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穿越 白芷被模模糊糊的女声吵醒,头疼得厉害,好像拿整颗脑袋滚了回钉板。 昨天是周五,她把自己喝断片儿了。节假日小区大妈们不跳舞,有声响就表示是时候叫个外卖吃午饭了。她打算叫份粥,养胃。 哼叽了一声,白芷伸出右手往枕头边上一通乱摸,半分钟后还是没有摸到她的手机,不得不勉强睁开一只眼来协助寻找,同时试图用另一只眼睛再眯上几分钟。 睁开右眼的一刹那,她有一些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闭上眼停了几秒,再次睁开眼睛,她整个人都懵了——这确实不是她的床! 脑子还没转起来,白芷懵懵地坐起来,打量着四周——床不算窄,挂着精致的帐幔,还缀着几只荷包,一个个都绣着花儿。 直到此时,白芷还没反应过来,这太不真实了,她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心里竟生出一丝看好戏的感觉来。 怯怯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小姐,您醒了吗?” 白芷没吱声。 来人声音压得更低,听起来也更惶恐了:“小姐?得起了,刚才大少爷说今天有大事儿,让您先吃了早饭,不然一会儿厨房忙起来怕伺候不周……” 帐子被拉开一道缝儿,白芷看到了两张犹带稚气的脸,两个普普通通、端端正正的小女孩儿,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壮胆一般挤在一起,有些害怕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仿佛她是一个恶霸。 见着了人,白芷看戏的兴味更浓。帐子挂到帐钩的时候,白芷已经拿定了主意,不等了,先问。 ~~~~~~~~~~~~ 白芷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姑娘,小姑娘却并不与她对视,一个麻利地收拾着屋子,一个站在床边说:“洗脸水打来了,您先洗把脸,也好舒服些。” 不等白芷开口,一阵旋风便刮了进来。一副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大叫:“快,跟我走!”说话间,一手拽起白芷,一手抄了件花里胡哨的绸衫兜头一罩,算给她套了件外套,反手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个斗笠往白芷脑袋上一扣,就算齐活了。速度快得连抗拒的时间都没给白芷留。 斗笠刮过耳朵,疼,白芷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我还不知道人小姑娘叫什么呢?!】白芷心里突然冒出一句来。 不知姓名的小姑娘只来得及在背后叫了一声:“三少爷。”白芷已被“三少爷”拖出三丈远了。 不等白芷发问,“三少爷”便说:“你跟我走,路上不许说话,现在家里有事儿,你争点气,别添乱就是帮忙了。” 【三少爷?】白芷觉得这个词不大对劲,终于抢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谁啊?” “三少爷”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别闹!我可不是大师兄、二师兄那样的好脾气,你再闹,我就打你啊你跟你说!” 白芷试着挣扎,“三少爷”一张嫩脸手劲却出奇的大,攥着她腕子的手毫未动。白芷被酒精摧残过的脑子还在疼,耳朵上被刮到的地方能感受到火辣辣的一丝一绺,现在手也疼了,她的脾气也上来了,愤怒中还带着惶恐:“你TMD……” 话才说了一半,便听到一阵金铁交击之声。白芷循声抬头,斗笠滑了下来,恰看到几条人影高高低低地飞了过来。边飞边打,片刻便落在面前的空地上,见到他们两个都停了手。【如果是吊威亚,这些人身上的钢丝够攒成个盘丝洞了吧?】白芷的眼直了。 穿着同款藏蓝色劲装的几人一齐拱手:“大小姐、三少爷。” 对家就穿什么的都有了,一个褐衫中年男子剑指“三少爷”:“商少侠,你们这是做贼心虚要逃吗?”错后一点,一个蓝衫的青年捧哏似的加了一句:“你们逃得掉吗?” 说话间又一道人影飞来,乃是一个老者,落地后便对“三少爷”说:“商贤侄,哦,这位就是白家侄女吧?还是回去与我们说清楚吧。” “商贤侄”愤愤地道:“朱前辈,我师父一生光明磊落,怎么会勾结恶人害死吴老英雄满门?难道您也与他们一般不是非不分吗?” “朱前辈”一捋须,慢悠悠地问了一句:“正因白老弟光明磊落,咱们才要将事情弄明白。白家侄女,你说是也不是?” 才上岗不到十五分钟的“白家侄女”只能在心里赞一句:【卧槽!居然不是做梦!老子TMD是真·穿越到真·江湖仇杀。】 而她本人是个战五渣。 残存的酒意刹那间飞了个精光。 ~~~~~~~~~~~~~~~~~ 商陆的鼻子快要气歪了,却也只能沉着脸将白芷拽在身边,在一干藏蓝衣服的拥簇下与老中青三人一道往前厅去。如果师妹不是个废物的话,他倒是能放手一搏,只可惜没有“如果”。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商陆回头看了一眼他师妹。 白芷却突然变很安静,低着头看自己的手。 手很年轻、细嫩、修长、骨肉匀亭,甚至没有握笔在指上留下的茧。胳膊就更妙了,白皙、几乎看不到毛孔,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一张白纸才能画出最美的画,白胳膊上的纹身就很打眼了。左小臂上一条龙,龙身修长、线条优美,眼睛是朱砂色,鲜艳夺目。右臂一头虎,绿眼,充满杀气。左臂套了个滚圆的金镯子,镯子上缠了两道细细的红绸,配着龙纹仿佛在演哪吒闹海,颇具艺术气息。 这分明不是她的胳膊、不是她的手! 从摸手机到现在还不到十五分钟,白芷已经经历了出生以来最大的变故。五秒之前,商陆拉她的时候动作太大,袖子褪了半截,坐实了这副躯体也不是她自己的了。 真是造孽。 找死 白芷盯着“自己的”胳膊看直了眼,没留意脚下踉踉跄跄,商陆比她机敏得多,扭头一看便略放慢了脚步,将她的袖子撸下来盖住纹身,拽着白芷的手也往下放了放,免得袖子又滑了。虽然这个师妹一言难尽,让人恨不得找素未谋面的师母退货,可毕竟是师父的独生女儿,还是要尽量回护的。 白芷注意到了商陆的动作,对他挤出个笑来,因戴着斗笠,商陆也没看见,弄得她有些讪讪。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最近十五分钟过得太刺激了,走得不大稳当的几步路竟是白芷十五分钟以来经历过的最宁静的时光。白芷忍不住用没被商陆抓住的手往腰下摸了摸,习惯性地想摸手机。一摸之下大惊失色——皮囊不是自己的了,手机自然也没有紧相随。没有手机,她就没有安全感。 原本是想观察询问房里的俩小姑娘,看看情况再做打算的,现在白芷决定——马上死一死!她不想留这儿的,她脑子又没抽,一个地方没有手机,那就称不上个好地方,不值得停留。 打定了主意,白芷的心出奇地平静,坦然地与一众人往前厅走去。【我都要找死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投井上吊还是抹脖子好呢?要不还是喝死算了,原路径返回?】 商陆松了一口气,师妹毕竟是师妹,还是这个欺软怕硬的怂样,看样子是不会闹了的。他却不知道,师妹已不是师妹,更不会再怂。 ~~~~~~~~~~~~~~~~~~~ 一行人不紧不慢到了前厅,没进门就听到吵吵嚷嚷的。想也知道,“灭门案疑凶”被人找上门,场面绝不可能好看的。里面人很多,叫嚷得乱七八糟,嚎什么的都有,白芷只听到一句悲愤的哭音:“五万银子不见了,他也不见了,害我全家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那位朱前辈用力咳嗽了一声,里面的声音渐息,都往门口看来。商陆有些紧张,低声叮嘱白芷:“你别说话,别理会他们,不用你出头,也不是没人帮咱们。” 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隔绝了两边的许多视线,白芷一心想着怎么找死,并不在意有多少人看过来,只管往里走。 脚踩到柔软的地毯,她才发现商少侠把她薅走时记得给她穿衣戴帽,独独忘了赏她一双鞋,这一路她都赤着脚的。这会儿才觉得冷,白芷忍不住蜷了蜷脚趾,把脚缩到了长裙里面。 厅里又嚷了起来,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来,是个年轻男子的音色:“朱前辈,这是何意?” 先前捧哏的蓝衫青年大声宣布:“他们心虚要逃,被我师父会同朱前辈捉将回来啦!他们就是心虚!姓白的必与吴家的事脱不了干系!陆英,你们若是不心虚,何必潜逃?” 被称作陆英的年轻男子道:“阁下可没有证据能够定我们的罪,我们便不是囚徒,师弟师妹在自己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与二师弟不是还在这里吗?” “狡辩!” 此时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语气缓缓:“吴贤侄远游并不在场,并非亲眼所见。且祸不及妻儿,断没有找人家女儿麻烦的道理。不如从长计议。吴贤侄当务之急是安葬吴兄,重振家业。” 白芷偷偷去看说话的人,那是一个一脸和气的中年男子,正摇着羽扇。陆英却又发话了:“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商陆办砸了差使心里极不自在,闷声不吭地拖着白芷走到上首,将她按倒在陆英身后的一张椅子上。白芷老老实实坐着,心思已经活络开了,既然乱成这样,她自可混水摸鱼去死上一死,兴许还能帮白家破局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她又拣回了看戏的心情,打量起场地来了。这厅还挺大的,人也挺多,统共分成三拨,她、陆英、商少侠与一个估计是二师兄的人是一拨,他们三人挡在她的面前。下面的人分成左右两拨,一拨与朱前辈等人站一边,看来是兴师问罪的,另一拨与之相对,可能是给白家撑腰的。 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说的都是车轱辘的话,正因如此,白芷不大费力便弄明白了前情提要。 白大侠叫白翼,江湖访友到了吴家,正遇到七府水灾,吴家老爷子急公好义打算出钱赈灾,因为白翼人缘、能力都不错,便将钱交给他,请他操持。等吴家出去游历的小儿子吴登回来,就发现家也没了、钱也没了,白翼……也没了。 那不找你找谁? 典型的江湖血案的开头。白芷并没有兴趣,只琢磨着什么时候双方能打起来,她冲进去挨一刀…… 正想得美的时候,下面却有人提到了“白姑娘”,白芷悄悄看过去,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尼姑,两道法令纹显出刚毅不好惹的样子来。她说:“朱大侠你们打搅一个姑娘成何体统?不如我派两个弟子保护白姑娘。” 吴登已恨恨地道:“凭什么?!我满门遭劫,我的妹妹才七岁就被奸人害死了!白翼的女儿还活得好好的,你们还要保护她?” 白芷也很不乐意,【啥保护啊?那还不就是监视?有人守着我还怎么上吊?】 商陆反唇相讥:“怎么?你还要行凶不成?” 白芷比吴登还要恨,尼姑的建议未必能够被采纳,可吴登话一出口,她一定会被“保护”起来,想死可就难了。【不行!我得作个死!】 先前回护白家的和气男子又说了:“真相未明……” 白芷已跳了起来,伸手往手边的茶几上一拍:“我知道!” 满堂皆惊。 抢话最快的还是那个捧哏的青年:“你知道?!说!” 白芷没计较他的口气,将头一昂,斗笠掉了也没管,大声说:“我爹死了!” “噗——”朱前辈惊得一口茶喷了出来,高人的模样也维持不下去了,胡子上挂着滴哩嗒啦的茶水。 陆英也吃惊地转过头来,一把攥住白芷的袖子,失声问道:“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满屋子的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撼,只有白芷将下巴一抬,模仿着电视剧里女配拉仇恨的刻薄表情说:“他要不死,你们敢上门来这么欺负他家里人?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来吃绝户的呢!” “吃绝户”三个字委实难听,将屋里一半人气得脸色发青。另一半人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个个不赞同的样子,和气男子两道眉毛快要皱到一起去了,不忍座睹的表情对着白芷,勉强说:“贤侄女,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父亲呢?” 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出来了,白芷这是瞎扯。好些个人心里想:【事情是不是白翼做的尚且不知,可他这个女儿真是名不虚传,果然如传闻一般是块朽木。】 白芷是来作死的,目的既明确,自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不赞同而住口,反正她不怕死。 伸手一指吴登:“就是他!害死了我爹!争家产人头打成狗脑子你们听说过的咯?坑害兄弟杀亲娘老子的也不是没人啊!这人呐,丧了良心什么干不出来?何况害一两个路过的人?”说完,掩面假哭,“可怜我爹啊,就是太单纯、太善良了,做个好事,竟落到这么个下场!” 谁都知道她这是假哭,可一时之间竟无人反驳。 只有吴登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血口喷人!你何曾见过……” 白芷将手从脸上收了回来,反唇相讥:“是咯,你就见着了?反正我爹是在你家丢的,小贱人!你还我爹来!说!你是不是还要来谋算我家的家产?!”说完,向吴登冲过去。吴登大怒,拔刀出鞘,白芷见了心中一喜。 陆英使了个眼色,商陆自己也看不下去了,伸手将她又薅了回来:“你给我过来!”将白芷从屏风后的后门拽了出去。这一回再也没人说他们潜逃,也没人拦住他们了,人人都在思量。 ~~~~~~~~~~~~~~~~~~~ 白芷被拽到了刚醒来时的房间,商陆一路没说话,直到将她推进房里,才怒气冲冲地对两个惊惶的小丫头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打水给大小姐洗脸梳头?” 白芷被按到了妆台前,跟镜子打了一个照面便尖叫起来:“这是什么鬼?!” 镜子里的人也回了她一个惊悚的特写,头发乱得像鸟窝,比头发更可怕的是她的脸。这姑娘大概是大浓妆爱好者,脸上的粉厚得跟被人压着后脑勺摁进面口袋似的,胭脂色儿忒艳仿佛被人拿红油漆刷过,眉毛令白芷想起了蜡笔小新。 临睡前应该也没卸妆,一番折腾下来,厚粉浓妆全花了。 她、就是、糊着面口袋、顶着熊猫眼、猴屁股脸、香肠嘴,刚才在大厅上大放厥词的! 顶着这副尊容胡扯,居然都没人出手打死她,白芷蔫了。 热水很快打来了,商陆抱着剑退到了门外,背靠着门大声数落:“你那是什么样子?怎么能说那么不吉利的话?还有,你那个样子,丢人不丢人?不是说了,叫你别吭声、别吭声!我们有应对之策的!你还闹!你十五岁了!还跟个泼妇似的哭闹,嫌自己名声不够差吗?这样怎么嫁得出去?你那花臂露出来了你知道吗?!” 大浴桶抬进了屏风后面,白芷就自动屏蔽了商陆的声音,迫不及待地跳进了浴桶,用力搓洗。【我太难了,】她想,【这二逼到底给我留了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呀?】 白芷唯恐洗得不干净,着实用心搓了一阵,从浴桶里爬出来看到丫环手里捧的衣裳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这姑娘的审美可能是被大象踩过,大红大绿大紫的拼色,还绣大花。白芷不太确定地问:“有素净点的么?” 丫环不敢看她,小声说:“有两件,上回大少爷叫人送来的,还没扔。” 十分钟后,白芷换了一身绣淡色梅花的鹅黄色衣裙,重新坐在了妆台前,小心翼翼地往镜子里瞅了一眼。 “嗐!”她吓了一跳,镜子里的美人儿也作出一副受惊的样子,可怜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还不能握得太紧,那样或许会惊着她,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白芷的指尖轻轻地在脸上点过,十五岁的脸犹带一点点稚气,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眉如远山、眼似秋水、鼻如悬胆,配上小巧又丰润的唇,看着这张脸喝白水都觉得甜。如果不是毁容式的浓妆,她真能凭一张脸压住那些辣眼睛的衣服。 话又说回来了,长这样儿,还一头扎进面口袋里,这姑娘可能是个缺心眼儿。 望着镜子,白芷头回觉得情况没那么糟糕,洗完脸出去跟三位师兄聊聊,兴许他们能容忍听她说话。 稳住 白芷一头黑发浓密柔顺直垂到腰下,两个丫环费好大的劲儿给她将头发擦干,又小心翼翼地挽了个髻拼命往她头上堆各色簪钗珠花。 白芷的脸绿了,终于确定了原主的审美是真的辣鸡,忍不住说:“不用插那么多。”顺手摘下了镶着夸张宝石的装饰,只留了几支小巧的簪子。 两个丫环战战兢兢地收回了手。 妆扮完了,商陆也很自然地又进屋里来继续说教。才看到白芷声音便低了四十个分贝,气息微弱地道:“这样不是好多了?”再没有“再闹我就打你了”的气势了,仿佛一个在跟三岁的宝贝妹妹说话的蠢哥哥。 穿越两小时之后,白芷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观察一下商少侠了。商少侠看起来也就是个高中生的年纪,有两道英气的眉毛,白芷总觉得他有点小少爷的气质。那一厢,商陆也把师妹重新打量了一回,觉得师妹终于有点女孩子的样子,同岁的少年有了一种老父亲的心态,沉着地点点头,道:“这才有个姑娘的样子嘛。” 白芷想打他。 商陆从来没有跟这样一个不吵闹还不花里胡哨的师妹相处过,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只好继续用低四十分贝的气息继续说:“你就在房里歇息,外面有我们呢,我们岂是能叫这群肖小平白欺负了的?!” 白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细声细声地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完事儿?” 商陆跳了起来,对两个丫环说:“沏茶、沏茶,没听到大小姐嗓子都哑了么?” 白芷被商陆按着坐下喝了半杯茶,又看着她吃了块点心,才清清嗓子问道:“前面的事儿,很麻烦么?” “没事没事,”商陆就差拍胸脯了,“我们应付得来,吴登纠结人手,难道咱们便是任人宰割的了么?刚才想送你出去避一避,是怕他们惊扰到你,并不是我们怕了他们。” 白芷看他有长篇大论的趋势,赶忙说:“那,等会儿你们有空么?” “有,有的。你有什么事吗?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商陆一如全天下所有的傻哥哥一样,在妹妹面前装英雄。 白芷低下了头,轻声说:“那,等你们忙完了,我想跟你们谈一谈。”这会儿功夫,她心里已有了判断:商少侠很大概率不是个能拍板的人,现在说话算数的得是那两个师兄。 “行!”商陆痛快地答应完了,又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儿?”昏头半晌,他的理智也回来了一些,想起来师妹以往的不着调,不由生出一丝淡淡的疑惑。 “等人齐了你就知道了。” ~~~~~~~~~~~~~~~~~ 前面的事情陷入了僵局,双方不欢而散。 陆英安排完己方宾客的食宿便听到商陆派人来说,小师妹要见他们。陆英与师弟白微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他们受师父大恩,没有师父就没有他们,是应该好好照顾师妹的,只是……师父什么都好,此生唯一的败笔就是亲生女儿不着调。 陆英轻叹一声:“去看看她吧。她从出生以来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怕是吓坏了。” 二师弟白微一颔首:“好。” 白芷与商陆被引到了陆英的书房,这个房间不大不小,被各种书籍塞得满满当当,内外秩序井然,很能显出主事者的本事。当然,这些都不是白芷关心的,她只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位师兄,大师兄是之前在大厅里己方出声的那个青年,不顶英俊,胜在气质沉稳、五官端正。二师兄比大师兄秀气好看,一直没出声。 商陆大大咧咧地一拱手:“大师兄、二师兄!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陆英作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平和地说:“先坐。师妹有话要说?” 白芷把这三个人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点数,她开口便给这师兄弟三人引了个雷:“我不是你们师妹。” 三人的脸上齐齐露出无奈与疲惫,由陆英开口:“哦?” 白芷也知道,这时候说这个事是添麻烦。这事儿说好听了叫穿越,说难听叫“夺舍”、“借尸还魂”,可这种事情拖不得,越拖麻烦越多,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顶好是她利索地死回去嗑她的CP玩她的手机,这里的人也不用纠结真假师妹。 她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性,尽力解说:“我,不是你们师妹,我昨晚喝断片儿了,哦,就是喝太多醉死过去了,一觉醒来,他就拖我逃命,我真不是你们师妹。你们的事情我一概不懂,你们做什么事情要是按原本师妹的样子把我算进去,一准儿坑爹啊!” 商陆翻了个白眼,把白芷指着他的手指拨到一边。 白芷知道自己说事有点扯,不大能取信于人,能力不够态度凑,诚恳地看着陆英:“我有家有业有朋友,比你们这儿过得舒服多了,我想回家的。你们也不想要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身边吧?你们这儿的事我什么都不懂,装是你们师妹那是给你们添乱。我就想,还是各安其位的好,我是醉死的,要不再多喝点再死一回?” 陆英叹了一口气:“师妹,你又来了。” 【啥?】白芷觉得他们也太镇定了一点。 商陆却忍不住了,声音高了十个分贝:“想喝酒?你是不是还想要点五石散吃?我告诉你,别想了!就为了喝酒吃药,上回你闹着要跳井。老老实实当个大家闺秀不好吗?” “啊?”白芷一怔,五石散这玩儿她是知道的,不祥的预感更浓了。以原主姑娘这纹身、浓妆、丫环吓个半死的作派,再嗑个药也是太正常了的。她小心翼翼地问:“五石散配上酒能喝死人吗?” 陆英闭了闭眼,语气中的疲惫掩也掩不住:“小酌怡情,酗酒伤身,二十年的竹叶青还有,你……酌量。五石散却是万万不能服用的,那东西有毒,伤身。” 【喝酒、纹身、嗑药,就差找Tony老师烫个头了!】白芷抓住了重点,相较之下辣眼审美和浓妆根本不值一提! 一直没说话的二师兄忽然说:“白芷?” 白芷习惯性地答了一声:“哎。” 抬眼便看到了三位师兄无奈的目光,不由惊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商陆气道:“你不就叫白芷吗?装!你再接着装!” “这么巧?”白芷惊讶了。 这几句对话惹急了商陆,他原是在一个冲动的年纪里,白芷现在看起来正常多了,不至于让他想揍,却也激得他蹿到了白芷面前,捧起了白芷的胳膊:“鹿泉张翁纹出来的花臂,十两银子,只此一家!你说你不是我师妹?” 铁证如山,素行不良,白芷犹不死心,试图跟这三人讲道理:“重名的人多了去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什么都不懂,有什么事别指望我,把我认成你们师妹,后果自负啊!” 陆英叹息道:“你原本也什么都……没怎么学,万事有我们,并不用你操心的。” 二师兄又补了一刀:“你上次失忆装得就不像,师妹,你若能装得像也就罢了,破绽百出不过徒惹人笑罢了。” 白芷好险一口气没背过去,更想死了。深呼吸了几下,白芷挤出个笑容来:“行,反正真的假不了!出事别怪我就行!反正我是不怕死的,不,我是巴不得死回去!” 陆英师兄弟三人原就没指望过师妹能帮忙,甚至做好了她拖后腿的打算,一齐点头,由陆英开口说:“好了,天也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白芷翻了个白眼,道:“那行,咱们慢慢耗着,几位怎么称呼呀?” 陆英也是好涵养,指指自己:“我是你大师兄,陆英,那是你二师兄,白微,这个是你三师兄,商陆。” 白芷点点头,憋着气离开了。 ~~~~~~~~~~~~~~ 看着白芷气呼呼的背景,商陆生气地说:“我还以为她转了性子了呢,没想到还是胡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来添乱!真该打!”说着“该打”,口气却并不凶恶。 白微忽然说:“未必就是胡闹。” 陆英赞同地点点头:“确实,今天她说的那几句话,确是有些机智的,只是听起来有些刺耳,不大光明。可毕竟有长进了。” 白微摇头:“师兄,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个‘白芷’说的或许有几分影儿,万一真不是师妹呢?” 陆英与商陆一齐惊道:“什么?” 白微秀气的眉毛轻皱,慢慢地说:“这夺舍、借尸还魂的故事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见的人太少。一个人的习惯、语气、行事,却是作不得伪的,师妹的样子确是有些奇怪。” 陆英道:“你怎么也……” 白微对陆英摇了摇头,沉着地道:“师兄想想师妹今天在堂上说的话,她什么时候这么明白有条理了?再者,她什么时候不带打手与人相争了?她书都不读,认识的字不足一百个,道理更是不通的。看她衣着、看她妆容,她何曾像今天这般干净整齐过?还有说话的语气也不对,用词虽都听得懂且准确,我总觉得有些……别致。而且,她一向叫你大哥的。” “我不能不多想,”白微接着说,“退一步讲,师妹真的开了窍,却是在与我们闹别扭,也不能不小心应对。” 陆英点点头,问道:“依你怎么着?” 白微道:“无论真假,先稳住她。不是说她不是师妹吗?师妹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不爱女红,更不要提什么琴棋书画,连厨艺都不行的。想证明不是师妹,那就学起来吧。师妹无关大局,当务之急还是查明真相,为师父正名,最好能找到师父。” 商陆抚掌大笑:“妙妙妙!还是二师兄有主意,若不是师妹呢,咱们也不吃亏,看住了她免得节外生枝,等师父回来定夺。若是这丫头又作夭,正好叫她好好做人,等师父回来,也好叫师父高兴!” 陆英也欣慰地道:“我总担心她这样下去,与原公子的婚事会有波折,若是能让她学些礼仪,师父也不必为这桩婚事再担心。等师父回来,就能给她办婚事啦。” 白微 饭菜端上来的时候,白芷才惊觉自己从醒过来就没有吃过饭,而经过连番折腾,天都快黑了。上菜的丫环闷声不吭,仿佛在躲着她似的,白芷思来想去,只能归因为原主的旧债,现在这份债也归她了。 扎红头绳的丫环小声说:“大少爷不让您饮酒了……” 白芷没吭气,舀了半碗鸡汤泡饭,用力扒了一碗进肚,又犯起愁来——万一这位姑娘穿到她身上,她一世英名就全完了。可是除了“死”,她也没有别的思路,看三位师兄的态度,寻死也是难的。她顿时失了胃口,放下了碗筷。 红头绳的丫环不敢劝她,取了张托盘悄无声息地将残肴收了,端起剩饭蹑手蹑脚地出去。丫环转过长廊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师妹吃完了?” 丫环微惊,旋即松了一口气,弯一弯膝盖:“是。就着鸡汤泡了一碗米饭,旁的都没动,大约是酒后没有胃口。” 白微点点头,忽然问道:“苏子,师妹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了?” 丫环苏子的脸上也现出疑惑的神情来:“不知道,回来沐浴更衣之后,就自己要穿这一件的。” 白微又问:“鞋子,还是原来那一双吗?” “是,是大少爷让一并送来的那一套。” “大小合适?” “大少爷最是仔细,衣裳鞋袜都尺寸都合适的。” “妆容呢?” “都是大小姐自己要的,奴婢们并不敢过问。” 白微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苏子不敢再问,端着托盘飞快地离开了。天还没黑透,白芷屋里的灯已经点了起来,明晃晃的,白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们师兄弟三人都受白翼大恩,心情却有不同,师弟最单纯,而他心思最多。 那是一个荒年,小康之家初时只是节衣缩食,渐渐的饭也吃不上,有一天,他的父亲把他的妹妹领了出去,当天晚上家里便有了肉食,妹妹却再也不见了。又过了些时日,他被父亲蒙上了眼睛带出门去。黑暗让他抱紧了父亲的脖颈,这样能让他安心些。“不要摘下来,”父亲这样说,“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摘下来。” 隐约有了一点亮光,他想摘下眼罩,被父亲制止了,接着,他被放了下来。他们进了一间屋子,他能听到许多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劈柴燃烧的毕剥声。然后,他感觉到父亲离开了。他想摘下眼罩,却被制止,双手被扣到了一起,单薄的衣裳被剥离了身体,这让年幼的他羞耻极了,竭力扭动着身体想避开这样的羞辱,一面呼唤着父亲。 “他不要你了,你乖乖的,一下就好。来世投个好胎。” 再常见不过的易子而食,他就是那个“子”。 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吃过人肉,也险些变成别人的盘中餐。直到那个清俊的男子解开了他的眼罩,出现在他被突然出现的火光眩花了的视野里:“你是被他们偷来的么?我送你回家。” 那个男人,是他的光。 “我不要他们,就要你,”他说,“我知道自己是被谁送过来的。要么杀了我,要么带我走。” 那个人无奈地叹息:“他们也是无奈。” “还会有灾荒的,”他说,“我不怕灾荒,我怕下次没有你。” 男人默默地将他抱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你给我起个名字吧。”他承认,这么说是看准了男人好脾气。 从此,他便成了白微,成了大侠白翼从锅里抢出来的二徒弟。真好,他分享了那个人的姓氏。旧有的姓名让他恶心,以前总有人在唤他的旧名后说“我儿聪慧,将来必能光耀门楣”。呵呵,你只配绝后! 可是白微万万没想到师父的独女出事了,师父不知道会有多么的伤心,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疼了起来。掸掸袍角,白微缓步走向房门,抬手轻敲了两下。 ~~~~~~~~~~~~~~~~~~ 白芷正在满屋打转,她很怕这三个师兄心系大事只当她是小姑娘瞎胡闹。见白微来了,又忐忑又升出一丝希望来。一旁的丫环细辛干看着白芷转圈也不敢出口相劝,摆了茶水点心之后就缩在了一边,此时见到白微,细辛也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白芷对白微点点头,白微也颔首致意,却对细辛道:“去取纸笔来。” 细辛巴不得一声,出去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白芷才要说放,白微先一指圆桌边的凳子:“坐下说。” 白芷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得没那么假?” 白微笑笑:“稍等。”说完,只管打量白芷。白芷深吸一口气,也不肯弱了气势,将刚才琢磨来的补充条款倒给了白微:“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尸体上或许会有线索,现在拖在这里,多少线索都要跟着尸体一块儿烂了……” 白微的心一紧,师父可能真的失去原来的女儿了,他的师妹,没这个脑子。可是失去了女儿,师父一定会非常难过。 他与师兄不一样,师兄是奴婢之子因为聪明能干遭人嫉妒几乎要被打死的时候被师父救了回来,入门既早,照顾师妹的时间最长,将师妹当妹妹看。他心里却是只有师父的,师妹实是附加,说稳住这个“白芷”,也是为了稳住师兄弟们、稳住师父的家而已。 没有等到回应,白芷还要再说什么,细辛托着文房四宝来了。白微对细辛道:“你先下去吧,我们兄妹说说话。”而后对白芷道:“来,写个字我看看。” 白芷必然不是个文盲,却是个对软笔书法一窍不通的夯货,捏着笔道:“我不会写毛笔字儿。”说完突然发现有些不对,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捻了捻手指和虎口,这双手上一点疤痕茧子也没有!纵使养尊处优,拿笔也会让指头磨些些薄茧。合着原主是个文盲啊!!!卧槽!文盲当然是不会写字的,而她没练过大字!仿佛证明她就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姑娘。 “我会写硬笔书法的!大哥,要不我再背点课文给你听?做奥数题也行!”白芷有点抓狂了,“我在自己家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大哥,我是真想回家!你们不信我不要紧,你们师妹现在不知道受苦呀!” 【诶,她只看了一下手,就看出来师妹胸无点墨,这却比师妹要聪明多了。果然不是师妹了。】白微很安静地看着她,等她自己安静下来,才问:“那,你经历了什么?怎么变成了我师妹的?你怎么就知道是你们两个换了?你在阎王殿里听到的?” “没……我喝多了,就……” “如果我师妹阳寿已尽而你被阎王误勾了魂,还阳时肉身已朽,不得不借尸还魂呢?若果真如此,我们情愿将这师妹这些私房送与你,送你还家,就算多一门亲戚,只要你能时常记得家师,致信问候。可好?你家在何方?”【1】 一点都不好!白芷踌躇了:“我……你信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那什么,三千世界……那什么……” 她担心白微听不明白,孰料白微一点头:“我明白了。可是,既然你什么来历也说不明白,恐也难寻别个世界吧?不如静观其变,如何?我保证,你现在是安全的。设想,今番变成了我师妹,还有人护持,下一回处境更糟,那该如何是好?哪怕是在这里,家师素有侠名,外面仇人也能说没有,他们不杀你,折磨你,受苦的不还是你吗?” 白芷不得不承认,白微说得很有道理,不由点头。 白微又说:“且家师尚未归来,师妹的事情,总要给家师一个交代的,你说是也不是?况且,你说自己不是我们师妹,可这身体总还是。我们是不会让师妹的身体受一点损伤的,自然不能让你带走、也不能让你伤了她。现在家里的样子你也见到了,也是抽不出功夫研究鬼神之事。总要等到家师平安归来,才好定夺。” 这倒是,白芷又点了一下头。 白微道:“好了,我们来筹划一下,接下来怎么做吧。” 白芷忽然问道:“我是不是被你套路了?” 白微俊雅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反问道:“在下说的不是实情吗?你与我谈条件,总要双方各退一步才能达成协议,不是吗?” 白芷翻了个白眼,忽然长叹一声:“唉,其实,我这么痛快跟你们讲明,是很担心我分明是个受害者,自己不说、被戳穿就显得我别有用心了。你能信我,我是真的高兴。两个人再像,终归是有差别的,越亲近的人越瞒不住。如果最亲近的人都察觉不出来,那你师妹也太悲哀了。她不是她,只是个师妹,她是长是短是圆是扁都不碍你们的事儿,也太惨了。你们相处一定很用心,很好。” 白微一怔,旋即平和一笑:“好了,现在开始吧。” “诶?” “你既不是本方世界的人,多学些东西,总是没有坏处的。” 白芷知道,白微说得客气,实则并没有给她其他的选项,形势比人强,白芷心道:【行,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多学些东西,确实没有坏处。反正大不了一死。】 便问:“要学什么?” 白微笑道:“先读书吧。” 白芷痛快地答应了。 “酒也请戒了吧。” “行。” 白微一条一条地提出建议,白芷都答应了,心里算了一下,都是些文化课。课程很满,什么棋琴书画礼仪之类不必讲,甚至还有算学,不像是江湖人家教女儿的东西,倒像是开明人家大家闺秀的课程。高考趟过来的人无所畏惧,白芷不觉得压力大。 没有什么武艺之类的课程,她也不在意,反正她也不想混江湖。 白芷把课程表看了,忽然说:“你的条件提完了,我保证会配合,那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保证?” 白微问道:“你想怎么样?” “唔,我也不逼你们,这样,等眼前这件事结束了,就要办我的事!你知道的,我在此方世界是没有任何顾忌的,谈不拢,就一拍两散。”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两个人对着笑了起来。 白微将笔砚一推:“这些就先留在这里吧,你总是要用的。对了,万一,我是说,为防万一,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如果不得不让你再与江湖前辈们见面——当然,我会尽力避免这种事情——像今天这样跳出去与人对骂就不必了。我们在江湖上也小有身份,要爱惜羽毛。” 明白了,有身份的人不能表现得太LOW,脏事自然有小弟去做、脏话自然有捧哏的去说。好么,今天她怼人一时爽,其实就是那个冲在前面的傻狍子! “你是说我丢人现眼了,是吧?” “在下的意思是,以后有事,请先知会在下一声再动手、动口。” 白芷深呼吸了两下:“成!”警惕地看着白微泛起了微笑的脸,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坑没告诉我?” 白微浅浅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家师去年为师妹订了一门亲事,是清风原家的二公子。家里出了事,原家理应派人来助拳,原公子路上小有耽搁三日后到,我会为你拦一拦的。如果拦不住……” “卧槽!老子信了你的邪!别想让我结婚啊!” “断没有父亲下落不明,女儿要成婚的道理。师妹的婚约,不能轻易就解了,还请不要毁约,等家师归来,自有说法。” 白芷磨了磨牙,一字一顿地:“知、道、了。” 进展 白芷是白微有生以来遇到的最难应付的谈判者,她心里那根弦太正了,并且不接受威胁还会反过来威胁掀摊。在白微说完“有婚约”之后,她也“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然后越说越多,白微不得不同意她的观点“总不能无限期的等下去”,并且答应了“需要至少一、两天联系一次获取信息”、“不负责原来的婚约、不与原二见面”之类的条件。 白微对师妹本身并没有什么执念,如果这个白芷能够将眼前的局面维持下去,他本人是不介意的。如果白芷能够告知来历、找到家人,他也不介意将白芷送回去也好查探师妹的情况,然而白芷来了个“三千世界”,那是真的无法的。 谈到最后,两人都有些疲惫。讨价还价的结果是,白芷一个月不再折腾,一个月后,白微同意帮白芷尝试在不损伤“师妹的身体”的情况下“回家”。如果不行,到时候再谈。 白微维持着儒雅温和的形象离开了,白芷则在心里给他打了一个“不好对付”的标签。 这一晚白芷比高考前夜还要紧张,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听到外面的梆子响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成功入眠。她比白微的心情还要糟糕,白微说的道理她也认同,可是不试一试,总是不死心的。 她给自己划了条线,三次,一个月后试三次,如果三次都没有改善,那就安顿下来好好活,再想办法。现在么,先摸摸情况,学点技能。 “有人吗?” 在外间守夜的苏子忙应了一声:“婢子在。” “点灯。” 白芷爬起来坐在桌前,艰难地写计划。她没有眉笔,居然用的是传说中的螺子钿,用这个写既吃力又浪费,白芷只能用从没练过的毛笔字鬼画符。好在她写的是简体,字又写得大,总算还不太糊。 晨光初现的时候,她才睏得浅眠了一阵,再次被轻声唤醒已是日上三竿了。 ~~~~~~~~~~~~~~~~ 吴家灭门案依旧没有进展,陆英与两个师弟硬是在应付完来客之后抽空来见师妹。听到细辛说:“大小姐还没起。”商陆便翻了一个白眼:“她什么时候早起过了?”陆英也无奈地笑笑:“她可真是……唉,但愿她这回能跟先生多认两个字。纵然闹换魂,我也认了。” 只有白微心里有数,不动声色地道:“会的。” 白芷简单地洗漱之后在自己的小客厅里与三人见了面,干净清爽的打扮让陆英与商陆精神一振。商陆耐着性子等互相问完好,便急切地问:“你答应要认真读书的,没忘了吧?” 点完头之后,白芷反应过来自己又背了原主的锅——不爱学习、出尔反尔,心里很憋屈地说:“你都记得,我怎么会忘?” 陆英喜道:“那好,今天请先生,咱们明天就开始!”他与商陆一样,虽知道有疑点,心里还是希望只是师妹顽皮。听白芷说愿意学好了,高兴得要命,一拍双手:“拿上来吧!” 外面一队丫环鱼贯而入,捧着文房四宝、衣服首饰、各种玩器进来,陆英搓搓手,仿佛一个老父亲:“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说着,偷眼看白芷。他对师妹辣眼睛的审美也是忍了很久了,每每试图让师妹的穿搭变得正常一些,难得白芷变了样,他连夜命人准备了一应物品,生怕白芷变卦。 白芷也不想看衣柜里那些印象派、野兽派的衣服,双方皆大欢喜。丫环们收完衣服、摆完文具,白芷很有礼貌地说:“请你们避一避,我们有话说。” 接着抓起厚厚的一叠纸来,对师兄弟三人笑得很甜:“咱们再说下面的计划吧。” 陆英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白微也警惕了起来,最大大咧咧的商陆更是直接瞪大了眼睛问:“你写的?” 白芷道:“是啊,既然答应了就要好好学,我是很有契约精神的。契约精神,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吧?”她并不惮于使用自己习惯的用语。 纸上都是墨迹,缺胳膊少腿的字真是太糟糕了,但是不妨碍他们认出来这是字!江湖中人能写一笔好字的人并不多,文盲也不在少数,这样的字他们见的并不少,很快识读了出来。 陆英脸色惨白。他是师父最大的弟子,只比师父小十岁,十岁时为人欺压的时候被师父所救,三个月后,师父抱了个婴儿回来,那就是师妹了。师父很忙,陆英照顾白芷的时间比白翼还要多些,他比师父更了解师妹,他不知道为师妹操了多少心。十五年来,一向如此,他知道在自己看顾下的师妹,是没有这份学问的。 字丑,但是行文极有条理,条目也显示出她与“师妹”有极大的差别。 白芷列的计划很周详,第一条就砸晕了陆英——确认年代、历法、度量衡、称谓、货币、物价、地理、简单礼仪、本地风俗、动植物等。词汇并不陌生,却让陆英更惊慌,师妹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正常人谁去问什么“度量衡”? 白微目光低沉,与白芷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翘了翘嘴角,新来的这个白芷,是真不好应付啊。她毫不在意地从所有的细节上向他们展示,坦坦荡荡,“你们可以不信,但事实如此,我也不会委屈求全”。 深吸了一口气,白微道:“那——咱们来商量一下吧。”照这个计划,请先生的事情就要缓几天了,他担心白芷会问先生奇怪的问题。 白芷对他笑笑,说:“我说了等一个月,这一个月会配合,当然不会拆你们的台。即使先生现在来了,我也会装下去的,当然,如果几位能先给我讲讲,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商陆这时才醒过味儿来,先是高声叫了一声字,旋即压低了声音:“你!真的不是——” “说了八百回了,我都快成复读机了!真想拿手机录下来放给你听。” 白芷这说的话商陆就听不明白了,但不妨碍他体会白芷的意思,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一丝伤感来。顿了一顿,商陆突然问道:“你别是耍什么花招吧?这些东西你几天能学会?你以为你是神童吗?” “知识点是琐碎了点,可都是有逻辑联系的好吧?” 【完了,】商陆想,【师妹说不出这样的话。】 白芷也在心里暗恨,昨天她是乍遇到事情慌了,要是稳下来像今天这样应付,她也不用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张鬼脸跟傻逼吵架啊! 【以后得稳。】白芷提醒自己。 商陆也说不出话来了,眼神可怜地望向两个师兄,结果发现大师兄的神情比他还惨。还是白微说:“既然这样,咱们开始吧。眼前的情势你也看到了,唔,先说称呼吧……” “等等,先说条件。”白芷抓住了机会,把与白微的协议扩大了陆英与商陆。这两人与白微交换了个眼色,都艰难地点了头。 白微这才得以继续讲下去:“此事不宜声张,最好还是照旧,对门下弟子、下人也要保密。稍有不慎也不要惊慌,家中遭逢变故改了性子也是人之常情。家中事多,我们三人这几天会轮流来与你说话。” 白芷毫不犹豫地答了:“好!” 白微点点白芷写的计划:“这个还是烧了吧。” “好。” “不可以涉险。” “好。” “今天由我来,明天……师兄?” 陆英深深地看了白芷一眼,点点头。商陆哼唧道:“那……后天我?你学得会吗?” 白芷挑挑眉,没跟小屁孩一般见识。陆英起身道:“那,三师弟,咱们走吧。”商陆盯了白芷一眼,旋即起身在陆英前面跑了出去。 看着两人走远了,白微才对白芷起了个头:“他们……”白芷便一摆手:“开始吧。别陷太深,不然大家都难受,这样最好。” 白微深吸了一口气:“师父姓白名翼,你提起他的时候……” ~~~~~~~~~~~~~ 接下来与白微相处是白芷两天以来感觉最轻松的时刻。这是一个冷静理智到让人感到可怕的人,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好打交道,因为他们不带感情。 第二天陆英准时报到的时候,就让白芷不那么舒服了。陆英是真的很关心这个师妹,然而师妹换瓤儿了,陆英的眼神让人没法儿说。陆英又是尽力的,细致周到的,他带着白芷慢慢地走遍整个白府,两个人走得很慢,陆英指着各种器物、花木、房屋、食物,一样一样地给她讲解,仿佛闲话家常。 不同于白微,白微有着形之于外的温和与千载寒冰的内心,陆英对师妹——哪怕只有个师妹的皮囊——柔软得一塌糊涂。 暮色降临的时候,白芷几乎要出口安慰他,又忍住了。 临走的时候,陆英说:“放心,我们不会让原公子来打扰你的。”一天下来,他是真的死心了,这个姑娘与他师妹有着太多的不同,学习能力更是霄壤之别。送走陆英之后,白芷就在墙上画了张日历,三十个格子,一天勾掉一个,提醒自己只是个过客。 与商陆的相处则是鸡飞狗跳,先是他不相信白芷把师兄们的讲解都学会了,要考,被白芷把答案拍到了脸上。接着,他怀疑白芷是在假装“彼世界”,白芷给他出了八道奥数题,嘲笑他的智商,成功把他气呆。 商陆这一天过得也不好,他一看师妹清爽又乖的脸,就容易忘了这个不是他真师妹,他是习惯逗师妹生气的,被怼回去之后又想起来这个不是真的,不得不收敛正经。在两种心情之间反复横跳,心里累得慌。 与师兄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被白微问:“你都与她说了什么?”才想起来一天的大部分时光都用来吵架了,对着陆英不赞同的神色,商陆差点捧不稳饭碗。 几天下来,双方相敬如宾,白芷也差不多弄明白了一些常识,对方也了解了白芷的风格,彼此相安无事。白微也依诺告知白芷一些情报,只是时代没有高科技产品,消息传得太慢,白芷实在无法苛求。目前唯一的信息就是,挺白派咬住了白芷大闹时的说法,成功地阻止了对家开讨伐大会,而已。 几天之后,陆英请的先生也来了,是个中年妇女,看起来端正斯文,白芷也沉下心来跟她上课。好像不是穿越进了江湖,而是什么衣食无忧的种田文。岁月静好之间,白芷几乎产生了一种要在这里过到天荒地老的错觉,每天在日历上打勾又拉回了理智。 半个月过去了,事情的下一个进展是他们推举出了武林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主持此事,而白微等人也没有坐以待毙,委托了江湖上很有名的“包打听”打探消息。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白芷心里忽有不安,以她的电视剧经验来看,这种江湖血案,搞个两代人的恩怨纠葛都是轻的。 格子还剩五个的时候,白微一大早便找到了白芷。这是一个原主姑娘绝不可能起床的时间,白芷已经吃完早饭写了三页大字,这也是一个白微不应该出现的时间,他应该比这再晚一个时辰才出现。 白微的神色有些凝重,对白芷道:“有消息了,印掌门的弟子在吴家废墟里发现了师父的玉佩与一张血书,好在包打听也证实吴家血案的时候师父已在百里之外。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印掌门就是那几位“德高望重”之一。 “不对啊,”白芷说,“你不是说吴家都没了吗?怎么突然来了证据了?这么巧?” “还不清楚。师父也没个音讯,师兄与师弟看家,我得去一趟,你……” 白芷接口道:“要我跟你一起走?” 白微轻叹一声:“你果然不是师妹,她是万万想不到这些的。” “当然啦,你根本不会带师妹,只会带我,”白芷耸耸肩,“你不信任我嘛,怎么能放我在这儿?总得有个牢头看着。大哥呢,看得出来心软,另一位,呃,不提也罢。把我跟他们放一块儿,你怕我捅篓子,只好你亲自出马啦。” 白微轻笑:“不过想借助师妹的智慧罢了。记得你听到血案的时候就担心线索湮灭。”也是担心,白芷这大半月来乖巧又安静,连商陆这个一向与她不对付的人都觉得她“流落他乡”、“无依无靠”、“可怜”,全然忘了被她气得七窍生烟的惨剧。 “是人都想得到。做人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好不好?整天跟你耍心眼,我快累死了。”白芷翻了个白眼。 白微道:“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出发。对了,带轻便些的衣服,路上我教几招。” “呃?”白芷吃了一惊,“武功?” “师妹原本也会一点功夫的,你没觉出来吗?她的轻功还是练过的。” “不是吧?你师妹的身体我清楚啊,一个疤也没有呢。” 白微换了一个诚实的答案:“被商陆追着打出来的。当然,不高,好吧,很低,商陆又不能真的打坏她。这一路可能会有危险,你好自为之。” 白芷则回他一个微笑:“我们那儿出行汽车高铁飞机,一小时几百公里,我一天撑死走一万步,自行车就会骑,马是不会骑的。你也好自为之。” 白微点点头:“我们乘船。” 【艹!想打他!】 出行 事不宜迟,白微通知完出行,陆英便过来了,他是带人来给白芷准备行李的。 白芷一直刻意回避与陆英有过多的交集,因此对话也是干巴巴的。陆英问她需要带什么的时候,白芷怔了一下:“啊?你们看着办吧,这边出行的准备,我是真不懂。”她平常旅行最不能忘的就是充电宝和姨妈巾,其他的东西统统随缘,了不起现买。在这里是没个条件的,仿佛什么东西都得带似的。 陆英点点头:“那我就准备上了,书籍也都给你带上吧。” 说完,又是无语。三人呆站了一阵儿,白芷忽然指了指墙:“那个,还有五天。”她对陆英总比对另外两个要更客气一些,多解释了一句:“我不是逼你们啊,可看这样儿,三五天是解决不了的,是不是得有个说法了?免得互相猜疑耽误事儿。” 陆英与商陆起初都不赞同白微带白芷出行,他们看来,将白芷留在府里由他们保护起来是最好的,路上太容易出意外了。白微只说了一句话:“还有五天,她不好应付。” 现在看来,还是白微更了解白芷。 陆英面显愁苦之色:“姑娘,能否宽限……” 白芷的眼珠子转了两转,道:“我要知道全部的信息,别说你们没瞒我。” 白微忍气道:“这个我路上会跟你说清楚的,”又加上一句心里话,“我看你也不信任我们!” 白芷笑笑,甜甜的:“彼此彼此。” 师兄弟二人只得将情况细细与她讲了一回,他们果然是瞒了她不少细节。比如消失的那一注银子是不止五万两的,吴家与白翼都是有名望的大侠,曾向不少人募捐,白翼也拿出了银两来。现在这些都不见了。丢失的也不是现银,而是拿银子兑的银票,但是票号那里显示这笔钱已经被分批、分几个点提走了。 白翼至今音讯全无,但是江湖上却零零星星地传他的谣言。陆英这里压下去一阵,过不几天又有新的流言传出,这回更妙,直接来了物证。若非白微他们一直没有停止过行动,恐怕这锅就要背牢了。 白芷问道:“分批?” 陆英道:“每个票号每张大额银票都会有标号,我们查到了银票,它们都被用过了,或买药材,或买布匹,或买粮食,都是赈灾能用到的。正因如此,江湖上明理之人才不会相信师父是凶手。可是师父却依旧下落不明。” 白芷坦诚地说:“那你们麻烦大了,两种情况,一、就是你们师父干的,好好好,别急,我知道你们不愿相信,看起来也不大像是他;二、他被人算计了,而且这事儿背后恐怕还有更大的阴谋,我有点怀疑这个局是冲你们师父去的,那就麻烦了。不过我觉得他现在没死,只是不方便出现。” 白微哑然,这与他推测的情况差不多,但是他想不通世上还有什么样的阴谋、什么样的人能够把他师父给困住。 陆英则打起精神道:“那,不知姑娘能宽限几日呢?” 白芷想了一想,道:“我会跟他到案发现场看看,这一路上我会配合,到了之后看情况再说。如果短时间,一周,哦就是七天,能解决了,我就等你们解决之后跟令师谈谈。如果不能,你们就得配合我。” 白微与陆英对望一眼,陆英点点头:“好。我去准备。”留下白微与白芷大眼瞪小眼。 白芷先有了动作,对白微伸出一只手:“重新认识一下,白芷,二十七岁。” 白微一愕,眨眨眼:“你这么大年纪了?”眼带询问地也伸出手,在白芷的暗示下与她握了握手,一触即离,问道:“那你的丈夫孩子呢?” 白芷送了他一个白眼:“呸!我还是个宝宝呢!” 白微被噎了一下,心道,二十七岁没嫁出去,果然难缠得紧。轻哼了一声:“你真是有心了,还要当着师兄的面再谈一回条件,难道我是言而无信的人吗?” “得啦,咱们俩就不要再互相耍心眼儿了,浪费。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白微凭借领悟力猜出她话中的意思,又哼了一声,道:“好吧,我也不知道你说的真假,不过,路上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远。” “明白,你们没打死我,是因为你们师妹,外面的人是没有你们这样好心的。万一打个半死,残废了还得我受着。” 白微每次与她说话都觉得心累,他不喜欢这种不在掌握中的感觉,白芷却偏偏是一个变数。运了一回功,将火气压回去,白微又恢复了温和公子的样子,说:“那,今天早点休息。” “好的,二师兄。” 白微不知道二师兄的梗,本能地觉得她的表情不怀好意,扭脸便走。 陆英的效率非常高,第二一早便将一切准备就绪,与商陆一同将二人送到码头。白芷还是简洁的打扮,头上被罩了个帷帽,也跟白微并排站着,听陆英最后的叮嘱。 陆英迟疑地说:“先前不知道,原来您比我们年长,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师弟一路上若有失礼之处,请您多担待。并非我们不信任您,只是事关重大。” 白芷摆了摆手:“陌生人间的信任,不外是基于能力、智力、品德,这些都需要时间来证明。如果我没有坐上三十天的定力,你们不会认真听我说话。你们要没个条理,我也不会跟你们浪费时间。都一样。” 陆英顿了一顿,商陆抢先说:“我们怎么会对师妹不利?你心眼儿也太小了。”陆英低喝一声:“三师弟!”转对白芷道:“一路辛苦。” 白芷笑笑,意识到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便说:“没事儿,挺新鲜的。” 两下又没了话讲,白微道:“走了。” 白芷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陆英说:“谢谢了,这么多天。”扶着细辛的手上了跳板,转进船舱安顿去了。 ~~~~~~~~~~~~~~~~ 陆英安排得十分妥贴,白芷也有幸没有晕船的毛病,她的舱房在上层,除了空间小一点,其余竟与在白府住的时候没有什么大差别。要说不同,就是白微开始教他习武。 不同与江湖上的野鸡门派,白家的武功成体系,内外兼修。传说中师妹很低的武功,起点其实是很高的,只是原主姑娘悟性可能不好又或者毅力不太行再或者这两样都缺,练了一年才有点气感,原主就放弃了进一步的修炼内力。 白芷也是不想练的,不是怕苦也不是怕年纪大,特警女战士不也是招入伍之后再训的吗?可手撕不锈钢脸盆那也得艰苦训练个几年,她有多少时间呢?满打满算,十五天。【我真是太难了。】 “十五天哎,这能练出个啥?你不如给我点趁手的家什。” 白微冷笑道:“我倒是想,你不练点力气,那些你都用不了!”给她趁手的家什?万一她用来自裁了怎么?怎么跟师父交代?十五天怎么可能练出什么高手?不过给她再找点事做罢了。她说得没错,他们是互相不信任,彼此彼此的。只是她太精明,不能总拿读书困住她,得时不时抛点新饵,现在看来还算有效果。 由于原主姑娘已有了点气感,跨过了内力最初的门槛,白芷接下来要做的就轻松了许多,按着白微的要求,在船舱里天天做功课,放风都懒得出去。二师兄不好应付,她得先表现得乖巧一点,才能有机会。 内力是一种玄妙的东西,练了几日倒也练出了一点兴味,白芷徒手掰断两根鸡毛掸子,笑问细辛:“二少爷呢?” 细辛道:“前面快到碧涛坞了,坞主与老爷是旧识,这次帮了不少忙,二少爷正准备去拜访呢。二少爷说,请大小姐在船里不要走,他派了人手保护您。” 白芷垂下眼睑:“哦,他回来了告诉我一声。”扯过一张纸来练字。 细辛跟她搭话是看在她最近脾气变好的份上,此时见她情绪不高,又不敢说话了,答应了一声便缩到角落里猫着。 一路上船工分三班轮换,除了补给和访客,其余时间无论昼夜都在赶路。白微下船的时间也非常的短,不多时便带了碧涛坞的礼物回来了,吩咐一句:“东西送到舱里,开船。”转脸便见到白芷站在窗边。 白微跃上楼船的二层,从另一扇窗户穿入,道:“看什么呢?” 白芷抱着胳膊,转身看他:“那位仁兄,是什么情况?” 白微道:“师父的旧友,帮了不少忙,目前没有什么可疑的,不必多问。” “我要是不问你,你才要有事呢。” 白微听了便紧张:“你要做甚?” 白芷笑笑:“这都几天了?趁手的家什该给我两件了吧?” 白微低头想了一想,道:“我教你暗器的手法吧。”衡量一个门派是不是野鸡有两个标准,一是规模,二是体系,白家有几分家底,武功的体系也比较齐全,暗器也是有的。 白芷道:“别转移话题,不是要紧的人值当你这个节骨眼儿上停船?” 白微无奈地道:“都在查,有人看到师父进了一间破庙就再也没出来。哦,对了,万一你要见人,一定要客气再客气,礼貌再礼貌。” “嗯?” “师妹她武功低微,又娇气,也不出远门,那一天,才是‘白芷’正式出现在江湖前辈面前。坞主也听说了,今天有问起,你,好自为之。” 白芷扶了扶下巴,搞了半天,原主只是窝里横,真正闯出名头的是白芷自己!是的,蓬头赤脚大花脸,卷袖子露胳膊指着吴登开骂,算起来是她更对不起原主姑娘一点。 “哦,那帮我跟你师妹说声对不起。” 白微捏着一枚飞镖,问道:“可以开始学了吗?” “好。” 此后数日,行船愈急,白微没再下船拜该客人,却不时有信鸽起落。 飞镖的手法白芷学得很快,只是准头还有待加强。白微惊讶之余,又授了她轻功的要领,只是与其他两样功夫一样,都得靠练,白芷最缺的就是时间。好在白芷的心思也不在这个上面,并不觉得遗憾,琢磨着怎么跟白微再“谈谈”好弄点武器。 这一日,远远看到一处城廓,白微敲开了白芷的房门:“书先放下吧,我们要登岸了,再坐一会儿车就进丹石城了,我们先在城里落脚,安顿下来便去梅坞看看。梅坞离城五里。” 梅坞便是吴家的地方了。 白芷站起晃晃脖子:“终于到了。” “跟你说的都要记得。” “行。” “刚才的消息,神捕闵铁龙不请自来,你要小心。对了,这个拿着,”白微扔给白芷两枚袖箭,“装好,每个里面有三发,不要浪费。” “哟,不防着我啦?” 白微道:“我并不想与你争执,你我内耗,于事无补。” 白芷将袖镖装好,笑道:“好了,出发!” 细辛默默地取过了帷帽帮白芷戴好,扶白芷下船。站在船弦边上,白芷便发现岸上黑压压站了一片人,男女老少都有,白微站近了低声说:“有敌有友。” 白芷心里有了数,沉默地下船,沉默地上车,将寒暄的事情交给白微。岸上诸人见她不理人,也没有与她打招呼的。“白芷”虽只露了一面,已然在江湖上有了名气。丑、泼、不整洁,丐帮的卖相都比她体面。大家还真怕她又胡说八道,能不招惹她就尽量不去招惹她,免得下不来台,她不要脸,大家还要在江湖上混呢。 愿意相帮吴登的人不免在心中暗骂白微:【果然是个小狐狸,竟把她给带了来!这是摆明要耍无赖了!她若再胡说八道,便休怪我下辣手打她个重伤,叫她不能再闹!】 复杂 时已入秋,白天还不很冷。白微骑马在车外,一直不断地与人打着招呼,只白芷记住的江湖人物就有他之前提过的印掌门等几个与白家关系不错的,也有两个支持吴登的人。但是彼此说话都带着套客,不像是下一刻就会翻脸的样子。 不多时便进了丹石城,这里是因为原本出过一件祥瑞,因此而得了城名,祥瑞是真是假已因年代久远而不可考了。 未进丹石城便有白家的人来迎接,一个精干的中年男子问了白微白芷好,便说:“小人张福,是此间管事。客栈已经订下了,请大小姐、二少爷移步。”白芷就知道,这是白微说过的,白家在丹石城的管事。 客栈是本地的老字号,是老板祖传的“龚氏客栈”,数代经营下来地方颇大,白家在这客栈一口气包了相邻的三个院落。 张福低声汇报:“江湖上消息灵通的人不在少数,这小小的丹石城竟来了几十号高手。昨天,衙门里又来了一位贵客,听他们说,是南平侯家的世子,恐怕也是来者不善的。” 白微忧心如焚,表现出来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从容对四周围着的人一抱拳:“晚辈知道各位前辈必有话说,只是小子与师妹远道而来,还望容我们安顿下来,略备薄酒,与诸位把酒言欢。” 应付完了江湖同仁,住进客栈,院门一闭,白微的脸上才显出一丝凝重的样子来。白芷对江湖事知道的并不多,一直安静地随行。进了院子,张福才说:“大小姐的院子在隔壁。”白微便道:“不必了,她住这里上房,将我的铺盖挪到东厢。要悄悄的,不要让人知道。” 张福使个眼色,自有人帮同带来的仆役去办,他自己却陪着白微、白芷在厅上说话。他说的并不比白芷之前知道的更多,只添了一个细节:“小人曾想求见闵神捕,他老人家却是谁都不见,今日又去梅坞了。” 白微与白芷交换了一个眼色,道:“知道了,用我与大小姐的名义给他送张帖子,请他今晚来吃酒。” 张福心道,二少爷怎么不避着大小姐了?看来传闻中大小姐的种种并不能做准的。答应一声,看白微没有别的吩咐,便说:“小的连旁的帖子、酒席都一同准备了吧?” 白微笑笑:“你辛苦了。” 张福说一声不敢,飞快退了出去操办。 白微对白芷道:“你也收拾一下,换身利落些的衣裳,袖镖要随身带着。照说今晚应该是试探,不会动手。不过事情拖得太久了,今晚未必就照着套路来。” 白芷想了一想,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白微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道:“注意分寸,你看我暗号,我右手敲左腕两下,你就小小发作,敲三下,就大闹。左手敲右腕,你就停,行不行?” “行,”白芷又提醒了一句,“那个什么世子,出场费不会太便宜。他总不至于只是来看热闹,把官场上的人卷到江湖事里来,事情不大啊。” 白微皱皱眉:“恐怕事情还是出在‘赈灾’上头了,还是别与他起冲突的好。咱们不要与官府中人走得太近。” “行。” 两人又商定了暗号,便各自准备去了。白芷进了上房,洗去一身尘埃,换了身月白的袍子,又穿了双轻便的鞋子,将袖镖再三检查,想了一想,又多带了两袋替换的飞镖在身上。她收拾的时候,白微已陆续见了白家在丹石城的人、几个与白家交好的势力。 到得晚间,龚氏客栈闭门谢客,收到白微帖子的人都来了。为了防止有疏漏,白微又额外吩咐客栈多留了两席,以便中途到场的人不至于受到冷落。白芷还是戴着帷帽,与白微两个并肩出现,见到她出面,不少人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酒席设在客栈的大堂上,摆了十几桌,人人携带兵刃,直到此时白芷方才有了一点“踏入江湖”的感觉,隔着面纱好奇地打量着来人。白微先是给她介绍了几位前辈,印掌门就是之前说话和气的那个中年人,朱前辈也是认得的,又有当初拦截她的师徒俩,以及后来要派人“保护”她的尼姑——定慧师太。吴登也来了,白微对他抱拳一礼,他也不还礼只是阴冷地看着白微。 七八十个人,大部分都还有一个江湖绰号,白芷只记了一半儿,倒是将各人的脸都记了个大概。这里面有双方的帮手,也有一些来凑热闹或者“长见识”的散客,白微也都请他们坐下吃酒。里面一个让白芷比较注意的是号称神捕的闽铁龙,他是一个沉闷的中年男子,肤色微黑、身材很结实,坐在那里却又很安静,甚至还有点蔫,除了打招呼,再没一字多言,但是很多人都时不时地往他身上看。 酒宴初开,人人都还绷着,吴登一杯一杯不断地喝酒。小厮事先得到吩咐,他的酒壶空了就再给续上,直到朱前辈按住了酒过来:“不能再喝啦。” 五个字仿佛一个信号,全场寒暄的、碰杯的、叙旧的,统统安静了下来。吴登手里酒盅一顿,道:“朱前辈,我现在不喝酒,还有做什么?笑吗?我笑不出来。” 朱前辈咳嗽一声,道:“白贤侄既然已经到了,自然是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白贤侄,你说是不是?” 白微笑道:“不但吴家,连家师,也都需要有一个交代。晚辈还是那句话,证据呢?家师可是在百里之外失踪的,当时还是在为吴老前辈办事,这个,总要有人负责的。” 吴登新拿了血书与玉佩,怒不可遏,骂道:“这还不是证据吗?几个月了,你们只是拖延,突然说白翼不在现场,怕不是这些日子处心积虑在做假吧?” 白微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血书与玉佩,这是爆出有这两样物证以来第一次见到,血书是写在半幅撕下来的衣摆上的,布料叠皱着上面的字看不大真切。玉佩却是非常熟悉的,是白翼的随身贴身之物。 白微眼色暗了下来,声音里透着寒意:“可否借来一观?” 吴登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当面销毁证据不成?” 印掌门却又打起圆场:“既然闵神捕在此,不如交给闵神捕来验看,如何?” 吴登皱眉看向闵铁龙,闵铁龙默默起身,道:“好。”他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听着一点也不像个“神捕”。吴登将血书与玉佩交给了闵铁龙,闵铁龙看了,将血书还给吴登,捏着玉佩到了白微的面前:“白少侠,这可是令师的物件?” 白微心里已急出火来了,伸出的指尖有些颤抖,在闵铁龙的手里摸了摸玉佩,肯定地道:“是。” 吴登冷笑道:“是吧?这还不算证据吗?” 白芷看看白微,只见他面沉如水,以白芷对他的了解,这会儿这货已经气疯了,但是看他并没有打暗号让自己出头,一时又吃不准该不该闹。印掌门已经在打回场了:“诸位,今日只是为白贤侄和侄女接风,闵神捕在这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是不是?你们年轻人有精神,我可是饿啦。” 白微忽地一笑:“印前辈,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只怕今天各位豪杰都吃不好也睡不安,”说着,冲四下一抱拳,道,“各位既然要说法,我便给大家一个说法!” 白芷被气得不轻:【老子信了你的邪!你又绿我!说什么打暗号让我闹,合着你都有谱了!】 白微没看她,继续说:“诸位行走江湖,总会有些信物,或遇急遇险要求救,又或者遇到不凑手的事情要质押,信物就是招牌,是也不是?” 闵铁龙点点头,问道:“这是令师的信物?” 白微笑得有点瘆人:“不管什么人,凭这块玉佩至能提白家一半的存银应急。相信诸位也知道我白家的家业,单是附近五府,至少能凑出五万两来,你说,他会不会这么不小心就弄丢了信物?现在,我倒要问一问吴少侠,你从哪里得到的玉佩?你使了什么毒计来坑害我师父?” 吴登哑然,捧哏的蓝衫青年却是嘴快,在人群里扬声道:“谁会嫌钱多呢?” 白微在手腕上敲了三下,白芷心说,我回去再跟你算账,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我见过讨饭的,见过讨骂的,今天头回见你这一边讨饭一边讨骂的。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说的就是你这个小贱人!” 她话说得又快又清,却是将满堂的人都得罪了,这场酒是白微请的,一骂骂全场,倒是非常符合“白芷”的脾气。白微知道她生气了,怕她闹大,忙向闵铁龙道:“劳烦闵神捕将玉佩保管好,待洗清沉冤,晚辈再向您讨。” 闵铁龙点点头,看看吴登,吴登也只能憋屈地点头。闵铁龙将玉佩收了,一抱拳:“告辞。”这饭他是吃不下去了,这场官司一时半会也是完不了,他还不如回去自己吃,还省心。 白微苦留不住,各位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纷纷起身,一场酒宴没吃几口竟这样的书面草草结束。白微吩咐客栈将席面撤了,分给仆人、杂役等,吃不完的都拿出去舍给乞丐,又命人做了新的热宴送到后面,对白芷道:“咱们到后面吃去。” “好啊。” ~~~~~~~~~~~~~~~ 两人在上房厅里摆了个圆桌,菜色很丰富,白芷摘了帷帽,往座位上一坐,也不搭理白微。白微在她对面坐下,长叹一声:“一个月来,只是在本家就遇到了大战小战十三场,折了十几个好手。” 白芷稍稍不那么生气了,拿筷子点点一条鱼的脑袋:“吃饭吧。唔,今天过去之后,就还有六天了。” 白微头痛了起来:“你还想着算日子吗?” 白芷挟了块鱼肉塞进嘴里,咬着筷子含糊地问:“请问,我还有旁的什么大事要做吗?” 白微深吸一口气,觉得一粒米也咽不下去了,试图跟白芷再讲道理的时候,忽听到隔壁院落里传来钝响,接着是金铁交鸣之声,继而是呵斥声。有人点亮了火把,将隔壁院落围了起来,两个院落中间相连的月亮门被打开了。 火光憧憧之中,白芷看到了被抓住的人,不由发了一声惊讶的:“诶?” 他们抓到了一个小乞丐。鹑衣百结的小孩子缩成一团,被两个壮丁提溜来摁在门槛前,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撑在了门槛上。白微今天皱眉的次数特别的多,问道:“谁派你来的?” 白芷本是不忍心,看到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乞讨,她的习惯是摸出手机拍个照发出去看是不是拐卖儿童。待白微问出话来,白芷才想起来:隔壁那是设的圈套,一般人摸不进来。于是也不吭气,打算等白微问完了话,再看这孩子是不是被胁迫的,如果是,得想办法解救。 小乞丐抬起脏脸来,看得出来五官长得不错也没有残疾,小脸上堆出个可怜巴巴的窝囊相来:“我、我就从后面来的,今天有善人舍饭,我没抢过他们,看后门开着,就趁他们不留神溜进来了,想再找点吃的。” 说法并没有什么破绽,街边乞儿兼职小偷的事儿并不罕见,何况这孩子实在是太小了。 白芷将筷子放了下去,从细辛手里拿过托盘,拣了桌上没动的两碗肉菜,把自己面前还没动的白饭与一碗汤装了进去。伸手很自然地将白微还没用的筷子也放了上去,端起来慢腾腾地走到门前:“把他放开吧。” 小乞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带着小孩子的特有的黑闪晶莹,一闪一闪的,慢吞吞地:“谢、谢谢大小姐。”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来。 白芷这才发现,这双小手上不但脏还布满了伤痕,有些是陈年旧伤,有些大概是刚才进了圈套时伤的,血半凝不凝的。白芷扬声说:“打水来,”又拧过头问白微,“有药吗?” 白微虽觉得这个小孩子可疑,终究没有什么把柄,又看他太小,没有什么威胁。江湖上多有这样的伎俩,三五文钱,两个馒头,就能换个这样的小乞丐蹓跶着听点的消息。这种洒网式的消息多半不重要,不值当因此对小乞丐痛下杀手的。何况能让白芷转移注意力,白微也是愿意的。 白微一面说:“让苏子带他去洗洗,上个药、吃个饭就是了,”一面将白芷上下打量,似笑非笑地,“你倒好心,还不来吃饭?不饿吗?” 他觉得怪有趣的,白芷一见到这个小乞丐,眼神都跟以往不一样了。她对着他们师兄弟三个是冷漠的,之前对着吴登又是尖刻的。但是这个小乞丐却让她的眼神柔和了起来,声音也温柔极了。一个这样美丽又温柔的少女,轻声软语,白微瞄了一眼小乞丐,这小子脑袋低下去,都不敢看她了。 啧!出息! 这样的师妹才有师父的女儿的样子。 白微忽然说:“再给他找身衣裳吧。” 白芷道:“你先吃吧。”与苏子一起照顾起小乞丐去了,白微想想,也踱到了偏房里。一大桶水,微微冒着热气,小孩子往里一扔。一边拿香胰给他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啦?”、“你父母呢?” 小孩儿小声说:“没有,不知,不在。”弄得白芷回头又看了白微两眼,白微道:“要我帮忙?”白芷翻了个白眼。 小孩儿忽然说:“我自己能洗。”白芷便收了手:“哦,伤口小心一点,要帮忙就叫人。” 白微将头一歪:“聊聊?” 白芷默许了。 两人一前一后转出屏风,在门外小声交谈。白微道:“一个小乞丐,收来打杂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呢?条件?” “六天太短了。” “行,我再留几天。” “几天?” “等到事情有着落了,行不行?” 白微一点头:“成交。” 里面小孩子手脚飞快,将白芷一半的香胰存货用光了,才洗出个人模样来。洗干净的小孩儿身上也带着伤,皮肤搓得白里透红,小脸居然很是精致可爱,跟之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苏子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找了套衣裳出来,稍大了一些,还算干净。 白芷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得空找身儿合身的衣裳吧,哎,还得起个名儿。你姓什么,想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子的脸上露出惊讶的样子来,又摇了摇头。 白微发现,白芷对小孩子比对其他所有人都有耐心,顺口说:“你包扎得还行啊。他不知父母,你也问不出来。要不叫白福得了。” 这让白芷想起来白娘子身边的妖怪管家,果断地说:“不合适。哎,我再想想,顶好取个笔划简单的,以后罚抄写的时候才不会恨我。” 苏子与细辛都忍不住轻笑了两声,白微道:“行啦,吃饭啦。” 白芷给小孩子的手上打了个蝴蝶结,道:“就来。给他来点热饭吧,刚才的饭一定冷了,晚上加条被子,”又摸摸小孩子的头顶,“吃完了就睡,有事明天再说。睡不着就想想自己的名字,名字很重要的。” 将小孩子暂时安顿在偏房里,白芷离开之后还忍不住回头看。白微将她的脑袋扳正了:“一个乞儿,这么上心?”白芷道:“一个多月,就这件事让我觉得自己还活得清醒。” 白微收回了手,叫一声:“白远。”一个劲装青年抱着剑,悄无声息地出现了。白微道:“以后你守着大小姐,把你的脸给她认认。” 白芷惊讶地看了一眼白远,这是一个英俊高挑的青年,便问白微:“这是要做什么?” “不如想想你今天在席上都做了什么。” “你让我闹的,还敲了三下。” “所以,白远归你了。记着你答应过的,我收留那个小鬼,你要呆到事情水落石出。” 白芷眨眨眼,心说,行。 两人默默吃了饭,白芷又去偏房看拣来的小孩子。小孩子已经吃完了饭正在擦嘴,看到她进来,放下了袖子,仰头看着她,说:“我跟你姓吧。” 白芷乐了:“行啊,我姓白,不过白福这名儿真不合适。” “那……你给我起一个?笔划不多的?” 白芷道:“你让我想想。” 小孩子认真地点头:“嗯,我等着。” 白芷笑笑:“好。现在,睡觉去吧。”看着小孩子爬上了床,给他盖好被子,将鞋子在床前摆好。 这一天因为这一件事,白芷觉得过得特别的充实。虽然自己身上有个天大的麻烦,她还是一夜无梦睡得很安详。 第二天一早,却被惊醒。 印掌门便亲自来拍门,对着白微便是一句:“吴登死了。” 懵圈 彼时天色微明,白芷与守夜的细辛一同惊醒。白芷与细辛对望一眼,细辛忙说:“婢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说着随便拢了两下头发,边系腰带边去衣架边给白芷拿衣服。 白芷慢腾腾地坐回到了妆台前:“那就不急了,慢慢来。” 细辛拿了两三次,没把妆台上的梳子拣起来,小心地问:“大小姐,这不能是件小事吧?” 白芷低头想了想,道:“我看事情快要完了。”吴登不死,她还没个数,只能猜出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吴登一死,无论这个阴谋有多大,涉及白家的部分就要露底了。苦主全家真的死了,就在与白家人见面之后,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诡异的巧合。 门外,白微也是这么想的,他向印掌门道完谢,便命人:“请大小姐快些起身,与我一同去吴家看看。” 他二人住得近,白芷与细辛都听到了,不由加快了速度,白芷洗手的时候看到香胰,对一旁的苏子说:“昨天那个小孩儿,别忘了给他饭,等我回来。”苏子答应完了,白芷已擦好了手,捞了帷帽扣上,出去了。 印掌门在院子里已踱了八个圈儿,白微已穿戴整齐啃了一个大肉包。印掌门不想带白芷去便劝白微:“白家侄女还是在客栈里安全些。况且吴登的死状很是吓人,姑娘家看了不好。” 白芷出门便听到了这一句,接口道:“他活着我都没怕过,死了又能耐我何?” 印掌门对白微道:“你是个有分寸的人,她统共出现两次,每次都是骂人搅局,江湖成名已久的人物,慷慨赴死可以,大庭广受辱却是不行的。你该知道昨天晚上她得罪了多少人,让她再闹下去,白家的人缘就要败光了。”白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印前辈,咱们还是一同去看看吧。” “嗐!”印掌门将手背在身后,“走吧。”声音很是不高兴。 吴家是本地的地头蛇,除了自家的梅坞,在丹石城里还有一个不小的宅子。昨晚白微的酒席被白芷搅局,吴登便邀了武林同道到他家里吃酒,晚上就在吴宅住下,商量好,今天一早要再到客栈去向白微要个说法。 今天一早,吴登的小厮天不亮就爬起来叫吴登早起准备,屡叫不醒才发现他已经死了。小厮摸了两手血,连滚带爬跑出卧房才叫出声来。朱龄——就是那个朱前辈——命人去请了闵神捕,现在,吴登一方助拳的人都聚在了一起,很多人带着昨晚受的气,当时就要过来报仇。 印掌门见势不妙,唯恐别人脚程不够快亲自跑来报信。 白微道:“有劳印前辈。” “现在就不要说这些客气话啦!早早将这件事了结吧!一群傻子!”印掌门边走边说,回头一看,白微正扯着白芷。白芷的功夫是真的差,练了几天内力,背了轻功的口诀,实践上这还是第一次,运气与步法仓促间合不上拍,快一步慢两步的还岔了气,白微不得不拖着她走。 印掌门一把掐住白芷的小臂,略一运气:“你左我右,走!” 两人拽着白芷,脚底生风往吴宅去。白微犹有余力对白芷说:“你慢慢运气,仔细体面,现在情势紧急。” 白芷被他们拖着走十分省力,短短一段路倒也摸出些呼吸与步法配合的窍门,气儿也顺了。看到吴宅大门的时候,印掌门便放开了手。 吴宅门口也聚了十几个人,都执兵器,看到他们过来,个个面色不善。对印掌门还好些,看白微与白芷就是在看贼了。印掌门道:“先进去吧,是非自有公断——闵大侠到了吗?” 一个执判官笔的人道:“正在验尸。” 印掌门道:“那走吧。” 印掌门是飞鹤宗的掌门,飞鹤宗是武林中一大派,门人弟子众多,势力比白家还要大上不少,判官笔虽然不忿白家,对印掌门也颇有微词,到底是收了兵器让了开来。 ~~~~~~~~~~~~~~~ 白芷跟着印掌门一路被许多警惕的眼睛盯着,她也不是很在意。走不几步,印掌门的小弟子迎上来,低声道:“闵神捕已验完了尸身,现在大堂里,现今事务由朱前辈代掌。请师父去议事呢。” 印掌门惊愕道:“这么快?” “一刀毙命,割开了颈子,下手极准,血流了半床,再没什么好验的了,”小弟子也很无奈,“血泊里有一把小刀,他们认出来是白大侠惯用的飞镖。” 白微的脸沉了下来:“这是嫁祸!” 印掌门对白微再三叮嘱:“人死为大,说话小心些,可以讲理,不要骂人。还有我们呢。”正正衣冠,打头走了进去。 白芷隔着面纱与白微脸对脸,两人都点了点头。虽然被嫁祸,但是情况不是很糟糕,因为“苦主”全死了,人死如灯灭,会死命为他们说话的人就会变少、态度也不会那么迫切。印掌门说的“我们”白芷也知道些,白微说过,都是白翼的好友,包括雷鸣庄的庄主雷风、无极观的观主千手道人等等,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前提是:白微能给个说法。 吴家的宅院比白府小了不少,走不几步就到了,厅上厅下满满的都是人。吴登的尸体还在收敛,厅上就有朱龄做主,他也不坐着,只站在主座前,两边俱是江湖成名已久的人物,他们的身后是各自的弟子、江湖晚辈。闵铁龙坐在左手第一的位置上,还是一副安静的蔫样儿。 印掌门就坐在闵铁龙的下手,想是已经与里面的人说过了,白微与白芷进厅的时候四下没有鼓噪,都静静地看着他们。许多沉不住的人手已经按在兵器上了。 白微从容与各人见礼,白芷直挺挺地站着,换个时间地点印掌门都想代好友教女了。朱龄也沉得住气,说了一句:“坐吧。”等他们坐下,便简单地说:“吴贤侄昨夜被奸人所害,经闵大侠查验,是被人割颈而死,一刀毙命,凶器是令师惯用的镖。” 白微道:“可否借来一观?” 朱龄目视闵铁龙,闵铁龙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用布巾包着的飞镖。这是一枚刀形的镖,两寸来长,尾部一个小圆环系着红绸。刀很短,上面刻着一个白字,篆书。刀形镖常见,篆书刻字的骚包讲究而不常见。 白微不动声色地将镖还给闵铁龙,道:“诸位江湖朋友,家师行走江湖多年,打出去落在外面的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恐怕不能做为证据吧?” 捧哏的青年动了动脚,看了一眼白芷,又缩了回去。定慧师太沉吟一下,道:“并非我们想要为难你们小辈,镖、人、旧怨,想凑齐恐怕也不容易,现在只有令师嫌疑最大。” 白芷紧盯着白微的手,白微没有动作,便在此时,有两个年轻弟子飞奔而来:“来了!来了!白翼、白大侠出现了!正在龚氏客栈里!” “嗡!”人群炸开了锅。 白微弹立了起来。白芷一把攥住了白微的手,白微吃惊之下将她甩开,反手扣住她的脉门,拽到自己跟前,认出她来才讪讪地松了手。白芷脱口而出:“不大对劲,太巧了。” 白微声音微微颤抖:“先去见了师父再说!” 两人站起、说话不过几瞬,对面豪杰刀剑出鞘都指向了他二人。雷风道:“人家父亲、师父都来了,你们急什么?是怕与你们算欺负人家孩子的账吗?” 众人讪讪地动了动,刀剑仍未还鞘,这一边飞鹤宗、雷鸣庄的弟子们便也亮出了兵器。双方对峙之时,闵铁龙动了,白芷眼前一花,便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闵铁龙只说了一句话:“去看看。”就站在白芷身边不动了。 白芷看看白微,白微点点头,两人便跟着闵铁龙,还在剑拔弩张的各路侠客尾随而行。闵铁龙明明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白芷看得清清楚楚,却死活跟不上他的步伐,已经摸着了一点门的轻功呼吸之法在他身后半点用也没有,觉得自己不是个细腰长腿的美少女而是只短腿犬。白微默默地托起她的胳膊,将她往前带。闵铁龙回头看了一眼,脚下丝毫没停。 沿途商铺、茶肆、酒馆、饭铺劈哩啪啦上板关门声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街面走过,各自打着腹稿。 转过两个弯,龚氏客栈的幡子出现在眼里,整条街就只剩他家没关门了。门口左右各四名劲装侍卫,挎刀而立,对闵铁龙视而不见,一个头领模样的汉子对闵铁龙一抱拳:“闵神捕,领师弟正陪同世子与白大侠在里面。” 闵铁龙不动声色地率先走了进去。闵铁龙抱拳行礼的时候,白芷看到了一个男人!他不过三十来岁年纪,成熟而含蓄。坐在偏边的一张椅子上,浅蓝色的长袍,长发束起。眉梢眼角带一点淡淡的倦意,坐姿极端正,腿很长,瘦而不显枯槁,一双修长的手搭在膝头, 白芷进化到了见到美男子就只会赞美“卧槽”的境界,这时脑子却里飞满了《世说新语·容止》,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美姿仪、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濯濯如春月柳、珠玉在侧、神仙中人…… 白芷摸了摸心口,腿都迈不动了。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白微奔了上去,白芷想说,你这个二逼给我死开,别拦着我看他!只见白微跪在他的面前,抱着他的腿哭道:“师父!” 白芷懵圈了。老天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白翼 这样一个男人,有谁能不喜欢他呢?除非是嫉妒他!这样一个男人,难怪三个弟子死心踏地!这样一个男人,难怪这些江湖朋友会这么维护! 白芷呆立当场。 白翼抬手轻抚白微的发顶:“辛苦你们啦。”指腹轻轻拂去白微的泪水,弄得白微不好意思起来,恋恋不舍地爬起来自己擦眼泪。白翼对女儿伸出手来:“阿芷,过来。” 白芷腿都是软的,站着没动。白微此时来了精神,大步上前将她拖了过去!白翼柔声说:“你受苦啦。” 心里流满了酸涩的液体,四肢好像都麻痹了,白芷放声大哭:“老天爷也太TMD不是东西了!” 白翼温柔地哄着女儿:“不哭了啊,等会儿再哭,爹先把眼前的事情料理了,你和你师兄站到我后面来。” 白微得令,又把白芷拖到白翼座后摁住了。低声说:“有什么事,等下再讲,现在不方便!”白芷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默默点头而已,白微舒了一口气,欲待上前帮师父喊话,门外一阵攘动。 众人回头看去,却见一队人硬是挤到了门口,当先一人喊着:“清风原家求见。” 却是白翼未来的女婿,原二公子带着人赶到助拳了。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来,面上微带一点急色,步履依旧从容,如果不与白翼比,确也可令一室生辉了。白翼看他抱拳行了礼,道:“你辛苦啦。” “世叔……” 白翼摆了摆手,原二公子便端坐一方,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了。 此时,龚氏客栈大堂内外挤满了人,摆在大堂里的饭桌统统收了起来,人人都望向白翼等他说话。再没有眼色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白翼明显是有备而来,手上没点硬功夫还是不要做出头鸟的好。 朱龄与吴登的父亲是结拜兄弟,于情于理都要说上一句:“白大侠,你能出来可是太好了。可惜我那老兄弟……”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白翼温和地看着朱龄,道:“我已经查明了。” 朱龄不哭了,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翼道:“这几个月来江湖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啦,要说吴兄的事情,须先证我的清白。” 右边一直在跟闵铁龙说话的男子站了起来:“此事我可以作证,事发的时候,我正与白大侠在一起,他是不可能杀了吴登的。” 闵铁龙低声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师兄,”说话的男人正是闵铁龙的师弟符标,“我们不是忙着追查吴家命案么?这事水太深,我们俩便约定,连父母妻儿都不能讲,以免节惊动凶手。天可怜见,这几个月辛苦,终叫我们查了个水落石出。” 定慧师太问道:“凶手究竟是何人?” 符标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长话短说。当日吴大侠邀同白大侠同兴义举,吴大侠家大业大,白大侠与几位大侠也是慷慨解囊,这笔银子数目不小,却是钱帛动人心。须知要赈济这五府水灾,单凭咱们武林中这些人手也是不够的,总要借官府的人手。官府也有赈灾的事儿,可是他们,咳咳,总免不了中饱私囊,这笔银子被他们盯上了。” 这些都是做假账的老手,上下其手、分赃包庇都是惯例。只不过,这一次被白翼发现了而已。如果被揭露出来,以前的事都要曝光,所以要杀人灭口。因为有这样的势力,所以吴家被灭门,白翼被追杀。陆英弟兄三个用尽办法也压不住往白翼身上泼的脏水,就是因为背后有黑手想把事儿都推到白翼身上。吴登的死也是如此,有钱就能□□,黑道上接活的多得是。 白翼起身,从一旁茶几上提起一只包袱,慢慢打开。白微抢先打了个手势,两个伶俐的小厮轻手轻脚抬了一张桌子来,又轻快地退了下去。白翼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打开,展示给众人:“这些便是证据了,贪墨的账册已交给官府去办了,这些是买凶的证据。” 大堂里如朱龄、印方等有名号的人围上来看了一回,彼此点一点头,由朱龄一抱拳:“先前是我们误了白兄,实在是难为情的紧,以后必亲自登门谢罪。” 白翼微笑道:“朱兄急公好义,有什么好罪的?谁不想有朱兄这样的人可以申张正义,而不是人走茶凉呢?” 朱龄露出一个舒服的笑容来,连声说对不起,两下一派和乐。 一直没说话的南平侯世子这才微笑道:“好啦,既然事情已了,这些我需得带去京城覆命。白大侠,这些。” 白翼道:“自然要交给世子。”白微听了,屁颠屁颠上来把包裹打好,递给白翼。南平侯世子亲自接了,含笑道:“有劳。”竟扬长而去。 ~~~~~~~~~~~~~~ 官家的人一走,江湖豪杰顿时放开了,向白翼道歉的、拉关系的、称赞他的徒弟有担当的,只留一个白芷站在椅子后面只管看着白翼,连原二公子长什么样子都没记清。 印方看差不多所有人都说过了话,便说:“白兄几月未归,让他们师徒父女先叙叙离别之意,咱们呐先走。左右这件事已了结了,有的是时间慢慢与白兄亲近。” 朱龄道:“白大侠有家务要处理,咱们也不能说什么。可是事情不能了,吴兄弟不能白死。官府各查他们狗官的贪墨,杀吴家的凶手,咱们就能这么放过了吗?咱们不能散!要我说,或明天或后天,咱们还须商议商议,怎么揪出这贼子来,拿他的狗头来祭我吴兄弟一家。” 江湖豪杰落下去的情绪又被激了起来,年轻人跟着叫嚷要复仇。 这是正事,白翼好脾气地道:“这是自然,不过,还是先办丧礼,总不好叫吴贤侄不得安宁。” 印方等人自然是支持他的,朱龄又说:“那就等吴家贤儿入土之后,咱们就在吴家别院里一聚,如何?” 白翼自然应允。各方大侠这才开始散了,原二公子也站了起来,对白翼道:“小婿明日再来拜访。”白翼微笑道:“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讲。”白微蹿了上去,勾住原二公子的肩膀:“兄弟,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我这儿还有……” 白微办这些琐事虽不如陆英,却也是一把好手,很快就把整间客栈包了下来。最好的院落自然供奉白翼,他自己蹭师父的厢房,白芷与原二公子分在左右院子里隔开。白芷晕乎了半晌,眼睛一离开白翼便回了五分神智,一把攥住要离开的白微:“喂!” 白微怕她又闹事,反手拽着她拖到新给她分的院子里,将白芷推进一间空屋,做贼一样确认没人偷听。转身进屋便挺直了腰杆儿说白芷:“师父奔波劳累,你让他休息一下行不行?你的事儿我一定会说的!你以为我不想给师父一个交代吗?” “呸!”白芷冷笑道,“怎么,家里大人来了你长本事了是吧?” 白微一噎。 只听白芷道:“我就要走了,你可得小心一点儿。你不觉得这事儿太顺了吗?整件事儿在你是经历许多没头没脑的波折,你有一点头绪吗?没有!你不笨呀,你都没办法的事儿,啧啧。背后有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以后也跟我没关系了。我现在就要走,你跟他说明白,我不是他女儿,立刻!马上!你安排!” 白微噎个半死:“你能不能有点良心?我师父刚回来!” 白芷一步步逼近他,猛地伸出双手揪住他的领口往下一拽!白微一个不防,两人的脸瞬间被拉得很近,白微甚至能够感觉得到她脸上散出来的温度,而她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让白微被雷火洗了一遍。白芷一字一顿地说:“我!想!睡!他!” 白微很明白这个“他”是谁,以他对白芷的了解,她肯定说的不是原二公子,那还能是谁?!!! 白芷松开了手,眼睛还是一错不错地盯着白微:“我不确定我的自制力能保持多久,你知道的,我不是他女儿,留我越久,麻烦越大。” 白微倒吸了一口凉气,动作有些滑稽地推窗看了看天,发现才到下午,又松了一口气,道:“我这就去讲。”还能怎么办?等天黑吗?!!! ~~~~~~~~~~ 白微走后,白芷也有些虚脱,扶着打开的窗户,整个脑子都空了。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白芷也不在意,声音在她背后停下了,苏子的声音:“大小姐,这个小子怎么办?” 白芷惊醒一回头,看到昨天的小孩子站在苏子旁边看着她。 “哦,先住厢房吧,接下来有得忙呢。哦,名字,名字……” 小孩儿歪着头看看她,慢吞吞说:“大小姐忙,别操心了。” 白芷道:“我已经想好啦,叫士行好不好?” 小孩儿想了一想,笑开了:“好。这个笔划少。” 白芷微怔,问道:“你识字?” 小孩眨眨眼:“一点点。” “那等会儿给你拿本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地听到隔壁院落传来白微叫声:“师父!来人!” 白芷拔腿就跑,冲进白翼房里但见他已躺在卧房床上,白微脸色铁青。床边一只盆架,铜盆里有丝丝缕缕的血水。白微一步跨到白芷面前,握着她的双肩,低声道:“中毒!急怒攻心吐血,我才发现。你,这几天不要闹,好不好?” 【真的有内情。】 内情 白微口气从来没有这么软过,白芷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反手薅过他的领子:“封锁消息,快!” 白微只是一时情急,被白芷一晃便抓住了重点:“你在这儿等我回来!别动手动脚的!”白芷真想现场给他表演一个! 白微放完话,旋风一样刮出去,五分钟不到便回来了,看到白芷规规矩矩地坐在离床三尺的凳子上,顿时松了一口气。一边抹汗一边小声说:“这毒不好解,我没看出来是什么毒。” “你还是医生呐?哦,郎中。” 白微提起壶来边倒茶边说:“行走江湖,只要有机会,多少会懂一点。只是这般棘手的毒,我是没见过,也解不了。已经派人去请神医李道然了。你——” 白芷垂下眼睑,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白微摇摇头:“看不出来。” 白芷瞥他,白微急道:“我要是有办法,早救醒师父了。” “那现在,你心里有谱没有?” 白微仿佛下了个大大的决心,诚恳地对白芷道:“我已传讯给师兄、师弟,他们纵使过来,也要十日之后,这十天,还请您多担待。刚才您说,有大麻烦,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您?” 白微作揖讨饶:“到这个时候了,我六神无主,还请多包涵,以往有失礼的地方,我在这儿给您道歉了。现在我师父这个样子,实在是……” 白芷长长出了一口气,道:“行啦,先等人醒吧。信息太少了,推敲也推敲不出来,只好等人先醒了再说。不过,这消息你可得瞒得紧一些。不管有什么阴谋,他中毒的消息,又或者有不测的消息传出去,有可能是下一步爆发的节点。” 白微是个聪明人,慌乱过后也很快理清了头绪:“不错,只要师父好好的,不管幕后黑手有什么图谋都不能轻举妄动。如此说来,这毒恐怕也不简单。又或者,万一这是为了拖住师父,还有什么事是非师父亲自去做不可的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白芷说,“也许,他醒了能够告诉你呢?” 白微一时也想不出来,狠狠心说:“你,搬到这里来住吧。别高兴,是为了安全,我东你西,你不许乱来。” 白芷送了他一个白眼,指着床上的白翼说:“这样你才下得去口呢!我怜香惜玉的。” 白微有点心梗,顺手把帐子放下来挡住白芷的视线。想到要把这样一个放到师父的院子里愈发心塞了,然而为了安全又不能不管“师妹”。白芷却又问道:“话又说回来了,你跟他说了我的事了?” 白微道:“说了。” 白芷眨眨眼睛:“不对,照说,就你师妹养成这个德行,哪怕听说换人了,你师父也不至于这样绷不住吧?咦?你师父是这样,你们兄弟仨是那样,为什么你们师妹又是这个熊样?不应该啊!” 白微一摆手:“你不懂。” “行吧,你不急救一下吗?渡个真气什么的?” 白微叹道:“不敢乱治,师父现在血不归经,我怕催动了内力反而毒发更快,只能,唉。” 两人闲磨了一会儿牙,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声,白微一个箭步冲过去,撩开帐子一看,声音便透出点喜色:“师父,您醒了?” 白芷的心跟着一紧,早站直了。却听白翼说:“我不碍事。”声音有些低,气息似乎也不如刚出现的时候强了,听得人心揪作一转盘。 “师父,这毒这般奇怪……” “它要不难缠才是奇怪了,不碍的,解药会自己来的,只要我……唉,那位姑娘呢?” 白芷飞快地说:“哎,在这儿呢。” 白翼没想到她会在,顿了一顿才说:“也罢,先料理完这件事情,再说其他吧。阿微,扶我起来。” 白芷紧张地看着白翼下床,慢慢走过来,紧张地问:“你、你还好吧?” 白翼对她露出一个温和而安抚的笑来,白芷看着他笑,跟着也同步出一个笑来,听白翼说:“将姑娘拖进我家这潭水里,真是对不住了,阿微已将事情与我说了,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了。恕我直言,姑娘能认准自己就能……回家?还是有什么隐情?” “没、没有的。就,想试试。” 白微将白翼扶到桌边坐下,站在他背后给白芷杀鸡抹脖的使眼色。白翼坐下之后还是将腰挺直,看起来弱不胜衣的样子,无论是姿态还是脸上的表情却都透着淡定。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疼。 白芷忍不住解释道:“不是我不讲义气,我已经多留很久了,我刚来的时候要是脑子跟现在这样清楚,转头就该上吊完事儿的。现在越陷越深,对谁都不好。我无神论的,就,也没法子,就试试呗。听说,令嫒是酒多了,还服了五石散,才走的。我当时,也是喝大发了。我就想,可能酒才是关键。都别管我,让我使劲喝一喝?” 白翼失笑:“倒是可以。可万一……” “没别的法子,我想过了,上吊,颈骨断了,这皮囊就废了,令嫒回来也是接着死。自刎,也是一个道理。算来算去,竟是醉死又或者服毒最可行。” 白芷认真地说:“人分两种,一种宁愿自己做选择,这样不管是什么后果自己都承担得无怨无恨,天塌下来咬牙顶着,万一别人做决定要我背锅,我死不瞑目。另一种呢,是希望别人代他做选择,这样负责丢给别人,出了事有埋怨的对象。第二种太下作了。我选的,自己扛。当然,您要是有别的主意,咱们也可以商量着来。” 白微惊愕地看着她,仿佛又重新认识了她一回。人的眼神做不得假,白芷眼睛都要粘在他师父身了,她自己也认了,居然还要义无反顾的去死? 白芷却在抓紧最后的时光,想多看白翼两眼。 白翼低头想了一下,叹道:“我没把女儿教好。阿微,取酒来吧。” “师父!” 白翼对白芷温和一笑:“不妨一试。” ~~~~~~~~~~~~~~~~ 师父的话比圣旨还重要,白微监督着搬了十坛酒来:“师妹的酒量不算太大,哦,我这儿还有五石散。也许,真是喝了冷酒之后又没有及时行散出了事吧。得,我陪你喝两口。” 他有个私心,白芷看起来不傻,喝酒聊着天儿,或许能再聊出点什么来呢。白微面前一只酒盅,白芷面前一个酒碗,白翼取了个杯子说:“给我来一点。不碍的,我心里有数。” 三个人,三种酒器,慢斟慢饮。初时无言,直到白微说:“起风了。”起身去关窗,缩回手来又加了一句,“下雨了。风雨送君归。” 白芷笑道:“这些日子多谢照顾啦,没拿我去烧,又或者贴符什么的。”说完也不管他们,只管自己倒酒喝。白微在师父面前与平时总有点不太一样,一会儿劝白翼少喝两口,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师父总说解药会有,这究竟什么时候能到?”把白芷忘脑后了。 白翼道:“算算是后天吧。” “后天一群二百五还要找你去打群架呢。”白芷插了一句。 白翼道:“都是算好了的。” 白芷低头喝酒,白微拿的都是老酒,还没个下酒菜,配上五石散,慢慢的,白芷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烧了起来。柔软的丝绸仿佛是刨萝卜丝的刨子,皮肤摸上去仿佛摸了洗刷人肉的酷刑。最后脑子一团浆糊,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是:行了,这下断了念想了。 昏迷是种很玄妙的感觉,只要不做梦,就什么都没感觉,反而比惦记着工作日早六点的闹钟要踏实。白芷舒坦了很久,再次醒来的感觉却又糟糕透顶。头疼得让她想象出一个被摔烂了的西瓜,浑身发热,又仿佛很冷,最绝望的是盯开眼睛之后帐顶很熟悉,是白家出门自带的帐子! 打开帐子的还是细辛和苏子,看到她都面露喜色:“大小姐,您可醒了,快喝了醒酒汤吧。大少爷还等信儿呢,大少爷说,如果您醒了,先答个问题,一百二十八加三百六十七等于多少?” “他脑子进水了吗?” 细辛和苏子眨眨眼,她们既不知道白微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也不懂白芷这个答案有什么意义。只是默默记了下来,服侍白芷穿衣洗漱。白芷的心情很糟糕,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 “那就是今天了?”白芷抱着脑袋想,【今天解药该到了,接下来又有事了。】 “是,二少爷已去了吴家致奠。” “雨是还没停吗?” “越下越大了呢。” 说话间白芷已经穿好了衣服,喝了杯浓茶,觉得好了一些。才要问什么,白微已冲了回来,神色很是不好,一看白芷的衣服和妆容,表情有一刹那的放松,旋即摆退细辛、苏子,低声对白芷道:“出事了,解药没来,毒先发作了。师父强撑着打发了他们。你……” 白芷抱头道:“脑仁儿疼,先去见人吧。” ~~~~~~~~~~~~~ 白翼斜倚在床头,腰下垫了个大枕头,看起来比前天更虚弱了一点。看到白芷之后,也是微怔,旋即说:“姑娘没走成?” 白芷扯出一个苦笑来。白微很紧张,有意无意挡着两人,白芷心里更苦了,难受,真的难受。她以前总以前,世上美男那么多,怎么会有为一个人疼得撕心裂肺的事情发生?墙头不好换还是后宫不好嗑?现在懂了。白微拦就拦吧。 白微小心地说:“师兄和师弟还要再过几天,这雨下得大了,道儿不好走。” 白翼道:“好吧,那我先说与你们听。这位姑娘……是与小女同名吗?或者,我也称呼你阿芷可好?否则,让外人看见了未免觉得奇怪。” “好!” “原本不想让你牵扯进来的,这原是我家的事,可姑娘既然又走不成了,就不可不知了。反正,不出几日这事也会使遍江湖的。阿微,可知道顾氏?” 这个白芷也知道,还是白微给她讲的。这个顾氏,设定中二且苏,就白微的简介来看,别人都是某某门派、某某山庄、某某楼、某某阁之类的,他家就俩字儿叫“连天”。别的人庄园铺开方圆几里、十几里,他家不平铺,占着个山往上搭。白芷的理解,得修成个洪涯洞似的才对得起这个名号。 顾家的家风也忒神奇,据说已传了十几代的,俊男美女多,麻烦是非也多。挑家主、选继承人跟九龙夺嫡似的,还带点养蛊的色彩。这么个内耗法儿还没死绝,倒让他们越做越大了起来,将个据点发展成了一座城。 现在的家主叫顾郁洲,是个厉害的人物,黑白两道都玩得转。江湖人很看不上与官府勾结,视为鹰犬,但是顾郁洲与官府走得近,江湖上竟没人敢说闲话,手段便可见一斑了。 白翼缓缓地道:“我本姓顾,名清羽。” 顾爷顾郁洲是个不容置疑的家主,他与顾郁洲产生了分歧。与所有纯真的少年一样,他不喜欢被控制、被安排好一切,更不喜欢成年人的勾心斗角,最让他厌恶的是浮华之下的肮脏。顾郁洲养孩子、教徒弟、对所有下属,都像在熬鹰、驯狗。所以,他逃了。顾清羽的名字没了,江湖上便多了一个白翼。顾郁洲没把他抓回去,他以为以后就这样过了,没想到半年前顾郁洲突然通知他回家。 白翼自然是不肯的,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儿也没见顾郁洲有什么动静。接着,就发生了吴家的事情。吴家出事之前,早有准备,只是就那么的巧,吴家出事前一天,白翼被引走了,接着他便被顾氏的人“保护”了起来。耗噩一条一条的传来,白翼不得不妥协,这才被放了回来。为了保证他能乖乖回家,顾郁洲派小徒弟给儿子送了副“护心丹”,白翼只有乖乖吞了。 白微忽然打断道:“那,符标?他也是顾爷的人?” 白翼苦笑道:“反正他说是查案。” “那吴家满门……” 白翼道:“大家都没有认错凶手,证据也是真的,事情也是真的。可是……” 白芷道:“唉,你不会游泳,掉水里了,我只要干看着不伸手,你就死了,可也不是我推你下水的。要是有个别人要下水救你,我将这个人拦住了,也可以说是不想别人为了你送命。我什么也不用做,你就死了。” 白翼苦笑道:“正是。” 白芷问道:“解药呢?不是说今天能到吗?这么牛的一个人,这点儿雨耽误不了他们的脚程吧?说不定是一路悄悄跟着过来的呢。” 白翼长叹一声:“等,就是了。大不了我还回去。至于你们,须通过考验才算是顾氏子弟。” 白芷道:“如果不通过呢?” “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啦。” 【艹!】 办法 全猜错了!没有什么阴谋,只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父亲冷眼看儿子扑腾罢了。 白芷有些沮丧。旋即振奋了心情,正要说什么,却见白翼向她望了过来,缓缓地开口道:“以后只怕不能护姑娘周全了,趁着这几日,我会安排你离开,走得越远越好。记住,离开之后就一定要隐瞒住身份,能脱离这个苦海,还是不要再往里面跳了吧。万一走不脱,就一定要尽量来与我会合,自己挣扎固然是好,可是……我挣扎了十几年,不过是现在的样子。姑娘,好自为之。” 白芷心里空落落的,讪讪地说:“你还中着毒呢。” 白翼慢慢地说:“恕我直言,这么大的一个局,姑娘留下来也于事无补。阿微,尽快安排这位姑娘离开,记住,不要惊动其他人。” 白芷脸上有点挂不住,不尴不尬地跟着白微退了出去。雨扑扑簌簌地往下落,带着一股股凉气直扑肌肤。两人要廊下站了一阵儿,白微道:“你……就这么走了吗?” 白芷心里其实没谱,她所有的计划都是短期的,是以“死”为界限的,所以对周围的环境、江湖的生态并没有一个整体的规划,甚至没有认真去了解。这时候赶鸭子上架,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走了也好。” “你!”白微有点生气地说,“你答应得也未免太干脆了些吧?”白芷对他师父有意思的时候他担心得要死,恨不得白芷原地消失,现在他又觉得白芷未必太过无情了。 白芷道:“你知道的,我是不怕死的,我甚至渴望去死。留下来本没什么,可是我的心意一旦泄漏,于他就是灭顶之灾了。我也不知道这种感情是因何而起,自也无法去消除,我能做的,就是走得远远的,别添乱。你不如想一想前路,能让他这么担心、不带我走,可见前途多舛,你要小心。” “你先休息,不,还是趁着雨夜离开吧。我给你准备些盘缠,你……有什么打算?顾氏手眼通天,计划如果太精确,痕迹太明显必会为他们察觉。” “给我张地图?算了,你会造□□吗?” 白微与她相处最久,想了一想,道:“我给你收拾些盘缠、行李,再给你几个人的地址,你去找他们,不要说是我去找的。怎么混到他们身边,你自己想办法。” “行。”以白翼这个惨状来看,亲儿子都混这么惨了,白芷也知道接下来事情比较难搞了。 “跟我来。” 白微将白芷带到自己房里,从暗格里取出一只匣子来递给她:“这是一个身份,十七岁,无父无母,灾年兄嫂要把你卖给人贩子,你就跑了出来。这是几个地址,你记一下,他们的人品不顶好却也不坏,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情,你要认准了,就能呆下去。” 他将事情交代完毕,又取出一包散碎银子:“你知道度量衡的,不要被人骗了去。被骗了也不要紧,实在过不下去,就找咱家的分号,哪怕被顾氏捉了去呢,也比现受罪强。” “啧,你这样,倒好像舍不得我似的。” “呸!”白微啐了一口,“你……就这么走了啊?不再,道个别?” 白芷五藏六腑像火烧,比嗑多了五石散没得来得及行散还要难受。 “本来就没什么,哪值当特意道什么别。” “你……你不是……” “我喜欢他,与他无关。” 白微终于也无话可说,低声说:“你先休息吧,明天城门一开,我就设法送你出城。你的花臂,遮好。” ~~~~~~~~~~~~~ 人生的际遇果然奇妙,白芷万没想到自己也有混江湖的一天。如果只有十七岁,她可能凭一时之勇,大步踏入江湖。二十七岁了,不做个计划总觉得心虚得紧。思来想去,竟是毫无头绪,如果早知道会有留下来的时候,她一定从两个月前就开始计划适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只有鼓起自己并不知道的勇气硬撑下去了。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睡也睡不着,便索性披着衣服踱步,不经意间又踱回了隔壁的院落。院子里还有人没睡,偏房依旧亮着灯,白芷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拣来的小乞儿住的地方,迈开步子走到窗根下面,轻叩窗棂,轻声问:“睡了吗?” 里面小孩儿的动作很快,窗户被打开了一道缝儿,露出小孩儿一张困惑的脸。白芷问道:“方便进去吗?” 小孩儿闷声不响地打开了门,白芷将伞收起来放到门边,犹豫了一下,说:“对不住,这里要发生点事,你再留下来不大安全了,本来以为能让你……嗐,明天找机会溜吧。” 小孩儿懵懵地看着他,可怜兮兮地问道:“大小姐要赶我走吗?” 整个客栈里,除了伙计也就她和这个小孩儿是江湖的外来者,白芷不由得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慨来。 半蹲下来,扶着他的双肩说:“我总觉得你有点奇怪,我的心乱得很,也说不上哪里奇怪了。嗐,不说这个了,咱们两个都是这个江湖的外来客,不换掺和进去也挺好。总之,以后呀,遇到江湖仇杀就躲得远远的,你要没那个命有奇遇练成个绝顶高手,还是保命要紧,哪那么多幸运的人呢?” “以后不能照顾你啦,你记着,再苦再累,也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样才有机会。不然……人都是很肤浅的。嗐,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这个你拿着,兴许能应急。”白芷从头上扒拉下根金簪子来塞到小孩儿手里。 小孩儿捏着簪子问:“那,要是不干干净净的,大小姐是不是就不会照顾我啦?” 白芷反正睡不着,也就尽心陪他说话:“还是会的,你前两天可也不漂亮。不过干干净净的时候,更招人喜欢,你要记住了呀。” 两人闲扯了一阵儿,白芷听到梆子响,起身捶捶腰:“好啦,我得走了,你睡吧,小孩子睡不够会长不高的。” 小孩子很关心地问:“长不高是因为睡得不够吗?” 白芷笑笑:“也有因为吃不好的,吃好睡好,总能长得高一些。” “要是还长不高呢?” “兴许是大器晚成呢?”白芷笑笑,“好啦,睡吧,明天就不要告别了。” 小孩子笑得很高兴的样子:“嗯。” “这么高兴干嘛?”白芷嘀咕一声,转身便走,跨门槛的时候脚下一磕,整个人“piaji”一声趴了。她只听到一声脆响,脚踝脱臼了。 小孩儿吓了一跳,跳过去扶她:“大小姐!” 大小姐是金贵的,数条人影奔了过来,将白芷抢起。白微也匆匆赶了过来,将白芷就近往榻上一放,褪下鞋袜、卷起裤角,只见右腿踝肉眼可见地红肿鼓胀了起来,白微脸色很不好:“先上药吧。”说完,将白芷打横抱起。白芷道:“别为难他。” “知道。” ~~~~~~~~~~~~~~~~ 白芷到底没走成,第二天起来,上完药之后腿上清凉,却依然不能站立,雨也丝毫没有停的趋势。白芷一咬牙:“我还是走吧,腿总没有命要紧。” 白微道:“好。我送你上车。” 丫鬟撑起了伞,她们是要陪白芷同行的,上房里白翼却又出了事——他再次毒发了。 白微与白芷面面相觑,白微抄起白芷将她带到了室内,但见白翼一手抚胸,一手扶几。白芷有些心慌,问白微:“怎么又发作了?”白微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昨晚已经压下去了。” 白翼抬起头来,眼睛亮得瘮人:“你们都走,不要管我,无论我的下场如何,你们都要忘掉顾氏。这潭水太深,不是你们该趟的。” 白芷很快领悟:“是被人阴了吗?”该送的药送不到,发作起来又这样不讲理,肯定是中间被人做了手脚了。 白微比她更不肯放弃,顾家也要吃饭,总有散落的堂口,联系上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 师徒俩争执起来,白远抱着剑进来了:“印掌门与雷庄主前来拜访。” 话音才落,便听到印方的声音由远及近:“你们大清早的忙什么呢?这是要去哪里呀?”第一个字的时候他还在门外,两句话说完,人已进来了。看到“父女俩”的样子,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白芷是个姑娘,看起来又像外伤,印方一把抄起白翼的腕子来,细细诊了一回脉,脸色大变:“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是老江湖,经的见的比白微又多不少,脸色很是迟疑不定。 白翼苦笑道:“见笑啦,家务事。” 雷风皱眉道:“你知道我们不是避事的人,你这个样子怕是瞒不住的,吴登还没出殡呢。白微,你说!” 白微三言两语将前情讲了,印、雷二人都失了颜色:“什么?你就是传说中不见了踪影的顾五公子?”白翼苦笑道:“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我看这毒怕是等不得了。” 印方道:“寻常大夫是看不好的。” 白微道:“已去请神医,可……赶不到呀!” 白芷见印方的表情微变,暗暗记下了,低声说:“那先让……休息,我们听他的,先出去吧。”说着,给白微使了个眼色,两人把印、雷二人请到白微的房里,白芷劈头便问:“印掌门,看您的脸色,是有话说?” 印方缓缓地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也认识一个姓顾的人,也是服了护心丹,但是自发作开始,没的撑过三天。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护心丹,只是很像的另一种丹药。白兄只怕……” 白微焦急地问:“前辈可有解法?” 印方摇头:“解药,我是没有的,顾氏或许有,可现在恐怕是来不及取了。” 雷风道:“这个时候还卖什么关子?一定有别的办法的!” 印方犹豫道:“换血。” “换血?能行吗?”白芷一向认为这种办法不够科学,近亲属之间,父母与子女、想要生孩子的夫妇,最好不要互相输血,那不是救命,反而容易催命。 印方肯定地道:“将他身上的毒引到另一个人身上,就可以。只是这样一来,另一个人就要等……” 白芷想了一下,问道:“所以不是换血,只是请毒药搬个家?” “也可以这么说。” “有什么要求吗?” 印方道:“功法相通最好,当然……” 白芷接口道:“如果血脉相通就更好啦,是不是?” 印方大为惊异,他对白芷的印象是不怎么好的,第一印象就完球,以后她装得再像淑女也很难再掰过来了。何况,白芷前两天才又骂过了全场。在印方的印象里,白芷是不可能有这样为父捐躯的情怀的。他再三与白芷确认:“你要做吗?” 白芷问印方:“您懂这法子,是不是?” 印方点点头。 “麻烦吗?要做什么准备吗?” 印方道:“需要几味药,不过都很常见。” 白芷问白微:“你还不去准备吗?” 白微也很踌躇,他当然愿意白翼好好的,但是他更明白白翼是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白芷又顺手揪过他的领子,含笑对印、雷二人道:“容我们说说话。”印、雷二人默默告辞,子女为父母而死,这是孝道,天经地义的,他们不该阻拦。但若是有人真这么做了,他们也不至于兴奋得去鼓励夸奖。印方道:“你们商议好了就告诉我们一声。” 白芷道:“嗯,到时候少不得劳烦二位,将那个不合作的人打晕掉。” 雷风仓促地笑了一声:“呵。”便被印方拖走了。 白微为难地问白芷:“你……不用做到这样的吧?” 白芷翻了个白眼:“听我说,尸体可以分出男女,骨灰,呵,火化掉之后他们是分不出来的,到时候把尸首一烧,骨灰也是带毒。这样,他、你、大哥、还有商陆,就都能解套了。我呢,也解脱了。” 白微还在犹豫,白芷又加了一记:“你知道的,我不能留。反正是要死的,总不能白死,废物利用罢了。” “别婆婆妈妈的了,这样各方都得利的好事,还有谁会反对?” “我反对!”随着一声低喝,门被白翼推开了,“知道我为什么与家里不合吗?我不能接受把人当个物件似的估价!今天做了这件事,我与他们又有何异?阿芷,我们不能为了对抗他们而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无论死亡能不能避免,都不应该这样去谈论。” 白芷一怔,又无所谓地笑了:“你们还不动手?!”雷风、印方不知道“白家侄女”换人做了,却不妨碍他们果断制住了白翼。 白芷拍拍手,笑道:“好了,准备开始吧。” 分别 再次醒来,眼前一片漆黑,白芷又躺了一会儿才慢慢收敛了意识,试图起身。她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不伦不类的梦,说是江湖,从来没动过手也没见过死人,说是习武,也没飞得起来过。一定是梦吧。 唔,遮光帘的效果真不错,如果身体不要生锈就完美了。起身的过程能感受到每一个关节在吱吱地响,白芷翻了个白眼,发誓要戒酒。 “咚!梆!” “卧槽!啥破玩儿啊?还撞头?”白芷叫出声来。 “快快快,有动静了!”不远处还有些人声传来。 【艹!不会是喝进急诊了吧?】白芷的脸白了,【传出去要上社会新闻的,我不要面子的呀?】 一阵叮当脑袋上忽然一亮,刺得白芷流下了泪水。一个声音安慰着她:“好了,好了,醒了就好了,大哥在呢。” 白芷越听越觉得这个声音熟悉,擦着眼泪抬起头来,看到陆英憔悴的脸。两人面面相觑,陆英小心地说:“阿芷?”白芷一噎,憋出一句来:“今天初几了?”陆英听了之后表情变很复杂,伸手将她扶起来:“你,躺这儿三天了。阿微随师父去了连天城。” 白芷问道:“护心丹是怎么回事儿?我……” 陆英道:“你先出来。” 白芷低头一看,好么,她一直躺棺材里呢!躺得太久了,她的腿只能抬高半尺,陆英说一声:“得罪了。”将她从棺材里抱了出来,人一落地,陆英便收回了手,低声道:“师父很生气。还有点时间,我给你细说,我算明白师父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 白芷道:“还没回家先喂-毒-药,换了我也得跑。你怎么能留下来的?” 陆英指着地上一个蒲团说:“你坐,听我慢慢说。”自己却弯下腰,从棺材里捞出几样东西,抱着坐在白芷面前,一面整理一面说:“是顾家出了变故,顾爷内定的继承人本是长子顾熙宫,他受了重伤,他的儿子也死了。顾爷瞧不上旁人,召师父回去。护心丹是被人给换了的,师父离家有点久,一时大意。” “那现在没事了,他……你师父人呢?” “师父很生气,说你们不该这么做,”陆英将包袱打开,“他回顾家了,说不能再连累人了。本以为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嗐,阿微跟着回去了。我们总比你有把握些,别担心。” 向白芷展示了包袱里的东西:一张新的身份证明,一些金银、一小包铜钱,一套换洗的衣服,一张地图,一本小册子,一把短刀,袖镖、瓶瓶罐罐、火折子。陆英道:“这是给你的,所有的印记都抹去了,只要你不说,应该不会有人将你与白家联系在一起,以后的路,有劳你带着师妹一起走了。阿微让我转你一句话。” “哎?” “装进去之前,你已经断气了。” 白芷一顿:“哦。” “他侍奉师父去,我是带师妹回家安葬的。解药是后来得的,他让给你灌下去。如果下葬前师妹还阳,就安排离开,如果真的死透了,回家下葬。你路上就走,你是个明白人,师父的事情不能再生枝节了。” 白芷接口道:“我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去了就是送菜。对吧?” “我们护不住你,水太深了。我也觉得你离开反而能安全些。” 白芷不是矫情的人,点点头:“行。” 陆英小声说:“千金难买早知道,该早些让你习武的。” 白芷对着他就洒脱得多了:“一个月,能练个什么鬼?” “行走江湖要小心,不要忘了习武,好歹有自保的本事才行。打不过就跑。对了,那本是我写的行走江湖的一些心得,知道你没经过江湖,嗯,野宿、生火、做饭,也都写上了。那些是药,都贴上签子了。短刀放在外面,行走江湖,看到带家什的人,许多人就先避开了,也能省不少麻烦。前面有个野店,到那里我就安排你离开。” ~~~~~~~~~~~~ 白芷又躺回了棺材里,这棺材开了气孔,倒憋不死人。陆英往里面塞了一套衣服:“这是男子的衣衫,行走江湖,这样会省去很多麻烦。到了地方,你听我的信儿。” 白芷在棺材里摸黑换了衣服,将包袱放到身边,黑暗中摇摇晃晃,只觉得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极了。一时又想到接下来的生活,感觉未来就像现在——两眼一抹黑。【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但是往哪落脚,她也没个谱。 如果没有这么多打打杀杀、阴谋诡计,兴许找个安静的小镇住下来是个选项。但是顾家还在,谁也不能保证陆英的安排没的纰漏,到时候她还在混日子,面对危险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还得练本事。】白芷算了一下自己会的,就三样,内功、轻功、暗器,还都是“入门”。没个三年五载不能小成,且只有这三样,恐怕不能入名家法眼的。 还没理出个计划来,野店到了。陆英吩咐人守好,自己将棺材盖推开一条缝儿,往白芷脸上扣了个面具:“以后戴上这个。别轻易叫人看到你的脸。”说完将白芷从棺材里又抱了出来,再检查了一次她的包袱。有些不舍地说:“以后珍重。若我们控制了局势,会找你的,你多听听信儿。” “哎。” 不多会儿,马喂完了,人也吃过了午饭。陆英走了,白芷自然就剩下了。 等陆英他们走远了,白芷骑上陆英给留下的小毛驴,换了个方向,慢悠悠地晃过去。店家的说法,离下个小镇还有三十里,肯定能在天黑前赶到,也不会错过宿头。白芷向店家买了点干粮,灌了一囊水,都拴在了驴上。 四野空旷、无依无靠,只有一个她,一头驴,白芷心里也空旷了起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白芷轻声念了出来,念完又笑了,“穿越就要有个穿越的样子嘛!穿越就该是无依无靠的!指望谁呢?睁眼就有人照顾是不正常的!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 可是江湖,该是怎么闯的呢?她手头只有一本陆英连夜赶出来的小册子,再没有旁的东西可以教她了。 白芷摸着包袱,先把袖镖装好,她装得很小心,生怕没用就把东西给弄坏了。稳稳的,两只胳膊上都扣紧。接着把两个袖子的袖口也扎紧,免得纹身露了底。然后一个一个摸出药瓶来,将应急的揣到身上。又将钱分作三份,一份放在包袱里,另两份放在身上。 做完这些,才闭上眼睛,花了半个小时回忆了一下看过的武侠小说武侠片儿,又用了十五分钟背了一下《游侠列传》,接着想了一下《红线女》之类的传奇小说。缓缓地睁开眼,发现人家闯江湖都是在武功有了基础之后。 总得在武功练出来之前给自己找个混饭吃的手艺,还不能离开人类社会,因为需要经常打听一下江湖消息。思前想后,白芷决定学医。 她本来没打算学的,中西医的讨论由来已久,各有各的道理,总归是现代医学更可靠。她倒不认为中医是骗子,只是她亲爹就是个中医,还不是正经医学院读出来的?而且,中医想成大手太难了,她记得很清楚,小学时的某一天,她爸下班回家特别高兴,郑重地宣布,他对诊脉有感觉了! 就是能够准确地通过诊脉确定病情,对症下药,并且特别有效,效果比西医好得多,还不用动刀子。 她爹开玩笑的时候管这个叫“顿悟”,就是某一天,你突然开窍了。这个开窍有人早、有人晚,有人一通百通,有人一辈子可能就治某一种病特别有心得,治其他的都是平平,还得叫病人抽血化验照CT。背会药方也没用,你不能确认病人得的是个什么病,乱下药跟下毒大概也没啥区别了。她还会背汤头歌呢,屁用没有! 太玄了。所以白芷打死也不肯考医学院,为此跟她爹掀了一回桌。 现在这个玄之又玄的职业,成了白芷唯一觉得熟悉且可行的方案了。 低咒一声,白芷跳下驴背,摘了几颗浆果,挤出红红紫紫的汁水来,揭开面罩往脸颊上一抹,等晾干了,再扣上面具跳上驴背。再摸出陆英写的江湖指南,就着日光慢慢地读。这一回,她心有了个目标,心里不再那么茫然了。 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白芷便看到了一处小镇,镇子不大,便也没有城墙,只在路口有个牌坊,以示这里是个界线。牌坊上挂着的匾额已经脱落了,路上行人很少,只有几个顽童追遂打闹,为首的一个拿着个拨浪鼓在前面摇着,引着小伙们跟过来争抢。 看到白芷,小孩儿们都停了下来,歪头看着她。小镇不常见到外乡人,看着生人都觉得新鲜,何况她还带着个面具?胆小的已经往后缩了,腿快的差两步就能钻进小巷子了,胆子大的却问:“你是什么人呀?从哪里来的呀?” 消息 顽童们热心地围着一人一驴,将白芷送到了客栈门前。 小镇只有一家客栈,比野店强点儿,与白芷住过的龚氏客栈没法儿比。只有掌柜的两口了再加一个伙计,三人便足以应付客栈里的一切杂务了。菜就只有炒蛋、腊肉、咸菜、炒杂菜四样,每样几文到几十文不等。只有通铺和单间两种。住店要热水加三文。 一时饭菜热水都送了来,白芷将门插上,才除下面具慢慢收拾。饭菜味道一般,铺盖单薄而陈旧,只有热水是真的热。白芷先练了一回功,重新检查了一回包袱之后和衣而卧,将被子搭在小腹上。这一夜颇有一点草木皆兵的味道,打更声她也醒、狗叫她也醒、隔壁杂货铺子里孩子哭她也醒。睡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白微他们怎么样了。 第二天吃了一顿稀汤寡水的早饭,补了点食水咸菜,在心里鼓励自己一番,重新与驴为伴走天涯。 路上饿了就啃点咸菜干粮,干粮太干,咸菜又太咸,喝了半囊水之后就什么胃口也没有了。路边不时蹿出点野鸡野兔之类,她的暗器手法也没打中,只能安慰自己野生的养殖的好吃,不吃也罢。亏得晚间又过一处野店,她才又重新喝上了热水,野店的铺盖更是没法盖,还被蚊子跳蚤咬了好几口。 天亮爬上驴背走不多会儿,天阴了,又下起了雨。第一滴雨点落下的时候,白芷懵了一下,第二滴正打在她的顶心,打得她一个激灵,忙取了雨伞撑着。孰料雨越下越大,风吹斜了雨丝直往伞下飘,驴也不甘寂寞地叫了起来,且越走越慢。白芷只得停下驴,抽出油布来,将驴连同行李一股脑儿地罩住了,她自己只能撑着伞牵着驴沿着越来越泥泞的土路往前走。 安州城就在前面,她告诉自己,能在关城门前进城就是胜利! 伞渐渐撑不住了,胸口以下的衣服全湿透了,终于,赶在关门前一刻,白芷冲进了安州城。见天的荒村野店,看到城内两旁鳞次栉比的房舍时,白芷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门洞阴冷,白芷两只脚已经被泥浆泡透了,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守门卒,问道:“借问一下儿,哪儿有合适住的客栈?”小卒收了银子,说话也客气了些,将她上下一打量,目光在她腰间的短刀上停了一停,说:“哎哟,大侠跟我来。” 白芷重新撑开了伞,被小卒引到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小卒一路嘴上不停:“您要问我就问对人啦,这里好,店不比那老字号的,可胜在安静舒服。您在房里喊一声,伙计就能蹿到您门外头听令,饭也洁净、铺盖也洁净……” 到了客栈,里面已经在上门板了,小卒吆喝一声:“干嘛呢?来客啦~~~” 正在上板的伙计丢开了门板,一弯腰,调子拖得老长,笑着说:“哟~二叔~您老……哟,这是有贵客了吗?您里边儿请~” ~~~~~~~~~~~~ 小卒与伙计后来如何白芷是不知道,她取出一锭银子往柜上一拍:“存柜上,开间上房,热水送到房里。行李卸下来送房里,驴给我喂上了。” 伙计执勤地为她引路:“好嘞~您里面请。灶下火还没熄,您要不要来点热乎的尝尝?我们家的小菜最是可口。” 白芷点了点墙上的水牌,指了几个菜,心里算了一下价格,也觉得还算可以。便加了一句:“去成衣店买两套干净衣裳来。” 伙计笑道:“好嘞。” 上房的铺盖比野店强多了,白芷打了个喷嚏,踢掉了鞋子。不多时,伙计提了一个水桶进来,热腾腾的:“小店的浴桶还没得,您多担待。” 白芷也不挑剔,行走江湖在客栈里洗澡就是个flag,哪怕送个浴桶她也轻易也不会泡。扔一块碎银给伙计,说:“衣裳鞋袜要全新的。饭菜等会儿再上,要热的。” “得嘞,小的这就给您砸裁缝的门去。”弯腰把白芷踢下来的踢给拣了出去。 白芷打开行李看了一回,干粮咸菜已泡了雨水不能吃了,瓶瓶罐罐塞得紧里面倒还没事,钱也没少。换洗的衣服单裹了油布倒没浸水,只是有点潮,匆匆取出来洗换干净,趿着鞋往窗边一坐,只觉得前几天的奔波都像是在做梦。 伙计腿极快,再回来就又带了一个人,一人拿衣服、一人拿饭菜。往桌上一摆,先前那伙计笑盈盈的:“您要的东西都来了……”白芷恰在此时转过半张脸去,伙计马上低下了头。白芷摸摸脸道:“放下吧,没事别来打搅。”说着,缓缓带上了面具。 伙计看她颊上一大片红紫的颜色,心道,怕不是天生的胎记?难怪她是一个人,这样的人都脾气古怪没人做伴儿也是常理。看她还带着兵刃,恐怕不好惹,两人安静地收拾木桶地面,临走还贴心地带上房门,说一句:“您用完饭把空碗放门外就行,晚点儿小的来收。” 直到此时,白芷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摘下面具,慢慢吃了一餐饭,边吃边琢磨下一步计划有没有纰漏。最好不在顾家的势力范围,但又不能离太远。她很实际,顾家虽然危险,但是如果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顾家说不定也能当张底牌。这样的话,就需要再往东南走一走。安州是个踩线的地方,在安全与不安全之间…… 白芷自觉计划得挺周到,却漏算了一样——她生病了。次日一早,头沉得不行,摸索着起来灌了一壶凉茶,喝的时候觉得清凉,放下茶壶五脏六腑就又烧了起来。白芷翻出包袱,里面金创药、解毒丸倒是有,治感冒发烧的反而没有。 白芷不敢耽搁,磕了两粒解毒丸,叫来伙计:“去雇辆车,瞧大夫去。” 隔着面具,伙计也看不出她的脸色,小心地说:“您要什么样的大夫?要不小的给您请来?” “我自己去!麻利些,要大一点的药铺,大夫家里有房子赁的最好。办得好了,住店剩下的钱就归你了。”白芷决定改变一下计划,不必非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考虑下下不,本来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安州条件达标了,就在这里吧。 “得嘞!您稍等,马上!” ~~~~~~~~~~~~~~~~ 有钱能使鬼推磨,伙计虽是个小鬼,也可被钱银使得溜溜的。一刻后,白芷就带着包袱坐上了一辆简单的马车,再过两刻,马车就在一家挂着“济世堂”匾额的医馆前停了下来。 伙计一个劲儿地说:“这是全安州最好的医馆了,张大夫是老行家了,真正的圣手嘿。知府大人家里生病都找他去瞧,他的娘子也是个大夫,治妇科也是一把好手,他们家里家业也大,尽有人手照顾人。前两天才说,要过中秋了,先头赁房子的人退租回家了,正要写招帖。他家医馆临街,背面的宅子靠着小巷子,安静。” 白芷脑袋一抽抽的,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到了地头一看,这间医馆门脸三间,左边一间还单隔了出来。伙计说:“医馆这算不差的啦,医馆不同药铺,不用存那么许多东西哩。放心,冲您那赏钱,我也不能坑您不是。” 完了又敲柜台:“大夫呢?” 张百药从后面踱了出来,看到戴面具便担心是什么江湖人士来惹麻烦。待伙计开口,才说:“哦,这就是你说的那位?”伙计弯腰答应了。白芷看张百药的脸色,便说:“我赁三个月,三个月内,会有来接我。住您这儿是因我病了,图离大夫近,有个照应,并没有别的意思。”说完,微露了半张脸,又飞快将面具扣了回去。 张百药一看她的脸,将疑惑解了大半,道:“哦,老朽张百药,先把个脉。”摸了一回脉,张百药捋须道,“没有大碍。唔——看看房,看中了再签契约。怎么样?” “成。” 白芷这身体底子不错,只是近来折腾得有点狠,淋了雨又睡不好,于张百药而言不算难治。他的药是现成的,唤个徒弟来煎药,自己领白芷去看房:“生病了就不该劳累搬家。不过若要决定住下来,早搬过来休息也好,不想租这房,早些回客栈休息也利于养病。总之,早早安定的好。” 白芷是有心算计他的,只要不是猪窝,她都能住。张百药自家住的宅子就在药铺背面,临条小巷子。出租的房子只有两小间,一个很浅的小院子单开了一个冲巷子的门,紧挨着张家宅子,也许之前就是张家宅子的一部分也说不定。房舍倒是挺干净,也有一口小井,一个灶间,几样简单的家具都擦试得很干净。 白芷当即拍板:“行,就这儿了。” 张百药早拟好了契,白芷一看,三个月,一锭银子便搞定了。张娘子也出来,带着女儿、小徒弟来帮忙把白芷的行李安放好,又抱了套铺盖来:“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病着,要不要雇个丫头来照顾起居?晚饭我给你送来吧。” 白芷取了一块银子给张娘子:“劳您再给置办几样东西,不够再跟我说。”她给的这银子够一个月房钱了,张娘子连说用不着。白芷硬要她收下,请她给买些书籍、字帖之类。丫环就不用了,饭是打算在张家蹭。 包租客饭也是有的,只要给了饭钱,并不很麻烦。张娘子笑道:“那就交给我吧。你先吃药,躺一躺,发发汗。” 白芷足躺了三天,第四天上才好了些,将衣服、铺盖都换了,安静在窗下读书写字。到了饭点就自己踱去张家蹭饭,张家人知道她上有胎记,见她戴着半截面具吃饭也不以为意。白芷留意着,发现大夫们不会轻易收徒,要么拜进门去拿师父当老子,要么就得签个长契当学徒,搁哪儿都是这规矩。 这两样她都不愿意,只能慢慢等机会。 进了八月里,医馆却忙了起来。张娘子亲自来问白芷:“有个事儿,不知道周姑娘能不能帮个忙?”白芷往租约上签的名字是周南。 白芷心头一动,问道:“何事?” “帮忙写个字儿。” 白芷笑了:“我的字很难看的,您和张大夫又不是不识字,莫不是取笑我?” “当然不是!是真的心不过来。新近收药材,又赶上有大户订药,每样都要写签子帖上。委实忙不过来。” 张百药的医馆里只有一个徒弟、两个学徒,再加俩小厮,小厮不识字,学徒半文盲,徒弟还得坐堂接待病人。张百药夫妇还有个小女儿,也是才识字,不大帮得上忙。 药材的存储、切磨等张百药带着学徒干,每年都是这样,做得很顺手,也不用请人帮忙。但是今年巧了,有人跟张百药订一批成药,这人手就不够了。两人一合计,与其请那些酸书生,不如就近请白芷帮个忙。 白芷听完,问道:“府上不是金创药最灵验吗?怎么……是出大事了吗?” 张娘子摆摆手,不在意地道:“有什么事也落不到咱们头上。听说,是顾五公子要带人为吴家报仇,江湖上有头有脸的、想要挣个头脸的,都想跟着沾点好处。大门派自有秘方,小门小派,嘿,他们的药不如咱们的好使。”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还真是二、八月采药收药吗?恐怕不太好吧?” “怎么说?” 白芷道:“不大懂,只是听说,古法采草药多用二、八月,但二月草已芽,八月苗未枯,采掇者易辨识耳,在药则未为良时。不知道是不是?”【1】 张娘子笑道:“一年到头都有药材商人,也不是必要二、八月,路有远近。有些药呢,就生在某地,当地的人熟,自然会选最好的时节采啦。用药精细的人是有这样讲究,寻常人有得用就不错啦。周姑娘是真懂。” 白芷摇摇头:“我是不懂的,只是听家父说过。” “令尊也通医理吗?” “他也是个大夫,嗐,不过我不爱学。现在不在眼前了,反而想念了。要不这样,这个忙我帮了,也不用什么报酬。只要您教我认认药材,怎么样?” 这倒不难,张娘子一口答应了:“成!”本来就是对着药写签子的,写了,也就认得了,也不涉及什么秘方。 白芷想的却是,撬开一条缝儿了。 住下 张百药还有一丝矜持,对妻子要请租客帮忙的事情是半想半不愿的,张娘子将人请了来,他也接受了。清了清嗓子,对白芷一礼:“周姑娘,有劳啦。” 白芷道:“我闲着也不过在房里临帖,不嫌我的字难看就行啦。” 张百药道:“不嫌,不嫌,咳,老朽是说,姑娘的字很好啦。”白芷要求自己的字要美观,张百药只要她写得能认清就行,要求不同,自然就是“好”。 张百药很忙,自家药材不能耽误,江湖人的伤药也不敢耽误,寒暄两句便开始了。他的独生女小名叫媛媛,有点小娇气,对学医也不上心,被父母送去跟一个死了丈夫的秀才娘子读书认字学点姑娘家要学的东西,这几天也回来帮忙了。 她对医药的了解还不如白芷,就跟在白芷后面听张百药的吩咐,切药、包药,干不一会儿累了,白芷看不下去帮忙她,她就躲在白芷身后闲闲地给白芷裁纸签子、到厨下帮忙熬浆糊。东一样、西一样的干,干得也很有趣。 张娘子连连摇头,本以为有一个就伴儿的,能激发女儿学医的兴趣,现在倒好,白芷一天下来一边干活一边认药,又快又准,头天教过的药材第二天不用再教,闻一闻就能说出名儿来了。闺女反而有一种“有顶缸的了”的轻松感,真是让人想打她两下。 晚间,张娘子对张百药感叹:“亏得还收了一个徒弟,叫他当个上门女婿吧。不然媛媛这以后可怎么办?” 张百药捋须的动作一顿,问道:“那个周姑娘,学得真得很快。” “我没教过第二遍。干嘛?” 张百药便有了一个想法,打第二天起就开始留意白芷。只见她做事极有条理,切药极细致,第一刀和最后一刀没有一点偏差。签子写得很端正,分类也好。他那傻徒弟还夸呢:“周姑娘这学得可真是快,您要是吃这碗饭,我们就只能要饭去啦。” “呸!出息!”媛媛骂了师兄一句,又笑着蹲在白芷身边看她切药。每一刀都那么的匀称,看着眼睛都舒坦! 【两个没出息的东西!】张百药大摇其头。清清嗓子,慢悠悠地踱了过来。三人都站起来,张百药对白芷道:“周姑娘,老朽还有一事相托。” 白芷还没说话,媛媛先不乐意了:“爹,你怎么这样啊?先是请周姐姐帮着写签子,人家答应了,接着就要人家帮忙包药,人家又答应了,帮忙切药,也答应了。你现在又要干嘛?人家是帮忙的,不是帮佣……” “你过来,你过来让我看看,你那胳膊肘是不是叫先生打折了!”张百药气个倒仰,“你怎么就不往你爹这里拐呢?” 院子里一阵欢笑。 媛媛蹿到了白芷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来,对她爹吐了吐舌头。张白药没绷住,翻了个白眼,引得一阵窃笑。好一阵儿,张白药才红着脸说:“人手确实不够,不是老朽吝啬,这医药上的事情,治病救人的,马虎不得。老朽遇到的这些人,都不合适,所以想请姑娘帮忙煎药、熬金创药。” 白芷一口答应了:“好。” 媛媛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又跳出来了:“爹,你又来了!还真叫我说着了,周姐姐,别理他!” 白芷道:“答应过帮忙的,事情不能只做一半的。你要心疼我,就帮我一起干?” “我才不心疼你呢,我是看不惯他。” “我不管,我就是心疼我。”白芷说完,将手上的活计归拢好,才问张百药要怎么煎药。 张白药满意得紧,笑道:“不急,明天开始。” 接着便看白芷熬药,故意将两副药的配料份量弄得不一样,白芷果然找到他来询问:“大夫,这两份金银花份量不同,却都是同一个方子,是不是下手的时候抖了一下?” 张百药一拍脑门儿:“什么手抖,就是弄错啦。” 如是数日,眼见金创药交了货,药材也都入了库房,张百药对张娘子说:“我想,咱们收她当徒弟吧。” 张娘子道:“怎么起这个心了?” “你没见她做事多稳、学得多快,悟性也高,是个会动脑子的人。家里两个小厮不用说了,戳一下动一动,就是学徒,也没这么灵。阿宝那个徒弟呢,他倒是愿意多想,可他没那个悟性想不到点子上。” “这……” “我知道,我知道,”张百药安抚娘子说,“你是想给媛媛招了阿宝,这铺子给他们俩。你要知道,师徒之间虽讲缘份、讲尊卑,可也讲强弱。阿宝这样的,是徒弟求着师父,周姑娘这样的,怕是要师父求着徒弟啦。平庸徒弟巴结师父,厉害的徒弟,是师父巴结他。她能学成,放到哪里都能学成,眼睛里是不会盯着咱这医馆的。” 张娘子想了一想,道:“也对,我看她的行止,像是个富贵出身,至少,比咱们有钱。可是,她住三个月就要走了呀,这都一个月。拜师?怕是不行的。” 张百药道:“山野村夫都知道,过路的书生要请他吃顿好吃的,图的什么?哪怕只是领她进个门,她不接着学,没下文,咱也没什么损失。如果有,那咱们……” “老东西!使这个心眼儿!你那小算盘收一收吧,谁又不傻。” “那就好好待人家。嗯?” 张娘子问道:“医馆……” “女儿女婿的。” “行!” ~~~~~~~~~~~~~~~~~~ 张百药打定了主意要结这个善缘,这一通忙完,恰是八月十月,徒弟们都回家了。张百药就让厨下将晚饭备得丰盛一些,一家三口邀白芷一道吃饭。白芷恰也从酒楼里订了一席酒菜,送到了济世堂。 两下一打照面,张娘子先说:“姑娘帮了我们大忙,怎么还要这般破费?该我们请你的。” 白芷道:“我也学了东西嘛,算来是我占便宜的。” 张娘子趁势便问:“那要不要再学一点呢?我看你对这些个挺有灵性的。” 白芷推辞道:“技多不压身,可是,我住两个月就该走啦,自家的技艺授徒可以,外人就不合适啦。这日子长不长、短不短的,不伦不类。” 张百药截口道:“我是见材心喜,以后周姑娘用得着老朽所授的时候,能想起济世堂来,也是件美事。” 白芷本以为还要磨一阵子,张百药跪得这么痛快也是出乎她的预料。又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便敬您做先生吧。” 张百药夫妇便都开心:“好。” 媛媛一旁拍手笑道:“这下好了,你们有了一个学得快的徒弟,阿宝哥也解脱了。”将她父母又噎了一阵。 白芷在面具下鼓鼓腮,【阿宝学得慢,只是多做两年学徒伺候师父。我头上悬着把刀,敢慢吗?】 张娘子道:“好啦,今天高兴!来,入席吧,你以后要管周姑娘叫姐姐啦。” “那您还周姑娘、周姑娘的叫?” 白芷道:“您叫我名儿就行。” 张娘子道:“这名字好听,有墨水的人才起得出来呢。” 两下互相吹捧了一阵儿,把白芷的酒席权充了拜师宴,人人心满意足,才各自回房安歇。 ~~~~~~~~~~~~~~~ 从撬开一条缝儿到把墙面扒出一个门洞,白芷觉得还算满意。如果找个神医求入门,恐怕这个时候还得在门外跪着呢。她目前的要求是能学就行,何况张百药确实是安州最好的大夫之一了。安州另一个好大夫叫王百草,搁最大的生药铺子里当坐堂医,那家家大业大,白芷也挤不进门。 白芷满意,张百药就更满意了。他先教白芷认草药,之前收药材那部分认全了,还有一些是本次没进货的,白芷没见过自然认不得。白芷果然认得很快。接着教她认穴位、经脉,一教之下张百药很高兴——白芷是半点这方面的基础都没有,他张百药是启蒙领进门的老师。这份情谊还是很重的。 张娘子与丈夫一个打算,也高兴。张家唯一一个紧张的人就是张媛媛了,她的日子从此煎熬了起来。 她很怕白芷。 五更梆子一响,白芷一准起来,杂活不用她干,她就收拾自己、背功课,大家起床之前,她已经把功课复习完了。辰时初刻吃早饭,吃完早饭,准时准点到药房,查完药,到堂上看张百药、阿宝、阿娘子诊病跟着学。午后写字、读书,酉时晚饭,饭后散步消食、边散步还边背书。完事儿回房看书,亥时准时熄灯。 本来张媛媛是大大咧咧不注意这个的,两人又不住一块儿,可她嫌功课不够,在下午抽出一个时辰来陪张媛媛学习!倒逼着张百药每天增加教授的内容,功课增加了,白芷也没有取消每天“陪”师妹读书。 张媛媛有些害怕,她被勒了一个月了,没一天是能松一口气的。张媛媛想闹来着,白芷把窗户一钉,人往门口一坐,张媛媛想出也出不去,哪怕熬也得跟屋里把一个时辰熬完了。白芷没学过弹琴,也弄了一把,魔音穿脑张媛媛也得听完一个时辰。三天下来,张媛媛先泄气了,七天之后,不用白芷说,到了点她先自己进房。十天后,她发现白芷居然能弹出简单的曲子了。 你会弹你早弹啊!十天前你要弹出这么好听的曲儿,我听着小曲儿在屋里睡觉啊! 自此,张媛媛知道了白芷的作息,那真是一刻都不带差的,简直不是人。张媛媛并不知道,白芷亥时熄灯之后还会练功,所有高三生都这么过来的,白芷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只用了一个月,张媛媛不怕爹娘,就怕新来的师姐,每天也能沉下心来认真学点东西了。也落下了一个“未时准时进屋”的毛病,一到时候就紧张,跟戴了紧箍咒似的。 张百药夫妇简直想上香,张娘子觉得,就冲闺女能安静下来这一条,收个徒弟就划算了。何况白芷有心又聪明,她还耐得住煎熬。 药认了、经脉认了,张百药没紧着再教,白芷就拿个小本子记在堂上坐着看阿宝诊病,什么样病有什么样的外在症候。做笔记是学生的基本功,于白芷而言没什么,哪家医院不建档案呢?在张百药看来就太有心了。医馆也会存脉案、药方之类的,但是一则没有她做得这么精细的、都是看完病把当天的字纸拢一下,二则张百药还没教她这个,她先想到了。 更让张百药高兴的是,整出一本出来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给张百药:“先生,这些都是近来的病人的情况,您看看复诊的时候用不用得到?” 张百药笑纳了,夸奖道:“你有心啦,这才是干大事的人呢。” 白芷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张百药笑着摆手:“谦逊啦,谦逊啦,我不信你不知道,你天资比别人好。” 白芷道:“世间大数的事还用不到拼天赋,努力就够了。” “单是‘用功’这一条就够剔下来一大把没用的货啦!”张百药感叹一声,“来,这个大嫂是风寒,不重,我来教你把脉。” 白芷心里美得紧,还是问道:“我才入门呢。” 张百药如今想法又是一变,于“你都快走了,怎么也得再教一点吧?”之外,又有对女儿变乖的满意。 笑着对白芷说:“水到渠成罢了,何况拘泥时日呢?何况,入冬之后,各家都会施医赠药,你也给搭把手吧。趁这个机会,也好给我济世堂扬一扬名不是?” 他却不知道,白芷已打定了主意,再跟他续半年房租,理由也简单——接她的人没来,她要再等下去,可不就得接着住了吗?白芷嘴上却说:“入冬?” 张百药打个哈哈,他当然知道,入冬就是白芷租约满了要走的时候了,不抢时间,他还不这么急呢,怎么也得叫徒弟熬个一年半载的才能摸着边儿。 白芷也隐约摸出他的意思来了,看破不说破,只说:“也好,越快要日子,心里越焦,有个事做也好。先生,到时候我还没接到信儿,心里慌得紧,万一到时候走不了,我想再续半年的约,您房子先别租给别人。” 张百药一口答应了:“好!都是自己人,当然要先紧着你。对了,这些日子我总没问,你等谁呀?” “我父亲,北上找药去了。药名儿,他没说,总是很难得,买不到的。” 张百药想了一下,道:“你在我这儿有一阵子了,也知道些药材的事儿,他找的恐怕得是什么宝贝,三个月怕是不够的。你就安心住下来等着吧。等他回来了一看,你医术有成,也是很欣慰的。” “以前的时候,他让我学,我总不搭理他。现在……” “住下!安心的学。” “哎。” 顿悟 白芷第一次见王百草正是在冬天医馆施药的时候,济世堂与王百草所在的李记生药铺子摆在了一块儿,两边的棚子前都排起了长龙。很少有人知道,张百药与王百草其实是同门的师兄弟,安州人只知道俩人平时王不见王,只有在一起施药的时候才会见到两人之间距离小于两丈。 一见王百草,张媛媛就缩到了白芷身后,小声说:“姐姐,小心,来了!见着他,我爹半个月都阴着脸。口罩给我一个,别叫他看着我,他偶跟我说句话,回去我爹一准给我加功课。” 谁也不能总往脸上涂果汁,面具又不大方便,白芷就缝个在脑系绳的口罩。白芷缝纫上面是非常平平的,做出来不大好看。媛媛女红做得不错,就自告奋勇给白芷帮忙。她心大,缝完了一叠口罩一个没留,这会儿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安危来了。 白芷暗暗好笑,王百草要想气张百药,怎么可能认不出媛媛来?还是递了一个给她。旁边横七竖八伸出四、五只手来,都眼巴巴的看着她。白芷往围裙兜里一掏,一人分了一个。 女儿徒弟人人自危,张百药今年的心情却出奇的好,居然没能计较,反而微笑着说:“开始吧。”他挺得意的,今年多了白芷,虽然初学,要她在这个时候诊个疑难杂症那是妄想,但是无论是手法还是效率来看,王百草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他收了个好学生。羡慕死他! 张百药心情一好,效率也就高了,看女儿徒弟也都顺眼了。再看白芷就更顺眼了,她当先坐着,先初判病人的病情,再决定分给谁去诊病,不使张百药太累,也不使大徒弟阿宝遇到难以诊断的病症。再简单一些的病症她自己就处理了,效率比李记那分流病人的小学徒快了不知多少倍。 白芷却看到了,王百草给了张百药一个“熊孩子真闹心”的白眼,可惜张百药没看见。 张百药心里美极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只觉得今天有使不完的力气。晚间回家对张娘子说:“我还能再看二十个!”张娘子心细,拍了他一巴掌:“那是周南会分,到你我手里的都是有趣的病症,粗浅的她都会做,人得病呐,总是小病的多、大病的少,多的都给徒弟们了,咱们不就轻松了吗?” 经妻子一提,张百药也想起来了:“不错,是少了一些,哎,她今天判了多少?好像一直没停手呀。”张娘子道:“孩子勤快,不好吗?连媛媛今天也乖了一些,阿宝也认真了不少。这一群羊啊,还是得有个领头的,才能叫旁的羊跟着走,别躲懒。” 张百药道:“哎哟,我本以为阿宝已经很勤快了,现在看来呀,他还能更勤快一些!他们不是欠领头的,是欠在后头抽鞭子的。还得再抽几下!” ~~~~~~~~~~~~~~ 阿宝就开始很惨。 赵初宝,小名阿宝,张百药的大弟子,也是内定的女婿。原本对师父既敬且畏,半年之后怕死了新来的师妹。两年之后这种恐惧深入骨髓,连反抗的心都提不起来了。如果你有一个同学,他只能比你多考个三、五分,有时候还没有你考得好,那你俩是竞争关系。如果每次都多个三、五十分,那是你有心学习的。如果对方考了满分,那就只有跪的份儿了,甭学了,不是一个物种,没得学。 这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她一以贯之,赵初宝开始看媛媛被整得头大的时候还欣慰:“媛媛终于有点淑女的样子了。”轮到自己,就每天跪着醒来、跪着入睡,膝盖生茧。 赵初宝以为自己够刻苦了,不想新师妹是个医疯子。 自打开始学诊病了,白芷又从作息里挤出时间来,每天都要出去转悠,捡病人。路上捡不到了就直接冲进南城去看病,有这么干的么?南城都是什么人呢?穷、脏、乱,各种疾病、受伤等死的人。街上的乞丐她也治,牢里的犯人她也治,城里的治完了跑乡下去,全安州的病人都见过她了,她又开发了新的地方——义庄。 开始是一个外乡人,以为死了,义庄看守的老贾发现他还活着,总不能活埋吧?找了一圈儿,没大夫肯去,她去了!从此又多了一个常去的地方,还跟仵作们混熟了,常给仵作们开药去去毒气。 只要她多学会治一种病症,那就是全城穷病人的一次狂欢。 “师父!不是弟子不努力,这个真是学不出来啊!”赵初宝哀嚎了。 张百药很没良心地笑了:“你当然学不出她的样子来,你师父我年轻的时候,也做不到这样。可是这份心,总是要有的,不要懈怠就好啦。” 赵初宝才略略放下了心,依旧觉得日子很苦,只盼着师妹的亲爹快点来接她回家。他不来,师妹就心慌,一心慌就天天治病去了。 这不,又来了。 白芷提着个药箱子,看看天色,说:“我出去了。”张娘子从后面叮嘱:“才吃了饭,别走太快。” “哎。” 每天晚饭后到敲闭门鼓前,就是白芷跑出去找病人的时候了。由于日常拣病人,衙差、乞丐乃至于流氓无赖都有认识她的人,白芷在城里行走总能保证安全。 今天不是拣病人,而是目的很明确,之前南城有一家的女人在济世堂看的病,白芷给看的,得抓七副药喝,当时只抓了三副。济世堂的人都明白,这是为了省钱,三副能好个大概,剩下的就硬挺过来,如果喝不好呢?也就不再浪费钱多买那四副了。白芷都给他们记着,扫药库的时候又配了几副,亲自给送过去。 一路都有人跟她打招呼,白芷也点头致意。开始他们见她戴着个口罩都当她是怪人,后来知道她脸上有胎记,又都可怜她,现在终于当成寻常事了。 济世堂在城东,拉个不长不短的斜角,路过当初住的那家客栈,白芷又留了一袋配的糖丸咳嗽药给老板娘,老板娘塞给她一包自家腌的小腌菜。晃过了挎刀的衙差,扔给他一包自己做的山楂丸让带给他闺女治积食,顺便问他:“我要去媳妇儿生了病的老林家,您看这路上有没有顺路的,让他给我指个路?省得到南城再找了。” 衙差自己先捏了个山楂丸吃,拦了一个短衫的中年人:“就他吧,你带周大夫去老林家。” 中年人无精打采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点精神:“是媳妇儿病了的那个吧?我知道!” 衙差笑了:“就你明白!” “周大夫嘛。” 中年人脚步很大,白芷脚步轻盈,很快到了一个院墙低矮的门前:“就是这里啦。真是好命,叫您惦记着呢。”顿了一顿,又犹豫着添了一句,“您看完他们家,能到那一家看一看吗?就斜对门儿那个。别说是我说的。” 白芷记下了地址,点点头,中年人如释重负地走了。 白芷先拍门送药,看到大夫上门一家人既喜且愧。老林的手在襟摆上搓着:“周大夫,那啥,您坐,家里太乱了。哎,我去倒水,不是,您喝不?” 白芷跑南城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这些人的生活,摇摇头,打开药箱:“我先给大嫂摸个脉。” 老林一家子,夫妻二人、一个老娘、五个孩子,都开始掉眼泪,林老娘就要跪下了,白芷一把将人挽了起来:“我都来了,您还哭什么呢?锅里是什么呀?”稀拉拉一点小米、豆子配各种杂菜一锅煮了,白芷拿出小腌菜来:“他们给我的,见者有份。” 林老娘又打着孩子叫磕头道谢,白芷垂下眼睑:“还得谢大嫂肯信我。”她知道,林家人的眼泪里,感激是真的,做样子将她架起来使她得管下去也是真的,就像她捡病人有医者仁心,也有堆经验值的私心。大家都觉得她医术上头学得极好,她自己知道,这只是靠大量的、重复的练习堆出来的。她从不敢寄希望于自己有学医的天赋,只能靠这样的笨办法去归纳总结。 拉过林大嫂细瘦的手腕,白芷往上按时略有分神,忽然之间整个人都放空了。 就好像八百度的近视突然往眼里塞了副隐形眼镜,又好像见天对着莫尔斯码一字一翻查密码本,突然之间眼前出现的不再是点划线而是母语文字。 她读懂了天赐的密码。 两年了,没日没夜地鞭策自己,终于有了回报。她突然理解了父亲说的“顿悟”是什么意思,那是很难详细描述的,只能说“顿悟”。白芷的心噗通直跳,松开林大嫂的手,低声说:“我把药带来了,吃完就该没事了。”以前七副药治好病,是总结,现在她明确的能看到,七副药之后,就能好。 带着点小兴奋、小忐忑,白芷眨眨眼,对林老娘说:“您也坐下吧,我顺手也摸一把。”又摸了小孩子们的脉。每个人她都感受得那么分明,白芷恨不得挨个人把南城的人都摸一把。压着兴奋的心情,白芷说:“肚里有虫啦。”将自己配的驱虫糖丸取出来一人分了一丸看着他们吃下去。 这才问:“刚才看到斜对门那一家,总觉得风水有些不大对,他们家是有什么事吗?” 林老娘一拍大腿:“真是造孽哟!王家嘛!他家儿子闺女卖给李员外家,闺女好强,叫员外娘子把手往热油锅里一摁,嘿,他儿子不干了,闹起来又被员外儿子打死了。他要告哩,仆人告主人,进衙门先打二十大板,他又给打趴下了。您真是好眼力,是风水不大对。” “那我去看看。” ~~~~~~~~~~~~~~~~ 王家与林家差不多的格局,看着比林家整齐些,老林帮忙拍开了门。院子极浅,几步便到了房里,屋里也没点灯,就着快要落山的日头往里一看,白芷无端打了个寒颤。她治过受罚的囚犯,缝过义庄里的尸体,活人的家里,给她的感觉竟比义庄还要阴森可怖。 女孩面容姣好,眼睛非但不浑浊却透着疯狂的亮光,她的父亲趴在床上,仿佛死了一样,她的母亲让人害怕得想往她面门上贴张黄符。 白芷的兴奋之前突然之间消失无踪,从五脏六腑到嗓子眼儿都被憋闷的情绪堵得死死的。 老林低声说:“周大夫,就这样了,您看看,他们疯了,见人就打”接着抬高了调子,“周大夫好心来看病啦!” 他很有义气地站在白芷面前,半挡着她,生怕这家子人扑上来伤害到白芷。 女孩子脚步僵硬地走过来,直勾勾地看着白芷,歪着头抬起了右臂:“你能让我的手再长回来吗?”她的右手焦黑、蜷缩如鸡爪,她歪头的时候给人一种脑袋绕着眼睛转动的错觉。 白芷看看她的左手,修长、薄茧,一股闷气将自己快要撑炸了,转过来正视她的眼睛,慢慢地说:“你得学会没有手怎么活。我先让你活下来吧,活着才能有下文。” 再不处理一下,无论是感染还是并发症又或者是别的什么,都能要她的命。女孩子没有抗拒,老林张着手,随时作出把她按下去的动作。白芷摆摆手,这一家三口加一块儿都不够她打的。 用了一点麻药扎上针封住血脉,截掉残肢、清理创面、缝合、重新敷上金创药。女孩子一言不发,看着焦黑的残肢,眼睛还是亮得瘆人。打上结,白芷道:“不要沾水,过两天我来给你换药……” 话音未落,便听到巨大的拍门声:“老杂种,滚出来!小娼妇,滚出来!” 女孩子疯了一样的站起来往外冲,白芷一把拉住了她,问老林:“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员外家雇的无赖呗,她哥哥打了员外家的少爷,少爷不干了……” “官府怎么说?” “知府大人是个好官呀,判了员外家赔钱,这不是……又叫外头那些又抢又骗的,弄没了么?老头二十板子没打死,又挨了他们一顿,这不,躺倒了。” 白芷留下一副金创药:“帮他清洗了敷药,过两天我再来。”抓起医箱,出了屋。天色更暗了,门外高高低低站了三个人,一胖俩瘦,打着火把,见到她出来还怔了一下,又露出无赖的笑容来:“大夫,神仙,您在呐?这事儿啊,真神仙都管不了,您好心,咱们也不是没良心,您请走,咱当没见着。不然叫李员外知道了……” 白芷认出来这是街面上常混的几个无赖,说话的这个,老娘饿死在家里他都没管,还是邻居报上去,义庄给收敛的,因死的是女人,白芷就主动承担了帮忙填尸格收敛的活计。街面上倒也因此给她一点面子,当然更多是因为衙差们承白芷的情。 白芷也没跟他客气,低声说:“你已经闹得四邻不安了,大家都知道你来过了,可以交差了。” 高胖无赖歪着头涎笑:“成,给您面子,嘿!”随着一声呼呵,一道橘红的线划进了王家屋子里,他把火把扔了进去。 【明火执仗!】白芷心头划过四个字,她磨着牙想,【当着我的面!】 无赖们已笑着、拍着手走了:“领赏去!” 屋里,老林早先没敢冒头,现在帮忙扑灭了火把,白芷没回头,说:“过两天我再来。”背起药箱,转身把门带上,整条巷子里家家闭户,没人敢去招惹这群无赖。 ~~~~~~~~~~~~~~ 白芷垂下眼,只觉得今天如果不做点什么,她得憋死,棺材里躺了多少天没弄死她,要是被一群无赖给气死了,顾氏的毒药就成笑话了! 天黑了下来,白芷贴着墙根、追着火光,慢慢逼近,看着这三个人出了南城分开。两个执火把的留在街角,高胖无赖哼着歌儿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白芷悄悄跟上去,运气于拳,一拳捶在他的脊柱上! 白芷不懂拳术掌法一类,但是有内力就足够了。张百药教得也好,白芷学得也好,这一拳的位置正正好,可以让这个无赖瘫而不死。没有迟疑,白芷背起药箱,扯掉高胖无赖的外衫,循着火把的光追过去。 两个无赖还在聊天:“不知道李少爷这回赏多少?总是老大拿大头,王家小娘儿们也是他尝鲜,都残废了,亏得他下得去嘴。” 白芷绕到他们身后,将外衫罩往他们头上一罩,捏起拳头如法炮制。看着地上两瘫烂泥,白芷小小地吸了口气,胸口通畅了一丝,一提气,蹿上了房顶。初时脚下还有些滑,渐渐轻盈起来。李员外是富户,除了老婆儿子狠点,没别的毛病,他老婆倒张娘子的大客户,白芷也跟着张娘子到过他家,先前只知道他老婆脾气不好,不知道这老婆能狠到这个程度。 【张娘子怕要再赚一笔了。】白芷唇角微翘,蹿到了李府的房顶上。四下转了一圈,李府正在开宴,李少爷在亲爹面前还算老实,干坐着不敢动,觉得很是无趣,借口更衣跑出去拉个丫环进假山洞里调戏。白芷捏了颗石子,照他的脑袋轻轻来了一下,将李公子引了出来,照他背上又是一拳。 在丫环的尖叫声中,白芷背起药箱,走屋顶一气到了李娘子的后院里。李娘子自己吃饭,身边跟着好几个丫环不好下手。白芷又等了片刻,骚动传到后院,李娘子派人去看情况。白芷一盏一盏打灭了烛火,冷静地看着李娘子的表情随着烛火的熄灭由愤怒变成了惶然,又蹿到她的背后捶了她一记,捶得李娘子“呱”出一声响来,听得白芷极快畅。 微微一笑,趁着烛火没有重新点燃,白芷又蹿上了房顶,脚下慌乱的家丁、丫环打着灯笼,四散着找人,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别是哪个过路的大侠看不下去了吧?” 顿时,心上的枷锁脱了去,不由长啸出声。 内力盈荡,百窍皆通。 她读懂了另一本密码。 售后 正是晚饭完后临近宵禁而未宵禁的时候,路上几乎不见人迹。各家早早关门,睡得早的已经熄了灯,听到这一阵啸声睡着的也醒了,没睡的纷纷推开了窗户伸头往外看,胆子大爱看热闹的急着开门。 劈哩啪啦的声响里,白芷更不迟疑,飞快跳到隔壁房顶,顺溜着落到墙根外面的阴影里。背着药箱,慢悠悠地往济世堂去。路上遇到衙差还跟她打招呼:“周大夫,又寻摸病人呐?” “嗯呐。” 济世堂的周大夫出现在哪里都是不奇怪的,衙差说一声:“听这声音像是哪路大侠路过开心呐,有两年没闹过这个动静了,现在又来!” 白芷问道:“会有伤者吗?” “哎,您现在别动这个念头,要是有,肯定往义庄送,您早晚能见着。刀剑无眼,您是金贵人,有热闹您也甭往前凑,还指望您给看病呢。” “那成,我先回去。” 白芷从后门小巷回的济世堂,济世堂前门没开后门倒是开了个缝儿,张娘子披着外衣说:“可算回来了!那个冤家吵着要出去看热闹呢,你回来了正好管一管她。” 张媛媛才躺下,听到动静想看热闹,张百药夫妇披着衣服起来拦她、训她。一看到白芷来了,全家都安静了下来。张百药问道:“外面是有什么江湖客闹事吗?你受惊了没有?” 白芷道:“遇到王衙差,他也说是哪路大侠高兴了,我打南城出来又蹓跶了一回,什么大侠也没见着。王衙差说,真有什么伤者早晚我能见到,我就回来了。” 张媛媛原本小碎步准备悄回房了,听她说话又折了回来,这孩子有点记吃不记打,好奇地问了一句:“姐姐,我看你今天特别高兴,不会真看到什么热闹藏着不说吧?” 这熊孩子! 经她一说,张娘子拢拢衣裳,也说:“媛媛说的对,我也觉得你高兴,话音都轻快了。” 白芷眼珠子一转,对张娘子勾勾手指手,按上她的手腕:“昨晚没睡好,肝火稍旺,不是秋燥,唔,白天于三餐外又多吃了一些,”附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月事也快来了。” 张娘子一脸惊喜:“你这是通了呀!” 白芷道:“今天给林家送药的时候,顺手摸个脉,不知怎么的就这样了,我现在还没缓过味儿来呢。究竟有没有长进,还是等明天起来多摸几个试试再说吧。” 张百药道:“这有什么好试的?这里不是人?来,挨个试!”说完,先贡献了自己的胳膊,又让女儿徒弟们都挨个试。这些人都是日常接触的,各人的身体状态大概都知道,能够诊出细微的、日常观察不到的,至少能证明医术的进步。即使不是顿悟,渐悟也是令人高兴的。 白芷一一给大家摸过脉,又说出了针对的治疗方法。 张百药大喜:“错不了了,我虽才摸着一个边儿,可我见过真的神技呀!这是天大的好事,都别睡了!快,取我的酒来!娘子,烦请下厨,我们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再好好喝一场!你这个本事,当年我只见过我父亲和他的几个同仁有。” 张媛媛也跟着高兴:“阿宝哥帮忙烧火,我也炖个药膳,我才学会的。” 张娘子嗔道:“那得炖多久,今晚还能吃上不?我来吧!” 一家人正高兴着,前门被拍响了,传来了王衙差的声音:“开门!快开门!要出人命啦!” 白芷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不说,张百药是有经验的人:“娘子,饭先做着,肯定是殴斗有伤者了,我带周南去看看,也好叫她练练手。” 阿宝开了门,王衙差一头冲了起来,拉着阿宝的手说:“快跟我走!怎么只有你一个?请张娘子或是周大夫随便再来一个人吧!” 张百药边穿外套边问:“怎么?有堂客急症?” “嗐!李大善人的娘子和公子一块儿遭了人的暗算啦!” 白芷提起药箱又出来了:“走吧。” ~~~~~~~~~~~~ 李府还是上回白芷过来时的样子,人却已不是当时的状态了,李少爷归张百药,白芷就去看李娘子。人就是她打的,她是来观察一下后续效果改进技术的。脉一摸,果然比之前出诊时诊出更多的细节来,将李娘子正面检查完了再翻个个儿,往脊柱上一摸,白芷点点头:再偏上三分会更好一点。 管家急切地问:“大夫,怎么样?” 白芷不答反说:“还有一个病人呢?一起看看吧。” 两个都检查完了,张百药问:“看得怎么样?” 白芷肯定地说:“两个都废了。” 李员外膝盖一软坐在了椅子上,犹抱幻想地问:“能治成什么样子?” 白芷道:“骨头碎了,伤了经络,我能取出碎骨再把皮□□上。人瘫了,会失禁、说话也会慢慢不利索。两人底子不错,用心伺候着能活二十年以上,不用心就死得快。公子还肾虚,又受了点凉,这个倒能调理,去过哪里?” 小厮低声说:“后头假山……” 李员外一声咳嗽,小厮不敢说话了。白芷道:“能带我去看看什么样的假山石吗?” 李员外毫不忌讳地问道:“这孩子以后还能有后吗?” “先看看地方吧。” 白芷往假山装模作样转了一圈,回来对李员外摇了摇头,李员外瞬间老了十岁。张百药也有些恻然:“员外,早作打算吧。周南啊,先开调理的药方来看看。” 两人留下药方,白芷问:“要我给他们把碎骨取了吗?” “容我想想。” “好。” 已是宵禁的时候了,白芷同张百药是由衙差送回济世堂的。张娘子已准备好了酒菜:“都去洗手,箱子也放下,来吃酒。”张媛媛则围着白芷问长问短,白芷也说了李府所见,张媛媛失望地道:“我还以为会有多热闹呢。”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跟白芷说那盘鸡蛋是她炒的,要白芷一定多吃一点。 李府愁云惨淡,济世堂却挺高兴,张百药连饮数杯,有些忘形:“我医术不算顶尖,可我徒弟医术好呀!哈哈哈哈!丫头啊,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啦,剩下的路要自己走喽。啊!对了!不能受制于人,要自己研究药方、手法,找自己能用得着的药。你有这个心的,我知道的。哈哈哈哈!痛快!” 他初时是有着奇货可居之心,此时却是真心高兴。白芷有感而发,满斟了一杯:“我脾气古怪,不跪天地、不跪神佛、不跪死人,当然也不会跪活人,可我心里,您是我的老师。敬您。” 张百药大笑:“凡天赋异禀之人必有自己的脾气,这杯酒,我喝了!” ~~~~~~~~~~~~~~~ 一家子喝完两坛酒才各自睡去,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白芷就起床了,起身才发觉下雨了。呼吸着湿润的空气,白芷张开手臂,在檐下站了好一阵儿,直到大家陆续起床、生火做饭。 早饭的碗筷还没收拾,王衙差又来拍门:“真是对不住,一事不烦二主,这事儿还得您二位走一趟。今天一早,又有三个死鬼,劳您二位给看看,是不是跟昨天一样伤。” 白芷对张娘子说:“先生昨晚酒有点多且在家里歇着吧,我去就行了。” 张娘子笑道:“辛苦你啦。” 张百药扶着杖出来,带点宿醉、带点小得意:“哎呀,路上小心呐,甭管看到的是人是尸首,都别太开心……” 王衙差觉得奇怪:“怎么府上这么高兴?” 张媛媛拿着伞,挟着包书也准备出门,闻言道:“当然是有高兴的事儿啦,我姐姐成神医啦!” 白芷道:“夸张,去上学去,我回来找你。” 张媛媛乖乖地走了。 王衙差已抱拳恭喜上了:“您医术精进那是得高兴!您的好事儿比这群死鬼要紧多了!说与史都头,他老娘一准儿要给您到庙里上炷香。”白芷给史都头的亲娘使过金针拔障之术,老太太心存感激,史都头又是个孝子,在安州城常给济世堂大开方便之门。 白芷摇摇头:“路还长着呢,我觉得今天我有点飘,要是有什么失礼之处,劳你提醒。” 王衙差道:“好说,好说,一家有事,还要全城人陪着哭吗?您这边请。”又要帮忙提箱子。 两人撑着伞,白芷依旧提着自己的箱子,随口问情况。王衙差也是有问必答,不问自己先找话说:“三个无赖儿,去南城找事儿,我看呐,与李员外家那俩一样,都是叫一个大侠给办的。” “南城?”白芷故意说,“这么说来,可能还真是,是不是跟李家一个丫环有关系的事儿?” “您知道?” “昨天去南城送药,听了一耳朵,这三个无赖,是不是一胖两瘦?” “对呀。哎哟,怕不真是有人打抱不平吧?嘿,那这倒好办了!知府大人好交差了!过往的大侠办这种案子,大多是当无头公案的,交京城六扇门。六扇门得闲了,派人来看看,万一挨不上号,就挂那儿了。等会儿,咱就跟知府大人这样说!嘿嘿。可不用我再跑腿了。昨夜那一声,一准儿是个大侠。” 白芷慢慢地说:“物不平则鸣,怨气成精了。” “可不敢这么说,叫大侠听到了……” “到了。” “啊?哦!是,到了。” ~~~~~~~~~~~~~~~~~ 衙门的偏房里摆着三张条案,每条上面一个人,看形状一胖两瘦。条案旁边高高低低站着几个人,韩师爷、史都头乃至于老仵作就罢了,李府管家出现在这里就有些异样了。 史都头先抱拳:“周大夫,劳您给看看这三个人。” 白芷掀开白布来:“死了一个?” “平日不修德,倒路边儿上叫人看见了,不趁机踩两脚出出气吗?这不,死了,昨夜大雨一浇,什么都没了。这俩还活着。” 人都是白芷打的,挨个儿看了一回,说:“一样的伤,这两个也难,他们可没人伺候吃喝,没人照顾,几天的事儿。还有别人吗?” 史都头道:“现在就这几个,这五个人,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白芷道:“昨天在南城,听说了。” 韩师爷插口道:“能否详说一二?” 白芷如实说了去南城看病、三人闹事、意图纵火,末了说:“当时就是这样了,那家姑娘那样的伤我还是头回见,明天打算再去看看。” “大夫昨晚回来路上可见什么异常?” 白芷摇摇头。 韩师爷挑挑眉便有了腹案:“有劳。这位管家还有事劳烦您。我还有事要去禀告知府大人,先走一步。” 李府管家这才说明来意:“敝主人听说了这件事情,颇为伤感,想请大夫连他们三个一起治了。就在这里,我给您打下手。” 白芷不觉得好笑,她打完人搞售后就觉得自己心挺冷的,李家更好,拿活人给她做实验还说得跟个大善人似的。有趣。 “老翁,搭把手?” 老仵作恹恹地抬起眼皮:“来吧。” 先剖死的,再切活的,切完缝上,午饭都没吃才弄完。白芷道:“行了,有数了。都头?” 史都头不好意思地解释:“忽然有人要我查有花臂的女人,我上哪看女人的胳膊去?弄得我现在看到男人都想撸他的袖子!您和张娘子常年看堂客,有没有……” 白芷收拾箱子的手一顿,声音硬梆梆的:“你这不是正经事。我是医者,不是媒婆。” “不是我!是别人要查!别人!” “哦,我看过这么多病人没一个有的。” 史都头有点着急:“您别生气,真是正事,抓江洋大盗的线索。劳您给留意着,有那脾气不好的,多看一看?” “行。他们家娘子,”白芷指着管家说,“脾气有些大,但是没花臂。” 史都头笑了:“您去他家小心一些,我查看了一下,灯火是有人打灭的,怕是用的暗器。” “知道了,真是大盗?” “线索,线索。” “行,我留意。” “那可真是谢谢了!” 白芷冷淡地点头,对管家说:“休息一天,后天我去府上。” “有劳大夫,诊金会加倍奉上的。” 白芷撑起伞走进雨幕里,将自己前后的行为想了一下,南城她去过,也承认了,李府也去了,无论李娘子的房间还是假山,哪怕有她的痕迹,都无法指向她。衣服、药箱都是那一套,房顶上如果有印记,由于下雨也冲刷掉了,当然,以后再上房顶要找好理由。 现在所虑者一是暗器,二是什么人找一个脾气不好的、纹着花臂的女人? 传言 回到济世堂的时候,白芷已经打定了主意暂时不走,不能遇到消息就乱动,一动反而容易显出痕迹来。济世堂的喜意还没散去,张百药昨天的酒醒了,今天的晚饭又想喝酒。 白芷道:“先生,省着点儿,不然到过节就没得好酒喝啦。”又略说了今日的见闻。张媛媛义愤地说:“他们真是活该,干嘛还救他们呀?”张百药清清嗓子:“小孩子不懂,别乱讲。”张媛媛见父亲这般表现又嘟起了嘴,白芷倒喜欢她这股子气,就说:“以后遇到无辜的人受伤,我好心里有数知道怎么治呀。” 张百药嗔道:“哎哎哎哎,这个可不能说。” 白芷弯弯眼睛:“看破不说破,我懂。媛媛,你知道了吗?” 张媛媛重又高兴起来:“嗯!我出去也不说。爹娘都这样,他们不说,我怎么知道?回过头来又怪我什么都不懂,还是姐姐好,都给我说明白,我不就什么都懂了吗?哼!姐姐,我给你做了好吃的。” 看得人都笑着摇头。 摆碗筷的时候,白芷将史都头要找花臂女人的事情说了,张娘子道:“遇着了就告诉他,遇不着也不用刻意去找。江洋大盗的说法我看是真的,咱别往前凑,危险。别说花臂女人,就是个男人,他有花臂也不是个本份人。” 张百药道:“别看到了当时就去报官,等跟花臂女离得远些、她伤不着你,你再找史都头说。” “花臂女”本人正乖乖地摆碗筷,闻言只能正乖巧地说:“哎,都听您的。明儿我再遇着他,就跟他说您知道这件事了。” “行了吃饭吧。” 用罢晚饭,白芷蹓跶完回房整理了今天出诊的记录,将初到安州时的包袱打开,捏着枚飞镖想了一想,将飞镖等装进一只木盒子里,揭了几片地砖埋了进去。将包袱重新包好,坐在桌前裁纸签子。又到了收药的季节,提前准备总不会错。重复裁了百来条,归拢的时候被锋利的纸边划破了手指。 白芷捏起一张纸签摸摸它的边儿,眼睛亮了起来。运气自臂到腕到指,“嗖”一声,纸签在木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白芷仔细端详了一下桌面又拿起纸签看了看,含笑将纸签凑近油灯,须臾之间纸签成了一堆蜷缩的灰。 白芷一开心又裁了两百五十六条,心道,大小还要跟药签子不一样,这纸也太软了得弄点硬笺,唉,要是有卖扑克牌的就好了。 带着对扑克牌的浓浓怀念,白芷行动一切如常。对她而言假装无事发生还是很简单的,她每天作息都很有规律,几时起床几时吃饭、读多少书、每餐吃多少饭、多少菜、多少肉都是自己估算好热量的,只要照着计划表做,外在的一切痕迹上都看不出异样来。 第二天去南城再送一回药,喂林家小孩儿再吃一次驱虫糖丸、给王家姑娘换回药,遇到王衙差再问一下案情,知道知府已将此事推给了“过路的江湖人士”,遇到史都头告诉他给他留意花臂的事情了。 史都头也很平常的道了谢,白芷道:“多问一句,事情危险吗?” “嗐,我也是帮忙打听个消息的,这样的消息三不五时的就有,以前劳烦不到您是以您才不知道,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不但咱们这儿,周围几个州府也都有人嘱咐啦。啊!对了,说是,往前再倒个两三年,如果见着过、想起来了,您也跟我说一声。” 白芷道:“娘子说过花臂的女人很少,见过的肯定忘不了,现在想不起来就是没见过了。” “成,您留着心。” “好。” 白芷心中渐安,这一次可能就是个风声又或者是障眼法,或者干脆不是找她的。“白芷”本身不重要何况“已经死了”,哪怕有阴谋,这么大的阵仗白微那儿肯定得先急了。白微也肯定知道,他只要吆喝一声:“危险,回来。”白芷就能自己跑过去根本不用找,到时候不管是什么阴谋也都歇菜了。 至于谁找她,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她只要躲好了继续钻研她的新工作就是抑制对方的最好的做法。不过头上悬着的刀非但没有撤去反而更逼近了一些,这让白芷的急迫感也更强了,医疯子更疯了。 白天在济世堂收药,晚就开始钻研疑难杂症、新药方、新药材。等收完了药,白芷的进展却并不大,固定通行的药方、药材反而比疑难杂症的个例难搞,便将目光转向了城外、野外、山间。 离开城里还有一样好处,到了野外无人的地方她可以练一练她的暗器手法,也能摘下面罩来透口气不至于变成个面瘫。有关花臂的消息倒是不再听史都头提起了,这让白芷庆幸自己没有仓促奔逃露出马脚。 再到冬日施医舍药的时候,她的独家灵药还是没个着落,诊脉下药倒是更准了几分,也不算没有收获。 ~~~~~~~~~ 各家施舍都是有数的,什么时候、舍多少做个几年基本人人都闹明白了。今年李记生药铺与济世堂还是凑一块儿摆摊,白芷面前的人尤其的多,张百药不免心中得意暗中去瞥王百草。每到这个时候张媛媛都是要躲的,今天不一样了,她师姐虽然严了点,可有事的时候肯定会护着她的,悄悄拉一拉白芷的衣袖:“瞧我爹得意的样子。” 白芷看一看张百药,又看一眼王百药,不由一怔,笑道:“他们那是感情好。” 张媛媛有点懵:“什、什么?” 白芷打发她去拿药,一手摸脉、一手写记录。施完了药,她又城里城外两头跑,到第二年三月,她终于改进了张百药祖传金创药的配方,又配出一个消除疤痕的药膏来。她从来不缺病人,两种药效果颇佳。 张百药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对白芷道:“你拿着这两个药,去给王百草那个王八蛋看一看吧。他看了就知道啦,他说什么,你就听着,他要干什么,咳咳,你是个通透的人,会明白的。” 白芷翻了个白眼:“让我从他那儿讨两手?” “去去去!” “怎么师傅教了他没教您?” “嗐!”张百药跳了起来,眼瞪得挺大,拖下来的眼皮都惊上去了,“你说什么?” “你们的手法,头两年没大看得出来,去年可就看出来了。两个人走路,哪怕在岔路口分开了,一同走过的大道上还是有两个人的脚印的。”她估计王百草得比张百药的医术高那么一点。 张百药嘟囔了一声:“我什么都没说,拿上你的药去给我气死他!” 白芷笑笑,真的去了李记生药铺。张、王不见面,济世堂与李记生药铺还是有往来的,见到她来,伙计迎上去问:“周大夫今儿要什么药?进货的时候给您留意。” 白芷将两只瓷瓶递给王百草:“今天不买药,送药给王先生看看。” 王百草一面接过一面问:“你配的?断不能是你先生,他几十岁的人了,以前配不出来以后也开不了窍。哟,不错,你比他有本事多啦。他叫你来显摆的?” “是请您指教的,”白芷指着自己的脸,“您瞧我这不还遮着呢吗?等我的本事真的到了,这张脸就能见人啦。” 听的人都以为她说的是“胎记”,只有她自己明白是什么意思。 王百草道:“胎记不好去的,唉,我也没有好办法的。” “又不妨碍我吃饭睡觉,”白芷笑笑,“这个您留着,我还得去南城走一趟。” 后面听着了消息来看热闹的李掌柜踱了过来,打趣道:“你再这么弄下去,病人叫你治完了我们都得关张大吉。” “只要还有人吃不饱、穿不暖,睡光席、喝污水、受气挨打,世上就少不了病人,他们本来就没钱。” 王百草忽然说:“我这里倒还有几个方子,你要是会改就拿去改改吧。” 夏天时,白芷交了改的方子自己又琢磨出避时疫的方子之后,王百草不动声色给她讲了悬丝诊脉的要领,又教了她几种下针的手法。再塞给她一本书:“张百药就是胡闹,自以为有心计,他那点心机呀用着用着自己就都忘了!还要拖着我一起赔本儿。我看,你也快要走了吧?” 白芷确实打算走,四时节气不同症候的用药就不同,同理,地理环境不同,人生的病也不一样、长的草药也不一样,是得多看多练的。 “没等着我要等的人,是打算自己出去走走,兴许就叫我找到了。” 王百草叹了口气,没说话。 白芷道:“我还有些准备没做,总还有几个月,这几个月能接着跟您讨教吗?” “唉,愿意来就来吧。” ~~~~~~~~~~~~~ 王百草已猜出她要走,张百药那里就不能不打声招呼。张百药肉痛不已,还是忍痛说:“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能留三年,已是难得啦。” 白芷也很伤感却又不得不走,张媛媛一边哭一边说:“你做饭只会煮、针线只会补个破洞,出门怎么活呀?”白芷只能默默递手帕给她。 白芷说要准备也是真的,头一件事是出诊的时候遇到人便拜托他们:“我过一阵子预备出远门采药,家里万一有急事儿,劳您给搭把手,回来我谢您。”捶完了李家娘儿俩,她又把城里城外的无赖捶了一通,力求安州上下风气一肃环境友善一些。 三年前的野外生存让她吃尽了苦头,这一次怎么说也要准备好。不过现在内力小成自己又是个医生,生病还不是很怕,她比较担心一旦遇险受困怎么办,便于配药之余琢磨了一下□□、照明的配方。她常出城,找个荒山野岭没人的地方,放两个炮仗、扔两个磷弹,不断改进配方。 不想这一试探出了麻烦了,随着手艺越来越好,安州境内流言四蹿,都说安州有宝物现世,有白光巨响,越来越亮、越来越响,连“起死回生”的屁话都传出来了。 白芷知道这事,还是七月里从城外回来,卸下驴子上装的土产,就听张娘子说:“你要是不累就去前面看看,这群江湖客果然是安静不了几年又打上了。这回说是争什么天降的宝贝,说有巨响白光冲天,宝贝是什么没人看见,架却先打上了。” □□虽不常见却也不算完全没有,不过江湖上用得少、用得好的就更少。照明弹还真的是白芷自己琢磨出来的,本意是当信号弹和应急照明用的,没想到居然成了这个结局,顿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急忙说:“我去看看。” 人没到前堂便听到了□□声,撩起门帘一看,堂上七七八八或坐或躺了半间屋子的男女老少,血味冲天药味都压不住。白芷扎好袖子戴上手套便开始接手,赵初宝舒一口气,说:“你可来了,这个伤口太长了,还得你来缝。” 一位仁兄趴长凳上,后背衣裳早撕没了,从左腰到右肩又深又长的伤口拉了个对角得有两尺长,蝴蝶骨已经被刻了印、脊柱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怪不得赵初宝不敢缝。 白芷看看这几个人武功都不怎么样兵器也是大路货,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这是为什么呀?什么宝贝?” 陪同伤者来的人七嘴八舌,竟是:“没见着,不过有白光世响一定是有宝贝的。”打成这样是互相看不顺眼,又是潜在的竞争对手决定先打一架,打完了一伙奔济世堂,另一伙奔了李记生药铺。 白芷摇摇头:“搬桌子上缝吧。” 清洗创口的时候,轻伤者嘴巴还不停:“大夫,您快着些,我们赶时间。” 赵初宝气得够呛:“东西还没见着,急什么急?” 来人因先拍了一锭银子,底气便足,吼道:“当然要趁他们都没来的时候找啦!等到顾、沈这样的人来了,我们连搜索的资格便都没有啦!” 白芷道:“吵到我手抖,他就死了。”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悠悠的调子:“谁要死了呀?”一个长衫折扇的中年人迈着四方步踱了进来。 赵初宝放下手里的药迎了上去:“您是?” 中年人笑着又拍了一锭银子出来:“弊人姓包,借您的地方、您的病人,问点事情。” 还在七嘴八舌的人都住了嘴,其中一个白须老人小心地问道:“包打听?” 白芷的眉毛挑了挑,手上不停,慢慢地缝着,这个人她在白府的时候就听说过了,为了一则流言赶过来?有趣了。 离开 “包打听”不是一个人,当家人却只有一位,他的人打听消息的时候无孔不入恨不得自己是空气,当家人却是上来就报字号,有事没事还爱到处乱蹿。他本名也不叫包打听,不过大家都把他的本名给忘了。 白芷不动声色继续缝人,赵初宝示意学徒收了银子也接着干活,两人的耳朵都尖了起来听包打听有什么问的。事实太奇怪了,一是不必包打听本人亲至,二是这场热闹刚开始他问这几个三脚猫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只听到包打听车轱辘话说了一圈,直到白芷缝完人、赵初宝包好伤者,包打听才住了口,一拱手:“有劳诸位侠士了。”含笑捻开折扇目送伤者离开。 白芷垂下眼睛收拾桌子,心里默默数到了三,包打听笑容可掬地开口:“姑娘就是那位有名的周大夫吗?” 白芷一听就乐了,心说,合着这是找我来了?口罩下的声音有些含糊:“我是姓周。” 包打听将扇一合,笑道:“那可真是巧了!在下于附近几城游历,久闻周大夫的大名,不想竟是如此年轻。” 白芷将桌子收拾好,抬起眼来说:“您有话就直说,没要紧的事儿我还得给人送药去。” 包打听笑容可掬地问道:“在下游四方见过的名医也不少,方才看姑娘的手法便知道姑娘不一般,不知姑娘能不能洗花臂?” 白芷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包打听,包打听一派从容:“嗐,是在下好奇,姑娘能否为我解惑呢?” 见白芷不说话,赵初宝小心地插了一句:“您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好奇。” 白芷低声对赵初宝说:“送客吧,这里不是茶馆。” 包打听见这样子便觉有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大夫请看,这是在下搜集的江湖上有名的神医连同他们的地址,姑娘不感兴趣吗?” 白芷瞪赵初宝,赵初宝就赶包打听走。包打听愈发觉得有隐情,使出浑身解数就要赖在医馆不走,他身怀武艺,白芷又不能在医馆暴打他,一时僵持住了。白芷看看鱼差不多上钩了,才说:“你问花臂做什么?想好了再回答我。” 包打听擦一把汗,道:“是……有人托在下打听的,否则在下也不能问询这许多名医呀。” “问着了吗?” “有说烙的、有说削皮的、也有说用药洗的,都会留下痕迹。在下就想知道有没有能不着痕迹去掉大片花臂的办法?” 白芷道:“重囚犯要刺面、充军的卒子也要刺,一不小心就会惹上麻烦。去年衙门里的人才叫我们留意花臂,你现在来问这个事儿不大合适。我懒得惹事也不会去告发你,你走吧。”说完,拣了几包药提着往外走。 包打听不远不近跟着,见她走了几户人家分完了药还给看了病,忆及情报里关于她的描述飞快改变了策略。白芷回家的路上,包打听凑上了上来:“姑娘,不是在下歪缠,实在是事关重大。是一家的女孩子走失了,她的家人找了她许久却总也找不到,就想她是不是被人掳走把这印记去了。” “家人不知道她长相?您是江湖人必有些不能说的事,我也不好奇。只是现在您越说让人听得越心惊,再说下去就要把您自己个儿说进牢里去了。” “是失散多年,相貌许有改变。” “史都头说,一个脾气不好的花臂女干系到江洋大盗的线索,您是真想见识一下大狱。”白芷说完,就在大街上看着包打听。安州城里可能有人不认识知府,却几乎人人认得出白芷,半条街的人都跟着一齐瞪包打听,包打听只得暂退。 第二天,包打听准备了四样礼物登门,这次连张百药都惊动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随便一样礼物够咱们赚一年的了,这事儿小不了,趁早别沾。” 包打听这一回上门又与上次不同,居然很诚恳地说:“在下干的就是这个营生,也知道惹人烦。昨天本想问到了就走以免给府上惹太多的麻烦,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府上人来人往消息应该灵通,当知道顾五公子回家了,可他的独生女儿为了救父身亡。但是这两年有几拨人在暗中寻找这位顾小姐,在下就想打探一二。” 白芷道:“人都死了,没影的事儿您还打听?” “南沈北顾都有人暗中查访,他们既然动起来了就必有内情!” 张媛媛本来在后面偷听的,此时忍不住问:“她亲爹要找闺女还用瞒着人吗?” “所以呀!”包打听很高兴有人接话,“您说奇怪不奇怪?这位顾小姐的脾气、印记是很难藏得住的,照说三年了,应该是死透了。可是……” 南沈北顾大家也都知道,白芷知道得还详细一些,问题是她跟沈家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呀!“还有别人要找她吗?” “姑娘问官府中人?那倒不是,那个都头多半也是相帮熟人打探消息的。江湖上倒是还有几个人打听她,这就不能一一细数了。您放心,消息到了我这里,就与说它的人无关了,后果我担着。” 白芷道:“花臂要刺破皮肤、上色,除去就是洗掉这些颜色,让皮肤再长回去。恐怕要比刺上更疼痛,极少有人这么做,即使除去了也不会很快就恢复。疤痕分人,有的人指头稍用力碰一下皮肤上就像被人狠揍了一拳似的,看不到人我不能给你准信。无论什么样的伤,年轻人恢复得好些快些,年纪越大越不容易恢复。” 包打听若有所思。 张百药又添了一句:“东西您带走,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没听过,她什么也没说。” 包打听痛快地将礼物一收,却递给白芷一块铁牌子:“这个请您收下,没别的意思,只当交个朋友。您要有什么想知道的消息,譬如哪儿有好药材、有奇怪的病人、出门在外想知道家里的消息,找到跟牌子上一样包字招牌的铺子就能问到,在下必分文不取。您的医术在下今天见识到了,若有事相求,还请您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出手相救。” 白芷看了看铁牌,真就给收下来了:“好。” 包打听提着礼物起身,又作不经意状问:“世上真有一碰就留淤伤的人吗?” 白芷肯定地说:“有。” 包打听抱拳:“多谢相告。” 白芷失笑,这人肯定又拿这个进资料库准备换钱了。 ~~~~~~~~~~~~~~~~~~ 第二天依旧是缝各种江湖侠士,这些人的伤比之前花样多了不少,甚至有了几个受内伤的人。白芷头一回治内伤,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由格外用心。各种奇诡的伤越来越多,堪称医者的狂欢。 到了九月中,这样的情况却戛然而止——数位江湖名宿与大派掌门听说安州打得太不像样了,出面干预停战,据说南沈北顾两家也各有人到场做见证。两家派的都不是嫡传,名宿里倒是有朱龄这样的熟名字,印方、雷风等也来了,白芷就知道这一场群架在江湖上算比较大的,却又不是特别重要,顾、沈两家也没拿“宝贝”当回事,估计是判断出这就是个流言。 事情发生在城外,他们就在城外开了个大会,人在城南开会白芷从北门溜了个不见人影儿。一个月来她的手法、济世堂的金创药在江湖上的口碑越来越好,她可不想等朱、印、雷之类的人过来围观。 在外面转悠了小半个月,听到大会散了,再在路边遇到了三三两两回家的江湖客,白芷才蹓蹓跶跶地回去。 到了济世堂便听张媛媛说:“好些大侠想见你呢,啊,那个,他们还留了名帖。你看,沈、顾两家真是家大业大,帖子都比别人的漂亮,他们也想请你去,可惜你不在。不去也好,就在咱们这儿!” 白芷瞄了两眼帖子,不认识的居多,便丢开不管。张娘子还在嗔张媛媛:“你姐才回来你就闹她,让她好好歇息。” 白芷揉揉张媛媛的头,心里很是不舍,但是她必须得离开了。安州本地也有两个小帮派、一个镖局,都为白芷贡献过病人也都不吃窝边草,容易让人忘了时间还有江湖。然而包打听的消息让白芷的疑心越来越大,她怀疑自己会被人找到。 她还兼职摸黑捶人、入室行窃,如果一直留在济世堂,就永远不能让人发现这些是她干的。 是走的时候了。哪怕不是为了磨炼医术,为了济世堂的安全她也得走了。 再次拜托了自己的病人日后帮忙张家,白芷打包好了行李。走的那天是冬至,张娘子苦留:“过完了冬节再走吧。”白芷只是摇头:“我怕一留就不想走了,可又不能不走,您知道的,我等了三年没等到人来接我,我得去找他们了。”张媛媛哭得不肯出门,等白芷真的牵着驴出门,她又跑出来跟在后面不说话。 给白芷送行的人很多,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出了城门到长亭外还有人跟着,白芷一摆手:“都回去吧,这些日子承蒙大家照顾了。”史都头陪着老娘来送她,帮腔疏散了人群,最后只剩下济世堂几个人。 张百药说着:“到了别人的地方先不要太出挑,容易招人恨的,同行是冤家。”张娘子就说:“路上照顾好自己,早些回来。”张媛媛将一个包袱放到驴背上:“你手艺又不好还又爱干净,我给你做了两套衣裳鞋袜勤换着些。”赵初宝则在一边讲:“我会照着你的法子记病症,等你回来指点啊。” 白芷笑笑:“帖子我都留下了,万一有闹事的可以拿出来镇一镇,包打听的牌子,真有难事就托他们放出消息说济世堂有事,我听了必会赶回来。平常别用,人情债不好还的。” 张娘子道:“我懂。” 白芷想了想,忽然伸手将口罩摘了下来:“认一下脸吧。” 张媛媛嘴张得能放下个馒头,手里的帕子掉到了地上。白芷给了她一个拥抱:“珍重,我在妆匣里给你留了压箱底的东西。” 张娘子回神最快:“哎哟,真是、真是……” 白芷笑笑,敛衽一礼,抄起斗笠一扣,牵着驴沿着大路慢慢走了。 妙人 虽说是南沈北顾,白芷还是决定往北走。赶上这个节气,见识一下北地的寒冷以及在酷寒之下的各种病症、当地的灵药。 之前吃过苦头,这一次出远门她准备得就很充份,准备了两头驴子,一头驮着行李、一头驮着药箱,雨伞准备了两把,所有的东西都做好了防水,铺盖卷儿连简易的帐篷都带了。以为再也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了。 然而花了二十天她才走出二百里地,先是安州的病人通过身形、驴子就能认出她,接着是附近州府曾慕名到安州求医的人。有不知道她的见状也好奇打听,一传十、十传百也有死马当活马医来求诊的,又耽误一程。 白芷将收到的谢礼土产、绸缎之类找镖局托运去济世堂,足托运了三次才清完。最后一次托运完之后,再没人围着她了,她才得以从容补了些药材、食水,买了件皮裘。重新上路时已遇到了三场雪,早不是采药的好时节,索性加紧赶路去一个偏北的城里先落脚。 十天之后,白芷裹紧了皮裘,脑袋上扣了顶风帽只露出两只眼睛。此时离安州已北行了近千里,离沿海的绥远城还有十里地的时候,驴子累得罢工了。头上飘着鹅毛大雪,脚下是半尺深的积雪,白芷硬将两头驴拖进了城。算算时辰才正中午,街上却几乎没有行人,铺子是关的多、开的少,白芷只得拖着驴折返去请教守门卒。 守门卒看她一手一头驴居然拖得不吃力、腰间一柄短刀毫不在意地露着,也不大敢诓她,只是将她引到一个收费很给本城长脸的客栈里去。守门卒口鼻喷出团团白雾:“这就是本地最大的客栈了,最是干净安全,这里面有知府夫人的干股,没人敢闹事。天暖的时候过路侠士多,这会儿他们都走了,最是清净不过,人都猫冬呢。” 白芷到了客栈才知道守门卒说的清净是个什么意思——这客栈的客房空着一大半,只有几个长年包住的,过路客一个没有,今天她算是给客栈开张了。 见到一天里的头一个客人,掌柜的笑得极喜庆:“您是今天头一位客,照规矩,我给您打个折,怎么样?原本住一天的钱,够您住两天的了。” 白芷伸出戴手套的手往桌子一抹:“你这儿客不多呀,没什么不干净的事吧?” 掌柜叫起冤来:“这大冷天儿的,哪儿人都不多,天暖的时候通铺都挤满了人。这是绥远城不是野路边儿,您就放心吧,不是黑店。” 白芷道:“人不黑,价黑。” “瞧您说的,要不您先看看它值不值这个价。” 客栈很大,与当年见过的龚氏客栈也不相上下,前面一楼是吃饭的地方,有大堂有雅间,二楼都是客房。后面一字排开五个单独的院落,两头两个院子住了两个长年包住的商人,白芷就定了最中间那一个,先交了七天的房钱,让把驴卸了去喂,行李放到房间她自己收拾。 掌柜的招来伙计给屋里点了两个大火盆,又问白芷饭怎么吃。白芷道:“你大堂又没什么人,我还在房里吃吧,不用多,一荤一素一汤一饭。午饭后给我送两桶热水来,内掌柜要是愿意与我一起吃晚饭就送一桌席面过来,如果有安排就还是跟午饭一样。晚上要是闲着,来我这儿聊聊天儿,我这儿零嘴儿有的是。” 掌柜往来客人见得多了,笑着说:“就怕这里的女人爱喝酒,您不待见。” “那就再送两坛老酒过来,够吗?” “够、够的!”去安排饭食、嘱咐妻子不提。 ~~~~~~~~~~~~~~~~ 晚饭的时候,内掌柜提着个食盒过来了,笑道:“我来陪娘子说说话……哎哟,您可真好看。” 白芷请她坐下,斟了酒给她与她边吃边聊:“我知道呀。” 内掌柜笑开了:“姑娘真是个妙人,我夸别人的时候,一个个口上谦虚得不得了,脸蛋儿却是红的、脸上都是得意的。” “谦虚使人发胖,”白芷说,“我戒酒了,喝了酒手会不稳,您自便。好久没人陪我一起吃饭了,望您不要怪罪。” 内掌柜也不客气,拿了碗来替了杯子:“这里天气冷,男女老少都能喝几口。您要是在这儿住得久了就知道了,是不得不喝的。” 白芷笑笑,看得内掌柜一呆,扬手干了一碗酒又满上。白芷道:“想跟您打听一下,这城里哪位大夫的医术高,本地出产什么药材呢?我来的时候听说这里出好药。” “您是大夫吗?怪不得进屋闻到点儿药味儿,我还当自己闻错了呢。这儿大夫好不好的不知道,和记是收药的大户,他家的药好。周围他们采药的爱拿到这儿来卖,山参、鹿茸不说,周围人少,老虎就多,哪儿打头老虎,人也来抢着买的。哎哟,我想起来了,姑娘一路竟平安到了,这阵子又闹老虎了,把个孩子拖去吃了,找到的时候就剩一条腿了,找的人还被老虎又拖走一个。” 白芷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内掌柜的眨眨眼:“有半个月了,官府出了告示要往来客商结伴,又出了花红,可到现在也没打着老虎。” 白芷又问:“是什么地方闹老虎的?” “出城往西七十里,那儿有座山,山下有个村子,就那儿,叫胡家沟。您问这个干嘛?” 白芷又笑,给她布菜,陪着吃了一点,又问:“我光顾着赶路了,近来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过完冬节人就少了,也没什么有趣儿的事啦。这城里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就大老婆打小老婆啦,嫂子跟小叔子凑一块儿啦,您这样的人物不值当听这些的。” 两人边吃边聊,白芷估计着吃够数就停手,又问出来这院子两头都是外地客商包个外宅住下来的,前面楼上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还病了。接着就是问本地的小吃,土产之类。白芷也说自己沿途的见闻,又央内掌柜帮忙买些上好的纸笔、木炭之类,内掌柜都答应了。 ~~~~~~~~~~~~ 第二天一早,白芷起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雪色映得窗纸发亮。白芷整束停当,请内掌柜给装一盒吃食,问了胡家沟的方向,在内掌柜失控的表情里雇了辆车去找老虎。 车离胡家沟二十里就不肯走了,白芷也不强求,自提了食盒去胡家沟。已是下午,胡家沟的村子很小,站在村口不远就能看到挑着白幡的人家。这里几乎没有外人来,白芷提着食盒进了丧家,在一家人诧异的目光中在人家火边儿热了饭、温了水慢慢吃了。 吃完一拍手,堂上的人才惊醒,白芷问道:“老虎在哪里?” 屋里人面面相觑,一个哭得眼圈儿红红的妇人说:“您、您要做甚?” 白芷道:“不瞒您说,想试一试它。” 当下七嘴八舌炸了锅都说:“上一回去找二狗子,白饶了一个人进去,可不敢再去了。”、“进山的都是老手,都拿它没辙,必有古怪!”、“咱们打不了,官府悬赏了,总有大侠会为民除害的。” 白芷摸出一锭银子:“谁带路归谁,老虎来了叫它先吃我。”又摸出一锭银子,管他们买一只羊带着。重赏之下终于有两个猎户愿意引路,一人拖着羊,一人拿着钢叉,都在前面引路,白芷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还问他们山上出什么药材。 猎户们走得慢而警惕,进山不久天色渐暗,两人不肯再行:“差、差不多了。”白芷道:“把羊宰了,血洒出来。” 羊咩咩地叫着,血洒得遍地都是,白芷拖着羊又行了一段,风吹得枯枝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两个猎户觉得手脚冻得发麻,正在劝她:“回去吧,看来老虎是走了。” 白芷便听到一阵风声,提着羊腿抡了过去。猎户们身子一矮就地滚出两丈远,呼啦啦从坡上滚下去了。白芷这一下却是抡空了,接着便听到一声虎啸,震得人耳朵发疼。一人一虎站在雪地里,老虎不去看羊,只盯着白芷,白芷也盯着它,对峙良久,老虎直扑了过来,白芷抬手将袖镖对着它的眼睛一按机括,将几枚镖统统打向它的面门。 老虎吃痛,摆头怒吼,第二声虽大,白芷却没有那么震撼了。瞬间向左横拉出三尺,老虎一落地她便一个翻身跨上了虎背。 老虎摇头摆尾只要将她从背上掀下来,白芷凝神静气,左手揪起老虎的皮毛抓了个牢,右拳捏起运了十成的力照着它颈椎就是一拳。她兼职打断脊梁骨,今天头一回打老虎,人的颈椎比脊椎更容易折断,老虎也差不太多。白芷认真数了七下,七拳,老虎不动了。老虎真是比人耐揍。 此时,两个猎户也挺着钢叉折回来,只见白芷正坐老虎背上,老虎已一动不动了,都很惊喜:“原来是遇到女侠了。不劳您动手,这小的们来抬它!” 白芷微微一笑,摸了一把老虎的颈间,从虎身上下来。猎户将老虎翻了个身,将虎爪捆起,拿钢叉担着,对白芷道:“还是小的们走前面带路,您小心些,天快黑了,路也滑。” 白芷正要说话忽然觉得不对,边向一边掠开边打量四周,接着便是又一声虎啸——居然不是一头,而是两头。怪不得进山的老手也折了,是没发现对方是双倍战力。 猎户手一松,死虎落地发出一声钝响,活着的这只又是一声啸,好似知道仇人是谁一般只盯着白芷。白芷袖镖也打空了,老虎扑过来时只得一边掂着飞镖射去,一边试图故计重施。 这只老虎却又狡猾,竟先躲过了一只镖飞扑了上来,白芷又是横移三尺,虎尾却如钢鞭一般扫了过来。白芷在空中硬生生打了个旋儿,惊出一身冷汗,落地后行动竟停了片刻,老虎已转过头来又扑过来,白芷只得接着躲闪。山风、虎啸、猎户的惊呼统统被她屏蔽,只盯着老虎的一举一动,老虎也就几个动作,不多时便被白芷看出规律。老虎再扑,她也同时运气高纵,高过虎身抬腿又跨了上去,换了只手又捶了下去。 十下,白芷汗透重衣,心道:一山难容二虎,一公一母凑齐了,总不会再有第三只了吧?再有,就只好动用□□了,反正自己是不想再动手打了,太TM累了。那是她之所以敢进山的底牌,爆炸威力不错,取了个恶意的名字叫“霹雳弹”。 猎户又将这一只虎也捆了起来,却又没法抬了。一个说:“小的这就回去叫人来抬!” 白芷叹了口气,看看他们将老虎捆得不错,一手揪起一个绳结:“带路吧。” 猎户咽了口口水,见她一手一只老虎拖着,说:“拖坏了皮子就不值钱了。”白芷低头一看,得,干脆扛了起来。猎户倒吸一口凉气,不敢言语,低眉顺眼的将她领回村子里。 村子沸腾了,都来围观。白芷又进了丧家,将老虎一放:“我饭盒呢?”取了食盒来又热了饭,在围观之下不动声色地吃了。她的动作很慢,显得很沉着,吃完了,丧家也哭完了一场告慰完了亡灵,白芷道:“有认识去绥远的路的吗?来两个,打起灯笼给我带路。我付钱。” 一个扶杖的老者说:“天黑路不好走,还慢,大侠不如等天亮,咱们收拾个车,连这两个畜牲一道给您送过去?” 白芷对在山村、野店之类的地方过夜有心理阴影,宁愿赶夜路,只说了一个字:“走。”又拍出一锭银子来。 乡民没有收再收她的银子,除了之前引路的两个猎户,又有几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当下三个赶车的、两个押车的中选,敲锣打鼓的、跟着凑热闹的都被白芷拦下了。 从胡家沟到城里有七十里地,两辆板车在前,村里唯一一辆带篷的车就请白芷坐了。冬天北方天黑得早,七十里赶完,才是关城门、宵禁的时间。城门前早没了人,眼前城门在望,赶车的把式激动地多抽了一鞭子,马一个猛蹿,车轮磕到了石头上,车翻了将另一辆板车也撞翻了,车辙也撞断了。 白芷轻盈地纵下车,在七手八脚中伸出一只,将老虎揪了起来:“走吧。” 万家灯火次地亮了起来,白芷踩着一地橘黄的光,揪着两头老虎踏上了长街,城门在她身后缓缓地关上。 来人 临街的门窗“噼啪”不断地打开,白芷缓步回了客栈。掌柜夫妇早听到了消息站在门口迎接,灯笼下的内掌柜笑靥如花:“回来啦?” 白芷微微点头:“给他们在楼上开几间房,都挂我账上。肉管够、饭管饱,不要拿酒,喝了酒手不稳,明天还要请他们帮忙呢。”后面的猎户们临门一脚没哆嗦好都有些垂头丧气的,乖乖被掌柜安置。 内掌柜陪着白芷进店,回身对赶过来围观的人说:“围着干什么呀?等着犯夜禁被抓呀?有什么事儿,明天过来呀,我这儿明天茶水管够。”起哄的人笑道:“没有酒,光有茶顶什么用?”内掌柜一甩帕子:“再吵吵茶也没有啦。”众人一哄而散,内掌柜示意伙计关门自己去追白芷。 白芷将两头死虎往院子里一扔,回房里风帽、外套拣了包药出来看内掌柜进来便说:“大姐姐,给我盆热水吧。”内掌柜笑道:“早备下啦,晚饭也得了,还是那么多?”白芷将药泡进热水里把双手浸了进去:“嗯。”内掌柜扬声叫人准备:“过半个时辰再拿来。” 白芷乐了:“还是大姐姐体贴我。” 内掌柜坐在一边看她泡手,好奇地问:“这是练的什么功夫呀?”白芷道:“不是练功的,舒展筋骨的。”内掌柜倒了碗茶来喂她:“蜜茶,先润润喉。”白芷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盏蜜茶,听她说:“明天一早去衙门领花红吗?不是个小数目。不过呢,你要是不去衙门将这两个畜牲拿到药铺里,数目也不比这个小。还有皮子……哎哟,你把那几个人留下来是不是已经有打算了?” 白芷道:“官府礼数太麻烦了我懒得打交道。大姐姐,明儿咱们等着就是了。” 内掌柜道:“昨天姑娘问药铺,城里最大的药铺是和记,可是医术最好的是仁济堂他们的背后是顾家,昨天没说他们家,在觉得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与江湖人打交道,可今天……” “连天的顾氏?” 内掌柜苦笑:“还能有哪个顾家?真要怕麻烦呀,这还真是有点麻烦,那家礼数也多。” “那也是明天的事儿了,今天城里有什么新闻不?” “最大的新闻就在我面前了,还能有什么别的呢?”内掌柜说完自己先乐了,又问打虎的详情,说是明天要跟人说。 吃完饭后,内掌柜还问:“有什么计较不?明天我这儿门槛怕不要被看热闹的踩碎了。要是嫌麻烦,你打算跟哪个说话明儿一早我给你先跑一趟?” 白芷道:“大姐姐,咱们就在这儿安生坐着,看谁先上门。” 内掌柜乐了:“好。” ~~~~~~~~~~~~~~~~ 先来的是和记,白芷心里也乐了。昨天内掌柜前脚从她这儿出去,后面客栈的小偏门就被推开了。白芷站房顶上眼看着个小伙计溜着墙根就钻进一个门里,门口的长灯笼上一个大大的“和”字。 和记来的钱掌柜亲自来了,内掌柜把人引到客院的厅里她自己作陪。钱掌柜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的两头老虎,停下来还摸了两把,进了屋就很客气地拱手笑道:“姑娘安。”他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过分谄媚,也没有“有钱的是大爷”的骄横。 白芷也客气一福:“先生好。” 两人打了个照面,钱掌柜脸上惊艳的表情飞快闪过剩下惊讶:“这竟是姑娘的手笔吗?” “本地皮货行、药材铺都会收些虎皮虎骨一类,您这惊讶来得奇怪。” “您昨天干的也不算是件小事。” 白芷道:“您的来意我闻着味儿就知道了,实不相瞒,外面的东西白送您都成。” 钱掌柜反而心里不安,道:“条件呢?” 白芷道:“您进门也应该闻到了,我也是习医之人,本事没到家,师父说我得出来走走、看看、学学。我有心向本地的能人讨教一二,付点束脩也是应该的。我也不要您什么秘方,只要您收拾材料的时候容我旁观就行。只要您点头,东西您现在就拿走。” 钱掌柜思忖片刻,道:“实不相瞒,敝号主要是收药材贩卖药材,处置药材、保存药材的手法当然是有的。然而若说医术恐怕并不高明,仁济堂那里才有能人,这个须与姑娘说清楚。” 白芷道:“我昨天就对大姐姐说过,今天谁来就是谁。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恨不得不跟人打交道。” 钱掌柜依旧犹豫,白芷摸出一瓶自己配的金创药放到桌上:“您看看这个。”钱掌柜拿过去闻了一闻,倒出一点来在手上抹均,又伸舌头尝了一点,问道:“我可没有与这相等的方子来换。” 白芷道:“是否相等我自有判断,如何?” 钱掌柜犹豫半晌,道:“好!敝号也不白拿,您能看多少、学多少就看您的本事了。”白芷也不将药收回:“临行前我还请借药庐一用,我亲自配一瓶药留下。”钱掌柜道:“一言为定!” 当下也不用立字据,唤来猎户将虎抬到了和记药铺,一路上许多人围观尾随,进了药铺由猎户先来剥去虎皮。亏得当时猎户提醒,两张血淋淋的虎皮都很完整,放到一边晾着,钱掌柜道:“这虎皮也不算是药材。”白芷摆摆手:“说了您拿走,再多看它一眼就算我撒谎。” 和记的伙计们开始准备起来。 白芷道:“先等一等,借纸笔一用,”提笔写了两张方子给伙计:“照方各抓七副药,挂在我的账上。”将药连同方子交给猎户:“这一串给丧家的那位大嫂煎了吃,这是给那位老翁的,昨天扶他们的时候顺便搭了一下脉。一天一夜,诸位辛苦了,要急着回家就先走,去客栈柜上支十两银子,跟大姐姐说,挂我账上,我这儿有事就不送了。” 和记的两个坐堂医听到开方凑了过来一看:“咦?这个没见过,不过好像有效啊!”凑在一起讨论,白芷将:“先给他们吧,您二位要想研究,我一会儿再写,咱们是不是要先看看咱们的事啦?” 猎户看她确实有事在忙,一齐抱拳拿了药走了,白芷也不再去关注。 很快,老虎血淋淋拆了一院子,各样都剔出来,年老的那个坐堂医将一把刀递给白芷:“试试?”白芷一笑:“好。” 掌灯时分,坐堂医们已经与白芷相谈甚欢,伙计们也围着,一是看她漂亮二也是因她处理药材的手法利落。白芷回客栈的时候,钱掌柜说:“还有些没收拾完的活计,明天卯时开始。” 如此过了两天,白芷混在和记一边揣摩,一边也给搭手看两个病人。虽是小症候,钱掌柜与两个坐堂医却看得明白她确乎是个医术极高的人,尤其是白芷露了一手悬丝诊脉之后,好比酒鬼遇到了好酒,其他的原则就可以扔到一边不去管了。 没几天,和记居然在大冬天里变得热闹了起来,一些身患顽疾的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求医。白芷毕竟没见过本地的气候、常见病症,也向坐堂医讨教,将坐堂医常用的方子略加增删效果竟比之前更好。 混了不到一个月,钱掌柜就拿着两个方子向她讨教了,什么秘方不传之类都被抛到脑后,钱掌柜连金创药的方子也不提了,白芷给穷人送药他也跟着打折甚至清出些陈货让白芷随便配了药拿去送人。偶尔还给白芷提供点情报:“皮货行的老张一直嚷嚷头疼。” 改完两个方子的这一天,白芷回到客栈,内掌柜便迎了上来:“可算回来啦,老钱家的今天亲自来送了三十两金子来,说是虎皮折的钱。这个您真得收下,不然彼此心里不安。虎皮在外面肯定不止这个价,在这儿收这个就这个价。” 白芷无所谓地道:“存柜上吧。”也不去看钱、也不去算账直接回房去了。第二天见到钱掌柜就直摇头,钱掌柜也跟着笑着摇头。 白芷本以为只要自己不惹事儿,在绥远的日子也就这么过了,直到开春雪化之后她捎点本地的特产走人。不意才进入腊月,内掌柜过年的新衣裳还没裁,白芷正在和记熬虎骨膏,听坐堂医背后说:“其实呀,虎骨膏手法当然重要,说破了天去还得材料好,咱们这儿的虎骨最正!天寒的地方生出来的东西,都带着阳气,天生能续命。阳气不足,在这儿活不下去。” 闲话没唠几句,便有小孩子跑过来:“姐姐,姐姐,有人跑到客栈里找你啦,好大的排场!我看到仁济堂的顾掌柜跟在那个人身后,头一直低头。那个人长得真俊呀!” 坐堂医道:“要不您先回去?这个来得及。” 白芷道:“愿意等就等。”兜里掏出一把姜糖来给小孩子们一人一块分了,继续熬她的药。片刻之后,内掌柜也派了小伙计来报信。白芷依旧说:“愿意间等就等。” 直到手上的活计做完了,白芷才慢悠悠晃回客栈吃午饭,远远就看到客栈门口停着辆马车,门口两队挎刀的武士站得笔直,他们的双肩顶着堆积的雪,白芷暗道一声罪过:谁这么装逼?有种自己出来挨冻呀! 抬步走了进去,大堂里鸦雀无声却是有着不少人。堂里其余的桌子都撤了,只留了一张方桌上面桌了方缀着流苏边儿的绸缎桌布,一套茶具泛着玉色,高瓶里插着枝梅花。桌边只有两张椅子,左边一张空着,另一张上坐着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深蓝色的袍子袍角绣着数丝白梅,头发端端正正束到一顶小金冠里。湿润儒雅,眉眼间一片令人熟悉的温柔。 两名侍女低眉顺眼捧着香炉站在他的身后,听到声音头也不抬一下。再往外又是两排带刀的侍卫。传说中的顾掌柜与另一个男子并肩立在男子边右手边,见到白芷回来,顾掌柜对那男子低声道:“人来了。” 白芷在心里给他们一个大白眼,对焦虑的内掌柜说:“大姐姐,午饭我还是回房吃吧。” 年轻男子已站了起来,拱手一礼:“姑娘请留步。” 白芷很配合地拧过半个身子看他,男子道:“在下萧韶,慕名而来,可否请姑娘移步一叙?” 哦豁,怪不得这么眼熟呢,外甥肖舅,顾清羽的外甥、顾爷长女顾虞商的儿子萧韶。 怪不得这么大的排场! 续命 萧韶见过各种各样的美人,自以对美人已能淡然视之,无论是皮相还是性情抑或是气韵都很难再让他有眼前一亮之感了。第一眼见到白芷仍是吸引到了,叫住人之后萧韶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我看姑娘有些眼熟。” 白芷听了这句仿佛被雷劈到了,脑子里闪过“这个妹妹我见过”,顿时想打人。【装逼遭雷劈啊,非得拖着两头老虎进一回城装一回逼,老子遭雷劈了,这个萧韶就是老子的天雷。】 萧韶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公子,居然能够无缝衔接出下一句:“听闻姑娘为民除害降伏猛虎,实在令人佩服。不知姑娘师承何人?” “我不接受审问。”微一颔首,抬脚就往后院走。 “姑娘且慢。在下略备薄酒,不知可否请姑娘移步?” 白芷迈步抛下一个字:“否。” 萧韶看她真的不按牌理出牌而不是欲擒故纵,道:“在下有位朋友苦病久矣,几个月来访遍名医也未有起色,听闻姑娘是当世国手,想请姑娘……” 白芷已转过身来:“什么样的病?人在哪里?” 萧韶一怔:“头疼、耳鸣,人在仁济堂。” “头疼是最难治的诶,”白芷想了一下,“等一下我取个药箱就过去。” “车马已经备下了,姑娘要取什么?仁济堂种种药材都是齐全的。” “一刻后,门口见。”白芷说完便拽着内掌柜去后院,让她把午饭送过来。饭来了,她刚好装束停当,花十分钟扒完了饭,提起药箱回到大堂,正好一刻钟。 萧韶也还在堂里站着等,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心里却觉得有趣得紧。见白芷来了,他邀白芷上车,自己却翻身上马,侍卫们一言不发脚步整齐地跟在后面。 仁济堂很快到了,白芷提着药箱进了两重门,在一间偏房里看到了病人。三十岁上下的一个男子,胡茬几天没刮过了,一脸的焦躁之态,脑门上挂着冷汗在屋子里暴走,双手极力忍耐还是控制不住地捶打桌面、床板,打完似乎觉得应该克制,尽力放下手,没几秒钟又抬起来捶打自己的脑袋。 旁边一个年轻女子努力拉着他:“大哥,你别打你自己了!啊,公子来了。”两人一齐给萧韶抱拳。 萧韶说:“人我请到了,你们先忍耐一下。” 女子一边按住病人的手,一边说:“是周大夫来了吗?求您治好我哥哥。” 白芷的眼珠左右横扫,心说,周大夫?口上却说:“先摸个脉吧,这样看不出什么来。” 女子说:“这样已有一些时日了,说是总听到耳朵边有虫鸣,又说有蛾子翅膀扇动的声音,所有的大夫都说没有毛病。” 白芷依次摸了寸关尺,又换了一只手,倒过来两三回,戴上薄手套将人头摸了一回,最后将此人脑袋侧放在了桌了上,扯着耳朵将两只耳孔检查一回,以一根细长的竹签放入耳内轻轻拔动,手下的病人突然大叫起来。白芷手一松:“右耳,拿点菜油来,漏进去。” 不多时随着菜油流出来两只虫子。白芷啧了一声:“谁耳朵里有这玩艺儿都得暴躁得想杀人。噪声污染,大杀器啊。” 虽有萧韶在场,屋里还是听到了一阵松气的声音,这种非药石的治病手法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 病人与女子一齐施礼:“有劳大夫。”又谢萧韶给请了好大夫。 萧韶对白芷道:“萧正自幼伴我长大,与我情同手足,今番多谢姑娘了。在下略备薄礼,还望姑娘笑纳。” 白芷不动声色地道:“礼就不用了,以前只听过没见过这种病,我也算开了眼了。告辞。” 萧韶又叫住她,指着泡在油里的两只虫子问:“那以姑娘之见,这是蛊虫吗?” 白芷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是普通的虫子,屋舍常打扫、床铺常拆洗、不要睡在潮湿的地方,也不要随便往草地上躺,总之注意一点就能避免很多麻烦了。世上真有蛊虫吗?” 萧韶点点头。白芷问道:“告诉我哪里能见到,诊金就免了,怎么样?”萧韶道:“西南,十万大山里,姑娘要南下吗?” “先把这里的事了结再说。唔,这样吧,他身上有不少暗伤,看这儿药挺齐全的你们自己调治也行。不过,你要是能再跟我说些罕见的病症之类,他的调理方子我包了,明天我还来,再送一份我新制出来的药。你们要是能为我解惑,我看你这周围有暗伤的人不少,我都可以试试。” 萧正的妹妹一脸的急切,萧正则说:“公子,我们还要回去……” 萧韶却说:“无妨。姑娘,萧正的身体果然有暗伤吗?” “看着健壮,能凑齐这么多伤也是难得,我还挺有兴趣的。也不用太急,你们先留七天?一个疗程。有效之后要再换新方子,我开给你们,你们自己煎着吃。”说完提笔写了个方子交给萧正的妹妹:“小姐姐,怎么称呼呀?” 哥哥病好了,萧琦的心情也好了,听到小姐姐也是乐了,笑道:“我叫萧琦,玉字旁,奇特的奇。”白芷往她腕上一按,抬手又写了几笔:“小姐姐笑起来好看,送你的。”左眼pika眨眨,将箱子一装提起来便走。 这天下午,白芷熬药的时候都带着点笑意。钓鱼比上赶着送菜有意思多了,萧琦知道自己是安州的周大夫也不算太奇怪,毕竟这个年纪的医疯子并不多。等天暖了,还是南下去见识一下蛊虫为好。 白芷第二天再去仁济堂,仁济堂上下对她的态度便很客气了。萧正刮了胡子换了身新衣服,是个干净体面的模样,萧琦就是笑盈盈的,萧家兄妹应该是随主人姓的家臣——关系很亲密的那一种。萧韶还是身后有捧香的、身边有保镖的,态度也没有受到昨天被白芷冷遇的影响,还是那么的温和有礼。 寒暄、复诊毕,萧琦悄悄地将白芷拉到一边:“那个香膏我连夜调了,比家里的面脂都好用,谢谢大夫。”白芷笑道:“好用就行。”萧琦这才又悄悄地说:“那个,大夫,你怎么对我们公子不理不睬的呀?”白芷道:“他又不找我看病,理他干什么?”萧琦头回听到这种高论,小声说:“那,那客客气气多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呀。我常年替公子拦桃花,头回见不理他的。” “小姐姐,我是要吃饭的呀。” 萧琦低笑两声,问道:“那现在不急着吃饭吧?” 白芷笑开了:“哈哈哈哈,吃饭和吃饭不一样呀。我要不去学吃饭的手艺,就吃不上饭啦。” 萧琦道:“你骗我,你这本事到哪里都要供奉最好的席面。先吃这里几餐饭,看合不合口,怎么样?” 白芷笑了:“那好吧,先看令兄,他身体里是不是有没起出来的铜铁碎片?” “诶?他中过多少次暗器了,都起出来了呀?”萧琦跳了起来,“那咱们去看看吧。” 半个时辰后,白芷低头给萧正缝腿,萧韶与萧琦看着铜盆里一枚铁砂发呆。白芷道:“缝好了,付诊金吧,给我说说经脉、运气。”仿佛是一个拿着人皮版九阴真经的梅超风慈祥地望着郭靖。 白芷问的都是很基础的问题,自白微教了她几十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培训,许多疑惑也无人解答,此时不问更待何时?更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 萧韶也很满意,白芷的态度越来越好,美女的脾气会被最大限度容忍,可谁也不想天天受气。两人甚至一起登上了钟楼,佳人在侧,萧韶吸了满肺带着微甜雪味的空气,心情颇佳。 四下无人,白芷送了他一瓶药:“新熬出来的,有用。”萧韶一看,瓶子上写着“续命胶”三个字,笑道:“是能救命的东西了。”白芷道:“有什么亲近的人需要用它就用,不要吝啬,药这个东西放久了就会失效,存到最后就变成一堆药渣了。世上没有一种药能包治百病,这个是重伤时用的,别用错了。”萧韶笑道:“好。我是真觉得姑娘有些眼熟,果然是不曾见过面吗?” 白芷歪头看了他一阵儿,笑着摇头。 萧韶心道,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否则早该想起来了。将此事放下不提。七日后,萧韶又不急着走了,他的手下口上不说,心里也是欢喜得紧。顾、萧两家都有极好的大夫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他们的医治的,白芷医术不比家里养的大夫差,又肯见人按两把脉,也不用付奇怪的代价,只是讲一些基本的武功的知识,或是经脉、运气,或是家族里人人都知道的八卦,也就可以了。 白芷的收获也就从这里来。问武学方面的问题从来都是直接问,都是基础的,这些人开心了就容易说深。有两个活泼的人给她展示了点穴止血,萧琦见她有兴趣,也稍露两手,白芷从中学到不少。 问八卦就需要引导,。萧韶的二舅全家死得只剩一个女儿,不过一波带走了顾郁洲两个徒弟全家的命。萧韶大舅顾熙宫是内定的继承人,不过练功出了岔子,有点压不住下面,顾郁洲的儿子、徒弟们分了几派在明争暗斗,好在顾郁洲还能控制得场面。老爷子也是老风流,最近又宠上个年轻的姨娘,放出风去,明年要陪着小姨娘回乡省亲。萧韶他娘目前是骑墙观望,因为萧家自己也不大安宁。萧韶他爹死得早,几个叔叔又在壮年。 白芷问了顾郁洲的年纪,得知快到七十岁的时候,心道:那是得开始争家产了。 年前半个月,萧韶不走不行了,白芷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一个高兴又送了他们些金创药。萧韶终究没能想起来在哪儿见过白芷,也没能把白芷延揽到自家,带着遗憾离开了,临行还说:“姑娘要是改变了心意,萧家随时欢迎。” 白芷笑而不语。心道,等下回见面的时候,估计你就不这么想啦。 ~~~~~~~~~~~~~~ 绥远的雪化得晚,到春二月的时候还没有回暖的意思,白芷清点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大清早出了城,将驴系在路边一棵秃树上,抖开件带兜帽的斗篷将带个人罩成个青色的影子,施展开轻功急速掠回。从城墙无人的地方攀上去,纵上钟楼,人与天地融为一色,站着又等了一刻,两只鸽子一前一后从城里向西南飞出,白芷将两枚石子扣在手心,飞身追了上去。眼见两只飞出了城,曲指弹出石子将鸽子击落,几下起落追到,落地将两只鸽子捡了起来。 两只鸽子的脚上都带着竹管,取出来一看,内容差不多——周大夫动身南下。包打听和萧韶好像都挺关心她的。 牵了驴,一路到下一个驿站,白芷又买了匹马开始练习,虽不得要领走得慢,倒也渐渐有了一点策马江湖的意味。晚间在一处野店停留,喊老板把鸽子炖汤,竹筒和纸条都被她扔到灶里烧了。 此后一路她不再作停留,也不去给人看病了,特意绕过了安州附近,一口气狂奔两千里。暮春三月,循着信息混进了一个杂居的寨子,摇着铃铛给人看病。三月末,白芷便跟着当地一个老妇人开始学养蛊虫了。老妇人的腰上挂着个铜铃,□□用棉花塞住,人们都叫她铜铃婆婆。 在缓远的时候,萧琦曾问她,养蛊的人戒心都很重,她要怎么才能学到?不如借萧家的关系。白芷同时摇头不说话,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故伎重施”而已,只要自己足够优秀,总能吸引到同样优秀的人注目,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白芷原本是不相信有什么“蛊”的存在,尤其是“情蛊”,一准是渣男出轨的借口。直到亲眼见到真的有这种东西,才再次意识到:【原来真的有啊!】更要命的是,她玩虫子居然玩出了心得,记录生长周期、总结饲养方法、研究杂交品种、如果不是还有病人上门,她差点把配药诊脉的方法放一边专心养虫子毒物了。 教她养蛊的老妇人对白芷也充满了好奇,乍看起来白芷只有“刻苦”,然而只要半月不见,你就会发现从来不知道刻苦能够有这样的进步。白芷不藏私,种种灵药说用就用,不管你是乞丐还是头人,发现有人偷学,她把人叫过来认真的教。纯然只为学习、传播医术而来。 她与寨里的女人们聊天,跟着她们学织布,学采茶,帮她们与商人砍价,做她唯一拿手的菜——煮骨头汤,因为只需要煮就可以了。然后被笑,她们拿来腊肉,给她做饭。 谁都不知道白芷心里的不安,小寨一片详和。七月末,小寨忽然来了一群人,抬着一只棺材,默默地放到铜铃婆婆的门前。白芷还以为是自己治的人没治好被人闹上门,正踌躇时,铜铃婆婆拄杖出来了看了一眼,道:“不省心的东西!” 转头便走,白芷追了进去,怎么问铜铃婆婆也不开门。白芷只得出来问来人,来人道:“是被练长风所害。”白芷问:“那是谁?” 练长风是依附顾氏的客卿,棺材里的是铜铃婆婆的亲孙子。 白芷与邻居先把灵堂设起来,待人入土,卷了个包袱将养了一半的虫子交给铜铃婆婆:“您帮我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铜铃婆婆冷冷地说:“好好当你的大夫,别找死。” 白芷道:“大夫本来就是要走四方的,是我走的时候了。” “虫子还没孵出来你就走?” “嗯呐!” “死了别送回来!” “嗳,一定送回来,就怕您不肯埋,那就扔山上喂鹰吧。”白芷笑笑,将铺盖卷、衣服都留下,只带着药箱与短刀暗器,再次开始了狂奔。 萧家人说过,八月初六至初十,顾郁洲要陪新宠去省亲,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城中一汪碧波,离这里三百里,今天是八月初四。 是理清一切的时候了。 掉马 一骑绝尘。 白芷跑得极其豪放,她的骑术没有经过什么人指点毫无章法可言,风直往口鼻里灌,不得不停下来把口罩再给戴上。所幸路上并没有下雨,终于在初五的午夜时分看到了小城的城墙。 这是一座小县城,依山傍水,城墙不太高,却很麻烦――顾氏打前站的人已经到了,隐蔽处有他们的暗哨。顾郁洲出行的排场比白家可大得多了,贸然围观并不安全,白芷掉头就走。她本来打算先进城观察,守株待兔等白微等人更好,此时果断改在驿站眯一阵儿。 反正已经歇了一晚了,第二天白芷便不着急了,吃了早饭骑着马慢慢进城,城里再没有人注意她。她的口罩已经换成了斗笠,窄袖布衣薄布靴子,腰间一把短刀腰后别根竹笛,一人一马一只药箱,标准的江湖客的打扮,暗哨没有搭理她。这样的人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他们混得不大好,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仆从相随,露了脸也没人认识但还要遮一下脸。混不下去的有回乡的有死的,也有试图投奔大门派、大家族充当打手的。 城里里外带刀带剑的人密度比当年安州寻宝时还大,小县城的包子都比安州贵了,客栈几乎住满了,茶楼酒肆也满是人。街上人声鼎沸,只要坐在马上尖起耳朵就能听到江湖人打探消息的问话。 白芷只用耐心地听,就知道这几天县城宵禁的点都被提前了,天没黑就关城门。顾郁洲并不住在城里,城东有大湖经水道与城内小湖相连,顾郁洲一行人在东湖边上住着,本县最大的楼船与几乎所有的船只都被顾郁洲包下了。小姨娘的老宅子外面摆了一条街的流水席,只招待本地乡亲。 牵着马,白芷先去小姨娘的旧宅子,两进院落,本县中等人家的样子,听说父亲以前是个官儿但是家道中落。之前宅子已经卖了,这回顾郁洲很客气地加价给买了回来。他们今天要先到城外休息,明天扫墓,后天才是到宅子里来看看、拜访故友。 流水席没她的份儿,白芷顺手买了两个包子转去城外山上,发现那里也有暗哨。白芷弹了几只虫子过去,薅了两把药草,搁口袋里装了,牵马下山到了东湖。 东湖边的人没有想象的多,顾氏的人在、好些江湖人也涌了过来。本地百姓与许多江湖人则被关在了城内,宵禁的时间又被提前了,过午就关了城门。 太阳接触到山尖的时候,湖面上热闹了起来,各艘船上陆续响起了练习的声音。岸边的赏景台里也有人出现,先是杂役摆桌椅陈设,继而是有管事模样的人对花船指指点点,就有人划小舟去安排花船移位。 天黑下来的时候,管弦丝竹声大作,所有灯烛一齐点亮,穿着一式宫装的少女们捧着酒馔鱼贯而出。白芷摸摸口袋,发现没买晚饭,举目望去,远远的看不大清顾郁洲的面目,不从移动的速度和模糊的姿态来看应该很健康,旁边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顾清羽。白芷身边不少江湖客也往那边看去,好些人跃跃欲试,试图在顾爷面前表现一下自己。 赏景台上诸人举了一回杯,便有人按捺不住往前凑了,白芷也不在意,依旧站在岸边,她在找白微。从下午开始,她就没等到这个人出现过,照说他师徒四人此时应该在这里,大半天了四个人里至少应该有一个出来透个气。但是都没有。 【要出事。暗哨,制高点,关城门……】白芷微一皱眉,小心地站在岸边的芦苇丛后,手伸进兜里,那里有一个粗制滥造的单筒望远镜,不能跟工业产品相比,在这里也足够用了。不过……白芷地手又缩了回来。依旧安静地站着。 ~~~~~~~~~~~~~~ 初六的月亮从西边山凹进去的地方露了一个小脸又缩了回去,天上只余微弱星光。忽然之间,赏景台上的蜡烛同时熄了。接着便听到呼喊声、刀兵相击声、花船上发出疑惑的声音,很快有两三点火光亮起,是身上带了火折子的人仓促间捻亮的。 夜风送来了一些指令吹进白芷的耳朵:“山上亮灯!指路!”、“举火!”、“一、三左转,二、四合围。”、“两人一组”之类。其中一个不大和谐的声音应该是小姨娘的,带着毫不控制的惊惶:“老爷!我怕!” 白芷翻了个白眼,看看旁边柳树上的几个人已经蹿了下去,便自己跳了上去,正要摸把瓜子出来,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商陆!” 【艹!】白芷摸出望远镜一看,白天找不到的陆英出现了,正奔地上一个人形物体去,商陆脸朝下趴地上了!调了调焦距一扫,这熊孩子后背被叫人给剖了,伤口只有在安州缝过的一位勇士的背能与之争长短。周围几个黑衣人趁他病就想要他命举刀砍了过来,陆英离商陆还有三丈远,刀锋亮起时几个火折子又被打灭。白芷的计划只得一变再变,摸出颗照明弹先弹了过去。 “嗖!”白光冲天。 望远镜一揣,白芷提起药箱飞奔过去,之前得意位置选得不远不近刚刚好,现在只恨离得太远! 几个提纵,于湖面荷叶数次借力,闪光的白光之下,落到了赏景台上。心里骂了一句:【MD!自脱马甲。】人还得装个逼,药箱轻放在地上,摘下斗笠做了个欧洲绅士的脱帽礼,对着顾清羽的方向鞠了一躬。白芷的心在流泪:【我怕是要遭雷劈了。】 满腔悲愤脸上还得不动声色转过头去看商陆,这熊孩子拖了一地血滚到旁边,算是躲开了致命一击。白芷手里斗笠飞去给他解个围,陆英也冲到了商陆身边,架住了砍过来的刀剑。犹有心抽空问白芷一句:“你怎么来了?” 白芷道:“快把这货拖过来吧,再不缝他就要死了。” 陆英往商陆大穴点了几指,暂缓了一下流血,架着商陆回头对白芷说:“快,跟过来,这边安全,我们有计划的,只是没想到灯火被做了手脚……”白芷翻出颗药塞进商陆嘴里:“好计划!”商陆一看是她,先骂一句:“死丫头,谁让你回来的。”接着回过味儿来问喂他吃什么药。 就这会儿功夫还有来添乱的,一个带点惊喜的声音说:“周姑娘?外公,这位就是我说过的周南周大夫。” 【我日!萧韶你也在啊?】白芷知道自己有掉马的一天,没想到是这样的掉法,萧韶估计已经把她卖了个底掉了。商陆半死不活还跟陆英一起瞪她,仿佛在问她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大家都知道“周南”了。 深吸了一口气,白芷面无表情地对陆英道:“就近找个地方,得快点缝。”说着提起商陆的右手开始诊脉。 手才按到,天又渐渐暗下去了,照明弹在天上飘不久,它退休了。山野里、湖面上、到处都是追捕的人,火把看来是真被搞完球了,照明弹一熄,他们又只能靠记忆动手。黑暗中,白芷翻了个白眼,又弹出去一颗。白光再起,亮如白昼,追捕的人重新认出了刺客。 白芷叹了口气,将装照明弹的袋子扔给白微:“暗器手法还是你教我的,自己没忘吧?”白微有无数话要讲,此时只能接过袋子,嗖嗖往侧方弹了两颗出去。白芷忍不住嘴贱:“崽卖爷田不心疼啊。”白微一噎,瞪了她一眼,果然慢慢地一颗续一颗的往外打,输出不再那么狂放了。 顾家果然是有计划的,唯一的漏洞被堵上,再没有什么波折了。刺客陆续落网,火把紧急扎了出来。受伤的人也不多,就数商陆受的伤最重,陆英对顾清羽父子一拱手:“师祖、师父,我去安置师弟师妹。” 萧韶听到“师妹”还想了一下,舅舅什么时候收了个女徒,心里一道灵光闪过――这是他表妹啊!顿时惊愕地看看白芷,又看看顾清羽,最后目光落在了白芷身上。怪不得看她觉得面善!怪不得她给自己续命胶还让给亲近的人用!他回来贡献了一半给大舅,还极力向外祖父推荐周大夫!萧韶的心情瞬间变得很糟糕。 陆英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白芷还没认呢!白芷却说:“行啦,我去缝他。既然我回来了,你们在包打听那儿下的单是不是可以取消了?” 白微急忙问道:“包打听?” 白芷一面往商陆背上插针止血,一面说:“走路上,叫个官差给堵了,说上头找脾气不好的花臂女人。缩房里,姓包的敲门来问花臂。逃到冰天雪地里,还有人冲过来说看我脸儿熟,还跟我求医。你们逗我啊?嗯?萧大公子?” 萧韶被倒打一耙,眨眨眼睛,他知道包打听那儿有人委托,他也是顺口在包打听那里洒过一网。天地良心,他真不是已经知道周南就是白芷才去绥远的!心情一转,被欺骗的糟糕成了被冤枉的糟糕。 顾清羽的脸色也很难看,略带僵硬地转过身,对顾郁洲一礼:“父亲。这件事……” 顾郁洲静静地看着他们。 漏勺 【夭寿哦,好像用力有点猛了,这回拿雷劈我的怕不就是这老头!】白芷转过身薅起商陆:“先找个地方行不行?” 陆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白微对他一点头,他光速架起商陆另一条胳膊:“跟我来。去三师弟住的地方行不行。” “干净又安静就行,灯光要好一点,如果没有,就多取些镜子来。”白芷说完,又给商陆塞了颗续命胶。翻药箱的功夫,已有伶俐的弟子上来替了白芷的位子。白芷索性提着药箱跟在他们后面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转过赏景台,后面是一处精致的院落,灯笼火把都打起来了。转过一座假山,白芷看到一个小男孩扶着个小女孩儿,快走几步过去眼睛上下一扫落在了小女孩儿的脚踝上。小孩子警惕地往后小退一步,恰巧陆英回头一看白芷没了,喊了一声:“干嘛呢?” “我看看她的脚,不耽误事儿。” 两个孩子瞅了陆英一眼,陆英也看到了他们,说一句:“你快点。”对两人点点头,两个孩子不再退了。白芷一看小姑娘是脱臼,顺手给正了前半帖膏药帖上,另半帖给了小男孩儿:“这两天别动它,别用力揉搓,过两天把这半张换上。”给一人塞了一颗姜糖,丢下一句“天冷,吃完早点睡。” 提起药箱追上了陆英,陆英道:“就在前面了,这里地方狭窄,我这就让他们收拾。” 架子床不合适放人,贵妃榻还歪曲扭八的,陆英找到两张条桌拼一块盖上白布充当手术台。灯火不行,又收集了镜子。白芷奇道:“你们竟然没有夜明珠吗?” 陆英轻笑:“没带出来。”没有再多作解释。 商陆被放到了条桌上,白芷先洗了手戴上口罩手套,又扔了一套给陆英:“帮忙吧,咱们得快点儿。”俯下身对商陆说:“你不给你用麻药了,自己撑着啊。”陆英讶然:“不用?” 白芷弹弹商陆的后脑勺:“四年不见,三少爷把自己活成个漏勺,寿数都快漏光了,怎么也得再补两次。麻药留着后面用吧,那玩艺儿用多了人会变蠢的,虽然他已经蠢无可蠢了。闲杂人等不要进来,本来就不是无菌室。” 商陆发出愤怒的哼唧声,白芷又弹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老实一点。”又下了两针,拿特制的小刀在将他的伤口往上斜划开一寸,陆英微惊,白芷头也不回地说:“别站着,拿碟子来。”陆英四下一看,把个笔洗从门外端了进来,白芷已从划开的地方夹出一枚钢针,扔进去发出一声脆响。说:“唔,恭喜,可以少开一次刀了。” 捞了个香薰球来,挖了两勺香料进去点着了凑近伤口,又引出两只像蚯蚓一样却通体透明的虫子来。也是夹了扔进笔洗里:“活人身体里取出来的蛊,又少挨一刀。” 接着就是清洗创口,缝,手术的种种条件从一开始就没法讲究,白芷自己也是摸索出来的医生,反正都是将就。白芷先把伤口两头、中间各缝了几道粗线,再仔细地一段一段地缝,可比缝一般人用心得多。缝了一半让陆英再喂商陆一颗续命胶,接着缝。 到外面所有声音平息下来,梆子敲了四更,白芷才两眼发直地站起来。给伤口敷上药,取了纱布覆上,再用自己制的胶布粘好:“这破玩艺儿我自己做的,不大粘,别乱动啊,乱动掉了我不管的。” 陆英比她还紧张,递针线剪刀之类兼跑腿,此时也有些虚脱。看白芷摘了口罩把商陆背上的针一根一根往下薅,便把口罩也摘了,直起身来道:“你也累了,我去给你收拾屋子,你想吃什么……”话没说完就乖乖站住了――顾郁洲与顾清羽居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房内,两人看着放在一边的笔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白芷薅完针看纱布没渗血,给商陆把脉、摸完扯了张床单给他盖上,一边说:“能安静睡就行,不想吃了。我初四还在三百里外,跑废了两匹马、人要累秃了居然便宜了这家伙。就近给找个地儿吧,他要出事了方便抢救。”低头一看,商陆已经睡着了。白芷更了,边装药箱边说:“我住哪儿?” 顾郁洲对顾清羽道:“你安排。” 白芷用力睁大眼睛:“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她刚才没搭理顾郁洲,顾郁洲这会儿也没理她,抬脚走了,留下白芷干瞪眼。顾清羽道:“阿英,照顾你师弟。阿芷,跟我来吧。” 白芷脱口而出:“打死我也不考试啊!” 顾清羽疑惑地转过头:“什么?” “不是说进你们家得考试吗?考不过就滚蛋的那种?我不考。”三天三夜,只睡了四个小时,刚才还疲劳作业缝了个商陆,白芷快要成狗了,再好看的顾清羽也没办法让她理智清醒地说话了。 “总是我们没有安排好,你先休息吧,我来想办法。” “等我睡醒再说行不行?我找你们是有事要说的。” 顾清羽领着白芷走进一个颇大的院子,推开左厢门的门:“你住这里。”里面两个美貌侍女已站起来迎候:“五爷。”顾清羽道:“服侍小姐沐浴歇息,”又对白芷说,“不用考试,父亲已有意让你认祖归宗。他就住在上房,我去对面,这里是我的房间,放心住。” 白芷再也忍不住了,含泪打了个哈欠:“别乱来。” ~~~~~~~~~~~~~~ 得要死,白芷还是硬撑着洗了个澡,四年了,她每次洗澡都像做贼,穿着个长袖进浴桶。今天终于不用遮遮掩掩了,洗了个痛快,神清气爽,顾家的床铺比白家的还要舒服,头发还没全干就睡着了。 早上被孝子贤孙们给顾老爷子请安的声音吵醒,白芷不知今昔何昔地躺了五分钟才回忆起所有情节。掀开被子,昨天的两个侍女已经捧着衣服跪在床前了:“奴婢们服侍小姐更衣。” 白芷连双袜子都没带,正裹着个浴巾:“哦。” 一看衣服就比白家的好,同是丝绸,素面的就没有织上花纹的贵重。这件衣裳就是带织纹的,淡黄底色,碧波芙蓉的图案,侍女们小声解释:“这是连夜赶出来的,绣工还没来得及上,请小姐先将就两天。新衣已经在做了。” 长裙宽袖,嵌宝腰带,玉佩珠履,内衣都是丝绸的。白芷换上宽袖稍有不适,理着袖口失笑,穿惯窄袖包臂的了。她的头发又是四年未剪,垂到膝弯还余寸余。侍女们为她将头发堆成髻,固定的时候颇花了几根素金簪钗,梳完鬓边簪了只衔珠的凤钗。最后给白芷颈上挂串璎珞、腰上又挂了个香熏球。 侍女想给她上妆,又觉得这张脸无处下手,生怕画坏了,最后只描了下眉毛。妆束停当,白芷对镜一看,几乎不认识自己了,这根本不像是个社会人,完全是个大家闺秀了。【原来顾家是这个风格!怪不得他家亲戚萧韶是那个样子!】 白芷心中有疑惑,还是问:“我药箱呢?”侍女麻利地捧了来:“在这里,奴婢们并不敢动。”白芷接过药箱才想起来没问她们名字,一边让她们带路去看商陆,一边问了名字。一个秋水一个碧波,成双成对也挺好记。 秋水道:“小姐,外面正是大家给老爷子请安的时候,您……要不要过去?” 白芷道:“我还不是孝子贤孙呢,咱们走吧。” 想是得了叮嘱,两人皆不敢反驳,悄悄开了门引白芷出去。上房里鸦雀无声,院子里也站了几个人,门一开,一齐望过去。白芷睡觉的功夫,别人也没闲着,小道消息满天飞。萧韶拿了续命胶之后一直没用上,直到他堂弟今春跑去挑战成名已久的剑客被打成狗,萧韶拿药救了他的命,试过了药效才送了一份给舅舅。顾熙宫的伤势大有好转,顾氏内部的力量对比再次发生了变化,顾家再想找白芷,她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加上昨晚白芷登场着实吸引眼球,她没注意的角落里,好些人已经注意到她了。今天一早,好些人来请安的路上绕道看了一眼商陆,这货睡得像条死狗要多香甜有多香甜,除了失血有点多看起来居然还不错。 上房里面,顾郁洲已经吩咐完了善后的事情,说:“明天再休整一天,后天启程。”顾虞商问道:“那,城里还去不去?”顾郁洲道:“怎么?还有什么安排吗?”今天本来应该陪小姨娘扫墓的,顾郁洲提都没提,小姨娘从昨夜起就缩在里屋一声也没敢吱。 顾郁洲透过窗子也看到白芷扬长而去,看了一眼顾清羽道:“你的女儿。” 顾虞商又说:“女生肖父。” 顾清羽起身道:“之前的事情是我的安排,甘愿领罚。这一次,想必她事先是不知道有这个计划只是凑巧,我会问清楚她为什么过来的。” 顾爷 商陆是顾清羽的嫡传弟子,住的地方离核心不算远,转两个弯就到了。商陆已经醒了,被架起来坐在桌边喂饭吃,一碗肉粥吃得非常香。白芷一脚踩进来:“哟,吃上了?给我来一碗。” 商陆撩起眼皮看他,生气地道:“你不躲好一点,跑过来做什么?还吃!你还吃得下?!你淑女一点,说话斯文一点!” “漏勺都漏得下去,我怎么吃不下去啦?”白芷不管他,陆英已经让侍女给盛好饭了。白芷拿个干净盘子,算一算热量取了小菜鸡蛋,配着肉粥飞快吃完。商陆在一边痛心疾首:“你斯文一点!白瞎了一张脸!” “长这张脸就是为了让我干什么都好看!” 陆英唇角微翘,一腔愁绪暂缓,眼看商陆要被气坏,忙说:“好啦,你别欺负他。”商陆更生气了:“她能欺负我?”白芷道:“诶?大哥说了是我欺负你了吗?你就承认?”商陆气得不想说话。 陆英对白芷摆摆手,白芷起身捣鼓她的药箱子。陆英在一旁解释道:“没人会翻你的东西,想翻也不会让你看出来的。”白芷道:“看了他们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对了,那药我这儿还有,这几天给他一天吃一颗,饮食要跟上,七天后,每旬吃一粒。” 陆英道:“这也太、太用心了。大师伯那样的重伤,不过服了五粒就有起色。” 白芷道:“他还得接着挨刀呢,我且得住几天。喂,手,我再摸把脉,开点温和调理的药你吃着。背长好了你就等着摸切吧!漏勺!” 商陆这回不说话了,闷头吃饭,侍女喂饭快赶不上他咽的速度了。陆英道:“吃慢点儿。” 正说着话,白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呢?咦?像个样子了呀,你怎么来了?你昨晚住师父那儿了?你是不是还没死心……” 白芷道:“你闭嘴!”从昨天到现在,她是真没功夫想这个破事儿。现在想想,恨不得再穿回四年前抽自己一嘴巴――让你嘴欠!顾清羽还是那个顾清羽,只是白芷已经不是那个白芷了。当年的白芷一心想死一回,死前自然不会压抑自己的心情,跟白微放狠话自然没有任何的顾忌,现在的白芷却不能再那么胡作非为了。 白微焦虑得一夜没合眼,这个事他谁都没敢说。白芷离开,他虽然是惋惜,更多的是庆幸。现在白芷又回来了,在顾氏局势复杂的时刻住在顾郁洲的眼皮子底下,这要有点什么,后果不堪设想。他跳了起来! 白芷道:“我拜托你用点脑子,人生有许多大事,有些是可以排在最末尾的,甚至是可以划掉不去做的。” 白微深吸了一口气,狐疑地看着白芷。白芷回他一枚白眼:“我惜命,这个理由够不够?” 白微往她身边的位子一座,也端起一碗粥来:“那你还来干什么?别说你会掐算,算到了他会重伤。唉,商陆这回多亏了你啦。” “本来想悄悄问你们一件事,问了就走的,这不赶上了吗?” 白微问道:“什么事?” “顾家的客卿除了奉顾家的命令,会不会做自己的事情?” “怎么?你遇到了?”白微反问了一句。陆英则答道:“既然是客卿不是属下,自然更自由,哪怕属下也有自己的事情。” 白芷问道:“如果不是顾家的命令,是他自己杀的人,仇家找上门来顾家护着吗?” 商陆都听明白了:“有谁杀了你认识的人?你要帮忙报仇?” “我只是想知道原委,顾家最近下没下过什么格杀令?杀的是谁,能说吗?” 顾清羽轻敲了两下门:“说什么?” 四人一同起身,白芷睡饱回神,终于感觉到了一点不自在,小退了半步差点绊倒,被白微一把扶住,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白芷怒拍掉他的手,说:“练长风。” 顾清羽皱一皱眉:“他怎么了?” “我本来消失得挺好的,正在人家里住着呢,外头把他家孙子尸首送来了。” 白微抢着接话:“练长风杀的?什么时候?” “初四刚下葬,然后我就赶过来了,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顾清羽道:“两个月内没有给过他指令。”陆英补充道:“练长风并不是随叫随到的那一种,他自己私下也会收些酬劳助拳。” “哦,付费打手。这回杀人了,然后我住不下去了,所以我来了。” 顾清羽道:“抱歉。” 白芷道:“没什么好道歉的,能帮忙问一下幕后主使和原因吗?” 顾清羽道:“好。” 白微阻止不及:“师父!” 白芷道:“要不让我见他一面也行。或者我不与他见面,让他把消息交给包打听,我付包打听中介费呀。” 顾清羽道:“不必,之前的事情是我没有办好,这一件还是能办得到的。你这次,唉,回去之后就要开祠堂了。” 白芷道:“那就开吧,名份早定才好办好。是不是呀?”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白微说的,白微一想,也对,脸上也没有那么焦虑了。 顾清羽问道:“你愿意?” 白芷轻点自己的脸颊:“多好脸呀,谁能想到这张脸有三年没有晒过一次太阳呢?哪怕春光明媚,那怕金风送爽,哪怕阳光与它只隔着一层面具,可是不能。四年了,我洗澡的时候从来不敢脱衣服,就怕被人看到胳膊。我的名字没人叫,我快忘了这唯一属于我的东西了。除非我一事无成,我的生活稍有点起色就能感受到投注过来的目光,我不想做阴沟里的老鼠了。我要享受我的阳光,告诉所有人我是白芷。” 顾清羽低声道:“是我的过错。” 白芷笑道:“让我见一见老爷子吧,还有萧韶,他肯定不会懵太久。”白芷吃不准顾郁洲是个什么态度,但是她不能不面对这一切。 顾清羽道:“我陪你去见他,正好,他应该也想见你。他对有用的人容忍度是很高的。” ~~~~~~~~~~~~ 顾郁洲已经用完了早饭,早课也做完了,换了一身宽袖长袍背着手站在池边捻着数珠看鱼。顾虞商与萧韶都在,另一个男子顾清羽小声给白芷说是顾郁洲的第三子顾翊徵。都算是自家人。 顾清羽先拜见父亲,再与兄姐见礼,然后是萧韶给舅舅行礼,白芷在一边歪头看着只觉得有趣。顾家礼仪十足,跟看演礼纪录片似的。 那厢见完礼,顾清羽不招呼她,她也就只跟在后面看着也不跟打招呼。顾清羽先给顾郁洲小声说了练长风的事情,顾郁洲才缓缓转过身来,又把白芷看了一眼。白芷对他微微点头躬身,顾清羽轻唤了一声:“爹。” 顾郁洲道:“都不跑了?” 顾清羽憋屈地垂头,顾郁洲又看白芷。白芷道:“不会跑,不就是废了吗?” 顾氏三姐弟一齐连着萧韶一起看她,白芷莫名其妙,道:“不是吗?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顾郁洲忽然大笑,踱到石桌前坐下,指着手边另一只石凳对白芷说:“坐吧。”白芷忍住了纠正别直接坐石凳的话,乖乖坐下,左手撑腮打量着顾郁洲。 这是一个不显老态的老人,他已有白发皱纹,精神却还不错,腰背挺直肩部却不紧绷,整个面部的表情是放松的,显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控中的平淡。相貌自是极好的,顾郁洲儿女都很好看,他自己年轻时想必也是个英俊的男子。人说少时如仙、老时如猴,顾郁洲的脸却没有残,犹如醇酒带着醉人的香气。 白芷突然说:“身体照顾得挺好。” 顾郁洲道:“你跟传说里不太一样。” “大家不太熟,这么说话有点尴尬,”白芷收回手按住桌面,“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赛跑,但是有的人出生就落在了别人的终点上。又有人说,人生是场接力跑,是接着父辈、祖辈、无数辈的祖先往下跑。我……生在了别人几十代跑不到的终点上,那还跑什么?我就是转过身来,迎着他们跑,他们都赶不上我。得来太容易,人生太无趣了,以致无所畏惧。挥霍吧、造作吧,反正浪费得起,只要能有一点新鲜感、刺激感怎么着都行。二世祖的通病。” 顾郁洲似乎感了兴趣,一挑眉:“哦?” “后来有一天,我在路上病得七死八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却突然不想死了。我就告诉自己,跑跑看,人生中所有的重大战役都是孤军奋战的,于是我跑了起来,”白芷微笑着摊开了双手,“花了四年,奔跑的感觉还行。我还要接着跑。” 顾郁洲大笑不止:“跑吧,累了不妨歇一歇,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休息一下才能跑得更远。”又对顾清羽说:“叫练长风来。” 顾家姐弟都很惊讶,顾清羽看了一眼白芷,说:“他不在近前。” 顾郁洲一点头:“知道。” 接下来的时候里,顾郁洲不再跟白芷谈人生了,只是闲谈,问她怎么学医,怎么成就的医术。白芷道:“手熟而已。遇到病人就治,没有病人就出去捡。”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小姨娘轻移莲步,众人看过去,顾虞商等人就要告退,白芷也站起来:“那什么我去看看三师兄,午饭时候了,他别乱吃东西。” 顾郁洲微一点头,众人一齐告退。顾清羽先对顾虞商、顾翊徵说:“我们还有事,下午再见。”带着白芷去了商陆那里,路上顾清羽说:“以后说话要小心一点。” 白芷道:“我话说得太多了,是不是?” “你说得还可以,他不是会被话语打动的人。” “哦。” “练长风后天就会过来,你可以亲自问他。” 顾家 顾郁洲已经定下了启程的日子,所以白芷目前第一要办的事并不是考虑怎么从练长风嘴里问出真相来,而是准备上路。她的行李很少,就一个箱子还有一点随身物品,连之前穿的衣服都被陆英“处理”了。她比较担心的是商陆的伤,这么个伤照理应该趴在床上十天半个月都不要动,但是顾郁洲要走大家就都得跟着,把商陆留下来也让人担心。 从池边回来去看商陆的路上白芷说了自己的担心,顾清羽道:“他的行程你不要操心了,从今天开始你会很忙。” “还有别的病人吗?” 顾清羽道:“之前没有想到会走到这一步,有些东西都没有教你,走吧,到他那儿我们说给你听。你第一要知道顾氏的宗谱,第二要知道连天城里各人的司职,第三要记下顾氏重要的弟子。我先给你说个大概,细节路上慢慢讲。那里的事也已尘埃落定,回去不急着赶路,你有一个月的时间。阿微教过你的武功看样子没有丢下,他教得少,路上我再授你一套剑法,这是我母亲师门的功夫。顾氏的功夫不能轻授,回去看父亲的意思。” “好。” “回到那里,一定要谨慎!族中弟子维持君子之交就可以了,最忌交浅言深。” “好。” 说话间便到了商陆的住处,这货果然又趴不坐,正在屋里转圈。看到顾清羽他很是惊喜:“师父!”又跟白芷互相瞪眼。师父一来,商陆就变得乖巧许多,老老实实坐在顾清羽身边听他讲课,也不插嘴了。 顾氏枝属众多,如今宗谱上的活人足有千数,他们并不都住在连天城里。白芷首先要记住的是顾郁洲一家,顾郁洲还有两个活着的兄弟,他们的子孙也不少,那个等路上说。顾郁洲一生娶了两任夫人,死了的原配本来是他的嫂子,生了长子顾熙宫、长女顾虞商,继室就是顾清羽的亲娘,生了三个儿子依次是顾黎角、顾诩徵、顾清羽。 顾黎角上一波内乱里全家死完了,只剩一个女儿顾婉,就是白芷现在的大堂姐,因为大伯顾熙宫生了十个儿子没闺女。这十个儿子的名字也很好记,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白芷忍不住槽了一句:“可真整齐,再有孩子怎么排?” 商陆道:“你认真听行不行?那就接着再找好词儿啊。” “那要不够呢?” “那就放着呗。你认真听!” 白芷斜了他一眼,顾清羽道:“其实,还有另外两个,你也见过了,不过顾家还没承认他们。” “咦?” “阿英说你给个孩子看过扭伤,那个就是了,双生子姐姐叫丝语、弟弟叫弦音,侍婢所出,他们的生母没了。什么时候父亲觉得满意了,他们就能姓顾了。你能入籍是你确有本领,否则我没有娶妻,你们师兄妹四人……” “哦豁!”白芷发出一声惊叹,合着原主姑娘还是个私生女?看顾清羽脸色比说自己亲妈时还糟糕,就猜出来可能是个极其复杂婉转的故事,暂时按下预备找个好时机再问。 顾清羽道:“连天城有内外之别,内分九司,外分十三部,九司十三部所管有重叠,由本家族人、亲信弟子掌管。此外有十一处别府,每府又有数目不等的分属。他们的名册开过祠堂之后就会给你看,一定要记牢。与你最有干系的当是九司里的司药,如果司药的药材不足,也可向十三部索取。其他的部分,你慢慢去体会,不会贸然打探。” “你们建个朝廷得了!” “一家一户、一门一派,只要做大就离不开这些事情,只不过名目不同罢了。” “司药谁管?” “你三堂兄,顾守礼。” 白芷眨了眨眼:“想来为了他父亲的身体,他也不会为难我了是不是?” 顾清羽注目她:“大哥的药已经断了。” 白芷摸出个瓶子来递给他:“这是救急的东西,药性肯定比量身开的方子霸道。给这位仁兄是因为我把过脉而且我在他身边所以敢用,没见着的人还是慎用。不过病得太久的人,一般的药也都没效了。” 她就猜顾郁洲连小儿子都能下狠手调-教对她却还算客气一准是因为这个长子,什么叫“那里的事已经尘埃落定”?老爷子倾巢而出,老巢肯定是长子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老爷子七十岁了,长子五十二,这得是花了几十年的力气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搁谁也不想让他挂。白芷给萧韶药的时候是想着如果顾清羽师徒有险症来不及可以救命,只是顾熙宫才是亲大舅,先给顾熙宫用上了。 商陆因为白芷指着他有点不开心,他手不能乱动,忍不住张口想咬她。顾清羽无奈地伸出一指抵住小徒弟的额头:“乖,别淘气。也只有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才跟以往一样,闹得天翻地覆。”屋里沉默了下来,师妹换人当了之后,陆英与白微与白芷相处的样子变了,只有商陆还是跟她打打闹闹,一言不合就互相嘲讽。 白芷拍拍好:“好了,那还有什么?弟子们呢?” “弟子?”顾清羽轻笑两声,“老爷子亲自教导过的不少,有些是外面资质极佳收进来的,有些是旁枝被收入门下的,不断有人被选入又不断有人被淘汰,数目不定。眼下除去姓顾的,外姓人如今还剩三个,□□是你师伯,祝钊、元佳是你师叔。” 商陆又小声插了一句:“师父掌管九司里的守卫,会保护你的。” 顾清羽道:“还是要靠自己,如果商陆现在没有大碍,你就随我过来,我授你剑法。” “好。” ~~~~~~~~~~~~~ 顾清羽所授剑法叫飞云剑,灵动飘逸,由他使出来衣带临风煞是好看。剑分三十六式,还要配合内功和剑诀,白芷的人生巅峰是一节体育课四十分钟学会四节广播体操,下周学另四节的时候把这四节给忘光了。如今情况比较急,她超常发挥,竟在晚饭前把这套剑法给学会了。只是动作还不够连贯流畅,有时候需要停下来想下一招,好在是都记住了。 顾清羽叹息道:“不该学这么快的。都走形了,路上再慢慢扳正吧。你要记住凡事最忌急功近利,譬如练剑,你只会三招,但每招都得其精华,比学了三十招一招也伤不到人要强得多。” “是。” 顾清羽将一把短剑给她:“女子用剑还是以轻盈为上。” 白芷这时乖到不行,说什么就答应什么,天色渐暗却是顾虞商亲自来通知:“爹要见见孙女儿呢,一起来吧。你也是,怎么见爹像是要你喝苦药似的?”顾清羽只是微笑。 到了正房,顾郁洲房里的摆设一点没收,老爷子老神在在地问顾清羽:“教了剑法?” “是。母亲当年留下的飞云剑。” 顾郁洲此时像个普通的老人,叹息一声:“二十五年啦,当年你母亲这套剑用得最好。丫头啊,学会了吗?” “徒俱其形。” “使来给我看。” 白芷也不含糊,反正她才学第一天,用的就是顾清羽给她的那柄剑。这一会儿功夫有几招她又有点生疏了,磕磕绊绊倒是从头到尾都舞下来了。顾虞商在一边看着,心道:不算是过目不忘的奇才,倒也够格了。总算不会给顾家丢脸。 顾郁洲微一皱眉,问顾清羽:“内力也是?” “是。” “练得不对,第九式转第十式的时候,不是她没记住,是内息转错了。孩子还是不能放在外面,容易长歪,剑法也是,无人督导指正,只会走形。” 顾清羽忙说:“刚才没看出来,回去我就给她梳理。” 顾郁洲对白芷的判断跟女儿差不多,不是武学上的天才,但是用心、天资也不差,他对白芷说话就更带了一点随意:“晚饭与我一同用吧。”顾虞商笑道:“在家里我们都是一同用饭的,想吃什么?” 白芷看看顾清羽又看看顾郁洲,鬼使神差地说:“饺子。” 顾家吃饭很讲究,用的是分食制,一边还有吹拉弹唱的,说是吃饺子种种菜色一样没少,只是每人面前放了一碗而已。白芷数了几个饺子配点蔬菜吃完了,其他人才动了几筷子,白芷把筷子放下,看着他们发怔。萧韶是知道她的风格的,几次给她使眼色她都没看到,索性低头吃自己的不理她了。顾郁洲放下筷子问道:“你有急事?” 乐声一歇。 白芷道:“啊,我想去弄张吊床看能不能装车上,那个兴许能减震,免得三师兄伤口又裂开。” “唔,你很用心呐。” 白芷道:“这也是治病的一部分啊。” 顾郁洲笑道:“那你去吧,甭拘束着了,有事吩咐他们。”白芷起身一礼,更不迟疑,背后,顾郁洲将顾清羽看得如坐针毡,顾虞商想给弟弟解围,被亲爹一个眼风过去压矮了半头。 白芷捆好一张吊床的时候,顾郁洲那儿饭才吃饭,顾家姐弟出来,顾虞商对弟弟说:“路上让她跟我一起走吧,我给她讲讲规矩。你今天都教了什么呀?剑法?那个回到家里有的是时间教,且咱家自己的功夫不好吗?那套定灵剑法我看就适合她练。咱们上点心,先把规矩教了。” 顾清羽一声不吭,顾虞商叹气:“又来了,从小就是这个脾气。你去吧,哎,爹发话了,你先把她内息扳正了。” ~~~~~~~~~~ 第二天上路的时候,顾清羽到底没把白芷交给顾虞商,商陆被装进车里放到吊床上,居然趴得挺稳当。白芷和顾清羽就在车里,顾清羽给白芷把内功从头再梳理一回,白芷四年不曾荒废自己又乐意钻研,是以并无大谬,也只有顾郁洲的老辣才能一眼看出问题来,顾清羽从头理了一遍,没找出大错误来才舒了一口气:“好了,你该出去骑马了。非伤病不能乘车,这是顾家的规矩。” 白芷的骑术落在顾清羽眼里也是毛病,又扳了一个下午,还说明天继续。晚间落脚的地方在一处驿站,驿站不大,顾氏于驿馆外又扎下营寨,几十个帐篷连成一片。 就在这个时候练长风到了。 白芷在顾郁洲跟前见到了他,练长风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短小精悍,腰间一把弯刀。如果不是在担架上被人抬进来,如果不是身上还覆着张白布,场面应该更愉快一些。白布掀到了腰下,练长风上半身干瘪异常,脑袋像是一张皮蒙在头骨上一般,眼睛的地方是两个窟窿,眼睑上缩软软地垂在窟窿沿上。 他死了。 白芷一眼就认出这是死于蛊,这个人是被吸干的。如果认不出,则他旁边站着的一个蓝衫男子可以证明这一切,男子拱一拱手,道:“婆婆叫我拿这个给姑姑。” 这是一枚铜哨,上面的纹路与铜铃婆婆那只铃铛是一人手笔,白芷傻眼了:“她亲自?不是,她什么时候,她身体吃得消吗?” “婆婆让我给姑姑捎句话――蠢不蠢?” 白芷哑然,接过哨子才说:“让她照顾好我的虫子。” “婆婆说了,没收了,她搬家了,别去找了。姑姑没别的话,我就走了。” 白芷招财猫一样的摆了两下手,目送他走远,还是有些云里雾里。 顾郁洲道:“原来是虫娘。练长风是真的该死了,埋了吧。” 顾虞商问道:“虫娘是谁?” “你们出生前她就是天下最好的蛊师了。退隐江湖五十年了。她给的必不是凡物,收好吧。” 在场人人心里为白芷惋惜,能得顾郁洲一声称赞的人就这么错过了,她要是不跑出来……何况这一趟原本的目的还没达到被正主截了和,当然,商陆是太幸运了。 白芷掏了根绳把哨子一系挂到脖子上:“没蠢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老子蠢得起。” 人人都在等她如何蠢得起,她却又好吃好睡了起来。每天一早,除了天不亮起来准备早饭、喂马、收拾车辆的人,第一个起的是她,顾郁洲起床的时候她早课都做了一半了,所有人跟随起身毕,她早课已做完。路上习骑射,学礼仪,晚上还是功课,习武修文,时间排得满满的全不用人催。还能抽空把队伍里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开药调理,自家人揣摩光了路过就拣人。毫不吝啬她神乎其技的医术,从不在病症上拿乔卖关子。 即便如此,半个月后她又弄出一种药液,说是治哮喘。商陆忍不住问是什么时候搞的,白芷告诉他:“白天,路上想的。” 顾家不乏刻苦用功的弟子,尤其顾郁洲的手下人人奋进,一天恨不得掰成两天来用。白芷与他们有着本质的不同,许多人刻苦是因为有竞争对手、有攀比的对象、眼中有名有利,她有的只是她自己的计划,你根本看不出她为了什么。似乎所有的精密、严准、博爱,只为锤炼她自己。 散漫的人会觉得这样的人非常无趣,甚至瞧不起认为她从未享受过人生,而顾氏子弟中勤勉者却不免心生敬畏之意,不由效仿。 只是嘴贱这一条,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 二十五天之后,顾清羽指着远方天际一抹隐约的黛色对白芷说:“看到那边的山了吗?那里就是连天之城了,你准备好了吗?” “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这里。”白芷心想,【有些战争是无法避免的。】 初临 在顾清羽给白芷指路的地方,已进入了顾家核心的势力范围。这从周围人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带着一种回家的喜悦。白芷却发现这其中有一些有着不同寻常的紧张,轻声问顾清羽:“他们在戒备什么?” 顾清羽道:“一个月来我们两处开战,这里也是战场要防止有漏网之鱼。” “哦。” “你的剑法还算熟练,只是我与你师兄给你喂招终究与实战不同,现在最好不要离开我们身边。你总爱到处找病人,四年了也该休息一阵了。实在闲不住,有的是伤者给你治。” “好。” “入城之后你还要准备一个月,开宗祠的礼仪十分繁复,在这里,与人相处要相敬如宾不可狎昵。” “好。” 顾清羽又嘱咐几句就得回顾郁洲身边了,留下白芷举目四望,只见四野一片平坦,秋收已经结束了。 顾郁洲像个巡幸归来的皇帝,先被“监国太子”派来的“好皇孙”顾守仁道旁迎接。然后在顾守仁的陪同下接见了田庄的管事,先问收成,继而问:“还安宁吗?”管事是个中年男子,垂手答道:“近来有逃蹿的肖小之辈试图隐匿,小的们听从大爷吩咐协助甄别,已揪出十七人。” 顾郁洲道:“这些你们都跟他讲吧。我只管等着过年了。” 白芷开始还用心听着试图找到一点线索之类,越听越无趣,等几个管事都回完了话,才醒过味儿来――仪式感未免太浓重也太压抑了。哪怕顾郁洲面上含笑,不明就里的人看他就像一个寻常人家的祖父一般谈笑风声。 好容易亲民的戏演完了,顾郁洲便宣布加速前进。白芷跑去看商陆,这熊孩子恢复得挺不错已经能自己骑马了,拨转马头跟他并行:“你悠着点,后面那两刀刀口还没长好呢。”商陆道:“你不懂,我得快点好起来,你以为我想自己一身窟窿啊?那不是没办法吗?不过你放心,师父管护卫,我是师父的得力干将,我们会给你配最好的护卫的。” 白芷翻了个白眼:“谢啦。” 白微百忙之中也抽空过来,顺势插了一句:“住处已经安排好了,服侍的人也准备好了。” 商陆问道:“住哪儿?” 白微道:“朱鸟阁。服侍的人却不是我们准备的,细辛和苏子是带不进来的。”因为要安排护卫,所以住处会提前通知到顾清羽那里,顾清羽的许多庶务都是两个大弟子协助,是以他们也都提前知道了。 商陆“哇”了一声,说:“挺近啊!”所谓挺近,乃是离顾郁洲的居所近。整个连天城从山脚往上叠房子,山势的原因不是完全规整的水平切片,依旧层次分明、等级分明,底下平原铺开的是田庄,往上依各人的身份、地位而分住在不同的层次。 最高是顾郁洲的永乐殿,略往下一点,偏左是顾熙宫的永延阁,永延阁偏下是顾清羽兄弟、师兄弟们的居所,顾虞商没出嫁前也住这儿,现在也不时带着儿子回来小住。商陆他们在顾清羽的惊鸿阁里蹭着住,并不去更往下的地方居住。九司十三部在这里也有一席之地,上上下下一大团在偏右的地方。由于顾氏子弟许多都在九司十三部执事,有些人乐得住在办公的地方,几代下来左右的界限变得不明显。 朱鸟阁的位置稍有点微妙,它应该是比惊鸿阁偏低一点,但是山势的关系,又只低那么一点点,这是一个既方便惊鸿阁走动,又离顾郁洲不太远的地方。对于一个半路收回家里来的孙女,这个规格未免有点高,毕竟顾熙宫的儿子们大多数也没有单辟一处居处的待遇。 白芷在路上已知道了这些常识,马上说:“什么朱鸟阁呀?干脆改叫药庐算了。”肯定不是叫她敞开了住,而是让她工作的,她最大的利用价值也就在这上头了。 商陆道:“药庐有地方了。司药管着呢,没把你编进司药,你偷笑吧。” 白芷嘲笑道:“针尖大的地方,也分中朝、外朝吗?” 白微对白芷道:“现在知道有多麻烦了吧?”他的心情很复杂,白芷不来,商陆不死在当场也要英年早逝,他再说不出“你不应该回来”这样的话,然而情况确实很复杂。真师妹那德性肯定入不了宗谱――除非凭脸联姻,反而是假的凭本事得到了承认,不明就里的人羡慕,然而师父根本不想自己的孩子踩进顾家这个大坑里。 顾家是个什么地方呢?外面看繁花似锦、暗地里斗角勾心,看商陆的一身伤就知道了。老爷子召顾清羽回来根本不是什么逼小儿子回来继承家业的!“大师伯”他虽然受伤,依然没被老爷子放弃,还主持了这一次连天城的清剿。老爷子依旧掌控一切,你以为他是个年老的昏君带着宠妃巡幸,结局是被逼宫篡位,他一转身一勺把作乱的都烩了。 白微承认,白芷得是个有心眼儿的姑娘,当然良心不坏,对他们也够义气,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这个人留在这里。顾清羽和陆英也是这么个心情,所以他们也很为难,“造化弄人”四个字听起来像推卸责任,只有说的人才知道那种无力感。四年了,从到了连天城开始,他们就在坑里扑腾,越扑腾越见不着底。白微自认聪明才智不输于人,也凭本事站住了脚,依旧不断被教做人。 白芷道:“你以为我想?我那儿养虫子刚入门,天降尸首扔门口了,我还住下去吗?” 师兄弟默然,商陆一提缰绳:“二师兄,回去肯定得忙,你快去帮大师兄吧,师妹这儿有我照顾呢,我再给她好好说说道理。” 白微道:“师父把你安排巡守朱鸟阁附近,不过你们也别玩得太疯了,规矩还是要的!朱鸟阁的防守也加强了,你带几个人常驻,老爷子会派黑面下来。” “啊?他怎么……” 【太子深肖朕躬。】白芷腹诽,没敢说出来。黑面大人常年带着张黑色鬼面具,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是顾郁洲身边的侍卫,顾清羽说过,他的武功未必及得上这位。白芷是不值得这个人出动的,估计为了是在顾熙宫痊愈或者死掉之前让主治医师活着。 白微道:“你两个别再没心没肺了,都小心一点。互相监督!”说完纵马而去,留下白芷与商陆瞪眼。 商陆道:“既然以后住得近了,那就不急于一时了,慢慢走吧,哎,进去之后先管好嘴啊。” “好说,我能忍着四年不骂人呢,”白芷冲他皱鼻子,“哎,要是有常驻的岗哨,我要求有一、两个女孩子,方便。” 商陆道:“还用你说?朱鸟阁啊,我想想,哎哟,到了,回去安顿下来再跟你说!” ~~~~~~~~~~~~~~~~ 连天城就在眼前,顾熙宫带领一大群人在山下迎候。 顾郁洲在马上看了一看,才翻身下马,除了护卫的马队,其他人纷纷跳下马来。顾熙宫应该有五十多岁了,看起来却像刚四十的样子,他面容俊美,因病而瘦稍显清癯,一双眸子神采奕奕。旁边应该是他的妻子,风韵犹存显得很温婉。他们的身后男女老少都有,白芷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从年龄、长相上猜出几个青年有可能是顾熙宫的儿子。 顾熙宫的声音也很好听,微带一点气息:“恭迎父亲回家。”又与弟弟妹妹等打招呼,顾清羽回头对白芷使眼色,商陆轻推了她一把:“快去。” 顾郁洲还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这样发话:“你侄女回家了,这次出门总算没有一无所获。” 顾清羽对白芷点点头,白芷对顾熙宫夫妇行礼:“伯父安、伯母安。” 顾熙宫亲自伸手扶起白芷:“安,大家都好,以后回家了你也会好的。”白芷的指尖轻触他的腕间,顾熙宫看了过来,白芷笑笑:“职业习惯。”顾熙宫对顾清羽道:“现在父女团聚了,你也收了心吧,家里安稳住下比外面奔波好得多。” 顾清羽对大哥比对亲爹亲近,笑容里有一丝暖意。顾家大伯母道:“孩子的住处已经布置过了,回去看看有什么要改的都对我讲。”顺势将白芷带到了一边,拉着白芷问长问短。白芷道:“我吃得少睡得也少,不用太费心。” 大伯母说:“吃得少就更要吃得好,睡得少就更要睡得舒服。” 白芷笑了,小声问:“这儿病人多吗?要是太少,我得出去Q。” 大伯母道:“一路辛苦,你先住下,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说。我办不了的,有你伯父、父亲,纵使我们办不了,还有老爷子呢。” 略叙几句便是回居所,从山脚往上有百折千回的楼梯、参差的吊篮。运浮⒃右鄣确侍人或从两侧或从隐瞒的通道,或自己或搬运物品布置,工蚁一样的忙碌着。 顾郁洲携着长子的手未见如何运功,一步数尺已率先登临。白芷等人都跟在后面,她轻功用得多耍得溜未见落后,大伯母也是气息绵长不见疲态。随从们陆续往各自的上司那里覆命,身后的人少了一些,最后只有顾郁洲一大家子到了上面的永乐殿,白芷没看到那对双胞胎,也不知道他们被安排到哪里了。 这时才是一大家人左昭右穆给顾郁洲行礼,白芷这方面的礼仪在路上被顾虞商训练过也没出差错。感觉跟演戏似的,内心没有一点震撼。行礼毕是叙座,也是排的次序,白芷被安排在顾清羽的下手,老实听顾郁洲说了一番:“你们都很用心,只不过不可松懈。老大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唔,你们几个,带这孩子去安置。黑面,你跟着小姐。” 白芷又被点名了,只见大伯母率先说:“是。”顾清羽也带着徒弟一起到了朱鸟阁――离得近。顾翊徵与顾虞商住得也顺路,大家都一起走。顾翊徵的妻子前年病死,他有三子一女也都跟着,连着大伯家的几个堂兄,这时候扔一发炮弹下来,顾郁洲怕不要绝后。顾翊徵与顾清羽对顾婉更关切一些,都说给她带了东西。 顾熙宫十个儿子里有三个比白芷还小,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对白芷都不排斥。一是他的医术,二是一看这张脸就是顾家人该有的样子。三则顾清羽是一个自律又讲道理的人,怎么没听到有妻子就多了个女儿呢?所以大家对她的出身也就不那么挑剔。 只是长辈在前,所有人都憋着。行走几处楼梯、栈道,不大会儿就到了朱鸟阁。 朱鸟阁一面背山,山势的关系并不是方方正正而是错落有致。这些说是“阁”,实则是一大片亭台楼宇,开辟了一个不小的两进院落,种了几株花树。管事模样的一个中年女子带着四男四女,在门前问好,大伯母称管事的中年女子“李嫂”,商陆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劲装的青年也站在门前。 木石结构,建筑与门窗家具的颜色都偏浅,檐角挂着风铃,窗上也不是方方正正的死板条格而是雕成轻云丹霞状,配着树上还没落尽的花、墙角挺拔的竹,恍惚间仿如仙境。山溪从上面流下来先在后院积出一汪幽潭,又流到前院的池塘,最后从左前方的院墙底下流出去。 看了一眼之后顾翊徵说:“好啦,都认识路了,先让她休息以后有的是日子亲近。”顾虞商指着不远处一处院落说:“我住那儿,有空来玩儿,我年轻时弄了不少好东西还留在那里呢。”说完也不留恋,瞬间走了个干净。 大伯母只留司药的顾守礼陪同,与顾清羽等人进来了。李嫂一个眼风,身后的人都行动了起来,烹茶的、引路的、开门的,安静而高效。 前院的会客厅、书房、茶室、凉亭、琴台之类,都是一扫而过。药庐却看得尤其仔细,宽阔的三间房,建作三层,药材、成药、药炉等等各有存放之处。 大伯母说:“这些都是你三哥布置的,有什么不妥当的就让他改。” 白芷一看这个就喜欢上了,将药柜仔细地看了一遍说:“药很齐全,治一般的病足够用了。不过我以往都是看疾病多,刀棒伤治治再看需要什么,东西的年份不用很久,新鲜就行。药材存放的时间长了容易失效,随拿随用才好。” 顾守礼含笑道:“好。过两天我把司药那里的人带来你挑,选合用的给你打下手。如果他们太蠢,顾家伶俐的孩子有的是,随便你选。”原本白芷还觉得放九个仆人在这儿太奢侈,此时发现伺候的人还不止这九个。不由说:“人太多了。” 大伯母道:“他们会很安静,你这里以后少不得会有人打扰,我只怕你这些人还不够用,”指着窗外一间独立的屋子说:“里面是柴炭,连天城里要格外注意火烛。” 白芷想了一下,说:“好。” 后面是居住的地方,借势设了一处小假山,正房是白芷住的,院里散着的几处房舍,是练功房、库房、客房、小厨房之类。男女有别,大伯母没带人参观后院,指着方位介绍而已。将人带到后院的茶室里坐着,才说:“瞧瞧,我看这些人还不够用的。” 顾守礼笑道:“别光说呀,您不给妹妹安排上吗?常说想要个女孩儿来疼,如今就这么疼的?” 大伯母道:“太招眼了不好。拆我的台,我回去再收拾你。” 顾守礼作势讨饶。 笑闹间,李嫂来说:“茶烹好了。”几人在后院的小茶室里饮了一回茶,大伯母对顾清羽说:“父亲说今天各自回去用餐,明天再开宴,你们正好聚一聚,我们就不打扰啦。有什么事儿都明天再说。” 送走了这对母子,商陆指着一男一女给白芷介绍:“房杰,左虹。”两人间膝单地行礼。白芷微笑:“有劳。”李嫂又带着仆人来给白芷行礼,白芷也微笑道好。商陆道:“仆役会有轮班,你认好了脸,别叫脸生的混进来。啊,对了。黑面不换,记住了。” 白芷道:“好。你和房杰左虹是不是也常驻的?” “对呀。” “客房随你挑。南墙底下的那一排房呢?干什么用的?” 李嫂恭敬地答道:“是下人们歇脚的地方。或有主人需要、或有事宵禁回不去,就住那里。” “那种地方住久了容易生病,不是还有空房子吗?挑个通风有太阳的,您安排吧。” 李嫂依旧恭敬地道:“是。” 白芷目光扫向黑面,看身型这是位仁兄,总不能睡觉也跟着她吧?黑面道:“不用管我。” 白芷指着练功房说:“您随意。” 说完话白微与陆英也赶了过来,顾清羽一系这才得以暂聚。黑面微微点头,一闪身上了一颗花树。李嫂问了各人喜好,带人去厨下忙活。 白微先问:“有什么感想?” “这山够结实的。”白芷喃喃地说。 白微诧异道:“就这一句?” “太结实了,”白芷打量了他半晌,忽然兴致勃勃地说,“等我闲下来给你讲个二师兄扛九齿钉耙的故事吧!” 白微怒瞪她:“一听就知道不是个好故事!” 白芷笑道:“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呢。”孙猴子脱出五指山又套上了紧箍咒呢。摘了紧箍咒是因为它被袈沙给裹了个严实。 众人不解,商陆先说:“进了这里千万不要胡闹啊!你看看我身上的伤!你就老实在这里当你的大夫,还能平安些。” 白芷道:“知道啦。哎,帮我个忙呗。” 白微先说:“你要干嘛?” “我是大夫,没有病人技术会退步的,帮我找个病人呗。我看今天那位大伯就不错,内伤,我以前没治过几个呢。” 商陆道:“我没有内伤吗?你且治着吧。” “你那也叫内伤?”白芷嘲笑他,“受伤都受不过人家,他的伤特别有挑战性。” 顾清羽此时才说:“是被师兄打伤的。” “下手够狠的。大家都不急吗?一个月了也没见人提,我还以已经好了呢。” 顾清羽道:“越急越不能让人看出来,何况你人都到了。你……” “笑一个吧,哭丧着脸并不能让日子好过不是?只要你笑一笑生活就变好,我保证。” 顾清羽忍不住笑了,说:“开宗祠的吉日已经定了,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里你一定要好好的。商陆住在这里我心稍安,我会过来授你们武功。如果你有什么行动,我希望你能知会我一声。” 白芷也笑了:“放心,我惜命的。真的帮忙传个话呗,我想见病人,而且不想只治一个病人。” 顾清羽又笑了:“好。” 饭菜来了,几个人很有默契的只说分别之后的生活。顾清羽他们就是打架、打架、打架,区别在于跟谁打,白微和陆英额外有一点小调剂,他们依旧主持白府的事务,这方面的私产顾家是不没收的。白微就问白芷的经历,白芷把混得惨的那一段掐去了,只说一些见过的病症。 听说安州的“宝藏”是她的杰作之后,商陆喷饭了:“原来是你弄的!哦,就是那个白光!诶,还有吗?我们最有可能用到诶。” “啊!”白芷突然说,“我得再收拾间实验室出来好配这些个,太好了,我可以弄出好些想要的东西来。” 白微道:“你选个地方,我找人给你弄,要用什么开张单子找他们拨,老爷子一准乐意。” 几人没有饮酒,饭后就散了,白芷跟商陆去他房里换药检查伤口。房里已安了一张吊床,商陆跃上去一趴:“聊会儿呗。” “行啊。” 商陆闷闷地说:“你要是没回来就好了,我这人情欠大发了。”说话时拉着白芷的手,悄悄写了几个字――有暗道。 白芷道:“那你就死了。”也写――何用。 两人嘴里瞎扯,手上简单的写着字。城依山而建,山里有通道,有些是公开的有些则是隐秘的,乱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商陆会明着告诉她一些可以公开的,然后避开黑面告诉她一点暗地里的。连天城也有一些潜规则,他也会私下告诉白芷。 白芷也表示,她会设法利用行医的便利出去走走,有什么需要她做的可以通知她。她总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大家还是一起合计合计吧,反正从顾清羽起头,这一窝都是想叛逃的匪类。 两人达成了初步的共识。 大伯 换完了药,商陆又爬下了吊床,提剑跟着白芷出了客房。左右厢房的门同时打开,房、左二人提剑出来了。 白芷新奇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商陆道:“小心为上,你看。”他下巴一扬,只见黑面也从花树上探出个头来。 白芷道:“我在朱鸟阁也用这样?” 商陆开心地点点头,仿佛很乐意看到白芷吃瘪。 白芷对黑面点头致意,道:“好吧,我先看看卧房,等下要去药庐,时间允许还会练会儿功,我会在子夜前结束,不让你们跟着熬夜。” 商陆和左虹陪着白芷进了后院正房。正房建在高台上,五间两进的两层楼,挑高很高,两层加个顶比前院三层都要高一些。正中是一个极大的缭绕着火焰的朱鸟图案,朱鸟下是主座,两溜都是座席,颇具古意。两边的隔扇拉门都打开着,匆匆扫过,右手两间是佛堂、静室,左手两间仿佛可以设成一个歌舞场。枝形灯立在各处,橘黄的光静静地铺满一室。 李嫂带着两个侍女立在一边,说:“小姐看这里布置有什么不喜欢的,尽可改。” 白芷盯着菩萨相看了一阵儿,忽然一笑,什么话都没说。 二楼是卧房,睡房在正中间有着极大的妆台妆镜,一只朱鸟的铜雕口衔明珠立在床边,博山炉里吐着轻烟。左边两间是衣帽间,右边是小书房、小茶室。四季衣服按质地、颜色、样式分门别类的放着,首饰一套一套的用托盒盛着,不成套的首饰也分门别类放好。几乎都是绣服,且宽袖长裙、曲裾之类的衣服占了一半的空间。 只看住的地方,说是拿的宫斗剧本她都信,起步皇贵妃标准,说是皇太后她也不会怀疑。 商陆“啧啧”两声:“不错不错,师父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了。唔,帐子比师父还精致呢。” 白芷顺手捞了件白色的箭袖,又抽了几根长簪说:“行行好,出去吧,我得换件衣服。” “行啊,等下我给你喂招。” “我要换衣服去药庐,穿这一身不怕被火燎了?”白芷斜了他一眼,“我之前配的药路上用得差不多了,趁晚上没事儿再做点出来,白天看过了那里材料齐全。”商陆把左虹留下跟黑面出了衣帽间,还贴心地把拉门给拉上了。 白芷换好衣服,提了药箱便去药庐,一路灯火都点着。白芷道:“才说要防火,以后没人的地方不要有灯火了。”李嫂答应一声,命男仆把不用的烛火都灭掉,又小声解释:“朱鸟阁的供奉足够支应这些,人也守得住。” 白芷道:“等我想点了再点吧。留两个人给我,其他人都休息吧,我刚来,估计这段日子你们的事情都会很多,轮班吧,别耽误事儿。” “是。”李嫂还是亲自带着一男一女跟着。 药庐的灯火是亮着的,白天仔细观察过,白芷熟门熟路先在一楼摆空瓶罐的地方拣了一堆瓶瓶罐罐出来。这里最让她满意的是带螺纹旋钮的一些瓶罐,用来装液体是最好的,她有好些想法正好会用到。接着是拣药,这里药材齐全,虎骨这样小药铺根本没有真货的东西都有个十几斤,白芷闻了一下,还挺新的。取了几十种药材,每样的量都很大,又让取些淀粉、蜂蜜来。然后是取了纸来让商陆裁小签子,等着写名字往瓶子上贴。 商陆好奇地问:“神医也会蜂蜜面粉来糊弄人?” “有些东西是必须的,调味道、调剂量都要用到一些无害也无效但又有体积的东西,也方便下咽。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多吃,所谓过犹不及。比方说人不能不喝水,但是喝太多的水排不出去就会水中毒。头痛、失语、精神紊乱、嗜睡、抽搐、昏迷,甚至死亡。” 商陆像只叼着叶子的树袋熊不可思议地听着,白芷含笑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干活了!” 商陆追着问:“你编的吧?骗我的吧?白水还能中毒?顶多撑死!” “你猜啊。”白芷戴上口罩手套围裙,起了几个炉子,把不大用看顾但是吃火的几种常用的药丢大炉里熬着,亲自称磨细料调配精细的配方。黑面、左虹都背过身去,李嫂很识趣,搬完了东西就带着人退出房间:“奴婢们在外面伺候。” “给他们做点宵夜,我就不用了。” “是。” 白芷一口气忙了两个半时辰,大小装了几十瓶子的药丸、药液、药粉。商陆看着满桌的瓶瓶罐罐,道:“我这就传讯师父再派两个高手过来。” “干嘛?” “这些值得至少再添两个护卫来看着。什么哮喘咳嗽的不用管,续命胶真的会有人拼命来偷的,诶?这个‘原液一号’是个什么鬼?” “没想好名字。” “换个好点的药箱吧,这都用旧了。” “先用着吧,你手里的那个别放进去,它是冷制的,旁边那个熬制的还有点温,分两处放。” 白芷的药箱放不下这么多,将几样好药装了,治普通疾病的就放在药庐里。白芷抽出几包药粉给商陆:“这是我改过的伤药,外敷,要送信就捎过去吧。”商陆笑着接了,扔给房杰:“你跑一趟。”他自己小心地抻了个懒腰:“去睡吧,忙了一天了。” 白芷推窗看天,月亮早不见了,星星倒是亮。她住的地方挺高,往下望去已是一片黑寂,偶尔有巡逻的人打着的风灯在缓慢地移动。随手关了窗:“还有点时间,活动活动筋骨吧。” 练功房三间两进近似正方形,一面墙下摆着兵器架,对面是几个木人。白芷现在是练剑,商陆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着,一边指指点点:“剑尖朝下了。”、“左脚再拉开一点。”、“真想让你站在我这儿看看你练的是个什么样子。”之类的。白芷也不生气,一一改过了,道:“这样不是办法呀。” 商陆道:“还能怎么办?就是多练,明天我给你在墙上标上点线,你标着练,练熟了出手就稳了,出剑高一寸矮一寸就关生死。有时候变招是从这里来的,这套剑法已是千锤百炼,你想生出变招来是不可能的,还是先照着练吧。对了,老爷子快要做寿了,今年七十整寿,今年是你回家第一年,你有什么准备没有?” 白芷一边擦汗一边说:“他们都送什么?” “各凭心思呗?往年有送兵器的,有送绣品的,有送珠宝的,有送珍禽异兽的,反正就那些。你别想拿一瓶续命胶就抵了啊,太敷衍。想不出来趁早说,师父会帮你准备的。” “啧啧,你们都有进项,就我见天倒赔钱。这一大家子,谁不过生日呀?真要命,要不我干脆谁都不送,谁的礼也不收,你说怎么样?” “我揍你啊!” “啧!看来我得想办法赚点外快了。你说――” 商陆急忙阻止:“你还是别说了吧!看你那样子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坏主意憋肚子里吧。” 白芷大笑:“行了,睡吧。明天还要请安呢,我答应过了不挑衅就绝对不会作死。” ~~~~~~~~~~~ 白芷回房先把房里的安息香给停了,听着隐隐约约的溪流声渐渐沉睡。流亡生活令她睡眠一向轻浅,睡到半忽然醒来,凝神静听果然是有奇怪的哨声,极富韵律。趿上睡鞋,白芷才站起来,左虹已从旁边的榻上惊起拔剑守在她的身前。 白芷问道:“怎么回事?” 左虹低声道:“这是警示的哨声,有宵小闯入了,请小姐安坐也不要再点灯。” “会闯到这里来吗?” “属下不知。”她是顾清羽的属下,对顶头上司的女儿比对别人更亲近一些因此显得很紧张。 窗户被扣了两下,黑面的声音:“地牢有异动,没有波及朱鸟阁,小姐放心。” 白芷道:“有劳。” 商陆直接跳到二楼回廊上,直接拍睡房通向回廊的门:“喂,你怎么样?”左虹打开了门:“小姐安好。”商陆打量长出了一口气:“大概是想劫狱吧。事儿还没完呢,近来抓了不少贼子都关着,想着余党妄图劫狱。” “小心你的刀口。” “不疼,没裂,我有数的。” “对,你是有数,就是不靠谱。” 两人拌了几句嘴,白芷站在回廊忽然说:“这儿山风居然不大。”商陆道:“特意选的地方建城。”又站了片刻,外面声音停了,顾清羽派人来问情况,顾郁洲、顾熙宫等处都有人来问候。 白芷问商陆:“近来这种情况会很多吗?” “大概吧。” “会很麻烦吗?” 商陆看了她一眼:“老爷子的麻烦会越来越少,明天别瞎打听啊。” “明早怎么请安啊。” “我送你去。” 白芷晃着脑袋回房,反手拽上了门。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白芷准时醒来,换了衣服就去庭院里练功,商陆揉着眼睛过来说:“不错不错,还是在院子里才能施展开。过一阵儿带你去演武场,现在别去,那里疯子多傻子多,有眼无珠的也多。” 白芷问道:“比我这儿大?” “大多了,人也多。对了,还有学堂,”商陆挤眉弄眼的,“你又要上学啦!” “骗人找点好词儿,难道还要考状元?你是不是傻呀?” 早课结束,换上衣服扒两口早饭,两人再去永延殿请安,白芷没忘让商陆把她的药箱给提上。商陆道:“你也太热心了吧?”白芷道:“没名字一号的药是我改了续命胶的方子做的,药效不如但是成本低了很多,昨天你也看到了二百颗,你觉得我会给谁?” 商陆麻利地拎起药箱:“我来!您这边请,这里的楼梯不是全都贯通的,有死路。来来来,这边请。”白芷拿过药箱:“哼。” 白芷一向早起,此时天才放明,住在更下面地方的人陆续往上来。每隔五天,顾郁洲都要大规模的接见属下,这是他回来的第一个早晨谁也不愿意错过。永延殿的格局方正,建筑比朱鸟阁更大,挑高也更高,前殿是个广场,已经有些人在等候了。两人看到了顾清羽按剑在外,看到他们微一点头。 商陆说一句:“我去送药。”就眼巴巴看着白芷。白芷找出瓶子给他,商陆两下跳到顾清羽身边:“师父,药。”顾清羽揣了药,低声道:“你们别做得太过份。”商陆哼唧一声:“靠山吃山,以前他们……” “又胡说了。” 商陆吐吐舌头,拖着剑跑了回来。四周好多人都往白芷这里看,还有悄悄指指点点的。有些人就明光正大得多了,大伯母与顾守礼直接过来了,大伯母问住得怎么样,顾守礼问有什么要添置的。白芷道:“我是有些想法,希望不会太麻烦。”大伯母笑道:“自己家,怎么算麻烦?”顾守礼道:“你只管开了单子来。” 白芷道:“有件事,怕是开单子也不顶用的――我想看病人。” 母子俩的脸都舒展了开来,顾守礼道:“我们早盼着你能给阿爹疗伤了。”他是一个英俊的青年,一笑起来眼睛微弯很招小姑娘喜欢的样子。 “今天方便吗?” 大伯母道:“只要你方便。快到时间了,来吧。”今天白芷给排在了顾翊徵的女儿顾琳的身后,顾琳回头对她笑了笑,稍有点皮,白芷也对她挤挤眼睛。顾琳看了一眼药箱,白芷瞄了一下她的佩剑,两人相视一笑。 请安的过程不复赘述,白芷没看到双胞胎也没看到小姨娘。传说顾熙宫还有两个生了孩子的妾,也没有出现,倒是见到了六位年长堂兄的妻子,白芷把她们的长相都记下了。原本请安之后没有职事的人都可以退下自己玩儿去了,今天顾郁洲没有让众人散去。 俯视座下满堂儿孙、晚辈、部属,顾郁洲缓声道:“近来大家都辛苦了。你们或许认为是多事之秋,顾家两百年来经历了多少风雨,勘破多少阴谋?什么样的野心家没见过?这天,塌不下来。” 应该是注入了内力,上下都听得很清楚。 底下一片应声。 顾郁洲道:“我今天把话放到这里,每个人都能得到他该得的,没给的,最好反省自己差在哪里。开始吧。” 顾熙宫便开始宣布赏罚,先是罚,他拍了拍手:“带上来!” 从两侧便有两列黑色劲装的精壮汉子押着十几个人出来,顾熙宫宣布他们的罪状:“贪得无厌、嫉妒成性,勾连外人残害手足、谋害同门、妄图破坏我连天城。勾结官府想要谋害家主,想报复他们认为不配享有现在生活的你们!你们应该知道官府是怎么处置所谓江洋大盗的,斩首、抄家,家眷贬为奴婢、没入教坊,这算好的了,阉割为奴、卖为官妓也不是没有。” “没了家主他们有本事掌握住连天城吗?不能!他们只能做别人的傀儡!大家统统任人宰割!捐税有多重?徭役有多重?多少贪官酷吏都能欺辱你们,欺压你们的家人,这是他们要的结果!” 底下顿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人人气愤。顾熙宫又加了一句:“这是你们想看到的结局吗?” “不是!” 【牛人啊!】白芷小声吸气。 顾熙宫接着就是宣读处罚:“顾朝行,杀害同门十二人,伤二十三人,抵命!”、“顾立阳,杀害同人九人,伤七人,抵命!”一条一条杀气腾腾。 殿前广场一片血色。 顾家砍头的效率很高,三两下砍完了,顾熙宫开始宣布奖励:“死者,顾氏安葬,家眷子女顾氏抚养,伤者顾氏医治。致残者补偿。死了子女的,顾氏给他养老。”然后是种种升迁命令,刚才处决了十几个人,连同之前一个月杀掉的,空出了不少位置,都依功劳填上了。 其中白芷比较留意的是,顾守仁又领了一司的职务,顾熙宫又有一个儿子被任命去接管一处别府。陆英被正式任命做了顾清羽的副手,白微则被调到司刑的顾守义的手下当副手去了。商陆的职位还没有变,不过有金银和宝剑的赏赐。除此之外,殿上殿下各有好处。 一时欢声雷动。 白芷的笑容僵了,这就是她要掀翻的五指山。 顾郁洲含笑看着大家的喜悦之情外溢,良久,待欢声稍停,顾郁洲道:“孩子,你过来。” 顾琳稍一回头:“叫你呢。” 白芷抬头,有点怔的目光与顾郁洲看着正着。顾郁洲温和慈祥地向她伸出手来:“来。” 白芷硬着头皮上去,顾郁洲一改“天塌不下来”的气势慈和一如往昔,握着白芷的手说:“这是阿羽的女儿,现在回家了。她在外面的化名你们或许听过,周南。我已择定吉日开宗祠。” 底下一片恭喜老爷子找回孙女之声,个个开心,笑盈盈地看着白芷。白芷也扯出一个笑来,小声说:“人挺多。” 顾郁洲也偏过头来,小声说:“人多才不会冷清。到时候他们都去给你道贺,你准备好茶点。要看歌舞,我让他们把单子送给你挑。” 白芷看着他笑:“好呀。” 再次安静下来之后,白芷小声说:“您忙?我准备等会儿堵大伯父去。”顾郁洲道:“闲不下来,你这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不用你堵,等会儿咱们一起去找他。”白芷道:“一言为定。” 顾郁洲对下面说:“都散了吧。”携着白芷的手径往永延阁去,顾熙宫嘱咐一句:“方才说的都快些办,金银赏赐分下去,谁要中间乱伸手别怪我剁了他的爪子!”也赶回去。 永延阁,白芷与顾熙宫对座诊脉,顾郁洲驱散众人只留着顾清羽、顾守仁与大伯母三个与他一起围观。 白芷仔细摸了两只手,对顾清羽道:“昨天您说师兄的时候,少说了个‘们’吧?” 顾清羽两眼望天。 白芷道:“被别人的内力所伤,同源,用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套路,将自己的真气注入您的体内。原本输送功力是好力,但是他反着运功,所以现在的身体是一个战场,里面有三股不属于自己的真气在作乱。要耗费功力时时压制,一不留神它们还会跑出来作乱。现在又达成了平衡,抽出一股来顿时大乱。又吃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补药,局势搞得更混乱了。脏腑受创,身体的平衡非常脆弱。” 围观者都出了一口气,这是顾家一直在隐瞒的,既为稳定人心也是为了做局。他们都知道病因,所以才不急着让白芷来诊断。又因为别人尚且没有医治的办法他们需要白芷来治,所以要观察她的本领。 大伯母垂泪道:“好几年了,只有吃了你的药才好了一些。就是那个……” 白芷道:“我知道。给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大伯母关切地问:“那?” “有点难,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伤也是一样的。如果有高手把几股真气除去就行,但是身体恐怕经不起,对功力的要求也太高。” 大伯母问:“难道就要一直吃药?” “我治内伤治得少,还是更依靠治病的法子来治。还是要壮大自身。续命胶说穿了就是增补自身,比您那些补药阴阳平衡,所以病情才会好转。只是毕竟霸道了一些,再吃下去续命胶会变成催命符的。我会先润脏腑、养丹田、补经脉,再把续命胶的方子改一次,让它温和一点。这个过程中要不断调整药方、剂量,养得差不多了大伯父自己把真气驱出或者消化掉。这个过程中,身体还是会受到一些伤害、会虚弱。” 顾郁洲若有所思。道理其实不少医生都说过,难就难在谁都知道要这么治,但是谁都开不出具体的方子来。就好比谁都知道考个状元能做官,可就是考不上,官自然也就没得做。 白芷道:“有几点我得先说明白,任何治疗都是有风险的,有九成把握的病撞上那一成不凑巧,就是十成的悲剧了。不要伤神、动怒,好好的人伤神动怒都会生病。一旦开始用药,饮食单子我也会开出来,熏香也要有禁忌。随着对病情的了解,我还可能改变治疗方法。不治,就吃药,估计也能保个三、五年。我要说的,都在这儿了。” 大伯母面有忧色,顾郁洲与顾熙宫对视良久,顾郁洲道:“开方子吧。” 白芷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命算是跟顾熙宫绑在一起了。 秘闻 白芷写出来是一整套的方案,除了药方还有饮食禁忌等,并且严格规定了顾熙宫的行动。她写的时候顾守仁亲自在一边磨墨,边磨边看,脸上的诧异之色是掩也掩不住的,拿去给顾郁洲看,顾郁洲却微微点头。顾守仁毕竟年轻,轻唤一声:“爷爷?” 顾郁洲道:“你不懂。只做单子上的事情,一旦有变,回溯起来就会很容易找到原因。” 白芷心里叹气,脸上微笑,还要点头表示赞同。顾守仁得到顾郁洲的首肯,飞快地说:“我这就去办。”白芷也起身:“那我也去Q了?吃两剂之后我再来复诊。”顾郁洲道:“阿羽,你送孩子回去。” 父女俩一离开,大伯母就忧心地说:“侄女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可是……” “我是相信清羽。”顾郁洲淡淡地说。顾清羽生母过世的时候他只有十四岁,正是一个日天日地的年纪,跟父亲不亲,跟同母的哥哥也瞪眼,是异母长兄带了他三年将他的小脾气摸顺了的。当然,第四年这货就跑了,不提也罢。 白芷是不关心他们说什么的,反正让她治她就当刷经验了。她只担心一个顾熙宫经验值不够,问顾清羽:“我想再多收治一些人,行不行?” 顾清羽道:“回去再说。” 回朱鸟阁的路上白芷问顾清羽:“您手上的正经事怎么办?”顾清羽道:“有你师兄。” 到了朱鸟阁,二堂兄顾守义正在同李嫂说话,见到他们过来先问好,再问白芷有什么要改建的。白芷从袖子里摸出张单子来:“都在这上面了,您看不合适的就划掉。”顾守义扫了一眼,都不是大工程,把卧房一楼赏歌舞的地方按她要求改成浴房,前院茶室改成病房、手术室,后院另一处客房改成另一处“药庐”,其余就是加个秋千之类,都很简单。 顾守义道:“浴房水气大容易让木材霉坏,再者没个开心的地方也太无趣了,那儿留着。在外面用石料加盖一间浴房,很快的。其他的活计也就两三天的事。” 白芷道:“有劳。” 两人简单说完,顾守义去准备,顾清羽道:“从今天开始,我再授你两套剑法、两套掌法,一套拳法,你要融汇贯通。如果还有时间,再授你一套鞭法、一套腿法。再教你一点五行八卦阵法。” “还有二十几天,我一套剑可是练了小一个月的。况且以后还可以慢慢学呀。” “怕辛苦吗?” “那倒不是。” “你不会以为家里已经太平了吧?至少还有一、两场大风波,你关系到大哥的病症,家里会保护你敌人当然也会攻击你。顾氏的武学你从头开始练已经来不及了,还如就着你已经有所小成的功夫再学一些,多学一点就多一分安全。” 白芷道:“我去换衣服,再把时间调一下,咱们合计合计。”顺手又给了李嫂一张条子,上面只是要求做几套麻布的衣服,都要窄袖的。 换了衣服跟顾清羽进了练功房,顾清羽要传授武功,黑面、商陆等都避嫌躲开了。顾清羽垂下眼睛掩盖住了所有的情绪,低声道:“开始吧。记住就好,你学东西挺快。” 白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不是说过贪多嚼不烂吗?” 顾清羽借着给她调整动作的机会,在她耳边说:“隔墙有耳,你学就是了。”继而加大了点声音说:“一个月后你就要专心练本家的开学了,不能让母亲的武学在我手上失传了。你以后有时间慢慢练也可以,找个合适的孩子传给他也可以。” 白芷直觉得不简单,想再问,顾清羽又什么都不说了,她也就沉下心来学。原本就有基础,同一门派的武功练得多了也容易触类旁通,学得倒是比上一套飞云剑法还要快一些。半天时间又记会了一套广播体操,呃,拳法。 顾清羽教完丢下一句:“好好练熟,三天后我再来。”就要走。 白芷道:“那我要去你那里,有受伤的人都给我留着。你不答应,我就自己去。” 顾清羽回她一个无奈的笑:“来吧。” 白芷提着药箱跟在他身后,两人从朱鸟阁往下下了约摸两等的位置,到了一处大院落,肉眼可见的比朱鸟阁寒酸简朴了许多,倒也干净整齐,上下十五间的两楼的足有三座,围着一片青石铺地的场地。顾清羽道:“这里是侍卫们住的地方,近来受伤的人多,够你看的了。商陆,看好你师妹。” 这里的房间每间都要比朱鸟阁的间要小,每间房里摆着三张床,白芷心算一下,两百七十人,恐怕是不够守这么一座城的。举目望去,附近果然还有一些格局差不多的院子。商陆道:“这样的院子有九个呢,不过归师父的手下只有这边几个,那边几个不归咱们管,别乱插手。” 其实不大够忙的,留在这里的伤者本来就少还都是轻伤――重伤的已经转移了,要么去了正经司药或者医部的药庐,要么就领了抚恤先回家养着了。白芷看破也不说破,把休班还留在驻地的几十人挨个人号了个脉,伤的给药,有暗伤隐疾的开方,刷刷半个下午就过去了。 听到报时的钟鼓声,白芷才起身回去准备――今晚有宴。 ~~~~~~~~~~~~~~~~ 顾氏的宴会还是那么的奢华装逼兼无聊,今天大家都很高兴,敌人受到了惩罚、己方各有升赏。喝酒吃肉听歌看舞,人人脸上带着笑。白芷与顾婉、顾琳两个堂姐坐在一处,顾婉快出孝了,衣服上已有了些淡色的绣纹,头上别着一枝珠花。顾琳很有点当年张媛媛的意思,笑吟吟地说:“真好,我有妹妹了!等会儿拿胭脂给你,他们分的胭脂是从京城买的,不如我自己做的好。” 白芷笑道:“好啊。”顾婉话不多,顾琳却不停地说话:“你平常喜欢什么?看病人不算,练功也不算,他们都说你可用功了。我要问点别的。” 白芷道:“我呀,喜欢胡说八道!”顾琳被逗得咯咯真笑,顾婉嗔道:“你们又淘气了。”顾琳道:“姐姐~”又叽叽喳喳说起有趣的事情来了,比如今年江南流行了新的衣料,城里刚订了一批。顾婉也跟着点评几句。 姐妹们的社交就是先从衣服首饰化妆品说起的,白芷对这些本不感兴趣,但是为了收集更多的信息也陪她们聊,还另有一套见解:“我不爱非要学什么时兴的式样,时兴的不一定适合自己。” 两人聊兴都浓,大伯母扬声问一句:“说什么呢?”顾琳大声说:“说悄悄话。”大家都笑了。不时也有一些顾家的姑娘过来,顾琳顾婉也都给白芷介绍,只是并不留她们坐下来。 宴散后顾琳还约白芷:“有空一起玩啊,不行,你得给我定个时候,不然你忙起来一准找不到你。”顾婉道:“她有正事要忙。你真想她了,不如陪她一起,她忙她的,你说你的,反正你就是想说话而已。”顾琳眼珠子一转:“好!”又问白芷,“好不好?” 白芷道:“行啊。” 此后每天下午堂姐妹俩就准时到朱鸟阁来跟白芷一同出去瞧病。如是半月,两人成了白芷在连天城里的熟人。白芷更喜欢顾琳一点,大概是因为顾婉总是显得有心事的样子而顾琳更活泼。 半个月后,白芷将顾清羽所授的武功囫囵个儿吞了,用得最熟的还是老三样,顾清羽手下的轻伤者可是被她给瞧完了。白芷就磨着顾清羽:“真的没有别的病人了?要不,囚徒也行,我可知道这里有暗牢的。总有些人不想他们死得那么早吧?”顾清羽没答应,只是给她一只金簪:“学得好,有奖。” 这只簪子也很有顾家的风范,乍一看是普通的锥形,再一看簪身有着繁复的纹路。白芷接过之后掂了一下,晚上缩在帐子里用力一拧,旋开了簪头,从里面摸出一张叠成一束的丝绢。薄如蝉翼的白绢铺了半张床,上写满了蝇头小楷,起头就是“易容”。 白芷将簪子原样装好,放在了枕边。 第二天,商陆便将她引到宿舍的再下一层,这里散落着许多小院子,住着好些人家,也能看到些小茶馆小杂货铺之类。 商陆几弯八拐将堂姐妹三人引到一个小院子前,扣响了门环:“姚二哥的伤口总不好,司药那群废物治不了,不敢再接手了,师父就说,他们治不了就不要耽误咱们的人了。唉,这里面的门道……”顾婉轻咳一声,商陆老实地住了口,白芷若有所思――看来里面的顾忌还挺多的。 姚二的伤在腿上,伤口略深但并不长,照说早就应该好了,可是伤口一直腐败溃烂总是不好。司药那里的大夫探了数次发现也不是中毒,最终束手无策。白芷摸了把脉,发现伤很平常,又取了药渣来看,再问生活习惯等等发现都没有问题。问道:“以前也是这样吗?”姚二道:“以前从未受过伤,谁知道一受伤就这么倒霉,也是晦气。” 白芷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试试,不过不一定成,你愿不愿意?”商陆道:“还有什么说的,快治吧。”白芷道:“药先别吃了,我回去准备。”拖着商陆出去:“城里有人会使蛊吗?我的虫子都没了,现养是来不及了的。有相熟的蛊师我去借点虫子。” 顾琳先跳了起来:“我知道谁有。”带着白芷在九司有下层找到了一个枯瘦的中年人,那人将三姐妹打量了一回,瓮声瓮气地问:“要什么?” 白芷挑了点食腐的蛆虫,顾琳两眼发直:“用这个?”白芷笑笑:“对呀。”回去放了蛆虫吃掉腐肉,再收了蛆虫,第二天过去看伤口已长了一点,再放,再收。如果是四五日,情况大有好转。 两个堂姐围观了整个过程,大为惊叹。白芷最后收了蛆虫:“咱们去还虫子吧,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回去的路上,顾婉忽然想起一件事:“伯父的伤治得如何了?”白芷道:“比想象中的好,可能不用那么长时间就能好啦。”顾婉:“哦。”了一声,才要说什么,三人同时抬头,上次夜里出现的警示声又出现了,四下的人群有序地缩进屋里。顾婉顾琳都面现忧色,黑面、商陆几人已挺剑护卫。 此时从山上先是落下一柄剑,一闪之间白芷看到剑柄上的顾氏印记。接着是一只手,白芷急说:“接住手!”黑面不动,商陆听话地奔出去堪堪抢到,捧出断手来才想起来问:“要这个干什么?已经断了。” “接啊。” “这也行?!” “试试呗,快,还了虫子,但愿受伤的人还活着。” 听白芷这样一说,几人都有了兴趣,飞快地还了蛆虫去寻伤者。受伤的是十三部里疾风部的人,他们被派出去捉拿叛徒,押回来的人里有一个突然暴起,夺了兵器就要袭击顾郁洲,一番打斗之后叛徒被乱刀砍了,疾风部也伤了些人。 顾郁洲也在场,听白芷要接断手很有兴趣地问:“能接上吗?”白芷道:“要是成了,就是我接的第二只手。” “成功过?” 白芷一边要冰来保存断手,一边下针止血,一边说:“西南的土司头人手下的刑罚都很原始,剁手剁脚挖眼剥皮剪肉活埋什么的,我在那儿住了小半年,养虫子养烦了就接接断手断脚。开始总是不成,后来接成了一手一脚。终究不像原本那么灵便,也提不起重物,就穿个衣服吃个饭什么的,有个手不残缺。”她没说的是,其中一个是一个土司,手是被她砍的。 顾郁洲道:“那你试试。” 老爷子发了话,虽然不是顾清羽的手下,白芷也把人弄到了朱鸟阁,临时把外面的茶室改成了个病房,手术室也是临时搭建的。输血是不可能了的,只能靠伤者自己的体质扛下去。即便是什么条件都有的现代医学条件下,断肢再植也不可能恢复原样。最终就像白芷说的:“有个手。” ~~~~~~~~~~~~~~~ 为了这个断手,白芷在朱鸟阁里泡了整整三天,三天一过,情况才算是稳定了下来。顾婉与顾琳带着侍女捧了好些东西来看她:“累坏了吧?”顾婉小心地看了一眼伤者的指尖,道:“应该是成了。”顾琳道:“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 顾婉轻笑一声:“已经三天了,这只手还没变色腐败,一准是得了身体的生机了,这是接上了。” 白芷道:“那也得看接下来。接的时候好好的,发个烧、化个脓整条命都要没的。” 顾琳道:“反正你有这本事,接下来就看天意了。哎,你这样有本事,大伯的伤是真的有把握了?”白芷道:“我这些天看的大多是受伤的人,有了点想法,或可导出,不过也不一定,还是养好身体请他自己恢复更划算。” 顾琳挽着她的胳膊往里走:“反正一切尽在掌握中,还有十天就要开宗祠了,你准备好了没有?我订了对耳环要送你呢。” 到了后院,院门一关便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顾琳四下瞅瞅:“放在药庐的守卫不会到这里来吧?”白芷笑笑,后院的守卫也不少,近来被顾清羽逼得紧,她的武功进步也快,隐隐能察觉到隐蔽处不止有一个黑面。 顾婉站在庭院左顾右盼,好奇道:“那个就是你的浴房了?”顾琳也说:“听说你装了新的东西,带我开开眼吧,要是试着好用,我回去也装一个。”白芷紧绷了三天,也想解乏,欣然同意了:“好呀,一起?” 两个堂姐把探望的礼物放下,打发侍女回家取衣服,自与白芷进了浴房。黑面、商陆把浴房检查了一回退了出去,商陆说:“有刺客就大喊,有什么蛇蝎虫子也……算了,你也不怕这些。有危险就叫。” 白芷把他推了出去。 姐妹三人淋浴后泡在池子里,顾琳开心地说:“别的不说,那个莲蓬头用来洗头发真是方便。哎,给我们拿蜜茶来,搁点我捎来的蜜再加点你们小姐这里的,我喜欢掺着喝。”过了一会儿,顾婉又提了些饮食的要求,要求得更多、更精细,甚至要了些酒,白芷这里不存饮用的酒,顾婉让李嫂去她那里取。 白芷见她们两个将人都支开了,问道:“有话要说?” 顾琳不再笑了,摸出刚才卸下来的一只金簪,拧开了簪头,白芷心说:你们是不是约好了的? 顾琳拿出来的却是一张画像,上面的少年眉眼俊朗。顾琳小声说:“你记一下他的脸。我没别的办法了,只好求你了,你要不答应也没关系,别告发我就行。” 顾婉低声斥道:“说得颠三倒四!这是章玉阳,章师叔的儿子,与她从小玩在一处情分不比寻常。师叔伏诛,玉阳也被关起来了,你说过病人没了就去暗牢里找,要是遇到了,千万帮忙留意。” 【姐姐,你这拿错剧本了啊!这特么是江湖仇杀转成豪门争斗,你拿个言情剧本儿会死人的!】 白芷将白绢拿来看了一看,爬出水池拿到烛火上引燃了,丝绢转眼没了。顾琳和顾婉紧张地看着她,白芷道:“然后呢?” 顾琳低声道:“小点声,你帮我这一回,以后你有什么事,我也不会推辞。你能配出假死的药吗?” “你有外应?”白芷又滑进了浴池。 “死人都会拉到乱葬岗那儿埋的,我……我想……” 顾婉低声说:“到时候设法把他二人救出来,远走高飞。如果救不成章玉阳,能把阿琳弄出去也行……” 白芷惊愕:“你们要干嘛?” 顾婉道:“阿琳比你大半年,她二十了,再不走就要订亲了。十天后你入宗祠,再半个月就是老爷子大寿,顾家两件大事许多名门公子、新锐少侠都会来贺寿,正是选婿的好时候。门当户对、潇洒公子好不好?我们的亲祖母没有活过五十岁,三婶与三叔伉俪情深也没熬过四十岁。这就是前车之鉴。” 顾琳道:“我还是想救出玉阳哥哥。” 顾婉道:“你闭嘴!不嫁他你不会死,留下来你一定没好结果。阿芷,相处不长我也看得出来你是有情义的人,五叔一定也不希望你留下来,你能走也走吧。” 白芷问道:“你呢?” 顾琳抢先说:“我们都走!我只要玉阳哥哥,你们两个帮我一帮,我们一起逃吧。妹妹,姐姐也……之前大家以为你没了,五叔曾动念把姐姐嫁给原二公子,原家都点头了,祖父硬是逼原家解除了婚约,他们给姐姐安排去处了。那里会熬死她的。” 白芷一脸懵逼,她一直以为这事顾清羽已经解决了,没想到又扯到原家了:“原家?白家遭那么大的事原家都没有撂下不管,有家有业有情有义,原二人也可以。为什么?” 顾琳道:“就因为有情有义才让祖父担心吧,毕竟,二伯一家是被大伯害死的。你看,父亲、叔叔都无能为力,我很害怕,我必须跟玉阳哥哥走,我爹疼我一定不会追杀我们的。五叔应该也知道二叔的事情,否则不会明明安排你走了知道没你没死,还要把你的未婚夫给姐姐,他是要救姐姐的命才出此下策。” 白芷问顾婉:“为什么你……” “为什么我还活着?他们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不在城里。可是我们兄弟姐妹从小总会有一些秘密的传讯的办法,我还是知道了。当年大伯伤得很重,我爹排行第二,你懂的。大伯还有十个儿子呢,大哥已经娶妻生子了,他还要为子孙计较,把我一家当成威胁。” 顾琳小声说:“幸亏大伯身体好转,不然他还会杀人的,祖父也向着他。这里不能留了,我们得走。” 白芷道:“我会核实的。” 两姐妹对望一眼,顾婉道:“你什么都不参与我们也不怪你,毕竟你有医术傍身,等闲不会有人想杀伤你。可是你要当心,一个好的大夫,对江湖人而言是非常难得的,会制灵药的就更宝贵了。如果留下来你会永远被监视,终身不嫁或者招赘,老死顾家。我们只求你不要告发。” 白芷道:“我知道。” 顾琳还要说什么,被顾婉拉住了,三人静了一会儿,去取茶酒拿吃的都回来了,摆在了一艘两尺来长的小船上,浮在三姐妹面前。三人取食,白芷笑道:“舒服吧?不能总是你们蹭我的吧?回去自己建一个,我也去你们那儿享用。” 两个堂姐都笑了:“好呀。” 第二天顾清羽又来指导白芷的武功,依旧是清了场的练功房,顾清羽纠正白芷拳头指向的时候,白芷轻声问道:“婉姐姐和原二很配吗?” 顾蓉 “是阿婉说的还是阿琳说的?”顾清羽没有诧异的意思。 “她们俩。还说了大伯杀了二伯全家之类的。” 顾清羽道:“这倒是真的。不要与阿琳说正事,她不足与谋。” “章玉阳是什么样的人?” 顾清羽放下手说:“一个傻孩子,发现他父亲的密谋怕伤了阿琳就告诉了阿琳,阿琳告诉了三哥,三哥又告诉了父亲。章师兄事败被杀,章玉阳认为阿琳背叛了他,阿琳又要为章玉阳求情,求情不成又想救他。两个孩子都糊涂也都可怜。” 白芷问道:“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全部吗?再这么下去我就要掀摊儿了,我保证比您亲生女儿更能闹。” 顾清羽说:“那天大哥说的并非虚言,一旦连天城顶不住,各方势力会把大家的骨髓都吸干。所以不能只图自己痛快,打烂一切一走了之。我们打算削弱它,不要这么奢侈浮夸、不要这么狠辣、对所有人的掌控不要那么狠,只要还能维持连天城就行。” “这可不容易。老爷子到了考虑传位的时候了,要顺利传位就必须加强掌控,现在最强的两个人不愿意削弱。除非永延阁被清空,否则正子嫡孙永远会想控制一切生杀予夺。” 顾清羽道:“骨肉相残早在二哥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既然把我逼了回来,这笔账就要算清楚了。” 白芷问道:“然后呢?接下来是谁掌控一切?” 顾清羽说:“势力弱了,谁当家都掌握不了一切。” 白芷捞起剑来舞了个剑花:“浪费脑子的事我也不掺和了,我怕老。你们去动脑子吧,告诉我谁是合作者,免得误伤。” 顾清羽轻轻吐出几个名字。白芷道:“挺齐全,刚好能撑起连天城的骨架。我还要尽力救治大伯吗?” 顾清羽道:“一切如常。身体好了、叛乱平了,才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 ~~~~~~~~~~~~~~~~~~~~ 与顾清羽谈完,忽忽数日过去到了开宗祠的吉日。期间顾婉顾琳依旧与她一处玩耍,但是白芷在暗牢里并没有见到章玉阳。连天城的暗牢设在山腹里由开凿出来的通道相连,不见天日,白芷下去都有人陪同。顾琳担心失望之余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开宗祠前几天,已陆续有人给顾郁洲贺寿的人到了连天城。连天城不是什么外人都能进的,山下平原上还散落着几个小镇,一些身份地位不足的人都在那里落脚,能提前被请到山上高层接待的皆非凡人。比如白芷曾经见过的南平侯的世子,此人又带着他的护卫来了。再见到这两排护卫,白芷便不觉得他装腔作势了――萧韶都有这样的排场呢。 这些人既对顾氏近来的变故感兴趣也都想见识一下白芷,但是开宗祠是顾氏自己的事情并不给外人参观。这些人只能表示遗憾,却又同时将准备下的礼物派人送给朱鸟阁。 开宗祠当天,白芷被换了身绛红色的礼服,宽袖曲裾,拖拖拉拉,头发上插了许多簪钗。足足行了半天的礼,衣服换了两回、祖宗牌位拜了三次,再拜长辈。除了顾郁洲一家,顾氏宗族她今天见了有几百号人,白天就过去一大半了。 九司、十三部、十一别府的头脑都见到了,这些人顾清羽和商陆都讲过,此时将人名与脸都对上了号。顾清羽的手下与疾风部对她最为亲近,几十个人里,姓顾的占了有一半。 所有人都很开心的样子,顾虞商笑言:“过年人都没有这么齐过,还是我们阿蓉的面子大。”认回顾家,就得重新起个名儿,顾郁洲给新孙女儿起名叫顾蓉。 白芷也笑:“肯定是为了老爷子大寿来的,我这是赶上了蹭了个大热闹。” 姑┝┭孕ρ缪纾顾虞商终于提到了一件事:“还生你表哥的气吗?” 白芷皱皱鼻子:“我那是迁怒,正主的气都不生,那还有什么好迁怒的呢?” 顾虞商笑得真诚了些:“那我就放心了,那个傻子一直在担心妹妹生他的气呢。他四个姐姐,还没有妹妹呢,可怕妹妹不开心了。”说着对萧韶招了招手,萧韶放下与顾守义说的话,快步挤了过来,认认真真一揖:“我真没有恶意。”顾虞商与白芷一齐笑,顾虞商道:“好啦,知道了,不生你的气了。” 萧韶直起腰来看她们都笑,也跟着笑了,说:“阿琦可想你。” “我也想小姐姐。” 闲话几句,萧韶被顾虞商打发走了,顾虞商问白芷:“你知道正主是谁?” 白芷道:“不知道。到如今是谁都没关系了,翻篇儿了。” 大伯母与几个儿媳妇、顾婉顾琳姐妹也过来说话,顾琳把白芷腰间佩的剑□□看了一回,说:“爷爷给你的这把剑是真不错。”剑身如一泓秋水,剑鞘剑柄上都镶着宝石,剑穗上还结着明珠美玉。 大伯母道:“晚宴的时候佩上让大家都看看,对了,外面来给老爷子祝寿的人今晚也会来,你们姑嫂姐妹都要端庄有礼,不要被他们看轻了。” “是。” 晚宴有向江湖昭示顾家添了位小姐的意思,白芷算是主角,座席安排在顾郁洲手边,与顾熙宫相对。开宴先致意,酒过三巡之后歌舞上来便不禁走动,顾清羽领着白芷下去给长辈敬酒、见一见客人。 南平侯世子、沈家的小公子沈雍是最重量级的,世子用的是凑热闹的名义并不以官方名义来,沈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生得唇红齿□□致漂亮正经八百报自己的名号。又有印掌门等顾清羽以前的朋友,包打听这种各方都用得到、自己又圆滑的江湖名人,再有一些江湖上成名的侠士,也是济济一堂。顾家小姐开晚宴,竟比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吴氏灭门案排场更大。 曾经领教过“白芷”脾气的人都很诧异――这是当年那个搅局的小无赖吗?印掌门与顾清羽相交甚久,一手扯着好友雷风的袖子,一手指着白芷对顾清羽:“这这这这。”顾清羽笑着说:“当年她还小。”白芷也乖巧地问他们好,两人声音稍有点懵:“好、好。” 顾清羽唤来白微:“照顾好两位前辈。”带白芷去见南平侯世子。 南平侯世子微露惊艳之色,笑容有一半飘在空中:“今日始得识庐山真面目。” 白芷噙着淡淡的笑,微微躬身。 南平侯世子道:“张百药被征入京做御医了。” 白芷笑容深了一点:“京城米贵。” 南平侯世子还要说什么,一边沈雍突然说:“贵也不要紧。” 白芷点点头:“没错,贵也不要紧。” 南平侯世子似乎与沈雍认识,说道:“你又知道了?这么讨好顾小姐,是想请她帮你想办法长高吗?” 沈雍的个头比白芷稍高一点点,在男子里并不出挑。白芷道:“才十六岁,还会再长几年的。”这两个人不是极熟就是拆台,白芷只按字面的意思去回答。 沈雍却笑了,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听大小姐的,我接着长。”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像个精致的瓷雕,一笑起来却是温暖又令人心生亲近,仿佛认识了很久。惹得白芷忍不住又笑了,她爱少年。 顾清羽掐着点儿将白芷带离他二人:“与青年男子不要说太多,免得让有心人多想。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包打听。曾与周大夫聊了好几回当面问人家花臂,令牌都送出去了硬是没发现她就是大家找了好几年的顾小姐。再见白芷,包打听笑容就有些僵:“五爷好,小姐好。” 白芷就笑了:“牌子我留给张先生了,他要传什么消息给我您千万给留意。” 包打听没有不答应的:“哎哎。”却又看白芷掌心向上,忙从怀里换出一块玉佩来放到白芷掌心。“您要知道什么消息,派人拿着这个只管问。” 白芷一收拳,递给他一个小瓷瓶:“我是没钱的,拿这个抵了。”里面是三颗续命胶,看包打听行云流水般送玉佩收药丸的动作就知道了,他的惶恐是装出来的。 了满场,歌舞升平,白芷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到原二公子。白芷悄悄问了顾清羽,顾清羽道:“我没让他们来,江湖上没眼色的人太多了,何必来受气呢?这满堂有不少人想与你套交情的,先别管,老爷子大寿前不要生出事端才好。今晚回去我就授你本家的武学,你闭关,寿宴当天再出来,寿礼我给你备下了。” ~~~~~~~~~~~~~~~~~~~ 顾清羽当晚亲自把白芷带回朱鸟阁传授顾氏的武学。 依旧是从内力讲起:“本家的内功与先前所授不同,你要择其一而习,最近最好修习本家内功,在连天城里不学顾氏功法未免奇怪。两个功法运功不同,我先为你护法,以免练岔。” 顾家的武学体系比顾清羽之前教的似乎还要高级一点,单以内功而言运转更稳更顺畅,运功的路线却有不同,内力流转之处比之前功法涉及身体的经络更多更广。白芷心中若有所悟。 顾清羽助她运了两遍功,又授她顾氏的轻功身法:“连天城里提纵跳跃还是用本家的功法好,这套‘平步青云’比之前教你的‘踏雪’更适合这里。我会对外说你闭关,大哥的药是昨天开过的你修习本家内功也有益于为他疗伤,不用担心他的事情打搅到你。” “如果让我找到更快更有效的恢复办法,用新办法?” 顾清羽想了一想:“过年前能治好吗?” “现在的办法,明年春天吧。如果我有新的好办法,你想让他什么时候好,咱们说了算。” 顾清羽道:“你先想出办法再说。” 白芷没在练功房多呆,她把闭关的地方放在了卧房,大门一关、楼梯一封楼上回廊前面放一个黑面、后面放一个商陆,自己就在床上盘膝坐着研究内力的运行。刚才在练功房她就有点想法,内功是怎么分出派别来的?不同的内力怎么区别? 即便两套功法不同,内力难道不都是自己的吗?引体向上练出来的肌肉,再做俯卧撑的时候就会消失需要重练? 不是的!一定有可以运用的办法。 白芷仔细研究运功的路线,一遍又一遍,忽然大悟――丹田气海,经脉为运河,这不就是物流吗?物流带动发展,反哺制造业。既然如此,水陆空都是物流的方式,内力是自己的,想怎么流通就怎么流通。 只是不同的功法的流通系统是各自独立的,硬凑在一起就容易撞车。不同的功法侧重也有所不同,就像不同的物流公司业务重点不同一样。业务越大的公司业务越全面,这样的功法也就越高级。偏重一隅的,走错发展方向的,就会有罩门、邪功。 只要有能力构架一个更大的、能够顺利流通的系统,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她对经脉对人体最是熟悉。 白芷越想越兴奋,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自己的策略,她的运功方式从两种功法中总结却又与两种功法都不相同,渐得其中奥妙,内息越转越顺逐渐壮大,之前练功艰涩之处逐一通畅,逐渐忘了时间。 直到肚饿难忍,才惊觉好像过了好久,催动内力运起顾清羽所授流风掌,隔空轻挥将拉门挥开。两秒后,黑面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商陆听到响动,急将后窗扳开:“怎么了?” 白芷出声说:“饿了。” 商陆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等着!”大声叫李嫂送饭,回来又对白芷说,“你七天没吱声,师父来了两次,让不要打扰你。” “怪不得想放声长啸却叫不出来,原来是饿的。”白芷低头看自己的手,似乎是血气充盈了一些。内息流转,盘膝许久双腿血液依旧通畅。双脚落地之后她又笑了:【怪不得大家都要抢九阴真经,有一部好的功法真的很重要。靖哥哥练易筋锻骨篇之后的感觉恐怕也是这样吧?】 蹿到回廊上跳了下去,又返身再跳上来,商陆见怪不怪:“哟,有心得了?”白芷不回答,在朱鸟阁各个房顶上乱蹿,商陆抱着剑边笑边看:“喂,你要去哪?外面都是人!” 白芷蹿腾许久,终于落回房里吃饭。商陆托着腮坐在一边看着:“饿了这么久也不把这几天欠的都吃回来?” 白芷的耳朵动了动,多吃了一碗粥,说:“够啦,一顿补不回来的,父亲大人呢?” 商陆撇撇嘴:“当然是正在忙,现在能闭关的也就只有你了。顾小姐,你厉害。” 白芷道:“大家都休息一下,我也换件衣服,等会儿一起去看看他呗?” 商陆开心地说:“好啊。” ~~~~~~~~~~~~~~~ 顾清羽正在惊鸿阁里,陆英、白微都在,白芷与商陆一起跳进惊鸿阁,白微剑拨一半发现是他们又收了回去:“怎么你也跟他学会不走门了?” 商陆道:“这可赖不着我,师父新教了她轻功步法,她出正在兴头上呢。当心下回教她剑法,她掀了房顶。” 顾清羽合上手中的簿子,对陆英道:“核对了舞姬的人数将携带的物品仔细检查,不可因为搜检马虎而生出事来。”陆英接过了簿子:“是。”白芷道:“都忙瘦了。”白微道:“七十大寿当然会忙一些,你们两个小鬼乖一点不要惹事生非。对了,你们来做什么?” 白芷道:“出关了,来讨下一样功课呀,”顺手扔白微一袋照明弹,“省着点用,我也没存货了新的还没配出来。”白微打开一看,轻笑出声:“好,这个正合用,谁闹事就照得他无所遁形。” 【正在准备搞事的不就是你们吗?】 顾清羽起身道:“跟我过来,教你下一样。” 两人练着传授武功别人避嫌的时候传递消息,白芷告诉顾清羽自己对治顾熙宫的内伤有了新的想法:“现在什么时候好真的就是咱们说了算了。”顾清羽道:“能再拖上三、四个月吗?”白芷肯定地说:“可以。” 顾清羽问道:“会不会引起怀疑?” 白芷笑道:“本来我说的就是一年半载,四、五个月能治好有什么好怀疑的?” “那就好。来,教你套玄天剑法。” “这名字好大的口气啊。” 顾清羽口吻轻松:“这剑法铺天盖地打得人眼前一黑啊。” “拖这么久,中间不会有人泄密吧?” “章玉阳还关在暗牢里,正是前车之鉴。一会儿出去你再把这件事情说一遍,我陪你去永安殿走一趟。” 授了一套剑法之后,顾清羽把白芷拉到庭院里又考了她之前的几样功夫,白微一边看一边笑:“似模似样。”商陆也跟着笑:“学会就不错啦,还指望她会变招吗?”顾清羽道:“有心思笑,没心思陪师妹喂招吗?以后你们两个轮流陪她练!” 白芷道:“我才没功夫理他们呢,大伯的病我有新办法了。” 顾清羽将剑一收:“是吗?不早说?走,去永安殿。” 顾郁洲做七十整寿,城里城外都忙得不可开交,顾熙宫与几个年长的儿子都在永安殿里忙。看到顾清羽过来,顾熙宫道:“你可来了。通天一条道开着就行,各处道路该撤的就撤,总守着得要多少人?” 顾清羽一面答应一面说:“大哥的病或许有新的办法了。” 顾郁洲早看到白芷了,此时才问:“这是闭关的收获?” 白芷道:“有点想法,还要大伯帮忙。” 顾郁洲道:“要他做什么?” “运功,我再摸把脉。” 顾熙宫笑得无奈:“我运功你就被弹开了,还摸什么脉?” 白芷抖出三根丝线:“那就捆起来。” 将三根丝线给顾熙宫系上,白芷按着另一头示意顾熙宫可以开始了。片刻过后顾熙宫额上慢慢渗出汗来,原本不该如此,但是他体内有异样的真气要压制不免吃力。白芷放开丝线:“别停。”小心地伸出指头在顾熙宫气海轻按,指头被弹开了,她按的力气小反弹的力量也不大。揉着手指,白芷道:“好了。” 顾熙宫缓缓收功,顾守仁拿着帕子给他擦汗,一面问:“蓉蓉,怎么样?” 【蓉蓉是谁?哦,我!】白芷说:“或许可行,如果是一条真气我应该能把它逐出去,三条有点麻烦。是不是一从左手脉门、一从右手脉门,一从丹田入的?” 顾郁洲站了起来!顾守仁惊愕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是顾清羽也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诊出来的了。白芷道:“我长本事的呗。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还得琢磨琢磨。”顾守仁马上接口:“好!”白芷说:“大伯的药方再换一种吧。” 出了永安殿她又把朱鸟阁封了,前来找她的顾婉和顾琳再次吃了闭门羹。此时能敲开朱鸟阁大门的,除了顾清羽便只有持顾郁洲手令而来的顾守仁了。两天后,白芷在药庐里搓药丸,顾守仁带着两个弟弟一起来接白芷:“蓉蓉,一种新的医术是不是要很多病人练习才会越练越熟的?” “啊,是啊。” 顾守仁笑道:“那就好。你跟我来,带你见几个病人。” 白芷感兴趣地问:“什么病?” “去了你就知道了,包管有用。” “我把药装好瓶就来,两刻就好。” 商陆看到顾守仁的笑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与顾守仁打了四年的交道,知道这位看起来清贵模样肚里的黑水一点也不少,放下笔说:“要出门?我去把房杰和左虹都叫上。”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派人通知顾清羽。顾清羽公器私用在朱鸟阁另放了暗岗,消息飞快地传到他的手中。 顾清羽赶到朱鸟阁时,白芷已经去了暗牢,顾清羽心里咯噔一声,从后院围墙后山壁上的暗道抄近路一路追赶,堪堪在暗牢入口看到一角闪过的衣裾。 白芷不是第一次到暗牢,这里阴暗潮湿,守卫们一身黑衣戴着黑色的面罩几乎与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内力大涨之后白芷又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暗哨,他们毫无存在感却又都是致命的存在。路越走越深,白芷道:“守仁哥,这条路好像没来过。” “认得出来?” “它窄呀。” 顾守仁笑道:“窄才不好逃,到了。” 一扇黑铁门,门边两支小火把,一个头发束在顶心的年轻女子拿出钥匙开了门。里面很暗,只有黄豆大一点火苗在油灯里烧着。一行人鱼贯而入,火把被点了起来,照出颇大的一间石室,除了进来的铁门,对面壁上还有两扇窄门。 顾守仁示意守卫打开左面的一扇,里面黑漆漆的,几个人一拥而入从进而拖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四肢都被锁链锁着,脸色苍白瘦得眼睛抠了下去,白芷还是从轮廓和左眉梢的那颗痣的位置认出来这就是顾琳那张薄绢上画的章玉阳。 顾守仁笑道:“他终于能派上用场啦。” 白芷问道:“他是什么病?” “你看仔细,动手吧。” 顾守仁与两个弟弟对望一眼,一齐上前,顾守义、顾守礼一人按住章玉阳一只手,顾守仁右掌抵到了章玉阳的气海上。白芷轻抽一声冷气:“你们?!”她已经猜到他们要干什么了――制造一个与顾熙宫病情一样的人给她练习。 顾守仁回头笑道:“马上就好。” “住手!不用他我也能治好大伯。我治了一个多月你才想起来考我的医术,不嫌晚了点吗?” “因为我们有新的办法了啊,”顾守仁道,“他只剩这个用处,治好他,他会感激你的。”说完与两个弟弟依次催动内力。 “住手!”喊第二声住手的是顾清羽,“顾氏家规,本门子弟可杀不可辱。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守仁看着章玉阳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一笑回头:“五叔,爷爷和爹都同意了的,父债子还天公地道。” 顾清羽伸手盖住白芷的眼睛,一直将她拉出暗牢从暗道回到了惊鸿阁,斥退众人才松开手。 顾清羽将她领到自己的书房,慢慢地说:“父亲下的令,与守仁争执也是白费。向父亲抗议也是没有用的。他们从来就是这个样子,我知道这对你很难……” “在安州的时候我治过一个女孩儿,她的手被主母按进热油锅里炸了,我给她截肢、缝合、上药。今年春天从绥远南下路过一个大哭的婴儿,他怎么用力也吸不出母亲的乳汁,他的母亲已经饿死了还在抱着他靠着半截断墙,孩子满身是病我都分不清有多少种,想从母亲身上找点原因,剖开他母亲的胃里面都是观音土。放心,我扛得住。” 顾清羽道:“今天的事……” 白芷说:“大家族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不令人意外,只是我心里的江湖不是这个样子的,这里的一切都让人心生厌恶。” “江湖的样子我年轻时也想过,你心里的江湖是什么样的?快意恩仇?行侠仗义?轻生死重然诺?” “少年气。” “我已经老啦。”顾清羽笑了。 白芷也笑了:“不在乎年龄,少年气您一直都有,你会放弃吗?” 顾清羽坚定地说:“不。” “我会帮您的。” 守仁 顾守仁在暗道里飞快地穿梭,从永延阁的秘密出口钻了出来,抓住一个侍女问:“爹在哪里?” 侍女道:“去见老爷子了。” 顾守仁理一理衣襟,出了永延阁,通过栈道来到永安殿。顾郁洲父子俩都在等消息,见他回来得如此之早微有诧异,顾郁洲问道:“有波折?”顾守仁上前几步,恭敬地道:“五叔把蓉妹妹带走了。” 顾熙宫道:“怎么回事?” 顾守仁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请罪:“是儿子没把事情办好。” 顾熙宫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顾守仁道:“我再去找蓉妹妹,与她好好谈谈。” 顾郁洲问他:“知道说什么又知道怎么说吗?” “是。” “去吧。” 顾守仁又是一礼,出了永安殿大门才加快速度。在他们的心里,白芷与顾婉、顾琳都不一样。顾婉是需要提防的,而顾琳被娇惯得过于幼稚不足成事。白芷则是一个可以为父亲去死、为了商陆可以放弃隐蔽生活的人,缺什么就想补什么,顾守仁也想要这样一个妹妹。何况她的父亲顾清羽是兄弟里与顾熙宫关系最好的。 想要留下这样的人想容易也不容易,驯养之外还需要拿出一些坦诚来,顾守仁打算对这个妹妹坦诚一些。 一气到了朱鸟阁前,顾守仁问守卫:“蓉蓉回来了吗?” 守卫欲言又止:“回来了。” 顾守仁起了疑心:“还发生了什么事?” “婉小姐和琳小姐都来了,蓉小姐说见到了章……那个人,现在三个人都被五爷领进去训话了。” ~~~~~~~~~~~~~~~~~ 顾守仁一路奔到永安殿的时候,白芷已与顾清羽谈完了正事。 白芷想救章玉阳,至少试一试。顾清羽道:“那是不可能的,本来就没打算放过他,留着他这几年是一直拿他做饵,现在鱼钓得差不多今天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治好他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了。” 白芷道:“等一下,在永安殿和永延阁的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什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没点表示只敢默默垂泪不觉得太违和吗?惊鸿阁的女儿温婉柔顺也未免过于不肖了吧?逃家的少年你变乖了吗?” 顾清羽瞪她,继而缓缓地点了点头,太老实确实不对容易被认为别有用心。 “所以还有转机的,总要试一试。我闹一闹再提条件,治好他的当天我亲手停掉他的呼吸心跳,埋几只蛊在他身体里,他的身体甚至会出现很浅的斑纹,不仔细看是会当成尸斑的。只要唤醒蛊虫重新激活心跳,这条命就保下来了。不过,如果超过五天,他就要真的死了。如果他的怨恨针对整个顾家打乱我们的布置,有蛊虫我能废了他不会让他坏事。只要婆婆不亲自来,我的蛊一般人解不了。” 顾清羽道:“三哥那里我会去谈,阿琳么――后面的事暂时不要对她讲。” “好,只说我见到章玉阳了,走吧,在屋子里呆太久不吵不闹不像话。”说完一推房门便蹿了出去。 看到白芷气冲冲地从房里出来,黑面与商陆对望一眼,纵身跟上。商陆边追边骂:“跑这么快做什么?你别被我抓到,看我不打你!你还跑!”黑面稍好一些,商陆却追得很吃力,距离被越拉越大,没跑多远一道影子从他身边蹿到了前面,商陆抬眼一看顿时大喜:“师父,师妹跑啦!您快追!” 白芷从惊鸿阁奔出,没走栈道和楼梯一路在空中腾挪飞奔,跑出惊鸿阁往下跳,踩了一脚山壁前扑落在后院围墙上,一踮脚跃到卧房楼顶,往前滑翔在练功房的顶上借一下力,又跳到前院正堂的楼顶。待要往药庐上跃起,忽然看到朱鸟阁门前的小路上顾婉和顾琳正携手过来。脚下一转在琴台顶上一点,再次腾空划了个大大的弧线落在了朱鸟阁的大门前。 几下兔起鹘落迅疾而飘逸,看得人眼花缭乱。顾婉吃惊地问:“蓉妹妹?怎么了?” 白芷一脸的愤怒:“他们往一个人身上输了三股真气,爹说那个人叫章玉阳。” 顾琳的喉咙里发出短促而低嘎的惊叫,旋即掩住了口。 顾清羽先落了下来:“不许胡闹,不许乱讲!”黑面也落了下来,默默地立在顾清羽身后,听到白芷说:“我可没闹到永安殿,我回房呆着已经够给面子了好吧?还要我怎么样啊?” 顾琳扯着顾清羽的袖子:“五叔,蓉蓉说的是真的吗?” “都跟我进去说!”顾清羽一手女儿一手侄女,对另一个侄女道,“你也进来。” 给白芷布置的书房比别处都多,顾清羽随便进了前院的书房,将三人往里一推,对赶过来的商陆说:“让刚才听到的人都封口。”顾琳又拉着白芷的袖子问:“他怎么样了?”顾婉却已经明白了:“三股真气?与大伯的伤一样?”顾琳慢半拍也听懂了:“他们怎么能?” 顾清羽揉着太阳穴:“都在这里老实呆着,走出房门一步,我亲自收拾你们,”一指白芷,“尤其是你。”他的与很严肃,三人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顾清羽,瞬间消音。 一片安静中,商陆带点喘-的声音传来:“师父,大公子来了。” 顾清羽推门出去,对商陆道:“看好她们三个,”目光一转直刺顾守仁,“你,跟我去永安殿。” 顾守仁还要找白芷,商陆已转身扣上了门。顾守仁只得叹气跟上顾清羽,一路小声解释:“五叔,出此下策情实非得已,爷爷寿辰快到了,里面外面总有不安众的人,爹的身体越早康复越好。” 顾清羽一路无言,叔侄二人到了永安殿,顾郁洲看到顾清羽的瞬间就想犯头疼病。顾熙宫好一点,温和地问道:“怎么了?”顾清羽没理亲爹先问大哥:“大哥,守仁怎么回事?”顾熙宫长叹一声:“都是我的罪过。蓉蓉怎么样了?”顾清羽极力压住怒气:“傻了半天回过味儿来开始生气了。她还不知道她自己在气什么,可我知道,你们知道吗?” 顾郁洲脑仁一抽一抽的:“你生的女儿,现在来责怪父兄了?” “她很好,有不忍之心。” 顾郁洲道:“有些道理她迟早要明白,早比迟好。难道还要放她‘也’逃个家?” “你们别下这么猛的药行不行?我会慢慢对她讲清楚的。” 顾熙宫道:“让守仁去说吧,他们年轻人说话更方便。守仁,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收拾。”顾守仁不敢耽搁,走得比之前都快了几分。顾清羽按剑而起,顾郁洲道:“你去干什么?”顾清羽没有回头,望着门外的阳光说:“找三哥,我们两个都有女儿要安抚。” 顾熙宫道:“跟他慢慢的说。” “哎。” ~~~~~~~~~~~~~~~~~~~~~ 顾守仁这次终于跟白芷打上了照面,顾婉和顾琳还没走。白芷坐在坐榻上,顾婉与她对坐,顾琳硬与白芷挤在一个座儿里正说着什么。看到顾守仁,顾琳抢先发问:“蓉蓉说的是真的吗?” 顾守仁对顾琳远没有对白芷客气:“小慈为大慈之贼也。你难道还不明白?让他们得势,我们的下场不会比他们更好。不是吗?阿婉?” 顾婉低下了头:“是。” “把阿琳送回家,亲自交到三叔手上,我让人陪着你一起,你知道该怎么做。” 顾婉道:“好,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顾守仁一声轻笑:“说什么?” 顾琳还想跟白芷说些什么,顾婉硬拖着她出去了:“别闹,越闹越没有。” 顾守仁亲手关上了门,在白芷身前缓缓弯下腰来:“知道章玉阳和阿琳的事情了?” 白芷仰脸看着他:“嗯。”她的脸上依然带着不赞同。 “我知道你不忍心。我还是那句话,让他们得势,我们的下场绝不会比他们更好。这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容不得半分犹豫心软。章玉阳心疼阿琳不假,可顾家于他有杀父之仇、灭门之恨,我们是不敢放心的。在他父亲忘恩负义动手的时候,他们俩就没有将来了。他本是不错的孩子,只是造化弄人。” “那你杀他就是了,何必……” “知道吗?章玉阳的父亲是个孤儿,是爷爷收留了他,几十年的教养,授武功、教文字、给他娶妻成家,给他们连天城的权柄。什么都做到了,唯独低估了他们的贪婪。看看我父亲的样子,他就是这样回报收养他们的恩人、师父的。阿韶拿来药之前我爹每日发作三次,痛不欲生。我知道我有多恨吗?” “不用这样我也能治好伯父。” “我不能让自己的父亲冒险,有更安全的可能为什么不先试一试?这对我们都没有损失,”顾守仁一脸的沉痛与不忍,“别看这城里繁花似锦,实则危机四伏。你问五叔,他也会告诉你贼子们依旧贼心不死,爷爷把黑面都给了你也因为危险仍在。哪怕只是让父亲早一天康复,我都愿意去试。” “这样做对你不好,做多了会影响你的心性的。” 顾守仁的身子缩得更矮了一点,他单膝点地蹲在白芷的面前,拉着妹妹的手目光满是真诚地说:“事情是我做下的,与你无关。我的父亲在受煎熬,我只希望他能康复,为此我愿意承担一切的罪孽。我请求你,把你的仁慈、你的不忍之心留给家人,好吗?其他的事情我们来做,你的手是干干净净的,所有的罪孽我们来背。嗯?” 白芷垂下眼睛看到了他眼中的真情流露,喃喃地说:“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顾守仁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滑了下来。白芷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顾守仁睁开眼睛:“傻丫头哭什么呀?”白芷哽咽道:“我心里难受。”顾守仁缓缓起身,摸摸白芷的头顶:“那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白芷吸吸鼻子,一边擦眼泪一边站起来:“不哭了,哭了会打嗝。我,心里还是有点乱,牢里那个人,我接手了。这几天不行,我心里乱,我想想我要说什么。哦,对了,我先去把他的脉封了,过了寿诞心情好点了我再去看他。我,我要说什么来着?” 顾守仁温柔地说:“他的脉我来封,这个我还是能做得到的。今天闹了这么一出也够累的了,大夫也要休息呀。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芷道:“对了,那个人我刚才告诉琳姐姐了。” 顾守仁道:“阿琳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她闹不起来的,不要担心。” “琳姐姐心里不好受,她已经知道那个人很惨了,”白芷望着顾守仁,“守仁哥,不管治得怎么样,都让那个人早点了断吧。我们找个感觉不到痛苦的法子,让琳姐姐的难过轻一点。那个人已经废了,小黑屋关四年他现在应该话都说不利索了,慢慢移到一个通风有阳光的地方,不然我怕他熬不到治好。” 顾守仁微笑着说:“好,我答应你。好好休息,嗯?” “心里还是有点乱,我去配点药。” “心乱还配药?不怕配错了?” “忙起来的时候就没功夫想别的事了,心就安静了。” “那也不要太累。” “哎。” ~~~~~~~~~~~~~~~~~~ 亲自把顾守仁送出朱鸟阁,兄友妹恭一场大戏落幕白芷真的去药庐配药去了。顾郁洲七十大寿怎么也得有点亲手制的东西,商陆还提过要照明弹之类的,白芷干脆把各种要用的都一起做了。 朱鸟阁再次封门,白芷在里面读书练功搓药丸子,离寿诞还有两天的时候才重新提起药箱踏出大门。几天功夫,连天城已经下了雪,厚厚的积在房顶上,连天城格外注意清理道路上的积雪。 城里处处张灯结彩,人们脚步匆忙脸上喜气洋洋,白雪积在红灯笼上格外好看。外面来的贺寿者也陆续到进来了,惊鸿阁的外面都能听到各地的口音。 守卫看到她提着药箱又都笑了,打这位小姐过来,惊鸿阁的药就是天下最好的。领头的小队长笑道:“小姐出关了?五爷去上面了,陆大爷和白二爷在里面,小的这就去通报。” “我自己进去就行啦。” 白芷Q进去扔给白微一包照明弹:“这东西你攒了不少了吧?” “我有用,哎,要是疾风部跟你求药……” “我知道了,会给的。” 陆英拿着一只盒子进来,笑着放到白芷手边的桌子上:“给你的,拿去玩吧。” 白芷边打开打问:“什么呀?咦?九连环?” 白微道:“听说笨蛋是解不开的,你努力啊。”白芷送了他一枚白眼。陆英道:“都不要淘气,寿礼已经给你送好了,这是礼单,你看一眼别到时候自己送的不知道。”白芷道:“这么多?我就准备了一样。” 商陆忍到现在再也憋不住了,问:“是什么?是什么?” “不告诉你。” 白微与陆英都笑了:“你又惹她!什么时候在她手下讨过便宜?”商陆愤怒地挠墙皮。白微却歪头看白芷:“你有点变了,变稳重了。”商陆怒回头:“她?”陆英道:“不要总是闭关,这几天外面热闹,错过了就只好等过年了。出门多穿一点,商陆自己就马虎指望他照顾你还是算了吧。”白芷笑道:“好,我会照顾漏勺的,他那筛子眼儿也补得差不多了。” 陆英且笑且摇头,递给她几张纸:“这是到今天为止来贺寿的名单,至少把人名过一遍眼。” “哎。”白芷就在白微的书房里坐着慢慢翻看,雪后晴阳透过窗户照进来,陆英递了一盏茶放在她手边,屋外是匆忙的脚步屋内一室静好。名单很长,白芷只用心记了前两页的名字,后面真的只是眼睛扫了一遍。 白微叹气道:“心情不好就不要总闷在自己房里,忙过这两天给你喂招。出出汗心情也会好。”白芷一口答应:“过两天来找你。哎,外面是不是有人等你们办事?那我自己出去转了。”白微道:“这两天不要往下面去,下面乱人多,过年的时候倒几乎都是城里自己人,热闹也不减,那时候再陪你去玩。” “行。”白芷提起药箱,推门出去果然外面已站了几个人等关回话,想是刚才她在里面不便去打扰。看到她都打招呼,白芷也微微点头。商陆小碎步跟在后面嘀咕:“你盯着他们看什么?”白芷道:“看来最近挺太平,这些人没有受伤的样子。”商陆“哈”了一声,不说话了。 转出惊鸿阁白芷往旁边顾翊徵家去看顾琳,白芷闭关制药顾琳则是被禁足。顾翊徵不在家,留了一个儿子在家看门,白芷叫一声:“哥。”顾炯语气有些沉重:“蓉妹妹,来看阿琳?” “嗯。” “这几天把道理翻来覆去给她讲,也不知道能听进去多少。你能劝就劝两句,劝不动也别太在意了。” “哎。” 顾琳见到白芷便扑了上来:“蓉蓉,你又见到他了吗?”白芷将她扶到榻上坐好:“我这几天也没有出门,你怎么样了?”顾琳道:“你帮帮我,帮我救救他吧。” 白芷低声道:“他被关的地方我以前从没去过,现在只会看管得更严。” “爹告诉我玉阳哥哥受了很多苦,他怎么受得了呢?” “我跟守仁哥谈过,我会尽快治好他,然后让他没有痛苦的……走。” 顾琳已被顾婉劝过几回,又被父兄掰开了道理讲了几天,心里知道章玉阳是必死只是依旧抱着一线希望。此时听白芷这么讲嚎啕大哭:“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白芷心说,就你俩办的那个事我是真的不敢把计划告诉你。眼眶也湿润了:“我现在只能尽力做到这个,其他的事情答应你是骗你。擦擦眼泪,老爷子寿诞快到了,你这个时候哭是给章玉阳再添一项不是。” 顾琳抽抽答答地说:“我的命好苦。” “你可不能倒下。” “我才不会倒下呢,爹说,我要是倒下了玉阳哥哥怕是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了。我……我……呜呜……” 白芷摸出一个小盒子来:“我自己配的安息香,比他们的那个好,你试试。睡饱了才能精神好。”顾琳怏怏地接过盒子:“这几年我装作很开心,以为大家都忘了那件事我就可以从中转圜了。没想到、没想到还是不行。放心吧,我至少要等到一个结果。” 白芷拍拍她的手,到底一句话也没透给她。见过顾琳之后已经没有心情逛街了,白芷还是坚持在城里转了半个时辰,给顾虞商也送了点安息香,去永延阁给顾熙宫把了一回脉。大伯母还问:“阿琳怎么样了?”白芷道:“心情不是很好。”大伯母感叹一声:“冤孽。早放开了早解脱,年轻姑娘们总不明白,喜欢是喜欢、结局是结局,两回事儿。” 白芷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颇有深意。大伯母道:“好啦,你自己就够累的了少操点心,后天就是好日子了选好衣裳了吗?” “爹说他帮我选,首饰也到时候一起挑。” “那我就放心了,他的眼光从来都很好。” 白芷微窘:“我弄这些不在行。”大伯母摇头笑道:“那是因为天生丽质,不用费心就很好看。真要是长得不好的姑娘,一天在心里不知道琢磨多少回呢。”两人说笑几句,白芷看到有管事避在一边等回话提起药箱:“您忙,我回去琢磨寿礼。” 从永延阁出来,有点心累,白芷也不飞也不跑了,打算从通天一条道往下走,下去不远再往左手一拐走一段就到朱鸟阁。才挨着通天一条道,便见沈雍顺着通天一条道下来,精致的脸上面无表情身后的侍从也闷得要命。两人在交口处打了个照面,沈雍笑了起来:“大小姐,好巧呀。” 白芷也笑:“是好巧。”沈雍跳下两级台阶与她站平,歪头看看她的脸:“你不开心?”白芷转转眼珠子:“现在又开心了。” 两人同时转头,却是南平侯世子端着手往下走:“看来是我打扰到两位说话了,嗯?”沈雍的不高兴脸又浮了出来:“表哥。”白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索性又退回永延阁出来的横路上。世子道:“是我唐突了,该我走开才是,小姐别动。” 白芷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指着不远处说:“并不是,我的表哥也来了。” 萧韶是预备来看望舅舅的,不巧遇到了这么个场景,笑道:“好巧。”对另外两人拱手为礼。白芷问:“干嘛呢?” “我去看看舅舅,你才从他那里出来?他今天怎么样?” “哪天都挺好的。” 萧韶又与另两位寒暄,且说:“没有人送送二位吗?”世子道:“何必讲那些虚文?这里地势好,我更爱清清净净的登高远望。”白芷不由也四下望去,确实站得高看得远,扫了几眼,不由问萧韶:“那个人是谁?” 南平侯世子先笑了:“韩少将军?” 萧韶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笑道:“快放下手来,那个也是你表哥。大姨妈的儿子,婉表姐未来的夫婿。” 白芷听到“大姨妈的儿子”才想笑,下一句就让她笑不出来了。这位韩少将军去的方向是顾婉的住处,眉眼依稀看得出很普通,身形敦厚得像座山,反正是不合白芷的审美。脚步倒是稳,也不像身体有残缺的样子,可是想到顾琳说过“会憋死她的”不由担心起来。 世子意味深长地说:“亲上做亲呀。” 白芷想起来了,韩少将军的母亲是顾清羽的堂姐,陆英给的单子上有这么个人,仿佛叫韩岳。韩岳并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人在俯视他,走不几步不知道为什么转身往随从身上踢了两脚,看得白芷直皱眉,萧韶也说:“这是什么教养?” 细细的乐声飘来,白芷忽然问道:“这是什么声音?”萧韶怔了一下说:“为寿宴准备的曲子,他们在排练呢。那里现在乱,想听就等寿宴过了把他们留下来爱怎么听怎么听。别看这个憨货了,看着让人不舒服。” “哦。” 失算 远远围观了韩表哥之后白芷没了闲逛的心情,与三人道别之后直接杀到了包打听的住处。 包打听吃了一惊:“顾小姐,不知有何吩咐?” 白芷道:“打听个人,韩岳。” 包打听虚虚地往永安殿方向一指:“少将军不是来给顾老爷子贺寿的吗?在下贺寿的时候要是见到了给您带声好?不对呀,您想见他不是很容易的吗?” 白芷托腮笑道:“我就知道你那天的害怕是装出来的。” 被戳穿之后包打听也不缩着了,说话正常了许多:“您是为您姐姐打听的吧?顾小姐,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你这是暗示?” “小姐想听明白的?少年将军常与行伍厮混,脾气暴躁一点也是有的,性情直率男女大妨不大讲究也是有的。” “有多暴躁?” “虐杀俘虏,打打手下。” “有多不讲究?” “凡能想到的,凡是想不到的,”包打听笑道,“好在他的母亲很讲究。” “听说包打听从来不卖假消息?” “是,您是先付了订金的。” 白芷捏了一颗照明弹给他:“那就再添一点,记得安州城的白光吗?就是它了,你怎么用我不管。” 包打听从容将照明弹收好,说:“顾小姐出手都是对在下有用的东西,在下也提醒小姐一句,您以为这些事情府上长辈都不知道吗?这是两代联姻,小姐纵然姐妹情深也莫要贸然插手。” “多谢提醒。能把将军府的事情给我多说一点吗?” “当然可以。” 白芷跟包打听聊了大半天,除了韩家又问了萧家、原家的事情,南平侯家与沈家的情况白芷也问了一些,江湖上的近来的传闻、有名的大侠之类包打听也讲了个大概。最后问了点张百药的情况,包打听也是有备而来,虽没有说太多秘辛也把事情讲得明明白白。白芷起身的时候笑道:“预付的款子恐怕不够了吧?” 包打听笑道:“还剩一点。即便不够顾小姐也可以挂账,年终结清。” 白芷笑道:“与先生说话令人心情愉悦,多谢。耽误先生大半日,我也该走了。”知道的消息越多心里越踏实,她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回程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 两天的时间转眼即过,顾郁洲生辰当日,大清早孝子贤孙们抢先请安给他祝寿兼上寿礼,奇珍异宝摆了一屋子。有送刀枪剑戟之类名兵器的,也有献古玩字画的。别府送的东西各有特色,沿海的送珍珠珊瑚,大漠送名马,江南送刺绣美女之类。顾清羽为白芷准备了一份,寿桃寿面新袍子金寿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准备的。 白芷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个一寸见方的盒子:“还有这个,小心在意留在最后,竟然差点忘了拿出来。” 顾郁洲今天也是个慈爱的老爷爷,笑问:“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新炼出来的辟毒丹。” 顾郁洲招手将盒子吸到掌内,仔细看了两眼道:“不错。”将盒子合上,嘱咐心腹:“收好。”这个心腹其貌不扬总是沉默,顾郁洲一些隐秘的事情都交与他,他又不在九司十三部之列,连天城上下称之为“大总管”,顾清羽说过他的名字――顾扬,他不是顾家人,只是随了顾郁洲的姓。 这一天被顾郁洲点名“收好”的只有辟毒丹一样,献宝者有遗憾的,也有郁闷的,献的东西入了顾郁洲的法眼,有很大的概率会得到他的馈赠。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律,老爷子是一个公平的人,并不会白拿别人的东西。白芷也知道,看了顾琳一眼硬是将想法给压了下去――不行,她已经在章玉阳的事情上投注了太多的目光,再关注下去章玉阳可就真的要死了。 白芷发现真正想要的顾郁洲不会给,则自己对顾郁洲并无所求,也就抛开挑选馈赠的烦恼与顾婉一道在大伯母的带领下迎接往来的世交女眷与江湖女侠了。江湖上女侠的数目比男侠要少,女眷出门也比男人少,大伯母亲自接待的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侠或者是大门派的侠女、夫人之类。这类人的数目比较少,年长者看小姑娘的眼神都像在挑儿媳妇。 白芷戳戳大伯母的后腰,大伯母微笑道:“你们姐妹都别拘在这里了,看有认识的朋友都自在去玩吧。”白芷的声音很高兴:“好。”又想起来同长者告辞,接着顾婉跑掉了。 顾婉也有些放松:“能缓一缓了。哎,那个得打招呼。”脸上挂着标准的浅笑给双方介绍:“这是我家小妹蓉蓉。”、“这是西北道上有名的穆三娘,人称神箭,一手连珠箭从无虚发。” 从穆三娘开始,两人再没法躲闲。顾婉介绍人,白芷也学她的样子,唇角微微上翘与对方问好,并且根据对方的体态、表情、长相、生茧的位置等等综合判断对方的状态。 顾婉偶尔拉着一两个人的手显得更亲热些,白芷听她对一位任家的的夫人叫:“舅妈。”这是二伯母的娘家人了。任舅妈对顾婉道:“你舅舅也过来了,放心,咱们会理论的。”顾婉摇头道:“回头再说,这事儿谁也挑不出理。” 任舅妈笑容一转,拉着白芷的手:“你妹妹比你标致。”白芷眨眨眼,笑容活泼了一点:“也更淘气。”任舅妈拍拍她的手,笑着入席了。白芷与顾婉对望一眼,白芷说:“我看到韩表哥了,啧。”顾婉道:“别淘气。” 两人小声说了几句,陆英过来看白芷:“累不累?商陆,你照顾好师妹。”又过一阵白微又来:“累不累?”商陆从后面接口:“商陆,你照顾好好师妹。”白微白了他一眼:“谁要理你?阿芷啊,累了就换件衣服,混到下面玩。”顾婉道:“这个时候乱人这么多,怎么能让蓉蓉乱跑?” “能上到永安殿的都不是凡品,只看这些送到眼前的是会错过珠玉的。玩可以,但要对人礼貌些,莫欺少年穷啊。”白微笑着说。 白芷与顾婉对望一眼,白芷道:“反正还有那么多的嫂子们支应,各家的女孩子也不少,不缺咱们俩,晚宴开始前回来就行了。我那儿有轻便的衣服。”拖着顾婉去朱鸟阁换了衣服,两人混到了人群里。 殿前的广场上搭起许多棚子摆起了席面,侠士们有围坐桌边喝酒聊天的,更多的是四下串场结交豪杰。有看对脾气了的就不再管别的什么大侠豪杰,两三个人找张桌子就开始推心置腹了起来。场面热闹而又混乱,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可以碰杯。 人既多,商陆、黑面跟踪不易,白芷与顾婉只几下便融进了人群找不到了,商陆急得跳脚。却不知道顾婉也急得要命,一眨眼功夫,她与白芷也走散了。 白芷只是单纯的想摆脱盯梢而已,哪怕只有片刻,她现在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说是被保护,身边的眼睛一只也不少。有武功能觉察出来周围有人,却对这些人无可奈何。难得有这样的时候,可以自由自在的在人群里穿梭,耳边听着他们互相之间的招呼,倒是将一些听过的人名与人脸都对上了号。 也有人拦着她邀她一起喝酒,她也不恼,脚下一滑便轻盈地闪过了,心道:忘了戴口罩了。四下游走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快乐,顾盼之间目光一凝,脚下不再迟疑向一个在半偏不偏的位置上的剑客走过去。 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微带点胡茬,身边一柄毫不起眼的剑,剑鞘黯淡就像他一身的布衣与放在桌上的斗笠。男子坐在桌边,一腿曲起支在长凳上,自斟自饮,眼睛越喝越亮。整张桌子上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格外的冷清。他与顾清羽长得没有半分相似,白芷却觉得他身上有些说不明白的东西有点像顾清羽。是一种深入江湖又不江湖的气质。 但是此时此刻的连天城里,只有这一张清冷的桌子让白芷品到了一点江湖味。她小心地移步过去,看到这落拓剑客的耳朵动了一动,心道:厉害了。她也不说话,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了,托腮看着场内,轻声说:“酒多伤肝的用点小菜吧。”剑客看了她一眼。 坐在身边才觉得这个剑客的气息有些危险,白芷扭头冲他笑了笑:“真的。”剑客不理她,又斟了一杯酒也看向场内,看一眼,又喝一杯。白芷也转过头去继续看,剑客又喝了五杯的时候,一个胖子球一样的旋了过来:“老薛,别喝闷酒,来,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哟,原来是不寂寞。” 白芷认得这个胖子,刚才她经过人群的时候就听到这胖子高谈阔论到处交友。此人外号叫做“多宝阁”,并非因为他多么富有,是因为他喜好像集邮一样的交友,这些朋友多半没有深交。看两人的情况,这位“老薛”估摸着也是半路拣来的“朋友”之一。“多宝阁”身后还跟着几人,白芷重温了一遍他们的长相,这都是一些二流角色进不了永安殿那种。 愈发觉得“老薛”与他们并不相称。 “多宝阁”的朋友们看到白芷也是吃惊,眼中的惊艳久久不散,清着嗓子打算搭个讪。“老薛”依旧在喝酒,白芷忽然起身走了,“多宝阁”在后面说:“哎,姑娘,别走啊……” 话没说完,就有一个锦衣男子过来,一看他的服色“多宝阁”不敢说话了。来人恭敬地说:“三小姐。”白芷认得他是温泉别府的府主,知道自己的清净时光没了:“原来是你先找到的我。” 先不理这府主,而是对姓薛的剑客道歉:“给您添麻烦了。”又对“多宝阁”几人做了个手势:“嘘――”才转身离开。 两人往边上走了几步,离开广场的闹热,温泉府主恭敬地说:“三小姐,属下不是来请三小姐回去的。是有事相求,终于找到这么个说话的机会,打扰到了小姐是属下的错。” 白芷转过脸去:“有人病了?” “有人死了。属下是说,三小姐今日的寿礼得了家主的青眼,按照家主的习惯会答应三小姐一个条件。属下有所求。” “报仇?” “不不不,是收葬。” “姓章的还是姓曾的?” “姓顾,是自家人,我叫他七叔。”温泉府主也是顾氏子弟。这个白芷就知道了,当年第一波闹事的是顾郁洲几个徒弟挑头,因为不忿连天城传承只依血缘不依能力便对顾熙宫下手。有顾氏子弟因为种种原因参与其中,这些人都曝尸荒野了。他们重创顾熙宫之后,才有了人心浮动,有人认为顾婉的父亲可以取代顾熙宫,顾熙宫于是同室操戈消除“隐患”,顾郁洲把顾清羽逼回家等一系列的事情。 这些顾氏子弟都是本族中人,亲友之间的关系本就复杂。其他人知道他是叛乱不赞同他们,并不妨碍觉得他们可怜试图收葬。 白芷道:“这事不应该由我来说,祖父的要维护家法威严,守仁哥不能随便原谅伤害他父亲的人,只有大伯最合适做这件事,你该去找他。” “可是……” “不要现在去,现在还有事情还没解决,解决了就仁慈了。” 府主深深地躬身一礼:“是。谢三小姐提醒。”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商陆当头一喝:“你又乱跑了!我要告诉师父!”接着是黑面,然后是顾婉,都瞪着白芷。白芷道:“怎么一个找我,个个就都找到了?我还没玩够呢。” 顾婉挽住她的胳膊:“再不能让你乱跑了,你去哪儿了?” 白芷抬眼看去,薛剑客的桌子换了人,一堆人热热闹闹地喝酒划拳,落拓的剑客却不见了。叹道:“找到了江湖,然后江湖被我搅没了。”顾婉戳戳她的额角:“打什么机锋?” 白芷道:“好啦,我不溜了,一直跟婉姐姐在一起,行了吧?”果然挽着顾婉的胳膊了,商陆给了她一个白眼,一点也不丢松地跟着。 白芷小声说:“我问过韩表哥是什么样的人了。” 顾婉道:“我早就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你别胡思乱想了,你与我和阿琳都不同。” “我们现在说你,你可以嫁给他做他的遗孀啊。” 顾婉脚下一个踉跄:“你又淘气了。” 白芷踢踢地面:“我说真的,琳姐姐是那个样子,你又……我想我至少该帮一个吧?” “那帮她吧。” “怎么帮啊?顶多求守仁哥,让我送那个人没有痛苦的走,求琳姐姐能好好收葬了那个人。完事儿了。你不一样啊,你还有希望的,想好了告诉我。” 顾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快开宴了,咱们得回去换衣服了。” ~~~~~~~~~~~~~~~~~ 姐妹俩换好衣服入席,山珍海味流水一样的送进来,顾婉说:“今天的歌舞不错,你等着看胡旋。” “好。” 两人间或交谈几句品评菜色,又说舞好看、歌是江南的调子之类不再提韩岳。酒过三巡,白芷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到你父亲那里。”白芷还以为是顾婉说话:“什么?”结果顾婉也很茫然地看着她:“怎么了?” 声音又响起来,幽幽的,略细,依稀分辨出是个男子的声音:“不要看你姐姐,抬头。”白芷抬眼与顾郁洲看了个正对,顾郁洲微微点头,声音又传了来:“快去。” 【卧槽!传音入密吗?】一时之间白芷想了很多,不敢迟疑,捏着酒杯到了顾清羽的席。顾清羽似乎也是收到了什么指示,并没有表示诧异:“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你找我喝什么酒?”白芷笑道:“我戒酒了,才不是来喝酒的呢。” 仆役们来撤去残肴换上新馔,便在此时,突然生变!殿中舞姬手中的木剑突然裂开,露出一尺长的短剑,舞姬冲向了主座!白芷猛然回头,只见自己的座位上一个女子抖落了身上与自己同色的礼服,持剑与一个冲过去的黑衣人战作一团。 有人给顾郁洲的七十大寿送了份大礼!顾清羽把白芷护在身后,几个护卫将他们围了起来。广场上又有喧闹声响起,有人试图冲上永安殿。顾清羽也开始下达指令:“甲队登高指路,乙队传令各层严守门户,丙队撤去浮梯,丁队督促沙土严防走水……”疾风部也是这般动作。 白芷听他们把连天城分作了几部分,这很好办,连天城是叠罗汉的造型,只要把各层之间活动的梯子一撤,固定的梯子一守,自然而然就分出了区隔。早在开宗祠前顾清羽师徒就说过,寿宴恐怕会有一场闹,选择在今天闹事的人根本是一头撞到了网上。 动乱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宾客面前完美地展示出了连天城的防御力和行动力。它的守卫或许有漏洞,但是补救措施来得又快又准。 顾郁洲举杯致歉:“扰了大家的兴致,真是抱歉。” 污掉的地毯一卷,换上新的,另一班歌舞又重摆了上来。完美! 顾清羽重又指挥布置防卫,让陆英去统计伤亡,白芷道:“有人伤了?我去看看。”白微将她按下:“哪里就用到你了?有他们治不了我再找你。”白芷就坐在了顾清羽的席后,侍女们给她摆上了杯盘,白芷向下寻找顾婉,顾婉对她举杯,微微点头,白芷点头示意。 顾清羽道:“我把你后山的暗道封了。” “哦,好,反正我也不走那里。对了,刚刚祖父好像传音入密给我了。那个你会吗?” 顾清羽问道:“想学?” “嗯。能教吗?” 顾清羽道:“你得把内力练好才行,我自己也是时灵时不灵的。” “这么难?” “如果有那么容易,搞阴谋的人还用来回传讯吗?对面讲就好了,别人也不知道。” 白芷摸摸鼻子低下了头,顾清羽道:“回去把口诀教你,想练就练,练不好就知道该先练好基本功了。对了,江湖能人异士很多,既有传音入密,也有读唇语的。” 白芷心中一凛。 ~~~~~~~~~~~~~~~~~ 虽然有了一个小插曲,顾郁洲的寿宴依旧圆满地结束了。应对刺客的高效快速反而使这场试图让顾郁洲脸上无光的刺杀变成了连天城展示武力的道具,上下加紧戒备的同时竟没有人过于生气,将贺寿的喜气足维持到了宾客下山。 白芷只与顾清羽去送了印掌门等顾清羽的旧友,又跟包打听寒暄了几句。人潮陆续往山下涌,白芷再也没看到那天的落拓剑客,对自己给他造成的困扰很有些歉意,却又知道自己再找他说话才是给他添麻烦。 顾清羽见她情绪不高,将传音入密的口诀教给她来转移注意力。白芷试了一试,将声音束成一线这个要求确实很高,只能放弃速成,看得顾清羽暗乐。被白芷送了一个白眼之后说:“明天送你姑姑回家之后,一直到过年都不会再有什么大事了,你要准备好……治病救人。” 白芷抿抿唇:“哎。” 父女俩正说着话,练功房的门被叩响:“师父,老爷子来了。” 顾清羽与白芷对望一眼,起身迎接。 顾郁洲日常很温和,笑对白芷说:“你爹没告诉你,寿礼让我满意了我会有回礼的吗?”白芷笑道:“说过了。”顾郁洲一挑眉:“那你想要什么呢?”白芷道:“还没想到。” “那快些想,等我出了这个门,这个要求就不作数了。” 白芷左瞄右看:“您是没有准备就过来的吗?我不信。” 顾郁洲提示:“给谁求情啦,想要学什么功夫啦,都可以。” 白芷倒提了剑递给他:“那我想看您使的玄天剑法。” 顾郁洲接过剑说:“你爹这套剑法练得不错,他教徒弟从来不懂藏私两个字怎么写。” “我就想看您的剑法。”白芷几乎没见过顾郁洲出手,寿宴上顾郁洲刷刷几巴掌下去还没看出个幺二来刺客就完球了。 同样的剑在顾郁洲手里生出风雷之气,白芷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就是一代江湖大佬的气势么?十八式剑法很快使完,开始顾郁洲还收敛着,收势前气势突转一剑劈出排了一列的木头被一剑腰斩了三个。真正的大开大合。 顾郁洲脸不红气不喘,倒提着剑还给白芷,问道:“看得怎么样?” “铺天盖地眼前一黑。”白芷说。顾清羽使这套剑法的时候有什么好处白芷能说得出来,顾郁洲一出手,白芷竟觉得根本无法形容。 顾郁洲大笑:“上门送礼当然是有所准备的了,教你套擒拿手。” 如果说玄天剑法是表现出了气势,顾郁洲的擒拿手则只能用老辣来形容。角度、力道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白芷只是记标准招式,顾清羽是年轻时就学会了的,父子俩在白芷面前拆招,顾清羽脸上屡屡现出惊讶之色,让白芷怀疑老爷子这不是在教她,是在指点儿子。 换了四种剑法之后弄丢了剑再转拳法、掌法终于被擒。这还是顾郁洲只用擒拿手之后的效果,顾郁洲道:“你下手从来都太软,但凡下手狠一点都不至于这么狼狈。”顾清羽只是笑。 ~~~~~~~~~~~~~~~~~~ 被顾郁洲亲自教导之后白芷老实了许多,老老实实地提着药箱去给章玉阳治病。章玉阳被从暗牢深处移了出来,依旧是在牢里却不是深坑小黑屋了变成一个离洞口颇近的地方。墙上开着小窗,能透进一缕阳光。 白芷控制着治疗的进度,盘算着日期。腊月里祭完灶神,白芷便说:“他受伤的时间短,内力稍浅,已无大碍了。我还要几天时间观察一下看有没有隐患。这几天我会再开一点药试试给他调养。如果合用,大伯的伤治起来会顺手很多。”顾守仁听了大喜:“好!你只管放手去做。” 白芷却低下了头,声音闷闷的:“咱们说好了,这件事不带进新年。到时候让走之前跟琳姐姐体面的见最后一面。” 顾守仁抚着白芷的肩头说:“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就让阿琳给他收葬吧。新年之后,我教你别的办法练功。” 白芷歪头看着他,顾守仁神秘一笑:“到时候就知道了。” 白芷与顾清羽商定的时间是除夕夜,那时候人人心底都松懈,想来暗牢里顾熙宫的心腹等人检查的时候也会放松。 除夕当天,外面飘着大雪,白芷到顾翊徵那里找顾琳。顾琳穿一身淡青的衣服,脸上满是紧张之色:“他,他还好吗?”白芷点点头:“我尽力把他的伤治了治,如果再有时间调养就好了。”顾琳绝望地说:“可是没有时间了。” 顾翊徵却是知情的,说:“能让你收葬就不错了。走吧!”说完,对白芷使了个眼色。 顾清羽也来了,两对父女到了章玉阳的牢房,顾守仁已经等在那里了,彼此都沉默不语。顾守仁做了个手势,门被打开了。 顾琳的眼神让白芷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然而章玉阳的表情却木木的。白芷轻叹一声,章玉阳被点住了坐在床边,他已经被换了一身新衣服,头发了打理过了,两个月下来人也养回来一点肉,又有点英俊少年的样子了,很体面。顾琳抓着他的手,眼泪扑簌往下落:“玉阳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吧,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这么苦。” 顾翊徵听不下去了,把女儿一把扯了起来:“人也见过了,胡说什么?!” 顾琳抓着白芷的手:“蓉妹妹,你下手轻一点。”她的掌中满是冷汗,又湿又凉。 白芷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抽出手掌。先封了几针,章玉阳瘫软在了床上,白芷对顾琳道:“他现在没有知觉了。”顾琳掩口走近,便见白芷往章玉阳心脉按了一掌,章玉阳的身体弹了一下,再也没了动静。 顾琳急道:“你轻点。” “没有知觉,没关系的。他的身体很完整。” 顾琳伸手探了探章玉阳的鼻息,眼神瞬间直了,看得白芷心中一跳。 顾守仁对白芷道:“棺木进不了这里,我会派人把尸体送下去的。”白芷低应了一声。 顾清羽凑近他,低声说:“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了。”顾守仁此时很乖巧:“是。”顾清羽拉着白芷往外走:“你该去换身衣裳了。”两人站在门口,顾清羽催促:“三哥。” 白芷见顾守仁还在看着章玉阳,轻声说:“你可以等他凉。” 顾琳抚着章玉阳的脸颊又是一声呜咽,顾翊徵将她拉走了:“最后一面也见了,你该下山准备了。” 两对父女的去向不同,白芷问顾清羽:“琳姐姐的样子,能行吗?”顾清羽道:“现在才想起来担心吗?阿琳现在只会哭,三哥会办好一切的。已有一班道士准备好了做法事,他会安息的。”哦,换道士衣服夹带出去? 他们至今没有告诉顾琳,只靠一切尘埃落定再给她一个惊喜。 白芷道:“让琳姐姐看到今天这一幕未免太残酷。”顾清羽轻喟:“你们是姐妹,她又求了你,你能瞒着她悄悄处决了玉阳吗?”白芷会意,她得维持人设,心计不能太深、背负不能太多。 回了朱鸟阁换回衣服,对着穿衣镜照了照,又调整了一下表情,白芷对自己说:“要坚持下去。” 除夕宴顾琳没有出现也没有人问起她,顾翊徵露了个面推说酒喝多了也离去了。大家在广场上看烟花,漫天的烟花散开照亮了夜空。看完了烟火,众人说笑着散去准备第二天赶大早到永安殿拜年。 白芷回到朱鸟阁看时间还早,又练了一趟剑法,伴着下面传上来的爆竹声入眠。合眼仿佛没多久,朱鸟阁的大门便被敲响,顾翊徵亲自来找她:“蓉蓉,快,去跟我看一下阿琳。” 白芷惊讶地问:“她怎么了?” 顾翊徵脸色铁青:“尸身送下来,她要再看一眼章玉阳,抱着棺材不松手,我就让她看了一眼,就一眼!章玉阳颈骨断了,她就疯了,我也快疯了!我不该让她看的!不看什么事都没有。” 狩猎 白芷对治疗精神失常并不在行,她对顾琳的情况也是完全没有把握的,只能寄希望于顾琳只是一时想不开。伯侄二人边走边说,白芷低声问:“有什么症状?” 顾翊徵急促地说:“症状?我看她眼神不对开始大叫,我就把她打晕了。今天这种时候怎么能让她乱嚷?回来之后她就木了,叫也不答应,也不认识人了,我试着在她面前说了章玉阳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了。” 白芷道:“单看这样是难了,还得靠她自己走出来。我本以为会是个终结,没想到是开始了另一件伤心事。” 顾翊徵道:“你已经尽力了,我知道的,我们都尽力了。” 两人的衣裾卷起细小的风,将地上的细雪带着起了旋儿,三言两语间到了顾琳的房外。顾炯正守在门外,看到白芷便说:“她刚睡下。”悄悄推开门,一行人足下无声地滑进了卧房。 顾琳脸上还带着一点点激动的痕迹,此情此景白芷根本无法评述。轻轻拉出顾琳的胳膊搭了一回脉,白芷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顾琳的身体很正常,这就难办了。 做了个手势,三人出来,白芷道:“如果是痰迷了窍无论下针还是开药都能有所缓解,可是并没有,那就是――”白芷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顾翊徵的脸变得更加难看了:“有办法治吗?” “很难,我可以试试但是没法保证。也许有一天突然自己就明白了,我先让她安静下来,”白芷从药箱里摸了一个纸包出来,“给她点这个香吧。” 顾接了,亲自去换香,白芷才得空问顾翊徵:“安葬了吗?” 顾翊徵道:“这个样子我哪有什么心情?埋了算完。” “还是要好好收拾的,如果琳姐姐明天醒过来找您要人呢?” 顾翊徵道:“我会料理好的,不会留下隐患。”说着,悄悄把白芷经顾清羽转手给他的竹笛递了回去。白芷顺手将竹笛扔进炭盆里:“我还得找我爹,这事儿得让他知道。琳姐姐的事情还不到绝望的时候,我会接着想办法的。” “我生在顾家,活了四十几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呢?好在我们应该能照顾好她的后半生。” 白芷道:“我是不会放弃的。” 顾翊徵拍拍白芷的肩膀道:“我也不会。” 白芷才出门,顾清羽已得了消息从惊鸿阁赶了过来,三人交换了一个苦笑,顾翊徵道:“都回去休息,明早还要拜年呢。”顾清羽道:“我不该让你们知道,报个死讯就好。”顾翊徵的拳头轻触弟弟的胸口道:“不做就不会落埋怨?那还是你吗?” 兄弟俩都短促地笑了一下,顾清羽道:“明天见。” 报时的梆子晌起,白芷道:“已经是新年了。” ~~~~~~~~~~~~ 这一夜白芷睡得极不安稳,天不亮就醒了,匆匆洗沐之后换上新衣,抱着钱匣子挨个发红包。李嫂与侍女们来给她梳头上妆,先领了红包,脸上都带着笑:“谢小姐。”白芷道:“是顾小姐。”大家都笑了起来。 新年的妆束很隆重,白芷一再要求简单一些还是被按着收拾了半个多时辰,此时天已亮了。 往永安殿的路上充满了锦衣珠翠,白芷先和商陆去惊鸿阁拜年,然后跟着顾清羽去永安殿。顾郁洲早已起身,永安殿上满是人。顾翊徵在殿前站着与弟弟、侄女交换了个眼色摇摇头,说:“大哥一家已经来了,咱们快些进去磕头,外面这些人都等着拜年呢。” 顾郁洲的子女们先进去,拜完了才是按着身份、地位一拨一拨地进去给他拜年。白芷也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拆开一看里面是金叶子,顺手塞进了袖子里。旁边顾婉也是一样的红包,顾琳依旧没有出现。顾婉低声问她:“阿琳怎么了?”白芷轻吐一口气:“不适合今天说。”顾婉道:“等会儿拜完了年我要去看她,你来不来?”白芷道:“我怕是每天都要去看一看的。” 两人心里存着事还要认真拜年,因为顾郁洲也出动了――他率众给顾氏的长者们拜年去了。在连天城住了几个月,白芷终于把亲戚记明白了,知道顾郁洲去拜的是两个比他辈份还高的长辈。白芷在连天城里跑了大半天,才算把需要走动的都走完,遇到小孩子还要发红包。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与顾婉一碰面,白芷问顾婉:“你今天发了多少红包?”顾婉问道:“听说你还赚了?跟丝语和弦音讨红包了?”白芷道:“我送了他们年礼,不该要点红包吗?”顾婉道:“你可真像五叔。” 两人脚下不停,避开了人潮径往顾琳的住处去。顾琳由两个侍女陪着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顾婉叫她她一点反应也没有,顾婉道:“也许这对她还不算最糟。”白芷问道:“那你呢?”顾婉道:“你只想摆脱坏的,有没有想过还有更坏的?” 白芷默。她当然想过的,接着掀摊儿呗,但是今天她已经说了太多的话不想再说了。 最后还是顾婉说:“走吧,该去彩衣娱亲了。” 顾郁洲还是没事人一样,依旧听歌看舞。他的心里对顾琳的情况当然是不满的,顾琳未免太脆弱、太拎不清了。但是自己的孙女因为叛逆之子弄成这个样子,他也是不愿意看到的,最后索性不管了。反正白芷是会尽心治疗她,如果白芷也治不好她,那就是天意了。顾郁洲对顾清羽父女俩的观感不差也正在这里,他们感情充沛却又知道底线在哪里,这就够了。 【我真是老了,】顾郁洲想,【居然开始伤感了。】 小姨娘递来了一杯酒,顾郁洲接过饮了:【老大伤好之后,就把那两个孩子也写进宗谱吧。】 白芷不知道顾丝语和顾弦音与她的工作成果挂上了钩,人日之后她便开始为顾熙宫疗伤。顾熙宫沉疴日久比章玉阳的症状要麻烦一些,但是他的休养条件比章玉阳要好太多,所以白芷并不担心疗效,只是需要小心地控制着进度不能太快――顾清羽那里还没准备好。 白芷比较担心是宗族结构是当前最稳定可行的社会结构,顾氏族人众多,没了顾熙宫父子还有别人,连天城的资源仍在,则离开连天城的人就会随时被逼回来,一如顾清羽的遭遇。她还担心连天城自残之后被仇家反扑,到时就不是减肥而是自杀了。 顾清羽给的办法很简单――将顾氏与连天城进行适当的剥离,顾氏变成连天城的长老家族,城主可以换人做。顾氏分宗,允许族人离开连天城自己开创事业。就像南方的沈氏一样,共同尊奉家主,却又控制得不那么令人窒息。 顾氏族人分布各地,有人想对一枝动手,就要顾忌到其他顾氏族人的势力,这样无论是留下的还是出走的就都安全了。 武林世家内斗最大的变量还是个人的武功问题,顾清羽给了白芷一个带孔的箭头――鸣镝。 白芷心下大安,治起顾熙宫来手段也更温和,顾熙宫一日好似一日整个连天城的氛围都变得和谐起来。自顾郁洲以下都看在眼里,对她的医术也更加信服。 灯节过后,顾守仁来看白芷:“说过要带你练功的,来吧。” ~~~~~~~~~~~~~~~~ 顾守仁对这个妹妹挺满意,章玉阳最后补刀的事是他亲自干的。这于他不过是常规操作,倒不是因为他疑心重。他也没功夫等章玉阳“凉”,下手的时候章玉阳动没有弹动、没有呻-吟,生命最后的一点挣扎的迹象也没有,可见之前是真的死了。 所以顾守仁便不介意培养妹妹,他带着白芷又下了暗牢。 这回又是去的另一条道,连天城的暗道就三条主路,一个是左边通往之前关押章玉阳的黑牢,那里基本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一条是中间那条通往大牢的,那里倒不怕人知道;最后一条今天终于见到了,关的都是各种刺客高手。 顾守仁笑道:“五叔和陆英他们给你喂招都陪你玩呢,真要把功夫练好还得有实战。可你初学乍练的,放你与敌人对阵实在令人不放心,不如用他们。” “绍敏郡主关押六大门派高手”的画面在白芷脑子里一闪而过,不过人家是偷学对家武功,她这是跟对家打架。 白芷不用装就是一脸的惊讶――天才啊,大哥! 顾守仁递给她一把剑:“尽管出手,我会在一边守着的。他们的内力已经被封住了,等剑法纯熟了再解开给你试试。蓉蓉,大家对你的期望不同。爷爷寿宴的时候大家总担心你会受伤,我们希望你至少有自保的能力。不要像阿琳那样脆弱,好吗?” 白芷道:“我跟她不一样,我混账多了。” 顾守仁笑了。 顾守仁也是摸着了门了,放出对手之前都要给白芷介绍:“这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贼,说起来他的轻功是最好的,但是现在不能放给你玩。你先试试他的剑法吧。”、“这是一代少年天才,求娶师妹不成就奸杀了她,他师父求到老爷子那里,我们出手把他抓了来。” 连天城的黑牢里不知道关了几多高手,打也打不完。高手们之前受了不少摧残,见到顾家人便气不打一处来,出手刁毒狠辣怨气冲天。白芷因为他们记住了更多的江湖门派,知道了他们的看家绝学,同时也听了许多“不得好死”之类的诅咒。 顾守仁有时候会做示范,顾熙宫身体渐渐好转,数次亲临给她和顾守仁讲解点拔,讲解时发现某些招式白芷没有学过也会传授一二。数月间,顾郁洲也出现了两三次。在这样的督促之下,白芷对人对战的经验增长得很快。 到了三月里,白芷将顾熙宫体内真气驱出,接下来就是调养的功夫了。顾熙宫受了五年的苦楚,一朝解放神清气爽,连着几天都会不自觉地笑出来。也因此他主动向顾郁洲提出了:“丝语和弦音也不小了,再这么长下去未免尴尬。家里近来出了这许多事,终于拔云见日,也需要更多的好消息。” 顾郁洲早有此意,顺手推舟答应了他的请求。又胞胎从自己住的地方挪了出来,搬进了永延阁里由顾熙宫来教导,愈发坐实了顾郁洲打算让长子接位的猜测。 白芷长出了一口气,看顾郁洲的安排,顾熙宫的位子是稳稳的了,他就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这也有利于顾清羽操作。遗憾的是顾琳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白芷能做的只是让她安静,顾翊徵也因此显得更加消沉了。 与此同时顾婉与韩岳的亲事正式确定了,韩家送来了聘礼,两家商定秋天完婚。顾婉父母兄弟都不在了,除了叔伯们相帮准备,顾虞商也会在夏天的时候过来帮忙。她深得顾郁洲喜爱,每年夏秋都会回来陪伴父亲兼避暑,直到顾郁洲生日过后再回自家。连天城下也是一片平原,往北百里过一个山口便是草原,夏天的时候如果不在山上呆着,顾郁洲的习惯是大队人马到草原上溜达一圈,顾清羽他们的计划就是在这个时候动手。 以往顾熙宫即便跟随也不会在外面很久,但是今年不同,他需要向所有人展示他依然强健,所以他会携妻带子走一趟,顾翊徵会留守连天城。到时候白芷只有一个任务――拖住顾虞商不要让她成为顾熙宫的助力。顾虞商此来必带着宝贝儿子萧韶,身边会有萧家的护卫,会有她陪嫁的高手,这些人不能加入战团,而顾虞商肯定不会离顾郁洲很远。 白芷能想到的办法是诱使顾虞商生病,然后紧急将她带回连天城,利用上百里的路程打一个时间差。这个方法操作起来并不容易,无论顾家还是萧家都不止她一个大夫,所以要做得格外巧妙。白芷最近都是在研究这个方法,为此常往九司那边跑,目的是估算城里大夫的水平。 这样的研究并不能很安稳地进行,顾守仁又出了个夭蛾子。 ~~~~~~~~~~~~~~~~ 随着顾熙宫身体日益康复,白芷在与人对招上有了质的飞跃。从需要封住对手的内力、给她穿上软甲以防身,到不再需要刻意控制对手的功力,再到放任几个对手围攻她。这一天,练习结束后路过一间牢房,顾守仁状似随意地朝里一指:“他会是你明天的对手。” 白芷顺势看了一眼,当时没有很在意,到得晚间却被顾守仁亲自拍门:“快!跟我走!” 当时是白芷练功的时间,箭袖还没换下来,手里正提着一条鞭子。看顾守仁的样子,白芷将鞭子便腰间一别,捞了把剑:“有急事?” “对,白天给你看的那个人,有人把他劫出去了!见过他的脸的人很少,来不及画像了,我安排你和疾风部的人一起,他们不认识那个人。千万小心,家里这几天出了许多事情,可见也不是滴水不漏的。” 白芷被顾守仁交给了疾风部的一队人马:“他是追踪的好手。”领头的一抱拳:“三小姐,请随我来。”一行人开始走得并不很快,领队开始一边走一边嘀咕追踪的要领。从连天城追到了城外。临山附近有一片小树林,领队嘀咕一声:“虽说逢林莫入,然而这里有痕迹,需要小心他们设机关埋伏。” 树林里躲过几次暗箭和匆忙设下的机关,虽然走得急没有带上照明弹,托赖领队追踪技术的娴熟他们出了树林还没有被甩太远。除了山边这片树林,周围便再无遮挡,接下来便开始了旷野大追击。这就简单了,白芷的轻功一开始练的就是上佳的功法,内功也是江湖上罕有的秘法,施展起来比领队并不逊色。 甚至没有占用睡觉的时间,白芷就确认了捉到的正是逃走的人,心里也生出了丝疑惑――三队人追捕,怎么就叫她顺利遇到了呢?哪家追凶不是急着追的?怎么领队还会忍不住讲解?这不耽误功夫吗? 告别顾守仁,白芷直接找到了顾清羽。顾清羽道:“狩猎,故意放出一些人再追捕。看来守仁很信任你,日后肯定会有一场大追捕要用到信任的人,是得让你先练好本领免得误事。” 白芷的脸色就变得很不好。 顾守仁很会吸取教训,他不怕顾清羽知道这个人,因为人是顾清羽亲手抓的,也确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顾氏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只靠对内使手段对外耍狠,也需要主持正义来维持形象,就像几年前放顾清羽出手为吴家灭门案报仇一样。所以牢里的恶人并不少,顾守仁用起他们来毫无愧疚。 如果不是觉得之前对堂妹逼得太紧又耍过不少心眼,顾守仁这回本不用费这么样的周折。如此看来,他还是顾及到了白芷的感受的。 之后追捕的任务就越来越多,顾守仁给的理由是:“看你之前做得不错,这次便也参与吧。”白芷也从一开始跟着追捕,逐渐演化到带队搜捕。不抓不行,顾守仁放的都是些心狠手辣的货,多放在外面一刻就有可能伤人。 这些人的逃脱技巧也是五花八门,从躲藏到简单的改装,挟持人质到差点混进搜捕的队伍里。最滑头的一个居然从顾守仁的网里漏了出去,白芷和顾守仁不得不合作一口气追出五百里才从烟花巷里将人逮了回去――是真能躲! 日子过得紧张又刺激,白芷对顾守仁说:“让你玩儿!玩脱了吧?” 顾守仁笑道:“不是抓回来了吗?当年是我爹一手带的五叔,现在我也会好好带你的。”彼时堂兄妹两个都不复在连天城的清贵典雅,顾守仁脸上沾半脸胭脂,白芷头发散了一半仿佛是个疯婆子。 白芷道:“我玩够了,我要回家了,我有快一年没练射箭了,六月里非出丑不可。” 顾守仁道:“我教你啊。” “你行吗?” “教你是够了的。” 就在白芷以为这种神经病一样的狩猎要告一段落的时候,一天夜里,山上警钟大作。顾清羽亲自到了朱鸟阁:“快起来,这次是真的。老爷子遇刺了!肩上中了一剑,应该是‘无面’干的,他也没在老爷子手下讨到便宜。这个混蛋偏在这个时候生事,就快要出去避暑了。” 白芷会意,这次刺杀是意料之外的需要赶快平息,如果不能把事情抹过去顾郁洲更改了计划,则他们之前所有的策划就都要打水漂了! “有毒吗?” “有,辟毒丹起效了。” 白芷跳了起来:“我先去看老爷子的伤,回来我去抓人!” 顾清羽斥道:“我是让你注意安全!无面成名日久,不但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白芷道:“他不是受了伤吗?伤在哪里?” “老爷子断了他的右手,他逃走的时候后心中了一掌。” “那他跑不快,危险也有限,趁着我现在手还热,过一阵儿追捕的手艺荒疏了就抓不到了。现在是抓他最好的机会,不是吗?多个人多份力,得尽早把人抓了。您现在是主管城里守卫的,出动不归您管,您要把事情交给疾风部自己干等着吗?” 提了药箱奔到永安殿给顾郁洲做了随后的处理,顾郁洲笑道:“蓉儿啊,明天我须得露面,能行吗?” “可以,解毒药吃得及时,不过最好还是静养几天,方子我药我都有数。” 顾郁洲道:“你们都听到了?明天之后我要疗伤,熙宫,你来主持大局。守仁,追捕的事情交给你了。” 白芷说:“我也要去拿他!” 顾熙宫与顾守仁都不愿意,白芷道:“我有我的办法。”顾郁洲问道:“什么办法?”白芷道:“无面肯定有应急的伤药,但是他受的一掌不是一般的药能治好的,他急救之后还需要买药治伤,这些药一般小地方都不全或者根本没有。我开出单子来,大家循着药材去找他,他一定会到有这几味药的地方去。” 顾守仁问道:“这样就好找多了,你照顾好爷爷,等我的好消息。” “不,我也要出去。我是个出逃的侍女,不过我的包袱里除了几样金银首饰还会有几味药,因为我自己生病了路上要吃。” 顾守仁道:“我安排别人去。” 白芷道:“她们身上没药味儿,但是我有。司药的人有药味儿,但没我跑得快。” 话虽如此,白芷还是一口气跑了七天,灰头土脸跑出去几百里,心里直骂无面能躲。七天之后,她也追不到人,估摸着无面要是还没跑也到极限了,控制了药材的流向之后,无面一定就在附近,不在这个城,也在附近有药的城里。 借了个药炉,药才烧开还没收汁,白芷颈后的寒毛忽地竖了起来,这是几年月来被顾守仁放狗咬的后遗症!白芷一脚踢翻了药锅矮身蹿开,原本坐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灰衣人,遮着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右手吊着已做了简单的处理。 白芷毫不迟疑地打出一串袖镖,再一发照明弹打上天,灰衣人已欺到面前,白芷长剑出鞘。若非在顾郁洲手下受过点熏陶,她面对灰衣人可能连拔剑都会再慢两拍。幸尔拔剑及时,格挡住了灰衣人的短匕。 “无面?” 对面的人一声冷嘿:“顾家剑?”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首战,白芷打起精神与之周旋。如果无面没受伤,打死白芷也不敢孤身追捕,对上受伤的无面她稍有吃力,但是坚持认为无面已经是强弩之末,挺下去一定援手肯定会来,聚精会神见招拆招。 无面自然也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拆过几十招往她面门虚一挥手,白芷偏头避让的刹那,他跑了。却不知道白芷的轻功比她的剑法要高明许多,竟然没有跟丢无面。追出城后,白芷又发了一颗信号,一路给追兵指引着方向。 无面也是能跑,从半下午跑到天黑,一气跑出几十里终于力竭。 虽然是欺负伤兵也算是初战告捷,美中不足是无面最终自尽。此地离连天城已超过了五百里,白芷又花了四天时间才与疾风部赶了回去。 避暑在即,顾虞商已经到了,正陪顾郁洲说话。顾郁洲的伤情已经大好,笑道:“都辛苦了,记你们一功。蓉蓉长大了,黑面,你们回来吧。” 顾清羽出了一声:“爹?” “他们原是为了保护,现在你看,他们都追不上她,还跟着做什么?你给安排一队人侍奉出行就好啦。” 白芷心说:值了。 顾清羽抱拳应“是”,心道:这是好事。 羁绊 黑面在白芷身边几个月,两个人几乎没有交谈,比黑面隐藏得更深的另外两个人压根就没有介绍到白芷面前。他们走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顾郁洲一说完话,黑面就从一根柱子外面闪出来对白芷一抱拳,又闪回了柱子后面。白芷只来得及说一句:“保重。” 刺客拿得及时,顾郁洲的伤又治得及时,今年的避暑之行便只是延迟了数天而已。这几天的时候刚刚好,够顾清羽重新布防、够疾风部将刺客的事情扫尾,也够白芷自由自在的闲逛。近来功课紧,她已很长时间没有在医生的状态里了。 换了套衣服,先在城里转了两天,第三天跟顾清羽打声招呼索性出城。来连天城这么久,除了追捕逃人她还不曾到外面走走。山下不太远的地方散着几个小镇,此地不同安州这些小镇里的人是无法找上朱鸟阁来求医的。白芷干脆送药下乡去,与商陆两个带着房杰、左虹四个人奔最近的小镇去。 这是一个安宁的小镇,靠着连天城生活还算富足,连天城数年来的争斗极少牵连到这样的基层,里面的居民并没有紧张的意思。人生活得好了,病症也不像贫苦地方那么揪心。白芷随手开了几个方子,虽然没有挑战性却也让心情得到了舒缓。 邻近的镇子都是连天城的势力范围,自有接待顾氏的地方,白芷不想去便选了间干净的小饭馆落脚。 饭馆不大,大堂里一眼望得到头,抬步上了二楼迎头看到白微与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从一间小包厢里出来。白芷下意识地向白微问好:“二师兄?” 白微总觉得“二师兄”在她嘴里不是好话:“你怎么出来了?商陆呢?”商陆从后面冒出个头来:“在这儿呢,她听说这儿有病人就来了。”白微道:“快要出远门了你不在家准备出来跑什么?” 白芷道:“什么事需要我准备了?你这是干嘛?” 白微道:“这位陈老板给咱家供了十年的货了,路过遇上了我给他开张条子,顺便看看他的货。你以前最爱这他家的丝绸,要不要再看看?” 商人弓腰低头:“小姐好。”他身后一个伙计抱着两匹绸,渐变色染得相当鲜艳看得白芷脑仁儿一疼。 白芷给了白微一个眼刀,道:“不打搅你们了。”与商陆另进了一间包厢,心头的一丝异样一闪而过,坐下之后便问商陆:“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商陆大大咧咧地:“好像见过一两回,怎么?”白芷摇摇头:“没什么。” 插曲一闪而过,白芷里外忙了一阵儿,临行前两日就不再出门而是收拾了一些坛坛罐罐亲自送到了顾翊徵那里。东西很多,动用了朱鸟阁所有的男仆。顾翊徵问道:“这是做什么?要搬到我这里来住吗?” “我不是要出去一阵儿吗?我怕万一您这儿要用药不凑用就提前预备了一些,有备无患嘛。您准备得怎么样啦?” 顾翊徵道:“都准备好了。” 白芷会意。 ~~~~~~~~~~~~~~~~~~~ 到了出行这一天,顾郁洲依旧是排场十足。 顾家的老规矩,出行还是得骑马,这回白芷也不能免,她就晃晃悠悠跟顾丝语姐弟俩凑一块闲聊。姐弟俩的话很少平素也不大与人说话,但是对她还算有耐心,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热得有点焉。 出了山口风顿时大了起来,空气也变得凉爽。晚间扎营时所有人都是身心愉悦的。 两天后,车队的前队抵到了避暑的营地,营地靠着一处水源,顾清羽洒出了两队人往上游去以防止有人对水源动手脚。杂役们打桩、支帐篷、圈营盘,各人的侍从则忙着清点主人的行李、布置帐篷。 白芷左右无事,取了个水晶杯装了一杯水对着阳光看了看,摸了个绿豆大的白色小药片丢了进去。小药片带着气泡一路沉到了杯底,杯底出现细小的沉淀。商陆问道:“这是什么?” 白芷将杯子放到小几上:“净水片。” 又等了两刻,白芷将水倒进了另一只杯子里,将沉在杯底的残水泼了:“这水没事儿,不过还是处理一下的好,现在干净了。” 商陆嘀咕:“你还有这好东西?”白芷道:“刚配出来的,以前又用不着。其实把水煮开了就能除去不少东西了。诶?大家都在忙,你怎么倒很闲了?”商陆郁闷地说:“我得保护你。”白芷翻了个白眼:“你又跑不过我。”商陆跳脚:“保护,保护你懂不懂?你只有一个人,万一被围攻了呢?” 两人看似闲聊,心里其实非常紧张,白芷摸清了连天城大夫的水准不担心自己这里出问题,她担心的是其他环节能不能完成。商陆更是紧张,当年他们的安排本来是没有人怀疑的,只因为事态平息后聊天时陆英说了一句:“不知道她有没有照顾好师妹的身体。”就这一句话,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听到了,满江湖都开始找花臂了。 营寨立好,避暑兼狩猎就开始了。狩猎只是个兴余节目,江湖高手的眼里打点野羊野兔根本不算什么。他们更多的是赛马,圈个地方互相比划,在炎炎夏日享受清凉。顾熙宫的兴致很高,他三十岁之后的大部分夏天都在城中度过,这样惬意的时光并不多。他每天都在射猎,所得的猎物都交给厨子炮制之后分与众人。惹得顾虞商抱怨自己夏天反而胖了。 他们兄妹的感情不错,白芷从来没有看到顾清羽与顾虞商有这样的互动。萧韶与顾守仁的相处也很随和,顾守仁对白芷还有点端着,与萧韶则是随意开玩笑:“你二十好几了,还不成亲?是不是有不能说的心事呀?” 其乐融融。但凡心软一点的看到这个样子都要不忍下手了。 在营地住了三天,顾虞商在一个午夜出现了症状,侍女没敢在这个时候惊醒白芷,而是先报萧韶找到了司药的顾守礼。司药的大夫赶来把脉开方,药吃下去之后顾虞商的病情不轻反重,高烧不退连意识都模糊了。顾郁洲被惊动了,整个营地都从睡梦中惊醒。 白芷被叫醒,接下来便由着她发挥了:“急症,治得及时还是有把握康复的,但是这里无论是我还是司药带的东西都不全,我先下剂药缓和一下,陪姑姑回城治好了再赶回来。” 顾虞商急症,萧韶自然带着护卫同行,白芷顺利地把萧家一股脑打包带上了路,走的还是夜路速度还慢。 ~~~~~~~~~~~~~ 一路上,白芷与萧韶都有点心不在焉。萧韶是担心母亲,白芷则是不知道营地与城里的进展如何。又一次从马上回头,白芷再数了一遍随从的数量,萧家的护卫足有三十人,顾家的二十人。她一共抽走了五十名一、二流的高手,也不知道对营地的情况能有什么样的助益。 出行的时候走了四天的路,他们用了一半的时间赶回了连天城。到的时候天边刚刚透出一点白光,城门还没有开,四下一片寂静,只偶尔有几声犬吠从围墙里面传出来。 萧韶忽然说:“不太对。”侍卫们抽刀出鞘,他们都感受到了压抑的氛围。白芷轻轻抽了抽鼻子,喃喃地说:“不会吧?”她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城门上有守卫巡过,看到下面的车队问道:“什么人?” 萧韶道:“焱表哥?” 顾翊徵把次子派来看门了,白芷道:“快开门,姑姑病了我手头缺药得赶快配药。” 顾焱看了他们一阵儿,道:“我派人送你们去朱鸟阁。” 城门打开了,有人在洗地,血水洇过地缝流进了排水沟。萧韶心悬母亲没有过问,白芷则与顾焱交换了一个眼色,顾焱点了点头。现在就等营地的消息了,白芷希望顾清羽师徒都不要有事。 萧家的护卫被顾焱另外安排了去处,白芷则带顾虞商母子回朱鸟阁安顿在由茶室改建的病房里,至此,萧家被隔绝了。白芷抓了个人问了顾翊徵的所在,一路飞奔到了永延阁,在永延阁的门口她站住了脚――里面的血腥味更浓。 虽然已经打扫过了,依然能够看到四处激战过的痕迹,刀剑在花树、门框甚至墙壁下都留下了深深的划痕。侍从们低头肃立,白芷缓上走上了正堂。永延阁比朱鸟阁还要大一些,正房也正高大宽敞,此时这份高大宽敞派上了用场――摆满了尸体。 一个不少,跟记在宗谱上的数目一样多。白芷心尖一颤:“三伯?”顾翊徵冷静地回过头来,他两眼熬得赤红:“回来啦?” 白芷道:“姑姑已经服了药,再养几天就没事了。” 顾翊徵嗤笑一声:“养几天就没事?真是有福之人。” 白芷轻声问道:“营地那里有消息吗?” 顾翊徵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来,白芷接过了看上面是顾清羽的字迹,写着一切顺利。顾翊徵道:“准备准备,迎接老爷子吧。”白芷愕然,拎起纸条看向顾翊徵。顾翊徵道:“你难道以为我们会弑父吗?”白芷反应极快地说:“顺利是指?” 顾翊徵笑得有点怪异:“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把剩下的儿孙都杀了吧?”白芷低下了头,顾翊徵却误会了:“放心,我都检查过了,死得透透的。”白芷心头一动,低下身摸了一下,冰凉的尸体颈骨已经被人用大力捏碎了,轻声说:“还是快些入殓了吧,天气热。” 顾翊徵语音哽咽:“守仁这孩子真是聪明啊,这样做就死透了没有后患了,对不对?”白芷道:“等安定下来我会继续四处行走磨炼医术,或许能找到医治琳姐姐的办法。”顾翊徵一整衣领:“走吧,准备接老爷子了。” 白芷边走边问:“城里安定吗?” “刺客报复不是很常见的吗?上面的事情不影响到下面,他们的日子还是照过的。” “那营地?老爷子回来会善罢甘休吗?” “剿匪剿错了当然要给个交代,等你爹回来让他跟你说吧。” ~~~~~~~~~~~~~~~ 顾清羽与顾郁洲回来得很快,两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顾郁洲伤得更重一些,一支□□贯穿了他的右肩,箭已经起了出来伤口也做了简单的包扎。比起身体上的伤,长子的覆灭给他的打击更大一些。顾清羽也受了些轻伤,创口已经裹好,见白芷看着他,顾清羽轻轻地摇了摇头。 顾郁洲无声地回到了永安殿,他的黑面护卫大半仍在,也都沉默不语。虎老余威在,他的面前儿孙们还是老老实实地站着。双方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顾郁洲还留有最后一点力量但不会轻易杀了仅剩的儿孙并因此毁了自己的心血,而顾清羽兄弟也不愿意弑父。哪一方如果有了越界的行为,立时就是另一场人伦惨剧。 除掉外衫,顾郁洲见白芷也在,缓缓地说:“原来还有你。” 顾翊徵接口道:“您有事别冲孩子。她们这一辈三个女孩儿,一个家破人亡、一个疯疯傻傻,这一个本来是救人的大夫却被教着杀人。” 顾郁洲冰冷的眼珠子扫到顾翊徵的脸上:“谋杀兄长、残害晚辈,现在到想起来维护侄女,养你四十多年就数今天最有趣。” 顾翊徵的眼珠子更红了:“二哥被害的时候您说话可没这么刻毒!当年不追究,现在也就从旧例了吧!” “然后呢?你们要怎么办?再杀了我?”顾郁洲话一出口,黑面护卫齐齐一肃,警惕地防备着顾翊徵,情势一触即发。 顾翊徵切齿道:“我们还不是畜生!只想请您颐养天年。” 顾郁洲微笑着问:“你要当家了?想怎么当呀?” 顾清羽坚定地道:“分家分权。” 他一直不说话,一出口便将顾郁洲激怒了:“混账!你们这是自寻死路!以你们俩的资质,一旦削弱自己就再无出头之日!一生心血,几代基业就要毁在你们的手里了!” 顾清羽道:“我们知道自己驽钝并不奢求号令武林,我们只是不想一直戴着镣铐过活,想让大家都活得轻松一点。阿芷,给老爷子看看伤,一路奔波天气火热,伤口有些不好。” 顾郁洲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你以为的镣铐才能让整个家族、整个连天城存活!现在就剩你们接掌顾家了,你们居然生出蠢念头来!你教过你们,天地不仁!” 白芷上前说:“动怒对伤口不好,让我看看您的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无心可人有心,有的还是私心,然后告诉我这私心就是天地。我只好把天掀了。” 顾郁洲声音沉沉的:“私心?” 顾清羽道:“二哥一向恭顺,有一天因为大哥受伤就要他全家都死,池鱼之殃受到这个份上,这份恭顺不要也罢。” “哦,你们就是公心?削自己一刀只会引来豺狼!”顾郁洲由着白芷给他检查伤口,重新清创包扎,这一□□完才对她说:“把我桌上那本册子拿给他们,十天之内这上面的人不来吸血啃肉,我就把黑面护卫都吃了!” 白芷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黑面护卫们,从镇纸下拿了一张写着名字册子交给顾清羽,顾清羽展开看了一眼传给顾翊徵,两人都没说话。顾郁洲道:“我累了。” 几人面面相觑,出了永安殿白芷说:“姑姑还在我那里,人已经不碍事了,您的伤……” 顾清羽道:“小伤而已。” 顾翊徵道:“还是去看看吧,司药那些人不如蓉蓉,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有意外了。这份名单我去核对,对这个咱们不是早有准备的吗?有了名单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白芷道:“我明天再过来看老爷子,他毕竟上了年纪了。”顾翊徵长叹一声,口气终于显出了颓丧:“老爷子是不会轻易泄气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在等着我们。好在祸根除了,只要他还不想断子绝孙大家就还是安全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的喜气,揣着名册就走了。 白芷与顾清羽回了朱鸟阁,萧韶见顾清羽带伤而来也是吃惊:“小舅舅?您怎么了?” 白芷道:“有我呢,你看好姑姑有事叫我。”拖着顾清羽进了后院,在自己卧房外的小书房里给他上药,一边细问营地发生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鸣镝”就是要弑父的,没想到顾清羽不是自己动手而是引了官兵。官兵除了箭还动用了弩来清剿这一批“悍匪”。万箭齐发,何物不可破?事情还没完的时候顾郁洲就发现不对了,顾清羽只人护卫着他,根本没管顾熙宫。等到顾熙宫一家被杀完了,对面也发现杀错了。 如果白芷当时在场的话,她会发现对面有一个人她是见过的,当时那个人带着个伙计,抱着让她脑仁疼的绸缎。这场清剿是策划好了的。 白芷问道:“那些官军?” 顾翊徵道:“有些镇边的将军手底会有一批人,专干劫掠商旅的勾当。只要给他们一点假消息,就能让这群贪婪的疯子杀过来了。” 白芷明白了,对家也被耍了。 裹好了伤,顾清羽道:“看样子还会乱一阵子,等分了家、清了隐患,你也能够自由了。叫顾蓉也好,叫白芷也罢,叫周南也行,过你想过的生活去吧。”说完,提剑跃出,一个翻身上拔,几下蹬上山壁回惊鸿阁了。 ~~~~~~~~~~~~ 第二天顾虞商的情况又好一点,萧韶纵知亲舅已死也不得不瞒着她。他疑心这里面有什么文章,但是顾郁洲还在,萧韶一个外姓人也无法去追究。 白芷则提着药箱第一次踏进了顾郁洲的卧房,揭旧纱布的时候,顾郁洲说:“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你与他们都不一样,对于规矩你乐在其中,根本离不开它。” “我讨厌规矩,人是喜欢自由的。” 顾郁洲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几时起、几时睡、吃多少、学多少、练多少,你不用别人去管自己就先规划一切。你说你讨厌规矩?你连自由都在规划之中。” 白芷手上一顿,顾郁洲道:“怎么停了?” 白芷慢慢卷着旧纱布:“那不一样。”又慢慢地给他换了药,动作比以往慢了不少,最后还打了个蝴蝶结,叮嘱不要沾水。 “即便我选错了一个有私心的人来招待规矩,你与有规矩的顾家是天生的合适,你最终会走回这条路上来的。不要等家败了、城毁了才想起来重建一个这样有规矩的地方。准备了仇人反扑就能保证自己人不死了吗?一旦出事,亲人子弟有死伤你拿什么交待?” 白芷默默收拾药箱,顾郁洲似乎也是累了,他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此后几天,顾郁洲的伤势渐渐好转,顾虞商也恢复了,连天城上下带孝,顾虞商几次见顾郁洲要说话,顾郁洲都只是:“这么大的城死人不是常有的事吗?”弄得顾虞商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郁洲也不再跟白芷聊天,白芷就安静地给他换药,他最常做的就是静坐在窗前看书。 连天城看似安静的局面在七天后被打破,当时白芷正在跟顾清羽说顾琳:“现在没有好办法……” 陆英一路跑着过来,脸色很糟糕:“师父,白远死了。” 白芷一怔:“哪个白远?” 陆英道:“你认识的那个。杀人劫货,应该只是试探,白远是府里的人又不算连天城的弟子,拿来探路最好。动手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应该是被教唆的。” “谁?”白芷问道,“谁动的手?” “断头刀卞春。” 白芷跟白远并不熟,白远是她在白府的时候被指派保护过她一段时间,既没有以命相救也不曾交心,她一共呆了不到俩月就出事了,此后两人再无联系。但是此时白远这个人、他的死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白芷回头看了一眼永安殿,问道:“卞春好像不在名册上?” 陆英道:“他以前是个刽子手,拜在尚昆门下。” “尚昆在名册?” “对。你要干嘛?” “回去放药箱,还能干嘛?” 白芷提着药箱回去,拖出一叠纸,仔细裁折,到了晚上披上斗篷再上永安殿。 顾郁洲已经知道了凶讯却一点得意的样子都没有,平静地说:“这只是个开始。你该准备一下,把你的功夫再练好些,这样收拾残局的时候才不会太吃力。分家是很麻烦的,令还没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白芷对他鞠了个躬:“我从来没计划过自由,四年来疲于奔命没功夫去想。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您瞧,意外来了。” 顾郁洲挑眉:“哦?” “借您的暗道用一用,我知道您有别的路。” 顾郁洲安静地看着她,白芷裹得一身黑,向他递出了一张黑色的帖子,上面用朱砂写了两个字“白远”。递帖子的时候斗篷打开了一点,露出里面黑色的劲装。白芷说:“尚昆的徒弟卞春动的手。” 顾郁洲对着墙上的一个位置指了指,白芷收回黑帖,往脸上扣了一张黑色的面具,推开了暗门。 暗道无风,安静得像整座山都死了一样,白芷脑子里闪着一句话――亲人子弟有死伤你拿什么交待? 【不!我绝不会走回你那个顾家的路,绝不要变成你们那样的怪物!所以我要去砍掉所有节外生枝,保证计划顺利实施。】 断七 没有惊动城里的居民,白芷从暗道出了连天城飞身上马,马也是黑色的,一人一马向着卞春的方向而去。 尚昆在一处山谷里收徒建派,卞春是附近小城的刽子手出身,被尚昆看中了资质收做弟子。此时卞春正在躲回本门,以方便尚昆布置保护,山谷附近尚昆洒出不少人去警戒门内的巡逻也更密了。 白芷将马停在远处,纵身蹿入谷里,尚昆的霸刀门人数不少但较之怪物一样的连天城就显得单薄得可笑了。白芷轻易地闪过了他的暗哨,将黑帖运力钉在了霸刀门的大门上,“夺”地一声入木两寸,小半截的帖子没入了木门。白芷没有站在门口等,而是隐入了黑暗中默默地观察。 霸刀门正最紧张的时候,门口昼夜有人把守,听到声音往门上一看的功夫再要找出手的人已全无声息,只有夏夜山间的鸣虫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门人小心地捏住黑帖,手一沾上帖子便惊讶了起来:“这是纸!” 门上弟子的喉头抖了几抖,就着火把的光依稀认出一个鲜红的“白”字,惊叫一声:“你们看好门,我去禀告门主!”逃命一样的跑了进去:“门主!仇家上门啦!!!” 尚昆正睡着,这几年他睡得都很浅,一股正在创造历史的兴奋激励着他。他有野心,无奈顾家太庞大了,顾氏的内乱是他的机遇!他不求一口吞掉顾氏,只要分一杯羹而已,当然这杯羹越稠越有料越好,他先针对的是白家,从顾清羽那里咬下一大口肉也是个滋补。 听到惊叫他并没有慌乱,能有现在的势力尚昆也不是傻子。他做了两手准备,如果顾家自顾不暇那就吞了货硬杠,如果顾、白动怒了,认错赔礼还了劫的货,料想顾家现在如此混乱断不至于为了一件小事大动干戈。 尚昆披衣而起:“慌什么?去通知你两个师叔!开中门,迎客!”然后走到耳房里说:“你进夹壁。”回头发现报信的弟子还跪在地上,怒道:“你怎么还在?”弟子抖着手将黑色的帖子举过头顶:“师父,不是客。” 放这么个造型的帖子就是不打算好好说话了,弟子虽然武功低微倒也能分辨得出来意。 尚昆一把夺过帖子打开一看除了封面上写着白远,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冷笑道:“人呢?” “没、没见着,”弟子看到他有了主心骨慢慢缓过神来,“是钉在门上的,没有钉子,就这个帖子钉上去的。” 嗦了几句尚昆才弄明白原委,也有些心慌,拿着帖子去查看大门。便在此时,一声闷响,屋子晃动了一下,接着是卞春的声音:“你!”然后就没有了声音。尚昆冲进耳房,打开夹壁检查,只见卞春的脖子断口还在流血头却已经没了。耳房内的陈设没有任何的损伤,夹壁的墙也完好,但是后墙却被一个石锁砸破,一支未燃尽的火把还落在尸体边。石锁是霸刀门弟子练武用的,火把也是霸刀门墙上的。 尚昆不自觉地将手里的黑帖捏皱了,此时锣声又响:“库房走水了!” 尚昆提刀奔去库房,库房里放着霸刀门的大宗积蓄,卞春之前所劫的货物尚未折卖也堆存其中。里面的丝绸布帛先被点燃,火势蹿得很快,火烧得不正常的亮,门外蓄水的大缸已全被打破,只剩了个缸底。 库房外立着的“库房重地,闲人免入”的木牌子上也被扎进了一张黑帖,尚昆终于得以围观黑帖嵌入的全貌,将刀交给弟子,亲手起出帖子,只见上面没写字而用朱笔在正中从上到下划了一笔,像是打开了两扇漆黑的门,露出了门内满满的鲜血。 尚昆手一松,两张黑帖同时落地。胆大忠心的弟子一齐惊呼:“师父!”胆小的已经开始小心地隐藏自己了。 尚昆低头拣起黑帖,铁青着脸往回走:“救火,不要让火蔓延到别的房子!”边走边考虑要向谁求救,库房虽然着火了,里面的金银之类火灭后应该还能用,清理干净备去邀几个……尚昆的瞳孔一缩,他正堂当中的那幅猛虎下山图的虎头上又被插了一张黑帖。 尚昆旋身四下张望,周围只有他的弟子,不由大吼:“谁!出来!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一面从弟子手里接过刀。 漆黑的夜,虫鸣依旧,胆小的弟子开始散逃。一个黑影抱剑出现在了火光里,尚昆提刀横在胸前:“你是何人?!为何……” 白芷并不答话,亮剑出鞘,尚昆仓促迎战。一切都在白芷的算计之中,单打独斗干掉尚昆是吃力的,收拾一个心神不宁的尚昆就容易得多了。铺天的剑影洒了过来,尚昆惊吓之余居然叫出了一个名字:“顾郁洲!” 这个名字不能止小儿夜啼,却能把不少自诩江湖豪杰吓傻。白芷见识过顾郁洲玄天剑法的一丝剑意,当时说不出顾郁洲的剑法的好处在哪里,练的时候却不自觉以他为榜样。如果尚昆此时冷静理智,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剑意虽像毕竟不是,但是现在他的思维整个慢了下来,刀法也出现了漏洞。 两人交手很快,白芷一套宗天剑法堪堪用完,最后一势横扫过去切入尚昆回刀不及的空隙,尚昆一颗花白的脑袋在半空定了一下开始下落,无头的尸身后仰染污了地面。白芷反手一抄,将这颗脑袋也收入囊中。 不再看霸刀门弟子,白芷纵身出去,翻上房顶把放在那里的卞春首级一并提起,几个纵跃离开了霸刀门策马回城。 ~~~~~~~~~~~~~~~~ 晨光初现的时候,白芷出现在了连天城外的田野上,守在田间的农夫最早看到了这黑色的骑士,人影一闪而过,农夫揉了揉眼睛:“刚才马上好像挂着……两个球?” 头已经不流血了,白芷提着两颗头推开了暗道的门。顾郁洲正在慢悠悠地打拳,瞥了一眼她手上拎的,继续变招练拳。白芷又一躬身,提着人头出了永安殿,沿通天一条道几下便跳到了城门,利落地将人头悬在了城楼上。 路上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人,路过的卫队也不及她速度快,眼见她从山上跳下来,又消失在了山间。 城门打开的时候,白芷正在朱鸟阁换衣服。她的侍女被重新换过了,叫紫苏的侍女还不能适应她的作息,正打着哈欠准备热水。商陆风一样的刮到了卧房门外拍门:“你怎么样?”一大清早,商陆起来没有看到白芷就慌了,白芷这个时候如果不起来练功肯定是出事了。 白芷系好腰带,披着半干的头发挥开门:“什么怎么样?”商陆站在门外:“我没看到你练功还以为……”白芷道:“我已经练完了,还洗了个澡。”商陆一脸的不想忍:“女孩子,不要随便说什么洗澡之类的话!” “知道了,一起吃饭?哟,二师兄也来蹭饭吗?” 白微压着火:“你跟我去惊鸿阁吃吧!”商陆惊讶地问:“有事?”白微看着这个师弟,发火都发不起来了:“师父找她。对了,尚昆和卞春被人杀人,脑袋现在正挂在外面城门上。我想,消息现在应该还没在江湖上传开。”商陆笑了:“活该!诶?是城里人干的?果然师父和师伯管事之后咱们就……” 白微听不下去了:“你闭嘴!都跟我走!” 三人到了惊鸿阁,顾清羽坐在长桌前,桌上摆满了早餐。顾清羽在上首坐着,陆英坐在左手第一的位子,两人一齐看向门口。白芷长发拖在膝弯下,微带一点湿色,身上白色的齐胸襦裙,再没有半点装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绝不像一个连夜杀人砍头的样子。 白芷闷声不吭往左手第一坐了,白微、商陆亦各归座,商陆在白芷下首,小声说:“怎么回事?” 顾清羽举箸:“累了一夜,先吃饭吧。”商陆就很懵:“累了一夜?”他直觉得全家的夭蛾子必得出在小师妹身上,“师妹?” 白微道:“尚昆成名日久,你孤身犯险不告诉大家,万一……”商陆将事情都串了起来:“这就是你说的练功?”陆英道:“连天城里会为白远出手的,除了这张桌子边上的人我想不出第六个。昨晚我们都在。” 白芷道:“哦,那就是有第七个人了?”白微气得拍桌子:“你能不能不要涉险?”白芷道:“能。”白微道:“记住你说的。”白芷笑道:“好。”顾清羽道:“吃饭。”商陆提起筷子吃了两口,忽然说:“我把你看紧了。”白芷挑挑眉,闲说起城里的事情:“这下人心应该能够安稳些了。自家不乱,外面就会老实一些,官军那边给说法了吗?” 陆英道:“两下都吃了亏,给假消息的商人无影无踪,将军府的意思两下都认栽,他们归还咱们的辎重。” 白芷“嘁”了一声:“不交出带队的人吗?” 陆英道:“交出来他还怎么带兵?眼下只能如此了。” 白芷道:“吃完饭我还得去看看老爷子。”接下来就都是闲话家常了。吃完饭,白芷没再有异动,回去朱鸟阁拎起了药箱。 顾郁洲已经吃完了早饭,正坐在桌前观书。白芷给他把脉、写调养的药方,边写边说:“将军府派人来说,两个都认栽。”顾郁洲道:“知道。”白芷看了他一眼,语带好奇地问:“他家里养着高手吗?” 顾郁洲道:“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 白芷捧大脸:“说说嘛~” 顾郁洲撇了一下嘴角:“六个人,在江湖上也算是摸到一流的边儿了,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他们有一套刀阵,号称六绝阵,是不顾自身,进攻一人其余五人相救,威力不是六个人简单的相加。这个时候他们六个是不会散开的,而且周围一定有官兵,官军的厉害之处不在武功而在人数。把你的五行异术拣起来好好钻研吧!” 白芷写好了单子:“好,我好好钻研。” 此后她恢复了到处找病人的日常。在城中也见到过外人,他们由近及远的赶来吊唁。近来赶来吊唁的人变多了――“索魂帖”的消息已向江湖扩散开来,虽不能阻止大势力对顾氏的觊觎,周围的小帮派却都老实了很多。 白芷荣获了自己在江湖上的第一个绰号。 ~~~~~~~~~~~~~ 老实呆了两天,第三天的夜里,她觉得休息好了,关于“六绝”她也有了应付的方法。她又去了永安殿。商陆现在想看住她几乎是不可能的――男女有别,他还很老实地不进白芷的房间。白芷知道各处换防的规律,稍加留意便又出现在了顾郁洲的面前。 这一次顾郁洲没有那么好说话了:“我只剩下三个孙子三个孙女,还废了一个。你们可以磨炼但不可涉险,想挑六绝,先过了我这一关。” 白芷抽抽嘴角,哪怕顾郁洲受了伤她也还不是对手,何况一动手必然有响动,那还溜出去个屁啊?白芷道:“我有我的办法。”顾郁洲老僧入定般的垂目不语。 白芷道:“我这么做只是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更有威慑力而已,我也可以不那么打扮大摇大摆的出去。一个白远都能让我下帖,当日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悄无声息?哪怕后来把话吃回去,今天这帖子也得下。” 顾郁洲道:“出手吧。” 白芷一噎,她还不想脱马甲,在殿内踱步道:“您换个题目行吗?如果不能,我就真的只好换个样子走出去了。” 顾郁洲眉头微皱,摸出一个盒子来:“打开。” 盒子里放着一只镯子,手感不太对,白芷疑惑地拧开,里面又是能铺半张床的薄绢,从这一点上看他真是顾清羽的亲爹!只是这张绢上写的不是易容术,而是――悟禅书!顾郁洲道:“这才是完整的顾氏心法。” 白芷心说,您还留着这么一手?难怪了,功夫这么高!她缓了一缓,说:“这个得挺不好练的吧?他们……知道这个吗?” 顾郁洲道:“他们不敢要。” 心法因暗合佛家三境界才改名叫悟禅书。佛家三境界,初时看山是山,其后看山不是山,最后看山还是山。 功是好功,只是越来越难练,内容却越来越少,后两重的内容加起来也没第一重多。 除非在这方面悟性过人,否则耗费的时间只会越来越长还不一定能练成。练的时候父子师徒相传,不练完第一重不教第二重,更不要提第三重,否则看第一重与第三重意思都差不多,第二重又是反着来的,就没法练下去了,终其一生恐怕就困在了第一重。 所以顾郁洲说顾清羽兄弟“不敢要”,不练好前面的,后面的要了也没用反而会开倒车。只第一重,在江湖上也足够用了。 “练好了就可以出去了。” 白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有这功夫好好教导儿孙不行吗?”顾郁洲道:“他们都没有你果决,你跟他们不一样。没有料到你们会做什么,不代表我看你们的性子会看走眼。我授你第二重,如果练不成,你就安心做你的大夫!” 白芷左思右想:“成交!”又忍不住嘴贱,“所以大伯是练成了?所以您才?” 顾郁洲看了她一眼,白芷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我练。” 这一次真的练到了天光大亮,白芷一点也不觉得疲倦,此时金鸡报晓、百骸俱畅,前人数代的积累总结确有其独到之处,点到许多白芷之前没有想到的地方。她只觉得内息充盈,运指轻弹,三丈外的烛火随手即灭。 顾郁洲将薄绢塞回镯子里:“回去闭关稳一下境界再走。”天都亮了,大白天包得乌漆麻黑也没法走,白芷问道:“有通朱鸟阁的暗道吗?”顾郁洲还没回答,顾清羽就冲了进来:“阿芷呢?呃……” 顾郁洲没理他,转身关上了卧房的门。顾清羽冲到白芷面前,简单的推理就能知道白芷是走的永安殿暗道,如今城里的流言都是索魂帖是永安殿发出去的。白芷脸现尴尬之色:“没走成。”顾清羽冷哼了一声:“这么多人,不差你一个去冒险。” 顾清羽对着卧房的门行了一礼才拉着白芷转进一条暗道领她回了朱鸟阁,朱鸟阁里商陆正在原地打转,看到白芷一身黑,问道:“你又杀了谁?”顾清羽道:“被老爷子拦了下来。” 白芷摸摸鼻子:“我闭关去。” ~~~~~~~~~~~~~~~~~ 三天以来,白芷表现得非常正常,顾清羽等人也相信如果顾郁洲不让她走她肯定走不了,也都放下心来。 第三天的夜里,白芷又出现在了永安殿,在顾郁洲的面前扣上了面罩。 这一次花了她四天的功夫才回来,探查“六绝”的方位并不难,但是“六绝”是跟在雇主身边的,而他们的雇主常年带着众多的兵卒护卫。黑帖不能钉在将军府的大门上,那不合下帖的习惯,得钉在“六绝”的门上。 漆黑一道红线的黑帖钉在房门口,“六绝”便被安排进了一处小兵营,应该是专做劫掠买卖的大本营。白芷在远处摸出了望远镜,连着看了三天换防、布防、设陷的情况,最后才拟定了方案。 又是一个黑夜,营房存放辎重的地方先起了火,白芷点完火还扔了一把霹雳弹,“轰隆”一阵巨响,大火点燃了粮草辎重,木杆的箭支也被引燃。兵卒被巨大的爆破声炸懵了,好些人半晌没回过神来。骄悍者也无法冲进火海,只能操起长矛冲向“六绝”处。 趁着救火之际,白芷出现在了“六绝”房前。自从接到黑帖,六绝连酒也戒了,六人日夜聚在一处刀不离身。火起时他们便已出刀布阵,在这间房顶上有一张布满刀片的铁网,四周还设的陷坑、他们在颈中围上了护颈,弩兵看来一时半会指望不上了,但他们占据了地利之便。 白芷往房顶扔了一颗霹雳弹,铁网眼看便要挂不住了,“六绝”不得不从房里出来,与长矛兵会合。一寸长一寸强,多少英雄都是被长矛合围捅成个漏勺的?白芷看到“六绝”中身材最瘦小的一个,向他身边的人扔了一颗霹雳弹,目标没有动手,瘦小的汉子挥刀试图磕飞暗器,霹雳弹在他身前炸开。 六绝阵,破了。 白芷现身,放起了大风筝,带着追兵在营地兜起了圈子,觑个空隙绕了过来抓起地上的伤者消失在了黑暗中。片刻过后再次出现,继续放风筝。追击者越来越失控,人人心生恐惧已组不成队型。白芷从容地将剩下的五人一一拖入黑暗,天亮时留下六具无头尸,她人已返城。 照着上次的路线,白芷挂完人头回来洗澡换衣服。紫苏还以为她出关了,忙说:“虽然天气热,还是兑点热水舒服。”灶火还没熄,饭是现成的,热水马上就得,白芷披着头发喝肉粥的时候顾清羽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拖油瓶。 白芷对紫苏说:“添两副碗筷。”顾清羽说:“你!”白芷道:“今天可以好好眼将军府的人谈一谈了,对了,我又做了一点辟毒丹,等下分给大家吧。”顾清羽道:“同样的话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白芷道:“那件事我参与了,事情已经做下了,善后我就不能推脱。连天城势弱是定局,必然还会有人动手,只有让人知道动手必有报复,这种混乱争夺才会尽快平息。平息外患的过程中必须立威,否则分家必生波折。我是参与者,不是你的笼中鸟。” 最后一句话让顾清羽让步了,他说:“至少事前告诉我一声。”说完端起碗来慢慢地吃饭。 继顾郁洲之后,白芷与顾清羽也达成了默契,打主意分一杯羹的人不少,黑帖的威慑力不小,仍是绝不了“人为财死”的老话。小门派、自诩白道还算收敛,暗中动手脚的黑道中人却在增加。 势力纠纷由顾翊徵等人处理,凡有血案便是白芷出手的时候。顾家势力在北方,连天城也在北方,北方是白芷的主战场,不到一个月的时候,白芷给连天城送回四十七颗头。顾清羽担心她杀伐太重坏了心性,白芷听完便背上药箱继续看病。护卫们受伤的频率有所增加,正是需要大夫的时候。 任谁也想不到“连天杀神”与背着药箱的顾家小姐是同一个人。 这一天,商陆哼唧着传话:“这两天别动了,要断七了,各处吊唁的人也齐了。” 白芷叹道:“原来事情才过去一个多月啊。”七七四十九天,和尚道士该打发走了,烧了灵牌丧事算完了。 这两天算休息,白芷也在永延阁里应付。昔日的刀痕剑迹都已消失,地上的尸首也不见了――天气火热,早被火化了。来客上香吊唁,拜见顾郁洲,再回来与顾翊徵兄弟说话。白芷又见到了不少去年给顾郁洲贺寿的人,心里与去年的名单对比,发现少了一些。比如尚昆。 南平侯的世子也来了,令人惊讶的是沈雍也不远千里赶了过来,白芷觉得这孩子大概是逃学。沈雍见完顾郁洲并没有离开,而是找顾清羽说话,白芷道:“你们聊。” 沈雍急忙说:“是关于大小姐的事情――我看眼下北边不大安定,不知道顾伯父有没有想过送大小姐到安定一点的地方住几天呢?沈家虽然偏僻,安静的地方也还是有的。” 顾清羽与白芷面面相觑,这是个什么情况? 寻回 提议本身没有问题,一个家族出现危险的时候将子女送到相熟家族中避难是很常见的。提议的人也没有问题,沈雍正是沈家嫡系的少主,并且日渐成长说话也有份量。 两家虽然交情不深,但是考虑到两家的规模以及背后的利益,提出这样的建议也算合情合理。 顾清羽依然觉得违和。女儿虽是掺了水份的,也是亲生的不是拣来的,男女之情他并不无知。沈雍已经是个懂事的年纪了,有没有别的想法还真不好说,而白芷显然对这位沈公子没那个意思。 这就有点难搞了! 白芷则觉得这个提议来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即使说得明白也不该一口就答应了,她依旧只照字面的意思理解:“我还有病人没看完,走不开的。” 近一年未见,沈雍又长高了一点,白芷微仰着头看着这个少年,沈雍表情显出失望的样子来:“病人哪里都有的。”白芷笑笑:“走不开。”沈雍坚持不下去,挤出个笑容来:“我说的话一直有效,伯父可以再想想。” 顾清羽客气地点头微笑:“今天事多,贤侄自便。”与白芷两人相携离开,留下沈雍怅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此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人家都拿后背对着你了,还看?” 沈雍恢复了面无表情:“表哥。” 南平侯世子走来与他同看顾清羽父女,忽然笑了:“发现了没有?顾家老大全家都没了,别人什么事也没有。” 沈雍道:“你无聊。” “当日确实是邢志忠那个屠夫派人动的人,但是他拿到的消息错了,他还以为自己劫的是塞外的胡商马队,结果啃了块硬骨头牙都硌碎了。” 沈雍终于回过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据说当时萧夫人急症,所以顾家三小姐陪着姑母表兄回城了,萧家所有的人都被调开了,你说巧不巧?他们什么忙都没帮上。当今天下,她的医术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不觉得医生与急症的关系有点深吗?你的菩萨姐姐手上只怕已经沾了血。” 沈雍扭头就走,南平侯世子在背后说:“趁早想明白。”沈雍回头,故意用诧异的语气说:“这些事情我会不知道?” 南平侯世子追了上来:“我们后天就启程,老祖宗想你了,你得跟我回去请安。”两人是姨表兄弟,他说的老祖宗正是两人共同的外祖父。沈雍道:“知道了。”南平侯世子威胁道:“见了老祖宗,不许提你的菩萨姐姐!” 沈雍有点烦。外祖父是一定要见的,表哥却真的让人头大。南平侯世子一向不待遇江湖女侠,凡在江湖上有名号的女人在他眼里都不是好女人。 回到住处,沈雍踱起了步子,侍从们眼观鼻、鼻观心劝他停下喝茶的话都没敢说出来。沈雍转了十几个圈儿,直到白微来求见。 沈雍终于停下脚步带点嘲弄的口气说:“他来做什么?请吧。” 沈雍对白微不是很待见,两人交集并不多,白微也就不客套了,坐下之后一拱手:“沈公子,在下是代一个人问句话。” 沈雍心里一突:“什么话?” 白微道:“沈公子可是故人?” 沈雍顿了一顿,脸上有了点表情又强压了下去:“问一句话而已,何必劳烦阁下传来传去。谁想知道不如自己来找我呀?” 白微含笑起身:“这句话应该还是要传的,告辞。” 白微步履匆匆,心里已是转开了--沈雍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人? ~~~~~~~~倒叙分割线~~~~~~~~~ 他正忙碌的时候被白芷请去了朱鸟阁说是有一批药做好了让他去接收,白微当时就有点奇怪――白芷大多数时候是送药上门的。白微怕有别的事情,急忙赶到了朱鸟阁,进了书房便被劈头问了一句:“这个沈雍是个什么来历?” 白微道:“沈家的少主呀。” 白芷道:“我觉得他有点怪,去年见面的时候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好像有点不大对。” “怎么?沈家也要分一杯羹吗?” 白芷道:“不是,呃,也不能就确定不是。他刚才提议要我去沈家避险,这个等下再商量。” 白微跳了起来:“沈家打的什么主意?顾家还没到要避险的境地吧?还是他们知道了什么针对咱们的阴谋?要不就是离间?扶植师父?联姻?师父知道这件事吗?他直接对你讲的?” 白芷道:“停!他知道!不管这个提议背后有多少名堂,最后都要着落到人的身上。如果看不清事情就看做事的人,我想问的是――你觉不觉得他有点眼熟?” 与沈雍聊了几句之后白芷回来越想越不对劲,越想疑点越多。沈雍这个人透着奇怪,好像是认识她一样。但是白芷确定,她在安州的时候恨不得会隐身术根本不露脸,离开安州她也没给沈少主看过病,从回顾家到现在她跟沈雍的交集也就只有贺寿、吊唁这两件事。 再往前倒,就得是穿越之后到假死之前这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白芷怎么想也没有这样一个人。沈雍的年龄是确定的,今年十七岁,白芷穿过来五年了,五年前就是十二岁。 “当时我要么就呆在府里,要么就跟你同行――那也是在船上、车上。我身边只有细辛、苏子两个,后来加了一个白远,对了,还有老管家也见过面,他们都不可能是沈雍。除非他是混进为吴家张目的人里,又或者是混进府里装成什么人,再或者是与你师妹有旧怨。” 白微道:“沈家少主?你觉得可能吗?” “他叫我‘大小姐’,”白芷想了想说,“我开始以为这只是个口头禅,跟我说‘这位大哥,你脑子忘家里没带出来吧?’是一个用法。现在想想,这可能就是对我的称呼。在顾家我是三小姐,绝不是大小姐。我早该想到的,竟然疏忽了。” 白微揉着眉心想了想:“不可能!五年前没听说沈家有什么大事发生,他怎么会?” “直接问?这个时候如果是别人有疑点可以不管,有关系到沈家不能不在意。” 白微道:“我去。” ~~~~~~倒叙完毕~~~~~~ 白微去见了沈雍一回好像什么也没问出来,回来对白芷说:“你猜对了,应该是见过的。可是他不告诉我,要你自己去问。” “那会是谁呢?” “你们说过什么话?” 白芷道:“没说过什么,今天说的是避险,贺寿的时候也只是寒暄,说点还会长个儿之类的。” “这些话里有没有跟当年的事情有关的,或者是你当年说过的?” “大哥,我上哪儿记得呀?五年了,我看过的病人、病人家属够塞满连天城还有剩,贫富贵贱都有,没点特色真记不住。” “长个儿?” “我是大夫,见到矮个儿小孩都这么说,小孩子长个儿不是很正常的吗?我还是去见见他吧。” 白微站了起来:“我陪你去。” “不用啦,他摆明是要我去见他,我看他不大待见你。” 白微道:“那带个几个随从。” 于是紫苏掌伞、左虹带刀,跟在白芷身后到了客院。客院配有连天城的杂役,也都认得白芷,招呼里都带着股亲切:“三小姐。”沈雍的侍从们也队列整齐,将沈雍捧了出来。沈雍换掉了致奠时的素服,含笑道:“大小姐。” 又是“大小姐”!白芷凝目看他,沈雍居然特意歪了歪头,配上少年带着朝气的笑脸怪可爱的。沈雍一伸手:“请。” 半肩进了房,沈雍在窗下榻上设了茶果,两人坐下之后白芷看着沈雍说:“刚才师兄打扰到沈……” 白芷既起了疑心便格外留意,沈雍一直是个端肃的少年,少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他一歪头白芷就往他的脑袋看,看了脸觉得好像是有点眼熟。不好总盯着他的脸看,白芷目光微移,口里的话就说不出去了,她看到了一样更眼熟的! 簪子! 沈雍的冠上插的是一根金簪,仿佛与精致的金冠不是一套,这个式样的簪子白芷曾经有过好几个。原主姑娘的首饰太辣眼弄得她对朴素的首饰颇有好感,就记住了。 这簪子她好像亲手送出去过,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白芷说,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她想起来了,当年客栈里她给过一个小乞丐,可是小乞丐?沈少主?她仔细想了一下,沈家这些年都没有出过变故,不会让少主沦落成乞丐的。沈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并不是什么被接回来的沧海遗珠。 沈雍笑着说:“他呀?我忘了。” “我怎么觉得还记着呢?”白芷只觉得不可思议,指着沈雍的头顶说,“你是记着的吧?那个。真的是你?”不是原主姑娘的旧债,是她自己的故人。难怪他跟白微不大对付,当年白微的态度对普通乞丐没问题,对小心眼的乞丐可能会有点问题,如果是对沈家少主那问题就有点大。 沈雍往后一歪,支肘撑着腮:“我还在想大小姐要什么时候想起来呢。” 白芷站了起来:“你站起来我看看个头,这不可能吧?” 沈雍抬手摘下簪子把玩着站了起来,笑着说:“就是我了,是不是长高了?可是大小姐却不爱搭理我了。” 白芷笑了,比划出个距离来:“我顶多长了两寸,你蹿出半个人来,怪我咯?” 沈雍道:“去年还没这么高的,大小姐照样没认出我,真让人生气。” “当年那么乖的小孩子变成了现在的沈少主,我也很生气。” 沈雍摸摸鼻子:“当时想看看自己如果不是沈家少爷会怎么样,就混进丐帮做到了三袋,又被派去探听吴、白两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说的是,当年他这么干是因为赌气并非因为有志气。 他说得轻描淡写白芷也不便追问,摊开手掌:“簪子还回来。看来哪个时候的沈少主都不缺这个,就别留着啦。” 沈雍把簪子塞回了袖子里:“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白芷道:“拿姑娘的东西可不好。” “姑娘自己给的,那就很好了,”沈雍还是笑,“大小姐还是跟我走吧,这里山雨欲来。” 白芷一挑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沈雍道:“连天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北方道上多少人等着分一杯羹,你们肯定心里有数的。”白芷道:“心里有数就不用走了呀,谢谢你还关心我。看到故人过得不错,我还是很高兴的,别的就免了吧。”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顾家之前把事做绝了,现在令尊令伯父是想不那么苛刻对吧?既然如此水就会变浑,在一开始的时候甚至是个泥潭,泥潭有种种意想不到的危险。你们的杀神确实有效,但是从泥潭变成养鱼的水塘,他恐怕还要再杀一阵才行。我只想你避过段动乱,到时候我会亲自送你回来。我没有阴谋,没有算计!” 白芷笑道:“知道。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走,等养上了鱼我想我应该会南下,到时候记得请我吃螃蟹。” 沈雍不再笑了,认真地问:“真的要留下来?” “这里并不危险,我也不能把他们丢下不管。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还应付得下去,哪里不需要大夫呢?真有危险的时候,我会跑、会救援,只要到时候你别生气还能收留我就行。” 沈雍表情变得勉强:“哦。” 白芷知道沈雍的来历便不久留:“告辞。”无论沈雍是不是念着当年的一点好,沈家和顾家之间的关系还是复杂的,里面的利益考量白芷现在不想管,回去告诉白微让他们去考虑就好。 白芷走后,南平侯世子又掐着点过来看表弟:“人都走了,你拿着个破簪子摸什么摸?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穷得拿跟簪子当宝贝了呢!” “她说过人都是很肤浅的,再苦再累也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样才有机会。” 南平侯世子笑瘫在榻上:“哈哈哈哈,你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才见她?结果还是没机会!” ~~~~~~~~~~~~~ 白芷并没有胡说,沈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她看着心里也高兴,当年的小乞丐虽然不是真乞丐,她这么多年也没念着人家,但是看到他好好的出现,还是令人开心的。 表兄弟俩启程的时候白芷亲自去送,跟南平侯世子没什么话好说,却给了沈雍一个小瓷瓶:“去年给老子爷贺寿炼的药前阵子用掉了,这几天又做了一点,这颗是多出来的。不敢说能解所有的毒,至少能解大部分。” 沈雍才拿到瓶子她的手就缩回去了:“几年蹿这么高的个儿,饮食要跟上,不要熬夜。” 哪怕对江湖女子有意见,南平侯世子也往沈雍的手上多看了好几眼,顺眼就看到沈雍显出高兴的样子来:“我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真是什么话都能听出别的意思来,我看她对你没意思。】世子想嘲笑表弟,当着顾清羽的面他什么都不能说出来,还得装模作样的道别。 顾清羽也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与这一对表兄弟道别。【反正也确实没什么事发生。】他想。 沈雍的话并没有错,黑帖还得接着发一段时间。顾家办断七,江湖上都在观望一时风平浪静。看往来的宾客也不少,并不有显出茶凉的样子,然而宾客际陆续离开之后又出事了。 这一次的麻烦又与以往不同,不是像卞春那样有门派依靠,也不像六绝那样有金主,是黑道上有名的独行侠,还是个女人,“繁花”韦映雪。韦映雪三十来岁的年纪,用的是少见的弯剑,剑名繁花。 说她麻烦是因为她就一个人,目标太小,她从顾家别府里抢走了两颗走盘珠之后便藏了起来。别府之所以把讯息报上来是因为出了人命,负责运送走盘珠的两名别府高手被杀了。两颗珍珠而已,哪怕是走盘珠也不值当这个阵仗,但这是两颗一般大的黑珍珠,径逾半寸光泽动人,是无市也无价的珍宝。 韦映雪得手后便躲进了山里,这里不会有龙蛇混杂随时会出卖消息的小贩,也没有顾氏的眼线,要往哪里找人?要么等她再出来,要么就开始找,找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还容易给人释放一个“连天城顾不上小蚂蚁”的信号,引来群蚁围食,这反比大举攻更麻烦。 白芷再次出现在顾郁洲面前,顾郁洲道:“她的武功不算低。”能得他这样的评语可见是个棘手的人物。单论起来,韦映雪的功夫不在六绝任何一人之下,且兵器比较罕见所以她的武功也有些出人意料,且是走的轻盈的路子愈发的诡谲,留在人身的伤痕也颇具特色。 白芷道:“我试试。先找到人再说吧。” 顾郁洲道:“不防等有消息再出动,疾风部找人的本事是可以信赖的。” “要快才行,我还是去试一试吧。” 白芷进山没急着细搜,韦映雪是老江湖,肯定会注意清理痕迹。韦映雪不会贸然出山,出来之后很容易被顾家发现又或者被垂涎顾氏悬赏的人出卖,深山反而安全。白芷就不刻意寻找痕迹而是找适合藏身的地点、逃遁的路线,将自己当作一个正在隐匿行迹并试图逃离的人。 韦映雪一定会小心地用火,小心地接触水源,还有可能有一个隐蔽的藏身处,有隐蔽的水源、储存的食物等等,但是符合条件的地点也是有限的。在有限的地点里,在一追一逃的情况下,没有鸟兽被惊起的地方才是最值得怀疑的。 确定好寻找的方向,白芷寻了个高点,摸出了望远镜。她对顾郁洲说过,她有疾风部没有的办法指的就是这个。她没有与疾风部联络,而是连疾风部一起观察在内,不断调整自己的判断。 逐一排除了诸如光壁无法攀援之类的地方,以及疾风部的搜寻,白芷盯上了一个窝在巨石后面的凹陷,悄悄地摸了上去。 韦映雪很小心,出手前她踩过点也制定了撤退的路线,在这处山洞里有一股山泉流过,她确实有合适的藏身地点。只要顾家没能在最初找到她,她相信会有很多人起而效仿,到时候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她又可以从容出来卖掉珍珠过她的逍遥日子了。 她能吃苦,当然也有狠劲,盘算着这一单做完之后可以获利多少,韦映雪小心地拉高了被子。忽然,洞口传来扑簌声,韦映雪没有马上动,而是摒住了呼吸。外面的声音晃了两下便没了,也许是飞鸟野兽落了一下脚。 韦映雪就是不出去,她很有耐心,直等到肚饿,她才爬起来拿木碗接了口,打开了包袱取出干硬的饼泡进碗里。第三口泡开的硬饼入腹,洞口突然透出光来!韦映雪抛开木碗抽出了弯剑护在胸前,一张黑色的帖扎进了她的被褥,鲜红的朱砂线刺得人眼疼。 白芷没有进去,山洞必然光线昏暗,从亮处到暗处视力会出现短暂的问题,她往里面扔了一颗特制的霹雳弹,火药的份量放得很少,但是加入了一些药物。韦映雪情知不妙,舞起一团剑花往外冲,白芷放她出洞,提起剑直直砸向她的后背。 这是一柄重剑,韦映雪的功夫走轻盈的路子,白芷原本也是轻盈的路子耍得好,女性的身体特征决定了她们一开始十有八、九是走这条路。顾郁洲传授悟禅书后,白芷仗着内力渐厚重剑也耍得起来。对付轻灵的功夫,如果条件允许,一力降十会反而更有效果。针对韦映雪,白芷就换了套路。 洞前的空地还算宽阔,这也是韦映雪事前算好的,如果空间太狭小容易就不容易跑走。不料杀神拖着柄重剑速度竟然丝毫不慢,一剑便拦住了她,韦映雪只得返身接敌。白芷临敌经验日益丰富,见韦映雪招式新奇便并不急着能够一招取胜,而是将精力大半放在回护自身,很有耐心看韦映雪施为,她只要等到一个突破的机会就够了。 韦映雪要跑,她只要一招拦住就行,韦映雪回身与他接战,她就谨守门户。 这回不是玄天剑法,是顾郁洲所授的真武剑,剑意古拙偏偏又找不到漏洞。韦映雪渐失了耐心,脚下一滑,人与剑一起划了个大弧,从白芷左侧弯向白芷身后,两人错身之时,白芷左手成拳击向她的左肋,这就是机会。韦映雪的反应不可谓不及时,指向白芷后背的剑硬是变了个角度来削白芷的手臂,终究是差了两寸。 白芷这一拳力道不轻,韦映雪再没了初时的轻盈,疾风部紧赶慢赶到场,只看到白芷一手提着人头,一手托着个小锦盒,拇指推开的盒盖又“啪”地一声合上,揣进了怀里,弯腰拣起韦映雪的弯剑。疾风部闪出一条路来,白芷手里的弯剑指了指山洞,没再多做停留。 ~~~~~~~~~~~~~ 看到白芷提着弯剑回来,顾郁洲难得问了一句:“对这个有兴趣?” 白芷说:“挺少见的就带回来了,没想练,我现在的功夫就练不完。” 顾郁洲道:“明天再过来。” “咦?” 顾郁洲摆了摆手,白芷摸出了锦盒,顾郁洲道:“两颗珠子罢了,喜欢就拿去玩。”白芷道:“药用都差不多,我拿去给三伯,随便他怎么弄,让人知道东西回来了就行。”顾郁洲一点头。 白芷出去挂人头和弯剑,人头高悬的时候正是卫队来开城门的时间。带队的是顾,白芷跳下来当着他的面把锦盒打开,合上盒子放到门洞里的桌子上,闪上奔上了永安殿,从暗道回了朱鸟阁。 第二天白天,白芷提着药箱去见顾郁洲,顾郁洲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跟我来。” 白芷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被顾郁洲领进了藏书楼。顾郁洲道:“弯剑虽然罕见,倒也不是没有。江湖上有不少奇怪的功夫,这里是他们闲的时候收集来的,你可以来看看。” 顾氏建城两百余年,不知道目睹了多少大侠的成名与陨落,也不知道送了多少帮派上西天,所集的功法不在少数,有很多甚至是江湖上已经失传了的。预感到白芷接下来要对付许多奇形怪状的黑道独行侠,顾郁洲已有了应对之策。 白芷忍不住说:“您到现在还操这个心……” 顾郁洲道:“顾家不能败在我的手上。” “沈雍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觉得他说得对。” “你那几个师兄在外面的营生可没有人过问!” “那不一样……” “做好你的事!” 白芷瘪瘪嘴:“哦。” 此后便又多了一项功课,白芷的时间更紧了。连天城因为最近一件大大的丧事,庆贺的活动少了,顾郁洲也放话,今年不做大寿,城里的事情少了许多,白芷才得喘了一口气。然而依旧是忙,从七月里一直杀到年底,局势才渐渐稳定了下来,从一个月几十个,到腊月下旬只出去了一次。 那两颗黑珍珠顾翊徵一直扣着,连同几个月来寻回的珍宝决定在来年二月初办一个竞标会,价高者得,地方就定在连天城。 知道 竞标需要有珍宝和安全。珍宝已经有了,安全也近在眼前。 腊月里白芷出了一趟远门,这次的对手却不是尚昆、六绝那样的货色,又或者是韦映雪那样的个体户,是真正的北地枭雄天罡门主卫钧。顾郁洲毕竟不是真正的武林皇帝,江湖人尤其是黑道对他并没有不敢反抗的想法,卫钧就颇有取而代之的意思,至少也要平分秋色。 顾郁洲两次遇刺受伤深居简出,顾熙宫身死,顾翊徵兄弟手段偏软,卫钧认为现在正是机会。所谓“杀神”不过是顾家没有办法的办法,连天城势大的时候可不需要制造出这样一件人形兵器来威慑武林。 卫钧对自家人或许没有顾家那么多的心计,然而驭下严厉却又比顾郁洲更加简单粗暴。顾郁洲还要爱惜“世家”的羽毛保住白道的招牌,天罡门却是个明明白白的黑道。白道要脸,极少会在人家儿子周年没过的时候就打上门,黑道就不同了。卫钧要的就是打脸,他直接挑了离连天城最近的北方别府,明着抢地盘。 以顾翊徵与顾清羽的意思,这事该是疾风部出动,否则养疾风部何用?但是卫钧此人确实棘手,白芷不等他们商量出个主意来便主动出击了。 她没有直接找上卫钧,而是采用了先拔其爪牙、去其羽翼,最后一击命中的办法。 腊月初三,卫钧的大弟子收到了黑帖,被一人一骑持铁椎击杀于闹市,来人旋风一样卷入,又旋风一样刮出。当夜,左护法在烟花巷被斩首,花魁的房门上被钉了张黑帖。 卫钧命令自己的独子在家中不要出门。初四,卫钧的小徒弟、五行堂主的房顶破了个大洞,他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丢了脑袋。 这几个人都是当日随卫钧挑灭别府的人。 卫钧本以为“杀神”会直接来找他,防范的重点也在自身,他不可能把保护的力量分散给每个人,更不可能让大家都跟他呆在一间屋子里什么事都不干就等着杀神出现。现在想想如果换了他,这样逐个点名的杀人方式确实更有震慑力。 不能再让他杀下去了!这种拿着筷子站在桌边看哪个可口挟一筷子的行为就是对天罡门的羞辱!在家里等他上门,天罡门的脸皮就甭想再要了! 初五,卫钧出行了。北方的雪总是下得很早,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是最不适合黑色出现的背景。随行的都是当日追随他的护卫,为了保命他们也会尽力。 “一个成名的江湖人物是不可能随便放弃自己的招牌的,他要出现必是黑衣。”卫钧说,“那本是顾郁洲的一把快刀,突然变成了上吊绳顾老头会哭的。” 他还是太耿直。 初五日,天下太平,卫钧在外逛了一天无事发生,夜里天罡门外松内紧戒备了一夜依旧无事。初六,卫钧又出门钓鱼了。 他离开后一个时辰,白芷抖掉了身上的白斗篷从积雪的房顶站起来,将一张黑帖嵌进了天罡门的大门,一身黑衣在雪白的背景下格外的分明。天罡门第一高手就是卫钧,他一旦不在,只要不恋战,天罡门里便随白芷放风筝了。干掉了卫钧的独子,一把霹雳弹炸破了刑堂的大门再切掉刑堂堂主的脑袋,白芷又消失了。 在卫钧得到消息之前,她出现在了天罡门的账房,一把火烧了历年的账簿、债券、卖身契。 现在,在白芷名单上的就只有卫钧了。针对卫钧,顾郁洲早有防范,甚至准备将他做为顾熙宫树立白道声望的垫脚石,结果顾熙宫先是受伤后是死了,这事就耽搁下来。所以白芷对他的武功路数自然也是有数的,然而有数归有数,真正上手还是不一样。 卫钧返回的途中白芷一抖白斗篷突然出现,他的随从吓了一跳,卫钧却非常镇定,抖去厚重的黑色大氅亲自迎敌。卫钧没有兵器,成名的武功是赤焰掌,并非手掌能着火而是练的毒掌,挨一巴掌像被火烙,毒随血液流遍全身不死也要脱层皮。 高手过招是少有别人招手的余地的,并非不愿意帮忙,而是容易帮上倒忙把自己也给赔进去――尤其卫钧练的还是毒掌。随从、护卫都在一旁掠阵戒备,因为插不上手,天罡门的噩耗传来时他们还能分出一部分人回去收拾残局。 这是白芷有史以来经历的最凶险的一仗,对付着卫钧还要留意他的手下。他的手下插不进手却不停口:“挨上一掌,恐怕来不及送到你们三小姐跟前医治吧?” 起初白芷是抢攻,卫钧只是守得严密,数招过后,卫钧也忍不住说了一声:“顾郁洲?”不,不是!剑意虽然很有几分味道,但是身形并非成年男子。且拳怕少壮,这也是卫钧敢挑衅的原因,顾郁洲毕竟老了后劲不足,眼前这个人出手没有气衰的模样。 白芷不答话,她根本无暇理会其他。这个人以一双肉掌对抗重剑,手掌拍在剑面上力道上反而占优。剑长而臂短,卫钧要上前抢攻总差那么一点点距离。须臾已过百招,两人都不再出声只全力比拼,高手过招争之毫厘,只看谁先出错。 卫钧的风格看似野蛮粗暴,实则经验丰富出手也颇刁钻。换个对手或许已经于跪了,白芷倒有一个优势――她被顾郁洲虐了很久,并不会被卫钧的手段吓倒。悟禅书较卫钧的心法终是高出一筹,又是百余招,两人头顶都蒸腾起了白烟,卫钧的手慢了下来。 白芷并不比他轻松,卫钧还有一个弟子、数名护卫在一旁虎视眈眈。卫钧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的弟子审时度势挺身而上一拳砸向白芷后背,护卫们像绷紧的弦突然被撩动一同执兵器冲了上来。卫钧也突然发力,一掌推出。 白芷伸手与卫钧虚对一掌,借这一推之力后飞落在人堆里。几百招打过,卫钧的路数她摸得挺清楚,打卫钧不能立时拿下,对付他的弟子却是足够了。落地时长剑飞出穿透了一名护卫的左胸,手上已施展出分筋错骨手,将卫钧弟子的双臂折断,再双手一错,掰断了他的脖子,卫钧又抢了上来。 护卫们不敢再上前,只将他们团团围住,白芷失了剑又来不及再用其他兵刃,只能与卫钧对掌,汗水在在面具底下直往下淌,对面卫钧更不轻松他开始后悔以身为饵钓鱼,他应该呆在天罡门里设伏的!白芷却不能再拖下去了,等天罡门的人料理完内务蜂涌而来她才要完球。 突然,卫钧只到了一个女人的笑声,很年轻、很好听,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声音。【原来是个女人!】只一恍神,白芷双拳齐出十成的力道击中了他的胸口,卫钧仓促之间只来得及一掌按上对方的左肩。 白芷左肩一阵发热,气血翻腾,翻腕给自己点了两指,再抢上去看卫钧,刚才的触感告诉她,卫钧身有软甲,但是拳头的力道足够强,够打塌他的胸骨了。白芷没理卫钧,而是抢回她的剑先追杀护卫,最后才是执剑回来料理卫钧。断骨已刺破了他的肺,卫钧不断地咳血。 白芷冷静地打扫好战场,塞了颗辟毒丹,内力流转毒素很快烟消云散,嗯,来不及送给三小姐,如果三小姐本尊在此呢? 转了转左臂,还是疼,白芷失笑,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脚,看来需要休息一阵了。 ~~~~~~~~~~~~~ 卫钧的首级挂上了连天城的城门,顾清羽抓住了时机率众清剿天罡门,白芷做了初一他便做十五,一股脑地公布了天罡门的种种恶行,宣布所有欠天罡门的债都免了,释放了被天罡门奴役的苦役。 北方武林群雄顿时安静得像是一群睡熟了的孩子。 经此一役,北方道上正式确定现在还是不要惹连天城为妙,顾家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吧,别搞到自己头上就好,他家自相残杀也挺好的。也因此,北方道上一片安定详和,连天城竞标会的帖子通行各处,人人愿意来。 过往商旅、镖师也颇觉称意――近半年来连天城附近的治安好了很多,北方武林前所未有的太平――跳得高的、敢得罪连天城的都被砍了头,想不太平都不行。江湖大众提起“杀神”与“索魂帖”,畏惧之余还有一点小感激。 竞标会的准备便非常的顺利。 地点安排半山腰一个颇大的会堂里,届时不但有武林人士会来一睹盛会,还会有不少商贾前来寻觅奇珍。竞标会持续七天,前三天是连天城自家的宝物,后面四天则是为与会者提供场地让他们自由的交易。 连天城是北方武林的一个中心,许多人愿意到这里买货卖货,连天城却不常办这样集中的竞标。为了给与会者充足的时间准备,从年前开始城里就陆续往外放出消息,已有许多人投帖问路。 顾翊徵的意思,把所有要竞标的东西先列成册,自家人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留下来,剩下的再拿出去。顾郁洲一脉如今就只剩下几个人,各人也都没什么需求,顾翊徵让人拿单子给白芷的时候却找不到她了――她又闭关了。 这倒也不新鲜了,白芷近来经常闭关有时练功有时炼药,顾翊徵便说:“这回就算了,以后想起来要什么咱们再去弄。”他并不知道,白芷这回的闭关与以往有些不同,她被顾郁洲给扣下了。 从天罡门回来的当天,白芷一出暗道就被顾郁洲看出不对。顾郁洲的眼光何等老辣?开口便是:“受伤了?” 白芷连朱鸟阁都没能回,先说了卫钧的武功路数后讲了如何应敌。顾郁洲道:“从一开始你更注重的是谋划不是硬杀,会用脑子固然很好,手上功夫也不能太软。” 从一开始顾郁洲心里就有数,不断的挑战比自己稍强的敌人、拼尽全力的战胜对方可以加速进步。白芷半年来所经历的大战小战数量之多是许多成名的江湖前辈十年也未必能够经历的,她所斩杀的敌人甚至是许多人一生也未能达到的成绩。有揠苗助长的嫌疑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是仅剩的孙辈里最有希望的一个,顾郁洲希望连天城能够再次崛起而不是半死不活、疲于奔命。 白芷也没有让他失望,她在武学上的天份够用却不天才,然而勤勉自律一项却让许多人望尘莫及。“这也是一种天赋啊。”顾郁洲感叹,对于执掌一方的人物来说,这种特质甚至比武学天赋更加喜闻乐见。 顾郁洲毫无顾忌地传授了白芷完整的悟禅书也正因如此――她自律而勤勉。至于年龄经验的缺乏,顾郁洲可以为她补足。顾郁洲相信,锥入囊中必然脱颖而出,磨砺够了白芷自己就不会甘心连天城是现在的样子。武林之中经营势力的基础还是武力,心智白芷已经有了,武力再上一层楼,到时候不需要顾郁洲再去劝说,她也应该有新的想法了。 白芷隐约猜到顾郁洲的盘算,她并不打算照顾郁洲的计划去走,只不过是现在她确实需要这样的指点好为自己的计划清除麻烦。她听得认真、练得认真,如果只是她自己来练,已经构建好的运行体系可以保证内息的运行、境界不退。 有顾郁洲的讲解却又有不同,内力的壮大、流转没变,世界在她的眼睛里却变了。之前看一个人浑身都是破绽,出手的时候会发现这些破绽并不是真正的破绽,对方也是会动的。现在看一个人浑身都是破绽,出手的时候对方根本救不了。真正境界的不同,突破了这一层便不是争斗而是秒杀。 她的眼神不再过于锋利,而是柔和中带上了一点淡淡的倦意。顾郁洲满意地笑了:“神光内敛,很好。去试一下吧。” 白芷一夜即回。顾郁洲说:“回去自己巩固吧,暗道你都知道了,可以随时过来翻看那些书。觉得无聊了,就过来与我走几招。卫钧之后,你会很闲,等闲不会有需要你出手的时候了,你该想一想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 白芷悄悄回到朱鸟阁闭关,除夕才出关吃年夜饭。今年比去年少了许多人,又添了几张面孔――顾清羽与顾翊徵各收了一个徒弟。白芷的亲师弟叫顾征,是被卫钧所害的别府府主的儿子,顾翊徵的徒弟叫顾岩,是近来为他出力颇多的一个顾氏旁支管事的儿子。 一顿饭大家吃得都不算开心,人一旦少了热闹也就少了,撑过子时便都散了。顾翊徵、顾清羽各自一小家子人回去都还有节目,白芷去了惊鸿阁,里面反而比顾郁洲面前更热闹些。 白微与白芷咬耳朵:“沈家送年礼,沈雍单给你又添了一大堆,还留下了一封信,你又‘闭关’我就做主赏了来人又回了份儿礼。喏,单子和信都在这里了。” “说什么呢?阴阳怪气的,我是真的闭关。” “我怎么看你的样子还不如之前精神了?当贼去了?” 白芷打了个哈欠:“我不知道有多精神!”说着打开了礼单,沈雍送的都是极有江南特色的礼物,最有趣的是一枚鸽卵大的琥珀里面封着一只小螃蟹,白微说:“没有这么小的螃蟹吧?假的吧?那小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你怎么想的?你也老大不小了。” “别闹,他就是个弟弟。” “他当年都十二岁了,你当时还对他不错,衬得我像个坏人,少年的心思呀难免的。” “沈家少主什么样的没见过?想往他面前凑的能从这儿排到他们家,当年一点旧缘份罢了,难道要装无事发生吗?你在世上混了二十多年了,连个媳妇儿还没混上,在我面前充前辈?管好你自己吧。” 商陆正在顾清羽手边连喝连玩,见他们单独聊的时间长了,扬声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白芷道:“他说找不到媳妇,都快愁哭了!” 白微怒:“你!” 商陆气道:“我们不怕的,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白芷道:“都别急,从大到小排好队挨个儿来,把你们都打发了再说。”陆英听不下去了:“你们跟师妹胡说什么话?”白芷道:“放心,你不会是头一个。”话音才落,师兄弟四个一齐看向顾清羽,白芷道:“真是个坏榜样啊。” 顾清羽举杯:“很晚了,喝完都散了吧,明天还要早起拜年。”几人不敢造次,乖乖地溜了。 顾清羽想了一下,缓步与白芷一回去朱鸟阁。山下像去年一样的传来鞭炮声,顾清羽道:“去看看沈雍送来的东西吧,应该有很多是你没见过的,都收拾好了。”白芷心道,这是又有什么话说吗?该不是要当知心爸爸了?不是吧? 箱子已经打开了,东西也摆到了垫子上,白芷顺手捞起了琥珀对着灯光瞧。顾清羽道:“沈家少主倒也算是个良配,年纪虽小却不天真,只是你会辛苦一点。” 【还真是知心爸爸?】白芷瞪大了眼看顾清羽:“您不会也跟白微似的……不是,您是父亲想要个女婿我明白,可是我……我觉得不合适。” 顾清羽问道:“是有别的原因吗?家里的事也差不多了,纵然还有一项大事没做却也有了规划。总不能等尘埃落定再想,那你就又拖了一年。” 白芷道:“我……不大适合安定的,不过我保证一定让您女儿长命百岁,别的就不行了。您要是想要自己的血脉,还是自己找个合适的人再生个孩子吧。” 顾清羽道:“那便罢了。一直想找你聊聊,你又闭关了――是养伤的吧?卫钧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有下一次!‘连天杀神’该收手了!我的女儿我能教养好,她看到书就头疼,让她习武就装病,眼前如果是那样的女儿,事情就不做了?连天城也还继续存在。不在乎多你一个,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如果到了现在还需要你隐藏身份,那我们这几年做的又有什么意思?” 白芷道:“我没打算一直给这儿干苦力,现在也太平了,我出不了几次手,分家分得差不多的时候杀神会消失的。” 顾清羽的话音有着不同以往的强硬,他的又手搭上了白芷的肩头:“绝不可涉险!我不想再收葬你第二次了!” 白芷讪讪地:“哦,好。” 顾清羽收回手:“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也许是因为□□静,白芷问道:“您很想自己的女儿吧?” “嗯。” “那……她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我一直想问,可总没机会,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要我做的。以前你说了我也没那能耐……” 顾清羽的眉间又染了一点忧郁,看着她说:“知道一点也好。她是个率性的人,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痛饮酒,纵声高歌。” “那她现在?” “还活着。” “诶?”白芷很惊讶了,她当了顾清羽快六年的女儿,至今没有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还活着的生母,陆英等人也绝不提及,这就非常的奇怪了。 顾清羽道:“当年我跟家里怄气跑了出来遇到了她,少年人嘛又很讨厌家里那么的刻板,我们一起玩闹游历山川,最后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了下来。” “挺、挺好的呀。” “我想继续游历,她却不这样想,她要我一直在她身边,嗯,”顾清羽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就把我囚禁了……” “噗……”白芷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咳,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什么……换了我也想把人关一关的……” 顾清羽正色道:“我知道。” 两人目光相接,白芷愣住了,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把所有的咳嗽去按了回去:“你……” “唉,你十五岁也好,二十七岁也罢,我可是生了女儿的人,看不出来就是装傻了。何况五年前开始,只要我出现白微看你就像防贼。所以当时你要走我便也不拦着,有些事还是自己走出来的好。今晚听你从容拿我玩笑,我终于能够确定你是看开了,或许会有一丝痕迹,就像割伤之后的疤痕,终归是落了痂,我也可以和你好好谈谈而不怕加重你的心意。” 白芷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男人。 顾清羽道:“人为了心中的情意会做很多事情、会奉献许多,但是如果不能回应就顶好不要占这个便宜玩弄人心驱策别人。不知道便罢,如果知道了还自鸣得意,怂恿或者眼看着你为我赴险,那我就是罪人了。所以我一直不想你回到顾家,更不想你参与到我们的谋划中来,我尽量让你避开。” “我是为我自己,我终归是占了这个身份。” “是我自作多情哎,”顾清羽笑了,打趣着自己,轻松而愉悦,“看到你能走出来迷障,我很欣慰。这样就好,以后就当我是个长辈吧,当成兄长也可以。但是不要再为我做什么危险的事了,你不知道落入卫钧那样的人手里会经历什么。而我会担心你做这些事是因为习惯。” 白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没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她张开了双臂拥抱住顾清羽,顾清羽僵硬了一下,缓缓抬手拍拍她的背。白芷说:“老白,你真的很好。” 吸吸鼻子,松开手,白芷抹了把泪:“那,干成了我想干的事的那个人,是谁?” 顾清羽道:“蛊王的女儿,苏晴。虫娘就是因为败给阿芷的外公才退隐江湖的。苏晴不爱养蛊,蛊王怎么教都不肯学,最后跑了出来。她现在住在东南的岛上,等闲不管江湖的事情,不必太在意。” “所以……婆婆没打死我是真的很喜欢我了?” “对。”顾清羽也笑,“珍惜虫娘给你留的命吧,别涉险,好吗?” 白芷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连天城的事情也不要太操心了,老爷子那是在驯你呢,老手段了。” 白芷笑道:“好,我只是想把事情了结,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是吗?顾家安稳了,顾家小姐才能放心在外面行走呀。” 顾清羽也笑了。 ~~~~~~~~~~~~~~~~~ 两人虽是将话说开,白芷却也没得闲,因为顾翊徵又找上门来了。他不知道白芷就是发黑帖的人,但白芷是他侄女,连天城搞竞标会是需要人手的,白芷便被拖了去帮忙。鉴定上等的药材是她的长项,检查珠宝她就不在行了,纯是因为姓顾才被派来监工,也因此长了见识学了点东西。 除此之外顾翊徵也不敢让一个生手调度这样的大事,白芷的空闲时间就拿来练功、看病人。黑帖只发出了两次,她都通知了顾清羽。正月这段时间是白芷有史以来过得最轻松惬意的日子,直到二月初,商客陆续到来,也未再见紧张。 白芷最爱的是换上麻布衣,不拎药箱,揣个急救包跑到下面竞标会的附近瞎转悠。二月还有点冷意,阳光却很好,白芷慢悠悠地走,旁边突然蹿出个小子来:“有好货,看不看的?” 前奏 纵然是熙熙攘攘的街市,有人靠近白芷还是预先察觉到了,只装作没发现。等这人靠近了一开口,白芷稍侧过脸去就看到了这个人。 约摸是与沈雍差不多的年纪,两个人的气质却是天差地远,沈雍是矜贵的,这个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表情却灵活多变眼睛里都是戏,一看就是在市井讨生活颇为圆滑但又不令人讨厌的那一款。他的肢体动作也很丰富,却又不显得多动辣眼,长得还算好看笑起来给人一种亲和之感。 这一张脸、一点笑意、搓搓手,瞬间给周围带来了一缕烟火气,周围人的招呼声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看到白芷,少年人呆了好一阵,白芷也不急着开口就看着他。少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那、那个,姑、姑娘,我、我这里有好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看?算你便宜一点。”他越说越流利,脸上的红潮也退了不少。 进入竞标会需要入场资格,标准就是有钱有势有名或者手上有比较少见的珍品要不就是由厉害的人物引入。达不到这样的标准入不了场的人也会来,他们会绕着会场兜售他们自己的“珍品”,其中不乏以次充好、坑蒙拐骗。 手上有货够格入场,也需要给连天城交费用,有些人机缘巧合得了东西又舍不得给庄家抽成又或者实在抠门,也会到场外找机会。由于这种情况的存在,总会有人在常在捡漏,形成一种奇怪的生态。 这个少年正在干的就是在场外兜售的勾当。 白芷觉得有趣,问道:“是什么东西?” “神兵利器!”少年来了精神,他今年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已经在这江湖上打混了很久,虽然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但是自认看人还是很准的。人群里远远看一眼背影他就觉得这是一个教养很好的姑娘,涉世不深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武功揍不了他! 少年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有依据的!大家闺秀裙前垂着禁步,她们能让禁步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这姑娘走路的步子不急不徐还带着点韵律,是有教养的姑娘特有的步伐。她的身形娉袅,从背影看就很年轻应该没有多少人生阅历会很好哄。她时不时往四周看,显然不是赶路而是在游玩。 虽然穿着麻布衣,但是非常的整洁、做工也显得很好,她的头发也盘得很精致用的是金银簪,穿得只能穿麻衣的人是没有这份精致的。综合起来,少年判断,这得是个偷跑出来玩的大小姐。 【我就多要一点价,我的东西还是很好用的,】少年这样想,【我、我还得拿钱回去呢!这个我就少要一点钱好了……】 大家小姐估计得见过不少金银珠宝之类比较识货,少年就推销一般姑娘不会研究的兵器:“您看这么多江湖客,自己有件东西防身不是很好的吗?如果有遇到脾气相投的女侠,拿来送她交个朋友也不是也很好?” 白芷这阵子逛遍顾家的宝库,顾郁洲的私藏兵器她也不是没玩过,要说这个少年有比顾家还好的东西,她是不大相信的。但是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推销,真是有趣极了,白芷道:“拿来看看?” 少年道:“这样的好东西当然不能带在身上啦,我们住在前面那个挑红幡的客栈里,姑娘来看一看?” 白芷后退一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少年急道:“我不是人贩子。” 【对呀,像是个小骗子。】白芷有点想笑。 少年道:“呐,我身上还有几件好东西,你看了就知道,我是真的有好玩艺儿的。你看,这是袖箭,这是飞刀……” 他正在显摆,忽然斜地里横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好小子,原来你在这里!你又要骗人了吗?这位姑娘别信他、他、他、他……” 白芷挑眉看这个突然杀出来的高大汉子,高大魁梧肤色黝黑,腰间挂着两把熟铜锤。【外家武功练得还能看。】白芷心里下了个评语。 大汉攥住少年的腕子不松手,少年急道:“你说给你没过门的媳妇儿买珍珠,现在看到好看的姑娘又移不开眼了,真是人品败坏!姑娘你快走,别叫他盯上了!” 大汉大急,拖着少年就走:“我非抄了你的贼窝不可!” 白芷看到大汉要去的方向正是少年之前说的“挂着红幡的客栈”,其实这个客栈有名字,叫做“饕餮”,这两个字对于很多人来说还是太难认,大家都不叫本名而是叫它挂着红幡的那家。相较于它的价格,它家包的伙食好吃得不可思议,也因此住在这里的人很多。 大汉拖着少年往客栈走,边走连红着脸骂骂咧咧,白芷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听了个大概。总之,是这个少年卖了两颗黑珍珠给大汉,然而是染色的假货。白芷听了少年卖的价,也不算太黑。 两人一个往前拽、一个往后拖,终是少年武功力气都不如这大汉一路歪歪扭扭被拽了过去。眼看饕餮在望,又一个程咬金杀了出来――带鞘的剑、剑鞘上有着不错的金色花纹,一位白衣少侠将这样一把剑横在半空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明朗的少侠一脸正气:“你这汉子,怎么恃强凌弱?!” 真是没天理了,就因为长得不够英俊,受骗者居然被质问!大汉愤怒地道:“这是个骗子!我要抄他的老窝!你要不信……就、就问这位姑娘。” 少侠不自觉地将身形拔得更挺直了一点:“这位姑娘?” 白芷摊开双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汉拖着少年往前走:“不信就来看!他那房里好些假货都说是真货!说是为了给他爹看病才贱卖的!老子信了他的邪!” 【病?】白芷来了兴趣:“那去看看呗。” 少侠也正有此意,他多看了白芷一眼:“好。”斜跨一步,将白芷挡在了身后。 白芷看到白微站在街角对她贱笑,心说,你给我等着。白微又笑笑,往后一伸手,把新入门的小师弟顾征从身后薅了出来往前一推。 白芷不想再看白微,扭头跟着白衣少侠进了饕餮家。饕餮家的掌柜是姓顾,是顾家赐姓的仆役放出来恢复自由身,他认识这位经常下来的三小姐,正要上前请安问好,白芷对他使了个眼色。掌柜的便只对少侠拱手:“这位大侠,有何贵干?” 少侠道:“我们来看看他住的地方。” 掌柜的笑道:“这边请。” 一行人到了门外,大汉才要推门,便听到里面一个醇厚沉稳的声音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药。”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这是三百两的银票。” 少年在门外听了大怒,吼道:“死丫头,我怎么跟你说的?!” “噗――”陪在一边的掌柜笑出声来,少年在外面行骗,另有骗子骗到他家人头上了。 里面一个稚嫩的女孩的声音有点慌:“大哥!师父吐血昏倒了,还发着烧!我没办法才……”说着打开了门。 一间客房,床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桌边坐着一个人,既不仙风道骨也不奇形怪状,倒像是一个博学的儒者,配上方才的声音,确实很有令人相信的气质。开门的小姑娘约摸十岁左右,一脸的焦虑。 屋子里堆了不少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白芷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基本全是假货――有些真的正在顾家库房里放着呢。大汉见状冷哼一声:“又作戏?装死逃债吗?他不是你爹吗?怎么变成你师父了?” 少年哪有功夫理他?先骂妹妹:“那你就找骗子买药呀?白痴!”又骂卖药人:“骗到小爷头上来了,瞎了你的狗眼!”向卖药人索要三百两还要赶卖药人出去,大汉却不放手要他先还珍珠钱,说他“报应”。 房门内外吵成一锅粥。 白芷想要进房,却被顾征拦住了。 顾征被白微推出来“保护师姐”,他本就是个少爷,虽历家变却旋即被顾清羽收为弟子,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苦是从别府一路逃回连天城来报讯,天生的一股少爷气。白芷想看热闹,想逗小骗子玩就罢了,进这乱七八糟的房间,顾征觉得不可以。这破地方哪能让顾家小姐踩进来? 白芷轻拍他的手臂:“让我看看病人。” 顾征声音低低的:“师姐想看他,叫人把他送出来就是了。”抬手利落地把少侠推开,一指点到大汉肘上,大汉手一抽,少年便得了空直扑向他师父。卖药人趁机想溜,被顾征抖出半截剑来横在了脖子上。 人们先认出了顾征的剑,后又想起来这是谁。 顾征收回剑,恭恭敬敬对白芷说:“师姐,让他们把人给你送到哪里?”白芷面无表情,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少侠先反应了过来:“原来是顾家小姐,看来是在下多事了。告辞。”对白芷一拱手,又看了顾征一眼,抱剑离开。 马甲被亲师弟扯了,白芷也不装了,问道:“那是谁呀?” 掌柜的道:“今年江湖上的后起之秀简淳。” 简淳没太大名气,有名气的是后面的注释“铸剑庄庄主的儿子”。白芷叹气:“您怎么也想起来调皮了,今天才二月初四。三十四天一个后起之秀,江湖造英雄啊。”掌柜笑盈盈的:“今天第一炉烤兔子出来了,都是特意喂出来的肥兔子,给三小姐包一只?”他与白芷算熟,白芷从朱鸟阁下来捡病人常在他这里落脚,完事儿包只烤兔子回去喂商陆。 白芷道:“两只,都给我们阿征,回去加菜。” 掌柜的笑道:“小的亲手给您烤。” 顾征耳朵动了动,瞪了卖药人一眼,卖药人乖觉:“既然被识破了,我认栽。”说完把三百两银票掏了出来放回了桌子上。白芷又看向少年,少年也生出一股“认栽”之感,摸了两锭银子出来递给大汉:“喏!”又从少女手里抢过了那丸药,用力扔给卖药人。大汉摸摸鼻子,珍珠在认出是假的之后被他砸碎了没得还。 少年冷笑道:“钱还你了,你还在这儿干嘛?等着还我的珠子吗?”大汉原本是想说明白的,被他这一句激得又要吵起来。“锵”一声顾征长剑出鞘,两下都安静了。 大汉匆匆抱拳:“告辞。”卖药人也长揖到地:“告辞。” 白芷道:“既然没禁你们私下交易,连天城就不会多管闲事――只要不过份。救命钱还是不要沾的好。”卖药人讪讪地:“是。” ~~~~~~~~~~~~~~~ 清完了场,白芷对顾征说:“帮我看看烤兔子。”顾征脸色不大好地说:“兔子让他们拿,我不催你就是了。别家姑娘养兔子你吃兔子……”白芷屈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这几天都是二师兄带你的吧?” 一面说一面近前去看床上的人,一个头发花白的干枯男子,少年少女紧张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江湖传说,连天城有一位“无所不治”的顾三小姐,只要是病人她都会接手、不管什么病她都能有办法,前提是你能让她知道、见到。顾三小姐住得那么高,谁能把病人送到她的面前呢?就算送到了,她真的会如传说一般出手救治吗?这些都是未知。 少年紧张极了:“三小姐,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多有得罪,只要您能治好我师父,我当牛做马报答您,叫我做什么都行……”少女一直点头:“我也是,我也是。” 白芷却皱起了眉头:“你们是什么人?” 少年道:“我?我叫纪仔……纪子华,这是我妹妹纪子枫,是师父起的名字……” 白芷往干枯男子身上几位大穴拍了两下,下了两针,拿了一只小瓶子往他口里灌了点药水,药力起效,男子咳嗽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白芷又问了一遍:“你是什么人?” 纪子华急切地说明:“师傅,这是顾三小姐,您的病有救了。” 男子苦笑了一声挣扎着起来,纪子华忙搀住他的胳膊:“您、您慢点……” 男子道:“在下景耘。” “千手观音?”白芷诧异了。 江湖上的“千手观音”是个男子,还是个暗器高手,已经消失十年了。景耘苦笑道:“正是在下。” 白芷问道:“十年前是被卫钧伤了?”她问纪仔就是因为看出景耘的伤是卫钧的赤焰掌造成的,而且带伤很久了,满身的生机都被熬得差不多了。 “是。” “能熬这么久,您真是令人佩服。” 景耘一阵咳嗽:“不敢死罢了,当年他们还那么小,我们逃到南方苟延残喘这些年。倒是耽误了这个孩子还要他们来照顾我,整天做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听闻、听闻贵府斩杀卫钧,在下想来碰碰运气,愿、愿将平生绝学奉上,只求贵府收留这两个孩子。没想到一进城就支持不住了,害他惹下麻烦……” 白芷摆摆手:“绝学自己留着教徒弟吧,你这伤我接了。解毒不算难,但你自己应该知道这毒与你缠绵十年,已经侵害了你的身体,即使解毒你的身体也无法恢复到以前了。十年的时间,即使是一个健康的人也要从中年变成老年,变得衰弱。解完毒,你的时日也不多了。” 纪子华大惊:“三小姐,求您救我师父!我求您了!”兄妹俩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 白芷挥袖将两人托起:“我开方,你抓药,先吃几副清毒。清完毒就走,不要在北方停留了,找个舒服点的地方住着兴许能多拖一段日子。” 纪子华有点慌乱地抹掉眼泪,爬了起来:“我、我找笔墨。”他收拾的功夫,景耘问:“敢问一声,在下还有多久好活?”白芷道:“不出意外、不再受伤,一年左右,仔细调养能撑三五年,再多就不是我能说的了。”景耘道:“已经是偷来的时光了。” 白芷开的药大多数很便宜,拿着她的笔迹去连天城的药铺拿药伙计打包都比给别人的仔细。纪子华接过药方:“请您留下印记,以后但有驱使,刀山油锅也在所不辞。”白芷道:“判官笔下抢一条命回来,再给阎王的油锅送一个去?我图的什么呀?过你的日子去吧。” 纪子华收好药方:“师父病好了我们就走,等会儿我就把钱给他们还回去。对了,三小姐,那个简少侠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 “我读书少,说不出那个词儿,就是……不大瞧得上,也不是,反正奇怪。” 白芷道:“一个人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不管他有什么样的奇怪,最后都得露出来才行。安心照顾你师父吧。” ~~~~~~~~~~~ 话虽如此,白芷还是把简淳这个名字记下来了,她也觉得这个一脸正直的少侠对顾家有点不感冒。一个“今年”才崭露头角的新秀,到连天城来却对顾家表现得……说不卑不亢也行,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可,都是很有趣的。 也因如此,知道简淳会去竞标会,白芷连续几天都出现在了会场。不同的是简淳在客席包间落座,白芷则站在仙楼上,仙楼下面就是展示拍卖品的舞台。 竞标会由顾炯主持,长辈们都没有出现。一间间的隔间里坐着各路富商豪杰,他们入场会得到一个号牌凭牌叫价,不报姓名。这么做为了竞价也是为了避免冲突,毕竟许多人之间有着各种恩怨。 白芷一出现便引来无数的目光,看宝贝的人都心不在焉了起来,个个在心里琢磨杀神是怎么样的人。不少人看一眼就低下头去,过一阵再偷瞄一眼,却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白芷知道每个号牌包厢对应的真实名单,她观察着简淳,却发现他对所有的珍宝都不感兴趣,一件珍品也没有买,身为铸剑庄的少庄主他也没有拿出一两柄神兵利器来拍卖。离开了竞标场简淳又对交友颇感兴趣,他性格直率,也好打抱不平。似之前拦住纪仔的事情也经常发生,那个使铜锤的大汉已与他称兄道弟了。 将简淳的事顾清羽,白芷道:“这个人有些奇怪。”顾清羽道:“不奇怪,每年江湖上都会出现许多这样的少年,对现有的一切不屑一顾,觉得前辈都散发着腐朽的气味,想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来。但是简淳有一样特别。” “那是什么?” 顾清羽笑道:“他少年英侠的名头是怎么来的?捧出来的。除了他的出身,他还有一个欣赏他的忘年交――顾方。” “叔祖家的那位叔父?他怎么会捧这样一个人?简淳又为什么对咱们毫无亲近之意?” 由于骤然宣布顾家分家,可能导致树倒猢狲散,所以顾清羽的办法是,先找一个自愿分出去的人由家主首肯做出个例子来,先试点再推广。这个人就是顾方,顾清羽的堂弟。顾方与顾清羽交情尚可、想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顾方他爹也早就不想在连天城受惊吓了,双方一拍即合。 “另择一地安家不需要铺路吗?与简家交好有助顾方立足,简淳的年纪、脾气正合适当那个桥梁。双方各有所得,顾方也为那个小朋友提供了踏入江湖的便利。” 白芷:“真是个小朋友。” 顾清羽道:“哎,没想到他这么认真,亲自来给顾方考察本家了。他欣赏顾方敢于自立,自然对咱们这些回头吃祖荫的看不上。这个简淳的来历就是这个样子了,你就先放过他吧,被杀神盯上了我怕他晚上睡不着觉。希望我会和顾方谈谈,希望他能珍惜这么认真的小朋友。” 随便一件充满江湖烟火气的日常最后还是扯上了顾家的计划,白芷有点心累:“哦。好。那位叔父什么时候开始?”计划执行完了她才能真正的享受自由。 “三四月,天气暖和些方便上路,”顾清羽道,“如果一切顺利,你我离开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一旦分家,城里的势力小了,我们就不必在这里盯着了,我也不喜欢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与那个计划有关的感觉。” 白芷道:“你还会回来吗?” “偶尔还是会的吧,毕竟曾经是家。” 白芷耸耸肩:“还是先应付老爷子的怒火吧,我看他不大能接受。” 回家 白芷说得非常含蓄,顾郁洲压根就不想接受连天城受到削弱的现实!竞标会结束之后江湖很是平静了一段日子,顾家还没倒依旧能让所有敢在它身上讨便宜的人连本带利还回来,这是立威。 在老爷子的眼里,势力的回归也会滋生当权者的野心,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子孙女都应该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渴望来。则接下来由晚辈在武林中再度建立威望岂非顺理成章? 然而儿孙都是咸鱼,顾翊徵只想让连天城像个家的样子,顾清羽只想再度跑路,顾炯等孙子只想着相帮父亲把现有的情况经营好,白芷比顾清羽还想跑,顾婉已定给了韩家,顾琳还傻了。 上巳节过后,顾炯的第二个儿子降生,顾郁洲还高兴了一回。白芷也乖乖到他面前去“交功课”,让顾郁洲觉得情势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想到了三月末,两个不孝子居然结伴而来,请他出面同意顾方一脉分出去! 顾郁洲大怒:“他敢?”怒完又问,“是不是你们的鬼主意?混账!” 父子双方的争辩都是老生常谈谁也说服不了谁,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是,儿子们倒也还顾念着这个从小生长的地方,顾郁洲也不能把儿子们真的怎么样。 白芷正在永安殿看书,她这几个月与大总管顾扬也算熟了,两人对望一眼,顾扬就朝她使眼色做口型:“劝劝去?”白芷悄悄将书放回书架上,蹑手蹑脚避在柱子的阴影里看父子相争。 顾翊徵虽然不大敢跟亲爹大小声,态度还是很坚定的:“心不在这里留着人也没有意思。” 顾郁洲却不会被带偏:“是心不在了?难道不是你们弄的鬼?” 顾清羽道:“离心的事情不是早就开始了吗?还用我们去做吗?” 他总能戳到顾郁洲的雷点,顾郁洲怒得一巴掌拍碎了扶手。之前虽然有种种的危险,但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在力挽狂澜了,在自以为有成绩的时候被现实扇了个大嘴巴,老爷子是绝忍不下的。 以往会不欢而散,这次不欢而无法散――儿子们得不到同意就是不肯走,他们是必要老爷子来主持这件事。如果老爷子现在不同意,事后再阻挠,那后果就可怕了。 顾郁洲一怒,亲自出手要将他们丢了出去。顾郁洲虽老,两个儿子却不敢跟他以命相搏,眼看要被踢出大门。 白芷不得不现身阻止:“这么大把年纪了,再被打出去怪不好意思的。”顾郁洲给了她一点面子,收回了脚:“他们还会不好意思?” 白芷道:“有本事的父母都想子女像自己,不然就是‘不肖’。能弄到与您相持的局面,可见心智本领已经很‘肖’了,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存活的子孙没有一个是愿意任人宰割的羔羊,不是挺好?” 说到“存活”,顾郁洲也冷静了下来。白芷又说:“现在家里不剩几个人了,是时候休养生息了。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再吵下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顾清羽又一次让白芷大跌眼睛,他干脆利落地当地一跪:“爹,事到如今只有您的威德智计才能让咱们家度过难关了。”顾翊徵也不笨,跟着跪下了:“爹,我们也是您的儿子啊!”顾清羽接着说:“您当初不也由着我出去了么?顾家在外又不是没有旁枝。只有您主持,才是真正的分出旁枝而不是树倒猢狲散。” 无论怎么打感情牌,无论他们说得再如何动感情,还是把冰冷的现实摆在了顾郁洲面前――现在就这样了,您老加入还能让这摊子不那么烂。干是不干? 这根本就是摊牌! 顾郁洲威风了一辈子,到老却被人给威胁了,只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子孙!顾郁洲咬牙切齿:“你们干的好事!”顾翊徵道:“我们只是想活命而已。”顾清羽劝顾郁洲:“种花的时候如果枝杈太密,要么修剪要么扦插。阿炯几个已经娶妻生子,不出十年,咱们家又是枝繁叶茂。” 顾郁洲冷冷地说:“让他们来见我!” 这就是答应了,在老爷子七十年的生涯里,还没有当面反悔这一说。 ~~~~~~~~~~~~~~~~~ 有了顾郁洲主持,这次“分家”就格外的顺利,分家也要分家产,老爷子面前没人敢争。顾翊徵兄弟俩倒也没亏待了顾方父子,允许他们将私产带走,又允许顾方带走一些人手。 顾郁洲参与之后,先把顾翊徵、顾清羽骂了一顿:“顾方是串通出去的就罢了,怎么后面不分旁枝而分近枝?留下人多的旁枝好给你添麻烦吗?老子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压下的他们?你们就把自己当肥羊送到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把看守给支开了?!重列名单!” 老爷子憋屈得厉害。白芷说得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从顾熙宫身死开始,顾郁洲能操作的空间就不大,只是老爷子一直不肯认输直到撞了南墙。 有了一个开头,后面也就打不住了,顾熙宫周年的时候,已分出了三家。平均一两个月出去一家,都是开宗祠另抄了家谱。亲手把偌大的顾家掰开,顾郁洲的心在滴血。他承认白芷又说对了,顾清羽与顾翊徵的狠劲确实很“肖”他,除掉老大就是稳准狠地掐住了他的脉门,顾郁洲就没有选择只能配合。 “希望他们不要只是对自家人有本事,”顾郁洲喃喃地说,“但愿是真的像我。” 顾扬恭敬地说:“三爷将城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位少爷也各司其职。五爷少年时孤身闯荡江湖,不几年便已扬名,如今又有能干的弟子襄助,必能将威名发扬光大。三小姐虽年轻,却很用心……” 顾郁洲糟心的感觉更浓了:“不要提她!”他本是很看好白芷会再反水的,没想到她也是条咸鱼! 自己捅自己这种事,捅着捅着也就习惯了,今年顾郁洲没有再出去避暑呆在家里分家。到中秋前又分出两家,顾清羽则是呆到了给顾郁洲庆生的九月,顾郁洲生日之后,顾清羽也离开了连天城。 算来一共分出去七支,按照顾郁洲最后的意见,从旁枝开始分,除了顾清羽是自己非跑不可,走的都是血缘已经远了或者是不大安份的旁枝。留在城中的除了顾翊徵一家还有顾郁洲一个侄子、两个族兄弟以及顾郁洲仅存的两个徒弟,能活到现在凭是因为他们只听顾郁洲的,什么破事都不参与。 除了一些人跟着旁枝走了让朋友们怀念之外,连天城居民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顾家内斗如果说有什么值得表扬的地方,那就是不牵涉到下层,农夫还是种他们的田,饕餮家还是卖他们的烤兔肉。 江湖上也还是一片平静,有识之士已经回过味儿来了――顾家这是要变呀?再一品,发现不是“要变”而是已经变完了。即使从连天城分出去,各分枝也是人丁兴旺的,有两支本身就是别府的主事,此时直接搬过去也不算是新人。顾方早就与铸剑庄熟识,又有一个“忘年交”日子也过得挺好。 顾郁洲这个生日过得也似模似样,分出去的各枝都派人送来了当地的特产,其热闹程度并不比往年差多少。只是顾郁洲终究不大快活,分出七枝――自己亲儿子不算就是六枝――可带出去不少人手,也分薄了一些当地的资源,更是让两个别府形同虚设。 虽然来贺寿的人不似做七十大寿那么多,顾郁洲还是不失场面地看完了歌舞才退席。这一回却再没有刺客了。 顾郁洲寿宴之后的第三天,宾客走得差不多了,顾清羽也通知白芷:“收拾行装,咱们也该走啦。你先跟我回家,可好?” 白芷早知有今日但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是真的没有规划,自从被顾郁洲说:“自由都是计划好的”之后,她下意识地避免了这种计划。如今顾清羽有提议,白芷也就顺坡下驴:“好!” 顾翊徵是十分不舍得弟弟走的,也十分不愿意让白芷离开――顾琳的病还是没有起色。他对白芷说:“朱鸟阁我还给你留着,里面照在时一样有人看守,药材也会经常换新的,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来住一阵儿。”白芷道:“我当然要回来,一旦有什么新的办法,我还要回来看琳姐姐呢。”顾琳还是痴痴呆呆的样子,提到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 顾翊徵长叹一声:“前世的冤孽。”又让白芷跟顾郁洲道别。 白芷头皮一紧,她知道顾郁洲的盘算还在老爷子面前装了好久的乖,自打主持分家开始,顾郁洲虐她就特别不留情。打从混江湖到现在,除了挨了卫钧的一巴掌,就数顾郁洲揍她最多。除了不会真的杀了她,顾郁洲比所有的敌人都凶残,收拾她的丝毫没有“年老气衰”的样子。 毕竟是顾清羽的亲爹,不看僧面看佛面,白芷准备了几瓶药装在锦盒里孝敬顾郁洲。顾郁洲眼皮也没撩一下:“要走了?”白芷道:“嗯。”顾郁洲点了点新椅子的扶手,顾扬捧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白芷曾经用过的重剑。这剑她黑衣时用过,那时乌漆麻黑朴实无华,现在重配了更华丽的剑鞘续上了明珠美玉的剑穗很衬“顾家小姐”的身份。 顾郁洲道:“不可过份依赖兵器,但有一件趁手的兵器确实令人心情愉悦,你现在适合用它。什么时候不适合了,也不用我告诉你。” 白芷老老实实接过了。此后再也无话,两人终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虚与委蛇了这么久也都累了,算计之类的事情都暂时放到了一边。 ~~~~~~~~~~~~~~ 顾清羽离城时顾郁洲并没有送他,只站在高高的永安殿前台的广场上目送车队离开。顾翊徵对他这个弟弟却是尽心尽力,不知道装了几十车的东西,两处还互通了令牌。 给白芷送行的人就更多,她在此两年把城里上上下下都跑遍了好些人家都得到过她的救治,也似安州那般,人们拖家带口出言挽留、央她得空再回来。 顾清羽看着不大像样,说:“都回去吧。”把白芷先塞进车里,跟着的人才慢慢散了。 车除很长,护卫也不少,插着顾家的旗子也没遇到什么劫匪,白芷把重剑放到膝上心里有点空。 从穿越至今她就没闲过,先是琢磨回去,再是琢磨逃命,然后是学医,然后是大闹天宫。一件接着一件没有喘气的功夫,现在终于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她反而有点不习惯了。【接下来干什么好呢?】 这时,商陆策马跟到了车边:“出来跑两圈?”白芷将剑往腰上一别,掠出车厢:“好啊!输了的洗碗!”因为商陆这一扰,她决定随遇而安,遇到什么事儿就凑什么热闹! 车队走得不快,两人往前跑了二十里又折回来车队才走了五里地。 顾征随着顾清羽离开连天城,心里有些不舍,看他们来回奔跑也不凑这个热闹。白微拢马上前:“想家了?”顾征笑笑:“如今师父的家就是我的家了。”白微道:“就是这样!到了就知道了,住得很舒服的。大师兄以前总想家里人多些、热闹些,还盼着师父能再娶个师娘来,所以准备了不少房间,你是想跟我住得近些呢?还是想跟大师兄住得近些?商陆有点吵哦。” 师兄弟也凑一起说话。 陆英就陪着顾清羽并马而行:“师父,到了下一站我便先赶回去安排。”顾清羽道:“也好,又要辛苦你啦。”陆英忙说:“是弟子应该做的。”顾清羽打趣道:“过年的时候阿芷没有说错,你们该成家了。尤其是你,都三十岁啦,这几年若非情势所迫怕你所遇非人,早就该给你把事办了。”陆英微窘:“师父!”师父逗着徒弟,也是一派和谐。 晚间到了一处驿站,大队人马住不下,照着顾家的老例扎营。白芷跟商陆两个在营地里蹿来蹿去,白微在一旁笑骂:“都解了笼头了是吧?”白芷跳到他的面前笑道:“二师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商陆凑了上来:“我记得以你前就要讲故事。” “对呀,二师兄扛九齿钉耙的故事嘛,听不听?” 商陆对白微坏笑:“我听!阿征,来一起听,我还没听师妹讲过故事呢!” 陆英巡完营回来,正听到白芷说:“猴子就把生死簿画了个大叉……”陆英紧张了几年,心情也很放松,竟然开了句玩笑:“你是说你自己吗?” “轰!”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陆英后悔自己一时失态,加了一句:“神医当然是从阎王手里抢人啦。”白微笑道:“师兄,越描越黑。”商陆不耐烦了:“别插嘴!让她接着讲啊,然后呢?!猴子又干什么了?” 白芷道:“猴子干什么了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该吃饭啦。” 吃完了饭,商陆又缠着要听猴子,白芷道:“你不做晚课?”商陆愤怒了:“都出了城了,还晚课?讲故事!”白微一肘子拐着他的脖子:“大师兄前面的耽误了没听到,你给他讲讲,明天咱们一起听新的。”才把商陆哄走。 顾征正在少年,也很想听故事却矜持着不说出来,此时也只好恹恹地去练功。第二天顾征起了个大早,想看商陆怎么闹着讲故事,却发现商陆与白微在过招,白芷在一边看着――她早课比他们还早,已经完工了。陆英安排安早饭过来,对顾征道:“来过几招?” 两对师兄弟对垒,白芷摇了摇头,招了碟瓜子来,屈指一颗瓜子弹到了商陆的左肩上:“二师兄,放水啊。”商陆跳了起来:“你别捣乱!”白微却回忆了一下:“不错,他左肩好像是有个破绽我没看到。”顾清羽一边擦汗一边走了过来:“你饶了他们吧。” 白芷笑问:“那咱们走几招?”顾清羽笑道:“好。”两人虚走几招,顾清羽便收手了:“你不出全力也没意思,出了全力我就要坏了。你有空就指点他们几招。”白芷道:“好。终于轮到我虐别人了,这半年天天被打个半死,我太难了。” 顾征还不明就里,陆英三人却知道是怎么回事。商陆道:“我看你活得挺好的。”白芷又弹了他一个瓜子:“懂屁啊?没点长进我就真得死了,有点长进可不就从半死变成半活了吗?” 商陆不想再提与连天城有关的事情,催着:“吃饭吃饭,吃完启程路上讲故事!” 这一路干脆就都坐车了,顾翊徵给侄女配的豪华马车很大,小桌子一摆,茶水一上,听白芷接着讲猴子。白微开始还有点关心她要怎么编排“二师兄”,听到“皇帝轮流做”就把二师兄给忘了。顾清羽原本是跟孩子一起放松的,听到压在五行山下也听入了神。 师徒五人听故事各有特色,顾清羽耐性最好,讲什么听什么,商陆最活泼直接说:“什么丞相小姐抛绣球的?没意思,快讲大圣!”顾征带着顾家少爷的矜持明明也想问下文但是忍了。 此后一路就是赶路练功讲故事,西游记那么多妖怪白芷记得颠三倒四的,趁着还在讲江流的故事,回房自己列了个清单好凑够妖怪的数目,好歹算是凑够了八十一难。 这一天,正讲到西梁国的时候,车停了,前面纵马来报:“五爷,前面柳老英雄投帖,请停车一叙。” 不提顾清羽,单是“白翼”在江湖上就交游广阔声名很好,路上有人拦白芷并不意外,还问:“这位用我们一起去问好吗?”这柳老英雄不是第一个投帖的人,之前不断有人投帖,白翼有的见有的则是回个帖子或者回个礼物之类。 顾清羽道:“也好。” 几人整束行装,白芷往脑袋上又按了两支钗,披了件斗篷,凑成个文雅姑娘的模样,被白微装模作样“陪”着。白芷看白微表情不大对,低声说:“怎么回事?”白微表情古怪地说:“柳老英雄有一个女儿,双十年华,待字闺中。” 白芷分析了一下他的表情不像是要给他订亲,于是猜测:“咱们要有嫂子了?” 白微的表情更古怪了:“柳姑娘想当六爷的嫂子。” 六爷是谁?哦,顾弦音!白芷瞪大了眼:“啥玩儿?她想……我日!今天故事没法讲了!”商陆在他们的后面,小声问:“西梁国女王是妖精?”白芷道:“她不是,可她邻居蝎子精是啊!讲出来会不会说是我影射啊?讲这段的时候你们把他引开,不然我不讲了。”商陆埋怨道:“讲打妖怪就好,讲什么抢唐僧!”白芷踩了他一脚:“妖怪要抢他,怪我咯?” 顾征小声提醒:“仪态!仪态!” 一行人又恢复了端庄高华的世家模样。 ~~~~~~~~~~~~~~~~~~ 顾清羽已与柳老英雄寒暄上了,叫他:“柳老哥。” 白芷抬眼看对面,柳老英雄五十来岁的样子,身形壮硕,身后跟着几个青壮年的男子,然后就是一个年轻姑娘。男子们都五官端正,姑娘长得眉清目秀,不过顾家俊男美女多,单以外貌论,这几个人并不能令人注目。 走上几步,就听到柳老英雄说:“这几个是不成器的徒弟,还有小女嘉雨,还不拜见顾五爷?”徒弟们和柳嘉雨一齐上前,柳姑娘福身的时候眼睛还忍不住往顾清羽身上看。白芷习惯性地掂量了一下柳家人的武功――能打得过,不怕御弟被抢走。 顾清羽对柳老英雄说:“令徒令嫒果然一表人材,我这几个孩子却都被惯坏了,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柳老哥见谅。这是你们柳伯伯、几位世兄,阿芷,你自己与你柳姐姐论年纪罢。” 白芷一听就放心了,顾清羽门儿清着呢,上来先跟人姑娘把辈份拉开了,看来这姑娘也没戏。突然就对柳姑娘生出了一点怜惜之意,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行完礼,对面的眼神有惊艳有惊叹也有羡慕,白芷却注意到了一双有敌意的眼睛,一个年轻男子刚才介绍说是柳老英雄的小徒弟叫樊出平正在瞪顾清羽。白芷瞬间脑补出一个师兄爱师妹,师妹爱别人的故事。柳姑娘正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兼打听顾清羽的消息,白芷顺口说:“我家师弟乖,二师兄和三师兄总挤兑我,妹妹你的师兄们一定都很好吧?” 柳姑娘比她还小一岁呢,被她叫一声“妹妹”仿佛被架上了南墙想下来又没了梯子。 那一边柳老英雄也邀顾清羽去他家里盘桓几日,顾清羽一力推辞:“实不相瞒,此番拖家带口路上哪里都不曾停留,待我回去安顿下来再来登门拜访。”他一路都是这个说辞,听的人也都理解。 以为在这里也是这样,却不想柳老英雄突然跪了下来! 场面静了下来,听到柳老英雄说:“五爷不愿意留,我却有一事相求。嘉雨,过来!” 柳姑娘也是茫然,听到召唤倒是过去了:“爹,你干什么?你起来呀!”她是喜欢顾清羽不假,可让她爹跪下求男人要她这也不像话! 柳老英雄说:“这次的仇家是躲不掉的,他们请了沈家做靠山。还请五爷看在往日的一点交情上,带这个孩子走,让她有碗饭吃,有片瓦栖身足矣。” 白微目视白芷做了个口型:“沈家。”【卧槽了!】白芷心说。 阮淇 柳老英雄一跪,白芷只是内心感慨一下又跟沈家扯上关系了,柳嘉雨和樊出平却是真的目瞪口呆了。柳嘉雨的少女心思情怀正热,父亲又带她来见意中人,正猛然间听说自家被寻仇,她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只是下意识地看向顾清羽,心道:【他会帮我们吗?】 比柳嘉雨还懵的是樊出平,小伙子用看情敌的眼神敌视了顾清羽很久,结果师父说这人得是个救星,还要把师妹的安然托付给他。樊出平看完师父看师兄,发现师兄们好像是知道的,只有他跟师妹一脸茫然。 他们两个没反应,别人的反应却都很迅速。白微一步跨上前去将柳老英托了起来:“老前辈,你行此大礼倒让人不好接口了。”顾清羽则是给将兜帽给白芷理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对顾征道:“陪你师姐去休息。” 顾征心道:正该如此。子弟与你家见面是师父随和,你们有要相求,难道还要女眷放在这里随便你们看吗? 白芷对顾清羽处事还是放心的,也不拒绝。回到车上,将车帘撩开只剩一层白纱透光,白芷打开一本书,对顾征说:“他们吃不了亏。”不说顾清羽是个明白人,单就白微那一肚子鬼主意也不是白给的,这家伙还是顾清羽座下头号忠狗兼斗犬,绝不会让顾清羽吃亏的。 顾征道:“我是心烦。” 白芷奇道:“你这个年纪不是应该喜欢热闹的吗?” 顾征老声老气地说:“这个热闹不好凑,沈家与咱家向来相敬如宾,也不算太亲近,插手这样的事会留下芥蒂的。” 白芷道:“我刚进这个江湖是六年多前,吴家被灭门,好些个人怀疑到了父亲大人的头上登门来兴师问罪。也有人相信咱们赶过来为咱们说话,我记得有飞鹤宗的印掌门、雷鸣庄的雷庄主、无观极的千手道人时原家也来了人,还有一些江湖人物。这里面没有姓柳的。” 顾征道:“他好大脸。” “被逼急了吧,咱们正好路过,就正巧有了这样一件事。嘘――”白芷侧起耳朵去听。顾征狐疑地看着她,秋风隐隐送来一点声音说的什么却压根听不清。白芷却听到了前面白微正在代父问话,问柳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仇家、因何而结仇、结了多大的仇“若是能化解还是化解的好,否则柳小姐背井离乡也太过凄凉了。” 柳老英雄无奈,只得道:“十年前吧,我当时只说有一个江湖败类便去为武林除害,却找错了地方、杀错了人。知道之后我也后悔得紧,送去了五百两银子作赔偿,代为安葬。不想那家却有一个儿子在外游学未归,如今他回来了,投到了沈家门下,他来找我了。” 白微并不好糊弄,直指问题的核心:“怕不是除害而是灭门吧?”否则一命抵一命,何以要把女儿送走呢?沈家纵然会为人撑腰也要爱惜羽毛,断不会做出报复时轻易灭人满门的事情。 柳老英雄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回连白芷也只听到一个:“诶。我也后悔得紧。” 白微又问:“哪里?什么人?” 柳老英雄还要犹豫,被白微催逼:“老前辈不会让我们稀里糊涂给您当挡箭牌却连箭从哪里射出来都不肯告诉我吧?” 柳老英雄小声地说了个人名地名,这回白芷也没听清。 一路行来,顾征也知道师姐的性格其实有“活泼”的一面,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到,忍不住问:“师姐,你听什么听?骗我的吧?” 白芷笑道:“对呀,逗你玩儿……不对,有人来了!”她脸色微变,“是快马,数目还不少。不管是做什么,小心总没有错,你亲自去传令让车队戒备!快!”顾征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顿了一下,才问:“这不是逗我吧?” “就算逗你,出事也有我顶着,怕什么?” 顾征提剑对护卫道:“保护好小姐。”才去传令车队戒备。 戒备得正合时宜,白芷握着书便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说:“柳先生跑得好快!”接着是柳家弟子杂乱的戒备叫嚷声,然后是白微报名、寒暄。来人道:“原来是顾五爷驾临,是在下失礼。在下阮淇,只为家仇而来,若是耽误了五爷的行程,还望海涵。” 顾清羽的声音:“好说。” 又有几个沈家人打招呼,陪阮淇来的居然是一个叫沈觉的,这个人是沈家近枝功夫不弱,沈雍见了他得叫叔。而阮淇也确实当得这样一个人陪同,阮淇在江湖上的名号是依附在沈家的,他是个书生并没有武功,却是沈家的智囊,近几年风头很劲。传言东南黑道想蹦Q,却被他给坑了一把大的。 接着就是顾清羽很温和的声音:“我本是路过,与故人寒暄几句,不幸知道了一些事情,若就此离去也是不妥,若不问青红皂白便胡搅蛮缠更是可笑。所以请问阮先生,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芷听到这里就叫紫苏:“吩咐下去,备酒馔,给前面送过去,照家里郊游的样子来!” 前面阮淇面色不渝,再有有涵养的人报仇的时候被阻拦也要生气的,但他确实有城府、绷得住,还能咬牙说:“当年在下游学在外,八月十三回家准备过节,才返乡里就有官差告诉我两天前我一家尽遭屠缪让我去认领遗骸,这位柳先生却派人送了五百银子来说他杀错了人。” 顾清羽忽然皱眉,思索着问道:“十年前的八月十三?凶案是八月十一?” “不错。” “阮先生确定?” “当然!我追查了这么些年,当然能确定。” 顾清羽展眉道:“那恐怕你也找错人了。听我说,飞鹤宗掌门的生辰在八月初十,那一年柳兄也在飞鹤宗为他庆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结识的柳兄,我记得生辰之后柳兄还盘桓了两天。以阁下仙乡与飞鹤宗的距离,恐怕他是赶不及去做下凶案的。” 阮淇的声音有点发紧:“五爷说的我本不该质疑,可是事关重大,容晚生再问一句――五爷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时白芷安排的仆役也到了:“大小姐说,荒野无依不是待客之道,命小的们设下酒馔方便老爷待客。”铺毡毯、架屏风、设座席。 顾清羽就势作了个手势:“两位不妨坐下说话。” 顾翊徵对弟弟是十分的好,给打包的行李都是既贵又雅,阮淇却无心欣赏,按捺着坐下了还眼看着顾清羽,他对面席上坐的柳老英雄被扶到座上,仿佛座垫上有怪物咬他一样怎么也坐不住。 精致的酒肴上来,阮淇勉强沾了沾唇,又问:“五爷不是开我玩笑吧?” 顾清羽道:“别的时候或许记不清,因是初识的事情还是有印象的,印方的生日我也是不会记错的。除非柳兄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否则阮先生怕是也认错人了。” 柳老英雄却抢先说:“就是我干的!我……赶了个来回。” 顾清羽道:“我只说了我知道的,今日双方都在,是与不是两位自可分辩个清楚。素闻阮先生智计无双,应该会有自己的判断才是。” 柳老英雄只说是自己干的,但是顾清羽实在不像是一个会为他扯谎的人,还是这种稍加验证就能戳穿的谎言。为此跟阮淇结仇,也跟沈家生嫌隙,对顾清羽实在是没什么好处。 柳嘉雨一直在旁边劝她爹:“不是您干的您干嘛认呢?” 顾清羽则对沈觉说:“阮先生有些神思恍惚,恐怕不宜乘马,两位稍等片刻,且坐一坐定一定神,容我备车相赠。小女虽然顽劣,配的宁神的方子还是不错的,让她备一副奉上。” 沈觉拱手道谢。 白芷在后面就说:“备一辆车,要干净、整洁,不要熏浓香,被褥要新的,吃食要清淡的,配上好茶、好水。要快!”又翻了自己的药箱找出点药来,让放到车上。 前面阮淇深深地看了一眼柳老英雄,对面前的酒肴一点兴趣也没有,却在不停的饮酒。沈觉劝了两句也觉得他太惨醉一醉还好,便由他去了,转而与顾清羽闲话。两人都是世家公子出身,人近中年又多了几分阅历,天南海北聊得颇为投契,最后竟约了有空一起喝酒。陆英是个厚道人,相陪柳家人劝酒:“无论真相如何,柳姑娘安全了,不是也是一件好事吗?” 阮淇将醉未醉之时,车已送了来。 起身对顾清羽深深一揖:“多谢。顾五爷这份情阮某记下了。”顾清羽道:“举手之劳而已,我与柳兄是旧识,也不愿他白担了罪名。这下好了,柳兄可以自己照顾女儿了。” 阮淇也不再逼问柳家真凶是何人,上了车嗅了嗅,拿被子裹了头脸蜷起来一动不动了。柳老英雄见他走了,对顾清羽大声说:“你为什么要告诉他呢?!”顾清羽道:“天意。” 白微含笑对柳嘉雨说:“令尊醉了,快带回家醒酒吧,府上阖家平安是件好事。”几个徒弟把柳老英雄也架走了。 ~~~~~~~~~~~~~~~ 顾清羽的车队重新启程,商陆与顾征在讨伐柳老英雄是个老坑货的话题上达成了共识,师兄弟的感情好了不少。 顾清羽靠着车壁,轻嗅着白芷给的香囊醒酒:“招待沈家做得不错。”白芷道:“那是,咱们设的局是咱们的主场,总不能让一个拎不清的老……主导一切吧?”顾清羽深嗅了两口,对商陆和顾征说:“就知道淘气,你们两个看出多少来?” 商陆道:“凡有人救助的,还是得先问明白原因。”顾征附和地点头。 顾清羽有些许酒意,笑着往一人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傻小子。” 白微叹气道:“师父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柳老英雄为什么宁可冒着把自己的独生女赔进去的风险还要认下这件事?说你们俩呢,都想想。” 商陆问道:“为什么?”顾征道:“这事一定是有一个人做的,那个人是谁?” 白芷道:“师长、恩人、独生子,也可能是亲密的爱人?不外是不得不维护的人,不能让人知道犯了错的人。”白微道:“不错啊,看出来了?”白芷道:“你不也看出来了?变相夸你自己吧?” 顾清羽道:“他这下可难了。”徒弟们都不大厚道地想:他自巳选的。硬是没人在这个时候附和。只有白芷说:“我但愿那个凶手还活着,要是已经死了,阮淇不得疯呀?” 走走说说,西游记也想不起来听了,天色渐晚,后队来报:“柳姑娘追了上来!” 几人面面相觑,顾清羽先说:“不好!”白芷脱口而出:“怎么了?”顾清羽道:“柳兄恐怕活不成了。”柳嘉雨边哭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顾、顾五爷,求您告诉我实情。”白芷掐了白微一把,将他从车门里塞了出去。白微跳下车:“柳姑娘?我师父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柳嘉雨道:“白少侠,求您可怜可怜我吧,我爹死了,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顾清羽已摆脱了徒弟女儿的阻拦从车上下来了,问道:“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回了家我们问他也不说,劝他也不听,让我们出去说要静静,我很担心就想去看看,他、他自尽了。五爷,我爹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白微又插了一杠子:“柳姑娘,不是我们不告诉你,是我们也不知道。” 柳嘉雨含泪看着顾清羽:“你总是比别人聪明,比别人强,你纵使不知道也能猜出几分的,是不是?” 白微再次抢答:“有些事可能不深究会更好。你不妨想想,是什么人能让令尊宁愿死也不愿说出来?你是柳老英雄的爱女,想必对他的事情比我们更清楚。” 柳嘉雨一直望着顾清羽,顾清羽只能无奈地说:“只怕令尊不想让你们追查,查出去反而让他走得不安心。”柳嘉雨抹了一把泪,昂起头来:“哪怕我查出来不说,得知道是谁。五爷,谢您今日仗义直言。”说到最后又一掩面,转身跑了。 她如今什么情郎也不想了,顾家野地里摆出一席宴来当时就把她打击得够呛――原来大家的差距有这么的大。回家又遭到这样的大事,柳嘉雨一门心思想将害她父亲的人揪出来。 顾清羽看着她的背影,轻叹道:“也不知是福是祸,若是她师门长辈,我又担心她的安全。若不告诉她,让她糊涂过一世,又未免太残忍。”白微嘀咕道:“就是这样才招小姑娘的!”顾清羽抬手抽了他一巴掌。 白芷在车里说:“都想什么呢?哪怕因此死了,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不告诉她,就是要她为你的选择承担后果,决定一个姑娘一辈子,你们也太能干了。” 白微不乐意了:“你还想选什么?你这样的就得有人给你管着!” 顾清羽道:“我跑会儿马。” 白芷问道:“前面的城咱们进不进?” 顾清羽想了一下,说:“不了,在外面驿站休息一晚,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白芷道:“那我要进城一趟。”白微问:“干嘛?”白芷道:“找包打听问一问。”白微很惊讶:“你要查什么?”白芷道:“查查当年是谁干的,别人为他死了,他还想过太平日子吗?” 顾清羽拨转马头:“让陆英陪你去。” ~~~~~~~~~~~~~~~ 事到如今,陆英也想将人查出来。原本为柳老英雄一死也算是将事情扛了下来,但是他之前要把女儿托给顾清羽,就等于是把顾清羽也拖了进来。拖人入局而不告诉别人真相,万一坑得顾清羽跟沈家对上,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就不能忍了! 两人进了城,陆英飞快地找到了“包”记包子铺,白芷拿出了包打听之前留的玉佩,顺利被请到了里面。在通往后院的门前与阮淇擦身而过,两人都站住了。阮淇对两人一拱手:“好巧。”陆英也干巴巴地说:“好巧。”白芷话就多:“人生何处不相逢。问到是哪个了吗?” 阮淇反应也快:“快了,能有几个人?顾小姐也?” 白芷道:“老人家的膝盖金贵,他一屈膝好险没叫家父与贵府对上,江湖未来三十年的笑料都够了。真正闯祸的人还想躲在后面高枕安卧吗?” 陆英听她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很是欣慰,说:“阮先生,还望能够互通有无。” 白芷道:“通什么通?包打听答应过我传消息的,那就让他传,江湖上只要有人能找到当年的真凶拿来证据,我就把他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一次。假消息别拿来烦我,敢消遣我当心我再悬赏一次揍他!”陆英道:“你?”白芷微笑:“又不是第一次从阎王手里抢人了。” 阮淇深深一揖:“无论如何,在下多谢顾小姐。” 白芷道:“这个人不管他是谁,他现在开罪的已经不止沈家了,还有顾家。阮先生,节哀。”阮淇道:“我的哀伤已经流尽,用不着节啦。”白芷微微点头:“请。” 陆英目送阮淇离开,赞道:“你做得对。” “不然怎么办?真让柳嘉雨去查,不出三天咱们就能再给柳家送份奠仪了。陆淇不习武,沈家的行家可不少,能让他认定是柳家人干的,武功、兵器应该是一脉。十年前能‘除奸’,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搞不好是师门长者,柳嘉雨怕是动不了他。” 陆英笑道:“我就知道你心地很好。” “行了,回去等结果吧。” 陆英道:“稍等。”让包打听给挂账。白芷道:“我在他们家包年了,款子都付了。”陆英一笑,还是让挂了个账才跟白芷回驿站。顾小姐悬赏的消息瞬间传向江湖的各个角落,白芷却在路上一摇三晃地讲完了蝎子精。 此后一路风平浪静,讲到老鼠精的时候,白府到了。江湖人没有世家那样的讲究,印方与千手道人两个正坐在堂上喝茶等他们。见顾清羽进来就笑道:“想要见你可真不容易!”顾清羽道:“以后就方便多啦,我带了好酒,今天一醉方休!” 印方道:“且慢!我们先领了赏再说。” 顾清羽问道:“什么赏?” 印方作出不乐意的样子:“顾小姐不是悬赏的吗?我想怎么我也应该沾点与你相熟的光不是?” 白芷没来得及看新房间就听到这一声,问道:“找到人了?谁?” 印方道:“老柳的师父,不过他现在不巧正在京里当供奉。” “证据呢?谁家的?” 千手道人说:“一个小贼,写了封勒索信给他,他应了。”说着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来。白芷与顾清羽都看了,白芷道:“我得进京一趟。” 印方道:“何须亲自动手?将这个封了送给阮淇就好。” 白芷道:“我先生应召进京做太医呢!可别被牵连了才好!” 再会 进府前陆英说:“将原先的房舍拆了重建。”白芷进门之前就开始期待了。 不等去看房间,印方便带了个大消息来,白芷有点着急。白微道:“有什么好着急的?难道他敢在京城动手吗?” 白芷道:“那不一样。他能眼睁睁看着徒弟顶锅自裁不出一声,还有什么人品可言?当然要防他迁怒。” 白微道:“从悬赏到现在有多久了?要出事早就出事了。只有一个人对那位张先生有敌意,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保你顾小姐的先生,你想好怎么还他们的人情才是真的。” 顾清羽道:“这回阿微说对了,两位世伯的人情你打算怎么还?” 白芷笑道:“这算什么要还的人情?难道他们不帮我做这件事,咱们会对两位的事情袖手旁观吗?” 雷风大笑:“贤侄女颇有乃父之风,真是可喜可贺。” 顾清羽问道:“写勒索信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印方道:“死了。雷老弟遇到他时他已受了重伤。”雷风道:“我办事路过京城,原打算与印兄碰面之后好为小顾你分忧,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顾清羽连声道谢,印方道:“太客气。” 顾清羽将信函装好交给白芷:“无论要做什么,既然回来了就不如先安顿下来,与沈家通个声气。”白芷将信一收:“好。我去写信。” 顾清羽开始招呼印、雷二人喝酒,从连天城带来许多的财物、人员都要安置,人来人往忙碌异常,三人没一个挑剔的,就在正堂里摆了张圆桌,先拿了酒来,随意摆了几碟小菜一边喝酒一边看他们忙。 顾征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湖生活,看了半天发现顾清羽是真的不打算主持大局也不挑剔印、雷二人打扰了搬迁布置,而印、雷二人也对这样的招待没有丝毫不满,凑去与商陆嘀嘀咕咕,商陆说:“这么随兴多好呀。” 顾征小声说:“忒奇怪了。” 商陆道:“你还是像财主家的讲究少爷,不像江湖儿女。” 白芷在书房写好了信,拿过来给顾清羽过目。路过听到商陆与顾征说话,她心情一好就会胡扯,在顾征肩上拍了拍:“阿征,你着相了。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商陆一合掌:“就是这个意思!哎,会讲道理了,你还真读书了!”白芷踩了他一脚。 顾征低头看了看商陆的鞋印,也不皱眉了鼓掌笑道:“这算是本色吗?”商陆踩了他一脚:“你自己体会。” 白芷拿了两封信给顾清羽:“我又给疾风部的阿祥写的封信托他照看一下张先生――他被分在了京城。”顾清羽扫了一眼,说:“可以。”白芷道:“那余下的事情我就跟大哥他们商议了。”顾清羽摆摆手,继续与印、雷二人喝酒,说些江湖闲情。 北方的连天城一番动荡是大事,除此之外江湖上的闲杂事情不知道还有多少,柳老英雄为了师父向九明自杀是一件,南方水盗头领詹柏羽被刺客击杀在座船里又是一件,八卦剑被一个无名小子挑战击败则发生在几天之前。且聊且喝,不多会儿几坛老酒喝完,三人醉趴下被送回房,正堂空了出来。 白微对白芷说:“大厅你来布置,我得歇一歇。”他自己与陆英坐在下面的椅子上喝茶。 白芷道:“这有什么好烦的?把墙上这画撤了换上带回来的那个根雕,帐幔用几根彩绸揽住添色,灯换成枝形的也就完事儿了。”说话间已有仆役换好了,白芷道:“瞧,这不就结了?”陆英笑:“换得不错。”白微呷着茶水:“是先前大哥布置的底子好。” 白芷不理他,跟陆英打商量:“大哥,最近家里有没有要去京城办的事?”陆英笑问:“你还是要亲赴京城?”白芷道:“两三年来他也过得好好的,我实在不该过多关注他为他招人注意。只是偶尔想起还是会怀念。” 白微道:“要不把他骗过来放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看着?”白芷道:“他仍有一些功利好强的心思,恐怕不肯离开京城。” 商陆道:“以前是忌惮老爷子和永延阁,到了现在还有谁配让咱们畏首畏尾?咱家也确实要上京收账采买回来过年的,去就是了!”陆英嗔一句:“就你想得少。”倒也赞同,说今年该白微上京去,刚好可以跟白芷路上有个照应。 陆英有一个心思,认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大家都接受了现实,白芷也应该老老实实给顾清羽当闺女了。既然如此,了解一下自家的产业、会一会江湖上的豪杰,跑一趟京城多一分经历也是应该的。至于张百药,可以顺便看一看。 “你拿他当个西席先生就好,没见过结怨连人家西席都杀的,”陆英语重心长,“你自己也说,你不管他他反而过得自在些。你与他家相处四载,比与我们……在连天城的光阴都长,他们毕竟不是江湖中人还是不要有太多的羁绊。” 白芷犹豫了一下:“那……就不去?” 白微道:“这么犹豫不决可不像你!就这么定了,你跟我一起去。” ~~~~~~~~~~~~~ 定下要上京去白芷的心也安定了下来,阮淇那里回信没这么快,京城又有疾风部,白芷便在顾府里先安顿下来。 做医生需要大量的病人,同时也需要良好的环境,在连天城的两年虽然事多,她配出来的良药比之前四年都要多得多。一路颠簸月余,白芷对齐全的药材、设备周到的药庐尤其怀念。晚饭后就回了自己的小院摆弄起来。 乌瓦白墙的小院比朱鸟阁窄小却也五脏俱全,西厢的位置起的两层小楼做药庐,陆英给准备的药材与白芷从连天城带出来的东西把里面塞得满满的。白芷先配了个解宿醉的方子预备,又将路上用掉的成药都补齐,打算跟陆英商量在城里开个药铺,她可以坐等病人上门。 计划第二天便得到了陆英的同意:“等你们回来药铺也准备得差不多了。”顾清羽对经营产业不甚上心,白府的舒适生活全拜陆英所赐,如今回归正轨一切又都交到了陆英的手上。 印方与雷风打算在顾府盘桓数日与顾清羽切磋武艺,顾清羽也放心地将事务统统丢给徒弟们打理。顾征作为新收的小徒弟待遇稍好,跟陆英稍学一下处理问题,每天还能得到顾清羽亲自指点。陆英师兄弟三人就很惨,只好互相喂招,还要被白芷虐。印方提醒顾清羽:“侄女虽然醉心医术,你也该指点指点她的武艺。” 顾清羽只是笑着摇头。 五日后,一匹快马飞进了城里在顾府门前停下:“上覆顾五爷、顾小姐,阮先生谢过府上援手。”门上将人延入府内见顾清羽,顾清羽问:“阮先生如何了?”来人道:“先生已动身,道是了结夙愿之后当亲自拜谢五爷、小姐。”顾清羽客气了一句:“恰逢其事不敢居功。”并不提白微与白芷行将启程。 来人也不矫情,报完了讯息便自行折回,白微与白芷也打点好了行装启程了。六年之前两人曾经出行过一回,现在又是两人同行情状已大为不同,白芷已不是当初作死的菜鸟,白微对她也没了戒备。上次出门是为了顾清羽的事情,这次顾清羽也在府门前为他们送行。 准备行装的还是陆英,经历过顾家的洗礼之后,这次的排场也更大了些,被白芷吐槽过的两排护卫也被陆英安排上了。在印方惊叹的目光中陆英意识到排场有点大,才停下了把大屏风也给捎上的行为,红着脸把白微白芷塞上车送走。 车队缓缓离开,印方对顾清羽说:“我看你家阿征功夫已经不错了,也该出门历练历练,跟着师兄师姐先学学,以后独自闯荡江湖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商陆笑嘻嘻地:“师父怕他们俩把阿征带坏了。” 印方怎么看白微白芷两个都是人人羡慕的好徒弟、好女儿,何来“带坏”一说?对商陆道:“你是自己不能出去玩才埋汰他们俩的吧?”商陆摸摸鼻子,心说:你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 “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二人组踏上了奔赴京城的路,白微钻进了车厢里:“上京要办两件事,一是采买收账,都是些杂事自有人办你看看就行了。二是会会各路朋友六扇门也要去一趟。张先生那里你要想见他也别大张旗鼓。”白芷听他絮絮叨叨也不打断,听他说完了才问:“当年那位闵神捕也是这次要见的人吗?” “你还记得他?” 白芷道:“加天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也不见他出来查一查,觉得无趣而已。” “他是个明白人。” 白芷把手炉子递给他:“大哥给准备的。”白微看一看,说:“你不用?”白芷道:“还没到觉得冷的时候。”白微将手放上去敷衍地焐了两下:“你都不冷我还会冷吗?”白芷道:“那可不一定。” 两人拌了一会儿嘴,白微说:“回去有心情就再给阿征讲讲故事,他的少爷脾气有点重不大合群。”白芷笑道:“他跟漏勺挺好的,分明是因为你老了不懂年轻人,才会被嫌弃。”说不两句就又吵上了。 这一路比从连天城南下回家还要轻松,是白微近年来最惬意的时光,在白芷面前他不用装着,这是在顾清羽面前都没有的事情――他得在顾清羽面前装乖宝宝。白芷也是一样,两人一路从互损开始,就没个消停。 老天也给面子,这一路没有拦路抢劫的匪徒刺客、没有喊救命的少女、车队里也没有要他们伺候的天皇老子,两人跑得飞快,赶在十一月初六到了京城外。 进京的主要道路上车马络绎不绝,各地进京朝贺的官员使者都拖着长长的队伍,使得二白的车队夹在其中并不特别显眼。有看他们护卫健壮的官员还过来打招呼,询问是否能够转让,都被白微轻描淡写的打发了。 白芷道:“这么多人进京,咱们落脚的地方定下了吗?别府那儿再不能住了吧?” 话音才落,便有数骑飞驰而来:“前面可是顾五爷尊驾?”白微跳出车与对方交谈数句,白芷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来人竟是沈家人。阮淇虽然走得比白芷他们早,但是沈家离京城更远阮淇还是个书生赶路不如白芷快,两拨人竟在京城外巧巧遇上了。与阮淇同行还是那个沈觉,听沈觉说,似乎沈雍现在也在京城,刚好可以与向九明的东家交涉。 阮淇看到了马车,白微就说快到年底了带师妹出来收账,如果阮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叫他。阮淇于是来向白芷道谢,白芷也客气地说:“以先生的本事找人并不难,您要再客气下去我就只好躲回家里不出门了。”阮淇这才作罢。 极巧的是,白微早早包了一处院子一行人进城之后去安顿,白芷往客栈前面的酒楼上要了个临街的雅间,坐着看窗外的京城风俗,冷不丁瞧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柳嘉雨! 白芷对左虹道:“请柳姑娘上来说话吧。”柳嘉雨戴着孝行色匆匆,不像是已经安顿下来的样子。白芷担心她直接去找向九明,见着了还好,向九明不一定就会杀她,如果误闯了王府,这姑娘是肯定不够王府护卫收拾的。 左虹跑了下去,顺着白芷指的方向追去,拦住了一看果然是柳嘉雨:“柳姑娘,我家小姐有请。”柳嘉雨却不肯随他同行:“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左虹是护卫出身,只会说:“请。”被男人拦了会有人打抱不平,对面是一个清秀的姑娘只会有人看戏,柳嘉雨拗不过她,只得随她上来。 雅间里,白芷一身闲适,柳嘉雨看她这个样子再想到自己的一身憔悴险些掉头就走。白芷起身相迎:“柳妹妹,人生何处不相逢。”柳嘉雨越听这文绉绉的话越觉得别扭,她起先是一力想向这种“有教养”贴近以期配得上意中人的,如今却不想再与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再有往来。 “顾小姐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要走了,我还有事要办呢。” 白芷道:“我想请柳姑娘在这里盘桓几日。” 柳嘉雨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你早就知道是我师祖干的了吧?” 白芷道:“我回到家之后才有人告诉我的。柳姑娘是怎么查到的?”说着给柳嘉雨斟了杯茶,柳嘉雨低头看了看茶杯,它是那么的小,心道:人家喝茶用的杯子都跟咱们不一样。 一口喝完了茶,柳嘉雨说:“我回家翻了我爹留下来的东西,发现从十年前开始他就没给师祖送过礼物了,连封书信都没有,明明跟师伯还会有往来的。师伯来奔丧,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师伯离开我家就派人给师祖送信,我们截了送信的人,信里写,当年的事恐怕要瞒不住了,我爹没出卖他,让师祖自己当心。” 白芷问道:“信呢?” 柳嘉雨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白芷道:“这东西你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存放否则……”柳嘉雨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白芷道:“你问到了真相之后?”柳嘉雨道:“反正我不能欺师灭祖。告辞。” 左虹跨上步拦住了她,柳嘉雨道:“顾小姐,你认定是我师祖就自己找他老人家,我是不会为你指证他的。”白芷道:“下次有人问你信在哪里的时候,你不要拿手护着它,这样会告诉别人信被你揣在怀里了。还有,这信别随便拿给别人看。我不抢你的东西,你走吧。” 柳嘉雨下意识地又把信往怀里掖了掖,点点头:“我、我们还是很感激顾小姐将事情宣告江湖,让人知道我爹是冤枉的。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不能引外人进来,咱们不是一路人,您也不必再找我了。告辞。” 白芷摆摆手,左虹让开了一条路,白微从旁边闪了出来:“够难为的。”白芷道:“走。”白微问:“你要干嘛?”白芷笑道:“当然是跟上去啦,京城道我不熟,你得给我指路。”白微默默递了条面纱给白芷让她系上,又取了斗篷来把兜帽也给她拉上:“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两人翻上房顶,一路从房顶跟踪,白芷留意柳嘉雨的周围――这姑娘已经被人盯上了。白微也发现了,伸手点了几个方向,白芷点点头,手一滑,将一串铜钱拎在手里。白微小声说:“她在打听去王府的路。”白芷惊讶了:“这么里这么多人,我都听不真切,你怎么知道的?”白微小有得意:“你知不知道读唇语?”白芷掐了他一把。 两人再往前跟,看到柳嘉雨被王府护卫拦了下来,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信被送了进去。白芷指指柳嘉雨,示意白微盯着她,自己悄悄进了王府,跟着送信人转向花厅,听到里面的声音:“王爷,有人送信给向师傅。”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信呢?”过了一阵,是拍桌怒骂的声音:“这个狗才居然真的做下这样的事情来!” 然后是南平侯世子的声音:“殿下,真相已明,还是当殿下的家内事来处置为好。” 中年人的声音沉沉的:“亏得你来告知,这群江湖豪客真是无法无天!” 两人都知道窝藏杀人犯这种事情大家都做,有事的时候这些亡命徒还能派上用场。但是杀了人来投奔恩主与杀了人不说拿你当冤大头是两回事,南平侯世子就是掐住了这一点三言两语说明利害:“杀他也要分清为什么杀。为了您的威严,谁索要也不能轻易把向九明交出去。他本该坦陈罪过感激您的庇护,却隐瞒真相欺瞒于您,这条老狗死一万次就都不可惜。” 【向九明死定了。】 五王爷说:“既然做下凶案,那就抓吧,我岂是枉法之人?不过此人武艺不凡,阿骏有什么主意吗?” 南平侯世子林骏道:“王府的护卫怎么会抓不住这些江湖豪客?只是天子脚下您会惹御史嗦,不如殿下点个头、宣布了他的罪状,剩下的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五王一笑:“准了。去,把这信给向九明送过去。” 林骏道:“且慢,先布置好了再送信过去。” 白芷原路折了回去,白微还在盯着柳嘉雨,白微比了个口型:“怎么样?”白芷试着将声音束成一线:“看好柳嘉雨,别让她受伤就行。” 两人又在房顶站了一阵儿,忽然听得瓦片微响,白芷率先望过去,高高低低十几号人跳房顶上来了。此时房顶这些人只有白芷一个蒙头盖脸,其他人全是坦坦荡荡,白微、沈雍、沈觉、阮淇个个拱手为礼,白芷轻叹一声推开了兜帽。 两边都没有说话,很有默契地继续看柳嘉雨,不一会儿向九明戴着斗笠出来了,对柳嘉雨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两人走过几条巷子越走越偏,柳嘉雨不肯再走,两人争执了起来,向九明亲口承认了当年是他做下的。柳嘉雨道:“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您为什么不站出来承认呢?” 向九明道:“那你父亲就白死了,他要我活下去,我就活下去吧。” 柳嘉雨惊呆了,觉得这话好像是有道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向九明道:“好孩子,你……” 柳嘉雨道:“我不会把您说出去的,您自己保重。以后恕我不能再拜见您了,”边说边给向九明磕了三个头,“从今往后,姓柳的不想再跟您有什么关系了。” 她下拜的时候向九明的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终于说:“你走吧。” 柳嘉雨身形一消失,向九明便将信取出一下一下地撕着,撕到第三下,沈觉身后一个年轻男子出声道:“哟,忙着呢?” 向九明猛一仰头,斗笠掉了下来,屋顶墙上刷刷跳下十几个人来,沈雍也携阮淇跃下,只有白芷站在房顶――她一直目送柳嘉雨走出小巷进到大街才转过头来。 向九明被两人按在地上,说:“……误杀之后我也很后悔,从此不再踏入江湖,只好委身王府做个供奉苟延残喘再也称不得什么江湖大侠了。” 一个讥诮的声音传来:“王府供奉着你你还委屈了?殿下,狗才就是狗才,你把他当人才养他还不习惯了。” 五王是个身形微胖的男子:“哼!走!” 林骏对沈雍道:“快些料理了这个东西,回来外公还等着你吃酒呢。” 向九明此时进退无路,沈雍将剑递给阮淇:“先生,给。” 白芷看着一滩鲜血渗出了他的胸口,与平常人别无二致,沈雍叹道:“先生,他还活着。”阮淇连刺十三剑,一剑一剑的数着他的亲人,终于泣不成声。沈雍垂下眼睛:“送先生回去,这里收拾一下。白兄……” 白微道:“阮先生大仇得报,了却一桩心事,可喜可贺。我们只是路过看个热闹。令表兄不是还有约么?等沈公子闲下来在下再登门拜访……” 沈雍已蹿上了房顶。 白微心说:你不是吧? ~~~~~~~~~~~~ 白芷站着没动,轻笑道:“沈公子,人生何处不相逢。” 沈雍不知道要该什么表情来对她,只好面无表情。少年的心思难懂也好懂,它不需要鼓励自己就能勇往直前,哪怕没有回应。沈雍是个复杂的少年,却也脱不了那一点最初的绮情柔思。 最后只说出一句:“我来送螃蟹给外祖父的。有很多,要尝尝吗?” 夜游 螃蟹? 上次见面的时候确实提到过有机会到江南吃螃蟹的,可这里是京城,时间上也已入冬了。白芷问道:“这时候还有螃蟹能吃吗?”她要是没记错的话秋天才是吃螃蟹的时候。 沈雍的唇角翘了翘:“有的,直到十月末十一月初都还有,正肥。” 今天是十一月初六。 “原来是这样。” 沈雍又问了一句:“要尝尝吗?” “要。” 沈雍的唇角又翘了一下:“我去准备!” 白芷问道:“刚刚世子不是说……” 沈雍道:“别管他,我理会得。”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下面两家的人都觉得不能让他们再聊下去了,不约而同地抬高了调门。白芷轻轻摇了摇头:“他又瞎担心了。”沈雍有点小尴尬,又有点小得意,脸上泛点笑意说:“我才不会乱来。”白芷道:“他是担心我胡说八道。”沈雍太想继续聊下去,白芷却已经率先跃下,他只得跟着落地。 两脚踩踏实了,沈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对白微道:“相逢便是有缘,恰好还有些极肥的螃蟹,不日还请赏光。大小姐来到京城,还请多带些随从。”不等白微回答便扬长而去。 沈觉急匆匆拖着阮淇追上去,阮淇边走边往回看了两眼。白微等他们转过了巷子才对白芷说:“回去我有话要问你。”白芷道:“那走吧。” 两人又高来高去回了客栈,包厢里左虹还在守着,白芷问:“有什么人来过吗?”左虹道:“还没有,不过刚才听到有人向客栈打听了,看样子像是咱们本家的人。”顾家本家有别府在京城,白芷还托他们给照看一下张百草。白微道:“我已派人送去帖子了,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说。” 白微把白芷放到上房里供着自己住进了厢房,上房已布置一新,白微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你跟沈雍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要吃什么螃蟹啦?”白芷道:“就那些啊,熟人遇上了约顿饭而已。”白微道:“你别给我装糊涂,约饭用得着跑房顶上站那么久吗?孤单寡女……” “青天白日还是众目睽睽,能有什么事?”白芷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眼下就是约顿饭。” 白微原地打转:“我看这事不大好办,他真像是有点意思,你不想招惹他就别接。”白芷道:“现在说什么都还早,也不过是有点意思而已,要不怎么统共才写了一封信呢?我他妈要是喜欢上谁,恨不得天天偷窥。” “也许他不是偷窥,是偷偷长个儿去了呢?等长好了就过来了,”白微哼唧了一声,“阮淇眼看归了他,能用得起阮淇的可不是一般人。” 白芷摸着下巴说:“他确实又长高了。” 白微问:“他真的就只写了一封信?”白芷道:“千真万确,还是你们给回的礼,就过年那一回。”白微一拍桌子道:“我决定了!以后你去哪我去哪,我得好好看看他想干什么!过一阵儿撩一把,有意思吗他?!” 白芷听不下去了,揪起他的领子往外扔:“有功夫胡说八道不如去写写帖子列列明细,不是还要收账会友吗?” 白微道:“路上都准备好了,刚才说了帖子都送出去了你没记住是不是?” “见别府的人是哪天?” “明天。” “那明晚我得去张先生家一趟。” 白微道:“我陪你去。” 说话间沈雍派人送来了帖子,白微先赞一句:“好字!”再打开一看,是约了三天后去沈家的别庄里吃螃蟹宴。没邀什么江湖朋友当陪客,但是也写了白微的名字,沈家这边的陪客有沈觉和阮淇。白微道:“那可得带点好酒过去。”来人一笑:“茶酒花香管弦尽有的,我家公子说,您和顾小姐赴会就好。” 白微道:“上复沈公子,我们一定准时到!” 打发走了沈家的人,又听到数骑飞驰而来,在客栈前停了下来:“别府顾岩拜见三小姐。”顾岩是别府的府主,他没有离开本家的意愿还是顾翊徵的手下。知道顾翊徵的亲侄女来了,岂敢坐等她来拜会?带上儿子就跑了过来。 已经分了家,白芷也不托大,请他到堂里坐下。顾岩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保养得还错,他的两个儿子与他长相相似,面目也颇英俊。顾岩请白芷到别府里住下:“岂有让三小姐住在府外的道理?” 白芷道:“我还有些事,住在外面方便。”顾岩道:“府里一切都凭三小姐吩咐,何苦抛了自家的宅子不住呢?叫人看了也不好。”白微含笑道:“师妹就算不住在别府,难道就不是顾家人了?” 顾岩沉吟了一下:“京城最近不大太平,事情都不大咱也不很放在眼里只是担心三小姐遇到了嫌麻烦。” 白微接过了话头问是什么事,顾岩道:“京城没有开宗立派的大帮大派,但有大内高手、各府供奉等等,并非置身江湖之外。之前有传言,击败了八卦剑的年轻人往京城来了,有些个少年英雄近日打算以剑会友,地方也选在了这里。都是少年人的事情,血气方刚,怕惹事生非。六扇门近来发愁得紧。” 白芷笑道:“那都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往那里凑,我只是跟着二师兄来长见识的见的都是长辈。” 白微却问道:“少年英雄以剑会友,这两位公子也会去吗?” 顾岩道:“这是自然。自从本家分出几枝,有人便以为咱们顾家没人了,岂能让他们如愿?”白微问道:“两位公子剑法如何?”顾岩道:“不敢自夸,然而应付寻常少年剑客也是足够了的,否则岂敢放出来给家里丢脸?” 白微又问了几个问题,知道这论剑是最近才定下来的,少年剑客们的长辈也都乐见其成。沈雍也接到了邀请,不过他不下场而是与少年们的长辈一起坐在看台上品评。顾岩既不能不告诉白芷有这件事,又不想白芷因此有什么损失,就希望白芷也能在看台上坐着。 白芷笑道:“我是大夫嘛,你看过大夫下场打架的吗?”白微隐蔽地给了她一个白眼,心说,你再接着装。 顾岩报告完了消息,自己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他本没指望从白芷这里能捞到什么好处,但是白芷在顾家人缘一向不错,与她处好关系也没坏处。岂料白芷想了一下,说:“我能看看他们的剑吗?”这话像是问顾岩,实则是问的白微,白微道:“那你得问这两位兄弟。” 顾岩的两个儿子看看父亲,亮剑出鞘,兄弟俩就在院子里喂招演了两套剑法。 【你们这是菜鸡互啄啊大哥!】白芷揉了揉额角,她见惯了顾郁洲的剑法,再看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行,仿佛是鱼翅和粉丝的关系――煮烂了有点像。 顾岩问道:“三小姐看他们如何?”白芷道:“我见过祖父的剑。”顾岩默。白芷又缓缓地说:“他们不能算差,但要力压群侪还远远不够。逐一掰过来时间也来不及了,只盼他们记住一句话――要赢就别图好看。” 顾岩还有点犹豫:“这……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一招半式也要让得好看。”白芷道:“再难看的金子也是金子。我也是胡说八道,听不听在你们。”顾岩眉毛微动:“你们两个还不多谢三小姐指点?” 谁都知道顾三小姐医术高明,但要说到武功……父子三人给白芷留了个面子。 三人走后,白微嘲笑道:“难得你好心,他们竟然不听。”白芷道:“顾家都一个毛病,爱装腔作势。出来挨挨揍就知道浮夸不好了。既然他们已经来了就不用咱们再去别府了,咱们今晚就去张家。” ~~~~~~~~~~~~~~~ 张媛媛吃完了晚饭回到房里,取过针线笸箩用针挑亮灯芯,她打算把绣了一半的枕套做完。绣了几针,张媛媛的手慢了下来,想起今天晚饭时父亲带回来的消息――周姐姐到京城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张媛媛乱了心,绣乱了几针,绣错的线也不拆连着绣棚扔回了笸箩里,起身抻个懒腰。 一声惊叫被吓回了嗓子眼儿。 她的床上坐了一个人,对她竖起了一根食指:“嘘――” 这张脸她只见过一次,但这么漂亮的脸见一次也就足够记住了,张媛媛小心翼翼地走近,说:“姐姐?” 白芷含笑看着她:“胆子不小嘛。”对白微与左虹使了眼色,白微点点头,与左虹退到窗边门口。张媛媛拍拍胸口:“你怎么找来了?你还好吗?我叫我爹娘!”白芷阻止了她:“别,我来看看你们就走。江湖风大雨大,还是不要吹到这里来的好。” 一语提醒了张媛媛:“我懂的,我懂的。你爹你爷爷你大伯都派人送了东西来谢我爹照顾你,悖谁照顾谁呀?他的名气一大半是你带来的。你现在还不安全吗?你爹派来的人说你家里出事,吓死我了。” “都过去了。” “我听江湖说书人说,你家里……”大伯死全家、二伯死全家、师伯死全家,一想到这些张媛媛就心惊肉跳的。 白芷道:“不说这些了,你绣的那是什么呀?” “总比你的手艺强对吧?不过你也不用干这些活。” “鸳鸯?” 张媛媛的脸红了:“爹说,明年春天把我和阿宝哥的事儿办了。” “那我准备的东西正合适,来看看。”白芷拉着张媛媛的手给她看礼物,缎子、首饰、香料、纸笔等等。张媛媛道:“我宁愿不要这些也想咱们跟当初一样。”又振作了一下,扒出一个箱子来:“你的手艺总不好,我闲了就缝点口罩。你应该也不缺了吧?”白芷将箱子接了过来:“挺好的。” 两人默默站了一阵,白芷道:“我该走了,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找到我应该不难。有事就联系我,没事不要往江湖里跳。”张媛媛的眼泪落了下来:“你再留一阵儿。”白芷揉揉她的头:“乖。” 肩头被张媛媛哭湿了一片,白芷得以离开。捧着箱子,站在对面的屋脊上,白芷直看到张家熄了灯。白微道:“有这样一个孩子在,难怪你会挂念着。”白芷道:“赤子之心,从不嫉恨别人的长处。”白微接过箱子说:“咱们的人也会照看他们的,不过御医应该也不会惹到什么麻烦。回去吧。” 早过了宵禁的时候,他们也不给巡街的人惹麻烦还是走的屋顶。跳过两个房顶便看到一个人站在更高处的座酒楼顶上,站姿还挺优美。白芷本不打算与夜游的人有太多的交集,但是这个是沈雍。 一声“大小姐”入耳,白芷只好跳上屋顶:“沈公子?”沈雍道:“睡不着,出来转转,大小姐这是?” 白芷道:“睡不着,出来转转。” 白微乐见沈雍吃瘪,心说:【该!】口里却说:“已经很晚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雍深深地觉得与白微八字不合,下午派出去送帖的人回来说顾家师兄妹俩同意赴约,沈雍先是命人准备螃蟹宴,接着就开始挑衣服,最后心烦意乱决定“出去走走”。走着走着还走到人家落脚的客栈外了,望着人家的窗户发了好一阵呆。 看了一阵之后白芷和白微带人上了房顶,沈雍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江湖上跟踪人是很容易得罪对方的,沈雍此时将这一切都忘了。白芷说他统共只写了一封信,肯定只是“有一点意思”,白微说他“过一阵撩一下”都是冤枉了他。沈雍这辈子从来没有进修过这样的课程,哪里知道这些套路? 他是矜贵的世家公子,不需要这些伎俩就能引得少女芳心暗许。他看了不少话本传奇,只恨这些混账著者写得太简略,一见面便对上了眼,然后就互赠信物,然后就结成良缘。又或者一方有难,另一方施以援手患难见真情终成眷属。或者是一首诗,令人欣赏了才华就倾身相许。意思他都懂,为什么做起来没效果?真该抓起来让他们写个百八十章,一章一章写个明明白白! 年纪小时或许只是“有点意思”,时日越久却越发上心。他知道她肯定不像是表面上那样的慈悲为怀,但是那又怎样?沈雍就喜欢她这样。她有尖牙利爪,所以得到她的温柔就越发让人开心。她刚毅果敢,所以她的关怀就更显贵重。 她披着温和有礼的外衣,越发让人不知如何相待。沈雍是内敛的,至少不该在她面前放肆。他不知道要请教谁好,也不想将这份心意去与别人分享。 女人是一本书,她是一方宇宙,而他身在其中跳不出也不想跳出这三千世界。 一路上,沈雍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不敢跟得太近,更不敢离得太远。他看得出来她高明的不止是医术,至少顾氏的“平步青云”她熟练极了,沈雍跟得小心极了,比老太君考较他时还要小心。 她悄悄地来看一眼故人,又悄悄地走,沈雍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在窗外看了多久,他就在远处看她多久,一不小心便露了行迹。 现在得了一句“睡不着,出来转转”,沈雍有点懵。 ~~~~~~~~~~~~~~~ 几人之间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人同时发现了远远又有一行人从房顶过来了。 白芷先认出了来人:“符标。”白微道:“闵铁龙的师弟?”沈雍急急添了一句:“京城来了不少江湖人,六扇门近来戒备得紧。”白芷道:“怪不得呢。”沈雍顺着说了一句:“要与他打照面吗?”白芷道:“我无所谓呀。”沈雍道:“那我也无所谓。” 符标跑得气喘吁吁,没想到这几个人老神在在的在房顶上等着他,符标反而放慢了速度。他谨慎地靠近,初六的月亮早落下去了,好在京城不缺挂灯笼的人家,他辨认出前面几个不像是悍匪或者要打架的样子。 白微转转脖子,一抱拳:“符捕头,人生何处不相逢。” 符标松了一口气:“白少侠,漫漫长夜怎么有心情到房顶上来?” “睡不着,出来转转。” 这句话第三次被说出来,白芷“噗哧”一声笑:“这话听起来有点欠揍。”白微不理她,对符标道:“白天到哪里都有人盯着,还是晚上外面人少。”符标恭维道:“诸位一时豪杰自然引人注目。”两人打了几句太极,白微说:“我们这就罢了。倒是你,这么小心是为的什么?” 符标道:“说与白少侠也无妨,行刺了詹柏羽的人到京城了,詹柏羽只是个小虾米,他身后有大鱼。那人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白微连连摆手:“那我就不问了,京城水太深,告辞。” 白芷问沈雍:“你回去吗?”沈雍道:“我送送你。”白微道:“你送我、我再送你,再送下去天就该亮啦,还是各回各家吧。沈公子,我可等着你的螃蟹呢。”沈雍顿时没了声音,他直觉得耍心眼、耍赖、强行跟随只会适得其反。 白芷突然想到了顾清羽那句“看到你自己走出来,我很欣慰”,回头对沈雍说了一句:“熬夜对身体不好。”才转身离开。 沈雍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门道。 白芷与白微回到客栈,白微说:“你跟他废话太多啦,容易勾着他。”白芷道:“我怎么觉得你对人家小孩儿敌意忒重?”白微道:“他可不是一般小孩儿,他十二岁离家出走在丐帮就做到三袋。” 白芷道:“越是不简单的人,这些缠缠绵绵的破事在生命里的份量就越小。硬掰才容易叫人上火,不如顺其自然。” 白微想了一想:“也对。”白芷就自己走出来了不是?他识趣地没说出来。 第二天,白微带着白芷去收账,这回给她罩了个帷帽,纱巾拖得长长的。商人的忌讳,上午不喜欢有人讨债,两人午饭后走了一家绸缎铺、两家米铺。第三天上午去见了闵铁龙,下午在一处酒楼前停了下来。 白芷好奇地问:“跟他们家也有往来?酒楼不是就近买生鲜的吗?”白微道:“还有一些干货。”这处酒楼在京城不大不小,有雅间也有大堂,只要叫得起一碟腌肉、两碗酒,就能在角落里有一个位子。 两人见过掌柜的,白微收了账,掌柜要引二人去楼上雅间去摆酒席,白微拒绝了:“还有下一处要跑。”白芷却站住了,她看到了角落里的一个人,一个剑客。还是很普通的一把剑,很落拓的一个人,慢慢地喝着酒,他的面前有一碟腌肉、一碟盐水豆、一碟小葱拌豆腐。身边却没有了“多宝阁”。 白微问:“那是谁?” 那人同时抬眼看过来,白芷对他点点头,对掌柜的说:“给他摆一桌酒菜,二师兄,付账。” 白微道:“那是谁?” “老爷子大寿的时候见过的一个人,你不觉得他特别有江湖的味道?” 白微抱着胳膊打量:“这个人不简单。” “你说谁都不简单,不过他确实不简单,那时我还什么都不懂也看不大出来。现在觉得,他当时坐得太偏了,更往前坐坐也是应该的。江湖真是卧虎藏龙,我去道个歉。” 白微在后面叫她,白芷还是到了落拓剑客的身边:“薛先生,又见面啦。” 薛剑客又喝了一杯酒,默不作声,白芷道:“当时我乱逛真是对不住,后来也不敢再找您,怕给您又添烦扰。如今无事一身轻,终于可以说一声抱歉了。” 薛剑客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点沙哑却没有醉音:“说完了。” “哎。说完了,那不打扰了。还是已经打扰了?我就走。” 薛剑客轻笑一声:“顾三小姐很有意思。” “诶?” 掌柜的带着伙计上菜,薛剑客举杯:“谢了。” “只怕抵不了给您带来的麻烦。” 薛剑客又斟了一杯:“就算抵了吧。” 白芷微一躬身:“告辞。” 出了酒楼,白微道:“安心了?”白芷道:“不好说。我看最好不要安排人盯他,你知道我现在比两年前敏锐多了。”白微道:“行,听你的。把他放到一边,咱们也该准备吃螃蟹去了。” 夜里有宵禁,如果不想吃完饭再爬房顶被六扇门堵的话,顶好是白天早点去,叙话、吃饭赶在宵禁前回来。 白微说:“你打扮得别太刻意了!” 白芷冷笑着说:“我什么时候懂打扮这种技能了?” 风起 白芷的技能树上“梳妆打扮”这一项是灰色的,交给她自己就只能保证不画成个鬼,好在还有侍女可以挽尊。 白微不断地摇头:“真不像个大家闺秀。” 白芷一挑眉:“你什么时候对我有这么个不切实际的期望的?” 白微被嘲讽了,丢下一句:“帷帽不用戴了。”不再看这个糟心货。 出门的时候一看,白芷毕竟是在顾家本家熏陶过的,白微道:“还行,居然还能看。”白芷道:“你再这样嘴贱会没有朋友的。”白微一边将自己的胳膊端给她扶着上车,一面说:“我的朋友不知道有多少!你是顾家小姐,在外面稳重一点。” 白芷在车里坐好,一脸端庄贤淑地对他点点头,话也不说一句真是稳重得不得了。 护卫们抿嘴窃笑,全家就数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好玩。当然大小姐和三少爷在一起时也热闹,可惜三少爷是个直肠子总被大小姐说得没话回,不如二少爷这样有来有往来得有趣。 车帘放下,车夫将车赶得稳稳的,白微骑在马上左顾右盼打量着人群。 不多会便到了沈家在京城的别庄。“别庄”是相对于沈家本家而言,实则就在城内,走不多久就到了。 沈家少主宴请顾家小姐值得打开中门,自府门起一路入内都是开得正盛的菊花。白微怕白芷出夭蛾子,亲自准备了礼物带过来,并且一直陪同与沈雍寒暄。沈雍这边沈觉、阮淇都在,做得颇为坦荡。 正堂里见了面,沈雍便请大家到水榭里去。十一月初的湖面已结了薄冰,从早上开始,沈府的杂役就开始捞冰把湖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白芷到了水榭抬眼一看,赞了一句:“这水真好。”把眼睛都看亮了。 沈雍道:“京城水道不多地方又狭窄勉强有个意思而已,我们家里那片水更好。离家以后别的想得少,就想着那片水了。请。”俨然是个挥洒自如的公子模样。 宴席也是分食,一人一案,螃蟹姜醋都备下了,另有江南特色的饮食。白芷不饮酒,他另准备了鲜榨的梨汁,白微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沈雍设座与白芷对座,把白微扔给了阮淇。沈觉是过来人,看出了点门道也不说破,只考虑与阮淇、沈雍分别谈谈之后写信给府里老太君。 沈雍捏了两把汗,直到白芷将侍女剔出来的蟹黄送到口里并且微笑才悄悄地擦去掌中的湿意。白芷道:“味道真不错。”白微道:“你不是不讲究吃的吗?”白芷道:“我那是不会做,又不是不会吃。” 看到她并不拘束,沈雍的心情愈发的好。 请客吃饭最愁对方太客气,一方自然了,另一方心情也不错。沈觉不自然地用年长者的语气说:“会吃就可以了,不然要厨子作甚?”白芷道:“我自己也做过饭,媛媛说我‘只会煮’,所以后来就不难为自己了。” 长辈都喜欢开朗一些的年轻人,沈觉就觉得白芷这样不错,笑道:“那就够用的啦。我看北方不大吃汤,南方饮食就更偏爱炖煮煲汤。”沈雍也加了一句:“说到煲汤,男女老幼人人都能讲出好多,都觉得自己煮得好。” 白芷问道:“都会吗?” 沈雍带点矜持地说:“都懂一点。” 白芷问阮淇:“阮先生也会?君子不是要远庖厨的吗?” 阮淇近来心情不错,笑道:“君子远庖厨而不远盘中餐。”白芷笑道:“这话也未免坦诚得可爱了些。” 白微轻咳一声,对沈雍举杯道:“多谢沈公子款待。”将沈雍给截过去说话。沈觉越看越觉得有趣,索性抱着手看他们说话。 沈雍跟白微没有什么感情好联络,三两下就从“不客气,本来就是世交”说到了“青年才俊要论剑”,氛围顿时江湖了起来。阮淇就势说:“江湖从此多事了。”白芷道:“没事的是一潭死水,江湖本就有风波的。”白微道:“我怎么觉得你还挺兴奋?” 白芷笑道:“为什么不?”沈雍趁机说:“大小姐会去看他们比剑吗?”当着人家长辈的面被叫“大小姐”怪尴尬的,白芷用带点玩笑的口吻说:“能别再提‘大小姐’三个字么?”沈雍顺竿爬了上来:“那叫什么?顾小姐?也差不太多。” 白芷也不是很喜欢顾小姐这个称呼,刚要开口白微就说:“阿芷!”沈雍跟着唤了一声:“阿芷。”白微被噎得快要翻白眼了,他本意是让白芷别说话放着他来,不想被沈雍占了便宜。白芷哭笑不得:“行吧,这名字我用的时间最久。” 阮淇轻咳一声:“风起于青萍之末,一件小事就能酿成大事。府上起手就是一场飓风,江湖这场风波恐怕会比以往都要大。” 白微知道白芷不喜欢这些事,接过来说道:“本家的事情不是已经平息了吗?北方道上几个月前就很太平了。本家也没有咄咄逼人,只追究了挑衅之人。” 阮淇索性说得更明白些:“阿雍说的那个论剑大会,虽说都是少年剑客,也说是临时起意,这样的事情江湖上隔不久就有一件,但是跑到京城来做大场面还是不多的。白兄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呢?顾家看起来是太平了,可也给武林松了绑,江湖的人心,思变了。” “江湖本来就有风波的,”白微用白芷的话回了一句,又加了一句,“阮兄提起江湖风波是要提醒我们小心,多谢了。” 阮淇只是想还个人情,见白微挑明了,笑道:“是我想多了,府上是经过风浪的心里当然是很明白的。”白微与他倒有点亲近的意思:“不及阮兄有成算。”两人谦虚一回,说话风格竟有些相似。 沈雍一点也不想这顿饭吃成江湖叙旧结盟,可眼见还是往这个方向发展,并且阮、白两人已从“先生”、“少侠”变成了“阮兄”、“白兄”。【今晚是为你们准备的吗?!】沈雍拍拍掌,旁边的台子上便响起了细乐,柔和旖旎颇有江南婉约之气。 白芷看了过去,阮、白两人也不说话了。沈雍问道:“他们可还行?”白芷道:“太行了。”白微又忍不住了,说:“行在哪儿?”白芷道:“好听。”把白微又给噎住了,沈雍暗乐。 侍女撤掉冷掉的菜肴重整席面,白微和阮淇又搭上了话,开始说些江湖上的消息。猜测刺杀詹柏羽的刺客会什么时候动手。沈雍想了想,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说:“看谁加强了戒备就知道是谁了。”白芷也不插言,吃着螃蟹看他们聊天,气氛渐渐融洽。 天色暗了下来,灯烛依次点亮,白微道:“我们该回去了,再不走就该宵禁了。要是再在房顶上遇到我们,六扇门会哭的。师妹?”白芷道:“是呢。今天多谢沈公子款待。” 沈雍略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才说:“阿芷,别再叫沈公子啦。” 白芷笑容微顿,问道:“那――?” 一旁阮淇笑着说了一句:“阿雍。” 白微突然觉得这场景忒熟,只听白芷含笑唤了一声:“阿雍。”沈雍笑了,眉眼弯弯显出了与年龄相符的小得意:“嗳。” 白微道:“好了,走啦!” 白芷点点白微又点点沈雍:“你们两个上辈子是冤家吗?”笑着举步先往外走。沈雍跟在后面直送到门口看白芷上了车,还有点想送回去的样子,阮淇轻咳一声,笑道:“阿雍,我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沈雍猛地回头,阮淇且笑且摇头:“年轻真好啊。”转身往府里走,沈雍追了上去:“先生?先生有话要说的,对吧?”阮淇道:“你把自己藏起来,叫人怎么发现你的好呢?”沈雍道:“那不会太轻浮了吗?”阮淇道:“你不会不轻浮吗?少年人本来就该生机勃勃的,你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怎么行?” ~~~~~~~~~~~~~~~~~~~ “冤家”中的另一位说话就直接多了,回到了客栈,白微就要跟白芷“聊聊”。原地兜了好几个圈子之后,白微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真是……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总要给我们一个准话,我们好做准备。” “我没有亲自体验婚姻生活的兴趣,”白芷认真地说,“我没法想象自己当贤妻良母的熊样。” 师妹的婚姻大事还是压后跟师父讨论为好,白微摸摸鼻子:“哦,这样啊。你看阮淇今天说的话,我觉得有道理。”本家虽然没倒,但与老爷子主事的时候还是差了许多,山下压的猴子们要松土了。 白芷一边摘首饰一边说:“他真是个人物,想得比我们远,难怪沈家把他当宝贝――金箍棒从海里□□,龙宫能不地动山摇?泛起来的渣滓可不得再卷一阵子。” 白微道:“有道理。你看他们会怎么办?” 白芷道:“我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办却知道咱们最好先别动,本家的事完了江湖的事才刚开始。”白微道:“就怕失了先机。”白芷道:“什么是先机?起头的是咱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等没头的苍蝇都撞完了蜘蛛网你再动也来得及。还有一句话叫后发制人呢!你真要下这一局棋,要么结婚、要么收徒,比现在下场揍人重要多了。” 白微道:“说不过你!我去写信,你写两页一起捎回去。” 两人各写了信,说了近来京城发生的事情,白微仔细地将符标的消息、阮淇的事情、沈府的螃蟹宴给写了。白芷则着重写了一个人――薛剑客,她想问顾清羽知不知道这个人。 信送出去,白微带着白芷又收了几天账,拜会了几个江湖朋友,他们住的客栈也有人登门,其中一个还是印方的师弟程清风――他是带着徒弟来参加论剑大会的。 白芷很惊讶:“您为什么凑这个热闹呀?听说是临时起意的。”程清风道:“年轻人见见世面嘛。虽是临时起意,可这几日听到消息往这里赶的人是越来越多了,那就更不能错过了。”二白看在印方的面子上对飞鹤宗印象不错,对程清风道:“那天我们也会去看看,您要是方便不妨同行。” 程清风道:“白贤侄与贤侄女在江湖上已有字号了,还要去?”白芷笑道:“我是大夫嘛。”程清风乐了:“那这些小子可算烧了高香了,伤了死不了。” 程清风赶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客栈可以住了,白微腾了一间房邀他们暂住下来。第二天,顾岩又派了人来请白芷住进别府,白芷还是拒绝了,但是与他约了时辰一同赴会。 地点在京城外面的一处庄园围墙外的晒谷场上,庄园是京城一个喜欢武艺爱听江湖故事但是自己半点习武天赋也没有的富商杜天一的。庄园就充作接待成名前辈落脚、承办饮食、救治伤员之类的地方,晒谷场足够大,三面搭台子,正中前方是武林名宿、江湖世家公子小姐(也就是沈雍和白芷)等人的坐席,左右两边身份比他们差一点,也有是出场少侠的师长的。 事情的起因是几个少侠喝酒谈江湖。说着说着少年们起了争执,少年人爱认死理,说不明白就打,打也打不明白就准备开大会一起打。找来找去城里场地不够只有去城外,杜天一是他们的熟人也爱承揽这种事。于是大冬天十一月,一大群江湖豪杰就到了城外晒谷场里吹西北风。 晒谷场四周的庄稼都收割完了,也是一片空旷,一点挡风的都没有。杜天一还把三面台子搭得挺高,台上搭个棚子但是棚子薄还只有个顶。因为他觉得这样才有江湖味儿,哪家江湖豪客比武跟看戏似的呆暖阁里的呢? 这可坑了个大爹! 纵然金贵如沈少主也不能拿出在家里那一套来摆谱,有点排场的都在背后排一队弟子当人墙。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白芷了,白微是个当惯了保姆的人,先看了场地转头就去买屏风,拿大毛披风把白芷包得只剩两只眼睛在外。如果以内力计,白芷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扛冻多了,她居然也安心地坐在屏风前面一脚踩上脚炉。引了许多人围观。 顾家的排场真是足足的。 好在白芷还算有礼貌,拒绝了正面的位置,要求在左侧看台落座。她前脚去了左边,沈雍后脚也跟了来,仿佛两人很懂礼貌一样。顾岩也放弃了正面看台的位置,跑到她下手坐了。家世不如他们的掂量掂量分量也往左右看台去,正面看台就只剩真?武林名宿了。正面看台有一个人很惹眼,他叫卞敬与普通的江湖人不一样,是传说中的“大内高手”。这是份祖业,他年轻的时候离家闯荡江湖赢了不小的名头,后来被父亲和叔叔联手捆回了家里才拣起了给皇帝看家护院的职业。 杜天一也腆着肚子在一边陪着,看着满眼英雄豪杰激动得双颊通红。他倒有心做个主持,只恨北风太强将他的声音都吹散了,只得换了一位有内力的、江湖上有些声望的侠士做主持。 主持者叫孙东昌,大徒弟早亡小徒弟才入门不参与这次论剑,由他主持也算公平。他先介绍了这次论剑大会的起因,提到赞助者的时候杜天一挺了挺肚子。接着孙东昌介绍了高台上出席的嘉宾,由这些嘉宾来点评各家剑法的好坏。 卞敬之外还有闵铁龙师兄弟俩,白芷觉得这仨是代表朝廷来当监督的。此外还有“开碑手”谭影、“剑动八方”钱海,这两位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行侠。又有白芷在顾郁洲的寿宴上见过的几个人,也是大派宗主。还有一些名气差一点的,位置就略偏一些。 武无第二,江湖排位简单粗暴没得争,想争就打一架。 很快介绍完了,孙东昌便宣布了规则:“江湖规矩,武艺说话,不比武难道还比绣花吗?两两捉对可以自选对手,可以拒绝,比完下场!不可车轮战,三场之后须休息一场。以武会友,点到即止,不可杀伤性命!两刻为限,两刻未分出胜负由前辈们裁判!这”最后还说了一个令人耳热的消息――大会开个三天,三天结束之后由名宿们点评排名。 孙东昌说完之后,便宣布开始:“谁先来?” 场外一个少年排众而出:“我来!在下丘叶,哪位朋友肯赐教?”又一个青年跳了上来:“我来!”这两个人把包打听弄过来都未必知道他们是谁,他们的武艺与他们的名气成正比,乒乒乓乓打了不到一刻钟,打得兴起把剑都丢了开始用拳脚。气得孙东昌亲自上去把他们踢出场。 接下来便有武艺高些的人上场,白芷看了看顾岩,顾岩微笑――他的儿子并不急着上场。到下午的时候,陆续有名门子弟下场,第二天上午,一个有点眼熟的面孔出现在了场中――简淳。 简淳最近过得还不错,在江湖上名气有了一些,也呼朋唤友。他本是来看热闹兼交朋友的,看了一天菜鸡不由技痒跳了出来。顾岩先观察了他一阵,简淳点名要切磋的居然是裁判之一申子墨的儿子申亚飞。 白芷眯起眼,看简淳与申亚飞打得难舍难分。【还是菜鸡互啄。】一对菜鸡打了两刻钟还是简淳占了上风,申子墨也坦荡:“犬子的剑法确实不如简少庄主犀利。” 简淳还想在台上站着,被孙东昌请了下去。顾岩心里有数了,将佩剑交给儿子。白芷在心里摇头,“论剑”变成论“剑”了。此时,白芷听到了一点声响,样侧后方看去,屏风挡住了一半的视线。另一半视野里,林骏与一个青年男子联袂而来,两人都是玄色大氅。沈雍给他表哥腾座位,见林骏先请青年坐下,沈雍目视陌生青年,青年对他笑笑:“你们忙,我来看看。” 说话功夫,场上又打完了一对。青年问林骏:“这个怎么样?”林骏道:“不妨再看看。”沈雍眉头微皱,突然翘起唇角,两步挪到白芷身边:“阿芷,我的地方被表哥霸占了,我在你这里避避风好不好?”白芷站了起来,沈雍道:“我站着就好。”白微一把将白芷按了下去:“开始了。” 顾岩的儿子在父亲的示意下持父亲的佩剑点名简淳,与简淳战了个旗鼓相当。简淳兵器的优势对上别府府主的佩剑便没有了,顾岩的儿子更妙,几次明明可以抢攻却因为追求造型硬生生给耽误了。两刻一过两人被分开,申子墨点评两人对手中兵器的熟练程度,钱海则说:“顾少侠身手不凡,若能去繁就简必能有所成就。” 他儿子还不太明白,顾岩已经听懂了,不由看了白芷一眼。白芷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场上,一个衣衫简洁的少年已经入场,孙东昌问他姓名他也不答,手中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直指申子墨! 夭寿哦!有人要打评委了! 场地骚动了起来! 孙东昌道:“要请教前辈须待论剑过后,你不妨再等两天,后天一过,你可以自己找申大侠讨教。” 无名少年站了片刻仿佛听懂了,把剑指向了申亚飞。申亚飞下场,抱拳问好他也不答,申亚飞只得出招抢攻,无名少年一直格挡避让,三十招后他出了三剑,一格挡一中申亚飞右腕一指申亚飞咽喉。沉默少年的每一剑都干净利落恰到好处,赢申亚飞比简淳干脆多了,场地一片寂静只有北风满天满地的呼啸而过。 接着他又把剑指向了简淳。打简淳比打申子墨还容易,他还是先格挡避让,出剑时只用了两下,一下磕飞简淳的佩剑一下插中他的心口――没戳下去,入皮半分硬生生止住了。 少年看了过来,顾岩手心开始出汗了,少年却没有点他的儿子,而是将目光放到了白微身上。 白芷:卧槽! 孙东昌的冷汗下来了,上前一步说:“看台上的大侠、前辈只是来为论剑做个见证,你不可在此处挑战他。” 少年的目光一转,看到了沈雍,沈雍一动不动与少年对视,好一阵儿少年的目光又移开了。 白芷眨了眨眼。顾岩忍不住问道:“三小姐,如果对付这个无名客,要怎么做?”白芷反问道:“谁来对付他?论剑还是做生死局?”顾岩点点头:“属下明白了。” 白芷道:“他的剑法一点也不好看。”没等顾岩回答,白芷听到安静的场地人群里有人说:“……打败八卦剑,亲眼看到的……” 原来是他! 只听沈雍座位上的陌生青年说:“阿骏,这个不错。” 真爱 比武大会出变故乃是江湖中最喜闻乐见的项目之一,尤其是一个原本寂寂无名的小子战败了众多名门弟,好些个人都在惋惜:刚才要是激得申子墨下场就好了!又或者是他挑战了白微或者沈雍就更加热闹了! 召集的名目就是少年侠士论剑,看客里少年人的比例前所未有的高,人人眼中闪着热切的光芒,哪怕自己不能一战扬名,看到无名少年胜出也是一种安慰,仿佛无名少年就是自己。人人都去看那少年,连沈家少主让出了座位跑到了顾家小姐那里都没什么人关注了。 白微再与沈雍八字不合也不能让沈雍给白芷站岗,按下白芷之后紧急命人给沈雍搬了张椅子来。看台还算宽大,但是既不能让沈雍坐白芷身后,也不能让他坐到顾岩或者其他人的下面,白微郁闷地亲自把这个小子安排到了自己师妹并排的位置。 沈雍唇角又翘了一翘,礼貌地向白微道谢:“有劳白兄。”施施然往白芷身边坐了。白芷还把自己的手炉子递给他,沈雍也真的接了过来暖了暖手,又塞了回去:“有屏风已经好很多了,你别冷着了。”他与白芷靠得很近,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 听到青年与林骏说话的声音,沈雍又凑近了一点,小声说:“他们要是说了什么叫人生气的话也别理会,他们并不懂江湖的事。”白芷也凑过头去说:“闭眼睛都能闻出那人的身份。你表哥是不是故意的?还伺候一边。”沈雍道:“他就是爱耍心眼,我也很烦他这个。” 【你还装!你小子心眼儿还小吗?】白微小声哼唧以示不屑。 白芷与沈雍说话的时候故作不经意地往正面看台看了一眼,她看的是卞敬,这位大内高手已经有点坐不稳了。白芷轻笑一声,对白微道:“你瞧,我就说那边的位子不好坐。”白微故作惊讶地问:“你连这个都猜到了?”白芷道:“我是怕坐在上面有菜鸡来啄我。” 几人小声说话,全无紧张的之感。无名少年是两天来第一个不是菜鸡的登场者,孙东昌虽冒了回冷汗也好声好气地问他的姓名。无名少年并不报名,只是站在场内,目光不断地逡巡。白芷留意观察他的耳朵,小声说:“他不聋。”白微嗤笑道:“废话,不然怎么练剑?” 白芷道:“十聋九哑。”沈雍道:“那他就是不爱说话了。”白芷道:“也有可能只是声带坏了,如果是那样,我真想……”白微咳嗽一声:“你那点癖好先收起来吧!仔细他下一剑指你下场。”白芷懒洋洋地道:“我是大夫~他要找到我,我就蹲地抱头认怂那也不算丢脸。”白微气道:“瞧你这出息!”白芷道:“又不是第一天了,你才发现真是让我伤心。” 他三人闲聊,孙东昌又找到了话题:“听闻不久前有少侠与八卦剑一战,可是阁下?” 【你个老东西总算问出来了啊!】这是许多围观者的心声。 无名少年点了点头,还是不说话。人群“嗡”了开来,都说如果是这样的表现那八卦剑大约还真是被他打败的。有人猜是一百招,有人猜是两百招,慢慢争执起来。看台上几位名宿里不大痛快,卞敬不提,申子墨关心儿子的伤无暇多想,大和尚普慧大师等却在小声交流。 如果让无名少年一直戳在这儿,这场“少侠论剑”就开不下去了。让他跟前辈裁判们打?那更是有失身份。赞助者杜天一呢?他正乐呵着,这样才是江湖啊!不出点风波怎么有江湖味儿?他看得可开心了。 还是孙东昌敬业,他硬是找了个理由:“阁下已战过八卦剑,还请把机会让给各位少年。”无名少年的眉眼间还带点稚气,看起来比沈雍还小点的样子,“让给少年人”的说法过于勉强。底下的“少年人”也有不干的:“我们情愿看他的精妙剑法!” 孙东昌想把嚎这一声的熊孩子给踢到千里之外! 无名少年终于说话了:“还有一场。”上限是连战三场,他刚才才打了俩,还剩一场呢。顾岩有点紧张了,虽然在这个时候放儿子下去输一场也没人会多笑话,但是毕竟不美,以后也会被拿来说嘴。他看向了白芷。 白芷倒不紧张,还在跟白微说:“原来他会说话,唉,也好,世上少一个病人总是好的。”顾岩只得叫了她一声,白芷眨眨眼:“哦,别犹豫了,你看好谁就让谁去求一败,让大家都下得来台。记住别换什么宝剑利器挑衅,说话谦逊一些。” 顾岩咬咬牙,将顾家那死好面子的天性压了又压,对两个儿子说:“你们两个,谁去?”他的次子狠狠心:“大哥已经战过一场了,我去!” 他跳了出去,抱拳问好:“在下顾承俊来求一败,还望兄台赐教。”无名少年看了看他,迟疑着似乎想摇头,最后还是点点头。顾承俊挨揍比简淳和申亚飞都痛快,下去就是为了挨揍,输得特别没有心理负担。这是最好的收场方式,行为坦荡输了不丢脸,甚至会得到赞扬。 无名少年似乎对他也留情了,用剑背抽在了他的背上,顾承俊就痛快地认输:“多谢兄台指教。” 孙东昌对顾承俊投去赞许的一瞥,高台上的长者们也点头微笑。顾岩也露出了笑容,他不是不知道白芷的办法好,但是面子的问题真是他难以逾越的障碍。得到了不错的结果,顾岩也夸奖起无名少年的剑法好。 孙东昌正庆幸可以将这个搅局者请下去,坐在原本沈雍位子上的那个青年又来了夭蛾子:“阿骏,让他过来。”林骏道:“别耽误了看下面的比试。”青年道:“我看这些‘少侠’也不过如此,还是不要错过了能人,请来吧。” 林骏与这青年显然是一路人,旋即派人去找无名少年邀他过来。少年远远看了一眼看台,摇摇头,抱着剑远远地离开人群站着。林骏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起来,天冷他们的武艺也是平平,他与那个青年都冻得够呛,条件不好还能有豪气撑着,如今失了面子真是令人恼火。 更讨厌的是正面冷场了足有一刻钟,无名少年珠玉在前好些少侠都不好意思出手。突然,一个少年跳了上来:“我来!”白芷一看,好么,是程清风的那个徒弟邵仪,邵仪笑嘻嘻地指着一个少年说:“张兄,请!”“张兄”觉得有点丢脸,一边跳上来一边说:“你发什么疯?咱俩又不是没比过,我又打不过你!” 邵仪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手下极快地出招,把自己朋友打飞。然后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兄台,那位站在一边不理人的兄台,来战一场如何?点到即止哈!”他挑战了无名少年。 人群里少年人居多,此时都醒过味儿来骂他狡猾。他们都是初出茅庐的少年,虽然有少年认死理的一面,情绪起来的时候又不大将脸面当一回事,并没有成名前辈那样的爱惜名声。先有顾承俊敢于求败,接着邵仪再上来就煽动起了情绪,一个个都想与无名少年战一场。往好了说,那是求个与高手过招的机会磨炼自己,往小心眼一点说,无名少年成名之后也好吹嘘自己曾与高手打过架。 场面顿时热烈起来,白芷拍着扶手大笑:“看了两天,只有现在才像个样子。”无名少年面对这样的热情有些无措,抱剑上来把邵仪也打了一顿,接着邵仪的那位“张兄”抢了上来:“我可算是重新请出这位兄台的功臣了,这一场是我的了!” 一场“试剑”大会,在第二天变成了真正的年轻人的狂欢。最后无名少年觉得这群菜鸡有点烦,天一变暗他就看看太阳,抱着剑走了。留下少侠们叹息:“我还没请教他呢,你刚才挨的一脚感觉如何?我也与你交过手,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破绽。” ~~~~~~~~~~~~~~ 无名少年一走,剩下的人也意兴阑珊了起来。沈雍也小声说:“我也该寻他下场一战。”白芷也小声说:“你又不缺这个场面,真想切磋不如与他私下交流。”沈雍道:“只怕找不到他。”阮淇小声说:“阿雍想找他?”沈雍笑出一颗小虎牙来:“我有先生,看来是不用愁了。” 他们都很轻松,旁边林骏就不是很开心,只是与青年在一处时两人都要装着点,还表现得比较镇定。孙东昌宣布第二天结束,明天是论剑的最后一天。青年站了起来:“不看也罢!”言语中颇有为无名少年不识抬举而生的懊恼。 林骏道:“本也没什么好看的。阿雍,我们先走了,你呢?”沈雍相貌极佳,青年原本只顾看比武没看他,现在看到他真是个英俊少年,脸色也缓了一些,对林骏道:“珠玉在侧。”林骏笑道:“表兄弟里就他最得外祖父的喜欢。”青年道:“老太傅的眼光当然是极好的。” 他又多站了片刻,白微指挥着人收拾摊子,青年又好奇地问:“这位是?”白微给了他一个牙疼般的微笑,能让南平侯世子伺候着的人,那得是皇帝家亲戚,还不能是远亲,白微不想跟这些官场中人打交道。 林骏只得介绍了白微顺带说了白芷,青年显然对江湖不甚了解,但是对长得好看的人还是比较温和的:“果然一表人材。”哪怕白芷裹得只剩眼睛,他看在装束的面子上也没有无礼,而是简单问了一句:“顾小姐也懂剑术吗?” 白芷道:“我是大夫。”青年就不再说话了,医者在权贵的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高贵的职业。白芷乐得他不理会,扶着白微的手装模作样上了马车。青年又与阮淇说上了话,他对这些相貌不错举止谈吐都看得过去的人还是很亲切的。 帘子入下的瞬间,阮淇的话飘入白芷的耳朵:“公子是来寻护卫的吗?”青年道:“是啊,只可惜大好武士竟然只愿委身江湖。”阮淇道:“听说有刺客到京,公子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青年的谈兴也来了,说:“可是说的水寇詹柏羽的事情吗?”阮淇道:“听说而已。” 车夫坐在了车辕上,白微对林骏一拱手:“诸位,我们先行一步。”青年抢先说:“一起走吧。”他虽对大夫不大感冒,但是对与“老太傅的外孙”并排坐的人还是留了点心的。白芷在车里扯下兜帽,外面白微顶风冒雪。 白芷听到车队后面有人跟着,拍拍左虹比了个手势,左虹翻出车片刻回来说:“是大内高手卞敬。” 车外几人从詹柏羽这个水寇说到了玩忽职守的官员剿匪不利,继而说到了围剿事宜。话题是由青年主导的,林骏偶尔帮几句,沈雍说得也不多。青年言语间对江湖人士并不很赞同,经典的话是:“纵使詹某犯法也该交由律法处置。”白微道:“执掌律法的人不去做,如之奈何?”青年道:“当然是首告,即使官员有不法之事,也不该是百姓为乱的理由。” 整个鸡同鸭讲,思维逻辑都不在一个次元。青年对白微和阮淇居然还有点欣赏,二人虽然是敷衍,却也透出精明强干高效来。阮淇闲闲说了句:“百姓丰衣足食盗匪自消。”白微则说:“对匪盗不过剿、抚两策,这话谁都会说,难处是在怎么做,只讲道理不说怎么做的都是样子货。”两人说话其实是为了敷衍又不能敷衍得太明显,青年却听得挺认真。 青年知道阮淇原本是读书人白微也是有墨水的,还劝沈雍要为阮淇着想,力邀二人大好男儿当为国效力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二人都说自在惯了,听得白芷暗乐。 亏得一行人入城之后青年就得跟林骏与他们分开了,不然白芷怀疑这几个人的耐性要被消耗完。青年的感觉却颇好,回到王府边脱大氅边对林骏道:“朝中并非没有有识之士,然而肯对我说实话的太少。我看他们就很耿直。”林骏道:“耿直就会不驯,不愿意受束缚,所以才会留恋江湖。”青年很是感慨:“卿本佳人!” ~~~~~~~~~~~~~~~~ “他就差把‘奈何为贼’写在脸上了!”回到客栈二白不免说一说今天的事情,无名少年是一件,突然出现的青年又是一件,说到青年时白芷直接翻了白眼。 白微道:“你舒舒服服坐在车里,我可是与他走了一路看了一路他的脸!” “你这样说会让他伤心的,你可他心中的‘佳人’呐!” “呸呸呸!”白微很生气,“他的‘佳人’二十年前就饿死了!他还在讲饿死也要等官府处置,我可去他妈的吧!” 知道白微是顾清羽从荒年煮人肉的锅里捞上来的,白芷就不顺着这个话题翻旧账而是说:“二师兄,你学我说话呀?” 白微斜挑着眼睛看她,忽然说:“你有点怪,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应该是活在太平年景里的人,你喜欢秩序。你要做什么事就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可是你为什么不喜欢顾家的安排?如果是要自己做主,分家之后也没见你再安排什么,别的地方不敢说,咱们府里你要说什么,大家也不会不商量。你也很不喜欢今天这个要天下遵守秩序的人,侠以武犯禁,不是吗?” “我很小的时候有人教我屠龙术,不学还不行。我那时又小又蠢是个小傻逼,上课净睡觉了。你知道学会屠龙术之后最惨的是什么吗?” “无龙可屠?” 白芷摇摇头:“是你发现有一天自己变成了龙的鳞片、须角、血肉、筋骨,你无处着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别让自己变成它的爪牙。我是真的喜欢这个江湖,它是我最后的避难所,我在江湖就已经是我的安排了,还要我再安排些什么呢?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维护人分三六九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我的灵魂会日夜哭泣为自己唱着挽歌的。” 白微的脑子里突然蹿出只猴子来,他说:“泼猴,你……” “我是真爱这个江湖,真的爱不守规矩的少年啊!如果它变得由一个家族可以决定一切,连住的地方都分了高低层次,那除了打架厉害一点它与王朝有什么区别?” 白微的脑袋嗡嗡的,他模糊地理解了一点又觉得有更多的东西是他不能理解的。但是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知道白芷只是想在江湖上混日子并且对顾清羽保有尊敬维护,于白微而言也就足够了。 白微道:“反正这些都与咱们没关系了,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去看‘论剑’呢!可别再让我看到那张脸。” 白芷道:“那样的人不会一直盯着这样一个论剑会的,有的是想要荣华富贵的人往他跟前凑,没几天就会把你忘了的。” 白微摇着脑袋回房休息,边走边说:“富贵于我如浮云~” 次日再跑到城郊晒谷场吹西北风,白微的浮云可就没有来,晴空万里,连林骏这块乌云都没出现。沈雍非常遗憾地回了自己的座上,顾岩比之前愈发恭敬了几分。 这一天,不止云没来无名少年也没有来。少侠们、裁判们不免意兴阑珊,开始是没人愿意跳上来比试,后来打起来也是懒洋洋的。有些少年存着今天与无名少年过招的心来的,等到半晌也没有见到人,都没有心情再看场上的比武了,一个个盘膝坐着借着后面人的身高挡风。 裁判们也有些怏怏,他们不忌讳大会出现黑马,不驯的黑马也可以,这么不给面子的黑马就有点伤人自尊。他们又都知道,如果这次大会不把无名少年排第一,他们的招牌就砸了,可要排第一大家连少年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也有一些少侠兴奋劲没褪,呼朋唤友上场比了一回。最活泼的当属邵仪,他昨天算露了一小脸今天没一点战败的沮丧。顾承俊的情绪也不错,还与简淳战了一回,两人算打了个平手。 一天就简简单单地过去了,结束的时候孙东昌说:“今晚诸位前辈会评出等第,明日在此宣布。” 宣布的时候浮云乌云也都没来,无名少年果然排第一,顾承俊因为气度进了个前三。宣布完还不到中午,杜天一过足了江湖瘾,摆下酒席请大家吃酒,白芷与沈雍都没有留下来。沈雍是很想跟着白芷到客栈再聊聊天的,不想两人才进城门就被林骏堵了个正着。 白芷以为他是找沈雍的,还对沈雍说:“找你的,我回去了。我们在京城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后天就回去了。”沈雍道:“后天什么时候?我来送你!不,我也后天走吧,一起走一段……” 林骏道:“你们后天谁也走不了!顾小姐,请随我走一趟吧。” 白微挡在了白芷身前:“世子这是何意?” 林骏的脸色就一直没好过:“太尉遇刺,刺客从天而降一剑封喉。”白芷道:“验尸不是有仵作?”林骏咬牙切齿:“他的公子阻拦时身受重伤,还请顾小姐施救。”白芷问道:“你们没御医?” 林骏只好说:“下手刁钻毒辣,一动就冒血,还躺在书房的地上不敢挪动呢!地上全是血,军中治刀伤的大夫都摇头了,大内高手以手法封住心脉暂缓了出血。”白芷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詹柏羽的后台?”林骏含糊地说:“大约是吧。” 沈雍不开心地说:“强盗头子死就死了,那么狼狈的场面让阿芷去看,太不合适了。”林骏骂道:“你是傻了吗?太尉的夫人是大长公主!躺着的那个是圣上的表弟!” 那也不干白芷的事儿,但是白芷道:“真要是那样,我去也是干验尸的活。你跳什么跳?一个成年人全身的血抽干了也就十斤,流出超过四斤他就一脚踏上奈何桥了,你自己算算他流了多少血了已经?如果伤的是脏器挂得更快。” 林骏难得懵了一下,下意识地问:“是这样吗?” “你要问我,就是这样。伤口在什么地方?” 林骏道:“一剑穿心,亏得心长得偏了一点,他又穿着软甲。无论如何,你与我去看一眼。不论死活,我保证没人知道你治过他。” 白芷道:“那行。” ~~~~~~~~~~~ 太尉府里乱七八糟,大长公主在书房里边哭边逼大夫治她儿子:“治不好他你们统统陪葬。” 这词好熟!白芷看了林骏一眼,扭头就走!林骏抓都抓不住她,沈雍急急给了林骏一个眼刀也追了出去。林骏急得大喊:“就看一眼,一眼。”白芷道:“这是你亲戚吗?你这么热心!”林骏道:“是啊!” 真是要了亲命了!林骏的姑妈是五王妃,大长公主是林骏姑妈的小姑子,长公主他妹又嫁给了林骏的叔叔,这是双份的亲戚。 白芷道:“一眼!”总不能让御医真的被医闹杀了吧? 大长公主还在哭,一看到林骏又哭了:“阿骏啊,这可怎么办呐?这群废物!”林骏搀着大长公主问御医:“流的血超过四斤了吗?”御医也懵了,这怎么算? 白芷上前看了一眼,对林骏摇了摇头:“已经没有呼吸了。”大长公主晕死了过去,林骏抢上去扶起她:“殿下!” 白芷拿了点药在大长公主鼻下点了点,大长公主缓缓醒过来,林骏难得低声下气地说:“劳烦你再看一下公主。”白芷摸摸大长公主的脉,说:“伤心有点过了,吃剂安神药会好一些,身体还不错,肉食少吃一点会更好一些。别杀大夫了,那一剑刺进去的时候人就断了生机,剑在体内震动脏器受损,这世上没人能治这个。” 大长公主挣扎着起来:“我要报仇!让闵铁龙和符标去把这个人找出来!” 白芷心说,这个可能有点难,虽然书房人来人往,但是她刚才看过了,有一个脚印留在半空柱子上,脚印轻而浅没有滑动的痕迹,至少这份轻功是比闵铁龙要好的。但她没有说破,只是对林骏轻轻点头:“告辞。” 林骏勉强笑笑:“有劳。” 才出太尉府,沈雍就说:“表哥虽然不大讨人喜欢但是很明白轻重,你不用担心。”白芷道:“我不担心这个。不过我想我们明天就会走,就不登门告辞了。对了,这个给你。”白芷摸出一瓶药:“续命胶是药丸,也有不能吞咽的,做成药水会好一些。别不舍得用。” 沈雍很是不舍,很想明天也一起走,白微已看出端倪,抢先跟沈雍告辞。沈雍只得与白芷拱手道别,目送她离开。 二白回到客栈就收拾行囊,原本要逛街的也不逛了,采买也是奔了店铺买了货就走。第二天,他们的车队很快上路,顾岩父子来相送,白芷道:“一动不如一静,暂且旁观。”顾岩这回认真听了,也老实答应了。 车队过了第一个驿站,沈雍飞马过来:“大长公主没有处死御医,我想你会愿意听到这个消息。”白芷一笑:“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啊。御医也太难了。”沈雍小声问:“你担心那位张御医?”白芷笑笑,没说话。 沈雍与白芷告别之后,对阮淇道:“把张百药吓回老家吧。”阮淇笑问:“吓?”沈雍道:“他不是管看贵妃的病吗?贵人如果病死,御医要被处死。哪天他高兴的时候派人在他旁边说,贵妃死了,我就不信他还敢留在京城。” 阮淇笑道:“好。” 沈雍又有点低落地说:“为什么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都这么好处置,最要紧的人偏偏让人手足无措呢?” “因为重要啊。” 沈雍翻身上马:“快些办。” 阮淇也扳鞍:“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京城,白芷却在驿站的房间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无名少年。 少年抱着剑,眼神很镇定也很冷,直直地看着她。 路过 以白芷的功力没进门就发现了屋里有人而且武功还不弱,但是打死她也想不到在论剑大会上不爱理人的无名少年居然会找到自己的门上还进了自己的房里。 【这是个什么情况?总不会是来找我比剑的吧?】白芷心里直犯嘀咕,因为看少年的眼神并不像要切磋的样子反而有着掩不住的敌意。 白微已经戒备上了,少年的功夫在同龄人中是绝对的出类拔萃,白微长他近十岁也须承认真正对上的时候自己没有他这样的锐气优先选项是靠智力取胜。白芷伸直手臂将白微拦在了身后,白微未必不是少年的对手,但是如果白微顶上去恐怕得受伤。 白芷抬脚跨过门槛:“哎,你来干嘛的?总不会是来比剑的吧?我是个大夫。” 无名少年道:“找的就是大夫!” 白芷一挑眉,并不很托大而是看似随意地在门口离他比较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谁受伤了?” 无名少年冷冷地说:“你救了那个小贼!” 白芷道:“我救回来的人太多了,是不是贼恐怕也不是由你来定的,不过我还是愿意多问一句,你指的是谁?” 无名少年道:“太尉府的衙内!” 白芷与白微交换了一个眼色,问无名少年:“太尉府的事是你做的?” 无名少年默认了,白芷道:“你是不是当时刺杀了两个人?” 无名少年冷冷地点头。白芷道:“我看到一个死人,很年轻。年老的那一个没见着,听说太尉已经死了。”无名少年道:“今天传言很多。” 白微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要是我想钓鱼也一定这样说,还得多放几条消息,有说死的、有说活的、有说重伤的、有说被神医救回来的,好做陷阱引刺客去探查。” 无名少年的性格一如他的剑,他不理会白微而是追问白芷:“真的死了吗?” 白芷道:“是你杀的吗?” 两人僵持了一阵,无名少年缓缓地点头:“他们该死!” “詹柏羽也是你杀的?” “他们该死。”少年的眉头挑了一下。 白芷道:“让我看看你的轻功你的剑。” “锵”一声,少年长剑出鞘杀了过来。白芷选的椅子是没有扶手的,往横里一移避开了这一下杀着。口里说:“我看过年轻伤者的伤口,除非是功力差不多的同门,否则应该能够认出来。”手一挥已招来了重剑。她的剑还是临行前顾郁洲给的那一把,珠光宝气熠熠生辉,与少年朴实无华的剑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的剑很快,白芷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出了三剑,白芷闪过第一剑,格住了剩下的两剑,把手反攻。 少年有了一点表情,说:“你的功夫不错。”第五剑掩杀而至。一旁白微气得破口大骂:“你脑子进水了吗?!住手!她说的是要看你造成的伤口!不是要跟你比剑!” 然而少年与白芷已经比上了,两个人都很兴奋。少年出道以来未逢一败,白芷从离开连天城也没认真打过架。白芷本人是不在意的,少年并不比当年的赤焰掌卫钧难对付,而她自己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少年在剑术上的天赋是惊人的,经验也还算丰富,只是缺少与顶尖高手的较量,白芷应付起他来并不很吃力。 白微骂完少年骂白芷:“你是猴子吗?!一挑你就打?!” 白芷一笑,她手上用的不是顾郁洲授的顾氏剑法而是顾清羽所传的飞云剑。离开连天城之后她又将顾清羽早先教授的功夫重练起来,一则有意无意与黑帖杀手做个区分,二则也不想扔下这门功夫,最重要的是,她想消化掉顾郁洲对她剑意的影响。 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风格都会受两个因素的影响:自身、老师。顾清羽第一个授她剑法,顾郁洲却是打磨她剑法的人,相较而言顾郁洲对她影响太大了。她毕竟不是顾郁洲,她需要有自己的风格。换套剑法也是为了育成自己的剑意。 这些都是在快速过招中无暇与白微细说的,白芷道:“你出去。”又与少年战在一处,驿站的房屋并不高大两人都没有刻意收敛,桌椅已经东倒西歪了,白微只好掠到门外往里看。他知道白芷功夫不弱,依旧不由自由的担心她会受伤。 屋内两人已过了五十余招,但白微疑心自己数得不对,因为两个人对招都是不等招式用老就变招,有半招的还有一招用完又即兴再变一变的。两人都很敏捷,即使手持重剑白芷也丝毫不显疲惫缓慢之态。 白微边看边往后退,因为两人边打边往边走,退到院中白微突然警悟:“来人,请驿丞暂避!”顾小姐有武功不稀奇,能打赢无名少年只能说明家学渊源,但是如果误伤了什么人还是会很麻烦的。白微紧急把驿站给清空了,不止驿丞,驿卒、厨子、杂役、过往恰住的客人也被客气地“请暂避”。 白芷又与无名少年在庭院中又过了三十余招,无名少年突然变招,一柄普通长剑被他使出了泰山压顶的气势。飞云剑法轻盈灵动,本就是顾清羽母亲的学问,顾清羽选这套剑法教白芷就是看中它比较适合女子使用。少年以力降会、以拙压巧不能不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然而长剑劈出与重剑相交无名少年突然变了脸色。 飞云流动,然而一切风暴雷霆都因云而生,无名少年以为的纤云弄巧一变而成狂暴雷霆。还是同样的招式,无名少年已招过两次,明明是格挡,相格的这一剑却于格挡之后电闪灵蛇一般从最刁钻的角度劈入他的面门。 不能说奇诡,反而得说很自然,老天要劈你光明正大从头上降雷,那也不能说是“意想不到”,毕竟不是从脚底劈上来的。 灵动的飞云剑被白芷玩出了新花样,也只有一个有实力的对手才能促成这样的升华。 飞云剑是白微烂熟于胸的,此时看得像是不认识了,白微扶住了额头:“泼猴!泼猴!这也是飞云剑吗?”师父用得多么的飘逸,就是自己也使得挺圆转,怎么到了白芷手里就成这样了? “咔啦!”一声带着水气脆响,庭中碗口粗的树折断了。剑气纵横,少年的内功毕竟弱了些,身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一个错身,两剑相抵,少年胸口一阵血气翻涌,血涌上脸满面赤红。“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白芷收剑后撤有些遗憾,如果少年再强些再能打一点,一定能给她更多的启发,她现在还是带了顾郁洲的霸道气。 白微终于可以故作不经意地叹息一声:“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白芷甩手还剑入鞘向四周望了一下,看到好些鬼鬼祟祟的脑袋,也有光明正大看的,这就更让人头疼了。因为那个两眼放光的少年她前几天才见过――印方的师侄邵仪。有关太尉府的事情却是不能公开说的,白芷道:“别埋怨啦剑客用剑说话不是本份吗?他衣裳破了,给他找件合身的穿上,这个样子让人围观多不好。” 白微会意,假借“致歉”的名义将人群驱散,白芷却给少年递了瓶伤药:“新配的,我还没给它起名不过治内伤挺有用的。”无名少年没有接,白芷道:“老虎如果因为受伤而被老鼠苍蝇羞辱就太让人难过了。”又将瓶子往前递了递,直接塞到少年的手里。 接着小声说:“你的剑法我试过的,你出剑急、快,人们会误以为你的剑就是干脆利落的一进一出,其实你用上了内劲剑出时已震坏了脏器。如果是这样,倒与我看到的那个死者的伤口很符合。我还听说,太尉已死,请我去的人是让我看大长公主的儿子。事相如何你自己判断,我不建议你现在再回去,那里很可能已经是陷阱了。” 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无名少年听前半段听得很明白听后半段有点吃力,想了一下才点头,说:“谢谢。”白芷笑笑:“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走?”无名少年也不忌讳,倒了颗药丸咽下去,说:“你剑法很好。” 白芷忙说:“我是大夫,不斗剑。”无名少年想了一下:“以后,你和你的家人,我不动。”白芷觉得这话有点怪,问道:“你以后……你打算杀人为业吗?”无名少年说:“詹柏羽劫杀了我全家。”詹柏羽的风格那得是把他家洗了吧? 白芷道:“你还有别的仇人要杀吗?还是养好了伤再去吧。” 詹柏羽摇摇头:“没了。” 白芷没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少年运一回功脸色好了不少,起身抱剑:“走了。” 时间刚刚好,他一走,白微就被邵仪纠缠着:“白世兄,我能向顾小姐讨教两招吗?”、“白世兄,我见过顾五爷用过这套剑法,叫飞云剑法是不是?”、“当时顾五爷与我师伯切磋用的就是这套剑法,可是不是这样的用法,这是怎么变过来的?” 他在京城跟着师父拜会二白的时候话少得让人觉得他很乖,现在看来那只是个假相。白微道:“邵兄弟,那是飞云剑法,顾小姐不给人看。”邵仪遗憾极了:“江湖儿女以武会友,就两招,两招行吗?” 程清风虽然拿这徒弟没办法还挺惯他,但在外人面前不能让他太丢脸,何况顾清羽跟印方是好朋友,但是顾清羽的女儿跟印方的师侄那是转了三转的关系,大小伙子找上人家姑娘,不合适。程清风把徒弟薅了回来:“你别给我丢脸了!那一个你都打不过,还要跟更高明的切磋?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好高骛远。” “可是师父,你从没说过我好高骛远呀。” 天下师父最恨的就是这种熊徒弟了!程清风薅得更用力了一些:“你给我过来!” 白微收拾善后完,钱也赔了驿丞,踱回来对白芷道:“恭喜顾小姐,虽不是论剑大会,也可算是一战成名了。”白芷道:“这算什么场面?”白微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这里是驿,还离京城很近,三教九流都有的,你猜刚才有多少人看到了?对了,我刚才还看到简淳了,跟只瘟鸡似的。” 简淳在连天城对顾清羽等人也态度也不咋地,白微或许会忘记自己的仇人,但一定会牢牢记住对他师父不好的人。得了机会就开嘲讽:“他还以为自己很有能耐呢,啧!在别人眼里他也就是个二世祖!还不如刚才那个小子。” 白芷道:“二师兄,你突然减龄二十岁。” 二师兄琢磨了一下,大怒:“你又嘲讽我!” “对不起。”白芷马上道歉,痛快得让白微非常怀疑她憋着什么坏。于是问道:“你要干嘛?”白芷道:“帮个忙,派人去京城把张先生搞出京,回安州也行,到咱家药铺坐堂也成,京城太乱了。麻蛋!我一直以为治不好就杀大夫这种傻逼剧情是编的,没想到真有这样的货,那就太危险了。” 白微认真想了一下说:“那就吓一吓他,他现在不是治一个挺得宠的贵妃吗?我找个人,在他高兴的时候说小话叫他偷听到,就说贵妃吃完药死了。不信他被吓过之后还能安心住在京城。” 白芷道:“别吓坏了。” “吓坏了反而好了,我这就去办!” ~~~~~~~~~~~~~~~~ 白微办事极有效率,当晚就派人赶在关城门前跑回京城了。 第二天一早,白芷早课完了要动身的时候,就听到程清风在跟熊徒弟死磕:“别给我丢人。”邵仪道:“就丢了!”拉拉扯扯非得跟着顾家的车队走。邵仪还很有道理:“师伯还在顾家呢,咱们去接了师伯回家过年!” 白微习惯骑马,凑近白芷的坐车说:“要不你打他一段算了。” 白芷道:“不好办呐!他这样的,手重点就打死了。” “有这么玄吗?他与那个小孩子比剑的时候可走了不少招呢。” 白芷撩开车帘:“那个小孩子之下,一招搞定。” 白微骇然:“真的假的?” 白芷道:“武功是什么?就是毫厘之间。什么叫境界?就是划一条线,对线下就是碾压,线上才叫切磋。和行医一样,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有一天心头一动突然看什么病都不觉得难了。” 拿医术打比方就很容易理解了,像白芷摸把脉就能治病,一般大夫就没这个本事。白微不靠医术吃饭,所以很坦然接受了这个例子。而他是江湖中人还是要吃饭还是要靠武功的,直接讲武功的境界他就不容易看透。“那就指点一下?” “飞鹤宗已经很合他的性情了,不存在武功路子不对脾性的说法,印世伯洒脱、程先生开明,他现在要需要的是练、打、挨打三样。跟我交手对他现在没帮助,你揍他还差不多。或者带回去,跟阿征互相磨着。” 白微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 拨马去找程清风,邀他们师徒同去顾府,同时含蓄地表示:“师父新收了一个弟子,或可与邵兄弟切磋。”邵仪瘪瘪嘴:“我想看高手。”被程清风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有人愿意理你你就知足吧!就这么定了!” 程清风想的是,到了顾府还愁没机会与人较量吗?白芷不出手,不还有顾清羽吗?陆英、白微、商陆也都是少年成名且在连天城那样的地方都有名号的,对于磨炼邵仪给邵仪长见识也是极有帮助的。 就这么定了! 程清风押着徒弟跟顾家的车队一起走。 一路还算风平浪静,大概是白芷与无名少年一战的消息扩散得没有这么快。路上也遇到过赶路的江湖客,多半是由白微出面接待,程清风师徒作陪,白芷或在车里或在房里看京城买的医书、练字,偶尔还弹弹琴,过得很是逍遥。 路过一些城池,又采买一些当地特产,回去的车队愈发庞大了。 走了约摸十日,白微一面说:“再过几天就到家了。”一面抱怨白芷买的东西太多所以走得更慢。白芷道:“我乐意。”正简单粗暴的互相拆台,派往京城的人回来了,脸上神情有点奇怪:“大小姐、二少爷,事情有点奇怪,张先生被连吓了三次,年也不过了,病着递了辞表回老家了。” “三次?”白芷道,“你们自己干的还说奇怪?” “不是,不是,属下等只吓了他一次,他当时就有些着慌,知道贵妃病情没加重之后略好了些。属下准备再吓他的时候又有别人动手了!” 白微问道:“是什么人?” “属下也觉得奇怪,怕有人对大小姐不利,就盯了一盯,发现是……沈家的人。” 白微的眼神颇含深意,白芷道:“嗯哼,那第三次呢?是你还是他们?” “都不是,是本家的人。” 都挺明白的,白芷想让老师离开是非之地,沈雍是猜到他的心思,顾岩也承了她的情知道她关心老师,些许小事也不用跟连天城打报告,他自己就决定了。 “不过,听说贵妃后来确实是病了。” 白芷道:“这大冷的天上路,他行不行啊?” “大小姐放心,咱们有人跟着的。” 真是太贴心了!白芷真诚地说:“你们辛苦了。” 那人笑笑:“是属下们份内的事情。” 白微道:“那行,他们要是去安州还挺好找的,你不是买了挺多东西吗?刚好匀一份给他们安宅过年。”白芷点点头:“行。”又让那人去休息,跟着车队一道回府。 白芷正要亲自分礼物给张家,白微却有点愁苦有点贱地爬上了她的车:“我说,那个小子可不像是想当弟弟的样子呀!你打算怎么办?” 白芷没好气地:“凉拌!” “我是认真的!你总算也是我师妹好吧?家里都很关心你的。” 白芷道:“那我也说过了,我不喜欢束缚。” “那你就这么……飘着?还是在家窝着?不大像话也不大像你吧?” 白芷认真地想了想,脑袋里有点空白:“我还真不知道。要不回去抓阉,抓到什么就干什么,抓到什么地方就去哪儿凑热闹吧。” 白微道:“江湖儿女一年里有几个月在外头闯荡是常有的事,你想出去散散心也不错,选个春秋天不冷不热的逛一逛也解闷。一打岔又忘了正经事了,沈家少主不是个能轻易打发的角色。” “他今年十八了,转年十九,沈家少主能不婚配?” “我是怕沈家上门提亲,到时候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不答应的原因呢?门当户对金童玉女年纪也挺合,你给师父找个理由?”说到底白微还是为顾清羽发愁居多。 白芷道:“你让我先过个痛快年行不?过完年我往外一走,你们就说找不到我。” “他要是找到了就让他把你领走?” “你找打啊?” “你打我一下试试?!”白微耍完贱又说,“那小子真是不争气!他路过的时候我真不想派人给他送礼。” 白芷抬手照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 白微说的是真的,沈雍在京城过不几天也得回沈家过年,从京城到沈家稍绕一点远就能经过顾府。沈雍如果不出意外一定会选择绕这点远,顾府一定要尽地主之谊招待一番,至少也得送点土产仪物。 二白回到家之后不及分礼物,顾清羽先问:“京城如何?”白芷道:“不是个好地方,还不如本家。”顾清羽笑了:“看来是真的不大舒服了。”白微道:“其实还行,就是后来出了点乱子。”简单说了无名少年扬名论剑大会以及太尉遇刺的事,小小提了白芷在驿站“小胜”无名少年。 印方、雷风都还在顾府,他俩决定最后留几天够赶回家就行。程清风师徒见印方,雷风就在一边好奇地问:“大侄女,你跟那个无名剑拼过了?”白芷道:“是切磋了一回。”雷风道:“赢了?”白微笑道:“是啊,还把驿站给人家拆了,我可赔了不少钱,她今年的压岁钱得扣!” 白芷道:“我才打坏多少东西?你就抠死吧你!” 那边邵仪已经很兴奋地讲述当时的场景,说到飞云剑法时更是手舞足蹈:“剑法我之前见过的,顾小姐用起来又是另一种气象!我与无名剑对战的时候可知道他的厉害,简直动也不敢轻易动……” 雷风一拍桌子:“大侄女,何必谦虚?!我们以前都为你爹担心,你以前可不大像话,现在好了,我们也可以放心啦,哈哈哈哈。” 这个话题有点伤感,顾清羽道:“雷兄,醉了、醉了。”雷风摸摸鼻子,也觉得自己好像揭了人家的短,说:“还能再喝点、再喝点,京城有什么好酒吗?”生硬地将这一段揭了过去。 白微就说沈雍可能会“路过”,顾清羽看了一眼白芷,说:“让阿英招待他吧,我看你与他不大友善。”白芷喷笑出声:“二师兄你究竟做得有多明显?”印方与顾清羽切磋最多,看她挺高兴的样子就说:“来,贤侄女,阿仪这小子不像样,我老头子可堪一战吗?” 拖着白芷去过招。 所有人也不管什么京城物产沿路土仪,都去了顾府的演武场。 印方年纪虽大豪气不减,白芷看过邵仪与无名少年过招,同样的剑法由印方使出来更多了大开大合的气度,无名少年若与印方对战恐怕是不易获胜的。这一战又与无名少年不同,印方明显体会到了无名少年不能体会的东西。变招不止是招在变,还有内功心法的相应调节。待要更加仔细体会,那一丝奥妙的感觉又消失了。印方遗憾极了。 最后两剑相交,剑面相撞,印方手中剑碎成了数段,程清风大惊失色!白芷趁势收剑,印方看了看地上的碎剑,摇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一代足以令江湖变色啦!”叹息数声,别人也不好劝,他突然仰头大笑:“妙妙妙!” 好友与师弟都知道他的脾气,这是真的没有生气,也都说:“要是一代不如一代,咱们怕不是要被这些小东西愁死?”印方笑道:“不错,眼看江湖风云起,他们这一代早些长成也能使家业不败。” 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虽不如顾郁洲这样的一代宗主,也是一方耆宿,眼光嗅觉都还可以,也是看出江湖即将生变。 程清风看着徒弟有点愁:“师兄也这样说吗?只盼这风云来得晚一点才好。” 也不知道印方是不是乌鸦嘴,没过两天沈雍真的“路过”,被陆英接待的时候接到了:“来年春夏将办论剑大会,不知顾叔父会不会去?” 他比白芷小,他爹年纪却比顾清羽大,所以便自发地叫了顾清羽“叔父”。 陆英道:“还没有接到消息。” 沈雍道:“铸剑山庄他们几家提议,地方就设在铸剑山庄,简庄主拿出了一柄宝剑作为彩头,几大派联名发帖,我因在京城所以知道得早些打算去看看,想必府上很快就会有请柬来。顾叔父会去吗?” 陆英道:“若无意外应该会去。” 沈雍道:“那……阿芷呢?” 序曲 陆英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沈雍会着他的面说“阿芷”。沈少主不是个轻浮的人,看到个姑娘就要吹口哨绝不是他的做派。白微曾提到过“那个小子真会顺竿爬”,但陆英认为沈雍的作风至少会有一个引子。哪知沈雍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叫了他师妹的名字。 沈雍也是有点急了,白芷对白微提到过沈雍的年龄,沈雍与阮淇在一处的时候又何尝没有计算过白芷的年纪?她比沈雍还大上三岁,一眨眼不知道从哪里薅出门亲事也绝不奇怪。当年顾清羽可是已经给女儿订了一门亲事的,只是被顾郁洲给搅黄了而已。 感谢顾老爷子!沈雍想管他叫爷爷。 陆英的目光有了一点探究,沈雍坦坦荡荡地任他打量。陆英道:“师妹向来不喜欢别人多管她,她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临时改了主意也有可能,我们可不想拘束她。” 这话似有深意,沈雍有心再问又隐约觉得不妥,还是阮淇插言道:“顾小姐果然洒脱。听说她与无名剑一战而胜,不知道会不会对真正的论剑大会感兴趣?”陆英笑道:“她或许对伤病更感兴趣。”阮淇接手了与陆英的交际,沈雍想:【论剑大会伤者应该不少吧?】 阮淇看看他的神色,对陆英含蓄地一笑:“少年人有锐气,真好,我却已经老了。”陆英道:“我似乎还比先生年长两岁,就更不敢说锐气了。”阮淇道:“怎么会呢?论剑大会陆兄不是也要去的吗?我近来常想,江湖儿女如果不曾恣意过似乎辜负了这片江湖。论剑大会见。” 陆英笑道:“好,论剑大会见。” 沈雍满怀遗憾,闷闷地与阮淇重新启程。走了一阵才问阮淇:“顾家是不是觉得我非良配?否则何以原二都可,我却不可?”阮淇道:“顾五爷只有这一个女儿,未必愿意她远嫁。顾小姐又很有个性,父兄管不了也不令人意外。如果不是这样,恐怕阿雍也不会这么上心吧?好事多磨。” 沈雍笑道:“也对!她难缠一些最好了!这样别人也拿她没办法,我就有时间了!” 阮淇与沈觉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沈觉早写过信给本家老太君,老太君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沈觉就知道还是有戏的。两人一路跟着沈雍回到了沈家,先拜老太君。 沈老太君比顾郁洲小不了几岁,她生育晚,儿子又与京城一个大家闺秀磨了好些年,最终沈雍比白芷的年纪还要小。沈老太君精神非常好,她年轻时功夫并不算顶尖却是心智坚定又颇会持家,后来儿子儿媳早逝,她纵横捭阖牢牢把住了本家的话语权,让沈家未来家主的名头一直扣在沈雍的头上。 这样一个厉害的老太太看起来却慈眉善目,随着孙子长大成人,她越发的像个菩萨了。看到小辈第一句话就是:“好好好。” 拜完老太君,沈雍汇报了京城的见闻,沈老太君笑道:“要不是你外公年纪也大了,我才不让你这时节跑这么远呢!快去换了衣裳来。” 沈雍被支去换衣服之后沈觉被问了一些路上的事情,包括目前江湖上已经传起来的无名剑。沈觉道:“无名剑确实不俗,难得是年轻,若有机缘未来不可限量。”沈老太君道:“听说输了,输完就没影儿了。”沈觉道:“是。包打听的人当时就在驿站里,千真万确。” 沈老太君摇摇头:“他们也就只能看出个输赢,看不出更多。不过顾家小姐的医术已是极好,也够她用的了。你这一路也伤脑筋吧?回去看看媳妇孩子吧。” 沈觉一走,阮淇自动地笑了:“老太君。” 沈老太君问道:“你说还是我说?” 阮淇道:“晚生先谢老太君成全晚生的心愿。” “不是顾小姐帮的忙吗?” “她当然也帮了忙,晚生这十年来却是承的您的恩泽。” 沈老太君笑道:“你的嘴什么时候这么甜了?好,这话我喜欢听,我就舒舒服服享用了。不过光说好听的可不行,我还要听一听实话。你看顾家小姐怎么样?与阿雍合吗?” 阮淇道:“顾家小姐小的时候恣意张扬,这些年经历了很多,经历是会改变人的,所以合不合还要看阿雍接下来与她怎么处。不过以晚生之见,若能成其好事,那也是极好的。比现在相看的这些人家都好。” 沈老太君问道:“你这么热心,不怕有人说你是因为欠了顾家的人情吗?”阮淇道:“鼠目寸光的人晚生还不放在眼里。我是因为顾小姐的那句话――老英雄膝盖金贵。”白芷说过,如果因为那一跪抹不过情面接了他的事就是顾、沈两家的冲突,让江湖看笑话,所以她接下来才干预了这件事情。阮淇就是觉得她的点掐得准,这得是合格主母的基本素质。 沈老太君问道:“你是说要赶紧定下来了?” 阮淇道:“若顾家没有异动,还是暂缓为佳,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才好看。江湖儿女,挥洒自如些更好。” 沈老太君笑道:“就依你。” “哪里会依晚生呢?人您都还没见过,难道不想再看看?” 沈老太君道:“年轻人,太犀利。” 阮淇辞出,半道上截了沈雍:“阿雍,你可要好好谢谢我。” 沈雍问道:“什么事?” 阮淇道:“老太君不反对你的心意,你可以先不用担心她老人家给你订了别的人了。” 沈雍小声嘀咕:“难道订了我就要娶吗?”话锋一转,“想订的又订不下来。” ~~~~~~~~~~~~~~ 且不说沈雍得了阮淇的助力正在琢磨心事,被沈家讨论了好几回的白芷正逍遥自在。 她过了不少新年,以前不是在张百药家里连脸都不能露就是在连天城全家一起装模作样,今年实在是过的第一个舒服年。 从京城回来先被薅去打了一架,打完了就是分礼物,她对顾府有多少人是没有数的,只记得几个旧熟人,于是给所有自己记得的人都准备了礼物,跟同了一路的左虹都有份。白微准备得更周到,还以她的名义准备了一些,阖府上下都有,人人脸上带笑。 陆英把药铺也准备好了,预备出了正月再开张――大夫、伙计也得过年。 白芷在没有烦心事,也不大想掺和管顾府的事,她心里明白自己终归不是顾清羽完整的女儿,这么热心人家家业干嘛呢?才与无名剑、印方、雷风较量过,白芷就抛开这些研究剑法。 这是江湖儿女的主业,想教她管家的陆英和顾清羽只得暂缓了念头。于是白芷什么也不干,逍遥自在地摆弄她的剑,趁印方、雷风还没走又拖着他们过招,不断地磨炼自己的剑意。到印方、雷风离开的时候,她的技巧又上了一层楼,之前所悟之境界也渐渐稳固。 【总觉得还是差了一层窗户纸,看来急不得,还是得堆经验值,等机会突破。】白芷屠龙术学得不咋地,倒还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道理,比如量变引起质变之类。如此一来她反而容易静下心来去积累,再紧迫的事情她也能稳得住去一点一点的做而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不急不躁稳步前进正合了修炼之道。 除夕这一天她照例出关,顾府上下已装饰一新,仆人下属看到她都问好。商陆抱着一盘桔子砸她:“你够会偷懒的,我们都要累死了!”白芷伸出两指夹住个桔子:“我怎么觉得你挺无聊的?闲得开始数桔子。”他二人见面必有一掐,多数是商陆败退,以前商陆还能威胁要揍她,现在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好一通乱叫。 白芷仰在廊柱上剥桔子吃:“桔子不要吃太多啊,上火的,你火气已经很大了当心等会儿头发冒烟。” 顾征抱了一只攒盘过来:“师兄师姐,有蜜饯要不要?”白芷高兴地说:“你话多了哎~”商陆道:“你又欺负他了!”白芷道:“你别倒打一耙,我这么慈祥!”商陆道:“慈祥也不见你多关心关心他。”白芷道:“过完年我带他出去玩,你就知道我有多好了。” 商陆警惕地问:“你要干嘛?”他与白微相似的一点是就爱问白芷要干嘛,这回也不例外。 白芷道:“让他给我拎药箱。佛家讲入世,多看看人间疾苦能炼心的。不管走哪条道,心智坚定的人才能走得更远。” 商陆将盘子扔到了桌上,拍拍手:“好像有道理,到时候我也去。” 两人闲聊顾征就在一边听着,他与商陆最合得来白芷又让他挺佩服,跟这两个人在一块儿他也乐意。只是这一对师兄妹实在是不务正业,居然抽空闲嗑牙直到天黑。 顾清羽上座,徒弟女儿五个人围着坐满了一张团圆桌,商陆与白芷卷起袖子抢菜吃。白芷两条嫩生生的胳膊上下翻飞,臂上一龙一虎活了一样在桌上腾挪。两人筷子都要撞断了,顾清羽也不阻止。商陆一边抢一边骂:“你又吃不多!”白芷道:“那我也得吃得好一点!” 白微趁两人抢一盘烤羊腿的时候飞快将桌子另一边的一盘鸡端离了桌子:“来,阿征,快吃!”陆英也笑着拖了盘鱼下桌托着盘子与顾清羽两个人吃鱼。 厅中几席是左虹等下属或是管事等,看着主人家这样也都笑着划起了拳。外面爆竹声响,厅里热火朝天。 第二天人人挣扎着早起要红包,今年的红包也是份量十足。白芷捧着钱袋笑眯眯地说:“我要买好多炮仗来放!够我玩很久了!”白微道:“也不知道买点旁的。”白芷道:“我还用买什么?不都有了吗?阿征你呢?要买什么?”顾征想了想:“看竹子的九连环挺有趣的。”这孩子没见过质地这么草根的玩艺儿,觉得新鲜。 拜完了年,当天下午就拖着顾征上了钟楼:“来,教你怎么找人。蹲钟楼顶上往下看,全城哪里房最矮、灯最稀、哭声最多,人走路脚拖着地抬不起来就是哪里了。这样的人家不可能没病没灾,只有看不起病硬扛。” 顾征问道:“现在就去?” 白芷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走了!”先拽着顾征进了还没开张的药铺搜了常用药,打了一大包让顾征扛着,两人路上遇到商陆,又多了一个苦力。到了“房最矮、灯最稀、哭声最多”的地方,现在是白天看不到灯但炮仗声很稀。 商陆也是见过各种场面的江湖人,虽然感叹:“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凄惨的地方。”接受起来却很快。顾征就完全不同了,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悲苦。从大年初一开始,顾征过了一个难忘的正月。 白芷是半天在家琢磨事儿半天出门,每天出门就成了顾征心情极其复杂的时候。人在极贫困的时候是根本没有条件去掩饰的,善者极善、恶者极善,那么的赤-裸-裸。这一个月顾征被从头到脚洗了一遍,白芷情绪稳定,觉得这个年比以往都要好。 二月里,药铺开张围观者众多,白芷用一个正月开了场面,城内各种疑难杂症她都看过,此时再开药铺,只要她出现,便会有许多付得起钱的病人捧着钱来看病。白芷却又不经常出现在药铺里,她这一个月来也有所得,需要闭关消化一下。 但到三月的时候,顾清羽却把弟子们都召到了一起:“论剑大会的请柬早已收到,日子定在了四月初,我打算这几天就动身。” 陆英算了一下:“师父中途还有事要办吗?不过二十日的路,却要提前四十天,需要我做旁的准备吗?” 顾清羽道:“你忘了吗?铸剑庄旁边还有谁?” 顾方,顾清羽的堂兄弟,分家之后这是第一次见面,是得提前联络感情。同时早些到也可与提前到的各路英杰碰个面,在论剑大会之前就小聚一下。陆英道:“我这就去准备。我还是留下来看家吧。” 顾清羽道:“都去,你们在江湖上也都有些名气了,今番不为扬名。这一场与京城那场儿戏不同,各路英雄云集正可长长见识。” 他还有一个想法,这种大会一定会有长辈带晚辈去的,有合适的姑娘也可以给徒弟们相看相看。 ~~~~~~~~~~~~ 顾清羽说“不为扬名”,在路上却不得不先扬一回名。 几人三月初六动身,一路不紧不慢往铸剑山庄去,沿途看到了不少行色匆匆的江湖客。他们都是提前过去交朋友拉关系,或是孤身前往,或是三五好友同行,又或者是带着一干弟子随从――这些人的排场都没有顾清羽的大。 顾清羽本身不大乐意带一大堆东西,考虑到带着女儿,姑娘家得过得舒服些,再一想到时候大会人多,许多东西现买会困难,也就默许了陆英的准备。于是顾府一行人摇招过世,人还没到铸剑山庄就已经引起热议了。 起先几日还罢了,走到第十天,通往铸剑庄的几条大路附近的城镇的客栈住客明显变多,一行人由包下两个院子附近还能有空房,变成能包下一个院子隔壁也住满了。第十天的晚上,一家人正在顾清羽面前吃晚饭的时候,店小二半跑半爬地跌了进来:“哪、哪位是顾小姐?有、有人给您送了个人来!” 白芷将最后一片竹笋咽了下去,问道:“什么人?” “您、您自己看吧……” 白芷步出房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气,毫不犹豫地循着味道过去,只见在客栈的大堂里两张桌子被并成一张,上面放了一个人。这个人手脚的筋脉已经被挑断了。白芷这次出行因为是去看打架的,器材药材带得都足,问一声:“这是什么人。” 也没人回答,只有掌柜的说:“人送过来就这么放着了,送人来的也走得不见影了。” 那是得快点治,白微从后面闪出来说:“你来治他,外面的事我去查。” 客栈里陆续有吃完饭听到响动的人出来看,都小声议论着:“求医?”、“哪家求医把人放下就走的?没看是新伤吗?”、“这是踢馆吗?”江湖里干出这种事来的,必须得是挑衅。白芷顾不上发火,对陆英道:“大哥,得布置出一间静室来。” 一直忙到大半夜才算完活,白芷很是恼火。这种接续的手术是极难恢复到原状的,断筋比断手要容易一些却也非常受罪。白微去了半天回来了,说:“送的人也不知道,有人给了他们钱。没看清脸,不过身形、声音像是男子。” 隔了一天,行程的第十二天晚饭的时候,白芷饭吃到一半,又来了一个开膛的,肠子都流出来了。白芷正挟着片溜肥肠,商陆气得把整盘菜都扔了。 白微也有点气极败坏:“混蛋!” 白芷道:“这人打算一路都这么干?”白微道:“我去前一站等着他!” 结果还是没有等到,第十三天晚饭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被送了来,这回是中毒。她体内有五种毒素互相压制达到了一个奥妙的平衡,随便解哪一样都不太难但是会破坏平衡最终被毒死。 第十四天中午,又赶在吃饭的时候外面送来一个新鲜的、被砍断了手的人,白芷的判断是创口还很新鲜,就是说他们离凶手很近。这一天过得格外的长,行路也被耽搁了。因为忙碌,晚饭也晚了,吃完晚饭再巡一回后面车上带着的四个伤患,白芷对白微说:“让人先去打听有没有失踪的人,创口太新鲜了,我怀疑是事先绑架了人等我们到了再动的手。” 白微道:“我原本以为是找你斗医术的,现在看来这就是故意要挑衅我们。我这就去办!” 第十五天中午,人还没有找到,第五个受害者又出现了。 白芷匆忙急救,对白微道:“得我亲自去。” 白微担心地问:“你行吗?” 白芷道:“我有数了。所有伤者从受伤到送过来的时间越来越短。我说不太准确他们是多久前受的伤,感觉还是能感觉得到的。他送伤者来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再不找到他,他会当着我的面杀人的,你算过咱们在路上走了几天了吗?十五天了,如果五天之内我们抓不到他,他一天送两个人来,一气送到铸剑山庄,乐子可就大了。” 话一出口,陆英就说:“做出这样的事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就为了下我们的脸?”白微道:“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丢脸,我只知道凶手已经扬名了。” 白芷道:“等等,查一查这几个人身上有没有什么标记!如果有,我猜的可能就对了。” 商陆有点转不过筋来:“什、什么意思?” 白芷道:“这个人的心理挺变态的。” 白微跑了出去,过不一会儿回来说:“有的,在耳后都有数字。” 白芷道:“明天你们先走,不用理我,左虹扮成我坐在车里。” 次日一早,白芷蹿在房梁上,车队走了有一阵之后她才在外面慢慢地跟。车队后面跟了不少跟随看热闹的江湖客,她披个素面斗篷,拉上兜帽也就不甚打眼了。 谁说这人一定就在前面了呢?从第一个伤者出现已经第六天了,如果在前路有这样一个人,除非他的顾郁洲那样的势力,否则早被闻风而来的江湖侠士们找到了!这么判断还有另一个依据――白微的能力,如果连白微都找不到,那么这个人多半不是在前面。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他不在前面等而在后面跟,往前找死也找不到他! 他一定有可以携带一个人的工具,要么是车,要么是轿,要么是箱子,或者背个麻袋之类,白芷认为最后一个不太可能,还是马车的可能性更高。车里应该已经绑架了一个受害者,受害者耳后应该已经有了数字的标记,这是活生生的证据。 白芷也是送一次干这种推理的勾当,当时是觉得眼熟才决定估且一试,万一猜错了也没关系,那就让白微继续用之前的思路找人。反正人她是救活了,也不算砸了招牌……吧? 白芷一面安慰自己一面观察,尤其注意有车的人,一路已经排除了好些,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一辆马车上,普通的马、普通的车,车夫戴着斗笠,一路上车里的人一口水也没喝也不曾方便更不曾说话。白芷跟着马车进城,看见斗笠往上掀了掀,正对的恰是顾家车队的方向。 进城之后马车并没有急着随人流去客栈围观等今天的伤者被送去而是慢慢地走,临街人家里陆续飘出饭菜香味的时候,车夫掀开帘子钻了进去。车内随即传出一声闷哼,白芷扬手出剑掀掉了车顶! 车夫一只拳头正顶在一个人的胸口! 车顶掉地发出巨响,临街铺子的老板娘从二楼探出头了随即一声尖叫!走远了的侠士们听到声音立刻掉头狂奔回来。 车夫按下斗笠一跃而起,轻松从破车上跃下。 【轻功不错嘛!】白芷翻了个白眼,先落下来看伤者的耳后,果然有一个数字。那便没有任何的疑问了,她猜对了!白芷问道:“先前伤人的是你吗?” 看到有人来了车夫反而不了逃,看侠士们陆续赶到打算围堵他车夫将斗笠往后一推,露出一张还算俊秀的脸,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是我又怎样?哈哈哈哈,看到你们一群‘成名人物’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真有趣。” 侠士们义愤填膺:“你这个江湖败类!”边骂边打,完全不讲江湖规矩地围攻。 车夫武功不错,左躲右闪地戏弄侠士们道:“败类我也要做最大的一个,被败类戏弄的感觉如何?”又指着马车问,“不先救他吗?他可就要死了。” 此时顾清羽赶了过来,白芷是故意将车夫留到现在的,见他来了才说:“是他了。”顾清羽道:“阁下要考较小女的医术只管登门就是,顾某并不会阻拦,何必伤及无辜?” 车夫居然笑了,声音低低的:“谁管她医术高明不高明?我只要江湖知道我!选她不过是因为她是最近出了大风头的那一个。你们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艹!还真是个变态!】白芷道:“我医术高明不高明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死了。数三声,不报名字你永远没机会了,不开玩笑哦。” 车夫笑了:“好,一、二……” 白芷动了,剑光一闪一颗清秀的脑袋飞到了半空。白芷还剑入鞘,正对着刚刚赶到的白微说:“不骗你。”这货水平不及无名少年。 亲人 白微并没有怀疑过白芷的话,白芷说正事还是胡说八道他是分得清的。他还知道白芷另有一个马甲,一招杀虽然不容易,但如果是“连天杀神”做的,那就又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白微点了点头:“晚饭还没吃吧?今天能消消停停吃一餐了。” 白芷道:“好。”猜都猜得出来,白微肯定不会由着这家伙就这么死了,脑袋都拿下来了,白微至少会查一查这个人的来历,无论查不查得到。 顾清羽道:“将这里收拾一下,咱们回去吧。”他命人将伤者也给抬了回去。白芷道:“我先看过了再搬动。”内伤,肋骨还断了几骨,白芷顺手把他肋骨给正了绑了两片木板:“遇到伤者不要随便摇晃、移动,重击之下轻易移动断骨会刺破脏器,那就真没救了。好了,回去吃饭吧。” 顾家人对白芷的行为并不感到惊讶,包括晚一步来迎他们的顾征。原本跟着顾家的车队看这桩江湖奇闻又或者有些侠义心肠的人却不这样,他们中最先听到动静赶过来的人是围观者里武功最好、至少是轻功最高的。这批人试图与凶手交手,并且被戏弄过。他们有的存了生擒的念头,生擒也比击杀为难,但是当时在场五、六人联手未能占到便宜,白芷却只是抽剑、划一下、还鞘。 这些人不免与亲近的人交流,以为江湖传言“无名剑”败于“无所不治”之手应该是真的了。这次论剑大会还没开,第一个叫响的剑客已经出来了。 他们如何想顾家人已不甚关心了,他们一连糟心了好几天,一朝解套,商陆笑道:“你午饭肯定没能好好吃,晚饭就安安稳稳的吃,有什么事都别搭理。” 白芷也没跟他犯嘴贱,愉悦地笑道:“那是当然!只是这几天咱们终归耽误些行程恐怕要晚一点才能到了。”陆英道:“已经派人与堂叔说了,况且现在江湖上的事传得很快他应该已经知道咱们遇了点小麻烦,不会不通情理的。” 顾清羽还是不大乐意,以为这凶手脑子是真有病,江湖上邪性的人有为了比斗拿活人当道具的,那些人至少还与本事沾个边。这一位从他最后的表述来看,虐伤无辜都不算个事儿,他甚至不是为了从这种虐待中获得快-感。 白芷道:“对呀,心理变态嘛!而且他肯定不甘寂寞,肯定还会有别的计划,还是死了干净。”商陆道:“对!以后再也不用这种货色伤脑筋了!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觉,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我都要出白头发了。” 几个人说话也没插flag,第二天也没人找他们的麻烦了。 一夜好眠之后赶路也快了几分,越往铸剑山庄去人越来越多,想提前到的非止顾清羽一人。眼看还有三、四天路程的时候,车队又遇到了成群结队的小贩。他们都是附近嗅到商机的人,铸剑山庄会招待名宿大家的食宿,也会在正式的日子安排简单的流水席。其他的方方面面就得靠各位侠士自己解决了,这些都需要小贩供给。 低端的有挎篮卖瓜果的,高端一点就是结个小商队,还有卖柴米油盐猪羊鱼虾的,每一次这样的武林大会都不乏这样的普通人来活跃气氛。 顾家的车队带的东西周全,却也不乏有小贩围上来兜售自己的货品。但是顾家的车队并没有用得上与他们交易,在离铸剑庄还有两天路程的时候,顾方已经派了儿子带了一列车队来迎接――生鲜都自带了。 顾方的新府与铸剑山庄很近,这次也因交情参与了一部分的筹备工作,他在江湖上的名头比在连天城时还要高一些。顾方的儿子顾珍辰也有点意气风发的意思,见到顾清羽利索地磕了个头:“侄儿给伯父请安!”他们已经知道了顾清羽路上发生的事情,也派了人赶过来预备协助调查,人还在路上,这边已经将事情解决了。 顾珍辰被顾清羽扶起来之后就又说:“这次三姐姐真是名振江湖了!” 白芷以前在连天城的时候与他只是混个脸熟,若说交情也就是给他清过上火冒出来的青春痘,异地相逢,两人竟都觉得对方亲近了不少。白芷说:“要真是这样,那江湖就太没见过世面了。接下来的论剑大会才是真的盛事。” 顾珍辰笑嘻嘻地:“是件大事,说盛事可也说不上,不是咱家发起的,这江湖上能有什么称得上是盛事?” 顾家出来的人总带一股不自觉的傲气。顾清羽道:“出去不要这样说话,要谦逊些。”顾珍辰道:“侄儿明白的。”又给顾清羽说:“普慧大师已经到了铸剑庄了,三伯伯派了大哥来,已经在家里住下了,大哥也想您想得紧。” 他说的大哥就是顾翊徵的长子顾炯。 接着顾珍辰又说了一些已决定到、并且决定借宿铸剑庄或者是顾方府邸的人,江湖八大派统统得以安置在府内,二流的门派也能混到住处,一些名宿也有单间。他们又紧急在附近盖了些简易的木屋,普通江湖客先到先得,春夏之交习武之人也不会觉得冷。 顾清羽问道:“飞鹤宗、雷鸣庄、无极观可有人来?” 顾珍辰笑道:“就知道您会问及这几位,我爹已经先将他们的住处安排好了,与您住的不远方便叙话。” 顾珍辰陪同顾清羽去顾方家,一路上行事或许比陆英有所不足,考虑到他的年纪,顾清羽中肯地说:“他们也算是站住脚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到了顾方的新家,白芷下车后一抬头,看到横着一块匾,上书“快意庄”,心道:【有点意思。】 他们得先去拜见顾方的父亲顾冲,那是顾清羽的亲叔叔。这也是个老而不丑的人,意态已没了在本家时的拘谨,潇洒地一挥手:“我一向不管这些事情,他们年轻人爱凑热闹,我就说,你们去闹吧,别烦我就行。我呀还去庄子西边儿钓鱼,老五你得闲也来。” 顾清羽笑道:“好。” 顾炯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又是一番见面,顾炯又夸了白芷几句。白芷道:“别寒碜我了行不行?你们谁出手也都能拿得住他。”顾炯道:“那不一样,我们可得费力些,单是找人就得花功夫。来来来,你与我是邻居,叔叔安排得可周到了。” 几人扫了一眼房舍留人摆放行李,便去顾炯那里说话。他们都顾家人,住得都近,顾珍辰的妹妹顾辛夷也跟了来。顾家没丑人,一屋子的俊男美女如琳琅珠玉。先说些离别之后各人的情况,各家日子过得都挺有规律的,什么经营买卖之类就不值当说,论剑大会当前,说得最多的还是白芷的剑法。 顾炯道:“头先只知道你学剑了,这才几年?就有这般成就了,可见人还是需要有天赋的。我琢磨着我自己练剑的功夫也不比你少,怎么就觉得剑法还是不够高明呢?” 白芷道:“越说越离谱了。”顾辛夷新学剑法,便缠着兄姐要求指点。还埋怨亲哥哥:“让哥帮我看看哪里不好,他总说忙!”开始练剑的时候是需要有人随时纠正的,白芷想了想,道:“我倒有个办法,要不要试试?” 顾炯等人也想看她是个什么办法,却见她将穿衣镜拖了出来,让顾辛夷就在镜子前试试动作,这样自己就能看到。 顾珍辰以手加额:“三姐姐,那她就光照镜子去了,再也练不成剑了。”被亲妹提着剑追杀了半座快意庄。围观的兄姐没一个阻拦的,都看他们兄妹笑闹。 ~~~~~~~~~~~~~~~~ 此时,听着年轻一代的笑声,顾清羽却与顾方正在静室里严肃对座。静室颇有本家的风格,宽大的拉门打开,正对着庭院清景。短桌上的茶盅冒出袅袅蒸气,顾方的脸上不再是迎接亲人的笑,而有些愁苦:“恐怕要出事。” 顾清羽道:“没点豪气没点脾气还叫江湖人吗?江湖人扎堆的地方哪次不出点意料之外的传奇故事?这样的事情,我在路上已经遇到过了。” 顾方道:“不瞒五哥,我是为了经营家业才参与筹备论剑大会,等闲的意外我早料到了。而这次却有些不同,你在路上遇到的这一个,论恶毒狠戾心思邪诡,江湖上十年也出不了一个。他,绝不能被称为白道吧?黑道有异动了。” “黑道白道都是江湖,哪次一个动了另一个不动?你开大会,他们当然惊心。” “我还是有些不安,一个两个黑道人物想出头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担心的是整个黑道一旦席卷而来……” 顾清羽道:“我们大家都在!只要一家人一条心,有什么迈不过去的槛儿?” 顾方叹道:“那一位自己造孽把自己作死了,弄得老爷子也神隐,一分家,本家对江湖的约束确实大不如前,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就这黑道的消息,咱们知道的都比以往慢了好几分。” 顾清羽问道:“后悔吗?” 顾方坚定地说:“现在还有命坐在这里发愁,有什么好后悔的?” 顾清羽道:“那就把这坎儿趟过去!千锤百炼,终成大器。” “好!”顾方旋即与顾清羽商议起应对之策来,有人闹场如何压制,有人煽动混乱如何调解,万一事情压不住了,自家的孩子们如何快速、安全地送离险境。顾方建快意庄是先有构思再动的手,撤离的通道也预留了,此时也拿出来与顾清羽参酌。 顾清羽道:“如果到时候只逃出了咱们的孩子恐怕是不够的。”两人又加了一些江湖年轻的种子进去。 顾方最后把沈雍的名字也加了进去,又说:“詹柏羽一死,南方黑道也是乱了营,沈家也不压一压,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顾清羽道:“南方河流纵横又多丘陵,地理上就大适合四处征剿,倒也不怪他们。” 两人又商议了一阵,最终敲定了方案。之后两人分别与顾家小辈谈话,给各人分派了任务。白芷身兼奶妈、DPS双职,自觉应该能够胜任。 任务都分派完了,顾清羽趁印、雷等人都还没到,就去抓顾炯来过招。 白微就与白芷看完那边兄妹相残,再凑到这边看顾清羽教侄,白微问白芷:“他,几招?” 白芷道:“他比无名剑略高明一些,但是我对本家的武功太熟了,一。” 白微翻了个白眼:“那你别打他。” “切~” 顾炯被虐了半天,叔侄俩在一边喝茶,商陆又蹿来与白芷胡闹,两人用小擒拿手戏耍,白微问:“几招?”白芷手一抖扣住了商陆的脉门:“这个的武功我更熟。”白微道:“这个可以随便打。” 正笑着,顾征跑了过来:“师父师父!辛夷姐姐让我赶紧来告诉您,萧家来人了!” ~~~~~~~~~~~~~~~~~~~ 这样的盛会,萧家当然也会来人。萧韶还得管顾方叫舅舅,来了也是住顾方这儿,何况这里还有一个亲舅舅?只是这次见舅舅是百般滋味在心头,甥舅二人除了标准的问候和关心之外再找不出别的话来说了。 最后还是顾方问:“你母亲还好吗?” 萧韶露出一丝苦笑:“大舅舅去世了,她很伤心。” 这话说得就极没意思了,大哥死了伤心,二哥死得更无辜,她不也是照样言笑晏晏?萧韶说完,自己也觉得无趣。一看顾炯在顾清羽身边叔侄意态亲昵,想到自己甥舅之间,住得近了尴尬,住得远了被人背后嘀咕也尴尬,一张俊脸苦了下来。 顾清羽知道他不自在,缓声道:“你才到,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前辈到来,到时候我为你引见。” 萧韶借势告辞,他也坐不住,仆役提着把折扇在后院Q,将将遇到白微接了消息去办事,白芷一个人闲在花树底下。萧韶想了想,凑了过去:“蓉妹妹。” 白芷也含笑打招呼:“表哥。” 萧韶犹豫了一下,道:“我有一件事一直有疑虑,你能为我解惑吗?” 白芷道:“什么事?” 萧韶道:“当日我娘急症,咱们赶路的时候两处都出事了,这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营地有强盗,城里也有,营地强弓劲弩围攻有伤亡尚算正常,城里总没有吧?为什么只死了大舅舅一家?我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白芷用疑惑的口气说,“什么真相?本家不是已经给出说法了?” 萧韶的表情像是在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白芷却一点玩笑也不与他开,直接了当地说:“本家给的就是真相!姑姑的病,我也绝不会看错。” 萧韶道:“太巧了!”白芷轻嗤一声:“世间的巧合多了,瞧,树上掉片叶子下来就砸你头上了。”萧韶抬手从头上摘了片花叶下来,低声道:“近来我娘很不开心。” 白芷道:“谁没了亲人都不会开心,难免会多想,感情越深想得就越多,整宿整宿睡不着。外间有什么猜测我都知道,他们的耳语声大得让人想听不到都难。我把话撂在这儿,我能让人死得无声无息、毫无痕迹,你信不信?大伯的伤捏在我手里,我想怎么让他死不行?比如发狂杀了妻儿什么的。你就把这话告诉姑姑好了。” 她倒是有这个本事,萧韶的表情稍缓,对白芷道歉:“抱歉,我这几年来实在是身心俱疲。” 白芷道:“谁不是呢?你也消沉了好些时候了,这次大会好好振作,姑姑的心里也能得到些许安慰。” 萧韶轻笑一声:“我不过如此,倒是你……” 白芷摆摆手:“可别再提了,我连着七天没能好好吃饭。我是大夫,又不是捕快。烦!” 萧韶摇摇头:“阿琦也来了,正在收拾屋子,一会儿让她来给你请安。”白芷笑道:“那敢情好!” 对“姑姑”白芷没有什么愧疚之心,萧韶也不是什么天真儿童,不过是要个完美的能应付怀疑的说法罢了。反正她这一派跟顾虞商那一派之间的情份,从二伯一家身死就断绝了。转头她就把萧韶卖给了顾清羽,顾清羽一个重情义的人并没有难过的样子,说:“她要不起疑心就怪了。当年自己亲口说的大局为重,现在就请她也继续大局为重好了!” 白芷倒退着出了他的屋子,退出门槛还没转身,身后刮起一阵风。白芷机警地往边一闪,右手一拉便将跑来的白微拉了过来:“你跑什么呀?” 白微道:“印世伯他们来了!” 顾清羽走了出来,笑问:“在哪里?” 白微小口急促地喘气:“出事了!印、雷两位世伯与千手道长结伴而来的,他们急着将千手道长的外甥带来让师妹诊治!” 千手道长不是在连天城治过的那个“千手观音”,他是顾清羽年轻时就结下的朋友。出家前也算出自一个不错的家族,但家传武功与他不合,反而是投入了无极观的门下混出了名堂。他的妹妹出嫁之后生了个儿子,却是拜入了天海寺悟觉大师门下做个俗家弟子。 “这次这孩子跟着他师父也来论剑大会,路上却被人伤了!” 顾清羽与白芷对望一眼,白芷没来得及问伤情,印方等人已经在顾珍辰的带领下冲了进来。雷鸣与千手道人一左一右架着人,印方在前面开路,三人都纵轻功。 快意庄已经为白芷另腾出一排三间屋子做病房,里面现放着她一路上收来的几个病人,如今又加了一张床进去。 千手道人的外甥伤得不轻,他正反面都被人用七根透骨钉封住了经脉,肤色苍白而经脉却青得明显在皮肤上凸一道道蚯蚓一样的痕迹。透骨钉是用特殊的手法打进去的,没有毒却异常刁钻,比之前路上那个变态的手法要娴熟多了。 “是个行家干的。”白芷说。 印方喘着粗气说:“当然是行家,九尾狐的手段。” 顾清羽道:“九尾狐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为什么会对一个后辈干这等事?”九尾狐是个绰号,起初混江湖就因为心眼儿多,人人说他是成了精的狐狸,叫他狐狸精。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坏出了风格坏出了水平,就升格成了“九尾狐”。在黑道里也算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是与他师父起了争执,他俩有宿怨的你忘了?”雷鸣说,“当年悟觉坏了九尾狐的好事惹他记恨至今。不知怎么的这回想起来,拦路要报仇呢。调虎离山,先把悟觉钓了出去,就对他的徒弟下手了,这孩子还算运气好,他师兄已经死了。” 白芷套了件围裙方便干活,先起他后背的透骨钉,起之前下针定住透骨钉周围的经脉,而后用内力将透骨钉震出,七根透骨钉镇出来,这孩子背上插满了银针。身前七枚透骨钉也如法炮制,这倒霉孩子被银针扎成了个刺猬。 “行了,先这么着,缓缓气、吃吃药,我再把针取下来。对了,他师父呢?” “带着他的师兄弟们慢慢地走,我们先赶过来。他若过来了,他剩下的徒弟要怎么办呢?”千手道人看外甥的脸色缓回来了,也有心情说话了。也如印、雷一般叫:“贤侄女,多谢啦。” 白芷道:“我是大夫,是在做份内的事,不用谢。” 千手道人就说她:“真是长大了。” 印方道:“都不是外人,客气话就甭说了。小顾,你兄弟在这里帮着开论剑大会,黑道那里人家也开起大会来了!就在铸剑庄左近,你不觉得最近身边黑道人物变多了吗?他们选魁首除了比武还得比作恶,我看受害者不会太少,大侄女可有得忙喽!” 顾清羽道:“走,到我那里说。” 白芷看看病人,叫人来钉了个木头架子把这倒霉孩子给架住,万一他坐不住倒了,把银针锤进身体里起不出来就麻烦了。 ~~~~~~~~~~~~~~~~ 办完这一切,白芷两手往围裙兜里一插,准备去找九尾狐玩。Q不多远,便听到争执声,快意庄的属下拦着,不让外面的人闯进来。 外面的人却很急:“难道江湖上说的‘无所不治’是假的吗?若有本事治,要我的命我都给她!要是没有本事救人,趁早摘了招牌!” 哟呵!有情况!白芷踱了过去。 希望 不久之前顾郁洲总是在念叨,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你们以为顾家散了你们就能过得更舒服了吗?每当这个时候白芷总当他是耳旁风,有时候还要怼两句。现在白芷倒是对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至少在连天城的时候这么恶心的破事堆不到她的面前来,这种傻逼上不了二层就得叫人打下山。 【有利就有弊,还是得我自己来收尾。】白芷心里嘀咕一声,打算过去骂人。真以为她现在就是个斯文人了吗? 快意庄的门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小贩也有江湖人士,都在等着事情怎么收场呢。武林大会一是自己扬名,二就是看热闹,其中大部分人最终也只能看个热闹。既然如此,有热闹为什么不看呢? 白芷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一看,白微出来了,身后跟着商陆。俩人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有人到了亲戚家来闹他们师妹,心情就更加恶劣了。 白微人没出门声先飘了出来:“师弟,我是不是睡迷糊了?咱们这儿是白道开的论剑大会吧?” 商陆与他一搭一唱的:“师兄,你醒着呢,咱们这儿是白道的大会。” “这求人看病还要拆大夫招牌的作派,不大像是白道的吧?” “好像是二十里外开大会那帮子黑道的道理。不过随便说别人是黑道不好吧?” 白微道:“那我怀疑要他跟这病人有仇,上门来骂大夫,啧,是恨病人死得不够快、不够惨?” 商陆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还是觉得他们是派个人装病,好混进来行刺的。” 两人一句接一句跟说相声似的,边说边走了出来,他俩是故意的,说话时还带上了内力,说得足够清、传得也挺远。看热闹的人只要有热闹看就开心就跟着起哄,其中有些心眼的也想:【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哪有求人救命还说话难听的?】、【难道真是黑道为了出名不择手段?】 门外求医的人傻眼了。 受伤的是个中年人,抬担架的是他的儿子和徒弟,说话那个也是个年轻人,路上遇到这一行人,与人家儿子、徒弟谈得投契就并作一路来了。半路上遇到了仇家,中年人受了重伤,想到目的地就有一个“无所不治”,一行人昼夜兼程赶到了快意庄。 哪怕不是顾家的小姐,普通人家女儿也不能谁要见就得出来给人称量的。已知黑道会有异动,快意庄更谨慎,自然不会谁来都放进自家门内。身份得确认吧?兵刃得卸了吧?来意你得说明白吧? 家里有亲人生病的人情绪难免焦躁,口气带点冲,顾家的子弟下属再装和气也不肯受气,两下吵了起来。此时如果有个脾气好点、名望高点的人两下劝解,做保送病人进去也未尝不可。然而没等到有这样一个人赶到,这位大约是脑子用错地方的朋友便想:【他们还是太鲁莽,不肯动动脑筋,我既与他们交了朋友就不能袖手旁观,可得替他们想个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激将法。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名医都有点脾气,受不得激,一激说不定就出来了,二是显得他有智计。 岂料白微与商陆都不是好惹的主,两人出身大家,顾清羽还叫白翼的时候名气就不小,江湖上成名的人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挑战、挑衅、借别人名气来扬名的、要求办事的,软磨硬泡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白翼仨徒弟从小就干这挡麻烦的事,最直肠子的商陆都练出来了。 两人经验丰富,见招拆招,见话怼话,说得又快又尖刻。如果不是白芷瞎Q,他俩把这事儿解决了白芷都不知道,还以为天下太平。 两人的话十分诛心,原本既急且气,带着点被阻拦的怒意的亲友此时变得又惊又怕,虽未曾疑心这位新朋友,却也示意他后退。语无伦次地解释:“真的是受伤了!拖不得了!还望顾小姐援手。”道理也讲不过白微,干脆跪下来求了。 他们的朋友觉得自己这事没办成真是失了脸面、对不起朋友,顾家人说话又太刻薄,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还好他想到了词儿:“医者父母心!大夫就是治病救人的!” “张兄!别说了!”中年人的徒弟开始后悔交了这个朋友了。现在是他们求人,不管乐意不乐意,装孙子也得装到人家把师父救过来再说难听的话吧? 白芷轻笑一声,慢慢踱了出来:“不错嘛!还知道大夫是治病救人的,不是来犯贱的!” 白微商陆齐齐回头:“你出来干嘛?进去!” 白芷晃晃脑袋,脖子咔咔响了两声,两手插兜里就没拿出来,一副流氓相:“我乐意。” “张兄”心头一喜,心道:我的办法奏效了。 哪知道白芷最恨医闹。 他更不知道白芷的嘴巴比白微乘以商陆的积还要毒:“你是觉得自己心眼儿太多不拿出来显摆不舒服,还是浑身上下只长了一个心眼儿除了这个没别的好炫耀的?” “张兄”才张口要说话,白芷接下来的话比他还快:“激将法是吧?有话不会好好说是吧?跑老子面前耍心眼儿来了是吧?老子不吃这一套!‘无所不治’?我头回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名号呢!你们谁爱叫谁叫,老子不认!以往老子遇到病人就拣、就给药,今天发现这真是个自找麻烦的臭毛病,我改!你们去找那爱犯贱吃你挤兑的人去。” 白芷将右手从兜里掏出来,竖起两根手指:“两件事,一、从今儿开始老子治人有规矩了,三种人不治:不会说人话的、不干人事的、老子瞧着不顺眼的。二、搁我这儿从今天开始有黑名单了,就从这个不会说人话的开始。” 她嘴快得让白微和商陆都没反应过来,顾三小姐已经把规矩立完了。白微想了想,说:“还行,你想这么办就这么办。” “那还不回去?”白芷没好气地说。她本来要Q去找九尾狐玩儿的,现在被拦了回来,心情正不好,口气也就差了一点。 两位师兄摸摸鼻子,狗腿地:“您请~” 三人进门,留下中年人一伙在门外欲哭无泪。他徒弟、儿子虽然绝望,但又不想走,直接拉回家等死还是不甘心的。还想留下来等一等,万一有转机呢?何况就算离开了,去哪里找个高明的大夫来治伤? 商陆有点犹豫地问:“那人好像伤得挺重的,也不像是奸细,真的不管了吗?” 白芷冷笑:“刚说完的话我再吃回去吗?” 商陆吱吱唔唔,没再说什么。白芷道:“这么老大一个人情,可不能浪费了。我可吃人挤兑了呢,不能白吃!你们说,这份人情送给谁好呢?” 商陆呆了一呆:“啥?真的打算救了?” 白芷道:“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跟那个傻逼是什么关系,就这么让人去等死,总归不大好。可我也不能自打耳光呀,得赶紧找个人出面,再晚,那人就耽误医治了,我得想想找谁好……” 说来也巧,她话音未落,顾清羽与印方等人聊完天出来了,白芷一指顾清羽:“就他了!” 完美的说情人选,听亲爹的话不算食言。白微觉得这样干不错,跑过去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千手道人赞成道:“贤侄女并没有做错,划下道儿来才像个样子!否则来一个挡一个,贤侄你有八个身子也忙不过来。”雷风道:“年轻人不爱被管着,其实规矩这动一下有时候也缺不得。” 印方听说白芷打算救人的时候就开始笑,也说:“侄女还是心地好。江湖上这样自作聪明的人多得是,软饭硬吃嘛!江湖人大多不爱多想,激将法有时候是很管用的。不过你们要想在江湖上长长久久,还是别吃这一套的好。也别太跟那个小子一般见识了,初出江湖的小子,是真不明白高手名宿的想法,他见识少。” 几位前辈成名已久,都经历过许多这样的事情,渐混成的人精。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些江湖经验。 顾清羽道:“这个等会儿再与他们细说,我先看看人去。” 白芷道:“那我要有一个条件。” 顾清羽问道:“什么条件?” “我酗酒、嗑药、纹身,没那么娇贵,不用什么风雨都给我挡着。你们太累,我太闲。” 印方等人都露出赞许的笑容,频频点头。顾清羽说:“走吧。” 顾清羽领着白芷出门,命人将病人接进府里,但是说了一句话:“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立规矩是可以的。然而不教而诛谓之虐,之前你不及将话说清,人便已经上门了,无论无礼者为谁,这人还是要救的,所谓有始有终。现在当着这许多江湖朋友的面既说明白了,以后再行令也不迟。” 白芷要给他做脸,也不当无赖了,一双手规规矩矩垂在身侧:“是。” 顾清羽又对在场看热闹的群雄讲了几句场面话:“小女年轻气盛,若有得罪各位的地方还望海涵。” 别人要说这样的话,白芷早怼他脸上了,顾清羽开口,她就装孝女,乖巧得一比,完全不像刚才一口一个老子的女流氓。 在场各位当然也没拆顾清羽的台,江湖上服气他的还是不少的,都说:“我们明白。” 顾清羽道:“诸位都知道,黑道就在二十里外也开论剑大会,硬是把日子卡在咱们之前三日开始。为了咱们白道和睦,不叫人看笑话,哪位若是有什么神通,也都先收敛了吧,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 众英雄都说:“好!”、“听你的!”也有人忘情,依旧称呼他“白大侠”的。 【正经温良公子,人缘之好实在不是我这样的女流氓可以效仿的。】白芷感慨。 顾清羽给她收拾完了烂摊子,将病人也领了进去,留下那位“张兄”站在院墙外面,进、不让他进,退、觉得窝囊。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他也无暇顾及。 ~~~~~~~~~~~~ “张兄”陪同来的病人被安置在了病房里,病人昏迷,儿子徒弟心惊肉跳:【这些都是那些个想成名的黑道人物下的毒手吗?比起他们来,师父/爹的运气算不错的啦。不过这顾小姐的医术也是真的好啊,这样的人都能求活,爹/师父有救了。】 两人先跪下来自报家门,伤者是“七星锥”于填,儿子叫于星,徒弟叫封立。伤了于填的是个正邪难辨的人物,叫梁同,像这样的人江湖上其实不算少,说他是白道,他跟黑道也有关系,说他是黑道,他又不以杀人越货为业。但是梁同与于填年轻时有旧怨,见面就不免用点黑道手段了。。 于填伤得虽重,在白芷眼里还不如被钉成刺猬的那个倒霉孩子难治,放出淤血、疏通经络,错位的骨骼正一正,就剩静养的事儿了。 眼看亲爹呼吸平稳,于星又一次跪下,白芷单手一托他就沉不下去了。白芷道:“行啦,不是冲你们。有事说事,有话好好说,有什么不好商量的?你们那个朋友是没被现实毒打过,才这么飘。别学他的样子,遇到脾气不好的,他已经没命了。” 于星道:“是。”又犹豫地问顾小姐要什么酬劳,或者需要他们做什么。 白芷笑道:“没听我爹说吗?这回还照老规矩来,病人就安心住下吧,再稳两天再走。你们这样儿,走路上再遇到个黑道,还能活?要是过意不去,你俩就在这儿守病房。记住,别乱走。” 于星与封立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敢置信的惊喜,一齐道:“好!姑娘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白芷笑道:“见大夫可不是什么好经历,还是忘了吧。”她前后表现反差如此之大,令这两个年轻人头晕目眩之余怀疑之前被拒绝只是一场幻觉! 白芷出了病房就问白微:“墙外那个傻子是什么来历?我总得知道黑名单上第一个人是谁吧?” “张富贵,自己改名叫张立华,一个新手,”白微道,“我算看透你了,张富贵有一天真死在你面前,我不信你能忍住不出手。” “那可不一定。” “这样的货色,就是恶心人,在你心里是罪不至死的,你肯定会救。” 白芷翻了个白眼:“行吧,随便。不过他最好不要在最近出事,不然这锅又得扣咱们头上了。我是不在乎的,就怕你师父不痛快。”白微道:“早想到了,央了千手道长去收伏他,放心。” “真TMD!离开了本家还要老子浪费心力斗心眼儿,这还是江湖吗?!”白芷报怨。 白微认真地说:“每个人的江湖都是不一样的,对我而言,这样的江湖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师父能在他自己想要的江湖里。” “哦,变天了,看起来这场雨不会小,不知道大会的时候能不能停?”白芷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白微没戳穿她,而是回答:“再几天黑道大会开了,之后三天是论剑大会,雨要真能下到那个时候,该发大水了。” 白芷闲扯:“与会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吧?” “到了七八成了,这回折在路上的尤其多,黑道是成心的。” “黑道开会,这边没打算去瞧瞧?” 白微道:“师叔打算让珍辰与简家的简淳光明正大去走一趟,带上礼物,祝贺洗心教的教主主持大会。” 洗心教的名字有点小清新,其实是个邪派,不像现代邪教那么神经病,行事也够歹毒。黑白两道都是官府眼里的游侠,区别就是手段、心性,跟洗心教的心狠手辣比起来,连天城那样的压抑都属于阳光明媚了。 白芷点点头:“那倒也还行。”洗心教的教主贺景方是洗心教各种手段的集大成者,要说好处大概有一条――他不疯。顾珍辰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行”字落地,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接着是一声闷雷,震得大地都打颤了,暴雨如约而至! ~~~~~~~~~~~~~~~~~~ 听着大雨、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住着不用担心漏雨进水的房屋睡觉,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雨雪天气也是江湖上偷袭惹事的好天气,雨天又比雪天更容易发生故事。甭管犯什么案,一场大雨下来,露天的痕迹就都能冲没了。这一夜巡逻的队伍都比前一夜密了许多,白芷听着这脚步声,心道:【看来黑道给大家的压力真不小。】 其实她更担心铸剑庄会不会出问题,快意庄虽然是新建,却是顾方从连天城带出来的底子,无论是防御力、组织程度还是反应速度,都不是一般门派能比的。顾方虽也知会、提醒了铸剑庄,却不能指挥他们。 而铸剑庄却是论剑大会的主要场地,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防御力低、目标大、影响大的目标。 白芷道:“要不我去看看?” 顾清羽学会了徒弟们的标准问话:“你要干嘛?” “摸几个岗哨呗,我就不信他们不心惊。” “胡闹!”说话的这个是顾冲,暴雨没法钓鱼,他只有窝家里听雨,“铸剑庄如今龙蛇混杂,杂鱼固然不少,然而似八大派掌门那样的成名前辈更多,你一个晚辈,被他们当成不怀好意的贼人怎么办?你打不过他们的!” 顾冲几十年被憋成个谨慎的性格,对晚辈提醒起来也是“要小心啊”。 白芷心道:【我就悄悄的去,你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想偷偷的去?”顾冲问。 白芷面不改色:“不是。我昨天刚巧收到沈家的帖子,他们住在铸剑庄里,我与他们家几个人有点熟,怎么也得去看看。” 顾冲无奈地道:“别乱跑、别乱看,别人的地方,忌讳多!” 白芷痛快地答应了。 雨还没停,她就坐上马车往铸剑庄去,两庄之间的道路修得极好,路上没有什么积水。顾家的马车畅行无阻,直到了铸剑庄门前,让人去递帖子,又马上被迎了进去。 到了铸剑庄才发现这里比快意庄乱了十倍,地方比快意庄也大一些――铸剑庄附着极大的场地和工坊。 铸剑庄不能说没有组织,但是人还是满地乱蹿的多,庄外不少房子漏了雨,好些侠士过得也不开心。白芷在快意庄不曾见过太多的与会者,铸剑庄前院却有各路侠士来回穿梭。白芷的马车一直被迎到了后院,一些看到的侠士、女侠心里难免有些异样。 简庄主亲自迎了出来:“三小姐驾临,蓬荜生辉呀!”一旁沈雍与阮淇也含笑起身。白芷也装个斯文的样子同他们问好,说:“前辈说笑了,你这里满室珠玉,怕不是取笑我?” 简庄主爽朗地大笑。宾主落座互相问好,沈雍便趁隙说了一句:“听说你路上遇到了些事情,我们都很担心。”白芷道:“人生处处有惊喜嘛。”简庄主道:“洒脱!是江湖儿女!”又问白芷那三条规矩是不是真的。 白芷道:“是我说的。”也不多做解释。 阮淇是个会说话的人:“约法三章,妙!” 白芷笑了,显得并不在意被挤兑的样子。几人闲说几句,简庄主便推说忙,留白芷与沈雍说话。白芷对沈雍无可不可,但是顾家与沈家还是有来往的,白芷极有耐心与沈雍、阮淇交换了对黑白两道的看法,问他们要不要去看黑道的大会。 沈雍道:“我是想去看的。” 白芷刚要说一起去,外面又有了嘈杂的声。阮淇笑道:“这次大会哪里都很热闹。”使个眼色让人去看是怎么一回事。白芷道:“咱们也看看去?”雨又大了几分,雨声、人声有点乱,她坐在屋里听得不太真切。 几人一起循声出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少年跪在左手剑师臾的门前,求他收自己做弟子。 雨瓢泼一般下得很大,江湖侠士无人阻拦,江湖拜师比这惨多的都有,还是不要耽误人家拜师求学了。白芷眉头一皱,问道:“我是不是看错了?这孩子的胳膊不大对劲儿。”她看人不先看脸而是看整体的体态,这孩子的右臂微蜷,看着好像是比左臂短了一截,又不是截肢,或许是先天发育就有问题。 沈雍肯定地说:“是,好像是残疾。阿芷感兴趣吗?要不要将他唤了来给你看看?” 白芷道:“难怪他要跪师臾了。不过,你真打算跟那些姑娘抢吗?” 不是她冷血只会远远看着个孩子被雨浇,也不是她因为自己没抢道机会表现善良就要嘲讽人家姑娘,实在是已有几个姑娘撑着伞打算关切这个少年,其中一个已经走得很近了。 姑娘们挨个来,暴雨里必须讲得很大声,声音大到阮淇没内力、离挺远都听清楚了。她们劝他:“雨这么大,你先避避雨吧!”、“淋坏了身体还怎么习武呢?”、“你有毅力,也要顾及身体呀。”之类的。白芷心说,话都是好话,咋没一个说到点子上的呢? 阮淇派出去的人也打探回来了,说这少年是一个小贩带来的小帮工,出生的时候难产、天生的残疾,被人取笑欺负,爹娘又生了一个健康的孩子就把他扔了,东一口西一口到处找饭吃。这回见到许多大侠,就认准了师臾。 师臾找徒弟也要挑人的,少年先天残疾,资质也不算很高,师臾并不会因为一时心软就收了他,见他可怜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还是回去做小买卖营生。师臾住的地方不算特别高级,沈雍与白芷一到,看他们的人比看少年的还多,好些人大声指指点点,点评这少年:“有这份心难得,可这资质恐怕不行吧?”、“悖你知道什么?他要是哪个大家公子,你看有没有人教他?” 这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白芷的心还是被刺了一下。 “喂,那边那个跪着的,你跪足两个时辰,这俩膝盖就废了,他就算收了你做弟子,你坐着轮椅学剑?” 白芷声音不大不小,却荡入每个人的耳膜,离得远的人稍有点见识便吃惊:【这份内力仿佛比简庄主当日说话里还要强一点。】 小少年艰难地转过头来看她,白芷对他招招手:“你能凭自己走到我这里来吗?” 少年似乎有点迟疑,终于单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了过来,白芷当时摸了他的脉,又看看他的样子。营养不良,发育也不够好,骨骼、经络都不是什么天纵奇材的样子,再这么下去可以英年早逝了。 笑道:“你跟我走,可好?” 沈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飞快地说:“阿芷?你要照顾他?” 白芷道:“今天遇到这件事儿,我得先带他回去,咱们下次再聊。” 沈雍心里堵得慌,说:“好。” 小少年却摇了摇头,说:“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走、走过来,我、我不、不跟你走,我、我要学本事的。不、不能靠、靠别人可怜怜怜……” 他不是个结巴,只是冷,上下牙不停地打战,话都没办法说顺。 白芷左腕一转,剑光纵横,院中假山应声崩裂:“学不学?” 少年眼睛亮了:“你、你、不不、您您您愿意收收收喔喔喔?” “走不走?” “走!走走!” 沈雍大吃一惊:“阿芷?” 白芷的心情很好,一边给小孩儿擦脸上的雨水一边说:“知识是全人类的财富呀!”又问小孩儿叫什么,扯了斗篷把小孩儿裹了,提起来塞进车里跑了。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 “我要开宗立派!” 白芷说这话的时候,已是领着自称因为残疾被扔了所以没有姓、想跟着师父姓的少年站在了顾清羽的面前。 顾清羽正跟徒弟们喝茶,闻听此言,白微手里杯子掉了,商陆人趴地上了,顾清羽这辈子都没这么毁形象过――他一口茶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只有陆英最镇定,问道:“阿芷,你想干什么?” 白微抖了抖衣襟上的茶水,也说了一句:“你又要干嘛?” 白芷道:“我突然想明白了,江湖不止是我的避难所,它也该是希望之地。对了,这是我徒弟了,跟我姓,就叫白及。” 白及出身不好、长得不顶好看,残疾、没钱、没父母疼爱,哪怕他聪明绝顶,普通人的世界里他都很难成功。江湖是他最后翻身的希望,无论成功与否,这份希望也让白芷真正有了目标。 希望。亲手创建一个希望之地! 陆英飞快思考筹备一个门派的难度,问道:“那是很复杂的,师父在江湖上的声望也还没有开宗立派呢,你真的想做?” “有什么事我想做但没做成了吗?还好像没有,那我凭什么不做呢?” 构想 陆英此生为前后两个师妹收拾过的烂摊子实在太多,接过师妹扔过来异想天开的瞎点子也太多,这令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冷静。 开宗立派? 顾清羽、白微、商陆仨想的是:像是她会干的事,但是基本做不到。就像陆英之前说的,以顾清羽的出身、名气、资历、资源等等,他到也没能开宗立派。之前是白大侠,之后是顾家分家出来的分枝。他自己的选择是一个原因,这事难做更是一个原因。 商陆脱口而出:“你最近是不是太无聊了,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要不我陪你打人去?” 比起商陆,顾清羽与白微想得就更多。顾清羽出身顾家,知道这江湖上有多少小门派是依附于大派讨生活的,那也叫门派,也算开宗立派的,究其实质却是相当的没意思。更不要提顾家屹立两百多年,见证了多少门派的兴亡!白微天生心眼儿多,接触的江湖秘辛也不少,马上就认为,白芷开宗立派,必然引起许多势力的注目,福祸难料。 但是顾清羽和白微两个人最终稳定了情绪,没有马上开口。 陆英接着问:“你想怎么办?” 白芷道:“开宗立派,其实是两件事,一件是开始,一件是延续,这两个同样重要又互相影响。江湖上一年出现多少帮派,又有多少被灭门、多少过不下去做了附庸?要想更有延续的可能性,开头就得开好。” 【她认真想过了?】顾清羽与白微两个人都决定听她把话说完,再发表意见。 白芷见他们没有反驳,连商陆也安静了,接着说:“开始,是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物质的,第二个是精神的。唔,说简单一点,开山也得先有座山呐!要找到合适的地方,要有能够支持一派继续下去的根基钱粮之类,这与延续又扯上关系了,选址就要选好。选址好了,能吸引人来,有人就有财。地方有了,没有人,这派也开不起来,还得有能吸引人、留住人的东西。武学是一件,让弟子吃饱穿暖住得安稳也是一件能吸引人、留住人的东西。” “光有钱也不够,人心要是散了,再有钱也不过是争产分家内讧最后凋零。所以还得有点精气神,能聚人心,得有一个让所有人至少是大部分门人都认同的念头。这个既要不停地讲,也得让人看得见摸得着,比如以身作则的示范、比如制度的规定,比如严格执行的条款……” 她把这事分成几个部分,一点一点去做感觉也不算太烦乱。简单一分为二就是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两手抓,她虽然是个上课睡觉的傻子,也背下来不少。 顾清羽师徒听她说得有条理,都频频点头。顾征今天是贡献出去帮快意庄巡逻了,在场最小的是新得了名字的白及,这孩子开头就听得懂一句“开宗立派”,接下来什么物质、精神是全不懂的,钱粮听明白了,制度是个啥玩儿他又糊涂了。白及却有了一个呆念头:我有归宿了。 陆英已养成了个操心的命:“你说了这么多,难处想过没有?” 白芷道:“难处当然是有的。人生在世,就是与人打交道,只要开宗立派就少不得处理人际关系。自己内部要协调,又有江湖形势与势力的问题,免不得纵横捭阖打打杀杀勾心斗角。还有与地方士绅、官府,也得有个说法。这些虽然令人讨厌,我也不是完全做不来。” “最大一个难题还是产业,圈地、建房、招人等等,都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或许还需要一些我们不愿意乐见的契机。譬如天灾人祸有人流亡,这么说很冷血,但确实是自成一派庇佑普通农夫的好时机。当然,没有这样的破事最好,那就耗时光,至少得个十年二十年的,没关系,人生很长,不花在这里也是花在那里,花在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上它就不算浪费。” “唔,这就要说到另一个难题了――岁月是把杀猪刀啊!我但求能活得长一点,才能将事做完,否则天纵英才不到三十就死了,那这事儿是肯定办不成的――我尽量少作点死,作也别作大死。” “活得足够长,就有足够的威望保证自己立派的理念可以不被扭曲、利用地延续下去,时间长了,学生多了,这种理念也就牢固了。我如果的有三千弟子,那这事儿也就算成了一半了。只有弟子们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才叫真的延续,单单我一个人活别人三、五辈子的时间也不算延续。” “说到岁月,事情得一件一件的办,饭也要一口一吃的吃,抽空我写个十年发展纲要、五年计划把细节抠出来。我不打算一口吃个胖子,一下子就盖个百亩庄园、拢百八十个徒弟,那是人傻钱多买来的乌合之众。我现在精力教不过来,先从这个孩子开始吧。下面就得说到最重要的事儿了――” “我没要明天就拉个帮派出来,却现在对大家讲这个事,不是我沉不住气。医术我跟张先生学医的时候就说过,我没拜他当师父。可是一身武艺、我现在这个人,确是源自顾家的,我得对大家报备一下。” 徒弟们都看顾清羽,顾清羽道:“只要孩子好,教教自然无妨。若能为我母亲的师门留下传承来,我也是高兴的。顾家的绝学却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做得了主的。” 白芷道:“路上我问过了,这孩子才九岁,身体也需要调养,他统共认识二、三十个字而已。我得先给他治了病、教他识点字才能教授武艺,否则深奥的武学他也听不懂。这段时间,我想与您商议一下武学的事。我对入门的功夫有点想法,想用您教我的功夫做底子,以人体为本,稍作修改调整得更合人体的规律。” 说到健康之类,白芷就算是个权威了,顾清羽也乐见其成,一点头:“若能将本门武学去芜存菁,我是求之不得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白芷道:“开宗立派是我的念头,我想得挺美的、计划得挺大,这个搞不好一开始是个无底洞。我不想坑大家来填这个窟窿。开始决定气质,二世祖玩儿的性格可不行。需要帮忙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客气,但有些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至如本家的绝学,我想这孩子先打个基础,还不至于用到惊动本家的程度。我是绝不想把您扶墙头上下不来的。” 顾清羽一笑:“好。既然如此,你先将这孩子的身子调理好。” 说完,将目光投向白及。 ~~~~~~~~~~~~~~~~ 白及有点畏缩,他至今如在五里雾中,一半迷糊一半醒。一时想我不再是个没人要的人了,一时又担心这是做梦。这位顾小姐既然给了他名字,就是认了他了吧?虽然不知道为啥要叫“白及”还说是跟了她的姓。 不过白及的人生经验,只要是赐名,就是一种认同,白及心里有点美。 在回来的车里,他就有点畏畏缩缩的,马车那么的豪华、顾小姐那么的漂亮、连丫环都比铸剑庄许多侠女威风。这些都是真的吗?他不会被半路扔下车吗? 到了快意庄,顾清羽的气质比白芷又高一层,他生便是连天城的小公子,白及直觉得他会比白芷更难应付。 顾清羽其实是个十分温和的人,白芷自己都承认自己是个流氓但顾清羽是个斯文人。但是白及就是隐隐觉得白芷身上有股亲切的劲儿,让他想靠近,而顾清羽与他不太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清羽的目光落在他的右臂上,白及忍不住缩了缩,他九年的人生当中已经总结了一些将残疾的右臂遮掩住的小窍门。顾清羽扫了一眼便体贴地不再看,对白芷道:“将这孩子带下去安置了吧。” 经历使白及敏感,这位“老爷”是师父的亲爹,可这样不算是想认了他这个徒孙的样子。是赖下来,还是?白及闭紧了眼睛,说:“我、我知道我、我是个残废!我……别赶我走!就算当个仆人也行!我……” 顾清羽有点无奈,问道:“我这么吓人吗?阿芷?” 白芷轻笑一声:“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而已。来吧,跟我走,带你收拾收拾。对了,五年计划等我收拾完了再写啊!” 顾清羽摆摆手。 白芷对三个师兄甜甜一笑,商陆反射性地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动作,惹得她笑得更大声了,领着白及扬长而去。 屋子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顾清羽留了足够的时间给三个徒弟思考。好一阵,说:“都说说吧。” 商陆想得少,容易被乐观向上的情绪感染,说:“事情被她一说,我都觉得也不算是妄想。她做事自成法度,我都想参与一二了。” 陆英点点头:“她说的都是概要,没说细务,一件事成与不成,还得看细务做得如何,否则都是纸上谈兵。不过她做事一向有她自己的章法,确实都做成了,不是一个只会空想的人,她又说要做规划,我看不必急着阻拦。” 三人都看向白微,白微缓缓地说:“她说,从小学过屠龙术。我当时以为半真半假,现在看来她说的也许是真的。” 屠龙术! 陆英问道:“当时她说了什么?你仔细想想,都说出来。” 白微当时就半是理解半是糊涂,复述的时候不免有所遗漏,用词也不如白芷的原话那么直白。白微说完又加了一句:“这么看她收一个残疾的孩子也不算是毫无征兆。” 顾清羽道:“避难所?所以现在才说江湖不止是避难所,还应当是希望之地?” 白微道:“我想,再细问一下她想建成一个什么样的门派,想怎么约束门人弟子,再谈其他。” 陆英道:“不错!布局上我是觉得可以的,难处她也算有准备了。要说做事,我也信她有成算。但是她说了这许多,没说她这一派的宗旨是什么。只有将这个弄明白了,才不至于南辕北辙。只要这一条明白了,我是不介意听她召呼的,能相帮做成这样一件事情,我也乐意。她自从到咱们家,不曾对不起我们。” 顾清羽也是这个意思,白芷做事的本事他不怀疑,但做一件大事,必得立场先行,否则就会走很多弯路。 白微道:“我找她谈一谈。” 顾清羽道:“我也去。”陆英与商陆自觉地充当他的哼哈二将。 到了白芷的住处,新鲜出炉的师徒连拜师礼都没行过,徒弟就已经拆完了大礼包――洗漱换新衣服兼诊病、心理辅导――现在正在“吃饭”。 白及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穿新衣服,还是绸子的,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摆了。白芷仔细地研究他的右臂,之前她也看过,有了初步的判断,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右臂确实有缺陷,想弄得跟左臂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白芷量了量他两臂的长度,右臂整整比左臂短了两寸。这孩子有点自卑,恨不得右胳膊消失,平常也不大用它,兼之营养不良,这就更让它萎缩。继续这样下去,两臂的差距就会越来最大。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差距可能最终会定格在四到五寸左右。有适当的持续的锻炼,可以让右臂萎缩的情况得到控制,使两臂长度的差距限定在两寸以内。 “师、师父,”白及小声地说,“我、我的右胳膊治、治得好吗?” “嗯?” 白及跟她说话就好很多,也敢说:“它是个残废,我也是个残废。我知道的,要不我也不会求那位使左手剑的大侠。”说到大侠的时候,他有点不开心。 “它是短点,不是废,”白芷扶着他的双肩,直地望进他的眼睛,“你还有一只比别人好的左手。” “我宁愿左胳膊不比别人好,也不想右胳膊比别人短。”白及声音闷闷的。 “没有人身体的左右两边是完全一样的。惯用右手的人,右手就会比左手粗壮一点。用左手而不用右手,右手就会细而短。你平常要试着用它,再不用它,才是真的要废了。这些都是大夫应该知道的,以后我都教给你。有一天你医术比我强了,能比我做得更好也说不定。” 有童年经历如白及,多少会在心中留下阴影,白及还算好,也遇到过好心人,没有发展到憎恨全人类,但小小的“苍天不公”、“父母血缘都是狗屁”之类的想法还是会有一点的。此时只觉得心上被扎了一针,戳破了一个小洞,好些令人不舒服的念头流走了,只剩下浅浅的痕迹。针的名字叫“希望”。 白及笑出了九岁孩子的开心:“哎。” “吃饭吧。今天休息一天,我最近事儿多,明天早上教你几个字,你自己写、自己背。江湖中人,读书识字也很重要。” “哎。” 顾清羽到的时候,白及心理辅导课刚上完。其实白芷对儿童心理学也没个研究,就记着一点――别瞎忽悠灌鸡汤,说点实话没坏处。白及这孩子能活到这么大,有脑子找左手剑拜师,有毅力暴雨里跪着,他就不能是个纯然的傻子。 所以她不骗白及说能治好,也不说这右臂很正常,对,是有缺陷,但没到那个份儿上,别瞎抑郁,别怂,就是干。这孩子心理上的问题不是几句话就能消弭的,真正顶用还得靠言传身教耳濡目染。都是水磨石的功夫,急不得。 饭菜端了上来,每样都很精致,份量却不多――白芷特意定下的量。白芷道:“我头回当师父,你也多担待吧。听说要言传身教,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你以前吃穿都不大好,就不能吃得太急、太饱,肠胃会受不了。先吃这些。” 白及眼睛不时看看饭菜,没得命令还是忍住没动筷,说:“我懂的,老人们都说这样,还说病人也不能那样吃。” “吃吧。” 白及这才飞快地扒起饭,白芷不时往他面前推推菜肴和汤:“别只吃饭!” 白及眼圈红了,低头对着饭碗碗说:“它香。”不用就着菜就香得能吃三大碗。 ~~~~~~~~~ 顾清羽师徒到的时候有点傻眼,顾清羽拣三个徒弟的时候,仨人情况都不好,也没有惨到只会吃白饭不夹菜的。 陆英有点担心白及是个傻子:“这孩子怎么只吃饭?” 商陆更直接,问白芷:“你不会只说了吃饭,他就只吃了‘饭’吧?你说句吃菜试试!这孩子忒实诚了。” 白芷道:“你没教过徒弟别瞎说!” 有人来了,白及飞快地把最后两口饭塞嘴里,以更快的速度舔了一下碗边,飞快地将碗筷放下。两手都垂了下来,右手更紧地贴着身侧。白芷说:“都怪你,吓着他了。”推了汤让白及慢慢喝。 白及道:“你、你们有事要说,我出去。” 白微笑道:“我看这孩子不笨。你先喝完汤再说,我们没有刻薄一个孩子吃饭的道理。”白及还是很快地喝完了汤,亏得顾家仆人专业,上的汤温度适宜。白微装好人的时候是真好:“外头下雨了,别出去,就在廊上Q消消食,别走远了。” 白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好相处,看白芷点了头,才小声说:“师、师父,我出去了。”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门一关上,四人表情都变得严肃。白芷道:“大家想说什么?” 顾清羽道:“是想问你一件事。” “您说。” “你要怎么教弟子,怎么管门派?宗旨是什么?” 白芷没搞过帮派建设,打击黑恶势力从来打不到她,这也造成了在这方面操作上的没经验。只好参照了一点小说、游戏设定,她自己要坚持的就是:“有教无类,按劳分配,兼顾公平。”她可不想发生什么穷小子进山门被歧视然后逆袭打脸――打的还是她的脸――的事儿。 接着她又解释了一下:“凡想习武的,哪怕他是个佃户的子弟,都可以来试。这样人数会很多,肯定养不起,也不能吃大锅饭磨洋工养懒人。所以弟子也得干些营生,耕读嘛!达标的就有奖,这个标准公开。功勋点积累,种田也算、击杀匪类也算,等等。这个标准也是公开的――我还得仔细算一算,别真的弄成无底洞。大家看看这法子能不能行得通?行不通咱们再调。” 白微问道:“可以调?” “做起来肯定跟想的会有出入,只要稳得住大局,其他的改一改又如何?要实事求是嘛。开始我会先订个总纲,别出格就好。”白芷说得很轻松,她没打算揩顾家的油,就没有心理负担。 她也希望眼前的人能给点意见,她毕竟是个外来户,这师徒几人才是土著,再好的理论也得本土化。 不过有些东西她不打算放弃,比如能上能下,多劳多得,保证最低者的生计、尊严,她还想普及个文化教育。 这么一解释,顾清羽就点头了。他反对本家原来那种森严的等级,反过来不就是白芷说的这个吗?顾家已经两百年了,一旦撒手立时会被反噬。一个新的门派就不一样了,从一开始它就充满活力。门下弟子劳作也不新鲜,不少门派都这么干。白芷与他们不同的地方就在标准公平公开,并且给每个人机会,这个顾清羽赞成。 白微想了一想,笑道:“也好。” 白芷道:“你是想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吧?那又怎么样?如果有一天,这个门派变成了一个讲出身、讲排场的地方,那就让它完蛋吧!” 顾清羽起身指着门外道:“先把‘初’做好。细务可以慢慢做,算账的本事我们还是有一些的。” 白芷笑道:“哎~明天教他读书。” 陆英道:“我使人送两本发蒙的本子来,回去请几个蒙师算了。” 白芷道:“不了,我亲自编教材!” 白微觉得她这事即便办不成,也不至于弄成个大笑话,心态也就轻松了,取笑道:“不错嘛,这就有开山祖师的范儿了。祖师,你这派叫什么名儿啊?哪怕还没选址,名字也要取出来。” 白芷道:“斜月三星洞!” 白微脚下一个踉跄:“你还不如叫水帘洞算了!” 不跪 “水帘洞湿气大,对关节不好。”白芷认真地说。 白微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来:“你还真想过了呀?我差点忘了,别装啦,拿出来吧!” 白芷惊讶了:“什么玩儿就拿出来了?你要啥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 白微抱着脑袋:“你闭嘴!你那什么计划书呢?” 白芷道:“还没写呢!” “呸!我才不信!”白微刷地放开了脑袋,“你会没个成算?” “真没有,刚才捡他的时候想到的,哪来得及写啊?我要是早琢磨这个事儿,早就跟你们说了,不会事到临头再讲我要用你家武功。那不是先睡了大姑娘再说要娶人家吗?” “呸呸呸!你怎么说话的?”商陆终于有机会表现得像个师兄了,“你一个姑娘家,算了,这个就不提了。你现在是有徒弟的人了,你得注意自己的言行!” 白微的表情极其复杂,抬手把商陆摁了下去,认真地问:“刚想到的?一时兴起?” 二白之间的关系很怪,他们两个都有点小心机,哪怕对亲近的人也会隐瞒真性情装得像个好人,唯独两人之间相处出奇的坦诚。大约是互相知道对方是什么货色,也清楚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何等混球。 白芷道:“刚想到的,大概会成为终身的事业。你说我是一个爱规矩的人,老爷子也说我连自由都是计划的。其实我一直很痛苦,我被形势推着走,从学医到习武都是如此。一旦没了推动,我就四顾茫然了。江湖是那么的不羁,与我这样一个无趣的人格格不入,为了显得洒脱,我连抓阉的办法都想过了!反而让自己像只没头苍蝇。” “现在我想明白了,以前是我着相了。我要用最无趣刻板的规划去做此生最浪漫的事。” 白芷越说心情越愉悦,第一次的、发自内心的笑了:“我真开心。” 搓搓手,白芷说:“为了庆祝这件开心的事,我决定正式把我徒弟给大家介绍一下!” 陆英脸上微微一红,刚才他们对白及的态度不差,但是也确实没有承认这个孩子。现在白芷说开了,就不好装不明白了。陆英道:“下雨天冷,是不该叫孩子在外面冻着。拜师是件大事,你收的这是首徒,无论以后成就如何,眼下都该郑重一些,我们该准备见面礼的。” 白芷道:“谁在乎那个?” 顾清羽道:“礼不可废!你既要收了他,就不能让他觉得太随便了。更不能让外人看了觉得太随便,那样也会让他们小瞧了这个孩子。” 白芷道:“讲究还真多,我叫他进来,先改个称呼?” 顾清羽默许了。 ~~~~~~~~~~~~ 白及在外面Q得极其不安,他被领进来的时候没人惊讶,白芷虽然“约法三章”了,捡人这个习惯却是众所周知的。快意庄上下连同客人都认为他是白芷捡回来的另一个病患,他的外形也确实是个病患。 接下来的待遇却又不与普通病患不同,这就不免让人犯嘀咕,往他身上投注的奇怪目光渐渐多了起来。白及从小被人指指点点看笑话看多了,对这样的小声嘀咕很是敏感,才变好了一点的心情又有变差的趋势。 然后门打开了,白芷探出个头来:“小孩儿,进来。” 白及猛地一跳,跑了过去。白芷伸手一抓,提着他的领子令他避免了摔倒的惨剧。 白芷将人拎进房里,道:“我也没正经拜过师,咱们俩的礼就免了吧。不过师祖师伯们……” 那哪儿行?!才听了第一句话,白及“咕咚”就跪下了:“师、师父!” 白芷很顺手地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啧,果然不教不行啊。听着,当我的徒弟,要记着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许跪!” 白芷知道这个要求在这个时代、这个环境下是非常不正常的,但她就是想坚持。打穿越以来她最不习惯的就是下跪,当然她也没跪几回。统共跪过几个人,顾郁洲被她造了反,顾熙宫死全家,顾氏祖宗的牌位,顾家分家了。 显然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很惊,这太不合常理了!天地君亲师,哪个不值得把膝盖跪碎?顾清羽师徒受过的惊吓太多,惊完渐渐平静下来,仔细一想,她是真没下跪的习惯。白及小脸煞白,以为不受他这一跪就不是正式收他入门墙了。 白微道:“喂喂,你收敛一点,别吓着孩子。”陆英试探地安慰白及,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白芷道:“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一跪就没了。他只要记着这一条就行了。” 大道理讲太多就让人烦,鸡汤也不用总是灌,先记,以后慢慢理解。她白芷的徒弟,就要从生活习惯上开始改。 不让跪,但还要求人家孩子有礼貌。白芷道:“来,拜见你师祖、师伯。” 商陆就很气:“这要怎么拜?!”不跪他可以,祖师也能不跪吗? 白及膝盖发软,微弯了一弯,又怯怯地站直了,煎熬地看着白芷。白芷对顾清羽解释说:“不是冲您。”顾清羽包容地笑笑:“不碍事的。”白及小声说:“我,我做个揖吧……” 顾清羽又默许了。 白芷看白及行了礼,才说:“这屋子里的人都没让你下跪,以后不管什么人、什么事、不管在什么时候有多难,都不配让你跪!哪天你膝盖软了,就不用再来见我了。哦,对了,情势所迫除外,但要把这笔账给我找回来。听懂了吗?” “是!”白及很激动,答得很大声。 顾清羽笑道:“你总是离经叛道,说的话乍听令人不适,道理讲出来却又不是那么不经。出门在外,孩子的见面礼没有预备,索性就等回家之后再给他。如今情势不大合适,不好大操办,不过长辈们还是要认一认的――他们的礼还是要收的。” 白芷训完徒弟之后就很乖巧了:“好。” 陆英道:“这孩子住哪儿?”商陆道:“我跟阿征挤一挤,让他住我那儿吧。他一个男孩子……” 陆英道:“你与阿征住隔壁,你们俩都不是能照顾孩子的人,还是跟我住吧。” 白芷道:“他哪儿都不用去,我这儿还腾不出一间屋子?那边厢房空放着干嘛?他就住那儿了。” 快意庄对自家人还是很照顾的,顾清羽一家占了俩院子,白芷自己一个还带了病房,顾清羽带着徒弟们住一个,徒弟们分住东西两厢。白芷这儿比他们那里更宽敞,病患都堆一边厢房里,另一边厢房就给了白及。 陆英道:“那我先给他拨个人侍候起居。” 白芷道:“要个人陪着是真的,他对这儿也不熟,如今又有些乱。他的身子要调养,陪护是需要的。等身子好了,这些事儿就得自己做。” 白及忙说:“我什么活计都能做的。”白芷道:“以后再说,现在先养病。”白微看了一眼白及的右臂,白芷道:“不是说那个,我得给他驱虫。”白微吃了一惊:“谁会给他下蛊?”白芷道:“不是蛊虫,寄生虫。” 陆英道:“我这就去给他分派人。”顾清羽道:“既然收了弟子,就好好教导。明天带过来,让他拜见你的叔伯们――你不许再语出惊人了!”顾清羽有点头疼,这不让磕头真要有个好理由解释了――悖〗馐透錾叮克师父不许! “哎~我晚上给他写教材。” ~~~~~~~~~~~~ 顾清羽师徒走后,白芷问白及:“师祖和师伯们好不好?” 白及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咽了口口水才说:“他们不是很喜欢我,我不是说他们讨厌我!他们比我以前遇到的和气多了。是我不讨人喜欢。” 白芷摸摸他的头毛:“他们是关心我。自己的亲人突然带回来一个人,无论是谁都要仔细的。这跟你好不好没关系,是他们对自己的亲人好。” 白及心里好过了不少:“弟子明白了。” “来,把这个吃了。” 白及也不问是什么,白芷让他吃他就吃。白芷道:“给你除虫的,你身体里有虫。”白及道:“是,弟子知道的,乡下人,好些人都能拉出虫子来……”说完就觉得脸红,怎么能在师父面前说排泄的事情呢?太脏了,不该让师父听到这样不好的事儿。他捂住了嘴巴。 白芷笑笑:“跟自己人坦诚一点挺好的。一会儿你大师伯会派人来照顾你,你要记住,仆人也是人。” “是,弟子明白。” “以后行走江湖,有的是要自己生活的时候,要是把使唤人当成习惯,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是,弟子明白。” “你给我说句不一样的话来,老是弟子明白,听着我头都大了。” 白及畏缩了一下,皱皱鼻子,又笑了:“弟子明白了。弟子告退!” 白及一沾床就睡着了,他太累太乏,再兴奋的情绪也趋动不起来来自幼就没有得到善待的身体。陆英给派了个中年男子过来,见过世面就不会一惊一乍,年纪大些就经验丰富比较会照顾孩子。 白芷道:“他睡了,这几日这孩子就拜托了。” 来人忙说不敢:“属下明白。”轻手轻脚去放了包袱,也早早歇下了。 白芷却没有睡意,今天她的心情很好,对悟禅书又有了一点新的体悟。悟禅书虽分三层,即便练到了第三层,不同人之间的境界也还是不一样的。她算是摸进门,与顾郁洲那样成了精的差距还挺大。对内力的应用也是拉开武功差距的一大要素,今天白芷对“应用”有了别样的想法。 刻板规划可以用来做成浪漫的事,内力呢? 她暂且不写五年计划和门规建设方针,而是摒退众人独居一室,尝试一下这种感觉。直到夜深雨停,白芷缓缓吐出一口气。许多人着急闭关是怕忘了灵光一现的灵感,她这一回却是不怕忘的。所以也就不着急闭关了。 听了梆子响,白芷写了几页教材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她起身的时候,白及的房里居然也有动静了。白芷一向起得早,哪怕是刻苦习武的人也很少有她这样的,白及居然就起来了。白芷心道,他以前不知道过得多难。 白及的心情却是非常的好!他一向是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太阳老高了才得吃点饭,身体形成了习惯。正睡着,一个哆嗦在床上弹了一弹,脚一抖,醒了。缓了一阵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拉起被子把脑袋蒙上,在被窝里笑得怪模怪样的。 乐呵了一下赶紧爬起来,外间来照顾他的李叔也醒了,叹一声小孩子真是有活力,先敲敲门,才跟白及说:“属下是大少爷派来的。” 白及也不习惯用人伺候,说:“我、我就起床了,您知道我师父起身了吗?” 李叔一边点了灯拿进来,一边笑道:“大小姐一向早起,这会儿怕是已经在练功了。” 白及脸不由自由地白了白:“我去伺候师父起身!被卧我回来叠!” 李叔道:“且慢,一来大小姐有伺候的人,二来您得先洗漱、梳头。”他把白及收拾好了,白芷几路剑法也舞完了。 白及从房里出来就很紧张:“师、师父!” 白芷道:“哟,起来啦?还挺早的。李叔把你打扮得很好,来,跟我吃饭,吃完饭咱们去你师祖那里,叫他带着咱们收见面礼。你一份儿,我一份儿。” 左虹跟在她身边久了,有时也会冒几句话:“小公子是拜了师,拜见长辈得见面礼。您还收什么礼?”白芷道:“我当师父了,不得鼓励鼓励我吗?”左虹也被她逗笑了。 进了房里,白及自觉地站到主座旁边等白芷坐下了好给她盛饭、递水、递毛巾之类,岂料白芷指着左手边的位子说:“以后没别的人,你就坐这里,有别的人,看他是谁,不着调的你不用理他。要是长辈来了,你往下挪。” 白及又呆了一下,他日常吃饭是不上桌的。主人家也不算刻薄,但是雇主自己就是个小贩,能有什么样的条件?哪户人家要是连帮工都能有桌子吃饭了,必得是富得流油了。一般的小帮工就捧个碗随便找个地方一蹲完事儿。 他坐得拘谨,吃饭还是不大吃菜。白芷耐心地等他吃完,起身道:“放着吧,有人收。奇怪,我说带你去见他们,怎么他们自己先来了?” 白及一脸茫然,左虹是有经验的,知道这是白芷听出来门外有人来了。果不其然,数息之后就听到问好的声音,接着是商陆亮开了嗓子:“白及那小子呢,快来迎接师祖和师伯们!” ~~~~~~~~~~~~ 白及拔脚就想往外跑,跑出半步又硬扯了回来,身体扭成了一个滑稽的姿势,可怜巴巴地看向白芷。白芷笑着摇头:“他们不可怕。走,看看他们干什么来了。” 这回是带了顾征一起来的,白及先认了个师叔,顾征差点没结绷住表情――他师姐、顾家三小姐、无所不治的神医,收了个残疾做徒弟?杀了他吧!!! 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顾征声音有点沙哑:“好。” 白芷口气带点戏谑,问白微:“您又干嘛来了?” 白微道:“看你怎么教徒弟,以后我收徒了也好参考。你要先教他读书?书呢?” 昨晚还真写了几页,白芷双掌在虚空中一推一收,将不远处桌上几张纸旋转着旋了过来。顾征瞪大了眼睛,更加觉得白及赚大发了!商陆叫道:“你功夫又精进了?!” 白芷道:“还行吧,等忙完了这一阵儿,白及身体调理差不多了,我就闭关。喏,二师兄――” 白微觉得她想说“八戒”――还是接过了去,打算先看两眼再递给顾清羽。照白芷的作派,保不齐里面写了什么气人的玩艺儿。 果不其然,第一页还行,悯农诗,“锄禾日当午”那首,挺好的。第二页有点走样,写的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也……还算能教给徒弟。 翻到第三页,白微扯出一个标准的打人前的客气笑容:“您这写的是什么?” 第三首,“待到秋来九月八”,这他妈是反诗啊!!!虽然江湖人不大鸟朝廷,可你用不着上来就教这个吧? 顾清羽道:“拿来我看。” 白微恨不能立时把这玩艺儿给吃了!真是夭寿哦!陆英沉住气,将诗稿从他手里抽出来,上缴给了顾清羽。顾清羽翻了翻,不动声色地说:“写得不错,但他看不懂后面这一首。” 白芷道:“嗯,您把这三首都念给他听听。” 顾清羽道:“不用念啦,他肯定更喜欢最后一首,哪怕他听不懂。”看了白及一眼,又郑重地对白芷道,“养孩子不是养宠物,教养教养,教在养前面。教他的时候要想好,他以后怎么在这世上立足。” 白芷道:“所谓立足,两脚站稳了地,不是四肢爬着。我也能教他‘书中自有黄金屋’和‘天子重英豪’,可我觉得不合适。” 顾清羽道:“不驯服的弟子,你这门派……” 白芷笑道:“我都不让他跪我了,还操心这个?有一天,天下人不肯再跪了,我不做祖师又何妨?再说了,大弟子嘛,首徒,很多人眼里他的份量是比别人重的,如果他不明白这些道理,把自己当成高人一等高高在上,我就得告诉他,这样是会翻车的。” 顾清羽道:“又到了说让人觉得有道理的话的时候了。走吧,去见你印世伯他们。” 印方等人也很好奇,不过他们年纪大阅历深,性格也好,哪怕看在顾清羽的面子上也不会表现过份。当年顾清羽亲闺女那个德性,他们不是也忍了?三人都乐呵呵地拿出见面礼:“不许嫌弃我们比顾家穷。” 雷风遗憾地说:“你师祖说,你的佩剑他来给,我们就不好抢先啦。” 几人看了看白及,发现他长得不难看,就觉得这残疾更令人同情了,唏嘘一回,说:“艰难困苦、玉汝以成。”白芷道:“这几句等些日子再说,书还没读到。”印方道:“字还是要识的,不然秘笈都看不懂。”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话也越来越多了。 见完了印方,更得见见顾家的亲戚了。顾家对门人弟子的审美是严苛的,不过看白芷的面子,所有人都不说什么。也有人在想:能让她看上的,说不定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白芷倒不需要白及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希望他不要是天生看到字就头疼,或者根本不适合习武就行。好在白及资质不算顶好,倒也还是平均水平稍往上,还特别能吃苦。白芷揪他回去先教背诗和算术,三字经弟子规是不会教的,启蒙就背诗吧,连文化熏陶一块儿做了。自然科学知识之类课本来不及编,就先遇到什么讲什么。 悯农诗很顺口,白及又是有生活经历的人,顺着念第一首是很容易的。他眼巴巴希望白芷把剩下两首都读给他听,因为之前说话的时候提到了这个,尤其是第三首,他心里很想知道这一定会让他喜欢的诗是什么。 白芷却说:“你把第一首背熟了再说,李叔,您看着他背。背完了下午给我背加法表。”她自己还得琢磨武功呢。 把基础功夫稍作修改是一件事,另一件是赶紧回忆一下左手刀法。当年连天城疾风部一个侍卫被砍断了手,还是她给接上的,这个侍卫就是京城别府阿祥的亲弟弟,所以阿祥愿意听她招呼。侍卫在朱鸟阁住了好一阵子,后来虽然离开了,白芷在顾郁洲那儿挨揍、博览各家武学的时候,是特意多瞧了两眼左手刀的刀谱的。 左撇子人数少,主练左手的武学就更少,统共那么一点,倒是还都记得。但是要整理出来、教自己的徒弟,就得自己先研究研究了。如果合适,搞不好得跟老爷子再打回交道。 白芷浑身的皮一紧……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白及等下一首诗,又没等到,他得在学写字。 第三天,前两天的字又有写错了的,被勒令抄写一百遍。第四天终于过关了,才得了第二首,第三首诗还是遥遥无期的样子。加法表背得磕绊,又被要求抄加法表。 黑道的“论剑大会”可是开始了。顾珍辰与简淳两个人相伴去了二十里外的“隔壁大会”,半天功夫又回来了。顾珍辰表情尚可,简淳就脸色难看,显然对方虽然没有伤害他们的□□,却打击了他们的灵魂。 顾珍辰与顾辛夷跑到白芷这里来诉苦:“三姐姐,黑道那边是真的会气人!” 白芷问道:“怎么说?” “见了简淳就问他堂堂名门公子被无名小子击败感觉如何。”顾珍辰也被嘲笑了,嘲笑他离了连天城身价大跌。这些嘲笑又不是明着来的,都是暗搓搓的“耳语”。 铸剑庄这次可算顶了天雷了,什么不自量力之类的话都来了。黑道中不乏有眼力的人,把简家的武功批得一文不值,顾氏免了这个雷。但是顾方也被嘲笑了,因为他居然跟简淳这个绣花枕头做忘年交,别是有什么别的用意吧? 好在洗心教还算明白,把大的风波都压了下去。 白芷道:“嘴居然不算太贱,说的都是实情啊。” 顾辛夷道:“就是实情才气人!”说完捂住了嘴看她哥哥。 三人聊天的第二天,白芷正握着白及的手教他执笔描红写字,顾征跑了进来:“师姐!师父让你快些过去,有大事发生了。白及呆在这儿别乱走!一定不许乱走!” 白芷问道:“怎么了?” 顾征道:“他们一些侠士去隔壁踢馆,横了一半儿,被扣了一半儿!里面有简淳!” “珍辰呢?” “他倒没去。可是简淳……快意庄不能不管呐!” 对哦,忘年交的叻! 反击 简单弄清了来龙去脉,白芷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一个弄不好,黑白两道的冲突就要从此开始了。没个几十场群架、丢几百条人命是不能罢休的,弄不好死伤上千人也不算稀奇。 江湖的情势之前就已经混乱了好几年了,连天城头铁硬扛住了,别的地方可就未必了。白道的组织度从整体联盟的角度来说,是比黑道强的,黑道极难搞起同心同德的联盟,白道至少有一个“除魔卫道”的大义名份。 从另一方面来讲,黑道、邪道中部分帮派自己的组织度又反而比白道要高,毕竟白道还得讲点人情,他们得爱惜羽毛。 双方真要干起架来,可能白道最终会占优势,却也灭不了黑道还得被啃得浑身是血。 也正因为白道有共同理念,令今天这些白道侠士们不需要再另找理由就可以去黑道大会闹场,然后被人打成狗。 白芷转了一通念头,说:“走。”随手把白及也给扯上了。 顾征道:“师父说……” 白芷道:“见了他我自有话说,快走吧,再晚我担心会出岔子。” 顾征拗不过她,小声哔哔:“好些武林前辈都在,在商议大事呢。” 白芷笑得有点嘲弄:“大事还没开始呢,商议什么?铸剑庄那儿才是大事呢。”就这次分别接待江湖同道的情况来看,铸剑庄是小有野心的,他们承接了江湖最大八大派的食宿――除了顾家本家来的顾炯、萧家的萧韶,江湖超一流的门派几乎都在铸剑庄住下了。商议大事也得去铸剑庄。 在快意庄里的除了顾、萧,另外还有飞鹤宗等也能提得上号的门派,场面比铸剑庄是要小的。 顾征小声附和:“巴蛇吞象。简庄主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再进一步吧?可惜儿子是个傻子。” 白芷道:“年轻,傻得起,只是不知道代价是什么罢了。等看到代价再不长点脑子,才是真的傻了。” 她带着个小孩儿步子也不比顾征慢,还提醒顾征:“别急,步子急一点,你说话都要喘了,现在就慌了,以后遇到更大的事你要怎么办?” 白及被她带着觉得像乘风,这种体验新奇极了,白及有点忘情,插了个话:“他们在铸剑庄就天天嚷嚷要给黑道好看呢,肯定会去找事的。” 顾征回头看了他一点,白芷问道:“那他们还说了什么?把说我的坏话讲来听听。”顾征小声说:“师姐!” 白芷以前是从来不问这些的,背后说人能有什么好话?她都不在乎的,现在也不在意别人说她是好是坏,但要开宗立派了,总得知道点别人的态度。就算以前,简淳被抓了的事情,她根本不会在意,现在就得去议事。 白及骄傲地说:“他们说师父厉害!” “是凶狠吧?” “就是厉害!” “那是夸。” “不过他们说,顾家不如以前了,所以要有新的魁首,又说沈家少爷年轻不懂事,现在正是他们出头的机会。” 顾征道:“意料之中,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白芷道:“有冲劲、有干劲,挺好的,只要是他们自己愿意的、明白的,为了自己的愿望死了又怎么样?我只怕他们成了别人的炮灰。” “师姐?” “到了。” ~~~~~~~~~~~~ 住在快意庄里的各家头脑与他们的心腹都到齐了,看到白芷过来也没有惊讶。顾清羽看到了白及也没有生气,乖乖听话就不是白芷了。 顾冲还是没有露面,主持的是顾方,顾清羽、印方、雷风、千手道人、顾炯、萧韶都到了,千手道人外甥的师父悟觉大师也在场,除此之外之前见过的符标、卞敬等有名的人物也在。一些小门派的掌门则没能进入议事厅。顾方指着顾清羽下手的一个位子说:“蓉蓉来了?坐。” 白芷对众人颔首致意,在椅子上坐了,顾征去顾清羽身后站着,白芷反而得了一个座儿。白及比顾征还自觉,紧紧站在白芷的椅子边上。 顾方环视了一下,道:“诸位都知道了吧?真是飞来横祸!据悉折了二十三人,被扣押了十二人。简庄主派人送了消息来,被扣押的不止有简淳,尚有几位少侠,他们的长辈也很恼火,正在设法营救。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是需要守望相助的。不知诸位有什么看法?” 自从独自得了一个座儿,白芷就知道得有她的事,顾方是肯定不知道她要开宗立派的,顾清羽师徒都不是大嘴巴,她这派还没立起来也没闯出名号来,那就是要借用她个人的能力。还得是大用,否则也不足以让她在前辈面前得一座位。 论武艺,她不算低,在江湖上也算出了名了,却不是成名太久的人物,顾方也不会拿堂侄女去冲锋陷阵。所以还得是医术,恐怕送回来的尸体不怎么好看,被扣押的人的健康也很重要。 顾清羽道:“帮是肯定要帮的,然而剑没论起来,没排个高低次序,谁会服别人?听谁的不听谁的?恐怕会有一场争执一场乱,依我看,咱们要过去,还是先有个章法才好,否则一团乱麻,怕不会是混战?混战可不利于白道。” 顾清羽的意思是,住这儿的先有个简单的同盟,到了铸剑庄哪怕起争执也不至于受制于人。几个老鬼也都明白了:有儿女徒弟被抓、有亲友被杀的人,即便没有筹划好也要冲过去,这样的牺牲最好避免。大家要团结力争,不能让被恨意冲昏头脑的人主导。 顾炯紧跟着赞同,萧韶也觉得舅舅说得对,顾方与顾清羽本来就是一个意思,印方等人又是他的朋友。符标、卞敬多少带了点官府的味儿,也更能接受事先的规划。其余几个大侠也不反对,都说:“这样也好,激动的人容易落入圈套。” 顾炯想自己虽然是顾家的继承人,但是顾清羽是他亲叔,且他也比较佩服这个叔叔,就不抢着做这个领头人了。而是委婉地说:“到时候七嘴八舌反而不容易说清楚,咱们不如推举一个人来说话,大家先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有一共识,请这个人发言。如何?” 印方道:“还要推举什么?本地的主人不是正合适吗?” 顾炯小有不如意,想到顾方也姓顾,便也说:“好。” 又说:“凭什么让蓉蓉到他们那里去?要去,我们家得有人跟着,还得好好的回来。蓉蓉,你可不能看到奇怪的伤患又不管不顾了!” 看到目光都投到自己身上,白芷先笑着说:“他们还留不住我,”接着表情一变,“江湖水深,不是我能看透的,我只看眼下,要是咱们都去铸剑庄了,这儿是不是就要空了?” 顾方道:“我会安排人手注意防御的。” 白芷道:“恐怕还不够,还是请叔祖出山坐镇吧。铸剑庄那边死了二十三个?被扣了十二个?就算是三十五头猪冲过去,怕也要踩伤几个人的,黑道会不报复?两庄联手开的论剑大会,只找铸剑庄不找快意庄?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如果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顾方马上表示支持:“好!出发前我就调整人手!” 顾炯道:“五叔,白微留下来帮忙防守如何?我把疾风部留一半人给他,他以前在本家的时候也做过这些事,顺手。”顾清羽道:“好。”顾炯道:“蓉蓉最好也留下来。”白芷道:“恐怕是不行的,我还得去看看尸首,等着万一抢回来的人受了伤,缝缝补补。” 顾征忍不住道:“那样的地方就别带孩子去了。” 白芷道:“在这儿,得大家分心照顾他,我也要分神担心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最好,我安心。”白及连连点头:“我跟着师父。”顾清羽道:“现在还打不到铸剑庄,去就去吧,但是不许乱走。遇到了以前见过的人,也不要起冲突!” 白芷道:“我会看着他的。” 顾方想了一下,道:“五哥,白微一个人我还是有些担心,不如请你留下来,我陪蓉蓉过去,我保证把她好好地带回来。”白芷想了想,对顾清羽点了点头,顾清羽还要犹豫,千手道人说:“顾庄主是不好不去的,快意庄不能没有大人主事。” 顾清羽道:“大家小心。” 顾方道:“那我们便走了,来了!”他召来了庄中下人,命所有人在他离家期间都听顾清羽的。又让白芷站到他身边去,顾炯道:“蓉蓉还是跟着我吧,您还得跟简庄主叙话呢。” 顾方无可不可,道:“好。” 顾炯也有他的想法,这回与白道打交道,显出堂妹的脑子也挺好使,兄妹俩凑一块儿也好商量。顾方在这件事情上立场与他们还有点不同――顾方是主办方,他和白芷都是来捧场的。 ~~~~~~~~~~~~~ 一行人快马赶到铸剑庄,铸剑庄从里到外都在“嗡嗡”,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铸剑庄的人一路将他们引到了议事大厅,里面倒比外面安静得多,上首摆了一排的椅子,下面又有两排交椅。简庄主在他的椅子前站着,沈雍、普慧大师等人都在上面坐了。简庄人看到人进了院子便走到门前:“顾兄!惭愧!” 顾方道:“进去说,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简庄主道:“佩剑被送了回来。” 顾方道:“有人见到他了吗?受伤没有?” 几步走进去,匆匆互相见了礼、叙座,顾炯、顾方都在上面一排有位子,白芷想了想,跟着印方在下面的两排拣了个靠后的位子坐了。顾炯对她使眼色,她只笑着摇摇头。【没大事,】她想,【送回来的是佩剑而不是手指就已经是万幸了。】 她跟印方坐得近,印方也安心,对她说:“黑道怕得有人来谈条件。” 沈雍看了白及好几眼,说:“没有。没有条件,送了尸首和佩剑,来人就走了。” 也没法留下来,黑道的人雇了几个力盖寐啻蚬陌咽首送了回来,留力赣惺裁从茫 白芷对他笑笑:“没放狠话比放了狠话还折磨人。” 普慧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简庄主道:“顾小姐说的是,如今我可真是……唉!令尊可好?”顾方抢先说:“我请他留在家里,以备后援,多做些准备总是没有坏处的。” 顾炯道:“现在怎么着?” 沈雍道:“简庄主是苦主,先看简庄主有什么想法……” 话还没出口,外面又喧闹起来。简庄主声音有点气急败坏,道:“‘寒冰掌’杜延,他儿子也被扣了。”这位仁兄今年七十岁了,五十二岁上才得了独子,宝贝得不得了。简庄主除了简淳还有其他儿女,杜延却只有这一根独苗。 顾炯又问普慧大师、悟觉大师的意见,两位都宣佛号,说人是要救回来的。这时候谁也不方便提出追究这群没本事还要先撩者贱的二傻子,只能先把人捞回来。 简庄主犹豫了一下,道:“我想先派人去问一问,让黑道划个道儿来看看,这人选……”他四顾了一下,顾、沈两家他支使不动,八大派他哪个都使唤不了。印方等人他倒是能求得动,可印方排面又没有八大派大。简庄主原是有一些借着开个论剑大会抬高自己声望的想法,顾家分家了嘛!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自己的份量,不低,但也不高。 符标、卞敬都不说话,他们是公门中人,掺和了江湖上的恩怨就失了立场。 此时,末座闪出一个年轻人来:“我去!”他师父正在尾座上坐着,冷不防看到他出来了,吃了一惊:“你又跟着胡闹什么?他们闯的祸还不够大吗?别烦我。” 冷千烦钟爱这个弟子,把自家门派发扬光大的希望放在这孩子身上,见他要冒险,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弄得简庄主也尴尬了起来。冷千烦的徒弟跟师父的姓,叫冷不忧,浓眉大眼很阳光的样子,对他师父道:“我是无名小辈,就算怎么样了,也不丢脸。” 徒弟自动请命,冷千烦也不好意思再拦,还是很忧郁的样子。白及在椅子边又凑近了一点,问道:“师父,我……”白芷道:“你先看着。” 普慧大师长叹一声:“还是老衲去吧。” 简庄主又是惭愧又是感动:“大师!” 白芷忽然说:“且慢。” 顾方、顾炯、印方、雷风、千手道人一齐说:“你要做什么?!”仿佛是顾清羽师徒附体。 白芷道:“大师是冒着风险去的。如果对方要他立时答复,大师谈出来的条件,诸位接受是不接受?还有这些死者的亲人,他们能接受条件吗?与擅自挑衅无关的人,如果被条件牵连了,必须接受吗?别回来把大师架到墙头上再抽梯子,让人冒了风险还要落埋怨。” 在座都频频点头,简庄主道:“犬子无知闯下祸来,无论大师谈成什么样子,我只有感激。”白芷道:“您我们是相信的,外面其他人呢?那一位快闯进来了。”简庄主道:“我去与他们商议!” 屋里依旧静悄悄的,外面却先闹了起来。有子弟被扣押的,都是什么条件都肯答应。亲人已经死了的,是绝不肯妥协的。万一黑道提出的条件是不能追究呢?那人就白死了吗? 那必须不能够! 里面功力深厚的听得都想翻白眼,普慧大师更是连连摇头。白芷坐了一阵儿,对白及道:“站累了就歇歇,活动活动。”白及摇头:“我不累。”能站在这里,他感觉非常好。沈雍瞅着机会问了一句:“阿芷,他就是那天那个孩子吗?”白及缩了缩,沈雍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危险。 白芷笑道:“对呀,我收他当徒弟了。” 哦,是徒弟啊!沈雍的目光和蔼了许多,又添了一些审查的意味。铸剑庄里的人都知道白芷从师臾那儿捡了个残疾的孩子走,万没想到她给收了当徒弟了!都看白及,白及缩了一下,又红着脸站直了,他绝不能给师门丢脸! 冷不忧对白及道:“你师父比我师父好哎,我师父就会说我烦……” 正说话时,外面突然又是一阵骚动,白芷起身的同时挥袖将门挥开,人也闪了出去。快意庄的方面,闪起了信号弹的光。那是白芷特制的,即便白天也看得到,还带点声响…… 白芷转身回到厅内:“有人对咱们家动手了。” 顾方、顾炯都站了起来:“黑道?” “有可能,他们发讯号了,事不小。他们去黑道那儿闹事,是不是杀伤了谁的弟子门人?那样恐怕贺景方也拦不住了。诸位倒是得拿个主意,与黑道还谈不谈了?” 普慧大师道:“阿弥陀佛,恐怕是谈不成了的。”对方一旦出手,那就没有谈的意思了。哪怕只是几个人的个人行为,也是谈不下去的。死了的人,家人可以痛快地喊出报仇的口号,被扣的人就只能自求多福,而不要指望这里的人会接受什么条件换回他们。营救他们已经不在事项表的首位了。 又等了一阵,快意庄报讯的人才到,臂上还带着伤:“大公子!黑道偷袭快意庄,五爷命小的来禀报!” 顾炯问道:“伤亡如何?对方是谁?” “属下过来的时候,我方伤二十余人,尚无人身亡。对方是黑道拼凑的,认得出的有天罡门的余孽、紫宵宗、如意庙、鹰扬庄,还有些牛鬼蛇神,认出了九尾狐。” 悟觉怒道:“他还敢来!我这便回快意庄!” 众人都拦他,印方道:“小顾是最令人放心的,你一个人去,反是将自己送到黑道口里。” 简庄主也脸色难看地回来了,苦笑着对普慧大师道:“恐怕大师不用走这一趟了。” 在这个时候,顾方与顾炯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又对白芷点了点头。虽然分了家,三个人却同时达成了极有顾家特色的意见――回家!如果让顾清羽来,他说不定就会承担了更多的道义,但是这三个人,代表了顾家如今最有势力的三枝,他们表示,先保住自己再说。 顾炯是宗孙的立场不能轻易下场,顾方之所以要分家就是想自己过日子,白芷则是出于对猪队友的不信任。争白道的指挥权,顾家如今是吃力的,没有指挥权去当炮灰,他们是不愿意的。 顾方马上起身:“既然这样,我家里只有五哥带着孩子们,实在危险!”白芷也说:“家父被困,我心急如焚,我得回去。”顾炯道:“简庄主,如果大伙儿商议出了什么结果,还请通知我们,但有余力,必不推辞!”萧韶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起身,顾清羽是他舅,而且铸剑庄这个乱样,也不适合掺一脚。 有了这个理由,简庄主也无法留他们。沈雍还想跟他们去帮忙,被阮淇超常发挥出手拉住了袖子――沈家的大局在铸剑庄不在快意庄。 慢半拍,沈觉也拉住了沈雍的另半只袖子。沈雍脸色铁青,眼看着顾家的人与大家拱手道别,匆匆赶去快意庄。 ~~~~~~~~~~~~~~ 快意庄被围攻其实在白芷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场围攻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果让她做,现在会按兵不动,等试剑大会开了,主要的战力都集中到了铸剑庄,再突袭快意庄。在路上再设伏,等铸剑庄群雄去救援,半路再杀伤一大片。 理由也是很好讲的――你们先动的手! 所以说,黑道应该也还没有推出一个魁首来,跟白道这乱七八糟的局面相映成趣。 白芷的马上放着一个白及,两人加起来也不重,与大家跑得差不多快。 路上,顾炯安慰白芷:“不用担心。” 白芷道:“我担心什么?天罡门、紫宵宗、如意庙、鹰扬庄、九尾狐,看我饶得了哪一个?真当我不会再杀人吗?”妈的!回去就发黑帖!一个一个都跑不了!!! 回到快意庄,战斗还在继续。白芷把白及交给萧韶:“表哥,我徒弟你给我看一下。”萧韶看了一眼印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把孩子交给最信任的人吗?这些人里,怎么讲也是顾清羽的故交最值得信任吧? 白芷没多解释,对白及道:“保存你自己。” 抽剑便冲了出去。她带着一肚子的火气,第一个便寻天罡门动手。 对江湖中人而言,大部分的院墙都是摆设,所以快意庄本来关上的大门,此时还是打开了。白芷闪进去之后,见到里面已经打成了一锅粥。顾清羽、白微等人的指挥是不容置疑的,顾方府中的下属也颇有素质,麻烦的是住在快意庄的江湖同道们。 快意庄周围也有些简易房屋,因为一场暴雨,有部分房屋要么漏水,要么被泡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快意庄紧急安排了一批人又住了进来。现在地上死的大部分是这种人,还有一些是黑道中人。顾家人伤亡确实较小――这是一群蛊式内斗了近十年的人,早就练出来了。 白芷很冷静,边杀边往后冲,这个时候跑到房顶反而是不明智的,因为敌我双方都可能把她当成敌人。白芷知道,顾家是有□□手的,如果引开了己方的火力,她得后悔。 快意庄她还算熟,先遇到了商陆,这熊孩子又横冲直撞跑过头了。一剑穿透了商陆对手的心脏,就手一旋,保证哪怕心脏长歪了这人也得死,白芷道:“你引路,找他们。” 商陆道:“还应付得了,就是这些大侠们……” “啊啊啊!你闭嘴啊!”熊孩子又不会说话了! 商陆本来是执剑在前引路的,白芷比他落后半步,他却发现自己再也没用出一招,前面出现敌人,他剑才递出,这人脑袋就飞了。白芷看了他一眼:“别发呆,走!” 【杀神是这个样子的吗?】商陆还走神了。 回过神来,他们找到了白微,白微已团了一队人马组了个小战团,把顾珍辰也给找到了。白芷道:“先找人!”商陆已乖巧地继续引路了,顾珍辰也挺剑,还想帮衬,发现自己只能打扫边角料,正面没他插手的份儿。 他们都是“打赢”,白芷的剑是“杀人”,顾珍辰吸着凉气凑近白微:“白二哥,三姐姐这么厉害吗?”白微道:“你看到了。” 一招。 这些人比得上无名剑的没几个,何况白芷也在进步。陆英、顾辛夷也被找到,当时他们俩也在一起。除了商陆,每个人都是有任务的,各据一方,他们绕了快意庄一个圈儿凑齐人,白芷问白微:“他呢?” 白微低声道:“九尾狐与几个黑道高手蹿了进来,师父应付他们去了,他们俩且战且走。卫钧已死,天罡门没有有力的高手,所以放手交给我们。其余几个都不算黑道中的翘楚,还能应付,疾风部也不是吃素的。” “那这里交给你们,我去找他!” 雨落 顾清羽正在苦战,他的武功不低,江湖经验更是丰富,但却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对方忒不是东西! 以他的武艺如果只是对付九尾狐并不难取胜,即使九尾狐又添了一个天罡门、一个紫宵宗的帮手也不足以让他畏惧。要命的是快意庄的人撤的时候太快,忘了一件事――路上拖的那几个病人他们给忘了撤了。 白及被白芷带走了,大家默认她的居所里已没有什么重要的人。顾清羽分派子侄按方位据守迎敌,请顾冲居中坐镇,自己则作策应给移居快意庄的一众江湖朋友当后援。直到发现九尾狐困住了人质。 千手道人的外甥起出透骨钉之后没两天就被舅舅接走了,他倒是跟着一起撤了,其他的人就坏菜了。幸亏当时他们同情“七星锥”于镇也没地方住,就让他和儿子、徒弟,暂留在病房里帮忙照顾病人,有这师徒父子三人,才勉强支持了片刻,等到了顾清羽过来。 于镇等三人武艺在江湖上不高不低,平时尚可,在这个场面就不够用,能做的只是抬着其他的病人往外跑而已。顾清羽与九尾狐接战才占上风,那边紫宵宗的高手便要偷袭于镇,顾清羽只得暂弃了九尾狐去救援。 饶是有顾清羽不断抢救,那位手被斩断的仁兄还是被九尾狐一枚透骨钉送上了西天。 白芷到的正是时候,上来先切入了天罡门余孽与于镇的徒弟之间,她与天罡门交过手,对他们的武功路数心里一有。接了两招,口里只说了一句话:“伤敌九指,不如断其一指。”抬手将天罡门的余孽捅了个透心凉。 顾清羽会意,也只盯着九尾狐一人,他的临战经验十分丰富,没有后顾之忧之后,渐将九尾狐的后路封死。白芷抽空看了他一眼,见他缓了过来,又提剑去应付紫宵宗,接不几招,不禁发出一声:“咦?” 这位不是一招能够解决的。白芷近来少遇强敌,也来了兴致,若非不知道黑道是否还有后手,必要将此人多留一阵好好琢磨,诱其使出所有武学才肯定个输赢。眼下情势有些紧急,她放弃了飞云剑法,重剑一晃,悟禅书驱动了玄天剑法,劈头盖脸斩了过去! 于镇等人离她也不远,也觉得被剑锋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于星与封立师兄弟两个先把于镇扶着坐下,才发现对方的脸都煞白的。于星道:“她是没有真心与张兄计较,否则……”张富贵早被劈成八瓣儿了。于镇语音带喘:“江湖之大,能人异士多得是,我伤这一回能叫你们以后都长点心,也不算白受了这个罪。俗话说得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不是胆子小了,是经得见得多了,知道自己不算什么了。都记住了吗?” 于星和封立面前有人挡着,不复被黑道追杀时的窘境,也都有闲心接受教诲:“是。” 来袭的数人里,顾清羽已解决了一个鹰扬庄的弟子,待紫宵派的高手又被白芷击败,武艺最高的九尾狐情知不妙,也不恋战,抬手几枚透骨钉,几枚冲向顾清羽,几枚却不打向白芷而是击往于镇等伤者。 顾清羽磕飞了暗器,白芷也击偏了透骨钉,两人再回头时,发现九尾狐已经跑了。 白芷道:“我去追!”扬手又是一枚讯号弹,将白微等人引过来。 九尾狐跑得比兔子还要快,白芷与顾清羽说完话,九尾狐已经翻了两道墙了。白芷追过去,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白芷重剑挥出,九尾狐猛地一提速,总算捡回一条命――他混进了人群里,铸剑庄的群雄来救援了,这些人白芷大部分都不认识。 这一刻,白芷摆不出正确的表情。面前除了一个九尾狐与同样见势不妙跑掉的黑道中人,大部分都是白道自己人。九尾狐混进去,顺手伤了几个人,场面愈发混乱。白芷跳到一个不认识的脑袋上往下看时,九尾狐已经神隐了! 她的对面,沈雍憋了一肚子的火。沈家与顾家一样,都瞧不大上这些人,认为他们是乌合之众,沈雍与阮淇更是对铸剑庄极其失望。听到快意庄被围的消息,顾家人先回去救援了,简庄主有心聚合人去驰援,慢半拍才发现无法组织起人手。人数是够了,组织……组不起来。 到这个时候,铸剑庄里的架还没吵完。一部分与偷袭黑道大会无关的侠士叫嚷要除魔卫道,死了亲人的要报仇,有亲人被黑道扣押的又出了新的主意:“他们偷袭如意庄,大会必然空虚,咱们也去偷袭他们的老巢。” 【谁不知道你们只是想怂恿大家伙儿去救你们家蠢东西!】沈雍险些说出心里话。 场面一度混乱。沈、顾、萧这样的大家族只派了年轻一代来,可见这次论剑大会看着热闹,实则大佬未动,都准备拿这个让年轻一辈试水扬名。江湖真正的话事人没出面,想在极短的时间内组织起人马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阮淇眼看铸剑庄这是一锅粥了,马上提议:“阿雍,咱们须得驰援快意庄!”他原想趁机聚拢铸剑庄内群雄,再施号令,一是组合各方武力更容易办成事,二是给沈雍搭台扬名。现在一看,这些人不止不会搭台,还要拆台。再看简庄主,打理铸剑庄是不错,让他调度群雄还是算了吧! 简庄主对大家发怒:“事到如今,还要再为小儿女不顾大局吗?!我的儿子也被扣押了,咱们怎么能够为区区小儿坏了白道的大计?”话是不错,道理也很明白,也很大义凛然,语气很到位,就是威望不够,只有小部分人应他。 沈雍对普慧大师道:“大师,为今之计还是兵分两路,我等一路驰援,这里须交由简庄主协调。我要带走能招呼得动的,请不宜挪动的留守。” 普慧大师道:“我与檀越同往,”又请八大派其余三派的代表,“诸位,事到如今也不能袖手旁观了,此间还请多担待。”与沈雍同去快意庄。 几位也都不推辞,心里却直摇头:【若是一次太太平平的大会,铸剑庄操持得也是可圈可点,可惜简庄主没有应变之才啊!】三人联手,终于渐渐将喧闹压了下去。 那一边,沈雍对普慧大师道:“兵贵神速,宜精不宜过多,不若我与大师各带亲信弟子前往,一则他们武艺精深脚程也快,二则都是我们的弟子,也听号令,不致再自己生乱。” 普慧大师道:“就依檀越!” 这两方人马招呼了去快意庄却是已经慢了一拍了,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凑不近议事大厅的热血侠士们已经招呼起来了:“黑道欺人太甚!若说简少庄主是去挑衅的,快意庄如曾对他们无礼,他们却偷袭快意庄,是不打算讲江湖道义了!咱们去帮快意庄!” 他们内里也有武功高些的,也有武功低些的,高高低低扯出半里长的队伍。还有一些脑筋灵活的,寻了马匹打马赶路。 这拨人赶到快意庄的时候还差点与萧韶的人起了冲突,紧急表明了身份之后,沈雍与普慧大师又赶到了。沈雍等人试图让大家有秩序一点,结果却是徒劳――都到快意庄了,地上躺着伤亡者,怎么能忍得住不动手? 九尾狐冲进这样混乱的人群中,真是绝佳的掩护――论剑大会还没开始,除了提前到了互相交际认识的人,大部分人互相是不认识的。沈雍与普慧大师无奈,只得在后面给他们兜着。 普慧道:“不必强求,你左我右,各带本门弟子进去吧。”沈雍道:“晚辈正有此意。” ~~~~~~~~~~~~~~~ 内外争斗渐止,陆英等小辈开始组织人清理敌方的尸首,擒拿敌方伤者,救治己方伤员,收敛战死的己方人员。白芷大力深呼吸了几下,看到被萧韶领过来的白及,硬生生扯出个慈祥的微笑出来。 先接过白及,对萧韶说:“谢谢啦。”再跟白及说:“有话咱们等会儿再说啊,我先跟客人打个招呼。”然后才是与来驰援的人见礼。完事之后又要把白及交给白微,说一句:“帮我看一下孩子,我得出去一趟。” 顾清羽道:“你要做什么?” 顾清羽在争斗中也受了几处轻伤,已经自行裹好了创口。白芷很担心他的伤,他却更担心白芷会去找黑道的麻烦。当年所谓的“连天杀神”,起初并不是顾郁洲的安排,而是白芷自己起意。顾清羽很怕白芷自作主张一回,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他们有顾郁洲把最后一道关,有整个没有拆散的顾家的情报系统作后盾。 这些现在都没有!反而是对方人数比之前白芷遇到的哪一次都多,情况也比以前更加复杂。纵然白芷武功比几年前大有长进,也怕双拳难敌四手。谁知道黑道是不是有什么陷阱?勇敢不等于鲁莽。顾熙宫是怎么死的?杀死他的人并非绝顶高手,只是一个劣卒,就凭着强弓劲弩与足够多的数量,活活弄死了顾熙宫。 顾清羽绝不愿意白芷有同样的下场。 白微对顾清羽使了个眼色,对白芷招招手:“师妹,有件事情得跟你说。”拍拍白及的肩膀,示意他留下。 白芷眼珠子转了几转,白微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还怕我吃了你?” 白芷“切”了一声:“走着。” 两人出了花厅,白微拖白芷到了他们住的院子里,对白芷道:“你打算去找九尾狐他们的麻烦?他现在可是与黑道那些人在一起,那是个大马蜂窝!” 白芷道:“你不生气?” 白微冷笑反问:“你打算帮那群傻子扛下整个黑道?” 他们两个太像了,两个人虽在江湖,但是思维却不全然是江湖的。他们考虑得失,在大部分时间里理智得近乎没有人情味。 只有同类才知道什么话最能打动同类,白微只用一句话就让白芷冷静了下来。白芷伸出两个指头道:“两个原因:我原本想,要做成我想做的事,没点名气是真不行。名气靠吹总是虚的,还要干点实事。江湖少年可贵就在一腔热血,谁年轻时不是个小傻逼?骂虽然骂,能帮的时候不妨搭把手。” “搭把手还是填条命?”白微依旧坚持,“除魔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如今庄子里也不安全,更需要人手。要算账,以后有的是时间,哪怕等到大会结束即刻动手,都比现在合适。” 白芷想了一下,道:“好,我去缝人。论剑大会就在眼前了,我再去铸剑庄缝缝尸首,刚才到那儿,没来得及提这茬儿就打起来了。也确实需要研究一下黑道的手法。” 白微劝动了她,很有成就感,含笑道:“那一定对反击黑道大有帮助。” ~~~~~~~~~~~~~ 师兄妹二人谈妥,两人都经历了一番苦战,衣裳上不免溅上了血迹,各回房换了,重新出来见客。 就其本心,沈雍与普慧大师都不大想回铸剑庄,但是白道大会,无论现在后不后悔,都得把场面给撑下去,这关乎道义。不但如此,简淳等人他们还得设法营救。大会必须得开下去,开不下去不但组织者脸上无光,他们这些参与者也丢人。 今日一战,快意庄有借口保留更多的力量看家。沈雍与阮淇都是有心人,铸剑庄他们得回去,又试图与顾方达成一个攻守同盟。顾方也发觉铸剑庄不像之前认为的那样靠谱,这一回铸剑庄就不算经得起考验。 几人飞快达成了协议,顾方道:“我怕铸剑庄里还没有个头绪,还请诸位相帮简庄主稳住局面。白道不该如此混乱!至少论剑大会要有条理。” 沈雍有些不想走,阮淇代他说:“请顾庄主也小心。兵不厌诈,虚虚实实,对方再偷袭一次也不是不可能。恕在下直言,攻破铸剑庄不如攻破快意庄的更能扬名立万。”因为顾方姓顾,他连着连天城。而铸剑庄,势力虽然不小,再扩大八倍也没法跟顾家相提并论。 直白的说,顾方活着不算人物,死了就算大事。 顾方神色凝重,点头道:“多谢提醒,届时我与五哥会轮流镇守府中。” 白芷却想到另一件事情:“敢问铸剑庄的防守如何?” 阮淇很坦诚地道:“据在下所见,堆人。” 所有人都“呃……”了。也没办法,江湖人本来就是这样的,简庄主做个招待所长很称职、大家也愿意听他安排,让他当前敌指挥,那是太为难他、也太为难江湖群雄了。所有人都没打算会跟黑道起激烈的冲突,各方面的准备是不足的。 白芷道:“如果黑道像今天这样去进攻铸剑庄,会是什么结果?” 沈雍道:“我们几家子弟或许能保全大部,其他的人恐怕就要看各自的运气了。好在据我看来,黑道更是一盘散沙,否则情况会更糟。” 白芷道:“只是我的一个想法,你们几派不妨也通个气,不再发生冲突最好,一旦有事各据一方别混战误伤。” 沈雍与阮淇对望一眼,阮淇点头,沈雍又邀普慧大师与顾方、萧韶几个,就在快意庄里把铸剑庄的布防给分了。看起来论剑大会是铸剑庄主办,还把重量级的人物大部分安排在了铸剑庄,但是经此一事,铸剑庄与快意庄的地位就要易位了。 萧韶道:“咱们总不好将其他门派都给分派了。”普慧大师道:“贫僧与沈少侠回去之后会与几位掌门协商的,北方留给铸剑庄。据贫僧所见,那里应该是铸剑庄的隐秘之所,外人不方便窥探。” 不一会儿就把铸剑庄的势力范围给划定了。 沈雍再没有留下来的借口了,告辞时颇有些不舍。白芷又摸出几瓶药分赠沈雍与普慧大师:“出门在外东西带得少,药效稍有不足,还请不要嫌弃。”又给了他们两瓶粉末:“如果有人下药,圆瓶兑水服用,方瓶投进香炉,或可缓解一时。只要缓过一口气,我就能试着抢救。” 普慧大师宣了声佛号:“多谢檀越赠药。” 顾清羽道:“还请不要推辞,都是为了大局。” 顾方与顾炯亲自将人送到出快意庄,顾方又出面感谢来相帮的群雄,再设宴款待他们。 这场酒席白芷就不去吃了,今天正经事没干多少,再吃这饭就又要耽误白及的功课了。白及很乖,牵着她的衣袖,两人在白芷那儿吃了简单的晚饭。碗筷一收,白芷没有马上给他上课,而是说:“有什么想问的?” 白及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把我交给萧公子?因为他是您的表哥吗?可是顾公子还是您堂兄呢!也比他亲近……”白及最有眼色,印方三人与顾清羽一系亲近,顾炯、顾方等也不算差,萧韶就有点若即若离的。 白芷道:“我当时得去解围救人,分不开身,所以要把你托付给一个人。这个人要能保全你,保全你的人,不一定是最亲近的。这些人里,只有萧韶最不会冲动下场厮杀,你在他的身边比在任何人身边都安全。知道他为什么不会冲动吗?” “不亲近。”白及说。 白芷弹弹他的脑门儿:“那他为什么会保全你?嗯?” “……” “毕竟还算是亲人,又没有翻脸,面子情还是要有的。但是不要什么事都拜托人家,今天已经欠了人情了,要还的。” 白及努力记下了,点点头:“弟子明白了。” “嗯,不错,来,把加法表给我再背一遍。” 白及老老实实背了,虽然还有点磕绊,白芷顺手给他写了二十道加减法:“来,做题。” 白及吸吸鼻子:“要是做出来了,能把第三首诗教我了吗?” 白芷笑道:“你第二首还有错字,先给我把错字订正了!” 白及蔫了,所谓订正,抄写二十遍起。 ~~~~~~~~~~~~~ 快意庄的危险渡过之后,紧随其后的就是白道的论剑大会了。这个大会的命实在是不好,从群雄奔赴的时候开始,路上就不太平。人到了铸剑庄,大会还没开起来,又被黑道活活抢先了。 黑道也是武林,人家管自己叫“论剑大会”,简庄主也无可奈何。简庄主这个主办人的儿子还犯蠢,踢馆踢断了自己的腿。 现在,这倒霉催的大会终于开始了。 正日子明明是翻过皇历仔细选的,大清早就乌云密布,让人担心又是一场暴雨。这天简庄主坐主位,顾方在一边相陪。顾清羽留守快意庄,白芷被顾炯带在身边,熬过了开场白。 开场不算太冷清,简庄主先展示了宝剑,又额外取出几样上好的兵器,许多人的眼睛被这几样东西吸引,渐渐忘了不快。简庄主这回不托大了,不亲自主持,展示了兵器之后就把场面就交给慧普大师。 江湖群雄也捧场,冷千烦的弟子冷无忧主动跳了出来:“各位前辈、各位同道,小子冷无忧,特来抛砖引玉。” 他门派的功夫在江湖上称不得优秀,却被他练得很不错,且用得很灵。一边白及看得眼花缭乱了,眼神很是羡慕。白芷道:“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不会比他差的。”顾炯先说:“你这么吃得准?”白芷道:“咱们的起-点天然就比别人高些,想想真是不太公平。” “呸!”顾炯说,“又胡思乱想了。” 看了一阵儿,冷无忧与小伙计战了两场,在场前辈点评,顾炯也装模作样地说:“基本功很扎实,这是一切之本。” 接下来却有了一场小混乱。两个脾气火爆的侠士没等上台切磋就在下面打了起来。 顾炯虎着脸道:“真是一团糟!铸剑庄……” “铸剑庄运气不太好,”白芷说,“遇到黑道成心找事儿。咱们就更得沉得住气,你别自降格调。” 顾炯轻嗤一声:“我觉得我的格调已经降了。” “那就再拉上去。” 两人闲扯几句,顾炯由着场下乱,不强出头,低声对白芷道:“好戏还没开始,咱们都别急着上台。”铸剑庄的人分开了动手的两人,白芷道:“确实不该抢主人的风头显摆自己。哎,他怎么上去了?”印方的师侄邵仪上了场,他的武艺不如冷无忧,胜在心态好,被评论时提到基本功还要再练他也没嫉恨冷无忧,依旧笑得很灿烂。 简庄主这天送出去一把刀、一条铁鞭,都是不错的兵器,刀归了冷无忧,这让他很开心。武器送出之后,这一天的比武论道就算结束了,可以开宴、休息,等第二天。 这一天的大会组织者提心吊胆,群豪却渐渐升起了豪气。白芷等人是最轻松的,有个好大夫非常安心,顾、萧两家晚上还会回快意庄,不住在铸剑庄。离开铸剑庄的时候,跟随回快意庄的群豪还有些不舍,他们不知道少了一具尸体,还觉得铸剑庄的热闹是快意庄所没有的,快意庄还被袭击过,他们反而觉得快意庄不够安全。 幸而这一夜无事发生,第二天,天更阴了,白芷将备用药箱留给了陆英,跟顾清羽、白微去铸剑庄。到了铸剑庄顾清羽状似随意地说:“今天防守看起来有条理多了,府上子弟也算历练出来了。”,简庄主摇了摇头:“并不都是我的人,我们将人群分作几部分,各管一片,这些是风掌门的弟子……” 【这不就是在快意庄商议好的分片防守吗?】白芷有点同情简庄主。 简庄主发誓,只要这一次安全度过,他再也不开这劳什子的大会了!他就老老实实打铁卖兵器,江湖人头打成狗脑子也得用刀剑不是?趁机发财多好!!! 上午,还是很太平。午饭后稍事休息,下午没多会儿天就黑了起来,狂风大作,雨也开始往下落,雨点很大,砸在人身上有点疼。 突然,人群里一个声音惊呼:“吴兄!!!谁?!!!谁暗算了吴兄?!!!” 【来了!】许多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反而没那么压抑了。与会者人人戒备,拔兵器的声音连成一片。 雨夜 白芷拉着徒弟、跟随着顾清羽的号令先与自己人聚作一团。再看各大门派基本上也是各自为战,普通席的江湖豪客们也是相熟的人三三两两抱团。 顾清羽比别人对简庄主更客气些,犹要问一声简庄主打算怎么办。简庄主也是倒霉,此时只能说:“只务之急还是不要慌乱。” 这是句大实话,也是句大废话,怎么制止慌乱呢?简庄主就算有主意他也做不到――让一个极有威望的武林前辈来主持就好。这样的前辈有是有,可人家没来这个大会。 一时之间各自为战。白芷很有自知之明,这样混乱的场景下,她独善其身是可以做到的,再捎带一个徒弟、两三个亲近的人也能维持,要恢复秩序却是超出她能力之外的。此时还有两个人尚在努力,一个是普慧大师,一个是顾清羽,两人都扬声呼吁。 普慧大师使用狮子吼来:“大伙儿站着别动!” 接着是顾清羽的话:“相识的朋友各自结阵!” 剩下来的人甄别起来就容易了,也就更容易发现凶手。 办法不错,天公却不作美,哗一声把整盆洗脸水泼了下来,盆的容积还挺大,倒个没完没了。轰隆隆的雷声又起,两人灌了内力的吼声也吼不过老天爷。 阮淇是个专动脑子的人,心眼儿没停着转,当时就建议:“这样乱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请各大派各据方位,有几根中流砥柱站住了,其他人各寻依靠反而容易稳定局面。找凶手之类,并非当务之急。” 他的提议得到了几大派的赞同,一时之间:“东南方与我沈家一道。”、“西方由我顾氏来把守。”、“贫僧与弟子往东北方,请简庄主守住北方。”这样的话不停的呼喊。群雄渐次分了方位。 白芷抽了块油布把白及一裹:“裹紧了。”与顾清羽等人往西面据了一处小花厅布防。铸剑庄的灯烛准备得倒周到,各人执了些防水的灯笼、火把花厅顿时有了一点暖意。 这处花厅不太大,顾氏子弟先占据关键的位置防守,再依次整顿紧随而来的群豪。顾氏的风格一向装逼且霸道,此时没了“论剑大会”束手束脚,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风采。群雄在这样的压力下渐想起来“顾氏”代表了什么,又有印方等人配合,喧闹之声渐止。 白芷拉着白及的手,轻声安慰:“没什么大事。”想来沈雍、普慧大师等人那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至此,白芷完全明白了白道的情况――就真的是军阀割据。顾家分家之后尚未恢复盛景,沈家也并未能一家独大,承担起整合白道的重任,白道这个样子还得再经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个“盟主”出现。 黑道也够呛,对付这样的一个白道,黑道至今也只是处于“恐吓”这个阶段,并不能做最有效的打击,可见双方还在菜鸡互啄。 白芷渐渐安心,陆英在快意庄相帮顾方。快意庄只要是安全的,顾家就还有退路。 顾清羽命自家子弟把守正门与回廊,分派其他人据守后门或是窗户。顾炯道:“五叔,咱们不能被困在这里等着挨打吧?得派人出去反击。”顾清羽轻叹一声:“阿炯啊……”江湖人的武功参差不齐,这个时候洒出去是把武功弱的给对家送菜。 顾炯的提议是不错的,只是不该大声说出来,该他们暗中派自家武艺不错的弟子出去,兼请江湖朋友中的高手相助。 果然,顾炯的提议一出,便有江湖客坐不住了。听顾氏指挥的时候只要照着做就不大吃力,现在地方也安顿好了,布置看起来也做得不错,众人不复起初的慌乱,火气了又都上来了。各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名大名小姑且不论,傲气总是有一滴滴的。包括雷风都有些意动。 此时外面又传来细细的、清晰的笑声:“……缩头乌龟……” 江湖是一个多看别人一眼就可能引起纠纷的地方,何况被嘲讽了四个字?当时就有豪杰拔剑而出,直冲进雨幕。有一就有二,“嗖嗖”几声,刷出去十几条人影,小花厅空了一小角。 白芷将白及交给白微:“跟着你二师伯,我很快就回来。要是无聊了,就再背背加法表,你背得还不够熟。还有那两首诗,还有些磕绊。回来我检查。”让白及紧张的心缓和了下来,小脸绷得也没那么紧了,用力地点点头,同时恨不得自己的身体早点养好,也好习武帮忙。 白芷站到门边时,顾清羽已经人在廊下了,两人未及交谈,便听到雨幕中不断发出惊呼之声。廊下挂着的风灯已灭了好几盏,保有两盏还在将灭未灭的样子。就着微弱的灯光,白芷与顾清羽看到不远处的地上已倒了数人,可以肯定其中俩已经是尸体了――脖子都没了。躺倒的人还在哼哼。 顾清羽掠了过去,白芷紧随其后,一阵血腥气飘向鼻端,白芷移目往下,见倒地的人几乎是排成一条直线,心头一紧:“坏了!别跑!”急扑过去的同时重剑挥出! 她后发先至,险险抢在顾清羽身前半尺向虚空挥出了长剑。 “铮铮”几声响,白芷举袖盖住了头脸,衣袖被大力抽打了两下。白芷回头看顾清羽,吐出一口浑气:“好险!” 地上的群雄身首异处的反而比只受了伤的武功高、轻功好,而伤者里,竟是武功越低受伤越轻。顾清羽眯起眼,从地上拣起一根断头的钢线,扯了扯,线的另一头系在旁边的树上。 这是一个陷阱,将极韧的钢丝拉直,谁大力冲上去就是以自己的质量和速度去撞钢丝。谁的速度快,谁离死亡就更近。 她能瞬间想到这个,是因为她曾用过这样的办法对敌人进行过追杀。 顾清羽道:“先撤回厅内!” 看到外面同道受伤,厅内原本不想冲动的也跑出来相助。伤者被或搀或抬弄进了厅里,也有脸上被切出老长口子的,也有肩膀被削去好大一片皮肉的。死者则被安放在花厅一角,一时之间群情激奋。顾清羽只觉得头疼,他率领连天城诸部防御的时候从没有这般无纪律过。 顾清羽道:“都不要乱!各据方位,以防为人所乘!”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闷哼,却是一个不大出名的混元堂的弟子倒地,胸前嵌着一枚透骨钉。千手道人眼神一厉,喊出了一声:“九尾狐!”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叫你爹做甚?” 千手道人要冲出去,被顾清羽拦住了:“不要如了他的意!” 再过一刻,后门附近另一名金龙会的弟子又中了暗算,却是被一剑封喉。 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艹!这不是放风筝吗?这不是老子的常用技能吗?】白芷不开心。她知道,如果按兵不动,等着对方一个一个叨,顾家子弟或许没什么损失,小门派的弟子那点粗浅功夫是逃不过黑道点名的。不用多,杀几个菜鸟,整个花厅的人心就难收拾了。 【得把这群混揪出来。】白芷先往外扔了几个照明弹,要命的是虽然考虑到了防水,但没想到雨会这么大,照明弹还没升到最高点就被雨浇熄了。 顾清羽眯起了眼睛,提起剑便要往外走。白微忙拦住了他:“师父,这里还要你主持大局。”印方也说:“去也是我去!我总比你多吃几年米,经验比你老到。”顾炯不认为应该这个时候出动,也劝:“五叔,此时不宜轻举忘动。”顾氏子弟的纪律性良好,不听命令就不会动,死几个小门派的人,对他们的心理也不会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所以顾炯是最绷得住的。 千手道人更是说:“我与这个败类有旧仇,你不要同我争!” 白芷轻叹一声,心说,你们争个P呀!低头问白及:“怕不怕?”白及摇摇头:“在师父身边就不怕。”白芷道:“不在我身边也不能怕,怕也没用。人生中几乎所有的重大战役都是孤军奋战的,我希望你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也能挺过来。” 白及点点头:“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白微十分警惕地问白芷:“你又要干嘛?” 白芷将白及交给他:“这孩子运气有点不好,才拜了师父,师父却总是不能将他带在身边。先交给你了,帮我带孩子,给他讲讲猴子的故事。这破故事我讲完自己都忘了次序,我知道你跟大哥两个人私下有手抄本的。” 说完,两步飘到门前:“我去去就来。”顾清羽伸手一抓,指尖擦着她的衣袖划过,白芷耳语道:“这里只有你能整合各方、统筹全局。不要相信任何人!铸剑庄已经漏成筛子了。” 顾炯还不知道她的马甲,叔叔去冒险他都觉得不可以,何况是堂妹?惊得大步走了过去:“这么大的雨,你要做什么?” 白芷偏偏头,给他个微笑的侧脸:“洗个头。” “洗……”顾炯被噎到了。 ~~~~~~~~~~~~~~~~~~ 白芷冲进雨幕,并没有先检查花厅周围是否安全,而是以剑护体一口气冲出五里地,绕了个大圈,然后折反杀回来。这样的气候下,江湖上的埋伏也就是这个距离了,没有埋伏和后手,就证明黑道的谋划也很粗糙,甚至没有一个统筹。 反杀就容易得多。 白芷是放大风筝的行家,对受害人施以心理压迫也颇有经验。重新折回铸剑庄附近,并没有急着冲进去。依旧是先选高点,在高点上遇到了两个正在好好戏的人。白芷去时,对方已有察觉,只是追不上她而已。此时见她回来,两人也抽出了兵刃。 彼此虽未曾见过面,倒也互相知道。白芷拿的是惯用的重剑,标志性的镶满了宝石,标准的顾氏壕气风格。对家两人的武器也很有特色,一个使的是一面镜子,镜面光滑就是面镜子,边缘却锋利无比,背面镜钮比一般的镜钮要大得多,方便持握。另一个用的是一只熟铜铸的手杖,杖头是一只人手造型,人手连着机关,触动机关手指或张或蜷。 因为这两种奇异的武器,两人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只是不那么好。“镜仙”与“鬼手”是一对夫妻,凑作一对专干缺德事。今天这一场就有他们背后撺掇出主意,他们自己却不动手,专在后面看热闹、拣便宜。 两人的武功却不比昔日无名剑差。 白芷看到两人,很有礼貌地说:“打扰了。” “镜仙”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子,看到白芷就笑了:“顾小姐,去而复返是丢了什么东西吗?甭管丢了什么,哪怕是亲娘老子,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呀。你这如花似玉的模样,丢了性命真是太可惜啦。” 白芷问道:“戏好看吗?” “镜仙”惊讶地问:“什么戏?”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过了十招,“镜仙”出手还在唇角上翘之前!铜镜一个大圆盘直拍白芷面门,“鬼手”的手杖也横扫了过来!杖长而镜短,竟是妻子持盾而丈夫执戈的配合。 白芷道:“你们这样不成啊,会死的。我出手没轻重,你们严肃一点,这不是开玩笑。”她与人所有的对峙,都是性命相搏,越到最后,接黑帖的就越想她死,甚至不惜同归于尽。这对夫妻显然没有把她当生死相搏的对手。 也怪不得他们,白芷现在没有罩面罩披黑衣,谁也没有把她与“杀神”划上等号。 “镜仙”看到年轻漂亮的姑娘就不开心,暴雨打在她手里的镜面上噼哩啪啦作响,更让她心烦,手上加紧,咬牙笑道:“顾小姐家学渊源,我们也不敢伤你,不如随我们去做客?”白芷也笑,口气比她还要客气,声音也好听得多,又温柔又真诚:“您请不动我的。” “鬼手”一直不说话,仿佛哑巴了一样,“镜仙”笑得更勉强了,她比较倒霉,遇上这倒霉的天气,镜子反光的加成大打折扣,心道:【要是晴天,早拿下你了!】口里却说:“是吗?那要算上你身后那位呢?” 白芷眉毛都没动一根,重剑沿着手杖削去,“鬼手”急忙后撤,“镜仙”又持镜来挡,勉强架住重剑。白芷左手下沉对着她脆弱的胃部就是一拳,拳风极狠戾,口气却还是那么的客气,认真的纠正:“黑道在这里没什么高手的,而且现在这里只有我和贤伉俪。” “镜仙”一口酸水吐在了自己的镜子背面:“你!”双手一抖,勉力用镜子下削,白芷早把左手收了回去。对方破防,不趁她病要她命更待何时?右剑抬高扫出,将一颗头颅削飞了出去。 “真的,”白芷很诚恳地说,抬手架住铜手杖,脖颈侧偏避开骤然弹出半尺的铜拳头,“黑道高手我都杀过。” 顺着偏头的方向整个人疾速旋转了一圈,剑随意动,在“鬼手”收杖未及的时候直插他的腰侧,完美的捅肾。 “其实你们也算高手了。”白芷总结。 出于职业习惯,白芷割下两人的脑袋,将头发系在镜钮上,用手杖挑了,提剑跃上高处,观察了一下铸剑庄。 ~~~~~~~~~~~~~ 铸剑庄现在看起来有秩序多了,各派分作几处与黑道殴斗,相互之间缺乏策应。黑道之前也缺乏统一的布署,全凭手感,哪里点子硬就退,哪里软就冲,受到了反击周围的人也没有支援。 就打群架而言,双方整体布局水平都是菜鸡。 白芷将手杖插好,摸出望远镜又看了一圈,收好望远镜,提起手杖跨进铸剑庄的大门。她没忘自己跑出来是为了解自家被放风筝的困局的,一路径往花厅去。此时她是从背后捅刀,对付眼前的小喽根本不需要去判断破绽,这些人背后全是破绽,一剑一个,注意别把剑卡在骨头里就行。 黑道或许有高手,如当年刺杀过顾郁洲的无面,但毕竟是少数,中坚力量还被顾家连着追杀了两年,也是元气大伤。被她一路切过去,连着砍翻了十几个人,才有人发现不对:“这是圈套!照镜子的那个丑娘们儿又坑我们!” 接着有人说:“头!头!那个丑娘们儿的头!” 还没发现情况的人快意地说:“死得好!” 两人说了三句话,第四句却是白芷说的:“我也觉得死得好。”说完把剑收了回来,地上又添了两具尸体。这些脑袋都不算有份量的战利品,她都没有收。 白道群雄本已渐占优势,现在得了她这个从外杀进来的战力,也是精神大振,呼喊着:“援兵来了!” 白芷赶到花厅的时候,顾清羽与顾炯叔侄已稳住了局面。 暗处偷袭的要诀在一个“暗”字,一旦明晃晃的,就算破功了。虽然照明弹一下就熄了,也给黑道不小的心理压力,软柿子那么多,何必非得踢铁板呢?黑道中人开始撤退。顾清羽等趁势反击,清理花厅周围,顾炯也亲自布置疾风部相帮。 白道群雄此时也没了之前的心气,都变得谨慎而易劝。顾家叔侄做指挥,将花厅周围的黑道切割包围缠斗了起来。 白微待局势稳定,才说:“死丫头,拿金箍棒给我们画个圈儿不许出去,她自己化缘去了!哎,小孩儿,我给你讲猴子的故事吧。” 白及想了想说:“二师伯,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听故事。您给我说说第三首诗是什么,行不?”最后两个字有点小心翼翼的。 白微一哂:“有什么不行的?她本来就打算教你的――待到秋来九月八……” 他声音不错,漫声诵吟,留守花厅的人听了,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白及咂咂嘴,说:“满城尽带黄金甲。” 白芷在雨地里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志气太大了不好。” 白微应声道:“呸!”声音里带着点惊喜,“你还知道回来?” 白芷笑着一剑递出,一名黑道应声而倒。顾清羽道:“留点手!我还要拿他们换简淳呢!” “您厚道。”白芷真心地说,提着手杖进了花厅,在花厅的地上留下一地湿脚印,不满要骂了一句:“老子一定要把内功练好!让雨淋不到我!” 白微嘲弄一声:“那你得修仙!” 白芷将手杖递给他,自顾自的拧头发和衣服上的雨水:“坏了坏了,忘了煮姜茶。”白及跳起来就要找姜,被白微拉了回来:“这孩子也太实诚了。怕不怕?” 白及是有点怕的,还是摇摇头,白微道:“怕就说,你这年纪不容易啦。啧,什么破师父呀,吓徒弟。”白芷没好气地道:“事情都这样了,还能让他看不见吗?别怕啊,大夫就得跟尸首打交道。” 白微有点怒气地说:“尸首跟系在镜子上的人头,那是一回事儿吗?!”成心吓人的吧?还俩捆一块儿,镜子一照,啧! 白芷道:“要不怎么拿?” “不拿不就行了吗?你又不差这两颗头来记账。” “顺手行不行?” “滚出去帮忙!”白微终于恶声恶气了起来。 白芷翻个白眼,提剑翻身又冲进雨幕里。有了她的帮忙速度就快了很多,只是顾清羽觉得她很多时候是帮倒忙,白芷就是杀,“收放自如”四个字她还差点火候。她的锐气依旧嫌重,戾气也未除。清完了花厅,顾清羽只点到一只断了胳膊的九尾狐而已,天罡门的弟子却是无一幸免。 白芷道:“我放过他们一次的。” 顾炯以为说的是快意庄的事,帮腔道:“杀就杀了。五叔,乱世用重典。”顾家杀人,还要七擒七纵吗? 白芷缩缩肩膀,对顾清羽道:“我绕了个远,从他们后面过来的,往这边冲的都解决了,后续麻烦不大。我去别处帮忙。” 顾炯道:“我与你同去。”救援同道是个不错的选择,也再不能让堂妹去自由奔放的洗头了。 白芷道:“分两路吧。我去沈家那边看看,你呢?” “我寻普慧大师。” 俩人没一个想起来简庄主的,顾清羽在后面喊道:“别忘了救援简庄主!”顾炯没当回事,白芷想了想,沈雍还能撑得住,简庄主真不一定能撑得住。他要死了,大家也是没脸。提剑又去帮简庄主。 到了一看,简庄主这儿是全庄最惨的。 ~~~~倒叙~~~~~ 黑道里有耐心等拣便宜的人如“镜仙”夫妇也有,大部分肯过来的却都冲杀了进去。此番是“镜仙”撺掇,贺景方虽按兵不动,却也默许――他想借黑道诸人试试白道菜鸟们的水平。 “镜仙”当时的话很有道理:“白道要是顶用,早来抢人了,看他们连个说法都没有,可见是没什么值得咱们忌惮的。顾家分家了,他们老爷子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沈家,一个老寡妇带着一个娃娃!还有什么?几大派?哪派是会为铸剑庄下血本的?铸剑庄武艺稀烂,脑子是全里水,可庄里有宝贝呀!” 无论黑道白道,一门上佳的武学,一柄上佳的利器,都是生存的保障。 抢! 黑道群雄动心了。 但是天罡门几个门派在快意庄踢到了铁板,回来找“镜仙”算账,“镜仙”却说:“我说的铸剑庄,你们跑去踢顾家的铁板,这也能怪我吗?姓顾的不会为铸剑庄下血本,你要杀他,他能不还手吗?” 这倒也有道理。 “镜仙”虽然是个女流,脑子却颇为好使。她无法号令黑道,却能“我胡说八道的,你们爱听就听”。出主意混入铸剑庄,想到了钢丝杀人的办法。同时提议,把白道牵引分割开来,各家自己找仇人去。 即便白道不划片防御,黑道也会想办法让他们这么干。 “哎哟,失了手也没什么,简家蠢材那群傻东西不是还在贺教主手里吗?他们敢将你们怎么样?” 贺景方也没表示反对。 于是便有了今天打铸剑庄的主意。想到“贺教主手里有人质,我们安全有保障”,参与的人比攻打快意庄时要多得多。 攻打铸剑庄也顺利得多,铸剑庄兵器不少,人手差劲,组织防御也很混乱。几大派找到节奏,各据一方之后,如九尾狐等人又开始了放大风筝。沈雍等人是组织了反击应对,只好保证自家人比较安全,冲动一点的江湖侠士伤亡不小。 损失最大的还是铸剑庄,如果没有这个大会,简庄主反而容易组织防守。如今自家庄子里天南海北来了这许多人,自己的护卫们大多数离开了日常熟悉的巡逻范围都挤在北部。这里有剑炉,还有兵器库,以及一些连非亲信弟子都不能进的地方――这个可不能开放。 简庄主身为一庄之主,名气不小、庄子经营得也不错,本领还是有一些的,费了些力气重新整顿好了自家子弟,却发现大家把他当成了肥羊!并且子弟在刚才的混乱中损失了很多,就快要撑不住了。 简庄主这个时候终于喊了出来:“老天爷,你这是教训我不自量力吗?!” ~~~~~~~~倒叙完毕~~~~~~~ 白芷赶到铸剑庄北部就听到这一嗓子,心说:【不是,是你运气不好遇到了江湖动乱,你儿子又傻得不是时候】 她也不出言嘲讽了,提剑便上。这里的敌人尤其的密,武功高高低低的都有。白芷看着铸剑庄的弟子、下属有危险的便上去救援,她救援的方法与路上救伤者的终极办法如出一辙――我剁了凶手就是保护了受害者。 雨还在下,白芷此时心境却平和了许多,自己人安全了,她出手更稳。一个大夫,更知道人体的弱点,更知道如何让人丧失战斗力。比如击打“镜仙”的胃,就能让她痛得弯下腰,比打她的心脏更容易得手。 一剑穿心、斩断脊骨、腰斩……怎么方便怎么来,雨声和着喊杀声萦绕在耳边,皆不能令她分神。她从未遇到过如此多的对手,也没对这么多菜鸡动过手,大量的、重复的经验堆积起来,却又与高手过招不同。 与高手过招在变,而与菜鸡过招几乎不用变,但同样不必把一招使全,前者是因为无法使全,后者是因为不必。 场面渐渐安静下来,一是杀的,一是吓的,不少黑道喽本是来打顺风旗占便宜的,此时仗着自己不显眼开始撤退。简庄主却被两三个绿林豪强逼着,身上已带了七、八处明伤,他的大儿子简浦情况也不比他好,父子二人又都不好意思呼救。 简浦最终叫了一声:“顾小姐,还请援手家父。” 白芷收回剑,望向了简庄主。围攻简庄主的人很快地收回了手,他们在白芷进来之后不久就对她评估完毕。之所以没走,还是因为贪心作祟,想拿住简庄主敲一笔。此时见白芷要来,几人打个呼哨,往几个方向分散逃蹿。 白芷没打算追,反正简庄主的命是保住了,意思意思打出三枚金钱镖,正要说话,顾清羽、沈雍、普慧等人陆续赶到,他们那里也清场得差不多了。 此时,顾炯便说:“诸位,事已至此,我们须得有一个章程,共同进退了。” 简庄主道:“是老夫不自量力,才致使江湖英雄死伤惨重,我死不足惜,再也没脸主持什么论剑大会了。不若推举一人,大伙儿都听他号令,好与黑道周旋。” 几位有份量的人都说:“好。” 简庄主第一时间想推举顾清羽,才说:“我推举……” 却又见一个顾家的护卫跑进来:“五爷!大少爷遇险!被黑道的人骗走围困!” 陆英? 白芷刚才又被浇了个透心凉,正拧身上的水,听到陆英出事跳了起来:“你说谁?是我大师兄还是叔叔家的珍辰?” “是陆大少爷。” “艹!”白芷毫不犹豫地说,“困在哪儿了?!” 黄雀 陆英不以心机擅长,但是谨慎沉稳却是有目共睹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想把他骗走围困,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是所有认识他的人共同的想法。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例外――涉及他师父的事情总能令他们师兄弟几个变得不像自己。 陆英在快意庄里除了担心顾清羽等人,其他的方面都过得挺好。黑道之前踢过一回铁板今晚就没有人再来,铸剑庄打得血流满地的时候,快意庄却是安静听雨的好时光。 陆英望着黑下来的天,还在吩咐:“准备好热水、姜茶、干净的衣裳,等他们回来好舒舒服服的休息。”还记得额外把白芷的住处看了一遍,将白及的物品清点了一回,补足缺口。他想到了自己师兄弟被师父拣回来时候的样子,看白及就没有那么挑剔了。 快意庄里顾冲父子坐镇,顾方说:“早知道是这样的天气,我该与五哥换一换,昨天他去,今天我去。”顾冲道:“那明天你还去,以后他不想去,都是你去!我看那里到现在也没什么好看的了。竟是成了一场笑话!” 老人家爱唠叨,从幼年时连天城的盛况讲起,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铸剑庄办的这次论剑大会,真不像话!” 顾方道:“要像话了,轮不到我,该是本家出面了。” 顾冲垂眼道:“得想个法子混个体面的收场,然后咱们还是关起门来过安生日子,我看这江湖,要不太平了!好容易出了本家那个狼窝,别再自找麻烦!铸剑庄若收到教训,从此老实了,倒也未必是祸。你……” 顾方道:“我从来要的都是一个体面的结果。只是这回欠三哥、五哥的人情了。” 顾冲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你记着大伙儿都是一家人,就好。” 父子俩商定了快意庄的方针,铸剑庄乱七八糟的时候,快意庄稳住了就是本事。 此时,外面却有人急切地对守门的卫士说:“我是从铸剑庄来的!要见陆大爷!” 陆英正在闲时,听到消息便赶了出来,只听来者说:“铸剑庄打起来了!也不知道黑道是什么运气,这场雨来得忒不是时候,天都黑了,他们潜伏在人群里痛下杀手,简庄主制止不住,大家都散了。顾五爷与白少侠、顾小姐走散了,被黑道的人围了。” 师父就是陆英的命!陆英不及细辨,道:“人在哪里?”一面派人告诉顾方,一面收拾兵器,收拾到一半才忽然想起:“我师妹也会走散?” “她还带着个小孩儿。” “哦,是了!”陆英想起来了,白芷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很快,顾方来了。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天,顾方犹豫了一下:“天已黑成这样,你能找得到人吗?” 陆英道:“我心乱如麻,出去总比在这里强,万一能碰上呢?师叔,您是知道的,我师父从来都是个热心的人,他自己一个人我反而不担心,这群雄混乱的场面,我怕他为了救别人而伤了自己。” 顾方道:“阿炯留了些疾风部的人,都拨给你吧!”他虽然急,却不如陆英这样心慌,又把报信的人叫过来问,报信的人一口咬定自己武艺低微一直在犄角旮旯里,黑道来袭的时候他因位置偏僻反而容易脱身,打量自己动手就是送菜,不如去找援兵。 陆英叹了一声:“犹豫不得了,哪怕我白跑一趟也没什么。” 点了人马跟着来人前进,在离铸剑庄不远的地方便被有备而来的人围困了。 一见情况有变,陆英先把带路者擒了过来,同时指挥布防。他们都骑马,此时将马围在外面,人架在里面列阵,设伏者一时也不能将他击杀。 那一边,顾方送走了陆英回来见父亲,顾冲听了他的汇报,道:“走散了?顾征还小也就罢了,蓉蓉和白微两个,能让老五离了他们的眼睛吗?就算蓉蓉还有个徒弟,白微呢?那小子心眼儿比天上落下的雨点还要多,什么样的严令也不能就叫他离了老五!有诈!” 能在顾郁洲手下活了几十年的人,已是成精了。 顾方一听:“对呀!我这就派人去寻!” 顾冲道:“慢着!发现不对不要硬冲,去铸剑庄!哪怕铸剑庄现在正乱着,咱们家里有事,老五他们就得回来!给他们一个回来的理由。” 顾方道:“是!” 这条消息才送到了铸剑庄。 ~~~~~~~~~~~~~~~~~~~ 此时,铸剑庄风波渐平,只余一点扫尾,白芷毫不迟疑便要动身。 顾清羽更是着急,他可不愿意徒弟为了这样的理由出危险。白芷道:“别争了,这里扫尾还没完呢!这么大的雨,会加速体力的流失,应付这个我肯定比你们在行!帮我带孩子。别都冲过来,当心又被人调虎离山了。” 说着便揪了报讯者,问了方向冲了出去。 这一回她不再自己跑,而是摸了一匹马,乘马过去。黑夜是她更熟悉的猎场,无论雨雪,她都有足够的经验来应对。 雨没有变小的趋势,白芷循着方向追了下去,不久之后便发现走偏了――有呼呵之声与微弱火光的地方与她的方向偏了个三十度的夹角――又转了过去。 夜雨是绝佳的掩饰,待到她奔得很近了,对方才发现了她。 白芷没有携任何明火,对方也只剩寥寥几支火把,其中有两支还是陆英等人带来的。陆英等人依靠仓促而就的简陋工事防守,顾熙宫遇难之后,凡本家出来的人,只要条件允许,都会凑个弩队,陆英也不例外。他是为救援师父而去,人手箭支带得足,此时还能勉强应付。 疾风部是连天城的精锐,顾翊徵把一部分老人派出来保护儿子,顾炯又借了其中一部分给快意庄。现在陆英以这部分人为骨干,支撑起了防御的框架。 但也只是如此了。对手显然是有备而来,陆英带了二、三十人,是江湖群架一个不算小的规模,对方则有近百人,列了个大阵,还有压阵的。阵外站着两个抱着胳膊看的人,看样子得是高手――他们最先望向了白芷的方向。 白芷在暗处,先看到了对峙的双方,心里咯噔一声:【这是有目的、有计划,设下圈套主要针对顾家的吗?】 她认得这些正在奔走跳跃的人使的武功是洗心教的路数,凑了这么多人,把陆英骗到了两不靠的地方,摆了这么大的阵仗,还有高手压阵!这不是故意针对还能是什么? 【TMD!贺景方你死定了!】白芷暗咒了一声,策马冲向压阵的人。 全力冲刺的她根本不知道,这事根本不是贺景方策划的。贺景方在洗心教里内斗掌权,失势的师叔龙戈一系怂得飞快早早退隐了,却又时刻想翻身。贺景方在那里纵容“镜仙”怂恿黑道群雄试水,他都看在眼里。觑了个贺景言放松的时刻,想出了这么一个借刀杀人之计。 他在中间截个胡,趁着铸剑庄打成一锅粥、快意庄防守的功夫,把顾清羽的徒弟给骗出来灭了。引顾家这把火烧向洗心教!他与贺景方同出一脉,武功路数都差不离,只要留下带着明显武功印记的尸首,不怕贺景方不背锅。 等贺景方完蛋了,他再出来收拾残局,带领弟子重建洗心教。 想得非常好,也确实把陆英围住了。 “也没什么,老天帮忙,下了这么大的雨,快意庄龟缩,铸剑庄也腾不出手来,咱们有的是功夫布置。”龙戈一边看,一边对自己的朋友说。 他两个的功夫比陆英为强,不过陆英有弩队,两人也不去拼命,指挥弟子布阵围困,渐渐缩小包围圈。陆英也有信号弹,同样因为大雨没办法示警两庄。龙戈指指点点:“怎么样?天助我也!” 他的朋友桑不凡是来助拳的,笑道:“你的运气是真不错。” 才笑完,白芷赶到了,桑不凡道:“哎呦,真不禁说,来得还挺快,这个运气可就不好了。咦?只有一个人?那你运气还不错,你来我来?” 龙戈道:“你只管看我的手段,若我不行时,你再动手不迟。”说话时,疾风部以一人受伤为代价,一箭洞穿了龙戈的一名弟子。桑不凡道:“手有些痒,我去那边看看。” 龙戈沉稳地笑了,抬步前跨,拦在了白芷的马前。他的样子比白芷要从容不少,带着斗笠,脸上还算干净。白芷这却没有这样的装备,她的油衣在与“镜仙”夫妇动手的时候飞了,现在一身的水,雨水顺着宽大的袖角像开了龙头的自来水一样往下流,活似个女鬼。 她的状态还行,之前没有费太大的力气,最大的消耗还是淋雨。 看到对手,两人心里都觉得自己不至于输。白芷一面跃下马来,一面扬声:“大哥,你在不在?”陆英原本不太急的,如果他成了靶子,就代表别人暂时是安全的,听到她的声音反而有点乱:“阿芷?你怎么来了?师父呢?” 白芷道:“我什么时候打架叫家长了?那是小孩子才干的事!你先撑住!” 说话间已与龙戈交上了手,龙戈能把陆英骗过来,事先就是做过功课的,问了一声:“顾三小姐?”白芷没搭理他,亮剑出鞘。招才使了一半,龙戈以长者的口吻说:“我已让了你,接下来可不会客气啦!” 白芷原本不是他的目标,这位大小姐一直跟着亲爹,不好骗。【你若死在洗心教的功夫之下,可比你师兄有用多啦!】 龙戈在暗夜里对个女鬼是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的,上来便是杀招!他本以为白芷一个女孩子,纵使近来江湖扬名,又能有多少真材实料?这样的世家小姐,多半是借着家族的福荫罢了。 白芷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有了危险的感觉!这个家伙本事不低!如果换一个时间,她会非常开心有人磨炼她的剑意,现在却只恨老天没有轰下一道雷来劈了对方!交手之后她可以肯定,龙戈的武功还在当年的卫钧之上,当年卫钧可是让她挂彩养伤的! 龙戈也吃了一惊:居然不是个绣花枕头? 也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开始打闪,天边一道道的雷柱竖了起来。借着闪光,双方都看到了对方的情况,龙戈的笑容又隐在了黑暗中:【真是个娇小姐,这个时候穿成这样!】他手上更紧。 漆黑的夜、冰冷的雨,能拿来拍聊斋的场景里,白芷的危机感更重了!龙戈的铁鞭几次堪堪擦着她的衣袖而过!闪电时不时带来光亮,白芷却打定主意不去过份依赖它。沉下心来在黑暗的、危险的环境里体会危机感。 这是极难得的体验。她少有这样生死悬于一线的机会,之前无论多么的危险,她都有个预案,现在全没有了。这场仗,一如她孤身的穿越。 【人生中的重大战役,都是孤军奋战的。】白芷告诉自己,要不等、不靠,只拼尽自己的力量。 龙戈感到对手变了,她出手没有变得更快,内力也没有突然大涨,但是好像更难对付了。这是一种感觉,一种“我会坚持不过她”的感觉。【这怎么可能?!】龙戈阴阴地笑了,白芷有个大缺陷――她的衣服。 顾家的风格一向壕且装,白芷这身衣裳它就是个累赘。收拾“镜仙”等人的时候是降维打击,没有显出衣裳累赘。直到此时,它才束手束脚起来。 白芷手一探,打算撩起下摆来免得它碍事,龙戈铁鞭扫到,白芷只能收手。【这点时间都腾不出来。】白芷嘀咕一声,对龙戈有了更准确的判断。龙戈一击得手,更顺着这个思路来――让白芷继续被累赘缠着,时间越久,白芷就会越累,破绽就会越多。 龙戈手中的铁鞭越来越重,白芷手中的重剑每次与与他相接都不能以剑锋相抵,只能用剑面拼力气。白芷并非天生神力,全靠内力来拼。 已数不清过了多少招,白芷眼神一沉,手上的剑招忽变! 龙戈吃了一惊:顾家剑法?! 白芷一直用的飞云剑法,此时突变,龙戈不免有些接不上,白芷趁机抢攻,而非与他拉开距离收拾自己的衣裳。龙戈乱了半拍,白芷心有所动――节奏感!她一直知道节奏感的重要性,但是太弱对手节奏慢且容易切入,反而不能令她有所提高。龙戈乱了的半拍对白芷才有启发。 数息之后,龙戈重新找回了节奏,铁鞭将白芷持剑的右袖绞住,袖子被绞住了等于手臂被固定,手中的剑从根子上被锁死了。 两人的距离不过四尺,白芷果断运力于臂,打算振袖将龙戈甩出。龙戈却是想将她扯过来。 两人同时发力。白芷一条袖子如蝴蝶一般裂成了碎片,也如蝴蝶一般在暴雨中被打入湿泥里。 一道闪电划过天边,照亮了白皙手臂上的虎纹刺青,老虎的眼睛发出幽绿的光,白芷的剑又得了自由。白芷右手剑佯攻,龙戈铁鞭压住重剑前端的时候,她的左袖注力一挥。 “啪”的一声,白芷的袖子在龙戈右太阳穴上拍了个正着!“束衣成棍”是对内力要求颇高的武学,如果是湿布则容易得多,龙戈的脑袋仿佛被人用平底锅拍了个正着,脑袋“嗡”地一懵。世人惯用右手的多,白芷却是研究了点左手功夫的,一击得手,左手成拳,不断击打龙戈。 龙戈有心也使左手,已是失了先机。 巨大的雷声响起,掩住了他倒地的声音,白芷毫不犹豫地提剑从他左眼窝穿入,刺进脑中。 将剑交到左手,此时白芷才得以借着闪电检视自己的右手,血管脉络已微微凸出皮肤,这不是正常年轻人的状态。【刚才拼得太狠了,想不到黑道居然也来了这样的人物,我还是太大意了。】白芷飞快的总结,将剑交还右手,小心地靠近陆英他们。 陆英等人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们的箭用光了。疾风部的战力很强,但是因为仓促遇袭,一开始有了些损伤,不少人在第一波埋伏中已受了伤。龙戈与桑不凡压阵,他们并不能彻底放开手去破阵。 等稳住阵脚反杀,战局有所起色时,桑不凡又到了。陆英带伤战他,反被桑不凡一剑斫在左臂,疾风部两人相帮,对方又重新组了个小些的阵来围攻。 桑不凡原本没有注意到龙戈已死,他对龙戈很有信心。直到白芷提剑杀了过来,桑不凡方觉不妙,起了逃跑的心。白芷却又一时杀不到他面前――龙戈死了,他的弟子发了疯,转而围攻起白芷来。 对付这种阵法,白芷一向有经验,她不管什么阵法走位,只管强拆。经过刚才一战,她对节奏的把握更加精确了,抬手一剑虚指,对方三人来救,她的剑转个弯卡入三人长剑的空隙里,一片血花带走一人。 她的右臂没一点遮拦,动作更快了几分,雪白的手臂带着黑色的虎纹在对方的剑影里穿梭,撕开了阵法,须臾之间离桑不凡便只有两丈的距离。桑不凡不再迟疑,拧身就跑。白芷脚步不停,右踵一旋,又旋入了小阵里,左右冲杀不给他们逃逸的机会。 这一回就快得多,陆英的人里还能动的尚有五个,两人护卫陆英,其余三人也执剑而来。白芷道:“看好我大哥。”三人小声地说:“留人了。”白芷此时便轻松了,问道:“知道跑了的是什么人吗?” 陆英被扶着凑近了些,说:“桑不凡。” “是他。那死的就是龙戈了?贺景方好大的胃口!你躲远点。”白芷口里说着,手上不停。洗心教的弟子疯了一阵,死的同门越来越多,有人渐渐回过味来也开始逃。白芷故技重施,跑到他们的前面再折反,以一人之力打出了两面夹击的效果。 清完了场,白芷提着剑回来,陆英已指挥剑余的人将尸身搜检,说:“恐怕有故事,这些人统统带着洗心教的标记,是怕别人找不到主使吗?” 白芷则先看陆英的伤:“那是贺景方该操心的事了。” 陆英喘-息着问:“师父他们怎么样?你怎么自己来了?你……” 白芷道:“没伤及筋骨,你得快些回去清创。我来的时候他们都很好,只是恐怕要扯皮,会来得晚些。” 陆英就着快要熄灭的防水火把看了她的胳膊一眼,挣扎着起身要脱衣服:“姑娘家……” “你好不好关注一下重点?”白芷从地上捞了个斗笠拍在他的脑袋上,“咱们回快意庄。” 她的马早跑了,白芷决定把这个师兄背回去。两人正拉拉扯扯,大队人马来了。 电闪雷鸣之下,白芷左手揪着陆英,光着右臂提剑而立。 顾清羽亲自来了。他们在铸剑庄经过快速的整合,重新布置了铸剑庄的防守,原本几千号人,此时剩下的连死加伤也还有将近两千,乌泱泱一片,这已经非常高的效率了。沈雍与普慧大师对白芷的印象颇佳,两人也带着门人弟子赶了过来。到了一看,战场都打扫完了。 白芷看到顾清羽,笑道:“好了,你来了,师兄交给你了,给我一匹马。” 她的马跑了,要一匹马也是寻常,顾清羽却问:“你要干嘛?” “趁早把这破事了结。” 陆英道:“此事还有蹊跷。” “偷袭是不是真的?设伏是不是真的?你的伤是不是真的?”白芷轻嗤一声,“是。他们挨打就不冤枉!” 顾清羽沉下了脸:“跟我回去。” 白芷道:“这是解决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白道的脸已经没了,不把黑道也给打怕了,这场大会,你我、所有的人,就都是笑话了。天赐良机!照顾一下大师兄,等我回来。” 顾清羽道:“这件事有的是人干!你一个人也杀不绝黑道,我们已经召集人手,休整之后便去讨个公道,”说着,将自己的外衣给白芷罩上,拉紧了衣领,“穿好!” 白芷道:“休整?要休整多久?一个月?一年?回家叫大人?” 顾清羽骨子里的脾气也不咋地,气得暴露本性,说:“先看看你自己的熊样!” 【日!他学我说话!】 阮淇牢牢跟着沈雍一路跑过来,小身板快要散架了,喘着气说:“稍等!我、我沈家愿意同往!”他对局势的把握也是很到位,白芷看到的,他也都看到了,反杀,还得快!趁着这一场才能扳回一局。 普慧大师道:“贫僧少不得也要除魔卫道了。” 陆英挣扎着说:“如果再有陷阱……” 阮淇极硬气地道:“踏破它!陆兄你看,我们可有带什么闲杂人等过来?顾五爷,咱们在铸剑庄里不是也这么商议的么?正是反击的时候,此时何必与顾小姐说气话?” 他们带的都是各家弟子,几家联合,各有分工。 顾清羽道:“那她也不能去!”此时已入夜,微弱的火光下他还是看得清楚,地上有多少尸体是白芷的手笔――她下手更快、更准、更狠了。戾气重了不好,容易迷失本心。杀戮越多,越难超脱。 顾清羽语重心长:“你有多久没有静下心来钻研医术了?” 白芷道:“咱们再耗着,我就会有无数的病人可以钻研了――跑掉的黑道会源源不断给我病人的。不是吗?” 顾清羽默,白芷道:“除魔卫道不会比辅导小孩子写作业更让人上火,相信我。我都没打小孩儿,可见脾气还是很可以的。咱们走吧。” ~~~~~~~~~~~ 顾清羽忧心忡忡,沈雍更是忧心,他也想拦白芷,却发现顾清羽都拿她没办法。【我跟紧了她,一路护着她就是。】 一行人直往黑道所在而去,两三里外已被察觉。 黑道跑去偷袭,白道反击也是应有之义。贺景方早有准备,命自己的属下结阵据守,并不主动出击。其余的黑道人士表现得就五花八门了,有跑的、有躲的、有设陷阱的,也有外出迎敌的。 白芷认准了天罡门等几家去找晦气,顾清羽执剑跟随,发现她出手更准、更稳、也更不留情了。 对面一剑平挥而来,白芷往后正好退了三寸,剑锋堪堪从她面前划过未伤及她分毫,待剑锋移开,对方门户大开之时,白芷伸出左手,扣住对方咽喉一拽,一个膝撞顶在他的胸腔上。咔嚓的闷响,干净利落地击断肋骨、刺入内脏。 难得的是她出手的时候没有多少戾气,她的眼中没有憎恨,而是冷静得令人担忧。她已经战过一场,右臂已显出不正常的疲态来,顾清羽怀疑她的左臂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她用左手的次数越来越多。论杀敌,顾清羽甚至抢不过她。 她的动作又不像在抢攻仿佛闲庭信步。 居然有点像舞蹈。 她对节奏的掌握更精准了。 白芷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进步,节奏的精准只是针对武艺不如自己的人,它并不能让自己快速战胜与自己武功相差不大的对手。也就是说,看起来在积极,但是她到瓶颈了。虐菜很容易,想进步却卡住了。 顾清羽手上也不停,天罡门已经被扫荡了三回了,所剩之人已是不多。扫荡完天罡门,接着是附近的鹰扬庄,如意庙……一个一个扫下去,无论逃或不逃,清算总能落到你的头上。这是顾清羽自己也没意识的,顾家的教育对他的影响。 沈雍与普慧大师也是稳扎稳打,以他们二人的功夫,等闲黑道皆不在眼中。他们也抽空观察了一下白芷,普慧大师心道:【此事一了,我须送她几本经书化解戾气。】沈雍则想:【长此以往,对她不好。】 他们两人也各有目标,是在铸剑庄里分派好的。 几派人马杀到,终于把贺景方杀了出来。他得到了消息,他那个不省心的师叔龙戈,跑去偷袭陆英了,白道搞不好最终的目标是他!顾清羽的徒弟比铸剑庄的儿子金贵! 贺景方心中震怒,他原是存着自己做棋手指点江湖的意,这些日子也净看着黑道像傻狍子似的出手,白道像窝里进了黄鼠狼的菜鸡一样乱蹿,此时发现居然有人要做黄雀,将他当做了捕蝉的螳螂。怒气非同小可! “搜捕!!!搜捕所有他的弟子!!!”贺景方理智地采取先剪羽翼的办法,要一点一点夺走龙戈的所有势力,最后让他一无所有,身败名裂。 然后正一正衣冠,说:“把那几位小朋友请出来吧,他们家里来人接了。” 封剑 洗心教与连天城打过交道,所以贺景方是绝不肯为龙戈背锅的。他想看白道的笑话,也乐得看顾家这样的世家出丑,脑子却很清楚。 【白道的脑子终于肯转了,不再让铸剑庄那个被炭火烤傻了的蠢物主持大局了。】贺景方认为,白道早在快意庄被偷袭的时候,就应该反击了。快意庄按兵不动,甚至让贺景方有了一种“顾家果然没落了”的错觉。 现在杀过来的还是顾家打头,贺景方竟隐隐有了一点点的安心。他明明应该失落的,如果顾氏不倒,哪里有这些虾米跳梁的机会?他偏偏就有了一丝“不忍看着老贵族失势摆不起架子”的心态,暗啐一口:【呸!我怎么犯起贱来了?】 应对白道的预案,贺景方是有的,应对暴走的顾家,他还真没有把握。刚才白道杀进来的时候,贺景方一直在冷眼旁观,顾氏一向的作风,装逼且霸道。装逼现在不好说,霸道却是展现无遗。 白芷的表现让人看不见也难,杀,只有杀,不听解释不管求饶。 在这样的作风面前,心计全然用不上,贺景方掂量一下几个预案,把所有耍心眼的项目都划掉,正正经经用起阳谋。第一件是得先把白道叫停,尤其是白芷,不能再让她杀下去了,杀红了眼奔洗心教来就麻烦了。 这样的人是不会听他吆喝的,贺景方只好先把简淳等人推出来,以期有个打断,给他争取点说话的时间。 简淳等人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推了出来,随着一声断喝:“都住手!你们看看这是谁?!”白道诸人手上一停,黑道之前被杀得极惨,见白道停手便要反攻。沈、顾都不是会为了简淳挨打的人,抬手又打了回去。 这回打得比刚才还要狠。 贺景方额头的青筋跳了两跳,指示洗心教下手镇压黑道。混乱了好一阵儿,双方才平息下来。 贺景方拦下了一个铁塔一样的手下,手下有点惊讶,之前贺景方安排过,有话由手下代为发言,也好显出贺教主的身份排场。此时贺景方突然要自己开口,这人便愣住了。贺景方心道:【论起讲排场,谁能讲得过顾家?】 他自己缓声道:“诸位,切磋武艺,点到为止。胜负已分,何须再战?不如各自领回自己的人,来日方长。” 这话说得也不失他一教之主的身份。人质在他的手里,白道需要考虑他的意见,黑道原本被打成狗,也需要他的支持,两下都沉默了。贺景方问顾清羽、沈雍、普慧大师三人:“如何?” 顾清羽与普慧大师对视一眼,又示意沈雍,沈雍无可不可。贺景方又问了一句:“如何?” 顾清羽不说话,帮白芷披斗篷。白芷之前碎了袖子,之后披的顾清羽一件罩衣因不方便动手也扯开扔了,顾清羽从护卫手里拎了件斗篷过来给白芷披上,系绳扣拉兜帽。 普慧大师就代表大家说:“好个来日方长。” 黑道有心鼓噪,又有点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意思,左右为难卡住了。贺景方道:“可否将先前身死之人的尸首交还?” 这个普慧大师就做不了主了,“镜仙”夫妇俩的脑袋是白芷摘的,现在正在白微手里扣着。龙戈被击杀,战场是陆英打扫的,他目示顾清羽,贺景方问道:“顾五爷意下如何?人你们可以现在就带走,回去再将尸身交还即可,诸位的信誉,江湖上也都是信得过的。” 顾清羽问白芷:“你说呢?” 白芷背对着贺景方,声音微带一点沙哑:“今天仓促,蓬头垢面有失家里的礼仪,待梳洗过后,认真下帖拜访才是正理。” 这算是答应了。 顾清羽把她的斗篷最后调整了一下:“那好吧。” 一只手横握柄镶满了宝石的重剑从斗篷里伸出来,护卫接过了剑,白芷道:“封剑。” 贺景方一抬手:“放人。” ~~~~~~~~~~~~~ 顾清羽出了黑道的营地便对普慧大师说:“黑道想必不会再有异动了,有劳大师将这几位贤侄带回铸剑庄,我们须得回快意庄去。”又派了一个护卫跟着普慧去快意庄传话白微,把白芷的徒弟、战利品都捎回快意庄。 烂摊子收拾了个大概,顾清羽便不再去强出头,他可不想接掌什么论剑大会。陆英伤得明白,白芷的情况也不很好,不能让孩子们玩儿命。 白芷一声不吭,上马,跑回快意庄,一路疾行回了自己的居所,左虹正跪在房里等她。白芷道:“起来!帮我准备热水!”一面扯下斗篷,随后赶过来的顾清羽、陆英、顾冲一家三代齐齐变色。 白芷的双耳、眼角、鼻孔都有血流出,她微张着口呼吸,令人担心她要表演个七窍流血。终于,白芷喷出一口血来,抬起左袖擦了擦脸:“头白洗了。” 陆英脸色苍白:“你……” 白芷道:“我得疗伤。” 顾清羽道:“要怎么做?”一面看向她的手臂,白芷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 顾辛夷小声说:“我、我可以帮忙的,爷爷,你们先出去。”顾冲道:“你留下来听风传话,不要慌,血吐出来比积在脏腑里好。”说完带着儿子、孙子出去了。顾清羽带着陆英站到门边,问:“要怎么做?” 白芷道:“热水,晚饭。我要是睡了,就别管我,帮我照顾好孩子,给他讲故事。” 顾清羽把门带上。 热水很快送了进来,顾辛夷帮忙白芷把衣物除下,左虹默默地往浴桶里倒水。白芷点点一个小瓶:“倒三分之一。”顾辛夷连忙照做,小心地扶着她的手臂将她送进浴桶,只觉得她的手不停地发颤。白芷泡进浴桶,先是一个激灵,才是长出一口气。 药力渐渐渗透肌肤,手才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了。顾辛夷一面给她解头发一面说:“三姐姐,药很难配吗?我看还有些,再用一点?倾咱们所有,再配就是了。” 白芷道:“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多用。我可能会睡得久一点,不必担心,告诉外面,先代我把拜帖送过去。” 顾辛夷都答应了。 收拾完,顾清羽亲自监督送饭,看丫环摆饭,将手里提的剑放到一边的剑架上:“你的剑。” “封了吧。”白芷说。 顾清羽讶然:“你真要封剑?” “我本来也不是个专一的剑客。”白芷对自己的瓶颈期也有个初步的想法,只是现在太累了,不想说太多,也没精力想太多。 顾清羽把汤菜往白芷面前推了推,问:“黑道那里你一定要去吗?” 白芷道:“今天领回来的那些小破孩儿,上劲的时候亲爹亲娘的话都是耳旁风,你把他们领了回来,他们再去撩人家,黑道记账的时候会一起记的。得让他们忌惮,日后出事,别把锅扣给我们。” 顾清羽道:“这事有我。” 白芷摇摇头:“你身份太高了,得是个晚辈,又不能太柔软。” 顾清羽道:“我会安排好的。贺景方不傻,黑道傻子也不多。今天已经足够了,休息吧。”他还有很多想说教的话,看白芷这个样子又都咽下去了。 白芷道:“接下来别管我,还有,白及……” “我养了四个徒弟,都还活得挺好。” “那帮我给他带句话,我要查作业。” 顾清羽微怔,笑道:“一定带到,你对小孩子很有一套。” 白芷道:“他遇上了我之后就有点倒霉。” ~~~~~~~~~~~~~~~~ 雨夜之后,天光大亮,万里无云,如果不是地上还带着潮气,谁都想不到曾经下过那么大的一场雨。 白芷这一觉睡得很长,足睡到第二天中午,睁开眼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挺尸了很长,才回忆起来昨天经历了什么。她是打算自己去黑道那里的,现在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臂上的血管经络还没完全消下去,内力仿佛被抽干了一样,她缓缓地运转内息,运功一周天,才觉得精神回来了一点。 【还真不适合去黑道那儿装逼呀!】白芷舔舔嘴唇,先疗自身。 外面,顾家对外宣称陆英受了重伤,白芷要专心医治他,两人都不露面。连顾清羽都极少出现,他接下了带孩子的活。白及并不好带,如果只是给吃给穿,那很方便,要教导就很麻烦了。白这孩子看起来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但是心里怎么想的,大家就都摸不清了。顾清羽带了句“查作业”给他,他的模样才开朗了一些。 【这小子心还挺重,】旁观的白微不大高兴,【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驯得了他?】说到“驯”又想起反诗来,接着想起教徒弟背反诗的白芷,白微头更大了。 他领了个与黑道交涉的差使。不少黑道人物经过昨夜,也觉得自家的论剑大会也跟个笑话似的――扣的人被要回去了,偷袭又被反杀。接下来怎么把脸争回来?难道要跟白道的论剑大会合并,大家伙儿真的比武论剑吗? 想想就……咦?也挺好! “顾家厉害是顾家的事,与这个论剑大会有什么关系?他们顾家还要再统领北方道上吗?要真有这个想法,明着说出来也行!不然呐……” 黑道居然在短时间内达成了共识。 第二天一大清早,黑道决定不走了!也派人给铸剑庄送了份帖子,约白道群雄“论剑”。 白微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昨天贺景方看到了霸道,今天就看到了装逼。香车宝马,美婢狡童,白微俨然是个富贵公子的模样,护卫、仆从样样齐全,还带着礼物――说好的尸首。 当先两人托着两张大托盘,白微与贺景方见过礼之后,以折扇挑开托盘上蒙着的白布,露出两颗人头,嗟叹道:“虽是对手,我对他们还是很尊重的,枭首是因为敌对,并非其他。如今归还阁下了。” 贺景方示意手下交接,白微还要吟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贺景方看着这两颗脑袋上的头发被拧成一束系在镜钮上,心生警惕。【顾氏能成大事,怎么可能是天真无邪之人?心底不知道藏着多少阴损,却又有本事装得道貌岸然。】 口里附和道:“他们两个同生共死,令人感叹。” 第二个托盘里的就是一支铁鞭了。贺景方眯起了眼睛:“这铁鞭的主人在哪里?”白微指了指身后的一辆运尸车。贺景微一冷笑,铁塔一样的汉子道:“死得好!他反叛教主,教主宽大饶恕了他,他竟然挑拨离间恩将仇报,纵然府上不杀他们,教主也饶不了他!” 白微心道:【谁知道是真是假?贺景方自己不说话,弄了个捧臭脚的来,当我傻?】也打个哈哈:“那我们可要收下这个人情了。” 虚情假意地交际了几句,贺景方便代表黑道又提了一次合开论剑大会的意思。白微并不兜揽,也不反对,圆滑地说道:“只要各路英雄同意,哪有小子说话的份儿?” 贺景方比他也就大个五、六岁,突然被他用对待“前辈”的态度架到墙上,也是好气又好笑:【顾家果然没有好人。】 互相敷衍的功夫,铸剑庄的答复来了――可以。 黑白两道互相砍了这么多刀,鲜血淋漓的,最后成了这样一个局面,也是许多人始料未及的。 贺景方含蓄地问:“不知届时顾小姐可会下场指教这些后进晚辈?”经过一夜,贺景方已基本了解了昨天发生的事情,白芷的凶名,再次从震慑黑道开始。他们背地里开始管她叫“罗刹”。 白微道:“师妹是个大夫,怎么能与人动手呢?” “日!”列席的黑道群雄压不住地齐爆粗,大夫?不能与人动手?那他们到现在还没埋完的尸首是鬼杀的吗? 白微还是客气地笑,权当没听到有人抗议,又添了一句:“如果有人受伤,等师兄的伤好了,师妹倒是不介意诊治的。虽有约法三章在,其实师妹为人随和,很好说话的。” 【你们全家没一个好东西!】能被众多黑道这样骂,白微拉仇恨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强。贺景方还能撑得住,说:“天气炎热,还是不要耽搁了。” 要合开论剑大会,移交尸体的工作就很快了。白道同意“论剑”,顾家代表说不会再出手,黑道的心也算安了。 眼见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尸首移交完了,余者虾米也没人追问,贺景方突然说:“二公子且慢,还有一样礼物请转交大公子。” 白微沉住气,安静地看向贺景方。铁塔一样的汉子又拍拍手,两个洗心教的弟子押着个狼狈的人过来――桑不凡。他被穿了琵琶骨,左腿也呈不正常的弯曲。贺景方点点头,也不做解释,将人交给了白微。桑不凡应该自己留着杀了好立威,但是考虑到龙戈昨天的行为与顾家的态度,贺景方果断把他献祭了出来。 ~~~~~~~~~~~~~~~~ 桑不凡被带回,交给了本家刑讯的高手,不多会儿就吐出了实情。陆英道:“如此倒是冤枉了贺景方。” 白微道:“有什么好冤的?” 顾炯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比龙戈可恶多了,黑白两道对峙,敢说他没有推波助澜?” 这一回顾炯所出的风头不多,不好怪自家人,就觉得黑道真是欠揍。从顾家还没分家开始,黑道就比白道不安份。【还是得杀一杀,不杀不老实。】 想起正事的是顾清羽:“要通报武林同道。” 顾方却又接到了帖子:“普慧大师与沈家少主、简庄主前来探病。” 陆英一跃而起:“我去躺着!” 白微道:“有什么好躲的?直接告诉他们,师妹说了,不许见客,谁都不见。我看他们也不会闯进来的。他们过来哪是为了看你呀?是探师妹的口风来了,师妹现在哪合适见他们?先拦了再说。” 顾清羽道:“那须得我去见他们。”顾方道:“我陪你去。”两人并肩走着,顾清羽低声道:“别对简淳太冷淡。”顾方道:“冷淡也要有个事由,我明白的。”顾清羽道:“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未必就比他好。”顾方道:“嗯,功夫比他高一些,脑子好使一些而已。”顾清羽想说什么,又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啊――” 两人与简庄主见面时,顾方又关切地问起了简淳,还说:“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未必就比他好。”简庄主道:“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此番回来之后又有些丧气。丧气也比傻气好!丧气,我还有个儿子,傻气,他能害死全家呐!顾兄,你这回是看走眼啦,他呀,不行!” 顾方微笑道:“来日方长。” 沈雍耐着性子等他们寒暄完,才问起陆英的伤情。他焦虑得要命,只想再次逃家。只有逃家他才能不去管什么“大局”,才能想跟着谁跑就跟着谁跑。可是祖母年纪大了,又只有他一个孙子,他真是太煎熬了! 顾清羽知道他的心意却假装不知道,中规中矩地说了白微编的瞎话。沈雍追问道:“那……顾小姐呢?”他到底不敢在顾清羽面前叫“阿芷”。顾清羽道:“昨天雨太大,她的药冲坏了不少,说要又要开大会了,得准备些伤药。” 顾方摇头笑道:“她就是嘴硬,说什么不治这个不治那个的,还不是配药去了。” 普慧大师着实夸了白芷几句,说她武功也好,心肠更好,又说:“论剑大会,她要不去就太可惜啦!我辈已老,江湖是年轻人的。”顾清羽道:“她是大夫,不适合舞刀弄枪的。” 普慧大师比黑道涵养高得多,不但没骂还点头赞同:“不错不错,顾小姐有这样的心,真是太好了。”袖子里摸出一卷经书来,请顾清羽转交给白芷。 顾清羽也希望白芷能够化解戾气,欢喜地收下了。 此时,白芷又泡了一次药浴,重新运功疗伤。知道自己进入瓶颈期,她并不太沮丧。这个瓶颈期是经验、悟性上的,并非肉-体上的。人的二十到三十岁是肉-体的巅峰期,往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人的肉-体与经验本就是不同步的,她还不到三十岁,可以通过不间断的锻炼调养让肉-身的战力稳步向前。 经验和悟性只能交给时间和经历,急不得,着急只会适得其反。三十岁以后的漫长岁月,肉-体只会越来越不如年轻时,得从现在就把心态放正。江湖能人太多,除了可以吊打她的顾郁洲,死了的龙戈也不是弱者,有一点困难就急躁想下一秒变成天下第一,同样是前进路上的深坑。 必须及早认清现实。 她的心愈发沉了下来。 外间,论剑大会在两天后重新开始,陆英却一直窝在快意庄的小院子里装作重伤未愈,不能见风。 他本就有伤,白微劝他也趁机休养。陆英却是天生劳碌的命,看顾清羽带孩子他就怕累着师父,轻车熟路地接过了白及,带到自己房里养着。他养过三个师弟、一个师妹了,不差一个师侄。 白及还是少话,陆英对小孩子有些门道,给他讲故事,讲白芷医治过的奇怪的病人,讲接手续脚,讲过来的路上白芷怎么判断出凶手是尾随他们而不是先行一步。白及渐渐听出了兴味,陆英唠叨了几天之后,陆英的话也多了一点,肯对陆英讲心里话:“我想早些学功夫,这样就能帮到师父了,我不想当个没用的人。” “你师父收你也不是为了你对她有什么用。譬如我,师父收我的时候,并不是为了要我能帮他什么。”陆英不失时机地对白及讲了自身被拣到的故事,他是过来人,知道白及的心结在哪里。 哪知白及低声说:“大师伯,你父母很疼你。” “嗤――”白微拎着扇子晃了进来,“你很羡慕呀?别对父母要求太高了!谁说天下父母就必得疼爱子女的?” 陆英带点警告地道:“阿微,别吓着他。” 白微道:“你大师伯是你师祖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我呢,是你师祖从汤锅里捞上来的,我亲爹把我送给人煮着吃的……” 白及睁大了眼睛,他还没经历过那样的□□,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喜欢、养不起,丢了就是。这也太、太……” “太什么?”含笑的声音传来,显示出白芷的心情很好。 白及惊喜地跳了起来:“师父!” 白芷摸摸他的头,对白微笑道:“人间是个大熔炉,天地是口大汤锅。熬着呗,炼成真金就好了。” 白微道:“大会都结束了,沈家小子一步三回头也见不着你,已经有人疑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样?转个圈儿我瞧瞧。” “你又不是大夫,瞧什么瞧?咱们是不是得回家了?”后一句是对陆英说的。 陆英笑道:“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师父去了铸剑庄――别听他胡说,沈少主还没走,他们都在最后商议些事。” “哦?” “贺教主也在,订了君子之约,现在正在吃酒,明天才散呢。” 白芷道:“那正好,让大家看看我还活着。哎,论剑大会,谁第一?” 白微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简庄主各送出去一套,你说谁第一?” 白芷大笑:“我去给叔祖请安,”牵着白及的手往外走,“加法表背会了吗?” 白微与陆英相视一笑,抬步跟上。 来去 碧空如洗,蝉鸣林静,快意庄里也透着轻松。 这倒霉催的论剑大会总算是要结束了,只等各路豪杰各回各家,快意庄就又得自由了。庄里上下人人带笑,他们在这次大会中的损失最小。连收获最大的顾清羽都有徒弟女儿受伤,顾方的儿女却是全身而退。 主人家得了实惠,仆人也与有荣焉,都客气又殷勤地招待各方来客,和和气气地把借住在此的客人送走。 先是一些名不见经历的江湖豪客,再是路远的小门派,然后是萧韶这样不特别亲近的亲戚,顾炯这样得赶回家帮忙的人物。顾清羽是走得最晚的那一批,他们的队伍里还有些伤员。轻些的已让他们自行离去,伤重的就一路带着,顺路哪儿捡的送回哪儿去。千手道人外甥这样的,就一路带回顾府去。 千手道人心怀感激,他外甥伤及经脉,本就难治,起出透骨钉之后也会留下后遗症,在未来的几十年里继续折磨人,到老更是不得了。现在有白芷一路给捎着治,准比在别人手里恢复得好。 千手道人道:“从阿芷手里出来是什么样子,那就是命了,不会再有更好的结果了。”他自己也不跟着走,而是与印方、悟觉等人一样,要回自己的门派。 香饽饽的论剑大会开成了鸡肋,黑白两道都怪不好意思的。为了让这种尴尬变得有价值一点,他们努力签了个君子之约。可谁都知道,这破玩艺儿其实没啥大用。就拿沈、顾两家来说,来的都是“少主”,不是真正的当家人。 小门小派都拼命回大本营召集人手、商议对策,又或者讨论怎么从中取利。君子之约不会带来和平,“破坏君子之约”一定会成为下一场冲突的理由。 印方等人肩负一派上百,甚至几百人的性命,几代祖师的事业。访友喝酒、照顾外甥徒弟也得等把门派安排好了再说。把外甥交给顾清羽,千手道人扭头就走。 顾清羽也够义气,将千手道人的外甥装车带走。 ~~~~~~~~~~~~ 回去的路上,情绪又比来时高些,在论剑大会事件中,顾清羽一脉算大赢家,所得比顾方还要多。白芷是出了风头,白微在善后事件中代表顾清羽处理事务,更显出了精明干练。他二人得了好评,给顾府撑起了门面。 开开心心走出三十里,望见驿站准备扎营,却发现驿站已经有人了,不止驿站住满了,还在外面也扎了营。陆英派人去打探,很快回来说:“是沈少主与阮先生在前面。” 本次沈雍只能说不赔不赚,由于“少主”的身份,这就显得平庸了。这对一个少年人来说本是一件有些羞耻的事情,沈雍却顾不上这个。黑白两道冲突,以后他有的是机会扳回这一局。他忧心的是白芷,将她带走之后五年,上天终于让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才靠近了一点,到现在又要拉开了。 沈雍决定不等了! 阮淇提出了反对意见:“阿雍,你急躁了,这样的事情是急不得的。我看顾家也没有将顾小姐许配别人的意思,你又必须自己冲到前面去讲?” 沈雍道:“这回是先生错了。陆英说的是实话,他们都管不了她!我要面对的只有她一人而已。哪怕被拒绝了,至少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我的心意,比这样不清不楚的要好。” 他打定主意就要做,谁也拦不住。他比顾家离开的早,硬是在这处驿站等到顾家过来。他想了很多预案,被拒绝了他会继续坚持,被接纳了更好!被接纳了他就马上派人禀了老太君,立刻向顾家提亲。顾清羽只有一个女儿,但是可以让外孙跟着姓顾的,多生几个孩子就好了。 沈雍很焦灼,见到顾清羽时甚至小有失态。白微一肚子的不怀好意,提前把白芷给支使去检查病人。直到月上中天,沈雍才觑了个空儿找到了白芷。 此时除了巡夜的护守,人们大多已经入睡。白芷看到沈雍,笑问:“心里闷?” 沈雍点点头。 白芷道:“论剑大会开成这个倒霉样儿,谁又不闷了?我们总算都还活着,已经很幸运了。” 沈雍道:“一时得失我还不放在心上。” 白芷歪歪头,她隐约有点预感。沈雍已捏紧了拳头,鼓了鼓劲儿,说:“前年说到江南来吃螃蟹,你又忙,没来。”白芷道:“后来还是尝到了,味道很好。”沈雍道:“江南不但螃蟹好,歌舞也好。” “也听到了、看到了。” “你还没有听到《越人歌》,不算。” 白芷哑然。这熊孩子是真敢说啊! 沈雍一鼓作气:“听到了,你就知道我心悦你。” 白芷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就这样说出来,也是一怔:“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了?” 沈雍道:“想说就说了,希望不会很唐突。我都想好了!” 沈雍飞快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两家门当户对不会有世俗的阻力,没有后顾之忧,他们就可以不用分心在这些破事上,可以轻松的生活,他们有自己的爱好,可以交流分享。再有顾清羽的后嗣问题之类,他样样都说得明白。如果白芷现在不想成亲,他完全可以等几年,都没关系的。 【他其实是个不错的男孩子了。】白芷想,对沈雍说:“阿雍,你很好,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 “啊?” 白芷道:“我对这件事,没兴趣。” 沈雍想过许多被拒绝的理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绝杀。女孩子不想成亲?他还是个少年,尚且没有长辈们那种“不嫁人你要当孤魂野鬼吗?”的战斗技能,饶有千般智计,他也是哑口无言。 白芷对他点点头,安静地离开了,留下沈雍目瞪口呆。半晌,野地里传来一声狼嚎,他才醒过来:【这要怎么继续?】 ~~~~~~~~~~ 白芷自认与沈雍说明白了,轻松地回自己帐篷准备休息。在帐篷前被白微给拦住了:“我喂了半夜的蚊子等你,你给那个小子月下谈心?” 白芷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偷窥啊?” “去!”白微鄙视了她一下,“说了什么?” “你不都偷窥了吗?” “我就看到你俩在一块儿,凑上去干嘛?说说,说说,怎么回事儿?我们也好有个应对,他问到我们,我们也好说话。” “哦,我跟他说明白了,我对结婚没兴趣。” 白微无声地笑弯了腰,眼泪都流出来了:“好样的!我就看那小子假模假式的不像个样子!你还有事要干呢,就抛下心愿不管,给他沈家收拾烂摊子?” “沈家摊子不算烂,不过我对别人的家没兴趣。” 白微乐了:“哎,我跟你说,你得先选址……” 白芷袖子一划,把他旋出三尺:“晚安。”沈雍在她心里不能说没有份量,她还记得当初客栈里的小乞丐,也承他认真喜欢的情,但也仅止于此了。什么都不值当她放弃自己的理想。 一夜无梦,夏日天长,白芷醒的时候天已微明。白及在她旁边的帐篷里也已起身,白芷捏着支小铜锤走了过去:“长身体的时候,可以多睡一会儿。”白及羞涩地笑:“比以前睡得多多了。师父,这是什么?” 白芷道:“试试。” “要教我的吗?”白及惊喜,“不过师父不是用剑的吗?” 白芷轻笑一声:“你想得美!拿着,给你练臂力的,今天开始,加码。”他们从铸剑庄订了一笔订单,除了护卫们的兵器之外,顾清羽订了一柄短剑准备给白及,白芷则十八般兵器都搞了大中小号。 白及小有失望:“哦。” “哦什么哦?你才养了多久的身体?字又识了几个?心肝脾肺肾,都不会写,少冲、商阳在哪儿都不知道,能练什么?江湖上的傻把式那么多,不缺你一个。” 白及被一顿数落,心情好了起来,接过铜锤:“嘿嘿。”又悄悄地问:“师父,沈公子是不是……” “什么?” 白及提着铜锤低下了头,声音小小的:“我不太喜欢他。他像我们那儿财主家的少爷,高兴的时候要我陪着玩儿,他玩儿高兴了回家,我活儿没干挨打。财主家的少爷跟我说,要跟他爹讲,买我回去给他当书僮,我就不用挨掌柜的打了。我没答应,答应了,不用挨掌柜的打,该挨他的打了。” 白芷道:“以后不想谁玩儿就不用搭理他。” 白及仰脸问道:“真的?” 白芷道:“不装可怜了?你二师伯说了什么?算了,我还是去打他一顿吧。” 白及大为紧张:“不,不是他说的,我……我……” 白芷将他揪了起来与他平视:“什么?” 白及低下了头,小声说:“师父,你跟沈少爷不一样。跟师祖、师伯们也不一样,不过你们有点像。可是跟沈少爷,不一样,他不一样。” 白芷挑挑眉,将他放了下来:“今天上路,教你骑马。” “哎!” “跟我过来。” 白芷给白及量身高、臂长等等身体数据,记录他的健康情况。又记录他的学习进度。她第一次给人当师傅,也是没有经验的,只好勤观察勤记录,以后再教徒弟也好有个对比。 记录完毕,天早已放亮,早饭也好了。师徒二人去顾清羽那儿聚餐,不远处人语马嘶,白微道:“甭惦记啦,他们一大早就派人来说要赶路回去了。” 白芷给了他一个白眼:“以后甭什么破事都跟小孩儿说。” “是你说的,有事别瞒着小孩儿。别拿小孩儿不当人,小孩儿心里都明白着呢,谁拿小孩儿当傻子,小孩子儿就拿他当蠢驴。” “那行,以后你每天三餐跟小孩儿报告,别瞒着!” 两人斗嘴精彩纷呈,白及捧着碗乐,顾清羽也纵容他俩胡闹,商陆还在一旁呐喊助威,帐篷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没人再提沈雍的事情,白芷表明了态度,顾清羽等人也不多事。一群人看白及从畏缩逐渐开朗,颇有成就感。 白芷要教徒弟,就先认真写了教案。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小学时学的东西,给白及列了个课程表,体贴地给了他周休一日的好时光。每天早起晨读,吃完饭上课,晚上要写作业,体育课也给安排了。课间休息十五分钟,还允许他疯跑。没动画片给他看,就讲猴子的故事。 白微咋舌:“你这是要把他教成你啊!” 白芷道:“要是教出个顾守仁,我现在就杀了他。” 白微一缩脖子:“你那个什么十年规划呢?” 白芷道:“先用半年,给小孩儿发个蒙,养养身体,我准备准备,明年带他游历江湖。一边走,一边教,顺便长长见识,我也好考查一些地方,选个址来建山门。” 白微道:“从地图上先选地方岂不更周到?” 白芷道:“地图上只能划个大概的范围,得亲自看了才知道好不好。地图画得既不准,更新得也慢,很多变化都没标注。小孩儿性格其实不太好,多些阅历才能养成。我的名气也不够大,没几个人愿意这时候把孩子交给我,不管是扬名还是捡别人不要的孩子,都需要时间,离建山门还早。倒是家里,你觉得消息太不灵通了吗?” 白微顺手摸过白芷写的课本,随意地翻着,说:“已经在准备了。咱们本来就有些消息渠道,以前确实经营得不够用心,回去我亲自弄!纵使不如本家,也不能差得太远!” 白芷道:“明年开始,我会游走四方,有需要的地方也告诉我。” ~~~~~~~~~~~~ 一路走完,车后带的病人也放完了,只有一个千手道人的外甥被拖回了顾府。这一路,白微与白芷也制定了些计划,白芷主要是写了个十年规划,她计划用至少五年的时间闯荡江湖,顺带让白及跟着长长见识。 她估计五年江湖应该乱过这一波,接下来会比较稳定一段时间,正适合她搞基建,花个五到十年建山门、收第一波徒弟教个差不多。接下来就需要看这十年的发展情况,再作调整。 白微道:“这是又要不着家了啊!” 白芷道:“江湖儿女,谁天天窝家里了?老爷子一把年纪还要出门避个暑不是?说到这个,今年他的生日,咱们回去是不回去?” 白微道:“我会请示师父。”提到顾郁洲的生日,白微也聊不下去了,匆匆去寻顾清羽。 经过交涉,顾郁洲那里传出话来――心里并不乐意回来,专程跑过来有什么意思?气我吗?顾清羽是个标准逆子,听了这话,真的告诉顾翊徵,我不回去了。面子还是要做,寿礼倒也送了,只不过顾清羽给顾郁洲写了封信,信里很坦白地告诉顾郁洲,他有徒孙了,孩子手上有残疾。 将顾郁洲气了个半死。 顾郁洲是顾家一切特质的代表,其中一项就是要求完美。残疾?顾郁洲当即下令顾扬:“你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稀罕物!” 顾扬低声道:“可是城里……” 顾郁洲微哂:“有什么好忌惮的?”不是他非得跟顾清羽较劲,而是顾炯现在这个“长孙”让他不满!跟顾守仁比,让顾郁洲心梗,去参加个论剑大会,本来是扬名的事儿,愣是搞成场尴尬大赏。 【比老五家的丫头都不如!】顾郁洲有点后悔,居然放走了顾清羽。不过没关系,跑到哪儿都是他的儿孙,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几个月来,顾郁洲又重新振作起来,他看好白芷,反杀黑道的点掐得挺准,判断力上比顾炯就强。听说她“立规矩”约法三章之后,心里更是暗乐。 分掉的顾家合不起来,但从姓顾的人里选有能力的,设计他们回归连天城并不难。分家,再回收其中有用的,让没用的在外自生自灭。淘汰筛选,想想居然挺划算! 有了新方向,顾郁洲第一要圈回来的就是与自己血缘最亲的顾清羽一脉。先派人探个底,看看白芷现在究竟如何。 白芷正在教徒弟。她给白及的功课里包括了医药知识的启蒙,每天带他去自家药铺,顺手治几个病人。 七月里,她正式教白及习武。先扎马步,内功心法的修订业已完成,只等白及的文化课再好一点,就可以内外兼修起来了。白及过得快乐极了,白微与陆英都认为对孩子而言负担过重的功课安排,他接受起来如鱼得水。 【如果你也曾身陷泥沼,就不会拒绝在阳光下奔跑。师父教什么,我都学,她说什么,我都听!】 白及有浓厚的危机感,幸福来得太突然,没用什么代价就得到了,便常担心这样的幸福会突然离去。他经常做梦梦到师父不要他了,把他又送给不让他上桌吃饭的小贩。又或者梦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上门要把他带走,父母要孩子,天经地义的。白及从噩梦中惊醒! 【我不要回去!二师伯就没再搭理什么亲生父母!我也要这样!】 带着这样矛盾的心理,白及越发地用功,除夕的时候都在盘膝琢磨“气感”。花了三个月的时候,二月初,他终于练出了一丝内力,不由大喜过望! 跳起来找白芷:“师父!我练成了!” 白芷笑道:“我都不敢说我自己练成了,你就成了?好好好,有奖励!给你半天假,收拾行李去吧。” 白及刚练出来气感都要吓飞了:“师、师父?行、行李?你、你要赶我走吗?” 白芷道:“想什么呢?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功夫?你这就想走?怎么也得再养个十年八年,养成个保姆大师兄才行呀。” “喂,你对大师兄不礼貌!”商陆跳着起来,身后是陆英和白微踱过来。 白芷胳膊搭在白及的肩上,流里流气地说:“大师兄,就是又当爹又当娘,给耍心眼儿的狐狸圆场子,给拆家的哈士奇打扫卫生。要不怎么叫大师兄呢?” 陆英见白及好像当真了,嗔了一句:“又胡说!大师兄应该沉稳,给师弟师妹们做表率。是我功夫不好,没有做好。” 白芷道:“公道自在人心,你做过什么,我们都知道。”这话商陆与白微都不反对,白微道:“长兄如父,扛起做父亲的责任,却不摆父亲的架子。大师兄,谢了。” 陆英眼眶微红:“都不省心。阿芷要动身,这回带着白及,行李就更要仔细,我去……” 白芷忙说:“不用,我们简单一点就行!顶着个房子背着个锅,那叫皇帝出巡,不叫闯荡江湖。” 白及小小振奋:“我也能闯荡江湖了吗?” “你不能,闯荡江湖的人是我,你是跟着拎包的。” ~~~~~~~~~~~~~ 包也不用白及拎,白芷最终只带了一个徒弟三头驴。她和徒弟一人一头驴骑着,另一头驴驮点重行李,两人的衣物还在各自的驴子上。白及的驴上还放了纸笔等物。白芷收拾驴是有经验的,行李也捆得很整齐。 拍拍手:“这手艺还没落下。” 白及第一眼见到白芷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富贵小姐,一直以来也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此时见她如此熟练,大为诧异。他已经做好了伺候师父一路的准备了,连洗衣做饭的时间安排也都下意识安排好了――背书的时候可以洗衣服,不耽误时间。 白芷将他提上驴背:“走了!带你去安州,那儿我的熟人多!” 白及问道:“是师父最早学医术的地方吗?” “嗯,还学剖尸呢。带你先认一认义庄的老翁,你再长大一点,咱们再回来找他,帮他验尸。” 白及:…… 师徒二人一路摇晃,带着个孩子,白芷就先走官道,官道安全些。等过两年白及武功小成,有点自保能力了,两人再随便浪。遇到江湖人打群架,就可以带着徒弟在一边围观,还能吐槽给徒弟听,不用自己一个人寂寞无聊了。 他们二人不紧不慢地走,却有一匹快马疾驰向北。七天之后,顾郁洲的面前跪了一个人:“三小姐收的徒弟是真的有残疾,左手长、右手短,长得也寻常,未见有什么天资。三小姐带着他去安州了。” 顾郁洲捶桌:“继续盯着!” “是。” 路上 寒雨连江,江面上一点渔火也无。 岸边一叶舟,看起来比寻常渔船大上不少,没有舟子也没有管弦丝竹,看起来也不似花船。 船头挂着两盏羊角灯,船尾凉篷下、灯光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对着一只小炉子忙上忙下,一会儿往锅里加料,一会儿往炉子里添炭。炖鱼的香气从一口小锅里飘了出来,混和着米饭的香味儿,在夏日的雨夜里随风飘散。 这是一个小男孩儿,脸上沾了一点点炭灰的痕迹,橘色的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笑意也温暖了几分。白芷很郁闷,蹲在白及的身边说:“我做饭就这么难吃吗?” 白及瞥了她一眼:“张姑姑教的这个炖鱼的法子,炖出来好吃。” 白芷不吱声了。 ~~~~~~~~~ 春天里,她带着白及去了一趟安州,窝回张百药的医馆里呆了几个月。她在安州的人缘儿出奇的好,没人相信她是什么见了鬼的“罗刹”,她口罩一戴往堂上一坐,一堆人就涌过来问好兼看病。她带着白及走街串巷,到处都是熟人,连安州乡下的糊涂老太太,见到她都能认得出来。 张家人都关心她,张娘子一见面就说她“瘦了”,张媛媛跟她更亲近,见面就问:“你怎么穿这样了?是你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吗?快进来!” 解释了一回她是带徒弟出来“度春假”的,张媛媛才半信半疑地说:“他别是被你饿瘦的吧?”就张罗给师徒二人做饭。她已作妇人妆扮,依旧没有学会父母的医术,做饭、女工方面倒是没落下。 张家比以前阔气了些,收拾出一个院儿来,白芷就住下了。白及老老实实跟着张先生认草药,学切药、熬药。张百药近来学会了唠叨:“你师父以前也是从切药材开始的……” 这么住了三个月,义庄、衙里里的仵作都混熟了,虽未曾再见尸体,却又交到了新朋友――街坊家的小虎子。安州人也有围观他的手臂的,大多没什么恶意,都说:“你好福气,遇到你师父。” 人人都说好,就显出那个说“不好”的人来了。张媛媛就爱抱怨:“出门也不带个丫环,你会做饭吗?你会缝缝补补衣服吗?纵有钱买,在路上饿着、冷着了呢?还骑驴,你又不是坐不起车!还带着孩子呢!” 白及留个心眼儿,偷偷找张媛媛打听。张媛媛喜欢他这么懂事又体贴:“她做饭就只会煮!你可得好好照顾你师父。”当徒弟就得会伺候师父,这是做人的道理,张媛媛觉得当徒弟的都得是这样。 白及也是这样想的,得空就跟张媛媛学厨艺。他以前在小贩那儿帮工的时候,粗活细活都得干,那时候干得一腔心酸,生怕干不好就被赶出去沦落街头。现在却是很有一股责任感――师父做的饭真的……就只会煮。 他们一路走来,白芷定时定点给他三餐,也都是干净营养吃得饱味道正常,比帮工的时候强很多,但也……只会煮。白芷自己吃饭不挑剔,白及也不挑剔,却总觉得他师父这样一个人,就该鲜花香果供着,不该跟他似的活得这么糙。 张媛媛就好这个,两人得闲就往厨房里去。白芷不管他的兴趣爱好,只要作业写完了,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反正仨月一过,白芷说:“南边儿景正好,去瞅瞅。”白及一上路就自动接掌了做饭的大任。第一餐是在一间荒村野店面,白芷带他去故地重游:“那会儿我就在这儿淋的雨。”野店吃食在白及眼里就不行,借了灶间做了简单的一荤一素一菜一汤,然后宣布:“以后饭都归我做了!” 白芷很抗议,白及见惯了张媛媛这个师妹对师姐的态度,知道白芷不计较这些,也学会了大胆:“那您再去煮一个?咱们放一块儿,叫老板评评,谁做的好吃以后就谁做。” 白芷嘀咕一声:“我不想养出个小少爷来,也没想养个小仆人呀。”抱起饭碗叹口气,开吃。她不挑剔,但也知道谁做的好吃,尝过白及的手艺,再让白及吃她做的饭,是有点不太好意思。白及赢了一局,前所未有的满足。白芷总是爱唠叨,嫌徒弟不给她表现的机会。白及做饭了,她就洗个碗、劈个柴,还试图煮个白粥当早饭什么。 两人一路时不时会为这事争一争。 不到一个月,水道渐多,白芷就把驴放到了顾府的一处商号里,买了艘船,带着白及沿着水系四处游荡。花了几天时间,白芷学会了撑船,她出游没个目的地,不大好雇人。这天晚上,停船找个避风的地方一系,就到了晚饭的时间了。 ~~~~~~~~~~~ “汤好了。”白及揭开锅盖看了看,锅里奶白的鱼汤翻滚着。撕了把芫荽洒了进去,最后洒上点胡椒粉。 白芷扯了块手绢儿把他的脸一擦:“啧,这是会做饭的代价吗?花脸儿?” 白及吐吐舌头,洗手盛饭,白芷在甲板上铺了张席子,搬出桌子来。鱼汤、青菜、炖肘子、米饭一一上桌,白及最后把一只盛水的铁壶坐在炉子上:“一会儿热水也有了。” 白芷道:“嗯,喝茶,看他们怎么演。” 白及捧起饭碗,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岸上看,岸上已隐隐有了几点火亮,有江湖人士在约架。白芷功力深厚,听得清楚,此地已经是比较靠南的地方了,之前这个地方算是詹柏羽的势力范围的边缘。但是两年前,詹柏羽被刺杀,这地方就没人管了。 也不能说就没人管了,官府还照样在这儿收税,也有水军巡逻。只是一旦有过于凶悍的江匪,他们是不会拼命的。上头还会收江匪的孝敬,睁一眼闭一眼分个成什么的。詹柏羽与太尉虽死,新的利益链又结了起来。 今天是两伙水匪约架――计划在江上的,但是今夜暴雨,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于是改在岸上斗殴。 白及问:“咱们不行侠仗义吗?” “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看他们怎么死,”白芷慢吞吞地说,“行侠仗义也分个策略,没人管他们,再难再险咱们也不能白看着。可如果他们要自相残杀,不妨看一看,能省点力气也不坏。” “嗯。”白及不再说话,大口吃饭。 两人吃饭都很快,三两下扒完了,白及道:“碗我来收拾!我都不像个徒弟了。” “我管你叫大哥行不行?”白芷一向没正形,“保姆那是瞎说的,敢把大师兄当保姆的货,没有能活过二师兄的剑的。” 白及道:“那不一样。” “哎哎,放下放下,开始打了!”白芷摸出望远镜来,扔给了白及一个。白及捧着望远镜发怔,看白芷已经架起来了,也学她的样子,往眼前一架,手一抖,颤声问:“师、师父?这是什么宝贝?” 白芷一把捞回望眼镜塞回他手里,边看岸上边说:“出息呢?当我徒弟就得绷得住!望远镜嘛!” 白及一面学她的样子,岸上人物历历在目,甚至能看清一边领头的是个光头。他却无心观战了,只是追问:“我没见师公、师伯他们用这个,是您造的吧?” “是啊!我伟大吧?” “嗯!” “那还不陪我看戏?看准了,别让他们跑了,他们要是跑了呢,咱们得去扫尾。” “是!” 岸上打得热闹,白及看得津津有味。 两家打得都凶,砍刀飞舞,白芷道:“别只看热闹,喽没什么功夫,这领头的功夫还是可以的。”白及吃了一惊:“师父,你都说他们的功夫不错?”白芷道:“我是说,不辣眼睛。”白及道:“吓我一跳,还以为他们功夫很好呢。”白芷道:“混口饭吃足够啦,江湖上哪有那么多的高手呢?咦?” 白及问道:“怎么了?” “你看光头的右边两丈的地方。” 白及依言看过去,过了一阵才说:“好像有人?” 白芷已经认出是什么人来了――简淳。“他怎么过来了?别也是离家出走吧?” 简淳还就是离家出走的。论剑大会他算是闯了个大祸,论其本心,不能说做得不对。结果却是把他爹精心策划的论剑大会弄成了场尴尬戏,铸剑庄更是损失惨重。江湖人不指责他,家里人没有责罚他,他也觉得面上无光了。 比这更让他难受的是精神上受到的打击,他看不惯的刻板前辈们给他收拾善后,他最看不惯的顾、沈两家装逼犯稳住的局面。他自认是凭本事吃饭的少侠,却被人说是靠着父荫的纨绔二世祖、绣花枕头。这次论剑大会,比上回京城那个迷你论剑会还伤他的心。 【好,我就不靠家里,凭自己的本事去闯江湖,风雨我自己扛!】 执拗的少年都有点毅力,他真就一身布衣,扛了把破剑离家出走了。一路风雨不必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也做过一些,没了铸剑庄少庄主的名头,他还是带着点少爷气,交朋友便没有以前那么方便,还常吃白眼。好在自幼也是延请名师教导,水平还是有一些的,他以“贾名”做名字,也闯出一点名头、结交了几个新朋友。 盯上这两伙水匪,是因为他新交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家得到消息,这伙水匪前些日子劫了一伙客商,把妇孺关在营寨里。再过几天,这群妇孺不被作践死,也得拿去卖了,他们打算营救。他的朋友们得到消息,水匪今天约架,老巢只会留一些菜鸡,朋友们决定去水匪寨里偷人,简淳因为武功不错,任务是盯住光头这群首领,如果首领打赢了、回来得早,简淳得拦住他们。 由于号称“辟水”的光头首领在江湖上武艺不算顶尖,简淳也毫不推辞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也在等双方打个两败俱伤。 “他居然能等得下去了,真是长大了啊!”白芷感慨。 白及小声哔哔:“那他长得有点晚。” “不怕晚,就怕一直不长进。” 白及哼唧了一声,有点不大服气,觉得这少爷的命是真的好。别人是没有这个命慢慢长的。 此时,岸上的情况又起了变化,光头“辟水”觑了个机会,一刀砍翻了对手,他的手下趁势掩杀,对方失了首领之后人心涣散,被杀了个七零八落,有两三个人跳到了水里。白芷往小桌上的盘子里掂了一枚菱角,曲指一弹,破空之声被雨声、江水声、喊杀声掩盖。跳入江的人陆续翻了白肚。 江面上讨生活的人,跳到水里就算是拣回了半条命,另半条看今天天气。光头怏怏地说:“算他运气好,咱们走!” “哪里走!”简淳一声大喝。 ~~~~~~~~~~~~~~ “傻子,喊什么喊呀?”白芷嘀咕一声,拍拍白及的肩膀,“收拾一下,咱们该上岸了。” 白及意犹未尽地交回了望远镜:“他打不过光头吗?” “正经打是打得过的,光头可还带着帮手呢。”简淳的功夫在江湖还算可以,但是论狡诈是不行的。光头还占了地利,又有“人和”,简淳得悬。 师徒二人穿上了雨衣,戴上斗笠,白芷带着白及上了岸。才站稳,光头与简淳已经打了起来。白芷对白及道:“你自己挑一个对手。”白及郁闷地看了一眼光头,这个他是肯定打不过的,只得指了一个受伤的喽:“那就他吧。” 他才习武,内功既不强,剑法也只学会了一套飞云剑――右手学的,功夫也是个三脚猫,只能打打受伤的喽。 白芷道:“好。” 光头与简淳动着手,也看到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听到两人说话,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小孩儿,心里便叫起苦来。江湖上,老人、小孩儿、女人,敢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的都不大好惹。两人话说完,白芷把一盘菱角打光,就剩了一个受伤的喽给白及。 “去吧。”她说。 光头见势不妙,果断叫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石某可曾得罪过阁下?”如果这个女人动手,他一准完蛋,如果这女人放他一条生路,他相信自己能从简淳手下逃生。 白芷道:“胡说八道来的。” 话说得风趣,饶是简淳认出她之后心下有些羞愧之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白芷被笑了也不在意,出声数落白及道:“你出剑偏了三分,是不是手僵了?不怕手僵,就怕自己不知道。” 白及愤愤地说:“我手短!” “我的手也不如被我杀的人长。”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态度,让白及没法儿自怨自艾。他师父总是认为,对啊,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哭有什么用?干就是了! 有这样一个师父,他还能怎么办? “只好接着干了。”白及嘀咕。 光头见白芷不理他,知道她或有戏弄之心,依旧窃喜:【不怕你小瞧我,就怕你盯上我!】故意脚下打滑,一个横铲,吱溜一声滑入了江水里。白芷手里的菱角盘子已经空了,抬手把盘子插他脑袋上了。 简淳被冷雨浇一个透心凉,拣起火把往江面上看,看到了瓷盘反身的微弱的光,心下骇然――这是盘子,不是碎瓷片。 白及也击败了喽收了剑,大喘着气,边揉胳膊边说:“天亮了得上趟岸,买个新盘子。”白芷抬起他的胳膊,因为打斗,他的雨衣卷了边儿,里面的袖子湿了半截,白芷抬手把他湿袖子卷了上去:“回去换衣裳烤火睡觉,明天一起去。” 白及道:“那再买点菜。” 简淳耐心地等他们说完,才一抱拳:“顾小姐,多谢。” 白芷道:“虽然是夏天,你这样还是容易生病。到船上烤烤火吧。” 简淳脸冷得有点僵,挤出个笑来:“在下还有急事。这些人是江上悍匪,与官军素有勾结,麻烦不小,顾小姐若是没有要事,不如明天就启程。” “詹柏羽才死了多久啊。”白芷感叹一声。 简淳道:“正是。” 白芷想了想,问道:“你不会是要去刺杀什么官员吧?” 简淳竟是个实在人,答道:“不是,是去救被他们掳去的妇孺。” 白芷道:“那就一起去吧。” 简淳犹豫了一下,道:“怕匪寨危险,顾小姐还带着个孩子。”他看得出来,白及的武功并不好,打个受伤的喽获胜都有点曲折。白芷道:“不怕,这不有带路的么?”她一路也不逼着白及练杀人,这喽打赢了就行,这位竟成了场上唯一活口。 简淳不再犹豫,提起喽:“带路!” ~~~~~~~~~~~ 水寨半在水中,半在陆上,家眷等都在陆地上。二人行进很快,到了发现陆寨已起火,简淳的朋友对营救妇孺的工作不大熟,拖着几个衣鬓凌乱的女人,磕磕绊绊的。 见到简淳便叫:“贾兄!” 白及看了简淳一眼,简淳则不好意思地看了白芷一眼,白芷则看着那几个女人,问道:“她们说的孩子?”简淳忙问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正要问白芷是谁,听了简淳的问话,答道:“她们的孩子还在怀抱的被摔死了,大些的已被送进李府挑选了。贾兄,我想去打探一下李府。” 简淳道:“你们安排这些妇人,我去!” 白芷道:“一起吧。去看看。” 简淳的朋友拱手道:“在下干诚,不知这位姑娘高姓大名?” 简淳不及答话,白芷已报了名字:“白芷。”干诚是真不知道顾三小姐的曾用名,客气地拱手:“白姑娘高义,那个狗官是本地知县,请姑娘小心。”简淳心道,南平侯世子都是她家座上客,什么知县会在她眼里? 白芷微笑点头:“多谢提醒。”其实皇帝她都不爱搭理的。 提起白及,与简淳往县城里去,县衙是最好认的建筑。到了县衙却发现已有人捷足先登了,白芷心头一动,就着廊下灯笼的光仔细打量对方:“薛先生,别来无恙。” 对方以剑柄顶了顶斗笠的下沿,整张脸都露了出来。薛剑客迈步走来,踩在落雨的瓦片上,稳稳的:“顾小姐,又见面了。” 白芷道:“薛先生愿意为我解惑吗?” 薛剑客尚未开口,便有一个人影从正房的窗户里翻了出来,他的剑上带着点血的腥味儿。这人往上一跃,落在房顶,旋即看到房顶上不止一人,呆立当场。 白芷:……“呃,不用说了。” 薛剑客笑笑,问道:“顾小姐的剑呢?” 白芷道:“放家里了。” “哦?” “我是大夫。唉,说这话的时候别人总不信,就只好这样啦。” 薛剑客道:“顾老爷子大寿,我只是去喝杯酒而已,至于……” “点到为止,”白芷说,“点到为止。他――” 薛剑客道:“他曾对顾小姐说过的话,在我这里也同样有效。也请顾小姐能考虑一件事。” 白芷道:“薛先生请讲。” “薛某还想在江湖上轻松行走。” 白芷沉吟了一下,问道:“以后遇到薛先生,还是薛先生吗?” “当然是。” “别喝太多酒,手会抖。” 薛剑客一笑:“我师弟,丁若。” 丁若对白芷点点头,与薛剑客两人消失在了茫茫的雨幕之中。白及没开口,简淳也很识相地不去问,简淳正犹豫要说点什么,下面传来一声尖叫:“快来人呐!老爷死了!老爷被人杀了!!!” 简淳道:“原来是同道中人,只是杀了那个狗官,咱们就不好下去打探消息了。” 白芷忽然伸手,抓过简淳,连同白及一起带到墙外的阴影里站着。府里打起了火把,当值的衙差不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抓人。白芷道:“还是去问水匪吧。” 三人又回了水寨,简淳的朋友已经走了,临走之前一把大火烧了匪寨。空气味道不太好,这些人应该泼了烈酒、火油之类的助燃剂。水匪已逃得差不多了,简淳有点丧气地说:“太鲁莽了。” 白芷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会有人追究的,写封信,投书。走吧,夜深了,小孩儿得睡觉了,不然长不高。” 就着熊熊的大火,简淳终于看清了白及的脸,又花了点功夫想起来他是谁:“他真的是那个……” 白芷点点头。 简淳道:“刚才看他右手使剑,没想到……他还是练左手剑好些。” “已经给他改了套简单的左手剑法。他的左手好用,但右手更需要锻炼,我是要好好养个徒弟,不是要养一个左手犀利的杀手。右手这套剑法练熟了,再教他左手剑也不迟。”白芷早有规划,白及以后肯定主练左手,所以右手更不能放弃。 简淳尴尬地笑笑,似乎想问话,白芷却摆了摆手:“有人来了,你走不走?” 简淳脱口而出一句:“谁?” 白芷道:“我怎么知道?你走不走?” “此地不宜久留!” 白芷扯过徒弟正要走,忽然说:“好像是你朋友。”简淳惊讶道:“干兄?他回来干什么?” 干诚是来找账册的,这就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了。简单的说,南方水灾,官员贪污赈灾款,御史发现了要揭发,于是被追杀。途中受伤躲避,把账册证据交护卫带上京,护卫途中搭商船遇到水匪,死了。临死前托付了船上结交的丫鬟,丫鬟被大侠救了,求大侠帮忙找回账册。 账册……被大侠烧匪寨的时候一起烧了。 “现在怎么办?”简淳懵逼了。 白芷扭头就走。干诚叫住了她:“白姑娘,我想去寻找那位御史大人,你要同去吗?” 御史是在更南一点地方失踪的,这意味着需要改变行程,白芷有点犹豫。简淳却说:“我去!” 白芷头有点疼,拖着徒弟回去睡觉:“再见!”简淳说要去的时候,她已经决定过去,但不是很想跟他们同去――这几位武功都不怎么样,她照顾一个徒弟已经很吃力了。御史在沈家势力范围失踪的,情况有点复杂。 寻人 简淳毕竟年轻,干诚希望白芷与他们同行的时候对他使了眼色,简淳却忽然觉得不好意思,没有出声挽留。白芷带着徒弟走了,干诚小声埋怨简淳:“贾兄,你为什么不将这位白姑娘留下同行呢? 简淳道:“你知道她是谁?” 干诚奇道:“她又是哪个?” 简淳一巴掌抽在自己的嘴上:“不是哪个。咱们再去问问那个使女,看看还有什么线索吧。” 干诚没什么心机,马上说:“好!我已将她安置在我家里,你嫂子正在照看他,随来我!” ~~~~~~~~~~~ “师父……” 白芷解开缆绳,手中竹篙撑开了船,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 白及扳着指头发问:“那位薛先生是什么人?” 白芷撑了几篙,道:“我有点猜测,你要不,咱们就说说。” “我听完了再!” “噗――”白芷轻笑,“话有点儿绕,你用心想一下。你看,如果有人命官司,到场会有什么人?” “看热闹的、捕快、里正、三姑六婆、卖浆水小食的、仵作……就这些吧。” 白芷道:“如果是发生命案之前呢?” “呃,算命的?” 白芷摇摇头:“我是大夫,哪儿有什么凶案,我也会凑个热闹。如果是江湖仇杀,会有些人受了重伤,一个大夫,想要医术精进就得医治尽可能多的病人,所以我会在场。捕快是正经人里到得最晚的人,但他们肯定会到,仵作也是一个道理。包打听则是靠种种消息过活的,他也很有可能会去。除了这些人,还有一种人是必须在的,凶手,没有他就没有命案发生。” 白及认真听着,问道:“那跟薛先生有什么关系……他是凶手?” 白芷道:“我是个四处捡病人的大夫,有什么伤亡事故,我在场不算太稀奇。如果一个人,十处响锣九处有他,他还不是捕快不是大夫不是仵作,就很可疑了。我见过这个薛先生几次,一次是老爷子的寿诞,一次是在京城,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老爷子遇刺,第二次太尉遇刺,第三次李知县被人杀了,你说他可疑不可疑?” 白及道:“这一次不是他下手的。” 白芷一篙一篙地往前撑,撑到江心改而用桨,道:“这三次刺杀相隔了上千里,凶案发生的时候都有他,非常可疑了。也有可能他是比动手的人身份更高的人,监工,或者干脆就是主使。” 白及道:“我明白了。” “只是我的怀疑罢了,再说了,这三次我也都在现场。” “肯定不是师父!”白及坚定地说。 白芷笑道:“进去睡吧。” “我陪师父!” 白芷道:“等过了江,我也睡去。” “也没多会儿,我陪师父。” 师徒二人坐在船上,待船过了江,白芷也不夜航,在对岸就近寻找了一个系船的地方停船安歇。停船的时候,白及又问:“师父,那位薛先生的师弟,很要紧吗?他为什么代他师弟报上名字?” 白芷道:“你知道,江湖上前阵子出现了一个无名剑吗?” “知道!他是师父的手下败将。” “你开心什么?你又打不赢他!要是我没看错,那就是他了。” “哦哦!咦?他怎么做了刺客了?” 白芷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他说是要报仇,我没有去验证过,不好讲。好了,睡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白芷便起来,拍醒了白及,两人洗漱过后,白芷授了他几路左手剑。白及大为兴奋,他跪救师臾就是为了学左手剑,现在白芷终于肯教他了。站在船头不停地摆弄他的短剑,兴奋劲儿久久不褪。 天上飘下了飨赣辏白芷点了炉子淘好了米,往锅里一扔,加上水煮。米熟的香气飘入鼻端,白及跳了起来:“师父!你怎么做饭了?不是说了放着我来的吗?” 用罢早饭,白芷没事人似的说:“好了,干诚说,那个丫鬟与那个护卫是在前面那个水驿里遇上的,咱们去那里打听一下……” “师父!午饭我来烧!” 白芷当没听到,干咳两声:“凡人行过必有痕迹……” 白及洗了锅碗瓢盘,很是忧虑――师父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手上一边摘着菜,一边听白芷讲授追捕的技巧。 雨一直没有停,白芷发愁道:“听雨入眠是有意境,找人可就麻烦了。一场雨下来,什么痕迹都没了。还说有水灾呢,雨不停,这灾只有更大的。”白及小声哔哔:“咱们还是找那个什么去御史吧,他不是关心百姓么?让他想办法好了。”白芷道:“我怕他已经死了。” 两人慢慢地说着话,到了水驿停了船,白芷将船寄存在水驿,向驿卒打听消息。驿卒连连摇头:“人太多了,记不得,您瞧,这来来往往的,都是趁着水灾去压价的。”有压价买货的,也有压价买人的。凡有水旱灾害,都是人贩子的盛宴。白芷出了高价,问他一队商客家的丫鬟的事儿,驿卒勉强道:“他家没买丫头,倒是雇了几个护卫。” 白芷问了护卫来的方向,与白及两个换了小船追踪过去。 行不两日一片泽国。也有官府、富户开了粥棚赈灾,白芷带着白及往粥棚里一看,竟是富户开的粥棚饭食好一点,官府的粥棚,不但是陈米,还掺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玩艺儿的东西。白芷不禁摇头叹气,看灾民的表情,竟然没有多么的气愤,反而狼吞虎咽吃着这看起来不大像是给人吃的东西。 白芷皱起了眉头,白及比她还要镇静,小声说:“算不错的了。”他在小贩家吃剩饭菜也就比这个好一点而已。白芷道:“我记得家里在这儿有个铺子。”这里已经是沈家的势力范围,本家在本地没太多的别府和据点,只有一个收丝茧和绸缎等土产的铺子,顾府在这里也有一个米铺。 师徒俩去了米铺。 米铺见到她也是愁眉不展:“今年非但没有收上什么米粮来,还舍出一些,看这个样子,到秋天也没什么盈余,怕是要闹亏空。”白芷道:“这些个事你照实对大师兄、二师兄讲,他们心里一准有数,我却有一件事要问――眼下闹疫症了吗?” 米铺的管事道:“还没有!大小姐,您要管这个事儿吗?您菩萨心肠,可这事儿呀,恐怕您治一个两个、十个八个,哪怕一二百个人都能治,要管这一整个地方,也是管不了的。”白芷叹气:“我知道。官府就没有管吗?” “也管,可也管不了多少。”对着东家管事可说的就多了,从官府里勾结改账簿的勾当讲起,一口气讲了许多。“官府与富商、士绅做交易,拿拨来赈灾的好米替换各家仓里陈米、碎米,煮完下了灾民的肚儿,好米进了富商的粮仓。一转眼,好米又能卖上好价,大家伙儿四六分账。” 白芷问道:“咱们家干这个事儿吗?” 管事的陪着笑道:“有替换,量却是足的,也没有霉坏。一两千石的事,不多。大宗还是他们本地的家族。二少爷先前有个章程,从这宗买卖里赚的钱粮,都再折成米舍出去。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咱不干,有人干,落咱们手里还能喂几口进这些人的嘴里,别人连这点表面功夫也不肯做。” 说着,怯生生地看了白芷一眼。白芷冷笑一声:“我又不查你的账,你急什么?我且问你,你们这么干,御史没个说法?不是听说出了事儿,我何必南下?” 管事的忙说:“这事儿可不敢讲,前头那位王御史,太年轻,真个查了些账目,却不知这是捅了个大大的马蜂窝。属下也不敢多管,看他逃命,就在岸边放了只船,随他们爱去哪里去哪里。这几天听说他失踪了,许是死了吧。” 还行,这管事只能算半个江湖中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全是有良心了。白芷细问了他放船的地方,又问了船上的装备、能走多远、附近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之类。管事一一回答,末了,说:“大小姐要寻这个人,不妨暂住下来,小的派人去打听,一有消息便禀告大小姐。如今外面乱得很,一旦有了灾荒,什么杂碎都来了,没的污了您的眼。” 白芷道:“不用,准备一条船,我亲自去找。” 管事拗不过她,陪着小心给安排了船只、船工,载着师徒俩往他放生王御史的地方去了。 ~~~~~~~~~~~~~~~~ 水涨水退,岸边已看不大出什么痕迹,附近寻到了两只才染上铁锈的箭头,洗净了也看不出上面有什么记号。【专业人士干的。】 “往前面看看。”白芷说。做这样的追踪她还是第一次,行不多久就又看到有灾民聚在一处,看到有船来都围了上来,四下一片泥泞,什么痕迹都没了。 灾民看到他们一行人衣饰整洁,都围了上来,有乞讨的,有要卖儿女的。白芷低声道:“船上还有吃食都分给他们吧,慢些分,别叫哄抢了,反而糟蹋了东西。”她自认为已经算是有些见识了,这个时候一旦露出有赈济的意向,手里又有干粮被看到了,就容易被围堵。饿急了的人眼里只有吃的,一套哄抢,场面一乱,踩踏、粮食在争抢中散落浪费都是会发生的。 米铺的伙计近日来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发现这位大小姐也不算无知,心情轻松多了,道:“小的们去办。” 干粮很快分完,也不算浪费,拣最需要照顾的老幼妇孺分了干粮,还将仗着年轻力壮要抢夺妇孺干粮的无赖扔到一边。【做得还不错。】白芷知道无法要求更多,叹口气,别过脸去。得到接济的人,只因为得了一口吃食,边往嘴里塞边叩头致谢。 没有得到干粮的人失望之余又骂骂咧咧起来:“没有米充什么阔佬?来消遣爷们么?不得好死的东西!”他们有今天没明日,也不收敛声音,伙计慌得赶紧撑船离开。 白及气得小脸通红,“锵”一声拔剑出鞘。 白芷道:“你要做什么?” 白及怒道:“这群人真是狼心狗肺!” 他与白芷从顾家出来,一路上不时会遇到本家或是顾府的分舵,白芷也偶尔会落个脚,诊治各种疾病,带白及看看人情世故。两人登上钟鼓楼,按白芷的办法去选择贫苦的地方。人一旦穷了,一点小事也变成天大的事,为了一口饭争吵,为了多花了一个铜子儿打架的常有。安州是白芷花了四年的时候处出来的,陌生地方的穷人不知道她的秉性,时常会有耍小聪明想拿话、拿情义捆住她再占点便宜的意思。 白及不缺这样的生活经验,跳出这样的环境再回头看,感慨又比别人深得多,更加觉得他师父这样的人难得。白芷不跟这些人生气,白及自己先气鼓了。遇到这种事他就有点想起二师伯来了:有一个好心肠的师父,就会跟二师伯一样和气不起来了吧? 那时就已经很生气了,却还在能忍耐的范畴之内。今天这些人真是让白及不想忍了!他都憋了一路了! 白芷道:“他们是饿的,而他们本来不该受这样的饿。咱们在这儿生气也好、施舍也罢,都是因为咱们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吃撑。” “我以前饿的时候也不这样!”难怪二师伯总是会生气!白及想。 白芷道:“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故事讲得不怎么样,不过里头有句话说得不错。” 白及鼓鼓双颊:“什么话?” “每当你觉得想要对别人评头论足的时候,你务必要记住,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你所具备的优越条件。”【1】 白及这会儿只想唱反调:“说这话的一定是个好命的人,不然不能够这么说话,那么的温和,那么的高高在上。我是野草一样的人,说不出这样的话。” 白芷揉起他的头毛,叹口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米铺的伙计很担心白芷生气,白芷却没有什么报复的表示,只是说:“快些赶路吧。” 经历了一些波折,几人找到当初王御史弃舟的地方,船在被他遗弃用以引开追兵之后就被人洗劫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也没留什么脚印,只能依照常理推测,他应该往附近最近的民居之类的地方去。 又是一番追索,终于,白芷找到了一株大树,树上有一座小小的树屋。白芷有些疑心:【一个御史,没有这样的木工活儿吧?】 伙计们散在她四周持刀戒备,白及扬声问:“有人在家吗?” 小孩子的声音总是能令人放松戒备的,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过来:“干什么的?”白芷的耳朵动了动,听到树叶扑簌响了几声,眯眼看过去,却是一个年轻男子从树屋里探出头来。 白芷的眉毛挑了一挑,年轻男子有点惊喜有点迟疑地:“顾三小姐?是我呀!纪子华!” 数千里之遥,竟遇到了认识的人! 纪子华与他妹妹从树屋里下来,两人又要行礼,白芷将两人托起:“你们怎么在这里了?你们师父呢?”树屋里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响动,她听得真真儿的。纪氏兄妹露出难过的神情,纪子华道:“师父过世了。” 他们的师父“千手观音”在年初去世,纪子华俩就把师父安葬,地方就在这附近。两人也没有别的地方去,纪子华又说不再行骗,便在师父埋骨之地不远的地方建个树屋,一边守灵一边练功。 叙了几句旧,白芷待要问有没有见过白御史,又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心道:【这个时候谁还有条件骑马?听起来马还不错?】 来的马队还不小,打头的人也有点眼熟,白芷暗叫一声:卧槽! ~~~~~~~~~~~~ 来的居然是林骏,他还带着个闵铁龙,比林骏身份更高的是一个锦衣青年,在京城的时候也见过一面的。当时白芷带着面纱,锦衣青年也没有表明身份,但是白芷知道他是林骏的亲戚,围观了京城论剑大会的那个什么王。 陈王是本桩差使的主办,林骏是他的智囊兼副手。两人带上一个闵铁龙,只比白芷慢了一步便赶到了。到了一看,林骏也有点不解:“你怎么来了?”连说边从马上下来,踩到了湿泥地上。他后面的陈王见状皱皱眉,也纡尊降贵地落了地。落地之后发现这一下不算亏,油纸伞下,一个美人。 白芷道:“我是大夫,大灾之后有大疫,不是常识吗?我也想见识一下的。” 陈王压根儿就不记得还见过她这个人――如果之前看过脸,兴许还能记得,此时不紧不慢地问:“姑娘有什么治疫病的办法吗?”这对他而言已是比较客气的口气了,人们对漂亮的姑娘总是会更客气一些。 白芷道:“是有些想法,疫病不外那些办法,控制病源,切断传染的途径,隔离容易感染的人。药材还在其次,倒是需要一些石灰、木炭……” “若是有效,有益百姓,这是大功一件。” 白芷道:“都这个样子了,只盼有效,攻不攻的,不是我该想的事。” 林骏道:“顾小姐,”他语气微有点重,暗示陈王眼前这个人是谁,“看疫病看到这里来了?” “嗯?怎么?”白芷故作不解。 林骏跟顾家有勾结,自己跟白芷还有点交情,也不与她客套,直言道:“朝廷拨了赈灾的钱粮,但是派出去的御史上告,钱粮被侵吞了。他拿到了些证据,路上遇袭了,他自己受伤藏了起来,派人将账册带往京中,求援的信送到了,账册却没有来。追查下来发现,带账册的人混进一队商队,路上遇劫了。水匪的寨子被烧了,与水匪有勾结的本地知县也遇刺。我们一路追查下来,追到了这里。” 白芷心思电转,看了纪子华一眼――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纪子华只管低着头,不说话。白芷故意说:“又是这种事。怎么总有人跟灾民过不去?黄鼠狼专拖病鸡,缺德不缺德?” 林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道:“这是?” 白芷道:“本家的那场竞标会,我见过他师父。” 纪子华机灵地续道:“三小姐治好了师父的伤,当时说师父还有几年好活,但是要到南方养人的地方来住。我们就搬过来了,师父年初过世,走得安详,劳三小姐记挂了。” 林骏并不被他的话带偏,而是问:“你就住在这附近?” 纪子华道:“是,给师守墓。” 林骏又问了几个问题,渐问到王御史,纪子华只管摇头:“没见过,这些日子讨饭的有,官儿没有。我不能离开家,一离开,这些饿疯了的人怕不要把米缸给我掏空了。” 陈王怒道:“情势竟已恶劣至此么?果然是有官员贪墨……” 林骏咳嗽一声,道:“既然如此,不打扰了。”陈王倒也反应过来白芷是谁了,柔和地说:“劳烦姑娘把防疫的法子写个条陈呈上……” 白芷想说“呈你妹的条陈”,还是含笑道:“只怕不成文章。”陈王宽和地说:“无妨,有用就好。”林骏听不下去了,对陈王道:“现在查王芝元的下落更要紧。”陈王道:“往哪里找呢?” 林骏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对白芷点点头,上马驰去。白及瞪着他们背影,小小声:“呸!” 纪子华喷笑,也“呸”了一声,笑嘻嘻地道:“讨厌人的家伙终于走了!” 白芷提起他站到树屋的屋顶,问道:“你见过那个什么王芝元?” 纪子华也不惊慌,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三小姐,是见过,前两天我把他送走的。您给的伤药还剩了点,给他用了,效果很好。刚才那个不知道官有多大的狗屁官儿张口就是功劳,我就什么也不想讲了。三小姐问,我就都说啦,他往东边去了。” “东边?” “嗯,他说往西往北一定有人截他,他得绕个远路,我给了他点盘缠。三小姐要找他?他……不是个坏官儿吧……” 白芷道:“官儿里,他是有良心的。” “就是!要不怎么叫没良心的追杀呢!” “他的护卫已经死了,账簿也不见了。” 纪子华又嘿嘿地笑了:“账簿我见过的,您知道的,我专会造假……” 白芷也笑了:“那有人要倒霉了。” “三小姐要,我给您造出来。您要找那个御史,我陪您去!” “你妹妹怎么办?你不守墓了?” 纪子华抓抓后脑勺:“钱花光了,最后一点儿给了那个御史当盘缠了。正愁呢,差点要重操旧业了。我给您造这个账本儿,您管我们兄妹几口饱饭呗,熬过这阵儿饥荒就成。”白芷算算他这几年的开销,差不多也得把积蓄花个差不多,现在这个情况,也确实不好找活计。 “成交!” ~~~~~~~~~~~~ 白芷最不随趟官场的浑水,然而水灾的惨状令她无法置身事外。此时找到王御史比她自己投身赈灾作用更大,她不得不越陷越深,去找王御史,最好找到个活的,让纪子华造本账册,好让他掀了赈灾的黑幕。 白芷最大件的行李就是徒弟,白及不用她拎就点了自动跟随。纪子华的妹妹也是个自动跟随哥哥的,两人的包袱卷儿都小,一人一个,背上就跟着走了。纪子华还问:“三小姐,您的药箱我来背吧。” 白芷道:“不用啦。” 这回征用了米铺里的五头驴,白芷还留了一份简要的防疫手册:“南平侯世子要是派人来取,就给他。” 行走江湖方面,纪子华是个行家,比白芷圆滑周到得多。白及警惕地看着他,一面学他的行事,一面担心他使坏――他看纪子华就觉得这人是个骗子。纪子华看出他的防备,并不放在心上。如果是个成年男子这么看他,他一定要整一下对方,白及是个小孩儿,还是个残疾,纪子华对他也宽容一些。 走了几天,发现这就是个围着师父转的小东西,纪子华也就撂开了,他对自己师父也是这么个情怀。 纪子华是号称“护送娘子找官人”,他一个管家、他妹妹纪子枫一个丫鬟、白及是个小书僮,白芷就是他们家娘子,王御史就是要找的“官人”。一行人配置齐全,形象气质都符合,也合了水灾的事儿,一路畅行无阻。白芷对白及颇为愧疚:看纪子华行走江湖这么熟练周到,我带白及还不如他,算是虐待儿童了。 陆英惯常处理大场面,纪子华安排几个人的衣食住行方面可能比陆英还要周到一点,打探消方面纪子华也挺机灵,不久就问出一个不太妙的消息。一个茶水铺的老板娘说:“你家官人是不是左边嘴角下有颗小红痣的?被逍遥府的人带走了。” 纪子华心里叫苦:那是个狼窝啊! 逍遥府的主人叫苏晴,对美男子比较感兴趣,在一座海岛上建了个逍遥府,是她自己的逍遥所在。岛外礁石密布,一般的船夫都不敢过去。 母子 自从知道苏晴的存在之后,白芷就一直避免与她进行直接的接触。 原因有很多,一则顾清羽与苏晴之间的恩怨纠葛哪怕是原主姑娘活着,估摸着都不知道怎么相处;二则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跟苏晴怎么接触,苏晴也没主动跟她接触过;三是顾清羽的态度看起来并不想跟苏晴再有什么瓜葛。最后,客观条件不允许,自打穿越以来,她遇到的破事就一件比一件难,不知道会给对方带来什么。 通过包打听的年费会员特权了解,苏晴小日子过得也挺滋润,美男泡着,小酒喝着,名声虽然不好,也没被黑白两道围剿。这件事就这么拖下去了。 直到现在这个大难题摆在了她的面前。 去?不去?白芷觉得自己也很冤,又不是她想要穿越的! 揪了朵花扯来扯去,发现这花的花瓣是奇数――去。 白芷默。 觉得花瓣占卜不靠谱,又列了几个方案。在“召唤官军夺回御史”、“招呼白道抢回青清官”、“告诉亲爹救出青年官员”三个选项之后,加了一个“还是我去悄悄把人偷出来吧”。 【总不能组团讨伐亲娘吧?!我真是太难了!】 这天夜里,她很谨慎地换上了夜行衣,潜入苏晴在陆上的落脚点。据纪子华打探来的消息,苏晴前几天到陆地上来散心,顺手捡了个受了伤的年轻书生,为了书生的伤势,此时还没离开。白芷估计,这种事情发生一定会有一点流言,打算先听一听。 功夫到了她这个境界,来去如风。趴在仆人房有灯亮的房顶上,听几个守夜的女人闲聊。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说:“主人又带了个书生回去,我看她老人家就好这一口。”另一个略年长的声音斥道:“说什么‘老人家’?你是过得太舒坦了吗?”年轻的说:“好嘛,我说错了,您别说出去。不过真的,你不觉得主人就爱斯文些的少年吗?也不是太斯文的,要有点儿锐气那种。姜大爷以前与主人多好呀,现在年纪大了,主人就不喜欢他了!” “嘘――别瞎说!” “嘻嘻,我只跟婶子说这个话。主人带回个书生,安置在主屋旁边儿,还叫人好生照顾养伤,一天看他好几回,姜大爷怪可怜的。” “你操的什么心?再可怜也轮不到你来可怜!早些睡,明早府主回岛上,且有得忙呢!” 白芷又听了一阵,觉得苏晴的私生活真是丰富多彩,令人仰望。等屋里人吹了灯,她又照方才她们说话的地方,去看那位“受伤的书生”。如果是嘴边有小红痣的王御史,干脆趁夜偷走,不来第二次了。往主屋靠了一靠,突然之间,心头一动,紧接着,心脏一阵紧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狠狠一攥! 白芷大骇,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出三十里地,才长出一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 事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吓到她了。这一件却是非同小可! 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跃上一株大树,白芷伸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盘膝而坐。先点了几处穴道护住心脉,这个“心头一动”是真的动。她随铜铃婆婆学了几个月养蛊,始终不放心在自己心上种蛊,却对蛊物有了最基本的了解,刚才那一下,她有八、九分肯定自己身体里有蛊。 虽然之前几年从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这样的毛病,哪怕是练了悟禅书,内功精进,也不曾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但是此时,白芷却想到了顾清羽说的一句话:“她叫苏晴,是蛊王的女儿。” 给自己把了把脉,第一次察觉到了蛊的痕迹。世有子母蛊,在一定距离之内必有呼应。子母蛊的变种有许多效果,其中一种就是以母蛊控制子蛊。也不知道她自己身上的是哪一种。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有,就一定不简单,以她的医术、功力之前竟毫无察觉。 之前几年没有发现,难道是因为离得远了?现在离得近了,是逃,还是直面? 白芷没有马上行动,想了一阵,手指微颤,终于解开了自己的穴道。心没有再乱跳,她又奔回客栈,此时已到了后半夜。 白芷在房里转了八圈,很快决定,她要去逍遥府看一看。单讲这个蛊,这个蛊的水平,她现在还没办法保证能安全地驱出来而不伤身,它就是个□□。她算是半个玩蛊的人,对这个很敏感,希望尽早把身体里的蛊给解决掉,解决的方法还得从苏晴那里找。而且,经过今晚,苏晴也应该能够确定她的存在了,她得抢一步先机。 逍遥府在一座海岛上,四面无靠,一般人去没什么帮助,不如她自己去。至少她自己功夫还高些,逃脱的机率大一点。确定了方向,白芷摊开信笺开始写信。从旁听的苏晴行事来看,这位大姐的行为跟这个环境下的一般女人不大一样,不方便拖家带口与她周旋。【小心驶得万年船。】白芷对自己说。 次日一早,白芷先叫来给纪子华安排了一个任务――把账簿复制出来。纪子华拍着胸脯道:“三小姐放心,在下一定不辱使命!”白芷道:“不止要将账簿造出来,你还要隐蔽好,如今有几伙人在追查这件事情,你要把自己藏好。”纪子华拍胸脯说:“您放心!躲人嘛,我有经验的!” 白芷一笑,纪子华有点不好意思,他躲人的经验都以前行骗时被人追打练出来的。白芷道:“你去寻白记米铺,拿着我的牌子,就住在那里,等账簿造好了,如果我还没有回来,就去找我父亲。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把你造的账簿也交给他,我相信他不会令人失望。” 纪子华敏锐地问:“三小姐,您还有别的事要做?” 白芷道:“唔,有点事,我应该能够应付得了。你只管做这一件事就好,你我之间的情份,我央你做这一件事就好,再要求多了,就是我得寸进尺了。” 纪子华道:“三小姐,这件事儿您不吩咐我也是想王大人的,只是除了送他走不知道还能做谁什么。现在是您给我指了路,并不是我在还您的人情,您要有什么旁的事儿,只管吩咐。” 白芷道:“你要有余力,就帮我看一看白及吧。” 纪子华觉得这话有点不太吉利,道:“有什么事是你办不了的?您跟我们不一样,您还有亲人,他们也处置不了吗?” 白芷要去见苏晴,无法先将原主姑娘的生母预设成个恶人去防备、事先组个刷BOSS的副本团,也不敢就将苏晴当作个圣母,什么准备都不做。思来想去,还是希望白及暂时避一避。便说:“我会让他先到米铺里暂住,对他也有交待,你与他同去,帮我看一看他,他如果冲动了,劝一劝他。” 纪子华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武功,道:“好吧。您小心。甭管遇到什么事儿,请先保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白芷道:“好,我记下啦。” 安排好了纪子华,轮到白及的时候,她又有点犯难。哪家师父才收了徒弟不久,三千常用字还没教完就要放生徒弟的?犹豫了一阵,还是叫来白及:“我有几件事情要嘱咐你。” 白及的心里,他师父是无所不能的,听到有事要嘱咐他,又是吃惊又是高兴,吃惊的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能承担师父分派任务的时候,高兴的是自己也有为师父办事的时候。笑道:“但凭师父吩咐。” 白芷给了他一封信:“你先去米铺里暂住,我要去逍遥府探一探,如果七天之内听不到我的消息,你就把这封信送回家去。” 白及大吃一惊:“他们这么厉害吗?要您做这样的准备?”难道不是手到擒来,拎了个破御史就回来送到京里,万事大吉? 白芷还是跟他说了实话:“有点麻烦,别人我还不怕,这个逍遥府主,听我爹说,那是我娘。” 白及喷了一口口水:“啥?娘?” 白芷道:“是啊,所以你们不能插手。你先去米铺住着,要是没了我的消息,你就回府里去,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们。”清官难断家务事,白及有点小方,道:“哦,哦。”白芷道:“把信交给你师公。” “哎。” 白芷又给了他几封信:“这是给你师伯们的。” “哎。” “这个是给你的。本来是打算等你再长大一点,带你去安州的,现在……如果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先把我教你的功夫,练熟了,就自己去安州义庄。在义庄第一座坟头与义庄大门正中间连线的空地上,往下挖六尺深,我埋了本手札,你起出来,那是给你的课本。” 白及紧张地问:“师父,您这一次去是不是会有什么危险?” 白芷道:“未必。只是我不能赌,要想到最坏的情况。你以后自己做事也要记得,有些事情再难再险也要做,因为别无选择。但是做之前,是可以做一些准备的。” “是!”师父跟师父的亲娘之间的事情,没有他插嘴的余地,尽管非常想维护师父,白及还是觉得,回去跟师祖求援更有效一些。慨然应诺。什么义庄的手札之类,就被他先扔到一边了。 ~~~~~~~~~~~~~~~~~~~ 是夜,逍遥府别庄。 楼鹤影立在灯影前,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身长玉立,斯文俊秀,表情极是柔和:“主人。并无刺客。” 苏晴长发披散以身后,寝衣沉坠,赤足踩在地毯上,一手抚胸:“一定有人来过了!是他!” 楼鹤影安静地看了苏晴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所有情绪,声音很轻地说:“主人知道是什么人?或许可以有一个搜查的目标。” 苏晴吸了一口气:“不是他。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今年有……十……二十三岁了吧。” “啊?” 苏晴眯起了眼睛:“如果遇到了,你亲自去看住她,我倒要看看,她是来做什么的!哼!这么些年!” 楼鹤影道:“有什么禁忌吗?” 苏晴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笑问:“禁忌?不许别人与她接触,隔离开来,我要看看她能做些什么。花臂,左龙、右虎。” 楼鹤影眉毛一跳,他想起了江湖中传说的一个人,却忽然不敢问了,只说:“是。明天就要回去了,您早些安置。” “传令下去,谁都不许来打扰我。天塌下来,也等明天!”苏晴摆了摆手,安置?心还能安吗?室内的灯一直亮到了天亮,苏晴对着灯火想了很久,也不敢有人来打扰她。 楼鹤影退出她的房间,行不几步,便在长廊下遇到了姜云宣,颔首一礼:“姜先生。”姜云宣四十上下,保养得宜,不见这个年纪男子惯有的发福与无神,依旧斯文俊秀,也对楼鹤影点点头:“她怎么样了?” 楼鹤影微微一笑:“她很好,传令不许打扰。” 姜云宣面无表情地:“哦,是吗?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楼鹤影笑笑:“正要回去办事。”语毕,也不管姜云宣,将手往身后一背,慢腾腾地踱了出去。留下姜云宣望着苏晴在窗上的剪影,看了很久很久。 ~~~~~~~~~~~~~~~~ 第二天一早,白芷张扬地带白及、纪家兄妹去了米铺,下令不许泄漏消息,再悄悄地换了衣服从米铺里溜出来。纪子华在造假,纪子枫则紧张地装作伺候并不存在的大小姐,白及急得团团转,练功也不专心了。只等两天一过,再没有消息,就装作是有什么新发现,“护送大小姐回家”。 白芷则换了一身布衣打算混上给逍遥府送补给的货船。 还在连天城的时候,顾清羽曾在簪子里藏了易容术给她。当时是作了最坏的打算,一旦情况有变,安排她变装逃走。这项技能一直没有用上,白芷连妆都不怎么化,此时拿出来现学现卖,技术不能太讲究膏药调得却是不错――两臂上的纹身抹上药膏遮住了。 再将皮肤添得黑黄,头发紧紧窝了起来,拿块布巾一包。往嘴唇上粘了个难看的大黑痣,让人一眼看去就看到痣而不大记得人脸。 靠近了补给船才发现,逍遥府的船查得还挺严,岸上的人不能在船上滞留,她三两银子白花了,还白白帮了个菜农搬了两筐萝卜上船。她也不生气,下了船将脸上的易容去了,扣了个斗笠,趁着送补给的商贩等离开、船尚未开启的空档,闪过众人的视线,悄悄摸上了船。 到了船上,她便跃入底舱,在一堆萝卜上扒了个窝。躺在阴影里,跟着船晃了几天,直到“咚”一声,船靠岸。 仆人们来搬运萝卜,白芷趴上了舱房的顶梁上,在人来人往最混乱的时候,身如一缕轻烟,闪出底舱。一个小头目揉了揉眼睛:“奇怪,我好像看到一个人过去了。” 白芷出了船舱,悄悄滑下船,藏在了海水里,仔细观察岛上的岗哨。将规律摸得差不多了,才扶着船身慢慢潜到码头的栈桥下,等到天黑方才上岸。 逍遥岛景致不错,花木扶疏,白芷寻了一株古松跃到最高点,盘膝而坐,先运功蒸干了衣物,再小心翼翼地探索全岛。根据在岸上的经验,一旦离苏晴太近,她的心跳就会不稳,她怀疑苏晴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她是个才学了几个月入门的养蛊新手,苏晴不晓得跟蛊王耳濡目染了多久,判断只会比她更准。 白芷的想法,希望能够探出身上蛊的来历,设法驱出。如果可以,顺手把王御史也给偷走,在补给船上她听到不少谈话,粮油之类,每月会往岛上送一次,柴是每月两次,鲜菜瓜果肉类岛上也有些产出,缺少的部分约摸三、五日就要由岸上往岛上送一次补给。而绸缎、酒、珍玩等则是不定期,逍遥岛在岸上也有一些产业的样子。 偷了王御史往船上藏,补给船一来一往,就能把人捎过去了――只要苏晴不亲自来抓她。如果蛊驱了出来,苏晴亲自来也没关系。如果驱不出来,就只好委屈王御史,她只能先逃为敬,上岸再另想办法。 海水蒸干了,在衣服上挂了斑斑白渍,很不舒服,白芷禁不住抖了抖身体。等到天黑,先绕逍遥岛一圈熟悉地形。逍遥岛并不小,沿岛有巡逻、一些地方因地势还布有一些阵法。白芷对阵法只有粗浅的研究,能看出其中一、两个比较好闯,其他的让她破阵就只能地图轰炸。 绕完一圈,跟着一队巡逻的护卫进了阵法,记下他们宿舍的位置,白芷跑到他们的厨房梁上又扒了个窝凑合了一宿。第二天一醒,摸了个托盘装了点饭食回房梁上吃完,又把碗筷悄无声息地放了回去。 晚上跑去听逍遥岛上的口令、暗语,大概知道了逍遥岛的布局。整个岛的形状不规则,像个被人啃了一口的带花边的月饼。岛的三面都是乱石峭壁,只有一面有比较不错的码头。东边有矮山,阻住了强劲的海风,西边一片平坦,有农田菜地――面积不大,还散着一些普通的房舍,有农夫、渔夫一类居住在此。北边也是一片矮山,山上有林木,逍遥府就背靠这一片山。 建筑风格颇为精致,不像连天城那么装逼,也不像京城那些府邸过于精致炫技。很有品味。 逍遥府正中是苏晴的居所,占地最广,这是白芷不敢靠近的。东南一点是她的几个弟子、心腹之类的住的地方,西边是行乐之处,苏晴的美男子们散居于此。护卫、管事等不住在这里,而是在府外又有小小的村落居住,白天却在这里来处理事务。 白芷与一般游侠不一样,看了这个布局不由怀疑:能维持这样一个地方,还做得井井有条,不是一座小城,也得是一座颇有行政效率的小镇了!必有能人! 同时又思考了一下自己如果开宗立派,建在小岛上并不合适。逍遥岛不算小,也无法自给自中足,生活必须是受到陆地的限制的,这显然不行,海岛只能作为一个退路。还得在陆上圈一块地方!大城市不行,那是跟官府争地盘,太偏僻了交通不便也不行。离海边比较近的、靠近山区的地方才是首选。 又看了一回逍遥府的地理,她不再到府里瞎晃,而是到府东南苏晴弟子的住所,翻了两天也没翻到有什么秘笈之类。从弟子入手找解蛊的方法似乎不太现实。 第三天,往府西那一片农田菜地附近的村落里,趴人房顶上听消息。这些人家里会有被选作府中帮佣、护卫,房子最好的,一定是最风光的。听了三家,终于听到了王御史的消息,早先那个在陆地上偷听到的年轻一些的女子家在这里,轮休回家讲新事,她说:“那个书生居然还是个御史!那么不晓事的人也能做御史吗?” 王御史还真是被苏晴给救的,他长得不错、气质上佳,又受着伤,苏晴一时动念把他给捞了回来。他原本以为是遇到一个好心的夫人,这夫人还很美貌,于是殷勤道谢,被带到岛上才发现不妙。再三央求苏晴放他走,他还有正事要办,要扳倒贪官污吏,还百姓一个公道。 岂知苏晴是很烦这些事情的,什么破官烂吏的?扳倒一个又来一个,一个御史有用吗?没有的。她打算派人去岸上搞点证据送京里,也不耽误王御史的正经事,王御史也可趁此机会留在岛上陪她玩乐些时日。什么时候过了兴头,把王御史一放,王御史照样回京领功,两不耽误。 王御史这才发现神仙姐姐原来是个妖精,冷汗先冒了一脑袋!并没有寻常男子“艳遇”的窃喜,只想赶紧回去! 两人的脑子不在一个次元,王御史越闹着要走,苏晴越想扣下来他。在她看来,这些破官少点儿事,老百姓反而过得好。 王御史的坚持是可贵的,苏晴的囚禁play是不值得提倡的,凑到一起,却又令人啼笑皆非。白芷暗暗记下了王御史住的地方“蕴秀阁”,并不想评价苏晴起名的水平。 夜里,待苏晴往姜云宣居所去的时候,白芷先去苏晴的居所。小心地翻箱倒柜,各种胭脂水粉翻出来不少,蛊物却没有找到,也没发现养蛊秘籍。 叹息着离开,白芷又潜入了蕴秀阁,把王御史从床上薅了起来。 王御史辗转反侧正睡不着,不及叫喊被白芷点了哑穴,揪出蕴秀阁一路往码头船上去。王御史腾云架雾间,发现薅着他的又是一个女子,想哭的心都有了――怎么总是被女人抓? 白芷带他上船上,依旧是藏在船舱里,小声道:“纪子华认吗?” 王御史想点头,想起船舱太暗,忙想说话,发现自己不能动也不能说,顿时百船滋味在心头。白芷只是想借纪仔的名字让他宽心,并不要他回答,小声说:“明天,这艘船会离岛。你就跟我在这里躺着吧,我保证他们搜不到你。”有人来她也可以躲,她的轻功比他们高得多。 说完,盘膝打坐。就等岛上混乱,搜不出人。一路上白芷并没有留下脚印,王御史这破书生根本不会武功,搜查补给船也只是例行公事,不会有人认为他真的跑了过来。逍遥府不能不吃东西,明天一早,肯定会放补给船上岸,到了岸上,带着个破书生跑路的本事,白芷自信还是有的。开船的时候,府里的人多半还没起床,等他们发现,船早走远了。 正琢磨着,忽然心头一动。 【妈的!亲妈来了!】 白芷顶起舱板往外就蹿,一边跑一边伸手点自己的心口大穴,黑暗里,无人察觉她的身影。她却坚持不住,心口一疼,啪叽,掉进海里。 “在那里!”这是她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个念头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剧本 再次醒来已是晨光初现,白芷眨了眨眼睛,没有仓促起身。慢慢转动眼珠,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很简朴。 没有什么装饰的帐幔,没有什么雕纹的家具。材质都不错,如果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能真的分辨不出来。 还是落到了最不愿见的境地是――被苏晴抓了个正着。白芷先试着运转内息,发现自己的功力仍在,心下安定了大半。散功办法有不少,除了直接废除武功、断筋截脉,还有用药等等,如果是用药,白芷是有准备的。如今看来没有被打成个残废,她的心思又活络了。 在心里默默转了一回念头,想了一回自己做的准备,白芷慢慢撑起身来,试图下地。一面清清嗓子,打算叫人。孰料才咳了两声,喉头漫起一股腥甜,咳出一口血来。毛细血管破了?她微惊。 被屋子里声音惊动,一个侍女推门而入,见状不由惊道:“快来人呐!” 侍女有点慌,楼鹤影派她来照顾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的时候并没有对她详说,只让她“好生照料”。把人照料吐血了,就不能算“好”了,侍女焦虑之下声音都变了:“她吐血了!” 此处是楼鹤影在靠近海边的一处小小别院,他人尚不在此处,等他得到消息赶到,白芷已经坐在桌边,与侍女大眼瞪小眼了。 楼鹤影挥退了侍女,温柔地问:“你醒了?” 白芷点点自己的手腕,也很温柔地说:“您怎么称呼呢?她不肯告诉我。”她身上的衣服都给换过了,来的时候身上也没带太多的东西,一柄佩剑已落海底了,身上的药品也没了。新换的衣服还是楼鹤影给准备的,轻柔滑软的丝绸,没绣什么花纹,头发也只是梳个通顺,挽都没挽,云瀑般披散到地上。 再看眼前的人,他的衣饰看似简洁,其实造价应该也不低。看面色营养不错,看行动是有足够的财力支持他练出一身武功。 综上所述,此人在逍遥府的身份不差。白芷在“装失忆”与“淡定坦白”之间,选择了后者。 楼鹤影眉毛微动:“顾小姐好,要下楼鹤影。顾小姐玉体安否?”他猜测白芷与苏晴的关系猜了好几天,至今仍无头绪。但是对白芷的身份却比较有把握了,有点担心苏晴惹上了顾家,会不会有什么麻烦。白芷咳血了,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白芷道:“不算什么大事儿。劳烦您转告那一位,能见个面吗?” 楼鹤影从苏晴那里领的任务是稳住她,白芷一开口就要见苏晴,他就打起了太极:“哪一位?” 白芷道:“再这样讲就没有意思啦。请转告他,有些事,还是我们两个单独谈谈的好。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躲了这么些年,不还是来了吗?” 楼鹤影更加猜不出个中玄妙,见白芷不肯讲,道:“在下会转告敝上的。顾小姐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 白芷道:“人还要分什么上下?” 楼鹤影颔首而出,直奔苏晴的居所。苏晴正在鱼缸边看锦鲤围食,一把铒料下去,锦鲤纷纷聚拢。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去:“怎么?应付不了?” “她要见您。” 苏晴又洒了一把饵料,问道:“你应付不了她?” “这一位身份……” “什么身份?!”苏晴突然问道,“什么身份?想见我,我就让她见了吗?” 楼鹤影道:“属下这就去问她,究竟有何企图!” 苏晴道:“去吧,不要再来打扰我。” 少顷,楼鹤影去而复返,拿回来一个素皮的信封,里面封了张纸,苏晴垂下眼睛。楼鹤影为她打开了信封,抽出纸来扫了一眼,先惊。苏晴劈手夺了信纸,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笔迹工整甚至有些拘谨,内容却极嚣张:再不来,安乐窝不保。 “罗刹”在论剑大会连屠黑道四派,江湖上已是人尽皆知,她说要动手,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顾家小姐要拆了逍遥府,还真能拆得成。 苏晴大怒:“逆子!” 楼鹤影的心跳得比靠近苏晴时的白芷还要快!“逆子”?两个字足以补出几十年的恩怨情仇了! 苏晴一甩袖:“她在哪儿?!” 苏晴是气得有点昏头了,人还是她安排楼鹤影照顾的呢。裙裾翻身,环佩作响,苏晴步子里都带点气,所有的情绪都翻了上来。 女儿出生的时候,是她最关爱女儿的时候。那时一则担心生的是个女儿,白翼失望,她就更想对女儿好。二则女儿真是她与白翼爱情的结晶,爱屋及乌之心甚浓。 岂料世事无常,白翼不肯安居一地,两人数番争吵,只要吵,女儿的身体就不大对,白翼虽没想到她给女儿种了蛊,却直觉得与她有关,抢了女儿就跑。从此母女分别,再没了培养感情的机会。 她后来也收了徒弟,照料的时候以为很周到,实则内心一个声音告诉她:不是的,你对女儿的感情不是这样的。徒弟是个乖巧、能干的女孩子,但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现在亲生女儿来了,威胁要拆家。 ~~~~~~~~~~~~~~ 白芷是吃不准苏晴的脾性的,一张信笺只是试探。 没想到苏晴真的来了。 隔着老远,白芷就感觉到了她的存在,运指如风,堪堪稳住了心跳。 这是一个很美的女子,鲜妍明媚,没有极浓的妆容,整个人却透出一股子的不羁。没有烈焰红唇,却有似水明眸。她的样子还很年轻,但是与真正二八年华的少女相比还是看得出岁月的痕迹,比白芷这副皮囊的二十来岁也能显出点年纪。却又别有一种韵味。 白芷很客气地对楼鹤影道:“我们有些话要说,劳烦您回避一下。我要动手,您在这儿也没用。”楼鹤影却只等苏晴的号令,苏晴稍稍运功催动蛊虫,白芷脸色苍白:“我是大夫。暂时压住的本事还是有的,驱出的办法也是有的,只是太痛苦,一时下不定决心而已。” 苏晴对楼鹤影道:“外面候着,十丈之内不许有人。” 待屋里只剩下苏晴与白芷,白芷才诚恳地说:“打扰您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总觉得叫什么都有些不习惯。” “那就不用说了。” “好,说正题。我在江上遇到水匪,不幸多管了件闲事,知道他们截杀了王御史的信使,一路南下追到了这里。” “哦?来要人?”苏晴面对这么大个一个女儿,感觉也是怪怪的。本是情绪波动得厉害,见到真人又气不起来了。说是女儿,又非常的陌生,她被白翼带走的时候还只有那么一点点大。说是陌生,她们互相之间情绪的波动都能感觉得到,也无法说“没有关系”。 白芷道:“我原本没打算打照面的,这么多年没见,不知如何开口,一开口就是向您索要王御史,简直就是为了激怒您而来的,我宁可悄悄来偷了人走。既然被发现了,就想再多问一句――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白翼没有告诉你?” “我问过,他也说过,可总要听听双方的说法。您二位的事情,应该您二位自己解决,没有别人置噱的地方,但这件事牵涉到我,还是想知道的。” “我要不说呢?” “好,我不问。王御史,还请归还。” 苏晴瞪她,白芷摊了摊手:“我一直不知道要怎么与您打交道,好像怎么做都像是挑衅或者是威胁。要不,您教我一句开场白?” 苏晴心口一紧,她这辈子就生了这一个孩子。当年白翼带走女儿,过了很久她才得到白翼的消息,那时候白翼已经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士了。也曾想过将女儿夺回,最终却是:你有种就自己把孩子养大,老娘不伺候了!难道我还要上赶着去给你养女儿、当老妈子吗? 白翼带走女儿的时候,孩子还没满月,母女之间还没建立起牢固的感情。苏晴一赌气,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二十几年来,也不时会想起有过这么一个女儿,是她的血脉。近年来白芷的消息在江湖上流传甚广,听得多了,也在她心里占了一块地方。深情不至于,感情总是有一些的。白芷说话的口气过于生疏,这让苏晴也不爽了起来。 苏晴冷笑一声:“既然不知道怎么说,那就不必说了!你有什么手段,大可以试一试!” “我不想试,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可以试着相处,那样会更自然一些。可是眼下王御史的事情……” “够了!”苏晴知道江湖人是怎么看她的,一个女人,一旦没有苦恋一个人,没有守身如玉几十年,哪怕只是改嫁,风评都不会好,何况她这样的?一旦有人提到她的男人们,通常带着讽刺,这难免令她对这方面的话题比较敏-感。 白芷道:“逍遥府秩序井然,可见您的见识气度。扣了一个御史,我怕逍遥府以后会变得不逍遥。”她的语气十分诚恳,哪怕用这样的口气对顾郁洲,都能说得那位老爷子心意松动。 “那又怎样?”苏晴当然是知道的,她也没打算扣下王御史到天荒地老,但是在白芷面前,她嘴上是不能让这个步的。 白芷此来有两件事,一、驱蛊,二、偷人,被发现之后又添了与苏晴沟通一件。现在发现,跟苏晴沟通可能比前面两件都要难一些――逍遥府这个样子,苏晴不能是个“昏君”,但她表现得却像是一个拿了言情剧本的怨妇。 “刚才的信不是为了激怒您,是提醒,”她尝试着摆明利害关系,“官府、白道,都已关注王御史,您……” “我自有安排!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白芷的额角冒出冷汗,心跳快要压不住了,声音也开始发飘:“凡事讲究个缘份,我不来见您,是不知道要怎么交代。既然见到了,就不好隐瞒――令嫒已经死了。” 苏晴又是一声冷笑。 白芷道:“别动那蛊了,我撑住一口气同归于尽的本事还是有的。从头讲起吧,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令嫒已经死了。” 苏晴道:“你以为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白芷微怔。 “少给老子耍心眼!你的蛊是我种的!为的就是给你续条命!” 白芷懵逼了:“啥?你?等等!”她想起来当初给章玉阳下的蛊,但那个是假死,她敢肯定,自己当初那回一准不是假死!当初顾清羽中的毒,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再往远了说,原主姑娘当时,也没有假死的必要。所以弄了半天,死而复生都是亲妈的爱? 苏晴用力盯着她,一字一顿:“我的女儿,当然要保住她的命!我在她的身上种了蛊,关键时刻能给她续命!我父亲一生的心血,长生蛊。心停之后,它会让你的心再跳起来!可解百毒!” 白芷按住胸口,倒退三步,抵住墙壁:“你别过来,你一激动,我这心跳就制不住。您这激动法儿,可不是一个婴儿能受得了的,不用几次就得死于心跳过快。深呼吸一下好吗?”她快扛不住了。 待苏晴心情平复了一些,她才低声道:“不骗你,十五岁的时候,死过一回。嗑药、酗酒,然后就……一睁眼,我就来了。”她低低地将事情都叙述了一回。最后说:“师兄他们已经认命,我也没办法。我是真的死过一回了,再死就太麻烦了,请您见谅。” 苏晴目光闪烁不定。白芷道:“顾清羽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对吧?三方对质也可以,你有知道的权利。” “那可真是谢谢姑娘了,八年了,终于想起我来了。” “恕我直言,早两年想到您,您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顾家认了我,您……咳咳,我心口又疼了。您看,我要一醒来跟刚才那位先生说,我失忆了,咱这戏就是另一个演法了对吧?我选择坦诚,是不敢把事情搞太复杂,太复杂的事情我做不来,太伤脑筋了。” 苏晴道:“那就别动歪心思,老实在这儿呆着吧。”说完,拂袖而去。 ~~~~~~~~~~~~~ 楼鹤影等在外面,欲言又止。他是苏晴心腹,此时反而不敢插言了。他才二十五岁,从来不知道苏晴还有一个女儿!这必须得是亲生的!顾家三小姐?那孩子的爹得是? 苏晴道:“看好她。” 楼鹤影难得拿不出个方案来,问道:“要做到什么程度?” “她去哪儿,你跟着!” “是。” “不许她离开,也不要提她的身份。” “是。您有什么打算?” 苏晴道:“你今天问得太多了。” 楼鹤影不敢再说,目送她离去,心道:毕竟母女连心,平时可不见主人这样情绪不定。苏晴是个感情浓烈的人,她恣意奔放,想笑就笑、想闹就闹,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怄起气来又很孩子气,但是无论怎么样,她都是稳得住的。今天不一样,她是动了真怒。 目送苏晴离去,楼鹤影转入小楼:“顾小姐,地方简陋,不知道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白芷微笑道:“已经很好了。”又垂目不语。 楼鹤影问道:“想出去走走吗?” 白芷摇摇头:“有点累。” 楼鹤影道:“在下还有些小事要办,就不打扰了。” 楼鹤影转入书房,望着香炉中腾起的烟雾出神:【不知道主人还有什么谋划?】 喂撑了半缸的锦鲤,苏晴拍拍手,问道:“苏湛呢?” 侍女答道:“闭关练功了。” 苏湛是苏晴收的弟子,与白芷年纪相仿,已承担了一些逍遥府的事务。 “姜云宣呢?” “去观书了。” 苏晴轻嗤一声:“他越发无趣了。王芝元带回来了?” “在蕴秀阁。” “看好他。” “是。” 苏晴双手背在身后,面沉如水,鱼食洒完,她也合上了言情剧本。轻叹一声,道:“鹤影呢?” 侍女道:“您准了他的假。” 苏晴自言自语道:“人这一辈子,昏过一次头,就够了。让鹤影来见我!” ~~~~~~~~~~~~~~~~ 白芷在小楼住了下来,她估摸着,林骏他们追查王御史没她这么快。没有纪子华指路,纵然有官差撒网的追查,也得比她晚个十来左右。她还有时间。实在不行,她就冒险将长生蛊绞杀在体内! 在那之前,还是有可以操作的余地的。她总觉得苏晴的行为很反常,哪有亲妈听说亲闺女换人了居然不动声色的? 楼鹤影提过一次她可以出去走走,她也就不客气地在第二天要求出去逛逛。没有去码头,也没有去逍遥府,只是登上矮山,举目远望。楼鹤影给她拿了帷帽:“海风大,会吹破皮肤的。” 白芷接授了他的好意,说:“白吃白住可不行,这里有病人吗?” 鉴于“母女”诡异的关系,楼鹤影担心她有什么别的图谋,委婉地拒绝了:“岛上有大夫,人也很健康。这里没有几个老人,也不照与人殴斗,极少有伤者。” 白芷轻轻地摇了摇头,听到轻微的树叶的响动夹在海风里,再看楼鹤影,他好像没有察觉。白芷道:“看够啦,换个地方吧。”连着几天,她把自己的行动都规定了时间、地点,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到其中的规律。 这天,从矮山上下来,照例是她午休的时候。楼鹤影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一阵,处理事务,这也是白芷规律的生活给他的便利。 门被轻轻地推开,白芷的耳朵动了动,依旧闭着眼睛。来人身负武功,不低,听呼吸的节奏与苏晴的内功是一个路数。淡淡的香气浸了过来,是个女人。帐子被撩开,来人呼吸微滞,小小声了一句:“还是个美人呢。” 白芷没有动。 来人又看了一阵儿,轻轻地在床边坐下了,推醒白芷的动作也很温柔。白芷也作被推醒的样子,带点惊讶带点迷茫:“你……谁?” 来人道:“别管我是谁,我是能帮到你的人。王夫人想与王御史一起离开这里吗?” 白芷眨眨眼,【哦,纪子华编的,我是出来找丈夫的,他们去核实过了?她不知道我是谁?有点意思了。】 对方很有耐心地等她反应过来。白芷道:“你是谁?我怎么知道你能帮到我?” “苏湛。此间主人的弟子。”苏湛提掌,将一只凳子拍裂。 “唔。苏少主,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师父近来做得过份了,我不能让她再错下去。扣下一个御史,必会招来官军、白道的攻围,这样对师父不利。送你们出去一定会被发现,你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可以写信给他,我可以为你们夫妇送出消息去。”苏湛说得很明白。 白芷不信。苏晴之前的态度违和,白芷是经历过连天城家变的人,早已没有那么天真。综合一下,苏晴很可能是对这个徒弟不大信任,这样苏晴身上所有矛盾的地方就可以解释了――所谋者大,她在演的根本就不是苦情戏! 能在此地屹立二十年不倒的人物,岂会只是个恋爱脑?她不是对女儿没有感情,但是绝没有浓烈到人设崩塌。要算账,也得把大局稳住再算。 而苏湛这人说话前后也是矛盾的,又是维护师父,怕官兵、白道围剿,又是不肯送他们出去。反而要她写信求援,信一写,不就坐实了人在逍遥府了么?这是生怕没有实锤啊!而且白芷在岸上已经留了后手,纪子华、白及都是靠谱的孩子,逍遥府在岸上的势力不太大,白及完全可以安全逃走搬顾清羽这个救兵。 那么,白芷为什么还要把官府、白道给扯进来? 白芷道:“我不信你。” 苏湛道:“我知道您的顾虑,夫人快些决定,我的时间有限,可不会总有功夫来这里的。” 白芷只是摇头。苏湛皱眉看了她一阵儿,忽然说:“楼鹤影回来了,我得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楼鹤影目送苏湛离开,装作没事人一样地踱进小楼。白芷已睡回去了,他也没有打扰。 如此过了几天,苏湛没有再来。白芷算着日子,顾清羽应该接到消息了。顾清羽一旦得到消息,就有可能拦住林骏暂缓追查,时间也就有了。如果她猜对了,苏晴是借这个机会清理门户,那么王御史必然能很快回到岸上,届时一床被掩了,什么事都好办。 如果猜错了也不打紧,就配合顾清羽,把王御史抢走。已经拆过一个连天城,她不介意再拆一个逍遥府。 她最大的问题还是长生蛊,以前没发现,现在倒不是不能除,只是要冒很大的风险。她跟苏晴打照面,苏晴几次情绪波动,长生蛊跟着动,她对这蛊也有了一些把握。【能和解请她把蛊取出最好,不能,只有赌一把了。】 决心下定,苏晴忽然在山上置酒,让她一起去赏景。 矮山上的凉亭里已经摆满了酒馔,也有乐师舞伎。白芷目光划过陪客――苏湛、楼鹤影、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男子,都一水的美男子,身形修长、眉眼温和,从四十上下到二十出头都有。 苏晴的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白芷垂下眼。 苏晴拍拍手:“好啦,开始吧。你也好好看看,这样的人间乐事!” 白芷突然想吃薯片。 年纪最长的那个男子对苏晴举杯,苏晴举杯回敬,问:“姓王的那个人在吗?”白芷看了她一眼,苏晴对她笑笑。年长男子说了一句:“阿晴。”楼鹤影道:“姜大爷,及时行乐。”原来他就是姜云宣。 姜云宣闷头喝酒,此时,海上飘来几艘船,楼鹤影道:“新鲜的瓜果到了。” 苏晴说:“正好,浇上乳酪,拿冰镇了。把王大人请过来吧。” 不多时船靠岸,抬下许多竹筐来,一路往岛上送,进到了府里,王御史也从蕴秀阁被引到了矮山上。此时,忽然发生了骚乱!白芷看着力该乔惴竹筐从里面抽出兵刃,直往凉亭冲过来。所有人都拔出了兵刃,只有白芷与苏晴两个人安坐。 只听到冲上来的人喊:“只拿扣押朝廷命官的匪首苏晴!” 【哦豁,猜对了。】白芷扫了一眼苏湛。这孩子已是一脸得色,与姜云宣交换了一个眼色,劝苏晴放了王御史自首。苏晴不动声色:“哦?府里怎么办?交给你吗?”姜云宣道:“我会为你经营好逍遥府的。” 苏湛与姜云宣站到了一起,神态亲昵:“师父,是您一直以来做得太过份了。云宣对你如何,你却朝秦暮楚……您别生气,我们已经服了解药,您不用再催动蛊虫了。朱二爷、林三爷,你们呢?是要继续争风吃醋,还是逍遥快活?我答允你们,只要与我一道,会分给你们财帛,到时多少美人没有?” “朱二爷”冷冷地道:“姜兄,得了逍遥府,要多少美人没有?勾结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牲,不怕睡不安稳吗?”仗剑来到了苏晴身边。“林三爷”则默默地站到了姜云宣身边,余下诸人也各有选择。 从山下冲上来的看起来都是高手,上山以后却又只围不攻。 王御史左顾右盼:“我家夫人呢?” 苏湛忽觉不妙,王夫人不是……她看向白芷。白芷正回忆当初顾郁洲带小姨娘省亲的事,与今天如出一辙,都是挖坑等人跳,区别只在顾郁洲的局更大一些。她敢肯定,冲上来喊这一嗓子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官军,得是苏晴安排的,就为了引苏湛跳出来。 苏湛也是个狠角色,当机立断一剑刺向王御史。剑势极快,眼看抢救不及,白芷轻笑一声,也不见怎么动,已到了王御史面前,伸手一拉,拖着他便回了苏晴座前。苏湛又惊又怒:“你究竟是谁?” 白芷对苏晴道:“看来我没猜错,城下之盟咱们就别订了。这件事,您要怎么办?我可以出手。” “人情太大了。” “我欠您的人情更大,”白芷诚恳地说,“虽然我也不愿意,可大家都有损失是真的。”她这说的是占了人家闺女壳子的事儿。 苏晴道:“看着吧,还应付得了。” “伤亡太大,就太让人伤心了。” 苏湛已连杀三人,一剑伤到了“朱二爷”。楼鹤影对苏晴道:“主上!” 苏晴做了个“请”的手势。白芷慢慢卷起了袖子,一龙一虎的纹身在阳光下分外的清晰。她切入苏湛身边,分筋错骨手折了她的手腕夺了剑,青光连闪。 片刻之后,凉亭四周只余呼吸声。王御史已不问“夫人”了,而是说:“这是一计吗?”白芷道:“对呀,账簿过江的时候被水匪烧了,正在想办法另弄一本,您还是想想这个吧。” 王御史眨眨眼:“哦。”又看向苏晴。 苏晴挑眉,白芷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先生,您说是不是?”王御史道:“下官只想快些将这些贪官绳之以法,以救灾民。别的,什么都不知道。”白芷笑道:“难得糊涂。” 见王御史居然点头,苏晴忽然兴味索然:“都滚吧。” 白芷问道:“我?” 苏晴道:“怎么?还想继续碍我的眼?” 白芷眨眨眼,慢吞吞地:“哦。”完球,顾清羽赶过来了!就他的脾气,苏晴但凡脑子没进水,就得知道顾清羽会过来摊牌。【那我还走个P啊?!】 当年 “顾小姐。” 楼鹤影缓步靠近了白芷,温和有礼的声音与数日以来并没有什么分别。白芷正抱着手臂看日出,海面一片苍茫,除了被太阳染红的大海,什么也看不到。 苏晴说“滚”,并没有马上一脚把她开走,连同王御史,都还暂住在逍遥府里。任何地方,只要是才经过动乱,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恢复。只要领导者还没有昏头,都会先内后外。要做好准备,再让他们离开,以避免他们上岸之后纠集势力兴师问罪,打逍遥府一个措手不及。 苏晴也不例外。 她重新安排逍遥府的一切事务,白芷与王御史就被以“船只损坏需要修葺”的理由暂留个几天。这个通知由楼鹤影传达给白芷,白芷也接受了。楼鹤影除了协助苏晴善后,另一个任务就是白芷。苏晴只让他“看好”白芷,没有更加具体的指示,弄得楼鹤影也很踌躇。 一个女儿,并不难处置。如果这个女儿的亲爹是顾家的五爷,就会很麻烦。这个女儿的亲娘眼见只有这一个继承人了,麻烦就会翻番。苏湛很小的时候就被苏晴收养,近来颇有些继承人的派头,旁人都不及她。现在因为作乱被诛,本就是个继承人更替的大事。 杀了苏湛的人还是白芷,苏晴的亲生女儿。 【她会是逍遥府未来的主人吗?】楼鹤影也不免有这样的念头,对白芷的态度就愈发的暧昧模糊。 白芷没有回头,问道:“楼先生是来通知我可以回岸上的吗?” 楼鹤影道:“是来请顾小姐用早饭的。” 白芷转过身:“有劳了。” 楼鹤影还是决定试探一下,问道:“顾小姐与敝上……” 白芷摇摇头:“我只与她说话,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好了。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一时不方便回去,此间主人又不肯再见我。” “敝上事务繁忙,还请体谅。” “种种事务都比我要紧,我明白了,”白芷轻快地答了一声,“她做得很好。” 楼鹤影吃不准这是赌气还是讽刺,不发一言,陪白芷回了小楼。用罢早饭,白芷道:“先生去忙吧,我去海边玩一会儿,想必没人会以为我想游走吧?” “顾小姐说笑了。” 白芷微微一笑,真的去了海边,褪去外衫鞋袜,下到了海里。她会游泳,技术不高,下到水里却是为了练功。现在两件事,一是蛊、二是顾清羽马上就要到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驱蛊的方法她懂个大概,实操却没有对付过长生蛊这样的高级货,危险指数肯定高。她作了两手准备,一是自己尝试,二是与苏晴沟通。顾清羽,她只希望到时候大家一起平安离开,哪怕打一架、不欢而散,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都需要再见苏晴一面,然而苏晴不见她。白芷尝试在海水中运功,始终没有明显的进展。【可能是时间太短,如果能长年累月,或许有效。】肺里的空气消耗完了,白芷浮上水面,中止了今天的探索。 湿淋淋地回去,洗淋一新,又近中午。楼鹤影按时过来报到:“顾小姐住得可还习惯?” 白芷道:“还好。我想再见一下此间主人,楼先生可以代为传话吗?” 楼鹤影问道:“顾小姐想聊什么呢?” “不足为外人道也。” 楼鹤影一噎,他是个聪明人,没有玩“内外”的文字游戏,下午就去禀告了苏晴。苏晴道:“把苏湛手上的事交给朱寅――她要见,我就得见了吗?让她等着!我有功夫了再说!她要是想说离开的事情,就等船期。” 楼鹤影道:“这位顾小姐武功心智都不弱……” “嗯?” “属下的意思,她不是蠢人。您如果有意让她接掌逍遥府,还是开诚布公更合适。否则只怕适得其反。” “出去!” “是。” 楼鹤影能看出来的,苏晴当然也看得出来。【如果这真的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会这么犯愁!】正好趁势拿回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是再划算不过了。即便继承问题另有安排,与女儿相认了也不是坏事。平心而论,这个白芷的个性、行事,都不膈应她。 【她不是我的那个孩子了。】苏晴经过反复思考,印证了种种迹象,认为白芷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白芷为救顾清羽死过,顾清羽能容忍她是正常的。但是一个正常的母亲不可能坦然接受这个现实,感情再淡漠也不行。 逍遥府善后进行得顺利,连王御史也被有效地安抚了下去。但就如何对待白芷,苏晴还是没有个章程。【看白翼怎么讲!我倒要问问他,养女儿是怎么养到被人夺舍了的!】 【最坏也不过是当白生了一回,只要别再碍我的眼就好!】 苏晴决定等顾清羽。当年分手太狗血,那是心底的一根刺,不拔-出来她不舒服,顾清羽欠她一个解释。 岂料白芷听了楼鹤影的回话,却有了决定――苏晴是不能指望了!鬼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那自己的正事还干不干了?难道要一直担心这个破蛊? 她一直有一个信念,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蛊她也养过的!逍遥府里有药材,有养蛊的种种条件,但是不会敞开了让她随便用,她手里剩下一下最简单粗暴也是最危险的办法――强化自身□□,提升内力!把蛊从身体里驱出去。 难度是非常大的。如果是她自己养的蛊,以她的功力,不用费什么劲儿就能把这东西逼出体外。如果是铜铃婆婆的水平,得一步一步来,花上十天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长生蛊,可能得积年累月也未必成功,最坏的情况是先把长生蛊以内力绞杀在体内,再慢慢代谢出去,中间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好。 驱蛊还会带来另一个问题―― 长生蛊好比是个心脏起搏器,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玩艺儿,总之是起到类似的作用,还有个解毒的功效。驱出它,解毒、避毒对“无所不治”来说没什么难度,起搏器可没了,死就是真的死了。 是留着蛊、留着隐患,也留着生的希望,还是连优点带缺点都扔了呢?最鸡贼的想法是,蛊能起出来,并且自己有控制它的办法,需要的时候种回去。但这需要苏晴的配合。 【不要了!都不要了!】听了苏晴这似是而非的回答之后,白芷下定了决心!不能受制于人。【回到岸上就开始着手办这件事,在这里长生蛊有异动,会被她察觉。内力还是不够,得刻苦的练了,不能懈怠了!】 武侠小说写的水里练功、雪地里、罡风里练功之类提升武功的方法是有道理的,就像负重跑锻炼体能一样。白芷重新制定了练功的计划,最初以她的功力,也被大自然的伟力折腾得够呛,潮汐不像风。风雨一阵一阵的,潮汐不涨落完了就不会停,谁喊停它都不会听。潮汐里练掌法,仿佛是个堂吉诃德挑战风车。 第一天,白芷狼狈逃回小楼,手里还捏着两只藤壶。 楼鹤影见到藤壶,笑道:“这东西海边多的是,没什么稀奇,不要为它涉险。涨潮的时候是很危险的。” 白芷边擦头发边说:“以后还定见不见得到呢?先玩着呗。” 潮汐的时间每日都变,白芷每天都去报道,水性肉眼可见的变好,境界停滞的内力也有所进益。 白芷到海边第七天的时候,楼鹤影去见苏晴:“顾小姐不是顽童,一定是有什么计划了。” 苏晴将手里的一张纸压到了镇纸正面,道:“随她去吧。那个御史的事情,还要用到她。” 王御史之所以安静呆了这么几天,一是苏晴没再去招惹他,二是白芷对他说了“账簿”。账簿被江匪毁了,得指望白芷那里想办法,王御史读书时也算个小神童,背整本账簿的本事还是没有的。苏晴被江湖归类为灰色,不白不黑的,也不想就扣了个清官彻底进了黑道等人来围剿――江湖渐乱,给想做大侠的人当垫脚的石她是不想做的。 所以,她对白芷的容忍度又高了那么一丁点。长生蛊在身,苏晴也能知道白芷的情况,这人心跳都不带变的,跟没有情绪一样,应该还算安份。 楼鹤影道:“总不能一直扣着他,南平侯家那个世子,好像查到了什么,已经很靠近了。” 苏晴点了点桌上的纸:“他来了,再放人。” “他”就是顾清羽。 ~~~~~~~~~~~ 白及没有辜负白芷的期望,他与纪子华兄妹俩成功地回到了顾府的落脚点,并且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出现在顾清羽的面前。 江湖风起,顾清羽此时没有窝在顾府,而是应邀与千手道人等到了天海寺。因有白芷救治过悟觉大师徒弟的一段渊源,兼之千手道人从中牵线,四家决定联手,共抗未来的江湖风雨。 正在此时白及带信到了。 白芷的信写得简单明白,遇江匪查账簿找御史,御史被苏晴带走了,然后她怀疑自己中了子母蛊。如果自己出现意外,请把白及抚养到成年。白芷写信的时候,向顾清羽求救的心思较少,托付白及、提醒顾清羽的想法更多一些。还有隐隐怀疑原主姑娘的死可能与蛊有关的意思。 顾清羽接了信就开始没命地往逍遥府赶,路上遇到林骏与陈王也循着线索过来。林骏与顾清羽是旧相识,陈王见顾清羽虽然面有风尘之色,依旧气韵高华,对他也算客气。听林骏介绍说是白芷的亲爹,陈王更是说:“令嫒当世国手呀!” 白芷写的那个条陈,林骏后来派人去取了。陈王翻了一看觉得有道理,试着实行了其中一小部分,效果挺不错。陈王感慨一回“可惜是个女子,不然也可收为我用”,就不拘一格想用人才,不能培养她当官,做个编外的幕僚“备咨询”也是不错的。 他对顾清羽态度就不错。 林骏就不同了,与顾清羽寒暄完,他就看到了纪子华。这个小骗子!他知道王御史去哪里了却不上报!林骏很难不作这样的猜想,就在不久前,纪子华说没见过王御史,现在却与顾清羽一同出现在了这里!双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因为这条路在这里就只往一个方向通――王御史前进的方向。当时,纪子华是与顾清羽的女儿在一起的。 【顾家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好在王芝元与我并非敌人。】 陈王也在猜测,他已不记得纪子华了,但并不妨碍他作出某些判断。顾家与南平侯家有往来并不是秘密,陈王猜顾清羽是林骏召来的援手。 顾清羽则当机立断:“小女发现了王御史的踪迹,王御史受了伤,现在在某处养伤做客。江湖人的地方,还是我去更方便些。” 陈王与林骏不大喜欢江湖人,林骏道:“有劳。”说话的时候还看着纪子华,纪子华心眼儿滴溜溜地转,很大胆地往后缩了缩,说:“那什么,我就是认得白及,看他一个小孩儿赶路,才帮他找家人的,你们的大事儿,我可不搀和。” 陈王还记得白及,看了一眼他的右手,确认了身份,问道:“顾小姐之前有王御史的消息了?你怎么不上告官府呢?小孩子家跑这么远的路,太辛苦啦。” 白及沉默地看着他,又是纪子华说:“又不肯定,得到个消息就上告,官差玩儿呢?”陈王的脸就要挂不住了,林骏与顾清羽有志一同地转移了话题。林骏劝陈王同意,顾清羽也说:“到时候还是我先探路。” 又走不远,顾家的消息网传来消息――苏晴给顾清羽传话了,很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你女儿到我家里来捣乱是要干什么?” 【她是不打算认女儿了?还是……阿芷对她坦白了?】顾清羽越想越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顿时变得更加焦虑了。 到了岸边,逍遥府已经准备好了船,问是不是来接王御史的。顾清羽道:“是。”陈王身份尊贵,不会轻易涉险,林骏要陪同保护,由顾清羽带着纪子华出海,白及被他留在了岸上。 ~~~~~~~~~~~~~~~~~ 白芷依旧是日日刻苦练功,蛊也不玩了。 逍遥府经过一番变乱,叛乱的主使者被她杀了,参与叛乱的估计也没啥好下场,她都没见到。苏晴一方也有不少死伤者,白芷主动给伤者医治又被阻止。这就没意思了,白芷索性这几日连药材都不碰了。看起来像是对长生蛊认命了。 楼鹤影安排了侍女正大光明的陪侍,日夜盯着她也没见她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江湖人练功,与吃饭喝水一样,并不算特殊事件。报到苏晴那里。苏晴认为顾清羽既然快到了,白芷这么安静也属正常。 顾清羽要来了,苏晴的情绪难免波动,年轻时的心意相投、他离开时的决绝、八年前忽然听说“原来白大侠是顾家五公子”时的惊愕恼怒,诸般情绪统统翻了上来。 按了按胸口,苏晴觉得自己还是暂时离白芷远一点比较好,与顾清羽见面的时候,也不要让白芷在侧。 顾清羽的座船停在码头,岸上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按剑而立,身后是两排护卫。 “在下朱寅,奉命来迎顾五爷。” 朱寅并不知道顾清羽与苏晴的纠葛,但是一打照面,本能地警惕了起来――顾清羽真是照着苏晴的心意长的。 顾清羽将来人突然升起的敌意看在眼里,心道:【她当然要生我的气。】 从码头到苏晴居所的正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人人戒备,看到顾清羽的时候又都有些微妙――这位顾五爷可真是一表人材,排行也合适,哈哈,哈哈。变乱的时候,苏晴的情人被白芷杀了几个,如今正好剩下四个。【呃,这当闺女的真是会杀啊!】 苏晴在堂上正坐,楼鹤影拎着扇子站在一边,面色从容。他并非苏晴的内宠,确是凭本事站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与顾清羽一对眼,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什么猥琐的揶揄,对顾清羽就微有一点好感。 当事人之间就不那么舒服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都以为要老死不相往来了。两人依稀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又都与当年不同了。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对方都没有变得面目可憎,可却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顾清羽道:“你还好吗?” 苏晴笑了,很嘲讽:“什么是好?酒喝着、歌听着,是好吗?我的女儿被抢走了,然后来个告诉我,女儿死了。是好吗?” 顾清羽道:“当年我们都年轻,都冲动。我不后悔当时做的每一件事情,如果重来,还是会那么做,包括与你相遇,相知,也包括分离。虽不后悔还是会遗憾,我本可以做得更好。” 苏晴掀桌!长案在空中翻了两个圈儿,轰一声砸在了地上。楼鹤影吞了口口水,苏晴道:“你出去!” 楼鹤影不但自己出去了,还把侍从都带走了。夫妻吵闹,场面肯定不好看! 清完了场,苏晴冷冷地道:“做得更好?有多好?把女儿养死吗?!” “她果然说了。八年前,一见面,她也这么对我讲的。女儿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我,是我没有尽责。既没养好,又没教好,更没护好。” 苏晴再镇定,心里总还是有一丝希望,听了这话心头一凉:“呸!这个好,我的女儿不好,是吗?” “是我不好。” “当初抢走孩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嘴脸!怎么会是你不好呢?你不是指责我不顾女儿吗?” 顾清羽也有了一点脾气:“女儿身上有蛊!” “那是长生蛊!” 顾清羽揉揉太阳穴:“当年你心情总是不好,时喜时怒,只要你靠近,她就喘不过气来。我问过你,孩子怎么了,你更生气了,孩子的情况变得更糟了。如此往复。她那么小,我只有将她带走。”那时候他要出门,她的心情就糟糕,两人一争吵,孩子跟着翻白眼、哭、眼看要断气。 “我为什么心情不好?”苏晴知道这样问显得很怨妇,但是当年一口气不出来真是不舒服,“你先说要一个家,想要安稳的生活,转脸就要走!” “我是想要一个家,不是被拴在裙边上!” “被拴在你爹的座椅下就好了吗?” 顾清羽声音变冷:“他那张椅子,翻了!” “你。” “嗯,我掀的。”顾清羽缓了一口气,继续揉脑袋,“阿晴,这些话我们当年就争吵过。现在让我讲,还是这些话。我们初遇,聊得投机,正是因为我们两个都不愿意被人摆布。抱歉,两个人做下的事,你付出的代价更大。” 苏晴静默了一阵,忽然冷笑:“老子挺过来了!” 顾清羽道:“阿芷,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糟糕。小孩子脾气不好,可她从来没有羞辱过她的兄长。陆英、白微都是苦孩子,没有父母缘,阿芷从小被陆英照顾,一直叫他大哥,从不拿身世说他,不管多么生气。她其实,很会气人的。” 一滴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苏晴笑道:“二十三年,我对她只知道这些。” 顾清羽任由眼泪滑过脸颊:“有很多。” 苏晴也不擦泪,问道:“怎么?还要接那一个?” 顾清羽道:“是。” “如果我要她死呢?” 顾清羽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在问我?不然我该怎么做?欢天喜地?熟视无睹?”苏晴早决定让白芷滚蛋,眼不见为干净,故意这样说是因为心里不舒服到了极点。l 将年轻时的争执再重复一遍,不平仍在,倒也不好让顾清羽承担所有责任。可要说“造化弄人”,这四个字能把她噎死。 顾清羽道:“我会带她走得远远的,原本这次相遇就是意外。” “不靠意外,我都不知道自己女儿长大了是什么模样。”苏晴淡淡地说。 顾清羽唯有一句:“抱歉。她在哪里?我这就带她走。” “这么关心?”苏晴道,“一同去吧。” 她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本不愿再见白芷,两下老死不相往来其实挺好的。但是长生蛊,还是要收回来的,然后白芷的生死便与她无关了。结仇却也不必,她俩要是互相掐起来,谁死谁活不一定,弄到自己跟“罗刹”对上,既不必要,也不值得。 两人到了海边,顾清羽没看到人,问道:“她?人呢?” 苏晴道:“我又不会把她沉海里去,担心什么?只要我在,她会出来的!”说完,脸色忽然大变,“蛊……没了。”要不是人死了,蛊都救不了,也跟着死了。要不就是蛊完蛋了。 潮水不断地往上涌,拍打着礁石,顾清羽微惊:“什么?长生蛊?你先静下心来……” “没了就是没了!”只要两人相距不超十丈,她肯定能感应到白芷,如果白芷养蛊技术过关的话,其实是可以互相感应的。苏晴道:“来人!搜!”她没有贸然催动长生蛊,如果白芷正在水里,心一抽抽,赶上涨潮,真是福祸难料。 “轰”一声,白浪从潮水中轰出,潮水里冒出来一个脑袋。顾清羽出了一口气:“阿芷,上来吧。” 白芷拖着湿衣服上岸,顾清羽扯下外袍给她披上。苏晴别过了脸去,道:“回去说。” 小楼里,白芷换了身衣服出来,她的脸色有种不正常的白。顾清羽担心地看着她:“你怎么,对了,蛊。” 白芷疲惫地笑了,说话带着气音:“吃了。” 顾清羽将至的消息没有瞒过她,她不能预料苏晴与顾清羽见面之后的发展,分开看都不错的俩人,鬼晓得沟通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只能提前发动,也只能用下下策,将蛊虫扼杀在体内,再设法排出。 内功虽然精进,但是瓶颈仍在,这费了她很大的功夫。 内息流转,磨盘一样,蛊虫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也会死,浑身冰冷,甚至不能动弹。只能硬扛。好在这个状态只有很短的时候,她才没有被淹死。也觉出了长生蛊并不是什么坏东西,相反,它很补。但她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很快吸收,只能手脚冰凉地破水而出。 苏晴当然不信“吃”是真的嚼巴嚼巴咽了,就是弄死了的指代呗。苏晴才决定收回长生蛊,就遇到这个事,也不必解释自己之前的打算了。直接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有它在,你就多了许多条命!”【所有事由皆因此而起,现在蛊没了?老子当年是为了什么呀?!】 白芷的声音依旧带着喘息的意味,内容还是那么的不可爱:“老子,不靠别人的施舍活,更不接受威胁。”长生蛊没了,该怕的人绝不是她!她自由了! 顾清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她倒像是她教养长大的一样,恁地像。心思一动,顾清羽闪身在两人中间,搀起白芷的胳膊:“回吧。对了,阿晴,王御史……” 说话时他皱了皱眉,掌中的胳膊太凉了,不是个正常习武人该有的体温。苏晴也不解释自己本来要收回长生蛊,直言道:“你们一起滚吧。” 白芷也不再嘴贱,唇角微翘:“苏府主,幸会。” 苏晴定定一看着她,忽然转身离开。 白芷心道,王御史的事情,我盯到最后就是了,反正不会让官府因此来围剿你。 ~~~~~~~~~~ 白芷与顾清羽带上王御史重新登船,王御史还要与顾清羽客气,顾清羽却关心白芷的情况不对。王御史见状,问道:“是晕船吗?” 白芷道:“是。” 待王御史休息去了,才与顾清羽交换信息。顾清羽道:“是我当年处事不周。”白芷道:“都过去了。其实长生蛊不错的,如果能够好消化一点就更好了。除了体温低一点,我没大碍。您瞧,我是个委屈自己的人吗?” 顾清羽一笑:“我去与王御史聊聊。” 白芷道:“好。” 也不知道顾清羽与王御史聊了什么,下船的时候两人已称兄道弟,一同奔赴陈王与林骏落脚之地。半道上,三人被商陆拦住了。白芷道:“很快嘛。” 商陆先问一句:“你晕船啊?”才对顾清羽说,“师父,听说您在这儿我就来了。您猜,我见着谁了?” “谁?” “蛊王。” “噗――”白芷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顾清羽问:“他来做什么?” 商陆道:“我是去看伏淼挑战沈清的,他们打完了,我就准备回去,听说您在这儿,我绕个路。走到世子那里才知道,蛊王因一点误会下山,如今误会解了,世子正招待他呢。” “什么误会?” “因为救灾治疫疾,有几味药他寻不到,以为有人与他作对。” 白芷看顾清羽的脸色,问道:“不妥?” “很不妥。” “呃?” “总之,不要惹他!我去去就来!”顾清羽飞奔回船上,命人给苏晴送信。 父女 不要惹蛊王? 白芷没有一丁点逆反心理地接受了:“您忙您的,我会好好安排王先生的。”在船上已经说好了,王御史上岸之后不直接去见林骏和陈王,得先跟着顾清羽到顾家的地盘上收拾一下。“收拾”并不是指洗沐更衣,而是要把纪子华造的那个账簿拿到手,再琢磨怎么跟陈王汇报。 王御史与林骏、陈王也不亲近,他算是个“纯臣”,但是这群贪污的官员却是林骏、陈王政敌一系。在打击敌人这一点上,他们是有共同语言的。王御史并不想让这样一件事情成为双方博弈的筹码,但是情势比人强,还是得跟林骏合作的。 无论顾清羽还是白芷,他们都不想按王御史的计划来。护送王御史千里进京,听起来很热血。但是两人都知道,王御史进京,一路上不定得有什么样的波折。刺客一波一波的来,白芷与顾清羽都不怕,他们担心的是王御史一个弱鸡,死在路上了怎么办? 顾清羽开玩笑的引了一句孙悟空的话对白芷说明了立场,“携凡人驾云如扛泰山”。将王御史交到林骏手里,是最好的选择。王御史带着账簿进了林骏与陈王的保护圈里,别人想再动手就得掂量掂量。 这足以屏蔽掉大部分的危险了。 没有“听到清官的计划之后纳头便拜”的名场面,顾清羽只是对王御史说:“这样最妥当。”而作为交换,王御史绝口不提最近的经历,因为“江湖事江湖了”,一旦官府与朝廷搅到了一起,那就夹杂不清了。 王御史带着满腔的遗憾,同意了这个建议。【唉,这样的人,如何不能为朝廷所用呢?做个守边的校尉,定比那些丘八强多了!】 顾清羽急着给苏晴示警,白芷便接手了王御史,身边还有个商陆,两人将王御史带到了顾家的地盘。 商陆一推门:“瞧瞧谁回来了!” 白及与纪子华兄妹都在,三人跑得比落在后面的白微还快。白及一头扎进了白芷的怀里:“师父――”声音委屈极了,嘴一撇,就要哭出来。白芷笑道:“瘦了,喂,你们怎么帮我带孩子的?” 白微拎着折扇出来,大头其头:“他吃不下睡不好,我有什么办法?你这是怎么了?” 白及捧住白芷的手:“师父?!”师徒俩在一起的时候,他已习惯了白芷牵着他的手,又或者摸头、捏脸之类的小动作,从见面到现在,白芷一动不动的。白微快步走了上前,在商陆“她晕船,二师兄,有客人。”的声音里,伸手要捉白芷的手腕。 白芷灵活的避开了:“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讲,这位是王御史。他一路辛苦,二师兄,先招待他洗沐休息。纪仔――” 纪子华跳了出来:“在!” 白芷道:“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纪子华道:“您就瞧好吧!” 王御史道:“纪小哥……” 纪子华堆起笑:“大人,您只管歇着,我去准备。” 王御史无奈,只得被白微引去更衣、喝茶、用饭。那一边,白芷也被一群人围簇着,同样是洗沐更衣。衣服、配饰都是今年的新款式,白芷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左虹道:“二师兄哪里弄的这些?”左虹道:“五爷的消息送到,家里怕您的东西不凑手,将您惯用的物件都带了来。南下之后,又订了一批。” 外面白微的声音:“你好了没有?!” 白芷拉开房门,白微的表情就非常不好:“我怎么不知道你晕船?”白芷要是晕船,白及一定会告诉他。即便晕船,以白芷的功力现在也该缓过来了。为什么洗沐之后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怕不是那个蛊有问题吧? 一边的白及也很担心,小心说:“师父的手很凉。”他的医术跟白芷学了点皮毛,基础判断还是有的。功夫越高、身体越好,越是寒暑不侵。大夏天的手跟块冰似的,不是练了邪功,就是受了重伤。联想到她信里说中了蛊的事,也很担忧。 白芷道:“据说不是个坏东西。”又解释了一下长生蛊已经被自己搞完球了,现在只是个后遗症。白微道:“你怎么……”白芷道:“好啦,先把王御史打发了。对了,蛊王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为了几味药材就下山,打死她也不能信呐!防疫的药材都是些什么?最常见的、产量极高的大路货,根本不可能出现珍稀药材。而陈王与林骏,也不可能接受采购大量的珍贵药材就为救灾民。蛊王混了这么多年,手上没一点普通药材的存货,也是不可想象的! 要么是千年雪莲、万年人参之类的玩艺儿――那也犯不着跟救灾的官员置气,该自己去产地寻摸。 白微摇头道:“不知道。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为了丁点儿药材来的。你说,他会不会是为了那一位来的?”他才知道蛊王的新身份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苏晴是什么人?有名的妖女!江湖上嘴臭的直乎其为“□□”,居然跟顾清羽扯上关系。 白微想想都头疼!这事根本无解!除非苏晴暴毙!顾清羽恐怕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白微纠结得要命。如果蛊王是来把女儿捉回家关起来管教的,白微举双手赞成。二十几年都没人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再瞒个几十年,瞒上一辈子,大家就当无事发生不就好了吗? 白微道:“这事咱们得好好商量。”他说“咱们”,指他和白芷,不包括顾清羽。 白芷道:“好。” 白及已等不及了,问道:“师父,你的身体,究竟怎么回事?” 白芷道:“费些功夫罢了。”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她手足冰冷,长生蛊一时吸收不了,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肿胀难受,但是从外表看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体形有变化,这种感觉凌迟着神经。她甚至能够时刻感受到血液流过血管时的轨迹,得不断的运功压制。 白及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恨自己没本事,默默扶着白芷去吃饭。白微道:“近来不要再四处游走了,回家好好休养。” “嗯,先把御史的事了结掉。” 纪子华已造好了账簿,纸张、笔墨都用的同样的材质,笔迹也完全看不出来,内容更是真实。除了不是原来的那一本、写字的不是原来那个人,一切都没有分别。王御史匆匆看了几页,道:“这样就足够用的了!” 白微问道:“真的没有问题吗?” 纪子华拍胸脯道:“您放心,我的手艺一般人认不出来。” 王御史道:“我虽不能全记得内容,看这些也相差不远,够用了。”他很快接受了现实,这东西只要送到林骏手里,就是个证据,甭管真假。 白芷对白微道:“夜长梦多,二师兄现在就护送王先生去见世子吧。王先生,您见了世子,还请对江湖上的事,能不讲就不要讲,我们可不想引火烧身。” 王御史道:“王某从来没有食言过。放心,这些日子的遭遇,我会只字不提的。” 白微道:“那就请吧。师妹?” 白芷揪过白及:“我得问问你都对我徒弟做了什么。” 白微翻了个白眼,转身又有礼貌地对王御史做了个“请”的手势,护送他去见林骏。这一边,白芷对纪子华兄妹说:“你们呢?有别的事吗?要是没有,一起来说说话吧。”这对兄妹暂时断了生计,放纪子华再回去造假也不是个事儿,白芷想跟他们聊聊。 ~~~~~~~~~~~~~~~~~ 四个人,加一个想凑过来的商陆,凑了个圆桌,述说离别之后的事情。商陆道:“先说你的!”白芷道:“有什么好说的?偷渡被扣押,你就想笑话我是不是?” 商陆一拍桌子:“有良心没有?知道你的消息,大家都急坏了!” 白芷一摊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遇上这样的事,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商陆吱唔了两声,问道:“你不会跟她走吧?” 白芷道:“她让我滚。” 商陆开心了:“太好了!” 白芷白了他一眼,问道:“你们呢?干了什么?最近有什么消息?” 关于白及的消息就是,他被白微抓着教个乘法表,又教读了点书。白芷问是什么书,被告知是教的《老子》,白芷道:“比《论语》好,回来咱们接着学点医术。” 纪子华兄妹俩就跟白及组团,陪他来回的跑,主业是造假。白芷道:“你们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听听。你们说之前,我得给你们说清楚了,你们的武功,在这江湖上仅能自保,如果再遇到点事,自保都难。” 商陆也是热心肠:“现在江湖又这么乱,你们要么就别再沾江湖的事儿,要么就隐居练功。” 纪子华已有了主意,堆起笑来问白芷:“三小姐,我们能跟着您吗?” 江湖这么乱,他师父临死前说过,他功夫也就是个二、三流,他妹更次,混江湖真不够看。住的地方现在又闹灾荒,普通人的日子过不下去,除非他重操旧业接着造假。少年心里还有一个江湖梦,有条件谁不想做个正直人?正好有机会,又遇到了顾家人,他的心思就活了。 三小姐势力大,遇到危险这么一大家子人帮她,等闲出了不了事儿。背靠大树好乘凉。最重要的是,三小姐心肠不坏,像林骏、陈王那样,势力再大,瞧不上他,凑上去累死累活还不定有好下场。三小姐就不一样了,对白及、对他们师徒、对王御史,都挺好。 白芷原本是想,纪子华这回帮了不小的忙,总要有些回报。如果纪子华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就接济他些钱粮,让他自己去生活。如果想在江湖上混,也不介意资助他些银钱,送他些伤药之类,由他闯荡江湖。 现在听到这个提议,她也有点惊讶:【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收小弟呀!】 纪子华有点着急:“我们什么都会做的!您多两个仆人,赏两口饭吃就行了。” 白芷道:“我不收仆人。你们师父没了,如果不介意,我可带你们多认几个字。你有师承,不是拜师。对了,你想要多少薪水?” 送上门的仆人不要?商陆理所当然地护短:“不是仆人?不是收徒?那是当学生,还是当客卿?还是给咱们小白及当同学就伴儿?可得把身份定好了,以后才不会乱。” 纪子华拉着妹妹一跪:“什么都行!就怕您不收!当年在连天城的时候,师父就打算把本门的功夫献上,给我们换个容身的地方。师父临终前有遗言,过不下去了,就还这样办,卖把力气换口饭吃。我寻思着,还是投到您门下更好。” 白芷一挥手,将两人拉了起来:“那就写明条件,咱们商量。合则聚,不合则散,不过在我门下,别的都可以以后再讲,有一条,是一定要做到的。” 纪子华问:“是什么?” 白及福至心灵:“不许跪。” “啊?”纪子华茫然了。 白及用力地说:“师父说过,不许跪,对谁都不许跪。连师父都没受过你的头,世上没人再能让你的骨头软下来。”两人一路有了共患难的情份,但是白芷要收留纪子华,白及的心里小小有些不自在。【我是大师兄,我得大度。】他对自己讲。 规矩有点怪,也不算太奇怪,江湖上怪人多了。纪子华听这条件也不难,从怀里摸出了自家秘笈,恭敬地弯腰奉上:“这就是我师父留下的秘笈了,请您过目。” 白芷道:“你自己收好吧。” “哎?” 纪子华还在提他的师父,心里还是念着旧情,她也不需要这样抢徒弟,就跟他拟个“客卿”的契约。每月给他多少钱、多少假,包两人食宿,有病包治,也不用他卖命,想离开提前一个月打招呼就行。跑腿、打探消息、造假等等的事情,他得认真干。 纪子枫功夫菜得一比,这方面的天资比他还差,收拾家务照顾人相当熟练。除了当初在连天城因为关心师父被坑过一回,脑子也算够用。白芷考虑了一下,把纪子枫也捎带上了。 兄妹俩不用分开,眼中都透着惊喜。纪子枫抢在哥哥前面说:“我一定好好干活!”还忍不住跪了下来,又被白芷提起。 纪子华则表示:“只要有事,尽管吩咐。”假期他也可以不要,反正他除了定期给师父扫墓也没别的需要离开的。有事的时候,他也会护着妹妹,反正不让妹妹当累赘。 商陆觉得白芷亏了!白芷却觉得这样挺好,收仆人?她还不如窝在连天城里呢,那儿仆人多得是。 弄完了这一回,白芷又觉得有点倦,倚回了凭几上,问商陆:“伏淼与沈清,怎么回事?” 伏淼是南方黑道的独行侠,行事乖张,沈清听名字就知道是沈家人,与沈雍的血缘很近,他是沈雍的堂叔。商陆道:“两人有旧怨,当年就打过一回,没分个胜负。这一回不知道为什么,伏淼又找上沈清了,这一回他输得惨呐!一巴掌下去,血喷得老高,我看他没个三年五载缓不过来。” “有简淳他们的消息吗?” 商陆道:“谁管他?” 两人闲说几句,顾清羽与白微同时回来了。 ~~~~~~~~~~~~~~~ 见白芷的脸色还是不好,顾清羽又问了一回,白芷道:“总比命捏在别人手里好――蛊王怎么回事?” 说着,将两人的手腕拉过来摸了一回,从白及手里将铜铃婆婆送的哨子拿来吹了几声。说:“没事。” 顾清羽道:“他不至于见人就下蛊。” 白芷道:“真不觉得奇怪?” 顾清羽道:“我担心他是为了……来的。” 想到一块儿去了,白芷却转移了话题:“坐这儿空想也没用,来重新认识两个人吧,纪子华、纪子枫,他们以后就跟我做伴儿了。”商陆道:“嗯,自己还四处Q呢,就要招‘客卿’了。”顾清羽看了兄妹俩一眼,笑道:“很好。你与白及两个也太孤单了,人多了热闹,晚饭一起吃吧。” 白微两根指头捏起那份书契,道:“还算公道,也不能别的都不管了,再裁几身新衣。”白芷笑道:“好。” 看她脸色始终缓不过来,白微也担心,问道:“你要不要给自己开副药?”白芷随身带的药一落水就全完了,白芷道:“也好。”顾清羽道:“再住几天,等情况稳定好回家,休养好了再出来。”白芷道:“好。” 白微命人带纪子华兄妹量体裁衣,白芷房间里就剩下自己人了。白及跑去抱了条薄被来给白芷搭上,白芷道:“哪里就这么脆弱了?”还是把被子裹裹紧,几人眼中的忧色更浓。 白芷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当时没有死,以后就不会有事。不过最近一段日子会难熬一点,当还债了。蛊王那里,有什么问题吗?我真怕突然之间谁身上又冒出个蛊来,我玩蛊不太在行。” 顾清羽道:“我与他见过面了,他是为了苏晴来的。” ~~~~~倒叙分割线~~~~~~ 顾清羽让送他来的船补完食水就返航,接着就去见林骏,告诉他王御史回来了的事情。当时蛊王已不在林骏面前,顾清羽与林骏说了一会儿话,春秋笔法把苏晴的事情带过。只说了王御史被追杀,巧了被苏晴给带回去等事。王御史碍于面子,也不能说自己被抢了。 顾清羽又建议林骏:“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林骏希望能够说动他一同上京,林骏与顾家本家勾结颇深,但是顾家本家在南方的势力不大,高手也不如顾清羽。他还可以向沈家救援,但是表弟沈雍正在闭关,估计沈老太君不会像沈雍那样为他出力,派来的帮手也一定不如顾清羽。 顾清羽还有个女儿,凶名不讲,医术是真的可以,同行保命的机率翻倍。 顾清羽委婉地拒绝了:“江湖人不过问朝堂上的事情。顾家、我、小女,可不是人人都喜欢的,我们会招来更多的危险。” 林骏皱眉:“我只担心你们避了,别人不避。” 顾清羽笑道:“江湖风声紧,谁动了这位清官,是现成的把柄送给对家。大帮大派不会动的,动也不能大张旗鼓。小蟊贼,想必世子也不会怕。唯一有危险的是刺客,防范一下嘛。” 林骏缓缓点头,道:我恐怕还要向顾小姐求点药。” 顾清羽道:“小女原本配的药用完了,恐怕要等。” “无妨。” 此时,侍从来报――蛊王又回来了。 顾清羽微挑眉,林骏主动介绍:“顾先生去接王御史的这段日子,我只遇到姚先生这一位人物,二位一南一北未必见过面吧?不妨打个招呼。” 顾清羽见过蛊王姚勉,但是姚勉没见过他。当时他逃家,苏晴也逃家,两人都没报自己的真实来历说的是假名,巧合的是都报了母亲的姓氏。苏晴逃出来不久,姚勉带人追到,顾清羽听了一耳朵父女吵架,悄悄帮了苏晴一把,这是两人缘份的开始。 他反抗父亲,这个少女也是反抗父亲,同是天涯沦落人,革命友谊迅速地建立了起来。苏晴当年毕竟年轻,不经意透出的讯息,兼之姚勉追踪的手段,两相综合,顾清羽推测出了她的身份,只是没有追问。苏晴却不知道顾清羽的来历。 今天一见,姚勉除了白发多了一点,脸上有了几道皱纹,与当年变化也不大,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除了养蛊为人诟病,姚勉让人一点也挑不出错来。 林骏不过多纠缠顾清羽同行,也是有点聘请姚勉当保镖的意思,给两人做了介绍,说:“顾先生高义,已答应等顾小姐配出药来,赠我些许。” 姚勉不知当年旧事,知道顾清羽从逍遥府回来,顿时想起来自己的女儿了。再一想顾清羽的闺女也是闯江湖的,姚勉有感而发:“姑娘家,何必在江湖里飘?五公子听老夫一句劝,好好的女孩儿,快带她回家!江湖是个大染缸,什么东西都有!女孩子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途呀。” 林骏与他气味相投,也是觉得女人闯江湖简直不可理喻!附和道:“正是!一路艰险,何如在家里赏花品茗、玩棋观书?” 这两个人都是好意,都劝顾清羽把闺女带回家锁好,顾清羽嘴角直抽抽:“我正准备等她配好了药,就带她回家。” 姚勉道:“这才对嘛!也是令嫒懂事,知道心疼父亲,是个好孩子呀。那一种只会与父母唱反调,偏要到处野的,就该带回家锁着。令嫒的婚事,五公子要上心呐!其实呀,订一门好亲事,心再大也就稳住了,还是不能心软,不能听小姑娘做梦。”他当年给苏晴订婚,中间出了点波折,苏晴一气之下跑了,他当时也是心软,觉得女儿去散个心也好。谁知道野马一去不回头! 说话间,白微了王御史又到,姚勉不好意思地说:“老夫有感而发,失态了。”顾清羽故意说:“前辈……有女儿?”姚勉表情很不好:“野得太久了,得收收心回家了。”顾清羽作乖巧状。 ~~~~~~~~转回~~~~~~~~ 顾清羽讲完,几人面面相觑,白微道:“他老人家看起来很是洒脱,没想到……” 白芷却看顾清羽:“您要管这事儿吗?我恐怕帮不上忙。”苏晴不大待见她,她身上的蛊还没弄干净,不适合见这位玩蛊的行家。听姚勉这言论,万一让姚勉嗅出味儿来,连她一勺烩了怎么办? 白微特别想说“别管了”,又不敢讲。顾清羽道:“你也需要静养几天再上路,还要配药,我想,再等等。” 商陆问道:“师父,您要帮师……娘?” 白微剜了商陆一眼,很快说:“二十几年了,他老人家没有别的子女?没有徒子徒孙?突然想起来下山?很蹊跷啊。师父,恐怕有故事,不宜妄动。”白芷也是这个想法,附和地点头。 顾清羽道:“我再去见他一面。”所有人都不同意,顾清羽却说:“要动手,他早动了。” 然而这一次出去,并没有什么收获。白芷呆在顾家的地盘上配药,给自己配一点合适吃的,更多的心思用来补充丢失的药品。 药品补齐、给林骏的两瓶药也封好,长生蛊的残余只化解了一丢丢,体质似乎也好了一点。顾清羽亲自把药送到林骏手里,林骏问道:“顾先生真的不与我们同行吗?” 顾清羽道:“姚前辈拒绝了世子?” 林骏皱眉道:“他说他要找女儿回家,我说可以动用官差帮他找,他又不同意。” 顾清羽道:“世子一行的危险,不在江湖而在庙堂吧?” 林骏笑着摇头:“谢了。”顾清羽摆明不接这茬,林骏既恼火又拿他没办法,不再与他周旋,很快带着王御史离开。 他们才走,商陆就跑过来告诉白芷:“逍遥府的人上岸了!见人就打听蛊王在哪里。” 白芷揪着白及跑到房顶上呆着,师徒一人一个望远镜,看姚勉父女俩吵得不可开交。白微也跳上房顶,一边看一边翻译唇语:“呃……真狠,这位老爷子在逍遥府的人身上下了蛊,船开了回去,岛上乱了套。苏府主不得不出来。” 通过白微翻译,白芷也知道了个大概。这位老爷子比顾郁洲还让人受不了,顾郁洲那儿,闺女孙女有本事了,他能让你发挥。姚勉却觉得,女人就得在家老家呆着,对女儿他还特别委屈。 “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给你延名师教礼仪、教你琴棋书画、奇门五行,教你品茗莳花,管家安排家务我都找人教了你,我的女儿不输任何一个大家闺秀。你看你现在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这是个什么东西?”姚勉指着朱寅问。 女儿一跑,他没抓到,脱了缰绳之后,苏晴就放飞自我了。反应过来之后,姚勉也是赌气,不想认这么个伤风败俗的女儿。 但是现在不行,苏晴毫不示弱:“大家闺秀?您自己也得先是‘大家’才行呀!尽学些没用的东西。” 姚勉说她不懂事,苏晴就说姚勉是在给别人家养猪崽,养肥了送别人家杀去。 白芷暗道:【脑子真清楚。】 父女俩越吵越激烈,都口不择言了起来。姚勉骂苏晴的姘头都是次货,让苏晴遣散后宫回家,老老实实找个正经男人结婚,生个孩子,弄个家。苏晴当初就是为了这个跑的,反口说睡这些男人她很快活,绝对不会跟哪个男人捆一起,更不会有孩子,让他死了这条心。 白芷扫了一下朱寅的表情――面无表情。 再看听白微翻译,姚勉说:“逍遥府?你和鬼一起逍遥吗?” 对哦,他给人家种了蛊了。顾清羽才上岸的时候在林骏那里没有见到姚勉,他就是跑去干这个事的。船只补充食水准备返航的时候,姚勉又去搞了一次。他确实会玩蛊,人没上岛,蛊已经送上去了。 苏晴气得脸都青了,姚勉确实用心教导过她,武艺、养蛊也都教过。但是正如白芷身怀长生蛊,在她面前翻不了身一样,姚勉用蛊,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苏晴一字一顿地道:“你别做梦了,等着断子绝孙吧!” 这话太刻毒,姚勉一口鲜血,在女儿裙子上开了朵大红花,苏晴也怔住了。 【见鬼!】白芷暗骂一声,因为顾清羽冲过去了。 “见鬼!”白微明着骂了出来,“师父就是心太软了!” “艹!别废话了,顾家老爷子都还活着,他怎么会看着苏晴气死亲爹?去抓个大夫给那老头看病,快!我怀疑他是真的有病!字面意思!” 外公 姚勉强硬地抗拒跟顾清羽走,他以为顾清羽是个不相干的人,就一定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家出的事儿。顾清羽路过,就让他过去得了。自己跟闺女还得接着闹,叫个外人看到了,像什么话? “我好得很!”他说,“五公子,见笑了。” 顾清羽连他老底都摸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劝道:“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养好身体才能办。否则只会耽误正事。” 苏晴“哈”了一声:“你想去哪儿啊?我那里现在虫子比人还多了!”姚勉吐血,她瞬间套了个debuff,不敢过份刺激姚勉了。 顾清羽看似温雅,内里也是个敢反亲爹的主,姚勉最后被顾清羽带走了。逍遥府已经被这位老先生搞得中蛊的比正常的人多了,带过去都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照顾他。再看苏晴,从姚勉吐血开始就心神不宁,也不像是能照顾好他。 顾清羽进门之前,先让人传话,叫白芷避一避,他也担心老头进门之后,白芷身上的长生蛊再出夭蛾子。 警示传来,白芷还算从容,白及、纪家兄妹、左虹都急了,拿把白芷斗篷兜头一罩,拥簇着她从后门避开了。 苏晴有些不在状态,她做好了与姚勉硬杠的准备,一眨眼,亲爹吐血了,好像也不能趁他病要他命,不得不又勉强跟着顾清羽到了他的地盘上。 顾清羽安排姚勉住到客房,不许任何人接触,才问苏晴:“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难道我能杀了他吗?】苏晴卡了一下壳,说:“我先看看他怎么样了。”从外表来看,姚勉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白微请的大夫此时也到了,姚勉死活不肯让大夫瞧病。大夫见多了这样的病人,也不生气,抄着手在一边站着,等病人跟家属吵完架。反正白微已经预付了诊金,大夫等得起。 白微还指望着姚勉把苏晴带走,对姚勉的病情很是热心,道:“前辈既然已经进了我顾家的门,何必再推辞家师的美意呢?”搞得姚勉有点下不来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白微对大夫使了个眼色,大夫过来一摸脉,请白微到一边说:“年老体虚,还吐血了?那这就不好说了,得看命。先吃几副药吧。” 姚勉年纪奔七十去了,人生七十古来稀,现在就死,他都不算短命。所以大夫说得很淡然,并没有为难的样子。白微也很淡定:“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上了年纪了,吞咽本就困难,他还有些痰喘,一定不要硬灌!” 白微问个差不多,请大夫出去,多付了诊金。 两人一走,苏晴就炸了:“你怎么回事?”线索在她的脑子里串了起来,姚勉突然出现、在她四十岁的时候让她回家结婚?难道? 顾清羽反而不太紧张了,心道:【原来如此。】即便是此刻,他也不想让白芷出来给姚勉把个脉,白芷的脾气肯定跟姚勉不对付,万一被姚勉发现了“外孙女”,又是一场挠头的官司。 苏晴也没想到让白芷给姚勉看病,这俩人她都不待见。想了一想,说:“吃药,吃完了跟我走!” 姚勉冷冷地说:“跟你走?干什么去?看你那些无礼的东西吗?” 哟呵!这个时候还嘴硬啊?苏晴磨牙:“你徒弟呢?” 病死了嘛,倒霉孩子养蛊反噬姚勉都没来得及救。苏晴长叹一声:“你到底怎么回事?不说我走了!你只管杀人,看能不能要胁到我!” 姚勉的脸面丢光,只能实话实说:“谁能要胁连亲生父亲都不要的人呢?说什么?人要死了不是常有的事吗?江湖中过我这把年纪的,没几个!” 苏晴沉着脸:“跟我走,解了他们的蛊,我给你养老送终。” 姚勉可气坏了:“你养我?!!!你能养好你自己再说吧!” 顾清羽急忙拦着:“你们都冷静!” 看到他,父女俩才想起来这是在别人的地方,都有点讪讪。顾清羽道:“姚前辈,我看您不妨就听了令嫒的。”姚勉讪讪地:“哦。”突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女儿的?” 他是个守礼得近乎刻板的人,脑子却是不笨的,咣咣咣咣,脑子里灯泡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问道:“你们认识?” 太认识了,负距离的呢!顾清羽的表情毫无破绽:“前辈忘了,我才接王御史回来。” 姚勉还是觉得不对,苏晴一声冷笑:“又琢磨什么啦?要不咱们联手,把他抢回去?” 姚勉又要吐血了,苏晴才住了口,对朱跟来的人说:“还不搀他走?” 一行人挟了姚勉回逍遥府在陆上的别院,连大夫给开的药都没带上。他们一走,白芷就被白及扶了回来,上上下下的检查,就怕这位老先生在这里留了什么手段。等她检查完了,顾清羽才说:“安心了?放心吧,纵使是蛊王,也没有那么多的蛊可以浪费,他现在的心思在苏晴身上。” 白芷道:“要不咱们走吧。” 顾清羽想了想:“好。传令下去,咱们后天启程。” 从这天晚上开始,上下人等就都开始打包行李了。纪子华兄妹的衣服再快也要第二天才能拿到,就帮着打包,结果发现根本插不上手。顾府的仆役做这些事非常熟练,纪子枫担心地问:“哥哥,咱们好像没什么大用。”被纪子华捂住了嘴:“那你不会学着点?” 第二天,依旧是打包行李的一天,白芷却很轻松,穿了夹衣,给白及上课,顺手把纪子华兄妹也带了来。白及的数学课已背完了乘法表,白芷不客气地检查完,又出了一大张卷子让他做。再问纪子华兄妹的文化水平,两人也识字、也会一点算术,纪子华偏门的学问也不少。 白芷第一件事就是薅了俩人来抄写,先把白及初学的三首诗抄个二十遍。 纪子枫自己抄写背诵倒老实,但是为哥哥说了句话:“三小姐,我哥哥识字儿的,您……教他点别的?”最后一句说得有些怯。 白芷道:“你不懂。”纪子华什么都能干,但是从来没有条件有一个系统的学习。他造假是行的,模仿上非常有天赋,然而如果不想靠捞偏门吃饭,就得跟白及一样,老老实实从头学。 纪子枫不敢多言,低头抄写。 抄到一半,白微急匆匆地赶来,问白芷:“悬丝诊脉……你能让蛊王不发现是你吗?” 白芷问道:“怎么?他扛不住了?没那么快吧?我看他的面相不像是马上就死的样子。你们仨,老实点儿,接着写!回来我检查作业!写不完加倍!” ~~~~~~~~~~~~ 出了屋子,白微才说:“对,是不像马上就死,可你想想,他跟谁在一起呢?” “不能够吧?那一位也不是个会弑父的人。” “肯定不是故意的,也肯定说不到一块儿,说不到一块儿,一气。不就坏了么?”白微直撇嘴,“蛊王有些名不符实啦,这样一位老前辈,什么场面没见过?居然就被气坏了。” 真的“坏”了。 白芷道:“你这口气,还挺遗憾?” 白微与她咬耳朵:“你不想他把苏府主带走吗?” “不想,”白芷干脆地说,“反过来还差不多。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苏府主是什么人你知道的,现在她见到了师父……” “等她想干点什么了,你再操心也不迟。是你师父让你来的?他又心软啦?” 白微翻了个白眼:“就刚才,苏府主带人上门来了,蛊王又被气了一场。” “哦艹!”白芷说。 “走吧。” 苏晴并不想见白芷,顾清羽也体贴,让她在隔壁坐着。从客房卧室里拉出丝线来,白芷远远坐着,悬丝诊脉。这一回白芷看得尤其仔细,蛊王身体里也有蛊,如果没有这蛊,可能他已经挂了。 诊完了脉,总要见一见病人家属。顾清羽作陪,白芷与苏晴面面相觑,白芷先开的口:“他在靠蛊续命。蛊我不是很懂,但是从人体来说,顶多也就半年时间了。不过凡事总有例外,那个就看各人的运气了。” 苏晴有些憔悴,这种发自内心的疲惫是每个遇到无法沟通的父母的子女都有的无奈。姚勉吐血之后,她就发誓,先不与他起争执了。然而只要一说话,姚勉总能拱起她的火,她也总能气到姚勉。 晚上大家都要休息,算是相安无事。逍遥府的蛊还没解,苏晴还得见姚勉。话不投机半句多,苏晴又戳到了姚勉的痛点,姚勉又是一口血。 没办法,只能把他带回来见白芷。 对这种命不久矣的亲爹,还真没什么好招数。白芷只好说:“那蛊怎么办?”苏晴的头也疼了起来:“我会想办法的。”两人又没了话,就在白芷要离开的时候,苏晴问:“有没有让他安静下来的办法?” 顾清羽看了她一眼,苏晴道:“看我干嘛?他又要缠着我,我又不能气他,还能怎么办?” 白芷道:“您想让他安静到什么程度?一口气睡半年都行,我这就去配。可这不能延长他的寿命。” 苏晴道:“算了,我带他走吧,你离他远点,别让他看到了。白翼,你把女儿带走,也许是对的。如果我们在一起,也许会很快被他找到,然后……”苏晴看了白芷一眼。 白芷无所谓地笑笑:“我会小心的。” “你不懂,”苏晴这几天受的刺激有点大,忍不住说了一些平时不会说的话,“你会被当成傀儡一样的摆布,每天学什么、做什么、说什么话、吃什么东西,几时起、几时睡、见什么人,都一一定好。你可自己挑衣服穿、挑首饰戴,衣服、首饰送到之前,已经被检查过了。不能看闲书,不能听野闻,不能跑出去玩。” 白芷动动眉毛,心说,这当爹的管得真是细。 苏晴却误会了,撇撇嘴:“你觉得是我不识好歹?三岁时这样管教,十三岁时还是这样管教!到了十五岁,告诉你,长大成人了,该说婆家了,还是这样管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成人了,还是依旧三岁!让他知道有孙辈了,他不定要疯成什么样子!” “我是说,”白芷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我会尽量躲得远远的,免得把他气死。” 苏晴一呆:“哦。” 白芷指了指客房:“人醒了,要不要进去看看?我可以在外面等一等,以免再出意外。” 苏晴道:“我先不进去了。你们要走?” “是啊,我给你留点安神药吧。”白芷说。 苏晴顾不上其他,痛快的接受了:“有劳。” 顾清羽先进去了,与姚勉说了几句话。姚勉的话有点含混不清,顾清羽的话白芷倒是听得明白。连听加猜,白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对苏晴比了个口型――他要见我。苏晴眼瞪得大大的:“不许去!哪怕你不是我的孩子,也离他远远的!” 白芷点点头,抬步要走,顾清羽疾步走了出来,问苏晴:“虫娘前辈是你家同门前辈吗?” 白芷先懵了:“啥玩儿?”那不是铜铃婆婆的名字吗? 虫娘还真是姚勉的同门,都是玩蛊的,但是姚勉玩得比她好。姚勉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对自己闺女是这个标准,对同门也是这个标准,学蛊可以的,别出去瞎Q了,就在家里不好吗?多安逸?虫娘心气高,姚勉更觉得她这样出去是特别的危险,千方百计逼得虫娘退出江湖了。 由于她在江湖上的时间并不太长,师承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如果不是姚勉现在说出来,或许再没人知道虫娘的来历了。倒是白芷为了虫娘的孙子返回顾家并不是秘密,姚勉知道了。 顾清羽现在要带闺女回家了,姚勉觉得顾家父女人都不错,除了劝顾清羽看好女儿,也要见一见白芷。他是好意,一是劝白芷收心回家之后就别再出来了,江湖不好玩,二是要提醒她一些注意事项。白芷身上没有蛊虫,这个他能察觉得出来――他身上就有,如果白芷身上有虫,他会有感觉。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养蛊也有忌讳的,还要避免蛊虫对身体的负面影响。在这方面姚勉确实是当世第一。毕竟还是虫娘的半个入室弟子,姚勉还念这份同门之谊。 白芷:……他还真是个好人啊! 苏晴气都喘不匀了,在院子里就吼开了:“你要干嘛?!老实活着不好吗?!!!” 姚勉这回战斗力居然回来了,下床走到门边:“你进来说!别在外面丢人!” 完了,又吵上了,苏晴三步并作两步蹿了进去,顾清羽只得跟了进去劝架。白芷也只好站在院子里,等着看抢救哪一个。 姚勉苦口婆心:“你现在逍遥法外,老了怎么办?” 苏晴不甘示弱:“你倒有女儿,老了过得很开心吗?” 白芷扶额,身上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那么重了,拣了个干净的石凳坐下听。听不两句,抬头一看,白及抱着一卷被子过来。白芷道:“你怎么来了?卷子……” “写完了,”白及说,“等会儿给您批。”把被子铺了一半在旁边的凳子上,说:“过来坐这里。来呀!”口气很有点白微的风范。 白芷嘟囔着去坐了,白及顺手把另半边被子给她裹上:“纪小哥还在抄写,我没让他过来。呐,卷子。” 白芷裹着被子批卷子,把错题都拿指甲掐出印子:“错了三题,还行。”白及取回卷,皱眉去想。白芷听里面吵得有点不像话,弹了件东西进去,白及猛抬头:“那是什么?” 里面安静了。白芷说:“安神药。”白及跳了起来:“快,把师祖抬出来,不然二师伯又要念经给咱们听了!” 两人急急善后,姚勉又被抬回床上放好,顾清羽被搬了出来,苏晴被放到了客房的小榻上。白芷这才把一只小瓶子放到她的鼻子下。苏晴呛了一下,醒了过来。白芷道:“对不住了,让你们都安静了一下。” 苏晴问:“他呢?怎么样了?” 白芷拇指挑了个方向:“搬床上了。” 苏晴步子都变沉了,脚后跟拖在地上,一路蹭了过去。白芷裹着被子慢慢踱过去,说:“睡得还算不错,能够安静地多睡一会儿,对他的身体也好。”苏晴看着姚勉的脸说:“等下就把安神药给我吧。” 白芷道:“好。”一面顺手把被子给姚勉掖了掖。这是一个大夫的习惯性动作,她治过的病人太多,好些人是根本没有亲属照顾的,养了徒弟之后她更添了一点陆英的保姆属性。太顺手太自然了,以至于被子掖好了,她都没有反应出有哪里不对来。 倒是苏晴笑了:“他要知道你这么照顾他,该乐醒了。” 白芷一板一眼地说:“我是大夫。你我的缘份,造化弄人,我并不觉得自己欠了你们什么。人都是相处出来的,有感情就是有感情,没有就是没有。感情深不深,是什么样的感情,也是处出来的。我没管顾清羽正经叫过爹,也不会叫你母亲。你不喜欢我,我能做到的,也只有相忘于江湖。” 苏晴心里不好受,自我解嘲地说:“挺好。我与自己的父亲闹成这样,生了女儿,没有运气听她叫我一声娘,也很公平。真是的,我亲自生了一个都没听到她叫“娘”,更不会叫你外公了,这么执着要我娶妻生子干嘛?” 最后这一句话,她是冲床上的姚勉讲的。白芷道:“你这两天太累了,人一旦累了,情绪就会不好。如果睡不好,会影响脑子的。休息一下吧,你不觉得今天说了很多本不会说的话……” 一个问句的疑问语气还没有表述出来,床上的姚勉忽然睁开了眼睛:“外公?” “艹!”白芷说。 “他怎么醒了啊?!”苏晴的语气又变得亢奋了起来,一扫之前的疲惫,先问白芷,继而对姚勉开火,“我说你别想有人叫你外公了!” 白芷裹紧了她的小被子,慢慢慢慢地往后退,身后白及扶住了她,师徒二人配合地要往外走。姚勉却坐了起来,问苏晴:“外公?” 白及勇敢地代白芷说:“老前辈,您需要休息。苏府主,请出来吧……” 【哦艹!】白芷一扭头,看到顾清羽正走过来。他僵在了门口,还张开了嘴,白芷扬手就是一个药丸子去封他哑穴,顾清羽反射性地躲了一下。被药丸打得有点疼,话却说了出来:“怎么了?” 姚勉又问了一句:“外公?五公子?” 苏晴与白芷一齐抢答:“您听岔了。”、“我说你别想当外公那么好的事了!” 不抢还好,一抢,姚勉又听出端倪来了:“哦,你们刚才以为我没醒,说话逗我呢?” 苏晴警惕地看着他:“你以为能诈到我?” 姚勉闭上眼睛,靠在板壁上,慢悠悠地又唤了一声:“五公子?”他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他只听到了苏晴白芷两人最后的对话,但是诈一诈又何妨? 顾、白、苏三人都不蠢,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姚勉听到了多少,不由面面相觑。尤其是苏晴,白芷对姚勉没有什么感情,苏晴还是认亲爹的。顾清羽的了解更少,只能以眼神询问白芷。白芷回了一个非常无奈的神情。 姚勉老神在在,唇角慢慢地翘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白芷试探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您二位慢慢聊,客房想住多久住多久,我们明天就走啦。苏府主,毕竟是父女,别再争吵啦。”完全是局外人的口吻。 姚勉道:“怎么叫起苏府主来了呢?” 【还真听到了?】苏晴的表情糟糕了。 苏晴道:“不然呢?叫我娘吗?你外孙女已经死了,她不是你外孙女儿!夺舍知道吧?借尸还魂知道吧?认命吧你!” 姚勉霍地睁开了眼,目光如电,完全不像是宣判了死亡倒计时的人。只这一眼,苏晴就抓狂了:“你真的是在诈我?!!!” 姚勉含笑往白芷身上看去。 白芷别过了头,真是太惨了! 姚勉缓缓地说:“长生蛊。” “艹!”白芷不记得最近发过几次这个音了。尼玛长生蛊本来就是姚勉炼出来的啊!说什么借尸还魂?换个说法不就是续命吗?【这位大姐,你气糊涂了吧?】 姚勉慈祥地看着白芷,又有点复杂地扫了顾清羽一眼。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长生蛊是什么了。 “你们走,”苏晴忽然说,脸色铁青,“他发癔症了,这件事与你们无关!” 行路 白芷抬腿就走,顾清羽犹豫了一下,也随即转身。两人都明白,他们一旦软弱,这棋就下不下去了。两人也都没有去配合姚勉的意愿,开什么玩笑啊?就因为他要死了,别人就得围着他转?咋想这么美呢? 走得远了,白芷才停下步子,白及小跑着跟上,把拖到地上的被角理了起来:“师父?”他知道姚勉与白芷的关系,非常担心白芷的处境。 白芷道:“没事,回去给你讲卷子,看看纪仔他们今天的作业写完了没有。明天要上路,把随身的物品都带齐了,作业本子要带上,不要装进箱子里了,路上还要讲呢。”白及拎着被角:“好。”心里却想:【可惜没有带冬天的斗篷,不晓得纪姐姐的针线活怎么样。】 师徒二人回到住处,纪子华兄妹俩的作业已经写完了。纪子华在一边练功,捏着个金钱镖练准头,纪子枫坐在一边,已经动手缝起了斗篷。 白微给白芷打包了许多衣物,却没有想过白芷会出现这个状况,厚衣服都没有带。纪子华眼尖,纪子枫也是惯常照顾人的,由纪子华讨了些布料,纪子枫得空就开始做斗篷。不讲究绣工的话,斗篷是非常好做的。纪子枫比着白芷的衣服尺寸裁好了料子,正在锁边。 白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白芷则微讶:“你们的衣服就快得了,秋衣还没到时候做呢。”纪子枫道:“大小姐总裹着被子怎么成呢?”纪子华也一镖扔到了靶子上,走过来说:“她会做的。” 白及道:“我看正需要呢。” 白芷将三人都叫过来:“讲作业了。针线放下吧,我怎么着都能对付得了,也就几天的功夫。都坐。” 内容很快讲完了,吃过了午饭,白及悄悄溜出去找白微。白微已经从顾清羽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对苏晴颇有些不满,小声哔哔:“这下好了,又添了一件麻烦事儿。”他一直乐意师父有个完整的家,得享天伦,但是姚勉父女俩是真不合适。白微问白及:“你师父怎么说的?” “师父说,明天启程。” 白微乐了:“她倒心大!也好,就当没有这回事!” 白及小声问:“那以后苏府主要是再找我师父的麻烦,怎么办?”姚勉也就半年好活了,等他死就行了。苏晴可不一样。 白微也学白芷揉揉他的头毛:“她,你就更不用担心啦,你师父不会受制于她的。” 白及还要说什么,商陆匆匆跑了过来:“二师兄,本家的消息,要我们支援。” “什么?本家出事了?” 商陆道:“不是,不是本家,是出事了。悖∈钦庋的,陈王和世子不是带着王御史回京了吗?他们路上不断遇到刺客,开始只是寻常人,后来出现了些高手。世子与本家有交情,北上走了一阵儿,发现不对劲,向本家传讯。本家在南边没什么高手,知道师父南下了,就来求救。” 白微反问道:“沈家呢?他不是沈雍的表哥吗?” 论亲疏,也该是沈家先动。商陆想了一想:“沈雍是不是闭关了?这个时节闭关,是有点不对。沈家现在出名的是他的堂叔沈清?哎哟,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呀?” 他虽然万事不上心,经历过顾家的复杂局面,也养成了点条件反射。白微更是门儿清:“沈雍恐怕抽不出手来了,就算他能抽得出手来,他们家老太君也得让他干更重要的事,先保他自己的势力。” “那怎么办?管不管?” 白微道:“走,咱们去见师父,管是肯定要管的,姿态也要做出来。只是刺杀陈王与世子?得干系到朝廷的势力,不能一拍脑袋就冲上去了。” 事情是明摆着的,林骏是不能不救的。官场对江湖的影响没那么大,但是本家那儿有一城的势力,就不免与之打个交道。 师兄弟二人带着本家派来的送信人见了顾清羽,来人说得比商陆更清晰:“北上不过几十里,他们便遇到了意外。先是道路两旁有山石滚落,接着是有饥民为盗。最后图穷匕现,才觉出阴谋来。属下们也不敢耽搁,正在护送他们尽力赶路,越往北,道上就越没有人敢动手。至于官场中的事,就不归咱们管了。” 顾清羽对白微道:“我与商陆同去,你和你师妹在后面慢慢走。” 白芷现在情况不明,她自己说不妨碍动手,然而精神一直不好,顾清羽也不放心她去打打杀杀。 白微点头:“好。我想,顶好还是问明白世子这回究竟是跟谁对上了,王御史干系到赈灾的事情,这个咱们责无旁贷。对方阻挠,恐怕未必只是为了赈灾一件事吧?当年您不是也遇到了?” 背后的利益纠葛什么的。再有,这边还有一个陈王,万一涉及到什么皇室秘闻,白微一万个不愿意掺和进去。 “你问那个做什么?”门口传来白芷的声音,懒洋洋的,她依旧裹着条被子,声音带点倦,“有功夫问这个,不如去找找是谁拦的路,与咱们有没有旧怨。有,咱们按江湖规矩办,管他是要杀谁!我了结恩怨,别人因此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干我何事?” 白微眼睛一亮。 本家来的信使祝琼躬身道:“这个属下倒略知一二,朝廷里阻挠的是两股人,一是贪墨的那一伙,二是陈王的兄弟安王。这个咱们可以不用管,世子想必应付得了。拦截的人里,帮派也有几个,都蒙面,不肯表露身份,但是能认得出来‘如意拳’、‘白虹剑’等几派的功夫。刺客倒是认出了两个,一个是‘无孔不入’,一个是‘混江龙’。” “无孔不入”是指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就混到目标身边,接着就得手了,江湖上几乎没有他与人交手的传闻。“混江龙”顾名思义,水性极佳,在水网密布之地行刺再合适不过了。 白微问道:“这些人,与咱们都有什么夙怨吗?” “这……”顾家在江湖上的人缘平平,知交不多,恨顾家的人不少。 白芷道:“找有实据的,咱们笃定占理的。” 顾清羽道:“这些我来办,祝琼,你随我走,现在就动身,咱们路上细说。你们两个收拾好行李就走,记住,不许节外生枝,也不许仓促赶路!阿芷,不要仗着自己是大夫就不爱惜身体!二十几年来,你我都没有发现的蛊,不简单。” “是。” 祝琼吃了一惊:“怎么三小姐玉体有恙?”白芷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出脸色不对,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问。 白芷道:“没什么,人生体验嘛!你们忙。”顺手给祝琼扔了瓶药,顾清羽等人的急救包是她刚补充的,这个人却是新来的。 ~~~~~~~~~~~~~~~ 顾清羽带着祝琼、商陆等人轻装简从,飞马而去,留下白微与白芷。他的叮嘱不是废话,如果没有“不许节外生枝”,可能俩人就得再去搞一搞姚勉,白微还得盯一盯苏晴。如果没有“不许仓促赶路”,白微可能转眼就追上去了。 现在他留下了话,两个人再想钻空子,也得做得委婉一点。 第二天,照着原计划出发。 白芷被塞进了马车里,白微独自去向苏晴父女告别。客房院门口,与朱寅打了个照面。白微是真心不理解朱寅为什么要跟着苏晴在这儿讨姚勉的没趣,还是摆出了客气的面孔:“朱前辈。” 白芷告诉过他,朱寅的功夫不差,让他对朱寅礼貌一点,别讨打。朱寅道:“白少侠。” 两人气场不合,白微一把年纪还被称作“少侠”,面皮抖了一抖,问道:“老前辈和苏府主可还好?” “还好。” 话不投机,白微道:“我来道个别。” 没有顾清羽,没有白芷,白微用很官方的态度向二人道了别。近来破事太多,苏晴精力损耗没有与他计较,只盯着姚勉,怕他作夭。孰料姚勉居然没的挑剔顾清羽和白芷的礼仪问题,也没有问他们怎么样了,而是和蔼地说:“这几日叨扰了,你们只管忙你们的事情。” 有长生蛊的先例,白微极小心克制地离开,回去后又让白芷给队伍里检查。白芷已经缓过来了,道:“安全。即便是蛊王,有我在,想要不动声色的下蛊,也得是极罕见的蛊才有效。你笑什么?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金字塔型的,越是高端的数量越少。如果蛊真这么好用,江湖龙头就不是南沈北顾,至少得加上一个蛊王。逍遥府弄成现在这样,是有心算无心。” 从长生蛊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她对蛊王的忌惮也少了许多,更能冷静地对待了。 白微点点头:“好吧,这个只能你辛苦辛苦了。” 白芷取出一枚哨子来:“有这个,一般的蛊没问题。” 白微不再与她闲话,上了马,将队伍巡了一回。押队走了,第一天,路上太平。晚间,从本家与顾府自己的消息网得到的反馈,顾清羽路上没有遇到危险。白芷还不放心,让白及去找到包打听的铺子,得到了相同的消息。 白及回来说:“我还问了沈家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说,沈少主出关了。对了,沈清也离开了。我又问包打听去哪里了,他们说,包打听好像去了青江边的常家堡。” 纪子华咬着跟狗尾巴草,倚在门框上说:“小少爷,可以呀!够机灵。” 白及道:“那是,我是跑腿打杂的出身,当然要机灵一点。” 白芷有点高兴,白及自己肯把这出身说出来,就是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是好事,好了,都去做晚课!明早还要赶路呢!” 她自己也得不断地运功、配合药物,以期尽早化解完长生蛊。等蛊化完了,她还想去找铜铃婆婆,接着学这蛊术。铜铃婆婆住得比较偏僻,缺医少药,正好带白及去做好事,也好锻炼白及的医术。白及在安州已习了一些普通的药材,粗识了点人体结构,白芷算了一下,等自己化完了长生蛊,再赶到铜铃婆婆那里,足够他把基本知识学个差不多,可以上手实践了。 正好! 完美! 白芷很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她不太担心顾清羽的安全,江湖上敢冒着惹了顾家、惹到她的风险对顾清羽动手的人可不多。而与她有约定的薛剑客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最厉害的杀手组织风雨楼的头子,薛剑客说过,不动她身边的人。 中午在一处野店附近扎营的时候却出意外―― 顾家的车才停下,白芷披了纪子枫赶制出来的斗篷下车活动筋骨,白及被纪子华拉到一边教他拿草茎编东西玩儿。白及右手还是略不如左手,编得有点慢,白芷道:“不急,慢慢来。”说着,提气而起,站在了车顶上:“悖 白微安排好饭食,抬头看到她:“你干嘛?” 白芷道:“他来了。” 姚勉骑着头小毛驴,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后面是气急败坏追来的苏晴。~~~~~~~~~~~~~~~~ 姚勉一辈子致力于弄一个和谐有序的家庭,本来可以当是把女儿逐出家门,但是徒弟又死了,这个假象就维持不下去了,还得出来找女儿。不但要带回女儿,还得再照着心里的设想再整个家出来,这是他毕生的信念,怎么可能在知道有外孙女之后反而放弃? 但是外孙女是顾家的孙小姐,这就很麻烦了。按照他的理论,外孙女是顾家人,以后是婆家的人,就不是他的继承人。且顾家也是非常难惹的,不能硬来,也不能像对逍遥府那样给人下蛊。苏晴也没正式嫁给顾清羽,否则他早跟顾清羽谈条件了。 姚勉拿出耐心来,女儿再也气不到他了,白微的态度过于官方也没惹恼他。他耐心地等二白上路,自己喝完了药。白芷的药方调理身体还是有用的,他喝着有点感慨:【多好的孩子呀!】 喝完了,睡个饱,第二天精神极好,又睡了半天,下午爬起来,没跟苏晴打招呼,收回了几只放在逍遥府属下身上的蛊,骑了头驴,顺着二白北上的路线追去了。 彼时苏晴正在等跟楼鹤影过来,好交待事情。自从在姚勉病床边说漏了嘴,苏晴就反省,自己近来是真的心不在焉、漏洞太多。泄密之前白芷还对她说,睡不好影响脑子,她近来说了不少本不会说的话。反思一下,觉得白芷这话说得不错,苏晴也不矫情,飞鸽传书让楼鹤影赶过来。 【行,我脑子现在不够使了,就找个脑子够使的来替我想事情!】 楼鹤影接到飞鸽传书,不等准备好大船,命人驾了艘快艇不分昼夜地赶到岸上。 哪知还是慢了一步!姚勉已经走了半天了,他当天夜里顶着星星才出现在苏晴面前。 苏晴正在发脾气:“他能去哪里?找!”平时没人敢在蛊王面前出现,怕被他喂虫,晚上仆人给姚勉送药,才发现他不见了。 楼鹤影叹了口气:“主上,勿急!” 看到他来了,苏晴的焦虑也得到了缓解:“你来的正好,眼下要怎么办才好?” 楼鹤影道:“主人飞鸽传书说得不太明白,还请将详细告知属下。” 苏晴说得有点快、又有点磕巴,颠倒说了十来句之后终于定下神,从头开始讲:“他还有半年的命,出来找我回家。不幸被他发现顾蓉是我生的。现在他又失踪了。我现在气得糊涂了,怕做事再出纰漏,从现在起,你代我下令!内外事务先交给你了。” 朱寅在一边听得惊骇――顾五公子与她有个女儿了?!本来看着顾清羽心里就不舒服,现在又…… 楼鹤影这两天在海上飘着,不用他划船倒是睡得挺多,灌了一盏浓浓的冷茶之后,说:“老先生恐怕是追顾小姐他们去了。” “追!” “且慢,”楼鹤影说,“主上追上去了,要怎么做呢?继续与老人家争执吗?他老人家的身子恐怕经不起。” “那你说怎么办?” “第一,一定要找到老人家,请他出手把所有的蛊都解了,否则逍遥府的人心就散了。第二,找到之后请您不要与他老人家再起争执,属下请命,与老人家交涉。第三,恐怕要顾家人配合,顾小姐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性子,要求她高抬贵手了。” “她怎么会配合?” “当然不是要她听老先生的话,顾小姐自己也要养病不是?大家就安静住着,享个天伦。最要紧的是,别让老先生再离开您的视线。他老人家所求甚多,但是就像是个想要吃大餐的孩子,能让他有七、八分饱,就不会太闹。当然,也不能喂太饱,吃饱了他就会要求更多了。” “好,就依你!” 于是,路上便出现了接龙追踪的场景。陈王、林骏在前面被围堵,举步维艰,顾清羽带轻骑在后面追着去保护,二白的车队拖家带口走得慢,姚勉追得就也不很着急,最急的是苏晴,带队半天赶了人家一天半的路。 在荒村野店外面,后面三拨人汇合了。 ~~~~~~~~~~~~~~~~ 白微跳到了旁边一辆车的车顶,也看到了姚勉。面无表情地跳下来:“下来吃饭。” 白芷跳了下来,白及与纪子华扔了手里的草编,紧张地问:“怎么了?”白芷道:“没事儿,吃饭了。”白及对纪子华使了个眼色,纪子华轻轻眨了下左眼,弯腰拣起编了一半的草狗,拣完转身溜了。 不大会儿回来,对白及比了个口型。白及心道:【他怎么来了?这要怎么办?】他本人对血缘亲情简直要深恶痛绝,可是他师父呢?她那么的好心,能不管不顾吗? 还真能! 二白就当姚勉是个“普通的江湖前辈”,打了个招呼,自己去吃饭,姚勉也不愧是一代宗师,从容地下了驴,问野店老板娘点菜叫饭。后面苏晴带着楼鹤影、朱寅狂奔而来,匆匆与白芷、白微点个头,也进了店里。 野店非常简陋,白微他们在店外搭起了帐篷,内里陈设还是顾家的风格,陈设齐全,伙食水平也没降低。还是分食,一人一案,自己吃自己,白及肠子都要打结了,饭吃得胃疼,白芷食量一如往昔,不多也不少。白及真是由衷的佩服。 店里,楼鹤影抢在苏晴前面开口,也问老板娘买饭。苏晴一贯不会亏待自己,出行也会携带衣食之类,这一次是走得太急,只来得及带些肉脯肉酱佐食。天气又热,带得又不多,还须向店里买些。朱寅看了一看,说:“这怎么行?大嫂,借您灶间用一用。”卷了袖子下厨去。 姚勉挟了粒盐水豆丢进口里,大摇其头:“真不像话,真没出息!” 苏晴一声冷哼,楼鹤影道:“主上,方才看见顾小姐,是否要属下去问候?” 苏晴回过神来:“你去吧。” 楼鹤影道:“主上安心少歇。” “知道。” 白芷吃饭很快,吃完了定量的伙食就不动筷了,说白及:“稳住,民以食为天,饭都不好好吃,还能做什么?” 白及才定下神来扒饭,楼鹤影又来,白及的胃口又变差了。白芷道:“得,没胃口就别硬塞啦,纪仔,你带他出去玩吧。”白微道:“来,给楼公子设席。” 摆上席面,楼鹤影也没心情吃,道:“惭愧,家里出了点事情,惊扰到顾小姐了。” 白芷:“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很自在。” 楼鹤影与她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是“就算你们想打扰,也打扰不到我,老子不在乎”。心道:【不愧是顾家的小姐,这些世家眼里,我们都是蝼蚁。】 白芷并不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意思,她的意思是――我不会妥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虽然说岔了,倒是把“不会让步”的意思传了出去。楼鹤影委婉地说:“敝上也不想打扰到顾小姐,不知顾小姐玉体安否?” 白芷道:“看来要休养一阵子了。” 楼鹤影道:“敝上的意思,不知可否在府上附近暂住?不会打扰很久,只要能安度些许时光就好。” 白芷道:“好了,别绕了。直接说吧。” 楼鹤影无奈地道:“老先生时日不多,府主也拿他没办法,一味顶撞只能让事情变糟。柔顺,当然也是柔顺不起来的,所以,我们想拖一下。” 白芷道:“我要与苏府主见一面。” “好。” 楼鹤影只喝了一半盏茶就去替了苏晴回来,苏晴不与姚勉在一起的时候情绪还是比较稳定的。三人坐下来,没有再客套,苏晴道:“我对他讲了你的来历,他不信,认定我是撒谎,不给他外孙女。” 白芷道:“那就让事实说话吧。我不会主动惹他,但是绝不会迁就。苏府主,有些事情,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我懂。” “老人家要同行那就同行,路又不是我家开的,至于其他……” “你的身体还要休养,他应该清楚这一点。” “好。” 在相遇之后半个时辰内,协议达成。姚勉被苏晴拖进了自己的队伍,跟在顾家车队后面,白芷停,他们也停,白芷行,他们也行。一路行走很有规律。 姚勉对白芷满意得不得了,这孩子根本不用人管,一切都规划得妥妥当当,还把徒弟、仆人都管得井井有条。姚勉对苏晴道:“她这样有规矩,不像你,所以你们处不来。想要女儿,你也要自己像个样子才行。” 苏晴“哈”了一声,心道:【你老糊涂了吧?】 姚勉却不这么想,他认为白芷是个有章法的人,所以最后必定还会回到规矩中来。凡事有规矩,就没有不守护家业的,也没有不认母亲的道理。可惜,当初顾郁洲也是这么想的。 姚勉一直跟着,弄得白微都有些心神不宁了,真让他跟到顾家,像什么话?再者,这天送来的消息很不好――顾清羽追上林骏之后,就开始了与他们一起涉险之旅,现在被困在了五十里外的常家堡。顾清羽的武功、背景本不该受困,但是林骏陈王是两个天大的麻烦,活把他给拖累了。 骂了林骏八百遍拖油瓶真碍事,白微捏着纸条去见白芷:“你怎么看?” 白芷道:“你帮我看孩子!” 白微道:“别闹!你的身体!” “五十里地,你不会跟着追上来?” “那还不如加紧赶路,不要分开!” “好,走!” 丰智 两人确定了下一步的方向之后,便开始了筹划。大队肯定不能带进常家堡去,进了敌营,武艺低的是送菜。且也需要在外面有一个营地,以备策应。 当下,二白下令整个车队重新编队,同时收缩起来,将所有的物资都重新捆扎。前行四十里后,暂停,辎重车辆在外、人在内,扎下营盘,再次整休,同时洒出探子去探听消息。 常家堡有大堡、小堡的分别,都叫“常家堡”。大堡指的是一个地名,小堡则是指家主常丰智为代表的常家势力所在的庄园,常家是个有着不短的历史的家族,在南方道上也有不小的名气。数代之前,常家的祖辈选择此地定居,随着家业日隆,招来许多普通人依附,形成了大常家堡这个格局。 探子去后不久,陆续有三拨人赶到。 第一拨是本家的祝琼,见了二白说:“五爷没有危险。” 现在武林混乱,各种争执不断,打打杀杀争排名之外,也有争势力的。常丰智已有基业,要的是势力,不免与官府中人有点来往。 与他往来的征东将军与贪墨案有着不小的关系,常丰智为了自己,也得把王御史给拦下来。本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王御史,可惜王御史不是一个人来的。有顾清羽在,一时杀不了王御史,常丰智决定变通一下,让王御史签个字据。 王御史自是不肯干休,他有做官的智慧与油滑,能忍下在逍遥府的遭遇,却不忍百姓受苦。林骏与陈王也很为难,两人在朝廷里都是年轻人,需要有政绩,到了手的揭发贪腐、拯救万民,怎么可能白白抛下? 三人出于不同的原因,却达成了共识――绝不妥协! 反正性命无忧!顾清羽追上来之后,他们的安全有了保障。林骏对顾清羽一开始拒绝同行是颇有微词的,看他在危急时刻赶到,却又不去翻旧账,而是充满了感谢。陈王也放下架子,对顾清羽说:“疾风知劲草!” 说这话的时候,几人都在小堡的客房里住着。陈王与林骏为显自己“做实事”,也是为了打对手安王的闷棍,并没有摆开仪仗,弄得白龙鱼服,反而形同软禁。顾清羽自己可以出入无禁,常丰智也不敢对他过份,把人带走就未免太嚣张也无法保证林骏三人的安全。 细节明白了,白芷问道:“有常家堡的地图吗?” 祝琼道:“有大堡粗图,小堡不敢说,这样的人家多半会有机关、暗道之类。咱家在南方管得不多。” “北方也没人敢对家父这么无礼吧?”白芷笑笑。常丰智真TM欠砍! 白微道:“沈家的意思呢?” 祝琼道:“沈家的沈清也到了,他的意思,是想居中做个调停。” “调停?”白微真的笑了,“他沈家居然是这等角色吗?” 白芷一上一下地抛着枚香熏球:“什么条件?” 祝琼道:“还在谈。” 白芷道:“二师兄,咱们先不进常家堡,就在这儿住下了!祝先生,劳您给家父传个口信。” “三小姐请讲。” “我来了,看着办。” 祝琼恭顺地低下头:“是。属下这便回常家堡,常丰智还算客气,并不敢真的软禁五爷。” 白芷笑笑,没接茬。祝琼倒退了三步,才转身离开。白微道:“你的身体,行吗?要不我去找那位老先生聊聊?”姚勉身为蛊王,对长生蛊应该是有办法的。 白芷道:“不用。请苏府主自己斟酌,是不是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常家堡那里,不能等了,我想亲自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他真是那种货色,跟他磨牙,我都嫌丢人。啧!你说,要是饥民知道了他把御史给扣了……” 白微将折扇一合:“想到一起去了,核实完,就动手。我先去见苏府主。”笑笑,又说,“其实也不用核实什么了,在这时节把御史给扣了,他还能算是个人吗?” 白微见完苏晴回来,第二拨人又来了,来的是他自己培养的探子。白微道:“你可来得晚了些。” 来人笑道:“二少爷,可不怪我,常家堡今天是太热闹了。” 白微问道:“怎么回事?” “常丰智本来也是做中人的,要御史不再追究赈灾的事,留下字据,他就安排人把御史安全送回京去,保证没人追杀他。御史不肯,有咱们五爷护着他,常丰智也没办法。这时候,沈家来了个沈清,说是要为双方调解,一床被掩了,这事就此作罢。御史不再追究赈灾的事情,常丰智放人。这回常丰智不答应了,非得御史留字据不可。” 白微笑了:“然后呢?” “然后沈家少主也来了,还带着个姑娘,据说,是从沈家一块儿过来的,姓袁,是常丰智的外甥女。” “袁?袁崇的女儿?” “正是。看那个样子,怕是好事将近了。” 白微心里不痛快,沈雍追着白芷跑的时候,他看沈雍不顺眼,沈雍跟别的姑娘同行了,他更别扭。恨恨地想:【小心你表哥生气屠了常家。】 第三拨来的是简淳和他的朋友们,他们是最初追查水匪的人,无奈行动力、势力比白芷、林骏都差,一路跟在别人后面吃灰,现在终于赶到了。白微本不待见简淳,再见简淳,发现他布衣布靴一柄普通铁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感观反而好了一点,客气地说:“事情已经不是几位凭一时热血能够解决的啦。” 简淳道:“白兄,我知道自己本领低微,可是我辈行事难道要先计较自己的得失?做不做得成是一回事,畏难怕死不肯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然这样,就请进来吧。”白微还没来得及答话,白芷已经从帐篷里出来了。 干诚叫了一声:“白姑娘。” 白芷把简淳、干诚请进自家营地休息。干越比简淳还单纯,赞道:“我就知道白姑娘古道热肠,一定不会不管这件事的。”简淳脸都僵了,心说,你真是太天真了。清清嗓子,问道:“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等。” “等?” “嗯,等他们接下来有什么说法。诸位也先耐心等待吧。” 干诚道:“只怕灾民等不得。” 白芷道:“就快了结了,子华,请他们休息去吧。” 纪子华把人领下去之后不久,常家堡的信使到了,来人呈了常丰智的帖子,请白芷与白微过去叙话。白芷道:“我去,你留。你在本家不是干过这样的营生吗?我可没有指挥过样的营盘,万一遇袭,恐怕不如人意。” 白微道:“你的身体能行吗?” 白芷道:“不行你就带人来救我啊。快,准备一下!我有新想法了。” ~~~~~~~~~~~~~~~~~~~~~ 常家堡里,常丰智也是骑虎难下。 他的背后是征东将军,征东将军背后才是安王。征东将军与贪污有关,这里面他也没少分一杯羹。所以沈清来劝,他也不能收手,非得让王御史写了个字据才行。 拦个御史,这事他敢干。刺杀一位王爷,他也能找出替罪羊来。 南平侯世子他就不太敢了,林骏是沈雍的表哥,这只是他害怕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林骏当年曾经因为路遇山贼,把附近几府的山寨全剿了一遍,也是个狠角色。 但是拦的时候也是没办法,不拦、不达成协议,他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提的条件完全值得陈王与世子放弃王御史了。以后自有安王和将军顶着,我一个江湖草莽,怎么会在他们的眼里?至于沈家,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最麻烦的还不是林骏,而是顾清羽。 这个才是最惹不起的人,一来就削了常家堡三个高手。若非御史、陈王没有什么武艺,林骏功夫在鞍马战阵,顾清羽能把常家堡打个对穿。 顾家的霸道是有目共睹、瞎子也听说过的。顾清羽自己声望不错、朋友众多,他的弟子也不是好惹的。常丰智最想干的,还是请顾清羽离开。 但是顾清羽的条件只有一个――他要把林骏他们都带走。事情成了个死局,因为有他在,林骏等人便不答应条件。不答应条件,常丰智就不敢放人。常丰智不放人,顾清羽就不走。 顾清羽他们拖得起,常丰智拖不起。他已经接到了征东将军三次催促的信函了。沈家也来了人,沈家不像顾家那么霸道,但也绝不好相与。他外甥女一门心思想嫁给沈雍,也劝他让步。 【想嫁人想疯了的蠢丫头!压着我,你能有什么好?不如请顾五的弟子、女儿来劝一劝他。】 常丰智打着腹稿,心腹来报:“老爷,顾三小姐的车到了。” “怎么了?”常丰智看心腹的表情有些诡异,问道。 “顾家的排场从顾五爷身上看不出来,这位三姐可把她爹的那一份全摆出来了。” 顾三小姐出行,依旧是排场、排场、排场。四马拉车、前后护卫,连护卫都衣着光鲜,马靴上丁点泥水没沾,一样高的马、马上一样高的人,一色的佩剑、□□。车到了常家堡大门外停下,整个车队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后面还拖着几辆车,车上载着箱笼、大桶。 常丰智亲自出来迎接。他心里对“顾三小姐”并不忌惮,论剑大会一闪而过之后,江湖上再没传出她有什么举动来,近来江湖上纷争不断,新人层出不穷,也盖了她不少的风头。再者,她是大夫,人们总会觉得医生武功不高、不会伤人。 出来迎接是为了礼貌,也是为了营造个好印象,让白芷帮着劝顾清羽离开。 常家的管家代喊了一声:“堡主亲迎顾三小姐。”常丰智定定地站在常家堡的大门前。 车门打开,一道身着蓝色劲装的身影飞快地掠出,立在车边,扫视之后才还剑入鞘:“干净。”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车里出来,搬出一张覆着绣幔的踏脚,接着,一个身着绢衣的清秀的少女出来,立在踏脚边上,然后是一个童子,捧着一柄镶满了珍宝的重剑,与少女对立。 少女将手臂平端向车门,帘中才伸出一只手,手掌覆在袖口繁复的绣纹下,露出指尖,按在了少女的小臂上。 一般大家闺秀下车也是这个步骤,还有拿人当踏脚的,这都不稀罕,罕见的是她带出来的这些器物。焚的龙涎香,仆人穿得比财主家少爷小姐还好,一柄剑,搜遍整个常家堡也找不出一样能与之相比的东西来。捧剑童子头上一顶小金冠,上面嵌着颗鸽卵大的红宝石。 只凭壕气,常丰智就觉得矮了一头。 常家堡地处南方,对沈家更尊敬一些。顾家再霸道,也是北方人,顾清羽之前连伤堡中高手,常家人多有不忿。听说他女儿来了,都带着点敌意。现在看白芷摆出这个阵仗来,将火气压了压――先认衣裳再认人,世人多不能免俗。 再小心看一看顾三小姐,真是衬得起这一排场的一个人。她又不横眉瞪眼,也不冷眼鄙夷,平平静静地下得车来,向常丰智点头:“常先生?” 常丰智奔上前几步,做了个请的动作:“顾小姐,请。”他五十上下的年纪,身材微胖,露出来的双手微微鼓胀,血管微凸,步伐略沉,练的竟是外家功夫。白芷微微点头,她的身后,纪子枫撑起了一张伞。 常丰智边走边寒暄:“蓬荜生辉。” 白芷道:“家父在贵府叨扰多日,我来接他回家。” “那可真是太好了!”常丰智双掌一合,“只是顾五爷似乎不肯离开。” “哦?” 常丰智见白芷面色不佳,出入需要人扶持,心里没来由一松――看她的样子,莫不是论剑大会上受了伤?那可真是太好了!白芷不方便动手,顾清羽就得多点顾忌。 虽然如此,他还是照着原定的计划,对白芷坦诚地说了自己的难处:“在下与顾五爷有些许误会。在下怎么会拦着顾五爷离开呢?更不敢扣押官员,三小姐请看,在下已经准备了五囤米,只要王御史立个字据,这些米马上就开棚舍粥。可是王御史总是不肯答应,眼看灾民就要饿死啦。” 白芷真想伸手拧下他的脑袋。却还是点头说:“常先生倒是一片好心。” “常某还要在这里过活,一切不过是为了安安稳稳混口饭吃罢了。其实,他们朝廷里也争得乱七八糟,干咱们江湖人什么事?赈灾,也不是为了饥民,南平侯与征东将军不合,互相捅着刀子,陈王与他兄弟安王相争,死的炮灰更多,都想拿这个事捅对家一刀。咱们何苦趟这个浑水?江湖上行,本就是刀头舔血,何必再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白芷笑了:“常先生又是为什么趟这个浑水?” “呃……” “明人不说暗话,这五囤米,怕不是都从赈灾的社仓里拉出来的吧?” “可不敢这么说!”常丰智正色道,“我拿自家米换的。” “陈米。”白芷说。 常丰智笑了:“三小姐果然不是不懂世事的娇小姐。大家都这么干,沈家、您的府上,都这样。” “家父在哪儿?”白芷忽然说。 常丰智一声叹息:“令尊好好的,还请三小姐劝一劝令尊,大家有个台阶下。都是武林同道,何必为了官场倾轧自己人打自己人呢?‘朝廷鹰犬’四个字,不好听呀!” 白芷点点头:“是难听了点。他人呢?” “在这里,在下可不敢怠慢顾五爷,请。” ~~~~~~~~~~~~ 顾清羽与林骏等人都在常家堡的客院里住着,饮食不曾亏待,这时节还备了冰。 王御史与顾清羽在窗下弈棋。 陈王阴着脸坐着,手边一盏茶早已凉了,林骏拿着柄折扇敲打手心。他们两个心情比王、顾二人差多了,往外送信倒是可以,然而朝廷中有安王阻挠,营救必然迟缓,居然沦落到要指望江湖中人的地步了! 常丰智人未至,笑先到:“顾五爷,您瞧瞧谁来了?” 白芷缓步踏了进来,陈王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失望最后变成了紧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能干什么?别是被抓来当人质,逼顾清羽撒手不管的吧? 外人面前,白芷给足面子对顾清羽叫了一声:“父亲。” 顾清羽道:“你怎么来了?” “看您过得怎么样,听说您不想离开?” 顾清羽冷冷地看了常丰智一眼,常丰智作了个害怕抗拒的动作。 白及趁这个功夫,老老实实给他行礼叫:“师祖。”顾清羽目光变得柔和:“乖,跟你师父回去,我还要在外盘桓一阵子。” 白芷道:“为什么呀?因为他要御史写字据,不追究这里的事情?” 王御史怒道:“还有写下我知道他们上下其手、以次充好倒换粮食、贪墨赈灾款,但是我不追究!” “您别这样说呀,”常丰智道,“该分给您的,一文钱都不会少。” 王御史气得脸都红了,只有他与常丰智,他还不至于此,旁边还有陈王、林骏听着呢!商陆憋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无耻!”白芷看了他一眼,说:“哟,漏勺,你好呀。”商陆又被憋了回去。 白芷含笑看着顾清羽,正要说话,又住了口。外面怒冲冲一个声音:“舅舅!您在说什么呀?!” 白芷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浅绿衫子的姑娘俏生生站在门口,颈上金璎珞镶着颗大红宝石,长得怪俊的。这应该就是那位袁姑娘了。她的身后两步,站着一个身长玉立的少年,正是沈雍。他看起来比上次憔悴了不少,瘦了一些,也显得成熟了一点。 袁香君心中有些焦虑,她家虽不及沈家,却也是有些交情。前些日子,她在沈家小住几日,与沈老太君聊得正投机,传来消息,她舅舅把沈雍的表哥给扣了!这还怎么搞得下去!沈清一得到消息就赶往常家堡,沈雍原本在闭关的,听了信也出关赶过来,她自告奋勇跟了出来。 一路上沈雍沉默寡言,她知道,沈雍的处境不是很好,沈清隐隐有取代长房之势,她打算帮沈雍稳住地位。如果能够化解这次误会,一定可以压住沈清一头。 岂料到了常家堡,并不能说动常丰智,现在常丰智的举动更是证明一切都不止是“误会”。她不是无知少女,也明白大家族背地里必会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常丰智这样说得肆无忌惮,真是太直白也太丢脸了。 偷眼看沈雍的表情,发现他正看着白芷。 【顾家的小姐!】袁香君心里打了个突,【他听说她来了就坐不住,难道?沈家少主、顾家小姐……般配。不!我才是要做沈家未来主母的人。】 白芷依旧是含笑,对沈雍点头道:“阿雍,别来无恙。” 沈雍却皱眉:“你……”他不由自主抬起一根手指,指着白芷的脸,她的脸色非常糟糕。追过来的阮淇拉下了他的手:“阿雍,太失礼了。顾小姐,别来无恙。” 阮淇很不安。沈雍之前并不是闭关,是被沈老太君关了禁闭。告白个姑娘被拒了,本也没什么,老太君也是打算顺其自然。但是风云突变,沈清不安份了起来,沈雍在论剑大会上又不出彩,沈家人心有些浮动。 沈雍还心不在焉的,处理家内的事务颇有失误之处,幸亏阮淇和老太君发现及时将事情圆了回来。沈老太君仔细盘问沈雍,到底为什么被拒绝:“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沈雍没料到她只是为了套话,把自己怎么说的,白芷怎么说的,都讲了。 沈老太君心里一盘算,那就不用耗着了,开始考虑给他订一门亲事,以巩固他的势力。 沈老太君认为沈雍需要尽早留下后代,越早越好、越多越好。袁香君也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颇有主母风范的姑娘。并且袁家在南方,支援很容易,不像顾家,势力主要在北方,愿不愿意南下还是个未知数,白芷自己还不乐意。 哪知沈雍不愿意!沈老太君就让他“闭关”了。阮淇并不赞同沈老太君的做法,很担心沈雍反弹,但是沈老太君自有她的道理:“我的时间不多了,阿雍的时间也不多了,上天不让我们慢慢寻找最好的,那就只好找眼下最合适的。阿雍是我养大的,我知道他,他是会权衡利益得失的。就算一时不能接受,香君终不会让他失望。” 阮淇并不乐观,这是一个十二岁就敢离家出走混丐帮的少爷啊!果不其然,沈雍对袁香君非常抗拒,一路也不说话,见了白芷之后眼就发直。 袁香君表情也变得勉强起来,她一路就觉得沈雍对她缺那么点意思,现在一看,什么就都明白了。手绢在手里拧了两拧,袁香君的浅笑又回到了脸上:“顾小姐?” 白芷也对她微笑,问常丰智:“常先生,这位是?” “外甥女儿,不懂事,就知道乱跑!你来做什么?打扰到客人休息了。” 真是个不懂事的舅舅!袁香君一肚子的色,还得笑着说:“难道我不是客人了?”常丰智道:“胡闹!”外面又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谁胡闹呀?” “沈六爷。”常丰智拱了失手。 沈清又来了。 白芷不想跟他们磨牙,对阮淇和沈雍点点头,又问顾清羽:“真不跟我走?” 顾清羽道:“你回家好好休养。” 白芷居然点头:“那好。不过,借住在别人家里,也不能太随意了。来人。”外面纪子华指挥着人传话,一只只的箱子被运了进来,从铺盖到衣饰、香炉、果盘、闲书,样样周到,甚至还有两面大镜子。极大的木桶还装了几桶清泉水过来:“这个煮茶味道好。” 白芷道:“那就安心住下,我回去对二师兄讲。” 此举大出常丰智的预料,他甚至做好了白芷现在就动手的准备,他身上穿着软甲,心腹就跟在身侧,墙上还有弩手预备着。不料白芷就丢下一堆坛坛罐罐转身要走?常丰智道:“顾小姐?” 白芷道:“家父恐怕还要再打扰您两天。” “呃……” 白芷礼貌地点头:“告辞。阿雍、阮先生,你们住得惯吗?”她不太确定他们的态度,一对一动手拿下常丰智她有把握,但如果沈雍、沈清等人立场不明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陈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与林骏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不满顾清羽不随行,如果一开始就有顾清羽护送,他们可能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但是看白芷这个样子,两人都有了个不好的猜测――他不跟过来,是不是跟他女儿的状况有关?白芷的脸色极差,林骏知道她“不是个菩萨姐姐”,能让她不出手暴打常丰智,最大的理由就是她已经出不了手了! 情况不妙!两人故作不经意地去看沈雍。 沈雍道:“自是不如在自己家方便,说不得要沾一沾表哥的光了。” 白芷笑着摇头,扶着纪子枫的手:“你自便。父亲大人,我走了,过两天我再来看您,您要想跟我回去,就准备好行李。” 顾清羽皱着眉:“你走!” 常丰智见状追了出来,他对白芷也有个判断――她肯定是不高兴的,但是她会权衡得失。会权衡得失就意味着不会为了别人损失自己,她应该是不想沾手这件麻烦事的。 白芷走得并不快,常丰智在院外追上了她:“三小姐,您看这……” “你那个是外甥女,你都管不了。我那个可是亲爹,你让我怎么办?我回去跟二师兄商量一下,过两天我会再回来接家父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 ~~~~~~~~~~ 白芷回到营地,苏晴与姚勉都在,俩人正在吵架。 姚勉说:“怎么能让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交涉这种凶险的事情呢?” 苏晴道:“你少添点乱,我早过去看是怎么回事儿了!哪用得着为了在这儿拦着你,耽误了事儿?” 忒热闹了。 听到马嘶人语,两人才停了口,姚勉的口气颇为关切也带点薄责:“怎么独个儿跑出去啦?” 白芷道:“不麻烦的,劳您惦记啦。二师兄,简少侠他们呢?” 白微道:“你又要干嘛?” 白芷道:“有事让他们去干!” 姚勉还没反应过来,纪子华已经跑出去了,三两下把简淳和干越等人请了来。姚勉张张口,白芷已对简淳说:“事情不妙!常丰智扣了王御史,要胁他写下字据同流合污,否则就不放人。对了,他用陈米换了赈灾的好米,正放在他家里。” 干诚一个激动,就要去攻打常家堡。白微急急拦住了:“干兄,事情不是这样做的。” 白芷道:“不错,毕竟是官场中的事,我们不宜贸然插手。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以外的事,要江湖以外的人去做。” 姚勉也学会了白微式的语言:“你要做什么?” 白芷对简淳道:“家父被困常家堡,营救他,我责无旁贷。你们从一开始就是追查水匪,不如有始有终,将查到的事情告诉灾民,告诉他们,哪里有吃的。咱们兵分两路,我们踏平常家堡,你们刚好把人带来,开仓、放粮!完事儿你们继续行侠仗义,我回家教学生。” 简淳道:“一言为定!” 干诚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白芷抱着胳膊,对白微道:“抢出人来算什么?杀了常丰智又算什么?杀人不诛心,等于给自己留仇人。从今而后,这片地界上,常家的漏网之鱼再也抬不起头、掀不起风浪了!社会性死亡了解一下啊亲。朝廷鹰犬?哼!我就让他看看民愤滔天,民意要我行侠仗义。” 白微一挑拇指:“你行。” “走啦,午饭时间到了。” 两人转过身,看到姚勉一脸不敢置信,旁边苏晴难得给了白芷一个好脸色,笑得甜甜的。 交锋 午饭的时候,简淳等人已经快马跑出二十里地了,他们一路追踪过来好像特别的忙,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自己都觉得挺空虚。眼前这件事是实实在在的,不由鼓起了浑身的劲儿。 二白却在帐篷里安安稳稳吃了顿饭。白芷一向心大,且一个常家堡也没什么了不起,她其实并不在乎陈王、林骏的死活,对王御史还算关心一点,如果不管陈王、林骏的话,带走一个王御史,又不是从逍遥府那样的海岛上偷人,胜算还是挺大的。 【大不了把常家堡杀个对穿。】白芷挟了只虾球,慢慢地嚼着。 白微更是只在乎一个顾清羽,再一个劲儿的追问:“东西真的送过去了?”吃了好几记白眼之后,也安心了。 不安心的是姚勉,他很想问一问白芷这是怎么了!被苏晴眼疾手快一把薅了回去:“回去吃饭了。”父女俩拉拉扯扯,楼鹤影在一旁道:“老爷子,在这里争执不雅相。不要让顾府看笑话。”将姚勉劝了回去。 逍遥府的人聚在一处时,楼鹤影又有话说:“顾五爷受困于常家堡,为人子女的,怎么能不着急呢?若要她无所作为,岂非强人所难、不近人情?” “那也不用她去涉险。” 楼鹤影道:“要是因为缺了这一个帮手顾五爷有所闪失,这拦着顾小姐的人,怕不是顾家的仇人?” 姚勉才嘟嘟囔囔地说:“顾家平日里吹嘘得如何厉害,竟然还要我外孙女去救命!还回那个家做甚?不如跟我回去。” 苏晴膝盖一抖,扶着朱寅的手站直了身体:“这大太阳都没能拦着您发梦呐?跟您说了,她不是、不是!” 姚勉撇撇嘴,一脸的“你哄鬼”。苏晴正要生气,被楼鹤影递了个眼色,转念一想:【行啊,你就拼命往南墙上撞去吧,看她理不理你!自有她替我来气你!】竟开开心心吃起午饭来。 另一些不安心的人在常家堡,第一个就是袁香君,她有了很不妙的预感,偏偏她与沈雍什么关系都确定,连质问的立场都没有。思忖半响,她决定再与常丰智谈谈。哪知常丰智其实心里也不安,白芷的态度不能说很差也绝说不上好,两天后再来?再拖两天?能拖得下吗? “来人!”常丰智说,“盯紧了客院,看他们有什么什么异动!尤其是今天送进来的东西!” 心腹答应一声,又问:“今天送来的东西,不是当着咱们的面摆放的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看着些。” “是。” 这种觉得有事发生又摸不着边的感觉太熬人了,袁香君过来理论就没有得到常丰智的好脸。常丰智面对外甥女的摆事实讲道理,只回了一句:“你想做沈家的少夫人,舅舅也不着,可即便是沈家的少主人,也没有给我常家下令的道理!” 将袁香君羞得满面通红:“舅舅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为了我自己吗?南平侯世子是什么人?那也是轻易惹得的吗?” 常丰智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懂什么?女孩儿家家的,管的恁多的事!男人们的事情,管得太多了招人烦的!” 袁香君道:“越拖下去对您越不利!” “对呀,我现在就去把他们都杀了!” “舅舅!”袁香君失声,旋即明白常丰智是故意气她,忍气道,“舅舅,好,就算是我自私,难道与这两位贵人结交对您有什么坏处吗?现在帮他们,是雪中送炭。” 常丰智想的却是,林骏早跟顾家有勾结,又跟沈家有亲戚关系,给他雪中送炭?也不过是跟在顾、沈两家后面吃残渣剩饭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一开始就选择林骏投效的原因。谁还没有个当头把交椅的梦呢? 舅甥俩从一开始就没想到一起去,都是从“我”想起,要对方让步,自然是永远也谈不拢。常丰智道:“大雪天儿我有点炭自己烧了暖和暖和,断没有为了让别人暖和冻着自己的道理!” 袁香君是真觉得自己的安排才是最好的:“交好世子或许没有更大的好处,可开罪他一定有天大的坏处呀!” 常丰智道:“你娘在家的时候规规矩矩,怎么养出个敢个跟舅舅顶嘴的女儿来的?袁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还是沈家少夫人的底气足?” 说得袁香君的脸又红了,一跺脚:“我不跟您说了。” 【啧!这样还想管着老子?】常丰智有点不屑。被外甥女这么一闹,他的烦躁之心减了一些,等心腹来报:“并无异样,也没有夹带什么兵器,更不曾夹带什么人进来。”常丰智下了个狠心:“再等两天,两天后,如果顾家不能接走顾清羽,咱们就干脆下手请王御史归天!老子死也要拖个垫背的!也许他死了,这局就破了呢?” 心腹问道:“是否请沈六爷一叙?沈少主偏向林世子已是定局,他们家里,如今只有沈六爷好与他争锋。只要沈六爷点头了……” 常丰智道:“他岂是会白帮忙的?那我就得帮着他啦。沈家的事,我掺和进去做什么?” 心腹道:“多个朋友多条路。” 常丰智道:“好,有请沈六爷。”他已做好了割肉的准备。 沈清是另一个着急的人。沈雍一个毛孩子被沈老太君拱在家主的位子上,这颇令他不服。沈家对族人的控制不似顾家那样严格,但是家主毕竟是家主,比一般族人的益处还是更多,族人也不是对这个位子不眼馋的。 沈清就是其中之一。即使以血统论,沈清的父亲与沈雍的祖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沈老太君就一个儿子,沈清弟兄七个,沈雍是独苗,沈清子孙繁衍。论起哪个对沈家的贡献大,人少的总没有人多的能干。 更何况,沈雍几年来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沈老太君让他去连天堡祝寿、去京城省亲、去论剑大会长见识,他都没能在这风起云涌的江湖上挣下更大的名头。不过是借着沈家的势力作威作福而已。沈家的势力哪里来的?是像他沈清这样的族人一点一点努力堆起来的。 如果沈老太君再年轻十岁,沈清也不会轻举妄动,但是沈老太君毕竟老了,她已经年过七旬了,前阵子还病一场。不能等到她把沈雍的势力彻底养起来! 如果沈雍不来,沈清还能沉得住气,沈雍一旦赶到常家堡,沈清就与常丰智合流了。沈清对付顾清羽,令他不能插手王御史的事,常丰智照着原计划对付王御史等人。至于沈雍,沈清道:“我派人假传消息,就说老太君病了,他必得赶回去的。” 常丰智道:“可是顾家的人还在外面……” 沈清道:“你不会还想等他们准备好了吧?他们顾家,什么时候与人妥协过?在外面的那个是谁你知道吗?我说的不是顾家小姐,是白微!他与陆英当年在连天城里可是顾五的左膀右臂,连天城的防务在顾清羽手里几年,你听说过有什么大事发生吗?别提顾熙宫,他是谁弄死的还不知道呢!你怎么敢不把白微算进去?” 常丰智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好像有什么事呢,原来是他!好!即刻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才说你,你就要主动惹他?别理他!先在堡里动手!生米煮成熟饭,他知道了也只能认账。” 但是沈清还是劝常丰智:“赈灾的事情上你们下手太狠了,有伤阴德。我劝你在这上头收一收手,否则泥足深陷,想抽身都来不及。就像现在,你怎么抽身?” 常丰智道:“我也是后悔得紧!早知如此……” 沈清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常丰智道:“好,此间事了,我便亲自去开粥棚!” ~~~~~~~~~~~~~~~~~~ 常丰智与沈清议定,两人便忙碌了起来。沈清一手拍在额头上,心道:【这个常丰智,有点傻!不伦不类的!】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与常丰智合作。 沈清伪造了沈家的消息,在掌灯时分递到了沈雍的手上。灯火昏暗,沈雍心乱如麻,对阮淇道:“这又是……” 阮淇道:“莫慌,必不是老太君,只怕是常丰智要动手了。啧,六爷这招可不高明呀。” 林骏闻言,从沈雍手里抽出了书信,看了一看没看出破绽,问道:“难道你们之间有暗语?” 阮淇道:“没有。是事情不对,老太君确实病过一场,但是已经痊愈了,我们来的时候,”他看了顾清羽一眼,“将顾小姐所赠的灵药留给了老太君,这个就是别人不知道的了。傍晚时分送信来,更加真假难辨!” 白芷配的药,林骏手里也有,确实是效果奇佳,即使重病,也足以支撑些时日,不至于如此着急,心里也没有提及用药的情况,殊为可疑。林骏道:“看来咱们要准备一下了。哎,那位袁小姐呢?”沈雍阴恻恻地盯着他,林骏道:“别装了!常丰智必须死!他可是那位袁小姐的舅舅。” 林骏对“江湖匪类”一向观感不佳,常丰智还惹到了他,还跟他的政敌有勾结,不弄死常丰智他是真情实感地觉得屈辱。 沈雍道:“我跟她没关系!” 林骏道:“那就好。顾先生……” 顾清羽道:“阿芷说的是两天后。如果常丰智已经决定动手,除非我亲自出去,恐怕商陆都会被他们拦住。”商陆道:“我行的!”顾清羽道:“他们还有个沈清。”这个人商陆是干不过的。 沈雍道:“我去,反正祖母生病,我也是要走的嘛。如果我们不动,我怕他们有更狠毒的招数。想必诸位也发现了,常家堡有□□手,虽不如攻城弩,也不是一般人能抵御的。”顾清羽等几个武功高的能逃脱,王御史他们就悬了。 顾清羽道:“也好,我写信。”商陆道:“要不把王大人他们装成随从跟着走吧。”打起来的时候王御史很碍事,包括陈王、林骏,如果没有他们,他跟着顾清羽一定能杀得很痛快。 阮淇道:“三位是他们防范的重点,恐怕不行。”商陆道:“不试试怎么行?成了就一本万利。不然真打起来,他们仨,唔!”他想说陈王等三个人碍手碍脚拖后腿,话没说完,被顾清羽拧了后背。 陈王看了王御史一眼,也觉得王御史是有点碍事的。到了这个时候命更金贵,只要有命在,一时的利益得失都是浮云,还有翻盘的机会。万不得已的时候,拿王御史做个交换也不是不可以。 顾清羽道:“他们会安全的。”沈雍道:“只怕人手不够保护他们,我把护卫留下……” 顾清羽写好了信,吹干,装起来交给他,边说:“不用,那不是已经准备好铠甲了吗?”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几只大木桶,白芷送来装水的,还说煮茶味道好。木桶大而厚重,商陆一用力,扳掉了桶盖:“嘿!够厚的。”这东西比军中的普通盾牌还结实。到时候把人往里一塞,扔出去一路当滚木使都行。 林骏面有难色,陈王却说:“很好!”他竟比林骏还能屈能伸。 沈雍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去!” 阮淇道:“阿雍,要把袁小姐也一起带走的。” 林骏道:“不错,给老太君留个面子,让她走。” ~~~~~~~~~~~~~ 沈雍出常家堡的时候,白芷正在督促白及和纪子枫的晚课。到了晚上,纪子枫又闲不住的开始做针线,白芷就把她也拉过来跟白及一样的练功,顺手扳了她几个动作。纪子华一边看着,眼珠子转了又转,说:“大小姐,要不,我把师父给我的那本秘笈拿给您瞅瞅?” 正在练功的两个人动作一致地看向他,纪子华道:“看我干嘛?我瞧师父的功夫不如大小姐,请大小姐给指正嘛!”他师父就是个“混不下去了带着武功抱大腿”的思维,这也影响到了他。没抱着白芷的大腿要拜师,已经是他非常有节操了。 白芷道:“我可不一定能改得更好。” 纪子华“嘿嘿”地笑:“您面前我耍不起心眼儿,您给丫头指点的那几下,我觉着比我练得强。我们这一派的功夫吧,它……我师父自己都珍惜不起来。” 纪子枫脸都羞红了:“哥!你怎么这样啊。肯收留咱们,咱们已经占便宜了,你还……”让人给你指点功夫。 白芷道:“没事儿,你们能练好,我也很开心。等接了他们出来,回去路上我看看。” “哎!”纪子华快活地答应了。 营地里一片轻松,并没有大战将至的紧张。只有在沈雍等人临近的时候,马蹄声惊动了护卫。 袁香君跟在沈雍后面,心事重重。沈老太君病了,她宁愿这病生在自己身上。一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要出变故,二则沈雍的表哥还在常家堡,万一有点闪失,她的终身大事还得出变故。可又不能劝沈雍不回家。 跑了十里的夜路,看到前面灯帐,袁香君忽然想起来:【这是顾家的人!他祖母病了,回去的路上还不忘过来。】张了张口,阮淇已低声道:“袁小姐,让咱们且等一等。”袁香君忍住了询问,只答了一个:“好。” 阮淇心道:【她倒是一个明白人,可惜珠玉在前,就显得没有什么特色了。】 沈雍手里的马鞭不停地敲击着靴帮,白微道:“沈少主,有急事?”沈雍进帐没见到白芷,轻叹一声,将顾清羽的信拿给了白微。白微疑惑地拆开,看完大怒:“常丰智这条老狗!” “不要说脏话。”白芷倦倦的声音传来。 两人猛地回头,见她正抱着胳膊站在帐门边。白微忽然一笑:“来,给你看这个。” 白芷扫了一眼,脸耷拉了下来:“他死了。”白微道:“不要说脏话。”白芷道:“我陈述事实。” 沈雍有些羡慕他们俩对话中的亲昵,低声道:“你们打算怎么办?我可以帮忙。” 白芷道:“袁小姐呢?把她带远点吧,当着她的面杀她舅舅,不合适。” 沈雍手中的鞭子敲得更密:“本来就要把她引开的。” “好。二师兄,准备一下,我先去睡会儿,随时听信。” 沈雍道:“我留下,总比你那些护卫有用。” 白微道:“你不走远一点,他们不会放心的。” 沈雍顿了顿,手上的鞭子停了:“告辞。” 白芷道:“路上小心,还有,多谢。” 沈雍点了点头,风一样刮了出去。白微小声哔哔:“什么少爷脾气!”白芷道:“你够了啊,他才多大,你又多大了?行了,准备动手吧。” 然而直到后半夜,常家堡的方向才亮起信号弹的白光。正是熬夜的人最渴睡的时候,也是睡着的人睡得最熟的时候。洒出去的探子看到亮光便一站接一站的也放出了讯号弹,须臾之间传到了营地。 白芷一边打哈欠一边穿衣服,这回穿的是黑衣,提起重剑,领着二十名护卫,策马而去。白及光着脚跳出帐篷:“怎么了?”纪子华打着哈欠把他拖回去穿鞋:“有事会告诉你的吧?”白及道:“你不知道!二师伯!” 白微道:“都起来穿衣服!” 附近苏晴等人也惊醒了,楼鹤影跑来打听,见顾家正在拔营。白微与他打了几招太极,很快说:“常家堡有变,师妹去帮师父了,我要带人去接应。”楼鹤影飞快回去告诉苏晴――顾清羽可以不管,但顾小姐总算是亲生的吧? 姚勉人老觉少,今天还很愁,听到响动起来便得噩耗――好好的外孙女带队砍人去了!哪怕是不好的外孙女,现在也是个独苗,也不能损失啊!姚勉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帮忙啊!” 漆黑的夜,白芷的马队包了马蹄疾行,后面追得最急的是姚勉,然后才是白微、苏晴。 白芷带队奔跑极快,跑出数里之后与自家最后一站的探子相遇,拨转马头,带队绕了个弧度,从另一面抵达常家堡的墙下。然后摸出了望远镜。 ~~~~~~~~~~~~ 常家堡的小堡并不是套在大堡里面,两堡之间稍有区隔。大堡里已熄灯闭户,没人敢出门。小堡却是灯火通明,里面已经有了叫喊之声。 沈雍走后,顾清羽就闭目养神,到了后半夜被沈清惊醒,反手就把王御史薅起来装进了木桶,盖上盖,运力一送。木桶被竖着推出门,一声巨响,倒在了地上。陈王不用他动手,自己就爬进去了,林骏也依样画葫芦出了房门。顾清羽随即破窗而出,口里道:“沈六,回头是岸!” 沈清道:“我在岸上,何须回头?还是你回头吧!为这一个人,两家交恶,不值得。” 顾清羽笑道:“我虽不在本家了,但自己的家自己还是能做主的。你先能代表沈家再与我说话,或者也从沈家出来,咱们慢慢聊。” 将沈清气得手抖了一下。 到了这一步,沈清知道所有谋划都已无用,常丰智也只有一条路可走――杀了王御史。这样无论是顾清羽还是林骏,他们失去了保护的目标,也就没有拼命的必要。 这本是他们与顾清羽争执的焦点也是难点,如果容易,就不用拖到现在了。沈清一时战不下顾清羽,顾清羽也不肯走。箭射不透厚木桶,常丰智道:“点火!” 商陆发出讯号,顶着大铜镜当盾牌,一脚一个踹起木桶,自己跟在后面。边跑还要边与准备拦下木桶的人厮杀,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通,骂道:“这该死的弓-弩手!”他与人交手是最常受伤的,没多久又挂彩了,更是骂:“他娘的,又要被说是漏勺了!” 话没说完,忽然觉得射过来的箭少了许多,他也不敢懈怠,紧跟了几步,跟到木桶边上――这倒霉玩艺儿放倒了太宽,卡门框上推不出去了!要么扶起来,跟送出房门的时候一样竖着出去,要么把人薅出来带人出去,要么就守在这儿……商陆急得一头汗。 “他娘的!别再交待在这儿啊!娘的,这破箭……咦?” 箭居然停了。 沈清抽空往房顶上一看,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然后落在了庭院正中。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接连落入庭院。白芷到了!她从守卫松懈的地方摸掉岗哨,垂绳接了自家护卫一起进入,抢高点干净利落地干掉弩手。 商陆大喜,吼道:“你可算来了!” 白芷道:“你行不行啊?” “我什么时候不行啦?” 商陆压力减轻之后,扛着已经坑坑洼洼的铜镜,随手拉开一个桶盖:“是我!”这个里面是陈王,桶被卡住了他已经着急了,问道:“怎么样?” “接咱们的人来了,藏好,再等一下,清理干净了就能出去了。” 陈王已经滚得头昏眼花,听说要等,喘了口气说:“等等好,等等好。” 商陆又依次揭开其余两只木桶,将话传出去。利箭破空的嗖嗖声已经不见了,白芷手中的剑不停的劈刺旋转,常丰智开始还指挥着庄丁“合围”,次后渐渐失声,准备开溜了。 沈清长叹一声:“顾五,我不是败给了你,后会有期。”说完,往庭院中看了一看,旋即跃上房顶,越走越远了。 顾清羽低下头,只见庭院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堆头颅,带血的头颅堆成个品字型,使剑之人对力道的控制已妙到毫巅。 沈清见多识广,只是感慨,常丰智却已心惊肉跳,叫一声:“沈六爷。”嗓子都劈了。 白芷道:“沈六爷忙着欺负他伯父家的孤儿寡母,没功夫搭理你啦!”这声音用内力送出,在静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说着话,白芷手上也没闲着,反手一剑,剑在前、人在后,直飞商陆。商陆刚把陈王从桶里薅出来,王御史太弱、林骏跟顾家有关系,都先闷在桶里安全,陈王在他心里最不要紧,第一个被薅了出来。 “你干嘛?”商陆大叫,“呃……” 白芷一剑将一个黑影钉在了门板上:“仔细点啊你!” 林骏担心陈王,自行从桶里钻出个脑袋,正看到白芷第二剑挥出,心跳顿时快了好几拍,目光随着她的手不停的转。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像是被人用手轻轻提起、小心地放下一样,在庭院里排得极有规律。 林骏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抬手把王御史的脑袋按回了桶里。 白芷收剑,站在庭中,橘红的火光将她的脸染上了柔和的颜色。静听了一下,白芷对商陆道:“干净了。”打个呼哨,墙上跳下几个护卫:“上面也干净了。常丰智往西跑了,西面有人奔来,五爷迎过去了。” 白芷反手一朵剑花,提剑奔回,直扑常丰智。常丰智是真的会跑,顾清羽本与沈清交手,返身来拿他的时候,他已经撞破墙上花窗,突了出去。同时大喊:“来人!” 他的手人没有那么丰足,围了客院之后,只好重点防守大门和顾家车队所在的方位。哪知白芷绕了个弯,布置的这些人没用上,听到动静之后赶过来救援。顾清羽追了上去,白芷追了上去,护卫们分出人来护住王御史等人,余下的也追了上去。 常丰智大喝一声:“放箭!” 被一个人接了一句:“还是消停一下吧。” 火光中,沈雍的剑洞穿了一名弩手的胸口。 匆忙之中,白芷只来得及对他点点头。扬声道:“守好四周,以防暗算。”也提剑杀入战团。 火光之下,剑如清风。这一刻她没有考虑什么“剑意”,也不想内力与剑法的配合。她的身体状况只允许她用最少的体力,做最精准的动作。重剑轻若无物,划过割喉断颈。 陈王与林骏相互搀扶聚了过来,商陆只好守在他们身边,沈雍渐渐停下了手,执剑站在一边。 “美人如玉剑如虹。”陈王慢慢地说。 顾清羽看了他一眼,对商陆道:“传令清理,跑出去的人先不要管了。等你二师兄过来……” “已经来了,”白芷的剑在常丰智的颈子上划过,“我听到了。” 姚勉动身比白微要稍早,但是一到常家堡动起手来就被拖住了,最后是与白微、苏晴同时到的。白微就与楼鹤影达成了暂时的合作意向,分工合作,将常家堡抄围起来。堪堪赶到面前,正看到白芷收剑,姚勉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白微做事令人放心,白芷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沈雍身上:“你怎么来了?” “我不回去了。” 善后 林骏、陈王等人都在,白微还在清理常家堡,并不是一个适合聊天旧叙的好场合。 白芷道:“沈清刚才走了。” 沈雍道:“随他去。” 林骏慢慢踱了过来,问道:“老太君怎么办?他近来很不安份,你要让老太君独自对付他?” 沈雍道:“我让阮先生回去了,他们应付得来。” 林骏有心与表弟深入探讨一下夺权的必要性,以及沈清锐气受挫之后趁他病要他病的可行性,却又有抄剿常家的护卫来报:“常丰智的儿子跑了!”将众人的注意力扯了回来。 白芷将剑一提:“我去看看,你们聊。” “师父!”白及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来,身后一左一右是纪家兄妹俩。白微对师侄颇为照顾,自己在前面清场,留他跟在后面。白及心急如焚,赶到了发现自己师父又要冲上前线。白及很不满:“杀都杀过了,给别人留点行不行?” 白芷道:“你二师伯都没你这么敢犯上作乱。”白及道:“因为师祖比您乖!”端的是掷地有声。白芷也不生气,声音还是懒懒的:“你凶我。” 白及道行尚浅,败下阵来,声音也软了:“我没,我不是故意的。” 白微又折了回来道:“不用去了,祝琼带着本家的人把窟窿堵上了。”白芷点点头,却问林骏:“闵神捕是不是也?”林骏道:“没有,让他连夜搬兵去了。”闵铁龙的功夫并不超绝,留下来还没有顾清羽的作用大,但是他的脸很有辨识度,所以被派了回去,只是到现在还没叫来人。 白芷对白及道:“放心了吧?”白及有点讪讪,有点委屈地:“你开心就好。”白芷噗哧一笑,问白微:“你回来干嘛?事儿干完了?如果有人跟着简淳他们过来,必然是一团混乱的,准备好怎么赈济了吗?” 白微道:“这个还用你管?我比不上大师兄,比你们还是有经验的。” “有经验?” “嗯呐!” “那好,”白芷一伸手,揪起白及的后领一抡,扔到了白微的面前,“那就带上他,实践出真知嘛!” 白微想了想:“好。” 白芷道:“抄家的时候仔细一些。” 白微瞪了她一眼,白芷道:“想到哪里去了?什么往来信函呐,阴谋诡计啊,不得防着些吗?还有他与人勾结侵吞赈灾钱粮的证据,你不要啦?哦,无凭无据就因为一句‘他吞了赈灾粮’就要抢劫人家的积累、毁了别人的基业,当心人人喊打,从此再也没有朋友。” 白微道:“说这么多干嘛?这些已经在干了。”抄账本是肯定的。 将二白的对话听到耳内,陈王对顾清羽道:“顾先生一夜辛苦,不妨同去常丰智的书房内歇息?我想他的书房一定是墙高壁厚的,守起来也安全。” 顾清羽抬头看天,东方微透出了一丝亮光:“好。” 一行人移步书房,林骏稍挪了挪脚步,对沈雍道:“跟上,一会儿咱们聊聊。”沈雍低声道:“表哥,我……”林骏带点专横地说:“跟我走!” 祝琼在去书房的路上堵到了这些人,躬身抱拳行了一礼,默默跟在顾清羽身边,两人小声交谈。纪子枫已把一件厚斗篷重新给白芷裹上了:“夜风还是凉的,出门又不穿厚一点。” “一个两个,都学会念叨我了是吧?”白芷小声说。 纪子华也小声跟着哔哔:“大小姐,我还没开口呢。” “你是第三个。” 书房是白微查抄的重点,已经抄得差不多了。属下对白微道:“二少爷,账册都在这里了,这是最新的。”常家堡的陈年旧账不止一本两本,要紧到被常丰智放到书房暗格里的也有个四、五册,最新的一笔记的是孝敬征东将军,再往前翻了三页,才是参与置换赈灾粮款的事情。 常丰智的体量,参与的内容并不算多,但是当白微把账册给顾清羽,顾清羽翻两眼,再由林骏转呈给陈王的时候,陈王却很恼怒地说:“正是有这些不法之徒,朝政才会败坏若此!”转着念头要跟林骏商议一下怎么用这个证据让政敌吃个大亏。这个证据比王御史手里的那一本与征东将军、安王的关系更大,并且牵连没那么广。 陈王虽然年纪不大,政斗的经验也算丰富了,知道牵连越广、反对的力道越大。所以对陈王而言,反而是这一本账簿更加有用。他还目视暗格,希望拿到其余的几本账簿。 【真是没意思,】顾清羽心想,【这些人的心思真是脏啊。】 白芷则在书房里打转,白及恨不得她马上躲下好好休息,问道:“师父,您看什么呢?” “找点东西,哎,有了!”她从书房里搜里一大卷还没裁开的毛边纸。是市面上比较常见的纸张,整卷扔给白及:“去,写作文。” 白及有点懵:“写什么?” “你亲自写,用最简单的话,把之前见过的灾情写下来,不许用任何修辞手法,记住,一定要简洁。最后,写点希望。打个草稿,改完了你再抄一遍。” 白微道:“拿那个做什么?用这个。”顺手拣了一叠雪浪笺。 白芷鄙夷地说:“灾民用得起这样的纸吗?小孩儿,快着些,去写,你们做点纸笔,准备好印泥。看我干嘛?灾民里有几个识字的?一百个里有没有十个?打手印儿!” 白芷一开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下动作也停下小心思,安静听她说话。听众们的反应有快有慢,比如商陆,反应就慢一点,还在想:【是该揭发!】陈王与林骏想的就是:【民意可用。】王御史则想:【她说江湖事江湖了,不愿意多管闲事,我还以为她是……原来她是……】 苏晴正在看着姚勉一脸呆愣的样子发乐,被楼鹤影轻轻碰了碰胳膊,才有点茫然地看看这个智囊。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事情上面,看到顾清羽和白芷都安全,她是不想再管别的事情的。 白微却不肯放过楼鹤影,一拱手:“苏府主,一事不烦二主,还有些许小事,需要借重楼兄智慧。”楼鹤影一指自己的鼻尖:“我?”白微含笑道:“正是。天亮了,大堡、小堡里的人都要安抚的。” 顾清羽道:“不错,人心不能散,也不能乱。否则救了一些灾民,又造成新的灾民来,算什么?” 哪怕是小堡,也没有被杀绝,里面除了常家堡的弟子属下,也还有仆役等等。大堡更不用讲了,那里绝大部分是普通人,这些人原本是依附着常丰智的势力生活的,一下子把常丰智干掉了,固然除了头上一座大山,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除了一张保护伞,且大堡、小堡之间难免有亲朋友好友互相关连,也需妥善处理。目前来讲,反而是新织一张保护网更合适。 这就是当年顾清羽与顾翊徵弟兄俩在连天城搞事时要面对的情况。 这些白微都想到了,沈清对他的忌惮绝非夸张。 楼鹤影以前是负责处理逍遥府相关事务,也是个熟手,见苏晴点了头,也有些跃跃欲试:“只要白兄不嫌弃在下驽钝。” 白微与楼鹤影离开之前,先安排了陈王等人休息。常家堡被肃清,各人又累了一夜,也是该休整了。白及三人组牢牢跟着白芷,催她休息。白芷道:“天都亮了,睡什么睡?”顾清羽和祝琼也不得闲,北方的顾家在南方有个据点不算事儿,跑到南方把人家一个地头蛇连根拔了,事就有点大,得搞个对策出来。 林骏则与陈王、沈雍、王御史都有话要讲,也是没功夫休息的。姚勉更是需要重新捋一捋自己看到了什么,只有苏晴很安心,拖着姚勉去休息:“你该吃药了。” ~~~~~~~~~~~~~ 白芷说不睡就不睡,看着白及写完了作文,给他改了改,让他末尾添了点“诉冤、请求主持公道”的意思,誉抄了一份,让人拿给白微。吃完了早饭,在小堡里巡了一圈,没发现危险,才洗去一夜厮杀沾的血迹,换了套干净的新衣,就在常丰智的书房里写写画画。 打穿常家堡不难,难的是善后,这是她在一开始就想到了的。 善后要应付好几个方面,一是对付朝廷一方,这个刚才已经在做了,“万民书”加了点请求青天做主的意思,就是为了给陈王、林骏好向朝廷交代的。否则,顾家剿灭了常家,因为常家扣了陈王和御史?把顾家和朝廷的关系给暴露出来?以后是要混朝廷还是怎么的?得摘出来。尤其得注意别把顾家暴露在整个朝廷的目光之下,到时候就不伦不类了。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相敬如宾的状态比较好。 二是要给江湖一个说法,不能是顾家“甘做朝廷鹰犬”“对江湖同道动手”,所以她让简淳发动百姓去了。顾家得是“行侠仗义”、“不得已而为之”。得把常丰智给钉死了,得把王御史推出来、让陈王和林骏在江湖的评论里隐下去,这个有证据,不算难。 三是要给赶过来的灾民一个安排,哄一下过来把一家大户吃完了,这叫“民乱”,怕不是要被镇压清剿?哪怕抢的是陈王的政敌的狗腿子,朝廷大部分人的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毕竟犯法,这种官面上的事还得扔给林骏他们。还有他们的后续生活,也不是吃一顿就完事儿的。 四得把常家大、小两堡给安顿好,这个有白微已经在做了。 最后,也不能不管陈王、林骏尤其是不能不管王御史,他们仨弄到现在这个样子是很狼狈的,得有个好的收场。不然大家白忙一场,白结安王个仇人,如果林骏在朝廷里失了势,顾家肯定要受影响。林骏、陈王虽然也不可爱,比起闹出这场赈灾闹剧的人,还算是好。 官场、江湖、民间,三样都得抚平,扎实搞好证据之后就要看舆论,好在已准备了。完美的“因为民意,所以连江湖人士也义愤,在钦差的领导下战胜了坏人”。至于抢了常丰智的家、抢了他的积蓄,那是常丰智偷窃赈灾物资。里面还有一些细节问题,不过不用她样样都去安排。 写完了,将笔一扔,白芷咕哝着:“悖我操这个闲心干嘛?我都想周到了,要你们何用?!”将纸揭起来一运力,碾成了一地碎屑,对左虹道:“请二师兄、楼先生、祝先生过来。”舆论战还得再加把劲。 午睡时间到了。 她极少午睡,今天安排了就算休息了。 白微与楼鹤影还在忙,顾清羽和祝琼也不得闲。 林骏则与陈王紧张地商量他们的善后方案:“顾小姐也是有急智,我看她的办法就不错。”陈王也看出这个办法的好处,低声道:“找人上京告状呢?”林骏道:“恐怕太露痕迹了,先将征东将军换成自己人更合适些,咱们的人还是太少了,尤其是地方官员。王御史倒是堪用……”陈王道:“他一个御史,也就是起到弹劾的用处。不过,如果群起而弹劾安王,陛下也不能不重视吧?” 林骏道:“被围攻,固然可以说是犯了众怒,世人皆曰可杀。也可以说是孤臣,被他反咬一口说您结党就不好了。” 陈王不由道:“或许,可以咨询顾小姐?” 林骏眯起眼睛:“也好。对了,王御史那里,也还是要安抚一下。”陈王道:“知道,我与他讲。”林骏还有个表弟要训,与他分开,去找沈雍。 沈雍正在擦剑,林骏不客气地说:“你又闹什么别扭了?” 沈雍道:“不是别扭。” “哈?”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已是正午,沈雍还是忘不了昨夜身在路上的感觉。身边是不喜欢的女人,四周是一片漆黑,老太君就像这漫漫长夜,要将他与这个女人捆在一起,一生一世。这一次他如了老太君的意,接下来呢?还要继续往他身上捆什么?就为了“沈家”?这一回是沈清假传消息,如果是真的消息呢?老太君上了年纪,生病也是正常,那时候他要怎么办?一顺到底?永无止境?顺了九十九次,最后一次不顺,也不算个孝子贤孙,前面九十九次白委屈自己了!外人看着还要说“身在福中不知福”“学坏了”。 林骏道:“老太君是为你好,你为人子孙,要尽孝道的!沈家是你的责任,你当然要扛起来。你不管不顾的走了,难道要把沈家拱手让给沈清?你才是正房嫡孙。” 沈雍道:“就为这个?” “当然要为了这个!你是沈家少主!”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沈家的主人,还是沈家的奴隶,或许还要兼做沈家的傀儡。” “那你要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讨饭也能能讨得很好。” 林骏被这样的豪言壮语惊呆了,想起来上回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个小乞丐的样子,噎得半天没说出下句话。他两天一夜没能睡,脑子也点倦,说:“好吧,我现在说不了你,你先不要走,眼下的事你也看到了,就算帮我,多留两天。” 沈雍沉默了一下,道:“好。我知道你想拖住我,好想到办法,你只管想,这一仗我接了。” 林骏气得直捶床。 等到午睡起来之后,白微与楼鹤影已经大致控制住了局势,告示都贴完了。几人又聚到了一起,书房略显拥挤,他们到了大厅里。陈王在上座,陈王这回谦逊了,请顾清羽坐在自己的右手边,跟左手边的林骏相对,白芷没坐,抱着剑倚在一根柱子上,听他们说话。 白微把早上没有整理完的账册抽空看了看,说:“常家堡人不多啊!”白芷凭空伸出一只手,白微将簿子扔了过去。抖了抖账本看了看,人员名单或许会有隐瞒,但是养一个人就要花一个人的钱,这个是没办法瞒的,白芷摇头:“这才几丁人啊?就敢作夭了。” 他们说的不是大堡,而是小堡里的核心人物,即常家堡的武力值。 常家堡的规模不算小,连天城的人口可能也只有常家堡大小两堡加起来的两倍,但是论起高手质量则不可同日而语,连天城有十余别府不断输入的精英,有江湖许多高手投效,常家堡在这方面则大为逊色。 甩手将簿子送回了白微手里,白芷不再说话。白微与楼鹤影开始说常家堡的事务,自打白芷干了焚烧天罡门债券的勾当之后,白微就把这个有效手段学了去。先烧了高利贷,放出风声,其他的措施――敬请期待。吊起个胡萝卜,给人盼头。 陈王想问白芷有什么别的主意,看她这若即若离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开口了。倒是白芷先说的话:“小孩儿,你那作文拿给御史看看。”让王御史把白及写的作文再修改一次,务必改得符合朝廷心理。 改完了,白芷抱剑、拖着徒弟飞出去不见了,陈王一句:“且慢。”卡在喉咙里,愣是没能说出来。 又过一天,这才是与简淳约好的日子,简淳把人带了来,才发现常家堡早被拿下了。他的朋友们很是惊讶:“怎么这般快?哎!各位父老,别挤!别跑!艹!” ~~~~~~~~~~ 白微眯着眼,问道:“栅栏结实吗?” 他在常家堡外立起了栅栏,这源自白芷受春运火车站的启发,栅栏多得像迷宫,有效拖延排队时间。等人吃饱了,白微扯过简淳,耳语几句。简淳跃上一张简陋的桌子,声情并茂:“各位父老,咱们都是良民,应该受这样的苦吗?” “不应该!”大家伙儿一路着他的,来了也真有饭吃,就都信他、呼应他。 “常丰智他们拿了朝廷要发给咱们的粮,咱们能就这样算了吗?” “不能!”这回回答的就没有那么硬气了。 “各位父老,现在有钦差在这里给咱们做主!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咱们要递个状子!好不好?” “好!”这回声音重又响了起来。 钦差在传说故事时的权柄可比实际上要大得多,普通百姓对钦差有着迷般的信任。自受灾到现在,已有月余,赈灾只是弄个不死不活的局面,秋收眼看也是黄了,补种连种子都没有,还得赊借。好些人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听到有人作主,也不问三七二十一,跟着就干了。 白微抱着纸卷回常家堡,楼鹤影接手过来揭发常丰智的罪行。简淳等人已经说了一路这个事,灾民里已是传遍了,楼鹤影再来煽动,效果更佳。 白微进了常家堡,左虹迎了上来:“都没在厅上坐着,在楼上呢。” 小堡有个小小的门楼,白微蹿了上去。陈王与林骏正在指指点点:“人还不算太多,有个两千?”白微道:“从受灾到现在已是过去月余,灾民能自寻活路的也等不到现在。重整家业的、卖儿卖女的、逃亡趁食的,还有死了的,能聚到这些人,简少庄主他们是真不容易。” 王御史道:“两千,安置起来倒不难。本地就能安置下,安排返乡,常家堡的存粮也够支持他们回去。我看过了,这里还有种子。” 陈王看着下面有为多盛一碗粥而殴斗的人,皱起眉头道:“粥棚就在眼前,为了一碗饭还能打起来。再饿下去,非出乱子不可!常丰智可杀!他们这么胡闹,要逼起民乱的!也不怕真的揭竿而起抢了他们的家产。”他隐隐存了个“饥民忍无可忍,常丰智自食其果”的剧本。 “还没乱,”白芷还是抱剑倚柱,她的眼睛闭着,“民愤,说民怨也行,不能乱、不能乱。庙堂之上,对乱民和对顺民,心里是不一样的。他们有多可哀可怜,害他们的人就有多可恨。他们越暴戾,就越会把目光从造成他们处境的人身上引开。殿下,他们是你的羔羊,不救他们吗?” 白微将纸卷递给了陈王。 王御史感叹一声:“不错,是该如此,他们本是良民。”他一路的感触比陈王、林骏更深,对这些灾民的同情也更深。又看了白芷一眼,心道:可惜可惜,要是个男子,我一定劝她读书做官,造福一方。 林骏道:“那这开仓放粮……” “当然是你们才有权这么做,做得好看一点。” 林骏道:“理由总是会有的。” 共识达成。 到夜幕再临的时候,堡外点起篝火。很便宜的药草,大锅煮成黑汤。没下雨,灾民席地而卧,简陋的草棚着老弱妇孺,烧几根香蒲梗来驱蚊,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白芷此时却在检查王御史的“作业”,遇到这样的事情,王御史不写折子就不对了。白芷对他只有一个要求:“麻烦把不该写的删一删。” 王御史笑道:“什么是不该写的呢?” 白芷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王御史道:“贤父女侠肝义胆,本就该表彰。” 白芷笑道:“我杀人的,不利教化。你这一本递上去,现成的把柄说你糊涂。罢了官,你就别想再为百姓做主了。我只是因为家父受困,才赶过来的。至于家父为何受困,不足为外人道也。” 王御史默。 白芷踱出他的房间,在外面看到了白微:“你忙完了?怎么过来了?”白微与她边走边聊:“天已经晚了。”走远了才问:“这些都是屠龙术?” “怎么会?肮脏的交易罢了。烦。”白芷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倦怠。 白微道:“不如闹一场痛快?” “是啊,闹一回,往五指山下一压,怎么这么舒服呢?”白芷轻笑一声,“我得绕过这座山,我可是要开宗立派的人。” 白微道:“师父已经与林世子也谈过了,那边的事情,他们接手。但是要咱们多留两天,等接他们的人到了,咱们就能回家啦。你的剑,也能再让他们捧着了。” ~~~~~~~~~~~~~~ 又是一个白天,闵铁龙终于带人赶到。 陈王半是玩笑半是敲打地说:“你来晚了。” 闵铁龙道:“属下有罪。” 陈王道:“快快请起,来,你看……” 闵铁龙沉默地跟随,不得已的时候才接上两句话,心里却想:【常家堡这回姓顾啦。】接手常家堡内外事务的都是姓顾的人,不是顾清羽的,就是顾家本家的,再掺几个逍遥府的人。这一路,顾家出力最多,是要拿报酬的。 陈王与林骏并没有异议的样子,看来是默许了。 事实上,这是林骏与陈王主动让利的。白微拿了整理好的簿子给林骏送去,林骏甚至没有打开匣子,就让白微:“拿给顾先生。江湖事,江湖了。不是吗?”陈王更是一句话没讲,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对付安王的办法了。 整件事,顾家得了一处产业,在江湖上刷了声望,又从政斗中抽身。陈王等三人积累了政治资本,捏了对手的把柄,同时显示了自己安抚灾民的能力。两下都得了好处,过程虽然不开心,结果还都算满意。 陈王与顾清羽话别,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问道:“不知顾小姐安在?还想向她当面致谢。”顾清羽道:“小女说,前几日若有所得,闭关去了。”陈王一脸遗憾:“原来如此。” 白微垂下眼:【她才懒得理你们呢,啧!】 本来与顾清羽更有关系一些的林骏话却不多,他心里矛盾得紧,陈王问起白芷,他也不曾警觉,反而神游太虚:【阿雍拒婚,是不是还是为了这个菩萨姐姐?咦?阿雍呢?】 祖辈 连天城,永安殿。 顾扬脚步匆匆:“老爷子,祝琼的消息。” 顾郁洲站在窗边,目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望向外面的白云蓝天。顾扬走近之后放缓了脚步,双手捧着一封信笺在他身后站定。顾郁洲没有回头,慢慢地说:“念。” 顾扬抽出信纸,眉眼也舒展开来,字体介乎行书与楷书之间,显见写字的人心情不错,好的快要飘起来了。这代表事情发展很不错,祝琼才能这么忘形。顾扬的调子还是平稳的,在顾郁洲身边,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此事不足以令他失态。 读到最后,顾扬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干净利落,这近来难得的好消息。” 顾郁洲依旧没动,道:“好消息?” 顾扬敛了笑容,将信重新装好,放到了顾郁洲的书桌上,拿镇纸压住,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等顾郁洲生完闷气。他知道,老爷子最近过得太郁闷了!一代枭雄,晚景最凄凉的不是儿子造他的反,而是儿孙一点上进心也没有! 顾郁洲只剩三个儿子,最小的顾弦音没有存在感,剩下两个全是逆子。逆子们的所有血性都在跟老子唱反调的时候用光了,唱完反调,居然做梦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了!江湖动乱的时候,还有这样的妄想,真是……让人想打死他们! 孙子也够呛,也就开枝散叶上还能让顾郁洲勉强满意。除此而外,拿出去放到江湖上也能数得上号的顾炯等人,在顾郁洲眼里简直一无是处。论剑大会搞成那个熊样,沈家内部对沈雍都不满了,顾郁洲一个比沈家霸气多的人,更不可能对自己的孙子满意。 顾炯当时的表现并不比沈雍好,但他比沈雍大了差不多十岁! 一来一往,更让人不能容忍。 顾郁洲自己少年得志,干死亲哥掌权,叱咤江湖,做了压在整个武林头上五十年的大山。拿自己当年比顾炯,越比越生气。好在顾清羽一脉还算出色,白芷的表现也令他满意。但是他们把所有的本事,都用在逃家上了!简直混账! 顾翊徵父子就更混账了,居然觉得顾炯在论剑大会撑了下来已经做得不错,帮着快意庄站稳脚跟也是一大收获。新近拿下常家堡,分得了部分商线,顾翊徵父子还觉得超出预期,已经获利丰厚,也没有趁这个机会再扩展势力。不思进取、不思进取!【老子是头老虎,竟生了头猪!】 看好的人不回来,不看好的人天天在眼前晃荡,怎么忍? 顾扬估摸着顾郁洲气得差不多了,又小心地问:“要不要继续盯下去?” “为什么不?”顾郁洲反问,“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闹到什么时候。” 他对白芷早有预判,白芷是不可能沉寂的。这不,就在常家堡搞事了?江湖上的常见做法,杀完常丰智,救了林骏他们,宣告一下常丰智的罪行就算完。事情搞大一点的,就比如开个武林大会讨伐,再加个劫富济贫,完事儿各方分利益、互相吹捧加头衔。 像白芷这样,搞完了事,两面净光,朝廷的事也安排好了、江湖的事也安排完了,把对手钉死在耻辱柱上,自己拿江湖声望、跟王爷御史混个交情,常家堡的普通人生活不受影响、灾民都扒个窝放好,就不是普通的江湖客的格局。跟他家头号逆子顾清羽当初那种“我逃家了,去闯荡江湖了”,都不是一个概念。 她怎么可能耐得住寂寞不再继续干点什么? 不看到她继续兴风作浪,顾郁洲简直死不瞑目。 顾郁洲喃喃自语:“我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查!查姚勉、查苏晴!” “是。”顾扬也很纳闷,这二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从各方情报来看,已经能够确定,苏晴就是蛊王姚勉的女儿,且父女俩感情并不怎么样。可这跟顾家有什么关系?怎么就盯上顾家了?王御史都回京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为了王御史跟顾家杠上?逍遥府不像这么蠢的人呐!苏晴身边也不缺男人不是? 【还是要查一查的。尤其蛊王,他多少年不往北边来了。】北地不适合养蛊,这算是一个基本常识,那么他要北上干嘛? ~~~~~~~~~~~~~~~~~~~~~~ 姚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恐怖的人盯上了,他正在船舱里抱着脑袋痛苦地哀鸣:“怎么会是这样?” 他们北上走了一段路,转入运河。船行比车稳,且各家有各家的船只,彼此不会碍对方的眼,夏天河面也更凉爽些。顾清羽在选择的时候有意选了乘船,也是为了不听姚勉唠叨。 姚勉与女儿困在一条船上,也无心争吵。整天琢磨一件事:好好的外孙女,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姚勉陷入了与顾郁洲相似的痛苦,所有的前置条件都符合预期,最后得到的结论居然与自己的期望完全相反!一颗鸡蛋塞到母鸡身下,亲眼看着孵出只鸭子来! 他的要求并不高,一切有序就好!所谓阴阳、伦理、纲常,不就是一个秩序吗?这根本就是月亮不务正业,晚上不照亮,跑白天跟太阳一块儿玩。外孙女明明不是女儿带大的,怎么闹得比女儿还凶? 最要命的是,姚勉突然发现,白芷在常家堡做的所有事情,没有一件跟安份沾得上边。哪怕是安置灾民这样看起来是善心妇人会做的事,她偏偏要做得跟别人不一样!你舍粥、舍药就好了,掺和进官场里做什么?还对什么王爷、世子、御史指指点点,越到后来说的话,姚勉都听不大懂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相较之下,杀人放火都算是常规操作了。 说到杀人,姚勉又得想起杀人砍头排积木,那是正常人干的事吗?都不讲女人,男人里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的,除了黑道,也只有传说里官兵会干“京观”这种勾当。 【这要怎么导回正途?!不能不管呀!再不管,非得闯下大祸不可!】 以前想的是怀柔,现在看看,她浑身的心眼儿,恐怕玩手段玩不过她。打?肯定也打不过!用蛊?姚勉翻了个白眼,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蛊是不足以控制人的了。如果真有能控制人心的蛊,他早给自己闺女用上了,也不至于让她离家这么多年。 讲道理?她道理仿佛比别人还要多一些。 突然之间,姚勉想到了一个人――顾清羽。亲爹总得管管女儿吧?哪怕放着闯江湖,也不是这么个闯法的。 想到就去做,姚勉抱头三日,从船舱里钻了出来。 苏晴正在跟楼鹤影小声说话,拿下常家堡,逍遥府也出了力,也得了些好处。常家堡一条商线被白微交到了楼鹤影的手上,江湖好汉也是要吃饭的,偌大一个逍遥府也不是靠打劫维持,总有一些产业。楼鹤影拿到之后,与逍遥府旧有的商线作了合并调整,正在跟苏晴汇报。 苏晴现在心情正好,姚勉受到了“外孙女”的振荡打击,着实安静了好几天,不再一看到她就哀声叹气,以一种垂暮老父亲的无奈姿势试图勾起她的愧疚。姚勉叹气,她听了心里也不舒服。好容易舒服了几天,姚勉又要作夭!苏晴深吸一口气,对楼鹤影道:“麻烦又来了。” 楼鹤影看了姚勉一眼,笑笑:“您索性就别管了,交给顾小姐来应付不是更好?”论理,苏晴该听姚勉的话,可听了姚勉的话,逍遥府怎么办?姚勉的样子,恨不得逍遥府原地爆炸成灰,楼鹤影可不愿意。 反正姚勉也就几个月好活了,让他碰几个月的冷钉子,整个逍遥府都乐见其成。 楼鹤影竭力拉住苏晴:“难道您要在这几个月都与老爷子争执?” 苏晴想了想:“算了,随便他。” 晚间在一处码头停下,姚勉一派长者风范去见顾清羽。 好歹是“岳父”,顾清羽的面子功夫做得极佳:“前辈今日气色不错。” 姚勉道:“你却是满面忧色啊,到了你这个地位,还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吗?名利都有啦,值得担心的也就是子女了。” 这话却说中了顾清羽的心事,顾清羽犹豫了一下,道:“前辈少歇,还有一件事要请教。” 姚勉道:“哦?老夫也就养养虫子有些心得,一个女儿还没有教好。说来惭愧呀,我知道什么样的孩子是好的,却不能将她教成那个样子。” 顾清羽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的神色,镇定地说:“他们就快安顿下来了,前辈现在不能饮酒,我让他们烹好茶,请前辈品品?” 姚勉正愁着没有深入交谈的机会,一口应允。 顾清羽道:“容在下去准备准备。” ~~~~~~~~~~ 顾清羽此番,比当年顾郁洲出行自是不如,但寻常江湖人看来也是要咋舌的。除了顾家自己人,简淳和他的朋友也跟着北上了。白微他们日常交谈还是称呼他“简少庄主”,直接扒了他的马甲,搞得他被朋友埋怨了好几天。 路上走不两天,千手道人等老朋友、悟觉这个新朋友又赶了过来。顾清羽当初是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突然接到消息匆忙跑走的,当时悟觉大师还想把白及留下来照顾,免得一个孩子在江湖上吃苦。 顾清羽一离开,这群朋友就商议助拳。印方说:“小顾待我们讲义气,我们也不能辜负了他。也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事,走得这般急。咱们各自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好,也追过去。”千手道人道:“救急的事,你还有心情做别的?”悟觉大师道:“不然。顾五爷是经过大事的人,他尚且如此着急,可见事情不小,是需要做准备的,至少要没有后顾之忧。” 几个人处理好自家事再动身,恰错过了常家堡的事件。见面之后还抱怨:“不够朋友,也不告诉我们。” 顾清羽匆忙赶路本是为了跟苏晴扯皮,常家堡纯属自己撞到枪口上,这事不好多讲,只得含糊着说:“累得诸位担心,是我的罪过。这事与官场上的人有点瓜葛,不好将大家扯进来。” 印方道:“王御史这样的好官,有什么妨碍?为了灾民的事情,我们就该出一份力的。” 顾清羽陪笑。印方等人就此留了下来,连同他们带来助拳的亲信弟子。印方看到简淳,也是吃惊,发现他长进了不少。又犯了人老话多的毛病:“诶,就该多出来走走,脚落到地上,心就没那么飘啦。”被他师弟拽了好几下袖子。 再看另一位年轻人,印方都不敢多唠叨了,这位也是见过的――沈雍。沈家少主还是孤身一人混在顾家的队伍里,看起来居然没有一点尴尬的意思。印方眨眨眼,溜去看“大侄女”了。 一见面,印方又吃了一惊:“大侄女,你这是怎么啦?” 白芷正在拿着棉球擦鼻血。 事情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么轻描淡写。长生蛊是她带在身上几年都没发现的高级货,没那么简单。她处理的方法也不符合安全操作规程,是应急没办法的办法。绞杀蛊虫之后静养消化,那是没问题的。但是她紧接着却是没有闲下来,深夜奔袭、连番厮杀对身体造成的负荷过大。 更不用提之后数日她一直戒备,剑不离身,精神的紧张并不比突袭时少多少。所以白微才说“你的剑,也能再让他们捧着了。”他当时就发现白芷一直没有放松。 消化长生蛊,是需要体力、内力的,现在抽了精力去干架,长生蛊残存的威力就开始刷存在感了。 她的体温冷到让人感觉几乎维持不下去生命特征,但是她本人的感觉却像是在火上烤。她现在甚至不能再用运功的方法去镇压,她遇到了与当年顾熙宫有点类似的情况――自己的身体受损,要先补身体。 与顾熙宫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顾熙宫是内伤,还能通过固本培元再引导异种真气的方法来做。白芷进补都比顾熙宫挑剔,长生蛊本身就带药性。异种真气无形,而长生蛊它是有实体的。 “我没事,慢慢养就好了。” 印方还是很忧虑,一个大夫,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事情就小不了! “你――” 白芷道:“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再作一作。” 印方揉揉脸:“你千万想好了,有什么事儿别蛮干,大家商量着来。”转头去问顾清羽,顾清羽低声道:“要是她没有办法,这世上有办法的人也不多。”印方道:“这叫什么事?治病救人的大夫自己病了,还没人来治她。罢了,反正家里已经安排好了,我就陪你们走这一路吧。” 这些朋友也都留了下来,路上更热闹,转乘船的时候他们也都没走。 ~~~~~~~~~~~~~~ 顾清羽找到白芷的时候,她的鼻血已经止住了,正给白及出卷子。印方在一边瞎转悠:“就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千年人参之类有没有用?要是有用,我们怎么也为你寻来。” 白芷道:“我这是虚不受补。”别人虚不受补,停了补药就齐活了,她这个虚不受补,药就在自己身体里,根本停不下来。除非开刀拿出来,要不就只能慢慢熬。长生蛊原本寄居在心脏,开刀超纲了。白芷的计划是慢慢随着血液流动的力量,将它带离,逼到四肢,运功再配合用药,消化掉它。如果消化不掉,四肢的位置动刀就在大纲范围了。 眼下的情况她却是准备不足。 应付的办法也是有的,却像她说的,比较“作”。 顾清羽凑近了,抬手往她额上一试,大夏天的还挺降温。半蹲下来,顾清羽问道:“要不,问问蛊王有什么办法?” 白芷头摇得像波浪鼓:“我弄成现在是图的什么?不就图个不受制于人吗?他要提个条件,你答应不答应?答应了,干不干?准备赖账也行,你不兑现他也不兑现,怎么搞?从来求人不如求己。他不提条件,那就是我欠人情,人情债比人命债还难还。” 顾清羽道:“他刚才找到我,看意思是想谈谈,我想,总脱不了那些事情。本来不想聊的,但是……” 白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劝您别再气着他,气坏了就罪过了。” 顾清羽还是忧心忡忡:“你的样子比之前更糟了,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这一次我却还要再问一句,你真的有把握?” 白芷仰面想了一想,道:“我还有一个最后的办法。” “说,”顾清羽站了起来,“说出来,可行就依你。要是不可行,就依我。应付个把老头儿,我还是有办法的。” 白芷道:“本来也是需要大家帮忙的,我一个人不大应付得来。长生蛊超纲了,药力比我想的猛。我打算把它逼出心脉,在胳膊上开个口子,把它弄出来。我已经在尝试了,只是现在,我使不上劲,需要有外力帮我。” 顾清羽想了想,断手断脚都接过了,这个好像也不太难?点点头:“好,就这样!我知道该与那位怎么说了。” 他眉间的忧色稍缓,晚间与姚勉“喝茶”打起了太极。姚勉比较急,他真心觉得女人在外面就是吃苦受累,对“自家人”更是爱之深责之切:“外面的恶意太多了!一旦有事,吃亏的一定会是姑娘,别再让她参与到这些事情里了。” 两人就差挑明身份对话了,顾清羽还能装得下去:“多谢您的美意,我一定会注意的。” 姚勉道:“我活不了多久啦,你不必这样敷衍我。我只有一个女儿,你也只有一个女儿,难道你想你的女儿也像我的女儿这样吗?” 苏晴目前这个生活方式也确实比较挑战人的承受能力,顾清羽顿了顿,轻声道:“她们不一样。” “最好不要一样啊!”姚勉苦口婆心,“不安于室,能有什么结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自己一旦走错了路,身边就会聚着一群要将她拖入泥潭的人。就该回家,与正经人相交。” 这话顾清羽就听着刺耳了,物以类聚?那他跟苏晴生了个闺女的“聚”,算什么?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了?这个顾清羽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他也不跟姚勉辩,一副“反正你就要死了”的临终送温暖表情。 姚勉火气不由升起了一点点:“你……” “谁!” 外面警铃大作,居然有人不识相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对他们这些人动手了。顾清羽与姚勉对望一眼,一齐起身奔了出去。白微提剑而来:“师父,一群蟊贼而已。” “蟊贼?”顾清羽冷哼一声,“蟊贼敢这样干吗?” “江湖乱了,”姚勉以老年人特有的语调哀叹,“这么乱,还要让孩子涉险吗?” 顾清羽没功夫接话,一道道命令下去:“辎重不要管它,认识的人就近结队,不要乱跑。你去看你师妹!护卫,执盾!清理码头,咱们登岸!”他的思路非常的清晰,顾家在北方,更擅长陆战而非水战。他带来的人里,护卫都不能保证每个都会游泳!那还在船上干什么? 沈雍在相邻的船上,也提剑出来,惊道:“水匪?好大的胆!” 白微没好气地说:“现在说这个干嘛?” 沈雍道:“快下渔网!” “啊?” 沈雍说:“肯定有水鬼凿船,下个渔网能拦一拦。你们这样不行的,好些人在船上都站不稳,还打什么?上岸吧。” 白微被小小训了一句,一噎:“知道了。哎!师妹!” 白芷现在是个正经的病人,身边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纪子华还算争气,提着一袋子的飞镖作策应,纪子枫在武学上是个差等生,补习班都教不好的那种,只能干瞪眼。白及还行,提着把剑,可他先天有缺陷,习武时间还短,只能守在白芷身边装腔作势。左虹武功能看,也只有一人。 白芷裹着厚斗篷,遥遥地看着岸上。 岸上战况倒是比较分明,护卫们占据了上风。但是对方有箭,护卫也有损伤。突然,船晃了晃,沈雍道:“往岸上走!不能困在水上!无论带了什么好东西都甭要了,只要大家都还在,拿了什么都得老实还回来!” 白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居然有点样子了嘿。】接着,他的心一紧,失声道:“你要做什么?” 白芷一手提着白及,一手提着纪子枫,从船上一跃到了岸上!将他们一放,又纵身回到船上,抓着纪子华往岸上一抛,自己进了船舱,提出重剑和药箱。 “你还敢动手?”白微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白芷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再这样放纵下去。 白芷道:“别废话了,快点上岸!” 火把也扎了起来,白芷丢下徒弟、小弟、保镖,与所有人拉开了距离。一边磕开乱箭,一边去找弓手。姚勉急得大叫:“你跑什么?”姚勉是不管别人,只管白芷的,也加入了战团,苏晴不能看着他出事,带人也跟上了上来。 白微、顾清羽指挥着人围剿陆上,沈雍跟着上来了,说:“杀□□手,抢弓,射水面。放火,烧芦苇。找得到火油吗?都倒到水面上,点起来。找渔网,下下去。离岸边越远越好。” “啧,看不出来,你行啊。”白微不知是赞是损地来了一句,沈雍没理他,仗剑去追白芷。 火光冲天。 一旦上了岸,就是顾家的主场了。顾清羽的护卫与一般江湖人不大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们还配盾。很快稳住了阵脚,并且展开反击。因弃船及时,对方的长处没能发挥出来,伤亡居然不大。 从傍晚到深夜,厮杀渐渐平息下来。白芷只觉得气血翻涌,整个人都要烧着了,暗道一声:“不好。”以剑拄地,抬手封了心脉。 白微清完了残匪,揪了几个活口去审,对商陆道:“带人回船上清理一下,搬些食水帐篷下来,小心,有埋伏就赶紧撤回来。” 商陆回去没遇到埋伏,顺利拿回了补给。奔回时,只见众人围作一团,正在围观吵架。水边风大,吹得篝火一晃一晃的,人的脸也随着火苗的跳动变形。 姚勉正在骂苏晴:“你给她下长生蛊?” 苏晴也很冤:“长生蛊不好吗?” 姚勉道:“那怎么死在她身体里了?你不知道这蛊……哦,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让你学你不学!现在好了,害了孩子!” “长生蛊不是你炼的吗?你不会解?” “死了,死了,怎么召出来?就知道胡闹,你有什么用?有你这样当娘的吗?” 白芷盘膝而坐,正往自己身上扎针。顾清羽问道:“怎么样?”白芷道:“要糟。” 姚勉听了,递了个蜡丸过来,说:“先把这个吃了!压一压。” 顾清羽道声谢,接了过去,白芷接过来问道:“又是蛊虫?”吃过长生蛊的亏,打死她也不肯再吞这个了。姚勉急得直跺脚:“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白芷对顾清羽道:“就用最后的办法吧!” 顾清羽低声道:“有把握吗?你现在……” “拼一把。要是不成,就真的对不起啦。” 顾清羽苦笑道:“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两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姚勉刚才说“有你这样当娘的吗?”并没有放低声音,周围围了一圈的人,此时个个目瞪口呆。顾清羽是什么人?苏晴是什么人?白芷又是什么人?他们是一家人? 专好男色的逍遥府主,她跟温润如玉的顾五爷,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还是…… 太乱了! 惊喜 顾家亲近的人多少知道一些,并不如何惊慌,只有白微看了姚勉一眼,心道:【真是个麻烦。】口里却催促着商陆:“先把帐篷搭起来。” 商陆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看一眼二师兄,乖乖照做。帐篷一起来,毡子一铺,白芷就被放到了捎来的一张小榻上。白微问道:“你怎么样?” 白芷道:“还撑得住,得赶紧动手。我看刚才那一伙人是有备而来,咱们得抢时间。” 顾清羽道:“这些都有我们,说你自己。”他看得比白芷还明白,这些人也分几股,中坚的那股力量他也不陌生――很有他大嫂娘家的风范,其余才是些散兵游勇,兼一些黑道渣滓。两家联姻,好好送过去当未来主母的,一眨眼,连妹子带外甥都死光了,没点意见才叫奇怪。 白芷道:“我需要有人输点内力。” 单靠她自己会非常凶险,如果有人内力这一项的话,她只要加以引导,将蛊虫驱离脏腑,就会安全得多。 顾清羽毫不犹豫地:“好!” 灯烛点了起来,药箱也送到了白芷跟前。白芷一把扯下外衫,再要解中衣的时候白微惊呼:“你要干嘛?”白芷给了他一个白眼:“开刀啊!”白微讪讪地:“我到外面守着。左虹,进来!你们,跟我出去!” 商陆、纪子华、白及等人都被带了出去,只留下左虹、使女等人与顾清羽。顾清羽微有尴尬,白芷毫无所觉:“你的内力不要自行其事。”顾清羽收敛心神:“好。真不用蛊王来看看?” “活虫他有办法,死了的,他不如我。开始了。” 顾清羽缓缓注入内力,初时是很轻的试探,旋即被引走,片刻之后,见没有异样,他才渐渐加码。白芷借力使力,他们两人的内力出自同源,用起来比别人更加顺手,渐渐将蛊虫推出。 两人的额角都沁出汗来。 一炷香后,白芷捏起银针,在上下各下了几针,轻声道:“收。”抬手摸了把特制的小刀,刀头很小,慢慢地在臂上划开了半寸一个口子。 一只极小的、微蓝色、近乎透明的虫子落在了一张银盘里,昏暗的灯光下,几乎认不出来。 顾清羽愕然:“就是这个?”虫子还不到半寸,形状类蚕,比灿米长一些,自体内取出不沾一点血珠。取出时刀尖带了点血,与虫子一起带进了盘子里,放下之后,虫与血竟是分开的。 白芷一边给伤口敷药一边说:“就是它了,拿给那一位看一看吧。” 纪子枫闻言上前,依言取了银盘,小心地往里面注了水,晃了晃,洗去血丝,涮了两回,再用一只新的小银盒子装了,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她对前情很是懵懂,不确定要拿给谁,先放到一边,等候指令。 顾清羽伸手拿了银盒子,对白芷道:“你需要怎么调养?” 白芷道:“它出来了我就好办了,只要回一口气,我就能运功疗伤,比预期的要快得多。” “那你休息吧。”顾清羽伸手捞起了外衫给白芷罩上。 “好。” 顾清羽也听到了姚勉那句“口误”,估摸着将有一场纠葛,白芷此时“养病”也是比较合适的。捏了盒子,顾清羽先出去找姚勉。白及与纪子华则冲了进来,白及紧张地问:“师父,你怎么样?” 白芷道:“我没事儿,你二师伯呢?问出什么来没有?” 白及跺脚:“您自己都什么样儿了?还操心?” 纪子华却说:“我看了一眼白二少,看样子已经有些眉目了。” 白芷道:“今晚我可能会睡得死一点,你们都警醒一点,不要被人偷营。” 纪子华道:“看商三少刚才已经去布置了。沈少主、印掌门、苏府主他们都没睡,对了,我看蛊王他老人家还放了老些虫子。” 白芷听到“虫子”,伤口跳了两跳:“小孩儿,别嘟着嘴啦,把我的哨子拿去照我教你的吹一吹。”白及抿着唇,依言吹了几下:“好了,你睡。”白芷确实累得不轻,但是精神却很轻松,靠在一卷被子上说:“等等消息再睡。” 左虹犹豫了一下,道:“大小姐要是等刺客的消息,我可能知道。当年那位大爷的夫人,娘家就在这附近,今天这些人里功夫有与她陪嫁的护卫很像的。” 左虹不多话,开口必有八分准,她是从连天城的护卫里拨给白芷的,见过顾熙宫岳父家的人并不奇怪。 白芷听她这样说,反而放松了:“那就好,睡吧。”说完,竟真的准备睡觉了。纪子枫小声说:“先换身干净衣裳。”白及则说:“调养的药还用之前的方子吗?”白芷道:“衣服不换了,药――兑上两滴二号瓶子里的原液进去,我明早再服。” ~~~~~~~~~~~~~~~~ 白芷无事睡着了,顾清羽则开始忙碌。 他先去找了姚勉,将小银盒子给了他。姚勉说漏了嘴自己还不觉得,正在对付俘虏。 他气急败坏,往俘虏身上扔了三种虫子:“不招就让它们吃了你的脑子!”刑讯逼供上,他比一般的刑讯高手还有用,江湖人对蛊虫总有一种莫名的心理阴影。顾清羽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确实是当年的亲家干的。 又有一些黑道上想要扬名的人物,与之勾结。洗心教在论剑大会上毫发无伤,还隐隐成了黑道领袖,不服的黑道人士也不少。许多人在想:【只是叫你遇上了一群软柿子而已,若是给我机会……】 不免起了争竞之心。竞争有两个途径:一、直接找上洗心教比个高下;二、干一件比洗心教当初更出彩的事情。 正巧有了这么一个亲家变仇家的机会,两下合流,就有了现在个局面。白芷南下不张扬,虽有人知道她的行踪,跟踪起来颇为麻烦,且没有准备,是以一路还算太平。到顾清羽南下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干这一票了――南下总还要北归,等他们返程,这边也准备好了。 顾清羽道:“跟我想的差不多――前辈,这个还是您收着更合适。” 姚勉接了,狐疑地打开,顿时心疼得不行:“真的死了啊!孩子怎么样了?” “动刀取出来,很是耗神,已经睡下了。” “那还好,那还好,经了这么些事,可好好在家里吧。”转头看到女儿,又生气了,“看看你做的好事。” 苏晴道:“又是我的事吗?” 顾清羽道:“警报还没除,今夜还请小心。”将话题带到了安全问题上,暂时打断了父女相争。等父女俩也走开操心守夜问题时,顾清羽对白微道:“发消息给本家。能截我,对本家也一定是有敌意的!” “是。师父……”白微小声地说,凑上去耳语,“刚才蛊王说……” 顾清羽轻叹一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呃,印兄……” 印兄表情很是微妙,咳嗽一声:“小顾啊,聊一聊?” 顾清羽轻笑:“好。” 几个人凑到一起嘀咕,印方道:“蛊王……” “是苏府主的亲生父亲,我年轻时与苏府主邂逅,生下一个女儿。”顾清羽有一说一,除没有讲女儿已经换了瓤,当年的事倒是简洁明了地说了。 印方道:“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小顾,你有今天不容易,年轻时的事情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追究的。可苏府主现在这个样子可不大合适,你、你不会还迷瞪着吧?”顾清羽道:“造化弄人,都过去了。当时我们都年轻,现在,回不去了。” “回不去好、回不去好!”印方真情实感地说,“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担心,大侄女怎么办?亲生母亲啊!” 顾清羽道:“她们都是明白人,不会的。” 千手道人更直白一点:“孝字大如天!大侄女有今天不容易,如果碍于母命做了不好的事情,那就太令人惋惜了。” 顾清羽一个劲地保证:“不会的。” 被逼急了,才说:“她是个听话的人吗?” 千手道人与印方眨眨眼,好像不是,放心之余,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就怕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顾清羽道:“不必担心。”印方与千手道人都有点心累,决定商议一下,第二天再与顾清羽恳谈。他们都是经历丰富之人,太知道父母能对子女有什么样的影响,也太知道人心的险恶。 一夜无话也不见有什么骚扰,这几位朋友却都没能睡好。 次日一早,再要找顾清羽,他又去看白芷了。 ~~~~~~~~~~~~~~~~~~ 白芷这天醒得有点晚,洗漱完毕,白及将药兑好给她端了过来。 白芷啜了口药,道:“熬得不错,火候刚刚好。” 白及道:“我用的沙漏计时。” “习惯不错。” 白微用扇子挑开帐门,有点流气地说:“别变着法儿夸自己啊,那沙漏不是你给他的吗?” 白芷道:“怎么?难道不对吗?自己心绪不定没个谱的时候,就给自己一个固定的参照物,这样才不会为一个错而生出更多的错来。” “罢罢罢!”白微晃着扇子,“说不过你,昨天出了个意外――蛊王还是说出来了,你的身世。” 顾清羽从帐外接口道:“干系不大。” 白芷道:“嗯,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那怎么行!”印方等人从外面赶了过来,这些人比顾清羽、白芷都要着急,“你们不在乎,有人在乎!” “在乎什么呀?”又是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苏晴! 苏晴一开始没察觉不对,她与姚勉近来争执的一个话题就是“孩子”,已听得有点麻木了。楼鹤影却听出来了,打量一眼周围各色人等的表情,觑了个空儿,他卡在姚勉与苏晴再次“聊天”之前,先找到苏晴。 与顾清羽的旧事虽是心中一桩遗憾,苏晴并不想认这个白芷,更不想跟这个白芷扯上什么关系。闻言问道:“那怎么办?要怎么否认?”楼鹤影道:“假装他什么都没讲。”楼鹤影评估了一下周围的人,都是顾家的朋友,其中几个是铁杆,他们一定不会愿意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的。 “哦。”苏晴心里有点膈应。她不愿意公开,并不代表可以接受“跟你扯上关系跌份”。她过得不知道有多逍遥,怎么就成了个污点了? 楼鹤影小声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看老爷子……” 苏晴道:“知道了。” “知道了”之后,苏晴觉得这事怪没意思的,打算跟顾清羽、白芷把话给说明白,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跟顾清羽是一笔烂账记忆犹新,但是夹上个水货女儿,这账没法再算清楚。干脆都撂下,只要能糊弄完姚勉最后这段日子,还是各过各的。 下定决心和平相处,冷不丁遇到这么个事,苏晴的不满也开始发酵。 印方背后说人被逮了个现行,有心抛开尴尬单刀直入问个明白,又不好越俎代庖,只好去看顾清羽。 苏晴冷笑一声,顾清羽且还制不到她呢!她反而更在意白芷一点,大喇喇走到白芷跟前,在榻上一坐,跟白芷紧挨着。口气很随意地说:“你怎么看啊?” “看什么看?该怎么着怎么着。” 苏晴道:“当心呐,有这样的母亲,风评不好哒。你以后行走江湖,会被戳脊梁骨。不管男人女人,争不过女人的时候,就爱从下三路下舌头。你从他们的嘴里逃出生天了,也得脱去一层皮,然后想要找个伴儿都难了。就只好像我这样啦~” 白芷笑了:“你觉得你这样不好?” “我觉得挺好。” “那不就得了?” 印方听了大急,比他她还急的是姚勉:“你们在说什么呢?”在他的心里,自己闺女这么放纵的生活,显然是苏晴吃了大亏那男人占了便宜的。外孙女还走这条路?这算什么事? 印方见姚勉开了口,寄希望于他能够阻止事态的发展,发现姚勉根本没那个能力。 苏晴先说:“说实话。不是说我不会教女儿吗?我把话都说明白了,不好吗?” 白芷笑着摇头:“胡说八道我从来不输人的,印伯伯知道的。什么找伴儿?不就是婚姻市上卖不卖得出去么?来,我给你找个人,告诉你们正常人是怎么想的。进来吧,他们都来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寂寞吗?沈雍,说的就是你!” 人群裂了道缝,沈雍进了帐篷,无奈地说:“简淳也不在里面,什么寂寞不寂寞的?” 姚勉瞪大了眼睛,目光带点希望地在白芷和沈雍之间来回晃。白芷道:“什么是婚姻?” 沈雍道:“婚姻,结两姓之好。父亲的姓。我们第一看父亲、看父姓,没有这个,别的再好也是添头。有这个,别的……”他且摇头且笑。 顾清羽也在一旁无奈点头。 白芷道:“都听到了?二师兄,帮个忙。” 白微习惯地:“你又要干嘛?” 白芷对苏晴道:“我在包打听那里包年的,今年还没怎么用他呢。我用他打听消息的时候不多,传消息、散布消息的时候还挺多的。” 苏晴也说:“你要干什么?” “二师兄,让包打听的人来吧,昨晚出了这样的人,他们的人昨晚没围观,今天也得过来!让他帮我公布一件事,”她问顾清羽,“可以说吗?” 顾清羽道:“说吧,说吧。”不然怎么办?瞒着?杀苏晴灭口?装没发生? 白芷对白微道:“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白微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有什么不可以吗?陈述事实而已,生身父母没什么好瞒的。” “好。” 苏晴也呆了、姚勉也傻了,印方愣了一愣,勉强夸了一句:“你倒是坦荡,可是……” 白芷摆摆手:“这算什么麻烦事?有这个功夫,不如想一想怎么把巴掌扇回去!昨晚闹成那样,你们不会想就这么忍了吧?” 顾清羽道:“已经传讯本家,想必不日就会有消息,还是要协商过后再动手。” “那是大动,小动也得动。杀回去,不用围剿,点名,一天、两天、三天、五天,隔着杀,可以有间隔,不可以有间断。吊着他们。”干这个她很拿手,张口就来。 白微道:“好主意,我去安排。” 姚勉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跟她的思路从来不在一条线上。叛逆如苏晴,他也能摸着个影儿,反正就是跟他唱反调。白芷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叛逆,根本猜不到她接下来会干什么。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认知,当姚勉带着点希翼地问:“你与沈少主,你们……” 沈雍脸上一红,力图镇定地说:“请不要妄言。” 姚勉有点哀怨地看着白芷:“我这把年纪,以长辈自居也不算太过份吧?你为怎么就不能跟别家姑娘一样,好好过活呢?” “我又不是别家姑娘,”白芷说,“我姓顾哎。” 一句话把姚勉给堵死了。印方见状,很识趣地跟千手道人等离开,苏晴张了张口,居然笑了,对白芷挥了挥手,架着姚勉出了帐篷:“你当人人都是我?会迁就你吗?”楼鹤影赶紧灭火:“老爷子,这事是您想岔了。您把她当成外孙,是不是就什么都顺了?” 楼鹤影看得比他们都明白,从常家堡开始,他就有这个感觉了,至此终于确定。顾三小姐,那就是一个要自己当家作主的人,你硬把她给摁别人窝里,怎么可能跟她说到一起?她跟苏晴还不一样,苏晴还有点画地为牢的意思,白芷简直无所拘束。总之,你把她当成个男人,就一点违和感也没有了。还得赞一句:真好! 姚勉终于吼出了心里话:“可她是个女孩儿啊!” 姚勉的吼声太大了,里里外外都听到了。白芷翻了个白眼,毫不避讳地说:“老糊涂!”纪子华小声哗哗:“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女孩儿。”白芷道:“什么样的都不行。”白及默默地收了药碗,换了盏清水上来,瞅瞅沈雍,带点冷漠地说:“沈少主。”颇有送客的意思。 白芷道:“坐啊。” 白及瞪她。 沈雍道:“不了,我……” “你有急事?” “没有。” “那就坐下来聊聊嘛。你离家很久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你继续与我们走下去,顾家和沈家就得撞上了。”说着,摆摆手,让白及等人退下,有要单独跟沈雍聊聊的意思。白及又瞪,白芷不客气地回瞪,纪子华与左虹一边一个,把他架走了,纪子枫倒完茶也走了。 沈雍语气平平地说:“我等下就离开,家里的事我会去解决的。” “又来了,你才好了几天呀?又变成一副无趣的样子了。这么说不太好,可见你这么多次,你只有当年和前几天,才生动鲜活些。不是说离家就鲜活,是说思索,”白芷点着自己的额角说,“想同行就同行,这里没有畏首畏尾的人。我想说的是你。” “相识一场,我想送你一句话。你要是没把自己的想法理顺,游荡得再远,也不过是又一场离家出走的游戏。” 沈雍皱眉,看着她,又点点头:“你还是不要太伤神了。用蛊我不太懂,也不是完全不懂,你的样子看起来需要休养。” 白芷道:“好。” 沈雍给她带上了帐门。出了帐篷,他没有向顾清羽辞行,反而跟着队伍住了下来。顾家招待他是上宾的待遇,独住一处,还有仆人,他也安之若素。姚勉有点想与他聊天的意思,都被他婉拒。 离开水边,路上又恢复了平静。沈雍知道,这也与顾家坚持不懈地报复埋伏他们的人有关。 随着白芷身体的日渐康复,队伍走得也越来越快。再过半月,便到到了顾府的地界。 陆英亲自来迎,白芷让包打听传的消息,已传了半个江湖,陆英自然也知道了。见了顾清羽,道:“住处已经收拾出来了。”他之前已与顾清羽通信,没有给逍遥府收拾出客房,而是在府外收拾出一处宅子来,沈雍、简淳他们反而在顾府有地方住,为了配合沈少主的身份,住的地方还收拾得挺不错。 顾清羽笑吟吟地:“不错,你辛苦了。阿征呢?” “留他看家。”陆英见到顾清羽也颇开怀,与他并辔而行,且走且走。 直到顾府大门外的街口,陆英笑了:“阿征也等不及来迎您了呢。” 顾清羽从马上下来,招手:“阿征。” 顾征小跑着过来,一头汗,声音有点激动:“师父!老爷子来了!” “纾卑孜⑾侣硐碌揭话耄从半空里掉了下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