《错撩》 第一章 《错撩》 文/翘摇 第一章 江城,深秋,下午五点半。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被云层遮住了,阳光被困在浑厚的云里,挣扎着透出几丝残光。 郑书意在桌子上趴了半天,额头的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 清脆的手机响铃在机械而密集的键盘声里格外醒神,把郑书意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拉出来。 “您好,请问你是《财经周刊》的郑书意郑记者吗?” 郑书意趴在桌上接电话,强撑着精神说话:“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铭豫银行总裁办的助理陈盛,一个月前,贵刊和时宴时总预约了一个采访,原定日期是明天,您还记得吗?” 郑书意瞬间清醒,并且下意识直起了背。 这件事她当然记得。 时宴这个名字,这一年来她听了太多次。 一开始大家知道他,是因为其以铭豫集团时文光之子的身份骤然出现在金融界。 自欧洲学成归来,既接手铭豫集团旗下私人商业银行铭豫银行。 这在当时的业内人士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这个银行的经营状态已经岌岌可危,甚至有金融评论家一改严肃措辞,认为这是时文光拿半废不废的子公司给儿子玩儿票。 然而时宴入主铭豫银行后,锐力解决该行过分依赖存贷业务、风险凸显等问题,剑指风险管理与控制机制,当年实现盈利,后两年乘胜追击,目前的经营状况已经超过了当年最鼎盛时期。 时年27的时宴引起了整个金融界的关注,各种荣誉纷至沓来,采访邀约自然也打爆了铭豫银行总裁办热线。 但至今,关于时宴的采访报道依然少得可怜。 即便是最主流的媒体,也很难拿到采访机会,能得到其只言片语,都足以刊登到最抢眼的版面。 而这一次,这是杂志社的总编费了好大力气走通各方关系才预约到的采访。 当主编把这个任务交给郑书意时,整个杂志社无不艳羡。 “时宴”这个名字能在媒体吸引多少眼球,也就代表采访他的记者能获得多少关注。 可是现在这个电话,让郑书意的心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是有变动吗?” “是这样。”陈盛说,“原定明早九点的采访,但由于时总个人工作原因,明天的时间空不出来。” 郑书意:“那之后……” “之后几天或许也一时挤不出时间。”陈盛道,“所以如果您这边方便的话,采访时间推迟到一周后能接受吗?” 不能。 财经专访讲究一个时效性,等一周后采访,出了稿子返回核对再刊登,黄花菜都凉了。 “一周后真的不行,您看看能不能挤出点时间?电话采访也可以的!” 陈盛:“这个恐怕真的不行,具体的工作我不能跟你透露,但确实最快也要一周后才能空出时间。” “那今晚呢!”郑书意急吼吼地问,“今晚有空吗?就三个小时,要不两个小时也行的。” 没等陈盛回答,郑书意咬了咬牙,又说:“一个小时也行!您就通融通融嘛。” 她为这次采访准备了近一个月,把时宴手里的公开金融动态吃得透透的,就指望着今年拿这篇稿子挣功名呢。 陈盛沉默片刻后,放低声音,说道:“今晚时总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宴会,或许,我只是说或许,中途可能抽出时间,您看……” “我来等!”郑书意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您给我地址,我可以过来等。” 挂电话前,陈盛再次强调:“郑小姐,我可以给您安排一个地方,但是我不能确保时总会有时间,您可能会跑空一趟。” - 听筒里只剩机械的“嘟嘟”声,在耳边徘徊许久后,郑书意“咚”得一下趴回桌上,脑子里的紧张感慢慢消散,随之而来的却是心空一般的怅惘。 能采访时宴,原本是该开心的。 但是生理期的心理敏感度被这一刻的失落烘托到极致,郑书意的情绪绝对说不上好,甚至有些心酸。 今天是她男朋友岳星洲的生日。 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过生日。 岳星洲还专门准备了餐厅,订了电影票,等她下班一同庆祝。 现在她不仅不能陪岳星洲过生日,还要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去工作,甚至还可能跑空一趟。 郑书意把自己的脸翻了个个儿,闭着眼深呼吸几口后立刻关了电脑开始收拾东西。 孔楠本来在埋头写稿,听到对面桌的动静,抬头问:“怎么了?” 郑书意撑着桌子站了一会儿,等小腹那一股绞痛过去了,才说:“采访提前了,我今晚就得去。” “啊?”孔楠这才注意到郑书意的脸色。 虽然她皮肤本就白净,但这会儿没有一丝血丝,几近透明,病态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完全没了平时那股鲜活的灵动感。 “你还行不行啊?” “不行也得行呐,不然我能怎么办嘛。” 郑书意走到打印机旁,抱着一叠文件,耷拉着眉目盯着地面发了一会儿呆。 打印机无声地运动,纸张井井有条地堆积在面前。 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响了,郑书意突然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也掏出自己的手机。 她应该给岳星洲打电话说一声的,只是刚翻出通讯录,对方就像有感应一般打了电话过来。 “宝贝,什么时候下班?我来接你?” 郑书意靠着打印机,手指在版面上画圈:“不好意思啊,我临时要去采访,可能要两个小时左右,应该不能和你吃饭了。” 她想了想,又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可能晚上也没办法去看电影了。” 岳星洲闻言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我找个朋友凑合着过吧。” “嗯,对不起哦。”郑书意抿了抿唇,声音越发细小,“下次给你补上好不好?” - 孔楠等郑书意挂了电话,转着笔,另一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鸽了你男朋友?” “不然呢?”郑书意反问,“不鸽男朋友,难道鸽时宴吗?” “唉,可怜啊,你的亲亲男朋友就这么被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抢走了跟你一起过生日的机会。” “说的好像我是去陪时宴过生日似的。”郑书意拿起资料走到一边装订,“我自己都无语,我连时宴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要为了他鸽了我男朋友。” 孔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话说回来,你男朋友都没意见吗?” “这种事情能有什么意见?”郑书意想了想,说,“他什么都没说,表示理解的。” “啧,你这男朋友过分通情达理了啊。”孔楠一边关电脑,一边说,“不像我男朋友,黏人死了,我要是鸽了他,不管什么原因,他肯定要跟我生气。” 恍惚间,郑书意有片刻的失神。 “咔嚓”一声,手指传来刺痛,她条件反射地抽开手,才避免被订书机刺破皮。 但指尖的尖锐痛感久久没有消散,渐渐蔓延到心里。 郑书意一手拿着资料,一手拿着手机,在打印机前出了一会儿神。 “我下班啦。”孔楠拿着包起身,递过来一盒药,“我看你止痛药都吃完了,拿着我这个,提前吃点,别采访的时候痛晕过去。” 说完,她又凑近,低声说:“你要是搞砸了,有些虎视眈眈的人要开心死了。” 郑书意此时无心回应孔楠的提醒,她满脑子都是“通情达理”四个字。 岳星洲,是不是过分“通情达理”了? 而且,她刚刚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岳星洲都没有问一下她哪里不舒服。 某种念头一旦生出来,就会难以遏制地在心里发芽。 郑书意有些恍惚地坐到工位,拿着手机迟疑片刻后,给岳星洲发了消息。 郑书意:你有没有不开心? 岳星洲:? 岳星洲:没有啊,理解理解,工作重要嘛,以后还有很多个生日一起过。 岳星洲:对了,你说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了?病了吗? 郑书意呼了一口气。 看来是生理期容易敏感,想太多了。 郑书意:没什么,就是例假不舒服TAT 岳星洲:心疼宝宝。 岳星洲:那你在哪里采访?结束之后我来接你。 - 陈盛给的地址,是远在西郊的华纳庄园。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车,郑书意忍着腹痛,一路上转了地铁公交车,又打出租车,花了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说心里不烦躁是假的,一路上,她不知道默默骂了时宴多少次。 偏偏陈盛帮她安排的地方,是宴会厅楼上的休息区。这里宽敞,华丽,却空无一人,足以把一个陌生人的寂寞放大百倍。 郑书意坐在沙发上,双腿随着壁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晃荡,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四周试图让自己不要睡着。 然而等待的时间实在太漫长了,她几次像小鸡啄米一样耷拉着脑袋差点睡过去,直到有推门的动静响起,郑书意一个激灵坐直了,抬起头看向大门。 直射灯下,一个男人驱步进来,随着光线越来越明亮。 郑书意看实了来人,一下子又泄了气。 来的不是时宴,而是他的姐夫秦孝明,如今的铭豫集团二把手。 这个人曾经接受过郑书意几次采访,所以两人算得上认识。 秦孝明进来的第一眼也瞥见了郑书意。 起初她倏地挺直了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暗处也能看出极为兴奋。 可是在和他对视目光的那一瞬间却又暗淡了下来,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颓了。 秦孝明顿了一下,把手机拿到一旁捂着,“你怎么在这儿?” 郑书意如实回答:“来等时总,今天有个采访。” 秦孝明上下打量她几眼,又多看了几秒她苍白的脸色,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嘀咕了句“这么晚了”就走了。 郑书意又坐了两个小时,漫长得像两个长夜。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落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打着树叶,发出凄冷的“沙沙”声。 偏偏楼下偶尔会传来宴会里的动静,虽然细碎,却也能料想其热闹。 这么一对比,郑书意觉得自己更惨了。 就在她实在熬不住困意,眼皮上下打架时,手机铃声终于响了。 清脆的铃声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郑小姐,不好意思,这边宴会已经结束了,时总接下来还有其他事情,所以……” 果然。 郑书意沉默了好几秒,才开口道:“我知道了,谢谢。” 这个采访还是来不及了。 郑书意站起来的那一刹那,脑子里晕乎乎地,扶着沙发缓了好一会儿才蹬着高跟鞋进了电梯。 等她到华纳庄园大门外时,不出意料地,这雨已经封了门。 秋叶寒风夹着雨丝,刀子似的往郑书意腿上刮。 她没想过今天会在室外待很久,穿得是日常的OL套装裙,看着是严肃正经了,但薄薄的一层透明丝袜只是作个礼仪,根本不抵事儿。 大衣下的双腿裸露在外,裙子堪堪遮住膝盖,在这寒风里变成了比门口的豪车还吸睛的存在。 渐渐有人出来了,郑书意退到一边,扭头看的时候,发现不少人都是她采访过的。 看样子,这是一个金融界的酒会。 一个互联网金融公司的女CFO和郑书意曾经有过两面之缘,见她可怜兮兮地站在这里等车,提出要送她回家,但郑书意拒绝了。 刚刚岳星洲说要来接她。 现在十一点整,距离他的生日过去还有一个小时。 她想,不管怎样,还是要亲口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一楼泊车廊宽敞干净,来宾的车陆陆续续开走,留下影影绰绰的尾灯。 不多时,宴会厅里的人所剩无几。 “郑记者?”一个男人上前。 郑书意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只见过一次的某资本公司高管,但平时老在微信上找她聊天。 男人笑着上前,靠得极近,一开口就是一醉酒气:“一个人吗?我送你回家吧。” 这人平时出现在社交场合都是人模人样的,这会儿倒是连寒暄都没有,心思昭然若揭。 郑书意:“谢谢,不用了。” 男人靠近了点,拉住她的手臂,“走吧,雨这么大也不好打车。” 郑书意皱眉,扒开他的手,“真的不用了,谢谢,我男朋友等下就来了。” 听见“男朋友”三个字,男人打量着郑书意,和她对视时,知道她这番话不是假意推脱,便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接下来,又一个年轻男人对她发出了同样的邀请。 这也是个认识的,但郑书意知道他就是个真正玩儿票的富二代。 看来今天这不是个正经的金融酒会。 同样用强调“男朋友”打发掉那个人后,郑书意往墙边站了站。 本来今天被时宴鸽了,她心里就不舒服,接连遇到这样的事情,胸腔里更是有一股无名火在蹿。 她站在寒风中的场景正好落在走出宴会厅的秦孝明眼里。 秦孝明动了恻隐之心,侧身对时宴说:“这不是郑书意吗?小姑娘大晚上挺可怜的空等你一场,这边人多,我也不方便,你找个机会帮忙送一程吧。” 时宴撩眼看过去,女人用围巾裹紧了下巴,露出半个巴掌大的上半张脸,在明晃晃的灯光照射下显得越发苍白无力,鼻尖也被冻得通红。 - 等郑书意从手机里抬头时,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了她面前。 同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郑书意回头,和迎面走来的男人有一瞬间的目光相接。 男人眼神稍作停留,头顶的水晶吊灯在他金丝镜框上投射出冰冷的光,随着防滑链在他颊边轻微晃动。 “郑记者?”他停下脚步,西服勾勒出的臂弯的弧度显出几分疏离,“我送你一程?” 这个男人郑书意没见过。 但她却在想,现在的富二代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随便了。 “不用了,谢谢。” 镜片后的那双眼缀着明晃晃的灯光,眼尾往上一挑,明明该是轻佻的眼神,却透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于是,刺骨寒风下,郑书意迎着他的目光,补充道:“我男朋友马上来接我。” 一字一句,加重了“男朋友”三个字,潜台词的意思是: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 时宴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单手入袋,迈步离开。 泊车员拉开车门,他躬身上车,宾利飞驰而去。 第二章 第二章 汽车的尾灯在雨幕里氤氲成模糊的光圈,逐渐消失不见。 郑书意冷冷哼了一声,扭开了下巴。 雨停了,但宴会厅人也走光了。 泊车员和门童检查着四周的设施,保洁人员拿着拖把在地上画出一道道水迹,一阵阵冷风吹过来,卷起几片枯叶飘到郑书意脚边。 她再次紧了紧围巾,在这凄凉的夜里,一时竟不知道该生那个素未谋面的时宴的气还是生岳星洲的气。 终于,当挂钟敲响十二点的钟声时,一辆熟悉的车缓缓开了过来,停在门口,随后岳星洲冒着雨下了车。 没等他说话,郑书意就冒雨跑过去,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我都快冻死了!” 岳星洲劝着她坐上车,系上安全带后侧身去揉她的头发,“对不起啊,雨太大了没看清路边,走错了个岔路口,绕了好大一圈才转上来。” 听到岳星洲温柔的声音,郑书意那点委屈很快就消失殆尽,反而是对他的愧疚铺天盖地涌了上来,柔声道:“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岳星洲手握着方向盘,长长地叹了一声,“女朋友都不陪我,我怎么开心啊?” “对不起哦。”郑书意扭着上半身,笑吟吟地看着他,“今天谁陪你过的生日啊?” 岳星洲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郑书意就抢着问:“许峰吗?” “嗯。” 许峰是岳星洲的大学室友,两人毕业了之后也一直在联系,关系很好。 “他可真是越来越骚了啊。” 郑书意说。 “嗯?”岳星洲侧头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觉得他就是个钢铁直男,没想到现在也会用香水了。”郑书意突然凑近岳星洲脖子边用力闻了几口,“淡淡的很特别的味道,品味不错,下回帮我问问是什么香水,我觉得我用着应该也挺合适。” “嗯。”岳星洲淡淡地点头,岔开话题,“今天采访怎么样?” 到了自己男朋友面前,郑书意也不想再端着了,没好气地说:“什么人啊真是,原本约好的采访说鸽就鸽了,今晚我眼巴巴来等着,结果人家还是面儿都没露一个。” “别生气。”岳星洲空出一只手,又揉郑书意的头发,“资本家都是没人性的,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喂。”郑书意捂着自己头发,有点不开心,“你今天怎么老揉我头发?烦死了。” - 回到家里,郑书意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也没急着卸妆,蹬掉高跟鞋就摊进了沙发,双眼再也撑不住,意识很快就在流逝。 然而在即将睡着那一刻,她突然想起还没确认岳星洲是否平安到家了,于是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 外套包里没有找到手机,郑书意又摸了单肩包,依然没掏到,最后干脆把包里所有东西倒出来,依然没有看见手机。 郑书意坐在沙发上回想今晚发生的事,根据她的行动轨迹,手机不可能是被偷了。 那么,不是是忘在华纳山庄,就是忘在岳星洲的车上了。 手机对于郑书意的生活太重要了,不找到根本没办法放心,于是她立刻翻出iPad定位手机。 几分钟后,她看见地图上的红点越来越清晰,脑子却越来越迷惑。 她的手机,这个时候居然出现在江城第一人民医院。 真被偷了? 不可能啊,她明明是拿着手机坐进岳星洲的车的,期间哪里都没去过。 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把手机忘在岳星洲的车上,然后岳星洲这会儿去了医院。 可是岳星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去医院? 他突发疾病?还是出车祸了? 郑书意不敢细想,立刻起身,换了一条裤子就出门了。 外面依然风雨大作,马路上一辆辆车疾驰而过,郑书意没有手机不能网约车,在冷风中足足站了二十多分钟才等到一辆车。 深夜的市医院依然灯火通明,消毒水味道夹着冰冷的风雨弥漫在空气里。 郑书意打开车门,雨水扑面而来,糊了她一脸。 她撑着伞,随意地擦了擦脸,四周张望着,一眼便看见了岳星洲的车。 可是岳星洲不在车里,郑书意也不知道没有手机的自己要怎么在这么大一个医院找到岳星洲。 雨势已经大到伞遮不住了,郑书意小腹的不适感越来越重,背上冒着虚汗,脚步虚浮,一步一步地往门诊大楼走去,裤腿渐渐湿透,行动变得越来越艰难。 突然,她踩到一个水坑,整个人趔趄了一下,然后朝一旁倒去。 幸好旁边停着一辆车,她整个人摔上去虽然有点疼,但是不至于倒在全是水的地上。 郑书意慢慢站了起来,低头一看车标志,立刻敏捷地弹开了。 这是一辆车牌连号的劳斯莱斯,惹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碰瓷呢。 揉了揉手腕,郑书意撑着摇摇欲坠的伞继续往前走。 然而当她距离门诊大楼只有不到十米时,脚步突然定住。 虽然雨很大,但她还是能清楚地辨别出那个慢慢走出来的男人,是她的男朋友。 而她的男朋友此时却搂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身上还穿着岳星洲的外套。 那件外套还是郑书意买的。 脑子里的想法疯狂发芽野蛮生长成型,事实面前只隔着一层膜了,但郑书意还在试图安慰自己。 应该只是朋友,岳星洲本来性格就好,晚上来医院看朋友很正常,况且他们也没有什么亲密的接触。 可是下一秒,那个女人便抱住了岳星洲。 岳星洲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还有无奈的笑容。 一瞬间,郑书意感觉冰锥似的雨滴都扎进了她的血肉里,冷得彻骨。 抱了一会儿后,那个女人抬起头,梨花带雨地看着岳星洲,两人靠得很近,鼻息都能交缠在一起。 在郑书意这个距离,她只能看见那个女人断断续续地张嘴说了什么,而岳星洲的表情似乎变得越来越不自然。 随即,那个女人垫了垫脚尖,吻了上去。 郑书意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睁开。 ——岳星洲,我睁开眼睛时,你推开她! ——你推开她,我就听你解释! 不知过去了几秒,郑书意紧紧皱着眉头,一丝一丝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清晰。 岳星洲不仅没有推开这个女人,他还在回应她的吻。 他那修长的手慢慢地抬起来,抱住了她的腰。 雨越下越大,似乎要湮灭这个城市。 夜空好像关了灯的电影幕,郑书意眼前出现了很多过去的画面。 一开始,她并不喜欢岳星洲。 那时她已经要大四了,室友都说发现一个低一级的学弟特别帅,于是几个人像狗仔一样跑到操场去看。 也就还行吧,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 郑书意如是想,很快将这个人忘在脑后。 可是岳星洲却对郑书意一见钟情了。 二十岁的男生,追求总是来得热烈而直白,送花,表白,在晚会上明目张胆地对她唱情歌,十足的轰轰烈烈。 但郑书意不吃这一套,花不要,礼物不收,唱歌的时候她掉头就走。 那时候,很多人都觉得岳星洲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包括郑书意也这样认为,他跟那些三分钟热度的男生没什么区别。 可是郑书意没想到直到她毕业进入报社成为一名实习记者,岳星洲也没放弃她。 离开了校园,郑书意每天要早起报选题,抢线索,奔走在金融街做采访,夜里还要熬夜写新闻稿,拿着可怜的实习工资,却时时在操心几百亿几千亿的项目。 对社会生活的不适应导致郑书意很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这个时候,岳星洲成了她生活里唯一的色彩。 郑书意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答应做岳星洲女朋友那天是在电话里说的,而岳星洲这个傻小子却兴奋地立刻从学校打车来见她,只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拥抱。 朋友们其实也大多不理解郑书意,说他岳星洲除了长了一张小白脸,还有什么出挑的地方吗?家庭条件普普通通,工作也没有什么前景,你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 郑书意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我觉得他这个人特别真诚呀!多难得的品质啊! 可是为什么这么快,人就变了呢? 她视线的焦点再次聚集在门诊大楼的台阶上,几个匆匆走出来的护士小姐看见拥吻的动情两人,露出艳羡的笑容。 真是好一对璧人。 过分通情达理是真的。 漠不关心是真的。 揉头发的习惯是真的。 只有“许峰”是假的,或许连那淡淡的香水都是这个女人的。 郑书意觉得深夜冒雨赶来医院的自己就是个笑话。 理智告诉她,此时自己不应该是一个局外人,她应该走上去捍卫自己的所有权。 可是她迈不动腿,也不愿意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上演一出狗血大剧。 她对身份的自持也不允许她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郑书意摸了一下脸,满手的雨水,不知道有没有夹杂着泪水。 她走向岳星洲的车,摘下她岳星洲送给她的手链,牢固地挂在车门把手上后,转身走进雨幕。 夜雨瓢泼,银质细链被雨水冲刷地摇摇欲坠,却依然泛着冰冷的光点。 看起来就像郑书意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冷冷地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见了。 第三章 第三章 冷风一阵阵吹过来,提醒着站在门口的人该离开了。 岳星洲看着这门帘一般的雨,正在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时,秦乐之从包里拿出伞,撑开后举到他头顶。 一个眼神对视后,秦乐之笑了一下,挽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十来米的距离两人走了好几分钟,站到车前时,岳星洲低声道:“那……我回家了。” 秦乐之挽着他的胳膊不放手,低头靠在他胸前,撒娇道:“你再陪我一会儿嘛,我怕天亮了就发现这一切都是梦。” 岳星洲舔了舔唇角,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片刻后,他还是抬手抱住了秦乐之的背。 两个人在一把女士伞下显得拥挤不堪,夜雨淅淅沥沥地飘到秦乐之脖子上,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但她还是没有松开手。 “冷吗?” 岳星洲问。 秦乐之越发抱紧了岳星洲,“有你在就不冷。” “嗯。”岳星洲说,“我真的要回去了,明早还上班。” 听到这话,秦乐之放开了岳星洲,抬头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有雾蒙蒙的水汽,整个人虚弱得好像这雨再大一点就能淋化她。 她用小指勾住岳星洲的小指,轻轻地晃,“星洲,希望你好好考虑我今天说的话。她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她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说完,她松开手,低声道:“我小舅舅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岳星洲定定地看着秦乐之坐进了一辆劳斯莱斯,目光在头顶的路灯下闪烁,喉结微动。 他转身,慢吞吞地朝自己的车走去。 夜幕里,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拿出车钥匙,按了解锁键,伸手去拉车门,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等他看清那是什么时,心跳突然加速,血气倒涌,意识瞬间空白一片,神经紧张地快要炸裂。 - 凌晨三点四十五。 雨应该是停了,路上的鸣笛声清晰得刺耳。 郑书意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嗡嗡作响,混沌一片,心里倒是空荡荡的,像被抽空了氧气。 她回来后没闲着,去杂物间里掏出一个纸箱子,把这些日子岳星洲送她的东西全都装了进去。 有些用过的没法还的,她列了清单放在箱子里,打算全部折现给他。 包括宋乐岚的演唱会门票,原本是打算两个人一起去看的,现在也只能把另一张票钱一起还给他。 而这会儿,她只需要安静地等着岳星洲来找她。 不多时,门铃声果然响起。 以郑书意对他的了解,他现在肯定满身是雨水,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外,等着跟她解释,求她原谅。 连台词她都预料了,开口就是“你听我解释”,之后他会红着眼眶,拉着她的衣角,像当初跟她告白那样。 想到这些,郑书意自己都笑了。 感觉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起身的时候没有什么力气,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出现在岳星洲面前。 走廊上的灯只亮了一盏,昏昏暗暗的,但足以照清岳星洲的面容。 他手里拿着一把蓝色蕾丝边的伞,头发软趴趴的,但却干干净净,浑身上下一点水渍都没有。 跟郑书意的想象不一样。 他弓着肩膀,低着头,掀眼看了郑书意一眼后又立马垂下眼睛。 “书意……” 郑书意抬了抬下巴,正要把排练好的绝不原谅的话说出来时,却听对面道:“我们分手吧。” 郑书意:“……?” “我很爱你,也很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这样的生活太累了,永远看不到节点在哪里,我想要在这个城市买一套小房子都是奢望,我……” “等等。”郑书意回过神来,连忙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书意。”他皱着眉,一咬牙,把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我们都要现实一点!她的家庭不一般,小舅舅开劳斯莱斯,连车牌号都是连号,整个江城仅此一辆!有钱有权,我也想平布青云到达二十年后的状态,我……我觉得我们还是适合做朋友。” 郑书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距离当场去世就只剩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所以到头来,她还没开口,就被先发制人甩了? “岳星洲。”郑书意憋着气,紧紧抓着门框,一字一句道,“我的手机带上来了吗?” “带、带上来了。” 岳星洲还是不敢跟她对视,匆匆瞥了她一眼后就低下头把手机拿了出来。 郑书意夺过自己的手机,深吸一口气后,一鼓作气一脚把纸箱子和岳星洲踢出去。 “谁他妈要跟你做朋友!做你祖宗!” - 摔门声响彻整个楼道,郑书意靠在门板上都还能感觉到门板的震动,而她一下又一下地顺自己胸口以保证自己不会一口气背过去。 安静了一会儿,门外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郑书意没忍住最后那一丝期待,期待岳星洲还能做个人。 于是她转身,从猫眼里看出去,却见岳星洲抱着纸箱子走了两步,突然又蹲了下来,把纸箱子放在地上,然后埋头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箱子里装的全是岳星洲送的东西,有陶瓷品,有装饰品,有书,还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 不一会儿,他掏了个什么小东西出来放进外套包里,却丢下那箱子东西进了电梯。 不会吧? 郑书意脑子里一下懵了,用力眨了眨眼睛。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岳星洲拿走的是那箱子里唯一值钱的一个金子胸针?! 这一刻,愤怒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一切矫情的情绪,撕碎这几年时光的滤镜,把岳星洲品质里最恶劣的一面血淋淋地撕开放大摊在郑书意面前,容不得她再有任何的留恋,甚至连印象最深刻的美好回忆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变成引燃怒火的飞屑。 郑书意扑到床上,翻来覆去捶打枕头,依然无法抹去脑子里那些画面。 每每一闭眼,就想起岳星洲那副跟她在一起仿佛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弄得郑书意活生生地睁眼到天明。 但她只请了半天的假,下午还是梳妆打扮去公司。 渣男可以丢,绩效不可以丢。 - “铭豫银行那边来电话了,人物采访推到下周四下午三点。”主编唐亦把她叫进办公室,看着电脑头也不抬,“但是呢选题最好换一下,你尽快交一份新的提纲给我。” “哦。” 唐亦听见郑书意死气沉沉的声音,挑了挑眉,“这都是常见的事,你算是一路顺风顺水的了,就因为你长得漂亮。你知道吗,有多少记者打出去十个电话,五个永远在开会,三个永远在敷衍,还有两个永远不方便接受采访。你现在就置气,以后怎么办?” “我没置气,说起来我还得谢谢时宴呢。”郑书意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不然我怎么会发现我男朋友,哦不,前男友出轨呢?” “什么?变前男友了?” 唐亦似乎是很震惊,可是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尾音上扬,眉飞色舞,就差把“好好笑哦”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郑书意:“……” “哎哟。”唐亦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分,捂住嘴说,“我是不是不该表现得这么开心?” 郑书意没有力气摆出什么表情来,只淡淡说:“还好,只是鱼尾纹笑出来了。” 唐亦瞬间变脸,冷冷地转头看电脑,翘着中指按压眼尾,“早就跟你说了,你那男朋友不行,你这条件配个什么样的不好?” “那我要配个什么条件的男朋友?”郑书意脑子里又出现昨晚的画面,自言自语般说,“配个有劳斯莱斯的。” “不行吗?”唐亦站起来,往她怀里塞了一份文件,“你有学识,有长相,工作体面,以后前途无限,怎么配不上?” 这个“前途无限”其实是唐亦很久之前给郑书意的规划。 当初是她把郑书意从报社挖过来的,就是想打造出专属《财经周刊》的人形招牌。 郑书意毕业于国内数一数二的财经大学新闻专业,科班出身业务能力过硬,小姑娘还能吃下时报新闻记者的苦。 最重要的是,唐亦觉得她拥有过人的美貌。 即便是严肃的行业,美貌也是特别吸引人眼球的媒介。 若再是跟“学历”、“能力”这几张牌一起打出来,那就是王炸。 所以她觉得等郑书意出几篇关注度高的作品,《财经周刊》再助力一把,两者相辅相成,让她成为圈子里的名记者,日后行走在金融圈便如同如入无人之境,就为杂志社带来更大的效益。 “哦。”郑书意懒得跟唐亦讨论这个问题,低头看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下午有个金融峰会,你要是死不了就去跟一下线索。” 唐亦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还有下周铭豫银行的采访,好好准备哦。” 这就是有一个不近人情的上司的好处,郑书意连矫情都没时间矫情,去卫生间补了妆便匆匆离开公司。 这场峰会在江城新金融中心举办,地处偏僻的四环路,去年才落成,四周还处于开发阶段,路上除了汽车基本没有行人。 但是这个地方郑书意并不陌生,一是因为她经常出入这里做采访,二是因为岳星洲的工作地点就在这里。 以前她要是有时间就会来这里等岳星洲下班,然后两人一起去吃饭看电影,再去一家她最喜欢的甜品店买小蛋糕。 以至于现在郑书意听完了整场峰会,竟下意识拐进了那家甜品店。 等她回过神时,店员已经在热情招呼她了。 郑书意从柜子里拿出她平时总会买的蛋挞,黄色芝士上缀着的两颗红色葡萄看起来像极了岳星洲那可恨的面目。 店员在一旁站着,眼睁睁地看着郑书意对一只蛋挞露出了杀父仇人一般的表情。 “小姐,那个……”店员小心翼翼地说,“下午了,蛋挞买一送一。” 话音刚落,门口欢迎声响起,店员连忙去招呼新进来的客人。 而郑书意还在盯着那蛋挞,直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猝不及防和岳星洲对上目光。 岳星洲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进一步。 片刻后,他然后别开脸,拉着身旁的女人说:“明天再来买吧。” 这时候郑书意才注意到他牵着的女人,就是昨天晚上在医院看到的那位。 连样子都不做一下了吗? 昨晚来跟她提分手,今天两人就手牵手出来招摇过市了? “不嘛。”秦乐之虽然看到郑书意了,但她不打算走,“我都吃习惯这家了,一天不吃都不舒服。” 她走到郑书意身旁,侧身拿出一整盒蛋挞,收手的同时睨了郑书意一眼。 那眼神明显就是表示她知道郑书意是岳星洲的什么人,但丝毫没有作为第三者的自觉,甚至还透露出一股洋洋得意,仿佛一个打着赤脚冲进宴席往菜里吐了口水的人在向所有人炫耀她得到了整桌子菜。 郑书意被她这眼神晃得太阳穴突突突地疼。 好,我忍。 她丢开蛋挞,头也不回地离开甜品店。 但是踏出大门时,她突然想到什么,于是立刻停下脚步回头,正好碰上秦乐之也正带着胜利者的目光在看她。 郑书意目光下移,看见她围巾上戴的那块金光闪闪的东西,果然就是昨晚岳星洲带走的胸针?! “……” 虽然表情平静,但仿佛有千万只烧得滚烫的火炭在来回碾压郑书意的胸腔,怒火随时随地要喷薄而出。 走了几后,郑书意终于忍不住,一脚踢在了路边的大树上。 大树当时害怕极了,从来没见过这么生气的女人。 郑书意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因为生气而变得灼热。 路上车鸣声不断,她稍微侧了侧头,看见岳星洲和秦乐之走了出来。 岳星洲手里拿着甜品盒子,秦乐之抱着他的手臂一蹦一跳地坐上了他的副驾驶。 刚从动物园放出来还没学会直立行走吗这是? 郑书意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直到牙齿都咬酸了,才迈开腿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不去打车,不去地铁站,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宽阔得有些寂寥的大路上一步步地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渐渐黑了,郑书意停在一个路口准备拦一辆出租车。 就在她往大路中间看去时,对面街道停着的一辆车猝不及防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当她视线渐渐聚焦,那明晃晃劳斯莱斯标志仿佛在闪着金光。 车牌号就是她昨晚在医院看见的那一串,也正是岳星洲口中的“连号车牌”,全江城仅此一辆。 一个念头飞速在郑书意脑海里闪过,以及今天唐亦对她说的话。 ——“你有学识,有长相,工作体面,以后前途无限,怎么配不上?” 寒风肆意在脸上吹刮,思绪却如热浪在脑海中翻涌。 不太理智,不太冷静,但只三秒钟,郑书意做出了一个颠覆她日后生活的决定。 有的人,你不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不会觉得你洒脱大气,只会觉得你傻。 不是想少奋斗二十年吗? 我也想呢。 不是想背靠大山吗? 我也想呢。 就算不能让你付出代价,也要你日后谄媚的时候不得不毕恭毕敬地叫上我一声小舅妈。 想到这里的时候,郑书意已经站在了车旁。 她看着车窗里倒映的自己,拂了拂头发。 镜子里的面容虽然有些憔悴,但未免不是一种别样的韵味,有别于郑书意平时灵动的娇艳,这会儿有一股楚楚可怜的脆弱感。 她抬手敲了敲车窗。 里面很久没有动静。 久到郑书意几乎要以为车里没人时,车窗终于缓缓摇了下来。 起初,郑书意只是看见一副带着防滑链的金丝框眼镜。 随后,那一整张脸缓慢地显露完整,随之而来的是郑书意心里暗暗骂的一句脏话。 但凡见过这张脸的人,都不会短时间内忘记,郑书意自然也记得,这是昨晚在华纳庄园提出要送她回家的那个人。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秦乐之看着清汤寡水的一张脸,小舅舅居然是这样的色相? 男人被敲开车窗似乎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淡淡地看了过来。 虽然尴尬,但郑书意觉得并不完全是坏事。 至少,昨晚他不是有那么点意思吗? 于是郑书意弯腰,轻声道:“先生,我手机没电了,打不到车,能不能借您的手机打个电话呢?” 时宴甚至都没转过头来,只是微微偏了一下脸,斜着打量了郑书意一眼。 在目光对视中,郑书意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意思,于是心一横,说道:“或者,您愿意载我一程也可以。” 时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他眉眼狭长,而眼镜的冰冷质感正好压制住上扬眼尾的那一抹轻佻。 几秒后,时宴慢条斯理地收回目光。 “我的车不载有男朋友的女人。” 郑书意:“……?” 车辆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倒了出去,疾驰向公路。 第四章 第四章 泛着橘光的云彩在天边翻涌,时间的流逝变得肉眼可见。 杂志社采编部亮起了一盏盏直射台灯,所有人都沉浸在此起彼伏的键盘声中,连空气里都萦绕着截稿日的紧迫感。 郑书意今天的稿子写到收尾,那股懵懵的感觉才消散,并且接受了“昨晚试图搭讪她的男人就是小三的小舅舅而他今天记仇地拒绝了自己的搭讪”这个事实。 还挺记仇的啊。 郑书意浑然不知自己唇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紧紧盯着屏幕,双手飞快地打字,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文思泉涌,灵感四溢。 然而—— “各银行理财公司预计明年将步入新的融资计划,银保监会敦促渣男赶紧去死挫骨扬灰拿去施肥,小三月经失调满脸痘痘得了灰指甲一个传染俩。” “啥?”坐在旁边工位的孔楠眯着眼睛探了上半身过来,看了一眼后,问道,“你在写什么东西?” 郑书意灵魂归位,眨了眨眼睛,扫视了一眼屏幕,淡定地删除那一行字。 “没什么。” 她合上电脑,抬头看着窗外的霞光,陷入沉思。 写完今天下午的峰会稿后,郑书意没有下班回家,继续留在办公室写针对时宴的采访提纲。 情场失意,职场总要得意,郑书意势必要拿出一份惊才艳艳的稿子震撼住唐亦,免得唐亦总觉得她失恋了就像个可怜虫。 郑书意这个人,不仅报复心强,自尊心也强。 转眼到了周五,郑书意带上录音笔和记录本前往铭豫银行总部。 与其他办公楼楼一样,铭豫总部的一楼接待处要求来访者登记身份。 这栋写字楼朝向好,阳光正正地晒进来,撒在接待台的三位正装男女的笑脸上,给这冰冷的建筑带来了几丝烟火气息。 保安大哥站在一旁,瞄了一眼郑书意胸前挂着的记者证,强装随意地说:“你们杂志社的记者都这么漂亮吗?” 郑书意笑了笑就算是回应这恭维了。 但她拿起笔的那一刻,目光突然闪了一下。 许雨灵? 登记册上怎么会有许雨灵的名字? 虽然这个名字普通,但应该不是同名同姓,毕竟后面来访目的那一栏写的是“采访”。 说起这个许雨灵,从郑书意第一天入职杂志社的时候就和她磁场不和,这两年也没少发生过抢信息源的事情。 所以郑书意在登记册上看见了许雨灵的名字,并且注意到来访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整时,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郑书意立刻朝电梯间跑去。 电梯里,时间仿佛被拉得很慢,郑书意虽然笔挺地站着,双手却不自觉地握成拳,一颗心更是吊到了嗓子眼儿。 半分钟后,电梯到,一声“叮”刺破郑书意的平静,她一抬头便见陈盛从眼前的走廊经过。 “陈秘书!”郑书意叫住他的同时,三步并作两步跨出电梯,“我是《财经周刊》的记者郑书意,与总裁办约好了今天下午三点半的人物专访。” 陈盛微微皱眉,面露疑惑:“你不是有事吗?” 郑书意一听,剩下那半截心也凉了。 许雨灵果然来截胡了。 果不其然,陈盛紧接着便说道:“你同事已经采访结束了。” 郑书意脑子瞬间也空了一半。 陈盛看了眼腕表,又补充道:“她早上就来了,但是时总正好有空。” 郑书意:“……” 如果脏话会被消音,现在她心里的“哔哔”声音已经高达扰民的程度了。 可是她能怎么办? 时宴应下的是《财经周刊》的邀约,才不会管是哪个记者过来,更不会为她们的内部计较承担后果。 而稿子必须要发表,总编最多说一句许雨灵不厚道,不可能为了这点所谓的“道德感”而撤下时宴的人物专访。 郑书意颔首,咬紧了牙齿,强撑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好意思,是我们内部没有沟通好。” 其实陈盛这种人精哪儿能看不出来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着郑书意的话点了点头:“麻烦您跑一趟了。” “不——”郑书意的声音突然顿住,后面“麻烦”两个字没有说出来,愣怔地看着对面。 距离她十米远的地方。 总裁办公室大门自动朝两边打开,门外工位坐着的六位助理与文秘纷纷起身,抱着一堆文件正横穿过道的一位职业装年轻女人也立刻退到了一边。 光线聚焦处,男人信步而来,表情平静,无声无息却又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视线随意掠过一处时,镜框折射出冰凉的光点,缀在他轮廓上,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浑然而生。 四周窗明几净,却又安静得出奇。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眼前出现的男人就是她寻寻觅觅一个星期的“小舅舅”。 但她此刻完全没有那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喜悦感,而是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在这个地方看见他,几乎就可以断定这个人,就是她挂在嘴边叨叨了半个月的时宴。 难怪岳星洲要跟别人跑,原来人家背后有这样的背景。 这他娘的可真是太他娘的巧了! 这缘分可真的是太妙不可言了! ——如果郑书意没有曾经拒绝他的搭讪又跑去主动搭讪他的话。 在郑书意脑子里正在电闪雷鸣时,陈盛已经走到时宴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时宴抬眼看了过来,与郑书意那有些迷茫有些无措还有些尴尬的视线撞到一起。 郑书意一凛,表情有点僵,反而更无法自然收回目光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时宴。 也只是对视了那么一两秒,不管郑书意此刻表情如何,时宴对她眼神里的各种信息视若无睹,泰然地收回目光,朝着电梯走来。 郑书意站在原地不动,疯狂脑暴,迅速为自己列出两条可行方向。 第一,灰溜溜走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从此她郑书意这三个字就消失在时宴的世界里。 第二,小学老师说过,人不能放弃任何机会,要迎难而上。采访她要做,小舅妈她也要做。 身体似乎已经代替大脑提前做出了选择。 郑书意迅速弯起笑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她有一头浓密柔顺的黑长发,利落的中分,一边头发别在耳后,一边自然地垂在脸颊旁,极尽地端庄。 但笑起来时,眼里的光彩连一声严肃服饰都压不住,像一只只蝴蝶扑闪着翅膀争先恐后地飞出来。 在这肃穆的办公走道上,她整个人似乎都生动了起来。 可时宴的视线却再也没落在她身上过,像是前方站的是一尊蜡像一般,径直与她擦肩而过。 郑书意:“……” 她的笑保持不变,盯着空气点了点头给自己鼓气,然后转身,开口道:“时总,我们约好了今天下午的采访。” 时宴停下脚步,侧头看过来,眉梢挑了那么一下。 这一片儿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四周的助理秘书们一道道探究的视线递了过来,围绕在郑书意和时宴身上。 在场的人都知道,今天《财经周刊》的采访已经结束了。 就连一旁的陈盛都懵了一下。 这位小姐您失忆了? 郑书意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四周的气氛,她心里也打着鼓呢,但还是得尽量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时宴。 但不博一博,她今天就只能空手而归。 郑书意掐了掐手心,扬着笑脸,声音清亮:“我……期待这次采访已经很久了,终于等到今天了,您看现在方便吗?” 话音落下后,走道上安静得落针可辨。 时宴上眼睑轻轻一耷,在收回视线的那一刹那,看见了她垂在腿边,紧紧蜷握的双手。 因为用力,骨节泛出了淡青色。 突然,面前的人蹙起眉头,双唇微翘,紧紧盯着他,用小到几乎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就耽误您一小会儿,好不好?” 时宴后槽牙突然痒了一下。 片刻后。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不带情绪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所有人耳里。 “过来。” 四周安静得诡异。 大家面面相觑,震惊却又不敢多问。 最后反应过来的大概只有郑书意。 直到时宴迈步离开,她才猛然回神。 ——您看方便吗? ——过来。 按照郑书意的理解,那就是:我方便!我可太方便了! 这是什么活菩萨在世啊! 她惊喜地转身,活菩萨已经走到电梯口,于是立刻跟了上去。 - 电梯正匀速下降。 空间由宽敞的办公区变成了相对狭小的电梯,四四方方一块儿,非常容易让人聚精会神。 所以郑书意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往按键一看,亮灯的是负二层地下停车场。 郑书意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停车场,于是瞄了一眼时宴的背影,又看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陈盛,小心翼翼地对着活菩萨的后脑勺说:“时总,请问我们现在是要去——” 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 郑书意很清晰地分辨出这是时宴的电话,所以她识趣地闭了嘴。 但时宴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挂掉。 不多时,陈盛的手机又响了。 郑书意看不见刚刚时宴挂电话的表情,却能看见陈盛的脸色。 他看见了来电显示后,很快地皱了下眉头,随后接起。 他还没说话,郑书意便清楚地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尖锐的女声:“叫我小舅舅接电话!” 我日!小!三! 郑书意的反应几乎成了生理性的,胃里一股恶寒憋都憋不住,双手揪紧了单肩包链条,带着各种情绪死死盯着时宴的背影。 她倒想看看,时宴对她这个外甥女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陈盛把手机递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时宴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地开口:“告诉她,不听话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交代一日三餐一般,听着却莫名有一股压迫感。 郑书意:“……” 她勾着唇角冷冷笑了一下。 还挺有威严的呢。 这么有威严怎么不教教你外甥女不要插足当第三者呢? 陈盛“嗯”了一声,如实转达,随即电话便被挂断。 电梯里再次恢复平静。 直到抵达停车场,她的思维才从时宴对他外甥女态度的强势中缓过来。 这比她想象的情况还要好。 一个强势的小舅舅,一个说一不二的小舅舅,那可太适合给她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了。 门开了,时宴跨出去,郑书意也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走到一辆车前,司机为时宴拉开了右侧车门,他这时似乎才想起身后还跟了一个人,停下脚步,慢悠悠地侧过上半身,垂眸看着郑书意。 “我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车上说。” 虽然对方也不是在征求同意,但郑书意还是矜持地点头:“可以。” 车底说都可以! 时宴没再给个回应,转身的时候松开西服一颗扣子,直接上了车。 郑书意看着眼前的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岳星洲,想不到吧,我比你先坐上这辆车:P 车内虽然有四个人,却没有声响。 似乎有时宴在的地方,就格外安静。 这是郑书意上车时的第一感受,这人就跟行走的消声器一样。 他靠着背椅,摘下眼镜,用擦镜纸慢条斯理地擦着镜片。 感觉到旁边的动静,他视线往右侧一带,弯腰压着裙子坐上来的郑书意长发如瀑布般垂下,一股淡淡的香气被风吹到他鼻尖。 她穿着一条米白色的铅笔裙,斜着腿坐下时,裙子缩到了膝盖上十公分处,露出一双纤细的长腿,竟比紧贴的裙子还白。 时宴收回视线,戴上眼镜。 汽车缓缓开出了停车场,香气似乎还萦绕在他鼻尖。 时宴突然问道:“冷吗?” 郑书意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时宴。 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个。 太贴心太细致了吧。 “不冷。”郑书意笑着摇头。 时宴交叠起腿,平静地吩咐司机:“开窗吧。” 车窗摇下,一股深秋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刮在郑书意脸上,连呼吸都是刺鼻子的。 郑书意:“……” 我说我不冷也不代表我很热啊? 第五章 第五章 郑书意承认,她坐上来的时候刻意凹了姿势,管理了表情,甚至连双腿怎么放最好看都不动声色地调整过。 她不知道时宴眼睛多少度,能不能发现她的内在美,所以外在美总要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 但这会儿车窗开着,这快要入冬了的冷风就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车里灌。 郑书意什么心思都没了,不动声色地收了腿,裹紧了大衣,拿出录音笔,清了清嗓子,说道:“时总,那我现在开录音笔了?” 时宴靠在背椅上,闭着眼,嘴都没长一下,“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郑书意的话。 怕不是下一秒就要睡着。 我看起来这么没有吸引力吗? 郑书意心里骂骂咧咧,嘴上乖乖巧巧,“我会全程录音,终稿出来后会专门跟您核对。” 说完,时宴没应声,依然保持着闭目养神的模样。 郑书意翻出了提纲本。 “本次访谈主题主要围绕亚洲货币合作中人民币发挥的支柱货币作用,以及人民币在东亚地区扮演的角色问题。首先想请您谈一谈,在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作为大型商业银行,你认为需要做足哪些准备?” 听郑书意说完,时宴侧过头,下巴压着,轻飘飘地看了郑书意一眼。 郑书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好也看回去。 没想到时宴却没移开眼神,这一对视上,她也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只好眨巴眨巴眼睛。 抛开其他因素,她对这次工作准备已久,有多大的期待自然也就有多大的忐忑。 片刻后,时宴不知想到了什么,几不可闻地鼻腔里轻嗤一声,随即收回视线。 郑书意:? 如果不是我对你别有用心,我今天非得让你说道说道你这个微表情是什么意思。 在郑书意腹诽时,时宴抬手松了松领结,然后开始回答郑书意的问题。 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郑书意还没回过神,怔了一下,立刻低头开始记录。 时宴说的话逻辑性很强,环环相扣,一句句地答下来,字虽然不多,信息量却很饱满,郑书意不敢漏掉一句,认认真真地听着。 汽车一直飞速前行着,上了山路,进了隧道,绕了立交,郑书意从没抬头注意过窗外的变化。 她一个个话题抛出来,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去想这辆车会开往何处。 等她把提纲里的内容问完,录音笔显示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五十六分钟。 要接上他的思路其实很困难,对注意力的要求几乎达到考试水准,期间还要去分析他说的话以至于自己不会问出重复的问题来惹他笑话,所以郑书意记录完最后的要点时,手心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郑书意她抬起头,看了时宴一眼,见对方表情平和,倒是没有她这么紧张。 她的目光渐渐停留在他的眼睛上。 从侧面看,镜片为他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看不出情绪,却很难移开视线。 “问完了吗?”时宴突然扭头看着她。 郑书意骤然收回视线:“看完了。” 下一秒。 郑书意:“……” 本就静谧的车内似乎更安静了。 她合上笔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垂着脸翻了翻记录本,试图掩盖自己偷看他被抓包的尴尬。 片刻的沉默后,郑书意开始有些忐忑,悄悄抬眼去看时宴。 正好对上了时宴的目光。 他慢慢坐直了上半身,抬手整理自己的领带,望着她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车在这个时候缓缓停了下来。 郑书意暗暗捏了一把汗。 嘴瓢了。 应该猥琐发育的。 车内持续地安静。一股冷风吹进来,郑书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就是这个间隙,时宴移开了眼,打开车门,躬身下车,丢下一句话。 “两个小时到了。” 郑书意:“……” 他一系列动作太快,郑书意恍惚了一下才从刚刚那股对视中的紧张感里醒过来。 她立刻抬头,往车窗外看去。 大片大片的草地,一排排的木桩围栏,中间零星地有几匹马在吃草,尽头的树林枯黄一片,天色灰蒙蒙的乌云堆积,感觉下一秒就要压到那片树林上了。 ??? 这是什么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时宴站在车旁,抬眼看着远处,似乎已经忘了郑书意的存在。 郑书意双手扒着车窗,心慌意乱。 而时宴的背影仿佛写着加粗的“冷漠”两个字。 正当她要开口时,时宴回头,掀了掀眼皮,“你可以走了。” 郑书意:? 这荒山野岭的我怎么走? 骑马走? 眼看着时宴真的要走了,郑书意连忙下车追上去。 “时总,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抿了抿唇角,“要不聊点其他的话题吧。” 时宴注意力在手机里,没看郑书意。 “说。” 郑书意站在他身后,问道:“您有女朋友吗?” 时宴指尖顿了顿,侧头看了过来。 郑书意笑吟吟地看着时宴,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别的意思,毕竟许多记者在采访尾声都会以这样的问题来活络气氛。 实则她放在腿侧的手已经握拳。 时宴的视线下移,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在她脸上打量了几寸。 当他正要开口时,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 “时宴!” 时宴随即抬头,一个穿着马术服的白发老人快步朝他们走来。 起初郑书意只是跟着时宴一同看过去,觉得老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待他越来越近,面容清晰了,郑书意恍然大悟,还真是认识的。 准确说,应该是单方面认识这位金融界赫赫有名的大佬。 郑书意本科就读于财经院校的新闻专业,入学的第一趟专业课,老师便提起了这个人——关向成。 自此之后,“关向成”这个名字贯穿了郑书意整个大学时代,工作后更是频频被提起,电视、杂志、报刊,无处不充斥着他的音容。 如今关向成虽然已经退休,甚少出现在公众面前,但山高水远,其威望依旧如泰山屹立。 当然,郑书意也听说过关向成最大的爱好就是马术。 那么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就是关向成的私人马场了。 关向成手里捏着一根真皮马鞭,悠哉哉地朝这边走着,视线慢慢注意到了一旁的郑书意。 骤然见到一个陌生女人,关向成的脚步不自觉放慢,多了几分打量。 但转念一想,一个男人带一个女人出现,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变成了:“这位是?” 他指指郑书意。 不等时宴说话,郑书意抢先一步道:“关先生您好,我是《财经周刊》的记者郑书意。” “《财经周刊》啊……”关向成点点头,“我对你有印象,看过几篇你的文章,写的不错,有深度,没想到本人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这夸奖也不知道是不是卖时宴面子,但郑书意还是坦然地受了。 她抬头笑:“您过奖了。” 短暂介绍完,关向成立刻看向他今天的客人,乐呵呵地说:“我还以为你一个人来,什么都没准备。我这个破地方很少出现女孩子啊。” 听这话的意思,郑书意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是跟时宴一同来的,并且大概还以为他们关系不一般。 郑书意低下了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心里飞速打着算盘。 “关叔叔——” “天啦!” 时宴刚开口,身旁的女人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时宴转头,见她抬着头,看着前方的马场跑道,脸上布满惊艳,“这里好美啊!” 说话的同时,她扭头扫视四周,长发被风吹起,眼里放着光,“这些马也好漂亮啊!” 仿佛就真的是一个被风光吸引住的天真女孩。 郑书意觉得自己这一波演技简直奥斯卡中国分卡。 原本要说的话收住,时宴皱眉,若有所思地打量郑书意。 “这还不是我最好的马。”关向成立刻接上话,不管多有身份地位的人,到了这个年纪,也按捺不住炫耀自己珍宝的心思,“真正的宝马都在里面。” “还有啊?!” 郑书意一副好奇又期待的样子,关向成怎会看不出,他收了手里的鞭子,朝两人招手,“走吧,进来吧。” 关向成说完便转身朝里走去,留下郑书意和时宴两人。 空旷的地方,风总是特别大,掠过树林而来,呼呼作响。 身旁的人不说话,但郑书意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关向成何等身份,她就是笃定时宴不会在他面前多做解释,把这些有的没的小孩子打闹一般的事情摆上台面,所以才敢这么做。 但这样的审视仿佛煎熬,一秒钟也会被拉得无限长。 郑书意呼吸有些不调,手背在腰后,食指不安地搅在一切,等了几秒,还没等到对方开口,于是她心一横,抬头看向时宴。 果然撞进了他的目光里。 郑书意眨眨眼睛,一派天真的模样,仿佛在说:“关向成邀请我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郑书意不知道时宴到底有没有问题,反正他只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轻笑,随即不再搭理她,迈腿跟上关向成的脚步。 进入马场内,关向成在更衣室外站着。 时宴直接往更衣室走,跨进门了,才想起什么似的,在背向关向成的地方扭头看郑书意。 他压了压眼睑,“我进去换衣服。” 虽然声音很平静,但却带着一副警告的意味。 郑书意笑得灿烂,声音甜美,“嗯!我乖乖等着。” 时宴:“……” 他不再多话,径直进入更衣间,外面便只剩下关向成和郑书意。 - 若是陌生人,关向成自持身份,是最话少的一类人。 但今天他明显把郑书意完全当做了时宴带来的人,刚刚听到了这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心里对郑书意大概了有了个底,对她的态度便和对时宴相差无几。 他牵了一匹马过来,一边顺着毛,一边跟郑书意随意地聊天。 聊了几句行业相关,他话锋一转:“你跟时宴认识多久了?” 郑书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她垂眸,面色腼腆,“认识不久。” 今天刚认识。 关向成心里有了数,笑着点头,拍了拍身前这匹幼马,“你会骑马吗?” 郑书意说不会。 关向成转身朝更衣间一指,“里面有我太太的旧衣服,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将就穿一下,来都来了,可以学一下。” “真的吗?!” 骑马这种事本就离日常生活遥远,即便不是因为时宴,郑书意这点好奇心还是有的,所以此刻的惊喜完全不是做戏,有些雀跃的跟着关向成进了更衣室。 虽然是私人马场,但更衣室着实不小,两边分别有四个隔间。 她走在关向成身后,经过一个隔间时,她侧头,看见了门帘后的时宴。 门帘堪堪挡住胸口到脚踝的位置,时宴转过身来,与郑书意的视线相触。 他摘了眼镜,眼睛微微眯着。 更衣室里虽然灯火通明,但时宴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凉意。 心里有鬼的郑书意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闪烁着目光别开了脸。 感觉那道目光追着自己的背影,她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 关向成带她走到了一个柜子前,打开门,一股淡淡的熏香盈鼻。 柜子里挂着一套红色的马术服,看扣子的色泽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但材质却非常高档,剪裁也十分利落。 “你换吧,我太太身形跟你差不多,应该合适的。” 关向成说完便走了出去。 更衣室里安静了下来。 郑书意取出那套衣服,在选择隔间的时候,可以朝时宴那边张望了一下。 可惜中间隔着一架很高的储物柜,她看不见那头的情况,不知道时宴还在不在。 这么久没动静,应该已经出去了吧。 郑书意转身进入隔间。 她脱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换上这套马术服,还差领口最后一个扣子没扣时,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 郑书意指尖一顿,停下动作,仔细辨认着脚步声是不是朝她而来。 可惜不是。 脚步声越来越远,大概是要出去了。 郑书意手指摸了摸腰带,突然出声:“时总!” 外面的脚步声停下。 仗着站在隔间里,郑书意肆无忌惮地笑了一下。 “这个腰带怎么系啊?你可以教我一下吗?” 等了几秒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更衣间内铺着木质地板,将声音压得很沉。 他来了。 郑书意松开手,迅速开始理头发。 但是几秒后,她发现不对劲。 脚步声好像越来越远了? 刚想完,“砰”得一声,关门声响起,并且带出一阵风,将郑书意面前的门帘掀起一角。 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回荡在这更衣室里。 “不会系就别骑了。” 第六章 第六章 马尔克斯曾说过,当一个女人决定泡一个男人时,就没有她越不过去的围墙,没有她推不倒的堡垒,也没有她抛不下的顾虑,事实上都没有能管得住她的上帝。 那么郑书意现在面临的是铜墙铁壁吗?是刀山火海吗?是上帝的愤怒吗? 都不是,只是他一个小小的拒绝而已。 OK的。 她闭眼吸了吸气,调整好心态后,一边整理领口一边往外走。 推开更衣间门时,开阔的旷野映入眼帘,风吹草就动,几匹马悠闲地垂头拨弄草地。 郑书意扣好纽扣,一抬头,看见云散雾开,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以下,万道霞光撑开天际。 浮金阳光下,时宴站在一匹红棕色的马旁,他黑色骑士服优雅且充满张力,马的皮毛被打理得像缎子般闪亮。 如画一般的场景,有一股协调的韵律美。 郑书意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换好了?”关向成牵着一匹马走过来,手臂靠着马鞍,上下打量了郑书意一眼,“还挺合适的。” 说完,他拍了拍马,回头朝时宴招手。 三人离得并不远,这边的一举一动时宴都能看到。 他松开缰绳,朝他们走过来。 当他走近了,关向成说:“这匹马是最温顺的,让时宴教你骑一下吧。” 嗯? 郑书意立刻看向时宴。 他停下脚步,低头整理着白手套,没有做声。 关向成说完便走了,不一会儿,郑书意便听见了马蹄奔驰的声音。 而时宴戴上了手套,走到马旁,特有闲情逸致地顺毛,却没有下一步举动。 其实在之前的短暂聊天中,郑书意大概摸清楚了时宴和关向成的关系。 并不是亲戚,只是关向成与时宴的父亲有一定交情,而今天时宴就是专门来陪他打发时间的。 时宴这样一个人,能专门来陪他打发时间,可见其在时宴心里的地位。 不是绝对的亲昵,更多的是敬重,所以他势必会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在他面前。 于是郑书意轻咳了声。 时宴抬头看向她。 “时总。”郑书意腼腆一笑,忐忑地看着时宴,“那麻烦您教教我啦。” “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给郑书意一股不怀好意的感觉。 或许是错觉吧。 郑书意给自己做了做心理疏导,能把她怎么样呢?还能拿她去喂马不成? 于是她抬头笑道:“那谢谢时总啦。” 时宴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书意也不是一个娇气的人,有健身的习惯,也有舞蹈的基础,所以上个马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穿着的马术裤服帖柔软,她轻松利落地跨了上去,甩了甩头发,抓着马鞍,低头看向时宴。 时宴手握着缰绳,看了她一眼,向后走了一步。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难道不该是走在前面牵着马吗? 去后面干嘛? 她还没想通,身后一股温热涌来,马鞍下沉,马匹向前扑了几步。 由于惯性,郑书意往后一仰,靠上了一个人的前胸。 电光火石间,空气似乎停止流动。 郑书意上半身完全僵住,一动不动,反而加剧了感官的敏锐,清楚的感觉到时宴的气息慢慢包围了她全身。 时宴伸手拉住缰绳,双臂将郑书意环绕在了怀中。 郑书意:“……” 好像倒也不必如此教学。 时宴似乎发现了郑书意的僵硬。 “怎么了?” 他语气很淡,但郑书意似乎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感觉。 她的紧张肯定已经毕露无遗了,这会儿再遮掩也没意思。 “没事。”郑书意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第一次骑马,有点紧张。” 时宴“嗯”了一声。 但莫名的,郑书意觉得自己后背凉凉的。 为什么连一个“嗯”字都让她觉得哪儿哪儿不对劲。 在时宴的动作下,马慢慢走了起来。 余晖洒在马身上,随着马背的抖动,光晕格外晃眼。 时宴不急不缓,也不说话,散步似的就这么走向跑道。 郑书意感觉自己的呼吸已经不顺畅了,甚至有些热,在马走动时带起的上下起伏会让她的头顶碰到时宴的下巴。 郑书意总觉得哪里不对。 虽然她跟时宴才接触了几个小时,但他的性情已经可见一斑,不应该是这样的。 正想着,早已骑到远方的关向成回头朝两人挥手,示意他们跟上。 郑书意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回应,身下的马突然震了一下,随即飞奔起来。 “啊!”她没控制住惊呼了一声,在颠簸中抓紧了马鞍。 马跑得很快,身下的马鞍一下又一下撞上来,硌得她两腿间生疼,加上极快的重力加速,没几下就颠得郑书意头晕目眩。 而且时宴似乎有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肢体距离,手臂并没有箍着她,所以每一次颠簸,郑书意都感觉自己要掉下马了。 “慢点啊!”她紧紧攥着马鞍大喊,“慢点慢点!” 时宴就跟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反而越来越快。 就他妈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马也越来越兴奋,跨越栏杆的时候就差没来个180度旋转,晃得郑书意眼前一花,一阵阵地眩晕。 - “你慢点啊!” “这马是疯了吗慢点啊啊啊!” 几圈下来,郑书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尖叫多少次,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地糊在脸上。 她大概是去了半条命,而时宴却连呼吸都还是那么平静。 眼看着前面又是一道栏杆,马正在极速冲过去,郑书意整个人不好了,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眼睛瞪得老大。 “你慢点!”她一把抓住时宴的手背,叫喊声带上了哭腔,“求你了!慢点!求求你了!” 温热的掌心贴上来的那一瞬间,时宴低头,恰好看见贴在他胸前,郑书意的脸已经没有血色,比耳垂上的珍珠还要白,只有鼻头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眼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水汽。 郑书意没有感觉到后面的目光,只知道在这样颠下去她能变身人体喷泉,给时宴展示一下她中午吃了什么。 然而就在她胃里一阵翻涌时,身前的缰绳突然一紧。 ——马在冲刺时停下来。 惯性冲击力极大,郑书意整个人往前匍匐,就要撞到马脖时,后背的衣服忽然被人紧紧拎住。 耳边呼啸的风停了,狂奔的马温顺了,连阳光也变得柔和。 郑书意再次确定了一下,是的,拎住。 不是抱住、扶住,而是拎住。 然而此时的郑书意没有心思去气愤这个动作有多荒唐,一见到马停稳了,她立刻翻了下去,也不在乎自己的动作有多狼狈,脚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她仿佛活了过来,连连后退好几步。 时宴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把玩缰绳。 “不学了?” “不、不了。”郑书意两眼涣散,胡乱地薅了薅刘海,“我体验体验就行了。” 不远处关向成停了下来,朝这边张望。 时宴“嗯”了一声,下来牵着马朝关向成走去。 看起来温和极了,似乎刚刚干出那种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郑书意看着他的背影,情绪始终无法平复。 她第三次试图调整自己的心态。 ——几分钟后,调整失败。 恶劣,这个人是真的恶劣。 马尔克斯说的不一定对,至少她连面前这个马鞍都越不过去。 我不玩儿了拜拜吧您嘞。 与此同时,远处的两人不知说起了什么,关向成望过来,看着郑书意笑着摇头。 随即——如果郑书意没看错的话,时宴似乎也笑了一下。 是笑了一下。 她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又默默退了几步。 在这之后,时宴只顾陪着关向成,两人没再往这边来过。 - 回去的路上,她依然坐的时宴的车。 两人如同来时一样坐在后排。 骑马的心理阴影在郑书意心理久久无法散去,她贴着车窗,抓紧扶手,和时宴中间隔着八百米,生怕这车开着开着也颠簸了起来。 但今天的经历实在耗费了她太多的经历,汽车开在十八弯的山路上仿佛变成了摇篮,很快,她便靠着车窗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车里只有司机。 车就停在她家楼下。 下车后,郑书意跟司机道了个谢,便转身往小区里走去。 只是没几步,她摸了摸耳朵,发现左边空荡荡的。 离开马场时她还确认过自己的耳环还在的,这会儿消失,肯定是落在车上了,于是她立刻回头。 “喂——” 车已经开出去很远。 算了。 郑书意懒得管这对饰品店买的五十元耳环。 - 第二天早上,郑书意到公司时,脚步都是虚的。 她刚刚走到办公区,孔楠就跟她使眼色。等她坐过去了,孔楠急吼吼地转过来,低声道:“你没看手机?怎么没回我微信?” “群消息太多,顶下去了。”郑书意一边开电脑,一边说,“怎么了?” 孔楠四处看了看,把声音再次压低,机关枪似的叭叭叭:“我今天早上去主编办公室,看见许雨灵交稿,我寻思她这两天没采访任务啊交什么稿子呢?我就偷偷去看了她的稿子,你猜怎么着?她昨天居然跑去采访时宴了!” 一听到“时宴”两个字,郑书意就脑仁疼,再掺和上许雨灵的事情,她头都要炸了。 郑书意揉了揉眉心,打开电脑:“我知道。” 昨天她也跟唐亦说了。 “我猜你肯定也知道了。”孔楠又凑近了点,“最可气的是什么,你的提纲不是给我看过吗?然后我看她的稿子,提纲都完全是抄你的啊!” “……?” 郑书意的手突然握紧了鼠标,瞪大双眼:“你确定?” “我确定。”孔楠严肃地说,“我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你的提纲我帮忙看过,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不可能看错,每一个问题都一模一样。” “……” 难怪啊,昨天采访时宴的时候,他会对她提出的问题露出那种匪夷所思的表情。 郑书意砸了一下鼠标,“砰”得一下仰到椅背上,盯着电脑的双眼几乎要冒出火。 最近是水逆了吗怎么一个个小人都往她身上冲? “现在唐主编也知道了,看她怎么说吧。”孔楠拍着郑书意的背给她顺气,“你昨天是不是知道被截胡之后气得没睡觉啊?你看看你多憔悴。” 郑书意转头,看见另一旁的许雨灵,端着一杯咖啡,正站在窗边跟行政部的主管闲聊。 她神采飞扬,新做的指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差点刺瞎郑书意的眼。 郑书意喝了一大口水,压下火气后,才说:“我只是通宵写稿子了。” 约好的采访都能被人截胡,她不加班加点,难道等对方的稿子都登上去了再屁颠屁颠地交稿吗? “啊?”对于郑书意通宵写稿,孔楠见怪不怪,但是这句话的另一个信息重击了她,“意思是你还是采访到时宴了?” “是的,而且我今天早上也交稿了。” “哎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吃哑巴亏了。”孔楠顿时笑了,开开心心地转回去忙自己的事,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说,“这么说起来,时宴人不错啊。” 郑书意放在鼠标上的指尖顿了顿,冷哼一声。 - 而后的几个小时,唐亦回复了邮件,却始终没有联系郑书意,办公室门口一直挂着忙碌的提示。 郑书意心里也明白,这种徘徊于潜规则边缘上的事情从来就没有规章制度来约束,事情既然没有闹大,唐亦也不想在业绩季花费太多时间处理这种事情。 直到五点,郑书意终于收到了唐亦的返稿意见,批注跟以往的风格一样,丝毫没有提其他事情。 现在的问题是,虽然郑书意也交稿子了,但是许雨灵用了她的提纲,写了同样的内容。 不排除一种可能,唐亦或者总编觉得许雨灵的稿子写得更好,所以最后还是会刊登她的。 郑书意回头看许雨灵,她正坐着翻杂志,神情悠闲,似乎很淡定。 那郑书意就不淡定了。 明明是她的采访,凭什么现在要担心会不会刊登别人的稿子。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郑书意这边没什么动静,但许雨灵却进了唐亦的办公室。 “我去上个厕所。”郑书意指了指唐亦办公室,跟孔楠说,“你帮我注意注意,有什么情况给我发个消息。” 孔楠比了个“OK”,郑书意立刻站了起来。 其实她动作不大,腿轻轻碰了一下桌角,但还是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孔楠回头,“你小心点啊。” “没事。” 昨晚她回家开始写稿,直到天亮,浑浑噩噩地洗了个澡,也没注意腿上的情况。 这会儿这么痛,看起来肯定是被马鞍磨得淤青了。 进了厕所,郑书意低头一看,果然如此。 郑书意扶着门,咬紧了牙,心里第十八次问候时宴。 当她正打算出去时,厕所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响动巨大,郑书意下意识缩回了准备打开隔间的手。 紧接着,进来的人说话了。 如果评选一个公司最容易生出是非的场所,第一名非卫生间莫属。 比如现在,郑书意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谁。 “她真的不是偏袒郑书意吗?” 水池边,许雨灵拿着手机,不知道是在跟谁通话,“自从郑书意空降金融组,她分走了我多少蛋糕?前年我拿到三个主版,去年两个,今年可好了,年底了我还一个都没有!唐亦她敢扪心自问没有偏袒郑书意吗?!”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许雨灵更生气了,“别提了!我也是倒霉,郑书意得到的信息量比我大得多,这么一对比我的稿子,时宴就跟随便打发我似的!” 嗯? 郑书意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片刻。 所以她昨晚整理记录本时,脑容量差点爆表,不是她的错觉。 突然间,腿上的淤青好像不是那么疼了,脚步也不是那么虚浮了。 许雨灵吐槽得上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门没人推开了。 “天知道她给人下了什么降头,什么关键点都跟她说了。” “我没有下降头哦。” 许雨灵后背一凉,抬眼的一瞬间,从镜子里看见郑书意就站在她后面,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一刻,许雨灵遭受的不止是做坏事被当面抓包的心虚,更多的是灵异层面的惊吓,脸色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她手一抖,手机“砰”得一下砸到地上。 郑书意向前走了一步,看着镜子里的许雨灵,往她脸边凑过去,“人家时总就是比较喜欢我而已。” 同时还眨了眨眼睛。 说完,她扬长而去,轻轻关上了门。 - 在回工位的路上,郑书意一直在笑。 孔楠跟看神经病似的看她,她也不理,仿佛刚刚升官发财。 不过坐下的那一瞬间,她的大腿还是一阵抽痛。 “嘶——” 郑书意扶着桌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腿,那个被她打消的念头又卷土重来。 这点痛算什么。 吃得苦中苦,方为小舅妈:) 第七章 第七章 其实郑书意前脚离开卫生间,许雨灵后脚便跟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朝金融组办公区走回去,只隔了不到三米的距离。 若是平日里,同一个组的人一前一后走出来,不说手挽手这么亲密,也是要肩并肩聊两句的。 但那时两人像陌生人一般,一个眉梢带喜,一个面如土色,不言自明的八卦气息漫无声息地从她们周身弥漫开来。 郑书意在四周同事或明显或不明显的打量目光中,淡定地看了看手机,随后起身朝唐亦办公室走去。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唐亦不用费心思处理她最讨厌的下属纷争,早上因为收到许雨灵稿子的那股烦躁纠结已经烟消云散,这会儿懒散地坐在转椅上,转着手头的笔,笑盈盈地看着面前坐的郑书意。 “这事儿许雨灵做得确实不厚道,我刚刚也警告过她了,给她记上一笔,绩效和年终评定都搁在后面了,以后我肯定会杜绝这种情况的。” 她看见郑书意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又说,“都是一个组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可能因为这事儿开除她是吧?” 在唐亦手底下工作这些年,郑书意早就知道她处理这些事情就是和稀泥的态度,也不期望她雷厉风行给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了。 只是这差点被人算计的哑巴亏,即便最后没有吃下去,那点不忿还是难以自我消散。 郑书意低头看指甲不说话。 从唐亦的视角看过去,郑书意垂着眼睛,卷翘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眼神,只是微嘟的嘴唇还是显露了她的不满。 唐亦突然就有些无奈,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郑书意露出这种表情,带了点天然的娇憨,像撒娇,又像闹情绪,让人无法狠心拒绝。 她思绪一发散,又联想到郑书意那个前男友。 到底是看上了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才会舍得不要这么个美人? 还是说男人的劣根性就这么根深蒂固? 办公室里出现一阵不对频的沉默。 唐亦深深陷入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哲学问题,直到软件上来了个会邀提醒,她才回过神,一边看消息,一边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不好?她的稿子也废了,你这边呢肯定是今年Q4重点栏目版面的。” 郑书意懒懒地“嗯”了一声,站起来时,又听见唐亦哄她:“这倒不是补偿你,而是你的内容含金量确实比她高很多。同样的采访对象,差不多的提纲,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哦。”郑书意挑了挑眉,眼里染上了几分得意,“那没办法,我比较讨时宴喜欢嘛。” “行了。”唐亦在整理会议资料的间隙瞥了她一眼。 她那一眼,似乎是在说“你喝了假酒吗在说写什么异想天开的话?” “知道你在深度挖掘这一方面是我们组最强的,你倒也不必谦虚。” 郑书意:“……” 倒也没有谦虚。 我怎么就不能是一个靠脸吃饭的人了? - “主编怎么说啊?” 下午金融中心有一个高峰论坛,公司安排郑书意和孔楠一起过去,路上,两人的话题自然围绕着许雨灵的事儿。 孔楠看郑书意脸色不错,知道这事儿她应该没有吃亏,“应该给了处理吧?” “能有什么处理?”郑书意拿着小镜子补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唐主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不成还能让许雨灵在国旗下检讨啊?” “啧……” 孔楠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以前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参加校园新闻社就出现过这种情况,那个人到现在还是电视台的当家记者呢,混得风生水起。我们拿这种人没办法的,卑鄙是小人的通行证。” 郑书意虽然没再接话,却用力地按着粉扑。 她记仇,没办法轻易咽下这一口气。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到达目的地,正在靠边停车。 郑书意坐在右边,先一步下车,孔楠坐在里面,正拿着包弯腰要出去呢,外面的郑书意突然又一股脑挤了进来把她往里面一推,然后关上了车门。 “你干嘛?!”孔楠差点就四仰八叉地倒在车里了,半个身体靠在座椅上,惊恐地看着郑书意,“外面的地烫脚吗?” “嘘!”郑书意跟她比了个“闭嘴”的动作,坐着喘了口气。 见鬼,她刚刚居然看见岳星洲了。 在这里看见岳星洲没什么,毕竟是他上班的地方。 但他居然从一辆奔驰的驾驶座上下来的。 这么快就连新车都换了??? 一瞬间,郑书意感觉自己头上都在冒烟。 换做平时,她倒是不怕撞见岳星洲。 只是此情此景,岳星洲开着奔驰,而她坐着出租车,过分地人间真实。 见郑书意不说话,孔楠自己把脑袋探出去一小截,目光往前面一转,正正好也看见了岳星洲。 他绕到后备箱,搬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随后才离开。 孔楠眨眨眼睛:“那不是你男朋友吗?” “……” “我小心求证大胆猜测一下,你们分手了?” “……” “而且是你被甩了。”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止是被甩了,而且还被绿了。” “……” “好,看来对方新女友还是个有钱人,这不新车都换上了。” 郑书意叹了口气,看着岳星洲越走越远,才松了口气,整个肩膀都垮了,要死不活地看着孔楠。 “其实你不必猜得这么准。” 孔楠对自己分析的结果正确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有些得意:“在当前的背景下搜集信息,并全面理解,我要是连这点敏锐度都没有,就新闻工作者失格了好吧?” 郑书意:“……” 直到岳星洲进了一家咖啡厅,郑书意才打开车门走下来,孔楠紧随其后。 “哎呀,其实也还好。”孔楠见郑书意走那么快,便小跑两步追上去,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停在路边那辆奔驰,“奔驰C而已,也就三十多万吧,算不上多好的车,真的有钱人都看不上的,而且咱们努努力也不是买不起的。” 这么一说——郑书意也回头看那辆车,脑海里却出现了时宴的身影。 自己一会儿劳斯莱斯一会儿宾利换着坐,却给外甥女买三十多万的奔驰。 这男人不仅扣扣搜搜的,还俗。 想到时宴,郑书意摸着空荡荡的耳垂,若有所思。 - 傍晚时分,江城CBD第一波下班高峰期来临,行人匆匆,车辆秩序井然。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缓缓汇入车流。 时宴坐在后排,摘下眼镜,闭眼揉了揉眉骨,手边放着一份会议纪要。 睁眼的瞬间,他似乎看见旁边车座上有一个小小的晃眼的东西。 他戴上眼镜,仔细一看,是一枚珍珠耳环。 时宴将它捏了起来,正思忖着这是谁落下的东西,前排陈盛的手机就响了。 他接通后,“嗯”了两下,犹豫片刻,然后转身,将手机递了过来。 “时总,《财经周刊》的郑书意记者找您。” 时宴垂眼,合掌将耳环握于手心,另一只手接过了陈盛的手机。 他平静地应了一声,那边立刻应了声。 叫了声“时总”,尾音下扬,听起来竟然带着一丝慌张。 “我好像把耳环落在您车上了,请问您有看见吗?就是一枚珍珠耳环。” 时宴重新松开了掌心。 夜幕即将降临,天色由昏黄转为暗沉的深蓝,车里只开着驾驶座的探照灯,余光透到后排,照得那枚珍珠在他掌心里盈盈泽润。 “没看见。” “……”郑书意顿了一下,接着说,“能不能麻烦您再看看?这枚耳环对我真的很重要。” “有多重要?” “……”郑书意再次顿了一下。 这是重点吗? 算了。 “它是……我外婆给我妈妈的,我妈妈又给了我。” 电话对面无声。 郑书意哽咽了一下:“它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对面依然无人应答。 郑书意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它……是我的嫁妆,未来要在婚礼上带着它出嫁的,一看见它我就会想到我外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这一段表演,含情带意,楚楚可怜。 电话里默了片刻,时宴平日里清冷的声音带了点喑哑。 “嗯,现在看见了。” 郑书意眯眼笑了,浑身舒展,脚尖碾着地面转了半圈。 利用耳环获取见面机会,计划通。 “那……” 郑书意话不说完,等着看时宴的态度。 对面声音平静响起。 “你的嫁妆是塑料制品。” 郑书意:“……” 第八章 第八章 马尔克斯还说过,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就是要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 所以郑书意决定在此刻的尴尬中浴火重生。 塑料怎么了? 它改变了人类的日常生活,成为最伟大的发明,又一度因为环境污染成为最糟糕的发明,是当代枭雄,你看不起吗? “我家祖上穷,当时生活苦,种地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郑书意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包含情绪,但人不在时宴面前,所以脸上毫无波澜。 “虽然它是塑料制品,但在当时已经是我家最珍贵的东西了。” “我外婆拿丝巾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好多年,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带。” “毕竟是塑料制品,容易坏。” “不是重要时刻我也不会戴的。” 每说完一句,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郑书意倚在沙发上,耳边安静得连身旁加湿器出气的声音都能听见。 时钟秒针动了三下,电话里再响起的是陈盛的声音。 “郑小姐,您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 “不看见它我都睡不着觉。” “那我给您送过来?” “不好意思麻烦您,我自己去取吧。” “……明白了。” 就这么挂了电话,也没说什么。 过了几分钟,郑书意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是一串地址。 她盯着那些字看了半晌——博港云湾,确实是她所知道的那个博港云湾。 以她对这个地方房价的了解,绝对不可能是助理陈盛的住宅。 那么—— 郑书意一个翻身跳起来,冲进了卧室。 她打开衣柜,迅速换下今天穿了一整天的衣服,然后走到梳妆柜前,在一排口红里抓出那只被男性夸过最多的颜色。 只是当她对着镜子要上嘴时,心思一动,放下了口红。 最后她不仅没有补口红,反而擦掉了原来的。 夜凉如水,郑书意坐着车,穿过霓虹笼罩下的车水马龙,在半个小时后停在了博港云湾大门。 穿着制服的门卫分别立在两边的站台上,像两棵小白杨,除了眼珠子哪里都不动。 郑书走到门卫室窗口,年轻的保安跟她交涉两句,随后登记身份证便放行了。 十分钟后,郑书意已经站在时宴家门前,在抬手按门铃之前,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从出门到现在,一路通畅,连堵车都没有遇上,这让她产生了过于顺利的不真实感。 根据墨菲定律,一般这种时候一定会发生点什么坎坷。 但既然来都来了。 郑书意理了理头发,按下门铃。 片刻,门缓缓打开,郑书意垂着眼睛,先笑了,才抬头。 然而门后空无一人。 哦,自动门。 她收了笑,迈步走进去。 绕过门廊,离客厅还有一段距离,更近的反而是侧边的露天阳台。 郑书意的视线原本直直打入客厅找人,但往里走两步后,她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存在感的吸引,随即就调转目光,往左边看去。 客厅没有开顶灯,浓墨般的夜空作幕,落地灯的光晕照亮一隅,柔和而静谧。 时宴就坐在灯下,倚着靠椅,双腿舒展伸直,偏垂着头翻看手里的一本杂志。 他的眼镜被镀上一层细碎的金光,架在鼻梁上,与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郑书意一时没有出声打破这油画般一幕。 直到风动,时宴视线离开杂志,抬眼看过来,郑书意的长发正好被风吹起。 两人的目光遥遥交错。 她从大门走进来时,夜里寒气重,鼻尖被冻得红红的。 两人视线对上,郑书意上前一步,撩着头发,开口道:“时总,我来拿东西。” 时宴抬下巴,示意她自己去桌子那边拿。 郑书意立刻转身走过去。 她眼眸转动,心里许多想法翻涌,而时宴的视线从她背影上淡淡扫过,终是合上了杂志。 那枚塑料珍珠耳环就摆在一张置物桌上,在夜色里依然淡淡地发光。 郑书意伸手时,余光看见桌后的柜子上有一堆她很眼熟的东西。 她多看了两眼,似乎有些不相信。 时宴家里竟然有几张宋乐岚的音乐专辑? 虽然宋乐岚确实很红很红,是话语乐坛殿堂级的流行女歌手,但她今年也四十几岁了,看起来完全不像时宴的音乐品味。 郑书意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时宴,却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 “……” 片刻莫名其妙的沉默后,郑书意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并且无比自然地挑起话题,“时总,你喜欢宋乐岚呀?” 不管他的品味为什么和他本人的气质格格不入,反正找到切入点使劲聊就行了。 时宴往柜子那里瞥了一眼,还没应答,郑书意便又说道:“好巧,我超级喜欢她的,你收藏的这些专辑我都有诶。” 她说着说着便往他面前走,双眼弯成月牙,“你最喜欢她哪首歌啊?” 在郑书意离时宴只有一步之遥时,突然听到某个房间传来一阵响动。 郑书意一惊,没想到这个房子里还有其他人。 同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旁的沙发上,放着一件白色羊绒大衣。 旁边是一个黑色的女包和鹅黄色的围巾。 来自女人的第六感瞬间席卷了郑书意的大脑,所有意向都指向一个结果。 这房子里有女人。 年轻女人。 时宴的女朋友。 绝了,绝了。 郑书意脑子里上千只蜜蜂同时嗡嗡嗡地叫出来。 有女朋友早说啊! 而且有女朋友就算了,她还专撞到人家二人世界的时候进来,回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一种自己要被撕的感觉,郑书意的脸腾地涨红,抓起自己的耳环便准备撤退:“那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时宴靠在桌边,白衬衫因背脊微躬而多了几道褶皱,他目光垂下来,打量着郑书意的表情,“这就走了?” “太晚了不打扰了。”郑书意朝他点点头,转身就走。 但是走到门边时,她皱了皱眉,心底的涟漪难以平复。 她前段时间付出的沉没成本就算了,若真的是有女朋友的,那她岂不是必须中断计划了。 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也很难死心。 所以本来已经伸手准备开门了,她心念一动,干脆改为扶住门。 随后,她慢悠悠地回头,看着还在客厅的时宴。 时宴发现她没走,也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那个……” 郑书意脸上的红晕未消散,连声音也便软了许多,听起来似乎即将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我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些不方便的事情,能不能问您女朋友借一点东西?” 时宴抬眉梢:“我女朋友?” 他的回答似是而非,郑书意当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房间里那位,不是您女朋女吗?” 她看着那房间,紧张感竟然胜过她当初第一份工作的面试。 时宴顺着郑书意的意思,回头往房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时,极轻地哂笑一声。 “不是。” “……” 郑书意浑身都松了下来,手心却依然发烫,喃喃自语:“那就好……” 吓死了。 时宴骤然抬眼,视线在她脸上逡巡。 闪烁的眼神,涨红的脸,还有这句别有意味的“那就好”,她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时宴低头,漫不经心地解着袖口。 “哦?好在哪里?” 郑书意:? 我怕我被撕啊你说好什么好? “就……免得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产生什么误会?” 郑书意抬眼,见时宴盯着她看,表情严肃得像开会,可是那语气,她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轻佻。 她的声音弱了下来,不是做戏,而是真的感觉这种情况很尴尬。 “误会……” 郑书意终究没能说出口。 垂着眼睛,眼眸转动,慌得耳根泛红。 时宴松了袖口,手放回裤边,靠着桌边,浑身透露着松弛的状态,好整以暇地看着郑书意。 “哦,我外甥女就不会误会了吗?” 哦,外甥女啊。 郑书意松了口气。 等等,外甥女?! 这个称呼像刺一样扎进郑书意的脑子里,刺破所有别有用心的想法,一瞬间,天灵盖发麻,脚底发酸,指尖都蜷缩,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让她走。 要是这个时候撞见那个小三,那还玩儿什么?! 与此同时,房间里响起脚步声。 郑书意没有余力思考回答时宴的问题,甚至想时间倒转一个小时,她打死也不来这里! “对、对!您外甥女误会就不好了,那我先走了。”突如其来的慌乱,让郑书意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奇怪,“您早点休息。”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已经走了出去,顺带还留了一股力把门带上。 “砰”得一声,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一室归为安静。 秦时月从书房里走出来,探头探脑:“谁来了啊?我怎么听见了女人说话的声音。” 时宴收回目光,转身回到阳台。 秦时月见他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忙不迭凑上去,“谁呀?女朋友呀?” 时宴坐到椅子上,捞起那本没看完的杂志,同时凉凉地瞥了秦时月一眼。 秦时月顿时收声。 她慢慢蹲下来,讨好地看着时宴。 “我想过了,要不我还是先不去上班吧,我去国外游学?” “游学?”时宴眼睛都不抬一下,语气冷漠到极度,“你也配得上这两个字?” 秦时月:“……” 她就不明白了,人为什么一定要努力? 从初中起,秦时月就有一个认知——她家里的钱三辈子都花不完。 全家都努力赚钱,那总要有一个人来花钱啊,很明显她就是那个人选啊。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浪完了高中,化学公式没背下来几首,对化妆品成分的了解倒是胜过化学老师。 成绩自然也是不够看的,家里人当时确实不满,但也无可奈何,花了大力气把她送进外国一所名牌大学镀镀金。 只是今年,她差点毕不了业。 这个“差点”不是指她的成绩差点,而是她找枪手被校方发现。 学校的坚持和时家关系的斡旋交锋许久,终于让她堪堪拿了学位证。 但这一次,连向来溺爱她的秦孝明都黑了脸。 时宴倒是没说什么,秦时月也算悄悄松了口气。 毕竟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时宴。 谁知没隔几天,时宴那边直接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让她进入《财经周刊》工作。 到那个时候,秦时月才明白,她的所作所为真的触到了时宴的逆鳞。 但是上班,对秦时月来说简直是一道晴天霹雳。 她都没为高考准时上过课,现在要为了一个月几千块的实习工资朝九晚五? “已经十二月了,舅舅。”秦时月欲哭无泪,“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要不过了年再说吧?” 时宴似乎根本就没听她说话。 秦时月自说自话摇尾乞求了许久,最终只换来一句话。 “我们家不养废人。” 秦时月:“……” - 十二月是各大企业校招的时候,《财经周刊》也不例外,今年的全国高校秋招上周才收官,出差的HR和面试官们纷纷归岗,开始准备迎接应届毕业生的到来。 但《财经周刊》作为从南方系媒体独立出来的老牌传媒平台,易出难进,采编部门这个核心职能岗位每年招进来的新的新人屈指可数。 据说隔壁房地产组的主管就没看上一份简历。 而金融组这边,消息传得也很快,听说今年收获不错,下午就要来两个。 午饭后,唐亦把郑书意叫进了办公室。 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一份简历。 “什么情况啊?”孔楠让她把简历给她瞧瞧,“主编的意思是让你带带新人?” 郑书意耸肩,把简历扔给她。 “烦。” 孔楠翻开简历,瞄了一眼证件照。 “不错呀,人很漂亮嘛。” 再往下看学校那一栏,挑了挑眉毛。 “学历更漂亮嘛,跟咱们总编还是校友,高材生呢,你在烦什么?” 郑书意撑着下巴,眉眼耷拉了下来。 “你看她成绩和履历。” 孔楠往下看,综合绩点完全不够看就不说了,履历那一栏,连校园歌手大赛都罗列出来,可见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整个大学就是混过去的。 这样的背景,绝对是个二世祖跑不掉的。 孔楠把简历还给郑书意,幸灾乐祸地笑:“主编对你可真好啊,把这么个烫手山芋扔给你,说不得骂不得的。” 郑书意干脆趴到桌子上不说话了。 午休后,HR抱着新的办公用品走过来,摆放在郑书意旁边的空工位上,又开始检查电脑能不能正常使用。 郑书意看着她的动作,暗暗叹气。 烦死了。 她现在既要工作,还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去搞时宴,哪有精力带新人? 要是个懂事的就算了,但看那简历,明显不可能的。 偏偏唐亦还不准她拒绝,说这个任务一定要给她,还说什么都是为了她好。 那语气诚诚恳恳地,鲁豫都要相信了。 在工位上烦了二十分钟后,该来的还是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整个金融组的人都回头,见HR带着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 小姑娘远远看着就漂亮,穿着打扮不细看也有档次,整个人就透露着一股高级感,只是那双眼睛里,似乎没有初入职场的兴奋感。 HR追求效率,把人带到郑书意面前,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便走了。 留下两个浑身写满拒绝的人带着塑料笑容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郑书意,合作愉快。” “你好,我叫秦时月,请多指教。\" - 坐下去后,郑书意又开始忙着修改时宴的采访稿,一沉进去就忘我,不知过去了多久,孔楠咳了两声,示意她看手机。 微信上。 孔楠:那实习生都玩儿了一个多小时手机了,我看她挺迷茫的,你还是多少给人安排点事情做啊。 郑书意转头看秦时月。 迷茫? 我看她玩儿得挺开心啊。 不过好歹也是主编安排的任务,郑书意也不可能真的撒手不管。 她想了想,决定先给秦时月安排点轻松的事情。 “小月。”郑书意递给她一个录音笔,“这个给你。” 秦时月接过后,郑书意说:“里面是我前段时间做的一个采访录音,你把内容仔细整理一下,学着写初稿吧,下班前给我。” 那不就是听写嘛,行吧,还算不麻烦。 秦时月点点头,“好的。” 她戴上耳机,导出音频文件,看到文件名称是“”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那种被小舅舅支配的恐惧感已经开始蔓延。 然后,她点开音频,看见时长120分钟,恐惧感蔓延到胸口。 再然后,她开始听。 时宴回答的第一个问题一共378个字,都是中文,切发音标准。 但秦时月一共听懂了50个字,连零头都不到。 她僵硬地手指拉了拉进度条,大概听了一下后面的内容,差点当场昏迷。 离正月还有两个月去剪头发有没有效果啊?! 第九章 第九章 在郑书意眼里,把这些录音内容听写出来,但凡是个接受过本科教育的人都能胜任的。 所以她也没多管秦时月,时宴的专访稿截止日已经悬在头顶,而她还有许多细节没有敲定。 自从郑书意从业以来,她从未在一篇稿子上废过这么多精力。 倒不是说她以往不认真,她的分析理解能力与文字组织能力完全能够驾驭她所接触到的所有任务,大多数时候还会觉得游刃有余。 但这一次的稿件,难度直接跳了过渡阶段。 郑书意感到很吃力。 时宴的给的信息量很大确实不假,正因如此,郑书意对他话语内容的取舍便成了最大的难点。 似乎剪掉任何一处,接下来的内容便缺失了一环逻辑的支撑。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落笔,郑书意都必须再三斟酌,仔细推敲。 为了专注,郑书意拿出了很久没用的降噪耳机,把频率调到最高,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消失。 不少人趴下午休,办公区的灯光也暗了下来。 秦时月听了半个小时,文档仅仅出现三行字,其中很多专业术语还是她连蒙带猜的,可是听到后面,实在是听不懂了。 她四处东张西望,随后轻轻挪动凳子,打算不耻下问。 她凑过去,低声道:“书意姐?” 对方没反应。 秦时月吸了口气,稍微提到了些音量:“郑书意姐?” 对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以说,秦时月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冷遇。 秦时月一屁股坐回去,摘了耳机塞回包里,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走人。 只是手指按到关机键时,她清醒了一刻,闭眼做了两下深呼吸。 向恶势力屈服。 - 郑书意完全沉浸在时宴的思维里,再抬头时,已经六点一刻。 杂志社的下班时间是六点,但现在的媒体平台没有哪家能准时下班。 不过加班终究是加班,气氛没有之前那样严肃,有的交头接耳聊天,声音不大,正正好浮在格子间之上。 郑书意隐隐听到有人在讨论实习生,便下意识转头去看隔壁工位。 ——空的。 椅子已经推进去,电脑也关好了,就连桌面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看起来似乎是个很爱干净的女孩子。 但是好像不太爱工作:) 郑书意有些无语。 实习第一天就这样,以后不知道要怎么作。 她揉了揉眉心,挪动转椅,靠到孔楠肩膀上,有气无力地说:“别写了,陪我聊会儿嘛。” “聊什么?” 郑书意刚要开口,身后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巴掌。 大家都寻声看过去。 许雨灵站在那里,眉飞色舞,身后还跟着一个素颜女生。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程蓓儿,今天来的实习生,以后大家多多照顾啊!” 她带着新人过来介绍,很明显两人已经有了从属关系,大家也都很给面子,纷纷跟程蓓儿打了个招呼。 在这和谐的气氛里,秦时月那边的空位就显得有些不和谐。 许雨灵这样的人精怎么会放过这种细节,她往那边一瞟,笑眯眯地问郑书意:“你那位实习生呢?怎么不来跟大家认识认识啊。” 两人之间的嫌隙没有公开拉扯过,所以在任何公开场合,还都是一副亲亲同事的模样。 郑书意轻轻笑了下,“下班了。” “这么早啊……”许雨灵昂着下巴扭头,朝程蓓儿扬手,“你继续忙去吧。” 郑书意:“……”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加班的同事们又进入了工作状态,但郑书意却很难再完全集中注意力。 她余光一看见秦时月的空位子,就会想到刚刚许雨灵那隐隐约约趾高气扬的样子。 正好她抽空去卫生间,遇到了HR,便随口问了一下那个程蓓儿的情况。 国内top1传媒类院校毕业,专业成绩第一,连续三年国奖,金融双学位,大三发表的文章就得过全国性大奖。 嗯。 郑书意一点也没有不平衡呢。 坐回自己工位后,她又听到后面有人在讨论。 “许雨灵那个实习生背景不一般啊,家里都是金融从业者,背后关系很厉害,姑妈好像是铭豫的高管。” “是啊,我说她平时挺嫌麻烦一人怎么主动提出要带实习生呢,这次可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可怕的是这个实习生背景这么牛,人还挺努力呢,这才实习第一天就加班,搞得我都很有压力。” 郑书意默默地戴上了耳机。 只要我不去对比,我就不会受到伤害。 - 于此同时,时家老宅。 秦时月对季节交替向来不敏感,每年都是看见院子里那棵枇杷树开花了,才反应过来冬天已经来临。 昼短夜长的季节,天早早就暗了下来,一簇簇白色的枇杷花挤在枝头,珊珊可爱。 几缕花香飘进这老宅,淹没在饭菜香里。 饭厅里,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几次,秦时月没打开看。 此刻她左边坐着宋乐岚,右边坐着秦孝明。 按理说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应该是其乐融融的,但是对面坐着个时宴,秦时月怎么都放松不起来。 长桌一米多宽,餐盘之间立着一列蜡烛,影影绰绰的光晕像 “今天第一天工作怎么样?” 宋乐岚一边翻着手机,一边跟自己女儿搭话。 秦时月没有立刻回答,偷偷看了一眼时宴,发现他的在看手机注意力不在这里,她才小声说:“不怎么样,枯燥死了,第一天就叫我把录音打出来,我是记者又不是打字员。” “哦。”宋乐岚给自己塞了口葡萄,嚼了两下,又说,“同事们好相处吗?” 秦时月抿了抿唇,没说话。 宋乐岚作为殿堂级流行女歌手,家喻户晓,但对自己的隐私却保护得很好。 就连圈子里也鲜有人知晓她已经结婚生子。 有果就有因,她和女儿相处的时间也少之又少。 此刻宋乐岚对这个话题不是特别感兴趣,正好经纪人给她打电话,她便顺势离开了饭厅。 这时秦孝明才放下手机,接话道:“领导是谁?” 秦时月的声音变了调,夹杂着几丝凉气,“不记得,好像叫郑什么什么。” 烛光跳动,时宴的眼睑也轻微地动了一下。 秦孝明问:“郑书意?” 秦时月挑眉,“爸,你认识啊?” “接触过,还可以,好好学。” 秦时月把擦手的毛巾丢开,冷冷说道:“我倒是愿意学,可是人家愿意教我吗?” “嗯?”秦孝明的神色终于严肃了些,往背椅上一靠,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就连对面的时宴也轻轻挑了下眉梢,注意力分散到她这边。 虽然秦时月是被迫去上班的,但她也没有纨绔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并且也十分清楚,自己在这份工作里的表现决定了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质量。 所以她是想过安分一些的。 但秦大小姐风光了二十多年,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的,前段时间毕业的问题已经是她人生中的滑铁卢了,但学校终归也没有当着她的面把话说得太难听。 而今天,她三次想请教郑书意,对方都没给她一个眼神。 就连最后到了下班的点,她提起包走人的时候,人家也没有看她一眼。 秦时月就没受过这种委屈,更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 控诉郑书意的时候,眼睛不知不觉就红了。 当然,她的想法并不单纯,带了卖惨的私心,语气加重,言辞里带了情绪,就希望有人能心疼心疼她让她脱离苦海。 说完后,饭厅里沉默了一阵。 秦时月收了声,静静地观察时宴的反应。 时宴将手机反扣在桌上,抬眼看了过来。 只是那么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手。 嘴角的那一点弧度,秦时月怎么看都一阵犯怵。 也不知道她小舅舅是怎么个意思,到底有没有接收到她的卖惨电波。 - 从办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明月高挂,闪烁的霓虹勾勒出独属于都市夜晚的风景。 可惜这个点的加班党没有人会去欣赏这一幕。 十点一刻,郑书意修改完最后的细节,把稿子发给唐亦后,才揉了揉脖子,收拾东西打车回家。 这个点路上有些堵,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到家。 郑书意洗完澡躺上床,手机“滴滴”一声,ERP系统里出现了唐亦的回复。 她看过了,没有别的意见,已经递交给总编。 一系列迹象表明,唐亦对这篇稿子很满意。 其实郑书意写完初稿时,心里就已经有了数,自信满满,已经能预料到这一刊销量大涨,网络版阅读量暴增的场面。 她翻了个身,撑着下巴,晃荡着双腿,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一切都很好呀。 只是掰着指头数一数日子,时宴那边的进度,好像慢了下来。 像天气剧变一般,郑书意的脸又垮了下来,低低地叹了口气。 如果能加到时宴的微信就好了。 不像现在,她每天都在为怎么接近时宴而头秃。 这个男人也真是的,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主动搭讪她,怎么因为她的一次拒绝,就按兵不动了呢? 非要等她去表个白吗? 思考着这个问题,郑书意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天,她果然收到了好消息。 总编很喜欢她这篇稿子,已经直接返到时宴那边,等他最后的审核。 人逢喜事精神爽,郑书意第二天去公司时,一路上遇到几个同事,不管男女,都夸她今天看起来特别有状态。 到了有暖气的地方,郑书意便脱了外套搭在手上,衬衫双肩处缀着浅浅一层流苏,随着她的脚步抖落着细碎的光亮,一路带风地走到工位。 秦时月比她早来了一分钟,正在涂护手霜时,听到动静,抬头一看。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目光确实不由自主地在郑书意身上停留了足足好几秒。 看她的头发,看她的脸,看她的腰臀,看她流畅纤细的小腿线条…… 回过神的刹那,秦时月转了个身,背对着郑书意继续抹手霜。 郑书意高高兴兴地等了一上午,铭豫那边终于回信了。 她兴冲冲地打开邮件。 ——不通过。 意见只是寥寥几笔。 情况出乎预料,但郑书意还是按照邮件的内容改了一轮。 第二天的反馈意见发过来,还是不通过。 郑书意开始不淡定,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 到了第三次不通过时,她直接找上了唐亦。 “什么意思啊?现在直接意见都不给了就一个不通过?” 唐亦也没办法,“第一次采访,对他没有经验,不知道他要求这么苛刻。” 说完还冷笑,“你不是说他比较喜欢你吗?” 一股躁动的郁气在郑书意心里蹦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导致她很难再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 郑书意眼神闪动,沉默片刻后,说:“主编,你可以给我时宴的电话吗?” 唐亦抬眼,上下打量郑书意,“你想干嘛?” “我找他亲自问问。” 还没等唐亦细细去思索郑书意的动机,面人的人就凑上来,皱着眉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亦姐,你就给我他的电话嘛,这都几次了,要是再不过就没有时间了。” 唐亦还想拒绝,胳膊突然就被抱住,来来回回晃了两圈。 “好好说话,撒什么娇。”唐亦蹙眉,拿出手机,“你好好问问,看看是不是哪里开罪了别人。” 郑书意比唐亦还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得到时宴的电话后,立刻去了安静的阳台。 然而这一个下午,郑书意打了三次过去,都是忙线。 她坐在工位上,盯着桌面上的手机。 几千块的手机,愣是收不到一个回信。 窗外干雷訇訇,惊得郑书意骤然回神,往四周一看,同事全都下班了,只剩她一个人还在这里。 郑书意心里突然一动,拿起包径直离开公司。 在电梯里准备打车时,郑书意在铭豫总部和时宴的家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黑云如层峦叠嶂,压得这座城市透不过气,随时会落雨的天气让路人所有人的脚步都变得匆忙。 郑书意没带伞,一路上都担心会像她和岳星洲分手那天一样来一次暴雨。 但她今天似乎也没那么倒霉,至少她刚刚到博港云湾,进行了来访登记,走到楼下时,时宴的车就出现了。 车已经缓缓停稳,郑书意似乎已经完全走神,完全没有注意到。 后座的人没有说话,司机便也没出声,静静地候着。 天色阴沉,路灯还没亮起,一楼大厅的灯光只照顾到屋檐一角。 时宴侧头,透过车窗,看着那一抹亮处。 郑书意垂着头想些什么,一动不动,于昏黄灯光下茕茕孑立,身姿却依然有一股挺拔感。 她们这一行,着装打扮永远要求端庄严肃,可是架不住有人能吧衬衫铅笔裙穿出婀娜之姿。 风突然吹动树叶,斑驳的影子晃醒了郑书意,她抬眼看过来,见时宴的车停在前面,眼里顿时有了夺目的亮光。 车窗的隐私膜如同单面镜,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里面的人却可以清晰看到外面。 时宴收回目光,摘下眼镜,低下头擦了擦镜片。 待他重新戴上眼镜下车时,郑书意已经走到车旁了。 时宴站在面前,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有的人看似笑意盈盈,其实慌得一批,根本没想好说什么。 说“您对我有什么意见?”是不是语气太强硬了? 万一人家还真是呢? 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安静的住宅区里,只有微风拂动树叶的声音。 几秒后,时宴耐心似乎耗尽,看了眼腕表后,单手入袋,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到底什么事?” 郑书意突然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我感觉你可能是想见我了,所以来找你了。” “……” 路灯突然节次鳞比地亮起,笼罩在上空的光线把郑书意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短暂的沉默后,时宴没有说话,反而笑了。 这是郑书意第一次见他笑。 虽然笑得莫名其妙。 第十章 第十章 郑书意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后悔。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说“您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来得直接,至少对方可以给一个“是”或者“不是”的答案。 现在他就在站那儿笑着,看那笑意似乎也没到达眼底,换谁不犯怵。 时宴上前一步,靠她近了点儿。 “你怎么就感觉我想见你了?” 郑书意自信地挺着胸脯,把问题抛回去:“那不然您卡我三次稿子是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态度坚决,把这一套逻辑得摆得明明白白,有那么一点儿洗脑功能。 可不是嘛,我稿子写得那么好,连最专业的总编都挑不出毛病。 你给我卡三次,除了想见我,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但时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不满意。” “不满意?哪里不满意?” 风吹着,郑书意拢了拢围巾,小机关枪似的咄咄逼人,下巴高高昂着,“您一个个指出来,我一个个地改,就不信改不好了。” 她紧紧看着时宴,气势一点不放松。 可惜有人不吃这一套。 时宴轻笑,不打算跟她纠缠,迈腿欲走。 一拳打在棉花上,郑书意吸了一口冷风给自己提神,然后转身拉住时宴的手腕。 时宴回头,见郑书意昂着下巴,灯光明晃晃地在她眼里跳跃。 “不然你就是想见我了。” “……” 一阵无言后,时宴回过头,目光留在郑书意脸上,却一寸寸地抽出自己的手。 郑书意的手便僵在半空。 没戏了。 就在郑书意准备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下,然后打道回府时,前方的人突然说:“那你过来。” 郑书意愣怔片刻,时宴已经转身走向电梯。 她没忍住,对着时宴的背影露出得逞的笑,随即小跑着追了上去。 一路上,时宴没有说话。 郑书意也识趣地没有出声,小心翼翼地维持这份薄冰般的平衡。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在无理取闹,但就是不知道身旁这人到底是真落了套路还是逗她玩。 这会儿要是多说几句,说不定这份平衡就被打破了。 电梯到达,时宴径直走出去。 这一层顶复,只他一户,四处安静,没有他人,显得两人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特别明显。 时宴按了指纹后,门自动推开。 一路畅通无阻,时宴大步流星,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目光,直接走到客厅的一张桌前,回头看着郑书意,食指却曲起,在桌上敲了两下。 “坐这儿,改。” “……” 郑书意瞬间觉得有些无语。 还真以为我来是改稿子的啊? 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坐下来。 趁着开机的时候,郑书意偷瞪着时宴。 他把郑书意安排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接了个电话,一边低语,一边脱了外套,走到一排深色橱柜前,随手拿出一只杯子。 转身的那一瞬间,郑书意立刻变脸,眼里露出娇羞的模样。 可惜时宴根本没看她。 他一手持手机,一只手拿着杯子,朝酒柜走去。 郑书意:“……” 似乎每个男人回到了自己家里,再服帖的白衬衫都会凌乱。 郑书意不知道时宴什么时候解了颗扣子,前襟几分松弛,顺延到腰线,便被笔挺的西装裤收住,一双腿在这偌大的屋子里十分有存在感。 他随手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拎起醒酒器,一边倒酒,一边挂了电话。 端起杯子的那一刻,他回头,看向郑书意,“要喝水吗?” 由于他刚才的一系列行为太闲散,郑书意一度以为他忘了自己的存在。 这会儿被他突然一问,郑书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我想喝你喝的那个。” “这是酒。” 郑书意瞳孔黑亮,眼型精致,灵动含情,所以她一直很会利用自己的眼神优势。 她点点头,抬眼看着时宴的眼睛:“我知道。” 时宴没再说什么,给她倒了一杯。 酒杯搁到面前时,和桌面撞出了清脆的响声。 郑书意在这响声里浅浅笑了一下。 然而笑意还没蔓延开,时宴却走开了。 郑书意无言叨叨两句,端起来喝了一口。 这酒度数并不低,郑书意是知道的。 但她更清楚自己的酒量。 非常智能化,可根据她自己的需求做出调整——可千杯不醉,也可一沾就倒。 稿子已经打开了,郑书意不得不开始干正事儿。 而时宴则坐到了窗边,开一盏落地灯,松懈地靠进背椅,整个人沉进了这夜色中。 几分钟后,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安静。 时宴声音不大,但郑书意却听得很清楚。 他接起来,另一只手还在翻着一本书,语气随意:“不用了。” 打电话过来的是秦时月。 她有个朋友前段时间去匈牙利,她便专门拜托人家那边拍卖会上得了两瓶百年贵腐带回来。 这会儿人刚下飞机没多久,秦时月就取了货,眼巴巴地望着给时宴送过来讨他欢心。 “怎么?” 秦时月问了句。 时宴抬头,视线所及之处,落地窗的玻璃映着郑书意的身影。 他其实可以清晰地看见,郑书意没看电脑,在看他。 “不方便。” 时宴的语气轻松,听着绝不是公事上的“不方便”。 秦时月眨了眨眼睛,试探地问:“怎么啦,金屋藏娇呀?” “工作的事情。”时宴收回视线,看着杯子里的酒,“还有其他事?” 这句话,就是变相的逐客令了。 “那你什么时候忙完啊,我给你送过来。” “不用。” 说完便挂了电话。 秦时月听着耳机里的嘟嘟声,愣怔了好一会儿。 窗外华灯初上,夜幕下的车水马龙犹如一幅动态的画。 室内静谧,灯光温柔,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唯有轻柔的键盘声时时响起。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的人细细软软的声音传来:“时总,我改好了,您来看看?” 时宴起身的动作慢了一拍,刚刚回头,郑书意就抱着电脑朝她走来。 明明是一双长腿,细跟高跟鞋挑着成熟的曲线,人却笑得人畜无害。 时宴没吭声,郑书意便半蹲在他身旁,把电脑用双手端到他面前。 时宴单手捞过电脑,放在身侧的小桌台上,手指划着触摸屏。 看稿子的时候,他余光一瞥,发现郑书意也没站起来,还蹲在那里,半歪着脑袋看着他。 这个视角看过去,像是把下巴搁在了他腿上。 时宴眼皮跳了一下,“金屋藏娇”四个字莫名跳进他脑海。 这篇新闻稿有三千多字,时宴浏览下来,只花了三分钟。 墙上时针指向八点,天色已经全黑。 “怎么样?” 郑书意期待地看着他。 “太啰嗦。” 说话的同时,时宴把电脑递还给她。 郑书意:“……” 行吧。 郑书意拿着电话坐回去,又开始改起来。 这回她是真的较上劲儿了。 怎么就那么多要求,怎么就这么跟她过不去了。 那边在奋笔疾书,时宴却将腿搁在了置腿凳上,沐在灯光下,闭着眼睛小憩。 绿植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动,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时充盈着整个空间,时而急促,时而停顿。 时宴这一闭眼就是半个多小时,直到郑书意再次拿着电脑过来。 时宴睁眼时,先看了眼腕表。 “精简了许多。”郑书意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时宴指着其中一处说:“我说的这段话,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时宴掀了掀眼皮:“自己想。” “……” “不然我直接帮你写?” “……” 花了半个多小时去琢磨那句话的同时,郑书意不知不觉把手边的酒喝完了。 当她再次拿着电脑去找时宴的时候,不觉绯红已经爬上双颊。 时宴接过电脑,视线落在右下角的时间上。 半分钟后。 “行了。” 被打击次数多了的郑书意反而有点不习惯:“真的吗?” 时宴抬眼看过来,带着一丝酒气的洗发水香味不由分说地扑进他鼻腔。 “真的没地方要修改了吗?”郑书意按捺住想冷哼的冲动,依旧笑得甜美可人,但措辞中忍不住想夹枪带棍,“我还可以再改改,我没关系的。” “嗯?”时宴依然是那个姿势,垂头看着她,“你没关系?” “你在一个男人家里逗留这么久,你男朋友也没关系?” 郑书意笑容慢慢消失,垂下眼眸,低声说:“我没男朋友了。” 时宴抬了抬眉梢。 郑书意看他好像不相信似的,补充道:“真的,第一次你那天晚上我就回去跟他分手了。” “……” 她说这话的时候,生怕他听不出来自己的意思,还不着痕迹地加重了“第一次见你那天晚上”这个前提。 反正说的是实话,怎么理解就是时宴的问题了。 时宴没有立即接话,沉沉地看了她几秒。 “所以呢?” 所以? 郑书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喝下去的酒开始上头,除了浑身有些热以外,脑子也有点热。 郑书意专注地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小心翼翼,手指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那我可以追你吗?” 说完这句话,郑书意紧紧盯着时宴,不放过他一丝的情绪。 可是时宴的表情似乎没什么波动。 片刻的静默后,他声音平静:“我说不可以,你就会收手吗?” 郑书意脱口便说:“不会。” 时宴:“那你问我干什么?”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这一晚的雨还没下下来,但雷声不绝于耳,忽近忽远,偶尔一道平地惊雷打下来,吓得路边的小猫到处乱蹿。 郑书意刚走出大楼,一阵风挟裹着落叶吹过来,刺骨的冷。 阴沉沉的天伴着雷声,加重了凉意,郑书意呵了口气,默默裹紧了围巾。 从这里走到大门有几百米距离,虽然路灯照着,但郑书意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大路宽敞而开阔,没有车辆驶来也没有障碍物,一眼能看到尽头的探照灯。 明黄灯光下,郑书意看见一个女人迎面走来。 她穿得张扬,黑色皮草短外套毛茸茸的,而且她高跟鞋踩得咚咚咚的,手里拎着一个小皮箱,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郑书意凝神看了几眼,即刻分辨出来来人是秦时月。 在这里看见她,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富二代嘛,可能就是住这里,也可能是过来找朋友亲戚。 但是秦时月在这里看见郑书意就有点意外了。 她走近了些,直到两人只有两米远时,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个距离,有些不尴不尬的,想当做没看见直接绕开也不可能了。 正纠结时,郑书意目光锁定她:“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哦……”秦时月下意识就回答,“我来找人。” 天气实在太冷,郑书意无意站在这里跟她闲聊。 “今晚凌晨可能会下雨,你明天上班的时候别忘了伞。” 交代之后,两人点点头,各自朝着原来的方向走了。 但秦时月一步三回头,不停地看郑书意的背影,嘴里念念有词。 “她怎么在这里……” 这个疑惑很快被寒风吹散。 站到时宴家门口,秦时月把小皮箱捧到胸前,对着门栏的镜面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正要按门铃时,她突然愣了一下,又耷拉着眉眼,摆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没一会儿,门自动开了。 “舅舅。”秦时月拖着步子走进去,“你忙完了吗?” 没人应声儿,秦时月探着脑袋四处张望。 客厅、走廊,都没有人。 人呢? 小娇娇呢? 四处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有桌上放着一个玻璃杯。 秦时月视力好,一眼看见杯口的口红印。 果然有小娇娇。 她愣了一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刚刚在路上遇到郑书意,会不会就是因为她今晚一直在时宴家? 而且她这几天见郑书意一直在写时宴的采访稿,所以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时宴的声音,秦时月吓了一跳,抱着小箱子连连退了几步。 时宴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睡衣,没看秦时月一眼,直接往浴室走去。 “舅舅!”秦时月抱着小皮箱蹬蹬蹬地跑过去,“你一个人吗?” 时宴停下,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家?” “我给你送酒。” 秦时月把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展示给时宴看,“我想了想,说不定接下来几天还是要加班,都没什么时间,就赶紧把好东西给你送来。” 送个酒,随便打发个人就能办到的事情,非说得她必须亲力亲为的样子。 这话里的卖惨信息,时宴这几天听了太多次,早已免疫。 “放到那边。”时宴指了指酒柜。 秦时月立刻殷勤地走去,紧接着就听到时宴又说:“然后回家。” “……” 酒放好了,秦时月丧着脸准备打道回府。 但是和时宴擦肩而过时,她余光瞥到桌上的玻璃杯,脑子没转弯,直接问道:“舅舅,今晚你家里有客人啊?谁啊?” 秦时月问完就后悔了。 透过镜片,她看见时宴目光沉了下来,宣示着耐心告罄。 “舅舅你早点休息。” 临走前,秦时月还不忘再补充一句,“我今天八点多才下班,还没吃饭,我也回家吃点东西吧。” 等她人不见了,时宴的目光才缓缓落在那个玻璃杯上。 杯口晶莹剔透,在灯光下,一抹淡红有些模糊。 - 这夜的雨终是在郑书意到家的时候落了下来,还算幸运,没有淋雨。 她快步走回房间,脱了外套,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窗外雨声潺潺,衬得室内格外安静,让人容易陷入某种情绪里。 突然,手机响了一下。 郑书意掏出手机,锁屏上直接弹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提醒。 她心头猛地跳了一下,思绪回到半个多小时前。 时宴问完后,她怎么回答得来着? 大概是当时脑子一抽,盯着他说道:“这不是走走流程给你一点尊重吗?” 这句话的下场便是,时宴下了逐客令。 这种情况下,郑书意当然不会在人家家里赖着不走。 她利落地收拾了东西,走到门口时,朝窗边的时宴挥挥手。 “时总晚安。”她歪头,长发如瀑布般从肩头垂落,“我回去加你微信呀。” 时宴不作声,回过头来,与郑书意遥遥相望。 隔得太远,郑书意看不清时宴的眼神,于是决定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你无聊的时候我陪你聊天。” “我很会聊天的。” “表情包超多那种。” 她看见时宴嘴角扯了扯。 下一秒,他抬手,从小桌上捞了个什么东西。 紧接着,郑书意身后的门就自动打开了。 郑书意:“……” 她的笑容仅仅保持到走出大门的那一刻。 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都很沉重。 但是这会儿回到家里,她仔细想了想,觉得情况其实是好的。 至少,时宴没有说不给她追呀! 那就当他默许了。 而此刻的微信提醒,说不定就是他发来的好友验证消息。 于是郑书意也不急着去洗澡了,仿佛看见了胜利的输光,在床上打了个滚,兴冲冲地划开锁屏。 微信弹出来的那一刻,她愣了愣。 哦,不是时宴发来的好友申请,而是一个大学室友发来的消息。 毕若珊:意意,你跟岳星洲分手了? 郑书意:嗯。 毕若珊:你怎么没说? 郑书意:这段时间太忙了,没顾得上。 郑书意:你怎么知道的啊? 毕若珊:我看见他发的朋友圈了,跟一个女的合照。 郑书意沉默了一下。 郑书意:给我看看。 毕若珊立刻把照片发给了她。 图中,两人依偎在一起,秦乐之咬着勺子,手指捏着岳星洲的下巴,笑得都很甜。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下来,伴随着雷声,仿佛要把天捅破。 郑书意退出照片时,毕若珊已经接连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毕若珊:我看他当初那股非你不可的劲儿还以为是个绝世好男人呢。 毕若珊:卧槽卧槽,这女的长得一般啊,他瞎了吗???我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以为是妹妹什么的??? 毕若珊:这世界魔幻了,放着笑话不要去找个这吊样的女人? 其实平心而论,秦乐之长得不丑,皮肤白,脸小,下巴尖尖的,还有一双丹凤眼。 换做别人,会觉得是个清纯小美女。 只是在毕若珊眼里,大学四年天天看着郑书意这样的明艳大美人,秦乐之这种清汤小菜就不够看了。 毕若珊:你们怎么分手的? 郑书意:他劈腿了。 毕若珊:? 毕若珊:就劈这女的? 郑书意:嗯。 毕若珊:我看他是脑子劈了吧? 郑书意:因为这个女的家里很有钱。 毕若珊:哟,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毕若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凤凰男就不能搭理,他说涅槃就涅槃了!把你烧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和毕若珊结束对话后,郑书意脑子里嗡嗡作响。 有人同仇敌忾,那种情绪就会被无限放大。 她坐起来,捏着手机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所以打开微信里的手机通讯录。 看了一圈,没有时宴的好友信息。 行。 她又复制时宴的手机号码,依然搜不到他的微信。 看来是设置了无法通过号码添加好友。 郑书意牙痒痒,只能打开全是验证码和垃圾信息的短信框,给时宴发了一条短信。 郑书意:我到家啦^_^ 郑书意:时总你休息了吗? 直到洗完澡出来,短信箱里也没有动静。 深夜,郑书意被某种意识牵引着,迷迷糊糊地醒来。 她伸手在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半眯着眼睛打开短信看了一眼,时宴依然没有回复她。 她双眼快支撑不住,手机从掌心滑落时,人也彻底睡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枕边的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即便是这么小的一个动静也惊醒了郑书意。 她眼睛实在睁不开,就眯了一条缝,掏出手机一看,是来自时宴的短信。 郑书意欣喜若狂地打开短信。 时宴: TD 郑书意慢慢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屏幕。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啊啊啊时宴你有毒吧!!! 郑书意气急败坏,用力把手机扔出去。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郑书意猛然睁开眼睛。 黑暗中,她又眨了眨眼,渐渐看清了透过窗帘照进来的光亮。 意识渐渐回笼,她又伸手去摸枕头。 手机还在。 安安静静地,没有任何新进消息,时宴的短信对话框里,依然没有回复。 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 可郑书意还是被梦里的时宴气到不行。 夜半无人,大雨滂沱,一只刻着铭豫银行标志的签字笔被折断,准确地砸进垃圾桶里。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清晨,雨初歇,杂志社的人陆陆续续来上班,进门抖抖雨伞,拍拍衣服,带来了一股股寒气。 郑书意夜里没睡好,早起发现自己有些憔悴,便特意敷了一会儿面膜特意,出门晚了,几乎是踩着点进的办公室。 她精神不太好,完全没有注意到秦时月看了她好几眼。 虽然没有证据,但秦时月总觉得,昨晚待在时宴家里的人是郑书意。 直到中午,秦时月去楼下拿阿姨给她送来的午饭,在休息区,她听见几个人的闲聊。 “郑书意也太惨了吧,被铭豫那边卡了好几次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人了。” “肯定是吧,她稿子质量很高的,从来没有被谁卡过。” “我看她这几天每天下班都带着电脑走,估计没少熬夜吧。” “对啊,感觉人都瘦了一圈,太惨了真的。” 秦时月仔细琢磨了几分钟。 她心知肚明,时宴安排她来这里,是因为毕业的事情做得太过分,想磨一磨她的性子。 既然要她历练,自然不会把她身份背景摆出来,仅有杂志社几个高层知道。 否则人人捧着她,她就只是换一个地方当公主胡作非为。 但历练归历练,并非不要原则了。 时家何等地位,时宴何等身份,向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惯了,自然不会允许有人这样苛待欺负他的小外甥女。 那天她在家里卖惨,意不在针对郑书意,只是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但现在这个结果,至少说明时宴还是护着她的。 秦时月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上班带来的烦闷消散了不少。 同时她也确定,昨晚在时宴家里的小娇娇肯定不是郑书意。 - 时宴的采访稿过了后,郑书意终于轻松了些,就有事没事给时宴发消息。 连续几天,早安午安晚安,一句不落。 没事儿还跟他碎碎念几句。 虽然他就没回过。 于是郑书意给他改了个备注。 不会打字的文盲。 这样安慰自己,心态就好多了。 这天下午开例会,例行工作汇报后,唐亦说到后天有铭豫银行的发布会。 “郑书意,这个发布会你去。” 郑书意问唐亦:“有哪些人出席呢?” 唐亦翻了翻电脑里的资料,给她报了一串名字。 有时宴。 这应该是时宴首次公开出席发布会。 郑书意立刻笑着点头:“好的。” 散会时,唐亦才又补充道:“哦对,郑书意,发布会把秦时月也带上吧。” 郑书意应下了。 不过她去通知秦时月时,明显感觉到她不愿意。 郑书意其实不太明白像秦时月这样的富二代为什么要来这种收入不高的公司上班。 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来这个发布会。 其实她真不想去,就跟唐亦说一声就好了。 唐亦向来是一个好说话的上司。 这会儿秦时月不仅头发丝儿都写满了拒绝,还从头到脚一身黑,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奔丧的。 在发布会一众西装革履中,秦时月的装扮特别显眼。 一进门,她便愣住。 大意了。 以为黑色能不引起注意的。 今天来的记者比往常多,其中以男记者为主。 郑书意站在后排,视线被黑压压的头颅盖住,便拉着秦时月往前排挤。 “干嘛干嘛?”秦时月很慌张,却又不敢大声说话,“这后面不是有座位吗?你去前面要干嘛?” 郑书意:“后排听不清。” “不是、喂、你……” 秦时月不敢弄出大动作,只能任由郑书意拽着她往前走。 偏偏这些男记者一看到郑书意,纷纷为她让路。 甚至有两个男的还把他们第一排的座位让了出来。 一落座,郑书意还没放东西便抬头朝主席台看去。 蓝黑色的桌上摆了七个铭牌。 而正中间那一个,刻着“时宴”两个大字。 郑书意长呼了一口气,仿佛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有人欢喜有人愁。 秦时月最讨厌发布会什么的了,枯燥又无聊,比摇篮曲还催眠,就跟听天书一样,一个字都听不懂。 所以她很不想坐在前排,以免自己打瞌睡的时候被时宴发现。 会场宽敞,却人山人海,四处说话声不断。 终于,在主持人的介绍声中,发布会正式开始。 内场大门打开,主席台灯光明亮,时宴阔步而来,身姿颀长挺拔。 摄影师向来对视觉最为敏锐,几乎在时宴出现的那一刻,神经便被天然调动,四个机位的快门声起此彼伏,你追我赶,争相抓拍。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坐了下来,垂头理了理腕表。 再抬头时,他径直看向第一排。 视线有一瞬间的交错。 郑书意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却不闪不躲,直勾勾地看着他。 就这么对视了片刻,时宴抬了抬眉梢,目光轻飘飘地转向其他地方。 就没什么情绪。 郑书意默默地叹了口气。 其他与会人员鱼贯而入,现场除了快门声几乎没有其他响动。 郑书意低头打开电脑,摆上桌面,再抬头时,她看见时宴在看手机。 郑书意立刻也拿出手机给他发短信。 郑书意:时总今天超帅! 郑书意:超A! 郑书意:今天的会场不是新闻发布会,是你的魅力发布会! 郑书意:虽然此刻我不能开口说话,但我已经在内心为你尖叫! 四条短信连续发出去。 郑书意悄悄抬眼,看见时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果然看见了。 郑书意抓起手机,又是一顿输入。 郑书意:我宁愿左脚穿上高跟鞋,右脚穿上塞满石子的皮鞋,走上万里去攀登珠穆朗玛峰,也不愿见你皱眉。 发完后,郑书意看见时宴倒是没有皱眉。 他直接把手机反扣在了桌上上。 “噗……” 郑书意突然有一种很解气的感觉,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收住自己的笑意,一抬眼,便对上时宴的目光。 这一次,他不再是轻飘飘的眼神。 镜框追着冰凉的光,镜片后的眼眸深幽漆黑,紧紧盯着一个人时,一股压迫感便无形的萦绕在郑书意身边,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 郑书意莫名就怂了,唇角的弧度消失,心虚地垂下头。 像一个恶作剧被抓等着挨训的小学生。 发布会如期开始。 时宴是第一个发言的人,但他这一环不设置记者提问环节,所以紧接着身旁的执行官便开始新一轮的发言。 郑书意飞快打字,间隙瞥了身旁的秦时月一眼,却见她垂着脑袋,脸颊有些红,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很紧张的状态。 “你怎么了?”郑书意低声问,“不舒服?” 秦时月飞快地看了主席台一眼,“我没事。” “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 郑书意靠近了些,“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秦时月有些烦,但没办法否认现在的紧张,于是蹙着眉说:“时总在看我,我莫名有点害怕。” 闻言,郑书意抬头,果然再一次和时宴的目光相撞。 他似乎并不介意郑书意发现他的打量,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淡淡。 “别紧张。”郑书意拍了拍秦时月的手,“他看的是我。” 秦时月:? 还挺自信。 - 发布会确实漫长且沉闷。 秦时月又困又紧张,完全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徘徊于想睡和不敢睡之间。 坚持了近一个小时后,她实在受不了了,跟郑书意说她不太舒服要去外面透气。 郑书意没有拦她,很快,身旁的位置便空了。 一个来晚了没有座位的男记者在过道上站很久了,见有人拿着包离座,便弓着腰走了过来。 “请问这里还有人坐吗?” 郑书意估摸着秦时月是不会回来了,于是摇摇头。 男记者坐了下来,时不时看向一旁专注打字的郑书意。 又是半个多小时过去,进入记者提问阶段。 发言的记者提问很没什么内容,偏偏语言又冗长,台下很多人都不耐烦听了。 郑书意旁边的男记者看了一眼他身前挂的胸牌,角度问题,看不清名字,只能看见《财经周刊》这个title,于是问道:“你是《财经周刊》的记者?” “嗯。”郑书意点头,打完手头一段话后,才侧头看他,礼貌性地回问,“你呢?” “我是《江城日报》的记者。”他笑道,“我刚毕业的时候在《财经周刊》实习过。” 郑书意“喔”了一声。 男记者手指紧张地抠了抠键盘,又道:“那时候我组长是唐亦,你认识吗?” “嗯,她也是我现在的主编。” “噢,她都成主编了吗?”男记者喃喃道,“我叫贺博明,你呢?” “郑书意。” “噢,就是你啊。”贺博明笑道,“我看过很多你的文章,写得非常好。” “嗯,谢谢。” “那个,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有什么信息也可以互相支会一声。” 说完这句话,主持人宣布进入中场休息,于是郑书意便转过去跟他说话,“嗯,好的。” 这种日常社交,又是涉及到工作利益,多一个朋友多一条信息渠道,郑书意自然不会拒绝。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的时候问道:“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我扫你吧。” “好。” 郑书意又打开二维码,把手机屏幕对着贺博明。 贺博明拿手机的时候,郑书意微微转了转下巴。 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 扫完,她退出二维码,打开“新的好友”界面的同时,那股对视线的感觉越来越强。 她倏地抬头,见时宴依然坐在原位,目光果然落在她身上。 两人目光就在郑书意的意料之外相交。 正顶头的灯光直直地照着他,在他镜框投下一片阴影。 他就那么明目张胆地看着郑书意的眼睛,眼神有些漫不经心地,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威慑力。 郑书意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就见他将手里的钢笔一放,他的声音伴随着钢笔与桌面轻轻相撞的响动一同传来。 “郑书意。” 这是郑书意第一次听见他叫她的名字。 他竟然记着她的名字。 很普通的三个字,每天要听无数遍的三个词,从他嘴里冷冷淡淡地念出来,却让郑书意心头猛跳了一下。 她怔怔地望着时宴。 “过来。” 他丢下这两个字,起身离开主席台。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会场里人头攒动,但时宴所在之处,无人贸然亲近。 所以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郑书意耳里。 脑子里懵了几秒,郑书意也不知道时宴突然叫她干什么。 有事? 他找她能有屁事。 直到四周的人目光都落在郑书意身上。 贺博明也伸长了脖子,露出好奇的目光,戳了戳郑书意的手臂。 “他叫你过去诶。” 郑书意扭头看他,眨了眨眼睛,一个想法像豆芽一样突然从心底冒出来。 她继续打量着贺博明,那颗小豆芽也探头探脑地生长。 最后目光定格在手机微信界面。 郑书意听到脑子里“轰”地一下,小豆芽炸成烟花。 时!宴!他!不!舒!服!了! 他!吃!醋!了! 他!酸!了! 郑书意在脑海里欢天喜地打了三个滚后,理了理头发,踩着高跟鞋,端庄地,一步步地朝内场大门走去。 她伸手推门的时候,欢喜的笑容是由衷的。 她现在可太开心了,要不是考虑到场合不对,她能原地再打三个滚。 内场休息室与外场似乎是两个世界。 窗明几净,只需日光便照亮整个房间。 几座沙发列次摆放,地上铺着软地毯,桌边围站着几个年轻男女,身着正装,手里拿着iPad和文件夹,低头密语。 房间里除了他们的轻言细语,不再有别的响动。 郑书意追上时宴,问道:“找我什么事呀?” 时宴没有立刻说话,他指了指郑书意身后的沙发。 “坐。” 郑书意依然坐下,还是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快! 说你吃醋了! 时宴低头,视线轻轻扫过她的脸庞。 他看着郑书意,却不说话。 郑书意有些着急。 脸上有藏不住的洋洋得意,那双眼睛看过去,心里想法一览无余。 “叫我过来什么事啊?” 时宴掀了掀眼睑,漫不经心道:“你旁边那个女记者呢?”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时宴重复一遍:“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记者。” 郑书意愣怔住,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神经紧紧绷着,随后在她理解到时宴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倏地断裂。 叫她过来,是为了打听秦时月? 原来刚刚, 看的还真是秦时月? 郑书意深吸了一口气。 咬着牙笑,“哦,我帮你叫她。” 听到她的话,时宴抬了抬眉梢。 郑书意慢吞吞地摸出手机,转身背对时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破绽。 她怕自己会气得手发抖。 没有秦时月的微信,郑书意直接拨通了她的电话。 秦时月此刻就在会场外面的咖啡厅里,四处人不少,但整体环境干净安静。 坐在高脚凳上,无人打扰,她玩了半个多小时手机,觉得舒服多了,就这样待到发布会结束也不错。 谁知郑书意突然一个电话打来。 秦时月心跳突然加快,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该不会是要抓她回发布会了吧…… “喂。” 郑书意几欲开口,话到了嗓子眼,吞吞吐吐几次,才说道:“小月,你在哪儿啊?” “就外面的咖啡厅。” 秦时月顿了一下,补充,“我可没走啊,只是里面太闷了。” “哦哦,你已经走了啊。” “?”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那么麻烦。” “??” “嗯嗯,你好好休息,那我挂了啊。” “???” 郑书意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再转回身时,脸上摆着一副“你看我没办法咯”的表情。 “时总,她人已经走了。” 时宴:“去哪儿了?” 啊啊啊你管人家去哪儿了!!!! 郑书意:“她身体不舒服,回家了。” 说这话的时候,郑书意的表情十分精彩。 明明气得要死,却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时宴看向窗外,阳光刺目,他眯了眯眼睛,掩住一抹笑意。 “她哪里不舒服?” 啊! 啊啊!! 啊啊啊啊!!! 关你屁事啊!! 郑书意本想说不知道,但是越想越气,实在忍不住。 “她有总裁恐惧症。” “……” “她看见你这种大人物就喘不过气。” “胸闷气短。” “恶心想吐。” “……” 郑书意负手,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我就不一样了。” “我看见你就心花怒放。” “欣喜如狂。” “兴高采烈。” “……” 这时,陈盛敲了敲门,探身进来。 “时总,发布会继续。” 时宴看了一眼腕表,出门时,视线轻轻扫过郑书意,不明意味。 - 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秦时月还没回来。 对这个结果,郑书意一点也不意外。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时宴刚刚问的那几个问题。 旁边的贺博明几次跟她说话,她也完全没注意到,一个人愣愣地看着电脑。 直到发布会结束,最后的采访阶段。 记者们全都拥簇上去,一个个话筒密密麻麻地架在主席台前。 观众席上,郑书意孤单的身影就显得很突兀。 她沉默着,眼尾下垂,嘴瞥着,非常怀疑人生。 难道她是拿了炮灰女配剧本吗? 处心积虑地勾引,结果最后时宴被万般不情愿来的秦时月吸引了目光。 《知音》现在都不这么写故事了好吧。 等她回过神,站起来往主席台看去。 黑压压的人头中,已经没有时宴的身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都跑了。 郑书意闷闷地站了一会儿,拿着包走了出去。 主席台的架势,她肯定是挤不进去了。 所以此刻几乎只有她离开了会场,外面还很空荡,几乎没什么人。 正因如此,郑书意一眼就看见了时宴。 以及站在他对面的秦时月。 今天没有太阳,风很大很冷,郑书意差点原地昏迷。 她没想到命运居然真的这么爱捉弄她。 光天化日之下,会场里面还有那么多记者,时宴他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广场上勾搭女人。 还!要!不!要!面!子!了! 你!就!这!么!缺!女!人!吗! 空旷的广场上,一阵风刮过,地面零散的传单被卷起,飘飘荡荡地落于两人腿边。 郑书意远远看见秦时月的头发被扬起,两人在风中低语。 不一会儿,两人聊完了,秦时月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她的车。 时宴似乎也没对她的背影多作留恋,转身朝相反方向而去。 郑书意就站在台阶上,直勾勾地看着这一幕。 遥遥相隔,郑书意看不清时宴的表情,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怕她一开口就想仰天大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惨。 时宴走了几步,脚步一顿,随即侧头看过来。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郑书意掉头就走。 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和时宴撞见,那还是有够狼狈的。 广场上只有远处的鸣笛声,风刮过建筑物的声音都能听到,所以是个很安静的环境。 但是郑书意完全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时宴他,就走了吗?! 她脚步慢下来,慢吞吞地回头。 ——时宴没走,他还站在那里,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车已经停在他身后了。 他半倚着车,宽肩长腿,身形线条被西装修饰地利落干净。 只是他的神色,不那么正经,正懒懒地看着郑书意。 靠。 郑书意感觉他像是在钓鱼一般。 不,剧本不是这样的。 郑书意收回目光,仿佛没看见他似的,继续往前走。 她一边走着一边在想,时宴到底什么意思。 ——人没走,站在那里看着她,又不出声,好像是等着她主动掉头一样。 不可能的,你休想。 可是她争一口气的想法刚刚冒出来,脚步就突然一顿。 为什么这个通道尽头是一!堵!墙! 前有铜墙铁壁,后有时宴。 郑书意怔怔地站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后终于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 随后,时宴的声音传来。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郑书意:“……祈福。” “……” 短暂的沉默后,声音再次响起。 “走了。” 郑书意:“慢走不送。” 她还是倔强地看着那堵墙。 直到手腕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我送你回家。”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郑书意觉得,自己但凡有一点骨气,这个时候就应该狠狠地拒绝时宴。 谁要你送?我没腿吗?你刚刚不是搭讪得很开心吗?嗯? 但她一转身,看见时宴的脸。 以及后面的车,立刻改变了注意。 最后,郑书意是怀着“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心情上的时宴的车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是她还是很气,坐在最边上,看着窗外,拿后脑勺面对时宴。 给你发短信你不回,给你彩虹屁你生气,你反而跑去勾搭一个看见你就紧张得出汗的女人。 是我不够美吗? 是我不够努力吗? 还是说总裁都喜欢“女人,你很怕我?”这一款? 没意思。 郑书意气得呼吸都重了写。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在这里生气呢? 郑书意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忿然作色悄然消失,眉眼耷拉了下来。 她才是在“争取”的那一个,又不是时宴。 唉。 那这口闷气就暂且咽下去吧。 车窗里映着郑书意的脸,每一个表情,都像电影放映一般,在玻璃上一帧帧地变化。 时宴眼睁睁看着她一会儿气鼓鼓,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又纠结万分。 他目光流转,看向后视镜的时候,轻轻地笑了一下。 好几分钟过去,郑书意把自己彻底说服。 她慢吞吞地扭头,偷偷看了时宴一眼。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摘了眼镜,低眸垂首,看着手机。 余晖从前排车窗洒进来,冥冥光影在他脸上浮动,衬得他轮廓更加深刻。 自从上车之后,时宴一直沉默,没有要跟郑书意交流的意思。 仿佛就真的只是想单纯地送她回家。 郑书意不动声色地朝他身边凑近了一点,然后踌躇着,思考要说些什么话题。 有了灵感后,郑书意食指轻轻点了点下巴,正要小心翼翼地开口,时宴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立刻闭嘴。 听到时宴在电话里说得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她又默默开始往角落里挪。 时宴感觉到她的举动,换了一只手拿手机,手肘靠着车窗,微微侧眼。 郑书意落入他的视野里。 她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里空调很轻的风,也能将她脸颊边的头发吹起。 几根很柔的发丝在浮动,随着她的睫毛轻颤。 一会儿皱眉,一会舒展,路上流转而逝的灯光映得她脸庞忽明忽暗。 “时总?”电话那头的人突然问道,“您在听吗?” “嗯。”时宴收回目光,“你继续。” 这通电话很长,直到车停在郑书意住的小区门口才结束。 时宴挂了电话后,身旁安安静静的,没有响动。 他转身,看见郑书意靠在背椅上,头侧歪着,睫毛轻轻颤动。 又睡着了。 还睡得很香。 迷迷糊糊之间,郑书意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整个人慢慢地朝侧边倒去。 就在她不稳的时候,时宴突然伸手,拖住了她的侧脸。 她的底妆很淡,没有脂粉的油腻感。 掌心触及的肌肤细腻柔软,还有些温热。 时宴动了动手,把她扶回原位。 即将抽离手掌时,她呢喃了两句。 双唇红润,饱满,竟然能用眼睛闻见一股甜腻的味道。。 时宴的拇指动了一下,轻轻从她唇上划过。 - 郑书意缓缓睁开眼时,意识还有些模糊。 她揉了揉脖子,慢慢坐直。 余光瞥见身旁的时宴时,她手上动作一顿,瞬间清醒。 那一刻,后悔、无语、烦闷,几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怎么又睡着了! 车上是多么好的独处机会啊!!! 就这么被错过了!!! 郑书意懊恼着,扶了扶额头。 “你等我很久了吗?” 怎么不叫醒我…… 她说完,看见时宴的眼神,于是默默吞下了后面那一句话。 时宴的眼神,仿佛就是写着“你知道我的时间多金贵吗不要自作多情了ok?” 果然,时宴淡淡道:“不久。” 郑书意不知道说什么,动作也变得很磨蹭。 车里沉默了几秒。 直到时宴开口:“不下车是打算住在这里?” 郑书意:“如果可以的话……” 时宴打断她:“郑书意,我很忙。” “……” 麻溜下车后,郑书意拉着车门,朝他笑道:“那谢谢你送我回家,我先走了哦。” - 郑书意站在路边,看着车尾灯闪烁,脑子里渐渐理清了一件事。 刚刚在车上,她听见司机询问时宴要去哪里。 时宴要去的地方和她家不顺路。 他很忙,还专门送她回家。 所以,难道时宴的行为,是在哄她? 知道她看见他搭讪秦时月不高兴了,所以哄她? 对,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郑书意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的高兴来得太明显,走路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连遇见了平时非常讨人厌的一个邻居都主动打招呼。 可是这一点高兴紧紧维持到她进门。 手指按开密码锁,“滴”得一声,仿佛是大脑智商开关钮响了。 她握着门把手,愣了一下。 时宴前脚搭讪了秦时月,回头又来哄她? 靠,渣男想脚踏两只船?? 卧槽! 郑书意气得七窍生烟。 她重重摔了门,两三步跨进客厅,把包扔在沙发上,然后抱着臂膀来回踱步,脚步急促。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她走着走着,被沙发脚绊了一下,栽下去的那一刻,也不挣扎了,直接倒进柔软的沙发里。 躺着,睁眼看着天花板,郑书意抓了一个抱枕,压住胸口,试图给自己做心理疏导。 默默地想: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对,就是这样。 什么锅配什么盖吧。 郑书意呼了一口气,翻身,盯着地面看了几眼。 “砰”得一下,她把抱枕扔出去,砸倒了一个相框。 虽然我对你别有用心,可是我也没同时撩别人。 我对你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好吗! 非常专一好吗! 这天晚上,第二根铭豫银行赠送的签字笔被折断。 - 第二天,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郑书意情绪不太好。 具体表现是,在会议室相遇的时候感觉冷冷的,在茶水间相遇的时候感觉冷冷的,就连在卫生间相遇她都像是来做科研任务一样。 下午的周会,全部门参加,总编说了个事儿。 郑书意发表的时宴采访稿已经刊登发售,销量翻倍,电子版阅读量也暴涨。 这篇文章内容大开大合,精确犀利,在圈内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给足了郑书意面子。 可她的笑容也不是真的快乐。 异样归异样,这一天的忙碌中,除了亲近的同事,也没人有时间去关心她的情绪。 只有秦时月坐在工位上,隐隐约约听到郑书意在泡咖啡的时候,用勺子使劲戳杯底。 嘴里还碎碎念着,语气不好,但没一句包含了“时宴”两个字。 不得不说,秦时月有些震惊。 她小舅舅居然这么护短,是又做了什么事情让郑书意这么讨厌他吗? 秦时月微微皱眉。 时宴会不会稍微过了点啊。 偏偏有人不知道是神经不太敏感,还是故意往枪口上撞。 到了下午,孔楠出去做采访了,许雨灵走到郑书意旁边,坐了孔楠的座位。 “书意,你今天怎么了?” “感觉你不高兴啊。” “写了篇大红文应该开心才对啊。” “我们晚上聚餐一起庆祝庆祝呗。” 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连秦时月都听得一清二楚,郑书意却仍然对着电脑打字,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许雨灵脸色不太好了,继续道:“听说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是不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啊?” 其实郑书意没有刻意隐瞒过她分手的事情,有些同事最近没见岳星洲来接她,都有问过。 所以她分手的事情,在关系近的同事这里不算秘密。 传出去也不奇怪。 但郑书意还是没搭理许雨灵。 秦时月本来在专心的玩手机,听到这里,不由得轻声嗤笑了下。 虽然郑书意不理她的时候很讨厌,但是看见许雨灵明显一副来八卦的样子被忽视,莫名就觉得好笑。 这边,许雨灵不耐烦了,用力敲了敲郑书意的桌子。 “郑书意,我在跟你说话呢。” 郑书意恍然回神,抬头看向许雨灵。 随后,秦时月看见她撩起头发,摘下了两个无线耳机。 “你在跟我说话吗?”郑书意的语气还算客气,“我带了降噪耳机,频率开得大,又比较投入,听不见的,不好意思啊。” 许雨灵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僵硬地笑:“没什么,关心关心你,看你今天心情不好,想问是不是跟男朋友分手了。” 郑书意闻言,变脸如变天。 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这句话的语气太冲,四周或多或少的同事都听见了,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僵硬。 许雨灵脸一黑,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郑书意也没管她,戴上耳机后,又开始写稿子。 许雨灵在四周微妙的气氛中,脸色青白。 偏偏郑书意若无其事地继续打字,她有气都没处发,只能甩着手大步离开。 现场最近的围观者,秦时月,没注意许雨灵走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她满脑子都是郑书意戴的耳机。并且开始回想,第一天上班,她几次叫郑书意,对方没理她,是不是也是因为耳机没听见? 越想越觉得是。 再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细节,虽然郑书意对她算不上多热情,但还算和气,也不找她事儿。 倒推一下,似乎也不是那种高傲的人。 所以,好像还真是她误会了。 其实误会了也就算了。 重点是,她跟时宴卖惨了。 时宴好像又把郑书意弄得很惨了。 秦时月挠了挠头,再一次陷入人生难题。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误会给郑书意造成了伤害,她心里不可能没有愧疚。 但是她这一辈子,因为身份背景,一直站在最高处,还没有向除了长辈以外的人低过头。 让她去突然开口说出自己做的事情,更是做不到的。 - 是夜,郑书意下班后去理发店修剪了点头发,顺便又在外面吃了饭。 晚上回到家里,再洗完澡,已经夜里十一点半。 她敷面膜的时候,下意识就拿出手机,翻到短信箱时,却犹豫了一下。 今天早上就没有发,因为她被气到了。 但是经过一整天的心理调整,她又开始动摇。 换位想一下,她作为乙方,甲方有多个选择是正常的。 哪儿有乙方怪甲方货比三家的到底呢。 想通了后,郑书意恢复了元气,立刻给时宴连发四条短信: 今天没有晚安。 因为我很不安。 我现在睡不着。 你如果加我一下微信,我就睡得着了。 没等到时宴的回应。 郑书意想了想,可能要下一点猛药了: 其实是因为我又有东西落在你那里了。 你看见了吗QAQ 发完这几条短信,郑书意还是决定抱着希望等一会儿回信。 但是等待太枯燥,所以她开始简单地整理房间。 收拾柜子时,她看见了两张宋乐岚的演唱会门票。 这本来是她当时收着时间点抢来准备跟岳星洲一起去的,现在物是人非,这票倒是可惜了。 不过一看见票根上写的时候,就是明晚七点,郑书意眨了眨眼睛,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她记得,时宴家里也有宋乐岚的专辑。 那如果他们能够一起去看演唱会,对于关系的进展那就是质的飞跃! 郑书意蹲在地上,看着那两张门票,无数构思已经开始发芽。 这时,桌旁的手机响了一下。 郑书意抓起手机快速地瞄了一眼屏幕。 锁屏提示,收到“不会打字的文盲”短信。 郑书意的心脏突然猛跳了两下。 梦里那个“TD”对她造成的心理阴影太大,她这会儿,竟然产生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奇妙感受。 她害怕时宴真的给她回复一个“TD”,所以她宁愿收到的是垃圾信息。 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后,郑书意打开屏幕。 不会打字的文盲:又落? “呼……” 郑书意吊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不是“TD”就好。 她笑了笑,打字:嗯,比上次的嫁妆还重要。 不会打字的文盲:什么? 郑书意:是我的心(////) 对面直接没回了。 郑书意:“……” 她摸了摸脸颊,又懊恼了起来。 是不是骚过头了。 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局面了,郑书意打算跟其他朋友请教一下。 她打开微信,盯着通讯录界面,寻思着找谁时,“新的朋友”那一栏突然跳出一个红色的“1”。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郑书意立刻点开,看见是一个叫做“sy?lucky”的微信好友申请。 sy。 ――时宴! 终!于!加!上!微!信!了! 就是没想到,时宴还挺少女心,后面跟的后缀这么骚。 头像倒是正常,是一只柯基的普通照片。 所以刚刚并没有骚到时宴,他似乎还挺吃这一套的啊。 郑书意捧着手机乐颠颠地给他发消息: 终于等到你加我微信了。 片刻后。 sy?lucky:…… 她趴在床上,双腿翘着晃悠,摇头晃脑。 郑书意:你要睡了吗? sy?lucky:还早。 郑书意笑了笑,立刻把演唱会门票拍下来发给时宴。 郑书意:刚刚看见了这个,正在想要和谁一起去。 sy?lucky:? 郑书意:你明晚有空吗? 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sy?lucky:有的。 郑书意笑着用手捏了捏枕头。 郑书意:那明晚我们一起去? 又是片刻的等待。 sy?lucky:好。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郑书意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地约到时宴,就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还有些不真实感,睁开眼睛后在床上放空一会儿,然后摸出手机,戳进时宴的朋友圈。 哦豁,仅三天可见。 不过这也像他的风格。 郑书意美滋滋地坐起来,一边洗漱,一边给他发消息。 郑书意:早啊~ 郑书意: 到了十一点,对方才回了一个:早…… 嘿,起得还挺晚。 郑书意:晚上的演唱会别忘啦。 sy?lucky:嗯 演唱会晚上七点开始,郑书意本来还想再发消息问问时宴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不过想想算了,月盈则亏,过犹不及,还是见好就收吧。 于是她早早地开始化妆,挑了半天的衣服,还专门穿了一双新买的高跟鞋。 神清气爽地出门。 刚到六点,暮色未至,夕阳斜挂在天边,满地落叶。 但举办演唱会的体育馆门口已经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广场上有很多摆地毯的在卖各种小玩意儿,手幅、泡沫灯牌,荧光棒、还有各种头上戴的头箍。 郑书意逛了一会儿,没买什么别的东西,倒是特别留意了一些卡通头箍。 根据偶像剧定律,头箍卖萌最好使了。 如果能再忽悠时宴和她一起戴上头箍,那她的小舅妈大业就指日可待了。 郑书意想到那个画面,想笑,又很期待,精心挑选了两个米老鼠头箍。 广场风大,她拢了拢围巾,找了一处角落站着等时宴。 演唱会上,来的都是成群结队的朋友或者成双成对的情侣,像郑书意这样的孤单身影比较少见,还挺显眼。 她站着,没一会儿就看一下时间,想催时宴,但又频频忍住。 直到六点半,工作人员开始安排听众排队进场了,时宴还没来。 郑书意发个消息催他,同时往大门外走去。 刚站到路边,一辆就保时捷缓缓停在她面前。 就这种骚包的车,估计也就只有时宴了。 郑书意立刻笑了起来,车门打开后,一只纤细的腿伸了下来。 腿上,穿着长筒靴。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秦时月从车上下来。 她拎着包,摘了墨镜,看向郑书意,莫名地笑了一下。 郑书意没想到秦时月也来了。 不过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宋乐岚红嘛。 郑书意也朝她笑:“巧啊。” “巧?” 秦时月疑惑,“不是你约我来的吗?” 郑书意:? 我约你的? 我约你了吗? 我约的明明是时宴。 等等,时宴? 那一瞬间,郑书意脑子里像是彗星撞地球,撞得她灵魂灰飞烟灭。 幸好,她在极短地时间里稳住了情绪,并且很快反应了过来,所有事情都在混乱中突然露出头绪。 sy,时宴。 也是时月。 原来她昨晚兴奋地约到的人,是秦时月。 哈哈,可真是巧呢。 可真是太他妈巧了呢。 郑书意扶了扶额头,强颜欢笑道:“对、对啊,我就是说我刚刚催你,你就到了。” “哦。” 秦时月感知到郑书意似乎有一些不正常,但又摸不清为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一下。 说起来,她昨晚也很迷惑。 秦时月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她找主编要了郑书意的微信后,真想着要怎么开口,对方居然就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了,似乎知道她是谁。 然后还主动约她来看演唱会。 虽然秦时月很诧异,但突然想起前几天,郑书意确实在办公室说起过这场演唱会。 当时她说自己多了一张票,问孔楠要不要一起去,孔楠原本答应了,但昨天临时有采访任务。 临走的时候跟郑书意说了一声,郑书意还挺失望。 因而,秦时月收到郑书意的邀约,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 现场秩序管理得很好,两人很顺利地进场。 直到演唱会进行到一半了,两人都没什么交流,安安静静地坐着,偶尔挥舞一下荧光棒,全程隐隐透露出一丝丝微妙尴尬。 虽然尴尬的理由各不相同,但她们都跟现场其他听众的狂欢格格不入。 期间,郑书意都没怎么认真听歌,满脑子都是时宴的事情。 某个时刻,她没忍住,不甘心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好,真的是秦时月,不是时宴。 啊啊啊啊时宴去死! 于此同时,她抬起头,见宋乐岚坐在悬吊的秋千上唱歌,眼神一直往他们这一块儿飘。 宋乐岚正在唱一首日文歌――《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郑书意听不懂歌词,就是觉得,太惨了,这歌听起来真的太惨了。 但也没她惨。 现场气氛渐渐浓重,许多听众都听哭了。 而宋乐岚还一直看郑书意这个方向,让她觉得宋乐岚仿佛是专门为了她唱这首歌的。 情绪沉入后,郑书意不知不觉鼻尖发酸,似乎下一秒就要潸然泪下。 秦时月偷偷看了郑书意好几次,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 一首歌过去后,秦时月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啊?心情不好啊?” 郑书意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随着现场气氛越来越热烈,郑书意在四周的尖叫中,想释放自己的情绪。 旁边正好是秦时月,她也不知道怎么的,面对这个不太熟的实习生,莫名就产生了倾诉欲。 “你知道吗,我才分手不久。” 秦时月愣愣地点头,“有听说一点点。” 体育馆里开着空调,空气不流通,郑书意吸了吸鼻子,说话的时候也带上了鼻音。 “他追我可久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非我不可,可是在一起后没多久,他就一百八十度劈腿。” 秦时月睁大眼睛,倒吸一口气。 很难想象,郑书意这样的,居然会被绿。 “那小三长得也没多好看。” 秦时月:“那为什么?” 郑书意:“还不是因为那个小三家里有钱,更是有一个了不得的小舅舅!” 郑书意接着还说了他们是如何招摇过市,那个小三是如何莲言莲语在她面前表演,听得秦时月和她同仇敌忾,连连拍大腿。 “天啦!这种人建议眉毛以下截肢的!” “是吧是吧!” 情绪到了,郑书意就连心底的秘密也一口说了出来,“所以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不让他们好过,正好她的小舅舅一开始好像对我有点意思,那我就去搞定他,当他们的小舅妈!” 秦时月连连点头,语气激动。 “对,搞到她的小舅舅!当她的小舅妈!” “不搞不是中国人!” “书意姐冲呀!” - 演唱会临近尾声时,出现了一个惊喜嘉宾,当红小鲜肉,女友粉无数。 这是所有听众都没想到的,出场那一刻,全场尖叫,连秦时月都看呆了。 两首歌结束后,小鲜肉下台了,秦时月还躁动不安。 她东张西望一番,目光闪烁,最后盯着后台的方向看了几秒,随后说道:“书意姐,我朋友刚给我发消息找我有点事,我得先走了啊。” 郑书意正沉浸在氛围里呢,朝她挥挥手:“那你路上小心。” 秦时月戴上墨镜,猫着腰走了出去。 所以这场演唱会最后还是郑书意独自听完的。 直到安可结束,所有人退场,已经快十二点。 体育馆大门外的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连车都不好打。 郑书意等了好一会儿,大路终于通了一些,车辆能缓缓移动了。 于是她走到路边上,方便上车。 四周已经归于寂静,郑书意往手心哈了两口热气,探身往外张望。 反反复复几次,没看见她约的车,反而看见了一辆很抢眼的跑车。 郑书意目光渐渐定住,再也移不开眼睛。 隔着挡风玻璃,她也能认出车里的人是时宴。 车流缓慢,时宴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神情淡漠,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关心。 但是抬眼的一瞬间,余光里出现一抹身影。 他撩眼看过来,郑书意正一步步走向他。 突然,郑书意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新鞋子不合脚,鞋跟又太细,坐着的时候没发现,这会儿走起路来就很明显了。 刚刚只是很轻的崴了一下,但在那一瞬间,郑书意灵光一闪,萌生了一股碰瓷的想法。 于是她直勾勾地看着对方,踮着一只脚,然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因为她知道,时宴看见她了。 而且应该不至于就这么无视她。 果然,车缓缓向前开,经过她身侧时停了下来。 车窗降下来,时宴曲着臂弯,手背撑着下巴,侧头看着郑书意,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几秒后,郑书意撇撇嘴,委屈巴巴地说:“时总,我崴脚了。” 时宴还是冷漠地看着她,等下文。 郑书意:“都是因为你。” 她又上前一步,离车更近,“你要对我负责。” 时宴缓缓抬头,手背撑着太阳穴,漫不经心地打量郑书意。 “关我什么事?” 郑书意:“我看见你就没办法再看路了。” “……” 前方的车已经开走,后面的车流鸣笛声四起。 时宴轻嗤了声,收回目光的同时,车飞驰而去。 郑书意:“……” 这!还!是!个!人!吗! 郑书意气得立即站直了,跺了跺脚,抱着双臂,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正好司机打电话过来,说这边不方便停车,叫她走到路口。 她只好往前走。 走着走着,脚一下突然踩空。 郑书意双眼一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脚踝处一股剧痛就直戳戳地袭来。 她猛地朝一旁倒去,幸好一个路过的女孩子冲上来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 “没、没事。” 日。 苍天的报应。 女孩子继续过马路,而郑书意站着,动了动脚,痛得她直抽抽。 但没办法,司机不进来,她只能一瘸一拐地,骂骂咧咧地往前走。 前方红绿灯,时宴在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 他抬头,手指敲了敲方向盘,随即在路口掉头。 这条路就跟没有尽头似的,郑书意穿着个高跟鞋,一边拖着脚走路,嘴里的骂骂咧咧还没停下。 “时宴你没有心。” “眼睛度数一千五。” “良心泯灭,无情无义。” “我不美吗我不可爱吗?” “那双眼睛专门避开漂亮的人吗?捐去火锅店算了” “真是轮回几次都是傻逼――” 突然,她额角跳了跳,脚步也莫名停下。 四周氛围好像不太对。 被某种意识牵引着,她缓缓转头。 距离她不到半米的路边。 时宴车窗降到底,正沉沉地看着她。 郑书意:“……” 她咽了咽口水。 “我觉得我可以先上车再解释,您觉得呢?”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体育馆外五百米的路,足足开了七八分钟。 穿过十字路口,车流分散,大路便一下子畅通起来。 时宴开车的时候,习惯放松地靠在背椅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匀称,不曾用力握着方向盘,掌控感却十足。 具体表现在,现在的车速其实很快。 郑书意抓紧安全带,直挺挺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景象,头都不敢转一下。 直到下一个路口红灯亮起,时宴踩了刹车,慢悠悠地转过头来。 虽然他没有说话,郑书意也没有看他,但能猜到此刻他的眼神表达着什么。 郑书意直视前方,平静地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再想想。” “嗯。” 时宴手肘撑到方向盘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没编好吗?” 郑书意:“别着急,考试还有九十分钟作答时间呢。” 时宴不再说话,注意力再次回到路况上。 看着车一路狂奔,郑书意突然想起个问题。 这是往哪儿开啊? 她偷瞄了时宴一眼,见他好像懒得搭理她了,也就没有多问,默默闭上了嘴。 安静的环境下,郑书意缓缓弯下腰,伸手揉了揉脚踝,直吸气。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别吵。” “哦……” - 一路上沉默无言。 车缓缓离开了闹市区,驶上高架桥,过了江,四周是平坦的绿化带,建筑物很少。 因此,郑书意清晰地看见远处霓虹灯上“江城和睦家医疗”几个大字。 她眨了眨眼,转头去看时宴。 时宴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目光,降了车速,平稳地开进停车场。 停车后,时宴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绕到副驾驶。 他拉开车门,手臂半撑在上面,躬身看向郑书意。 “下车。” 心里的猜想被证明,时宴还是有一丢丢良心的。 郑书意想笑,但还是要保持着痛苦的模样,于是极力忍住。 她只伸出一只腿着地,探了上半身出来,却没下车。 “我脚疼,站不起来。” 时宴垂眸看着她。 只要他不说话,在郑书意眼里,就不算拒绝。 夜里的空气又湿又冷,绿植刚浇过水,大片大片地浸着水汽,感知上如同骤然初歇。 “我也走不动的。” 郑书意说话带着颤音,让人感觉这天更冷了。 见时宴还是不为所动,郑书意又开口到:“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崴到脚。” 说完后,她小心翼翼地朝时宴张开双臂。 意思是,背我。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get到她的意思。 时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郑书意,少作点。” 郑书意眉心一簇,眼看着就要哭了。 “谁作了?”她哀怨地看着时宴,“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时宴:“不是。” 郑书意抿了抿唇,“那你……” 时宴:“我没有心,你说的。” 郑书意:“……”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记仇啊,你穿高跟鞋崴脚试试看,就跟被人生生折断脚踝一样,痛死了好吗,哦,你又没有穿过高跟鞋,你是不会……” 时宴不想再听她絮絮叨叨,突然把车门彻底拉开,然后弯腰,一把将郑书意从车里抱了出来。 突然腾空,郑书意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伸手搂住时宴的肩膀。 直到时宴抱着她转身朝医院走去,她才慢慢回神。 她本来只是想让时宴背她的。 此刻她靠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衣服上清淡的香氛味道,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只要一抬头,脸就能蹭到他的下颌,亲密到无以复加。 郑书意手臂环着他的肩,手臂却悄悄蜷缩。 慢慢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后,郑书意慢慢把脸埋进了他胸前。 然后,偷笑。 - 医院里灯火通明。 由于是私立医院,病人不多,行走于公共区域的几乎都是医护人员。 时宴抱着一个女人,大步流星走进来,脚步却不急不缓,无形中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郑书意悄悄抬眼,看见两个前台护士靠着询问台,探头笑眯眯地打量他们。 ――“喔!好帅啊我的天。” ――“我也想被公主抱耶。” ――“我男朋友只会把我扛起来。” ――“我立刻魂穿那个女生。” 郑书意虽然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但同为女人,能隐隐约约猜到。 她抬头,看着时宴的侧脸,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你前女友有没有说过这个角度看你很帅哦。” 时宴对她的彩虹屁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走近急诊室,他停在门前,垂眼看着郑书意。 他一低头,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在一起。 郑书意莫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节拍好像开始紊乱,掌心也开始发热。 时宴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语气极冷淡:“你前男友有没有说过你很重。” 郑书意说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娇俏,有些羞涩。 时宴似乎在学她,但从他嘴里说出来,除了讽刺,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 郑书意的呼吸彻底乱了。 调整不回来了。 “没有!” 但我觉得你很有潜力会成为我第一个这么说的前男友。 郑书意在心里默默地接了这一句。 - “哎哎哎!疼!疼疼疼!” 郑书意坐在床上,医生每动一下她的脚踝,她就惨叫。 “我下手不重的。” 值班医生是个中年女性,看见郑书意这模样,有些不忍心,“有这么痛吗?” 郑书意瞥了时宴一眼。 “我就是怕痛嘛。” 时宴就站在旁边,对郑书意这句话依然毫无反应。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便离开了诊断室。 之后,医生再做检查,郑书意没惨叫过。 “原来是撒娇啊。”医生笑着说,“你这个情况其实不严重,我就说哪儿有这么疼。” 郑书意闷着脑袋不说话。 医生坐回办公桌,一边打字,一边说:“回去后48小时内冰敷,之后热敷,如果真的疼,就用点活血化瘀的药。不要按摩,也尽量不要走动,穿舒服的鞋子,记住了吗?” 郑书意点了点头。 其实已经不痛了。 医生把单子打出来,交给她后,念叨道:“我觉得吧,你男朋友虽然长得挺帅的,但是人太冷漠了,真是铁石心肠。” 郑书意闷哼了声。 “医生姐姐你不要胡说,他才不是铁石心肠。” “小姑娘你还挺护短啊。” 门外,走廊寂静。 时宴挂了电话,刚推开门,里面传来郑书意情绪饱满的声音。 “他根本就没有心!” 时宴收回手,转身离开。 - 郑书意坐在床上,晃悠着双腿。 “人去哪儿了呢?怎么还不回来。” 她朝门口张望,“该不会是走了吧。” 医生说:“缴费去了。”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 郑书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开始表演。 眉毛一皱,嘴巴一瞥,正要哼哼唧唧,却发现进来的不是时宴。 一个护士推着轮椅走了进来。 郑书意:“……” 凉凉夜色下,路灯俨然排列。 时宴站在车旁,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郑书意被护士推到停车场时,看见这一幕,耷拉着的脑袋慢慢昂了起来。 从演唱会开始,折腾到现在,不伤身也伤神。 妆脱了些,口红也掉了色,冷白的灯光下,她看起来真有几分病态。 轮椅轮到时宴面前,护士叮嘱几句便收声。 郑书意看着时宴,再次朝他伸手。 “我还是走不动。” 深夜的风,在空旷的停车场上肆意吹刮,扬起郑书意的长发,虽然有些乱,却惹人怜惜。 时宴垂眸看过来,眼里有些无奈。 他深深地看着郑书意一眼,正要躬身―― 突然,一只野猫从草丛里蹿出来,速度极快,影子被路灯放大拉长好几倍,像个穷凶极恶的怪物径直朝这边扑过来。 伴随着野猫凄厉的叫声,郑书意来不及思考,身体下意识就做出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蹦起来,一边尖叫一边两三步躲到时宴身后,瑟瑟发抖。 几秒后。 野猫蹿走了,现场却安静了。 护士咳了一声,推着轮椅默默离开,留下一地尴尬。 时宴看了郑书意一眼,目光渐渐挪到她腿上。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郑书意感觉到自己遭遇到了演艺生涯的滑铁卢。 - 再次返回城区时,已经过了凌晨。 郑书意第一次这么主动在时宴面前保持安静,一句话也没说。 一阵铃声打破车里的安静。 郑书意默默把头别开,看向窗外。 她一向不喜欢听别人讲电话。 直到红绿灯,时宴才接通电话。 不过却是直接在中控台接通,一道男声从音箱里传了出来。 “时宴,我记得你跟贝琳认识?” 郑书意眉心突然一跳。 贝琳,正当红的一线女演员,年轻又漂亮。 在这个地方听见她的名字,郑书意突然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时宴“嗯”了一声。 “哦,是这样,我一朋友有个电影想找她拍,但是在片酬方面僵持不下,想说看看你那边有没有关系可以斡旋一下。” 郑书意偷偷摸摸地看向时宴。 没想到,时宴正好也回头看她。 目光相接,郑书意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开始窃喜。 时宴这个时候看她,应该也是知道她在乎他和其他女人的关系吧…… “她吗?我觉得她演技一般。” 时宴收回目光,平静地说,“还没我车上这个演技好。” 郑书意:“………………” 我谢谢您嘞。 电话那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嗯,很晚了,先不打扰你了。” - 郑书意在床边坐了很久。 今天的一幕幕像电影画面一般在她脑子里回放。 满怀期待地去演唱会,却等来了秦时月。 想碰瓷时宴,却真的把自己脚崴了。 想卖惨,却被戳破。 她叹了口气,把自己埋进枕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捶被子,折腾了半天,她突然坐起来,吹了吹了乱七八糟的刘海儿。 郑书意的字典里,不能有半途而废这几个字。 她从乱糟糟的被子里找到手机,思索片刻,给时宴发了个短信: 差点忘了,今天的医药费还没给你呢。 怎么给呢? 其实发完短信,郑书意也没抱希望时宴会回,于是放下手机就去洗澡。 弄了一个多小时出来,她再看手机,十分钟前,有时宴的回复: 看微信。 郑书意不可置信地再看了一遍这几个字。 打开微信,一个新的好友添加申请跳了出来。 但郑书意的第一反应,是先问他: 请问,是时宴吗? 时宴: 不然? 这时候,喜悦感才后知后觉地席卷了郑书意。 她躺在床上蹬了蹬腿,手舞足蹈一番,才翻身趴在枕头上,慢慢打字: 今天医药费多少呀?我转给您。 时宴发了一张账单过来。 郑书意一看,笑容凝固在嘴角。 门诊急症(非预约制):2560元。 什么医院这么贵啊!!! 郑书意:…… 郑书意:可以划医保吗? 发出去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后悔,立刻撤回,然后把钱转过去。 平躺着,郑书意感觉自己肉在疼。 几秒后,手机响了一下。 她再拿起来看,时宴把钱退回了。 那股肉痛感突然消失,化为一阵暗暗的开心。 “那这怎么好意思呢,毕竟我们……” 字还没打完,她看见时宴又发来一条消息: 当做今天的片酬。 郑书意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她的笑容再一次慢慢凝固,突然不是很想挣扎了。 郑书意:我这种奥斯卡级别的片酬才两千多? 郑书意一边打字一边碎碎念:“真是抠搜人设不倒。” 时宴:你还想要多少? 郑书意敲起二郎腿,慢悠悠地回复: 想要你明天陪我吃晚饭(////)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半个小时前,时宴刚刚进入西厢宴。 四十平米的大包厢里,仅仅坐着五个人。 宋乐岚、秦孝明、秦时月,以及宋乐岚的经济人和助理。 见时宴来了,宋乐岚也没放下筷子,一边涮着小火锅,一边问:“这都要结束了你才来?” 演唱会向来消耗体力,况且宋乐岚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每次开唱后都会安排一桌子美食大快朵颐。 不管多晚,都要吃了这顿饭才算给演唱会画上圆满的句号。 偶尔时宴和秦孝明有空,便陪她一起,当做是庆功。 宋乐岚原本叫做时怀曼,当年出道是跟家里决裂,因而取了个艺名,以表示自己绝不再与原生家庭牵连的决心。 而后隐婚生子,和家人关系缓和,却无意再将他们曝光于公众之下,这种隐秘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下来。 但如今科技发达,四处都是眼睛,宋乐岚行事小心,行程也忙,所以像这样能坐在一起吃饭的日子少之又少。 时宴拉开椅子坐下,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遇到点事。” 家里并非人人都是秦时月,突然遇到事情需要处理很正常,宋乐岚也没有多问。 反而是秦时月今天挺兴奋,一张嘴就没停过。 也就是看着她外公时文光不在,那股看演唱会的亢奋延续到现在,听得时宴觉得烦躁。 他放下手机,朝秦时月看去。 镜片镀光,眼神摄人,虽不需要皱眉,却让秦时月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都不敢再多说话。 直到宋乐岚吃好了,准备离开。 秦孝明落后一步,和时宴并肩走在一起。 ――“想要你明天陪我吃晚饭(////)” 时宴看见这条消息时,秦孝明同时开口道:“明晚不是程叔的家宴吗?带上小月吧。” 时宴看了一眼秦时月蹦蹦跳跳的背影,冷声道:“不用了。” 顿了片刻,又道:“没她的位置。” - “明天下午五点,我来接你。” 在时隔十分钟后,收到这条消息,已经躺上床的郑书意拉起被子,捂着脸,在一片黑暗中低笑。 今夜月明,风也温柔,郑书意睡得很香。 但第二天,她还是早早地起床。 处理了一些工作邮件后,郑书意合上电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衣柜前。 时值十二月,寒气浓重,但郑书意很少穿羽绒服,冬天都是大衣套裙。 因而柜子里收纳着丰富而又规整的冬装裙。 她挑了几条出来,一一试了,却始终拿不下注意。 纠结片刻后,郑书意灵机一动,干脆把这几件衣服拍下来,发给时宴。 ――我穿哪件合适呀? 打出这行字后,郑书意觉得不太对,又删掉,重发。 郑书意:我穿哪件好看呀? 时宴:红色。 “咦?” 郑书意看了一眼拿出来的衣服,几乎都是素净的颜色,没红的。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柜子,一件件数过去,也没红色的。 毕业后的这三年,郑书意的衣服渐渐换水,如今早已没有学生时代的遗迹。 工作原因,她向来只穿端庄素净的衣服,红色这种浓烈的色彩,一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时宴为什么会说一个“红色”? 他是在敷衍,还是单纯地色盲? 郑书意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无所事事地打开电视,画面正好是一个欧洲女主骑着马越过草地。 回忆倒流,郑书意猛然想起,她上一次穿红色,应该是在关向成的马场那一天,换上了红色马术服。 - 周末的商场比工作日人多,加上临近圣诞节,四处挂上了红红绿绿的装饰,入口处还摆上了巨型圣诞树,一眼看去色彩堆满了整个视野,极能催生购买欲。 这不,郑书意才进来一个小时候,手里就已经拎了三家店的包装袋。 但至今她还没选到喜欢的红色裙子,便拎着裙子上新的楼层,进了一家新开的店。 这家店风格多样,色彩丰富,红色裙子有好几条。 由于这两年养成的职业习惯,郑书意还是选了一条设计最简单的红色一字肩裙进试衣间。 刚换上裙子,正准备出去时,她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觉得这条裙子怎么样?” ――“还可以。” 男人的回答有些敷衍,但这声线,郑书意再熟悉不过。 她透过试衣间门帘的缝隙看了一眼,来人果然是岳星洲和秦乐之。 郑书意的好心情瞬间消失。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这两人,也不愿直接离开,毕竟这家店还有好多衣服她还没试过,于是干脆坐在试衣间里,想等他们走了再出去。 这时,秦时月突然给郑书意发了个消息: 书意姐,今天周末你在干嘛呀?我好无聊哦。 郑书意呼了一口郁气,暗戳戳地打字: 别提了,出来买个衣服,结果遇到了狗男女。 秦时月:真的假的???你在哪里??? 郑书意:国金。 秦时月:我就在附近!!!我马上到!! 郑书意:??? 秦时月:我来给你撑场子!!! - 不一会儿,旁边试衣间传来响动,随后,外面再次响起了秦乐之的声音。 “这条裙子太素了,像中年人穿的。” “不行不行,这裤子显得腿粗。” “我不要高领毛衣,会蹭到粉底。” 郑书意粗略估计了一下,秦乐之起码已经换了三套衣服,却还没一件满意的。 外面有个店员说:“小姐,要不您试试我们刚到的一款裙子,很独特的款式。” 秦乐之点了点头,“那你给我拿吧。” 她回头看,岳星洲已经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郑书意在试衣间里,已经开始烦躁。 几分钟后,秦乐之的声音再次传出来。 “这条裙子是不是款式太简单了点?都没什么设计。” “不会呀,剪裁简单的才是最好看大方的。”两个店员围着秦乐之一顿猛夸,“正红色又衬得您气色好,等一段时间过年了穿去拜年也最合适了。” 虽然店员彩虹屁没停过,但秦乐之还是觉得不满意,总感觉一字肩看起来怪怪的,显得她肩颈弧度不好看,腰线收得也不好,没有起到修饰比例的效果。 “星洲,你觉得呢?”秦乐之转身问,岳星洲抬头看了一眼,“嗯,可以,好看。” 秦乐之已经明显感觉到岳星洲的敷衍,心里不舒服,于是说:“我再看看其他的。” 试衣间里的郑书意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虽然她也是个女人,但她真没见过买衣服这么墨迹的,顿时非常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出去。 但是现在,郑书意忍不了了。 她站起来,理了理裙子,直接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此时,店员正弯着腰给秦乐之系腰带。 秦乐之也没注意其他的,真打量着店员的动作。 后知后觉的,她感觉到四周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离她不远的地方,两个店员拥簇着郑书意,还有两个店员单纯就站在那里看郑书意,眼里满满都是惊艳。 “小姐,这条裙子真的适合您,您皮肤白得发光似的,正红色简直就是为您这种肤色量身定做的。” “我觉得您穿这个比我们杂志上的模特还好看,您今天可来对了,这个码就这一条了。” “真的,您要试其他的我都不乐意,就这件,太好看了。” 虽然只是背影,但秦乐之一眼便看出来,郑书意现在穿的裙子和她穿的是同款。 店员的彩虹屁千篇一律秦乐之倒也没上心,只是郑书意转过来时,秦乐之看得很清楚,同一条裙子,在她身上不合适的地方,在郑书意身上却是锦上添花。 肩颈如天鹅,一字肩带勾勒出锁骨的弧度,顺滑而下,腰线掐得匀称,把一条普通的冬装裙穿出了小礼服的感觉。 郑书意对着裙子转了一圈:“还不错,我拍个照哦。” - 此时的时宴,正在进行一场跨过视频会议。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对方汇报工作的声音。 手机突然连续震动了几下,他随手划开屏幕,打开微信,几张照片依次弹出来。 郑书意:好看吗? 郑书意:给我两个字的回答。 摄像头里,众下属看见时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骨,顿时有些惊慌,立刻停了下来。 “时总,是哪里有问题吗?” 时宴重新戴上眼镜后,那股无奈之色已经消失。 “你们继续。” 两分钟后,郑书意收到一条回信。 “能看。” 郑书意:“……” 还真是两个字的回答一个字也不愿意多给。 郑书意:夸句好看能让你死吗? - 与此同时,在这家店逛了很久的两个女人,看见郑书意后,目光流连忘返,挥手叫店员:“我们也要试试她那款!帮我们拿两件吧。” 收银台的店员看了一眼,笑着摇头道:“不好意思哦,这款只有两件了,一件在那位小姐身上,还有一件――” 店员回头,看见秦乐之,又说:“这位小姐在试呢,你们看,这件衣服是真的好看,试过的顾客都很喜欢。” 店员是专业的,表情管理得很好,但秦乐之还是看见了她眼神微妙的变化。 两个想试衣服的女人顺着店员看过来,眼神倒是没有遮掩,明明白白地写着“没看出是同一条裙子”。 秦乐之的自控力已经完全压不住脸色的变化,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干脆抽掉了刚刚系上的腰带。 “丑死――”她下意识想说衣服丑,可是还没说完,便看见沙发上的岳星洲坐直了,直勾勾地看着郑书意,目光追着她的脚步。。 秦乐之从未在岳星洲脸上看见过这种眼神。 惊艳之外。 虽然极力克制,却依然有不甘与后悔流露出来。 秦乐之紧紧蹙着眉,手心发热,转头走向另一方。 绕过一排衣架,秦乐之刚伸手要拿一条裙子,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她抬头,看着郑书意,见她讽刺地笑了一下。 “你跟我品味还真是一致。”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拿着同一款裙子走向试衣间。 两人就像在无声地较量一般,一连试了五套衣服。 每一次出来时,之前的场景又重现。 秦乐之那股劲儿拗上了,一点也不服输,衣服一件件地往柜台放。 可每一次,她都清楚地看见周围人的目光,和刚才并无区别。 在试了第六件以后,秦乐之站在试衣间里,听着隔壁的动静,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幕,气血上涌,难以冷静。 她抓起最后一件衣服,和郑书意同时走出试衣间。 目光轻轻扫过郑书意后,她笑了一下,迎面挽住岳星洲的胳膊。 “亲爱的,这几件我都喜欢,你都给我买嘛。” 郑书意自认是一个比较嗲的人了,但是听到秦乐之的语气,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秦乐之看见郑书意皱眉,心里的郁气终于缓解。 只是她没注意到,岳星洲脸色突然变了。 这家店的价格并不便宜,冬装就没有低于三千的,又不是打折季,这几件全都买下来,少说也要几万块。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动。 秦乐之晃了晃他的手臂,“快点嘛,等下我们要去吃饭。” 但面子在这里搁着,做为男人,岳星洲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拒绝女朋友的要求,只得慢吞吞地朝柜台走去。 店员乐开了花,同时也看向郑书意。 “小姐,这些衣服您要吗?都挺适合你的。” 闻言,秦乐之也看向郑书意,眼里的得意毫不遮掩。 这是,突然一阵张扬的高跟鞋声音传来。 秦时月手里挎着明晃晃的珍稀皮包,头发上架着墨镜,直冲冲地朝郑书意走来。 “姐,选好了没?” 郑书意没想到她真的奔赴前线吃瓜,被她这行动力震惊得说不出话。 秦时月往店里一扫视,成双成对的只有秦乐之和岳星洲,再和郑书意交换个眼神,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别纠结了,我帮你选。” 她朝秦乐之走去,看了一眼她选的几件衣服,朝店员说道:“这件、这件、这件……哎呀,就她选的这几件――” 店员们一听,喜出望外,连忙上前。 又来一个阔气的! “都要吗?” “对。” 秦时月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拍在柜台上,“除了这几件,其他所有款式都按照我姐的尺码包起来。” 郑书意:? 秦时月扶了扶墨镜,经过秦乐之身边时,笑吟吟地说:“这位大姐真是眼光精准,帮我挑出了最丑的几件,省得我再费力气。” 秦乐之愣在原地,脸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店里鸦雀无声,浓浓的□□味吸引得其他客人都纷纷张望过来。 店员们更是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在狂喜和掐醒自己之间徘徊。 只有郑书意,还有点懵,看着秦时月,眨了眨眼睛。 秦时月走到她身旁,低声道:“没事,我刷我舅舅的卡,他有钱。”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这衣服,买,还是不买,对于秦乐之来说,似乎成了一个难题。 买吧,就落实了秦时月嘴里的“眼光精准,挑出了全店最丑的几件衣服。” 不买吧,面对秦时月明显地针对,店员们也都看在眼里,就这样灰溜溜地走掉未免太丢人现眼。 而郑书意眼看着店员一家直接一套表格拉到底,打出了单子,站在柜台边,小声跟秦时月嘀咕:“不是,真买啊?” 秦时月很认真地点头:“当然真买啊。” 郑书意:“这不太好吧。” 秦时月:“没什么,我小舅舅的副卡,他无所谓的。” 郑书意:“那更不好了吧,我跟你小舅舅又不认识。” “哎呀都说了要买了怎么能反悔呢!” 秦时月大概是进入打脸剧本无法自拔,有些上头,一股今天就要签单谁劝也不好使的架势,“就当回礼你请我看演唱会。” ――以及之前事情的一丢丢补偿。 这句心里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刷刷两下,她刷卡,签字,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拦都拦不住,比她整理稿子的时候快多了。 大手一挥后,婊里婊气地看向秦乐之和岳星洲。 “谢了啊姐。” “你神经病吧――”原本逛这家店的路人都站在这儿看热闹,秦乐之咽不下这口气,指着秦时月就要上前,却被岳星洲拉住。 几个店员都团团围住秦时月和郑书意,四周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秦时月就在人群中回头,一脸张扬,“你怎么骂人呢?我花钱买衣服怎么了?花你家钱了?” “行了行了!”岳星洲拉住愤愤不平的秦乐之,把她往外面拽,“不买了,这几件确实也不怎么好看。” “不好看是吗?”秦乐之冷笑,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我看你刚刚眼珠子都要黏人家身上了。” - 明晃晃的灯光照得郑书意有些迷茫。 而店员们有望一天完成整个季度kpi,看两人的眼神就像看亲妈一样,让郑书意有些骑虎难下。 她感觉有钱人的脑回路大概真的不太正常。 不过郑书意还是换上了那条红裙子,走出商场时,手里还捏着一大堆快递单。 像个烫手山芋,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 甚至已经开始盘算之后去退了,钱应该会直接退回秦时月的卡上。 两人站在路边,车鸣声不绝于耳。 “等下去哪儿啊?”秦时月戴上墨镜,准备给司机打电话,“要不一起去吃晚饭?” 郑书意摇头道:“不了,我约了人吃饭。” 听郑书意的语气暗含着喜悦感,秦时月朝她看去。 两人对了对眼神,郑书意扬眉,露出一个意味十足的笑。 “哦哦!我懂了!!” 秦时月恍然大悟,揶揄地笑,“怪不得专门出来买衣服呢。” 郑书意笑着说:“聪明。” 秦时月朝她竖起大拇指,“厉害!快去快去!加油!!!争取早日拿下小舅舅!” - 没想到会在商场耽误这么久,和秦时月告别后,郑书意急匆匆赶回家里,刚下车,便看见时宴的车缓缓开过来。 郑书意瞅了眼自己手里拎的好几个购物袋,略一思忖,迈开腿就往小区里面快步走去。 倒不是别的原因,她就是想先把购物袋放下。 而且今天为了出门逛街,专门穿的平底鞋,郑书意觉得不太好看,想先回家再换一双高跟鞋。 可是她没走几步,后面的车已经停稳。 “郑书意。” 听见他平静地喊她名字,郑书意下意识就停下脚步,缓缓转头。 时宴车窗降了下来,从郑书意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隐在阴影后的半张脸,眸色幽深,正看着她。 “上车。” “哦。” 郑书意只好拎着一堆购物袋上车。 纸质袋子塞进座位时,一阵[emailprotected]@地响动,横放在郑书意脚边。 时宴侧头看了一眼,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商务用车,从来没堆放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些突兀。 郑书意浑然不觉,对着车窗理了理头发,也没问时宴要去哪儿。 期间时宴看文件,郑书意也没打扰,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半个小时的车程后,车辆开进郊区,过了国道,车拐向一处风景区,绕着湖边,停在一处中式园林门口。 这座半对外开放的园林是程家产业,私密,但环境雅致,是不少钟情于中式宴会人群的不二之选。 但今日程家老爷子在自家举办的晚宴并非正式商务宴会,而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当年老爷子中年丧子,膝下再无人承欢,也没有缘分再得孩子,孤单了一些时日,便开始举办家宴,亲朋好友们都带上家里的晚辈来参加,程老爷子也喜欢看着孩子们热热闹闹的。 十多年下来,这个习惯一直没改,孩子们也都长大,各自习惯携伴出席,觥筹交错间,人际关系慢慢织成了一张网,这每年年底的聚会变相就成了这群年轻人的一种固定社交。 只是郑书意并不知道这些,她跟着时宴进入园林深处,才感觉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还有小桥流水四处围绕。 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男女之间吃晚饭的地方呀。 郑书意两三步上前,处于和时宴并肩的位置。 “这里是吃饭的地方?” 时宴正要说话时,侧头看向郑书意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 他眼神扫过郑书意头顶,落在她昂头看他的脸上。 没穿高跟鞋的她,陡然降了一截儿,俯视她时,脸更小了。 时宴突然低声道:“怎么这么矮?” 郑书意:? 不回答就不回答,突然人身攻击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是一米多,我矮怎么了,人家公交车也没收我半价。” “……” - 在穿过一条很长的实木走廊时,郑书意终于得知,今天并不是她跟时宴单独的晚饭,而是时宴的一个长辈举办的晚宴。 郑书意顿时停下了脚步。 “不是说陪我吃晚饭吗?” 时宴神色淡淡地看着她:“这不算陪你吃晚饭?” 郑书意:? 行吧 她垂着脑袋,哼了两声。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时宴:“那你是什么意思?” 郑书意抬头看了他一眼,憋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 算了,有的人你是不能跟他讲道理的。 行至门口,时宴停下脚步,看了郑书意一眼。 他单手入袋,手臂间留出了一个自然的弧度。 郑书意会意,挽住了他的手。 那么现在,她就是以时宴的女伴身份出席这场晚宴。 但这并不能让郑书意高兴。 工作原因,她们也时常受邀参加各类宴会酒会,非常明白在这类场合,男性都会携女伴入场。 可能是妻子,可能是女朋友,也可能是同事,真是可能只是仅有一面之缘的朋友。 所以郑书意心想,对于时宴来说,他肯定经常携各种女伴出入,根本不会把这当一回事儿。 今天不是她郑书意,肯定也会有别人。 难怪时宴昨晚答应得那么爽快,或许正在物色女伴人选,她就撞上去了。 唉。 郑书意难免有些无语。 商人就是商人,不赚钱的生意真是一点都不沾。不过好在这场晚宴似乎更接近feast的性质,并不十足严肃,甚至都不用非得正装出席。 并且今年是中式晚宴,社交性少了许多,就是这群晚辈们在年前聚在一起吃个饭。 园林里最大的包厢,只安排了四桌,以翡翠屏风相隔,在聚会的性质中保留了些许私密性。 时宴进来的那一刻,便有人坐在正对门的位置,跟他打了个招呼。 在人群里,时宴向来是众人所瞩目的那一刻。 一听见他来了,不少人都纷纷投来目光。 郑书意站在时宴旁边,挽着他的手,感觉到不少人也在好奇地打量自己。 有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郑书意不解,携伴出席宴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却不知,在座不少人交换一个眼神后,各种猜想已经在微妙的表情里悄悄浮动。 随后,某些个微信群开始狂跳消息。 ――“这就是时宴车上的女演员?” ――“没见过啊,看来是个十八线吧。” ――“据说演技很好?” ――“看长相是真的不错,就是完全没有名气啊。” ――“就凭这长相,不出半年,时宴就能把她捧红了吧。” ――“要不上前打个招呼认识认识,以后搞不好就是顶流女星了。” 于是,时宴和郑书意刚落座,还没来得及介绍,就有人主动上前。 “我最近不太关注娱乐圈啊。”一个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看着时宴,指了指郑书意,问道,“这位是?” “啊!我知道!” 没等时宴回话,一个女孩子说道:“您是前段时间那个网剧《萧兰王妃传》的女主角吧?” 她这么一说,另外一个女孩子又接话:“对对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还说女主角很漂亮呢,没想到现代装更好看。” 郑书意:? 时宴侧头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 郑书意只得讪讪一笑,说道:“你们可能是认错了,我是《财经周刊》的记者。” 众人恍然大悟中,有带了些异样的眼神。 很快,微信群又活跃了起来。 ――“昨晚还跟女演员共度春宵,今天就换了个美女记者?”――“时总牛批!” ――“带来程叔叔的家宴了,看来这位记者更得欢心啊。” ――“时总果然还是喜欢比较有内涵的哦。” ――“心疼某位女演员[点蜡]” 郑书意丝毫不知时宴的风评已经在无形中被害,默默吃饭,默默听他们聊天,也不怎么插话。 直至接近尾声,郑书意实在有些无聊了,便拿出手机看了看。 锁屏上显示,短信箱里有来自岳星洲的几条消息。 她皱了皱眉。 当时果断地拉黑了岳星洲的微信微博,但因为平时除了工作以外基本不用电联了,所以忘了还有手机号这一茬。 她打开短信,看见岳星洲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二十分钟前。 岳星洲:书意,你有空吗? 五分钟前。 岳星洲: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郑书意扫了一眼,正想拉黑这个号码时,对方又发来了一条。 岳星洲:书意,你忙吗?现在在做什么啊? 郑书意心里冷笑一声,啪啪打字。 郑书意:做|爱。 发出去这条,郑书意想象着岳星洲脸绿的样子,顿时神清气爽,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 几乎是于此同时,她似乎又感觉到了什么。 缓缓朝左边转头。 情理之外,似乎又是意料之中地对上了时宴的目光。 他眼睑一垂,视线掠过郑书意的手机屏幕,又再次回到她脸上。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郑书意嘴角的笑容僵住,面无表情,机械地转过头,机械地打字,在时宴的注视下补了三个字过去。 郑书意:心蛋糕。 发完,放下手机,郑书意眼观鼻鼻观心。 身旁的那道视线终于缓缓离开了她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却比说了什么更让人尴尬。 席间交谈依旧,言笑晏晏,与半分钟前的氛围并无区别。 郑书意也看似正常,如刚才一般地娴静,温柔,一言不发。 只是,两分钟后,有人看见郑书意慢吞吞地将面前的碗推开,然后双手掌心向上并拢,放在桌上。 随后,她整张脸埋了进去。 肩膀一缩,头发垂下来,整个人像钻进了某种洞里。 有人问:“她怎么了?” 时宴垂眸看她一眼,手掌轻轻抚过一下她微颤的后脑勺。 “不太清楚。”他平静地说,“可能是饭菜不太合胃口。” 之后桌上再说了什么,郑书意一概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有的人活着,但已经死了。 郑书意捂着脸做了许久的心理调整,等到饭桌上的话题已经彻底没有任何“饭菜”的影子了,她才缓缓抬起头。 幸好,时宴也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郑书意松了口气。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希望时宴不要看他。 可是没过一会儿,有服务员敲门进来,往在座所有女士面前上了一份小蛋糕。 郑书意:“……” 她背脊再次僵硬,灵魂出窍一般看着面前的小蛋糕,耳边嗡嗡作响。 “谁点的啊?” 有人问。 时宴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说道:“我点的。” 郑书意:“……” 时宴:“有人比较喜欢吃蛋糕。” 郑书意:“……” 她还是盯着眼前的蛋糕。 粉色慕斯,白色奶油,缀着两颗樱桃,很可爱,口感应该也很细腻。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蛋糕在郑书意眼里,看出了一股色情的感觉。 总觉得,时某人在内涵她。 醋#^溜.儿.文^学秒更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廊下小溪偶有枯叶落下,随着潺潺流水沉浮飘荡。 几盏古式灯笼照在画柱上,将人的脸庞映得影影绰绰。 四周安静,一行人便走边聊,寒暄不断,带了些酒后的微醺,气氛和睦融洽。 只有郑书意格格不入。 她不像来时般脸上又隐隐的雀跃,眼尾都带着笑。 这会儿默默地跟在时宴身边,垂眸不语,甚至有些面无表情。 有几个女生试图在路上跟她聊两句,却被她冷冷的眼神击退,最后只能跟时宴插话道:“你那位朋友不太喜欢说话啊。” 时宴睇她一眼,“嗯”了一声。 “她性格比较内敛。” - 众人在停车场告别。 司机一直候着,将车开到时宴和郑书意面前,泊车员上前,先为郑书意打开车门。 郑书意一股脑就钻了进去,关上门后,缩在角落里。 不一会儿,时宴从另一侧上车。 郑书意从车窗玻璃里看见他躬身上车,一股属于他的气息涌进这封闭空间。 现在似乎只要他呼吸,郑书意都能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尴尬。 性格使然,郑书意并非那种能黄段子与浑笑话齐飞的女孩子,平时和朋友聊天都没好意思接带颜色的梗。 今天若不是想气岳星洲,她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 至少在异性面前,她向来保持着知性娴静的人设,以维持自己的职业形象。 特别是在时宴面前,她自认为人设操得飞起。 ――虽然时常翻车。 但,看起来应该也算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吧? 可是今天这事儿,她真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说自己在“做|爱”就算了,还被他刻意内涵,那一刻,她似乎听见精心维护的形象碎得稀巴烂的声音。 郑书意想,要是她在其他时候发这个消息也就罢了,偏偏是在她跟时宴在一起的时候。 那一点点微妙的联系,让她感觉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十分难以言说。 “先送郑小姐回家吗?” 前排司机突然问。 “嗯。” 时宴应了一声。 郑书意依旧不说话,手指抠着车窗边缘,随时关注着倒映里时宴的表情。 他上车后其实没什么异样,一直在看手机,跟平时一样,几乎不当车上还有其他人。 车开得很快,一路朝着郑书意家的方向飞奔。 很快,小区的大门已经进入视野。 郑书意心里吊着的那一口气终于松了点儿。 幸好时宴没再在车上说点什么内涵她两下,不然她真的会找个地洞钻进去。 车甫一停下,郑书意就飞速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我先走了,谢谢。” 她此刻反而庆幸自己穿着平底鞋,动作麻利,溜得飞快。 但刚刚关上车门,她又听见时宴叫她。 “郑书意。” 郑书意一下子心口都皱缩,假装没听见,拔腿就走。 但没走几步,她便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 来自第六感,根本不需要看就知道是时宴下车了。 郑书意一个激灵,反而走得更快。 可惜她的行为表现得太明显,直到手腕被人抓住,她还下意识在挣扎。 所以下一秒,她便被按着肩膀,推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时宴比她高出许多,低头睨着她,灯光缀在他镜片里倏忽的光影,看得郑书意陡然屏住呼吸。 “我在叫你,你没听见吗?” 他的语气冷冷淡淡的,郑书意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我听见了……” “那你着什么急?” 郑书意被他视线压迫得很紧张,此刻只想早点回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时宴抬了抬眉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着急回家做小蛋糕?” “……” 郑书意抬头,这才看清楚,他镜片后的双眼,分明带着笑意。 “时宴你好烦啊!!” 看见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时宴反而松开了手,笑意慢慢收了,转身朝车走去,丢下一句话。 “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走。” “……” - 郑书意抱着几个购物袋回到家里,往床上一倒,盯着天花板思考人生。 包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来看。 在收到那两条回复后,岳星洲又连续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分别是一个问号,和十几个问号。 他的消息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来。 岳星洲:书意?你在说什么啊? 岳星洲:你是不是喝多了? 岳星洲:你还好吗? 郑书意烦躁地把头发薅得乱糟糟的,使劲戳屏幕打字:你有病吧!!打扰人做|爱天打雷劈啊!!! 发出去后,删除拉黑一顿操作,郑书意又躺回床上。 不一会儿,微信又响了两下。 郑书意猛然睁开眼睛,下意识觉得是时宴发来的消息。 她慢吞吞伸手摸到手机,脑海里已经脑补好了对话。 要是时宴再敢拿这件事内涵她,她就回:对对对!就是做小蛋糕!你做不做!不做就滚不要打扰我做! 不过好在打开微信后,新消息不是时宴的。 郑书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浑身的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下来。谢天谢地谢广坤。 秦时月:怎么样? 秦时月:今天进度怎么样? 郑书意: 郑书意:别提了,今天这场面你绝对想不到,本咸鱼不仅没有翻身,还粘锅了TVT。 秦时月:笑话,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秦时月:说来听听。 郑书意:我不是跟他一起吃饭嘛,结果前男友突然发短信问我在做什么,我就回了个“做|爱”,结果被他看见了。 郑书意:后来他还一直内涵我。 秦时月:这场面我真没见过…… 秦时月:我要是你都尴尬死了吧哈哈哈哈哈。 看着秦时月那一连串的“哈哈哈”,郑书意把头埋进枕头,闷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澡。 - 第二天是礼拜天,郑书意哪儿也没去,就在家里待着看书,十分安分。 周一下午,她收拾行李,前往机场。 这周婺城有个国际论坛,需要郑书意去出差,为期一周。 婺城是西南城市,天气湿冷,郑书意一走出舱门口,便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 好在毕若珊已经来机场接她,远远在出口朝她挥手。 “书意!!这儿呢!!” 两人自大学毕业后,只见过寥寥几面,每次说到了一起去旅行,总会被各种事情打乱计划。 而婺城是毕若珊的老家,毕业后她便回来工作,得知郑书意这次要来出差,东道主便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第一天晚上,毕若珊便带她去吃当地的特色菜。 吵闹的小餐馆里,两人坐着最边上的桌子,吃到同期来的客人全都走了,她们还在加饮料。 老友相聚,本就有说不完的话,更何况郑书意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话题一打开,连饭都没时间吃几口。 特别是说起时宴的事情时,毕若珊听得一愣一愣的。 “真的假的?铭豫银行的总裁诶!你也敢?” 郑书意:“有什么不敢的,总裁就不是男人了吗?” 毕若珊给她鼓掌:“我跟你说,你再这样浪费勇气就别怪人家梁静茹改摇号发放了啊。” 郑书意:“……” - 暮色缓缓降临,毕若珊带她去看婺城最有特色的江边夜景。 这里的夜晚没有钢筋水泥的喧嚣,多了几分恬静,两人站在灯下自拍了几张,便结束了今天的小聚。 回到酒店,郑书意选出一张最好看的合照,发了朋友圈。 “好久不见,有点点想念哦。” 接下来的四五天,郑书意白天的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玩耍毕若珊带她各处游玩,好吃好喝好玩的应接不暇,很快便乐不思蜀。 只是每天晚上,郑书意躺上床,试图骚扰一下时宴时,便会想到那天晚上的小蛋糕。 由此,聊天记录便一直停留在几天前。 -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郑书意吃过晚饭就回了酒店。 一个人躺在房间里时,窗户隔绝了外面的杂音,郑书意握着手机,在到底要不要给时宴发消息的纠结中,慢慢睡着。 与婺城千里之隔的江城,此时正下着阴雨绵绵。 冬天的雨向来让人困倦,即便这会儿时宴正值应酬晚饭时间,合作伙伴们酒后话多,侃侃而谈,也不太调得起他的兴趣。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时宴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秘书给他发的下个月的行程单。 时宴打开图片扫了一眼,兴致缺缺,微信列表往下一划,郑书意的卡通头像在一众商务头像中格外显然。 时宴手指停顿在这里。 忽觉,这个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鬼使神差地,他点进她的朋友圈,看见了她几天前更新的一张照片。 郑书意裹着一条毛茸茸的围巾,还带着一顶毛线帽子,脸几乎被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隐隐能看见被冻红的脸颊。 看着照片,时宴脑海里突然跳出前几天的晚宴上,她把自己的脸埋进手心的样子。 原来她也会害羞。 害羞的时候居然是这个反应。 时宴无声地笑了一下,目光终于缓缓转移到照片的背景上。 他两指一拉,将照片放大。 郑书意身后是一处陌生的大桥,霓虹灯光里能看见远山的轮廓,一切景物都不属于江城这个地方。 时宴看了一会儿,退出图片,才注意到郑书意的配字: 好久不见,有点点想念哦。 身旁的人突然出声打断时宴的思绪:“这不是上次那个记者吗?” 说话的人正是关向成。 今晚这个应酬,正巧请了关向成来坐镇。 他坐在时宴旁边,见他兴致缺缺,反而看了手机,往哪儿一瞥,便看见了郑书意的照片。 “我前两天看了她最新发表的的文章,就是你的采访,写得还真是不错。”关向成说,“小姑娘看着年龄不大,笔力还是很锋利的,比很多男人写得都更犀利。” 说完,他顿了一下,想起隐隐听过时宴和某不知名女演员的传闻,意有所指地问:“怎么最近没见到她了?” - 夜里十点,郑书意被一道雷声惊醒。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窗外灯光透亮,风声静谧,偶尔有吹落树叶的声音。 现在是冬天,俗话说,冬天打雷雷打雪。 这说明,黎明到来时,婺城可能已经银装素裹,坠在柔软的雪里。 郑书意生长在海滨城市,后来到了江城,也是个常年不见雪的地方。 此刻想到毕若珊每年冬天发的婺城的皑皑白雪,郑书意有些心动。 反正是周末了,多逗留两天也不是不行。 真思忖着,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时宴:什么时候回江城。 郑书意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差一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很久之后,她才缓缓打了一个问号过去。 郑书意:? 时宴:关叔叔想见你了。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关叔叔? 郑书意想了一会儿,大概是睡得有些迷糊,一时间没记起是哪一号人物,又缓缓打了几个问号过去。 发送的那一瞬间,脑子突然清醒。 关!向!成! 原本时宴主动给她发消息,郑书意还有些惊诧,有些意外,和一点窃喜。 可是一说到关向成想见她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重量级大佬。 郑书意:关向成关先生?? 郑书意:他想见我了?? 郑书意:他想见我干嘛??? 氤氲着奢靡的香烟与酒气的包厢里,众人推杯换盏之间,无外乎生意上的你来我往,言语里充斥着阿谀奉承,实则寸步不让,气氛一度剑拔弩张。 时宴在这氛围里,落入眼里的,却是郑书意几乎快占了满屏的问号。 他取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听着周围人的唇枪舌战,时宴反而像个局外人,又点进郑书意的朋友圈,看了眼那张照片。 似乎千里之外的晚风吹了过来,带着江水的寒露,夹着山间的清香,在着封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再退出来时候,又有两条信息。 郑书意:你别吊我胃口,快说快说。 郑书意:瑟瑟发抖.GIF 时宴:他愿意接受你的采访。 - 郑书意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连发了五个“谢谢老板”的小人磕头表情包。 郑书意:好呀好呀! 郑书意:我立刻就回来! 她躺在床上,心砰砰跳。 这种出现在教科书里的人物,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在这个阶段就能和他有真正的工作交流。 像一块馅饼突然砸晕了自己,郑书意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好一会儿,思维从喜悦里跳脱出来,逐渐清醒。 她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甚至还有些迷惑。 打开手机,缓缓又给时宴发了个问号。 时宴:你怎么成天这么多问号? 郑书意打出一行“不是……我就是想问一下……”,犹豫了一下,又删掉。 她只是想问,她什么时候申请关向成的采访了? 可是时宴那句硬邦邦的话直接把郑书意的念头打消。 第二天早上,她果然接到了来自关向成工作人员的电话。 来意则是跟她敲定时间等细节,郑书意看了看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说道:“我这边应该都可以,时间比较灵活,可以随时调整。” 工作人员:“嗯,那我看看,下周可以吗?时间可能稍微有点紧,不过话题比较轻松。” “可以。”郑书意又说,“我今天就赶回来做做准备。” 工作人员:“您在国外还是?” 郑书意:“我在婺城出差。” 工作人员:“嗯,您稍等一下。” 对方放下电话,和身旁的关向成说了一下情况。 “婺城啊……”关向成出了会儿神,直接从秘书手里拿过电话,“没事没事,不着急。”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干,想起自己多年前曾被婺城的景色惊艳,便说道,“婺城的雪景很出名,你就在那里多玩几天也没关系的,我也要下周末才有时间。” “嗯,好的,谢谢!” 没想到关向成这么好说话,郑书意挂了电话,都还有些恍惚。 窗外早已天光大亮,她慢悠悠地起身,拉开窗帘,满目鹅毛大雪落入眼中。 整个城市雪白一片,连树叶都被软绵绵的雪包裹着。 郑书意神情微动,拿出手机,在改签与出发去机场之间犹豫。 可是不等她下定决心,航空公司倒是帮她做了决定。 一条短信发了过来,提醒道,因为天气原因,航班延误。 郑书意一提气,心安理得地改签。 随后,立刻给毕若珊打电话。 恰逢周末,毕若珊也闲着,本想着今天要送走郑书意了,突然得知她要多留几天,简直比她还兴奋,立刻开车来酒店接她。 婺城的雪景,闻名在于其婺山。 冰封世界里,湖边冻成玻璃,崎岖山路也化为冰雪的摇篮。 毕若珊在这里订了家位置绝佳的民宿,房间落地窗,一拉开窗帘,外面就是冰天雪地,像住在童话世界。 郑书意在这里玩了两天,拍了一百多张照片,几十条小视频。 第一天中午,九张雪景图在朋友圈横空出世。 同天下午,郑书意玩雪的照片拼了个九宫格都不够发。 这天晚上,酒店的篝火晚会在朋友圈进行了现场直播。 第二天亦是如此。 此时的郑书意,像极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 她沉迷于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很少看见雪,也是因为这段时间身体与精神压力都很大,难得有机会放松,还有老朋友陪着,像躲进了一个幻想世界。 这个世界里,没有工作,没有岳星洲,没有秦乐之,也没有难搞的时宴。 所以真到了临行前的时候,清晨七点,郑书意和毕若珊坐上下山的大巴车,看着窗前飞逝而过的雪景,呢喃道:“真不想走啊。” 毕若珊哼哼两声:“可以啊,你再请两天假呗,你领导好说话,肯定同意的。” 郑书意靠着车窗,不说话。 看样子,是真的心动了。 毕若珊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就这么舍不得啊?忘了江城还有一番大事业?” 郑书意转头,和她对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 “哦,你说时宴啊。” 郑书意又冷哼:“说的好像我立刻回去就能怎么着似的。” 话虽这么说,但因为毕若珊的提及,郑书意想到时宴,便有些心痒痒。 时不时骚扰他一下都快成了一种习惯,几天没动静,反而有些不自在。 反正人已经要回去了,大事业总还要干下去。 于是,郑书意拿出手机,斟酌了一会儿用词。 想来想去,只发了简单的四个字:我回来啦! 这还是加上微信之后,郑书意第一次给他发这些有的没的东西,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他会怎么回。 抑或是,根本就不回。 大巴车缓缓下山,轮子上捆着铁链,速度极慢,还起伏不平,让人难受。 郑书意靠着座椅,在浊闷的空气里昏昏欲睡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时宴:还挺早。 郑书意的意识在这条微信里慢慢清醒。 她盯着这三个字看了许久,不知道为什么,总品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一旦接受这种设定,郑书意甚至能想象时宴在手机那头冷笑的样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时宴就是在嫌她离开太久了。 没有她在眼前晃悠,他是不是已经开始不习惯了。 郑书意想着想着,车突然颠簸一下,全车人惊呼,她的头也磕到了车窗上。 一阵疼痛袭来,郑书意也清醒了。 并全面推翻上一刻的自己。 时宴怎么可能阴!阳!怪!气! 他只会手起刀落让人血溅三尺。 但这并不妨碍郑书意想发挥一下。 郑书意:你今天说话语气怪怪的。 这一次,对面几乎是秒回。 时宴:你想多了。 郑书意忍住笑打字:怪可爱的。 等了很久很久,对面没回,甚至连抬头的“对方正在输入”都看不见。 郑书意垂下脑袋,随着车晃来晃去。 她好像发挥过头,又把天聊死了。 - 当天下午,郑书意回到江城,刚经过小区门卫,被保安叫住。 “姑娘姑娘!”保安脑袋探出窗口,朝她挥手,“你是郑书意吧?” 郑书意点头,“怎么了?” 保安皱眉道,“你的快递到了几天没来拿,太多了,放都放不下,我给你搬到物业办公室了,你记得去拿一下。” 说完,保安打量她几眼,“算了,你搬不动,我帮你搬吧。” 有快递不奇怪,只是保安说起“太多了”,郑书意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秦时月买的那一整家店的衣服,到了。 “不用不用。”郑书意拦住想要帮忙的保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今天奔波了半天,回到家里可以好好休息,没想到却要来处理这些东西。 - 晚饭时间,时宴的手机连续震动。 他看了一眼,是来自银行卡的退款信息,一连发了七八条。 时宴看了眼身旁的秦时月,她正把手摆在桌布上,拿着手机对着花里胡哨的指甲左拍又拍。 原本收到银行的扣款信息,时宴向来不在意。 秦时月的消费能力如何,他心里很有数。 但收到退款信息,还是第一次。 “转性了?”时宴不冷不淡地问,“知道不合适的东西要退掉了?” 秦时月发现时宴是在跟她说话,愣了片刻,“什么呀?” 退货? 这两个字并不存在于她的字典。 买回家的东西,不合适就落在那里生灰。 怎么都比退掉方便。 时宴不语,下巴朝手机一抬,秦时月恍然大悟。 “哦!那个啊!不是我退的,应该是书意姐退的吧。” 时宴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她的脸,“叫得还挺亲热。” “她居然退了啊,唉……”秦时月喃喃自语,想着还是要跟时宴解释一下,便先支支吾吾地说,“哦,就上次那个事情吧,我发现我好像是误会她了。” 时宴抬了抬眉梢,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就想补偿一下她,给她买了一点衣服,没想到她全退了。” 时宴手指敲了敲手机屏幕,“这个数目,叫做一点?” 秦时月默默埋下头,不说话了。 时宴重新看向手机,一条条退款信息摆在眼前,数字清晰明了。 倒也不是一个贪钱的人。 这一点,反而让时宴陷入思忖。 - 周一清晨,写字楼里很多人都还没从周末的状态中出来,手里拿着咖啡,嘴上打着哈切,浑浑噩噩地坐在工位上出神。 郑书意仿佛是一个异类,她一进来便让人感觉到一股昂扬的活力,走路带风,脸上带笑,一路上神采飞扬,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直到她进入唐亦的办公室,打量她的目光才消失。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她一进去,唐亦便感觉到了她周身的氛围,“又谈恋爱了?” 郑书意:“……” “还没呢。”她凑到唐亦面前,笑吟吟地说,“我这周有关向成的人物专访。” 唐亦沉默片刻。 随后,缓缓抬眼,一字一句道:“哪个关向成?” 郑书意耸肩:“还能是哪个关向成?” 唐亦又问:“你没开玩笑?” 郑书意:“我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唐亦吸了一口气:“你自己联系的?” 郑书意想了想:“算是吧。” 唐亦眼里的不可置信终于消失,化为狂喜。 关向成已经很多年没有接受过公开采访了。 如今他看似隐退,实则其势力依然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这个市场。 因而他依然以镇业界的一座大山。 他退居幕后多年的人物采访,其带来的吸睛度绝对能居于杂志社今年所有选题之最。 可是…… 唐亦看向郑书意,脸上又浮现出几丝无奈。 “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儿。” 郑书意:“怎么了?” 唐亦垂眸想了想,朝她挥手:“没事,你赶紧把选题报上来,赶上这个季度最后一次重点版面。” 郑书意笑着走出办公室:“好嘞!” 办公区外。 孔楠早已按捺不住,见郑书意出来,连忙问:“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 郑书意悄悄跟她说了,孔楠一顿震惊,“可以啊你,这都年末了,你今年业绩是要上天?!” “嘘!”郑书意见孔楠声音有些大,低声道,“低调低调。” 孔楠朝许雨灵那边看了一眼,点头:“我懂,这次可千万要保密了。” 踩着点来上班的秦时月一进来就撞见这么一幕,连忙凑过来:“怎么了?什么事儿?” 郑书意没打算跟她全盘交代,只笑眯眯地问:“周末我要出个采访,你一起去吗?” 一听是周末,占用休息时间,秦时月连忙摇头,“不去不去,周末我有很重要的事。” “嗯,好吧。”郑书意轻轻地摇头,“这么好个机会,你可别后悔啊。” 秦时月完全不以为意。 不过另一边,有人把她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许雨灵打开电脑,半撑着太阳穴,一边看着自己的采访提纲,一边轻嗤出声。 与此同时,办公室里的唐亦盯着电脑,半是欢喜半是忧。 几天前,许雨灵跑到总编那里哭诉,说自己今年一个重点版面都没有,当初抢郑书意的采访也是迫不得已,还说自己在杂志社工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恼,现在这个待遇让她很是心寒。 说得总编烦了,推也推不走,只能最后吩咐唐亦把今年最后一个重点版面给她。 结果现在半路杀出这个郑书意,也不知道上哪儿砸到个大馅饼不早说。 关向成的人物采访,若不是重点版面,业内怕是会觉得她们杂志社脑子被驴踢了。 - 周末清晨,郑书意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状态好,特意早起跑步。 回来洗过澡,化了个淡妆,连香水都没用,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素净。 由于是周末,和关向成约定的地点是他家里,远在郊区的老洋房住宅区。 这里是江城老牌富人区,不少新贵为了撑门面,纷纷入驻这里,倒显得异常热闹。 早上九点,路上还有不少晨跑的年轻人。 郑书意在门口下了车,不急不缓地朝关向成家走去。 她提前了十来分钟到达,于是站在门口,先拿出小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随后又把手臂伸长,左右看看自己的头发有没有被风吹乱。 突然,面前的大门从里面打开。 郑书意还没反应过来,时宴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清晨微风,从林荫道上吹过来,有些冷,但也让人醒神。 时宴只穿着一件衬衣,在这个季节显得有些单薄。 但他单身撑着门,姿态放松,脸上神情也有些淡漠,便让人感觉他不是个能感知冷热的人。 郑书意姿势还没恢复正常,昂着下巴,猝不及防与他对上目光。 清淡的灯光下,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带着晨间的松散。 而镜片后,他的目光也淡淡的,但或许是眉眼深邃,注目于人的时候,会有一股摄住所有神思的吸引力。 郑书意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便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时宴偏头,眉梢一挑,没打算说话,却已经表明了一切。 差点忘了,关向成是他叔叔。 在这里偶遇,郑书意感觉是天降缘分,止不住地开心,嘴角慢慢弯了起来,眼睛笑成了月牙。 “哦……那真是巧啊。”郑书意扬着脸,“好久不见呀时总。” 话音落下,房子里的保姆匆匆走过来接待郑书意。 “请问是郑记者到了吗?快请进快请进。” 保姆嗓门大,连外面的风声都盖住了,也掩住了时宴那一声低低地“嗯”。 时宴侧身,示意郑书意进去。 关向成早些年妻子去世,儿女也都忙于工作,不常在身边。 这座三层的老洋房常年只有他和一位照顾起居的保姆居住,显得空荡荡的,没什么烟火气。 此刻他便坐在一楼会客厅,桌前摆着一套茶具。 青烟袅袅,茶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闻之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郑书意随着时宴走过去,见他随意地坐在关向成对面,自己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落座。 而关向成提着茶壶,一杯杯地倒下来,老神在在,问道:“来了?” 这是一种对郑书意融洽地接纳,其间善意不言而喻。 郑书意也就不管了,径直坐到时宴身旁。 茶座并不大,座位也紧紧相邻。 两人并肩而坐,衣衫相触,发出[emailprotected]@的声音,连气息也在无形中交缠。 郑书意一侧头,便能清晰地看见时宴的下颌线,以及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今天咱们就随便聊聊。”关向成放下茶壶,说道,“前几天看了一些你的文章,觉得写得不错,有很多观点比较新鲜。我也很久没有和除了时宴以外的年轻人聊过了,所以叫他请你过来,我们交流交流。” “关先生言重了。”郑书意柔声说道,“是我请教才对。” “无妨,都一样。”关向成话锋一转,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郑书意点头:“吃过了。” “嗯,那喝点茶吧。”关向成将面前一杯茶递给她,“这可是我的收藏啊,一般人我不给喝的。” 关向成这话说得郑书意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茶杯,还有些紧张。 “我不太会喝茶,平时都喝饮料,可能是牛嚼牡丹了。” 时宴抬手,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没有看她,只淡淡地说:“喝吧,你会喜欢的,这是雪水煮的。” “嗯?” 郑书意不解地看着时宴,“雪水煮的怎么了?” 时宴看向她,四目相对。 “你不是很喜欢雪吗?” 他的声音漫不经心,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可郑书意这一次确定,他就是在 ――阴!阳!怪!气!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确定了这一点,郑书意心里蔓延出跳动的喜悦。 她捧着茶杯,目光慢慢从时宴脸上转移到杯子里。 澄黄的茶水映着她透出笑意的眸光。 郑书意抿着笑,为了不出声,便只能喝一小口。 好茶的妙处她没体会出来,但伴随着时宴的那句话,郑书意觉得这茶喝着是挺舒服。 “嗯,好喝。”郑书意垂眸,嘴角弯着小小的弧度,“有雪的味道,我很喜欢。” 这会儿时宴倒是神色平淡,喝了一杯后,起身道:“你们聊,我去阳台。” “嗯嗯。” 郑书意点头,“知道了。” 时宴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的头顶,没说什么,快步朝阳台走去。 他找了一张躺椅,缓缓坐下,双腿放松伸直,看着窗外的落叶纷纷。 耳边,女人的声音轻柔灵动,拨动这空荡旧屋许久不曾响起的生机。 晨间阳光充沛,透过老洋房的五色玻璃,尘埃也变得可爱,在缤纷的光道里跳跃。 - 关向成说是随便聊聊,话题便不限制在某一范围,时而精准指出当前市场的变动,时而又侃侃而谈自己年轻时看不清局势所造成的错误。 时间在两人天南地北的聊天中悄然流逝,时而夹杂着欢声笑语,浑然不知正午的太阳已经照到屋顶。 时宴的衬衣被晒得暖洋洋的,回头一瞥,郑书意不知什么时候把头发随意挽在脑后,露出一整张脸,双眼神采奕奕地看着关向成。 保姆轻声走过来,看见两人交谈甚欢,只得朝时宴看去。 时宴朝保姆点点头,放下手机,起身朝会客厅走去。 “是吧,我这第一桶金就是那四百三十五块钱,谁能想到它如今已经翻倍成如今的关氏资本。” 郑书意十分捧场,“啪”得一下用力鼓掌,伴随着一声“哇!”,情绪高涨,语气高昂。 ――冷不丁把经过她身旁的时宴小小地吓了一下。 时宴停下脚步,揉了揉眉骨,沉声道:“郑书意,你适可而止。” 郑书意的表情瞬间凝固,一抬头,果然看见了时宴略带嫌弃的眼神。 “吃饭了。”时宴的声音扫过她头顶,看向关向成。 “嘶,这个时间也忘了。”关向成撑着膝盖慢慢坐起来,“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点饿。” “嗯嗯。”郑书意关了录音笔,收拾东西起身,“今天和您聊得很愉快,我会尽快整理出稿子给您过目。” 她拿起包,“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哎,饭都上桌了,吃了饭再走啊。”关向成指了指时宴,“他都没着急。” 郑书意朝时宴看去,他已经在饭厅,正垂首站在桌前,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插手。 没朝这边看,也没说什么。 关向成家里常年人少,饭厅里便添了一张小桌,仅仅够四五个人坐。 因而他和时宴相对而坐后,郑书意便顺理成章地坐到了时宴身边。 桌上摆了四五个菜,口味都偏清淡,关向成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擦了手,剥着白灼虾,说道:“书意,你今年多少岁?” “二十五啊。”郑书意说,“怎么了?” “嗯,跟我想象的差不多。”关向成点点头,“和时宴的属相挺合的。”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朝时宴看去。 他低头夹着菜,不言不语,似乎没听到。 “嗯……”郑书意低声道,“我也觉得。” 从关向成饭桌上偶尔的言谈中,郑书意算是明白了,他依然以为自己和时宴是那种关系。 但关向成又不是一个热衷以晚辈的关系当做调侃之资的人,偶尔三言两语,却不直戳戳地挑明。 而时宴亦无法挑明了反驳。 就像马场那一天,时宴若是此刻说破,反而让关向成尴尬。 每每看到时宴无法接话的样子,郑书意就想笑。 这场戏既然是她挑起来的,那她就演下去吧。 “记者这一行,我也接触过许多。”关向成话间提及,“曾经认识的老朋友干了很多年,最后还是纷纷转行。”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代,纸媒没落,记者不再像以前那样是社会的喉舌,女孩子能坚持下来也是不容易。” 郑书意接话道:“其实我们杂志社的记者还是女孩子居多呢。” 她看了时宴一眼,意有所指,“而且都挺漂亮的。” “嗯,这个也是。”时宴没说话,关向成不知道郑书意这句话的目的,便说道,“仪容端正也算一种潜规则吧,谁不喜欢采访的时候看着漂漂亮亮的姑娘呢。” 郑书意拿筷子戳了戳排骨,“嗯,时总就特别喜欢好看的女记者吧。” 时宴终于不再沉默,转头瞥了郑书意一眼。 其中警告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吗?”郑书意抬头对着他,“上次跟我一起出席发布会的实习生,你不是盯着人家看了很久吗?” “哦?”关向成慢悠悠地说,“还有这回事儿?” 时宴紧紧盯着郑书意,两人对视间,郑书意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虚,气势渐渐弱了,低下头咬排骨。 时宴这才收回目光,淡淡地说:“没有。” “就有。”郑书意埋着头接话,“你还问我人家去哪儿了,我说人家不舒服回家了,你还问哪里不舒服。” 关向成的目光渐渐带了点儿探索的意思,在两人之间逡巡。 郑书意没抬头,却能感觉到时宴的目光摄在自己身上。 她就不抬头。 只要不去看他,气势就不会弱。 片刻后,时宴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我逗你的。” “真的?” 郑书意此时是真的不知道他是在关向成面前圆自己的形象,还是在说实话。 便双眼灼灼地看着他。 看着她的眼神,对视片刻,手中的筷子放下,掀了掀眼睑,“那你要怎么才信?” 就你这个态度,鬼才信。 郑书意悄然别开脸,不说话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绕过去了。 突然,郑书意指着桌上的白灼虾说:“那我要吃这个。” 刚拿起筷子的时宴动作一顿,再次偏头看向她。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的模样,再次重复:“我想吃虾。” 两人此刻的对视,像是在关向成面前的一种无声博弈。 而女孩子,天然就占了些优势。 时宴紧紧地盯着她,在她瞳孔的倏忽光亮里,一步步退让。 一只鲜红的虾出现在碗里。 郑书意得寸进尺,说道:“你不帮我剥……” 陡然看见时宴投来的视线,郑书意收了声。 埋下头,拿毛巾再次擦干净手,仔仔细细地剥了虾壳。 但却没送进自己嘴里,而是放到了时宴碗里。 “给。” - 饭后,郑书意是真的不能再留了。 她简单收拾好东西,和时宴一同离开。 司机早已把车开到门口候着。 时宴走得很快,三两步打开车门,随后才有些不耐烦地回头。 “上车。” 郑书意本来想着安安分分地上车走了,但是一听他语气,脚步反而不动了。 她看着时宴,双手背在身后,丝毫不觉自己的声音有些矫揉造作。 “今天天气好好啊,太阳这么大,晒得人好舒服哦。” “我不想坐车,想走一走。” 她慢慢地上前一步,“你陪我走一走嘛。” 一阵风动,几片枯叶又簌簌落落地坠下。 时宴撑着车门,偏头看了郑书意许久,才缓缓道:“郑书意,作天作地都满足不了你了?” 郑书意:“……” 或许是饭桌上的大获全胜给了她十足的勇气,她盯着时宴,说道:“我不仅作天作地,我还作诗呢。” 时宴不语,眼神有些轻佻地看着她。 郑书意一字一句道:“书意不知江城远,时家小宴嫉妒雪。” “……” 大树的落叶似乎也不敢落了,悬悬欲坠得挂在树梢。 郑书意说话,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 许久的沉默后,时宴眯了眯眼睛,慢慢垂下了手,一步步朝她走来。 见他那气势,像是要吃人一样,郑书意怂了,默默地退了一步。 可她退无可退,轻而易举被他抓住手腕。 然后拽到车旁。 “上车。” 郑书意心跳突突的,不敢挣扎,规规矩矩地坐上去。 随后,车门被用力关上。 时宴就站在外面,目光冷冷地看着她。 隔着窗户,他的眼神看起来特别可怕,郑书意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许久,他终于不再紧紧看着郑书意,抬手敲了下前排的车窗。 车就在他那摄人的目光下缓缓开走。 郑书意趴在车窗上,看着时宴的身影渐渐变小。 而那股气息,却好似一直笼罩在她四周。 如果梁静茹姐姐再给一次机会,她发誓自己再也不这样浪费勇气了。 - 这天下午,郑书意安安分分地在家里整理稿子。 录音笔里放着她和关向成的对话,内容虽然不紧凑,但信息量也不少,她很快便沉了进去。 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天色暗了下来。 云层遮住太阳,只透出几丝浑浊的光亮。 房间里安静得听得见秒钟滴答的声音。 录音笔里突然出现一道不属于郑书意和关向成的声音。 ――“郑书意,你适可而止。” 郑书意倏地回神,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后趴到桌子上。早知就听劝了,适可而止。 唉。 这下好了,大概又玩儿脱了。 第二天一早,郑书意拿着自己的初稿去了杂志社。 她昨晚写稿到很晚,早上起来精神不太好,一路打着哈切走到工位,一坐下来便猛灌自己一杯咖啡。 “周一综合征,啧啧。”孔楠被郑书意传染得一起打呵欠,脸上满是睡意,“昨晚熬夜看剧,三点才睡,早上差点就起不来了,连头发都没洗。你呢,你干嘛了,怎么也一副严重缺眠的样子?” 郑书意盯着电脑出了会儿神,才说道:“写稿子。” “采访顺利吧?”孔楠小声说,“这次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 郑书意垂着眼睛,轻哼了声,“很顺利,昨晚已经把稿子发给主编了。” 这才周一,办公室里已经忙碌了起来,四周充斥着打字声。 郑书意还有些困,转了转脖子,看向另一边。 办公区那头,许雨灵早早就来了,端着杯咖啡,正跟她的实习生在那里聊着什么。 和郑书意不同,她今天看起来精气神特别好,穿了点淡黄色的雪纺衬衣,被空调吹得流苏扬起。 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春风得意”四个字。 正好,许雨灵也朝那边看了一眼,恰好就和郑书意对视上了。 许雨灵眼睛大,种了睫毛,眼睑一抬一合之间,打量的目光看起来没有善意,让被打量的人很不舒服。 郑书意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别过头,拿起杯子朝茶水间走去。 她早上没什么胃口,不太吃得下东西,于是打算给自己泡一杯麦片。 热水哗啦啦地流出来,身后同时响起一阵高跟鞋声。 郑书意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听说你昨天有个采访啊?”许雨灵漫不经心地问。 郑书意没回头:“嗯。” “你也真是的,这都年底了,还这么拼呢。” 许雨灵接了水也没走,就靠在柜子旁,“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资源了,做了采访也拿不到重点版面,还不如好好休息呢。” 郑书意搅拌着麦片,正要说话,许雨灵突然站直了,急匆匆地朝外走去。 郑书意回头看,原来是唐亦来了。 许雨灵连杯子都没拿,远远地叫了一声“主编”,便跟着她一起进了办公室。 - 周一早上九点半有例会,在这之前,这零碎的时间也不好做什么事情,大家都有些松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 秦时月又迟到了几分钟,走进公司时,郑书意和孔楠以及一些其他组的人正在阳台上站着聊天。 她放下包,拿着一盒巧克力走过去请大家吃。 众人正分着巧克力呢,主编办公室那边突然传来异动,随后,一道重重地摔门声惊动了所有人。 见是许雨灵,孔楠咳了一声,嘀咕道:“怎么又摔门,主编办公室摔坏了她赔吗?” 本来有人想接孔楠的话,可是见许雨灵气急败坏地朝她们这边走来,便纷纷闭上了嘴。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郑书意,高跟鞋似乎要把地面凿穿,一步步朝她走去。 众人只见她脚步有些不稳,殊不知,刚刚在唐亦办公室里,她已经气得发抖。 年底了,各行各业都在冲刺KPI。 专栏记者们也不例外,许雨灵今年一个重点版面都没有,好在她跟总编哭诉一番后,拿到了年底最后一期重版,可谓重中之重。 她为了这次任务也付出不少,疏通了不少人脉,甚至还出血给中间人买了名牌包,终于联系到了三位商业银行的联合创始人,做了一次集中采访。 其含金量之大,她很有信心凭借此次一举翻身,摆脱这两年郑书意的压制。 谁知,她信心十足地拿着稿子去找唐亦,却被告知,年底的重点版面是郑书意的了。 她不甘,不忿,质问唐亦怎么出尔反尔。 唐亦反而有些不耐烦,直接让她去找总编。 “人家今早交了关向成的采访稿,你说你是总编你怎么安排?” 许雨灵顿时脑子里嗡嗡作响,如置身冰窖。 这一句话,击破了许雨灵挣扎的意图,却也激起更重的敌视。 她直冲郑书意而去,用力推开阳台的门,胸口剧烈起伏着,身后的门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向她。 郑书意手里拿着一块儿巧克力,明知许雨灵是冲她而来,却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可以啊郑书意。”许雨灵偏着头,冷冷笑了,“连关向成的人脉都疏通了。” 郑书意咬了一口巧克力,点了点头,“最近运气好吧。” “运气好?”许雨灵嗤笑,“关向成多少年没出现在媒体面前了,你告诉我这是运气?” 郑书意抬眼,淡淡地撇着她,“那你觉得呢?” 许雨灵抱臂,上下打量郑书意,“谁不知道郑大记者美貌动人,恐怕是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了吧,怪不得最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下班后却总见不到人呢。” 这话说得毫不隐晦,甚至有些恶毒,别说孔楠听了立刻黑了脸,连其他组的人都隐隐皱眉。 都是同事,这样说话也太难听了。 而当事人,郑书意,却把嘴里的巧克力嚼碎了,慢慢咽下去,那纸巾擦了擦手。 才缓缓说道:“我要是靠美色行工作之便,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说话?”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郑书意说这话,公司里没人会质疑其底气。 毕竟自她进入周刊这两年,不少共事者亲眼看见工作之余,接触的某些金融公司高管毫不遮掩地向她示好。 曾经也有人每天一束玫瑰花往公司送了两个月,其私下如何殷勤,可见一斑。 甚至在她分手的消息隐隐传开后,公司里某些男同事已经伺机而动,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了。 这些许雨灵也曾目睹,所以此刻她反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由得脸色白了变青,青了又白。 周围凑了四五个人,虽然大家默契地移开眼神避免和许雨灵有视线交接,可一个个耳朵都竖着,硬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打圆场。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僵硬,连空气似乎都在替许雨灵尴尬。 直到,一声“咔嚓”,打破了这平静。 秦时月捧着手里的巧克力,似笑非笑地看着许雨灵:“要不吃点巧克力消消气?很甜的。” 许雨灵一道眼刀子刮过来,长睫毛瞪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突然这时候,唐亦从办公室出来,往这边看。 刚刚被许雨灵闹了一阵,她也没好气,大声道:“你们在干嘛呢?!开会了!” 众人纷纷散去,郑书意最先走出去,高跟鞋踩得富有节奏感,“蹬蹬蹬”地,刺得许雨灵太阳穴一阵阵地跳。 周一的例会主要是做工作安排与汇报,主讲人是各部门主编。 而这一间会议室里,唐亦板着脸,许雨灵一脸戾气,郑书意神色恹恹,搞得所有人的气压都低了下来。 这场会开得度日如年,没人敢在间隙开开玩笑什么的。 散会后,一个个都拿着电脑赶紧离开。 许雨灵最后一个出来,一抬眼就看见郑书意的背影,脚步不觉停下,心中忿忿难以平息。 到了这会儿,终于有两个跟她平时关系好的人上来开解她。 ――“哎呀,你别跟她计较,你又不是不知道唐亦偏心她,咱们自己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是啊是啊,何必置气呢,气坏了还不是自己的事儿。” ――“你就当她刚刚分手,心情不好,说话不好听,别计较了。” 许雨灵重重呼吸,目光在郑书意的背影上打量一圈,突然想到什么,释然似的,轻笑一声。 “再漂亮还不是被男人甩。” - 一下午一晃眼就过,还有十几分钟下班,办公区的气氛已经松懈了下来。 郑书意写了一天稿子,抬起头揉了揉脖子,看着窗外的夕阳,站起来活动了活动四肢。 再坐下时,她没看电脑,而是拿起手机,打开时宴的对话框。 四周的同时陆陆续续开始走动了,郑书意撑着脸颊,盯着手机界面,手指蠢蠢欲动。 想了半天,她发了几个毫无意义的表情包过去。 郑书意: 郑书意: 郑书意: 然后,她无所事事地等着手机的震动。 可惜手机就一直安安静静的。 十几分钟后,同事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郑书意也终于收到了回信。 就一个字。 时宴:忙。 郑书意像突然放了气的气球,刷地一下软了,趴在桌上。 行吧。 看来是真的玩儿脱了。 这时,秦时月站起来,说道:“我下班了啊。” 郑书意没看她,只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 秦时月:“下班了你还不走啊?” “反正也没什么事。”郑书意说,“留在公司写稿子吧。” “哦……” 秦时月点点头,拿起包离开公司。 今天本不是什么大日子,但是时家人除了她,其他人平时都忙,聚少离多,所以就定了每个月这么一天,一家人都回到她外公时文光的家里吃饭,多年下来已经成了一种仪式。 但今天秦孝明有事缺席,外公又还在书房处理事情,桌上就秦时月、宋乐岚以及时宴三个人。 秦时月和时宴面对面坐着,他沉默地看手机,神色淡淡,看起来心情似乎不是特别好。 而秦时月不知道该做什么,又不敢轻举妄动,正好宋乐岚问她最近工作怎么样,她便就着这个话题说了起来。 “工作吧还好,就是有点累,每天好多事情哦。” “哦对,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儿。”她对着宋乐岚说,“就我那个leader,书意姐,你知道吧,上次我俩一起来看过演唱会。” “书意姐她昨天好像去采访关叔叔了,主编高兴死了,立刻把今年最后的重点版面给她了。” “也不知道书意姐怎么联系上关叔叔的,可能运气好吧。” 时宴听她一口一个“书意姐”,脑海里莫名就跳出一句诗。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放下手机,起身去倒水。 回来时,秦时月还没停下来。 “结果那个许雨灵呢就气不过吧,跑来吵架,大庭广众之下说书意姐是靠脸才得到这次机会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宋乐岚很配合得笑了一下,“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这都不算什么,结果你猜书意姐说什么。” 秦时月绘声绘色,还学着郑书意的表情复述了她那句话:“我要是靠美色行工作之便,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说话?” 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笑死人了真是,她也不看看,人家书意姐每天多少人追呢,犯得着这样吗?” “我才去上班多久啊,都见过好几次男的献殷勤。” “就今天中午,吃了饭我陪她去买下午茶,店里小哥哥高高帅帅的,非要请书意姐喝咖啡。” ――“秦时月。” 秦时月正说得兴头上呢,冷不丁被时宴叫了一声。 一抬头,对上时宴的眼神,她神经一紧,战战兢兢地闭了嘴。 她一没作妖二没找事,不知道哪里又招惹到小舅舅了。 时宴:“你说够了没?” 秦时月:“说、说够了……” - 郑书意这一加班就加到了月上树梢,连天什么时候黑的都没察觉,甚至连晚饭也忘了吃。 她揉了揉眉心,准备关电脑时,往四周一看,还有不少同事都没走。 包括许雨灵。 今天例会上,重点版面虽然安排给了郑书意,但是许雨灵的稿子还是得发表,所以她再不服气,也得安安分分地把文章写完改完。 郑书意把被子里的水喝完,拿出手机打车。 软件卡了一下,等界面弹出来时,郑书意表情一僵。 “当前排队184位,需等待90分钟。” 再抬头一看,墙上的大挂钟,时钟正正好指向十点。 这片办公中心有不少互联网公司,因而夜里十点、十二点也成了下班高峰期。 行,郑书意想,今晚上大概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收回了要关电脑的手,正要继续改稿子时,想了想,又把打车软件的界面截了个图,发了朋友圈。 ――仅时宴可见。 配字:嗯,我没问题的,我还ok,有人帮忙送一张床来公司吗? 秒钟摆动的声音也夜里特别清晰,一下又一下。 郑书意看了几次手机,朋友圈没有动静,对话框也没有动静。 她趴了一会儿,把脸翻了个个儿,然后抓起手机删了那条朋友圈。 时家小宴你真的没有心。 办公区的暖气开得很足,郑书意趴在桌上等车,不知道是谁给她盖了一件外套,使她更加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睁不开眼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铃声终于把她吵醒。 郑书意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屏幕,直接接听。 “喂,师傅,你到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紧接着。 “是我。” 清清冷冷的男声,语气还不是那么客气,郑书意慢慢地抬头看向手机屏幕。 备注,时宴。 郑书意还有些懵,“你……” “下楼。” 意识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回笼,郑书意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起身,一边笑着,一边“嗯嗯”应了两声,关了电脑拿起包便下楼。 十点半的写字楼周围并不冷清,停了不少网约车,还有许多刚下班的人。 她站在绿化带旁,四处张望,却没看见时宴,也没看见他的车。 夜里风大,郑书意拢了拢围巾,正想再打一个电话过去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见一个清秀的男生站在旁边,戴着一顶鸭舌帽,浅浅地笑着,脸颊还有两个小酒窝。 这对酒窝很有记忆点,所以郑书意也记得,这是旁边咖啡店的店员,今天中午还多送了她一杯咖啡。 “你才下班啊?” 男生笑着问。 郑书意点点头:“嗯,加班。” “挺辛苦的。”男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等一下啊!” 郑书意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一阵风似的朝身后咖啡店跑去。 不一会儿,他提着一个小袋子出来。 “你今天中午不是想买这个蛋挞吗,当时没有了,我看你们好像挺想吃的,然后下午糕点师傅来了,我就让他做了两份,想看看你下午还会不会来。” 他抬了抬帽檐,腼腆地看了郑书意一眼,“没想到下班的时候居然遇到了。” 说完,他递上这个小袋子。 见郑书意没有要接的意思,他又说:“特意给你留的,你要是不拿着,就只能扔了,我也不吃甜食。” 其实这个男生在咖啡厅工作大半年了,郑书意几乎每次下楼买下午茶都能遇见,算是脸熟,也不能说是完全的陌生人。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袋子。 “谢谢,多少钱啊,我给你……” “你等车吧?”男生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打断,“这么晚了,一个人不安全,要不我陪你等一会儿?” “我……” 她刚冒了一个音,身旁便响起一道脚步声。 这脚步声有点耳熟,郑书意立刻侧头看过去。 写字楼的灯光很亮,覆盖了门前广场,时宴信步而来,不急不缓,眼镜上的光点轻微晃动,却不影响他的目光直直地锁在郑书意身上。 几乎是生理反应,郑书意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和男生拉开距离。 等时宴走近了,她才低声道:“我等人。” 听见郑书意的话,时宴的目光在她和男生之间扫过。 随后,拉住她的手腕。 “走了。” 男生顿了顿,话堵在嗓子眼,看着两人转身,下意识说道:“我……” 时宴脚步顿住,回头,打量了他一眼,反而问郑书意:“付钱了吗?” 郑书意:“啊?” 时宴偏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拉着她走到车旁,打开车门,从驾驶座抽屉里翻了钱出来。 一开始郑书意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他走回去,把钱给了那个男生,什么都没说。 男生愣愣地站在这里,这一刻,也终于明白了什么,脸上一阵红,压着帽檐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郑书意看着这情景,喜悦一点点蔓延,想笑,却又极力忍住。 她手里拎着蛋挞,看着时宴朝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啊?” 到此刻,她才把这句话问出来。 “顺路。” 郑书意这次学乖了,低头“哦”了一声,不再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时宴似乎也没急着走。 灯下的风裹挟着清淡的香水味,他低头看着郑书意,沉声道:“挺受欢迎啊。” 郑书意很谦虚地说:“一般一般。” 又是片刻的沉默。 时宴突然伸手,扯了扯郑书意胸前的围巾,余光看见她手里的东西,说道:“饿了?” 郑书意见他看着蛋挞,拎起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要吃吗?” 时宴从她手里接过袋子,却扔到了车后座。 “陌生人给的东西你也敢吃?” 郑书意喃喃念叨:“人家跟我见面的次数比你多多了。” 说完一抬头,和时宴对上目光,郑书意蹭地就钻进了车里,飞速关上车门。 片刻后,时宴没上车。 他敲了敲车窗。 郑书意不知道自己哪里又猜到红线了,降下车窗一丝缝,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干嘛?” 时宴:“你不坐副驾驶,把我当司机?” - 许雨灵下楼的时,网约车的司机一直打电话催,今天路上车多,限时停靠三分钟,她再不出来就要开走了。 许雨灵一阵烦躁,挂了电话后一路小跑。 刚走出公司大门,便见郑书意坐进一辆车的副驾驶。 她脚步一顿。 先是看了看那辆车的标志,随后,看着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的男人。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灯光透亮,照得清清楚楚。 许雨灵还有些不相信,找出前段时间铭豫银行新闻发布会的照片,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许雨灵之所以这么难以置信,是因为在她对时宴的有限认知里,他给人的感觉,和眼前的场景不太匹配。 那一次贸然前往采访,她其实也很忐忑,心里打着鼓。 谁知时宴根本不在乎杂志社派来的人是谁。 但他不在乎的不仅仅是这一点。 整个采访过程,虽然看似顺利,但许雨一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萦绕着她。 她能估计到这位对她的业务能力似乎不太满意。 可他的不满意只表现在其淡漠的态度上,仅此而已。 比如她在中途,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个问题,正胆战心惊地偷偷看他,以为他会露出极度不满的表情。 谁知他根本没提,直接略过。 许雨灵是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她深知,时宴对她的态度并非宽容,只是一种近乎冷漠的不在乎而已。 可是刚刚,许雨灵在一楼大厅看见时宴拉着郑书意离开。 她看见时宴眼里的神色几经变换,与记忆中的他难以重合。 再联想到郑书意那句话,许雨灵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 “啊切!” 在开着空调的车里,郑书意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拿手臂捂着嘴,嘀咕道:“谁在背后骂我。” 车里没人回应,显得郑书意像在自说自话。 她自己化解了尴尬,又无所事事,感官便变得更敏感。 封闭的空间里,蛋挞的香甜味道从后座若有若无地飘出来。 郑书意慢慢回头,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一转头,看见时宴在看她。 两人目光一对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时宴转过头,看着前方十字路口,问道:“想吃什么。” 郑书意笑了,揉着围巾,手指轻轻一指:“前面右拐。” - “九味”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私房面馆。 开在巷子深处,由老房子改造而来,环境质朴,但干净清雅。 招牌鲜虾面更是香鲜至极,一口下去,满口生香,令人回味无穷。 这味道时常在深夜,平白无故地出现在郑书意脑海里,惹得人魂牵梦绕。 可是这会儿已经夜里快十一点,竟然还有七八个人在排队。 两人落座后,等了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 郑书意搅拌了两下,抬头问:“你真的不吃?” 时宴就坐在她对面,目光轻轻扫过她的脸庞,看了一眼碗里的东西。 “不吃。” “行吧,这家店的面真的很好吃,你不吃就算了。” 郑书意似乎还有些遗憾,一边挑着细碎的花椒粒,一边碎碎念,“可惜他们就两个厨师,生意又好,所以不做外卖,想吃只能来店里,不然我能一天三顿就点他们家的。” 郑书意说完,刚要埋头,余光一瞥,突然愣住。 她就坐在正对这家店大门的位置,视线绝佳,有什么人进来都一览无遗。 她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几乎不用多看,就能确认,进来的三四个人群里,其中一个就是岳星洲。 再瞄了一眼背对大门的时宴,郑书意突然紧张了起来。 她还不知道时宴和岳星洲到底认不认识,但如果这时候碰面,场面怎么也不会好看。 于是,郑书意飞速地看了外面一眼,小声说道:“我有点不舒服,去一趟卫生间。” 说完,也不给时宴反应的时间,放下筷子就朝店里的卫生间走去。 时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有几分探究的神色。 随即,三四个男人走到桌旁,排在队伍后面。 感觉到脚步,时宴连头都没抬,低头看着手机。 队伍排得长,岳星洲他们正好排在离时宴不远的地方。 店里人不少,但由于是深夜,大多人都是下班后来吃宵夜的,又累又乏,所以整体很安静。 岳星洲却不是刚下班,今晚有大学同学过来出差,他便叫了几个还在江城工作的同学一起出来聚餐。 饭后大家去喝了一会儿酒,肚子里酒水一灌,结束后又觉得空落落的,便来这边打包点宵夜回酒店。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怎么话题突然扯到了郑书意身上。 有个男人勾着岳星洲的肩膀,问道:“岳星洲,咱们几年同学了,你说实话啊,怎么跟郑书意突然就分手了?” 听到“郑书意”三个字,时宴眉心突然跳了跳。 视线短暂地移开了手机。 撇过那几人后,又漫不经心地继续看屏幕上的内容。 岳星洲沉默了片刻,说道:“性格不合。” “性格不合?不是吧。”那人说,“我觉得还挺好的啊,你脾气又这么好,怎么突然就性格不合了?” “对啊。”有人插嘴道,“我之前觉得你们还挺合适的,记得前段时间还跟你们一起吃饭呢,当时我女朋友都说你们看起挺般配。” 时宴指尖停在屏幕上,蹙眉的瞬间,唇角缓缓抿住。 “真的。”岳星洲不再想提这个话题,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就是性格不合。” 可惜几个朋友都喝了酒,脑子有些迷糊,没有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那你们谁提的分手啊?” 岳星洲张了张口,眼珠子一转,看着地面说道:“她提的。” 众人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下。 过一会儿,一个人哈哈笑了两下,语气里颇有些不屑。 “正常正常,毕竟她现在接触的层次不一样了,眼光变高了也是正常的。见多了各种CEO、CFO,哪儿还看得起什么银行小职员。” 他这话一出来,岳星洲的脸色立刻变了。 大家以为这句话戳到岳星洲痛处了,立刻打圆场:“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就是,你这么帅,又不是缺女朋友,我看你现在这个就挺好的。” “是啊,虽然长得没郑书意好看吧,但是大家一起过日子的,贴心又懂事才是最重要的。” “嗯,想开点,光是好看不能长久的,郑书意她太娇气了,就是个小公主,一时半会儿还能迁就迁就,这一辈子可怎么伺候?” “师傅,四份鲜虾面外带。” - 郑书意在卫生间里站了好一会儿。 这里环境不错,臭倒是不臭,但是熏香太浓了,她几乎快被熏得晕过去。 她实在受不了了,悄悄拉开门,往外面看了一眼。 排队的地方已经没了人,而大厅里似乎也没有岳星洲的身影。 郑书意松了口气,正要开门,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时宴:你爱上厕所了? 郑书意在角落里瞪了他一眼,才缓缓走出去。 “有些不舒服,让你久等啦。” 她一副轻松模样坐下,心里却还是不放心,双眼四处瞟。 时宴一抬眼便看见她这些小动作,无声地轻嗤,扯了扯嘴角。 最终确认岳星洲已经不在这里了,郑书意彻底放下心来。 可是当她拿起筷子,却发现碗里的面已经糊了。 “啧。”由于岳星洲的出现,郑书意的心情大打折扣,现在面又糊了,她用筷子搅拌了一下,瞬间没了胃口。 时宴放下了手机,也没催她。 郑书意吃了两口,不再动筷子,但也没说话。 一桌子的气氛莫名沉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时宴突然开口道:“郑书意,抬头。” 郑书意依言抬头,望着他,有些莫名。 “干嘛?” 时宴紧紧盯着她,眼神毫不遮掩,却不开口说话。 郑书意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摸了摸脸颊。 “我脸上有东西?” 饮食场所的灯光大多都打着暖黄灯光,让人有食欲,也让人感觉四周的温柔。 可时宴的眼神,却让郑书意觉得一阵发怵。 见时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郑书意便从包里掏出气垫粉底,打开镜子看了一眼。 嗯,干干净净的,还是那么好看。 “到底怎么了?” “这么……大一双眼睛。” 他原本下意识想说“这么好看一双眼睛”,话到嘴巴,看见她警惕的眼神,临时改了口。 “怎么眼光这么差?” 郑书意:? 怎么好好的突然又开始人身攻击? 难道是刚刚岳星洲的出现,他猜到了什么? 郑书意和他对视片刻,心中忐忑,只好强行转移话题。 她笑着点点头,“嗯嗯,是,我以前是眼光差,不过我现在眼光有所提高了。” 时宴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轻声道:“那你现在眼光过于高了。” 郑书意:“……” 如果她不是身怀重任,她一定一碗面直接扣时宴脑袋上。 然而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 碗里的面被她搅拌得越来越糊,她盯着里面,呵呵笑了两下,呢喃道:“面糊里面煮铁球,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时宴显然没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 郑书意:“说你混蛋。” “……” 时宴提了一口气,沉声道:“郑书意。” “嗯嗯嗯!”郑书意连连点头,“我错了我错了。” 但她还是没看时宴,埋着头,忍不住又嘀咕:“你不是面糊里面煮铁球,你是面糊里面煮皮球。” 时宴掀了掀眼帘,“你又在嘀咕什么?” 郑书意闷闷地说:“说你混蛋你还一肚子气。” “……” 四周死一般的沉默。 “还吃吗?” 许久,时宴收了神色,问道。 郑书意看了眼碗里被她弄得不堪入目的东西,摇摇头。 “算了,不吃了,没胃口了。” 时宴没说话了,拿上手机直接起身出去。 郑书意对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嘀咕道:“本来就是混蛋,对自己的认知一点都不清晰。” 说完,她才拿起包跟了上去。 从私房面馆里出来,已是深夜。 更深露重,冬虫沉眠,巷子里安静得出奇。 郑书意踩着时宴的影子,一步步跟着他走到停车的地上。 一路无话。 闪烁的霓虹灯下,车开出居民区,驶入公路。 郑书意没吃晚饭,宵夜也被扰了心情,她又累又饿,在昏昏欲睡间,瞥了一眼中控台。 看清楚数字,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时宴。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侧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眼镜的边框闪着细碎的光亮。 郑书意感觉,他心情可能不太好。 不然市区开到八十码,没事儿吧? 但即便这样,郑书意还是撑不住困意,再一次在时宴的车上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郑书意是感觉被人捏了一下脸颊,才缓缓醒来。 可她睁开眼睛时,时宴靠着座椅,手臂搭在方向盘上,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到了啊?” 郑书意深吸了一口气,缓过神,拿着包下车,“那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时宴轻轻地“嗯”了一声。 郑书意潜意识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她看了时宴两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打开车门下车。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几步后,她终是听到时宴叫她。 “郑书意。” 郑书意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车窗早已降下,时宴偏着头望过来,目光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冥冥不清。 郑书意就站着,没做出什么反应。 片刻后,时宴说道:“睡前少吃东西。” - 回到家里,郑书意第一时间进了厨房。 冰箱里的速食食品只有自热小火锅,但她这会儿实在不想吃辣的,只好点了份外卖。 洗碗澡后,她早已饥肠辘辘,一股脑倒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等着外卖。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 到的倒是比她想象中快。 郑书意立刻起身去开门。 来的却不是她点的那家外卖。 送货员也没有穿着外卖服,而是一身整洁的九味私房面馆制服。 来人朝郑书意递上食盒:“郑小姐,您的鲜虾面外送。”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小而温馨的饭厅里,郑书意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她坐在桌边,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鲜虾面,发了一会儿呆。 随后,她倏地笑了出来。 遇见岳星洲的郁闷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抑制的窃喜。 这是面吗? 这!是!时!家!小!宴!的!心! 当然,如果没有加葱就更完美了。 郑书意肚子一阵咕咕叫,但还是忍住饿,先把葱一颗颗地挑了出来。 但吃了两口后,她手指一顿,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 于是又立刻放下筷子,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时宴。 郑书意:谢谢老板的爱。 发出去的那一刻,郑书意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撤回,重新编辑。 郑书意:谢谢老板可怜我。 郑书意:我要开动啦。 郑书意: 夜已深,连风都休息了,书房里安静得像停止了时间的流动。 ――若不是手机一直滴滴震动的话。 时宴半倚在桌旁,摘了眼镜,揉着鼻梁,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锁屏上,郑书意的消息源源不断地弹出来。 他随手捞起手机,打开了那张照片。 昏黄的灯光下,碗下铺着格子桌布,旁边还摆着一束鲜花。 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家里的装扮。 时宴:不吃葱? 郑书意愣了一下,心说他怎么知道的。 再看照片,原来是她拍照的时候随手把旁边卫生纸上挑出来的葱给拍了进去。 于是,又是一阵窃喜。 时宴这个人,还很细致贴心嘛。 郑书意:讨厌吃葱。 郑书意:我点菜的时候说了呀,你没听见呀? 对面沉寂了一会儿,顶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消息过来。 郑书意心里扑通跳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时宴该不会突然想起自己的霸总人设,然后逼她把葱给吃了吧? 郑书意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给逗笑了。 看见时宴回过来的消息,她的笑意越甚。 时宴:挑食。 郑书意:挑食怎么了? 她想了想,干脆不打字,改为发语音。 “我爸妈都不管我,你管这么宽哦。” 对方没回,她又发了一条。 “你也这么管你的前女友们呀?” 时宴单手拿着手机,垂眸看了好一会儿,窗外的霓虹灯在他眼底闪烁,像一丝丝细密而又不停变换的情绪在心里隐隐流动。 他按住说话键。 “怎么,你前男友不管?”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沉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郑书意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这碗面突然就不香了。 管,当然管。 岳星洲把这些小细节记得可清楚了,要不然当初怎么会被他追到。 提及让郑书意心烦的事情,她扯了扯嘴角,没心情再发撒娇一般的语音,冷冰冰地打字:这才十二月底,你提他做什么? 时宴:嗯? 郑书意冷笑了两声。 郑书意:还没到清明节呢。 过了很久。 时宴:睡吧。 月牙高挂,树叶斑驳。 郑书意躺上了床,睁眼看着天花板,一时半会儿没有睡着,反而想到了时宴那句话。 她问他是不是也这样管他的前女友们,他没有正面回答。 那也算是一种回答。 莫名的,郑书意有些嫉妒。 嫉妒什么呢? 她问自己。 大概是嫉妒他的前女友们,能吃到九味的外送。 - 夜里折腾得有些晚,第二天早上,郑书意几乎也是踩着点到的公司。 来不及去买咖啡,她坐下后,四处翻找,没看见自己以前放在桌上的速溶咖啡,于是问孔楠:“你还有咖啡吗?” “没有了。”孔楠说,“我都多久不喝速溶了。” 郑书意打了个哈切,恹恹地说:“算了,撑一会儿。” 她说这话的时候,许雨灵正好经过她身边,手里也拿着一杯刚刚泡好的热美式。 许雨灵突然停下了脚步。 郑书意感知到,抬头看了她一眼。 许雨灵今天似乎有些憔悴,厚重的粉底也遮不住黑眼圈,一看就是夜里没睡好。 郑书意也没管她,两人撕破了脸,便连打招呼的必要都没有。 她默默收回视线,伸手开电脑。 就在这时,那杯热美式放在了她桌上。 郑书意愣了一下,再次抬头去看许雨灵。 她扬了扬眉,说:“我刚买的,没喝过,你喝吧。” 语气平静,神色也正常,好像两人就真的是相亲相爱的同事一般。 没等郑书意给个反应,许雨灵就走了。 郑书意还愣在那里,孔楠也一脸懵逼地转过来,看了看咖啡,又看了看许雨灵。 “她……怎么了?” 郑书意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神空洞:“你看我像知道的样子吗?” 孔楠又去看咖啡,端起来,仔细端详,还嗅了嗅。 “不会投毒吧……?” 郑书意配合她演下去:“宫斗剧都不这么演了,现代法制社会,应该不会吧?” 两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正巧这时,秦时月姗姗来迟。 她向来不掩饰自己的困意,走路都像要睡着了一般。 经过郑书意身边时,秦时月闻到一股咖啡香,便停下问:“还有咖啡吗?” 郑书意和孔楠都抬头朝她看去。 郑书意摇头:“没有,就这一杯。” 眼睁睁看着秦时月打了个哈切,孔楠突然把咖啡递给她。 “你喝吧,试毒。” 郑书意:? 秦时月也没多想,直接端着就走了。 坐到位置上,她抿了一口,立刻皱了皱眉。 孔楠和郑书意皆是一惊。 而秦时月端着杯子,仔细看了看,说道:“没想到这速溶咖啡还怪好喝的哈。” 郑书意:“……” 孔楠:“……” 这一上午,郑书意都沉浸在许雨灵带给她的迷思中。 下午组内开会的时候,正好许雨灵就坐在她对面。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整理手里几份打印纸,看起来并无异样。 “好了,我们开会了啊。” 唐亦走进来,刚坐下,觉得灯光有些暗,便对离开关最近的郑书意说道:“书意,开一下灯。” 郑书意正要说好,没想到对面的许雨灵比她更快站起来。 “我来吧。”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绕了一大圈会议桌,走到郑书意身后,打开了灯。 这一下,不仅会议室里其他人,连唐亦都多看了许雨灵几眼。 而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感觉不到大家异样的眼光一般。 - 会议进行到后半部分,唐亦开始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下周要放元旦了,年前事情也不多了,最重要的就是铭豫云创的IPO项目需要跟进报道。” 她扫视办公室一圈,稍有犹豫。 铭豫云创是铭豫银行旗下的全资金融科技子公司,业内最权威的评估公司对它的评级已经给到AA。并且因为对其看好,甚至上调了其母公司的信用评级。 它首次公开募股,业内自然翘首以盼,关注度居高不下。 谁又不愿意跟踪报道关注度高的事件呢? 因此,除了郑书意蠢蠢欲动,组里其他人也都向唐亦透出了希冀的目光。 而唐亦看了一圈,心里做了一会儿衡量,最后看向许雨灵 不管许雨灵之前做了什么事情,她也曾经是杂志社的中坚力量,唐亦不想将她边缘化。 “许雨灵,你去吧。”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都能猜到唐亦的考量,便没有人出声。 许雨灵张了张嘴,不动声色地看了郑书意一眼。 ――铭豫云创,法人代表也是时宴。 片刻后,许雨灵垂眸,平静地说:“我对铭豫不太熟悉,还是郑书意去吧。” 郑书意:? 她倏地抬头,不解地看着许雨灵 就连唐亦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许雨灵再次说道:“这个项目可能更适合郑书意。” - 离开会议室,孔楠的瞳孔还处于地震状态,拉着郑书意往茶水间走。 “许雨灵被魂穿了吗?” 她一步三回头,试图从许雨灵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铭豫云创的项目诶,她居然不要?疯了吗?” “谁知道呢。” 郑书意也是满脑子问号,但任务既然已经安排下来了,她也没空去理解许雨灵的想法。 这次的跟踪报道,主要对象是铭豫云创的财务总监邱福,郑书意回到工位便给那边发了邮件,对接好之后,郑书意拿着手机,想了想,给时宴发了个消息。 郑书意:后天我要去你们铭豫云创工作诶,你会在吗? 好一会儿,时宴才回了两个字:不在。 行吧。 郑书意想也是,他不可能时时都在子公司。 当天下午,郑书意前往铭豫云创。 和前台说明来意后,她便去待客区等着。 而前台那边,内线打到了财务总监办公室。 “乐乐姐,这边《财经周刊》的记者预约了今天下午见邱总,人已经到了。” “财经周刊?” 这四个字戳到秦乐之某个敏感的记忆点。 她夹着电话,往窗外看了一眼,“哪位记者?” 前台翻了翻来访记录表,说道:“好像叫……郑书意?” “嗯,知道了。” 挂了电话,秦乐之看向一边亮着灯的会议室大门,往便利贴上记了一笔。 - 郑书意在接待区坐了好一会儿,还没人来通知她。 这里的咖啡倒是喝了不少。 等到快五点了,她忍不住又去找人问情况,前台那边无法,只得再打电话过去问了一次。 “是这样,今天邱总这边比较忙,会议比较多,可能暂时还没有空。” 郑书意只好回到接待区。 第五杯咖啡下肚后,郑书意看着窗外渐落的斜阳,举起纸杯,对着阳光拍了一张照。 然后发给时宴。 郑书意:你们这里的咖啡还挺好喝。 郑书意:就是接着喝五杯,我要吐了。 时宴:? 郑书意:你们铭豫的风格,都是喜欢叫人一阵好等吗? 郑书意:当然我可不是内涵你啊,我就是太无聊了TVT 时宴没有再回她消息。 郑书意放下杯子,站起来走两步活动活动,回头看前台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要不您再帮我确认一下,如果今天实在没有时间,我明天再来也可以。” 她走过去说道。 前台小姐姐依言,电话再次打进财务总监办公室。 几秒后,前台看了郑书意一眼,有些难以开口。 “那个……邱总有点事,半个小时前已经离开了。” 郑书意:“……”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时,一个女人从电梯里走出来,四处张望一番,问道:“请问哪位是郑书意小姐?” 郑书意立即停下脚步,挥了挥手,“我就是。” 女人朝她走来:“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请您随我上楼,邱总马上就到。” 诶?郑书意问:“邱总不是已经走了吗?” 女人点点头,没否认,意味深长地看了郑书意一眼,还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嗯,但邱总马上赶回来了,最多十五分钟。”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八楼财务处。 郑书意在那位女助理的带领下朝财务总监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办公区键盘声电话声起此彼伏,“金融”加“科技”就是忙碌的代名词,即便是高层办公区也不例外。 办公室外的一些助理与秘书皆在埋头打字或接电话。 郑书意经过一侧的工位时,余光一瞥,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坐在那边的秦乐之也有感应一般,从电脑里抬头。 她脸颊与肩部之间还夹着电话,另一只手敲着键盘,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却偏偏愣住。 两人眼里都写满了疑问。 郑书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秦乐之。 再一看她坐的位置,大概想到是什么职位了。 那就更不可思议了。 堂堂大小姐,居然跟普通人一样穿着职业装坐在工位上像一只忙碌的小工蚁。 可是转念一想,连秦时月那种随手能买下一家店的人,都规规矩矩地朝九晚五去杂志社上班,拿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 可能最近有钱人就是流行下基层吧。 而秦乐之却没有想那么多。 她满脑子就一个想法,郑书意怎么还是上来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锋,彼此都没带着善意。 片刻后,郑书意收回目光,径直朝办公室走去。 秦乐之皱了皱眉头,回了电话那头几句话后挂断,再次去张望郑书意的背影。 ――“叩叩”两声,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 秦乐之转头,这才注意到邱福的女助理还没离开。 “一会儿下班先别走。” 女助理语气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才去追赶郑书意的脚步。 - 邱福果然在十五分钟内赶到。 郑书意刚刚端上第六杯咖啡。 她这次是真的想吐了。 “郑小姐?”邱福推门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她走来伸出手,“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郑书意立刻放下咖啡起身与他握手,客套一番后,邱福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是我的秘书疏忽大意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 郑书意露出一个大度的笑容,实则却咬紧了牙。 本来她没想往秦乐之那边想,结果邱福这么一说,那只能是她故意瞒报,邱福才会丢下她直接离开。 “倒是麻烦您又回来一趟,我们下次再约时间也可以的。” “那不行。”邱福摇头,“约好了今天就是今天,怎么也不能让你白来一趟。” 听见这话,郑书意笑了笑,脑子里却莫名想起时宴这个人。 她感觉,邱福突然回来,多半是她那句吐槽起了作用。 - 这次采访调查进行得很顺利,针对本次首次公开募股,邱福也愿意透露关键信息,以媒体的力量引起更多外界关注,所以这一聊就是三个小时。 等郑书意收起录音笔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 邱福起身,接通内线,把刚才那个女助理叫了进来。 “你派车送一下郑小姐。” 郑书意起身跟他道别,“我们杂志社会持续跟进贵司的IPO项目,以后可能要多多麻烦邱总了。” 邱福喝了口水,慢吞吞地坐了下来,“没事,我们都是互利互惠,不过下次你过来直接上楼就行了,我会交代下去的。” 郑书意点点头。 目送她出去后,邱福再一次拨通内线:“你进来一下。” 不一会儿,秦乐之推开办公室的门,小心翼翼地开口:“邱总,您叫我?” 邱福重重地搁下水杯,“今天《财经周刊》那边来的记者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跟我说?” 秦乐之作为邱福的行政秘书,这类杂事向来由她接手。 而她做事仔细,甚少出现这样的失误。 今天害得邱福刚刚接到放学的儿子,正准备一家人去吃顿饭,就接到时宴的电话,他立刻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不得不把老婆儿子晾在一边。这换谁谁不火大。 秦乐之皱眉,低下了头:“您今天比较忙,评估公司那边还来了紧急视频会议,我想着《财经周刊》这边不是很紧急,所以暂时先搁置了。” 她悄悄看了一眼邱福的脸色,见他满脸不高兴,于是态度更谨小慎微,“这边难道也很紧急吗?” 邱福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现在的情况,憋了一会儿,只能指着她的额头发火:“你搞清楚自己的职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替我安排工作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人家又是什么人?由得你把人家晾在那里?” 邱福一直是个脾气火爆的人,这一点公司里的人都明白。 但秦乐之没想到这件事竟把他惹得这么生气,竟会为了一个记者发这么大的火。 不就是一个记者吗? 这又不是邱福第一次接受采访,即便是电视台来的人,他一忙起来,也是说推就推的,甚至有时候连电话都不会接。 可是这些疑问秦乐之没法表现在脸上。 而且她从玻璃里看见,办公室门没关紧,几个同事在那里探头探脑地,于是只能越发陈恳地道歉:“对不起,邱总,这次是我的工作失误。” “行了,滚出去!” 秦乐之脸色一阵青白,转身走出办公室,在众人的目光中,死死咬着牙,还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 这边,郑书意跟着女助理往电梯间走去。 等电梯的时候,女助理在接电话,郑书意无所事事,盯着LED屏幕上跳跃的数字一动不动。 她们要下楼,而此刻电梯正从十二楼缓缓降下来。 几秒后,“叮”得一声,电梯停住。 门缓缓打开后,女助理朝她伸手,“这边请。” 郑书意刚一抬脚,和电梯里的人打了个照面,顿时愣了愣。 “陈助理?” 陈盛抬头看见郑书意,朝她点点头。 “你来这边工作?” 郑书意说是,随后,打量他一圈,试探性地问:“你在这里,那时总也在?” 陈盛没否认,“怎么了?” 郑书意轻笑一声。 明明人就在这里,还骗她不在。 “没什么。”郑书意始终没进电梯,就站在门口,“他现在忙吗?” 陈盛想了想,慢吞吞地说:“应该不算忙吧。” 郑书意:“那他在几楼?我可以去找他吗?” 话音一落,女助理有些诧异地看了郑书意一眼,又去看陈盛。 陈盛垂眸想了会儿,迈腿出来,走向隔壁电梯。 “跟我过来吧。” - 整个十二楼只有三处办公区,比十楼宽敞许多,也安静得多。 郑书意一路上见到许多脚步匆匆地人,却没听见什么说话的声音。 正对通道的那道大门紧紧关着,陈盛带她走到门口,看了眼腕表,说道:“我还有点事。” 郑书意点点头,他便掉头离开。 郑书意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眼,顶头的LED屏幕上现实“忙碌中”。 想了想,她还是先按了门铃。 不一会儿,门自动打开。 郑书意先是探了上半身进去,往左一看,时宴正坐在办公桌后。 他抬头看过来,食指抬了抬眼镜,郑书意立刻笑着走过去。 “时总,今天不是不在这边吗?” 时宴缓缓合上电脑,轻描淡写道:“我来我自己公司,还要经过你同意?” 郑书意:“……” 她负着手,左右看了下,眼神闪烁,似乎在犹豫什么。 时宴也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 郑书意又慢吞吞地朝他办公桌靠近,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是特意过来感谢你的。” “嗯?”时宴抬了抬眉梢,“感谢我什么?” “邱总那件事啊。”郑书意说,“不然我今天又要跑空了。” 说完,郑书意紧紧盯着时宴。 以她对时宴的了解,她觉得这男人肯定又要否认自己做过的事。 然而没想到,时宴只是轻轻转动手里的钢笔,语气格外平静。 “不然你到时候阴阳怪气内涵我?” 郑书意噜着嘴,没说话。 本来也是大实话嘛。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阵。 郑书意脚步一点点往他那边挪,“那个,这么晚了,你这么辛苦,吃饭了吗?饿了吗?” 说完,她望着时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时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钢笔不轻不重地搁到桌上。 郑书意手指背在腰后,不安地绞了两下,就见时宴起身。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 而时宴径直走到沙发旁,从衣挂上拿下外套。 侧头看过来。 “你想吃什么。” - 铭豫云创写字楼坐落于江城互科技产业区,已落成二十余年,四周早已开发成繁华的商业区。 平时没事的时候,郑书意就喜欢来这附近逛街,所以对这里的环境很是熟悉。 “就在对面,看见了吗?” 郑书意站在路边,指着对面火锅店的霓虹招牌,“这家店特别出名,不知道这么晚了需不需要排队,要是排队就算了吧。” 红灯一闪成黄灯,郑书意立刻就要过马路。 刚跨出两步,手突然被人抓住,用力往后面一带。 郑书意脚下不稳,趔趄一下,人是被拉回了原地,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正靠在时宴胸前。 郑书意头发扬起,拂在脸颊上,她抬头,撞进时宴的目光中。 身侧一辆车呼啸而过,鸣笛声四起,街道灯光辉煌,人声鼎沸。 晚风好像在某个时刻停滞了。 手还被紧紧握着,郑书意感知到时宴掌心的温度,感觉喉咙有些痒。 片刻,绿灯亮起。 灯光的变换晃了晃镜片。 时宴移开目光,看向那辆抢着绿灯亮前飞奔的车,面色阴沉。 而他再转回视线时,看见郑书意轻颤的睫毛,似乎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连路都不看,饿鬼投胎?” 郑书意:“……” 她刚刚在想,要不要顺势倒进他怀里算了。 现在看来是真的算了吧。 时宴拉着她过马路,步子迈得很快。 郑书意穿着高跟鞋,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被他带着穿过人行道。 “你走那么快干嘛?我看你才是恶鬼投胎。” 时宴似乎压根就没听她说话,走到路边,才松开她的手。 郑书意低着头,揉了揉手指。 他力气可真够大的,拽得她生疼。 - 或许是今天运气好,火锅店里人并不多,还有好几桌空位。 但这也并不影响时宴和这里氛围的格格不入。 他坐在郑书意对面,服务员上来给他们倒水。 郑书意埋头点菜,没注意到对面的时宴端起杯子,看了眼,又有些嫌弃地放下。 “你吃毛肚吗?” “不吃。” “吃鹅肠吗?” “不吃。” “吃黄喉吗?” “不吃。” “……” 郑书意从菜单里抬头,“那你吃什么?” 时宴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你点就行。” 郑书意轻哼了一声,低头嘀咕。 “你这种人就是那种总是说随便,却什么都不随便的人。” 没想到这么小声的嘀咕,还是被时宴听了个三三两两。 “你又在说什么?” “没什么。”郑书意放下iPad,咧嘴笑,“我说你特别好。” 不一会儿,服务员将菜上齐,锅里的红汤也沸腾了起来。 郑书意拿着筷子,沾了点酱料,想尝一口时,看见时宴的碗里是空的,便说道:“我帮你弄酱料?” 说完,她也不等时宴回答就拿过他的碗,开始在一旁鼓捣。 锅里的热气氤氲了镜片。 时宴摘下眼镜,拿纸巾擦拭的时候,不经意抬眼,郑书意朦胧的侧脸映入他的视线里。 路口那一幕忽而闪回脑海里。 就如同此刻一般,郑书意一抬头看过来,时宴便先移开了目光。 郑书意:“你吃香菜吗?” 时宴:“不吃。” 郑书意:“……” 郑书意又埋下头。 “你可真是个随便的人呢。” 其实她不知道,时宴不是不吃内脏,不吃香菜。 他真是单纯的,不吃火锅而已。 忽然,时宴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郑书意也没在意,低头自顾自地弄调料。 而时宴看见,看见来电显示,莫名就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接起电话,秦时月的声音很慌张。 “舅舅!舅舅!你在哪里啊?” 时宴:“怎么?” 秦时月听到电话那头嘈杂的环境,但也无心追问,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我刚刚自己开车出去玩,侧方停车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好像撞到一个老大爷了。” 时宴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秦时月快哭了,“明明后视镜里什么都没有,可是我一下车,就看见老大爷倒在我车旁,捂着腿嗷嗷叫。” “我去扶他,他就直接躺着不动了,叫都叫不醒!” 时宴:“……” “舅舅,你快过来啊,我爸妈都不在,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时宴:“知道了。” “你别哭。” 挂了电话,郑书意正好弄完了酱料。 她看见时宴的表情,再想到刚才那通电话,便明白了。 “你有事?”郑书意说,“你要走吗?” 时宴点了点头,说道:“我先去买单。” 郑书意的神情渐渐凝滞,“大晚上的,有急事吗?” 时宴停顿片刻,“我外甥女找我。” 郑书意:“……?!” 那股淡淡的忧愁瞬间灰飞烟灭。 郑书意脑浆都沸腾了。 又!是!这!朵!白!莲!花! “嗯,你去吧。” 郑书意点了点头,“我没关系的,我可以的。” 时宴嘴角一抿,低头看过来,郑书意垂着脑袋,像一朵被风吹雨淋的小白莲。 “你知道世界独孤等级吗?” “一个人吃火锅,是第五级。” “不过没关系的,比起以前在华纳庄园空等了你一晚上,这又算什么呢。” “你去吧,没关系的。” “下次记得来精神病院看我。” “如果你舍得的话。” “……”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 片刻后,时宴的手机重新放回桌上。 “你继续。” 郑书意抬起头看他。 他就端端地坐在她面前。 “你不走了吗?” “不走了。” 时宴嘴角慢慢噙着笑,直勾勾地看着她,“舍不得。”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郑书意:然后你猜他说什么? 毕若珊:嗯?什么?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吃火锅? 郑书意:他说舍不得让我进精神病院:) 郑书意:当时他还盯着我,说了句“奥斯卡遗珠”???说的是人话吗??? 毕若珊:臭男人,嘴硬。 毕若珊:谁会舍得丢下我们人类美学启蒙者郑书意呢? 郑书意:你说得对。 毕若珊:结婚记得给我发请帖。 郑书意:好的,不会忘记你的。 郑书意回完毕若珊消息的时候,车正开向大路。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驾驶座的时宴,正想说什么,时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郑书意只好收了手机,低头看手指。 窗外的绿植路灯飞速后退,车速很快,时宴看着路,恍若没有听到手机铃声,任由它响铃。 “那个……” 等了一会儿,郑书意手指蠢蠢欲动,指了指放在中控台的手机,“你电话一直在响诶,你要是没空接的话,那我……” 时宴抬了抬眉梢,随口接道:“我外甥女。” 郑书意话锋一转:“就帮你挂了吧。” “……” 时宴偏了偏头,轻飘飘地看了郑书意一眼。 郑书意一脸坦然,还眨了眨眼睛。 时宴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说道:“你好像对我外甥女很有意见?” “怎么会呢?”郑书意笑着别开脸,看向车窗,“我都不认识你外甥女,怎么会对她有意见呢?而且你的外甥女,一定跟你一样好看吧?我向来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 时宴轻哂了声,正好停在红路灯路口,捞起了电话。 “嗯。” “随你。” 时宴就说了三个字,电话那头的秦时月却像是得到了强有力的支撑,一下子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事情是这样的。 她第一次给时宴打电话时,“车祸”现场已经有了不少围观的人。 本来秦时月是真的挺害怕的,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脑子也转不过来,整个人被紧张慌乱的情绪淹没,以为自己撞死人了,已经能够预见自己的下半生要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 当时老大爷躺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腿和肚子痛苦的呻|吟,秦时月手足无措蹲在他旁边问:“怎么回事?我就倒个车怎么撞到你了?” 老大爷只管嗷嗷叫,秦时月又慌乱地拿出手机,“救护车、救护车呢?交警呢?” 她正要把电话拨出去,老大爷一手拍掉她的手机,说道:“我不去医院!我进医院就不能呼吸,你、你给我五千块,这事儿咱们私了了!” 秦时月懵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直到有围观的路人嘀嘀咕咕一阵,然后插话道:“怕不是看小姑娘你开几千万的跑车,故意来碰瓷了。” 秦时月一愣,张了张嘴,似乎明白了什么。 - 所以陈盛接到时宴的通知赶到现场时,画面就跟他想象中不一样。 本以为秦时月会可怜巴巴地躲在车里,等着他来解救,结果人家好好地站在台阶上,一手拎着她的爱马仕,一手指着地上的老大爷,指甲上的亮片比路灯还闪。 “不可能!你休想!” “对,本小姐有的是钱怎么了,但你休想从我这里讹诈一分钱!” “还五千?!五毛钱都别想!” “本小姐愿意花钱的时候花五百万买垃圾都不眨眼,但你想讹本小姐五千块?!做梦吧你!” “随便你报警!我今天就跟你死磕!” 陈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想说五千块而已,打发打发得了,可秦时月偏偏拦着不让。 “凭什么给他啊?!一分钱都不给!我们家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秦时月倔强起来,陈盛是真的拗不过她,偏偏电话打到时宴那边去,时宴的态度还是依着她的。 那陈盛无法,便只能陪着折腾。 - 第二天早上,夜里下过雨,地面未干,空气里带着湿冷的气息。 加上临近元旦假期,所有人都无心工作,整个写字楼里都弥漫着一股躁动感。 快十二点了,秦时月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踩进公司。 还没到工位,便被人事处主管拦下来训了一通。 而她脸上写满了疲惫,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活脱脱一副站着就能睡着的模样,对于人事主管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敷衍地“嗯嗯哦哦”应着。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人事主管心情不好,眼看着要发脾气了,郑书意连忙过去把人拉走。 “我说她我说她。”郑书意把人拉住往身后拽,又指指后面的茶水间,“陈姐你等的热水开了。” 主管给郑书意个面子,便不再说什么,蹬蹬蹬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秦时月随着郑书意回到工位,把包一丢就趴桌子上睡觉。 郑书意不解地戳了戳她的头:“你昨晚偷牛去了?一个月迟到八次,是真不想过实习期了吧?” “别提了。”秦时月猛然抬头,双眼空洞无神,“我昨天在交管所折腾到两点多才回家。” 郑书意问:“怎么了?” 秦时月大致把事情经过讲了,听得四周的同事都不知道一时该怎么评价。 只能说,人家有钱,或许是有道理的。 不乐意花的钱,那是一分也别想从她手里抠走。 众同事散去,郑书意才低声说:“你该跟我说一声的,提前请个假,也免得挨骂。” 秦时月揉了揉脸,长叹一口气,“对哦,下次再被碰瓷我先跟你请假。” 郑书意:“……” 倒也不必这么咒自己。 “那你爸妈呢?”郑书意问,“没来帮忙啊?” “我爸妈都在国外呢。”秦时月耷拉着眉眼,声音越来越无力,还带了点委屈,“我舅舅也不来管我。” “太过分了吧!” 郑书意想着,秦时月虽然娇气了点,但小姑娘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很害怕的,没个长辈坐镇的感觉她能理解,简直感觉天都塌了,“怎么也该去一趟啊,不然人家看你一个小姑娘就指着欺负你了,这当的什么舅舅啊,真是的……” 秦时月冷哼了声,“可能是被小妖精缠着吧。” 呵,男人。 “那就更过分了。”郑书意也嘀咕,“有什么能比自己亲外甥女重要?这放古代,那就是被祸国祸民的妖姬迷得晕头转向的昏君。” 说完,秦时月没有回应,已经趴着睡了过去。 - 午后的时光在绵绵睡意中被拉得漫长又闲散。 郑书意也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没有睡意,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手机。 实在无聊,她打开微信,点进时宴的聊天框,发了个毫无意义的表情包。 没想到很快,时宴居然回复了。 时宴:机场。 郑书意:嗯?? 时宴:我在机场。 郑书意:去哪儿啊? 时宴:美国。 郑书意莫名有些失落,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意识地打了几个字。 郑书意: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时宴:怎么? 郑书意想都没想,就打了四个字过去。 郑书意:想你了呀。 一大片小星星从手机屏幕上坠落,并不逼真,特效甚至有些廉价。 时宴却看着手机,亮晶晶的星星在眸子里闪烁,直至慢慢消失。 郑书意:诶?有小星星? 郑书意:我再试试。 “要起飞了。” 陈盛突然在他耳边提醒。 “嗯。” 时宴松了松领带,最后看了一眼手机。 郑书意:想你了。 郑书意:真的有! 一片小星星再次缀满屏幕。 他无声的笑了下。 - 松散的节前工作日不紧不慢又无聊地过去,到了最后一天,已经不少人提前请假出门游玩。 郑书意是公司里走得最晚的一批人。 她没有出去旅游的计划,倒是毕若珊提前跟她约好了,这三天假期来江城找她。 到了五点,郑书意才收拾东西前往江城国际机场接机。 这种节气,机场总是格外拥挤,连接机口也人山人海。 恰好飞机延误了一会儿,郑书意找了个角落站着,端着杯热可可,一遍遍地看航班信息。 等到天快黑了,毕若珊终于拖着行李箱走出来。 两人远远地就挥手,一路跑向对方,都没急着走,站在机场就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直到一波又一波的旅客涌出来,两人才回神般往外走。 “先把行李放我家里去。”郑书意兴奋地说,“然后我们去吃大学外面那家火锅。” “好好好!几年没吃到了,可馋死我了。” 两人走得飞快,但到到达层的出租车停车点时,还是被排队的人数给惊住。 “怎么这么多人?” 郑书意一眼望过去,一片人头黑压压的,预计至少得等四五十分钟。 “无语,真的无语。”毕若珊叉着腰,“这些成双成对的大过节的在家滚床单不好吗?一个个地出来凑什么热闹。” 四周人来人往,郑书意瞥了毕若珊一眼,默默咬了咬吸管。 说起情侣,毕若珊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的大事业进度如何了?” 郑书意:“什么?” 毕若珊:“小三的舅舅啊!” “他啊……” 毕若珊一说起来,郑书意仔细回想,时宴应该已经走了一周了,怪不得她觉得最近的日子尤其漫长。 郑书意看着夜空,有亮着灯的飞机正在缓缓飞来。 “去美国了,应该今天回来吧。” “谁问你他在哪啊,我问你什么进度了。” 郑书意认真去想这个问题。 几秒后,她皱了皱眉。 “难说。” 两人又在队伍里叽叽喳喳了一阵。 郑书意手里的热可可喝完了,离开队伍走向垃圾桶。 丢了杯子,一抬头,目光被远处国际到达出口的人影吸引住。 时宴似乎也有感应一般,停下脚步,朝这边看过来。 - 十分钟后,司机帮忙把毕若珊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而毕若珊站在这辆劳斯莱斯旁边,有些忐忑,有些紧张。 她看了眼坐在后座的时宴,又看了眼郑书意,非常懂事地坐上了副驾驶。 “陈助理呢?”郑书意没话找话,“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郑书意想着,时宴出国是公事,那陈盛跟着也一起的。 见他一个人回来了,倒是有些奇怪。 时宴看了她一眼,“怎么,想他了?” 郑书意:? 车里气氛突然沉了下来。 郑书意的手机适时地滴滴两声。 她打开看,是前排的毕若珊给她发的消息。 毕若珊:你愣着干什么?! 毕若珊:他在吃醋! 毕若珊:吃飞醋!你感觉不到吗?! 郑书意抬头,和后视镜里的毕若珊对视片刻,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 她慢悠悠地转过头,手指搅动着发丝,问道:“你吃醋了呀?” 毕若珊:“…………” 什么叫硬撩? 这就是教科书一般的答案。 果不其然,时宴无声哂笑,毕若珊心如死水。 毕若珊:姐妹,这你他妈能搞到手,我当场剁头。 郑书意也瞬间清醒。 又大意了。 时宴这个人,可是千万不能戳破他的。 车里的沉默似乎要无限蔓延下去。 好在毕若珊是个受不了尴尬的人,上大学那会儿就是气氛组组长,不论多陌生的人她也能一秒聊嗨。 更何况她本身也是财经新闻专业出身,现在虽然没有做这一行,但还时不时关注着行业动向,随随便便就找了个话题跟时宴聊了起来。 一开始郑书意还有些担心,毕若珊这么热情,要是冷场了,那就太尴尬了。 但时宴今天心情似乎还不错,对毕若珊的回应虽然算不上多热情,但比起平时那副能只说一个字就绝不说两个字的模样,已经好多了。 而毕若珊是一个非常妙的人,非常懂如何把话题扯到郑书意身上,让她参与度最高,于是怎么也算有来有往地聊了一路。 夜里八点,车停在小区门口。 毕若珊不好意思只睁眼看着人家司机帮她搬行李,于是早就下车走到后备箱处连连道谢。 郑书意慢悠悠地解了安全带,正要下车,手腕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 她开门的动作停下,回过头。 “你怎么不早说你朋友过来了?” 时宴看着她,声音很低,像挠痒痒一般拂过郑书意耳边。 她倏地愣住。 车里光线昏暗,也安静,毕若珊和司机道谢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郑书意:“嗯?” 突然,车后传来后备箱关上的声音。 时宴松开手,别开了脸,看着手机。 “没事,回去吧。” - 今晚的风特别刺骨,但并不影响人们出来过节的兴致。 即便是小区门口也比平常热闹,小摊贩全都出来了,还有不少卖气球、彩灯发箍的。 情侣恋人一路卿卿我我,也有不少小孩子出来玩,蹦蹦跳跳地,跨年的气氛已经提前充斥着这座城市。 毕若珊搬下了行李箱,和郑书意站在路边。 司机回到驾驶座,车慢慢启动。 毕若珊热情到底,对着后座挥手,笑道:“麻烦时总了,今天车多,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她扯了一下正在发呆的郑书意。 这一动,郑书意回神,车窗里时宴模糊的身影在她眼里逐渐清晰。 也是这一刻,她终于反应过来,时宴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迎着风一笑,朝他挥了挥手,随后,十分做作地了一个飞吻。 毕若珊:“……” 她的笑容僵在嘴边,用力扯郑书意的衣角。 “姐妹,姐妹,过分了啊,太浮夸了啊,收一收求你了。” “有吗?”郑书意摸了摸脸,看着时宴的车渐渐远去,“还好吧。” 车窗缓缓升了上去,走马灯一般倒映着路边万物。 而郑书意做作的身影像刻在玻璃上一般,久久不散。 光影闪过,时宴看着车窗,倏地垂眸轻笑。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跨年夜的交通比以往还要拥堵,车几乎是龟速行驶。 自从郑书意走后,时宴便靠在背椅上,摘了眼镜,闭目养神。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即便是头等舱,也难以有一个完全舒适的休息条件。而时宴又是一个对环境很挑剔的人,所以算起来,他已经一整天没怎么休息了。 而今天司机也大概是心在放假,所以车子开了一会儿,他才突然想起来要问时宴,现在去哪里。 跨年夜,年轻人几乎都出门了,显得这座城市格外热闹。 但时家老宅子今夜是没有人的。 时宴选择回到博港云湾的家里。 开了灯,一片通亮,却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 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舒服的衣服,到书房坐了会儿,原本想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工作,邮箱里却堆满了来自合作方的祝福短信。 时宴突然便没了兴致,随手倒了杯酒,坐到阳台上。 对面的CBD各大楼已经亮起灯,LED屏幕上全是迎接新年的标语。 霓虹闪闪,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却有些没意思。 其实这次突然回国,是二十四小时前做的决定。 那时公事已经处理完,合作公司接待方办了个晚宴,盛大操办,还有著名演员出席,以表诚意。 可是时宴兴意阑珊,在酒店歇了一阵儿,便叫了陈盛过来,安排他代表铭豫出席晚宴。 而时宴,坐了当天的航班回国。 从酒店到肯尼迪国际机场路程虽遥远,不过也就是在车上睡一会儿的功夫。 但上了飞机后,看着舱内旅人归心似箭的表情,时宴有那么一瞬的恍然。 是为了什么,突然就想回国了。 答案这时才很清晰地冒出来,无非是那个在他手机上面布满小星星的女人。 时宴甚至觉得,与其在这里和演员推杯换盏,还不如回去看郑书意表演。 郑书意这个人,做事的表演痕迹向来很重,只是她自己或许不觉得。 所以时宴也从来没把她当做一个单纯的女人看待。 从她一开始的主动接近,到后来的装疯卖傻,无时无刻不在流露出她的欲望。 虽然现在没有明确表达,但她一定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的。 这一点,时宴也从来没怀疑过。 抱着目的接近的人,无论男女,时宴见得多了,有的目标是他,有的目标是他的父亲、姐夫,甚至是朋友。 这些人都有同样的特质,各个长袖善舞,做事滴水不漏。 而像郑书意这样的,最多算个吊车尾的差生。 偏偏还浑然不觉,认为自己水平了得。 但奇怪的是,被天性里的可爱包装后,这样的目的性竟然变成了糖衣炮|弹,让人心甘情愿地尝了一次又一次。 - 与博港云湾的清冷不同,财经大学校外的火锅店人满为患,八点多了,门口还排着长队。 幸好郑书意早早排了号,才能一到就有位置。 两人坐了个小桌,但菜却摆得堆都堆不下。 锅里热气腾腾,毕若珊吃到想念已久的味道,不顾形象,弄得满脸通红。 等味蕾差不多得到满足了,两人才开始慢悠悠地一边烫菜,一边闲聊。 自今日一见郑书意嘴里那位传说中的小舅舅,毕若珊惊为天人,话题自然离不开他。 她想到什么,拿出手机,又去翻岳星洲的朋友圈。 “你知道吗,我至今没拉黑他就是为了视奸他和那个小三能作出什么幺蛾子来,你是不知道,自从他开始秀那个小三,咱们以前大学里的朋友都默契地不给他点赞了,想想以前,他一发你的照片,多少人点赞啊。” 正说着,她一刷新,便发现岳星洲又更新了朋友圈。 和之前一样,只发了一张他和秦乐之的合照,也没配什么文字。 看着这照片,毕若珊拖着下巴,皱眉摇头。 “所以说老天真的是不公平的,同一个家族,差不多的基因,怎么这个小三就长成这样呢?”她“啧啧”两声,“但凡她能随她小舅舅两成,咱们这些老同学也不会这么震惊,连点赞都不敢,生怕得知昔日同窗是一朝眼瞎了。” 她叨叨叨地吐槽完一堆,却发现郑书意完全没有搭理她。 抬起头一看,郑书意咬着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毕若珊伸手在她眼前晃,“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郑书意恍然回神,抬眼看着毕若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毕若珊一脸懵逼:“你怎么了这是?” “我跟你说,其实今天下车前,时宴跟我说了一句话。”她放下筷子,捧着脸,笑眯眯地说,“他问我,怎么不早告诉他有朋友过来过元旦节。” 在这方面,毕若珊可比郑书意有经验多了,几乎是秒懂。 她一拍巴掌,盖棺定论,“有戏,很有戏,这是原本打算跟你一起过节的,结果我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郑书意猛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是啊,肯定是啊。” 只是毕若珊光是为朋友高兴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那你他妈不会丢下我去跟他过节日吧?” 郑书意嚼了嚼嘴里的鱼丸,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郑书意,你可不能这么对我,我们多少年的感情了,你要是敢在这个假期丢下我,未来的路我就自己走。” 毕若珊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但是又不甘心,她敲了敲桌子,很认真地说,“而且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要矜持,把握好进度,懂吗?” 说完,毕若珊觉得自己是在废话。 能当着面强撩得她这个局外人都拳头硬的人,能指望她把握什么进度? 郑书意随意地挥了挥手,“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丢下你的。” 有了郑书意这句承诺,毕若珊稍微安心了点。 饭后,两人本来准备去江城最热闹的步行街跨年,可是九点多到那里的时候,由于人太多,为了避免发生踩踏事件,交警已经开始进行交通管制,限制进入。 没能去成,两人也不是特意遗憾,索性买了点零食和酒回家去。 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聊天,也不失为一阵放松的方式。 正说笑着,郑书意下意识摸了一下手机,看到有新消息,立刻打开微信。 是来自一个高中同学提前的新年祝福。 郑书意看了眼,回了个“谢谢”便丢下了手机。 和毕若珊待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即便两个人只是坐在一起纯聊天。 直到窗外绚丽的焰火光影闪烁进屋子,晃了晃两人的脸,她们才朝外面看去。 这座城市瞬间沸腾了,灯光璀璨,夜空也被照亮。 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两人的手机都开始连续震动,熟悉的不熟悉的好友们纷纷都发来了新年祝福。 不过大多也都是群发的。 郑书意在一百多条新消息列表里,敏锐地捕捉到了时宴的对话框。 她差点就顺手划过去了。 而他发来的内容,也十分简单。 “新年快乐。” 郑书意琢磨了一下,认认真真地打字回复:是……群发吗? 就四个字,也太敷衍了吧。 不过没等对方回复,她又说:是群发也没关系啦。 郑书意盘起腿,坐在床边,嘴角抿着奇奇怪怪的笑,专注地看着手机打字。 郑书意:能在时总的群发分组里,也是我的荣幸,想必我已有了不一般的地位。 郑书意:虽然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但却比任何人的新年祝福都有含金量。 郑书意:我现在好忐忑,好紧张,都不知道要回一个怎样的祝福才能配得上时总的四个字。 时宴:你很闲? 郑书意:“……” 毕若珊见她认认真真地看着手机,一会儿笑一会儿僵,凑过去看了一眼,无语地翻白眼。 “你不要理他了!” 她话音刚落,又进来了新消息。 时宴:不是在陪朋友跨年?还能想这么多? 耳边毕若珊还在念叨:“别回了,真的别回了,这个时候你不要表现得很好拿捏懂吗?而且咱们难得见面,好好聊天不行吗?” 郑书意想想也是。 毕若珊又道:“你就说你要睡了。” 郑书意:“刚十二点?谁相信啊?” 毕若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教导她:“你管他信不信啊!” 郑书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打了几个字过去。 郑书意:如果我说我想睡了你信吗? 这条发出去后,对面果然迟迟没有回应了。 郑书意继续和毕若珊聊天喝酒。 忽然某个刹那,郑书意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立刻又抓起手机,仔细看了看自己刚刚发的那条消息。 嘴角一僵,表情瞬间凝固。 她扯了扯嘴角,飞速打字。 郑书意: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别断错句啊!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等待的间隙,郑书意一直握着手机,时不时看一眼屏幕。 许久过去,对面终于不紧不慢地回了句话。 时宴:我断错什么句? 郑书意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先镇定起来。 郑书意:没什么。 时宴:嗯?你在想什么? 时宴:你说清楚。 这边,毕若珊剥开一包零食,塞了满嘴,说话口齿不清:“然后你猜我那领导怎么着?他居然想把锅甩到我头上!” 郑书意完全没注意毕若珊的话,捏紧了手机,牙齿要得酸痛。 为什么要手贱? 为什么要补充那一句? 大家都当无事发生不好吗? 郑书意:当我没说,新年快乐。 “真是搞笑,我凭什么给他背锅?” 毕若珊没发现自己此刻已经是自言自语了,语气还挺激动, “这年头谁还指望着那份工作吃饭了不成?我就是随便找个行业当销售还养活不了自己吗?所以我立刻就把证据发到大老板邮箱里,同时甩了离职信,谁还非得看他脸色了是吧?” 手机里又来了两条消息,郑书意看了一眼,就低头盯着手机一动不动。 毕若珊半天没等到回应,一看郑书意这状态,不用去看她手机都知道在干什么。 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简直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她丢下手里的零食,倏地起身,“我去洗澡!” 时宴:快点说。 时宴:我要睡了你再不说。 郑书意看着这两行字,手在轻微地颤抖,脸颊在慢慢变红。 时宴他,绝!对!是!故!意!的! 还一副自己没懂的样子。 人家举一反三,他举一反三百三。 郑书意:都说了没什么你好烦啊! 郑书意:我什么都没想多就是预防一下你想多。 郑书意:睡了拜拜! 她丢开手机,随手抓起一个抱枕倒到沙发上。 窗外烟火秀已经落幕,浓稠的夜空却依然被绚丽的灯光照得透亮。 郑书意睁大了眼睛,盯着悬在天边的月亮,耳根在发烫。 朦胧的云层一会儿遮蔽住月光,透出隐约的亮光;一会儿被风吹散开来,一弯弧形在夜幕里被清晰勾勒出。 喧嚣过后,这座城市终于缓缓归于寂静。 从博港云湾的视角看出去,江水还闪着粼粼波光。 时宴双腿搭在凳子上,双眼闭着,手边的酒喝了一小半。 等到手机终于没了动静,才起身朝卧室走去。 - 新年第一天清晨,不知哪家有毛病在楼下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把睡梦中的郑书意和毕若珊惊醒。 “谁放鞭炮啊?!这是元旦又不是大年初一!” 毕若珊打开窗户就打算开骂,可是往下一看,除了一堆残留的碎炮片,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真没素质,下次被抓着就得报警,市区燃放鞭炮是违规的不懂吗?” 等她把起床气消了,回过头发现,郑书意还坐在床头,两眼呆滞,头发乱糟糟地活像被蹂/躏了一整夜。 毕若珊打了个哈切,说道:“继续睡吧。” “算了。”郑书意揉了揉头发,爬下床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后,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和手机,挨个给接触过的采访对象发新年祝福,或邮箱,或微信,也不管现在是否还有交集。 这是她逢年过节的习惯,为了维护好每一个信息资源。 毕若珊坐在床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在干嘛呢?” “别打扰我。” 郑书意仔仔细细地看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生怕自己再错漏一个标点符号。 昨晚的事情给了她极大的心理阴影。 时宴那边就算了,要是在其他人那里再弄错,她能自闭三年。 毕若珊看着她发了很多封邮件,又拿着手机戳戳点点,忍不住问:“你不会是在给时宴发消息吧?” 郑书意愣了下,特意把手机屏幕给毕若珊看。 “没有,我在给朋友们发消息。” “那就好。”毕若珊在床上蹬了蹬腿才下来,经过郑书意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稳住才能赢,这几天就别理他了,咱们好好玩。” 说完,毕若珊去卫生间洗漱。 而郑书意划了划屏幕,看见她和时宴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那个尴尬瞬间。 就算毕若珊不说,她这几天也不会再搭理时宴了。 郑书意第一个发祝福微信的人是关向成。 十来分钟过去,关向成回了个消息,是语音。 “你也新年快乐,这会儿该放假了吧?” 郑书意:嗯,我们今年正常放假。 看她这个说辞,关向成觉得这年头的小姑娘们一个个还挺辛苦的,什么行业都常年加班,不比他想象中轻松,于是说道:“那就好好休息,有时间的话欢迎来马场玩儿,还是要多运动运动,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呐。” 郑书意:好呀,有机会的话一定来! 郑书意:先提前谢谢关叔叔了! 关向成:“你随意去就行了,马场那边一直有人看管着。” 正好毕若珊刷着牙探了个头出来,听见模模糊糊的语音消息,问道:“什么马场啊?” “就关向成你知道吗?”郑书意说,“就是以前投资学老师总是提的那一位。” “还有点印象。”毕若珊含着牙刷含含糊糊地说,“刚刚是他吗?” “嗯。” 对于郑书意的朋友圈有这种人,毕若珊也不觉得奇怪,点了点头就继续去洗漱。 等郑书意给所有人发完消息,已经不早了。 两人挤在一起化妆打扮,拖到中午在家里吃了外卖才出门。 元旦大假,但凡是个能吃饭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更别说商业中心。 一想到人山人海鞋都能挤掉的场景,郑书意和毕若珊就发怵,两人也不是特别爱凑热闹的地方,于是便默契地决定不去自找罪了。 “去财大吧要不。”毕若珊说,“昨天吃了饭已经很晚了,也进不去,今天正好趁着学校人少,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变化。” 两人说动就动,立刻打车前往财大。 这两天,她们一直都没往人堆里挤。 去财大的时候正好遇到学生在操场办音乐节,两人美滋滋地看了一下午,拍了不少照片。 第二天又花了一个下午看电影做指甲,晚上去江边看烟火吃宵夜,过得闲散又舒服,这才是她们想象中假期的日子。 不过期间,毕若珊一直在给郑书意灌输一个想法。 “你就矜持矜持吧,让他好好等一下,等得患得患失最好。” 毕若珊坐在大排档,老神在在地说,“不发消息,多发朋友圈,懂吗?” 郑书意正在整理这两天拍的照片,听到毕若珊的话,心里并不是很有底。 “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我经验怎么也比你多好吧,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看上一个男人,大多数情况都要靠我去勾引。” 她想了想,问,“他这两天有联系你吗?” 郑书意摇头:“没有。” 说完又补充,“他就这样子。” “哼。” 毕若珊轻嗤一声,“就让他等着吧,我就不信了,一会儿看见你朋友圈就心痒痒了。” 说话期间,郑书意正好往朋友圈发了九张图,全是她们这几天拍的照片。 吃了几口菜的功夫,便有了几十条点赞和评论。 郑书意放下筷子,一条条地看下去,并没有看到毕若珊口中会心痒痒的时宴。 反而在一分钟前,看见他还发了一条财经新闻。 郑书意觉得毕若珊说的这一招,对时宴这种人可能根本没什么作用。 “你看,他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 整个元旦假期,对时宴来说没什么特别意义。 越是上位者,越是没有放假的概念。 而陈盛就比较惨了。 原以为时宴突然回国了,他在美国就代表出席一个晚宴,没什么重要的事,打算在纽约过个元旦节。谁知时宴回去之后好像也没什么事,一堆工作突然就给他安排了过来。 好在最后一天,时宴终于有人约了,便搁置了视频会议,陈盛也能好好睡个觉。 不过时宴这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关向成的儿子回来了。 关济随关向成的性子,做事低调,也没有要人接风洗尘的习惯,一声不吭地回家倒了个时差,直到这第三天,才想着出来放放风,便给时宴打了个电话。 假期喧闹,他又爱静,便约了三两朋友,一起到他家的马场一聚。 来这里主要是图个安逸,恰逢今天天气好,冬日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人也变得松散了下来。 时宴刚到,便看见几个人坐在躺椅上,形骸放浪,完全没了平时的矜贵。 他跟几个朋友打了招呼,也没插入他们的话题,自顾自地坐下,将眼镜摘下放在一旁,揉了揉鼻梁骨。 模糊的视野里,空旷的草场入目只是一片枯绿色。时宴没看手机,也没和朋友们聊天,就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 坐了好一会儿,朋友们聊得喜笑颜开,时宴却始终没插入对话,关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问道:“怎么了你?” “没怎么。” 时宴神色淡淡,一副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伸了腿看着前方的绿茵草地,几匹马悠闲地吃着草。 - 这边又聊了一会儿,关济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去更衣间里,拿了个木质盒子出来。 “这什么?” 几个朋友纷纷凑上去问。 “股市动荡,我这心脏有点承受不了哇。” 关济也不卖关子,直接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尊玉佛。 “世面见多了,反而越发信这些,前儿去了一趟山上,专门求了几尊。” 有人笑着打趣,有人也跟着关济掺和。 不管到了什么年代,迷信这一说,总还是有人心存敬畏。 关济乐呵呵地转过去问时宴,“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时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怎么了?” 关济把盒子里的东西往他面前一放,说道:“有你的份,你也选一个吧,咱们做这行的,那心态成天就跟做过山车似的。” 时宴兴致缺缺地撩眼一看,随手捞起来,“你真信这个东西?” 关济很是认真地说:“不管怎么样,求个心理作用呗。” “是吗?”时宴随意地翻转玉佛,背后还刻了个“心想事成。” 他戴上眼镜,轻笑道:“想什么来什么吗?” 关济应声儿:“嗯,可以这么理解,你在想什么就来什么。” 话音落下,时宴抬了抬眼,忽见前方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脚步轻快,正朝这边走来。 时宴手指一紧,握住了掌心的东西。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郑书意和毕若珊今天原本是打算去美容院做个spa,下午再看个电影,晚上便可以不紧不慢地送毕若珊去机场,这三天假期就圆满结束。 谁知美容院今天人多,预约已满。 而电影票也买不到视线好的位置,只有几个角落疙瘩。 两人不想将就,又无所事事,在家里呆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干嘛。 直到毕若珊突然想起那天听到的“马场”,便跟郑书意提了提,想去见识一下。 一开始郑书意还有些犹豫,觉得这么突兀地过去可能不太好,但毕若珊难得过来玩,对马场又很好奇,郑书意便尝试着跟关向成说了声。 没想到关向成一口答应了,说是跟马场的管理者打了招呼,让她们直接过去就行。 于是两人换了一身舒适方便的衣服,吃了午饭便打车过去。 只是她们都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时宴。 一开始她们还没发现那边的人,下了车兴奋地走进来,门卫这边也提前打过招呼,直接放她们进来。 但郑书意往那头一张望。 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面容,但她还是一眼就确定坐在椅子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就是时宴。 恰好他也看了过来。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郑书意脚步突顿,站着就不动了。 毕若珊这才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是一愣。 “妈呀。”她喃喃念叨,“这缘分来了是挡都挡不住哇。” 郑书意当下回过神,理了理头发,就要走过去。 毕若珊却一把拉住她,“你急什么?” 她悄悄朝那边张望一眼,很明确时宴是在看她们,便说道:“叫你稳住,都当耳边风了吗?果然是没追过人的,一点分寸都不懂。” 而这一边,时宴虽然是第一眼看见郑书意过来了,行为上的反应,却没有关济快。 关济看到她们的时候,先是惊诧了一阵,没想到自家这个私人马场会有陌生人进来。 作为主人家,他立即站了起来,便半是好奇半是戒备地朝她们走过去。 时宴原本已要起身,见关济动作这么快,反倒慢条斯理地端了杯水,目光紧紧黏着他的背影。 - 关济走近的那一瞬间,看清了来人,脸上那点对陌生人的打量自然地转变为友善地笑容,“两位是?” 郑书意不认识这人,但看其气场与一副主人家的态度,大概能猜测到其大致的身份。 她不经意地朝时宴那边看了一眼,见他还稳稳坐在椅子上,便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并说:“今天突然造访,跟关叔叔打了个招呼,但没想到你们在这里,那我们还是先不打扰了。” 郑书意这么一说,关济倒是想起元旦那天,他时差还没倒过来,早上跟关向成一起喝茶,隐隐约约是听到他跟人说什么欢迎去马场玩。 虽然不认识,但关济向来自诩绅士标杆――特别是面对美女时。 所以现在不用关向成专门给他打招呼,他便已经端起主人家的心态,下定主意要好好招待,倒是把专门叫来的朋友忘在了一边。 “来都来了,马场这么大,也没什么打扰的。”他抬手,做出请进的手势,“你们随意玩就好,或者我带你们参观一下?” 郑书意再次朝时宴那边看去,遥遥相隔,却又正正地目光相撞。 “好啊。” - 时宴身旁坐的俩朋友也好奇地看了一阵,眼睁睁地看着关济直接带人往马厩走了,冷眼旁观着,不免打趣道:“关济这个人还真是本性不改啊,见两个美女就把我们丢下了,也不说带过来介绍介绍。” 时宴把玩着手里那尊玉佛,凉凉瞥了他们一眼。 “这么远,你们就知道是美女了?” 没人注意到他这重点抓得有些歪。 一朋友被他的思路带跑,说道:“虽然远,但是看整体身形气质,总错不了吧。” 另一朋友也笑着看向时宴:“怎么,你觉得一般?” 时宴目光往那三人身上扫了一眼,视线紧紧跟着,半晌才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还行。” 俩朋友顿时乐了,“关济要是听到你这么说得气死,谁不知道他眼光高啊,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 “是吗?” 见那三人已经进了马厩,时宴突然起身,垂头看着两个朋友,“那你们知道关济为什么至今未婚吗?” 这问题来得突然,两朋友愣了一下,好奇地看着时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眼光过于高了。” 他没头没尾地丢下这句,便朝马厩走去。 - 这一会儿功夫,关济已经不动声色地打听到了郑书意和毕若珊的身份职业,还顺势吹了一波彩虹屁。 “前段时间你和我爸的对话稿我看了,当时我还问我爸这谁写的,有机会一定让我认识认识,没想到今天就这么巧遇见了。” 毕若珊安安静静地站着,其实一直在帮忙注意另一边的动静。 而郑书意专注地听着关济说话,手随意地扶在围栏边,轻轻敲打。 面前的马便是郑书意上次骑过的红马,脖子上的长毛梳了小辫子,很有记忆点。 它似乎也对郑书意有那么一点印象,看着纤细盈白的手指在眼前晃动,处于动物的本性,它突然抬头蹭了郑书意一下。 毛茸茸的触感突然袭来,一些不太好的回忆瞬间涌进脑海,郑书意一惊,骤然收回手。 看她样子好像被马吓到了,关济连忙说:“别怕啊,这匹马很温顺的,它这个动作是表明喜欢你呢。” 郑书意点头应了一句,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也要看什么人骑它的。” 说完,她低低地闷哼,朝外面看了一眼。 时宴还真是稳如老狗,她都来这么久了,他明明也看见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完全不认识一样。 马厩这边是开放式的,视线好,时宴他们那边的景象一览无遗。 他就坐在那里,也没往这边看,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关济没听清她在嘀咕什么,也不在意,又跟她聊了一会儿,便挥手叫饲养员过来。 “今天天气也舒服,你们要不试试看骑马?” 郑书意去看毕若珊,询问她的意思。 毕若珊本身就对骑马很好奇,又见关济这个主人家对她们这么热情,当然不会别别扭扭地拒绝,当即点了点头。 郑书意便笑着说道:“好啊,那麻烦关先生了。” 关济:“不客气。” 他今天穿着一身宽松的毛衣,浑身舒服,性质便更高昂了,活动活动肩颈,说道:“我今天也是来玩的,没什么事,可以教一下你们。” 看看,人家初次见面都这么热情,而时宴还像一尊佛一样,愣是岿然不动。 郑书意一想到就来气。 “你很闲?” 一道男声突然响起,“那你火急火燎地打电话把我们叫来干什么?” 马厩里三人纷纷回头。 郑书意和关济靠得很近,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 外面的日光亮得有些晃眼睛。 时宴站在门口,背着光,整个人嵌在光影里,身形被勾勒成清晰的剪影,颀长挺拔,即便他有些松散地靠着门边。 关济被他突然噎了一下,莫名其妙地,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时宴也没真要等关济说什么,随即便看向郑书意,“你怎么来了?” 郑书意不知怎么,总觉得时宴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她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两步,却还闷闷地说:“马场又不是你家的。” 毕若珊在一旁听着,突觉这郑书意怎么突然开窍了,终于懂了她这几天的点拨,于是默默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时宴听见郑书意这语气,本就眼神一凝,再看她往关济那边靠,便上前几步,逼近她。 “是吗?但我一句话可以让你进不来。” 郑书意:? 她是真的被时宴给呛得又气又恼。 但还没开口,关济便插了话:“你们认识啊?” 关济可不是个愣头青。 光是时宴和郑书意这一来一回的两句对话,他便能迅速摸索出两人不寻常的关系。 但以他对时宴的了解,似乎又不该是他想象中那样。 这莫名其妙的□□味儿,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时宴看了一眼关济,似乎是懒得理他,径直朝郑书意走去。 关济却在这个时候想着缓解气氛,转头对郑书意说:“既然是时宴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你当自己家随意玩开心就好。” 他这话,时宴怎么听怎么刺耳。 时宴:“我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关济:? 郑书意听着这话,理解岔了,一口气顺不下来,看了时宴一眼,咬着牙笑道:“是啊,我们不熟。” 话音落下,时宴脚步一顿。 郑书意又对关济说:“这样麻烦您不好吧。” 时宴站到郑书意面前了,却又没说话,目光一寸寸地从她脸上扫过。 看他在那里盯来盯去的,毕若珊很有眼色地挪开了些,但关济的行事作风就完全不同了。 他突然往人面前一横,说道:“有什么不好?我爸都跟我打了招呼让我好好照顾你们,走吧,我给你们找点护具。” 郑书意立刻笑着说:“好呀,谢谢关先生啊。” 和关济一同经过时宴身边时,她下巴一抬,似乎在说“人家主人邀请我的,怎么滴?” 时宴缓缓转身,单手入袋,视线追随着他们的背影直到离开马厩。 半晌,才鼻腔里冷哼一声。 - 由于这会儿已是隆冬,比郑书意上次来的时候要冷得多。 加上她又穿得方便,所以只需要脱了外套,再戴上一套护具便足够。 安静的更衣间里,郑书意低头摆弄着护具。 或许是因为这一套护具比较复杂,或许也是因为她有点烦躁。 半天弄不好,郑书意一急,直接把腰带抽了出来。 突然,背后的门帘拂动,属于时宴身上的气息挟裹着冷风挤了进来。 郑书意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手中侧腰带便被人抽走。 随即,时宴双臂从她腰腹间绕过,迅速地扣上腰带,利落一拉一系,人便被腰带一同箍进他怀里。 郑书意后背紧紧贴着他,整个人还被他的双手箍着。 狭小的更衣间里,耳边拂过时宴的呼吸,连鼻尖也萦绕着他衣服上的香味。 他没有松开手,郑书意也一动不动。 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呼吸声,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浓重。 以及,有人心如擂鼓。 直到时宴的声音在郑书意头顶轻轻响起。 “前两天不是还想睡我,今天就不熟了?” 郑书意:“……”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窄小的更衣间里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成固体,冻结了郑书意,让她连嗓子都动不了。 倒不是因为她无话可说,而是因为,关济过来了。 这更衣室里一共就七八个更衣间,也并非封闭式,只挂了不足一米七的门帘。 关济站在外面,随便一张望,就能看见时宴的头,但却看不见被门帘遮住的郑书意。 “你好了没?” 关济就站在外面,仅一帘之隔。 郑书意莫名呼吸一滞,喘气都不敢大喘。 大脑来不及给她分析,下意识就让人屏气凝神,不敢出声,不敢让外面的人发现。 好像两人在偷情似的。 “没好。”时宴回头,看了关济一眼,“催什么催?” 郑书意在他怀里,他一说话,便能感觉到他前胸细微的震颤。 连带着郑书意也一起有了微妙的酥|麻感。 关济还想说什么,正朝这边迈步。 另一头,毕若珊穿戴好护具走出来了。 她垫脚,望了一圈,立刻说道:“关先生,这个腰带怎么回事啊?我弄不好。” 她一边摆弄腰带一边往这头走,关济没多想,立刻过去教她系腰带。 半分钟的功夫,关济帮毕若珊弄好了,但这一打岔,也就忘了刚才的事,只抬头对时宴说道:“你快点啊。” 说完要走,他才想起来,又目光四寻,“郑小姐呢?” “别管她啦。”毕若珊的声音响起,“她这个人做事慢得很,我们出去等吧。” 关济不作他想,点了点头。 经过这一处更衣间时,毕若珊手指拂过门帘,似不经意地看过来,正好对上时宴的目光。 她莫名有些心虚,转过头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等到两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更衣室里,郑书意还僵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时宴却低头,下巴贴近她的脸颊,垂眼斜看着她。 “说话啊。” 郑书意一动不动,盯着前方的木板,手指揪着衣角。 两人脖颈靠得极近,导致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 郑书意能感觉到他的气息,那他,肯定也能感知到她的呼吸频率。 既然这样,郑书意懒得僵持了。 她微微往左侧头,避开时宴的目光。 “那你给睡吗?” 顿了一下,又说:“睡了负责吗?” 说完的这两秒,几乎是郑书意人生中度过得最漫长的两秒。她能说出这种话,已经是被时宴逼得完全打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而他却不紧不慢地看着她,目光有些轻慢地打量她的侧脸。 过了好一会儿,郑书意没等到他的回答,反而是他抬起左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然后彻底松开对她的桎梏,转身走了出去。 郑书意被他这一番操作搞得有些懵,在更衣间里呆站了好一会儿。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 郑书意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走出更衣间时,毕若珊已经高高兴兴地骑上一匹小棕马,撒欢儿似的笑着,好像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朋友刚刚正处于水深火热中。 郑书意再往侧边看去,两个陌生男人坐在远处,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反倒是时宴,站在一匹马旁。 冬阳正暖,绿茵无际,人比马挺拔,站在那里,理应是一副很养眼的画面。 可郑书意一想到上次吃的苦,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往关济那边看。 关济本来在招呼毕若珊,看见郑书意出来了,便跟马厩一个人挥了挥手,松了缰绳,紧接着就要朝郑书意走过来。 毕若珊一看,也不知突然跟关济说了什么,把人留在了那里。 随后她朝郑书意抬了抬下巴,用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在传递信息。 郑书意默默摇头。 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想懂。 正想着,时宴不知什么时候牵着马,慢慢走到了她身边。 “上马。” 郑书意:“……” 她看了时宴一眼,抿着僵硬的笑,退了一步。 “不了吧,我就是来放放风,并不想上马。” 时宴点点头:“你自己上去,还是我帮你?” “……” 大腿突然就开始隐隐作痛了。 郑书意嘴角一扯,干巴巴地问:“就没有阳间选项吗?” 时宴可能一时间没有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而郑书意说出口的一瞬间也有点后悔,立刻又说:“那你抱我吧,要公主抱那种。” 炎炎阳光下,时宴的鼻梁上的镜片反着光,郑书意看不清他的眼神。 却清楚地看见他倏地笑了一下。 潋滟光晕缀在镜框上,衬得他这抹笑有些扎眼。 时宴不是个爱笑的人。 认识这么久,郑书意见过他笑的时刻,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所以他骤然这样,郑书意心里反而有些发毛。 眼看着他就真的走过来了,郑书意却忽然绕了一下,自己踩着马镫骑上了马背。 待她刚刚拉住缰绳,身后一沉,时宴的气息再次袭来。 时宴会骑上同一匹马,郑书意完全不意外,看他刚刚那表情,也像是会站在地上帮她牵绳的人。 不过他今天似乎做个人了,不紧不慢地驱着马,悠闲地晃悠在围栏边际,离关济他们百米远。 偶尔有风吹过,携带着草地的味道,卷起郑书意的头发,时不时拂在时宴脸上。 像是真的在散步,连呼吸也变得舒缓。 过了很久,就在郑书意以为岁月就这样静好时,耳边突然响起他的声音。 “以后别随便说那种话。” 郑书意:“嗯?” “我不是什么柳下惠。” “……” - 傍晚,郑书意将毕若珊送到了安检口。 临走前,毕若珊还不忘耳提面命。 “别忘了我的叮嘱,矜持,矜持一点懂吗?放长线钓大鱼!” 郑书意应着说“知道了知道了”,连忙把她赶进了安检口。 冥冥天色,晚霞在天边翻涌,机场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假期一晃眼就这么过了,郑书意一个人回到家里,洗了个澡,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天一亮,又是新的工作日。 收假回来的众人一如既往地无精打采,仿佛都还没从假期中回过神。 午饭后,郑书意正准备趴着睡一会儿,许雨灵经过她工位,突然问道:“书意,你过年回不回婺城啊。” 郑书意抬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戒备一丝迷茫,“不回。” “啊?”许雨灵问,“为什么啊?” 郑书意:“因为我不是婺城人。” “……” 许雨灵尴尬地笑了笑,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原来是我搞错了,婺城不是最出美女嘛,我一直以为你是婺城人呢。” 说完,端着杯子施施然离开。 这一操作,把一旁的孔楠都震住了。 “她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吹一波彩虹屁?” 没人理解许雨灵最近是怎么了,只是她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郑书意和孔楠一件事。 今年过年早,还有二十多天就要放春节了。 郑书意立刻拿出手机看了看票,随手便下了订单。 只是付款的时候,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正好身旁的人也在叹气。 郑书意扭头,和孔楠对视一眼。 “你爸妈也催婚啊?” 孔楠问。 一个眼神,两人就默契地再叹了一口气。 原本郑书意这个年纪,完全没想过会有催婚的烦恼。但偏偏她有个表妹,比她小两岁,前年不知怎么就突然坠入爱河无法自拔,结婚生子一系列操作在九个月内完成。 这一年,小宝宝牙牙学语,郑书意的爸妈闲来无事逗孩子,越发喜欢,起了抱孙子的兴趣。老两口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就是打电话都离不开结婚这个话题。 仿佛怕什么来什么,郑书意刚订了机票,爸妈那边的电话就真的打来了。 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郑书意走到茶水间才接起电话,“喂,妈,怎么了?” “意意啊,今年什么时候回家?” 郑书意的妈妈是个高中语文老师,说话永远温温柔柔的,让人觉得她从不发脾气,几乎只有亲近的人才会感知到她语气里的态度。 比如现在,郑书意就觉得她话里有话。 “今年比较忙,可能会晚一点呢。” “哦,这样啊,那正好,你晚点回家没关系,就是我们校长的儿子,你知道吧?小时候还见过面呢,他今年夏天刚留学回来,我昨天听说他也在江城工作,我看你们两个孩子在外地生活怪孤单的,不如改天见面叙叙旧,也好有个朋友。” 郑书意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 “妈,这是相亲的意思吗?” “你怎么这么说呢?就是交交朋友。” “妈,第一,我并不孤单,我很忙。第二,我有男朋友,再去认识异性他会生气的。”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吗?”妈妈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回回都说有男朋友,也没见你带回来过,难不成丑得见不得人?那不可能地,你眼光随我,我知道。” “不是,我真的有男朋友,妈。” “那过年带回家。” “人家比较忙。” “是吗?多少岁?” 郑书意几乎下意识就说:“二十七。” “家里干什么的?” “开银行的。” “那你发几张照片来看看。” 郑书意突然顿住,是因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描述的对象是谁,便愣了愣。 见她沉默,对方说道:“照片都没有?你这孩子就知道撒谎。” 郑书意连忙道:“等会儿给你发,我这儿忙呢,先挂了。” 回到工位,郑书意转头就忘了她妈妈的话,拉过抱枕就趴下。 她爸妈上学的时候严防死守,成天恨不得郑书意长青春痘,就怕她长这样子被男生给祸害了。 上了大学,也叮嘱要好好学习,现在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 结果毕业没多久,就指望着她给抱孙子了。 刚刚要睡着,手机一阵震动,她妈妈又连续发来几条消息。 饲养员:照片呢? 饲养员:来,给我看看。 饲养员:我悄悄有没有我们校长儿子长得帅。 郑书意看着手机屏幕,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登录内网,直接找到上次铭豫银行发布会的资料,从里面下载了两张无水印的时宴的照片。 高清的镜头拍下的时宴,神色严肃,却自有一股矜贵气质,摄人眼球,让入镜其他人沦为背景。 郑书意不知不觉把这两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突然觉得,就算不图别的,光是色相,当个小舅妈也不亏。 她嘴角不知不觉浮上笑意,把照片给妈妈发过去。 郑书意:看看,看看。 郑书意:这是你女婿。 发过去后,对方好几分钟没回应。 在郑书意以为她妈妈被震住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回信。 妈妈发来了一张刘德华的照片。 饲养员:知道这是谁吗? 郑书意:? 饲养员:这是你继父。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很明显,郑书意的妈妈对她这番说辞持完全不相信的态度,而郑书意又拿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证据。 其实真要找个异性朋友帮忙糊弄一下也不是不行,但以郑书意对爸妈的了解,这戏一旦演了,就得一直演下去。 若是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一个谎言,想想也是麻烦,那还是算了。 而郑书意的妈妈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没个两天,便把一切安排妥当了。 周三下午,郑书意就收到她妈妈发来的几条消息。 饲养员:帮你安排好了,就这周六下午六点,去见见人。 饲养员:找了个和你们工作地点折中的地方,就江城CBD那边,廊桥餐厅。 饲养员:这家餐厅很贵,你记得回请个好的,钱不够跟妈妈说。 饲养员:我把帅哥的微信给你。 郑书意:…… 郑书意:我不加! 饲养员:你不加到时候怎么接头? 郑书意:加了很尴尬,我反正不加! 饲养员:也行,反正你一到那里,只管找最帅的那个就行了。 郑书意: 饲养员:你知道一般人入不了妈妈的眼,但这孩子是真的不错,比你大个几岁,还在我们学校上学的时候就是风云人物。 饲养员:从小就招女孩子喜欢,没办法,长得帅是这样的。 饲养员:学习成绩又特别好,人家一路读到博士,又去游学,很有想法的一个人。 饲养员:而且特别懂礼貌,还孝顺,还自立自强。 饲养员:别看人家里条件这么好,但人家上大学就开始自己养活自己了,多独立自主一小伙子啊。 郑书意看微信上面还在源源不断现实“对方正在输入”,连忙打断她。 郑书意:知道了!我要开会了! 饲养员:好的,乖女儿相信妈妈的准没错,你会喜欢这个男人的。 饲养员:[玫瑰][玫瑰][玫瑰] 饲养员:美好祝福送给您.GIF 开会是真的要开会,郑书意气冲冲地拿着电脑站起来,并一把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孔楠给她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跳,边走边说:“怎么了?” “是祸躲不过,躲不过。”郑书意抿紧了唇角,摇头道,“我妈动作真的快,已经给我安排好这周六相亲了。” “这么快?!”孔楠给听笑了,“催婚我理解,可是你怎么看也不是需要相亲的人吧?” ――“什么?” 走在旁边的秦时月本来在专注地玩手机,听到这话,连忙问,“书意姐你要相亲?” 郑书意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秦时月:“可是,你不是要……” “我妈逼的。”郑书意皱着眉说,“你以为我想去啊?” 秦时月慌了:“那你不去呀!我们不是说好周六我请你做spa吗?” 郑书意欲言又止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催婚的烦恼你不懂。” 像郑书意妈妈这种人,看似温柔和蔼,实则执拗得紧,甚至还有些古板。 与其跟她硬碰硬,不如依着她的意思去糊弄糊弄。 只是开完会回来,郑书意还是有些意难平。 下班回家的时候,她还连续收到几次她妈妈的微信,给她发了几张那个男生的照片。 其实人长得是挺不错的,气质干净,也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 但与同样戴眼镜的“斯文”时宴所散发的气场截然相反。 这个男生身上有一股谦逊温和的气质。 郑书意随意划了划屏幕,自动就跳到了时宴的照片。 一瞬间,便觉得这个男生黯然失色了。 说起来,时宴那边还没搞定呢…… 想起时宴,郑书意突然灵光一闪,联想到曾经看过的一部韩剧,脑子里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她告诉时宴,她被逼着去相亲,不知道时宴会怎么回答。 会不会像韩剧里那样,让她不要去。 又或者,暗戳戳地不爽。 可是等她真的打开手机,打算找时宴的时候,理智说服了她。 以时宴的性格,可能会回她一个“加油”。 - 转眼到了周六下午五点。 郑书意在梳妆台前坐了好一会儿,手里拿着粉扑,却半晌没动。 她一方面自持形象,想着即便是被迫相亲,也不能邋里邋遢地去见面。 一方面又想,万一打扮打扮,对方就一见钟情无法自拔了那可怎么办哦。 愁人。 郑书意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化了个淡妆,穿了一套旧衣服出门。 约的地方在CBD,堵车是常事。 而郑书意本就不是自愿去的,便没提前出门,没想到就还真的迟到了几分钟。 她走进餐厅,凭借对照片的印象,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窗边的男人。 和照片上无差,衣着简单,安静地坐在那里,也没玩儿手机,就着桌边的书籍翻看。 郑书意连忙走过去。 “您就是喻游喻先生吧?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迟到了,实在不好意思。” 喻游抬头,淡淡地看了郑书意一眼。 “没关系,我也刚到。” 见他这么淡然,郑书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喻游:“你先坐。” 落座后,席间气氛就这么沉了下来。 喻游也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抬手叫了服务员。 “先点菜吧。” 郑书意说好。 - 其实喻游这个人,虽然学富五车,但并非书呆子,算得上能言善道。 但这一场相亲,前二十分钟,基本都是喻游在说,郑书意在应声儿,她从来没有主动挑起话题。 直到菜上齐了,喻游给郑书意添了一杯柠檬水,打量了她两眼,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被家里逼着来的?” 郑书意:“……” 她心一横,便直接承认了,“是,我妈非要我来。” 想不到喻游却释然似的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是。” 听到这话,同样的,郑书意也舒了口气。 “我才二十五岁,其实真没到那个时候。” “嗯,你还年轻。”喻游说,“我已经三十岁了,家里很着急。不过我目前是完全没有成家立业的想法,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心思去经营一段感情,甚至婚姻。” 两人一对上眼神,都露出了理解对方的表情。 - 与此同时,时家会客厅沙发上,不知谁放了一本前两期的《财经周刊》。 时宴随手拿起来,封面重点title便是关向成。 他直接翻到那一页,题记后写着“郑书意”三个字。 这篇采访稿已经刊登许久,时宴却一直没工夫去看。 现在看见了,他随手翻了翻,却看沉了进去。 连时光文跟他说话都没听见。 “时宴?” 时文光敲了敲他手里的杂志,“你没再听我说话?” 时宴合上杂志,“在看关叔叔的访谈,怎么了?” 时文光径直问道:“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女演员交往?” 作为时宴的父亲,其实时文光甚少过问他的私生活。 只是最近偶尔有听说这样的传闻,还传得有模有样的,他自己又觉得这种事情与时宴平时作风不太像,便顺势问了一嘴。 时宴自己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但他一直没想过费那些个精力去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而这一刻,他莫名有些在意。 “谁说的?” “人云亦云的东西,找不到源头。”时文光说,“你只说是不是?” “不是。”时宴说随口就答了。 但说完,他想到什么,又说:“就是表演欲有点强,说是演员都侮辱了这个职业。” 话题点到为止,更具体的,时光文也不过问了。 恰好这时候秦时月来了,时文光的注意力转移,时宴便继续翻开杂志。 还没等秦时月进门,时文光就问:“今天怎么来了?” 都说隔代亲,这个习性几乎适用于任何老人家。 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时文光,面对这个小外孙女,也会多几分温情。 因此在外公面前,秦时月有人撑腰,恃宠生娇了,也就没那么怕时宴。 她把包随意一丢,蹬掉鞋子,踩着一双拖鞋走过来。 时文光让她坐自己身旁,侧头问:“不是说要跟你领导去图书馆吗?” “我被鸽啦。”秦时月弯腰揉腿,“她相亲去了。” 说完,秦时月就叽叽喳喳地说起其他事情,做饭的阿姨也过来问他们想吃什么,显得整个会客厅都闹哄哄的。 没人注意到时宴倏然抬头,看了秦时月一眼,随后合上了手里的杂志。 “嗯,人家比你大两三岁,也开始相亲了,你呢?” 时文光笑道,“连毕业都成问题。” 戳到这个点,秦时月心虚地看了时宴一眼。 见他低头看着手机,没什么反应,这才放了心。 “那我现在要是立刻说我想嫁人,您也不会同意呀。” 秦时月嘀咕道,“而且我们这种人家,结婚更是要慎重,又不是说相个亲就完事了。” 她想到什么,突然又问:“外公,你还记得那个陶宁姐吧?” 时文光点了点头,“听说她最近在离婚。” “是啊!”秦时月一拍大腿,激动了起来,“前年她不是闪婚吗?非要跟她那个保镖结婚,就跟被人下了降头一样,谁劝都不好使,连婚前协议都没签。” “这下好了。”秦时月喝了口水,继续同仇敌忾,“离婚还得分出去一大笔财产,听说那男的还嫌少了,最近在打官司呢。我前几天碰见了陶宁姐,人都憔悴了好多,才刚刚三十岁呢,看起来就跟四十岁一样。” 时文光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心思已然不在,秦时月却毫无察觉,还在自说自话:“这就是教训啊,当初大家都说那保镖动机不纯,她不信,还说别人想太多,看吧,现在被骗财又骗色看吧。” 刚说完,秦时月的头被一本杂志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干嘛啊舅舅。” 时宴冷冷看着她。 “别人家的闲话少说。” - 自从双方坦白后,这顿饭吃得便舒服多了。 喻游不提感□□,只跟郑书意聊自己这几年的游学经历。 由于职业习惯,郑书意是个非常好的倾听者,会在合适的时候接上话,仿佛只是一眨眼,怎么就过去了两小时。 饭后,喻游送郑书意回家也是自然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喻游开着车,说道:“你是单身很久吗?” 郑书意轻声道:“嗯,算是很久吧。” 她心里,已经把岳星洲这个人撇除在外。 喻游笑了笑,侧头看她,“可是你应该不缺追求者吧,是不是心里住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郑书意觉得,他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算是吧。” 一路上,两人又达成了一个共识。 反正家里都要催,不如两人就都先应付着家里,说在接触,要多了解,这样就可以避免家里再继续安排新的相亲对象。 车停在小区门口后,喻游还叫她加了个微信。 “我其实年后就要去美国游学了,到时候咱们就说觉得更适合做朋友,可以吧?” “当然可以。” 加了微信,郑书意解了安全带下车,笑着跟他挥了挥手,“路上注意安全。” 喻游跟她比了个“OK”,刚开出去几米,又停下来,头探出车窗,说道:“我估计我们下周还得见面。” 郑书意给他一个“懂了”的眼神,“没问题。” 目送喻游的车开走后,郑书意才转身往小区内走去。 没走两步,一声“郑书意”,被她敏锐地听到,并停下了脚步。 但她有些不确定。 因为这个声音,好像是时宴的。 她缓缓转身。 小区外的小摊贩依然活跃着,支棱起来的小灯没有秩序,透着乱七八糟的光亮,回家的人们走来走去买吃的,小孩子也穿着笨重的羽绒服到处乱蹿。 时宴站在路边,路灯将他的面容照得清晰无二。 他这个人的出现,与眼下这幅街景的画风不符,让郑书意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他又确确实实站在这里。 身后停着他的车,早已熄了火,连引擎都已经冷却。 郑书意愣了一下。 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反应竟然是一股心虚感。 该不会相亲被他碰见了吧? 她眼睁睁看着时宴朝她走来,倏地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等他走近了,郑书意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 眼里甚至有些怒意。 就在时宴步步逼近时,一个小孩子突然蹿出来,撞了时宴一下。 “啊!叔叔,对不起!” 时宴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小孩子,再抬眼时,看见郑书意后退的动作,他的脚步顿住。 只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郑书意。 “你、你……”郑书意紧张得不行,连戏都飙不出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 时宴也想问。 明知道她别有目的,所做的一切都是演戏。 可他还是来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郑书意,耳边的喧闹声忽然飘得很远。 郑书意被他看得发怵,不打自招。 “刚刚那个是我妈领导的儿子,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的。” 时宴没说话。 他根本就没听郑书意在解释什么。 他只是看着郑书意那双眼睛,眸子亮晶晶的,却又时刻充满了小心思,不停地转动,甚至都不敢跟他对视。 可也就是这个瞬间,他好像突然释怀了。 抱有目的又怎样? 无非就是骗财骗色。 骗财的话,她玩儿得过他? 若是骗色―― 时宴上前一步,路灯投下的阴影笼罩在他和郑书意身上,仿佛这个小世界只为他们独存。 郑书意越发紧张,连耳根都烫了。 她缓缓抬起头,脸颊爬上绯红,睫毛忽抬忽垂,扇得让人想用掌心蒙住那动来动去的眼睛。 时宴看着她,嘴角慢慢噙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骗色的话, 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他怎么,又笑了? 郑书意无意间瞥见他的神情,感觉自己像被他的眼神扒了一层衣服,什么心思都展露无遗。 “嗯?”时宴看着她,抬了抬眉稍,“老朋友叙旧,是吗?” 郑书意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干巴巴地承认:“是啊。” 时宴点了点头,声调拉得很轻,“我还以为相亲去了。” 果然。 他这个人怎么回事,连这点猫腻都看得出来。 而且郑书意感觉,他好像有点生气。 “相什么亲呢?我怎么可能相亲,你简直在开玩笑。”郑书意又说:“你看这不是周末吗?我就跟老朋友叙叙旧这样。” 时宴没接话,盯着她看。 似乎在等她说实话。 好一会儿过去,对面的人只动眼珠子,却不动嘴。 “叙旧,”时宴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冷冰冰的,“那你是挺闲的。” “……” 他说这话的那一瞬间,郑书意是真的也挺生气的。 要换别人说,她就直接扭头不理人了。 可是说这话的是人时宴。 时宴是什么人呢? 是个永远不会正常说话的人。 得把他的话反过来理解。 所以转念一想,那股火|药味在郑书意心里就变得酸溜溜的了。 他就是不高兴了。 就是吃醋了。 思及此,郑书意抬起头,想笑,又得忍住,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挺闲,我又没有人陪的。” 她看着时宴,细碎又倏忽的灯光缀在她眸子里,盈盈闪动,像在说话。 郑书意确实想通过眼神传达她的意思。 可是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打破了这一刻的气氛。 铃声接连响了好一会儿。 时宴垂眼,看了下郑书意握在手里的手机,别过脸,生硬地吐出一个字。 “接。” 电话其实是郑书意办卡的一家美容院打来的。 “郑书意女士,晚上好,我们这边是曼卡丽娜美容中心的,现在有周年酬宾活动,为了回馈老客户,特别推出童颜水凝会员免费体验活动,体验最新中胚层疗法。” 郑书意“嗯嗯”了两声,那边又问:“不知道明天您有没有时间过来体验一下呢?” “明天啊……” 郑书意抬眼看着时宴,直到他视线转过来了,才说,“明天我没什么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应该有空的吧。” “嗯嗯,好的,那这边我先给您预约一下。” 挂了电话,郑书意挠了挠额角,正要说话,时宴突然开口道:“铭豫云创的IPO深度挖掘做完了?” 郑书意:“嗯……?” 时宴:“既然这么闲,明天来云创加班。” 郑书意:“……?” 不是,我想暗示你跟我约会,你却叫我加班? - 直到回家换了身衣服,郑书意才勉强接受自己明天还真得去加班这个现实。 加班就加班吧,说不定是那种红袖添香的场景呢? 时宴在那里看书,做事,她在旁边帮忙泡杯咖啡说说话调调情什么的。 正想着,郑书意的妈妈就打电话来了。 “意意啊,今天聊得怎么样?觉得喻游人怎么样?” “……” 郑书意沉默了一阵,才把自己从时宴的骚操作里抽离出来,“还行吧。” “还行?”妈妈不乐意了,“意意啊,妈妈常教你知足常乐不是没有道理的。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动不动就把网上那些明星什么的想象成自己老公,花钱花心思,最后沉迷进去了,就看不上自己身边的男生,白白错过了很多姻缘,你说这可惜不可惜?” “妈,我只是说了个还行而已。”郑书意面无表情地开了免提,朝梳妆台走去,“我又没说他不好,你急什么?” “妈妈没急,妈妈跟你谈心呢,怕你产生什么虚无缥缈的想法。” “那我也没幻想过刘德华是我老公。” “那你肯定不行的,那叫乱|伦。”“……” 郑书意:“我要洗澡呢,没什么事先挂了。” “等等啊,”妈妈拦住她挂电话,“我刚刚也跟我们校长沟通了一下,喻游那边也说可以跟你进一步了解了解,我看这样吧,下周你们再见个面?也别光吃饭了,去看看电影什么的?” “再说吧再说吧,我要卸妆了。” 挂了电话,郑书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今天的淡妆好素,怪不得时宴只叫她加班。 于是第二天,郑书意还特意早起,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番。 只是挑衣服的时候,一面想着工作不好穿得太张扬,一面又想着时宴喜欢红色的。 纠结了许久,她还是隐隐抱有希望――时宴不可能是真的叫她去工作,他就是想跟她待在一起。 这么想着,郑书意便心安理得地在大衣里套了件红裙子,踩上了细高跟。 可是一到铭豫云创办公大楼,郑书意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 对于这种金融科技公司,她知道加班严重,但没想到,竟然会严重成这样? 一楼接待大厅人来人往,戴着工牌的员工们行色匆匆,手里抱着捧着资料,偶尔还会落一沓,蹲下来捡起后又忙不迭进电梯。 这场景看得郑书意差点以为她记错了日子,这不是周末,这是周三。 有那么一刻,她开始后悔自己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 可是人都来了,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还要回去换一身衣服? 于是郑书意也不管偶尔有人投来的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间。 等电梯的时候,她给时宴发了个消息。 郑书意:我到了。 时宴:嗯。 郑书意:唉,没想到大周末的,我居然要来陪你加班。 时宴的回复很简单明了。 时宴:还委屈你了? 时宴:先去八楼找邱总拿资料,然后来十二楼。 还真把我当跑腿的了。 你自己没秘书吗? 郑书意虽然嘴上哼哼唧唧,但也乖乖进了电梯。 爬升几秒后,电梯在二楼停下。 郑书意本在低头看手机,面前的门缓缓打开,隐隐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好的,回头我跟邱总说一声,您这边放心,我记上了,不会忘,先去人事处帮你打个招呼。” 秦乐之就站在电梯口,身后一个男的谄媚地一路相送。 直到秦乐之转头看见电梯里的郑书意,瞬间愣住。 那男的只是看郑书意一眼,也没多想,在跟秦乐之连连道谢后转身走了。 - 郑书意和秦乐之视线一相接,四周的空间就似乎被什么东西充满了,挤得两人站在狭小的电梯里,却一动不动。 秦乐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郑书意的穿着打扮,又看了一眼她按的楼层。 八楼,财务总监办公室。 那一瞬间,秦乐之心里某个想法被印证。 距离上次她被邱福骂,已经过去一周了。 可是她到底没咽下这口气。 倒不是因为扣了她这个月的绩效,她单纯地就是不服气自己因为郑书意挨骂。 从那一天起,她就在想,为什么邱福这么护着她。 甚至还在下班后的半个小时,又匆匆赶回来见她。 在办公室里一聊,就是三个小时。 秦乐之并非初入社会,她比郑书意都还要大两岁。毕业工作了五年,又一直摸索在高层圈子里,她见过太多是是非非了。 而像现在的情况,在她眼里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里,秦乐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直直地盯着电梯门。 原本秦乐之已经没想别的了,可是看见光滑的镜面反射着两人的身影。 郑书意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淡淡的。 可那来自最肤浅的危机感,还是慢慢席卷了秦乐之。 在她这些年所见过的金钱关系中,得利最少的人,不论男女,都用短暂的青春换取了普通人一辈子不可期望的财富。 而真正算得上得利大的却是那种获得了人脉资源,身份、地位接踵而来,金钱利益反而排在其后。 秦乐之无法想象,如果郑书意真的靠邱福一朝飞上枝头,岳星洲会作何想,她在这段感情里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威胁。 而且人与人之间一旦成为情敌,其他方方面面自然而然也变得敌对。 即便不考虑岳星洲,她也不想郑书意有一天真的高高在上地站在她面前。 因而,电梯停靠在七楼人事处时,秦乐之没急着出去。 她朝前一步,踩着电梯沿,回头道:“郑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大周末的来我们公司有什么事情,但是我想提醒你一句。” 郑书意抬头,挑了挑眉毛。 秦乐之:“邱总的妻子是个自媒体运营公司的副总,如果她的婚姻遇到什么可耻的事情,以她的能力,想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郑书意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她这话什么意思。 倒不是她反应慢,而是她实在无法将说这句话的人和秦乐之对应在一起。 随即,郑书意笑得五官都扭曲了。 若不是考虑这里是公共场合,她甚至想在地上打个滚。 “你在提醒我?”郑书意曲着食指,擦了擦眼角,“怎么,您金盆洗手了?” 秦乐之:“……” “金盆洗手”四个字杀伤力太大,直戳秦乐之脊梁骨。 而此刻又是在公司,秦乐之还真怕郑书意说出什么流言蜚语,便收了腿,沉着脸掉头就走。 - 由秦乐之带来的喜剧效果仅仅维持到郑书意走进邱福办公室后的五分钟。 因为她看见,邱福为她准备的资料足足有……小半米高? 见她愣着,邱福还笑着说:“这些都是你可参考的公开资料,如果不够,回头我再让人给你准备一下。” 郑书意扯了一个干笑,“够了,够够的了。” 她以为时宴要跟她来一个办公室约会,没想到那男人还真是让她来加班的? 抱着一大摞资料去了十二楼,郑书意没顾其他人的目光,直接走进时宴的办公室。 她手酸得不行,那男人却坐在办公桌后悠闲地端着一杯咖啡。 见她来了,只是指了指一旁的沙发。 意思是让她去那里工作。 郑书意把东西让沙发前的桌上一摆,随意翻了翻,差点没晕过去。 光是近三年的财务报表就够她喝一壶的。 家大业大至此,倒也不必。 大概是这摞资料给郑书意的冲击太大,她觉得自己这个周末还真得交代在这里面,便埋头啃了起来。 办公室里除了偶尔的键盘声,安静得连窗外的鸣笛声都清晰可闻。 时宴坐在桌后,天边的阳光恰巧折射过桌面,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几何形, 他寻着光影,往沙发那处看了一眼。 郑书意埋头在堆成山的资料中,时不时敲了一下键盘,有时拿起笔写写画画,眉头忽皱忽舒,偶尔嘴里还念念有词两句。 三个小时就这样转瞬即逝。 办公室的安静突然被门铃声打破,随即有高跟鞋踏进来的声音。 郑书意眉头一簇,下意识觉得是秦乐之进来了。 可她一抬头,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 女人放了一沓资料在时宴桌上,跟他低语几句便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此刻已经快中午十二点。 经过那么一打岔,郑书意无法再专心,脑海里又出现秦乐之的脸。 刚刚没细想,这会儿才觉得,连秦乐之这样的身份也要加班?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往时宴那边瞟了几眼。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时,时宴突然问:“饿了?” 郑书意:? “没啊。”她摸了摸脸,感觉自己今天脸色还挺正常的。 时宴:“那你一直看我?” 郑书意:“……?” 本来郑书意没想别的,被这么一说,她还真明目张胆地盯着时宴看。 秀色可餐四个字,倒也配得上他。 “看你怎么了,”郑书意嘟囔,“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郑书意已经习惯了故意这么挑|逗,而这一次,时宴却没否认。 他就那么看着郑书意,镜片后的眼睛被阳光照成了浅淡的琥珀色。 他的目光直接,穿透光影而来,让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郑书意突然有些呼吸不稳。 她移开眼,拿起笔尖挠了挠头发,突兀地开口道:“上次好像听你说,你有个外甥女?” 时宴收回目光,抬手松了松领带,“嗯”了一声,随后关上了电脑。 郑书意努力做出一副不经意的口气,“那你的外甥女应该很幸福吧,每天吃吃喝喝,不用工作的吧?” “谁说她不用工作?”时宴朝这边走过来,脚步轻缓。 “哦?千金大小姐也要工作吗?我以为直接当老板。” “她没有那个能力,能把一份基层工作做好已经是奢望。” “哦……这样啊……。” 郑书意好像懂了,“那你还真是教导有方。” 可她一回头,时宴却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旁。 他领带半松着,胸前扣子也解了一颗,就那么随性地靠在沙发上。 两人衣服下摆相接,郑书意一动,便发出[emailprotected]@的声音。 在郑书意倏然愣住的时候,时宴抬手摘了眼镜,侧头看了过来。 没了镜框的遮挡,那双眼睛更显深邃。 郑书意曾听说过,眉眼深邃的男人天生深情。 以至于此刻她和时宴对视的这一刻,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心里会莫名冒出一股…… 基于心虚和惭愧交融的惶恐感。 “你躲什么?” 时宴掰过她的下巴,“不让我看回来?” “哦……” 下巴传来他指腹的温热,从那一小处蔓延至整张脸。 两人靠得极近,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郑书意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我怕你沉迷我的美色无法自拔。” “我沉迷,你怕什么?” “……” “怕我吃了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时宴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郑书意懵了一瞬间。 偏偏时宴的脸就近在咫尺,气息缠绕在她身旁,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把这宽敞的办公室充盈得满满当当。 慢慢的,郑书意脑子里的画面就开始朝不可描述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八匹马都拉不住。 心理活动的变化,也无法遏制地展现在脸上。 具体表现就是,郑书意脸红到发烫了。 她自然也能感觉到肌肤带来的灼热感,就连呼吸都变成了热浪。 可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个时候不能慌。 盯着时宴看了半晌,郑书意终于眨巴眨巴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哇――哦――” 时宴:“……” 郑书意:“好期待哦。” 时宴:“……” 明明脸已经红成红富士苹果了,还强逼着自己说出这种话来撑场面。 也不知道到底是图个什么。 时宴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他指腹一动,捏了捏郑书意的下巴。 “还害不害臊了?” 郑书意:“……” 时宴松了手,慢悠悠地坐直,戴上了眼镜。 郑书意摸了摸还有一些酥|痒感的下巴,小声嘀咕:“那还不是你自己先说的。” “嗯?”时宴手臂抻直,搭在沙发上,半歪着头看她,“我说的话你都听吗?” “听啊……”郑书意顺嘴接下去,“您说什么我不听呢,这不是叫我来加班我就来了吗?” 身旁的人再次靠近。 却不像之前那样呼吸交缠一般的近,他俯身,手臂正好绕过郑书意后背。 “那我现在还真有点饿了。” 郑书意:! 她双眼睁大,看了看四周,结结巴巴地说:“这大白天的……这是办公室……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食色,性也。”时宴又凑近了一点,“谁规定白天,在办公室,就不行?” 郑书意的手指瞬间抠紧了沙发,“你这么说,那我就有急事要去一趟卫生间了。” “卫生间?”时宴眯了眯眼,“你有这癖好?” 郑书意脑子里嗡嗡一阵,天人开始交战。 一步到位,是不是太快了点?! 不过她瞧着时宴这色相,自己好像怎么也不亏,就是这场景着实刺激了些。 原来小说里写的办公室paly不是杜撰,总裁圈子里就好一口。 看见郑书意眼神定焦在半空中,果然开始发散思维了,时宴终于泄了那股要逗她的意思,手背抵着半弯的唇角起身,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把你面前的东西收拾好,吃饭了。” 郑书意:“啊?” “啊什么啊?”时宴靠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睥睨坐着的郑书意,“你们公司不允许白天在办公室吃饭?” 郑书意:“……” 愣了半晌,她干笑两声,带着点恼意,把面前的资料推开。 “我们公司制度比较严明,还真不准在工位吃饭。” 没几分钟,门铃声果然响起。 有人送进来了两个正正方方的餐盒,并且利落地摆在会客桌上。 郑书意看着那些一样样摆出来的饭菜,眉眼耷拉了下来。 加班、资料、工作餐。 还真是充实的一天呢。 - 桌旁还摆着一大堆资料,郑书意估算了一下,工作量不小,所以便多吃了几口。 坐着吃的时候不觉得,饭后站起来去他办公室里的卫生间漱口时,郑书意才感觉到胃有些撑。 出来正想着怎么消化一下,时宴却起身道:“我去开会,你自己待着。” 他说完便直接往办公室大门走,刚要跨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正慢慢踱步的郑书意,说道:“你饭后习惯吃小蛋糕吗?” 郑书意:“嗯?” 时宴:“想吃的话……” 郑书意反应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不吃。” 时宴笑了笑,没说什么,走出去后,办公室的门自动合上。 而郑书意还看着那扇门,好半晌,才缓缓收回目光,浑身一松,瘫坐到了沙发上,拿出手机给毕若珊发消息。 郑书意:我觉得现在事情的走向好像跟我想象中不一样。 毕若珊:怎么了? 郑书意:我好像已经偏离了小舅妈的轨道,正朝着炮友的方向狂奔。 毕若珊发了条语音过来,惊讶地说:“你们这么快就上床了?” 郑书意:? 郑书意:想什么呢。 郑书意:但我觉得他…… 她断断续续地打字,没什么逻辑,也没组织语言,乱七八糟地把今天在办公室发生的事情说了。 也不知道毕若珊能不能看懂。 这会儿估计毕若珊也在忙工作,一时没有回。 郑书意等了一会儿,饭后的困意上来了,便抓了一个抱枕,就这么靠着沙发,打算小眯一会儿。 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不一会儿,郑书意便睡了过去。 才不过两点,太阳便被云层慢慢遮住。 窗帘投下的阴影正好晃在郑书意脸上,带来几丝凉意,不知不觉中,时间在睡眠中悄然流逝。 - 时宴从会议室出来,邱福带着两个中层管理跟在时宴身后,拿着文件夹,准备去他的办公室开个小会。 门一开打,入眼却见一个女人半倚在沙发上,睡得很熟。 他们之所以一眼就看见这一抹风景,是因为女人穿着一条红裙子,在这冰冷色调的办公室里太过于扎眼。 更抢眼的是,她双腿随意地交叠垂在沙发边,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以及高跟鞋未包裹住的脚背。 办公室门口场面氛围有一瞬间的难以名状。 几乎是刹那的思忖,邱福就本着非礼勿视的态度立刻扭开了脸。 另外两个中层管理也随即九十度转身。 一转身发现两个中年大男人面对面,又立刻一百八十度转身看看公司的风景。 时宴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很是瞧不上他们这一股慌张劲儿。 “稍等。” 随后才不慌不忙地走进去,并关上了门。 邱福:“……” 你不慌你关什么门。 时宴进来的脚步轻,踩着沙发旁的地毯,低头看了眼郑书意。 她身子半歪着,摆了个奇奇怪怪地角度把头托着。 刚睡着的那一会儿不觉得,这要是醒来,就算脖子不断,腰也得僵个半天。 时宴半蹲下,手臂绕过她的后背和腿弯,轻轻一推,便让她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沙发上。 小小的动作到底还是打扰到郑书意了。 她皱了皱眉,没睁眼睛,扭了扭脖子,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可几分钟后,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人动过。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面前却什么都没有,之间绿植的叶子轻微晃动。 郑书意有些懵了,慢慢坐起来,环顾四周,终于确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意识还有些涣散,郑书意看了眼手机屏幕,正正好下午三点,她竟然一不注意就睡了一个多小时。 手机里还有几条未读的毕若珊发来的语音消息。 午睡过后,人反而更疲惫。 郑书意连呼吸都变缓,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点开了这几条语音。 毕若珊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特别清晰响亮。 毕若珊:“其实我早就想说了。” 毕若珊:“我觉着吧,就算不图那啥哈,光图这个人,你也不亏的。” 毕若珊:“岂止不亏,简直赚大发了好吗!” 毕若珊:“姐妹加油,我真情实感盼你嫁入豪门暴富。” 直到最后一条语音播放到一半,郑书意终于想起这是在时宴的办公室。 就算他人不在,放出这个也怪怪的,于是连忙掐断了语音。 与此同时,办公室里响起一阵潺潺水声。 郑书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旁边的卫生间看去,同时屏住了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 片刻后,水声停止,门被从里面打开,时宴拿着纸巾,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 果然是他。 郑书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重重地坠了下去,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么看着时宴擦了手,走到办公桌后,扔掉纸巾,才看向她。 “睡醒了?” 郑书意愣怔片刻,点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时宴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这是我的办公室还是你的办公室?” 郑书意的话卡在喉咙,一个字都吐不出。 半晌,她才喃喃说道:“你刚刚……” “洗了个手。”时宴问,“怎么了?” 见他神色十分正常,郑书意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卫生间的门关着,他应该什么都没听见。 “没什么,就是吓了一跳。” “哦。”时宴迈步走过来,直勾勾地看着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小?” 郑书意抿了抿唇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直到时宴指了指桌上的资料,“把我办公室当酒店了,不干正事?” “哦。” 郑书意立刻发开了一本财务报表。 等到时宴走出了办公室,她才松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找毕若珊。 郑书意:吓死我了! 郑书意:你刚刚说的话差点就被时宴听见了! - 办公室门打开,时宴走出来后,又自动合上。 他脚步没停留,直朝前方走去,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去三号会议室。” 邱福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身后两个下属也面面相觑。 前前后后不过几分钟,怎么这人的情绪就转了一个大弯儿? 想到接下来还有单独的会议,几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 时宴这一场小会开了两个小时,回到办公室时,桌上的资料摆得整整齐齐的,显然已经过了一遍。 而郑书意站在窗边,正在接电话。 “周六吗?应该还好,年底了也没什么加班的。” “两天周边游啊,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得戴上电脑,说不定就有突然的工作。” 电话那头的人是郑书意曾经在报社实习是认识的女孩子,两人从那时关系就不错,虽然现在各自在不同的公司任职,但联系一直没断过。 这种她本来打算跟男朋友去周边玩,但是对方突然有事鸽了她,但她民宿都订好了,门票什么的也网上买了,不想就这么错过,所以打电话问郑书意要不要跟她一起去玩。 郑书意听她说了一阵,点头道:“嗯嗯,我明天去公司开了例会确定了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再答复你呀。” 刚说完,身后突然响起时宴的声音。 “你有事。” 郑书意:? 她倏地回头,看见时宴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带着一丝慌张,郑书意跟电话那头说:“我现在有点事,先挂了。” 随后才问时宴:“什么?” 时宴经过她身边时,瞥了一眼她握得紧紧的手机,说道:“下周五到周天,抚城举办克伦彻高峰论坛,你不去吗?” 克伦彻高峰论坛,源起西方,届时行业大佬云集,风云际会,是业界一年一度的盛事,郑书意当然十分想去。 只是今年只有电视台记者拥有入会资格。 郑书意如实说道:“我没入场资格的。” 时宴:“那你现在有了。” 郑书意:? 见她懵懂的样子,时宴一步步走来,逼至她面前。 “你不想去?想去跟你那什么老朋友周边游?” “不是,我……” “你去不去?” 时宴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眼里捕捉到一些情绪。 “克伦彻论坛对你都没有吸引力了吗?” 郑书意很认真地想了下,随后,眼里迸发出期待与喜悦。 克伦彻论坛对她当然有一定吸引力,但更大的吸引力是―― “那我是全程跟着你吗?” 时宴没有立刻接话,细细地打量着郑书意,带着一丝探究。 看得郑书意一阵发怵。 许久,他才收敛的目光,叹了一口气,却又说道:“嗯,全程,包括吃住,你看怎么样?”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周四下午。 毕若珊:决定要去了? 郑书意:去啊,克伦彻论坛,换你你去不去? 毕若珊:换我我当然去! 毕若珊:不过你们真的是去参加会议还是去约会? 郑书意:[咧嘴][咧嘴] 其实时宴提出克伦彻论坛的当天晚上,郑书意便决定要去了,只是到了今天才有空跟毕若珊说起来。 至于同吃同住什么的,郑书意知道这无非也就是时宴顺嘴那么一逗她。 郑书意还不至于当真以为他要怎么样,那可是克伦彻论坛。 跟毕若珊说完,郑书意便收拾收拾桌面,去唐亦办公室打个招呼。 “克伦彻论坛?”唐亦惊得手里的笔都没拿稳,“你要去?你怎么去?今年我们没有名额啊。” 郑书意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时宴带我去。” “时宴?”唐亦手里的笔直接掉桌下了,“他带你去?” 郑书意点点头:“对啊,就是你听到的这样。” 唐亦把郑书意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看得郑书意心里毛毛的。 “那……你去吧……”唐亦跟她挥挥手,可真等郑书意掉头了,她又叫住她,“等等,时宴为什么带你去?你跟他什么关系啊?” 郑书意回头,见唐亦两根食指对了对,“那种关系吗?” 这动作还挺萌的,郑书意噗嗤一下笑出来,“你想问就好好问,做什么小动作?” 唐亦收了手,严肃地说:“所以是吗?” 郑书意叹了口气,抿着嘴,小幅度地摇头。 想说“还不是”,结果她还没开口,唐亦就说:“悖我就说怎么可能嘛。” 郑书意:“……” 唐亦挥挥手:“好了,那你去吧,记得走个OA审批请假。” 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郑书意便关了电脑,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你去哪儿啊?”孔楠看了眼时间,“有任务?” 孔楠问的时候,秦时月也抬头看了过来,一股也想要提前下班的跃跃欲试从她眼里冒了出来。 “你不能早退。”郑书意指了指她的额头,再回头跟孔楠说话,“我有点事,请了一天假。” 孔楠顺嘴就问:“什么事儿啊?” 办公区的格子间一个挨着一个,郑书意并不想张扬这事儿,便随口说道:“我爸放假了,过来看我,我陪她玩几天。” 本来这几天也不是很忙,孔楠便没多想。 郑书意赶在高峰期前打车回家,简单吃了个晚饭,然后收拾这几天出行的行李。 由于时间不长,郑书意就翻了一个二十寸的小箱子出来,装了两身换洗衣物以及日用品,便给时宴发消息。 郑书意:我准备好啦! 郑书意: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时宴:下楼,司机来接你。 郑书意立刻拉着行李箱出门。 还没走出小区,便一眼看见了那辆停在路边明晃晃的劳斯莱斯。 行李箱在石板路上碾出咕噜噜的声音,郑书意脚步飞快,走出小区大门,正要过马路,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书意!” 这声音乍一听有点陌生,仔细辨认,又觉得很熟悉。 郑书意回头。 保安亭开了探照灯,岳星洲站在冥冥光线里,头发被灯映得偏黄,垂了几缕在额前。 看起来有些颓然。 郑书意只看了一眼,便要迈腿往前走,岳星洲立刻小跑两步上前拉住了她。 “干嘛?!” 郑书意想甩开他的手,奈何力量悬殊太大,根本没有用。 岳星洲手上越握越紧,“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有话想跟你说。” “但我不想听你说话。”郑书意看了一眼对面的车,不耐烦地说,“你放开我,我有事!” “你就给我几分钟吧书意。”他声音竟然有些微微颤抖,握着郑书意的手也开始发烫,双眼透着一股执着。 “你……”郑书意停下挣扎。 倒不是心软,只是不想在大街上闹得太难看。 “行,给你两分钟,有话快说。” 又像往常那样,郑书意开门见山了,岳星洲反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直到见郑书意一口气提上去,又要走了,他才连忙道:“你交男朋友了?” 郑书意猛然顿住,不解地看着岳星洲:“关你什么事?” 岳星洲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似乎接下来的话非常难以启齿。 “你可以交新的男朋友,我没资格管,但……你……你是不是跟有妇之夫……” 他期期艾艾地说不完整一句话,好像还挺痛心疾首。 “你有病吧?!” 郑书意被他这圣人一般的样子气笑,“我以为我跟你家那位有一样的癖好?!抱歉,那让你们失望了。” 她觉得秦乐之和岳星洲这两个也是好笑,自己当了婊|子,反而立一块参天的牌坊来教育她。 是嫌脸不够疼吗? 岳星洲怔怔地愣住,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昨晚秦乐之跟他隐隐透露,郑书意好像跟他们公司的财务总监走得很近,又零零散散说了一些细节。 站在岳星洲的角度,他觉得秦乐之没必要去诋毁郑书意。 可到底是心有疑虑,所以他今天背着秦乐之,偷偷来这里等着郑书意。 “岳星洲,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善良的?”郑书意紧紧握着行李箱的拉杆,以控制自己不会一巴掌扇上去,时不时还要看看时宴车子的动静,“还来劝诫我?你先把自己洗干净吧!让开!人家在等我,我要走了没工夫跟你在这里叽叽歪歪!” 因为郑书意频频往那边看,岳星洲自然也发现了那辆车的存在。 那个标志,那个车牌,他怎会认不出。 “他……” 看他紧紧盯着那辆车,郑书意忍不住翻白眼,“看什么看?没见过豪车?” 岳星洲眼神在郑书意和对面那辆车上来回逡巡,吞吞吐吐地说:“他不是……你们……” “对,那才是我正儿八经的准男朋友。” 郑书意晃了晃脑袋,“怎样,这个你也要管?” 岳星洲震惊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吐出几个字:“书意,你怎么、怎么会跟他……” “怎么了?我们情投意合男才女貌,还得您审批一下?” 说完,郑书意彻底没心思搭理他了,直接迈腿就走。 岳星洲的话却像一记重锤落了下来。 “书意,你是不是在报复我?” 郑书意脚步一顿,愣怔片刻,才缓缓回头,嘴角带着些讥诮,“岳星洲,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她顿了一下,又说:“哦,不过你确实早晚得叫我小舅妈,以后大家就是亲戚了,你最好最对长辈尊敬一点,别动不动就拉拉扯扯的。” 说完,她拉着行李箱,直奔对面而去。 岳星洲眼睁睁地看着司机下来给她开了车门,然后将行李箱搬到后备箱。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岳星洲一动不动地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那辆车开走,尾灯闪烁,尘埃扬起,脑子里还一直回荡着那句“小舅妈”。 - 然而时宴并不在车上。 “时总有点事,今天中午就过去了。”司机说,“这边我把您送过去。” 莫名被岳星洲缠了一阵,郑书意心情本就不好,再知道这个事情,情绪愈发低落。 她还以为时宴跟她一起过去呢。 “嗯,知道了,谢谢。” 她应了一声,便靠着车窗不说话了。 抚城并不远,三小时的车程,直接开车反而是最方便的。 路上无聊,司机便找着话题跟她聊了两句,发现她不太有性质,便闭了嘴,给她放了轻缓的音乐。 郑书意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路顺畅,终于在晚上十点到达酒店。 司机陪着她办理入住后,酒店大堂经理又亲自把郑书意带到了房间。 既然时宴主动提出带郑书意过来,酒店自然也是他的秘书订的,郑书意两天前就收到了短信。 独自入住这间套房,也在郑书意意料之中。 要真住一间房,那还不是时宴这个人了。 只是她有些好奇时宴在哪里。 郑书意:我到酒店啦! 两分钟后。 郑书意:你在哪里? 这两条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一直没有回应。 郑书意在酒店里呆坐了半小时后,心里终于憋出一股烦躁。 事实上,从她一个人站到抚城这个陌生城市时,整个人就有些落寞。 明明是时宴要带她来,却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酒店里。 况且―― 郑书意摸了摸肚子。 她连晚饭都没得吃! - 此时此刻,烟雾缭绕的包厢里,酒过三巡,依然有服务员不停地更换碗碟,添上新酒。 这两天世界各地业内人士云集抚城,自然少不了有人蹿局应酬。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话题不断,橄榄枝四处交投,所有人都应接不暇。 偏偏在座的都是重量级人物,或多或少都有利益关系,无人会在这时候分神。 直到十点多,席间有人出去上厕所,时宴才抽空问陈盛郑书意到了没。 陈盛朝他点点头。 抬眼间,时宴应了对面一位合作方的话,同时看了眼手机。 近一个小时内,郑书意断断续续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郑书意:唉,有的人在大鱼大肉,有的人却饥肠辘辘。 郑书意:我没问题的,我可以的。 此刻身旁的服务员又往他面前的杯子里添酒。 时宴快速打了两个字:在忙。 随后,放下手机。 “抱歉。”时宴突然站了起来,声音打断了对面人的交谈,“我有点事情,先失陪了。” 说完,他举杯饮尽新添的酒,便转身走出包厢。 走廊上人少,时宴正侧头跟陈盛说着话,突然迎面遇见先前去上厕所的人。 这位跟时宴私下关系交好,说话也随意得多。 只是他此时有些醉意,脚步不稳,见时宴离席,便问道:“走了啊?” 时宴说是,“有点事。” 男人又问道:“什么事啊?” 时宴往电梯处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喂猫。” “什么?”男人以为自己喝多听错了,“你出差还带猫?这么粘人?” 时宴不欲与他再缠,迈腿前行,但也不忘回他的话。 “嗯,有点凶,饿了没喂要挠人。” - 临近春节,即便已是深夜,抚城的街道依然火树星桥,不少人冒着冷风也不愿早早归家。 而陈盛知道时宴今天喝了不少酒,刻意提醒司机开慢点。 “不用。” 时宴坐在后排,低头看手机,随口道,“正常速度就行。” 说完,他拨通了郑书意的电话。 “在干什么?” 电话那头有些吵闹,传来郑书意不甚耐烦的声音。 “我在逍遥快活!” 时宴看了眼手机屏幕,再次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在逍遥快活!” 随即,郑书意挂了电话。 ――路边烧烤店,路子摆在门口,孜然一撒,大火一烤,香味刺激着最原始的味蕾,确实挺逍遥。 但郑书意没想过会在室外待这么久,穿着铅笔裙,一双小腿暴露在风里可就不那么快活了。 “多加点辣椒。”郑书意伸出手,一边借着炉火取暖,一边指指点点,“别别别,不要葱!” 她撑到快十一点,没等到时宴的回应,又饿得肚子直叫,这才反应过来,她干嘛眼巴巴地像个弃妇一样等着时宴。 于是一个翻身起来,套了件外套就出来觅食。 许是她运气好,走出酒店没几步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 寻着香味找来,竟是一家生意极好的烧烤摊。 听见火炉的声音和四周的喧哗,郑书意食指大动,当即便走不动路了。 只是她在这儿等烧烤的时候,里面一桌喝酒划拳的男人频频看了她好几眼。 夜半三更,酒意上头,几个人一撺掇,就有人真的上头了。 郑书意在那儿好好站着,就有个穿着单衣的男人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事?” 郑书意回头看他一眼。 男人一脸横肉,手上还纹着看起来很吓人的图案,人一笑,肉挤得眼睛都看不见。 “美女一个人啊?” 郑书意没理他,往旁边靠了靠。 “一起啊。”男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大冷天的,一起喝一杯暖暖呗。” “不用了谢谢。” 郑书意拍开他的手,继续往旁边靠。 却不想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桌另外两个男人也走了过来,堵住了郑书意的退路。 周身是连呛人的烟味都遮盖不住的酒气,被火一熏,莫名让人恶心。 “美女一个人出来玩儿啊?” “给哥哥个面子呗,一起吃宵夜,叫个朋友。” “对啊,这不还早嘛,吃了一起去唱歌。” 这几个人大概是地痞混混一类的角色,烧烤店老板看了两眼,想劝说几句,又怕大晚上得闹事,最终还是算了,只好赶快把郑书意的烧烤打包好。 “姑娘,你的东西好了。” 郑书意懒得理这群人,拿上外带盒就走。 却被团团围住。 “别走啊,说了一起交个朋友,先坐下啊。” 有人直接去拿她手里的东西,郑书意侧身一躲,火气上来了。 “你们――” “滚开。” 郑书意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 刚才那声音…… 她回过头,时宴就站在店外半米远的地方。 灯光随着不稳的电频倏忽闪烁,照得时宴双眼时而凛冽,时而晦暗。 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围在郑书意身边的人自然就退开了。 郑书意还愣在那里,时宴垂眸看了一眼她紧紧抓着的外带盒,难以言喻地皱了皱眉,拉着她就走。 走出去几步,那几个男人才反应过来。 “你他妈谁啊――” 时宴侧头,目光扫过来,出声那人便自动闭了嘴,甚至还有些后怕地退了两步。 不需要说话,来自不同阶层的压制感便催化了油然而生的畏惧感。 - 一路无话。 郑书意被时宴紧紧拽着。 他腿长步子大,似乎也没管郑书意是不是跟得上,只管大步朝酒店走。 郑书意一路踉踉跄跄地,火气也上来了。 把她叫来抚城,却又丢下她不管,连个面儿都不露,发消息等了半天也只回个“在忙”。 这会儿突然出现,一脸死人样儿地拖着她走,还一句话都不说,郑书意越想越气。 直到进了电梯,郑书意挣开时宴的手,揉着自己的手腕,不满地说:“你干嘛呀!” 时宴低头看她,语气比外面的风还冷。 “你大晚上的一个人出门干什么?” “我出门找吃的啊。” 郑书意把烧烤盒往他面前晃了一下,“这都不行吗?” 时宴:“找吃的需要穿成这样?” 郑书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除了裙子短了一点,哪儿哪儿都很好看啊。 “我穿什么样了?不好看吗?你连这都管?” 她生起气来,声音像小机关枪似的,听在耳里,像猫爪似的挠人。 “是好看。”时宴冷着脸打量郑书意,却勾了勾唇角,声音骤然沉哑,“自己有多招人不知道吗?晚上穿这样出去给谁找麻烦呢?” 郑书意没接话,抬头望着时宴。 沉默片刻后,她眼里有狡黠笑意。 “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呢?”她笑着问道,“那我,招到你了吗?” 时宴嘴角抿紧,盯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郑书意闻到了他身上隐隐的酒气。 很奇怪,同样的酒精散发的气味,这一刻,郑书意却不觉得难闻。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原因,郑书意觉得,时宴那隐在镜片后的双眼有倏忽的光亮闪烁。 像平静海面下翻涌的暗潮。 电梯门缓缓合上,似乎将除了两人以外的世界也隔绝在外面。 有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在这间电梯里涌动。 郑书意的心跳突然便得很重。 她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时宴的胸膛。 “你想好了再回答哦。” 突然,食指被温热的手摁住,紧接着,整个手掌都被时宴按在了他的胸前。 时宴的目光慢条斯理地逡巡在郑书意脸上,扫过她鼻尖一下的位置。 因为仄逼的空间密不透风,更显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微乎其微。 在郑书意眼里,时宴的脸越来越近,直到带着酒气的呼吸拂到她唇边。 “感受一下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微偏头,让两人唇间的距离消失。 电梯里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抽尽。 稀薄得让人缺氧。 ――即便他只是浅尝即止,含了含她的唇瓣。 像逗|弄一样,并不攻城略地,那股濡湿的触感勾勒了一圈唇齿之间,便稍纵即逝。 他抬头,眼睛黑得像深渊。 然后按着郑书意的手,低声问:“你觉得呢?” 意识还没回笼,只能抓住最浅表的感受。 郑书意没感觉到他的心脏是否狂跳。 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封闭的空间,将情绪挤压得密不透风,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抒发口。 甚至,郑书意不知道如何回答时宴。 时宴不说话,就这样看着郑书意。 明明有所行动的是他,可是执意要等一个回答的也是他。 她的沉默在时宴的注视下越发难以维持。 虽然拥有绝对的安静,连呼吸声都抽离在外,但郑书意耳里的心跳声,却一点点放大,“砰砰砰”得响,一次比一次大。 那里似乎跳得快无法供血,连氧气也开始不够,整个人开始失重。 郑书意喉咙痒了一下。 想伸手摁住胸口,让它别再跳动,好给她一个理智的思维,去回答时宴的问题。 可一切都没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甚至开始神志不清地想,时宴会不会听见她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在无尽的沉默对视中,电梯突然响了一下。 郑书意没听见,也没注意到失重感已消失。 直到电梯门打开,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站在外面,看见这一幕,愣了一下,随即说道:“Hello?excuseme?” 意识倏然回神,郑书意余光瞥见来人,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立刻迈腿走出去。 手上还有时宴的余温,垂在裙边亦萦绕着一股灼热感,像温火的炙烤,一点点蔓延到全身。 时宴就跟在她身后,脚步不紧不慢。 前面的女人走得很快,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几秒后,时宴站住不动了,甚至就那么抱着双臂看她要怎么办。 “郑书意,你不知道你房间在哪里?” 连方向都能走错。 果然,郑书意一顿,又掉头朝他走来。 依然是那样埋着头的样子,而且看那架势,似乎好像当眼前的人不存在似的。 直到几乎要擦肩而过了,她还是那副样子。 时宴平静地看着她“目中无人”地越过自己,终于不耐烦地伸手拉住她。 “你到底在干什么?” 两人一个朝北,一个朝南,错肩站着。 “我在想事情。” 郑书意看着面前走廊尽头大开的窗户,面无表情地说。 时宴:“嗯?” 郑书意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慢吞吞地退到时宴面前。 “我在想,你刚刚是亲了我吗?” 时宴:“……” 他抬了抬眉梢。 郑书意:“我不是在做梦吧?太不真实了!” 时宴:“……” 郑书意垫脚,“你再来一下?” “……” 一阵穿堂风迎面而来,很凉,也有一些暂时醒酒的作用。 果然。 这个作天作地还作诗的女人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探究她到底在想什么。 郑书意见他不说话,开始变本加厉,扯住他的袖子晃。 “我刚刚没感觉到,再来一次?” “考试都有补考的机会呢。” “我申请补考。” 片刻后,时宴拎住她的袖子,扯开,然后摁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左转。 “回去睡觉。” 人被推到门前,房卡也被他直接从她外套包里掏出来,刷卡开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郑书意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也不是完全没有。 时宴要从外面关门的时候,郑书意扒拉住门,歪着头,可怜巴巴地仰着脸,“真的不再来一次吗?我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 时宴没什么表情,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毫不犹豫地关上门。 “啪嗒”一声,清脆的锁扣。 门里门外,气氛都骤变。 郑书意全身力气散尽,脸上的表情都消失,要背靠着门才能以支撑自己站立,目光无神地看着对面的墙壁。 门外,时宴盯着这扇门,许久才离去。 这一晚,郑书意在酒店浴缸里泡了很久,试图把心里的慌张全都稀释掉。 不能慌,这个时候要是慌了,一切就都脱轨了。 明明她才该是主导这一切的人。 怎么感觉,她边被动了呢…… 直到水凉了,郑书意才缓缓起身,披着浴巾走出来,落下一地逶迤的水渍。 - 克伦彻论坛第一天上午有两场会议,分别是九点至十点的“源于股市的金融风险传染”与十点半至十一点半的“产业合作新愿景。” 早上,郑书意的闹钟和酒店的叫醒服务同时响起。 她撑着床坐起来,头有些疼,走到浴室看了一眼自己的脸。 果然不出她预料,黑眼圈重得像熊猫。 幸好她本次出行带上了全套的化妆品。 只是到底她还是比约定的时间晚出来了几分钟。 时宴站在她房间门口,看了眼腕表,无奈地敲了敲门。 这一点无奈,倒不是因为郑书意迟了一会儿,而是他隐隐觉得,找这个架势下去,指不定郑书意这两天又要搞什么新花样出来。 郑家书意别的本事没有,在花式作这一点上,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里面的人没回应,时宴只好给她打电话。 但是刚刚拨通,门就开了。 眼前的人穿着白色衬衫,米色铅笔裙,手里拿着外套,头发别在耳后,打理得一丝不苟。 妆容得体,神色自然。 想起她昨晚那副“索吻”的样子,时宴还有些不习惯。 甚至感觉她又在憋什么大招。 然而直到两人少了车,郑书意也安安分分的,规矩地坐在一旁,端庄地像是教科书一般的女主播。 说是正常,也哪儿哪儿都透露着不正常。 “吃过早饭了吗?” 时宴问。 郑书意点头:“吃过了,你呢?” 时宴看了她一眼,“嗯。” 她笑了笑,继续平视前方。 然后悄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嗯,就这样稳住,我可以,我才是主导者。 汽车平稳地朝会场开去。 几分钟后,郑书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有人在群里艾特她。 这个群叫做“江城金融记者圈”,不是工作群,而是一些同行私底下拉的,目的是为了促进圈子里的交流互助。 里面有郑书意这样的杂志记者,也有电视台记者和新媒体记者。 江城财经频道-师航:@财经周刊-郑书意你在抚城吗?我刚刚是不是看见你了?就奥克斯丽酒店门口,穿驼色外套的是你吧? 江城财经频道-师航:你这次也来参会? 郑书意看了一眼,没打算回,就当没看见,反正消息很快也就被群里顶上去了。 可是孔楠也在这个群里,她看见了之后,立刻给郑书意发了一条私聊语音。 郑书意偷瞄时宴一眼,见他注意力没在自己这边,才把手机放到耳边,按下了播放键。 下一秒,车内音响突然冒出孔楠那极具辨识度的声音。 “你怎么去抚城了?参会?你不是说你跟你爸爸一起吗?” 郑书意:“……” 这句话一字一字蹦出来,在安静的车里显得无比清晰。 郑书意的手机僵在耳边。 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在、车里、公放呢? 可是时宴的反应打消了她的一丝侥幸。 他偏过头,眯了眯眼睛。 “和爸爸一起?” 郑书意沉默。 前排的司机咳了一声,她才想起,昨晚来的时候她嫌司机放的音乐不好听,用自己的手机连了蓝牙。 所以她刚刚一上车,蓝牙就自动连上了。 郑书意:“……” 时宴抬手,撑在她背后的靠椅上。 “跟我一起出门,很见不得人?” 郑书意憋着不让自己慌乱:“不是……” “哦,这样……”时宴似乎懂了,点了点头,“原来你有这种情趣。” 郑书意扭头,“什么情趣?” 时宴平视前方,轻轻吐出几个字。 “原来你喜欢叫爸爸。” 他还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这种“情趣”。 郑书意:“……” 此后一路,郑书意不想安分也得安分。 不然她怀疑时宴真有可能把她抵住让她叫“爸爸”。 - 和时宴一起参加克伦彻论坛的好处很明显。 作为每年交几十万欧元的战略合作伙伴,比每年几万欧元会费的普通会员得到更多优待。 坐在第一排,台上主持人和四位嘉宾侃侃而谈,话题一个接一个,时不时引起台下观众的掌声。 才第一场,气氛就已经高涨。 身旁的郑书意却很安静,目光专注地看着台上的人,时不时若有所思,连时宴看了她几次都没发现。 时宴不知自己这会儿是觉得有些奇怪,还是有些不习惯。 昨晚那件事之后,他觉得郑书意经此,有怎样浮夸的表现都是正常的。 但绝不是这样的。 她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 直到第一场会议进行到尾声,身边的人终于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种细微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是在时宴的余光里,她的所有异动都尽收眼底。 一会儿理理裙子,一会儿掖一下衣服。 一会儿交换腿交叠的位置,一会儿又往他那边瞟。 手指还在扶手上轻轻地抠,似乎想说什么,又一直憋着。 时宴突然握住她的手,摁在扶手上,低声道:“你又想做什么?” 郑书意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手没抽回来,便支支吾吾地说:“这一场结束后,我想回酒店。” 两人细语。 “怎么了?” “没怎么……” 时宴深深地睇她一眼。 又开始了。 果然没那么安分。 可她不说,脸颊又憋得有些红,时宴只好随她。 “回去后跟我说一声。” 郑书意点了点头。 这一场会议结束,她立刻悄然离场。 还好会场离酒店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她便回了房间,并且给前台打电话要了点东西。 匆匆去洗漱间换了内裤和棉条,郑书意倒上床的那一刻,一阵天旋地转,小腹的绞痛像爆发的火山,一股脑蹿至全身。 她蹬掉鞋子,死死抱着枕头,慢慢蜷缩到床边一角。 - 十一点半,第二场会议准时结束。 时宴刚起身,还没走出会场,便被这一场的主持人叫住。 这位是某财经电视台的主持人,和时宴有过几次交集,此刻是要邀约共进午餐的。 时宴应下了,主持人看了他四周一眼,又问:“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小姐来吗?” 其实刚刚在台上,他便看见时宴和郑书意窃窃私语,行为亲密,多半是那种关系。 却又想,万一不是呢?那岂不是尴尬了。 “有些不舒服,已经回酒店了,她娇气得很,应该来不了。” 看时宴说这话的语气及神态,主持人懂了,点头道:“那等下次有机会吧,我看她对今天的话题挺感兴趣的。” 时宴随口“嗯”了一声。 随后,他和陈盛一同走出去,看了眼手机,郑书意那边没有动静。 他打了个电话过去,也没人接。 “去问问酒店。”时宴吩咐陈盛,“她怎么回事?” 不用时宴具体说这个“她”是谁,陈盛便把一切办得妥妥当当。 几分钟后,陈盛说:“回酒店了,找前台要了一盒止痛药。” “止痛药?” 时宴看了眼腕表,又说,“中午的饭局你代替我去。” 陈盛点了点头。 但心里却有些无语。 怎么又是他。 他其实也想回酒店休息。 - 时宴站到郑书意房间门口时,正要抬手敲门,却顿了顿。 从会场到酒店的距离太近,近到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二话不说回来了。 僵了片刻,时宴垂下手,转而拿出手机。 铃声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时宴才复又抬手,按响了门铃。 如同铃声一样,门铃按了三次也没人回应。 时宴皱眉,转身朝电梯走去。 中午的阳光稀稀疏疏地透过窗帘洒到床上,在纯白的床单上透出斑驳的阴影。 郑书意出了一身冷汗,浸湿了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以至于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心情很不好。 同时耳边有铃声在想,她烦躁地“啧”了一声,推开枕头,伸手去摸手机。 手机没摸到,却摸到一处温热。 郑书意慢慢睁眼睛,一侧头,时宴的脸就在她床边。 以及,她的手正摸着他的手腕。 “你……怎么进来了?” 时宴垂眼看她的手指,转而握住她的手,塞进被子里。 “我要是不回来,你是打算一个人自生自灭?” 或许是吃了药,头昏昏沉沉的,郑书意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现状。 虽然他说的话不太好听,但他好像是知道她病了,专门回来看她的。 郑书意没说话,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眼睛也雾蒙蒙的,就那么盯着他,却少了平日里的生气。 时宴心里莫名揪了一下,像是叹气一般,沉沉问道:“怎么了?” 人生病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在她疼得抓着枕头又锤又啃的时候,无人在身旁。 那种矫情便很容易被无限放大,让人感觉像是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这会儿他的出现,让郑书意忍不住想抓住那股安全感。 没有多余的思绪能够给她去思考其他的。 只是―― “我疼……” 郑书意捂住被子,气若游丝地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怎么变这样了。 其实也没那么疼的。 但她偏偏就摆出了一副得了绝症的样子。 “哪儿疼?” 时宴问。 郑书意哑着嗓子说:“哪儿都疼。” 时宴:“……” 时宴慢慢直起了腰,嘴角慢慢抿起。 似乎是看破了她的演技。 郑书意感觉有些尴尬,连忙说:“其实也没那么痛,你哄我两句就好了。” 时宴垂眼,打量了她一圈。 “怎么哄?” “你就说……”郑书意想了一下,“就说怎么还没上天,就看见仙女了呢?” “……” 时宴的表情很一言难尽。 随后,他走到床边,脱了西装外套,面无表情地坐到沙发上。 再抬眼看过来时,语气变得很无奈。 “睡吧,我就在这里。” “仙女。”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 郑书意裹着被子,闭了会儿眼睛,却很难安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眼睛隙开一条缝,模糊的余光中见时宴倚在沙发里,半歪着肩膀,双腿也随意地伸展,低头看着手机。 好像还真准备就待在这里了。 他人就在那里坐着,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却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郑书意想,至少不会疼得喊天喊地时却无人应答。 那种不安感,让她连睡觉都不敢关掉手机铃声。 悄悄地看了一会儿,郑书意摸出手机,关了静音,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许久后,终于闭上了眼。 突然,时宴的声音响起。 “你到底是胃痛,头痛,还是哪里痛?” 郑书意睁开眼,支支吾吾地说:“那个痛……” 身后的人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冷冰冰的声音再次传来。 “嗯,你明天继续穿短裙出门,短袖也可以,这样就不会痛了。” 郑书意:“……” 臭男人到底会不会安慰人! “你以为我穿裙子是为了……”她捂着被子,哼哼唧唧,“还不是为了好看。” “不穿裙子也够好看了。”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他:“嗯?” “睡吧。” - 郑书意没想到自己真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睡着。 时宴也没想到她真就睡得这么香了。 床上半晌没了动静,只有绵长而匀净的呼吸声。 冬日的下午漫长又寂静,天阴沉沉的,不过两三点,就已经没了明晃晃的阳光。 房间的灯开得有些亮,晃在眼前,让人难以沉静。 时宴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缓缓起身,关掉了顶头的大灯,转而打开床边一站朦胧的落地灯。 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没有声音,没有震动,屏幕来电显示“饲养员王女士”。 时宴看了一眼睡得很香的郑书意,便没管那通电话,任由它自己挂断。 可过了几秒,电话又拨了过来,还是那个“饲养员王女士”。 家里养宠物了? 感觉这个电话似乎很着急。 于是他伸手,触到郑书意散乱的头发时,他的动作停下。 本想拂开她的脸上的头发,捏一捏她的脸。 可是看见她熟睡的样子…… 时宴倏地笑了笑,捏住她的发丝,在她鼻尖扫了扫。 一下、两下、三下…… 时宴像逗弄一般,不厌其烦地重复动作。 “干嘛呀……” 好一会儿之后,郑书意被弄醒,很不耐烦,眼睛都懒得睁开。 时宴:“电话。” 郑书意闭着眼睛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才一把抓过手机。 看清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她撇了撇嘴角,然后拉长了声音,说道:“妈……” 时宴:“……” 这备注给得还真是别出心裁。 “我在睡觉……”郑书意揉了揉头发,没坐起来。 以郑书意妈妈对她的了解,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在下午睡觉的人,所以感觉有些奇怪。 “大下午的怎么睡觉啊?” 但郑书意不想跟她说自己不舒服,一个人在外,平白惹千里之外的家人担心。 “没什么事,困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没什么事?那你怎么不去找人家喻游?” 郑书意一听到那两个字,倏地坐了起来。 见她这突然的动作,时宴也侧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目光骤然相接,两秒后,郑书意又有些心虚地别开脸。 她挠了挠头,“妈,我周末就不能休息休息吗?” “一起去吃个饭看个电影也是休息啊。”妈妈觉得这一切非常理所当然,“最近不是上了一步那什么爱情片吗?我看你表妹啊那些都在发朋友圈,你们也去看看呗。” “妈,其实我……”她抬眼偷瞄,时宴已经背转过身,“真不用了,你就等等,过年我回家再跟你说。” “说什么?怎么突然又要过年回家跟我说?你是不是又突然不理人家喻游了?” 郑书意无奈地抓枕头:“不是,我就是……” “意意啊……”妈妈突然打断她,“你要是不喜欢呢就跟妈妈说,妈妈不会勉强你的。” 郑书意一听,立刻点头。 “对对对,其实我还真不喜欢那一款” 但同时,她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妈妈再给你物色物色。” 郑书意:“……” “那你告诉妈妈,你喜欢哪种的?” 郑书意目光在时宴背影上逡巡,喃喃道:“我不是给你发过照片吗?” “嘟嘟嘟……” 耳边响起忙音,郑书意把手机拿到面前一看――对方已挂断。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郑书意摩挲着电话,陷入一股奇奇怪怪的沉默。 她总感觉自己刚刚接电话的时候,时宴有意无意地在看她的神情。 好像听到了她和妈妈的对话一样。 偏偏时宴这会儿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任由她的小紧张在空气里流淌。 刚刚落在他耳里的对话,“我还真不喜欢那一款。”,“我不是给你发过照片了吗?”,要从中猜测到完整的对话,其实不难。 许久,时宴见她抠了抠手机,又抓了抓头发,似乎在想要说点什么时,时宴突然开口,直接截断了她预想的说辞。 “你家里催你相亲?” 郑书意:! 他怎么感觉这么准?! “没、没有啊。”郑书意往被子里缩了缩,“我妈说要给我买一只狗呢。” 时宴点了点头,“那你喜欢哪一款?” “哦……喜欢乖一点的,听话一点的,”郑书意摸了摸脸,“就中华田园犬那种你知道吧。” 时宴:“……” 莫名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内涵倒也没什么,主要是她这小姑娘花花肠子太多,偏偏又表现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让人心里闷火乱蹿,却又不忍心朝她发作。 许久,时宴移开眼,自己消化了一些情绪,才说道:“郑书意,你一天天的,真的很让人头疼。” 郑书意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分你点止痛药。” 时宴:“……” 他目光沉下来,语气有些躁了,“你还睡不睡?” 郑书意立刻看了一眼时间,两点半。 “睡睡睡!你三点不是还有个会议吗?你去忙吧,我已经没事了。” 时宴两步靠近,想说点什么,看着她有些虚浮的脸色,最终只是薅了一下她乱糟糟的头发。“嗯。” - 时宴走后,郑书意其实一直没睡着。 疼痛散去后的身体虚脱无力,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在枕头里闷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想起。 没!吃!饭! 郑书意一轱辘翻起来,正想拿手机点外卖时,酒店的门铃响了。 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 “郑小姐,这是您点的餐。” 郑书意:“我点的?” 服务员点头:“你这边不是1026房间吗?” 郑书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是我的,谢谢啦。” 一转头,她给时宴发了个消息。 郑书意:谢谢老板! 时宴:谁是你老板? 郑书意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三两下打了两个字过去:爸!爸! 时宴:…… 也没管时宴这个省略号是什么意思,郑书意肚子空空,迫不及待开始吃东西。 刚吃了两口,手机铃声又响了。 今天还真是业务繁忙。 看到来电的时候,郑书意还有些懵。 “喂,陈学长,好久不见呀。” 陈越定笑道:“是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忙工作呢。” 这个陈越定是郑书意的大学同学,也是一个地方的人。 而且两人同级,同在学校辩论队,私下交集多,渐渐便成了关系最好的异性朋友。 只是后来毕业,各奔东西,便少了联系。 但有曾经的情分在那里,再联络也不陌生。 “是这样,我下个月要结婚了。” “真的?!”郑书意有些震惊,“这么快?” “也不快,我们都谈了两年了。”陈越定估计也在忙婚礼,便长话短说了,“就大年初四,你会来吧?” “来,当然来!” 陈越定“嗯嗯”两声,没再说别的什么,却明显地传达出他的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哦……就是我前段时间看朋友,发现你跟岳星洲好像分手了。”陈越定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打探什么哈,就是我想着,他跟我也是关系比较好,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然后……” “没关系。”郑书意懂了他的意思,接了他的难以启齿,“你邀请吧,这有什么啊,我们两人的事情不该干涉到你。” “嗯,我知道的,就是……”陈越定在电脑那头挠了挠后脑勺,“我早上给他打电话来着,他现任好像也在,说是一起来参加婚礼,这个我也不知道你这边……” 郑书意手指一颤,咬着牙,笑道:“没关系啊,我无所谓的。” 陈越定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那回头联系啊。” “好。” 挂了电话,郑书意嘴角的笑意慢慢僵住,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再看眼前这饭菜,顿时就不香了。 说的话都是逞强的。 如果大年初四那天,她独自出席婚礼,而岳星洲带着秦乐之甜甜蜜蜜地出现,她可能会气血倒涌而死。 可是时宴这边…… “唉……” 郑书意叹了口气。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切的一切,似乎已经脱离了她预想的轨迹。 就比如在这一个电话之前,她见到、想到时宴,完完全全就是这个人,根本没有再想到这个人是秦乐之的小舅舅。 她感觉现在,自己好像就是单纯地――在和时宴……谈恋爱。 天色渐渐暗了,暮光熹微, 房间里一会儿响起女人的叹气声,一会儿又是枕头被揉捏的细碎声音。 时间慢慢流淌,一切情绪,最后都被药后袭来的倦意安抚。 - 时宴回来时,经过郑书意房门,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等了片刻,他直接刷开了门。 走到她的房间外,时宴再次敲门,还是没应声。 他皱了皱眉,电话拨出去,也没人接。 这时候也没什么其他的可顾虑了。 时宴推开房间门,入眼的是乱糟糟的床铺,散乱在枕头上的一头乌发。 他心头跳了跳,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然伸手去探了探郑书意的呼吸。 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后,时宴收回手,并觉得自己有些突然降智。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 晚上七点半。 可真能睡。 无声地进来,又无声地退出房间。 除了郑书意的一只手被塞进了被子以外,看不出其他的变化。 但其实,郑书意真没时宴想的那么能睡。 夜里十一点。 时宴正准备换衣服洗澡,突然收到了郑书意的消息。 郑书意:打滚.GIF 时宴:醒了? 郑书意:刚醒…… 时宴下意识想说“这么晚了快睡吧”,想法冒出来,又觉得可笑。 时宴:所以? 郑书意:我睡不着了…… 果然。 时宴垂下正要解衬衫扣子的手。 时宴:然后呢? 郑书意: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做的? 郑书意:比如叫邱总再给我发点资料什么的。 时宴:这么晚了,你还麻烦别人? 郑书意:好的,我知道了,886. 时宴:换衣服。 郑书意:? 时宴:出门。 郑书意:去哪儿?? 时宴:带你去看电影。 - 直到坐进电影厅,郑书意还有些懵。 夜里十一点半,她居然跟时宴跑出来看电影。 更没想到,这么晚了,大冬天的,电影院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这个点可选的电影只有三部,除了一部一听就是圈钱的大电影,还有一部一听就很催泪的纪录片。 郑书意既不想打瞌睡,也不想流眼泪,就选了最后那部一听名字就很文艺的爱情片。 特别是片头,主角骑着自行车经过一片湛蓝的海,片名缓缓出现,画面随便一截就是桌面。 前排许多小姑娘都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趁着灯光暗,郑书意侧头看了一眼时宴。 他盯着大屏幕,脸上映着晃动的光影。 感觉到郑书意的目光,他侧头看过来。 两人并排坐着,他这么一转头,呼吸都缠在了一起。 背着光,郑书意看不清他的神色,看不清眼神,却因这意外的对视,心里某根弦被波动。 几秒后。 郑书意突然回神似的,别开脸,拿出手机拍下了即将消失的片头。 电影的开始沉默且无聊,才过了二十分钟,已经有人开始睡觉,更多的人开始玩手机。 郑书意想,她此刻完全看不进这电影,一定也是因为情节太无聊了。 想着想着,她低头,翻到自己刚刚拍的照片,鬼使神差地,就发了个朋友圈。 什么话也没说。 像一种暗处涌动的情绪,被定格在手机里。 这会儿还不算晚,朋友圈的评论点赞来的很快。 秦时月是第一个。 秦时月:这么晚了你还跟你爸爸去看电影?? 郑书意:“……” 这妹妹还真是个解嗨王。 她不知道说什么,回了个省略号。 秦时月当她默认了,又回:我爸从来没时间陪我,好羡慕,你爸爸可真把你当个宝贝宠啊! 郑书意:哈哈。 什么情绪都没了,她收起手机,专心地看电影。 可是,这电影真的太无聊了。 几分钟后,郑书意又看了一眼手机。 消散的奇怪情绪又陡然升起来。 在密密麻麻的点赞中,她竟然――看见了时宴的头像。 他竟然给她点了个赞。 这种感觉很奇妙。 在热闹的朋友圈中,他知道她在做什么,却也无声地默许了她做的一切。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时宴的那一个点赞,除了引起郑书意心里涌动的涟漪之外,还给秦时月笼罩了一脑袋的雾水。 她收到消息提醒,点进去一看。 诶?小舅舅? 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在秦时月眼里,时宴和郑书意有微信好友倒是不奇怪,毕竟两人之前有过合作,建立联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但怪就怪在,时宴这个深夜点赞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为逻辑。 其实秦时月和时宴的共同好友并不少,但她从未在朋友圈见过时宴活跃的身影。 她甚至一度以为,时宴搞个微信就单纯是为了工作。 可说是为了工作,有些叔叔平时发写工作相关的信息,也没见她小舅舅冒个炮啊。 更别说给一个女人的朋友圈点赞。 还是毫无信息的日常照片。 还是在深夜…… 秦时月越想越不对劲,探知八卦的欲望让她几度点开时宴的对话框,跃跃欲试。 可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八卦欲。 算了,活着不好吗? - 电影还没播到一半,电影院里的人却已经走了一半。 前排霎时空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郑书意周遭的人开始蠢蠢欲动,有的低头密语,有的摆弄手机,后方甚至还传来的呼噜声。 而大屏幕上,男女主还坐在海边畅聊人生。 观众们可能已经想把导演拉出来聊聊人生了。 密闭的影厅开始不那么平静,昏暗中浮动着各种情绪。 郑书意悄悄看了一眼时宴,想知道他是不是也觉得很无聊。 可他安安静静的看着屏幕。 眉目舒展,目光柔和。 看着不像是很不耐烦,但好像也没有很投入电影情节。 就那么坐着。 郑书意收回目光,靠在背椅上。 不知不觉,她也跟时宴一眼,端端地看着屏幕。 但好像也没有沉入剧情中。 这部电影足足拍满了一百二十分钟。 结束时,影厅里只剩郑书意和时宴两人。 哦不对,好像还有人。 身后那一排突然有了响动。 “醒醒,傻逼,醒醒,电影都结束了!” 这也是个刚醒的男人,见跟自己一起来的同伴睡得很香,一巴掌往他脑袋上拍去。 被拍醒的那个胖子搓了搓脸,看见电影终于完了,忍不住骂道:“卧槽这傻逼玩意儿居然还能出来收钱,你他妈的听谁说这好看的?这俩小时在宿舍睡觉它不舒服吗?” 同伴其实也才醒,就懒得理他。 两人一同起身,那胖子一看前排坐着的郑书意和时宴,“哦哟”一声惊叹。 “这电影还真他妈有人能从头看到尾啊,佩服,牛逼。” 同伴又给他一巴掌,压低了声音:“傻逼,人家看的是电影吗?” 胖子不解:“卧槽?那看的是什么?” 同伴:“活该你他妈母胎solo……”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但他们的对话在郑书意耳边绕了很久。 身旁的时宴一直没出声,也没动,郑书意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听见了,越发不知道怎么办。 直到片尾曲播完,时宴终于站了起来。 “走吧。” 郑书意见他神色平淡,连忙点头。 “走吧走吧,挺晚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车后座,谁都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明明很沉静,却让郑书意觉得有些不自在。 具体表现在――她的手心隐隐发热,就连这车里的温度好像也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不找点话题,她就会陷入胡思乱想中。 直到快到酒店了,郑书意终于干巴巴地开口:“啊,你觉得好看吗?” 时宴:“什么?” 郑书意:“就今天的电影。” 时宴似是回想了一下,“还行。” “哦……” 郑书意点点头。 时宴却又问:“你觉得呢?” “我啊,我也觉得还行。” 郑书意说完,见时宴的目光还直勾勾地停留在她脸上,手掌心那股隐隐约约的灼热感像被某种东西牵引着,徐徐蔓延至全身。 她下意识就想多说说话,以缓解这车里浮动着的莫名的暧昧气息。 “挺好看的。”她点点头,“女主最后靠在男主怀里的画面太美了,两个演员真的好般配哦,看得我又相信爱情了,太甜了。” 时宴瞥她一眼:“那一幕是男主角的想象,女主去世了。” 郑书意:“啊?” 时宴:“男主角自杀了。” 愣了一下,郑书意眨眨眼睛,表情无缝转换,“对啊,是这样的啊,可这也是一种美满不是吗?两人到生命的尽头也爱着对方,至死不渝,这不是爱情吗?” 时宴勾了勾唇,轻笑:“你看的到底是电影吗?” 郑书意:“……” 直到下车进酒店,上了电梯,郑书意还在想,这他妈怎么男女主就都死了? 这不是一部甜甜的爱情片吗? 不说打着互相救赎的噱头吗? 怎么就死了? 怪不得观众都走光了,呸,欺诈。 “叮”得一声,楼层到了。 时宴低头见郑书意还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拉住她的手,迈腿走出去。 手指相触的那一刻,郑书意迅速从电影情节中抽回神,僵硬着脖子,垂眼看了一下她的手,时宴的手。 走了两步,便到房间门口。 他松开手,抬起来,看了一眼腕表。 一串动作自然得让郑书意觉得他是要看时间才松开她的手。 三点了。 时宴皱了下眉,也挺意外自己居然看个破电影看到现在。 “晚安。” “哦。”郑书意点点头,“晚安。” 但是一进门,郑书意就立刻掏出手机,找到这部电影的豆瓣界面。 她看了一遍剧情简介,又看了几条长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明明就是她说的那个圆满结局啊? 时宴有毛病? 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看电影? 郑书意:你为什么骗我? 时宴也刚刚回到房间,还没睡。 时宴:我骗你什么了? 郑书意:那电影的结局明明就不是那样的! 时宴:嗯。 时宴: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电影? 郑书意手指顿了一下。 若是以往,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打出几十句“因为我在看你呀”“你在旁边人家哪里还有心思看电影嘛”这种话。 可这会儿,她却始终按不下那几个键。 郑书意:要你管。 郑书意:睡了。 时宴:晚安。 - 克伦彻论坛的第一天就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中度过。 接下来的议程紧凑忙碌,时宴和郑书意辗转于各个会场见,偶尔受邀出席饭局。 由于都是业内人士,又有时宴在身旁,贴着他的面子,郑书意应付得还算如鱼得水。 这一趟行程,除了接收到当前行业最前沿的宏观动向外,郑书意还结实了不少业界人士,算是满载而归,给今年的工作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郑书意她们杂志社向来不抵着大年三十才放假,每年惯例都是在二十八这天结束工作,正好又是这个月发工资的日子。 由于这个季度郑书意发表了两篇高关注度文章,奖金十分可观。 于是放假第一天下午,她就美滋滋地去了商场。 晚上就要坐高铁回家了,她当然第一时间给是给爸妈买东西。 妈妈的礼物倒是好选,一条羊绒围巾,再来一对金耳环,其他的东西她也没兴趣。 至于爸爸…… 郑书意在商场逛了许久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买衣服或鞋子吧,他不一定合身,到时候退还很麻烦。 走到一楼,看见一家手表店,她终于有了点想法。 郑书意刚进门,导购便迎了上来。 “美女选手表吗?” 郑书意一边张望着一边点头。 导购:“是自己戴还是送人呢?” 郑书意:“送人。” 导购一边引着她往新款柜台走,一边说道:“那是送给男性还是女性?年龄大概多大呢?” “男的。”郑书意低头看展示柜,“五十岁出头吧。” 导购很快推荐了一款,郑书意看着也合心意,就是价格稍微贵了点,小两万了。 不过倒也能接受。 郑书意要了这一款,随意一瞥,又看见一只女士石英表。 她的目光只是多停留了两秒,导购就立刻取出来给她看。 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被导购亲自给她戴到手腕上,莹莹白润的皮肤与水晶表盘相映成辉,郑书意突然就感觉这手表长在她手上了。 犹豫了片刻,导购立刻开始花式游说。 而郑书意纠结的点只在于,这只表也是两万出头,要是都买了,她的奖金就差不多去一半了。 想想还是有一点点心疼。 正犹豫着,身后一道声音越来越近。 “看看表吧……我不买,我不喜欢戴表……我给星洲买……我看他挺喜欢这家的表的……” 郑书意突然提了一口气,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下次再也不来这破商场了。 竟然又遇见秦乐之了。 没等她转身,秦乐之看见郑书意的背影,竟也一眼认了出来。 她跟一个朋友走进来,经过郑书意身边时,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不知道的导购还在努力地卖货。 “这表真的挺适合您的,虽然价格贵了点,但是表这种东西,您也知道,一分钱一分货……” 导购巴拉巴拉说了一堆,郑书意没仔细听,只注意到秦乐之往这儿看了一眼。 区区一个目光对视,无形的硝|烟味儿就出来了。 “行吧。”郑书意摘下手表,“就要这两只。” 导购乐开了花,一边去拿盒子,一边说:“您这边一次性消费满了四万,可以注册一个高级会员,我们有积分赠送。” 秦乐之没什么反应,倒是她的朋友“啧”了一声,喃喃自语:“怎么全世界都是有钱人,就我是个穷人呢。” 正巧郑书意跟着导购经过她们身边,秦乐之侧头看了一眼,轻笑:“你去找个有钱男朋友你也可以。” 后头的话她没说出来:只是年龄有点大,还是个有老婆孩子的,就看你能不能接受了。 朋友接话道:“得了得了,我有自知之明,有钱人也看不上我这样的啊。” 郑书意听见她那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并不想在意,因为她手机进来了一条新消息。 ――时宴的。 时宴:今天什么时候走? 郑书意一边朝收银台走去,一边打字。 郑书意:七点的高铁票。 时宴:嗯。 时宴:我送你?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秦乐之在一旁阴阳怪气。 “攀了个高枝儿就是不一样,刷卡都有底气多了。” 郑书意咬了咬牙齿,给时宴回了个“好,等你呀”。 回完,导购正好也刷完了卡还给她。 她把卡往包里一塞,不紧不慢地说:“我男朋友就是有钱,怎么了?” 秦乐之只低头看手表,笑了笑也没回应。 直到郑书意经过她身边,又丢下一句“不仅有钱,回头你见了我男朋友还不是得恭恭敬敬的,对吧?” 她脸色一变,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冷笑。 - 没一会儿,岳星洲来接秦乐之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就没忍住吐槽这事儿。 “你那个前女友真的可以哦。” 突然提到郑书意,岳星洲眉心蹙了蹙。 “又怎么了?” 秦乐之假装不经意地挑了挑碗里的菜,“也没什么,就是找了个有钱男朋友,出去花钱可有底气了。” “她……” 岳星洲倏地放下筷子,“你应该是误会了,她跟你们公司那个CFO没有关系。” “哦,你这么信任她?”秦乐之冷言完了,突然又想到什么,神色一变,“还是说你跟她又联系上了?” 这是岳星洲和秦乐之的红线。 上次秦乐之发现他给郑书意发短信,气得跟他闹了两天。 所以他不想让秦乐之知道他去见过郑书意了,不然能闹三天三夜。 “没有。”岳星洲说,“我猜的。” 秦乐之料想他也不会再死皮赖脸地找郑书意了,讥笑了两声,“我其实都提醒过她,这要是让人家邱总老婆要是知道了,不得扒掉她三层皮?” 岳星洲听得烦了,又不好直接解释,只得有意无意地说:“你要是这么看不惯,那你跟你小舅舅说一声不就行了” 话音一落,秦乐之眼神倏地飘忽起来,手却紧紧握着筷子。 她立刻低头夹菜,以掩饰自己那一丝丝的慌乱。 “这些事情怎么好打扰他,吃饭吧,我都要饿死了。” - 每次秦乐之或者岳星洲的出现,总能瞬间吞噬完郑书意所有的好心情。 她拉着行李箱,站在小区门口,垂着脑袋,提不起精神。 时宴的车开来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几分钟。 他没下来,司机过来帮郑书意放了行李。 郑书意跟这位司机也比较熟了,没那么客套,说了声“谢谢”就径直上了车。 时宴坐在车左侧,手里拿着一份财务报表,见郑书意上来,掀了掀眼。 她明显心情不太好,坐上来也没说话,就靠在角落里,一会儿抠一下指甲,一会儿弄弄衣服。 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时宴放下手里的东西,揉了揉眉心。 “路上堵车。” 听他说话,郑书意抬头看了一眼,反射弧极慢地反应过来,他在解释他为什么来晚了几分钟。 “哦。”郑书意闷闷地说,“没事。” 大概是因为今天在商场发生的事情,她现在看见时宴,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种感觉难以名状,像浸在热水里泡了几个小时,胸口酸酸胀胀的,一口气都图不顺。 沉默一直持续到高铁站。 停车时,司机先下去搬行李。 郑书意慢吞吞地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时,动作迟缓了一下,看向时宴。 正好时宴也看了过来。 “心情不好?” 郑书意默了默,垂着眼睛,说道:“哦,这不是想到好几天不能见你,所以有点不开心嘛。” 她的语气很平缓,几乎不带情绪。 时宴沉沉地看着她,思绪也在心里绕了几个弯。 最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过年要每家每户走亲戚吗?” “嗯?”郑书意想了想,“还好吧,我家亲戚少,就初一到初三需要去拜年。” 时宴点点头,“知道了,进站吧。”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虽说是放假,可春节也算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之一。 自从年二十八晚上到家,郑书意基本没休息过,被爸妈拖着做大扫除,置办年货,还抽了一天去看望了病中的亲戚,直到大年三十这天晚上才真正地闲了下来。 傍晚,爸爸在厨房里忙碌年夜饭,客厅里放着电视,春晚预热节目播得热火朝天。 王女士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儿,时不时瞥一眼一旁摆弄手机的郑书意。 “天天就看手机,早晚要钻进手机里!” 郑书意“啧”了一声,“给领导发新年祝福呢。” “那你还挺贴心。”王美茹有意无意地说,“那你给人家喻游发新年祝福了吗?” “发了,我祝他新年大吉财源滚滚工作顺利身体健康,怎么样,够有诚意吧?一个字一个字打的。” 王美茹显然知道她在敷衍,“你不如约他吃个饭,当面祝福他,我觉得更有诚意。” 郑书意正想反驳一下,突然看了一眼手机,立刻起身往房间跑去。 “你又干什么!要吃饭了!” “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郑书意掐着吃饭的点从房间里出来了。 饭桌上那两位还在聊喻游。 “他工作忙,赶着今天才到家,现在年轻人工作真辛苦。” “让人家多休息两天,回头带上姑娘一起吃个团年饭。” “我不去。” 郑书意忽然出现在饭桌边,怡然自得地端上饭碗,嘴角还挂着笑,“你们别撮合了,我跟他就不来电,而且……” 郑书意挑了挑碗里的米饭,慢悠悠地说:“我对自己的感情是有安排的。” 王美茹哼了声,满是不以为然,“回回这么说,也没见你真的安排个什么。” 郑书意埋头吃饭不说话,嘴角却隐隐翘着。 好一会儿才嘀咕道:“回头让你见到吓死你。” 一开始她的爸妈确实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直到初三晚上。 “怎么每天到这个点就溜出去打电话了?” 王美茹拽拽郑肃的袖子,“是不是真有情况啊?” 这三天他们家每晚都去不同的亲戚家拜年,然而每到六七点,郑书意就开始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没一会儿,人就握着手机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郑肃捧着茶杯,往阳台看了一眼,“瞅瞅去。” 露天的阳台上,郑书意靠着围栏,头发被风吹得乱乱地,脚尖却有一下没一下地碾着地面。 “明天就参加婚礼啊。” “我大学的学长。” “是叫学长啊,怎么,你上学的时候没人叫你学长?” 门后,郑书意的爸妈对视一眼,眼里流露出一丝嫌弃。 “打个电话语气怎么这么做作。” “就是。” - 然而电话一挂,郑书意眉眼却垮了下来。 说起明天的婚礼…… 郑书意揪掉绿植的一片叶子,在手里搓揉。 不去是不可能的,既然要去,那必须艳!压!秦!乐!之! 郑书意在这一方面的行动力向来惊人,第二天一早就起来洗澡洗头敷面膜,在梳妆台台前足足坐了两个小时。 王美茹第三次推开门,见她还在摆弄头发,忍不住说道:“你是新娘子吗?” 郑书意拨弄着发尾的卷儿,低声说:“你不要管我。” 既然今天的婚礼她只能一个人出席,那就必须拿出不输两个人的气势来。 按照郑书意参加婚礼的经验来说,主人家一般都会把来宾按照关系分桌,大学那一圈儿自然是安排在一桌的。 但陈越定显然有专门为郑书意考虑,把她安排到了自己亲戚那一桌,还吩咐表姐表妹门好好招待客人。 然而天不如人愿,郑书意刚到,大学那一桌有几个眼熟的人就看见了她。 大家不明情况,自然是觉得郑书意要跟她们坐一桌的,便热情地招呼,反而把她跟陈越定弄得有些不好处理。 不管怎样,这是同学的婚礼,郑书意也不想多添麻烦,只好坐过去。 这一桌坐的虽然都是财大的同学,不过大多数也就是点头之交,跟郑书意算不上熟,之所以这么热情,也只是本着对当年校花同学的近况好奇的心理。 她一坐过去,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一会儿问问工作,一会儿说说生活。 本以为话题就这么过去了,突然有个女生想起往事,说道:“诶?我记得你男朋友是咱们专业的学弟吧?跟陈越定关系也挺好的啊,你们没一起来?”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儿。 “分手了。”郑书意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他今天来不来,也没什么关系的。” 话音刚落,郑书意旁边的女生往入口处看了一眼,嗑瓜子儿的动作突然顿住:“额……” 一桌子人,包括郑书意,都朝入口看去。 鲜花包裹的拱形门下,新娘新郎正在迎宾,岳星洲一身正装出席,笑着跟陈越定说话。 而挽着他胳膊的秦乐之也跟陈越定握了握手,随后目光往里面一瞥――精准地锁定在郑书意身上。 两人一出现,不用旁边解释,这一桌的人都明白什么情况了。 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这一桌子瞬间卡了一下壳。 不过这桌人也没有跟郑书意或者岳星洲的交情特别好,不存在偏帮谁的道理,都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只是既然知道了这一茬,气氛难免就变得僵硬起来。 - 岳星洲是带着秦乐之走过来时才注意到郑书意也在。 他以为,她不会来的。 又或者说,就算来了也会避开跟他见面。 可是…… 在他面色微妙的时候,秦乐之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跟桌上的人点头示意。 再一转头,正正地看着郑书意。 而郑书意靠着椅子,面无表情地玩儿手机。 原本想跟岳星洲聊聊近况的同学们一时为了避免尴尬,都没跟他说话。 一桌子人都在聊天,只有这三个人默不作声,仿佛在另一个次元,气氛变得越来越奇怪。 好在她们来的不算早,很快婚礼正式开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新郎新娘吸引,有了正当地缓解尴尬的理由。 一系列流程下来,司仪卖力地调动现场气氛,来宾们或鼓掌或起哄,一时热闹无比。 最后,新娘在司仪的安排下,背对嘉宾席,高高举起了捧花。 下面的单身男女们都站了起来,摩拳擦掌准备蹭一蹭喜气。 随着现场的哄闹声,捧花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下,稳稳地落在了郑书意手里。 突然天降一物,郑书意也愣了一下,捧着捧花,在鼎沸的人声中有些不知所措。 “恭喜这位幸运儿!”司仪非常尽责,两三步走过来,朝着郑书意喜气地喊,“来,话筒递给这位美女。” 手里又被塞了一个话筒,郑书意迷茫地站了起来,对上司仪那迸发着光彩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美女有男朋友吗?” 原本是流程里的一个问题,可被问的人是郑书意。 岳星洲想到了什么,立刻抬眼看着郑书意。 秦乐之也是如此,尽管她想到的和岳星洲不同。 见这样的情况,一桌子的同学又嗅到了什么奇妙的气息,一时更安静了。 郑书意抬了抬下巴,笑道:“我有啊。”她就是十年没见过雄性生物了这时候也要说自己有男朋友! 可是岳星洲却变了脸色。 同样的,秦乐之浅浅地扯了一下嘴角。 “这捧花果然是天意啊!美女跟您男朋友一定修成正果!” 司仪又说了许多好彩头的话,郑书意才抱着捧花缓缓坐下来。 席间又归于平静。 郑书意看了对面两人一眼,就当着他们的面,笑吟吟地拿手机给捧花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发给时宴。 她什么都没说,就发了这么一张照片。 很快,时宴回复:婚礼好玩吗? 郑书意皮笑肉不笑地打字:不好玩。 时宴:? 郑书意:遇到了讨厌的人,很不爽,不开心。 郑书意:挠头.GIF 发完这条消息,正好新郎新娘来敬酒,郑书意便放下手机,端起杯子起身。 一口果汁下肚,宾客们自便。 秦乐之坐在郑书意对面,一会儿让岳星洲给她盛汤,一会儿又让剥虾,嗲声嗲气地,搞得一桌子人天灵盖都在发麻。 这种情况,或者男的感觉不到小九九,敏感的女人却能get到秦乐之的刻意。 大概是出于同理心,有人就见不得她刻意秀恩爱,故意大大方方地问郑书意:“诶,书意,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话音一落,岳星洲敏感神经被抓住,剥虾的手一顿,眼神闪烁,注意着对面的回答。 郑书意突然被cue到这个问题,没做好应对方法,只能干笑着说:“还没考虑这个问题。” “应该也快了吧。”女生又说,“你男朋友这次没跟你一起啊?是外地人吗?” 郑书意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岳星洲晃神,本该把虾放进秦乐之的碗里,却丢进了渣盘里。 秦乐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男朋友做什么的啊?也是咱们这一行吗?” 郑书意“嗯”了一声。 “挺好啊,同行有共同语言,平时工作上还能帮帮忙什么的,诶,也是记者吗?” “不是。”郑书意轻声道。 “啊,那是金融圈的吧?挺好的,金融圈的男人都学历高,条件好。” 女生本意是想帮郑书意找找场子,故意这么说的。 秦乐之又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憋着气很久了,终于在这个时候冷声开口:“是啊,我认识呢,岂止学历高,各方面都很优秀呢。” 话音一落,假装没吃瓜的人都一齐看向了秦乐之。 这、这是什么场面? 包括岳星洲也懵了。 秦乐之搅拌着汤勺,不咸不淡地说:“海外名校本硕毕业,上市公司高管,年薪高得吓人,性格也很好,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几乎没有缺点呢。” 她每说一句话,郑书意的脸色就沉一点。 到此刻,郑书意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一抬头,果然见她耸了耸肩,一字一句道:“就是年龄老了点,并且有个家庭而已。” “……” 沉默。 席间死一般的沉默。 原本那些帮衬着郑书意的人也不说话了。 毕竟这种事情,人的本性就是倾向于相信更坏的那一面,而不会在别人言之凿凿的情况下去设想一个反转出来。 最先出声打破沉默的是岳星洲。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秦乐之也不反驳,笑了笑,“你就当我胡说吧。” 而郑书意没有秦乐之想象中的气急败坏,只是缓缓抬眼,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目光。 “饭可以乱吃,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秦乐之笑着点点头,“这个道理我比你懂。” “是吗?”郑书意拳头攥紧了,却笑道,“破坏别人关系,插足感情这件事,你确实比我懂,我至今还没学会呢。” “……” 这话说出来,谁还不懂这之间的关系。 原来……岳星洲竟然是出轨分手的。 席间气氛一度僵硬到令人窒息。 周围的人看似默默埋头吃饭,实则尴尬得脚趾快在地上抠出一座精绝古城了。 郑书意还死死地盯着秦乐之,谁也不退让,光是目光的较劲就已经剑拔弩张。 “好了!”岳星洲出口打断秦乐之,“别说了!” 也是此刻,郑书意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时宴的来电。 郑书意神思倏忽间闪动,心头莫名狠狠跳动,然后僵硬地接起。 电话里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不开心就别待了。” “下来,我在楼下。” 郑书意的手僵持着不动,瞳孔却骤然缩紧。 短短几秒,各种情绪像藤蔓一样在心里攀爬,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 片刻后,郑书意忽然起身,神色不复刚刚那般淡定。 “我有事先走了,你们随意吃。” 有人想叫住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诶!这、这……” “郑书意是不是哭了?” “这么多年同学,闹什么呢。” “跟出去看看吧。” - 郑书意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走路的速度,踩着高跟鞋也忍不住两三节地下台阶。 她走得很急,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就出了细密的汗,却越走越快。 直到推开酒店大门,看见时宴就站在喷泉边。 孑然一身,却让郑书意突然有了安心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的“安心”,反而像一块石头重重压在郑书意心上。 这块名为“安心”的石头里,挟裹着更多的复杂情绪。 有那么一刻,郑书意的心揪在了一起。 违背了自己初衷的念头在胸腔里爆发。 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风雨兼程赶过来的人是你。 她站在那里,虽然不出声,可是满脸都写着委屈。 时宴不知她心里正在进行天人交战,抬了抬眉梢,两步上前,朝着台阶上的她伸手。 郑书意看着那只手,指尖微微发颤,没来得及思考,就紧紧握住。 随后,她皱着眉,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 时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任由她挽着自己,带她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司机连忙下车,为他们打开车门。 上了车,郑书意还是一言不发,却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 时宴上下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参加个婚礼都能被人欺负,白长年龄。” 郑书意:“……” 她抬头,眉头紧蹙,瞪着时宴。 “瞪我干什么?”时宴偏了偏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欺负你的人是我吗?” 郑书意几欲开口,话在嗓子眼吞咽好几次,最后什么都没说。 只是她缓缓转头时,却发现酒店门口站了不少人。 岳星洲、秦乐之、陈越定,还有两三个同桌的人。 他们站在那里,表情各异,显然是出来有一会儿了,刚刚的一幕全都看在眼里。 时宴随着郑书意的目光看过去,落入他眼中的却是岳星洲。 他皱了皱眉,眼神沉了下来。 而身旁的郑书意却已经降下车窗,直勾勾地看着秦乐之。 她吐了口气,收起自己刚刚委屈的神色,讥笑着伸出手,朝她勾勾手指。 “看什么呢?见到长辈不过来打招呼?” 时宴轻轻地睇了郑书意一眼。 而那边,秦乐之如坠冰窖一般,脑子里嗡嗡作响。 怎么会……她怎么会跟时总…… 秦乐之眼神飘忽,不敢去看时宴。 可是…… 她目光再落到前排,驾驶座的司机也是诧异地看着她。 长辈……? 郑书意她什么时候知道她跟司机的关系的? 秦乐之看了一眼司机,又瞧见郑书意那嚣张的表情,终于慢慢懂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知道她是时宴司机的外甥女,所以等着高高在上地羞辱她。 可是…… 秦乐之往时宴那一瞟,瞧见他那具有压迫感的眼神,后背一阵发凉。 脚下像灌了铅,却还是一步步走过去。 她不敢不过去。 待她走了几步,还没反应过来情况的岳星洲才恍然回神,立刻跟了上去。 不过十来米的距离,秦乐之在车前站定,脸上的表情已经挂不住,却始终开不了口。 直到司机探出头来,一脑袋雾水地问:“乐乐,你怎么在这儿?” 秦乐之面如土色:“小舅舅,我、我来参加婚礼……” 正一脸跋扈的郑书意:? 她脸上的表情正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剧烈变化,一脸愣怔,久久回不过神,一寸寸地转动脖子,看向司机,试图用尽大脑的所有容量来理清这段关系。 半秒后―― 我日???? 叫谁小舅舅???? 司机才是你小舅舅??? 与此同时,追上来的岳星洲正好也听见秦乐之那声“小舅舅”。 他另一只腿都还没收,就僵住了。 小舅舅? 他迷茫地看着秦乐之和司机,又机械地转头去看郑书意,回想起她那天说的话。 半晌,岳星洲一脸疑问地开口:“小舅妈?” 郑书意瞳孔地震,一口气没提起来,差点当场窒息。 “谁是你小舅妈!!!!你他妈别乱叫人啊!!!!” 她腿像弹簧一样蹬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往车座里面一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下一秒。 郑书意怔怔地回头,对上时宴的目光,脑子像被重物砸了一下,“砰”得一下炸开。 你不是她的小舅舅吗?? 怎么变成了你司机??? 时宴看见郑书意呆滞的目光,很是不解,掀了掀眼,“这些人是谁?” 郑书意连眼睛也不眨了。 我也想问你又是谁??? 你不是她的小舅舅吗?? 我这几个月到底在干嘛???? 在郑书意满脑子问号打群架的时候,时宴看了一眼四周,目光淡淡地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郑书意身上。 她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时宴感觉到她的手冰凉,稍微用了些力,安抚性地捏了捏。 郑书意却又像个弹力很好的弹簧一样抽开了自己的手。 看着时宴,呼吸凝滞。 玩球了。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以这辆车为中心,方圆一米内,光天化日之下,空中像突降一个无形的真空玻璃罩。“哐”得一下,里外变成两个世界。 “玻璃罩”外天朗日清,里面却连空气都被抽干了。 处于玻璃罩里的人,除了时宴,各个都被突如其来的碰面打乱了呼吸节奏。 司机看着秦乐之,秦乐之看着郑书意,郑书意看着时宴,而岳星洲连自己该看谁都不知道。 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大概只有时宴还能顺畅呼吸,正常思考。 正因如此,当郑书意发现时宴有想要探究此刻情况的意思时,她头皮一阵发麻,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完蛋。 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这儿了。 可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人扼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所散发的死亡气息已经明显到陈越定都能看出来了。 作为东道主,他完全没看懂此刻发生了什么,却也不能袖手旁观。 刚刚出来的时候听老同学说了一嘴郑书意和秦乐之那一档子事,他只觉得脑仁疼。 现在又看见几人聚在一起,他不得不上前缓和一下场面。 隔着车窗,陈越定说道:“书意啊,那个……今天不好意思,我这边照顾不周,没能安排好,实在不好意思,我……” “啊。”郑书意的神思终于被陈越定的声音拉了回来。 眼神却还迷离着,半晌才找到聚焦的地方,“没、没事,应该我道歉才对,在你婚礼上闹了不愉快。” 时宴视线越过郑书意,无声地在两人之间逡巡,随后落在陈越定身后那群围观者身上。 婚礼上闹了这么一出,有些好奇的人跟着出来看热闹,自然也有知情人充当着解说员的角色。 “不太清楚哇,好像是那个黄色衣服的姑娘说车里那个姑娘插足人家婚姻,给什么高管当情妇,把人家气得当场就走了。” “是车里那个男人吗?” “那肯定不是啊,人那么年轻,怎么可能?” “现在哪儿闹什么呢?” “没闹吧,估计人家正牌男朋友出现了,搞了个乌龙,现在尴尬着呢。” “噢哟,那这怎么收场啊?这种事情要是我,得撕烂那些人的嘴吧。” 吃瓜的人想着或许有知情人听见了可以来掺和个三言两语,所以也没避讳,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 被时宴听了个大概。 而当下,郑书意还在跟陈越定说话。 陈越定头往车窗里探了些,眉头紧蹙,压低声音说道:“我真没想到她会当面给你泼脏水,我这跟她也不熟,实在是对不起,回头我一定单独给你赔罪。” 完了又看一眼时宴,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 “啊,不用不用。”郑书意连连摆手。 陈越定作为新郎,其实也是今天的受害者,郑书意怎么可能让他赔罪。 “就是个误会,又不是你造成的,算了算了。” 可是她刚说完,身后却响起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 “算了?” 时宴抬手,绕过郑书意的后背,搭在座椅上,侧头看向窗外的秦乐之,“给我的人泼了一身脏水,就这么算了,问过我了吗?” 他这句话,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效果。 比如秦乐之和司机一听,后背瞬间发凉。 而郑书意一听,却倏地绷直了背脊。 哥、大哥……别说了……您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掺和了。 秦乐之心提到嗓子眼儿,凛冽寒风中,额角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时宴或许不认识她,但她可非常清楚眼前这位是谁。 “时总……”司机作为秦乐之的长辈,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这幅场景,自然要为自己外甥女说话。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解围的话。 一看时宴的眼神,就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不停给秦乐之使眼色。 秦乐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回头去看岳星洲,急于想从他那里得到支撑。 可岳星洲表情十分怪异,直勾勾地盯着郑书意和时宴,眼神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碰撞着。 谁都帮不了她。 秦乐之憋了半晌,终于吐出几个字。 “时总,其实是因为……” 时宴打断她:“我没有让你解释。” 他确实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那个敢在他面前作天作地胡作非为的郑书意,在这里却被欺负了。 那副明摆着“我不想了解过程和真相我就要你低头道歉”的态度,硬生生地压在秦乐之头上。 许久,她揪紧了袖子,面向郑书意,咬着牙说道:“对、对不起。” 时宴抬了抬下巴,“就这样?” “我……”秦乐之心一横,折断腰一般鞠了个躬,“郑小姐,实在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情况乱说话了,是我糊涂。请、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的鲁莽。” 郑书意:“……” 不,鲁莽的不是你,是我。 她欲哭无泪,可这会儿状态慢慢回来了,怎么也要在时宴面前装下去。 便强摆出一副解气的样子,冷冷地笑了一下,还朝她僵硬地挥挥手:“行吧,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等她说完,时宴才缓缓收回了落在秦乐之身上的目光。 而郑书意此刻并没有因为秦乐之的道歉觉得舒服。 反而……更忐忑。 她看了一眼四周,分析了一下自己当下的处境。 前有“真小舅舅”,侧有“假”小舅舅。 顿时觉得屁股下面的坐垫都是烫的。 于是,郑书意悄悄地伸出手,一点点朝车门摸索过去,试探性地想要拉开车门。 可还没摸到把手,时宴突然开口道:“走吧。” 司机立刻发动汽车。 没有给当前的人留情面, 也没有给郑书意留余地。 惯性带来的推背感袭来的那一瞬间,郑书意倏地绷直背脊,嘴角僵住。 - 闹剧散去,留下一地鸡毛。 陈越定一生中的好日子被闹成这样,瞪了秦乐之一眼,却朝岳星洲发火。 “你看看你给我搞的什么事情!我欠你的吗?!” 说完也不给两人道歉的机会,直接回了酒店内。 其他围观的人看了个笑话,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 甚至有本就为郑书意打抱不平的几个同学直接指桑骂槐了: “有的人真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 “邀请函上说携家属出席,得完完整整的一个人,怎么有人就带个嘴巴不带脑子来呢。” “走了走了,饭菜都要凉了,还吃不吃了。” 如此情形,岳星洲和秦乐之无论如何也没那个勇气再回到宴席。 寒风吹落几片树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慢慢飘落。 秦乐之看了一眼半空,感觉连树叶都在嘲笑她的狼狈。 两人站在空旷的喷泉广场上,像两座雕塑,谁都没有动。 许久,岳星洲才缓过神似的,开口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是我弄错了。”秦乐之背对他,梗着脖子说,“当时我看她来我们公司,邱总又那么护着她,我当然以为……” “我不是问你这个。” 岳星洲突然打断她,“你小舅舅是怎么回事?” 他的这句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切断了秦乐之紧绷的最后一根神经。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却没人知道,内里的精神正在涣散,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完全不受控制地一股股往脑海里冒。 自从和岳星洲在一起后,“安全感”这个东西就像空中的光柱,抬头能看见,却触摸不到。 因为她心里有数,岳星洲选择和她走到一起的原因,有几成真心,又有几成物质。 这些她都明白,但路是自己选的,她甚至在很多个深夜安慰自己,人都是有感情的,即便岳星洲是为了钱跟她在一起,走到后面,也会有更多的真心的。 她家里确实很殷实,爸爸有一个小型汽车零件厂,虽然不是什么大企业,但怎么也能绑住岳星洲了吧。 可是没多久她就发现,岳星洲的胃口比她想象中大得多。 那天她深夜急病进医院,一时间只能联系自己的小舅舅。 就这样,岳星洲似乎以为她的小舅舅是那辆劳斯莱斯的主人。 因为这段时间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件事,似乎在暗示秦乐之什么。 秦乐之又不傻,当即揣摩出了他的意思。她心里虽然难受,可更想小心翼翼地维护这段关系,没有那个勇气否认,每次只能含糊地打太极。 事到如今,谁也装不下去了。 “我小舅舅怎么了?”秦乐之红着眼眶,转身抬头看他,“我小舅舅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岳星洲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秦乐之,“你、你、你”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我什么我?我有说过我小舅舅是谁吗?” 此时此景,秦乐之这段时间挤压的情绪全都找到了宣泄口,加上刚刚被当众折辱,她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全都是你自己的臆想!现在来怪我?你可真不是个男人!” 岳星洲半张着嘴,一米八的大个子在这白日下,竟有一股摇摇欲坠的虚浮感。 - 摇摇欲坠的何止岳星洲一人。 自从离开酒店,车窗就没关上过。 一阵阵冷风吹进来,像刀子一样刮在郑书意脸上。 这会儿她还真希望天降几把刀插死她算了。 “你很热吗?” 时宴终是开口了。 “啊?”郑书意摸摸脸,确实很烫,“不、不冷。” 时宴瞥她一眼,没再提窗户的事情,“今天的事情,解释一下?” “解、解释什么啊?” 郑书意浑身的神经紧绷着,几乎是靠着求生的本能在支撑她圆话,“哦,你说他们啊,没什么大事,就那个女的在酒席上说我坏话。” “哦……”时宴很轻地点了点下巴,对这个问题其实不是特别感兴趣。 他低头,盯着郑书意,“你又要当谁的小舅妈?” 郑书意一个激灵,心脏活蹦乱跳,大脑却险些宕机。 她僵硬地看了前排司机一眼。 “哈、哈哈,我这么年轻,当什么小舅妈,他认错人了。” 时宴轻笑一声,满脸的不相信。 把前女友认成小舅妈,亏她编得出来。 具体是怎样,他也不想追问。 她跟前男友的拉拉扯扯,他一点都不想了解。 但郑书意并不知道时宴的心理活动,她只怕他追问下去,她圆不了话,连忙扯开话题。 “对了,你、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闻言,时宴看了眼她通红的脸,抬手松了松领带,移开目光,看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来看星星。” “……?” 郑书意愣了一下,看见时宴瞳孔里映着的自己,心又猛然跳了一下。 看星星……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微信上说“想你了”,便出现了满屏的星星。 不是吧…… 郑书意快失去了思考能力,干巴巴地说:“我们这儿空气不太好,好像看不到星星……” “……” 时宴皱了皱眉,再次侧眼看过来。 郑书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正好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像在沉浮的浪潮中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郑书意连来电是谁都没看就接了起来。 “喂、喂?” “书意姐,你在家吧?” 电话那头响起秦时月的声音,“我刚到你家这边呢,你有没有空啊,来泡温泉啊。” 郑书意想都没想就说:“哦,好的好的好的。” 她现在亟需脱离当前的修罗场环境去独自思考人生。 在脑子根本无法正常运转想出对策的时候,幸好来了个秦时月,郑书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住这根能暂时把她从火坑里拉出来的救命稻草再说。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电话挂断,郑书意一只手攥着手机,一只手挠了挠头发。 虽然心里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怂不要怂,怂了容易露馅儿,可是余光一瞥见时宴,她就提心吊胆。 “那个……” 郑书意欲言又止,想着怎么措辞。 平时伶牙俐齿的,嘴里的火车能跑上喜马拉雅山颠,可这会儿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你有事?” 时宴突然道。 “啊,对对对。”郑书意点头如捣蒜,“我朋友约了我今天泡、泡温泉来着。” 她又挠了挠额角的头发,“那个,我也不知道你今天会过来。” 时宴没有立即接话,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地扫过后,倏地收回,淡淡地看着前方,也不说话。 郑书意眼珠四处转,一时不知道该看哪里。 “那什么……我们家这边那什么,夜景很出名的,你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哦,对,我们这里那个石斑鱼也很有特色,你有机会去尝一尝吧。” “……” 还有些糊弄的话,她说不出口了,因为时宴的目光落在她眼里,好像看穿了她这一套行为的背后逻辑似的。 “你在躲我?” 果然。 您可太机智了。 郑书意咽了咽口水。 “怎、怎么会呢?你来我家这边玩,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躲你呢,只是我今天确实约、约了朋友。” 说完,她仔细观察了时宴的神色。 看样子,她的这番说辞好像不太有说服力。 “是吗?”时宴笑了笑。 而在此刻的郑书意眼里,他就算是笑,看起来也有些渗人。 “你不会是要去相亲吧?” 郑书意:? “不是不是!”她条件反射般就疯狂摇头,“我相什么亲啊我闲得慌吗?!” 时宴点头。 没说话,却松了松领口的扣子。 若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那郑书意的心,可能是汪洋大海里的一只草履虫。 昨晚还一句又一句甜言蜜语,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声音又甜又软,就像这个人站在面前一样。 时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夜里喝了酒的原因,隔着手机,总觉得她每一句话都在挠人。 挂了电话后,他在窗边吹了会儿风。 却还是在今早,向这个城市出发。 然而当他出现,眼前的女人却像是惊弓之鸟一般,碰一下就缩进壳里。 仿佛在这座城市,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时宴这边沉默不语,直接导致郑书意心里的小剧场演了八百回,连自己上断头台的台词都想好了。 不知道他相信没有,也不敢再问。 自己脑子里还一团乱麻呢,哪儿有心思去管时宴到底在想什么。 许久,时宴按压下心里的躁意,手臂搭到车窗上,一个眼神都没给郑书意。 他声音冷了两个度。 “哪里下车。” 郑书意立刻答:“这里就可以了。” 话音一落,连司机都猛了咳一声。 他只觉得,这车里跟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似的,这姑娘像屁股着火了一般想溜。 时宴的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他看着后视镜,眼里情绪涌动。 半晌,才开口。 “随你。” - 大年初四,是迎财神的日子。 今天不走亲戚,王美茹叫了几个朋友来家里凑了一桌麻将,客厅里还有两个小孩子在看动画片。 电视的欢声笑语与麻将声交相辉映,一片喜乐气氛。 因而郑书意回来时,没人注意到她。 她也没说话,径直朝房间走去。 直到打开了门,王美茹才回头说道:“回来啦?” 郑书意没应声,点了点头,便反锁了门。 客厅的热闹与郑书意无关了。 她蹬掉鞋子,大字型倒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 封闭的安静房间给了她理清思路的环境,回忆里的一幕幕画面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回放。 半个小时后,郑书意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剪不断理还乱。 她盘腿坐起来,薅了薅头发,立即给毕若珊打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很久,那边才接起来。 “干嘛干嘛,我打麻将呢!!!” “别打了,陪我聊一会儿。” “晚上再说,我等着翻盘呢!” “我翻车了。” “哈哈,什么翻车?”毕若珊笑嘻嘻地说,“你也输钱了呀?” “你姐妹我撩汉翻车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 随后,响起椅子推拉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 “行了,这儿没人了,你说吧,什么撩汉翻车?” 郑书意深呼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毕若珊听。 然而她收获的却是长达半分钟的狂笑。 毕若珊甚至笑出了眼泪。 “不是吧,姐?你开玩笑的吧?真的假的啊?” “我又不写小说我编什么故事?”郑书意一头倒在床上,呈自暴自弃状态,“你别笑了,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 毕若珊沉默了一会儿,从荒谬的震惊中脱离出来,细细想了这件事,陷入和郑书意同样的情绪中。 “是挺那啥的……我现在理解你了,毕竟他不是一般人,人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要是被他知道了这事儿,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毕若珊越说越觉得这事儿够呛,“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何况还是他那样的男人。如果他大度也就算了,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要是他心眼儿小一点,那你工作丢了都是小事儿,人直接让你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不是我吓唬你啊,我是见过这样的人的。” 郑书意还是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害怕吗? 当然是害怕的。 但是她现在除了害怕,还有很多其他的情绪,很难单单用一个形容词就表达出来。 过了一会儿,毕若珊自言自语半天没等到回应,突然问:“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郑书意叹了口气,“我在看我和他的聊天记录……” 越看越心惊肉跳。 她现在把自己的角色抽离出来,再看自己说过的那些恶心吧啦的话…… 她都做了些什么孽啊! 电话那头安静许久,毕若珊想到什么,笑着说:“怎么,沉入回忆杀无法自拔?” “回忆杀?”郑书意嘴角僵住,“这是狼人杀吧。” 毕若珊又笑了好一会儿,“姐妹,擦干泪,听我说。” 郑书意:“嗯……” “我觉得吧,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既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等等,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郑书意想了想,“还真有。” “谁?!” “我一个实习生,我跟她说过这事儿,但我没说具体是谁。” “哦,那没事儿。”毕若珊松了口气,“你的实习生跟时宴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没问题的。”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那我的意思呢,既然时宴是没有机会知道真相的,你索性将计就计。” 郑书意:? “不是,你这想法……” “我这想法非常两全其美啊!”毕若珊说,“我早就跟你说了,就算不图其他的,光是这个人,跟他谈恋爱不亏吧?岂止是不亏,姐妹你赚大了好吗!!!” 郑书意眼神微动,慢吞吞地坐直。 “这么着吧,意意你跟我说,撇开其他的因素,你喜欢他这个人吗?我寻思这么个男人摆在面前,你没理由不心动吧。” “我喜欢他吗?” 郑书意想起那一次在电梯里。 他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直接导致她神魂颠倒了好一会儿。 她出了神,喃喃自语,“我不知道……” “唉,那不重要!”毕若珊是个急性子,“他喜欢你就行了!现在你就自我催眠一下,就当没这回事儿,按着现在的节奏走,跟他谈个恋爱不香吗?” 郑书意没说话,使劲儿抓头发。 “我知道心里这道坎儿有点难跨,不过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你好好想想吧,唉不说了,我牌友催我了,我得回战场了。” 电话里响起了忙音,而郑书意手持着电话,缓缓没有动作。 直到秦时月打来电话,才把郑书意拉回现实世界。 “书意姐啊,我到温泉酒店了,你过来吧,我都开好房间了。哦对了,记得带上泳衣啊。” - 其实秦时月今天本该在家好好待客的,只是年年初四这天都是同一批客人,她回回都无聊地想打瞌睡,还得强撑着笑脸陪客人说话,与她而言简直是身体与□□的双重折磨。 然而今天早上她刚起床,站在楼梯上,听时宴和她妈妈在那儿说话,好像是要去青安市有点事情。 秦时月打着哈切,脑子里浮现出青安市那声名在外的温泉山庄酒店,于是也不管其他的了,好说歹说贴着时宴一起过来。 不过秦时月没那个习惯去打听时宴要做什么事,规规矩矩地跟着时宴来了青安。 到酒店办理入住时,才突然想起,这不是郑书意的老家吗? 那一刻―― 秦时月没有逻辑,没有推理,仅凭那条深夜点赞的朋友圈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所以,她觉得时宴很可能是来找郑书意的。不然大年初四能有什么事?谁不待在家里迎财神?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舅舅,你来青安是要见什么朋友吗?” 时宴“嗯”了一声,看起来心情不错。 这又给了秦时月一些勇气,导致她追问:“是……郑书意吗?” 好像是触到了什么敏感度,时宴眉梢跳了跳,侧头看秦时月,却没说话。 那就不是否认。 这!不!能!够!啊! 郑书意她“心有所属”啊! 秦时月心态差点崩掉。 所以时宴走后没多久,秦时月便给郑书意打电话,借着约她泡温泉以求证时宴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得到的答案很明显。 两人没在一起,不然郑书意怎么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她。 但秦时月的脑子平时没什么大作用,堆积了一脑袋的沃土。一旦根据某个八卦产生了一些想象,就会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 不过见到郑书意本人,秦时月有些诧异。 “你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啊。” 郑书意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含糊道:“过年忙。” 秦时月给了她一个很理解的眼神。 “一样一样,我们这个年纪吧,又不能像小孩子那样玩闹,跟长辈又说不上话,回回干坐着,跟打坐似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带郑书意往酒店后山温泉区走。 青安温泉闻名遐迩,客人络绎不绝。 秦时月也不愿跟人家共浴,花了钱专门开了私汤,位于山庄后山腰上,竹雕围栏将半月形的池子围起来,与其他温泉相隔甚远,听不见人声,只偶尔闻得风吹树林的声音。 一个中午的经历,仿佛抽干了郑书意的所有精力。 她趴在池边时任由水波在身上荡漾,激不起她一丝丝兴趣,脑子里依然有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幸好温泉有平缓情绪的作用。 金乌西坠,时近黄昏。 最后一次从温泉里起身时,郑书意的心境已经平复了许多,也有心思和秦时月说笑了。 浴室里,隔着屏风,秦时月一边擦身体,一边说:“对了,你那次相亲怎么样啊?” 郑书意:“就那样吧,我们俩都是出来敷衍爸妈的。” “哦……” 仗着郑书意看不见她的表情,秦时月存心想打听八卦,伸长了耳朵问道:“那你那个呢……就是你追的那位,嗯?怎么样了?” 同样,秦时月也看不见郑书意此刻剧烈崩掉的表情,只听见她声音哑哑地说:“没、没然后了。” “不追啦?” “算了吧,这太难了。” 秦时月心想也对。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也要看追的是什么样的男人呐。 万一是她小舅舅那样的男人,那隔的就是一层包着电击网的纱。 说起小舅舅…… 秦时月突然福至心灵。 “你也别难过,要不我把我小舅舅介绍给你,绝对比那个小三的小舅舅要帅要有钱!” 可是郑书意一听“小舅舅”三个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天灵盖又开始发麻。 “不了不了!我什么小舅舅都不想认识了!” - 虽然郑书意拒绝得干干脆脆,秦时月却存了心想探究一下她舅舅和郑书意之间的关系。 直接试探她肯定是不敢的,但是间接的方法她却有一百八十个。 比如她拉着郑书意拍了张合照,转头就发到了家庭群。 “和好朋友来泡温泉咯。” 亲戚们都冒了泡,唯独时宴没有。 这让秦时月越发抓心挠肝。 窥探八卦的力量强大到让她伸出脚,打开时宴的聊天框,在被掐掉经济来源的危险边缘疯狂试探。 秦时月:书意姐姐感情受挫,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秦时月:犹豫就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 这边发完,她立刻自然地衔接上郑书意的话题。 “真的不用吗?我小舅舅很不错的。” 郑书意快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秦时月却还是像传销员一样推销自己小舅舅。 直到两人走到酒店大厅―― 明晃晃的灯光下,时宴阔步而来。 四周人来人往,他一身挺括西装,如初见那次一样,金丝框眼镜缀着倏忽光束,而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郑书意。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包围了郑书意。 怎么、就他妈、这么、巧、呢! 郑书意石化在那里,脑子里的弦全都绷了起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时宴朝她们走来。 然后,秦时月笑吟吟地叫了一声“小舅舅”,时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嗯。 小舅舅…… 小舅舅?! 再然后。 郑书意看见时宴扭头看她。 “你感情受什么挫折了?” “……” 那一刻,郑书意听见自己脑子里几万根弦一起断掉发出的天崩地裂的声音。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我――感情受什么挫折了? 郑书意还没从秦时月那声“小舅舅”带给她的震惊中回过神,又被时宴这句话问懵在原地。 她愣怔住,眨了眨眼睛,满脸写着迷茫。 秦时月在一旁捂了捂额头,都没眼看自己小舅舅。 心说我告诉你情况,是让你乘虚而入,不是叫你来这么打直球的。 感情受了什么挫折是重点吗臭直男!! 重压之下,秦时月还是决定背负起责任,站出来打破这僵硬的场面。 她用拇指和食指掐出一个指甲盖大小,说道:“舅舅,我跟书意姐闲聊呢,她只是受了一点小小的挫折,倒也不是――” 郑书意:“……?” 原来是这样。 秦时月这妹妹真的……干啥啥不行,给她挖坑真是世界级冠军。 然而秦时月没把这场面打破,自己解释的话倒是被打断。 时宴完全无视她想要缓和气氛的欲望,也没看她一眼,目光还径直落在郑书意身上,说道:“你回自己房间去” 这句话自然是对秦时月说的。 反而把现场气氛弄得更紧张。 虽然秦时月也不明白为什么时宴一句“你感情受什么挫折了?”会让她感觉四周有一股逼近于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但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哦,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那两人谁也没给她一个眼神,依然浸在那微妙的紧张气氛中。 好像两人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谁伸手拨动一下,就会瞬间引燃空气。 认清了形势,秦时月咻得一下就溜了。 不过进电梯前,她没忍住回头,正巧看见时宴拽着郑书意的手,往长廊走去。 - 酒店长廊环山而建,露天无壁,侧面是潺潺的流水,头顶悬挂着精致的木雕路灯。 这样的雅致环境下,时宴却很不耐烦,不顾郑书意的挣扎,冷着脸拉着她朝走廊尽头走去。 郑书意感觉自己手腕都要断了。 这还是其次,主要是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狂风暴雨。 如果不是走廊上还有来来往往的客人,她甚至想不顾形象就地赖着不走了。 可是以时宴此刻的力度,根本由不得郑书意想耍赖,甚至还要一路小跑踉踉跄跄地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长廊尽头是温泉酒店自己的清吧。 暮色刚至,酒吧里暧昧的灯光摇曳。 只有零零星星的客人坐着低声聊天,调酒师在吧台安静地擦拭着玻璃杯。 时宴大步进来,随便挑了个沙发,把郑书意往面前一拉。 郑书意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肩膀被人一摁,“扑通”一下,坐到了沙发角落里。 紧接着,时宴跨进来,蹬了一脚桌子,径直坐到她面前。 郑书意下意识就想站起来,他立刻伸直了一条腿,横跨在郑书意面前,动作不符合他一贯的斯文形象,却有效地形成一个封闭的圈子,拦住了她可躲藏的去路。 时宴手肘一屈,靠到沙发背上,朝郑书意抬了抬下巴。 “来,你现在可以说一说我怎么让你受挫了。” 郑书意:“……?” 半晌,郑书意用仅存的理智搞清楚的现在的情况。 秦时月说她感情受挫,时宴自然而然就理解为在他这里受挫。 那…… 如果她要是说在别人那里受挫,可能她得横着走出这家酒店。 郑书意攥紧了拳头,想把秦时月拖出来打一段。 好一会儿,郑书意又细又怂的声音响了起来:“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看之前我不是误会你看上秦时月了吗?我可难受了,今天又知道你跟她一起来青安的,我……我难受呀。” 郑书意说着说着,还真入戏了,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管他的,十五的事情十五去解决,先活过初一再说。 可是她一抬头,见时宴一副看她表演的表情,明显完全不相信。 “现在知道你们是亲戚了,早说嘛,我也就不会想那么多了。”郑书意收了那副神情,干笑道,“我现在好了,我的挫折没有了。” 说完,她紧张地等着时宴的回应。 然而时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朦胧的桌灯映着温柔的暖黄色,横在两人视线之间,像平静的泉水,承载着时宴情绪涌动的眼神。 郑书意的奇怪他不是看不出来,这一嘴的火车他也不会相信。 可是―― 他有时候真的拿郑书意没办法。 明知道她一脑子的小九九,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妥协。 反正,她再怎么作,都还在他可忍受的范围之内。 许久,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拦着郑书意的腿,倾身往她面前靠了些。 郑书意紧张得揪紧了袖子。 好在时宴只是调整了自己的姿势,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垂头看着郑书意。 “说的这么情真意切,”时宴带着几分不太真切的笑意,“所以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郑书意手指轻颤了一下。 这个问题问得好。 好到可以直接把她安葬了。 “我……” 她紧张到手心都在发热,声音也有些飘忽,“我确实是个心眼很小的人。” “不要避而不答。” 时宴突然抬手扶住她的后脑勺,断了她躲避对视的想法,“说啊,你有多喜欢我。” 音乐声似乎在这一刻飘得很远,郑书意耳里只回荡着时宴的这个问题。 见她久久不说话,时宴换了个问法。 他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些蛊惑的意味,只有郑书意能听见:“那跟你那个前男友比起来,更喜欢他,还是更喜欢我?” 这是什么选项? 她能都不选吗? 很显然,她不敢。 本着最后的求生欲,郑书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当然是你。” 得到这个答案,时宴似乎是被取悦了,勾了勾唇,笑得很温柔。 扶在郑书意后脑勺的手掌往下滑,拂了拂她的头发。 “嗯。”他轻声说,瞳孔里映着郑书意的脸,“我相信你这一次。” 郑书意目光闪了闪,紧接着,他又靠近了些。 “那你什么时候只喜欢我?” 郑书意:“……” 郑书意感觉,她快要窒息了。 这都是些什么死亡问题啊。 她的脸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一层层地加深红晕,连呼吸都乱七八糟地拍在时宴脸上。 见她这幅模样,时宴缓缓松开了手,坐直了,也给了她呼吸的空间。 可是郑书意并没有因此缓解分毫。 反而是时宴这一句,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他是一个有绝对占有欲的男人。 如果被他知道―― 郑书意抬头看了看窗外的路灯。 完蛋。 这样美的夜景,以后怕是再也看不见了。 幸好这时,郑书意的手机响了,她慌张地抓出手机,立刻接通。 时宴侧了侧身,给她留出单独接电话的空间。 电话那头,是郑书意的爸爸。 “意意啊,今晚回家吗?不回家的话我和你妈妈就不留门了。” 郑书意声音有些慌:“回啊,我肯定要回的。” “没关系,你跟你朋友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呗。” “嗯嗯,我马上就回家,您别担心。” “啥?” 说完,郑书意立刻挂了电话,看着时宴。 “我爸来接我了,我要回家了。” 时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这么乖?天黑了必须回家?” 郑书意僵硬地点头。 片刻后,时宴才收了收腿。 郑书意站起来,刚经过他面前,却被他抓住手腕。 “那你明天尽一下地主之谊?” “什么?” 郑书意愣住。 时宴仰头看着她,目光直接,“你该不会不知道,我是为了你才来青安的吧?” - 郑书意走后,时宴在清吧坐了会儿,点了杯莫吉托。 客人逐渐多了起来,酒吧关了音乐播放器。 吧台旁的聚光灯亮起,一个梳着马尾的中年男人提着吉他安静地坐到支架话筒旁。 原本酒吧里有些喧闹,但当他声音响起那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纷纷转过头来。 “LookatmelikeIamcrazy, WhenIshoutmyfeelingsout.” “lookatmelikeIamdifferent, Stillyoutakeitforsomethingreal.” 男声低沉醇厚,带有阅历的声音将简单的歌词沉入缱绻爱意中。 酒吧里坐着的情侣专注地听着他吟唱,缓缓依偎在一起。 在这轻缓的音乐声中,时宴脑海里浮现出郑书意的脸。 她撒娇时,耍无赖时,紧张时,生气时…… 她总是有很多情绪,可时宴好像还从来没见过她恬静温柔的样子。 所以想带她来这里,想听她在耳边低声密语。 一首歌一晃便结束,室内响起掌声。 时宴突然放下杯子,起身朝吧台走去。 - 离开酒吧时,天才刚刚全黑了下来,但时宴毫无准备地来了青安,也没其他要紧事,便准备回房间休息。 刚出了电梯,他却看见司机范磊站在他房间门口,满脸踌躇,两次想抬手按门铃,却终是没按下去。 “有事?” 时宴的突然出声把范磊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他略紧张地说:“时总,我特意过来是想为我外甥女的事情道个歉。” 今天下午,在郑书意经历生死劫的时候,他也没闲着。 经过中午那一出,秦乐之和岳星洲分崩离析,大吵了一场,肯定是没法在他家里待下去了。 而她一个人在青安无依无靠的,只能哭着给自己舅舅打电话。 正好时宴今天也没有再出行的计划,范磊便去陪着秦乐之找了酒店住下。 一路上,秦乐之哭着把事情的原委全都告诉他了。 他们几个人之间乱七八糟的东西范磊不想管,可是他很明确地知道,秦乐之这一下是把郑书意得罪彻底了。 而他天天给时宴开车,平时在驾驶座眼观鼻鼻观心,但却很清楚郑书意在时宴那里是个怎样的地位。 时宴若是记恨秦乐之倒还好,她家里也还算殷实,就算没了工作,回老家也能过得好好的。 可范磊不一样,他不能靠着秦家,自己又没什么本事,若是被时宴迁怒,丢了这份工资可观又干净轻松的工作,他还真不知道能去做什么。 所以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还是得表个态。 时宴看了眼腕表,见时间还早,便说:“你说。” 范磊酝酿了一下措辞,简单地说:“我外甥女不懂事,确实之前影响了郑小姐和她前男友的感情,这一点我也说过她了,她也知道错了,已经跟那个男人分手了,回头我也会让她就这件事跟郑小姐道歉,然后――” 时宴突然打断他:“道歉?然后让书意和前男友旧情复燃?” “啊?” 范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肯定不能旧情复燃,那个前男友太不是个东西了,郑小姐是悬崖勒马。” 时宴的重点向来不跟范磊契合,他点了点头,问道:“她前男友怎么不是个东西了?” 其实范磊听得出来,同女人一样,作为男人,“前男友”也是一根如鲠在喉的刺。 这个时候,对他最有利的走向,是使劲贬低岳星洲,这样时宴舒服了,他也就好过了。 “真是爱慕虚荣到了极致。”范磊皱了皱眉,“他作为一个男人,不想着自己努力,只想走捷径一步登天,以为您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卡住。 好像说太多了…… 时宴却对这个突然的停顿很不爽。 “以为什么?” 范磊心一横,想着说出来或许可以转移一下战火。 “就是个误会,他以为您是乐乐的舅舅,所以才甩了郑小姐跟乐乐在一起的。” 说完后,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动静。 范磊如芒在背。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经常说错话,所以工作的时候尽量不开口。 这会儿时宴一直没说话,他的心立刻就凉了一半。 看来自己这招又想岔了。 他紧张地去看时宴,果然见他脸色很难看。 平日里那副眼镜看起来就有拒人千里的冰冷感,此刻他眼神阴沉,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是这样。” 许久,时宴才自言自语般说了这么一句。 范磊战战兢兢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话。 “他……” “知道了。”时宴眯了眯眼,没说什么别的,“你去休息吧。” - 范磊走了,时宴却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儿。 树叶被灯光投射到墙壁上,风一吹,黑色的影子毫无章法地摆动。 时宴知道自己此刻的猜想很荒谬,可就像此时墙上的影子一样,再杂乱,那也是实物投影,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况且这样荒谬的猜想,反而和一切事实全都对上了号。 在郑书意这里,又有什么荒谬的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呢? 所以她为了那个“外甥女”来接近他,也完全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思及此,时宴突然笑了。 他以为她想要钱想要权,结果并不是。 从头到尾,她只是想利用他来达到自己报复的目的。 这时,身后有酒店服务员推着餐车经过时宴身旁。 “先生,麻烦这边让一让。” 时宴侧身,目光落在服务员脸上。 服务员被他的眼神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送个餐怎么就惹到这位爷了。 下一秒,时宴回过神,拿出房卡。 “滴”得一声,门开了。 时宴却没进去,他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地面。 好一会儿,他才转身朝另一间房走去。 - 此时秦时月刚刚做了个面膜,正准备美滋滋地点个宵夜,一听见门铃声,以为是酒店主动送来了东西,光着脚就跑来开门了。 “谁啊?” 她一开门,却看见时宴站在门口。 “小舅舅?” 时宴上前一步,逼得秦时月连连后退。 作为他的外甥女,秦时月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敏感。 比如此刻,时宴虽然没有说话,秦时月却能感知到四周凉飕飕的气息。 怎么了这是? “你怎么过来了……书意姐……走了吗?” 时宴一手撑着门,盯着秦时月看了很久。 直到看得她发怵,时宴才“嗯”了一声。 秦时月又退了一步:“哦……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时宴语气轻飘飘的,那可姿势却透着一股压迫感。 他低头,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压制秦时月,以逼迫她说实话,“我没办法趁虚而入,怎么办?” “啊?” 秦时月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她小舅舅居然承认了这个“趁虚而入”。 甚至还会对她说出这种……难堪的话? “怎、怎么可能呢?” 秦时月决定给他增加一些自信心,“小舅舅你这么优秀,全世界找不到第二个比你好的,你再稍微努力一丢丢,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是吗?”时宴睥睨着秦时月,细细看她的神色,“她心里有人,我能怎么努力?” “什么?!” 秦时月懵了一下,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啊,你说这个啊。” 她皱眉想了想,觉得她可真是为了自己小舅舅操碎了心,希望他能记住这份情。 “她之前确实有追过其他男人,不过小舅舅放心,那不是真爱的,她是有其他原因的。她这不是放弃了嘛,是你的好机会。” “嗯。”时宴淡淡道,“还真是这样。” 秦时月连连点头:“对啊对啊,你只要――” 话没说话,门突然被猛地关上,吓得秦时月面膜都差点掉了。 “什么鬼啊……”秦时月摸着脸颊小声逼逼,“来大姨夫了吗……” - 门外,时宴的手机铃声随着关门声一同响起。 是楼下酒吧的大堂经理打来的电话。 “喂,请问是时先生吗?我是酒吧的经理,我这边再跟你确认一下,明晚八点到凌晨两点包场是吗?” “先生?您在听吗?” “先生?” 几秒后,电话里响起时宴平静的声音。 “不用了。”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秦时月是个到哪儿都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即便被时宴摔了门,也不会影响她吃酒店特供套房宵夜的心情。 她喝着白葡萄酒,吃着生蚝,又做过全是spa,所以即便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影,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可是没有节制的报应总是来得出其不意。 夜里两三点,秦时月看完电影打算睡了,却感觉胃部一阵隐隐作痛。 时不时的胃痛也是老毛病了,她没管,喝了点热水就钻进了被窝。 然而在床上翻来覆去近两个小时后,床单上已经浸了一层湿汗。 秦时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四点四十五。 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窗外一点亮光都没有。 秦时月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肠胃却越发难受,疼痛被黑夜放得无限大。 几分钟后,秦时月强撑着坐了起来,思来想去,还是给时宴打了个电话。 没想到对方却很快接起。 “舅舅,你还没睡?” 时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你有事?” 秦时月被折磨得筋疲力尽,也没心思想其他的,虚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断气一般,“我胃疼……” 电话那头的男人有些不耐烦地说:“把衣服穿好。” 秦时月没听清楚:“嗯?什么?” “起来穿好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挂了电话,秦时月刚换好衣服,门铃就响了。 她捂着肚子走过去开门,见时宴衣衫整齐,但好像穿的还是白天那套,没换过衣服。 “舅舅,你没睡啊?” 时宴还是没回答她这个问题,打量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说道:“能自己走吗?” 秦时月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还行吧。” 时宴看着她,叹了口气,转身蹲下。 “上来。” - 深夜的酒店安静得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秦时月趴在时宴背上,这个近距离,才闻到时宴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舅舅,你喝酒了啊?跟谁啊?” 时宴没有理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她紧紧揪着,还一阵阵地抽气。 都疼得冒冷汗了,秦时月却还在想,她舅舅平时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并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不仅如此,和他亲近的人会知道,他护短起来简直不讲原则。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看,这绝对不是可圈可点的优良品质。 但对于女人来说,这完全是无法拒绝的特质。 所以,没有女人能拒绝她的小舅舅,没有! “舅舅,你今天问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这时候,秦时月还不忘关心她舅舅的终身大事。 “没什么。” “唉,我跟你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秦时月声音越来越弱,几乎是咬着牙忍住疼痛在说话,“像你这种男人,只要你稍微主动一点,没有女人能抵挡你的魅力的,我别的地方脑子不行,但这方面是很懂的,你再加加油,天下你都有。” “闭嘴。” “哦……” 到了医院,值班医生给秦时月检查了一下,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段时间春节,大大小小的聚会没断过,光是酒都比平时多喝不少,加上今晚吃了些生蚝,所以这急性胃炎来得也不算意外。 不过见了医生,知道只是小毛病后,秦时月瞬间就觉得舒服多了,坐上车后还刷了会儿微博。 在医院折腾了一会儿,出来时,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新春的树枝在清晨的雾气中冒了嫩芽儿,环卫工人已经拿着扫把开始清扫公路。 今天应该是个艳阳天。 秦时月打了哈切,盘算着回去补个觉后,去青安的地标性建筑中心公园逛逛。 思及此,她便想问问时宴有什么安排。 一转头,却见他靠在背椅上,闭着双眼,平静得像是睡着了。 但秦时月知道他没睡,并且心情似乎不太好。 半夜被折腾进医院,换谁心情都不会好,因此秦时月很有自知之明的闭上了嘴。 许久,在秦时月也昏昏欲睡时,身旁的人突然开口了。 “回去收拾一下,我们回家。” “啊?”秦时月倏地清醒,“昨天才来呀,怎么就回家了?” 时宴慢慢睁开眼,摘下眼镜,揉了揉眉骨。 “你病了。” “其实我……”秦时月摸了摸肚子,“还好吧。” 她这胃炎是老毛病,来得快也去得快,只要吃了药休息一阵儿便能恢复元气。 可时宴的语气不容置喙。 一想到回家做不了什么就又要上班了,秦时月脸皱成一团,丧气地看着窗外。 “唉,感觉几天假期过得好快,回去又要上班了。” 时宴:“那你不去了。” 一听时宴那冷冰冰的声音,秦时月立刻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不想去,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学到很多东西,使我成长。” 时宴戴上眼镜,轻笑了声,又刺得秦时月一阵激灵。 “不想去就别去了,在家养病。” 他这么一说,秦时月顿时就觉得自己得个胃癌也值得。 “嗯,舅舅你说得对,我最近身体确实不太好,得好好养养。” - 清晨,王美茹赶早去超市抢了最新鲜的菜,回到家里还不到九点。 她习惯性去敲郑书意的房间门,里面没动静,便直接推开。 “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床!” 话音落下,却见郑书意抱着腿坐在飘窗上。 王美茹阴阳怪气一番,“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郑书意披散着头发,回头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王美茹上下打量她几眼,“心情不好?” “没有啊。”郑书意朝她挥挥手,“妈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王美茹努努嘴,轻轻带上了门,转头却跟郑肃碎碎念了起来。 “大过年的,你不去关心关心你女儿?起这么早是要干嘛?中邪了似的。” 郑肃洗着菜,抱怨道:“人家起晚了你要骂,起早了你也不满意,我看你就是找事,后天等她回江城工作了,你又想的不行。” 夫妻俩拌嘴的功夫,郑书意从房间出来了。 今天虽然出了太阳,但却没升温,特别是天刚亮那会儿,路边的绿植还凝了霜。 郑书意今天难得把头发扎成了马尾,裹着围巾,没怎么化妆,只描了描眉毛。 她拿上包,直接往大门走去。 “爸,妈,我今天有事,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说完的同时,响起关门声。 王美茹和郑肃在厨房里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看来还真是心情不好。”“我生的我能感觉不到?” - 郑书意打车到了水族馆门口。 昨晚,当时宴要她尽一下地主之谊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地方是中心公园。 可是转念一想,大冬天的逛什么公园,便提了水族馆。 没想到这么个地方,时宴居然一口答应了。 水族馆十点开门,郑书意昨晚和时宴约的也是十点,不过她九点半就到了。 因为昨天一整夜,她几乎没有过深度睡眠。 即便经过了一晚上的辗转难眠,她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时宴。 她不知道秦时月有没有跟时宴说过她的事情。 如果说了,为什么两人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如果没说。 不,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说的,毕竟他们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秦时月和郑书意短暂的交情根本包不住那团火。 云层散去,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水族馆门口的广场上。 看着好像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其实寒风依然像刀子一般刮得脸生疼。 不知不觉就快十点了。 入口处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的在排队买票,有的在买路边的小玩意儿,却不见时宴的身影。 郑书意踮起脚,紧紧盯着入口处。 远处俨然的小旗帜在风里张牙舞爪,没有一刻地停歇。 越是临近十点,郑书意心里越是发慌。 有时候预感来的毫无道理,却又迅速在心里扎根发芽。 比如此刻,她隐隐觉得时宴不会来了。 一产生了这个想法,郑书意的心好像突然被揪住,悬在胸口,堵住呼吸的通道。 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子,找不到安放之处。 这样干等的情绪像藤蔓一样在身体里缓缓攀爬,挠得人难受。 半晌,郑书意转身去小卖部买了两瓶矿泉水,走动了两下,然后继续等着。 这几分钟的每一秒,都像被慢放了十倍,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当广场中心的挂钟指向十点整的那一刻,郑书意突然感觉到一阵下坠感。 像沉入水里,波浪平和,却没有着力点,只能任由自己一点点下沉。 广场上放起了欢快的音乐,成群结队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从大门跑进来,带来一阵阵地欢声笑语。 郑书意盯着挂钟出了一会儿神,呆呆地看着墙面,一个卖花的老太太经过她身旁,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郑书意骤然回神,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一般,左右挪了两步,最后又站回原处。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 像过了二十年一般漫长。 有好几次,郑书意想拿出手机问问时宴怎么还没来。 可心虚也好,愧疚也好,她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 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时宴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迟到。 他没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郑书意只是不想承认而已,也不想亲手去戳破这一点。 过了一会儿,她裹了裹围巾,抱着两瓶矿泉水,站上了卖票窗口旁边的台阶。 那里视线好,能够将入口处的情况尽收眼底。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广场侧面,一辆车已经停了很久。 时宴比郑书意到的早。 原本早上八点多,他和秦时月已经踏上了归途。 但当车快要开到高速路口时,时宴突然吩咐司机改了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明明可以一走了之。 但是真的来了这里,他却找不到一个下车的理由。 刚到的时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空旷的广场上偶尔有几张传单被风吹起。 秦时月放倒了副驾驶的座椅,盖着外套睡得很香。 时宴静静地坐在车里,直到于阳光下,看见郑书意走了过来。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郑书意的马尾在光下轻轻晃悠,她穿着牛仔裤和白球鞋,背着双肩包,像个女大学生,但时宴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看着她去机器前取了票,看着她在绿化带旁安静地站着,低着头,双脚时不时踢一下小石子,也看着她好几次拿出手机,最后却又放进包里。 时宴双手抱在胸前,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远方的她。 - 十一点整,海洋馆里第一个节目开始,场内的欢呼声和音乐声快掀翻了屋顶。 而这个时候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里面越是热闹,就显得外面越是冷清。 郑书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也无法在时宴迟到的一个小时候再自欺欺人。 两瓶水一口都没喝过,她抱在胸前,慢吞吞地朝出口走去。 但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广场上的挂钟。 万一呢。 那一丝比头发还细的侥幸心理拦住了郑书意的脚步。 她走到门边,拨通了时宴的电话。 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通,可是对面的人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郑书意也沉默了一会儿。 这通电话安静到郑书意觉得对面根本就没有人。 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来了吗?” 通话似乎卡顿了片刻。 紧接着,对方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来陪你演戏吗?” 怀里的矿泉水突然掉地,迅速地滚到路边。 郑书意呆滞地站在大门口,感觉浑身一下子凉透,连指尖都在轻轻颤抖。 而她的嗓子像浸泡在酸水里,想说话,却被涩噎的感觉堵在胸口。 几秒后,她还没来得及说出那声“对不起”,电话里就响起了忙音。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大年初五俗称破五节,拜财神,送穷鬼,家家户户煮上了饺子,准备博一个好彩头。 郑书意家也不例外。 傍晚,王美茹在厨房剁饺子馅儿。 厨房的窗户临近郑书意房间的窗户,她刻意用了大力,力求郑书意能听到她的不满。 “咚!咚!咚!” 王美茹泄愤似的握着刀柄往菜板上砸。 “二十几岁了,还只知道蒙头睡觉,跟猪有什么区别,大过年的,回来就睡,我看要长在床上了!” “也不知道出来帮帮忙,懒成这样,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江城日子是怎么过的!” 郑肃擀着饺子皮儿,笑眯眯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这么多心干什么?” “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操心。”王美茹冷哼了一声,“你看看你女儿这个样子,她以后最好是有那个福气被人伺候,不然迟早把自己饿死!” 念叨了几句后,她把菜刀一放,气冲冲地推开郑书意房间。 “吃饭了!还要我请你吗!” 郑书意从被窝里钻出一个脑袋,闷闷地“哦”了一声。 从水族馆回来后,她骗爸妈说吃过午饭了,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陷入昏天暗地的睡眠中。 至于为什么睡觉―― 时宴挂电话前那句话,像一把刀子,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她最后的侥幸。 脑子里所有弦断掉的那一瞬间,带来的崩溃往往只是暂时的。 而残留的情绪却于无声无息处悄悄蔓延。 郑书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能明确感受到自己此刻应该是难受的,谎言被戳穿的羞愧,做错事情的自责,应该都是有的。 可是却没有爆发的情绪,不像曾经发现岳星洲背叛时,那样彻头彻尾的愤怒。 她甚至根本哭不出来。 现在只觉得一口一口提不上气,像重感冒的病人,呼吸变得不顺畅,胸腔里被什么酸涩的东西充胀得满满当当,精神无法集中。 一做什么,就会走神。 逃避这种情绪的方法就是睡觉。 她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睡着了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可睡觉往往又是一种恶性循环。 每每醒来,感觉浑身没有力气,而心里沉闷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得到好转。 只能继续逼自己陷入沉睡。 - 但今天的晚饭是躲不过去的,郑书意随便吃了几个饺子,她又回了房间。 “我出去打麻将了。”王美茹临走前,又推开郑书意的房门看了一眼,果然见她又在睡觉。 “我说你睡一天了,是要当个睡神吗?” “我昨晚看剧看了通宵。”郑书意的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你别管我了,我补个觉。” “我当然懒得管你。”王美茹理了理袖子,假装不经意地说,“明天约了我们校长老婆打麻将,晚上去他家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回来这几天还没见过人家喻游呢。” 郑书意:“不去。” 王美茹又念叨了几句才出门。 本来她也没把郑书意这幅状态放在心上,觉得年轻人就是这样,喜欢躺在床上玩儿一整天的手机。 然而初六这天,郑书意还是睡了一整天,她开始察觉有些不对劲了。 初七上午,郑书意又没出来吃早饭。 王美茹走进她的房间,问道:“你不收拾行李吗?下午三点的高铁票。” “东西不多,我这会儿收吧。” 郑书意睁开眼,坐起来穿外套。 还没下床,王美茹却坐到了她床边。 “意意,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王美茹靠在床头,伸手顺着郑书意的头发,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工作上不顺心?还是遇到什么其他问题了?” 睡了两天,郑书意的头有些沉,反应也变得迟缓。 直到王美茹身上熟悉的味道包裹着她后,她才缓缓回了神。 然而心头的情绪堆积久了,像沉淀成砂石,重重地压在胸腔里,很难再找到倾泻口。 郑书意静静地靠在王美茹怀里,鼻头酸酸的,嗓子涩噎住,却没有开口。 有些情绪,已经不适合展露给父母了。 耳边只有王美茹的轻言细语。 “如果工作不顺心呢,总是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的,不行就让你爸爸教教你,他这辈子什么难事没遇到过啊。” “实在受不了就回家,咱不待在大城市了,青安好山好水,爸妈给你买新房新车,照样过得舒舒服服的。” “如果感情上遇到了问题,咬咬牙就过去了,你还年轻,还会遇见很多人呢,没有什么非他不可的。” “但等你再长一些岁数,有了家庭孩子,再回过头去看以前那些自己以为会刻骨铭心的事情,其实时间一长也就忘了,还没纹个眉的时效持久。” 许久,郑书意才哽咽着说:“妈,我做错事了。” “错了就错了,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呢?以后别再犯就行了。” “没有以后了……” “什么没有以后啊,时间就是希望,一切都还有希望。” 郑书意没再说话。 她的妈妈不会理解,甚至她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种无法填补的空荡感。 许久后。 “好些了吗?”王美茹轻拍她的背,“好点了就起床,把‘青安第一中学最受欢迎教师’的投票链接转发到你朋友圈,叫你的朋友给我投票。” - 当时宴看到这条朋友圈时,他正坐在关济的办公室里。 关济眉头紧蹙,盯着公司的实时数据监控。 屏幕上一片飘绿,看得关济一阵阵心绞痛。 “股市无情,真的无情,比女人还无情。” 时宴闻言,将手机反扣在桌上上,手肘撑着椅子扶手,看向窗外。 “是挺无情的。” 还是个没良心的。 - 晚上,郑书意回到江城,行李一收拾,就立刻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又把春天的衣服全都翻出来洗了,最后找不到事情做了,甚至想把窗帘拆下来洗一遍。 但孔楠突然一个电话打来,叫她帮忙校验一份稿子,才挽救了窗帘被摧残的厄运。 看完稿子,已是夜里两点,经过一天的折腾后,郑书意倒头就睡。 天一亮,脖子挂上工牌,走进写字楼,工作就是第一要紧事,什么情绪都得往后退让。 春节后第一天复工,大多数人都没什么紧张感,早上到了公司第一件事是交换自己带回来的特产。 隔壁组一个女生抱着一堆吃的喝的,经过郑书意身旁,问道:“书意,你们青安什么特产啊?带了啥回来?” 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郑书意哪儿记得带什么特产。 她从电脑里抬头,笑道:“我们青安特产美女,你要一个我吗?” “嘶――真不要脸。”女生丢下一包茶叶就走了。 郑书意敛了笑容,垂眸愣了一会儿,继续低头整理邮件。 忙碌的工作像浪潮,将郑书意包裹起来,沉浮进所有人的节奏,没有空间去展露私人的情绪。 十点,秦时月来了。 郑书意一看到她,突然提了口气,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了,郑书意却莫名一阵慌乱,直接站了起来。 然而酝酿的措辞还没说出来,秦时月却突然开口道:“书意姐,我辞职了。” 郑书意的表情突然半僵住,“什么?” 秦时月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来辞职的。” 看见郑书意震惊中带着受伤的样子,秦时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得回家养养。” 郑书意能听出这是借口,愣怔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好好休息吧。” “嗯,我去跟总编说一下。” 秦时月刚走,却又被郑书意叫住。 她回头,问道:“怎么了?” 郑书意踌躇许久,不知如何开口。 等了半晌,秦时月的眼神越来越疑惑,郑书意才说道:“你舅舅他……他也同意辞职了吗?” 想到时宴,秦时月也觉得他最近很奇怪,好像完全都不管她了,但还是想在郑书意面前为他说好话。 “当然同意啊,我小舅舅他还是很体贴人的,知道我身体不好,主动说我可以辞职回家养病。” “……” 郑书意点点头,伸手抱了抱她,声音有些嘶哑。 “再见啊小月,好好养病,要健健康康的。” “肯定会再见啊,我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快就能恢复了。” 秦时月心想,等我出去玩一圈回来,肯定要约你喝下午茶的。 - 时间走得不紧不慢,三四天过去,所有人都从节假日的余味中收了心,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金融组少了一个秦时月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的桌子已经不知不觉堆上了各种杂物。 郑书意每天都有采访,往往都是上午火急火燎地去了,下午赶回公司写稿,直到深夜才离开办公楼。 没人感知到她偶尔流露的情绪变化,只觉得新的一年,她的工作量比以往大多了。 大概是副主编刚刚离职,她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吧。 周五上午,郑书意于忙乱中,接到了邱福助理的电话。 原本定在下周的一个访谈,由于邱福的工作变动,问她能不能提前到今天。 郑书意原本今天还有几篇稿子要校验,但她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午饭后,郑书意立刻赶往铭豫云创。 铭豫云创办公大楼的八楼至十二楼都是高管办公室,空间利用率很低,往往一层楼只设置了两个主办公室,其他都是会议室。 所以除了比公共办公区安静以外,也没有过于忙碌的气氛。 然而郑书意此刻站在八楼的的待客区,却感觉氛围无以复加的沉重。 她甚至觉得这里每一位员工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以前过来时,偶尔还会有脸熟的女员工跟她笑着打招呼,而今天所有人都目不斜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丝毫没有分神。 郑书意的感觉确实没有出错。 不止是今天,从节后复工的那一天起,这些高层办公区的员工就发现时宴最近的脾气特别差,经常在会议上就直接训人。 即便是面对某些年龄比他大很多的高管,也丝毫不给面子,斥得人面红耳赤。 作为底下的员工,更是大气不敢出,但凡要跟时宴接触,都拿出十二分的仔细,生怕出一点差错。 而平时最是稳妥的CFO秘书秦乐之好像反应最大,见到时宴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在状态,恍恍惚惚的,有一次跟着邱福去开会的时候竟然把PPT都放错了。 当时时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摘了眼镜放在桌上,双手抱臂,平静地看着邱福。 邱福心里一沉,当即就让秦乐之离开了办公室。 而她至今还没来上班。 人容易受氛围影响,郑书意身处其中,也变得更紧张。 只是她紧张的原因和这些员工不一样。 她自准备要来这里,心里就一直抱着隐隐的期待。 或许,可能,今天能见到时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见到他,也不知道见到他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可她内心就是毫无理由地驱动着她,以至于她有些坐立难安。 等了近一个小时后,正对面的会议室LED小屏幕终于灭了。 紧接着,门自动打开,一行身着正装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为首的自然是时宴。 他身侧分别是陈盛和邱福。 邱福手里拿着平板,时宴侧头微垂听他说话。 郑书意一眼看见他,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双手抓着单肩包的肩带,却踟蹰于原地无法上前。 直到邱福余光瞥见了郑书意,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在时宴耳边轻声说道:“郑小姐来了。” 于是,郑书意看见时宴抬头,目光清清淡淡地从她脸上扫过,随后,他收回视线,脚步不停。 径直从郑书意身边走过去。 像没有看见她这个人一般,表情甚至都没有片刻的波动。 郑书意所有悸动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她还怔怔地看着前方,即便身后的脚步已经渐行渐远。 一秒、两秒、三秒…… 不知过了多久,郑书意机械地转身,过道尽头的电梯已经缓缓爬升到了十二楼。 在原地站了许久,郑书意眼睛有些酸。 她垂着头走到角落里,拿出手机,打开时宴的聊天框。 心里打了许多腹稿,平时行云流水的文笔却组织不出一段完整的话。 她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辩解的,也没有可开脱的余地。 把对话框里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删除后,她只编辑了三个字。 “对不起” 好像除了这一句,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然而按下发送键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最后一丝期待也轰然倒塌。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跟时宴汇报完工作后,邱福很快回了八楼财务处。 郑书意还在等他,捧着一杯热咖啡安静地坐着。 邱福远远地看了她几眼。 其实邱福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职场墙头草,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外,他也很会看老板的脸色行事。 比如他感知到时宴对秦乐之有私人上的反感情绪,便手起刀落立刻行动,不让秦乐之再出现。 而今天的一个小插曲,他也能看出时宴和郑书意之间可能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但是他不确定是小情侣之间闹别扭还是什么,而且和郑书意打过几次交道后,他本身也挺喜欢这个年轻姑娘的工作态度,所以今天还是礼貌客气地接待了她。 只是难免比平时更添几分严肃正经,中途一句题外话都没有说过,导致郑书意全程跟紧他的思路,完全没有余地去想别的。 两三个小时的访谈结束后,郑书意似乎已经被这种正经氛围包裹。 所以离开铭豫云创时,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来一丝异样。 甚至到了出租车上,她也没有休息片刻,立刻戴上耳机回放邱福的录音。 但偏偏毕若珊在这时候打来了电话。 “我的姐,你是断网了吗?”毕若珊刚下班,语气悠闲,“还是我们的感情已经破裂了,我前天给你发的消息你到现在还没回。” “嗯?”郑书意愣了一下,“哦,可能是忘了。” “好,我接受你的理由。那今天早上的消息也没回,这个你怎么解释,我在你心里是完全没有地位了是吗?” 郑书意看着车窗外,突然陷入沉默。 虽然没有见面,但毕若珊很敏锐地感觉到郑书意的情绪变化,她立刻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问道:“你怎么了?最近很忙吗?” 毕若珊主动打开了一个倾诉口,可是郑书意的情绪已经在心里压了好几天,沉淀成了泥沙,已经不像事情刚刚发生那样有着山洪一般的倾诉欲。 只是复述事情的经过,几乎是让郑书意重头再经历一次这些天的情绪。 特别是讲到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时,她几度停顿,好像突然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描述那几分钟的转折。 每每回想起时宴那个视而不见的眼神,郑书意就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人扼住一般。 安静地听她说完,毕若珊叹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不早说,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没办法假装感同身受来安慰你,只能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唉……” “是啊,事情已经这样了。”郑书意的嗓子像含着沙,完全不像她平时的声线,“他多骄傲一个人啊,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怎么会遇到我这种人,他现在肯定很讨厌我,讨厌得要死了。” 毕若珊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吐出一些没用的安慰万能句:“或许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你知道吗,他都把他外甥女弄走了,不让她待在我身边了,是彻底不想再听到有关我的任何事情了。” 毕若珊:“唉,你别太难过,或许你跟他见个面就好说话多了。” “我哪儿还有那个脸面去见他。”郑书意盯着车窗,陷入一阵低沉后,强行把自己抽离出来,“我一想到他今天当做看不见我的眼神,我就……我就好难受……” 这次连毕若珊都沉默了。 听郑书意说了这么多,她可算是搞明白了。 郑书意就是喜欢时宴,很喜欢很喜欢他,才会这么难过。 可是在时宴如此决绝地态度前,毕若珊不能去戳破这一点。 因为她更清楚,让郑书意明确知道自己是被喜欢的人讨厌了,是把她推进更深的泥潭。 “没关系,不就是一个男人嘛,反正你的目的都达到了,想想岳星洲和那个秦什么的,他们现在才是煎熬呢,估计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好的。”毕若珊说,“别想了,你早点回家洗个澡,点份小龙虾,看看综艺,睡一觉就好了。” 郑书意“嗯”了一声,挂了电话,车已经快开到公司楼下。 她不可能直接回家的。不想一个人待在安静的房间里,孤独的氛围会把所有情绪无限放大,这种情况她在前几天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了。 - 虽然是周末,公司里还有很多人在加班。 大家看见郑书意回来也并不意外。 有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吃甜品,郑书意面色平静地去分了一份,便回到工位打开了电脑。 一连上网,桌面上立刻出现了一封新邮件。 看到发件人消息,郑书意晃了晃神。 这封邮件可能是最近几天唯一的好消息。 从去年开始,郑书意一直在联系美国一位金融学家。 他三本闻名世界的经典著作傍身,在业内德高望重,亦是H大学终身教授。 正因如此,他的专访邀约难如登天。 这大半年期间,郑书意一共给他发了十七封邮件,每次内容都不同,求了又求。 在上个月发出第十七封邮件时,郑书意甚至都不抱希望了。 没想到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终于看见了曙光。 突然的狂喜席卷,郑书意甚至害怕自己看错了,一遍又一遍地默读对方发来的文字内容。 最后,她几乎是颤抖着回复了邮件。 然而她盯着电脑屏幕,欣喜之后,心里又是一阵空荡。 郑书意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毅力的人,从上学时,无论冬夏四年如一日地坚持晨读,到工作时,百折不挠地争取自己的机遇。 后来遇到时宴,不管他态度多冷淡,她也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次次制造机会。 可是现在,她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沉沉地压着。 或许是来自时宴的那个眼神,或许是他拉黑微信的行为,郑书意感觉自己现在什么努力都做不了了。 直到天边翻涌的晚霞被夜幕侵吞,郑书意终于动了动鼠标,在邮件发件人那一栏,输入了时宴的账号。 她想过发短信,但是和微信一样,应该也被拉黑了。 一封几十个字的邮件,郑书意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写完。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想,终于还是把欠他的道歉说出去了。 应该是如释重负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觉得心里更堵了。 她坐着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端着杯子起身。 还没走到茶水间,刚一转角,就被急匆匆走过来的许雨灵撞了一下。 郑书意脚下不稳,整个人朝一旁的桌子倒去。 桌子一角擦过她的手背,刮破了一层皮,郑书意扶着桌子,盯着手上的刮痕。 许雨灵虚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许雨灵就看见郑书意脸上豆大的泪珠突然就掉了下来。 “喂,不是,你怎么就哭了?!” 许雨灵惊呆了,面对四周同事投来的目光,她急得团团转,“我就不小心撞了你一下而已,我又不是故意的!” 郑书意抬手擦了擦脸,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接二连三地往下掉。 “郑书意,你、你、你……” 许雨灵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被郑书意这奥斯卡般的演技惊得五体投地,“你至于吗?演戏也不是你这么演的!” 然后又跟同事解释:“我就轻轻碰了她一下!” 许雨灵的话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 郑书意反而放弃了擦眼泪,蹲下来捂着脸,把头埋在膝盖里。 她就是胆小,她就是懦弱,她只想自私地保护自己。 她害怕时宴那样的眼神给她带来的剜心的感觉。 她再也不想体会一次了。 - 与此同时,一年一度的EM金融慈善夜在热烈的掌声中拉开帷幕。 逾千名从世界各地赶来的业内人士齐聚一堂,一室灯色璀璨,满庭衣香鬓影。 推杯换盏间,人人谈笑风生,时宴却注意到余光里突然闪过的一个身影。 他目光定住,在面前众人的话语关注点都集中在他身上时,他的视线却随着那个纤细的女人背影移动。 她穿着浅蓝色衬衣,白色铅笔短裙,长发斜垂在肩旁,端着高脚杯,走到香槟塔旁,小口小口地喝着调酒。 这一细微的动作被关济看在眼里,他随着时宴的视线看过去,确认之后,调侃道:“怎么,有意思啊?她是EM的操盘手Fiona,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不用了。”时宴缓缓收回目光,看着前方休息区,跟关济说,“我过去找关叔叔。” 迈步走过去时,他却伸手扯了扯领带,眉头紧蹙,脚步加快,似乎极力想离开这个地方。 关于郑书意这个人,前几天不曾见面时,他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将情绪按压在心里。 但是今天她突然出现在眼前时,那些暗涌滚滚翻腾而来,几乎快要将理智淹没。 而此刻,仅仅只是看见一个和她背影相似的女人,时宴心里便涌上一股躁意。 此后的整个慈善夜,时宴心里都像悬着一根刺,想拔掉,却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 夜半三更,博翠云湾。 落地窗外的夜空中灯火如豆,沿着江城大桥,缀成连绵的珠链。 时宴手边放着几支空了的酒瓶,身上有寒风都吹不散的浓重酒气,而脸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头顶两盏吊灯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尽数投射在酒杯中。 稍不注意,就容易看成一双笑弯的眼睛。 或许是酒精上头,时宴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他拿出手机,把郑书意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原来的聊天记录都还在。 他一条条地往上翻,并不算多的聊天记录,他看了一个多小时。 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等他把短信消息栏里的信息也全都翻出来看了一遍后,酒精氤氲的脑子里,终于了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在找郑书意是否有过真心实意的迹象。 哪怕只是一丝。 酒劲后催的时候,他还想过,只要有那么一些蛛丝马迹,他甚至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满屏的甜言蜜语,此刻看着却像个笑话。 时宴放下手机,却抬手挥倒了桌上无辜的酒瓶子。 在成年后缜密迈出每一步的人生中,时宴甚少有这些发泄的小动作。 但现在,好像除了无端地情绪发泄,也没有其他的排解方法。 玻璃渣四溅,清脆的响声在空荡的房子里回荡。 郑书意又安安静静地躺到了时宴的黑名单中。 再抬眼时,金黄的日出已经把江城大桥装饰得流光溢彩。 手机里有来自国外的重要邮件提示音,时宴瞄了一眼,目光微闪。 在收件箱里,有一封来自郑书意的来信。 没有基本的邮件礼仪,没有抬头称谓,直接一段短短的文字: 对不起。 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希望你以后的人生中,不会再遇到我这样的人。 愿你健康顺遂。 原本已经平静的情绪容器,又被这一封邮件砸碎。 时宴把这短短几行字看了好几遍,突然自嘲般笑了。 那些所谓的娇憨可爱,都是她为了达到目的的表演而已。 作为一个财经记者,这才是她的真实语气。 甜言蜜语是套路,真正的喜欢是遮藏不住的笨拙。 时宴想,他要是早点认清这一点,也不会让自己沦落至此。 可是即便这样,时宴脑海里还是浮现出她拉着他袖子,可怜巴巴掉眼泪的模样。 虽然理智告诉时宴,她不可能掉眼泪。 但酒精总能在这个起到麻痹作用。 时宴又把郑书意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并且编辑了一行字: 所以你有过一点真心吗? 盯着郑书意的头像看了许久后,时宴叹了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下一秒,界面弹出一条消息。 “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时宴27年的人生中。 第一次,于无人处,爆了粗口。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删掉时宴的微信,是郑书意在痛痛快快哭过一场做的决定。 在这件事上,时宴做得干净利落,反而是她拖泥带水了。 反正她已经被时宴讨厌了,以他那样的性格,他们之间肯定不会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而留着他的联系,除了徒增无望的期待外,对郑书意没有任何好处。 而且他也不会再联系她了,根本不会在乎是不是被删了好友。 所以郑书意在删掉微信后,除了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反而觉得轻松很多。 接下来几天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全心全意投入后,效率猛增,在公司同事眼里俨然成了一个工作狂。 有一天早上,孔楠被楼上装修吵得睡不着觉,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想着反正领导都没来,干脆摸一会儿鱼。 但是看见郑书意居然来得比她还早,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脑前打字,孔楠莫名心虚,悄悄咪咪地放下了手机。 等到正式上班的时间,孔楠还是没忍住,蹬着椅子坐到郑书意身边。 “你最近怎么了?真把公司当家了?需不需要我给你搬一张床来?” 郑书意忙着写邮件,没工夫跟她闲聊。 “我忙着呢,有事中午说。” “我能有什么事。”孔楠碎碎念着走了,“主要是你这样搞得我很有压力。” 眼下郑书意正在准备办美国签证的资料,以她以往的经验,闲下来再抽空去弄,前前后后需要一个星期。 但这次她花了半天就全部准备好了。 面签那天是周四,虽然已经预约了签证官,但往往还是要忙活大半天,所以郑书意请了一个下午的假去大使馆。 到大使馆时,果然如她所料,密密麻麻的队伍从大使馆大厅排到了外面的巷子,光是看一眼就让人窒息了。 偏逢今天还倒春寒,气温陡降,郑书意出门时忘了戴上围巾。 春寒料峭,穿堂的风不比冬天温柔丝毫,一股股地往脖子里灌,还夹着几丝细雨,就像没穿衣服一眼,郑书意被冻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郑书意?” 被人群中接二连三的喷嚏声吸引了注意力,喻游于黑压压的人群中终于注意到了郑书意。 他穿过人群,朝她走来,“你也来办签证?” 说话的同时,他递上一张纸巾。 郑书意鼻子很痒,自然地接过纸巾,捂着嘴巴又打了个喷嚏,才说道:“对啊,我下个月月初要去美国出差。” 她看了看喻游,想起他之前说过的安排,又问道:“你已经要走了?” 喻游说:“不,我办短签。” “嗯?”郑书意擦了擦鼻子,扔了纸巾,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去美国游学?” “之前是有这个计划,但是现在的公司给了我一些选择的空间,所以我这次只是去美国参加之前安排的学术论坛。” 喻游低头,说话的同时,摘下眼镜,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上的雨水。 郑书意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内敛的双眼皮不显山露水,然而摘下镜片后,扬起的眼尾却带着些天然撩人的神态。 可是看着他的眼睛,郑书意脑海里却浮现出时宴的模样。 他的眼睛更深邃,却自内而外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又一阵风吹来,郑书意浑身再次泛起一阵冷意。 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面对这样一双眼睛还能不知死活地贴上去的。 排队一下午,面签十分钟。 两人从大使馆出来,天色已晚。 不知是不是折腾太久的原因,郑书意感觉手心发烫,浑身却酸软无力。 她和喻游一起走到停车场时,雨已经停了,但一地湿意,更显寒冷。 “一起吃饭吧。”上车的时候,喻游说道,“吃了饭我送你回家。” 郑书意点点头,“好。” 开车的时候,喻游连续接了好几个工作电话,郑书意默默坐在副驾驶看手机,两人没什么交流,氛围却很和谐。 等红绿灯的途中,他手肘靠着车窗,侧头看向郑书意。 “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嗯?”郑书意从手机里抬头,拂了拂头发,“是有点。” 其实她和喻游认识不久,但他比她大几岁,身上永远透着一股从容淡定。 更重要的是,在这座陌生城市的斗转星移中,遇到一个同乡的人,是什么朋友都给不了的亲切感。 所以面对他这样不生不熟的关系,郑书意反而更容易坦露心情。 闻言,喻游也没有多问什么,“那今天我请客,你不要跟我抢,不然心情可能更糟。” 郑书意突然被他逗笑,连连点头:“好的。” 喻游直接选了一家具有青安特色的餐厅。 下车的时候他又接到一个电话,郑书意便默默跟在他身后。 街对门,兰臣百货露天停车场。 司机拉开车门,秦时月拎着包走下来,随意一张望,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突然停下脚步,伸长脖子眯了眯眼。 还真是郑书意。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秦时月看了一眼百货大楼门口摆放的巨型粉色气球塔。 情人节呐。 郑书意居然跟其他男人吃晚饭。 - 餐厅里。 递上菜单的同时,服务员说道:“今天情人节,我们餐厅推出情侣套餐,两位可以看看第一页的详情哦。” 喻游靠在椅子上,垂眼看着菜单,漫不经心地说:“小姑娘,谁告诉你我们是情侣?” 他说话时,语气很轻,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却像挠痒痒一样拂过耳朵。 服务员低着头小声说:“不好意思……” 喻游看了几眼菜单,递给郑书意:“你再看看吧。” 但是被服务员提了一嘴“情人节”,郑书意心里又起了涟漪。 看菜单的时候频频走神。 如果初四那天,时宴没有来青安。 此刻陪她吃饭的人应该是他吧。 半分钟后,郑书意叹了口气,合上了菜单。 “你点的就够了。” - 等上菜的间隙,喻游摘了眼镜,揉着眉骨,“最近你爸妈在催你相亲吗?” “没有。”郑书意笑道,“开年比较忙,他们没那么闲工夫,可能过段时间又开始了。” 喻游挑了挑眉,正要说什么时,突然见郑书意扭头望着入门的地方。 “秦时月?” 上一秒,郑书意还没回过神,下一秒,秦时月就已经走到她面前。 “你一个人来吃饭?” 说话的同时,郑书意下意识往她身后看。 没有其他人。 “对啊。”秦时月垂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喻游,“你跟朋友一起啊?” 郑书意点点头。 而秦时月没再问什么,却也没走,她站在那里和郑书意大眼瞪小眼。 郑书意不明白她什么意思,眨了眨眼睛。 几秒后,喻游朝服务员挥手:“加一副碗筷。” 郑书意也反应过来了,立刻说道:“那一起吃吧?” 秦时月一边拉椅子,一边说:“那多不好意思啊。” 坐下后,她立即摸出手机,给时宴发消息。 秦时月:舅舅,今天情人节诶! 小舅舅:? 秦时月:别的男人都约书意姐吃饭了,你怎么一点行动都没有? 发完后,秦时月抬头朝喻游礼貌地笑笑,顺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长得没我舅舅帅,看起来也没我舅舅有钱。 没戏。 - 半个小时后,饭桌上,秦时月的话越来也少。 到后面上饭后例汤的时候,秦时月低垂着眼睛,握着勺子,心不在焉地搅动碗里汤。 她收回刚刚的结论。 经过这半小时的接触,她觉得她的舅舅很危险。 脑子里的想法飘出去很远,突然被手机震动拉回。 小舅舅:所以呢? 所以呢? 还所以呢? 秦时月简直恨铁不成钢。 她气得下意识去瞄喻游,正巧他的目光也掠过秦时月。 偷看被抓包,秦时月不由自主地小慌乱,抓起勺子就往嘴里喂汤。 正在跟郑书意说话的喻游突然伸手,挡住了秦时月的手腕。 “等下。” 秦时月倏地抬头,却只见喻游的侧脸。 他这才侧头看了秦时月一眼,“小心烫。” 飘着一层黄油的碗里,下面是滚烫的鸡汤。 心里突然冒出一股紧张感。 秦时月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更加心不在焉地搅动汤匙。 她想,小舅舅你完了,人家比你细心,比你体贴。 还比你温柔。 - 郑书意回到家里还不到八点。 楼下的路灯已经亮起,小摊贩也都出动了,虽然天气冷,但仍然热闹不减。 但她今天不知为什么,感觉特别累,什么事都不想做,收了晒在阳台上的衣服后直接躺上床,连被子都没盖就直接睡着了。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却觉得浑身更加无力,并且感觉到自己在出汗。 在她挣扎着起身时,还涌起一股反胃感,蹲在垃圾桶边干呕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郑书意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病了。 她翻出体温枪,测了一下。 果然,发烧了。 - 又下起了阴冷的小雨。 时宴的车已经在楼下停靠了近两个小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在看到秦时月消息的那一瞬间,他活生生被气笑。 然后穿上外套,一路八十码穿过大半个江城市区。 但真正到她家楼下时,他却冷静了下来。 冲动消退后,显露的是更深重的烦闷。 本来他打算即刻就走,可是阳台上忽然出现了郑书意的身影。 时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突然一紧,油门最终没有踩下去。 一个多小时后,那户的灯终于灭了。 今晚的他的独角戏似乎就该在这里收场。 但时宴依然没有立刻走。 他在车里又坐了几分钟才启动了汽车。 然而,刚离开侧边停车位,他却看见或明或暗的灯光下,郑书意低垂着脑袋踽踽独行。 大晚上的又跑出去干什么? 时宴握紧了方向盘,紧紧盯着郑书意。 她走到路边,一会儿抬脚张望,一会儿看看手机,似乎在等什么人。 这几分钟的等待,于时宴而言,像是一种煎熬。 以至于他降下车窗,叫出她的名字时,声音里带着一丝薄怒。 “郑书意。” -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郑书意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她四处看了看,车水马龙,并没有时宴的身影。 然后拍了拍脑袋,等车。 几秒后,时宴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郑书意听清楚了。 是时宴,声音的来源是后面。 郑书意机械地转身,在树荫下,先看见了时宴的车。 然后,她有些胆怯地缓缓移动视线,去确认车里的人。 害怕真的是出现了幻觉,又害怕真的是他。 但是看见他的脸时,郑书意那一瞬间,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明明才几天不见,却像隔了好几年。 两人的目光穿过灯光相撞,又错开。 时宴侧着头,默了默,说道:“你去哪里。” “医院。”郑书意很小声地说完,又补充道,“我生病了。” 像是下意识地撒娇,声音里还带了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委屈。 夜色下,郑书意看不清时宴的神色,却垂着头安静地等着。 许久,时宴沉沉地看着她,“上车。” - 一路无话。 郑书意安分地坐在副驾驶上,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看时宴。 若是以前的她,可能会直接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楼下,是不是想见她了。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立场问出这句话。 不是带着目的,还能是偶遇吗? 思及此,郑书意更是说不出一句话,鼻尖的酸楚贯穿着眼眶,连耳鸣声都在那一刹那涌上来。 再心酸再难过,也是她自己把自己搞到这个境地的。 - 时宴把她带到了附近最近的第二人民医院。 下车后,一股冷风扑面袭来。 郑书意被吹得打了个寒颤,也清醒了许多。 她朝着车里的时宴说:“谢谢,我……先进去了。” 时宴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郑书意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后,转身朝医院走去。 虽然是夜里,医院里依然人来人往。 短暂的问诊后,郑书意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准备去查血常规。 刚出了诊断室的门,她一抬头,看见时宴站在门边走廊靠着墙,背微躬着,脸颊背着光,看起来更瘦了。 她没想到,时宴居然跟着她进了医院。 像是有感应一般,时宴抬起头,朝她看来。 “医生怎么说?” 郑书意再次陷入先前的情绪中,手指揪紧了诊断单,才轻声道:“感冒,我先去查血。” 由于是晚上,抽血窗口只有一个值班护士。 郑书意前面排了一个哭唧唧的小女孩,护士则面无表情地做准备工作 看见护士盯着针头时眼里放出的精光,再听见小孩子的哭喊声,郑书意心头一紧。 要下针了,这位中年护士才说道:“小朋友不要害怕,阿姨很温柔的,不会把你弄疼的。” 郑书意咽了咽口水。 这位护士姐姐你最好说到做到。 针头刺进小女孩的指尖,她只是呜咽了一下,并没有郑书意想象中的大哭大闹。 可是轮到她时,她看着护士绑在她手臂上的皮筋,拳头攥紧,感觉自己的肌肉已经僵硬了。 就像那天擦破了皮就大哭一场一样,她对痛觉是真的很敏感。 小时候每次生病,她的爸妈都嘱咐医生能不打针就不打针,否则他们会见识到两个成年人摁不住一个小女生的场面。 郑书意咽了咽口水。 “护士姐姐,我可以也扎指尖吗?” 护士的手一抖,看着郑书意,温柔地说:“你觉得呢?” 郑书意:“……” 护士用棉棒涂抹了碘伏,却找不到郑书意的血管,不停地拍打她的皮肤,还一直叫她用力握拳。 郑书意另一只手也攥进了拳头,放在台上,浑身神经紧绷,半张着嘴巴,紧张地看着护士手里的针。 当针头的冰凉感刚刚触及到她的皮肤时,眼前突然一黑。 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捂住了她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空气也凝滞流动。 一缕属于时宴袖口的清香味瞬间席卷郑书意的大脑,随着他掌心的温度蔓延全身。 像麻药一样,让所有痛感消失。 抽血不过几秒的功夫。 当护士的针头拔出的那一刻,时宴的手掌也抽离了。 可他的余温还没有消失。 迟缓了两秒,郑书意才缓缓睁开眼睛,从护士手里结果棉棒按住针眼。 起身的那一刻,护士瞄她一眼,“多大人了,扎个针还哭鼻子。” 时宴闻言,忽地抬头。 郑书意在他眼前缓缓转身,抬眼看他的时候,眼眶果然是红的。 时宴垂在裤边的手指突然颤了颤。 他希望,郑书意不是因为扎针哭的。 可又能是为了什么。 两人走到一旁的走廊上等验血结果。 安静的长廊,连脚步声都十分清晰,空荡又清冷。 郑书意垂着头,在这几分钟的沉默中,心情已经起起伏伏好几次。 终于,在广播叫到郑书意取化验单时,时宴终于开口了。 “你刚刚哭什么?” 郑书意:“……” 他没有大声说话,每个字却清晰地砸到郑书意耳朵。 她的嗓子堵着,半天涌不上几个字。 “我没哭……”她的声音细若蚊鸣,“我只是……” 她只想在想,如果初四那天,什么都没发生,她现在应该和时宴在过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 可是那些在嗓子里潮涨又潮退的话,她似乎没有立场去说,最后只能变成另一种方式说出来。 “没想到今天这个时候,我竟然在医院。” “是啊。”时宴掀了掀眼,淡淡地说,“不然这时候你应该在我床上。”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时宴的一句话,直接把郑书意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并且化作一团旺火,在体内迅速烧干蒸发。 起初她还有些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那么简单一句话。 她!怎!么!可!能!听!错! 一瞬间,什么心酸,什么藏而不露的心思都没了,只能脑子里嗡嗡的响声。 不是,这个时候,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郑书意嘴巴合不上,愣怔地看了一会儿墙面,又转头看了一眼时宴。 他神色浅淡,双眼平静地看着墙面上的宣传画,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不合时宜。 郑书意想伤感都伤感不起来了。 她呆呆愣愣地看了他几秒,才移开眼睛。 本就在发烧的体温更高了,连脸上的绯红也变得更明显。 “你……我……” 听她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时宴侧头,一脸坦然地说:“我说的不对吗?” 虽然他那句话是一时的气话,但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 不然两个成年男女,这个时候该干嘛。 牵牵小手看看电影? 按照郑书意之前那样的套路,这样的进展有点浪费她的行动力了。 时宴带着些讽刺的眼神看着郑书意。 发烧的状态下,人的脑子本来就不怎么转得动,偏偏郑书意这时候还被他震得五迷三道,觉得他这句话好像也很有道理,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可是那又怎样呢,所有假设成立的条件都已经瓦解了。 “嗯,你说得对。” 时宴:“……” 然而话音一落,空气好像都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两人又陷入沉默中。 这一番短小的对话,却将那一道双方都心知肚明却一直埋藏着的隔阂挑出一个头。 她话明明白白的承认意味,仿佛使现在的境况更显难堪。 那一道微妙的气氛无形地堵住了郑书意的喉咙,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走廊幽深而空荡,空气却很重。 郑书意轻靠着墙壁,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广播又重复了一次提醒,郑书意恍然回神,几乎是一路小跑到窗口。 拿到化验单后,她对着窗口调整了几下呼吸,才转身朝时宴走去。 “我拿到化验单了,去找意思。” 时宴“嗯”了一声,没有下文,也没有要和她一起的意思。 郑书意一个人去了诊断室。 医生看了眼化验单,一边敲打电脑,一边说道:“白细胞高,应该是细菌感染,但是你现在情况不严重,我先给你开药,如果明天醒来还不退烧,那你可能要来医院挂水,回去不要熬夜,注意休息。” 郑书意点头:“好。” 拿着医生开的药单出来时,郑书意看到空荡的走廊,心里陡然一沉。 走了两步,在大厅门外看见了时宴的背影,她的胸腔又莫名胀满。 排队取完药后,郑书意拎着小袋子走到时宴身后。 想拉一拉他的袖子,却始终没抬起手。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地上的影子都不曾晃动。 她过来的脚步声很轻,轻到几秒后,时宴才感觉到身后站了一个人。 他转身看着郑书意安静站立的样子,头微微耷着,脸上没什么血色。 纤细的手指拎着塑料袋垂在腿边,被灯光一晃,看着就觉得很冰冷。 时宴莫名地就想伸手牵住她,可是一抬眼看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时宴反而牙痒痒。 时宴:“哑巴了?” 郑书意抬头,眼神朦胧:“嗯?什么啊?” 时宴:“走了。” 郑书意低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 回去的路上,时宴开得不急不缓,一路无话。 郑书意现在很累,也很困。 而且她和汽车这种东西天生不对付,平稳行驶起来,她就容易睡着。 然而今天晚上她一点睡意都没有,清醒到连时宴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不知道说什么,现在的气氛也没有她的发挥空间,便安安静静地靠着车窗,看起来反而像是睡着了。 至少时宴从是这么以为的。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郑书意不仅是睡着了,还睡得很香,动都不动一下。 所以当车开到小区门口时,时宴轻缓地踩了刹车,手就搭在方向盘上,没有出声,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郑书意不知道时宴为什么不叫她一声。 但她私心就想这么装睡下去。 至少可以在有他的空间里多待一会儿,否则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车里安静到只有两人不同频率的呼吸声。 路边的小摊开始收摊,灯光一盏盏灭掉,加班晚归的人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身影一个个掠过车窗。 郑书意靠着车窗,闭着眼睛,感官却达到前所未有的敏感。 虽然她看不见,但时宴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她脑海里。 就这样相隔半米坐在一辆车里,她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这样静默的时间也过得很快。 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郑书意却觉得只是片刻的功夫。 ――如果不是时宴的手机放出语音声音,她可能还会继续装下去。 语音是是关济发来的,时宴点开的同时,解开安全带,松了松领结。 关济:“问你个事儿啊,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时宴打了两个字:怎么? 几秒后,关济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车里。 “肯定是好事啊。上次那个Fiona你还记得吧,你不是多看了几眼吗?结果人家好像对你也有意思,今晚她代表他们公司有个应酬,顺便就跟我问起了你,她的意思是想认识你,正好她明天休假,所以问你明天有空见个面吗?” 时宴点开语音的时候没有多想,直接公放了。 然而听到这内容,他皱了皱眉,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郑书意。 她还安静地睡着。 时宴心里却依然涌上一股烦躁,没打算回关济。 偏偏这时候关济直接打来了电话,没等时宴开口,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不是我说,像她这种有才有貌还单身的年轻女孩子真的不多了,如果不是因为我跟她的朋友谈过一段时间,我真的想追她。” 时宴:“你很闲?” “不是闲,我只是今晚喝了点酒所以话多了点。”关济确实是喝得不少,连声音都有些迷糊,说话的逻辑也上下不接,“没跟你开玩笑啊,你就一句话,明天愿不愿意出来认识认识,不愿意的话我就追了啊。” 时宴转了转脖子,换到右手接电话,带了几分嘲讽地说:“刚刚不是说是你前女友的朋友吗?道德对你的约束这么快就没作用了?” “我想了想,我这也不犯法啊。”关济一板一眼地念出一句话,“佛说,爱欲之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闻言,时宴目光倏地凝住,闲散的眼神渐渐聚焦在挡风玻璃上。 没感觉到时宴的沉默,关济在电话那头兀自笑了起来,“这点烧手之患,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承担的。” 今晚他确实是喝多了,心情很放松,但也不是刻意来当这个红娘。 他正经看上的姑娘,怎么可能真的拱手让人,打这个电话,不过是给Fiona走个流程而已,同时也是笃定了时宴不会闲到抽空搭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闲聊了几句后,关济终于挂了电话。 时宴低头看了会儿手机,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黏在他身上。 他一转头,看见郑书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醒了?” 郑书意点点头。 时宴随即收回目光,扣上安全带,并启动了车。 他这个动作的意思很明显,郑书意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她没有下车,抓着安全带,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轻声问道:“你明天会去吗?” 时宴的动作突然顿住,半偏着头,看向郑书意。 片刻后,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听见了?” 郑书意还是点头。 “听到了一点点。” 时宴手撑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灯,笑了笑。 “你连这个都要管?” 行吧。 郑书意知道自己现在是没有资格问这个的。 “我没有要管你的意思,我就是问问。” 她说完,利落地解开安全带,然后打开车门。 一条腿刚刚跨下去时,手腕突然被时宴拉住。 “那你希望我去吗?” 郑书意还保持着背对时宴的姿势,即便手被他拉住。 她僵持了几秒,才缓缓转身。 她怎么可能希望他去。 她一想到时宴要去跟别的女人约会,她的这个烧恐怕是退不下去了。 “不。”她摇头,“我当然不希望你去。” 然而郑书意的这个答案,在时宴的意料之中,听到了也没有太大的惊喜。 可能是她曾经说过太多这样的话,此刻听着反而有些讽刺。 时宴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更紧地攥着。 只是当他目光落在郑书意脸上时,被她看出了几丝嘲讽。 “郑书意,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说出这句话的?” 郑书意:“……” 郑书意很自觉地自我反省。 她确实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说这样的话。 可是时宴这样说话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 一定要这么扎心吗。 郑书意深呼吸了一口,拿出了最后的力气,说道:“因为黄历说明天不宜出行。” 时宴:“……” 郑书意:“会有命中大劫。” 时宴:“……” 他扯了扯嘴角,骤然松开郑书意的手,冷冰冰地说:“回去睡觉。” 郑书意拿上自己的包,走了两步,回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时宴,大声说道:“真的,你明天小心一点。” 时宴:“……” 一脚油门踩下去,时宴连转弯灯都没打就把车开走了。 - 这一晚,郑书意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窗外有了一丝亮光,才有了睡意。 第二天早上,她也理所当然地起晚了,并且感觉到浑身无力感更甚,体温不降反升。 郑书意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打电话给公司请了个假,带着昨天的化验单去了医院。 昨晚的医生今早也值班,看见郑书意病恹恹地来了,一点也不意外。 给她开了药,然后让她去急诊室等着挂水。 郑书意来得早,急诊室里还没有几个人。 大家都是病人,没什么精神说话,急诊室里便格外安静。 窗外雨声潺潺,伴随着消毒水的味道,让身处的人都感觉到几分凄凉。 特别是郑书意。 对于一个异乡人,独自工作独自生活,还要在生病的时候独自来医院,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环境更让人感觉孤独。 况且她还要一个人来面对自己最害怕的事情。 来挂水的病人渐渐多了,不一会儿,急诊室里便坐满了人。 却把郑书意的孤独放大。 她随便扫了一眼,发现独自前来的女生,好像只有她一个。 雨下得越来越大。 后面进来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寒气。 郑书意看着手机里一条又一条的工作消息,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她揉了揉眼睛,正打算关掉手机时,秦时月突然发了个消息过来。 秦时月:书意姐,你现在忙吗? 郑书意:不忙。 秦时月:那我跟你打听一个事儿啊。 郑书意:你说。 秦时月:就是昨天下午那个喻先生,就是你之前说的相亲对象对吧? 郑书意:嗯。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都是家里逼着来的,我们俩就是普通朋友。 秦时月:真的?你们俩没有那个意思? 秦时月:他对你也没有那个意思吗? 郑书意:当然没有。 郑书意虽然没追过人,但却经常被男人追。 以她的经验,喻游这样的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意思时,一定会主动出击,不会浪费时间玩迂回的游戏。 而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说过,他现在对谈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 郑书意对这一点也深信不疑,和他聊过几次,能感觉到他的心里有太多的目标要实现,完全没有空间留给男女情爱。 郑书意:你突然问他干什么? 秦时月:不干什么,就是问问。 郑书意握着手机,沉默片刻,然后带着一丝期待,问道:你舅舅叫你来问的? 秦时月:? 秦时月:关他什么事,他才没这么闲咧。 郑书意:哦…… 秦时月:是我对他有兴趣。 郑书意:? 郑书意:??? 秦时月:很震惊吗? 秦时月:姐姐,你没闻到我浑身散发的单身气息吗? 郑书意:不是,我觉得他可能不太适合你。 秦时月:? 秦时月:为什么? 郑书意:他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秦时月:哈哈,我秦时月最不相信的就是男人这种鬼话。 郑书意:…… 秦时月:姐姐,帮帮忙呀? 郑书意:怎么帮? 秦时月:你帮忙约他出来呀,我就跟着你。 郑书意:也行,但是他比较忙,我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有时间。 秦时月:没关系,我不着急。 秦时月:你就问问他今晚有没有空好了。 郑书意:“……” 那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 郑书意:今天肯定不行。 秦时月:为什么? 郑书意:我病了。 几秒后,秦时月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你病了?怎么了?严重吗?” 郑书意:“没事,就是有点发烧。” 秦时月:“看医生了吗?” “嗯。”郑书意说,“在医院挂水。” 秦时月:“都挂水了还不严重啊?!有没有人陪你啊?” “没事,小毛病。” 郑书意一抬头发现自己的第一袋药已经快滴完了,于是说道,“我要叫护士了,先挂了啊。” “哦,好的,你好好养病啊。” - 换上第二袋水时,郑书意已经很困了。 可她不敢睡,一个人在这里,若是睡着了都没人帮她叫护士。 过了十来分钟,她实在撑不住了,烧得短路的脑子终于想到了办法。 她预估了一下这袋药大概滴完的时间,然后设置了一个闹钟,这才靠着椅子安心地闭眼。 很快,四周的声音渐渐消失,她脑袋一歪,沉沉地睡了过去。 - 当闹钟响起时,她先睁开了眼睛,迷茫地发了一会儿呆,意识才缓缓回笼,想起自己睡前在做什么。 于是她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药水有没有滴完。 然而她抬眼的那一刻,却发现时宴站在她身旁。 人满为患的急诊室里,他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只孑然站在那里,就让郑书意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可是他的身影太真实,太具象, 以至于郑书意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还在梦里没醒过来。 她恍惚地看着他,他却半弓着腰,似乎没注意到郑书意的眼神。 更像是做梦了。 郑书意想触碰他一下。 刚抬手,却被人摁了一下。 “别动啊。” 一道女声响起。 郑书意寻声侧头看过去,药袋已经瘪了,而护士正在弯腰给她拔针。 手背上异物感抽离的那一刻,郑书意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西装外套。 带着时宴惯用香氛的外套。 郑书意慢慢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景象。 直到时宴接过护士手里的棉棒,按住郑书意的手臂时。 他才看了过来,轻声道:“一个人来医院打点滴也敢睡觉,你心可真大。” 毫无理由地,郑书意的眼睛酸得像被醋熏过。 她突然很想哭。 半晌,她才哑着嗓子,哽咽着开口:“你怎么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带着些委屈与抱怨,又说道:“不是叫你别出门吗……” 时宴松了棉棒,见针眼没有出血了,才慢慢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郑书意。 他的语气很沉,也有些无奈感。 “你不就是我命里的大劫吗?”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郑书意是他命里的劫。 在时宴迈进诊断室的门,看见郑书意安安静静地靠着椅子睡觉时,他就认定了这一点。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好像从一开始,他对郑书意就在一步步地妥协。 到现在,他似乎已经退到底线之外了。 想明白这一点,时宴忽然释然了。 关于喜欢郑书意这件事,他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认栽。 - 急诊室里人声喧闹,有人来,有人走,留下带着水渍的脚印。 郑书意垂着头,沉默许久。 时宴的话,把郑书意再次打入无地自容的境地。 仿佛在一遍遍地提醒她,曾经做了什么,并且一字一字地理解之后,郑书意能感觉到他的失望与挫败。 他那么骄傲一个人,产生了被她玩弄的感觉,那一句“劫难”说出口时,他应该也很难受吧。 可是他既然来了。 即便他认为她是命里的劫难,他还是来了。 在郑书意心中那一块儿属于他的黑暗秘境里,他的出现就是一道光。 他没有彻底离开,断了他们的联系,就还有可能。 不知道是不是病中的人更多愁善感,思及此,郑书意在无边的酸涩中品到了一丝甜,却更想哭。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指尖已经染上了润泽的感觉。 就在她的泪水要夺眶而出时,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生突然阴阳怪气地出声:“惹,来医院屠狗,这是人做的事吗?” “……” 泪水又骤然收了回去。 郑书意缓缓扭头,看向那个女生。 女生戴着鸭舌帽,之间飞快地打字,估计也正在微信上进行吐槽。 感觉到郑书意的目光,她顿了一下,慢吞吞地转头,讪讪地说:“额……我说太大声了吗?” 郑书意吸了吸鼻子。 “啊,不好意思。”女生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并且戴上耳塞,“你们继续,我闭麦了。” 时宴:“……” 他伸手把郑书意的头掰回来。 “你走不走?” “哦。” 郑书意低头看见他的外套还在自己身上,依依不舍地拿了下来,伸手递给他,“谢谢你的衣服。” 她举着手,心里却在祈祷:别接,别接,让我继续穿着。 显然时宴并不能听到她的心理活动,随手捞走了衣服,搭在臂弯便朝急诊室外走去。 郑书意:“……” 她拿了包,却没看见自己手机。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觉的时候滑落了,郑书意弯着腰找了半天才从椅子缝里掏出手机。 然而她刚要站起来,却见前方的时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脸上有些不耐烦。 “你是打算住在这里吗?” 郑书意还正坐在椅子上了,楚楚可怜地看着时宴。 “我头重脚轻的,走不动。” 这是真的,不是她在演戏。 刚刚捡起手机起身的那一瞬间,她确实感觉到了一阵眩晕。 时宴似乎是笑了一下。 郑书意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如果是真的在笑,那也一定是嘲讽。 他把外套穿上,三两步走到郑书意面前。 “你又开始了?” “唉……” 郑书意长叹了一口气,抓着扶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但她刚刚伸直了腿,双脚却突然离地。 时宴将她抱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朝诊断室外走去。 后面传来鸭舌帽女生长长的一声“惹……” - 郑书意僵硬了好一会儿,缓缓抬起手,圈住他肩膀时候,见他没有排斥的反应,才敢轻轻环住。 感觉到她的小动作,时宴突然开口道:“郑书意。” 诊断室外的走廊人来人往,广播声音吵吵闹闹,而时宴的轻言细语,却格外清晰。 郑书意很轻地“嗯”了一声。 时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你是不是就认定了我吃你这一套?” 郑书意心里微震。 他说这话的语气依然很沉重,可是虽然是问句,听起来分明却是陈述句的语气。 所以他是在变相地、无奈地,表达他的妥协。 他就是吃这一套。 郑书意没有说话,却感觉心里那股处于弱势的光亮好像一点点复燃。 这下她确定,人在病中是真的多愁善感。 当他说的话让她心酸的时候,她想哭,可是现在他慢慢妥协了,重新为她铺上了一条走向他的路时,她还是鼻酸。 好一会儿,时宴怀里才传来郑书意闷闷的声音。 “你不要连名带姓地叫我,听起来很可怕。” 时宴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然后一字一句道:“郑书意,不要转移话题。” “我没有那么想……我哪儿敢,我就是比较柔弱。” 郑书意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很没有底气。 其实她就是觉得,撒娇对时宴有用。 这种想法早就不知不觉刻进骨子里。 然而时宴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嗯,你继续演。” 郑书意:“我没有演……” 不过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和时宴认识的很长一段时间,她确实是在演戏。 不管是为了制造机会对他满嘴跑火车还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女性魅力”撒娇,抑或是为了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爱意”,一看见他就两眼放光地笑。 可是到了后来,这一切好像都变成了习惯,似乎她面对时宴时,天性就是这样的。 就连那些显得很刻意的甜言蜜语,都变得自然流露。 郑书意不知道这一切的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那些还算不算演戏。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虚情变成了真意。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时宴的。 于是,她慢慢把头埋在时宴胸前,小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全都在骗你的。” 时宴原本抱着她一步步地朝医院外走去,听见她这句话,手臂突然收紧了些。 脸上却不动声色。 甚至只是很冷漠地“哦”了一声。 哦? 就这?? “哦是什么意思?” 郑书意猛然抬起了头。 时宴没理她,步子走得越来越快。 郑书意开始张牙舞爪:“你到底是信不信,给个话呀,哦是什么意思?” 时宴看都没看郑书意一眼。 “你说话呀!”郑书意开始着急,伸手勾住时宴的脖子,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宴突然停下脚步,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两张脸之间只有分毫的距离。 他的眼睛在走廊得灯光下映得特别亮,漆黑的瞳孔里全是郑书意的影子。 郑书意突然屏住了呼吸。 鼻尖上,只有时宴的气息缓缓拂过。 她看见时宴很浅地笑了一下。 “看你表现的意思。” - 时宴的一句话,让郑书意有些晕乎乎的。 不同于病中的眩晕感。 像是溺水许久,被人捞起来后,一口吸入太多氧气,她现在觉得自己有点儿飘。 一路上,她都满脑子想着怎么“表现”,一句话都没说。 她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地去强撩时宴。 那时候她一心想着报复岳星洲和秦乐之,根本不在乎时宴怎么想她,怎么回应她。 可是现在她都在乎了。 郑书意翻来覆去想得投入,以至于时宴看了她好几眼,她都没发现。 直到车到了她家楼下,她才忍不住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表现,要不你给我划一些重点吧。” 时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郑书意凑近了点,拉了拉他的袖子,“不然你让我裸考呀?” “裸考?” 时宴曲着食指,抵着下唇,眼神却由上至下打量着郑书意,“你想怎么裸考?嗯?” 郑书意:“……” 这人最近怎么满脑子黄色废料。 “不说算了。”她拿着包急匆匆地打开车门,“开什么黄腔,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下车的时候,时宴还听见她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是下流”。 时宴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受虐狂。 听见她嗔骂,他竟然觉得有点想笑。 郑书意走了几步,突然听见时宴叫她。 “书意。” 她愣了愣。 是“书意”没错,不是“郑书意”。 “怎么了?” 郑书意嘴角挂着压不下去的弧度,转身看着他。 时宴从副驾驶座位捞起她的手机。 哦,手机忘拿了。 郑书意小跑跑过去,伸了手探进车窗,刚触碰到手机,时宴却一把收了回去。 郑书意懵着,“怎么了?” 时宴手臂撑着车座,捏着她的手机,漫不经心地晃了两下。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郑书意更懵:“我忘了什么?” 时宴:“你想一下。” 郑书意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半个脑袋探进车窗。 “忘了跟你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时宴眯了眯眼睛,别开脸,将手机还给她。 郑书意接过手机,捧在手里时,一副遥远的画面突然毫无预兆地闪过她脑海。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极冷的一天。 倾盆大雨像是要巅峰这个城市,她捧着手机站在华纳庄园门口,很有骨气地拒绝了要送她回家的时宴。 而当时,他也是这幅模样,冷着眉眼盯着她看。 然而那一天,凛冬将至,风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今天,虽然风依然刺骨,但即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你在发什么呆?” 时宴见她没动,问道。 郑书意又开始感性了。 难得在他面前露出沉静的模样,垂着眼睛,轻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竟然拒绝你送我回家,我感觉像是错过了一个亿。” 时宴深深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郑书意以为他又要开启嘲讽模式时,却听见他说:“谁告诉你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嗯?” 郑书意一动不动地盯着时宴,努力回想,“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吗?” 她眼眸转动,自言自语般说:“该不会是我大学的时候吧?不会更早了吧,我上大学才来江城的。” 时宴朝她抬了抬手背。 郑书意回神:“干嘛?” “回去。” 时宴摇起车窗,一副赶人的表情。 郑书意扒着车窗追问:“你告诉我呀,我想不起来了。” 听到那句“想不起来了”,让时宴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就像个笑话。 他一根根掰开郑书意的手指。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 虽然时宴好像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但郑书意却带着这个问题,一路回到家里,坐在床边想了很久。 如果她曾经见过时宴的话,她想,一定会记忆深刻的。 可是时宴不愿意跟她说,她就没那个能力撬开他的嘴巴。 郑书意倒到床上,盯着天花板,三瓣的水晶灯照射出明亮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里面跳舞。 她看着看着,嘴角突然弯了弯,然后翻身起来,轻快地走进了厨房。 郑书意厨房里器材虽然齐全,但她很少自己做饭,冰箱里只有速食品,储物柜里的米袋还未开封。 不知道为什么,从医院回来后,郑书意感觉自己的病好像突然就好了。 体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降下来的,身体也变得轻盈,连一碗什么调料都没有加的白粥也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郑书意在客厅走动了一下,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去上个班。 可是…… 她坐在沙发上伸了伸腿,第一次产生了倦怠的想法。 就想在家里躺一下,放空一下大脑,好像才不辜负今天的雨后清新空气。 - 快五点时,秦时月发来了消息:你好点了吗? 郑书意翻了个身,翘着腿回秦时月的消息。 郑书意:我好了。 郑书意:今天谢谢你啊。 秦时月:啊? 秦时月:谢我什么? 郑书意:没什么,就是谢谢你的关心。 秦时月:你也太客气了吧,那你现在干嘛呢? 郑书意:没干什么,休息一会儿。 秦时月:那你什么时候帮我呀? 郑书意突然想起她说的那件事,立刻去好友列表找喻游。 手指往下一划的时候,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件事,整个人都僵住。 噢,几天前,她以为她跟时宴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了,所以把他删了。 那他今天在车上提醒的事情,就是这个吧? 不,肯定不是。 他要主动给她发消息才会发现被删了。 而且他要是真的发现了,怎么会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她提起这件事。 郑书意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心虚地咬了咬指尖。 郑书意:你先把你小舅舅的微信给我。 秦时月:??? 秦时月:你不是有吗? 郑书意:哦,手滑误删了。 秦时月:姐,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不会相信这种话[微笑] 秦时月:你是得喝多少才会误删这么一个人啊。 郑书意:别问。 秦时月听话地没有多问,乖乖把时宴的名片推了过来。 由于单方面删除好友,不需要重新申请验证,郑书意点击“添加到通讯录”后,时宴又回到了她了的好友列表。 除了没有了聊天记录以外,一切看起来跟之前没有区别。 看着空白的屏幕,郑书意觉得抓心挠肝般的不舒服。 思量许久后,郑书意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个表情包过去。 郑书意:发呆.GIF 她没想到,时宴回得很快。 但却是他一如既往的冷漠风格。 时宴:很闲? 郑书意:…… 郑书意:没有闲着,我在很认真地思考一件事,想问你。 时宴:说。 她捧着手机,像个情窦初开的初中女生一样,嘴角弯着浅浅的弧度,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郑书意:你的理想型女朋友是什么样的呀? 她并不是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 郑书意知道,他是有一些喜欢自己的。 可是等待回复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期待。 过了好几分钟,对面才有了动静。 时宴:安静的。 郑书意:“……” 时宴:正经的。 郑书意:“……” 时宴:严肃的。 郑书意:“……” 几秒后,郑书意面无表情地打字。 郑书意:《财经周刊》高级记者郑书意,性格安静,职业正经,文笔严肃。 郑书意:我觉得你的理想型就是我。 时宴:是吗? 郑书意没明白他这突然的阴阳怪气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时宴就发来了截图。 郑书意没有的聊天记录,他有。 第一张,是郑书意连续发了五个表情包的截图。 第二张截图里。 郑书意:莫文蔚的《阴天》,周杰伦的《晴天》还有孙燕姿的《雨天》,都不如你和我聊天。 第三张截图里。 郑书意:你喜欢喝水吗? 时宴:还行。 郑书意:那你已经喜欢上70%的我啦。 第四张截图里。 郑书意:你会拉小提琴吗? 时宴:不会。 郑书意:那你怎么拨动了我的心弦的? 时宴:…… 第五张图里。 郑书意:天啦,刚刚好像地震了,你感觉到了吗?时宴:? 郑书意:噢,原来不是地震,是我想到你的时候心在跳动。 时宴:闭嘴。 第六张截图里。 郑书意:我发现你这个人呀,快接近完美了,就只有一个缺点。 时宴:? 郑书意:缺点我。 时宴:郑书意,去医院看看脑子。 看见这些一张张发过来的截图,郑书意快要不能呼吸了。 天灵盖已经发麻到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脚趾在地上快抠出一套三室二厅。 近一个月没怎么联系,和时宴一度分崩离析,她陷入极端的沉重情绪中,都快忘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她、她以前,是、是……这么说话的? 网络土味情话害人不浅! 郑书意:住手! 郑书意:你别发了! 可惜时宴只当没看见她的话,一张张截图源源不断地发过来。 这些内容都不用他刻意去找,随手一翻就是。 直到又是十几张截图发了过来。 郑书意实在受不了了。 郑书意:TD!!!!! 时宴终于停了。 时宴:嗯? 郑书意:你再发下去,明天就会看到一个年轻美女坠楼身亡的新闻。 时宴:不看看你是怎么安静正经又严肃的吗? 郑书意:“……” 她倒在沙发上,把脸埋进枕头里,不想再看手机一眼。 这天聊不下去了。 许久没等到郑书意的回复,时宴知道她被逗得缩了起来。 他笑了笑,明明很忙,却也发了无聊的几个字过去:你在干什么? 刚发出去,陈盛便走进办公室,跟时宴指了指外面。 时宴随即放下手机,朝会议室走去。 铭豫云创的用户在近期激增,原本的数据中心已经不能承载业务的告诉增长,但自主扩建IDC需要很高的建设及运维成本。 经各管理层商议,一致认为在这个时期最优的解决方案是直接与专业公司合作,直接搭建起目前最先进的云服务平台。 铭豫云创的项目自然是大饼,各金融解决方案公司争先竞争。 这周,角逐到最后的三家公司分别进行方案演示。 到今天,最后一家公司派来的代表已经就位。 会议室里。 U形桌上依次摆放着打印出来的演示文件,投影屏上已经出现可视化概念展示界面, 岳星洲站在电脑前,正在做最后的调试。 他的手有些发抖。 “鸿哥。”岳星洲扫视了一眼会议室里的铭豫工作人员,说道,“我、我一会儿讲不好……” “自信点!” 被称作“鸿哥”的人是岳星洲的领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个项目你是主心骨,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讲不好,你别太紧张,虽然是铭豫云创,你就当咱们以前合作的公司,放平心态就好。” 岳星洲能放平心态才怪。 当初主动要挤进这个项目,还有秦乐之的原因在里面,他当时摩拳擦掌,准备在“小舅舅”面前展现展现实力。 可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当初自己竭力争取的项目,现在只想当个逃兵。 没等到岳星洲再说什么,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 岳星洲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时宴信步而来,身后几个正装男女鱼贯而入。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岳星洲却感觉四周的空气都朝他挤了过来。 然而时宴目不斜视,径直走向U形桌的最前端,坐下来时,视线扫过岳星洲,甚至都没有一刻的停留。 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一般。 这原本是岳星洲所能期待的最好的场面。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感觉到一股被踩到尘埃里的蔑视感。 - 自从时宴进来后,原本在会议室里布置的员工都退了出去,接下来便是岳星洲的主场。 时宴靠着椅背,专注地看着投影屏前的人。 即便是正常情况下,他这样的目光都很慑人,更何况岳星洲心里还有鬼。 不到二十分钟,他额角涔涔汗珠已经在灯下泛着光。 而原本已经熟练于心的内容,却在不停地结巴、出错。 连一旁负责管理影音设备的小男生都忍不住皱眉。 至于其他人,则是纷纷扭头去看时宴的反应。 而他似乎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生气。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岳星洲,思绪似乎飘到了其他地方。 ――也就是俗话说的走神。 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时宴在这种场合走神。 一时不知道是岳星洲的幸运还是不幸。 几分钟后。 在岳星洲第三次说错数据时,下方突然传来一道钢笔被搁到桌上的声音。 声音很轻,但在座所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岳星洲像一只惊弓之鸟,突然就说不出来话了,紧张地看着时宴。 在他的注视下,时宴合上面前的资料,径直起身朝外走去。 此时此景,他甚至都没有留下一句话。 其他人也默契地纷纷起身,像来时一般,跟着他离开会议室。 各个椅子被推开的声音都被地毯吞没,会议室里安静得像按下了静音键。 岳星洲眼睁睁地看着铭豫云创的人一个个井然有序地走出会议室。 他们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露出任何失望的表情。 但这种无形的羞辱,比当面指责他还要让他难受千百倍。 - 时宴回到办公室,脸上的情绪才稍有展露。 他站在落地窗前,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生气。 今天岳星洲在上面频频出错时,他却想到了自己和郑书意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时宴羞于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竟然曾经对这样一个男人产生过嫉妒的情绪。 他不记得那一天具体的时期。 原本只是平凡的一天。 江城会展中心正在举行第四届财经新闻奖颁奖典礼,承办方之一是他朋友新成立的资本公司。 那天时宴正好有空,一时兴起,寻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掌声拉开颁奖典礼的帷幕,聚光灯下,主持人的声音端庄清亮,念出了最佳年度人物特写奖项获得者的名字。 一篇《朱兴国的货币战争》以其精准击中市场痛点,让“郑书意”这三个字飞速又频繁地出现在同行的耳里。 但凡看过这篇文章的人,都会对其犀利又不失温度的笔锋印象深刻。 时宴也不例外,所以当主持人念出名字时,他下意识抬头。 郑书意起身的那一刻,四个机位的快门声起此彼伏,你追我赶,争相抓拍这位新兴人物。 而时宴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郑书意走到台上。 她有几分紧张,却也不失端庄,有条有理地说完自己的获奖感言。 和她的文章一样,寥寥几句感言,穿插着行业实事,逻辑清晰,却又引人入胜。 让台下的人忍俊不禁。 时宴好暇以整地松了松领口的温莎结,在她鞠躬的时候,看见她浓密的睫毛扇了扇。 他的眸光在同一时刻闪动。 颁奖典礼结束后,接二连三有人上来寒暄,时宴走不开,余光里却看见郑书意也被拥簇在另一边。 等他终于脱身,扫视大厅,却只在大门处看见那抹倩影。 他几乎没有多想,迈步追了出去。 然而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他却看见郑书意亲昵地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笑着朝停车场走去。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时宴心里弥漫。 他脚步不停,表情却已经恢复了正常。 经过那两人身边时,他听见女人娇滴滴地说:“我当然想你呀,你不想我吗?哦,那我也不想你了。” 时宴轻笑了一声。 表面端庄,实际做作,浮夸。 也不过如此。 - 时宴懒得再去回忆过去,他坐到办公桌后,捞起手机,打开微信,看见郑书意二十多分钟前回了他消息,是一条语音。 他问她在干什么。 而她却回了一句:“在想你呀。” 听完这条语音,时宴倏地把手机扔回桌上。 窗外薄暮冥冥,室内暖风徐徐。 他却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给时宴发那句“我在想你呀”的时候,郑书意是带着点儿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反正被他聊天记录截图轰炸了那么久,郑书意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挣扎的必要了。 而且。 她觉得,她刚刚是在说实话,没有刻意演戏。 她就是在想他呀。 但时宴却迟迟没有再回消息了。 所以即便她是在实事求是,时宴还是被尬到了。 唉。 郑书意蜷缩在沙发上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使劲儿了。 迟迟没有等到回应的秦时月又开始催郑书意。 秦时月:你问了没呀? 秦时月:问问他明天有空没。 郑书意这才想起来忘了秦时月的事情。 郑书意:好,我现在问。 郑书意:不过明天叫他出来干嘛? 秦时月:看画展。 秦时月:我叫朋友帮我弄三张票。 秦时月大学念的是艺术鉴赏专业,虽然她就没怎么听过课,差点连业都毕不了,但她觉得,对喻游这种外行人,她应付老师的那点皮毛还是足够了。 至少能唬唬人,让喻游觉得她是一个有艺术涵养的人。 郑书意找到喻游:你明天有空吗? 等了很久,喻游都没有回消息,估计真的在忙。 郑书意倒是不急,然而捧着手机的秦时月却有几分忐忑。 以至于她妈妈跟她说话她都没注意到。 宋乐岚伸手敲她手机,“要掉进手机里啦?” “嗯?”秦时月抬头,“什么?” “我在问你。”宋乐岚一边搅动着汤匙,一边说,“你爸明天要去登山,你要不要也跟着去,多运动运动,你看你一天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保持身材全靠节食,这怎么行?” “我不去。”秦时月说,“谁要跟他们老男人去登山。” “什么老男人不老男人的,好好说话,没点规矩。”宋乐岚听着有些生气了,但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发作,“还有蒋蘅他们那群小孩。” “我不去。”秦时月还是坚持,“我明天有事的。” 一旁的时宴放下筷子,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语气平淡,却带了点嘲讽意味:“你能有什么事。” 平时的秦时月听惯了他这样的语气,无法反驳,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今天她心里蠢蠢欲动,便也不怎么管得住自己的嘴。 “我怎么就不能有事了,我约了人看画展。” 时宴笑了笑,语气依然不那么友善。 “是吗?谁那么找不到事儿做,居然陪你看画展?” 不过秦时月感觉他今天可能心情有点好,居然跟她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但她不可能跟时宴说她要去追男人。 “书意姐啊。”秦时月刻意盯着他,下巴微抬,有些炫耀的意思在里面,“不可以吗?” 时宴果然没理她了。 下一秒,秦时月就收到了郑书意的回复,是她跟喻游的聊天记录。 喻游:明天?有点事情,怎么了? 郑书意:哦,没什么大事,就是周末嘛,我朋友那边正好有三张画展的票,差一个人呢,看看你有没有空。 喻游:那抱歉了。 郑书意:没关系没关系。 秦时月看了,眉眼耷拉下来,瞬间没了刚刚那股耀武扬威的样子。 秦时月:哦……这样啊。 秦时月:那你问问后天呢? 郑书意皱了皱眉,有些纠结。 追着问倒是也可以,但她怕喻游万一觉得她有什么其他意思呢。 虽然他们之前聊天的时候,她明确表达过自己没有相亲的意思,可是平时没什么联系的两个异性,突然非要请人家去看画展,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郑书意:一定要我一起去吗? 秦时月:那不然呢?我单独邀请人家,人家肯定会觉得我太不矜持了吧。 郑书意:“……” 那你现在也没有很矜持。 她想了想,随便吧,就当是为了时宴做好事。 于是郑书意又问了喻游一次。 郑书意:那后天有时间吗? 喻游:后天可以。 郑书意:好的,那就下午两点会展中心见? 喻游:好。 得到这个消息,秦时月的心情峰回路转,吃了两口菜,笑眯眯地说:“我明天还是陪我爸去登山吧。” 时宴慢吞吞地靠到椅子上,抱着双臂看她。 “不跟你书意姐去看画展了?” “不去了。”秦时月脑袋小弧度地晃动,嘴角有浅浅的笑,“我决定后天再去,明天先去登山,我都好久没见蒋蘅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长帅了。” 暮色苍茫,院子里新开的海棠花香被风送进来,盈满鼻尖,浑然不知地让人舒缓下来。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时宴捞起手机,瞄了一眼。 郑书意:明天下午有空吗?要去看电影吗? 郑书意:乖巧.GIF 时宴紧抿着唇,回复:不去,工作。 刚被秦时月放了鸽子就来约他了。 还真把他当备胎了么。 时宴顺便侧头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的秦时月。 还是给秦时月当备胎。 他忽地起身,不轻不重地用手机敲了一下秦时月的脑袋。 “干嘛呀?” 秦时月捂着脑袋,扭过头时,只能看见时宴的背影。 她气极了,却也只敢小声嘀咕:“我吃饭也招惹他了吗,真是的……妈你管管他呀!” 宋乐岚耸肩:“谁敢管他。” 另一边,收到时宴回复的郑书意满腔期待落空。 工作狂吗? 大好春光还加班? 她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打字。 郑书意:那我也来。 时宴:你来干什么? 郑书意:来挣表现。 许久。 时宴:随你。 这就是允许了。 郑书意笑着把剩下的饭吃完,洗碗的时候也哼着歌。 接起毕若珊电话时,语气拉得很轻佻:“干嘛呀~想我啦~” “你好好说话,发什么嗲。”毕若珊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我问你啊,咱们以前隔壁班那个司徒怡现在是不是做网红啊?” “对啊。”郑书意问,“挺红的吧,我那天看了一下微博两百万粉丝呢。” 毕若珊:“那你还能联系上她吗?我们公司最近有个产品找推广,她还挺合适的呢。” “好哒,没问题,我找人帮你问问看。” 毕若珊在电话那头皱了皱眉,“郑书意,你今天怎么回事,有病啊?” “你才有病。”郑书意哼唧一声,“我心情好。” 听到这话,毕若珊其实是开心的。 她这段时间一直担心郑书意情绪不好,害怕她身体也担不住。 但郑书意语气这么N瑟,毕若珊忍不住想损她两句。 “哟,知道的是您心情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五百万了呢。” 郑书意顿了一下,然后笑道:“那可不止中了五百万。” “嗯?”毕若珊被她勾起了兴趣,“什么呀?” “也没什么。”郑书意漫不经心地说,“就我跟时宴应该算是重归于好了吧。” 这么说出来好像有点太莽撞了,郑书意又补充道:“反正他现在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毕若珊一声尖叫,把郑书意吓得差点砸了手里的碗。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不是毕若珊激动,只是在她的认知里,但凡是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气得七窍生烟。 更何况是时宴那样的人,这等于把他的面子与自尊狠狠地踩了两百脚再丢进火葬场里烧个八百遍。 所以当毕若珊听说郑书意翻车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为姐妹点上了一片蜡烛海。 然而,这才多久。 时宴他居然,不生气了?! 难道这就是美貌的魔力? 连这都能被原谅? 毕若珊摸了摸自己的脸,满脑子不理解。 郑书意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的事情,于是,毕若珊感觉自己的三观在短短几秒被震碎,现在又以奇怪的方式缓缓重组。 “所以啊,”郑书意慢悠悠地说,“我明天去陪他加班。” “行吧。” 毕若珊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那你也不用这样吧,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要矜持一点,不然男人是不会珍惜你的。” 郑书意端着热水,一口吞下药片后,才一字一句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那些公式定理。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了,想表达什么就表达了,不然谁知道机会是不是突然就消失了。” “而且……” 一片药卡在喉咙里,蔓延出苦涩的味道,“矜持就一定会被珍惜吗?以前岳星洲追我的时候我够矜持了吧,结果呢?” 这句话把毕若珊问住了,完全无法反驳。 “如果一个男人,因为我不够矜持,因为是我先主动的,就不珍惜我,那……” 郑书意叹了口气,“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 第二天下午。 郑书意什么都没带,一身轻松地去了铭豫总部大楼。 在出入管理严格的这栋写字楼里,郑书意第一次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十七楼。 走进时宴的办公室时。 他坐在电脑后,直到郑书意走到他面前都没抬一下眼睛。 郑书意站到他面前。 “我来啦。” 时宴分明看见了,也听见了,但就是没理她。 郑书意又绕到他侧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隐形了吗?” 时宴摘了眼镜,抬眼看向她,然后朝侧边抬了抬下巴。 郑书意看过去。 那里是一张沙发。 “去那边坐。” 这句话怎么听着有一股“哪边凉快哪边待着”的感觉。 郑书意“哦”了一声,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转身的那一刻,时宴看着她透着一股委屈的背影,嘴角往上扬了一下。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便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时宴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一点声响都没有,若不是亲眼看见这个活生生的人,郑书意会以为这间办公室里没有除了她以外的活物。 她一开始还端端正正地坐着,可是时间久了,她又没有事儿做,就觉得腰不是腰,背不是背。 反正时宴不会往她这里分一点神,郑书意便慢慢地歪进了沙发里。 过了一会儿,时宴那边还是没动静。 郑书意开始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会儿走到窗边摸摸绿植,一会儿又回到沙发上看手机,偶尔还跑去对角的地方伸个懒腰。 那道身影就在时宴的余光里晃来晃去,没个消停。 在郑书意第三次摸绿植的叶子时,身后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郑书意立刻转身,却发现时宴的注意力不是在她身上,而是低头拨通了公司内线。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抬眼,目光和郑书意相接,然后看着她,一字一句对电话里的人交代:“订两张电影票。” 电话那头,秘书问道:“那要包场吗?” 郑书意看着她,弯了弯唇角。 时宴收回目光:“不用。” 秘书:“需要我把正在上映的片单发给您吗??” 时宴:“不用,你随便挑。” 时宴再次抬眼,郑书意已经跑到沙发边上收拾东西了。 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补充道:“要最近时间段的。” 秘书:“好的,等下就把信息发到您手机上。” 挂了电话,郑书意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时宴。 时宴也看着她。 目光淡淡地,却像是第一次见到郑书意那样,细细地打量她。 片刻后,他甚至屈臂撑着太阳穴,视线一寸寸地在郑书意脸上流转。 郑书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感觉他这眼神像是在看待宰的肥猪一样,莫名有些发怵。 “到底还看不看电影了?” “急什么,先看看你。” 时宴依然直勾勾地看着她,视线一点点往下移。 扫过她的腰,她的腿,最后又定格在她双眼。 我一点也不急。 郑书意在心里默念。 几秒后,她终于受不住,双手捂住了发烫的脸。 “你到底在看我什么啊。” 时宴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着,拉开她的手。 郑书意不得不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时宴近距离地看了一会儿,才勾了勾唇角。 “看看这电影到底值不值得我浪费两个小时时间。” 郑书意:“……” - 不管时宴觉得值不值得,反正他是带着郑书意来电影院了。 情人节刚过,又恰逢周末,电影院依然人山人海。 但时宴的秘书订得是VIP厅,两人去的时间又正好,不需要等待,直接就进了影厅。 只是在入口处,郑书意却听见有人在叫时宴。 “时先生!” 郑书意比时宴还先回头。 看见两个女人一同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女人盘顺条靓,长发披肩,虽然没怎么化妆,可气质还是让她身边的同伴泯然众人。 只是这位美女在时宴回头之后,目光却停留在了郑书意身上。 短暂几秒后,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时宴。 “我是EM金融的Fiona,还记得吗?上次在EM慈善夜见过的。” 一听到“Fiona”这个名字,郑书意的神经猛得提了起来。 她记得,关济曾经在电话里说的那个女人就叫这名字。 那她也终于明白Fiona为什么一过来就盯着她看了。 思及此,郑书意感觉到一股危机感,不动声色地,靠时宴更近了。 这种无声地宣誓主权,Fiona怎么会不懂意思。 她一边看着时宴,朝他伸手,一边不着痕迹地关注着郑书意。 时宴却不知道郑书意这暗中的较量,很正经地跟Fiona说话。 “好久不见。” “是呀,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Fiona说着,便朝时宴伸手。 看见他们握手的那一刻,郑书意咬紧了牙。 虽然只交握了不过几秒,郑书意却觉得像是黏黏糊糊了好几分钟,恨不得上前给两人掰开。 收了手,Fiona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影厅里的灯突然灭了。 “走吧。”时宴拉着郑书意往里面走,“电影要开始了。” Fiona看了一眼两人,也跟着自己朋友朝座位走去。 巧的是,她们的座位分别在前后排。 但是VIP挺是可调整的座椅,前后间隔很宽,所以郑书意只能感觉到后面那道隐隐约约的视线,却不能感知到其动作。 郑书意全程都坐立不安,注意力完全不在大屏幕上,对这部电影的唯一印象就是片名《花好月圆》。 反而是一旁的时宴好像看得很认真。 郑书意静不下来,满脑子闪过很多念头后,突然问道:“你要喝什么吗?” 两人座位之间有可收缩的桌子,上面有二维码,扫一扫就可点单,会有专门的人送东西进来。 时宴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不喝。” 郑书意:“那你要吃爆米花吗?” 时宴:“不吃。” 无趣。 郑书意给自己点了一桶爆米花。 她不想中途去上厕所,所以没点喝的。 不一会儿,便有人猫着腰送了进来。 郑书意吃着爆米花,注意力还是在身后的Fiona身上。 就算只是直觉,她也能确定,Fiona没有在看电影,而是在看时宴。 突然,郑书意感觉到身后的人起身了,她咀嚼爆米花的动作突然僵住,调动了全身的神经,一动不动。 “我们点了矿泉水。” Fiona伸手拍了拍时宴的肩膀,“你们要吗?” 郑书意用力咬着爆米花,逼迫自己不要往那边看。 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不用。”时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谢谢。” 郑书意松了一口气。 但是心里那股危机感却越演越烈,像猫抓一样,不做点什么,她就安分不下来。 几分钟后,郑书意突然把爆米花递给时宴。 “要吃吗?” 时宴看都没看她一眼。 “不吃。” 郑书意感觉到Fiona在看他们。 这样被拒绝,岂不是笑话。 于是郑书意干脆捏出一颗爆米花,递到时宴面前。 “吃一颗嘛,很甜的。” 时宴侧头看着她。 影厅昏暗的灯光,依然藏不住郑书意那做作的祈求表情。 “吃嘛。” 她皱着眉,好像时宴要是不吃,她当场就要哭出来。 大屏幕上的画面一帧帧地变幻,让两人之间的光影忽明忽暗。 时宴突然往前伸了脖子,然后低头。 黑暗中,郑书意看见他双眼紧紧地看着她,却就着郑书意的手指,含走了那颗爆米花。 好像,他的双唇还含到了一下她的指尖。 温热的感觉一触即发,随着血液的流速,蔓延到郑书意全身。 她愣了一会儿,倏地转过身,端端正正地看着屏幕。 双手却不知道往哪儿放,胡乱地抓起几颗爆米花就往嘴里塞。 咬到自己指尖的那一刻,她再次愣了一下。 然后像做贼一般,迅速垂下来手,轻轻地摩挲着指尖。 许久之后,郑书意都没再说过话。 在时宴以为郑书意终于安分了的时候,却看见她缓缓转身,朝身后的Fiona说:“我们点了爆米花,你要吗?” “……” 目睹了刚刚一切的Fiona被郑书意那做作中带了点清新的婊里婊里气得想笑。 “不用,谢谢。”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经此一役,郑书意终于能全心全意看电影了。 不过此时电影已经过半,郑书意这时候开始看,有些衔接不上剧情。 她往时宴那边靠了靠,问道:“男女主还没在一起吗?” 时宴看着屏幕,平静地说:“这不是男主角。” “啊?真的假的?”郑书意连爆米花都顾不上吃了。 这电影名字不是叫做《花好月圆》么,那女主角这跟谁亲亲抱抱呢。 而且目前电影里就这个男的戏份最多,他不是男主角谁是? 然而最后二十分钟,导演像是经费不足一样飞速拉进度,在十场戏内完成了前男友为了事业放弃了女主,随后女主立刻投入别的男人怀抱并且迅速准备结婚的剧情,看得观众一愣一愣的,甚至都忘了骂娘。 看着进度条已经撑不住了,郑书意忍不住开始碎碎念,“啊?合着男主角就最后二十分钟的戏份?” 时宴侧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到最后,女主角将请帖亲手送到曾经深爱多年的男人面前,气得他手一抖,把写了几十万行的代码全部暴力摧毁时,郑书意抱着爆米花,被这剧情震得眼睛都忘了眨。 “这个女主角这么狠的吗?” 冷不丁,耳边响起时宴的声音。 “专挑他事业上升关键时期的时候送请帖,是挺狠。” 郑书意点点头。 “嗯嗯。” 时宴:“应该缓一缓。” 郑书意:“对啊。” 时宴:“满月酒的时候再请他。” 郑书意:“……” 她往嘴里塞了两颗爆米花,乖乖闭上了嘴。 怎么感觉,刚刚时宴在指桑骂槐呢。 郑书意越想越觉得时宴有这个意思,于是在电影落幕的时候,突然说道:“但是我觉得呢,女人不狠就不稳。” 她和时宴一同起身,跟着他走出去:“是吧?” 话音刚落,郑书意不知脚底下是踩到了什么东西,突然崴了一下。 电光火石间,时宴一把扶住她。 郑书意:“……” 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有预感,时宴可能又要阴阳怪气了。 可是时宴就这么看着她,突然笑了笑,然后松了手,转身往出口走去。 莫名其妙。 郑书意抱着自己没吃完的爆米花,走了出去。 整个影厅的观众在同一时间涌出,喧闹人声中,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辱骂这个神转折剧情。 谁能想到听着这么美好的名字,竟然是这样的剧情。 郑书意不懂,时宴的秘书为什么会选一部这样的片子,是不是平时被时宴压迫久了,寻机报复他。 其实秘书也无辜,她想着情人节档期嘛,上映的自然都是美好的爱情片,何况这名字听起来就圆满,而且朋友圈还有很多人推荐,说“情人节大家一定要带上爱人去看《花好月圆》哦!推荐推荐!” 经过卫生间,里面拍了不少人,郑书意虽然没喝水,但却想进去补个妆。 于是她把爆米花塞给时宴。 “帮我拿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转身的那一刹那,时宴看见一条亮晶晶的东西从郑书意脖子上滑落。 然而人已经小跑着奔向卫生间了。 时宴蹲下,将那条项链捡了起来。 - Fiona和她的朋友出来时,便见时宴站在电梯间的窗边。 他一个人,但手里拿着半桶属于女生的爆米花。 这看起来格格不入,却似乎又是人之常情。 Fiona跟朋友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走向时宴。 “时先生。” 时宴看过来,微微颔首。 Fiona靠到窗边,环顾四周,自顾自说道:“我听关济说你有一个只比你小几岁的外甥女。” 她观察着时宴的神色,以极其轻松的语气来掩饰话里的试探,“刚刚那个是你的外甥女吗?很漂亮呀。” “她不是我外甥女。” 时宴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情绪,也不带任何温度。 Fiona嘴角微微翘起。 然而她正要继续说话时,却听到时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确实挺漂亮。” “……” Fiona抿着唇,垂眼调整了一下情绪,又笑着说:“对了,我预订了晚餐,要一起去吗?” “不用了。” 时宴抬头,视线越过Fiona的头顶,“她比较怕生。” 话音落下的同时,Fiona好像听见了郑书意的声音。 她一回头,看见郑书意和一对中年夫妻并肩走过来,同时还在热络的聊天。 郑书意:“对对对,这电影简直骗人,情人节上映这个,导演是在报复社会吧?” 女人:“你不知道吧,我看过八卦,好像说这个本来就是情人节甜蜜档的,结果男主角好像快拍完的时候得罪了投资方,然后突然就变男二了。” 郑书意:“啊??还能这样???” Fiona:“……”好一个怕生的女人。 - 司机在电影院楼下等着。 见时宴和郑书意出来,立刻下来帮他们打开车门。 然而时宴刚迈腿要上车,却感觉后面的人没了动静。 他回头,看见郑书意站在原地不动,抱着她那半桶宝贝爆米花,脚尖碾着地面,努力装出一副扭捏羞涩的样子。 “今天天气好好哦。” 时宴没有收回已经跨上车的腿,“你又想干什么?” 郑书意:“我不想坐车,你陪我走一会儿嘛。” 雨后放晴的傍晚,霞光万道,天边奇光异彩,艳色耀目,遥遥投到行人身上,却温柔得像暖黄的薄纱。 时宴看着郑书意,神色难辨。 郑书意理直气壮地说:“都一起看电影了,再一起散个步怎么了?服务要全套。” “服务?” 时宴眉梢微抬,手撑在车门上,就是没有要过来的意思,“我服务你?” 郑书意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点理不直气不状。 “也不是那个意思……” “谁在挣表现?”时宴终于走了过来,“我吗?” 郑书意:“……” “上车上车!”她甩手往前走,“反正我穿着高跟鞋也不是很想走。” 和时宴擦肩而过时,却被他拽了回来。 刚刚站定,时宴凝视她片刻,双手随即穿过她的头发,顺着她的脖子绕到后面。 这一刻的突然亲近,惊得郑书意心头猛跳。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反应,她立刻屏住呼吸,闭上了双眼。 心里却在想,刚刚那一幕是美到他了吗? 但、但是,这大庭广众的,这么拥吻不太好吧。 路边还有好多小学生,被看到了会带坏小孩子吧。 还有那么多高龄的大妈大爷在散步,他们会觉得辣眼睛吧。 唉。 有时候男人情不自禁的侵略性真令人发愁。 郑书意给自己做好了当众接吻的心理建设,却半天没等到吻落下来。 反而是脖子后面的头发被时宴撩了一下,随后,他松开手,垂眼看着郑书意。 “你在干什么?” 郑书意倏地睁开眼睛,看见时宴正经的表情,同时感觉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条冰凉的东西。 “……” 她僵着嘴角,笑了笑,“没什么,呼吸一下雨后清新的空气。” “……” 时宴显然没相信她的胡扯,弯下腰来,凑近了些。 “以为我要吻你?” 他今天是从办公室出来的,衣着严肃正经,偏偏语气却很轻佻。 郑书意梗着脖子,心想反正她在时宴眼里也不算什么正经人了,便理直气壮地说:“对啊,怎么了?” 时宴目光未动,语气却突然变得有些凉:“我没有在大庭广众下接吻的习惯。” 他直勾勾地看着郑书意,心里那股让他烦躁的念头正在无声地横冲直撞。 怎么,以前跟那个前男友经常这样? 然而郑书意并没有抓住时宴想表达的意思。 她突然笑了笑,还两眼放光:“那不是大庭广众就可以?” 时宴:“……” 满怀的嫉妒突然被她这个笑揉得碎在胸腔中,很难再聚集。 可时宴又没那么甘心。 只不过,他连发作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任由其变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树影斑驳,把时宴嘴角的那一抹笑晃得很虚。 “那你刚刚不跟我上车?” 郑书意:“……哎呀!!!” “你早说啊!”她笑眯眯地拉住时宴的手臂,作势要往车上走。 只是她动作很轻,根本没有使劲,被时宴轻轻一拽,就回到了原地。 时宴:“安分点。” 郑书意规规矩矩地收了手。 她当然没有把时宴的话当真,还没傻到那份儿上。 暮色冥冥,喧闹的街道熙熙攘攘,时宴手里拿着那半桶爆米花,显得身上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配合着郑书意的脚步,走得极慢,一步步踩在石板路上,把时间的流逝放慢了几分。 “你明天跟秦时月去看画展?” 他冷不丁开口,郑书意“啊”了一声,“你知道还问我,想干嘛,想一起去啊?” 时宴没理她,自顾自地说:“你看起来不像是喜欢艺术品的人……” 郑书意突然打断他:“我看起来怎么就不像了?我看起来很粗俗吗?很没有品位吗?” 时宴无语地侧头看着郑书意,她还不依不饶了:“你今天非得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什么意思啊你?” 然而时宴还是没接她的话,“秦时月虽然学的是艺术鉴赏,但她肚子里有几分墨水我很清楚。” “所以。” 他顿了下,声音漫不经心地,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你们两个想偷偷摸摸干什么?” 郑书意被他问得有些心虚。 又不能直接跟他说你外甥女要追男人。 时宴这个男人怎么就不能神经大条一点儿,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能猜出来。 “那你自己去问你外甥女。”郑书意声音小了许多,无处不透露着底气不足,“我又没有她跟你亲近。” 时宴轻声道:“你们还有秘密了。” 郑书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不想瞒着他了,于是说:“其实是小月她想认识一个我的朋友,所以叫我帮忙约一下。” “嗯?”时宴随意地问,“哪个朋友?” “一个……就……” 郑书意面露纠结,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一个相亲认识的朋友? 时宴感觉到她的犹豫,垂眼打量她:“男的?” 郑书意:“……” 她点了点头。 时宴掀了掀眼,神情逐渐严肃,“跟你相亲那个朋友?” 郑书意:“……” “什么相亲不相亲的。”郑书意说,“你不要说得那么俗气。” 时宴似乎被她逗笑,点着头,嘴角弯了弯。 “嗯,我俗气。” 郑书意瞄了他一眼,感觉好像有点不开心。 又嘀咕道:“还小气。” “我小气?” 时宴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郑书意,话已经到了嗓子眼了,却没舍得说出来。 他若是小气,她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这要是换做他身边另一个朋友,比如关济,这样一个好脾气的男人,若是被一个冷不丁冒出来的女人当做报复前男友的工具来利用,他不一定会下狠手做什么,但老死不相往来也是肯定的。 时宴就这么沉沉地看着郑书意。 看得郑书意发怵了,连忙改了口,“没有,你最大气了,所以明天你要不要一起去?” 时宴:“不去。” 郑书意:“……不去看看你外甥女看上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啊?” 时宴恢复了慢悠悠的步调,不急不缓地说:“被你看上去相亲的男人,能差到哪里去。” 郑书意被他这话说得甜滋滋的,又有点想翻白眼。 怎么自夸还带拐弯抹角的呢。 等会儿。 “我什么时候看上他了?” 时宴笑了笑,没说话。 郑书意也不跟他计较这个了,扯了扯他的袖子,“那比你大几岁,你也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时宴挑了挑眉,“比我大十岁不也是我的晚辈?” 郑书意:“……” 好有道理哦。 - 幸好时宴真没打算去,不然秦时月可能会气得坐时光机回到正月去剪头发。 她难得大清早就起来,美容师上门做脸做发型,忙活了这么一阵,要是时宴来了,岂不是百分百限制了她发挥。 说不定喻游还得以为她有毛病。 这天是个艳阳天,气温陡升,行人纷纷脱下了冬衣,换上了轻薄的衣服,甚至有小姑娘已经忍不住光腿穿上了短裙。 秦时月和郑书意到达会展中心时,喻游已经等在门口。 因为是周末,他穿得随意了些,单穿了一件灰色薄毛衣,正看着门口的展板上的介绍内容。 在来往的人群中,他微躬着背,专注的神情反而为他添加了几分疏离感,特立于芸芸行人之中。 秦时月远远地看了一眼,拉着郑书意的袖子,笑吟吟地说:“你看,一心搞学术的气质就是不一样,多斯文啊,就不像我舅舅那种……” 秦时月感觉郑书意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她咳了一下,改口说道:“都不像我舅舅……那种……德智体美全面开花。” “看你说的。”郑书意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这里把他夸上天,他也听不见呀。” 她带着秦时月走过去时,脚步声引起了喻游的注意力。 他回过头,朝两人笑了笑,“来了?” “你等很久了吗?” 郑书意问。 喻游:“刚到。” “嗯嗯,那就好。”郑书意指了指秦时月,“这是我朋友秦时月,前天才见过的。” 秦时月立刻朝喻游挥了挥手,“喻先生,下午好。” “你好。”喻游看了眼腕表,朝两人抬了抬下巴,“进去吧。” 他走在前头,两个女人落后他两步,有了说悄悄话的空间。 “一会儿你记得把空间留给我发挥啊。”秦时月用气音说,“我专业的。” “知道。” 郑书意比划了一个给嘴封上拉链的动作。 之后的小半个小时内,郑书意几乎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就算秦时月把话题递给她了,也是一句“我外行我不懂的”来糊弄过去。 非常敬业的女配修养。 今天会展中心举办的是《印象莫奈艺术展》,核心卖点是以多媒体全息投影技术,将数字复制后的莫奈的近400幅作品,以流动实时影像的形式展现出来。 由于莫奈是法国最重要的画家之一,又是是印象派代表人物,很多人即便不懂画作,也知道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一听说有这么一个新鲜的画展,纷纷前往,力求在朋友圈微博留下艺术的痕迹。 因此,即便整个画展分为八个主题馆,场内依然人满为患,完全不是郑书意想象中的清冷高逼格。 甚至还有不少人拖家带口来玩,当做看4D电影,到处都有小孩子蹦Q的声音。 幸好莫奈是印象派大家,郑书意虽然品不出其艺术价值,但光看着这些自然的色彩,也是赏心悦目的。 而另一边,秦时月滔滔不绝地为喻游讲解这些名画。 郑书意听了一耳朵的“色阶”、“笔触”、“印象主义”,对秦时月有些刮目相看了。 没想到平时一副只知道吃吃喝喝的样子,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 三人转向“莫奈的光”主题展馆时,郑书意凑到她耳边说:“可以呀,看不出来你真的有点艺术涵养的。” “可以什么呀可以。”秦时月捂着嘴说,“昨晚上睡前看了一会儿百度百科,瞎拼瞎凑的,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郑书意:“……?” 看她震惊的样子,秦时月还安慰他:“反正他也跟你一样,被忽悠住就可以了。” 郑书意:“……” 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比如此刻,秦时月指着那副名扬世界的《日出?印象》侃侃而谈的样子,在郑书意看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而喻游也认真地听着,从不打断她,时不时回应她两句。 不知为什么,郑书意突然有点可怜就这么被忽悠的喻游。 他现在可能以为自己长了好大好大的见识吧。 郑书意无奈地笑了笑,跟两人打了个招呼,便朝卫生间走去。 公共场合的女厕所向来人满为患,郑书意排队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王美茹的电话。 她就是打电话过来闲聊的。 郑书意听她说着生活琐事,思维自然就转到了那边,因此,脑海里一些遥远的记忆突然被勾了起来。 她愣了一下,急忙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然后打开百度,搜索到青安大学美术学院院长的百科词条。 ――然后截图发给秦时月。 过了一会儿。 秦时月:这谁? 郑书意:喻游的妈。 秦时月:…… 郑书意现在开始可怜秦时月了。 等她回到展厅,秦时月早已结束了她的“讲解”,面无表情地跟着喻游朝演播厅走去。 郑书意跟上他们的脚步,凑到秦时月身边,低声安慰她:“没事,虽然他妈妈是美术学院的院长,不代表他就懂艺术。” 秦时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用嘴型说:“你是在安慰我吗?” “不是呀。”郑书意握住她的手,以示鼓励,“你看你爸爸和你舅舅都是搞金融的,你不也一窍不通吗?” 秦时月:“……” 谢谢,有被安慰到。 - 会展有一环节是播放莫奈的生平纪录片。 可能很多人对纪录片的直观印象都是枯燥无趣,所以影厅里人很少。 事实证明,大众的选择是正确的。 即便画面优美,音乐悦耳,但其平淡如水的节奏和旁边催眠的声音让郑书意几度快睁不开眼睛。 秦时月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坐在郑书意和喻游的中间,双手抱臂放在胸前,靠着背椅,看起来像是在认真看纪录片,其实好几次都快失去了意识。 影片进度过半时,影厅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三人。 秦时月悄悄瞄了喻游一眼,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有一个美术学院院长妈妈,他必定是在艺术的耳濡目染下长大的。 特别是莫奈这种闻名世界的大家,他对其作品肯定如数家珍。 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拆除她的胡诌,还陪着来看这么无聊,并且剧情他全都知道的纪录片。 那应该…… 秦时月想,喻游对她肯定是有好感的吧。 思及此,秦时月偷笑片刻,完全没了睡意。 但却渐渐地朝他靠去,装出一副要睡着的样子。 谁知她的头刚要碰到喻游的肩膀,他却突然朝旁边躲开。 ――动作自然,却又看不出破绽,像是真的只是换一个姿势坐着而已。 于是,秦时月差点一头撞在座椅上。 她僵持着这个动作,瞪大了眼睛。 卧槽? 这边细微的动作并没有引起郑书意的注意。 喻游侧过头,看着秦时月,语气柔和:“怎么了?困了吗?” 秦时月半晌才回神,“哦,对,有点困了。” 喻游:“那送你回家?” - “嗯?就走了吗?” 郑书意被秦时月拽起来的时候,满脑子雾水,“这才来多久啊?” 秦时月朝她干笑:“我困了,想回家睡觉。” 郑书意:“啊?” 没等秦时月找到机会跟她解释,三人走出会展中心时候,迎面撞上了时宴。 郑书意:“???” 秦时月:“???” “你不是不来吗?”郑书意很是诧异。 不是说不来吗,怎么人突然就出现了。 而秦时月看见时宴,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心虚感。 而且时宴毫不遮掩地打量了一眼喻游,目光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骄横感。 “这位是?” 喻游迎着时宴的目光,问的却是郑书意。 时宴看着此情此景,眼神不知不觉有了细微的变化。 但还没等郑书意开口,秦时月就抢答:“他是书意姐的男朋友。” 郑书意:“???” 话已经放出去了,面对郑书意和时宴同时投来的目光,秦时月硬着头皮说下去。 “来接书意姐的。” 她就是单纯地感觉到,时宴对喻游似乎没有什么善意,所以她下意识地想撇清关系。 至于下场。 以后再说吧。 - 因为秦时月的操作,最后跟着时宴上车的只有郑书意。 时宴解开西装最下面的扣子,同时松了松领结,凉飕飕地问:“玩得开心吗?” 郑书意:“还行,挺好玩的,我第一次看光画,挺新鲜的。” 话音落下,郑书意突然感觉到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连带着,后知后觉发现,似乎时宴一出现的那一刻,对喻游就有些敌意, 她扭头看着时宴,一点点地朝他挪过去。 “你该不会是觉得他对我有意思吧?” 时宴侧头,直视郑书意:“我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对你有意思。” 明明是咄咄逼人的一句话。 郑书意听着,却觉得有些诱惑。 她嘴角慢慢弯了起来,正想说话,前排的司机范磊突然一脚踩了刹车。 然后车里,缓缓传来范磊的声音。 “我绝对没有。”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好好的气氛被司机岔得烟消云散,郑书意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司机一眼。 而时宴也脸色陡然严肃,刚才那副意动的样子瞬间荡然无存。 郑书意叹了口气,心思千回百转,想说的话没有氛围了,最后只化作一句闷闷的“你要这么觉得我也没办法。” 但是一说完,郑书自己意愣了一下。 怎么自己这语气听起来好像渣男哦。 而时宴好像像个不讲道理吃醋的怨妇。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郑书意满脑子的画面感,沉浸在想象中乐不可支,兀自笑了起来,完全没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奇怪。 有那么一刻,时宴看着郑书意这一会儿愁一会儿笑的样子,觉得她智商可能和年龄持平。 “你笑什么?” “没什么。” 郑书意按了按自己的嘴角,却没办法出戏,还沉浸在渣男怨妇的剧本里,忍不住补充道:“反正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 时宴:“普通朋友情人节一起吃晚饭?” 郑书意:“……” 原来他对喻游的敌意是来自这里啊。 她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 时宴手肘屈靠着车窗,好暇以整地打量郑书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本来郑书意君子坦荡荡,却被他这理直气壮地样子说得有些心虚。 “说得好像我们是情人节约会一样,只是那天我们去办签证遇见了,排了一下午队,出来的时候顺便一起吃个晚饭,我都没记得那天是情人节。” 时宴神情突然凝重了起来,“什么签证?” 郑书意看着时宴好像有些紧张,故意撇着嘴角,做出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说道:“美国啊,我那几天肝肠寸断,打算离开这个令我伤心欲绝的地方,去美国重新开始生活。” 一番话听下来,时宴脸上那点儿紧张之色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烦闷。 “去干什么?待多久?” “移民!”郑书意用食指戳他肩膀,“我说我要移民,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时宴嗤笑一声,表情凉凉。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舍得? 郑书意:“……” 没意思。 她低头捏起一缕发丝摆动,漫不经心地说:“出差,一个采访任务,但是去都去了,顺便再做一些材料收集,怎么也要七□□十天吧。” 时宴问:“什么时候去?” 郑书意想了想,掏出手机看之前帮忙办签证的机构给她的反馈消息,一字一句念道:“目前流程非常顺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周后会出签,就可以出发了。” “一个人去吗?” 他问。 “对啊,不然咧,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出个门那么大阵仗啊。” 郑书意还在看手机上的反馈信息,说完这句话,她一抬头,见时宴目光柔和的看着她。 片刻后,他才低声道:“酒店和航班信息发给我。” 郑书意唇角弯了弯,抿着唇,扭扭捏捏地笑了半晌,才小声嘀咕道:“嘘寒问暖,就是深情款款哦。” 时宴:“……” 他眼神一边,郑书意就立刻敛了笑意,不跟他开玩笑了,正经地说:“喻游也去美国的,到时候如果遇到了,或许也有个照应。” 没等时宴开口,她又双手交叉在胸前比划了一个“X”,叨叨叨地说:“你不要跟我阴阳怪气啊你这个阴阳师,我跟喻游就是普通朋友,比普通话还普通,你与其在这里想象我跟他有什么,还不如去担心一下秦时月,她才是蠢蠢欲动的那一个呢。” “我想象力没那么丰富。”时宴侧头看窗外,不咸不淡地说,“也没那么闲。” 说完,郑书意突然凑近时宴身边问道:“你就这么不管你外甥女了?” 正好时宴的手机进了消息,他一边垂头看着,一边说道:“真以为我是来找她的?” 郑书意嘴角隐秘地弯着,继续说:“那你就让她上其他男人的车啊?” “怎么了?”时宴收了手机,眼里有那么一丝小骄傲,“你真觉得我们家出了一个小傻子?” 他的外甥女,精着呢。 郑书意却实诚地点点头:“你都不知道你家小傻子今天干了什么傻事儿。” - “啊切!” 毫无预兆地,秦时月在喻游的车里打了一个喷嚏。 “需要开空调吗?” 喻游问道。 秦时月拿纸巾捂着嘴巴,摇了摇头,看着喻游,又点了点头。 喻游随手拨动空调按钮,很快,一股暖风吹了出来。 车程过半,而两人几乎零交流。 被暖风一吹,秦时月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半侧着上身,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喻游身上飘。 “喻先生,听说你公司在CBD啊?” “嗯。”喻游打着方向盘,在路口掉头,侧头看着窗外,“怎么了?” 秦时月点点头:“哦,我就说我感觉你很眼熟,我也经常在CBD的,我们可能见过。” “那可能是见过。”喻游语气平淡,却也不会让话题终结在女生嘴里,“你在CBD哪家公司工作?” 秦时月:“……” 她埋下头,扣了扣指甲,“国金商场。” 喻游:“哦?百货行业?” 秦时月:“算是吧,凭一己之力拉动整个国金的GDP。” 喻游笑了笑,“销售冠军?” 秦时月:“消费冠军。” “……” 良久的沉默后,喻游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对秦时月的话发表什么评价。 十分钟后,车停到博翠云湾大门外。 自从秦时月回国,家里想着她也长大了,便在这里给她置办了一套房子。 不过因为时宴也住这里,所以她的房子大多数时候是空的。 然而秦时月坐在副驾驶上,迟迟没有动。 喻游也没有催她,手指一下又一下,节奏地轻敲着方向盘。 秦时月用余光打量着他。 分明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做。 看来是不指望他主动加了个微信了。 秦时月拿出手机,说道:“喻先生,我们加个微信呀?” 喻游笑着点头:“好。” 加上微信后,秦时月怎么也该走了。 可是喻游那蒙了一层雾的态度,让秦时月一颗心不上不下的。 摸不清他的意思,看不懂他的态度。 看起来温和有礼,可又像拒人千里。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秦时月又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人。 她在国外浸淫了几年,不喜欢玩儿猫抓耗子那一套,于是在下车的时候,手臂撑着车门,半弯着腰,探了脑袋进来。 那双笑眼直勾勾地看着喻游。 “喻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喻游抬眼看了过来,语气平淡:“没有。” 秦时月朝他挑挑眉:“那你看我怎么样?” 喻游还是笑:“你很好。” 秦时月心想,稳了一大半了。 那么接下来…… 她看着喻游,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意,露出两颗小梨涡。 其实她对追男人也没什么经验,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身边的同学大多都比较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情感,甚至都没有“追”这个概念。 而且,她听郑书意说喻游也在国外游学很多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应该更能接受国外那一套吧。 于是,秦时月不顾自己已经红了脸,低声说:“那……去你家?” - 隔了好几天,郑书意在忙碌的工作节奏中,突然想起了秦时月。 午休的时候,她一边给自己泡咖啡,一边给她发消息。 郑书意:对了,那天都没问你,喻游送你回家,然后呢? 郑书意: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秦时月:别提了。 郑书意:怎么了? 秦时月:他家太穷了。 郑书意:啊? 郑书意觉得喻游本身的条件已经很优秀了,他父母一个高中学校,一个大学二级学院院长,这个家庭条件怎么也跟“穷”不沾边吧。 当然,如果秦时月非要一个门当户对的,那郑书意没什么好说的。 可秦时月第一次见到喻游时,就知道他的情况呀。 正在郑书意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秦时月:你知道为什么说他家穷吗? 秦时月:呵呵,我觉得气氛到了,就问他,要不要去他家。 秦时月:他说,门都没有。 秦时月:[微笑] 郑书意:“……” 拳头不知不觉攥紧。 郑书意终于体会到了当初毕若珊看她的感受。 她转头就给时宴通风报信。 郑书意:你快去管管你外甥女,她都是怎么追人的啊,太蠢了。 许久,时宴发过来的文字让郑书意觉得很刺眼。 时宴:那你教教她? 郑书意:“……” 时宴:我觉得你挺会的。 从字面上看,明明是夸奖的意思。 可是从时宴嘴里说出来,怎么品都有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这咖啡喝着都不香了。 - 月底,签证如约到了郑书意手上。 第一次去美国,还是一个人,郑书意心里的紧张远远大于期待,出发前的一个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 短暂的睡眠中她还梦见自己在美国走丢了,在陌生的街头被不知所措,哭唧唧地抱着手机,却打不出一通电话。 这个梦导致郑书意第二天登机的时候,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坐到自己的舱位上便戴着眼罩睡了过去。 直到飞机快起飞,空乘开始进行安全检查时,她才摘了眼罩。 郑书意一边揉着脖子,一边调整安全带。 不经意见,她发现自己座位旁边坐的女人有点眼熟。 郑书意对人脸的分别能力向来比较强,她多看了几眼后,便确定,这应该是时宴办公室外那众多秘书中的一个。 在她得出结论的时候,女秘书也朝她笑了笑。 “郑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郑书意笑着点点头,“真巧,没想到咱们一趟航班。” 女秘书抿着唇笑了笑。 - 郑书意在飞机上睡得天昏地暗,吃饭是女秘书把她叫醒的,连填入境卡也是女秘书把她叫醒的。 入境卡上的英文郑书意都认识,但毕竟是第一次去美国,又涉及到能不能顺利入境,所以她填写的时候十分谨慎。 反而是旁边的女秘书,拿着笔刷刷刷地就填好了,一看就是经常来往美国的人。 郑书意:“那个,我看一下你的入境单行吗?我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地方没写对。” 女秘书笑着说:“我帮你填吧。” 郑书意:“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来。” 女秘书便把自己的入境卡给了郑书意。 一个个对照信息的时候,郑书意惊喜地说:“哎呀,我们在同一个酒店诶!你也来出差是吗?真巧啊。” 女秘书深吸一口气,朝她点了点头:“是啊,真巧啊。” 巧到她在办公室舒舒服服地坐着时突然接到通知让她去一趟美国什么都不用干就陪着郑书意别让她走丢就行了。 - 因为有了同伴,郑书意第一次来美国的体验感很好,有她陪着,什么状况都没遇到,一路顺顺利利地入境到了酒店。 而且女秘书大学是在这里念的,对当地好吃的好玩的非常熟悉,郑书意一有空就跟着她到处走走玩玩,说一句乐不思蜀也不为过。 看郑书意朋友圈每天更新的照片,知道的知道她是出差,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度假去了。 一眨眼就过了七天,眼看着要离开了,郑书意还有些舍不得。 郑书意:5555555 郑书意:你这位秘书是什么神仙姐姐啊,给你当秘书太可惜了,应该去当导游的。 时宴看着手机冷笑。 月薪六七万的秘书专程去给她当导游,她也是一点都不受之有愧。 时宴:玩得挺开心? 郑书意:说什么呢,我来工作的。 时宴看向窗外,云层厚重,冥冥不见晨光。 自从郑书意走后,江城已经连绵下了几天的小雨,日日气候湿重,丝毫没有入春的迹象。 时宴:书意 郑书意:嗯? 时宴:不知江城远。 郑书意将这两句话连着念了出来,慢慢地笑了,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道:“时家小宴望穿眼。”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郑书意原本是今天下午落地江城国际机场,她都算好了,放了行李就跟时宴去吃个晚饭以解他相思之苦。 谁知因为美国天气原因,延误了几个小时,预计落地时间要推迟到晚上。 郑书意不知道的是,今天晚上时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应酬,原本也不能陪她吃晚饭。 地点倒是巧,就在距离郑书意家五六百米的地方,从郑书意家的窗户望下去,还能看见餐厅的标志。 - 傍晚,时宴离开办公室前,吩咐范磊去机场接郑书意,自己则前往已经安排好的餐厅。 电梯降到地下停车场,一开门,却看见秦乐之站在电梯间里。 她半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失神。 感觉到响动,秦乐之缓缓抬头,在看清来人是时宴时,倏地睁大了眼睛,也下意识退了一步。 但时宴目光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径直朝车位走去。 秦乐之意识回笼后,仍然站在原地,指尖掐着掌心,心情难以平静。 她今天是来进行最后的工作交接的。 其实即便邱福不说什么,她也知道不可能再在铭豫云创待下去了。 她无心在工作上做无谓的挣扎。 被架空在家的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无非是想为她和岳星洲的感情做最后的努力。 可是昨晚,当她发现岳星洲手机里藏着几十张郑书意的照片时,她终于明白,她跟岳星洲之间哪儿有什么感情可言。 岳星洲最爱的是钱。 第二爱的是郑书意。 当谎言破灭,岳星洲发现秦乐之根本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时,郑书意在他心里的位置又回到了第一。 昨晚的争吵,眼泪,和岳星洲的绝情,一幕幕地在秦乐之脑海里回放,根本挥之不去。 她还记得,昨晚岳星洲甩开她的手时,她泪眼婆娑地追出去问他是不是想回去找郑书意。 岳星洲没有说话,可他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 秦乐之觉得真是可怜又可笑。 可怜的是她自己,亲手用谎言为自己铺了一个全是欺骗的美梦。 可笑的是岳星洲。 他凭什么觉得,有了时宴的郑书意,还会回到他身边? 可是岳星洲不这么认为。 他哑着嗓子,信誓旦旦地说郑书意心里还有他,会原谅他,就算跟时宴在一起也是为了气他。 有那么一瞬间,秦乐之相信了岳星洲说的话。 她自己都被爱情逼得面目全非,郑书意难道不会吗? 如果真像岳星洲所说的…… 因爱生恨这个词在秦乐之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被岳星洲伤害得肝肠寸断,是她自作自受。 可她不能接受岳星洲在伤害她之后,还能回到原来的幸福轨迹里。 情绪一时涌了上来,秦乐之什么都没想,直接掉头追到时宴的车旁。 她站着,深呼吸几口,然后敲了敲车窗。 “时总,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车窗开着,车里的男人没抬头,但也没走。 秦乐之在时宴看不见的地方攥紧了袖子,面上却平静淡定。 “我的男……不,应该是前男友了。”她腮帮酸涩,一字一句道,“他还惦记着郑书意,您知道吗?” “我知道又怎样?” 时宴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抬眼看向她,“不知道又怎样?” 秦乐之原本准备了一番说辞,却被时宴的两句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透过半开的车窗,秦乐之只能看见时宴半张脸,镜片后的眼睛毫无温度。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性格不太好,很自我,你要是再上赶着找我的不痛快,我就替郑书意把新仇旧账跟你一起清算了,能听懂吗?” - 此时此刻的江城国际机场繁忙不堪,行人来往匆匆。 郑书意拖着箱子在停车场找到时宴的车,却只见司机范磊一个人。 “就你一个人吗?” 郑书意问。 “嗯。”范磊下车帮她搬行李,“我来吧。” 她对秦乐之的“真”舅舅其实没什么敌意,也没什么多余的交情,说了声谢谢后就上了车掏出手机给时宴发消息。 郑书意:你人呢? 时宴:有事。 她失落地发了个“哦”过去。 还以为时宴真的多想她呢,原来就是打打嘴炮。 收了手机,郑书意一路睡到了家,下车时,天已经全黑。 因为箱子比较重,范磊一路帮她拎上了楼。 出来后,范磊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路边点了一根烟,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 这一看,就看见了失魂落魄的岳星洲,他似乎是喝多了,脚步有些虚浮。 范磊烟都忘了抽,眼睁睁地看着岳星洲走进了小区。 烟燃到尽头,他手指就动就被烫了一下,痛得他心里烦躁加倍。 不管秦乐之做了什么,终归是他的外甥女。 他可以骂她,教训她,但见不得别的男人这样伤害她。 一想到秦乐之在他前面哭的样子,他对岳星洲的愤恨就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他没多想,从背后冲上去,一把拽住岳星洲,拳头噼里啪啦地往他脸上招呼。 岳星洲被他揍得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范磊就扬长而去。 他怕这逼报警,到时候他得不偿失得去局子里蹲半天。 可是回到车上,范磊还是觉得不解气,思来想去,怎么也不能让岳星洲好过。 于是他给时宴发短信的时候,多加了一句话。 - 餐厅包厢里,一桌人聊得热火朝天,酒水也去了一大半。 觥筹交错间,众人传杯弄盏,话里的橄榄枝一个接一个地抛向时宴。 今晚的主角是他,因此他也是喝得最多的。 即便这样,时宴也一边应付着,一边抽空看了眼手机。 范磊:已经把郑小姐送到家了。 范磊:不过我看见他前男友好像在她家门口鬼鬼祟祟的。 突然。 时宴的酒杯突然冷不丁搁到了桌上,洒出几滴酒水。 小小的动作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众目注视下,时宴起身,笑道:“失陪三十分钟。” 还没人大家回过神,时宴便离开了座位。 - 郑书意收拾好行李后,肚子饿得直叫。 她在家里翻了半天,冰箱里空得像被扫荡过,柜子里也只有一袋薯片可解燃眉之急。 吃了几口,郑书意反而觉得更饿了,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 十多分钟后,门铃终于响了。 郑书意连拖鞋都没穿就跑去开门。 然后站在门口的却是岳星洲。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郑书意下意识就要关门。 而岳星洲也料到了她的反应,一把抓住门框。 即将扣上门的那一瞬间,郑书意松了手。 她可不想把岳星洲的手夹断了,还得赔钱。 “你有病吧?” 郑书意看见他还扒着门口,忍不住伸腿踹他,可他也不闪不躲。 “你想干嘛?我告诉你岳星洲,你这叫私闯民宅,我可以报警的!” “书意……” 岳星洲一身酒气,嘴角还破了,有几丝血迹,此时的形容,说他“狼狈不堪”也算轻的。 他声音嘶哑,像宿醉了一夜的醉汉,“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郑书意又用力扯了几下门,实在挣不开,索性放弃。 跟一个一米八的男人比拼蛮力,就是自不量力。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要忏悔去教会行吗?我这里不是收容所。” 岳星洲似乎不相信她这么绝情,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眶发红,抓着门框的手上,指节泛白。 “书意,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了吗?” 郑书意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急促、沉重。 郑书意有预感―― 预感还没理清,时宴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 他阔步走来,带着廊间的风,脚步还没停稳,便已经挥开岳星洲扒在门上的手,径直越过他跨进郑书意的家。 “砰”得一声,门被关上。岳星洲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 郑书意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时宴拽着手转了个身,直接抵在门上。 他连多走几步都不愿意,带着浓厚酒气的吻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 一如他进门那一刻的强势,他的吻甚至霸道到不给郑书意回应的余地,只管蛮横地掠夺。 郑书意回过神来时,还念着岳星洲在门外。 仅仅一墙之隔,这门平时还不太隔音,天然的羞耻感从立即四面八方袭来,她感觉岳星洲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接吻的声音。 于是,她呜咽着推了时宴一下。 时宴皱了皱眉,反将她不安分地双手反剪在头顶,死死摁在门上。 带着酒精味的气息一股股灌入,极具侵略性地搅弄。 郑书意被他吻得昏了,软了,快要失去意识了。 什么岳星洲不岳星洲的,听见就听见吧,看见就看见吧。 因为呼吸不畅导致的窒息感让郑书意的眼角有了湿意。在时宴灼热的呼吸中,她闭着眼,开始回应他。 却在这一刻,时宴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吻流连到郑书意的唇角,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带着逼迫意味的语气。 “喜不喜欢我?” 郑书意终于大口喘了气,连连点头。 “喜欢。” 她感觉要是不回答,今天可能要休克而亡。 时宴缓缓松手,转而拂过她的下颌。 “有多喜欢?” 郑书意不知道为什么,声音竟然哑了,只能用气音说道:“最喜欢你。” 而时宴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满意。 复而含住她的唇,又是一阵直让人不能喘息的吻。 伴随着粗重的呼吸,郑书意的下巴被时宴抬起来,逼她看着自己。 “说,你只喜欢我。”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月亮羞答答地藏进云层,今夜的风也格外温柔,静悄悄地穿过玄关,试图吹拂起女人的长发,却被男人的肩背隔断。 时宴的桎梏下,两人的气息交缠,浓烈得像炎炎夏日。 她掐着郑书意的腰,在醉意上头的时候,还能极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而郑书意的视线是模糊的,眼前的人是朦胧的。 她张了张嘴,在时宴的目光下呜咽着说:“只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换来一阵轻吻。 与刚才的蛮横截然不同,时宴辗转流连于她唇间,连指尖也情动,穿过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的轻抚。 夜风终于从他指缝中吹拂着郑书意。 风很凉,他的吻却很炙热,所过之处,像过电一般,酥酥|麻麻,让郑书意喉咙间情不自禁溢出轻吟。 声音让郑书意觉得羞赧,却难以自抑,连双手也自然地抚摸着他的侧脖。 许久之后,时宴双唇离开,抬起头,郑书意才发现他的眼神很迷离,醉意连那冷冰冰的镜框都遮盖不住。 是真的喝了很多。 他阖了阖眼,鼻腔里“嗯”了一声。 嗯? 就这? 郑书意怎么感觉从他这声“嗯”里听出了一种“朕已阅,知道了”的感觉。 而时宴垂眸盯着她,那双眼睛因为醉意浓厚,没了平时的凛冽感,睫毛轻扇,却又不是温柔缠绵的凝视。 像一只灼烫的手,一寸寸地抚摸着她的肌肤,每过一处,都像衣不蔽体的直视。 郑书意被他这眼神看得羞赧无处遁形,好像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一般。 她松开搂着他的双手,贴着冰冷的门,慢慢往下滑,降了手心的灼热感,才埋着头低声说:“你看什么……” “我在看,”时宴抬起她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看你被亲得情迷意乱,头发凌乱的样子。” 声音很轻,却让郑书意瞬间又乱了呼吸。 他另一只手擦过郑书意的眼角,“还有泪。” 被亲得流泪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郑书意扭开脸,气息还是不那么顺畅,不同刚才的窒息感,此刻她觉得胸腔被滚烫的气息涨满,只留一丝丝紊乱的呼吸慢慢挤出,以维持清醒。 而时宴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距离时宴离席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陈盛在不停地提醒他。 时宴的手顺势滑到郑书意的下颌,捧着她的脸颊,低声道:“等我回来。”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啊?你要走?” 时宴:“不想我走?” 天雷地火之后,郑书意的意识回笼,终于明白过来,时宴的突然出现或许不是偶然,但他却是应该是有事,中途赶了过来。 一身的酒气,应该是在应酬吧。 “没有。”郑书意推了推他的前胸,“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别睡,等我。” 他抬眼看着郑书意身后的门,语气沉了下来,“也别给陌生人开门,听到了吗?” 陌生人。 郑书意咬着牙才保证自己不笑出声,“知道了,你快走吧。” - 门外的走廊上,岳星洲居然还没走。 这十来分钟,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 他看不见里面的火热,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明白另一个男人在夜里,带着酒气,冲进一个女人的家里,紧紧关上门,意味着什么。 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象。 可是门上偶尔传来的细微响动声却像炸|弹的按钮,轻轻一动,便轰然打破他的自欺自人,门后的画面像是活生生地呈现在他眼前一般。 想象向来比亲眼所见更磨人。 岳星洲似乎感觉到带着情|欲的声音似乎铺天盖地而来,萦绕在他耳边,挥散不去。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幻听还是真实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脚下快要站不住。 就在这时,门开了。 安静,平静。 里面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岳星洲疯狂给自己催眠。 什么都没发生。 他松了口气,见时宴走出来的同时,不留任何时间差地关上了门,岳星洲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越过他看向门内。 紧接着,时宴一步步朝他走来。 同时抬起手,拇指缓缓擦过下唇,抹掉了残留的口红印。 “……” 因为那一抹红,那些想象中的画面比刚才更真实地呈现在岳星洲眼前。 岳星洲逼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又看见他凌乱的前襟。 “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时宴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记重锤,落在岳星洲头顶,“可以吗?” 这哪里是商量的语气。 但岳星洲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已经不会失去更多了。 唯一能抓住的,只有郑书意。 凭借曾经的情谊。 酒精作祟,岳星洲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在乎的。 毕竟现在他是光脚的那个人。 “我跟她……” “早就结束了。” 时宴打断他的同时,两步逼近。 “如果你还有什么想法……” 时宴现在心情很好,愿意跟岳星洲摆事实讲道理,争取以理服人,“最好及时打消。” 在那抹残留口红的明示下,岳星洲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时宴笑了笑,直把岳星洲逼到无路可退。 “再让我看见你纠缠她,我真的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避不避开法律,我都有的是方法让你下半辈子活得像一条狗。” 岳星洲手臂发抖,酒醒了,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时宴的那毫不遮掩的威胁。 “自己滚,别让我帮你。” - 门内,穿堂风呼啸而过,吹散了时宴留下的酒气。 可他的气息好像还充盈在玄关这一处狭小的空间里。 郑书意背靠着墙,还沉浸在刚才的氛围里。 她不笑的,可是嘴角的肌肉根本不听她的中枢神经指挥。 贴着墙好一会儿,门铃突然响了。 郑书意转身就打开了门,“这么快就来啦?” 外卖小哥:“?” 郑书意嘴角笑意僵住,和外卖小哥大眼瞪小眼。 外卖小哥觉得自己虽然因为路上出了个小小的意外来迟了十几分钟,怎么客人就一副饿傻了的样子。 “首先祝您节、节日快乐,然后我这边不好意思,路上除了意外来晚了,您可不可以别投诉我,我这边给您发红包……我……” “没事。” 郑书意从他手里接过外卖,笑眯眯地说,“你也节日快乐。” 外卖小哥:“……” 我一男的,妇女节有什么好快乐的。 怕不是真饿傻了。 - 郑书意回到饭厅,肚子又叫了两声。 可她觉得没那么饿了,慢条斯理地打开盒子,看见店家忘了她的备注放了葱花也没在意,极有耐心地一颗颗挑出来。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郑书意看了一眼,直接开了免提。 “我明晚的飞机到江城。”毕若珊语气急促,“你准备准备接驾。” 郑书意挑了两筷子葱花,翘着嘴角,摆上了姿态,“你别来,我可没空陪你。” 毕若珊:“你干嘛大忙人?别跟我装模作样。” 郑书意低声嘀咕:“忙着谈恋爱呢。” 然而毕若珊只把郑书意的话当做耳边风,一张嘴就跟机关枪似的:“真是倒了霉了,那个司徒怡也太难搞了吧,非要我们公司派人来面谈,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大牌一明星呢。” 司徒怡就是前段时间毕若珊叫郑书意帮忙联系的那个网红校友。 郑书意虽然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但没有接触过,直接把微信号给了毕若珊。 “虽然现在没联系了,但好歹也算是同系同学吧,都住一层楼的,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郑书意:“我说我忙着谈恋爱呢,你别来打扰我。” “谁打扰你啊我又不住你家你看看你这幅嘴脸!”毕若珊一秒炸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见色忘友呢!” 郑书意回想起刚刚,感觉脸颊一阵阵地烧,却还要装出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语气:“可能是以前的色不够色吧。” 毕若珊快要窒息了。 “你够了,我不想听!” 话是这么说,可毕若珊还是好奇,“谁啊?时宴啊?” 郑书意:“那不然呢?” 毕若珊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死耗子真他妈被你这瞎猫给撞着呢。” 郑书意咳了一下,“说谁死耗子呢?说谁瞎猫呢?” “没说谁,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震惊过后,毕若珊还是八卦欲望大于吐槽欲望,“你不是今晚刚从美国回来吗?什么时候确定的关系啊?” 确定关系? 郑书意回想了一下。 她光是被亲得神魂颠倒了,直到时宴离开,好像也什么都没说? 听到郑书意沉默,毕若珊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不是吧,姐,都没确定关系呢你单方面谈恋爱?” “你懂什么。”郑书意堵着气说,“大家都是不是学生了,谁玩儿那一套,今晚都――” 她突然顿住。 “都什么了?”毕若珊穷追不舍,“你说啊?” 唉。 这、这种事情怎么好跟一只单身狗细说呢。 郑书意的沉默给了毕若珊发挥无穷想象的空间。 “卧槽!郑书意,你了不得啊,直接全垒打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玩儿这么野?早知道这么容易拿下他你之前还费什么劲儿呢?”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郑书意急忙打断她,“我们只是接、接吻,你懂吗?接吻啊!” 有了刚刚那一层想象,毕若珊瞬间觉得接个吻只是清粥小菜了。 她索然无味地撇了撇嘴,“行吧,那你这会儿还有空跟我打电话呢?他人呢?” 郑书意:“走了。” 毕若珊很是惊讶:“啊?就走了?” “人家也有事要忙的。”郑书意带了点小得意,“中途抽时间来找我。” 毕若珊:“啧。” 郑书意立刻补充:“一会儿要回来的。” 毕若珊笑道:“来你家呀?” 郑书意:“对啊。” 毕若珊:“啧。” 郑书意:“……” “你有完没完?啧什么啧?” “没什么,提醒你一下,家里有没有准备啊?” 毕若珊语气狭促,意有所指,“别到了年底冲业绩的时候却休产假啊。” “你说什么呢。” “没跟你开玩笑啊,不然人家大晚上的来你家里干什么。” “行了,你把航班信息给我,我明晚来接你。” 郑书意为了掩饰自己的心猿意马,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但是吃饭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时宴离开时的语气和神态。 他的气息缠绕在她耳边,带着酒气,有点灼热,一遍遍地说:“别睡,等我。” 郑书意浑然不知自己的双颊再次爬上绯红。 不想再回想,可又忍不住,像回味一般,贪念着当时的每一分每一秒。 这份外卖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吃完。 郑书意简单地收拾了桌子,坐到书桌前准备看一会儿材料。 可是她根本静不下心来。 脑子里一会儿是时宴那句“别睡,等我”,一会儿又是毕若珊的“别到了年底冲业绩的时候却休产假啊”。 两人的声音像魔音一般在她耳边交替循环,十分具有洗脑效果。 郑书意不知不觉就穿上了外套,走到了玄关。 打开门,一股风吹来,她有些清醒,却也依然被一股不知是理智还是冲动的情绪驱使着打开了门。 那万一呢! 万一时宴兽性大发不做人呢! 郑书意挠了挠头,走出了鬼鬼祟祟的步伐。 然而刚踏出去一步,她一抬头,就看见时宴出了电梯,朝她走来。 郑书意:“……” 她心虚地收回了脚。 然而还是没逃过时宴的眼睛。 他反而停下了脚步,慢悠悠地打量着穿着整齐的郑书意,问道:“你想去哪里?” 郑书意怔怔看着他:“想去你心里。”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郑书意觉得她在时宴脸上看见了无语的表情。 他径直朝她家里走去,顺势牵着她的手拉她进去。 郑书意看他这幅回自己家一样的架势,突然来了气性,拽着他的手腕不肯动。 时宴回头,垂眸看过来时,顶头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映出他眼里的醉意。 比之前还浓。 郑书意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滚烫,却不知道他因为失陪那三十分钟,被多灌了多少酒。 “怎么了?” 时宴问。 郑书意看着他,嘴角有笑,眼里有明显的暗示。 “你是我谁呀你就要进我家。” 时宴:“我是你房东。” 郑书意:“???” 这、这片小区也是他的产业吗? 时宴见她一脸呆滞的模样,觉得自己更不胜酒力了。 他低下头,靠近郑书意脖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不是要去我心里吗?”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郑书意站着没动,双手垂在裤边,静静地让时宴靠着,任由酒气在周身蔓延。 这一刻,郑书意感觉自己也喝多了,不然怎么会傻乎乎地像雕像一样在这里站着。 许久之后,时宴没有要动的意思,似乎留恋着她身上的气息。 郑书意被他的气息吹拂地酥|痒、紧张。 明明什么都没做,空气却也变得缠绵。 郑书意缓缓抬起手,半晌,才落到时宴的背上。 “你到底喝了多少?” 时宴以为郑书意在催他,抬起头,揉了揉脖子。 “没多少。” 说完,他径直朝里走去。 郑书意这个主人家还愣了半秒才跟着他进去,慌慌张张地关上门,回头一看,时宴已经解开外套扣子,像回自己家一样半躺到她沙发上,随手将带着烟酒味的外套嫌弃地丢到了另一边。 郑书意:“……” 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郑书意站在自己家的客厅,却被时宴这一顿操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四处张望了一番,才慢慢走到沙发旁,蹲下来,双手靠在时宴脸边。 “醉啦?” 时宴徐徐睁开眼,侧头看着她。 “有点。” 郑书意不知哪里来的冲动,试探性地伸手,碰了一下他的眼镜。 她听人说,长期戴眼镜的人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眼镜,若是被贸然摘下,会有强烈的不安全感。 可郑书意感觉自己也被时宴的醉酒传染了,酒壮怂人胆,她慢慢地摘下了他的眼镜。 她就是想趁他喝醉了,看看他不戴眼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而时宴就这么看着郑书意,被酒意晕染过的眼睛看起来比平时更深邃了。 朦朦胧胧,却又有明亮的聚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郑书意突然被看得一阵脸红心跳,不知所措地把眼镜给他戴了回去。 然后自己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我就是想看看,你摘了眼镜还看不看得清。”她问,“你多少度啊?” 时宴:“四百五。” 郑书意根本没仔细听他说话,反正报了数字,她就点点头:“哦,这么高啊,平时不戴眼镜就看不清了是吗?” 时宴缓慢地合了眼,又睁开。 “看得清你就够了。” 郑书意:“……” 这男人喝多了怎么回事! 怎么变成另一个人了! 可她还蛮喜欢现在这个陌生的时宴。 郑书意抿着笑,又靠近了一点,鼻息和他不再有距离,然后伸手戳了戳他的下巴。 “你明天酒醒了,还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吗?” 时宴双眼半睁着,带了些许笑意。没了平时的疏离,他就只是笑着,眼尾一扬―― 郑书意觉得此刻的他看起来像个妖精。 妖精还沉着嗓音在她耳边问:“今天发生了什么?” 郑书意红着脸不说话。 时宴勾了勾她的下巴,“说啊。” “……” 郑书意在那片刻的羞赧后想通了。 事情是他做的,又不是她,有什么说不出口。 于是郑书意撑着手臂,俯到时宴上方,以姿势造就自己的气势。 “你今天强吻我了你知道吗?” 时宴没有出现郑书意想象中的表情。 他嘴角噙着笑,食指缓缓擦过郑书意的下唇。 “强吻?你不是很享受吗?” 郑书意:“……” 她的脸在时宴灼灼目光下,又肉眼可见地红了。 天啦。 别人喝醉了最多是出格。 时宴喝醉了是第二人格。 “时宴?”郑书意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时宴吗?” 时宴闭上眼,鼻腔里“嗯”了一声。 见他连这么无聊的问题就回答了,郑书意贼心大起,凝视着他,带着点勾|引的语气说:“叫我宝贝。” 说完,时宴没有反应。 郑书意贼心化作贼胆,捏了捏他的脸,重复道:“叫我宝贝。” 时宴的双眼在郑书意的凝视下缓缓撩开,迷离又勾人。 他薄唇轻启,用气音对着郑书意轻唤。 “宝贝。” 带着一丝丝的酒气,轻飘飘,却又直勾勾地钻进郑书意耳朵里。 贼心有了,贼胆有了。 贼没了。 郑书意的呼吸被他一声“宝贝”唤得找不到节奏,手揪紧了沙发,意志在他眼眸里一点点沉沦。 “你明天真的会记得你说过的话吗?”郑书意有些怅惘地说,“会不会醒来又变成那死样子?” 时宴笑了笑,“死样子你不是也喜欢吗?” 郑书意:“……”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酒精当做点滴天天给时宴挂着。 “我不管。”郑书意耷拉下眉眼,“你明天不认账我就写文章曝光你始乱终弃。” 时宴还是笑着,可是眼里的侵略性又冒出来了。 “那就留点证据。” 话音落下的同时,郑书意的腰忽然被他勾住,往下一拽,整个人趴到了他身上。 她原本斜靠在沙发旁,这么一趴,头便埋在了时宴肩膀旁。 “你……” 刚说了一个字,郑书意感觉到自己脖子侧边袭来一阵濡|湿的触感。 她瞬间绷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此刻的姿势。 随即,温润的轻吻后,那一小块肌肤传来断断续续的痛感。 他在轻咬、吸|吮。 郑书意:“……” 她攥紧了手,不知该怎么办。 明明很是个很怕痛的人,却没有推开他,一边痛着,一边又有一种异样的舒适感。 一室旖旎,空气都流动得异常缓慢,在两人的气息声中沉沉浮浮。 窗外夜幕里缀着零星的灯光,忽亮忽闪。 郑书意的眉头随着脖子间的感觉,忽而舒展,忽而紧蹙。 她对时间的流逝失去了度量,不知过了多久,时宴的唇离开她的脖子,手指拂过他留下的痕迹。 “这是证据,留着。” 时宴的声音低哑地萦绕在郑书意耳边,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烈火灼烧,被海水淹没,下一秒就快不能呼吸。于是她立刻挣扎着要起来,时宴却伸手按了按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胸上。 “别动,抱一会儿。” 他的话像一句咒语,郑书意立刻不动了。 她安静地伏在时宴身上,四周静谧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脖子上的灼烫感依然没有消失。 随着时宴胸膛的起伏,郑书意的呼吸也忽慢忽快。 明明喝高的人是时宴,她却觉得自己才是彻底沉醉的那一个。 可是近距离的安静相处,郑书意感觉时宴似乎有些难受。 她睁开眼,确定了一下他的表情。 “不舒服?” 时宴没说话。 郑书意慢慢站了起来,这次时宴没拦着她。 是真心在为他着想,也是想给自己一个平复心情的空间。 “我去给你弄点醒酒的。” 郑书意平时不爱喝酒,就算喝也会控制着,所以家里没备着葡萄糖之类的。 蜂蜜倒是有不少。 她走到厨房,用开始泡了一杯蜂蜜。 杯子里冒着袅袅白烟,搅动的时候,郑书意频频走神。 时不时摸一下自己滚烫的脸颊。 如果此刻有一面镜子,她想,自己应该是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那更不能让时宴看见了。 于是一杯蜂蜜水,郑书意搅拌了十分钟。 端着出来时,她余光瞄见玄关处的全身镜,心念突然一动。 客厅里,时宴还闭眼躺在沙发上。 郑书意端着蜂蜜水,慢吞吞地挪到玄关处。 她抬起头,借着客厅的余光,看见了自己脖子上的痕迹。 回忆里的一幕又涌来,连带着触觉、听觉,全都生动地再现。 郑书意空着的一只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半晌,缓缓抬起来,摸了摸脖子。 在她沉浸于镜子里的自己无法自拔时,突然见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时宴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手里拿着外套。 他就站在郑书意身后,通过镜子,两人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对上了目光。 “你在这里站了十分钟了,在干什么?” 郑书意面无表情地说:“在欣赏自己的美貌。” “……” 说完,郑书意也没觉得臊得慌。 反正,跟一个喝醉的人,不用讲什么道理。 但时宴听了这句话,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半靠着墙,眼波荡漾地盯着镜子里的郑书意。 两人以这种奇奇怪怪的一前一后的位置站了许久。 郑书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又站在这里干什么?” 时宴看着镜子里的她,轻飘飘地说:“我在欣赏你的美貌。” 郑书意:“……” 同一句话,自己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 从时宴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点轻佻的语气,被独处的氛围一渲染,这话立刻就变了味道。 郑书意把蜂蜜水塞给他。 “喝点,快醒醒酒。” 可时宴端起杯子,微微仰头,一口口喝下,眼睛却垂着,直勾勾地看着郑书意,嘴角似乎还有隐隐笑意。 他的喉结一下下滚动,视线却一动不动,像锁在郑书意身上一般,烁烁光亮里映着她的影子。 眼神不那么纯粹,意味不明,像在似是而非地传达着什么意思。 郑书意被他看得脸快烧起来。 别的男人喝多了是发骚。 时宴喝多了简直是!发!情! 郑书意退开一步,说道:“你看够了没?” “看够了。” 时宴随手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郑书意见他拿着外套,便问:“你要走了?” “不想我走?” 即便他眼神还是迷离的,但被蜂蜜水润过的嗓子说起话来,正常了许多,“你要留我过夜吗?” “没有。”郑书意转过身背对他,声音细小,“我在考虑要不要送你出去,毕竟喝成这样,万一走丢了,我就没男朋友了。” 说完,郑书意静默着,却竖着耳朵注意着身后人的反应。 他要是说,你表现还不好,你没有男朋友。 那郑书意可能明天会登上《今日说法》之“财经女记者为何手刃总裁,因财还是因情?” 在她满脑子法制画面的时候,时宴的手从她耳后绕过,捧着她的下颌,轻轻捏了捏。 “不会让你没有男朋友的。” 郑书意愣了两秒,然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弯了眼睛。 然而等他推开门,郑书意却突然拉住他。 “等一下,把你手机给我。” 时宴依言拿出手机,解了锁,再递给她。 郑书意捧着手机又转过身,把她在时宴微信里的备注改了。 这还不够,她又翻到自己的电话号码,做了同样的事情,然后按灭手机,还给时宴。 “好了,你走吧。” - 第二天清晨。 一楼饭厅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早餐。 时家人的口味都偏清淡,加上昨晚时宴肠胃不舒服,阿姨特意为他准备了清粥小菜。 等到众人上桌,秦时月还低着头,头发披散着,睁不开眼睛,下一秒就要睡着。 突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秦时月的肢体比大脑先清醒,伸手捞过手机,正要划开接听键时,眼睛倏地睁大。 “亲亲小宝贝?” 她的灵魂终于回到身体里,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手机。 可―― 这才是最惊悚的。 因为桌上除了她,只有时宴、秦孝明、时文光三个人。 秦时月猛然抬起头,正要询问是谁的手机,就撞上了时宴阴恻恻的目光。 秦时月:“……” 哐当一声,手机落回了桌上。 然而,在时宴面不改色地把手机拿走时,秦时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道:“谁是你的亲亲小宝贝?” 话音落下,连秦孝明和时文光都一同看向了时宴。 众目睽睽之下,时宴冷冷地看着秦时月。 秦时月缩了脖子,低声道:“当我没问。” 然后,时宴面无表情地接起了电话。 郑书意的声音传来。 “起床了吗~” 时宴:“起了。” 郑书意:“吃饭了吗?” 时宴扫过众人看着他的眼神,平静道:“正在吃。” 郑书意:“……” 果然。 酒一醒,又变成了那副死样子。 片刻的沉默后。 时宴:“还有事?” 郑书意:“……没有了!” 她直接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 时宴皱了皱眉,放下手机。 桌上两个男人还看着他。 秦孝明突然轻笑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而时文光清了清嗓子,问道:“女朋友?” 时宴:“嗯。” 秦时月求生欲突然消失,双眼倏地亮了,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小舅舅你这么腻歪呀?还亲亲小宝贝,哈哈哈哈哈哈哈” “……” 时宴放下筷子,笑着看向她。 “你的胃不痛了?” 秦时月的笑声戛然而止,并且感觉到了一股死亡气息。 她心虚地眨眨眼睛:“还、还好,谢谢舅舅关心。” 时宴:“那你回去上班吧。” 秦时月:“……?” - 饭后,时宴离开家,前往铭豫总部大楼。 上车后,他接了个陈盛的电话,然后翻出微信。 果然,郑书意的备注也变成了“亲亲小宝贝”。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只能确定,这绝对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盯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然后拨通了那个“亲亲小宝贝”的电话。 对方很久才接起,并且语气很冷淡。 “干嘛?” 时宴:“要去上班了?” 郑书意:“对啊。” 时宴听到背景音,有些吵闹,又问:“你在哪儿?” 郑书意:“等车。” 三句话,每句都不超过两个字。 时宴有一点烦躁,一点无奈。 放柔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哄。 “你怎么了?” 今天又升温了。 郑书意穿着高领打底衫,站在太阳底下,闷出了一脖子的汗。 而始作俑者居然还有脸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时宴:“什么?” “男朋友太冷淡,我反思了一下,应该是我的问题。” “你……” “我应该找一个不那么冷淡的男朋友。”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此刻的郑书意看不见时宴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这男人估计已经黑了脸。 不过郑书意却很爽。 这人昨晚在她家里撒了一阵酒疯并且疯狂占她便宜。 ――虽然她还挺喜欢他占……不是,挺喜欢他撒酒疯的。 但第二天酒一醒就变成一副冷静自持的死样子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不给他点颜色,他还以为自己找了个多么贤惠淑良的女朋友呢。 忙碌的早上,鸣笛声四起,附近还有早餐店的广播声,吵闹又烟火气息浓重。 一阵沉默后,时宴突然开口道:“别动,就在你家门口等着。” 郑书意嘴角弯着,却说道:“我不要,好热的,我要去上班了。” “……” 电话里,时宴的声音突然放柔。 “书意,就在那里等我,好不好?” 郑书意一愣,听到他低哄的声音,很不争气地妥协下来。 看来自己还是很贤惠淑良的。 于是,她对着空气点了点头。 “你快点,我要热死了,这天怎么突然这么热呀,才三月份,真是的,不知道真到了夏天要热成什么样子……” 时宴听完了她的絮絮叨叨,才挂掉电话。 郑书意找了处阴凉的地方,静静地站着。 很快,时宴的车便出现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他侧头看了过来。 此刻郑书意已经热得额头出汗,一边朝他的车走去,一边抱怨。 “真的好热,这年头的气候真是越来越差了!” 时宴的声音随着车里的冷气传出来。 “热还穿这么多?” “……” 郑书意突然顿住脚步,和时宴僵持地对视。 刚刚还说他做个人了,结果一开口,依然说不来人话。 郑书意双手抱胸,毫不遮掩自己的嘲讽:“你好意思说我?你以为我为什么穿这么多?不知道是谁做的好事吗?” 时宴的视线慢悠悠地落在她脖子上。 他手肘撑在车窗上,食指弯曲,抵着下巴,在炎炎烈日下,露出了一幅悠闲的样子。 “我做什么好事了?” 他的声音像车里吹出来的冷气一样清冽。 可听在郑书意耳朵里,却像一股热浪滚过。 “原来你……没忘啊?” “我酒量没那么差。”他上下打量郑书意,因为眼神的不正经,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别有一番意味,“该记得的都记得。” 郑书意:“……” 她突然觉得脖子很烫,不自觉地伸手挠了挠,像是要遮掩什么,反而欲盖弥彰。 时宴靠回了背椅,淡淡地说:“上车吧。” 郑书意没动,很有骨气地说:“你下车。” 时宴忽然蹙眉,有些不耐地看着郑书意。 “你又要干什么?” “你先下来嘛。” 郑书意的语气里虽然有点撒娇的意思,可是她坦坦荡荡地看着他,好像下车后有什么大动作。 时宴实在不明白在这上班高峰期,她到底在这上车与下车之间纠结什么。 周围人来人往,通勤的人恨不得一路小跑去赶地铁,她却在这里岿然不动。 时宴自然也不是闲着,但看着郑书意的笑颜,他还是打开了车门。 两步走到郑书意面前,他侧身,挡住了明晃晃照在郑书意脸上的阳光。 “怎么了?” “没怎么。”郑书意垫脚,慢慢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低声说,“亲一下才跟你上车。” “……” 其实郑书意说这话也不是索吻,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见不得时宴在人前装腔作势的模样,想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在哪里。 反正大庭广众下小小地亲一下,又不是拥吻,她是不怕的。 所以,时宴答非所问,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两人头颈相交错,这么站着,时宴只需要微微侧头,就能看见郑书意的耳垂。 皮肤很白,软软的耳垂却因为天气热而泛着红。 他的呼吸拍打在她耳朵上,轻声问:“你怎么没戴耳环?” “早上没看到合适的,就不想……” 等等,这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郑书意正要抬头,突然感觉耳垂上一阵温软。 时宴轻吻着她的耳垂,辗转含|弄,舌尖似乎还扫了一下。 如触电一般,郑书意瞬间收紧了呼吸,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 她不知道时宴到底是因为这样的姿势轻吻她看起来就像两个人在说悄悄话,完全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力,还是因为他天性里就爱这么直接挑|逗她的敏|感部位。 总之,郑书意快因为时宴的动作涣散了一早上的精神气,双腿软趴趴的,下一秒就要靠到他身上。 路上的喧闹一瞬间飘到了外太空,郑书意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声。 时宴抬手,扣着她的后脑勺,手指插|进黑发,轻轻按着。 同时,双唇未离开,沿着她的耳廓一路吻上去,说话的声音也变成了密语:“可以跟我走了吗?” 郑书意喃喃道:“可、可以……” “那走吧。” 时宴骤然抽离开,瞥她一眼,然后转身拉着她上车。 “……” 郑书意怎么觉得,她在时宴刚刚的语气和眼神中,品出了一股“你事儿可真多总算解决了”的嫌弃感? 一边在众目睽睽下面不改色地做着亲密到有点色|情的事情,一边嫌弃她要求多?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格分裂的男人? 上车后,时宴一副清高的模样坐到最里面,掸了掸领口,然后仰头闭目。 郑书意:“……” 她觉得更气了。 郑书意紧紧靠着右边的窗户,和时宴隔出一道鸭绿江,还时不时回头瞪他一眼。 反正他也看不见。 可是,在郑书意第三次偷偷摸摸回头的时候,时宴闭着眼睛,却说道:“别看了,让我睡会儿。” 郑书意:“……” 这人是开了天眼吗? “谁看你了。” 郑书意嗤笑,“我是在瞪你。” 时宴仿佛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依然闭着眼睛,看样子就像睡着了一般。 昨夜他受不住一身的烟酒味道,回到家里,洗完澡之后,已经是深夜。 而体内的酒精浓度并没有因为一夜安睡而彻底降为零,直到这会儿,宿醉的后遗症依然没有完全消散。 可是在车里闭目养了一会儿神,他发现,郑书意坐在旁边,她惯用的香水味随着她小小的动作若有若无地浮动。 即便她不说话,不动作,他也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 时宴长舒了一口气,睁开眼,毫无预兆地抓住郑书意垂在腿边的手。 她的手细腻又纤瘦,十指匀称,指尖剪得干净圆润,没有涂指甲油,呈现出一副纯天然的美感。 而且很小,轻轻一握,就被包在掌心里。 时宴一副把玩的架势,又摊开手,十指缓缓插|入,将两人的手扣在一起。 “今天下班后,我来接你?” 郑书意勾唇笑了笑,装模作样地看着窗外,语气拿乔:“没空。” 半晌,等着时宴来哄的郑书意什么都没听到,手倒是被他玩儿的起兴。 郑书意偷偷侧过脸看他,见他怡然自得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在乎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突然觉得好没劲。 郑书意倏地抽回自己的手,低头抠指甲,试图遮掩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扭捏。 “我朋友今晚的飞机,就那个,之前你见过的那个朋友,我要去接她。” 时宴:“她来找你玩吗?” “不是啊。” 郑书意刚想说她来工作的,脑子里却突然冒出很久之前,毕若珊第一次和时宴见面时,对郑书意放出的话。 ――“姐妹,这你他妈能搞到手,我当场剁头。” 思及此,郑书意噗嗤一声笑出来,别有深意地瞄着时宴。 “她来给我表演剁头的。” “……” 时宴有时候真的不懂,是不是有人在郑书意的情绪开关上反复横跳。 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别扭,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笑。 不过想到毕若珊要当场剁头,郑书意先前的那些小情绪都烟消云散,她挪到时宴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 “那今天你陪我一起去接她?” 时宴:“没空。” 郑书意:“……” 这男人怎么还有睚眦必报的第三重人格呢。 郑书意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嗯嗯,好的,那我去找个有空的男朋友陪我去。” 时宴听到这句话,也不恼,反而侧头静静地看着郑书意,嘴角还带了点笑意。 既然如此,郑书意就借此机会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有一个男朋友,会每天跟我说早安晚安。” “还有一个男朋友,会接我上下班,或许还会带着花来。” “还有一个男朋友,会在我需要的时候贴心地陪着我。” “最重要的那个男朋友呢,会说好听的话哄着我。” 时宴长长地“哦”了一声。 “这么多男朋友?” “是啊,怎么,你这是什么眼神?”郑书意面不改色地说,“羡慕的眼神吗?” “……” “我不会分给你一个的。” “……” “除非你求我。” “求你,”时宴终于开口,只是语气不那么顺耳,“闭嘴。” “……” - 因为在路上折腾了一会儿,郑书意几乎是踩着点到的公司。 刚刚放下包,就被叫进会议室开例会。 结束的时候,唐亦靠到转椅上,笑眯眯地说:“三月了,万物复苏,春暖花开,恋爱的季节也来了,大家要趁着这个时节,去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呀。” “……” 众人对唐主编这突如其来的蠢蠢欲动震得不知道怎么接话。 只有郑书意为她捧场。 “嗯嗯,主编是交男朋友了吗?” 唐亦理了理头发,摇摇头:“我的生活,自有安排,我是在为你们担心。是这样的,前几天呢咱们楼上那家互联网公司的老板找到我,要跟咱们部门举行联谊。” 她朝郑书意眨了眨眼睛,“人家指名要你参加,我都答应下来了,你会给我这个面子吧?” 郑书意笑着点头:“唐主编的面子我怎么会不给呢。” 唐亦觉得郑书意很懂事,朝她投来赞赏的目光。 紧接着,郑书意拿出手机:“只是我得去问问我男朋友,他同不同意我参加。” “……” 唐亦倏地坐直,合上电脑,“散会。” - 一离开会议室,孔楠立刻凑了上来。 “又恋爱啦?” 郑书意笑而不语,往茶水间走去。 而孔楠手里头有事,也没空追问,两人分别走开。 由于去美国出差一周,郑书意手里的工作堆积了不少,回到工位后,她一忙起来便忘了时间。 匆匆吃了午饭,连平时习惯的小憩都没有时间,又投入下午的工作中。 直到快到下班的点,办公区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开始摸鱼了,郑书意才站起来舒展舒展肩颈,然后端上一杯热水站到窗边刷了会儿朋友圈。 其中一条是秦时月的,发表于三个小时之前。 ――“生活生活,生下来就是要干活,老舍先生诚不我欺。” 配图是一张老舍的照片。 郑书意:“……” 这都没什么,重点是她看见喻游点了个赞。 郑书意叹了口气,在这条朋友圈下回复: 他没说过这句话。 这种感觉我懂。 ――鲁迅。 没几秒,秦时月果然删了这条朋友圈。 然后哭唧唧地来找郑书意。 秦时月:你怎么不早说呀TVT,丢脸死了。 郑书意:…… 郑书意:或许他也不知道,你看这不是还给你点赞了吗? 秦时月:痛哭流涕.JPG 郑书意:答应我,以后不要在朋友圈装作很文艺的样子好吗?你不如多发点自拍。 秦时月:唉…… 郑书意:你怎么了? 秦时月:我小舅舅又要把我弄回来工作了。 喝完了水,郑书意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给秦时月发语音。 “叫你上班就上班,年纪轻轻的不工作瘫在家里干嘛?” 秦时月:“哇,书意姐你怎么也站到我小舅舅那边了?” 几秒后。 秦时月自问自答:“啊!你真的跟我舅舅在一起啦!!!!” 秦时月的声音太大,郑书意下意识把手机举得离自己耳朵远一点。 微信便自动切换成了公放。 这时,许雨灵抱着一堆资料经过这一边。 她耳朵灵,正好听到这句话,带着震惊地眼神看向郑书意。 此时郑书意还笑眯眯地看着手机打字。 郑书意:[咧嘴] 郑书意:低调。 许雨灵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地转回了头,继续朝办公室走去。 而手机上,秦时月的震惊比刚才更甚。 秦时月:我今天早上看见他给女朋友备注“亲亲小宝贝”,还以为不是你呢! 郑书意:为什么觉得不是我? 郑书意:难道你小舅舅还有别的女人? 郑书意:他养鱼塘??? 秦时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么腻歪恶心的备注怎么会是你呢。 郑书意:…… 秦时月:你这么端庄,这么知性的,不是你改的备注吧? 郑书意:当然不是。 秦时月:我就说嘛,哈哈哈哈,没想到我小舅舅这么腻歪恶心,呕! 郑书意没再理秦时月,去给她那个腻歪恶心的男朋友发了个消息。 郑书意:不知道我今天会不会有一个带着一束花来接我下班的男朋友呢? 消息刚刚发出去,时宴就打电话过来了。 “下楼。” 郑书意:“你已经到了?” 时宴:“嗯。” 郑书意:“……” 早知道她就不白费功夫暗示他了。 收拾好东西后,郑书意关了电脑,跟孔楠说了一声便下班了。 由于她出来的早,大楼外的广场还不拥挤,郑书意一眼便看见的时宴的车。 时宴酒劲过了,没带司机,自己开了个四座的车来。 郑书意一路蹬蹬蹬地小跑过去,到车前,反而矜持了,慢慢拉开车门,优雅地坐进去。 看了一眼副驾驶,果然空的。 郑书意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系好安全带后,说道:“师傅,去江城国际机场T2,谢谢。” “……” 时宴冷眼看着她,“你又在表演什么?” 郑书意低头摆弄发丝,看都不看他一眼,哼哼唧唧地说:“不带一束花来接女朋友下班,跟出租车司机有什么区别。” “……” 时司机哼笑一声,直接一脚油门踩到了机场。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交流。 主要是时宴一上路就接了好几个工作电话。 他没戴耳机,直接从汽车中控台播放,郑书意只好安安静静地当一个小哑巴。 电话彻底消停之后,时宴也不说话了。 郑书意偷偷看他好几次,都没见他有什么表情变化。 啧。 刚刚她都说得那么明显了,也不知道稍微说点好话哄一下,就一路上安安静静地开车。 还真把自己当做出租车司机了。 到机场停车场后,还没等车停稳,郑书意便问道:“谢谢,多少钱?” 时宴倒车的时候,冷冷瞥了郑书意一眼。 还真把他当司机了。 时宴:“一千九百零五。” 郑书意:? 还有零有整的? “你靠抢钱发家的吧?” “不是。”时宴笑了笑,“我靠爸。” 郑书意:“……” 车停稳后,郑书意还窝在副驾驶上郁闷着,蔫儿巴地垂着脑袋。 时宴看了她半晌,眼里浮着笑意,捏了捏她的脸。 “看后座。” 郑书意依言往后看去。 后座上摆着一个黑色礼盒,上面明晃晃一个单词“rose”。 郑书意:!!! 这司机还怪会给惊喜的! 她连安全带都没解,扭着上半身伸长手,把礼盒捞了过来。 里面是一束香槟红玫瑰。 花香弥漫到郑书意心里。 她捧着花,下巴蹭了蹭叶子,抬眼对上时宴的目光,对视片刻,随即眼波一转,垂眸看着手里的玫瑰,双颊也被映红。 车里的温度在她眼波流转间缓缓升高。 虽然她一句话都没说,此时的神态却比说了一百句情话更撩人。 “啪嗒”一声,时宴解了安全带,俯身朝郑书意缓缓靠过来。 在他的气息离郑书意越来越近时候,忽然,一道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此刻的暧昧气氛。 郑书意滑到接听键的那一秒,毕若珊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我居然遇到宋乐岚了!!!天啦!!她没走vip!!我的妈呀我第一次见到活的明星,她好美啊!近距离接触啊!!!你来不来啊!快啊!到达层!!!好多人在这里找她要合照呢,她都没拒绝!” 郑书意倒吸一口冷气:“你等着!我马上来!!!” 车门被猛地打开的同时,那束价值一千九百零五块的玫瑰“嗖”得一下被塞回了宋乐岚亲弟弟的怀里。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郑书意拿到签名和合照时,那股兴奋劲儿直上头,几乎忘了时宴还在停车场等着她。 她和毕若珊混在人群里,直到宋乐岚被工作人员们拥簇着上了外面的保姆车,围观人群才纷纷散开。 “真美啊,比电视上还美。” 毕若珊目送着保姆车远去,还没从宋乐岚的明星光环中回过神,“她都快五十了吧,跟我妈一样大,怎么看起来年轻那么多,果然明星就是好啊,有大把钱保养,青春都比别人多十年。” “那不止是保养脸呢。”郑书意把得到的签名捧在胸前,望着车尾灯,两眼放光,“我去年去看了她的演唱会,连着唱了两个多小时呢,一首接一首不带喘气的,体力是真的好,我这个二十多岁的人都自愧不如,天后就是天后,真的厉害。” “可是你说她怎么不结婚呢?”毕若珊问,“我小时候就知道她了,这么多年过去,跟她同一批的明星好多都转幕后不出来了,只有她还活跃着,每年还开演唱会……啊,对了,你知道吗?我以前上大学的还看见八卦杂志上说她其实早就隐婚了,还生了俩儿子。” “你就听人胡说八道吧,什么路边摊买的破杂志,下版号了吗?”郑书意对这种八卦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态度,“有些媒体真的不配称之为媒体,拿着一支笔就乱写,还隐婚,还生了两个儿子,他们但凡看一看人家这十几年的行程,专辑一张接一张地出,演唱会场场爆满,从来就没有消失在大众视线里,你告诉我人家上哪儿找时间生孩子?” 郑书意吐槽完,扭头就走。 毕若珊跟上她的脚步,跟她杠了起来,“你可别说啊,人家虽然没有版号,但还是有理有据的,几年前不是被拍到过宋乐岚无名指上戴着钻戒吗?” 郑书意哼笑,满满都是不屑:“戴钻戒就代表结婚了?人家那么有钱,没事买买钻戒戴着好看不行啊?而且不是都澄清了吗,那是赞助商借的戒指。” “啊……这样啊。”毕若珊都快被说服了,但又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八卦,说道,“可是她那首《亲爱的礼物》分明就是写给孩子的歌,这个你总知道吧。” 这首耳熟能详的歌曲年龄其实比郑书意和毕若珊小不了几岁,但一直到现在还是很多母亲对孩子表达爱意时喜欢唱的歌。 歌词里虽然没有一个字提到“孩子”“宝贝”“妈妈”这样的字眼,字里行间又分明流露着舐犊之情。 因此,这首歌一直是宋乐岚隐婚生子传闻的“实锤”,即便她每次都否认。 “亏你还是新闻系的学生呢,居然相信那些为了博眼球的八卦。”郑书意对毕若珊的说法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是无稽之谈,“人家唱歌,那叫艺术创作,谁说一定是自身的经历?那不然那些苦情歌歌手得过得多惨啊?况且词曲都不是她写的,她就是个唱歌的机器罢了。要是照你这样说,那我天天动笔写着动辄几百几千亿的金融项目,可是这些钱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毕若珊:“……” 说得好有道理哦。 至此,郑书意一句话将今天的八卦盖棺定论:“别听那些八卦,人家一个人潇洒着呢。她要是隐婚生子,我给你表演一个当场剁头。” 毕若珊被她这笃定的语气逗笑,仔仔细细地把签名折叠好,放进包里,然后拉着郑书意往出租车停靠口走。 “你至于吗?还当场剁头呢,我可舍不得你剁头呢。” 郑书意:“但我舍得。” 她拉着毕若珊往反方向的停车场走,“来,你跟我来。” 毕若珊惊慌道:“你干嘛呀!” 郑书意不说话,一路拽着毕若珊到了停车场,指着远处一辆车,朝她抬了抬下巴,“你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吗?” 毕若珊眨眨眼睛:“卧槽我怎么知道里面是谁,我又没有开天眼。” 郑书意凑到毕若珊耳边,拍着她的肩膀说道:“我的男朋友啊。” 毕若珊:“……?” 郑书意:“今晚请我吃剁椒鱼头?” 毕若珊:“……” 郑书意:“要不狮子头?” 毕若珊:“……” - 车里,时宴把玩着那束被抛弃的玫瑰花,一度觉得自己有点惨。 百忙中抽身亲自去选了花,没来得及休息片刻,便亲力亲为来接女朋友下班,结果被晾在停车场等了半小时。 而始作俑者还拉着她的闺蜜站在远处交头接耳,不知道在叽叽喳喳些什么。 看见两人终于迈腿了,时宴才把花放回副驾驶座上,按开了后备箱。 等人走近,他下车,径直走向毕若珊,朝她伸手。 意识到时宴这个动作是要帮她放行李箱,毕若珊战战兢兢地摇头,死死抓住自己的拉杆:“不、不麻烦时总了,我自己来。” 上一次见面,毕若珊还大大方方的跟他说笑,而这一次,她一看见时宴的脸就会想起自己是怎么费心费力地为郑书意出谋划策的。 能抬起头说话就不错了,哪儿还好意思让人家帮忙搬行李箱。 时宴自然知道毕若珊这样的反应是因为什么,心虚都快写在脸上,像个做错了事情面见班主任的小学生。看起来有些好笑,倒让时宴不知道该如何接她这话。 于是,他瞥了郑书意一眼。 郑书意会意,对毕若珊说:“你就让他帮忙吧,不然他怕我又要去找一个比较绅士的男朋友。” 时宴:“……” 毕若珊这次算是出个短差,只带了小箱子,被时宴随手拎进后备箱后,毕若珊连连道谢,然后见时宴站在车旁,目光落在郑书意身上,便很有眼色地钻进了后座。 车前。 郑书意正要进驾驶座,突然被时宴拉住。 傍晚降温,空旷的停车场凉风阵阵,时不时扬起郑书意的头发。 时宴并不急着上车,抓着郑书意的手腕,虽然力气不大,却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就这么喜欢宋乐岚?” “你不是知道吗?”郑书意一想到有了跟宋乐岚的合照,雀跃地脸上还有红晕,“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就跟你说过,我很喜欢她的,那是真心话,不是为了搭讪你。” 见她似乎没有听出自己的不满,时宴竟觉得有点好笑。 “为了她把我晾在这里?”他松开手,拂开郑书意因为出汗而贴在颊边的头发,“不是说最喜欢我?” “……” 郑书意感觉脸上有点痒,歪头用脸颊去蹭他的掌心。 做着这样的小动作,眼神里却透露出一点对他的嫌弃,“你连女人的醋都吃?你要转行卖醋吗?而且你不是也挺喜欢她的吗?家里好多她的唱片呢。” 说完,郑书意突然笑了,故意揶揄他。 “你不会是因为不好意思跟我一起进去要合照,所以在嫉妒我吧?” “……” 时宴轻嗤,转身上车。 郑书意也拉开车门坐上去,把花放到时宴怀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男朋友呢,可以天天见,但是宋乐岚我可能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能这么近地接触了,你能理解我的吧?” 她没真觉得时宴是在嫉妒,明白他就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有些不开心,所以跟他解释一下。 时宴:“不太理解。” 作为一个盯着宋乐岚那张脸看了二十几年的人,他确实不太理解这些粉丝的狂热。 郑书意伸手拿回她的花,捧到怀里,嘀咕道:“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时宴闻言,反而轻笑了下,转动方向盘的同时,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这个人是挺不可理喻的,你才知道吗?” 他的语气不痛不痒,似乎只是随口接郑书意的话,她却倏地捏紧了花束,心像被揪了一下。 她扭过头,看着时宴的侧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时宴这句话背后到底有没有隐藏含义,郑书意并不确定。 但郑书意明白,在遇到她之后,他的所作所为确实都很不可理喻。 那些埋在心里隐秘的担忧,被这一句话全都挑了出来。 可是她既沉溺于时宴偏离一贯的理性轨迹给与的纵容和温柔,又因他独自跨过欺骗与谎言依然选择站在她身边的包容而产生了自己何德何能的不安感。 作为过错方,在没有付出代价的情况下,得到的竟然不止是原谅,让郑书意感觉像踩在柔软的云朵里,舒适而温暖,却又害怕有一天,时宴突然清醒了,想要修正自己的人生轨道时,她会一脚踩空,高高坠落。 此后的路程,郑书意紧紧抱着玫瑰花,不再说话。 - 时宴原本就是在忙碌中抽空来给郑书意当司机的,并没有时间再陪她们吃个饭。 而毕若珊原本就约了司徒怡吃晚饭,现在郑书意落单了,两人自然一同前往。于是时宴把她们送到地方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公司。 定的地点是一家西餐厅,毕若珊和郑书意到了之后,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司徒怡才姗姗来迟。 毕竟是几百万粉丝的美妆博主,她的穿着打扮已经与普通人有了区别,一走进餐厅便自带高光。 “不好意思啊,今天要发vlog,盯着剪辑师呢,刚刚下班,今晚上我请客啊。” 司徒怡径直走过来,人倒是很自来熟,完全没有多年不见的生疏,看起来就像熟稔的老朋友一般。 她把包放下,瞥见郑书意,愣了两秒,“咦?郑书意?” 毕竟郑书意已经习惯了等人,没毕若珊那么烦躁,朝她笑了笑,“好久不见啊。” “你怎么都没什么变化啊。”司徒怡像是看见什么惊奇事物一般,倒忘了今天是跟毕若珊来谈合作的,“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还是做老本行。”郑书意给她倒了一杯水,“在《财经周刊》当记者。” “居然还没转行呢?”司徒怡觉得这是件挺不可思议的事情,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不如你来跟我做自媒体,比当记者赚钱多了。” “好啊,”郑书意随口应了几句,“到时候你带带我。” 聊了几句后,司徒怡才转入正题,和毕若珊谈起了合作。 毕若珊在一家化妆品公司上班,负责产品营销,最近一直在找网红做推广,而司徒怡连水都没喝几口,不停地问各种产品信息,几次让毕若珊都接不上话。 直到上了菜,郑书意提醒两人先吃点东西,她们才歇了口气。 也是这时候,司徒怡才注意到郑书意座位旁边的玫瑰花。 “哟,挺恩爱啊你跟岳星洲。”司徒怡咬着鸡尾酒里的吸管,笑得有些奇怪,“我记得上大学那会儿他就经常送花,这么久了还保持着这个习惯呢?” 毕若珊突然埋头咳了声。 郑书意反而平静地摇了摇头,“不是他送的,我跟他分手了。” “分手了?”司徒怡的语气自然是惊诧的,但郑书意却从她脸上看出了点别的情绪。 郑书意轻点头:“是啊,去年分手的。” 司徒怡摆弄着吸管,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许久,她才撑着下巴,盯着郑书意,慢悠悠地说:“那既然你们分手了,我跟你也没什么交集,那我告诉你个事儿啊。” 女人在这种时候自带八卦雷达,司徒怡只需要开个头,郑书意便已经嗅到了不祥的味道。 “你说。” “就大学那会儿呗。”司徒怡手指拨弄吸管,嘴角勾着讥诮的弧度,“岳星洲不是追了你很久吗,我没记错的话,有两三年吧?” 她想起几年前那些事儿,笑得越发怪异,“其实吧,他跟我一直不清不楚的,这你应该不知道吧?” 郑书意手里的刀叉突然撞到一起,连眼睛都不眨了。 “不过你放心,也就是不清不楚而已,没什么别的。”司徒怡的口吻,已经完全把这事儿当做笑话了,“那时候我就是一备胎呗,反正他在你那儿栽了跟头他就来跟我聊天到深夜,好几次节假日他没约到你,都是我陪着过的,我也傻,心甘情愿呗,谁叫他长得帅嘴又甜呢,只字不提爱情,却让我觉得我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短暂的震惊之后,郑书意突然泛起一股恶心。 她皱了皱眉,还没说话,毕若珊已经怒了。 “你为什么当时不说啊?!” “我为什么要说?”司徒怡觉得毕若珊的说法很好笑,“我跟郑书意又不熟,况且我那时候是什么样子啊,万一你们反过来骂我绿茶婊挑拨离间呢?” 话音落下,四周沉默。 其实司徒怡大学时期长相非常普通,扔人群里就看不见那种。 现在之所以这么红,也就是因为她那化腐朽为神奇的化妆技术,只不过这项技能在毕业后才开发。 所以她那时候对岳星洲这种人有着憧憬,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司徒怡看了眼郑书意的表情,“啧”了一声,“反正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是红颜知己,能跟你争一争呢,结果后来你态度一松动,他就跟我断了联系,我他妈才反应过来我是被当做备胎了。” 说完,司徒怡自己舒畅了,瞥了眼郑书意,又说:“当然我跟你说这些旧事儿也不是要怎样,就是万一他回头又来找你复合,你自己掂量掂量吧,毕竟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挺喜欢你的,我不信他不想吃回头草。” 司徒怡觉得自己这个说法特好笑,兀自点了点头,“嗯,在所有备选中,他最喜欢你了。在他心里,他可能觉得自己特深情,简直是个情圣。毕竟喜欢他的女生很多呢,但只要你点个头,他随时可以为你抛弃一整片森林,这多么感人啊。” 听到这种事情,郑书意没有一丝丝情绪波动是不可能的。 她以前觉得自己谈了一场美好的恋爱,只是保质期太短,连热恋期都没撑过。 结果没想到,从头到尾她都是在跟一坨垃圾谈恋爱。 “行了,话题扯远了,不说这个了。”司徒怡转向毕若珊,“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讲讲你们的营销方案,总不会是单纯地植入吧?” 毕若珊侧头看郑书意,她朝她挥挥手,“你们聊正事吧,我没事的。” 话是这么说,但这一顿饭下来,郑书意不知不觉就喝完了自己的那一大杯鸡尾酒,顺带连毕若珊那一份儿都喝完了。 “喂,你干嘛呀?”毕若珊想拦她,“你忍一下吧,少喝点。” 郑书意抱走酒杯,觉得有些好笑:“你干嘛呀,我又不是伤心。” 她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而且―― 这鸡尾酒确实挺好喝的。 饭后,毕若珊去柜台结了账,回来看见郑书意趴在桌上。 “这是怎么了?真喝多了?”毕若珊拍着她的背,问司徒怡,“两杯鸡尾酒就喝成这样?” “这是混合酒精啊姐,你以为是饮料啊?很上头的。不过她可能是当饮料喝了。” 司徒怡站起来,四处看了看,“我跟你一起把她送回家?这酒后劲大,一会儿才难受呢。” “那倒不用。” 毕若珊看了眼时间,“她刚刚说了她男朋友要来接她。” - 其实郑书意没有完全醉,就是有点头晕,浑身没什么力气。 所以时宴来的时候,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紧紧抱着她的花,跟着他出去。 “脸怎么这么红?” 上车后,借着灯光,时宴才注意到郑书意的不正常,“喝酒了?” 郑书意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指甲盖大小,“一点点而已,我酒量很好的。” “是吗?”时宴开着车,空着一只手去摸郑书意的脸。 “喝一点就热成这样,也好意思说自己酒量好。” 郑书意就着他的手蹭了蹭,小声道:“是因为我穿太多了,你开一下窗,我透透气。” 因为没在郑书意身上闻到酒气,所以时宴真当她没喝多少,降了一半的车窗。 一路的晚风吹到家,导致的后果就是郑书意下车的时候站都站不稳。 飘飘荡荡地走了几步,时宴看不下去了,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这就是你的酒量好?” 郑书意也觉得有些丢脸,便安分地没有反驳。 她搂住时宴的脖子,沉在他的体温里。 静静地闭上眼睛,情绪被酒精一激发,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到了家里,时宴把她安置到沙发上,才俯着上半身,沉声道:“你今天怎么了?” 原来他都感觉到了。 郑书意蹬掉鞋子,蜷缩了起来,哑着声音说:“没什么,今天我老同学跟我说了一些岳星洲的事情。” 时宴:“……” “还想着他?” “不是不是。”郑书意揉了揉眼睛,连忙否认,“我就是觉得……还挺庆幸的,要不是他那么渣,我怎么会遇到你呢。” “……” 虽然提起来很气,但说的也是事实。 “就为了这个把自己喝成这样?” 郑书意慢慢坐直,拉住时宴的手指,小声说:“不是啊,我现在就是有点庆幸,又有点害怕。” 时宴反手握住她,“害怕什么?害怕再遇到一个渣男?” 郑书意瞪着眼,不知如何回答。 对视半晌后,她干巴巴地说:“也、也不是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要是渣的话……就该拿个复仇剧本,把我骗个色,再狠狠甩掉我。” 时宴:“……” 郑书意:“你觉得这个剧本好吗?” “挺好的。” 时宴眸色沉了下来,脸上情绪不明。 因为他这句回答,郑书意倏地紧张起来。 她主动挑起了两人已经避之不谈很久的心结,是不是有点蠢。 可是不说明白,她永远也没办法安心。 她怔怔地看着时宴,像一个等待发落的罪人。 可等到的却是落在额头的轻吻。 时宴长叹了一口气,“确实挺想骗个色的。” 郑书意浑身一阵轻颤。 呼吸收紧了,感觉自己坠入一汪温泉中。 许久,她才开口。 “其实我就是想说,你能不能别骗我,被骗的感觉真的不好。” 她顿了顿,又低下了头,“嗯……这样好像有点双标。” 她自己就是个骗子。 “郑书意。”时宴双手撑在她身侧,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低哑,低头看着她,瞳孔里只映着她的影子。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双标吗?” 醉酒的人脑子转得比较慢。 郑书意花了好几秒才明白时宴这句话的意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只能―― 她抬起头,勾住时宴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一开始,时宴试图安抚她不安的情绪,回应得温柔又缱绻。 可是克制在舌尖酒精的交融下一点点崩塌。 到后来,郑书意被压在沙发上,有些喘不过气。 她本就酒劲上头,又被他折磨地长时间呼吸不畅,感觉天花板都在转。 于是,她用最后的力气推了推时宴。 “我有点受不了了……” “接个吻就受不了了?”时宴的吻一点点碾过她的唇,流连至耳边,轻声说,“那以后怎么办?” 其实郑书意只是觉得自己今天出了一身的汗,感觉很脏,有点不好意思进行这样的亲密接触。 她双手却不安分地推搡着,别别扭扭地说:“我感觉好热,我想去洗个澡。” 可惜她不知道,越是挣扎,越是会激起眼前男人的征服欲。 时宴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头边,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越是亲密,郑书意就越是觉得自己怪脏的。 那怎么行,她在男朋友眼里必须是个香香的仙女。 但她挣了一下,完全没有用。 时宴还在她耳边说:“乖,忍一下。” “忍什么忍呀?我是个美女记者,又不是美女忍者。” “……”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郑书意说完之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撑在她身上的时宴不动了。 许久,他才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被她破坏了氛围,真的有点…… 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郑书意迷迷糊糊地挥手,轻而易举就推开了他。 时宴顺势坐到她边上,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半天没爬起来,也没出手相助。 郑书意浑身有点儿软,脑子里也晕乎乎的,时宴没帮她,她也没恼,自己弯腰穿好鞋后,扶着墙往浴室走。 “那我去洗澡啦。” 时宴坐在沙发上,目光随着她的背影走动,有些无奈,却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郑书意这人喝了点酒,居然变得很温顺,也很讲道理。 跟平时有点不一样,像个正常人了。 但却让人有点不习惯。 想到这里,时宴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受虐狂潜质。 他仰头靠到沙发上,闭上眼小憩,手指却不受控制般摸了摸自己的唇,试图回味那还未完全消失的旖旎。 浴室里很快传来水声,时宴复又睁开眼睛,看着浴室的方向,松了松领结。 - 郑书意洗完澡,吹完头发,头重脚轻的感觉好了点,但却困到快要睁不开眼睛。 她穿着睡衣慢慢走出来,时宴还在她家里。 他就坐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 郑书意顿了一下,慢慢靠近沙发,轻声喊:“时宴?” 没动静。 郑书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时宴?睡着啦?” 这人还是没动静,呼吸平静绵长。 郑书意站起来,薅了薅头发,“那您自便啊,我先睡了。” 说完,她一起身,就被抓住了手指。 紧接着他一用力,郑书意便被拽了回来。 她知道时宴没睡着的,只能有点累,到现在也没睁开眼睛。 郑书意坐到他旁边,收着腿,双手掖在膝盖上,摆出一副公事公谈的模样。 “时宴,我今天喝了酒,想了很多,等下话可能也有点多,你别嫌我烦啊。” 时宴“嗯”了一声。 “你的话什么时候少过?” “……” 郑书意有点恼他这样阴阳怪气的,“跟你说正经话呢,看来你还是喝了酒比较可爱。” 时宴:“嗯,你也是。” “你什么意思啊?”郑书意完全没觉得时宴在夸奖他,“你觉得我平时不可爱?” 时宴睁开眼,神色放松,看都没看身旁的人一眼。 “也可爱。” 在郑书意耳里,这句“也可爱”就等于“那我昧着良心夸你一句可爱行了吧?” 一脸冷漠地夸人,也就时宴这样了。 郑书意真的越发怀念喝多的时宴。 而时宴没等到下文,慢慢坐直了,揉了揉脖子,漫不经心地说:“你说。” 郑书意很困,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切入正题。 “洗澡前本来就想跟你说的,结果被你打断……” 时宴屈起手肘,撑到郑书意脑后的沙发上,半勾着唇角,笑得有些浪。 “我打断的?你确定?” 郑书意心虚,垂眸理了理头发,面不改色:“谁打断的不重要,反正我就是想跟你说――” 她抬起头,强撑着睡意,朦胧的眼里映着温柔的灯光。 时宴在这时候还调整了一下坐姿,感觉屋子里有些闷,正想站起来去开窗户时。 “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跟什么剧本都无关。” “虽然一开始我的目的确实不单纯,这个你也知道的,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反正我现在是真的喜欢,你这个人。” 说完,郑书意紧张地看着时宴。 这,算是她的正经告白吧,虽然有些语无伦次。 不知道时宴会怎么回应。 时宴徐徐转过头,灼灼目光落在郑书意脸上,连温柔也是滚烫的。 恍惚间,郑书意觉得这都不像他了。 然而他一开口,却还是时宴。 “哦?你怎么证明?” 郑书意:“……这要怎么证明?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吗?” 时宴似乎是很认真的在思考。 郑书意更紧张了,因为醉酒的缘故,看起来有点呆。 许久,时宴偏了偏头。 “如果有一天我破产了,你会赚钱养我?” 他表情太正经,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搞得郑书意不知道喝醉的是自己还是时宴。 “就这?” “你以为养我很简单吗?”时宴笑了笑,“我很不好养的,吃穿用度都不会将就。” “……” 郑书意:“你这是想吃软饭的意思吗?” “嗯?”时宴抬了抬眉梢,“我肠胃不太好,吃吃软饭怎么了?” “……” 没得聊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这么幼稚。”郑书意站了起来,满脸的嫌弃,“我去睡了。” 时宴:“这么早?” “对啊,明天要上班。”郑书意一步步往房间挪。 “不然怎么养你。” “……” 见时宴没有动静,郑书意真的进了房间,虚掩着门,钻进了被窝。 过了许久,客厅里终于传来脚步声。 时宴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她。 郑书意关了灯,只能借着窗外渗透进来的月光看清时宴的轮廓。 而他的双眼在黑暗总依然很亮。 对视半晌,郑书意缓缓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 “我……床小啊,睡不下两个人的。” 时宴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我说了,吃穿用度我不就将。” 郑书意:“?” 时宴:“睡不下这种粉色床单。” 郑书意:“……” 她冷哼一声,转身背对他。 而后,时宴垂下头,看着郑书意的背影,月色影影绰绰,晃在她的身上,折射出的是她浓重的不安。 其实今晚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压在她心里的石头。 愧疚也好,不安也好,忐忑也好,一层层地包裹着她。 让她今晚变得温顺的不是酒精,是这些情绪。 思前顾后,小心翼翼,这都不是时宴心里的郑书意。 平日里的种种表现,不管她是演戏,还是发自内心的,都不像个正常女人。 可是时宴喜欢。 他很喜欢。 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基于荷尔蒙的纯粹喜欢。 ――想抚摸,想亲吻,想做尽男人和女人之间应该做的事情。 喜欢到心甘情愿地被她牵着鼻子走,甚至在谎言戳破时还是没能逃开她的枷锁后。 可是现在的郑书意,开始对他一点点地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基于男欢女爱之上,有了更多的心疼。 大概真的受虐狂。 被欺骗的是他,可是他却心疼郑书意。 就连那些别人带给她的不安全感,他也想一点点为她抚平,只能是他来为她抚平。 许久的沉默后,时宴终于开口。 “书意。”他知道郑书意没睡,也不等她回应,“那些事情,在我这里早已经过了,所以在你心里,也都过了,明白吗?” 郑书意没说话。 时宴俯身靠近了些,手臂撑在郑书意身边。 身影融进夜色,透过窗边的落地窗,郑书意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轮廓。 “郑书意,你是我的女朋友,和别人无关,是我自己要的女朋友,没有别的原因,没有什么剧本,和别的情侣没有任何区别。” 床上终于传出小小的声音。 “那还是有区别的……” 郑书意看着玻璃上模模糊糊的时宴,却能清晰又深刻地感觉到他的存在。 “别的男朋友不会叫女朋友全名。” “……” 片刻后,郑书意颊边拂过热气。 时宴在她耳边低声说话。 “睡吧,意意。” - 这座城市的深夜依然车水马龙,一架架飞机闪着灯划过长空,为浓黑的夜幕缀上星光。 时宴停在红绿灯路口时,手机接连响了好几声,没个停歇。 一般这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随手划开看了一眼,却发现是那个说要睡觉的郑书意发来的十条语音。 时宴按了播放。 绿灯亮了,汽车再次启动,郑书意的声音也在车厢内响起。 “深夜开车寂寞吗?” “书意电台陪伴您。” “这位听众想听故事还是点歌呢?” “我们电台比较穷,只有一首歌可以播放。” “干脆由主持人亲自为您唱吧。” “咳咳,要开始了。” ――“难道我又我又初恋了~” ――“不可能我又我又初恋了~” ――“可是真的真的初恋了~” ――“这一种feel~” “……” - 转眼到了周五,清晨下了一阵小雨。 郑书意把伞挂到公司阳台沥水,回来的时候,孔楠跟她使了个眼神。 “怎么啦?” 郑书意一边开电脑,一边随口问道。 “那个……”孔楠环顾四周,人虽然不多,但办公室从来都不是密不透风的,她总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会被传出去,于是说道:“我给你发微信。” “干嘛呀神神秘秘的。” 郑书意刚拿上手机,唐亦便走到她旁边,敲了敲她的桌子,“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哦,好的。” 郑书意立刻起身跟着唐亦过去。 关上门后,唐亦坐到办公桌后,有些烦躁地脱了外套。 “你谈恋爱了对吧?” “是啊。”郑书意点头,“那天都跟你说了,我不参加公司的联谊哦。” “一天天的哪儿那么多联谊我又不是开婚恋介绍所的。” 唐亦放下手机,敛了神色,郑重道:“跟你说个事儿。” “首先说一下,我不是打探你隐私啊,但咱俩虽然是上下级,也这么熟了,我平时也把你当朋友的,前段时间你状态很不好,还在公司大哭了一场,那时候是失恋了吧?” 说起来有点丢人,但郑书意没否认。 “嗯……算是吧……” 唐亦努努嘴,眼珠子四处看了一圈,才说:“现在又交男朋友了?” “嗯。” 唐亦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我跟你明说了吧,这几天有不少同事看见你下班后上了你男朋友的车,那是你男朋友的车吧?” 这几天她下班确实都坐的是时宴的车。 但他人只出现了一次,其他时候他没空,都只是安排司机来接她回家而已。 郑书意觉得怪高调的,所以每次都让司机不用直接开到公司楼下,停到斜对面一个路口就好,她自己走过去。 但她没想到,这样的行为在有心人眼里却变成了刻意遮掩。 而现在看唐亦的表情,不用明说,郑书意便已经有了猜测。 “怎么,公司有什么传言?” “反正这种传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唐亦还先打了个铺垫,“就是说你交了个了不得的男朋友。” 郑书意干笑两声。 “是啊,那又怎样。” 她男朋友是挺了不得的。 问题在于当初手机里秦时月说的那一声“你跟我舅舅在一起啦?!” 秦时月的声音,许雨灵并不陌生,她听得出来。 而公司里每个人都知道秦时月是个富二代,来这里实习也是玩票的。 秦时月都二十几岁了,舅舅不得五六十岁了? 一开始她也疑惑,郑书意不是跟时宴在一起吗?怎么又变成了秦时月的舅舅? 后来想想,可能换人了吧。 于是,这事儿一传二,二传三,渐渐就在公司的各个小群里流传开来。 唐亦也是长了耳朵的,自然也听说了一些。 其实这事儿就算是真的,这也是别人的私事,唐亦没资格管。 但就像是她说的那样,大家认识几年了,平时也当做是朋友的,这种事情往深了想,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 说好听点,是找了个年纪大点的男朋友。 说难听点,谁知道人家有没有老婆呢。 况且最近副主编的位置空着,却不是悬而未决的状态,大家都知道候选人是谁。 这种时候来点桃色绯闻,直接点燃了全公司的八卦欲望。 唐亦问:“交男朋友没什么的,只是听说你男朋友年龄挺大了?” 郑书意:“……” 果然,她就知道。 唐亦问得委婉,但包含了太多信息,傻子才会听不出来。 一股闷气上来,郑书意“啪”得一下把手机扔到办公桌上,砸得办公桌的脑袋瓜子都嗡嗡嗡的。 唐亦:“诶,你别跟这儿发火啊,你就私下跟我说说,是不是真的?”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要是有那种想法,我何必等到今天?” 老的少的、高的矮的、丑的帅的、已婚的未婚的,接触下来,她有过太多次机会。 若真想靠此翻身,她现在怎么可能还在租房子住。 郑书意气笑,薅了薅头发,“而且我男朋友就是辈分高了一点,他见到唐主编你还得叫一声姐呢。” 唐亦:“……” 怎么感觉突然被攻击了一下年龄。 总之郑书意这么说了,唐亦没理由不相信。 “行,你的私事我不过问了,总归也不是大事,是误会就总会解开的,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啊。” 唐亦虽然这么宽慰着,郑书意走出办公室时,还是很无语。 入行这些年,在各种桃色绯闻中,郑书意早就看到了圈子里一个隐形的跳板。 她们做财经女记者的,肚子里没点货是写不出文章的,更遑论和金融圈大佬们交流沟通。 而不少上位者就偏爱这样的女人,有才华有学识,若是再有几分姿色,那再好不过了。 既满足了色|欲,还能展现自己是个看重内涵的人。 这种事情出的多了,大家就见怪不怪了。 有的人干脆扯下了脸面,借此一朝飞上枝头,脱离了原本的生活。 而更多的人则是如履薄冰一般地工作,战战兢兢地保持着安全距离,生怕接触过了界,到时候就算有十张嘴也抵不过别人的有色眼镜。 但很多时候,甚至有些“怀才不遇”的男记者,自己没那个本事,看见别的女同事手握一线资源,就酸溜溜地以蔑视的语气说出“性别优势”四个字。 “主编找你说什么了?” 郑书意刚回到工位,孔楠就凑了上来,“是不是说你男朋友那事儿?” 郑书意瞥她一眼:“你也听说了啊?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是今天早上进电梯的时候听隔壁组两个男的在哪儿逼逼啊,不过――” 孔楠拍了拍郑书意的肩膀,“我一个字都不信。” 郑书意挑挑眉:“这么相信我?” “我不是相信你。”孔楠说,“我只是相信一个颜控的原则。” 郑书意:“……” 孔楠:“除非那位大叔长成刘德华那样。” 郑书意:“……” 不知道为什么,被孔楠这么一打岔,郑书意便消气了。 或者说,本来她也没有特别在意。 “所以你男朋友到底是谁啊?” 孔楠眼巴巴地凑过来问,“是咱们业内的吗?” 郑书意想了想:“算是吧,你应该也听说过他。” 孔楠:“谁啊?” 郑书意:“时宴。” 孔楠:“……?” 她晃了晃手指,“你开玩笑的吧?” “没跟你开玩笑。” 郑书意心疼地看着被自己摔过的手机,“你要不信我现在当着你面给他打个电话?” 孔楠愣了好久,想起郑书意确实做过时宴的专访,也就没那么惊讶了。 “我信,我信,我虔诚地相信。” 郑书意半趴着,打了个哈切。 她没想过大肆宣扬自己男朋友是谁,但不愿意遮遮掩掩,搞得时宴像是见不得人似的。 在滋生绯闻的培养皿里,奋力为自己辩解往往是个死循环,还不如像唐亦说的那句“身正不怕影子歪”有用。 否则就等于被有心人牵着鼻子走,自己跳进坑里,她已经见过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天。 下午,郑书意休息的时候,撑着下巴,给时宴发了个消息。 郑书意:周末了,不知道时总今晚有没有空呢? 仔细算起来,他们还没一个正经的约会呢。 时宴:没空。 郑书意:“……” 无趣的人生。 郑书意:那你要干嘛? 时宴:要陪女朋友。 孔楠见郑书意对着手机一阵傻笑,嫌恶地皱眉,悄悄把椅子挪远了点。 - 一到下班的点,郑书意很反常地立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可惜走到门口却又被财务部的一个女生叫了回来。 她之前去美国出差的报销还没下来,贴的□□出了些问题,要重新核对。 这一耽误就是半个多小时。 时宴的车在楼下的停车位特别好认,郑书意站在一楼大厅,对着门理了理衣服,才一步步走过去。 虽然她内心很雀跃,但力求走出端庄的步伐。 车门打开,后座却是空的。 “人呢?” 司机也不太清楚,刚刚时宴下车的时候也没跟他汇报啊。 郑书意便没上车,站在车门边上给时宴打电话。 等了一会儿,对方接通后,她一边弯腰探进车里,一边说:“你在哪里呀?” 声音甜甜的,但她却在往车座底下看。 大概是戏瘾上来了,郑书意还掀了掀车垫,做出一副寻找的样子。 “我男朋友去哪儿了呀?可让我好找啊。” 然后又揭开车座中间的扶手箱看了一眼,“哎呀,这里也没有。” “……” 时宴站在她身后,握着手机,突然产生了一股想掉头就走的冲动。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昭昭之宇下,时宴没能真的掉头就走。 他竟然就站在郑书意身后,眼睁睁看着她翻箱倒柜找完了“男朋友”,才叹了口气。 当初在行业盛典上一眼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身后突然冒出人的气息,虽然很熟悉,但郑书意还是被他小小地吓了一跳。 她双手扒着车门回头,有些震惊地看着时宴。 好像这人没从扶手盒里钻出来,她还挺惊讶。 “你怎么在这儿?” 时宴沉着脸,看了一眼扶手盒:“不然我应该在那里面?” 郑书意:“……” “你男朋友找到了,还站在这干什么?” 时宴抓住她的小臂,往车里一塞,然后关上门,绕到另一边上车。 关上车门,汽车发动上路后,郑书意也坐稳了。 然后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丢脸。 自娱自乐被他看了个全程,还不买票。 “你站在人身后怎么不出声呢?” 时宴和她之间只隔着一个扶手盒,但却像隔了一个精神病院。 他看了郑书意一眼,面色平静地说:“中途打断表演是对演员的不尊重,基本的观影礼仪我还是懂的。” 郑书意:“……” 时宴抬了抬眉梢,“没看过话剧吗?” “没看过。”郑书意挪到边上,紧紧贴着车窗,扭头看外面,硬着头皮说,“我没那个情操。” 时宴没再说话,只是轻笑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后,郑书意突然回头。 “你刚刚到底去哪儿了?” 时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手边的一个小纸袋子。 刚刚的独角戏被突然撞破,导致郑书意没注意到时宴手里拎着一个小纸袋子。 现在她仔细看了看,袋子上面是她熟悉的那家咖啡店的标志。 “给我买的?” 没等时宴回答,她已经俯身过去捞走了袋子。 里面是一杯热可可。 时宴点了点头。 “嗯。” 郑书意捧着杯子笑,“哎呀,你真是太懂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时宴:“有多喜欢?” “……” 郑书意有点接不上话。 她其实也就是客套客套,想给时宴洗脑出他们心有灵犀的效果而已。 “喜欢到就算你把我卖了但只要你给我买这个我就立马原谅你。” “……” 那倒也不至于。 时宴只是在等郑书意的时候,看见路边咖啡店陆陆续续走出来的男男女女手里都捧着一个杯子。 当时心念一动,时宴甚至都没跟司机交代一声便下了车。 直到从咖啡店出来,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热可可,有片刻的失神。 其实他在生活上并不是一个细心的人,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从来不放在心上。 即便对亲人也甚少有体贴的行为。 可是他跟郑书意接触的时间算不上长,却会产生这种下意识的小行为。 她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魔力,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他从那个淡漠的高台上一点点拽进人间烟火里。 - 郑书意完全没注意到时宴在想什么,她眼睛停不下来,四处张望着,并自己个儿插上吸管安静地喝了起来。 几口下肚后,她才想起什么,回头把热可可递到时宴嘴边。 “你要喝吗?” 时宴:“不喝。” 虽然知道是这个答案,但郑书意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靠着窗,慢悠悠地喝了几口后,随手把杯子放到杯架里。 然后,她瞄了时宴两眼。 “下次我们不坐这个车行不行?” “嗯?”时宴淡淡地应着她,“为什么?” 郑书意没说话,垂头看着她和时间中间的扶手盒。 这辆车什么都好,可惜就是后排只有两座。 中央扶手区有冰箱,有杯架,舒适又方便。 可惜郑书意现在看这扶手区,怎么看怎么像隔开牛郎织女的天河。 她撇了撇嘴,闷闷地说:“没什么,我不喜欢这辆车。” 时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扶手区,又瞥见她闷闷不乐的表情,倏地笑了笑。 “但我喜欢这辆车。” “……” 郑书意别开脸,“嗯,看出来你很喜欢了,把这车娶回家当老婆吧。” 话是这么说,她却把手放在杯架上,正面朝上,靠着那杯热可可,几根手指不安分地朝里勾。 很明显的暗示了。 空气里浮动着细碎的小雀跃,随着她动来动去的手指在时宴眼前晃。 他的嘴角被她的小动作牵引着不受控制地上扬。 时宴目视前方,徐徐抬起手来,指尖触碰到郑书意掌心那一刻,她眼睛弯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时宴的手滑过,径直端走了热可可。 郑书意:“……?” 她猛地回头,看见时宴的喉结轻轻滚动,极慢地喝着她的热可可,嘴角还挂着笑。 “……” 知道被他耍了,郑书意讪讪收回手,扭头盯着车窗,冷声冷气地嘀咕:“你不是不喝吗?” 时宴只喝了一口便放下。 他侧头看着郑书意的背影,伸手去牵她的手。 郑书意很有骨气地抽开。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旁边的人没有说话。 但是当手第二次被握住的时候,她没有再假惺惺地挣脱。 因为他在牵住她的那一瞬间,手指顺势穿过她的指缝,紧紧扣住。 郑书意发现,他似乎很喜欢十指相扣。 时宴扣着她的手,越过扶手盒,放到自己腿上,依然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郑书意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有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 她回过头,看见时宴低着头,慢而细致地往她手上戴了一条手链。 郑书意:“这是什么?” 时宴没有说话。 他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她的手腕。 很显然,他不太会做这种事情,S扣的使用也是个细致活。 时宴无声地弄了好一会儿,郑书意就安静地看着他。 四周似乎越来越静谧,连窗外的噪音都消失。 而郑书意听到心跳声在耳边一点点放大。 她想,这个男人曾经离她很遥远,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 他总是站在高处,处在她需要仰望才能看见的地方。 而现在他却低着头,用尽了细致和耐心,为她戴上一条手链。 戴好后。 时宴抬着郑书意的掌心,细细地打量。 银色的米字花瓦片链上缀着几颗星形粉水晶,衬得郑书意的手腕越发白皙纤细。 水晶的亮光投射在他眼里,眸光倏忽闪动时,他的手指再次交缠着郑书意的手指,一寸寸地摩挲抚摸。 指腹的触碰虽然温柔,骨节处却泛出隐约的白色。 只是看着一只手,郑书意却感觉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似的…… 不自觉有有点脸红。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时宴的双眼。 “这什么呀?” 时宴抬起头,这才回答郑书意的问题。 “补给你的情人节礼物。” 虽然大概已经猜到了,但是亲耳听到他这么说,郑书意还是很欣喜。 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才补一个情人节礼物呀?” 郑书意这句话的重点在“情人节”上。 她想着,不止是之前的情人节应该一起过,元旦节、圣诞节,但凡他那时别那么端着,他们都应该是一起度过的。 可惜时宴好像把这句话的重点理解到了数字上。 具体表现在,郑书意第二天大清早就收到了七份礼物。 她一一打开,摆放在茶几,有点懵逼。 有一只手镯、三条项链、两副耳环,还有一根脚链。 郑书意把那条精致的水波扭纹脚链拎起来,愣怔地看着,另一只手拨通时宴的电话。 “你干嘛呀?”她眨了眨眼睛,“想开首饰店啊?” “补给你的。” 电话那头,时宴一字一句道,“每一年的情人节礼物。” 即便没有完全明白时宴的意思,也不妨碍郑书意高兴。 她余光扫到镜子,看见了自己泛红的脸颊。 “那为什么是补了七份呀?” 时宴:“从你十八岁算起的每一年。” 倏地一下,心里有一簇烟花绽放,滚烫又绚烂的焰火充斥了整个胸腔。 郑书意晕头转向地倒到沙发上,抓了一个抱枕塞到怀里,紧紧抱住,以缓解过度的喜悦带来的肢体兴奋感。 她没话找话:“那为什么是十八岁?” 时宴:“我对未成年人没兴趣。” 与他的回答无关,郑书意今天单纯就是很开心,躺在沙发上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看着天花板,明明没开灯,眼里却缀满了星光。 时宴今天的行为很是不讲道理,透着他一贯的骄横作风。 却让郑书意产生了一种感觉。 ――她的初恋,完完整整的初恋,都是他的。 郑书意沉浸在她的喜悦中,没有说话,电话里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 时宴那边忙着,但也没挂电话。 郑书意偶尔能听到一些翻动文件的声音。 这通电话就一直维持了好几分钟,时宴看完了一份报告,像是对身边的人说话一般,自然地对着手机问:“今晚想吃什么。” “火锅。” 郑书意想都没想就回答,“就我们上次去过那家火锅。” 时宴:“好。” 顿了顿,郑书意突然坐了起来。 “算了,你不是肠胃不好吗?” “没那么严重。”时宴随意地说道,“你想吃就去吃。” “算了算了,我们去吃九味吧。” “嗯。” 郑书意依旧很久不来九味了。 主要是想到岳星洲也挺喜欢来这家的,万一冷不丁就遇到了,挺败兴致的。 但现在,她从到头尾的释然了,这个人已经不在她生活中的任何考量里。 傍晚,九味依然人满为患。 厨师就那么几个,大堂里有一半的客人都对着空桌子在等候上菜。 郑书意和时宴相邻坐着,等了十几分钟,喝了两杯水,恹恹地说:“我去一趟卫生间。” “嗯。” 时宴点点头。 然而她刚走没两分钟,时宴就遭到飞来横祸。 一个女生端着一碟醋,踩着高跟鞋,正经过时宴身旁,突然崴了一下,那黑乎乎的醋就全都洒到了时宴的外套上。 刺鼻的酸味瞬间弥漫。 “啊!对不起对不起!”女生立刻连连道歉,但看清时宴的那一刻,她愣了愣,声音陡然变柔,“实、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站稳,没撞到您吧?” 时宴拧眉,看着自己衣服上的一大片污渍,眼里的躁意与凛冽裹挟而来,连掩饰都欠奉。 “没。” 女生半弯着腰,抿了抿唇,又说:“您衣服脏了,要不我帮你拿去洗了吧?实在是对不起啊。”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时宴脱了外套,随意地丢在一旁的凳子上。 “没关系,不用。” 虽然没直接往地上扔,但女生能感觉到这件衣服他是不想要了。 “要不我赔您一件吧。” 女生行动力很强,立刻拿出手机,“我们加一下微信,我赔您一件吧,真的不好意思。” 她期待地看着时宴,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 时宴抬了抬眼,神色倏然松动,连眼神都柔了下来。 他再次拒绝道:“不用了。” 可是女生看见时宴的表情变化,完全会错了意。 更是铁定了心要加微信。 “我一定要赔的,不然我过意不去,今晚都睡不着觉的。” 郑书意听到这句话快气炸了。 哪里是因为过意不去而睡不着觉,分明是见色起意! 她气鼓鼓地站在哪里,眼里就像喷着火一般看着那女生。 可人家浑然不觉,还在孜孜不倦地要微信。 “刚刚真的不好意思,我知道这衣服多半也洗不了了,这样吧,我明天就去买新的,要不您给我留一个电话也行。” “我说了,不用赔。” 时宴的神色虽然柔和,语气却冷到了西伯利亚,“如果你非要站在这里,可以麻烦换个位置吗?” 他朝她身后抬了抬下巴。 “你挡着我女朋友很久了。” “……” 女生突然瞪大了眼睛,一回头,果然看见了黑脸的郑书意。 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知自己刚刚的行为意图太过明显,忙不迭走开了。 郑书意一屁股坐下来,满脸写着不高兴。 她看了一眼那个女生,气呼呼地蹙紧了眉,再去看时宴的衣服,更不爽了。 “你干嘛不让她陪?”她语气挺冲,“那么贵的衣服,她要赔你就让她赔啊。” 时宴盯着她看,非但没有刚刚的怒意,眼里反而有些笑意。 他轻声说道:“书意。” 郑书意语气冰冷:“干嘛。” 时宴偏了偏头,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不急不缓地说:“虽然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郑书意冷哼了一声:“谁说我――” “但我不舍得让你吃醋。”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大多数情况下,看着恋人为自己吃无关痛痒的小醋,其实算得上一种小情趣。 在平淡的生活里,这似乎是对方在乎自己的最好的证明,在醋意中能尝到特殊的甜蜜,所以总有人乐此不疲。 可是时宴不愿意。 就算这是一件连误会都算不上的小事,可是那一瞬间的委屈,过程中蔓延的酸涩,他一点也不想让郑书意体验。 大概是因为,他太了解那种感觉。 而郑书意自然没有想那么多。 她听到时宴这么说,心里那股蹭蹭直往外冒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化作涓涓流入心底的蜜意。 “你不要胡说八道,谁吃醋了。”郑书意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却还嘴硬,“我就是心疼你衣服,多贵多好看啊,就这么白白给人毁了。” 时宴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什么,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时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便接了起来。 电话是宋乐岚打来的。 “你在干什么呢?” 时宴:“吃饭。” 宋乐岚:“在家吃吗?” 时宴:“在外面。” 宋乐岚“哦”了一声,“跟月月一起吃饭?” 时宴:“没跟她在一起。” 宋乐岚:“那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家里没人,消息也不回。” 时宴:“不太清楚。” 习惯了时宴能说两个字就绝不说三个字的风格,宋乐岚自顾自地喃喃念叨:“一天天的见不到人影,正事儿不做,天上倒都是她的脚印,也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宋乐岚说话的时候,正好上了菜。 郑书意拿筷子搅拌着面条,时不时看时宴两眼。 听他接这通电话的神态语气,似乎是在跟家里人说话,也完全没在意面前的面条。 于是郑书意把他面前的碗托了过来,那筷子帮他拌匀。 而电话那头,宋乐岚听到时宴这边环境有点吵,便问:“你跟谁一起啊?” 时宴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看了一眼兢兢业业拌面的郑书意,嗓音柔了许多。 “女朋友。” 闻言,郑书意手顿了一下,微微抬起头,小声问道:“谁跟你打电话呀?” 时宴突然想到什么,盯着她的眼睛,笑着说道:“我姐。” “哦哦。”郑书意点点头,“知道了,你说你们的,不用管我。” 话音落下,时宴却把手机支到她面前,“要不要打个招呼?” 郑书意一脸惊恐,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放下筷子连连摆手,却不说一个字。 “不要啊?”时宴还是笑着,“你不想跟我姐姐打个招呼?” “嘘!” 郑书意拧着眉,食指抵在嘴前,示意他赶紧闭嘴。 什么动不动就跟他亲姐打招呼,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而他还大摇大摆地对着电话这么问,万一人姐姐听见她不愿意打招呼,还以为她多高傲呢。 天知道她只是紧张。 打了个岔,时宴重新跟宋乐岚说上话时,郑书意默默地吃着面,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挂了电话,她才问道:“对了,你姐姐……我好像都没怎么听说过,也没见过,她不在你们那边工作吗?” “嗯。”时宴埋头的时候,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郑书意:“你笑什么?” “没什么。”时宴淡淡地说,“她比较低调。” “哦。” 郑书意心想,也是的。 虽然她不热衷于别人家长里短的八卦,但时宴他们这种家庭成员之间几乎都有很大的利益牵扯。 偶尔哪家夫妻出现关系变动,往往就涉及都其背后的资产纠纷,所以这些关系很难不受媒体关注。 而时家却是个特例。 他们的家庭关系很简单,众人所接触的便只有时文光、秦孝明和时宴这三个男人。 时宴的母亲去世得早,这个大家也都知道。 而秦孝明作为女婿日常出席各种活动,其妻子倒是神隐在媒体的视线里,连一些正式的宴会都不曾现身。 也曾有人试图去挖掘时文光大女儿的消息,但人家根本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曾经有人开过玩笑,说时怀曼这个人就是个虚拟人物。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默认,这位时怀曼大概是个深居浅出的阔太太,平时就喝喝茶种种花,没有任何可关注的价值。 “要不是你刚刚接电话,我都快忘了你还有个姐姐。” 郑书意说,“她也太低调了点吧。” “嗯。”时宴认下了她的说法,“那你改天要不要见见她?” “……” 郑书意一口面条半天没咽下去,有点期待,却也更紧张,“那、那也行,不过不着急吧,我准备准备。” “嗯。”时宴点点头,“你不着急,慢慢准备。” - 虽然嘴上说着不着急,不过回去的路上,郑书意的话题就没离开过他的姐姐。 “那你姐姐没在你们公司里工作,平时都做什么啊?” 车窗隙着一条缝,微凉的夜风吹进来,拂起时宴额前几缕头发。 他这会儿心情似乎特别好,嘴边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连语气都比平时轻松了许多。 “她啊,就每天唱唱歌跳跳舞,没什么别的事。” “哦,那可真舒服啊。” 郑书意听着还有些羡慕,“那她跟你长得像吗?” “我们啊……”时宴眯着眼睛,彻底笑开了,“挺像的。” “真的啊?” 郑书意见他一提起姐姐就满脸笑意,觉得他跟姐姐感情一定非常非常好,便更好奇了,“那你给我看看照片嘛,我有点好奇。” 时宴虽然抿着唇,眼里却在笑,只是没回答郑书意的话。 郑书意便直接朝中控台伸手拿手机,“我看看我看看。” “别动。”时宴突然空出一只手抓住她,“我没有她的照片。” 郑书意不信:“你骗鬼呢?” “真的。”时宴轻而易举就从她手里拿回了自己的手机,解了锁,又递过来,“不信你自己翻。” 郑书意不可能真的翻他手机,于是冷哼一声,别看脸看窗外,“不给看就算了,反正早晚要见到。” “嗯。” 郑书意觉得时宴今晚特反常,鼻腔里的一声“嗯”竟然也带着笑意。 “你怎么回事啊?” 郑书意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谁让你这么开心了?” 时宴没看她,注意着面前的红绿灯,却面不改色地说:“当然是你,还能有谁?” “……” 怎么突然说起情话了。 郑书意还挺不好意思的,扭扭捏捏地理了理头发,又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我就随便跟你说说话你都这么开心,那我要是……” 她说着说着,突然没声了。 “你要是什么?”时宴停在红绿灯旁,直勾勾地看着她的侧脸,“嗯?” “没什么。” 郑书意垂着眼睛笑,作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你好好开车,别看我。” 可时宴的眼神却黏在她脸上,似乎带着一丝丝热意,寸寸辗转于她的脸颊,燎起一片红晕。 晚风停滞,车内气温无声无息地上升。 郑书意知道时宴在看她,却没抬头,手指不安分地在腿上轻敲跳跃。 她觉得时宴这个人很奇怪,明明没有肢体接触,但一个眼神就会让她觉得两人好像做着多亲密的事情一样。 直到后面有车鸣笛,时宴终于徐徐收回目光。 那一刻,萦绕在郑书意周身的袅袅热意才散去。 与此同时,郑书意的手机响了起来。 郑书意看着来电显示,愣了片刻。 时宴一瞥眼,便看见上面“喻游”两个字。 知道他看见了,郑书意怕他又莫名其妙吃飞醋,于是直接开了免提。 “喂?” 喻游没说别的,开门见山道:“你现在有空吗?” 郑书意偷瞄了时宴一眼,见他神色正常,才说道:“还行,怎么了?” “是关于你的朋友秦时月。”喻游不急不缓道,“她刚刚有联系你吗?” 郑书意:“秦时月?没有啊。” 电话那头顿了片刻,随即,喻游笑道:“她刚刚联系我,说她在御澜山迷路了,荒郊野岭的也打不到车,让我去救她。” 是的,没错,秦时月用了“救”这个字。 郑书意:“……” 喻游接着说:“虽然我不是很相信,而且我也不在江城。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想跟你说一声。” 他笑了笑,“没想到,果然是这样。” 郑书意:“……” 沉默了许久,她才说:“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郑书意去看时宴。 他果然沉着脸。 “给她打电话。” 郑书意老老实实地给秦时月拨了过去。 看见是郑书意的来电,秦时月开开心心地接了起来。 “书意姐,找我干嘛呀?” “你在哪里。” 听到的却是时宴的声音,秦时月浑身一激灵,连声音都变了。 “我、我在御澜山啊。” 时宴:“你很闲,是吗?” 秦时月:“……” 郑书意全程就是个工具人,时宴就说了这两句话,然后抬手挂了这通电话。 而车行驶的方向,依然是郑书意的家。 “你真不管她啊?”郑书意问,“御澜山确实很偏僻,这么晚了她要是真的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时宴挂电话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很冷漠,但此时的声音却很平淡:“你以为她去御澜山探险的?那上面有关叔叔家的果园,她是去摘果子的。” 郑书意:“……” 时宴:“大把人伺候着,就算迷路也是在别墅里迷路。” 郑书意:“……” 虽然秦时月是时宴的外甥女。 但此刻,郑书意却真情实感地因为她,感觉自己在喻游那里很没面子。 车里安静了许久,郑书意才讪讪开口:“那你亲外甥女可真是……足智多谋啊。” 时宴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多亏小舅妈倾囊相授的良策。” 郑书意:“……” 不知是因为那句“小舅妈”让心底轻颤,还是他话里带的揶揄使郑书意语塞。 总之,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时宴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时,却听见她理直气壮中带点忿忿的声音。 “我又没有教她什么,而且管它什么良策下策,能把人搞到手,就是好策。” 时宴勾唇,“嗯,你说的对。” - 时宴在郑书意面前虽然把秦时月的事情轻轻带过,但并不代表他就真的置之不理。 秦时月干出这么丢人的事儿,他没道理就这么放任。 而他的解决办法也很简单粗暴。 周一中午,郑书意刚吃完饭,就收到了秦时月的哭诉。 秦时月:无语,就无语! 秦时月:我小舅舅说我成天太闲了,碍他眼,非要我去工作! 秦时月:我哪里碍他眼了真是!就每周回外公家一起吃饭,平时都见不到的! 郑书意悠哉哉地站到阳台上,一边喝着热饮,一边打字。 郑书意:回杂志社工作吗? 秦时月:对啊,他还叫我跟着你多学习。 秦时月:明知道我不是这块料!我估计他现在觉得财经记者是最好的职业吧[微笑] 郑书意笑了笑,从时宴那里得到认可的感觉出乎意料地好。 然而她还没高兴完,秦时月又补了一句:不过他还专门强调,跟着你学好的,别学坏的。 郑书意的笑意戛然而止。 郑书意:我哪里不好了?你让他说清楚[微笑] 过了一会儿。 秦时月:他说,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郑书意:不好意思,我没数。 郑书意:你去问清楚,让他今天必须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 秦时月:…… 秦时月:你们是互删了吗?! 秦时月:自己问! 郑书意退出秦时月的聊天框,正要去骚扰时宴时,孔楠在微信上问她:你在哪儿? 郑书意:阳台啊。 孔楠:给你看个东西。 孔楠:这两天我闲着没事儿去套了套话,还真让我套出点东西来了。 紧接着,她发来了一张图片。 这是一张微信小群聊天的截图,最上面的群名被截掉了,而内容则是许雨灵说的几句话。 许雨灵:你们猜我今天听到什么了? 许雨灵:之前那个实习生秦时月你们还记得吧?郑书意跟她舅舅在一起了。 底下几个人都发出了一连串问号。 许雨灵:要不是亲耳听到秦时月这么说,我也不敢相信。 许雨灵:服了,真的服了,怪不得最近她的资源跟开了挂似的。 许雨灵:不过一个二十多岁女生的舅舅,那年龄估计也跟我爸差不多了。 许雨灵:果然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一般人是豁不出去的。 截图上面还有准确的时间。 郑书意:“……” 郑书意:你上哪儿拿到的这东西? 孔楠:这还不容易?最近风向吹得还不够明显吗?我就随便那么打探了一下,阚玮艺就悄悄咪咪跟我透露了。 这点郑书意倒是不诧异。 之前大家就认为她对副主编的位置势在必得,而最近总编和主编的各种行为口风也证实了这个迹象。 再加上她开年后出了美国那位金融学家的专访,又有铭豫云创IPO的独家跟踪报告,但凡眼力正常的人,都清楚她和许雨灵的较量已经分出了胜负。 甚至不需要孔楠专门去打听,其实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要通风报信,只不过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 郑书意震惊的是这传闻居然是这样来的? 她原本以为起因是时宴安排车来接她,被不少同事看见过,所以才传歪了。 而捕风捉影的事情找不到源头,就没办法精准反驳,所以她就暂时搁置着。 但如今知道源头是许雨灵的恶意揣测加引导,郑书意如果再置之不理,那许雨灵还就真不把她当记者而是当忍者了。 没再回孔楠消息,郑书意放下杯子,直奔许雨灵的工位。 她人不在。 郑书意便找了她旁边的人问:“许雨灵呢?” 女生忙着工作,随口说道:“好像去茶水间了。” 郑书意往茶水间走去,却没看见许雨灵。 她又去卫生间看了一圈,也没人。 但是出来时,却隐隐约约听到了安全通道传来的人声。 安全通道安装的是常闭式消防门,不仅非常重,自动复位功能强悍,郑书意费了好大劲儿才推开一条缝,她懒得再推,直接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这一动静惊动了许雨灵。 她回头发现来人是郑书意,立即挂了电话。 然后像往常一样,和气地笑着说:“你找我呀?有事吗?” 郑书意正了正衣襟,才开口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你聊一聊我男朋友的事情。” 许雨灵脸色微变,朝墙边退了一步,却还是笑着:“嗯?你男朋友怎么了?” 郑书意:“怎么,你不知道我男朋友的事吗?” 许雨灵一副迷茫的样子:“我不知道呀。” 郑书意沉下脸,冷声道:“你不知道我男朋友,那你还瞎传?” 许雨灵呼吸突然一窒,脑子里嗡了一下,却还下意识否认:“你别胡说啊?我都没见过你男朋友我瞎传什么了?” “是啊,可不就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男朋友嘛,然后自己脑补了一堆,说我找了个老头子?” 郑书意两步逼近,突然厉声,“许雨灵,本来大家共事在一个组,有利益竞争是正常的,但我自认从没用过任何见不得光的手段,而你呢?抄我提纲,抢我采访,现在还造谣坏我名声,你至于这样吗?是不是以为没了我你就飞黄腾达了?可是我看以前我没进来的时候你也没见得多风光啊,还是你就是单纯嫉妒我?” 郑书意一段话说出来,全都直戳要害,把许雨灵心里的阴暗处挑了出来,特别是最后一句“嫉妒”,完全踩在了她的痛点上。 她脸上一阵涨红,心虚到极致,已经无心再装和谐,只能用强硬的态度来撑住局面。 于是许雨灵昂了昂下巴,也抬高了声音,“你别长了一张嘴就给我泼脏水,谁造谣了?人人都在传你的事,你凭什么说是我说的?对,我俩是有过节,但我没做过的事情你休想扣在我身上!” “嗯,你没做过。” 郑书意拿出手机,将那张图上的内容念了出来:“你们猜我今天听到什么了?之前那个实习生秦时月你们还记得吧?郑书意跟她舅舅在一起了……” 刚念到这里,许雨灵已经瞪大了眼睛,什么都清楚了。 她被人卖了,这都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理智被恐慌全面席卷,许雨灵下意识就去抢郑书意的手机。 郑书意立刻举高手,看了她一眼,然后把手机直往她面前怼。 “来,你抢,最好抢了再给我砸了。” 见许雨灵胸口剧烈起伏,怒目盯着她的手机,郑书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砸个手机就能毁证据?” 虽然至今郑书意也没稀罕跟许雨灵解释自己男朋友到底是谁,但在许雨灵眼里,不管郑书意是不是找了个老头子,总之一定是有个有钱有权的人。 她心知自己得罪不起,可现在她处于激动状态,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郑书意也没给她缓冲想对策的时间。 “怎么,在想怎么狡辩呢?”郑书意收了手机,逼视着她,“风风雨雨传了这么久,总该给我个交代吧?” “交代”两字,充斥着咄咄逼人的意思,许雨灵即便不确定郑书意的男朋友到底是谁,也觉得她定会搬出自己身后这座大山来报复她。 一想到这点,许雨灵已经慌张到没有理智。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躲。 于是许雨灵一把推开堵在她面前的郑书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说完,立刻两三步上前拉开消防门就想走。 “你跑什么!”郑书意不想到众人面前和她撕破脸,于是立刻去拦她。 当她手扒住门要追出来的时候,许雨灵更惊慌,一心只想着走,什么都不顾了,松手就拔腿。 门重重回弹的那一刻,消防通道突然响起郑书意的尖叫声。 许雨灵还在往前走,两三秒后,意识清醒,她转身两三步走回去。 拉开消防门一条缝,看见郑书意的右手在颤抖,脸色苍白,眼泪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 从医院出来,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孔楠手里拎着医生开的膏药,另一只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郑书意。 “喝点吧。” “不想喝。” 郑书意看见自己包扎得像熊掌一样的手指,哭丧着一张脸,“你说我的手万一没恢复原样怎么办?好丑啊。” “不会的,医生都说了,你就放心吧。” 孔楠虽然气不打一处来,却也觉得郑书意走运。 不然那么重的消防门压下来,真倒霉的,早就骨折了。 而她只是伤了三根手指的甲床,清创之后,注意一下别感染,以后不会有什么影响。 郑书意垂着头没说话。 之前门压下来的时候,她疼得眼冒金星,甚至以为自己的手指得断在那儿了。 随即眼泪根本忍不住,把公司里的人吓得不轻。 出了这事儿,唐亦立刻让孔楠陪她来医院,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都得往后捎。 - 从医院回来,郑书意一路朝唐亦办公室走去,路上途径之处,人人都支着脑袋张望。 应付了几个同事的关心后,郑书意推开了唐亦的门。 许雨灵已经坐在里面,她紧张地看了一眼郑书意的手,却什么都不敢说。 “医生怎么说?” 唐亦问。 “没事。”郑书意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冷着脸,“问题不大,我们先说正事。” 正事自然是郑书意和许雨灵的纠纷。 知道唐亦一贯的和稀泥态度,郑书意也不想多废话。 “唐主编,之间许雨灵抄我提纲,抢我采访的事情你也都知道,我听你的,没有立刻跟她计较,但是现在她连我私生活都造谣,这个我真的忍不了。” “她是老员工,但我给杂志社的贡献也不少,这事儿我必须要一个交代。” 郑书意强硬的态度摆在这里了,唐亦没办法,只好问:“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是之前说的那样,我跟我男朋友正正经经地交往,但她恶意揣测并且造谣引导风向,传出的风言风语你也都听到了,我不想再复述。” 唐亦拧眉看了许雨灵一眼,问郑书意:“那你跟你男朋友到底怎么回事?” 她听到的谣言已经是从多人嘴里传出来的,原话如何并不知道。 “我跟我男朋友怎么回事并不重要,我也跟你说过了,就是正常的男女关系,人家也不是什么老头子,一个未婚年轻男性,有什么问题吗?” 之前郑书意能不要脸地跟唐亦说“时宴就是比较喜欢我啊”,但是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并不想把时宴这个人搬出来。 不然自己本来是完全占了理的,要是领导因为时宴而特意照顾,反而显得她真的是靠关系的那一个。 而许雨灵,全程没有说话。 唐亦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这样,书意你受伤了,先回去休息,这件事我要跟总编谈一谈。” 见郑书意不动,唐亦又说:“你放心,这次无论如何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唐亦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郑书意也不想跟她死缠,于是起身道:“那我回去了。”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这不算我请假吧?” 唐亦:“……” “不算。” - 事实证明,唐亦叫郑书意先回去休息是正确的。 不然面对周围同事好奇的目光,郑书意也没办法好好工作。 她简单收拾了东西下楼,却不想回家。 手指还一阵阵钻心的疼。 加上是许雨灵不小心给夹得,一想起这个人,郑书意觉得疼痛都加倍。 她在写字楼外的广场椅子上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起身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啊姑娘?” 郑书意:“去铭豫银行总部。” 司机:“好嘞。” 郑书意也不知道自己要过去干嘛,但她就是下意识这么说了。 - 郑书意已经很久没来铭豫总部了。 没有员工卡,也没有预约,还要见时宴,只能一层层地汇报上去。 时宴接到内线电话时,微微有些诧异。 一般没有特殊的事情,郑书意不会在上班时间突然来找她。 “带她上来。”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打开,郑书意垂着脑袋走了进来。 时宴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出来。 “怎么了?” 郑书意没说话,但低气压肉眼可见。 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朝时宴张开双臂。 “抱一下。” 时宴本来已经伸手了,却一眼看见她手指的包扎。 “你的手怎么了?” 时宴皱眉,立即抓住她的手腕,神色凝住,眼里罕见地露出慌张的情绪,“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同事关门的时候没看见我,就被夹了一下。” 她还是垂着头,往时宴胸前靠。 贴近了后,她感觉到时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这么不小心?” 郑书意闷着没说话。 片刻后,时宴松开她的手,缓缓抱住她。 “还疼吗?” “疼死了。”郑书意声音嗡嗡地,“我觉得我已经残废了。” 时宴手臂收紧了些,掌心轻抚她的后脑勺。 “不至于。” “真的,我右手现在用不了了。” 郑书意的脸慢吞吞地在他胸前蹭,“只有左手可以用,这不就是残废嘛。” 时宴闻言,又握着她的手腕,抬起来看着。 他的眉头没松开过。 “医生怎么说?” 郑书意哭丧着脸,“医生说,以后吃饭要人喂。” 时宴:“……” “嗯。” 听到时宴应声,郑书意抬起头,表情却越发可怜。 “喝水也要人喂。” 时宴没看她的表情,视线全在她的手上。 他想摸一下包扎的地方,但指尖刚刚触碰到纱布,却又害怕弄疼她,最终只是轻轻拂过。 “听见我说话了吗?”郑书意重复,“医生说喝水也要人喂。” 时宴垂着眼,“嗯”了一声。 郑书意知道他没看自己的表情,唇角就忍不住翘了一下。 “包包也要人拎。” 时宴:“嗯。” 郑书意:“头发也要人梳。” 时宴:“嗯。” 手指的疼痛似乎在慢慢消失。 郑书意抿着唇,止不住笑意。 “上楼也要人抱。” “……” “公主抱那种。” “……” 不知道的还以为伤的是腿。 时宴叹了口气,却还是应了下来。 “嗯。” 郑书意笑弯了眼,抬手抱住他的腰,仰头望着他。 “你这么好啊?” 时宴一低头,两张脸相对,唇与唇的距离只剩微毫。 郑书意以为时宴要亲下来了,立刻闭上了眼睛。 两秒后,唇上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郑书意睁开眼,怔怔地看着时宴。 他神色并没有松动多少,看起来挺严肃。 “你住到我家吧,答应你的,我都做。” 郑书意:“……啊?”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在时宴这里,郑书意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借着自己受伤了一步步地试探时宴的底线,发现他无下限后就开始大鹏展翅,几乎等于耍无赖。 然而事实证明,时宴在反杀郑书意这一点上从来不会落下风。 郑书意在时宴怀里岿然不动,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怎么就突然要去他家里住了? 主要是她觉得这么快就同居,不、不太好吧? 是不是省略太多程序了? 怎么现在的总裁都这么讲究效率的吗? 而且仔细想想,她提出的要求跟住到他家里有半毛钱关系吗? 说得好像住过去,他就会一天三顿都回家吃似的。 对,是这样的。 破案了,时宴根本不是想履行承诺,他就是夹带私货。 跟女朋友都玩心计,这怎么能忍? 郑书意缓缓抬起头,一脸严肃地推开时宴,什么都没说就转身朝办公室大门走去,浑身写满了“我的戏瘾已经过完了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态度。 时宴拉住她的手腕,“你去哪儿?” 郑书意依然没回头。 尽量让自己显得比较高冷淡定。 “回家收拾行李。” - 其实郑书意从头到尾就没想过拒绝。 她发现自己好像得了肌肤饥渴症似的,看到时宴就想肢体接触,就算只是牵牵手,她也觉得很开心。 而且纵观自己的表现,估计在时宴眼里也没什么矜持可言了。 向来都是,时宴给她一根杆子,她能以火箭的速度瞬间顺着爬到顶端。 她没了来时那股病恹恹的样子,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外走去,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背后轻轻跳跃。 可是走了没两步,她突然回头。 “怎么了?” 时宴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后。 郑书意抿着笑,眼里簌簌光亮如星星一般。 她没说话,一路小跑着回到时宴面前,俯身至他面前,轻声道:“不怎么,就想亲一下。” 时宴:“……” 他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波动,却往后仰了仰。 一脸的拒绝。 郑书意习惯了他这样端着,便又逼近一步,笑着扯了扯他的领带,“就一下?” 说完就凑过去,时宴却微一侧头,让她扑了个空。 郑书意:“……” 她脸色不变,直起身四处张望。 “酒呢?你这里有酒吗?给我上酒,实在不行直接灌酒精也行。” 时宴也没动,好整以暇地坐在哪儿看着郑书意表演。 “别闹,这里是办公室。” “办公室又怎么了?” 郑书意瞬间没了兴致,“又没其他人。” 时宴:“但是我会有反应。” 郑书意:“……?” 她僵了一下,像个机器人一般机械地转过身。 而时宴端端地坐着,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光,冷冷地缀在镜框上,显得他的双眼特别正经。 对,他就那么正经地看着郑书意。 这个人…… 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种话的? 紧接着,他又面不改色地松了松领带,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来吧。” “……” 郑书意的脸瞬间涨红,慌慌张张地去拿自己的包。 “你还是好好工作吧。” 说完也没等时宴回答,扭头就走。 走到门边,她按了自动开门的按钮,却没有反应。 郑书意又用力按了几下,依旧如此。 可她感觉到一股灼灼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便没好意思回头去对上那道视线。 只能背对着视线的主人,说道:“你办公室的门坏了。” “没坏。” 声音随着脚步声一同出现在她身旁。 随即,她被时宴从背后拦腰搂住,属于他的气息徐徐包裹了郑书意。 他低头,一个轻吻落在了郑书意的耳垂。 只是蜻蜓点水的轻吻,在满足她的要求。 但郑书意能感觉到,他确实很克制了。 然而下一秒,时宴握着郑书意的左手,牵引朝上,按住墙上的开门键。 牵着她的手摁下去的同时,背后有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量向郑书意压过来。 不知为何,郑书意的呼吸骤然收紧,全身的感官神经都敏感了十倍。 然后,他只是在她耳边说:“你摁错地方了。” - 从办公室出来,看见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郑书意埋着头,脚步匆匆地进了电梯。 明明什么过分的事情都没发生,她却有一股莫名的心虚,好像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脑内不受控制出现的想象画面一般。 直到进了电梯,郑书意才松了口气。 心神缓了过来,她终于感觉到受伤的指尖一阵阵抽痛。 回到家里,万事只能单手操作的郑书意看着行李箱,陷入迷茫。 其实生活不能自理倒是不至于,左手又没受伤,但是面前的一对化妆品成了最大的难题。 可是习惯使然,她没办法素颜去工作。 正愁着,唐亦打来了电话。 郑书意开了免提就把手机丢到身旁,一边整理化妆包,一边问:“怎么了?” “今天我跟总编谈了一下。” 唐亦说,“这个情况怎么说呢,是挺糟心的,我们都不愿意这种惹是生非的人留在公司。” 听她这语气,郑书意便知道接下来还有转折。 “但说到底,她也没违反合同里的商业规则。” 果然如郑书意所料,唐亦叹了口气,“而且她怎么说也是老员工,如果就这么不留情面,也挺寒其他员工的心的。” 郑书意“嗯嗯”两声,“所以呢?” 唐亦:“所以我和总编商量着决定,正好春招也要开始了,接下来把她调到分公司去,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了吧?” 说到底许雨灵做的也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郑书意也没有要把她赶尽杀绝的心思。 调往分公司,福利待遇和资源都跟总部差得远,更别说未来的职业发展。 郑书意自然没有异议。 她想了一下,说:“亦姐,我准备休年假。” 唐亦:“怎么?你有什么想法你跟我说。” “没什么想法啊。”郑书意把已经整理好的化妆品拿出来,只装了护肤品,“我现在手指伤着,也做不了什么,而且我这段时间挺忙的,有点累了,我也不想去公司看见她,所以干脆趁机把年假休了吧。” 唐亦沉默了片刻,应了下来,“那你走一下审批流程吧。” - 郑书意一共请了四天的年假,加上周末,正好是六天。 她依照自己估算的时间收拾了衣物。 时宴来接她时,看着她那二十四寸的行李箱,问道:“就这么多?” “够了呀。”郑书意算给他听,“我请了几天假,加上医生说的恢复时间,六七天差不多了。” 时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拎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这是第三次来时宴家。 郑书意告诉自己,这一次是以女朋友的身份来的,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应该理直气壮地走出脚下生风的气势。 然后两三米的入门通道她磨磨蹭蹭了十几步。 时宴拉着行李箱,突然定住脚步,回头看着她。 “干、干嘛?” 郑书意小声问。 “以前胆子不是挺大吗?大半夜都敢去一个陌生男人家里。” 时宴上下打量着她,“现在又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什么?” 郑书意挺起胸,“我脚疼而已。” “是吗?”时宴看向她的腿,“那我抱你进去?” 怎么感觉抱着进屋有一种奇奇怪怪的色|情感…… 郑书意径直越过他:“我又没那么娇气。” 时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笑意徐徐蔓延。 他们进门没两分钟,便有人送来了晚饭。 这房子的厨房显然是摆设。 时宴把行李箱随手放在客厅后,回头看见郑书意背着手端端地站着,双眼却不老实地四处打量,很明显地紧张忐忑,还有一丝,时宴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的兴奋。 “吃饭了。” “哦。”郑书意扭过头,“好的。” 她两三步走到饭厅,非常端庄地坐下。 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她,米饭特意熬成了粥,旁边摆放着勺子。 而时宴面前则是正常的米饭和筷子。 可郑书意并不打算自力更生,她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时宴。 这几秒间,时宴已经拿上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见他看都没看自己一眼,郑书意咳了一声。 “怎么?” 时宴抬头。 郑书意看着面前的饭菜,抬了抬眉头,以眼神示意他。 时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菜,说道:“那不是葱,是茭头。” 郑书意:“……?” 谁问你这个了? 不过那真的不是葱吗? 她多看了两眼,“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长得像而已。”时宴极有耐心地给她科普,“一个是石蒜科,一个是多年生鳞茎植物。” 郑书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这样啊……” 然后突然回神。 “我没跟你说这个,你今天下午答应了我什么你忘了吗?难道你就是为了把我骗到你家来?” 时宴在吃饭的间隙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吞咽了嘴里的菜,才不急不缓地说:“是啊。” “……” 面对他直勾勾的眼神,听到他坦然地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郑书意的反应很奇怪。 没生气,倒是有些脸热。 她没再出声,低下头,用左手慢吞吞地拿起勺子,翻动碗里的粥。 这时,时宴突然放下碗筷,什么都没说,径直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身旁,利落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将她面前的碗和勺子一起夺走。 他一系列动作过于一气呵成,郑书意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喂了一口粥到郑书意嘴边。 郑书意愣了一下,盯着他没眨眼。 时宴也不急,和她对视片刻后,说道:“张嘴。” 就像被按下了开关一样,郑书意乖乖地张嘴。 一勺粥喂过来,她连吞咽的动作都是机械的。 饭厅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勺子轻碰陶瓷碗沿的轻响,和两人的呼吸声。 时宴虽然在喂她吃饭,却一直看着她的眼睛,根本没看过一眼手里的碗。 明明在做着最温柔的事情,他的眼神却灼灼又直接,像滚烫的热浪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点点淹没了她。 这是吃饭吗? 这是吃人。 几口下去,郑书意便受不了了,闭着嘴别开了脸。 “不吃了?” 那还是有点饿的。 郑书意从他手里拿过勺子。 “我自己来。” 她埋着头,一口接一口,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时宴手背支着太阳穴,偏头看了一会儿,终是轻笑了一声,然后坐回自己的原位。 - 一顿饭吃完,还不到八点。 时宴还有点事,但他没有去书房,而是拿了笔记本电脑坐到客厅。 郑书意原本也在客厅玩手机,见时宴过来了,她便关掉了视频,静静地坐着看文字内容。 几分钟后,她发现时宴好像并不是很忙,只是随意地查阅一些邮件。 于是有人开始不安分了。 郑书意:“我有点渴,想喝饮料,帮我开一瓶嘛。” 时宴听见了,却还是专注地看着电脑。 几秒后,他才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一瓶水,随手递给郑书意,一句话都没说。 半小时后。 郑书意:“我想吃橙子,医生说我要多补充维生素。” 电话也同时响起,是助理打来的。 时宴开了免提,一边听着,一边俯身剥橙子。 又是半小时。 郑书意埋头看手机看得脖子酸,她活动了一下肩颈,然后拂着头发说:“有点热,帮我把头发绑起来一下。” 这就有点触及到时宴的盲区了。 他放下笔记本电脑,盯着郑书意递来的皮筋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了手。 郑书意背对着他,头发时不时被拉扯痛。 “哎呀,轻点轻点。” “疼,你轻点!” 虽然郑书意一直在念叨,但时宴什么都没说,一脸冷漠地做着这完全不在行的事情。 花了好几分钟才绑了个松松垮垮的马尾后,时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但也没多说什么,又开始看电脑。 郑书意在他的沉默中,受到了一丝良心的谴责。 她不动声色地环顾整个房间后,用手肘碰了碰时宴的小臂。 “那你忙吧,我先去洗澡睡觉啦?” 时宴头都没抬一下:“嗯。” 郑书意:“……” 这人怎么听不懂她的画外音呢。 “我的意思是。”郑书意很小声地说,“我睡哪里?” 时宴指尖停在触摸屏上,侧头看她,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在问废话吗?” “你觉得呢?” 郑书意慢慢别开了头,扑闪着睫毛,没有惊慌,只是有点脸红。 这样的神情,坐实了她只是在明知故问。 “那我去洗澡了。” 她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浴室走去。 “书意。” 时宴突然叫住她。 似乎有一种预感,郑书意脚步停下,却没有回头。 “怎么了?” 后面那人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 “医生有没有说过,洗澡也要人帮忙?”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刚刚那么千依百顺,原来一切都在这里等着她。 在这一秒,郑书意一度觉得这是自己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连包着厚厚纱布的手指都感觉到了一阵酥|麻,甚至她觉得自己可以亲手抠出一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医生说,”郑书意依然没有转过身,只是声音里没有一丝叫做“底气”的东西,“不、用。” “真的?” 时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抱着双臂,远远地看着郑书意,嗓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吃饭要人喂,喝水要人伺候,连头发都绑不了,你怎么洗澡?” 郑书意不知道时宴是认真的还是在逗她,于是试图跟他正经讲道理。 “不沾水就好了,我、我早上出门洗了澡的,就随便一点就好了。” “怎么随便?” 时宴一步步地走过来,“是不需要脱衣服,还是不需要涂抹沐浴乳?” 郑书意:“……” “脱”、“涂抹”这种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就不是单纯的动词。 “都说了不用!” 郑书意已经有了恼羞成怒的趋势,可时宴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那你挺不爱干净的。” “对对对,我就是不爱干净。” 郑书意拔腿就走,虽然没回头看,但她感觉时宴一定以一种看好戏的姿态盯着她,于是脚步越来越快。 几步后,时宴再次叫住她。 “书意,真的不用帮忙?等下你再叫我,我就没那么有耐心了,别反悔。” “说了不用帮忙!” 郑书意头脑已经羞愤到一片灼热,用最后一丝理智斩钉截铁地说,“反悔了是你儿子!” 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时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边荡漾着笑意,回到客厅。 半小时后。 时宴关了电脑,准备回房间拿睡衣洗漱。 浴室内置于他的房间。 经过那热气腾腾的浴室时,门锁轻轻地响动一声。 他听见脚步,侧头注视着浴室。 几秒后,门打开一条缝,一颗脑袋探了半个出来。 “爸爸……” 时宴:“……” - 郑书意确实能一个人洗澡。 反正她打算明天去理发店洗头,所以现在只需要费点力气把头发裹成丸子,然后浴缸里放上水,抬着手臂躺进去。 一切都很完美。 甚至她洗完之后裹着浴巾单手洗内衣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左手有无限的潜力可以开发。 然后这个想法在两分钟后就遭到滑铁卢。 郑书意带来的这套睡衣轻薄丝滑,服帖地勾勒出身体曲线,她换上之后,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瞅自己胸前毕露无遗的起伏。 没有内衣的束缚,形状有点过于明显。 在热气萦绕的浴室里,郑书意双颊逐渐发烫。 一想到时宴在外面,郑书意甚至觉得空挡穿睡衣跟裸|奔没什么区别。 可她又做不到单手扣内衣。 收拾行李的时候随后就放了几套,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于是,在长达好几分钟的内心挣扎后,郑书意拉开一点点门,探头探脑地叫住了时宴。 门外。 时宴看着门缝里那半张通红的脸,偏了偏头。 “怎么?要帮什么忙?” 郑书意手指紧紧扣着门边,声若蚊蝇。 “帮我扣一下内衣。” “嗯?” 时宴是真没听清。 他眯着眼,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郑书意并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 但刚刚的内心挣扎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心理建设。 扣个内衣怎么了? 不就是扣个内衣吗? ――又不是要他原地起跳反手扣篮。 于是郑书意转身,用背影面对时宴,高高在上地吩咐:“给我扣内衣,快点,我困了!” 时宴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走过来。 静立的几秒间,郑书意心如擂鼓。 当后背的衣服被轻轻撩起时,她四肢倏地紧绷,定定地看着前方墙壁映出的模糊人影,双眼都没眨一下。 时宴低着头,呼吸拂在她后颈上。 手上动作细致,但余光看着她裸|露的腰肢时,手却还是会不经意地触碰到她后背的肌肤。 每动一下,郑书意就更紧张一分。 然而时宴全程默不作声,慢条斯理地给她扣好后,垂下手,还帮她整理好了睡衣。 “好了。” 郑书意有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他这会儿竟然还挺像个人的。 晃神的片刻,郑书意轻咳了两声。 怎么回事。 被时宴这几天的不做人弄得PTSD吗? 明明这才是他。 “怎么了?” 时宴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还有要帮忙的?” “没有了,谢谢。” 郑书意抱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转身跑进了卧室。 时宴回头,视线追着她的声音,见她拿出瓶瓶罐罐坐到床头时,无声地笑了笑。 - 完完整整的一套护肤流程后,郑书意钻进了被窝。 床上有淡淡的香味,很熟悉,是属于时宴的。 郑书意拉起被子,盖住半张脸,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感觉空气在一点点变稀薄。 她不抗拒和时宴同床共枕,也不害怕。 自从答应住过来,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真到了晚上,紧张的情绪还是一点点吞没了她的心理准备。 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感官变得更灵敏,手指伤处的抽痛感也一阵阵袭来。 郑书意深吸了一口气,侧身背对浴室,缓缓闭上眼睛。 不多时,浴室的水声停了。 几分钟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房间里铺着地毯,听不见脚步声,但郑书意能感觉到时宴过来了。 一步步靠近,直到床边塌下去一片。 郑书意双眼闭得跟紧,睫毛却在轻颤。 忽然,她感觉时宴的呼吸靠近,拂在她耳边。 他撑着上半身,垂眼看着郑书意。 许久,他突然开口:“你到底是紧张,还是伤口疼?” 郑书意:“……” 可真准了。 她又紧张又疼。 “疼啊。”郑书意皱了皱眉头,徐徐睁眼,却依然背对着时宴。 “十指连心,一阵阵地钻心地疼。” 时宴看着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纱布上渗出一层淡黄色,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膏药味道。 “要吃止痛药吗?” “吃过了。”郑书意说,“但还是疼。” “嗯。”时宴伸手拂了拂她脸颊边的头发,“那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说完,他躺了下来,手臂穿过她的腰,轻握住她小腹前的左手。 几分钟后,身后的人一直没了动静,郑书意才真正松懈下来,伴着自己的心跳声入眠。 春夜的月光蒙了一层纱,温柔地笼罩着夜空。 身后人的呼吸平静而绵长,体温像贴,不知不觉间,郑书意的嘴角与窗外的月牙一同弯了起来。 然而静谧只持续不到一个小时。 当浓厚的睡意袭来时,郑书意一半是清醒,一半是潜意识,全都促使她开始寻求更舒服更温暖的地方。 于是。 时宴于半梦半醒之间,突然睁开了眼。 眼前漆黑一片,他只能感觉到郑书意转过身来,一只手缓缓攀着他的腰,一点点地钻进了他怀里。 但好像没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她扭动了几下,下巴不停地蹭到时宴的胸口,尝试着全身都贴了上来。 “……” 时宴在黑暗里皱了皱眉,呼吸的节奏骤然打乱。 而怀里的人还在不安分地调整姿势。 静到极致的夜里,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同时,全身的感官都被放大。 时宴突然扶住郑书意的肩膀,一翻身,双臂撑在她身侧。 凝视片刻后,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 然而在两人呼吸交缠到一起时,时宴突然听到郑书意“嘶”了一声。 他一顿,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挤压到了她的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就抬起了手。 僵持一秒后,时宴长呼了一口气,又缓缓躺了侧边。 他在床上调整了一会儿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手指的刺痛还在继续。 郑书意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看见浴室有隐隐约约的亮光,还有水声。 她掖了掖被子,再次闭眼睡了过去。 - 早上醒来时,郑书意下意识撑着床坐起来,手一用力,立刻疼得轻呼了一声。 然而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的回音。 郑书意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四处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意识到,这是时宴的家。 然而时宴并不在。 郑书意立刻下床,看了一眼浴室,没人。 又走到外面喊了两声时宴,依然没人应她。 这时,她一抬头,看见钟表柜上的显示,原来已经九点了。 怪不得时宴不在,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坐在了办公室吧。 想到这里,郑书意突然轻松了很多,大摇大摆地走回卧室。 躺上床后,拿出手机,发现时宴也没给她发个消息。 郑书意冷哼一声,翘着腿,打了电话过去。 响铃几声后,对面接起。 “醒了?” “对啊。”郑书意说,“你什么时候走的?” 时宴:“八点。” 郑书意随手按开了窗帘,阳光倾洒进来。 “哦,这么早。”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昨晚是不是半夜起床洗澡了?” 因为时宴的语气挺轻松,郑书意以为他现在闲着,便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 然而事实是,时宴面前此刻站着陈盛以及三个秘书。 “是吗?”没听到时宴的回答,郑书意又问,“还是我做梦了?” 时宴:“你做梦了。” “哦……”郑书意喃喃说道,“也是,哪个正常人半夜起来洗澡啊。” “……” “好了,我再睡一会儿,你忙吧。” 挂了电话,郑书意望着天花板,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笑。 可是笑着笑着,她突然又笑不出来了。 她别过头,正好看见落地窗上映着的自己。 人都光明正大地睡到他床上了。 结果……别说其他的了,连个亲吻都没有? 郑书意缓缓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正好这时,毕若珊给郑书意发了个消息。 毕若珊:妈的,可算是把司徒怡搞定了,我明天的飞机回去。 郑书意:哦。 毕若珊:忙吗?不忙的话,晚上我来你家,咱们自己做火锅。 郑书意:不忙,但是我不回家。 毕若珊:? 郑书意:我现在住在时宴家里。 毕若珊:……啧,行吧,不过你这也同居得也挺快啊,正打算年底休产假? 郑书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拧眉打字:我跟你说,我们昨晚睡一张床上了。 毕若珊:够了,我不想听这些,你再往下说我就举报了。 郑书意: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这回轮到毕若珊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 毕若珊:选项A,你太没吸引力了。选项B,时宴他不行。 郑书意:我觉得我不可能没有吸引力,咱们排除这个不可能的答案。 毕若珊:所以答案是B。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和毕若珊在字面上达成了一致的看法后,时宴突然又发来了消息。 时宴:厨房有早餐,自己热一下。 郑书意看着他的聊天框,竟然有点笑不出来。 好一会儿,她才起身溜达去厨房。 吃完早餐后,郑书意回到房间,才看到几分钟前毕若珊的消息。 毕若珊:虽然B选项很荒诞,可时宴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和女朋友睡在一张床上却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行为更荒诞。 毕若珊: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那一连串的“哈哈”,郑书意冷着脸打字:好笑吗? 毕若珊:不好笑,我只是心疼你,哈哈哈。 春回大地,嫩柳芽儿最先知道。 郑书意坐到阳台上,开了床,让阳光洒在身上,很难静心闭眼感受这初春的的暖意。 本来她只是跟毕若珊开个玩笑。 可静下来仔细想想,竟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被毕若珊这么一带节奏,整个上午,郑书意都有点分心。 午饭后,她看了会儿电视,还老是想着时宴到底行不行这个问题。 为了让自己别再想这事儿了,郑书意拿着电脑去时宴的书房坐着,把自己前些时间收集的一些资料调了出来。 整整3个G的文字音频资料在这个文件夹已经存放了一段时间了,她想趁着这几天整理一下,可尝试了一会儿,左手操作鼠标和键盘实在很不方便,选中一段文字做标注要枉费好几倍的时间。 一小时下来,郑书意盘腿坐在沙发上,激情辱骂了一会儿许雨灵后。 转头就去跟时宴撒娇。郑书意:用不了电脑,打不了字,一个人在客厅呆呆坐着,我好惨哦。 她说这些并没有带什么目的,单纯只是想在见不到他的时候跟他说话。 然而郑书意后面那个“要抱抱”的表情包还没发出去,极其讲究效率的时总很快回复了解决方案:我叫秦时月过来帮忙。 郑书意:“……” 时宴你这是在摁着我的头让我选B啊。 郑书意小小的郁闷了一会儿,接受了时宴的安排。 那也行吧,有个人陪着至少不会无聊。 但是秦时月就不这么想了。 她原本在喻游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凹着造型,准备随时来个偶遇。 突然被叫到这里,谁又考虑过她的心情呢? 她按响门铃时,一脸生无可恋,却也没忘叫一声“小舅妈”。 托时宴的福,突然长了一辈儿,郑书意有点飘,朝秦时月勾勾手指。 “来。” 秦时月看见郑书意的手,惊诧道:“你手怎么了?” “没事。”郑书意慢悠悠地朝书房走去,“不小心被门夹伤了。” “没大事吧?” “能有什么大事,没那么娇气。” 书房里。 秦时月看着郑书意电脑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货币的专业资料,差点原地昏迷。 虽然郑书意坐在她身边,一边指挥她做事,一边给她介绍解释,但这对秦时月来说仍然是一道天劫。 如果不是考虑到郑书意确实需要帮忙,秦时月可能等不到正月就要去剪头发了。 最可气的是,她给郑书意当了一下午的打字员,时宴傍晚一回来,以巡视工作的目光扫过她,淡淡道:“你可以回家了。” 秦时月:??? 给你老婆打了一下午工,连口饭都不赏? 时宴似乎是看懂了秦时月的眼神,却没有一点儿反省的意思。 秦时月终是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等第三人消失,郑书意负着手,站在餐桌前看了时宴好一会儿。 落日熔金,透过玻璃洒在时宴的脸上。 他的轮廓在光影中半隐,抬手摆弄碗筷时,神情专注地像在处理分分钟上亿的项目。 而郑书意却莫名地开始走神。 看着他的脸,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 脑子里疯狂在A选项与B选择之间来回徘徊。 似乎是感觉到郑书意的凝视,时宴抬头看了她一眼。 “坐过来。” 郑书意点了点头,绕着桌子走过去。 由于想得有点偏,注意力分散,她下意识就用右手去拉椅子。 用力的那一瞬间,她疼得像被烫到了一样疯狂甩手。 时宴拧眉看她,伸手拉开椅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郑书意捂着手,看着他,声音渐渐变小,却又很直接,“我可以坐你腿上吗?” “……” 时宴手上动作顿了顿,眉头依然拧着,却冷漠地说:“不可以。” 郑书意不情不愿地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为什么?” 时宴拿起勺子,搅拌着碗里的汤。 “这样你今天吃不了晚饭了。” 郑书意却愣怔地看着他。 这种话第一次听会脸红心跳。 而今天听,却只有深深的疑问。 ――你是只会打嘴炮吗? 沉默片刻后,见时宴丝毫没有松动,郑书意突然挤到他腿上坐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我就要。” 一秒、两秒、三秒…… 郑书意明显感觉到时宴的眼神有了变化。 他垂着眼看她,面容平静,眼底却似乎有波涛暗涌,连呼吸节奏都开始有了难以察觉地变化。 然而下一秒。 时宴沉又恢复了表情,拿起碗筷。 “随你。” - 虽然某些人说得好像很吓人,但这顿饭却相安无事地吃完了。 什!么!都!没!发!生! 郑书意拿纸巾擦着嘴,眼神却频繁往时宴身上瞟。 这样明显的目光,时宴不可能没差距。 他撩了撩眼,漫不经心地说:“看我干什么?” 郑书意眼珠子乱转,含糊道:“没什么。” 我说我在看你到底行不行,你信吗? - 饭后,郑书意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眼睁睁地看着时宴进了书房。 整整两个小时,时宴都在工作,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郑书意洗完澡出来。 这一次,她做了一个决定。 内衣不穿了。 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后,得到里面的应声,郑书意探了上半身进去。 “我睡觉啦?” 时宴“嗯”了一声,随意地侧过头来,目光突然一顿。 明晃晃的灯光下,郑书意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 但衣襟没有完全扣上。 因为刚洗完澡,皮肤白得发亮,锁骨却泛着红。 视线往下。 胸前的曲线隐隐约约地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书房突然陷入极致的安静。 郑书意抓紧了门框,呼吸声清晰可见。 她看见了。 她看见时宴的眼神分明有了变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像极了一个正常男人。 然而下一刻。 时宴眉心微皱,收回了目光,转头看着电脑。 “睡前记得吃止痛药。” “……” 就、这? 郑书意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到卧室,躺上床,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一晚,和昨天一样。 时宴洗完澡,睡上来,关心了几句她的伤势。 ――然后就睡觉了。 这就导致,郑书意本来觉得那个B选项只是一句玩笑,现在却开始当真。 - 第二天,气温又上升了。 正好郑书意要去换药,离开医院后,她让司机先送她回自己家一趟。 收拾了一些单薄的衣服后,郑书意看向衣柜里的真丝睡裙。 两件套。 外面是正常的睡袍,里面是一件同色系的吊带睡裙。 她思忖片刻,抓起来塞进包里。 大概是因为有阴谋,而且这个阴谋有些难以启齿,所以郑书意今天特别安分。 时宴回来后,她规规矩矩地吃了晚饭,然后两人各做各的事。 因为心怀鬼胎,她甚至都没去书房骚扰过时宴。 一到点就去洗了澡,然后穿上她那件性感吊带睡裙。 到底是挺暴露的衣服,郑书意没好意思真的大摇大摆地穿到时宴面前去晃悠,于是从浴室一出来就钻进了被窝。 安静地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时宴终于准备睡觉了。 郑书意感觉到他躺下来时,默默攥紧了床单。 属于他的气息缓缓袭来,萦绕在郑书意周身。 他今天似乎很累,像往常一样伸手揽着她,便闭上了眼。 郑书意慢吞吞地转身,往他怀里凑。 他没什么动静,只是手臂收紧了些。 郑书意看着他的下颌,呼吸轻轻地拂过他的喉结。 她抬头,轻吻他的下巴。 有些痒,有些温柔。 时宴依然闭着眼,唇角却徐徐勾了起来。 两人的体温在相拥的姿势里渐渐交融。 这么侧躺着,郑书意手不方便,却缓缓伸脚,趾尖划过他的小腿。 冥冥灯光中,时宴只是皱了皱眉。 手臂轻抚郑书意的背。 “别动,睡觉,乖。” “……?” 平静的夜里,郑书意深吸了一口气。 被窝里的拳头却硬了。 想她郑书意貌美如花人见人夸。 竟然沦落到主动靠色相勾|引男朋友。 而且还勾引失败。 时某人不能人事石锤了。 安分了几分钟后,郑书意突然气呼呼地推开时宴,转身背对他。 时宴在黑暗中问。 “怎么了?” “没事,我热,离我远点。” - 真空穿吊带睡衣去勾|引时宴,已经是郑书意能做出的最大胆的事情了。 这样都失败,大概这个男人在那方面真的很冷淡,无欲无求,可能一天天看着他账户里的钱就能高|潮。 郑书意已经不对他抱有任何想法,甚至做好了拥抱柏拉图的准备。 有了这样的心理建设,郑书意慢慢变得无所谓起来。 想怎么穿怎么穿,想怎么躺怎么躺,反正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两人便奇奇怪怪都进入老夫老妻的模式。 通常时宴准备睡觉时,郑书意早已洗完澡穿着睡衣安安静静地躺着看手机,身旁有没有多一个人好像都一样。 五六天过去,郑书意的手指已经好了许多。 去医院拆了纱布,医生只给涂了一层薄薄的药水。 甲床的淤血由红变紫,看起来还有点莫名的性感。 而郑书意现在只要不挤压到手指,平时拿点不重的东西已经不成问题,打字或者使用鼠标更是不在话下。 恰好这天晚上时宴有个应酬,郑书意便跟秦时月一起去外面吃的饭。 回到家里已经接近九点。 她洗了澡,感觉有点冷,于是在吊带裙外套了一层浴袍,坐到书房查收邮件。 明天要上班了,她堆积的工作也要开始着手整理了。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窗外下起了小雨。 郑书意揉了揉脖子,屏幕下方的微信小图标闪了起来。 毕若珊:绝了,我今天听说个事儿。 郑书意:怎么了? 大晚上的,毕若珊自然是来讲八卦的,郑书意和她聊着聊着便忘了正事。 直到书房被时宴打开。 郑书意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后,回头道:“你回来啦?” 时宴沉沉地看着她,“嗯”了一声。 郑书意打了个哈切,站起来朝外走。 “那我去睡觉了。” 经过他身边时,郑书意闻到一股隐隐的酒气。 她突然停下。 “你喝酒了?” 时宴:“一点。” “哦。” 郑书意继续往外走,“那你早点睡觉。” - 回到房间,她径直躺上去,换手机给毕若珊发消息。 郑书意:不说了,我要睡觉了。 毕若珊:这么早? 郑书意:早吗?快十一点了。 毕若珊:你前几天都是凌晨之后才睡的。 毕若珊:哦,难道你今天……有性|生活了? - 书房里,郑书意的电脑没关。 时宴脱了外套坐下来,正准备帮她合上电脑时,突然看见屏幕上的微信对话框,跳出一行字。 ――“没有。” 紧接着,对话还在继续。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一张床睡这么多天了你还没有性|生活?” ――“无语,我穿睡衣勾引都没有用。” ――“哈哈哈哈姐妹你也太失败了吧。” ――“关我什么事?是他不行。” - 和毕若珊吐槽完,郑书意并没有立刻放下手机睡觉,而是切到微博随意地刷了起来。 时宴进来时,她连个眼神都没给。 但余光却看见时宴站在床前解领结。 他平日里总穿衬衫西裤,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身材线条,看着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 但每次他解领带的时候,郑书意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手指一紧,手臂一扯,像撕开了伪装的斯文面具,男人的侵略本性也在那一举一动中尽数流露。 然而当他扯下领带扔到床上时,郑书意别开了眼,问道:“你要去洗澡了?” 时宴:“先不洗。” “哦。” 郑书意并不在意,拂了拂头发,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了手机上。 突然,时宴坐到她身边,摘了眼镜,然后夺走她的手机,一起放到床头柜上。 郑书意:? 然后,小腹前的腰带被解开,睡袍被他剥落。 郑书意:?? 还没反应过来,时宴已经欺身压了过来。 郑书意:??? 灼热的气息夹着酒气铺天盖地而来,郑书意瞬间便被掠夺了呼吸。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扶着她的头,吻得热烈,甚至还有一点粗暴。 一切来得太突然,郑书意什么准备都没有,下意识将双手抵在他胸前。 想回应他的吻,可她根本无力招架,情不自禁呜咽出声,只能任由他从唇舌间,猛烈地占据她所有的意识。 缠绵间,郑书意的双手慢慢上滑,勾住了他的脖子。 也是在这时,裙摆突然被撩起。 郑书意倏地睁大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时宴带着浓重欲|念的眼神。 是逼视,也是勾引。 直勾勾地看着她,唇舌温柔了下来,轻咬着她,手却轻抚着郑书意的小腹,像逗弄一般,缓缓往上。 郑书意猛然抽气,浑身瞬间轻颤。 这、这突如其来的车是为何? 还没等她回过神,时宴又重重地吻了下来。 他的掌心只是温热,所过之处,却让郑书意感觉自己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战栗。 郑书意脑子里轰然一片,眼前天旋地转,吊灯似乎都随着她的身体一同战栗。 “你、你……” 她双颊潮红,半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时宴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一只手撑在郑书意身侧,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拇指轻轻划过她的唇角。 “心疼你,害怕控制不住的时候,会伤到你的手指。”他的声音低哑到有了蛊惑的效果,“结果你说我不行?” 郑书意:“……”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一下又一下地眨眼。 “是不是我一直太纵容你了?” 因为没有戴眼镜,时宴眯了眯眼,没有等她的回答,一下又一下地亲吻她的耳垂。 “我、我不是……” 她双手攀着时宴的肩膀,说出来的话完全变得不像她的嗓音,“我……” “我不是来听你解释的。” 郑书意的呼吸再也不受自己控制,胸口一下又一下地剧烈起伏,连窗外的雨声都听不见,只有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别、别看了……”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簌簌落叶带着水湿漉漉地贴到了窗上。 混混沌沌之间,郑书意听见时宴低声说:“书意,你好敏感。” 像沉进了滚烫的泉水中,郑书意的意识在一点点涣散。 她咬着左手的指尖,朦胧睁眼,眼波在灯光下沉浮流转。 片刻后,她朝时宴伸手。 他应着她的邀,俯身吻住她的时候,她的手缠住他的后颈。 服帖的衬衫在缠绵中皱褶、剥落,凌乱地散落在床单上。 春天的雨甚少来得这么急促而猛烈。 她半睁开眼,刺眼的灯光晃动着,他肩膀的肌肉曲线在她眼前忽近忽远。 郑书意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次又一次地撞击中消散流逝。 她看见他眼底的泛红,看见他额变的青筋,看见他眸子里的自己,如坠入湍流的树叶。 沉沉浮浮,全都随着他。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这场雨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停歇的,只留下微弱的虫鸣隐藏在瑟瑟风声中,沉睡的人完全听不见。 室内。 郑书意趴在枕头上,薄背凌乱地搭在她身上,汗湿的长发披散在白色枕巾上。 肩膀以下,半张背都裸|露在外,柔和吊灯洒下光柱,将蝶骨上的红印衬得格外明显。 她睁眼看着床边的时针指向凌晨两点半,脸上潮|红还未完全退却。 然而一旁的人也还没完全安分下来。 时宴从她身侧覆身拥过来,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背上,带过一阵阵过电般的酥|痒感。 偌大的房间,空气却很稀薄。 郑书意闭上眼,眉心微抖,每一口呼吸都闻到了暧昧的气息。 “不要了……”她往床边缩了缩,反手推开时宴,“我明天要工作,你烦死了。” 时宴的吻停滞在她后颈,拂开她贴在脸边的头发,随后起身。 “那去洗澡休息吧。” 郑书意却瘫着没动。 直到感觉到时宴的手碰到她的腿,试图抱起她的时候,她却条件反射般坐了起来。 然后胡乱地披上睡袍,低着头推开他就下床。 “我自己去洗,不用麻烦你。” 那几天莫名滋生的老夫老妻般至亲至疏的感觉,就在这一晚全面崩塌。 郑书意踏进浴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最后的力气也散尽,她背贴着墙壁,酸软地腰腿慢慢往下滑。 墙对面正好是一整块的大理石,在明亮浴室灯光下,有镜子的效果。 郑书意看着墙面映着自己的身影,适才的一幕幕又倒涌到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来,看见手腕处一圈红痕,气息又变得灼热。 实在控制不住去回想,快要疯了,她便用手心贴着墙壁,以冰凉的触感褪去滚烫的感觉。 原来时宴不是跟她打嘴炮。 但说的也不是完全客观。 ――不是坐在他腿上才会有反应。 亲吻、爱抚、甚至只是脖颈间的缠绵触感,都像一点即燃的□□。 更难以置信的是。 郑书意发现自己也是如此。 而且,她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直视“宝贝”这个称呼了。 到现在,一想起时宴在床上这么叫她的样子,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都感觉到一阵缺氧。 每一次,他这么叫着,越是动情,她就势必要承受越多。 可是她却沉迷于他这么叫她时的极致温柔。 他分明就是知道她会受到蛊惑,心甘情愿地满足他无度的予求予取。 - 由于实在是精疲力尽,郑书意只是简单地冲洗了一遍就走了出来。 回到卧室,她环顾四周,却不见时宴的身影。 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在自己家里人间蒸发的,所以她也没在意,只是坐到床边时,看见垃圾桶里的东西,情绪又被调动起来。 但再怎么羞于直面,她也得收拾一下,不然明天做家政的阿姨来看见,会更让她无地自容。 所以时宴进来时,便看见郑书意蹲在垃圾桶旁整理东西。 他无声地走到她身后。 “我来弄。” 郑书意闻言,手一抖,反而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把袋子打了个结,起身后,又用脚踢远了些。 然后故作坦然地抬起下巴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时宴偏头看着看,似乎是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不记得了。” 郑书意觉得他可能是不好意思了,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那您可真是未雨绸缪。” 时宴顺着她的脚,目光一路流连到她眼睛,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嗯,肖想你很久了。” “……” 这话虽然听着有点色|情,但只要不刻意回想适才的事情,这就是一种夸奖。 于是郑书意的下巴昂得更高了,“那你是对我见色起意咯?” 时宴:“我以为刚刚的表现已经给了你答案。” “……” 郑书意的下巴又缩了回来。 她就知道,这个人在独处的时候,是不可能不好意思的。 为了掩饰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她伸手往时宴胸前推了一把,却反被他抓住手,拉进了怀里。 这么一靠近,郑书意竟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 “你刚刚居然去抽烟了?” “有什么好惊讶的。”时宴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连嗓音里都带着餍足的感觉,“难道你不值得一根事后烟吗?” 郑书意没想到,她竟然能在时宴嘴里听到这样直白,又有一点下流的夸奖。 可此情此景下,她却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和他叫“宝贝”时一样性感。 - 这一晚的后半夜,于郑书意而言,是多日来难得的沉睡。 那几天,两人没有突破最后一层亲密,郑书意在他怀里睡着的时候始终都有几分收敛。 可如今,她睡意凶猛袭来,却不忘肆无忌惮地要抱、要搂、要哄。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她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似乎快像八爪鱼一样吸附在时宴身上了。 这样的情况下,难得第二天两人还能准时起床。 天一亮,时宴站在衣帽间整理衣衫,神色严肃,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而郑书意半靠着桌子,以观赏的态度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系领带、戴手表。 等他转过身了,郑书意突然笑着朝他张开双臂。 大概是昨晚看多了这样的眼神,时宴已经不需要猜测她的意图,直接上前抱着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郑书意很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和他一样神情肃穆地转身朝外走去。 毕竟她知道,一离开这个房间,外面有做早餐的阿姨和等着接送的司机两双眼睛看着,时宴这男人必定一秒变脸,摆出一副我们只是晚上会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我们并不是很熟的死样子。 果不其然,时宴坐到餐桌上,已然和他夜里判若两人。 过了好几分钟,郑书意受不了这沉默,频频看他好几眼,他也没有要说话聊天的意思。 于是郑书意只好跟手机聊天。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见群里几个人在讨论一件事,便随口问道:“我刚刚看同事群里说,你们铭豫对辰耀地产停止贷款,为什么呀?” 时宴:“严格贷款投向极其资金运用本来就是银行风控的重点,停止对辰耀地产的贷款是银行规避金融风险需要采取必要措施,你有什么看法吗?” 郑书意:“……” 我没有什么看法,只是想随便听听八卦。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昨晚躺床上探讨了一晚上银行风险控制的措施呢。 “没什么。” “那就吃饭。” - 多亏了时宴饭桌上的一番无情操作,郑书意到公司的时候,没人会觉得她一脸倦容是因为在床上累得半死,只会猜测她到底又熬夜加班做哪位大人物的专访提纲了。 手指受伤请假在家还如此努力,谁不叹一句书意不红天理难容。 时隔七天回来上班,手头不忙的同事都过来问候了一下郑书意的伤势,直到总编来了,办公区才彻底进入工作状态。 “哈,跟你说个事儿。” 孔楠端着果汁,蹬着转椅挪过来,小声说,“今天早上进电梯的时候我听阚玮艺她们那几个说,许雨灵六月就要调去宁州分部了?” “我知道。”郑书意点头,“那天我从公司回家后主编就跟我说了。” “还真是因为那件事儿呀。” 孔楠不可置信地看着郑书意。 到如今,许雨灵私下造谣那件事没有在公司流传开来,孔楠以为是这件事还没解决,领导们还在斟酌,没想到结果早就下来了。 领导没有说出去其实可以理解,一是想公司尽量少些无关的八卦,二是给老员工留点面子。 “你知道吗,她跟人说是她想换个环境,江城的工作压力太大了,所以才要调去分部的。”孔楠说着说着就翻了个白眼,“我要是你啊,就跟正牌男朋友告状了,她还想体面离开呢。” “那可没必要。”郑书意端上咖啡,和孔楠手里的果汁碰杯,“我已经很满意这个处理了,而且你当我男朋友是黑社会的啊?咱们杂志社跟他又没有关系,难不成还找人把她揍一顿?” 孔楠干笑两声,扯着嘴角说:“你男朋友那种背景,放一百年前跟黑帮有什么区别?” 早上的摸鱼时间就此打住,两人纷纷开始搬砖。 周一的咖啡都要消耗得多一些,大多数人都还带着周末的困倦,加上生理性的春困,整栋写字楼都没平时生气勃勃。 直到下午五点。 夕阳西下,暮色冥冥,此起彼伏的键盘声听着特别沉默。 一个平时就有些咋咋呼呼的小姑娘拿着手机“哎呀!”了一声,随后金融组每个人的手机都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郑书意也不例外,只是她动作稍慢了一步,等她看完各种消息时,孔楠已经向她投来了渴求八卦的目光。 大家收到的消息很一致,全都来自微博一个普通人发的四五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宋乐岚在医院里和一个中年男子相拥。 这种国民度高又私生活隐秘的歌手瞬间引爆娱乐热议是很正常的事,但真正让整个金融组震惊的却是照片上的中年男人。 郑书意盯着这几张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神从不可置信到震惊再到震痛,连话都说不出来。 怎、怎么会是,秦孝明? 照片上两人的姿势直接将两人的暧昧关系锤死,其中一张照片还是秦孝明搂着宋乐岚,那手、手都在她腰上搭着。 她和孔楠对视片刻,从她眼里也确认了这个信息后,才恍然回神般,握着手机跑去了阳台。 时宴的电话好一会儿才接通。 “你、你在哪儿啊?” 郑书意声音微颤,还没问他有没有看到网上的新闻,就听他道:“我在医院,时月出车祸了。” “啊?!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郑书意惊呼,“怎么出车祸了?!人呢?现在什么情况?” “没有大问题。” 时宴道,“不算严重。” 可郑书意无法预估他语气里的平静到底是天性还是真实情况,“在哪个医院?” “江城人民医院。” “我马上过来。” 连包都没拿,郑书意匆匆下楼,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坐上了车,她依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是因为秦时月的情况,二是因为,照片上和宋乐岚相拥的男人是秦时月的爸爸,时宴的姐夫。 别的同时都关心秦孝明的这个桃色绯闻出来会对铭豫的股价造成多大的影响,而郑书意只关心时宴会不会因此大受打击。 毕竟那次她一提到姐姐,时宴就笑得那么开心。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医院门口。 郑书意匆匆下车,穿着高跟鞋依然一路狂奔,到B栋三楼时,已经出了一身汗。 时宴就站在通道上等她。 郑书意朝着他跑过去,一边喘着气,一边问:“小月她真没事吧?” “没事,只是吓晕了,医生已经检查过了,只是皮外伤。” 时宴示意她往病房里看。 探视玻璃里,秦时月躺在床上正在跟护士说话。 郑书意总算松了一口气。 时宴:“跟你说了没事,你怎么这么着急过来了。” 郑书意闻言,直想瞪他。 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遇到事情淡定地像吃了绝情丹吗? 可想到另外一件事,她没舍得瞪他。 “对了,你、你看新闻了吗?” 郑书意心想他得到消息肯定比她要快的,所以也不把话说直白,“就是秦总被拍到了。” “和宋乐岚?” 时宴竟然还是那么淡定,“我看见了。” 郑书意:“……?” “连这种事情你也这么淡定?” 时宴把她往自己身前拉了一点,视线越过她,寥寥一眼后,低声不语。 可能人在受了打击之后就是这样的吧。 郑书意挺能理解时宴的故作坚强。 她垂下头,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时宴扶了扶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抬起头,“你怎么了?” 郑书意:“我跟你一样,也很难受的。” 时宴:“为什么?” 郑书意还震惊于遥不可及的偶像竟然和她有了这样的关系,自言自语般说道:“没想到我和偶像距离拉得最近的一次,竟然是她和我男朋友的姐夫做出了这种事情。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是秦总和宋乐岚呢?” “大家都说她德艺双馨,结果她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她还说她永远歌颂爱情,可笑。” “自己不觉得脸疼吗?” 时宴:“……” 他抬起头,看向郑书意身后的女人,轻声叫了一声“姐”。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沉浸在震惊与失望中的郑书意听到时宴那一声“姐”,心情更难以言喻。 她知道,那位深居浅出的时怀曼来了。 没想到第一次和时宴的姐姐见面,居然是在这样难堪的场景。 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她太懂了。 何况还是这么多年的结发夫妻,一朝梦碎,丑闻猝不及防被曝光在所有人面前,没有人能一时半会儿接受这个现实。 心理脆弱一点的,寻短见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她现在对于时宴的姐姐来说,还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甚至连安慰的立场都没有。 所以郑书意在时宴身前收敛了神情才缓缓转身。 医院长廊寂静得像太平间,凉风阵阵。 ――两秒后,郑书意再次转身,把头埋进了时宴怀里。 虽然睁着眼,眼珠子却没动一下。 若不是时宴的胸膛因为呼吸在起伏,她可能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再次转过头去。 因为意识有些不清醒,甚至觉得一切都是幻觉,所以她明目张胆地打量着面前女人的眼睛、鼻子、嘴巴。 看了三遍后,郑书意确定,自己确实是出现幻觉了。 医院长廊依然长久的安静,并未因为有三个活人而变得热闹。 郑书意仿佛化作雕像,一动不动,眨也不眨眼地盯着眼前的人。 直到时宴揽着她的肩膀,平静地说:“书意,叫姐姐。” 叫姐姐。 姐姐。 郑书意终于眨了眨眼睛,从脚底僵到了脖子,脑子却被一道干雷劈得外焦里嫩。 时怀曼就是宋乐岚,宋乐岚就是时怀曼。 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她试图换位思考,将心比心。 如果有一天她的爸爸带着刘德华站在她妈妈面前并说道:“老婆啊其实刘德华是我常挂在嘴边那个亲兄弟现在我把他领过来啦你开心吗?” 她的妈妈会怎样? 这个不争气的女人可能会当场晕厥。 虽然郑书意觉得自己离当场晕厥只差了一根头发丝儿的距离。 这一根头发丝儿仅能勉强支撑她的嗓子发出声音。 “姐……姐。” 干巴巴的两个字,让人怀疑她才是应该躺在抢救室的那一个。 宋乐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因为她在突如其来听见眼前这个女孩脱粉回踩的精彩发言后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下一秒,她就听见面前的女孩说:“您长得和宋乐岚可真像啊。” 宋乐岚依然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只好再次点头。 “嗯,大家都这么说。” “……” 宋乐岚一句话再次将郑书意的尴尬推到了珠穆朗玛峰。 她经历了第二次社会性死亡。 并且还是无法|轮回投胎的那种死亡。 突然,一个护士从病房内推开门,探身示意宋乐岚进去。 她说知道了,再次回头看向郑书意和时宴,“那我进去了。” 郑书意沉默着没动,只有时宴“嗯”了一声。 宋乐岚转身朝病房走去。 与此同时,郑书意望着前方空荡的走廊,冷冰冰地说:“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宋乐岚听到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道:“哦,有啊。我结婚了,忘了告诉歌迷们。” 郑书意:“……” 她是在问时宴。 - 等病房门关上后,郑书意才缓缓转身,看着时宴。 一如刚才的表情,她愣怔看着他,仿佛失去了灵魂。 这时的时宴,虽然亲外甥女还躺在病床上亲姐姐面临着演绎生涯中最大的舆论风波,却依然想笑。 他伸手摸了摸郑书意的头发,即便是在医院,也没忍住在她耳边亲了亲。 “你怎么这么可爱。” 郑书意却并没有因为这个吻有任何的触动。 她双眼空洞,毫无感情地说:“好笑吗?” 如果时宴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会决定他今晚睡客厅还是客房,他一定不会――让笑意肆无忌惮地流露到脸上。 - 病房内,秦时月看见宋乐岚进来,立刻委屈地想哭。 “妈,我看到新闻了。” 她垂着脑袋,哽咽着说,“对不起。” 宋乐岚长叹了一口气。 “傻,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本来这些年费了大力气去隐瞒婚姻情况,为的就是给她的家人正常的生活,不希望他们受她影响,一举一动都被娱乐媒体关注。 可是在接到电话听说秦时月除了车祸不省人事时,她什么隐私都管不了了,直接从节目录制现场赶来了医院。 这半小时的路程她心里经受了什么,没有做过母亲的人很难感同身受。 所以在亲耳听医生说秦时月没事时,宋乐岚才像那个从鬼门关闯了一道的人,浑身力气尽数被抽干。 那一刻,她没想过自己的明星身份,也忘了自己这多年来的行为习惯,忍不住在人来人往的医院抱着丈夫无声地痛哭。 被拍到这件事,自然怪不了任何人。 很快,秦孝明也带着人进来了。 还不到两个小时,宋乐岚和他的事情在网上迅速发酵。 所以在确认秦时月没事后,他便被各方打进来的电话包围,就连助理和秘书的电话都都差点被打爆。 同时,负责处理事故的交警和肇事司机也来到了医院。 这场车祸秦时月是个实实在在的受害者。 她下午闲得没事儿,找了个借口去找喻游,居然还被拒绝了,于是打算开着车去散心。 结果心没散,却被一辆拐弯错道的逆行司机吓到魂飞魄散,方向盘一打,直接撞上了路边大树。 等她醒来,人已经在医院了。 幸好她只是吓晕了过去,身体上倒是没什么伤害。 不过醒来一听说肇事司机则是因为发烧吃药后疲劳驾驶造成的此次事故,她差点儿又背过气去。 司机是个年轻男人,看见秦时月除了脸色有些白以外没什么事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交警一提到“赔偿”两个字,司机想起那辆被撞坏的跑车价格,顿时六神无主,抖着双手哆哆嗦嗦地为自己求情。 一个大男人,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宋乐岚看得糟心,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于她而言,只要秦时月没事,什么都无所谓了。 于是她拉低帽檐,挥了挥人,“人没事就好,其他的我也不想计较了。” 话音刚落,秦时月拍床而起。 “凭什么就不计较了?!我没死是我命大,难不成还是他的运气了?!” “他这种人是怎么从驾校毕业的?疲劳驾驶不懂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开什么车?!” “今天没被他撞死是我年轻反应快,那万一是个身体不好的老人呢?!” “不给他点教训他下次还出去祸害人!” 病房内所有人,包括交警和医生都震惊得说不出话。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秦时月,就听这位财大气粗的千金大小姐中气十足地说道:“赔钱!我的车!我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 “全都要赔!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赔!” “一!分!钱!都!不!准!少!” 秦时月说完还不解气,枕着靠枕,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她扭头,看见门口的时宴、郑书意。 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喻游。 意识到自己精致小公主的形象轰然倒塌,秦时月缓缓回过头,两眼一闭,选择自行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 既然秦时月没有什么大事,这一家人自然也不方便全都留在医院里。 秦孝明留下来陪着秦时月,相对而言,宋乐岚的公关任务更为紧急。 时宴送宋乐岚离开时,医院外面已经围了不少记者。 有电视台的、报社的,还有各路娱乐记者,长|枪短炮四处架着,引起行人频频回头关注。 宋乐岚应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不会让他们发现自己的踪迹,所以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大门和停车场。 而郑书意就没有这么从容了。 不久前,郑书意还以为那次机场仓促的合影是她和宋乐岚这辈子唯一的近距离接触。 毕竟普通人与娱乐圈仿佛隔着一个壁垒,他们永远在触手可及却又无法真实触碰的荧幕里,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他们其实生活在另一个平行空间。 结果一眨眼,有人告诉你这位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是你男朋友的亲姐姐,同父同母的那种。 仅仅花了一个小时接受这个现实,郑书意觉得自己已经很争气了。 于是在宋乐岚上车前,郑书意终于想起了迟来的道歉。 “对不起啊,姐、姐姐……今天说那些话,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小月的妈妈。” “没关系,不知者不罪。”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时宴,“不过时宴一直没有告诉你吗?” “……” 宋乐岚并不知道,她这个合乎情理的疑问,亲手将自己的弟弟推进了死亡的深渊。 - 残阳如血,像慢放的电影镜头在天边翻涌。 目送宋乐岚的保姆车开走后,时宴抬手,试图牵自己女朋友去停车场。 然而他刚刚碰到她指尖,就被猛地推开。 时宴完全没留神,猝不及防被她推地倒退两步。 他抬了抬眉梢,看着郑书意。 “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这一秒你单身了。 郑书意扭头就往医院大门走,其脚步之快,气势之足,让时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可能要凉。 他追上去,带点讨好地喊她:“书意?” 郑书意不仅没理他,脚步迈得很更大了。 时宴伸手去拉她,毫无意外地被甩开。 再拉,还是被甩开。 直到人已经走出了医院大门,时宴用力握住她的手,根本甩不开。 郑书意不做无谓的挣扎了,但人也站着不动了。 她气鼓鼓地看着街对门,丝毫没有给身旁的男人一个眼神。 时宴侧头看她。 “生气了?” 郑书意没理。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以时宴对郑书意的了解,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事情,于是说道:“我们先回家再说。” 郑书意:“我没有家的。” 时宴:“……” 他轻叹了一口气,转而站到郑书意面前,半弯着腰,做足了哄人的表面功夫。 “我没有一开始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结果没想到成了惊吓。 是吗? 郑书意冷笑,别开了脸。 时宴伸手捧着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别生气了,好吗?” 郑书意依然没说话,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直直地看着街对门一个地方。 她看了许久。 时宴眸光微动,问道:“你在看什么?”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在认真思考:“不知道他们收不收不要的男朋友。” 时宴寻着她的目光回头。 街对面的一家破破烂烂的店面前立着一个硕大的招聘――回收旧品。 和一个正在循环播放的破音喇叭――“收~破~烂~咧~”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大概是喇叭里一声声不合时宜的吆喝对时宴的冲击力太大,他有些分不清郑书意现在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且郑书意的话也确实让他没法儿接。 沉默片刻后,时宴拉住郑书意的手,决定直接跳过这个环节。 “不早了,回家吧。” “嗯,你说得对,不早了。” 出乎意料地,郑书意居然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是该回家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时宴站着没动,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确定她是真的不闹了,才打电话叫了司机过来。 然而一上车,郑书意却说道:“去泰临府。” 泰临府是她自己住的小区。 司机也没多想,一脚油门直接踩了下去。 时宴侧头看了郑书意一眼,紧抿着唇松了松领带,随后小心翼翼地明知故问:“不回家吗?” 郑书意别开脸不看他,“回啊,我听你的话啊。” “回我自己家。” 时宴凝视她片刻,收回目光,淡定吩咐司机,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回博翠云湾。” 司机说好,又打方向盘准备掉头。 郑书意见状,立刻拔高了声音说:“我要回泰临府!” 司机握着方向盘不知所措,从后视镜里看向时宴。 而这一次,时宴只是平静地点头:“行,听她的。” 郑书意:? 她诧异地扭头,见时宴也在看她,立刻又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竟然没有预料之中的苦苦挽留,一句也没有。 多哄我两句会死吗?! 郑书意更气了。 憋着气到了小区门口,郑书意气冲冲地下车,往大门内走了两步,发现时宴跟在她身后。 一回头,她猝不及防撞进时宴目光里。 冥冥暮色下,他镜片边框缀着倏忽亮光,却不如他的眼神摄人。 直勾勾凝望着她时,仿佛全世界在他眼里也只看见她一人,深邃眉眼直白流露出几丝只有在亲热时才能看到的炽热。 在这大庭广众下,他什么都没说,但一个眼神就像在调情。 郑书意很不争气地脸红了两秒。 然后倏地转身。 合理怀疑他不会哄人只会色|诱。 到了电梯口,郑书意走进去,时宴也默不作声地跟着她。 电梯缓缓上升,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几秒后。 “你干嘛。” 郑书意别别扭扭地昂着下巴,“我回家了,你跟着干嘛。” “不干嘛。” 时宴立于她肩侧,仿佛只是在电梯里偶遇的邻居,“准备睡一晚粉色床单。” 郑书意:“……要点脸,我同意你去我家过夜了吗?” “那怎么办?”时宴站得挺直,手却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五指,“真不跟我回家?” “不回。” 几秒后,郑书意用最后的骨气甩开他的手,“时宴,我跟你说,我这个人很要面子的,你今天害我在偶像面前这么丢人,我跟你没完。” 说完,电梯门正好开了,郑书意拔腿便朝自己家门走去。 空旷的走廊里,她高跟鞋踩得很响。 总之先把气势做足了。 然而站到门口,她突然顿住。 伸手摸了摸衣服,又摸了摸裤边,然后不动了。 时宴就站在她身后,好暇以整地看着她。 许久,他嗓音带笑,“怎么,又祈福?” 郑书意:“……” 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又朝电梯走去。 时宴这次很给面子,没问她什么,再次跟上她的脚步,一点不耐烦都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到了楼下,时宴去牵郑书意的时候,她没有再甩开他的手。 只是埋着头,依然气鼓鼓的。 甚至在上车后,郑书意也安分地缩在了角落里,没再吭声。 究其原因,不过是今天往医院跑得太急,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 导致为时半个小时的离家出走计划宣布失败。 - “晚上想吃什么?” 到家后,时宴脱了外套,朝厨房走去。 郑书意没看他的行踪,背对着他朝房间走去,冷漠地丢下一句:“不想吃,没胃口。” 时宴挽着袖口,不急不缓地说:“真不吃?下次等我有时间下厨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郑书意脚步一顿,朝后仰了仰,像个圆规一般转过身,果然看见时宴已经站在料理台边了。 “跟我赔罪吗?” 时宴从容点头:“可以吗?” 郑书意:“那要看看你厨艺怎么样了。” 时宴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转身开冰箱:“应该还可以,你想吃什么?” 郑书意:“满汉全席。” “……” - 最终时宴当然没能做出一顿满汉全席,只是简单的三菜一汤。 但折腾了这么一会儿,郑书意气也消了一大半,很给面子地坐了下来。 “我也不是很饿的,如果味道不好,我是不会将就的。” 时宴:“嗯。” 然而第一口上汤小白菜下去,郑书意愣了愣,默默埋下了头。 恨味蕾太不争气,恨嘴巴不受控制,恨时宴还隐藏杀手锏。 半小时后,郑书意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饭碗,一边用纸巾擦嘴,一边说道:“这次就算了,以后你再骗我的话,就算你变成米其林厨师我也不会消气的。” 时宴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给她盛了一碗汤,才说道:“其实我也不算骗你吧?” 郑书意目光凝滞,仔细想了想。 好像也是。 时宴从来没说过“宋乐岚不是我姐”这种话。 “那你明知道我那么喜欢她,你却不告诉我。” 但郑书意想想还是有些意难平,“这么大一件事,你居然提都不提。” “我没提过吗?” 时宴把汤碗推给她,“上次陪你去吃面,我还问了你要不要跟她说话。” 郑书意瞬间被时宴的话拉回那一晚的记忆中。 那天的欢笑画面犹在眼前,然而在真相大白后,变成了黑白色。 “那你姐姐没在你们公司里工作,平时都做什么啊?” “她啊,就每天唱唱歌跳跳舞,没什么别的事。” “你笑什么?” “没什么。” “那你给我看看照片嘛,我有点好奇。” “我没有她的照片。” 郑书意渐渐握紧了拳头。 “时宴。” 听到她语气似乎有些不对了,时宴顿了片刻,才抬起头。 然而还没说话,郑书意便看见他眼里与那晚如出一辙的笑意。 那时她还自作多情以为他会因为她陪着吃饭就很开心。 原来是在看免费的喜剧。 “怎么了?” 时宴轻声问。 郑书意倏地站起来,“你真的好烦人!” 看着她气急败坏地连鞋子都没穿就往房间跑的背影,时宴手臂搭在椅背上,浑身放松,然后――笑出了声。 然而三个小时后,当时宴处理完工作,准备回房间洗澡时,他笑不出来了。 他第二次转动门锁的时候,稍用了些力,却还是推不开。 锁了? 时宴抬手敲了敲门,“书意?” 没人应声。 “书意?睡了吗?” “书意?”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客厅沙发大,客房枕头软,你自己选吧。” “……” - 在这三个小时,郑书意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会儿又开心得揉枕头,一会儿气得抓头发。 开心的是她竟然和自己喜欢的大明星有了这么密切的关系。 是她男朋友的亲姐姐诶! 平时可以坐在一起吃饭过年还会给她发红包的那种亲姐姐! 这是郑书意曾经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气的是第一次见面她就干了这么傻的事情。 时宴还眼睁睁看着,明知道宋乐岚出现在她身后了也不提醒。 在男朋友的亲姐姐+偶像的双重身份下丢脸,郑书意至今想起来还一阵起鸡皮疙瘩。 在这三个小时,宋乐岚那边也没闲着。 事已至此,照片是铁证,她也没办法再去做无谓的挣扎。 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媒体没顺着这张照片扒出她和秦孝明的关系,这也是他们两人以后洗不清的黑点。 经过多方的利益权衡,晚上十点,宋乐岚选择公开这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文案发出的那一瞬间,崩溃的除了微博还有各位程序员,以及已经下班回家的各个娱乐媒体工作人员。 仅仅十分钟,但凡是用上了4G网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秦孝明身后人物关系并不复杂,两人的夫妻关系一公布,媒体自然也就知道了宋乐岚就是时怀曼,是时文光的女儿,时宴的姐姐。 在各个社交软件都炸开锅的时候,郑书意已经把这件事消化得差不多了,正盘着腿坐在床上涂抹着身体乳。 但她并不清净。 先是孔楠打电话跟她再三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再是毕若珊打电话过来一阵尖叫。 “真的假的啊!!宋乐岚啊!!居然是你男朋友的亲姐姐!” 毕若珊太过于激动,声音大得刺耳,郑书意嫌弃地把手机丢到一边,开了免提,继续抹身体乳。 “是真的,但你也淡定点,快把我耳膜震破了。” 毕若珊哪里淡定得下来,要是你突然知道你闺蜜的男朋友是家喻户晓大明星的亲弟弟,你能淡定吗? 况且她这会儿本来在跟朋友喝酒,酒精上头,加上八卦太过劲爆,她能把一句话说完整就不错了。 “郑书意你太不够意思了啊!!这么大个事儿你居然一直给我憋着?!” 郑书意冷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毕若珊:“这不可能吧!!时宴居然连这个都不告诉你!太过分了吧!!” “对啊!” 一提到这个郑书意就来气,猛地盖上身体乳盖子扔到一边,“我现在把他锁门外呢,没消气之前他休想进来。” 话音刚落,房间门锁突然被转动。 郑书意只是愣了一下,时宴就推门走了进来。 手里还拿着钥匙。 “……”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郑书意立刻跳下床去赶人。 “让你进来了吗!你出去出去!我还没消气!” 这次时宴有了准备,不会不留神就被她推开。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挥舞了几下爪子,时宴干脆抓住她的手,把人打横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扑通”一下,郑书意还没回过神,时宴便俯身压过来,双臂撑在她肩膀旁。 由于挣扎而紊乱的气息还没平静下来,看着时宴双眼的那一瞬间,郑书意突然屏住了呼吸。 卧室暖意洋洋,灯光朦胧得像蒙了一层纱,照得时宴双眼越发深邃。 他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亮光闪动。 温柔到极致,便是一种勾引。 片刻后,他伸手拂开郑书意脸颊上的头发,低声问道:“到底要怎么才消气?” 在他的气息笼罩下,郑书意感觉空气有些稀薄,有了缺氧的紧张感。 时宴又凑近了些,呼吸拍到她鼻尖上。 “嗯?说话。” 就在这时。 枕边那个手机里突然传来毕若珊肆无忌惮的声音。 “哈哈哈这还不简单!一炮泯恩仇啊时总!” “……” 这一瞬间。 郑书意突然拥有了好几套房。 ――全是她用脚趾抠出来的。 第六十六章 大结局?上 毕若珊说完这句话后,明显感觉到电话那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所以即便是酒精熏坏了脑子,她还是很自觉地挂了电话。 忙音响起后,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十分钟,郑书意一定不接这个电话。 如果可以倒回七年,她一定跟辅导员申请换大学宿舍。 而此刻,郑书意除了僵硬,做不出其他表情,看着身上的时宴,连眼睛都忘了眨一下。 满怀都是郑书意的身体乳味道,带着一股玉兰幽香,时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郑书意,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觉得你朋友说的那个提议怎么样?” 不怎么样。 郑书意别开脸。 随后,时宴的吻便落在她耳垂。 差点忘了,这人有亲吻耳垂的癖好。 郑书意半挣扎着伸手抵住他,“时宴,你好歹让我把脾气发完……” 这下不仅脾气没发完,连话都没说完。 不过时宴今天好歹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赔罪的那一方,吻得温柔而缱绻。 连呼吸也缠绵,唇舌的交缠很快使郑书意便溃不成军,呜咽着的拒绝变成了一种诱惑。 当她双手忍不住勾住时宴的脖子,仰着下巴回应他时,这一天的博弈正式宣告结束。 等郑书意有空间喘口气时,睡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堆到了胸口。 卧室里明明没有风,郑书意却感觉吊灯都在晃动,十指扣着时宴的背,一点点陷入肉里。 每一根神经都不再受自己的控制,双眼渐渐迷离。 落入视线里的只有时宴模糊的轮廓,和清晰而又充满欲|念的眼神。 她半张着口,全身的感官一次次充盈沸腾,像浸泡在翻涌的滚烫泉水里,耳边萦绕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时宴的低吟声。 吊灯晃动得越来越厉害,郑书意躺在时宴身下,虽然四肢都有着力点,却感觉自己与吊灯一样摇摇欲坠。 她羞于直面时宴眸子里映出的自己,可每每闭上眼睛,便会被时宴刻意的行为刺激得猛睁开眼。 他似乎很喜欢在这种时候与她有眼神的额外交流,又或者只是想看着她为他沉沦的模样。 不仅他想看,他也想郑书意看见。 所以到深夜,衣帽间的全身镜前也留下了郑书意的手印。 - 时钟的声音在深夜总会变得格外清晰,混着浴室的水声,把郑书意的愤愤不平衬托到了极点。 她在被窝里缩成一只虾,背对着浴室的方向,半天回不过神。 这到底是谁在给谁赔罪?! 时宴他真的有一点悔过之心吗?! 可这话她不敢说。 害怕说了之后,夜里不做人的时某人会陈恳地要求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委屈只能自己受了。 - 但是决定原谅时宴刻意瞒着她的行为后,关于宋乐岚这件事,郑书意心里便只剩做梦一般的开心。 第二天早上,从写字楼电梯间到公司,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郑书意在心里默默感慨着偶像实红,面上却很淡定地坐到了自己工位。 而孔楠虽然昨天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但亲眼看见与宋乐岚有实际联系的郑书意,感觉就像自己见到了宋乐岚本人一样。 她抱着一杯咖啡叨叨叨地凑过来,“我说出去都没人敢信,我居然跟宋乐岚的女儿做了几个月的同事!” “嗯?”郑书意惊诧地问,“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啊?”孔楠回她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姐,你以为现在还是全民2G网的时代吗,那些八卦论坛日活量都创新高了,宋乐岚身后什么亲戚关系全都被扒出来了,现在谁不知道秦时月就是她女儿啊。” 之前公司里的人不知道秦时月的家庭关系,是因为大家都不太在乎。 谁闲的没事去扒一个同事的身份。 可一旦联系到宋乐岚这种娱乐明星,人们的八卦欲瞬间翻了几个数量级,短短两三个小时,宋乐岚、秦孝明、时文光、时宴、以及秦时月的人物关系图都做出来了。 郑书意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回应,只“哦”了两声。 对郑书意而言,身边知道她和时宴关系的人并不多,所以她觉得关于宋乐岚的全民吃瓜事件与她的关系并不大。 然而这个想法仅仅维持了一个上午。 午饭后,郑书意和孔楠下楼买咖啡,回来时,一路上都感觉有同时在看她。 “怎么了?” 郑书意停在一个女同事工位旁边,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这位女同事其实不想八卦别人的私生活,但是郑书意主动问她了,她便没忍住。 “你男朋友是时宴啊?宋乐岚的亲弟弟?” 郑书意:? 她倏地回头去看孔楠,孔楠立刻摆手,示意她什么都没说过。 不过既然有同事问了,郑书意也没打算刻意隐瞒。 “你怎么知道的呀?” 女同事环顾四周,确认许雨灵没来之后,把郑书意拉到一边,小声说:“就是许雨灵之前说你跟秦时月的小舅舅在一起了,秦时月的小舅舅不就是时宴吗?” 郑书意:“……”她没想到,许雨灵给她造的谣,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不攻自破。 想必许雨灵本尊昨晚也在熬夜吃瓜,所以今天没好意思来公司,直接请了几天年假。 托许雨灵的福,短短一个下午时间,郑书意就在各个社交软件上有了一个新身份――“我有个同事,是宋乐岚的弟妹。” 但是当同事们过来好奇地询问郑书意有关宋乐岚的各种八卦时,大家发现这个人只是一如既往地守口如瓶,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 这大概就是明星家属的自我修养。 只有郑书意自己知道,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真正和宋乐岚再一次有近距离的接触,是四天后的周末,时家例行这一天全家都要回老宅陪时文光吃饭。 于时宴而言,这是生活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天。 于郑书意而言,这却是她第一次正式见时宴的家人。 “好了吗?” 在郑书意换了第六套衣服后,时宴终是没沉住气,走进了衣帽间。 他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忍俊不禁,“其实你也不用穿得这么素。” 郑书意低头看自己的米色修身毛衣裙,有些不确定。 “太素了吗?会不会觉得我很老成?” 没等时宴回答,她立刻去翻其他衣服,“那我再看看其他的。” 时宴:“……” 他伸手拉住郑书意,“我觉得很好看。” “你觉得好不好看不重要。” 郑书意甩开他的手,嘟囔道,“天知道我在你姐姐心里是个什么印象,不能再给你爸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时宴有些无奈,看着郑书意忙碌的样子,却也想笑。 “你这么隆重,让我压力很大,等我见到你爸妈的时候要怎么办?” 郑书意在衣架前顿了一下,没理他,继续挑选衣服。 当她重新拿起一套浅色套裙时,时宴冷不丁说道:“我喜欢你,他们肯定也喜欢你,所以你放松一点,别紧张。” 话音落下,郑书意停下了挑选衣服的手。 片刻后,她才缓缓转身。 “你说什么?” 时宴简单地重复重点:“你放松一点,只是吃个饭而已,别紧张。” 郑书意摇头:“不是这句。” 时宴抬了抬眉梢,和郑书意对视片刻,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他靠着领结柜,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只是抬了抬下巴,轻声道:“快去换鞋。” “快,说!”郑书意上前抱着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上一句!” 时宴无奈,只好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郑书意满意了,开心了,梳妆打扮的速度瞬间提高了好几倍。 真到了时家,郑书意才后知后觉,她确实没必要紧张。 秦时月与她的关系就不必说了,秦孝明和她也算得上有几分熟悉,而时文光去年和她也在一个论坛上说过几句话。 全桌上,真正算得上陌生人的,大概只有宋乐岚。 可仔细算下来,郑书意在各种演唱会以及电视节目里见她的次数仅次于秦时月和时宴。 于是,在这顿晚饭中,时宴眼睁睁看着自己女朋友一点点往宋乐岚身旁挪。 不知不觉间,郑书意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了一个空座位,坐到了宋乐岚身边,全程星星眼看着她,不知男友为何物。 “……” 时宴无话可说。 晚饭后,宋乐岚启程飞往另一个城市工作。 时宴和郑书意没急着走,和时文光还有秦孝明闲聊着。 秦时月听不懂他们的话题,也坐不住,走到落地窗边看了看,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喊道:“小舅妈。” 郑书意:“……” 突然当着时家人的面这么叫她,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半晌,郑书意才讪讪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秦时月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尴尬,望着窗外说道:“樱桃结果了,要不要去摘点?” 桌上其他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秦时月的话,甚至连看都没有往她那边看一眼。 郑书意松了口气,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去陪小月摘樱桃。” “嗯。”饭桌下,时宴捏了一下郑书意的手,“多摘点,带回家吃。” 然后扭头看着她,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郑书意清晰地认出了他的口型。 ――“小舅妈”。 - 院子里开了两盏探照灯,将两人的身影照得如画般朦胧。 两颗樱桃树并不高,她们伸手便能摘到。 “你是不是要回来上班啊?”郑书意拿着篮子,一边挑选颗粒饱满的樱桃,一边和秦时月闲聊,“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你是谁了,你要是去了就要做好每天被围观的准备。” 秦时月叹了一口气,“唉,我能不去吗?上次车祸虽然不是我的错,可我爸和小舅舅都觉得是我太闲了才会这么多事。” 其实郑书意也这么觉得。 秦时月垫脚扯了一下树枝,老神在在地说:“反正他们自己忙,眼里就见不得人家闲呗。” 郑书意帮她接了一篮子樱桃,说道:“其实你要是真不想去,那就别勉强自己,做自己喜欢的比较重要。” “去还是要去的。”秦时月说,“人总不能一辈子游手好闲吧,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郑书意挑了挑眉,笑道:“我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你说出来的。” “确实不是我说的。” 这是她出车祸那天,喻游说的。 不过想起那天和喻游的对话,秦时月心情有点沉重,不想再提,于是问道:“你说,一个男人要是弱点都没有,到底要怎么攻略呢?” “谁啊?”郑书意问,“喻游吗?” 秦时月撇着嘴点头。 “我真的摸不透这个男人,像个迷一样。” “你为什么要摸透男人?” 郑书意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时宴,轻哼了声,“你有这个能力还不如去考清华。” “那怎么办?”秦时月立刻虚心求教,“完全就没有地方可攻破,感觉在他面前,我就像个小学生。” 对此自认为很有经验的郑书意比出四根手指,“四个字,死缠烂打。” “啊?” 秦时月没想到郑书意居然这么简单粗暴,“能行吗?你觉得这招对喻游会有用?” “为什么没用,他有你小舅舅难缠吗?我就是这么追到你小舅舅的。” 说完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僵住。 郑书意仿佛肉眼看见秦时月的脑袋上长出了一个问号。 “你追的小舅舅,是,我的,小舅舅?” 大结局·上 大结局?上 郑书意还试图狡辩。 但秦时月的智商好像在这一刻突然上升了,没给郑书意解释的机会,突然三连问:“我就说他怎么大晚上给一个女人点赞呢?!过年还跑去青安?!哦哦!之前我还在他家附近遇见你了,我说大晚上的你跑去那边干嘛呢!” 郑书意:“……” 现在轮到她无话可说。 客厅里的时宴脱了外套,半倚着沙发,浑身松散,丝毫不知自己女朋友在经历什么。 “可是,为什么是我小舅舅???” 秦时月紧紧抱着樱桃小篮子,眼里有十万分不解,“你不是说是你前男友,那什么,那个小三,什么的,哎呀我到底在说什么!” “行了行了你闭嘴!” 郑书意觉得自己这谎多半是圆不下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跟她坦白,“我就是搞错人了!我以为时宴是那个人的小舅舅。” 搞错人了?! 这也能搞错?! 郑书意:“对对对,虽然很丢脸,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弄错人了!” 秦时月张着嘴,愣了半晌,才说道:“那、那小舅舅他,知道吗?” 郑书意垂下头,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秦时月会怎么想,也不知道是不是会生她的气。 要是真的生气了――她连哄男人都不会,怎么哄女人? 沉默许久,秦时月没动静。 郑书意抬头,见她愣怔地看着屋里的时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她也不好说什么,安静地等着秦时月消化这件事。 似乎感觉到秦时月的目光,时宴回过头看了她们一眼,随后起身朝院子走来。 秦时月一动不动,如同石化一般,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时宴一步步走过来。 他手里拿着郑书意的外套。 推开院子的门,一股风迎面吹来。 时宴皱了皱眉,“怎么不穿外套?” 问的是郑书意。 她摸着鼻尖,很小声地说:“忘了。” 时宴径直把外套给她披上,顺便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樱桃,嫌弃道:“这么小。” 郑书意下意识把篮子着了起来,还不忘甩锅,“又不是我摘的。” 或许郑书意看不见,但秦时月清晰地看见时宴笑了一下。 比春夜的风还温柔。 是她从未见过的时宴。 “快点。”时宴的笑稍纵即逝,转身回去,“准备回家了。” 郑书意:“哦……” 等时宴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郑书意再去看秦时月。 她还是先前那副呆呆愣愣的样子,眼神却不一样了。 郑书意感觉她现在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崇拜。 “所以――”秦时月喃喃念叨,“他什么都知道,没杀了你?” 郑书意:“……法治社会,你说话注意一点。” 秦时月一时半会儿确实很难消化这件事,但她发现了一个盲点。 “原来死缠烂打真这么有用?” - 回去的路上,郑书意抱着一盒子洗过的樱桃,递了一颗给时宴。 “吃吗?” 时宴看了一眼前排的司机,“不吃。” 郑书意习惯了,默默收回自己的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时,时宴又问:“今天跟时月说什么了?” 郑书意:“嗯?” 时宴:“我们走的时候,她有些魂不守舍。” “你还挺细心。” 郑书意低下头自顾自地吃樱桃,“那我现在也有点不高兴,你发现了吗?” 时宴余光瞥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郑书意,倏地笑了一下。 郑书意一颗樱桃没咬下去,“你笑什么?” 时宴没说话。 这种时候,郑书意知道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一路安静的到了博翠云湾,一进门,郑书意便开始找保鲜膜。 她躬身在储物柜前,一边翻找,一边说:“樱桃能放冰箱吗?会不会明天起来就坏了?” 身后的人没应声。 郑书意回头,却看见时宴靠在桌边,捏了一颗樱桃,正往嘴里送。 “刚刚让你吃你不吃。” 郑书意突然上前拿走了盒子,“你这人怎么这样。” “因为我不喜欢吃樱桃。” 时宴不咸不淡地说着,却夺走了她手里的盒子。 郑书意有点懵,“那你现在是干嘛?” 时宴伸长了一条腿,拦住了郑书意的去路,随后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但想看你吃。” 他说这话时,在笑。 和他在人前笑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眼里灼灼的光分明就是勾引。 这一刻,郑书意安静自己和时宴好像是拿错了剧本的妖精和书生。 当他捏着樱桃喂过来的时候,郑书意下意识就咬了下去。 接二连三吃了十几颗,她才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因为我吃樱桃的样子很美?” 时宴笑了笑,没承认。 “不是。” 郑书意:? “因为想尝一下樱桃味的你。” 满嘴的樱桃香甜味,确实与以往的每一个吻都不一样。 没有掺杂欲|望,纯粹的亲吻,像在玩游戏,你来我往间,有点幼稚,却又让郑书意欲罢不能。 郑书意抱着他的脖子,亲着亲着就笑了。 她感觉有些痒,忍不住上半身往后仰,时宴搂着她的腰,俯身随着她的动作追了过来。 郑书意半眯着眼睛,看见时宴竟然也在笑。 这一晚,他们玩这一小盒樱桃,便虚度了几个小时。 春夜漫漫,月光轻漏。 面前的人无声拥着她。 没有言语的承诺,郑书意却感觉到今晚缱绻的一分一秒,都是他们未来的缩影。 - 与此同时,远在青安的王美茹落后年轻人好几天,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朋友圈很多人都在转发一些有关“宋乐岚”的链接。 王美茹自然也是知道这个人的,毕竟家里有郑书意收藏的那么多CD。 点进去看了几眼,原来是八卦。 王老师对娱乐圈的是是非非没有什么兴趣,打算滑两页就退出去。 然而拇指一动,她目光突然定了定,感觉里面一张年轻男人的模样特别眼熟。 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班主任的人,能在一个月之类记住一个班的新生,想起时宴的脸自然也不是难事。 她扶了扶眼镜,将这一幕截图下来,发给郑书意。 - 洗澡前,郑书意的手机突然滴滴响了两声。 饲养员:哟,这不是你男朋友吗? 郑书意:哇,你也看见啦。 郑书意:信息太发达,全国人民都知道了,最近每天都有人来问我,烦都烦死了。 饲养员:你入戏还挺深。 郑书意:? 郑书意:妈!他真是我男朋友! 王美茹没再回郑书意,想必是睡了。 郑书意也没再纠结,放下手机便去洗澡了。 时宴进来时,床上的手机正在响。 他低头看了一眼微信来电显示,去敲了敲浴室的门。 “书意。” 郑书意正在淋浴,还放着音乐,没听见他的声音。 而手机还在持续地响。 时宴也没多想,按了接听键。 王美茹:“意意,还没睡觉呀,干嘛呢?” 时宴:“她在洗澡。” “……” 手机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许久,王美茹再开口,声音严肃得像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您是哪位?” - 郑书意洗完澡没急着吹头发,穿着睡衣走了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问:“刚刚你在说话吗?” 时宴坐在沙发上,侧头看了她一眼,“嗯,接了个电话。” 郑书意“哦”了一声,准备回去吹头发,突然又听时宴说:“接的你的电话。” “嗯?” 郑书意并不排斥时宴接她的电话,随口问道:“谁找我?唐主编吗?” 时宴:“你妈。” 郑书意:“……” 她缓缓转过身,表情变得谨慎:“她跟你说什么了?” 时宴并不理解王美茹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一字不漏地转述。 “她让你再等等,她在去找刘德华的路上了。” 第六十八章 大结局?中 郑书意立刻给王美茹播回电话。 虽然夜已深,王美茹显然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安然入眠,那句“我是时宴”依然萦绕在她耳边。 所以她接起来电话,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问一句:“终于洗完澡啦?” 郑书意:“大晚上的打电话干嘛?” “你还不赖烦了。”王美茹冷哼一声,“就问问你五一回不回家。” 郑书意捂着手机,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时宴,然后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想干嘛。” 青安是旅游城市,每年五一国庆的票十分难买,而且路途拥挤,所以郑书意和家里基本达成了这种节假日不回家的共识。 王美茹这么问,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美茹:“你别管我想干嘛,你就告诉我回不回家。” 郑书意没回答她,重新捂住手机,瞄了时宴几眼。 时宴靠着床头,手里翻动着杂志,抽空抬眼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为了掩盖自己那一丝不好意思,郑书意昂着下巴,清了清嗓子,“你五一有空吗?” “没空。,” 书页翻动的声音挟裹着时宴简短的回答,“也要有空。” 郑书意没忍住伸腿踢了他一下,“你下次说话一口气说完行吗?” 随即又转过身背对他,松开了捂着手机的手,“知道了,我看看吧,最近事情挺多的,不忙就回来,我到时候再通知你。” 大概是一语成谶,五一前的一个星期,事情像泄洪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郑书意实在□□乏术,连日常上班摸鱼的秦时月都被她抓来帮忙。 等到王美茹打电话来询问时,郑书意连带耳机的时间都没有,用肩膀夹住电话,一边整理手里的文件一边说道:“真不回来了,最近很忙,马上又要年中考核了,实在没空。” 王美茹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那你去忙吧,女大不中留了。” 挂了电话后,郑书意很快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 五一节假期最后一天。 这是郑书意这个假期唯一的休息日,而时宴还在国外出差,傍晚才回来。她哪儿也不想去,在家里躺了半个下午,突然心血来潮跑去厨房准备做饭。 虽然两人平时不开火,但做饭的阿姨每天准时过来投喂,所以冰箱里永远有新鲜食材。 但食材锅具齐备是一回事儿。 在郑书意手里能不能变成一顿完整的晚餐又是另一回事儿。 两个小时过去,冰箱里空了一大半,成功出锅的却只有三个菜。 “还行吧。” 郑书意摘下围裙,自言自语赞叹道:“还算色香味俱全,时宴你到底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哦。” 爱迪生灯泡实验都失败了一千六百多次,她郑书意失败了五六次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些背后的汗水她不屑于昭告世人罢了。 摆设碗筷的时候,门口玄关处传来了脚步声。 郑书意一喜,随便擦了擦手就朝外跑去。 “你回来――啦?!” 一句话在最后一个字猛然变调,似乎从惊喜变成了惊吓。 因为出现在门口的不止是时宴。 还有她的亲妈,王美茹。 郑书意连嘴巴都没合上,足足愣了三秒,才开口。 “妈?” “怎么,”王美茹拉着行李箱朝前走了两步,“几个月不见,不认识啦?” “……” 这语气,是她亲妈没错了。 郑书意总算缓过了神,怨怼地看了时宴一眼,然后乖乖上去帮王美茹拿行李。 “你、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机场遇见的。” 没等郑书意疑惑他俩怎么突然相认的,时宴便伸手从郑书意手里拿过行李箱,闻到一股味道,回头问,“你做饭了?” 郑书意点了点头。 等时宴拉着行李箱走了,她才小声问:“妈,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来了?!” 王美茹:“说了还叫做突击检查吗?” 郑书意:“……” 还真是班主任的通病。 她指了指时宴,“你们没见过面吧?怎么一起过来的?” 说出来郑书意可能不会相信,但是她的妈妈和她的男朋友确实没有凭借任何桥梁就在机场相认了。 仅仅靠着一张和郑书意如出一辙的脸,以及另外一张和照片没有差别的脸。 “是没见过。”王美茹抱着双臂,默默打量郑书意的居住环境,不咸不淡地说,“我在机场认出他了,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这么一起过来了。” 说完,她回头,眯眼盯着郑书意:“你倒是好,都住到别人家里也不跟我说一声。” “哦,高三那年你跟团去新加坡也没跟我说一声啊。”郑书意低声嘀咕,“你跟我说你去牛棚坡。” “……” - 等时宴一出来,母女俩的对话立刻打住。 王美茹又变成了那个和蔼的王老师。 由于两人一路从机场过来,郑书意不知道他们聊了多久,总之现在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冷场。 但终归是第一次见面,王美茹看时宴的目光始终带了点审视的态度。 直到饭菜上桌。 她吃了几口,眼里的审视无缝转变成怜爱。 “你们平时就吃这?”王美茹想了想,“算了,总比外卖健康点。” 一句话,掐灭了郑小厨娘对比爱迪生给自己找到的自信。 “不怎么吃。” 时宴淡定地说,“一般都是我做饭。” 王美茹满意地点头:“辛苦你了。” 时宴:“甘之若饴。” 郑书意:“……?” 一共就吃过你做的一顿饭,要点脸? - 虽然王美茹的突然出现让郑书意很是猝不及防,但终究是几个月没见了,郑书意还是很想念她。 况且这么远赶过来见一面,郑书意还是很感动的。 甚至在晚饭后,王美茹说见到她男朋友,觉得很好,她也就放心了,晚上得赶回青安,明天还要上课,就不打扰她了。 想到妈妈这么匆忙,郑书意差点鼻酸到哭出来。 时宴却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种场合还笑得出来,是个人吗? 人在感性的时候总容易丧失理性。 王美茹要走时,郑书意跟她抱了好一会儿,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了动车站。 直到人走了,郑书意还多愁善感地看着车站。 好一会儿,情绪渐渐平复,理智归位,她回到车上,才后知后觉地看着时宴,问道:“可是你们为什么会在机场相遇?” 这个问题问得好。 青安是个没有机场的小城市,王美茹来看她,怎么也不该是落地江城国际机场。 时宴握着方向盘,紧抿着唇,眼里却有笑意。 “你说啊。” 郑书意摇他手臂,“你不是从法国回来吗?你们怎么会在机场遇到?” “因为,” 时宴用温柔的语气地说出最伤人的话,“阿姨刚刚从马来西亚旅行团回来,要在江城换乘高铁回青安。” 郑书意:“……” 终究是错付了。 她猛地吸气,憋回了所有眼泪。 “回家。” - 江城向来没有春天,五月凉爽了那么几天,气温便陡升之三十五度,一直持续到六月,还有爬坡的趋势。 写字楼里空调开得很低,午休的时候许多女生都盖上了小毛毯。 在一片安静中,秦时月听到一阵键盘声,迷迷糊糊地抬头问:“你不休息呀?” 郑书意飞快地打字:“我调整一下PPT。” 秦时月:“什么PPT?” 郑书意看了眼四周,小声说:“述职报告。” 关于升职这件事,虽然同事们都心知肚明了,但郑书意还是秉持着事前不能张扬的原则。 否则希望很容易落空。 秦时月来了点儿兴趣,坐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又神经兮兮地叹了口气。 郑书意问她:“你怎么了?” 秦时月撑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我觉得吧,喻游的理想型应该是你这种女生。” “嘘。”郑书意给她比了个闭嘴的动作,“这话可别在你小舅舅面前说,会害死我的。” 秦时月笑道:“也是,他那么小气。” 进入收尾阶段,郑书意一边调整格式,一边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唉,就是上次我出车祸,他不是来医院了吗?” 秦时月换了个姿势,捧着脸,双眼无神地看着电脑,“我当时好丢脸的对不对?” 想起那天秦时月怒喝肇事司机的模样,郑书意没忍住笑了出来。 “其实也不是丢脸,我觉得你做得很对,不管是什么人什么原因,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对对对!” 秦时月激动地拍了两下桌子,“我问他会不会觉得我很斤斤计较,他也是这么说的。” 郑书意抿了一口咖啡,没有接话。 “我刚刚看你的述职报告,就觉得你这种才是对自己负责的人,我吧,就是一只咸鱼。” 咸鱼月耷拉着眉眼,对未来失去了希望,“可越是得不到,我就越来劲,怎么办?” 郑书意:“他对你很冷淡吗?” 秦时月愣了一下,突然有点脸红,默默埋下了头。 “倒、倒也没有很冷淡。” 有一次她跟朋友聚会,在酒吧碰见了喻游。 借着暧昧昏暗的灯光,秦时月就明目张胆地看着喻游。 然而没几分钟他便离席,再也没回来。 秦时月郁闷地喝了很多酒,离开时已经快凌晨了。 但是到了酒吧门口,却发现喻游坐在车里没走。 那晚,是他送她回家的。 虽然过去了一个多月,但秦时月还清晰地记得,在他帮她脱掉高跟鞋时,她撒酒疯乱蹬,不小心踢了他一下。 随后,她的脚踝被他握住。 掌心的温热与粗粝触感同时袭来,秦时月顿时变得像一只木偶。 但僵硬的似乎只有她,喻游把她的腿放到沙发上后,一如平时那般礼貌地问:“还有需要帮忙的吗?” 秦时月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想给自己一巴掌。 她不知道脑子怎么抽了,说了一句“内衣太紧了,不舒服。” 为什么酒后断片的技能她没学会。 秦时月安静如鸡地回味自己的尴尬,郑书意却已经修改好了PPT,拔出U盘,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不跟你说了啊,我去会议室调试一下。” 秦时月:“哦哦,加油啊。” 距离述职报告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除了郑书意以外,另外一位有职位变动的同事也在会议室做准备。 见她进来,那位男同事停下手头的事情,笑着说道:“恭喜啊,郑副主编。” 郑书意和这个人平时并不熟悉,听见他的恭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流程还没走完,可千万别这么叫,一会儿被别人听见了要笑话我。” “哎呀,这有什么差错,铁板钉钉上的事情了郑副主编。” 男同事嘴上这么说着,一转头,却变脸似的冷笑。 他比郑书意还要早一年进财经周刊,如今还在为组长的职位做努力,而郑书意却已经向副主编进军了。 当一个人自认怀才不遇的时候,别人的努力落在眼里全都化作了云烟。 他只知道自己和郑书意的差距就在于他没有一个了不起的恋人。 “副主编”只是个开始,郑书意以后跟他们这种费心费力寻求信息资源的人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了。 人家有一个站在业内金字塔顶尖的男朋友,未来想见哪个大佬不是易如反掌。 不像他们约一个采访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还要经常遭受冷眼。现在郑书意只要开一个口,别说采访了,就算想约个晚饭,人家男朋友也能立刻安排妥当。 “郑主编,以后发达了可别忘记我们这些老同事啊。” 一转头,同事又堆起了笑脸,“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别拒绝啊。” 这话听着着实有点酸,郑书意只能随便应付两声。 不一会儿,各个领导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唐亦经过郑书意身边时,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紧张,你就跟平时一样就行,没问题的。” 不得不说,唐亦这句话给了郑书意很大的信心。 有她在下面坐着,郑书意全程脱稿,没有一丝卡壳,双眼熠熠发光,背后的PPT彻底沦为背景。 当她放下红外线笔的那一刻,会议室里掌声雷动。 - “结束啦?” 郑书意一出来,孔楠和秦时月便迫不及待凑过来,“怎么样?” 办公室里的冷风凉飕飕的,她对着空调吹了一会儿,压下激动的心情,才淡定地说:“还行吧,稳定发挥。” 孔楠和秦时月异口同声道:“请客。” 郑书意比了个“OK”,“明天晚上吧,地方你们选。” 回到工位,郑书意拿起笔准备写工作周报,却迟迟没有动手。 她侧头看着窗外的艳阳,兀自出了一会儿神。 等她收回目光,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连平时最讨厌的工作周报也写得格外快。 两个小时后,郑书意抬起头,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神情平静,却给时宴连发了三个感叹号。 郑书意:晚上我请客吃饭! 郑书意:地方随你选! 郑书意:不要跟郑主编客气! 过了好一会儿,时宴才有空眼手机。 他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博翠云湾,可以吗?” 郑书意弯了弯唇角:好啊,郑主编亲自为你下厨。 消息发出去的同时,电脑上来了一封邮件。 郑书意立刻点开,看清内容的瞬间,她目光凝滞在屏幕上。 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眨了眨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默读出来。 像从高空坠落般,郑书意周身都沉入一股失重感中,连窗边的阳光都随着她的心情变化骤然消失。 随后。 发给时宴的消息立刻被撤回。 郑书意:饭没了。 郑书意:你女朋友也自闭了。 正文完 大结局?下 郑书意的升职,卡在了最后一关。 唐亦把她叫进办公室时,桌上还摆着各位领导的打分表。 综合成绩很漂亮,唯独老板那一张纸是空白的。 “书意,过来。” 唐亦转着笔,努着嘴,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 “您说吧,亦姐。” 反倒是郑书意先开了口,“邮件我看了,最后是老板不同意对吗?” 唐亦立刻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俯身朝她靠去,“老板也不是否定你,他就是觉得你太年轻了,资历比较浅。” 郑书意顺从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他们杂志社大老板与总编雷厉风行的风格截然不同,圈子里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慢性子,做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的,常常把底下人急得半死。 然后回头一看,诶?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情做好了? “老板今天也一直夸你的,但是呢你的工作汇报对象毕竟不是他,他对你了解也不多。”唐亦交握着双手,十分陈恳地看着郑书意,“自己的公司嘛,要突然提一个这么年轻的副主编,他自然要多考量一些。” “不过他也说了,没见着比你好的,等年底考核的时候再看。” 郑书意升职受阻这件事短短二十分钟就传遍了全公司。 大小是个八卦,又临近下班,各个群因为这件事热闹了起来。 “我看总编和主编那么喜欢她,以为这事儿妥了呢。” “是啊,她这两年产出挺牛逼的。” “大老板不同意,有什么办法。” “她男朋友不是时宴吗?老板这点面子都不给?” “大哥,咱们社好歹也是老牌媒体,又不是靠他们铭豫吃饭的。” “那可说不好,不就是一个副主编,老板给个面子,一本万利的事情呢。” “我们老板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吗?他估计现在才开始去了解那几位候选人呢。” “说不定郑书意一气之下直接走了投靠男朋友去了。” “那可别啊,我还指望跟她打好关系,平时好帮忙呢。” 秦时月在公司虽然是个特殊的存在,但这种消息多多少少也会传到她耳里。 所以郑书意还没从唐亦办公室出来,秦时月就悄悄摸摸给时宴发了消息。 秦时月:小舅舅小舅舅!有大事! 小舅舅:说。 秦时月:今天小舅妈升职失败了! 小舅舅:? 秦时月:是真的! 秦时月:听说是老板不同意。 秦时月:你……要不要去疏通疏通? 小舅舅:叫你去工作,你就学了这些官腔? 秦时月:……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小舅舅:我知道了。 小舅舅:这件事你不用管。 秦时月: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小舅舅:不怎么办。 其实秦时月说出“老板不同意”五个字时,时宴便已经猜到了大致原因。 《财经周刊》的老板吕烨华他认识,虽然算不上熟悉,但每年总有那么几次打交道的机会。 这个人行事风格是他见过最求稳的一类。 有时候甚至有朋友开玩笑道:纸媒低潮下,《财经周刊》没倒闭,多半是因为吕烨华的龟速还没爬进这股浪潮里。 所以这件事在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如秦时月所说,时宴若真的去“疏通疏通”,吕烨华怎么也会卖他这个面子。 当初就是跟他提了一句,给了个专访的空档,便把秦时月塞了进来。 但这次是郑书意。 时宴第一次见她,她便已经初露锋芒。 而后的时光,有误会有痛楚有置气,但她一直在自己的领域一点点地发光发亮。 现在的郑书意,是他的明珠。 时宴不愿因为自己的插手,让她的光芒蒙上一层灰尘。 - 比升职失败更惨的是,失败的同时还得加班。 晚上八点,郑书意一个人走出了公司大楼。 夏夜的街道比冬天热闹得多,写字楼广场的池子亮着灯,许多大人带着小孩子玩水,附近穿梭着卖气球卖彩灯的商贩。 还有街头艺人挂着吉他,耳熟能详的音乐忽近忽远。 郑书意埋着头,慢吞吞地穿过这片热闹。 虽然她理解老板的做法,但不失落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期待了这么久,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街头艺人突然唱起了宋乐岚的歌,郑书意下意识便停下了脚步。 面前只有她一人围观,一曲结束后,郑书意摸了摸包,发现自己一分现金的没有。 “大哥,你有微信吗?” 艺人突然愣住。 但他还没说话,郑书意身边又响起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 “要人家微信干什么?” 郑书意一回头,见时宴就站在她身后。 喧闹的路边,他倚靠着车门,双手松散地抱在胸前,目光却直勾勾地看着郑书意。 郑书意:“……” 她只是想给点钱而已,又不是要红杏出墙。 不过一看到他,心里的失落好像找到了着力点。 郑书意没说话,两三步走过去,撞进他怀里。 她伸手抱着时宴的腰,闷了半晌,才开口。 “我好惨。” 时宴:“还有心思要微信,我没看出你有多惨。” 郑书意抬起头,了无生气地看着他。 “你到底会不会哄人?” 时宴的轮廓半隐在霓虹灯光里,双眼却特别亮。 他静静地看着郑书意,什么也没说。 忽然,弯腰亲了她一下。 郑书意有点懵。 这可是人来人往的商业中心,时宴被魂穿了吗? 紧接着,时宴捧着她的后脑勺,继续吻着她的唇角。 “你干嘛呢?” 郑书意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这么多人看着呢。” “嗯。” 时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 说的人还怪不好意思的,但郑书意确实很喜欢。 她双手抵着他前襟,直到耳边的音乐结束,她才说道:“今天没当成主编,老板没同意。” “嗯?” 时宴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写字楼的灯,“那我给你们老板介绍个眼科医生?” 郑书意郑重地点头:“那你赶紧的。” 时宴还真的要迈腿朝写字楼走去,郑书意赶紧拽住他。 “你疯了吗?赶紧走赶紧走!” 坐上车的时候,时宴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晚上想吃什么?” 郑书意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满汉全席。” 时宴轻笑,“咔”一声扣上了安全带,握着方向盘,踩下油门。 “就这么简单?” 郑书意被他那趾高气昂的语气激得杠精俯身。 “那我不想吃满汉全席了,我要吃官财板。” 时宴:“什么?” 显然,郑书意精准抓到了时宴的知识盲区。 郑书意也没解释,一路给他导航,花了十几分钟,将车开到了位于老街的一个闹市。 这里是江城十几年来飞速开发的漏网之鱼,参差不平的石板路,毫无规划的摊位,胡乱拉起来的电线,却沉淀出一处游离在快节奏生活之外的乐园。 但因为这段时间日渐忙碌,郑书意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 不一会儿时宴手里便拎了三串烤肉两包板栗和一杯凉虾。 而郑书意手里则是捧着那个传说中的官财板。 郑书意没想到时宴真会耐着性子陪她在浓重的油烟里穿梭了一个多小时。 但她的词典里没有“适可而止”四个字。 当看到小摊上卖的卡通头箍时,时宴终于沉下了脸,一字一句道:“郑书意。” 论变脸的速度,郑书意向来不服人。 她一听到时宴叫她全名,立刻垮下脸,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太惨了,升职受阻,男朋友还凶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 郑书意其实还有一大段台词没说完,却见时宴在她面前微微弓腰。她止住了话,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给他戴上头箍的同时,郑书意立刻拿出手机,打开相机。 时宴拧眉:“你又要干什么?” 郑书意蹭地转身贴着他的前胸,支起了手机。 “这是郑书意不开心时,限定的时小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我得留念一下。” 时宴无奈地叹了口眼,环顾四周一圈后,埋头凑到她耳边。 “还不开心?”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照片里,郑书意笑弯了眼睛。 她知道她的心思很敏感,情绪又多变,前一秒如涓涓细流,下一秒便有可能湍急如山洪。 可是她也很好哄,只要时宴亲一下,就能瞬间抚平她的所有暗涌。 - 今年的夏天特别漫长,气温居高不下,秋天遥遥无期。 直到十月中旬,一场忽如其来的秋雨终于打破了这座城市下班高峰期的秩序。 行人纷纷跑进建筑物里躲雨,单车加快了转速,轮胎溅起积水,与外卖电动车擦肩而过,险些相撞,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再掺一脚进来,与江城艺术中心9楼报告大厅的掌声相映成趣。 聚光灯下,主持人的声音端庄清亮。 “轰轰烈烈的全球数字货币大战硝烟四起,各大资本纷纷入局,法定数字货币在市场创新动力的牵引下愈演愈烈。” “而她却将视线聚焦在金字塔底层,记录了五位数字币民的胜利与失败,向读者呈现了数字货币的浪潮是如何选席卷普通人的生活。” 点题至此,在座众人皆知接下来的奖项即将花落谁家,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在观众席第二排的女人身上。 “第五届财经新闻奖年度行业报道获奖作品《在全球数字货币的时代赛点上,普通币民立足何处?》,获奖作者《财经周刊》高级记者郑书意。” 郑书意起身的那一刻,四周镜头齐齐对准这位近年来最年轻的获奖者。 她按着衣襟,转身朝观众席鞠躬,以回应热烈的掌声。 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对上时宴的目光,像只战斗凯旋的小孔雀,得意洋洋地勾了勾嘴角。 不过是早上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她这套新裙子有点普通,就被她记仇到现在。 刚刚那眼神,仿佛在说“裙子再普通我也是今天全场最闪亮的人。” 但事实,确实如此。 和时宴的与有荣焉不同,台下的唐亦望着郑书意,终于有了一股扬眉吐气的感觉。 上半年她忙得晕头转向,没怎么关注底下的人,直到这阵子空下来了,耳朵里才进了一些过期的风言风语。 比如六月年中考核那会儿就有人说,唐亦这么捧她,多半是看中人家男朋友的资源。 还有人说,郑书意当初刚来杂志社,唐亦就对她青眼有加,多半是料到了今天,能给她带来大好处。 唐亦知道这些言论,气得眼尾皱纹都多了一根。 是,她一直觉得郑书意之前那个男朋友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 但这只是基于工作之外对郑书意私生活的一些看法而已,她又不是媒婆,管那么干什么。 再说了,这世界上美女那么多,也不见得人人都是郑书意。 搞得好像她当初把郑书意挖过来就是为了让她找个好男朋友可以带给她资源一样。 要这样她还不如直接去笼络各个总裁夫人,以她的社交能力又不是做不到。 可是这些事情她又没办法拿到明面上去训斥,只能暗暗忍下了这口气。 直到今天,她终于吐了一口恶气,立刻把得奖信息发到公司大群里。 唐亦:郑书意拿了个年度报告奖,就是那篇货币战争啊,大家多研究研究。 唐亦:我之前就说过,大家的视线要放宽,目光要下沉,采访对象不要拘泥于一个小圈子。 唐亦:大家以后报选题的时候思维要打开,不要以为金字塔顶端的看法才是信息,生活中每一个与金融相关的人,都值得我们去观察,去了解。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郑书意确实能轻轻松松拿到最顶层的信息资源,但是人家把采访对象转为每个人都能接触到的普通人,一样能做出成绩,你们还好意思酸吗? 不管有几个人听懂了她的潜台词,总之群里迅速出现了几十个“鼓掌”表情。 - 有人欢喜,有人忧。 颁奖典礼结束后,雨还没有停。 兰臣百货对面的那家餐厅屋檐挂着雨水,如珠链一般,徒增一股感伤。 秦时月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却已经凉透。 她没说话,低气压肉眼可见萦绕着她全身。 喻游在她对面坐着。 即便眼前的人已经沉默了近二十分钟,他也没显出一分不耐烦。 只是安静地坐着,没有玩手机没有发呆,等着她消化情绪。 今天是她的生日。 和以往大办party的方式不同,今年她异常低调,什么姐姐妹妹都没邀请,就跟喻游发了一条消息:明天是我生日,你会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吗? 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喻游问她,宴会怎么只有他们两人? 秦时月就说:因为我的内心世界只有你呀。 这是郑书意教她的。 虽然有点土,但她说小舅舅特别吃这一套。 可是人家喻游来了以后,什么都没问,而是给秦时月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他准备去英国了。 比起公司给的丰厚待遇,他尝试之后,还是更倾心于学术,决定继续自己没有完成的游学计划。 在秦时月沉默的第二十五分钟,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问喻游:“请问可以点菜了吗?” 喻游朝秦时月抬了抬下巴,意思是等她点菜。 秦时月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她抬起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坏心情。 “我吃不下,我要回家。” “嗯。” 喻游向来都很尊重女士的意见,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那我送你?” “不用。” 秦时月控制不住情绪,倏地拿起包起身,“我司机在外面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停车场。 司机打着伞下来拉开车门,秦时月跨了一只腿上去,突然回头,看向喻游。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诚实回答我。” 喻游说好。 秦时月:“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就是个花瓶?” 雨幕把秦时月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她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喻游笑了一下。 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一开始,确实是。” 听到这里,秦时月猛地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文。 然后就听见他不急不缓地说,“但现在我觉得你是一只可爱的花瓶。” 秦时月:“……” 再可爱的花瓶,不还是花瓶。 秦时月钻进车里,探出半个脑袋,盯着喻游看了半晌,却一个字都没说。 和刚刚一样,喻游没走,就让她看着。 许久,秦时月才低沉地说:“那祝你一路平安。” 喻游点了点头。 “你等一下。” 他举着伞,去自己的停车位,从副驾驶拿了一个盒子过来。 秦时月:“这什么?” 喻游:“生日礼物。” 这算是今天这恶劣天气中唯一的一丝阳光。 秦时月勉强地笑了笑,“谢谢啊。” 等司机把车一开出停车场,她迫不及待地拆了礼物。 里面是一幅画。 一副模仿莫奈风格的人物油画,落款却是喻游的名字。 莫奈的笔触向来不写实,人物的五官只有模糊的轮廓,可秦时月隐隐约约觉得,这画里的女人有点像她。 她捧着画,倏地回头,雨幕中只见喻游的车尾灯在闪烁。 她不好意思去问喻游,画里的人是不是她。 害怕在别人临走之前还留下个自作多情的最后印象。 可这一抹似是而非的希望,却让她做了一个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 - 晚上七点,时家老宅。 今天虽然是秦时月的生日,但她要自己去过,家里人也不勉强,便聚在一起为郑书意庆祝奖项。 所以秦时月出现时,一家人都很震惊。 “你不是跟朋友过生日去了吗?” 秦孝明问,“怎么回来了?” 秦时月下车的时候比较急,连伞都没打,头发湿了几缕,贴在脸边,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手里抱着一个盒子,迫切地看着自己父母,说道:“爸,妈,我要去英国读书。” 秦孝明拉开身边的椅子,朝她招了招手,“喝酒了?” 秦时月:“……” 她气急败坏地走过去,“我没开玩笑,我真的想去英国读书!” 说完,她看了一眼时宴。 她以为自己小舅舅是很乐意把她送到学校里去的,结果他的目光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只有郑书意问她:“为什么又想继续读书了?” 秦时月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欲言又止。 于是郑书意站起来,领着她去了阳台。 “是因为喻游吗?” 秦时月点头,眼眶红红的。 “对,反正你们说我不矜持也好,说我冲动也好,我就是要去。” 她咬着牙,胸膛起起伏伏,声音里带着她从未有过的倔强,“他们都不相信我是真想去读书的,可我就是这么想的啊。” “我以前不想读书是因为我找不到动力,我又不缺钱,家里也不需要我当顶梁柱,我都不知道把自己搞那么累干什么。” “可是我现在有目标了。” 郑书意:“你到底是想跟喻游待在同一个地方,还是真想去读书?” 秦时月急眼了,“你怎么没听懂呢!这不矛盾呀!我、我想去读书是因为不想被他当做花瓶,去英国是因为他也在那里啊!” 郑书意还没来得及回答,时宴的声音突然出现。 “你想去就去,跟你小舅妈急什么?” 秦时月无语片刻,突然回过味来。 “那小舅舅你的意思是同意我去了?” 时宴没说话,只是有些嫌弃地看着她。 “我这就去准备签证的材料。” 秦时月撒开腿就往楼上跑,留郑书意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说风就是雨的性格到底是随了谁?” 同时,郑书意拉了拉时宴的袖子,“你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时宴轻哼一声,“那我们打个赌。” 郑书意:“赌什么?” 时宴:“我赌她最多半年就受不了,闹着要回家。” 楼梯上传来秦时月蹬蹬蹬的脚步声。 郑书意看着她的背影,无比郑重地说:“我赌她会坚持到完成学业。” 随后,她抬头看着时宴,眼里映着他的倒影。 “你不知道,一个女人为了和自己喜欢的男人站在同一高度,会有多努力。” - 为了赶上一月开学时间,秦时月十二月就动身去了英国。 金融组的职位一下子空出来两个,害HR连续加了好几天班。 一个是秦时月的职位,一个是郑书意的职位。 这天下午,郑书意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看了一会儿门牌上的“郑书意”三个字,才转身回家。 她一打开门,发现客厅的灯已经开了。 走到厨房,才看见时宴站在料理台前清洗蔬菜。 “你干嘛呢?” 时宴不急不缓地说:“为郑主编做晚饭。” “郑主编”三个字着实取悦到郑书意了。 “你要是早这么嘴甜,我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时宴抬眼看着她,眸子里映着浮动的阳光。 不过郑书意丢下这句话便跑去了衣帽间。 明天才是她正式上任的第一天,新职位新气象,得准备一套最好看的衣服。 几分钟后,时宴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叫。 时宴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才走进去。 衣帽间内,郑书意光着脚,瞪大了眼睛,看着首饰柜上的一个蓝色丝绒戒指盒。 她问:“这是什么?” 时宴靠在门边,笑着说:“你说呢?” 郑书意似乎没有回过神,呆呆站着,沉默不语。 时宴徐徐站直,走到她面前,将戒指取了出来。 “郑主编,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也在你这里升个职?” 当他要抬起郑书意的右手时,她却突然退了两步。 “你的述职报告呢?” 时宴:“……” 一时的语塞,换来郑书意的背影。 “你居然沉默了?那你完了。” 说完,她趿拉着拖鞋,逃似的跑去了露天阳台。 今天无风无雨,夕阳如碎金。 郑书意坐在藤条椅上,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便把身旁花瓶里的几枝腊梅抽出来抱住。 她需要吹一吹冷风,来平复心情。 时宴没有跟出来。 不一会儿,郑书意便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饭菜香。 饭菜香似乎总能影响人的思维。 有的时候,郑书意走到某个地方,闻到一股炊烟味,记忆会被拉到童年,想起在爷爷奶奶家里的日子。 而此刻闻到的味道,却让她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很多年以后的画面。 希望年复一年,日日如此。 “书意。” 时宴走过来时,没有脚步声,“外面冷,进来吃饭。” 郑书意没有睁眼,只是弯了弯嘴角。 “先生,你谁呀,不要随便搭讪美女。” “我可是有丈夫的人。” ――正文完―― 番外一 番外一 冬去春来,阳台的腊梅不知不觉只剩一根根枯枝,被人换成了一束栀子花。 郑书意喜欢这馥郁的香气,闻着就有夏天的味道。 她每一天都期盼着今年夏天的到来。 鸟语蝉鸣,花繁叶茂之时,她就要穿上婚纱嫁给时宴啦。 这一天,毕若珊收到了郑书意寄来的请帖。 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婚纱照,手边的奶茶顿时就不甜了。 别人婚纱照里新娘子都像个高贵的公主,就算笑也带着一股娇羞。 而郑书意似乎不知道“娇羞”两个字怎么写,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 也不怕以后他们有了孩子,看见家里挂的婚纱照会觉得自己的妈智商不太高。 看完请帖后,毕若珊又收到了郑书意的消息。她发来了十几张图片,是婚礼策划团队提供的概念设计。 郑书意:哪种好看? 花了好几分钟看完这些内容后,毕若珊含着泪打字。 毕若珊:操!!! 毕若珊:都好看!!!! 郑书意:不要说这三个字,我已经听时宴说烦了,快帮我选选。 这还真有点为难毕若珊。 婚礼地点选在爱尔兰的阿黛尔庄园,这个酒店本身的环境就已经很美了,加上婚宴团队的精心设计,让她在这堆图纸里选出最好的,其难度比高考数学最后一道选择题难度还大。 在她犹豫的几分钟里,郑书意又发来了几张图。 郑书意:这个呢?设计总监说这是他今年准备拿来参赛的作品。 毕若珊把这几张图看了好几遍后,打字的手变得颤抖,发自肺腑地吹起了彩虹屁。 毕若珊:这个好看!!!就它了!!!必须选她!! 毕若珊:不然我把头都给你拧掉!! 毕若珊:就算我不能拥有这样的婚礼,我也要在这种环境里当伴娘!! 此刻,郑书意正在婚庆公司。 她看见毕若珊的回复,勾了勾唇,又俯身去滑动身前的LED屏。 这家公司的设计总监见郑书意倾心于这个设计,说道:“光是看图其实无法体会到现场的美,请您跟我来,我们公司有VR设备,戴上沉浸头戴式设备,能身临其境体验婚礼现场” 五分钟过去。 时宴合上手里的杂志,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的新娘不见了。 说来可笑,虽然他是新郎,但全程没有任何发表意见的空间。 直到半个小时过去,郑书意才一脸兴奋地回了待客区。 她明明眼睛都在放光,却在外人面前故作矜持地说:“我刚刚去看了,还不错,你要去看看吗?” “你看好了就行。” 他光是看一眼那设计图纸里漫天的粉色泡泡就要窒息了。 郑书意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把图纸递给他:“那就这个了,你觉得呢?” 虽然是在问他的意见,但那语气分明就只是意思意思。 时宴收了图纸,却没展开。 “你不用再考虑考虑吗?半个小时就做决定?” 郑书意觉得他说得对。 这种一辈子一次的大事,确实不能草率。 于是她转头对设计总监说:“那我们回去考虑好了再联系你们吧。” - 回到家里,郑书意闲不下来,坐到沙发上把可供选择的概念图群发给自己的朋友们。 得到的答案非常一致。 人以群分,她的朋友们跟她一样都无法抵抗铺天盖地粉色玫瑰蕾丝气球构造的梦幻般的婚礼现场。 “好了,我已经决定好了。” 郑书意说,“就今天跟你说的那个吧。” 说完她又捧着设计图纸美滋滋地欣赏了起来。 却听见时宴冷不丁地说:“我不同意。” 郑书意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时宴侧头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选这个。” 郑书意眨了眨眼睛,“那你觉得哪个好?” 时宴:“除了这个,其他的都可以。” 郑书意彻底愣住,好一会儿,仿佛遭受了毁灭性打击,倏地坐起来,颤抖着嗓音说:“为什么?” 时宴是故意跟她作对吗? 时宴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指尖玩儿着郑书意的头发,却没有立即回答郑书意的问题。 于是新娘子使出了杀手锏。 “时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 顿了片刻,时宴的回答直戳要害,“太粉。” 他不想自己一生一次的婚礼,回忆起来。 ――会觉得自己是个公主。 “太粉?”郑书意挥开他的手,拧眉冷笑,“粉床单你不也睡了一年了?我也没见你失眠啊。” 这件事不提也罢,提起来,时宴也有一番理论。 可转头一看见郑书意,他的神情倏地柔和下来,眉梢抬着,寥寥一眼,却释放着只有两人知道的信息。 “我睡的是床单吗?” “……” 郑书意猛地把抱枕砸向他,鞋都没穿就跑回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 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立刻抱着腿蜷缩在沙发角落扭头看向窗边。 如果《红楼梦》重拍,此刻的郑书意必定是林黛玉的最佳人选。 “唉,还没结婚呢,就这样对我了,不知道以后我在这个家还有没有立足之地。” 说完,她用余光瞥时宴。 却见他支开放在耳边的手机,问道:“你说什么?” 郑书意:“……” “我说这个家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请你出去。” 时宴拿了一件外套,还真出去了。 - 郑书意单方面的冷战不过持续了半个小时。 听着外面什么动静都没了,她没耐住性子,悄悄咪咪地走了出去。 她找了一圈,最后走到书房门口。 打开一条门缝,看见时宴正在看书。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 以她对时宴的了解,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于是她理了理头发,踩着小碎步走了进去,弓腰穿过时宴的手臂,腾得一下坐进他怀里。 时宴对着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已经习以为常,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同时还能面不改色地给书放上书签。 不急不缓地合上书页后,他才开口:“怎么了?” 郑书意抱住他的脖子,娇滴滴地说:“老公,我从小就想拥有一个粉粉嫩嫩的婚礼,像公主一样,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时宴视线越过郑书意,平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你上个月说你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是老公敷你用不完的面膜。” 郑书意:“……” 郑书意双手捧着他的下颌,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这样吧,以后我每天下班都回来给你做饭,让你每天都能吃上妻子做的爱心晚餐,好吗?” 时宴:“那我还是选择粉嫩婚礼吧。” “……” 为什么,在他微妙的措辞里,郑书意听到了一股嫌弃的味道。 番外二 番外二 流金铄石的日子,一群来自中国的客人纷纷踏上了爱尔兰的土地。 阿黛尔庄园坐落于利莫瑞克郡,四周地势起伏跌宕,宾客们来的路上都受了不少折磨。 特别是毕若珊这个晕车专业户,一下车便狂奔找垃圾桶。 但没有人抱怨过。 因为这场婚礼虽然举办的盛大,受邀而来的客人却不多,全都是双方的亲戚与好友。 其实在几个月前,郑书意以为时宴的心理那么缜密,身后背景关系又纵横交错,她势必会在婚礼上见到许多从未打过照面的陌生人。 然而没有。 ――没有商业情面,没有社交利益权衡,只有真正带着祝福前来观礼的嘉宾。 对嘉宾来说,他们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盛大而又简单的婚礼。 天公作美,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连空气里浮动着清新的甜味。 宋乐岚坐在钢琴前,为她家的新人献唱。 郑书意挽着父亲郑肃的手,走上花团拥簇的拱门前,她一遍又一遍的环顾四周。 她想看得再仔细一点,希望婚礼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她的回忆里永不退色。 然而当她看见她的新郎时,眼里便只剩下他一人。 童话般的婚礼布置在她眼里也黯然失色。 只有他在,她才是公主。 在宋乐岚的歌声中,郑书意一步步朝时宴走去。 她第一次觉得,一首歌为什么这么长,这条花路怎么这么远。 越是靠近,她的情绪越是激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胸腔里如有滚烫的浪潮在翻涌。 在距离时宴还有好几米时,像是一刻也不能等了,郑书意突然松开了父亲的手,提起裙摆朝他奔去。 白色头纱缓缓飘落,新娘笑弯的双眼让白天也有了璀璨的星星。 所有嘉宾都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中回过神。 只有时宴在郑书意提起裙摆的那一刻,便朝她张开了双臂。 白色头纱坠落在毕若珊脚边。 她和郑肃,以及所有嘉宾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时宴抱住扑向她的郑书意,微微一别身,站稳了脚步的同时,俯身在她唇上落上一吻。 掌声与烟花终于在这一刻意外地响起。 就连主持过几百场婚礼的司仪也愣了好一会儿。 在回过神后,胖乎乎的脸发自肺腑地露出了姨母笑。 参加这一场婚礼的每一个人,不论是新郎新娘还是嘉宾与工作人员,都被气氛感染,人人嘴角都带着笑。 司仪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新娘,连词儿都差点说错。 好不容易撑到了最熟悉的流程,他看着郑书意,庄重地问:“郑书意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时宴先生为妻,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都与彼此相伴不离,永远忠诚于彼此,永远体贴于彼此,永远尊敬、呵护对方吗?” 郑书意连连点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郑书意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过于激动了,脸上不知不觉红了一片。 她低头朝时宴靠去。 时宴抬手圈住她的头,把她挡在自己臂弯里,胸膛却因笑意而震荡。 他侧头看着观众,声音通过司仪的话筒传了出来。 “见笑了。” 郑书意:“……” 同样的问题,司仪又问了一遍时宴。 郑书意抿着唇,满眼憧憬地看着时宴。 她想,每一个新娘最记忆最深的时刻应该都是听着自己的爱人亲口对她说“我愿意”吧。 而时宴却不像郑书意那样急切。 他深深地看着郑书意的双眼,此刻的时光,一如往后的岁月,在他的眼神里安静而缱绻地流淌。 “我愿意。” 他沉沉的嗓音响起的同时,抬手拂过她耳边的长发。 “我愿意。” 他又说了一遍。 在郑书意双眼蒙上一层水汽时,他说了第三遍“我愿意”,并低头亲吻她。 很多很多年后,郑书意没想到她只记得婚礼这天时宴的每一个吻,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却忘了她曾以为自己会最在意的,这座城堡的形状,玫瑰花柱的花纹,以及身上每一套漂亮的礼服。 哦不,晚宴上的礼服她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那是一套后背镂空缠绕丝绸绑带的晚礼服。 她穿着这套淡粉色的裙子,牵着时宴的手,去每一桌宾客面前敬酒。 宾客们火力全集中在新郎身上,并不劝新娘的酒,所以晚宴结束后,郑书意只是脸上泛了一点红晕。 但时宴却喝了不少。 虽然他酒精不上脸,一举一动也完全看不出来醉酒的样子,但只有握着他手掌的郑书意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在一点点攀爬。 直至晚宴结束,宾客们各自要回房间,时宴还能面不改色地送别他们。 可是轮到他们要回去时,时宴却突然扣住郑书意的手。 两人跟在时文光、王美茹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踏进电梯的那一刻,时宴突然拉着郑书意转身往外跑去。 电梯里的长辈看着他们的背影,哭笑不得。 - “干嘛呀!” 走廊幽长安静,郑书意的裙摆这时候变成了累赘,跑得踉踉跄跄。 时宴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将她打横抱起。 “哎呀。”郑书意心安理得地抱着他的脖子,却说道,“这大庭广众的,你干嘛呀!” 时宴不仅没说话,脚步还越来越快。 他们回到了举行婚礼的草地上。 场地设施还没有搬走,时宴带她穿过玫瑰花拱门,站到他们为对方戴上对戒的地方, “今天忘了跟你说一件事。” 郑书意:“嗯?” “原本想在这里告诉你的一件事。”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在漫天繁星下,他带着醉意的双眼比星星更亮,“第一次遇见你,是前年十月的颁奖典礼。” 郑书意慢慢瞪大了眼睛,却想不起关于时宴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种什么都想不起的感觉很不好受,郑书意很后悔那时为什么没有留意到这个人。 可时宴不在乎。 他呼吸里的酒气在夜风里稀释,眼里的情意却越来越浓。 “我肖想你很久了,时太太。” - 这一晚,他们在星空下拥吻。 带着玫瑰香的风从草坪吹到了房间。 进门的那一刻,时宴将她抵在门板上,右手从郑书意的腰缓缓抚摸至蝴蝶骨,绕着那一根淡粉色的丝绸,一圈又一圈拆下。 一室旖旎,夜里也有春光。 郑书意沉入浴缸的温热中,与那根丝绸化作一体,在水里不停地上下浮动。 她攀着时宴的肩,在激荡的水波中听见时宴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说。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