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探长》 强取豪夺 唐三水睁开眼,望着天青色帷帐一阵恍惚,清醒过来,坐起来脑袋一痛,不禁倒抽一口气。注意到手脚上的绳子,正想开口,吱呀一声,门打开,唐三水下意识扭脸,看清来人,连忙说:“小莲,快给我解开。” 名叫小莲的女子端着盆疾步走过来,就看她的手和脚,见手脚上面的绳子还在,松了一口气,把水盆放在盆架上,弯腰给她穿鞋,“大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 “我又不跑。”唐三水道。 小莲:“老爷说除非你答应嫁给张将军,否则,谁松开你,就打断谁的腿。” “张将军?”唐三水不禁冷笑一声,“清朝灭亡二十五年了,他一个清廷逃兵,算哪门子将军。” 小莲噎了一下,随后想到不对,“他父亲是清廷的人,他以前是北洋军阀的人,人家还认识法国人和英国人,看上二小姐,老爷也不敢不同意,更别说您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唐三水问道。 小莲犹豫一会儿,低下头弱弱道,“沈家养女。” 养女? 唐三水出生没多久,她生父就失踪了,她生母一个人把她拉扯到三岁,不知是养不起,还是想嫁人,怕带着她这个拖油瓶不好嫁,就把她扔在沈家大门口。 那天正好赶上多年无所出的沈家大少爷的小妾查出身孕,证明生不出孩子的是沈家少夫人江如织。江如织心里难过,想回娘家,打开门看到个女娃,认为老天爷可怜她,给她送来个贴心小棉袄,就收养唐三水,改名唐淼,小字三水。 沈家乃耕读之家,江家是做药材生意的,没江家富有,偶尔还需江如织补贴一二,所以她虽是江如织的养女,在沈家一众人眼中,就是沈家大小姐。 六年前,江如织,也就是唐三水的养母去世前把唐三水托付给她娘家兄弟。她去世后,唐三水就被她三舅带去国外,同去的还有三个舅舅的孩子。 两年前,江如织的父亲,也就是唐三水的姥爷去世,唐三水的大舅和二舅把父亲和母亲安葬在一起,就关掉铺子去国外找唐三水他们。 国外的生意没国内赚钱,但他们在瑞士,没有战争,也无性命之忧,唐三水的表兄弟们就决定在国外安家。唐三水也有这个打算,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消息传到国外,还没成家的江家小辈们就想回国,唐三水也想回国,当战地医生。 唐三水的舅舅们得知小辈们的想法,不但把他们的零用钱全部收走,还去唐三水工作的医院跟她领导说,以后他们去帮唐三水领工资。 唐三水不同意,她领导也觉得唐三水的舅舅很过分,就提前两天把工资给她。唐三水拿到钱立刻回去跟兄弟姐妹们商议回国路线。 瑞士离上海太远太远,唐三水的那点工资都不够她自己回去的,兄妹几人商议好半晌,翌日就去各自单位找领导借钱,让领导从他们工资里扣,然后把钱给唐三水,让她先回来。 唐三水是个女孩子,一个人回国长辈们肯定担心,家里的生意又离不开长辈,届时一定会让三水的表哥回来找三水,这样一来,她表哥就能回国了。 计划的很完美,唐三水顺利坐上回国的飞机,顺利抵达上海,顺利把给舅舅们写的信寄出去,顺利到家,也被人跟踪到沈家。而跟踪唐三水的正是在邮局碰到她,对她一见倾心的张将军的副官。 唐三水在家洗漱时,张将军的副官回去复命,唐三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张将军带着聘礼来到沈家。 唐三水听到吵吵嚷嚷声,迷迷瞪瞪坐起来,穿戴齐整出去,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拿枪指着她养父。 唐三水瞬间懵了。 持枪男子看到唐三水,把枪放下,对唐三水说,三天后来接她,随即转身走人。 人出去,唐三水才回过神,问她养父怎么回事。她养父就说,那个男人要娶三水。唐三水想也没想就说那个男人都能当她爹了。 唐三水的养父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地说,他知道。可她如果不嫁,那个男人真会杀了他,就当他求三水了。 唐三水回国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嫁给老男人,转身回屋就收拾东西要走。随后脑袋一痛,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就发现她被锁在屋里。 身为外科医生的唐三水行李箱里有一套手术刀,夜深人静时,唐三水溜门撬锁,眼瞅着逃出生天,被门房发现了。 以防唐三水再次逃跑,她养父亲自把她的手脚绑起来。每天洗漱、上厕所时会把她松开,也会派人守着她。 唐三水的行李被拿走,屋里连把剪刀都没有,瞬间变成一只拔了牙的老虎——任人宰割。 坐着等死?那可不是唐三水。唐三水抬起头,眼前一黑,“小莲!” “大小姐,先别说话。”小莲用湿毛巾给她擦擦脸,又用拧干的毛巾给她擦一遍,“老爷说张将军十点准时来接您,我喂您吃点东西,再给您收拾一下行李,就差不多——” 唐三水连忙说:“等等,我得刷牙。” “到张家再刷。”小莲道。 唐三水:“我还得换衣服。” “您现在这身就挺好。”小莲看一眼她身上的粉色旗袍,“老爷给您准备了许多首饰,我去看看有没有珍珠项链——”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我这身衣服都穿三天了。”唐三水瞪着眼睛说,“你没闻到我身上都馊了?” 小莲想也没想就说:“没有。”不等唐三水开口,又说,“大小姐,您就别跟我胡搅蛮缠了。您这几天哪儿也没去,天气凉快,没出汗,昨晚还洗了澡,甭说三天,再穿三天也没味。” 唐三水不禁张张嘴,看着她,“我以前待你不薄吧?” “不薄。可老爷待我们一家也不薄。”小莲说着,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什么人,趴在唐三水耳边小声说,“我昨天偷偷听到夫人——” “夫人?”唐三水一挑眉,“哪个夫人?” 小莲:“还能有哪个。老爷的妾,二小姐和三少爷的妈,你和舅老爷走后,老爷就把她扶正了。她问老爷你到张家会不会跑。老爷说,你要是跑了,他就去巡捕房报案,张将军把你杀了。就怕你像早两天一样,跑到门口被抓回来,然后被张将军打断腿。” 唐三水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即想想,“你的意思出了沈家大门,我是走是留,父亲都不会管我。” “老爷的意思是这样。”小莲小声说,“可我听说张将军家里的男人都会武功,你不见得能逃出去。所以,大小姐,您还是认命吧。” 唐三水抬头看她一眼,“认命?”冷笑一声,“我唐淼什么都认,就是不认命。” “您不认命又能怎么办?人家有枪。”小莲道,“手脚再快,也没枪子快。” 唐三水敛下眉眼,仔细想一会,“我的行李在哪儿?” “你从国外带回来的那箱东西?在老爷房里。”小莲道,“您别急,等张将军来接你,老爷会给你的。” 唐三水眼中一喜,“给我?” “是呀。”小莲道,“老爷让我把行李放他房里,就是怕大小姐您又跑。” 唐三水确定行李会还给她,想到行李箱里的那些手术刀,扯了扯嘴角,眼珠转了转,站起来,“绳子解开,我要方便。” “好。”小莲一边解绳子,一边冲外面喊人去厕所守着。 唐三水瞥一眼小莲,无奈地笑笑,回来洗洗手,慢悠悠吃过饭,气定神闲的给自己画个淡妆,就坐在屋里等着。 大约半小时,唐三水一听“张将军到”,就起身往外走,到外面只看到副官,不见那个张将军,唐三水眉头紧皱,“怎么是你?” “是属下。”四十多岁的男子道,“张将军命属下接五夫人回府。” 唐三水:“五夫人?”下意识转向她养父,就看到她养父羞愧的别过脸,无颜面对她,心中忽然一动,“五姨太?!”看向前来的副官。 副官立刻接道:“是五夫人。” “是你娘的狗屁!”唐三水顿时勃然大怒,指着大门,“滚!” 副官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直视唐三水,冷冷道,“五夫人,张将军命属下接你回府。” 张将军看起来四十出头,也有可能五十多了,这么大岁数的人肯定结过婚。唐三水那天听张将军要娶她,以为张将军死了老婆,到头来没死,家中还有四个。 这种男人,别说暂时嫁过去,和他的属下说话,唐三水都觉得恶心,“滚!别让我说第三遍。” “五夫人,您如果这样,就别怪属下不客气。”副官道。 唐三水冷笑一声,上前两步,“怎么不客气?杀了我?你敢吗?” 副官抬手拿枪指着唐三水的养父,眼睛看着唐三水,就冲身后的随从道:“绑起来!” 嘭! 众人下意识扭头,看到沈家大门被撞的晃晃悠悠,飞进来一辆黑色轿车。 冷酷无情 轿车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众人不禁连连后退,包括唐三水在内。 退无可退,轿车猛然停下,众人松了一口气,就往车里看。车门打开,众人看到一只黑色皮靴,往上看去,一顶大盖帽。唐三水心中疑惑,不是那个张将军? 大盖帽消失,露出一对剑眉星目,雕刻般的容颜,唐三水陡然张大嘴,“顾寰宇?” “顾公子?” “顾探长!?” 顾寰宇抬手把帽子扔给身后的巡捕,漫不经心地瞥一眼众人,就往兜里掏。众人浑身一震,枪? 顾寰宇拿出一包哈德门,众人长舒一口气。顾寰宇撩起眼皮,微微歪着头,扫一眼众人,轻扯嘴角,抽出一根香烟,面前多出一个打火机。 “这位是?”顾寰宇没有顺势点烟,而是站直了,打量面前的人,满眼疑惑。 “我是张连桥将军的副官——” 顾寰宇:“张连桥将军?哪个师的?不是国军,那就是日本将军?也不是,那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 话音落下,传来一阵窃笑。 副官涨红脸,察觉出顾寰宇故意的,却又不知他来干什么,眼角余光注意到摇摇欲坠的大门,像是冲沈家来的,担心顾寰宇连他一块收拾,就老老实实说,“北洋军阀。” “北洋军阀?”顾寰宇皱眉,“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 抱着大盖帽的巡捕上前一步,“十年前。” “就你知道。”顾寰宇瞪他一眼,看似生气,面上却没有一丝怒意。 巡捕一边给他点烟,一边笑嘻嘻道:“不是小的显摆,这事人人皆知。” “嗯?”顾寰宇抬眼看着他,你说什么? 巡捕不慌不忙道:“探长不记得,是因为您这些年一直在国外上学,学成后立刻回国忙着为人民服务。不像这帮孙子,有钱有枪不去打日本人,躲在租界吃香喝辣,惹事生非,还学会抢女人,真是能耐了。”看一眼副官,就转向顾寰宇,“探长,是杀是剐,是扔黄浦江里喂鱼,只要您一声令下,小的给你办妥妥的。” “就你会说。”顾寰宇白了他一眼,抬手把哈德门扔过去。 巡捕连忙接住,打眼一瞧,只抽两根,忙不迭道:“谢谢探长。” 顾寰宇回头看他一下,冲副官努着嘴道,“听说你那个张什么桥将军——” “张混球将军。”自己给自己点上一根哈德门的巡捕接道。 顾寰宇再次转过身,“堵不住你的嘴?” “小的什么也没说。”巡捕后退几步,离顾寰宇远远的。 顾寰宇瞥他一眼,转向副官,“家中一妻三妾,外面还有一群小情人,五十岁的人了,就不怕肾虚漏尿?” “噗!” 顾寰宇抬起头,看到唐三水捂住嘴,假装没看见,“回去告诉张连桥——” “告诉我什么?” 顾寰宇抬头想说什么,一看众人往他身后看,下意识转身,看到一个四十多岁,身高不足一米七,相貌平平的男子走进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漫不经心道,“你就是张连桥?” “我是。”张连桥神情严肃,见他长得人模狗样,可衣服显示他只是个小探目,还是华人,眼中露出轻蔑,抬起下巴,满脸倨傲,“你又是谁?” 顾寰宇噙着笑,“不才,顾寰宇。” “顾,顾——”张连桥张口结舌,转向他的副官,试探道,“顾探长?” 副官面露尴尬,“嗯”一声,点点头。 张连桥习惯性想微笑,一见顾寰宇似笑非笑,顿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笑容僵在脸上,伸出手,“张某眼拙,没认出顾探长,顾探长莫怪。” “不敢,不敢,区区一个华人探目而已。”法租界的巡捕有三种,洋大人,也就是欧洲人,待遇好,工资高,其次是华人,然后是印度阿三,又称红头阿三。红头阿三的工作是指挥交通,在街上巡逻。抓人、查案这类事归洋巡捕和华人巡捕。 大部分华人巡捕比地痞流氓还无赖,其在巡捕房的地位低,以至于洋人看不起他们,自己人也厌恶他们。这些顾寰宇都知道,“比不上张将军,光天化日之下就敢上门抢人。”说着,手插兜里。 张连桥尴尬的收回手,尴尬地笑笑,低头哈腰,“顾探长误会,我和唐小姐情投意合——” “放屁!”唐三水大怒,“顾寰宇,别听他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的,我刚一回来,他就拿枪指着我爹,逼我嫁给他。” 顾寰宇看向张连桥,“是吗?” “当然,不是。”张连桥道,“我对唐小姐仰慕已久,早两天一听说唐小姐回来,就亲自来下聘,聘礼沈老爷都收下了。不信你问沈老爷。”说完指向沈平荣。 顾寰宇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唐三水的养父沈平荣,沈平荣点头,“是收下了,可——” “你也答应了。”张连桥连忙打断他的话,“是想反悔?” 顾寰宇闻言,瞬间确定唐三水说的是真的,“反悔?”嗤笑一声,骤然敛起笑容,抬腿朝张连桥心窝处一脚,扑通一声,众人大惊失色,张连桥跌倒在地,不敢置信,“顾,顾——” “顾什么?”顾寰宇大步走向唐三水,一把把人搂在怀里,带到张连桥面前,“你对她仰慕已久,不知道她是老子的女人?!” 唐三水一愣,反应过来,转向顾寰宇,“你说什么? 顾寰宇瞪她一眼,捏捏她的肩膀,“闭嘴!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被人五花大绑了,都不知道去找我。”不给唐三水开口的机会,看向张连桥,“老子乍一听说你要纳唐三水为妾,还以为出现幻觉,谁他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老子的女人。没想到是你个瘪三。来人,把他给我绑了!” “不行,不行。”张连桥的副官连忙拦住顾寰宇,“顾探长,将——我家老爷和你们巡捕房的督察长可是好兄弟。” 顾寰宇冲随他过来的三个巡捕使个眼色,三人停下。顾寰宇十分认真的打量一番张连桥,“兄弟?据我所知约翰的父母都是法国人,你爹是洋人,还是你娘是洋人?” “我,我……”张连桥“我”不出来了。 副官忙接道,“把兄弟。” 沈平荣下意识跟着点头。顾寰宇瞧见了,好气又好笑,不阴不阳道,“岳父大人,你也知道?” “我——”沈平荣的头点下去,就意识到错了,想解释我不是你岳父,话到嘴边蹦出一句,“听说过。” 顾寰宇笑道:“那可真巧。约翰是我师兄,你是他把兄弟,这是一家人啊。” “可不是么,大水冲了龙王庙。”副官接道。 顾寰宇点点头,抿一口烟,慢慢悠悠道,“那我怎么没听师兄提起过?是不是忘了?”转向他的三个小弟。 抱着大盖帽,夹着烟的巡捕接道,“肯定是忘了。探长,给督察长打个电话问问。沈先生,你家有电话不?” “这,就不用了吧。”副官期期艾艾道。 顾寰宇认真道,“要的,要的。真是一家人,我就把这女人送给张将军。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兄弟感情,可不值得。” “顾,顾少爷——”沈平荣连忙说,“三水她——” 顾寰宇:“她什么?三水,你不愿意?” 唐三水脑子灵活,见张连桥还捂着胸口,就知道顾寰宇话中有话。别说她不是顾寰宇的女人,就算是,以顾寰宇的脾气,多半会一枪崩了她,谁都别想要,“我听你的。” “真乖。”顾寰宇很满意,冲小弟使个眼色,“打电话去。” 张连桥连忙说:“顾探长——” “又怎么了?”顾寰宇瞪着他,脸上写满不爽。 张连桥张张嘴,抬手朝自己脸上就扇,众人吓一跳,就听到他说,“我不该为老不尊,不该色/欲熏心,不该……” 唐三水不禁扯一下顾寰宇的衣服。顾寰宇拍拍她的肩膀,夹着烟,静静地看着张连桥的老脸红了,才慢悠悠道,“张将军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让小弟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又不是告状。小弟,别抽了。还不赶紧拦着点。” 抽烟的巡警吐掉烟蒂,抓住张连桥的胳膊,就冲副官吼,“你是死的?任由你主子打自己。” 副官想拦,可他不敢。和巡捕房的督察长约翰是兄弟纯属扯淡,张连桥跟约翰说过一次话,还是在百乐门门口不小心撞到约翰,说了一声“对不起”。 顾寰宇一九二六年出国,在国外上两年学才考上大学。约翰就是他那两年认识的。不是刻意结交。顾寰宇自小习武,心怀正义,看到约翰被人欺负,出手帮约翰一把,约翰就要拜顾寰宇为师。 顾寰宇就让约翰去他舅舅开的武馆学武。约翰还没去一个月,就不得不随他父母来到上海。 去年顾寰宇的父亲病重,顾寰宇回国看望他父亲,遇到约翰,得知约翰正为一个案子头疼,顾寰宇帮他分析一下,约翰把案子解决,就邀顾寰宇去巡捕房上班。 顾寰宇没想留在国内,可阴差阳错,待到年底也没能回去。那时“一致对外”的消息传到上海,又有人请顾寰宇留下来,他便决定留在国内,帮助潜伏在上海的无名战士。 他有几个弟弟妹妹要养,家里有钱,也不能坐吃山空。他也得有份正经工作掩人耳目,就去找约翰。 约翰不但让他当探长,他的工资待遇还和洋人一样。顾家只是做药材生意的,以前有三个铺子,如今只剩一个,没人脉不说,也不是特有钱,跟巡捕房打过交道的人就纳闷,他何德何能? 约翰逢人就说顾寰宇是他学弟,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有这两层关系,足矣让堪堪二十八岁的顾寰宇在租界横着走。 顾寰宇面无表情时,看起来冷酷无情,一笑脸上就有一丝邪气,反正怎么看都不像好人。这样的人从不欺负普通人,专挑街上的了刺头收拾,偏偏横了四五个月,赤手空拳的比划,没人打得过他。 上海滩三大亨都想拉拢他为己所用,在街上远远看到他就喊顾老弟,张连桥和他的副官如何不怕?一个约翰他们也惹不起,更别说跺跺脚就能让上海滩抖三抖的三大亨。 副官讷讷道,“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该死。老爷,唐小姐刚回国,想必有很多话和顾探长说,我们就别打扰他们了。” “好,好。”张连桥看向顾寰宇,“顾探长,回见。” 顾寰宇笑看着他,不点头也不吭声。张连桥顿时像被定住一样,动也不敢动。顾寰宇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看得张连桥满头大汗,才悠悠道,“我家三水被你吓到了。” “对不起,唐小姐。”张连桥连忙说。 顾寰宇笑吟吟问道:“对不起就完了?” 结婚吧 “那——”张连桥想说,您想让我怎么做? 副官抢先道:“这些彩礼就留着给唐小姐压压惊。”指着他们带来的各种东西。 顾寰宇不点头,也不吭声,依然噙着笑,静静地看着张连桥。 张连桥看向副官。副官陪笑道:“改日老爷亲自登门向唐小姐赔罪。” “滚吧。”顾寰宇敛起笑容道。 张连桥连忙带他的人出去。 沈平荣立刻上前,“谢谢顾公子,我——” “不用谢。”顾寰宇抬抬手,打断他的话,“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 沈平荣傻眼,“你,自己?” “唐三水,跟我出来。”顾寰宇扔掉早已燃尽的烟蒂,大步往外走。 唐三水下意识看她养父。沈平荣忙说,“快去,快去。” “看什么?”顾寰宇停下来,回头问。唐三水连忙跑过去。顾寰宇没有走,而是冲三个小弟努着嘴道,“分了。” 抱着顾寰宇的大盖帽的巡警眼中一喜,“谢谢探长。” “今儿当值的人都有份。”顾寰宇甩下一句,继续往外去。 三个巡捕哀叹一声,蹲在地上,把张家带来的东西拆开。 唐三水跟上去就问,“有事?” 顾寰宇:“收拾东西,随我回家。” “啊?”唐三水不禁眨了眨眼。 顾寰宇转过身面对着她,“没听懂?” “不是,我听懂了。不对,什么叫跟你回家?”不是装,唐三水是真没懂。 顾寰宇打量她一番,“这些年只长个,没长脑子?” “你才不长脑子。”唐三水道,“你虽然帮了我,不代表就可以骂我。” 顾寰宇轻笑一声,脸上露出一丝邪气,更多的是嘲讽,“留洋归来,书香门第,长得么?还行,三天惹来一个张将军,就不怕三个月惹来一个张司令?” “怎么可能?”唐三水道。 顾寰宇:“我今天晚来一步,结果会怎样?” 唐三水张张嘴,发现无言以对。瞥他一眼,见他一副十分有耐心,等她解释的样子,嘴巴又动了动,“谢谢你啊。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你我两家素来不对付,我不能去你家。” “不对付?”顾家和沈家不是上海人,和江家一样,都是东北省盘溪县人。早年东北乱,顾家老太爷就和亲家,也就是顾寰宇的姥爷商议,举家迁到上海。 顾家和江家同城,又都做药材生意,有道是同行是冤家,一山不容二虎,所以两家关系极差。 斗归斗,江家老太爷,也就是唐三水的姥爷不想承认也得承认,顾家老太爷,他的老对手,顾寰宇的爷爷比他有政治头脑。 顾家关店卖地搬到上海,江家也立刻搬过来。沈家不想来,唐三水的养父养母要来,沈家二老拗不过儿子,也跟到上海。 上海市场大,人多,顾家和江家离得远,各赚各的钱,谁也不沾谁,又都是东北人在他乡,按理说关系应该有所缓和。然而,并没有。 顾老太爷和江家老太爷天天比谁家生意好,没事就在家骂彼此玩儿。但小辈的关系不错。因为顾寰宇的爸和唐三水的大舅是同学,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老师,唐三水的爷爷,也就是沈平荣的父亲。 这种互相谩骂的情况也没持续太久,顾寰宇的父亲来到上海,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执意要纳妾,顾寰宇的母亲心气高,就要和他父亲和离。 闹得最凶的时候,正好赶上“五卅运动”,顾老太爷一看上海也不安全,顾寰宇又要上大学了,就跟儿媳妇谈条件,去国外照顾顾寰宇,他就同意俩人和离。 顾寰宇的母亲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所以顾寰宇一走就是十年。不过他中间见过唐三水。六年前,唐三水出国前,顾寰宇的母亲收到江如织的信,托她帮唐三水找房子。 顾母的外语不行,就把这事交给顾寰宇。唐三水刚到瑞士的几天,俩人经常见面,后来唐三水去学校,顾寰宇也返回学校继续上学,俩人见面的次数少了,再后来就断了联系。 唐三水不知道顾寰宇回国,顾寰宇先前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顾寰宇听到她的话,想起过往种种,长叹一口气,望着蓝天白云,忍不住笑道,“是不对付。” 唐三水:“看吧。” “看什么?”顾寰宇看着她,收起笑容,“看国都破了,你还在纠结个人恩怨?” 唐三水张张嘴,“我——你说得对,可是我——” “担心你养父?”顾寰宇往院里看一眼,几个小弟还在拆东西,“跟他说,我以前就喜欢你,你想答应我,碍于两家老人不对付,就一直没敢答应。然后问他该怎么办。” 唐三水嘟着嘴道,“我爹那么怂,肯定反问我怎么办。” “你就说只有两条路,一是回去,二是去我家。否则没有张将军,也有王将军,孙将军。”顾寰宇道,“只是假装在一起。” 唐三水:“假装?” “你想假戏真做也成,反正我是男人,吃亏的是你。”顾寰宇道。 唐三水的脸刷一下红了,瞪着顾寰宇。 顾寰宇轻笑一声,“开玩笑。赶紧考虑,我还有事。” 唐三水犹豫片刻,“我不想回瑞士,也不想去你家。不对,你为什么帮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顾寰宇道。 唐三水:“你母亲?” “她知道你来?”顾寰宇反问。 不知道。唐三水抿抿嘴,“我母亲?” “她把你托付给我?”顾寰宇又问。 唐三水有养父,有舅舅,养父对她一般般,几个舅舅把她当成亲外甥女,她养母没道理找顾寰宇,“那是谁?” “你在香港转船的时候救的人。”顾寰宇道。 唐三水想也没想,“不可能。那个人伤的很重,我回来的时候还在医院里躺着。怕他感染,我还给他留两盒磺胺。我记得特别清楚。” “电报。”顾寰宇道。 唐三水想说也对,忽然想到,“我只说过我叫唐淼,上海人,他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张连桥恨不得昭告天下。”顾寰宇道。 唐三水脱口道:“你怎么不知道?” 顾寰宇噎了一下,随即笑了,“小丫头片子,脑子不好使,嘴巴倒是利索。”不待她开口,又说,“我知道,也不会来救你。” 唐三水眼神一暗,随即瞪他一眼,“我就知道。” “知道还不去收拾东西?”顾寰宇道。 唐三水:“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去你家?”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顾寰宇看着她。 唐三水抿抿嘴:“……大概知道。”她在香港救的那个人西装革履,气质不凡,看起来像个很有学识的人,受的却是枪伤。唐三水不想也知道,那人肯定大有来头,“你担心杀他的人没把他杀死,极有可能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看来这里面也不全是水。”顾寰宇瞥一眼她的脑袋,“可以去收拾东西了?” 唐三水想说好,话到嘴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顾寰宇皱着眉道。 唐三水眼神闪了闪,试探道:“顾寰宇,你不会加入了——” 顾寰宇:“想多了。我去年才回来,即便我想,也没人敢收我。” “真的?” “假的你又能奈我何?” 唐三水顿时噎住了,无奈地说:“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啊。”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顾寰宇耸耸肩,很无所谓,“我也不想。” 唐三水张了张嘴,“那我不去了。” “现在有危险的是你。”顾寰宇提醒她。 唐三水又噎住了,“可你都不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就算到你家,也睡不安稳。” 顾寰宇乐了,“那就不睡。” “顾寰宇!”唐三水大怒。 顾寰宇叹了一口气,冲她勾勾手。唐三水俯身过去。顾寰宇悠悠道,“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再坏还能有现在坏?”唐三水道。 顾寰宇噎了一下,“你说得对。可对我没好处。” “你不相信我?”唐三水问。 顾寰宇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我想相信你,可你是我什么人?和我什么关系?” 唐三水没话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只有这两个选择?” “你在国外待的好好的,回来干什么?”顾寰宇不答反问。 唐三水看向他,“想知道?” “不说我也能猜出来,当战地医生。”顾寰宇道。 唐三水睁大眼,你怎么知道的?” “算算日子,应该是看到‘一致对外,’的消息后决定的。”唐三水满脸不敢置信。顾寰宇见她这样,笑笑,“那就去战场吧。” 唐三水敛下眉眼,“可我又不想去战场了。” 顾寰宇看着她,没吭声,示意她继续说。 唐三水讷讷道,“我感觉这里比战场凶险,我要留在上海。” “小丫头真长大了。”顾寰宇哂然一笑,摸摸她的头。 唐三水眉头微蹙,拨掉他的手,“你才是小丫头。” 顾寰宇哧一声,不在意的摇摇头,“进去吧。” “好。”唐三水抬脚就想往屋里去,“等等,可我父亲就算相信我说的,还怕你,也不可能让我去你家。” 顾寰宇:“为什么?” “名不正言不顺啊。”唐三水说着,小心翼翼看着他,“说难听点就是无媒苟合。” 顾寰宇沉吟片刻,“那就结婚。” 结婚了 “你说什么?!”唐三水惊呼道。 院里众人齐刷刷往外看。唐三水连忙捂住嘴,小声说,“你疯了?” “脑子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顾寰宇睨着她道。 唐三水:“没疯说什么结婚?” “你说的,无媒苟合。”顾寰宇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唐三水点头,“是我说的,那也不能结婚。” “我在你家二十四小时守着你?”顾寰宇道,“不怕我爷爷半夜里去找你,我无所谓。” 唐三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别吓唬我。” 顾寰宇无声地笑笑。 唐三水瞪他一眼,“无聊。就算你我假结婚,要骗过我父亲,也得有结婚证。领了证,以后你真要结婚,怎么跟你未婚妻解释?” “你怎么和你未婚夫解释,我就怎么跟我未婚妻解释。”顾寰宇道。 唐三水瞥一眼他,支支吾吾道,“我没打算结婚。” 顾寰宇眉头一挑,“巧了,我也没打算结婚。” “顾穹穹!”唐三水瞪着他,“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顾寰宇眉头紧皱,面色不渝,“你叫我什么?” “顾穹穹,顾穹穹。”顾寰宇的乳名,唐三水道,“你认真点,我就不喊你顾穹穹。” 顾寰宇:“我不认真,你也不能喊。别以为我不打女人。”不等她开口,就问,“真想知道?” 唐三水忙不迭点头,就怕慢一点他又反悔。 顾寰宇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不由自主地想到江面上的日本船比街上的人还多,“日本人随时会打过来。” “你说什么?”唐三水忙问。 顾寰宇:“小点声。” 唐三水捂住嘴,“谁告诉你的?” “狼子野心,对我华夏虎视眈眈,还用人告诉我?”顾寰宇瞥了她一眼,傻不傻啊你。 唐三水噎住,“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为了救你。” “咳咳……咳咳……你在说什么?” 顾寰宇笑笑,“好了,不逗你了。你去我家,你父亲管不着你,也不可能再逼你嫁人。万一我有朋友受伤,你也好帮助他们。至于我,突然多出五个孩子,年龄最大的刚满十三,最小的不足七岁,我哪也去不了。” “五个?”唐三水眉头微蹙,“什么孩子?” 顾寰宇:“那女人生三个儿子,她好姐妹不知怎么死了,撇下两个女孩,她见孩子可怜,我父亲又养得起,就把人带回顾家了。” “那你让她照顾啊。”唐三水知道他说的那女人是谁,顾寰宇父亲的小妾,导致顾寰宇父母感情破裂的凶手。 顾寰宇冷笑道,“我是想让她照顾。可那女人染上大/烟,我让她戒烟,她不戒,还试图带着家里的钱偷跑。被我发现,就扔下行李自己跑了。” “那她就把五个孩子扔给你?”唐三水睁大眼,一见顾寰宇点头,“你妈知不知道?” 顾寰宇:“这事让她知道,非气疯不可。” “可你也不能瞒一辈子。”唐三水道。 顾寰宇点头,“我知道。等过些年驱除侵略者,两个大的成年了,让她们照顾我那三个弟弟。” “这样也行。”唐三水想想,“可你也可以结婚。别人又不知道。” 顾寰宇不禁问:“知道什么?” “你知道。” “不知道。” 唐三水气结,不禁嘀咕一句,“死鸭子嘴硬。” 顾寰宇看向她,大点声。 唐三水不禁后退一步,“那个人伤的很重,没法联系你,更不可能知道张连桥要娶我。我猜一定是他跟朋友说,我救了他,他朋友查我对他们有没有危险的时候,查到了今天的事。 “他朋友没亲自过来,而是让你出面,一定特别信任你。说不定你就是他老大。否则哪怕你有十个弟弟妹妹,也不可能留在这里。” 顾寰宇:“你还真了解我。”抬手摸摸她的头。 “别碰我。我今年二十二,不是十二。”唐三水后退一步,离他远点,“我说的对不对?你不打算结婚,是担心身份曝光,连累妻儿。” 顾寰宇饶有兴趣的问,“就不担心连累我的几个弟弟妹妹?” “你跟他们没什么感情。”唐三水道。 顾寰宇打心眼里笑了,“没感情也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爹都不在乎,你会在乎隔了一层的弟弟?”唐三水问道。 顾寰宇抬起手。唐三水连忙攥住他的胳膊。顾寰宇收回去,“我妈不可能照顾他们,给他们请佣人的话,没个长辈教导,不出一年就得长歪。在我身边虽然危险,可我能看着他们。即便有一天被我连累丢了性命,也好过变成汉/奸。” “我猜到了。”唐三水看着他说。 顾寰宇不意外,“看来脑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 唐三水抬手就捶他。顾寰宇抓住她的胳膊,“可惜,净想些没用的。让我救你的人,是我以前的校友,我不好拒绝罢了。” “真的?”唐三水很怀疑。 当然不是。顾寰宇微微点头,“我刚才说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对我也一样。能帮的我尽量帮,不能帮的,他求我也没用。” “你还真怕死。”唐三水说着,不禁瞥他一眼,依然不相信他的话。 顾寰宇:“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你怎么知道有必要,还是没必要?”唐三水问。 顾寰宇转过身,单手插兜,边往里走边说,“因为我聪明。” 唐三水身体一趔趄,下意识抓顾寰宇。顾寰宇仿佛后背有眼睛,转身扶住她,“大脑不好使,小脑也没用。” “顾寰宇!”唐三水大怒。 顾寰宇松开她,“考虑好了?” “我去你家,真不会连累你和你弟弟妹妹?”唐三水担忧道。 顾寰宇想一下,“不知道。”继续往里走。 “顾穹穹!” 顾寰宇眉心一跳,骤然停下,“杀他的人不一定知道是你救的他。去我家也是以防万一。过个一年半载没事了,你想去哪儿去哪儿。” “那到时候怎么和我父亲解释?”唐三水问。 顾寰宇:“让他找我。” 唐三水放心了,忽然想到,“万一那些人查到我,去你家找我怎么办?” “死的只会是他。”顾寰宇道。 唐三水:“我们现在就去。” “去哪儿?”沈平荣隐隐听到就问。 顾寰宇走过去,“跟我回家。” “什么?”沈家一众齐声问。 顾寰宇不禁揉揉耳朵,冲唐三水使个眼色——解释。 沈家人听唐三水说完,齐刷刷看向顾寰宇,他喜欢唐三水?怎么可能。 顾寰宇仿佛没看到众人满脸震惊,睨了沈平荣一眼,“不行?” “不,不是不行。”沈平荣期期艾艾道,“是不是太仓促了?” 顾寰宇低头扫一眼地上的空盒子,“有这个仓促吗?岳父大人,我和三水认识有十,十——” “十八年。”唐三水接道。 顾寰宇点头,“十八年还仓促,你打算再来个三十六年?” “不是。是三水的婚事,得问问她几个舅舅。”沈平荣道。 顾寰宇冷笑道,“这个也问了?”抬脚把空盒子踢过去,撞到沈平荣腿上,沈平荣吓一跳。 顾寰宇瞥他一眼,“成还是不成,给我个痛快话。别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似的。” 沈平荣涨红脸,“顾少爷,不论怎么说,我都是你的长辈。”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么。 “长辈?”顾寰宇斜着眼瞥他一下,“就你?也配。” 沈平荣呼吸急促。 站在沈平荣身边的女人忍不住说:“顾公子,我家老爷是你父亲的师弟。” “我父亲可不配当爹。”顾寰宇毫不客气地说。 女人噎住了。 唐三水忍不住想笑,“爹,不去顾家,你现在就得给我找对象,还得找个有权有势的。否则,早晚会连累你们。” 沈平荣看看她,又看了看身边的女人。 顾寰宇嗤一声。 沈平荣连忙转向顾寰宇,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他。 顾寰宇看都没看他,直接对唐三水说:“收拾东西。”然后才冲沈平荣说,“带上文书,随我和三水去办结婚证。” “现在?”沈平荣忙问。 顾寰宇皱眉。沈平荣连忙说,“好,我这就去。对了,三水,我给你准备的嫁妆——” “不用。”顾寰宇打断他的话。 沈平荣没听清,“不要?” “我没准备聘礼。”顾寰宇看向唐三水,一本正经道,“妈和舅舅都在国外,等我们到国外再办婚礼。” 沈平荣忙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不回去。”顾寰宇转向他,“我家那几个孩子你是知道的,我妈不可能接受他们。等他们长大点,能照顾自己了,我再把他们带到国外,送寄宿学校里去。” 沈平荣想想,“只能这样。可是三水——” “爹,要不是顾寰宇,我都已经是张家五姨太了。”提到张家,唐三水就恶心,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经唐三水这么一说,沈平荣想到顾寰宇比张连桥厉害,还年轻,还是他师兄的儿子,两家门当户对,“那我,听你们的。”随即就让小莲去拿行李。 片刻,顾寰宇载着沈平荣和唐三水去顾家拿他的证件,一个小时后,顾寰宇和唐三水成了名义上的夫妻。 十二点半,两人到家,正在吃饭的五个孩子齐刷刷放下碗筷,起身喊:“大哥!” 嘴毒探长 顾寰宇“嗯”一声,瞥一眼桌子,“吃饭了?”拿掉大盖帽。 “刚吃。”顾家女佣小桃连忙上前接过帽子,“还以为大少爷不回来了。大少爷吃了吗?” 顾寰宇脱掉外套,“还没。”抬手扔到沙发上,意识到不对,回头一看,唐三水在门外站着,“你在那儿干什么?” “没,没什么。”唐三水被一声洪亮的“大哥”镇住了。 顾寰宇:“那就进来。” “她是谁?”五个小的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 顾寰宇瞥一眼唐三水,“你嫂子。” “你说什么?”姐弟五人异口同声。 顾寰宇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快,转向五个弟弟妹妹。 五个孩子浑身一抖,倏然闭嘴,像被掐住喉咙一样。 唐三水见他们这么怕顾寰宇,一点也不意外,“你吓着他们了。” 姐弟五人同时看唐三水,接着就听到,“我吓着你们了?” 五个孩子连忙转向顾寰宇,下意识想点头,脑袋一动,连忙摇一下,“没有。” “听到了?”顾寰宇看向唐三水,见她还拎着行李箱,“给小桃。” “对,给我就行了。”小桃轻轻的把大盖帽放桌子上,就跑过去接行李,“大少爷,放您房里?” 唐三水看向顾寰宇,这就不用了吧。 “放我隔壁房里。”顾寰宇道。 “为什么?”年龄最大,也只有十三岁的贝琳不禁开口问。 顾寰宇看着她,“想知道?” 贝琳下意识点头,随即忙不迭道,“我不是好奇,只是关心大哥和,和嫂子。” 顾寰宇轻笑一声,见小桃的母亲端着水进来,挽起袖子洗手,“沈平荣听说过没?” “听说过,爸爸的师弟。”贝琳道。 顾寰宇:“沈平荣的养女。” “你就是唐淼?”贝琳说着,看向唐三水,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嘴,肤白腿长,比她高一个头还多,身着旗袍,气质温婉,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跟我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唐三水听她这样说,不禁好奇,“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 “摩登女郎。”虎头虎脑,和顾寰宇有五分像的男孩脱口而出。 唐三水笑了,想说什么,见他和他旁边的男孩高矮差不多,一时弄不清他是顾寰宇的大弟顾清宇,还是二弟顾翔宇,“这个是?” 毛巾扔盆里,顾寰宇示意唐三水过来洗手,“翔宇。顾翔宇,谁跟你说她是摩登女郎?” “没人说,我猜的。”顾翔宇眨巴一下和顾寰宇像极了的大眼,“留过洋的就算不穿旗袍,也会烫头发。”看一眼唐三水的黑长直,“她没烫头发,也没化妆,真不像在国外呆了六年的人。” 顾寰宇有些意外,“你小子观察的倒仔细。若换你被人关起来三天,别说化妆,连脸都不想洗。”走过去撸一把他的脑袋,“坐下。” “关起来?啥意思?”顾翔宇没听懂。 顾寰宇拉张椅子坐下,“要我现在解释?” 顾翔宇想点头,一看到面前的饭菜,“吃饭当紧。大哥吃饭。”不待顾寰宇开口就喊,“小桃,快下来给大哥盛饭。” “嗤!”顾寰宇瞥他一眼,就让小桃再添把椅子。 唐三水在他身边坐下,五个小孩同时看向她。唐三水下意识摸摸脸,很干净啊。随即转向顾寰宇,他们看什么呢? “不饿?”顾寰宇撩起眼皮,看着五个弟弟妹妹。 五个小孩同时端起碗拿筷子,齐声道:“很饿。” “饿就赶紧吃。”顾寰宇道。 “可是——” 顾寰宇:“可是什么?” 贝琳缩缩脑袋,看一下唐三水,又看看顾寰宇,“可以说吗?” “你想说我还能把你的嘴堵上?”顾寰宇反问。 贝琳心想,不会堵嘴,只会直接揍我。可她实在好奇,唐淼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还成了他们的嫂子,“没听爸爸讲你过俩有婚约啊。” “我们没婚约。”唐三水接道。 贝琳惊了一下,“没有?那,你和大哥怎么回事?” “你说怎么回事?”顾寰宇问。 贝琳想说的可多了,可她不敢,“你们不讲,我哪知道啊。对吧?嫂子。” 唐三水见她明明有千言万语,大概是怕顾寰宇,却还要忍着,莫名想笑,“告诉他们?” 顾寰宇看一下贝琳,贝琳不禁坐直。顾寰宇扯了扯嘴角,“说吧。” 五个小孩不禁竖起耳朵。 唐三水见他们这样又想笑,可她更想吃饭,大致说一下张连桥强娶她一事,就胡诌道:“我和你哥刚确定关系,他就收到你们父亲的信。我以为他去去就回,没想到他一去不回。又不能让他母亲知道你们的妈跑了,所以我就回来找他。 “原本我们不用这么快结婚,但你哥担心张连桥玩阴的,撺掇比你哥厉害的人去我家提亲,干脆一不做二休,直接把证领了。” “今天?”贝琳忙问。 唐三水点头,“是呀。结婚证就在我箱子里,不信你去看看。” 贝琳立刻站起来。 顾寰宇抬起头,贝琳僵住,不自在地笑笑,“我,我是想去给嫂子拿个馒头。” “做馒头了?”顾寰宇问立在一旁的小桃。 几个小的不喜欢面食,做油饼都没人吃,更别说噎人的馒头。小桃想帮贝琳,也不敢点头,“没有。大小姐想吃,我现在就去做。” “我不想吃。”贝琳道,“我是想到外国人都是吃面食,担心嫂子吃不惯米饭,又不好意思开口,才想去给嫂子找个馒头。”停顿一下,缓口气就问,“嫂子,你想吃什么?” 顾寰宇:“想吃什么有我呢。用不着你瞎操心。坐下好好吃饭,吃好了让小张送你们去学校。” 贝琳瘪瘪嘴坐下,又忍不住说:“今天是你和嫂子大喜之日,我们——” “喜从何来?”顾寰宇没等她说完就问。 贝琳张张嘴,扒拉一口米饭堵住嘴。 顾翔宇小心翼翼看一眼顾寰宇,见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想说什么也没敢再说,吃过饭就背着书包,老老实实去学校。 五个小孩走后,唐三水随顾寰宇到楼上,就忍不住说,“你对他们太严厉了。” “你以为我想。”顾寰宇双手插兜,“不严厉不行。他们五个老二贝琅老实,但动不动就哭。我大弟顾清宇也老实,可不知道我那个爹怎么教的,十来岁的孩子,跟个书呆子似的,比翔宇大一岁,身高快被他赶超,身子骨也不如翔宇,走一里路能出一身虚汗。” 唐三水:“这么差?” 顾寰宇点头,“我让他多跑跑多动动,根本不搭理我。贝琅为点小事哭的肝肠寸断,我不准她哭,她也不搭理我。 “有次小不点调皮,我把小不点揍得屁股肿的跟发面一样,当着他们的面说,再不听话就让他们自生自灭,我回瑞士,他俩才算老实。” “你的几个弟弟妹妹年龄不大,脾气倒不小。”唐三水道,“比我家那两个脾气还大。” 顾寰宇:“我老子和他们的娘惯的。”停顿一下,“我也想慢慢教,可如今这世道,他们出去逛一圈都能丢了性命,我不管严点也不行。” “那他们知道你是探长吗?”唐三水问, 顾寰宇“嗯”一声,表示知道。 “也知道你救过约翰?”唐三水问。 顾寰宇点一下头,“我决定去巡捕房那天就告诉他们了。” “那还好。以后遇到事可以说,我哥是顾寰宇。”唐三水接道。 顾寰宇眉头一挑,“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可以说我哥是顾寰宇啊。”唐三水道。 顾寰宇接道,“你哥是顾寰宇?那你是顾唐淼喽。”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坏笑。 “我——”唐三水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就要捶他。顾寰宇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小心眼。” “你不小心眼。”唐三水瞪着眼睛道,“那你怎么不叫唐寰宇?” 顾寰宇:“太难听。” 唐三水脸上微变,“你的姓才难听。” “那也比你的姓好听。”顾寰宇话锋一转,“缺什么告诉小桃,让她去给你买。我下午还有点事。” 唐三水下意识问,“去哪儿?” “跟你没关系。”顾寰宇道。 唐三水噎了一下,想说什么,随即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小声说,“是去找你那个校友?” 顾寰宇看看她。 唐三水眨眨眼,被我说中了? 顾寰宇轻笑一声,“我有没有说过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说过。”唐三水道,“你帮了我,我有权知道你此行有没有危险。” 顾寰宇勾了勾嘴角,歪着头打量她一番,“我告诉你有用吗?” 唐三水:“……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 “你先说有没有用?”顾寰宇好整以暇的问。 唐三水张了张嘴,“……没用。” “知道没用就好。老实在家呆着,过个十天八天再出去。”顾寰宇道。 唐三水忙问:“一直在屋里?” “你可以去院里。”顾寰宇接道。 唐三水再次噎住,“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顾家搬来上海那会儿,租界的房子还不算贵,顾寰宇的爷爷就在租界买一栋带院子的三层小楼,“在屋里,别人想杀你得进来。到院里,找个制高点就能崩了你。” 唐三水张嘴想反驳,忽然发现前后左右都有洋楼,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半个月后我能去上班吗?” 顾寰宇思考片刻,“可以。到时候我陪你去广慈医院。” “广慈医院?”顾寰宇看着她,有问题?唐三水道,“我想去红十字会。” 顾寰宇打量她一番。 唐三水抬头挺胸,认真道,“我要去红十字会。” “行啊。”顾寰宇瞥她一眼,凉凉道,“只要你不怕死。”说完转身就走。 乱人心志 唐三水连忙说,“等等,你什么意思?” 顾寰宇停下来,看到小桃和她母亲出来,摆摆手,“没事,你们忙去吧。”转身见她不像是在装,“真不知道?” 唐三水一脸疑问,“我该知道?” 顾寰宇不禁叹了一口气,“红十字会是干什么的?” 唐三水想也没想,“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需要红十字会帮助的都是哪些人?”顾寰宇道,“绝对不可能是侵略者。你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去红十字会,我不阻拦还支持,你说那些人是怀疑我,还是不怀疑我?” 唐三水懂了,又忍不住问,“上海现在就有日本特务?” 顾寰宇白了她一眼。 唐三水面色微变,心虚又气恼,“我真不知道,也没见过。” “见过你也不知道。”顾寰宇毫不客气地说,“我以前跟五个小的说过,少管闲事,看到出事立刻找地方躲起来,这话你也得给我记住。除非你不想看到驱除侵略者的那一天。” 唐三水忙说:“我想,我想。” “那就听话。”顾寰宇拍拍她的肩膀,“该让你知道的,我也不会故意瞒着你。”注意到她眼底乌青,“这几天没睡好?去睡一会儿吧。过两天给你找点事做,不会让你闲着的。”说完就往楼下去。 唐三水哼一声,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 顾寰宇猛地回头。 唐三水身体一抖,慌忙抓住楼梯扶手,稳住身子转身就跑。 顾寰宇摇头失笑,抬眼看到司机小张,“回来了?” “是。我送您去巡捕房?”小张看着顾寰宇的眼睛,很希望他点头。 顾寰宇别过脸,“不用。我开巡捕房的车来的,车下午要用,我得开回去。” “那您小心点。”小张忙说。 顾寰宇抬抬手表示知道,上车,启动,十分钟抵达离顾家很近的霞飞路捕房。 霞飞路的热闹和繁华程度仅次于南京路,同时也是案件多发地。抢/劫、打架时刻在上演,为了维/稳,洋巡捕和华人巡捕个个身怀绝技,飞檐走壁者更是不再少数。然而,巡捕这么厉害,今天早上有人死在巡逻队面前,他们也没能看清是谁杀的。 洋巡捕和华人巡捕每天早上六点就得起来训练,军校出身的顾寰宇是他们的教官。早上训练结束,顾寰宇吃过早饭,看到巡逻队拉回来一个死人,正准备验尸,邮差送来两封信,都和唐三水有关。 一封请他尽量保护唐三水,一封拜托他把唐三水带出沈家。顾寰宇让小弟去查一下张连桥,得知张连桥拿枪逼沈平荣把闺女嫁给他,才带着三个小弟去救人。 唐三水说顾寰宇不敢结婚,确实是真的。顾寰宇决定留在上海,就给他表弟去一封信,大意是照顾好他母亲,不要来上海找他,如果他有命回去,自会去找他们。 顾寰宇的表弟担心他,就要回国帮他。顾寰宇料到这点,同时也给他表妹去一封信,跟她说国内形势复杂,舅舅和几个表弟武功了得,聪明不足,回来也是枉送性命。 小半年过去了,他舅舅家没来人,顾寰宇便知道他们被表妹劝住了。最亲的人不在,无后顾之忧,顾寰宇也很惜命。考虑到唐三水是医生,秉性不错,日后他若受伤,也能帮他一把,才决定把人带回家。 唐三水说她要去红十字会,顾寰宇确定他没看错人,也不敢把什么事都告诉她。唐三水没经过特殊训练,知道太多,很难能瞒住汉/奸和特务的眼睛。 到巡捕房停尸房,顾寰宇带上口罩和手套,检查一下死者伤口,一枪毙命,正中心脏,瞬间确定不是一般人杀的,随后就问他小弟徐三,“死者身份查清楚了?” “怡和洋行的一个会计。”徐三道。 顾寰宇虽为探目,也是这边捕房老大,扔掉口罩和手套就问,“联系家属了没?” “联系了。我们问他婆娘,他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他婆娘说一句,死了活该,就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对了,还让我们去找小夜莺。”徐三道。 顾寰宇眉头微皱,“小夜莺?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仙乐斯舞厅的一个歌女。”徐三道。 顾寰宇笑了,“难怪叫夜莺。你们去了没?” “听说那个小夜莺是曾闻溪的人,小的没敢去。”徐三说的曾闻溪,是上海三大亨的师弟,有顾寰宇罩着,徐三也不敢查小夜莺,“探长您跟仙乐斯的台柱子交情不菲,您去问问她?” 顾寰宇撩起眼皮,悠悠道,“交情不菲?听谁说的?” “大家都在传。”徐三道,“难道是假的?” 顾寰宇:“你很好奇?” “不好奇。”徐三大字不识几个,也知道什么事能知道,什么事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探长去不去?您不去,这个案子就可以结了。” 家属不配合,巡逻队又没看清杀手长相,单单法租界就有五六十万人,更别说整个上海滩,找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听到徐三说结案,顾寰宇沉吟片刻,“再去联系一下家属,还不配合,就让他们明早过来把人拉走。” “好的。”徐三点一下头就问,“探长去仙乐斯?” 顾寰宇瞥他一眼,没说去也没说不去,直接开车走人。 徐三撇撇嘴,掏出一根哈德门点上,面前多出两人。徐三一脸警惕,“你们干什么?” “来一根。” 徐三:“没了。” “别以为我没看见,这包烟探长就抽两根,你不可能这么快抽完。来一根,来一根。”说着话还伸出手。 徐三连忙后退,“真没了。” “真没了?”另一个人盯着他,大有徐三再敢说没有,他就抢的意味。 徐三瞪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两根,“你们这么喜欢,干么不自己去买?” “去买不要钱啊。” 徐三:“那被你们抽完了,我去买就不要钱?” “要钱。可你不用买,找探长要就行了。” 徐三:“探长的钱不是钱?” “是。但探长的烟都是别人送的。” 并不是。 先前贝琳胡诌唐三水吃不惯米饭,让顾寰宇想起唐三水小时候确实不喜欢吃米饭。顾寰宇就去给她买两包“沙利文”面包。随后去顾家药铺,交代掌柜的想办法进一批磺胺,才去仙乐斯。 到仙乐斯门口,甫一停车,经理就跑出来,递给顾寰宇一根烟,又给他点火。顾寰宇摆摆手,叼着没点火的香烟进去就问,“潇潇起了没?” “太阳快落山啦,还不起,你当人家是猪啊。”悦耳的声音响起,顾寰宇循声看去,一位妙龄女子背着光款款而来。 顾寰宇走上前,噙着笑,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一天不见,潇潇又漂亮了。” “也没您顾探长漂亮。”说话的女子本名粱潇潇,进了仙乐斯,就把梁去掉,潇潇当艺名。说话间,摸摸顾寰宇的脸。 顾寰宇眉头紧皱。潇潇莞尔一笑,抱住他的胳膊,嗲嗲道,“去我房间。”随即回头对经理说,“我和顾探长有要事相商。” 经理一副“我懂”的模样,连连点头,笑着说,“你们忙。” 顾寰宇到楼上,关上门就甩开她,皱着眉头道,“我说过多少次,别碰我的脸,你是得了失忆症,还是没睡醒?” “又不会少一块肉。”潇潇耸耸肩,“再说,谁让你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坐下来倒杯水递给他,“找我什么事?” 顾寰宇没接,“今天早上在霞飞路那边死了个人,是怡和洋行的会计,三十八岁,好像是小夜莺房里人,你认不认识?” “认识。”潇潇喝口水,好像在回答别人问她“吃了吗”,她说“吃了”一样。 顾寰宇见她这样,肯定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知道。”潇潇再次点一下头,“你也知道。” 顾寰宇眉头微皱,“我?”仔细想想他回国后认识的人,“是他?” “是他。这事你就别管了。”潇潇道,“那人帮日本人做事发了一笔横财,就来纠缠小夜莺,甭说小夜莺是他的人,不是他也会杀了那个孬种。” 顾寰宇:“难怪那个会计的妻子说他死了活该。” “他纠缠小夜莺的时候,她婆娘还来闹过。听说那个男人知道后,回去还打了他婆娘一顿。我要是他婆娘,都不用外人动手。”潇潇道。 顾寰宇站起来,“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去了。” “这就走?”潇潇放下杯子站起来。 顾寰宇回头问:“还有事?” 潇潇指着梳妆台上的自鸣钟,意味深长道:“顾探长,三分钟。” “滚!”顾寰宇瞪她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潇潇不慌不忙道,“老曾找你。” 顾寰宇脚一顿,“什么时候?” “说是晚上过来。”潇潇笑看着他,“还走不?” 顾寰宇瞥她一眼,看到唱片机,伸手打开。 潇潇连忙按住,“做戏做全套啊。” “不想。”顾寰宇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 潇潇倚在他身边,“因为她?” 顾寰宇不禁坐直,直视她,“听谁说的?” “顾探长冲冠一怒为红颜,张连桥险些命丧黄泉,这事可都在租界传开了。”潇潇笑吟吟道,“我不想知道也难啊。” 顾寰宇瞥她一眼,满脸怀疑。潇潇点头,我说的都是真的。顾寰宇犹豫一下,“要不是我爹死的不是时候,我俩的孩子都出生了。” “啊?”潇潇惊得张大嘴,“你俩在国外就好上了?你救她,不是因为你们两家是世交?” 顾寰宇:“我还救过你,娶你了没?” 潇潇噎住了,心里有些堵得很,“你这个人说话……”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又忍不住说,“那你们这婚结的够急的。” “她爹太怂,我不放心。”顾寰宇说的很认真,仿佛跟真的一样。 潇潇不疑有她,“那她知不知道你和我那个?” “不知道。”顾寰宇道。 潇潇好奇地问:“你打算怎么跟她解释?她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事吗?” “不知道,也不用解释。”顾寰宇胡诌道,“她眼里只有工作。在国外的时候,一听有手术,比我请她看电影还兴奋。” 潇潇不信,“真的?” “哪天你见到她就知道了。”顾寰宇说着看一下钟,“十分钟,可以出去了吧?” 潇潇摇摇头,点一根烟,“太短。半小时。” 半小时后俩人出去,太阳快落山了。 夕阳的余晖照进来,潇潇和顾寰宇吃顿饭,天色暗下来。仙乐斯热闹起来,潇潇下去开场,一首歌没唱完,顾寰宇对面多出一个三十五岁左右,中等身材的男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徐三和潇潇口中的曾闻溪。 曾闻溪看到杯子上有一点点口红,估计是潇潇用过的,见里面还有半杯酒,端起来就喝,“咳咳,咳咳,怎么是葡萄汁?” “我开车来的。”顾寰宇道。 曾闻溪不禁翻个白眼,“葡萄酒有什么关系?” “葡萄酒也能乱人心志,影响人的判断。”顾寰宇瞥了他一眼,低声把先前糊弄潇潇的话告诉他,“回头潇潇要是找你打听唐淼的事,你也这样跟她说。” 曾闻溪:“我比你懂。唐医生没受到什么惊吓吧?” “啥事没有。”顾寰宇道,“她半个月后去广慈医院上班,你们若有人受伤,就直接去那儿找她。” 曾闻溪点点头表示知道,“我听送信的邮差说,你今天早上收到两封信,除了我给你的,还有谁?” “家书。”顾寰宇道。 曾闻溪轻嗤一声,抽根烟点上,“家书不送家里,送去捕房?这话也就骗骗梁潇潇。” “那你说是谁?”顾寰宇反问。 曾闻溪试探道:“南京方面?” “我没跟他们联系过。”顾寰宇道。 曾闻溪瞥他一眼,心里不信,嘴上说,“我老家那边?” “我不认识你老家的人。”顾寰宇道。 曾闻溪:“都不是,你这段时间在帮谁做事?” “中国人!” 不务正业 顾寰宇说话间站起来,见他的烟刚拆封,伸手拿走,“谢了。” 曾闻溪楞了一下,“顾寰宇,你个兔崽子,给我站住,那是我下午刚买的……”拔腿就追,到门口吸一口汽车尾气,曾闻溪下意识眯上眼,挡住嘴,再次睁大眼,哪还有顾寰宇的影子。 方向盘一转,顾寰宇拐进胡同,不消片刻,车停在顾家门口。大门打开,顾寰宇把车开进去,看到小张关门,“都睡了?” “还没。”小张锁好门,又在门口和墙角放几根细如筷子的木棍,“少夫人和几位小姐少爷在客厅说话。” 顾寰宇点点头表示知道,抬脚就往里走。 小张跟上去,“大少爷吃了吗?” “吃过了。”顾寰宇话音落下,跨进客厅,一大五小同时站起来。顾寰宇见她们面带笑容,“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唐三水走过去,“说你到哪儿潇洒去了。”到跟前眉头微蹙,“你身上什么味?” “哪有什么味。”顾寰宇抬起胳膊闻闻,“烟味?” 唐三水微微摇头,“有烟味还有别的味。” “我闻闻。”贝琳三两步跑过来,“香水味?”眉头一皱,仰头看着他,“你是不是又去仙乐斯了?” 唐三水不禁看向贝琳,“仙乐斯,听起来像个歌舞厅,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大嫂,大哥经常去仙乐斯舞厅。”贝琳说出来,忽然想到她吼了她大哥,连忙移到唐三水身后,“有时候晚上都不回来,直接歇在那儿。” 唐三水猛然转向顾寰宇,“真的?” “听她胡扯。”顾寰宇瞪一眼贝琳,“我有时候回来的晚,早上走的又早,她没见到我,就以为我没回来。” 贝琳:“那你承认三天两头去仙乐斯了?” “我承认,怎么了?”顾寰宇问。 贝琳张嘴想说,仙乐斯那个地方不能去。估计顾寰宇不会听,还得数落她,“还怎么了?你现在是有妻子的人。” 顾寰宇下意识看唐三水,见她眉头微蹙,好像不赞同,就想解释。眼角余光注意到贝琳盯着他,仿佛他做了罪大恶极的事,忽然想到每次从外面回来,贝琳就跟个狗崽子似的围着他转,闻他身上的味,就觉得好笑,“谢谢提醒。不过啊,这些都是跟你爸学的。” 贝琳呼吸一窒,“你——你学什么不好,非跟他学花天酒地?” “我乐意。不行?”顾寰宇反问。 贝琳:“我,行不行问我没用,你问嫂子。”不等他开口,又说,“嫂子,仙乐斯里面没个正经人,再好的人到里面都能变坏。爸妈就是在里面学坏的。你别让大哥去了。” “是吗?”唐三水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不是。” “你当然说不是。”贝琳道,“那我问你,爸爸在哪儿染上大/烟的?” 唐三水接道:“仙乐斯?” “对!”贝琳道,“爸爸以前都不抽烟。大哥可喜欢抽烟了。”潜在意思,说不定现在已经染上了。 唐三水有些年没见过顾寰宇,但她觉得顾寰宇不会的,可贝琳说的煞有介事,不由得人问,“琳琳说的都是真的?” “真个屁。”顾寰宇道,“你信她个小屁孩,还是信我?” 唐三水想也没想,“当然信你。” “嫂子!”贝琳和顾翔宇异口同声。 唐三水吓一跳,“我和你哥从小就认识,我了解他。” “你刚才还说中间有几年太忙,没见过我哥。你知道他有没有变?”贝琳望着她问,“你敢发誓说没有,我就信你。” 唐三水不敢,迟疑了一下。贝琳见状,立刻说,“不敢了?嫂子,我跟你说,我大哥最会骗人。就你这样的,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不忘看一下顾寰宇,以防顾寰宇突然过来揍她。 顾寰宇见她这样又想笑,“我骗过你?” “骗过。自己天天跑出去玩,还跟我们说外面危险。”年龄最小的顾天宇忍不住开口,“我再也没见过比你更会骗人的了。大嫂,你和大哥离婚吧。等我长大,我娶你。” 贝琳呛了一下,“顾天宇,给我闭嘴。” “就不闭嘴。”顾天宇也怕顾寰宇揍他,抓住唐三水的另一条胳膊,“嫂子,我不骗人。” 顾寰宇乐了,“能耐了啊。” “没你能耐。”吃饭时不见顾寰宇回来,贝琳就想跟唐三水说,她哥一定在仙乐斯,还想让唐三水管管顾寰宇。可她又担心万一顾寰宇没去,她在这边瞎编排,顾寰宇肯定会揍她,就一直没敢说。 现在确定他去了仙乐斯,贝琳胆子大起来,“嫂子是你要娶的,今天还是你俩大喜的日子,你下班不说回家,还去仙乐斯会情人,把嫂子置于何地?” “情人?”顾寰宇眉头微皱,“听谁说的? 贝琳:“还用得着人说?除了女人和大/烟,还有什么能让你在那边呆到这么晚?” “多晚?”顾寰宇下意识问。 唐三水:“快九点了。” “这么晚了?”顾寰宇看一下自鸣钟,还真是,“睡觉去。” 贝琳“啊”一声,“睡觉?” “快九点了还不睡,你准备几点睡?”顾寰宇反问。 贝琳张了张嘴,“我,不对,我们在说你的事。你说清楚,我们就去睡觉。” “我如果不说呢?”顾寰宇又问。 贝琳:“那我们都别睡。” “对,都别睡。”顾翔宇跟着说。 顾寰宇乐了,“还真是能耐了。是不是因为我没打过你俩?”说着扬起巴掌。 唐三水慌忙上前,“你干什么?” “揍人。”顾寰宇收回右手,把左手拎的东西递过去。 唐三水下意识接过来,“什么东西?面包?”看向顾寰宇,“你买这个干什么?” “怕你吃不惯米饭。”顾寰宇说着,转向贝琳,“别让我说第二遍。” 贝琳点头,“好。”拽一下唐三水的胳膊,“嫂子,问大哥仙乐斯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有什么都跟你没关系。”顾寰宇抢先道。 贝琳哼一声,“不敢说了吧?一定是去会情人,怕被嫂子知道,跟你生气对不对?” “对个屁。”顾寰宇道,“别以为有你嫂子在,我不敢揍你。” 贝琳:“你当然敢揍我。可你不敢揍嫂子。”又拽一下唐三水,“嫂子,快问。” 唐三水看看顾寰宇,我问了? 问什么?顾寰宇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当然是他去仙乐斯干什么。在五个孩子眼中她是顾寰宇的妻子,有资格问。可她和顾寰宇都知道,婚姻是假的,她还指望顾寰宇保护,是这个家最没资格管顾寰宇的人,犹豫一下,“你哥去仙乐斯,肯定有正事。” “你说什么?”贝琳等好半天,等到这一句,险些晕到,“嫂子,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很是无语地看一眼唐三水,转身就走。 唐三水忙说:“琳琳。” “我不想和你说话。”贝琳道,“本以为你在国外几年,还是学医的,一定特别厉害。没想到你也怕我哥。” 唐三水:“不是的。” “不是什么?以夫为天?”贝琳走到楼梯上停下来,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她,“那你问啊。” 唐三水看向顾寰宇。 “少为难你嫂子。”顾寰宇道,“你嫂子不问,是她知道我不可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贝琳:“这话天宇都不信。” “我不信。”顾家年龄最小的顾天宇接的特别快,随即就看唐三水,“嫂子,你也别信啊。” 顾寰宇不禁轻笑一声,看看贝琳,又移向顾天宇,“你们是真想挨,还是怎样?” “我不想!”姐弟五个只有顾天宇挨过,屁股痛了好些天。现在想起来,顾天宇都觉得他的屁股痛,连忙说,“是姐姐想知道,嫂子想知道,不是我。” 顾寰宇转向贝琳。 “我也不想知道。”顾寰宇发起火来没人敢拦。贝琳一见唐三水也怕他,自然不敢再惹顾寰宇,“我是怕嫂子难过,帮嫂子问一下。既然嫂子相信你,那我就不问了。琅儿,清宇,咱们上楼。” 顾清宇下意识看唐三水, 唐三水:“快去睡觉吧。” 顾清宇轻叹一口气,拉着顾翔宇和顾天宇跟上贝琳和贝琅。 唐三水见他这样,不禁说,“他们对我很失望。” 顾寰宇想说什么,眼角余光注意到小桃和她母亲李嫂在墙角站着,估计是担心他打五个孩子,等着劝他,“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随即就往楼上去。 唐三水跟上去,到三楼顾寰宇房间,见他脱外套,定在门口,“你去仙乐斯,不是单纯的玩乐吧?” “当然不是。”顾寰宇道。 唐三水:“那是去干什么?”猛地睁大眼,不敢置信,“你们的老巢在仙乐斯?” “不行?”顾寰宇解外套的手一顿,扭头笑着问。 唐三水点头,“非常好,大隐隐于市。” 顾寰宇摇摇头,“你这脑袋啊,也就能糊弄糊弄几个小的。首先我没巢,其次我是去查案。” “查案?”唐三水好奇地问,“你查什么案?” 顾寰宇拉张椅子坐下,“早上死了一个人,和仙乐斯的人有关,还是死在圣玛利亚女校门口,把学生吓得不轻,捕房必须得给学校一个交代。” “这事可以让贝琳知道啊。”唐三水不明白,“为什么任由她误会你?” 顾寰宇:“这次是查案,下次我有别的事,怎么解释?这次说了,下次不说,她又得像今天这样不依不饶。不如不讲,她知道问也没用,以后就不问了。”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唐三水想想,“可是这样一来,几个小的面上怕你,心里并不服你。” 顾寰宇摇摇头,“服不服没关系,怕我就行了。” “那他们以后会不会跟你对着干?”唐三水问。 顾寰宇:“暂时不会。过两年,应该会。到那时贝琳也大了,心里能藏住话,有些事就可以让她知道了。” 唐三水点点头,“现在让他们知道,只会让他们跟着担心。说不定还会把你暴露。对了,他们若是问我,我怎么回答?” “你家指望不上,指望我护着你,你不敢惹我生气。”顾寰宇道,“那几个小的最担心的不是我外面有没有女人,是担心我染上恶习。你一口咬定没有就行了。” 唐三水:“明白。”随即看向他,“你外面有没有女人?”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顾寰宇笑着问。 唐三水的嘴巴动了动,“不如何。我就是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顾寰宇睨了她一眼,“以后不但你不能好奇,还得劝劝几个小的,别对我的事那么好奇。” 唐三水指着她自己,“我?” “住在我家,还得我保护,连这点小忙都不乐意帮?”顾寰宇问。 唐三水忙说:“没有。” “那他们五个就交给你了。”顾寰宇道。 唐三水:“他们不见得会听我的。” “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处的不就挺好的。”顾寰宇道,“我相信你能行。” 唐三水看看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才二十二,没当过人家的嫂子,更没教过孩子。” “凡事都有第一次。我以前也没养过孩子。”顾寰宇道。 说起养孩子,唐三水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别动不动就要打贝琳。贝琳是个女孩子,再过两年就成大姑娘了,给她留点面子。” “在我这里十六岁以前,男孩女孩都一样,犯了错就该罚。”顾寰宇道,“你要是能把他们教的乖巧懂事,我肯定不会揍他们。” 唐三水不禁问,“又让我教?” “是你嫌我做的不好。”顾寰宇一脸无辜,“看不惯就你来。否则就闭嘴。”没等唐三水开口,就说,“我得洗澡了。”接着就解衬衫。 唐三水连忙跑出去。 顾寰宇看一眼她的背影,摇头笑笑,抬脚踢上门。 翌日,天蒙蒙亮,顾寰宇坐起来,揉揉眼,醒醒困,穿上鞋,套上裤子,洗洗脸刷刷牙,套上衬衫,一边扣扣子,一边往楼下去,到二楼朝顾清宇门上就是一脚。 唐三水猛地坐起来,穿上衣服就往楼下跑,“出什么事了?” “喊他们起床。”顾寰宇道,“你醒了也下来。” 唐三水:“还没到六点。” “不早了。”顾寰宇回她一句,就冲着门大喊,“起来。” “哥,我困……” 顾翔宇的声音传出来。顾寰宇道,“谁让你们昨晚不睡的。我数三声,一,二——” “起了。” 身后的门打开。顾寰宇转过身,“贝琳呢?” “姐姐在穿鞋。”贝琅柔声道。 顾寰宇抬手看一下腕表,“给你们五分钟洗漱。”随即就往楼下去。 唐三水不禁叹气,“这么早把他们叫起来干什么?” “想知道?”顾寰宇仰头看着她问。 明明他在楼下,唐三水在楼上,被他这么一看,唐三水莫名心虚气短,“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去刷牙洗脸。”说完就往屋里跑。 顾寰宇哼一声,踱步到楼下,看到小桃和她母亲也起来,“今天有点热,给他们准备些水果和水带去学校。” “好的,大少爷。”小桃问,“今天也不在家用饭?” 顾寰宇摆摆手,坐到沙发上,看着手表,四分钟,顾清宇跑下来,紧接着是贝琳,随后是不足七岁的顾天宇。贝琅和顾翔宇踩着点到。 顾寰宇起身往外走,五个孩子连忙跟上去。唐三水见状,跟上去,到院里就看到五个孩子手里各拿一根绳子,“这是做什么?” “小张,和昨天一样,二十分钟跳绳,跳一百下休息一分钟。还有四遍攀爬、跨栏,走横木和蛙跳,总共四十五分钟,谁敢偷懒就告诉我,我回来收拾他。”顾寰宇说着话,扫一眼五个弟弟妹妹。 五个小孩不禁打了个哆嗦。 小张接道:“是!” 顾寰宇这才转向唐三水,“要不要试试?” 唐三水不禁说,“我,就不用了吧。” 九岁的顾翔宇眼中一亮,猛地转向唐三水,“要的,嫂子。” “对,挺好玩的,嫂子,我们一起跳。”贝琳看着她,一副诱拐的口吻,“二十分钟,一会儿就过去了。” 年龄最小的顾天宇跟着说,“嫂子,不会我教你。” 唐三水下意识说:“我会跳绳。” “那这个绳子给你。”顾天宇朝她跑过去,不由分说的把绳子塞她手里,“小桃,再给我一根绳子。” 唐三水顿时愣住,回过神就找顾寰宇,这,什么情况? 顾寰宇笑笑,不答反说,“我还得去捕房盯着巡捕训练,就不陪你们了。”说完转身就走。 唐三水连忙喊:“等等,顾寰宇——” “有事回来说。”顾寰宇摆摆手,“你们五个敢偷懒,我明天就在横木下面铺满钉子。” 五个小孩浑身一颤,异口同声道:“我们不偷懒。”没等顾寰宇开口,顾翔宇就说,“但得让嫂子和我们一起练。” 唐三水猛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可以。”顾寰宇乐了,别有深意地说,“三水,他们就交给你了。” 唐三水张张嘴,“我,顾寰宇——” “晚上见。”顾寰宇甩下一句,车飞出顾家。 唐三水身边瞬间多出五个孩子,大的刚满十三,小的不足七岁,眼巴巴看着她,仿佛在说,你敢说不,就不是我们的嫂子。 唐三水想哭,可一想到昨晚贝琳说对她很失望,今天再退缩,五个孩子会打心底鄙视她,就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琳琳,翔宇——” “嫂子,你不想和我一起跳绳吗?”顾翔宇开口道。 唐三水下意识摇头。 “那就是喜欢了。”贝琳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嫂子知道热身吗?就是活动活动筋骨,大哥说不容易受伤。我教你,然后我们再跳。” 唐三水期期艾艾地问:“一定要吗?” “嫂子不想陪我们就算了。”几乎没开口说过话的顾清宇冷不丁道,“你们别为难嫂子。”说着看她一下,我对你也很失望。 唐三水脑袋里轰一声,脱口道,“不为难。” “那我们开始吧。”贝琳迅速接道,“锻炼好,我们还得去洗澡,吃完饭就差不多八点了,我们八点半上课。”随即喊小桃给唐三水找一双软底鞋。 唐三水听到这话,心中一动,“我都是皮鞋。今天就算了,等我买两双软底鞋再练吧。你们玩吧。”说完就要往屋里去。 贝琳伸手拽住她,“嫂子不用担心。”往四周看看,瞧见小桃的脚,“你的脚看起来和小桃的差不多大,穿她的鞋应该可以。” “我比小桃高半头,不行。”唐三水道。 贝琳:“不行就穿小桃她娘的。小桃,把你的鞋脱掉给嫂子试一下。” 小桃下意识看唐三水。 顾翔宇见状,故意问,“小桃,不想给我嫂子穿?” “没有。小桃不敢。”小桃连忙把脚上的布鞋脱掉。 贝琳抬脚把鞋推到唐三水脚边,“嫂子,试一下。” “对,试一下,嫂子。”顾翔宇接道。 唐三水下意识看他,顾翔宇一脸认真。唐三水又看看贝琳,贝琳一副不着急的模样。唐三水就想找顾寰宇口中最老实的顾清宇。忽然想到顾清宇也希望她跳绳,就把目光投向顾寰宇口中多愁善感,应该很善良且心软的贝琅,快帮嫂子一把。 贝琅眼皮微动,泪水盈眶,“嫂子就这么讨厌我们?” “啊?”唐三水傻眼,不是,她怎么哭了,“琅儿,我没有——” 贝琅吸吸鼻子,“嫂子,别解释了,我们都懂。姐姐,放开嫂子吧,我们自己练。” “不是。”唐三水连忙道,“我不讨厌你们。” 贝琅:“那是因为什么?只是跳绳,嫂子都不想陪我们,还说不是?嫂子就别骗我们了。我们知道要不是我们,你和大哥也不用回国,也不用跟家人分隔两地,不恨我们就——” “就什么?”唐三水见她越说越难过,眼眶通红,十分可怜的模样,一下子慌了,“我不想跳绳是我跳不了二十分钟。” 贝琅:“不是连着跳啊。大哥刚才说跳一百下歇一分钟。天宇都能跳二十分钟,嫂子这么大的人不能?”骗谁啊。这话天宇都不信。 唐三水哑了。过了好一会儿,看向五个孩子,“真想让我陪你们?” 贝琅点一下头,没等唐三水开口又说,“嫂子实在不愿,我们也不敢为难嫂子。不然被大哥知道,又得打我们。” “对,嫂子,你不会告诉大哥吧?”贝琅一说,顾翔宇想起来了,“嫂子,你敢告诉大哥,就不是我们的嫂子。” 年龄最小的顾天宇跟着说,“嗯,不是我们的嫂子。以后和大哥离婚了,我也不娶你。” “都什么跟什么啊。”唐三水头大了,“我们不会离婚,我也不会告诉你大哥。” 顾天宇:“告状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爱告状。” “不但不承认,也不会让别人知道。”顾翔宇接道。 顾天宇“嗯”一声,“二哥说得对。” “二哥个鬼,我是你三哥。”顾翔宇朝他小脑袋上一巴掌,“是不是又把顾老大忘了?” 顾天宇伸手就抓他。小张连忙拦住,“几位少爷,再不锻炼天都黑了。” 姐弟五人齐刷刷看向唐三水。 唐三水只觉得眼前一黑,咬咬牙,道,“好!” 顾大忽悠 七点半,顾寰宇打回家,听到接电话的是小桃,就直接问,“三水是不是在楼上?” 小桃:“少夫人在楼上歇息。” “练了多久?”顾寰宇又问。 小桃下意识问:“什么多久?”反应过来,忙问,“大少爷知道?” “唐三水有几斤几两,我比她还清楚,根本不是几个小混蛋的对手。”顾寰宇道,“他们是怎么把唐三水绕进去的?” 小桃想起早上的事就想笑,“二小姐眼泪一出,少夫人就慌了。” “笨蛋。”顾寰宇能想象的出来,“练多久?” 小桃回想一下,“二十分钟跳绳,一会儿攀爬和走横木。走横木的时候少夫人差点摔下来,张哥说少夫人太累,腿软了。” “没摔着吧?”顾寰宇忙问。 小桃:“没有。” “那你给她揉揉腿。”顾寰宇提醒道。 小桃:“大小姐帮少夫人揉了。可能是以前没炼过,揉的时候,我看少夫人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多练几次就好了。”顾寰宇道。 小桃不禁“啊”一声,“多练几次?” “对。”顾寰宇挂断电话,就拿着帽子出去。 徐三立刻跑过来,“探长。” “去街上看看。”顾寰宇道。 徐三应一声“是”,就去开巡逻摩托。 顾寰宇到街上看到商铺林立,车如长龙人如潮,在红头阿三的指挥下一切井然有序,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长江上面的日本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徐三见状,忍不住问:“刚结婚就和嫂子闹别扭了?” “跟她没关系。”顾寰宇道。 徐三:“那是什么事?” “你说这幅景象还能维持多久?”顾寰宇往四周扫一眼。 徐三没懂,顺着顾寰宇的视线看一圈,没什么异常,“探长,那什么,我没上过学,您能不能说直白点?” “日本。”顾寰宇吐出两个字。 徐三手一抖,险些撞到人,“真要跟日本人打?” “是我们要打?” 徐三的嘴巴动了动,“我们,从很早以前到现在,都是被迫挨打?”说出来就看顾寰宇,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就知道自己说对了,“那我们打得过日本人吗?” “打不过也得打。”顾寰宇道,“大好河山,绝不能拱手相让。” 徐三不明白,“打不过怎么打?” “耗死他们。”顾寰宇道。 徐三试探道,“能吗?” “我华夏有四万万人,日本才多点人。”顾寰宇道,“除非把我们全杀了。可他们能吗?” 徐三:“他们武器厉害。” “所以才要跟他们耗,哪怕武器耗不尽,也能把他们的粮食耗尽。”顾寰宇思索道,“中国幅员辽阔,战线从东北拖到西南,日本有那么多兵?我是不信。” 徐三想想,“他们有伪军。” “我们没军人?”顾寰宇问。 徐三点头,有的。忽然想到,“探长,听说您上过军校,怎么会想起来当巡捕?” 顾寰宇进巡捕房的第一天就看出徐三市侩,上不了台面。偶尔一次发现徐三希望自己能有所作为,可他胆子又小,说句难听的,连只鸡都不敢杀,就觉得他有点意思。 有次带着徐三去街上碰到曾闻溪,见曾闻溪认识他,顾寰宇对他生出一丝好奇,找曾闻溪打听一下,才知道徐三以前在杜大亨府上做事。 在杜大亨府里雨淋不着,太阳晒不到,还不用训练,更不可能三天两头遇到死人,按理说他应该更喜欢杜府的工作才对。 难道和他一样? 顾寰宇观察徐三几个月,确定他没别的身份,有自己的底线,还不想碌碌无为过一生,就想找他聊聊。现在听到徐三这样问,顾寰宇指着旁边空地。徐三立刻把车停下。旁边店铺的老板跑出来,“顾探长。” “随便看看,忙你的去吧。”顾寰宇往四周瞟一眼。 老板拿出烟,顾寰宇挥手,不用。 老板点头哈腰笑笑,转身回店里。顾寰宇接着说,“你猜为什么?” “照顾弟弟妹妹?”徐三试探道。 顾寰宇:“不能带他们去瑞士?” “因为店铺?”徐三试探道。 顾寰宇笑着说,“我家那个药铺,一年赚的没我在国外一个月赚的多。” 徐三想问那因为什么?忽然心中一动,不敢置信地问,“您,您是南京的人?” “不是。”顾寰宇道。 徐三忙压低声音,“那就是延安?” “也不是。”顾寰宇道。 徐三想说难道是日本人?随后想想他刚才说话的口气,不可能,“那您是哪边的?” “中国人。”顾寰宇走下车,看似随意的往四周看一下,没什么可疑人物,“想不想跟我一样当一个有作为的中国人?” 徐三一愣,指着自己,“我?”连连摇头,“我不行。” “不让你杀人放火,也不让你探听情报,只需帮我跑跑腿。”顾寰宇道,“二十岁的人,连这点活儿都干不好?” 听起来很简单,可徐三知道,这世道活着都不容易,更别说干点什么,“我没干过。” “天塌了我顶着。”顾寰宇掏出一包烟,抽一根点上,剩下的全给他,“为什么当巡捕?在外街坊四邻看不起,在巡捕房洋人瞧不起。” 徐三:“养家糊口。” “嗤!我怎么听说你是孤儿?好像也没什么烧钱的爱好。”顾寰宇吸一口烟,歪着头打量他,“杜大亨对手下人很大方,难道独独对你很抠?” 徐三下意识摇头,忽然想到不对,“您知道小的以前在杜府做事,您查过小的?” 顾寰宇也没瞒他,笑着说,“我不查你,敢让你跟我干?” 徐三老实:,“不敢。可是探长,小的——” “怕死?”顾寰宇道。 徐三面露尴尬,不好意思的笑笑。 顾寰宇朝他脑袋撸一把,“怂货。巡捕房那么多人,你不是最聪明,也不是最圆滑的,也不是身手最好的,我为什么偏偏选中你?” “为什么?”徐三不禁问。 顾寰宇:“我问你。” 徐三摇头,“不知道。” “你怂。” “嘎?” 顾寰宇笑道,“别人怀疑我,也不会怀疑你。” “我,不对,别人也不会怀疑您。”徐三道。 顾寰宇挑了挑眉,明知故问,“为何?” 徐三下意识往四周看看,见附近没什么人,“可以说实话不?” “废话。”顾寰宇吐出两个字。 徐三点头,“就因为这个。” “哪个?”顾寰宇没懂。 徐三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废话。探长,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你说‘废话’的时候恨不耐烦,就,就——” “不像个好相与的人?”顾寰宇替他说。 徐三忙说:“这是您说的,不是小的。” 顾寰宇撇嘴笑笑,“还有呢?” “还有就是您长得也不像干那一行的。”徐三说着,小心翼翼看他一下,见他没发火,才继续说,“我跟人家说你是做那个的,估计都没人信。” 顾寰宇笑道:“这不正好?没人怀疑我,也没人怀疑你,跟着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等把日本人赶走,我帮你正名,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徐三心中一喜,忙问:“多大的官?” 顾寰宇:“让你当市长,你能吗?” 徐三想到他就会写自己的名字,眼神一暗,“……不能。” 顾寰宇扔掉烟蒂,望着湛蓝的天空,“不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死后有人替你收尸,甚至把你当英雄,还是希望横死街头,被野狗分尸?” “我——”徐三迟疑一下,“我才二十。”离死有点远。 顾寰宇:“如今这个世道,你能保证自己活得过明天?” 徐三沉默下来。 “你不能,我也不能。”顾寰宇语重心长道,“你我现在在这里说话,指不定到前面拐角就遇到火/拼,然后被误杀。” 砰! 顾寰宇浑身一震,拔/枪、拽着徐三蹲下,一气呵成。抬起头发现周围的人都往西南角看,顾寰宇立刻站起来,拎着徐三,“过去看看。” “探长……”徐三弱弱道。 顾寰宇听到声音不对,低头一看,他脸色煞白,“怎么了?” “我,腿软了。”徐三说出来,脸一下红了。 顾寰宇皱眉,“怂货。上车,我来开。” “那您扶我一下?”徐三期期艾艾道。 顾寰宇跨上摩托车,“扶着我的肩膀上去。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怂。” “还不是您刚才说,我们下一刻会遇到火拼。”徐三想大声指责他,说什么不好,非咒自己死。可他不敢,小声嘀咕,“哪想到这么巧。” 顾寰宇想想,瞥他一眼,“是挺巧的。所以,你的回答呢?” “出什么事了?”唐三水趿拉着鞋就往楼下跑。 小桃:“枪响。” “枪声?”唐三水以前听到过枪响,但声音离她很远,这次就像在她耳边,“从哪儿传来的?” 小桃摇摇头,“我没注意。” “没注意?”唐三水不能理解,“那可是枪声。” 小桃抬头看看她,见她好像很紧张,“少夫人担心大少爷?不用担心,大少爷身上有防弹衣。” “我——”不是担心他,是担心我自己。唐三水道,“你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小桃看看手里的抹布,又看看唐三水,“现在?” “对!”唐三水道。 小桃放下抹布,到院里就找小张,“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少夫人说的话?” “听见了。”正在擦车的小张道,“就响一声,不是什么大事。” 小桃胆子小,没她母亲陪着不敢乱逛,更不敢往出事的地方去。小张这样讲,小桃才敢出去打听。得知巡捕房的人过去了,小桃回来就建议唐三水打电话问顾寰宇。 顾寰宇载着徐三到事发地,开枪的人和受伤的人都跑了。顾寰宇命巡逻队带两个目击者回去,就载着徐三先走一步。 回去的路上,顾寰宇才继续问,“考虑好了?” “真不会暴露?探长。”徐三担心道,“小的听说一旦被抓起来,那个严刑逼供的刑具比满清十大酷刑还残酷。” 顾寰宇:“别把自己当成有身份的人,现在怎样,以后还怎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你。” “可我多了一层身份,咋还能跟以前一样?”徐三想象一下,他做不到。 顾寰宇扭头看他一下,徐三使劲点点头,我真做不到,探长。顾寰宇沉吟片刻,“你是怎么做到对曾闻溪一个曾爷长曾爷短的?你不是怕他怕的要死么。” “就是因为怕。要不怕,我才懒得搭理他。”徐三说出来发现不对,“您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顾寰宇:“你以前见到曾闻溪的时候像见到亲爹一样。昨儿上午又说不敢查小夜莺,是因为小夜莺是曾闻溪的人。” “这,也能联系到一块?”徐三不禁问。 顾寰宇笑笑,“所以我是探长,你不是。其实你不用把那个工作想的那么危险,我找你,是担心以后我不方便亲自出面的时候,你能帮我去一趟。” “啊?只是偶尔?”徐三忙问。 顾寰宇:“对。我没钱给你,也不是你什么人,自然不敢让你替我卖命。否则把你逼急了,你反水,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对。”徐三想一下,咧嘴笑笑,随即想到先前枪响的时候顾寰宇还知道护着他,顿时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干。” 顾寰宇扭头看看他,“确定?” “偶尔一次,小的肯定敢。权当去帮探长买包烟了。”徐三道。 顾寰宇:“以后训练的时候认真点,我也会教你一些保命手段,越厉害活的越久。像你今天这样,不帮我做事,也难活到把侵略者赶出中国,自己当家作主的那一天。” “这点小的也知道。”徐三点头,“可小的就是怕啊。小的若不怕,早就是杜爷的左膀右臂了。” 顾寰宇点头,“我知道。” “所以,探长,小的之前真不是故意不给你面子。”徐三道。 顾寰宇“嗯”一声,“我媳妇这几天担惊受怕,整个人比去年瘦了一圈,你去菜市场帮我买两只活鸡给她补补身子。” “现在?” “是的。” 徐三勾头打量他一番。 顾寰宇扭头看去,“有什么问题?” “这么快就有任务?”徐三试探道。 筹备药品 顾寰宇没听明白,发现到巡捕房,停下车,明白过来,朝他脑袋上一巴掌,“有任务不告诉你接头人是谁?” “对,对哦。”徐三尴尬地笑笑,“小的想多了。” 顾寰宇看了看他,“我现在后悔——” “我不后悔,探长。”徐三连忙说。 顾寰宇瞥他一眼,把钱给他,“剩下的全买鸭蛋,我家五个小崽子跟狼似的,少吃一口都不行。” “知道了,探长。”徐三看向摩托。 顾寰宇微微点头,徐三骑着摩托就走。 半个小时后,徐三拎着鸡和蛋回来。顾寰宇让他把蛋放办公桌上,“拎着鸡跟我走?” “去哪儿?”徐三下意识问。 顾寰宇:“去就知道了。”走到射击场,让徐三把鸡放地上,“腿上的绳子解开。” 徐三提醒道,“解开就飞了。” “就让它飞。”顾寰宇道。 徐三小心翼翼把绳子解开,瞅一眼顾寰宇,你确定? 顾寰宇微微点头,徐三站起来,顾寰宇抬手抽走他腰间的枪。徐三一惊,扭头看去,“探长,您,这是做什么?” “接着。”顾寰宇把枪上膛,抬手扔给他,找一根棍子,把鸡赶远一点,随即捡几个土坷垃,“鸡跳起来的时候立刻开抢,打中了我带你去仙乐斯。” 徐三愣住,意识到他说什么,不敢置信地指着活蹦乱跳的两只大公鸡,“打它们?” 顾寰宇:“有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可惜徐三不敢说出来,“探长,我,那个鸡被小的打死了,还能吃不?” “伤口挖掉就能吃。”顾寰宇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敢?” “什么不敢?”顾寰宇的另一个跟班邱九走过来。 徐三没等顾寰宇开口就说,“探长让我用这玩意打鸡。”晃一下手里的枪。 “打鸡干什么?”邱九好奇地问。 顾寰宇信口胡诌道,“刚才在街上遇到枪击,这小子不说保护我,拿着上了膛的枪往我身后躲,手哆嗦的跟筛子似的,老子险些被他打死。” “什么?”邱九猛地看向徐三。 徐三连忙说:“我——” 顾寰宇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平时不敢对匪开抢,老子花钱买两只鸡让你练手,还不敢?快点!再磨叽老子扒了你这身皮。” “探长,我——” “我什么我。平时训练闭着眼放空枪,探长没说过你,遇到枪击居然还让探长保护你?抽探长那么多烟,你怎么好意思的。”邱九说着转向顾寰宇,“探长,要我说以后留徐三看家,我跟您上街。” 徐三慌忙道:“不行!” “怎么不行?”邱九当巡捕真是为了养家糊口。徐三单名一个三,因为打小就被叫小三子,没个像样的大名,自己也不会起名,只能叫徐三。 邱九是在家中排行第九,母亲不识字,父亲也没上几天学,家里孩子多,父母懒省事,就叫他小九。 邱九和徐三一样胆子小,可他想让父亲轻松点,进了捕房就想找靠山,靠山吃肉,他喝汤。怎奈洋人看不上他,华人巡捕知道邱九家的情况也懒得跟他打交道,邱九就瞄上脾气虽大,对手下人也大方的顾寰宇。 顾探长偏偏喜欢带徐三出去。徐三每次跟顾寰宇出去都能搞到点东西,别提邱九多羡慕。邱九有心把徐三挤走,碍于顾寰宇也不敢做太过,现在徐三把机会送上门,邱九可不会放过,“你不能保护探长,还不准我保护探长?” 徐三:“我什么时候不能?” “刚才。探长说的。”邱九道。 徐三转向顾寰宇,探长? 顾寰宇点头,“邱九说得对,你不能保护我。” “听到了吧。”看一眼徐三,邱九就转向顾寰宇,“探长,今天还出去不?” 徐三抢先说:“不出去。” “我没问你。”邱九道,“我和探长说话,没你说话的份。” 徐三张张嘴想说什么,就听到顾寰宇说,“明儿你跟我出去,邱九。” “探长!”徐三慌忙说,“我——” 顾寰宇担心他一秃噜嘴说了不该说的,“你练习枪法。我可不想再保护你。”手里的土坷垃递给邱九,又指着不远处的竹竿,“你来赶鸡。徐三枪里的子弹打完了,还没能把两只鸡打死,接下来一个月都留他看家。”看向徐三,“我没跟你开玩笑。不想像今天一样吓的腿软,就给我好好练。” “探长,曾先生派人送来请柬。” 顾寰宇转过身,他办公室里的接待员跑过来,手里还拿一个类似喜帖一样的东西,“曾闻溪?” “是他的人送过来的。” 顾寰宇接过来,“我看看。” 徐三和邱九勾头看去。 顾寰宇感觉到,扭头一看,俩人脸上写满好奇,“想看?” 徐三想也没想就点头。 顾寰宇朝他脑袋上一下,“想得美。好好练。”到办公室,拆开一看“和平饭店”四个字,顾寰宇的手抖了一下。 一个是霞飞路巡捕房老大,一个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刻意避着彼此,一个月也能碰到两三次,顾寰宇和曾闻溪也就没装不认识。他俩也没表现的过于熟稔,以致于曾闻溪想正大光明的找顾寰宇,都会派人下帖子。 曾闻溪和顾寰宇说过,不是重要的事,他会邀顾寰宇去仙乐斯或百乐门,情况紧急,就会邀他去和平饭店。 昨天晚上见到曾闻溪的时候还好好的,一晚上就出事了?想到早上的枪声,顾寰宇拿着帽子就往外走,到门口看到徐三和邱九往这边来,一人手里拎着一只血肉模糊的鸡,脚一顿,“这么快?” 邱九三两步跑过去,“我把鸡往他身上撵,徐三这小子怕鸡啄他,吓的连开好几枪,结果还都打在了鸡身上。” “真的?”顾寰宇看向徐三。 徐三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我下意识想用枪砸鸡,忘了上了膛,手指一动,打出去了。” “你可真有出息。”顾寰宇眼角余光注意到周围的洋楼,顺嘴问出心存已久的疑惑,“十几米高的楼你都敢爬,怎么就不敢开枪呢?” 徐三:“爬上去没事,开枪一不小心就会死人。” “所以这才是你一直不敢开枪的原因?”徐三胆子小,年龄小,个头不高,但手脚比顾寰宇利索,爬树跟猴儿一样。顾寰宇让徐三跟他干,也是看中徐三这点,日后万一被人盯上,凭徐三的身手也能顺利逃脱。 顾寰宇便以为把徐三的胆子练大点,徐三定大有作为。万万没想到,根并不是他胆小,是他自己怕死,还怕别人死,“你真行。” 徐三尴尬笑笑,“探长,您看我现在敢开枪了,明儿——” “探长都答应我了。”邱九连忙说。 顾寰宇:“明儿去抓几只鸟,用鸟练。什么时候百发百中,什么时候继续跟着我。” “鸟儿?”徐三不敢相信,“探长——” 顾寰宇掏出枪,徐三倏然闭嘴。顾寰宇瞥他一眼,扭头就是一枪。 徐三和邱九浑身一震,啪嗒一声,循声看去,地上多一只鸟。徐三和邱九惊得张大嘴,满脸不敢置信。 顾寰宇收起枪,“傻了?” 邱九连忙摇头,伸出大拇指,“探长就是探长。不过,探长,您这一手是怎么练的?” 顾寰宇:“慢慢练的。”看到血肉模糊的两只鸡,“送你俩留作纪念。” “啊?不给嫂子?”徐三忙问。 顾寰宇:“我怕吓着你嫂子。”停顿一下,“我再去买。有事打我家电话。”开着巡捕房的车就走。 徐三和邱九望着车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互看一眼,讷讷道,“探长真厉害。” “所以他是老大。”顾寰宇开枪时巡捕房副队长也在,听到他俩的话就说,“你们真以为约翰看中探长是因为探长救过他?探长没几手,他是约翰的亲弟弟,约翰也不敢把霞飞路交给探长。你俩小子能得探长点拨,好好珍惜吧。说不定哪天探长一高兴,就把你俩带去瑞士了。” 徐三好奇地问,“去瑞士干什么?” “回家。”副队长见邱九也不懂,“探长留在上海,是因为他母亲容不下他几个弟弟。探长心好,跟几个妹妹弟弟没什么感情,也做不到丢下他们不管。” 邱九懂了,“原来如此。” 如此个鬼。徐三心说,他不是心好,是心大。可他不敢说,也知道不能说,“没想到探长心眼这么好。” “不好会把两只鸡送给你俩么。”副队长瞥一眼徐三,“真不知道探长看中你什么。”说着转身回办公室。 顾寰宇听到有人叫他,低咒一声,今儿怎么这么多事。停下车扭头一看,自家药铺掌柜,也是小张的父亲老张,“出什么事了?” “大少爷,进来说。”老张跑过去。 顾寰宇摆摆手,“我有急事,就在这儿说。” “您让我办的事有眉目了。”老张往四周看看小声说。 顾寰宇惊讶道:“这么快?” “我也没想到。昨天您从这边离开,我就去找英国人打听您交代的药。我认识的那个英国人说早半年买那种药,他都弄不到。”老张道,“去年十二月,您决定留在上海那会儿,罗斯福的小儿子得了一种病,什么药都治不好,用上磺胺后,很快就康复了。美国人就大力宣传那个药,这半年来很多药厂都在做那个药,您要多少他能给我们弄多少。” 顾寰宇想一下,“你去跟英国人说,他有多少我要多少。” “好。”老张习惯性点头,随即想到不对,“大少爷,账上没那么多钱。” 顾寰宇沉吟片刻,“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最迟周日,我让小张给你送过来。” “好的。”老张道,“可钱都买那个磺胺,咱们就没钱进别的药了。” 顾寰宇:“别的药先放一放,这个当紧。” “那个是抗菌药,您一下买这么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老张小声问。 顾寰宇看他一下,笑着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老张摇摇头。 顾寰宇:“以后你就知道了。”停顿一下,“不该你操心的事也少打听。把心思放在店里,你要是能把生意做大,小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 “当真?”老张忙问。 小张是顾寰宇的书童,顾寰宇上军校的时候,也把他送学校里了。老张得知这个消息,亲自回一趟东北老家给父母祖宗上坟,告诉父母祖辈,老张家也要出个有大学问的人了。 前年年初,应该在国外的小张出现在上海街头,老张一开始以为看错了,后来找人打听,真是他儿子,老张就去问小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张说顾寰宇让他回来的,有秘密任务。老张信以为真。去年顾寰宇回来,老张跟顾寰宇提了一句小张,顾寰宇脱口道,小张在上海?老张才知道被他儿子骗了。 在老张再三追问下,小张才说实话。老张一听小张干的事很危险,就去找顾寰宇,求他命令小张给家里留个后。 小张能听顾寰宇的,当初就不会偷偷跑回来。可老张都跪下求顾寰宇了,可怜天下父母心,顾寰宇就说他试试。 小张给出的理由是,什么时候把侵略者赶出去,什么时候结婚。说这话的时候他态度很坚决,顾寰宇便不再催他。 可老张想起来就催顾寰宇,顾寰宇快被他催烦了,小张不出去了——留在顾家当司机。顾寰宇就跟老张说,是他让小张留下来的。 在顾家没危险,老张才不催顾寰宇。可他昨天得知顾寰宇结婚了,又想找顾寰宇说说小张的事。结果顾寰宇主动提起,老张真不敢相信,想什么来什么。 顾寰宇笑道:“我顾寰宇敢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随即启动车子,直奔和平饭店。 顾寰宇甫一下车,就有个黑衣人朝他跑来,弓腰做个请的手势,“先生在里面。” “你家先生找我什么事?”顾寰宇随口问。 “顾探长,这里。” 顾寰宇踏进和平饭店,循声看去,曾闻溪站起来冲他招手。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跟曾闻溪打小半年交代,曾闻溪从来都是悠然自得的样子,顾寰宇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急的招手,不禁皱眉,“何事?” 曾闻溪冲左右挥挥手,小弟们四下散开,曾闻溪立刻递给他一个信封。 顾寰宇看一下他,满脸疑惑,“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整个人愣住,回过神就问,“这,是……” “我收到的时候比你还震惊,以为有人跟我开玩笑,就打电话问我报社的朋友。”曾闻溪道,“我朋友说他们已经写好稿子,此时正在加急印刷报纸,不出一个小时,和日军开战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上海。” 顾寰宇:“昨天晚上?” 曾闻溪点头,“昨天晚上凌晨左右,日本驻北平的特务机关长声称,日军昨天在卢沟桥郊外演习的时候突然听到枪声,收队点名发现少了一个人,怀疑放枪的是中国军人,而且该人已经入城了,他们要进城搜查。我们军队不同意,今天早上,日军炮击宛平城——” “等等,等等,这事,我怎么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顾寰宇忙打断他的话。 曾闻溪叹气,“九一八事变。那时候你正在外国上大学,难为你还关注国内的消息。” “所以?”顾寰宇问。 曾闻溪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次绝不退缩,与宛平城共存亡!” 心灰意冷 顾寰宇脑袋里嗡一声,霍然起身。 曾闻溪吓一跳,反应过来忙拽住他,“干什么去?” “去我家药铺。”顾寰宇道。 曾闻溪不解,“去药铺干什么?” “我——”顾寰宇张嘴想说什么,看到曾闻溪手腕上的表,英国产的,眼中一亮,坐下来就说,“如果战争全面爆发,除了武器,还有什么重要?” 曾闻溪:“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错!是药。”顾寰宇小声说,“一旦和日军全面开战,日军绝对会对我国的药物输入进行全面封锁。趁日军还没对上海动手,我们抓紧时间把药品运出去。” 曾闻溪不禁问:“什么药?” “磺胺,知道吧?”顾寰宇问。 曾闻溪:“唐医生给我朋友的那个药?” “对!那种药我在国外就听说过,但多是用在产妇身上。”顾寰宇道,“昨天上午带唐淼回家的路上问她,那个药对枪伤效果如何,她说能大幅降低死亡率。”顿了顿,“我这么说你可能没多大感触,唐淼说起码有十倍。” 曾闻溪惊呼道:“多少?” “没那个药死亡率40%,有那个要能降低到4%。”顾寰宇道。 唐三水在香港救人后,特意给伤着留两盒磺胺,曾闻溪收到朋友的电报,特意查过磺胺,也只查到一条消息,便是治好罗斯福的儿子,“这么厉害的药,我怎么没听日本人提起过?” “前年医学界才证实好用,去年年底才有高官用,很多人还对那种药抱有怀疑态度。”顾寰宇道,“等被广泛使用,我们有钱也买不到。” 曾闻溪点头,“你说得对。等等,你的意思?” “昨天下午我就让老张去打听,老张说英国人手里有,还有不少。”顾寰宇接道。 曾闻溪想也没想就说,“那叫老张去买啊。” “我已经跟老张说了,英国人有多少我要多少。”顾寰宇说着瞥他一眼,勾了勾嘴角。 曾闻溪不禁坐直,“顾寰宇!” “曾先生不愧是我顾寰宇的朋友。”顾寰宇攥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我都没说,曾先生都知道我要说什么。” 曾闻溪:“我不知道。” “是吗?”顾寰宇打量他一番,“我回头把药给小张。” 曾闻溪忙说:“不行!” “你的战友抗战,小张的战友也抗战,你老家的人是中国人,小张那边的人不是中国人?”顾寰宇道,“你是我朋友,小张是我顾家人,于情于理,我弄到的药都该给小张。小张拿到药,南京方面证实有用,也会大批量采购。”停顿一下,看着他,“还有一点你别忘了,老张可是小张的亲爹。” 曾闻溪老实了,“我手上没多少现金。” “北面打起来了,英国人也不想要现金,不保值。”顾寰宇道。 曾闻溪:“小黄鱼?” “你说呢?”顾寰宇反问。 曾闻溪接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这个道理是人都懂。什么时候?” “和日本人打起来的消息传出去,英国人一定会趁机抬价,拖的时间越久价格越高。”顾寰宇道,“我希望是今天。” 曾闻溪沉吟片刻,“好!” “晚上百乐门见?”顾寰宇问。 曾闻溪点一下头。顾寰宇站起来。曾闻溪连忙拉住他,“我找你不单单为了这事。” “还有事?”顾寰宇问。 曾闻溪:“日本人最近频繁接触上海这边的人,过些天应该会来找我,让我为他们做事。”见顾寰宇面露不解,“我大学在日本上的,早几年因工作原因又在日本呆几年,日本人认为我亲日。你我以后见面,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了。” “让日本人误认为我也亲日?”顾寰宇试探道。 曾闻溪摇摇头,“不是。你是我的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日本人不会伤害你和你家人。唐医生安全,你家药铺能正常营业,我们的同志负伤,唐医生才能救他们。你尽快把霞飞路一带梳理一遍,最好让日本特/务怯你,汉奸怕你。” “他们现在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妖。”顾寰宇道。 曾闻溪:“有日本人撑腰,汉奸就敢了。” “知道了。”顾寰宇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早上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曾闻溪问道:“我家附近那声?戴老板的人处置汉奸。” “他的人也能让人给跑了?”顾寰宇不禁问。 曾闻溪见他不敢相信,忍不住想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闭着眼也能打中。”停顿一下,“不过最后也没跑掉。” “那还好。跑掉了,不知道回头怎么疯狂报复。”顾寰宇道,“这种事要干就要一击即中。” 曾闻溪:“谁都想一击即中,问题是……不说这个了。潇潇那边你能不去就别去了,别人问起你,就说你妻子不喜欢。” “她有问题?”顾寰宇忙问。 曾闻溪摇头,“没有。她有别的任务,不宜与你走太近。以后我可以直接找你,也不需要她在中间传话。” “那感情好啊。”顾寰宇笑道。 曾闻溪不禁看他一下,“很高兴?” “别提了。昨天在那边等你,回去的有点晚,贝琳那丫头跟审贼似的审我,还让唐淼一起审我。幸亏她不是我真正的妻子,否则我俩昨天非打起来不可。”顾寰宇说起昨晚的事就觉得无语。 曾闻溪见他这样,道,“也不能怪小丫头,你是他们唯一靠山,你有个万一,他们就彻底沦为孤儿。” “他们啊。那个女人还没消息?”顾寰宇问。 曾闻溪摇头,“应该早就不在上海了。” “她一个女人,能跑到哪儿去啊。”顾寰宇奇了怪了。 曾闻溪:“一般女人没本事跑。你那个小娘可是个漂亮女人。漂亮女人做什么都特简单。”见顾寰宇赞同,笑了笑,“事到如今,还不打算告诉我,你是哪边的人?” “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没打算留在国内,也拒绝了小张,你觉得我是谁的人?”顾寰宇反问。 曾闻溪心里早就有答案,“可这样的话,你立了功,不论哪边想奖你,都没法奖你。” “他日驱逐侵略者,我想走,哪边都不好拦我,不是么。”顾寰宇道。 顾寰宇大学毕业准备回国,收到日军侵略东北三省,东北军不抵抗的消息。顾寰宇的老家在东北,看到此消息,顾寰宇心灰意冷,脱掉戎装,改做生意,取得了瑞士国籍。正是因为他外籍身份,手里有枪,脾气还不好,一些人才怕他。 曾闻溪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初看中顾寰宇,便是看中他的身份,方便行事。一时忘了这层身份对顾寰宇本人也很好使,“我忘了。” “那就从现在开始记住。”顾寰宇道,“我不是你们谁的人,也绝不会做对不起你们,不对,是对不起自己同胞的事。否则我没必要留在国内。唐淼也一样,她一个外科医生,即便是华人,在国外待遇也极好。” 曾闻溪点头,“我知道。最后一个问题,小张不打算走了?” “那小子?”顾寰宇轻笑一声,“我估计在别的地方暴露了,不能出去,就老老实实给我当司机。” 曾闻溪:“你没问?” “没有,也没必要。他被抓起来,也不会把我供出去。”顾寰宇道,“他爹是我顾家药铺掌柜,他也不敢把危险带到上海。说起来你跟戴老板挺熟,没听他的人说过小张?” 曾闻溪摇头,“小张不是他的人。他们都归南京管,但是两个部门,底下大部分人相互不认识。” “可真够复杂的。”顾寰宇 曾闻溪叹气,“如今这世道,管他复不复杂,能抗日就成。” “那你还问我是哪边的人?”顾寰宇反问。 曾闻溪噎了一下,“你小子,怎么这么——我问你不也没说。” “说实话你不信,还让我怎么说。”顾寰宇白了他一眼,拿出打火机,把曾闻溪给他的纸少了,就伸手拿他的烟。 曾闻溪忙按住他的手,“你小子别太过分。” “一根。”顾寰宇道。 曾闻溪:“一根也没有。” “磺胺。”顾寰宇轻轻吐出两个字。 曾闻溪顿时觉得脑壳痛,“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啊。” “别说的这么暧昧。”顾寰宇道,“你不是看上我,是被我迷住了。” 曾闻溪抬手把烟丢过去,“要点脸吧。” “谢了。”顾寰宇抓住烟,挥挥手,起身就走。 曾闻溪见他这样,有心里准备还是想骂人,“小混蛋!” “烟又被顾探长拿走了?” 曾闻溪抬起头,在门口守着的心腹进来,“我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这个顾探长,烟瘾不大,一包烟能抽十天半个月,干么不自己买啊。” 曾闻溪忙问,“你怎么知道他烟瘾不大?” “您不知道?烟瘾大的人牙不黄,手指也会黄。顾探长的手比小的的脸都白。小的观察过,一根烟,顾探长最多抽四口就不抽了。点瘾的人,不可能这么浪费。” 曾闻溪:“昨天早上拿我一包烟,晚上又拿我一包,刚刚又拿我一包,他没瘾要这么多烟干什么?” “不知道。您下次见到他问问?” 曾闻溪张嘴想说,他是得问问。忽然想到当务之急是买药,连忙回去筹钱。 顾寰宇开车去顾家药铺,看到约翰的好友英国人威廉行色匆匆。顾寰宇想快速过去,踩下油门,犹豫一下,靠边停下就喊,“威廉。” “顾?”金发男子转过身,“你怎么在这儿?” 顾寰宇胡诌道:“今天没事,随便转转。你,干什么去?”上下打量他一番,“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威廉想说什么,一看到街上一派太平,连忙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北平出事了。” “北平?”顾寰宇睁大眼,不敢置信,急急道,“什么时候?” 威廉连忙捂住顾寰宇的嘴巴,“小声点。我爸爸说的,今天早上。我爸爸说上海也不安全,他走不了,让我和我妻子带着孩子回去。顾,你什么时候走?” 自知之明 顾寰宇不禁眨了一下眼,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上海也不安全?你的意思——” “不是我,是他们,他们想称霸亚洲。”威廉道。 顾寰宇:“你们英国是中立国,他们还敢打到租界来?” “我也是这样问爸爸,爸爸说他们不讲道理。”威廉摇摇头,表情很无奈,“顾,你什么时候回去?” 顾寰宇假装思考一会儿,“这事太突然了。我妈妈不喜欢我弟弟妹妹,我要写信问问她,她同意,我才能带着弟弟妹妹离开。我家的药铺,我走了,没人打理,也要卖。还有我的妻子,她舍不得离开她爸爸。” 约翰和威廉讲过顾家的事,威廉不疑有他,听出顾寰宇一时走不了,张开双臂抱抱他,“顾,保重。” “你也保重。”顾寰宇拍拍他的背,“我如果能顺利回去,一定会去伦敦看望你。” 威廉:“好。我在伦敦等你。” “去哪儿?我送你。”顾寰宇道。 威廉指着旁边的面包糖果店,“我去买糖果,小孩路上哭闹,可以给他们吃。” “再见。”顾寰宇挥挥手。威廉走进糖果面包店。顾寰宇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沉吟片刻,到自家药铺就让老张去找他认识的那个英国药商,不忘提醒老张,先探探对方有没有离开上海的打算。 老张不甚明白,带着定金出发,到半路上听到报童喊,“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买份报纸一看,老张什么都明白了。 顾寰宇停下来,叫住从他身边跑过的报童,“给我一份报纸。”递过去一块钱。 “顾探长。”小报童咧嘴笑着把报纸递过去,“找你钱。” 顾寰宇摆手,“不用找。最近街上乱,卖完赶紧回家。” “好的,顾探长。谢谢,顾探长。”小报童挥挥手。 顾寰宇:“没事别出租界。” 小报童楞住,想问为什么,车划出去。小报童望着车屁股,抓抓后脑勺,顾探长今天好奇怪啊。以往都不跟他们卖报的说话,今天怎么这么多话?不管了,还是赶紧卖报吧。 顾寰宇往后看一眼,见小报童拿着报纸蹦蹦跳跳的跑走,不由想到和他大小差不多的几个弟弟妹妹,到家就对小张说,“去学校把他们几个接回来。” “这边也要打?”唐三水跑出来就问。 顾寰宇吓一跳,注意到她手上的报纸,“你知道了?” “知道。”唐三水道,“是不是这边也要打?“ 顾寰宇不禁问:“你听谁说的?”看向小张。 “不是小张。你让小张提前接他们,不是因为听到什么消息?”唐三水说出来,小桃和她母亲李嫂也跟着点头。 顾寰宇想叹气,家里有几个政治白痴真要命,“北面出那么多大事,学生又得游/行,希望中国人自己乱起来的人肯定会趁机挑事,小张现在不去,下午去就得走着去。” “这样啊。”唐三水明白了。 顾寰宇:“读书读傻了。” “你才傻!”唐三水道。 顾寰宇点头,“我傻。我要是不傻,也不可能娶你。” 唐三水大怒:“顾寰宇!” 顾寰宇揉揉耳朵,“小张,快去。你,下午我送你去广慈医院。” “什么?不对,你早上说——” 顾寰宇打断她的话,“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出这么大的事,没人有空盯着你一个小小的医生。” “这么说我安全了?”唐三水忙问。 小桃和她娘李嫂同时看向唐三水。 唐三水浑身一震,反应过来,忙说,“我刚才——” “少夫人,您和大少爷一样?”李嫂没等她说完就忍不住问。 唐三水下意识摇头。 小桃接道:“那您刚才说——” “她救个日本人痛恨的人。”顾寰宇并不知道唐三水救的谁,他也没问曾闻溪,就像他对唐三水说的一样,知道太多对他没好处,干脆胡诌道,“还是在国外救的。你们不讲,她不说,没人会知道。” 李嫂放松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个家——”看向小张,“都跟你们一样。” “这个家就我和他。”顾寰宇道。 唐三水不禁眨了一下眼,“谁?小张?” “少夫人不知道?”李嫂不禁问。 顾寰宇道:“她知道的还没你们多。” “啊?那您怎么不告诉少夫人?”小桃说着转向唐三水,怕她生气。 唐三水哼一声,“他说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 李嫂和小桃同时点头,对! 唐三水心堵。顾寰宇乐了,“瞧见没?跟李嫂和小桃学着点。” “学什么?”唐三水下意识问。 顾寰宇噙着笑道,“自知之明。” “顾寰宇!”唐三水一直觉得她很聪明,可这两天在顾寰宇连番打击下,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个笨蛋,“我担心你,我想帮你。” 顾寰宇:“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帮我。从事特殊任务的人,不是万里挑一,也是千里挑一。你一句话,甚至一个动作都能把自己暴露,连累我们。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话,那些人怀疑你,费劲脑汁也查不出你有什么异常。” “大少爷说得对。”小张点头道。 唐三水瞥一眼小张,“你是他的书童,当然说他对。他也经过训练吧?他怎么就可以做那个?” “我是千万里挑一。”顾寰宇道。 唐三水呼吸急促,“顾寰宇!” 李嫂和小桃忍俊不禁。小张也忍不住笑了,“少夫人,大少爷心大。如果必须杀一个自己人才能保全大家,大少爷能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把人杀了。这一点我都做不到。” “这一点我信。”唐三水点头。 顾寰宇瞥向她,“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残暴?” “不是。是心狠。”唐三水道。 顾寰宇不禁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区别?”不等她开口,冲小张摆摆手。小张开车出去,顾寰宇就说,“李嫂,小桃,把贵重物品归置一下放地下室里。真到万不得已,一把火把这个房子烧了,也不能留给日本人。” “好的。”李嫂点头,“大少爷,您说万不得已,可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打过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唐三水想问什么,见顾寰宇陷入思考,连忙闭上嘴,静静地看着他。 顾寰宇思索良久,“家里的现金全换成柴米油盐酱醋,也和贵重物品放一起,届时能带走就带,带不走就烧。” “我箱子里还有些钱。”唐三水道。 顾寰宇:“你的那些——” “不准推辞。”唐三水忙说。 顾寰宇摇摇头,“去广慈医院开些药,以备不时之需。”随即看向李嫂,“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有个远房亲戚在浙江金华,那边山多易躲藏,你们要不要去那边躲躲?” “什么意思?”李嫂脸色一白,“大少爷要赶我们走?” 唐三水忙说:“顾寰宇想赶你们,也不会交代你把东西放地下室里。他是让你们选。留在上海很危险,去国外,远离故土,你和小桃不会说外语,心里肯定不好受,才问你们要不要去亲戚家。你们要去,顾寰宇也好给你们买车票。” 小桃使劲摇摇头,“我不去。小张哥说外面比上海危险。”攥住她娘的手,“娘,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就在这里。大不了,大不了一死。”话说出来,泪水模糊双眼。 小桃的父亲是顾家药铺伙计,在小桃一岁那年死的。顾寰宇的爷爷让掌柜帮忙治丧,掌柜说伙计家只剩一对孤儿寡母,想多给她们点钱。顾老太爷可怜她们母子二人,就让李嫂来顾家做事。 起初要照顾小桃,李嫂只能做些打水烧火,刷锅刷碗的事。小桃大了,李嫂才开始帮厨子街切菜,炒个菜,上街买个菜之类的。 去年顾寰宇回来发现家里入不敷出,让老张查一下家里的帮佣,就辞了大半。他决定留在上海,又把剩下的辞的只剩小桃和他母亲俩人。 当时是考虑到母子二人无依无靠,心在顾家。可顾寰宇也不放心,毕竟“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只是家里的帮佣,刚才才趁机试一下她们。 三个月前,也就是一九三七年四月初,顾寰宇碰巧救粱潇潇的时候,胳膊被弹片划破,小桃和李嫂的母亲看见了,也听到小张扬言要灭了伤顾寰宇的人,因此猜到顾寰宇不是单纯的巡捕,小张也有别的身份。她们真要走,顾寰宇绝对不会让她们活着离开上海。 唐三水没听出来,顾寰宇又见李嫂和小桃相信唐三水,跟着点点头,“小桃虽在我顾家长大,我也不能真当她是我顾家人,让你们跟我一起涉险。” “大少爷,我懂。”李嫂感觉到小桃的手在抖,不禁把闺女揽入怀中,“当初要不是老太爷心善,我们母女二人早死了。就算不死——”摸摸小桃的脸,“这孩子也不可能完好无整的长这么大。您放心,哪怕有一天我们丢了性命,也不会怪您。” 顾寰宇:“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别哭了,我说的都是最坏打算。约翰没走,也说明一个问题,日本还不敢跟法国交恶。” “是呀。”唐三水点一下头,听到电话铃声,转身就去接,随即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不禁问:“谁?” “你师兄。” 顾寰宇:“约翰?!” 唐三水点点头。 顾寰宇大步走进去。 唐三水小声说,“听他的口气很急。”把话筒给他。 顾寰宇接过去,眉头微皱,挂上电话就往外走。唐三水下意识跟上去。顾寰宇猛地停下,“下午让小张陪你去广慈医院。李嫂,小桃,看好他们几个,小不点撒泼打滚,也不准放他出去。” 置之不理 小桃连忙点头,“大少爷放心,我和我娘一定会看好几位小姐和少爷的。” 顾寰宇转向唐三水。 唐三水想问,你看什么?心中忽然一动,“我又不是他们。” “我知道你不是。”顾寰宇道,“所以我没指望小桃和李嫂能管住你。” 唐三水顿时噎住,张了张嘴,瞪着他,“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脑子?” “恰恰相反。”顾寰宇道,“不但有脑子,医术也很厉害。” 唐三水:“那你干什么这么说?” “我是怕你忍不住多管闲事。”医者父母心,唐三水也不例外。治病救人对她来说就像本能,想让她改过来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顾寰宇还是想提醒她,“管也可以,只要你不怕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唐三水想也没想就说,“怎么可能。” “在如今的中国,现在的上海,发生点什么都有可能。”顾寰宇道,“不要以为我夸大其词,不信问李嫂。” 唐三水看向李嫂。 李嫂笑着点点头,就说,“大少爷,您快去吧。我和少夫人说。” 顾寰宇“嗯”一声,坐上车就忍不住想约翰找他什么事。经过震旦大学,看到院里聚集很多学生,顾寰宇明白了。见到约翰直接问出来,果然和学生有关。 约翰接到消息,租界内的几所大学生都准备游/行,偏偏大部分学生的身份不一般,不能对他们动武,也不好把人抓起来,就问顾寰宇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顾寰宇办法很多,但他嘴上说,“置之不理。” “你说什么?”约翰以为他听错了,连忙问。 顾寰宇嘴角含笑,不慌不忙道,“不用理会。” “为什么?”约翰说着打量一番顾寰宇,眼中尽是怀疑,“有人找过你?” 顾寰宇面不改色的摇摇头,“没有。你来中国有八年了吧?”约翰点点头。顾寰宇才接着说,“那你一定听到过一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现在那些准备游/行的书生还都是在校生。” “这句话我知道,可是我们不能置之不理。”约翰道。 顾寰宇点头,“所以你要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我们跟着示威的学生,不鼓励不阻止,静静的盯着他们,不出三天他们就怕了,不敢再闹了。” “为什么?”约翰不懂。 顾寰宇:“我们什么也不做,不符合巡捕房一贯作风,学生心里会想,巡捕房想干什么?把他们全抓起来?还是找他们的头儿?不为自己,为了他们的老大,也不敢一直闹下去。因为未知才是令人最恐惧的。” “你确定?”约翰半信半疑。 顾寰宇笑道:“确定以及肯定。” 约翰半信半疑,“万一没用?” “没有万一。”私立震旦大学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届时抓也只能抓他们当中最穷的学生。因为抓富贵人家的孩子,这边抓起来,那边他们的家长就会来要人,约翰身为督察长也得把人放了。 对象要换成相对无权无势的,那只能当“杀鸡儆猴”里的鸡,所以顾寰宇不想干这事。然而,凡事都有万一,顾寰宇决定晚上见到曾闻溪,和他说说这事,闹三天让上海市民都知道就行了,“你不信我?” 顾寰宇本事很大,约翰相信,“我现在就交代下去。” “那我先告辞了。”顾寰宇站起来,忽然想到,“务必叮嘱其他地方巡捕,不能动武,也不要和学生讲话。” 约翰微微颔首表示明白,顾寰宇冲他点一下头,转身出去,到外面就听到学生高喊“打倒帝国主义”的声音。 顾寰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故意避开人群。可昨夜发生的事太大,甫一到霞飞路捕房门口,就看到远远走来一群人,手里还拿着各色纸旗,不禁说:“这帮孩子——” “探长,您回来了?” 顾寰宇吓一跳,扭头看去,“邱九?” “是我。探长是不是以为是徐三?”邱九问。 顾寰宇点点头,“徐三那小子呢?” “在练习枪法。”不等顾寰宇开口,邱九就问,“探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顾寰宇一时没听明白,“去哪儿?” “去那儿啊。”邱九抬手一指,顾寰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正是朝这边走来的学生。 顾寰宇看他们一眼就收回视线,“进去说。” 十分钟后,顾寰宇带着一队巡捕出来,跟上已经远去的那群学生。 顾寰宇在霞飞路这边名声极大,学生们隐隐听到摩托车声,回头一看打头的那辆摩托开车的是徐三,坐在车上的是顾寰宇,学生们不禁停下脚步,盯着顾寰宇。 顾寰宇到跟前故意问,“停下来干什么?继续啊。” 领头的学生拿着写满字的旗子的手一抖,面上佯装镇定,“顾探长,你抓我们,我们也要说打倒帝国主义。” “我什么时候抓你们了?”顾寰宇反问。 徐三跟着点头。 领头的学生噎住了,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可见顾寰宇都没有下车的打算,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片刻,就冲左右同学说,“我们继续!” 众人下意识看一眼顾寰宇。顾寰宇抽一根烟点上,感觉有人看他,扭头一看,徐三盯着他手上的烟,抬手给他一下,“好好开车。” 学生们又不禁看一下顾寰宇,见他当真不下来,就继续喊“打倒帝国主义”,大部分学生的声音明显比先前小了很多。 徐三揉着脑袋,小声说,“探长,您说的办法好像有用。” 顾寰宇瞥他一眼,“我是谁?” 徐三伸出大拇指,随即慢悠悠跟着游/行队伍. 开始学生还能无视,十分钟过去,顾探长还盯着他们,学生们心里嘀咕,他想干什么?半个小时过去,学生们心里发毛,他到底要干什么? 一个小时后,原本就喊了许久的学生们口干舌燥,脚酸腿软,女同学走不动,必须得回去了,顾探长和他的小弟们还在,胆小的学生脸上冒出虚汗。 到学校,顾寰宇跟到学校,大部分学生开始害怕。顾寰宇也不进去,在门口盯着他们一会儿,有些学生简直想哭的时候,顾寰宇命徐三开车——走人。 学生们松了一口气,徐三乐了,“探长,你这招真高!” 顾寰宇:“我也不想吓唬他们。可他们太天真,以为在租界闹闹,法国人就会迫于舆论压力出面跟日本人交涉,怎么可能。” “日本人打进来,法国人也不出面?”徐三怕后面的同事听见小声问。 顾寰宇摇摇头,“他们会为中国人出面,这里就不是法租界了。” “也对。早年就是那些西方人带头搞我们。”徐三道,“明天还出来不?” 顾寰宇:“让明天值班的人盯着,一旦他们出来,我不在,你们也跟上去,跟今天一样。” “好的。”徐三应一声,就把顾寰宇送去顾家。 顾寰宇进门看到院里空无一人很是纳闷,抬头一看,二楼六个脑袋,赫然是唐三水和他的五个妹妹弟弟,“你们在上面干什么?” “大哥,你总算回来了。”年龄最小的顾天宇说着话消失在窗户边。片刻,顾寰宇听到咚咚下楼声,顾天宇出现在他面前。 顾寰宇故意说:“半天不见就想我了?” 顾天宇猛地停下脚步,小脸露出些许尴尬,他才不是想顾寰宇,“大哥,我想去买冰糖葫芦。” “山楂上市了?”顾寰宇问小桃。 顾天宇连忙转向小桃,小桃微微摇头,“小桃!” “我不讲大少爷也知道。小少爷,外面乱,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小桃道。 顾天宇仰头看着顾寰宇,顾寰宇笑眯眯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等着他继续说。 顾天宇心虚,就转身往二楼看,二楼什么也没有,客厅多出几个人,正是唐三水几个小姑子小叔子。小孩眼中一喜,“大嫂——” “你喊她没用,她比我们还怕大哥。”贝琳打断他的话。 顾天宇当然知道这点,可不管成不成,总要试一下。再说了,把顾寰宇惹生气,顾寰宇也是冲唐三水发火,不会打他屁股,“大嫂,人家真想出去看看。你不知道,我们每天放学就回家,放学就回家,我都不知道外面的天是什么样的了。” “那你到门口看看。”唐三水接道。 顾天宇噎住。 顾寰宇乐了,“你嫂子说得对,想看看外面的天,我带你到门外看看。” 顾天宇顿时觉得胸口痛,他要英年早逝,“大哥……” “你们刚才在二楼站着,没看到外面什么情况?”顾寰宇敛下笑容,严肃道,“街上那么多学生,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你跑出去,万一出事了,误伤到你怎么办?我是没关系,你死了,我少养一个,就怕你那个妈回来找我闹。” 顾天宇顿时觉得胸口更痛,呼吸苦难,“大哥,我是你弟弟。” “同父异母。”顾寰宇提醒他,“你不听话也行,出了大门就别再回来!” 探长教弟 顾天宇瘪瘪嘴,“大哥……” “想哭?”顾天宇习惯性点头。顾寰宇冷冷道,“那你就哭吧。” 小孩整个人僵住,一脸的不敢置信。 唐三水莫名想笑,可她不敢,否则等顾寰宇出去,五个小孩非闹死她不可,“天宇,你哥还没吃饭,想必很饿,先让他吃饭,等他吃饱,心情好了,就让你出去了。” “他吃撑着,也不会让我出去。”顾天宇道。 顾寰宇立刻接道,“那你还问?” 顾天宇又想哭,扭头就找贝琳,“姐姐?” 自从日军往这边增兵,顾寰宇就不准他们出去逛。他们当中最大的才十三,平时上学的时候还好,星期天哪能在家呆的住,就偷偷跑出去。 早些天顾寰宇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近半个月,不准他们出去不说,锻炼强度增加,还比以往更严,贝琳都快疯了。 贝琳早上还觉得顾寰宇霸道没人性,到学校得知一些洋同学打算回国,让贝琳有种下一刻日本人就会打进来的感觉。虽如此,她也没觉得怕。 小张去接他们,回来的路上看到游/行的大学生义愤填膺,满腔怒火,贝琳莫名惶恐。到家从唐三水口中得知顾寰宇不准他们出去,贝琳难得没闹,只是带着弟弟妹妹上楼,看看外面的情况。 现在听到顾天宇喊她,贝琳一想到万一打起来,他们都要跟这个世界永别,犹豫片刻,“大哥,我们去街上买笔和本子。” “对对,大哥,我们买笔和本子。”顾天宇接道,“不是去玩儿。” 顾寰宇乐了,摘掉帽子,大步往屋里走。 五个小孩连忙跟进去,包括老实巴交的顾清宇和贝琅。唐三水见他俩走得不比顾天宇慢,小声问李嫂,“清宇和琅儿也想出去?” “是的。二小姐想去看电影,二少爷想去图书馆。”李嫂道。 唐三水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你和小桃去盛饭吧。我去和顾寰宇说说。” “说什么?”唐三水的声音低,但顾寰宇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等外面消停了,你不说我也不会拦着他们。” 顾天宇忍不住问,“外面一直不消停咋办?” “那就给我老实在家呆着。”顾寰宇严肃地说。 顾天宇大声道:“一直在家,我们不上学了?” “一旦乱起来,学生没心思上课,老师没心思教,去学校能学到什么?”顾寰宇瞪着他问,“你嫂子大学毕业,我也是,老师不会的,我们会,老师会的,我们也会,到时候我和你嫂子教你。” 贝琳不禁嘀咕,“你们不上班了?” “早晚足矣。”顾寰宇道。 五个小的同时张大嘴,“早晚?” “对!早晚。”顾寰宇确实还没吃饭,餐桌也不像用过的样子,扭头就问唐三水,“你们还没吃?” 唐三水指着五个小孩,“他们非要等你。” 五个小孩齐刷刷看向唐三水,我们有吗? 顾寰宇见他们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唐三水说过,别对他们别太严厉,这么讲估计是希望他能好好跟几个小的说话,“以后我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别等我了。”看着五个小孩说。 姐弟五个习惯性点点头,应一声才意识到顾寰宇说什么。贝琳不禁问,“大哥,外面情况这么危险?” “看起来歌舞升平。”顾寰宇道,“我认为是暴风雨前后的宁静。对了——” 唐三水忙说:“电话响了,应该是找你的。” 这个节骨眼,只能是找顾寰宇,顾寰宇“嗯”一声,过去拿起话筒,就看唐三水。 唐三水指着自己,我? 顾寰宇点点头,冲那边说一声“在”,又说一声“你来吧”,就把电话挂了。 “谁呀?”唐三水好奇地问。 顾寰宇:“你爹。” “他还有脸来?”贝琳不禁说。 顾寰宇乐了,“他为什么没脸?” “那个叫张连桥的要娶嫂子,沈平荣不说跟他周旋一下,也不知道来找你,就由着嫂子嫁过去,他这种人根本不配当爹。”贝琳说着转向唐三水,“嫂子也傻,都不知道告诉他你是大哥的人。” 唐三水下意识看顾寰宇。 顾寰宇见小桃端着水进来,挽起袖子洗洗手,“你嫂子那时候还不是我的人。” “你俩确定关系了,这事是真的吧?虽然刚确定,你就回国了,嫂子也不能确定你有没有别的女人,起码比嫁给那个张连桥强。”贝琳说着,又忍不住看一下唐三水,“以后别这么傻了。” 唐三水顿时哭笑不得,“我不傻。” “是,你不傻,我们傻。”贝琳瞥她一眼,就伸手拿筷子。 顾寰宇走过来朝她手上一巴掌,“洗手去。” 顾翔宇连忙放下碗,跑去洗手。 “都没你小子动作快。”顾寰宇见状,忍不住说。 顾翔宇:“不是小弟动作快,是我听话。” “你听话,咱家就没不听话的了。”贝琳白了他一眼,“听你同学说,早几天又把你们班最漂亮的女孩子惹哭了,是不是真的?” 顾翔宇连忙看他大哥,见顾寰宇拿起筷子端起碗,不好突然起来揍他,“假的。她和二姐一样,喜欢哭。” “你才喜欢哭!”贝琅不禁说。 顾翔宇哼一声,“看电影能哭,听唱片也能哭,看小说也能哭,全家人加一块都没你眼泪的,还不爱哭?你还想跟孟姜女一样,把长城哭倒才叫爱哭啊。” “你连孟姜女都知道?”唐三水挺意外的。 顾翔宇扔下毛巾,“这有什么啊。爸爸说我要是早出生几十年,这个年纪都能考秀才了。”伸出大拇指指一下自己。 “那你爸有没有说,状元都没你能吹牛?”顾寰宇问。 顾翔宇脸色微变,悻悻然回来坐下。 贝琅眉开眼笑,“活该!” “你也少说两句。回头我和你嫂子不在家,翔宇把你捉弄哭,哭断气,别指望我帮你。”顾寰宇瞥她一眼道。 贝琅:“没指望你。” 唐三水不禁看向她,随即转向顾寰宇,你这个妹妹平时说话就这么冲? 发现了?顾寰宇挑一下眉头。 唐三水看一下贝琅,微微点头,刚发现。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顾天宇好奇地勾着头问。 顾寰宇转向他,悠悠道:“想知道?” “不想知道,不想知道。”顾天宇连忙摇头,夹一块鸡蛋就说,“大哥,我想吃鸡了。” 顾寰宇想说我今天买的鸡呢?话到嘴边意识到送给徐三和邱九,“让李嫂去买。” 李嫂听到这话,想起一件事,“大少爷,真闹起来街上就没卖菜的,也没卖鸡的了。” “那我们吃什么?”贝琳不禁问。 李嫂看向顾寰宇,“早几年上海这边打过一次,那段时间街上很乱,我都是去专门养鸡种菜的人家里买的。这次也不知道打多久,要是一年半载,刚开始能买到,后来也买不到。” “你是怎么想的?”顾寰宇道。 李嫂看向唐三水,“我想把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拔掉,种上菜,再弄几个鸡圈鸭圈,养鸡养鸭。” “啊?你要在家里养鸡养鸭?”贝琳不禁惊叫道。 顾寰宇眉头微皱,看着她。 贝琳连忙扒拉一口米饭塞嘴里,嗡嗡道:“我什么也没说。” “三水怎么看?”顾寰宇问。 唐三水一开始的目的是战区,那里别说鸡鸭肉蛋,能吃上一顿热乎的就不错了。现在比她预想的好太多太多,“我没意见。” “你们五个呢?”顾寰宇问。 非常不喜欢家禽的顾清宇小声嘀咕,“我们有意见也没用。” “知道这点就好。以后少问些为什么。”顾寰宇看向李嫂,“就按你说的办。还有钱吗?” 李嫂:“还有。大少爷上个月月底给我和小桃的薪水,我们还没用。” “你们的钱自己留着。”顾寰宇道。 李嫂笑道:“大少爷,我虽然不识字,也知道真打起来,那些纸票都会变成废纸。” “为啥?”贝琳问出来,连忙看顾寰宇。 顾寰宇扯了扯嘴角,“乱世黄金。” “我知道这个。”贝琳道,“爸爸说过。” 顾寰宇听到这话,不禁看向她,“他还知道这个?” “就是李嫂刚才说的,早几年这边打仗的时候。”贝琳冲顾天宇努努嘴,“那时候我好像也就天宇这么大。” 顾天宇忍不住问,“我多大?” “两岁。”李嫂接道。 顾天宇“啊”一声,“我这么小啊。” “你现在也不大。”贝琳道。 顾天宇:“我知道,可——” “还想不想吃了?”顾寰宇突然开口。 诺达的客厅顿时安静下来。十分钟后,众人吃饱,李嫂和小桃把饭菜端进厨房,把留在锅里的菜端出来,母子二人和小张在厨房用饭。 饭毕,李嫂和小桃收拾厨房,小张检查一下昨晚放在墙角的木棍,确定没什么问题,打算出去看看,门铃响了。 顾天宇霍然起身,“我去开门。” “咳!”顾寰宇放下手中报纸看向他。 小孩儿立刻停下来,“我去上厕所。”转个弯拐去卫生间。 小张忍着笑打开门,看清来人,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沈先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小张啊?”沈平荣尴尬地笑笑,就往里看,见巡捕房的车在院里,“我找贤婿。” 顾探长磨人 小张一脸抱歉,“不好意思,沈先生,这里没有叫贤婿的人。” 沈平荣愣住,反应过来,不自在地笑笑,“你,真爱开玩笑。我找寰宇。” “哦,大少爷啊。”小张侧过身让他进来,一本正经道,“大少爷说你对他很不满,认为他和强娶少夫人的张连桥没什么区别,我还以为你不想认这个女婿呢。” 沈平荣脚一顿,“误会,都是误会。” “小张的嘴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小张一说“沈先生”,贝琳就竖起耳朵听,“我还以为他不爱说话。” 顾寰宇:“不爱不表示不会。”看向唐三水,“不出去迎一下?” “他想见的人是你。”沈平荣没曾苛待过她,之前张连桥逼沈平荣把唐三水嫁给他,唐三水被沈平荣绑起来,还曾寄希望于他能找关系求人周旋一二。 让唐三水没想到的是,沈平荣从没想过找人。要是找,也能找到,比如顾寰宇。她不知道顾寰宇回国,沈平荣一定知道。 顾寰宇救了唐三水,也让唐三水对沈平荣失望透顶。可唐三水的养母死前叮嘱唐三水,将来要好好孝顺沈平荣,碍于养母的关系,唐三水做不到对沈平荣不管不问。因为她养母生前把她当亲生女儿疼,临终之际还求娘家兄弟把她带去国外,还曾写信求顾寰宇的母亲照顾她。 唐三水孝顺归孝顺,但她不愚孝,“他要是问我在哪儿?就说我不舒服。”起身躲进小桃和李嫂房间。 唐三水关上房门,小张领着沈平荣进来,顾寰宇站起来,笑吟吟道,“岳父大人大驾光临,小婿有失远迎。” “客气,客气。”沈平荣不自在地笑笑就往四周看,“三水不在?” 顾寰宇未语先叹气,“在楼上休息。从沈家回来就病了,大夫说疲劳加惊吓,得好好养一阵子。”不待他开口,就说,“岳父大人找三水有事?我叫她下来。” “不用,让她好生歇着吧。”沈平荣忙说。 顾寰宇:“那岳父大人过来是?” “哦,是找你。”沈平荣说着话看一下顾寰宇,大有顾寰宇面露不快,他就不说的意味。 顾寰宇故作惊讶,“找我?” “是,是这样的,我看报纸说北平那边打起来了,听一个同僚说这边也快了,很多洋人都开始变卖家产准备回国,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沈平荣话音落下,趴在餐桌上写作业的五个小孩同时抬起头。 顾寰宇眨了一下眼,佯装不解,“回去?回哪儿去?” “瑞士啊。”沈平荣道。 顾寰宇:“瑞士?我和三水结婚的时候都跟你说了,等过几年他们五个大点再回去,你这么快就忘了?” “没,没有。你说的时候北平还没打仗。”沈平荣道,“你不回去,万一日本人打进来,你一个人也没法保护这么多孩子。”顿了顿,“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他们几个想想啊。” 顾寰宇沉吟片刻,“你说得对。” “对吧。”沈平荣笑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顾寰宇没有回答他,而是扭头问,“贝琳,顾清宇,你们想不想去瑞士?” “我们?”顾寰宇点头。贝琳看看对面的三个弟弟,又扭头看看她亲妹妹,去不去?贝琅摇摇头,我不知道。贝琳犹豫一下,“大哥去不去?” 沈平荣忙说,“你大哥在问你。” “你也知道大哥在问我,你插什么嘴。”贝琳年纪不大,但聪慧过人,起先不知道沈平荣来干什么,现在看沈平荣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大哥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顾清宇跟着点头,“对,大哥不去,我们也不去。” “我留在上海,你们也留在上海?哪怕日本人会打过来。”顾寰宇双手环胸问。 顾寰宇的父亲生前曾对几个小的说,顾寰宇的母亲不喜欢他们,顾寰宇看在他的面子上,一定会照顾他们。以后不论在上海,还是跟顾寰宇到国外,有事就找他,不能找顾寰宇的母亲。 贝琳十三了,这么大的孩子,顾父不说,她也知道顾寰宇的母亲脑袋被门夹了,也不可能喜欢他们。也不信顾寰宇会照顾他们。 养母跑了,贝琳惶恐一段时间,发现顾寰宇去巡捕房做事,决定留在上海照顾他们,贝琳才相信她养父的话,也就不想跟他分开,“对!” “对?”沈平荣惊讶道。 贝琳:“咋了?” “你不知道炮/火无情,小鬼子残暴没人性?”沈平荣说着看向顾寰宇,“他们年龄小不知道,贤婿也该知道啊。” 顾寰宇胡诌道:“不知道,也没听说过。” “啊?”沈平荣来的路上以为这样说,顾寰宇会立刻辞职走人,根本没想到他这样讲,顿时傻了,“可,可是——” 顾寰宇:“可是什么?岳父大人,如果你只是来提醒我们回瑞士,那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沈先生,请吧。”小张立刻过来送客。 沈平荣忙说:“等等。” “还有别的事?”顾寰宇的父亲早年纳妾,后来抽大/烟,没个父亲样,只养了贝琳和贝琅七八年,见到顾寰宇,还拉下老脸求顾寰宇供两姐妹上大学,将来给她俩找户好人家。唐三水在沈家小二十年,张连桥只是拿枪吓唬吓唬沈平荣,他就把唐三水推出去,以致于顾寰宇打心底厌恶他,也懒得和他周旋,“没有就回吧。我还得去巡捕房。” 沈平荣忙说:“有!你跟三水说,哪天决定回瑞士了,务必告诉我一声。” “好的。”顾寰宇道,“还有吗?” 沈平荣想一下,“暂时没了。” 小张做个请的手势。 沈平荣看看顾寰宇,又看看五个小孩,犹豫一下,转身出去。 唐三水打开门走出来,“你猜他为什么那样说?” “还能为啥,带他一块走呗。”贝琳说着哼一声,“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那么对嫂子,还想让嫂子带他走,他怎么好意思的啊。” 顾寰宇:“他知道要脸,就不会住在江家了。” “江家?”贝琳不解,“什么意思?” 顾寰宇看一下唐三水,可以说吗?唐三水点点头。顾寰宇道,“沈家没什么钱,买不起租界的房子,刚到上海那几年住在闸北区。 “江家老太爷疼小闺女,就给你嫂子的养母一笔钱,她养母自己添一点,在公共租界买一处房子。房子是你嫂子的养母买的,方锲上的名字是江如织。后来——”看向唐三水,后来怎么了? “房子如果过户给我爹,他一定会把房子给他儿子。我娘不想便宜他们,没过户,还把方锲给我了。”唐三水道,“我没资格跟我爹争房子,但我不同意,他也甭想卖。” 贝琳:“原来如此。不对,沈家书香门第,自诩清贵,怎么好意思住女方的房子?” “沈家老太爷不好意思。沈老太爷死后,沈平荣才搬进去。”顾寰宇道,“他知道害臊,今天也不可能来找我和你嫂子。” 贝琳还有一个疑问,“他是教书先生,这么没脸没皮,也不怕学生嗤笑?” “除了我们,没人知道他现在住的房子姓江。”顾寰宇道,“当初咱家和江家搬来这边,沈老爷不愿意搬,就是怕死的沈平荣跟他爹娘闹,闹得老两口没办法,只能由着他搬过来。”停顿一下,看向唐三水,“你不去找他,过几天他还得来。” 唐三水不在意的说,“来就来呗。反正我今天下午就去医院了。” 说到医院,顾寰宇想起来了,“我送你去吧。” “现在?”唐三水问。 顾寰宇看一下手表,两点多了,“对!”随即就说,“你们五个,好好写作业,回来我检查。” “知道啦。”贝琳翻个白眼,拿起笔继续写。 唐三水有毕业证,也有临床经验,人又是顾寰宇送过去的,广慈医院的院长问她几个问题,就让护士带她办入职。不到四点,唐三水的工作就搞定了,明天正式上班。 翌日早上,小张把唐三水送到医院,大学生又出来游/行示威了。唐三水站在医院楼上看到群情激昂的学生们,叹了一口气,就随医生去查房。 在唐三水忙着了解医院情况时,顾寰宇还和昨天一样,静静的跟着游/行队伍,这次没等学生们累得腿脚酸软,就走不下去,因为被顾探长盯着,如芒在背,口号都喊不出来,不得不打道回府。 顾寰宇本来打算找曾闻溪,让他认识的人出面劝劝愤怒的学生们。如今见他们这样,顾寰宇也没去找,七月十日,也就是“七七事变”的第三天,大学生出来就看到顾探长带着一群巡捕,等候多时的模样。 学生们做好被抓的准备,顾探长和他的人一动不动,学生们走,他们走,学生们停他们也停。领头的学生受不了了,到顾寰宇面前就问,“顾探长,你到底想干什么?” 杀鸡儆猴 顾寰宇反问:“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要让全民族团结起来,共同抗日!”领头的学生慷慨激昂道。 顾寰宇点一下头,“哦。”然后没了。 领头的学生噎住了,“你们,别再跟着我们。” “路是你家的?”顾寰宇反问。 领头的学生又噎住了,盯着顾寰宇。顾寰宇笑吟吟,十分欠揍的任由他打量。领头学生率先败下阵来,“听闻顾探长上过军校,想来顾探长也是一位爱国人士,现在国家遭难,正需人才,顾探长堂堂八尺男儿不去战场,在这里为法国人做事,顾探长对得起顾老太爷的栽培,对得起顾家列祖列宗吗?” “不知道。”顾寰宇配合他,认真想一下,“我只知道我如果丢下五个弟弟妹妹走了,我爹半夜里会来找我。当然,你能帮我养,我也不是不可以去战场。” 领头的学生张了张嘴,“我怎么帮你养?” “你这么厉害,鼓动这么多人跟你出来,养五个孩子对你来说不难吧。”顾寰宇环视一圈,“还是你其实是嘴巴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领头学生:“我不是!” “那就用实际行动证明给我看。”顾寰宇道。 其中一个学生突然说,“他想去战场,他爸妈不准。” “不准?你成年了没?”顾寰宇道,“成年了,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反抗,好意思教唆同学反抗帝国主义?可笑!” 领头学生顿时涨红脸,“我——我不是!” “不是为何在这里?你去参军,你父母能把你抓回来?”顾寰宇打量他一番,“还是怕死?别急着反驳,怕死不丢人,真想报国,可以去红十字会,去战地医院,可你们呢?拿着小旗子走街串巷,自以为厉害,在我看来幼稚的可笑。你们,都不如坐在办公室里拿笔杆子的记者。”不等他开口,大手一挥,“徐三,收队!” 徐三应一声“是”,就朝后面大喊,“收队!”到巡捕房就问,“探长,你刚那么说,万一传到日本人耳朵里,他们会不会把你的名字记在小本本上?” “什么小本本?”顾寰宇问。 徐三小声说:“暗/杀名单啊。” 顾寰宇想想,认真道:“有可能。” “啊?那我们该怎么办?”徐三忙问。 顾寰宇瞥他一眼,摇头笑笑。 徐三不解,“您笑什么?” “笑你跟那群学生一样天真。”顾寰宇道,“首先我瑞士籍,日本人不会轻易动我。其次我是法租界巡捕,约翰的朋友,我有个三长两短,他那里也不好交代。为了几句话就要我命,他们也杀不过来。” 徐三:“杀鸡儆猴?” “我是鸡?”顾寰宇看着他问。 徐三连忙摇头,“您是猴。” “这不就结了。他们最多找只鸡吓唬吓唬我,比如你。”顾寰宇抬手一指,正是徐三。 徐三双腿发软,慌忙抓住顾寰宇的胳膊。 顾寰宇朝他腿上踹一下,“怂货!如果日本人打进法租界,我说那些话,日本人会记住我。现在最多留意我一下。” “那咱们以后还怎么行动?”徐三不禁问。 顾寰宇瞥他一眼,“怕了?” “掉脑袋的事,小的说不怕您也不信啊。”徐三期期艾艾道。 顾寰宇摆摆手,“暂时没任务。” “没任务?”徐三不信。 顾寰宇:“你老大我接的是大单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耐心等着吧。” “那,是不是特危险?”徐三试探道。 顾寰宇想想,“你觉得危险就危险,你认为不危险就不危险。” “为什么?” 顾寰宇:“单独行动,不被当场抓住就没什么危险,这样说懂了吗?” “懂了,懂了。”徐三想到他手脚比顾寰宇还利索,被发现也能跑掉,顿时放心了,“等等,其实根本没人和你接头对不对?” 顾寰宇看他一下,没点头也没否认。 “那,您说偶尔帮你跑一趟腿,是跑什么?”徐三忍不住问。 顾寰宇:“我有两个朋友,等你胆子练大点,枪法百发百中,我就带你去见他们。现在么?”打量他一番,“我怕你吓晕过去。” “他们很厉害?”徐三小声问。 顾寰宇瞪他一眼,“做事去!” 徐三撇撇嘴,扭头去做自己的事。 话又说回来,七月八日晚上,顾寰宇到百乐门拿到曾闻溪给他的小黄鱼,当天晚上就让小张给老张送过去。 磺胺虽贵,一来很多人不信任那种药,在租界不好卖,二来老张认识的英国药商要回去,没时间找别人,就想低价卖给老张,前提他只要小黄鱼。 老张拿到小黄鱼,第二天就去找英国药商。顾家情况英国药商也了解,能凑到一箱小黄鱼着实不易,就把他手上所有磺胺都给老张,但还有个条件,让老张帮他找其他药商,他把别的药材出掉。 老张答应下来,昨天夜里小张把磺胺拉到顾家就向顾寰宇禀报,同时希望顾寰宇把药给他。 顾寰宇已经答应曾闻溪,就对小张说他想想。刚才和徐三提到他两个朋友,顾寰宇想到小张和曾闻溪,回到办公室越想越觉得药得早点运出去,顾寰宇就开车回家。 十箱磺胺,顾寰宇装上车八箱,给小张留下两箱。小张嫌少,求顾寰宇再给他两箱。 顾寰宇点头,“可以。给钱。” “什么?”小张以为没听清。 顾寰宇:“药是曾闻溪买的,你想要就拿钱买。” 小张苦着脸,“大少……” “叫爹也没用。”顾寰宇道,“南京政府有钱,你伪装一下,亲自把要送到你老板手上,他们明天试过有用,后天就会买。” 小张点头,“你说得对。可我——” “不能出现在南京?”顾寰宇肯定道。 小张猛然看向他,您怎么知道? “你小子能到处转悠,会窝在上海?”顾寰宇嗤一声,“老子要是不了解你,你也回不来。” 小张想问什么意思,忽然睁大眼,“您当初故意把钱包落在客厅,还往里面塞一万块,就是方便我回国?” 顾寰宇瞥他一眼,坐上车,“我给曾闻溪送过去。你不能去南京,回头我开车过去,但你必须跟我一块。”说完关上车门。 “大少!” “闭嘴!”顾寰宇甩下一句,飞出顾家。 在屋里看书的五个小的听到这话跑出来,只看到小张,不见顾寰宇。贝琳好奇地问,“你怎么惹到大哥了?” “不听话。”小张道。 贝琳稀奇了,“老张说大哥让你往东,你都不敢往西,大哥说的话比他那个当爹的还管用,你还不够听话?” “我骗过大少爷一次,大少爷就以为我骗了他很多次。”小张道。 贝琳惊得张大嘴,“你居然敢骗大哥?” “大哥有没有揍你?”年龄最小的顾天宇忙问。 小张摇摇头,“没有。” “真好。”顾天宇羡慕。 小张:“大少爷无视我半年。” “真惨!”顾天宇不羡慕了,“难怪你以前要送大哥去巡捕房,大哥都不搭理你的。哎,怎么骗的大哥?” 小张看向他,“好奇?”顾天宇连忙点头,“想学?”顾天宇使劲点头。小张笑笑,“大少要知道我教你,会把我赶出顾家的。” “又不赶我。”顾天宇道。 小张朝他脑袋上揉一把,“小没良心的。过来,我看你的作业写到哪儿了。” “你会?”顾天宇下意识问。 顾翔宇不禁说,“笨蛋。小张上过大学。” “哦哦,我忘了。”顾天宇摸摸脑袋,“小张,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要写那么多作业?” 小张:“不但要写,还得连大少的一块写。万一被老师或者老太爷看出来,还得挨揍。” “好惨啊。”顾天宇啧一声,“这么惨,干么还对大哥这么忠心?” 小张:“大少供我上大学。” “这个,改变了你的命运,你是得感激大哥一辈子。”顾寰宇考虑到时局动荡,从不把几个弟弟妹妹当成小孩,平时讨论时事也不背着他们,以至于小小的顾天宇懂得比唐三水还多,“那你为啥还骗大哥?” 小张笑了,“看来你是真想知道。”顿了顿,“我以为我骗了大少,其实大少什么都知道,不过懒得拆穿我。” “大哥这么厉害?”顾天宇问。 小张点点头,沉吟片刻,“大少远比你们知道厉害。” 顾寰宇到仙乐斯,让潇潇给曾闻溪打个电话,曾闻溪让他直接过去,顾寰宇到曾家被曾闻溪留下来。 “有事?”顾寰宇看着曾闻溪的心腹把药转移走才问。 曾闻溪点点头,递给他一根烟,“我收到消息,日本特高课的人要来了。他们到上海就会来找我,我家的东西有点多,万一被他们看见,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直接说要我做什么。”顾寰宇道。 曾闻溪把打火机递给他,“你帮我收着。” “不是电台?”顾寰宇道。 曾闻溪摇摇头,“我,我带你去看看吧。”说着起身上楼。 顾寰宇跟上去,到曾闻溪卧室门口,顾寰宇不由得停下,“在这里?”不确定的问。 曾闻溪点头笑笑,打开柜子。 顾寰宇瞪大眼,一脸的不敢相信。 坚定信念 曾闻溪见他这样忍不住笑道,“傻了?” “你怎么,这么多枪?”各式各样,大的小的,几十把不说,居然还有手/雷。饶是顾寰宇有预感,也没想到这么多。 曾闻溪笑道:“这才多点。”随即又拉开一个衣柜。 顾寰宇瞠目结舌,他看到了什么?满满一柜子炸/药,还是放在卧室里的,“你脑子没病吧?” “我没病。”看着满柜子危险品,向来潇洒的曾闻溪也不禁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可我府上人多眼杂,只有这里安全。” 顾寰宇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全运到我那儿去?” “方便不?”曾闻溪反问。 顾寰宇看着他,“说实话?不方便。我家五个孩子,最大的十三,小不点还没到七岁,看到这么多东西,他能吓晕过去。” “是我考虑不周。”曾闻溪想想,“你家还有没有空房子?” 顾寰宇听到这话,不禁侧目。 曾闻溪不明白,“怎么了?” 这些东西给他,曾闻溪一定非常信任他。顾寰宇没打算拒绝,刚才不过随口一说,见他立刻改变主意,顾寰宇挺高兴,“我说被他们看见,他们会吓晕过去。” “你的意思?”曾闻溪被他搞糊涂了。 顾寰宇:“避开他们。” “你家有地下室?”曾闻溪忙问。 顾寰宇点点头,“有。但地下室里放的都是柴米和杂物。” “那放哪儿?”顾寰宇是探长,身上带枪,他的五个弟弟妹妹肯定见过他的配枪,曾闻溪潜意识认为五个小孩不怕,忘了最小的还没七岁。刚才听顾寰宇那样说,曾闻溪才改变主意。可顾家他去过,想避开几个孩子,又不放地下室,十分困难。 顾寰宇冲柜子努一下嘴,“和你一样。” “我?”曾闻溪打眼一瞧,“确定?你和我不一样,我习惯了枪林弹雨,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顾寰宇:“我不习惯,但我曾经是一名军人。” “这,也对。你玩过的指不定比我见过的还多。”当初是曾闻溪请顾寰宇留下,顾寰宇救他的朋友,也就是粱潇潇受伤的时候,曾闻溪很自责。每次想到顾寰宇还有一个老母亲,有五个弟弟妹妹要照顾,曾闻溪总绝对对不起他。 顾寰宇得知磺胺有用立刻让老张去打听,买到就给他送过来,这份心让曾闻溪感动,曾闻溪也不想他为难,“可你房里也没这么大地方吧。” “没有。所以得等两天。”顾寰宇道,“我找人打两个柜子,再收拾一下。” 曾闻溪想想,“两天够吗?” “足够。”顾寰宇道。 曾闻溪道:“十三号晚上。” “行。”顾寰宇点一下头,就下楼走人。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回巡捕房,画两张图纸,让徐三送去家具店。 翌日,小张就载着顾寰宇出了上海。快到南京,小张黏上胡子,带上眼镜坐在后面,换顾寰宇开车。两人抵达南京城,顾寰宇用公用电话亭给小张的“老板”打个电话,但小张的“老板”没亲自过来。 他不来,顾寰宇就不准小张出去。两人在南京住上一宿,顾寰宇又去打电话,临近傍晚,约定地点多了一辆车和些许便衣,顾寰宇才让小张带着东西去接头。 小张给出的理由是他的两箱药比他的命还重要,小张的“老板”半信半疑,还是把东西收下了。 没过一周,小张就收到一封信,他“老板”的,因为只有他“老板”知道他落脚点,信中把小张好一顿夸。 顾寰宇见小张看信的时候嘴角含笑,“升职了?” “哪有。”小张不好意思的笑笑,就说,“谢谢大少爷。” 顾寰宇:“要谢就谢少夫人。” “谢我干什么?”经顾寰宇那么一说,大学生们没出来过,部分洋人开始卖家产准备回国,有钱有门路的华人不是去国外,就是去香港,霞飞路有钱人比较多,以致于以往热热闹闹的霞飞路忽然安静下来,连小偷小摸都少。唐三水就不让小张送她,把顾寰宇给她防身用的东西放包里,就准备去上班。 顾寰宇笑着说:“磺胺。” “那个啊。”唐三水道,“我不说,过段时间你们也会知道。” 顾寰宇:“过段时间会多死很多人。” “什么意思?”唐三水一时没听明白。 顾寰宇想说什么,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看五个小的背着书包出来,冲唐三水招招手,打开车门坐进去,载着唐三水出了顾家才说,“有一部分送去北平了。” “你两个身份?”唐三水忙问。 顾寰宇手一僵,放缓车速,叹了一口气,“重点是这个?重点不是北平正在打仗?” “我——”唐三水张了张嘴,“我关心你不行?” 顾寰宇无奈地说:“……行。不对,你为何这么执着我的身份?” “我不搞清楚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唐三水怕他不信,“我没骗你。等等,那是,我爹?” 顾寰宇想也没想,“什么爹?”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眉头微蹙,“你爹今儿怎么没去上班?跟他一起的人又是谁?” “我,不认识。”唐三水打开车窗自己仔细看看,“我们跟上去。” 顾寰宇:“不上班了?” “我看看现在几点。”唐三水抬手一看七点四十,她八点必须到医院,上午有个手术,“顾寰宇——” 顾寰宇抬抬手,“我先送你去医院,回头我找人查查。” “那他,就交给你了?”唐三水小心翼翼看着他说。 顾寰宇想说好,听着口气不对,扭头看到她一副怕给他添麻的样子,不禁笑道,“你爹现在是我名义上的岳父,也不对,咱俩的证是真的,就是我岳父,我不查,估计也有人主动告诉我。” “真的?”唐三水怕顾寰宇安慰她。 顾寰宇:“我有必要骗你?” “这事你没必要骗我。”唐三水道。 顾寰宇乐了,“还怪我不告诉你我是哪边的人?”没等她开口,又说,“过段时间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这段时间是多久?”唐三水问道。 顾寰宇:“有可能三年五载,有可能十年八载,反正是把日本人赶出去的那一天。” “我们能赶出去吗?”看着平静还算热闹的街道,看到街上的人说说笑笑,毫不关心战争,唐三水面露怀疑。 顾寰宇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看去,瞬间明白她为何这样说,“中国有四万万人,租界才多少华人?零头而已。再说,你知道那里面有多少和我,和小张一样的人?” 唐三水不知道。 顾寰宇:“只要我们坚定信念,付诸行动,就一定能成功。如今北平那边刚刚打响,29军将士奋起抵抗,你却先泄气,还记得你回来的初衷吗?” “我在广慈医院真能帮助我们的人?”唐三水问道。 顾寰宇毫不迟疑的点头,“能。就怕你倒时候不敢救。” “我敢!”唐三水脱口道。 顾寰宇:“那就好。不过,我倒希望永远不会去找你。” 唐三水下意识想问为什么,话到嘴边明白了,“我也不希望来找我。” “那就安心上班吧。”顾寰宇停下车,“到了。” 唐三水扭头一看,正是广慈医院,“谢谢。” “客气。”顾寰宇挥挥手,看到有护士从里面出来,“媳妇儿,下午来接你。” 唐三水身体一趔趄,回过头,顾寰宇的车飞出去。 迎面走来的护士笑道,“顾探长对你真好。” “还,还行吧。”唐三水尴尬地笑笑。 护士以为她不好意思,“这叫还行,那怎么叫好啊。” “呃……”唐三水想想,“我,我——” “不为难你了,唐医生。”护士见她眉头微皱,“我出来的时候碰到你们病区的护士,正准备手术室,你快去吧。” 唐三水顿时松了一口气,“好。那你忙。”走到门口,脚一顿,不由自主回头看一眼,见和她说话的护士正在和一个带着黑框眼镜,一身书生气,看起来像握笔杆子的男人说话。唐三水见两人很亲密,扭头就问大厅里的护士,“那人谁呀?” 护士往外看去,“哦,赵姐的表哥。” “表哥?”唐三水又看了看,两人没有一丝像,“姨表兄弟?” 护士:“姑表兄弟。” 唐三水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即就问,“你跟她很熟?” “不甚熟。我来医院三年了,护士医生都认识。”护士说着话见唐三水还往外看,不禁好奇,“唐医生怎么突然对赵姐感兴趣起来?” 唐三水摇摇头,“不是。她刚才和我说几句话,我见她谈吐不凡,就对她有些好奇。”停顿一下,又说,“主要是顾寰宇说,医院的护士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我不信,他还说,不信你就去查。”说完看向护士,懂了吧。 护士笑道:“明白了。不过,顾探长说得对。” “对?”这话不过是唐三水胡编的,见被她蒙对了,“可是,她——”指着外面的护士,“不像啊。” 漏出端倪 护士笑道,“她是不像。因为赵姐姑姑家有钱,她是她姑姑养大的。” “原来如此。”唐三水还想说什么,看到她病区的护士下来,猛然想到她接下来有个手术,连忙说:“不跟你说了,也别跟她说我打听她的事。” 护士:“知道。唐医生忙去吧。” 唐三水摆摆手,就往楼上跑。 傍晚,唐三水走到家,见院里停着一辆巡捕房的摩托车,顾天宇在上面坐着,“你哥今天开摩托回来的?” “是的。嫂子会开这个不?”顾天宇仰头问。 唐三水:“不会。你哥还要出去?” “不出去了吧。”顾天宇往屋里看一眼,“大哥回来就洗澡换衣服了。”话音落下,顾寰宇穿着白色背心,黑色大裤衩从屋里出来。 唐三水见他趿拉着布拖鞋,不禁多看两眼。 顾寰宇低头看看自己,“怎么了?” “没什么。看惯你穿巡捕房的衣服和西装,突然看你穿这个不太习惯。”唐三水实话实说。 顾寰宇笑道:“多看几次就习惯了。对了,我有事和你说。” “我也有事和你说。”唐三水道。 顾寰宇想问什么事,一看顾天宇勾头往这边看,冲楼上努一下,“上楼!” “小气鬼。”顾天宇不禁嘀咕一声。 顾寰宇脚一顿,看向他,“作业写完了没?” “写完啦。”顾天宇扬起下巴,十分得意的说。 顾寰宇瞥他一眼,正当顾天宇以为他大哥会松口,听到,“小张,看着他。” “大哥!”顾天宇不敢相信。 顾寰宇扭头往楼上去。顾天宇从车上跳下来,小张拦住他的去路。 “让开!”顾天宇推一下小张。 小张攥住他的胳膊,“别闹。过来我教你开摩托车。” “啥?”顾天宇整个人僵住,以为听错了。 小张抬手抱起他,把他放车上,自己坐到另一边,“教你开摩托。” “我才七岁。”顾天宇瞪大眼,往楼上看一眼,提醒他,“大哥就在上面。” 小张点点头,“我知道。如果是盛世,给我个胆子,我也不敢。现在么?大少不会说我,也不会揍你,放心好了。” “为啥?”顾天宇好奇地问。 在屋里背英语单词的贝琳走出来,“遇到危险可以开摩托车跑啊。”顿了顿,“就和大哥让咱们锻炼身体一个道理。” 小张很是意外,“大小姐知道?” “我十三了。”贝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又不是三岁。” 小张笑了,“那让你锻炼,你还跟上战场一样?” “知道是一回事,心理上又是另一回事。”贝琳说着走到小张身边,“大哥什么时候教我们武功和枪法?” 顾天宇连忙转向小张,“还有枪法?” 小张点头,正想说什么,感觉不对,抬头一看,唬一跳,“大,大少爷?” “先教琳琳。”顾寰宇说完关上窗户,就问唐三水,“你要说什么?” 唐三水把她早上在医院门口遇到的事讲给顾寰宇听,紧接着就问,“那个赵姐和她那个所谓的表哥是不是你们的人?” “不知道。”顾寰宇摇摇头。 唐三水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顿时觉得心累,“顾寰宇!”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是自由身。”唐三水不高兴,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的顾寰宇不快的同时很不耐烦,“你如果认为我骗你,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和我说,随便你告诉什么人,包括汉奸。”说完转身就走。 唐三水傻了,回过神连忙追出去,“顾寰宇——” “还有事?”顾寰宇停下来。 唐三水见他面无表情,明明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可唐三水总有种预感,不说点什么,她明天就会被顾寰宇送走,“我,对不起。” 顾寰宇没吭声,看着她证明自己在听。 唐三水弱弱道,“我是想趁机刺探你的身份,可,可我说的也是真的。” 顾寰宇看着她,继续。 唐三水咽口口水,嘴巴动了动,“我相信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你耍心眼。” “没了?”顾寰宇开口问。 唐三水习惯性点头,忽然想到,“他们?” “他们是什么身份,跟你有关系吗?”顾寰宇看着她问,“我以前和你说过,从事特殊工作的人,都是百里甚至万里挑一,胆大心细,必要时候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他们要是知道你发现了他们,是让你三更死,还是让你五更死?” 唐三水陡然睁大眼,“不,不会吧?” “问你自己会不会。”顾寰宇说完就往外走,到门口一顿,把门带上。 砰一声,唐三水哆嗦一下,扶着桌子坐下。 贝琳看到只有顾寰一个人,“大嫂呢?” “累了,在楼上休息。”顾寰宇说着,就打开车门坐进去。 贝琳见状,“快吃饭了,还出去?” “有点事,你们先吃,别等我了。”顾寰宇说完开着车出去。 二十分钟,车停在曾府门口。 保镖跑过去,打开车门,脸色微变,“顾探长,您这是?” “吃饭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么热的天,懒得换衣服,就穿这身过来了。”顾寰宇也是出了大门才意识到他衣着不妥,想回去换,掉过头想到唐三水在他房里,干脆直接开过来,“府上有客?” 保镖:“没有。” “那就开门让我进去。”顾寰宇道。 保镖连忙点头,冲另一个保镖挥一下手。大门打开,顾寰宇直接开到曾闻溪客厅门口。 曾闻溪正在用饭,看到突然出现的汽车吓一跳,往车里一看,顿时想骂娘,“顾寰宇!” “曾先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顾寰宇打开车门下来。 曾闻溪深呼吸,“你来干什么?” 顾寰宇走进去,看到桌上有鱼有肉,比他家生活好多了,“你一个人吃这么多?还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曾闻溪眉头微皱,命佣人和保镖出去,“谁惹你生气找谁去,少挤兑我。” “我特意开车过来挤兑你?”顾寰宇白了他一眼。 曾闻溪看了看他,“脸上写满‘我很不高兴,不要惹我’,你还能有正事?” “没正事。”顾寰宇拽一个鸡腿,“我走了。” 曾闻溪一看他的动作,立刻猜到他还没吃饭,又注意到他穿着拖鞋,连忙放下碗筷,“我错了。顾探长,顾兄,您这个点过来,肯定有重要的事。”随即命佣人加一副碗筷,曾闻溪给他夹几块红烧肉,又给他盛碗汤,等他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才问,“出什么事了?” “你们的人被唐三水发现了。”顾寰宇放下筷子,擦擦手道。 曾闻溪连忙捂住嘴,“咳咳,咳咳咳,你说什么?” “我救潇潇那次,要送潇潇去医院,她死活不肯,非让我送她回家,我就猜到她身份不简单。”顾寰宇道,“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也就没偷偷的查。可我又担心她没药,第二天就去我家药铺弄几幅中药给她送过去,看到一个女人正在照顾她。 “潇潇身上的伤口裂开,那女人没缝合就给她重新上药包起来,说明她不会。可她包扎伤口的动作熟练,我就猜她不是护士,也从事相关工作。” 曾闻溪张了张嘴,“就凭那一点?” “当时她身边还有一个空的输液瓶,一般人和不会给人输液。”顾寰宇道,“今天听唐三水那么一说。”把唐三水告诉他的事讲给曾闻溪听,就说,“我可以肯定那个女人就是唐淼口中的赵姐。” 曾闻溪笑了。 “是她?”顾寰宇道,“你们的人都是怎么训练的?居然能让唐淼那个没脑子的看出来。” 曾闻溪:“没脑子?据我所知,唐医生一点也不傻,智商比你还高,我没记错吧?” 特高课 顾寰宇笑了,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比我聪明?” “人家到国外就考上医学校,你在国外上两年才考上军校,不比你聪明?”曾闻溪道,“你虽是我朋友,我还是要说,把唐医生交给我两年,唐医生绝对比你厉害。” 顾寰宇:“你还真看好她。那我告诉你,我上的是德语军校,她上的是英语学校。她出国前在中西女中上学,那个学校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中英双语教学,考英语学校对她来说毫无压力。” “这话说的,你没学过德语?”曾闻溪道。 顾寰宇张嘴想说什么,对上他的视线,“你不会以为我学过吧?” “什么意思?”曾闻溪问出口,不敢相信,“你没学过德语?那你还敢出国?你就不怕到了那里考不上?” 顾寰宇哼一声,“我顾寰宇这辈子就没怕过。等等,说正事,你之前跟我说日本特高课的人过来,来了没?” “来了。”曾闻溪道。 顾寰宇呼吸一窒,“来了?!” 曾闻溪点点头,“他们有个少佐到上海的第二天就去仙乐斯寻欢。说是寻欢,其实过去了解情况,顺便见见仙乐斯的老板。那个少佐去的那天,老板让潇潇作陪,潇潇已经跟对方搭上话。” “你说潇潇有别的任务,目标就是日本人?”顾寰宇肯定道。 曾闻溪点点头,“三一年农历年年底的淞沪战争知道吧?” “知道。我家女佣李嫂早几天刚讲过。”顾寰宇道,“和潇潇有关?” 曾闻溪:“潇潇家在闸北区,日军海军陆战队轰炸闸北区那天,潇潇在学校,躲过一劫。潇潇的父母和弟弟在家,直接被炮火轰的尸骨无存。潇潇知道后要找日本人报仇,被她老师拦了下来。” “潇潇没别的亲人,那个老师就把潇潇接去他家,可好景不长,没过两年老师就染上重病,去世前把她交给他朋友。不巧,他朋友是我们的人,有一次执行任务牺牲了,就把潇潇托付给我。 “潇潇一心想为家人报仇,我担心她报仇心切,丧失理智,知道她可以信任,也不敢让她知道太多。这次接触日本人,本来是让别人做,可她知道后,非要自己去,我怕她连累你,才让你疏远她。” “原来如此。”顾寰宇想说什么,意识到话题又扯远了,“继续说刚才的事,唐淼都能看出他们不是表兄妹,日本人肯定也能看出来。” 曾闻溪点头,“我知道,回头就提醒他们注意点。” “还有,唐淼说她感觉那个赵姐不对劲,主要是她气质不对。”顾寰宇道。 曾闻溪:“哪里不对?” “太好。”顾寰宇道,“唐淼一开始以为她家有钱,就没往别的地方想。有个护士跟唐淼说,他们医院里的护士家庭条件都很一般,唐淼下了手术台,又找别的护士打听,那个赵姐的姑姑家还不如我顾家。 “那个护士的气质根本不是小门小户能养的出来的。除非她天生丽质。可那样的人你我都知道,凤毛麟角。” 曾闻溪放下筷子,认真起来,“还有没有?” “和那个护士接头的男的同她的关系太亲密了。”顾寰宇道,“不是亲人,像情人。” 曾闻溪瞠目咋舌。 “不会是真的吧?”顾寰宇不禁问。 曾闻溪艰涩的点点头,“他们是夫妻。” “难怪呢。”顾寰宇忍不住笑了。 曾闻溪十分好奇,“唐医生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暧昧。”顾寰宇想一下,“用唐淼的话说,他们看彼此的眼神太炽热,像要把彼此吸进去一样。我原本以为她为了炸出我的身份胡诌的,没想到是真的。” 曾闻溪心中一动,“炸出来了?” “没有。因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巡捕。”顾寰宇瞥他一眼,站起来,“时间不早,告辞。” 曾闻溪乐了,“你小子!窝在这上海,真屈才。” “依你高见,去哪儿不屈才?”顾寰宇问。 曾闻溪张张嘴,一时竟答不上来。 顾寰宇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到家看到小张在院里坐着,“吃过了?” 小张点点头站起来,“大少就穿这身出去的?” “有问题?”顾寰宇打量一番自己问。 小张:“没问题。可如今这世道,你也该带个防身的家伙。” “你说那个,车里有。”顾寰宇道。 小张愣了一瞬,霍然起身,“车里有?” “车座下面。”顾寰宇说着就往屋里去。 小张:“怎么可能?”打开车子,掀开车座,看到躺在角落里,巴掌大的手/枪,小张瞠目结舌,跑到屋里就问,“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决定留在上海的时候。”顾寰宇抬头看到唐淼和五个小的,点一下头,就往上楼。 贝琳站起来就想喊他,唐三水拽住她的胳膊。贝琳不懂,“怎么了?大嫂。” “没事。”唐三水摇摇头,“你哥累了。” 贝琳看了看顾寰宇,很是轻松,“累了?”低头看到唐三水神色不自然,想到先前顾寰宇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好,“你们,吵架了?” 唐三水摇摇头,“没有。写作业吧。写完早点睡,明天早上还得早起锻炼。” “没有才怪。”贝琳撇撇嘴哼一声,坐下又忍不住问,“要不要我帮你?” 唐三水:“真没有。”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贝琳瞥她一眼,悠悠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哥脾气大,也喜欢发脾气,但他一般有气就发出来。要是生闷气,说明他非常生气。对了,这点小张深有体会。” 小张指着自己,“我?” “顾sir是不是有半年没怎么搭理你?”贝琳问。 小张脸色微变,随即冲唐三水点点头,“大小姐说得对。” 唐三水顿时坐不住了。看看小张,又看看贝琳,犹豫片刻,“我,时间不早了,我去洗澡,你们写好也早点睡哈。”不待他们开口,就往楼上去。 贝琳“扑哧”笑出声。 小张见唐三水三两步消失在楼梯口,也忍俊不禁,“怎么回事?” “不知道。但我知道错在大嫂。”贝琳道。 小张:“这点我也知道。” “那你去问问。”贝琳往楼上努努嘴。 小张笑了。贝琳又往楼上努一下嘴。小张站起来,贝琳眼中一喜。小张不客气的说,“让我顶雷?想得美。”随即往外走,到院里检查一遍,没什么疏漏才回屋洗澡。随后出来见五个小的还在写作业,“你们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考好了。”贝琳道。 小张:“那你们写的是什么作业?” “暑假作业。”顾翔宇站起来,晃一下作业本,“今天的写完了,我去睡了。” 顾天宇连忙说:“等等我,二――三哥。” “你的也写好了?”顾翔宇停下来。 顾天宇:“我早就写好了。” “那你在干什么?”顾天宇坐在顾翔宇对面,顾翔宇见他一直在写东西,潜意识认为他在写作业。 顾天宇拿起书包,“画画啊。”随即把画画本递给顾翔宇,“我画的像不像?” “什么?”顾翔宇翻开一看,纸上赫然是面无表情的顾寰宇,还是坐在沙发上,目视前方的他,“这个――” 顾天宇邀功道,“像吧。” “像是像,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顾翔宇道。 小张听到这话勾头一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知道顾天宇学过画画,可自从顾寰宇接管他们五个,就不让他们学琴棋书画,改学实用且能自保的手段。没想到顾天宇一直没放弃,画的还比以前好,“不错!” “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画的。”顾天宇冲自己伸出大拇指。 小张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就对顾翔宇说,“这是小少爷挨揍那次。” “哦,对,我想起来了,我们在外面逛到天黑才回来,大哥坐在沙发上等我们,当时就这个表情。”顾翔宇说着看向顾天宇,“你又想挨揍?” 顾天宇伸手夺走,“我是提醒自己,牢记过去,不要犯同样的错误。”说完就往楼上跑。 住在三楼的顾探长听到蹬蹬的脚步声,看着眼前的女人,“你再不说,他们几个就上来了。” “他们上来干什么?”五个小的住二楼,唐三水和顾寰宇住三楼,唐三水不明白。 顾寰宇:“跟我说晚安。”没等她开口又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到她的目的,唐三水不禁小心翼翼看一下顾寰宇,犹豫该怎么开口,一见顾寰宇站起来,慌忙说,“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打算找打火机点根烟的顾寰宇停下来,“为什么这么问?” “我感觉你不高兴。”唐三水道,“我知道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打探你有没有别的身份,也不该怀疑你说的话,你生气应该的。可我也是担心你。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顾寰宇看着她,“只是担心我?” “我,也不是,还担心我自己。”唐三水想说是,可顾寰宇太聪明,见多识广,唐三水不敢再糊弄他。 顾寰宇:“担心我不能保护你?” “不是!”唐三水脱口道。 顾寰宇不明白了,“那是什么?” “我可以说吗?”唐三水问。 顾寰宇:“说说看。” “我承认一开始想知道你是哪边的人,只是好奇。后来你说我到你家的第二天早上听到的枪声是南京方面处置汉奸,联想到你之前说,你去仙乐斯查案,我就相信你说的,上海情况复杂,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唐三水老老实实说。 顾寰宇:“所以你就更想弄清我是哪边的人?” 卖房子 唐三水忙说:“不是!” “那是什么?”顾寰宇双手环胸,倚着桌子问。 唐三水看了看他,见他神色淡定,浑然不着急,自己反倒急了,“我,想了解你们,加入你们。” “咳咳……”顾寰宇以拳挡嘴,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唐三水认真道:“你没听错。你知道我回来的初衷,我不想呆在医院里等你们去找我,我想参与进来。你送我上班的路上说,看似普通的人,身份可能很惊人,我以为你又糊弄我。到医院碰到赵姐,她给我的感觉很不对劲,我也不敢相信她不是一名普通的护士。 “后来你的反应告诉我,我猜对了。你走后,我就在想,她比我矮,看起来比我弱,学问不如我,我是医生,她只是护士,她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所以――” 顾寰宇连忙打断她的话,“不是这么比的。” “我知道,要训练。”唐三水道,“你懂,你教我啊。” 顾寰宇睁大眼,“我教你?” “对啊。你不是在教贝琳他们几个么?从明天开始,我跟他们一起学好了。”唐三水道。 顾寰宇笑了,笑容很复杂。 唐三水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你和以前一样天真。”顾寰宇道。 唐三水眉头微皱,张嘴想反驳,话到嘴边,“你不教我,我会一直天真下去。非但不能成为你的助力,还有可能拖累你。” “不错,知道说话前动脑子了。”顾寰宇注意到她停顿一下,“那我最后再重复一次,我没加入任何组织。一定要说的话,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唐三水:“他们怎么联系你?” “他们遇到困难会找我校友,我校友找我。”顾寰宇道,“我们是单线联系。” 唐三水半信半疑,“你刚才出去就是找你那个校友?” “是的。关于那个赵姐,你装不知道,也不要跟她接触。”顾寰宇道,“我不认识她,她也不知道我,万一被她看出点什么,那你真有可能拖累我。” 唐三水:“可是我――” “你就别想了。”顾寰宇道,“连枪都不会用,想再多也没用。” 唐三水噎了一下,“那你――” “我教你。”顾寰宇道,“徐三你知道吧?” 唐三水点头,“你小弟?去过沈家。” “对!当了近两年巡捕,还不敢冲人开枪。”顾寰宇道,“你敢吗?” 唐三水想象一下,打了个哆嗦,不得不摇摇头。 “还想加入他们不?”顾寰宇又问。 唐三水面露迟疑,“我,现在不想。” “以后想?”顾寰宇嗤一声,略有些无奈的叹气道,“改天带你出去见识见识吧。” 唐三水:“什么时候?” “先把身体练上去。”顾寰宇算一下,“怎么也得三个月。或者你等不了这么久?” 三个月确实太久,可唐三水也知道,她身体差,遇到点事让她跑都没力气跑,“是不是等我身体好了,就教我用枪?” 顾寰宇这次没糊弄她,“是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唐三水道,“我去睡觉。” 翌日清晨,顾寰宇敲响弟弟的房门,唐三水挽着头发跑下来。贝琳到楼下看到她吓一跳,“嫂子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陪你们。”唐三水道。 贝琳扭头就看顾寰宇。 唐三水顿时想笑,“跟你哥没关系。是我自己,昨天上午做个手术,险些累晕过去,我怕下次做大手术的时候,在手术中晕过去,就想提高一下身体素质。” “这样啊。”唐三水之前说过她昨天有个手术,贝琳不疑有她,“让小桃给你找根绳子。” 唐三水看向顾寰宇,“今天还跳绳?” 顾寰宇点点头,“有问题找小张,我去巡捕房。” “你们巡捕房每天都训练?”唐三水问。 顾寰宇:“一周五次,今儿周五,明后天不用。”说完就开着巡逻摩托出去。训练结束,用过早饭,顾寰宇就和往常一样,开车出来巡查。 先前没注意,经曾闻溪那么一说,顾寰宇注意到街上多了许多身体健硕,衣着普通,和精气神很不符,个头很矮的男人。 徐三怕顾寰宇要邱九不要他,这些天努力练习枪法,没达到百发百中,也不再跟以前一样,乱放空枪。顾寰宇今儿出来,就让他开车。 徐三注意到顾寰宇乱看,好奇地问,“探长在找什么?” “街上多了不少日本人。” 徐三猛然停下车,“在哪儿?”脑袋像拨浪鼓似的往四周瞅。 顾寰宇朝他脑袋上一巴掌,“你知道日本人长什么样?” “小日本,小日本,又矮又小啊。”徐三想也没想就说。 顾寰宇:“那是明治维新以前的日本。明治维新你估计不知道是什么,就是上世纪七十八十年代,日本人生活好了,吃的好,个头上来,不过普遍也没中国人高。但他们的生活比中国人好,所以身体比我们健硕。” “探长说的我们是指普通老百姓吧?这街上有钱人多,身体也好,探长怎么还能看得出哪个是日本人?”徐三很好奇。 顾寰宇四下里一看,“你往红房子西菜馆门口看一下,别太刻意。” 徐三掏出一根烟,扭头往红房子那边看看,“门口有两个男人,个头不高,穿的也不甚好,他们是日本人?” “我不知道。”顾寰宇不能确定,“你过去找他们借个火。” 徐三想说不,对上顾寰宇的视线,见他面含微笑,仿佛料到徐三不敢,徐三脑袋一热,“去就去!”跳下摩托车,脚一顿,回过头,期期艾艾地问,“咋说?” “明天唐医生休息,我带她过去吃饭,让老板帮我留个位。”顾寰宇道。 徐三伸出大拇指,“探长就是探长,理由随口就来。”说着往斜对面红房子走去,到门口掏出烟,“有火吗?” 其中一个男人用生硬的中文说,“没有。” 徐三心中一凛,“那我去里面看看。”还没进去就喊,“老板,我们探长明天中午过来,给他留个视野好的位子。” “小徐啊?知道了。”老板跑过来,“顾探长呢?” 徐三抬手一指,“在那边。我们还有事,走了。”摆摆手,就往外面走。 站在门口闲聊的两个男人相视一眼,看着徐三走到摩托车边,就冲里面的服务生招招手,“那个就是顾寰宇?” “顾探长,要喊顾探长。”服务生道。 跟徐三搭话的男人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你们很怕那个顾探长?” “怕啊。整个霞飞路没人不怕顾探长。”服务生道。 另一个男人看一下顾寰宇,“曾闻溪先生也怕他?” “不怕。”服务生道。 “你说都怕。” 服务生噎了一下,突然想的一个传言,“曾先生是顾探长的朋友。” “朋友?” “是的。听说三大亨以前想拉拢顾探长的时候,都是让曾先生当说客。顾探长拒绝了三大亨,也和曾先生混熟了。据说早几天还有人看到曾先生和顾探长在和平饭店吃饭。” 两人点点头,冲服务生道声谢,就往菜馆里去。 徐三坐上摩托车,往红房子那边看一下,“咦?那俩人呢?” “是不是日本人?”顾寰宇问。 徐三:“不知道。但他们是外国人。” “笨蛋!”顾寰宇忍不住骂一句。 徐三不解,“小的说错什么了?” “东亚人长相,会说中文,还能去西菜馆吃饭,想来不差钱,只能是日本人。”顾寰宇道。 徐三:“不能是其他国家的?” “印度吗?” 徐三摇摇头,“不是。朝鲜。”说出来猛然想到,“那地方被日本占了,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 “难为你了。”顾寰宇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徐三摸摸头,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小的一时忘了。对了,探长,咱们现在怎么办?” “别急,有需要你的那天。”顾寰宇道,“日本特务过来,说明这边也快了,跟你认识的人说,没事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徐三:“谢探长。探长知道什么时候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面的将军都不一定知道。”顾寰宇道。 徐三想想,是这个理。弄得人尽皆知,仗也不用打了。随后发动车子,绕着霞飞路捕房管辖区转一圈,才载着顾寰宇回去。 傍晚,顾寰宇到家,就把街上到处都是日本特务的事告诉小张,让小张提醒他们的人潜伏起来,最近少出来活动。 小张以前觉得自己很厉害,自从暴露一次,就不敢托大。顾寰宇说完,小张就出去打电话。唐三水注意到小张神色不对,第一反应看顾寰宇。 顾寰宇等着她开口,唐三水却说,“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要不要等小张?” “等他一会儿。”顾寰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也没主动说小张去干什么,除了没必要,还有就是贝琳他们五个在客厅里,“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昨儿就想告诉你。” 唐三水顺嘴问:“什么事?” “你爹打算卖房子。”顾寰宇道。 唐三水手里的暖瓶“砰”一声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你那个没良心且厚脸皮的爹要卖房子。”贝琳接道,“他没房契怎么卖啊?” 顾寰宇点头,“我也好奇。你确定房契上写的是江姨的名字?” “真的。过户那天我在,我亲眼看到的。”唐三水道,“房契就在我箱子里。”说着指一下楼上。 顾寰宇:“就是从沈家带回来的那两个箱子?” 大战在即 唐三水下意识点头,心中忽然一动,神色大骇,“不,不会吧?” “快上去看看。”顾寰宇话音落下,唐三水就往楼上跑。 削铅笔,准备再画一个顾探长的顾天宇停下来,一脸茫然,“嫂子怎么了?” “房契被偷了。”贝琳道。 顾天宇:“什么房契呀?” 贝琳扔下毽子,“我上去看看。” “我也去。”顾翔宇扔掉拆的七零八落的手/枪跟上去,看到两个行李箱大开,床上全是衣服,地上全是各种各样的手术刀,“真丢了?” 顾寰宇扭头一看是他和贝琳,“暂时没找到。”想弯腰帮她,注意到箱子里面的内衣,顾寰宇别过脸,面对着弟弟妹妹,“你俩来干什么?” “看是不是真被他拿走了。”贝琳道,“要真是他,我帮嫂子要回来。” 顾寰宇好奇道,“你怎么要?” “直接要啊。”顾翔宇想也没想就说。 贝琳扭头吐出俩字,“笨蛋。” “你说谁?”顾翔宇转向她瞪着眼睛问。 贝琳:“说你。” “你――” “你什么你,要吵下去吵。”顾寰宇打断顾翔宇的话,“没看到你嫂子在忙啊。” 顾翔宇的嘴巴动了动,见唐三水眉头紧皱,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还没找到?” “……没有。”唐三水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把她从国外带来的书找出来,挨个翻一遍还是没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眼眶微微泛红。 顾寰宇见状,蹲下去帮她再找一遍,发现箱子有夹层,“这里面有吗?” 唐三水扭头看去,连忙打开夹层,里面是明信片和几块大洋,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看来真被他拿走了。”顾寰宇说着,发现唐三水整个人僵住,顾寰宇张嘴想劝,临到嘴边,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哪儿的?能被他发现。” 唐三水摇摇头。 顾寰宇不解,“什么意思?” “哎,大哥,你是不是忘了,嫂子被他绑起来三天。”贝琳道,“三天别说翻出房契,都够把房子卖了买新的了。” 顾寰宇想起来了,接唐三水出来那天,唐三水的行李是从正房拿出来的,当时顾寰宇就觉得怪异,因为想尽快离开沈家,也没多想,“房契才是他绑你的真实目的?” “应该,不是。”唐三水摇摇头道。 “我觉得也不是。房契估计是顺便。”贝琳说着话看到滴在地上的泪水,犹豫一下,把自己的手绢递过去,“嫂子,别哭了。” “对,别哭了,让大哥给你要回来。”说到要,顾翔宇不禁看向顾寰宇,“大哥也傻,居然说不要嫁妆,现在好了,啥都没了。” 顾寰宇抬头瞪着他,“我傻?” “我傻。”顾翔宇连忙说,“上次沈平荣过来,就该揍他一顿。” 贝琳:“别说这个了,关键还能要回来么。” 顾寰宇看向唐三水,“你想要回来吗?” “这话还用问,肯定想啊。”顾翔宇接道,“那可是嫂子的娘留给嫂子的。” 顾寰宇眉头一皱,“你给我闭嘴!” 顾翔宇连忙捂住嘴巴。 唐三水见他这样,莫名想笑,“你怎么要?” 顾寰宇:“张连桥能拿枪指着他,我也能。张连桥不一定敢开枪,我敢。” “这,就不用了吧。”唐三水忙说。 贝琳跟着说,“对,大哥,为了他把自己弄进去可不值得。” “谁说我冲他。”顾寰宇看她一下,“放空枪。” 贝琳松了一口气,“那还好。嫂子,让大哥去吧。” 唐三水看向顾寰宇,想开口,又不好意思麻烦他。 顾寰宇打眼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有心说她几句,见她满脸泪痕,“也不一定能要回来。” 贝琳和顾翔宇齐刷刷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道:“他要是把房子卖了……” “那还真要不回来。”贝琳道。 顾翔宇不明白,“房子是顾伯母留给嫂子的,上面写的是顾伯母的名字,嫂子不到场,他怎么卖?” “凭他是江姨的合法丈夫,就有权处理她的遗产。”顾寰宇道,“你嫂子是沈家养女,江姨把房子留给你嫂子,外人反倒觉得奇怪。” 顾翔宇明白了,“照大哥这样说,他就算没卖,你拿枪逼他,他不给,咱们也没办法。” 唐三水点点头。 “这个老不要脸的。”顾翔宇大骂,“亏他还是个教书先生。他这个德行――” 贝琳接道:“外人不知道。一点也不影响他教书,哪怕大哥打上门。” “照你这样说,要是来明的,还治不了他了?”顾翔宇说着看向他大哥。 顾寰宇点点头。 顾翔宇张嘴想说什么,忽然想到,“他卖房子干什么?” 唐三水猛然看向顾寰宇,对啊,他卖房子干什么? “去瑞士?”贝琳猜测。 唐三水摇摇头,“他不懂外语,他现在的妻子不懂,我弟弟妹妹学习很差,外语也不好,我养父除了教书不会别的,到国外只能做苦力。” “瑞士远,机票贵,他没胆,也不舍得去瑞士。”顾寰宇道。 唐三水:“香港?” “有可能。英国人在管,日本一心想灭了中国,现阶段不会招惹英国人。”顾寰宇道。 贝琳忍不住说,“照大哥这样讲,日本人也不敢招惹法国人,租界和香港一样安全啊。” “按道理是这样。”顾寰宇道。 贝琳:“那他还往香港跑?脑子进水了啊。” “也不是。主要是租界四周都是我们的人在管,这边打起来,难免波及到租界,他们才想着去香港。”顾寰宇道。 贝琳切一声,“真怕死。” “你不怕?”顾寰宇问。 贝琳:“我也怕。可我不会像他们一样,还没打起来就想着逃。” “你是好孩子。”顾寰宇道。 贝琳愣住,意识到他说什么,顿时大叫,“大哥,你夸我了?你刚才夸我了是不是?” “闭嘴!”顾寰宇眉头紧锁,满脸不耐。 贝琳捂住嘴,却忍不住跟顾翔宇嘀咕,“刚才听到了没?大哥夸我是好孩子,夸我是好孩子。” “你闭嘴!”顾翔宇瞪她一眼,就问顾寰宇,“大哥,我们现在就去吧。” 顾寰宇:“是我和你嫂子去,不是我们。”说完看向唐三水。 唐三水把手绢还给贝琳“嗯”一声,“我去洗洗脸,咱们就走。” 十分钟后,顾寰宇开车载着唐三水到沈家。 唐三水下了车就想叫门,顾寰宇喊住她。 “怎么了?”唐三水问。 顾寰宇透过门缝注意到里面漆黑一片,“我们来晚了。” “来晚了?”唐三水一时没明白,反应过来,“走了?” 顾寰宇点点头,“不信你看。”抬脚朝门上踹一下,传来两声狗吠,对面大门打开。 “谁呀?” 顾寰宇回过头。 “顾探长?你怎么来了?” 顾寰宇:“听说我岳父一家要去香港,我和三水来送他们一程,这是走了?” “走了,今天下午走的。” 顾寰宇看向唐三水。 唐三水满脸复杂,有失望有难过,更多的是不敢相信自己再一次被抛弃。 顾寰宇不禁伸出手,搂着她的肩膀,问对面的人,“他找我们借钱,我家药铺生意不好,就借给他一点。他说不够用,我让他把房子卖了,卖了吗?” “有钱有门路的都往外跑,白送都没人住,卖给谁啊。” 唐三水猛地抬起头,“没卖?” “没卖掉。” 唐三水看向顾寰宇。顾寰宇继续问,“他们哪来的钱去香港?” “听说把首饰,还有家里值钱的东西抵押给当铺了。是不是真的,我就不清楚了。” 顾寰宇:“原来如此。” “你们不知道?” 顾寰宇笑道:“三水让他把我家小不点带走,他不愿意,估计怕三水缠上他,才没敢告诉我们。” “这事,一个孩子能吃多少啊。” 顾寰宇:“我们也这样想的,大概他真没什么钱。”不待对方开口,就说,“几个孩子还在家等我们,回见。” “路上慢点。” 顾寰宇挥挥手,就拦着唐三水打开车门,“上车。” “就这么回去?”唐三水心有不甘。 顾寰宇:“先回去。等入夜了,我过来看看。” “怎么看?”唐三水下意识问。 顾寰宇往沈家那边看一眼,“墙头不高,翻进去。” “你一个人?”唐三水忙问。 顾寰宇:“小张。” 唐三水放心了。饭后,等几个孩子睡了,顾寰宇穿上巡捕服,小张换上一身黑衣,两人换上千层底布鞋,开车直奔沈家。 小张把车倒到墙边,顾寰宇踩着车跳进去,打开手电筒,见院里干干净净,像是刻意打扫过的,就直奔正房。 正房比院里还干净,干净的连床被褥都没有,顾寰宇冷笑连连,真不是玩意。 小张听到“砰”一声,扭头一看,惊讶道,“这么快?” “什么都没有。”顾寰宇打开车门坐进去,“连被子都卖了。” 小张手一抖,钥匙掉在腿上,“这,少夫人要是没嫁给大少爷,他这是想让少夫人死啊。” “我也没想到。”顾寰宇道,“我爹那样的,都知道为养女打算,他可倒好……回去别说这些。三水追着你问,就说里面还剩一些破烂家具和破烂衣服。” 小张:“我知道。大少,你说要是日本人绕开上海――” “不可能。”顾寰宇道。 小张扭头看向他,“曾闻溪跟你说了什么?” “国军往这边增兵了。”顾寰宇道,“日本特务已住到虹口。” 小张忙问:“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顾寰宇道,“他们几个放假了,不用你接送,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有事让李嫂出去,尽快教会他们用枪。” 小张:“不教少夫人?” 淞沪会战 “她?她是我的人,在霞飞路很安全。她又是稀缺的外科医生,日本人轻易不会动她。”顾寰宇思索道,“她对枪/支器械一窍不通,胆子还没小不点大,你慢慢教。” 小张点一下头:“好的。” 翌日上午,顾寰宇带着唐三水和五个孩子去红房子吃饭。人多,一辆车坐不下,红房子西菜馆离顾家不甚远,一行人便走着过去。 回来的路上,顾寰宇又看到不少伪装成普通人的日本特务在四处乱逛。顾寰宇知道他们是在踩点,不禁冷笑,上海的弄堂,租界的房子都差不多,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哪怕全部记住,一旦乱起来,照样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大哥笑什么?”贝琳注意到他笑的很怪异,好奇地问。 顾寰宇轻咳一声,整整面容:“没什么。”看到面包糖果店,“吃不吃糖?” “啊?”贝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想吃面包。你上次给嫂子买的,嫂子烤的挺好吃了。” 顾寰宇:“等着。”到里面买六包沙利文面包。 “买这么多?”唐三水惊讶道。 顾寰宇扫五个孩子一眼,“正长身体饭量大。对了,回去给小桃和李嫂尝尝,她们好像还没吃过。” “知道。”贝琳到家就烤面包,烤好找不到小桃和李嫂,扯开喉咙喊一声,两人在鸡圈里窝着,“你们在那儿干什么?” 李嫂笑道:“我买的鸡到了。” “这么多。”贝琳走过去往里看一下,“得有几十只吧?” 李嫂:“不多,二十只。” “这么多还不多?你买这么多,我们怎么养?”贝琳问道。 李嫂想也没想,“买些麦糠就行了。”随即就喊,“小张,去买些麦糠。” “我去吧。”打算换掉巡捕服的顾寰宇从屋里出来,“还需要什么,我一块买。” 李嫂张嘴想说不用,过几天她去。话到嘴边想到小张这几日得空就教几位少爷小姐装抢拆枪,不再盯着他们做作业,“我想想。” 两个小时后,顾寰宇拉满满一车东西回来,车座上都塞的满满的。 李嫂和小桃相视一眼,娘俩把东西归置到地下室,就把之前买的菜籽全种下去,连墙角都不放过。 顾寰宇看到整个院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忍不住说,“种点够吃就行了。” “大少爷有所不知,这一排是小青菜,这一排是白菜,留着咱们冬天吃,这一排的菜可以晒干存起来。万一日本人闯进来,我们还可以带走留着路上吃。”李嫂道,“就怕日本人不容咱们的菜长出来。” 顾寰宇沉吟片刻,“多久能长出来?” “这个小青菜几天就露头了,二十天就能吃了。”李嫂道。 顾寰宇惊讶道,“这么快?” “我也没种过,听卖菜的人说的。”李嫂道,“卖菜籽的人知道大少爷,应该不敢骗我。” 顾寰宇:“这种小东西,也没必要骗你。” “是呀。”李嫂说着话又给刚刚撒下去的菜籽浇一遍水。 二十天后,八月十三上午,李嫂听到自鸣钟敲十一下,就让小桃洗点青菜,炒青菜吃。 与此同时,法租界贫民窟,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也在催他妻子做饭。 男人的妻子见天儿还早,“过一会儿再做。煮点粥,煮点青菜,吃晚点,晚上就不用吃了。” “早点做,我等一下出去。”男人道。 “爸爸干什么去?”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跑进来,把书包扔给他妈就给自己倒碗水。 男人:“闸北有个人要打水井,我早点去,打好了早点回来。” “离这边远不远?”小孩喝口水就问,“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想一下,“快的话傍晚能回来。慢的话得到晚上九点左右。” “爸爸别去了。” 男人不解,“为什么?” “顾探长说没事少出租界。” 男人:“顾探长?哪个顾探长?” “是不是霞飞路的顾探长?”男人的妻子开口道。 小孩点一下头,“早些天我去卖报,就是‘七七事变’发生的第二天,顾探长说卖好赶紧回家。我当时听过就给忘了。昨儿碰到顾探长,顾探长又说,街上这么乱,到处瞎跑什么。可街上明明一点也不乱,顾探长却说乱,爸爸,我猜顾探长一定是知道什么,闸北那么远的活,以后别接了。” 男人看向他妻子,随即又看看大儿子,“顾探长只跟你说过,还是也跟别人说过?” “也跟别的小孩说过。他们都说顾探长嫌我们到处乱逛,妨碍他开车。”小孩说着抓抓脑袋,“我觉得不是G。顾探长不好相与,可他没欺负过普通人。对了,顾探长最近找我买报,有一毛,也给一块,还不让我们找钱。” 男人的妻子不禁抓住他的胳膊,“要不咱别去了?” “可是我都答应人家了。”男人道。 小孩道:“他们要是找你,就说爸爸发高烧,最近都不能去好了。对了,我还听说顾探长的几个弟弟有小半个月没出来过了。” “你认识他们?”男人道。 小孩点头,“见过几次。顾探长的小弟特调皮,每次出来都买一堆东西,有小孩管他要,他也给。跟我一起卖报的小孩特别希望他出来,没事就去顾家那边看看,顾家这些天大门紧闭,跟没人一样。” “孩子,别说了,你爸不去了。孩子他爸,这钱咱不挣了。”女人抓住男人的胳膊央求道。 男人皱了皱眉,“那个顾探长真知道什么,他为什么还留在上海?” “因为他五个弟弟妹妹。”小孩随即把顾家情况讲给爸妈听,末了又说,“我听报馆的人说洋人那边也在打仗。对了,就是德国,比日本还厉害。” “顾探长肯定觉得留在上海和去国外差不多,才决定留下来。孩儿他爸,别管那个顾探长了,我现在就去跟人家说你病了。” 男人连忙说:“等等。” “怎么了?爸爸。”小孩不明白。 男人:“不去我们下个月吃什么?” “我这里有钱。”小孩翻出一把毛票,“妈,留你买米买面。” 女人接过来,正想装起来,手一顿,“要是真有什么事,粮食会涨价不?” “早年跟日本人打的时候涨过。”男人想一下,“那时候咱家老三刚出生。” 女人仔细回想一下,“我想起来了,米面贵,咱家一天喝一顿粥,我没奶,老三饿的哇哇叫。这就去买米买面。儿子,看着弟弟妹妹。” “妈,我和你一起去。”小孩又喝一口水,“爸爸,你在家。” 男人见妻儿一副大战来临的模样,不由得被感染,“把咱家的钱全拿去买米买面吧。” “不留点?”女人问。 男人迟疑一下,“不留。过几天要没事,我再出去看看,找点零活做。” “那,也行吧。”女人想想,就把所有钱拿出来,又找邻居借给板车,带着儿子去买米。 下午两点,贝琳叫醒弟弟妹妹起来写作业。位于贫民窟的一家五口相对而坐,男人望着如洗的天空,又看一眼大儿子,“那个顾探长肯定是嫌你到处乱逛,妨碍他开车。” “才不是。”小男孩翻出卖剩的报纸给弟弟妹妹各折一个纸飞机,“顾探长不是那样的人。”抬头看到他爸一脸愁容,“要不我明儿问问顾探长?” 男人:“他一个小探长,你问他也不知――” 轰隆! “什么响?”小男孩往外一看,大惊失色。 同一片天空下,李嫂脸色骤然变得煞白煞白,“飞――飞机?!少爷,小姐,快,快去地下室。小张――” 小张想说什么,抬头一看,密密麻麻十几架,想也没想就往屋里跑,到门口忽然想到,“你们快进去,我去找少夫人。” “我和你一起去。”贝琳跑出来。 小张一把把她推屋里,“别添乱!小桃,快去给大少爷打个电话。二少爷,二小姐,快带三少爷和小少爷进去。对了,带上枪。”打开车门就说,“李嫂,别收拾了,快进去,地下室里有米有面。” “我知道。”李嫂把中午剩的米饭和顾寰宇昨儿买的面包一股脑儿全扔菜篮子里,就拎着篮子往屋里跑,见贝琳还在门口站着,一把抓住他,“大小姐快进去。” 小桃急急道:“娘,巡捕房的电话没人接,怎么办?” “先别打了,你进去。”李嫂道,“一定是飞机投/弹声太响,大少爷没听见。” 小桃不禁说,“这,怎么没点预警就打啊。” “谁知道。”李嫂话音落下,轰隆一声,浑身一震,回过神就把贝琳往地下室塞,篮子塞到小桃怀里,就往外面跑。 小桃慌忙拉住她,“娘干什么去?” “我去把鸡鸭弄进来。”李嫂道。 小桃:“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鸡鸭。” “什么时候也得管。不能打仗了,日子就不过了。”李嫂说着就要出去。 轰隆! 李嫂僵住,小桃伸手把她拽进去,抬脚踢上门,“娘忘了大少爷说的?一旦打起来,逃命要紧。命都没了,把鸡鸭护的再好,也是进日本人肚子里。” “要打仗了?”只顾偷看连环画,突然听到轰隆声,想问出什么事了的顾天宇还没站起来,就被他二姐拽到地下室,这会儿整个人还是蒙的。 小桃:“已经打了。” “打了?”顾天宇惊得张大嘴,“什么时候?” 李嫂道:“刚才。” “那那我大哥大嫂怎么办?对了,还有小张,小张呢?”顾天宇忙问。 深入敌营 李嫂见他满脸焦急,忙说:“大少爷有枪,没事。” “嫂子呢?”沉默寡言的顾清宇突然开口。 李嫂:“小张接少夫人去了。” “嫂子那边没打?”顾天宇忙问。 李嫂想说什么,贝琳开口道,“应该没有。大哥说日本人还不敢得罪法国人。” “那是不是说嫂子没事?”顾天宇又问。 最近这段时间顾寰宇经常和小张说日本人不安分,狼子野心,乍一看到那么多飞机,李嫂慌的什么都忘了。听贝琳这么一说,顾寰宇曾交代她的事全想起来了,“少夫人应该没事。我――” 小桃慌忙攥紧她的胳膊,“你哪儿也不能去。等这边不响了再出去。” 等到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外面轰隆声依然不断,李嫂让几个小的吃面包,她和小桃吃晌午剩的米饭,去厕所方便一下,又躲到地下室。 客厅的自鸣钟敲响十一下,顾天宇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向来一饿就闹的小孩此时此刻却窝在贝琳身边一动不动,李嫂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犹豫一会儿,就起身往外走。 昏昏欲睡的小桃陡然清醒,“你又干什么去?” “我,我出去看看大少爷和少夫人怎么还没回来。还有小张,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电话。”李嫂道,“真是急死个人了。” 小桃:“我去,你留下。” “我年龄大了,我去。”李嫂道。 小桃脸色骤变,“娘!” “别吵。”贝琳不光饿,还渴。客厅里有暖瓶,也有茶杯,但她不敢喝,因为喝多了得去上厕所。八月中的天儿,很热,地下室还闷,以至贝琳心情格外烦躁,“外面炮/火声不断,不论日本人有没有打进租界,大哥都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李嫂忙问:“为什么?大少爷跟大小姐说过?” “大哥是巡捕,是霞飞路的头,他得维/稳。”贝琳叹气道,“至于大嫂,她是医生,外面毫无预警的打起来,肯定有人受伤。大嫂想回来,也不见得能回来。” 李嫂:“小张呢?” “不是在保护大嫂,就是跟他爹娘在一起。”贝琳说着咽口口水,“再等等吧。天亮大哥还不回来,你再出去找他。” 小桃拽一下李嫂,“娘,听大小姐的话。” 顾寰宇的本事,李嫂没见过也听说过,一般人伤不了他。唐三水身边有小张,李嫂也不担心,她出去只是想给几个孩子做点吃的,“那就再等一会儿。”话音一落,听到一阵脚步声。 李嫂下意识想问是不是大少爷?话到嘴边,捂住嘴,摸黑移到贝琳身边,小声说,“大小姐,快,枪。” 地下室没灯,漆黑一片,贝琳看不见她,只能凭感觉拍拍她的手,表示她知道了,就把顾天宇推给贝琅,撑着李嫂的肩膀站起来,脑袋一晃,李嫂慌忙扶住她,“小心!” “没事。”贝琳压低声音说,“躺太久头晕。”随即蹑手蹑脚摸到门口。 啪! 屋里大亮,灯光透过门缝射进来,贝琳精神一震,巴掌大的枪往兜里一揣,敲敲门。脚步声骤然停下,随后越来越近。 贝琳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听到,“琳琳?” “大哥?”贝琳猛地拉开门。 “大哥?!”歪歪斜斜躺在地上的四个小孩霍然起身,顾天宇一个箭步冲上前。顾寰宇连忙抱住他,“这么想我。” “大哥!哇……”顾天宇抱住他的脖子就哭。 顾寰宇张张嘴,一看他脸上黑一块白一块,黑的是煤炭,白的是面粉,莫名想笑,“好了,好了,多大了还哭鼻子。” “呜呜……大哥,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顾天宇泪眼朦胧的问。 顾寰宇单手抱着他,给他擦擦眼泪,“日本人暂时不敢轰租界,租界外的人都往租界里挤,突然涌进来很多人,整个租界乱糟糟的,我除了要安排人巡逻,还要把受伤的人送去医院,没看到么?我身上都是血。” “啊?”顾天宇整个人僵住。 顾寰宇把他放下来,“我的衣服颜色深,看不出来?” “小少爷只顾担心大少爷,没注意到。”李嫂解释,“少夫人呢?” 顾寰宇:“三水在医院,小张在药铺,以防有人趁机去药铺抢东西。你们是不是一直躲在地下室里?” “是的。大少爷和少夫人都没回来,我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不敢出来。”李嫂道。 顾寰宇:“也没吃饭?” “没有。”顾天宇可怜巴巴说说一句,“我肚子都扁了。” 顾寰宇掏出手绢给他擦擦鼻涕,“以后还敢挑食不?” 顾天宇瘪瘪嘴,“不敢了。” 顾寰宇捏捏他的脸,转向李嫂,“你去和小桃做点吃的,吃过饭也别睡了,你俩一人守半夜。”随后转向贝琳,“你们也别上楼,去李嫂、小桃和小张房里睡。” “大哥呢?”贝琳不禁问。 顾寰宇:“通往外面的路口都设上护栏,我的人被调过去一部分守闸口,我得过去看看。还得给你嫂子送些吃的,估计天亮才能回来。你们在家听话,街上的店铺都关了,没卖吃的的,李嫂做什么,你们吃什么。” “大少爷放心,小姐和少爷今天都特别听话。你之前跟我们说,一旦打起来就别出去,小少爷热的满身汗,都没闹着要出去。”李嫂道。 顾寰宇摸摸顾天宇的头,“不错。等这边战争结束,我就带你出去吃顿好的。” “结束?”七个人异口同声问。 顾寰宇愣了一下,他不过随口一说。 贝琳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我听小张说,日本人扬言一个月灭亡中国。大哥……”难道是真的? “不是。”顾寰宇看出她未尽之言,摇摇头,“别说一个月,给他三个月也没那本事。中国四万万人,疆域辽阔,一个月都不能飞遍中国。” 李嫂:“这么说日本人这次打不过咱们?” “没出意外的话,够小日本喝一壶的。”顾寰宇道。 李嫂忙问:“出了什么意外?” “上个月南京方面打算封锁江阴段航道,关门打日本海军,不知怎么回事,第二天日本就收到消息,几乎所有船只都撤出长江。”顾寰宇说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如今他们海上力量,加上空中支援,武器又比我们好,这场仗我们很难打。” 李嫂:“肯定是那边出了叛徒。” “是的。可惜到现在还没抓到人。”顾寰宇道。 李嫂:“那怎么办?” “事出南京,我们只能寄希望南京方面尽快揪出汉奸,别再跟日本人里应外合。只要日本人在这边受挫,就不敢轻易招惹英国人,法国人,给自己树敌。”顾寰宇注意到自鸣钟上的时间快十二点了,“不说这些,去做饭吧。” 李嫂点点头,蒸一锅米饭,炒一锅茄子,煮一锅青菜汤,把给唐三水和小张的那份盛好,就喊顾寰宇他们吃饭。 顾家从未吃过这么简陋的饭菜,可饿了将近一天的几个小孩没嫌弃,还吃的津津有味。顾寰宇见他们这样,高兴他们懂事了,却笑不出来,吃碗饭就拎着食盒出去。 歌舞升平的法租界今天异常安静,街上更是漆黑一片,这对巡捕来说值得高兴,可顾寰宇开着车走在街上,却觉得是死一般寂静,静的让人心慌。 车行到广慈医院,医院门口闹哄哄的,大厅里挤满伤患,顾寰宇的心不慌了,拉住一个护士就问,“唐淼在哪儿?” “你没看见我正在――顾探长?”护士扭头看到是他,忙说,“在三楼手术室。” 顾寰宇道声谢就往三楼去。到楼上看到手术室的大门紧闭,顾寰宇沉吟片刻,在手术室门外等着,而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手术室打开,唐三水被护士扶着进来,顾寰宇吓一跳,“怎么了?” “累的。”手术室护士道,“顾探长,唐医生从下午五点忙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 顾寰宇举起食盒,“我带了。我扶她去办公室,你也去谢谢吧。” 护士点一下头,放开唐三水,就就近打开一个办公室坐进去。顾寰宇见状,本来想扶着唐三水的胳膊,该架着她,“什么手术要忙这么久?” “闸口送来巡捕。”唐三水道。 顾寰宇脚一顿,“谁?” “不是霞飞路的。公共租界那边。听说有人想闯租界,巡捕不允许,就把巡捕打伤了。”唐三水道,“那边的医院人手有限,不知他们怎么知道这边来了个留洋回来的外科医生,也就是我,就把伤重的全送过来了。” 顾寰宇:“没了?” “伤重的没了。”唐三水道,“不过,我担心他们感染,想回去把家里的磺胺拿过来。” 顾寰宇推开门,扶着她坐下,“你们医院没有?” “有,但备的不多,下午就用完了。”唐三水道。 顾寰宇想一下,“老张说药铺有几盒散的,我去给你拿。家里的以防万一。” “好。”唐三水看到食盒,“你吃了吗?” 顾寰宇点点头,“你快吃吧。饭菜都凉了。” 唐三水“嗯”一声,忽然想到,“今天傍晚我下楼帮护士抬病人的时候,看到那个赵姐往外走,看样子是出去,你,不用出去吧?” “我不用。”顾寰宇道,“我不是护士,此时出去也帮不了什么忙。除非深入敌营。” 唐三水眼中一亮。 顾寰宇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我,我是医生。”唐三水拿着筷子指着自己,“我能混进去。” 上海沦陷 顾寰宇猜到她会这样说:“你是能进去,但进去之后只能呆在医院里。行动受限,想探听情/报除非分/身有术。” “你说得对。”唐三水仔细想想,搞不好还会被派去前线,“那我们就只能等?” 顾寰宇点一下头,唐三水面露失望。顾寰宇见她这样,忍不住说,“我不能去,租界白天很乱,救助站和红十字会都挤满了人,我明儿一早就得带人去那边,以免出现暴/乱。 “你如果真想出去,我倒是能把你送到战地医院。只怕,别急,听我说,要是被日本人认出来,你以后就只能呆在军队里了。” “战地医院里也有日本人?”话说出来,唐三水福至心灵,“特务?” 顾寰宇:“俘虏,汉奸。” “这……”唐三水犹豫半晌,“我们胜的几率有多大?” 顾寰宇不想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没有。早几天我在街上碰到我‘校友’,还和他聊我军和日军的情况,悬殊很大,可以说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那,我――”唐三水看看他,犹豫要不要说。 顾寰宇:“想说什么就说。” “我还是想去。”唐三水道。 顾寰宇看着她的眼睛问,“决定了?” 唐三水“嗯”一声,使劲点一下头,“决定了。” “那过几天吧。”顾寰宇道,“这边太乱,下午还准出不准进,现在连出都不准出了。就是怕护栏打开,难民一窝蜂全冲进来。” 唐三水很多事不懂,是她没经历过,也没人跟她说,她养母病歪歪的,她养父除了教书就只会教书,不懂时政,也不懂庶务,可她也知道这个节骨眼出去,一定会连累顾寰宇,“我听你的。” 顾寰宇指着饭菜,“吃吧。”每个路口都有十几个人把守,唐三水又不像他一样能翻墙越院,不走正门她根本出不去。可是走正门,顾寰宇又没办法把她送出去,同时还不引人怀疑。等唐三水吃饱,在办公室休息的时候,顾寰宇就去找曾闻溪。 外面炮火连天,曾闻溪困得眼睛酸涩也睡不着。乍一看到顾寰宇,还以为出现了幻觉,“你怎么来了?这么晚。” “等一下得去路口看看,见你家亮着灯,就来看看你。”顾寰宇道。 曾家离哪个路口都不近,顾寰宇不论从哪儿出发都不顺路,就让守着他的保镖下去休息,“出什么事了?” 顾寰宇把唐三水的打算说给他听,没等他说完,曾闻溪的脸色就变了。顾寰宇忙解释,“我的脸太扎眼,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巡捕没有不认识的。她不能由我送出去。我想到你和日本人关系亲密,你送她,哪怕亲自把她送到我军医院,日本人也不会怀疑。” “这点我知道。我也不是说不愿意。”曾闻溪抬抬手示意他别慌,“我只是没想到唐医生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真想去战地医院。” 顾寰宇:“她回来就是为了去战地医院。” “这个你说过。”曾闻溪道,“说人人都会说,事到临头,能付诸行动的少之又少。” 顾寰宇:“这么说你同意了?” 曾闻溪摇摇头。顾寰宇不明白,为什么? “唐医生在这里比出去的作用大。”曾闻溪道,“你跟我说过,一旦打起来,日本人会封锁药品流入。她在医院,我手下的人也好,戴老板的人也好,小张那边中统的人也好,受了伤都可以直接去找她开方抓药。即便没西药,有她在,也可以用你家的中药代替。可她一旦出去,再想隐瞒自己的身份进来就难了。” 顾寰宇点头,“这点我和她说过。可她还是想去。” “你劝劝她。能来到上海的人,都是组织辛苦培养的,我们一个也伤不起。”曾闻溪道。 顾寰宇皱眉,“听你这意思,你们那边没人会医术?” “开刀缝合伤口的没有。”曾闻溪道“部队里虽缺医少药,也只是缺,不是没有。我听小赵说唐医生在医院里还可以昧下一些稀有的药。” 顾寰宇:“她?她胆子还没我家小不点大呢。” “不是偷。”曾闻溪道,“同样一份计量,有些人要用完,有些人用一半就足够了。剩下那一半,小赵说医生有权私下处置。” 顾寰宇张了张口,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们的人都这么穷?” “以后有钱也买不到药,这点还是你提醒我的。”曾闻溪道,“我希望唐医生留下来,还有一点,唐医生医术精湛的名声出去,有可能自由出入日本人的地方。” 顾寰宇愣了一瞬,“这点……”“没想到?”曾闻溪看着他。 顾寰宇:“难怪你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带出沈家。我说你这样,算的也太远了吧。” “不走一步算十步,我属猫的,坟头上也该长草了。”曾闻溪揉揉眼角道,“哪能像现在,人在家中坐,日本人亲自来请。” 说起这个,顾寰宇很好奇,“日本人打算给你个什么职位?” “还没定。我也没答应。”曾闻溪道,“这事不急,等定下来我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对了,我要走了。此行要是回不来,我托你保管的那些东西就送给你了。” 顾寰宇不禁皱眉,“你干什么去?” “我要去日军那边。”曾闻溪道,“假装日本人潜进去。” 顾寰宇:“你?以什么身份?” “在华日本学生。我有个日本身份,不碰到熟人,不会暴露。”曾闻溪道,“这世上的事难免有万一,真被我遇上了,你也别去找我,逢年过节在路口给我捎几张纸就行了。” 顾寰宇叱呵道:“别胡说!” “你知道我没胡说。”曾闻溪道,“潇潇,小赵那边你帮我看着点。我们这边就她们两名女同志。” 顾寰宇习惯性想答应:“你的人你自己看着。我一家老小,还有巡捕房那帮人都忙不过来,没空帮你。” “行了,别嘴硬了。”曾闻溪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本想找个机会给你告个别,你既然来了,也省的我跑一趟。” 顾寰宇抬手拨掉他的胳膊,“什么时候?” “十六号。我查过,那天诸事皆宜。”曾闻溪不信鬼神,可此行太危险,也忍不住找人算一下,“我早先跟你说南京方面原打算封锁江阴要塞,把日本船堵在里面,也防止日本人从长江上游包抄南京政府,结果第二天消息就泄露出去的事还记得吧?” 顾寰宇点头,“你还提过参加会议的都有那些人。我回去想想,能那么快把消息递出去,敌在高层啊。” 曾闻溪又不禁拍拍他的肩膀,“小顾兄,呆在上海真屈才了。” “什么意思?”顾寰宇忙问,“查出来了?” 曾闻溪:“昨天上午老蒋计划去中央军校演讲,还没开始就有两名日本特务混入军校,准备刺杀他。那两人暴露后,立即乘黄浚的车逃了。” “是他?”顾寰宇震惊道,“他可是汪兆铭的机要秘书。” 曾闻溪:“我今天下午收到的消息,黄浚是栽在女人身上的。” 顾寰宇往东指一下。 “对!日本女人。”曾闻溪道,“我傍晚出去打听一下,上海也来了一个十分美艳的日本女人,以后遇到了当心点。” 顾寰宇突然笑了。 曾闻溪不明白,“笑什么?” “你说她碰到我,是她对我使美人计,还是我对她使美人计?”顾寰宇笑吟吟问。 曾闻溪愣了愣,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哑然失笑,“我错了。” “谢谢。”顾寰宇矜持道。 曾闻溪朝他脑袋上噜一把,“夸你了吗。时间不早了,忙你的去吧。” “好。”顾寰宇起身抱他一下,“保重!” 曾闻溪整个人僵住,面对突然这么正经的顾寰宇十分不习惯,“保重!” 顾寰宇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就往外走。没有去他的人守的路口,而是回家挑两把非常小的枪,和他舅舅送他的十二把飞镖给曾闻溪送去。 曾闻溪此行是装成学生,除了一把防身用的枪,不打算带任何东西,没收,还让顾寰宇把飞镖带在身上。 顾寰宇和曾闻溪一致认为日本暂时不敢得罪英国和法国,可就像曾闻溪说的,凡事都有万一,顾寰宇便听他的,回去让李嫂给他做个带子放飞镖。 等李嫂给他做好腰带,天也蒙蒙亮了,顾寰宇洗漱一番,换身干净的巡捕服就去医院找唐三水,把曾闻溪的话说给她。 唐三水一听留在上海有机会进日本在上海的大本营,立刻同意留下来。 顾寰宇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因为她要是去前线,顾寰宇不想担心她也会分心,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妹妹。 唐三水这边搞定,弟弟妹妹们又有李嫂看着,顾寰宇便带着徐三满街转悠,一来防止有人趁机搞事,二来查探日本人在霞飞路的据点。 顾寰宇这边查探清楚,也从约翰那里听到一个消息,日军进至苏州河岸。随后上海市长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远东第一大都市沦陷,租界成了孤岛。 沦陷的第三天傍晚,曾闻溪出现在顾家,光明正大的来“拜访”顾探长。 来者不善 顾寰宇正打算去巡捕房,见到他大吃一惊,回过神就想笑着迎上去,一见他身后还有一人,脸生,一身煞气,来者不善的样子,心下疑惑,“曾兄,这位?” “哦,这位是日本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科长岗村少佐。”曾闻溪此话一出,顾家众人齐刷刷看向岗村。 岗村少佐微微颔首,微笑道,“顾探长。” “不敢。”顾寰宇面无表情的回一句,就看曾闻溪,“不知曾兄这是何意?” 曾闻溪想笑,这个顾寰宇,演起戏来还有模有样的。面上装作和他很熟的样子,把他带来的礼物递过去,“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曾兄客气了。”顾寰宇冲李嫂使个眼色,李嫂接过去退至一旁。顾寰宇就接着说,“不知曾兄此番有何吩咐?” 曾闻溪笑道:“言重了,小顾兄。只是多日不见,和岗村少佐来看看顾兄。”不等顾寰宇开口,就看一下岗村,“顾兄,不请我和岗村少佐坐下?” “请坐。”顾寰宇立刻做个请的手势,“李嫂,上茶。” 李嫂应一声是,奉上两杯滚烫的热茶。 曾闻溪道声谢,就转向岗村,你说还是我来说? 岗村命人查过顾寰宇,很了解他,脾气大,性子傲,和法国人约翰关系极好,在霞飞路说一不二,可拉拢,暂不可得罪,便冲曾闻溪微微摇头,你来说。 曾闻溪点一下头,就转向顾寰宇,面带微笑,“是这样的――” “且慢。”顾寰宇抬起手,“三水,带他们几个上楼。” 岗村下意识看过去,不远处的餐桌边五个高矮不一的孩子身边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女子身着一身白色旗袍,气质委婉,不像医生,倒像是一位女先生。岗村的眼睛眨了一下,明知故问,“这位就是唐医生?” 唐医生?不是顾夫人。顾寰宇注意到这个称呼,心下了然,日本人喜欢唐三水多过于他,“正是贱内。岗村少佐也知道?” “唐医生医术精湛,岗村早有耳闻。”岗村笑着说。 特意查的还差不多。顾寰宇心中腹诽,面上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赏给岗村个笑脸,“哪里哪里,她和医术精湛差得远呢。三水,上去吧。” 唐三水也怕坏了顾寰宇的事,冲岗村点一下头,就带着五个小孩上楼。而直到唐三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岗村才收回视线,“唐医生今日不上班?” “前几天太忙,累得都拿不起手术刀了,我叫她在家休息两天。”实则是上海沦陷,租界成为孤岛,唐三水没心情做事,前天险些弄出人命,顾寰宇就让她在家歇几天。 广慈医院病人爆满这事岗村略有耳闻,也就没怀疑,赞同的点点头,“是要好好歇息。”随即转向曾闻溪,“曾先生,我看顾探长要出去,我们就……” “顾兄,那我就长话短说?”曾闻溪看着顾寰宇道。 顾寰宇笑道,“曾兄想说什么尽管说,小弟洗耳恭听。” “好,我就喜欢顾兄这点,爽快。是这样的,岗村少佐得知顾兄在霞飞路这边是这个。”曾闻溪说着话伸出大拇指,“岗村少佐希望顾兄以后给与方便。” 顾寰宇摆摆手,一副不敢的样子,“这话曾兄可说错了。我还希望岗村少佐以后能多为顾某考虑考虑。” 岗村不明白,看向曾闻溪,他什么意思? “此话何意?”曾闻溪道。 顾寰宇疑惑,“不懂?” “请顾兄明示。”曾闻溪接道。 顾寰宇不禁坐直,“我以为法国人,也就是我师兄约翰也得听岗村少佐的。” “此话怎讲?”岗村接道。 顾寰宇不禁上下打量他一番,这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于是就看向曾闻溪,什么情况?曾闻溪做个请的手势。 顾寰宇见状,“那顾某就直说了。霞飞路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住在霞飞路的人非富即贵,一个比一个惜命,且顾某一个也得罪不起。 “以后你们的人在霞飞路行动,不出事还好,天天枪声不断,租界的市民不找顾某闹,也会找法国人。你们把租界团团围住了,法国人不敢找你们要说法,又不得不给那些人一个交代,届时一定会解雇顾某。 “你们的人当中如果有人看顾某不顺眼,在岗村少佐面前挑拨,岗村少佐不明真相,去法国人那里施压,顾某也会被辞退。这些岗村少佐真不知道?” 岗村一直住在虹口,今天是他第一次来租界,战争刚刚停止,各行各业还没恢复,法租界也比没受到一丝侵扰的日租界繁华。 各式各样的西式居民楼、宾馆、西餐馆、歌舞厅等等,来顾家的路上,岗村一度以为自己到了欧洲。而这些繁华的建筑是谁的?不需顾寰宇说,岗村也知道,都是有钱人的。顾寰宇要不是探长,顾家在租界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商人。 岗村听到顾寰宇的话,不由得笑道,“顾探长多虑了。” “是吗?”顾寰宇瞥他一样,“岗村少佐若是给顾某面子,顾某也不会不知好歹。可岗村少佐要是让顾某难做,顾某不介意天天去找约翰。” 岗村忙说:“不会的。” “会不会得看以后。”顾寰宇道,“据顾某所知,你那边的情况比租界还要复杂。” 曾闻溪猛地看向顾寰宇,你要干什么? “此话何意?”岗村问出口。 顾寰宇:“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有不少人打算投靠你们,那些人不需顾某言明,岗村也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吧?” “汉奸。”岗村要用这些人,也不喜欢这类人,便直接说了。 顾寰宇点点头,“那群汉奸以前耀武扬威惯了,你们能确定他们是甘愿投靠你们,心甘情愿帮你们做事?岗村少佐不准他们在霞飞路闹事,他们指不定会故意把租界搞得鸡犬不宁,还对外说是你们授意的。” 岗村看向曾闻溪。 曾闻溪点头,“有些人确实唯恐天下不乱,我们应该小心。” 岗村听到这话,转向顾寰宇,“你知道是哪些人?” “不知。”顾某道,“顾某说的都还没发生,没有证据就跟岗村少佐说谁谁心怀不轨,谁谁是墙头草,万一说错一个,岗村少佐一定会认为顾某想借少佐的手除去眼中钉。” 岗村连忙说:“没有,没有。” “顾某也不希望有。”顾寰宇不能把这个少佐怎么样,因为杀了他,陪他过来的曾闻溪也难活。然而,顾寰宇也不会便宜他,现在在岗村心底种下一根刺回头汉奸狗仗人势,把租界搞得怨声载道,岗村一定会处置带头的人。汉奸?能杀一个是一个,“少佐还有别的事吗?” 岗村:“没有。打扰了,顾探长。” “没关系。”顾寰宇道,“我还有个案子要处理,就不陪少佐了。” 岗村站起来,看似随意的问,“什么案子?” “误杀。”顾寰宇道,“也不知是哪两方人火/拼,误伤了几个无辜的人,那几个人的家属这两天就坐在巡捕房门口哭天抢地,要巡捕房还他们一个公道,我想起这事就头疼。” 岗村先前还奇怪顾寰宇怎么说起汉奸胡作非为,听他这么一讲,全明白了,“没有活口?” “除了无辜者,连尸体都没有。”顾寰宇道,“否者我也不用头疼。” 曾闻溪立刻接道,“那我们不打扰顾探长了。回见!” “回见!”顾寰宇送他们到门外,就喊小张把车开过来。 岗村坐在车上,回头看去,顾寰宇的车往霞飞路巡捕方向去,“这个顾探长不喜欢我。” “正常。”曾闻溪道。 岗村侧目。 曾闻溪:“顾探长乃性情中人,今儿对少佐低头哈腰,曾某反而觉得奇怪。” 此话怎讲?岗村看着他。 曾闻溪:“我直说?” 岗村微微颔首。 曾闻溪道:“顾家之所以从东北搬到上海,就是因为日军在东三省频频搞事。可要不是来到上海,顾寰宇的父亲也不会迷上舞女,顾寰宇的父母也不会离婚,他父亲更不会给他留下五个弟弟妹妹,把他困在上海。 “现在日军包围了租界,听顾寰宇刚才的意思,误杀无辜者的极有可能是汉奸,这么多事加在一起,顾寰宇心中没气才怪。” 岗村琢磨一会儿,“你说得对。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上海很大,法租界跟上海比起来很小。法租界的巡捕不可能都认识咱们的人,咱们的人在法租界行动,一不小心就会被巡捕抓起来。”曾闻溪道,“巡捕不敢扣我们的人,可也得我们打给巡捕房,他们才能把我们的人放了。 “万一潜伏者上海的特务,赶在我们之前把人杀了呢?”没等岗村开口,又说,“我们也不能要求巡捕谁都别抓。这样的话,放过了我们的人,也放过了对方的人。” 岗村点点头,“法租界的巡捕都是我日本人就好了。” 做梦。曾闻溪在心里腹诽一句,“顾寰宇说少佐别让他难做,估计也是考虑到这点。” 岗村点头,话锋一转,“那个唐医生不错。” 禽兽不如 曾闻溪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唐医生不错?” “人不错,医术好,可惜不是我日本人。”岗村对此感到非常可惜。 曾闻溪松了一口气,“唐医生非常爱顾寰宇。” 岗村看向曾闻溪,“你怎么知道?” “顾家的情况少佐都清楚,不用我多说了。唐医生得知顾寰宇得留在国外,立刻辞掉国外的好工作回来找他。有个叫张连桥的要娶唐医生,唐医生宁死不从,顾寰宇晚去一点,唐医生就被那个张连桥杀了。”曾闻溪半真半假的说,也不怕岗村去查,因为张连桥确实拿枪逼沈平荣,唐三水也不愿意嫁,“这事沈家的左右邻居,和沈家佣人都知道。顾寰宇把唐医生带回家的那天,整个租界都在传,顾探长冲冠一怒为红颜,张连桥险些命丧黄泉。顾寰宇这么护着唐医生,唐医生就算不爱他,也会非常感动。” 岗村一听很多人都知道,也没往深了想,比如曾闻溪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这个顾寰宇,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是的。”曾闻溪道,“以前三大亨想拉拢他,他说留在上海只为照顾弟弟妹妹,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也不想在上海滩称王称霸。我本以为他玩欲擒故纵,没想到是真的。” 岗村想一下,“如果我们的人在霞飞路行事,他会怎么做?” “一次两次的他会给我们面子。多了?搞得他寝食不安,霞飞路的人都埋怨他无能,以顾探长的脾气会把我们的人抓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除非让约翰把他辞了。”曾闻溪道,“约翰和他关系极好,顾探长在国外呆十多年,会好几种语言,去过很多地方,跟租界的洋人聊得来,据说关系也不错。我们逼约翰把他辞退,约翰和他那群朋友一定会恨我们。” 岗村点点头,“我明白。对了,曾先生现在住哪儿?” “岩井先生说租界不安全,让我住虹口。”曾闻溪道,“以后住哪儿,听岩井先生的。” 岗村:“那先生就听岩井先生的,有什么事尽管去找我。” “好的,谢谢少佐。”曾闻溪口中的岩井是日本外交官,也是一个间/谍,日军特务的活动经费全由岩井掌握,可以说是岗村的直属上司。这个人极其喜欢曾闻溪,岗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岩井看中的人,曾闻溪才会跟岗村说这么多,因为岗村不会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顾寰宇不知这些,到巡捕房就给家里打个电话,名曰天冷,在家好好呆着。 国军和日本人交战的这三个月来,顾寰宇经常和小张聊时政,唐三水听的越多,越觉得顾寰宇懂得多。以至唐三水不止一次庆幸顾寰宇脾气大,固执,许多事做不来,否则她来到上海甭想见到顾寰宇,因为那样的顾寰宇不可能当一个小小的巡捕。 小张挂上电话对唐三水说,顾寰宇不让他们出去。唐三水连为什么都没问,因为顾寰宇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唐三水以前很喜欢问为什么,这次不问,小张也挺奇怪。可他是顾寰宇的书童,和顾寰宇一起长大,哪怕唐三水值得信任,也没直接问他,而是把这事告诉顾寰宇。 顾寰宇听小张说完,就笑着说,“长进了。” “是吗?”小张很意外,“少夫人最近也没经过什么事啊。” 顾寰宇:“租界都成孤岛了还不是事?” “这个――”小张道,“我若不看报,都没多大感觉。”因为小张整日呆在屋里不出去,唐三水是医院和家两点一线,他俩都跟井底之蛙似的。 顾寰宇听到这话,心中一动,看到不远处踢毽子的贝琳和贝琅,“他们也没多大感觉?” “我感觉是。”小张道,“小少爷一开始还害怕,时间一长,日本人也没来,租界的人该吃吃该喝喝,跟小少爷说外面很危险,他相信,也体会不到有多危险。” 顾寰宇想想,“等年底,我带领他们去给我爸和贝琳和贝琅的妈上坟。” “都去?”小张问。 顾寰宇点一下头,“我找曾闻溪借辆车。” 说起曾闻溪,小张道,“他和岗村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顾寰宇道,“回头我找机会问问他。” 没等顾寰宇去找曾闻溪,曾闻溪就先找到他,递给他一份报纸,报纸上的日期写着1937年12月13日,两名日本军官在比赛杀人,而被杀都是中国人。 顾寰宇看清楚,不敢置信,拿着报纸的手都在抖,好半晌,艰难的吐出一句,“畜生!” “对!畜生,全是畜生!”曾闻溪接着就说,“已经有外国记者报道日本人在南京的恶行,越是这样,我们越要装作不知道。” 顾寰宇猛地看向曾闻溪。 “麻痹自己才能麻痹敌人。”曾闻溪乍一看到报纸比顾寰宇还愤怒,可一想有重要的事等着他,整个人就冷静下来,“这个报纸是日本人自己办的,我从一个日本小兵手里夺来的。我把此事报上去,我老家那边让我先别管,隐藏好自己。戴老板的意思,我们暂时不能拿日本人怎么样,但可以收拾日本人的狗。” 顾寰宇忙问,“有没有名单?” “还在拟定。”曾闻溪道,“不能放过一个,也不能错杀一个。” 顾寰宇:“查清楚了给我一份。” 曾闻溪收起报纸,“必须的。这个你就当没看过。用不了多久,此事就会传遍租界。只是到那时日本人估计会对谴责他们的新闻界人士动手,你没事就去报馆那边转转。有你在,日本特务和汉奸不敢轻易动他们。” “我现在就去安排。”顾寰宇道。 曾闻溪抓住他,“别急,喝了这杯咖啡再走。” “我喝咖啡失眠。”曾闻溪约顾寰宇在“一品香”见,顾寰宇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还帮顾寰宇点一杯咖啡。顾寰宇一口没动,曾闻溪便说,“那把这个面包吃了。不然人家还以为你不给我面子。” 顾寰宇:“人家?” “我感觉有人跟着我,但对方太小心,我到现在还没能发现那人在哪儿。”曾闻溪选座位的时候,特意选一个他面对外面,顾寰宇面朝里的,可还是没能发现跟踪他的人,“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干曾闻溪这一行的直觉非常敏锐,顾寰宇相信他,切一半面包,抿一口咖啡,“你不吃?” “你来之前我已经吃了一个三明治。”曾闻溪道,“我今儿找你还有一事,日本人很喜欢唐医生,想把她挖去虹口。” 顾寰宇:“我看出来了。唐三水不会去。” “我相信唐医生。但我担心日本人威逼利诱,所以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唐医生。”曾闻溪道,“一旦发现她有所松动,你知道该怎么做?” 顾寰宇笑笑,“放心!我很惜命的。” 到家就跟唐三水说,没事多听听广播,多看看报纸。唐三水以为顾寰宇让她多了解了解时政,于是上班的路上听到报童喊卖报,就停下来买一份。 一九三八年一月十六日,一个很普通的周末,难得休息的唐三水和李嫂、小桃一起出来买东西,看到报童就要一份报纸。 报童把报纸给唐三水,就拿着报纸朝看起来极为有钱的人跑去。小桃见状,十分奇怪,“以往卖报的报童都会大声吆喝,今儿怎么跟哑了一样?” 李嫂顺嘴说:“喊累了吧。”说完看到唐三水身体一晃,忙问,“怎么了?少夫人。” “他,他们简直,不是人!” 李嫂:“谁呀?”勾头看去,报纸上躺着许多尸体,一个日本兵站着,很是得意的样子。不识字的李嫂只觉得心慌意乱,“这些,不会是?” “就是我们的人。”唐三水不由得攥紧报纸,就往四周看,“我――” 小桃慌忙抓住她,“少夫人要干什么?” “我,我――”唐三水想说,我去杀了日本人。可街上这么多人,哪个是日本人,她又怎么杀?唐三水不知道,“我去找顾寰宇。” 小桃下意识看她娘。 李嫂:“我们现在就回去告诉大少爷。” 片刻,三人到家,顾寰宇正在盯着顾天宇背书。看到唐三水像哭过,疑惑不解,“谁欺负你了?”说着就看李嫂。 “大少爷先看看这个。”李嫂把报纸递过去。 顾寰宇看一眼,就递给顾天宇,“你看看。” “你知道?”唐三水见他这样忙问。 顾寰宇点点头,“上个月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唐三水又问。 顾寰宇:“当时我只是听说,没有证据,没有图文,跟你们说,你们估计也没多大感触。” “大哥,这些都是真的?”顾天宇忙问。 顾寰宇点一下头,“改日我带你们去南京看看。” “南京城里还有?”小张忙问,“不是说都清理干净了?” 顾寰宇:“表面上是清理干净了,那么多尸体,他们不敢扔长江里,也不敢大肆焚烧,估计会埋起来。我带你们去看看万人坑。” “什么时候?”唐三水忙问。 顾寰宇原本打算年底出去一趟,可他最近白天忙,晚上也忙,沉吟片刻,就说,“清明吧。带上纸钱,就说去给我爹和她俩的妈上坟。” 油头滑脑 唐三水算一下时间,“离清明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一眨眼就过了。”顾寰宇说出来,又怕唐三水乱来,“小不忍则乱大谋。” 贝琳听到这话很是不解,“大哥,你们要干什么?” 顾寰宇不动声色道:“不干什么。” 贝琳看向他,骗谁呢? 就骗你。顾寰宇道,“小孩子家家,少打听大人的事。”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贝琳嘀咕道。 顾翔宇跟着点头,“对,嫂子才比大姐大九岁。” “九岁还不多?”顾寰宇瞥他一眼,“我不告诉你有我的理由,你们也少打听,否则我不介意把你们送去南京。” 顾翔宇哼一声,“又吓唬人。” “你可以试试。”顾寰宇道。 顾翔宇不敢了,可他又想知道,“我们去南京只是看被日本人杀死的人?” “哟,学会旁敲侧击了。”顾寰宇不等他开口,就说,“对!赶紧去写作业。” 顾翔宇冲他扮个鬼脸,哼一声,拿起英语书,“大哥――” “又怎么了?”顾寰宇不耐烦地问。 顾翔宇咽口口水,“我们清明是不是不去给爹和大姐、二姐的妈上坟了?” “给他们上了坟再去也不晚。”顾寰宇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顾翔宇摇摇头,其实想说能不能不去南京,那里都是日本人,很危险的。可顾寰宇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瘪瘪嘴就去背英语单词。 顾寰宇一开始打算带他们出去看看战后的上海,看到几个孩子无忧无虑的样子,顾寰宇怕多年以后,有人跟他们提起日本人在南京的暴行,几个孩子会脱口而出,没那么夸张。顾寰宇才决定改去南京。 去南京还有一个原因,亲眼看到日本人多么残忍,日本人以后若怀疑他,想从几个小孩下手,五个小孩才不会轻易相信他们。 这件事定下来,也快到农历新年,租界内的上海到处洋溢着喜庆,仿佛战争未曾发生过。徐三没太大志气,看到到处一片红,也忍不住跟顾寰宇说,“探长,他们怎么高兴的起来的。” 顾寰宇望着满街笑颜,“也许不是真高兴。” “这么高兴还能是假的?”徐三停下巡逻摩托问。 顾寰宇:“今朝有酒今朝醉。” “过一天少一天的意思?”徐三问。 顾寰宇想想:“差不多。” “既然这样,干什么不出去找找活路。”徐三道。 顾寰宇看向他,“你为何不出去?” “我不敢开枪啊。”徐三脱口而出,“小的要是敢,早他妈参军了。” 顾寰宇朝他脑袋上一巴掌,“你跟谁他妈?” “我错了,我错了,探长。”徐三连忙道歉。 顾寰宇瞥他一眼,“去别的地方转转。” 徐三发动车子,又忍不住问,“探长,听说军统的人最近在收拾汉奸,公共租界那边死了不少人,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顾寰宇道。 徐三噎了一下,想到他认识的巡捕说,很多死者都是一枪命中,打的还都是脑袋,总感觉是顾寰宇的手笔,“探长也没听说过?” “听说过也不告诉你。”顾寰宇道。 徐三又噎住了,“探长,咱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暂时还不是。”顾寰宇道。 徐三不明白,“为什么?”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你。”顾寰宇睨了他一眼,“哪天跟我出一趟任务,不拖后腿,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徐三忙问:“什么时候?是不是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顾寰宇不明白。 徐三连连点头,“你们不都晚上锄奸?” 顾寰宇朝他脑袋上一巴掌,“我晚上锄奸,都没黑眼圈啊。” 徐三又停下车,勾头看看他,没有,证明休息的很好,“你没参与啊?” 顾寰宇哼一声,没有否认,也没承认,“回巡捕房,该吃午饭了。” 徐三很是失望,忍不住刺探,“探长,你这个有特殊任务的人真清闲。” “是的。”顾寰宇双手放在脑后,“我最近在想要不要辞职不干了。” 徐三连忙问:“你不想当英雄了?” “我的梦想从来不是英雄。”话音落下,徐三看过来,那是什么?顾寰宇回想一下,“平安喜乐,健康长寿。” “啊?”徐三张大嘴,“这算什么梦想。” 顾寰宇笑了:“这还不算?甭说平安喜乐,健康长寿这一点,在当前的中国有几人能达到?” 徐三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说,“比当英雄还难。” 顾寰宇噜一下他的脑袋,“好好开车。跟着我好好干,我们达不到,后来人会帮咱们实现。” “那多没意思啊。”徐三不禁嘀咕一句。 顾寰宇:“看到自己的同胞发自内心的高兴,满脸洋溢着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一天是一天,你不高兴?想象一下。” “想象不出来。”徐三也不敢想,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顾寰宇脸上的微笑僵住,“那就活久一点,久一点什么都能见到。” “小的尽量吧。”看到巡捕房,徐三慢慢减缓车速,到门口停下来,也注意到门口还停着一辆车,看到车牌,猛地看向顾寰宇,“日本人的走狗找你。” 顾寰宇站起来,朝他脑袋上一巴掌,“闭嘴!”走到车边,就问,“找顾某?” “是的,顾探长,我家先生说多日不见顾探长,甚是想念,在和平饭店定好位子等顾探长。顾探长,请。”司机打开车门。 顾寰宇坐上去,“你家先生到了?” “到了。”司机上车关上门。 徐三忍不住喊,“探长,小心是鸿门宴。” “闭嘴!”顾寰宇瞪他一眼,就让司机开车。 徐三撇撇嘴,“不识好人心。” “你小子,胆肥了啊,敢骂探长是狗。” 徐三回过头,“又是你个邱九,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这里是巡捕房,我不在这儿在哪儿。”邱九望着远去的车子,“哎,你说探长这次会不会妥协?” 徐三:“不会!” “你怎么这么肯定?”邱九好奇地问,“探长跟你说了什么?” 徐三心中一突,面上佯装镇定,“探长是瑞士籍,日本人不敢把他怎么着,他没必要帮日本人。” “也对。”邱九道,“那怎么还三番五次的请探长啊。” 徐三:“因为汉奸认为所有人跟他们一样,都是软骨头。” “你说谁汉奸啊?”邱九指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 徐三看他一下,“这里只有咱俩,你不告状,就没人会知道。”转身就往里走。 邱九噎住了,连忙跟上去,“你把我邱九想成什么了。我就是再孬种,也不会害自己人。” 徐三停下来看他一下。 “你不信我?”邱九问。 徐三想想,说出顾寰宇经常跟他说的一句话,“时间会证明一切。” 邱九乐了,“你小子,跟探长没几天,学会拽文了。” “我学会的多着呢。”徐三哼一声,抬头挺胸,阔步往里走。 曾闻溪乍一听到徐三俩字,放下叉子就掏掏耳朵,“你说让谁给咱们开车?那个整天帮你开车的小巡捕。” “是他。”顾寰宇道。 曾闻溪摇头:“那小子油头滑脑,不行。” “再油滑,也没你油滑。”顾寰宇切一块牛排,“知道他说你什么?日本人的走狗。以前可都是曾先生,曾爷的喊。” “咳咳……”曾闻溪连忙捂住嘴,“那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顾寰宇笑道:“别说这些。我原本打算清明带几个孩子去南京祭拜被日本人杀死的同胞,你现在跟我说,清明前后有任务,我该怎么和他们解释?” 曾闻溪:“你开车载他们到外面,让唐医生带他们去,回头也不用跟别人解释,你那两天干什么去了。” “不行!”顾寰宇道,“唐淼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几个都还小,万一遇到日本人――” 曾闻溪摇头,“这个好办。用我的车,我给他们个证件。据我所知,他们都葬在城外,不进城的话都不用通行证。再说,你不能护着他们一辈子,也该让他们学会独自面对以后可能面对的情况。” 顾寰宇想着自己如今干的事,简直像走钢丝绳,一不小心跌下去就是万丈深渊,“你说得对。我回头问问唐淼,她不敢就算了。” 曾闻溪点头,“唐医生实在不敢,你也别逼她。” “我知道。”顾寰宇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曾闻溪摇摇头,“我那边什么都没有,得用你房里的。”一看顾寰宇看向他,“我就是没东西才提前这么早找你,否则等到跟前再告诉你也不迟。” “日本人在各个路口设护栏,查的很严,那些东西怎么运出去?”顾寰宇问。 曾闻溪:“我来运。一次运一点,他们查也查不到。” “什么时候?我好提前放我车里。”顾寰宇道。 曾闻溪都打算好了,“我明天上午去找付宗耀那个老畜生,你到时候在他家附近等我。” “他不是已经答应日本人当上海市市长了,还找他干什么?”顾寰宇好奇地问。 曾闻溪:“那个老畜生原本答应老蒋,不会给日本人做事,日本人许他市长一职,他立刻跟着日本人。日本人又担心他反水,让人去敲打敲打他。 “本来不用我出面,戴老板想把他做掉,希望能弄到他家地图,和他的作息时间,就让我找机会去他府上转转。” “直接崩了好了。”顾寰宇道。 曾闻溪摇头,“你不知道,我们的人打听到他有十多个替身,不是他的亲信,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么多?”顾寰宇惊讶道。 曾闻溪笑道:“我刚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夸张,后来戴老板的人跟我说是真的,我才知道他们已经杀了两个替身。” “这个老家伙。”顾寰宇啧一声,“还真怕死。” 曾闻溪想说什么,见他的保镖进来,话锋一转,“此事就拜托顾探长了。” “好说好说。”顾寰宇听到脚步声,放下刀叉,擦擦嘴,“顾某还有事,先走一步。” 曾闻溪站起来,“请!” 顾寰宇冲他挥挥手,直接去医院找唐三水。 唐三水一开始到医院,医院里的人都觉得院长是看在顾寰宇的面子上才要她。后来连院长都不敢做的手术,唐三水都能做成功,广慈医院上至院长,下到清洁工无一不服她,也导致没人不知道她。 顾寰宇甫一进医院大厅,就有护士跟他说,“唐医生在吃饭。” 道声谢,顾寰宇立刻转去食堂。到食堂看到唐三水的同时,还看到她对面坐着个男人,顾寰宇停顿一下,挑挑眉,走过去,“三水,今儿怎么吃这么晚?” 唐三水听到熟悉的声音楞了一下,抬起头,真是顾寰宇,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啊。”顾寰宇走到她身边坐下,就搂着她的肩膀,冲她对面的人努一下嘴,“这位是?” 出发去南京 唐三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哦,我们病区新来的医生,林明达。小林,这是我丈夫顾寰宇。” 林明达看一下唐三水,随后才放下筷子伸出手,微笑道,“我知道。你好,顾探长。” “你好。”顾寰宇碰一下他的手就收回来,转向唐三水,“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唐三水下意识扭头看他,你也没问啊。 我没问你就不说了?顾寰宇冲她挑挑眉。 唐三水疑惑,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事来了? 你是我明面上的妻子,我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顾寰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唐三水皱眉,你今儿没病吧?抬手摸摸他的额头。 坐在她对面的林达明脸色微变,轻咳一声,“唐医生,下午还有个手术。” “我知道。”唐三水收回手,点一头道。 林达明接道:“那唐医生赶紧吃饭,吃好了我们得去手术室准备。” 唐三水看一下表,“不急。三点钟,还早呢。” “可是……”林达明张了张嘴,“你上午忙半天,不用回办公室睡一会儿吗?” 顾寰宇见他一副很想把唐三水拽走的模样,顿时无语又想笑,面上满脸关心,“你昨晚没睡好?三水。” “睡的好啊。”唐三水不明所以,“怎么了?” 顾寰宇:“听他说你要午睡,还以为我昨晚打呼太响,扰着你了。” “没有。”顾家房子隔音效果不甚好,唐三水和顾寰宇的房间又只搁一堵墙,以至顾寰宇在自己房间里拉一下椅子,唐三水都能得一清二楚。又见顾寰宇这么关心她,便说,“你睡觉不打呼噜。” 顾寰宇撩起眼皮看一下对面的人,只见林明达的脸色非常不好,像生气又像难过,反正极为复杂,“那可能是最近太闲。累的时候会打呼噜。对了,你这个同事和你一样,在国外学的西医?” “不是。小林学的中医。”唐三水道。 顾寰宇十分惊讶,不是装的,“他中医怎么会到你们病区?” “哦,小林对西医感兴趣,也想成为一个外科医生,就求院子把他调到我们病区。”唐三水道。 顾寰宇乐了,“这么说来他不是医生,只能算是助理,护士?” “他是医生。”唐三水认真道。 顾寰宇:“那他在你们病区是给病人打针开药,还是开刀缝合?” “这……”唐三水看一下林达明,“他还在学。” 顾寰宇嗤一声,“合着只是学徒。刚才听他说话的口气,还以为他很懂。”没容唐三水开口就问林明达,“你这么喜欢西医,当初为什么去学中医?” “对啊。”唐三水很好奇,转向林明达,“上海也有西医学校啊。” 林达明脸色又变了,这次是窘迫。顾寰宇看清楚了。林明达吭哧好一会儿才说,“我爸妈非让我学中医。对了,唐医生,我突然想到还有点事,你慢慢吃,我忙去了。”说完起身就走。 唐三水张嘴想说,你还没吃。人消失不见了,“什么事这么急?” “尿急。”顾寰宇吐出两个字。 唐三水噎了一下,低头看到自己的饭菜,顿时觉得膈应,没好气道,“你到底来干什么来了?” “想你了,就来看看你啊。”顾寰宇道。 唐三水的脸瞬间不争气的红了,气的,气的,“你没事就回去。”转过身,看到搭在肩膀上的手,抬手拨掉,“没事别动手动脚的。” “你是我妻子,我不动你动谁啊。”顾寰宇冲不远处正在打饭的几个女护士努一下嘴,“我动她们,你乐意,你们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也不乐意。” 唐三水张了张嘴,“你,说不说?” “说啊。”顾寰宇道,“那个林明达喜欢你。” “咳咳,咳咳,你说什么?!”唐三水瞪着他道。 顾寰宇笑笑,“这么激动干什么。没被人喜欢过啊?” “你闭嘴!”唐三水一见她同事往这边看,连忙捂顾寰宇的嘴,“不准再说。” 顾寰宇见状,满眼笑意,攥住她的胳膊,移开她的手,“好好吃饭。” “我怕呛死。”唐三水道。 顾寰宇啧一声,“伶牙俐齿。”一见唐三水瞪他,忙说,“好,我说正事,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跟人家保持距离。别急着反驳,咱俩的关系你我清楚,外人不清楚,一旦传出点什么,我不想动他,也会使人教训他一顿。否则那就不是我了。 “话又说回来,你如果对他有意思,我就找人查查那家伙,然后咱们再找机会离婚。不过,有个前提,不准在他面前提我。否则……”抬手做个打枪的手势,“你知道的。” 唐三水不禁打个寒颤,“那你放心好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停顿一下,“他就算对我死缠烂打,我也不会喜欢他。”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啊。”顾寰宇看看她笑吟吟道,“你对我这么死心塌地,我是不是得回应一下?呲,你谋杀亲夫啊。” 唐三水瞪他一眼,“活该。”脚从他脚上移开,“就这点事?” “当然不是。”顾寰宇抬手把胳膊搭在她肩上。唐三水皱眉。顾寰宇抢先道,“不能让人听见。别人见你我这样,都不好意思从我们身边经过。”随后把曾闻溪的打算讲给她听。不过在说的时候,把曾闻溪自动换成他校友。 唐三水听完,不禁犹豫起来,“我行吗?” “我也怀疑你不行。”顾寰宇实话实说。 唐三水扭头转向他,再说一遍。 “我给你找好理由了。有人问你怎么突然去南京,就说我爹的小老婆出现在南京,他们几个太想那女人,你带他们几个过去看看能不能见到。回头你开我校友的车,他的车牌是日本人给的,日本人不会盘查。以防万一,再带个证件,只要你别心虚,可以随时自由出入南京。” 唐三水听到这话更紧张了,“还要进城?” “进不进城随便你,我就是这么一说。”顾寰宇搂着她的肩膀,小声道,“这种事都不敢,万一我哪天死了,你怎么办?” 唐三水心中一慌,“你要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顾寰宇道。 唐三水不信,“不干什么,你干嘛让我带他们去?咱们之前说话的,你开一辆车,小张开一辆车。等一下,我不会开车。” “回头我教你,反正离清明还早。”顾寰宇道,“顺便教一下小桃,要是能再借到一辆车,就让小桃载着李嫂、贝琳和贝琅,你载着拿三个。” 唐三水一听这话,打量他一番,“你不会故意把我们全支走吧?” “我刚才说咱们一起出去,只是到城外你去南京,我们去别的地方,用得着把她俩也支走吗?”顾寰宇反问。 唐三水想想,“不用。那你还能借到车?” “你去,我就能。”顾寰宇道。 唐三水想着南京城再危险,也没战地医院危险,又给自己做一下心理建设,“我去。” “晚上回来教你开车。”顾寰宇站起来,停顿一下,“离那个林达明远点。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还跟你套近乎,就有别的目的。” 唐三水猛然睁大眼,“你说他跟你一样?”最后两个字极小声。 “对!但他的主子可能是日本人。”顾寰宇道。 唐三水:“不会吧?这里是医院。”又不是电讯处之类的单位。 “医院人多眼杂,才好行事。”顾寰宇拍拍她的肩膀,“知道你不敢害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冲她挥挥手,大声说,“晚上来接你。” 正在吃饭的医生顿时露出暧昧,又羡慕的眼神。唐三水的脸再次不争气的红了,瞪一眼顾寰宇的背影,随便扒拉两口饭就回病区。 李嫂一直知道日本人狠,可她也想象不出来有多狠。南京的事一出,李嫂做了好几天噩梦,还是忍不住问顾寰宇,日本人为什么那么做。 还能为什么?南京城那么多人不好管,活着还占资源,不如全杀了。李嫂听顾寰宇这样说,不敢相信,问他就因为这个么。顾寰宇点头,情况允许的话,他们会把所有中国人都扔到长江和黄河里。 日本人之前开车闯入租界,想占领租界,偏偏他们又不敢对英国人法国人动武,遇到抵抗就出租界。可日本人并没死心,李嫂一想到日本人再闯进来,她们极有可能跟南京城的同胞一样,被日本人奸/杀,就对日本人恨的咬牙切齿。 顾寰宇说清明前后陪他们到城外,他就去忙别的事,李嫂没问什么事,也能猜出来和坑日本人有关。随后就让小桃跟着小张学开车,学用枪。 两个月后,阳历三月底,离清明还有几天,顾寰宇去找约翰,理由是他爹的小老婆出现在南京城。 约翰不疑有他,给顾寰宇一周假。 四月一日早上,徐三开着约翰的车在前,小张开车顾家的车在后,一行人顺顺利利出了上海,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徐三一看车牌,脸色大惊,“坏了!探长。”手腕一转,车掉个头。 砰一声,顾寰宇的脑袋跟着磕车窗上,“你干什么?” “逃啊。”徐三说着就踩油门。 顾寰宇连忙按住他的胳膊,“逃什么逃?” “你没看到?探长,曾老狗的车,咱们一定是被出卖了。”话音落下,车子飞出去。坐在自己车里的曾闻溪连忙跑出来大喊,“顾寰宇,我在这儿。” 准备行动 徐三手一哆嗦,车险些开进阴沟里。顾寰宇忙说:“停下!” “现在停只有死路一条。”徐三道。 “顾寰宇!” 徐三脸色煞白,“完了,完了,探长,他知道你在上面。” “他――”顾寰宇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我让你停下!” 徐三:“不能停啊,探长。” “那个曾闻溪,是不是你们的人?”唐三水弱弱地开口。 砰! 顾寰宇脑袋撞到到挡风玻璃上:“徐三!” “探,探长,您您没事吧?”徐三习惯性伸手,一见顾寰宇怒不可遏,手僵在半空中。 “你死定了!”顾寰宇捂着额头,缓缓转向他,咬牙切齿道。 徐三张了张口,“探长……” “你们怎么回事?我越喊你越跑,什么情况?”曾闻溪停下车,推开车门就问。 徐三脱口而出:“增老狗!” “你才是狗!”曾闻溪瞪他一眼,就找顾寰宇,见他捂着脑袋,“怎么了?” 顾寰宇的脑门嗡嗡响,还一抽一抽的痛,“问他。” “徐三,出什么事了?”曾闻溪立刻转向徐三。 徐三咽口口水,“这,我,不怪我,怪探长。” 曾闻溪又把眼神投向顾寰宇。 顾寰宇张嘴想说什么,心中直犯恶心,慌忙推开车门,跌跌撞撞跑下去。 唐三水慌忙喊:“顾寰宇!”跟着下去就扶着他,“没事吧?” 顾寰宇抬抬手,示意他没事。 “到底出什么事了?”曾闻溪跑过来,扶着顾寰宇的另一条胳膊,“病了?” 唐三水接道:“没有。”随即忍不住看一下徐三。 徐三缩缩肩膀,“真不能怪我啊。” “那到底怎么回事?”曾闻溪看到顾寰宇的脸色煞白,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唐医生知不知道?“ 唐三水叹了一口气,“你和日本特高课的岗村去我们家那次很多人都看见了,我们都以为你是日本人的人,包括徐三、李嫂和小桃。”说着看一眼跟着下来的两人。李嫂和小桃点点头。唐三水又继续说,“徐三和顾寰宇要去做什么事,虽然没告诉我,我也知道和日本人有关。所以他一看到你,就以为事情败露了。” “所以我越喊你,你开的越快?”曾闻溪看向徐三。徐三心虚的点点头。曾闻溪抬腿朝他身上一下,“脑袋留着干什么用的?你不信我,也该信你们探长。”说起探长,连忙弯腰问,“小顾,还想吐?” 唐三水没等顾寰宇开口,就说:“撞到脑袋会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你们要是不急的话,让顾寰宇在车上歇三四个小时。” “这么严重?”曾闻溪惊呼道。 唐三水:“脑袋上的事无小事。”停顿一下,“你们很急?” “也不是很急。”曾闻溪犹豫一下,“要不要去医院?” 唐三水摇摇头,“到医院也是让他好好歇着。” “那就――” “大哥怎么了?”贝琳和贝琅跑过来。 顾寰宇听到这话,扭头看去,“你怎么把他们也带来了?” “大小姐见小徐开的飞快,以为出什么事了,非要我开过来。”小张知道顾寰宇没打算让五个小孩见曾闻溪,而顾寰宇也和曾闻溪说过,接头换车的时候躲着点,这样一来唐三水都不知道他跟谁一起行动。可徐三这么一搞,把小张给整懵了,“我也以为出什么事了。” 顾寰宇扭头就找徐三。 徐三慌忙举起手,“探长,我错了。” “你――给我滚远点,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一看到他,顾寰宇就来气,又想吐。 徐三下意识看曾闻溪。 曾闻溪笑道:“你去我车上等着。” “探长不会把我给毙了吧?”徐三惴惴不安道。 顾寰宇:“我正有此意。荒郊野外,也好抛尸。” “探长,我真的知道错了。”徐三脸色大变,腿脚一软,身体一趔趄,小张忙扶着他,“大少爷吓唬你的,先上车。少夫人,你们出发吧。后天上午,咱们还在这儿碰头。” “后天?”唐三水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点头,“你们在南京住两晚再回来。” “为什么?”唐三水问道。 顾寰宇胡诌道:“我们此行是去苏州,按计划晚上能回来,怕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最终决定晚两天。结果你也看到了,还没出发,我就差点被自己人给弄死。” “探长……”徐三想哭。 顾寰宇看向他,徐三转身躲到曾闻溪的车后面。顾寰宇撑着唐三水的胳膊站直,身体晃了一下,唐三水慌忙抱住他的胳膊,“上车躺一会儿?” “对,上车躺一会儿。”曾闻溪说着就给小张使个眼色,小张把顾家车门打开,扶着顾寰宇进去,就让唐三水出发。 唐三水见顾寰宇的脸色还白的跟纸一样,很不放心,“过一会儿吧。他没事,我们再去。” “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忙。”顾寰宇道,“又不能把我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问题。” 唐三水:“可是――” “别可是了,唐医生。”曾闻溪打断她的话,“顾探长对外说去南京,日本人要是怀疑他,一定会打给南京那边,你们只能早到,不能晚去。” 唐三水下意识看顾寰宇,顾寰宇抬抬手,去吧。 唐三水又转向贝琳他们,走吧? 贝琳一直以为顾寰宇就是个小探长,小张说顾寰宇厉害,姐弟五人也以为是指他武功厉害,揍人厉害。看到曾闻溪非常关心顾寰宇的那一刻,连未满八岁的顾天宇也猜出来,他大哥不一般,要去做的事也不一般。 多么不一般?姐弟五人想象不出来,可见顾寰宇把他们支去南京,贝琳总有种感觉,顾寰宇此去凶多吉少。 贝琳看懂唐三水的眼神,就忍不住问顾寰宇,“大哥都这样了还去苏州?就不能不去?” “你代我去?”顾寰宇反问。 贝琳噎住了,“大哥……” “你不想我死,就赶紧去。”顾寰宇道。 贝琳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瞥到唐三水,心中忽然一动,“大嫂,大哥要是有个好歹,你就变成寡妇了。” 此话一出,众人呼吸停滞了一下。唐三水反应过来,就忍不住苦笑,“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不严重干么让我们去南京?”贝琳看似对唐三水讲,眼睛看着顾寰宇。 顾寰宇:“你真想知道?”贝琳点点头。顾寰宇又问,“别后悔。” “不后悔。”贝琳道。 顾寰宇眼皮一动,“曾兄的人在南京看到你妈了。” “你说什么?”姐弟五人齐声道。 顾寰宇的脑壳顿时一抽一抽的痛,忍不住皱眉,“小点声。” “什么时候?大哥。”顾翔宇挤上车,“我妈没事吧?她怎么会在南京?” 顾寰宇:“我说的是他的人,不是我。” “曾――”顾翔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曾大哥,我妈在南京什么地方?现在好吗?” 曾闻溪不禁看向顾寰宇,什么情况? 看在顾天宇眼里就是,我要不要说?顾翔宇立刻转向顾寰宇,“大哥――” “停!”顾寰宇胡诌道,“我虽然没见到你妈,但我觉得她过得绝对比你好。” 沉默寡言的顾清宇突然开口,“怎么可能。” “你妈连你们都能抛下,心这么狠什么事做不出来?”顾寰宇反问,“你自己想想,心狠的人有几个过得不好的。” 顾翔宇想说,多了去了。可话到嘴边,忽然想到就他知道的还真没有,“大哥的意思,我妈她,她又找了一个?” “不一定。”顾翔宇脸上一喜。顾寰宇瞥他一眼,“也有可能几个。” 顾翔宇脸上的喜色僵住,变得不敢相信,随后恢复正常,觉得他妈能做得出来,“那我们不去了。她不要我们,我们也不想见她。” “你们不一定能见到她。”顾寰宇道胡诌,“她之前跑的太快,你们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句话。我让你们过去,是想能碰到就见一面说清楚,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见不到就说明你们没缘分,以后偶尔碰到,也把她当成陌生人。你们如果做不到,那就呆在南京别回来了。我请曾兄的人帮忙找一下,找到了就把你们送过去。” 众人猛地看向顾寰宇,包括曾闻溪。 顾寰宇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看向五个小孩,“行吗?” “我不去!”年龄最小的顾天宇开口道,“她把我们丢给大哥,就不是我妈了。”随即转向顾清宇和顾翔宇,“你们想她,我不想。我要和大哥在一起。” 顾翔宇第一反应是看顾寰宇,见顾寰宇等着他回答。顾翔宇的嘴巴动了动,思索着该怎么说,“我不想跟她。可我也,也――” “也不想她出事是不是?”唐三水替他说。 顾清宇和顾翔宇同时点头。 唐三水见顾寰宇说的跟真的一样,也以为是真的,就问,“清宇,琳琳,琅儿,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贝琳十四岁了,知道谁真为她好,谁靠得住,便点点头,看着顾寰宇,“我们没想跟她。大哥。” 这个世道乱,顾寰宇也不相信那个女人死了,只要那个女人活着,就是个定时炸/弹,这番话早晚都要说,顾寰宇便趁机道,“她如果说能带你们去国外,你们也不去?” “不去!”顾天宇抢先道。 顾寰宇坐起来,“我知道了。三水,去吧。” “那你小心点。”唐三水不放心的说。 曾闻溪接道:“唐医生别担心,我出事,也不会让小顾兄出事。” “谢谢!”唐三水想说什么,一看太阳升高了,怕耽误他们的事,就扯一下贝琳,“我们走吧。” 贝琳没动,看着顾寰宇道,“大哥,你说过,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比你懂。”顾寰宇抬抬手,有些不耐烦,“快去吧。” 五个小孩依依不舍的坐上车,小桃和唐三水开着曾闻溪和约翰的车走远,曾闻溪才问:“你找到那女人了?” “没有。”顾寰宇想也没想就说。 曾闻溪:“那你刚才――” “骗他们的。不然能闹到天黑。”顾寰宇道,“咱们也走吧。对了,东西在哪儿?” 曾闻溪一听到正事,“在我一个朋友家里。我先把你们送到那附近的山上,再去拉。你们别跟他碰头。” “什么时候行动?”顾寰宇问。 曾闻溪:“凌晨两点,人最困的时候。” 顾寰宇点点头,就闭目养神。 徐三张张嘴,想问不是去苏州吗?看到顾寰宇的样子,徐三犹豫片刻,又把话咽回去。 曾闻溪注意到他欲言又止,撇嘴笑笑,什么也没说,把他们送到山脚下,和小张把车牌拆了,曾闻溪才出发。 两个小时后,曾闻溪回来,小张上去帮忙。徐三下意识看顾寰宇,顾寰宇一瞪眼,徐三连忙跑过去,看清车里的东西,整个人僵住,“这,这些,你们要干什么?” “要干就要干票大的。”小张抬手递给他一个。 生不如死 徐三顿时觉得双腿发软,浑身发虚,手不断哆嗦,“小,小张,探长他――” “瞧你这点出息。”顾寰宇走过来朝他脑袋上一巴掌,就伸手夺走,“放这儿安不安全?” 曾闻溪:“我查过,这边山上时不时有野猪出没,日本人懒得来,当地人也不敢过来。” “这年头还有野猪?”顾寰宇稀奇。 曾闻溪笑道:“哪年都有。除非山上寸草不生。”看着郁郁青青的山丘,“等天色暗下来,我们再过去,可也只能把车停在离那边两公里的地方。” “那我们怎么弄过去?”小张忍不住问。 曾闻溪:“背过去。” “这么多怎么背?”徐三弱弱地问。 曾闻溪笑看着他,“不会?没关系,我教你。” 徐三噎住。 顾寰宇忍不住笑了,“快点吧。等一下去吃点东西,回来还得重新制定行动计划。” “行动计划不都制定好了?我们听你们的就行了。”小张道。 曾闻溪:“计划虽好,可赶不上变化啊。”说着看一眼徐三。 徐三脸微热,小声嘀咕,“我不是我不知道么。”徐三脸微热,偷偷瞟一眼顾寰宇,见他没生气,大着胆子说,“现在知道了,肯定不会再出错。” 曾闻溪:“你这么自信,我很高兴。可惜我对你没信心。” “探长……”徐三立刻找顾寰宇求救。 顾寰宇:“我也是。” 徐三想哭,“我,我做梦也不敢想,曾爷是跟咱们一伙的啊。” “那是因为你没用脑子。”顾寰宇说着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地上。 徐三听到这话又想哭,“探长……” “别探长了。”小张道,“你搞的那一出,不但把曾先生暴露了,也把我们家大少爷给暴露了。” 徐三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大小姐、二小姐他们根本不知道大少爷参与这种事。”小张道,“现在被他们知道,以后大少爷再出来就难了。” 徐三连忙转向顾寰宇,真的? 顾寰宇白了他一眼,把放在座位上的枪拿下来。 徐三见状,顿时异常心虚,想道歉又觉得此时再道歉也没什么用,可是不道歉,心里更过意不去,“探长,以后你让,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现在不是?”顾寰宇问。 徐三噎住,“探长……” “别废话了,快点搬。”顾寰宇说着,转向曾闻溪,“地图弄到了吧?” 曾闻溪摇摇头,“我没敢偷。一旦被他们发现地图丢了,不但会重新布防,还会加派人手。” “这么说你见过地图?”顾寰宇问。 曾闻溪点头:“我自己画了一张,不能保证一模一样,也八/九不离十。” “那就好。”说着话顾寰宇把箱子里的手/雷全拿出来。 徐三睁大眼,“怎么还有这个?” “防身用的。”顾寰宇道。 徐三张了张口,“手/雷防身?!” “对!万一被抓,直接拉掉它。”顾寰宇演示给徐三看,“你若是怕死,被日本人抓了去,会生不如死。” 徐三连忙说:“这个我知道,他们的手段残忍的简直不是人。” “知道就好。”顾寰宇不再说什么,起身继续卸货。随后留小张在这边看着,他们出去吃东西,开车的自然是脸生的徐三。 饭毕,四人躺在树上睡觉,而这一睡就睡到夕阳西下。 唐三水一行也看到了顾寰宇告诉她的尸坑。 顾寰宇其实不知道,是他托曾闻溪打听的。唐三水看着只比平地高出一点的土包,即便相信顾寰宇,也忍不住怀疑里面有没有尸体,因为看起来不像尸坑,说里面只有一具尸体她也信。 这么想的还有李嫂,把纸钱放在地上就忍不住问:“是这里吗?少夫人。” “肯定是这里。”贝琳率先道。 唐三水不禁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你看看周围的土就知道了。”贝琳指着脚下,“那边的草高且密,一看就是繁/衍了好几年,这边地上也有草,可稀稀拉拉几根,说明这里的土去年被人动过。” 小桃不明白:“为什么不是今年?” “今年被翻新,地上应该有死草。”贝琳指给他们看,“那边有枯草,这边干净的连枯草都没有,说明这些土是从很深的地方挖出来的,而且这个坑很大。”怕唐三水不懂,“你看,嫂子,这么大一片地方都一样,里面肯定有很多人。” 唐三水仔细看看,“还真是。”再一看,猛地睁大眼。 贝琳见状忙问:“怎么了?” “那,那是不是个手?”唐三水指着不远处。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顾天宇脸色一白,慌忙抓住李嫂。李嫂心中一凛,连忙抱起他,“少夫人,把纸钱点了,咱们就走吧。” “等一下,我去看看是不是。”唐三水不敢开/枪,但她不怕尸体,因为她以前学过解剖,如今整天跟死人打交道,说着话就往那边走。 贝琳连忙拽住她,“嫂子!” “没事。”唐三水拍拍她的手,“如果真是,我捧一g黄土埋上,他只会感激我。” 贝琳:“可是――” “没事的。”唐三水摸摸她的头,大步走过去一看,唐三水不敢置信地张大嘴。贝琳忙问:“怎么了?嫂子。” 唐三水咽口口水,“是,一个小孩的手。” “什么?”李嫂顾不得害怕,抱着顾天宇走过去,仔细一看,“这,这这小手还没小少爷的大?”说着就看顾天宇。 顾天宇下意识把手藏起来。贝琳抓过来一对比,顿时忍不住大骂:“那群畜生!连这么小的小孩都不放过,他们怎么就不怕遭天谴。” “早晚会遭的。”唐三水还想说什么,一看远处有几个人影,连忙说:“小桃,快把纸钱点了。李嫂,快带他们去车里。”随即抓几把土把手埋上,就跑去开车,直奔南京市区。 等唐三水这边安顿好,天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顾寰宇四人开始行动。然而,到了这时候,徐三依然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 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徐三眼睛越来越大。车停下,认出所到何处的徐三不敢置信,“你们要炸军/火库?!” “是的。有问题?”顾寰宇明知故问。 徐三张张嘴,半晌憋出一句,“你们疯了!?” “不敢?”顾寰宇不答反问。 徐三下意识想摇头,一看顾寰宇皮笑肉不笑,顿时头皮发麻,脚底生寒,“探长,我不怕。”担心顾寰宇不信,一枪把他崩了,抛尸荒野,“真的!你一个前途光明,有钱,有母亲,有妻子,还有一群弟弟妹妹的人都不怕,我徐三光棍一个就更不怕了。” “是吗?”顾寰宇按住他的肩膀。 徐三连连点头,“是的!我敢对天发誓。” “老天爷没长眼,你发誓也没用。”顾寰宇按下他的手,就对曾闻溪说,“现在开始?” 曾闻溪点点头,“我们想把东西运到那附近,深夜再进去。”说完就看向徐三。 徐三连忙说:“我没问题,曾爷。” 曾闻溪瞥他一眼,“有没有问题,看你表现。”随即对小张说,“你留下看车,一旦被发现,直接开车走,不用管我们。” 小张没干过这么大的,但他以前干过别的,知道遇到意外该如何处理,“我知道。” “那就开始吧。”曾闻溪打开车门,递给顾寰宇几把枪,随即又给徐三几把。 徐三惊讶道:“都给我?” “顺利的话,这些就送给你留作纪念。”曾闻溪道。 徐三心中一喜,忙不迭道:“谢谢曾爷。” “至于么。”顾寰宇忍不住说。 徐三:“至于,至于,你可不知道,大少,这都是稀有货。” “你怎么知道?”顾寰宇顺嘴问。 徐三想也没想:“听别人说的。” “邱九?”顾寰宇一边把东西往身上塞一边问。 徐三跟他和曾闻溪学,一边往身上绑东西一边说,“那小子知道个屁。我是听老张说的。” “哪个老张?”曾闻溪的这些东西确实都是稀缺货,因为都是戴老板高价买来送给他的。如果靠他自己,有钱也弄不到。 徐三张嘴想说什么,一看到曾闻溪,“我看错了,老张说的不是这样的。” “徐三!”顾寰宇一瞪眼。徐三忙不迭道,“是这样的。” 顾寰宇皱眉:“到底是不是?” 徐三下意识看曾闻溪。 曾闻溪:“我认识?”徐三摇摇头,“和我有关?”徐三连忙点头。 顾寰宇不禁看向曾闻溪。曾闻溪开口道,“你说,我不怪你。” “真的?”徐三很怀疑。 曾闻溪:“你不信我,也该信你探长。” “说吧。”顾寰宇道,“没咱们帮忙,他这一票干不成。” 徐三一听这话胆子大了,“小夜莺房里人,那个老张曾爷应该认识,以前是你们帮里人,大字辈的,现在投靠了日本人。” “是他?”曾闻溪皱眉,“不可能。”随即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也忍不住皱眉,“小夜莺一女事二主?” “你确定他真是小夜莺房里人?”曾闻溪问。 徐三点头:“探长知道我的,在杜爷府上呆了好几年,虽然只是个跑腿的,因为跟着杜爷,上海滩有点名气的就没有我徐三不认识的。 “那个老张以前看不起我,我当了巡捕才搭理我。现在知道我跟探长走得近,整天跟我称兄道弟,早几天还拉我喝酒,跟我显摆小夜莺多好,还要介绍个舞女跟我认识。” “他手里有这种枪?”顾寰宇问。 徐三摇头,“没有。他说小夜莺有,是别人给他的。他说那个人的时候咬牙切齿,我问他是谁,他不说。刚才探长那么一说,肯定是小夜莺的另一个男人。对了,探长,那人是谁?” “是个狠人。”顾寰宇道,“还想知道吗?” 徐三摆手又摇头,“不想。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随即拎着两杆抢,“我只能拿这么多。” “能拿多少拿多少,有的是时间。”顾寰宇说着就看曾闻溪,“走吗?” 曾闻溪点点头,三人直奔目的地。随后把东西藏好,又回来拿。来回两趟,才把所有东西拿过去。可此时也不过是晚上十点钟。 三人在草丛里睡到凌晨一点半,被小张叫醒。三人醒醒困准备行动,小张回去守着车等着接应。 凌晨两点零一分,徐三像猫儿一样,越过高压线,身后传来一阵震天的响声。 徐三浑身一震,回头看去,熊熊烈火直冲云霄,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顾寰宇从去年十二月就蒙上一层阴霾的心。顾寰宇忍不住感慨,“真漂亮!” 一语成谶 曾闻溪也忍不住说:“是呀。真漂亮。” 话音落下,轰隆几声巨响。徐三吓得哆嗦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顾寰宇看到,不禁说:“你胆子怎么还这么小?” “身体习惯。”徐三尴尬地笑笑。 曾闻溪听到这话,扭头看他一下。徐三连忙说,“真的,曾爷,我没骗你们。” “他又没说什么。”顾寰宇冲曾闻溪努一下嘴,“回吧。” 日本海军军/火库出这么大事,日本人肯定十分震怒,严查嫌疑人,也一定会请十分熟悉上海,以及手下有许多小弟的曾闻溪帮忙。 曾闻溪必须立刻回家等着日本人的电话,听到顾寰宇的话,点一下头,坐上车就让小张开到最快。 半个小时后,曾闻溪到他位于虹口区的家,小张立刻开车出城。在城外晃荡一天,翌日就前往和唐三水约定的地点。然而,他们从上午等到下午,直到天黑才等到唐三水。 唐三水和小桃甫一停车,顾寰宇就立刻迎上去,“出什么事了?” 唐三水张嘴想说,小桃拽住她的胳膊,“少夫人,回去再说。” 顾寰宇注意到她的眼神,“徐三不是外人,说吧。” “我们见到了夫人。”小桃说着,还忍不住看一下徐三。 徐三昂首挺胸,任由她打量。小张忙问:“你说谁?” “夫人。”小桃不由自主地看一下跟着下来的顾清宇三兄弟,“三位少爷的亲妈。” 小张比任何人都清楚,顾寰宇对几个弟弟妹妹说的那番话纯属胡诌,连忙找顾寰宇,怎么回事? “你们在哪儿见到的她?”顾寰宇也懵了。 唐三水:“在一个日本军官府上。那个军官是在南京沦陷后,调到南京驻防的。到南京的时间短,当地人不认识他,认识他的,我们一开口,他们就一脸警惕的看着我们,问我们打听那么多干什么。我们就没敢细问。” “你们不知道那人是谁?”顾寰宇肯定道。 唐三水点头。 顾寰宇想一下,又问,“那她有没有看到你们?” “看到了。”小桃说着,看向贝琳他们几个,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贝琳:“我来说吧。是我最先看到的。我们今天上午退了房,打算回来的时候嫂子说,做戏做全套,得买些南京独有的东西。 “我们是在一个卖盐水鸭的店里碰到她的。开始我也没认出来,因为她穿的比嫂子还好。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带着上海口音,我才敢认。可她倒好,居然说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天宇。”忍不住看一下顾天宇。 小孩儿立刻说:“我也不认识她。” 贝琳见他这样,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走的时候什么样,我们都知道。她又有烟瘾,按理说变成乞丐才正常。可她却光鲜亮丽,我就想到大哥说的话,她一定嫁了个有钱人。我们就和嫂子跟上去,结果就跟到日本人门口。 “我们在外面等半天,她不说出来,还让人跟我们传话说,不能怪她,都是大哥逼她的。李嫂一听这话就要进去找她理论,刚到门口,就被守门的日本人拿枪指着,不准进去。” “然后你们就回来了?”顾寰宇问。 贝琳点点头,注意到顾清宇和顾翔宇哭了,走过去朝他们脸上摸一把,“别哭。有那种妈还不够人戳脊梁骨的,她不认咱们更好。” “大哥……”顾天宇望着顾寰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吸吸鼻子,不让它出来。 顾寰宇抬手抱起他,“多大了,还哭鼻子。”捏捏他的鼻子,“没了爹娘,还有我和你嫂子。” “对对,老话不是说了么,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徐三打小没爹没娘,体会不到见到娘,娘却不认是什么感觉。见几个孩子挺难过,那女人跟谁不好,偏偏跟日本人,徐三才忍不住开口,“更何况探长对你们这么好,以后还能带你们去从不打仗的瑞士。” 此话一出,五个小孩齐刷刷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笑道:“我以前说留在上海是为了你们,其实不是主要原因。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回去,不过,我到那儿会被我妈骂一顿,她也不会给你们好脸。等你们长大,她老了,想跟我闹,也没精力闹。” “大哥。”顾天宇楼主二他的脖子。 顾寰宇拍拍他的背,“清宇,翔宇,我做的事,你们心里都有数,你们如果还认我这个大哥,以后日本人势弱,她回来找你们,我也希望你们别认她。”话音落下,一众人同时看向顾清宇和顾翔宇。 两兄弟懂事的时候,他们的母亲还没染上烟瘾,经常陪几个孩子,没事就带他们出去逛逛,所以两兄弟很关心他们的娘。 打顾天宇记事起,他妈就天天抽烟,整个人精神萎靡,根本没心思照顾他。以致于顾天宇不是跟着李嫂和小桃,就是跟着顾家其他佣人。顾天宇偶尔去找她,她整个人不耐烦极了,别提顾天宇多想换个妈。 妈没换,来个大哥,对他极为严厉,每天盯着他写作业不说,他贪玩还揍他。可顾天宇心里高兴,哪怕这个大哥不喜欢他,也不会无视他,也不会推开他,或者给他几块钱,让他滚远点。 顾天宇很依赖顾寰宇,顾寰宇知道,所以他只问顾清宇和顾翔宇。 两兄弟如果先见到他们的亲妈,后发现尸坑,对他们的妈嫁日本人这件事不会有太大感触。可恰好在亲眼看到一个幼儿的手,心灵受到很大冲击之后,两兄弟对他们的妈很失望。 顾寰宇让他们跟那女人断绝关系,兄弟俩没觉得顾寰宇狠心,可对方又是生养他们的母亲,顾清宇就忍不住问:“她要是能真心改过呢?大哥。” “你信吗?”顾寰宇道,“你亲眼看见她试图把家里的钱和贵重物品全带走,让我们喝西北风。好。即便她真心改,她能戒掉大/烟吗?” 顾清宇不确定了:“真心改,能的吧。” “不能。”一手拉着贝琳,一手拉着贝琅的唐三水突然开口。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 唐三水点头:“染上就戒不掉。如果把人绑起来强制戒,戒掉之后也不能再看到,或知道哪里有卖的,否则还会忍不住去买,去抽。可这种情况很难避免。” 上海到处是烟馆,这点无需顾寰宇说,几个小孩也知道,除了最小的顾天宇。 顾清宇和顾翔宇不禁低下头。 顾寰宇见他俩这样,“你们希望她能真心改过,我认为她都撑不到想改过的那一天。” 两兄弟猛然抬起头,什么意思? “那个东西除了有瘾,还是慢性毒/药。”徐三以前穷,没钱出入烟馆,当了巡捕有钱了,也忙了,出入烟馆都是去查案,“我跟你们说,染上那东西的人,不是瘦的跟鬼一样,就脑子有病。” 两兄弟看向顾寰宇,他说的是真的? “你大哥不懂,这得问我。”唐三水道,“那东西抽了能让人兴奋,是因为麻痹了人的大脑。人的大脑三天两头被戳一下,时间长了,就会被戳出一个洞,就是坏死了。所以你妈哪天真的在你们面前痛哭流涕,都不要相信她,立刻告诉你大哥或者是我。” 两兄弟不信,有这么严重吗? 徐三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等我们下次去烟馆查案带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你嫂子和徐三有没有吓唬你们。” “咱们回吧。”唐三水听到他的话,借着月光看一下手表,“八点了。” 顾寰宇点头,“行。徐三,回去知道该怎么说吧。” “啊?怎么说?’徐三不禁问。 顾寰宇叹气,“你跟李嫂坐一辆车,让她跟你说说南京城的事。对了,你们买的盐水鸭,给徐三一只。” “谢啦,探长。”徐三一听有吃的,乐的打开车门坐进去。 九点多一点,三辆车抵达城区,各个路口都设了护栏。顾寰宇早有预感,所以他开曾闻溪的车走在前面,小张和小桃开车跟在后面。 上海有钱人多,车子没什么稀奇,盘查的伪军一看车牌是虹口区那边的,严肃的脸上多出一丝笑,走过去就十分客气的问,“先生,行个方便。” 顾寰宇点点头,下了车让他们查。 大的枪都被他们埋在城外,小枪在身上,盘查的人不搜身,所以在车上查出一堆南京特产。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盐税鸭还有些软,盘查人员不禁问,“先生刚从南京回来?” 顾寰宇反问:“你不认识我?” “请问你是――” “顾探长?” 顾寰宇循声看去,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伪军。顾寰宇不认识他,“你是?” “你不认识我,我知道你。早几天你们就是从这边出去的。怎么才回来?人找到了?” 顾寰宇还真不记得他,但他去南京找人一事,不少人知道,“找到了。” “在哪儿?” 顾寰宇看向盯着伪军盘查的日本兵。 日本兵看了看自己,因为不会说汉语,就眼神询问,我怎么了? 顾寰宇:“在一个日本军官府上。” “啊?”跟顾寰宇套近乎的伪军不过随口一问,消失将近两年的人咋可能找到,没想到结果是这个,“哪个军官?” 顾寰宇道:“没打听到。”接着就把地址说出来,“我们想进府,门卫不准我们进,今儿等半天,她一直没出来,南京那边又阴天要下雨,我们就回来了。” 伪军给翻译使个眼色,翻译跟日本兵说一声,也不查了,直接放行。但在顾寰宇的车进去之后,日本兵就向上面报告。 南京上午阴天,此时瓢泼大雨,和顾寰宇的说辞对上。顾寰宇说的那个地方,确实是日本军官的家,南京传过来的电报也表明,那个军官府上有个中国女人,且长得很漂亮,顾寰宇的嫌疑瞬间洗清。 徐三胆子小,在伪军和顾寰宇说话的时候,险些吓尿,可他一看伪军连他坐的这辆车都查,到霞飞路,下了车就忍不住冲顾寰宇伸出大拇指。 顾寰宇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就笑着说:“老天爷站在我这边。” “你之前还说天不长眼。”徐三道。 顾寰宇:“那就是多道者多助。”停顿一下,就问,“这么大的事都能过去,还担心跟我混危险吗?” “不危险。”虹口区有个曾闻溪,南京城有个顾家人,前者能帮忙,后者可利用,徐三有信心,“只要我不作死,就不会死。” 商议离婚 顾寰宇听到这话笑了,毫不客气地拆他的台,“你有不作的时候吗?” “我――”啥时候作了。忽然想起早两天干的事,徐三面露窘迫,期期艾艾地道:“天不早了,小的就不打扰探长了。” 顾寰宇噙着笑摇摇头,冲李嫂使个眼色。李嫂给徐三一个盐水鸭,又给他两包点心。徐三顿时笑眯了眼,冲顾寰宇挥挥手,就一蹦三跳的往家去。 唐三水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说:“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也不大,才二十一。”顾寰宇转过身,“咱们进去吧。车子明儿再给他们送过去。”最后这句是对小张说的。 小张点点头表示知道,把车开进去,就拿着手电筒绕着小楼前后检查三遍。确定他们不在的这几天没人进来,才去洗漱。 顾寰宇洗了澡出来,就看到他卧室里多了一大五小,“这么晚不睡觉,找我有事?” “是他们找你,不是我。”唐三水率先开口道。 顾寰宇擦擦头发,毛巾扔到椅子上,转身坐到床上就问,“说你妈的事?”看着顾清宇。 顾清宇的第一反应是找贝琳。 “你有话说?”顾寰宇转向贝琳。 贝琳老老实实的点一下头。 “想说什么快说,我困了。”顾寰宇道。 贝琳下意识看一眼唐三水。 如果是一年前,唐三水会问,怎么了?在顾家待了将近一年,说不是很了解顾家几个小孩,也知道他们最怕什么,“你大哥这几天心情不错,说错了也不会跟你计较。” “你还真了解我。”顾寰宇睨了她一眼。 唐三水想也没想就说:“你我是夫妻,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 五个小孩下意识跟着点头。贝琳猛然僵住,转向唐三水,“你和我哥结婚有一年了吧?”唐三水点头,差不多。顾寰宇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接着就听到贝琳问,“你们怎么还分房睡?” 唐三水愣了一瞬,脸一下红了,喃喃道:“我……我……”我不出来了。 顾寰宇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贝琳说得对。三水,你我结婚的时候,你说太仓促,没准备好,让我给你点时间。我给了,你也该为我想想,毕竟我是个正常男人。” 唐三水转向他,脸上尽是不敢置信,一看他满眼戏谑,怒上心头:“顾寰宇!” “听得见,不用这么大声,不然李嫂还以为咱们吵架呢。”顾寰宇笑看着她,“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唐三水不假思索道:“凭什么是我搬过来?!” “大哥也可以搬过去。”贝琳接道。 唐三水呼吸一窒,转向她,皱眉道:“琳琳,你怎么,也跟你哥一起胡闹。” “我胡闹?”贝琳看看她,又看看顾寰宇,最后转向弟弟妹妹,我胡闹了吗? 贝琅见唐三水埋怨她姐,有点不高兴:“姐姐哪里胡闹了?胡闹的是嫂子还差不多。大哥以前喜欢仙乐斯,可自打和嫂子结婚,大哥就再也没去过了。嫂子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唐三水词穷,一看顾寰宇还不急不躁的噙着淡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顾寰宇……”都什么时候了还看热闹,快帮帮我。 顾寰宇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你笨,你还生气。你看,又瞪眼了。当初你我真领证,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留在上海的真实目的,如今知道了,你想说什么不能说。” “对哦!”唐三水抬手拍拍脑袋,“我怎么就这么笨啊。” 顾寰宇轻笑一声,“终于承认自己脑子不好使了。” 唐三水习惯性瞪他一眼。顾寰宇摇头笑笑。 五个小孩瞬间明白,包括八岁的顾天宇,“大哥说真领证,你们是,是假的?”此话一出,都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长得好的没你嫂子有本事,比她有本事的又没她学历高,各方面都比你嫂子优秀的,家世就连曾闻溪也攀不上,日本人也不敢随便欺负她。当然,也不需要我保护。 “可沈家是是个巡捕都敢欺负,没有张连桥也会有别人,为了永绝后患,我们才想到假结婚这招。”停顿一下,“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嫂子说你追的她,也是假的?”贝琳忙问。 顾寰宇看向唐三水,唐三水脸微红,“是你让我那样说的。” “我也没怪你。”顾寰宇收回视线,点点头证实唐三水的话,“她到国外考上大学,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她考上大学以后的事,都是瞎编的。” 贝琳不敢相信:“全部?” “全部。”顾寰宇道。 贝琳:“怎么可能?跟真的一样。” “因为半真半假。”顾寰宇道,“全是假的,很难骗到人,全是真的,也容易引起人怀疑。因为真相往往比故事更夸张。真真假假才真假难辨。” 贝琳张了张嘴,就想说唐三水,你真厉害。视线触及到顾寰宇,“你编的?” 顾寰宇很是干脆的点点头,“你嫂子也没那个本事。” “我――”我怎么没有了?对上顾寰宇的视线,气焰顿消,嘀咕道:“论糊弄人,我是没法跟你比。” 顾寰宇想说什么,忍不住打个哈欠,“没事都睡觉去,我困了。” 贝琳下意识转身,脚迈出去,猛地停下,“大哥,我们要说的事还没说。” 顾寰宇微微点头,快说。 “你以前说过,我们一定能把日本人赶出去。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安慰我们,安慰李嫂和小桃。”贝琳道,“今天见徐三那个样的都参与进来,我相信一定能。” 顾寰宇连着两晚没睡好,她说完,又忍不住打个哈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 “如果我妈活到咱们把日本人赶出去,日本人会带她一块走吗?”贝琳问。 唐三水忍不住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仔细想想,给出肯定答案:“不会!” “没有一丝可能?”顾清宇忍不住开口。 顾寰宇:“有自己府邸的军官,没四十岁也有三十多。这么大年龄的人,结婚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妈是那个人的妾?”从南京回来的路上,贝琳一直在想,她养母漂亮,可年龄也不小了,日本人怎么会娶她?顾寰宇这样一讲,所有疑惑都解开了。 顾寰宇“嗯”一声,“他敢你妈带到府上,说明他妻儿在日本。我都不敢把你们带去瑞士,他敢把你妈带去日本?” “除非很喜欢她。”唐三水接道。 顾寰宇点头,也有些不明白,“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事?” “我们想知道她会不会被枪决。”贝琳说出姐弟五人最担心的事。 顾寰宇摆手:“不会。从去年七月到现在,短短九个月,霞飞路的住户换了几波,她这时候回来也没人几人认识她。以后别自己对外说,没人关心她跟过什么人。” “真的?”贝琳问。 当然不是!那种女人死不足惜。顾寰宇才不关心她以后是死是活,反正等把日本人赶走,他把五个小孩带去国外,五个小孩想打听她的情况,也无从打听,“对!” “那就好。”贝琳放心了,“琅儿,咱们去睡觉吧。” 几个小孩露出轻松的笑容,包括不喜欢他妈,也不希望他死的顾天宇。 唐三水见他们这样,反而眉头紧锁,等他们到二楼,才问顾寰宇,“那样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吧。” “咱们和日本人的战争可不好打。我估计得打个五六年。”顾寰宇一边回忆从曾闻溪那里听到的,一边结合最近看到的报纸,“她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两说。”说完,看向唐三水,“你不困?” 唐三水:“我,我这就去睡觉。” “等等。”顾寰宇叫住她,“那个林达明还整天纠缠你吗?” 话题跨度太大,唐三水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起林达明是谁,就问,“你不会真以为他喜欢我吧?” “难道不是?”顾寰宇去年这个时候三天两头去仙乐斯,男人面对心仪的女人什么样,他没喜欢的人,也很清楚,“别管是不是,就说他有没有再纠缠你。” 唐三水觉得他想多了,不想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之前答应过你,一年半载后,你安全了,想去哪儿去哪儿。”顾寰宇道,“起初还担心没法跟几个小孩解释,现在他们知道了,也不用解释。你如果想离婚,咱们随时可以去。” 唐三水心中莫名一紧,不禁皱眉,她这是怎么了? “不想?”顾寰宇见她不吭声,“你如果担心外面不安全,还可以继续住这儿。等把日本人赶走,你想嫁给林达明就嫁,不想嫁跟我们一起回瑞士也行。” 唐三水听他这样讲,不禁犹豫起来:“我没想过。” “现在想。”顾寰宇道。 唐三水想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一看顾寰宇又打哈欠,估摸着他急着睡觉,没耐心了,“你今儿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这不是贝琳问的么。”顾寰宇道。 唐三水不信,“你外面有人了?” “什么人?”顾寰宇太困,反应迟钝,一时没明白。 唐三水:“喜欢的人啊。” 胡说八道 顾寰宇险些呛着,“……听谁说的?” “没有吗?”唐三水不禁嘀咕,“没有这么着急离婚干什么。” 顾寰宇想说,你不急?一想沈家人跑了,江家人在海外,唐三水在上海举目无亲,世道又这么乱,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是不敢着急,“我怕你着急。” “我着什么急?”唐三水不明白。 顾寰宇:“林明达。” 唐三水呼吸一窒,皱眉道,“都说了跟我没关系,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你老提他干什么啊。” “你们医院有不少男医生,可我只看到他对你不同。”顾寰宇其实也担心唐三水怕他,不敢主动开口提离婚,“哪天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 唐三水不假思索道:“我不会。”停顿一下,“如果你哪天改变主意了,也可以随时去找我。” 顾寰宇心想,那种情况最近几年都不会出现。话到嘴边一想,这么说她也不信,“那你去睡吧。对了,明儿到医院,同事问起你,只管说人找到了,在南京。再继续问,你就装作有口难言,什么也别说,让他们猜去。” “那猜什么的都有。”唐三水道。 顾寰宇点头,“这样最好。别人猜不出那女人的身份,就不敢招惹贝琅他们。” 最近小半年,广慈医院平均每天都能接到一个受枪伤的,有的是无辜者,有的是汉奸,也有看起来无辜的地下工作者。 唐三水每天医院家两点一线,也能感觉到上海形势愈加复杂。然而这么复杂,日本人还没真正参与进来。汉奸,整天被动挨枪子。 租界被日军围城孤岛,日军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走狗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一旦日本特务参与进来,唐三水不敢想象,届时租界得乱成什么样,便老老实实说,“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顾寰宇挥挥手,唐三水出去把门关上,长叹一口气,才转身回隔壁。 翌日,唐三水到医院,就被同事团团围住,纷纷问她南京城是不是到处都是血,四周全是坟。唐三水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幼儿的手,张嘴想说出来,昨天晚上顾寰宇被请下车接受检查的一幕钻进脑海,“我们去找人,没注意。” “人找到了吗?”唐三水话音落下,就有人问。 唐三水点点头,不禁庆幸顾寰宇提前跟她说了,否则此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随后把顾寰宇交代的话说出来,听到又有人问在哪儿找到的,她现在做什么,唐三水转而问,院里这几天忙不忙。 众人一看她不想说,就不敢再勉强她。 唐三水到办公室,没有工作,放下包就拆开在南京买的点心递给同事们,随后找同事要几份最近几天的报纸。 昨天晚上回来的路上,唐三水问顾寰宇干什么去了,顾寰宇没说。后来车被拦住,唐三水意识到事情很严重,可终归不知道多严重。 大事报纸上都有,唐三水拿到报纸一看日军海军军/火库爆了,整个人僵住。 “怎么了?唐医生。” 唐三水循声转过头,她的助手盛小菊,“没,没什么。就是我们昨晚回来的时候被拦住,顾寰宇说租界一定出大事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 “这个啊。”盛小菊勾头看去,“都好几天了。”说完,往四周看看,见没外人,“听说日本人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别说在各个路口设护栏,他们就算挨家挨户的搜,也找不到人。” 唐三水眼皮一跳,“这么神秘?” “神秘的人多了去了。”盛小菊道,“唐医生一直在国外,不知道上海的情况,顾探长可能也不大清楚,我跟你说,就咱们这个租界,就有不少人能飞檐走壁。”指着报纸上冲天的火焰,“听说这里把手的很严,还拉上电网,可对那么些人来说,日本兵眨一下眼,他们就能翻进去。” 唐三水惊得张大嘴,“真的?” 盛小菊点头,“可能有点夸张,但差不多吧。” “难怪我有次跟顾寰宇说,最近死了不少汉奸,问他知不知是谁杀的,顾寰宇说不知道。”唐三水道,“我还以为他故意不告诉我。” 盛小菊:“顾探长不知道也正常。那些人啊,打一枪,就近把枪藏起来,就该干什么干什么。顾探长手眼通天,也不一定能抓到。” “好狡猾啊。”唐三水感慨一声,就把报纸递给她同事。 对方是个男医生,有四十岁了,接过报纸,见唐三水好像有点害怕,忍不住说,“你和顾探长可以去瑞士啊。这种情况下,顾探长的妈有天大的怨气,也不好把你们往外赶。” “您有所不知,欧洲也在打仗。”唐三水道,“租界被日军围住,瑞士周围都是德军。瑞士虽然是中立国,可德军真拿下欧洲,顾寰宇说他们不可能放过瑞士。” 男医生不禁问,“欧洲也这么乱?” “世界大战,除了美国那边,哪儿都乱。”唐三水道,“我们在这里,他们在瑞士,万一那边比这边乱,他们可以来这边。如果这边比那边先乱起来,我们再过去也不迟。” 男医生想想,“对!你们有外籍。” “是呀。”唐三水道,“在这里有家有铺子,顾寰宇是探长,又和约翰关系不错,还能护着我们。到了国外只能任人宰割。” 盛小菊不禁说,“那你们可以去香港啊。” “香港和这边没什么区别。”五个小孩的好些同学都去了香港,顾寰宇从几个小孩的聊天中听出一丝羡慕,就把香港的情况分析给他们听。他们不羡慕了,唐三水也长见识了。 从门口经过的两个医生猛然停下。其中一个中年医生忙问,“此话怎讲?” “香港也是租界。”唐三水道,“顾寰宇说日本人若是敢把这边占了,不可能放过香港。” 盛小菊想说,香港有驻港军。可没等她说出来,想到租界还有巡捕房呢。巡捕的身手比普通军人好多了,日军敢搞法租界,就一定敢打香港,“顾探长懂得好多。” “曾闻溪想让他帮日本人做事,得空就跟他聊天。”唐三水胡诌道,“约翰又担心他帮日本人,没事就拉他去仙乐斯联络感情。聊的多了,很多事都知道一点。” 盛小菊听到仙乐斯,不禁问,“唐医生知道仙乐斯?” “知道啊。”唐三水话音落下,就发现办公室里的几人同时看向她。唐三水不明白,“怎么了?” 盛小菊打哈哈,“没,没什么。” “你肯定有事瞒着我。”唐三水盯着她,“快说。否则现在就把我借给你的医书还给我。” 盛小菊:“真没有。” “有什么不能说的。”林明达突然开口。 盛小菊不赞同道,“小林,别胡说。” “顾探长每次去仙乐斯都会找一个人。”林明达看着唐三水道,“唐医生想不想知道他是去找谁吗?” “探长,今儿出不出去?” 徐三跑进来,一看顾寰宇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探长昨晚没睡好?” “那几个孩子想让我把他们的妈弄出来,闹了我一个多小时,等我洗好澡都半夜了。”顾寰宇打个哈欠,揉揉眼,“有事?” 徐三下意识往外看一眼,见没人来,“咱们的枪还在外面。” “曾闻溪会派人去取。”顾寰宇道。 徐三不禁说:“他还有人?” “多呢。怎么了?”顾寰宇倒杯水,喝一口气就问。 徐三:“我以为,他就一个人,才找咱们。不对,他手下有人,干么拉上咱们?” “他的那些人,也就枪法比你好一点。”顾寰宇道,“翻墙爬树都不如曾闻溪。” 曾闻溪的身手还不如徐三,徐三听他这样说,忍不住了,“那么废,还敢干那么大的?” “因为有我啊。”顾寰宇伸个懒腰,“街上什么情况?” 徐三在贫民窟那边租的房子,里繁华的霞飞路有些远,几乎要穿过半个法租界,“感觉多了很多鬼鬼祟祟的人。是不是日本人?” “估计是汉奸。”顾寰宇道,“交代下去,以后接到报案,过十分钟再去。” 徐三不解:“为什么?” “过去的太快,有可能坏了汉奸和日本特务的好事,也有可能坏了曾闻溪的好事。”顾寰宇道,“所以统一过十分钟。” 徐三点头:“明白了。还是探长想得周到。” “所以我是探长。”顾寰宇笑道,“这两天有没有日本军官过来?” 徐三:“小的不知道,我去把邱九叫过来。”到门口大喊一声。 话音落下,邱九就跑进来,“探长有何吩咐?” 徐三把顾寰宇刚才问的话说一遍,邱九立刻说,“有,且不少。” “没来捕房吧?”顾寰宇问。 邱九:“没有。都是去那几个大汉奸府上。对了,那个市长之前不是让巡捕房派人保护他么。昨儿把巡捕房的人全退回来,换成日本人了。” “这么怕死?”顾寰宇不禁说。 邱九点头,“听说那个市长家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我知道了。”顾寰宇想让他出去,一想曾闻溪之前跟他说的话,“你俩开车随我去街上转转,那些人府上若都有日本兵,以后你们巡逻绕过去,不然哪天出事了,还能赖到你们身上呢。” 邱九:“那小的这就去开车。”说着就往外跑。 徐三连忙小声问:“咱们下一票不会是干掉市长吧?” 挑拨离间 顾寰宇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朝他脑袋上就是一巴掌。 徐三懵了,捂着头,可怜巴巴道:“我又说错话了?” “你是话太多。”顾寰宇瞪他一眼,“哪天死也是死在你这张嘴上。” 徐三慌忙捂住嘴。 顾寰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上海不止你、我、曾闻溪和小张四人。” “我知道。”徐三道,“那些人把军/火库交给曾先生,市长的脑袋虽然没军/火库重要,也差不多,肯定还会交给曾先生来办。探长刚才说曾先生手下的那些人还不如我徐三,那他肯定还会找咱们啊。” 顾寰宇扭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难得啊,居然知道动脑子了。” 徐三不敢再乱接话,昂首挺胸,无声地说着,那当然。 “早两天的事叫上我们,除了你我的身手比他手下人好,还有就是那不是一个人的活儿。”顾寰宇道,“弄死那个老畜生,一人足矣。” 徐三自觉明白了,“曾先生自己干?” 顾寰宇心累,不想搭理他,可又不得不说,否者这小子一准以为他猜对了,“杀鸡无需宰牛刀。” “啊?可邱九那小子说,那个老汉奸府上里三层外三层,身手还不如他的咋混进去?”徐三好奇。 顾寰宇:“他又不可能在屋里呆一辈子。” “对哦。”徐三想说,所以你刚才提醒我们,以后巡逻的时候避着点么。一见门口多出一辆车,邱九打开车门跳下来,徐三连忙说,“探长,走吧。” 顾寰宇瞥他一眼,哼一声。 徐三咧嘴笑笑,“小的不是不知道么。” “又惹探长生气了?”邱九朝他肩上一巴掌。 徐三抬手拨开他的胳膊,“没有。探长大人有大量,我惹他,他也不会跟我生气。” “马屁精。”邱九白了他一眼,打开车门,顾寰宇上车,就直奔霞飞路最繁华地段。因为上海滩几个大汉奸的家都在那边。 顾寰宇先前说去那些人门口转转,以至于刚靠近大汉奸的家,没容顾寰宇吩咐,邱九就慢下来,还没平常人走路快。 顾寰宇见大门紧闭,门口站着十来个保镖,楼顶上还有几个保镖来回走动,忍不住嗤一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蒋委员长的府邸呢。” 当着外人,顾寰宇对老蒋很是尊重,哪怕顾寰宇不喜欢他。邱九听到顾寰宇的话接道,“蒋委员长也没他们排场大。” “蒋委员长也没他们骨头软。”徐三接道。 顾寰宇回头瞪他一眼,给我闭嘴! 徐三捂住嘴,细长的眼睛心虚的乱转,我又说错了? 顾寰宇没理他,转过头就吩咐邱九,“去市长家门口转转。” “好的。”今天早上徐三到捕房就四处显摆,跟顾寰宇出去的这几天,探长包吃喝,临了还送他一个盐水鸭和两包点心,那鸭肉别提多香,那点心别提多甜了。说得早上出来的匆忙,吃个半饱的邱九直咽口水,最后实在忍不住,出去买个打肉包子,又弄一碗豆花,把肚子塞得满满的,心里才算舒坦。 也是被徐三馋的,邱九希望顾寰宇下次出去能带上他,刚才才那么着急去开车,这会儿也什么都没问,直奔市长家。 邱九这人小心思不少,脑子也比徐三好使,他知道顾寰宇不想跟日本人打交道,也讨厌汉奸,即便市长请顾寰宇去家里做客,顾寰宇都不一定去。以至于离市长家还有五十米,邱九就找个不引人注意,又能看清市长家全貌的地方把车停下。 顾寰宇打开车门,往四周看看,就不禁撇嘴笑笑。 邱九一看他笑,喜的迎上去,“探长,过去看看?” “等一会儿。”顾寰宇递给他几块钱,“买包烟,买份报纸,再买点吃的。” 邱九咧嘴笑道:“是,探长!”转身就去买报纸。 徐三见状,满不高兴的嘀咕,“干嘛让他去。” “他不能去?”顾寰宇挑了挑眉,不明白他突然闹什么情绪。 徐三:“他肯定把探长的钱花的一分不剩。” “说得好像你去,就会给老子省钱一样。”顾寰宇睨了他一眼,又打开车门坐进去。 徐三噎了一下,“小的虽然,虽然爱花钱,可小的一定会买探长喜欢的东西。” “说得好像邱九不知道买一样。”顾寰宇道。 徐三再次噎住,“探长……” “闭嘴!”顾寰宇道,“你闲得慌,就去那边看看,门口多少人,墙上多少人,屋顶上又有多少人。” 徐三不禁眨了眨眼,“墙上还有人啊?”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顾寰宇道。 徐三不想去,因为他怕被守在付宗耀家门口的那些人看出什么来。可一天没过去三分之一,他就被顾寰宇训好几次,犹豫片刻,点根烟,才往那边晃悠。 徐三从那边回来,就看到邱九在嗑瓜子,他老大躺在车里看报纸。徐三见顾寰宇眯着眼,精神不大好的样子,不敢打扰他,直接冲邱九伸出手。 邱九递给他一包瓜子,就小声问,“探长在这儿干什么?” “闲着没事。”徐三也不知道,他担心多说多错,干脆这么糊弄邱九。 邱九打死也不信,可他知道没人喜欢多嘴多舌的小弟,哪怕心里再好奇,也没问顾寰宇。 顾寰宇等着邱九呢,一张报纸看完,邱九依然没吭声,顾寰宇很满意,决定以后多带他出来转转。而顾寰宇在这边看报纸,除了他确实闲,还想看看付家附近有没有日本特务。 拜顾寰宇喜欢上街,经常在某个地方停一会儿所赐,有人认出他,又看到徐三和邱九在嗑瓜子,也没问,顾探长,你在这儿干什么。 顾寰宇清静了,唐三水第一次觉得林达明烦人。 那句“顾探长每次去仙乐斯都会找一个人”,唐三水是根木头,也能听出他故意的。顾寰宇又三番两次跟唐三水说,林明达喜欢她。唐三水原本不信,听出他有挑拨之意,想确定他是不是这么无耻,干脆故意问:“你知道?” “知道。”林达明担心唐三水认为他挑拨离间,就看一下其他人,“他们都知道。怕你伤心,一直没敢告诉你。” 唐三水很想问,你就不怕我伤心。可她见林明达还拉其他人下水,顿时觉得腻歪。面上就装作不懂的样子,“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盛小菊快速接道,“小林胡说的。唐医生,有个手术需要你亲自主刀,这是病例,快看看。”递给唐三水一叠资料,就冲林达明使个眼色,别再说了。 唐三水伸手接过去,就说:“肯定有事。小菊,你这么怕我知道,难不成顾寰宇去找的是女人?” 盛小菊浑身一僵,尴尬地笑笑,“当然不是。” “是的。”林达明道,“听说还是一个叫潇潇的女人。” 盛小菊眉头一皱,满脸不快,“林达明,别说了。” 唐三水以前问顾寰宇,他大本营是不是在仙乐斯,顾寰宇说他独来独往,唐三水根本不信。 曾闻溪不是日本人的走狗,还是顾寰宇的战友,真吓到她了。当时只顾得担心顾寰宇,唐三水就没往深了想。 在去南京的路上,唐三水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也以为顾寰宇以前频频出入仙乐斯,是为了跟曾闻溪接头。 林明达这么一说,唐三水又忍不住好奇,顾寰宇和曾闻溪的大本营真在仙乐斯?唐三水就板着脸,佯装生气,“让他说下去!” 林达明见状,立刻说:“唐医生,我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谁为我好。”反正不是你。唐三水在心里嘀咕一句。 林达明看一下盛小菊,听到了吧。随后就说,“这事其实也不是秘密。仙乐斯的人都知道,每次顾探长过去,都会在潇潇房里待上半天。听说你和顾探长领证的那天下午还去找潇潇,还陪潇潇吃一顿晚饭,半夜才回去。” 潇潇是吗?唐三水偷偷朝自己腿上拧一下,顿时难受的眉头紧锁,一副想哭又强忍着的样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林达明点头:“千真万确!唐医生别难过,你这么优秀的人,顾探长都不知道珍惜,是他的损失。依我看――” “顾探长去仙乐斯肯定是逢场作戏。”盛小菊连忙打断他的话,“唐医生,这种事你最好亲自问问顾探长。他就算跟潇潇有什么,也是你们结婚前的事。 “再说了,你们结婚当天,顾探长去找潇潇,极有可能是去跟潇潇分手。毕竟你也说过,顾探长不知道你回来找他。” 唐三水眼皮动了动,佯装思考。 林达明一看她要被盛小菊说动,慌忙道:“那他也不该陪潇潇用晚饭,还待到半夜才回去。”没容唐三水开口,又说,“盛小菊,你这人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亏得唐医生平时对你那么好,有空没空都教你西医。” 盛小菊张了张嘴想说,就是对我好,我才不能拆散他们。看到林达明眼中的得意,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流言,林达明喜欢她领导,福至心灵,“顾探长就算有再多缺点,也比你强。” “你,你说什么呢?”林达明心中一慌,连忙看向唐三水。 唐三水也看他,明知故问,“什么意思?小菊。” “也,没什么。”盛小菊习惯性这样讲,说出来惊觉不是她本意,“就是林达明喜欢你,巴不得你现在就跟顾探长离婚。” 唐三水猛地转向林达明,不可置信:“真的?!” 伪君子 林明达满脸窘迫,“没有。唐医生,别听盛小菊胡说。” “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盛小菊认为“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也觉得做人和做事都应当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林明达挑拨离间的时候,她才频频打断林明达的话。可林明达太恶心,盛小菊也懒得给他留面子,“即便你说的是事实,唐医生和顾探长离婚,也不会嫁给你这种人。” 林明达脸色一变,怒上心头,“我哪种人?你给我说清楚!” “挑拨离间,心胸狭隘,小肚鸡肠,自命不凡。”盛小菊扬起下巴,鄙视道,“够吗?不够我继续。” 林明达抬手指着盛小菊,怒不可遏:“你――” “想打我是不是?”盛小菊道,“不说人家顾探长大学毕业,家境好,长得好,凭他不打女人这点,就比你强一万倍。” 林明达:“他打不打你知道?” “我不知道,唐医生知道。”盛小菊道,“我天天跟唐医生一起,从没见过她哪里受伤。唐医生,是不是?” 唐三水点头,“顾寰宇这点不错。我有次把他气得出气多进气少,他也只是躲出去,不搭理我。” “听见了吧。”盛小菊得意的笑了,“林明达,最后一次提醒你,再敢四处挑拨,哪来的滚哪儿去。” 林明达冷笑一声,“医院又不是你家开的。” “那你就试试。”盛小菊道。 林明达顿时心虚不敢,随即往四周看,希望有人能帮他对付盛小菊。然而办公室里的医生看到林明达的眼神,纷纷起身说自己有事。 转瞬间,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三人。林明达就找唐三水。唐三水叹气道:“小林,你让我很失望。” “唐医生,我没有。”林明达急急道。 唐三水懒得问他所谓的没有是没有喜欢她,还是没有挑拨离间,“小菊,跟我去看看病人。” “好的。”盛小菊冲林明达得意的哼一声,抱着唐三水的胳膊往外走,堪堪越过门槛,就迫不及待地说,“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砰! 身后传来一阵巨响。唐三水吓一跳。盛小菊转身就要回去。唐三水连忙拉住她,“算了。” “你――唐医生,好,我不说,但你也别拦着我告诉顾探长。”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安静下来。盛小菊啧一声,边走边说,“脓包。” 唐三水想笑,“你一个女孩子,跟他一般见识,吃亏的是你。” “他不敢把我怎么着。”盛小菊道,“租界说大很大,说小也小,我找人打听过,林明达家里也有个药铺,和顾探长家不一样的是顾家卖中西药,林家行医,药铺里也有坐堂大夫,而且只卖中药。” 唐三水:“难怪林明达学中医。” “我还没说完。”盛小菊道,“唐医生可知他家有医馆,为何还来咱们医院?因为啊,他是林家私生子。” 唐三水惊得眨了一眼,不禁往后看一下,想到林明达穿的挺好,“看不出来啊。” “咱们医院医生工资高啊。”盛小菊道。 唐三水打量一番自己的助理,据她所知这个盛小菊毕业于南洋公学,“七七事变”后跑去红十字会当几个月护士,才来的广慈医院。 红十字会好进,南洋公学和广慈医院不好进。唐三水试探道,“你家也大有来头吧?” 盛小菊没否认,老老实实点点头,“就是上海盛家。” “你是盛家小姐?你家人怎么会让你出来当护士?”唐三水惊讶道。 盛小菊想起家中的糟心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老爷子生前虽然喜欢往外撒钱,留给我们的那部分也够我们用几辈子的。偏偏他那么多儿子,没一个会做生意的,还一个比一个会败家。 “要不是我爹太能糟蹋,我此时应该在瑞士。”停顿一下,“不说这个了。医院里有不少医生都在南洋公学上过学,那个学校跟我们家老爷子有点关系。” “我知道。”唐三水笑道,“谢谢你啊。” 盛小菊摇摇头,“不客气。唐医生不怪我帮顾探长说好话就行了。”见她不解,“我以前也挺能作的,是顾探长点心了我。” “他?”唐三水惊讶,“你们以前认识?” 盛小菊感觉到她身体僵了一瞬,表情不自然,“你别多想。去年我跟同学上街游/行,顾探长带着手下堵我们,我们以为顾探长会抓我们,结果只是把我们好一番冷嘲讽。我回去想想,顾探长说的很有道理,就去红十字会当护士了。” 唐三水很好奇,“他跟你们说的什么?” “说我们真有能耐就去参军,如果怕死,就去当医生,当护士,而不是拿着小旗子满街乱转。”盛小菊道,“后来上海沦陷,很多人都投靠了日本人,曾闻溪三顾顾家,顾探长都没妥协,我就知道他是个男人。” 唐三水心中一突,“你,喜欢他?” “喜欢啊。”唐三水不由得停下来。盛小菊想笑,怕她多想,“这个喜欢跟喜欢唐医生一样。” 唐三水扭头打量她一番,你确定? “别看我比你小几岁,我知道男女之间的喜欢,是明知道他有家室,还想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想跟他在一起。”盛小菊道,“单纯的欣赏,是看到你俩好好的,我就特高兴。当然,你俩离婚了,我也不会想,啊,我有机会了。 “我会替你们感到可惜。所以,唐医生,千万别跟顾探长闹别扭。男人么,没有不贪花好色的。身体不背叛你,精神也会。都没有,那就是没机会。你和顾探长因为这点事分了,再找一个,肯定不如顾探长。” 这话唐三水不爱听了,“你怎么知道?” “顾探长条件比你好很多啊。”盛小菊道,“他单身,多的是比你条件好的女的想嫁给他。如今这世道,女人嫁过一次,就只能往下找。也许你能找到比顾探长好的,可机会比男人不花心还渺茫。” 唐三水奇了怪了,“你一个小丫头怎么懂这么多?” “我们盛家是大家族啊。老爷子光儿子就八个。”盛小菊伸出手指,“你再活十年,都不一定有我见得多,听我的没错。” 唐三水以前担心日本人为难顾寰宇,为难顾家,如今顾寰宇身边有个曾闻溪,唐三水放心了,就决定顾寰宇啥时候把未婚妻带回家,她啥时候和顾寰宇离婚。 甭说潇潇极有可能是顾寰宇的战友,真是情人,顾寰宇没打算娶,唐三水也不会主动让位。因为没有比顾寰宇更合适的靠山了。 “谢谢你提醒。”唐三水笑着说。 盛小菊:“你别不以为意。” “好,我牢记心中。”傍晚,唐三水到家就忍不住喊,“顾寰宇。” 顾寰宇拿着毛巾出来:“什么事?” “晚上还出去?”唐三水不答反问。 顾寰宇:“不出去啊。” 唐三水指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你平时不都是早上洗头发?” “马桶堵住了,我刚才在弄马桶。”顾寰宇道,“浑身臭烘烘的,就去洗了个澡。” 唐三水:“好了?” “暂时好了。”顾寰宇回想一下冲洗的水流,“我感觉还不行,得找专门掏马桶的人过来看一下。”随即对小张说,“明儿出去打听一下,哪里有会疏通马桶的。” 小张点点头,“今儿没什么事吧?” “有。”身份已暴露,顾寰宇也没当着全家人面说下去。走到院中,估计屋里五个孩子和厨房里的李嫂和小桃听不见才说:“那个老畜生家附近有不少便衣。据我观察,不是咱们的人。” 顾寰宇无党派无组织,他口中的“咱们”是指中国人。小张懂,“都潜伏在什么地方?” “杂货店。付家斜对面的饭店里。”顾寰宇道,“十来个人,有汉奸也有日本特务。回头通知你们的人,没有万无一失的方案,就别往那边去。否则早晚会被发现。” 唐三水听到这话,很好奇,“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气质和衣着不符。”顾寰宇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我是个普通老百姓,你信吗?” 唐三水想也没想,“不信!” “这不就结了。”顾寰宇说着,忽然想到,“刚才找我什么事?” 唐三水先说林明达,一看顾寰宇和小张都笑她,不禁瞪两人一眼。顾寰宇连忙抬抬手,我不笑,你继续。唐三水随后把盛小菊说的话讲给他听,末了忍不住打量他一下,“没想到你在外面是这样的顾探长。” “你没想到的多着呢。比如林明达喜欢你。”顾寰宇接道。 说起这个,唐三水脸微红,不好意思,“我以为咱们都结婚了……医院里有不少年轻的护士,比如那个盛小菊,盛家没落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他不可能看上我。” “没什么不可能。”顾寰宇道,“那家伙就是个伪君子,你和那个盛小菊把他的脸往地上踩,他以后肯定会报复你们。” 唐三水不禁惊呼一声,“报复?他,他不是喜欢我么?” “不冲突。”顾寰宇枪不离身,说着话从兜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枪递给她,“放腰上。他敢招惹你们,直接毙了,推给汉奸。” 唐三水睁大眼。顾寰宇点头,你没听错。唐三水不禁说:“没必要吧。” “有必要。”顾寰宇很认真,“你有个好歹,把我牵扯进去,咱们家十来口人全都完蛋。” 唐三水伸手接过来,“谢谢。对了,潇潇是你战友,还是你前女友?” 假戏真做 小张抢先道:“当然是前女友。” “什么时候的事?”唐三水忙问。 顾寰宇一想到和潇潇接触那段时间,她不是捏他的脸,就是掐他的腰,没一次不占他便宜,就忍不住皱眉,“别听他胡说。” “那就是你战友了?”唐三水看着他好奇地问。 顾寰宇摇头,一见她又想开口,“战友是指并肩作战的朋友,我没跟她并肩作战过。” “也就是说她和你俩一样。”唐三水指一下小张。 小张笑看着顾寰宇,告诉她? “她是曾闻溪的属下。”顾寰宇道,“认识我,不知道小张的身份。你懂了吗?” 唐三水点头:“我不会告诉她。不对,我都不认识她,你瞎担心什么啊。” “租界就这么大点地儿,保不齐哪天就碰到了。”顾寰宇说着,把毛巾扔到晾衣服的绳上,看到墙角处的鸡窝,“李嫂,还养着鸡呢?” 李嫂从屋里出来,“是呀。大少爷想吃鸡?我明儿下午杀一只。” “不是的。”小张和顾寰宇一起长大,很了解他,“大少爷的意思租界恢复正常,咱们没必要再养鸡了。” 李嫂固执道:“要的。不知哪天小日本就开进了。” “这倒也是。”日本人视租界为眼中钉肉中刺,上海沦陷那会儿就闯进租界,想占领租界,只是遇到强烈抵抗,才不得不退出去。小张试着问,“养着?” 顾寰宇无所谓,便对李嫂道:“你不嫌麻烦就养着。” 去年李嫂和小桃要买菜做饭,还得洗一大家子的衣服,还得打算房间,一天忙到晚。顾寰宇为了锻炼几个弟弟妹妹,让贝琳和贝琅洗自己的,顾清宇和顾寰宇洗他们哥仨的衣服。周末他们五个打扫屋子。李嫂早上买菜,上午把顾寰宇和唐三水的衣服洗好就没事了。忙惯了的李嫂闲不住,正打算再养几只鸡,听的他的话笑着说,“一点也不麻烦。” “可是鸡屎很臭啊。”顾天宇走出来,往鸡窝那边看一眼就忍不住揉揉鼻子,“天热了更臭。” 李嫂第一反应是看顾寰宇。 顾寰宇:“去年夏天怎么不说臭?” “去年……”炮火连天,他只顾害怕了。顾天宇的嘴巴动了动想解释,话到嘴边转个弯,“大哥说日本人过来会把咱们的东西抢走,这些鸡养的再好也是进日本人肚子里。” 顾寰月乐了,“出息了,知道拿我的话堵我了。” “才没有。”顾天宇冲他扮个鬼脸,转向李嫂,“我饿啦。” 李嫂笑道:“我再烧个汤,咱们就吃饭。大少爷和小张不出去的话就把门关上,来端饭。” 唐三水把包放屋里就说:“我端吧。” “洗手去。”顾寰宇提醒她一句,就往厨房去。 饭毕,顾寰宇盯着五个弟弟妹妹看一会儿书,才让他们回房休息。而顾寰宇到三楼,见唐三水屋里还亮着灯,抬手一看九点了,敲敲门,唐三水穿着睡衣打开门。 顾寰宇就没进去,“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一会儿就睡。”唐三水勾头往外看看,见就他一人,小声问,“你现在还去仙乐斯吗?” 顾寰宇挑了挑眉,不答反问,“好奇?”唐三水连连点点头。顾寰宇轻轻推一下她的额头,“没你不好奇的。”说完转身走人。 唐三水下意识跟上去。 顾寰宇不由得停下。 砰! 唐三水撞到顾寰宇背上。顾寰宇踉跄了一下,稳住身体就回头。唐三水连忙说:“我不是故意的。天儿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啪! 门关上。顾寰宇无语,“我又不能吃了你。” “你会杀人。”唐三水趴在门上听到顾寰宇的话,小声嘀咕一句,往床上一倒,就忍不住想顾寰宇怎么和潇潇接头,潇潇长什么样,想着想着,不知何时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天亮了。唐三水想起昨晚睡觉前想的事,到医院就问盛小菊,“你有没有去过仙乐斯?” “去过。”盛小菊下意识回一句,猛地转向她,一脸警惕,“唐医生想干什么?” 唐三水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没想干什么,就好奇问问。” “你可不是一个好奇的人。”顾寰宇身份不一般,唐三水不敢跟同事闲聊,端是怕一秃噜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更别说主动打听什么事了。盛小菊给她当几个月助理,自认还算了解她,“你不会问顾探长了吧?” 唐三水点点头,“是的呀。”盛小菊的脸色顿时一言难尽。唐三水不明白,“不能问?” “你――傻不傻啊,唐医生,这种事哪能直接问。”盛小菊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就算他俩当着你的面你侬我侬,你也要装没看见。” 唐三水:“为什么?” “你跟顾探长闹一通,和顾探长生分了,乃至离婚,岂不便宜了那狐狸精。”盛小菊道,“你要稳住,拖死她。” 唐三水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养母。江如织虽不能生育,可江家有钱,江如织离开沈平荣能过得很好。沈平荣离开他,也就是个清贫的教书先生。 以前唐三水问她养母,为何不离婚。江如织给出的理由是“人言可畏”。唐三水认为过自己的日子,让别人去说吧。后来她长大,经历的事多了,发现要跟亲戚朋友断了,或者心理非常强大,否则根本承受不住离婚带来的流言蜚语。 唐三水指的是她养母那一辈人。她这一代人出生在民国,接受西方教育,独立自主,乍一听到她养母会说的话,唐三水楞了一下,“你怎么也这样讲?” “我这样说不对?”盛小菊问。 唐三水连连点头,“顾寰宇是很优秀,可我们女人又不是离了男人不能活。” “这个世界对女人很不公平。”盛小菊往外看一眼,“更别说乱世了。单身女人想保全自己很难,漂亮的单身女人难上加难。唐医生,别不信我,我见的比你多。” 唐三水以前不信,经过张连桥那事她信了,“我也没说一直单身下去。” “离了再找?这个问题咱们昨天已讨论过。”盛小菊道,“这上海滩除了洋人、汉奸和年龄大的,长得好,家境不错,没什么恶疾,还能保护你,且单身的男人,你若是还能再找到一个,我的工资全给你。” 唐三水不禁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不信你就去打听打听。”盛小菊道,“不过,得先把今儿的手术做好。” 唐三水:“这是当然。” 顾寰宇优秀,唐三水很小就知道。如今知道他白天当探长,晚上当间/谍,哪怕有时候不服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厉害。可他像盛小菊说的那般稀有,唐三水是不信的。 傍晚回到家,瞧着顾寰宇还没回来,唐三水就去厨房找李嫂。她没直奔主题,而是先问李嫂做什么吃,随后把话题转到顾寰宇身上,问他怎么还没回来。 李嫂回答他,小张也出去了,估计有什么事。 唐三水点一下头表示明白就接着说,顾寰宇真忙。随后又说,他们医院有个女护士特喜欢顾寰宇。说完就盯着李嫂,发现她一点也不意外。 唐三水很好奇,忍不住问李嫂:“你都不想知道是谁?” “不止一个吧。”李嫂笑道。 盛小菊说她对顾寰宇的喜欢是单纯的欣赏,不是爱慕。唐三水信,盛小菊是个很骄傲的人,也不怕她,没必要骗她。而她昨天问盛小菊是不是喜欢顾寰宇,也不是没原因,她医院就有不少护士喜欢他。 那些护士论长相就不如唐三水,所以唐三水不担心她们把顾寰宇拐走,继而把她赶出顾家,所以从没把她们的喜欢放在眼里。 可李嫂的话着实让唐三水意外,“你怎么知道?” “大少爷刚进巡捕房,咱们前后左右邻居就找我打听,大少爷喜欢什么样的,想给大少爷做媒。”李嫂道,“大少爷说暂时不想找对象,都没打消那些人的积极性。后来还是大小姐出面说先让他们五个满意,否则免谈。那些人才消停。” 唐三水不禁问:“他这么受欢迎?” “当然!”李嫂把菜盛出来,见她好像还不相信,想到两人的婚姻是假的,眼中转了转,“大少爷那张脸,就能把上海滩一半的后生比下去。他的学历再比下去八成,工作再比下去一部分,少夫人自己算算还有多少。” 唐三水掐指一算,“……没几个。” “不贪花好色,有担当,这两点又得比下去一些吧。”李嫂道。 小桃忍不住说:“照娘这样讲,没人能比得上咱家大少爷啦。”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那样的人,早结婚了。”李嫂潜在意思,你若是要跟我家大少爷离婚,别想找像他这么好的。 可惜唐三水没听说出来,还不禁啧一声,“真没想到啊。”话音落下,听到响声,循声看去,小张开门。唐三水走到院里,顾寰宇停好车。唐三水忍不住上前打量他一番。 顾寰宇被她看得发毛,忍不住后退一步,离她远点,“出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没想到你这人挺优秀的。”唐三水颇为感慨道。 顾寰宇以为她挤兑自己,见她脸上的表情不作伪,眉头一挑,“终于发现我的好了。” “是的。”唐三水老老实实点点头,“难怪整个租界没人不认识你。我以前还以为你靠实力,今儿才知道你是靠颜值。” 顾寰宇笑看着她,“所以……决定跟我假戏真做?” 封建糟粕 唐三水的脸刷一下红了,脱口道:“想得美!” “你跟我一起想,就不美了。”顾寰宇笑吟吟接道。 小张看热闹不嫌事大,帮腔道:“就成真了。” “你闭嘴!”唐三水忙说,“没和你说话。” 小张从善如流道:“我错了,少夫人,不该打扰你和大少爷。我去看看李嫂做好饭了没。”唐三水一口气没上来,又听到,“省得在这儿招少夫人烦。”少夫人三个字咬的格外重。 唐三水心梗,顿时恼羞成怒,“小张!” “小张故意逗你呢。”顾寰宇见她脸红的滴血,“这么大人了,也太不禁逗了。” 唐三水张张嘴,“我,逗你试试。” “随便。”顾寰宇耸耸肩,双手一摊,一副任君调/戏的模样。唐三水的耳朵不争气的红了。狠狠瞪他一眼,抬脚回屋。 贝琳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回头看唐三水一下,发现她往楼上去,不禁说:“你俩可真坏。” “我怎么坏了?”顾寰宇顺嘴问道。 贝琳:“明知嫂子脸皮薄,还和小张合起来欺负她。亏你比嫂子大六岁,不知羞。” “那也比你好,胳膊肘子往外拐。”顾寰宇道。 贝琳噎了一下,“我是帮理不帮亲。” “错啦。”顾天宇突然开口。 顾寰宇笑看着贝琳:“听见了吧。” “我还没说完呢。”顾天宇走到小张身后,“大姐是想让嫂子变成真嫂子。”话音落下,四周静下来,小张第一反应是看顾寰宇。 走到楼上,打算趴窗户上光明正大偷听的唐三水整个人僵住,随即就看顾寰宇。顾寰宇回过神,转向贝琳张了张口。贝琳抢先道:“我没有。” “我说什么了?”顾寰宇见她急赤白脸的,好气又好笑,“真嫂子也不是不行。” 唐三水惊得张大嘴。 贝琳目瞪口呆:“真的?” “我能活着回瑞士,就是真的。”顾寰宇道。 此言一出,唐三水莫名觉得喘不过气来。因顾寰宇那句“也不是不行”吸引出来的贝琅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哽咽道:“大哥,别乱说。” 顾寰宇回头看下,摇头失笑:“这点事你也能哭?别哭了,我就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也不行。”贝琅说着,泪流满面。 顾寰宇连忙抬起手,作投降状,“好,我以后都不说,成了吧。” “我监督你。”贝琅道。 顾寰宇不禁啧一声:“小丫头片子,胆肥了啊。”走过去朝她脑袋上噜一把,“洗洗脸,等着吃饭。” 啪嗒! 地上多出一块豆粒大的砂石。顾寰宇条件反射般抬起头。 “我什么也没听见。”唐三水一脸慌乱,摆摆手,年久改修的三楼又掉下些许砂砾。顾寰宇下意识眯上眼,再次睁开眼,哪还有什么人,仿佛刚才只是错觉。顾寰宇忍不住道:“我又没说你偷听,瞧你吓的。” “还不是因为你对大嫂太严厉了。”贝琳说着从他身边越过,估摸着顾寰宇伸手够不到她,才再次说,“你一直这么厉害,想跟大嫂成真夫妻,大嫂也不愿意。” 顾寰宇:“你又知道?” “我十四了好不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贝琳顿了顿,“要是在清朝,我这个年纪都能去选秀了。” 顾寰宇看了看依然一脸孩子气的贝琳,“想得美。” “我怎么想得美了?”贝琳瞪眼道。 唐三水下来了,“清朝选秀都要旗人,你不在旗就没资格参加选秀。” “封建糟粕。”贝琳吐出四个字。 顾寰宇又忍不住想笑,“知道还提清朝。现在是民国,大清早就亡了。如今像你这么大的就是孩子。别整天‘为赋新词强说愁’。”最后这句顾寰宇没看贝琅,贝琅也知道是说她。 贝二小姐脸微红,弱弱道:“我没有。” “擦干眼泪再说没有。”顾寰宇挽起袖子,洗洗手,见顾清宇端着菜出来,干脆直接回屋。 饭后,和往常一样,顾寰宇盯着几个小孩写作业。九点多,寒气上来,就叫五个小孩洗洗睡觉。 唐三水听到上楼的声音,打开门,顾寰宇正好走到她门口。 顾寰宇停下来,“有事?” “也,没事。”唐三水犹豫一下,“时间不早了,晚安。”说着就要关门。 顾寰宇伸腿卡住,唐三水不得不停下来,无声地问他干什么。 “是你找我。”顾寰宇道,“有事说事。今天不说,以后再想说,我可没空听。” 唐三水想问他没打算结婚,是不是也没打算交女朋友。可她见到顾寰宇本人,惊觉自己越逾,“我想去仙乐斯。” “潇潇?”顾寰宇肯定道。 唐三水摇摇头,“我还从未去过歌舞厅。” “周末再说。”顾寰宇沉吟片刻道。 顾寰宇周末比平时还忙,唐三水又不是真想去,“你如果忙,改天也行。” “最近不忙。”法租界的狗都认识顾寰宇,以至不是特别大的目标,曾闻溪都不告诉他,免得被认出来。可那些大目标又都躲在屋里不出来,导致顾探长最近格外闲,“下午早点去,顺便他们几个添几件衣服。” 唐三水:“他们也去?” “不去。”顾寰宇道,“贝琳喜欢连衣裙,贝琅喜欢旗袍,世道这么乱,小姑娘家家不适合穿那些衣服,去了不准她俩买,还得生一肚子气。你给她们买回来,她们不喜欢也得穿。” 唐三水笑道:“不担心她们不穿?” “正长身体,不穿没得穿。”顾寰宇收回脚,冲她摆摆手,就回自己房里。 李嫂和盛小菊都说顾寰宇是个有担当的,唐三水没反驳,其中一点便是她和顾寰宇假结婚,借住在顾家,顾寰宇从未问过她工资多少。 生活用品,顾寰宇嫌李嫂买的不好,都是叫小张去买。顾家铺子原本不赚钱,去年“淞沪会战”前,小张的父亲管卖给他磺胺的英国人买了一些别的药,磺胺送走,那些不甚贵重的药品,在战争打响时都被租界的人买去了。价格自然比平时高很多。 这点唐三水不知道,一直认为顾家药铺不死不活,他们这一家人靠顾寰宇的工资和顾父以前留下的积蓄过活。 去年唐三水发了工资就要给顾寰宇,顾寰宇没要。后来给李嫂,没顾寰宇允许,李嫂也不敢收。随顾寰宇出去吃饭,也都是他强硬的付账,以至唐三水存了好大一笔。 唐三水关上门,就把她存的钱全拿出来。 周日下午,顾寰宇从捕房回来,就让小张出去找人修一下三楼,不然哪天脱落一块砖,能把人砸死。小张回来说,泥瓦匠明天才有空。 最近天气好,不急在一时。顾寰宇让小张在家看着几个小的,就开车载唐三水去公共租界。唐三水发现路不对,忍不住问:“去哪儿?” “南京路。那边好东西比这边多。”以前五个弟弟妹妹的衣服都是顾寰宇买,或者给李嫂钱,李嫂买布找裁缝给他们做。所以顾寰宇知道去哪儿买。 车停下,衣服店老板迎出来,抱拳道:“顾探长多日不见,可好啊。” “托你们的福,还成吧。”顾寰宇进去,跟老板比划一下几个弟弟妹妹的身高,就让他帮忙挑几套不显眼的。 顾寰宇经常光顾,老板也问过他,为何不挑鲜亮颜色,顾寰宇也没瞒着他,就说大人可以招摇,小孩不能。 衣服店老板一开始没懂,后来仔细琢磨,小孩没自保能力,穿的太好,不被贼偷也会被贼惦记上。打那以后,店铺老板也把他家孩子的衣服全换成,料子好,款式和颜色很一般的。 老板照例给他挑十套,包好就让伙计亲自送车上。 顾寰宇掏出钱夹,柜台上多出一卷钱。顾寰宇整个人愣住,扭头看到是唐三水,“干什么?” “这次用我的。”唐三水道。 顾寰宇:“你的钱留着你自己用。” “我没钱了,你不给么?”唐三水反问。 当着外人的面,顾寰宇迟疑片刻,“废话不是么。” “这不就好了。”唐三水指着一个格子旗袍,又指着一套西装,“连那两套一块算。” 顾寰宇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乐了,“给我买的?” “是的。”唐三水点一下头。 顾寰宇:“家里还有。” “家里都是你以前置办的。咱们结婚这么久,我还没给你买过衣服。”唐三水往四周看看,“你们这儿没鞋?” 顾寰宇抢先道:“行了。” “不用帮我省钱。”唐三水说着,发现伙计看她,冲顾寰宇调皮的笑了笑,“花完更好,把你的钱给我,你就没钱去仙乐斯了。” 老板和伙计忍俊不禁。顾探长的脸红了,低声呵斥:“别胡说。” “没钱去仙乐斯,还可以去百乐门啊。顾太太一看就不知道百乐门可以签单。”难得能看到顾探长的热闹,老板大着胆子说。 唐三水还真不懂,“签单是什么意思?” “月结。”顾寰宇道。 唐三水不禁问:“还可以这样?仙乐斯也能签单?” “仙乐斯要求高。”老板接道,“不过,以顾探长的身份,有可能免单。” 百乐门开在公共租界,仙乐斯开在法租界,顾寰宇是法租界探长,偶尔一次两次不给钱,仙乐斯老板也不会说什么。 唐三水知道这两个歌舞厅的地点,老板这么一说,她立刻明白其中道道,“你一个小探长真厉害。” “县官不如现管啊,夫人。”顾寰宇接过零钱,朝她手里一塞,“走了,顾太太。” 唐三水的脸红了,跟出去就说,“别喊顾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七老八十了。” “我怎么觉得你挺高兴。”顾寰宇看似漫不经心,眼睛却盯着她。 唐三水想也没想:“你哪个眼看到的?” 顾寰宇见她这么急着反驳,确定自己想多了,“两只眼睛。不然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买衣服?” 唐三水下意识往周围看看有没有人,“当然是――顾寰宇,那是什么?” “哪儿?”顾寰宇顺着她手指看去,猛地睁大眼,“趴下!” 顾探长生气 砰砰两声,唐三水心脏紧缩,浑身发虚,哆嗦着嘴,“你你你被发现了?” “别胡说。”顾寰宇见她有抬头的趋势,连忙把她的脑袋按下去,“估计是帮派火拼。” 唐三水下意识想问什么拼? 砰! 唐三水慌忙抓住顾寰宇。 顾寰宇倒抽一口气,有心说轻点,低头一看她的手在抖,反手掏出腰间的枪朝天上两声,正在拼的两方人马皆一惊。 顾寰宇从车后面探出头,“我是顾寰宇,你们干什么的?” 打红了眼的两拨人默契十足的说一句,少管闲事。不知谁来了一句,“顾探长来了。” 顾寰宇不认识,“顾探长”租界无人不识,此言一出,转瞬间两拨人消失殆尽。顾寰宇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勾头一看,远处留下点点血迹。 “好了,没事了。”顾寰宇拍拍唐三水的肩膀。 唐三水惊疑不定,“走了?” “走了。”服装店老板从店里探出头,看到躲在对面理发店里的人出来,他才敢出来。 唐三水松开顾寰宇,见他的衣服被自己抓皱了,脸颊微热,“我有没有抓疼你?” “没有。”理一下衣袖,顾寰宇站起来就问陆陆续续从屋里出来的市民,“刚才那些是什么?” 围观的市民摇摇头,不知道。 顾寰宇见状,就想给巡捕房打电话,看到服装店上的门牌号,意识到此地不是霞飞路,就扭头对唐三水说,“咱们走吧。” “走?”唐三水险些没反应过来。 顾寰宇点头,“不走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唐三水张嘴想说什么,一看周围那么多人,坐上车才问,“你不再查查?” “不归我管。我插手会给人留下把柄。”顾寰宇边启动车子边解释,“不过,你的胆子也太小了吧。” 唐三水习惯性想说不,一看自己的手现在还在抖,身体还虚着,“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没一点心理准备。” “想杀你的人还会提前通知你?”顾寰宇反问。 唐三水张张嘴,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又说,“我回去就练练。” “你想怎么练?”顾寰宇又问。 唐三水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 顾寰宇叹气,“上海形势日趋紧张,今天我们碰到的是用手/枪,下次可能就是机/枪。别说我还带着你,就算我自己,也不能保证能躲过去。因为能弄到那玩意的,还在街上用的多半是汉奸。汉奸可不管会不会伤到无辜市民。” “我,知道了。”顾寰宇很早以前就跟唐三水说过,有些人杀起人来根本不管你无不无辜。唐三水当时心想,租界有巡捕,而且租界的人非富即贵,他们不可能这么大胆。今天亲身经历一遍,不是顾寰宇躲得快,他们其中一个可能已经倒下,顿时不敢大意,“回去你教教我?” 顾寰宇瞥她一眼,“用真枪?” “对!”唐三水不放心的说,“但你别对着我开。” 顾寰宇:“废话。” 唐三水噎住了。又不敢跟他顶嘴,怕他一气不管自己,就没话找话,“不去仙乐斯了?” “不去了。”顾寰宇道,“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我去百乐门打听打听。” 刚才发生火/拼的地方离百乐门挺近,而那里面晚上聚满了三教九流的人。顾寰宇感觉很好打听,把唐三水送到家,等太阳落山才拿着钥匙出去。 “顾探长晚上还上班?” 顾寰宇循声看去,一个泥瓦匠正在帮他家刷墙,“有点事出去一趟。”看了看他,“你认识我?” “家里就俩大男人,除了小张不就是大少爷你么。”李嫂道。 顾寰宇摇摇头,他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对方认识他,“见过我?” “听我儿子提起过顾探长。” 顾寰宇挑眉,走过去,“你儿子?” “就是经常在街上卖报的报童。”泥瓦匠道。 报童不少,差不多都认识他,顾寰宇实在不知他是哪个报童的父亲,“这样啊。”看一下他刷的墙,“不错。干不少年头了吧。” “也没几年。”男人笑道。 顾寰宇点点头,正想走,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经常帮人刷墙?” 男人摇摇头,“不经常,一个月就三四次。” “那也不少了。听小张说你是我们邻居介绍的,是不是经常在这一带做活?”顾寰宇问。 男人:“以前出去。这一年进出不易,就在租界转悠,谁家有活去谁家。” “市长家去过没?”顾寰宇道。 男人浑身一僵,看向他,仿佛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市长。 顾寰宇笑着,“别紧张,我就好奇。” 男人觉得他不像是单纯的好奇,可一想到他能活到现在多亏顾探长,“去过。不过是通马桶。” “我听说市长吃饭的时候,都有一圈人围着,上厕所不会也是吧?”顾寰宇道。 男人舔了舔嘴角,有些紧张,“没有那么多,只有,只有两三个。” “那也不少了。”顾寰宇拍拍他的肩膀,就站起来,“好好干。”转身冲小张使个眼色。 小张跟出去,顾寰宇才问,“他有没有去过三楼?” “去了,我看着他刷的墙。大少爷不用担心,我查过,家里清清白白,有三个孩子要养。主要给人打水井,没活的时候会接些零活。对了,上次给咱们家通马桶的就是他。”小张道。 顾寰宇点点头表示知道,“今儿街上又出事了,晚上睡觉警醒点。” “好的。”小张说着,忙问,“是我们的人吗?” 顾寰宇摇摇头,“我没看清。”回忆一番,“但射击的准头不像经过长期训练的。” 小张放心了,“大少爷小心点。” 顾寰宇挥挥手,坐上车到百乐门,天还没黑。顾寰宇到二楼,叫份吃的,服务生把东西收走,顾寰宇就看到下面热闹起来。然而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 大概又过半小时,下面热起来,顾寰宇慢悠悠下去,整个人定住,咧嘴笑道,“曾先生,好久不见。” 拿掉礼貌的曾闻溪僵了一下,循声看去,也忍不住笑了,“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来半天了,专门等你。”顾寰宇道。 曾闻溪不信,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公共租界的枪声。”顾寰宇浑身一震,肩膀上多出一只手。顾寰宇下意识看曾闻溪,曾闻溪仿佛没发现,顾寰宇顿时知道这只手的主人认识他,可能还是自己人,反手抓住对方的手。 “痛,痛,痛,放手。” 顾寰宇松开,转身一看,十分惊讶,“赵楚江?怎么是你?” “不能是我?”名叫赵楚江的男子有一米七五,比顾寰宇矮,比曾闻溪高一点,瘦瘦的,其貌不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贫,营养不良。 顾寰宇第一次从曾闻溪口中得知此人枪法比他还好时,不敢相信,“当然不是。你回来应该去仙乐斯啊。” “别提了。”说起这个赵楚江就来气,“那娘们屋里有人了。” 顾寰宇和曾闻溪相视一眼,立刻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徐三口中的老赵。 曾闻溪冲顾寰宇使个眼色。顾寰宇开口,“谁也不能跟你比啊。小夜莺是不是瞎了?” “没瞎。那娘们还说我一走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七八个月,她一个弱女子在大上海无依无靠,不得不再找一个。”赵楚江说着,忍不住骂一句,“娘希匹!” 曾闻溪朝他脚上踩一下。 赵楚江不解,“干什么?” “你应该说小赤佬。”顾寰宇小声说,“娘希匹恐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戴老板的人啊。” 赵楚江心中一惊,连忙往四周看。 顾寰宇:“没人注意你。不过,嘴上再没个把门的,早晚会把你自己害死。” “说不定根本等不到那时候。”赵楚江道。 顾寰宇好奇,“有任务?” “付宗耀。”曾闻溪吐出三个字。 顾寰宇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俩约好的,“不行!”付宗耀的家就在霞飞路,顾寰宇知道几方人马都要除掉他,这几日得空就绕到那边看看,“你们进不去,除非等他出来。” “我就等他出来。”赵楚江道。 顾寰宇:“先前发生的事,不会和他有关吧?”看向曾闻溪,他是指赵楚江。 曾闻溪摇摇头,“跟我们没关系。三大亨躲去香港,放弃许多地盘,群龙无首,那帮人在争地方。” “这都什么时候,还争那个?”顾寰宇不敢置信地问。 曾闻溪笑道,“那些人都没读过书,多半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牵挂,活一天自在一天,才不管今日抢到,明日就有可能丢掉。” “神经病!”顾寰宇不禁骂一句。 曾闻溪:“怎么了?不对,公共租界的事你怎么知道?” “老子今儿差点被他们误/杀。”顾寰宇把之前发生的事说给他听,末了不忘说,“我把唐淼送到家,她还一个劲抖。你要是还能说上话,就出面管管。三天两头这么搞,日本人没进来,老子先被他们给弄死了。” 曾闻溪还从没见过顾寰宇这么生气,不禁说,“行,我回去就试试。”随即转向赵楚江,“得手后千万别乱跑,我会派人接应你。” “什么时候行动?”顾寰宇好奇地问。 曾闻溪往四周看了看,走到墙角处,“明天上午,付宗耀要去静安寺。” “咳!哪儿?不可能!”顾寰宇道。 赵楚江猛地转向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知道不可能。”顾寰宇看向曾闻溪,“打个赌。如果明天他不出来,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曾闻溪想一下,看了看他,“可以。先说为什么?” “他上厕所都有两个人跟着,你说他敢出来吗?”顾寰宇反问。 不敢!曾闻溪设想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有我的道儿,你别管。”顾寰宇道,“我来就打听刚才问你的那事,现在知道了,走了。” 曾闻溪下意识说:“等等!咦,那女人怎么来了?” “谁?”顾寰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赵楚江不禁吹个口哨,“这娘们长得正。” 曾闻溪朝他腿上一下,“撤!” 事发突然 赵楚江踉跄了一下,顾寰宇连忙扶住他,“谁撤?”这话是问曾闻溪。 曾闻溪冲赵楚江努一下嘴,“他,身上杀气太重。快点!” “为什么?”赵楚江没动。 顾寰宇一把把他推到舞池里,“回头再让老曾跟你解释。”话音落下,眼角余光注意到曾闻溪说的女人往这边看。 “什么人?”顾寰宇问出口,就见那个女人端着红酒慢慢悠悠往这边来。 曾闻溪笑着说,“日本间谍之花。” “松田云子?”顾寰宇惊呼道,“她不是――” 曾闻溪给他一肘子,“来了。”回头再说。笑着迎上去,“松田小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托曾先生的福,很好。”女人有唐三水那么高,一米六五左右,比唐三水白,很瘦,身着红色旗袍,却也前凸后翘,一头卷发,烈焰红旗,堪称尤物。可惜声音十分难听,顾寰宇感觉是她抽烟的缘故。在顾寰宇打量她的同时,女人也在打量他,身高腿长,气质凛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意外,瞬间又恢复正常,笑着说,“想必这位就是顾探长?” 顾寰宇笑着说,“不敢!直接喊我顾寰宇便是。” “顾探长客气了。”名为松田云子的女人见过顾寰宇的照片,然而他若不是跟曾闻溪在一起,松田云子真不敢认,因为照片失真,“早就听闻顾探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寰宇依然噙着淡笑,不卑不亢,“确实是虚名,不知这位小姐该如何称呼?”看向曾闻溪。 “这位是日本特高课的松田云子小姐。”曾闻溪说着,手转向顾寰宇,“这位就是霞飞路捕房的顾寰宇顾探长。” 松田云子转手把酒杯给侍者,冲顾寰宇伸出手,“顾探长,你好,还望顾探长多多关照。”微微一笑,露出皓齿,风情尽显。 顾寰宇眼皮都没带眨一下,轻轻碰一下她的手就收回来,“曾兄,松田小姐,顾某还有事,失陪了。” “我一来,顾探长就走,是不是讨厌我啊。”松田云子没有开口留人,只是笑吟吟看着顾寰宇。 顾寰宇抬起腕表,“再不回去,我今儿就得睡街上了。” “顾探长真会说笑。”松田云子道,“唐医生还敢把顾探长关外面啊。” 顾寰宇眼皮一跳,这女人果然查过他家情况,“她不敢。她敢给我母亲写信。” “是吗?”松田云子查到顾寰宇的弟弟妹妹怕他,查到唐淼爱他,也查到顾寰宇很孝顺。前两点松田云子不能确定,最后这点她敢肯定是真的,“那我可就不敢拦顾探长了。” 顾寰宇笑道:“有缘再续。”随即转向曾闻溪,“告辞。” “慢走!”曾闻溪道。 顾寰宇笑笑,到门口就往四周看,见门口比他刚来的时候多了十几辆车,只有一辆车对着百乐门大门,车上还有人。顾寰宇不作他想,这辆车一定是松田云子的,只有她敢把车这样停。 虽然对松田云子好奇,顾寰宇也没做停留,上车,开火,动作利索,转眼间消失不见。 唐三水听到说话声,走到门口就看到顾寰宇靠着车门抽烟,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张,“怎么不进来?” “我们说说话。九点多了,你怎么还没睡?”顾寰宇顺嘴问。 “嫂子在等你。” 唐三水不禁说:“别胡说。” 顾寰宇下意识往屋里看,发现唐三水往上看,抬起头,二楼窗户上多出两个脑袋,“顾天宇,顾寰宇,睡觉去!” “我刚要睡,被大哥吵醒了。”顾家三兄弟以前各住各的,自打顾寰宇接管他们,就把三兄弟弄一个房间里,顾清宇自己睡,顾天宇和顾寰宇睡一张床。刚开始三兄弟不同意,但不敢闹。等敢闹了,战争打响,也不敢自个住了。顾天宇仗着他在二楼,门从里面锁上,顾寰宇进不去,就大着胆子问,“大哥,是不是又去仙乐斯了?” 顾寰宇:“没有。” “我才不信。”顾天宇抬手扔给他一个东西,“接着。” 顾寰宇下意识伸手,“什么?” “巧克力。”顾天宇道。 顾寰宇拆开,“三水买的?” “盛小菊送的。”唐三水道,“她姑姑从香港带来的。” 顾寰宇:“香港?都去香港了,为何还回来?” “她姑姑说那边和上海差不多,在上海除了日本人,没人敢招惹她,香港谁都能欺负她,所以就回来了。”唐三水道。 盛家没落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再说,盛家还有许多有钱有势的姻亲,顾寰宇听到唐三水的话,点头赞同,“她那样的在香港都不如在上海,担不担心你养父?” “不担心。”盛小菊和她姑姑去红房子西菜馆吃饭,从顾家门口经过,停下来给唐三水一盒巧克力。唐三水没好意思多问,但等盛小菊走后,她有想过,“死活都是他自找的。” 顾寰宇笑道:“这话我爱听。”扔掉烟蒂,就对小张说,“关好门窗就睡吧。” “知道,大少爷也累了,早点歇息。”潜意思,不用担心,我会看好家。 顾寰宇脱掉外套,往沙发上一扔,转身之际见唐三水还在门口站着,“有事?” “你身上有香水味。”唐三水吸一下鼻子,肯定道。 顾寰宇眉头一挑,抬起胳膊闻闻,只闻到烟味,“你属狗的?” “我对气味敏感,虽然不如琳琳,也能分清香水和烟。”唐三水说着,往四周看看,见只有小张在锁大门,“你又去――” 顾寰宇连忙说:“没有!别瞎猜。从明天开始,跟我练武。” “啊?”唐三水张大嘴,“为什么?” 顾寰宇:“为了你能多活两年,也为了我多活两年。”不等她开口,又问,“学不学?” “你不用盯着巡捕训练了?”唐三水不答反问。 顾寰宇倒杯水,一气喝完,“今年没招新人,一周去个一两次就成了。”随即放下水杯,看着他等她回答。 “我,没练过。”唐三水说着,不禁绞着手指,有些心虚又不好意思,“都不如天宇,你确定要教我?” 顾寰宇点头,“我不会嫌你笨。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换个人会感激涕零。可唐三水对武术不感兴趣,“我没心理准备,要不等几天?” “就明天。”顾寰宇道,“明天不学,以后想学我也不会教你。”转身就往楼上去。 唐三水连忙跟上去,“等等。” “还有什么事?”顾寰宇停下来。 唐三水指着他的衣服,还没说在哪儿蹭的香水呢。 “美丽女人身上的。”顾寰宇说完,转身继续往楼上去。 唐三水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再次追上去,试探着说:“潇潇?” “我今儿去的是百乐门。”顾寰宇回头看她一眼,“别什么都好奇。有时间好好练练你的手术刀,指不定哪天能救命。” 唐三水哼一声,“不想说就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顿了顿,“以后别三句话没说完就往我身上扯。” “既然这样,你还问什么?”顾寰宇笑看着她。 唐三水噎住了,“我,我是担心你。” “管好你自己,我就不会有事。”顾寰宇拍拍她的肩膀,“唐医生,上海比你知道的还要复杂。” 砰! 顾寰宇浑身一震,抬手把唐三水按到楼梯上,掏出枪,冲二楼小声喊一句,“顾清宇,贝琳,关灯。”撑着扶手跳下去,三两步闪到窗户后面,冲小张打个手势,声音从东边传来的。 小张关上客厅里的灯,摸出一把枪,悄悄往外走,就看到墙边趴着一人。顾寰宇敲三下玻璃,小张开口,“什么人?”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小张举起枪,“我问你是什么人,没问你怎么翻进来的。再不说我可就开枪了。” “别开枪,别开枪,我说,我说。” 砰砰! 小张下意识往门口看去,“谁?” “顾探长,是我,张德义。” 张德义?不就是小夜莺房里人。顾寰宇打开灯,走出去,冲小张使个眼色。小张拽起地上的人闪进厨房。顾寰宇打开大门,揉揉眼角,皱着眉头问,“这么晚了不睡觉,干什么呢?” “顾探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追一个人,追到你家附近突然失去踪迹,麻烦顾探长行个方便。”男人四十左右,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真对不起他的名,无德又无义。 顾寰宇乐了,双手插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给你行个方便?如果我没理解错,你这是要搜我家?” “哪能啊。”张德义脸上堆满笑,眼睛挤成一条缝,“我们就在院里看看。” 顾寰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院子不是我家?张德义,我顾寰宇办案都要搜查令,你一介布衣搜我家?谁他娘给你的胆子。”抬腿朝他胸口一脚,“滚!” 砰! 张德义五体朝天。 趴在窗户边偷偷看的五个小孩懵了,趴在门边偷看的唐三水打了个寒颤,张德义和他的小弟傻了。一直听闻顾寰宇脾气大,也没敢想他说着说着就动手。 “顾,顾探长,我们真不是有意的。” 顾寰宇:“你们是故意的。我知道。” “我们,我们是为皇军办事。” 张德义回过神,撑着小弟的胳膊站起来,“对,我们是为日本人办事。” “放你娘的狗屁!”顾寰宇大骂,“老子半个小时前,还和曾闻溪、松田云子聊天,也没听他俩说要搜我家。哪个日本人给你的胆子?” 张德义张张嘴,回答不上来,因为他想到顾寰宇和曾闻溪关系不错,更不知道松田云子是谁。但听这个名字,一定是日本人,“是,是岗村少佐。” “巧了,我有岗村少佐的电话。”真帮日本人搜查要犯,顾寰宇不信连个日本兵都没有。因为日本人根本不信汉奸,“我打电话问问岗村少佐。张德义,过来听听。” 张德义脸色微变,“这么晚了,就不用了吧,” “用!”顾寰宇刚才还要三分不确定,现在有十分,张德义个混账拿日本人做幌子,“我顾寰宇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探长,我也是要面子的人。被左右邻居知道,随便什么人都能在我家耀武扬威,我还怎么管霞飞路?张德义,你说我顾寰宇往后还能不能在霞飞路混?” 张德义张张嘴,“是张某考虑不周。不好意思,打扰了。”挥一下手,“撤!” 啪! 顾寰宇关上大门,转身往厨房去,“小张,去三楼盯着,张德义那孙子别去而复返。你,什么人?” 老奸巨猾 “顾探长,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是没办法,求顾探长饶我一命,来世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顾寰宇双手插兜,打量他一番,“来世报答我?” 男人下意识点头,对上顾寰宇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不,是下半辈子。” “干什么的?”顾寰宇面无表情道。 男人咽口口水,不知道他啥意思,小心翼翼说:“做苦力的。” “你瞎还是我瞎?”顾寰宇看着他,三十岁左右,脸上不见风霜,撑着地的双手也不像干过重活,“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我亲自把你送到张德义手上。” 男人慌忙说:“我说。听说仙乐斯的小夜莺唱歌好听,我到仙乐斯就让小夜莺给我唱一首。小夜莺说她嗓子不舒服,我听她说话正常,就觉得那娘们不给我面子,故意拿乔,就,就――” “打了小夜莺?”顾寰宇替她说。 男人摇摇头,“没有。我――”看了看顾寰宇,“我说出来,你不会杀我吧?” “我杀你干什么?”顾寰宇不解。 男人:“听说小夜莺以前跟过曾闻溪,你刚才还说今天晚上见过曾闻溪。”剩下的话男人没敢说出来,顾寰宇也懂了,他认为自己和曾闻溪关系极好,而外面又传小夜莺是曾闻溪的人。顾寰宇便问,“你强了小夜莺?” 男人再次摇头,“那女人不知跟过多少人,她要跟老子,老子也不敢要。” 顾寰宇嗤一声。 男人忙说:“我错了,我不该在顾探长面前自称老子。” “继续!”顾寰宇板起脸。 男人连连点头,“好,好。我让小夜莺陪我喝酒,那娘们仗着有人罩着,不陪我不说,还骂我。我一气之下,就打了她一巴掌。刚打过她,张德义就来了。” “还真巧。”说实话,顾寰宇也看不上小夜莺。仙乐斯开在法租界,老板是外国人,上海帮派不敢惹他,日本人也不敢轻易找他麻烦。身为仙乐斯活招牌之一的小夜莺只需老老实实做事便可。因为有人敢为难她,仙乐斯的经理会帮她解决。 她可倒好,先跟曾闻溪搞暧昧。曾闻溪看不上她,攀上赵楚江。赵楚江出任务的时候,她又找上张德义。清清白白一姑娘家,愣是把自己作成交际花。也不怪眼前人不尊重她。人要赢得别人尊重,起码要自重。 顾寰宇不会帮一个不自爱的女人出头,便直接问面前的男人,“没正经工作?” 男人愣了愣,意识到他问什么,忙说,“不是。” “能去仙乐斯,家里挺有钱吧。”顾寰宇肯定道,“不需要你赚钱,所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男人脸色微变,期期艾艾道,“顾探长,真――厉害。” “少奉承我。我明儿还得去捕房,没空跟你唠嗑。”顾寰宇抬手看一下腕表,“离十点还有十五分钟,我十点必须睡觉。”潜意思时间有限,现在不说,等一下别后悔。 男人犹豫一下,见顾寰宇脸上不耐烦,张张嘴,“我叫朱庆昌,在怡和洋行做事,我父亲是,是――” “是什么?”顾寰宇道,“难不成是汉奸?” 朱庆昌慌忙摇头,“不是。”面露迟疑,“我说了,你能放我走吗?” “你说实话,我亲自开车把你送回家。”顾寰宇道。 朱庆昌不信他,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不得他不信,“我父亲在,在付市长家做事。” “难怪啊。”付宗耀虽然只是代理市长,日本人还没正式任命,可上海市民都知道,正不正式就差一个公告而已。上海沦陷后,他是最早投靠日本人的那批,甭说军统的人想杀他,普通市民也想杀他。只是看朱庆昌的表情,还有点良知,“这么害怕,你父亲为何还在付家做事?” 朱庆昌看了看他,“我说了,你不会告诉日本人吧?” “你觉得我会不会?”顾寰宇反问。 朱庆昌听人讲过,他和日本人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和曾闻溪关系不错,还认识几个日本人,刚才却帮了他,把日本人的走狗打发走,“我父亲留在付家,是为了劝市长,劝他迷途知返。” “劝一个快进棺材的人走正道,你们父子俩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天真。”顾寰宇摇摇头,“不想死,回去跟你父亲说,以后别再劝他了。否则,他听烦的那天,就是你父亲的忌日。” 朱庆昌脸色微变,随即一想,“不会的。我父亲跟了他十几年,他杀谁也不会杀我父亲。” 顾寰宇心中忽然有个想法,“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你今晚就睡这儿吧。” “啊?”朱庆昌看着四周,蜂窝煤,米袋子,还有案板、板凳,“这里怎么能睡人?” 顾寰宇:“我家没空房间。客厅有沙发,不担心半夜里被张德义的人抓个正着,你就去客厅。” “他还敢来?”朱庆昌不敢置信。 张德义不敢,顾寰宇担心朱庆昌不安分,毕竟他家还有五个孩子,和三个女人,“他兄弟众多,找个飞檐走壁的并不难。” 朱庆昌顿时老实了,可又忍不住担心,“这里有没有蚊子?” “不知道。嫌有蚊子,就去我车上睡。”顾寰宇道,“不过先说好,出了事别怪我。” 朱庆昌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怪,不怪。” 顾寰宇出去就喊,“小张,钥匙给他。” “好。”小张从楼上下来,就把车钥匙给他。 朱庆昌拿近一看,顾寰宇没骗他,连忙打开后车门爬进去,不放心,又把车门关上,整个人蜷缩在里面,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里面藏个人。 小张瞥他一眼,关上客厅门,但没有锁,而是在门后放一杯水,随后才随顾寰宇上三楼。到顾寰宇房间里才问,“干什么的?” “地痞无赖。”顾寰宇指着隔壁,不能让唐三水听见。虽然她不会往外说,难保不会被有心人诈出来。随后顾寰宇拿出一张白纸,写道,“付宗耀的心腹的儿子,看起来像是独子。父子俩还有点良知,应该能策反。” 小张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确定没看错,猛然抬起头,“大少――” “知道你想说什么。”顾寰宇打断他的话,信口胡诌,“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称不上坏,咱们不帮他,他只有死路一条。” 小张顺着他的话说,“大少说得对。明儿你送他回去,还是我送他?” “给他找身衣服,天亮前把他送走。”顾寰宇道,“送走后别再跟他联系,省得张德义怀疑你我故意跟他作对。” 小张点点头,抽走顾寰宇手中的笔写下,“此事交给谁来做?” 这个“谁”很有灵性,顾寰宇不禁笑着接过笔,写下,“你觉得谁合适?” “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张打开抽屉,又翻出一支笔写道。 顾寰宇摇摇头,“不行。” “为何?”小张道。 顾寰宇写道,“不是说你们的人无能,而是你们不擅长给人做思想工作。朱庆昌的父亲也不见得相信你们。” “他信谁?”小张又问。 顾寰宇反问,“谁的名声最响?” 小张在纸上写下一个“戴”字,也是最神秘的人,日本人想杀他,却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我明天去见见曾闻溪。”顾寰宇写道,“朱庆昌的父亲和付宗耀感情极好,一时半会很难说服他。军统那边没什么进展,你也别擅自行动。”停顿一下,写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小张:“我知道。时间不早,大少早些歇息。” 顾寰宇微微颔首,但他并没有去洗漱,而是到二楼,分别交代贝琳和顾翔宇把枪放在枕头下面,才回三楼。 而顾寰宇一走,顾翔宇就小声问,“二哥,知不知道大哥救的什么人?” “不知道。”顾清宇道,“大哥不说,有大哥的道理。” 年龄最小的顾天宇跟着点头,“对!以前都说大哥厉害,我一直想象不出来,今天亲眼看到,大哥真厉害。” “你今天才知道?”顾翔宇十分意外。 顾天宇坐起来,“是呀。” “我以为大哥揍你的时候,你就比谁都清楚了呢。”顾翔宇道。 顾天宇脸色微变,又感觉屁股隐隐作痛,“你不是我二哥。”抬腿朝他屁股上踢一下。 顾翔宇爬起来,就朝他咯吱窝挠。 顾清宇揉揉困得睁不开的眼,“你俩别玩了,明天还得去上课。起不来翔宇你也得挨揍。” 顾翔宇顿时老实下来。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姐弟五人爬起来锻炼,朱庆昌已被小张送走。而朱庆昌翻进顾家,也让顾寰宇和小张意识到,他家的院墙比左右邻居家高,也不安全。 顾寰宇吩咐小张,找给他家通马桶和修房子那个工匠来给他家粉墙,再在墙头上镶一排玻璃渣。 小张正不知该怎么办,顾寰宇一说,小张把几位小姐少爷送到学校,就直接开车去找人。 顾家的墙搞好,顾寰宇也再次见到曾闻溪。曾闻溪本以为付宗耀家的老鼠都是汉奸,没想到里面还有几个有良心的人,和顾寰宇分开,就立刻找擅长做思想工作的人去找朱庆昌的父亲。 如顾寰宇所料,朱庆昌的父亲下不了手。过些日子,曾闻溪确定他没向付宗耀告密,便知道他心向着自己同胞,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曾闻溪就让他的人去找朱庆昌的父亲唠嗑。可从夏唠到冬,依然毫无进展,戴老板失去耐心。 一九三八年年底,百乐门门口发生一起火/拼,两方人马死的七七八八,却连付宗耀的替身都没能杀死。还引来付宗耀疯狂报复。 小张一边庆幸他不是戴老板的人,没有参与那次行动,一边骂付宗耀老奸巨猾。 那种情况顾寰宇料到了,也不止一次提醒曾闻溪,可他们在赵楚江和延安方面分别打死一个替身之后,不信付宗耀还有替身,便有了“百乐门事件”。 “百乐门事件”证实付宗耀替身多,戴老板损失惨重,上海的无名战士也不得不潜伏起来。因为稍微露头,就会被付宗耀的人抓起。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顾寰宇和唐三水迎来了他们婚后的第二个新年。 新年伊始,顾寰宇收到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唐三水从医院回到家,见顾寰宇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面前放着一封信,不禁走过去,“你母亲的信?” 顾寰宇“嗯”一声。 唐三水拿起来,见还没拆开,“怎么不看?” “不看我也知道是什么。”顾寰宇睁开眼,叹气道,“无非是命我回去。” 唐三水手一顿,把信放茶几上,“你不回去,也得看,得给你母亲回信。” “我知道。”顾寰宇抹一把脸,叹气道,“过些天再说吧。” 唐三水:“过些天就知道怎么回了?” “不知道。”顾寰宇道。 “要不大哥还是回去吧。”趴在餐桌上写作业的贝琳弱弱道。 顾寰宇扭头看向她,“我回去,你们怎么办?” “跟大哥回去。”贝琳道,“不就是被你妈骂几句么。她骂就让她骂,反正我以前也没少挨骂。” 唐三水笑道,“明知道你哥――” “她知道。”顾寰宇打断唐三水的话,“他们其实比我妈还想让我回去,对吧?” 贝琳低下头,“没有。” 顾寰宇:“有没有你心里清楚。哪怕上海只剩我一人,我也不会回去。” “事实上不止你一人。”贝琳道,“有曾先生,有小张,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 顾寰宇眉头微蹙,有些不高兴,“曾闻溪是我朋友,小张是我兄弟,这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 “知道啦。”贝琳开口就知道她大哥会说什么。可从前年的偶尔一次枪声,变成现在三天两头死人,贝琳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大哥出去再也回不来,“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顾寰宇:“先说什么事。” “大少,不好了。” 众人霍然起身。顾寰宇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张下意识看向五个小孩。 贝琳不禁问,“看我干什么?我们今天一天都没出去。” 小张:“你养母,三位少爷的生母来了。” 七十六号 五个小孩愣了愣神,反应过来,齐声道:“不见!” 顾寰宇吓一跳,扭头看去,连顾清宇都一副“让她滚”的模样,顿时觉得好笑,“她是你们的妈。” “我没她那种妈。”贝琳说着,转向顾清宇,“你呢?” 顾清宇:“她死了,我会给她收尸。”潜意思活着就算了。 “既然你们都这样想,那就见见。我很想知道她是怎么跟日本人搭上线的。”顾寰宇道,“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 贝琳想说,不想!一想到她大哥见不得光的身份,“那就见见。我想知道她来干什么。” “一准没好事。”李嫂小声嘀咕一句。 顾寰宇笑道:“心里知道就好,别说出来。否则给咱们扣上一个特务的帽子,除了她的五个孩子,咱们全都得完蛋。小张,开门迎客。小桃,看茶。” “是,大少爷。”小桃转身想拿茶叶,脚下一顿,一个汉奸喝什么茶叶?直接去厨房舀一杯井水放在林梅面前。 林梅便是顾清宇的生母,贝琳的养母。看到水杯,满心满眼都是鄙视,“你现在就喝这个?” “我也想喝手磨咖啡,可惜一个人养五个孩子,喝不起。”顾寰宇不容她开口,“你来这里就是跟我讨论喝什么?” 林梅撩一下刚刚烫的卷发,“当然不是。”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啪一声点上烟,抽一口,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吐个烟圈,直面顾寰宇,“我是来替你分忧的。” “谢谢。捕房很闲,用不着你帮忙。”顾寰宇道。 林梅噎了一下,险些呛着,脸上的悠闲荡然无存,“你知道我指的不是巡捕房。” “不知道!”顾寰宇毫不客气地说。 林梅又险些被烟呛着,连忙用桌子暗灭香烟。 顾寰宇眉头一挑,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难不成你也忘了?” “没有!”顾寰宇有些能耐,林梅听顾寰宇的父亲说过。而他又是探长,消息灵通,林梅相信顾寰宇知道自己现在是日本人的人。 来的路上林梅以为顾寰宇见到她会卑躬屈膝,结果没有,还不假辞色,林梅的面色十分不好,也懒得装腔作势,直接指着三个儿子,“我今天来是带他们走的。” 顾寰宇:“哦。” “哦什么?”林梅不解。 顾寰宇:“知道了。”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看到他的脸色淡定如常,林梅蹙着眉,盯着他问道。 顾寰宇不急不躁道:“没有。等等,好像有,我觉得你应该先问问他们,然后再问问我同不同意。” “不用问。”是人都知道该选谁。 顾寰宇顿时觉得她很可笑,“你还是问问吧。免得等一下再问的时候,觉得是我给了他们什么暗示,或威胁他们。” “你什么意思?”林梅更加不明白。 顾寰宇:“问问就知道了。” 林梅面向三个孩子,“你们想不想跟妈妈住在一起?” “想啊。”年龄最小的顾天宇开口。 林梅看向顾寰宇,听到了吧。 顾寰宇翘着二郎腿,手随意的搭在沙发上,整个人呈放松状态,微微点头,听见了,继续。 “那咱们走吧。”林梅站起来。 顾天宇没动,“我只想和妈妈住,不想和日本人住。” “什么意思?”林梅不禁皱眉。 顾寰宇放下腿坐正,“意思是你刚到门口,他们就猜到你来干什么。他们和日本人你只能选一个。离开日本人,就是他们的妈。否则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林梅的脸色顿时变得不敢相信,难以理解在这个乱世还有人宁愿跟着一个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小探长,也不愿意去安全无虞的日本皇军家中,“天宇,你还小,不懂。清宇知道,妈妈那里比这里好多了。”望着顾清宇,“到妈妈那里没人敢欺负你,在街上横着走都没事。” 顾清宇一本正经道:“妈妈,我不是螃蟹,不会横着走。” 林梅噎住。 顾寰宇扑哧笑出声,“林女士,自己做汉奸就成了。他们也成了汉奸,我爹和我们顾家的祖宗都不会放过你。” “你爹早死了。”林梅道。 顾寰宇:“你不信?那你带他们走吧。” 林梅抬脚朝三个儿子走去。 三个小孩齐刷刷站起来。 林梅脚下一顿,回头得意的冲顾寰宇笑笑,看到了吧。 顾寰宇回她一个淡笑,就抬了抬下巴。 林梅不解,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回过头,三个小孩蹬蹬往楼上跑。贝琳推一把贝琅,贝琅越过她,贝琳朝她扮个鬼脸,转身追上弟弟妹妹。 林梅整个人愣住。 “我什么都没做。”顾寰宇站起来,慢慢踱步到她面前,“现在死心了?” 林梅张了张口,“你――” “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潜意思更不知道你是来带他仨走的。顾寰宇道,“我一直以为你不要他们,打算跟日本人生一个。早知道我一定会把你关地下室里,让你自生自灭。” 林梅的脸刷一下白了,“你敢?!” “这个家我说的算,霞飞路我是法,你说我敢不敢?”顾寰宇问出口,满眼嘲讽。 敢! 林梅不会承认,“我现在的丈夫是日本人。” “我也没说现在。”顾寰宇很想拆穿她,那个不是丈夫,是姘头,“打个商量,我不阻止你来看他仨,但仅限在顾家。出了我顾家大门,你务必装作不认识他们。” 林梅脱口道:“凭什么?” “凭现在到处在杀汉奸。”一直没开口的唐三水道,“顾寰宇是法租界巡捕,军统的人也好,日本人也罢,都不想招惹法国人。顾家没卫兵,也比你丈夫那里安全。 “可让别人看到你和他仨在一起,你说他们会不会认为顾寰宇和日本人勾搭成奸?他们不敢动日本人,会不会朝他仨下手?” 会的。 林梅不想也知道,“那你劝他们跟我回去。” “你能保护他们?”顾寰宇开口问,“他仨得上学,你嫁的日本人会派人去学校保护他们?” 林梅今天出来,日本人也只派个司机和个士兵跟着她。她儿子不是日本人的种,日本人不会管他们,“我来顾家,那些人就不会怀疑?” “不会。在你之前岗村少佐来过。”顾寰宇道,“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岗村少佐是谁吧。” 林梅知道,可是就这样回去,她不甘心,“世道这么乱,干么还让他们上学?” “不上学跟你一样,贝琳和贝琅去仙乐斯当舞女,他们仨去仙乐斯当服务生?还是嫁给日本人,或娶个日本女人?”顾寰宇道,“只要我顾寰宇活着,他们想都别想。” “我不要娶日本女人。” 顾寰宇扭头看去,顾天宇坐在楼梯扶手上,双腿摇摇晃晃,“下来!” 顾天宇打了个哆嗦。 “小心!”躲在他身后的贝琳慌忙拉住他,就冲下面喊,“我也不要嫁日本人。你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除非我死,否则大哥同意,我也不会让天宇和你回去。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 顾寰宇双手抱怀,“听到了吧?这些也不是我教的。” 林梅顿时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指着楼梯口的五个孩子,“你们别后悔。” “跟你走才后悔。”贝琳大声道,“今天回去,明天就会被锄奸的人杀死,别我以为我们不知道。” 林梅呼吸一窒,转身就要走,冷不丁想起一件事,“不会的!”随即转向顾寰宇,目光坚定,“那些人逍遥不了几天。” 几人齐刷刷看向她,包括顾寰宇。 林梅:“你们不信?” 小张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盯着她,眼神闪了闪,“你听谁说的日本人要对付他们?日本人都不知道上海有多少弄堂,拿什么对付那些行踪诡异的人?” “是呀。顾寰宇在上海生活这么多年,又当好几年巡捕,想在霞飞路找个人都跟大海捞针一样。”唐三水顺着顾寰宇的话说。 林梅眼角余光瞥到小张露出嗤笑,张张口,“我――” “她吹牛,别信她。” 贝琳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林梅顿时觉得胸口痛,脱口道:“我没有。日本人嫌大西路的房子小,已准备把那边的特务组迁到极司菲尔路76号,收留所有为日本人效力的人。他们到76号,就是那些人的末日。” 顾寰宇心中震动,猛的看向小张。 小张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顾寰宇问道:“日本人告诉你?” “是的。”林梅说着抬起胸膛,满脸得意,仿佛在说,现在该放心了吧。 顾寰宇转向贝琳。 “那些汉奸会保护我们?”贝琳问。 林梅下意识说:“不会。” “不会有什么用。上海那么多人,他们又不能全杀光。有一个漏网之鱼,明年的今天就是我们的忌日。”贝琳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我替他仨说的。”转身把躲在她身后的顾清宇拽出来。 顾清宇点头,“你走吧。我们死也不会去日本人家里。” 林梅脸色微变,失望有,不敢置信也有。 顾寰宇没立刻开口,等她平复下来,打算说话的时候,抢在她前面问,“要我重复一遍?你真舍不得他们,哪天日本人故意找我麻烦的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你容颜不再,日本人不要你了,看在你给顾家生三个儿子的份上,我不介意多添一双筷子。 “你若为了把他们弄到你身边,故意在日本人面前乱说,我顾寰宇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最后一句陡然拔高声音,林梅吓得哆嗦了一下。 反应过来,林梅瞪着顾寰宇,你吓唬谁呢? “我没和你开玩笑。”顾寰宇认真道,“我已答应过我妈,等贝琳和贝琅上大学,就带他们回去。” 林梅忙问:“包括清宇、翔宇和天宇?” “是的。”顾寰宇道,“她俩大了,我不跟她们住在一起,她俩也能照顾他仨。前提你别跟着捣乱。否则我死在你前头,我巡捕房的兄弟也不会放过你!” 啪一声,枪拍在五个小孩写字的方桌上。 林梅咽口口水,“你,你你不虐待他们,我也不会故意找你麻烦。不然,我绝不会放过你。” “记住你今天的话。”顾寰宇单手插头指着她,面无表情道:“小桃,送客!” 小桃“哎”一声,把人请出去。 顾寰宇把枪往兜里一塞,拿起钥匙就往外走。 小张伸手拦住,“我去!” “干什么去?”唐三水见他俩的神色一个比一个严肃,“去76号?” 小张:“去找曾闻溪。” 唐三水想说,找他做什么。“76号”顿时浮现在脑海,“曾先生不知道?” “76号在公共租界,他在虹口区,不一定能及时收到这边的消息。”顾寰宇道,“我顺便去76号看看。” 唐三水:“那你小心点。等等,你怎么联系曾闻溪?” “叮铃铃……” 唐三水吓一跳。 顾寰宇不禁笑道,“电话。你现在怎么有点草木皆非?” “别说我了,快接。”唐三水连忙说。 顾寰宇拿起来,听到那边的声音,顿时乐了,“你还真不禁念叨。” 数典忘祖 “难怪我觉得耳朵发烫。” 曾闻溪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 顾寰宇笑道:“什么事?” “百乐门来新人了,过去看看?” “你请客?” “小气鬼!” “请不请?” 曾闻溪无奈地说:“请。晚上八点,曾某恭候顾探长大驾。” “晚上见。”顾寰宇话音落下,挂断电话。 小张立刻问:“曾闻溪?怎么这么巧?” “不见得是林梅说的事。”顾寰宇扭头往上看,“你们听到什么了?” 五个小孩异口同声,“什么都没听见。” 顾寰宇摇头笑笑,笑几个小孩机灵,“下来写作业。” “大哥,我们才歇一会儿。”顾天宇可怜巴巴道,“手指头都肿了。” 顾翔宇跟着说:“对啊。世道这么乱,学一肚子学问都没一把枪有用,而且――” “所以不学?”顾寰宇打断他的话,转身坐到沙发上,面对着楼梯,“你知不知道有一个人,他的字和你的名一样,他的老师问,诸生为什么而读书,他是怎么回答的?” 贝琅不假思索道:“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你怎么知道?”顾翔宇好奇地问,“你认识那个人?” 贝琅:“别管我认不认识,大哥在问你。” “可是,”顾翔宇看着顾寰宇,犹豫着说,“那时候肯定没现在乱。” 顾寰宇摇摇头,道:“你错了。从清末到现在就没有不乱的时候。但不论何时,读书都有用。书读好了,我送你们去国外深造,学做枪学做炮,学做战场上此时最需要的药。我们才有机会把日本人赶出中国,中国才能强大起来。” “可是――” “可是什么?”贝琳朝顾翔宇脑袋上一巴掌,“大哥还能害我们?不学做枪学做炮学做药,读书识字也能赚钱养活自己。你还指望大哥养我们一辈子?大哥养得起我们五个,等咱们以后成家,还能养得起五家人?” 顾寰宇笑道:“养不起。” “我又没说让大哥养一辈子。”顾翔宇小声嘀咕一句。 顾寰宇:“我听见了。赶紧下来,下午练武。” “啊?”兄妹五人同时惊呼。 唐三水不禁说:“下午还练?” “全上海的汉奸都到76号,上海必将大乱。”顾寰宇扫一眼众人,“李嫂,小桃,没事也跟他们学学。以后遇到枪声,找个地方躲起来的时候务必记住抱头蹲下。”看着李嫂和小桃,“左手拎着鸡,右手拎着鸭的时候也不要犹豫,直接把东西扔了。” 李嫂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都经历过,听到顾寰宇的话依然难以想象,“这么严重?” “这么说吧,日本人迫于舆论压力,不敢在租界当众乱/射,但是汉奸敢。”顾寰宇说着,转向几个弟弟妹妹,“以后在学校里,没事不要出教室。” 李嫂惊呼道:“学校也有?” “我不知道有没有。我知道有些老师会匿名在报纸上发表爱国言论。日本人希望中国人数典忘祖,却有人不断提醒国人,日本乃侵/略者,丧尽天良,日本人恨不恨他们?”顾寰宇盯着弟弟妹妹们。 五个小孩异口同声道:“恨!” “所以汉奸不会放过学校。”顾寰宇的目光移到小张,“每天陪他们多练几遍,务必让他们的身体形成记忆,看到暴/乱身体先脑袋一步找个地方躲好。” 小张:“少夫人?” “我也要?”唐三水开口道。 顾寰宇闭上眼又睁开,“要!” “可是你说过日本人看重我的医术啊。”唐三水道。 顾寰宇:“世上不止你一个医生,少你一个不少。” 唐三水一窒,“你说话……” “真难听。”顾寰宇凉凉道,“好听的你听吗?” 唐三水噎住,“我,我,我练还不成么。” “小张。”顾寰宇冲他使个眼色。 小张道:“我回屋琢磨琢磨怎么演练。”说完就回自个屋。 李嫂不禁说,“从今天开始?” “别害怕,不会第一次就让你们练俩小时。”顾寰宇说着,又抬头看几个弟弟妹妹,“还不下来?” “这就来。”贝琳三两步跳下来,“大哥,我们将来去国外上大学的话,是不是得把英语学的和国语一样?” 顾寰宇眉头一挑,故意问:“我什么时候说送你们去国外上大学?” “刚才啊。”贝琳说出来,眼神暗下来,“我就知道你骗林女士,亏我刚才还当真了。” 唐三水接道,“你哥说出国深造,不一定是念大学。” “啊?”贝琳猛的看向她,“不念大学去国外学什么?” 顾寰宇看了看唐三水,摇头笑笑:“不逗你们了。我能活到你们上大学,那时候还没能把日本人赶出中国,你们就先在上海上大学。” “如果上到一半把日本人赶走了,我们是留在国内还是去国外?”贝琳又问。 顾寰宇:“我会找校友把你们送进去。没人愿意帮忙,约翰也会帮我。” “对哦。”贝琳想到了,“还有跟咱家有生意往来的威廉。大哥,就算你露出马脚,不承认的话,日本人也不会怀疑你?” 唐三水看向他,也想知道。 顾寰宇仔细想想,“有林梅,有曾闻溪,还有约翰,他们不会怀疑。除非曾闻溪也暴/露了。” “他不会的。”唐三水肯定道。 顾寰宇:“哦?说说看。” “徐三。”唐三水吐出两个字。 顾寰宇不由得想到他们去炸兵/工厂那次,徐三看到曾闻溪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至今还不敢相信曾闻溪是爱国的。” “我们也不敢信。”李嫂忍不住说,“哪天大少爷说曾先生不是,我反而觉得是真的。” 顾寰宇:“说明他伪装的好。”见几个小孩竖起耳朵听,“知道太多对你们没好处。” “知道的多,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贝琳道,“我们知道大哥和曾先生真厉害,而不是徒有其表,将来被日本人抓住,也相信大哥能救我们出去。你们说是不是?” 四个小孩同时点头,是的。 顾寰宇啧一声,“贝琳,你这张嘴不去天津卫可惜了。” “为什么要去天津卫?”贝琳不明白。 唐三水笑着接道:“去跟马德禄说相声。” “你――”贝琳指了指顾寰宇,意识到不礼貌,放下手就说,“看在你是我大哥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顾寰宇站起来伸个懒腰,“你也不敢计较。”不等她开口就对李嫂说,“我去楼上歇会儿,做好饭叫我。”说完就往楼上去。 贝琳冲着他的背影哼一声。 唐三水走过去,“你哥那张嘴活人能挤兑死,死人能被他气活过来,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那个养母,就是林女士,差点被大哥气死。”贝琳道,“要不是大哥嘴巴太厉害,说一不二,林女士也不会想到卷款潜逃。” 李嫂忍不住开口,“不能全怪大少爷。” “哎呀,人家就这么一说。”贝琳道,“我当然知道不怪大哥。要是没大哥,她就不是简单的卷款,是把我们卖了换钱。” 此话一出,顾清宇兄弟三人齐刷刷看向她。 贝琳:“你们不信?大哥说染上大/烟的人到后来会丧失理智,别说卖儿卖女,让他们杀人,他们都敢干。” “是的。”唐三水点头,“谁要跟你们说吸一点没事,千万不要相信。刚开始你觉得没事,等你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就晚了。” 李嫂不禁问:“没有一点可能?” “有,杀了她,或者把她关在笼子里,跟外界隔绝。”唐三水道,“否则只有死。不是自己死,就是害死别人,然后被枪/毙。” 李嫂顿时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么严重?我一直以为是人没精神,骨瘦如柴的。” “你说的那种离死不远了。”唐三水道,“在他们还有精神的时候,他们会偷抢爬拿,弄到钱去买烟。”说着,停顿一下,“你们以后见到目光闪烁,神情恍惚,肤色不正常的人躲着点。” 贝琳不禁说:“躲汉奸,躲日本人,还得躲那些人?我们一直呆在屋里好了。” “对啊,呆在屋里好了。”李嫂道。 唐三水想笑,“长时间呆在屋里,他们会变得害怕跟外界接触,以后万一家里出事了,他们跑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跑。” 李嫂想想,她说得对,“还是得把上海的大街小巷弄清楚。” “是呀。”唐三水搬张椅子坐在几个小孩身边,“还得好好学习。我和你大哥不能赚钱了,你们识文断字,也不用去工厂当苦力。” 贝琳:“去怡和洋行上班?” “可以。”唐三水道,“不识字到百乐门只能当舞女,当服务生。你们再上几年学,就能到百乐门当会计了。” 如果跟贝琳说,读书多好多好,贝琳难以想象。她这样讲,贝琳瞬间懂了,“我知道,大嫂,我们一定好好学。” “我也好好学。”顾天宇伸出手,大声说,“我要向大嫂一样。” 唐三水:“不是你大哥?” “我不敢。”顾寰宇厉害,顾天宇崇拜他,但让他去干顾寰宇干的事,顾天宇觉得他会吓哭的,“嫂子,你教我好不好?” 小张忍不住说,“小点声。”往楼上看一眼。 顾天宇捂住嘴巴,“不说,我写作业。” 五个小孩的作业全部写完,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顾天宇到楼上把顾寰宇喊下来,顾寰宇吃完米饭,喝一碗汤,驱车去百乐门。 到门口停好车,旁边冲过来一人。 顾寰宇下意识往腰间摸,看清楚来人,抬脚就踢。 “是我!”曾闻溪连忙闪开。 顾寰宇往四周看看,“我以为你会在里面等我。” “里面太热闹。”曾闻溪往四周看了看,没可疑人物,打开车门坐进去。 百闻不如一见 顾寰宇递给他一支烟,“又出什么事了?” 曾闻溪:“汉奸最近在查潜伏在上海的间/谍,我们已有两位同志被抓。” 顾寰宇心中一凛,陡然转向他,手被烟烫的抖一下,“你没暴露?!” 曾闻溪被他的动作吓一跳,对上他灼灼目光,慌忙说,“没有。” “你过来告诉我是?”顾寰宇不懂。 曾闻溪:“我们尽量转到暗处,你回去跟小张说一声别跟汉奸打照面。他们以前抓人还讲证据,现在有点怀疑就抓起来严刑逼供。我的两个战友就是看到汉奸抓无辜者,没忍住劝几句就被抓了。” “他们认识你?”顾寰宇最关心这点。 曾闻溪摇摇头,“除了你家那些,整个上海知道我身份的不超过五个。” “那还好。我家的几个你放心,贝琳他们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李嫂和小桃菜市场和家两点一线。唐淼也一样。还有小张时刻提醒他们,不会把你我的身份泄露出去。”顾寰宇道,“汉奸的手段我略有耳闻,你的人恐怕撑不过去。” 曾闻溪:“撑不过会找机会自杀。” 顾寰宇眼中露出怀疑。 曾闻溪点头,“他们能活着出来,也活不到第二天。” “你们也那么严?”顾寰宇不禁问。 曾闻溪:“以前不,可我们伤不起。为了国家和人民,为了早日把侵略者赶出中国,不得不这样做。”担心顾寰宇有想法,“就比方说我,如果没有我带路,咱们炸不掉军工厂。军工厂毁了,前线不知得少死多少人。” “我知道情报人员珍贵,也不好培养,只是没想到你们纪律也那么严。”顾寰宇道。 曾闻溪:“对他们严,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小心谨慎,活得久一点,或许就能听到胜利的号角,迎来太平盛世。” “你想这么远啊?”顾寰宇不禁说。 曾闻溪看着他,“你不想?” “我啊?”顾寰宇转过身,望着漆黑的夜空,摇头笑笑,“不指望什么盛世,只希望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我妈。” 曾闻溪顿时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叹了一口气,“会的!” “但愿吧。”顾寰宇拿出打火机,递给他一支烟。 曾闻溪抬抬手,不抽了。 顾寰宇把烟放回去,把玩着打火机,“你来除了这事,还有没有别的事?” 曾闻溪转向他,“听你的意思你有?” “日本人已定下极司菲尔路76号,打算用来收留汉奸。”顾寰宇说着,见他惊得睁大双眼,“地点定下来,全上海的汉奸都会到那儿去。有日本人庇佑,他们会比现在更加猖狂。” 曾闻溪张嘴就骂:“他娘――小张?” “小张?”顾寰宇顺着他的眼神,扭头看去,往百乐门里面走的真是小张,“他怎么来了?”看向曾闻溪。 曾闻溪:“我不知道。”顿了顿,“他有任务?” “没听他讲。”顾寰宇道,“有任务不会瞒着我。” 曾闻溪:“那他来干什么?”推开车门,“进去看看?” “去看看。”顾寰宇拿出枪上膛,别在腰间,跟进去,看到小张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不会是找我――” “大少!” 四周陡然静下来。 顾寰宇冲被吓到的众人抱歉的笑笑,大步往外走,直到车边才停下,“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说过没事别往百乐门跑。” “我也不想。”小张身份暴露后蓄上胡子,乍一看认不出他,但间谍都有一双厉眼,而百乐门鱼龙混杂,难保见过小张的人就混杂其中。 曾闻溪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张找小顾什么事?” “少夫人的助手盛小菊被抓了。”小张道。 曾闻溪不禁问:“谁?”随即转向顾寰宇,“你们的人?” “无辜者。”顾寰宇冲小张使个眼色,“上车,从头说。” 小张打开后座,坐进去就说,“大少前脚出门,少夫人就接到盛小菊的妈打来的电话,汉奸怀疑盛小菊是延安的人,把她带走了。 “盛小菊跟她妈说,她是冤枉的,叫她妈找大少,还说是林明达干的。我来的时候盛家夫人正往咱家去,此时应该到咱家了。” “林明达又是谁?”曾闻溪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我大概知道了。林明达喜欢唐淼,盛小菊说他不要脸,敲我墙角,当小三。林明达因此对她怀恨在心,才借此报复盛小菊。是不是?”看向小张。 “和少夫人说的一样。”小张道,“可是林明达一个医生,怎么会认识汉奸?” 曾闻溪不禁笑道,“医院里什么人没有。再说举报间谍也无需认识汉奸,直接去汉奸住的地方就行了。” 小张懊恼地说,“瞧我这个脑袋,一遇到事就啥也不记得了。” “如果只因为这件事,你们也能保证盛小菊没问题,咱们现在就可以去把人带回来。”曾闻溪道。 顾寰宇:“不是你的人,不是小张那边的人,医院还有个张姐,小张的本家,她不认识盛小菊,盛小菊又没跟国际共产主义接触过,她如果有问题,也是出在日本人那边。” “那咱们就过去。”曾闻溪道。 顾寰宇立刻掉头。然而,还没靠近汉奸所在地,顾寰宇就听到一声枪声。 “鸣枪示警,我们下车。”曾闻溪道。 小张:“我呢?” “趴下,留着车里。”顾寰宇推开车门,就冲枪声响起的方向喊,“我是顾寰宇。” 一道光束打过来。 顾寰宇下意识眯上眼。 曾闻溪开口,“我是曾闻溪,要见你们的队长。” “曾先生,您怎么来了?请进,请进。”打在脸上的光束消失,远处的大门随之打开。 顾寰宇转向曾闻溪,“进去?” 曾闻溪微微颔首。 两人也没装腔作势,直接快步走到里面。顾寰宇就看到院中灯火通明,堪比白日。 曾闻溪虽已打入日本特务机关内部,却是第一次来汉奸所在的地方,见顾寰宇四处打量,也不禁停下来。 迎接两人进来的男人也没催他们,也不敢催,只是提醒他们,“队长有点事,副队长在屋里。” “是不是在审盛小菊?”顾寰宇开口问。 男人愣了愣,“您二位是,是为了那个盛小菊?” “她是我太太的助手,为了帮我太太得罪了一个小人,才被你们的人抓进来。”顾寰宇道,“麻烦去跟你们队长说一声,盛小菊是无辜的。” 曾闻溪没跟来的话,对方不会相信顾寰宇。而曾闻溪在此,男人不禁怀疑抓了自己人?连忙跑进去喊汉奸头子,也就是他们的队长宣默一。 男人刚走,从客厅方向出来一人,四十来岁,身材消瘦,戴着眼镜,不像汉奸,倒想一个饱读诗书的学者。曾闻溪看过去,正是副队长孙周全。 “曾先生大驾光临,孙某有失远迎,先生见谅。”孙周全走过来作揖道。 曾闻溪迎上去,“顾探长刚才说的话,不知孙队长可否听见?” “听见了。不过此事我们有证据。”孙周全边做个请的手势边解释道。 顾寰宇:“有证据也是伪造的。” 孙周全下意识看曾闻溪。 “此事我们里面说。”曾闻溪道。 孙周全听到此话,眼神闪了闪,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我们这边走。”没有去客厅,而是向客厅右边的门走去。 顾寰宇和曾闻溪相视一眼,决定就跟上去。 跨过门槛,顾寰宇脚下一顿。 “怎么了?”曾闻溪见他停下来,“哪里不舒服?”实则在问,出什么事了? 走在曾闻溪另一侧引路的孙周全停下来,顺着顾寰宇的视线看去,从客厅里出来的一个人正急匆匆往外走。 “顾探长认识他?”孙周全问道。 顾寰宇:“张连桥?” “咦,顾探长真认识?”孙周全刚才不过顺嘴一问,听他说出名字很是惊讶。 顾寰宇才回来几年而已,不但跟约翰打得火热,跟曾闻溪时常往来,连旧时军阀张连桥都认识……哪天他说和岗村少佐情同手足,孙周全觉得他都不会感到奇怪。 曾闻溪扑哧笑出声。 孙周全不明所以,“我说错了?” “孙队长贵人事忙,大概不知道咱们的顾探长曾‘冲冠一怒为红颜,险些杀了张连桥’的英雄壮举。”曾闻溪说完,胸口挨一肘子,不禁连连咳嗽。 孙周全没管咳得要出血的曾闻溪,勾头问顾寰宇,“真的?” “是有这么回事,但没有曾先生讲的那么夸张。哪天张连桥跟孙队长说顾某是延安的人,还望孙队长不要理他。”顾寰宇说着,顿了顿,“若不是顾某会些拳脚功夫,不知被他弄死多少次了。” 孙周全“啊”一声,“还有这等事?明天我见着他非得问问――” “不用。他没出面,顾某没抓到证据,问他也不会承认。”顾寰宇叹气道,“当初我也不想拿枪指着他。是他拿枪抵着我岳父的脑袋,逼我太太嫁给他,吓得我太太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我气晕了头,才想杀了他。” 孙周全抬抬手,“这事不怪你,是张连桥不仗义。” 顾家和沈家都是从东北搬过来的,顾寰宇和唐三水算得上青梅竹马,孙周全从未怀疑过他俩假结婚。站在男人的立场上,结合顾寰宇的脾气,孙周全很是理解。 话说出来,孙周全猛的看向顾寰宇,“盛小菊和唐医生有关?” “顾某佩服。”顾寰宇苦笑着把和曾闻溪说的话说给孙周全听。末了叹了一口气,“我当时就不应该让唐淼回来。” 孙周全不敢相信事情竟然这么巧,不怪顾寰宇刚才那样讲,“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顾某知道。”顾寰宇又叹了口气,“孙队长现在知道了,可否把人放了?明日我带林明达来见孙队长和宣队长,让他亲口承认盛小菊是无辜他,他只是想借你们的手除掉盛小菊。” 孙周全平生最恨别人利用他,听到此话立刻说,“不劳烦顾探长。”随即喊一个人名,“去医院把林明达给我请来。你,去跟队长说,曾先生和顾探长来了。” “我听见了。” 顾寰宇循声看去,从背光处走来一男人,一米七左右,身形微胖,嘴角含笑,看起来十分和善。不认识他的人,万不会把他和杀人如麻的汉奸头子联系到一起。 “宣队长,我是顾寰宇。”顾寰宇伸出手。 宣默一也伸出手,微笑着说,“百闻不如一见。” “过奖。”顾寰宇松开他,后退一步,曾闻溪笑着跟他握握手,“打扰了。” 宣默一:“客气。”手指着客厅,“去那儿坐坐。” 四人又转向客厅。 进去之后,顾寰宇发现里面十分简单,两张沙发一张茶几,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眼中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宣默一见他的反应这么明显,不禁笑道,“顾探长认为我这里富丽堂皇?” “没有。也不该如此朴素。”顾寰宇实话实说。 宣默一笑道,“我讨厌麻烦。” “巧了,我也讨厌。”曾闻溪开口道,“最讨厌给我找麻烦的人。” 宣默一顿时知道他说的谁,“宣某一定会让曾先生和顾探长满意。” “如此就谢谢宣队长了。”顾寰宇接道。 孙周全不禁说,“你们别客套了。”随即问,“顾探长是喝茶还是咖啡?” “咖啡和茶里面都有提神的东西,这么晚就不喝了。”顾寰宇道,“孙队长也少喝点,听我太太说,咖啡那东西不能多喝。” 孙周全看向宣默一。 宣默一开口问:“此话怎讲?” 顾寰宇在国外的时候听同学提过一句,根本不知道原因。仗着两人也不知道,便胡诌道,“咖啡使人兴奋,而导致人兴奋的那个东西用多了,脑袋就会有些问他。比如上瘾。” “严重吗?”曾闻溪忙问。 顾寰宇:“每天上午一杯没什么影响,因为等你睡觉的时候,早已排出来。” “那咱们就不喝咖啡。”曾闻溪抽出三根,从近由远依次递过去。 宣默一和孙周全不敢得罪曾闻溪,以致于曾闻溪先给顾寰宇烟的时候,两人的眼皮都没动一下。 两根香烟抽完,大门再次响起。 四人扭头往外看,从外面开进来一辆车。随后四人听到一阵脚步声,门口多出三道影子。 “宣队长,孙队长,不知找我来何事?” “林明达,是我找你。” 林明达浑身一震,扭头就往四周看。 坐在曾闻溪另一边的顾寰宇站起来,“在这里,往哪儿看?” “顾,顾――”林明达张大嘴,睁大眼睛,满脸惊恐,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 宣默一刚刚还在想该怎么审,看到林明达的表情,得了,不用审,他自个全交代了,“来人,把林明达带下去。” “等等。”林明达慌忙道。 宣默一不禁问,“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林明达张了张口,“我没有冤枉盛小菊。” 宣默一转向顾寰宇。 顾寰宇嗤笑一声,“你有盛小菊是特务的证据,我顾寰宇的头砍下来给你当板凳坐。反之你的头砍下来,给顾某人当球踢。” 林明达脸色煞白。 宣默一暗骂一声孬种,就说:“我给二位做个见证。”随即掏出枪,啪一声拍在茶几上。 林明达双腿一软,扑通坐在地上。 孙周全本来还有一丝怀疑,因为顾寰宇的仇家不多,唯二两个恨不得顾寰宇去死的,刚好都认识他们。可他看林明达这样,怀疑消失殆尽,还忍不住骂一句,“软蛋!” “给他个痛快吧。”曾闻溪开口道。 四人闻到一股异味,互相看了看确定不是彼此身上的,不约而同地转向林明达。 顾寰宇眉头紧皱,“天色已晚,我们就不打扰宣队长和孙队长了。” 宣默一和孙周全的脸色异常精彩,因为从他们住进来,还没人敢在他们客厅里撒尿。 孙周全跟着站起来,拧着眉头,“我送送二位。”到外面就看到盛小菊。 顾寰宇和曾闻溪来的太快,盛小菊的头发都没乱。顾寰宇见此,不禁向他十分痛恨的汉奸道一声谢。 孙周全看到顾寰宇眼中的真诚,不禁腹诽,这个顾探长还真是性情中人,笑着说,“客气。慢走!” “张连桥那个人还望孙队长注意一下。”顾寰宇道。 孙周全笑笑,“同样的事我和宣队长决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顾寰宇心中不以为意,面上摆摆手同他告别。出了汉奸老巢就问,“盛小菊,他们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审你?” “是的。谢谢顾探长。”盛小菊都吓傻了,看到顾寰宇还觉得跟做梦一样。出了魔窟,才确定她得救了。 顾寰宇:“不用谢,应该的。”随即就让盛小菊上车,直到把她送回家,都没同曾闻溪说一句话。 曾闻溪看到盛小菊进屋才问,“她怎么都没问我是谁?” “因为嘴快得罪了林明达,不敢再多嘴了吧。也有可能她见过你,却不屑认识你。”顾寰宇笑道,“不论哪种情况,她像是忘了车上还有你这号人,对你对我对她都好。” 曾闻溪笑笑点点头,看到他往霞飞路去,连忙说,“我的车还在百乐门。” 顾寰宇调转车头,“我想把张连桥引出来。” “怕他学林明达不声不响给你一下?”曾闻溪问。 顾寰宇点头。 “此事不用你出面,我找几个汉奸打扮成特务的样子就能把他引出来。”曾闻溪道,“不过,他有枪,不一定去找宣默一和孙周全。” 小张身体前倾,“你的意思他亲自带人去抓大少爷?” “他能进宣默一的客厅,出去的时候也没停下来拿出表明身份的证件,应该很得宣默一信任。”曾闻溪道,“手里肯定有人。” 顾寰宇笑道,“亏你还是个老战士。宣默一和孙周全那样的人会信任他?他们恐怕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相信。” “对!”小张惊呼一声。 曾闻溪吓一跳,“什么对?” “听到大少的话,我想起一件事。”小张道,“给咱家粉墙的那人大少还记得吗?我有次和他闲唠嗑的时候,他说现在的人都怕死,墙砌两层砖不够,还加一层钢筋水泥。可是那样有什么用,照样怕飞机大炮。 “我当时顺着问一句,谁这么怕死。他说出几个人名,就说他也是听说,不确定,但宣默一最奇怪,人家都是卧室加厚,他是卫生间加厚。我当时想的是宣默一担心上厕所的时候被人偷袭,现在看来不是。” 顾寰宇扭头看他一眼,“你想说他晚上睡在厕所间?” “不可能。”曾闻溪道。 顾寰宇没有回答,赶在小张开口前问,“你们曾派人杀过他,没能杀死他,是不是没找到他?” 曾闻溪楞住,他收到的回复是情报有误,宣默一出去了。据他后来打听,宣默一晚上很少出去,也没有情人,现在看来他不是不在家,而是自己单住,且睡在卧室里的卫生间里。 顾寰宇扭脸看了看曾闻溪,见他脸色变来变去,“想杀他比杀付宗耀还难?” 曾闻溪咒骂道:“该死的!” 狐假虎威 顾寰宇摇摇头,叹了口气,“先别管他该不该死,先帮我解决掉张连桥。有他盯着,我什么都做不了。” “可以。让唐医生帮我弄两盒磺胺。”曾闻溪笑着接道。 顾寰宇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曾闻溪:“磺胺。” “唐淼那儿正好有两盒磺胺,但是两年前的,你敢用,等一下就可以去我家拿。”顾寰宇道。 曾闻溪愣住,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叫道,“真的?” “难不成你逗我?”顾寰宇瞥了他一眼。 曾闻溪忙说:“不是,没有。” “你受伤了?”小张忍不住开口。 曾闻溪摇摇头,“以备不时之需。” “你最近用不着吧?在百乐门门口说的话,我还记得。”顾寰宇道。 曾闻溪:“我说转到暗处,没说停止一切行动。在你跟我说日本人买个更大的地方收留汉奸之后,我们更要赶在汉奸住进76号前,能杀多少杀多少。” “你们是指?”小张试探道。 曾闻溪笑道:“两拨人。” “我们的人呢?”小张问。 曾闻溪:“那边的事我掺和不进去,不清楚。真动起来肯定会通知你接应他们。” “晚上行动?”小张再问。 曾闻溪微微点头:“是的。白天行动就相当于告诉上海市民租界有特务。以后汉奸再以抓特务的名义乱抓,市民只恨特务在租界行动连累他们,而不会反过来帮咱们糊弄汉/奸。” “普通市民也没法帮咱们啊。”小张道。 顾寰宇笑道,“可以。像给咱家砌墙的那位,他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知道,觉得我还有一丝良心,才跟我说那么多。换个人,不用换别人,就老曾,他绝不会说谁谁怕死,家里的墙比城墙还厚。” “小顾兄懂人心。”曾闻溪赞叹道。 顾寰宇看到他家就在前面,“我家到了,现在就可以去拿磺胺。如果林明达没死,你也得帮我除掉他。” “他你不用担心。我还没见过谁利用宣默一之后,能活着走出汉奸窝。”曾闻溪见他停下车要下去,连忙说,“让小张去,我还没说完。” 小张推开车门,“你们聊。” “何事?还得避着小张。” 曾闻溪:“不是的。给张连桥下套那事,是往你身上下,还是往唐医生那边引?” “我这边。”顾寰宇说出来,想到不对,“你不是说不需要我参与进去?” 曾闻溪点头,“是不需要。但你这几日得老实点。” “这点你大可放心。霞飞路那些人特别惜命,他们最近连门都不出,搞得我现在是比任何人都闲。”顾寰宇说着想起“76号”,“也闲不了几天。” 都是聪明人,曾闻溪明白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过去的。”望着漆黑的夜空,“只要我们坚定信念,终会能迎来黎明。” “黎明前这一段是真熬人。”顾寰宇忍不住说。 曾闻溪:“那就给自己找点事做。” “我?”顾寰宇指着自己,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曾闻溪笑道:“宣默一不能动,瘪三还不能动?日本兵不能动,日本便衣还不能动?” 顾寰宇明白了。 翌日,顾寰宇到捕房换上便装,就带着徐三去逛街。漫无目的的四处晃悠的时候,特意把钱夹露出一点,不出意外,没过多久就被他抓到一个小偷。 顾寰宇见其二十出头,身强力壮,而不是面黄肌瘦,立刻把人带回捕房。 邱九从徐三口中得知事情经过,接过那小偷就朝他头上一巴掌,“在霞飞路竟然敢偷我们探长,谁给的胆子?阎王爷啊。” “我,我――” “我个屁!给我进去。”邱九一脚把人踹进牢里,出来就问,“探长今儿怎么想起来穿这身出去?”看着他身上的西装。 顾寰宇扔给他一支烟,胡诌道,“我家小不点的钱昨儿被人给偷了,我觉得大可能,谁敢偷他啊。一定是被他一不留神花光了。他说得信誓旦旦,我就带徐三到街上转转,没想到还真就被我给碰着了。” “就是那小子?”邱九往牢房方向看一眼。 顾寰宇摇头:“不是他。下午我再去转转。” “我陪探长去?”邱九毛遂自荐。 徐三一把挤开他,“有我在,用不着你。” “用不着你俩。”顾寰宇道,“我刚抓个人回来下午再带你们出去,说随便逛逛也没人相信。” 邱九:“探长若是――” “担心我?”顾寰宇打量他一番,“我顾寰宇会开枪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说完就转身回办公室。 邱九的脸一下红了。 徐三一个劲往他身下看。 “看个屁!”邱九抬腿给他一脚。 徐三伸手还一拳。 顾寰宇走到门口听到动静,停下来回身道,“想打去演武场,别在这里烦我。” “有种去训练场?”徐三故意问。 邱九不知道徐三想引开他,立刻接道:“去就去!谁怕谁!” 顾寰宇到屋里,犹豫片刻,拿起电话打去医院,问唐三水今儿林明达有没有去上班。 林明达被盛小菊奚落一顿,就调别的科室去了。他突然这么一问,唐三水还真不知道。 顾寰宇就让她晌午吃饭的时候打听一下,别太刻意。 昨天唐三水已经知道林明达干的事,但她不知道林明达在宣默一那里,以为顾寰宇要教训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傍晚,唐三水回到家就告诉顾寰宇,林明达一天都没去医院。 顾寰宇嗯一声表示知道,吃过晚饭就和小张开车出去。然而,出了胡同口,后面就多出一辆车。 起初顾寰宇和小张没在意,而他们拐弯,后面也拐,他们速度慢下来,后面也跟着慢下来,顾寰宇顿时确定被人盯上了。 小张不禁问:“回去?” “不!”顾寰宇往后看一眼,“去林明达家。” 十分钟后,达到林明达家门口,车消失了。 顾寰宇以为他们放弃了,见林家门上贴有白纸,就让小张掉头回家。然而,出了林家那边的胡同口,消失的车又出现了。 “现在怎么办?”小张问。 顾寰宇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去后面。我来开。”伸手握住方向盘。 小张立刻爬到后面,拿出枪,“只有一把,大少。” “够了。”顾寰宇眼中精光一闪,驱车直奔城外。 估计城里听不见枪声了,顾寰宇快速掉转车头,迎面而来的车子骤然停下来。顾寰宇快速冲过去,小张打开车窗,砰砰几声,车子越过对方,车灯熄灭,漆黑的车身瞬间和黑夜融为一体。 “打中了没?”进了法租界,顾寰宇才开口问。 小张:“里面有两个人,并排坐着的,我只打中一个人的脑袋。不过,我能保证他们不知道谁开的枪。” “这就够了。”顾寰宇道放慢车速,“死一个赚一个。” 小张不禁问:“大少认识他们?” “不认识。但我大概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不会是自己人吧?”小张担忧道。 顾寰宇笑道:“不可能。你还指着我保护,你的人会盯上我吗?” 小张摇摇头,意识到他在前面看不见,开口道,“不会。” “军/统和延安的人都听曾闻溪的,他们本来人手就不多,还有闲工夫管我?”顾寰宇再问。 小张:“那会是谁?不可能是宣默一的人。你昨儿刚见过他,他怀疑你,也不敢今天就派车跟你。” “那个日本女人。”顾寰宇停下车。 小张正打算下去开大门,听到这话又坐回去,“日本女人?” “猜的。”顾寰宇冲大门努一下嘴。 小张打开大门,小跑到车边,“大少打算怎么应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寰宇走下车,“瑞士是中立国,他们轻易不敢动我。” 想起日本人在南京干的事,小张觉得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万一。”顾寰宇转向他,“曾闻溪如果连我都保不住,他也不用干了,回家种地得了。” 小张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不早了,睡觉去吧。”顾寰宇笑笑,脱掉外套扔在长椅上,就往楼上去。见隔壁还亮着灯,抬手敲敲门,“还没睡?” 唐三水打开门,“你们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担心我啊?”顾寰宇笑道,“不用担心。你出事,我都不会出事。” 唐三水抬手把门关上。 顾寰宇吓一跳,不禁摸摸鼻子,“我说错什么了?” “你没错,我就不该问。” 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顾寰宇明白,他错了,不该小瞧唐医生,“早点睡吧。若是有人找你打听我的事,一问三不知。” “我本来就不知道。” 顾寰宇笑道:“哟,变聪明了。” 从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消失。 顾寰宇耸耸肩,抬脚回屋洗漱。 翌日早上,顾寰宇到办公室还没坐下就接到一个电话,宣默一打来的。 顾寰宇先他一步开口,“宣队长,我正想找你。” 宣默一下意识问,“找我?” “对!昨天晚上我被张连桥的人跟踪了。”顾寰宇道,“我见甩不掉他们,就开车把他们引到城外杀了。不过只打中一个,另一个应该还活着。麻烦宣队长告诉张连桥,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宣默一张口结舌,半晌憋出一句,“你以为他们是张连桥的人?!” “不是?”顾寰宇道,“我敌人不少,敢弄死我的,除了林明达就是张连桥。林明达已死,不是他是谁?” 宣默一嘴巴动了动,不知该怎么说,好半晌,叹了一口气,“不是张连桥。” “难不成是你的人?宣队长,你这可不地道啊。”顾寰宇道,“你们最近在霞飞路乱抓一通,我们接到报警,都是等你们差不多走了才过去,您就这么对我?” 宣默一不禁抓抓额头,“不是我。” “不是你?”顾寰宇惊讶道。 宣默一再次叹了口气,看向坐在对面的女人,咬咬牙道,“是松田小姐的人。” “松田小姐?那个松田小姐?”顾寰宇问。 宣默一但点头,“是她。” “她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盯我干什么?”顾寰宇惊呼道,“我就见过她一次,话都没说三句。” 宣默一忙说:“你别急,顾探长。松田小姐,她,”看到女人的口型,“她也是担心你。” “担心我可以直接说。光明正大的跟,我也不能,不对,我也不敢不让他们跟。”顾寰宇道,“大晚上的盯着我,换你你不起疑?” 按宣默一的性子,他肯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干掉。所以十分理解顾寰宇。可理解归理解,现实摆在面前,松田云子找他要说法。 宣默一打这个电话,是想叫顾寰宇过来,结果顾寰宇在电话那端提到张连桥,又很生气,宣默一顿时不敢再让他来。 “你先别出去,我再打个电话问问究竟怎么回事,等我电话。”不待顾寰宇开口,立刻挂断电话。 而没等宣默一开口,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也就是松田云子开口问,“张连桥是谁?” “我的人。”宣默一道。 松田云子虽然听不见顾寰宇说什么,但从宣默一的表情,和他几次提到的人名能猜出个大概,“顾寰宇为何要杀你的人?” “他们有仇。”宣默一此时也不敢包庇张连桥,把他和顾寰宇的恩怨详细说一遍,怕松田云子不信,又说,“顾寰宇前天晚上还提到这事。”随即又把林明达想借他的手除掉顾寰宇的事说出来。 松田云子不信,“这么巧?” “我也觉得太巧。今天上午特意派人去医院查了一下,林明达最恨的人是盛小菊,其次就是顾寰宇。”宣默一道,“顾寰宇我们暂时不能动,松田小姐实在气不过,我这就把盛小菊那个罪魁祸首抓过来。” 松田云子:“不行!” “为何?” 松田云子道:“不能抓,还要保护他们,他们才能帮助我们。” “他们能帮什么?”宣默一下意识问。 松田云子:“钱!” 宣默一蓦然想到早几天听到的事,日本人准备找上海富商募捐。而上海富商都把钱存到了美国人的银行里,若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掏钱,就算把他们杀了也没用。 “我明白了。”宣默一道,“顾寰宇那边怎么办?听他的意思确实不知道那俩人是您的人。可是就这么算了,别说松田小姐您,我心里也不舒服。” 松田云子立刻说:“你去把顾寰宇给我抓来。” “我?”宣默一连连摇头,“我不行。我敢抓他,别想活着走出法租界。” 松田云子冷笑道,“你出不来,我就能出来?他可是约翰的救命恩人。他的家人都在瑞士,瑞士是中立国!” “就这么算了?”宣默一试探着说。 松田云子摇头,“不能就这样算了。” “我去他夫人抓过来?”宣默一再次开口。 松田云子抬头看向他。 “他夫人也加入了瑞士籍?” 松田云子白了他一眼。 “那我们――谁?” “是我。” 松田云子立刻拿出枪。 宣默一连忙抬手,小声说,“说曹操曹操到。” “张连桥?”松田云子问道。 宣默一点头。 松田云子冲门使个眼色,让他进来,看看他有什么事。 “进来。”宣默一话音落下,张连桥进来。宣默一立刻问,“什么事?” 张连桥下意识看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她不是外人。”宣默一道,“想说什么尽管说。” 张连桥道:“听说死了两个日本人?我怀疑是顾寰宇杀的。” 松田云子不禁坐直。 宣默一眨了一下眼睛,“你说谁?” “顾寰宇。我昨天晚上看到他的车子很晚才从城外回来。”张连桥道。 松田云子霍然起身。 宣默一连忙拦住她,“你怎么知道?你派人跟踪他?” “也不算,只是让相熟的朋友留意――” 啪! 松田云子的巴掌挥出去。 张连桥懵了。 宣默一吓一跳,慌忙说:“松田小姐,消消气,消消气。” “蠢货!” 张连桥回过神来,不敢置信,“松田小姐?!” “我是松田云子,谁让你盯的顾寰宇?”松田云子怒道。 张连桥下意识说:“没谁。我,是我怀疑顾寰宇是共产国际的人,所以,所以才派人盯着他。” “你见过他跟共产国际的人接触过?”松田云子再问。 张连桥:“暂时还没有。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 “滚!”松田云子大怒。 张连桥吓得哆嗦了一下,随即就找宣默一。 宣默一抬抬手,你先出去。随后关上门,“松田小姐,你看这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宣默一就当她骂张连桥一人,“这事,怎么都赶在一块了。都怪那个林明达,不是他没事找事,顾寰宇也不会跟惊弓之鸟似的,也不会误伤小姐的心腹。” 松田云子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宣默一张了张口,想再说两句,话到嘴边觉得没意思,“我这就把张连桥绑起来?” 松田云子撩起眼皮看着他。 “这也不行?那松田小姐想怎么做?您尽管吩咐。” 松田云子道:“他不是怀疑顾寰宇吗?就让他盯着顾寰宇。” “盯着顾寰宇?松田小姐,他会杀了张连桥的。”宣默一道,“叫他亲自跟着顾寰宇?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松田云子:“蠢货活着也是浪费米面。”瞥向他,“你不舍得?” “没有,没有。”宣默一大概明白松田云子的意思,顾寰宇若是没问题,张连桥死就死了。有问题的话,张连桥不幸被他杀了,他顾寰宇有约翰护着,也别想着活着走出上海,“我这就去安排。” 相由心生 顾寰宇放下电话,总觉得宣默一有些奇怪。 难道松田云子在他那儿?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顾寰宇起身就往外走,“徐三!” “探长,徐三出去了。有什么事您吩咐我也一样。” 顾寰宇打量着他,“我去宣默一那儿,你敢去吗?” “宣队长?”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邱九脸上露怯,“咱们跟他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贸然去他那儿不太好吧?” 顾寰宇瞥了他一眼,转身回办公室。 邱九下意识跟上去,到门口停下来,蓦然想到那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抬脚跟进去,“小的敢去!” 顾寰宇瞥他一眼,“真的?” 邱九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害怕的神色。随即一想他跟着顾寰宇,他有事,顾寰宇也不可能独善其身,“真的!” “去换衣服。”顾寰宇说完,回到办公室拿出放在这里的便装,随后找两辆自行车,和邱九骑车过去。 邱九换衣服的时候还在担心,若是顾寰宇和宣默一打起来他该帮谁。或者谁都不帮,逃命要紧。当他听到顾寰宇让他骑车,而不是正大光明的开车过去,邱九放心下来,不禁在心里腹诽,顾大探长爱吓唬人。 不可能去找宣默一本人,出了捕房,邱九就忍不住问,“探长,咱们去哪儿?” “去宣默一住的地方转转。”顾寰宇道,“张连桥那厮如今跟宣默一在一起,我担心他俩合起伙来给我挖坑。你以后遇到张连桥的人多留意一下。若是发现他们形迹可疑,别管当时在干什么都跟上去。” 邱九:“就是那个拿枪指着沈家老头,逼嫂夫人嫁给他的张连桥?” “对,就是他。”顾寰宇道。 邱九大骂一句,“探长为什么不直接做掉他?” “打狗还得看主人。”顾寰宇道。 邱九想想也对。若是他哪天惹到宣默一,宣默一也不好不声不响的把他做掉。因为顾寰宇哪怕为了面子,也会向宣默一讨个说法。 明白这点,邱九更加觉得他得抱紧顾大探长的大腿,有他罩着就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抵达往宣默一那儿去的必经的路口,顾寰宇把车子停在路边,叫邱九去打听宣默一今天有没有出来过,或者有没有人开车去找过他。 邱九觉得不难,而真去打听了才明白其中关键。导致他见到顾寰宇就先叹气。 “什么都没打听到?”顾寰宇故意问。 邱九连忙说:“打听到了。张连桥八点左右进去的,到现在都没出来。对了,在他之前有辆车进去了,咱们来之前那辆车又出去了。车里坐的人没人能看清,但绝对不是张连桥。不然他肯定会跟那辆车一起进去。”随即就把车牌号告诉顾寰宇。 “花了多少钱?”顾寰宇笑着问。 邱九惊得睁大眼,“探长怎么知道的?” “跟宣默一有关的事,你觉得这些普通市民敢往外说吗?”顾寰宇掏出钱夹。 邱九比划一个五。 顾寰宇给他六块钱,“剩下的留着你买烟抽。” “谢谢探长。”邱九咧嘴笑道,见他推车子,“这就回去?” 顾寰宇:“回去。” “就这点事?”邱九不敢相信。 顾寰宇微微点头,“就这点事。” 邱九张了张口,看到手里的钱,出来转一圈就有一块钱?难怪徐三那小子那么怕自己跟探长出来,“探长,下次――” “下次再说。”顾寰宇说着越过他,直奔巡捕房。 到办公室顾寰宇写下电话号码就想打给曾闻溪,担心他那边有人监听,犹豫片刻,把号码揣兜里开始工作。 宣默一打电话找顾寰宇的时候,顾寰宇说他只打中一人,其实顾寰宇知道两人都死了。即便宣默一没讲。 小张一共开五抢,一枪打在驾驶员脑门上,两枪打在副驾驶身上,还有两枪把车胎爆了。那个受伤的人把驾驶员弄下去,就流了许多血,磕磕绊绊把车开到租界就晕了过去。再送到医院,早已失血过多而死。 那俩人是松田云子的人,没有曾闻溪先前的提醒――最近老实点,顾寰宇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 老实一周,顾寰宇去百乐门寻乐子,其实想跟曾闻溪来个偶遇,就发现被人盯上了。 顾寰宇心烦却也没办法,正像他和邱九说的,打狗也得看主人。于是心里不痛快的顾寰宇就冲霞飞路的无赖瘪三下手。 转眼到了五月中旬,张连桥还好好活着,顾寰宇忍不了了,天天去百乐门和仙乐斯消遣。然而,曾闻溪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两家歌舞厅的侍者都没见过他。 五月二十九日,傍晚,顾寰宇像往常一样下班,到拐弯处被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人拦下来。 顾寰宇条件反射般拿出枪。拦住他的人仿佛发现他的动作,开口道,“是我。” “你怎么这身打扮?”顾寰宇推开车门,曾闻溪坐上来拿掉礼帽,脱掉顾寰宇看着都觉得热的黑色长款风衣,“出什么事了?” 曾闻溪:“出去了一趟。” “去哪儿?”顾寰宇顺嘴问。 曾闻溪:“先去的日本,然后去的山城。” “和汪兆铭有关?”顾寰宇脱口道。 自打汪兆铭被判国家和人民,投靠日本人,几经辗转来到上海,唐三水这种对周围环境不敏感的人都明显感觉到租界又多了许多生人。顾寰宇担心张连桥冲家人下手,跟家里人提过张连桥。以至于唐三水很担心张连桥趁乱生事诬陷顾寰宇。 在曾闻溪消失的这段日子,唐三水闲下来就做迷/药。先后弄了十多包,五个小孩书身上各一包,小张身上两包,顾寰宇身上也有两包,唐三水自己留一包,剩下的给了李嫂和小桃,还又教全家人怎么用。 没危机意识的唐三水都这么紧张,也导致顾寰宇最先想到他。 曾闻溪赞叹道:“什么都瞒不过小顾先生。” “打算派人杀他?”顾寰宇道。 曾闻溪:“这个计划一直没停过。但他实在太狡猾。我收到消息他过两天搭乘飞机去日本,去机场的路上是个机会。” “没机会了。”此话一出,曾闻溪就转向他。顾寰宇道,“我觉得汪兆铭已经走了。” 曾闻溪惊叫道:“走了?” “或者说出城了。”顾寰宇道,“但我不清楚有没有去日本。” 曾闻溪:“你怎么知道?” “小夜莺说的。”顾寰宇道。 曾闻溪皱了皱眉:“她?不可能!” “我一直联系不到你,担心你出事,每天晚上都去百乐门或仙乐斯。”顾寰宇道,“昨天晚上去仙乐斯看到小夜莺困得打瞌睡,问她是不是没睡好,小夜莺说前天夜里老张去找她,就是那个张德义,闹到天亮才回去。 “她问张德义怎么来那么晚,张德义说日本人让他们护送一个女人出城,那女人要回日本。我当时以为是松田云子,小夜莺说是汪兆铭妻子的好朋友。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汪兆铭的妻子也在。我原本也以为是他妻子的朋友,听你这样讲应该就是他本人。” 曾闻溪:“是男是女张德义看不出来?” “汪兆铭那张脸扮成女人,你也认不出来。”顾寰宇道。 曾闻溪张嘴想反驳,话到嘴边想到汪兆铭长得异常俊美,“该死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你再让人查一下。”顾寰宇道。 曾闻溪摇头,“不用查。能让他妻子亲自陪同的,只有他本人。” “那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顾寰宇问。 曾闻溪:“谁?等等,你怀疑我们当中出了汉/奸?” “我怀疑日本人怀疑你们当中的人,故意设套试探你们。”顾寰宇道,“也有可能为了转移你们的注意力,故意散布虚假消息。事实上你们没注意到前天晚上有一队人出城不是么。” 曾闻溪点头,若有所思道:“不论哪种情况,我们这次都不能动。哪怕后天前往机场的车里坐着汪兆铭本人。” “你还是先去查查吧。”顾寰宇道,“对了,找我什么事?” 曾闻溪道:“你枪法准,本想让你帮忙,我们多个点伏击他。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顾寰宇听他这样讲没再劝他,而是问,“最近有没有空帮我收拾张连桥?” “他又惹你了?” “前些天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连去买包烟都不放过。” 曾闻溪下意识往外看。 “跟大半个月什么都没跟到,最近没再跟。”顾寰宇道,“但保不准哪天被他撞个正着。” 曾闻溪慎重起来,“我尽快安排。”推开车门,“有事就去百乐门,别再去仙乐斯。” 顾寰宇笑看着他,“担心张连桥盯着我的时候注意到潇潇,然后顺着那条线摸到你。” 曾闻溪笑道:“顾探长就是顾探长。” “别恭维我了。”顾寰宇见他下去,就想关上车门。手一顿,“等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包药,“中西医结合,威力无比,慎用。” 曾闻溪:“什么东西?” “你可以试试。”顾寰宇笑着,启动车子往家去。” 曾闻溪想打开,看到车屁股,犹豫一下,决定回家再研究。 回家的路上曾闻溪买了一只鸡,到家打开药包给鸡一点,鸡走两步倒在地上。 曾闻溪脸色大变,带着鸡去广慈医院,准备让医生查一下是什么厉害的毒/药。到半路上鸡又活过来,曾闻溪吓一跳,随即见鸡在他车里乱扑腾,笑着掉转车头回家去。 话说回来,曾闻溪虽说帮忙,顾寰宇也没敢大意。实在闲的无聊,白天在街上收拾地痞流氓,晚上回家“虐”几个弟弟妹妹。 六月四日,周日晚上,饭后顾寰宇先一对五,把弟弟妹妹全部放倒,就冲唐三水招手。 唐三水第一反应就往楼上跑。 贝琳大喊:“嫂子!” “我没听见。”唐三水蹬蹬到楼上。 贝琳转向顾寰宇,“大哥,不追吗?” “小张,去把三水叫下来。”顾寰宇道。 小张一动没动,“小的只是个下人,不敢去打扰少夫人。” “大清早亡了。”顾寰宇道, 小张:“小的出生时大清还没亡。” “你――给我等着。”顾寰宇亲自上楼。 唐三水听到脚步声,连忙用椅子堵上门,“我困了,改天再练吧。” “你昨晚也是这样说的。”顾寰宇道。 唐三水:“我做一天手术,累得站着都能睡着,真没法再练武。” “据我所知你四点就回来了。”顾寰宇道,“今天我休息,看得清清楚楚,你上午九点才去上班。” 唐三水呼吸一窒,“你,你这么在意我,是不是喜欢我?” “想多了。”顾寰宇不假思索道,“快点开门。我数一二三,不开门我就踢了。唐三水,你不想从今以后敞着门睡觉,就立刻给我打开。” 唐三水知道顾寰宇为她好,可她实在受不了跟个沙包似的被顾寰宇往地上摔。她让顾寰宇轻点,顾寰宇跟她说痛才能记住。她让顾寰宇慢点,顾寰宇说敌人不会给她喘息之机。 顾寰宇这人说到做到,唐三水担心他真踢门,又不想去看门,于是往四周看,找能藏身的地方。 “是不是在找藏身的地方?别找了。你躲在老鼠洞里,我也能用烟把你熏出来。” 顾寰宇的声音传进来,唐三水心中一凛,“你不是人!” “知道我不是人,就老老实实出来。再不练小不点都能打得过你。”顾寰宇道。 唐三水抿抿嘴,看到窗外的亮光,眼中一亮,打开窗户,“你,你再逼我,我就从窗户上跳下去。” 砰! 唐三水连忙翻过窗户。 顾寰宇踢开门看到她一条腿在外面,神色骤变,“你干什么?!” “小张,上去看看?”李嫂小声道。 小张摇头笑笑,“不用。三个少夫人也不是大少的对手。不出三分钟,少夫人就得被大少提溜下来。” 唐三水吓得抖了一下。 顾寰宇见状,一个箭步过去冲过去拽住她的胳膊。 “你,你,你放开!”唐三水脸色煞白,死死抓住窗框。 顾寰宇没松手,“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掰断你的胳膊把你拉下来?” 唐三水顿时僵住,想哭,“你不是人,顾寰宇。”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顾寰宇看着她。 唐三水真想哭,“我是个女人。” “汉奸不会把你当成女人。日本人不会把你当成弱质女流。”顾寰宇道。 唐三水张了张口,无言以对,因为顾寰宇说的都是真的,“你答应别再摔我?” “今天可以。”顾寰宇道。 唐三水不敢相信,“真的?” 顾寰宇点头,“你吃饭的时候说明天有个手术。” 唐三水眼前一黑,“你真不是人!”随口一句话他也能记住,“你真该和曾闻溪换换。” “我也想。但我有自知之明,我这张脸注定成不了他那样的人。”顾寰宇道。 唐三水噎住,见过夸自己的,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汪兆铭那张脸不比你差。” “他长得不如我正。”顾寰宇道。 唐三水想翻白眼,“人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写下,‘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并不比你差。” “那时候他也没投敌。面相随心变了之后才投靠的日本人。”顾寰宇道。 这点唐三水也无法反驳,汪兆铭公开投敌那天报纸上载有他的照片,和早年判若两人,“顾寰宇,顾探长,寰宇哥――” “停!”顾寰宇连忙打断她的话。 唐三水:“你答应我明天,后天――呜呜……”你干什么?放开我。 “有人来了。”顾寰宇看到往他家这边来的人,小声说,“带上东西,下去。” 唐三水下意识往外看,“什么人?” “先别管。”顾寰宇把她拉进来,松开她就往隔壁自己房里去,下楼扔给小张两把枪。小张跑到楼上,顾家大门被敲响。 爱国人士 小桃打开大门,顾家院子里的灯光照到外面,站在门后透过门缝看清来人的顾寰宇满脸错愕,“潇潇?!” “潇潇?”躲在屋里的七人轻呼一声。唐三水站起来,“我出去看看。” 李嫂连忙拉住她,“听大少的话,少夫人。” 唐三水:“我就到门边看看那个潇潇长什么样。” “以后有的是机会。”李嫂小声说,“先听听那个潇潇找大少爷什么事。” “顾探长,唐医生在家吗?” 唐三水指着自己,“找我?” 李嫂愣了一下,“听错了吧。” “你找唐淼?”顾寰宇走出来,“找她干什――”闻到腥味,“你身上是血?出什么事了?” 潇潇张嘴想说什么,看到扶着大门的小桃,“我一个朋友在仙乐斯跟人家起了争执,打破头――” “别说了,我知道了。”顾寰宇连忙朝里面喊,“三水,拿着你的医药箱跟我走一趟。” “不行!” 顾寰宇想问什么不行,抬头看到楼顶上的小张,“怎么了?” 小张从楼顶翻到二楼,跳下来就说,“她被人跟踪了。” “什么?”潇潇脸色骤变,慌忙往后看,“不,不会的。” 小张刚才往楼上跑,就是盯着外面别有可疑人物。而他到楼顶上就看到对面街角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往这边看,“别看了,不在这边。在那边。”指给顾寰宇看。 顾寰宇相信小张,“你们肯定暴露了。” 潇潇急急道,“可,可是,他――” “可以走了吗?”唐三水拎着医药箱跑出来,看到潇潇头发凌乱,挡住了她大半个容颜,脸色不是很好,若不是听到顾寰宇的话,唐三水万不敢相信她便是仙乐斯的头牌之一。 潇潇看向顾寰宇,“现在怎么办?我真不知道,也不是故意的。” “我相信你。”潇潇的表情不像作假,如果真是假的,那她比电影演员还厉害,“小张,从后墙出去。”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张点头,“我明白。” 顾寰宇转向小桃,“看好家。谁来都不要开门。若是有人威胁你们,先给曾闻溪打电话,然后再给捕房打电话找徐三或邱九。” “大少爷放心,我娘知道该怎么做。”小桃郑重道。 唐三水和潇潇坐上车,顾寰宇发动车子,“你朋友在哪儿?” “在我家。”潇潇道。 顾寰宇:“仙乐斯给你安排的房子?” “不是。我在租界还有个房子。”潇潇道,“是别人送我的。那人‘七七事变’后就去了香港。” 顾寰宇:“你指路。” “好。可是那人怎么办?”潇潇很是担心。 顾寰宇往四周看了看,没能看到什么可疑人物,“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潇潇下意识往后看一眼。 “她是我妻子。”顾寰宇道。 唐三水接道,“我知道你是曾闻溪的人。” “你知道曾先生?”潇潇猛地转过头。 顾寰宇:“她从国外回来的路上救过你们的同志。” “那我就说了。”潇潇看向顾寰宇。 顾寰宇微微颔首。 “我们的人今天上午收到消息,汪兆铭晚上能到上海机场。上次让他跑了,上面希望我们这次能成功。”潇潇道。 顾寰宇:“然后遭到埋伏?” “是的。”顾寰宇聪明,他这样讲潇潇一点也不意外,“戴老板的人在城外设伏,我们的人在城里,结果他们的人扑了个空,我们的人还没等到汪兆铭就被发现了。” 顾寰宇慢慢转个弯,才说,“他们也参与了?计划是曾闻溪拟定的吧。” “是的。曾先生说汪兆铭属狐狸的,极有可能先到南京,或者天津卫,然后再坐船回来,不建议伏击他。但上面下了命令,曾先生只能服从。” 顾寰宇:“汪兆铭跟日本人说了什么?” “不清楚。只知道汪兆铭打算在上海召开全国代表大会。不能让他开成。”潇潇道。 顾寰宇明白了:“难怪呢。不过他一个汉奸,召开也是非法的,让他开也没几个人敢来参加。” “话虽如此,能阻止还是该阻止。”唐三水问潇潇,“你们的领导是这样想的?” 潇潇点头。 “此事只有你们和戴老板的人知道?”顾寰宇问。 潇潇:“计划是临时制定的,命令下来,没人离开过。”潜意思他们当中不可能出现叛/徒。 “我不是怀疑你们。同样的话我也曾跟曾闻溪讲过。我怀疑汉奸对你们碰头的地方起了疑心,或者谁引起他们怀疑,汉奸派人二十四小时盯你们的时候盯到的。”顾寰宇道,“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最担心的是你的房子已被汉奸围住。” 潇潇脸色骤变,“不可能。” “看看就知道了。”离潇潇家还有一条街的时候,顾寰宇把车靠墙边停下,“你俩下车躲在车边,钥匙别拔,我过去看看。” 唐三水不禁担心,“你小心点。” “顾探长,如果真被围住咱们就撤。”潇潇认真道,“你不能暴露。否则曾先生危险,整个上海的同志都危险。” 顾寰宇:“我知道轻重缓急。”一把枪别在后面,一把放兜里,拿出锃亮的刀,就往潇潇家去。 “等等,这个给你。”唐三水从兜里掏出一包东西。 顾寰宇笑道,“我有。”说着,心中一动,打开箱子拿出一个口罩,转身想走,忽然想到潇潇来的目的,“医药箱给我。” “十分钟后没有枪声我们就过去。”唐三水道,“潇潇既然来找我,说明她战友中枪了,你带着医药箱也没用。” 潇潇:“是的。顾探长,我已给他简单处理过了。” “只有一人受伤?”顾寰宇不禁问。 潇潇:“是的。这次去的人少,算上接应的我才四个。” “都逃出来了?”顾寰宇又问。 潇潇再次点头,“我好像被汉奸看到脸了。” “什么?”顾寰宇惊叫道。 唐三水转向他,“谁?” “我没看清。但不是宣默一和孙周全,他俩化成灰我都认识。”潇潇道。 顾寰宇咬咬牙,不知该说什么,“三水,找个地方给曾闻溪打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他若方便的话立刻过来一趟。” “现在?”唐三水不禁问。 顾寰宇:“现在。只有这样做我才能把自己摘出去。” “我懂了。”唐三水转向潇潇,“你知道附近哪儿有公用电话亭吗?” 潇潇点头,“我带你去。”说着看看顾寰宇。 顾寰宇抬抬手,潇潇拉着唐三水就走。 等她俩走远,顾寰宇拆掉车牌,左手拿着刀,右手拿着车牌直奔潇潇家。而到她家附近,顾寰宇就发现不对,路口只有一人。 顾寰宇没管那么多,悄悄潜到那人后面,抬手把人劈晕,扛起来走大概十米,放到另一个路口就朝对方脖子上一刀。随即绕到另一位往潇潇家去的路口。 这边发现两人,顾寰宇比照刚才把两人放倒转过身,背对着潇潇家,又分别补一刀,才翻到潇潇家中。 啪! 屋里的灯灭了。 顾寰宇扯了扯嘴角,真够警惕的。 带上口罩,顾寰宇又划开自己的衬衫捂住口罩,才开口说:“我是潇潇的朋友。”然而并没人回应。顾寰宇料到这个结果,“潇潇说你们受伤了。” 屋里依然没回应。正当顾寰宇心中生出一丝不耐,打算扔把枪进去,证明自己无害,屋里人说话了,“你让潇潇进来。” “潇潇暴露了,被人盯上了,我没让她过来。”顾寰宇道,“你们不信我,找个人翻到房顶上看看,不出五分钟就会有人往这边来。不过到那时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屋里的灯立刻亮了。 顾寰宇:“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快跟我走。”话音落下,从屋里出来三个人,确切的说是两个男人架着一个男人,“从后面走。” “你是谁?” 顾寰宇嘴角一弯,眼中含笑,“爱国人士。”说完大步往后面去。 架着伤着的两名男子相视一眼,犹豫片刻跟上去。然而,到后面看到围墙俩人犯难了,“这么高怎么上去?” “我先上去,你们再把他送上来。”顾寰宇说话间翻到墙上。 俩人见他身手如此利索,不再犹豫,连忙把受伤的战友送上去,随后挨个上去。 顾寰宇见他俩上来,跳下墙就伸出手,“我接着他。” “顾探长,别来无恙。” 顾寰宇心中一凛,低咒一声,就冲墙上喊,“下来!” “别动!我的枪可不长眼。” 顾寰宇缓缓转过身,“你是何人?” “我让你别动!” 顾寰宇猛然停下,“张连桥?” “难得顾探长还记得在下。” 顾寰宇冲墙上的三人使个眼色,见机行事,“潇潇说汉奸看到了她的脸,那个汉奸想必是你吧。”。 墙上的人伸出五根手指。 顾寰宇想笑,他不是问有多少人。 “是我。说实话我真没想到,美艳无双,风流的潇潇小姐竟然是重庆的人。” 重庆? 顾寰宇明白问题出在那边,不怪那边扑了个空,潇潇这边还没行动就被发现。至于为什么不是被围住,顾寰宇猜那个汉奸也不知道潇潇一行具体在什么地方,汉奸队收到消息后便兵分几路搜索潇潇。 顾寰宇:“我也没想到你一个军人会投靠汉奸。”担心激怒他,连忙把骂他的话压下去,“盯我那么久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哪边的人?” “重庆的人。” 顾寰宇嗤笑一声。 “我猜错了?”张连桥道,“不可能。” 顾寰宇:“我是无党派无组织人士。”试着转过身,见他没阻止,整个人转过来,“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不敢相信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人?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孙周全也是我们的人?” “谁?”张连桥大惊。 就是现在! 顾寰宇一个箭步冲过去,抬腿朝他脑袋上一脚,不待其他四人反应过来,顾寰宇抽出匕首,一次两个。另外两人端起枪,顾寰宇抬腿踢倒,随即就是一刀。 一切发生的太快,墙上的三人反应过来,五人全倒在地上。 三人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顾,顾探长?” “快下来。”顾寰宇没承认,又在四人胸口上补一刀,走到被他踢晕的张连桥身边,抬手把他扇醒,抓住他的头发,笑着说,“有没有人告诉你,跟我顾寰宇交手千万不能多话?” 张连桥下意识说:“没有。” “那是因为除了你,没人怀疑过我对不对?”顾寰宇再次问。 张连桥想点头,“他们都不信。你,伪装的太好了。” “谢谢。因为我真是无党派人士,和潇潇是单线联系。”顾寰宇胡诌道,“从不参与他们的行动,只给她提供帮助。 “比如她执行任务的时候给她做证,她和我在一起,受伤了我帮她去我妻子医院里拿个药。你今天能盯到我,纯属潇潇心急没注意到你们的人。不信?你们的队伍里有我这号人吗?”抬头看向三人。 三人下意识摇头,现在知道了依然不敢相信。 “好走,不送!”顾寰宇朝他脖子上一刀,不放心又朝他胸口补一刀,就冲没受伤的两人喊,“把人扔那边院子里去。” “哪儿?”两人下来就问 顾寰宇指着隔壁漆黑的院子,“那里。” 两人把五人扔进去,顾寰宇扶着受伤的那人,“我的车在附近。” 灯光乍现。 “来人了?快走!” 顾寰宇看到车灯闪烁,“不是,是我朋友。你们扶着他。”跑到巷口,车停下来。 “大少?我――” “车给我。”顾寰宇拉开车门,“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活人。那些人死之前喊了我的名字,若是被人听到,明年今日就是咱们全家人的忌日。” 小张跳下车,“我知道该怎么做,大少小心。少夫人在街角的电话亭等你。” 顾寰宇“嗯”一声,关上车门开到三人身边,“我带你们去找我妻子。这里不能呆了,你们有去的地方吗?” “有,但是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 顾寰宇:“你们的住处?不能去。医院也不能。这点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为什么。我家也不行。”这几人顾寰宇不认识,他们之前不信顾寰宇,顾寰宇现在也不相信他们,断不能把麻烦带回家,“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张连桥一直派人盯着我家。” “给你添麻烦了。” 顾寰宇摇摇头:“麻烦事小,我家还有五个孩子呢。”叹了口气,“还有没有别的去处?” “有一个。但是他才加入我们一年。我们有些担心。” 顾寰宇:“是在法租界?”坐在他身边的男人点一下头。顾寰宇道,“是不是霞飞路?那边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 “不是。但离霞飞路不远。”男人随即说出门牌号。 顾寰宇猛地踩下刹车,“那人是不是姓江?” 离别亦永别 三人异口同声:“你认识?”包括受重伤,神情恍惚的那位。 顾寰宇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这都叫什么事啊。”见坐在他旁边的男人露出不解,“等一下你们就知道了。”发现不远处有两个黑影,踩下油门,嗖一下到跟前,“在车上等着。” 下车跑过去看到果然是唐三水和潇潇,扯掉包在口罩外面的布就围到唐三水脸上,“你先上车。我有话跟潇潇说。” “到车上再说。”潇潇道。 顾寰宇:“不行。”转向唐三水,快去。 唐三水见状,道,“你也快点。” 顾寰宇点点头,等她走远一点就对潇潇说,“你得离开上海。” “现在?”潇潇暴露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上海,也没想过这么快就走。 顾寰宇:“对。你我都不能确定看到你的脸的人有没有上报宣默一和孙周全。不论有没有,他们都会怀疑你,因为人死在你家附近的。” “那边也有汉奸?”潇潇忙问。 顾寰宇点头,“是的。”尸体虽然被扔在一个空宅子里,但地上还有许多血迹,“明天一早你周围的邻居就会被带过去问话,但只有你无亲无故,没人能证明你昨晚一直在家。我和曾闻溪倒是可以,可我俩这次不能出面保你。松田云子已经有点怀疑我了。” 顾寰宇和邱九前些天探听到的车牌号是松田云子的,也间接证明宣默一给顾寰宇打电话的时候松田云子就在旁边。顾寰宇不得不小心行事。 “你一旦被他们抓进去,想死都死不了。”顾寰宇继续说。 “我知道了。但我得回我自己家收拾东西。有些东西落到汉奸手里也麻烦。” 顾寰宇:“可以。不过要看看周围有没有可疑人物。对了,有没有去处?” “有的。我们一位女同志在这边无事可做,而老家正好缺医护人员,组织正打算让她撤出上海,我可以跟她走。”潇潇道。 女同志? 顾寰宇不禁问:“姓赵,还是个护士?” “你也知道?”潇潇不敢相信,“究竟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顾寰宇:“这你就别管了。叫上她,五点之前出城,否则连曾闻溪都危险。” “这么严重?”潇潇道,“我很久没在公开场合跟他碰过面了。” 顾寰宇:“我猜的。戴老板的人扑了个空是有人通风报信。明白了么?” 潇潇郑重起来,“我知道了。”转过身,猛的停下来。 “还有事?”顾寰宇问。 潇潇回过头,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抱我?”顾寰宇眉头微皱。 潇潇的脸一下红了,尴尬地笑笑,“没事,我就是说说。”顿了顿,“再见,顾探长!” 顾寰宇蓦然想到潇潇此去可能不会再回来。即便有机会,恐怕也是把日本人赶出上海,中国人当家做主的那一天。可是到了那一天,他恐怕已回到瑞士,回到他母亲身边。 顾寰宇长叹一口气,走到她身边伸出胳膊,抱住她,“保重!” 潇潇整个人僵住,“顾探长……” 顾寰宇挥挥手,头也不回的大步跳上车,随即车子消失在潇潇眼前。 “她不跟我们一起?”唐三水好奇地问。 顾寰宇:“她走了。” “走了?”唐三水惊讶道,“去哪儿?”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道,“离开上海?” “是的。你们之前也听到了,张连桥认出她,她必须得走。”顾寰宇说着,一顿,“三水,等会儿不论看到什么,你都别激动。” 唐三水不明白:“我?” “对!”顾寰宇说话间,打开车灯,看到门牌号,把车停下来。 唐三水想问到了?往外一看,“你来我舅舅老家干什么?” “你舅舅?”车里的两人异口同声。 顾寰宇去敲门。 片刻,门打开,门口多出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表哥?!”唐三水惊呼道。 顾寰宇连忙捂住她的嘴,“你想把所有人吵醒?江琦,快来帮忙。” “你们?”青年指了指顾寰宇,又看了看唐三水,“寰宇哥?三水妹妹?你们怎么――” 顾寰宇皱眉:“快点!” “哦,好。”江琦连忙跑过来。 江家老宅太小,江家人出国前就没卖,一来不值几个钱,二来以后想回来也有个落脚地。因为太小,顾寰宇没法把车开进去,就把车停在门口,趴在墙上往四周看一会儿,确定没人跟他们,也没吵醒邻居才进去。 到屋里顾寰宇见江琦和三水在叙旧,“先救人。” 唐三水:“我没有麻药。” “人已经昏过去了,不用麻药。”顾寰宇指着另外两人,“你们按住他的肩膀。三水,就这样做手术,我们必须赶在人最困的时候回到家里,明天照常上班。” 现在已过十二点,两三点钟是人最困的时候。唐三水粗粗算一下,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可以。但我没磺胺,给他做好手术,就他现在这样也危险。” “磺胺?是不是这个?”江琦从床底下翻出一盒东西。 唐三水扭头看去,“是的。你怎么会有?” “你走后我爹盯我们盯的特别紧,每天每人只给我们一块钱。”江琦一边打开盒子一边说,“我们就把那一块钱存起来去寰宇哥家买药再运到边界卖给急需药品的人。 “卖药的时候我听人说,有些药比黄金还贵,我凑够回来的路费,就把剩下的钱全换成这个,留着路上换钱。不过,没用着就遇到一个同志,希望我加入他们。” 顾寰宇接道:“然后你吃他的住他的跟他来到上海?” 江琦点一下头,“是的。” 唐三水拿出手术刀消毒,“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跟我一样。”江琦看向唐三水,“等等,你脸上包的什么?” 唐三水想说什么,顾寰宇抢先说,“你没说错,我和三水不是你们的人,也不是戴老板的人,更不是共产国际的人。” 江琦不解,“那你们这是?” “我们是潇潇的朋友。”顾寰宇转向另外两人,“你们也要尽快离开上海。” 其中一人接道:“我们没暴露。” “有谁能证明你们今晚没出去过?”顾寰宇问,“或者你们傍晚出去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 两人顿时不吭声了。 顾寰宇:“汉奸现在抓人不讲证据,怀疑你就是你。如果有人保你,像我一样有约翰罩着,你们可以回去。” 两人再次没话了。 “你们实在不想走也不能住在这里。”顾寰宇道,“三个青年男子住在一起奇不奇怪?” 两人相视一眼,便向顾寰宇表示他们回自己家。 “能保证汉奸不会查到你们那儿?”顾寰宇问。 “应该不会。我们那儿是租界里的贫民窟,四周都是逃难来的洋人。” 顾寰宇觉得没有上面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轻易立刻上海,毕竟他们不是潇潇,必须得离开,“那给他做好手术,我送你们回去。”顿了顿,“不走正门能进去吗?” “围墙特别高,恐怕得顾探长帮个忙。” 顾寰宇点头答应下来,就催唐三水快点。 昏过去的人伤在胸口处,好在不危险,唐三水把子/弹取出来,匆匆给他缝合一下,交代江琦怎么给他用药,就随顾寰宇出去。 顾寰宇到外面就把他和唐三水沾了血的外套脱掉,走一段路把外套烧的一干二净,才送那俩人回去。而直到俩人进屋,顾寰宇和唐三水都没拿掉挡在脸上的东西。 唐三水不解,“为何要戴这个?” “戴上这个他们就知道我们并不想认识他们。”顾寰宇道,“偶尔在街上碰到也不用装作不认识。对他们对你我都好。改天让你表哥离开上海。他去前线都比在这里安全。” 唐三水摇头,“他恐怕不会听我的。” “你就说日本人在查我的社会关系。”顾寰宇真担心松田云子查到江琦。他有必须回来的理由,在外人看来唐三水也有,江琦没有,所以很可疑。但他没和唐三水说这些,“那几个人不信任他,他留在上海也是干跑腿的活。这种事谁都能干。” 唐三水:“我试试吧。天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顾寰宇嗯一声,转身回屋睡觉。 大概睡三个小时,顾寰宇起来洗洗脸就去捕房。 到捕房就把徐三叫到办公室。 徐三见他脸色疲惫,不禁问:“探长昨晚又出去了?” 顾寰宇没有回答,给他三个地址,“你先去这附近瞅瞅,然后再去这个地方逛逛,最后再去这个地方。别靠近,就在周围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 “有问题?”徐三小声问。 顾寰宇:“回来再告诉你。现在说我怕吓着你。” “那您别说了,小的走了。”徐三说着就往外跑。 顾寰宇从里面锁上门,坐在椅子上,腿翘在桌子上打算补眠,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交代唐三水的一件事,拿起电话打给曾闻溪。 “昨晚就找我,今天又来,顾探长何事如此着急?”曾闻溪略带调侃的声音传进来。 顾寰宇笑道,“家里孩子遇到点事,想托曾先生给我弄几把小孩巴掌大的枪。不知曾先生可否方便。”停顿一下,“价格好说。” “人没事吧?”曾闻溪佯装焦急的问。 顾寰宇:“没事。就是怕有事,才这么急着找你。” “那你找他们的妈要啊。”曾闻溪道。 顾寰宇:“别跟我提她,我烦那个烟鬼。” “当我没说。”挂断电话转向身边的人,也就是日本的岗村少佐,“我们的人刚才打来电话,顾寰宇和唐三水跟往常一样七点多一点出门,一个去捕房一个去医院。” “昨晚晚上唐三水有没有出去过?” 曾闻溪摇头,“没人看到。但从唐三水昨晚给我打电话的时间来算,应该没出去过。” “那个潇潇的还没找到?” 曾闻溪:“宣队长说没有。我让人查过,潇潇昨晚没去仙乐斯。顾家的邻居证明昨晚七点左右,顾寰宇在院里陪几个弟弟玩耍,玩了将近一个小时。如果他知道潇潇去执行任务,为了撇清自己,做给外人看也没必要玩一个小时。” 岗村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得尽快找到潇潇。” “可是从现场血迹来看,人伤的挺重的。”曾闻溪潜意思人可能已经死了。 岗村:“我已派人盯着医院和药铺了。” “少佐英明。”曾闻溪道,“我派人盯着唐医生?” 岗村是个多疑的人,除了自己不相信任何人,“不敢劳烦先生。” 曾闻溪不在意的笑笑,转而问,“顾寰宇要的枪给不给?” 日本人瞧不起法国人,也不敢跟他们闹的太僵,国际舆论不好应付。而顾寰宇身后站着约翰,也不宜闹僵,岗村沉吟片刻便同意此事。 与此同时,汉奸在法租界发现四具尸体,经查证是他们的人,而且是张连桥的人。宣默一便命人去找张连桥。结果自然是张连桥没找到,连跟他一起的四人也失踪了。 顾寰宇一觉醒来,听到院里熙熙攘攘跟菜市场似的,就出去问,“出什么事了?” “探长,隔壁出大事了。”邱九跑过来,“死了四个汉奸,失踪五个,汉奸正挨家挨户搜呢。” 顾寰宇眉头一挑,“还有这等事。搜到了么?” “咱们这附近住的非富即贵,有些更是日本人的座上宾,自然是搜不到。”邱九笑着说。 顾寰宇:“那就别管他们。火不烧到这里,就当不知道。” “探,探长,不好了!” 顾寰宇转过身:“徐三?” “宣默一往这边来了。”徐三扒着邱九的肩膀,喘着粗气道。 顾寰宇眉头微皱:“他来干什么?”走到门口,一辆车窜出来。 “顾探长,近来可好?” “托宣队长的福,一切安好。听说宣队长不大好?” 宣默一看向他,“你知道?” “租界都传疯了。我说不知道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宣默一笑道:“顾探长是个聪明人。不妨猜猜宣某为何而来。” “我和宣队长唯一交集是林明达,他死后是张连桥。刚才听邱九那小子说什么失踪五人,那五人当中难不成有张连桥?” 宣默一:“顾探长是个聪明人。” “宣队长怀疑我把人藏起来了?”顾寰宇笑着问。 宣默一很怀疑,见顾寰宇神采奕奕,不像是昨晚去做梁上君子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我知道你很希望他死。” “此话不假。不过有一点宣队长大概忙忘了,张连桥是我唯一的仇人,他的仇人可不止我一个。我虽称不上君子,一个张连桥而已,若不是看在宣队长的面子上,我早弄死他了。”顾寰宇道,“他还不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 宣默一:“不知顾探长昨晚在什么地方?” “忙着教小孩,我家邻居,乃至从我家门口过的人都能够证明。”顾寰宇道。 这点宣默一还没派人查,可他见顾寰宇很是坦荡,觉得这次白来了,“不是最好!”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顾寰宇笑道。 宣默一登上车就说:“开车!” “探长,他怀疑你?”邱九勾头往外面看看问道。 顾寰宇点头,“可惜啊。” “错了?”邱九小声问。 顾寰宇眼角余光留意到四周有好几个人,“张连桥犯到我手里,我可不会把他藏起来。” “扔江里?”徐三接道。 顾寰宇:“便宜他了。” “探长会怎么做?”邱九好奇。 顾寰宇悠悠道:“剁了喂狗。就是咱们后院的几只大黄狗。” 梁上君子 “啊!”众人惊呼一声,拔腿就往后院跑。 到狗舍一看干干净净,甭说血迹,连个骨头都没有,松了一口气。 “噗!”慢悠悠跟过来的顾寰宇顿时笑喷。 邱九忍不住抱怨:“探长,你怎么又吓唬人啊。” “我说可惜。”顾寰宇看着他,“没听清楚还怪我?” 邱九想说,你说了么?话到嘴边脸色微变,慌忙道,“今儿街上挺乱,小的带人去街上转转。”随即就冲其他人使个眼色,“你们几个跟我走。” “等等我。”徐三连忙说。 顾寰宇伸手抓住他,“你给我站住!” 徐三猛的停下。邱九等人拔腿就跑。 顾寰宇嗤一声,看向徐三。 “探长,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误会你,小的――” 顾寰宇:“闭嘴!”往四周看看,除了他和徐三,只剩狗没有人,“我交代你的事办妥了么?” “妥了,妥了。”徐三道,“小的到那边才知道那里是潇潇的住处。周围有很多人,看起来像是汉奸。第二家那边也有汉奸,不过是在找失踪的人,第三家没什么人。” 顾寰宇点头表示知道,“人搜到了没?” “没有。”徐三摇摇头,“那边人都没几个,上哪儿找失踪的人去啊。” 顾寰宇没懂:“没几个是什么意思?” “那边以前住的都是上海滩的名流大亨,战争爆发后都走了,宅子都空下来了啊。” 这个顾寰宇知道,“没卖?” “小一点的都卖了。大一点贵,就算折一半,一般人也买不起。有买宅子的钱,也有钱躲去国外了。”徐三道。 小张今天早上跟顾寰宇说,张连桥喊他名字的时候没人听到,顾寰宇还奇怪,张连桥的声音可不低。听徐三这样说,他也想到潇潇住的那个房子挺大,“此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小的知道。”有件事徐三很好奇,“探长,那几个失踪的人?”冲他眨眨眼,是不是你做掉的? 顾寰宇胡诌道,“跟我没关系。我是担心被潇潇连累,才让你过去看看。” “谁信呢。跟您没关系,您让小的过去看什么?潇潇家可不在那边。”徐三打量他一番,撇嘴道,“探长,小的虽不如你聪明,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有句话小的还是要提醒您,宣默一今儿摆明不信你的话,一定会派人跟着你。” 顾寰宇眉头一皱,看向他。 “您不信就算了。汉奸最爱用跟踪这招。” 顾寰宇笑笑,“我没有不信。你提醒了我一件事。”掏出一包烟,“这个给你。傍晚下班的时候帮我送一封信,塞门缝里就成了。” “谁呀?”徐三道。 顾寰宇反问,“很想知道?” “不不,我想多活几天。”徐三连连摇头。 顾寰宇回办公室写信,自然是写给江琦,令他立刻转移。而他写好信又担心唐三水去找江琦,瞧着快中午了,就去找唐三水吃饭。 盯着医院的汉奸见他过来很是稀奇,发现医院里的病人都认识顾寰宇更加稀奇。找护士一打听,得知顾寰宇没事就会过来,便不再怀疑他。 傍晚,顾寰宇接唐三水下班的时候,江琦也收到他的信,看到最后一句,有缘瑞士见,江琦的眼眶一下红了。 烧掉信,伺候好他的战友,就去联系别的战友。 三天后,徐三向顾寰宇禀报,那个小院人去楼空。顾寰宇彻底放松下来,也不再接唐三水上下班。然而,汉奸依然没能找到失踪的五人。 徐三很好奇,一次跟顾寰宇上街的时候便问,“探长,您把人弄到哪儿去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顾寰宇道。 徐三想翻白眼,“五个人啊。您就是挖坑把人埋上,也得挖半个小时吧。”说着,猛然睁大眼,“探长,人不会在你家后院吧?” “我疯了啊。”顾寰宇瞪他一眼。 徐三好生失望,“不是啊。” “队长,你说张连桥会不会在潇潇家中?”同一时间,孙周全到宣默一办公室里说。 宣默一:“人死了埋在她家?然后她逃了。” 孙周全点头。 “她一个女人有这么大能耐?” 孙周全:“同伙。” “走,去她家看看。”宣默一带上抢就叫人跟他走。然而,什么也没找到。 等他们回去,顾寰宇也和唐三水回到家中。 唐三水看到车窗外的瓢泼大雨,担忧道,“雨水会不会把血水冲出来?” “不会。”顾寰宇道,“干了许多天,除非下上一夜。可一夜过后,再多的血也冲干净了。”推开车门,把他那把匕首扔到下水道里。 小张拿着伞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大少,那是老太爷留给你的!” “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顾寰宇道。 唐三水撑着伞过来,“会不会被冲走?” “墙边有滤网,不会的。”顾寰宇站起来,见小张一副快哭了的样子,“以后安全了,再拿出来便是。” 小张顿时忍不住笑了,“大少说得对。” 顾寰宇白了他一眼,对唐三水说,“你表哥走了。别怪我,他真不能留在这里。” “我知道。”唐三水道,“我们医院来了好些生人,有几个专门盯着我,他不走汉奸早晚会查到他那儿。” 顾寰宇笑笑,“你不生气就行。对了,那个盛小菊还给你当助理?” “没有。经过那事她妈给她找个对象,过些日子就去香港。”唐三水道,“我跟她说那边也不甚安全,她说从香港去美国。” 顾寰宇点点头表示知道,随即叹了一口气,“走了好啊。都走了,没人认识咱们,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又有事?”小张问,“什么时候?” 顾寰宇笑道:“我说以后,不是明天。” “大少,快别说了。”李嫂道,“再说下去菜都要凉了。” 顾寰宇:“好。咱们吃饭。” “我去关门。”小张关上大门,冒雨爬到墙上往四周看看,见远处有个黄包车,不禁冷笑一声,盯吧,盯吧,能盯出人来,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唐三水透过窗户看到小张的表情,转向顾寰宇,“还在?” “如今这大上海,除了你们,知道我不一般的只有曾闻溪和徐三。”顾寰宇道,“我不出事,徐三就不会有事。曾闻溪不联系我,就没人联系我。别说还在,把咱家围的密不透风也没用。” 李嫂:“整天被人这么盯着,没用也不舒服。” “就当请保镖了。”顾寰宇看向几个弟弟妹妹,“以后在街上遇到什么事,就往盯着你们的人身上撞。” 李嫂不禁问:“有用吗?” “有用啊。”唐三水道,“别人又不知道他们监视咱们。” 李嫂恍然大悟,“大少说的对。” “这法子也就大哥想得出来。”贝琳忍不住说。 顾寰宇:“不能改变,就尽量让自己舒服点。” “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唐三水十分意外。 顾寰宇瞥了一眼,“我还能教你,吃过饭练练?” 唐三水没话了。 小张脱掉淋湿的衣裳,擦擦头发走过来笑笑,就对顾寰宇,“天气这么热,我总感觉瞒不了几天。” “李嫂,你瞧这天能下几天?”顾寰宇没回答他的话,转而问李嫂。 李嫂想想,“算日子也到梅雨季节了。如果真是梅雨,能下一周。” “一周足够了。”顾寰宇看向小张,“你最近别往那边去。一周后人就面目全非了。”顿了顿,“宣默一和孙周全的怒气也该消的差不多了。” 小张:“那就不管了?” “权当跟咱们没关系。”顾寰宇说完,见五个弟弟妹妹盯着他看,“不想吃我叫小桃端走。” 贝琳连忙说:“想吃。更想知道那事是不是您做的。” “很想知道?”顾寰宇瞪着她问。 贝琳习惯性摇头,“不想。” 顾寰宇白了她一眼,就对全家人说,“最近租界来了许多生人,你们平时别在外面逗留。” “是因为早几天的事?”李嫂问。 顾寰宇摇头,“跟汪兆铭想召开全国代表大会有关。有人还想阻止,有人偷偷过来参加,反正比以往都要乱。” “唉,哪天不乱啊。”李嫂叹了口气,见小桃放下筷子,“不过再乱也得吃饭。小少爷,多吃点。” 顾天宇点点头,扒拉一口米饭,咽下去才说,“大哥,吃过饭咱俩练练。” “外面还下着雨。”唐三水提醒道。 顾寰宇:“在屋里。真下一周,你还想闲一周?” 唐三水瞬间不敢接话,“指不定明天就晴了。” 明天没有晴,后天也没有。连下十来天,而宣默一和孙周全每天都派人出去找,什么都没找到,汉奸们找烦了,等天放晴竟然不找了。 顾寰宇也没表现出过于高兴,仿佛真忘了这事一般。就在曾闻溪准备再次刺/杀汪兆铭的时候,汪兆铭公开声明与日本合作,之后再也没出来过,龟缩在日本人的地方,连曾闻溪都见不到他,气得曾闻溪竟专门找顾寰宇喝酒。 潇潇走后,仙乐斯可以说没曾闻溪的人了,俩人便约在位于法租界的仙乐斯。 顾寰宇见曾闻溪的脸色极为不好,便问,“张楚江也拿他没办法?” “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曾闻溪道。 顾寰宇:“日本人真舍得。” “日本人也不想。咱们国家地大物博人多,日本杀不过来,本国人少也管不过来,必须得用傀儡。”曾闻溪喝一口酒,“说句真心话,别看国家现在这个样,我也庆幸生在华夏。” 顾寰宇点头,“是呀。如果换成上海这么大的国家,别说三个月,三天就能打下来。” “对啊。想翻身都难。”曾闻溪说着,不自觉皱紧眉头。 顾寰宇:“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张德义又来找小夜莺?赵楚江出去了?” 曾闻溪点头,“这个女人真不甘寂寞。” “回头跟赵楚江说说,别再去找她。”顾寰宇道,“我都担心日本人和汉奸没抓到他,反而被花/柳病害死。” “没用。说多了他反而说,他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一天赚一天,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小夜莺的温柔可人,就别数落他了。”曾闻溪道,“他这样讲,我还能怎么说。” 顾寰宇看到窝在张德义怀里,笑的比夏花还要灿烂的女人,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这女人早晚会害了他。” “那也是他的命。”曾闻溪端起酒杯,“喝酒。” 顾寰宇跟他碰一下,一口闷掉。 曾闻溪见他如此豪迈,不禁拿过他的杯子闻一下,什么味都没有,“顾探长就是顾探长。白开水也能喝成二锅头。” “都跟你说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你非不信。”顾寰宇又给自己倒一杯水,冲曾闻溪道,“干了。” 曾闻溪放下杯子,“跟你聊聊心里好多了,不喝了。明儿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顾寰宇顺嘴问。 曾闻溪:“日本人那边的杂事。”随即打个哈欠,“几点了?” 顾寰宇抬起手腕,“九点了,我送你回去?别被无组织的爱国人士干掉。” “不用。有人来接我。”曾闻溪给了酒钱,就随顾寰宇出去。 顾寰宇把车开过来,陪他等一会儿,看到他的车来了才驱车回家。 出门前顾寰宇说曾闻溪找他喝酒,小张等人便没等他。顾寰宇到家停好车,在院子里转两圈,又躲到暗处瞅一会儿,确定没人盯着他家,才上楼休息。 翌日,顾寰宇打开大门,就听到报童叫卖的声音。顾寰宇本想开车,看到报童们选择走路,买份报纸就催报童们回家。 在霞飞路卖报的报童们隐约知道,顾探长开口赶人,说明街上危险。而报童们虽然辛苦,也想活着,报纸卖的差不多,回到家便不再出来。 如此过了几日,报童觉得顾探长也有失策的时候,霞飞路响起枪/声。和往常一样,接到报案后十分钟顾寰宇才带人过去。 到跟前可想而知,凶手早已跑得没影了。 “顾探长怎么才来?”孙周全怒气腾腾问道。 顾寰宇一脸茫然:“不是你们在执行任务?” 孙周全呼吸一窒。他们以前特意找过顾寰宇,叫他行个方便。 “这次不是我们。”孙周全只能这么说。 顾寰宇:“报案的人没说。我还以为是你们。那以后?”是立刻过来,还是拖个十来分钟。 这个问题把孙周全问住了,“到时候再说。” “行吧。怎么回事?”顾寰宇看着地上的血迹问。 孙周全:“过来参加代表大会的。” “那是抬去捕房,还是你们带走?”顾寰宇再问。 孙周全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我们带走。” “作案的人要不要我们帮忙找一下?”顾寰宇又一次问。 孙周全想想,“有需要我会找顾探长。” 顾寰宇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看着孙周全把人带走就收队。 翌日,顾寰宇一个人的时候,徐三忍不住问,“探长知道死的是汉奸?” “猜测。这个节骨眼上,宣默一那群人没精力搞事。”顾寰宇道,“出点意外,岗村能剥了他们的皮。” 徐三不禁啧一声,“汉奸也不好当啊。” “日本人的狗。”顾寰宇道。 徐三:“对!那个会什么时候开?” “估计得下个月。这么热的天,那群贪图享乐的也没心思开。”顾寰宇道。 “这么看来租界能安生一段日子了。” 顾寰宇点一下头,“暴风雨前的宁静。” “探长何出此言?” 顾寰宇:“76号装修的差不多了。” 76号是什么地方,无需顾寰宇说徐三也知道,专门为汉奸搞的。汉奸聚到一起,上海滩恐怕要血流成河。 徐三所求不过是好好活着,可想到那等情景也忍不住难受,“探长,以后出任务叫上我吧。” “少不了你。”顾寰宇嘴上这样讲,并没打算找徐三。他身手不错,但警惕性不足,心也不够细,便和小张单独行动。 而拜他所赐,租界的汉奸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不敢睡觉,熬到八月底开完会议,76号一好就全住进去了。 76号跟个牢笼似的,顾寰宇枪法极准,也拿它没办法,除非变成蚊子。但这是不可能的,便和小张安生下来。 可他俩安分下来,租界乱了,一个投靠日本人的流氓头子被杀了,一枪毙命。枪和曾闻溪给顾寰宇买的一模一样。 岗村知道这事,当天就带人来顾家。 此事跟顾寰宇真没关系,他把枪放到岗村面前就忍不住说,“我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种枪在上海极少。”曾闻溪检查一下,便对岗村说,“子弹没少,也没用过。” 岗村冲顾寰宇不好意思的笑笑,“打扰了,顾探长。” “这都是小事。”顾寰宇道,“我弟弟还小,若是不小心弄丢一个,我今天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曾闻溪接道:“即便少了,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岗村少佐也不会怀疑顾探长。” 顾寰宇撇嘴冷笑,不怀疑我,你们来干什么。 “曾先生,我以为咱们是朋友。” 曾闻溪佯装不自在,“是朋友。但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不是么。”随即就转向岗村,“顾探长挺忙的,咱们就别打扰他了。” 租界的各路人马已经够岗村头痛的了,他不想再给自己树个不能轻易动的敌人,见顾寰宇不大高兴,便说:“告辞,顾探长。” 顾寰宇也没说送,因为他很生气,就盯着他们出去。 而等他们走远,李嫂就走过来,“真不是大少?” “这次和我没关系。”顾寰宇道,“再说这东西是经岗村的手到我手上的,我脑袋被门夹了,也不可能用这些。” 李嫂:“那他们过来是?” “岗村疑心重,不亲眼看过不放心。”顾寰宇收起来,“你们小心放好,我出去找人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李嫂忙说:“大少小心点。” 顾寰宇摆摆手表示知道。而街上到处都是汉奸,顾寰宇也没乱逛,直接去他家药铺,问小张的爹。 小张的父亲每天迎来送往,消息挺灵通的,便把知道的都告诉顾寰宇。联想早几天在街上碰到的人,顾寰宇大概知道是谁干的。不过还得他亲自去证实。 翌日傍晚,顾寰宇带着徐三去仙乐斯潇洒。 徐三不是第一次来,却是最有底气的一次,因为顾寰宇说他请客。 “探长,我能找小夜莺喝一杯吗?”徐三进门就问。 顾寰宇:“不怕死你就去。” “喝杯酒而已。”徐三说出来,看到小夜莺身边的人,脸色骤变,“张德义个王八蛋?” 顾寰宇眉心一跳,张德义?竟然不是赵楚江。 “在哪儿呢?”顾寰宇忙问。 徐三想用手指,担心被张德义发现,惹他不高兴,“你身后右手边。” 顾寰宇转过头,还真是他俩,“你盯着他们。” “啊?”徐三指着自己,“我?” 顾寰宇:“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做好了,如果我能活到咱们胜利,就带你去瑞士。” “此话当真?”徐三忙问。 顾寰宇:“我顾寰宇从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好的。”徐三立刻上二楼,眼睛盯着跳舞唱歌的人,余光一直留意着小夜莺和张德义,这一看就是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徐三从楼上下来,“他们回房了,还盯吗?” “盯着。” 徐三睁大眼,“您要当梁上君子?” 顾寰宇看着他笑笑。 “小的去?我就知道不可能是盯人那么简单。”徐三苦着脸,随即跟个猴似的,钻进小夜莺房里。听着真人版春宫图,臊的脸通红,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俩人停下来。 徐三松了口气,在心里骂一句,就打算等俩人去洗澡的时候溜走,听到一个分外熟悉的名字。 晚上十一点,顾寰宇打算去找徐三,徐三回来了。 顾寰宇打开车门坐进去就问,“听到了什么?” “探长先说你为何怀疑张德义。”徐三道。 顾寰宇:“赵楚江在上海。张德义怕他,他在的时候张德义不敢光明正大的来找小夜莺,除非憋不住了。但昨天发生那么大的事,张德义应该没功夫找小夜莺才对。” “探长就是探长。”徐三伸出大拇指,“他俩进屋,小夜莺就劝张德义开心点。张德义就跟她抱怨为了查作案的人,今天都快累死了。小夜莺就说,她给张德义松快松快,接着就是一阵妖精打架。” 顾寰宇连忙说:“这段就不用了。接着说。” “打过架,俩人痛快了,张德义就说他得走,明天还得继续查。小夜莺顺嘴问,人影都没见着,查谁去。张德义说子弹特别,查到那把枪就能找到凶手。小夜莺很好奇,就问他怎么个特别法。” 顾寰宇肯定道:“小夜莺把那把枪拿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徐三惊呼道。 顾寰宇瞥他一眼,“我想夸你几句都夸不出来。那把枪小夜莺没少显摆。” “探长怎么知道就是那把?” 顾寰宇:“我不知道。岗村告诉我的。”随即把岗村去他家的事说出来,“开始也没怀疑小夜莺,来到这里看到她,才想起来赵楚江在上海。赵楚江的枪法比我的还好。” “那――探长,张德义走了。”徐三连忙说。 顾寰宇低声道:“小声点。” “现在怎么办?他肯定也猜到是赵楚江了。” 面目可憎 顾寰宇:“你在车里等我。我得去问问小夜莺他在什么地方。” “好的。我帮探长盯着外面。”徐三忙说。 顾寰宇嗯一声,从窗户翻进去。 小夜莺听到动静,张嘴就说,“你不是说这几天不来了吗?” 顾寰宇打开灯走过去,“是我。” “你,你――”小夜莺惊得瞪大眼,不敢相信来人是顾寰宇。 时间紧迫,顾寰宇没跟她绕弯子,“赵楚江要被你害死了。” “什么?”小夜莺陡然坐起来。 顾寰宇便把枪的事告诉她。 小夜莺不信,“张德义答应我不会害赵楚江。” “蠢!”顾寰宇实在没忍住,“赵楚江是什么人?张德义是什么人?我问你。” 赵楚江是义士,张德义以前是个流氓,现在是汉奸,十足的小人一个。赵楚江不跟他分小夜莺,张德义都不会放过他。更何况小夜莺喜欢赵楚江多过他。 小夜莺想不到最后这点,但她一想到张德义会捉住赵楚江去日本人面前邀功,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煞白,扑通一下给顾寰宇跪下,“求求顾探长――” “停!”顾寰宇过来可不是让她求自己,“赵楚江在什么地方?” 小夜莺下意识:“不知道。”说出来连忙解释,“他说得出去躲两天。” “他为何要用送给你的那把枪?”顾寰宇问。 小夜莺:“那个东西小,好藏。” “他把枪还给你的时候,没跟你说不要告诉任何人?”顾寰宇再次问。 小夜莺僵住。 顾寰宇顿时明白,说了,“为什么?” “张,老张不是外人。” 顾寰宇张了张口,想骂她更想打她,“他和赵楚江关系如何?” 小夜莺的嘴巴动了动,最终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你想他的时候怎么联系他?”顾寰宇换个问题问。 小夜莺,“都是他来找我。” 顾寰宇深吸一口气,掉头就走。 “顾探长!” 顾寰宇停下来,“什么事?” “你,你怎么这么关心赵楚江?” 顾寰宇:“我是人。碍于几个弟弟妹妹还小,没法像赵楚江一样,可明知道他有危险却视而不见,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你和曾先生?”小夜莺看着他,你们不是朋友吗? 顾寰宇心中一凛,这女人知道太多了。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顾寰宇道,“若还想赵楚江活着,就当没见过我。” 小夜莺连连点头,“您去找他?” 顾寰宇:“是的。” “去哪儿找?” 顾寰宇摇头,“不知道。只能在街上瞅瞅,但愿能赶在张德义前面找到他。若是找不到,也是他活该。找了你这么个女人。” 小夜莺的脸变的通红通红。 顾寰宇见状,忍不住说:“好自为之吧。” “等等!” 顾寰宇极其不耐烦,“还有事?” “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忙。我听赵楚江说过,他并不是无父无母。他爹是殷云升。” 顾寰宇惊叫道:“谁?” “就是那个汉奸殷云升,在76号的地位和张德义差不多。正是因为他当了汉奸,赵楚江才说他爹娘都死了。” 顾寰宇指着她,“这么说你知道张德义是汉奸,也清楚他都干过什么?你竟然还能跟他睡,你,你,可真不要脸!” 通红的脸骤然变白,小夜莺看起来分外可怜。顾寰宇却觉得她面目可憎。 “顾探长,我,我一个女人家,在这大上海……我也不想。” 顾寰宇:“你要嫁给赵楚江,他不娶你?舍不得众星捧月的日子,舍不得灯红酒绿,别给自己找借口。”说完翻出窗外,消失在黑夜中。 徐三见他满身怒气,小心翼翼的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顾寰宇道,“你今天去我家吧。” 徐三“哦”一声,“查到了?” 顾寰宇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把徐三送到门口就开车走人。 徐三连忙喊,“您去哪儿?” “有事。”上海滩有点名气的汉奸顾寰宇都知道,他们的喜好也知道一些,以致于逛了三个烟馆就找到赵楚江的父亲殷云升。 光天化日之下,殷云升不怕顾寰宇。深更半夜,身边又没个跟班,殷云升怕的要死。被顾寰宇提溜到外面,就诚惶诚恐道:“顾探长,有话好好说,有事您吩咐,老小儿办不了的事也求人帮您办。” “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顾寰宇道,“你有个儿子?” 殷云升惊得睁大眼,此事宣默一和孙周全都不知道,他一个在海外呆了十年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你儿子有危险。”顾寰宇随即把从小夜莺那儿听到的话告诉他,看到殷云升不可置信,“没听错,你们汉奸队正在找的那个人就是你儿子赵楚江。” 殷云升就这一个儿子,急急道,“那,现在怎么办?顾探长。不对,顾探长,您不是不掺和我们的事吗?” “我敬你儿子是条汉子。我也不喜欢张德义,他有次追人追丢了,竟怀疑我把人藏起来,还想搜我家。”顾寰宇道,“张德义此人贪功,日本人很重视这件事,他不可能告诉宣默一和孙周全,但他明天一定会去找日本人。” 殷云升:“为什么不是今晚?” “他在小夜莺那儿累了。”顾寰宇道,“我刚才来找你的时候路过仙乐斯,那边没有可疑的人。如果日本人知道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盯着仙乐斯。” 殷云升大概明白了,“你让我把姓张的做掉?” “做不做在你。我找不到赵楚江,如今能救他的只有你。”顾寰宇道,“小夜莺那里我建议你扮成别人连夜提审她。若是吓唬她几句,她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你可知道你的下场?” 殷云升明白,一旦小夜莺到日本人手里,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可是,她是我儿子的女人。” “那你就把她藏起来。你护不住她,就把她送的远远的。”顾寰宇道,“你不想做也没关系。张德义不死,就能护住小夜莺,小夜莺就不会把我供出来。但死的就是你儿子。 “张德义死了,日本人和76号第一个查的就是他的相好小夜莺。我的枪法你是听说过的,我可以在他们把小夜莺押上车的时候做掉她。若是从小夜莺那根线查到你儿子,危险的还是你。小夜莺的嘴没个把门的,她能告诉我你是赵楚江的爹,也有可能告诉过别人。” 殷云升知道顾寰宇吓唬他,顾寰宇想借他的手把小夜莺弄出上海。可是知道又如何?追根究底,此事跟顾寰宇没关系。顾寰宇多管闲事,也是为了他儿子。 殷云升这辈子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却还有一个软肋,就是他找了多年,依然没找到的儿子。 儿子没死,还成了他追捕的人,殷云升觉得天意弄人,可笑之极,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人竟能生出一个铁铮铮,被奉为英雄的儿子。 “想好了吗?”顾寰宇借着月光看一下表,“快点。” 殷云升叹气,“我问问小夜莺要去哪儿。如果去香港,就送她去香港,不想离开内地就送她去重庆。但不论她去哪儿,你都得告诉我儿子小夜莺正在那边受苦。” “不想你儿子留在上海?”顾寰宇问。 殷云升:“日本人不会放过他的。”顿了顿,“以他的性格还会再做。躲得了这一次,躲不过下一次。” “我可以答应你。” 殷云升:“张德义那里交给我。你以后不能拿此事要挟我帮你做什么。” “我还怕你拿此事要挟我呢。”顾寰宇道,“你儿子一走,你在上海无牵无挂,我还有妻子和弟弟妹妹呢。” 殷云升放心了,“最后一句,多谢顾探长。” “我是敬重你儿子,做了我不敢做的事。”顾寰宇道,“我得回家了,捎你一段?” 殷云升点头,“多谢。” 顾寰宇摆摆手,打开车门上去,“知道你儿子为什么不认你?” “顾探长知道就好了。” 顾寰宇轻笑出声,“看来你很清楚。什么不能做,非做日本人的狗。” “我不像你,有学问会功夫。我这么大年纪,儿子不认,又染上烟瘾,不干那个只能去乞讨。” 顾寰宇摇摇头,“你是染上烟瘾,做不了太累的活儿。” “您看您都清楚,何苦再问。” 顾寰宇意有所指道:“我还知道狡兔死走狗烹。” “到那时我也差不多死了。” 顾寰宇扭头看他一眼,“差不多?十年还是二十年?那有没有听说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我只知道现在连法国人都不敢跟日本人硬碰硬。” 顾寰宇立刻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哪天想明白了,找我,我帮你联系你儿子。看在你幡然醒悟的份上,他可能会喊你一声爹。” 殷云升心中一动,看到闪着霓虹灯的仙乐斯,坚定内心想法,“顾探长就别劝我了。看在你帮我这一次的份上,以后你遇到难题,我老殷也会帮你一次。太过可就不行了。” “当我没说。”顾寰宇道,“记住,小夜莺是个戏子。”随即告诉他小夜莺住哪儿。 殷云升点头,“我比你知道该怎么对付那种女人。”打开车门冲顾寰宇挥挥手。 顾寰宇见他往楼上爬,腿脚利索的跟小张有一比,心中一凛,这就是他说的年龄大?这个老东西,比他还会胡说。 不过见他身手这么好,顾寰宇也不担心他搞不定张德义。 “大少,怎么这么晚?” 顾寰宇进屋,客厅的灯就亮了。 “探长,搞定了?”徐三连忙问。 顾寰宇点头:“你们歇着去吧。”说出来小张和徐三的脸色一变。顾寰宇好笑,“你们以为我把人弄死了?找到赵楚江了,他自己去解决。” 徐三松了一口气,“小张哥,我去睡了。” 小张点点头,跟着顾寰宇上楼。 顾寰宇:“我说的是真的。” “他干了那么大的事,还敢留在上海?”小张不信。 顾寰宇胡诌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上海虽小也很大,有心躲藏的话,除非日本人挨家挨户,挖地三尺的找,否则真找不到。 “大少早点休息。” 顾寰宇点点头,“幸亏明儿不用上班。” “是呀。”小张也庆幸,否则他都不能保证去送五个小孩上学的时候会不会睡着。 顾寰宇打开房门,“你也早点睡。”随即关上灯,往床上一躺。 翌日上午九点,顾寰宇醒来洗洗澡到楼下,就听到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玩什么呢?” “在和徐三哥玩骨牌。”贝琳道。 顾寰宇:“你们跟他玩,不是欺负人么。” “我们不玩钱的,玩糖的。”徐三笑道。 顾寰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桌子中间有一盒糖,“谁买的?” “他妈送来的。”小张看向顾天宇。 顾天宇连忙说,“不是我要的。” “我做主收下的。”小张道,“虽是用日本人的钱买的,可日本人的钱也是掠夺咱们的。” 顾寰宇:“东西可以收,别跟她走太近。哪天把你们骗到日本,不死也得脱层皮。” “大哥又吓唬人。”顾天宇撇嘴道。 徐三点头,“探长最会吓唬人了。” “日本像你们这么大的小孩,上午上课,下午男孩做武/器零件,女孩子做棉衣手套之类的。一年三百六十五无休。你们都不是日本人,到那儿会比他们好?只会比他们做的更多。”顾寰宇道。 徐三:“真的?” “不信可以去找日本人弄几份报纸。不过报纸上都是夸那些孩子懂事。”顾寰宇道。 徐三不禁说:“真狠!连自己国家的孩子都不放过。” “那边人少,买洋人的又太贵,咱们的人又不好好给他们做,只能压榨自己人。否则也不会拉拢租界那些大亨,哪怕不配合,日本人也把他们奉为上宾。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些大亨手里的钱。”顾寰宇看向几个弟弟妹妹,“看问题不能只看一面。” 贝琳连连点头,“我们知道了。大哥还没吃早饭,吃饭去吧。” “对,我去给大少爷端过来。”小桃连忙去厨房,唯恐慢一点,顾寰宇连她一起训,把她训的跟井底之蛙一样。 顾寰宇吃过饭,把昨晚拆掉的车牌装上,就送徐三回去。 回来的路上,顾寰宇本想去张德义那边瞅瞅,临拐弯的时候拐去仙乐斯,见四周没可疑人物,不禁皱眉,殷云升没能搞定?不然仙乐斯的头牌之一跑了,里面不该这么安静。 有心去里面看看,顾寰宇准备停车的那一刻,踩下油门,从仙乐斯门口呼啸而过。到家就让李嫂出去买菜,顺便留意一下外面情况。 昨天李嫂都睡着了,顾寰宇还没回来。今天早上家里多了一个徐三,李嫂就猜到顾寰宇昨晚又搞事了。起初李嫂还有些担心,如今李嫂都习惯了。 淡定的挎着篮子,到菜市场买只鸡,绕到面包店买点面包糖果,又绕到自家药铺抓几包去火的药。这么一圈下来,就逛遍半个法租界。 顾寰宇见她回来忙问:“怎么样?” “和昨天没什么区别。”李嫂道。 顾寰宇沉思片刻,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随即对小张说,“你晚上去仙乐斯看看小夜莺还在不在。” “好的。”小张道,“大少爷别担心了,如果赵楚江没能搞定,他此刻已经被日本人抓了。也不会有汉奸再到处找人。” 顾寰宇点头,“你说得对。”见几个小孩在写作业,“成绩有没有下降?” 小张:“没有。大少考考他们?” “不用。期末考试退步了,每人做两百个俯卧撑。”此话一出,五个小孩不敢再竖着耳朵听,连忙认真写功课。 随着上海滩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五个小孩也放寒假了。没有退步,顾寰宇便给他们放五天假,让他们好好玩。然而,五个小孩谁都没往外跑。因为日本人太猖狂。 张德义经常夜不归宿,以致于死了三天,屋里传出臭味,他家人才知道。那时小夜莺已离开上海,殷云升对外放出消息,张德义是小夜莺的另一个相好杀的,也没人怀疑。 小夜莺的确有几个相好,跟张德义比较熟的人还听张德义说起过,有一个特别厉害。而小夜莺走后,整个上海滩除了殷云升,知道内幕的便只有顾寰宇这边的人。 日本人追查许久毫无进展,再加上不断有汉奸死去,却不能在租界大肆搜捕,就开始向租界施压。 洋人不理日本人,日本人命汉奸杀公共租界工部局总办的人。这一举动没吓住洋人,反倒让洋人意识到,由日本人掌管租界,他们将暗无天日。 约翰便找到顾寰宇,命他守好霞飞路。这点无需约翰讲,顾寰宇也会做。可又不能太过,因为把日本人逼急了,他们一定会冲顾家人下手。 这个分寸很难拿捏,顾寰宇必须每天上街,以防不懂事的巡捕和市民跟汉奸起了冲突,给汉奸在租界搞事的理由。不能偷懒,顾寰宇也没法像往常一样,白天做贼,晚上做人。可租界汉奸被杀的事情却没因此停止。 顾寰宇怀疑是赵楚江干的,但一直没能碰到他,不能确定,顾寰宇便没同任何人说起过。 在顾寰宇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汉奸和日本特务的时候,上海滩发生一件大事,日本人扶持的伪市长付宗耀死了。 这个消息是顾寰宇从报纸上看到的。他当时就想给曾闻溪打电话,好在忍住了。 过了四天,在百乐门巧遇到曾闻溪的时候,顾寰宇才问,“是你们的人做的?” “不算。”曾闻溪唉声叹气,面对顾寰宇的那双眼中尽是笑意,“此事论功,小顾兄当居首功。” 顾寰宇看了看自己,“我?” “朱庆昌的老子干的。”曾闻溪问道,“朱庆昌这个人还有没有印象?” 顾寰宇惊呼道:“是他?他父亲不是不同意么。你们怎么说动的?” “付宗耀和日本人的所作所为激怒了朱家父子。”曾闻溪小声说,“但凡他们收敛一点,朱庆昌的父亲也不会杀伺候了大半生的主子。” 顾寰宇:“我在报纸上看到作案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真的?” “这一点也得谢谢小顾兄。”曾闻溪笑道。 顾寰宇更加不解,“这事也得谢我?” “张德义的事,赵楚江都同我说了。你想让殷云升把小夜莺送走,然后叫他做掉张德义。”曾闻溪道,“我若不听他说,也会跟广大市民一样,认为张德义死于情杀。” 顾寰宇:“真是夜里解决的?” “其实还没到深夜。付宗耀平时开始睡觉的时候。”曾闻溪道。 顾寰宇笑着接道,“等第二天早上付家丫鬟进去伺候他梳洗的时候,他的尸体都僵了。” “对!朱庆昌的父亲都跟家人团聚了。”曾闻溪道。 顾寰宇很好奇,“日本人辛苦扶持的人死了,特高课没疯?” “疯了。你没发现这几天的枪/声比以往多?”曾闻溪问。 顾寰宇摇摇头,“自打日本人对洋人下手,租界哪天都有,我都习惯了。” “说件值得开心的事。”曾闻溪道。 顾寰宇:“我没有。你有?” “日本石油短缺,瞄准了美国。” 顾寰宇惊得张大嘴,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说谁?” “我听到的时候比你还震惊。”曾闻溪道。 顾寰宇:“国军的东西是美国人提供的,其中顶好的只占一小部分就够日本人头疼的了,他们疯了吗?竟然向美国人开火。” “去年日本拟定了‘南下’和‘北上’两个作战计划,北上弄苏联的东西,没能在苏联人手上讨到便宜,就打算‘南下’。南边都是英国、荷兰、美国等国的殖民地,日本人敢南下,得罪的就不止一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就建议打美国人。”曾闻溪道。 顾寰宇听明白了,“所以只是建议?吓我一跳。” “夜郎自大,什么不敢干。”曾闻溪道,“我最近有机会就在日本人面前讲,美国那边有多好多好,希望他们明天就把美国人拉进来。” 顾寰宇摇摇头,冷静地说,“日本军中还是有明白人的。打不是没有可能,但绝不是跟咱们胶着的时候。”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军突袭了珍珠港,消息传到上海,顾寰宇顿时觉得脸疼,他还是太年轻。 而没等他打听清楚美军伤亡情况,就听到日军开进公共租界。之所以没来法租界,是给法国维希政府个面子。这个政府是德国人扶持的,日本和德国是盟友。 法租界还由法国人管着,顾寰宇还是探长,但偶尔得征求日本人的意见。 顾寰宇和宣默一以及孙周全很熟,76号还有殷云升时不时帮顾寰宇说几句好话,法国人在租界处处掣肘,顾寰宇倒是和往常没两样。 顾寰宇知道以日本人的秉性,早晚会开进法租界。在约翰打算送他的家人回法国的时候,顾寰宇把全家人聚到一起,叫唐三水带五个孩子和小桃母子回瑞士。 “我不走!”顾寰宇话音落下,顾天宇就开始嚷嚷。 顾寰宇:“我没跟你说,我在问你嫂子。” “我也不走。”唐三水道。 顾寰宇张了张口,“你,就不怕被我连累丢了性命?” “现在还活着。”唐三水道。 顾寰宇不禁瞪眼,“听不懂人话?” “大哥,真到那个时候再说。”贝琳道,“有你有曾先生,就算日本人想冲你下手,我们也能跑掉。” 顾天宇连连点头,“是呀。大哥,凭我的身手,汉奸一定能抓不到我。” “大少,就算被抓住,小少爷的妈也会救他们。”李嫂道,“我这把老骨头死就死了。” 顾寰宇转向小桃,“你也是?” “我不想死。可大少以前说过,国外也不安全。日军连美国人都敢打,躲到瑞士也不见得会比在上海好。”小桃道。 顾寰宇再次看向唐三水。 “我哪也不去。”唐三水坚定地说。 贝琳接道,“大哥,我们都可以走,唯独嫂子不能走。她前脚走,日本人后脚就得来抓你。” 顾寰宇叹了口气,“这些话是你们自己说的,别怪我。” “不怪。”贝琳说出来,转向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贝琅:“我不怪。大哥,不是你,我们早死了。” “我不回来,你们也死不了。”顾寰宇道。 贝琅冷笑道:“当日本人的养女?” 此话一出,众人变脸,包括顾寰宇。 顾寰宇叹气道:“好了,好了,当我没说。李嫂,用不着的东西都用手提箱装好。哪天走的时候随时可以走。” “我知道,大少爷。”李嫂道,“家里的金条都是分开装的,每个箱子里有一块。我又做了几个小包,可以挂在胸前的那种,每个包里放一块。即便逃难的时候箱子丢了,包里的金子也能撑一段时间。” 顾寰宇点头:“你想的周到。难怪人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对了。小张,你爹娘是什么打算?” “他们不想走。”小张道,“我爹娘有次跟我说,等你回瑞士,他就带我娘回东北,买两亩地种点粮食和菜,闲的时候还能去给我爷爷奶奶,和老太太老太爷添坟,陪老太爷聊聊天。” 老太爷是指顾寰宇的爷爷。顾寰宇听到此话,鼻子微酸,叹息道,“张叔有心了。” “有心的是大少爷。不是您,我哪有今天。”小张道,“我爹娘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顾寰宇:“那你呢?” “我?”小张不舍得顾寰宇,更不舍得他爹娘,“如果能活到那时候,我想陪他们回东北。” 顾天宇不禁问:“你不跟我们去瑞士啊?” “我们去瑞士,是因为家人在那边,生意也在那边。”顾寰宇道,“小张的家人在这里。” 小张:“谢谢大少爷理解。” “先别谢我,到东北人家问你这些年都在干什么,你怎么说?”顾寰宇问。 小张愣了愣,反应过来便说,“实话实说……不行?” “不行!”顾寰宇道,“面对一群你不了解的人,永远不要说实话。只说你在东家铺子里当跑堂的。哪怕他们不信,你也要坚持这个说法。” 唐三水点头,“对!万一传到东北日军或日本特务耳朵里,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你爹娘。” 小张心脏一缩,浑身发冷,“谢谢大少爷提醒。” “别谢来谢去了。”顾寰宇望着门外刺眼的阳光,“还不知道以后什么样呢。” 李嫂接快速接道:“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 “卖报,卖报,日本人占领香港!” 顾寰宇霍然起身。 小张拉住他的胳膊,“大少别急,我去买份报纸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卸磨杀驴 顾寰宇催促道:“快去。” “好。”小张边掏钱边往外走,拿两份报纸进来,一份递给顾寰宇,一份递给唐三水。 唐三水低头一看,“圣诞节?” “对,圣诞节那天。”小张道,“驻港英军无力抵抗,很快就降了。” 顾寰宇算一下今天多少号,“无力?放弃抵抗还差不多。” “那少夫人的爹会不会有事?”李嫂问。 顾寰宇看向唐三水,“他那样的人死了倒还好,就怕他回来找你。” “他闺女和儿子都二十多了,该在香港成家了。”唐三水道,“再说也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早年移居到香港的有钱人都该回来了。” 小张赞同唐三水的话,“他们不一定能抢到回来的船票。” “我去码头看看。”顾寰宇道。 小张立刻接道,“我去开车。” 顾寰宇转向唐三水,你呢? “你去吧。”唐三水道,“我养父怕你,即便在码头碰到你也不敢找你。”换成唐三水本人就不一样了,她养父能拽着她不让她走。 顾天宇忍不住开口,“我也想出去看看。” “走吧。”顾寰宇道,“戴上帽子。” 顾天宇乐的咧嘴笑,“好的。”裹上帽子和围巾就爬到后座,“大哥,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也坐船吗?” 顾寰宇点头:“坐船安全。” “飞机不安全?”顾天宇好奇地问。 小张:“容易被打下来。” 顾天宇似懂非懂,“大哥,如果――啊!小张,你干什么?”慌忙捂住撞到的脑门。 “出事了。”顾寰宇开口道。 顾天宇连忙闭上嘴巴,掏出裤兜里的小枪。 “我下去看看?”小张道。 顾寰宇摇一下头,“你们坐好,我去看看。”推开车门,就问站在路边警戒的巡捕,“出什么事了?”递给他一支烟。 “不该你问――顾,顾探长?”巡捕抬头看清来人,接过烟,换上笑脸,“这家人早两年移到香港,香港这不是出事了么,又搬回来了。今天打扫院子的时候发现五具尸骨――” 顾寰宇忙打断他的话,“尸骨?” “对,我们也纳闷,按理说该是尸体才对。”巡捕道,“刚才我进去看一眼,的确变成一把骨头了。我们探长说是被野猫、耗子和野鸟吃的。也不知是什么人,死后没能入葬,还被那些东西分食了。” 顾寰宇往四周看看,的确是他当年命人抛/尸的那条巷子,“你们探长聪明,一定能查出来。” “难啊。身上连个象征身份的证件都没有。”巡捕道。 顾寰宇正想随便应付两句就走人,忽然想到以他的智商,就这样走了可不像他,“五具尸骨?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啊。” “耳熟?”巡捕忙问,“你们霞飞路那边的人?” 顾寰宇连连抬手,“不,应该不是。你先别说话,容我想想。”假装努力思考,“你们去76号问问。” “76号的人?” 顾寰宇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我感觉是那边的人。我还有事,走了。” “等等,顾探长,到76号怎么说?” 顾寰宇:“说你们发现的也行,说听我讲的也行。76号的人若是问我去哪儿了,跟他们说去码头,看看我岳父一家有没有回来。” “哦,好,谢谢顾探长。” 顾寰宇挥挥手,巡捕立刻叫他们的人让开路,放顾寰宇过去。 小张不禁问:“回头76号的人会不会怀疑大少?” “他们怀疑我也得有证据。现在甭想像以前一样一不高兴就把人抓起来拷问。”顾寰宇道。 小张不解,“为何?” “以后你就知道了。”顾寰宇先卖个关子。 顾天宇哼一声,“不想让我知道还差不多。” “就是不想让你知道。”顾寰宇道。 顾天宇对着他的后脑勺翻个白眼。 “作怪下次不带你出来。”顾寰宇悠悠道。 顾天宇连忙把手放下,正襟危坐,装乖孩子。 两大一小到码头,码头上有许多人,独独不见沈平荣一家。顾寰宇让小张领顾天宇去四周玩玩,他留在车里等。 等到晌午,还没有等到人,顾寰宇一行才回去。 到家顾寰宇问76号来人了没,小张说肯定来了,唐三水接着说没有。 小张第一反应就看顾寰宇,顾寰宇一点也不意外,小张稀奇了,“大少,怎么回事?” “过些天你们就知道了。” 唐三水见状,开口道,“小张,别问他。改天见到曾先生,问问曾先生。” “他日理万机,想见他可不容易。”顾寰宇道。 唐三水:“包括你?” “包括我。”顾寰宇接道。 唐三水嗤一声:“谁信呢。” “不信拉倒。”顾寰宇没再解释,“吃过饭再去码头上看看。” 小张惊讶道,“还去?” “做戏也得做全套。”更何况也不是纯粹的做戏。 连着去一周,江面上下起大雪,顾寰宇不再出门,那五具尸骨的身份也查出来了,正是张连桥等人。卖报的小童说的。 今天是周末,没有手术的唐三水就没去医院,见他接过小张递给他的报纸扫一眼就继续看书,悠闲的跟三个月前简直判若两人,唐三水好奇不已,“日本人接管了霞飞路?” 顾寰宇微微摇头,押一口茶,便对小张说,“赶明儿去买几块茶砖,走的时候带上。” “日本败了?”唐三水连忙问。 顾寰宇转向她,“想什么呢。” “那你买什么茶砖?”唐三水不解。 其他人也满脸好奇。 顾寰宇:“你们没发现最近两个月租界安静下来了吗?” 唐三水整天不是在家就是在医院,而她到医院就别想闲着,还真没空注意这些,“李嫂?” “好像还真是。”李嫂仔细回想一番,“我最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一直想不出来,大少爷这么一说,在街上乱逛乱欺负人的汉奸少了。” 唐三水:“怎么回事?” “我以前跟你们说,日本人为了弄上海这些大亨的钱,有些人不愿意跟他们合作,日本人也不敢为难他们,还记得吧?”顾寰宇道,“现在更加不敢为难他们。” 唐三水:“因为和美国打起来?” “是的。”顾寰宇随后给他们解释一下日军以前的两个计划“北上”和“南下”,“北上不行,南下不成,又有美国人牵制,虽说上海这些有钱人把家底抖给日本人,对日军来说杯水车薪,可足够上海的日军用的了。” 小张试探着,“别的地方的日军不会抢战区百姓的东西吧?” “很有可能。”说起这个,顾寰宇顿时觉得茶只剩苦涩,“今天早点吃饭,我晚上去百乐门。” 小张:“曾闻溪有办法?” 顾寰宇摇摇头,“他在后方有办法也掺和不进去。日本人要讨好上海的有钱人,不准汉奸胡作非为,76号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赶紧关了吧。”李嫂不禁说,“我现在听到76号就忍不住打哆嗦。” 顾寰宇笑笑,“不急。跑不了他们。” 当天晚上顾寰宇并没能见到曾闻溪,第二天晚上顾寰宇便去了仙乐斯,也没能见到他。又连去一周,快过年了,顾寰宇等的不耐烦了,曾闻溪出来了。 顾寰宇跟他说起76号,曾闻溪立刻端起杯子,要给顾寰宇碰一杯。 “怎么了?”顾寰宇见他面脸笑容,好奇地问。 曾闻溪:“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小顾兄也。” “不会吧?”顾寰宇不禁眨了眨眼。 曾闻溪拿走他的杯子,“是的。咱们今儿一定得喝一杯。” “且等等。我还没说完。76号的队长是宣默一,其实掌握实权的是孙周全,除掉他76号就是一盘散沙,稍加煽/动自己就乱了。”顾寰宇按住他的手,“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太便宜他们了。” 曾闻溪放下杯子,洗耳恭听。 顾寰宇用极小的声音这样那样一番,曾闻溪不禁露出笑容,“小顾兄等我的消息。不过,此事要徐徐图之。” “我知道。76号人多势众,连日本人都不能轻易动他们,你必须得小心谨慎。”顾寰宇道。 曾闻溪:“此事我不会插手,我们有一个人跟岗村关系不错,由他出面即可。” “这点你不用告诉我。”顾寰宇道,“好了跟我说一声就成了。” 曾闻溪点点头表示知道,就举起杯子,“喝!” 顾寰宇端起杯中的白开水一口闷。 曾闻溪见他如此豪迈又想笑,“到那时你我可得好好喝上一杯。” “舍命陪君子。” “我记住你的话了。” 顾寰宇没等到他的消息,倒先等来了汪伪政府宣布“收回”法租界。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闯入公共租界,把洋人逼到中国这边,美、英两国审时度势,废除了早年和清政府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把租界还给中国人。 没多久法国也打算把租界还给中国人。顾寰宇和约翰关系好,消息还没传出来,顾寰宇便知道了。 当时租界四周都是日军,洋人和当时的国民政府修订新的合约,日本人也不可能让出上海。而日本人更不可能让法国人管租界,顾寰宇便问约翰是不是日本人接收。约翰告诉他日本扶持的汪伪政府接管。 这样一来顾寰宇不能再当探长。约翰就让顾寰宇随他一起回去。革命尚未成功,顾寰宇不能走,便说他得问问几个弟弟妹妹。 与此同时,曾闻溪也知道这件事,也不想放顾寰宇离开,一边帮顾寰宇周旋,一边使人在顾天宇母亲那边放消息,顾寰宇打算带三个弟弟回瑞士。 顾天宇的母亲顿时急了,央求日本人给顾寰宇个官,把他留下来。 顾寰宇虽然从不跟日本人合作,但他把霞飞路管的挺好,上海许多有钱人都住在霞飞路,被连环套套住的汪伪政府就命顾寰宇管霞飞路一带。 顾寰宇为汪伪政府效力的第三天,收到曾闻溪的消息,日本人动了杀心。 又过五天,顾寰宇在街上“碰到”孙周全。 顾寰宇见到他佯装惊讶,“孙队长?” 孙周全不禁问:“怎么了?” 顾寰宇看一眼他身后的属下。 孙周全让他们离开,打开顾寰宇的车门坐进去就问,“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顾寰宇小声问。 孙周全想说,我不在这里去哪儿?话到嘴边,心中一凛,“连你都听说了?” “听说什么?”顾寰宇明知故问。 孙周全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往这边看,做个抹脖子的动作,吐出一个字,“我。” 顾寰宇点一下头,“听别人说过一点,我以为你走了。你既然也知道,为何还留在上海?”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孙周全冷笑道,“我是为日本人办事,日本人敢卸磨杀驴,我那些兄弟不会放过他们。” 顾寰宇想笑,真自负。 “孙队长,不是我说你,想让一个人消失,多得是法子。”顾寰宇道,“日本人绝对不会派人暗杀你。” 孙周全点头,“我知道。日本人没那么笨。你想说毒药?我防着他们呢。” “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顾寰宇道,“再说你在明,他在暗,也防不胜防啊。” 孙周全:“这点我考虑过。”说着,看了看顾寰宇,“我其实挺喜欢你这人的。就是你的脾气,太冲。看在你提醒我的份上,我也不瞒你,我已经在联系戴老板和延安方面的人。” 顾寰宇挑眉,“你不怕我告密?” “你不会的。”孙周全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知道赵楚江是你放走的。” 顾寰宇脸色突变,手不自觉移到腰上。 孙周全见状,笑笑,“没别的意思。我联系戴老板的人的时候,被殷云升那个老东西撞见了,他要我找你。” 顾寰宇依然没放松。 孙周全继续说:“顾探长是条汉子,我当时若能像你一样坚定心中信念,从一而终,也不会落到这等地步。” “可你变成了三姓家奴。”顾寰宇道。 孙周全叹了口气,“是呀。若是能重来……” “你也不会改,会认为自己能走出上海滩。”顾寰宇道。 孙周全转向他,“你怎么知道我走不出去?” “你现在走能走掉,再迟些日子等日本人制定出周全的计划,就凶多吉少了。” 孙周全:“你这么相信他们?” “不,是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顾寰宇摇头道,“你和他们打这么多年交到,知道的比我多,我认为你心里很清楚,自己有多少胜算。” 孙周全转向他,“你觉得我该去哪儿?” “哪儿都不如中国人自己的地方好混。你想躲藏,中国那么多深山老林,随便选一处都能安享晚年。” 孙周全:“那就不是我了。” “我言尽于此。”顾寰宇道,“孙队长既然油盐不进,那就回去想想身后事吧。” 孙周全脸色微变,“我若能全身而退,顾探长,答应我一件事。” “等你退了再来找我。”顾寰宇道。 孙周全笑笑,推开车门就走。 顾寰宇想到他提到殷云升时说的话,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随即忍不住笑笑,他善?甭说现在,死到临头也不会吐出善言。 跟自己那样讲,恐怕是希望自己回头能帮他一把。 话说回来,孙周全回去必定会加强防备,甚至把妻儿老小送出上海。等他真被日本人弄死,即便日本人撇的干干净净,上海滩的汉奸也不会相信,也不会再像早两年那样对日军忠心不二。可顾寰宇要的是汉奸的枪指向日本人。哪怕不可能,顾寰宇也会让那个“不”字消失。 而此事也没让顾寰宇等太久,一九四三年九月的一天,孙周全在家中突发疾病,被送到唐三水所在的广慈医院。 孙周全点名要唐三水为其检查,唐三水查出他中毒,孙周全立刻对他的人说是日本人干的。此时离日本人见孙周全已过了好几天,他家人半信半疑,便看向唐三水。 唐三水没有吭声,在孙夫人看来就是默认。 孙周全死后,他夫人就开始闹。宣默一得知此事,立刻向日军表示,日本人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日本便收了宣默一。 76号人很多,宣默一有些本事,日本人要,那些打手日本人可不要。76号的大小头目开始争权夺利,偶尔还会火拼。 顾寰宇和曾闻溪的人兵分几路,偷走那些大小头目的枪,杀了不少汉奸和日本特务。但上海市民不再惶恐,因为他们误认为汉奸和日本人自相残杀。 在这种情况下,顾家迎来一九四四年春节。 这个春节是唐三水来到顾家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春节,因为春节前夕,他们从曾闻溪口中得知,中国军队从以往的被迫挨打,开始了反攻。 中国军人敢攻,日本的同盟国之一意大利又降了,以致于日本更加孤立无援,头脑清楚的人都能看出离胜利不远了,包括一些日本人。 三月份,春暖花开之际,顾天宇的母亲再次来到顾家,要求带走顾天宇三兄弟。 那天正值星期天,顾清宇、顾翔宇和顾天宇在家,他们的大哥顾寰宇也在家。林母的到来自是无功而返。 随着六月份美国副总统访华,美国要帮中国人民的消息传遍上海。顾寰宇不信美国这般好心,但他见人民群众热情高涨,也没说一句丧气的话。 在这种氛围下,林母又一次来到顾家。这次是赶在顾寰宇回来之前来的。她知道不能用强,便跟几个孩子说,顾寰宇现在帮伪政府做事,一旦老蒋的人打过来,顾寰宇只有死路一条,他的家人即便不死,也得把牢底坐穿。 知道内情的几个小孩不信她,又不能说实话,便说死也跟顾寰宇死在一块。 林母恼怒不已,回来的路上碰到顾寰宇,更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到家就要她的日本丈夫杀了顾寰宇。 顾寰宇如今上面没人,日本人敢动他。但顾寰宇的朋友不少,霞飞路的一些有钱人喜欢他,还有个朋友是曾闻溪,考虑到这些人,日本人也不想上海再传出“卸磨杀驴”的言论,就暗示汉奸动手。 汉奸还没行动,消息就传到顾寰宇耳朵了。 告诉顾寰宇此事的不是别人,孙周全以前的一个小弟。 顾寰宇佯装不知,还故意引汉奸上钩,来个反杀。 汉奸又不能对孩子下手,杀了唐三水无意义,而小张天天接送她下班,也不好杀唐三水。日本人见汉奸无用,就派特高课出面。 一九四四年,立冬那天晚上,顾寰宇出来倒垃圾的时候被个人堵住。 顾寰宇扔下垃圾掏出枪。 来人连忙说:“是我,顾探长。” “殷云升?”顾寰宇皱着眉头问。 殷云升连连点头,“对,是我。顾探长,松田云子要杀你,快逃吧。” “松田云子?我和她无冤无仇,她杀我干什么?”顾寰宇问道。 殷云升:“先是你继母吹的枕头风,说你跟她抢孩子,后来有人在日本人面前说,孙周全的死本来□□无缝,都是你妻子多事,对孙家人说他是中毒而死,孙家和76号钟孙周全的亲信才会闹。 “他们一开始想杀唐医生,特高课觉得把你干掉,你们家的老弱妇孺不用他们动手,也活不到明年。若是先杀唐医生,你肯定会不依不饶,利用自己的瑞士籍兴风作浪。” “什么时候?”顾寰宇问。 殷云升没听清楚,“什么时候?你不走?” “你先告诉我。”顾寰宇道。 殷云升:“我听说,不一定准,他们觉得在你下班的路上动手会引起市民恐慌,在你家动手不能保证一击即中,还会惹怒你或者你的三个弟弟。而你每隔几天就会去百乐门或仙乐斯消遣,那时候你比平时放松,他们想在那两个地方动手。” “确实不错。可以推给汉奸,也可以推给戴老板的人。如果是在我家,我还有一口气,也会跟他们说是日本人干的。”顾寰宇思索道。 殷云升点头,“日本人也是这样说的。” “那你帮我办件事,事成之后两条小黄鱼。” 殷云升连连摇头,“不行,我不行。” “你以为我要你去杀松田云子?”顾寰宇嗤笑一声,“你要做,我也不敢让你去。别没把人杀死,把我供出来了。” 殷云升不禁问:“那要我做什么?” “把松田云子的行踪告诉我。”顾寰宇道。 老狐狸一般的殷云升瞬间明白,“你想先下手为强?” “不舍得?”顾寰宇道。 殷云升摇头,“听说日本人越来越不行,我都打算回老家了,有什么不舍得的。” “正好,你想走,我有小黄鱼。”顾寰宇道,“这个买卖不亏吧?” 不亏!殷云升担心,“现在的霞飞路可不是你顾探长的天下,是日本人的地盘。” “你别给我假消息,我就能真做掉松田云子。”顾寰宇道。 殷云升沉吟片刻,“四条小黄鱼。” “等我做掉他,你去我家药铺找我。”顾寰宇道。 殷云升点头,随即消失不见。 小张见顾寰宇一直没回来,便找过来,正好听到他和殷云升谈小黄鱼。等殷云升走了,就说,“我去吧,大少。” “不用。”顾寰宇道,“去帮我改一下枪,尽可能的把音量降低,让周围的人误认为我在很远的地方射击。” 小张:“你打算自己去?” “不,让徐三帮我盯着。”顾寰宇道,“他比你矮比你瘦,比你好隐藏。” 小张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我也不胖啊。” “徐三能藏柱子后面,你能吗?”顾寰宇问。 小张摇头,不能! 不能就老实在家呆着。顾寰宇瞥他一眼,转身回屋。 小张轻哼一声,当天夜里就潜伏到日军的地方,偷了一把日军常用的枪。第二天顾寰宇上班的时候,小张就窝在房里改装。 枪改好三天,殷云生送来消息,十一月十二日晚上,松田云子会去参加一个舞会。而松田云子很喜欢车,在安全的地方会自己开车。现在的上海是日本人的地方,以她的性格一定会自己开车过去。 顾寰宇表示知道,让他十一月十四日上午去顾家药铺等他。 殷云升不放心,问他有没有把握。 顾寰宇想笑,干了那么多年,这点把握都没有,他早死了。但他没跟殷云升说那么多,只说就算没把握,也不会让日本人抓住。 殷云升这才放心。 十一月十二日晚上六点,顾寰宇和徐三从警局出来。六点半,和徐三分开,徐三去吃东西,顾寰宇抵达他预先看准的地方。而到了那儿,角落里有一个包,顾寰宇打开包,里面装的正是小张前一刻放在这里的枪。 顾寰宇调好枪,小张戴着顾寰宇的帽子,开车到家门口,邻居问顾探长今儿下班这么晚的时候,唐三水开口道,“不是,带我出去买点东西。” 顾寰宇经常接唐三水上下班,邻居不疑有他,说了句你们感情真好,就关上门回屋。 小张到屋里,脱掉顾寰宇的衣服,长舒一口气,就忍不住说,“扮成大少比我做任务都紧张。” “大少就不紧张。”李嫂接道。 小张噎了一下,随即就说,“他紧张,他就是我小张了。” 李嫂被他给噎住,瞪他一眼,就叫他去端饭。 顾家人吃饭的时候,顾寰宇趴在冰冷的屋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路上的车。 忽然看到对面街角上闪着灯光,顾寰宇心中一凛,绷紧神经,眼前多出一辆黑色轿车。 砰! 砰! 车子滑出去,路上的行人惊呼一声。顾寰宇连忙跳下去。 “谁啊?” 顾寰宇心头一震,握紧手里的枪,缓缓转过身,“你又是谁?” 抗战胜利 “顾――” 顾寰宇上前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别喊。” “唔唔……”不喊,不喊。 顾寰宇慢慢松开他,“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我,我,你肯定不记得了。我就是――” 顾寰宇看到他的牙齿,知道他在笑,放松下来,“我还有事,不能和你多说。” “我知道。我家就在那边,你来我家。”跑过去打开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门。 顾寰宇走过去一看是个巷口,跟进去关上门就问,“从这里能不能到我家?” “可以的。顾,我,我该叫你什么?” 顾寰宇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都看见了?” “你先前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当时想喊你,但你走的太快,等我追到巷口,你就开车走了。” 顾寰宇明白,他把小张认成自己了,“找我什么事?” “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我爹不信,还说什么人是会变的。谁都可能变,您都不会变。我刚才听到砰砰两声,是你做的吧?”没容顾寰宇开口就说,“知道您白天是鬼,晚上是人,我特别高兴。” 顾寰宇皱眉,“我认识你?” “您是大忙人,肯定忘了。不过,我一说您就知道。六七年前我经常在霞飞路卖报。你经常故意拿一块钱找我买报,还装作一副很着急的样子不要我找。我知道你是看我可怜,变着法给我钱。” 顾寰宇想起来了,“你长这么大了?” “都七年了。不过,您没变,还是跟七年前一样。” “大小子,跟谁说话呢?” 顾寰宇脸色骤变,“别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 “我知道,我知道。”随即冲屋里喊,“没跟谁,娘,我在自言自语。”压低声音对顾寰宇说,“从那边翻过去,一条路走到头,再拐个弯就到霞飞路。” 顾寰宇:“知道了。”转身就走,想到兜里有几条小黄鱼,本打算送去药铺的,拿一个塞他手里。“藏好。不到万不得已别拿出来。” “什么啊?”话音落下,顾寰宇翻墙出去。 和顾清宇差不多大的少年到自己屋里,点上油灯一看,手抖了一下就往外跑。到门口想到顾寰宇早走了,而顾寰宇随身带这个,肯定也不缺,就回到房里挖个坑埋上。 多年后,少年的儿子像顾寰宇这么大的时候想做生意,可惜家里没钱,已满面风霜的少年为了钱愁的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想到他埋在地下的东西。 挖出来一看小黄鱼如初,卖掉换来两千元巨款。儿子做生意的钱有了,家里翻新房子的钱也有了。再后来儿子赚到钱,少年就做主把顾家房子买下来。 顾寰宇的儿子回到上海投资,顺便寻买房人的时候,少年命他儿子把房契送过去。 那时顾家的洋房可以说有市无价,少年和他的家人却分文不收。这在当时的上海滩一度传为佳话。而那时上海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由自主地想到,意气风发,在霞飞路说一不二,在十里洋场纵横八年的顾探长。 话说回来,顾寰宇抄小道回到家中,徐三还没回来。 顾寰宇喝了一杯茶,徐三跑回来,看到端坐在沙发上的人吓一跳,“您您,您怎么这么快?” “我脚踩风火轮。”顾寰宇笑着说。 徐三哧一声,“肯定是小张哥去接的你。” “我运气好,出门遇贵人。”顾寰宇道。 徐三不信,可小张没去,旁人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曾闻溪?” “他不知道。”顾寰宇话锋一转,“松田云子死了没?” 徐三摇了摇头,“我在旁边看一会儿,她都没动,估计――谁敲门?” “难不成他们发现了?”顾寰宇霍然起身,掏出枪,冲小张使个眼色。 小张握着枪走到大门口,“谁啊?” “唐医生在不在家?” 顾寰宇抬手把枪扔到沙发坐下面,走过去问,“我夫人在家,什么事?” 话音落下,闯进来一个人,伸手就抓,一看是顾寰宇,“顾,顾探长,唐医生呢?”接着就往屋里瞅。 “在楼上洗头发。”顾寰宇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急急,要人命的事。” 顾寰宇拍拍他的胳膊,“你先喘口气。”随即从楼上喊,“三水,快下来。” “我刚洗好,还没擦。” “车上擦,车上擦。”来人连忙说。 顾寰宇接道:“救人要紧。多带几条干毛巾。” “知道啦。”唐三水抱着大衣,拿着毛巾下来,“今天不是没手术吗?” “临时的。” 唐三水走过去,“咦?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顾寰宇伸手抓住来人的胳膊。 来人痛呼一声,连忙说,“顾探长息怒,我是76号的人,我们那里有个人受伤了。” “三水只去医院。” “就是在医院。” 顾寰宇面带怀疑,“我送你过去,三水。”打开车门,看到上面的车钥匙,启动车子就喊唐三水上去。 顾寰宇陪唐三水到医院,就看到岗村,明知故问,“不是说76号的人受伤了吗?” “顾探长不知道?”岗村面露怀疑。 顾寰宇指着前去找唐三水的人,“他说的。” 岗村转向那人,那人连忙把他到顾家的情况告诉岗村。包括唐三水在洗澡,顾寰宇好像在喝茶。 顾寰宇听到“喝茶”心中一动,这人去找唐三水是假,去他家打探他在做什么才是真吧。 像是为了证实顾寰宇这个猜测,唐三水进去半个小时就出来了,告诉岗村她也无能为力。 岗村表现的也不意外,就放唐三水和顾寰宇回去。 路上唐三水忍不住说,“我怎么觉得那个日本人那么奇怪,人都断气了还让我过去抢救,当我是大罗金仙啊。” 顾寰宇笑着把他的猜测说出来。唐三水听得瞠目结舌,回过神来就问,“他们信了?” “你在洗头,我在泡茶,这个状态像是刚吃过饭,而不是刚做掉松田云子。”顾寰宇说着,一顿,“那人是松田云子吗?” 唐三水摇摇头,“没看到脸。但是看身体是个女人。” “有多高?” 唐三水说个大概数字。 顾寰宇肯定:“就是她。” “日本人这次不成,会不会再派人?”唐三水担心道。 顾寰宇想一会儿,“今天的事瞒不过曾闻溪,他知道后会劝日本人,把有限的兵力放在别的地方。” “那你也要多加小心。”唐三水道。 顾寰宇点头:“我知道。” 事实如顾寰宇所料,日本人当真无暇顾及他。随着一九四五年二月,英、美、苏签订《雅尔塔协定》,协定规定在欧洲战争结束后三个月内,苏联要对日宣战,上海的日本人开始变卖家产,为回国做准备。 五月初,德国投降,顾天宇的母亲林梅再次来到顾家,要求他们哥仨跟她回日本。 这次顾寰宇很不客气的让她滚。 林梅回到家再找她的日本丈夫哭闹,战场失利的日本人心情极为不耐,反倒让林梅滚。林梅顿时不敢闹,可又不甘心辛辛苦苦生的儿子便宜顾寰宇,就变卖首饰,贿赂有些真本事的日本兵。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正午,日本裕仁天皇通过广播宣布无条件投降,举国欢庆,自然也包括上海市民。 在这振奋人心的日子里,顾家一家老小也跑到街上,随即被人潮冲散。 顾天宇年龄小,顾寰宇就一直拉着他,顾天宇嫌他大哥管东管西,就要跟着徐三。徐三身手好,有他看着顾天宇,顾寰宇没什么可担心的,便由着顾天宇。然而,有人不知道徐三功夫了得,就跟徐三抢顾天宇。 人没抢走,还被顾天宇和徐三联手按到在地,他俩四周高兴的不能自已陡然冷静下来,纷纷问出什么事了。 顾天宇没有回答,而是高声喊:“大哥,大哥。” 顾寰宇拉着唐三水跑过来,“怎么了?” “他想抓我。幸亏徐三哥反应快,没让他得逞。”顾天宇急急道。 顾寰宇:“抓你?”低头看向地上的人,随即把他放平,一看有一点罗圈腿,“你是日本人?” “日本人?日本人不在战俘区,怎么会在这里?”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问。 顾寰宇掏出枪,抵着他的脑袋:“谁派你来的?”没容他开口,抬手把枪扔给徐三,三下五除二卸掉他的两条胳膊,周围的人跟着不禁打个寒颤,顾探长真狠。 “再不说我把你的手废了。”顾寰宇道。 躺在地上的人连忙说:“我说,我说,是夫人。” 顾寰宇下意识看唐三水。 “怎么可能是我。”唐三水惊叫道。 李嫂正好跑过来,“一定是林梅。” “她?在什么地方?”顾寰宇忙问。 “在码头。” 李嫂忙问:“走了?” “还没有。” 李嫂转向顾寰宇,“追?” 顾寰宇:“三水,李嫂,小桃,贝琳,贝琅,天宇,你们留下来分两路找他俩,我和小张、徐三去码头。” “我们行吗?”徐三不禁问。 “不行还有我。” 顾寰宇循声看去,“邱九?谢了。” “不客气。”邱九跑过来。 “你去干什么?给我回来!” 邱九被拽住。 顾寰宇见拽他的人跟他有五分像,五十出头,估计是邱九的爹,“既然你父亲不同意,你就别去了。” “我父亲以为你是汉奸。”邱九道,“大老粗一个,什么都不懂。当初要不是您接管霞飞路,这条街不知道得枉死多少人。” 此言一出,就有人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法国人撤走,霞飞路枪声不断,但死的几乎是汉奸。反观别的地方,普通人多过汉奸。精明的上海人立刻猜到顾寰宇身份不一般。 可顾寰宇每天单位和家两点一线,从未有过可疑举动,他们又觉得想多了。 顾寰宇此时刻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跑到家中,把手/雷和枪全装上车,就载着小张和邱九去码头。 抵达码头,看到码头停靠着一艘大船,上面有日本国旗,顾寰宇立刻拽着被徐三抓住的人下车,拿起枪抵着那人,小张对船上喊,“放了顾清宇和顾翔宇,我们就放了他。” 船上没人回应,好像根本没人。 顾寰宇二话不说,朝那男人膝盖上就是一枪。 枪声落下,顾寰宇隐隐听到说话声。然后给小张使个眼色。 小张喊:“一,二,三!” 顾寰宇一枪崩了那人。 有人走出来,指责顾寰宇。 顾寰宇嗤笑一声,冲邱九努一下嘴。 邱九抱着两架机/枪出来,身上挂满雷。 顾寰宇拿一个雷,冲那人晃了晃,用正常音量问,“认不认识这个?” 指责顾寰宇乱杀人的男人脸色骤变。 小张再次开口:“我数一,二――” 顾清宇和顾翔宇出来。 顾寰宇道:“过来!” 吓懵了的哥俩慌忙跑过去,抱着顾寰宇就哭。 顾寰宇推开他,朝他们脑袋上一巴掌,“我教你们都忘了?” “我们被人从后面敲晕了。”顾翔宇可怜巴巴道。 顾寰宇:“上车!回头再收拾你俩。等等,船上都是些什么人?” “日本军官的家眷。”顾清宇道。 小张大概明白顾寰宇要干什么,“全是日本人?” “不全是,估计剩下的也都是汉奸。”顾寰宇道,“我问有没有跟你们一样的?” 哥俩一起摇头。 顾寰宇明白了,让徐三去开车,冲小张使个眼色。 小张微微一笑,表示收到。 徐三把车开过来,顾寰宇上车就说,“油门踩到底。” 徐三楞了一下,小张和顾寰宇手中的东西飞向身后的大船。徐三反应过来,车窜出去,身后轰轰隆隆,冲天的火焰,比上海市民为庆祝日本投降放的烟花还要绚烂。 全上海的市民都往这边看,等有人知道顾寰宇干了些什么,顾寰宇一行已到家。 顾寰宇下了车就让邱九回家。 邱九没动:“探长,我有个问题。” “我不是探长。”顾寰宇道。 邱九:“您是,一直都是,永远都是我邱九的探长。您这么恨日本人,为何还能跟岗村说说笑笑,跟曾闻溪成为朋友?” “因为我们是一路人。”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寰宇转过身,曾闻溪面带微笑,手持两杯酒,递给顾寰宇一杯,“小顾兄,我来你家原本是向你辞行,得知你两个弟弟被日本人带走,就猜到你会做什么。我回头发电报让战友帮你买票,到地方直接取就行了。”给他个纸条,继续说,“今日一别,此生恐难再见,这杯酒你务必喝下。” “好!”顾寰宇接过来,一口闷掉,脸刷一下红了。 徐三不禁说:“探长喝酒上脸?” “没见过吧?因为你们的探长太自律,从未在外面喝过酒。偶尔不得已,也是浅尝辄止,从不入喉。”曾闻溪干掉杯中酒,伸出拇指和食指,“八年,我曾闻溪都做不到。” 邱九大概明白了,“你是特务?” 曾闻溪笑笑。 邱九不敢相信,“你居然是特务?”随即转向顾寰宇,“探长,您您,您也是?” “我不是。”顾寰宇道,“我只是爱国人士。” 邱九:“有区别吗?” “有啊。我必须得回去复命,你的探长可以远走高飞。”曾闻溪道,“不过也仅限今天。明天想走也走不掉。” 顾寰宇苦笑:“是呀。不是被日本特务干掉,就得加入你们。” “现在就走?”徐三听明白了,“可是,我还没收拾东西。” 邱九不禁问:“你收拾什么?” “探长答应带我一起走啊。” 邱九猛地转向顾寰宇。 顾寰宇点头,“你既然都知道了,再告诉你一件事。松田云子是我和徐三做的。” “对。我帮探长放哨。”徐三道。 邱九看看徐三,又看看顾寰宇,突然觉得不认识他俩,“你们?”怎么可能啊。 “我一直在顾家当司机,是因为我不小心暴露了。”小张开口道。 邱九掐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即转向唐三水。 唐三水:“全家我最没用。” “你从医院偷偷弄出来的药救了很多人。”曾闻溪道。 前线什么东西都缺,而医院只有部分药品管的比较严。自从唐三水胆子大起来,她每次做手术的时候都多开一点,剩下的就藏起来,名曰扔掉了。 护士懒得查,她开的都合理,医院的人也不会查,以致于潜伏在上海的许多无名战士几乎没出去买过药。 唐三水想起自己以前当仓鼠的日子,不禁笑道:“真不知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 “大少爷,我都收拾好了。”小桃出来说道。 顾寰宇:“东西装上车,我们现在就走。曾兄,你呢?” “我走路,车留给你们。我不如你长得耀眼,低下头就能蒙混过去。”曾闻溪笑着调侃道,“可惜了,你家的大宅子。” 顾寰宇扭头看看,住了那么多年,他回来后粉刷的墙都脱落了,“不可惜。” “我帮探长看着。”邱九道。 顾寰宇摇头,递给他几把枪和几个雷,“这些你收好。上海极有可能还有日本特务,你今天跟我去码头,被他们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小顾兄不用担心,我虽然离开了,我的战友还在。其中两个你以前帮过他们,他们会帮你照顾这位邱先生,也会帮你看好家。”曾闻溪道。 顾寰宇拍拍他的肩膀,“谢谢。” 曾闻溪伸出胳膊。顾寰宇抱住他,“保重!” “有空回来看看。”曾闻溪松开他,转向唐三水,“希望下次再见能看到你们的孩子。” 邱九听到这话,猛然想到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探长,你们结婚这么多年怎么都没孩子?”难不成顾寰宇不能生? “小子,瞎想什么呢。”曾闻溪笑道,“他们是假夫妻。” 邱九和徐三同时睁大眼,异口同声:“假夫妻!?” “是呀。你们的顾探长啊,我怀疑他上辈子是个和尚。”曾闻溪打量他一番,就对唐三水说,“唐医生,到瑞士就跟他离婚。” 唐三水第一反应是看顾寰宇。 人精曾闻溪瞬间明白了什么,故意说,“不过,我觉得小顾兄不舍得。” 顾寰宇笑笑:“再不走天就黑了。” “行吧。”曾闻溪把酒杯给李嫂,冲顾寰宇挥挥手,拉着邱九从顾家后院翻出去,把邱九送到家,他才去发电报。 小张和顾寰宇把行礼放上车,各开一辆车,到徐三家,徐三拿着他存的金子,一行人就直接出城了。 顾寰宇感觉日本要投降的时候,就把药铺和能卖的东西全卖了。卖药铺的钱一分为二,他一份,小张和他父母一份。 两辆车抵达天津卫,小张带着父母在城里住下,顾寰宇把车卖掉,取到船票,小张和他父才回东北老家。 看到岸上的人越来越小,一直沉积在胜利的喜悦中的唐三水的眼泪一下出来了,望着顾寰宇,“我们还能再回来了吗?” 顾天宇带着哭腔道:“我想小张。” “哭什么,他又不是曾闻溪,做的事很危险。”顾寰宇道,“他在东北,想他随时都能见到。” 顾天宇:“可是国外那边远。” “你想明年就回来?想都别想,给我好好上学,大学毕业再回来。”顾寰宇道。 徐三小声问:“为什么要等大学毕业?” “坐飞机,又转船,来回一两个月,不等他毕业,学业就荒废了。”转向顾天宇,“到那时你自己能赚钱,我想拦你都拦不住。” “这话说得对!” 顾寰宇浑身一震,掏出枪,看清来人,“江琦?” “表哥?”唐三水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嫂很是意外,“江家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琦道:“寰宇哥曾给我留言,瑞士见。日本人刚宣布投降,我们就开始打听哪儿有出国的船。” “你们?”唐三水疑惑不解,“还有谁?” 江琦到船舱里拉出一个女人:“我妻子。” 唐三水笑道:“你好,表嫂。”走过去,脚步一顿,“你怀孕了?” 江琦很是吃惊,“怎么看出来的?她才三个多月。” “小腹有点凸出,偏偏她又很瘦。”唐三水说着,眉头紧锁,“怀孕了为何不在这边多呆些日子?万一生在船上怎么办?” 江琦:“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来到这边她不舒服,我们才知道。她不想呆在这里,我们就按照原计划买了今天的票。现在好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唐三水没问为什么不想呆在这里,经过战争的人,各有各的苦,便笑着说:“也幸亏遇到了我。” “你们呢?”江琦道,“你们也结婚这么多年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盯着顾寰宇。 顾寰宇摇头失笑:“到家我们就努力。”看着唐三水,别有深意地说,“不努力,我娘能打死我。”说着,一顿,“三水,我有个主意。” “我不想听!”唐三水跑进船舱。 贝琳推一把顾寰宇。 顾寰宇踉跄了一下,扭头看向她,“你干什么?” “追啊。”贝琳道,“你都三十多了,难不成还想再等八年?” 贝琅跟着说:“我看他有这个意思。” “你给我闭嘴!”顾寰宇瞪她一眼,大步往里去。 一行人几经辗转抵达香港,香港被英国重新管治,按照原计划,顾寰宇一行是去英国。因为江琦的妻子有身孕,唐三水怕她路上出什么意外,就叫顾寰宇在香港停留几天,她也好去买些药品。 顾家五个孩子这些年在上海憋坏了,顾寰宇就让李嫂和徐三领着他们四处逛逛,顾寰宇陪唐三水买东西。 晌午俩人也没回去,就找个看起来不错的餐馆进去吃饭,也是顾寰宇和唐三水这八年来第一次单独吃饭。 顾寰宇便让唐三水点餐。 唐三水很清楚他的喜好,也没跟他客气,拿起菜单整个人愣住。 顾寰宇疑惑不解:“怎么了?”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我爹。”唐三水指着窗外,坐在地上,向行人兜售小玩意的老头。 顾寰宇看过去,不自觉眯上眼,“是吗?我没看出来。” “一定是。”唐三水站起来,“他现在怎么变成那样?” 顾寰宇不敢在装,“你别着急,咱们先找人问问。万一不是就丢人了。”随即从不远处的服务生招招手,问他,“认不认识那个人?” “他啊。沈老头,怎么了?” 顾寰宇:“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工作,是不是无依无靠?” “哪是啊,是他儿子不务正业,指望不上,再不赚钱以后想赚都没得赚。” 唐三水再次站起来,顾寰宇攥住她的胳膊,冲服务员抬抬手。 服务员退下。顾寰宇开口问:“你过去说什么?给他钱还是把他接去瑞士?你到瑞士不去你舅舅家,就得跟我住。不论你舅舅,还是我妈,都不可能收留他。别忘了你养母是怎么死的。” 唐三水扑通坐回去。 “你实在不忍心,等咱们走远了,使个孩子给他送点钱。”顾寰宇道,“他即便愿意跟你走,也会求你带着他妻子和儿子。你是带还是不带?” 唐三水无言以对。 “人各有命。”顾寰宇道,“我们有命活着,看到了他这么落魄。如果我们死了,他们可知道我们怎么死的?我顾家在上海滩虽不是名门望族,他给我顾寰宇写信,即便不写详细地址,邮差也能送到我手上。 “日本占领香港后,他或许没法写信。那之前呢?从三七年到四一年年底,整整四年,他可曾写一封信,问问你在顾家好不好,我有没有欺负你?” 唐三水张了张口,“我,错了。” “还吃不吃?”顾寰宇问。 唐三水点头,“吃!”点了一堆东西,没吃完的全部带回去给几个孩子吃。 在几个小的吃东西的时候,顾寰宇出去换一卷钱,交到唐三水手里,“这些够吗?” 唐三水数一下,又算一下香港物价,抽走三分之一,“这些好了。” 离开香港的当天上午,顾寰宇到沈平荣摆摊的斜对面,使个小姑娘给他送过去,看到沈平荣接到钱,拆开包着钱的纸条,顾寰宇立刻离开,和唐三水他们汇合。 踏上瑞士的那一刻,唐三水并没有感到亲切,反而怀念上海的湿冷,看着顾寰宇的眼神欲言又止。 顾寰宇想笑,“还是想想怎么应付我妈吧。你走了八年,我走了将近十年了。” “生个孩子就应付了啊。”贝琳从后面窜出来。 顾家大门打开,满头白发的老人僵住,“孩子?三水有了?” 唐三水愣住,她的头发怎么全白了,“我,我――” 顾寰宇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气定神闲道,“是的。妈,一个多月了。” “什么?”顾寰宇的妈韩英慌忙走出来,“正危险的时候。你,你怎么能让她乘坐飞机?”伸手就朝顾寰宇脸上招呼。 顾寰宇下意识躲开,“妈,是三水急着见你。” “啊?三水,对,快进来歇歇。”扶着唐三水的胳膊,就轻轻把她往里推。 唐三水眉头紧皱,一个劲看顾寰宇,怎么办?怎么办? “急什么。”顾寰宇走到她另一边,小声说,“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 韩英不禁问:“有什么?” 顾寰宇吓一跳,“您耳朵真好。我说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贝琳、贝琅,清宇、翔宇、天宇,李嫂,小桃,徐三,你们说是不是?”给他们使个眼色,把我妈弄走。 李嫂走过去:“是的,以后会越来越好。夫人,小少爷饿了,孙少爷也该饿了,我们去做些吃的吧。” “还得多做点。”小桃不动声色的拿开她扶着唐三水的那只手,挽住她的胳膊,“大少爷回来了,少夫人也有喜了,一家人团圆了,双喜临门,得好好庆祝一下。” 韩英连连点头,“是得好好庆祝庆祝。”回头看到完好的儿子,温婉秀美的儿媳妇和五个乖巧的好孩子,顿时觉得将近十年的等待很值得,“也庆祝抗日战争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