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蓝桥》 第 1 章 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光线昏暗,床头柜上发出一阵“嗡——”“嗡——”的蜂鸣之声。 赵南箫从混沌的梦中醒了过来。头有点疼。 闭着眼又躺了片刻,伸出手,摸索着拿到了手机,关掉闹铃,下了床,赤脚踩着体感已经发凉的地板走到窗前,一把拉开遮光帘。 晨曦涌入房间。 打开父亲十几年前留下的音响,老功放推着Vivaldi《四季》,洗漱,简单化妆,随后打开衣柜门,从挂在里头的一排几乎清一色黑灰色调的衣服里随手拿了一套,换上。 大概是前些时候出差太累,昨晚又睡得晚的缘故,起床后,头疼的感觉虽然缓解了,但还是没什么胃口。 空腹是没法应对今天接下来一天的工作量的。她就着牛奶吃了两片面包,随后往血色有点不足的唇上抹了层口红,让自己的脸显得精神些,再检查了一遍昨晚赶到凌晨两点才完成的报告,确认没问题后,把文件和资料塞进一只四四方方的黑色牛皮大公文包里,带着出了书房。 这个公文包从她大学毕业工作后就开始用了,外公送的,没牌子,但隔层合理,使用方便,跟着她往来于办公室和工地之间也快四年了,风吹雨打,磨蹭刮擦,除了底部不起眼的地方略有磨皮,其余依然完好。 “赵小姐,上班啦?前些天都没见到你,又出差了吗?” 物业保安老曹说话还带着浓厚的乡音。这位赵小姐是他来这里当保安后遇到的为数不多的愿意回应他热情的业主之一,所以每回看见她,总是很高兴。 赵南箫微笑点头,往包里摸门卡。 “我给您开!”老曹急忙抢着帮她开门。 赵南箫道谢,走了出去。 只要不出差,每一个工作日,这个清早几乎就是她每一天开始的复刻。 托母亲的福,让她几年前刚毕业拿五六万年薪的时候就住在了二环西的这套房子里,离工作单位不远,早上不用为赶着上班而争分夺秒。 不下雨的话,通常她会走路过去,路上想些事,工作的,生活的,二三十分钟,很快也就到了。 帝都的秋,来得总是那么叫人措手不及。记得半个月前离开时,天气还热得要打空调,不过两场雨,道旁的梧桐树叶就染上了秋的颜色。斑驳的树叶自枝头打着旋飘落,环卫工还来不及清扫。她走过落着枯叶的人行道,来到总院的大门之前。 这是一家成立于上世纪的航母型老牌设计院,发展到现在,光是下属的设计院就有将近二十个。她所在的道桥只是其中之一,而道桥院下,还细分第一、第二、第三等等若干设计所。桥梁是传统强项,业务能力位居全国前列,多年来,参与过许多国家级的重点工程,荣誉无数。 毕业后她以第一名的招考成绩进了这扇大门,也是当时道桥所招录的唯一一个女生。一年多的时间里,在一同进来的别人陆续开始做别的事时,她几乎每天都画施工图。她曾被分配画桥台,整整画了半年,画到后来,睡梦里都是矩形、U形、背靠式、齿槛式的各种重力和轻型桥台在飞。一晃三四年,她好像终于熬出了点头,桌角上多了个组长的铭牌。 她应该道桥院里最年轻的组长。但是,仅仅就在她所在的研究所里,像她这样的组长就有若干。所长把今年刚招进来的一个名叫陈松楠的应届生分给她当助手,另外还有两个大四实习生让她带。 赵南箫往办公室去。 在设计所里,只有别人称为“X总”的,才会有独立的办公室。 她还和七八人共用一间大办公室。 离上班还有十几分钟,同事大多还没来,不过,她的两个实习生已经来了,一个女生,一个男生,应该是对恋人,两人正在擦桌,背对着门,没有留意她的到来。 女生抱怨:“都两个多月了,替他们擦桌子倒水,眼看就要走,什么都没学到!赵工在的时候,天天也只叫我画施工图,别的什么也不教!我们学的可是桥梁设计!” 男生安慰,说她大概忙,女生说:“算了,她自己也没轮上设计呢!这回出差,不就是什么旧桥检改吗?咱们这个组,我算明白了,就一打杂,咱们是打杂的打杂。算咱们倒霉吧!” 抱怨了几句,女生心情仿佛终于好了些,和男友低声道:“嗳,你说赵工多少岁啦?” “不知道,”男生摇头,“我看着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吧?就是打扮显老了点……” 女生发出一道表示强烈不同意的“切——”声,抹布甩了下男友。 “你什么眼神?我可没她那么老!关键是,她长得也算凑合,听说连个男朋友也没有!不是我说,就她一天到晚一副人家欠钱不还的样,哪个男的会对她有兴趣?她是不是还老处女,荷尔蒙失调……” “你可千万别咒我,还看起来和我差不多?我可不想再过几年变成她那副样子……” 女生无意间转头,眼睛蓦然睁大,脸庞涨红,手里攥着抹布,有点不知所措。 “赵工您出差回来了?早!”男生回过神来,慌忙招呼。 赵南箫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她的助手陈松楠很快也到了。 他和赵南箫同校出来的,老八所里的一所顶尖院校,比她低了几届,算师弟。男孩子皮肤白皙,五官俊秀,斯斯文文,来院里才半年,名副其实的小鲜肉,连赵南箫这种不关心八卦的人都知道,隔壁景观规划院和城建院的好几个女孩子对他有兴趣,他来了之后,就常借送文件的机会来这边晃。 “材料准备好了吗?”赵南箫问他。 “好了!赵工您看下,要是有问题,我可以马上修改!” 陈松楠立刻从背包里拿出昨晚赶出来的资料。 赵南箫接过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开机,检查文件。 九点,同事陆续到来,和赵南箫寒暄,问了几句出差的事,很快就各自忙碌了起来。 总院公司制,不养闲人。 陈松楠的PPT做得还行,基本达到了赵南箫的要求。 十点,所里开会听她汇报。 “小赵昨天回的?怎么样,这趟活还顺利吧?” 高所长坐下后,端起茶杯笑问。 所长早年工民建出身,圆圆一张胖脸,笑起来像弥陀,显得很是和蔼。 “是,昨晚回的,还行。”赵南箫简单应了一句。 她这趟出差,是去了邻近几百公里外的一个老重工城T市,那里有座公铁两用桥,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建,这些年,日常过桥车流巨大,其中还有大量的超载运煤车,加上使用年限也不短了,出现了些问题,T市府委托院里检测加固,上个月,这个任务交到了赵南箫的手里。 人齐了,她打开投影文件,先介绍了病桥的外观状况,再是实体检测的情况,包括混凝土强度、碳化深度、钢筋保护层厚度、桥梁线形等方面的结果。 “……这是根据检测参数进行理论计算的结果。对梁体的主要受力部位也分别进行过静载和动载实验,有当地政府和相关技术人员配合,过程顺利。” 高所长听得很专注,点了点头:“所以你的结论?” “主桥行车道板病害比较严重,裂缝宽度超过规范要求,评定属于D级,不合格,应该大修。南引桥C级,属合格状态,但为免后患,需要进一步的专项检测和保养小修。北引桥B级,处于良好状态,日常维护就可以。” “这是相关技术人员签名的数据报告。” 赵南箫让陈松楠把复印的文件分发下去。 所长翻了翻,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笑道:“不错,报告翔实,数据确切,我看没问题。你们呢?” 他环顾了一圈到会的人。 大家纷纷表示没有异议。 高所长点了点头:“业主催得很紧,说是当地那块的交通枢纽,希望早日解决。既然得出了结论,下一步就是加固修复了。怎么样,你们谁愿意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种老桥加固修复的活,说难听点,纯属擦屁股,工期又不短,动辄一年半载,虽说用不着整个工期都待在工地,但一旦接了活,出差日子前前后后加起来一两个月是少不了的,在外又只有那么点有限的补贴,所里但凡有点资历的,没人愿意主动干这个。 会议室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再次投向赵南箫。 所长胖脸上的笑容更加可亲了:“小赵,既然前期检测是你负责的,要么后续也由你跟进?有什么困难,你和我说,我帮你解决!” 这一行有这一行的规矩,最讲究论资排辈,她自然明白。 她单身,所谓的“骨干”里,也只有她最年轻,资历最浅。赵南箫接到这个活的时候,就知道后续也是自己的。 正要回答,会议室的门被敲响,道桥院办的张秘书探头进来:“高所长,院长叫你过去一下。” 所长让人稍等,出去了,片刻后回来,坐下去说:“正好你们人都在,有个事先插下。刚才胡院找我,布置了个新任务。外地有座高速公路桥因为山体滑坡巨石下落损及桥体,为安全起见,只能暂时封道。那段高速以前是我们院设计的,合同有后续的维护规定,现在需要我们尽快派个人过去勘察对施工方提供技术支持。你们谁去?” “在哪里?”刘工问了一声。 高所长报了具体地名。 青岭大桥,A省,事故点距离最近的有机场的城市两三百公里,还没通高铁,只有普通火车抵达事发点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 大家又都沉默了。 高所长眸光炯炯,射向坐在赵南箫身边的沈工:“老沈,要么你去?你对这种意外灾害引发的病桥改造应该很有经验。” 老沈面露为难之色:“所长,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最近不方便出远门。我老婆响应国家号召,最近刚生完二胎,家里老人身体也不好,需要我照顾。” 所长放弃了,看向江工。江工表示自己手头现在有个重要的城建项目在盯着,分身乏术。 所长又看林洋。 林洋斯坦福留学归来,发表论文多篇,数篇收录EI,科研能力突出,传言是院里重点培养的年轻高管人才,不止道桥院,在总院里都很出名。 林洋清了清嗓。 “所长你也知道,我最近在和新区规划设计研究中心合作一个新课题,手下带了七八个学生,都等着这个课题写毕业论文呢,学生毕业不是小事,关系一生,我总得对他们负责是吧?不过……”他顿了一顿,瞄了眼赵南箫。 “我可以同时再接赵工先前的事,帮她减轻点负担。” “赵工,你觉得呢?” 他笑吟吟地看着赵南箫。 几年前赵南箫刚进道桥院时,肤白貌美,一头长发也还没剪掉,真真的美人,林洋初见就惊为天人,立刻展开追求,追求无果,后来对着她,就成了现在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所长略微迟疑了下,转向赵南箫。 “小赵,要么再辛苦你一趟,你去?” 大家也都看了过来。 赵南箫慢慢吐出一口气,笑了笑:“所长你安排吧,我没问题。” “好,那就这么定了,你把事情交待给小林,再去张秘书那里了解情况,做好准备,今天早点回,下午放你假,休息休息,明天就出发吧。” “年轻人嘛,就是要多锻炼,这是所里对你的信任!抓住难得机会,好好干,对自己的能力也是一种提升!” 任务解决了,所长挺高兴,端起茶缸咕咚一声喝了口水,笑呵呵地说道。 会议室里最后剩下赵南箫和林洋,还有陈松楠。 林洋交叠起二郎腿,整理了下今天穿在身的那件黑色爱马仕衬衫的袖扣,笑着说:“赵工,所长对你真的器重,你毕业进来也就三四年吧?现在都放心让你独立跑了。也是,干咱们这一行的,实践最重要,至于学历什么的,反倒无关紧要。” 赵南箫没留学背景,也没在国内读研,大学毕业就直接工作了。 她没搭话,转向陈松楠:“小陈,把T市公铁两用桥的全部资料还有相关人员联系方式都转给林工。” “知道了!”陈松楠应她。 “林工,你这边后续要是另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南箫出了会议室。 忙了一个早上,中午,办公室的同事都去吃饭了,她还坐在位子上阅着新收到的关于青岭大桥的资料。 就剩一点了,她打算看完再走,下午不来,晚上早点睡。 实习男生带着女生小心地上前,欲言又止。 “我还要出趟差,回来估计你们已经走了。我把你俩转给江工了,他会继续带你们,实习鉴定,你们也找他出。” 赵南箫说了一句。 “谢谢!谢谢赵工,刚我们和江工确认了。” 男生急忙道谢,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女生。 “赵工,早上实在对不起,她胡说八道。她也知道错了,她向您道歉,希望您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他把女朋友拉了出来。 女生怯怯地看着赵南箫,小声说:“对不起赵工……早上我不该那么说话的……我给您道歉……” 赵南箫的视线依旧落在电脑屏幕的文档上,也没有停下手里的鼠标。 “勘察设计所的四位高工分别姓什么,能叫得出来吗?” 她问,有些突兀。 女生一愣,目露迷惘,但还是小声说:“所长姓邓,下头有个王工……” 男友补充:“还有张工。还有一位……” 他停了下来。 赵南箫终于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 “我就不问你们知不知道他们的全名了。过来已经两个多月,现在快要走了,连日常接触最多的部门的主要高工姓什么都没完全弄清楚。这需要教的吗?” 两人目露窘色。 “CAD,SU,PS,Indesign,Pagemaker,这些基本工作软件的操作掌握得怎么样了?” 两人对望一眼,小声说:“差不多了……” “刚才我看了你们这几天出的图,老实说,差得不止一点。” 两人红了面。 “我带实习生,通常第一件事是让对方协助我完成一张平面图的绘制,以此得见基本的制图能力和是否严谨的态度。其实用总平面图设计立面拉3D模型,这是造型和基本软件操作的能力。为什么天天让你们画图?这是干这一行的基本功。” “学会画一手好图,受用终身,这是一位工程院院士在我刚工作的时候对我提出的忠告,我可以转给你们,如果你们真的想要以此为终身事业的话。” 赵南箫说完,也看完了资料,关掉电脑。 “离开大学,就没有人再有义务去教你们做学生时就应该学会的东西了。你们天天早上过来替大家擦桌,态度可嘉,但说实话,不需要你们这样,这些事有人会做的。每一行确实都有富有创造力的天才,但自己是不是天才,十几年书念下来了心里应该有数,不是的话,最好不要把目标定得太高。” “刚出来的人最需要的,是脚踏实地、执行。” 女生两眼已经通红,眼看就要哭了。男生也是面红耳赤,不住点头:“是,是,赵工您说的是,我们记住了!” 他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收拾东西。 “我们毕业后尽量想留下,贵院的这段实习经历对我们挺重要。实在不好意思,但还是希望您大人大量,在沈工那里能替我们美言几句。” 赵南箫揉了揉额。 “放心吧,没人为难你们。没事了,去吧。”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谢赵工!那我们先去了!” 男生带着女生匆匆离开。 赵南箫看着两人的背影。 “等一下!” 两人立刻停步,转头看着她,神色略见紧张。 “你有封求职简历,误发到了我的邮箱里。”赵南箫对男生说道。 男生“啊”了一声,忙要道歉,赵南箫摆了摆手。 “我建议你再仔细检查一遍简历,文字的部分要是有从别的哪里拷贝过来的,最好用自己的语言再组织下。这一行很封闭,大家都熟。还有,作品集要重点突出。至于什么座右铭大学活动之类的,不必弄得太过花里胡哨。这一行的单位很现实,招新人,要的不是组织干部人才。你在求职信里需要强调的,是能吃苦,愿加班,就这么简单。” “建议而已,供参考。” 她起身,从愣怔着的两人身旁走过,看见陈松楠就站在门口,仿佛等了有一会儿了,见她出来,忙上前,说机票已经定好,明早的航班。 他发过来的航班信息,她早上已经看到了。 “赵工,明早我去接你吧。航班早,你那边到机场的路挺远的。”他又说。 “不用了,咱们机场见。”赵南箫和他道了声别,要走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声“赵工”。 赵南箫停步转头。 实习男生追了出来,朝她恭敬地鞠了一躬:“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们的指导。祝您出差顺利。” 赵南箫笑了笑,点头:“你们也加油。” 第 2 章 行李箱还躺在房间地板上没来得及整理,省去了再收拾的麻烦。 第二天大早,赵南箫到了机场。 陈松楠背着个大包,已经在入口处等着,正东张西望,看到她现身,眼睛一亮,跑过来抢着帮她拿箱子。 “我自己来吧。” “没事,我手空着!”陈松楠已经拉着箱子往里去了。 飞机上,她向空姐要了张毛毯,搭在身上,靠着座椅假寐。 昨晚她其实十点不到就熄灯躺了下去,但生物钟已被完全摧毁——要是人真的有这玩意儿的话,完全没法入睡,后来爬起来到书房又去看青岭大桥的资料,一直看到半夜,这才重新上了床。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机场。两人在市内辗转二十多公里到了该市火车站,上了火车去往大桥所在的Y县,一路大站小站地停,终于在下午两点多抵达县城,见到了来接的当地高速公路管理处的人。 对方姓严,管理处秘书,刚碰头的时候,还以为陈松楠是设计院派来的工程师,得知认错了人,有点尴尬,连连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啊赵工,怪我眼拙,您别介意。” 这样的情况,赵南箫已经习以为常,笑着说了声没关系。 严秘书看了眼时间。 “也不算早了,要么今天先在县城休息一夜,明天我再送你们去?” 赵南箫问过去要多久。 “高速封了道,走国道一个半小时。” “还是直接去吧。”赵南箫说。 严秘书见她坚持,也就同意了,热情领路。 国道上跑着很多工程车,加上天气干燥,尘土飞扬,小车在工程车的夹缝里钻来钻去,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才转上车流少了些的县道,抵达青岭村。 现场有几十名头戴有着ZJ集团标志的安全帽的工人在忙碌,铲车和工程车往返不绝,处理桥下堆积如山的落石和泥土,工人见人来了,急忙叫来经理。 经理名叫杨平福,四十多岁,匆匆赶来。和严秘书一样,起先也以为陈松楠是负责人。 陈松楠急忙纠正,说自己是助理。 杨平福一愣,盯着赵南箫。工人也停了活,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上下打量她,交头接耳。 赵南箫一身宽松外套牛仔裤加球鞋的装扮,看起来确实镇不住人。 “是个女的?” “她多大?刚毕业吧?她懂不懂……” 工人的议论声不断地飘来。 严秘书咳嗽了一声,沉下脸:“好了,赵工大老远从北京坐飞机来,都没休息,直接到了这里。我可告诉你们,她可是北京设计院派来的专家!你们都嘀咕什么?” 工人们被“专家”俩字给堵上了嘴。 严秘书看起来和经理很熟,催促:“老杨,你给赵工介绍下详细情况!” 杨平福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这段高速路桥下交县道,一侧就是山岭悬坡,地势陡峭,当初设计时,本着尽量不破坏自然山体的原则,采用了桥梁跨越的方案,调整跨径,以减少对被交路的干扰。前段时间,本地遭遇罕见的连绵多雨,将近一个月的恶劣天气导致山体意外滑坡,几块重达数吨的巨岩从百米的山顶沿大约七十度的坡相继滚落,对桥梁造成了目测可见的毁损。 这位姓杨的经理大约真的很忙,又或者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草草介绍完,背书似地说:“山体坍塌已经结束,也加固了,地质专家来确认过,没问题了。塌下来的土方,今晚就能运完。麻烦赵工快点勘察,定了方案,我们好抓紧施工!”说完撇下她走了。 严秘书忙解释:“这段高速以前就是ZJ集团下的路桥基建承包的,ZJ您应该比我更了解,央企,世界五百强,路桥基建不是没有资质的施工方,只不过下头做事的本来就这样,一堆粗人,赵工您别见怪。”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里恰好处在主干道上,高速封闭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工期要求确实紧,麻烦您了!” 杨平福介绍的情况赵南箫在来之前就都知道了,没说什么,戴上安全帽叫上陈松楠就开始现场勘查,一直忙到天黑,初步判定落石对一侧的路基、四号五号桥墩、箱梁、内侧波形梁护栏底座和外侧防撞护栏都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损伤。 边上几百米外有个搬迁空了的村小学,工人临时拉了电,晚上都住在校舍里。 县城路远,赵南箫婉拒了严秘书的邀,和陈松楠各收拾出一间空屋,在三班倒运送土方的工程车发出的噪音里过了一夜。 确实就像杨平福说的那样,他们动作很快,次日早大桥周围的土方就全部清除干净了。现场也来了两个技术员协助。施工队的工人闲了下来,就在附近晃荡,围观赵南箫带人在桥上爬上爬下,拿本子不停地测量记录。 下午,她叫来几名工人,配合做静载实验。 围观了大半天,工人已不再像昨天她刚到时那样对她评头论足,听说她要人,都乐意被她差遣,抢着上来帮忙。 在试桩顶放置好千斤顶,安装了横梁,开车的工人听从口令将车缓慢开上测试点,压力传递系统和位移变形观测系统也安装完毕。赵南箫一边记录着数据,一边指挥加压,杨经理忽然上来,打断了实验。 “我说赵工,你能不能快点?你这样还要多久?这种活我们干得多了,闭着眼都不会出错!你也用不着这么麻烦,签个字,我们就开工,你也能早点回去!” 边上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赵南箫。 赵南箫在笔记本上继续记着数据,眼皮也没抬:“你可以马上施工,我也可以马上走人,但我不会签字。你看着办。” 他脸色有点难看,站着没吭声。 赵南箫扭头:“继续!” 工人们回过神,“哎”了一声。 “明天就出结果!”她想了下,又对杨平福说道。 杨平福嘴里嘟囔了一声,悻悻而去。 当晚,在那间临时充当住处的破旧办公室里,赵南箫就着头顶二十五瓦白炽电灯发出的昏光,坐在一张拿砖头垫平了一只脚的破课桌前,打开笔记本,伏案工作到了深夜。 第二天,严秘书和杨平福等人在学校的一间空教室里听完了赵南箫的检测结果和提出的修复方案,两人对望了一眼,不声不响地出去。过了一会儿,严秘书进来,关上门笑着说:“赵工,跟你商量个事。你提的那些桥面桥墩和护栏的修复措施,都没问题,就是箱梁,能不能把拉张碳纤维板改成钢束?” “你别误会,我不是质疑,”严秘书说,“你是设计院来的专家,意见肯定没错,但涉及的平面不算小,我们也要考虑成本是不是?我听技术员说,类似问题,一般都用钢束加固,从没出过问题,下头施工起来也是驾轻就熟,更方便。” 赵南箫说:“箱梁属于预应力A类构件,高速当初的设计标准是要满足日平均交通量一万五到三万的小客车,并且这段大桥处于枢纽位置,损毁部分又在承力的关键部位,多方考虑,结合受损的检测等级结果,我认为应当用碳纤维板加固,这比钢束更加耐久。” 严秘书面露为难之色:“这……不但经济成本增加,工期也要延长,我们损失很大啊……” “我理解,但很抱歉,在我这里,安全标准第一,没有更改的余地,除非业主解除和我司的委托关系。” “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汇报领导拿批复,赵工您先忙。” 严秘书打着哈哈,拿了文件匆匆离去。 天黑,赵南箫从大桥工地回到住的地方,关门,打开笔记本工作,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她过去开门。 “杨经理?有事?” 杨平福一改前两天对着她时不耐烦的态度,满脸笑容,指了指里头:“赵工,我能进来说话吗?” 赵南箫打开门。杨平福闪身进来,陪笑说:“赵工,叫我老杨就成。我前两天对你态度不好,是我的错,我很后悔,现在过来给您赔礼道歉。我一大老粗,没念过两本书,您别和我计较。”说完冲她鞠躬。 赵南箫阻止:“没事,各司其职,大家都有难处,我能理解。” “赵工您真是明白人,不愧是北京来的知识分子!” 杨平福又奉承了几句,看了眼她住的地方,摇头:“赵工您大老远地来指导我们工作,还要您住这种破地方,实在辛苦你,我也没什么好表示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您别嫌弃。”说着摸出一只信封。 “……赵工您放心,出去了,什么事我都忘光,您休息,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了。”他放下东西转身要走。 ZJ集团的总部在北京,和赵南箫的外公也有些渊源。她的外公不但担任过集团总工,集团老总年轻时入伍铁道兵前也曾做过外公的学生。现在外公年纪大,虽然卸任了,但还是集团的技术顾问。 ZJ也是设计院的老合作方,多年来,双方一道完成过许多国家级大型基建项目。对这家企业,赵南箫自然不陌生,它下头光这个路桥公司的全国员工就有十几万。像这种临时突发的地方工程,分包到了下头,免不了会有牵涉到业主施工方或者材料供应商的某些利益关系。 赵南箫不是刚出校门的菜鸟,杨平福刚才一来,她就猜到对方想干什么了。 “等下!” 她叫住了人,拿起信封递回去。“老杨,拿回去吧。” 杨平福看起来有所预备,又往怀里掏,似乎要加。 赵南箫说:“我还是那句话,在我这里,方案不能改。” 杨经理的手停在衣兜里,看了她半晌,接回信封,转身去了。 赵南箫关门,坐了回去。 夜渐渐深了。 周围安静下来,住对面的工人发出的打牌喧哗声消失,耳畔只有远处旷野隐隐传来的呜呜风声。 赵南箫揉了揉隐隐胀痛的两侧太阳穴,站起来正准备烧水洗漱休息,忽然听到窗户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扭头,见窗前的地上有条扭动的蛇。 她不是第一次下工地,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野蛇。一眼就认了出来,虽然这条蛇黑皮绿纹,模样可怖,但俗名菜花,野外很常见的一种蛇,即便人被咬了,也只是伤口流血疼痛,没什么毒。 她望向窗户。 校舍破旧,窗户玻璃残缺不齐。那天住下来的时候,小陈曾帮她用木板钉住,再拿工地上的不透明塑料膜蒙住整面窗,权当窗帘。 她记得清清楚楚,塑料膜包得严严实实,没有漏的地方。但现在,左边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却破了,有个小洞。 她不动声色,拿起睡觉时顶门的一根钢筋,看准了,压住地上的蛇,随即走到门后,一把拉开门。 一个工人贴着门正在听里头的动静,见门突然打开,她站在门后,吓了一大跳,扭头就跑。 “站住!”赵南箫喝了一声。 工人停步,点头哈腰地走了回来。 “赵工,这么晚还没休息啊?我刚才路过而已……哎,你屋里有条蛇?我帮你抓!” 工人要进来抓蛇。 赵南箫瞥了眼门外,拿起手机,不紧不慢地拨打了一个号码。 “110吗?我这边报警,有人半夜蓄意往我住的地方投蛇——” 她话音未落,杨平福就从门外的一个角落里蹿了出来,一把夺了她的手机挂掉,冲她不住地鞠躬:“赵小姐!小姑奶奶!我求您了!我错了!我也是没办法,大家要吃饭,我不过一个小工头,我能做什么主?您饶了我吧!” 赵南箫冷冷地说:“别人怎样我管不了,我经手的工程,不能有半分将就。你做不了主,那就把你这边能做主的人叫过来!” 杨平福踌躇之际,听到她手机响了起来,瞥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110,忙点头:“行,行,明早我就联系上头,上头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赵南箫这才接起回拨的电话:“没事了,刚才是个误会,抱歉打搅了。” 见她挂了电话,杨平福吁了一口气,又有点沮丧。 本以为这种城里来的女的看见住的地方半夜爬进蛇,一定吓得魂飞魄散,到时帮她抓蛇,再吓唬她这里经常毒蛇出没,咬残过人,不信她还敢留下来和自己作对,真没想到,今晚是真遇到了硬茬,软硬不吃。 隔壁,陈松楠从睡梦里被惊醒,开门跑了出来,见杨平福抓着条蛇垂头丧气地去了,很是吃惊。 “赵工,刚才怎么了?你屋里怎么有蛇?你没事吧?” “没事,小意外,解决了。你休息吧。” 赵南箫关上了门。 方案还没最后确认。为了赶工期,第二天,施工队先开始凿除板面桥的损毁部位。隔日的中午,赵南箫在学校一间用作工地食堂的教室里吃着饭,陈松楠端着饭盒走来,坐到她的边上,递过来一包利乐装牛奶。 “刚才看见村头小店有卖牛奶,我就顺便给你买了一箱,剩下的放你门后了。” 赵南箫说:“谢谢,多少,回头把钱转你。” “不用不用,又不贵!”陈松楠急忙摆手。 “应该的。”赵南箫微笑。 陈松楠望着她,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是替她插好吸管,送到她的面前:“给。” 赵南箫其实有点不习惯来自于助手的这种体贴和殷勤。但东西都递过来了,也不好不接。 她低头,就着吸管刚吸了一口,就听见对面传来叫自己的声音:“赵工!”抬头,看见杨平福领着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那男人很年轻,目测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高挑,长腿,穿件普通的深蓝夹克。 赵南箫的视线自然地扫了眼对方的脸,目光停住了。 饱满的天庭,飞扬的眉,犹如工笔细绘的足以让女人嫉妒的极漂亮的一双桃花眼,眸深而邃,鼻梁高挺——除了头发变成了短寸,皮肤也比记忆里的那个人黑了些外,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今天在这里遇到了一个长相酷似某人的人。 虽然从小到大,一直就不怎么待见那人,但赵南箫也承认,那人的外貌极是出色,乃至张扬,仿佛一个发光体,无论人在哪里,总能让人第一眼就抓到他。 她看着对方时,那人似乎也觉察到了来自于前方的注目,转过脸,仓促之间,她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人目光交错。 他的眸光微凝,脚步迟缓了下,最后停了下来。 “徐工,她就是我刚和你说的设计院的赵工。” 杨平福发现他停步望着赵南箫,立刻介绍。 徐工? 真的是他! 实在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那个已经好几年没再碰见的姓徐的小王八蛋! 他是什么时候回的国?而且,竟还真的干起了这一行? 赵南箫太过意外了,以至于被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牛奶给呛住,咳嗽了起来,慌忙背过身去。 陈松楠见状,立刻接过她手里的牛奶,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赵工你怎么了?是不是牛奶有问题?” 赵南箫有点狼狈,接过纸巾捂住嘴,努力止了咳,摆了摆手,站直身体,转了回去。 “这是我们区域总部下来的徐工,负责这个项目,刚到。”经理向她介绍对方。 她咳嗽的时候,年轻男人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这会儿两道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看了眼还立在她边上一脸关切的陈松楠,微微眯了眯眼,随即迈步来到了她的面前。 “叫我徐恕就可以。负责这事的工程师临时有事,正好我闲着,就由我暂替。不好意思,来晚了,希望没耽误你的工作。” “请赵工多多指教。” 他的脸上露出微笑,显得彬彬有礼,说完,微微倾身向她,主动伸过来指节修长的一只手,等着她的回应。 第 3 章 赵南箫第一次见徐恕的时候,才十五岁,他比她小一岁,十四,后来两人同所中学,同所大学,两家又有点渊源,所以,虽然近几年再不曾碰面,刚才乍见,他也令她感觉如同换了个人,满满的陌生感,但两人之间,实在称不上是陌路。 不过,现在他既然如同初次见面,她自然更不会跳出来认亲了。 其实这样更好,反正她也没什么旧能和他叙的。 赵南箫迎上对面那个人注视着自己的两道目光,指尖碰了碰他等在半空的掌心。 “赵南箫。徐工不必客气。” 她的态度一如平常工作中的礼貌。 “情况我想杨经理他们应该已经向你有所介绍了,如果需要我这边提供协助,尽管开口。” 徐恕慢慢地收回了手,点头:“基本情况我了解了,要是你能帮忙,再好不过。但下结论前,我想先去看下桥体。这一点相信赵工你能理解。” 他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赵南箫说:“自然了。徐工你请便,我随时恭候。” 他看着她,目光不明意味地微烁,忽然转头,望向数百米外那座桥的方向。 “老杨,我先去看下现场。” 杨平福挽留:“不急!徐工你刚到,大中午的,先吃口饭吧!” 大多数工人已经吃完饭走了,餐台上的几只大菜盘早就被扫得露了底。 “徐工你稍等,我这就叫做饭的另外给你烧几样干净的菜!” “不用了,我在县城吃了来的,还不饿。” 桌上有只不知道哪个工人落下的黄色安全帽,他顺手拿了起来,转身就走。 “哎,那我叫人给你换顶帽!”杨平福又叫他。 施工现场为方便区分,利于办事,人员的安全帽颜色是有所区分的。 普通工人戴黄帽,技工蓝帽,安全、施工、技检或基层管理人员戴红帽,白色安全帽的佩戴者,一般则是工程的监理或者项目部的人,属于中高层管理人员。 “去给徐工拿顶白的来……” 杨平福吩咐边上的一个工人,抬头见他已经扣上黄帽大步朝着工地方向去了,急忙追了上去。 赵南箫转脸,对还看着徐恕背影的陈松楠说:“吃完饭,把我们的资料拷贝一份给他。” “好!” 陈松楠扒拉完饭盒里剩下的几口饭,匆匆离去。 …… 徐恕当晚也没回县城,落脚在校舍,和几个工人睡一起。他也没让赵南箫久等。隔天,在简单的碰头会后,他就签字同意了赵南箫的方案,让施工队照办。 工程是管理局承包给路桥基建的,既然原设计方和施工单位的工程负责人都这样认定,也就是说,到此一锤定音了。 赵南箫收拾完资料,从用作办公室的教室里出去,来到走廊,看见杨平福把徐恕堵在了前头的拐角处。 这是她回住处的必经之道,路被堵了,她略一迟疑,放慢脚步。 杨平福从衣兜里摸出包香烟,取出一支递上,说,“身边也没带好烟,这是我们老家出的,都说绵柔醇冽,也很提神,徐工你试试,要是喜欢,说一声,下回我给你带。” 徐恕接过,闻了闻。杨平福替他点烟。他抽了口,吐出烟,点了点头:“还不错。” “老杨,你还有事?”他看了眼杨平福,问。 “徐工,你刚过来,这里有些情况,可能不大了解。相关工程的钢材供应是管理局一个副局长的小舅子负责的,先前一直都在那边采购,这回为了赶工期,头批货都已经备好,就只差拉过来了……” 经理的说话声已经刻意压低,但还是隐隐入耳。 赵南箫停下脚步。 “……技术员说,用钢料也是可行的。你看你能不能和设计院来的那个女的再打个招呼?或者,只要您这边认可钢料就行,管理局那边,不是问题。” “我要是改料,你能拿多少好处?”徐恕顺口似的问了一句。 杨平福立刻露出冤屈的表情,辩白,见他看着自己表情似笑非笑,脸一热,讪讪地说:“真不是我想拿什么好处,这行一直以来就这样的,我也没办法。况且,我一个小工头,真有什么好处,分到我这里也是蚊子腿,只够请下头干活的弟兄们吃顿夜宵而已……” 他说着,扭头看了眼身后,见没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只信封,递了上去。 徐恕笑了起来。 “怎么,我还什么都还没干呢,这就分好处了?” 杨平福也笑着说:“一点车马辛苦费而已。徐工你放心,我敢拿脑袋向你保证,用的料是好的,绝对符合标准,这一点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对面这个年轻人突然变脸,神色转阴。 “万一要是出了呢?” 杨平福一愣。 “到时候,别说你杨经理的脑袋了,把那什么局长的脑袋拧下来,都不够祭的!” 徐恕一把掷了香烟,踩灭,转身就走。 “徐工!” 杨平福硬着头皮急忙又叫住他。 “你先别急着走。我听严秘书说,这边相关部门有个大型新项目要立项投标了,主管就是副局长,咱们前期都准备好了,实力是摆着的,但也不是没有竞争……” 徐恕停步,慢慢转回头。 这个姓徐的年轻人,乍看吊儿郎当一副不大靠谱的样,但下了工地就变得一丝不苟,并且,以他的观察,相当的专业。 杨平福被对方射来的两道锐利目光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干笑:“徐工,这么看我干什么?” 徐恕踱了回来。 “老杨,我知道你在这行干了多年,觉着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服是吧?” “哪里哪里……” 杨平福否认。 徐恕笑了笑。 “我告诉你,一线是什么情况,有多辛苦,我知道的不会比你杨平福少。” 他顿了一下,“大家确实都不容易。” “这么说吧,不过红线的范围里,谁供货,我管不着,只要最后能把活干好,那就行了。但这回,我刚才说过,不行就是不行!别说一个什么副局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让盖凌霄宝殿,我也就这一句话。” “给我照设计院赵工的方案施工!真要因为得罪了人竞标失败,上头问责,我担着!” 他说完,掉头而去。 杨平福在原地怔立,片刻后回过神,皱眉想了下,掏出手机打电话。 “……部长,情况就是这样。不是我不相信上头派下的人,而是年轻人容易冲动,听不进话。这个工程事小,关键是以后的大标。现在不但公司内部看绩效,分公司之间也要考核竞争,全都是压力,要是因为这个出什么意外,实在是划不来……” 他大吐苦水,那头咳了一声。 “行了!别说了,照签字的方案施工就是了。” 杨平福迟疑了下,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 “这小子哪里冒出来的?以前都没见过!” 电话那头:“他姓什么?” “徐。” “老总姓什么?” “姓徐啊……” 他话音刚落,自己顿悟了过来:“老总的亲戚?” “亲儿子!” 杨平福一愣。 “说来也是怪,集团业务也有房产金融投资,他要去,随便哪里不是轻松又体面?要干土木。听说前几年在国外学的也是这个,回来就跑西部修路去了,好像待了一年多,这不,刚回还没几天,你运气好,叫你给碰上了。” 杨平福一时说不出话。 “反正这事既然这样了,你照他和设计院的人说的做就是了。质量第一,这一点是必须要保证的。咱们是有竞争,好在和早几年比,现在的大环境也好了不少,就算开罪了人,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赵南箫从教室的破门后悄悄地出来,回了自己落脚的地方。 一周后,工地情况进展顺利,她也准备走了,前夜住县城,好赶次日早班的火车。 当天傍晚,徐恕开车送她和陈松楠到县城,入住那间与当地政府签有招待协议的宾馆。 当地经济还没怎么开发,除了中心寥寥几条大街看着还算光鲜,县城里的其余街道入目大多还是上个世纪盖的老式建筑,宾馆号称五星,充其量也就三星标间的样子,不过这已经是赵南箫最近睡得最好的地方了,至少能好好洗个热水澡。 这两天突然降温,前晚她烧水擦身的时候大概有点冻着了,今天结束工作放松下来,头又感到痛,人也软绵绵没什么力气,但坐车来县城的路上,忍着没表现出来,抵达宾馆进了房间,又乏又累,虽然是饭点,却没半点胃口,只想洗了澡早点躺下去。 她从箱子角落里翻出一直随身带着的备用药,刚要吃,门铃响了,过去开门。 “小陈?” “赵工,徐工说请我们去吃晚饭,他知道一间当地的特色菜馆,还不错。”陈松楠扭头看了眼电梯的方向。 赵南箫顺着他看的方向瞟了一眼。徐恕双手插兜,侧对着这边站在电梯前,视线落在对面的墙上,看着像是在研究上头那块跳动着楼层变化数字的小屏幕。 她收回目光,微笑着说:“我等下还有事,不去了。你们去吃吧。” 她朝目露失望之色的陈松楠点了点头,随即关了门,从药板上抠下来两颗感冒药吞了,略略休息了下,走进浴室,衣服刚脱一半,听到门铃声又响了起来,只好胡乱套回衣物,再次过去开门。 打开门,她一愣。 这回门外竟然站着徐恕。 她迅速地看了眼他的身后,不见陈松楠。 看起来似乎是两人下去了,他又单独折了回来。 “有事吗?” 徐恕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是不是人不舒服?刚才来的路上,我见你精神好像不大好。” 他摸了摸自己的寸头,终于开了口。 来的时候他开车,她是坐在后座上的,并没见他回头。 那么路上他其实有在后视镜里看自己? 赵南箫心里生出一丝别扭的不快。 “没有,我很好。”她淡淡地说。 徐恕沉默着,继续看着她,忽然微微拧了拧眉,刚才的小心翼翼不见了,脸上流露出她再熟悉不过的那种带了几分玩世不恭感的满不在乎的神气。 “没事就好,我随便问问。你休息吧,不打扰了。” 他掉头,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电梯口。 第 4 章 陈松楠跟着徐恕来到原先说的那家饭店,华灯初上,正是饭点,要等等才有位子。 “随便找个地方吃就行了。” 陈松楠路上感觉他的兴头似乎不怎么高,立刻建议。 边上就有间苍蝇馆,角落正好有人腾出了空位,两人钻了进去,叫了几个菜,兼着服务员的小老板推荐自酿的散装高粱酒,说凡是喝过的,没人不说好。 “会喝白的吗?” 徐恕问。 陈松楠平常偶尔喝啤,徐恕过来后,他被赵南箫派去协助,跟了几天,有点混熟了,对这个比自己看着也大不了几岁但无论是资历还是经验显然都远超自己的ZJ工程师挺尊敬的,心底甚至隐隐产生了些崇拜的感觉,听他这样问自己,显然他是会喝的,又想起之前听前辈说,干这一行,喝酒也是个基本功,胸口一热,豪气干云:“喝!” 徐恕一笑,让小老板上。 陈松楠两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说自己当初刚毕业时的纠结,不知道该选择去像ZJ这样的一线企业还是设计院,感觉一进设计院,自己就有可能变成车间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或许三年五年下来也只知道其中的某几道流程,谁来了都能代替。但去一线企业,家里又强烈反对,长年累月下工地不着家是家常便饭,辛苦不说,以后相亲怕也被嫌弃。设计院虽然也出差,但比一线企业要好得多,至少听起来体面些,有利相亲。他原本更趋向去企业,最后拗不过家人,改了。 徐恕默默听着,没说什么。 陈松楠又向他请教留学经验,说自己也有了工作几年后留学深造的想法。 徐恕有问必答,还给了他一个留学咨询机构负责人的私人联系方式,说比较靠谱,以后他要是自己没时间申请可以找对方,就说是他介绍的。陈松楠十分高兴,连声道谢,兴头上,又问他的大学和专业,听到回答,眼睛一亮。 “这么巧,哥你也是学长!” 他感到距离更加近了,改口就喊哥。 “哥,既然你和赵工同届,又同专业,怎么那天在工地遇到,我看你们俩好像不认识?” 小老板没吹,高粱酒确实很醇,度数更是不低,几两下去,徐恕眼角慢慢也泛出了些微红的酒色,笑了笑,说:“她大学时门门功课第一,拿全奖学金的人,我就一混日子的,又毕业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可能还记得我?” 陈松楠自然不信,认定他在自谦:“哥你太谦虚了,怎么会呢,赵工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徐恕看了他一眼。“你对她知道得还挺多?” 陈松楠并没觉察他语气的异样,郑重点头:“我进了设计院后就一直跟着赵工,她专业强,人非常好,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当初能跟着她做事,我实在是幸运,真的!” 谈及心目中的女神,原本就有了醉意的陈松楠变得更加兴奋,话是滔滔不绝。 “可惜我进来的那一年,你们已经毕业走了,要是我能早一年赶上就好了。哥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赵工以前大学的时候什么样的?是不是特漂亮?很多人追她吧?她那会儿有没有男朋友?我猜以她的眼光和条件,能当她男朋友的人,应该也很厉害吧?” 徐恕把玩似地转着面前那只空了的小酒盏,没吭声。 陈松楠问了一堆,却没听到半句想知道的,有点失望,忽然想了起来,又给他倒酒。 “看我,光顾说话,还没敬哥你一杯!” 徐恕喝了,说:“差不多得了,当心后劲,别喝醉,你醉了她要怪我。” “没事!我还能喝!” 陈松楠正在兴头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谈论着女神。 “我真挺佩服赵工的,最近大半年都被派在外头跑,几乎连轴转,说下工地就下,一个女孩子住那种地方,没半句不好。哦对了,她胆子也特大!就你来之前有天晚上,蛇爬进了她住的屋,她都不带眨一下眼的,要是换我,就不行了,我怕蛇……” 徐恕捏着酒杯的手倏然停住,抬起眼。 “蛇进了她的屋?怎么回事?” 陈松楠回忆:“那天挺晚的,好像快半夜了,我已经睡着,听到声音出来,才知道她屋里进了条蛇,幸好杨经理当时也在边上,帮她把蛇抓了。我问她,她说没事,叫我去休息。” 徐恕脸色慢慢地阴沉了下去。 陈松楠起身去洗手间,徐恕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杨平福接起电话,挺高兴,说自己正想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严秘书想知道他哪天方便请他吃饭。 徐恕面无表情地报了地点,随即挂了电话。 陈松楠踩着虚浮的脚步从洗手间回来,终于发觉他有点不对劲,大着舌头问:“哥,你怎么了,有事?” 徐恕说:“你慢慢吃,我有事,先出去下。” 县城不大,杨平福开车很快赶到,看见徐恕一个人站在街对面的路灯旁,急忙停车下去,喊了他一声。 严秘书和他同来,上前热情握手,笑着说:“小徐,哪天有空吃个饭,感谢你们路桥公司多年来为我们当地建设做出的积极贡献。” “我一搬砖的,初来乍到,有贡献也不是我做的,心领了。”徐恕说完,转向杨平福,叫他过来。 杨平福跟着他走到一边。 “小徐,叫我什么事?严秘书那边真的是诚意满满,想认识你这个朋友……” “前几天赵工休息的地方,怎么进的蛇?” 徐恕打断了他的话。 杨平福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事。 “这个啊……是这样的,她过来后,我们一开始就考虑到她一个女孩子不便,让她晚上回县城住,她不去,要住学校,我们也就由她了。村小学都荒了好些年,边上就是山,你也知道的,难免会爬进来蛇虫什么的,幸好当时我路过,就帮她抓了,普通的野蛇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她住哪,你住哪,这么巧,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她边上晃?还让你遇到蛇爬进了她的屋?” 杨平福一时语塞,又有点困惑。 那个女的和他的关系看着也就一般,前些天,两人除了会为工作的事说上几句外,私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交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他竟抓着这么个小事不放。 “姓杨的,是你放的蛇?” 他的语气突然加重。 杨平福见他神色不善,心里有点发虚,知道是瞒不过去了,略一迟疑,又陪笑解释:“小徐,这事我承认,是我不地道,我也知道错了,当时不该一时糊涂,不过,蛇真的没毒,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我就想吓唬吓唬她而已,就算她不小心真被咬了,也没什么大碍……” “我操|你妈!” 徐恕攥住杨平福的衣领,一拳砸了过来。 “砰”的一声,体格并不算小的杨平福一下被打倒在地。 杨平福痛叫,徐恕一言不发,上来照着他脸门又是一下。 严秘书结交被拒,正失望,忽然看见徐恕动起了手,吓一跳,跑过来拉架。 徐恕下手不轻,才两下,杨平福就爬不起来了,倒在地上不住地认错。 严秘书和杨平福的私交不错,一听是这种事,见杨平福鼻子冒血了,徐恕像是喝了酒,满脸怒容凶神恶煞似的,心里也是有点发憷,死命拽住他,说杨经理是为了工期着想,当时太急,这才行为不妥。 “姓杨的,总公司三令五申纪检自律,没上报查你,是给你脸了,你他妈的还干出这样的事!” 路人见有热闹可看,很快围了上来,有人打110,严秘书怕万一事情闹大了对自己不好,忙又过去阻拦,说都是自己人,喝醉了闹着玩。 “我错了,我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要养,小徐你放过我,我往后再不敢了……” “现在知道有老有小了?递信封放蛇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我看你是吃腻了外头的饭,想吃牢饭了是不是?” 徐恕怒不可遏,上去又是一脚。 严秘书十分紧张,赶紧又跑回来拼命劝:“小徐,杨经理这些年兢兢业业,为公司干过不少事,没功劳也有苦劳,得饶人处且饶人,消消气。” “我去向赵小姐赔罪行不?我求她原谅,我给她下跪……”杨平福哀求。 徐恕捏了捏拳,迎着夜风慢慢地呼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姓杨的你好自为之。” 严秘书望着他掉头离去,松了口气,急忙扶起杨平福上车,低声劝:“算了算了,这种小太爷,我见得多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小根子就坏透,地球都得绕他转,让着点,天下太平。” …… 赵南箫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爬上床就关灯睡觉了,昏天暗地也不知道多久,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发出一阵来电的铃声。 工作后她就没法关机,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领导就会打电话问图纸的进度,说业主甲方就在线上等着回复,即便是三更半夜。 她头很重,醒不过来,迷迷糊糊,没有去接,但铃声十分固执,在响了一阵停住后,接着又响。 赵南箫终于挣扎着醒来,闭着眼睛,摸索着拿起了手机。 “哪位?” “小南?是你吗?” 母亲沈晓曼的声音传入耳中。 赵南箫一下睁开了眼睛:“是我,妈你怎么突然打我电话?” “小南你怎么了?声音这么哑?你生病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赵南箫赶紧捂住手机音孔,清了清睡了一觉反而变得肿痛的喉咙,这才重新开口:“没,信号不好吧。妈你找我什么事?” 沈晓曼应当信了,电话里都能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 “晚上我给你发了多少条消息,你都不回!我担心死了,这才给你打电话!你在干什么呢!刚才连电话也不接!” 沈晓曼是个很有修养的人,平常说话对谁都轻声细语的,刚才应该真的着急了,语气带着责备。 “妈我今天……” 赵南箫本来想说今天累晚上早早睡了,所以才没看见她发来的消息,也没第一时间接电话。话才起了个头,一顿,又改口说:“刚才手机没在边上,这才错过了,叫妈你担心了。找我什么事?” “小南,妈这边的事快好了……” 房间里的信号确实不大好,声音忽高忽低,还传来沙沙的噪声。 赵南箫急忙从床上爬了下去,往睡衣外头胡乱裹了件柔软的开襟毛衫,出了房间,跑到走廊尽头电梯旁的一扇窗户边,信号这才恢复了过来。 “妈你刚才说什么?” “我打算过些天就回国。你姥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姥爷身体挺好。我前几天刚和他通话,他人在外地,有座大桥合龙出了点问题,请他过去解决,最近不在北京。” “早就退休了!带博生生也就算了,还去外地!” 沈晓曼叹气。 “算了,叫你姥爷休息他也听不进去,小南你可别跟你姥爷一样。你现在人在哪呢?” “在家啊。”赵南箫撒了个谎。 “小南你听妈的话,别太辛苦了,还有,那些远的,偏僻的,危险的地方,你们领导要是给你派活,你千万不要接,大不了咱们不做了!” “嗯嗯知道……”赵南箫搪塞着,胡乱应答。 “小南,妈这次回来,想和你再商量下你跟我出国的事……” “妈,我手机快没电了,国际长途也费钱,这事以后再说,先这样吧,我很好你放心!” 赵南箫打断了母亲的话,挂掉电话,翻了翻手机里她晚上发过来的一大串消息,慢慢地靠在窗边,对着窗外的夜色,出起了神。 一阵夜风吹来,她感到头重脚轻全身发冷,打了个寒战,想回房间,转过身,突然看见徐恕就站在电梯旁的走廊上望着自己,无声无息跟只幽灵似的,也不知道在那已经站了多久了。 她被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手机掉在了脚前的地上。 徐恕立刻走了过来,俯身替她捡手机,正好她自己也弯腰去捡,两个人的手碰到一块,皮肤相互摩擦。 他手一顿,飞快地抬起头,看着她。 他应该喝了酒,眼睛还有点红。两人的脸靠得很近,赵南箫闻到他呼吸里有酒味。 第 5 章 赵南箫脸往后仰了仰,拿起手机,直起身,快步就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 “抱歉,刚才吓到你了,不是故意的。我是看你在打电话,所以没叫你。” 他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一只袋子。 “这是小陈给你打包回来的,你趁热吃。他喝了点酒,有点醉,回房睡了。” 赵南箫停在房间门口,转过头。 “不关我的事!”他立刻说。 “是他自己要喝醉的,我劝都劝不住!”说着,把袋子挂在了门的手把上。 赵南箫迟疑了下,拿了,说:“谢谢了。”说完迈步走进房间,正要关门,门被后头伸过来的一只胳膊给顶住了。 她再次回头,对上了他注视的目光。 “你是不是发烧了?”他问。 赵南箫立刻否认:“没……” 他抬手,手背在她的额上快速地探了一下,在她反应过来要抗拒之前,收回了手。 “行了,逞什么强!都快烧成火炉了!” 赵南箫一顿:“我吃过药了!” “什么药?我看看!” 她没理他,走了进去,把袋子放在玄关桌上,转身准备关门:“我想休息了,你自便……” 她打住了,惊讶地看着他走了进来,拿起晚上她吃剩的还留在玄关桌上的那板药,翻了两下,扬手就丢进了脚边的一只垃圾桶里。 她脾气就是再好,这下也是忍不住了,何况她的脾气其实并不好。 “徐恕,你……” 她正要发火,徐恕转过头:“赵南箫你吃的这是什么药?药效都过去半年了!吃之前你就不会看一眼?” 语气还挺凶。 赵南箫一顿,上去把药从垃圾桶里捡了回来,一看,果然是过期药。 这些备用药一直放在她的行李箱里没拿出来过。现在想想,好像确实挺久了。 她默默地丢回在了垃圾桶里。 “赵南箫,你饭不好好吃,生了病还嘴硬,药过期了都不知道看一眼!不是三岁小孩了,学会照顾好自己就这么难?别让沈阿姨担心了行不行?” 赵南箫诧异于他的得寸进尺,现在竟然敢用这种教训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反倒气笑了。 “说得好像我妈和你很亲似的。”她讥嘲了一句。 “沈阿姨怎么和我不亲了?她以前是不是经常叫我去家里吃饭?” 赵南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自我感觉竟然变得这么良好,不过现在实在没力气再和他费什么口舌了。 她本来就头痛,喉咙痛,整个人从头到脚软绵绵,没一个地方是舒服的,现在大概是被气到了,头更晕了,忽然一阵耳鸣,感觉人就要栽倒在地似的。 “赵南箫你怎么了?” 他立刻伸手要扶她。 她往后靠了靠,背倚着门,闭目,等晕眩耳鸣过去了,睁开眼睛,说:“行了,我要休息,你走吧。” “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下。” “不用了。”赵南箫拒绝。 “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沈阿姨?” 徐恕掏出了手机,低头翻着通讯录,很快翻到,抬起头:“别以为我不敢打。” 赵南箫依然靠门,双手抱胸,漂亮的眼睛甚至用不着正视,只斜睨着,也不说话,唇边噙着一丝冷笑。 徐恕和她对望片刻,软了。 “行,行,我不敢,行了吧?” 他收了手机。 “不过你真得去医院看,你刚才都要晕过去了。”他靠过来些,低眉顺眼地开始哄她。 赵南箫实在不想去医院,犹豫了下,看了眼行李箱:“我记得箱子里还有别的备用药,我找找,应该还没过期……” “你听不懂人话?自己瞎吃他妈什么药?吃死了找谁去?” 赵南箫一阵气结,扭头。 “看我干什么?我没你好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前几天还差点以为他真的变了。 想打爆狗头。 “滚。” 她咬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赵南箫,是不是非得我抱你下去你才听话?” 他仿佛不耐烦了,突然提高音量。 对面房间的门开了道缝,一个男的钻出半只脑袋,朝这边张望了一眼。 “你去不去?” 他朝她走来。 以她对他的了解,赵南箫毫不怀疑,他下一刻真的会来硬的。 人确实很不舒服,头重脚轻心慌气短的,住对面的那个人又看个不停。 她投降了。 “出去,我换衣服。”她裹紧套在睡衣外的毛衫,绷着脸说。 徐恕瞄了眼她的脖子以下,转身走了出去。 …… 徐恕喝了酒,没开那辆从工地开过来的车,叫了辆出租车,送赵南箫到了当地条件最好的一家中医院,一量,体温39点1度,扁桃体发炎。医生翻看下眼睑,又给她搭脉。 “晚上不能验血,先就开点退烧药配合消炎,回去了多喝水,要是明天体温还下不来,再过来验个血。” 有人抱个小孩进来急诊,赵南箫急忙从诊凳上站起来,让出位子。 “贫血!气虚!抵抗力肯定不行。叫你女朋友平常多吃点补气血的东西,注意劳逸结合,多休息。” 医生又说了一句。 徐恕看了眼已经走到门口的赵南箫,接过医生开的单子,道了声谢,拿完药当场盯着她吃了,回到宾馆,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一进来,他脱了外套就去烧水,又洗杯子和回来路上买的水果,赵南箫歪靠在床头上,耳朵里咣咣咣咣,全是他发出的响动。 “医生的话你听见没?把明早的火车票退了!好了再走。” 赵南箫有气没力地唔了一声。 “你晚上还没吃东西,先前打包回来的也冷了,不能吃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我吃不下。想吃的话,不是有水果吗?” 赵南箫心想他怎么还不走,有点烦,强打着精神应付。 水壶里烧的水开了,他倒了一杯,端过来放在床头柜上,吩咐她凉了再喝,当心烫嘴,就好像她真的是个不懂怎么照顾自己的小孩。 灯光下,她一张脸孔白得像雪,不见半分血色,脖颈的一片肌肤甚至隐隐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脉络,下巴显得又瘦又尖,垂着眼睫毛,人看起来,倒比平常多了几分柔弱。 他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伸出手,仿佛想再试她额头的温度,她侧了侧脸,避开了,含含糊糊地说:“晚上麻烦你了。也不早了,你回房间休息去吧。” 徐恕的手一时停在了半空,这时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 电话是青岭大桥工地打来的,说晚上连夜施工的时候,吊车操作不慎,损坏了附近一个电塔的设备,导致村里停电。已经联系电站紧急抢修,当班班长也去村里向村民道歉了,但村民依然不满,集体闯入工地闹了起来,要求赔偿损失,班长打不通杨平福的电话,只好找他,问怎么办。 “控制事态,避免和他们发生任何的冲突。我马上回去!” 徐恕通完话,立刻打杨平福的手机,果然打不通。 “出什么事了?”赵南箫坐起来问他。 徐恕解释了下,说:“我回去看下情况,你好好休息,门记得反锁!” 他说完,抄起刚才脱下的外套,走出房间,带上门,走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赵南箫呼出一口气,转过头,看了眼床头柜上他刚才替自己洗的一堆水果,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从床上爬了下去,跑到门口打开门探身出去,冲着走廊里那道正匆匆离去的背影喊道:“叫个代驾!没代驾就叫出租车回去!不许自己开车!” 徐恕停下,转头看她,表情看着有些意外。 片刻后,他咧嘴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没说什么,只朝她挥了挥手。 对面房间的门里传来一声咳嗽。赵南箫疑心自己刚才的那一喊惊动了别人,毕竟时间已经很晚了,赶紧缩回头,关门反锁,爬回到了床上,刚要躺下去,听到门铃又被按响了。 直觉告诉她,应该是徐恕。 她再次过去开门。 果然,他掉头回来了。 赵南箫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他起先没说话,只低头望她。 身后走廊里的灯光有点暗,他的目光也是晦暗不明。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赵南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赵南箫。”他忽然开口。 “你到底知不知你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死气沉沉!” “叶之洲真就那么好,让你到了现在还是走不出来?” 他压低声,一字一字地道。 赵南箫的眼睫微微颤了下,看着他,神色渐渐地冷了下去。 话一说出口,他似乎就后悔了,见她这样沉默以对,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我他妈又嘴贱了!不关我事,我知道。这回不用你开口,我滚,我自己滚还不成吗?” 他举着两手,作祈饶状,后退了几步,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快步而去。 …… 第二天大早,火车上找好位置,箱子放了,陈松楠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看了眼来电,高兴地接起来:“哥,昨晚你怎么又回去了?哦,临时有事?解决了吗?解决了就好!我和赵工现在在火车上,车马上就要开了!我们坐下午的飞机回北京,晚上就能到。谢谢你昨晚请我喝酒哈!下回你来北京我也请你喝酒。什么?哦……” 他看了眼坐边上靠窗位置的赵南箫,频频点头。 “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打完了电话,他对赵南箫说:“赵工,刚才哥……就徐工,他以为我们还在宾馆呢,本来打算现在来县城的,知道我们走了,问你退烧了没。你昨晚发烧了?好了没?” 他的神色关切。 赵南箫微笑点头:“好多了,早上出发前也吃了药,没事。” “我可真粗心!你生病了都不知道!”他不停地自责。 “赵工你坐着,我去给你倒热水。” 他拿起赵南箫的水杯去接开水。 手机这时又响了,是赵南箫的。 她接起电话:“杨经理,有事吗?” “赵小姐,那天我不该往你住的地方放蛇……我错了……昨晚我也被小徐打了,手机都压坏了……全都我是活该,打死我也活该……赵小姐你大人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我往后真的不会再干这种事了……” 赵南箫一怔,顿了一下,说:“大家都守规矩,这样最好。” “是,是,也谢谢赵小姐不怪罪。还有……你要是哪天方便……能不能和小徐说一声,就说你不怪了……” 电话那头,杨平福又吞吞吐吐地说。 赵南箫说:“没事了。” 她挂了电话。 火车慢慢地启动,驶出车站,在车轮碾过铁轨发出的匀速的咣当咣当声中,朝前疾驰而去。 赵南箫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变幻着的树木和远处的原野,出神。 昨晚的后来,她做梦,梦见了她的前未婚夫叶之洲,也梦见了一个少年。 少年皮肤苍白,目光阴鸷,顶着一头耀目的金色莫干西鸡冠头,闯进了她十五岁时的那个夏天。 第 6 章 赵南箫现在还记得,那是她即将要升初三的暑假,那个晚上,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和父母一起吃饭,听他俩聊着天。 她的父亲赵建平年轻时是她外公最为出色的学生之一,也是因此,得以和她母亲沈晓曼结缘并成婚。父亲现在是名非常优秀的高级桥梁工程师,由他担任总工的项目,曾多次获得国家级奖项,工作自然非常忙碌,一年当中在家日子寥寥可数,去年为了赶一个跨海大桥的工期,过年都没回家。现在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个月,又要出去,这回是去西南,再次担任一座特大桥建设项目的总工兼副总指挥,过两天就要走了。 沈晓曼皱眉抱怨,赵建平朝宝贝女儿丢去求救的眼色。 赵南箫就说:“妈,您是姥爷的女儿,当时怎么可能不知道爸以后工作的性质?不满意,当初您别选择嫁我爸呀。我听说妈您以前是大学校花,追求您的人可多呢,□□都能绕一圈!八十年代的女大学生,还学艺术的,妈您就是天之骄女呀!” 沈晓曼现在在大学执教,也接触一些画廊的事务。白了眼女儿,让她专心吃饭,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赵南箫冲着朝自己投来感激目光的父亲扬了扬眉:“爸,妈明明心里很得意,她还憋着笑呢!” 沈晓曼叹气,对丈夫说:“我也不是怪你,就这么说说而已。你刚从海上回来,现在又要进山沟,这个工程,没两年下不来吧?我是觉得你太辛苦了。” 赵建平笑道:“爸的年纪比我大,都不说辛苦。再说了,我们本来就干这一行,国家需要,没办法。你放心,我很好,这个工程不像上次那样有难度,我会尽量抽空回来看你和小南的。” 他见妻子沉默了下去,为了冲淡离别的气氛,转了话题。 “小南,暑假你有空吗?爸爸有个老同学的儿子需要补课,你不能帮忙?” “能!” 赵南箫和父亲感情很好,父亲开口,她二话没说,立刻点头。 赵建平笑着向女儿道谢,这才转向妻子:“晓曼,前两天我参加个会议,碰到了很久没见的老徐。徐振中,你还记得吗?” 徐振中和赵建平以前都是沈晓曼父亲的学生,两个人关系很好,时常一起被叫到教授家里来吃饭,后来中途退学入伍去了铁道兵团,再后来,也继续从事和这方面有关的事业,直到现在。 沈晓曼点头:“是他啊。这么多年虽然没什么往来,但去年我爸骨折,你不在,我当时也在外地回不来,就是他帮了大忙的,工作那么忙,还亲自照顾我爸。” “是啊,老徐大概也是工作忙,长年不在家,很早就离婚了。他有个儿子,小时候跟他前妻去了美国生活,已经五六年了,去年他前妻再婚,另外有了孩子,可能有些不方便吧,老徐也不放心儿子一直在那边,就把人接了回来,打算以后都带在身边,现在回来也两三个月了。” “是吗?” 沈晓曼有点意外。“他儿子多大了?就是那孩子要补课?” “是。比咱们小南小一岁,十四,名叫徐恕。老徐想把儿子插班在咱们小南的初中念初二,全都打点好了,关键是要补课。美国那边的程度跟咱们这边不能比,尤其语文数学,就这么进去,肯定跟不上。老徐说,一开始是送补习班的,没两天,其余家长不乐意,说影响自己孩子,补习班宁可倒赔钱也不收人了。单请家教,家教没上两次课也不来,已经换了好几个。我看老徐说起来很头痛,就说我回去问问,看我们小南有没时间,要是有空,可以让他儿子来咱们家让小南试试,看能不能帮忙辅导,能帮多少是多少。” 沈晓曼迟疑了下,说:“小南成绩是还可以,以前也帮邻居小孩辅导过功课,算有经验。不是我不肯,我是有点担心。这孩子是不是淘气?怎么连辅导班也不收?” 赵建平说:“老徐说他儿子确实有点不听话,他母亲也带他去看过美国的心理医生。就不大好沟通,绝不会打人什么的。这一点他不会胡说,我相信他。” 沈晓曼看了眼一旁托腮听着自己和丈夫说话的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 赵南箫说:“妈,我没问题。去年你们不在家,我跟姥爷住,姥爷出意外,徐叔叔知道了,过来帮了大忙。他人很好。反正我暑假有时间,我可以试试。” 赵南箫记人好。徐叔叔帮过大忙,对她也很好,她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回报。 女儿都这么说了,沈晓曼就算不放心,也只能答应。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约好第二天就来补课。 当天晚上,身为班长大队长的学霸少女赵南箫备课之余,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青少年叛逆期的资料,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或冷漠、或冲动、易激惹、鲁莽不计后果、学习成绩下降、抗拒上学,等等这些,都是青少年叛逆期的表现,她要有所准备,也要多加留意,有机会加以开导。 虽然资料显示,迄今还没有有效的针对青少年叛逆的治愈方法,但她相信,只要有耐心,用真诚和爱心去对待,世上就没有融化不了的坚冰。 对此她很有信心。 第二天的上午,徐叔叔有个重要会议要开,无法脱身,让助理把儿子送到了她家。 赵南箫特意到门口迎接。 一个眉目俊美、皮肤苍白的清瘦少年,拎着个书包,站在她家的门口。 虽然比她小一岁,但个子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 “沈姐,他就是我们徐总的儿子。徐总说很不好意思,今天没法亲自来,叫我转话,非常感谢,也麻烦你们了。” 助理满面笑容地传完话,转向边上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说:“那我先走了?上完课11点钟,司机会开车过来在下面等你。徐总让你上完课就回家,不要去别的地方。” 这是赵南箫第一次见到徐恕。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补习班宁可贴钱也不收他了。 周围有个这样的同学,家长怎么可能放心。 她心里有点不安,偷偷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母亲的视线落在面前这个男孩子的身上,从他的发型到一身朋克。显然,也是有点意外。 “沈阿姨,打扰了。我爸叫我来的。” 他礼貌地自己的母亲鞠了个躬,直起身。 赵南箫却觉得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淡漠。 “你就是徐恕吧?快进来!” 母亲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赵南箫主动上去,微笑着朝他点头:“你好,我叫赵南箫,欢迎你来我家!” 那天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 十五岁的女孩,身条好像春天阳光下的一枝嫩柳,笑容清新又甜美。 赵南箫感到他根本就没看自己,不禁尴尬,但怕惹出母亲的不悦,紧跟着又热情地招呼:“我们去上课吧!” 课是安排在父亲的书房里上的,迎面就是奖状墙。 父亲以她这个女儿为骄傲,把她从小学起到现在的所有奖状奖杯全都展示在他在家工作的地方。除了年年三好学生优秀干部,还有全国数学竞赛、作文比赛、演讲、青少年围棋赛、钢琴赛……满满登登,占满房间的一面墙。每次家里来客人,客人先夸一下优秀的小公主,父亲再自谦一番,这都成了惯常的开场白。 徐恕在书房门口停住,视线掠过奖状墙,转头看了她一眼,拎着书包,走到摆着两张并列椅子的书桌前,坐了下去。 这好像是他见面后投向她的第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赵南箫感觉他的嘴角似乎微微扯了扯。 她第一次有点脸庞发热,为自己没能阻止家长的肤浅炫耀而感到心虚。 见他已经坐了下去,她很快定住心神,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边上,按照原定的步骤,开始和他交流。 “徐恕,我们这边的课程和你以前学的进度不一样,在接下来的学习中,你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这些都很正常。不过没关系,你不用担心,只要端正态度,认真学习,你一定很快能赶上来的,我对你很有信心,你要对自己也有信心!” 他一言不发。 没有期待中的反应,赵南箫略微失望,但并不气馁,点了点头:“那好,我们开始吧。” 她拿出昨晚准备的一张数学小卷让他做,上面有几道题目。 辅导的第一步,自然是先摸清学生的底子。 他回来前在美国念的是八年级。昨晚她联系了一个出国读书的小学同学,了解了下那边的情况,再根据徐叔叔的描述,对他的数学程度,赵南箫在心里有了个预判,出了这第一张小卷。 他的视线落在卷子上,盯了一会儿,慢慢地转过脸,看着她。 赵南箫急忙鼓励,递给他一支笔:“很难吗?没事,你做做看,会做就做,不会的就跳过。” 他拿了笔,刷刷几下写完了。 这张卷子是简单的基础题。赵南箫见他完全没问题,就拿出了第二张。 他很快也做完了。 赵南箫检查了,一顿,一时没词,于是继续鼓励:“你很棒!全部都对!只要继续努力,很快一定能跟上的!” 他不说话,就用看白痴似的眼神看着她。 这张卷算中等难度,既有基础,也有体现数学思维程度的题。赵南箫原先估计他有困难,早上接下来的时间,安排的是讲解他做错的题。没想到他全做了出来,她一时也没别的准备,就改而说语文。 “徐叔叔担心你的语文。其实学习语文没什么窍门,就是平时多读书,多积累。我给你开了一个书单,你平时没事多看,程度自然而然就会提高。” 她把准备的书单推到他的面前,又圈出几本她特别喜欢的推荐他先看,为了引发他的兴趣,还给他讲了下内容,尽量讲得绘声绘色。 他没半点反应,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早上两个钟头的时间,才过去一半,赵南箫已经上完了昨晚全部备课的内容,一时没了词。 边上坐着这么一个人,她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教什么,书房里的安静,让她生平第一次有了种如坐针毡的挫败感。 他从进来后,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赵南箫想起昨晚自己查的那些资料,觉得不解开心结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迟疑了下,说:“徐恕,徐叔叔说,你的性格有点……” “内向。” 她斟酌着表达。 “你为什么不喜欢和人沟通呢?你要是有什么困扰或者想法,不管是哪方面的,都可以和我说的,真的。你可以叫我小南姐。我向你保证,不管你说了什么,我都会替你保密……” “不是补习课吗?好好补你的习,别搞狗屁心理医生那一套!今天还要教什么,赶紧的!我还有事!” 他忽然开口。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赵南箫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对自己说话。 她愣住,对上他那双盯着自己的冷漠的眼睛,极力忍着心里的难过和委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完了是吧?我可以走了吧?” 他拧了拧眉,三两下把书塞进书包,抓了起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掉头出了书房的门,扬长而去。 “哎,怎么这么快就好了?快中午了,徐恕你留下来吃饭吧!阿姨替你煮了饭!” “谢谢阿姨,不吃!” 客厅里传来母亲和他对话的声音,一阵开门关门声后,徐恕走了。 赵南箫听到母亲过来的脚步声,急忙擦了下眼睛,飞快地跑进洗手间,关上门。 第 7 章 徐振中傍晚给赵南箫的爸打电话,问早上儿子上课的情况,赵建平和老同学聊完,最后让赵南箫接。 赵南箫正在练习钢琴,停下来,接过父亲递来的手机。 “徐叔叔好!” “小南你好呀!”徐叔叔慈爱的声音传了过来。 “早上徐恕去你那边补习怎么样?他听不听话?有没欺负你?” 早上他一走,她忍不住眼圈就红了,赶在妈妈看见前躲进洗手间擦眼泪。 “没有,他很听话的。”赵南箫立刻说。 “徐叔叔,他底子其实挺好的,人也聪明,只要及时补上两地差异的进度,我看他完全没问题的。” 徐振中很高兴:“好,好,那就好,他听你的话就行。那我叫他继续来你这里补课了?” 赵南箫略一迟疑,说:“好的。” “小南,叔叔很不好意思啊,让你暑假都没得休息……”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 “小南你真的帮了叔叔大忙,叔叔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徐恕他要是有什么不好,你一定要立马告诉叔叔!你爸说你在练钢琴?叔叔就不打扰你了,先这样啊……” “好的,徐叔叔再见。” 赵南箫挂电话的时候,听到那头传来一道模模糊糊的吼声:“白天你去哪了?算你还识相!你要敢欺负她,我打断你腿!明天给我继续滚去上课……” 赵南箫吓了一跳。 电话断了。 她定了定神,把手机还给父亲。 沈晓曼替女儿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对丈夫说:“小孩子是朋克了些,但还挺有礼貌的,没老徐说的那么差啊。比他更出格的我都见多了,他那样真不算什么,孩子有自己的审美而已。早上我是觉得徐振中那么古板严谨的一个人,有这样一个儿子,有点意外而已。后来他走了我问小南,小南也说他可以的。起先我还以为他怎么的呢!” 沈晓曼能干又不失浪漫,年轻时是她那个时代第一拨烫头发抹口红的,加上学的专业,包容度自然也很高。 赵建平说:“这样最好。老徐就是太忙,加上好几年没一起生活了,对儿子了解不够……” 爸妈闲话着走了,赵南箫也没心思练琴了,坐在琴凳上出神。 学校里她是帮助后进的先进典型。并不是她想表现自己,而是出于所担职务的一种天然职责之感——这种职责感,应该是来源于外公和父亲对待职业的高度负责的态度,她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她天生就是乐于助人的性格。 徐恕是徐叔叔的儿子,又比自己小,就当他是不懂事的弟弟好了,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何况,弟弟不懂事,做姐姐的就这么撒手不管? 遇到困难就放弃,这也不是她赵南箫的作风。 赵南箫很快就从上午的委屈和难过中调整了过来,起身回到房间,抓紧时间准备接下来的辅导内容之余,也重新思考,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她做事情,习惯制定计划,循序渐进。昨天是太过仓促,加上对困难也没足够重视,这才应对不全,狼狈收场。 第二天一早,和母亲一道依依不舍地送走出远门的父亲,赵南箫在客厅里坐等徐恕。 九点钟的时候,他来了,还是昨天的样子,进书房的时候,也再次停了一下脚步。 在赵南箫的强烈要求下,昨晚爸爸终于同意把奖状墙给撤掉了。 赵南箫见他斜睨了自己一眼,感觉他仿佛又撇了撇嘴。 她就当自己是多心好了,拿出昨晚准备的讲义,开始今天的辅导。 她的态度和昨天一样,耐心而温柔,但徐恕却和昨天不一样了,显然心不在焉。后来她叫他做题目,他盯着她,目光阴鸷,一动不动。 “写啊,看我干什么?要是还没弄懂刚才这个知识点,我再讲一遍。”她微笑着催促。 他慢吞吞地抓起笔,低头写了几笔,突然把圆珠笔一扔,抬头说:“别装了!赶紧的,打电话给我爸,就说我欺负你了,你不教了!” 赵南箫依然微笑:“你又没欺负我,我干嘛这么说?” 他眯了眯眼:“很给你脸了,别得寸进尺!” 赵南箫笑容更甜:“我就得寸进尺!你倒是欺负我看看?我看你怎么欺负我。” 徐恕眼中掠过一缕错愕,看着她。 “徐恕,你要是真这么不想上课,你可以自己和徐叔叔讲清楚的,别来了又在我这里闹。你这样有点幼稚。” “你说什么?” 他脸色一变,拳头握了握,猛地站了起来,脚勾动椅腿,发出“哗啦”一声。 赵南箫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你要是不想和徐叔叔谈,我再教你另外一个方法。我妈就在外头,你现在就可以出去,在她跟前像在我这里一样撒个野。我保证,你明天再也不用来了。” 徐恕低头盯着她,眼神凶恶,赵南箫坐着,微微仰着脸,和他对望,丝毫不避。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了两下,妈妈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盘水果进来。 她看了眼两人的样子,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把水果放在桌上,问:“怎么了?刚才我在外头,好像听到有声音?” 赵南箫看着徐恕。 他刚才的恶状立刻消失,在她的注目下,显得有点狼狈,呃了一声:“沈阿姨,我……” “刚才我叫他替我去拿本书,他起来勾了下椅子。” 赵南箫抢着说。说完,又盯着他。 他看了她一眼,默默地闭了嘴。 沈晓曼笑了,责备女儿:“你是主人,怎么差遣徐恕去拿书?自己不会拿?” 赵南箫说:“知道,下回我自己拿。” “徐恕,学习累了就吃点水果,休息下,别拘束,当在自家一样。等下也别走,留下来吃饭。” 妈妈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坐回去,我有话说!” 赵南箫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神色严肃,是命令的口吻。 他的脸色又变难看,但终于还是慢吞吞地坐了回去。 “徐恕,你要是在我这里闹翻,让徐叔叔知道,他当然不会真的打断你腿,这一点我能保证,但让你吃点皮肉苦头是少不了的,这一点我也能保证。” 他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迅速抬眼盯着她,目光狐疑。 “很简单,昨天晚上徐叔叔和我打完电话,没及时挂,我听到了。”她解释了一句。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可能无所谓,也不怕你爸,”赵南箫继续说道,“但你想,你来我这里上课,最多一天也就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你要是不来我这里上,徐叔叔他会就此作罢?他还会继续替你找补习的地方,继续折腾下去。你反正是逃不过去的。既然这样,你何必做无用功?你也挺聪明的一个人,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一语不发。 赵南箫等待了片刻,又说:“我不会强迫你学习,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要是你真不想跟我学,我可以帮你在徐叔叔那里推掉,就说是我有事不能教。但是,有句话,我也先和你说清楚,我做事从不敷衍。如果你选择在我这里继续上辅导课,那么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功课,毕竟,虽然每次上课只有两小时,但我还要另外花时间准备的。我付出的劳动,我希望能得到尊重。” “你自己决定吧。” 书房里安静了下去。 片刻后,徐恕忽然抓起书包,像昨天那样,扭头走了。 这个晚上,赵南箫抱着伴她睡觉的粉红熊娃娃,有点睡不着觉。 她不确定自己今天的这个法子能不能奏效。事实上,今天和站起来比自己都要高半个头的徐恕这么对峙,当时她的心里也是非常紧张的,怕镇不住他,适得其反。毕竟,他那么凶,有点可怕。 但这真的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她觉得最切实可行的法子了。 如果他被自己说服了,那么以后,她不但能在他面前树立权威,还能让学习效率也提高些,可谓一举两得。 但是……但是如果没用,那么,她也只能让徐叔叔失望了。 少女赵南箫抱着她的熊娃娃辗转反侧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早早起来,在客厅里竖着耳朵听门铃。 时间终于到了九点钟,门铃没有响。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响。 “今天徐恕怎么还没来?” 妈妈也留意到了时间,问了一声。 她坐在沙发里,心情别提多堵了,后悔自己自作聪明操之过急。 再由着他些时候,等两人熟了,说不定他更能听进去自己的话。 “妈,我……” “叮咚——”门铃这时忽然响起。沈晓曼过去开门。 徐恕站在门外,说:“沈阿姨,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事没事!快进来。小南,徐恕来上课了——”沈晓曼朝女儿喊了一声。 赵南箫的心头阴霾一下消散,兴奋得差点尖叫,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她成功了! 怀着满满的成就感,她急忙跑过去,笑着去接她的学生:“徐恕,进来吧。” 徐恕拎着书包站在她家的玄关口,斜睨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跟着她进了书房。 这个暑假就这么过去了。基本上徐恕每天都会来她家书房报到,坐上两个小时。他依然态度冷淡,惜字如金,两人一起的时候,差不多都是赵南箫在说个不停,有时赵南箫也不死心,还会看机会和他谈心,他不走的话,就趴桌上睡觉。赵南箫也怀疑他回去了根本就没有照着自己的要求去复习巩固,但看在进度进展还算顺利的份上,也就忍了下去。 转眼开学,赵南箫升初三,徐恕插班上了初二。开学的第一天,他的到来引起全校轰动,他头上那堆隔着两百米就看得清清楚楚的金色火焰自然逃不过教导主任的法眼,主任当然不会允许学校里出现这种异类发型,严正要求他立刻改成学生该有的样子。 这种情况,赵南箫在开学前就预料到了,有天也曾委婉提醒,他当时毫无反应,她只能作罢。 他爹徐振中很快就接到学校的电话,借此机会,勒令儿子改掉这个自己老早就看不顺眼的发型。赵南箫也不知道徐家父子怎么搞的,反正搞到最后,做儿子的干脆连学校也不去了,就是不改发型。 做父亲的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为了避免儿子被学校开除,也不知道他怎么神通广大又疏通了校长,反正到了最后,他帮儿子向学校递交了一张长期病假条,徐恕被当特殊个例对待,不用来上学了,但要来参加月考级别以上的考试。只要他每次考试能过,学校就给他保留学籍,允许到最后参加中考。 开学后的两次月考,徐恕大概走了狗屎运,有惊无险及格通过,徐振中无可奈何,也只能听之任之暂时这样,儿子恨铁不成钢之余,他对赵南箫更是感激。 徐恕不去学校上学,但开学之后,只要赵南箫腾得出空约他上课,无论是晚上还是周末,他都会来,一次也没旷过。 女儿毕竟上初三了,沈晓曼有点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她的学习,私下问过她一次,说要是她觉得吃力,自己可以帮她向徐叔叔说明情况,徐叔叔也会理解,但赵南箫说没问题,升初三后,学校就有意识地让他们这种中考重点培养对象减少学校活动,自己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支配,让她放心。 女儿从小到大非常自律,也很懂事,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根本不用自己操心,沈晓曼很相信女儿,她既然这么说,她也就心大不管了。 赵南箫现在对徐恕的感觉,真的也如同徐叔叔一样,颇有点恨铁不成钢之感。 上课上到现在,她感觉以他的脑袋,但凡稍微把心思放在点学习上,以后别说初升高,就是重点也是有可能的,但他自己就这么晃荡,感觉他完全不在乎,赵南箫很替他前途担心,所以权衡过后,尽管现在自己课业繁忙,她还是决定尽量多抽时间叫他来上课,免得落下的功课太多,万一哪天浪子回头想学习了追不上。 这个周六下午,沈晓曼不在家,赵南箫约好徐恕一点钟来上课。他迟到了十分钟,看着像是急匆匆赶来的,坐下后,赵南箫发现他左手手臂露在衣袖外的地方有道血痕,看起来像今天刚弄的,就叫他卷起袖子让她看下。 徐恕没反应,自顾哗啦一下倒出书包里的书,说:“上哪本?” 开学的时候,赵南箫帮他把书用封皮都包了起来,才多久,现在别说封皮,几本书的封面都掉了,还有赵南箫最受不了的卷边,乱七八糟堆在桌上,垃圾似的。 赵南箫忍住教训他的冲动,说:“胳膊怎么搞的?我看下!” 他缩回手:“没怎么的!别婆婆妈妈了,赶紧上你的课吧!” 赵南箫强行抓住他胳膊,拉起衣袖,看见胳膊外侧一片长长血痕,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看起来像是刮擦所致。 血丝从破损的皮肤里渗出来,看起来有点触目。 “你怎么回事?擦伤这么厉害都不管?” 赵南箫很吃惊,急忙起身,拿来家里的备用医药箱,取出医用酒精和棉花,要给他的伤口清洗消毒。 他显得很不耐烦,手往后躲:“不用!死不了!” “给我把胳膊伸过来!”赵南箫绷着脸,命令他。 他看着她的脸色,最后终于勉强伸了过来。 赵南箫拿镊子夹住棉花蘸了酒精,擦着伤口,见他呲牙,急忙说:“你忍着点,很快就好。” 她中午刚洗了头,一头乌溜溜的披肩长发没有像平常那样扎起来,而是用一只漂亮的粉红发夹夹在耳后,靠过去的时候,徐恕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 赵南箫小心地替他消毒完伤口,直起身,见他还直挺挺地站着,脖子角度看着有点僵硬,就说:“疼吧?叫你撒野!到底怎么搞的,胳膊擦成这样?该上学的年纪不去上,和徐叔叔作对!我听说他都不给你零花钱了,你这不是自找的吗?你每天到底都在干什么呢?少壮不努力,老大……” 他一下转过身,把袖子放了回去,皱眉:“你念够了没?烦不烦!快点上吧!” 赵南箫知道他是不可能跟自己说怎么受伤的,无可奈何,放了药箱,坐下去开始辅导今天的内容,讲完了,让他做习题,自己拿了历史书,在边上默默背着。 书房里很安静,午后的阳光从悬着白色窗纱的窗户里透进来,暖洋洋的,耳畔只有徐恕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划拉出的细微沙沙之声。 昨晚为了备今天的课,睡得有点晚。赵南箫渐渐犯困,书背着背着,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一只绿壳金龟子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或许是被香气吸引,停在了她散在脸庞的一绺头发上。 少年变得心不在焉,看见虫子在她发丝上爬来爬去,渐渐就要爬上她的脸了,实在忍不住,悄悄靠了些过去,拿笔想赶走这只打扰她睡觉的不速之客。 他的视线忽然定住了。 十月,天气微微转凉。 沈晓曼自己平日装扮精致,也喜欢打扮女儿。赵南箫虽然平常大部分时间都穿校服,但衣柜里有很多漂亮的衣裳。 今天是周末,在家她穿了件纯白的薄羊绒衫,一字型的领口,因为趴书桌的缘故,领子往一侧肩膀堆了过去,徐恕这样靠过去,就看见了衣服下的小衣。 少女胸|脯被一件粉红色的纯棉背心式内衣周密而温柔地保护住了,但从领口上方的角度看下去,还是稍稍有所遗漏。 肌肤洁白的脖颈下,平日深藏在衣服里的微微起伏的美好曲线,仿佛枝头刚刚萌动的娇嫩花骨朵。 少年那只拿笔的手,停在了半空。 虫子终于胜利地爬上了她的面颊。赵南箫被脸庞上的瘙痒给弄醒了,睁开眼睛,抬手摸了摸脸,低头看见手心里扒拉了一只绿壳的虫,猛地睁大眼睛,尖叫一声跳起来,使劲甩手。 “徐恕!虫子!快帮我抓掉!” 她声音都吓变了。 徐恕也一下跳了起来,立刻帮她抓走虫子,随即匆匆走到窗边,放飞了出去。 赵南箫松了口气,摸了摸脸,赶紧又跑到卫生间,使劲洗了好几下脸庞,这才松了口气,走了出来,说:“谢谢你了……哎,你干嘛?你题目做完了?我还没检查呢!” “我有急事!走了!” 徐恕拎着书包,眼睛盯着地板,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声,抬脚就走出书房。 赵南箫有点生气,顿了顿脚,还是追到了玄关口,冲他背影说:“明天上午你再过来!我有空!还有,今天回去记得背书,明天我要检查的!” 徐恕恍若未闻,打开门,看都没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 8 章 徐恕这一去如同黄鹤,再不复返。不但第二天没来,接下来的一周,赵南箫发信息给他,又约了几次,他连回都不回,打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忙音。 赵南箫莫名其妙,也有点不放心。本来想问下徐叔叔,但想起那天在电话里无意听到的,感觉徐叔叔在儿子的面前不像在自己面前那样和蔼,怕知道了要大动肝火,更不敢贸然去他家找了。 等到两周后,学校期中考,最后一门考完,她特意提早交卷,匆匆来到徐恕所在的班级外想等他,结果没人,问老师,老师说他坐了二十分钟就交卷走人了。 “这个徐恕,怎么搞的,我听数学胡老师说他还挺聪明,每次考试附加题都做出来了,怎么就不学好要当小混混?当小混混就这么有意思?赵南箫,你跟他认识?” 老师的眼神充满诧异。 赵南箫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句。 本来有点担心他出事,既然来考试了,那就是没问题。 赵南箫失望之余,也放下了些心。 过了几天,徐叔叔打电话给她,问徐恕最近有没去她那里补课。赵南箫委婉地表示,自己因为初三面临升学压力,所以最近暂时没时间叫他来上课,表示歉意。 徐叔叔立刻表示理解,说助理告诉他最近徐恕好像都没去她那里了,这才打个电话和她确认下情况。没事就好,让她专心学习,不用再上课。 虽然赵南箫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就变了,但很明显,他就是不想来了。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加上自己功课确实忙,也只能撒手。再接下来,她听说他连学校的月考也缺席了。就这样,差不多两个月后,也是一个周末,赵南箫和几个同学去东郊一带参加一个社会实践活动,傍晚活动结束,去往附近的公交站坐车回城。 这里属于城郊结合部,靠近高速,再过去就是农村,附近都在拆迁,环境有点杂乱。快到公交站的时候,赵南箫忽然看见远处几十米外的一座桥下,有个人靠在停于路边的一辆重型机车旁,皮衣马靴,嘴里叼着根烟,还打着电话,路人纷纷绕行。 那人侧对着这边,看不大清楚脸,但身形眼熟,更不用说那个惹眼的发型了。 竟然是已经消失了两个月的徐恕! 终于在这里遇到,赵南箫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立刻借口有事让同学先走,自己快步走了过去。 “徐恕!”她叫了一声。 徐恕猛地回头,和她对了个眼,脸色一变,一口吐掉嘴里的烟,利索地拿下扣在前头的一只头盔,往头上一罩,一条长腿一跨,人就坐上机车,手伸向了插着钥匙的发动口。 “你还跑?你给我站住!” 赵南箫立刻上去,伸手拽住机车。 他一顿,慢慢地转回头,隔着头盔目镜和她对望了片刻,伸手摘掉头盔,挑了挑眉:“干什么呢?” 赵南箫撒了手。 “还有脸问我干什么?我问你,你为什么突然不来上课?这段时间你都在哪里混呢?你哪来的钱?” 她看了眼他脚下地上那个还在冒烟的烟头,上去跺灭。 “还抽烟?你多大了?你开这种车?你有证吗?让交警逮到,有你好看……” “够了没?最烦你这种满口说教大义凛然了,忍了你也挺久,当自己佛祖啊,普度众生?赶紧的,有威风去你自个儿的地儿耍去,别烦我了!” 他仿佛定下了神,懒洋洋地从兜里又摸出一支香烟,掏出打火机,低头再次点烟。 赵南箫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吊儿郎当样,看着就不顺眼。 放几个月前,听到他这么说自己,她大约还会难过。但现在,她早不怕他了,何况他还比自己小。 就算小一岁,那也是小。 她上去就夺了他刚点着的烟,再次踩灭。 “忍不了你早说啊,早干嘛不说,你哑巴?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现在你给我来个半途而废你还糊我一脸屎?徐恕我告诉你,没门!你也别在我跟前来这一套了!你说,你到底在干嘛?” 他盯了她片刻,忽然抬手,拍了拍后座。 赵南箫一愣:“干嘛?” “你不问吗?我现在就满足你的好奇心,行了吧?” 赵南箫没想到他突然改了态度,又迟疑了。 天快黑了,这里是城郊部,离市区很远,她又一个人…… 徐恕说:“不去是吧?回家乖乖念你的书去,别瞎掺乎。”语气还挺严肃。 他说完转身,伸手一扭车钥,机车就发动了,低沉的呜呜声中,后轮旁的两个硕大排烟管突突地吐着气。 眼看他就要扬长而去,赵南箫胸口一热,迈步就走到他后头,手脚并用但极其敏捷地爬了上去,一屁股坐在后座上,两手攥住他衣服。 这下轮到他惊讶。 他扭头,看了眼她攥着自己衣服的手,一脸的嫌恶:“搞什么?松手!给我下去!” “你叫我上的!” 赵南箫回了一嘴。 她今天是非要弄清楚不可,他整天到底都在混什么名堂。 徐恕皱眉看着她。她眼睛盯着前头,不看他。忽然眼前一暗,一个头盔从天而降,套在了她脑袋上。 “给我坐好,抓稳了!” 话音刚落,机车就朝前冲了出去。 从小到大,赵南箫还第一次坐这种机车,何况他开得很快,在马路上呼啸,像离弦的箭,遇车就超。赵南箫紧张得要命,总觉得下一刻就要出事,刚开始还只是攥他衣服,很快就抱着他腰不敢松手。 机车很快就下了马路,进入一条黄泥大路,两边旧房子的墙面上喷着拆的巨大字样,住户基本搬空,穿过这一片,渐渐又热闹了起来,路边到处都是卖菜的临时摊子,应该是到了还没划入拆迁范围的地段。 机车最后开到一个搭着棚顶的铁门前,停在门口。 徐恕下车。 赵南箫定了定神,跟着爬下去,一把掀掉头盔,看了下陌生的环境,扭头见他已经朝里走去,急忙跟了进去。 门里是个卖二手电瓶车和机车的地方,兼修理的活,场地很大。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蹲在地上电焊。 “老林!”徐恕叫了一声。 中年人扭头,显得挺高兴,放下电焊枪和面罩:“小徐,来啦?” “上次那车怎么说?” “牛X啊,你这一改,三秒直接从0加速到100,从小没少玩吧?客户没准备,差点被甩下去,还挺高兴的,多给了五十。我也不吞,给你了。过两天还有个单子,你再来,帮我这把名气在圈里打响,不愁生意。” 中年人摸出一张五十,递了过来。 徐恕接过,随意塞进裤兜。 “呦,这小妹妹哪来的啊?” 中年人看了眼抱着头盔站在铁门里的赵南箫。 “我妹,周末没事,跟我过来玩儿。” 徐恕张口就说。 “小妹妹,随便坐,别站着!” 这个姓林的老板笑呵呵招呼自己,但赵南箫总疑心他不相信,看他表情,显然认定自己和徐恕在早恋,这让她感到很别扭,偏偏又不能澄清什么,狠狠瞪了徐恕一眼。 他若无其事。 “老林,我去那边了,我妹妹待你这里,完了我回来接他,劳你照管下。”她听到徐恕又和老板说话。 “行,行,你去,放心!” 赵南箫见他拿了自己手里的头盔就走,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徐恕你又去哪?” “你别管,天黑给我老实待这里,哪也别去,我完事了回来接你。” 他头也没回,戴上头盔,跨上机车,轰鸣着一转眼就不见了。 赵南箫顿了顿脚。 妈妈大学有活动,前两天去了外地,赵南箫这几天都住外公那里。她给外公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和同学顺道去吃饭看电影,晚上回来会晚些,让不要担心。 天很快黑了,附近好像有片大排档,比白天倒更热闹了。 赵南箫无可奈何等他回,等待的间隙,找老林聊天,打听徐恕去了哪里。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来再过去些,靠近高速那一块,没居民区,是玩机车的人的一个地下飙车场地,他们定期聚会,赛完就散。 徐恕就是去了那里。 赵南箫顿时想起上次他胳膊受伤的事,更加担心了,又问:“林叔叔,有这种聚会的话,他一般几点回来?” “这个没准。” 赵南箫想给他打电话,又怕影响到他,也不敢乱跑,只能在门口等,不安地翘首张望,等到九点多,终于看见远处开来一辆机车,朝这边冲来,停下。 他摘下头盔,朝她喊了一声:“走了!” 赵南箫这才松了口气,跑了过去。 “徐恕!你胆子也大了!你不要命了?你不能这样了!我告诉徐叔叔去!” 她拿出手机,作势要打。 他冷笑:“赶紧打,不打不是人。” 赵南箫自然是在恐吓。 她有一种直觉,除非徐叔叔真打断他两条腿让他出不了门,要不然,恐怕徐叔叔也没法管住这匹野马。 最关键的是,告诉了徐叔叔,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她停了下来。 “到底走不走?” 他好像又不耐烦了。 赵南箫无计可施,只好爬上后座。 他把刚从自己头上取下的头盔套她头上,套歪了他也不管,她挣扎着扭正,还没看清楚,感到肩上一暖,他的外套也到了自己身上。 “我不冷,你自己穿……” “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穿你就穿!” 他没回头,发动机车。 赵南箫只好套上他衣服,抓住他腰,忽然想起来:“你慢点!上次你胳膊擦伤,是不是就是摔的?你这样太危险了!” “说什么呢?我是避让野狗不小心弄的,懂不,你给我坐稳就行!” 他似乎不高兴,一拧油门,机车轰鸣着弹了出去,赵南箫人往后一仰,赶紧死死抱住他腰身不敢松手。 夜风很大,路上很快就看不见什么人了,他将她送回到原先的公交站,猛地刹车,“嘎吱”一声,赵南箫出于惯性,平时洗澡重了都有点疼的胸口撞到了少年精瘦的背上,生疼生疼,见他转过头,忍着不敢表现出来,爬了下去。 站台上没有人,周围的路人也很少,街灯亮着,显得很空旷。 “要不要陪你等车?”他问。 赵南箫把头盔和身上的衣服还给他,苦口婆心:“徐恕,你晚上还要去哪里吗?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徐叔叔很关心你的。你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你应该回学校的,先好好念书……” “赵南箫,你怎么不去当教导主任?整天老太婆似的念叨个没完,你很烦知不知道?赶紧回你的家去!” 徐恕又变得不耐烦了,打断了她的话,转头一拧油门,开着机车丢下她就走了。 赵南箫看着他呼啸远去,按了按自己的胸脯,一个人郁闷地坐在月台凳上等着最后一班公交。这时,站台晃来了几个看起来从附近夜排档喝了酒回来的人,看着像是小混混,十八|九岁的样子,靠过来搭讪:“小妹妹,长得真好,一个人呀?走,哥哥带你KTV去……” 赵南箫有点害怕,立刻起身躲避。 小混混哈哈大笑,跟了上去,一个人伸手拉她:“别怕啊,哥哥是好人,就唱个歌……” 赵南箫撒腿就跑。 “小妹妹你跑什么啊,站住……” 身后响起踢踏踢踏的追赶声,赵南箫更加害怕,大喊救命。小混混们的笑声更大了。 就在这时,赵南箫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机车引擎的轰鸣声。 她转头,看见徐恕竟然去而复返了。 “徐恕!我在这里——” 她惊喜万分,叫他,下一刻,又惊呆了。 她看见徐恕抛下机车和头盔,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阴沉着脸,朝那几个见状掉头向他围去的小混混走去,迎头一砖头就拍在了最前那个人的脑袋上,那人当场直挺挺地倒地,晕死过去。 这场意外的结果,就是几个人全被正好路过的巡逻警车给带走了。 警察问询赵南箫,让她做个笔录,签名走人。 赵南箫抖着手签了名,问徐恕。 “他可不能放!那仨都躺着进医院了,下的那个手,够进少管所。小妹妹,打个电话叫你家人来接,自己回家去!” 赵南箫坐在派出所的大厅里,抖着手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徐叔叔。 徐振中人不在北京,一听,连声安慰,让她不要怕,坐那里等。 赵南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等。很快,二十几分钟后,徐叔叔的一个朋友就过来接走她,送她回到了外公家。 第 9 章 一周后,周五晚上,赵南箫放学回到外公家,看见徐叔叔来了,外公和他坐在客厅里说着话。 “小南,你徐叔叔特意又亲自来看你了,我叫他用不着这么客气。”外公笑着说道。 出事后的第二天,那个姓段的助理就送来一个硕大的果篮,还有一只用漂亮的缎带装饰的LV包装袋,里头有只粉红色的包包,助理说徐总很担心她,一时赶不回来,让自己先过来探望她,外公帮她收下果篮,让助理把包给带回去。 徐叔叔神色关切而愧疚:“小南,叔叔觉得非常对不起你,之前徐恕给你添这么多麻烦也就算了,没想到这次,他竟然让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叔叔本来前两天就想来看你的,抽不出空。你吓坏了吧?” 赵南箫当时确实是被徐恕操砖头直接拍人的狠劲给吓惨了,一拍一坨血,那天晚上直到回家,两腿还在打颤,但这几天,她更牵挂的还是那个拍倒仨小混混后自己也流了半脸子血的少年,立刻摇头:“谢谢徐叔叔的关心,我很好。徐恕他出来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提儿子,徐叔叔的神色就变了,看得出来,他在尽量压制情绪了,但怒意还是掩饰不住:“这个小混蛋,不去学校就算了,竟然还瞒着我飙车!还把人打成了这样!小南以后你再也不用管他了,叫他自生自灭去。这要在过去,我也用不着他念书了,直接把他丢东北老林里,让他扛大木头修路去!” 赵南箫焦急:“徐叔叔,是那三个人先追我的,他们不是好人!徐恕是为了帮我!他一个对三个,要是不尽快打倒他们,他就危险了!那天晚上我跟是警察也这么说的!徐叔叔你一定要帮他!我替他作证,去哪都行!” “小南你自己吓成这样还替他说话!你别担心,他出来了。”徐叔叔急忙安慰她。 “叔叔是特意让他在里头多待几天,好好反省!现在出来,也被叔叔狠狠揍了一顿,关在家里让人盯着,不让他出去半步,省得又惹祸!” 赵南箫终于松了口气。 “徐恕性子从小就野,现在更是野上天了!也是我的责任,顾了工作没顾好家庭,和他没多少时间相处,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教授,徐恕要是有小南一半懂事,我也就省心了。” 徐叔叔眉头紧皱,叹了口气,又对赵南箫的外公说道。 外公微笑:“振中,这几天小南在我面前一直说你儿子,说得我倒想见见这孩子了。小孩子大了,做错事,必要的惩戒,是应该的,但这么关也不是长久之计。正好小南过几天过生日,欢迎他来我这里,一起给小南过个生日。让他出来也透透气,怎么样?” 徐叔叔不住点头:“好,好,教授您都这么说了,我肯定听您安排!您要是不嫌弃他,回去了我就叫他准备,一定过来!” 送走徐叔叔,外公说:“小南,外公虽然没见过徐恕,但听你和你徐叔叔的话,这孩子脾气应该倔强。我估计你徐叔叔说,他反而不愿意来。既然邀客,就要诚心,何况他也是为了帮你才闯了祸的,又受了伤,你应该去看下他,亲自邀请他来做客。你觉得呢?” 赵南箫立刻说:“好!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周六,赵南箫提着水果照着地址找到了徐家。徐叔叔不在,开门的是保姆,楼下客厅里,还坐了个徐叔叔叫来专门看管徐恕的退伍特警保安,听了赵南箫的自我介绍,保姆“啊”了一声:“你就是要过生日的那位同学是吧?” 根据保姆的说法,昨晚徐叔叔回来后,就叫徐恕去给她庆祝生日,还说自己会替他准备好礼物,没想到徐恕当场就说不去。 “徐总气坏了,又要打他,他也不躲,徐总下手那个重啊,我吓死了,拼命拉开。徐总前几天还叫人来把窗户也装了铁栅栏,不许他出去一步。他现在在楼上房间里。小姑娘你去劝劝也好,我在这里做事,整天提心吊胆的……” 保姆唉声叹气。 赵南箫道了声谢,找到房间,轻轻敲了敲门,半晌没反应,试了试,感觉门没反锁,就轻轻地打开门,朝里看了一眼。 房间很大,果然如保姆说的那样,铁栅栏封窗。大概是他回国也没多久的缘故,东西并不多,显得有点空,电脑开着,停在魔兽世界的界面上,但他没在玩游戏,赵南箫看到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头金毛乱糟糟的,脸色有点苍白,额头受伤的地方已经去了纱布,但还没拆线,那条长长的黑色缝线,看起来像蜈蚣一样狰狞。 赵南箫有点犹豫,正想着叫醒他还是让他继续睡,忽然看见他睫毛颤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徐恕,你醒了?不好意思吵醒你了。”赵南箫急忙说道。 他的眼睛里有血丝,懒洋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边:“你又来干什么?” “我是来看你的。”赵南箫迟疑了下,走了进去,停在他的面前,视线落到他的额头上。 “对不起,那天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的缘故,你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他偏过脸,站了起来。 “死不了。别扯这些了。看完了,回吧!” 他坐到电脑前,接着打游戏。 赵南箫站在他身后,顿了一顿:“我过来另外还有一个事。后天是我的生日,就只有我和我外公两个人。你要是来,我会很高兴的。” 他的眼睛盯着屏幕,继续全神贯注地打游戏。 “徐恕你来不来……” 这时她背包里的手机响了。 赵南箫急忙说了声“不好意思”,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接起电话,走到门口。 “之洲哥!你不是在备赛吗?有事吗?” 叶之洲比她大两岁,现在高二,两家关系亲密。从小到大,叶之洲也是赵南箫看齐的目标。他非常优秀,今年获得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初级资格,最近为了参加即将到来的冬令营,正在封闭训练,没想到他现在会打电话给自己。 “小南,后天是你生日,我正好要参加考试,没法出来,所以提早给你打个电话,祝你生日快乐。等我回来了,我给你补,好不好?” 叶之洲这么忙,还记得自己的生日,赵南箫很高兴:“没事!比赛要紧!之洲哥你好好准备,祝你取得好成绩!” 叶之洲在电话里笑了:“好,我会的。小南,以你平时成绩,完全可以提前保送选最好的高中,你只要通过门槛试就没问题。你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学习也不用太累,每天早点睡,顺其自然,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之洲哥。那先这样了。” 赵南箫挂了电话,回到房间,见徐恕还在游戏里咣咣咣咣地砍人,满屏血肉,一坨一坨地飞,又说:“徐恕,你爸爸以前是我外公的学生,我外公也想认识下你。我真的非常希望你能来。” 他仿佛没听见。 赵南箫只好说:“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养伤,后天晚上六点,我和外公等你来。” 很快,她十六岁的生日就到了。 那天傍晚,她回到外公家,照顾外公生活起居的阿姨在厨房里做着大餐,外公也买来了生日蛋糕,赵南箫洗了水果,等着徐恕来。 六点钟到了,赵南箫没等到门铃声,心里有点忐忑,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他来,于是给他发了条信息:“你到了吗?因为你那天没对我说不来,所以我告诉外公你会来。我现在就去下面接你。” 这个季节,到了这个点,天已经完全黑了。外公还住在很早前配的院士楼里,周围都是不大的小二层青砖旧洋房,老树很多,光线昏暗,她在门外的砖道上东张西望,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他的人影。 温度已经很低了,她出来的时候,没戴帽子和手套,风吹过来有点冷,跺了跺脚,双手捂在嘴边呵气,忽然闻到近旁似乎有香烟的味道,找了过去,走几步拐个弯,看见墙边的角落靠了个人,在抽烟。 “徐恕!你怎么在这里!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徐恕扔掉烟,从地上拎起一只有半个赵南箫那么大的狗熊,往她怀里胡乱一塞:“我爸叫我买的!不送我也别想活了。跟他说下,我来过!”说完掉头就走。 “是不是坏事干多了,不敢上去见我外公?”赵南箫从大狗熊后露出脸说。 他转头:“赵南箫你说什么?” “那就给我上去!” 赵南箫扭头就走。 徐恕终于站在了外公的跟前。 外公在看书,摘下眼镜,笑着拍了拍他肩,点头:“小伙子挺精神,比你爸徐振中当年要英俊多了。饿了吧,吃饭,切蛋糕去。” 赵南箫闭着眼睛许愿,吹蜡烛,切蛋糕,徐恕在边上始终一声不吭。吃完饭,赵南箫见他站在客厅的一面墙前,看着墙上挂着的许多外公的旧照片,就走了过去,指着一张用玻璃镜框保护起来的年代久远的黑白老照片说:“这就是1937刚建成通车时的钱塘江大桥。徐恕你听说过这座桥的故事吗?当时政府想在这里修一座桥,开始请的是外国专家,他们认为地质水文不适合,不能建,最后是茅以升先生站了出来,主持修建成功。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设计和施工的第一座现代钢铁大桥。可惜通车还没三个月,为了阻止日军攻打杭州,茅先生就又亲手炸毁了它。照片桥头的这个人,就是我外公的父亲,当时他就是桥梁的建造者之一。这是我外公最珍惜的一张照片。” 徐恕看着老照片,没说话。 赵南箫拉着他来到外公书房,指着书房里的展示柜:“你看,这里全是桥的模型。这是赵州桥。这是1937年美国通车的金门大桥。这是米洛大桥,在法国,连接巴黎和郎格多克海岸,通车后,行车时间就从原来的3小时缩短到了10分钟。你看,它太美了,像不像飞翔在山谷里的龙?” 徐恕还是没说话,目光在各种桥的模型上游移着,最后停在中间的一个格子里。 这个最显眼的位置,放着的却是一枚看起来很普通的铁戒,上面带着扭曲的纹路。 外公也跟了进来,见徐恕看着戒指,就对赵南箫说:“小南,你给徐恕讲下戒指的来历。” 赵南箫对世界桥梁史了然于心,这个自然难不倒她。 赵南箫说:“这枚戒指有个名字,叫工程师之戒,它的出现,和世界桥梁史上的一桩悲剧有关。悲剧发生在魁北克大桥上。这座桥修建于一百多年前,是由当时一位非常著名的名叫特奥多罗库珀的大师设计建造的,大桥有着当时世界最长的悬臂梁结构,被认为是库珀的一个不朽杰作,他自己也说这个设计是最佳最省的。但是大师过于追求设计,为了让大桥成为当时世界上最长的桥,他把原来设计的500米改成600米。1907年8月,发生悲剧,主跨悬臂悬拼快要完成的时候,南侧的一根下弦杆由于缀条薄弱等原因被突然压溃,悬臂坠入河中,将近两万吨的钢材和当时正在桥上作业的86名工人落入水中,造成75人罹难。因为大师过分自信,忽略了构造的合理,导致这场世界桥梁史上的重大事故。” “其实事故发生前,也有参与设计的工程师发现了设计的不合理,但出于对权威的崇拜,并没有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更加不幸的是,在十年后的重建中,同样因为设计不合理,连接细节强度不够,桥梁施工中再次发生垮塌,又有十三人罹难。后来,加拿大七大工程学院一起出钱把倒塌的残骸买下,将钢材打造成戒指,发给每年从工程系毕业的学生,戴在小拇指上画图的时候,硌着手指,以此提醒工程师,必须要用高度的责任感去设计桥梁,以避免惨剧再次发生。” “这枚戒指就是当时的原料戒之一,是我外公以前加拿大交流活动的时候,工程学院院长赠给我外公的。” 少年看着铁戒,听得仿佛有点入神。 外公称赞了一句:“讲的还行。可见平常书没白看。” 赵南箫笑道:“外公,你太小看我了!以后我也要当桥梁设计师,设计世界上最牢固最雄伟的大桥!” 外公笑道:“做桥梁设计师可没那么容易,责任大,还很辛苦,你一个女孩子,不怕吗?” “外公你和爸爸都不怕,我也不怕。” 外公目光欣慰,点头说:“毛|主|席说,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咱们中国现在还有许多天堑的地方亟需桥梁。小南你好好努力,外公相信你以后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桥梁工作者。” “我知道!外公,我好久没听你拉小提琴了。” 赵南箫跑去,把小提琴拿了过来,送到外公的面前。 外公笑着接过,想了下,起了个调。 《爱的礼赞》。 这是小提琴和钢琴的合奏曲。 赵南箫立刻坐到那架木质老钢琴前,打开琴盖,合着小提琴的琴声伴奏。 屋子里灯火柔和,流淌着美妙的音乐之声。 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座机响了起来,听着有些刺耳。 外公放下小提琴,去接电话。 徐恕她身后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了过去,拿起小提琴,摸了摸琴弦。 赵南箫听到小提琴的和声,回头,有点意外,停住了,看着他。 徐恕显得有点尴尬,立刻放下小提琴,呃了一声:“……我小时候学过一点儿……拉错了吧……” 赵南箫立刻摇头,接着弹琴,冲他笑着点头,鼓励他继续。 忽然这时,外公蓦然提高的声音传入耳中:“……什么?建平出事了?……泥石流?……” 电话传来了一个噩耗。 赵南箫的父亲在山里工作的时候,遭遇突发泥石流,不幸罹难。 那个十六岁生日的晚上,赵南箫后来哭倒在外公怀里,直到深夜,筋疲力尽,含着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机场里。 赵南箫下了飞机,第二天到设计院向所长汇报了情况之后,申请休假一周。 所长打着哈哈:“……这个,小赵你也知道的,我们所里一个萝卜一个坑,事情很多,都火烧眉毛催得紧……” 赵南箫说:“所长,去年还有前年的年假,我至今一天都没用!” 所长老脸一热,咳嗽了一声,咬着牙很大方地点头:“行!放你一周!一周后你立刻回来!” 第 10 章 赵南箫回家,反锁了门,拉上窗帘,四年来第一次关了手机,然后闷头睡起大觉。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生了病还没痊愈,所以很累,身体渴望着休息。 但她也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渐渐变得这样病恹恹了,在她的心里。 时间大约真的是一剂强大的腐蚀药剂,在无知无觉中悄然地改变着人和事。理想褪去光环,激情归于平淡,她年少时以为将会热爱一生的关于事业的信念,也在日复一日近乎机械的重复,在理想和现实的落差里,开始动摇。 她天然选择并以全部热忱投入的这个职业,是否真的值得她像她的外公和父亲一样,为之坚守终身,无怨无悔? 这种怀疑在去年某一个无眠的深夜里第一次在她的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她是非常抗拒并且自我鄙视的。她不会允许自己有这样的动摇。这是对从前的全盘否定,对坚持的无情嘲笑,并且在深心里,这仿佛也是对外公和父亲的一种背叛。 但是这种动摇,从发生之后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无法连根拔除了。 赵南箫仿佛睡着了,又仿佛还醒着,像往日那样,再一次地陷入混沌的杂乱梦境里,连梦都充满疲惫。 隐隐约约地,她的耳畔传来什么响声,她下意识地认定来电铃声,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摸手机,在指尖碰触到手机冰冷外壳的那一刻,忽然想了起来。 她关机了,今天。 她撒开手,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想再次入睡。 然而那种嘈声却固执地不停响着,她终于彻底地醒了过来。 是门铃声。 她却不想动,也不想开门见人,谁都不想见,起先仰面躺在床上,任由门铃声闹个不停,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研究起了上头的纹路构造,等着铃声自己消失,但是那门铃声固执得很,始终不停,到了后来,还夹杂着啪啪的拍门声,不把门捣破就决不罢休的气势。 赵南箫想不出来这会是谁。她今天没快递,也没叫外卖。 她叹了口气,下床套了衣服,捋了捋凌乱的短发,出去开门。 “小南!你在家!这么久没动静!你怎么回事!是不是病得很厉害?门反锁!手机关机!妈妈担心死了!” 前天晚上还远隔重洋打着电话的母亲沈晓曼居然拖着只行李箱站在了门口,一看见她从门后露脸,连珠炮似地一串发问,丢下箱子就伸手去摸她额头。 赵南箫很是意外,挡了挡她伸过来的手,挡不住,也就由她了。 “妈!你怎么回来了?你电话里不是说还要过些天的吗?” 沈晓曼感觉她体温下来得差不多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盯着她,脸色就绷了起来。 “妈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赵南箫帮母亲把箱子拿进来,关上门。 沈晓曼走进客厅坐下去,指着沙发:“你给我过来!” 赵南箫坐了过去。 “小南!我真是没想到,你什么时候竟然也学会了撒谎?你一直都骗我!前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你生着病瞒我就算了,你给我说,你当时人在哪?你在干什么?” 赵南箫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是露马脚了。 只是有点困惑,她是怎么知道的。 “妈,谁跟你说的?”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徐恕,但立刻否定了。 这人虽然极不靠谱,但在自己有过意思表示的前提下,应该不至于主动去告诉自己母亲这种事,而母亲是不会想到去问他的,毕竟已经长久没有联系了。 “你问小陈了?”赵南箫想到了。 沈晓曼沉着脸:“对!要不是我怀疑,打电话问小陈,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小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你一个女孩子出差就算了,竟然去那种地方?泥石流现场!你忘了你爸爸……” 她戛然而止。 父亲意外去世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母亲都很悲伤,睡不着觉,头痛,医生诊断神经衰弱,好在不是很严重。 赵南箫安慰她:“妈,你过虑了,工地很安全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爸爸那个是意外……” “我不管!”沈晓曼打断了她的话。 “以前你考大学我就反对你填这个志愿,你不听,瞒着我自己就报了,现在你看看你……” 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女儿。 母亲穿着MaxMara今年最新秋款风衣,系爱马仕丝巾。做女儿的却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身上一件松垮垮的睡衣。 沈晓曼一脸嫌弃,不住地摇头:“你看看你,你成什么样子了?你就不能收拾下自己?” 赵南箫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我这不是刚床上被你吵醒吗?” 沈晓曼起身进了她卧室,推开衣帽间,扒了下衣柜里的衣服,指着说:“那这些呢?都什么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 赵南箫跟过去靠在门边,打了个哈欠:“妈,工作需要。我干这个,你不能让我每天穿成彩虹去上班吧?” 沈晓曼又翻了翻她平常穿的衣服:“那这些呢?这些又是什么?像个二十几的女孩子穿的吗?” 她翻出一条自己以前给女儿买的裙子,发现连商标都还没剪,更生气了:“赵南箫,你是不是想气死你妈当孤儿?” 赵南箫烦了,丢下母亲回客厅,趴在沙发上歪着头闭眼继续睡觉,过了一会儿,感到母亲跟了出来,坐在自己边上。 “小南,不要干这个了,趁着还年轻,你可以去干别的。你到妈妈的画廊来,或者随便学什么都行。要是实在没感兴趣的,你也可以去念金融。妈妈就认识一位很优秀的投行人,说起来以前也是干你这一行的,幸好及早止损退了出来。以你的学习能力,你完全没问题。妈妈学校都给你找好了,你随时可以辞职出国去念书的。你听妈妈的话,好不好……” 母亲不再像刚才那样责备她,语气是柔软,带着恳求的。 “小南,妈妈一直就觉得这个工作不适合你。钱少咱们无所谓,这个工作强度大,太辛苦,压力更是大。你姥爷干了一辈子,教授,高工,院士,拿国家特殊津贴,声望卓著,那又怎么样?一辈子不是在磨图纸就是下工地,承受的压力不是你能想象的。你爸爸更不用说了……” 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就你一个女儿,我不想你这么累,我只希望你快快乐乐轻轻松松过一辈子。你就听妈妈的劝,别让妈妈再整天为你提心吊胆了,妈妈求你了……” 赵南箫翻身坐了起来,抱住眼睛红了的母亲,在她怀里趴了一会儿,轻声说:“妈,你别难过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 “你让我考虑下吧。”她恹恹地说。 这样的劝说,沈晓曼并不是第一次。从前女儿态度坚决,从不会有半点退让。 没想到这回她竟然松了口。 沈晓曼喜出望外,急忙拭去眼角泪花,点头:“好,好,妈妈不催你,你慢慢考虑。对了,今天你怎么在家睡觉?平常你周末都加班。” “我休了一周的假。” “那太好了,你好好休息。妈妈先也不走,等你姥爷回来了去看他。你累不累?累的话再去睡觉,妈妈给你做好吃的。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沈晓曼去厨房,打开冰箱:“小南,你冰箱里怎么又是空的?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平时都吃什么你?” 赵南箫也睡不着觉了,陪念叨自己的母亲去超市买菜,做饭,第二天又陪着去做SPA,喝茶,逛街,购物……把这几年她没时间陪母亲去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 沈晓曼逛街,自然要带女儿买衣服,进了SKP里一家她常去的店,里头打扮精致的小姑娘迎出来喊着姐端咖啡。 “姐,好久没看见你来了!又出国了吗?我们都想你呢!” 沈晓曼坐了下去,笑吟吟地指着一身休闲的女儿:“有什么适合女孩子的最新款?让我女儿试试去。” 赵南箫穿了条长裙,从试衣间里出来,站镜子前,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围着,帮她整领子系腰带,嘴里说:“姐,你自己年轻漂亮就不用说了,女儿穿上我们的衣服,塞过大明星!真不是瞎说!就前几天,我们品牌请了个女明星来这里做活动……” 赵南箫听见包里手机响了起来,让小姑娘稍等,过去拿出手机,见是所长的号码。 她接了起来:“所长,什么事?” 高所长的声音传来:“小赵,在哪啊?能不能赶紧回公司,有事!” 赵南箫说:“所长,我这才第二天……” “哎呀我知道,本来也不会叫你回,是院长亲自点名要你来的。院里在开个很重要的会!院长让你来参会!快点,别耽误了!” 赵南箫迟疑了下,说:“知道了。我这就去。” 她挂了电话,说自己要回去开会。 沈晓曼不悦:“你们所长怎么搞的?说好了休一周的假!小南你不用管,别去。你不好意思说,我去说!” 赵南箫说:“妈,可能和我日常负责的那块有关,既然叫了,耽误不好。我开完会就回家,妈你自己逛。” 沈晓曼无可奈何:“你不陪我,我一个人逛什么?算了,我送你去。” “不用,堵车反而慢,我坐地铁。” 赵南箫换下衣服,匆匆赶往设计院。 第 11 章 赵南箫赶到的时候,会议刚开始不久。道桥院的总工秦工,大桥部、各研究所还有勘察院的负责人和主要高工全都在。胡院正在讲话。高所长看见赵南箫来了,急忙招手,示意她进来。 赵南箫进去,坐到他边上的一个空位上。林洋也列席了会议,看了眼她身上的休闲装,朝她颇有风度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赵南箫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会议内容是关于川滇边境金沙江上一座将要投入建设的暂时被命名为金沙的特大桥,这座桥也是一项西部重点大工程里的标志性工程。 特大桥的前期工作,当地政府和相关管理局在几年前就开始筹备了,指挥部邀请设计院参与投标。设计院经过前期勘察,设计中标。现在听院长的意思,原本一个占大头的投资方因为财务出现问题,无法保证资金及时到位,退出项目,改由这项工程的参建施工方ZJ集团参与投资。ZJ在接手后,以业主的身份,对设计院提出更改原设计的要求。 今天的会议,就是讨论这个重大变动。 胡院说:“项目的预可行性研究报告和工可报告,指挥部那边都已报批国|务|院批准,前期资金也到位,原本就能开工建设了,现在出现这个大变动,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大的压力。今天我和秦总把你们召来开会,就是广泛听取意见,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 赵南箫看着投影在设备上的大桥原设计方案。 这个方案当初是大桥部的团队负责设计的,采用的是三塔混凝土斜拉桥方案。采用这个方案,建成之后,塔墩高达430米,将是世界第一高塔,远超名噪一时的法国米洛大桥343米的悬臂支柱。当时的控股业主方考虑以后的景观效益,追求打响大桥名气,对这个有着“世界第一”的方案十分满意。 而现在,ZJ在经过施工前的详细勘察后,提出新的意见,认为在当地地质条件下,这个430米的塔墩建设难度很大,而且,当地属于地震高强度区。按照这个方案施工,除了获得一个世界第一高墩的称号,并没有别的明显优势,这与ZJ集团一向追求的“务实”理念是相悖的,所以向设计院提出更改设计的要求。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讨论声。陆续有人提出新的设想。 听完几个发言之后,胡院说:“我给你们看一个方案,你们看看,觉得如何。” 秘书播放PPT。 屏幕墙上现出一幅放大的电脑制作的桥梁建成预想图。 宽阔的谷底上,高高架着一座钢桁架悬索桥,连接两岸峭壁。 赵南箫看着PPT,目光定住了。 胡院说:“本方案为跨径为1300米的双塔单跨钢桁架悬索桥,主梁采用钢桁架加劲梁,东西两塔,高度各200米左右。” 参与过前一个设计方案的大桥部陈工首先肯定这个设计:“悬索桥是世界公认的大跨度桥梁的主要形式之一,桥梁地点的两岸地形陡峭,没有主桥钢箱梁的吊装条件,采用钢桁架加劲梁,这在国内超过千米的大跨径悬索桥实践中虽然不多,但可行性很高。” 二所的黄所长说,这个设计不设中横梁,不但令塔的形状简洁优美,而且也方便施工。 坐赵南箫边上的高所长也发了言,更是高度赞赏:“这个设计比例匀称,主跨突出,尤其是用钢桁架加劲梁的想法,不但因地制宜,比钢箱梁轻,在节省材料降低造价方面有优越性,而且,在峡谷上方一跨如虹,气势磅礴,造型优美,可谓刚柔并济,是功能和美观的高度统一。” …… 一通发言下来,基本都是肯定的意见。 胡院和秦总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进来后就没说过话的赵南箫,笑道:“大家的看法与我和秦总的看法基本一致。这个设计确实有可行性,在造型方面,也有很独到的审美。下面我来介绍下,这是一所老高手下赵南箫的方案。” 胡院话音落下,偌大的会议室顿时陷入沉寂,几十双眼睛全都看向赵南箫,表情无一例外惊诧。 高所长人到中年注重养生,到哪儿都捧着他那个泡着枸杞茶的杯子。胡院说话的时候,他正端着茶杯喝水。突然听到赵南箫的名字,呛住,咳了几声,扭头睁大眼睛看着她。 胡院说:“小赵,你来给大家讲讲,当初你是怎么考虑设计这样一个方案的?” 三年前,院里在刚接触这个项目时,十分重视,曾有过一个征集方案择优组建设计团队的活动。赵南箫当时刚进来一年,初生牛犊不怕虎,怀着激情也报名参加。虽然没条件到实地勘察,但泡图书馆,查地方志,找相关的资料,在阅遍了她能得到的全部资料之后,利用下班后的时间构想设计,天天熬到下半夜,终于在截止期前,设计出了这个方案。 交上去后,自然是石沉大海,被吞没在了设计院这艘航母巨无霸前进途中劈出的浪花里。设计院配合当时甲方的理念,采用了目标是世界第一高塔的斜拉桥方案。 这么久了,赵南箫早就忘了自己当初也曾参与过这个项目,刚才突然看到PPT上出现自己的作品,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对上了胡院和秦总投来的目光,慢慢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说:“这是三年前我参加院里征集活动做的一个设计。之所以做这样一个方案,是查过一些资料,得知当地位于几个地质断裂带的交汇处,属高烈度震区,而且地形变化急剧,属于青藏高原过渡地段,从海拔500米骤然抬升到2000多米,地势陡峭,河谷深切,所以设计的时候,着重考虑抗震,再结合别的因素,出来这个方案。” “谢谢胡院秦总还有大家的肯定。” 她的发言简短。 秦总说:“不错。小赵虽然年轻,但很有想法,底子也扎实。ZJ方在提出新要求后,我调阅了这个项目的档案库,发现了这个设计,很有亮点,在和胡院取得一致意见后,今天拿出来和大家探讨。” 他含笑看着赵南箫,带头鼓掌。 会议室里起先只有他的掌声,显得有点单调,在胡院也加入后,很快,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纷纷勉励赵南箫。 高所长鼓掌鼓得最起劲,等掌声停了,笑呵呵地说:“院长,秦总,小赵进来后就在我手下做事,我常鼓励她,年轻人只要有想法,放心冲,设计院能为他们这种年轻人提供最广阔的工作舞台!” 院长和秦总笑着表示赞同。院长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院长,秦总,我有个方案,不知道能不能现场演示?” 这时,刚才一直没发言的林洋忽然站了起来说。 “小林啊?当然可以。”胡院长鼓励。 林洋道谢,拿着U盘来到演示台前,播放自己的文件。 墙幕上出现一座连续钢构桥的效果图。 林洋侃侃而谈:“院长,秦总,在设计方案前,我也做过大量的研究。这个地方不但高震,而且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是个风场,长年有着风速高、湍流强、风攻角大的特点,在这种大风区,悬索桥的设计如果稍有偏差,就有可能重蹈从前美国旧塔科马悬索桥那样的风毁事故,所以我主张在这里建混凝土连续钢构桥。这种梁式桥是经典,尤其就抗风抗扭性能来说,它的优点是非常明显的。我的这个方案,除了考虑最大的抗风性能,也有着新的创意。因为墩高超过300米,所以,除了常规的双薄壁墩,在墩顶的下部位则采用整体空心墩,以保证桥墩的整体稳固性。这个设计的核心理念,是在力求最大稳固的前提下,凸显经典和创新的结合。” 他顿了一下,转向赵南箫。 “刚才的悬索桥设计,我也非常认可,但有一点,我想请教下赵工。在这种大风场的环境里,如何消除风力对悬索桥的负面影响?” 会议室里,几十道目光又射向赵南箫。 胡院和秦总也看着赵南箫,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 赵南箫再次站了起来。 “在座的都是专家和高工,学识渊博,经验丰富,林工既然问,我就班门弄斧了。塔科马悬索桥倒塌的原因是其桥面厚度设计偏薄,自重不够,强风吹袭引起卡门涡街摆动,继而产生共振引发崩塌。这也是二十世纪最严重的工程设计错误之一。有了前车之鉴,后来人的设计完全可以据此吸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但林工的顾虑,提的还是非常有必要的。事实上,并不仅仅是在建成后,在施工阶段,大桥的抗风性能更是至关重要,当然,这也需要施工方的配合。就我浅薄的知识而言,近年国内已有专家专门研究这方面的问题,并且在实践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具体可以参考沈仕儒院士的相关文章。” 林洋仿佛还想反驳,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 胡院和秦总再次对视,点头。 胡院说:“小林,你的这个方案,我和秦总之前也看过,确实有亮点,但造型偏保守,并且,现场混凝土浇筑和施工工作量大,设备投入高,工期长,相对于悬索桥方案,成本过高,经济不占优势。业主方提出的要求是稳固,经济,另外力求美观,毕竟,那一带是以后旅游开发的重点区域,大桥也将是标志性的重点景观之一。” 胡院的意思自然是不予考虑。 林洋神色略显沮丧,但很快,掩饰地笑,表示赞同。 胡院站了起来,环顾一圈,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和秦总在商议后,初步决定以小赵的这个悬索桥设计为基础,进行优化设计。因为时间紧,工程重要,就由秦总亲自牵头成立设计组,具体组员名单,定下来后公告通知。今天会议开到这里,散会!” “小赵,你来下我办公室。”胡院长叫赵南箫。 赵南箫在身后许多目光的注视下,跟着来到院长办公室。 院长叫秘书给她倒茶,让她坐。 “真是没想到,我们院里还有你这样一个出色的年轻人。我看了你的履历,名校毕业,第一名考进来,进来有四年了吧?工作表现非常优异。去年三号跨海桥的航道塔楼形体改良非常好,虽然改动不大,但节省了成本,更重要的是,降低了工人在海上长时间作业的风险。我本来以为是个集体决议,现在才听说,当时也是基于你在探讨会上提出的点子?” 赵南箫微笑:“谢谢院长鼓励。叫我什么事?” 胡院长说:“还有什么事?自然是秦总亲自点将,让你担任助手,参与金沙特大桥的设计和建设工作!小赵啊,秦总以前的博导就是你刚才提到的沈院士,和沈老一样,出了名的严格。这回破格点你,是你一个大好机会。我们做设计的,光坐办公室里是做不出好方案的。人员定下后,就由秦总带队,尽快去往实地再次勘察,优化方案,及早施工。ZJ方催得很急,没办法,人家是上帝,有要求,能满足我们都要尽量满足。他们到时候也会派人去现场接洽配合我们工作。这个项目我估计完工要两三年,等你参建完毕,院里会考虑把你从技术岗位晋升到高级管理职位。” “怎么样,你有没信心?”院长笑呵呵地看着她,等着她惊喜点头。 赵南箫沉默了片刻,说:“谢谢院长和秦总的信任。能不能让我考虑下?” 胡院长一怔:“怎么了?” 赵南箫说:“最近我状态不大好。事关重大,我怕贸然接受,辜负您和秦总期待,也耽误工作。” 胡院长端详了她一眼:“青岭大桥那边就是你去的?听老高说,你回来就申请休假了。” 他沉吟了下。 “也好,你先好好考虑,这几天继续休息。下周一前,给我一个回复。” 第 12 章 几天后,外公从外地回京,赵南箫和母亲一道去看他。 外公休息了一晚上,精神看起来很是不错。快中午的时候,母亲到厨房帮阿姨做饭,赵南箫来到书房。 外公快七十了,但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活到老学到老”,十几年前就开始学习用电脑去处理图纸文件,到了现在,熟练程度完全不在赵南箫之下。 他正坐在电脑前,审阅助手刚发给他的一封邮件,指着打开的文件对外孙女说:“小南,这是这次合龙事故的部分资料,等全部整理好,姥爷也发给你一份,你有空看看。这次的事故虽然是个例,但不表示以后不会再次发生。对你来说,也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赵南箫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轻声说:“姥爷,我要是现在出国再去读书,你会不会反对?” 外公笑着说:“有句话说,造桥技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看美国,六七十年代看欧洲,□□十年代看日本,而进入二十一世纪,看我们中国。我们在桥梁建设方面的速度和技术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进展,很多方面,可以不夸张地说是创举和领先。不过,学无止境,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再出去多学习了解一些国外这方面的经验和技术,也是大有裨益。姥爷支持你。” 赵南箫说:“姥爷,不是读这个。是金融。” 外公握着鼠标的手停住,抬头看她,沉吟了下,摘了眼镜,指了指边上的椅子,问:“怎么突然有改行的想法了?” 赵南箫慢慢地坐下。 “不是突然。这几年的工作经历,让我渐渐觉得我的选择和我当初的设想并不一样,我没有从中获得归属感和成就感。我感到仿徨。姥爷,你一辈子都从事这项事业,到现在还不停。爸爸也是,甚至为它失去了生命……” “姥爷,您和我父亲是怎么看待你们的事业的?或者说,一直以来,你们就都热爱着你们从事的这个职业?” 外公说:“小南,姥爷还小的时候,姥爷的父亲曾对姥爷说,我们现在再也不用亲手炸毁自己建造的桥梁了,相信有一天,我们一定也能造出世界上最先进最伟大的桥梁。姥爷到现在还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情景。这也是姥爷的心愿。遇到困难,看看老照片,想想当年姥爷父亲那一代的桥梁人,有什么是坚持不下来的?” 他顿了一顿,视线落向压在书桌玻璃下的一张老照片。 赵南箫看去。 照片是学生时代的父亲和外公在校园的合影。照片里的父亲儒雅而英俊,面带微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小南,不知道你妈妈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你父亲早年的事。其实他刚开始是建筑系的高材生,当时国家急需道桥方面的人才,他响应国家号召,毅然转入桥梁,这才做了外公的学生。他当年不少的同学,前段时间还有几个来看我,现在要么成了著名建筑师,要么转入地产金融风生水起。但是我相信,你父亲他一直没有后悔他当初做的选择。确实,真正做这一行的,人要付出很多,从物质上而言,这种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小南你现在有了新的感悟和想法,姥爷尊重你的选择,但如果,与此同时,你也能理解你父亲当年做出这种选择的价值,姥爷会很高兴。” 外公注视着赵南箫,带着微笑。 “同样的,如果你现在重新开始人生规划,实现人生价值,姥爷也会非常高兴。因为这是小南你自己的人生,姥爷相信你会做出你真正想要的抉择。” 赵南箫沉默着。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小南,你的时代和姥爷,还有你父亲所处的时代都不一样了。姥爷高兴你以前选择了这项事业,但姥爷更希望,如果到了最后,你还是将桥梁作为你的终身事业,那么这个选择,完全是出于你对这项事业的热爱和认可,而不是因为别的,比如姥爷和你爸爸的缘故。” 外公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慢慢想,无论小南你最后怎么决定,姥爷都会支持你的。” 这个晚上,回到家里,赵南箫坐在书房的桌前,望着着面前那一叠旧笔记本。 这是父亲工作多年留下的日志。 她抽出其中一本,一页一页,慢慢地翻,读着父亲留下的仿佛还带着温度的字。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有意义的日子。带着几千人,历时三年的艰苦建设,终于完工。在这个自古就被层层大山道道峡谷与世隔绝的地方,火车通过了连接山谷的大桥,笔直的铁轨,一头来自山外,一头伸向山的深处。庆功宴上,许多当地群众自发送来家酿的酒,自治区区长兴奋地喝醉了酒,被人抬了回去,我也快醉了。躺下去的时候,想到了曼和小南。很愧疚,去年春节也没回家。但很快就能回去见她们了,又兴奋以致无法入眠。能得到了她们无条件的支持和付出,我很幸运。” 赵南箫的眼睛发热,合上了笔记本,灯下的影一动不动。 沈晓曼端着碗点心进来,放在桌上。 “小南,都休假了,大晚上的你还坐这里干什么?不早了,吃了去睡觉!” 赵南箫转身望着她,轻声说:“妈,那天院里开会说的事,我决定还是接了,明天就回复院里。我再继续做两年看看吧。等这个项目做完,要是还找不着感觉,我一定听您的,去读金融或者做别的。” 赵南箫原本有些担心,自己的决定会让母亲无法接受。 “吃吧。吃了睡觉去!” 出乎意料,她竟然没有责备,也没别的意思表示,说完转身出了书房。 赵南箫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感觉有点对不起她,愧疚,但又微微松了口气。 再试一试吧,这个晚上,入睡前,她在心里想。 就这样放弃,还是不甘心。毕竟她曾经多么的热爱。最多再过两三年,到了那时候,要是依然患得患失,那就再不用犹豫了,她不适合这个职业,就此告别。 一周的休假很快过去,周二的早上,赵南箫像往常那样来到设计院,一进去,就感觉气氛不对,走廊上遇到的同事,看着自己的眼神和招呼的方式,好像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她起先还觉得自己多心,等进了办公室,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高所长已经来了,正在她所在的这个大办公室里和一个同事说话,转头看见她进来,竟然主动笑眯眯地点头:“小赵,休息好了,回来啦?胡院长说,叫你过来了就去下他那里。” 不是说所长平常高高在上,相反,所长平常很注重在保持权威的前提下和下属打成一片,脸上时常挂着笑容,尤其是安排工作的时候,笑容更加亲切。但像现在这样“无事亲切”,赵南箫还是头回看到。 她应了声,在周围同事的注目下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东西,去往院长办公室,在走廊的拐角处,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 “赵小姐!” 她转头,看见林洋追了上来。 突然听到他这么叫自己,心里那种不对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好像只在以前她刚进设计院的时候,他这么称呼过自己。 “林工你有事吗?”她礼貌而冷淡地问。 林洋快步走来,停在她的面前。 “赵小姐,我对您的外祖父沈院士沈老非常尊敬,更是崇拜,他的全部论文和著作我都读过,从中获益匪浅。一直就想去拜访沈老,又怕他太忙,冒昧打扰。赵小姐能不能帮个忙,代我向沈老致意,顺便问下沈老,他什么时候方便,能否允许我去拜望?” 他面带笑容,语气恳切。 赵南箫诧异万分。 “赵小姐,我是真的非常希望能够去拜望沈老,诚心诚意……” “你怎么知道我和我外公的关系?”她打断了他,问。 林洋略一迟疑:“你不知道吗?昨天你母亲来过院里,找胡院长……” 电光火石之间,赵南箫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心“咯噔”一跳,立刻转身。 “赵小姐!你晚上有空吗?我有两张很紧张的原版歌剧《茶花女》的票,是意大利国家……” 赵南箫撇下身后的林洋,快步来到院长办公室。 “赵工你来了?” 张秘书看见她,热情地站了起来,指着里头说:“院长在里头,正好没人。” 赵南箫走了进去,叫了一声。 胡院长正在看着文件,抬头见她进来,脸上露出笑容:“小赵,来了啊?坐。” 赵南箫没坐,说:“院长,我不知道我母亲昨天来过你这里,很抱歉,希望没打扰到你。” 胡院长笑着说:“怎么能说打扰呢?昨天沈女士来的时候,秦总也在,他俩还认识,正好叙旧,挺好的。” 赵南箫忍住立刻回去找母亲的冲动,说:“我不知道我母亲找院长你说过什么,但无论她说什么,她的话不能代替我的决定。” 胡院长脸上的笑容消失,露出为难之色。 他站了起来,亲自走到饮水机前给她倒了杯水,端过来说:“小赵啊,你不要激动,先喝口水。是这样的,院里重新考虑了下,这个项目呢,时间长,地方偏远,条件艰苦,确实不适合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要不这次你不用去了?院里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你担起来,你看怎么样?” 赵南箫说:“我已经和院长你确认,我决定参加这个项目。如果院长你是因为我的能力将我排除在外,我接受。但如果,是因为我母亲反对的缘故,我自己保证会去说服她。对这件事给您造成的困扰,我向您道歉。” 胡院长看着她,沉吟了下,点头:“好!只要沈女士不再找我谈话表示反对意见,我这里完全没问题。” “谢谢院长,那我先去了。” 赵南箫出了办公室,也没打电话,立刻回家,进门,沈晓曼坐在她的工作室里正在作画,听见推门的响动,头也没回,说:“小南,我已经找老胡老秦他们谈过了。你不用去了。” 赵南箫说:“不好意思妈,我要去的。” 沈晓曼执着画笔的手停在半空,半晌一动不动,突然将笔一扔,站起来转身。 “那是什么鬼地方?山沟!深谷!悬崖!峭壁!就算安全,你去个男人堆里天天住板房自己烧水洗澡?小南我告诉你,你别和我讲情怀!反正这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去的!” 赵南箫说:“妈你别激动,我也不和你吵。姥爷支持我。要是姥爷也让我不要去,我就听你的。不好意思妈,我要收拾东西了。” 她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沈晓曼气得不行,想跟过去再施压,又知道这个女儿从小看似乖巧,实际非常倔强。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脱下身上工作服,憋着一口气出了门,来到父亲住的地方,按门铃,阿姨出来开门。 “李阿姨,我爸在家吗?”沈晓曼问。 “教授在家。正好有个年轻人也在,说是来看教授的。”阿姨笑着说。 “谁啊?” “姓徐,叫徐恕。” 沈晓曼一愣,想了起来。 徐振中的儿子。 女儿当年和叶家的婚事告吹后,记得他很快也出国了,一晃好几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 沈晓曼进去,来到书房门口。 书房门没关,她看见父亲坐在窗边的一张老藤椅上,对面是个理着平头显得十分精神的年轻人,桌上一壶茶,冒着袅袅热气。一老一少,言谈甚欢。 她顿了一顿,才认了出来,真的是徐家儿子。 徐家儿子和他读大学时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 记得那时他整天不是跑去参加各种摩托车赛事就是玩摇滚,好像还和人组过乐队。现在变化真的太大,刚才乍一眼,她没认出来。 “晓曼你来了?”父亲看见了她,叫了一声。 “爸。” 沈晓曼走了进去。 徐恕立刻从椅子起来,迎了出来。 “沈阿姨你好!这么巧你也来了,我正也想着去看下您的。好几年没见了,您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他微笑着问好,十分礼貌,立刻帮她端椅子。 “沈阿姨坐,我给您倒茶。” “嗳!不用不用!你才是客人。你坐你坐!” 沈晓曼急忙阻止。 “徐恕,你什么时候回的国,都在干什么呀?” 沈晓曼压下恨不得立刻和父亲说事的冲动,出于礼貌,寒暄着问了一句。 “沈阿姨,我一年前就回来了,现在干的是大学学的老本行。前几天帮一个请假的同事去了个地方,现在同事回了,我也就回来了。” “哦。这回回来,可以多待些时候吧?” 他笑了,说:“有个新项目,开工前我需要先过去,过两天就走,走之前想来看下教授和您。” “是去哪里呀?” “西部那边。” “哦,哦,好,有志向,国家就是需要像你们这样实干的青年。那你加油,好好干。” 徐恕看出来她有点对付着心不在焉,站了起来说:“沈阿姨你和教授先聊,我去看下教授刚才给的资料。” 他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徐恕一出去,沈晓曼立刻向父亲抱怨:“爸!这么大的事!小南找你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一去就两三年!还那种地方!就算别的什么都不论,等她回来,她多大了?她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呢!你竟然支持她?” 父亲说:“晓曼,我是支持小南自己做选择,不是支持她去。她是大人了,知道自己做什么,会对自己负责的。” “我不管,我必须要为她一生考虑!爸你这次一定要帮我!她也就听你的了!” 父亲看了她一眼。 “早上我接到设计院老胡打来的电话,怎么,你去找老胡了?小南不想让别人知道和我的关系。你这不是胡闹嘛!” …… 沈晓曼一肚子气地从书房里出来,看见徐恕坐在客厅沙发里,目光仿佛落在墙上一张自己女儿小时候和父亲的合影。 “沈阿姨你谈完了?”他站起来问。 沈晓曼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勉强的笑:“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再玩一会儿。” “我也正好要走,我送你回去吧。” 沈晓曼车技不好,驾照在手多年,从来不敢上路。上次母女逛街还是女儿开的车。自己平常出门,要么助理或者别人接送,要么坐出租车。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应该的。” 徐恕去和赵南箫外公道别,陪着沈晓曼出来,替她打开车门:“沈阿姨你上车,小心头。” 真没想到,老徐的儿子这么贴心,比女儿要贴心一百倍。 沈晓曼坐在车里,心里不禁有点感慨,暗叹口气,闲聊说:“徐恕,你怎么想到去干这个啊?还去西部。你不辛苦吗?” 开着车的年轻人笑道:“我学的本来就是这个。再说了,我爸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吗?把我发配了,他也就清净了!” 沈晓曼也笑了:“你爸天生黑子脸而已,对你还是很关心的。对了,你也不小了,有没谈女朋友啊?” “没。” “怎么可能?你长得又帅,记得大学的时候,阿姨听说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女朋友一个月换一个。” “完全是谣言!根本没有的事!阿姨你可千万不要相信!” 沈晓曼见他坚决否认,忍不住又笑了,再想起自己的女儿,心情又坏了。 “哎,”她叹气,“小南要是有你这么听话就好了。她不听我的,不肯改行。她还比你还大一岁!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叫我怎么放心?” 徐恕开着车,没有回答。 “哦对了!”沈晓曼突然想了起来。 “徐恕,阿姨这两天想替小南安排相亲。朋友介绍了两个年轻人,条件都挺不错的。你跟小南熟,等下给你看下照片,你给阿姨参谋下,哪个你觉得她会更喜欢点,阿姨就先安排和哪个相亲,免得她烦了又不去。” 徐恕将车慢慢停靠在路边,打起双跳灯,扭头说:“我看下。” 沈晓曼拿出手机,翻出朋友发来的照片,递过去说:“这个在投行做事,哈佛回来的,虽然年轻,但已经是管理层了,很出色。这个是律师事务所的,也是难得的菁英。” 徐恕翻了两下,说:“沈阿姨,投行的这位,长得还马虎,但感觉花心,肯定泡夜店的那种。这位年纪偏大了,我可以肯定地说,小南绝对不会喜欢的!” 沈晓曼端详了下照片:“不会吧?长得浓眉大眼的,我朋友说人品很好,我挺中意的。你看错了吧?” 徐恕神色郑重:“沈阿姨,你不是男的,你是看不出来的。咱们看人不能光凭外表。比如我,都觉得我不靠谱,其实我这个人最可靠了。” 沈晓曼听着也有道理,又看照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就觉得变了味道。 皱眉想了想,她叹气:“哎,算了,都和朋友说好了,还是先让小南去看看吧。” 徐恕没说话,开车继续前行,送沈晓曼到了,把车稳稳地停在大门口。 “徐恕,都到这里了,上去坐坐吧。小南应该也在家的,你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吧?”沈晓曼招呼。 “沈阿姨,今天就不打扰了,下回您方便了再说。” 徐恕看了眼里头,微笑婉拒。 第 13 章 对于母亲安排的相亲,赵南箫不假颜色,一口拒绝。 沈晓曼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一是想着女儿要是能和对方对上眼,则自己的劝阻显然就更加有效。二来,在婚嫁这个问题上,虽然她对自己女儿一直都是信心满满并不愁嫁,但女儿的年龄确实摆着了,再上去,过个两年,条件好的能和她相配的未婚男士只会越来越少。 女儿这样的反应,让沈晓曼起先很生气,但自己再看那两张照片,越看越觉得徐恕说的没错。 一个花心相,一个确实偏老了,感觉都不适合女儿。 婚姻不是儿戏,加上女儿从前还有过那样一段伤心往事,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在相亲这件事上,沈晓曼暂时也就偃旗息鼓。 与此同时,院里以秦总为首的团队很快也确定了下来。 虽然地质气象勘察和桥址选择等在前期都已完成,现在再进行最后一遍实地总体勘察就差不多了,但就算这一项很快通过,后面还有施工图以及变更设计的许可流程要走,而这座特大桥属于当地一条在建高速的一部分,必须要在高速建成前完工以保证整个工程如期贯通,所以时间确实非常紧迫。 院里给项目指挥部提交了考察安排表,很快得到确认后,召集人员开了一个动员会,一行人就准备动身出发。 陈松楠对这个项目十分期待,赵南箫替他向秦总申请了一个随队名额。到了出发那天一早,她收拾好东西,合上大箱,准备要去机场,临出门的时候,照平常的习惯,最后检查一遍包里的东西,发现身份证都不见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身份证就放在包里了,转个身,没了。 她看向一旁作若无其事状的母亲。 “妈,我身份证呢?” 沈晓曼哼了一声:“你问我,我问谁去?” 赵南箫看了眼腕表:“妈,别搞这些没用的了!快把东西拿出来还给我!我要走了!” 沈晓曼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的身份证没了,关我什么事?” 赵南箫皱眉盯了她片刻,走进母亲房间里,在衣柜和各个角落翻,没找到。 “行了,省省吧,说了我不知道!你要不信,再去我的工作室找啊!”沈晓曼跟进来看着女儿到处的找,语气有点幸灾乐祸。 赵南箫想了一下,转而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门,拉开冷藏屉,翻了翻,果然,在最下的格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份证。 她记得清清楚楚,小的时候,有一次妈妈不想爸爸离开,藏起了他的东西,爸爸到处找找不到,最后还是妈妈自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从冰箱里拿了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藏东西的小聪明还是没有变。 赵南箫一言不发,拿了转身就走。 沈晓曼脸色一变,伸手拽住她的衣服。 “小南,我不准你去!” 赵南箫扶了扶额:“妈,你别这么幼稚了好不好?赶紧的,松开我。你自己事情也那么忙,别总盯我,你去忙你的。要是累了,你就休息,和朋友出去玩。或者妈你也可以考虑一下你自己的未来,爸爸肯定也希望你下半辈子有个伴,我看那个追求你的卡特先生就挺不错。再说了,我又不是去了就一直留那,勘察完我也先回来的呀!” “你满嘴胡说八道扯什么?你不许去!” 沈晓曼的语气十分坚定。 赵南箫拿开了她的手,往玄关去。 沈晓曼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转身回到房间。 赵南箫走到玄关口,正在弯腰穿鞋,突然听到母亲房间里发出一阵响动,仿佛有什么倒在地上,吃了一惊,赶紧跑了回来:“妈,你怎么了?” 人刚进到房间里,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她扭头,发现母亲人在门后,出去一下就带上了门,心里掠过一丝不详的预兆,急忙去开门。 一阵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门已被反锁住了。 “妈你干什么!你给我开门!” 赵南箫使劲地拍,没回应,转头看了眼电脑,过去正要开机,门外传来母亲的冷笑声:“别想搬救兵了!网线我也拔了!小南,跟我斗,你还嫩着呢!我不去你单位说什么了,我就这样拖你后腿,我一直拖,我看时间久了老胡还敢不敢要你。就算他开不了口,你这样误事,自己得多厚的脸皮才赖着也要回去呀!” 赵南箫本来十分生气,但听完来自母亲的威胁,忽然又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妈,我求你了,你别闹了,你先给我开门!” “开门是不可能开门的!你给我老实待在房间里,没事睡觉,好好反省,哪里也别想去!”赵南箫又使劲拍了几下门,外头根本没反应,眼看飞机是要错过了,手机却在外头的包里,自己根本没法和他们取得联系,心里懊恼极了。 因为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徐恕乘昨晚的航班辗转提前飞到了自治州机场,抵达已是深夜。 机场距离目的地县城有两百五十公里,这要在交通发达地区,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但这里,高速在建,几年后才能开通,现在只有省道和县道可走,加上下雨,路况也很糟糕,徐恕足足开了五个多小时才抵达小县城,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开了一夜的车,他感到有些疲倦,和项目指挥部的人联系了下,在住的小旅馆里冲了个澡,躺下去想睡一会儿,刚眯上眼,手机响了。 徐恕看了眼号码,接起电话。 “小陈?什么事?” 自从在青岭大桥那边喝了顿酒分开后,小陈常给他发问候,前几天回北京,他抽空也和小陈碰了个面,知道他也是设计院即将要来这里工作的团队成员一员。 “哥!航班马上就要起飞,赵工现在人还不见,手机也关机,不知道怎么回事!秦总和赵工妈妈联系,也联系不上,我们暂时只能先出发了。哥你还在北京吗?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徐恕从小旅馆那张狭窄的床上一下就坐了起来。 “是,我还在北京。我这就去看下。” 挂了电话,他打赵南箫的电话,果然关机了,再打沈晓曼的号,响了半天,那头终于接了起来。 “沈阿姨,是我,徐恕。” “哦,徐恕啊,你什么事?”那头慢吞吞地问。 “沈阿姨,我找小南有点事,怎么她电话关机?你帮我看下?” “徐恕你找她什么事?你跟我说就好了,我帮你转话。她还在睡觉呢。” 徐恕敷衍了两句,挂了电话,套上衣服订了机票,下去开车就往机场去,一路在泥泞里超车狂飙,十点就到机场,赶上了唯一一班回去的中午的飞机,转机在傍晚时分回到北京。 “小南,出来吃饭!” 沈晓曼拿钥匙打开锁住的门,敲门。 女儿的身份证手机连同家里户口本都被她重新找地方藏妥了,打死也不信,这回她还能找的到。 房间里没声音,沈晓曼推门,探头看了一眼,女儿趴在床上头蒙着被子一动不动,说:“你干嘛?中午也不吃!晚上还不吃?想成仙?” “妈,你就让我一个人清净下吧。”女儿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沈晓曼又心疼又生气,进去一把掀开被子,揍了下女儿的臀:“你干什么?绝食威胁我?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就这么走掉,我和你断绝关系,当没生你这个女儿!” 门铃忽然叮咚叮咚响了起来,一直响个不停。 沈晓曼没好气地出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一愣。 “沈阿姨。”徐恕叫她。 “徐恕?怎么是你?有事吗?” “确实有点小事。我能进来说话吗?”徐恕微笑道。 沈晓曼呃了一声,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打开了门。 徐恕道谢,走了进来,坐到客厅沙发里,环顾了下四周,说:“沈阿姨,你不愧是学艺术出身的,品位确实好,家里这样的装修,专业人士也比不上你。” “徐恕,你什么事啊?” 沈晓曼急着打发走人,勉强笑着问。 徐恕也笑着说:“沈阿姨,我听说早上你不让小南坐飞机,设计院的人都走了,就她落了下来?” 一听是为这个,沈晓曼忍不住就抱怨了起来:“是,我好好跟她说,她不听,我没办法,只能这样了。徐恕我跟你说,不是阿姨不讲理。她一个女孩子,跑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做事,我怎么可能放心?反正这回,就算她姥爷开口也没用。我是铁了心,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去的!” “对了,你怎么知道的?你想干什么?” 沈晓曼忽然想了起来,狐疑地看着他,脸色也不大好了。 徐恕忙说:“沈阿姨你别误会。确实是设计院的人告诉我的,但我不是代表他们来的。我是不放心,出于对阿姨你的关心才过来看看的。小南不听你的,阿姨你一定很伤心。小时候我没少麻烦阿姨你,阿姨你在我心目里比我亲妈还要亲!我怕你难过,所以来看看你。” 他语气诚恳,沈晓曼一听,心酸了,眼圈一下也红了。 徐恕急忙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递过来:“都怪我不好,惹阿姨你伤心。阿姨你别难过了。” 沈晓曼接过纸巾,拭了下眼睛,摇头说:“没有。徐恕你太贴心了,也就只有你懂阿姨。你小南姐她太让我失望。以前她考大学我就反对她报这个,她不听,现在还是不听。我干嘛反对?还不是因为我关心她,我担心她吗?她不领我的情就算了,她还生我的气!今天怪我藏她身份证,一天都不吃饭,可把我给气死了!” “是,是,她真的太不体谅阿姨你了。以前她多乖啊,怪不得阿姨你这么伤心呢。”徐恕安慰她。 沈晓曼擦了下眼睛,露出笑容。 “徐恕你还没吃饭吧?你饿了吧?阿姨给你盛饭,你先吃饭!她不吃就算了。” 她站了起来。 “沈阿姨,其实我还有个担心。”徐恕急忙叫住她。 沈晓曼又坐了回去:“什么担心?” “沈阿姨,是这样的,咱们姥爷呢,在业界是泰斗,很有名望,不久前中央台还给他做过一个人物专访是吧?设计院里也不是人人君子,学术上,拉帮结派打小算盘的人也多的是。今天这个事,再闹大了,不可能瞒过设计院的人。现在信息网络发达,万一有什么小人背地里放个什么不好的消息,拿这个做文章,对姥爷的影响恐怕不是很好。沈阿姨你说是不是?” 沈晓曼一愣。 她一心只想把女儿扣下,别的没想过那么多。现在听他一讲,似乎也有道理。不禁踌躇。 但就这么放女儿去,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徐恕注视着她:“阿姨,其实挺巧,小南设计院的这个项目就是我们ZJ在西部承建的一个大工程的组成部分。整体工程去年就开始了,我去年一年都在那边做事。现在我也要再过去继续工作。阿姨你要是信我,你把小南交给我,我保证会看好她。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半夜,只要阿姨你想她了,你找我,我随时向阿姨你报备她的位置和情况,好让阿姨你放心。” 沈晓曼惊讶万分:“真的?” “是!我拿我的脑袋向阿姨你保证!” 老徐儿子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沈晓曼原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些下来。 看女儿的样子,自己是不可能真把她强行给留下的。 她想了半晌,终究还是无可奈何,说:“那好吧。那就麻烦你了,去了那边,帮我留意下她。” “阿姨你放一百个心!” 沈晓曼长叹口气,起身拿出自己藏起来的证件和手机,走到女儿房间门口,绷着脸没好气地说:“东西还给你!给我出来吃饭!” 赵南箫坐在餐桌角落里,看着徐恕占了自己平常吃饭的位置,自己的妈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劝他多吃,对自己是看都不看一眼。 她默默扒拉完碗里的白饭,放下碗筷,起来再去收拾早上被母亲弄乱了的箱子。 那边的饭终于也吃好了,沈晓曼说:“都晚上了,你们休息一晚,明天再去也不迟。” 徐恕说:“好,我全听沈阿姨的。” 赵南箫说:“妈,机票都定了!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她拖起箱子,往门口走去。 “那我也走了。沈阿姨,谢谢你的饭。”徐恕改口,跟了出去。 沈晓曼一直送两人到了楼下。 “妈,外头冷,你别送了,进去吧,有空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赵南箫说。 沈晓曼沉着一张脸,眼角都不瞟她一下,只把徐恕拉到了一边,低声不知道说着什么话,徐恕不住地点头,又替自己母亲打开玻璃门,送她进去,随即走了出来,停下。 路边的一盏枝形路灯放着朦胧的光,将他的身影投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 赵南箫生平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感到有点抬不起头,迟疑了下,低声说:“今天……谢谢你了。” “小事而已。车到了,走吧。” 他一改对着自己母亲时笑容满面的样子,语气挺平淡的,伸手拉过她的大箱子,迈开两条长腿,朝前走去。 赵南箫看着他的背影,压下心中的郁闷,跟了上去。 第 14 章 路上,赵南箫沉默,徐恕基本也没讲什么话,到了机场上飞机,两人并排位子,起飞后,徐恕向空姐要了条毯子,放她腿上,说:“三个多小时。睡吧。” 赵南箫并没有感觉很累,闭目假寐。 飞机升空,渐渐平稳,机舱里的灯暗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赵南箫睁开眼睛,发现坐边上的徐恕睡着了。 他坐她外侧,头微微朝外靠去,闭着眼,看起来睡得很沉,很疲倦的样子。 赵南箫望了他侧脸片刻,视线往下,落到他的身上。 初冬,天气已经冷了,他穿得还是挺单薄,依然是衬衫加薄夹克,和上次在青岭大桥工地遇到时一样。 记得他从小就扛冻,或者说,不爱穿衣服,下雪天也绝不穿秋衣裤,怎么说他都没用,这么多年了,这个习惯好像还是没改。 赵南箫屏住呼吸,拿起自己身上的毯,轻轻盖在他的肩上。 机舱里非常安静,伴着耳畔那种飞机发动机发出的单调而低沉的嗡嗡之声,赵南箫渐渐也感到困了。 恍惚之间,耳畔忽然响起嘈杂声,头上的灯似乎也骤然亮了。 她感到刺目,睫毛颤动了几下,慢慢地睁开眼睛,短暂的闪神之后,发现毯子又盖在自己的身上,而她的脑袋,连同整个人,竟然都歪向徐恕,就这么靠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他的身体坐得笔直,一动不动,视线看着机舱前方那位正面带笑容提醒飞机很快就要降落的漂亮空姐。 赵南箫一下清醒过来,急忙坐回来。毯子从她身上滑落,掉到她脚边,她要捡,他已俯身下去,帮她拿了起来,低声说:“快到了。”语气如常。 赵南箫醒来后的那阵尴尬,因为他的这一句话,稍稍化解了些。 她顺着他的话,低低地嗯了一声。 飞机停在自治州机场。一出机舱的门,高原上的寒意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昨天她查过天气,这里的气温,现在早晚最低已经零下了。 更糟糕的是,雨下得也很大。 他领着她上了停在停车场里的一辆车,转头问:“现在就去那边吗?” 赵南箫看了眼腕表。 凌晨一刻了。 “太晚了,雨还下得这么大。机场附近有住的地方吗?天亮了再走吧。” 她说,透过车窗望向四周。 机场很小,除了机场和机场通出去的马路上亮着灯光,视线里一片夜雨,黑咕隆咚,看起来十分偏僻。 “距离最近的县城有三十公里路,通常都会去那里住,条件好些。机场边上只有一间民居改的小旅馆。” “就这里吧。”赵南箫也感到了些疲倦,说。 他开车来到那间门口亮着昏暗灯光的旅馆,推门进去,叫醒趴在柜台后睡觉的一个当地人。 “还有一间房。”那人操着一口带了当地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 徐恕看向她:“要么去县城。” 赵南箫看了眼门外的暗夜大雨,摇头:“算了,对付着到天亮就好了。” 两人拿了钥匙,走进房间。 房间十分狭窄,一个卫生间一张床两张半圆旧沙发椅就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站着两个人,一种相对局促的感觉。 “你去洗洗,早点休息,我睡椅子。” 他看了眼四周,立刻脱了外套,过去搬椅子。 赵南箫进浴室锁门,简单洗漱了下,出来,看见他把两张椅子搬到窗户边上挨在一起,人背对着床躺上去。 他两腿很长,架在椅上,腿连同脚就挂在了外头,头靠在另张椅背上,微微后仰,身上盖着他的夹克。 赵南箫和衣慢慢爬上床,关了床头灯,闭目片刻,她睁开眼睛,借着窗帘透进来的昏暗夜色看着那个年轻男人的影。 “徐恕,你那样睡不舒服,明天还要开车,上床吧。” “床有空。” 她说。 过了一会儿,赵南箫感到身侧的床微微一沉,他躺在了床的最外侧,身体和她隔着一臂的距离。 “委屈你了。你放心睡。”他说。 他大约也是真的倦,上来后很快就睡着了,再没有动过。 赵南箫将棉被往他身上轻轻挪了挪,也想抓紧时间休息,却没有半点的睡意。 雨水不停地敲着玻璃,狭仄的房间被黑暗笼罩,她听着耳畔传来的年轻男人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久久无法入眠。 这样的情境,很难让她不去想起从前后来的又一些旧日时光。 父亲去世半个月后,她带着悲痛回到学校,再过些日子,徐恕也归校了。他那标志性的金色莫西干头竟然不见了,变成普通发型,刺头改邪,这让教导主任松了口气,颇为自己的严抓效果感到满意。 再过些时候,初三开始报名中考的时候,他申请要求跳级参加。 校方一开始拒绝,毕竟,努力追求更漂亮的升学率是每一所学校孜孜以求的重要目标。但后来,大概徐叔叔又怎么活动了下,初中生涯的最后几个月里,赵南箫在教室里看见了徐恕的身影。最后她被保送上了最好的重点高中,和叶之洲同校。让赵南箫有点惊讶的是,徐恕居然也考上了,虽然分数吊车尾,但真的是上线了,还进了她所在的实验班。 或许是受到父亲意外离世的影响,也或许是少女渐渐长大了,上了高中后的赵南箫,性格变得和从前不大一样。 她不合群了,不爱说话,也不再担任干部,就连文体活动也不怎么参加了,终日埋头刻苦学习,对来自周围男生那些或青涩或鲁莽的爱慕视若不见,被同学在背后评论骄傲。 高中三年,她的成绩从来都保持在年级前三,稳如泰山。她的注意力里也没有男生,除了两个人,叶之洲和徐恕。 这两个人对于她而言是例外,和别人不一样。 她上高一的时候,叶之洲已经高三。 叶父是建设局局长,和姥爷很早就认识了,两家往来多年,关系亲近。从小,比她大两岁的叶之洲就是赵南箫崇拜的对象。他睿智而温柔,像早晨升起的太阳,和他相处,令赵南箫感到非常愉快。高中同校的一年里,他常给她买参考书,和她交流学习经验与心得,但又不仅如此,他也常鼓励她多活动,还带她参加过一次半程马拉松赛,比赛前常带她跑步,在他的带动和鼓励下,最后她竟然也坚持跑到了最后。一年之后,他毫无悬念地选择了他想去的大学,读他喜欢的建筑系。临走前他对赵南箫说,两年后,他会在大学里等她去,问她愿不愿意。 她当然愿意,那也是她向往的大学。 而徐恕,则是另一种奇怪的存在。 因为初中时的交集,赵南箫没法不去注意他。 上了高中后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和以前也完全不同了,坐教室角落的位子,沉默得像影子,对着赵南箫也不说话,也很少去她家。唯独成绩非常好。整个高中阶段,年级几乎就是她和徐恕在相互竞争第一,尤其是数学和物理,相对于功课平均的她而言,他格外出色,全国竞赛前几名的成绩。 高中整整两年,赵南箫和他几乎没什么私下往来,除了有时上课偶尔回头撞见他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之外,两个人几乎可以称是陌路。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三下学期,忽然有了改变。 起因是徐叔叔有天去拜访姥爷的时候谈及儿子,说原先的保姆回老家走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照顾他生活,自己工作又太忙,经常不在家,怕影响他高考。 姥爷就让他过来。 那段时间,也是妈妈事业最忙碌的阶段,经常外面跑,赵南箫住在姥爷家里。 赵南箫原本以为徐恕不会来,却没想到他来了。 姥爷叫阿姨给他收拾了一个空房间。高考前的最后几个月,两个人都住在姥爷那里,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来,吃过晚饭,姥爷研究他的东西,他们俩就相对坐在一张大书桌边复习功课。 他的话还是不多,但那种他仿佛一直就在自己身后的熟悉感忽然又回来了。 有一天晚上,背书背累了,赵南箫说:“徐恕,我大学肯定报桥梁设计,你打算报什么专业?” “土木。” 他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一道公式,头也没抬地说。 赵南箫有点惊讶。 以他现在的成绩,念什么热门专业不可能,他居然想读这个? “为什么啊?我还以为你要学计算机呢,再不济也是金融啊或者数学物理什么的,毕竟你数学物理那么好。” 他停笔,抬起头,看着她没说话。 “问你呢!你看我干什么?” 她用铅笔敲了敲笔盒,催促。 “没什么,我爸的意思。”他淡淡地说,不再看她,低下头继续演算。 赵南箫一想,也挺有道理。这个专业确实和徐叔叔的事有关。 她抛在了脑后,低头继续复习自己的功课。 几个月后,两人都如愿进了那所著名的高等学府,同系,不同专业。 因为是新生,开学要晚些。报到的那一天,徐叔叔叫司机开车送两人一起去学校,到了,徐恕给她拿箱子,赵南箫等着他上来,在学校大门的学生会迎新处,她忽然听到人群里有人叫自己:“小南!” 她转头,看见叶之洲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这两年,叶之洲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他现在大三,建筑系高材生,学生会主席。刚开学,他事情肯定很多,怕耽误他的事,赵南箫今天没有联系他。 走过来的他看起来非常儒雅,目光炯炯,充满执行力的感觉,在人群当中是那么的显眼。赵南箫甚至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父亲年轻时的影,用鹤立鸡群来形容他完全不过。 “小南,你来了?我在等着你。” 他停在她的面前,微笑着说,然后朝她伸出手。 “之洲哥!” 赵南箫也伸手,被他握住了。 她以为握手后他会松开,但却没有。 “她就是我女朋友,赵南箫,非常优秀,我们从小就认识,高中的时候我就向她表白了,今天终于等到她来了。” 叶之洲笑着对边上那些投来好奇目光的人说。 周围立刻发出一片惊叹之声。 “真的啊?怪不得会长你今天亲自来这里迎新呢!” “会长你的女朋友真漂亮!是哪个系的?” “学长,你以前都不交女朋友,原来有青梅竹马了!” …… 赵南箫惊了,定在原地,反应了过来,想否认,抬起头,对上了叶之洲含笑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睛。 他的目光温柔而愉悦。 周围那么多的人。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口,下意识地转头,去找身后的人。 她看到了。 徐恕已经上来了,手里拖着她的箱子,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热闹的这边。 叶之洲也看到了他,松开赵南箫的手,笑着迎了过去,说:“徐恕,我听我父亲说,你也考了进来。你很出色,是你那个专业的最高分。到了新的环境,要是有不适应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徐叔叔很忙,我好些时候没看到他了,你帮我转达下问候。” 徐叔叔和叶之洲的父亲有点远亲关系。 徐恕站着没动,赵南箫感到他看了自己一眼,脸上慢慢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朝叶之洲懒洋洋地点了点头,随即撒开握着她箱柄的手,走了过去。 当天晚上,心烦意乱的赵南箫躲开找自己的叶之洲,找到徐恕,向他求助:“徐恕,我真的有点慌,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我怕伤害他。你帮我想想,我怎么说才好?” 他双手插兜地站在她面前,满不在乎地说:“你不都认了吗?还装什么?” “你怎么这样说话?”赵南箫心里有点难过。“我一直把你当我弟弟才和你说这个……” “滚蛋!谈你的青梅竹马恋爱去,别显摆了!” 他仿佛突然暴怒,竟然爆出了一句赵南箫已经很久没再从他口中听到的粗话,说完掉头走了。 第 15 章 那天晚上的后来,赵南箫偷偷抹掉被徐恕骂出来的眼泪,若无其事回到寝室,在天南地北聚而同寝的室友们投来的羡慕好奇目光里渡过了她难眠的大学第一夜。 叶之洲太有名,又是如此的耀目,据说之前还曾拒绝过经济系一位条件出色的女生的追求。不过一天功夫,她是他女朋友的消息就已传遍整个院系。 赵南箫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猝不及防。也是这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叶之洲这么早就喜欢她,有别于普通的那种喜欢,他一直在等着她。两年前他在上大学前的那句和她的约定,就是属于他的含蓄告白。 后来在一起后,他也曾向她坦白,那时他之所以这样当众告白,除了以为她也像他喜欢她那样地喜欢他,知道了会高兴,想给她惊喜之外,也是为了杜绝日后来自别的任何男生对她可能的觊觎。 “小南你太漂亮,太优秀了,你就是小公主,我知道以后会有很多男生喜欢你。我很自私,作为男人的那种自私。我想要单独拥有你的全部,从你的初恋到满头白发,我想和你一起老去。” 这样含着深情告白的道歉,试问又有哪个女孩忍心再去责备? 而当时,赵南箫在开学几天的躲避后,终于想清楚,约了叶之洲,忐忑地向他道歉,说自己一直以来将他视为兄长般相处,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并没有任何想要和他进一步发展这种友情的准备,如果之前她有什么不恰当的言辞或者举动给他造成误解,她希望他能谅解。 当时说完这些话,她的心情是轻松而自责的。轻松是因为她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自责却是一直以来,叶之洲就是她视为榜样的男神。她真的担心,这样的拒绝会给他带去原本不该他承担的羞辱和伤害。 在她解释完后,他神色失落,但略微沉吟后,他问:“小南,你讨厌我吗?” 赵南箫当然摇头。她怎么可能讨厌他。 “那么你有了那种喜欢的人吗?” 赵南箫顿了一下,也摇头。 他笑了,从容地说:“那就好。小南,你千万不要因为不喜欢我而感到自责,你没有义务一定要去喜欢我的。是我太急了,我不好。现在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从今天开始正式追求你,努力让你也喜欢上我。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如果你遇到了让你心动的人,或者觉得你讨厌我了,连我的接近都让你觉得无法容忍,那么你不要犹豫,告诉我,我绝不会再勉强你。” 面对这样的剖白,别说是从小认识又相交多年的他,就算只是普通朋友,恐怕也做不到断然拒绝。 那天之后,在别人的眼里,叶之洲是她的护花使者,两人金童玉女。他陪她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听她喜欢的音乐会,一起编写设计程序。他也邀她去观看他参加的击剑俱乐部比赛,让她更多地了解他——很多学业优异的人,往往有个共性,那就是兴趣广泛多才多艺,他也不例外。 最让她感到贴心的,是他每到一个地方,必定不会忘记给她发来他拍摄的当地典型桥梁的各方位详细照片。 有次他参加建筑系的一个出国交流活动,在东欧,给她发来许多关于布拉格查理大桥平常很难找的到的细节照片和影像。后来她才知道,他是特意绕道而去,目的,就是为了给她拍这座桥,拍完就匆匆离开。 他对她说,譬如雅典旅行,人人必会奔赴帕特农神庙。和旅行者游弋廊柱之间取景拍照遥想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宇宙不一样,我们学建筑的,感动的是神庙的围柱多立克式柱头。我想你也一样,你喜欢的,是这些著名桥梁的桥墩分布、受力结构,还有它们不朽的优美造型。我希望有一天,你能陪着我看遍我想看的世界上的所有伟大建筑。我更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陪你去看遍你想看的这世界上的所有伟大桥梁。 没有哪一个女孩子能拒绝叶之洲这样的男生。 家世,才华,人品,或者志趣,无论哪一个方面,他都无可挑剔。 赵南箫陷入了深深的矛盾。 她想不出她有什么再拒绝他的理由。 叶家父母很喜欢她,对她一直非常好。外公和妈妈知道叶之洲对自己的感情后,对此也是乐见的。 她知道叶之洲的期待。但是就这样决定下来,在她的心里,又似乎横亘了什么。这令她迟迟无法下决心。 这种横亘之感到底来自哪里,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若就这样,总仿佛不甘。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很快就要过去,期末前,赵南箫从和自己关系很好的辅导员那里得知一个消息,徐恕这个学期经常旷课,系里考虑予以通报警告。 他在进入大学后,仿佛彻底放飞,又变成了赵南箫记忆里那个她初中时认识的徐恕。他玩机车,全国跑地参加各种比赛,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不玩机车就玩摇滚,和物理系一个名叫严盾的男生以及距离几公里外的另所著名学府里的几个学生组了乐队,他担任贝斯手。 这几个月,因为开学第一天的不愉快,赵南箫再没有主动联系他,他也没找她,更没有向她道歉。上公共课碰到,两人最多对个眼就错开视线,她神色平淡若无其事,他也不会刻意接近她。她坐前排位子,他永远都是后排角落,离她很远。 两人的关系,又倒退到了高中前两年的那种疏离状态。 赵南箫开学时落在心里的那点疙瘩始终无法消解,但听到辅导员这么说,忍不住又担心起来,急忙替他解释求情,希望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找他谈话他都不来,我能怎么样?我也不想啊,毕竟是第一名进的。”辅导员说起他也是十分头疼。 初中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又来了。 赵南箫控制不住自己,迟疑再三过后,终于在一个周末过去找他。 她打听到他人在乐队租在校外的排练室,弄到地址,坐车找了过去。 排练室的位置有点偏,赵南箫问了好些人才找到地方。是间老平房,附近工厂,他平常骑的那辆机车就停在边上,里面传出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声音。 赵南箫徘徊在门外,不敢就这么贸然进去,终于等到那阵乐声停止,看到本校物理系那个名叫严盾的男生背着电吉他从里头走了出来,急忙上去,请他帮自己传个话,让徐恕出来一下,她有事找他。 严盾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出来说:“抱歉,徐恕说忙,没空,叫你回去。” 他传完话,朝她礼貌地略微点了点头,离开了。 都找到这里了,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掉头回去。 赵南箫又在外头徘徊了片刻,深深呼吸,最后终于迈步,走进开着的那扇门。 一进去,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平房里还有几个男生,各自在做自己的事,但她一眼就看见了徐恕。 他穿了条牛仔裤,随意坐在拉满凌乱电源线的旧水泥地上,低着头,调着手中一把贝斯的弦,额发垂落眉梢。一个染着金棕色长发的漂亮女生跪在他的身后,两只胳膊从后绕抱着他,胸也贴着他的后背,正冲他撒着娇:“徐恕!我想坐你的机车!你载我去兜风!” “机车不带女人!带了晦气,这是规矩!” 他应了一句。 他长得帅,会玩,花钱如纸,还有个第一名考进来的亮瞎人眼的大光环,虽然入学才几个月,但在校内,也是一个关注度极高的风云人物。女生在寝室里闲聊,只要谈及男生,最后必定谈他,才一个学期就迷妹无数,周末一有乐队演出消息,哪怕只是排练,很多女生也都会跑去看,回来兴奋无比。 赵南箫当然没去看过,但前些时日有所耳闻,他和隔壁大学英文系的系花盛思思好上了。 她当时听到,总觉得是以讹传讹。 他怎么会?那么幼稚的一个人。在她的感觉里,他好像一直都还是初中时认识的那个少年。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女生应当就是那个盛思思了。 “我不信!我就不能例外吗?”女生不甘,红唇凑过去,仿佛想亲他脸。 “听不懂人话吗?别烦了!离远点……” 他不耐烦地撇过脸,忽然看见停在门边上的赵南箫,一顿。 “你谁?” 那个女生也看见了她,抬头问她,胳膊还缠着他的脖颈。 赵南箫感到自己面庞着火,心跳得飞快,忍住立刻转身夺门而出的冲动,努力不去看那个和他情状亲密的女生,对上徐恕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脸上露出微笑:“徐恕,你能出来下吗,我找你真的有事。” 他看了她一会儿,慢吞吞地拿开还搁在自己身上的女生的手,把贝斯放在架上,从地上起来,走了过来。 赵南箫急忙转身出去,站在空地上等。 “什么事?”他停在她的面前,口气随意。 赵南箫定了定神,把来意说了一遍。 “……辅导员答应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是尽快去找她谈,解释下原因,以后也尽量不要再旷,真有事,你先请假,辅导员对你还是很抱希望的。” 她停了下来。 他轻挑眉头:“说完了?” 她点了点头。 “谢谢了。回吧。” 他转身,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摸出车钥匙,走到机车旁,抬起一条长腿跨坐上去,发动机车。 赵南箫见他就这么要走,急忙追上去:“徐恕!我知道你很烦我,但我真的是为了你好,把你当弟弟才来的。毕竟这是学校,咱们的主要精力还是应该放在学业上,你说是不是……” 他已经拿下了挂在车头上的头盔,正要戴,背影顿了一下,忽然转过头,唇角挂着一道看起来像是笑的淡淡弧度。 他说:“赵南箫,你记着,我爸就我一个儿子,我妈生的洋仔也比我小!我没姐,我他妈也不缺姐!” 他套上头盔,旋了下油门,机车引擎发出“轰”的一声低沉咆哮,朝前飞驰而去。 女孩子从门里跑了出来,追了几步,徐恕徐恕地喊,见他已经绝尘而去,懊恼地顿了下脚,转头盯着赵南箫,神色不大友好:“你谁?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赵南箫脑子一片纷乱,半点儿也不想再停留了。 她看了眼这个名叫盛思思的漂亮女孩子,转身走了。 这个寒假过后,回来她就正式成了叶之洲的女朋友。 …… 下了一夜的雨,在将近黎明的时分终于停了。 赵南箫昨夜睡睡醒醒,五点多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在昏暗里睁着眼睛,听着身边那个已经在睡梦里转身朝向自己的年轻男人发出的睡眠呼吸声,等到天微亮,轻轻下床,走进浴室洗漱,收拾好出来,见他也起来了,拥被坐在床上,身影一动不动,仿佛人还陷在刚从梦里醒来的那种发呆状态。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赵南箫说。 “没事!也该起来了!” 他刚醒来的声音带了点沙哑又醇厚的味道,和他人不大一样。说完掀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快地冲进浴室,迅速关上门。 赵南箫开始收拾自己东西,忽然听到浴室里传出一道响亮的哗哗声,不是水龙头。 因为房间小隔音又差,听起来十分清楚,就好像在自己边上。 那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似乎是弄出响动的人想尽量放轻,不惊动她。 赵南箫也略感别扭,一顿,装作接电话走了出去,大声关上门,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这才进来。 他已经打开门,在洗脸刷牙了。 赵南箫继续收拾箱子,这时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你帮我接下!” 他指挥她,嘴里好像含着水,声音含含糊糊。 赵南箫走过去接起电话,一个风风火火的中年男人的声音立刻冲入耳中:“小徐,你是有什么事吗?前天晚上不是说你已经回来了嘛,怎么又回北京了?你现在在哪,什么时候能到?” 赵南箫一怔。 难怪他那么疲倦,昨晚坐在飞机上那么快就睡了过去。 她反应了过来,急忙说:“不好意思他在卫生间。你稍等。” 她拿着手机来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 他出来,接过电话,走到门外打。 “……方州长,不好意思……对对,后来临时急事,回去了一下,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代替我接待。现在回来了,就在机场边上……不用不用,我有车停在这里,我自己过来……好的,知道了,我会小心……” 他打电话的声音隐隐传来,说了一会儿,挂了,推门进来,看了眼她的箱子。 “收拾好了?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吃完就上路。你别急,说通往桥址区域的路被雨水冲塌方了,没路可走,秦总他们都还在县城等着通路。” 赵南箫望着他,迟疑了下。 “你是不是人都过来了,又为了我的事跑了回去?实在不好意思,太辛苦你了。” 他一愣,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没事儿,都是为了工作。”说完走来,拉起她的箱子:“走吧。” 赵南箫跟着他,默默走了出去。 第 16 章 吃过简单的早餐,两人动身上路去往目的地,那个距离桥址区最近的名叫日圭的边境县城。 徐恕告诉她,从机场到县城有两三百公里路。赵南箫知道这里的高速还在建设当中,对现有的路况有心理准备,之前出差的时候,也遇到过难走的路。但在上路后没多久,她就意识到,自己还是把这里的路况估计得太过乐观,心里也有点庆幸,昨晚没有连夜赶路。 这段几百公里的车道,相当一部分都是开在山岭当中的,顺着山体的走势弯弯绕绕,很多路段十分狭窄,堪堪只能通过两辆相对行来的工程车,而道路的一侧就是悬崖和深渊,尽管路边装有防护墩,但看着还是令人有些胆战。何况下过大雨,本就老化破损的路面更是泥泞不堪,车过来的时候,轮子下面泥水飞溅。 赵南箫知道徐恕开车凶,看到路况就有心提醒他慢点,又疑心他不喜自己多事,连他开车也不信任要对他指指点点,暂时忍住,打算看情况再决定是不是开口。 好在他今天开得很稳,用不着她说什么,一路顺顺当当,中午抵达了日圭县的招待旅馆,到的时候,这辆越野车的轮胎和半边车身裹满黄泥,看起来像是从泥坑里打了滚出来。 确实就像徐恕早上说的那样,秦总一行人还没进山,仍然滞留在旅馆,等待道路恢复通行。当地主管建设的一位李姓干部也在,正与秦总等人谈话,看见徐恕到了,握手说:“昨天这边道路塌方,情况严重,方州长得知消息,连夜赶了过来,早上车才到,人都没休息,直接就和县长他们去了现场视察险情指导工作,我留在这边,暂时替你接待秦总他们。” “有劳了。”徐恕向他道谢。 李干部让他不要客气,对秦总笑道:“这位就是我刚和你提起过的小徐,工程师,别看他年轻,非常能干,过来我们这里一年多,就能和当地人用他们的语言交流,熟悉情况,精通业务,是我们大桥指挥部的丁总指挥指定的指挥部助理和前期联络人,这次就是由他负责接洽你们的工作。” 秦总和他握手:“后面几天要辛苦你了,小徐。” 徐恕说:“我知道秦总您,您主持修建过国内外的二十几座桥梁,其中大部分是大型的重点桥梁,涵盖铁路公路城市和跨海,你还屡获国家级奖项,是位桥梁大师。能和您一起工作,是我难得的学习机会。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我这边会尽量配合,帮助你们尽早推进工作。” 秦总是位大师,平时为人也十分谦虚和朴诚,但在这里遇到个对自己生平这么了解又这么尊敬的年轻人,且刚才听李干部提了一句,说他还是项目投建方ZJ徐老总的公子,年轻人能这么踏实肯干,也是难得,心情自然愉快,对这个谦逊的年轻人印象也是极好,笑着说:“小徐你不必这么客气,应该说,咱们双方,加上监理方,三方相互配合,共同推进工作。” 陈松楠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徐恕就是大桥项目的ZJ方代表,很惊喜,忍不住说:“哥……” 他一顿,看了眼秦总,改口:“徐工,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太好了,以后我们又能共事了!” 徐恕朝他微笑着点头,又和设计院的另外几位工程师一一握手,相互介绍。 林洋也是设计团队里的一员,伸出手笑着说:“徐工,我姓林,负责BIM技术这一块。你想必也听说过,BIM是一个近年来刚发展起来的先进领域,对节能设计、工程造价计算或者后期项目施工的优化等等都有重要的指导作用。目前可以这么说,斯坦福是这方面研究的权威,我在斯坦福求学时,BIM就是我的一个重点科研方向。往后的工作,还请多多指教。” 徐恕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敢。林工多多指教才是。” 他伸手和林洋握了握,随即松开。 秦总看向进来后就待在角落里没开过口的赵南箫,关切地问:“小赵,你没事吧?昨天早上怎么一直联系不上?” 赵南箫感到有点难堪。 来的路上,她也想过,等见了面,秦总一定会问自己迟到的原因,自然不能据实相告,但怎么解释才好,想来想去,好像只能用自己突发急病来推脱。 知道这个理由有点吓人,也没法合理解释一天的关机,说不定还会引来秦总他们对自己健康的担忧,但好像除了这个万金油借口,她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还能说得过去的由头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赵南箫迟疑了下,硬着头皮正要开口,听到徐恕说:“是这样的,刚才接赵工来的路上,我听她说,出门后包不小心被小偷给顺走,后来补临时身份证,补手机卡,这才耽搁了。已经没事了。” 秦总恍然:“原来这样,怪不得手机一直关机。人没事就好。” 赵南箫松了口气,看了徐恕一眼,正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通话完毕,对秦总说:“刚才方州长打来电话,让我和你们说一声,那段路的塌方面积比较大,除了当地的抢险车,ZJ也紧急调来工程车参与疏通了,但最快要到明天才能通车。方州长让你们今天先安心休息,可以到附近走走,游玩下。县城出去十几公里就是雪山,风景很好,秦总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当向导。” 秦总摇头:“不用了。任务紧,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继续工作。” “那好。我不打扰秦总你了,这几天我和你们住一起,有事随时联系。” 一行人里,只有赵南箫一个人是女的,自然单独住一间房。 安顿好后,她到了秦总那里,和团队一起研讨设计方案,忙碌了一个下午,傍晚徐恕打来电话,说方州长一行人回来了,离开前想请秦总他们吃个晚饭。秦总欣然应邀,带着人去赴饭局。 饭局请在当地的一家饭店里,除了设计院这边的人,当地县的县长和白天跟去抢险的县里几个主要干部也都来了,包厢的大圆桌边坐了坐了十几个人,十分热闹。 方州长是个皮肤黧黑的汉子,说话并不带多少官腔,笑道:“晚上的这顿饭是我为感谢ZJ和设计院而请的,感谢你们为我们自治州的建设投入的辛勤和智慧,当然,还有投资。希望作为高速控制工程的大桥能早日开工,早日完成,让当地民众受益,让投资人也获利,创造一个双赢局面。” “你们放心,晚上的这顿饭,我自己掏腰包。请朋友的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他又不失幽默地添了一句。 包厢里发出一阵笑声,气氛也跟着轻松热烈了起来,自然,话题还是围绕这座即将要投入建设的特大桥。 酒过三巡,方州长说:“小徐,你们ZJ在我们本地投建的高速公路投资额已经超过100个亿了,这个大桥合同段的原投资方,其实是担心投资大,回收是个问题,这才中途变卦撤走,幸好ZJ又及时接手,这才让项目得以顺利进行下去。关键时刻,还是你们ZJ可靠,是我们自治州的老朋友啊!” 徐恕笑道:“方州长言重。我不是集团投资事业部的,但每做一项投资,事业部必定做过调研。这也从侧面说明他们对西部长远发展的信心。” “确实。”方州长点头,又道,“大桥指挥部的总指挥由你们ZJ西南总部的丁总担任,专家技术组则由ZJ、监理和设计院的三方专家共同组成。有像秦总你这样的专家为大桥保驾护航,我是非常放心,也非常期待的。秦总,我代表我们自治州人民,敬你一杯。” 秦总推让,辞不过,喝了。 酒桌那边谈笑风声,酒杯你来我往,赵南箫这边却有点别扭。 刚进来落座时,林洋并没有坐到秦总那一片位置,而是直接坐在她旁边,吃饭的时候,他十分殷勤,频频给她添饮料、递纸巾,赵南箫挡都挡不住,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甩脸色。这时上来了一道新菜,他夹了一筷,自己先尝了一尝,然后取公筷再夹一箸送到她的碟里,体贴地小声说:“你尝尝看,这个味道喜欢吗?我刚才替你试吃过,味道还算可以。” 赵南箫:“不用!林工你管自己,我想吃自己会夹。” “别客气。多吃点。万一晚上饿了,这里宵夜不方便。” 他深情款款。 赵南箫忍住厌烦,尽量和他保持些远的距离。 心里正不舒服,忽然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小赵,还有小徐,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优秀人才,肯从条件好的地方来我们这里搞建设,真的是很难得。这两天不巧下雨,路况很不好,今天过来,路上很辛苦吧?” 赵南箫抬起眼,见方州长微笑望着自己,神色关切,满桌人也都看了过来。 她迅速瞥了眼和自己一起被提到的徐恕,见他一声不吭,急忙集中精力,客气了两句,说不辛苦。 “方州长,你不知道,赵工和徐工现在共事,以前还是大学同学!”陈松楠插了一句。 方州长显得有点惊讶,望向徐恕,随即笑着点头:“原来是这样的!也是很难得的缘分了。等以后高速贯通大桥建成,再来我们这里就很方便了,到时候,欢迎你们再来旅游。” 赵南箫感觉方州长这话入耳略微有点不对味,但具体却又说不出是哪句话有问题,也就没抠字眼了,含含糊糊应付了一句:“好的,有空一定再来。” 秦总酒量一般,被同桌的当地县干部敬过几轮,有些醉了,加上明早要工作,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宾主尽欢,八点多就散了,各自回去休息。 林洋住的房间比较靠里,要经过赵南箫的房间,赵南箫回房,他一路紧走,跟在她边上,贴心地提醒她晚上早些休息,说这里海拔偏高,刚来尤其要注意高原反应,万一人感觉不舒服,记得第一时间告诉他,他带来了一些针对高原反应的药。 赵南箫说:“我挺好。林工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房间到了,她开门进去,关上门。 林洋在她门外又站了一下,这才继续迈步离去。 陈松楠走在后头,房间到了,掏门卡打开门要进去,忽然看见徐恕停在他那个房间的门口,往这边招了招手,急忙跑过去。 徐恕盯了一眼前头林洋的背影,示意他进来。 “哥,有事吗?本来刚才想再来你房间玩一会儿的,就是怕你今天开车累,打扰你休息。”陈松楠挺高兴的。 徐恕关了门,让他坐,还给他倒了杯水。 陈松楠急忙站起来:“哥你别!我自己来!” 徐恕微笑问他:“小陈,我问你个事儿,你是不是对赵工也有点那个意思?” 陈松楠“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摇头:“怎么可能?”见他笑看着自己,摇了两下,停住,脸有点热,说:“算了,哥你问,和你说也没什么!以前吧,我确实有点想法,不过现在不想了。不可能啊!她姥爷是院士,自己那样的条件,我还比她小!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我?想了也是白想!” 徐恕咳了声:“这个我要纠正你,小一点从来不是问题的关键。不过你考虑问题考虑周全,也挺对。” 他顿了一下:“小陈,你们院里那个姓林的怎么回事?晚上吃饭,一副恨不得伺候赵工的样?” 说起林洋,陈松楠立刻八卦起来,点头:“对对!原来哥你也看出来了?我跟你说,这个林工,平时在院里,一副谁也瞧不起的样,张口闭口斯坦福,就等院里提拔当领导。我听说以前赵工刚进院里的那阵子,他就追过她了,追不上。前些天,赵工她妈来我们院找领导,她一走,我们这才知道,赵工她姥爷是沈老沈院士,这下林洋又来劲了,死命追赵工。晚上那个劲头,我还真挺佩服他的,牛人啊!不是说烈女怕郎缠吗?他要都这样坚持下去,说不定哪天,赵工真就被他给追上了呢。要我就做不出来,活该没女朋友。” 徐恕笑着说:“没事,有机会,哥给你介绍个合适的女朋友。” “真的啊?那太好了,谢谢哥!” 两人再闲聊一会儿,陈松楠回房去休息,徐恕送他,关上门,转身,脸上笑容消失,出神片刻,看了眼时间,也才九点出头,略一迟疑,又开门,走了出去。 赵南箫正准备洗澡,忽然听到有人按门铃,过去开门,见徐恕站在门口,有点意外:“有事吗?” 徐恕看了眼她,说:“今天路上过来,累吧?” 赵南箫摇头:“我不累,是你开的车。你累了吧?” “我不累!”他立刻否认。 赵南箫以为他还有话,等了一会儿,见他两手插兜就不说话。 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里,安安静静,气氛和谐得让赵南箫感觉有点尴尬,迟疑了下,说:“进来坐会儿?” “不用不用!” 徐恕忽然从兜里摸出一条水果糖,递了过来。 “找你没别事,就是和你说下,高原地带人就是躺着不动,能量消耗也比平原大,及时补充点糖分是非常有必要的。你没事就吃一颗。” 他语气严肃地给她科普完,又补了一句:“别怕发胖。你挺瘦的。” 赵南箫:…… 她伸出手,接了过来。 “谢谢了。” “没事,休息吧,不打扰你了。” 他朝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赵南箫看了他的背影,关上门。 徐恕快步走回自己房间,一进去,狠狠捶了下自己的脑袋,发出“咚”的一声。 本来是想请她去吃夜宵的。晚上这顿饭,看她就没夹几筷。怕她饿。怎么到了她跟前就又习惯性地怂了。 初中时被她仗着大了自己一岁就整天教他做人留下的后遗症,看起来不轻,到了现在居然还是没彻底治好。 赵南箫可不知道某人的郁闷,拿了糖随手放桌上,洗了澡,想着明天要野外工作,算自己从业四年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参与一个项目,还是一座投资额将近二十亿的特大桥梁,心里还是有点感慨,想养足精神,上床后看了一会儿书,熄灯睡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秦总获悉去往桥址区的道路已经恢复正常,立刻带人上路,驱车十几公里来到了那片区域。 这里是典型的高海拔深切峡谷地形,沿线都是高山峻岭,视线前方的不远之处就是终年积雪的雪山,峡谷的两岸边坡高而陡峭,荒野一片,原本根本没有车道,高速公路也没修到这里,为了方便前期勘测,ZJ方在一年前就已经在这一带开出了一条进山的路。 大巴车停在空地上,一行人下车,步行去往桥址区。路上,陈松楠十分兴奋,不停拍照,等到了之前勘定的桥址区,站在一侧高耸的荒山陡坡上,迎着从云雾弥漫的大峡谷深处呼啸吹来的狂风,震撼而感叹:“我实在难以想象,几年后,这道峡谷的上方,就在我们的脚下,将会架起一座长达几千米的大桥,连接两岸!这样看来,我们干桥梁的还真的挺了不起的!我以前选这个专业,选的没错啊!” 他稍显稚嫩的感叹,引来现场一片笑声。 秦总也挺喜欢热情有干劲的年轻人,笑道:“小陈,可以这么说,现代桥梁在土木工程领域是最复杂的一门学科。建造高楼大厦,是纵向受力,而桥梁是横的,跨越悬空,承载的重量是变化的,要考虑的因素更复杂。所以说,力学在桥梁建造里,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我的老师沈老以前就常强调,做设计的,一定要学好力学,这是基础。” 陈松楠点头,又恭敬地问:“秦总,院里的人都称您大师,您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宝贵经验或者教诲?” 秦总笑着摇头:“我算什么大师!说起大师,沈老才是真正的大师。再复杂的图纸,只要有错,他看一眼立刻就能指出。小陈你问教诲,我就把沈老从前对我的教诲转给你。沈老对工作非常严格,送过去的文件图纸,不允许上面有一个错字,甚至一个标点,都必须正确。为什么?因为严谨就是我们工程师的名片。实验室里,科学家可以失败,但我们工程师不容许任何的错误,再细微的错误,也可能导致最严重的后果。你记住,敬畏生命,恪守本职,我们造桥,安全是绝对不能有任何试探的唯一底线。” 秦总说完,不止陈松楠神色郑重地表示自己记住了,赵南箫也是肃然。 “好了,都工作吧!”秦总说。 这座大桥要求双向四车道,时速八十公里,设计使用年限一百年,抗风按照百年一遇的最大风速标准来设计,抗震要求不低于七度,可谓百年工程,因为地形和岩土的关系,最后选址落在这里,一侧直接从半山穿过,要打隧道。前期的环境评估、地形横纵断面、水文、岩土等等都已做过勘测,这次再次组织人员进行实地勘测,主要目的是论证修改后的桥梁设计在原桥址上的合理性,以及确定细部尺寸、施工方法、调整预算等内容。 工程师们带着技术人员各自散开投入工作。有测量的,有打开笔记本查阅卫星资料的,忙忙碌碌。 徐恕站在一边,看着赵南箫和秦总在讨论着什么。从他的角度看去,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侧颜。 她低着头,视线落在手中捧着的笔记本上,一根手指在上面划动,风吹乱她的短发,她却目光专注,丝毫没有分心。 徐恕偷偷地看着,心里忽然希望自己能化身她手里的那个笔记本,要是每天都能让她这么看,让她这么摸,一定挺爽……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突然见她抬头,视线投向自己这边,吓了一跳,立刻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 赵南箫瞥了眼他的背影,继续工作。 当天中午,就地吃了带过去的干粮,晚上回来,大家都很累,草草吃了饭,工作的工作,休息的休息,准备次日的内容。 因为ZJ方全力配合,各种仪器设备齐全,工作进展十分顺利,一周后,进度就差不多了,比原本的计划提早了几天。 明天是最后一天。结束后,秦总就带队回去,投入最后一步,施工图和工程预算调整的内容。 晚上,赵南箫在自己的房间里绘着桥型总体布置立面图,感到肚子有点饿,随手剥了块那天收到的糖,放进嘴里。 糖果酸酸甜甜,她一边含着,一边继续画图,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提示是北京的一个座机电话。 赵南箫接了起来:“我赵南箫,您哪位?” “小南,你好啊!是叔叔,好久没联系了!” 徐叔叔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心情仿佛很好。 “徐叔叔好。”赵南箫急忙应,有点意外。 因为没事,她和徐恕父亲平常几乎没怎么联系,不知道他突然打给自己什么事。 “唔唔……叔叔打电话来,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我空着呢。徐叔叔您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突然想起来,打个电话问问。小南你现在在哪里啊?” 徐叔叔是个大忙人,整天飞来飞去地开各种会,突然打电话过来和自己闲聊,赵南箫感到莫名其妙,但当然了,不能直接问原因,就笑着说:“我在自治州日圭县这边呢,设计院有个工作出差。” “那边条件很艰苦,你工作的同时,也要注意休息,别太累,天气冷,衣服穿多点,知道吗?” “谢谢徐叔叔的关心,我知道。” “嗯,嗯,徐恕在你边上吗?”他忽然问。 “没呢。徐叔叔你找他?要我帮你叫吗?” “不用不用。有个事啊叔叔跟你说,徐恕要是再像以前那样犯浑,胡搞,你放心教训他,狠狠教训,怎么教训都行!他要是还敢不听你的,你只管和叔叔说!有叔叔给你撑腰!你千万不要让自己有半点委屈!” 这没头没脑的,赵南箫更加莫名其妙:“呃……徐恕他……” 嘴里还含着糖,她说话有点含糊,一时顿住。 “怎么?他真的又欺负你了?”那头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好几个度。 “不是不是!” 赵南箫吓了一跳,“咕咚”一声咽下糖,急忙说:“徐叔叔你别误会。我是说徐恕现在很好,很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秦总今天还夸他了。” “哦,这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总之小南你记住叔叔的话,往后麻烦你替叔叔好好管教他,有事尽管找叔叔说。也不早了,叔叔不打扰你休息了。” “……徐叔叔你也早点休息,别工作太累。” 赵南箫挂了电话,还是莫名其妙,摇了摇头,继续画图。 徐振中和未来“儿媳”通话完毕,心情大好,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立刻又给儿子打。 徐恕正在设计院工程技术处老张的房间里,两人讨论修改程序设计,见父亲打来电话,接了起来。 “爸,什么事?” “好你个臭小子!都同居了,你还敢瞒着我?”那边劈头来了一句。 徐恕一愣:“什么同居?和谁同居?” “你还给我装!不是小南吗?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挺能耐的,以前小看了你。”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还挺乐,竟然破天荒地夸奖起自己来。 徐恕看了眼老张,见他推了推眼镜,斜眼瞄个不停,赶紧退了出来,回到对面自己的房间。 “爸,你胡说八道什么?喝多了?”他压低声问。 “你再说一句?你都和小南同居了你还不承认?徐恕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对她也胡搞,你真就别想活了!赶紧的,你给我求婚去,我尽快给你们办婚礼!” 徐恕说:“爸,我倒是巴不得呢,你让她点头,我明天立马结婚。问题是她看不上我啊!你哪听来的什么同居,真同居就好了。我现在就只碰过她手!还是见面工作的握手!明白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我就知道!” 耳边突然传来恼怒又鄙夷的声音:“还以为你突然有出息了。没用的东西!我说呢,就你这样儿,小南怎么可能和你好?” 徐恕郁闷:“爸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好歹是你儿子,你不鼓励,你还天天骂我。你让小南知道了怎么看我?” 徐振中呵呵冷笑:“我天天骂你都这样,不骂,你还不给我蹿上天去?你从小什么混球样,小南还不知道?还用的着我揭短?” 徐恕没法反驳,只好求饶:“好,好,我的错,你想骂就骂好了,你高兴就行。不过爸,你到底哪里听来的说我和小南同居?” 徐振中哼了一声:“就刚才,自治区的老方和我打电话,说完正事,问你和小南啥时办喜酒,叫我到时候一定要叫上他。我问他哪来的消息,他说上星期,一大早五六点,他给你打电话,是小南替你接的,你好像人还在卫生间里。这不是同居是什么?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徐恕一愣,这才明白了过来,赶紧解释了一番。 “……爸,你可千万别误会小南。虽然你儿子我是很想这样的,但这是不可能的。她看不上我。” 电话里,那头当父亲的啧啧一声:“果然是个没用的东西!刚才说你你还不服气。都这样了,你还……” 他顿了一下。 “算了!害我白高兴一场,刚才还在小南那里丢脸!小南大概还以为我喝醉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把她给我娶进门当儿媳了。你给我在下面好好做事,要是出岔子,丢我的脸,我扒了你的皮!” “咣当”一声,父亲挂了电话。 徐恕一只耳朵震得酸疼,揉了揉,想到过了明天她就回去了,自己这回是没理由跟过去的,何况这边也有事要做,没法走掉。等施工开始,即便设计院还会派她来,最快也要几个月后了,她母亲又极力反对她从事现在的工作,恐怕她这一去,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徐恕衣服也没脱,人仰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出神了片刻,忽然想起刚才父亲的话,似乎他在打电话给自己之前,已经先联系过她。 虽然不知道父亲和她都说了什么,但估计全是她听了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自己。 徐恕心情更加郁闷。 十一点,赵南箫收拾了下,上床准备睡觉。 这个地处雪山脚下山坳间的小县城,一到晚上就十分寂静。现在快半夜了,更是万籁俱寂,耳畔悄无声息。 她躺在枕上,就着床头灯看了几页书,忽然想起晚上接到的奇怪电话。 现在仔细回想,徐叔叔的口气,字字句句,听起来很像是认定自己和他儿子徐恕是一对的感觉。 徐叔叔那么忙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还特意打电话过来和自己无事闲聊一番? 赵南箫越想,越疑心,睡意全飞了。 想来想去,问题好像只能出在徐恕那里。 难道是他在他父亲面前胡说八道了什么? 赵南箫心里忽然很别扭,立刻拿起手机,想给他发条微信质问。打完了一堆的字,要发的时候,手指停留在发送键的上空,又犹豫了。 万一和他无关的话,自己这样质问,岂不是很没意思,很尴尬? 明天还有最后一天,还要碰头呢。 赵南箫又删除了消息。丢下手机,关掉台灯,正准备睡觉,忽然手机屏幕亮了。 她拿起来。 一条新消息。 很巧,是那个被她备注为“XWBD”的人发来的。 “睡了吗?” 赵南箫顿了一下:“没。”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晚上我爸是不是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她淡淡地打出了一个“嗯”,发给了“XWBD”。 “他都说了什么?” 她没回。 “?” 过了一会儿,他的头像跳了出来,发了个问号。 “徐叔叔好像有点误会。” 她想了下,打出了这几个字。 过了一会儿,头像又跳了出来。 “实在很抱歉,我爸确实是误会。还记得上周我们在机场旅馆过夜的事吗?方州长先误会了,和我爸提了下,我爸也没问我,先就打给你了。” 赵南箫没回。 “XWBD”很快追了一句:“你生气了吗?” “没。” 她很快回复。 “那就好。再次向你道歉。很晚了,明天你还要工作,你休息吧。晚安。” 赵南箫扔下了手机。 她在黑暗中闭目片刻,又摸回来手机,打开刚才的聊天界面,重新发回去一个“晚安”,再把那个“XWBD”的备注给删了,想了下,改成“XS”,然后闭目睡觉。 徐恕发出去“晚安”,一直没等到她回复,有些失望,终于关了界面,闭目之时,忽然听到手机又传来一道信息提示声,心一跳,急忙睁眼拿了过来,看见她的头像旁跳出来两个他刚才一直在等待的字。 他忍不住摸了摸她打出来的字,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盯着,出起了神。 从十四岁他还留着莫西干头的那一年开始,他就暗暗喜欢她了。 十年又多一年过去了,到现在,他还是暗暗喜欢她。 永远原地踏步。 他是不是真的像他父亲在电话里骂的那样,是个没用的东西? 第 17 章 工作计划中的最后一天。 像前些天一样,早上赵南箫背着自己的工具,提前五分钟坐到了停在旅馆门口的车里。 八点钟,陆陆续续人到齐了,最后还剩徐恕没露面。 这有点反常。 他虽然不是设计团队的人,但负责领队,前些天,每天基本都是他、她还有陈松楠出来得最早,提前上车等同事来,一起出发,一起回,白天他就在现场帮忙,晚上在旅馆同住。入夜休息前的那段时间,她一般都在工作,所以也没怎么关注他的动向,但有天听陈松楠偶尔提了一嘴,说他似乎也很忙,陈松楠晚上有时去找他的时候,看到他都是在电脑前工作着,只不过不大清楚他在忙什么而已。 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到点了,还不见他人。 赵南箫扭头,透过车窗张望旅馆大门的方向。 秦总吩咐司机:“张师傅,走吧!人到齐了。” 车门关闭,朝前开去。过了一会儿,赵南箫低声问坐在自己身边的陈松楠:“知道徐恕去哪了吗?” 陈松楠摇头:“不知道G。我也正奇怪。要不我问下?” “不用,随便问问而已。” 赵南箫不再说话,转头望着车窗外的景象。 徐恕在旅馆的房间里,正和昨夜刚通过话的父亲打电话。 “什么事非得一大早打电话?快点说!我等下马上要开个重要的会!” 徐振中开口就没好声气儿。 反正徐恕也习惯了,倒是昨晚,他不知道真相前的那种亲热语气,才叫当儿子的听了满身不适。 “爸,我记得搞房产的那个严叔叔,在这边有个度假别墅是不是?他现在没用吧?你立刻帮我打个电话,借一段时间,我要用!” 徐恕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提要求。 徐振中:“你想干嘛?” “你别管!你给我借过来就是了!” 徐振中断然拒绝:“你让借我就借?谁知道你借过来要干什么?万一你躲里头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怎么和人交待?” 徐恕气恼:“你就这么不相信你儿子?” 徐振中哼声:“你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哦对了,是有一件,你追不上小南!不说了,挂了!” “别!借过来就是给小南他们用的!”徐恕赶紧低头。 那头的声音一顿:“什么意思?” 徐恕把目的说了一遍。 “让设计院的人留在这里工作?”徐振中有点惊讶。 “是啊,”徐恕面不改色。 “爸你想,集团接手大桥,追加投资,后来一看,原来确认了的设计不行,要他们改,他们凭什么给我们改啊?这改动也要钱,照合同,钱是我们出,这就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成本了。他们要是再拖拖拉拉,出图慢,耽误工期,一天又是多少损失,爸你比我更清楚。全都是钱!我这么考虑,也是为集团利益着想。不如把他们留这里,吃喝供着,早晚催,逼他们干活,他们有压力,说不定还能提早出图。这样的买卖,爸你自己算下,就只要你打个电话而已,你说合算不合算?” 徐振中想了一下,很快说:“你给我打住!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不想让小南回北京?” 徐恕的语气也不耐烦了:“你管这么多!反正话我都说了,你给个痛快,电话到底打不打?我可告诉你,爸,设计院里现在有个男的追小南追得跟狗皮药膏似的,她要成了别人老婆,你儿子就打一辈子光棍。反正我是无所谓,能娶小南最好,娶不了,我一个人过也挺好。” “哎你这个小王……” 徐振中硬生生把后头会连带骂到自己的俩字给吞了回去。 “行!我打!不过我警告你,徐恕,你可别给我胡来!这个项目不是儿戏,事关重大。” 做儿子的态度立马又好了:“爸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建议他们换个更好的环境利于工作而已。他们实在不同意的话,我也不可能把他们捆过去,爸你说对不对?” 徐振中沉吟了下:“你可以联系下老丁,他是这个项目的总指挥,看看他能不能出面和秦总协调。不给你面子,老丁的面子,设计院总要给几分的。” 徐恕乐了:“不愧是我爸。我也这么想的。” 徐振中黑脸:“别给我耍嘴皮子!不准在老丁那里提我!被人知道了,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知道知道,爸你赶紧打电话!记得,打完电话再开会!我就指望你了!” 徐恕挂了电话,立刻驱车一个多小时赶到了一百公里外的高速公路工地,在那里截到了这两天下来视察高速进展情况的西南区丁总经理,说明来意。 丁总说:“小徐,你这个想法很有创意,集中设计院力量打冲刺战,提高效率,及早出图,我求之不得。问题是秦总他们愿不愿意?” 徐恕说:“丁叔叔,您支持就行。您只要打个电话和秦总交个底,说这是指挥部的建议,请他们予以考虑,剩下的交给我。” “行,没问题!” 丁总一口答应,关切地看着他,“小徐,怎么样,工作会不会太累?需不需要给你调个岗位,减轻负担?” “您放心,不累。” “那就好。上次我去北京开会,老总私下特意问我你的表现,知道你工作出色,很高兴啊。” 徐恕说:“您就是对我不满意,也不会在我爸跟前提的。他怎么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这不白问吗?” 丁总哈哈大笑:“臭小子就你会抖机灵!怎么,夸你还不乐意了?” “我乐意,我巴不得您天天夸,把我夸上天,省得我爸看见我就是教训。丁叔叔,任务紧,您赶紧打电话吧。” “行!你为这个工程这么上心,我这就打!” 丁总摸出了手机。 …… 最后的收尾顺利结束,下午三点多,设计院一行人就收了工。 赵南箫上了大巴,坐到中间的一个空位上,林洋本来坐在前排,见状立刻起身,跟着要坐她旁边。 “林工,不好意思让下!” 陈松楠挤开林洋,一屁股坐下去,抬头冲着盯自己的林洋嘻嘻一笑:“我有个问题,要请教赵工。” 林洋脸上露出一丝保持风度的勉强笑意,朝赵南箫点了点头,想回自己刚才的位子,一扭头,发现那个好位子已经被工程技术处的老张给占了,现在只剩最后一排还空,无可奈何,一肚子地坐了过去。 汽车很快回到县城。 每天野外来回跑了一个多星期,大家都有些倦,准备休息一晚上,明天回北京。 赵南箫正在房间里收拾行装,陈松楠来敲门,说秦总让大家到他房间开个小会,有事要说。 赵南箫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见人都来了,连早上不见的徐恕也在,正笑容满面地和秦总还有负责行政带队的老王在说话。 赵南箫看了他一眼,坐到角落的一张椅子上。 “大家人都到齐了吧?秦总和我把你们叫过来,是有个事要征询下你们的意见。” 老王开口:“是这样的,这个项目因为特殊情况造成时间异常紧迫,大桥又是高速的控制性节点,这一点,大家肯定比我还清楚。现在距原本定下的开工期也没多久了,ZJ方万事俱备,紧锣密鼓就等上阵,我们这边的任务还很艰巨,他们那边对此也很关注。中午呢,指挥部的丁总指挥和我们这边交流了下想法,他们那边提了个建议,希望我们予以考虑。具体就由徐工和你们说。” 徐恕说:“丁总指挥今天找我谈了下,指挥部的意思,是希望咱们设计院的人能不能不用回北京,直接衔接,继续留在这边工作……” 他话音未落,房间里就起了一阵骚动。 老张立刻说:“哎呀小徐,这恐怕不大合适吧?” 徐恕抬手压了压,示意安静,微笑着说:“先听我说完。不是在这里工作,指挥部选了个新的地方,距离县城五十公里,雪山脚下的一座度假别墅,别墅供暖,有健身房台球室影音室,还有温泉,对过去,就是以后要开发的大雪山景区,风景怎么样,就不用我说了。配专业厨师。你们工作中需要什么硬件软件,指挥部负责解决。为什么这么安排呢?丁总知道你们搞设计的很辛苦,希望你们工作的同时,也能得到放松,劳逸结合,更有助于工作进展。” 房间里慢慢安静了下来,大家显然对ZJ方提供的优渥条件感到很是意外。 “其实这么安排,还有另个更重要的考虑,就是方便各位后续工作。出施工图,修预算,过程中万一发现新的问题要再次现场勘查,不用舟车劳顿来回赶,并且,接下来的工作里,你们设计方也能第一时间和我们施工方的技术组进行最迅捷的信息交流,减少后期修整,避免不必要的重工浪费。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我们丁总的这个想法很不错。我刚才和秦总交流了下,秦总也表示认可。” 他看向秦总。 秦总微微颔首:“我个人是不反对的,团队这样集中工作,能最大程度地保证效率。刚才和胡院通了下话,他也不反对。当然,也要听下你们的意见,有困难可以提。” 工程师们相互低声交谈。 “我没困难!妈呀这么好的事,工作还带泡雪山温泉?” 小陈兴奋得很,第一个抢着表态,表完态,见大家都看自己,这才意识到还轮不到自己开口,挠了挠头,赶紧缩了回去。 老张见大家仿佛摇摆不定,没人说好,也没人说不好,迟疑了下,说:“秦总,不是我不顾大局,实在是我都跟我老婆说好回的。过几天就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她非要一起吃个烛光晚餐什么的,我要不回,我怕她会不高兴。” 老张怕老婆的名气,在设计院里人人知道,一听,哄堂大笑。 老张面红耳赤:“笑什么?我这是对老婆好,你们学学才对!” 徐恕笑着说:“这个问题很简单。指挥部并非不近人情,也考虑到了大家的实际困难。别墅地方很大,空房间很多,有需要的,可以把家属接过来,人数不限,就当度假,包吃包住,包来回机票。” “张工,你可以和你太太商量下,看她愿不愿来?” 老张眼睛一亮,摸出手机:“那我问问她。” 他跑到外头去了,房间里剩下的人也忙了起来,发微信,打电话,热闹得很。 老张没一会儿就进来了,笑眯眯地说:“小徐,我没问题了!我老婆说她把家里事情安排下,看看机票,这两天就飞过来!” 徐恕点头:“那太好了,感谢你太太的理解和支持。” 秦总环顾四周:“大家谁还有困难吗?实在不能克服的话,也可以回,有问题,和团队线上及时交流。” 没人反对。 赵南箫也没意见,确实真的没意见。反正对她来说,在哪都一样,不过就是换了张工作台面而已,也省得妈妈天天在耳朵边催念。 林洋看着她,见她没表示,就说:“秦总,我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 “我也是。” 大家纷纷表态,最后全部通过,没一个人回去工作。 徐恕微笑:“那好,那就这么定了。我代表我们丁总向大家表示谢意,谢谢你们为配合我们做出的牺牲和努力。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就送大家去别墅开始工作。” 第二天早上,设计院一行人抵达了别墅。 徐恕昨天的描述确实没有半点夸张。别墅的位子很好,坐落在雪山脚下几公里外一个人口只有几百人的自然村的近旁,周围树木环绕,环境幽静,有车道直通大门,抬头,峰顶长年积雪的巍峨雪山扑面而来,这种感觉,就好似身处一副3D电影画面之中。别墅占地也很大,房子上下三层,里面娱乐设施样样不缺,温泉在后园,大厅里还有个壁炉,现在已经起火了,松枝在炉子里燃烧着,一种令人身心愉悦的松香味,充盈在了暖和而蓬松的空气里。 要不是来工作,这完全就是度假的范儿。 设计院的人也不算没见过世面,但见到这样的环境和条件,每个人都挺满意,第一天也不干活了,忙着落脚,熟悉环境,老张到处地走,拍照片,拍视频,发给他老婆看。 赵南箫的房间安排在三楼,看面积和装修,像是一间主卧,推开窗正对雪山峰顶,还有一个露台,视野极好。 她安顿好,稍稍熟悉了环境,中午吃过饭,回房间休息了下,下午就继续自己手头的事。 一忙就是几个小时,很快傍晚,她感到有点累,到楼下厨房倒了杯热咖啡,回到房间,站在露台的栏杆前,看着对面的雪峰落日。 夕阳余晖照射在近若咫尺的晶莹雪峰之上,红光四射,美不胜收。 赵南箫端起杯子,喝了口暖暖的咖啡,忽然看见徐恕的身影。 他正往大门的方向走去,老王和他同行,两人边走边说话,到了别墅外,停下,他和老王握手,看样子好像是要走了。 赵南箫知道他这两天很忙,昨晚没在旅馆睡觉,应该是在安排这边的事,今天又安顿住宿、联络,还和人运送了些设备过来。原本以为他晚上会住这里,没想到把他们送来安顿好,现在就要走了。忍不住一直盯着。见他走到他开的那辆旧越野车旁,伸出一只手,打开车门,看着就要上去的时候,背影忽然停住,转头,望向了自己所在的这个位置。 赵南箫不想让他发觉自己刚才都在看他,身子赶紧转了个方向,手紧紧握着咖啡杯,装作一直沉浸在雪峰夕照美景里的样子,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大门方向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稍稍偏脸,看见那辆越野沿着车道离去,很快消失在了树木的影子之中。 她在露台上又站了片刻,感觉有点意兴阑珊,也不想欣赏美景了,转身回到房间,坐回桌边,正要继续做事,瞥见留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有条未读消息,拿起来看了一眼。 XS:高速工地有事,我回去了。这里冷,晚上风大,你睡觉注意关窗。有事联系我。 赵南箫想了下,回了一个“知道了”。 她慢慢地放下地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又有点好了起来。 这个工作环境,说实话,她也挺喜欢的。 第 18 章 第二天,秦总在别墅一间用作会议室的大房间里开了个网络会议,参会的除了设计团队的人员,还有部分在公司的相关辅助人员。 会议的主要论题自然就是接下来的工作安排,重点是再次强调BIM技术在这个项目中的参与和应用。 BIM是BuildinginformationModel的简称,是最近三十年在世界范围里发展起来的一项用于工程建设领域的信息模型,它最大的特点是将以CAD二维图纸为基础的传统工程管理过程转化为以三维可视为核心的新技术管理和信息的新模型交付。从理论上来说,涵盖了整个工程,包括前期业主的立项、设计方设计、设计交底、直到承建方的施工管理以及后期的维护,具有高效,节约,精细化管理的特点,改变传统的管理运作模式,被公认是工程界信息技术的一项革命性的改变。 这项技术最开始是应用于房屋建筑业的,近年来才开始应用于桥梁,现在世界通行的软件也都是针对建筑而研发的,对桥梁支持有限,具有很大的局限性。 而且,从整个世界范围来说,BIM管理也是一项新领域,应用程度远没有达到理论高度,在国内更是发展有限,目前只处于探索性的初步应用阶段。 赵南箫所在的设计院,作为甲级资质的大型设计单位,这几年也开始注重这一块的发展,组建BIM信息团队,林洋就是这方面的骨干。 秦总说:“ZJ方这两年计划接轨国际,要在今后的项目施工管理中逐步完全地引入BIM系统,所以合同里除了基于传统的设计流程,还要求我们设计方交付信息模型。小林负责这个项目的平台管理和维护,下面由他发言。” 林洋急忙站起来,弯腰:“谢谢秦总信任。” 他站直身体,精神抖擞,目光环视一圈同事,说:“BIM系统的先进性,大家想必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政府对此也非常重视,很早就发布了建筑业信息化发展纲要,在政府的层面要求BIM成为我国建筑行业今后发展的方向。水立方、上海中心大厦、迪士尼星愿公园双桥等等,这些都是BIM技术在我国的实际应用。但遗憾的说,应用层次普遍较低,主要是用3D技术解决一些局部问题,属于辅助技术手段。但我想强调的是,这种新式管理手段的地位以后必定越来越凸显重要。我才疏学浅,原本不敢担此重任,但深感院领导和秦总他们对我的无限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期待!” 他说完,等着掌声。 会议室里很静默,年纪大点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表情,但却没人鼓掌。最后还是老王带头,掌声这才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 秦总提示他:“你就把接下来你这块的工作重点或者问题说一下。” “好,好。”林洋急忙点头。 “项目设计之初,我们就建了三维数字模型和管理平台,但还需要更多的信息输入,而且,目前国际上并没有专门的桥梁软件,核心软件对桥梁支持有限,很多异形结构和复杂曲面的模拟有缺陷,我这边的工作量极大,人手有点不够,还需要其余领域同事的协同合作和全力配合。” 秦总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小赵对这方面也有所接触,可以协同你这边工作。” 秦总看向赵南箫:“小赵,ZJ方对这个系统很看重,你接下来辛苦点,再帮小林搞好这个事,做好信息的准确传递,确保不要出问题。” 赵南箫看了眼林洋,点头:“知道了。” 会议结束,林洋追上离开的赵南箫:“赵工,接下来实在辛苦你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赵南箫笑了笑:“合作愉快。” 她对BIM这个贯穿了工程项目全程的新技术领域一直也很有兴趣,并且有所涉猎。虽然打心眼里讨厌这个林洋,但私人喜恶和工作,她一向是分得很清楚的。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心扑在工作上,除了完成自己的事,也全力配合林洋小组那边的任务。 忙碌之间,转眼一周过去,到了周五的晚上。 这个周末,徐恕从高速工地回到不远之外的建设指挥中心,钻进自己住的搭在空地上的一间彩钢房里,一身的灰尘。 天气已经很冷了,夜晚气温都在零下,他的屋里也没有特别安装热水器这种洗浴设备,毕竟,搭建起来的工地建筑都是临时的,用不了多久,一般几个月,随着主工地的转移也就拆了。附近那个供应热水的公共大澡房里现在又挤满工人,他不大想去,就着冷水洗了个澡,冲去白天落在身上的泥尘,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这边的建设工地遇到了一点技术问题,经过他和技术员一周的忙碌,已经解决,明天没事,他打开电脑坐了下去,敲了几行代码,想起一件事,停了下来,在线上敲罗竣。 罗竣是他大学玩乐队时的乐队鼓手,死党之一,现在就职于某大型网络科技公司搞程序开发。 平常这个时间,罗竣基本在线,随叫随到,今晚却神隐了,不见人,一叫,倒是立刻收到那头发过来的一封邮件。 徐恕打开邮件,发现是个谜语程序,于是破解,花了半个小时终于搞定,跳出来一张罗竣和他女朋友的大头贴,音箱里也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徐恕,我陪女朋友看电影去了,周末难得空,不去不行,她闹分手,你见谅,我得赶在咱们做出软件我秃头当CEO走上人生巅峰之前先把我女朋友搞成老婆。今晚剩下的时间里,你千万别CALL我,CALL我咒你一辈子没女朋友!不过,为了帮助你打发无聊空虚的周末晚上,我特意制作了这个小东西让你玩,我估计你至少需要花一个小时才能听到我现在的留言,别气馁,这速度已经是大牛了!” 徐恕郁闷,正要关掉,音箱里又传出一句话:“哦对了,你也别找严盾。严巨星现在是爱火重燃忙着撒狗粮。为了避免刺激你,内情我就不多说了。你加油,晚上再加个班,努力争取早点把软件弄出来!” 声音消失,屏幕一跳,弹出来最后一个画面,一张狗的照片,下面一行字:单身狗是可耻的。 徐恕脸色发青:“罗竣我去你……” “别骂娘,骂娘是不对的。祝你周末晚上工作愉快!” 画面熄屏,声音彻底消失。 徐恕抬手要砸电脑,手停在半空,盯了屏幕上的代码半天,也没心思做事了,仰在椅子上出神,忽然灵光闪现,拿起手机,拨沈晓曼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沈阿姨,是我,徐恕。” “徐恕啊,太好了,可真巧,阿姨正想联系你呢。”沈晓曼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不好意思沈阿姨,前些时候太忙,没时间和您通话。” “没事没事,徐恕,我小南过去你那边也半个多月了,现在怎么样,安全吗,她辛苦吗?” “沈阿姨,我正想和你说,小南挺好,她现在跟同事在这边的一个度假别墅里工作,环境还可以,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去拍个周围的照片发给你看。” “哎呀那太好了!那辛苦你了!” “没事。那我这就去了?” “行,行,你没事的话就赶紧去,拍个给我看看。谢谢你了徐恕。” “举手之劳。” 徐恕挂了电话,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就钻出门,上了那辆越野,发动汽车,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雪山别墅里,周五的晚上,日夜加班,忙了一星期,一些事情不是特别紧的人就忙里偷闲,泡温泉,健身房,赵南箫没去,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电脑,全神贯注地核对着刚制作完的一批复杂的数据。 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晚上十一点,放松过后的同事大多去休息了,别墅里的灯火慢慢熄灭,周围更加安静了,忽然手机亮屏,林洋打来一个电话,说他在BIM工作室里加班,一个她负责的族构件参数有疑问,问她休息了没,能不能过去说明下。 赵南箫叫他稍等,起身穿好衣服,下来到了位于一楼的工作室,推门进去,见里头只有林洋一个人。 林洋笑着迎她,让她坐,给她倒咖啡,说:“忙了一星期,我看他们累的够呛,眼睛都睁不开,刚就让人去休息了。解决这个,我也好走了,这活可真不是人干的。” “谢谢,不必倒了,我不喝。具体哪个参数有问题?”赵南箫问。 “你坐下去,我给你看。” 林洋靠过来,指着电脑屏幕:“你打开,你看这片箱梁数据。嗳,要怪就怪现在还没有专门的桥梁核心软件,还要依靠别的交互软件来完成,造成我们工作更加困难了……” 林洋一边说,一边弯腰,伸出手,手掌压在赵南箫握着鼠标的手背上,带着她的手慢慢地移动鼠标。 “就这个,你看,我觉得有点不对。虽然也有可能没问题,但因为是关键的技术节点,所以谨慎点总没错的,你说对吧……” 赵南箫感到他的身体越压越下,嘴巴离自己的脸也越来越近,一阵生理上的不适,立刻抽回自己的手,站了起来:“林工,我看这样吧,也不早了,你把有问题的数据组用邮件发给我,我再做一遍,明天我们再讨论。” 她拿起自己带来的文件夹,转身出去,林洋追了上来,挡在她的面前。 “南箫!你等下!我有话想告诉你。我打听过了,你大学的时候,有个未婚夫,就在你们婚礼的前一天,他抛弃了你。我理解这对于你造成的伤害会有多大,我想这应该也是你这几年不再接受新感情的原因。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就此退缩,因为一条不值得的小溪而看不到身边的大海。我希望你能考虑下我,我保证……” 赵南箫打断他的表白:“林工,你我同事而已,我希望接下来的合作里,人人都能更专业些,这样对工作进展更有利。” 她绕开他,往门的方向快步走去,不料竟被他从后搭住了双肩。 “南箫,你先别走,我对你是真的……” 赵南箫生气:“放手!”见他还不放,抬起另手拿着的文件夹朝他抽了过去,正好砸在他脸上。 林洋“哎呦”一声,松开手,捂住自己的脸。 赵南箫迈步要走,抬起头,一愣,脚步顿住了。 徐恕竟然站在门口,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大概是看到了刚才的一幕,脸色阴沉,目光盯着她后头的林洋。 赵南箫松了口气,想也没想,赶紧跑到他的身后躲了起来,看着他的样,忽然又想起很多年前他打小混混进局子的事,不禁有点担心。 林洋也看见了他,大概是感到有点羞耻,急忙放下捂住脸的手,脸上露出笑容:“徐工啊,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刚才我加班,遇到个问题,任务紧,所以请赵工过来探讨。误会,都是误会……” 徐恕一语不发。 赵南箫不想把事情闹大,立刻伸出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不放,轻声说:“算了,小事而已,走吧。” 徐恕回头,望着她含了担忧的一双漂亮眼睛,慢慢地笑了,点头:“我送你回房间。” 他语气很平静。 赵南箫松了口气。 他送她回到三楼房间,停在门口,说:“你睡觉去,晚上别加班了,不要太累。” 赵南箫答应了下来,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叮嘱他:“徐恕,我真的没什么,以后注意点就行,你可千万别打人!” 他笑了:“知道。你去睡觉。” 赵南箫这才放下心:“不早了,那你也早点休息。” 他拂手,示意她进去,等她关了门,笑容立刻消失,转身来到二楼林洋住的房间门口,敲了敲。 林洋已经回房,打开门,见徐恕站在门口,立刻紧张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徐工,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什么事?” 徐恕说:“跟我来,咱们谈谈。” 林洋面露为难之色:“这……太晚了吧……” 徐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就这里谈?” 边上就是秦总的房间,林洋怕动静大了颜面扫地,无可奈何跟了出来,跟到别墅的庭院,见他还是往外去,追上去小声解释:“徐工,今晚上真的是误会,我什么都没做,我就只是急着解决问题,方式不对,不小心冒犯了赵工而已……” 徐恕一言不发,出了别墅大门,打开车门:“上去!” “这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啊?”林洋看了眼四周,不想上。 徐恕伸手将他一把推了进去,自己也上去,“啪”的关了车门,发动车子掉头就走。 车速很快,在山间车道上疾驰而下,林洋看着黑qq的周围,说:“杀人偿命,打人犯法,你别胡来,有话咱们好好说!” 徐恕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加快车速。 林洋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又不知道带自己去哪儿,周围荒山野岭,手机又不在身边,越想越怕,大冬天零下几度的气温,后背冷汗都冒了出来。 开了大概差不多一个小时,发现是到了一个工地,灯火通明,远处有工人连夜施工发出的机器轰鸣声,这才松了口气。 徐恕停下车,打开车门,让他下来。 林洋环顾四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徐工,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跟我来!” 他掉头就走。 林洋只好跟上去,套着拖鞋的脚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一片物料区,最后停在一架巨大的悬臂起重机旁。 起重机里有个工人正在操作。 徐恕朝工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放斗。 工地的人都认识徐恕,急忙按照他的手势操作,然后停住,探头出来张望。 “给我爬进去。” 徐恕指着悬臂末端那个放在了地上的斗,说道。 林洋还是有点没明白情况,但怎么肯爬进这种地方,转身就跑,被徐恕一脚给踹了进去。 “老实呆着!” 林洋“哎呦”一声,人跌进斗里,四脚朝天,一只拖鞋也飞了出去。 徐恕让工人下来,自己上了操作间,三两下就升起那条长达三十米的有十层楼高的吊臂,最后停在半空。 林洋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两手死死地扒着斗壁,闭着眼睛大喊救命:“放我下来!救命,救命啊!” 动静很快吸引了周围在作业的工人,见有人被吊上半空在物料斗里晃晃荡荡,纷纷过来看热闹,发现是徐恕搞的,自然没人管,全仰着头看热闹,议论纷纷。 徐恕从操作间跳下去,叫人到仓库的备用消防物资间拿来救生毯,充气后,放在斗下。 “徐恕!你在乱搞!你放我下来!”林洋还在上头嘶声力竭地喊。 “林工,勇敢点,跳一个就下来了,顺便也醒醒你的猪脑子!” 徐恕应了一声,吩咐人不要放他下来,转身扬长而去。 第 19 章 关于昨晚后来发生在林洋身上的那些悲催事儿,赵南箫是半点也不知道,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在房间里工作,陈松楠急火火地跑来敲门,告诉了她这个劲爆的消息。 “赵工,跟你说个我刚听说的事!林工不知道怎么惹上了徐工,昨晚半夜,咱们都休息了,徐工过来把他单独给弄了出去,你猜怎么样了?把他吊在高速公路工地的起重机悬臂上,他就那么在天上挂了一夜,今早上才被工地的人给放了下来!” 陈松楠的表情看着有点幸灾乐祸。 赵南箫一愣,反应了过来,急忙问:“林洋有受伤什么的吗?” 陈松楠摇头:“没大事儿,就是在斗里吊了一夜,放下来的时候,说人都快吓晕了,大概也有点冻着,去了医院了。张工他们现在都在说这个事呢,可热闹了。赵工你等等,我再去听下,有新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陈松楠怕错过了这场难得的好戏,报告完立刻又跑了下去。 赵南箫也没心思做事了,想到昨晚上徐恕对着自己信誓旦旦,哄她回了房间,她还天真地相信了他,没想到转个身他就干出这样的事,心里有点气恼,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忍不住下去。 他的备用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处。赵南箫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里头有动静,以为他昨晚后来就没回了,于是拿出手机想打他的电话,刚低下头,听到门锁发出转圈的声,门从里被打开了。 她抬起头,看见徐恕就站在门后,床上被子乱七八糟卷成一堆,人也是一副睡着懒觉刚被自己吵醒爬起来的样儿,大冬天的,竟还光着膀子,上身什么都没穿,露着一身劲瘦肌肉,小腹隐见腹肌,消失在了长裤的裤腰里。 赵南箫赶紧偏过脸,挪开视线:“你先把衣服穿好!我找你有事!” 他揉了揉眼睛,好像刚睡醒似的,瞥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下自己,转身走回到床边,随手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走了回来。 “什么事?”他靠在门边问。 赵南箫这才看着他:“刚才我听说林洋昨晚上被你吊在工地过了一夜,早上人都送医院去了。你怎么回事?昨晚上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他“哦”了一声,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就这个啊?我是没打他啊!我就让他仰望星空思考人生而已。” 赵南箫一时语塞,心里郁闷死了,不想再和他辩,盯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她下去,拿了个餐盘,夹着菜,听见老张和另几个同事在说着早上他们派代表去县医院探望林洋的事,于是竖起耳朵听。 “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照过CT检查了全身,就受了点惊吓,有点感冒的迹象,开点感冒药就能回来,他偏不,就躺在医院里要求住院,说浑身都不舒服。” “他想干什么?赖上徐工?” “我听他口风,是要徐工给他道歉他才肯回来。” 老张乐了:“他这不是在做梦吗?就小徐那个人,都把人吊天上了,他会去道歉?刚才我还碰见他了,提了一嘴,他说让林洋躺医院好了,躺多久都没问题,他管住院费。” 餐厅里发出一阵大笑声。 “哎,你们说,小徐好端端的怎么会和林洋杠上了?” “不知道啊,我也挺奇怪,医院里我就问林洋了,他又吱吱呜呜不说。林洋这个人吧,是挺活该,但前些天也没见他和小徐有什么过节,我看林洋倒是有点上赶着拍马屁的样,怎么就得罪了小徐……” 赵南箫也没胃口了,随便吃了点就回房间,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她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感到不踏实的原因。 下午三点多,她得知一个消息,林洋带的BIM小组遇到个问题。 鉴于目前的三维建模技术在工程实际运用中的效果并不尽如人意,工程中一般不会直接建立三维模型,而是采用BIM技术将二维图纸转换成三维模型,基于三维模型再进行设计优化和分析的工作。 BIM小组这两天正好到了一个重要环节。今天将用辅助软件做好的结构模型导入核心软件以做成一个整体“族”的时候,出现了兼容BUG。BIM组员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法解决,打电话给医院里的林洋,请他回来,林洋打电话向秦总道歉,说自己非常想回来,但人确实非常不舒服,实在没法子工作,请秦总见谅,还说等身体一好,他马上就回来。 BIM小组的工作进展一下就卡住了。 陈松楠说现在秦总和老王都挺焦急,也很无奈。 做什么事都要花钱,尤其在商业上,想与世界接轨搞BIM,不是大佬,根本玩不动。设计院这几年培养人,统计成本,想培养出一个高级BIM人才,平均单人投入不会低于一百万。出国培训费、硬件费、还有核心软件费,像REVIT还好,如果买套BENTLEY,价格动辄几百万,每年收取,加上别的隐形成本,不是财大气粗一般公司根本负担不起。即便是设计院这样的单位,也不可能一掷千金,所以现在院里这方面的骨干就数林洋,也难怪他有躺在医院里不起来的底气。 本来项目时间就紧,现在因为自己搞出这样的麻烦,而且,冷静下来细想,赵南箫也很替徐恕现在的处境感到过意不去。 大家都知道是他昨晚半夜跑来把林洋给吊上天的,现在林洋赖在医院里等着他去道歉,老张说他不可能道歉,这一点,赵南箫比老张更清楚。但他不去道歉,林洋就不回来,秦总他们难免会对他有看法。 赵南箫虽然不认可他的做法,但想到他这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心一下又软了,根本没法坐视他被秦总误会不管,很快就做了决定。 她找到秦总。秦总在工作,见她来了,让她坐。 “我不坐了,过来打扰您,是有个事和您解释下。” 赵南箫把昨夜林洋深夜叫自己过去讨论问题发生不愉快的经过略微提了下。 “……林工或者确实出于无心,不过我当时很不高兴,正好徐恕来了,我就要他替我出气。秦总您也知道我和徐恕认识很久了,他推不过去,这才把林洋给这么着了。全是我的不好,太冲动了,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这事和徐恕没什么关系。我想过了,要么我现在就去医院给林洋道个歉,让他回来工作,秦总您看怎么样?” 秦总摘下眼镜,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这是怎么说的?怎么你跟小徐说的不一样?” 赵南箫一愣:“他也来找您了?” “是。” 秦总点头,“就刚才,小徐过来找我,说是林洋对你不敬,你息事宁人不许他打人,他气不过才这么做的。” 赵南箫无语:…… “你没吓着吧?”秦总安慰她,“林洋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还说昨晚他为了赶活儿把你叫去,只是不小心碰了下你而已。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的思想品质确实有点问题。有什么事是不能回来讲清楚的?错了的,该道歉道歉,该赔礼赔礼,他可好,医生都说没事了,他还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躺医院威胁院里。原本院里是打算提拔他担任高管的,现在看来要慎重考虑下了。” 赵南箫还是有点歉疚:“谢谢秦总信任,但是BIM小组那边的事……” “哦,你别担心这个。也是巧,小徐以前在MIT留学的时候,修的就是BIM方向,对软件也很熟悉。刚才我向院里要了林洋的授权,他过去帮忙了。解决了这个,后头问题应该就不大了。” “随便林洋吧,他爱在医院躺多久就多久,不用催他。”秦总最后总结了一句。 赵南箫告辞出来,人还有点摸不着北的感觉。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犹豫了下,来到BIM工作间。 工作间的门半开着,她看见徐恕坐在电脑前,修长的手指不停敲击着键盘,视线盯着屏幕上一行行正飞快跳动变化的符号和数字。小组里的两个人围在他边上,看着他操作,不时低声讨论着什么。 赵南箫看了一会儿,见他全神贯注,怕打扰他们工作,悄悄地退了回来。 当天徐恕一直在工作间,天黑下来,连续搞了整整一夜,搞到了第二天早上的七点多,终于修复。 赵南箫下去吃早饭的时候,在客厅里,遇到了刚从工作间里起身出来的徐恕。 陈松楠昨晚也在那边熬夜,和他一道走了出来,嘴里说:“哥,你太牛了,到底还有啥是你不会的……” 他忽然看见赵南箫,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说:“赵工,好消息!徐哥搞了一夜,问题解决了!幸好有徐哥在。哎,我真想去医院看看林工,把这个消息也告诉他!” 赵南箫停了下来,微笑道:“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昨晚上的熬夜太值了,学了好多东西。赵工你不知道吧,原来徐哥以前还和同学组队,参加美国建筑的Renopetition,拿过VDC(VirtualDesign&Construction)冠军……” 赵南箫看了眼停在后头的徐恕,见陈松楠叽里呱啦说个没完,就说:“你累了吧?去洗个脸,吃个早饭,再补个觉。” 陈松楠被提醒,打了个哈欠,转头叫徐恕。 徐恕走了上来:“你先去,我还有点事。” 陈松楠瞄了眼赵南箫,哦了一声,先走了。 偌大的客厅,就剩两人相对而立。 近旁那只壁炉里的火一早已经烧得很旺,树枝在炉膛里哔哔啵啵地烧着,餐厅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杯碟碰撞和同事说话的声音,这边显得更安静了。 赵南箫望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徐恕。 熬了一夜,他的眼底布了些蛛网似的淡淡血丝,面容显得有点疲倦。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 赵南箫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迟疑了下,正想叫他也去吃点东西休息,忽然听他低声说:“那个……昨天早上吧,我还没睡醒,就被你叫起来了。我那个狗脾气,你也知道的,起床气一上来,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反正全是胡说八道,你别当真。我就吓唬吓唬他而已。你不让我打人,我真没打了,你别生气。” 他说完,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赵南箫和他对望片刻,也不知怎么回事,脑子里就冒出了林洋被吊在半空嘶声力竭喊救命的情景,忽然觉得很好笑,本来还想憋的,最后实在憋不住,“嗤”地笑了出来。 “算了,你也去吃东西,吃完了睡觉吧。”她说了一句,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了。 “哎那谁!等一下!” 关于徐恕对自己的称呼,赵南箫一直很迷。以前刚认识初中那会儿,她让他叫自己小南姐,当然,他从没叫过。后来要是有事,他连名带姓叫她赵南箫,大学读完,狗血一场两人不欢而散,她上班,他出国,四年后重遇,他赵工赵南箫地叫,现在干脆连“那谁”都出来了。 赵南箫停步,转头看他,见他凑了过来:“有个事和你说下,你妈昨晚……不对,前晚,打电话给我,说不放心你,又拉不下脸自己问你,就想看看你的工作环境,让我给她发几张照片,所以我才过来的。谁知道出了这种事,照片现在还没拍,我怕她着急。” 赵南箫看了眼外头:“你熬了一夜,去休息吧,我自己拍了发给她。” “我答应的,还是我发比较好,而且,最好把你人也给拍进去,这样你妈看了才放心。” 赵南箫一想也有道理,点头:“好吧,那你随便拍两张。” “行,那我就随便拍了。稍等,我马上下来。” 他几步并作一步地上了楼。 赵南箫还以为自己只要随便站哪儿让他用手机拍两张就拉倒,没想到他竟拿了只单反下来,在房子里拍了几张,又要她到别墅的庭院里。 她平时不大喜欢拍照,就是出去玩,基本也是拍个风景啥的,很少自己入画。现在犹如被迫营业,被他指挥着,一会儿站这里,一会儿靠那里,咔嚓咔嚓个没完。 “到底好了没?” 她实在忍不住了,催问。 “有点耐心好吗?既然拍了,总要挑张好看的。笑一个,别哭着脸!沈阿姨看见了,还以为你怎么了。” 赵南箫深深感到自己好像上了贼船,只能照他要求笑。 “不对,你这个笑太勉强。要发自内心的。笑得再开点。” 赵南箫调整了下表情,冲着镜头,笑脸如花。 “咔嚓”一下。 他看了眼相机显示屏,终于点了点头,语气听起来很嫌弃:“就这张还凑合。行了,外头冷,进去吧,我挑两张给你妈发过去。” 赵南箫松了口气,丢下他飞快地跑进屋里。 徐恕站在外头,低头,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刚才拍的一大堆全是她的各种照片,全身的,半身的,侧面的,还有大特写,用蓝牙把照片全发到自己手机里,再把拍的最后一张用雪山作背景的她笑得最甜的特写照设成了手机屏保,拎着单反,跟了进去。 第 20 章 过了两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林洋悄摸摸从医院里回来,跑到秦总面前一番剖白,说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好,那天晚上受的罪实在太大,其实还是没痊愈,但考虑到工作,决定带病回来坚持。秦总让他在医院里养好病再回,他表示工作第一,不能因为自己耽误大家,秦总就勉励了他两句。第二天,他若无其事地回工作室上班,这场为同事们那枯燥紧张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的意外狗屁倒灶事儿,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忙忙碌碌,日夜加班,一个多月后,在腊月年底前的最后几天,经过反复核算和校验,事情终于全部完毕。 等明天回了北京,秦总最后审阅完成,在总图签名盖章,封图纸,再将BIM模型也交付了,这个项目的设计阶段就算完成,比合同规定的最后期限提早了十来天,为交付留出了充分的准备时间。 取得这样的成果,秦总很欣慰,一起奋战了这么久的同事也都十分兴奋,除了林洋以有事为由当天自己一个人提早回了,剩下的人为了庆祝,把徐恕也从高速工地请了过来,决定当晚聚餐,好好享受在这座度假别墅里的最后一夜。 昨夜下了大雪,今天雪小了点,但还没停,满天碎玉洁琼,飘飘洒洒,巍峨雪山和广袤大地融成一片,天地成了冰雕雪砌的晶莹世界。当黄昏降临,别墅里灯火辉煌,从远处看去,好似北欧童话里的一座小屋,颇有几分浪漫色彩。 最后一晚,赵南箫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傍晚的时候,和前几天又飞过来的老张老婆一道泡着温泉。 温泉是口露天池,地底活水不绝,人靠着池壁,面向雪山,沉在温泉水里,看水面热雾腾腾,头顶雪花飞扬,这样的环境,确实是种神仙享受。 老张老婆上次过来住了几天走了,这次就是对温泉念念不忘,反正机票报销,不来白不来,所以这次趁老公离开之前再来享受一次。 她虽然有点爱占小便宜,但性格挺好,人也很热心,在社区工作,赵南箫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在乳白色的温泉水里泡得肌松骨酥,看看差不多了,爬了出来,外头裹上厚浴袍。 老张老婆看着赵南箫的细腰长腿,捏了捏自己腰腹,摇头:“唉,老了,平常姐妹们一起,都夸我会保养,站你小姑娘边上,立马不能看了。看你这身材,真是好啊,这小腰收的,我一女的看着都眼热。” 老张老婆风韵犹存,据她自己说,每周坚持去健身房锻炼。 赵南箫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急忙系上腰带遮住身体:“姐你客气了,姐你身材才是好,我到了你这年纪,要是有你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老张老婆哈哈地笑:“小姑娘就是脸皮薄。走吧,快吃饭了吧。” 两人沿小道进了后门,往楼上房间去,老张老婆又抱怨老张对自己不关心:“老张以前追我多厉害,现在就跟左手握右手似的,这回我说再过来,他还不让来,说来过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赵南箫安慰她:“没啊,单位里人人都知道张工对你最好了,我们女的都很羡慕姐你。” 老张老婆说:“什么好,就我管他严,他不敢蹦Q而已,不管的话,你看他怎么样。小赵,姐过来人,给你说个经验,你要趁现在小徐对你俯首贴耳把他牢牢压在你下头,不能给他造成任何有反弹机会的错觉。不趁男人刚开始想和你好的时候用铁腕让他养成服从你的习惯,以后等结婚生孩子了,男人觉着你跑不了,皮了,他就不听你的了。你别不信,不光男人,雄性动物都这德行,求偶期一完,原形毕露,没例外的。” 赵南箫错愕,赶紧否认:“姐你搞错了,我和徐恕就普通朋友,更没有你说的那种关系。” 老张老婆看了她一眼:“不会吧,那他怎么拿你照片当手机屏保?你们俩看着又这么般配,我还以为你俩好上了呢。” “手机屏保?” “是啊,”老张老婆说,“就下午,我手机没电了,要打个电话,老张在开会,正好遇到小徐过来,我就管他借了下手机,他递给我,我晃了一眼,没错,就是你啊,看着还是这里拍的,后头就大雪山。你们要没谈,他怎么有你最近的照片,还当了屏保?” 说着话,两人也到了老张住的二楼,停在楼梯口准备分开了。 赵南箫想了下,明白了,解释说:“姐你误会了。是上个月,我妈不放心我,叫他拍几张我在这里的照片发给他,他就帮我拍了。可能他拍完,看着风景不错,随手就当屏保了。” 老张老婆出于职业的习惯,喜欢拉郎配,还是感到挺可惜的:“是吗,你俩看着多般配啊?怎么不考虑发展下?我听说之前他也是因为你才把那个林洋给整进医院的。” 赵南箫急忙澄清:“我跟他初中就认识,他就跟我弟一样,他也不可能对我有姐你想的那种意思。我俩就比较熟而已,所以有事他会帮我。” 老张老婆说:“那挺可惜,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呢。” 赵南箫笑道:“没有的事!姐你去换衣服吧,等下我也下来吃饭了。” 两人分道,赵南箫继续往三楼去,老张老婆也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去,拐过楼梯口,迎头看见徐恕和陈松楠就站在走廊上,吓了一跳,“哎呦”了一声,拍了拍自己胸口:“徐工啊,小陈!吓死我了,你俩咋没声啊?也是下去吃饭的吧?赶紧去吧,我马上也去了,别让秦总他们等。”说完匆匆绕过两人走了。 陈松楠瞄了眼边上的徐恕,见他沉默着,又偷偷瞄一眼他随手塞在牛仔裤裤兜里的手机,忍住也想看一眼屏保的好奇之心,小心翼翼地说:“哥,我们下去了?” 徐恕“唔”了一声,迈步下了楼梯。 赵南箫回房间冲了个澡,吹干没时间去理渐渐留到了肩长的头发,随意在头顶扎了个小揪揪,穿好衣服下去聚餐。 大家围坐在一张大长桌的周围,做饭的厨师知道今晚是最后一餐,带着徒弟也大显身手,桌上摆满各式菜肴。徐恕下午被叫过来,还带了一箱红酒和啤酒,大家吃菜喝酒,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十分热烈。 秦总放下酒杯,看向今晚上入座后就没怎么说话的徐恕,说过年也没几天了,问他几号回北京,叫他回去了记得打他电话,有空去他家坐坐。当得知他回不去,要留这边,点了点头:“也是。图纸确认了,大桥破土动工前,你们还要和监理方对接,还有涉及的征地拆迁,事情一大堆。这次我们的工作进展能这么顺利,也是离不开你这边的大力支持,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们的配合和帮助。” 徐恕立刻站了起来,说不敢,最后还是推不过秦总和老张他们敬酒,连着喝了好几杯,这才坐了下去。 赵南箫见徐恕坐下来后就没怎么吃菜,光喝酒了,就看了他几眼。 他也抬眼看她,两人隔桌对视了几秒,赵南箫看了看桌上的菜,他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拿起筷子夹了两口。 这时老张他们谈论过年后这个项目的开工,老张老婆大概担心设计院派自己老公来,问秦总怎么安排人员。 秦总说:“开工前现场交桩,技术交底,还有大项目需要的后续常驻人员,回去后,院里会评估,根据实际情况安排,现在我也不好说。” 老张老婆附和了几句,又说:“老张上年纪了,身体没以前那么能扛了,我还听说你们现在还搞什么IBM?” 陈松楠笑着说:“姐,是BIM,不是IBM。” “我听着都差不多,这种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东西,老张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不熟悉,虽然也学,肯定没年轻人那么好使了。” 她这话说得其实也有道理。上了年纪的工程师,对CAD制图已经得心应手,现在突然要他们再去学一门不算简单的新东西,从头开始,肯定不适应。以前赵南箫就曾不止一次在办公室里听到他们闲聊抱怨。 秦总笑着说:“这个没办法,总要慢慢适应,我也在学。” 在座的工程师们对这个话题颇有切肤痛感,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个不停。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酒也喝掉了大半,在座的男士全都红光满面,秦总去休息,老张苦着脸,被老婆强行拉到外头去吹冷风,美其名曰赏雪山冬夜景,剩下有的人去影音室唱歌,有的去球室打台球。 赵南箫往自己的房间去,走在楼梯上,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转头,见是徐恕,于是停下脚步。 他长腿几步跨上楼梯,停在她边上。 “你醉了吗?” 他晚上喝了好多杯,后来一帮男的喝开了,还红酒啤酒搀着来。现在两人隔着一臂距离,赵南箫都闻到了他呼吸里带出来的那股酒味儿。 他摇头。“你吃饱了没?” “吃了好多,我看你倒没怎么吃,光喝酒了。我知道你们做工程的男的,不喝酒不行,但你少喝点啊,对身体又没好处。” 最近两人关系渐渐改善,前所未有的和谐,赵南箫对着他就忍不住要当教导主任,又劝。 他默默地听,等她劝完,凑过来说:“那你以后就再多管管我呗!” 赵南箫听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一愣。 他话说出口,自己似乎就也觉察到了不妥,立刻又后退了一步,改口:“没什么,刚我喝多了,胡说。那个,我就是想问下你,过了年,你还会不会再过来啊?” 赵南箫一时应不出来。 见她没做声,他自我挽尊似地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下,其实你不来也挺好的。这里条件太差了,下次你要是再来,就不可能住别墅了,要住工地棚屋,你一个女孩子,很不方便,而且你妈还这么反对,是吧?” 赵南箫想了下,说:“这个我自己也没法决定。到时候看院里的考虑吧。” 她说完,见他又不说话了,两人杵在楼梯口,正有点别扭,忽然想起老张老婆说他拿画面里有自己的雪山照片当手机屏保的事,就想提醒他换掉,免得让人看见了再起误会。 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提这个,陈松楠从客厅里跑了过来,站在楼梯下仰头大声喊:“哥!快过来打刀塔!帮帮我!” 他仿佛如梦初醒,朝她点了点头,转身扶着楼梯下去了。 赵南箫看着他和陈松楠离去,也就作罢了。 …… 十点多,徐恕打完一局,丢下准备熬夜打通宵的陈松楠,回房间仰在床上,闭目,想起晚上无意听到的她和老张老婆的对话,胸闷得很,好像被一团破布给堵死了。 不就一个女人吗。 想要,就直接点,追求。不想要,就丢掉,该干嘛干嘛。 可他徐恕算是怎么回事。 想她,想得简直要死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看着她扎着小揪揪的可爱模样,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立刻抱上床搂着睡才好。对着人,又不敢动一根手指头。 就因为这个女的,比自己大了一点儿,从小到大在他面前处处以姐姐自居,他就活活让她给管死了? 他到底还是不是他妈的男人。 手机突然收到一条信息。 徐恕睁眼。 信息是沈阿姨发来的。 沈阿姨也知道了她女儿明天要回去过年的消息,又给他发来了一张男的照片,说是她姥爷一位朋友的孙子,年貌相当,刚从国外回来。她前两天把他发给自己的女儿在这边的近照发过去,对方很满意,希望见面。他和她女儿熟,让他再帮自己参谋下,这个怎么样,打算让她过年的时候见个面。 大过年的,他还要蹲工地喝西北风,她却回家相亲去了,最扎心的事,她的相亲照还是自己拍的。 徐恕没回消息,丢下手机,心情更加恶劣,晚上喝下去的酒,仿佛涌入他的血管,刺激得他皮肤下的浑身毛细血管都在突突地跳。 第 21 章 他从小就被人夸聪明,当然,也很皮,母亲因为受不了父亲常年工作不在家,夫妻感情也日益淡漠,最后提出离婚。他八岁就被母亲带出国,在国外生活了六七年,在再婚的母亲面前,他沉默无言,出去,就成了彻底脱缰的野马,抽烟,喝酒,打架,玩机车,甚至飞|叶子。他从不想自己将来要干什么,也无所谓,反正就这样混,这辈子也饿不死。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十四岁那年,他回了国,遇到那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女孩子。 他想他大概永远也没法忘,那个晚上,在那位睿智又平易近人的尊长者的书房里,她对他讲述着关于桥梁的前世和今生。 那个时候,他对桥梁世界一无所知。但是当他默默站在一旁,听到那个女孩子对她的姥爷说,她长大后的志愿是做一个桥梁设计师,设计世界上最牢固最伟大的桥梁时,他在心里就对自己说,他以后去做一个造桥人。 她设计。 他来造。 他想他也没法忘记随后她获悉噩耗,哭倒在她姥爷怀里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就很想上去抱住她,告诉她虽然她失去了父亲,但他也是男人,他会继续保护她,陪她走下去的。 她是这么的出色,他知道自己光是男人还不够,他必须要和她一样出色,甚至比她更出色,他才能有资格去保护她,陪她走下去。 就是从那一夜之后,少年剃去桀骜的头,平了身上的刺,他回到学校,发奋苦读,和她一起考上高中,默默坐在教室角落里,埋头书本的间隙,偶尔抬头,看一眼她的背影。 他想等到上了大学就找个机会,告诉她那天她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为什么选择现在的这个专业。 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进入大学的第一天,她就成了别人的女朋友。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她早就喜欢那个叶之洲了,而在她的眼里,不管他多努力,有多喜欢她,他只是她的弟弟。 哦,去他妈的弟弟,他抽着烟,冷冷地想,也冷眼看着她和那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亲戚家的叶之洲出双入对,再不想拿那么点人家根本就不稀罕的可笑的所谓“喜欢”去打扰,或者自取其辱。 一夜之间,他也失去了从前为之努力的全部动力。 他旧态复萌,很快重新放飞,年轻的自由,觉得也挺快活。 没了就没了,一个女的而已。 他就这样玩了差不多两年,直到大二下半年快要放暑假,有天他背着贝斯,回到那个永远都是空荡荡的巨大的家里,看见桌上丢了封大红烫金请柬。父亲打来个电话,说叶家儿子订婚,周末在酒店办订婚宴,自己人在外地,回不来,让他过去。 父亲的口吻,带了点遗憾。 从他上大学开始,父亲就不止一次地或暗示或明示,希望他这个儿子能去追求她,和她谈朋友。理由,父亲也没半点遮掩的意思,说他太野了,只有她能管住他。 现在叶之洲大学毕业,很快就要出国留学了。 叶家想先订婚,儿子再出去。女方家原本有些顾虑,但叶家母亲态度诚挚,加上叶之洲本人确实无可挑剔,最后也同意了。 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但以前总觉得还挺遥远,没有想到,这一天忽然就这样来临了。 他盯着请柬上那个和叶之洲并列着的女孩子的名字,慢慢放下了和父亲通话的手机,沉默了许久。 她的订婚宴,设在王府井的一间豪华饭店里,西餐自助方式,那夜嘉宾如云,布置如梦,仿佛一个花的海洋,而在亲友掌声中被叶之洲牵手走出来的她,更是漂亮得连她身边娇艳的戴安娜玫瑰都为之失色。 徐恕从没见过她如此盛装的样子,那天她穿了条粉红色的香奈儿小礼服裙,头上压了一顶小皇冠,明眸皓齿,美丽高贵,就好像从城堡里被王子牵出来的公主。 而公主身边的王子,是叶之洲。 徐恕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她不是水,他更不是鱼,得不到就会死。 但是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水,他不是鱼,得不到她,他不会死,但他会难过。 很难过。 他骗不了自己了。 他看着叶之洲在亲友的起哄下轻吻她的面颊。她唇畔露出笑容,带了点羞涩,却甜美而幸福。 他就站在鼓掌欢笑的人群后,看着这一幕,再也无法停留下去了――事实上,今晚上他就不该来这里的。 她和亲友盈盈笑语,不经意间转头,在她就要看到自己之前,他退了出去,退出了这个属于他们的地方。 但是夜晚却还没结束。 已经六年过去了,徐恕到了现在,仿佛还是能够闻到那个他十九岁的盛夏夜晚的气味。它被玫瑰、香烟、荷尔蒙和机车排烟管喷出来的废气所缭绕,如此郁躁,闷热得令人窒息。 在那个夜晚的后来,他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机车停在了一个名叫海棠湾的高档小区外面。 这是叶家为儿子以后结婚早早备好的新房所在,门禁严格。 他翻墙而入,经过叶之洲刚刚停在车库里的汽车旁,最后站在了那扇窗户的楼下阴影里,仰头而望。 订婚宴结束,他将她带来这里,他们将来的爱巢。 他知道此刻,她和他在一起,就在楼上的那扇窗户里。 窗户里,灯亮了起来,后来,灯暗了下去,再后来…… 没有了后来。 十九岁的男孩子,在夜色中抽完了兜里摸出来的最后一根烟,直到烟蒂开始烫手,转开他那双被香烟熏得通红、辣得就要流泪的眼,终于还是掉头走了,回到乐队租在校外的那间平房里。 他们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还有房子中间水泥地上那一副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芒的架子鼓。 他红着眼,操起棒,用尽了全身力气,重重地击了一下大鼓。 鼓面剧烈震颤,发出一阵爆裂的巨大声响,震得人耳膜刺痛,血液逆流,心脏几乎破裂,夜宿在附近那座黑qq工厂里的野狗们被这声音惊动,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吠叫之声。 盛思思开着她父母送她当生日礼物的一辆新跑车找了过来,将他推在地上。 昏暗的夜色里,他躺在坚硬而破旧的水泥地上,闭着眼睛,在挥发着荷尔蒙的汗水气味中,大口地喘息着,就在她手解他裤扣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她现在应该正在和叶之洲做的事,心里忽然像有一把钝刀在割。 他推开了盛思思,翻身起来,到水龙头下冲冷水,望着镜中双目赤红的自己。 盛思思追了上来,啃咬着他。 他将她再次推开,说:以后别再来了。你挺好的,但我对你没兴趣。否则,一百个也早睡了。 盛思思呆住。 他抄起衣服搭肩上,出来,将这个十九岁的夏天之夜弃在了身后。 …… 徐恕睁开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笑盈盈的面庞,是他已经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子。 她明天就要走了,又丢下他一个人。 他忽然再也忍不住,一刻也不想再等了。他翻身而起,开门,几步并做一步地登上楼梯,很快来到了她住的三楼房间门口。 夜深了,雪又转大,纷纷扬扬,欢聚过的同事差不多都去休息了,老张和他老婆在庭院雪地里踩出来的足印渐渐也被大雪遮覆。 赵南箫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想到以后大概不会再有机会来了,一时兴起,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跑到露台上,用手机对着雪山拍了几张夜雪景,回到房间,关窗上床,欣赏了下,正要熄灯睡觉,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XS:睡了吗?我在你门外。 赵南箫看了眼门的方向,迟疑了下,下床,往身上套了件外衣,趿着拖鞋过去,打开一道45度角的门缝。 他真的靠站在门外的墙边,酒气似乎还没散尽,眼睛也有点红,看着自己,样子就好像…… 生了病似的。 “你怎么了?”她问他。 他不吭声,还那么看着她。 赵南箫就伸手,摸了摸他脑门,感觉有点烫手心,又贴自己额头试了试,真的比自己的体温高了不少。 “这么烫!你是不是生了病,人难受吗?”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赶紧进来,我给你拿药,你先吃两颗看看。” 赵南箫立刻完全打开门,让他进来坐下,拖出自己的箱子,找出后来重新买的备用感冒药,又去倒水,一边忙碌一边说:“徐恕,你别嫌我烦,老早就想说你了。现在大冬天,这里有多冷?零下多少度!你穿这么点!实在没衣服了自己不想买,你倒是说一声,我给你买啊!” 她又想起那天早上他光膀子开门的一幕。 “还有,晚上睡觉你也不穿衣服,你不冻坏谁冻坏……” 她握着杯子倒温水,忽然感到后背一热,低头,发现一双臂膀从后伸来,环抱住了自己的腰身。 赵南箫一下定住,倒水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徐恕就这么从后紧紧地抱着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赵南箫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身后他的心脏搏动发出的砰砰之声,衣领下的脖子里头阵阵潮热,全是他低头呼出来的热气,后颈皮肤又烫又痒。 她一下醒悟了过来,砰地放下水杯,挣扎了几下,说:“徐恕你干什么?你放手。” 他好像没听到。 她就伸手掰他胳膊,掰了几下,这才发现,以前怎么都没留意原来他手臂这么强劲。她的力气根本就没法撼动他半分。 她很快就慌了,又不敢回头,被他贴着的后背烫得像是着了火,一下就迸出一层热汗。 “徐恕你是不是喝醉了?你可别胡来。你听我的话,你先放手好不好?有话好好说……” 她几乎是低三下气地央求起他了。 “赵南箫,我喜欢你,很早以前就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能不能也像喜欢叶之洲那样地喜欢我,当我的女朋友?” 耳畔,传来了他低低的沙哑声音。 第 22 章 赵南箫在他的怀抱里定了片刻,突然转头,脸险些和他的撞在了一起,慌忙又往侧旁偏了下,躲开他扑向自己面颊的阵阵灼热呼吸。 她对着他那双或是被酒精刺激得比刚才还要红几分的眼,或是被吓到了,一颗心噗噗地跳,用尽量镇定的声音说:“徐恕,你喝醉了!你自己想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别胡说了!你快放开我!” 他不放,双眼红红地看着她:“为什么叶之洲可能,我就不可能?我哪里不如他了?我对你的喜欢不会比他少半分。我更不会不要你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不要你。我会把你放我手心,疼你,喜欢你,保护你一辈子!” 赵南箫实在难以想象,他这个人,竟会说出这样的“情话”,一时也顾不得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面庞涌出了一层薄薄的红云,也不知是羞还是怒。 顿了一下,她的语气变得生硬了。 “徐恕,你真的喝醉了!你给我撒手!” 他仿佛在和她赌气,还是固执地不放。 “马上!”她提高了音量。 他望着她显出薄怒的面庞,渐渐地,抱着她的双臂松了力道。 她急忙往后退,终于从他的臂膀里挣脱了出来。 “我没有醉。” 他也没再继续追上来了,站在那里,却依然那样地望着她,慢慢地说。 赵南箫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我也知道我在干什么。”他又说道。 “中学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我一直忍着,不敢让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个不求上进的人,我却那么努力,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我的努力,你也能喜欢上我。这么多年了,现在我才知道,我太蠢了,我为什么要等你自己发现,为什么害怕被你拒绝,不早点告诉你?” 他顿了一下。 “赵南箫,我喜欢你,从我十四岁那一年认识你开始,我就没法忘记你了。” “我想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他一字一字地说,语气郑重。 赵南箫的脸庞更加红了,带了几分慌乱,避开他的视线,不敢看他此刻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徐恕,”她迟疑了下,带了几分艰难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 “我知道我以前很混蛋!” 他打断了她。 “我不是好东西。但我知道错。你知道大二下学期的期末,你和叶之洲订婚的那个晚上,我是怎么过来的吗?那个晚上,我差点就彻底放弃了我自己,但是最后,我还是悬崖勒马了。我用冷水浇头,我对自己说,徐恕,你别他妈胡搞,说不定以后还有资格再去追求她,要是真就这么堕落了,这辈子她是真的再也不会看你一眼了。那么多年的喜欢,不能就这样变成狗屎。” “现在已经四年了!那个姓叶的早就是过去式了。赵南箫你别躲,你看我!你为什么不试着和我相处下,给我个机会?就因为我比你晚出生了那么该死的一年?” 赵南箫的心乱得不行,手脚都没地方安放的感觉,听他咄咄逼人要自己看他,勉强稳住神,对上了他那一双始终紧紧盯着自己的眼。 “徐恕你别这样,你让我很吃惊,我一直以为我们……” “你别说了!” 他再次打断她,神色也变得激动了。 “赵南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去他妈的弟!我要当你的男朋友!我想睡你,这辈子就睡你一个人,我说的够直白了吧?” 赵南箫的脸顿时涨得血红,转过身,背对着他。 “我不想听你再说这些了!你晚上喝得太多!你给我回去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她等了片刻,没听到他自己离开的动静,就迈步朝门的方向去,要给他开门,快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忽然追了上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给堵在了门后。 他逼得很近,两人近在咫尺,他又那么高,留给她的空间更加狭仄了。 她被迫停在墙角,看着他那双俯视着自己的发红的眼,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立刻伸出手,想挡住他的逼近,微微仰面,生气地说:“徐恕,你……”话音未落,手就被他一把握住,拽了一下,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扑进了他的胸膛里。 “啊――” 赵南箫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人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已低头,嘴唇压了过来,没有任何的试探,坚定无比,吻直接就欺入她刚刚张开还没来得及闭的唇里。 赵南箫彻底地惊呆了,因为他这样亲密又充满霸道的荒唐举动。 但是她并没有时间再去细想什么了。她的鼻息迅速地被年轻男人那仿佛带着酒精和荷尔蒙冲动的强烈气息给占满,熟悉又陌生,她很快就被憋得没法畅快呼吸了,而且他的吻,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掠夺和征服,弄得她有点痛。 她拼命摇头,奋力挣扎,希望他先放开自己。但他非但不放,反而仗着体格的巨大优势,硬是将她彻底桎梏在了门的墙角里,好让他能更顺利地继续他的亲吻。 赵南箫这下真的怒了,抬膝顶了他一下。 她没用全力,几分克制的力道。 但这已经够了。 他闷哼了一声,仿佛遭了一个猛的打击,突然停下,慢慢地松开她,最后弯下腰,额头抵在她脸边的墙上,闭着眼,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赵南箫终于获得自由,呼吸了一口肺里急需的新鲜空气,趁机迅速挣脱开他的桎梏,从墙角里走了出来。 “现在清醒了没?”她问他。 他起先一动不动,片刻后,看着终于缓过来了些,慢慢地直起身体,转头,仿佛想说什么的样子,又不敢,红着眼睛,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她。 赵南箫不去看他,硬着心肠打开门,绷脸指着门外:“给我回去,好好醒你的酒!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晚上你撒酒疯的事,我就当没发生!” “我没有……” 他的肩膀微微动了下,看着似乎是要朝她走来。 “回去!” 他又停住了,闭上了嘴,终于,垂头丧气,慢慢地走了出去。 赵南箫关上门,背靠在门后,闭目,又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这个窗外飘着雪的山间冬夜,万籁俱寂,她却再也无法入眠了,脑子里好像有人在不停地捣糨糊,心情更是成了一团乱麻。 就在今晚之前,她是真的从没想过,那个一直以来总是惹她生气又没法真的对他生气的人,徐恕,他竟然会对自己做这样的表白。 她不知道他说的在她订婚的那个晚上,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但是那个晚上的情景,她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忘记。 她的那个订婚宴,当晚来了许多宾客,姥爷父母这边的,还有叶家那边的。大多都是有着社会地位的人,不是教授学者,就是官场或者商界里的人。 她其实早就看到他来了,少年孤影,目光沉郁,站在那些和他完全不同的宾客的后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今晚他会来,她感到有些意外,心情也有点矛盾,但很快就放下了。 毕竟相识了那么多年,彼此之间,更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只不过是这两年各自有着自己的生活圈,以前一起上下学挤地铁的人长大了,现在渐行渐远而已。 她正准备叫叶之洲一道去招呼他,再转头,却发现他已不见了。 当时她心情有些失落,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继续和叶之洲一道和宾客们言笑晏晏,接受着来自他们的美好祝福。 宴会将近结束,晚上十点多,也不算太晚,姥爷和母亲他们还和一些老朋友在一起叙话,看着短时间还不会完,她感到有些乏,就让叶之洲先送她回家。 车上,叶之洲邀她去看下他们将来的婚房,说都是照她的喜好而装修的。她大概是累,其实不是很想去,但见他投来的期待目光,不忍拒绝,于是答应了。 他们将来的房子在海棠湾,一个高档小区,房子面积很大。她跟着叶之洲参观了所有的房间,最后来到主卧,他们将来共同生活的最私密的空间。 他问她喜欢吗。 她点头。 确实挺好,她挺喜欢。 准备离开的时候,叶之洲在门后忽然轻轻握住她的手,拥抱她,亲吻她,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问她,今晚可不可留下。 她当然明白他的期待,毕竟,他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了。 和他恋爱两年了,今晚他们在双方那么多亲朋好友的见证和祝福下订婚,将来是铁板钉钉的夫妻,他又很快就要出国,以后聚少离多。 关于这件事,一向开明的母亲其实在订婚的前几天,私下也和她聊过几句。母亲说尊重她自己的意愿,是现在还是以后,问题其实并不大,提醒她做好防范就可以。 从深心而言,赵南箫觉得自己并没有这种期待。但最后还是不忍拒绝叶之洲。毕竟他那么爱她,对她那么好,而且一直以来,他都很尊重她,好几次私下独处,他分明很想的样子了,却也没有强迫过她半分,这让她很受感动,也觉得幸福,有一种被爱的感觉。 什么是爱情,她此前并无经验,也不是很理解,但想来,爱情不就是细水长流,由这样一件件看似细微的小事汇聚成的一条河流吗? 最后她还是点了头。 他将她抱进了卧室。 她锁了浴室的门,洗完澡出来,等着他洗澡出来的功夫,关了灯,一个人抱膝坐在夜色笼罩下的昏暗房间的床上,听着发出的水流之声,心神不定。 水声断了。她知道他就要出来了,忽然一阵心慌气短。 中央空调的风口送着凉爽的风,她却有着一种快要透不出气的感觉。 她下床走到窗户边,拉开一小片窗帘,推窗,想呼吸下外面的空气,低头的时候,瞥见楼下绿化带的边上站了个人,在抽烟。 路灯在十几步外,灯光照不到那里,那人立在阴影里,加上楼层高,她看得并不真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似曾相识。 她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今晚她在宴会现场看到的那个显得有点孤单的身影。 来不及她再看,浴室的门开了,叶之洲出来。 她急忙拉上窗帘,若无其事。 叶之洲非常温柔,她也不排斥他和自己的亲密,但是当那最后一刻真的就要到来时,她还是浑身绷紧,整个人发抖,最后推开了他。 她说对不起,她好像还是没有完全准备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有些担心,怕他会不悦。 叶之洲一愣,但非常大度,非但没有不悦,甚至没有半点失望的意思表露,反而向她道歉,说是他的不好,他太心急,应该留到他们的新婚之夜。 最后他说他送她回家。 赵南箫非常感动,说你太好了,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他微笑,亲了亲她额头,说,小南小傻瓜,是你太好,所以值得我最珍贵的对待。 在那一刻,赵南箫感动得无以复加。她觉得她也真正地爱上了他,这个她从小就崇拜的男人。 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刚才仿佛瞥到了人的地方。 那里已经不见人了,只有空荡荡的夜的阴影。如果不是地砖上扔着的烟蒂,她会以为或许是自己看花了眼。 叶之洲送她回家,拥着她,依依不舍地道别,深情发誓,他会爱她一辈子,他先出国,等她大学毕业,两人就结婚,然后一起出去。 赵南箫当然完全地相信他。 她很幸福。 几天后叶之洲出国,她为准备订婚请的假也到了,回到学校,恢复了正常的大学生活,准备紧张的期末考试。 她没有想到,就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她听到了一个非常劲爆的大新闻,新闻的主角,就是徐恕。 据说,在她订婚那个晚上的第二天中午,徐恕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隔壁大学英文系的系花盛思思红肿着一双眼睛找过来,众目睽睽之下,闯到他的面前,抓起他饭盒里的馒头,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丢下一句“人渣”,然后抹着眼泪掉头走了。 这本来就叫人大跌眼镜。 更叫人大跌眼镜的是,盛思思怒气冲冲走掉后,他竟然面不改色,捡起地上的馒头,拍了拍,继续若无其事地吃掉了。 这事不但成了院系里的大新闻,还很快出墙,传遍整个大学,传言满天飞。和赵南箫同寝的一个女生,以前是徐恕迷妹,有场必追,现在也清醒过来,终于成功脱粉,在寝室里痛斥徐恕花心下流,说他睡了盛思思,最近听说又和别的一个什么系的女生好上了,甩了她,这才导致一向骄傲的盛思思当众如此失态。 赵南箫如释重负。 她确信了,那个晚上她看的人影,不过是自己多心,不知道是哪个人路过站那里抽了几根烟罢了。 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攻读自己的学业,每个周末和联系自己的叶之洲线上见面,在学校里遇到徐恕,点头擦肩而过,或者远远绕道。 这样平静的生活又持续了将近两年,直到大四那一年的下学期,她和徐恕,重新开始有了交集。 第 23 章 相识有过相交的伙伴,长大了,志不同道不合,分道扬镳,虽遗憾,却也是人生常态。 订婚了,那个沸沸扬扬的绯闻事件慢慢也平息了,赵南箫也不再关注徐恕的动向,但偶尔,难免还是会看到或者旁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事。 他依然玩着他的机车和乐队,但比头两年收敛了许多,没再无故旷课,学业渐渐也恢复上了正轨。 赵南箫也还是隔三差五被动地从同寝那位对徐恕“脱粉”又转“黑粉”的女生口中得知,某某女生又和他怎么怎么的消息,听得不少,但倒没什么像以前和盛思思一起搞出的那样的大实锤。 到了大四下半年,系里同学有的考研,有的忙于找工作,有的准备留学。毕业的气氛越来越浓厚了。 赵南箫已经顺利申请了留学资格,和叶之洲同校,一所非常好的著名的私立大学。 照之前两家早早议定的安排,叶之洲在六月底回国,等她七月初完成毕业典礼等等事项之后,两人举行婚礼,然后一起出国。 赵南箫的生活过得平静无波,按部就班。她在日历上做好标记,只等时间一天天过去,预约好的事,一件一件完成就可以了。 四月份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有一天妈妈沈晓曼告诉她,叶之洲的母亲最近身体不大好,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让她尽快去探望下为好。 叶母对她很好,叶之洲在国外,她就经常打电话发消息,嘘寒问暖。最近自己因为忙于毕业论文,都没主动去找她。 听到消息,赵南箫立刻放下手头的事,买了水果和鲜花去叶家。赵南箫到的时候,看到有个女孩子也在叶家。 她知道这个女孩子,名叫关莉,比自己高了两届,以前和叶之洲同在学生会,也就是从前她听闻的那个曾追求叶之洲被他拒绝的经济系女生,家庭背景挺好,独女,两年前毕业后,进了体制工作。 她也带来鲜花和水果,坐在叶母的边上,握着把水果刀,替叶母削着苹果,说说笑笑。 关莉没毕业前,赵南箫只偶尔在学校里和她碰过几次面,连正式认识也算不上,她也从不知道,原来关莉和叶母的关系也挺好的,走了过去,笑着打招呼。 关莉也很有风度,起身回应她,还以学姐自称,笑容满面,打完招呼,说有事就先走了。 赵南箫问候叶母身体,陪她闲聊,为自己最近忙碌以至于没能早些来探望她表示歉意,叶母说没事,小病而已,让她不要记挂,忙自己的事要紧。 这次探望,让赵南箫有种感觉,叶母虽然对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和以前差不多,但总给她一种微妙的变化之感。 她似乎有事瞒着自己,躲躲闪闪的味道。 周末她和叶之洲联系,顺口说了自己的感觉,把在他家碰到关莉也提了下。叶之洲立刻安慰她,说是她的错觉,至于关莉,双方父母一直往来,现在他母亲身体不好,她来探望而已,不要多想。最后他说自己这几天正好有空,打算先飞回来看下他的母亲。 赵南箫倒也确实没想太多,听他这么解释,加上自己也忙,很快就把事情丢在了脑后。 过了几天,叶之洲果然回来看他母亲,期间,叫赵南箫去叶家吃过一次饭,随后他就要回去,让赵南箫不用送他。 这次他回来,时间非常仓促,总共就待个三天,两人也只见过一面,就吃饭那次,吃完就送她回家了。 赵南箫之前心里的那种奇怪感觉又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甚至连叶之洲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有心事。而且说实话,叶母的病并不怎么严重,他特意飞回来待个三天就只为了看一下她,赵南箫总觉得有点蹊跷。 那天赵南箫坚持开车送他去机场,临分别前,问他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 叶之洲说没事。 赵南箫说:没事最好,毕竟快要结婚了,咱们就和一家人差不多。如果是你那边出了什么事,不管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数。能帮忙我这边一定帮,帮不上,我也一定会支持。 叶之洲立刻向她再三地道歉,说只是自己在那边的学业遇到了点瓶颈,所以状态不大好,让她不要多心,又保证要是有事一定会和她说。最后他强调,一切都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六月底他会再回来,两人结婚。 他的语气坚定,赵南箫相信了他,她也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骗自己。 送走他之后,大概过了半个月,有天晚上,她从实验室回家,正准备去附近坐地铁,身后一辆汽车开了上来,停在她的边上,车窗玻璃落下,车里竟然是徐恕。 因为快毕业,课也很少上了,各自忙碌,她已经有些时候没见到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他让她上来,说顺道。 路上,赵南箫就问了几句他毕业后的打算,毕竟坐了他便车,一句话也不说,气氛未免奇怪。 他随口应了句,说还不一定,看起来并不想多说话的样子,赵南箫也就沉默了。 车快到她家的时候,他忽然拐了个方向,把车开到附近的社区公园停下,说:“跟我过来,有事问你。” 赵南箫不解,但也跟他进去了,到了一个无人角落,停下来,见他还是不说话,倒是摸出香烟抽了起来,就问他到底要说什么。 他终于开口:“叶之洲最近都没和你说什么?” 赵南箫看着他。 他立刻说:“别误会,我对刺探你们的隐私没有半点兴趣。我只是想知道,他还是和你说,你们七月结婚,然后一起出国?” 他的口气轻慢,赵南箫听了自然不快,忍气说:“这好像和你无关。不好意思,要是你所指的就是这个,我回去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开车慢点,别老超人家车。” 她转身要走,却见他露出似笑非笑的一种古怪表情,朝她喷了口烟,语气轻佻:“未来的大建筑师要是娶你,我这辈子就不睡女人了。” 赵南箫吃惊地看着他。 “赵南箫,看在认识多年的份上,劝你一句,睁大眼睛看清楚,小心点,别傻了吧唧陷太深,万一到了最后什么也没捞着,还落个一地鸡毛。” 赵南箫被他朝着自己面门直接喷过来的那口烟给呛到了,咳嗽起来,骂他:“徐恕你是不是有病啊?我管你睡男人还是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求你了,别再莫名其妙来烦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骂他的时候,他嘴里就叼着烟,斜睨着她,冷笑不语。 赵南箫不想再和这副鬼样子的他多说话,带着怒气丢下他就走,他也没再追上来。 事后,赵南箫劝自己别和他计较,但这个小意外还是在她心里投下了阴影,她想到之前叶家人包括叶之洲在内给自己的奇怪感觉,第二天借着再去看望叶母的机会,说自己母亲叫自己转告一声,无论他们这边婚事筹备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和自己那边商量。 叶母比前段时间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一口否认,说什么事都没有,还问她怎么突然提这个,是不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赵南箫听她口气这么坚决,也就去了疑虑,自然不会提徐恕,也不去想昨晚发生的那个没头没脑的小插曲了。 五月过去,六月也结束,她顺利地大学毕业,迎接即将到来的婚礼。沈晓曼非常重视,早早地给亲朋好友发送请柬,为嫁妆忙碌。一切看着都很正常,直到到了婚礼前半个月,情况发生了改变。 不知道为什么,叶家对筹备婚礼忽然变得拖拖拉拉,有时为了一件事,沈晓曼打好几个电话,叶母那边都没及时回复。 正当沈晓曼感到不满的时候,叶之洲比原定的日期提早一周回来了。 他一来,立刻上门安抚沈晓曼,替自己母亲再三道歉,说她最近身体又有点不妥,有些事才没及时处理,并不是故意怠慢,这也是他特意提早回来的缘故,就是为了保证能给小南一个最好的婚礼。 沈晓曼这才消了气。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赵南箫和叶之洲拍了婚纱照,约好在婚礼前一天去民政局领证。 那天早上,她在家里等叶之洲来接自己,约好的时间过了很久,他还没来,打电话也不通,正当赵南箫不放心想去叶家看看的时候,叶之洲的姨母过来了,带来了一个消息。 叶家因为突然发生巨大变故,恐怕不能如期举行婚礼,请求他们的原谅和宽恕,取消婚礼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叶家愿意双倍赔偿,以表他们的诚挚歉意。 沈晓曼震惊,忍住怒气问是什么事,叶家姨母含糊其辞,只说是关系叶家生死的大事。沈晓曼大怒,打电话,电话也不通,当场摔了手机,要闯去叶家问个清楚,叶家姨母不停告饶,赔礼说着好话。 正闹得不可开交,叶之洲赶了过来,让他姨母回去,说事情由他来解释。 也是至此,赵南箫才终于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起因是年初,他的父亲有个把柄落在了关莉父亲的手上,后来一番走动,关父答应帮忙平下去,以后也不会出问题,把事情给摆平了。 这事就发生在四月份。他母亲当时之所以生病,就是因为这事所致。他匆匆赶回来的那三天,同样因为这件事情。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所以当时赵南箫问他,他隐瞒了下去,没有告诉她。 “……在我回美国后不久,关莉忽然过来找我。” 赵南箫听到关莉的名字,看着他形色憔悴的样子,心跳渐渐加快。 “她找你什么事?” “关家帮我父亲解决了问题,她约我吃饭,我没法拒绝。你大概也听说过,以前在大学里,她曾经对我表示过好感,当时我没有接受她。我没想到,吃完饭后,她再次向我表露了这个意思,我一口拒绝,告诉她我很快就要和你结婚,两家也在准备婚事了。她当时没说什么,我就送她走了。” “我原本以为事情这样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半个月前我母亲突然和我联系,要我取消和你的婚礼,考虑日后和关莉结婚。所以我提早回来想解决问题。” 他说到这里,低头下去,手指深深地插入头发里,神情痛楚万分。 赵南箫定定地望着他:“是关莉拿你父亲的事和你母亲谈,你母亲害怕,接受了,而你没法解决这个问题,是吗?” 他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泪光闪烁。 “小南,我爱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就是叫我拿我自己的命去保护你,我都不会有半分犹豫。可是我不能坐视我父亲身败名裂而无动于衷。我想法子和关莉谈,就在昨天我都没有松口,她不过是在威胁而已,她不敢来真的,真要捅出去,她自己父亲也要受牵连。只要我坚持住,等我们结了婚,我们立刻出国,她能怎么样。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昨天晚上,我母亲吞半瓶安眠药自杀,送去医院,现在人还在医院里……” “小南,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没脸说请求你原谅我的话,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不能等等我,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娶你的……” 他哽咽住,紧紧地握住赵南箫的手,潸然泪下。 赵南箫沉默了许久,说:“叶之洲,你唯一,也是最大的错,就是瞒了我这么久,直到你瞒不下去,而这时,坏的后果已经被放大到了最大。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有事情,你应当第一时间告诉我。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原本可以早早商量,像你说的,推迟结婚也无妨,多久都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彻底解决。” “而现在……” 她忽然想起那天有人说过的话:一地鸡毛。 “你母亲激烈到这个地步了,不管她是真的还是吓唬你的,你的父母是不会再真心接受我了。而我的家人,更不会允许我嫁进一个不祝福我的家庭。” 她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抽了出来,对坐在对面气得已经快要晕厥的沈晓曼说:“妈,打电话和亲戚朋友说,明天婚礼取消了。” 祸不单行,那个晚上,她的妈妈沈晓曼因为太过生气,从姥爷那里回来,不小心踏空楼梯从二楼摔了下去,头撞到阶梯上,昏迷不醒,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姥爷焦急不已,一下也病倒了。 人人都认为板上钉钉的婚礼,前一天突然取消,这固然是件被人背后议论猜测的丢脸的事,但赵南箫知道家人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自己。 她在陆续过来探望姥爷妈妈还有安慰自己的亲朋好友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衣不解带地照顾母亲和姥爷,两头地跑。三天后母亲情况总算好转,转进普通病房,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长椅上连着熬了几夜的她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苏醒后的妈妈看见她,不停掉眼泪,说她憔悴得不行,让她立刻回家休息。 她回家去拿东西,却发现钥匙丢了,阿姨也回去照顾姥爷了,她进不去,想起刚才在下面拿过包里的东西,有可能当时掉了出去,于是下去找。 天已经很黑,她用手机打着电筒光照明,找遍自己刚才走过的路,始终没找到钥匙。 手机的电耗光,暗了下去,最后灭屏了。她一个人蹲在了无人的绿化带墙角阴影里,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从小到大,她无论做什么事都认真,学业如此,帮助别人如此,包括四年前她决定接受叶之洲的感情,即便一开始是出于被动,后来她也是同样认真地在对待。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对叶之洲的感情到底能不能算爱情,但相处了四年,她渐渐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的存在,即便不是那种轰轰烈烈让人想起来就脸红心跳的爱情,那又何妨,爱情想来也从不可能只限于一种,她也不可能没有投入半分的感情。 和他结婚,相伴一辈子,这就是她的想法。然而没想到,到了最后,却被徐恕这个小王八蛋给一语成谶,诅咒成真,婚礼的前夕竟发生这样的变故,还累姥爷病倒,母亲险些生命垂危。 从十六岁生日晚上因为父亲的意外离世哭泣过后,这么多年,她再没有哭过,直到今夜。 她感到自己是这么的孤独而无助,为自己难过,也为叶之洲难过。 他现在的痛苦不会亚于自己,或许他会比自己更痛苦,她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处境,甚至同情他的痛苦。 但是没有办法,出了这样的事,即便他再爱自己,这段感情也是没法再好好继续下去了。 结束是最明智的结果,无论对他,还是对她。 赵南箫命令自己不要哭,找邻居或者物业先帮忙把门锁打开,晚上她还要赶回医院去陪妈妈的,可是眼泪却像控制不住的阀门,不停地落,从她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叶之洲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紧紧地抱住她,说自己不放心她,去医院找她,找到了这里。他再次请求她原谅他之前的懦弱,说他受不了她这样,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好了,他明天立刻就带她去民政局结婚,然后离开这里,照原来的计划一起出国。 这个时候,令赵南箫更加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徐恕竟然从走道的拐角里现身,大步走了过来,走到面前,一语不发,朝着叶之洲就狠狠地挥了一拳。 这一拳的力道极是可怕,没有落到赵南箫的身上,她却仿佛听到了骨头错位碎裂的声音。 叶之洲被他一拳打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鼻中血流如注,鼻骨应该已经断了。 赵南箫惊呆了。看到他还不罢手,立刻冲上去阻拦,不许他再打人。 徐恕冲她咆哮:“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他,护着他?是不是睡过,你就离不了了?我也可以啊!我保证比他更强,让你更舒服,你为什么不找我试试……” 赵南箫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徐恕你给我滚,我的事不用你管,以后你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说完,上去扶起叶之洲,替他压住流血的鼻,问他还能不能开车,扶他来到他的汽车旁,替他打开车门,让他自己去医院处理伤。 “小南……” 叶之洲含含糊糊地叫她,想抓住她的手。 她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地收回手,摇头:“叶之洲,你心里也清楚的,我们不能好了,即便你不顾你父亲的官途,不顾你母亲的心愿,我们结婚了,以后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 “就这样吧,往后你多保重。” …… 后来,赵南箫放弃留学,没出国就直接参加工作,再后来,大概半年之后,有一次她听姥爷和自己提了一句,说徐叔叔告诉他,他的儿子出了国,继续念书去了。至于叶之洲,她不大清楚,或许现在他应该已经和关莉结婚了吧,毕竟,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赵南箫没有想到,将近四年之后,她会在青岭大桥的工地再遇徐恕,他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徐工”。 她更没有想到,今夜他喝了酒竟然会突然跑过来对自己表白,还干出了这样荒唐的事。 他现在当然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但那个从小到大对她态度不是冷漠就是恶劣的他,怎么可能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喜欢自己喜欢了这么久? 傍晚老张老婆提及他的时候,她说他就像是自己的弟弟。 她说的是真的,这真的是她的想法。 或许光阴流转太快,虽然她早已不再是那个穿着白色裙子一心想救人于水火现在想起来也傻得有点好笑的少女了,他也上大学、交女朋友、各种玩儿,但每次想起徐恕,她总觉得他还是那个在她十五岁的夏天里拎着书包一脸漠然走进自家玄关口等着她给他补课的莫西干头少年。 今夜一切突然就变了。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厉害。 被他蹂|躏过的唇,到了现在还是微微有点疼。徐恕他早就是个男人了,充满侵略性的危险的年轻男人。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力气能轻而易举将她捏碎,如果他想的话。 只不过,之前好像只有她还活在过去,像个睁眼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罢了。 第 24 章 第二天,赵南箫早早起来收拾好箱子,确认没东西落下后,离开房间带着往楼下去。 因为要赶飞机,说好早上七点在楼下集合出发,现在还有半个多小时,走廊上静悄悄的。 赵南箫知道自己好多同事都练就了在十分钟内完成起床刷牙洗脸穿衣搞定一切容光焕发出门办事的技能,包括自己,这会儿大约还有人在睡觉,怕滚轮声影响到人,悬空提着沉重的行李箱往楼下去,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抬眼看见徐恕恰好也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两人一下四目相对。 这是昨晚自他垂头丧气离开之后两人再次碰头,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赵南箫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脚步也是一顿,但很快,立刻几步并做一步地跨上楼梯,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箱子,低低说了声“给我吧”,不等她有所回应,伸手就从她手中夺过箱子,提着,转身快步往楼下去,转眼将她丢在身后,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赵南箫之所以下来得这么早,就是知道他负责今早送车等等事情,猜到他应该会提早出来。 昨晚实在太过意外,场面到了最后完全失控,无论是她还是他。 他说她很早就开始喜欢她了,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她想了一夜。 毕业前夕发生的那场不愉快,现在早就是过去了。 年轻的时候,谁没有犯过不知事的蠢,干过现在想起来觉得不可理喻的事? 不止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和叶之洲分手后,这四年间,或许是出于下意识的防御,也或许工作太忙占去了她几乎所有精力,她极少再去想那些发生在她和叶之洲之间的事。 昨夜也是这四年来,她第一次回头,以第三人的角度,去审视她和叶之洲之间的感情。 审视过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那么快就答应叶之洲对自己的感情并且和他交往,是她大学四年,或者说,这二十六年来,犯下的最大的一个错。 她其实到了现在还是不明白,做事一向有条理被父母认为很有主见,甚至还被母亲抱怨过分早熟以至于显得她这个当妈的反而很幼稚的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当时分明对叶之洲还没有半点超乎寻常的感觉,在那个寒假过后,就如此简单而草率地答应了这种足以影响自己一生的重要的事――当然,倘若不是后来叶家发生变故,她当初的那个决定也算不上是什么错,但现在回想,总免不了带了几分突然,不是她一向的作风。 还没想好,就在仓促间点头,固然是有来自周围期许带给她的影响和压力,但现在,如果用批判的眼光去看,这对自己,或者对叶之洲而言,其实都不公平。 叶之洲已经是过去式了。毕业四年,她和徐恕因为工作现在再次见面,然后发生了昨晚那样的意外。 她一直以为,从小到大,徐恕冲出来为自己拍砖打架,打抱不平,现在还帮她教训林洋,这些都是基于两人认识多年而产生的羁绊。 就譬如她看徐恕。哪怕以前两人关系再恶劣,再生他的气,她也知道自己没法不去关注他,希望他好。现在四年后重逢,看到他像是变了个人,工作出色,能力过人,她心里不但感到欣慰,每次听到秦总在自己面前夸他的时候,甚至暗暗骄傲,颇有与有荣焉之感。 她以为徐恕对自己的种种维护,应该也是出于差不多的原因。毕竟人是感情动物,少年时候的回忆,哪怕是怄气吵架他对自己冷言冷语,现在想来,也太过美好。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说他喜欢自己,要自己当他女朋友。 她真没半点心理准备,甚至比当初刚上大学时听到叶之洲当众说自己是他女朋友还要来得措手不及。 昨夜他虽然喝了酒,她也生气地骂他撒酒疯,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他不像在撒酒疯,酒疯也不是这么撒的,他的表现更像是沉寂了许久的一种突然爆发,虽然她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年轻不知事的时候,十八岁的她已经因为自己的被动,付出了一次代价。 前车之鉴,固然她有些感动于他那么久远的执着,但却不想再重蹈覆辙,像以前那样,还没想清楚,就被动而仓促地开始另一段新感情。 经过了一夜,她估计他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就想趁着早上人少找个机会,有些应当说的话,还是当面和他说为好。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怀了几分心事,慢慢跟了下去,见他把她箱子放在了客厅门边的空地上,背对着这边,站在门口眺望外头,就朝他走了过去。 他忽然从兜里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听着好像是方州长。 “……我知道了,您放心,没问题,我会转告秦总……” 赵南箫耐心地在他身后等待,终于等他打完电话,上去一步:“徐恕……” 他回头说:“那个,时间也快到了,车还没来,路上积雪厚,司机是不是有困难,我去看下。万一路况有问题,耽误你们飞机不好。对了,你去吃早饭好了……” 他又开始打电话,看起来很忙,一边通话,一边迈步下了台阶,丢下她朝别墅大门的方向走去。 赵南箫站在门口,看着他在雪地里留下一行足印。 他一直没再进来。 同事们陆陆续续提着行李也都下来了,匆匆吃完早饭,聚在客厅里说着话,等着出发上路。 别墅虽好,不是自己的地儿,出来时间也不算短,又临近年底,可算完成工作了,哪个不是急着想快点回去,而且,估计这个项目的年底额外奖金也不会少,现在就要动身,个个都挺高兴。 “哎,车来了,车来了!”有人看见大车过来停在了别墅大门口,喊了一声,大家带着行李,呼啦啦全都涌了出去。 赵南箫上了车,陈松楠帮她把箱子放好,赵南箫看见徐恕不知道从哪里终于冒了出来,和秦总站在车外说话,隐隐听见他说“方州长有事,没法亲自来送,叫我转告一声,非常感谢你们,后续还需要你们大力支持”之类的话,秦总不断点头。 赵南箫知道是没机会了,作罢,坐了下去。 他和秦总最后上来,一个人坐到后排的空位上。人都到齐了,司机发车,路上开了半天,一路无话,在中午时分抵达机场。 雪今早就停了,太阳从还没散尽的雪云后露出了头,照在机场建筑上方的一层白色积雪上,泛着稀薄的光。 徐恕送人进去,秦总和他握手告别,为他这段时日以来的大力支持和帮助向他表示感谢,叫他不必再送,早些回去休息。 他也没再坚持,停在机场大厅的门外,和上来与他话别的老张等人一一握手。 “哥,我走了,你在这边过年保重!” 陈松楠依依不舍,紧紧地抓着他手不放,看着一副简直恨不得留下来陪的样子。 赵南箫看着徐恕和他握手,又拍了拍他肩,说回去了就把他需要的资料整理好发给他,道完别,松开手,他好像没看到就在一旁的自己,和同事们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过完安检进去了,赵南箫坐在候机区,手里握着手机发呆。 “想什么呢?有心事?回家了还不高兴?看你一早上一句话都没说!吃这个看看,味道还挺好,刚我在机场特产店里买的。就太贵了,不合算,回去上淘宝搜搜,看有没有。” 老张老婆凑过来,递来一包打开的一种用当地野果制成的果脯。 赵南箫笑着说没事,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含着,终于下定决心,低头打开聊天框,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着,好不容易打完,读了一遍,觉得语气和表达不妥,显得她太生硬,就删了重打,打完,觉着表达还是不妥,又删了,正反复折腾,突然上面对话框里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我酒醒了。昨晚上也不知道说了啥,记不太清楚了,冒犯祈谅。一路顺风,新年快乐。” 赵南箫愣住,看着他先下手发来的消息发呆。 “你再吃啊!和谁发消息呢,这么忙?” 老张老婆头凑了过来,看她手机。 赵南箫急忙关掉,朝她笑了笑:“我妈,问我几点到。” 这时大厅广播里响起登机提示,大家全都起来。 赵南箫呼出一口气,急忙跟着站了起来。 一路顺利,当天晚上回到家。沈晓曼一看到她,就说她瘦了,一边责备她不听话,一边心疼,和请来打理家务的阿姨一起做了一桌子的菜让她吃。 屋里暖气很大,赵南箫吃了几口,感到有点热,脱去毛衣。 沈晓曼看了女儿一眼,笑眯眯说:“年底了,都忙这么久了,你单位也要放假了吧?哪天没事,我这边有个小伙子,名叫许辉,是你姥爷一位朋友的孙子,刚国外回来,各方面条件都挺好。你们去见个面吧。”说着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给她看。 赵南箫夹着一块红烧肉,眼皮都没抬:“妈,你不是说我瘦吗?没看我正吃着。你想我多长点肉,就收了你手机。” 沈晓曼不高兴:“你这什么态度?让你看一眼能少块肉?” 赵南箫放下筷子:“饱了,不吃了。” “哎,回来,你给我吃!” 沈晓曼收了手机,赵南箫这才坐了回去。 设计院每年年底都很忙,基本要到腊月二十七八才放假。今年也不例外。 第二天,赵南箫从设计院回家,意外地看见家里客厅里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小南,妈今天去你姥爷那里,碰到许辉,聊了几句,挺喜欢这个年轻人,他送妈回家,妈就叫他上来坐,你们聊几句,妈给你们做饭。” 许辉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看着她自我介绍,态度很大方。 赵南箫朝他点了点头。 吃饭的时候,赵南箫冷眼看着自己妈努力撮合自己和那位许辉的样,吃完饭,也照自己妈的安排,准备送人下去。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好,外面冷。” 许辉急忙婉拒。 “没事儿,就送几步。” 赵南箫穿上外套送人下去,到了下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许辉说:“赵小姐,我也不瞒你了,我眼光挺高的,宁缺毋滥,所以以前都没遇到合适的,这次回来,无意看了你的照片,我就感觉对眼,现在见了真人,赵小姐你确实就是我理想中的另一半的样子。咱们年纪都不算小,也都进入社会了,双方家庭条件什么的,也都相配。至于你以前那事,我也听说过几句,我完全无所谓。现在这个社会,谁还没有点过去,你说是不是?我真挺满意你的,希望赵小姐你能考虑下和我发展,我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一对。” 赵南箫微笑道:“许先生,我正想和你解释下。我挺感谢你送我妈回家,我也不知道我妈对你说了什么,但不管她说了什么,你别当真。我现在还不考虑这方面的事。” 许辉一愣:“赵小姐,我真的对你挺满意,我觉得我条件也还算可以……” 赵南箫说:“许先生你条件真的很好,要是我考虑这个,你是一个很好的对象。但很抱歉,我刚才说过,我现在不考虑这个。您走好。” 她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进去。 第二天,赵南箫在设计院开完年度总结大会,算是正式放假,回到家,迎头就是沈晓曼的黑脸,责备她这么快就把人给赶走了。 “又不是叫你现在和人结婚!你试着处个几天,看看情况再说也不迟啊!你倒好,立马就赶人!” 赵南箫一声不吭回了自己房间,沈晓曼跟进来,继续骂她不听话。 “妈你什么时候出国?你赶紧去,忙你自己的事!别老盯着我!”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就是我现在最大的事!你跟我走,我明天就出国!不解决你这个大问题,我还就不走了!” 赵南箫翻了个白眼,躲去书房,反锁上门,往耳朵里塞了副耳机。 年底这两天,就是在妈妈的嫌弃和念叨声中渡过的。到了除夕晚上,母女俩一起到了姥爷那里,妈妈和阿姨在厨房里忙碌着年夜饭,赵南箫陪着姥爷在书房看书。 姥爷看了一会儿书,出去了下,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赵南箫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是徐恕的号码。 她心跳了一下,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没接,拿着手机出去,递给在客厅里的姥爷,自己转去厨房打下手了。 过了一会儿,姥爷走到厨房门口,对沈晓曼笑着说:“刚小徐打来的电话。年轻人肯这么吃苦,现在也是少见了,大过年的还在西部工地那边,说惦记我,给我打电话问候新年。我提了句小南也在我这里,他说正好有工作的事,顺便问下她。小南你接下电话。” 赵南箫“哦”了一声,擦干手,接过姥爷手机,偷偷看了眼自己妈妈,见她正附和姥爷的话在夸徐恕,并没留意自己这边,赶紧溜了出去,来到书房,又把门关上了,走到窗户边,这才对着手机那头说:“找我什么事?” 她的声音是若无其事的。 那边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个,我就想问下,年后开工你们设计院那边的人员派遣情况,都谁过来。马上就搞进场设点了,你们几个人来,我这边有个数,便于指挥部统筹安排,配齐生活和办公设施。” 赵南箫说:“前几天年会提了下,是林洋他们,另外大桥所、工程技术处和勘察院都会各自派人,总共大概五六个吧。” 那边哦了声,沉默了。 赵南箫等了一会儿,听他不说话,定了定神:“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我还要去厨房帮忙洗菜。” “等下!”他忽然又说了一句。 赵南箫停住。 “那个……其实也没别的,就是想起来和你说一声,我前两天收到网上买的雪山冲锋服了,很厚,能顶零下几十度,就是走了好几天才到,还死活不肯送,非要我自己去拿,不拿就退。我就去拿了。” 赵南箫有点意外,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个。 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准备挂电话,忽然又觉得就这么挂了,好似不近人情,迟疑了下,说:“那你也要记得穿。” 他说:“知道了。我在这边和留下的工人一起过年,人很多,很热闹,晚上有大餐,烤全羊,还能放二踢脚,想放几个放几个,比北京好,你别记挂,在家好好过年。” 赵南箫觉着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味,顿了一下,只好说:“你也别太辛苦。” 他唔了一声,再次沉默了下去。 赵南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拿着手机站在那里。 “没事了,你先挂电话吧。”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再次开口了。 赵南箫如释重负,轻轻摁了挂断键,握着手机,站在窗前出神。 “小南!和徐恕什么话这么多?打完了没?出来吃饭了!” 妈妈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赵南箫吓了一跳,回过神,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第 25 章 年夜饭的桌上摆满了菜,沈晓曼叫阿姨也出来坐下一道吃,开了平时藏的红酒,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当背景,过年的气氛一下就出来了。 “徐恕刚才都和你说什么了?” 沈晓曼给父亲倒了杯酒,顺口问女儿。 “还能说什么?就问和大桥有关的事。年后不就开工进场吗,他问我们设计院几个人去,那边指挥部好做准备。” 赵南箫若无其事应了一句。 “就这个?到书房还关了门,搞的神神秘秘,我还以为说什么呢!”沈晓曼嘀咕了一句。 赵南箫一阵心虚:“我哪有?刚客厅信号突然不好,我就去姥爷书房打了。” 女儿从不会撒谎,沈晓曼也就没起疑,顺着话题说:“徐恕多好一孩子啊,真叫我心疼,这大年三十的还一个人在西部工地里忙活,连家都回不了,要不然就把他叫来我们家一起过年了!我可真没想到,小时候那么皮,现在这么乖,又听话又上进。老徐以前还天天嫌徐恕不好,现在估计做梦都要笑醒。哎,我就不行了,生个女儿,看小时候还行,没想到越大越不听话。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我操心了……” 赵南箫一声不吭,往姥爷碗里夹菜:“姥爷,您吃这个,这个很好吃。” 姥爷就对女儿说:“你少说两句吧。别老催小南相亲什么的。她又不大,才几岁,你这么急干什么?” 赵南箫点头:“就是,姥爷说的是!姥爷您要有空,其实可以在您知道的后辈和学生里帮我妈留意下,爸肯定也不希望妈下半辈子都一个人,让她也去相一个。我才多大?我妈就这么急,姥爷您肯定更急。” 姥爷微笑:“姥爷会留意的。” “嘿你这臭丫头,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沈晓曼柳眉倒竖,拿筷子敲女儿夹菜的手,赵南箫赶紧缩了回来。 沈晓曼气鼓鼓地盯了女儿片刻,大概自己想想觉得也有点好笑,忍不住又噗地笑了起来,随即板起脸,哼了一声:“算了,大过年的先放过你,你给我多吃点!” 这边的小别墅里灯火温暖,笑声不绝,同一时刻,在相隔万里的西部高原某山窝窝旁的高速公路工地上,一间冷得冒气儿的可拆卸彩钢房里,徐恕手里握着刚挂断的手机,仰在身下那张简易铁架子床上,眼睛盯着屋顶出神。 那晚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精虫上脑,脑子一热对她强行那个。虽然从少年时就开始怀着的想象之一的情景终于变成了现实,当时还挺满足,但短暂的满足过后,被赶出来,没等到彻底酒醒,他就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第二天见面,他干脆不给她任何开口说话的机会,再发个消息,彻底堵住一切交流渠道。 反正没说不,余地就还在。 对于年后她再来这里的事,他本来就不大抱希望,刚才从她嘴里终于得到证实,确实没希望了。 唯一的安慰,就是刚才她还接了自己电话,听她语气好像也没特别生气,还聊了几句。 说真的,这比他原本的设想要好得多,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是,上次她妈给自己发来了新相亲对象的照片,现在过年在家,正是国内各种相亲活动猖獗频发的时候,她肯定也安排起来了……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徐恕拿起来,一看,自己父亲打来的。 “爸,今天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他也懒得爬起来,依然仰着,随口问。 徐振中半个月前刚参加完一个中外企业合作论坛,刚结束,上周马不停蹄又随部委出国考察一个重要的援建项目,过年自然回不来,忙碌间隙,想到今天大年三十,为了表示下自己对儿子的关心,抽空给他打了个电话。听他语气懒洋洋的,似乎不是很欢迎,心里有点气,忍住了,和颜悦色:“我有事回不来,没法和你过年。你在那边怎么样?” “挺好,有纯种高山羊肉吃,有炮放。你忙你的,别内疚。反正回来了也就我跟你两个,对坐大眼瞪小眼,没劲。” 徐振中更气,再次忍了:“我是想提醒下你,记得给你沈阿姨还有小南姥爷发个新年祝福短信,就算人家不看,你也要发。我有没有无所谓,他们你要注意礼节。” “早发了!刚还打了电话!” 徐振中还以为儿子谁都没发,没想到原来就是自己没收到,心酸沉默。 “爸你还有事吗?没事就这样,我挂了。”徐恕要挂电话。 “等下!” 徐振中想了起来。 “上次叫我给你借别墅,我给你借了,现在小南他们应该也走了,怎么样,你跟小南有进展没?” 徐恕一顿,语气有点不耐烦:“爸你到底要什么进展?明天就结婚?” 徐振中趁机发作:“在我跟前横?我就知道你没用!白给你借了!还不如我这就直接找小南姥爷说,让姥爷给做个媒!” 徐恕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我的亲爹,我求您,管您自个儿的事,千万不要瞎掺和我的!别最后媒没说成,您还给我帮倒忙!” 徐振中呵呵冷笑:“去年你刚美国回来,我考虑你人生大事,看来看去还是小南最好,我说我去和小南姥爷提一下,看俩孩子有没可能发展,让姥爷创造下机会,当时你跳起来反对,我骂你,问小南哪配不上你,半天你才承认说是人家看不上你,你要自己慢慢来。我信了你,我还不如信个鬼!这都多久了?我给你借房子,兴师动众,你倒好,现在还没半点水花!我想听小南叫我爸,大概是要猴年马月了!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你再说一句?你再说,以后就算她自己哭着喊着非要嫁我,我也不娶她了,我就让你听不成她叫你爸,你信不信?” 徐恕恼羞成怒,放出一句狠话,随即挂了电话,结束这个充满脉脉温情的除夕夜父子电话。 没一会儿电话铃声又起,做父亲的又打来了。 徐恕心情烦躁无比,干脆关机,耳不听为净,丢下手机,手伸向床头柜,要摸香烟。 “小徐!一个人猫屋里干什么呢?快出来吃烤全羊!再不来,骨头都没你份了!” 天已经黑透了,外头炮仗砰啪砰啪地响了起来,负责前期场地和工作的项目副经理之一老邓在门外扯着嗓子喊他。 “来了――” 徐恕吐出一口气,丢下烟,收拾了下心情,翻身下床往外头去,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套上来回开车一百公里从县城快递站拿回来的冲锋衣,打开门,钻出了棚屋。 …… 年过完,短暂假期一晃而过,初八赵南箫回去上班,没看见林洋,听同事说他身体不适,继续请假。 她也没在意,没想到过了两天,传来一个震动全院的大新闻。 林洋请长期病假,再没露脸,意思就是我不干了,设计院最好放人,要是拿合同没到期来压,我就以病假为由不来,你爱咋咋的。随后,又听说他高薪去了国内一家挺有名的软件开发上市公司AK公司,不但如此,几天之内,设计院BIM团队的几名人员也陆续以相同方式不来上班了。 也就是说,林洋带着人集体出走。 事情的起因,据说是林洋打听到院里即将要公布的今年第一批高管提拔名单里没有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立马抬脚走人了。 全院这几天都在议论这个事,也说法务部在处理了,但不管结果怎样,估计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胡院打了个内线过来,叫赵南箫去下他办公室。 赵南箫过去,敲门入内,问胡院什么事。 胡院长十分气恼:“那个林洋,简直太过分!私德堪忧,公德更是半点全无!院里是打算对他再考察一下,下半年再予以考虑,他竟然就这样一走了之!自己走也就算了,还拉走了好几个人,院里损失不小,幸好有预备团队,否则这块真要停顿了!” 赵南箫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干脆不作声。 “小赵啊,今天叫你来,是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下。” 胡院长看着她,脸上露出笑容。 “院长您说。” “是这样的,那边特大桥项目开工在即,我们得派人过去了。原本定下交桩和技术交底的队伍里,不是有林洋吗?他负责BIM对接那一块,现在他不来,我们得另外补个人。我看来看去,感觉只有你最合适。你看你,既熟悉整个设计,又懂BIM,还参与过这一块,对接没人比你更合适了,你说是不是?” 其实刚才胡院长叫她过来,还没开口,赵南箫就隐隐猜到是和这个有关,没立刻说话。 “当然了,你的实际困难,院里也是知道的。”胡院长又接着说。 “其实叫你来之前,我刚打电话给沈老征询过他意见。沈老的意思是由你自己决定。因为有沈老的这个表态,所以我才把你叫来和你商量。你的实际困难呢,我也知道。要不是节骨眼上出了个这个事,本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任务落你身上的。问题是ZJ还有监理那边现在就等咱们过去了。那座桥,你参与设计并且发挥过重要作用,对于咱们设计师来说,自己设计的桥,就跟亲孩子差不多,现在孩子出问题,咱们不能不管是不是?你能不能再尽量克服下困难,先帮院里渡过这个难关?你放心,等这个节骨眼过去,就把你调回来,不会让你一直待那边的。” 赵南箫略一沉吟,答应了:“行,我去吧。” 胡院长十分高兴,走过来和她用力握手:“太好了!我就知道,沈老的外孙女和沈老一样,有胸襟有气度。那你现在就去老陈跟前报个到,把事情安排下,尽快准备出发。” 老陈是大桥所的副所长,这次任务的领队。赵南箫过去向他报了到,得知明天就要动身出发。 晚上她回家,吃饭的时候,把消息告诉了妈妈。 沈晓曼又吃惊又生气:“不是说这回不派你的去的吗?怎么又改了?” 赵南箫解释情况有变,沈晓曼还是反对,赵南箫回房间收拾箱子,她跟进来,不让拿。 赵南箫打电话给姥爷,通了,把手机递过去:“喏,姥爷有话要和你说。” 沈晓曼盯了女儿片刻,没接,转身出了房间。 赵南箫很快收拾好东西,出来,客厅里不见她,工作室里也没人,来到卧室,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见她坐在床边背对着门,身影一动不动。 赵南箫蹑手蹑脚地来到她身后,爬上床,从后把沈晓曼一下扑倒:“妈你干嘛?一个人坐这里,生我闷气啊?” 沈晓曼一肚子的气,眼圈都红了,推开讨好自己的女儿,坐起来别过脸:“别管我!你想去就去!女儿大了,我这个当妈的是可有可无了!” “怎么会呢?” 赵南箫跪在她边上,搂住了哄:“你跟姥爷就是我在世上最亲最爱的人了。况且这次真的是特殊情况,那边就等着我们设计方了。妈我向你保证,这个阶段的事一完我立马回来,一天也不耽误,用不了多久的,妈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求求你了。” 看着娇娇女儿这样柔声柔气地在耳朵边哄自己,虽然明知她这次是改变了策略在攻略自己,沈晓曼的心还是软了,有点抵挡不住,勉强板着脸:“你就只会哄我!什么别的听我的!我给你介绍男朋友,你听了吗?” “妈,要不这样,现在开始我就听你的,我努力找个男朋友,行不?” “你没骗我?” “真的真的,你别生气了,气了会变老,小心眼角长皱纹。” 沈晓曼破涕为笑,拧了下女儿的面颊,沉吟了下,说:“行,你过去了,自己一定要小心,危险的地方,一定不能去……” 她顿住了。 赵南箫知道她又想起了父亲,点头:“妈我知道,你放心。” 沈晓曼虽然还是不大情愿,但也知道自己是没法阻拦,心里正想着瞒着女儿,等下再给徐恕悄悄打个电话,忽然听到女儿说:“妈,你是不是叫徐恕特别照顾我什么的?” 沈晓曼一顿,干脆承认:“是啊,怎么了?你们从小认识,他也方便,我叫他照顾下你,不行吗?” 赵南箫感到心里有点别扭,当然,原因是绝对不能让自己妈知道的,斟字酌句地说:“妈,我跟他吧,上大学后其实关系就一般,大学毕业后,更是四年没有往来,现在因为工作偶尔碰一起,其实也就比陌生人好那么一点点。您叫他特殊关照我,他说不定心里为难,又不好意思拒绝你呢?再说了他也不是闲人,是这个项目指挥部总指挥的助理,什么都管,整天事情多得很,连过年都回不来,他哪来的时间分心去管你女儿?咱们不能勉强人家做不方便的事,您说是不是?” 沈晓曼迟疑了下:“不会吧?我看他在我跟前态度挺好的呀!除夕不是还特意打电话问候你姥爷还有我吗?” “那是表面上的礼节。他小时候那么刺头,在你跟前还不是看着挺有礼貌?毕竟徐叔叔的儿子,家教还是有的……” 见妈妈仿佛还是没打消那个念头,赵南箫干脆又说:“我和您说实话吧,听说他现在好像有谈女朋友。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妈你还怎么好意思叫他特殊照顾我?万一造成误会,影响人家感情怎么办?” 沈晓曼啊了一声:“真的啊?真要这样,倒确实不方便了。” “对对,特别特别不方便!所以你以后千万别再联系他要他照顾我什么了,避嫌。” 沈晓曼低头想了下,又生气了:“你看看,连徐恕现在都有女朋友了,他还比你小呢!我给你介绍男朋友,你竟然推三阻四……” 赵南箫赶紧松开她,从床上跳了下去:“我刚不是答应过你找了吗?我东西还没收拾好,我去收拾了!” “你给我回来!我还没说完……” 赵南箫急忙跑回自己房间,关门,吐出一口气。 第二天,赵南箫随老陈一行人上了飞机,再次飞到自治州机场,那边指挥部派车来接,一路辗转,在傍晚抵达现场。 这里就是年前设计院进行过野外复勘的那片桥址区域。当时周围荒野一片,现在再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大桥未来的东西两岸,也就是峡谷两侧,赵南箫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日圭县这一侧的东岸,对面是蓝寨西岸。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再往崇山峻岭里过去几十公里,有个叫蓝寨的地方。峡谷两侧的直线距离超过一公里,垂深四五百米。这里空气净度高,天气晴朗的时候,站这边能看到对岸的景象,但在春秋季节,谷中常常云雾弥漫,可视度非常低。 赵南箫到的时候,虽然是傍晚了,日圭县这一侧的场地布置还在如火如荼进行着。混凝土工厂、钢结构加工车间、钢桁梁预拼场,钢筋加工车间、施工便道等等,基本都已成形,很快就能收尾,各种工程车和大型设备也在陆续进场。 项目部的驻地和生活区则已经完成了,一排排的蓝色彩钢房因地制宜,竖立在距离峡谷大约一公里的一处平坦山坳里,面积目测有三万平米,具体布局,分为办公场地和生活场地。办公室是双层板房,生活用房则是单层,有一区二区,一区供指挥部和驻地各单位的工程师居住,二区则是工人的集体住宿区。 一个姓邓的自称是项目副经理的中年人接待他们,一看到老陈,就热情握手,说终于盼来了人,两边客套寒暄几句,老邓先带着设计院一行人到生活区安排住宿。 可能是考虑到赵南箫性别的关系,她被安排在一区最后一排房子的最里一间,平常不大会有工人来回经过,隔壁则住着前两天刚到的监理方的一位老工程师,算是很清净了。 “咱们这里实在没条件通自来水,生活用水每天就由水车运送,还请大家体谅,要洗澡什么的,尽量早点,晚了有可能水不够用。”邓经理在那里介绍着情况。 这种情况,稍微工作个几年跑过野外工地的工程师早习以为常,听了也没什么大的反应。 “邓经理,徐工呢?他不在吗?我打他手机,老打不通。” 这趟也跟着赵南箫过来的陈松楠迫不及待地问。 “小徐啊?他在对面山里吧,可能信号不好。以后造高速进去,要征用一些当地人的用地,前两天他和政府的工作小组进山搞这个去了。” 陈松楠看着根本看不见的远远的被暮色笼罩了的峡谷那头,不死心,又打一遍手机,还是不通,目露失望之色,怏怏地收了手机。 “今天也不早了,你们安顿下,吃了饭,早点休息,要是缺什么,和我联系就行。” 老邓安顿完人,匆匆离去。 “赵工,哥还不知道我来了呢,算了,不打电话了,还是等他自己回来,我给他一个惊喜。” 陈松楠帮赵南箫提箱子送进她住的板房,想想自己又高兴了,乐呵呵地说。 赵南箫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第 26 章 徐恕是在两天后出山的,送走政府工作小组,和前几天特意从总部提早下来视察并指导拆征和集团在本地扶贫工作的党工委书记老姚等人回到东侧场地。几人一边说着事,一边往生活中心去,经过场地的一座混凝土工厂旁时,突然看见百米开外的一片坡地上,一辆大型工地专用的十六方混凝土搅拌车慢慢动了一下,随即倒退下了滑坡。 车里没人,应该是司机中午把车停在上头,却忘记拉下手刹。 坡地角度大约三十度,搅拌车起先下滑的速度很慢,渐渐加快,一直不停。 下面坡底就是发电机组和变压器的所在,还有几个电工正在那里做着事,背对上方,丝毫没有留意背后的突发险情。 “快让开!危险!” 姚书记立刻大声吼叫,电工们听到身后动静,扭头,见是辆巨无霸的混凝土搅拌车正朝这里溜来,吓了一跳,关掉电闸,立刻四散跑掉。 搅拌车巨大而沉重,越往下滑,速度越快,朝着变压器直直而下,撞上的话,不但这里极有可能爆|炸,整个东侧场地所有已经布置好的和电路有关的设备也将遭到不同程度的损毁,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姚书记和边上几个人想也没想,立刻全都朝着搅拌车冲了下去,想追上赶在它滑到底前制刹,奈何个个人到中年肾亏腰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车子越溜越快,焦急万分之时,还好旁边有个年轻人小徐,闪电一样冲了下去,迅速把他们给甩在身后,追到那辆已经下了三分之二坡的搅拌车旁,身手矫健,敏捷地攀上车门,迅速打开,钻进驾驶室,拉下手刹,又同一时间踩下脚闸。 搅拌车因为惯性,又往下空滑几米,最后可算停了下来,而这时,车头距离变压器不过只剩下几米距离了。 姚书记赶到近前,第一件事就是紧张地检查人:“徐恕你没事吧?” “没事,姚叔叔你放心。” 徐恕跃下车,到前面看了下变电设备。 姚书记抹了把冷汗:“太危险了!刚才幸好有你在!要不然,后果太严重了!” 边上渐渐靠拢来许多工人,刚才忘拉手闸的那个操作工也被人叫了过来,见状胆战心惊,说自己一时大意,这才忘记,保证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徐恕叫他拿出上岗许可证,看了一眼,说:“新来的。” 姚书记掉头,冲着人群大吼:“于本具!邓大海!杨建生!人都去哪了?给我滚出来!天天讲安全生产!你们就是这么组织安全生产教育的?下面连这样的错都犯,证明就是你们没把工作落实下去!平时都干什么吃的?” 于本具是项目经理,邓大海就是前两天接待设计院一行人的副经理,杨建生也是副经理,主管安全和质量。 几人很快气喘吁吁地闻讯赶来,见状羞愧,急忙检讨,说今晚就再次召开安全生产会议,今后务必杜绝此类情况再次发生,以避免不必要的安全生产事故。 前几天去的地方都在深山老林里,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村民更是穷得令他此前无法想象,至今还住破棚屋。一是为了征地拆迁,二是扶贫任务,集团已经替他们在山下另外修好新房,现在少部分人是搬过去了,剩下的就是不肯搬。 这几天他跟着姚书记还有当地政府工作组的人东跑西跑做工作,跑得比狗累,吃得不见半点油水,今早上就俩窝窝头,到现在,肚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姚书记这会儿骂起来好像还要一会儿,就丢下被骂得狗血喷头也不敢出一声大气的经理们,自己先去办公生活中心的食堂里找饭吃。 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工人们大多吃完饭走了,食堂里只剩下几样不受欢迎的菜,也不大热了。管伙食的老李看见徐恕进来,急忙迎出来,说自己亲自下厨,去给他单独烧几个。 徐恕打着饭,说不用。 “没关系的徐工,你们管理人员辛苦,吃点好的也是应该的。” 老李转身要钻进厨房,被徐恕叫住:“老韩没和你说过吗?管理人员和工人不分灶。” 老韩是管物资和后勤的副经理。 “韩经理说过的,先前我们也都这么操作,大家伙食一样。不过徐工你不一样,我是看你辛苦,所以给你另外烧几个菜。”老李带了点讨好笑嘻嘻说。 “不用了。你记住,以后除了总指挥长丁总和姚书记下来吃饭,你给他们另外烧几个清淡点的,别人都一视同仁。他俩年纪大了点,血压高,平时就吃得淡,油不要放太多。” “行,行,我记住了,就他俩,丁总和姚书记,别人一视同仁,一视同仁……” 老李不住点头。 徐恕打了两样菜,坐了下去。 他低头,狼吞虎咽没吃几口,听到一阵低声议论的声音。 “……早上我看见工地有个女的,很年轻,又漂亮,知道哪的吗?” “你还不知道啊?北京设计院来的,好像是前天晚上吧。” 他迅速回头,见是两个坐角落里还在吃饭的年轻工人在说话。 “知道叫什么吗?” “名字不知道,好像是姓赵吧……” 徐恕一口饭塞在嘴里,愣了片刻,猛地丢下筷子站起来,拔腿就跑了出去。 他一口气跑到办公区,透过一扇窗户,远远看见那间彩钢棚搭出来的大办公室里,十几个工程师正在里面碰头开会。 她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背对着自己,低头,正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背影专心致志。 徐恕硬生生地刹住脚步,没再过去,看了那个背影许久,转头,又望了眼居住区,转身离去。 下午,监理方的副总监理工程师老万嘴里叼着只香烟,正坐在监理站的办公室里审阅着提交上来的设计和施工方案,听见有人敲门,抬头见是徐恕,热情招呼:“小徐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坐,坐,喝茶,这是武夷老白茶,我以前一学生送的。” 徐恕笑嘻嘻:“万总你是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啊。” 老万咳了一声:“小徐你也拿我开什么玩笑?真德高望重,我一把老骨头了还会派我来工地干监理?” “您不是总监嘛,没您亲自镇场子在边上盯着,像我这样的半吊子还真不敢上场干活了。” 老万被奉承得通体舒泰,递过去一支烟,哈哈笑道:“抽烟抽烟,过来什么事?” “不抽。”徐恕婉拒,“万总,我过来,确实是有件事想和您说下。” “你说。” “总指挥叮嘱我,要我关心合作单位同事过来后的日常生活,这边条件有限,更要尽力。万总您现在住的那个屋,我去看了下,阳光不足,地面潮湿,我觉着不适合您住,所以特意给您挑了个新屋,阳光好,一早晒到晚,地面干燥,晚上进去还能闻到太阳味儿,您看您什么时候搬过去?” 老万摇头:“算了算了,谢谢小徐你的好意,我在那屋都住了好几天了,住得好好的,我觉着挺清净,不用搬了,晚上多盖一床棉被就得了。” “您嫌麻烦,我叫人帮您搬,不用您自己动一根手指。” 老万还是不大想搬:“小徐,我真的懒得折腾……” “万总,我那边正好有两条软中华,我自己不抽,放着也发霉,我就想一并送您,已经放那屋了,您还是赶紧搬过去占住屋子,要不然过几天正式开工,来的人越来越多,说不定就被谁看见顺走了。” 老万终于觉得不对劲,咂摸了几下,忽然想起前两天过来住自己隔壁屋的那个设计院小姑娘,拍了下脑门,指着他:“哦――明白了,明白了!” 徐恕笑眯眯看着他:“那您方便的话,帮个忙?” “方便,太方便了。你早说啊,这我肯定支持你,年轻人嘛,住一起也有共同语言!我立马就搬!” 老万是杆老烟枪,惦记着那两条中华,怕去晚了万一真被人给拿了,活也不干了,起身忙着先去搬东西。 赵南箫和几个同事下午与ZJ工程技术部的人就施工图的一些问题开了一下午的会,傍晚五点多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屋,没一会儿,两个电工过来敲门,说给她屋重新安装电路。赵南箫也不知道到底要干嘛,以为是电路重整。电工手脚麻利地重新布好线走了,没一会儿,又有个人送来了一只大功率的电取暖器,说是邓经理安排的,考虑到这里晚上气温很低,板房不保暖,所以给她送来这个,让她用。 工地生活板房里对用电有限制,不能用大功率电器。刚才电工过来重新拉线,原来是为这个缘故。 板房确实是冬冷夏热,不大好住,昨晚她盖了两床厚厚的棉被,半夜还是被冻醒,被子里没半点暖气儿,手脚冷冰,后来套上厚袜子,人蜷成一团,这才重新睡了过去。 她看着地上放的那个取暖器。 高原冬天白昼很短,五点天就黑了。赵南箫从食堂打了点饭菜回自己屋里吃。吃完坐下来继续工作,到了晚上八点多,听见隔壁起了开门声,有脚步走动,知道是监理站的老万回来了,想起他这两天给了自己他带过来的老家的土特产,不好意思白吃,就拿了包自己带的茶叶,出来,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却不是老万,而是前几天据说去了山里的徐恕。 赵南箫今天没看到他人,猜测他应该是回来了,但现在在老万这里看到他,还是有点意外。 她迟疑了下,看了眼他的身后。 “……万工在吗?” 她指了指茶叶。 “我给他送点茶叶。” 他看起来倒很是自若,说:“老万搬走了,说这屋太冷,和我换了。” 赵南箫一顿,哦了一声:“知道了。” 她转身要走,听见他又说:“他搬走了,茶叶送我也行,我喝的。” 赵南箫回头看了他一眼,把茶叶递了过去。 他道谢。 “没事。那个电暖炉,是你叫人送来的吧?”她问。 他否认:“我不知道。应该是老邓邓经理吧?他管这一块儿的。” 赵南箫没再说什么,进了边上自己屋的门,坐回去,对着笔记本,刚才的工作思路再也没法恢复,有点心浮气躁,枯坐了一个多小时,眼看再坐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就闭了笔记本,想早点上床。这时听到板壁上传来轻轻一下叩击声。 板壁很牢固,但很薄,轻轻一下,声音就十分清楚。 赵南箫心微微一跳,看着那个发出响动的地方,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儿,他又叩了一下。 赵南箫就拿过手机,给他发了个大问号。 XS:你开个门,有事。 他迅速回复了。 赵南箫打开门,看见他已经站在门口,递回来刚才的那包茶叶,说:“我不会泡,还是还给你吧。” 赵南箫默默接了回来,见他不说话了,就说:“没事那我关门了。” “等下――” 他忽然轻轻说了一声,伸手,也轻轻地挡住了门。 赵南箫抬眼望着他。 他的神气显得有点纠结,迟疑了半晌,终于好似下定决心,低声说:“取暖器是我叫我送来的,我是怕你觉得是我送的,不要,所以叫人说是老邓送的。你留下吧,晚上做事可以暖下脚。这边夜里真挺冷的,前几天你没来时还下雪了,今天还没化完,铁皮房里就和睡外头差不多,我们男的还行,你受不了的。” “还有,”不等她回答,他又飞快地继续道:“年前你回去在机场里,我给你发了个短信,我其实瞎说的。我就没喝醉,我也知道我说了什么。我是怕你一口拒绝,所以给你发了那条。那天晚上我不该对你那个的,不过你也踢了我一脚,疼死我了,勉强算扯平你看行不行?你要是还没消气,就再踢我几脚好了,别太重就行,我能忍。不过,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全是真的,我没有醉。” 他语速很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停了一下,看着她。 “那个,你就考虑考虑呗。” 最后他轻声地说。 赵南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岔,总觉得他这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是在对着自己撒娇。 她感到耳朵尖一下子发烫,热得可怕,过来后入夜就一直冰凉的两只手心,好似也慢慢热了起来。 “徐恕,我……” 她定了定神,刚开口,又被他打断了:“你先别急着回答,你慢慢想,反正我也不是很急。等你想好,你要真不考虑我,也别当面说,我心理承受力差。到时候,你也挑个差不多这样的晚上,直接敲墙跟我说,敲一下你不同意,敲两下你同意,你看怎么样?” 对面彩钢房顶上的一层薄薄积雪反射着路灯的光,映出门外那个年轻的英俊男人的身影和面容轮廓。 赵南箫没抬眼,却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她也知道,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这个晚上,她缩在又厚又重的两条棉被的重压下,闭上眼睛,就控制不住地冒出他现在就睡在自己近旁的感觉,只不过两个人的中间,隔了一层薄薄铁皮板而已。 她这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萎靡,眼皮子还有点浮肿。 第 27 章 今天上午有个很重要的与监理方的会议要开。 赵南箫看着镜子里萎靡不振的自己,有点懊恼,爬回到那张铁床上,做了套拉伸瑜伽,再咬紧牙关洗冷水脸,面颊皮肤碰到冰水的那一刹那,终于觉得精神一震,脑子彻底醒了过来。 因为早上会议内容很多,就定在八点开始,参加会议的,除了设计院和监理公司的人外,作为业主和施工一体的ZJ方也来了几个技术组的人员旁听。 大桥的监理公司也是家老牌的专业甲级资质单位,这次为了这个项目,总计要派来四五十人的庞大队伍,现在已经来了十几位,包括原来住赵南箫隔壁的老万在内,主要都是从事管理的高级人员,等大桥正式破土,全部监理员都会陆续到位。 今天这个会议,主题就是监理方向设计方询问在审核设计施工图中遇到的一些疑问,或者他们认为应当优化的问题。 快八点,人都已经到齐,会议室的门也关了。 赵南箫坐下去,和自己这边领队老陈低声交流的时候,听见一阵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抬起眼,见徐恕进来了。 大家也全都循声扭头。 他在门口站了一站,说了声不好意思,快步走到ZJ那边,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了下去。 八点整会议开始,主持会议的是监理方的总监理工程师刘工。照这种会议的一般流程,刘工让设计院先发个言。 老陈是设计院这次的领头人,介绍情况:“桥址选址处峡谷宽1350米,深切450米,属于高原斜坡地带,为典型的高差悬殊深切河谷地形,桥址区的灾害性气候主要是雷暴、雷雨、强风、大雾,根据我们的气象资料总结,一年当中的有效工作日,大概只有三分之二,桥梁为双向四车道高速公路桥,行车限速80米每秒,桥梁宽度25米,桥梁总体设计采用跨径1188米的双塔单跨钢桁架悬索桥……” 他继续介绍了关于主梁、双塔、东西锚锭、桥上部、下部、钢桁加劲梁、主缆矢跨比以及引桥等一系列设计的主要指标和数据,最后说:“这座大桥是本地高速的控制性节点工程,建成后,预计可以缩短现有的公路里程将近三十公里,将东西两岸的经济生活和人民出行紧密连接在一起,对社会经济和群众生活水平的提高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我院在趋利避害以及安全适用经济美观这个桥梁设计准则的贯彻指导下,经各方面充分研究和准备,包括实验室实验数据分析、集合多位专家专业人员的意见和建议,设计了刚才所说的本桥,提出了一些新工艺。在设计和施工图工作中,还利用国际最先进的BIM技术进行多方面的冲突试验,以尽量发现设计施工图中存在的问题和隐患。当然,限于水平,肯定也会有不足或者错误之处,敬请指正,我们也会尽量回答贵方提出的所有疑问,大家只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大桥早日胜利建成。” 坐对面的监理方刘总和边上的老万说了两句,老万手指夹着烟,翻了翻面前一叠厚厚的文件:“我方审核完毕你方提交的设计施工图纸以及相关文件,此前也已经把需要商议的地方用书面的形式转给你们了。关于主桥下部,我们认为结构施工图符合桥梁相关规定,满足施工要求,设计合理,内容也很翔实,就是关于引桥的部分,空心墩与承台顶部连接,我们建议在空心墩底部设一段适当高度的实体段,你方对此有没有什么反馈?” 老陈说:“这个问题,之前我方收到过你们书面意见,现在予以解释,在我们的设计里,这个部位的墩身和承台混凝土的应力比较低,强度等级为耐久性控制,强度不控制设计,也就是说,空心墩的下部并不需要采用实体截面。并且,我们在设计的时候,其实也已经考虑到了你们提的这个问题,在墩底设置倒角,以增加受力截面面积,设置倒角后的面积,与你们建议的实心面积相差不大,比例在百分之五十五。” 对面讨论了几句,老万拿笔,勾掉了这一项。 接下来监理方又陆续提了许多关于主桥、双塔等等各方面的问题,从总体设计到小到槽口工艺处理的细节,五花八门,设计院这边的人一一予以解答。 在座的但凡上了点年纪的,几乎全都烟不离手,坐下来没一会儿,就陆续开始掏香烟抽,还你递给我一根,我递给你一根,会才开到一半,会议室里就乌烟瘴气,充满了香烟的味道。 赵南箫早习惯了这种工作环境,平时在设计院还能忍忍,今天又多了十几杆监理方的老烟枪,坐了一个多小时,回答了几个和自己相关的问题,嗓子渐渐觉得发干,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了眼窗户的方向,想过去打开通个风,又顾虑外头冷,万一冻坏了这帮人,正踌躇着,坐角落里的徐恕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 他的动作自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纷纷看了过去。他指了指缭绕着香烟烟雾的会议桌上空,陪个笑脸:“不好意思啊各位老前辈,这个烟实在有点大,我嗓子这两天发炎了,不大舒服,又不好意思不让老前辈们抽,我开个窗户,成不?”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万率先掐了烟:“行,行,不抽了不抽了。” 有人起头,剩下的自然也就跟,纷纷掐了烟。 “感谢,实在感谢!谢谢老前辈们的体谅。” 徐恕笑着道谢,坐了回去。 赵南箫手里拿着笔,一边记着刚才的议题,一边悄悄瞥了他一眼,撞到他也正朝自己投来目光,转过脸,继续记着笔记。 会议继续进行,之前的一些问题终于解决得差不多了,刘工又提问大桥防风设计:“你们的设计显示达到抵御桥面风速每秒32点6米,相当于12级大风,能具体介绍下吗?” 老陈说:“因为桥址区处于复杂风口,我们团队一开始就十分重视这个问题。为掌握风场规律,此前在先后两次的现场勘查中,建了声雷达风廓线仪观测站,四要素自动气象站,获取全面的现场风场资料,并且,开展地形CFD分析、地形模型风洞试验、对主梁和节段模型等等也进行了风洞模拟试验。我们根据所有这些前期准备和数据分析规律,反复计算,细化抗风设计,最后设计了现在的桥梁稳定结构,并且,我们对施工的流程也提出了防风建议。具体参数,你们可以参考这个。” 勘察院的一个同事把文件递了过去。 刘工点了点头,又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根据提交我司的地质报告和地震安全性报告显示,桥址地处地震板块交界,属于高震区域,大桥的抗震能力非常关键,我看过你们的设计,想听下具体解释。” 老陈看了眼赵南箫:“这方面就由我们设计院的小赵来做解释,她在桥梁设计后期,重点参与这方面的攻关。” 大家全都看了过来。 赵南箫站起来,向业内前辈们躬身,随后开始自己的解释。 “根据我国公路桥梁抗震设计细则,本桥属于A类桥梁,《细则》里推荐了两种抗震设计方法,延性设计方法和减隔震设计方法,总的来说,目前我国桥梁设计关于抗震这一块的措施,基本脱胎于这两种。本桥地处高烈度地震区,又是特大跨径悬索桥,我们团队在广泛吸收国内外众多桥梁的经验基础上,力求做更充分也更大胆的考虑。桥塔塔柱、桥塔横梁、中央扣、约束体系等等环节,在桥梁防震上均有业内的技术创新。” “下面我想重点演示本方案里中央扣的设计理念。为了更清楚直观地解释我们的思路,我自己制作了一个三维仿真模型,用以模拟桥梁在大强度地震中关键结构的受力和活动情况。” 她将笔记本里准备好的文件投影到会议室前方的一块大屏上,开始播放。 “悬索桥的柔性结构决定了它的局限,在达到特定程度的荷载力作用下,结构会发生较大的相对位移,地震是其中最不可忽略的因素。在悬索桥的主跨跨中位置设中央扣,可以有效消除主缆和梁纵位移,提高抗震能力,这一点已经得到普遍应用。通常的桥梁中央扣分柔性刚性两种,在实践中根据实际情况各自选择。” “但在本桥方案里,考虑到罕见的高烈度震级防御要求,我们认为普通中央扣不能完全胜任。研究过后,决定采用防屈曲钢支撑,以此作为中央扣杆件。这种支撑消能器,在高层建筑中已经被广泛使用,在本案里,它的两端以铰接的形式与桥体的缆梁相连,只承受轴向力而不产生弯矩,是一种有别于传统的铰接式中央扣。” 大屏上开始模拟地震。 “现在你们看到的画面,就是利用计算机技术模拟的七级地震里,桥梁关键承力部位的相对位移情况。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受拉、受压时,中央扣圆满地达到了全截面屈服的程度,充分发挥钢材的滞回耗能作用,滞回曲线稳定,受力结束后,桥体关键部位没有损伤。” “这个设计的目标,就是让它在地震受力中率先进入耗能状态,产生足够的阻尼,消散掉地震中承受到的大部分的能量,从而迅速衰减传导到桥体上的结构动力反应,最大限度地保护桥体在强震中的稳定和安全。” 模拟过程播放完毕,赵南箫总结:“为解决结构抗震问题,我们进行大量的结构数据分析,过程里也得到了包括数位工程院院士在内的专家的指导和建议。我们被要求按照地震烈度七级来设计,考虑桥址区为高震区,这个设计实际是按照八级烈度来设计的。我们团队认为,我们包括中央扣在内的这一系列设计,能够显著提高高震区特大悬索桥的抗震能力。” 她总结完毕,再次礼貌躬身,坐了回去。 坐对面的工程师们相互探讨了一会儿,刘工带头鼓掌,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掌声。 “小赵的这个三维模拟演示很不错,基本解释清楚了地震过程中桥体关键部位的具体受力情况。下面下一个问题……” 会议继续进行。 徐恕看着前头她埋头忙着记笔记的背影,发呆,过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眼腕表,快中午十二点了,就悄悄站起来,出了会议室,来到食堂。 食堂里挤满了下工吃饭的工人,他径直来到后厨,老李和几个打下手的正在忙碌,忽然看见徐恕又来,忙迎上去。 徐恕叫他另外炒两个好一点的菜,多放点肉。 “要新鲜的,别给我放前几天剩的冻肉。” 老李有点迷糊:“丁总没来,那是姚书记吗?要多放点肉?徐工你昨天不是说他俩吃清淡吗?” “不是他俩,别人。” “谁啊?不是说剩下的都一视同仁吗?” 徐恕:“哎呀你怎么话这么多?现在再加一个行不?叫你烧,你烧就好了,你管是谁?” 老李不敢再问,想了下,就说:“我这里正好有自己带来的山地野生木耳,比一般的肉厚鲜嫩,营养也好,平常我都舍不得多吃,我炒个肉,再弄个别的,你看咋样?” “行,行,你看着办。” “好嘞,您稍等,我这就亲自下厨去,包您满意。” 老李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明天开始,你买菜的时候看着有啥好的,新鲜的,你给我单独买点,另外烧了放好,我来拿,补你钱。” 老李赶紧摆手:“怎么敢收你钱,不用不用,我走公账。” “叫你收你就收。这是我自己要的,不走公账。” 徐恕在兜里掏,掏了半天,没钱,就叫老李拿手机出来,给他转账。 “用完了说一声。” 老李赶紧说:“够了够了。那我给您买了烧,我每天记账,保证记得清清楚楚……” “行了行了,快点去做,我等下就来拿。” 徐恕又看了眼腕表,催促。 第 28 章 会议一直开到十二点多才暂时结束,下午继续。 食堂里现在人还是挺多,赵南箫听说再过两天,工地会有一个干包工的蔡大姐过来,但现在,附近几乎看不到女的,除了她之外,每次她去食堂,周围人都会给她让路,还全看着她。 她不想成为注目中心,很快打了饭菜,像之前那样回到住的铁皮屋里,坐下,一边吃一边翻手机。 徐恕端了两只捂得严严实实的不锈钢饭盒往铁皮屋去,突然看见陈松楠迎面而来,想躲一躲,结果没躲过去,陈松楠眼尖,已经看见他了,飞快地跑了过来。 “哥!我们早上那个会刚开完,可把我给饿死了。我看你出去了就没回,你吃了吗?” 徐恕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你饭盒里有东西?是啥好吃的?” 徐恕说:“有什么好吃的?就刚才我从食堂打的菜。你别等我,自己赶紧去吧,工地吃饭就是要快,再不去,等下汤都没得剩。” “知道了,谢谢哥提醒,那我去了。” 陈松楠应了一声,赶紧跑去食堂。 徐恕这才继续往前去。 赵南箫坐下还没吃几口,听到有人敲门,放下手机去开门,发现徐恕站在门口,手里拿个两个饭盒,递了过来。 “那个,”他说――赵南箫感觉他最近和自己说话开头好像都是这样的,她现在连姓名也没了。 “这是刚炒好的,没动过,做饭的那个老李非要给我,我没办法,就腐败一回拿了,拿过来一看,都不是我爱吃的,给你吧。” 不待她回答,他走了进来,把饭盒放在她的桌上,转身走了。 赵南箫打开,见一样是木耳炒肉,一样是虾仁菠菜豆腐,转头见他已经走到门口了,迟疑了下:“你吃了没?没吃的话,一起吃好了。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两顿也吃不完,倒了浪费。” 他停步:“那好吧。我去拿饭过来,帮你吃一点。” 他很快回来了,自己搬过来椅子,两人对着桌子坐下去吃饭。 他看起来很饿,赵南箫倒不怎么饿,吃了点就差不多了,见他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怕他噎住,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 他喝了一口,自我解嘲似地笑了笑,说:“到工地后,别的不行,吃饭本事是日益见长,天天就觉着饿,管不了吃相好看不好看了,你别介意。” 赵南箫说:“能吃饭是好事,你多吃点。” 她干脆也不吃了,就看着他吃。 “你怎么不吃?你才吃这么一点?”他又吃了几口,抬头问她。 “我刚已经吃了些,饱了。你吃吧,别剩了。” 他低头又吃起来,把饭盒里的菜全吃光了不算,筷子又伸向她盘里起先打来的剩菜,动作很是自然。 赵南箫觉得自己吃过,脏了,想阻止他,但他动作很快,已经吃了,她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装作没看见。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的。 他接了起来,说了几句挂了,几口吃完剩下的饭菜,说:“刚到了批重要物料,等着下,我得去看看。”说着喝光她刚才倒的水,放下杯子,站了起来,手伸向空的脏饭盒。 “放着吧,我等下一起洗。”赵南箫说了一声。 他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 “那我就走了?” 赵南箫点了点头。 他转身要走,忽然仿佛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伸手在裤兜里捞了半天,最后捞出一把钥匙放她桌上:“这我房间门钥匙,我整天跑来跑去,万一丢了,放你这里。等下你去办公室,顺便帮我门也锁下,没什么值钱东西,就一台电脑,里头有些在做的东西,丢了麻烦。” 说完,也不管她答不答应,转身匆匆就走了。 他钥匙一放,也不管她答不答应,人就没影了,赵南箫只好收下,拿了脏的碗盘,到食堂的热水供应处洗干净一起带回来,经过他门前,见门虚掩着,就推进去,把他的碗筷和饭盒放桌上,又看了眼四周。 铁皮屋的布置每个房间都差不多,一张铁床,一两张椅子,一张桌,另外几样生活必需品而已。 确实就像他自己说的,屋里除了一台电脑,就没别的什么了,床上随意丢了几件衣服裤子,被子也没叠,看起来乱糟糟的像个猪窝。 赵南箫看不过眼,就过去叠了衣服,又拉平被,放好枕头,正要出去,脚尖好像踢到了放在床下的什么东西。她弯腰,掀开挂下来的床单,意外地看见床下一只盆里竟然积了好多只换下来的脏袜子,看着至少有五六双了。 还好现在是冬天,这要夏天,这么多脏袜子堆了五六天不洗,还不熏死人。 赵南箫心里叹气,掉头走了出去。 她也有昨晚换下来的穿里头的几件衣物,打算趁中午休息时间洗,戴了手套,拿了自己脏衣服,出门准备去澡堂洗衣服的地方洗,都走过去了,迟疑了下,终于还是掉头,拿钥匙打开他门,屏住呼吸,带上了他的一堆袜子。 下午她在会议室里继续参加会议,他没再回来,她也没见到他人了。 白天收到个通知,姚书记在回去前,要整顿安全生产纪律,晚上七点,在多功能厅召开全体工作人员安全生产会议,ZJ的人,从上到下,统统要去参加,不准缺席,不去就扣工资,设计院和监理站的不强制要求,但希望出席,共同接受安全教育。 白天有太阳晒着还好,天一黑,这里气温就迅速下降,实在太冷了,晚上又刮起大风,吹脸上就跟割刀子似的,老陈他们都不想去,但一个也不去,未免显得设计院漠视安全生产,也不大好。 陈松楠倒是很愿意去,但他去了也没分量,和没去差不多,几个老头儿就都看赵南箫。 赵南箫只好说:“还是我去吧。” 老陈他们高兴了:“好,那就辛苦你了小赵,你代表我们去,顺便做做笔记,回来我们学习学习,也是一样。” 赵南箫答应了。 工地一切就简,多功能厅就是大食堂,把白天吃饭的桌子收了,摆上凳子椅子,就成了开会场地。 下午太阳大,洗了脱水过的袜子已经晒干,赵南箫收衣服的时候,顺便把他的袜子也收了,又一双双卷好放在他床上,然后等,等到了快晚上七点,还不见他人影,怕开会迟到不好,就把他丢自己这里的房间钥匙压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下,给他发了条消息,让他回来自己拿,随后去开会。 她到的时候,快要七点了,里头已经坐满人,至少几百个,嗡嗡声一片。 她从后门走了进去。 陈松楠比她来得早,已经替她在前面占好位子,正不断地回头张望,终于看见她来了,眼睛一亮,急忙招手,示意她过去。 他抢的位子在前头几排,又是正中间,赵南箫不想去,就摆了摆手,指指后头角落里的一个空位,走过去坐了下去,随即拿出带来的笔记本和笔,忽然感觉边上起了一阵小小骚动,仿佛有人正往这边挤,抬头,看见徐恕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硬是从已经坐下去的一排人的膝盖前挤到了自己所在的角落里,拍了拍她边上那个工人的肩:“哥们,帮忙换个位子?我找赵工有事商量。” 他指了指她。 工人自然认得他,他都开口了,只好站起来,让出位子。 徐恕笑着道谢,坐了下去。 赵南箫目不斜视,摊开笔记本放在膝上。 前头姚书记和领导也都来了,开始讲话。 姚书记明天就要回,所以临时召开这个全体安全会议。一开口就提昨天上午他征迁扶贫回来亲身遇到的工地混凝土搅拌车溜车事件,说:“下面就是发电机组和变压器,当时要不是徐恕同志见机行事,处置及时,不顾危险追上去及时制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正式开会之前,我提议我们大家为他的挺身而出鼓掌。” 台上领导率先鼓掌,下面的人也都哗啦啦地跟着,又全扭头看了过来。 他面带微笑,神色自若,朝前头点了点头。 赵南箫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不想让人注意自己挨着他坐一起。 鼓掌完毕,姚书记继续发言,阐述安全生产的重要性和必须上下注意贯彻落实的管理条例。 “……我们必须重视,确保所有进场单位的安全生产许可证在有效期内,坚持特种作业人员的资格证上岗证日常检查。这里我要强调的是,光持证还不够,必须要把安全生产观念落实下去,时刻牢记,就像人吃饭喝水……” 赵南箫听得很认真,不时低头做笔记,但是老感觉边上的徐恕不停看自己,忍了一会儿,感到他又扭过脸,实在忍不住了,抬头,盯了他一眼。 他立刻转过头,视线投向台上的姚书记,若无其事。 赵南箫继续低头记笔记,再过了一会儿,忽然感到他又凑过来,这次还是整个人朝着自己这边靠过来,嘴巴凑到她耳边说:“那个,我那堆脏袜子,是不是你今天帮我的洗的啊?” 也是凑巧,他凑过来说悄悄话的时候,台上的麦克风突然哑了,姚书记的声音一下小下去,显得他的悄悄话特大声。坐附近的人大概都听到,再次齐刷刷地扭头望了过来,看着自己和他。 赵南箫吓得不轻,赶紧装作捡东西弯腰下去,不敢直起身。 台上姚书记拍了几下麦克风,声音终于恢复了,继续讲话。 过了一会儿,赵南箫慢慢直起身,见周围的人都已经转过头继续听姚书记说话,不再看自己这边了,这才慢慢定下神,强作镇定又听了一会儿,感觉他还在看自己,心里越想越气,就在笔记上写了一行大大的字,推了过去。 “闭嘴,认真听,不许看我!” 接下来他总算没看得那么频繁了。 赵南箫很后悔晚上来开这个会,又丢脸又煎熬,终于等到台上领导说完话宣布散会,合上笔记本,立刻起身挤了出去。 第 29 章 徐恕见她走,立刻跟了上去,没走几步,后头传来姚书记的声音:“小徐!” 他装没听到,加快脚步。 “徐恕!等一下!” 这回没法装没听到,徐恕只好停下来,等着姚书记和监理那边的老刘说完话握手告别了,走过去问:“姚叔叔,找我还有什么事?” “徐恕啊,这次姚叔叔下来,本来是想等到参加完大桥的破土动工仪式再走的,但组织部里有事,等不到那天了,明天就得回北京。不过过两天,丁总指挥和梁总工都会下来,尤其梁总工,他会常驻,你在梁总边上一定要虚心学习,戒骄戒躁,争取更上一层楼。下回等什么时候有时间,姚叔叔会再过来看你。” 姚书记和自己的父亲关系好,徐恕满口答应。 “晚上坐你边上的女孩子,就那个大眼睛小姑娘,是不是就是设计院里的小赵?昨天我听设计院老陈说,小赵不但业务过硬,还是沈老的外孙女?我看你们很熟嘛。”姚书记话锋突然一转。 “还……还行吧。”徐恕含含糊糊地应。 “工地苦累啊,女孩子肯来最一线的工地工作,还是这种地方,实在难得,我看她态度也很端正,刚才开会还做笔记来着。听说十几年前我还没派驻集团做工作的时候,沈老就担任过集团总工,现在小赵又来我们这里工作,看来小赵和我们集团也是很有缘分的,刚才本来还想和她说几句的,人多,我才转个身,她就已经不见了。” 徐恕立刻说:“姚叔叔,我跟她其实很熟的,你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我,我帮你转,保证一个字也不会落!” 姚书记笑着点头:“行,那你就帮我转个话,就说我很欣慰地看到有越来越多像她这样原本有更多选择的年轻人愿意来西部,为国家的西部建设贡献力量,希望她能在这里实现你们当代年轻人关于人生价值和社会价值的思辨统一。你再帮我把手机号给她,就说在她接下来的工作生活里,有困难或者有思想上的问题,不必顾虑,欢迎随时找我,我很愿意和你们年轻人多交流,也多了解你们。” “记下了,保证给您原话带到。” “好,那姚叔叔也没事了。对了,你也一样。有困难的话,无论哪方面,要是和你爸说不方便,你和姚叔叔说,姚叔叔会帮你。” “谢谢姚叔叔,我送您去休息。” “不用,你自己去吧。高速很快就要做进去了,现在征迁还留了尾巴,扶贫也要继续,我跟老于老邓他们再连夜开个会,研究下。” “那我走了,姚叔叔你工作不要太累,注意休息……” 徐恕一边说一边后退,掉头就迫不及待地从散场的人中间里挤了出去。 赵南箫回到屋里,关了门坐下去,回想着晚上当时那一幕,越想越郁闷,越想越后悔。 就不该帮他洗什么破袜子的。 现在好了,估计到了明天,谁都知道自己给他洗袜子了。虽然事实是她实在忍受不了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仅仅隔着一层薄薄板墙,就有那么一堆几天不洗的袜子,而她当时又正好要洗衣服,完全顺便而已。 现在她是吸取教训了。下次她要是再帮他洗,她干脆也王八蛋了。 赵南箫努力不再去想这件丢脸的破事,起来想倒口水喝,发现没开水了。 板房里不允许用电水壶,食堂那边有锅炉开水供应,每个屋统一发那种古早的热水壶。 赵南箫估计现在食堂那边人应该散得差不多了,就提了热水瓶打开门,躲躲闪闪地往锅炉房去,忽然看见徐恕迎面走来,冷着脸当没看见,从他边上走了过去。 “我帮你打水。” 他追了上来。 赵南箫不理睬,继续朝前去,他伸手就夺她手里的壶。 “外头冷,你进屋去,别冻着了。” 赵南箫不松手。 “听话,快松手。” 他脑袋又凑过来,低低地哄她,赵南箫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了对面。 她看见那边又走来几个住同一排的工程师,几人仿佛留意到了这边,纷纷看过来,怕自己和他继续夺壶,拉拉扯扯落人眼中更是不好,急忙松开手,掉头飞快地回了屋。 过了一会儿,门被敲了两下,她立刻打开,从他手里夺回水壶,随即关门,却被他抬手轻轻压住了。 “等一下。” “你还要干嘛?”赵南箫一肚子的气,语气生硬。 “姚书记有话要我跟你说。我能进来吗?”他指了指她身后。 赵南箫也担心他站自己门口久了再被人看见,勉强打开门。 他走了进来。 赵南箫探头偷偷看了眼外头,见边上没人,急忙关上门。 “什么话?快点说!” 他看着她。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我……” “姚书记什么话?”她眼皮子都没抬,打断他话。 他顿了一下:“刚才姚书记叫我跟你说,他很欣赏你,你也和咱们ZJ很有缘分,他勉励你今后继续努力,还说你有什么困难或者想不通的事,就直接和我说,叫我代你第一时间转达,他会尽力帮你解决。” 赵南箫盯了他一眼,语气稍缓:“麻烦你帮我向姚书记道个谢。” “一定一定……” 徐恕一边说,一边慢慢地靠过来,观察她的脸色。 “那个,你真生我气了?晚上我知道我错了,我过来还想向你道个歉,不过我真的是无心。其实当时我是想向你道谢来着。都怪姚书记他们,话太多,说起来就一二三四没完没了,开个会半天也开不完。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急性子,实在等不到结束,憋不住就想先向你道谢,免得你觉得我这个人不知好歹。你看你帮我叠衣服整床,还帮我洗袜子带收的,我要不及时道个谢,我成什么人了?我怎么知道那么巧,麦克风那会儿突然就闭了?我真不是故意要叫别人听见的,你别生气了……” 赵南箫走过去打开门:“我接受你的道歉。不早了,你回你屋去吧。” 他不动,看着仿佛还不想走。 “徐恕我叫你回屋,你没听见?”赵南箫提高了些声,把门全给打开了。 终于赶走了人。 和监理还有ZJ方的会议还没完,明天要继续。 赵南箫关门坐回到笔记本前,打开文件,努力为明天的工作拉回自己的思绪,一直搞到差不多十一点,感到累了。 她关了手提电脑,想起自己还没喝水,就提了水壶往桌上的杯子里倒,端起杯的时候,手不小心碰了下竖着倒立在桌上的一只备用电筒,电筒倒了下去,末端磕了下紧挨着桌边的那面隔屋板墙,发出“叩”的一声。 快半夜了,远处的工地也已停止作业,四周非常安静,突如其来这一下声响,虽然动静不是很大,但入耳还是非常清晰。 赵南箫伸手想扶电筒,突然间想起一件事。 住她隔壁的那位,强行和她约过,说她要是不同意做他女朋友,就敲一下墙,同意就敲两下。 简直是太幼稚了,她怎么可能和他搞这种小学生把戏。 但此刻,她看着那节被自己误触碰了一下板墙的电筒,也不知道怎的,人一下子就紧张了,手停在那里,屏息敛气,立刻仔细听着隔壁动静。 还好,隔壁静悄悄的,并没什么动静。 赵南箫猜测他或许睡着了,并没听到刚才的那一下声音。 她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但转念一想,就算被他听到了,误会是自己特意敲了一下墙,那又怎样? 一想起晚上那么多人因为他那一句话而齐刷刷扭头看着自己的一幕,她到现在还是尴尬得不行。 赵南箫决定不再多想了,扶起电筒,套上睡觉穿的厚袜,爬进了那个冷飕飕的被窝,关了灯,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好不容易终于感到被窝养出来一丝暖和气儿,忽然听到隔壁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门打开的声音,再接着,他来敲自己的门了。 赵南箫怕敲门声太久惊动住得再过去些的别人,没办法,只能抖抖索索从被窝里再爬出来,套回衣服,过去,启出一道门缝。 “干什么呢还敲,几点了?” 她压低声,没好气地责备了一句。 “让我进来一下,有话和你说。”门缝里传入他的声音。 赵南箫迟疑了下,开了门。 他走了进来,闷闷地看着她。 “什么话快点说,我要休息了。” 赵南箫转身背对着他,整理着本来就干干净净的桌面。 “那个……我刚才是听错了吧?” 赵南箫没作声,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 “不会吧?你真这么快就想好了?你再想想啊。我真的知道我错了。明天起,被子我叠,袜子我洗,我保证天天洗,不堆床底下了。你要是不喜欢,下次开会我也不坐你边上,我离你远点。你再考虑考虑啊,你别这么急……” 赵南箫还是不吭声,背对着他,继续翻着手里的书。 身后沉默了片刻,又传来他的声音。 “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是真的没敢想,你现在还会对我这么好。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肤浅,我就得意忘形了。我全都坦白交待了,你好歹从宽,再给我个改过的机会啊。” 赵南箫微微转头,偷偷瞥他一眼,见他神色沮丧,晚上积在胸间的那口闷气终于消去了些,就指了指桌上那只电筒:“行了,我不小心碰了下,它自己倒下去,碰了下墙而已。” 她说完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他有任何的反应,实在忍不住了,转过头,发现他盯着自己在看,脸色阴沉。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干什么?赵南箫你下回能不能小心点?你想玩我,大半夜的也不能拿这个玩啊!你知道刚才我听到了我怎么想的?” 他居然真的生气了?语气还挺重的。 赵南箫才不怕他气不气,丢了手里的书,转身靠在桌边,双手交胸哼了一声:“谁玩你了?我都说了是不小心!再说了,我管你怎么想!我才懒得理你这种把戏!” 他继续盯了她片刻,脸色忽然由阴转霁,朝她慢慢走了两步,靠过来些,低下头,声音低低地说:“那个,其实吧,你要真的存心想玩我,我也完全没问题的……” 他靠得很近了,身后的床头灯投出他的阴影,压了过来将她笼罩,赵南箫闻到了他晚上洗澡后身上留下的淡淡的香皂味,混合着年轻男人的气息,热热的,一下扑面而来。 她感到自己面庞和脖颈皮肤上的汗毛呼地竖了起来,心也跟着漏跳了一个节拍似的,立刻屏住呼吸,抬手推开靠过来的人:“徐恕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他立刻后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赵南箫感到自己心跳还是有点不正常,呼了口气,走过去打开门:“回你屋去!” 他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双手插兜,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她看着他后脚出去,立刻锁了门,定了定神,再次钻回到被窝里,关了灯,缩在下面,在夜色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亮了。 她心里有一种预感,手从被窝里伸出去,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果然。 XS:“晚安。我也睡了。” 她看着的时候,隔壁的那位,紧跟着又发来一条:“不用回复我了。” 本来就没打算回他的。所以他这是有自知之明,在强行挽尊? 她抿了抿嘴,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放下手机,裹紧被子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她带着资料准备开会,临出门前,看着那张贴着铁皮墙摆着的桌,迟疑了下,把电筒收到抽屉里,再把桌子往外移了些,不再让它靠着墙,免得下回什么东西万一不小心又碰到了,一下也就算,要是两下,那就真的和他说不清了。 老实说,她原本有点担心徐恕现在会借着两人一墙之隔的便利,蛇随棍上地纠缠自己,催她答复。 她有时候真的很烦他,恨不得他再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心里也是清楚的,她并不是真的厌恶他。烦和厌恶,毕竟是两种挺容易分清的感觉。没办法,毕竟认识那么多年,烦他归烦他,感情底子还是在的,他再怎么惹人烦,也就那样了。但毕竟,她现在很忙,配合完监理方的严苛审核过后,和ZJ方的技术交底过程也非常细致繁琐,力求开工前就完全传达并解决尽量多的隐患,以减少后期问题,根本没时间细想和他以后到底该怎么相处。 立刻严词拒绝,她有点不忍心,怕他难过。 就这么点头答应……这也实在太仓促了。 而且老实说,她真的也没想清楚自己的感觉。现在这种情况,她总觉得像在走钢丝,两边悬空,人晃悠悠的,心也跟着没法安稳。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她刻意和徐恕避开早晚出门以及回来的时间,以尽量减少碰面机会。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过虑了。 他也非常忙碌。大桥正式破土在即,他作为指挥部的总指挥助理,设备进场、物资调配、实验室和技术中心、安全监管,什么事都要找他。 赵南箫发现他其实比自己更忙,天天早上六点多就出去,晚上天不黑,根本回不来,她完全不用担心和他在住的地方单独碰头的尴尬。 不但这样,那夜过后,两人除了中午有时会像第一次那样一起吃饭外,每天晚上回来后,他再也没凭空来打扰她了。当赵南箫在铁皮包出来的斗室里一边烤着电暖器取暖,一边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时,隔壁的他也非常安静。除了偶尔传来拖椅子、走动或者他敲击机械键盘发出的轻微响动,基本就没有别的声音了。赵南箫甚至终于有点好奇起来,他晚上在屋里,到底都在忙什么? 大半个月就这样过了。到了二月底,交桩后一周内ZJ方检测确认,监理审查、技术交底和BIM系统的交接在经过紧张而严谨的工作过后也顺利完成,终于迎来破土动工的日子,日期就定在二月的最后一天。 前期从设想到筹备长达数年的这座建在崇山峻岭里的投资将近二十个亿的特大桥终于破土动工,对于参建各方来说,都是一件重要的大事。 破土动工仪式就在峡谷东岸的工地现场举行。当天天公作美,天气晴朗,全部建设人员到位,包括项目指挥部的丁总指挥、项目总工梁总、设计院秦总等人,此外,省长、方州长等人也莅临参加仪式。自然了,现场也少不了电视台和自媒体的身影。 上午十点整,省长讲话完毕后,在设计院测定的大桥东侧锚锭位置,一辆披着红彩的挖掘机在桩位挖下了第一铲土。 现场随之响起一阵热烈掌声。 电视台记者和自媒体主持在其间穿梭采访领导。本省的网络电视联合一个颇有影响力的自媒体直播全程,漂亮的自媒体女主持采访丁总指挥。 丁总说了两句,就把徐恕推出来给女主持,说他是自己助理,也是工程师,能全权代表自己回答他们提出的任何方面的问题。 女主持的提问都挺没营养的,徐恕耐着性子回答了几个,好容易被问了个关于建设周期的问题,就说计划三年内完工,但在建设过程中,会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进度,争取提早建成。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这样了……” 他道了声歉,转身要走,女主持又追了上去:“徐先生,你能不能再说一下,你此刻最大的期待是什么呢?” 画风到了这里,突然变了。 项目指挥部助理兼工程师徐恕同志停下脚步,沉吟了片刻,对着镜头说:“两下。” 女主持一愣:“两下?” “对。”他颔首,微微一笑,“两下。” 说完,他转身走了。 女主持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在边上助理反应快,窜出来自动纠正,对着镜头说:“各位,年轻的建设者们现在心情非常激动,以至于无法用准确或者寻常的言辞来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了!就让我们和他们一道,共同期待这座必将再一次吸引全世界目光的特大桥能早日合龙通车……” 上午媒体抓住徐恕做直播的时候,赵南箫没在他近旁,并没听到他到底都说了什么。 晚上她在屋里,大概九点多,听到隔壁起了开门声,知道徐恕回来了,一时心血来潮,上网搜出白天的直播视频,看到这一幕和许多的弹幕留言,弹幕全部走偏,从一开始的“基建大国基建狂魔祖国江山热血骄傲”变成了满屏的“舔屏!”“这样的小哥哥哪里找?”“请问你还缺女朋友吗?”“小哥哥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老婆。”“小哥哥我要去工地和你相遇。”…… 当她看到弹幕最后集体变成了“小哥哥我就是你期待的两下。”再也忍不住,笑得人直接倒在床上捂住肚子,又怕被隔壁刚回来的徐恕听到了,干脆拉过棉被蒙住自己,人趴在被窝里,继续看,继续笑。 忽然这时,有人打她手机。 她忍住笑,拿来手机接了起来。 “小南!我晚上看到那个卫视台的新闻了,说大桥工地今天开工了,那你是不是也要回来了?我前两天刚打过你们院长老胡的电话,他可是对我打包票的,说大桥只要开工了,你就能回来的!” 妈妈沈晓曼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过来。 第 30 章 一听到妈妈的声音,赵南箫唇边的笑意就凝住了。 她竟然差点忘了这个事了。 “小南,你有在听吗?你怎么不说话?” 手机里妈妈的声音再次传来。 赵南箫从床上慢慢地坐了起来,压低声:“在听呢。”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几天吧……” 赵南箫刚才的好心情消失了,懒洋洋地应了一句。 妈妈显然是松了口气,柔声说:“那就好。记得动身前发个航班信息,妈提早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你平时又不开车,我自己回。” “没事,妈叫小周送妈去。” 小周是妈妈的助理。 “到时候再说吧,先这样了,我要休息了。” 赵南箫挂了电话,手里握着手机,坐在床上出起了神。 过了一会儿,隔墙上忽然传来几下轻轻的指节叩击之声。 赵南箫转头看了眼墙壁,顿了一顿,打开对话框,发过去一个问号。 他很快回了过来:“刚是不是沈阿姨打你电话?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偷听的。什么事啊?” 赵南箫迟疑了下,回了一个“没什么”。 她发了这三个字后,他就没再回过来追问了,就此沉默下去。 这一个晚上,隔壁房间里,也不像之前那样拖椅子,来回走动,或者发出清脆悦耳的键盘敲击声,始终很安静,仿佛他早早上床去睡觉了。 赵南箫躺在床上,很迟才睡了过去,第二天起床,收拾好出来,经过隔壁,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房间里没人。 他很早就走了。 建这种悬索大桥,第一步就是建锚锭,与此同时,现场混凝土工厂和机械工厂也同步现场制造接下来大桥施工所需要的混凝土和部分的构件。 第二天早上,峡谷东西两个工地的锚锭场和工厂同时开工,巨型挖掘机和钻机发出隆隆的巨响,尘土飞扬,铁火四溅。设计院的人从工地回来后,开了一个小会,讨论接下来的人员去留和工作安排。 通常来说,像这种投资巨大的特大桥梁工程现场,因为图纸复杂,希望设计团队也要派员常驻工地,以实地指导解决施工现场随时可能出现的大量事先没法预料的技术性问题,这也是有资质的大型设计院的惯例。 今天的这个内部小会进行得很顺利,尤其对于赵南箫的去留,几乎不在讨论的范围里。老陈一开口就说让她回设计院,大家一致同意,没有半点异议。剩下的人经过商议,最后决定由老陈江工带着陈松楠留下配合施工,其余人先回,看情况,以后定期由院里安排人员轮换。 “小赵你回吧,这边要是遇到BIM方面的问题,就和你或者院里的人进行线上沟通,反正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联系也很方便的。” 老陈最后对赵南箫这么说道。 赵南箫没说话。 “那行,就这么决定了。你们回去的几个人,把手头事情编个档案留下,再看下航班,完事了,早点准备回吧。” 散了会,赵南箫抱着文件夹从开会的屋里出来,陈松楠追了上来和她同行。 比起被职业生涯给打磨得早就没了半点锋芒,现在也是无可奈何才留下的老陈和江工,陈松楠对这样的安排倒没什么抱怨,反而挺期待,追上她说:“赵工,你现在是不是急着想回啊?我看你早上都没怎么说话呢。” 赵南箫朝他笑了笑。 “我帮你拿东西吧。” “没事,我自己拿。” 赵南箫婉拒,想了下,说:“徐恕业务能力挺好的,人也不错,你以后在现场遇到问题,可以就近向他请教,我相信他会尽力带你。” 陈松楠点头:“好的,我知道。” 赵南箫见他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就说:“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陈松楠迟疑了下,靠过来些,小声地说:“赵工,你跟哥,就徐工,你俩到底啥关系啊?” 赵南箫心微微一跳:“你问这个干吗?” 陈松楠急忙摆手:“不是我!是我前几天听人说你俩好上了?他们说你过来后,哥当天就和监理站的那个老万换了屋,住到你旁边,他们还说你帮哥洗了袜子?哎呀我听了本来还挺高兴,当时特意跑过去问哥,他却说不是,说你帮他洗袜子,是因为那天他手破了,叫你帮忙,你才帮他的。” 赵南箫一愣,停住脚步。 “赵工,你跟哥,到底有没好啊?”陈松楠显得十分好奇。 赵南箫回过神:“没有的事。你好好做事,别听信,也别传谣言。” “好,好,我知道了,我不说了……” 陈松楠嘴里应着,眼睛忽然一亮,指着前头:“哎,哥就在那呢!” 赵南箫抬头望去,果然,徐恕手里拎着只安全帽,和几个同样头戴安全帽的人站在前头不远处说着话。 “哥!徐工!” 陈松楠叫他。 他回过头,看了这边一眼,和边上那几个人最后说了几句,转身走了过来,停在面前。 “哥,我们刚开完会,已经商量好了。陈所长,江工还有我先留下配合你们建设方,赵工和另外几个人回去了。” 他看着她。 赵南箫沉默着。 他顿了一下,说:“你回去也挺好,这样你妈也能放心。这里确实不适合你待久。” 他又转向陈松楠:“他们哪天回,跟我说一声,我送他们去机场。” “行,没问题!”陈松楠说。 他再次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了。” 他扣上帽,转身走了。 手头的事,下午就整理完了,同行的勘察院同事因为急着回,正好查到明天有票,直接就订了下来。 傍晚赵南箫回来,看着是饭点,觉得也没什么胃口,就没去食堂吃,打算再晚点,要是饿,随便吃几块饼干对付下就行了。 她从床底拖出行李箱,打开,蹲在前头收拾着东西,忽然听到敲门声,心不禁一跳,定了定神,站起来走过去开门,发现敲门的是食堂老李。 老李手里端着饭盒,笑嘻嘻地说:“赵工,我看你没来吃饭,就把烧好的菜还有饭一起给你送过来了,再不吃,就冷掉了。”说着把饭盒放在桌上,人就走了。 赵南箫也不傻,吃了这么多天徐恕端过来的菜,慢慢也就心知肚明,应该是他叫老李另外给自己烧的。 她打开饭盒,看了眼菜,又盖回盖子,犹豫了下,拿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吃了没有,叫他过来一起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了消息,说自己刚看到,所以没及时回复。他人在峡谷东岸的工地现场,有事,直接就在那边吃了,叫她不用等,自己吃。 赵南箫只好坐了下去,一个人吃了点,食不知味的感觉,看了眼时间,怕再晚了浴室里人多,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工地浴室自然也设女浴,但因为女人少,地方很小,还分成了两部分,里头是洗澡的统间,就家庭普通浴室那么大,装了两个淋浴的莲蓬头,外头用来洗衣服。 工地上的女人一般不会这么早洗澡休息的,浴室里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她洗完澡穿上衣服,出来用毛巾擦干头发,搓了下换下来的内衣,端着脸盆回住的地方,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站在徐恕屋前张望,见自己过来了,脸上露出笑容。 女人皮肤黝黑,身体壮实,说话嗓门也大,但却给人一种沉稳和亲切之感。 赵南箫知道她,就是工地里的那个女包工头蔡大姐。 “赵工,洗澡回来啦?” 蔡大姐迎了上来,热情招呼。 “是,蔡大姐,您找徐恕?”赵南箫停下脚步,礼貌地回应。 “可不是嘛,找他有点事。我带着人刚弄好电缆槽,验收通过了,现在要修高边坡,人这会儿都在工地了,我怕修不好返工,想起前两天徐工答应说教我怎么定那个坡,我这不是过来,想请教他吗。” 赵南箫说:“他人在对岸工地,晚上回来应该会很迟,要不要帮你打个电话给他?” 女人起先面露失望之色,随即立刻摆手:“不用不用,我等等吧,看他什么时候有空。他那么忙,还答应帮忙,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赵南箫知道她上周刚到,带的人手全是女人,好像有二三十个,年龄大多和她差不多,三四十的样子,专门替工地干修建挡墙、水沟电缆槽之类这种大包工头不大愿意干的小活。像这种高边坡,应该是工地承包给她的,她要是修不好返工,损失自然要由她们自己承担。 “我不打扰你了,谢谢你赵工,你休息吧。”女人向她道谢,随即要走。 赵南箫看着她的背影,迟疑了下,叫住了她:“蔡大姐,我现在没事,你要是相信我,我跟你去看看好了。” 女人急忙摇头:“不用不用,怎么能麻烦你,再说你都洗过澡了,我那边很脏。” “没事,你稍等,我换件衣服。” “那太感谢你了。”蔡大姐十分高兴,连声道谢。 赵南箫进屋换了衣服,戴上安全帽,跟着蔡大姐往工地去。 大姐很健谈,路上也不用赵南箫问,自己说起了她带的这支女人包工队的来历,说自己老公早几年死了,家里太穷,有天她带着八岁的女儿去赶集,女儿喜欢一条二十块钱的裙子,在地摊前站了好久舍不得走,她想来想去,最后都没舍得买,回来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就把女儿交给自己妈,跟着兄弟出来到工地打工。 “就是去年初的事。也是我运气好,来的就是集团工地。我那个当小包工头的兄弟不厚道,烂赌,替高速工地修沟,修了一半,带着工钱跑了,等找回来,钱都已经被他输光,怎么办,不能耽误人家事,更不能叫人瞧不起,我就壮着胆子继续接了下来。我就那会儿认识的徐工,听说他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我还以为他会瞧不起我们这些人,没想到他人这么好,知道我有困难,还帮我预支了钱。人家这么信任我,我怎么能辜负?当时我就咬牙,想着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把活给完成,不但完成,还要干得漂亮。那些男的嫌钱少,不肯干,我就叫我们村里女的叫过来,在家没钱挣,过来挣点小钱也好,就这样撑了两个多月,硬是把活给干完,最后还一起赚了六七万,每人分了五六千,哎呀当时那个高兴啊,从来就没自己赚过那么多的钱……” 蔡大姐说得起劲,赵南箫渐渐也听得入神,听到她们赚到钱时的兴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跟着挺高兴的。 “我这个人就这样,谁信我,我就一定要把交给我的事做好,不能让人家失望。反正我是跟定集团了,他们去哪我就去哪,没人愿意干的小活,我来干,干好了,他们从不拖欠我钱。跟我出来的女人,除了我们村的,还有别村,原先十几个,现在已经几十个了,还三天两头有人想来,你要是在工地再多留些时日,等到了放暑假的时候,小孩子过来,哎呀,这里就跟幼儿园小学堂似的,叽叽喳喳,可热闹了……” 蔡大姐哈哈地笑,忽然好像想起什么,停了下来,看着她。 “赵工你是文化人,跟你说这些,怕是让你笑话了,你大概也不爱听。” “没,挺好的。”赵南箫微笑着说。 “到了到了,就前面那块坡,我看着土质有点松,不敢随便搞,所以本来想麻烦徐工的。” 工地前的照明灯下,十几个穿着劳保服戴着安全帽的女人正在忙碌,挖土的挖土,抬石头的抬石头,看见赵南箫来了,纷纷停了下来。 “徐工有事,赵工来帮我们看坡,让让,别挡路。”蔡大姐对着女工们说道,女工们急忙让开路。 设计院在先期的地质勘察中已经详细勘察过桥址周围一带的土层,赵南箫对资料烂熟于心,知道这片高边坡危岩体下裸露的泥岩基座风化比较严重,需要在一定范围里喷浆,增加软基强度,有风化槽的地方,还需要按照深浅程度采用嵌补或支撑方式进行加固。 她取出带出来的水平仪和角度尺等工具,叫女人们帮自己,爬上爬下,忙忙碌碌,终于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搞完了事,定了抗滑桩的位置,让她们照着这个定下来的位置修建就可以了。 蔡大姐和女人们十分感激,围着她七嘴八舌道谢,夸她不但长得漂亮,能干,还心善。 “和我们徐工就是天生一对嘛!” 一个女人笑眯眯地大声说。 赵南箫的脸顿时涨红,知道她们肯定也跟陈松楠一样,听说过关于自己和徐恕的传言,又羞又臊,急忙撇清:“不是不是!你们千万不要误会!我跟他是比较熟,但只是以前的同学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女人们面面相觑,场面有点冷了下来。 蔡大姐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别开玩笑了,赵工说不是就不是,以后都不要乱讲了。赵工,我送你回去吧。晚上也迟了,干不了活,大家散了休息,明天早点来!” 女人们答应,纷纷收拾工具准备下工。 蔡大姐送赵南箫回来,经过那片锚锭区的时候,赵南箫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对面。 本着对自然环境破坏最小化的原则,大峡谷东西两侧一公里多的来回通道只是沿着两侧谷壁修出来的一条狭窄的走道,丰水期中间的水域则靠渡船。晚上起了大雾,巨大的峡谷里浓雾弥漫,看着有些}人,对面更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转回脸,没精打采地回来。 徐恕果然还在对岸,他屋里还是没有亮灯。 晚上的澡也白洗了。赵南箫脱下沾满泥巴的工作鞋,再去浴室,发现今天热水也没了,只好回来,打算倒点自己暖瓶里剩下的水随便擦下凑合着再过一夜,没想到片刻之后,有人敲门,打开门,看见蔡大姐和几个女人竟提来了七八只暖瓶,都是她们白天打来的热水,现在拿过来给她洗澡。 赵南箫意外又感动,急忙推辞。 “没事,你尽管用,知道你肯定爱干净,我们平时累了,有时回来倒头就睡,洗不洗无所谓。” 女人们七手八脚把暖瓶放她屋里的地上,还有人贴心地提来一桶冷水让她掺,完了就嘻嘻哈哈地走了。 赵南箫目送女人们离去的背影,进屋关了门,重新洗了个澡,等收拾完,已经十点多。 她没立刻上床,还坐在桌前,亮着灯,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电脑里的资料,到了十一点多,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徐恕回来了。 第 31 章 这段时间,他门的钥匙还是在她这里。每天傍晚她回来的时候,他要是还没回,她通常会把钥匙压在他门口的一块石头下。 赵南箫打开门,看见徐恕正弯着腰在拨地上那块石头。 “你回来了?浴室那边没热水了,我这里还有几瓶剩下来,是晚上蔡大姐她们提过来给我的。你拿去洗吧。”赵南箫说。 “刚回来路过浴室那边的时候随便冲了下,不用了。” 他拿了钥匙,站起来,赵南箫这才看到他短发潮湿。 “那你赶紧进屋擦干吧。”赵南箫立刻说。 “再把我这边的电暖器也拿过去烘下,别冻着了。”她又补了一句。 他没应,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门,推门的时候,停了一下。 “小陈说,你们明天中午的飞机?”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路上过去也要好几个小时。我跟他们说了,明早七点送你们过去,你准备下。” 他推开了门。 “哎!你把电暖器拿过去吧,反正明天……” 反正明天她就走了,用不着了。 她停了下来,没说完这话。见他不动,就转身往里去,打算自己拿给他。 “不用了。”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出声阻止她。 “我不冷,你再用一晚上吧,别给我拿了。” 他声音低沉,说完看着她。 赵南箫停在了门口,两人相互看着对方。 这时,住在再过去那间屋里的监理公司的任工打开门,探头出来,看了眼这边:“哎,小徐,你可回来了!晚上我电脑有点问题,我明天还有个工作要用,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下?” “行,等我换个衣服就去你屋。” 他应了一声,再次看了她一眼,进了门。 赵南箫也慢慢地关了门。 他从任工那边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深夜十二点了。随后,隔壁屋里就没什么动静了。 一夜过去,天亮了。 七点钟,赵南箫拉着拉杆箱打开门,看见徐恕已经出来了,一个人站在门前的路上,抽着烟,听到她开门的动静,他转头,望了她一眼,丢掉烟,在地上踩灭,随后走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拉杆箱。 “走吧,车在前头。” 他说了一句,提起箱子,朝着前头走去。 赵南箫默默跟在他后面,和他隔了七八步的距离,来到车前,看见同行的老黄他们都已经来了,正在一旁与出来送的老陈老江还有陈松楠说着话。 “小徐,那就麻烦你送他们去机场,实在太感谢你了。” 老陈向他表完谢,又转向赵南箫:“小赵,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回去了,和胡院再要几天假,好好放松放松。” 赵南箫微笑:“知道。陈所长你在这边也注意身体。还有黄工,小陈,你们也一样。我先走了。” 徐恕和老陈几人简单招呼完就没再开口了,把她箱子放在后备箱里,跟着径直上了车,坐进驾驶位。 设计院的人终于告完了别,赵南箫跟着老黄几个上了车,离开工地,朝着机场的方向去。 能从工地脱身,最迟晚上就到家,老黄几个心情挺好,一路闲聊,话题从业内行情开始,扯到股票金融,又扯到国际形势。 和老黄几个的活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路沉默只管开车的徐恕,还有赵南箫。 她的沉默终于被打断,是因为路开到大概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是妈妈沈晓曼打来的。 赵南箫不是很想接,加上旁边还有人,就掐了电话。 不接的另一个原因,是她不用接也知道妈妈想问的是什么,就低头发消息给她,还没打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电铃声又响了起来。 赵南箫只好接了起来。 ”小南你刚才怎么不接我电话?你还挂我电话!你现在在哪呢?你在干嘛你不会是改了主意了吧?” 电话一通,妈妈连珠炮似的不悦责备声就传了过来,声音还很大,虽然手机没开免提,但赵南箫疑心余音已经被边上的老黄几个人给听到了,因为原本正在为国际局势争辩得面红耳赤的几个人停了下来,扭头看着自己。 她急忙俯身,压低声说:“刚不方便接。正想给你发个消息。昨晚忘了和你说,我今天就回,路上了。” 妈妈的声音总算缓和了些,但还是在责备:“怎么搞的,不是叫你定下时间就提早和我说的吗?你昨天怎么不说!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正好有事,和小周去上海参加个艺术品拍卖会……” “妈,真不用你接,我自己回,你忙你的。” 赵南箫压下心里涌出的烦躁之意,在同事面前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应道。 “真是的,那你到了就立刻回家……” “知道,就这样吧,我挂了。” 赵南箫匆匆挂了电话,抬头见老黄几个都看着自己,略窘,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随即靠着椅背假寐。 老黄几个继续开始谈天论地。快到机场的时候,赵南箫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回还是妈妈打来的。 “小南,妈想起来了,刚忘了和你说,你回去了就联系下安老师。妈之前把你想改行重新念书的事和安老师说了下,他是这方面的资深人士,他说会和你谈下,具体了解你的意向再给你量身定制最适合你的专业和学校。你有他联系方式的吧?” “知道知道,我看着办,就这样了。”赵南箫要挂电话。 “等下!什么看着办?你知道他有多忙?多少人花钱等着咨询他?要不是看在妈的面子上,他会这么尽心尽力?你回去了,明天就给我联系他!” 赵南箫这几年深感自己妈妈在和自己有关的一切事情上越来越固执,甚至有时到了自说自话的地步。以前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心知肚明。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劝自己尽量理解她,以减少她不想看到的母女之间的对立和冲突。 何况现在人在车里,边上除了同事,还有…… 她看了眼前头那个开着车的一动不动的背影,不想在别人面前表露过多情绪,再次压低声:“知道了,挂了。” 她挂了电话,长长呼吸一口气,透出胸中憋闷之气。 “小赵,怎么了?”老黄表示关切之意。 “没什么,还是我妈。”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机场就在前头不远了,汽车经过之前赵南箫第一次过来时曾经住过一夜的那间小旅馆,很快来到了大厅的入口。 徐恕停下了车。 “哎呀可算是到了,小徐,辛苦你了,我们拿了行李,你也不用送我们进去了,你早点回……” 老黄他们笑着和徐恕客气,准备下车拿箱子。这时,赵南箫的手机来电声又响了起来。 赵南箫一看,竟然又是妈妈打来的。 她憋着不快,接了起来。 “小南,可巧了,你赶紧把航班信息发我!刚许辉和我联系,知道你今天回来,说正好下午要送个人去机场,他可以接你回来!许辉哪个你应该还有印象吧,就过年前来过我们家的那位你姥爷朋友的孙子……” 忍了一路的在心里翻腾的不满,再也没法抑制了。 “妈你是不是没完没了了,我求你了,你别再打来了!我不回了,我不回总可以吧?” 赵南箫忍无可忍,不顾边上还有人,控制不住自己,一下爆发了出来,冲着手机那头的妈妈嚷了起来。 老黄他们正要推门下车,全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扭头看着她。 徐恕也回过头。 电话那头的沈晓曼蒙了一下,随机很快反应过来。 “小南你说什么!你这什么态度,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就这态度怎么了!我不回了,您别费心安排这么多了!挂了!” 赵南箫挂掉电话,抬头见一车人都看着自己,老黄几个表情诧异,定了定神,朝几人勉强笑了下:“不好意思,见笑了。黄工你们回吧,我不回了。” 老黄几个相互看了一眼,大概也猜出是母女吵架,哎哎了几声,下了车。 赵南箫依旧坐车里,一动不动。 徐恕看了她一眼,很快也下去,帮老黄几个取东西。 老黄拿了箱子,走了过来,敲了敲车窗玻璃:“小赵,你真不回了?” “不好意思,黄工你们先回吧。”赵南箫降下车窗玻璃,微笑道。 “行行,这样也好,那我们先进去了。小徐那麻烦你先再送小赵回去了。” 老黄几个和徐恕握手告别,各自带着东西进了机场大厅。 徐恕上车,砰地一声关了车门,坐回在前头驾驶位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起先没发车,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看着她:“那个……你不回去了?要真不回,我可就带你回去了!这里门口不能停久。” “走吧。” 赵南箫视线看着车窗外说。 “行,那就回去了。” “咔哒”一声,他插进安全带扣,立刻就发动汽车,车子朝前开去,很快又经过那间小旅馆,上了刚走过的那条路。 赵南箫的手机再次响了去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赵南箫没管。 来电提示断了,接着又来了,不屈不挠。 “你妈吧?你真不接啊?” 他开着车,撇了眼后视镜里还扭头望着车窗外的她,小心地问了一句。 赵南箫没回答,低头拿出手机,关机。 他不吭声了,继续开车,不时地悄悄从后视镜里瞄一眼她脸色。过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又来了,不过这回是他的手机。 “你妈打来的,你别生气,我不接不好,我先接下哈。” 他带了点讨好地解释了一句,把车停在路边,接起电话。 “沈阿姨是我,徐恕。” “徐恕不好意思啊,小南今天本来要回来的,我就多说了几句,她就生我气,说不回来,还关了手机不接我电话,我实在是不放心……” 徐恕再次瞄了眼她的脸色:“沈阿姨您别担心,她现在就在我车里,今天是我送他们去机场的,她现在挺好,没问题……” “哎呀这太好了,你赶紧把手机给她,让她接电话!” “沈阿姨,这个……您别急,您稍等。” 他捂住传声孔,扭过头:“你真不接?你想好了,不接我就帮你回了。” 赵南箫沉默着。 徐恕立刻对着那头说:“沈阿姨,您先别急。您放一百条心,她就在我边上,我会帮您看好她,劝她冷静。等她冷静下来,我叫她立刻给您回话。” “徐恕我跟你说,阿姨简直太生气了,她刚才那什么态度,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是是她太不该了,您放心我会帮您说她。哎沈阿姨,我手机快没电了,路上车也多,说话不方便,您看要不先就这样,我叫她尽快给您回电道歉。” 沈晓曼立刻说:“好,好,你开车小心。” “知道,沈阿姨再见。” 徐恕挂了电话,立刻回头解释:“那个,你别迁怒我啊,我说你不好,那都不是真心话,就是先叫你妈别太生气,要不然她电话没完没了的轰炸你不是更烦对不对?” 赵南箫依旧沉默。 他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你真想好了不走?要是走,现在回去,还能赶得上飞机。” “你好像巴不得我回去?” 赵南箫盯了他一眼。 “怎么可能!你坐稳了!” 他转身,手迅速挂挡,一脚踩下油门,车子朝前疾驰而去。 赵南箫没再开机,索性把手机丢进包里,靠着座椅闭目养神。大概是昨晚睡得不好的缘故,不知不觉,半路竟然睡了过去。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车子停在路边一处平坦的空地上,周围景象有点眼熟,看起来已经回到大桥工地附近了。 她低头,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男人的外套,徐恕站在车外头在打着电话,打完,回头看了她一眼,快步走了回来:“你醒了?我看你睡得熟,就没叫醒你,先停这里了。” “几点了?”她低声问。 “快五点。” “你还有事吧,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走吧。” 赵南箫把他衣服还给他。 他上了车,再次发车。到了地方,正是工地下班的时候,对面来了一大群刚下工的工人,纷纷朝着食堂方向涌去。 徐恕提着她的箱子回到住的地方,迎面遇到刚从办公室出来的老陈。老陈看见赵南箫,十分惊讶:“咦,小赵你怎么没走?” 赵南箫说:“陈所长,我先不回了。” “没问题没问题,当然可以,你先回住的地方,具体咱们明天再说…… 他转向徐恕:“小徐,下午开会,梁总找你,我说你送我们设计院的人去机场了。” “我跟梁总联系过了,等下就去找他。” 他提了箱子放在赵南箫屋门口,低声说:“你进屋吧,等下给你送饭过来。”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去。” “没事,你先休息下。” 徐恕到食堂吩咐了老李一声,随即匆匆去找梁总,向他汇报他关心的bim实验室的情况,汇报完,梁总点头:“不错。设计和审核阶段尽管我们已经尽量精细化,但鉴于大桥工程体量和施工工艺的复杂,在实际施工阶段,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或者突发困难,对于关键技术,bim实验室一定要未雨绸缪,事先充分模拟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为施工提供参考。” “明白。” 梁总脸上露出笑容:“饿了吧,走吧,一起吃饭去,具体情况,咱们可以边吃边聊。”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徐恕摸出来一看,急忙说:“梁总,我先接个重要电话,您先去,我等下去找您。” 梁总点头离去,徐恕接起电话:“沈阿姨!” 沈晓曼的声音传了过来:“徐恕,小南人回工地了吗,她怎么样了?我刚打她手机,她居然还没开机!她这是想干什么!” 徐恕急忙说:“阿姨你放心,她很好,就在住的地方,我亲自送回去的。” 那边迟疑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沈阿姨您有话就说,您和我什么关系?千万不要见外。”徐恕立刻鼓励。 沈晓曼终于说道:“徐恕啊,我听我们家小南说,你现在有了女朋友了,叫我不要老麻烦你。阿姨本来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的,但你既然这么说了,阿姨也就把你当自己人,不和你客气。” 徐恕一顿,神色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是是,阿姨您别和我客气。有事您只管吩咐。” “那阿姨就说了。我看小南这回好像真生气了,以前都没对我这样过,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尽量开导下她。我是害她吗,我还不是为了她考虑!我今天又没怎么样,我不就多打了几个电话吗,她至于和我发这么大的脾气……” 沈晓曼本来是想叫徐恕帮自己在女儿面前转圜下,一开口,自己气也上来了。 “对对,阿姨你别气,等小南她也消了气,我就帮你说她。” 徐恕哄着沈晓曼,又再三保证自己会帮她看好女儿,终于把她哄好,挂了电话,沉吟了片刻,想起梁总那边事还没完,先去了。 天黑了,赵南箫一个人在屋里,没动行李箱,只拿出手提电脑打开坐桌前,却又无心做事。到了晚上九点多,终于渐渐冷静下来,打开手机想给妈妈发个消息,免得她担心自己,刚一开机,看着一条又一条的来自自己妈妈的来电提示和讯息,一下又心烦意乱不想回了。 她丢下手机,打算去打水,洗洗早点上床休息。提了暖壶走到门口,打开门,一愣。 徐恕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回来了,也没进他自己的屋,人就靠在墙边,静静抽着烟,要不是她打水开门,根本就不知道门外有个人。 “回来了怎么不进屋,待这里干什么?外面这么冷。” 赵南箫问他,见他没反应,就朝外走去:“我去打水了,要不要顺便帮你也打一瓶……” 他扔了香烟,伸过来一条长腿,顶住门,也拦住了她的路。 赵南箫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赵南箫,我听说你在你妈面前给我安了一个女朋友,我哪来的女朋友?你是不是得赔偿我的名誉损失,或者怎么弥补下?” 他看着她,慢吞吞地说。前头一盏照明灯的昏光映着他的侧脸,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语气乍听一本正经,却又分明带了几分半明半暗的暧昧之意。 第 32 章 赵南箫怔了一下,突然间想了起来,自己之前某次为了阻止母亲一再地麻烦徐恕“关照”自己,词穷之时,好像确实编过这样一个理由。当时觉得只有这样的理由才能制止母亲单方面想当然的举动,加上是对自己妈妈私下说的,有女朋友了而已,对他也没什么影响,所以也没多想,过后很快丢在脑后。 没想到妈妈竟然会在他面前提这个,现在她忘了,他却知道了。 她一时说不出话。 “赵南箫,我和你实话说了吧。我听我爸说,下个月你姥爷寿日,我爸叫我表示下心意。我本来打算到时候请个假回去的,看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没想到今天你突然又不回了,我更没想到,我一直在这边老老实实地等着你回复,你却早早就替我安排得这么周到了。我挺感谢你,不过有点担心,万一下次碰到你妈,她问我徐恕你女朋友呢,带过来让阿姨看看,我上哪儿找女的去?” “说吧,这事怎么解决?” 赵南箫很尴尬:“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我向你道歉。真的很抱歉,当时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在我妈跟前这么说话。” 他微微挑眉:“我这边是没事,你想怎么诬赖都行,但沈阿姨那里不能开玩笑。我现在还没女朋友,说不定哪天她觉得哪家女孩子合适我,想给我介绍呢?现在好了,你这样说我,沈阿姨因为我有了,还怎么可能想到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不是连个机会都没了?”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递到她面前。 赵南箫茫然地看着他:“干什么?” “打电话啊!说我有女朋友的人是你,现在也得你替我澄清。你打电话给你妈,解释一下。” 赵南箫不想打,迟疑着:“要么过两天?过两天我肯定……” “就现在!你得现在就帮我澄清。我不知道就算,现在知道了,你不替我正名,今晚上我就没法睡觉。” 赵南箫感觉他有点得寸进尺,甚至小题大做。但谁叫自己理亏在先。 “徐恕,晚上我真不想打给我妈。要不明天吧,明天我帮你解释,你看可以吗?”她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 他望了她片刻,点头:“那也好,先放着也行……” 赵南箫松了口气,却听见他仿佛闲聊似的又继续说:“不过赵南箫,最近我没事的时候,老在想,之前我向你表白的时候,以你的铁石心肠,你为什么没有当场断然拒绝我。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理由,说明你不忍心让我难过。为什么不忍心?那是因为你也喜欢我,对我也是有感觉的。要不然你怎么不给那位过年的相亲对象半点机会,是不是?今天你要就这么走了,你扪心自问,真的对我没有半点不舍?现在你不走,不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老感觉,你妈一半,我也有一半的原因。老天爷都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要再不抓,我还是男人吗,你说是不是?” 赵南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不是生气或者类似羞赧的感觉,而是慌忙看了下边上的几间屋。 住在他隔壁的监理站任工的屋里没亮灯,再过去,另一个监理站工程师柳工的屋里正传出放电视的嘈杂声,混着说笑之声,应该是任工在他同事那里喝小酒看电视。那屋的声音挺大的,两人应该不会留意这边的动静。 赵南箫稍稍松了口气。 “徐恕你胡说八道什么!赶紧回你自己屋去!” 她水也不打了,后退一步就要关门,门却又被他抬手给挡了下。 “你还要干嘛?”她看着他。 “赵南箫,我好像发烧了。头有点痛,喉咙也痛。昨晚回得晚,洗澡水实在太冰了。” 他还是像一开始那样,人靠在门边侧脸望她,不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完全没了刚才得理不饶人的样,轻声轻气,嗓音低沉,听起来确实有气没力似的。 “白天送你们去机场还没什么大感觉,晚上又陪梁总去了趟西岸工地,过峡谷吹了冷风,头就痛了起来。上次在雪山别墅,你们临走前那个晚上,我喝了酒去找你,当时你以为我发烧,还说拿药给我吃,其实那天晚上我没病。现在我是真的人难受,骗你我是小狗。” 他的脑袋朝她靠了些过来,让她摸自己。 这么近的距离,赵南箫终于感到他确实有点不对劲,呼吸沉重。 她立刻想起昨晚他回来时头发潮湿的样子,抬手摸他的额头。 他低头就着她,一动不动地让她为自己试体温,等她拿开手,又低低地说:“洗个冷水,本来也没事儿,我平常还冬泳的。昨晚是我没睡好,心塞了一夜,今天就病了。”语气带着一丝委屈。 赵南箫再也没法拒之门外,开了门,拿出药给他递过去:“照说明书吃了,早点睡觉,明天还不舒服就去县城医院看一下。” 他接了过来,却站在原地看着她。 “看我干什么?还不回你屋吃药睡觉去?” 他走了。 赵南箫关门再坐下来,就情不自禁特别留意起了隔壁的动静。 先是一阵倒水到杯子里的声音,应该是他在吃药,再是一阵走动的脚步声,椅脚跟着拖了下,他仿佛坐了下去,接着又是机械键盘发出的轻微连击之声。 都发烧了,还不早点去休息。 赵南箫想给他发条消息,拿来手机打好了字,犹豫了下,又删了。 他或许有要紧的工作,等做完了,大概也就休息了。 快半个小时过去,十点钟了,还是没听到他起身离开电脑的动静。 赵南箫再次拿来手机,决定催他一下,正低头打着字,听到隔壁传来椅子被挪了下的声音。 他似乎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 赵南箫以为不用自己催了,就又删着刚打出来的字,还没删完,隔壁传来一道沉闷的爆裂之声,似乎暖瓶炸了,再然后,安静了下来,再没半点响动。 赵南箫立刻给他发了条新编辑的消息:“怎么了?没事吧?” 他没有回。 过了三分钟,还是没回复。 赵南箫终于忍不住了,出来到他门前,敲了敲:“徐恕。” 里头还是没声音。 她有点慌了。想起刚才感觉他体温很烫,今天又来回开了一天的车,会不会是太虚弱了,起来倒水的时候晕了,所以暖瓶才倒地爆裂? 她试了试,发现门没反锁,急忙推开,探头进去张望了下。 工作桌边的地上果然炸了一个倒下的暖瓶,内胆碎片四溅,水也漫了一地。 屋里却不见他人。 “徐恕?” 赵南箫走进去,这时,门后的角落方向传来轻微的“咔哒”一声。 棚顶的照明灯倏然灭了,眼前变成漆黑。 “徐……” 赵南箫话音未落,在她的身后,一只带着灼热体温的手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她的手,接着和她五指交握,轻轻地拉了一下她。 她不由地转了个身,被身后那个刚藏在门后的人给带到了角落里。 灯灭得突然,赵南箫的眼睛还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刚开始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却清楚地闻到了徐恕的气息。 他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就这样在黑暗里和她交握着手指,来自他呼吸的微风,一阵阵地拂过她的额。 她的心跳加快,愣神片刻才反应了过来,想抽手,但才动了一下,另只手也被捉住了,来自他掌心的灼热体温像一团火,传到了她的手上。 “徐恕你想干什么……” 赵南箫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抗议声低低的,带了几分艰难。 他低头,唇凑到她耳边,低低地嘘了一声,她就乖乖地停了下来,感到自己没有半点力气,人像是虚脱了似的,一直往后仰,后背终于找着了那堵冰冷的隔墙,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忙靠了上去。 她在夜色里极力睁大眼睛,看到了面前那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他没再说话,只牵着她的右手,慢慢地放到了铁皮墙上,然后屈起她的一根手指,轻轻地叩了一下墙,顿了一顿,再一下。 身后的那堵墙,在她的指节叩击之下,发出两道轻微而清脆的声音。 “我的小南姐,现在开始,你就是徐恕的女朋友了。” 下一秒,赵南箫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了起来。 这声音温柔,但赵南箫却无力反驳,也说不出任何抗拒的话。 她的脑子只被一个震惊的问号给占满了。 他刚才叫她什么? 小南姐? 她是不是幻听了。他不是最抗拒这个称呼吗?记得初中时刚认识的时候,她为了和他拉近距离,不止一次地让他叫自己小南姐,但他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后来在大学里,因为她在他面前又无心地提了下类似这样的称呼,他甚至对她爆过粗,当时那一幕,她至今不忘。 认识他这么多年,她真的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称呼叫自己。 这种感觉……像是有阵轻微的电流在她的身体里疯狂地流窜,瞬间就将她跳动着的心脏击得麻痹,停止了工作。 赵南箫只感到自己仿佛也被他传染,生了病,整个人又冷又热,软弱无力,终于从停摆里恢复过来的心脏,跳得就要撞破胸口跃出来了。 “小南姐,你的男朋友现在想亲你了,请问他可以吗……” 温热的呼吸,沙哑的低低嗓音,再次轻轻地拂过她的耳。 赵南箫耳后的一片肌肤迅速地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人却傻了似的一动不动,任凭温热的唇找了过来,贴到了她的肌肤上。 夜色里,徐恕低下头,温柔地亲起了她。 第 33 章 他亲她的额,亲她眉,亲她的面颊,唇慢慢地来到了她的嘴角。 他的亲吻像细雨落入湖面,又像是拂过春风的夜晚,带着叫人沉醉的温柔,甚至让人生出一种感觉,觉得若就这么打破,未免太过残忍。 赵南箫现在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她有点晕的感觉,没有半点儿力气,也半点儿都不想动弹。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在他的亲吻来到她的嘴角时,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启唇,等着他亲上来――她知道他就要亲她的嘴了。 可是徐恕却停了下来,只亲了亲她嘴角,恋恋不舍地离开,嘴巴移到她耳边轻声说:“我感冒了,我怕传染给你。留到等我好了,我再亲你,好不好?” 刚刚被电流击过的心口又变热了,像一口涌着温泉的眼,那股热意缓缓溢满全身。 要不是后背还靠着墙,这个时候她大概已经软了下去。 她一声不吭。 “我想看你,我要开灯了……” 赵南箫又听到他说。 屋子里的灯跟着亮了,她一时睁不开眼。 下一刻,徐恕就将她搂住,替她挡住了头顶的光。 赵南箫顺从了他的保护,额头轻埋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感觉眼睛适应了新的光线,睁开眼睛,慢慢地抬起头,看见徐恕低头凝视着自己,眸光明亮异常,眼睛一眨不眨。 “你脸红了!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他笑了起来,显得十分开心,神色里又带了几分小孩心愿得逞似的得意劲儿。 后来回想当时这场景,赵南箫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唯一的反应,居然是顺着他那稍显幼稚的话,抬起手真的去摸自己的脸。 真的,烫得像在发烧。 “我没骗你吧?” 他眼眸亮晶晶的,又低头,将嘴巴凑到了她的耳畔。 “赵南箫,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好多年前我就这么觉得,想跟你说,就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可算是说出来了。” 他低低地说。 小时候开始,赵南箫就听习惯了长辈对自己外貌的夸赞,对类似这样的话早就没了感觉。但这一次,当听到夸自己好看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被触电似的那种丝丝麻痹之感,再次朝她袭来。 她就这样被他圈在墙边,受了催眠似的默默听他夸着自己,直到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明天叫老李再帮着炸点花生米,晚上你再过来喝……”柳工的声音响了起来。 任工嘴里哼着小曲晃着步子走了过来,停在隔壁门前,一边摸钥匙开门,一边张望了下这边,见灯亮着,嘴里随口喊了声:“小徐,又忙什么呢?不早了,好休息了!别仗着年轻,天天熬夜……” 赵南箫突然间如梦初醒,一下将徐恕推开了。 任工进了屋,踢踏踢踏来回走动。 赵南箫的心跳得厉害,既怕被任工发现自己现在就在徐恕这里,也有点不敢看徐恕,心乱得厉害,只想快点回自己住的屋去,正要开门,隔壁敲了敲墙,任工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小徐,你屋里还有开水剩吗?借我点,我那个水不热了,晚上忘了去打……” 赵南箫吓了一跳,急忙扭头看徐恕,示意他赶紧拒绝。 徐恕对着隔壁说:“我这边也没了。” 赵南箫松了口气,不料任工不信,竟然走出来敲门:“哎呀小徐,我知道你也不爱打水,有的话,好歹帮个忙,我就泡个茶,一杯而已。柳工那边是真没了,要不我也不会找你要,赶紧开开门,我倒一杯就走……” 赵南箫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藏在门后角落里,扭头看着徐恕,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徐恕看了她一眼,立刻拿了地上打碎的空壶壳子走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稍稍开了道门缝,朝着门外有点喝醉的任工晃了下暖壶壳子:“看见没?刚不小心打碎了,就剩这个,真没了,你再去别屋问下吧。” 任工这才信了,端着杯子晃走了。 赵南箫长长吁出一口气,在门后侧耳听着外面动静,过了一会儿,听到任工从别人那里倒了水回来进了他屋,定了定神,轻轻打开门,正要溜出去,一只手忽然从后伸来,握住了她的手。 这种房子根本没有任何隔音可言,别说隔一层墙,有时候深夜,赵南箫甚至能听到再过去那间屋里任工传来的鼾声。 她哪里还敢说话,转头示意他立刻放开自己。 他看着她,迟疑了下,转身拿了件他的厚外套裹她身上,随即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还有几句话,你跟我来下。”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了几分不容反对的意味,说完就再次握住她手,带着她从门里出来,朝着彩钢房的屋后走去。 赵南箫无可奈何地跟着他走到几十米外的一个角落里,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眼周围,见没人,压低声催促:“还什么话?快点。” 徐恕顿了一下,低声说:“我知道晚上对你来说很突然,你现在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能理解。” 赵南箫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心思好像被他给看透了。 虽然她没觉得自己已经答应做他女朋友了,可要是没应,刚才在他屋里,她没在他宣布自己是他女朋友还亲她的时候一巴掌呼过去,不是默许了又是什么? 她心里有点懊丧,夹杂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之感。沉默了。 “赵南箫,我们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我急性子,做什么事都急,你最清楚不过,你到现在还嫌我开车太快。我确实天生急性子,但对你,是个例外。我这半辈子所有的耐心,大概都用在了你这里。晚上的事,只要我们俩自己知道就行了,你放心,我会等到你愿意公开的时候再对别人说你是我徐恕的女朋友,等多久都没关系,我等得起。” 或许是初识的那个莫西干头少年给赵南箫造成了太过巨大的冲击,在她的感觉里,徐恕一直就是个从骨子里叛逆的冲动少年形象,即便是现在,在他们大学毕业四年后再次重逢,他脱胎换骨,她的潜意识也依然没法摆脱掉这种印象。 但是这一刻,听着他和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赵南箫心里起初的那点懊丧之感,很快就被一种新鲜的惊奇和莫名的感动给取代了。 真的有点感动了,为他对自己的长情,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好,兜兜转转,能让他这么多年还没放弃。 徐恕说完了心里话,见她依然沉默,看似不为所动,黔驴技穷之下,想起前几天在网上无意看到的追女情话大全,咬了咬牙,决定厚着脸皮放出杀手锏。 他再次握住她的一只手,抬了起来,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凝视着她,用他能说得出的最柔情的语调,不疾不徐地说:“赵南箫,你有没感到我这里很热?不是因为我发烧,而是因为你就住在我这里。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让我住进你的这个位置,每当你想起我的时候,就和我现在一样,从里到外,热得像有火烧。” 赵南箫顿时一阵恶寒,浑身冒了层鸡皮疙瘩,刚才的感动也飞了,迅速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徐恕,你是丁总指挥的助理,你就不能提个意见,怎么想个法子再解决下工地的用水问题吗?又不是几个月的工程,你不能天天回来晚了没热水洗澡感冒发烧,现在又不是夏天!” 徐恕还以为她听了会十分感动,没想到换来的是这么一句话,心里一阵暴击,随即安慰自己,晚上他单方面把她搞成了女朋友,她也没明确反对,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何况,她这就是对自己侧面关心的表现! 他很快就从打击里恢复过来,赶紧说:“已经在搞了,打算架设管道,从十公里外的一个水库引水过来,大概半个月内就能完成。” 赵南箫点了点头:“那就好。还有,明天起你别给我搞特殊化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了背后议论。以前不在食堂吃,是就我一个女的,现在蔡大姐她们都在,我也在食堂吃。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好,我听你的。” 赵南箫看了他一眼,脱了他刚披在自己肩上的厚外套,塞到他手里。 “你发烧,就别再在外头吹冷风抽烟装酷了,回吧。” 她说完,丢下他转身就走,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屋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在门后站了好久,感到自己耳朵冰冷,脸却烫得不行,像起了面火,就坐到桌边拿出镜子照了下,越看,越觉得自己确实还挺漂亮的。一双不用画也弯弯如同柳叶的眉,瓜子脸,皮肤瓷白,在工地也没怎么晒黑,反倒没了之前在北京时的那种苍白感,加上现在面颊发烧,嘴唇红润,看起来像扫了一层艳丽的腮红。 她都忘了以前什么时候自己有过这种血气满满的感觉。 正端详着,赵南箫忽然想起徐恕刚才说她好看的话,赶紧放下镜子不看了,用微凉的手背压了压面颊,等心情平复了些,终于想起了被自己撂在一边的妈妈,急忙拿过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为自己昨天冲她发脾气向她道歉。 沈晓曼这会儿还没睡,很快就回了讯息,说她不生气就好,问她接下来到底回不回。 大概是昨天被女儿少见的发脾气给吓到了,沈晓曼这回的语气也不复之前咄咄逼人,带了点试探的意思。 赵南箫一下又矛盾了,迟疑了下,发过去一个“看情况再说”。 过了一会儿,沈晓曼回复:“反正下个月你姥爷生日,你无论如何要给我回来!” 赵南箫立刻答应,给妈妈发了个晚安,拿着手机坐在椅子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出神。正发着呆,忽然又收到一条消息。 XS:你怎么还不睡?你不上床,我也不上,我就坐床边等你。 赵南箫咬了咬唇,关了电脑,上了床,关灯,人缩在被子里,听着隔壁的动静。 他应该听到了她上床发出的响动,过了一会儿,又收到一条消息:“晚安。” 赵南箫这一夜根本没法晚安,在床上翻来覆去,把被窝搞得没了半点暖气,一直到了下半夜才睡着,做着乱七八糟的梦,等一觉醒来,发现竟然快要九点了。 隔壁的人早就走了。 赵南箫懊恼,赶紧起床,想去打热水洗漱,开门看见门口已经放了两只新的暖壶,知道是徐恕早上帮自己提的,拿进来洗漱了下,赶紧就去设计院的办公室,想找老陈商议下接下来的安排。 办公室里没人。 赵南箫正要给老陈打电话,老陈自己先打了过来,问她起了没,让她到梁总工的办公室去参加会议。 赵南箫挂了电话,匆匆赶了过去。 第 34 章 梁总工的办公室在工作区第一排的双层彩钢房那里,为方便工地人员进出,选的就是离工地最近的第一间。 赵南箫赶到,见里头正开着会,除了梁总、经理老于、徐恕、老陈、ZJ技术部的人员和监理站的人,还有几个她之前没见过的,看放在手边的安全帽颜色,应该也是属于ZJ的技术管理人员。 老陈正讲话,徐恕坐门口的一个位子上,大概听到了她到来的脚步声,扭头看着她。 赵南箫没看他,当然更不可能坐在他边上,从他身后飞快走了过去,捡了张角落里的空椅子坐了下去,拿出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和笔,认真听了起来。 这个工地会议的内容,还是延续昨天下午没开完的碰头会,讲锚锭施工的事。 悬索桥的施工基本可以分为四个部分,索塔、锚锭等基础工程的工是第一步。锚锭是要承受悬索两端全部拉力的结构,重要性可见一斑,说是大桥的定海神针都不为过。 这座特大桥的东西两个锚锭,根据前期地质考察报告,设计院确定在东岸建重力锚,而在西岸,判断西边坡的地质构造能够支持,为减少开挖、节约工程造价,同时也是为了保护环境,设计建造隧道锚。但隧道式锚锭的施工,从世界范围来说,目前都是一个难点,采用的并不多,而这一侧的大桥,还直接连接一条很快也要同步开挖的穿过山腹将近两公里长的高速隧道,加上又是工程的开端,所以指挥部格外慎重,在施工的同时,又召集相关人员再次开会研讨。 老陈在昨天下午的碰头会上已经分析了西岸边坡的围岩和地下溶洞的情况,现在根据要求,又阐述设计院做的关于隧道式锚锭的稳定和支持保护的优化设计,但随后,ZJ方的锚锭施工负责人谈了几点不同的看法,一番讨论下来,双方隐隐能闻到点火|药味。 老陈说:“我们为慎重起见,当时还就支护方案和隧道锚的承载力做过仿真模拟,具体就是小赵负责的。小赵今天也在。” “小赵,你来给他们说下。” 办公室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赵南箫说:“陈所长说的模拟,是在已有的工程地质勘探和岩石力学试验等结果的基础上建的关于隧洞的一个地质概化模型,采用数值方法,对锚碇结构和围岩开挖、支护、加载工作状态进行仿真模拟,计算采用的是弹塑性模型,可参考性还是很高的。具体报告,先期在和贵方以及监理站的审核中都已提交。” 办公室里没人发话。 她略略考虑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次锚锭的位置和隧道相连,有特殊性,加上它的体量,无论是轴线总长度还是倾角或者断面,都是目前世界第一,建成之后,对以后同类型地质条件的隧道锚施工也具有很大的参考意义,但考虑地下溶洞以及爆破带来的不稳定因素,对施工技术确实有一定的要求。” 老陈抽了口烟,吞云吐雾之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坐自己对面的ZJ施工负责人:“我们认为,我们的设计是完全合乎地质报告的最优设计。”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万一出问题,就是你们ZJ的施工水平不行,不是我们设计院的锅。 ZJ的技术人员低声窃窃私语。 梁总工和施工负责人讨论了片刻,说:“考虑洞口围岩的破碎,洞周岩裂发育等情况,爆破这一环节尤为重要,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次机会,一旦爆破出问题,岩层受到结构性的破坏,将影响整个锚锭的施工,所以绝对不能出半点纰漏,要把爆破控制在精准范围内,保护双洞中间层的岩柱不受破坏。” 他转头看向徐恕:“小徐,工程技术爆破组的黄组长也在,我让他配合你,你用BIM技术模拟锚锭工作区爆破受力时的各种可能情况,对工作面在爆破中的应力变形和塑性区进行分析,为实际施工提供一个最优的参考方案。” 徐恕立刻站了起来,和黄组长点了点头,应得很痛快:“可以!” 他说完,又面露为难之色:“不过……” “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梁总很关心,立刻问他。 “我需要设计院那边的数据支持,赵工不是负责那一块吗?能不能辛苦下她,尽量配合下我这边的工作?” 赵南箫一听到他嘴里说出自己的名字,就知道不妙,见大家都看自己,尽量保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 梁总看了她一眼,问老陈:“陈所长,你们能派小赵支持下小徐工作吗?” 老陈之前被胡院长再三叮嘱,不能留赵南箫在这里,务必让她尽快回去,所以那天讨论去留问题的时候,第一个就把她给排除了。现在一下被问住,有点为难,也亏的他见多识广随机应变,立刻把问题转给当事人自己。 “小赵,你看你有困难吗?” 老陈笑呵呵地问。 办公室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自己,赵南箫顿了一下:“没困难……可以的。” 梁总颔首:“那这步工作就由你配合小徐了。” 散了会,梁总特意留下赵南箫说:“早上开会前,我听老陈提了一句,说你昨天本来要回北京的,后来怎么又留下了?项目工地里女孩子不多,要是生活方面的困难影响到工作,记得及时和后勤提,指挥部会尽量帮助解决。” 为什么人都走了又跑回来,说实话,问赵南箫,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昨天那样的情况之下,一时冲动的后果。 面对梁总的关切,一时之间她有些应不出来。 徐恕自然没走,这时解释了一句:“梁总,赵工是发自内心地热爱大桥事业,所以昨天人都走了,又放不下,临时改了主意留下来。” 他顿了一下,又说:“我跟她认识很多年了。她很厉害,从小就立志要当一名优秀的桥梁设计师。” 赵南箫尴尬,又有点哭笑不得。 梁总一听却很高兴,鼓励赵南箫:“很好,就是需要能像你这样,为理想坚持不懈并知行合一,这才是年轻人的榜样。小徐,这一点,你也要向小赵学习啊。对了,你们年轻人也有共同语言,你作为丁总助理,要多关心小赵在这边的生活和工作,遇到苦难,及时帮助解决。” “一定一定,我好好向她学习,她也交给我,梁总您放心。” “走吧,也中午了,一起吃饭去。” 中午在食堂吃了饭,下午徐恕去了西岸工地,赵南箫在设计院的办公室里做事,到了傍晚饭点,她收拾了东西回来,准备去食堂吃饭,走到半路,远远看见徐恕从对面过来了,急忙追上前头正也去食堂吃饭的蔡大姐一行人,加了进去。吃饭的时候,她就夹在一堆女人们的中间,听着她们和周围的男人们说说笑笑,不时爆发出笑声。 工地里的男人对蔡大姐的这支女包工队很欢迎,下了工,常过去搭讪。 食堂里已经挤满了人,徐恕端着饭过来,问蔡大姐她们能不能腾个位子,女人们靠了下,腾出来一个空位,他笑着道了声谢,坐了下去。 他一坐下来,女人们就向他抱怨用水问题,说天天迟了没热水,当听他说指挥部已经派人员在铺设管道,十来天后就能解决用水困难,十分高兴,接着就和他开起玩笑,问东问西,最后问他有没女朋友。 徐恕看了低头吃饭的赵南箫一眼,笑着说:“还没有。” 一个女人说:“要不要帮你介绍一个呀?” 另个女人说:“你就算了吧,我们小徐总什么条件,一般女孩子他怎么看得上?要不然也不会单到现在了。” 又一个女人说:“一般条件的,小徐总自然看不上,但我们跟前就有一位呀,我看和他简直就是太配了!” 女人们的嗓门大,全食堂的人仿佛心有灵犀,全都看向赵南箫。 赵南箫差点被嘴里的饭给噎住了,急忙喝了口汤,咽下去后,抬起头,盯了他一眼。 徐恕立刻站了起来:“哎呀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我还有事,不坐了不坐了,我出去下……” 他端起饭盒,转身朝外而去,留下身后的女人们哈哈大笑:“哟,小徐总这是害臊了,脸皮薄得哟……” 徐恕出去了,大概是怕她不高兴,没再进来了。 他走了,女人们自然也就不再开他和自己的玩笑了,说说笑笑,又说起别的,赵南箫终于松了口气。 晚上,赵南箫去澡堂洗完澡,早早钻进屋里继续白天的工作,配合ZJ方在BIM技术方面的要求,这样过了几天,这天晚上,到了八点多,赵南箫听到隔壁传来开门的动静。 徐恕回来了。 项目为了保证总工期,对每一个关键的节点,都规定了详细到某个具体日期的完工期限,只能提早,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不允许延迟。比如钢梁制造,给了八个月的时间,而现在正施工的西岸隧道锚锭,限定的完工日期是到四月底,时间不可谓不紧张,所以相关施工人员连续加夜班是家常便饭,徐恕也不例外。前几天泡在工地,天天搞到晚上十点多才回,那会儿任工他们都在屋里休息了,他隔着个板墙给赵南箫发几条消息,汇报下自己白天的情况,也就睡了。 今晚倒是回得有些早。 赵南箫听到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下,拉椅子坐下去,像平常那样,开始敲击键盘。 过了一会儿,她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XS:我屋里好冷啊,我感冒才好。 没两秒,又来了一个裹着小被子瑟瑟发抖的表情包。 赵南箫:取暖器给你吧,我不冷了。 XS:不行,万一你冷自己不知道,也感冒了怎么办?梁总会骂我的。 赵南箫看着消息的时候,他的头像又蹦了出来:要不我去你那里,和你一起干活?你得配合我的工作。 赵南箫犹豫着的时候,他又来了一条:我保证不出半点声。 赵南箫最后还是没法拒绝,打开门,让徐恕抱着他的电脑进了自己的屋。 第 35 章 赵南箫探头看了眼外面,没看见什么人,再过去任工和柳工的屋里也全都黑灯瞎火的,两人晚上不知道一起去哪儿串门了,这才放下些心,急忙关门,转身见徐恕还抱着电脑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后头,就帮他搬了张备用的椅子放到桌边自己那张椅子的边上,指了指:“你坐这儿。” “好。” 他坐了下去,把抱着的电脑也放在桌上,整理线,赵南箫将取暖器挪到桌下,放在两人腿的中间,自己跟着也坐了回去。 桌子本来就小,又放了一台电脑,桌面显得更加挤了。 赵南箫想把自己电脑往边上挪一点,徐恕已经抢先把他的挪了过去,放在桌面的犄角旮旯里,嘴里说:“你不用动,我有个能放电脑的面积就够了,不占你的地!” 赵南箫也就不管他了,瞥了眼他打开的页面,见是在搞前几天梁总工给的任务,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你过来看。”他招呼她。 赵南箫凑了些过去,看着他的演示。 “你看,这是根据你们的设计做的前锚室模型,长三十四点二米,断面尺寸十一米乘十一点六米,最大循环进尺,上台阶一点三米每炮,下台阶一样,现在模拟光面爆破,这是掏槽起爆区,这辅助眼起爆区,这周边眼起爆区,这底脚炮起爆区,爆破后,最大石块体积控制在零点一个立方……” 他停了下来,皱眉,嘴里忽然抱怨了起来:“哎,我说你们搞设计的是不是都变态啊?” 赵南箫一怔,看了他一眼。 “你自己看吧。这地方施工场地那么窄,地势又那么陡,材料运输都有困难,没法用大型起重设备,定位架也很难搞,你们设计出来的锚塞体预应力管道,光一侧一百多个洞就算了,图纸的安装要求精度,看看,孔道中心坐标偏差控制在正负5毫米,孔道角度偏差要求正负零点一度内……” 他扭头看着她:“你们坐办公室的大笔一挥,这不存心要我们干活的死脑细胞掉头发吗?这么压榨,不变态是什么?” 赵南箫已经不理他了,看回自己的电脑页面,继续工作着,眼角风都没给他一个:“承认自己不行就那么难?干不了就早说,别占着……” 后头的话有点不太文雅,她硬生生给憋了回来。 徐恕改口:“不行?怎么可能?我点灯费蜡地学了这么多年,目的是什么?还不是全心全意为你服务,让你压榨?你说什么就什么,刀山火海都没问题,何况区区一个设计?别说一座桥,以后无论你想什么,只要你能想得出来,我就能帮你变成真的!” 赵南箫总觉他这话听着很别扭,很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顿了一顿,转头看着他:“刚才谁说的保证不出声?” “我说的……”他的声音一下小了下去。 接下来他果然没再制造噪音了,两人各自工作。 安静的小板屋里,桌下的取暖器叶片散着令人舒适的热气,耳畔只有键盘敲击发出的轻微而悦耳的声音。 工作的氛围本来挺好,但赵南箫渐渐觉得又不对劲了。 她老感觉他在看自己。一会儿看一下,一会儿又看一下。 起先还忍着,装不知道,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在他又一次看自己的时候,倏然扭脸:“你老看我干什么?看你自己电脑!” 徐恕说:“没关系啊,就看下而已,又不影响我工作。以前上高中,你坐前头,我坐后排,我没事看下你,也没影响我成绩,不也和你一样考上大学了?” 简直是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你歪理就是多!你这样影响我工作了,反正不许你再看。再看你就回去,别待我这里了!” “好,好,我不看了,我转过去,不影响你工作,这样总可以吧?” 他果然转了个身,侧对着她。 赵南箫暗暗地吐出了一口气。 刚才实在是…… 被他看得后背发热,如坐针毡,简直没法干活。 接下来他真的老实了,就一直侧对着自己搞他的事。 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他一直那么安静,赵南箫大概是不习惯,反而有点心不在焉起来,视线终于离开对面屏幕上的文件,悄悄瞥了眼边上的他。 他正注视着他面前的那块电脑屏幕。清爽的短发,专注的目光,干净依然宛若少年的眉宇…… 赵南箫看着,一时挪不开视线,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高三那年和他在姥爷家里每天晚上坐一张桌边一起自习的场景里。 想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多少年已经过去了,但现在,当初的那个男孩子好像忽然没有走远,依然像从前一样,安静地坐在自己的身边。 “不让我看你,你又看我干什么?” 她正走着神,耳畔突然传来他的声音,一下回过神,见他已经转头,两只眼睛盯着自己。 他指了指自己那块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一分零五秒了,我要不打断,你是不是还要看下去?” “这什么操作?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偷看被抓包不算,居然还看了别人这么久。 赵南箫吓了一跳,一下回过神,压下心里涌出的羞耻之感,勉强辩解:“谁看你了,我是在想事情!” 他微微一笑,脸朝她凑了点过来,低声说:“我长得是不是挺好看的?没关系,喜欢你就多看点,我不介意,不像你,那么小气。” 赵南箫的脸再也没法抑制地红了,骂他:“徐恕,你别不要脸!谁喜欢看你了!” 她骂完,见他脸上笑容倏然消失,就这么盯着自己不放,神色有点诡异,心里不禁发毛:“……你想干什么?” “刚才你骂我什么来着?不要脸?等着,我这就让你知道,什么才叫不要脸……” 他慢吞吞地说,手伸了过来,作势抓她。 赵南箫浑身寒毛竖立,惊叫了一声,人从椅子上下意识地跳了起来,扭头就想跑,可是才动了一下,人就被徐恕从后抓住给拖了回来,强行按到椅子里去。 “给我老实坐下去!” 椅子腿这时仿佛也来凑热闹,“咯吱”一下,发出一道怪异的声音。 赵南箫心里是又怕又刺激的感觉,一边实在忍不住吃吃地笑,一边又努力往后把自己缩在椅子里,使劲想推开他。 他平常看着瘦,衣服遮挡下的肌肉却是隐见块垒,之前在雪山别墅的时候,那天早上叫他的门,赵南箫看到过一回,力气果然也极大,按着她,任凭她怎么努力挣扎,就是没法再站起来了。 “徐恕你马上松手,你给我松开――” 赵南箫正在他手下徒劳无功地扑腾着,突然见他抬起一只手,指放到唇边朝自己轻轻嘘了一下。 “别吵,老任他们回来了……”他低低地说。 赵南箫一愣,停了下来,仔细听,果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任工和柳工两人不知道从谁那里回来了,在门口道了声别,各自掏钥匙开门。 接着隐隐传来了咳嗽声,走路声,倒水的声音。 赵南箫立刻噤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和自己还是靠得很近,脸几乎就在面前,她都能感觉到他一阵阵的呼吸,而且,他手还抓着自己胳膊没放。 赵南箫挣扎了下,这回不敢再放声,低声命令他:“好了,不玩了!你快松手!” 徐恕非但没放,反而继续靠了些过来,脸凑到她的耳边。 “忘了吗,我还欠你一样东西。想还给你了。” 他和她耳语,声音魅惑。 一股混合着清爽的香皂味道的异性气息扑了过来,他说话的热气又轻轻吹着她耳垂,吹得赵南箫脖颈附近的一片肌肤又酥又麻。 她的脸更加红了,终于勉强镇定下来,头往侧旁偏了一下。 “你欠我什么?” 说真的,对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确实有点迷糊,想不出来他说的东西是什么。 他稍稍放开她,眼睛看着她的嘴唇,说:“我感冒已经好了。” 赵南箫循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嘴,顿悟,心跟着“砰”地一跳。 “小南姐,你千万别乱动。小心动静大了让人听到……” 他低低地哄着她,人也再次朝她靠了过来,张嘴含住了她的唇,轻轻吮吸。 赵南箫大脑顷刻宕机,身体笔直地定在了椅子里,很听话,也很僵硬地一动不动。 她也不知道这个亲吻持续了多久,反正亲到最后快要透不过气,终于被他放开的时候,她人也靠向了他,两个人的额头紧紧地抵在了一起。 “赵南箫……”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又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嗓音沙哑,接着,他就轻轻地抱住她的肩,将她搂向自己,嘴唇沿着她绯红而滚烫的面颊找了过来,仿佛想再次亲吻她。 再过去的那间屋里,忽然传来老任的一阵咳嗽声,听起来仿佛是被什么给呛住了,咳个不停,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入耳分外清晰,接着又是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赵南箫眼睫微微颤抖了下,脑子一下清醒了过来,一把推开想再次亲自己的徐恕,从他的臂抱里挣脱出来,飞快地站了起来。 简直是没脸见人了。这才几天时间,她和他这是在干什么? 再让这个人待下去,放纵着他胡闹,她都不知道后头还会发生什么。 赵南箫定了定神,开口就让他回房间去。 她的心跳得还是很厉害,脚也发软,下逐客令的时候,声音有些不稳,说完了,见他懒洋洋地靠在桌边看着自己,不动。 赵南箫又压低声,加重语气:“徐恕,不早了,你好回了!” 他还是不动。 赵南箫深感请神容易送神难的痛苦,懊悔晚上自己一时心软让他进了屋,没辙了,只好来硬的,上去合了他的电脑,塞到他手上,然后把他从椅子里使劲拽起来,一路拽到门边,努力绷着脸,低声威胁他:“徐恕你再不走,你以后别想再来……” 徐恕忽然将她压在了门后,在她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然后放开了她。 结束了这个短促的亲吻,他冲着她一笑,附耳低语:“这是欠你几天的利息,我还了。明天我还来,你继续配合我的工作。” 他说完就放开了她,自己打开一道门缝,很快闪身而出,留下赵南箫一个人在门后发了一会儿的呆。 谁能拒绝这样的徐恕,反正赵南箫是真的不行。这种“配合工作”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时间好像忽然过得也比以前快了许多,转眼之间,随着隧道掏槽、炮孔布置等工序的完成,爆破就被提上了日程。 那天丁总指挥来到现场督看,赵南箫也去了西岸,站在警戒线外,远远地看着徐恕和爆破组的人员在工作区忙碌着。 下午三点钟,炸|药和□□安放完毕,孔网参数、装药结构和光面爆破需要的相关其余参数也再一次确认无误后,伴着一阵发自地下的连续而沉闷的爆|炸之声,爆破完成。 地表升涌上一团巨大的尘雾,渐渐散尽之后,爆破振动监测小组也报告了数据,结果显示,围岩松驰圈的数据在允许的范围内,通过了震动安全校验。 也就是说,爆破对围岩的扰动深度符合要求。 这是一次非常完美的地下爆破作业。 丁总指挥笑容满面地宣布了结果,在场的人全都欢呼了起来。 赵南箫原本悬着的心,也彻底地放了下来。 并不是她不相信自己或者徐恕,而是再好的前期评估,也不敢打包票能万无一失。在这种要求精细的施工里,地质上任何一个小小的被忽略的可变因素,都有可能在实际里导致明显差异的后果。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地把一切的可变因素都考虑进去。 现在结果很好,证明他们前段时间的努力很有成效,她自然很有成就感。 爆破结束后,傍晚,丁总在食堂请参与这道工序的相关工作人员吃饭。赵南箫翻了下妈妈这两天频频发来的催促信息,吃饭完就去找老陈请假,说过两天是自己外公的生日,她想回去一趟。 老陈自然一口答应,说:“没问题,你也可以在家里多休息几天,要是有事,我再叫你回来。” 第 36 章 设计院留驻在项目部里,也不是天天那么忙的,前段时间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晚上赵南箫没事,就在屋里看自己带过来的书,到了八点多,徐恕又来了。 最近的晚上,他只要回得不是很迟,就一定会往她这边跑,借口就是他冷,感冒刚好,来了几趟,干脆连电脑也直接放她这里了。这个破理由一再地用,听了几次,赵南箫都懒得再问,过去给他开门。 他进来,手里拿着两只洗过的苹果,说是工地明天要给工人发福利,一人一箱苹果,晚上大车送货过来了,他看见了,顺手先给她拿了两只大的。 “你刀呢,我帮你削皮。” 赵南箫把水果刀递给他,看着他削了皮,把苹果递给自己,就接过来,咬了一口,道了声谢。 “挺好吃的,你也吃。不是还有一只吗?” “我想吃你那个,你那个好吃。” 他盯着她咬过的苹果。 赵南箫不理他,移了下取暖器坐回去,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苹果。 “你让我也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他跟了过来,跟只大狗子似的趴在她椅子后的靠背上,开始耍无赖了。 赵南箫还是不理他。 “小南姐,就一口,你别这么小气……” 他嘴巴凑了过来,开始在她耳边吹气。 脖颈里痒痒,赵南箫忍不住缩了下肩,手一滑,咬了几口的苹果就掉在了地上,叽里咕噜滚到角落里去。 赵南箫抬头:“都怪你!” “是是,怪我。” 徐恕急忙拿起另只苹果,朝她晃了一下。 “不是还有一只吗,等着啊,马上就好。” 他又削起苹果,赵南箫放下书,起来要去捡掉角落里的那只。 “你别动,当心手弄脏了,我来――” 徐恕把新削好的苹果放她手里,自己过去捡起地上的脏苹果,连同刚才削下来的一串漂亮的长长的水果皮,一起丢到垃圾桶里,过去自己舀水洗了下手。 赵南箫走到他身后,等他转过身来,把苹果送到他的嘴边:“咬一口吧。” 他看了她一眼,摇头:“你先吃。” “你先!” 他就听话地张嘴,咬了一口,看着赵南箫继续吃着刚才被自己咬过的苹果,眉开眼笑地跟了过去,坐到她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打开电脑。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和脚步声,听着好像是有人来任工的屋里玩儿。过了一会儿,任工从他屋里出来,拖鞋踢踏踢踏拍着地面走到了赵南箫的门前,敲门说:“小赵啊,他们几个来我屋搓麻将,少个椅子,你隔壁小徐屋里灯也没亮,人不知道去了哪,你房间是不是还有个椅子多?你借下,用完了,明天就还你。” 每个屋都有两张椅子的。 赵南箫应了一声,示意徐恕赶紧躲起来,别开门的时候让任工看见了。 徐恕显得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往门后去。 赵南箫扯住他,指了指桌上他的那台电脑。 他只好抱了起来。 赵南箫这才开了点门,把刚才徐恕坐的那张椅子递了出去。 “谢谢啦,明天就还你。” “没事儿,那我关门了。” “哎哎,你赶紧关,早点休息。” 任工拿着成功借来的椅子,乐呵呵地走了。 徐恕从门后晃了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地面:“你把我椅子给别人了,我坐哪儿?” 语气听着有点不高兴了。 赵南箫低声说:“这还要问我?去你自己屋里搬啊!” “我不去!” 居然还耍起小孩子脾气了。 “不去你就回你自己屋。” 赵南箫要坐回到自己的椅子里,没想到他动作比她更快,抢在她的前头坐了下去,占了她的椅子。 赵南箫哭笑不得,心想让让他算了,自己就拿着书往床边去,打算靠床上,才转个身,手又被他给抓住了。 “你也过来坐。” “椅子不是被你抢了吗?你让我坐哪儿?” “这里啊,比椅子还舒服,随便你怎么坐都行。” 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腿。 前些日子他几乎天天晚上过来,一定要在这边泡一会儿才走,两人关系也突飞猛进,赵南箫防不胜防,自然少不了让他逮着机会亲下脸颊或者亲亲嘴唇什么的,但也就只限于这样了,并没什么再多的身体接触。 坐到他腿上去…… 这未免也太亲密了,光想象这样的情景,就让人有点耳热。 “不坐!” 赵南箫立刻拒绝,继续往床边去。 “你就过来吧!” 他轻轻一拉,她就被他给拉了过去,脚也没站稳,如他所愿,跌坐在了他腿上。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自己就好像靠在他的怀里似的。 赵南箫有点不自在,“徐恕你别闹,我还是坐床上去……” 她拿开他穿过自己腰侧伸过来的手臂,要站起来。 “你上床,那我也去。” 后头的人立刻冒出来一句。 赵南箫扭头看他。 他靠在椅背上,一副你把我椅子弄没了,我就跟着你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赵南箫和他对视了片刻,确实想不出该怎么对付他才好。 “你不想我上你床,你就坐好。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坐直了身体,一只手从她腰侧穿过,搭在桌面的鼠标上。 赵南箫无可奈何,只好默认,看着他操作电脑,打开了一个她此前没见过的软件界面。 他也没说话,就不停地翻着,让她看。 赵南箫看了一会儿,问他:“这是什么?什么公司新出的BIM软件?” “一个能完全匹配桥梁的工程信息模型软件,可以叫它BRIM。” “你自己做的?” 赵南箫顿悟,转头看着他问。 他点头:“是我和大学里的朋友一起设计开发的。很早以前就有这个想法了,想做一套不但适用建筑工程,也囊括桥梁工程的信息管理软件。有空就一直在搞,搞了几年了,你也知道,这个体量大,所以到现在还没搞完,但桥梁设计这个模块已经差不多。再过些时候,等弄好了,请你做我的第一位设计模块测试用户,把用户体验反馈给我修改BUG。” 赵南箫有点惊讶。 目前为止,市场上的主流工程应用软件全部都是针对建筑行业而开发的,还没有一个能完全适用桥梁工程的软件,所以只要涉及BIM这一块,无论是桥梁设计还是施工的阶段,都需要配合其他软件一起用,不但繁琐,而且容易造成数据失误。 她以前就好奇,他晚上在电脑前都忙些什么,原来是在做这个工作。 “怎么了,你不信我能做出来?” 他说完,见她一言不发,靠过来些,问她。 赵南箫立刻摇头:“没,我相信你,你们一定能成功的。等开发好了能上市,以后我们的工作就方便多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没问题。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搞出来的。” 对他这种随时随地张口就来的“表忠”,赵南箫已经听得有点皮了,没什么大感觉,就是感到他凑过来的时候离自己这么近,人坐他腿上,没法完全放松,总绷着身体又累,就假装靠在桌上,找了个话题:“我姥爷过两天过寿,我后天就回了,今天请好假了。” 他仿佛一愣,随即问:“机票买了?” 赵南箫点头:“嗯,就老时间的那一班,反正每天也就只有那么一班。” 他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边项目这么忙。” 他一顿,又添了一句。 “看情况吧。你们是忙,我们设计院还好,倒也不是天天有事走不开。要天天走不开,那才是糟糕,说明施工进展很不顺利。” 她说完,半晌没听身后的人回应,就转头看他。 “行吧,那我后天送你去机场。”他终于说道。 “不用,你那么忙,我叫小陈开车送我去就行了。” “还是我送你吧。出去山路很多,他开车我不放心。” 每次只要他正经起来,说话语气就不让她反对。 赵南箫只好答应了。 晚上接下来的时间,他也没怎么说话了,赵南箫继续在他腿上坐着,看他弄他的程序,人也渐渐放松,最后靠在了他的怀里,身上暖洋洋的,他敲着键盘的声音也像在耳边催眠,最后居然犯起了困,差点睡了过去,就开口催他回屋。 他低下头,看了眼坐自己怀里的她,见她睡眼惺忪的,也没再耍赖,起身回了。 第二天,赵南箫收拾好行李,晚上洗了澡,又洗衣服。 这边有两台公共洗衣机,因为用的人多,就算有消毒液,赵南箫也觉得不卫生,自己的衣服,无论是外衣还是内衣,全都是手洗,趁边上没人,回来悄悄拿了他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一并洗了,完了回屋,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才听到他从工地回来发出的动静。 她已经上床,也有点晚了,两人隔着板墙发了几条消息,她在隔壁传来的轻微的键盘敲击声中,沉沉入梦。 第二天早上,赵南箫起床准备出发,徐恕也好了,把她箱子放到车里,两人一起先去食堂吃早饭。赵南箫远远看见蔡大姐和几个女人还在里头,就放慢了些脚步,落在他后头。 他停步,转头看了她一眼,扭头走了进去。 赵南箫跟进去,打了碗白粥,拿了只小花卷,坐了下去。 “赵工,每天就吃这么一点啊?怪不得这么瘦呢!要我吃这么点,肯定饿晕了。” 一个女人看着她的盘子笑。 “他们说你今天要回北京?”蔡大姐也问她。 赵南箫点头。 “什么时候回来啊?大家都舍不得你走呢。” “过几天应该就回了。”赵南箫急忙说。 “是小徐送你去机场吧?” 进来后坐在角落里低头吃着饭一声不吭的徐恕听到点了自己的名,这才抬起头,应了声是。 “路上开慢点,早点回来。” 女人们吃完了早饭,忙着又去做事。 赵南箫也吃完了。 徐恕几口吞下东西,站了起来:“走吧,我也好了。” 陈松楠跑过来送她,赵南箫叫他不用送,上了车,离开项目部的工地,快中午的时候,终于抵达机场。 徐恕帮她拿下箱子。她让他不用送自己进去,他也没坚持,松了握着行李箱手柄的手。 赵南箫自己拉着,走到机场大厅门口,要进去的时候,又停下步子,转过头。 他还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 赵南箫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 他没动。 时间也有点紧了,赵南箫也顾不上他了,撇下进去,过完安检,顺利登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去。 她选的位子靠通道侧边,中间的乘客还没来。过了一会儿,满机舱的人差不多都就位了,空姐也开始做例行的飞行安全提醒,那个人还没来。 赵南箫买票后值机选位的时候,边上的位子已经被人占了,以为是退票还是怎么的不来了,就放下前头的桌板,把随身的小东西放上去,这时,听到边上有人低声说:“小姐,麻烦您,让我进去一下。” 这声音…… 赵南箫倏然抬头,愣住了。 徐恕站在她身边的走道上,朝她挑了挑眉:“要不,你坐进去?” 赵南箫终于反应了过来,挪了进去。 他坐到她原来的位子上。 “你怎么回事?怎么也上来了?” 他一坐下去,赵南箫就压低声问。 “我不能回吗?去年过年我都没回呢。” 赵南箫被噎了一下。 早上在自己面前,他竟然半句不提,藏得也真够深的,这心机…… 她哼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买的机票?我买的时候,这个位子已经有人了。” “很简单,我买了张头等舱,刚才和买你边上的一个女的临时换了,她很乐意。” 赵南箫看着他,一时无语。 “赵南箫你放心,我说过的话,我不会忘记。回去了也不会在你姥爷还有你妈面前说什么的。我爸天天骂我没用追不上你,我连他那儿都没说。” 他靠过来些,低声解释。 “我就是想和你一道回去,再一起回来。” 最后他这么说道。 第 37 章 虽然一开始看见他也上了飞机非常惊讶,但和他一起回,赵南箫心里一点儿也不觉得排斥,听到他最后这么说,心情甚至变得愉快起来,都冲淡了因为即将到来的长达几个小时的无聊空中飞行而带给她的倦怠之感。 “我还以为你看见我会跳起来。” 徐恕转过脸看着她说,口吻听起来半开玩笑,半带了点认真。 “光跳起来怎么够?我觉得我应该再惊呼一声抱住你。” 赵南箫揶揄他。 “那更好,这就是我希望的。”他一本正经地接了一句。 坐最里头位子的一个秃顶中年商务男转过脸,看着这俩人。 赵南箫忽然觉得自己话好像有点多,急忙闭嘴,不再和他掰扯了。 飞机升空,身畔的女孩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打盹睡着了。 徐恕替她轻轻拉高盖毯,低头看她。 女孩子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身上下,他看见的,没看见的,没有一个地方是他不喜欢的。 男人要是真的少了一根所谓的肋骨,一辈子都在寻找,这个名叫赵南箫的女孩子,一定就是他失去的那一根。 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他就已经遇到了,但他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回来。 她喜欢着别人,喜欢的到了要嫁给那个人的地步。 幸好…… 徐恕的视线忽然定在商务男看完了随手插在前头座椅后袋里的一张报纸上,迟疑了下,向商务男借了过来,展开,没看别的,迅速找到他刚才无意间入目的一则报道,扫了一眼。 这是某商报的一个软广告版面,刊登的报道连同图片占了全部一个版面,内容是有关欧洲某著名建筑师事务所近期来华设立分所的消息,还介绍了分所的负责人。 一个才华横溢、被视为世界建筑界一颗冉冉新星的年轻建筑师,不到三十岁就获得了YAYA世界青年建筑师大奖,获奖作品成为当地城市的一道新风景线,他也成为该建筑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现在以事务所华所负责人的身份归国,引起了国内建筑界的关注和瞩目。 徐恕的视线在配图的人物照片上停留了几秒。 微笑的男人,西装笔挺,目光里藏睿智,成熟里见儒雅。 他望了眼还靠在自己肩上闭着目的赵南箫,将报纸还给商务男。 因为边上有徐恕,旅途又实在是单调,也不用赶着看什么资料文件,还是睡觉最能打发时间,所以赵南箫也靠着他放心打盹,睡睡醒醒,迷迷糊糊间,被他叫醒。 “快到了,别睡了。”他笑着说。 赵南箫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看了下时间。 果然,飞行差不多了。 她妈妈亲自来机场接她,两个人刚下飞机手机恢复信号,她就接到了电话。 提取行李后,徐恕没和她一起出关,一个人停在后面。 她似乎有些过意不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他。 徐恕微笑,朝她拂了拂手,示意她先走。 她这才走掉。 他远远地看着她被笑容满面的沈阿姨给接走,身影消失在机场大厅往来如潮的人群里,走了出去,径直回家。 空荡荡的别墅,只有他一个人。 父亲的日程永远安排得满满,之前家里的那个阿姨,也因为儿子结婚回老家了,现在还没回来。 在深山老沟里一连待了几个月,突然回到都市,满目繁华,灯红酒绿,物质应有尽有,却没法令他肾上腺感到半分的刺激。 徐恕点了支烟,仰在客厅的沙发里,盯着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灯,过了一会儿,拿起扔在一边的手机,给自己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如他所料的那样,通话被拒。 应该是他有事不便立刻接。 等着就是了。 他抽完了两支烟,徐振中的电话终于打了回来,说自己刚才有事。 “没事,就是跟你说下,我刚回北京了。” “回了?”徐振中显得挺高兴,“我正好也想怎么安排下,这两天尽量回来。你沈爷爷过寿,我想过去。” “我都回了,你就不用了!你去了,还有我什么事?我替你去,你有什么祝福,我全帮你带,保证一个字不改!” 徐振中嘿了一声:“你这个臭小子,替你老子安排起行程了?我问你,你和小南怎么样了?她不也在那边吗?现在有没什么进展?” “别催,我心里有数!” 徐恕顿了一下,改口:“爸,叶家的儿子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叶之洲?” “对。他以前不是和那个什么关莉扯上了吗?后来没结婚?” “应该没吧?要是结婚,怎么的也会给我们送个帖子过来。他和小南解约第二年,老叶就去自首了,关家跟着也出了事。小叶这几年好像一直在国外,我也没留意他的消息。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想起来,随便问问而已。” 徐恕搪塞了几句。 “爸,你真不用回,小南姥爷那边,我替你去。” “行,行,你替我去,到时候,我给你沈爷爷打个电话!” …… 沈晓曼接到了女儿,十分高兴,一开口又心疼她瘦了。 赵南箫:“妈,我回来前在带过去的电子秤上称了下,明明比年底的时候重了两斤!” 沈晓曼说:“反正看着就是瘦了!你秤坏了。” 赵南箫:“……,行,你说什么就什么,全是你有理。” 沈晓曼笑眯眯挽住女儿胳膊:“你妈这么开明,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回来就好,你累了吧,回家休息下,明天咱们早点去你姥爷那里。” 第二天过了中午,赵南箫和沈晓曼去姥爷家,到的时候,阿姨正在客厅打扫卫生,说沈老早上去学校上课了,现在人还没回来。 沈晓曼让阿姨把带过来的水果和一些菜拿进厨房,自己脱了外套,帮着收拾,一边收拾,一边嘀咕:“你姥爷真是的,早退休了,忙事也就算了,现在还去给那些本科生上课,连教义都自己写!辛苦了一辈子,他不累吗。还有,你看这房子,你妈小时候这样,现在还这样,一张桌子用了几十年也不扔,还有这个破电视,我看见就想扔。现在谁家在用这样的老古董?我说重新装修下我出钱,你姥爷又不让,说没坏干嘛要换。我都不敢说了,多说一句就被他批评。小南你跟姥爷关系好,你劝下他,这么大年纪了,再不享受,等什么时候?” 赵南箫忙着把带来的鲜花插进花瓶,任由沈晓曼抱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姥爷对物质没需求,最贵的衣服就是妈妈以前送他的一套用来出席正式场合的西装,一辈子的积蓄和奖金都用来资助贫寒学子了。今天生日,妈妈本来想在饭店里办得热闹点,多来些人,也被姥爷拒绝了,说晚上就叫几个老友来家里,吃顿饭就行。 赵南箫理解妈妈希望姥爷享受生活的想法,但姥爷他自己的感受才最重要。 “你怎么不说话?我说了那么多,你有没在听?”妈妈的炮火开始对准她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反正我也不会干家务,碍你手脚,我去学校接姥爷了!” 赵南箫摆好花瓶,脱身出来。 姥爷住的地方离大学不远,走路十几分钟。 初春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的罅隙里片片洒落,风也脱去了北方严冬的凛冽,吹在皮肤上,带来微微温煦的感觉。 赵南箫沿着种满银杏的路散步过去,身边不时走过抱着书的年轻学生,三三两两打闹说笑的同学好友,牵手同行的对对情侣,青春的气息无所不在,恍惚之间,让赵南箫觉得自己好像也回到了学生时代。 她散步到了姥爷平常习惯进出的一扇小门前,坐在路边的一张木椅上,随手捡了片掉下来的落叶,拿手上玩着,安静等待,等了大概十几分钟,看见姥爷的身影出现了。 姥爷停在校门口,和同行的几个学生说着话,边上还有两个院系里的领导。 赵南箫正要过去,脚步又停住了。 她看见徐恕竟也在,看着应该是从里头一起出来的,姥爷和学生说话的时候,他和那两位院系领导握手仿佛辞别。 过了一会儿,学生们朝着姥爷鞠躬,散了,领导也止步,徐恕就陪着姥爷继续前行。 他的脸上带着微笑,仔细倾听着姥爷和他说话,适时地点头,模样看起来,又礼貌,又专注。 还真是一个好青年呢。 赵南箫停在原地,等两人走到近前,这才叫了一声“姥爷”,跑了过去。 徐恕终于看见她,脚步顿了一下,神色起先略微尴尬似的,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姥爷十分高兴:“小南!你怎么过来了?” “我跟我妈来了,我想姥爷,就来接姥爷回家。” “好,好,姥爷也想你了。” 赵南箫接过姥爷手里的教义,这才装作刚看到人,睁大眼睛,惊讶地说:“咦,他怎么也在?” 徐恕一声不吭。 姥爷责备:“小南,怎么越大越没礼貌?徐恕没名字的吗?” “没事,教授您别批评她。她叫我什么都可以的。”他微笑着说,显得十分大度。 “ZJ在大学里有个资助的工程实验室,最近计划加投资金,徐恕早上过来,就是为了实验室扩建的事。” “是的,”徐恕接着说,“时间有多,我就又去旁听了教授的一堂课。虽然是本科的课,但还是受益良多,更加后悔自己以前大学里没好好用功,虚度光阴,很羡慕这一届的学生,也真的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再来听一次教授的课。” 这马屁拍的…… 赵南箫心里直翻白眼。姥爷却挺欣赏,点头:“徐恕态度很好。只要有学习的心,无论人在哪里,是否离开校园,都没任何影响。以后工作中你有什么问题,也随时可以联系我,我们一起讨论。” “就现在我在搞的那个特大桥,有些问题我就想向教授您请教,本来还怕耽误您的时间。” “不会不会。”姥爷摆手。 “正好也巧,晚上孩子说要给我过个生日,就在家吃顿饭,你要是有时间也过来,到时候具体聊。” “那太好了。那我就不客气打扰了。” 姥爷微笑:“我在家等你。有事你先去吧,我跟小南也回了。” “教授您走好。”他恭敬恭敬地说。 赵南箫挽住姥爷的胳膊,看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姥爷虽然不对外宣告,但校内网上还是有人发了一个关于生日的帖,下面盖了许多的祝福楼,家里也打来很多祝福电话,送鲜花的快递络绎不绝。一个下午,赵南箫忙着接电话,收快递,天很快就黑了。 姥爷的两位老友已经来了,这会儿和姥爷在书房里谈笑抽烟,沈晓曼和阿姨在厨房里忙着做菜,赵南箫正准备替姥爷他们添茶,听到妈妈在厨房里叫自己,跑了过去。 “刚徐恕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来了,应该快到了,你反正没事,去接下他!” 妈妈发号施令。 “听见了没?别这么懒!快去!” 赵南箫哦了一声,穿上外套,出去,看见徐恕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一束鲜花。 他走来,低声说:“你看我穿这个,你妈会满意吗?” 他居然穿了套深蓝色的西装,打着领带,脚上是双一尘不染的皮鞋。 认识他十几年了,赵南箫还是头回看到他穿这样的隆重正装,要出席什么大场合似的。 虽然有点不习惯,但不得不说,他天生就是衣架子。这套一看就知价格不菲的男士西装,穿在他的身上,正完美体现了它蕴含的价值,不但强调了人的英俊和身材的挺拔,甚至显得他成熟而稳重――要是他刚才没说那一句话的话。 赵南箫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 他似乎顿悟,自我解嘲地补了一句:“算了,你妈又不知道我是她女儿的男朋友,我穿什么都一样,你说是不是?” “上来吧,快吃饭了。” 赵南箫没理他的搭讪,转身带着他进去了。 第 38 章 赵南箫带着徐恕进来,喊了一声:“妈,徐恕来了!” 沈晓曼急忙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人,眼睛一亮:“徐恕啊,今天你这样也太帅了。这身材,这气质,简直太好了!阿姨要是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要去相亲呢!” 赵南箫接过徐恕递过来的花,看着他朝自己母亲微微躬身,笑着说:“阿姨取笑了。论气质,阿姨您要是自认第二,谁也不敢当第一。不但气质好,我以前听我爸也提了句,阿姨您在大学时代,就是女神一样的存在,现在更是了!其实不用见阿姨本人,光看我小南姐就知道了。” 赵南箫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又起了身鸡皮疙瘩。 这马屁的水平比昨天更上一层楼了。奉承自己妈就算,还把她也拉下水。 真是够够的。 沈晓曼却笑得简直快不行了,嗔他嘴甜,连声叫他快进来。 “沈阿姨,今天本来我爸是要亲自来给沈爷爷贺寿的,就是有事,人在外地实在回不来,所以叮嘱我来。有没什么活需要我帮忙,您尽管吩咐。” 徐恕说着,脱下西装外套,搁在一旁的沙发靠背上。 沈晓曼怎么可能差遣他做事:“你上大学后就没怎么来我家了,现在能来就是稀客,还能让你干活?再说也没什么活。小南姥爷他们都在书房了,那位交通线上退休的孟爷爷和你爸认识,听你沈爷爷说你晚上来,刚问起你了,你赶紧过去叫一声。” “行,那我进去了。” 他伸手拿自己刚脱下的外套,先要去挂起来。 “放着放着,你去就好了。” 沈晓曼让他进书房,笑吟吟地目送,随即扭脸,笑容没了,瞪了眼还站一旁不动的女儿:“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帮着把衣服挂起来?” 无端端又被骂。 赵南箫嘟了嘟嘴,拿起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天黑了,书房里的说笑声不绝于耳,饭菜也准备完毕。赵南箫过去敲了敲门,推开,笑着说:“姥爷,孟爷爷,孙爷爷,出来吃饭了!” 徐恕跟在几位大佬后头最后一个出来,经过赵南箫的身边,趁人不注意,附耳低声说:“怎么就不叫我?不怕阿姨知道了骂你没礼貌?” 赵南箫扭头,见妈妈背对着这边,新仇旧恨,抬脚飞快踢了他一下,转身丢下他走了。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赵南箫不知道晚上还有谁会来,看向妈妈。 沈晓曼转过头,脸上带着笑:“应该是许辉来了!小南你快去开门。” 赵南箫站着不动,盯着她。 沈晓曼压低声:“看什么看?他是你姥爷朋友的孙子,晚上他来,你姥爷也知道的。还不快去开门。” 赵南箫朝厨房走去:“我端菜去!” 沈晓曼只好自己去开门,抬头见徐恕还站边上,忙先招呼:“小徐你快过去坐,别站着。” 许辉也是西装革履手捧鲜花,进来第一件事就是道歉,说已经提前出来,路上还是太堵,结果迟到了。 姥爷和妈妈自然说没关系,招呼他入座。 他殷勤地向在座的另两位长辈问好,随即对姥爷说,他是替爷爷来祝贺寿日的。 就连说辞,也和徐恕一模一样。 赵南箫瞥了眼徐恕,见他神色发僵,眼神发冷,没了刚才胆敢在自己妈妈后头调戏自己的那个劲儿,抿了抿嘴。 沈晓曼安排许辉坐女儿边上,又热情招呼徐恕坐自己旁边,替两人相互介绍,说徐恕是自己老同学的公子。 许辉显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同学公子”抱了一种天然的戒备状态。对方亦然。两人脸上都挂出一缕不约而同的营业式微笑,相互握了握手,略微点了点头,就各自坐了回去。 吃饭的时候,许辉借了位置的便利,对坐自己身边的赵南箫很殷勤,频频搭话,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对她的追求之意。徐恕就看着对面坐一起的两人,连姥爷和他谈及去年刚结束的世界交通运输博览会的话题都没接住,直到姥爷又重复一遍,这才回过神:“对,是,我们集团去年参加博览会,展出了不少最新的技术成果,除了您刚才谈到的桥梁智能监测和管养系统,也有一种超高性能混凝土,这种混凝土可以大大减少桥面后期维护,甚至实现零维护。打个比方,普通混凝土25年磨损2毫米,这种超高性能混凝土则100年才磨损2毫米,也就是说,在通常的桥梁设计使用寿命周期里,一劳永逸,实现桥面的零维护。” 姥爷和孟爷爷他们点头:“时代在发展,我们的桥梁建造技术和材料革新也是日新月异,以后会越来越好。” 吃完了饭,妈妈和阿姨收拾餐桌,姥爷他们坐客厅里一边看新闻一边继续闲聊,赵南箫泡茶,到姥爷的书房拿了茶叶,转身要出去,抬头看见徐恕竟然跟了进来,随手关上门。 她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伸手要开门出去,被他攥住了手。 “干什么?快放开,我要出去了。”赵南箫低声命令他。 他一语不发,将她人一推,直接推到墙上摁住了,一手五指捏她下巴端起她脸,低头就吻住她嘴,狠狠地吻,过了一会儿才松开,在她耳边低声质问:“姓许的怎么回事?脚踏两条船你?怪不得我回来,你不高兴!” 赵南箫万万没想到他胆大包天敢在自己姥爷家里搞这一套,被他弄得又紧张又荡漾,嘴唇有点疼,心里更有一种小孩背着大人偷偷摸摸做坏事般的刺激之感,透出来一口气,抬头见他还恶狠狠盯着自己,急忙小声说:“你别误会啊,我不喜欢许辉,他第一次来我家我就拒绝他了,我也不知道他晚上又来,大概是我妈给了他错觉,你要怪就怪我妈去。好了吧,快让我出去。” 她推他要走,他非但不放,反而把她手腕攥得更紧了:“我不信!” 赵南箫只好又解释:“我不是故意瞒着我妈他们的。我是想我们能再相处一段时间,等感情稳定了,觉得彼此确实能成为自己和对方一生的伴侣,那时候再去告诉家长。现在可以了吧?” 徐恕终于说:“我都知道……” 他另只手戳了戳自己心口的位置:“可我这里就是妒忌。” “我管不住自己。”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赵南箫怕久了被妈妈察觉有异,慌忙说:“那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你亲我。” 之前都是他亲她,她还没主动亲过他。 赵南箫脸都红了。 “小南,小南――” 妈妈好像在厨房里叫她,声音隐隐地传了过来。 赵南箫紧张得不行,抬手一把攥住他的领带,把他人扯向自己,飞快地亲了下他的嘴。 “好了吧?快点快点!” 他看着她,终于慢吞吞地松了攥着她腕的那只手。 赵南箫立刻甩开他手挣脱出来,一获得自由,就开门朝外应了一声:“妈我来了!”一边应,一边出来到了厨房,探进半只脑袋:“叫我什么事?” “叫你泡个茶,你搞什么,半天没见好?” 妈妈忙着削水果,头也没抬,责备一句。 赵南箫扬了扬手里的茶叶罐:“姥爷换了个地方放,刚一时没找到。” “好了好了,先把水果端过去。”妈妈指了指边上一盘刚切好的水果。 “知道了。” 赵南箫定了定神,放下好不容易才带出来的茶叶,端起水果盘送了过去。 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孟爷爷孙爷爷他们再坐一会儿,孟爷爷的司机就来接了。送走两位长辈,两个年轻的也该告辞离开了。 “沈阿姨,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晚上没喝酒,帮你们开车,送你们吧。”徐恕微笑道。 “让小南开就好了,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赵南箫见他两道目光幽幽地射向自己,急忙说:“妈,晚上视线没白天好,而且我也好些时候没开车了,感觉有点手生,让徐恕送我们也行。” 沈晓曼想了下就笑道:“也好,那阿姨就不和你客气了,反正你也不是外人。” 赵南箫看向一旁的许辉:“许先生,我送你出去吧。” 女儿这次态度居然这么好,沈晓曼有点意外,也挺高兴,还以为是晚上这顿饭安排两人坐一起见了功效。 “行,小南那你送下小许。” 赵南箫没看徐恕,和许辉走了出去,来到外头。 “赵小姐,还有点冷,你进去吧,不用送我了。”许辉挺体贴的,出来走了几步,立刻让她进去。 赵南箫停下来说:“许先生我就直说了,要是误会了你,你就当我自我多情。我有喜欢的人了。因为你爷爷和我姥爷是朋友,所以我得告诉你,免得再继续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 许辉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房子的方向,迟疑了下:“那位徐先生?” “无可奉告。” 他迟疑了下,终于耸了耸肩,语气有点无奈,也带了点遗憾:“好吧,我死心了。本来确实是因为对你印象挺好,现在能遇到一个有感觉的也不容易,以为再努力一把还是有希望的。” 赵南箫微笑:“你条件真挺好,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对你也有相同感觉的人。” “但愿吧。”他也笑了起来,“还是祝福你和徐先生,你们看着确实挺配的。” “谢谢,您走好。” 赵南箫送完人回来,徐恕还坐在客厅里,被喝了几杯酒后谈兴大发的姥爷拽着说话,一听到开门的动静,立刻扭过头。 姥爷在说着他最近和德国亚琛工业大学在交流着的一座新型桥梁,该桥修在阿尔布施塔特,长15?55米,是座人行桥,结构形式是FRP,一种近年新出现的纤维增强塑料,桥梁属于纤维网增强混凝土桥,简称TRC桥梁,是世界首座将FRP纤维网作为增强材料的混凝土桥梁。全桥不使用钢筋,具有结构薄、重量轻,耐腐蚀,造价低的优点。 姥爷说:“桥址附近因为防冻剂的多年使用,有盐害影响,所以大学设计采纳这种新型材料,从制作到投入使用,只要几天时间,并且通过了用足尺模型进行的荷载试验,结构是安全的。虽然负荷力和总体使用寿命比不上传统的钢筋混凝结构桥梁,但这座桥的探索,对于我国西部一些盐碱地区的桥梁规划具有很好的参考性,随着材料学的继续深入研究和发展,相信将来一定也能克服它的不足之处……” 赵南箫走过去,坐到边上一张沙发里,随手拿了只小叉子,在果盘里挑剩下的水果吃。 徐恕精神一振,终于开始应姥爷的话:“对对,爷爷您说得太好了。我们新时代的桥梁人是干什么的,就是继承,发扬,再光大。” 赵南箫差点笑出声,急忙低下头。 姥爷点头,然后继续要说另一座新的桥梁,这时沈晓曼走了过来:“爸,别说起桥就没完,晚上您喝了几杯酒,有点醉了,早点去休息吧。” “姥爷,妈说得对,您好休息了。” 赵南箫也走了过去,扶起姥爷。 再说下去,还不知道要被徐恕这个XWBD给哄成什么样。 姥爷这才惊觉,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看我,难得这么高兴,一说起来就忘了时间。不早了,徐恕要回了,你们也好回家休息。” 沈晓曼送父亲去休息,出来吩咐了阿姨几声,留自己的车在这里,和女儿一起坐徐恕的车离开。 徐恕送两人到了小区门口。 “徐恕,晚上辛苦你了,进去坐坐吧。” “不了,不早了,阿姨你们也该休息了,下回方便我再来。”徐恕立刻婉拒。 “也好,那你也回去休息了。”沈晓曼本来也只是出于客套开口邀请而已,和徐恕道了别,带着女儿走了进去,进门后,问晚上她干嘛突然送许辉。 “还能干嘛,跟他说清楚呗。免得耽误他时间。”做女儿的说。 沈晓曼生气地拧了一把她胳膊:“你就故意和我作对!” 妈妈看着娇滴滴,手劲还挺大,隔着衣服都疼。 赵南箫“哎呦”一声,急忙逃进自己的房间。 她洗了澡,吹干头发,换了睡衣,躺下去,看时间也十点多了,随手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本以前没看完的书,打算看几页就睡,刚翻到书签页,手机来了条消息。 XS:我没走,你出来。 “我还没和你约会过。” 紧跟着,又来了一条消息。 第 39 章 赵南箫急忙下床跑到窗边,掀开窗帘看了下去。 楼下被绿化带掩映的砖道上果然站了个人,正仰头看着自己这边的方向。 赵南箫当然不敢出声,轻轻推开窗户,然后探身出去,朝那人拼命地拂手,示意他立刻离开,别再站这里。 他看见了,非但不走,反而转身背对她,朝着砖道旁的绿化带立着,又从兜里摸出烟――分明就是一副要和她卯到底的架势。 赵南箫的心跳在加快。 已经不早了,她现在要是出去,回来肯定半夜了――这倒是其次,最大的问题,还是自己妈妈。 她卧室就在隔壁。 赵南箫探头张望。 灯已经灭了。 妈妈酒量其实很一般,晚上却在餐桌上陪姥爷和两位爷爷喝了好几杯白酒。 赵南箫缩了回来,耳朵贴着墙仔细地听,听了半晌,没听到隔壁有动静,确定她应该已经睡着了,又回到窗边看下去。 他还站那儿,就跟生了跟似的。 赵南箫心里有点无奈,又好像有点雀跃,小鼓点敲个不停的感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穿上衣服,轻轻扭开卧室的门锁把。 她连拖鞋都不敢穿,就光脚套了袜子,用手机打着光,屏着呼吸踮着脚尖从妈妈门前溜了过去,在玄关套上鞋,随即打开门闪身而出。 家门在身后关上了,她还不敢马上离开,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妈妈睡着了没发现自己出来,这才吁出一口气,急忙进电梯下去,出了门,飞奔到那个人的身后,握拳就要捶他的背,还没碰到,他已经转身,张臂结结实实地抱起了她,她双脚顿时离地,人也悬空。 赵南箫吓了一跳,怕自己摔了,下意识地搂住他脖子,搂住了,忽然醒悟过来,急忙又挣扎。 他放下了她,却还是不肯松开她,低头仿佛就要亲她了,就好像两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似的。 这里就是自家楼下,赵南箫可不会让他得逞,一把将他推开,拽着胳膊拉到前头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才停下。 “徐恕你疯了,半夜了你不回去睡觉,在我家楼下站着!约个什么鬼?” “反正回去了,我也睡不着。”他慢吞吞地说,脸上不见半点愧色。 赵南箫盯着面前的无赖,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垃圾桶:“把烟给我灭了。” 他立刻照办。 赵南箫转头看了眼四周,见没人,就压低声问:“那你要去哪儿?” 他顿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你陪着我……” 赵南箫扶了扶额:“徐公子,大半夜你不睡觉,我还要睡……” 她转身要走,才迈步,胳膊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给抓住了。 “你冷不冷?” 赵南箫扭头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跟我来。” 他拉着她,转身就走。 赵南箫逐渐已经发现了一个事实,对着徐恕,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初是从哪里开了一道不忍心拒绝的小口子,从开了的那一刻起,就像是布上沿着经纬被撕扯开的那道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现在好像濒临失控了。 她对他实在是没辙,哪怕他的要求在她看来那么任性,她也只能跟着他出去,到了大门口,看见那个认识的保安老曹正和同事在交班,赶紧甩开他手,叫他先出去。等老曹走了,自己才侧着身飞快地出了大门,钻进他停在道旁的汽车里。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他好像有点不满,抱怨了一句。 “别废话,快点开车!”她命令他。 他倾身过来,替她扣上副驾驶的安全带,随即开车上路。 街道两旁的路灯明亮,灯光流水般不时划过前方的挡风玻璃,映得车里人的脸庞忽明忽暗。 “到底要去哪儿?”赵南箫说,“先跟你说好,十二点前,我是要回家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眼睛看着前方,好像微微踩了下油门,车速一下就加快了。 赵南箫只好闭上嘴,等着看他到底带自己去哪儿。 夜深,街道上灯火依旧辉煌,但往来的车流变得稀落,行驶非常顺畅。 开着开着,赵南箫渐渐感觉不对劲。再过一会儿,她趴车窗上看外头,发现靠近一处别墅区,很快就认了出来,立刻扭脸:“徐恕,这不去你家的路吗?我可告诉你,我不去你家,你马上送我回去!” “你怕我吃了你?放心吧,不是去我家,路过而已,到了就走。” 他应了她一句,打了把方向盘,车头一拐,车“呼”地开了进去。 赵南箫心里有点忐忑,但料他不敢干什么出格的事,也就作罢,由着他把车开进家门,停下之后,她跟着他下了车,走到车库前。 卷帘门缓缓升起。 “啪”的一声,他打开车库里的灯。 车库里停了好几辆不同牌子的机车,Yamaha,Kawasaki,BMW,还有个什么牌子她也不认得,外观看着都挺炫酷。 赵南箫对这个也没研究,除了那几个认出来的牌子,其余也不知道什么跟什么了。 她的视线落在停车库中间的那辆机车上。 之所以特别留意这辆,是因为别的机车都直接放着,大概很久没动过,车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微尘,就这辆,罩了一层防尘衣。 徐恕走了过去,一把掀开车衣。 赵南箫还以为是什么更炫酷的,露出来的却是一辆看起来已经不怎么新的黑色机车。 他问她:“还有印象吗?” 赵南箫看了几眼,记忆深处里的某个画面好像突然被唤醒了。 这……似乎就是初中那年他带她在夜晚的郊外街道上飙过的那辆。记得就是那个晚上,后来他还因为往人脑袋上拍砖进了局子,印象太过深刻了,她这一辈子大概都没法忘记。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不会吧!都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就以前那辆?” “对,就是以前的那辆。” 见她认了出来,他似乎挺开心的,拍了拍车头。 “杜卡迪1100S版,当年的极品,现在虽然是老古董了,但我一直有保养,去年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还给它换过零件,旧是旧了点,现在也早就不玩炸街那一套了,但跑起来,不输它旗下的经典大魔鬼。” “我也好久没开了,怎么样,敢不敢再坐一回我的车?” 赵南箫心里其实已经蠢蠢欲动了,多年前被那个少年载着在郊外飙车带给她的拉风和刺激感,现在立刻附体,但表面上还是要矜持下的。 她不吭声,就站在车库门口看着。 他一笑,转身从墙上取了挂着的一件他的黑色皮衣,走过来帮她套上,拉上拉链。 拉链“嗤”的一声,滑到了她的下巴位置,领子竖了起来,立刻遮住她的半张小脸,只剩下两只大眼睛露在外头。 替她穿了衣服,他又拿了个头盔,往她头上一套,再给她戴上手套。帮她武装完了,自己也戴上头盔和一双黑色的皮手套,跨坐上去发动起步,机车排烟管喷出低沉而威严的咆哮声,犹如蛰伏已久就要出山的一只猛兽。 他朝她扬了扬下巴:“还不上来?” 赵南箫立刻跑了过去,爬上后座,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徐恕将机车开出别墅区,往郊区的方向去,一开始,速度一直压着,平稳地开在街道之上,渐渐地,周围居民区越来越少,灯火变得阑珊,夜风呼啸着从身边吹过,车速也一下子加快,越来越快。 深夜瞒着妈妈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和徐恕深夜在郊外飙机车,这简直是疯了,可是却又这么刺激,还好玩儿,她居然挺喜欢的。 在极速的风驰电掣中,赵南箫感到自己御风而行,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 前头的这位骑士,给了她无比的安全感。 赵南箫把头轻轻贴在他宽阔而坚实的后背上,闭上眼睛,任由他带着自己飞翔,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初中时代的那个夜晚,还是少女的她坐在一个少年的身后,机车呼啸着,带着两人疾驰在空旷无人街灯阑珊的深夜街头。 路面变得有点颠簸,他似乎刹了下车,因为惯性的作用,赵南箫身体前倾,胸前的柔软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后背上。 一开始赵南箫也没多想,因为自己感觉强烈,还暗暗有点不好意思,希望他没觉察,没想到很快,他又刹了下车,结果是她又撞了他的后背。几次过后,她忽然顿悟。 第一次或许是无意的,但后头几次,明显就是他故意为之。 这个坏小子,简直是…… 赵南箫的脸一下热了,握拳狠狠砸他后背,发出咚咚的声音。 “徐恕!你再搞一次试试?” 前头那个占了大便宜的人不说话,就哈哈大笑。 赵南箫恼羞成怒,一把掀开头盔的脸罩:“停,你给我停下来!” 他停了车,大长腿支住机车,也掀开脸罩,扭头看着她说:“小南姐,我错了我错了,我向你保证,下次你让我这样,我也不敢了。” 他的嘴里道着歉,脸上却分明带着笑,说完了,不等她开口,抬手帮她把刚掀起来的面罩压了回去,凑过来又低声哄她:“好了好了,我真错了。风这么大,再不戴好头盔,就算我小南姐是个大美人,冻得流鼻涕了也不大好看,你说是不是……” “徐恕――” 赵南箫刚下去了点的恼羞又冒了上来,再次打他。 他又哈哈大笑,任她捶着自己,转身再次发车,笑声和机车马达声混在风里,飞扬在午夜空旷的街头之上。 十二点钟,他将她带回到了家附近,车停在路边送她进去,一直送到她家楼下。 赵南箫催他,抬手指了指前方。 “就到了,你快点回去……” 他握住她抬起来的那只手,将她拉到了靠墙边的一个角落里。 这个时间,楼房里的大部分住户都已熄灯休息了,周围黑qq的,只有砖道旁的夜灯放着昏黄的光,安静极了,静得能听到他朝自己靠过来的呼吸声。 赵南箫仿佛闻到了一缕夹杂着真皮味的热热的男性气息,心跳忽然加快。 “徐恕,你……” 她的声音消失在了接吻里。 他的亲吻起先还是克制的,带着恋恋不舍的感觉,但很快就变得激烈了起来。 仿佛有火星子在原野燃点,暗夜无声无息,是掐灭,还是任由蔓延,徘徊在危险的边缘。 两个人都变得喘息不匀了,一只手掌也翻开皮衣,寻到了她的柔软。 即便隔了一层毛衣,她亦清晰感受到了他掌心的灼热温度,烫得像有火烧。 她忍不住微微战栗。 “赵南箫,你是喜欢我亲你,还是叶之洲亲你?” 他的另只手捧着她的脸,不停地亲她,忽然含含糊糊地问,唇还贴着她的面颊,嗓音低沉而压抑。 赵南箫慢慢睁开眼睛。 他话音落下仿佛就后悔了,一顿,立刻松开她道歉:“对不起,我不该……” 他停了下来。 赵南箫背靠着身后冰冷而粗粝的楼房水泥墙,微微地仰着头。 “徐恕,以后我们要是在一起了,你是不是还要问我更喜欢和你们当中的谁睡觉?” 她看着他,轻声一字一句地问。 “不会的,你别误会,我真不在乎这些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怎么就这么混蛋,这真的不是我本意,你别生气好不好,下次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的眉宇间充满了懊恼和焦急的神色,伸手仿佛想再次抱她,被她挡住了。 “不早了,我要上去了。” 他顿了一下,慢慢地收回了手。 赵南箫脱下他替自己穿上的大皮衣,连同手套一起递了过去,微笑说:“算了,小事而已,晚上其实我也挺开心的。不过你的这个问题,因为涉及第三人,所以不便回答。我上去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他不动。 “你不会是要让我把你的衣服带回我家吧?” 他的肩膀终于动了一下,缓缓抬手,接住了她递过来的衣物。 赵南箫转身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大门里。 第 40 章 妈妈应该还睡着,没有发现她半夜出去了又回来。 赵南箫经过妈妈卧室门前,回到自己房间,上床躺了片刻,忽然有点不放心,睁开眼睛爬起来,灯也没开,再次来到窗边掀开一点窗帘看了下去。 果然,这个傻瓜,还站在下面没走,一动不动好像柱子似的立在夜风里。 她心里顿时来了气,正想拿手机发条消息骂他别想这样博可怜,很讨厌,让他立刻回家去,见他突然动了一下,仰头看上面,终于转过身去了,身影慢慢消失在了砖道尽头的那片绿化带阴影里。 赵南箫目送他离去,吐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赵南箫依然向单位请假。 沈晓曼让她陪自己去参加美术馆本馆和欧洲某艺术馆签约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仪式。当天,展厅里不但会展出许多国内外各流派的最新艺术作品,现场还邀来了不少著名的中外艺术家。 助理小周一早去姥爷那里把车开回来,随后赶去美术馆忙事,赵南箫帮开车。上路后,沈晓曼叹气:“唉,现在年纪大了,晚上睡眠越来越差。说实话,美国那边的馆都不想搞了,太累。昨晚是不是我做梦,怎么好像听到你开门的动静?本来想问问,喝了酒,人又醒不来,糊里糊涂又睡着了。” 赵南箫心一跳,看了眼妈妈,见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座位前头上方的小镜子翻下来认真地照脸检查妆容,看着也就随口问问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应:“昨晚半夜我是出了下房间,口渴去厨房倒水。” 沈晓曼信了:“下回晚上睡觉前在房间里备个保温壶,省得半夜还要爬出被窝。” “知道了。” 沈晓曼照完镜子,对自己的脸挺满意,收回镜子,这时手机收到条消息。 她回了消息,抬头对女儿说:“盛思思发来的,问我什么时候到,她电视台今天也来采访报道。小南你念书那会儿应该认识盛思思吧,就现在电视台的那个女主持人,还挺有名。” 赵南箫虽然平常根本不看电视,但也知道盛思思的近况。 大学毕业后进电视台,一开始是主持综艺,因为外形靓丽,口才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很快就成为了电视台的当家花旦,和普通的花瓶不同,她现在也开始转向访谈,往知性上打造。 “嗯,知道点。”她淡淡地应了一句。 大概是路上堵车又无聊,沈晓曼也没在意女儿冷淡的态度,开始说起盛思思。 “我对这个女孩子印象还挺好,去年一个活动里认识的,人挺热情,会说话……” 她瞥了眼专心开车的女儿,一副“别人家女儿”的表情:“性格真比你不知道要好多少!” 赵南箫当没听见。 妈妈又继续自己的话题:“后来常和我联系,逢年过节给我发祝福,有次工作完一起吃饭,向我问起徐恕,说了点徐恕大学里的事,我才知道徐恕大学里原来那么会玩,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也难怪,又帅又有才,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样的男生?” 赵南箫不说话,眼睛盯着前头那辆走走停停的汽车。 “盛思思自己当然没明说,不过我听她提到徐恕的口气,她和徐恕以前好像好过。但上次记得我随口问徐恕,他又说自己没谈过女朋友。” “嗳小南,徐恕大学里是不是真的很花心啊?看他现在的样子倒不大像。” 赵南箫顿时想起那一年她从同寝女生那里听来的关于徐恕睡了盛思思又甩她被她当众朝脸砸馒头骂人渣的事,冷着脸说:“我不知道!我就一书呆子!你也别八婆,老管人家这种闲事!” 沈晓曼扭脸看着女儿,很不满:“你说什么?你妈是八婆?你看我像吗?怎么说话的你?” “妈你年轻漂亮还气质,外加艺术修养!出去人家都以为你是我姐姐!满意了吧?我在开车,你别总和我说话让我分心行不行?万一撞了别人,等下看你怎么去美术馆!” 沈晓曼看了眼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又低头看腕表。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想起来随口说了两句吗?至于吗,脾气越来越差了!开车小心点!” 妈妈终于停止了干扰,耳边清净了下来。 赵南箫开着车到了美术馆的大门外,小周已经在等着了,跑过来说:“馆长您来了?已经来了几位贵宾,电视台盛小姐他们也到了。” 沈晓曼让女儿停好车就来,自己和助理匆匆先进去了。 赵南箫对这种场合兴趣不是很大,但来都来了,要是不进去,肯定又要惹妈妈生气,就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到了九点多,估计她已经完全忙起来顾不上盯自己了,这才下车走了进去。 活动在一号展厅里进行。因为要举行签约仪式还有接下来的中外艺术家座谈会,今天没对普通公众开放,但里面人还是很多,除了双馆相关负责人、艺术基金会、应邀而来的中外艺术家和嘉宾,文化|部的官员也来了。 赵南箫进去的时候,看见自己妈妈神采飞扬面带笑容,对着几个话筒和录像机在侃侃而谈:“……我们双方都是非常具有社会影响力的公共文化机构,在传承各自国家历史,致敬经典的同时,通过这次合作,融合双馆学术资源,积极推动国际文化的交流和发展。” “沈馆长,那么在您看来,当代艺术的大众价值是什么?” 一个留着长卷发、身穿香奈儿白色短裙套装的电视台女主持手握话筒发问。 赵南箫停了一下脚步,认了出来。 是盛思思。 沈晓曼微笑:“当代艺术的边界正在不断扩大。康德认为美学是研究鉴赏里的愉快,研究一种无利益兴趣无概念却仍然具有普遍性和直接性的愉快,所以说,美产生着快乐。当代艺术,或者说,美学的大众价值,是让当代的人们在繁重的生活和工作日常中,学会感知快乐,探索快乐。” 那个女孩子说:“您讲得太好了!相信在看了您的这期节目后,一定会有更多的观众会走进美术馆,探索关于美的真谛……” 赵南箫悄悄走了过去,一个人在展厅里看了些陈设出来的作品,就来到设在一旁的艺术咖啡店里,要了杯咖啡,坐在落地窗玻璃旁的一个空位子上。 落地窗的玻璃擦得一尘不染,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映着身旁一簇叶片阔大而鲜肥的春雨,对面的橱柜里,摆着一只只颜色粉嫩令人愉悦的马卡龙,空气里漂浮着正在制作中的热咖啡的焦香,隔壁场馆里,笑声和说话声隐隐约约。 赵南箫随手摸出手机,翻了翻。 没有新消息。 穿着整齐制服的小姑娘给她端来咖啡。 “赵小姐,您的咖啡。” “谢谢!” 赵南箫朝小姑娘微笑点头,放下手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她手捧杯子望着窗外,渐渐出神之时,忽然听到一条消息音,看了一眼,发现是条运营商的广告,删了,干脆把手机也丢进包里,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本时尚杂志,靠在沙发里翻,翻到一页某牌子唇膏的广告页,停了下来,正研究着色号,耳畔传来一阵高跟鞋走路发出的咔哒咔哒声。 这个时间点,咖啡店里没人,除了她之外,就只有站在柜台后的那个小姑娘。 赵南箫感到来人停在自己的边上,抬头看了一眼。 盛思思。 她微笑着说:“女王的权杖,还蛮好用,膏体细腻,像奶油雾面,但一点儿都不腻,只要不主动去擦,完全可以维持一整天不用补,就连吃东西也不必担心会有掉色尴尬,并且,颜色很正。我挺喜欢,现在擦的就是它,001号色,也推荐你用。” 赵南箫看了眼她精致而鲜艳的红唇,笑了笑:“谢谢介绍。” “别客气,我能坐下来吗?” 盛思思指了指对面。 “当然。” 盛思思坐了下去,也要了杯咖啡,随后笑道:“时间真快,一转眼,竟然大学毕业都这么多年了!我这个人大概怀旧,老感觉还在从前,有时候做梦都梦见在大学里的事。还是以前好,那会儿虽然傻,也傻得值,不像现在,整天都在拼命。真怀念大学的时光啊。” 她感叹一声。 赵南箫笑了笑,没应。 “赵南箫,这好像是我们大学毕业后第一次碰面吧?” “确实。” “我记得你以前是长头发的,不过现在这样也好看,这发型也适合你。人只要漂亮,随便什么发型都好看。” 盛思思笑吟吟地打量着她,说道。 其实上大学那会儿,赵南箫和她也不同校,两人唯一一次距离最近的交集,应该就是赵南箫去校外找徐恕想劝他别旷课,结果遇到他和盛思思在平房里亲热的那次。 当时徐恕离开后,盛思思追出来,质问自己和徐恕的关系,态度不是很友好。后来赵南箫就再没有和她接触过,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关于盛思思的事。 现在这里遇到,她态度变得这么熟稔,赵南箫虽然没什么想进一步交流的欲望,但凭感觉,知道她是特意找过来要和自己说话的。 “谢谢。” 赵南箫微笑着道了声谢,等着她自己开口。 果然,小姑娘送上咖啡,她喝了一口,放下后,问道:“赵南箫,我听说你现在和徐恕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赵南箫点头:“是的。” “我找他有事。方便能给个他的联络方式吗?”她望着赵南箫,微笑着问。 赵南箫也笑道:“我确实有他的联络方式,但没他本人许可,不方便透露,相信你能理解的。” “是,我明白,是我冒昧了。” 盛思思点头:“你应该也知道,我跟他以前好过,后来闹翻了。他那个人,可无情了,又花心,翻脸不认人,去年回了国,不声不响去了西部,我也是前段时间无意在网上看见那个大桥破土动工仪式的视频才知道原来他在那里!” 她口里责备,脸上却带着笑,又自我解嘲般地摊了摊手。 “也是巧了,台里正计划做个关于大桥的献礼专题片,我除了主持,也是采访之一。当时我就想着,这不正是个很好的素材之一吗,所以向台里提交制作计划,台里批复了,我找他就是为了这个。没事,我这边还是通过节目组和他们项目部取得联系好了,这样也正规些。” 赵南箫笑了笑,端起面前那杯渐凉的咖啡,喝了一口,放了下去,看了眼腕表。 “盛思思,要不你再坐会儿?我去展厅那边找我妈有点事……” “等一下,有个事,遇见了就顺便和你说一声。” 盛思思叫住了她:“叶之洲也回国了,你应该知道吧?” 赵南箫一怔。 “怎么,他还没联系过你?” 盛思思看着她,表情显得有点诧异。 “他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吧,上周我还给他的事务所做了个节目,你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他现在挺厉害的,这个年纪在国外就有点名气了,再过些年,铁定是普利兹克奖的候选人。” 赵南箫一顿,说:“虽然我和他没联系了,但还是谢谢你的消息。我先去了。” 她朝盛思思点了点头,拿起包往展厅去。 “我也回去了,采访任务还没完,过来找你,本来是想问徐恕联系方式的。” 盛思思起身和她一起回来,一边走,一边说:“上次做完节目,我跟叶之洲顺便也吃了个饭,提了几句你,我看他对你还是很关心。” 赵南箫没说话。 她笑:“咱们女人最傻了,都看重面子。像我吧,这几年,追我的人不少,我也谈了几个,有一个还谈婚论嫁了,但最后都没成,为什么,就是感觉差了点,不想勉强自己。以前死爱面子,放不开,现在经历多了,渐渐看开了。咱们女人活着为什么?不就图个顺心吗,比起顺心,其余全都不算什么!吃回头草更没什么。你跟叶之洲也一样,我感觉他真的很爱你,这些年一直一个人。你们以前那么相爱,出了那样的事,肯定有苦衷的,更不用说意难平。现在都过去了,我听沈阿姨说,你也还单着,缘分再来的话,其实可以再考虑的。” 展厅到了。 “我还有事,先过去了,你自便。” 赵南箫说了一句,丢下盛思思,走了进去。 第 41 章 盛思思看着前方那道穿着Burberry经典HeritageTrenchy款蜜糖色风衣配阔腿长裤的背影渐渐离去,走到外头,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一道男声:“盛思思?” “是我。怎么样,没打扰你工作吧,叶大建筑师?”盛思思笑道。 “当然没。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我现在在叶阿姨的艺术馆里。艺术馆今天有个大场面,来了几位建筑界嘉宾,我还以为你也会来呢。” 那头微微一顿:“我这边没收到邀请。” “没事儿,就随便问一声。对了,赵南箫也来了,我刚和她喝了杯咖啡,聊了几句。她现在头发剪短了,不但依然那么漂亮,比以前也更有气质了。” 那头沉默着。 盛思思继续说:“要不是我提了句你,她好像还不知道你回国。你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吧,居然一直没和她联系过,老实说,实在叫我有点惊讶呢。” 对方没回答,只说:“你还有别的事吗?” “就是这个事。” 盛思思并不掩饰。 “叶之洲,你还喜欢她,到现在也没放弃,她也是一个人。刚才我故意多说几句,帮你试探了下。人的第一反应是最真实的,据我的观察,她听到你名字的第一时间,并没有什么明显反感的负面情绪流露,而且现在,应该也没喜欢的人。你要是相信我,我愿意帮你再追求她。” 叶之洲一顿:“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很早以前就有一种感觉,徐恕喜欢她,很有可能是单恋。你别问我有没证据,我没证据,但我就这感觉。我现在还是喜欢徐恕,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而现在他们就在一起做事。所以我想帮你,毫无恶意,因为也是为了我自己。” “不不!”那头立刻说道,“盛思思,我不管你和徐恕怎么样,我和小南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别人插手。” 他语气温和,但意思却十分坚决。 盛思思微微一怔,迟疑了下,笑了:“好吧,既然你不需要,那就算了。” “谢谢。” “没事。哦对了,顺便再跟你说下,我过些天就要去赵南箫现在工作的地方,台里有工作任务,你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 盛思思挂了电话,转身,透过玻璃,看了眼展厅里那道陪在她母亲身边正和几个欧洲艺术家笑语盈盈的背影,走了进去。 沈晓曼很忙,签约仪式完了,接受访问,中午安排高级西式自助餐,下午座谈会,时间排得满满,但再忙,也没忘记盯女儿,一定要将她带在自己身边,介绍给她的艺术家朋友。 赵南箫也不想总让妈妈抱怨自己不听话,这个早上后来一直陪着她,不过说好了,下午她离开去公司。 中午用着餐的时候,她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XS:昨晚我真的错了。你忙吗?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赵南箫看了眼身旁和朋友谈笑风生的妈妈,端着餐盘走到角落里,回了一句:有事直接说,我现在不方便接。 过了一会儿,他发了过来,说晚上和他大学里的几个好朋友聚会吃个便饭,问她能不能和自己一起去。 紧跟着他又发来一条:“就几个玩了很多年的很铁的哥们,你以前可能也见过的,还有他们的女朋友,全是自己人。” “没空,不去。” “我今天忙,别来找我。” 她紧跟着又发来了一条。 徐恕远远地站在美术馆所在街道的对面,看着手机里她相继发过来的两条消息,想象着此刻她一脸厌恶的表情,发呆了片刻,终于往那个正频频催自己回复的死党群里发了几个字:知道了,老地方见。 他知道她今天人就在这座建筑物的里头,却不敢贸然进去,在外头也看不见什么,又徘徊许久,怕被她知道了更惹她厌烦,终于怏怏离去。 赵南箫吃完东西,和妈妈还有她的朋友们道了声别,坐地铁去了设计院。 有些时候没回了,大家看见她都挺热情,纷纷和她打招呼。 赵南箫和同事们寒暄完毕,坐到自己的老位子上,打开电脑,对着屏幕出神了片刻,看见高所长进了办公室,就过去向他汇报了下情况。 高所长随意问了几句,笑着说:“你回来就行,以后安心在院里工作,这边还有好多事情要你忙的,那边别说条件了,气候确实也不行啊。就连老江,过两天也要回了,说身体不适应,最近咳喘得厉害,院长只能把他调回来,早上院长还在考虑派谁去接替呢。” 赵南箫应付了几句出来,没立刻回自己的办公室,在外头站了片刻,略略迟疑了下,往院长办公室走去。 下午五点多,她下班,从设计院的大门里出来,往地铁方向去,快到地铁口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 前方人行道的树旁有个男人,穿了件熨得非常平整的银灰色高纱织埃及棉衬衫,同色系的领带和西裤,大约感到有些燥热,外套没穿,脱了下来搭在臂上,站在这里,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这个男人,给人一种低调而内敛的贵气感,穿着也不见丝毫张扬,但却因为他本身的气质,即便这样站在路边,也完全无法泯然。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全是下班回家匆匆去赶地铁的上班族,一眼看去,赵南箫就在人流里看到了他。 他也看到了她,对望几秒的功夫,迈步朝她走来,很快来到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凝视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看得出来,他已极力在藏自己的情绪,但那种糅杂着激动、欣喜和愧疚的情感,还是从他的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小南!” 他略一迟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赵南箫很快也从乍见故人的不适感中恢复了过来:“叶之洲。” 简单的招呼过后,他就沉默了下来,只看着她。 赵南箫站了片刻,望了眼他身后不远的地铁站口,说:“我有事,我先走了。” 她迈步要去,叶之洲急忙说:“小南,我回来后一直就想联系你,又怕打扰,知道你这两天回来了,所以冒昧在这里等你,希望你别见怪。” “……能去坐坐吗?” 他望着她,小心地问。 赵南箫微笑:“不好意思,我有事,没时间。” “也没这个必要。” 她又加了一句。 “我走了。” 她朝他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小南……” 叶之洲追了她两步,停了下来,看着她背影离去,很快消失在了从四面八方涌入地铁口的人群里。 他在原地站着,怅然若失。 …… 晚上,徐恕来到和死党在大学时常聚会的凯鲁亚克酒吧。 酒吧的名字来源于杰克?凯鲁亚克,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美国作家,“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顾名思义,这间酒吧也是各种文青包括摇滚青年的老巢,在这里,墙上喷满不知所云的涂鸦,破旧的小舞台上,也永远不缺重金属的乐队。 从前的凯鲁亚克们长大,但也总有人还年轻,所以酒吧屹立不倒,尽管老板也从当初脑后梳着马尾的美院小文青变成了今天腆着啤酒肚的光头汉子。 严盾、罗竣和当年乐队另一位吉他手现在已是知名律师的李蔚然全都已经到了,果不其然,双双对对,六个人坐一块儿,只徐恕形单影只被集体鄙视,让老板单独弄张椅子让他坐到对面去,不要和他们一起,免得沾了光棍气。 老板亲自搬来一张椅子,送到徐恕面前,嘴里叼着烟,豪爽地拍了拍椅背:“徐公子,双人椅!没事儿,我这里小姑娘多,什么款的都有,看上哪个,随便点!” 严盾罗竣和李蔚然的女朋友全都发出一阵鄙夷的嘘声。 “我还是走吧,把地方让给你们秀恩爱。” 徐恕转身要走,被拽了回来,大家哈哈地笑。 “徐公子还真生气了,怎么能就这么走?好歹先听完特意给你点的单身情歌再走啊!” 徐恕不走了,坐下去两条大长腿一伸,架在几上:“那怎么够?我得再让人唱个分手快乐,完了再走。” “滚,皮痒了是不――” 几人纷纷骂他,笑声不断。 大学毕业后,各自有了自己的事业,各奔东西,老朋友也许久没有见面,开了个玩笑,一坐下来,碰个杯,往日的兄弟感觉立刻就回来了,喝了几杯,说说笑笑,李蔚然提议明晚几人再一起去玩次乐队的时候,徐恕的手机响了,向大家道了声歉,出去到外头接起电话。 “丁总?” “小徐你什么回来?”丁总开口就问。 “怎么了?” “大桥在建,配套的隧道和路也要同步开修了,上次征迁的事,原本后续已经谈好,没想到现在一部分村民又变卦了,不但变卦,还鼓动原来已经搬下去的也再搬回去。这个事太重要,绝不能再耽搁了!我这边事情太多,你赶紧回来帮我,和老邓一起去处理!” 徐恕郁闷:“丁总,不是我不服从安排,但你这也太不人道了吧?我请假一星期,这才几天?” “知道知道,这不特殊情况嘛?我这边到处都是事情,人手实在太紧,一个萝卜一个坑,何况你上次不是去过吗,有经验,那帮人也认识你,你去了好说话!等彻底解决了,我再放你个大假!就这样说定了,你明天就回来啊,我在这边等你!” 丁总屁股后头像有火烧,自顾自地说完,立刻挂了电话。 徐恕进去,道歉说自己那边有要紧的事,明天就要回,没法玩了。 大家挺遗憾的,但也理解。 李蔚然笑道:“当你的基建狂魔建设大西北去,我李蔚然为有你这样的兄弟而光荣!不过再过些时候,我结婚,你就算在地底下也得给我回来,要是敢连我婚礼也不来,咱们兄弟就真割袍断义了!” 他和女朋友高中同学,大学同学,现在同一律所工作,念书时没来电,工作后反而谈起恋爱,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今晚突然公布这个好消息,大家纷纷祝贺。 “必须讲下你们的恋爱史!我们几个人里,谈得最晚,结婚最早,简直是在打击我!”罗竣看了眼自己的女朋友,起哄。 “也没什么,讲就讲。我高中起就暗恋他了,工作后是我追他的,还以为很难追,没想到这么简单,三两下就被我追上了!” 女生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红晕,但也大方地说道。 大家哈哈大笑,纷纷祝酒。 徐恕也笑,几个人里还数他笑声最大,笑到最后,也喝到最后,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约下次李蔚然婚礼时再喝,他看着他们和女朋友或者即将转正的老婆手拉着手和自己道别,顺手拿起罐啤酒。 因为晚上来这里就是喝酒,大家也都过了轻狂岁月,没开车,有的叫车,有的等人接。 “徐恕,醉了没?坐我的车吧,先送你回去。” 几个人里年龄最大的严盾关切地问他。 徐恕看了眼站他身边小鸟依人的女友,笑:“你们去吧,我想散个步。” 他和几个人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十点多,他一个人坐到路灯昏暗的桥头暗影里,对着河面,喝完了最后一口啤酒,把罐子捏扁,起身随手一扔,一脚踢进了前方的一只垃圾桶里。 路边正好走过一个背了只书包看着像是刚上完什么兴趣班回家的小男孩,看见了,停了下来,“哇”的一声:“大哥哥你好厉害!你教教我!” 小男孩手里拿着一罐牛奶,几口喝完,比着架势要学。 “有踢足球吗?”徐恕问他。 小男孩摇头:“没。” “得多踢踢足球,练个脚法,还能增强体质……” 走在前头原本低头在刷手机的母亲发现儿子没跟上来,扭头看了一眼,匆匆回来,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强行拖走,一边拖,一边用戒备的目光盯着徐恕,走过去了,徐恕听见她弯腰对儿子低声说:“别和这种不学好的人说话!你要不好好学习,长大了也跟那个人一样,不务正业喝醉了,大晚上的还在街上瞎逛,站都站不稳……” 小男孩仿佛不服,又不敢反驳自己的母亲,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徐恕打了个酒嗝,和小男孩挥了挥手再见。 一个小时后,他又来到了她家的楼下,站在砖道的绿化阴影里,仰头看着楼上的那个房间。 已经深夜了,房间里的灯却还亮着。灯光透出窗帘,朦朦胧胧,看着温暖人心。 他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出手机,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赵南箫把笔记本搬到了床上,靠在床头,正在看着盛思思给叶之洲的建筑师事务所做的那一期节目,忽然收到消息,看了一眼,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了下去,见他果然又站在了下面。 他看见了她在窗后的影子,立刻朝她挥手。 妈妈今晚有事,不回家,家里就她一个人。 赵南箫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急忙接了起来。 “你刚说什么?” 她靠在窗边,看着下面的人问。 “我是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那边征迁的事又卡住了……” 他仰头看着她,语气非常懊恼。 “……那个,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问了,我也不想知道了,你跟我说我也不听。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不吭声。 他一顿。 “不原谅我也行,我活该,没事,我撑得住……不过那个,我现在到底还算不算你男朋友啊?” 听筒里的语气,现在变得小心翼翼,不等她回答,自己立刻又说:“肯定是,我这问的都什么弱智问题,你别管了!那个,我过来其实是想问下……你大概什么时候再去那边啊?” 现在又变得可怜兮兮的。 可惜楼上窗户里的小姐姐铁石心肠,答非所问:“徐恕你晚上喝了多少酒?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几瓶……” “几瓶?” “三四瓶……” “到底喝了几瓶?” “……五六……七八瓶……还有点红酒……最后路上还喝了罐啤酒……” 他终于老实交代了。 赵南箫一顿:“给我等着!” 她从窗后退开,穿好衣服,拿了车钥匙,很快下去,站在门口。 他看见了,急忙过来,打了个酒嗝:“我真没醉……” 赵南箫打量了他一眼,转身往地下车库去:“跟我来。” 他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赵南箫来到车旁,打开后车门,示意他进去。 “……那个……我能不能坐前头?离你近点……” 他问完,看了眼她脸色,赶紧钻进后座。 赵南箫开车送他回了家,把车停在他家大门之外。 深更半夜,大房子里黑漆漆的,不见半点灯光。 “带钥匙了吗?” “带了。”他低声说。 “进去睡觉,别耽误了明天的飞机。” 徐恕哦了一声,慢慢地推开车门下去,走了两步,忽然又折了回来,弯腰朝她所在的驾驶位靠了下去,仿佛还想和她说话,汽车已经启动了,呼地一下离去,很快消失在了别墅车道的夜色里。 第二天早上,徐恕醒来感到头疼得厉害,昨晚的事情,也一件一件全都想了起来。 他翻了个身,趴在枕上一动不动,忽然想到还要赶飞机,赶紧又打起精神起床,胡乱收拾了下东西,把剃须刀和几件衣服往旅行袋里一扔,拎着出了门,到了机场,过完安检,临上机前,迟疑了下,终于又给她发了条消息,为自己昨夜的失态向她道歉,谢谢她送自己回家,最后还让她借这个机会,在家好好休息。 他发完消息上了飞机,找到自己头等舱的位子,坐下去后,随手拿起一本放着的商业杂志。 后上的乘客从他身旁的走道里经过,过了一会儿,差不多各自找到位子,空姐也开始提醒乘客关机系安全带。 “欢迎光临本次航班。女士,您的位子在后面,请您一直往前走。” 站在登机口迎宾的空姐看了眼最后一位上来的旅客的机票,微笑指路。 “谢谢!” 这声音…… 徐恕抬起视线,扫了眼前方不远的登机口,目光定住了,差点以为自己看错。 怎么回事? 他竟然看见赵南箫也上了机,拉着只登机箱,往后走去。 徐恕定定地看着,这一刻的心情…… 说是他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大的激动和惊喜应该也不为过了。 她的视线却没落到他这里,似乎根本就没看到他,很快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徐恕转头,探身看过去,视线一直跟着她的背影走,直到她找到了她自己的位子。 坐她边上的一位男士很有风度,见她带着只箱子,立刻主动起身,要帮她把箱子放上去。 徐恕猛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奔过去,抢在别人之前把她箱子提了起来,放在行李屉中。 “你怎么也来了?你也回去吗!”他勉强抑制着此刻的心情,附耳低声问她。 赵南箫说:“我不能回吗?我也有我的工作。” 这对话……似曾相识,听着还挺耳熟的。 徐恕的心情简直欣喜若狂,扭头看了眼前头,低声说:“我边上没人,你过来,升舱和我坐一起。” “不用。我就坐我自己位子。” 赵南箫坐了下去。 徐恕还是不走,靠在她边上,开始看她身边的那位男士。 “这位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您立刻回到您的座位上,系上安全带,以保证您的安全。” 空姐走了过来,微笑着出声提醒。 边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赵南箫也抬头,盯了他一眼。 徐恕摸了摸脸,慢腾腾地回到前头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去。 第 42 章 徐恕搭了一趟有生以来最为漫长也是最为煎熬的空中飞行,后悔自己买错了舱位,人在前头心在后,不时起身,掀开门帘看一眼后头。 他观察了一会儿。 起飞后她就一直低头看着书,没和边上那个男的搭话,更没睡过去不小心把头靠在别人肩上。 他这才放下些心。 因为频频起身,弄的服务前头客舱的空姐都注意到他了,在他又一次起身后,走了过来微笑着说:“先生,我们的航班是非常安全的,机长有着二十多年19000小时的安全飞行记录,请您放心乘坐。您是我们这趟旅行的贵宾,我们会为您提供最优质最周到的服务。请问您需要来杯香槟吗?” 徐恕很想过去和她边上那个男商量换个座位,但当着她面又不敢,见把空姐都招来了,摆手说不要,坐了回去,好不容易等到飞机下降抵达机场,立刻挤了过去。 “我女朋友。” 他朝着正要帮赵南箫取箱的那位男士微笑着说了一句,在对方错愕的眼神里拿下箱子,跟着她下了飞机。 上次他开过来的那辆车还停在机场里,他去取了车,接上她一道回。 赵南箫坐在后座,留意他不时透过后视镜看一眼自己,脸上笑眯眯的,看着挺得意的,忍了一会儿,在他又一次看过来后,终于忍不住了:“你老看我干什么?看你前头,好好开车!” “是,我听你的,我看前头。” 她的语气说实话,不是很好,他也不生气,满口答应,还是笑眯眯的,情绪看着半点儿也没受影响。 赵南箫望着他的背影。 她知道对过去要看开,过去也根本没那么重要。一直以来,她也都是这么认定的。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非要论公平,大家也都有过去。比如,他确实睡过盛思思,但自己也差一点就和叶之洲结婚。 所以昨天遇到盛思思,对她应该是没半点影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前头这道正开车的背影,就是觉得很不顺眼。 望着这个连背影都透着几分得意的人,她心里忽然有点后悔。 倒不是后悔自己这么快就和他一起回来了,而是后悔昨天怎么就不想让他来美术馆呢。 其实不该阻止他的。 阴暗地想,要是让他来了,当场遇到盛思思,旧情人突然见面,场面恐怕会远比自己和叶之洲的见面要来得精彩,到了今天,看他还会不会这么得意。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看我?” 过了一会儿,他扭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带了点试探地问。 “没什么。” 赵南箫应了一句,人靠在椅背上,不再看他了,转头望着窗外不停后退的风景。 “那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我争取早点开到,这样晚上还有热饭吃。” 徐恕又体贴地劝她。 赵南箫不作声,闭上了眼睛。 他们是在下午五点多回到大桥工地的,正是饭点,下车的时候,遇到正要去吃饭的蔡大姐她们,看见赵南箫这么快回来了,大家十分高兴,饭也先不吃了,从徐恕手里抢过她的箱子要送她回屋。 “小徐总,感谢你这么快就把赵工送回来了,你忙你的事去吧,小赵的东西我们帮她拿!” 大姐们冲着徐恕笑嘻嘻地说,又告诉赵南箫,前两天工地发水果,她们特意给她挑了一箱最大最好的苹果留着,等下就给她送过来。 赵南箫连声感谢,到房间放下东西和大姐们一起去吃饭,也就没管徐恕了,感觉他到了就和丁总打电话,随即匆匆离去,应该是去见丁总了。 吃完饭赵南箫找到老陈。老陈也刚和陈松楠一起吃了饭回来,看见她很惊讶。 “赵工,我刚看见哥回来了,怎么你也回来了?”陈松楠高兴地跑过来问。 赵南箫笑着和他说了两句,就对走过来的老陈说:“陈所长,胡院长说江工不适应这边的环境,身体有点问题,申请调回去,怕少了个人,你这边忙不过来,所以派我回来接替。” “好,好。老江今天喘得厉害,去了县医院,人还没回来呢,我原本就让他明天回的。现在峡谷东西两侧同时施工,别看现在咱们的事还不多,凭我的经验,等工程再推进些,很快就到处都冒事儿,到时候两头跑,壮骡子都要累死在半路上。小赵你熟悉情况,回来帮我分担下,这太好了!” 赵南箫和两人见完面回自己屋,大姐也给她送来了苹果,天很快黑了下来,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着东西。八点多的时候,接到了丁总打来的电话,问她能不能来下办公室,说找她有事。 赵南箫到了办公室,看见丁总和他的随行秘书在里头,就走了进去。 办公室的桌上放了几只喝过的一次性杯子,看着像是刚开完会不久,别人都散了,就剩下他了。 “丁总,您找我什么事?”赵南箫问。 “小赵你来了?坐。” 丁总笑着招呼她,亲自给她倒水端了过来。 赵南箫急忙起身,双手接过道谢。 按照她的经验,大领导要是这么客气,通常接下来就是有麻烦事要吩咐。 果然,丁总开口了,说那个征迁的事很重要,所以自己今天特意从外头赶来这里主持晚上的会,因为还有别的事,明早就要离开,由这边负责征迁事宜的老邓和徐恕带几个人再进山去做工作。但刚才散了会后,他又考虑了下,结合前几次的工作反馈,觉得最好在工作组里再派个女同志同行。 “这次的征迁呢,涉及两百多户人家,不少家庭里,男的出去在外长年打工,家里就剩妇女带着孩子。让男人去做这种家庭的工作,可能不是很方便。所以我就考虑最好再派个女同志。不过我们这边的人员组成,小赵你也知道,没女同志,全是男的,现在调也来不及了,正好晚上听小徐提了句你也回来了,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刚也问了下老陈,说你们设计院这边最近正好事不忙,所以就把你请来商量。小赵你看你能不能辛苦下,帮我们一起走一趟做做工作?” 赵南箫对上丁总期待的目光,迟疑了下:“丁总,不是我不愿意,老实说,这种工作我没做过,我怕做不好,万一耽误了你们的事。” “没事没事,小赵你不必顾虑。就是和她们接触下,看看她们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搬,知道了具体原因,我们才能对症下药。” “那行,我尽量吧。” 赵南箫很快就点头了。 丁总很高兴,和她握手表示感谢,让她回去准备准备,收拾点东西,说去了可能要在山里住几天才能回。 赵南箫回屋又收拾起箱子,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见箱子还空,想了下,挑了几只苹果出来,一只只洗干净了装袋子里,连同家里带过来的一些吃的,全都塞了进去。 徐恕可能开完会又有事,晚上回来得挺晚,十点多,估计还不知道她明天也要去的事,赵南箫听见他在隔壁捣鼓了一阵,大概也在收拾东西,过了一会儿安静了下来,收到了他发来的一条消息,说自己明早要进山,可能几天才回,具体看工作进展,又说里头信号不好,有时可能联系不上,他不在这里,她万一有事,让她直接找丁总。 “晚安。你的男朋友会想你的,你就不用想他了,没关系的。” 他又发来这么一条。 赵南箫差点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想说自己明天也去,想他就免了,迟疑了下,又决定不说了。 等明天早上出发,他自然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收到他的消息:“你真不和我道晚安?我在等,睡不着。” 赵南箫很想不理他,最后还是做不到,终于敲了晚安两个字,发了过去。 他很快回她一个爱心和亲吻的表情,这个回来的第一夜终于消停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赵南箫起床,洗漱了正在穿外套,忽然听到敲门声,打开门,见徐恕站在外头,张口就说:“怎么回事?早上我刚听老邓说,你也要去?” 赵南箫点了点头。 “你不用去了!” “为什么?” “叫你不要去,你听就是了!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这又不是你们设计院的活儿!丁总强压给你的是吧?你不好意思拒绝,我帮你回了!” 他说完,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打电话。 赵南箫拿了他手机,塞回他裤兜里,说:“我自己答应的。” 他看了她一眼,低声说:“赵南箫,真不是我要管你,我是怕你去了受不了。你看这边已经够寒碜吧?那边你要是去了,我怕你饭都吃不下。” 赵南箫没应声,带着自己箱子出了门。 “那边真不适合你去。你听我的,哪都别去,好好待在这里就行了!” 他跟上来又说。 赵南箫听他在自己耳边嗡嗡个不停,停下了脚步:“徐恕,丁总说那边有不少只剩女人在家的人家,你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和她们接触是不是?” 他一顿。 赵南箫继续往前去,很快来到集合点,司机开着车子已经停在路边,老邓和另两位同行的组员都已经到了,看见赵南箫,热情寒暄,感谢她积极协助,又帮她把箱子放在车上。 赵南箫上了车,坐下去。 “小徐,快上来!要走了!” 老邓见他还站在路边,叫了一声。 徐恕一声不响地上了车,在她边上坐了下去。 第 43 章 在狭窄的大山山间车道上小心地弯弯绕绕,走了大半天,最后没道了,人从车上下来,一人分了一根登山杖,徒步穿过一片干枯的河滩,赵南箫最后跟着徐恕和老邓他们到了需要工作的那个村子,才终于有点明白,徐恕为什么不想自己过来了。 她知道当地经济以传统农业为主,山地陡坡,适合耕的地面积极少,许多村民的温饱都成问题,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刚踏入村口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看到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这里的大部分民居,都是很原始的木屋,许多房子就是在斜坡或者山脚处竖起木桩,支撑上面的屋子,看着年深日久,摇摇欲坠,有几座甚至就建在崖边,人在上面住,下面养着牲口或者堆放杂物。可能是前两天刚下了大雨的缘故,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牲口粪便的臭气,地上更是污水横流,泥泞不堪,几乎找不到一片干净的可以落脚的地方。 看到他们来了,几个穿着旧衣服的小孩从村口的一片篱笆后钻了出来,有人跑进去叫大人,有人站在路边,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这里的支书老林听说ZJ的人又来了,赶紧出来迎接,一看见徐恕和老邓,就露出羞愧的表情,说自己无能,没法说通村民,还出尔反尔,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麻烦。 老邓客气了几句,徐恕看了眼赵南箫,让给她安排个住处。 老林急忙说:“有的,有的,就我边上张寡妇家,带着个孙女小玲,小玲上学,会说普通话,让这位女同志住张寡妇家正好。” 张寡妇家的老房子十几年前就塌了,在旧址上重新盖了个平房,到现在虽然也很破旧了,家里也只有床和桌子凳子等简单的家具,但比起村里别的那些老房子,算是干净许多。她家里很不幸,丈夫早死,儿子和媳妇以前出去打工,媳妇和别人跑了,儿子也出意外去世,现在跟前带着个上小学二年级的名叫小玲的孙女。 徐恕帮赵南箫把箱子拿了进去,说自己就住边上老林家里,让她晚上早点休息,有事叫自己。 张寡妇一辈子没出去过,只会说本地藏语,在赵南箫面前很拘束,反倒像客,给她铺床单的时候,显得很不好意思,指着床单,又指刚才放床单的旧柜子,做着拿出来的动作,嘴里不停地说着赵南箫听不懂的话。 赵南箫猜测她应该是在说东西不好,委屈自己之类的话,就笑着摇头,用在路上向徐恕临时学来的本地藏语向她道谢,帮着一起铺床。 张寡妇的孙女小玲在十公里外的乡小学读书,晚上回家的时候,天已黑透。张寡妇让孙女来叫赵南箫吃饭,桌上放着一盆烧土豆,一大碗玉米粥,还有一碟刚整好的腊肉。赵南箫坐在低矮的桌边,看着偷偷打量自己的瘦瘦的黑皮肤大眼睛小姑娘,问她每天怎么去上学,得知她步行翻山来回,路上要花费三四个小时,并且村里还有十几个和她一样的小孩,就叫她帮自己问祖母,为什么村民不愿意搬,搬下去了,离小学也近,方便他们念书。 小玲帮她问。 张寡妇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句,小玲说:“我奶奶说她不知道。大家都不搬,我们家也就不搬。姐姐,奶奶问你还要不要喝粥,锅里还有,给你添粥。” 赵南箫只好作罢。 吃完了饭,张寡妇不让赵南箫帮着收拾碗筷,她本来也不擅长做这些,也不客气了,进了屋,见小姑娘在写作业,就坐了过去,递给她一个带过来的苹果和两块巧克力。 小姑娘脸红了,急忙摇头。 赵南箫笑道:“没事,姐姐给你的。明天是周末,你要是没事,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带姐姐去你们村里逛逛,帮姐姐和你们村里的人说话?” 小姑娘眼睛一亮,立刻点头。 赵南箫剥开巧克力纸,掰了一块放进小姑娘的嘴里。 “好吃吗?”她问。 “好吃!姐姐你也吃。” 赵南箫也吃了一小块,低头辅导小姑娘写作业,这时听到身后有人说:“看不出来啊,还挺厉害,刚我还在想到哪里去给配个翻译,这么快自己就联系好了?” 赵南箫转头,见徐恕来了,靠在门边看着自己,表情似笑非笑,就没理他,转回头。 “叔叔好。” 小姑娘很有礼貌,急忙站起来问好。 “不对,你叫她姐姐,就要叫我哥哥,知道不?” 小姑娘急忙说:“哥哥好!” 徐恕点头:“好。下回我也给你带好吃的,哥哥这次来的急,忘了。” 小姑娘大概觉得他好玩,看着他捂嘴偷偷地笑,这时听到外面奶奶叫自己,应了一声,急忙跑了出去。 徐恕见小姑娘走了,立刻走了过来低声说:“怪不得你的箱子这么重,都是我帮你拿的!你带了好吃的,居然瞒着我偷偷自己吃!我晚饭还没吃饱,我也要吃!” 赵南箫指了指箱子:“你去拿好了。别给我拿光,明天还有用。” “我要你也喂我吃。” 赵南箫忍着扯他耳朵的冲动,低声说:“徐恕你羞不羞?你当自己还是小孩?爱吃不吃!” 徐恕一屁股坐到小玲刚才写作业的凳子上,那张好看的脸凑了过来,顺势伸手抱住赵南箫:“我晚上真的没吃饱!我不喜欢吃土豆,老林家桌上端上来的全是土豆!上次我来待了几天,回去瘦了好几斤,这回你再不管我,我真饿死算了!” 赵南箫推他伸过来的手:“徐公子,你就是吃饱了撑的,饿你个三天,看你吃不吃土豆!手拿开,别碰我!” 徐恕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我真的不想吃土豆,我饿……” “你快给我放手!” 和外头就隔了一扇破门,赵南箫不敢大声,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又甩不开他,见他得寸进尺,脸都红了。 “我不放!你是我女朋友,这么不关心我……” “姐姐哥哥!我奶奶煮了玉米……” 小姑娘端着一盘刚煮好的玉米推开门飞奔而入,突然看见“哥哥”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抱着“姐姐”撒娇,一下停住了,睁大眼睛看着。 赵南箫慌忙踢了徐恕一脚,他扭头看了一眼,立刻撒手,飞快地站了起来。 赵南箫急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这个年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想解释下刚才的一幕,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呃了一声:“小玲,刚才他是肚子饿,所以乱说话……” 小姑娘看了一旁的“哥哥”一眼,笑了,说:“哥哥可以吃玉米。我奶奶刚煮好的,很甜,还热热的。” 赵南箫对徐恕说:“听见了没,吃玉米!没事快点回去,别影响小玲写作业。” “没关系,不影响我写作业,哥哥留下好了。”小玲急忙摇头。 徐恕看了眼赵南箫,伸手拿了根玉米,咬了一口,叼着,一脸委屈地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赵南箫和小姑娘一起睡。第二天一早,徐恕和老邓他们分头走访,赵南箫也在小姑娘的带领下,在村子里走访女人。 一开始,村民对她的态度只有两种,不是好奇观望,就是冷漠侧目,赵南箫也不气馁,从小孩子入手,给路上人家门口遇到的小孩子递个苹果,发块巧克力,笑容满面,见到女人们,年长的喊“阿妣”,稍年轻的喊“阿热”,加上小姑娘在一旁撮合,很快就有女人愿意和她搭话了。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吃过饭,住附近的几个女人带着小孩纷纷来到张寡妇家,围着火塘和赵南箫说话,问她有没婆家,听到她说现在还没人要,全都笑了起来,说个不停。 小姑娘急忙翻译:“姐姐,她们说你又好看又会笑,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以后一定会有好男人的。” 赵南箫笑着起身,朝女人们躬身合掌道谢,趁着气氛好,让小姑娘再帮自己问她们关于搬走的顾虑。 女人们都停了下来,相互看着。 赵南箫笑着说:“其实我和他们也不是一路的,就是帮他们的忙而已。你们无论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我帮你们转达,你们放心,我不会说是你们讲的。” 小姑娘帮她传了过去,终于一个女人说了一串话。 小姑娘说:“姐姐,她说她们听人讲,外面有些别的村子现在盖的新房标准比他们这里的高,她们觉得这样搬过去了吃亏,所以就都不愿意搬,又不好意思说,怕被批评,说他们贪心。” 赵南箫也不明白怎么有的地方房子标准要高些,但女人们肯说出来就是好事,急忙让小姑娘转达:“没关系的,都是搬迁,肯定要公平,我会帮你们反映,不提你们的名字。” 女人们很高兴,向她道谢。 女人们再坐一会儿,慢慢地散了。等人走了,赵南箫立刻去边上林支书的家里找徐恕,发现人都还在外面工作没回来,就给徐恕发消息。 这地方的信号很不稳定,一开始消息发出去,圈圈不停转,赵南箫试了好几次,终于成功。 徐恕和老邓几个人匆匆赶了回来,赵南箫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老邓这才恍然,把老林叫了过来,问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征迁问题才一直拖着没解决。 老林十分羞愧:“确实有这个原因在里头。本来都说好了,后来有人不知道哪里打听来消息,回来散播,说外头别的有些地方的房子比我们的好,鼓动大家不要搬,大家思想上就有点不接受了。我怕你们觉得我们这些人没良心,贪得无厌,所以也不好意思开口。我自己是想搬下去的,又担心带头搬了,会被骂吃里扒外,不拿村民利益当一回事。而且也有一部分村民担心搬下去了国家就不管了,以后坐吃山空,所以事情就耽搁了下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老邓安慰了老林几句,老林知道他们要商量事,讪讪地去了。 老邓对徐恕说:“小徐,咱们也别怪村民觉悟低。易地搬迁政策有阶段性,我们集团负责的这块安置房,是按照前几年的国家政策建起来的,现在安置房的国家标准在逐年提高,大家都受补助,村民要比较,要看实际所得,这很正常,是人之常情,难怪之前做不通工作。亏的这回来了小赵,这么快就打听到了症结所在,要不然这么磨下去,还在浪费时间。现在原因是知道了,咱们想个法子尽快解决。” 徐恕说:“重新按照新标造房是不现实的,我看和丁总商量下,看看怎么挤点预算出来,给他们另外修条从安置房直接通高速的路做补偿。” 老邓眼睛一亮:“这个想法不错!这里的人实在太穷了,刚才老林也说了,有人担心以后没活路,扶贫扶贫,光搬个家确实不够,修了路,就可以联系方州长,和农林局成立扶贫合作社,指导他们靠自己真正脱贫,跟他们说,等以后大桥建成,高速开通,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赵南箫插了一句:“我这两天走了十几家,很多孤寡人家里,真的是连吃饭的桌子也断了脚,搬了也是家徒四壁。你们要是不嫌我多事,我叫我妈帮个忙,联系下她的朋友,看有没有愿意支持的,提供些电饭锅电磁炉什么的,每户发一套,先解决下目前的困难。你们集团不是定期有扶贫广告发布吗,让提供赞助的公司上去露个脸,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很愿意的。” “这个想法也很好!我们这边肯定没问题,那就麻烦小赵你了,早点定下来,我一并和村民说去。” 老邓赞不绝口。 “我这就和我妈联系,你们先说事,我尽快回复。” 赵南箫回到小姑娘家,到处地找信号,终于找到个信号还行的方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她没讲自己就在山里,只说是听人回来这么说,问她能不能帮忙。 沈晓曼对女儿不听自己的这么快又跑了回去的事还很不高兴,哼了一声:“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平时说话你不听,现在有事了才来找我!” 赵南箫撒娇:“妈!我知道你可厉害了,所以宁可让你骂也要找你帮忙。你到底帮不帮?” 沈晓曼嘴上责备着女儿,对这种事,女儿既然开了口,自然也是愿意的,沉吟了下,说:“知道了,明早给你回复!” 第二天一大早,赵南箫就得到了妈妈的回复,说有好几个商行的朋友都愿意支持,她自己也可以以美术馆的名义出一笔钱,给每户人家添一台冰箱。 “我是想起了你爸。他以前不也是为了帮那些地方的人……” 妈妈顿了一下。 “就当是在支持你爸吧。” 赵南箫轻声说:“谢谢妈。” 她挂了电话,立刻去找徐恕和老邓,转达了妈妈的回复,指挥部那边也已经给了答复,同意修路,老邓立刻叫来林支书,把补偿方案告诉他,又说:“赵小姐那边也帮村民联系了下,愿意给搬迁的每户人家发一个电磁炉,一个电饭锅,一台冰箱,再加一套桌椅,作为乔迁新房的礼物。” 老林起先有点不信,得到确认,喜出望外,跑了出去叫人集合村民告知消息,很快全部村民都涌了过来,喜笑颜开,纷纷表示愿意在协议上签字画押,答应一个星期内就搬走。老林又叫人烧土豆热包谷酒,说要请他们喝酒。 徐恕一听,借故转身就走。 赵南箫忍着笑,帮忙和村民签协议按手印,忙碌了一整天,第二天,村民开始计划搬家,征迁的事情也终于结束。这边答应会落实对村民的允诺,林支书也保证按期完成村民的搬迁。 中午,在林支书家吃过午饭,又是一顿烧土豆,一行人就动身,打算回去了。 第 44 章 林支书送行,小姑娘知道赵南箫今天就要走了,依依不舍,一路跟着送她出来,不肯回,说要送她上车,等她走了,自己再和支书一起回来。 赵南箫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见她执意要送,也就由她了。一行人出了村,走在那片干涸的河滩里,沿沟底抄近道往下游停车的地方去,走了一会儿,突然,赵南箫听到身后河滩上方的方向传来一阵古怪的嗡嗡之声,像有车轮在滚过山谷。 她转头看了一眼,并没看见什么异样,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但看到边上的人也都停下脚步,显然,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听到,正奇怪着,突然,林支书脸色一变,大声喊道:“快上岸去!” 赵南箫再次扭头,这次看见身后刚才走过的那片沟底,像从地底里突然涌出了大片的水,朝着下游这边滚滚而来,一开始的嗡嗡声也变成了水流冲击河滩卵石发出的轰轰响声。 她人就站在河滩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朝着自己狂奔而来的徐恕拽着手往岸上冲,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被他拉着上了岸,转过身,就看见一股大水从自己的身后奔腾而来,转眼就吞没了刚才走过的地方。 大雨是几天前下的,今天头顶也没有落下一滴水,山洪这样说来就来。 所谓穷山恶水,她到今天,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穷”和“恶”。 赵南箫被徐恕拉着,又往上爬了几步,站定,才看见小姑娘小玲竟然没上来,刚被离她最近的林支书拉着往上面跑,快要上的时候,脚被一块石头绊了下,林支书脱手,她小小的身体立刻就被大水给冲倒了。 赵南箫惊呼了一声。 岸边水流没有中间那么湍急,但冲走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是轻而易举,没几秒的功夫,小姑娘就被水流冲刷着往中间而去。 老邓和林支书他们也狂奔上了岸,这会儿瘫坐在地,正喘息着,听到赵南箫的惊叫声,看了过去,全都大惊失色。 徐恕也看到了,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放开她,从地上迅速抄起老邓刚丢下的一根登山杖,沿着岸边疾奔,很快就追上被洪水冲得沉浮不定的小姑娘,一手抓住岸边的一丛树枝固定住自己,人跟着跃下水去,探身而出,另只手倒握着登山杖,用带着拐的一头一下勾住了小姑娘的衣领,一拽,就把人从激流里拖了回来,迅速地拉上岸。 老邓和林支书他们跑了过去。 徐恕就打湿了半身,看着一点事也没,小姑娘全身湿透,喝了几口黄泥水,受了点惊吓,咳嗽几声,很快也就没事了。 大家全都松了口气。 老邓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小姑娘穿上,免得她受寒。林支书十分激动,看向徐恕要和他握手:“啊呀小徐,刚才幸亏有你在,还好你反应快,脑子又聪明,要不然这孩子就危险了!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徐恕避开他朝自己伸来的手,不和他握,笑道:“举手之劳。” 赵南箫跑过来的时候,留意到他刚抓着固定自己的树枝上长满一颗颗像蒺藜的东西,光看着就扎人,见他没事,带着小姑娘顺利上了岸,松气之余,盯着他那只刚抓过树枝的手,见他握着拳,又不和老邓握手,说完就转身往边上走了几步,背对着人,立刻追了上去,捉住他的那只手,让他张开手指。 他起先还不肯,要抽回手。 “张开!”她重复了一遍。 他终于摊开。 他手心果然受了伤,被枝刺给刮了好几道血痕,肉里还扎着许多芒刺,小血珠一颗颗地从伤痕里沁出来。 手都伤成这样了,刚才竟然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瓜? “没关系的,就一点小伤,也不疼。” 见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徐恕不住地小声安慰她。 赵南箫叫来林支书给他看伤,问这个刺有没毒性。 林支书说:“小赵你放心,这个我们本地叫蒺藜树,没什么毒,果子可以入药,就是小徐的手要赶紧处理下,把刺给拔掉。怪我刚才太粗心,竟然没看见,还是你细心,新村里就有医务室,已经来了个值班医生,我们赶紧过去。” 老邓抱着还惊魂未定的小姑娘,一行人沿着已经涨水的滩岸到了下游停车的地方,运气还算好,车子停在一块坡地上,没被水冲走,但半只轮胎已经泡在水里了。 老余开车到了地方,赵南箫陪徐恕去医务室拔刺上药,包好了手,当晚就住在新村的村委会房子里,过一夜等明早再走。 傍晚安顿完毕,林支书带着小姑娘回去,赵南箫见她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和徐恕,忍不住蹲下去抱了抱她,说以后自己还会来新村这里看她的,小姑娘终于露出笑脸,又跑过去对徐恕说:“谢谢哥哥!” 徐恕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笑着,摸了摸她脑袋。 晚上赵南箫住村委会最靠里的一个房间,徐恕和老邓还有另几个工作组的人打地铺一起睡隔壁,大概是这几天工作太辛苦,今天白天又这么折腾了一番,这里晚上又非常的安静,才八点多,赵南箫看到隔壁屋的灯就灭了,估计人都睡下去了。 她睡不着,也没开灯,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山的上方,那片深蓝夜空里慢慢升起来的皎洁山月,想着这几天要不是来了这里自己大概一辈子也无法想象的到的特殊经历,想着那座正在建着的大桥,想着白天遇到的惊魂一幕,心绪有点起伏。 忽然这时,手机屏幕亮了,她收到一条消息,看了一眼,立刻穿上外套开灯下床,走过去打开门,让摸过来的徐恕进了屋。 “不累吗?怎么还不睡觉?” 赵南箫关上门,压低声问他。 “老邓他们打鼾和打雷差不多,吵死我了!晚上吃的又是土豆!我手也疼!” 他一屁股坐了下去,嘴里叫着各种委屈,又在她面前举起那只包得像猪蹄一样的手。 赵南箫说:“白天不是有人说不疼吗?还不让看。” “白天不疼,现在疼啊!” 赵南箫从外衣的兜里摸出剩下的最后一块巧克力,递了过去:“呶,算你运气好,晚上一摸,兜里还有一块。吃吧!” “你喂我吃。” 他就那么大喇喇地说,见她望自己,一只手插在兜里,把猪蹄又一伸:“我手都这样了!” 赵南箫只好剥开纸,送到他嘴边。 他咬了一口,眉开眼笑:“你也吃。” 赵南箫摇头:“我刷牙了,不吃。” “不行,你也得吃,这样才是一对!” 她没办法,只好也咬了一口。 巧克力在衣兜里放久了,已经软了,微苦带甜,咬一口,浓郁的可可味道慢慢地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一种无声无息,小小的幸福之感。 她又喂了他几口,他吃着吃着,看着她,嘴巴也不张了。 赵南箫正想问他看什么,忽然听他说:“你别动!你嘴上沾着东西,我帮你弄掉……” 赵南箫就不动了,看着他朝自己靠过来,脸越来越近,忽然间反应过来,想躲,他张开嘴,已经轻轻地含住了她的唇。 赵南箫感到他温柔地舔了下自己的唇,酥酥麻麻的感觉,人就坐着一动不动,任由他伸臂抱住了自己。 他像是吃糖一样地缠着她,亲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弥漫了热热的可可甜味,才终于放开她,掩饰不住的得意,好看的脸也凑了过来,说:“小南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赵南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个小魔头。人前一本正经,看着还挺有样的,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这么无赖。最要命的是,他好像根本就不长记性,只要她心一软,稍微对他好点,尾巴立刻就翘上了天。 也只能用他比自己小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了,能让就让下他。 “好了,巧克力没了,你也去睡觉了!” 赵南箫用手背压了压自己发烧的脸,开始赶他。 “我不去!”他不走,还伸手要抱。 赵南箫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放他进来了,实在是不胜其扰,推开他,胳膊不小心碰了下他的猪蹄,听他嘴里“嘶”一声,急忙停下来:“碰到你了?” 他点头:“疼死我了!” 他说完,立刻趁机抱住她,凑上来笑嘻嘻地说:“小南姐,没事的,不过,今天我万一要是没了,你也只管放心改嫁,不用管我的。” 他的话声入耳,赵南箫的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知道他是在和自己玩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点堵,立刻绷起脸,皱眉说:“徐恕你好好的胡说八道什么?” 气氛一下就变了。 他应该也是立刻就醒悟了过来,刚才的玩笑表情一下就没了,急忙道歉:“赵南箫你别生气。我说错话了,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没脑子,总是记不住教训,老是想到什么就乱说。对不起,你别难过。” 他说完,紧张地看着她。 赵南箫望了他片刻,慢慢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生这个气。我是觉得你不要乱说话,懂吗?” 徐恕松了口气,立刻说:“我懂你的意思。我知道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今天是看准了才出手的,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意外,真没能力,我也不傻,不会去冒险的。但像今天这样,有可能,肯定还是要尽力,你说是不是?” 赵南箫凝视着他,点了点头,声音也不自觉地柔软了起来:“嗯,你今天真的很棒。早点去睡觉吧。” 他哦了一声,乖乖地站了起来。 赵南箫送他到了门口,要给他开门,他忽然又不走了,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刚才都夸我了,那是不是要有点表示啊?就这么让我回去听他们打鼾?” 身后的灯光投在他低下来的脸庞上,他眉眼的影半明半暗,就好像升腾在空气里的一缕暧昧,隐隐约约,若有似无。 赵南箫仰头轻轻亲了下他光洁的下巴颏,下一秒,人立刻就被拥住压在门后。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结束了这个亲吻,在她的低声催促之下,恋恋不舍地闪身而出,溜回了隔壁的屋。 赵南箫这个晚上睡得很好,第二天一觉醒来,略微收拾了下,就和老邓他们上车回去。 回去要开半天的车。 车是面包车,那么多的空位子,徐恕就是要坐在她边上。 赵南箫由他了。没想到他还趁着别人看不见,车上路没一会儿,那只没受伤的手就悄悄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悄悄地捏啊捏的。 赵南箫起先甩他,甩了又被他抓住,这样来回了几次,实在没办法,也就算了,由他这样捏着,就当是路上无聊打发时间。 她靠着座位,看着窗外的重重远山,半路的时候,徐恕的手机响了起来。 丁总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显得很不高兴,慢腾腾地松开那只抓着她的手,拿起手机喂了一声:“找我又什么事啊?” 连称呼都省了。 “小徐,跟你说个事,北京那边的电视台联系我,说要做个关于大桥的专题节目,想过来实地采访记录,我答应了。他们人早上就到了,我已经叫司机送他们到大桥工地了。你们不是今天回来吗?这个事也交给你,你替我接待他们,让他们好好拍。” 徐恕皱眉很不耐烦:“怎么又是我?我不管这种事!” “你形象好啊,上回破土动工仪式,听说你那个采访视频还很受欢迎,我看你非常适合这种事!还有,你可别忘了,你指挥部助理,你不管谁管?就让你带他们转转,说几句话而已,别给我撂担子!” 徐恕摊在了座位上:“行,行,您是领导,我就一打杂的,您说什么,我听就是了!对了,那什么节目组啊?” “主持的是个女的,叫什么盛思思,好像还挺有名的……” 徐恕像是被根针给刺了,一下坐直身体,飞快扭头,看了眼一旁的赵南箫,见她脸还对着窗外,仿佛正沉浸在外头的风景里,并没留意到自己,慌忙起身,飞快地走到车后头,蹲在最角落的一个位子里,低下头压低声说:“丁总,我求你,你要是想我好好的,你现在就把电视台的人给我拉回去!” 第 45 章 丁总不以为然:“小徐,你的这个态度有点消极啊。我们集团确实一向秉承着务实的作风,但务实并不表示我们对媒体搞一刀切,也不是所有的媒体都有问题。这个节目策划我是看过的,制作团队也靠谱,所以我才答应,这也是对我们集团和这个项目的一次正面宣传,你得重视!再说了,我都已经答应了,现在人也在路上,估计都快到了,你别推三阻四,好好接待!” 徐恕心知人是弄不走了,无可奈何挂了电话,抬头见赵南箫还那样看着窗外,应该是没留意自己刚才的电话,定了定神,从后头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回去,坐了下去。 赵南箫虽没听全,但听到“节目组”几个字,就猜到应该是盛思思要来了,见他从后头回来了,转头看了他一眼。 徐恕若无其事地塞起手机,说:“这破信号!刚没说几句就听不清楚了,所以到后头打电话。” 赵南箫笑了笑,扭脸又继续看着外头。 徐恕见她并没起疑,稍稍松了口气。 坐在最前头的老邓刚也听到两句,这时转头发问:“小徐,丁总那边是又来了什么任务吗?刚我听你说什么节目组?是有人要来拍专题片?” “就一不知道什么破电视台的要过来……” 徐恕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老邓挺有兴趣的,说:“那是好事啊!丁总挺有眼光,第一个就想到你。我也觉着就你最合适了!” “别!邓经理你觉着好你上啊!你去接待他们!” 老邓哈哈大笑:“我就算了吧,出来影响我们集团形象。” 车里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徐恕跟着勉强笑了两下,又偷偷看了眼身旁的赵南箫,心里一阵阵地发虚。 他现在很后悔很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脑子犯抽和盛思思扯上了关系。 最要命的是,还弄得轰动一时,无人不知。 那会儿想着喜欢的人也不可能是自己的了,破罐子破摔,视名誉如粪土,根本就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现在他是在乎了,也真的后悔了。 她肯定也知道自己以前和盛思思搞出来的那些轰动一时的破事儿。 本来都过去了,她应该也不会那么介意的。 但现在,情况不妙了。 他有一种直觉,这回那个他本来早忘到九霄云外的盛思思突然间跑来这里,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就算真的来拍片,对自己来说,也绝对不是好事。 至少在赵南箫这里,就好像搅起了一缸子有味道的老酱,稍有不慎,恐怕自己就要前功尽弃全歇菜了。 车子已经出了山区,开始沿着旧国道往大桥工地驶去。 徐恕也没心思再摸她小手了,出神了片刻,很快就想出了一个救急的法子。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看见盛思思,免得她想起以前的事,这是原则。 先把她送到县城,让她在那里过一夜,然后自己把盛思思给弄走,事情也就完了。 徐恕再次看了眼赵南箫。 她胳膊肘撑在车窗上,一手托腮,还在看着外面。 徐恕不再犹豫,靠了些过去,轻轻撞了撞她的肩。 赵南箫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他,见他皱眉,神色显得有点痛楚,就问怎么了。 “我的手忽然很痛,不止手,好像还痛到上面了。” 徐恕举起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指了指手臂。 “刚才是手腕,现在手肘都不舒服了。会不会是伤到筋,村里医务室没看出来。我得尽快去县医院再检查下。” 老邓又听到了,很关心,走了过来,看了看徐恕那只包着的手,立刻点头:“对,健康问题不能有半点马虎,不仔细检查,万一留了后遗症就麻烦了,得尽快先去医院照个片,看看有没问题。” 到大桥工地和到县城是两条路,再到前头不远就分岔。 老邓略一沉吟,很快做了决定:“这样吧,咱们先送你去县医院做检查!” “好,好,不好意思啊,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各位……” 徐恕神色显得挺愧疚,连声道谢,人还站了起来。 老邓把他按了下去。 “小徐你怎么这么说?你是在征迁工作里为救人才受的伤,应该的。我正考虑回去了上报集团,给你报个见义勇为,叫宣传口的人写个通讯稿,把你的这个事迹登上咱们集团网,让大家都学习你这种精神!” “哎邓经理,这个免了!咱们去县医院检查下就行,这个不用了不用了……” 徐恕赶紧又站起来推辞。 “要的!这是好人好事,反映了咱们集团年轻一代的品质风骨,就是需要大力宣传……” 两个人一个要报,一个拦着不让报,正扯来扯去,赵南箫咳了一声,插话:“两位,不好意思我打断下。邓经理你们陪徐恕去县医院做一进步检查吧,到前头岔路口放我下来好了。我还有点事找我们陈所长,那边也有顺路车,我先搭车回工地,你们检查完了再回。” 两人停了下来,看着她。 前头岔路口从早到晚确实有车不停地开往大桥工地,大多都是运送砂石或者其余材料的工程车。 老邓说:“那也行,我陪小徐去医院,小赵你先回,那些司机应该都认得你的。” 徐恕说:“不行!”说完见人都看着自己,摸了摸自己受伤的手。 “哎?好像又不疼了!算了,我也不去医院了,直接回去吧!” 老邓不答应,非要送他去,徐恕好说好歹,总算劝服老邓,向他再三保证,自己要是哪里不舒服,立刻就去拍片,终于把老邓劝回到座位上,自己也坐了回来,又出神了片刻,忽然叫司机先停个车,说早上水喝多了,要方便下。 大家被提醒,也都觉得有需要,于是停了车。 反正是荒山野岭,也不讲究这种事,车子停在路边,除了赵南箫,男人全都下了车。 徐恕走得有点远,站在几十米外一块石头后,主动打电话给丁总,问来了司机的号码,说提前了解情况,得手后挂了电话,立刻给那位司机打电话。 “刘哥,我徐恕,电视台那帮人到哪了?” 司机大刘一听是他,毕恭毕敬:“哎!您千万别客气。就快到了,再二十分钟的路。” “车上是不是有个女的?” “是。” “现在你别应我的话,你就照我说的做,绕个道,送他们去西岸工地,千万别送到东边!我打个电话给老崔,让先接应下,懂了吗?” 这个绕道,车道一绕就是几十公里,可不算近路。 大刘有点迷糊,但他都这么吩咐了,自然照办。。 徐恕挂了电话,又打给负责那头后勤的老崔,让老崔先帮自己接待人,留他们在西岸,一定不能去东岸。 老崔也满口答应。 总算把事情给搞定了。 退而求其次。 没法把她留在县城,那就分开两个女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还有一个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应该够他处理了。 徐恕扭头见老邓他们都已经完事,往车的方向去了,急忙也从石头后面出来,回到了车上。 司机继续驾车前行,拐上了去往大桥工地的路,差不多中午的时候,回到大本营。 正是吃饭的时间,机器停止了轰鸣,工人结伴往食堂方向去。 徐恕下了车就跟着赵南箫,催她立刻去休息,说自己去给她打饭,等下叫个人带到她屋里去。 “今天风很大,照我经验,晚上肯定会更大,天气这么不好,你这几天也很辛苦,没事就不要出来了,好好休息!” 赵南箫说:“你手受伤了,应该是你回房间休息,我等下顺便帮你打个饭,给你送过去吧。” 这要在平时真叫待遇,但现在,徐恕可不敢这么托大,立刻拒绝:“不用!我真没事,就一点儿皮肉小伤,还是你赶紧先去休息吧!” 带出去的那只箱子被昨天那阵突发的山洪给冲走了,昨晚就随便洗漱了下,衣物没的换,脚上的鞋也很脏了。 赵南箫看了他一眼,也不戳破,随他自己怎么处置,转身打算回屋先把自己收拾干净。 徐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呼一口气,沉吟了下,匆匆转身正要去办事,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喊:“哥!赵工!等一下!” 两人转过头,看见陈松楠手里端了个饭盒跑到跟前,一脸兴奋地说:“哥,赵工,你们回来了?跟你们说啊,我刚从对面过来,猜我看见什么了?” 徐恕一愣,突然想到了,心“咯噔”一跳,抢了上去挡在赵南箫的面前,拽着陈松楠就走:“别说了!你吃饭去――”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激动的小陈并没体味到他这举动所包含的意思,说:“有电视台过来做记录片,我看见盛思思也在!盛思思!就那个挺有名的主持人!哎呀,我以前还经常看她主持综艺呢……” 徐恕气得差点忍不住要骂娘。 陈松楠终于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呃了一声:“怎么了?” 徐恕赶紧松开陈松楠,定了一定,转过头看着赵南箫:“那个,你听我解释……” 他说了一句,又停了下来。 赵南箫微笑:“盛思思来了是吧?来就来了,做节目是正能量的事,指挥部在这边,你把人绕个远路,弄到对面干什么?” 徐恕:…… “我不是怕他们乱搞,打扰大家吗?确实是我过虑了,这就叫人带到这边来。” 赵南箫看了眼影影绰绰的对岸,继续微笑:“那你忙吧,我先回屋收拾下。” 她转身走了。 陈松楠有点不安,在边上站了一会儿,上去拽了拽徐恕的衣袖:“哥,我刚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你怎么了?” 徐恕一肚子的气,拂了拂手:“行了行了,没事了,吃你的饭去!” 陈松楠哎了一声,转身赶紧溜了。 徐恕皱眉想了下,转身去办公室,找到了还在忙着的项目部总经理于本具,把人叫了出来:“于经理,电视台的人来了,我没法接待,这个事麻烦你了。” 老于一愣:“不对啊,丁总不是交待给你了吗?这种事你比较擅长,得心应有,听说上次采访你的那个视频……” “于经理你就饶了我吧,别老拿那个说事!上次是运气好,你就不怕我到时候又胡说八道给你们抹黑?” 徐恕把那只受伤的手抬了起来,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看到没,山里搞征迁受的伤,一只手差点就废了!我得好好养。这个事我反正不管,于经理你要是也不管,随便你派给谁,反正别安我头上!” 老于一看,吓了一跳,急忙问原因,得知他是遇到突然冲下来的山洪为了救人所致,听他描述当时的场景,千钧一发,他救人于危难,听的是心惊肉跳,更是后怕不已,庆幸他没大事,又被他自己给提醒,想到上次他对着镜头说什么“两下”,确实有点莫名其妙,万一这回又这样,确实不妥,赶紧点头。 “行行行,小徐你没事就好,你赶紧休息,先把手养好。这个事,我来负责!” 徐恕露出笑容,道了声谢,抬脚就走。 老于打电话给那边的老崔,让他把电视台的人再拉回到这边指挥部,接到了人,安排住宿,带着稍微熟悉下环境,介绍工程概况。 赵南箫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就忙着刷鞋洗衣服,下午又被陈所长叫了过去,研究即将要动工的关于索塔的一些细节问题,忙完回来,吃了饭,天也就黑了。 前几天在山里都没怎么好好洗过澡,现在工地用水虽然不缺了,但赵南箫还是习惯趁着这个时间段蔡大姐她们都没下工先去洗澡。 她带着东西来到浴室。 果然如她所想,浴室里现在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赵南箫反锁了门,放好干净的衣服,打开水龙头,站在莲蓬头下洗澡,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在敲门,透过门下的缝隙,看见一双穿着拖鞋的女人脚,以为是蔡大姐她们来了,急忙应了一声,拿浴巾随意裹住身子,遮了下重要部位,随即走过去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盛思思。 她带着只漂亮的防水手提袋,看见赵南箫,仿佛有点惊讶,视线从她被浴巾裹住的胸口扫过,随即笑着说:“好巧啊,你也在!我能进来洗个澡吗?” 第 46 章 赵南箫让了让。 盛思思就走了进来,关上门,打量了下这间氤氲着淡淡白色热气的小屋子,笑着说:“上回在北京和你喝咖啡,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台要做节目吗,这不,今天就来了。于经理很客气,说这里条件不好,要安排我们住县城。那个县城,我可是才过来的,就不说旅馆怎么样了,光路就那么远,每天这样来回,我可受不了,宁可住工地,条件差就差点,我真无所谓。你们都住,我们为什么不能住,你说是不是?况且离工作现场近,对我们来说也更方便。” 她一边说,一边把带过来的东西放进一个储物格,开始脱衣服。 赵南箫笑了笑,回到自己刚才用的莲蓬头下继续洗澡。 很快盛思思就脱完了,走到另个空着的莲蓬头下,拧开水龙头,试了下水温,站下去冲水,叹息了一声:“唉,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折腾到现在,总算到了,还能洗上个热水澡。真舒服啊――” 赵南箫背过去些,加快了动作,没有搭话。 盛思思打湿了长发,伸手拿洗发液,“哎呦”了一声:“看我!出来的时候带了好多平时放着的小样,什么脑子,刚拿的两瓶都是沐浴露!” 她看向一旁的赵南箫:“你洗发水还有吗?借我用一下吧。” 赵南箫指了指自己的洗发水,示意她自取。 盛思思走过来取了,道声谢,站回去一边洗着头一边闲聊:“其实吧,也别怪男的好色,我们女的也一样,看见漂亮的也喜欢,忍不住要多看两眼。你身材挺好的呀,在北京哪家办的卡,有跟教练吗?推荐下,回去了我也办一张。像我这种职业,整天对镜头,身材压力太大了!” 赵南箫完全地继承了她妈妈的优点,皮肤白皙,细腰长腿,上围虽然不是很大,但绝对也是有料的,而且很挺,形状也漂亮,腿更是又直又长,说句不正经的就是“腿玩年”,很适合穿短裙,虽然她极少穿。她以前在家边上也办过个健身卡,工作太忙,根本没什么时间去,过期就没续了。家里有台她妈妈买的跑步机,一般每周跑个两三次,或者自己做个瑜伽什么的。 她看了眼沈思思,微笑:“没你好。我健身房也没怎么去。” 盛思思的身材确实也好,属于那种健身房里出来的美,身上不但没半点赘肉,更重要的是,上围尺寸足够火爆。 她不是主持科班出身,当初之所以这么快走红,很大的一个吸睛点,其实就是名校学历的光环加上劲爆的身材――或者换个说法,能考上名校的,智商肯定不会差,有这个基本能力在,加身材吸睛,再有她家人出资适时捧一下,想不红都难。非要拿放大镜来挑不足的话,就是身上皮肤没脸那么白,腿的比例不是很完美,但这种不足比起上围,也就不算什么硬伤了,何况平时完全可以靠穿衣来修饰。 盛思思娇笑:“我这算什么好啊,你才是天生丽质,我就想要你这样的身材呢,巴不得和你换才好。算了算了,本来还想向你取经,人比人就是气死人,你不去健身房都这样了,要是去了,还有我什么事?不过,说起健身房,我倒想起以前我认识的一个教练,和徐恕长得还有点像,管我要号,我就加了,没多久,你猜怎么着,他居然给我发他照片,别说,连身材都有点像呢!不过这种男的,身材再好,也是恶心,被我给拉黑了!” 赵南箫没接话,洗完了,关了水,从她边上走了过去,站在自己放衣服的地方,背对着她擦干身体穿衣服,很快穿好内衣,正套着外面的,忽然听到身后盛思思叫自己:“赵南箫。” 她转过头。 莲蓬头哗哗地往下淋水,落在盛思思的肩膀和令人没法不去注意的胸前,水珠四下飞溅,灯光之下,景象曼妙。 她扯过浴巾,松松地裹了下身体,赤脚走到赵南箫的面前,望着她眼睛说:“大学时我和徐恕的关系,你应该也知道的,我就不瞒你了,我这次过来,算半公半私吧,既是工作,也是为了他。” 她一顿。 “我以前不懂事,脾气也不好,一点儿也不知道忍让,这一点跟徐恕倒是差不多。他那个人也那样,嘴硬,爱面子,心里就算知道错,也不会低头,所以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很开心,他也喜欢我,后来性格不合,还是掰了。他那个人吧,虽然名声不好,和我之后又传了很多女的,不过都是流言,他真好过的就只有我,我也真的喜欢他,分开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忘记他。你和徐恕认识了很久,我听沈阿姨说,你就跟他姐姐一样,那也就是我姐姐了。要是方便的话,关于我跟他的这个事,你能不能给我一些建议啊?” 她的语气非常的诚恳。 赵南箫一笑,视线从她那浴巾也遮不住的波涛起伏的胸前收了回来,转脸继续穿自己的衣服:“你大概有点误会,我妈说的不一定都对。我没弟弟,也不缺妹妹。还有,听你刚才说的,你对徐恕不是已经挺了解的吗,还要我出什么建议?” 盛思思一顿:“你们不是又一起共事了吗?我就随口问问。” 赵南箫停了一下,再次转过脸。 “盛思思,你要真需要我给你建议,这里我比你来得早了几天,倒确实可以给你个工作方面的小小建议。工地本来就有风险,这里位置又很特殊,在山地峡谷的风口里施工,更加需要谨慎。有些关键的施工现场,为了人员安全起见,非专业人员未经许可不能进入,你有需要的话,最好事先上报有人陪同,不要自己乱闯。” “还有……” 她看了眼盛思思脱在一边的那双高跟拖鞋,刚才因为门缝狭窄,没看见后头。 “出于对自己人身的保护,到了工地,最好也别穿高跟鞋。” 她说完,穿上外套。 “对了,我那个洗发水快没了,用完你就扔了吧,不用还我。你洗着,我先走了。” 她朝沉默了下去的盛思思点了点头,端着脸盆开门走了出去。 徐恕一个下午都无心工作。 虽然已经把陪同的任务甩给了老于,但他还是没法放心,尤其在得知电视台的人不怕吃苦直接住工地的消息后,他心里的那种不祥之感更加强烈了。 照他原本的打算,要是赵南箫还不知道盛思思来,他完全可以在一夜之间就把人打包送走。自己压不住丁总,大不了厚着脸皮向父亲求助。反正集团现在在建的大桥不止这里这一座。他们要拍,完全可以把人送去别的项目工地,让他们拍个够去。 没想到运气太差,人算不如天算,半路跳出个陈松楠,情势急转直下。 现在盛思思这些人要是突然离开,她又不傻,肯定知道是自己干的。这岂不是越描越黑,显得自己真的心虚? 虽然事实是,他现在确实很心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自己没信心。 天黑之后,他和几个技术员在东岸锚锭的施工现场加班,七八盏2500瓦的囟钨灯把工地照得如同白昼,耳畔机械轰鸣,他被吵得心烦意乱,就回来了,正好看到赵南箫一个人往澡堂方向去,应该是去洗澡,这才放心了些,远远地看着她进去,自己正也要回住的地方,转个头,竟然看见盛思思也提了个袋子现身朝着澡堂方向去,顿时紧张起来。他又不方便靠近,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也进去了。 他远远地在外头等,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赵南箫出来,立刻跟了回来,等她进屋,再忍一会儿,就上去敲门。 她开了门,手里握着只梳子。 徐恕见她望了自己一眼,脸上也不见什么笑容,心里“咯噔”一跳,就靠在门边,问她有没吃的东西,说自己晚上食堂去晚了,饭没吃饱,现在肚子饿。 赵南箫转身从抽屉里拿了包梳打饼,递了过来。 徐恕接过,露出笑脸:“谢谢啊!” “没事。” 她笑了笑,随手把他关在了门外。 徐恕定了一会儿,又敲了下门。 她再次打开。 徐恕看了眼身后,见没人,飞快地闪身进去,笑眯眯地凑过去,闻了闻她身上刚沐浴过的香味儿。 “唔……好香啊……” 他伸手要抱。 她微笑:“我洗过澡了。” 徐恕看了眼自己,还一身的土,缩回了手。 “你还有事吗?”她问他。 “那个……我刚好像看见盛思思跟着你去洗澡了?她有没跟你说什么啊?” 他问完,小心地看着她。 “没说什么。” 赵南箫坐到桌前,打开笔记本。 话越简单,往往越是藏着危机。 徐恕有点不敢再靠近了,站着看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那你先忙,我走了?” 她唔了一声,没回头。 徐恕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八点多,他照着办公室联络处那张电视台工作人员的名单给盛思思打了个电话,自己在工地西北角食堂后的一片空地上抽着烟,等着她。 盛思思并没有让他久等。很快她就过来了。穿了条很美的长裙,高跟鞋,披着卷发。 “徐恕,好久没见,你还好吗?” 她靠近的时候,散发着一股幽幽的高级香水的味道。 徐恕看了她一眼:“挺好。” 她笑了:“那就好,我放心了。听说这次本来是你接待我们的,我来了,你却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不在呢,怎么晚上突然又想起来,约我这里见面?” 她环顾了眼四周。 不远处用作食堂的彩钢房里黑漆漆的,一根电线柱,上头一盏灯照了下来,边上是堆等着运走的建筑废料。 “这个地方,好像不大适合说话呢。” “就几句,说完就走。” 他丢了烟,踩灭了。 盛思思掩嘴,看着他小声地笑:“你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抽烟也是!说真的,我本来挺讨厌男的抽烟,唯独你是例外。人长得帅就是有优势,抽烟的样子也特别叫人心动。” 徐恕面无表情:“盛思思,晚上你在澡堂里和赵南箫说了什么?” 盛思思依然笑:“你连这个都知道啊?我就说了些我们女人之间的话,怎么,你想听?想听我就告诉你。” 徐恕说:“别在我跟前玩这种把戏了。你来就来了,该干嘛干嘛去,别给我去惹她!” 盛思思继续笑。“咱们好几年没见了,你叫我出来,第一句话居然说这个?你就不怕我伤心?” “盛思思你听不懂人话?非得我骂脏话你才能听的懂?”他冷冷地看着她。 盛思思脸上那从一开始笑到现在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她拢了拢了自己的长发,盯着他:“你一直就喜欢赵南箫?” “是。”他应得很干脆。 盛思思一顿:“既然这样,你以前干嘛不追她,还和我一起耽误我?” “你自己要贴上来的。再说了,我也没睡你,就那样算什么?大家出来也都有年头了,别在我跟前玩什么纯情,你看我是吃这一套的人吗?” 盛思思沉默了片刻,忽然又笑了,朝他迈了一步过来,靠得更近,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徐恕,我不喜欢你这样。你要说话再这么让我伤心,信不信我现在就抱住你喊非礼?” “你想上头条的话,我无所谓。工地到处有监控,你头顶就是一个。” 盛思思下意识地看了眼头顶,慢慢后退了一步,又捂嘴吃吃地笑:“开个玩笑而已,你何必这么严肃,挺没意思的。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 “对,以前我就是个渣,现在不想玩了,懂了吗?你来这里工作,项目部会配合你的,但你记着,仅限于工作,别再给我去惹赵南箫,这就是晚上我劳驾你移步要告诉你的话。” 徐恕丢下盛思思,走了。 …… 十点多,赵南箫还坐在笔记本前工作着,隔壁的人回来了,开门后一阵脚步声,仿佛拿了脸盆要去洗澡,过了一会儿,人却又回来了,赵南箫听到自己这边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声。 她略一迟疑,起身过去开门,见他手里端了只脸盆走了进来,一进来就低声说:“刚下班回来,要去洗澡,想了想,有个事还是先和你说一声。我跟那个盛思思吧,你千万别想歪。她这回过来,我半点都不知情。以前上学那会儿,我跟她其实也没来真的过……” “就随便玩玩是吧?”赵南箫说。 他一顿,神色显得有点狼狈。 “赵南箫,以前我确实是个渣,不过我跟她没睡过……” 大学时,亲眼看见他和盛思思亲热,后来他甩盛思思,被她当众砸馒头骂人渣。 赵南箫眼前又浮现出晚上在浴室里的所见,心里堵。 盛思思身材这么火辣,以他大学里的放浪,她不信到嘴的肉他会不吃。 睡过也就睡过,她能接受,现在听他这样辩解骗自己,心里反而更堵了。 “你们睡没睡我没兴趣知道。不过我有点搞不懂,你要真坦坦荡荡,她过来,你那么怕干什么?搞那些把戏,你自己不觉得欲盖弥彰吗?” 徐恕顿了一顿:“……我不是怕你多想,误会吗?” “你这样,就不怕我更多想了?” 徐恕停住,盯着她,神色也慢慢地变得气恼了起来。 “赵南箫,你怎么这么小气?你到底要怎样才相信我?是不是要我立刻把人赶走你才信?可以啊,你开口,我现在立刻就叫他们走!” 赵南箫不看他,坐了回去说:“算了吧,你不怕笑话,我还怕被人笑话呢。” 她说完,屋子里就静默了下来。 赵南箫等了一会儿,扭头,见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难看得不行,看着一副很气的样子。 “你想干嘛?”她又随口顶了一句。 “我不干嘛!我走!这样总可以了吧?” 徐恕转身开门就出去了,看着似乎想砸门,见她盯着自己,又没砸,跟着却是“咣”的一声,一道巨响传来,整个铁皮屋的屋顶都跟着微微震颤了一下。 他居然砸上了他自己那边的门,然后扬长而去。 这个动静实在有点大,这个点,再过去的任工柳工也都在屋里了,听到动静赶紧开门,探头出来张望,见徐恕端了个脸盆头也不回地走了,就都看着也探头出来的赵南箫问:“哎呦,刚才这是怎么了?还以为地震了,屋子都在抖!小徐那边怎么动静这么大?出什么事了?” 赵南箫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出息了,很尴尬,又有点紧张,看了眼徐恕的背影,含含糊糊地说:“……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他出去没关门,晚上风大,刚来了阵风,把他门给吹上了吧……” 任工和柳工对望了一眼,附和了两句,抱怨这里的大风天,说早点睡觉,跟着关门,各自缩回屋里去了。 第 47 章 板屋隔音差,平时晚上徐恕要是来她这边,两人说话都会注意声音。 今晚却疏忽了。 他最后那一下的摔门而出就不用说了,简直惊天动地,现在想想,之前两人的说话声似乎也有点大了。 看刚才任工和柳工的样,会不会在他摔门之前,他俩就已经听到了些自己和徐恕在这边吵架的动静 赵南箫心里有点忐忑,又想到徐恕竟冲自己发脾气摔门,诧异之余也是郁闷,关门后对着笔记本发呆。 他的那个澡不知道洗到哪里去了,过了很久,到了半夜,赵南箫才听到他回来的动静,轻轻开门,似乎蹑手蹑脚地进去,然后就没了声音。 她手机也没收到什么消息。 这一晚上赵南箫不知道隔壁那位怎么样,反正她是很心塞,到了凌晨两三点才睡了过去,早上醒来头昏脑涨,睁开眼睛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翻了翻,没消息,就丢下手机起床洗漱穿衣,准备去食堂那边吃早饭打水,开了门,看见门口地上摆着只打满了水的暖壶,提起暖壶,又发现下面压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五点半去打的,没人看见。 没有落款。赵南箫当然知道是谁。 她平时不让他替自己去打水。 她吃完饭回来,去了办公室,和老陈还有陈松楠开了个简单的例行早会。 两岸的锚锭都正按照计划在紧张而有序地推进着。 没事的时候,不要过多地坐在办公室里,多下工地,多跑,现场观摩施工工艺,和设计施工图比较,采集现场数据,多总结,实践是最好的设计老师,这是赵南箫从姥爷那里得到的言传身教。 她也是这么教陈松楠的。开完会后,就带着陈松楠来到隧道锚的施工现场。 这边的隧道锚已经开挖完成,现在正在进行地底钢拱架的安装作业。监理站一个姓程的监督员也来了,正准备下洞,看见赵南箫,就停下来和她说话,这时陈松楠“嗳”了一声:“快看,盛思思他们来了!” 赵南箫抬头,果然,看见盛思思和摄制组的人在于经理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盛思思头上戴了顶白色安全帽,但也仅此而已。 现在已经进入春天了,但早上的气温也就四五度,她也不冷,穿着她一向钟爱的香奈儿铅笔裙套装,光着腿,就一双丝袜。 赵南箫看了眼她的脚。 她脚上还是踩着高跟鞋,面带笑容地在山地的工地上走着,稳稳当当,如履平地,夹在一群穿着工作服的人堆里,看起来特别显眼。 当然,也特别的漂亮。 她和她团队的到来,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附近的工人和工程师纷纷看着他们。 于经理带着人走了过来,笑着和赵南箫打了个招呼:“小赵,这么早就来了?” 赵南箫笑着点头:“你们也很早。” 盛思思走到隧道锚的洞口前,好奇地张望了一眼脚下黑乎乎的仿佛从地底张开的血盆巨口,扭头问赵南箫:“赵工,这就是大桥锚锭?” 于经理笑着说:“小赵,那就麻烦你给盛主持他们介绍下。” 赵南箫点了点头,对摄制组的人说:“是的,这就是拉住大桥主索缆的关键,和对岸正同步施工的那个重达25万吨的靠自重支撑的重力锚不同,隧道锚用普通的话说,就是在山体里挖一个深度将近160米的倾角喇叭形隧道,用一千吨钢材,在隧道顶部搭一个相当于十几层楼高的钢架结构,灌注将近一万立方混凝土,让它和山体成为一体。膨胀螺钉你们应该都知道,整个隧道锚就像是在山体里打入的一个超级膨胀螺钉,支撑来自大桥索缆的全部拉力。现在下面正在进行钢拉杆的施工,每根钢拉杆对应索缆上的一道索股,在设计年限的一百年内不可更替。” “隧道锚的施工难度很高,在此之前,国内包括全世界,对这种大倾角隧道锚的施工经验不多,我们的这个施工,可以说是开了一个先河,靠的,就是工程师们的智慧和探索的精神。”于经理又补充了一句。 摄制组的人不住点头。 盛思思带头鼓掌,神色感动:“工程师们默默无闻,条件艰苦,却在普通的岗位上,建造出了这样的超级工程,真的是了不起!到了这里之后,我真的是处处触动,太佩服他们了!” 边上的工程师们听见了,都挺高兴的。 盛思思看了眼四周:“你们的徐恕徐工程师呢,我们也想采访下他。上次我看过他的一个采访视频,反响很好。” 于经理就问边上的人。 “徐工好像一早就下去了!”一个工人喊道。 于经理就说:“下面危险,盛主持你们就不用下了,我和小徐说一声,让他有空,接受你们采访。” “不不!我们就是来记录真实的,不是来享受的。你们能下,我们也能!还是麻烦经理你带我们下隧道,我们用镜头实地记录你们的工作。” 于经理略一迟疑,答应了,看了眼摄制组,大家都戴上安全帽了,就亲自领着,下了隧道。 赵南箫没跟着下去,正好没一会儿,老陈从对岸的锚锭现场打来个电话,说遇到问题让她过去一起看看,她就去了,中午也没回这边,饭直接在那头吃,一直忙到傍晚才回来,到住的地方洗了把脸,去食堂吃饭,前头走着两个摄制组的人,看着像是刚入行不久的,也去吃饭,边走边说话,一个低声抱怨:“今天拍了这么多,盛姐不会全要吧?哎,真不是人干的活,这什么鬼地方,早上下了那个洞,没看清脚下,差点摔了一跤!爬上爬下本来就累死人,十二点也搞不完了。” 另一个说:“怎么可能全要?我问过了,除了采访梁总工和现场的片子,其余都废片吧。” “不要还拍那么多工地工人干什么?我看盛姐还和那些女的说了半天!” “你管那么多?叫你干什么就你就干什么好了!” …… 赵南箫跟在后头进了食堂,蔡大姐她们已经在吃了,看见她,叫她,给她挪座位。 赵南箫坐了过去,和往常一样,听着女人们说笑。 会跟着工程队抛下家中儿女来这种地方干活,生活必定不容易。但在这里,赵南箫却从没看到她们愁眉苦脸或者抱怨不如意,相反,每个人整天都嘻嘻哈哈的。 乐观是一种很容易感染人的正面情绪,所以赵南箫挺喜欢和她们一起吃饭,也听她们聊天。 女人们没说两句,就说到了电视台来拍片的事,尤其对盛思思是赞不绝口。 盛思思今天工作上的表现,也确实非常专业,完全符合她的身份。 一个大姐说:“赵工,盛主持人下午拍了我们,还说把我们也剪进去,让我们也上电视。真是想不到啊,你们北京来的年轻姑娘,人都这么好!我就是有点愁,拍的时候,也没时间洗个脸梳个头,我们这形象,播出来怕影响人家的节目。” 另个胖大姐嗨了一声:“你担心什么!人家这是纪录片!他们一拍完,我就打电话告诉我女儿了,我女儿可开心了,说要去告诉她同学,等播出来,就叫同学一起看。对了赵工,盛主持人拍我们的这个节目什么时候播啊,哪个电视台?” 赵南箫想起刚才路上偶然听到的,也没提,就说到时候等播出了,自己就告诉她们。 大家纷纷道谢。 蔡大姐又说:“赵工,盛主持人还问了我一些关于你和小徐总的事,说和你们以前是大学同学,是不是真的啊?” 赵南箫正要回答,手机忽然响了起来,ZJ的一个工程师打来,说隧道锚的洞体出现了意外,叫她立刻过去。 赵南箫和大姐们道了声歉,匆匆赶回工地,看见几个工程师站在外面说着话,表情凝重。 她很快就明白了情况。 刚才在对洞体进行雷达扫描时,施工的关键位置附近发现了一片意外的溶洞区。梁总工他们已经闻讯赶来,现在人就在下面。 赵南箫戴上安全帽立刻也下了洞,在头顶灯光的照明下,沿着阶梯下去,一直来到埋在地下一百六十米深处的岩石隧洞底部。 ZJ方技术部的人,包括梁总工在内,几乎都在下面了,正指导技术员用设备探测,察看现场情况。 昨晚摔门去了之后今天一天都没碰见的徐恕也在。 他扭过头,看着她。 赵南箫没看他,径直走到梁总工的边上,问具体情况。 梁总说极有可能是因为受到边上正同步施工的山体隧道开挖而导致的溶洞效应的影响,位置比较特殊,体积也大,好在发现及时,先停止施工尽快解决。 溶洞是这种地下施工的“噩梦”,处理不好的话,非常棘手,所以在设计院的前期勘察中,对地下溶洞探测的这一块非常注重。但在实际中,因为各种因素,很难能做到百分百,这是一个客观存在。 发现了,就尽快想办法解决。 没一会儿,盛思思的团队也闻讯赶来,在一边拍着现场的意外情况。 晚上,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工程师们连夜开会。 在隧道锚的施工中发现这样的意外,此前还没有同类型的个案,事关重大,气氛十分凝重,梁总让大家各抒己见,最后一致决定,破开洞壁到达隐患位置处,对侵入了中间岩墙的空腔,采用C30喷射砼进行深度注浆,回填加固。 赵南箫傍晚出洞后,当时就现场的情况,第一时间就和姥爷交流过。 姥爷干了一辈子,对溶洞溶槽冒顶等意外地质情况的处理非常有经验。她在会议上转达了姥爷的建议,调整支护参数,在开挖断面拱腰受溶洞危害的部位,沿着钢拱架周边,以一定距离布置超前小导管,以进一步稳固结构。 梁总和工程师们讨论过后,决定采纳,又反复核算,确定距离,最后布置了再一次全面雷达扫描的任务。 会议一直开到半夜才结束,因为还要看实际效果,所以气氛还是没放松。散会后,梁总向赵南箫表示了谢意,又让她转达自己对沈老的谢意,说:“沈老要是有时间,希望能得到他更多的现场指导。我们现在就像是摸着石头在过河,这样复杂的情况,之前从没遇到过。” “梁总您放心,我会随时向姥爷报告进展,姥爷有建议的话,我也会第一时间转告。” “那就好,有沈老坐镇,我心里也就有底。这么晚了,你一定累了,快点回去休息吧。” 徐恕就站在梁总后头,看着她。 赵南箫朝梁总笑着点了点头:“那您也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她转身走了。 徐恕大概还有事,好像是在凌晨一点多回来的。赵南箫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起来开门,看见门口又放着一只暖壶,下面还是压了一张小字条,边上写着几个漂亮的字:“早安,赵南箫。” 赵南箫下了隧道,徐恕已经在那里了,看见她进来,仿佛想走过来,走了两步,见她和梁总打完招呼就转过身去,停了一下,又讪讪地退了回去。 赵南箫一整天都泡在地下,和姥爷保持着联系,在机械发出的轰鸣声里忙碌着,搞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人累得像狗,洗了倒头就睡。就这样连轴转了好几天,修复措施结束,实地探测结果显示,加固非常到位,问题顺利解决。 梁总很高兴,当天晚上,让食堂的老李准备些好食材,拉几箱啤酒,他请客,请工程师和技术工人喝酒吃饭。 大家兴高采烈举杯祝贺的时候,盛思思和摄制组的人来了,笑着说:“梁总,你们别停,也别管我们,就当我们不存在。这是很好的素材。我们需要的就是最真实的场景,这样拍出来,才最打动人心。” 梁总笑道:“行,那就不客气,不叫你们一起吃了!大家继续!” 食堂里又欢声笑语。 赵南箫不想在镜头里过多露脸,看了眼徐恕,从食堂的侧门悄悄地退了出来,回到住的地方。 任工和柳工屋里的灯都亮着,传出咳嗽声。 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进了自己的屋,打开灯,坐到桌前,翻着抽屉里这几天集起来的一张张的小纸条。 “早安,赵南箫。” “早安,赵南箫。” “早安,赵南箫。” …… 全是早安字条。 赵南箫怀疑他是不是一次性写好,然后每天给自己发一张。 正低头看着,手机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赵南箫瞄了眼屏幕。 XS:我在你屋后头我们上次说话的地方。你能不能来一下,我有话想和你说。 赵南箫起身出去,绕过这排房子,来到后头,果然,看见一道身影站在屋后的空地上。 她走了几步就停下来,双手插兜,看着他。 他轻声说:“赵南箫,你过来。” 赵南箫不动:“你给我过来!” 徐恕急忙走到她的面前,默默地看着她。 赵南箫问他:“知道哪里错了?” “不该发脾气摔门……”他看着她,小声地说。 “以后还摔不摔了?” “不摔了。” “不摔就行。没事了,回去吧。” 她转身要走,一双手臂从后伸了过来,抱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地搂住。 “赵南箫,我想你,每天晚上都想,我睡不着觉。你生气也别不理我,好不好?” 他低下头,下巴从后轻轻地蹭着她的脖子和面颊,唇贴着她的耳朵,轻声祈求。 第 48 章 对着这样的徐恕,赵南箫还能怎样? 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任他将自己轻轻地转了个身,两人就变成了面对面。 他低头,眉轻轻抵着她的额,低低地说:“你还记得吗?我们刚上大学第一天,你就成了叶之洲的女朋友。我嫉妒得快要死了,反正你也成了别人的女朋友,别的什么我都无所谓了。我又根本不敢去向你表白我喜欢你,我是有多么希望你能做我的女朋友。所以那两年里,我对什么都不在乎。后来你和叶之洲真的订了婚,那天晚上,我看着你那么美,却被他牵着手,我之前暗地怀着的盼望你们分手的侥幸破灭了,我又难过得要死,但是那天晚上回来之后,我反而第一次问我自己,赵南箫她为什么不喜欢我?要是我一直这样下去,又凭什么能得到她的喜欢?你可以不信,但真的就是这样。那个晚上,后来盛思思找我,我反而悬崖勒马,醒悟了过来。我对自己说,订婚了又怎么样了,结婚也没关系,说不定哪天还是会分手,我还是有机会的。” 他顿了一下,停住了,抬头凝视着她。 “赵南箫,我太坏了,很卑鄙是不是?你订婚,要嫁给喜欢的人了,我不但不祝福,反而在心里想着你们以后万一成不了的话,我改好了,就还有机会。” 夜色昏暗,前面的灯光也照不到这个角落,他神色间的懊恼和那种渴望她相信的急切之感,赵南箫却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那天晚上你生气摔门,后来去了哪儿?大半夜才回来。” “我一个人在外头瞎晃,想回来找你,又怕你气头上说不要我了。当时我真的太气了。赵南箫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我信你了。” 他停住,望着她。 远处传来机械的轰鸣声,稍近些的一排房子里,隐隐有人在咳嗽、走动,打电话,而近在咫尺的,是两人彼此可闻的呼吸和心跳的声。 徐恕慢慢地收紧了抱着她的臂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什么也没做,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 “……哎,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房间里刚信号不稳,我这个破联通!你等我出来,我找个信号好点的地方和你说……” 伴着开门和一阵拖鞋踢踏踢踏的声音,任工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绕过房子往这边来,距离他俩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什么,脚步忽地一停。 徐恕反应很快,立刻拉着她闪身到了后面的一株树后。 赵南箫抬头,迟疑了下,见他示意自己噤声,也就作罢了。 任工仿佛愣了一下,随即自言自语:“唉,来了这里,是不是没怎么吃鱼,最近眼睛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清,跟盲鸡差不多!算了,不打电话了,反正也没什么事,还是进去吧。” 他嘴里念着,转过身,趿着拖鞋又踢踏踢踏地走了,跟着关门声传来,周围安静了下来。 任工一走,他就低声向她道歉:“是我不好,不过你别太担心,有点远,这里也暗,他近视度数很高,应该没看见,以后我会小心的……” 赵南箫莞尔一笑,顺手握住他的手:“没事的。” 她转身迈步,脚步又停住了。 刚才任工走过来的地方,竟又来了一个人,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因为身影的轮廓特征太明显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盛思思。 “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她仿佛很吃惊,声音听起来都有点变了。 徐恕一怔,随即松开赵南箫的手,上去一步压低声音:“你怎么来这里的?” 盛思思没应,眼睛死死地盯了她两人片刻,突然转身,伴着高跟鞋在地上踩出的急促的咔哒咔哒声,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视线里。 徐恕转身看着赵南箫,神色有点歉然。 赵南箫猜测应该是他也走了后,盛思思留意,找了过来,不过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赵南箫的心情。 她微笑,冲他摇了摇头:“走吧,进去了。” …… 第二天早上,赵南箫是被风刮过铁皮屋顶发出的呜呜声给吵醒的,有时一阵疾风掠过,感觉顶盖都要掀起来似的。 她像往常那样,先到办公室,随后去工地。 盛思思的团队来了之后就很敬业,每天早上赵南箫开完会下工地,他们都已经扛着摄像机在忙碌了,但今天却没看见人。 风越来越大。 桥址位于高海拔的峡谷地带,两侧山峰和谷底海拔相差三四千米,峰顶终年覆盖积雪,谷底却是干热气候,巨大温差造成了桥址区恶劣的风环境。来这里后,气象组几乎每天都报告记录到大风,平均风速在十米每秒左右。 但今天的风速,以赵南箫的估计,应该将近三十米每秒,峡谷里也翻涌着流动着的云雾,风景壮阔而绝美,但却不适合露天施工了。 果然,早上九点多的时候,指挥部下通知,除地下施工之外,停止一切露天作业,全部人员撤出工地,等待后续通知。 项目部在初期制定工程计划的时候,就把这种因为大风或者雨雾而导致的停工日也估算了进去。一年当中,大约有两三个月都不适合施工。 停工就休息,两岸工地上下加起来一千多人,除了部分地下作业的,其余人要么回住的地方,要么涌去活动中心打乒乓球、篮球或者打牌,热闹得很。 赵南箫没回住的地方,在办公室里察看资料,过了一会儿,在隧洞里作业的徐恕上来到办公室找她,要他们设计院当初设计锚塞体的一些原始资料。 赵南箫调出来给他。 他拿了,也不走,转头看了眼外面,靠在她边上低声说:“你天天待这里,三点一线,也很闷吧?趁着刮风,我们换个衣服等下去县城,中午也在那边吃饭。有个广场这两天开业了,虽然肯定没什么好玩意儿,但总比这里强。要不要我陪你去逛下?我保证不喊腿疼。” 赵南箫瞄了他一眼:“你没事吗?” “只要你去,我肯定能出来!” 赵南箫还没说话,他的手机响了。 “等下啊,老王打来的。” 老王是工地的保安队长。 他接起电话,没说两句,匆匆挂掉了。 “怎么了?” 赵南箫见他脸色不大好,就问了一声。 “盛思思是不是有病?老王说发现她刚才带着人去峡谷边上拍,拦都拦不住。我先去看下。” 他拿了东西出去了。 赵南箫有点不放心,就跟了出来,来到工地的外围。 工地上空荡荡的,所有机械都停了,赵南箫远远地看见盛思思带着摄像站在峡谷边上,手里拿了只话筒,镜头对准她和她身后那道云雾蒸腾的峡谷,正在拍着。 她穿着套装和高跟鞋,就只头上戴了顶白色安全帽,看着有点像是临时起意过来的。 风感觉比早上还要大些,远处一座塔吊的悬臂仿佛都被刮得嗡嗡作响。 徐恕跑了过去。老王见他来了,急忙迎上来,愁眉苦脸:“徐助理,我真的没办法,她就是不听,我又不能叉她出去……” 徐恕快步上去,高声喊道:“盛思思!马上停止!全都给我出去!” 导演和摄像听到了,扭头见他跑来,迟疑了下,看向盛思思。 盛思思冷冷地盯了徐恕一眼,说:“别管他!我们继续!” 摄像无奈,只好继续,那个导演转身迎了过去。 盛思思随即面对镜头露出笑容,迎着把人吹得站立不稳的狂风,指着身后云腾雾起的大峡谷说:“根据我的了解,这里因为地势的缘故,一年当中,像这样的天气并不算少见。镜头里的大峡谷是这么的波澜壮阔,宛如人间仙境,但是对于建设者们来说,却并不是美景,相反,这是困难和挑战,他们必须要和这种恶劣的施工环境作搏斗……” “你们怎么回事?没收到通知吗?马上给我出去!” 徐恕冲着跑向自己的导演喊道。 导演急忙解释:“徐先生你听我说,思思建议为了出效果,来拍这个镜头,所以临时来了。你放心,我们拍完马上就走,很快就好,不会出事的!” 徐恕神色阴沉,转头对老王说:“还等什么?全弄出去!不走的就丢出去,让他们滚蛋!他们想死,别搭上我们!” “知道了!” 老王急忙叫上人,上去就拽着摄像和盛思思往外去。 “你们干什么!我自己有数!放手――” 盛思思十分愤怒,拿话筒拍着推自己离开的保安。 就在这时,又一阵大风从谷口方向迅速涌来,附近山头一棵碗口粗的树咔嚓一声拦腰被风吹断。大风卷着整个树冠打着旋,朝着这个方向飞了过来。 “危险!快散开!” 一个保安看见,大叫了一声。 那个摄像不用人拉了,扛着机器丢下盛思思转身撒腿就跑。 盛思思吃了一惊,慌忙跟着跑,没想到才跑两步,高跟鞋的鞋跟正好踩进地上的石头缝里,一下被卡住,一时拔不出来,挣扎了几下,赶紧丢掉鞋,光脚又歪歪扭扭地跑了两步,脚一扭,“哎呦”一声,人摔在了地上。 边上的人都惊呼了起来,眼看那株至少几百斤的树冠被风卷着呼啸而来,就要砸下了。 “救命啊――” 盛思思尖叫。 徐恕咬牙,掉头几步冲了回来,拽着盛思思往边上死命拖了过去。 “轰”的一声,树冠砸在了盛思思刚才摔倒的地方,徐恕和她人也不见了,相继滚下了峡谷的斜坡里。 赵南箫看得心惊肉跳,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奔到峡谷坡地边上,大声叫着徐恕名字。 “我没事!我在这里!” 很快,徐恕从坡下几米开外的一片灌木里站了起来。 老王几个人赶紧下去,七手八脚把他拉了上来,跟着又把滚到更下面点的盛思思也给弄了上来。 幸好山坡下的自然环境保护到位,坡地上树枝深厚,徐恕没受什么伤,不过盛思思就没那么好运了,穿着短裙,丝袜划拉开一道大口子,左腿破了,流着血。 她大概是被吓傻了,被弄上来后,脸色惨白,两眼发直,整个人不停发抖,过了一会儿,伸手拽住徐恕,哭了起来。 徐恕一把甩开,叫人马上送她去县城医院,剩下的全都撤出工地,安排完,对赵南箫说:“走吧,回去了。” “你真没事?” 赵南箫跟着他出了工地,不放心地问。 “真没事,你放心。你回办公室去,风大危险,你别乱跑,我去找丁总反映下情况,叫他们立马滚蛋。” 徐恕送她回到办公室,转身匆匆走了。 逛街自然是逛不成了,到了下午两点多,风渐渐停了,工地又恢复了施工。 傍晚吃饭的时候,赵南箫听大姐们说看见司机大刘开车过来了,好像是把电视台的人送回县城去。看他们的设备也都搬了上去,是不是拍摄结束要走了。 胖大姐说起来有点惋惜,关心她以后到底能不能上节目。 “那么想上,你就找小徐总啊,让他给你说一声。他和盛主持人以前是同学,关系很好的,听说上午工地里有个树被风吹断砸下来,小徐总还救了她呢。” “倒也是。赵工,小徐总以前和盛主持人的关系是不是很好啊?”胖大姐问赵南箫。 赵南箫抬头笑:“没,就普通关系。” 大家哦了一声。 赵南箫回来,路上碰见了徐恕,没等她问,他就主动跟她说人都走了。 “明早的飞机。” 他说完,看了她一眼,又说:“赵南箫你可别多想,早上我拉她,那是出于道义。再说了,她要真在这里出事,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赵南箫嗯了一声:“知道。” 他仿佛还是有点不放心,跟着她回到住的屋子门口,再次求证:“你真这么想?” 赵南箫点头:“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他端详了下她的表情,大概觉的她确实没多想,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看了眼身后,见任工和柳工几个人结伴回来了,小声说:“那你休息,别加班太晚,晚上我也早点回来。”说完掉头走了。 天黑下来,八点多,赵南箫和老陈带着陈松楠还在办公室里开小会,学习单位发过来的新文件,收到了徐恕的一条消息,说他回了,问她什么时候好。 赵南箫让他不必过来,说自己也很快就好,九点前就回去。 他答应了,说自己和罗竣讨论下软件进展的事,等她回。 九点钟,赵南箫离开办公室,回到住的地方。 任工和柳工大概又去别人那里凑台打麻将了,屋里的灯都是黑的。徐恕房间里灯亮着,人应该在里头。 赵南箫进屋,听到他和朋友对话的声音,知道他事情还没完,就没打扰他。 徐恕应该是听到了她回来的动静,很快给她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再过十分钟就好。 赵南箫躺在床上翻着书,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以为是任工他们回来了,没想到有人停在了徐恕门口,砰砰地拍门,声音还挺大。 “徐恕,你开门!” 竟然是盛思思。声音听起来口齿不清,仿佛醉了酒的样子。 赵南箫心微微一跳,放下书,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隔壁徐恕的通话声也断了,跟着是开门的声音。 “你怎么又回来了?” 徐恕看着门口的盛思思,惊讶,语气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盛思思白天那条受了伤的腿缠着绷带,披散着长发,面庞通红,醉醺醺的,一手扶着门框,见他开了门,人就朝他扑了过去。 “你干嘛――” 徐恕往后退了一步,盛思思扑了个空,没站稳,一下摔在了地上,坐起来捂着脸,含含糊糊地说:“徐恕,你心里对我还是有点喜欢的吧,要不然今天别人都跑,你干嘛还回来救我?” 她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徐恕大惊失色,看了眼隔壁,抬脚就要走,被盛思思一把拽住了裤腿。 “你别走!我真的喜欢你,我们真的不能重来吗……” “我去!盛思思你别来我这里撒酒疯!你赶紧给我撒手!” 徐恕拼命甩她。 大概是喝醉了,盛思思的手劲变得很大,死死拽住,就是不放。 赵南箫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打开门走了过去,对徐恕说道:“你过来!” 盛思思听到她的声音,慢慢抬起头,徐恕趁机挣脱出来,飞快地跑到她的身后,定了定神,赶紧又解释:“赵南箫你别误会,我真的不知道她怎么又回来了……” “你出去吧,我和她说。”赵南箫打断了他的解释,说道。 徐恕立刻拒绝:“不用了吧!我看她醉得不行了,你回屋去,我这就叫人来把她弄走!” 他从她后头出来,要去拿手机。 “没事,你出去吧。”赵南箫看着还坐地上的盛思思说道。 徐恕看着她:“你要说什么啊?我看还是算了吧,她都醉成那样了……” “你听我的,出去吧。” 徐恕看着非常不愿,又无可奈何,不放心地看了眼盛思思,最后慢吞吞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说:“那好吧,要是不对劲,你马上叫我,我就在外头。” 赵南箫点头,等他出去,关上门,过去拿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对盛思思微笑道:“你应该还没醉到不认人的地步。口渴了吧?先喝杯水。” 第 49 章 盛思思盯了她片刻,抬手整理了下长发,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踉跄了下,扶着桌子站直身体:“我找徐恕,你管什么闲事?”说完打了个酒嗝。 赵南箫说:“徐恕是我男朋友,也就是说,我是他女朋友。昨晚我们一起,你应该看到了。你喝成这样,大晚上的跑过来找他,我自然要管。” 盛思思本就泛红的脸庞变得更红了:“我不信!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了,真要好,以前干什么去了?你就跟他姐姐差不多!是不是他叫你来挡我的?” 赵南箫摇头:“以前他不敢追我,所以我们错过了没在一起。现在重新遇上,我们就好了,而且,我跟他好了也有段时日了。” 盛思思顿了一顿,勉强说:“那为什么别人都不知道?” “因为他比我小,我感觉他不是很成熟,还有点顾虑,所以没让公开。”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盛思思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只有扶着桌角的那只手慢慢地抓紧,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半晌,忽然呕了一声,弯腰下去吐了出来, 她吐个不停,吐得地上全是脏东西,有些还溅到了她自己的腿上,空气里泛着一股酸臭味,吐完了,她眼泪都出来了,露出痛苦的表情,捂着肚子撑着桌角,人慢慢地蹲了下去。 赵南箫上去扶起她,坐在椅子上,拿纸巾替她擦去眼泪,还有沾在唇上的脏东西,最后把水递到她手里:“是不是胃不舒服?喝口水吧。” “别假惺惺了!看我这么倒霉,你是不是心里很痛快?” 盛思思说了一句,没接水,扭过脸,看着似乎想忍,却没忍住,眼泪又流了出来。 赵南箫也没勉强她,把水杯放在她面前,说:“说实话,我没觉得痛快,虽然我不大喜欢你,但对你没敌意。我倒是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回来,早点过你自己的正常生活。我看了一期你的节目,镜头你多光鲜,喜欢你的人一大堆,你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门外偷听着的徐恕扬了扬眉。 屋里,盛思思肩膀颤抖得厉害,突然哭了出来:“赵南箫,你说徐恕他是不是故意的?他不喜欢我,他今天干嘛救我?他是不是就是故意的?我根本就不稀罕他救我!” 赵南箫靠在桌边,给她递过去新的纸巾:“这个我可以替他解释下。他就是喜欢救人。你来之前,我们刚从山里搞征迁回来,遇到山洪,他也救了个小女孩,所以这回你也别当回事,在他来说就是顺手。再说了,叫你不要穿高跟鞋你不听。今天万一你出了事,他们施工方肯定也要负责任。你说他要不要救你?” 盛思思从她手里夺过纸巾,低头擦着眼泪,突然又捂着脸,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我就是没法忘掉他!大二期末他甩了我,后来这几年,我也谈过好几个,就是老觉得不对味……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赵南箫你把他让给我行不行?反正他那么渣,说不定以后也会甩你,你不如现在就把他让给我……” 门外徐恕差点要推门进去,抬起了手,又忍了下去。 赵南箫摇头:“别的我还能考虑下,这个不能让。再说了,他脾气很坏,从小就像一头野马,就算让给你,你也管不住的。” 盛思思抽泣,又擤了把鼻涕:“他真的太坏了!以前就那样,一点儿也不给我留情面,不把我当回事,现在还这样!我在家里爸妈也是把我当公主的,我怎么就这么贱,以前去追他,现在还要跑过来……” 她又捂住脸,哭个不停。 赵南箫轻轻拍她后背,安慰:“现在你吃个教训,牢牢记住了。你条件这么好,以后睁大眼睛,找个喜欢你的好男人,别再犯同样的错就好了。” 盛思思一把抱住她腰,呜咽个不停:“赵南箫,我太不甘心了,所以我老是放不下!你知道以前在大学里,我为什么那么恨他要砸他馒头?他是怎么对我的?是,我追他,不要脸贴他,没错,可是那天晚上,都最后了,我都脱得快没了,他说看不上我,推开让我走。他那是什么意思?对我多大的羞辱?我恨死他了!这不是人渣是什么?你一定要小心!他那个人不负责任,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肯定是以前追不上你,和我一样不甘心,所以现在才来泡你!你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 徐恕在门外,听得冷汗直冒。 “知道知道,我会小心的,”赵南箫哄她,“我也谢谢你的提醒。晚上你喝了这么多,怎么来的?” “我包了个车……” “司机呢?” “走了……” “你助理知道你出来吗?” “不知道,她以为我睡了……” “你白天受了惊,还喝了酒,差不多就早点回宾馆休息吧,我叫人开车送你回县城,你放心,我拿个大衣给你披,出去不会有人看见你的。” 赵南箫任她抱着自己又哭了片刻,等她情绪慢慢稳定了些,扶她重新坐好,过去开了门。 徐恕看见赵南箫忽然开门,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赵南箫到自己房里拿了件工地发的劳保大衣,让他叫个人开车送人回去。 徐恕不敢说话,看了眼把自己房间吐得满地狼藉的盛思思,压下心头郁闷,转身走了。 赵南箫把大衣披在盛思思的身上,扶着走路歪歪斜斜的她出去。 大刘下午送完人,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接到电话,赶紧又开车过来。 徐恕打开车门,赵南箫把盛思思扶了上去。一上去,她人就歪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看着像是睡了过去。 赵南箫帮她把大衣盖好,拿了她手机,翻出她助理的号码,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又让司机务必把人送到宾馆门□□给电视台的人。大刘一一答应。 她看着车子离去,转身往回去。 徐恕也回来,一路跟着她,不停地低声辩解:“赵南箫,她晚上真醉得不行了,你看她那个样子,满口胡说八道,你可千万不要信她的……” 赵南箫没吭声,就沉默地走着路。 徐恕见她若有所思,想起刚才盛思思说的那些话,什么他是个渣男,以前追不上她,不甘心现在才来泡她,冷汗又冒了出来。 快到住的地方了。 “赵南箫,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会真的信了,在生我的气?” 他忍不住抓住她手,停了下来。 也是巧,才抓住她手,任工手里拿了只水杯回来了,正逛过来,突然看见路灯之下徐恕拉着赵南箫的手,两人站在路边,顿时停住。 徐恕急忙撒手。 任工也赶紧掉头,抬脚就走,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囔:“哎呀,我这个眼睛看来真不行了,哪天得请个假去医院看看,是不是缺什么维生素,得补补,晚上桌上牌都看不清楚了……” 赵南箫咬了咬唇,上去一步说:“任工,你的眼睛没问题。” 任工再次停步,转头看着她,又瞄了眼徐恕:“你们……” 赵南箫主动拉住徐恕的手,微笑着说:“他是我的男朋友。” 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她脸有点热,但态度却很大方。 任工愣了一会儿,忽然“哎呀”了一声,高兴得很:“我就说嘛!我早就有点怀疑了,老感觉你们不对劲,晚上有时候好像还听见你们的说话声,又听不清楚,反正就觉得不对。我跟老柳说,他还不信,我就跟他打了个赌。哈哈,这下好了,我赢了条烟!他还在前头打牌,我这就去管他去要香烟!你们继续,继续!就当我没回来过!” 任工说完转身,健步如飞,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拐角处,很快,赵南箫就听到他砰砰地拍着前头不知道哪扇门,在那里大声喊:“老柳!我跟你说你还不信!小徐跟小赵真的在谈对象!刚小赵亲口承认的!你赶紧的给我烟,可别耍赖――” 赵南箫想到明天这里大概全部的人都要知道自己和徐恕的关系,脸更加热了,偷偷看了眼徐恕,见他还站着,一动不动,转身就走。 才迈步,整个人就被他抱了起来。 徐恕抱着她进了她的房间,抬脚合上门,将她放在床上,自己跟着趴在她的身边,低头看着她。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既不说话,也没别的什么表示,就这么看着她,看了她好一会儿。 赵南箫被他看得脸更加热了,好不自在,忍不住抬手想推开他坐起来,手才动了一下,就被他一只手握住了腕,两手并合在了一起,压在头顶之上。 “别动!你的男朋友要亲你……” 他凝视着她,低低地说。 赵南箫就不动了――两手被他压在头顶上,她也实在没法动。 他慢慢地低下头,轻轻地啄吻她的红唇,离开她,又啄一下,再离开,再啄她,反复啄吻了她好几次,见她满面绯红,眼睫毛都跟蝴蝶翅膀一样颤抖了,还闭上眼睛,最后终于深深地吻了下来。 甜蜜的气息,萦绕着这间小小的屋子。 “哎,赵南箫,说真的,你这么铁石心肠的人,晚上怎么突然大发慈悲,终于肯让我转正了?” 最后他仰在床上闭着眼睛问她,胳膊还是把她牢牢地按在自己胸膛上,就是不让她起来。 再过去那边,任工和柳工好像都已经回来了,但除了开门声,接下来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发出各种响动。 赵南箫老是怀疑他们在听这边的动静。 她想下床,又挣脱不开他的手臂,挣扎着,好不容易爬了点起来,又被他给按了回去。 “你能不能老实点别乱动?我就这么抱着你不好吗?反正你都让我转正了,你再乱动,我就……” 他依然闭着眼睛,突然停了下来,喉结动了一动,声音低低的,有点沙哑,带了几分欲|求不满似的感觉。 赵南箫感到他心跳也很快,立刻趴着不敢动了。 “说啊!”他催她。 “你放我下去。”赵南箫脸红红的,答非所问。 “你不会是觉得……” 不会是觉得瞒不住了,才终于承认了吧。 徐恕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刚开始的那种几乎就要飞上天的兴奋之感一下大打折扣,忍不住差点就要问出来,忽然想起几次因为自己口无遮拦惹她不高兴,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他眼睫毛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眼睛,抱着她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看着她。 “赵南箫,说,你喜欢我,喜欢的要死要活的,没我就不行。” 赵南箫脸更红了,低声叱他不要脸。 “你说我不要脸?行了,晚上我不回了,我就睡你这里。反正我那边要熏死人。” 他干脆捧住她脸,低头又要亲她。 赵南箫被他提醒,缩着脖子躲了几下他的索吻,伸手捂住他嘴,不让他再亲自己,催他快点回去收拾地方。 “我才不去呢!恶心死我了!再说了,又不是你吐的,你吐的我就去。”他立刻拒绝,还振振有词,说完顺势亲她的手。 赵南箫:“那我去帮你打扫。” “那更不行!” 赵南箫有点轻微洁癖,刚才忘了就算,现在记起来了,想着就受不了:“那你到底要怎样?” “我请保洁阿姨来帮忙,打扫了我给她点钱,算加班费,她不要的话等发工资我让出纳帮我给。” “那你快点去,再晚人家要休息了!”她不让他亲自己的手,推他。 “你先说我刚才教你说的话。” 那么肉麻的话,亏他想的出来,赵南箫打死也不会说,摇头:“你给我快点去!” “行了行了,后头的不用你说了,你就说喜欢我,这样总行了吧?” 他好像不高兴了,赵南箫也没办法了,只好顺着他:“我喜欢你。好了吧?” 他看了她一眼,终于慢腾腾地放开她,从床上爬了起来。 赵南箫把他手机塞给他,催他立刻打电话。 他打了电话,很快,保洁阿姨带着工具来了,三两下清扫干净,用水帮他冲洗了地面,徐恕也总算被赵南箫给赶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才七点多,赵南箫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盛思思打来的,说自己昨晚喝醉了酒,现在酒醒了,头痛得厉害,不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也不记得说了什么,让她千万不要当真。 赵南箫说:“你放心,我已经忘了,也不会有别人知道,你不必再记着,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呢?” 那头沉默了下去。 “那就这样吧,你一路顺风,我要准备上班了。”赵南箫要挂电话。 “昨晚谢谢你了,没让我出更大的丑。你人挺不错的,输给你我认了,祝你们以后一切都好吧。” 那头飞快地说了一句,随即挂了电话。 赵南箫握着手机在门后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昨晚睡前,徐恕要求她今天开始和他一起吃饭。 两人关系突然就这么公开了,说真的,昨晚之前,赵南箫自己也是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忽然有点紧张,比以前念书时面临大考还要紧张。 至少考试心里有谱,但做他真正的公开的女朋友,她却没什么经验,一想到今天要面对那么多人,连心跳都有点加快了。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终于打开门,看见他就站在门外的路边,看着是在等自己。听到她开门的动静,他扭头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过来。 “走吧,去吃早饭了。” 他低声说道。 第 50 章 两人去往食堂,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是同个方向,遇见了打个招呼,本来最正常不过了。 但很快,赵南箫就真快要被徐恕给尴尬坏了。 对面来了老陈。老陈这么久还是头回看到他俩并肩走在一起去吃饭,打完招呼,就多看了两眼。 徐恕就顺势牵起了她的手,微笑着说:“陈所长,有个事以前都没说,你们小赵,她是我女朋友。” 老陈平时不管闲事,停了下来:“啊?什么时候的事啊?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大概是诧异,他嗓门还挺大的。 徐恕又不说了,看着赵南箫,一副你看着决定的表情。 大家都是差不多这个时间来吃早饭,边上人很多,听到了,纷纷停下来,扭头看着这边。 赵南箫想甩开他手,他却握得紧紧,甩也甩不掉,实在没办法,只好任他牵着,红着脸说:“有些时候了……” 老陈上来,拍了拍徐恕胳膊:“不错啊,小伙子还挺厉害,居然不声不响,就把我们的人给挖走了!必须得请客!” “行啊,那肯定的!”徐恕立刻笑眯眯地应。 老陈哈哈大笑,一副看女婿的表情:“好,好,这下真是自己人了!走走,一块儿吃饭去!” 消息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傍晚下工的时间,整个项目部上上下下的人差不多应该全都知道了他俩好上的消息,据说反应是这样的: 食堂老李:早就知道了,我就看破不说破。 监理站老万:小徐跑过来找我换房子我就知道有戏。还能怎么样?肯定是成全啊! 任工:感谢小徐的努力,我赢了一条香烟。 柳工:小徐你得赔我一条烟。 陈松楠:哥,说好的介绍女朋友呢? 丁总:什么?老于你说小徐追到了小赵?我这算不算间接媒人啊?不行,我得马上告诉徐总去! 徐恕一大早公开拉了她手之后,人就被叫走有事去了。他应该是春风得意,撇下赵南箫这一整天却都没法正常做事了。 她实在做不到像徐恕那样高调示爱,连工地都不好意思下了,怕被熟人起哄,就只待在办公室里不出去。傍晚工地快下工的时候,接到了徐恕打来的电话,说自己等下就来办公室找她,和她一块去吃晚饭。 赵南箫可不想再和他来一次公开宣爱,趁着大部分人还没下工,赶紧先动身去食堂,打算早点打饭回房间自己吃。 她跟做贼似的躲躲闪闪地出了办公室,还没走几步路,迎面远远看见蔡大姐她们正往这边来,急忙转身想回来先避一下,却已经被她们看到,喊着她,呼啦啦全跑了过来。 赵南箫只好停下脚步,笑着迎了上去。 果然,大姐们围着她,一开口就是今天听来的新消息,你一句我一句,拿她和徐恕打趣,说老早就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了。 “赵工,什么时候咱们能吃到你们的喜糖啊?”胖大姐思维发散很快,居然连这个都问了出来。 “对对,早点发喜糖,我们大家热闹热闹!” 大姐们被提醒,纷纷起哄。 赵南箫脸又热了,被围着正应不出来,身后伸过来一胳膊,把她给捞了过去。 徐恕从后头上来,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冲着女人们笑嘻嘻地说:“快了快了,想吃喜糖还不容易,到时候一定发!一个也不会少!” 胖大姐说:“小徐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大家都听到了!” “一定!一定!我们先去了――” 徐恕拉着赵南箫的手,总算把她从包围里给救了出来,带着她往食堂去。 边上人没了,赵南箫立刻停下脚步,不走了。 “怎么了?”他扭头问她。 “你自己去吃!我不吃了!” 赵南箫使起了小性子,扭头就走。 徐恕急忙追上来:“干嘛不吃,你不饿啊?” 赵南箫停下脚步,飞快看了眼四周,见不远外十几个在工地里时常遇到的认识的工人路过去吃饭,全都齐刷刷地扭头看着自己和他,背过身去,压低声说:“徐恕,你就不能低调点吗?” 他循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边上,不以为然:“你就为这个不吃饭啊?我干嘛要低调?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女朋友!”说完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赶紧又说:“行行,你要低调,我低调好了!你要不好意思,那我去打过来,我送你屋去,行不?” 赵南箫这才轻轻“嗯”了一声。 徐恕送了赵南箫几步。路上人越来越多,见她又催自己不让送,只好掉头去食堂,路上,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摸出来见是父亲的号码,就走到个人少的角落里接了起来,喂了一声:“爸,什么事?” “徐恕,我刚听老丁说,小南和你好了?真的假的?她竟然会看上你?” 徐振中的声音听起来是兴奋里带着点疑虑。 徐恕顿时拉下脸:“爸你怎么说话的?她怎么就不能看上我了?她现在就是我女朋友!我还告诉你,我们都好了有一阵子了!” 徐振中惊诧:“看不出来啊,你居然真的追上了?行行,知道了!我这就打电话给小南姥爷和小南的妈,见面赶紧商量办事!” “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你们结婚的事啊!” 徐恕是恨不得明天就和她结婚,但想到今天公开个恋爱,女朋友就害臊成这样了,处了这么些时日,多少也有点了解了她的性子,跟只小蜗牛似的,怕逼她紧了,她不高兴,赶紧阻拦:“爸,你千万别给我瞎掺和!八字才一撇,姥爷和沈阿姨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事不用你说,等我和小南商量好了,我们自己去说!” 徐振中沉吟了下:“那也好,让你们自己说吧。算了,我也不和你讲了,和你多说也没用,我打个电话给小南。” “别别,爸你别打!” “又怎么了?小南是我以后的儿媳妇,我先打个电话给她也不行?” 被儿子再三地阻拦,徐振中也不高兴了。 “她脸皮薄,本来就不好意思了,你再打给她,她不是更不好意思?” 徐振中觉得好像也有道理,也就作罢,说:“那行,先不打了,你给我加把劲,动作快点,有要我帮忙的,你就说。” “知道知道,先这样了。” 徐恕结束了和父亲的通话,沉思了片刻。 以前没追到赵南箫的时候,他想着只要她能当自己的女朋友,怎么样都行。 后来追到了,他开始希望她能公开和自己的关系。 现在她终于如他所愿,肯对别人承认她是自己的女朋友了,徐恕的心里却又有了失落,总觉得她是赶鸭子上架,没那么真的喜欢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样,他也很满意。 暗恋了那么多年,现在人终于到手成了自己的,他可以对她好了,想怎么好就怎么好,想想,也很幸福了。 这顿晚饭像之前刚来这里时那样,两人在屋里吃完,晚上徐恕也不去加夜班了,就赖在她边上和她一起做事,当然,也少不了做点所有刚陷入热恋的人都会做的事,亲亲抱抱。 徐恕没告诉她自己父亲打电话问结婚的事,也没立刻催她带自己去见姥爷和她妈妈。 他以前对她说,他对她有耐心,这并不是随口之言。 对着他的蜗牛女朋友,他的耐心真的很好。 …… 一周后,徐恕和项目部里负责物资采购的经理出了个差,外出采购一批智能安全帽,用以升级工地工作人员的穿戴设备。出去了一个星期,事情一完,当天就撇下同行的人自己先回来了。 他回到项目部所在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赵南箫。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没告诉她自己今天回,跟她说的是明天。 这是一个晴朗的春天夜晚,项目部所在地的峡谷上空夜空高远,弯月刚从远处的雪山峰顶升起,远处隐隐传来夜间施工的机械发出的轰鸣声,反而衬托得附近更加宁静。 徐恕远远就看见她房间的窗户里透出灯光,心里一热,加快脚步,到了近前,推了推,门是虚掩的,就推开了。 她却不在,徐恕看见屋里头的灯下,坐着两个并头一起写作业的小孩。 听到开门声,小孩扭头看着自己。 徐恕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一问,才知道她昨天已经腾出了这间屋子。 胖大姐的男人也在外头打工,老家有两个孩子,以前由亲戚带着,前段时间,亲戚不方便再照顾小孩,胖大姐只能把孩子接来自己身边,打算安排在移民新村的那所乡小学里借读,平时就住校,周末来工地和自己一起。小孩子昨天刚到,集体宿舍很挤,随着施工进展,工地上周又来了一批新员工,现在也腾不出空的房间。赵南箫知道了,就主动提出来让胖大姐带着俩孩子先暂时住自己的屋,等他们安排好入学住校了再换回来。 “叔叔,你找姐姐吗?她把房子借给我们了。” 小女孩咬着铅笔头,睁大眼睛看着他说道。 徐恕呃了一声,走了进去,把路上看见顺便买的水果放到桌上,说:“叫我哥哥。”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赵南箫昨天搬出来后,暂时住在蔡大姐她们的集体宿舍里。 大姐们干的都是体力活,白天累,晚上下工,收拾完自己,洗个衣服什么的,回来也都十点多了,一般再闲聊几句,躺下去就睡。赵南箫也随她们的作息,晚上十点钟就睡了下去。 她的床位在下铺,铺着她昨晚从自己房间里搬过来的床单和被子。熄灯后,大姐们很快就睡着,耳畔不时传来几道时轻时重的鼾声。 赵南箫不习惯这个点就睡,加上换了个环境,一间屋里睡了七八个人,一时间更是睡不着,就躲在被窝里翻着手机,翻到了和徐恕的对话框。 他出差一周了,前些天,天天晚上和她发消息,向她报告他的行踪,今晚却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一条。 赵南箫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正要给他发,问他在哪儿做什么,忽然收到了他的消息:“我回来了,现在就在你外头。” 赵南箫一愣,急忙在睡衣外套了件衣服,从床上爬了下去,到门口轻轻打开门,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果然,月光之下,看见他竟真的站在路边。 赵南箫惊喜不已,立刻跑了出去,飞奔到他的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她低声问他。 徐恕不说话,低头看着她。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想你,就早一天回来了,回来发现你搬走了。”他轻声说。 路边灯光有点暗,他的表情看不大清楚,但语气听起来好像有点委屈。 赵南箫急忙解释了一遍。 “等小孩子上学住校了,我就搬回来。” 他唔了一声,双手还是插在兜里,站着一动不动。 真是见了鬼了。 明明没有半点问题,也不知道怎么的,看他这副样子,赵南箫莫名其妙就感觉自己这样搬走丢下他好像对不起他似的,迟疑了下,主动将他拉到边上的一个角落里,轻声问:“你生气了?” “没。”他的语气还是闷闷的。 “你就是不高兴!那你想怎么样啊?我都已经搬出来了!”赵南箫也很是无奈。 “今天其实是我生日。”他终于开口。 赵南箫一愣,仔细再想,终于想起来了,今天好像真的是他生日。 她赶紧说:“实在不好意思啊,我这几天很忙,一忙就忘了。” “你不忙也不会记得我生日的。”他又闷闷地说了一句。 赵南箫一阵心虚,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那怎么办啊?” “我想你陪我去看电影。十几年了,你就没和我去看过一次电影!” 他的语气带着抱怨的味道。 这个要求好像也不过分,何况还是他生日。 但是…… “这么晚了,又这种地方,就是去县城也来不及了。我上哪儿陪你看去?” “有地方啊,只要你答应陪我就行。” “去哪儿啊?” “你别管,到了你就知道了。” 赵南箫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下来。 徐恕终于舍得把自己的两只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抱了抱她:“那你快点去穿衣服!” 赵南箫回到里头,摸黑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从熟睡的大姐们的床前经过,溜了出去。 第 51 章 山月在深蓝色的夜空上追着人同行,远处有终年游荡在峡谷雪山里的夜风吟唱。 赵南箫坐在车里,被徐恕载着行在车道上,还是有点迷糊的感觉,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半夜跑出来和他去看电影,而且连去哪里看都还搞不清楚。 她问了他好几次,这么晚了,这里附近哪里还会有什么电影可看,他就是笑,不说话,她更加迷糊,直到车子出了峡谷,开出去一段路后,她抬头看见远处夜空下那座迎面而来的雪山轮廓,突然明白了过来。 “是去雪山别墅!” 她一下扭转脸。 “现在才猜到,真是个笨蛋!” 他竟然这样毫不留情地嘲笑她。 这段路正好平整,赵南箫伸手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腰。他“嘶”了一声,转头看着像要凑过来的样子。 “不许动!给我好好开车!” 他不动了,只解释说:“原先的屋主,就我爸那个朋友,长期在国外,这边一直空着,只叫附近村庄里的一个村民定期来看护下房子,我就把地方长租了下来。我看你好像挺喜欢的,以后等我有钱了,我买下来给你好不好?” 赵南箫抿了抿嘴:“我可受不起,凭什么要你买了给我。” “你做我老婆呀,做了我老婆,连我这个人都是你的了。” 赵南箫再次扭过脸,见他眼睛看着前方,刚才这话分明像是顺口而出,心却也随之微微地跳了一跳,面上嘲笑了回去:“徐恕你别自我感觉太好了。谁要你这个人?我要你干什么用?” 他转过脸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要了,你就知道了。” 赵南箫立刻就嗅到了一缕暧昧的气氛,心又微微地跳了一跳,不再和他玩笑,若无其事转头,支肘在车窗上,托腮看着外面被夜空勾勒出起伏轮廓的连绵山峰。 他轻轻咳了一声,也跟着静默了下去,过了一会儿,重新开口了:“这里到山脚看着近,路却有七八十公里,弯弯绕绕的,过去至少一个多小时。你困的话,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少见的温柔。 赵南箫悄悄瞄了他一眼,见他眼睛还是那样看着前方,显得很正经,就说:“我不困。” “行,那你陪我开车。” 她嗯了一声。 车里很暖,四驱SUV的引擎发着低沉而平稳的运转之声,车窗外弯月在天,身边,是稳稳开着车的熟悉的人。 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一个多小时的路,赵南箫也没觉得长,她甚至生出一种感觉,觉得就这么一直开下去,开下去,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好像很快就到了,汽车来到了雪山脚下,经过那个进入了睡梦的静谧村庄,沿车道而上,最后停在房子的大门前。 赵南箫感觉他应该是早就计划着今天带自己来这里玩的。看房人不在,但电动大门的钥匙留在了门外的花盆里,进去后,他到厨房打开冰箱,赵南箫看见里头放着些看着像是今天才送过来的新鲜食材。 他转头问她肚子饿不饿,说自己晚上还没吃饭,只在路上随便吃了点。 赵南箫立刻说:“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她的厨艺虽然不怎么样,但想来,无论如何应该比他会好一点儿。 没想到他却说他来做,说完翻了翻冰箱里的食材,几只山菌,几个鸡蛋,一把嫩菜,还有一块火腿。 “可以煮个面。”他说,显得很是老练。 赵南箫有点意外:“你真的会做饭?” “会!”他的语气很肯定。“我以前在国外读书,不想吃西餐,就经常自己做饭。” “其实我就只会煮面,还有蛋炒饭。” 见她看着自己,他终于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赵南箫忍笑:“今天你生日呢。” 他笑得很灿烂:“刚才你不是说,要我也没用吗?我得证明给你看。” 赵南箫莞尔,也就随他了,走过去:“那我帮你洗东西。” “不用。” 他抱起了她,将她放在一张椅子里:“你坐着。” 赵南箫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在流理台前略显手忙脚乱的背影,忽然觉得厨房里忙碌的男孩子有点性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突然在脑海里就冒出了这样一种感觉。 他把做好的山菌火腿鸡蛋面端到了她的面前。 “吃吧。” 赵南箫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吹了下,喝了一口。 “好吃吗?”他显得有点期待。 居然真的不错,不咸也不淡,火腿和菌菇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很是鲜美。 “好吃。”她夸他。 徐恕仿佛舒了一口气:“那你多吃点。” 吃完了东西,他去赵南箫以前住过的那个房间里冲澡,赵南箫看见冰箱里还有草莓,就洗了一点,然后洗碗,正忙碌着,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也没回头,说:“你吃草莓吗?我洗了,放在桌上的盘子里。” 一双手从她的身后伸了过来,抱住她的腰。 “干嘛要自己洗,不是有洗碗机吗……” 徐恕低头,唇印在她脖颈的肌肤上,牙齿轻轻咬着她,含含糊糊地说道。 赵南箫被他啃得发痒,缩着脖子躲,吃吃地笑:“别闹我好吗,就几只碗,洗了就好。你先去看电影,我好了就来。” “我要和你一起去……” 他不放,就那么从后抱着她,将她压在流理台前索吻。 赵南箫好不容易洗完了最后一只碗,手上的水还没来得及擦干,就被他一把抱了起来,来到影音室,将她放在了一张沙发式圈椅上。 “你想看什么?”他打开设备问她。 “你生日,你最大。你想看什么?” “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赵南箫也就不和他绕口令了,翻了翻:“那就放这个。” 《BEFORESUNRISE》,一部她喜欢的的经典爱情老电影。 “你看过吗?” “没。正好一起看。” 灯光暗了下去,银幕上开始映出片头,徐恕过来,非要和她坐在一起不可。 圈椅坐一个人空,多了一个他,立马变得挤了起来,他索性将她抱坐在腿上,双手从后搂着她腰,让她把头枕在自己的肩上。 老实说,“人肉沙发”还挺舒服的,至少比两个人挤一张椅要好。 赵南箫不反对了,反正反对也没用,就这样坐在他的怀里,陪着他看起了电影。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在异国街头偶遇一同夜游城市天明分开的故事,从头到尾,场景几乎都是男女主对白,爱的人会非常爱,不喜欢的人大概会看睡着。赵南箫看了一会儿,感觉身后的徐恕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怕他觉得乏味,就转头说:“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一部的。” 她转头的时候,带着香味的柔软发丝擦过了他的脸,痒痒的,如同一根羽毛轻轻拂过他的心底。 徐恕呼吸一滞,眨了下眼睛,嗓音低低地说:“喜欢的。” 从片头一开始,他的心思就没在银幕上了。电影演的是什么,他几乎没概念,就一男一女,在不停地说着话。 但是他的这句话,确实千真万确,没有半点儿在骗她。 他真的喜欢,喜欢在这个只有闪动着电影画面的房间里,她这样慵懒地靠坐在自己的怀里,让他抱着她,陪着她,看她选的爱情电影。 赵南箫相信了他的话,继续靠在他的怀里看电影,出于和他分享的愉悦,过了一会儿,调整了下坐姿,又开始给他讲自己的观影心得。 “‘我对一个人越是了解,就能越是真正地去爱他。’我喜欢这句台词。你觉得呢?” “我也喜欢。” 是的他喜欢,这么的喜欢这个温顺地坐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喜欢得想立刻上了她,娶她,白天和她一起吃饭,夜晚和她一起睡觉。 徐恕在心里想着,再次低低地应着她,嗓音透着一点不易觉察的沙哑。 过了一会儿,赵南箫想了起来,在他怀里扭了下,调整了个令自己能靠坐得更舒服的姿势,然后继续给他介绍电影的背景。 “有一年,一个29岁的导演,在费城偶遇了一个名叫Amy的女孩子,两人渡过了浪漫而疯狂的一夜。你可不要误会了,这个疯狂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疯狂。那一夜他们一直都在聊天,聊艺术,聊哲学,聊感悟,他们相互爱慕上了对方,天明因为各自的原因分开了。就是这段经历,促成了这部电影的诞生……” 赵南箫讲着讲着,忽然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对劲,迟疑了下,停住了,人坐他腿上,虽然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却不敢再动半分了。 抱着她的徐恕,也是一动不动。 银幕上的男女在试听间里听着歌。 局促而狭小的空间里,他悄悄地看她,她亦如是,彼此的目光刚对上,却又飞快地各自躲开,是折磨,又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或许只有他们才能体味的带了点甜蜜的尴尬和暧昧。 男女主终于还是听完了歌,从试听间走了出来。 赵南箫也终于回过了神,飞快地从他腿上爬了下去,背对着他,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有点渴……我去倒杯水喝。” 他没有阻拦她,她也没有转头,说完立刻躲进厨房,躲了好一会儿,估计他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来,说自己有点困了。 “要不,休息了?” 这么晚了,她亦不忍催他又开那么远的路送自己连夜回去。 “你房间在楼下吧?你也去休息。明天早点回去吧。” 赵南箫说完,不等他有任何的回应,自己转身往楼上那个她从前住过的房间而去。 她上着楼梯,上了几级,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追了上来,心里一慌,脚绊了一下,就要摔倒在楼梯上,徐恕已经追到了她的身后,伸手一把扶住了她。 赵南箫腿软,还是跌坐到楼梯的转角处,看着他也顺势慢慢地半跪在了自己的面前,肩膀靠了下来,唇附着她的耳,用压抑的嗓音低低地说:“赵南箫,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你现在就可以试试的。” 第 52 章 赵南箫坐在楼梯上,人被压在了拐角的扶手上,背紧紧地抵着身后冰冷的铜条栏杆,被动地承受着来自于他的狂热亲吻。她烫得像要起火了,缺氧,脑子昏沉,心里却又很清楚,这表示着什么。 如果她再不阻止,那将意味着默许,接下来就要发生一件事情。 而她还没觉得自己想试。 别说正在发生的了,就连今晚来这里,原本也纯属意外,于她而言毫无计划。 她从小到大,是个做事习惯照着计划走的人。 这真的有点快了,超出了她的步调。 她闭着眼,感觉他反复地亲着自己的脖颈,又挑逗似的用牙齿轻轻噬着她,娇嫩的脖颈皮肤被他弄得又疼又痒,迅速地冒出一颗颗细细的鸡皮疙瘩。 “可以吗?” 最后他含住了她的耳垂,用齿尖轻轻咬着问她,嗓音充满了蛊惑。 必须说不了,她的后脑勺无力地靠在栏杆上,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然而一阵电流似的酥麻之感却从被他啮咬着的耳朵那一块开始,迅速地蔓延,遍及全身。 徐恕一臂揽住了她的腰,另手穿过她膝窝,将她整个人轻而易举地从楼梯上抱了起来,抱进楼上她曾住过的那个房间,放在了床上。 身子陷入了柔软而干燥的床里,在被子的遮掩下,他的身体轻轻覆压下来,结实而劲瘦的肌肉贴向了她。 赵南箫的鼻息里,充满了强烈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她最后终于又挣扎了一次,睁开眼睛,对上他注视着自己的灼热目光,红着脸拼命摇头:“不行……不是安全期……” 他立刻从被窝里爬了出去,伸手拉开床头柜的一只抽屉,哗地一声,拿出了一只盒子,说:“我有的!上次你住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买了,刚洗澡的时候,拿了上来。” 赵南箫简直是震惊了,连羞赧都忘记了,睁大眼睛,看着他飞快地拆开盒子撕下一只套,但接下来的动作却有点生疏,大概是心急,越急,反而越不顺利。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也沁出了细微的轻汗,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转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见她拥着被子裹着身子,只钻出个脑袋,还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急忙转过去,完全背对着她,嘴里安慰着:“赵南箫你别急,你等下我,我马上就好……” 赵南箫这才回过神来,脸一热,挪开目光不再看他,又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疯了,这样的情况,她竟忽然感觉很想笑。 她拉起被头蒙住了自己的脑袋,想忍,却越想越好笑,最后实在忍不住,躲在被子下把身子蜷成一团,闭着眼睛闷闷地笑。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好了,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被子里,大概是心急火燎,并没有发觉她在笑,只是立刻就吻住了她正上翘着的唇。 赵南箫无法再推开他了,真的不忍心,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推开一个对自己渴望了这么久的男孩子。 “生日快乐,徐恕。” 她在他的耳畔轻轻地说了一声,然后伸出自己两只光滑的胳膊,搂住了他宽阔而结实的后背。 他显得无比激动,后背和额头不停地冒着热汗。赵南箫感觉不到一分钟,真的只能用秒来计算,她身子才刚刚因为紧张而控制不住地绷了起来,他就已经结束了。 他起先一动不动,片刻之后,抬头看着她,一滴热汗从他额前滚落,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赵南箫,我……” 他顿住了,神色羞愧而沮丧。 赵南箫想起刚才在楼梯那里他对着自己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忽然有点同情他,急忙偏过脸不去看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他此刻的表情,真又会笑出来了,但是两只肩膀却还是忍不住,不停地抖。 徐恕盯着枕上扭过脸紧紧咬唇不看自己分明暗笑得肩膀发抖的赵南箫,脸色渐渐地难看了起来,忽然放开她。 “你给我等着!” 他说了一句,一把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伸手又去够那只刚才被他扯破的盒子。 “不要了――” 赵南箫感觉不妙,急忙出声阻拦。 可是已经开始了,她再想停,就由不得她了。 他转身就扑了过来。 赵南箫疼得眼睛都红了,眼角含着泪光,张嘴,恨恨地咬住了他的肩膀,在上头留下了一个深深的齿痕。 徐恕满身的汗,她也是,过了好久,他抱着她进了浴室。 莲蓬头额热水哗哗地下,白色雾气蒸腾,模糊的大镜面里映着水花下男人紧紧抱着女孩子亲吻的身影。 徐恕这一刻仿佛还在梦里,有点不敢相信。 他已经没有胆量去问她那一年她订婚的那个晚上后来到底发生过什么,唯恐又惹她不高兴,破坏了现在的气氛。 他也真的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她的一个男人,一直以来,折磨他的是妒忌,妒忌别人拥有过她,而他却始终未曾。 现在他终于如愿了,他也知道了,原来那一夜,他喜欢的女孩子并没有把她自己交给别的男人,全都是自己的误会。 当发现他徐恕才是拥有她的第一个男人之后,他最大的感觉也不是兴奋,而是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他今晚的表现实在是太差劲了。手忙脚乱,狼狈,第一次就不用说,简直是难堪的噩梦。即便是刚才,为了急着证明自己,他也太过鲁莽了。 他知道她被他弄疼了。 他一直隐隐担心,自己在她那里会比不过别人,今晚幸好没有比较。虽然他表现很糟糕,但下次,下次他一定会让她对自己彻底改观,让她再也离不开他。 他忍着想在这里再要一次她的念头,擦干身体,将她抱回到床上,宝贝一样地搂住,让她在自己的怀里休息。 赵南箫觉得身上舒服了,也很累了,泛起了困,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刚刚经历了一个特殊的夜晚,但却睡得很熟,并没有因为身边突然多了个人而有半点不适,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徐恕还闭着眼睛睡在她的身边。 他趴在枕上,睡相很差,一只胳膊搂着她腰,一条腿压着她的腿。 赵南箫屏住呼吸,看着枕边这张沉睡中的脸。 这个小坏蛋,一肚子的坏水,却真的长了一幅能哄人的好皮囊。 赵南箫越看,越觉得喜欢,忍不住想趁他睡着偷偷亲他一下,又怕弄醒了,他要纠缠自己,就忍住了,慢慢地将他胳膊和腿从自己的身上弄开,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找到昨晚散乱在边上的衣服,套上出了房间。 这边的清晨是如此的安静,耳畔除了几声鸟鸣,再没有半点别的声音。 她肚子有点饿,下楼来到厨房,拿出昨晚冰箱里剩下的两只鸡蛋和一点火腿,正在做着早餐,徐恕从楼梯上下来,找了过来,像昨晚一样从后抱住了她,什么也没说,一声不吭直接压了过来,将她压在流理台上。 他到来的结果,就是平底锅里的鸡蛋和火腿都彻底地煎糊,没法吃了,她人也被他抱回到了房间里。 等终于折腾完,已经快要中午了,赵南箫腿软得像棉花,肚子更是饥肠辘辘。 徐恕下楼拿了昨晚剩下的水果,喂给她吃。 “要不我们今天不要回去了,我叫看房子的再送点吃的东西来――” 他又提了个建议,自然了,被赵南箫一口拒绝。 必须得回了。早上手机都被他给强行关了一早上,再不回,恐怕那边的人都以为自己失踪了。 唯一庆幸的,就是大家都还不知道边上的这个人昨晚已经回来了。 赵南箫打掉他又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命令他立刻收拾好回去。 徐恕不敢不听,穿了衣服,开车送她回去。 两人回到工地,正是正午吃饭的时间,乱哄哄的,赵南箫不许他和自己一起走,让他等一下,正要进去,被他一把抓住手,靠过来低声说:“那晚上,我们再去看个电影?” 赵南箫瞥了他一眼,说不去,转身丢下他就走了。 老陈和陈松楠早上不见她人,还关了机,问大姐们,也说一早醒来就不见她人,都很不放心。老陈正打算叫丁总派人一起到外头附近去找,看见她回来了,听她说是早上有事去了趟县城,手机没留意关机,也就相信了,全都松了口气。 这个白天剩下的时间,赵南箫根本没法安心做事,一想起昨晚的事,忍不住就脸红心跳两腿发软,加上人真的有点累,晚上本来不想理他的,实在受不了他发过来的一条又一条的消息,八点多的时候,去了他的房间。 她一进去,就被他抱住,压在门后狠狠地亲,亲完了,又要她坐自己的腿上,说保证不动她,让她放心。 赵南箫就坐了上去,看他在搞的软件的进展,没一会儿,感到他又来了。 隔壁任工就在房间里,自己原来住的那间屋里,也有小孩子说话的声音,赵南箫可不敢在这里让他乱来,立刻起身要走,被他拽住,强行抱到了床上,压着声说:“赵南箫,我们都已经那个了,你还不带我去见姥爷和阿姨啊?” 他皱着眉,忍得很辛苦的样子,语气很是不满。 赵南箫想了下,说:“你什么时候有空,请个假吧,一起回好了。” 第 53 章 作者有话要说:/br>写在开始的作话: 1.很抱歉上章锁了那么久,改了很多次通不过,没办法只能删除全部,用本来下一章的部分内容来取代。详情劳烦到我WB,号这里不能写,要不又会锁。 2.上章在锁之前订阅过的读者,请在52章节下留个言,等晚上有空了,我给你们发红包来补偿你们的损失。 …………………… 第二天大早,徐恕去找丁总请假,一听是请假,丁总立刻摇头:“通引桥的山体隧道已经开挖,引桥和索塔也开工,太忙了,你有实验室,别忘了还兼着指挥部助理的职位,没特别要紧的事,我看你还是不要请假了。” “丁总,我就不说我朋友婚礼,我去见我未来丈母娘,你说,要不要紧?” 丁总惊讶:“这么快?” “人生大事,宜速战速决。” 丁总哈哈大笑,点头:“行行,别的事不能放,这个事,我还真不敢不放。要因为我不放人,耽误了你的人生大事,我可没法向你爸交待。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尽快。” 丁总沉吟了下:“要不你看你再等几天?这周实在太忙,你要是走了,我这边很不方便,等这周过去,下周再放你假怎么样?” 虽然徐恕是恨不得立刻就走,但他也不是才工作一天两天的人,知道项目部的难处,对工作安排,心里更是有数。 丁总给的这个放假时间,和他原来的预估也是差不多的,正好李蔚然的婚礼也是在下周,于是答应了,道谢后,回来报告给赵南箫。 赵南箫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再晚一周而已,何况,本来就不是她急着要回的,于是计划好下周一起回一趟。hrsize=1/>计划不如变化快。没想到时间刚商量好,当天下午,赵南箫就接到了家里阿姨打来的电话,说她妈妈沈晓曼这段时间大概太累了,上周着凉,检查有轻微肺炎,照医嘱挂了几天水,在家休息,本来已经好了,但这几天又出现了头痛和耳鸣的症状,自己家里正好有事,需要回一趟,所以打个电话把情况和她交待一声。 妈妈以前因为爸爸的意外,有好几年都患了神经衰弱,好在这几年身体又好了,听阿姨的描述,有点像是旧病复发。 赵南箫有点紧张,和阿姨打完电话,立刻给妈妈打了过去,问她病情。 沈晓曼接到女儿的电话,很高兴,说自己问题不是很大,已经去看了医生,开了药过来,吃了药,晚上也能睡觉,怕她担心,所以没告诉她,让她不必记挂。 “不过,你那边要是能脱得开,能不能回来在家住几天啊?”她问女儿,语气带了点商量。 在和女儿几次因为工作的事发生冲突,最后不但败下阵,还遭到女儿冷落后,沈晓曼现在大概吸取了教训,虽然心里对她待在那边还是很不情愿,但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态度强硬地要求她怎么样怎么样。 赵南箫接到阿姨电话的时候,心里本来就自责,觉得自己平时对妈妈不关心,现在听她用这样委婉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更是内疚,立刻点头:“行,我这边安排下,其实本来下周我就打算回一趟的,我尽快回来,妈你好好休养。” 打完了电话,赵南箫去找老陈把情况说了一下,老陈立刻让她回,说有小陈帮着,自己在这边顶上个十天半月没问题。 赵南箫很感激,再三地道谢,回来就收拾东西。 项目部下午开了个工期会,鉴于天气渐暖,工期紧张,决定下周起部分施工项目实行三班倒的工作制,详细制定了计划,开完会后,徐恕又去了实验室,晚上九点多才回来,看到自己房间里有灯光,推开门,见赵南箫在里头,上去就要抱她。 “别动,我洗过澡了!” 赵南箫立刻躲,不让他碰。 徐恕无视她的反对,硬是凑上去,在她脸上狠狠地吧唧了一口,这才拿起脸盆和毛巾,冲她一笑:“你等着,我这就去洗澡,马上回来!” 他果然很快就回来了,头发还湿哒哒的,进来用干毛巾随意擦了下,套上一件干净的短袖T恤,坐下去就把她拉了过来要她和自己一起坐。 赵南箫靠在他怀里,把自己妈妈这几天人有点不舒服,她想明天就回去的事和他说了。 徐恕一愣,露出担心的表情:“阿姨不严重吧?” “应该是老毛病犯了,不严重,你放心。” “行,那你尽快回去。” 他想了下,拿起手机要打电话。 “不行,我还是找丁总再说下,陪你一起回!” 赵南箫说:“没事的,等你下周有空了再回也不晚,我先回去,在家里等你。” 徐恕不放心:“这样不好吧,你妈会不会觉得我不关心她?万一她对我有看法,那我不是完了?” 赵南箫笑道:“我妈又不是刚认识你,她也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再说了,确实不严重,我先回去陪她几天就行,你没事了下周再来。” 徐恕这边确实忙,别的都还好说,主要是实验室,这周要是自己走了,下周再去参加李蔚然婚礼,耽搁下来就是半个月,确实有点耽误不起。 但他真的舍不得和她分开。 以前没一起也就算了了,自从前天晚上在一起后,他就食髓知味,上了头,上班的间隙里都老是想着她,恨不得时时刻刻和她黏一块儿才好。 昨晚她拒绝和他再去别墅,十点多就丢下他回那个集体宿舍了,他下半夜都没睡好觉,本来还暗暗指望这几天哪天看能早点完事,怎么想个法子再把她弄去一起“看电影”,没想到突然出来这个意外,她明天就要走了。 “你晚上陪我好不好?你明天就走,我要好多天看不到你了。” 赵南箫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别墅太远了,她明天要赶飞机。这里又不行。 徐恕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去县城开个房间?反正明天要送你去机场,顺路的,而且晚上住县城,明天你去机场的路还近点。” 赵南箫咬着唇不说话。 “小南姐,求你了……” 他巴巴的看着她,抓着她的手轻轻晃啊晃,小声地恳求。 赵南箫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只能半推半就地跟着他站了起来。 他笑得眼睛亮晶晶的,飞快地穿了外套,套上裤子:“走了。” 赵南箫带上白天收拾好的东西,坐进车里,和他来到县城,十点多的时候,在之前住过的那间宾馆里开了个房间,两人住进去。 第二天早上六点,赵南箫被闹钟给闹醒了。 昨夜折腾到后半夜才算是睡了下去,实在是累,她现在还很困很困,眼皮子都黏在一起,真不想起来,又没办法,路况即便好,这里到机场也要开三四个小时,中午的飞机,她怕赶不上,所以预留了多一点的时间。 她关了闹钟,凭着坚强意志终于勉强睁开眼睛,揉了揉,扭头见徐恕光着膀子腰身缠着被子,还在边上呼呼大睡,推了推他,自己先爬了起来。正弯腰找着昨晚脱下不知道丢在哪里的衣服,感到身后伸过来一双温暖的手,把她给拖了回去。 “再陪我睡一会儿嘛……” 他闭着眼睛就找了过来亲她,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声。 “昨晚还不够?” 赵南箫没好气地推开他的脸,又拿掉伸过来的手。 “没够……”那只刚被拿掉的爪子又伸了过来。 “徐恕你给我起来!没时间了!” 赵南箫踹了他一脚。 他终于睁开眼睛,见她跪坐在一边气呼呼地盯着自己,立刻一坐而起,说三分钟就好,滚下床飞快地穿了衣服,冲进浴室洗脸刷牙。 赵南箫还以为真可以走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不听话的程度,临出发前竟又被他堵在门后,振振有词地说要一周见不到她了,必须得再表示一下离别之情,自然了,表示的最佳地点就是床,结果到了八点才退房,吃了两口早饭,急匆匆地出发去机场。 运气还算好,今天路上车不多,路况也没意外,不像平常那样时常遇到因为修补路面大坑而导致的分流阻滞,中午前他终于及时地把她送到了机场。 赵南箫在闸关口前和他道别,约好在家里等他,正要进去,又被他叫住了。 “赵南箫,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在姥爷还有阿姨面前多帮我说几句好话。” 他低声叮嘱她。 路上来的时候,这样的话他已经不知道提醒了几遍。 赵南箫都听烦了,正要赠他一个白眼,他又说:“我这不是第一次,紧张吗?你体谅点,别嫌我烦。” 她一顿,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郑重,看着好像还真的有点紧张,心弦好像被什么悄悄拨了一下,于是嗯了一声。 他笑了,凝视着她:“那你去吧,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赵南箫点头,冲他挥了挥手,拖着箱子进了关,搭上飞机,当天顺利回到了家里。 阿姨早上就走了,家里剩沈晓曼一个人,看见女儿这么快就回来了,十分高兴。 赵南箫见她精神看着还好,这才放下了心。晚上吃了饭,陪着她出去散步,回来后,端了杯水送到房间里。 “妈,你吃了药早点休息。” 沈晓曼让女儿坐在自己床边,问她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赵南箫说看情况,说完,见她欲言又止,就安慰她:“妈你放心,我在那边真的一切很好。” 沈晓曼表情郁闷:“再好,能好到哪里去?那个工程结束要多久?等完了,到时候你都多大了?” 刚才在外面散步的时候,赵南箫就想把自己和徐恕的事告诉她,但想到在妈妈的眼里自己和徐恕从小认识如同姐弟,突然间变成了这种关系,怕她反应过大尴尬,所以又没说。 这会儿见她又提这个,反正迟早也是要说的,顿了一顿:“妈,有个事我想和你说一声,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沈晓曼吞下药,正喝着杯子里剩下的水,突然听见女儿的话,呛了一下水。 赵南箫急忙接过杯子,拿纸巾给她,又帮她拍背。 沈晓曼咳了两声,睁大眼睛看着女儿:“谁啊?” 赵南箫脸就热了,一时又说不出口。 “你是想急死我啊!还不快说,到底是谁?干什么的?哪里人?” 沈晓曼一连串的发问,催个不停。 赵南箫小声说:“就那个谁……其实你也认识的……他小时候还经常来我们家……和我们很熟……” “认识的?哪个?” 沈晓曼立刻报了好几个朋友家儿子的名,说完摇头:“不对不对,不是结了婚,就是有女朋友的人,都不可能!小南,到底是谁?” 她突然顿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女儿:“不会是徐恕吧?” 妈妈终于想到了他。 赵南箫脸更加热了,声若蚊蚋:“就是他……” 沈晓曼显然诧异万分,“啊”了一声,没了下文。 赵南箫急忙解释:“妈你听我说,本来呢我确实把他当弟弟一样,后来他追我,说喜欢我,我和他处了下,觉得他人也还可以,所以就接受了。” 她说完,悄悄看了眼妈妈,见她好像还是愣着,有点忐忑:“妈,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不喜欢他吧?” 沈晓曼这才仿佛回过神来,立刻说道:“怎么可能,就是太意外了点,说真的,真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好了!” 她欣喜地看着女儿:“这可太好了!徐恕这孩子小时候我就挺喜欢的,现在大了懂事了,更好了,再说他们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你们在一起,我很放心,这不是缘分吗?” 妈妈的欣喜溢于言表,赵南箫终于放下心,开始帮情郎说起好话:“妈,他知道你最近身体有点不好,本来今天要跟我一起回来看您的,就是那边工作实在太忙,是我叫他先把事做完再回来的。他请了假,下周就过来,让我帮他先向您转个问候。” “没事,让他先忙好了,我这里不急,又不是不认识。”沈晓曼笑眯眯地说。 “妈,你真好。” 赵南箫心里一暖,靠了过去,把脸贴在了她的怀里。 沈晓曼抱住女儿,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小南,你跟徐恕,是不是有结婚打算?” 赵南箫嗯了一声。 “那你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赵南箫心跳加快,一时应不出来。 “妈你问这个干吗?”她开始撒娇。 沈晓曼看着女儿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微笑道:“反正有结婚打算,在一起也没问题,妈就是关心一下。” “我知道,妈你放心,我自己心里有数。” 赵南箫脸烧得不行,垂眸低声说道。 这时她手机响了起来,徐恕打来的。 她看了眼号码,又看自己的妈妈。 沈晓曼笑道:“徐恕打给你的吧?去吧去吧,妈不听你们的悄悄话。” 赵南箫脸又一红:“那我先回房了,妈你休息。” 她回到自己房间接起电话,把母亲的反应告诉了徐恕,那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妈不愧是我妈,真好啊。” 赵南箫笑:“不要脸,怎么就成你妈了?” “阿姨的女儿都是我的了,我怎么不能叫她妈?” “滚,谁是你的?”她笑骂他,隔着电话仿佛都能看到她此刻的样子。 她今天走的第一天,徐恕就觉如隔三秋,还要一个星期才能见到,现在也只能靠着听她笑声聊以□□了。 这个晚上两人结束通话后,他又给她发了好些消息,最后道了好几遍的晚安,才算是结束了这第一天的分离。 第 54 章 徐恕接下来的一周内容,就是工作,想她,休息,想她,再工作,再想她,再休息,再想她,如此循环反复,恨不得时间快点过去好让他赶紧脱身。 几天之后,眼看离请假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心情也是越来越好,这天傍晚从实验室出来,和技术部的几个人一道去吃饭,路上聊天,没聊两句,一起跟着的陈松楠就问起了赵南箫。 “哥,赵工回去也有几天了,啥时回来有说吗?” “再过些天吧。” 徐恕顿了一下,又说:“下周其实我也请假要回去了。” “哥你也有事啊?”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回去和她一块儿见下她的家人。” 他的语气听着十分平淡,好像随口而言。 同行的几人听到了,却仿佛嗅到什么似的,立刻就问是不是准备要结婚了,什么时候发喜糖。 技术部的老周说:“厉害啊,小徐,把小赵那样的大美女都追到了。等定下结婚的日子,记得要发我个帖,我先把红包备好了放着!” 大家纷纷跟着起哄,徐恕笑容满面,连声道谢,忽然手机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看了眼来电,急忙让同事先去吃饭,自己停在路边迅速地接起电话:“沈阿姨您好,我徐恕。” 在赵南箫面前他敢满嘴跑火车,在未来的岳母面前,他可不敢有半点浮夸,态度毕恭毕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电话里沈晓曼的语气亲切而温柔:“徐恕,你和小南的事小南前几天告诉我了,挺好的,阿姨很高兴。” 徐恕急忙说:“谢谢沈阿姨!您身体好些了吗?本来是想和小南一起回去看您的,就是这边实在走不掉,不过我再过两天就能回了,到时候来看您。” “好,没问题,你慢慢来,不用急,不过,你现在有时间吗,可以先和我见个面吗?” 徐恕迟疑了下:“阿姨您现在在哪儿,我怎么见您?” 沈晓曼报了个地方,徐恕一愣,转头看了眼县城的方向,随即反应了过来,立刻说:“好的,阿姨您稍等,我马上就去!” 他挂了电话,转身就往停车的地方跑去,跑了两步,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眼自己,匆匆转身,饭也不吃了,直接回到住的地方换了身衣服,临出门前又擦了擦脚上的鞋,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见没什么问题了,抓起车钥匙跑了出去。 他开车来到县城新开业的那个商业广场,等不及升降电梯下来了,径直奔上电动扶梯,连乘带自己跑,很快来到五楼,找到了沈晓曼说的那间茶饮室。 这个时间点,里头顾客不多,一走进去,就看见沈晓曼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急忙上去,笑着微微躬身:“沈阿姨!” 沈晓曼看见他来了,露出笑容,让他坐下来:“这么快就来了?我刚和这里的服务员闲聊,说县城到你们桥址那边还挺远,有四五十公里的山间公路呢。” “我怕阿姨您等急,所以立刻赶来。” 他一顿,忙又解释:“阿姨您可别误会,我没超速开车。以前小南说了我之后,我现在开车都很稳,绝不超速!不信您以后可以坐我的车试试。” 沈晓曼笑:“看你,这么紧张干吗,我就随便说说而已。” 她问他喝什么,徐恕说自己不喝,沈晓曼也就作罢,环顾了眼玻璃外的商场,“没想到这么偏远的小地方,现在也有这样的综合体了,看着还可以,人流也不错。” “阿姨您说得没错,等以后高速开通,这边的发展一定会越来越好。” 徐恕顺着沈晓曼的话接了一句,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又小心地问道:“您怎么突然一个人从北京来这里?是有事吗?小南呢,她怎么没和您一块儿?” 沈晓曼端起面前的那杯水果茶,轻轻喝了一小口。 “小南现在一个人在家,她还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跟她说我有事去见个朋友。” “我过来,是特意找你的,想和你谈谈。” 沈晓曼放下茶杯,看着他微笑着说道。 徐恕一怔,脸上的笑容实在是挂不住了,露出迟疑的神色:“沈阿姨您想和我谈什么,您尽管说。” 沈晓曼笑道:“你别紧张,咱们就随便聊聊。小南肯定告诉过你,我很赞成你们的事吧?” 徐恕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是,小南是对我这么说的。沈阿姨您的意思是……” 什么事不能打个电话说,要瞒着女儿亲自来这里找自己?徐恕在刚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心里就觉得很是不安,现在心跳更是蓦然加快,后背也一下子迸出了一层热潮的汗意。 难道她实际上不同意? “徐恕你别误会,我真的非常赞成你和小南的事。”沈晓曼立刻澄清,“事实上,小南跟我说你们好了的时候,我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高兴。你们俩真的很配,以后有你这样的女婿,阿姨真的很满意。” 徐恕又暗暗呼出了一口气。 虽然还是不大明白她妈妈的意思,但只要同意,别的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他微笑道:“沈阿姨,那您特意来这里找我是为了什么,您不妨直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您。” 沈晓曼对他的态度显然很满意,点头:“那阿姨就和你直说了。徐恕,你有没考虑过换个工作,做别的事情?” 徐恕又是一愣。 沈晓曼继续微笑道:“我知道我对你提这个要求非常唐突,也未必是合适的,所以这几天我也一直在考虑。慎重考虑过后,我认为我的这个要求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今天才来这里找你,想听听你的意思。” 徐恕惊讶:“沈阿姨,您能告诉我,您为什么有这样想法吗?” “我反对小南从事现在的工作,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小南的工作我都不想她干了,你的职业,从你作为小南另一半的这个角度来看,老实说,阿姨更加不烦心。” 她顿了一下。 “小南的爸爸,也就是我的丈夫,离开我们已经十几年了,徐恕,你应该清楚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又是怎么走的。阿姨实话告诉你,阿姨不想让小南也找一个和她爸爸从事相类似职业的人。” 徐恕望着沈晓曼,怔住了。 “徐恕,你现在从事的工作,原本是没有半点问题的,阿姨也非常欣赏你的志趣和才能,但真的,这种欣赏,是站在你是我朋友儿子的角度上去看的。如果以我未来女婿的角度去看,阿姨是非常不赞同的。阿姨也知道这样很自私,凡事只为自己考虑,但没办法,我只有小南一个女儿,必须要尽我全力地去保护她后半生的幸福。哪怕是再小的可能导致不幸福的因素,我也不能坐视不管,我希望你能理解。” 徐恕犹疑了下,缓缓道:“沈阿姨,我百分百理解你的想法,小南爸爸以前出意外离去,我也非常遗憾,但无论是设备还是技术,十年前和现在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而且不久的将来,还会……” 沈晓曼打断了他的话。 “我承认设备和技术在进步,但工作环境呢?只要干这一行,谁能保证一辈子遇到的都是城建项目?这就是个客观因素。就拿你现在这个项目来说,谁又能保证不会出任何意外?事实上,我刚才和服务员聊天的时候,她就告诉我,她家在你们那个大桥过去的山里,就在不久之前,那里就发了一场大山洪,有个村民当天在下游放羊,要不是当时见机得快,丢下羊上了岸,当场就会和羊一道被洪水给冲走了,即便这样,人还是受了伤,腿被冲下来的一块大石头给砸伤。” 徐恕沉默了。 沈晓曼也不再说话,扭脸看了外面片刻,忽然转回脸问道:“徐恕,你和小南已经一起了吧?” 徐恕面露微微尬色,吞吞吐吐:“我们……” 沈晓曼淡淡笑了笑:“没事,阿姨没别的意思,阿姨是想提醒你,以你的能力,以后就算做到总工,甚至像小南外公那样,对于一个妻子来说,又有多大的意义?我现在还记得我爸爸,那时我妈还在世,他担任一座江湾大桥的总工,一侧锚锭要在江湾边上深达几十米的基坑里施工,一旦土堤有所闪失,江水倒灌,瞬间就会灌满基坑,工人害怕不敢下去,我爸爸是第一个下去的人,从开始陪工人一起施工,直到完成,那段时间,我妈日夜担心。” “即便一切平平安安,你做现在的这个工作,以后也是聚少离多。这次是巧合,你和小南做了同一个项目,以后呢,不可能每个项目都一起工作,一分开就是几年,两地分居,一年见个几次面,这些都是家常便饭。阿姨以前亲身体味,我爸爸,还有小南爸爸,都是这样的。就是感触太深了,所以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也和我一样。” 徐恕再次沉默了。 “这就是阿姨今天特意飞来这里见你的原因。阿姨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向你慎重提出这个要求的,我非常认真,所以希望你也能郑重考虑。阿姨不妨直说,这是阿姨同意把小南嫁给你的条件,唯一条件,也是必须要满足的条件。你做到了,阿姨才会同意你们结婚,否则,我不希望你向小南求婚!” 徐恕的心慢慢地下沉,犹豫了片刻,低声说:“沈阿姨,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我也很爱小南,我会尽量配合,但我希望你能给个缓冲期,毕竟,就算我现在就交接,也是需要时间,何况,项目刚进入重要的施工阶段……” “这没问题!” 沈晓曼打断了他的话,点头,“毕竟你学了这么多年,做的也是这个,你慢慢来。以后其实无论做什么都行,要是自己没方向,可以和你爸爸商量下。不过,阿姨向你提个要求,希望你答应,在你做到这个条件之前,你和小南可以继续交往,但阿姨希望你不要和她太过亲密。” 她意味深长地盯着徐恕:“你应该能明白阿姨的意思。” 徐恕自然明白。 “我……知道了……” 徐恕低低地应,声音有点有气没力。 沈晓曼看了他一眼,这才露出笑容:“这样就好,阿姨相信你一定能说到做到,那阿姨也没别的事了。” 她拿起了包,站了起来。 徐恕压下此刻紊乱无比的心绪,急忙跟着起身:“沈阿姨你饭还没吃吧?我请你去吃饭吧,晚上也住这里。” 沈晓曼摇头:“谢谢你徐恕,不用了,阿姨晚上就坐飞机去上海,明天回去。” “那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小周他们和我一起来的,路上都安排好了。” 徐恕循着她的目光,这才看见助理小周和一个女职员坐在对面的一间餐厅里,两人正张望着这边,看见沈晓曼起身,立刻也站了起来。 徐恕只好作罢,送沈晓曼到了门口,忍不住问:“沈阿姨,那下周……” 沈晓曼停步,笑道:“下周你当然要来,你不是和小南都说好了吗?你要是不来,小南会很失望。” 徐恕不再说话了,继续送着沈晓曼,最后来到了升降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沈晓曼仿佛突然想到了,转头说:“对了徐恕,刚才忘了和你说一声,关于我今天来这里找你的事,我希望你在小南面前不要透漏半句,免得影响到我们母女关系。另外,我希望你能尽快做出决定并付诸行动,毕竟,不能让小南等太久,你说是吧?” 徐恕低低地应是。 沈晓曼含笑点头,叫他回去不必再送了,和助理走进电梯。 徐恕看着两扇电梯门在自己面前合拢,一个人站了片刻,慢慢转身,踱步而去。 第 55 章 一周的时间仿佛转眼就过去了,又好似漫长得很,天天地等,才终于慢腾腾地到了徐恕请假回来的日子。 赵南箫昨晚问了他到达的时间,说自己去机场接他,他说不用,她也就由他了,约好晚上六点他到她家。 姥爷也已经知道了她和徐恕好了的消息。他一向就喜欢徐恕,和妈妈乍听时的反应差不多,先是惊诧,然后是欣喜,得知徐恕今天回,姥爷下午推了别的事,赵南箫开车过去早早地把姥爷接了过来,就等着晚上他来了一起吃饭。 徐振中也知道了儿子要去见赵南箫家长的事,主动联系,问要不要现在自己就和他一起去,看情况,主动提出商量结婚的事。 “小南他家是女方,总归要矜持些的,咱们这边态度肯定要积极主动,不能让他们等,否则就是失礼,儿子你说是吧?” 自从得知徐恕成功追求到了赵南箫之后,徐振中现在和他说话时的口气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开口“儿子”闭口“儿子”,亲热的很。想想也是悲哀,儿子在老子眼里的唯一价值,就好像只是依托于赵南箫而存在。 徐恕刚出机场,一边走一边说:“不用,现在还不行,爸你不用回来,我自己去就行。” “怎么,我就见不得人?”好意被儿子一口拒绝,徐振中心里有点不满。 徐恕压下心里愁闷,解释了起来:“爸你别误会。就是我跟小南现在好了也还没多久,今天就是她带我去见个面而已,现在就提这个,有点早,我怕他们会觉得仓促。” 徐振中想想也是,于是作罢,叮嘱儿子再加把劲,早点把事情搞定,然后再安排家长的正式见面。 “晚上给我收拾得干净点,别丢了我的脸!还有,小南姥爷会喝白酒,带二十年的过去,家里现成就有两瓶,放哪知道吧?” “知道知道,那先这样了。” 头发在那边有些时候没理,有点长了,徐恕先去理了个发,回家就洗澡穿衣服,弄完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开车出门,路上又买了一束鲜花,最后提着东西到了她家楼下,给她打了个电话。 赵南箫跑到楼下去接他,特意穿了个以前从没穿过的粉红色小外套,毛茸茸的,看起来很可爱。 一星期没见,见他像是换了个人。头发刚理,又穿正装,这套欧版西装穿他身上,宽肩收腰倒梯形的优点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人看起来又英俊又精神。 她站他面前,打量着他,嘴角忍不住上翘。 “你笑什么?我这样不行?” 虽然心里那片来自她妈妈的阴影挥之不去,但终于见到已经想念了这么多天的她,徐恕的心情还是好了起来,见她双手背后地打量自己,好像还在笑,循着她的眸光,低头看了眼自己,心里顿时没底了。 赵南箫笑,其实是觉得他这个样子,要是再往胸襟上别个花什么的,也就跟新郎差不多了。 当然,这个想法可不能让他知道,免得他太得意。 “没什么,进来吧,我姥爷还有我妈都在等你了。” 她一笑,上来帮他拿东西,又主动挽着他一边胳膊带他上去,到了门口,按了下门铃。 “来了!” 门里隐隐传来沈晓曼的应话声。 徐恕立刻紧张了起来,见赵南箫还挽着自己胳膊,急忙抽回手臂,站直了身体。 赵南箫瞄了他一眼,他神色紧张,心里一阵好笑,忽然想逗下他,就故意又拖住了他胳膊,自己人还靠了上去,作小鸟依人状。 徐恕想起那天沈晓曼和自己说的话,耳朵里听到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急忙又抽臂,却被她紧紧挽住人靠过来,慌忙低声恳求:“赵南箫,快放开我,让我自己站好吗……” “不行!” 赵南箫回了一句,把他挽得更紧了。 门后传来了开门的动静,徐恕又不敢强行甩开她,紧张得薄汗都出来了。 赵南箫本来就是临时起意和他开个玩笑,见门开了,自己立刻就放开了他。 沈晓曼从门后露了出来,看见徐恕,脸上露出笑容:“徐恕你来了?快进来!” 徐恕这才松了口气,定了定神,把手里包装好的鲜花送了上来:“沈阿姨您好,送您的花,希望您能喜欢。” 沈晓曼笑着接过,低头闻了闻:“太好了,有我喜欢的百合,放家里可以香好几天。你快进来吧。” 她热情地带着徐恕进去,又喊自己的父亲:“爸,徐恕来了!” 姥爷从书房里出来,亲自迎接自己将来的外孙女婿,笑容满面,目光慈祥。 徐恕向他躬身问好。 赵南箫把手里提的一双酒放在桌上,笑道:“姥爷,这是他孝敬您的,这可不便宜哦,二十年的陈酿,姥爷您平常自己肯定舍不得喝!” 姥爷责备:“徐恕,你拿这么贵的酒来干什么?” “不贵不贵,现成的,是我孝敬您老人家的一点小小心意。”徐恕毕恭毕敬。 “还是太贵了……” “哎呀姥爷,他拿都拿来了,您不会要他再拿回去吧?晚上喝就是了,干嘛和他客气,让他陪您喝两杯,不能开车的话,我送他回家。” “那就听小南的了,徐恕等下你陪我喝两杯。”姥爷笑呵呵地说。 “好,好,一定,一定……”徐恕唯唯诺诺。 吃饭的时候,姥爷开了一瓶白酒,亲手给徐恕倒了一杯,徐恕急忙站起来双手接过,陪姥爷喝了起来。 姥爷喝了两杯,就问起徐振中。 徐恕急忙说:“我爸本来今天也想来的,就是有事,希望下次有机会再来陪您喝酒。” 姥爷笑着点头,看着和他并肩而坐的外孙女,越看越高兴,说:“我年纪是大了点,不过现在,你们年轻人流行在网上抱怨家长催婚,我也是知道点的,我可不是催婚,我就随便问问,你俩有没考虑什么时候结婚啊?” 赵南箫有点臊,就低头吃饭。 徐恕看了眼坐对面笑吟吟望着自己的沈晓曼,迟疑了下,微笑道:“我都听小南的。” “小南,你怎么说?”姥爷把炮口转向了自己的外孙女。 赵南箫脸热了,在桌下踢了徐恕一脚,这才抬起头说:“姥爷你还说你不催!这不是催是什么?大桥项目那么紧张,听说工地那边都三班倒了,他那么忙,哪有时间想这个!再说了,我又不急!” 姥爷笑道:“女大不中留,现在就开始帮徐恕说话了。行,行,都怪我,我不问了,免得你们回去了背后嫌我喝了两杯就成老糊涂。” “姥爷,不是这个意思!你就是故意冤枉我――”赵南箫脸红红的,撒娇。 姥爷哈哈大笑。 沈晓曼也笑,又看了眼徐恕。 徐恕正跟着笑,对上了沈晓曼的目光,笑容一顿,又沉默了。 “徐恕,坐着干什么?快吃啊,再不吃都凉了。” 沈晓曼笑着站起来,亲自给他布菜。 “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我自己来,自己来,您坐――” 徐恕现在对着沈晓曼就发虚,哪敢让她给自己夹菜,赶紧跟着站起来,道谢推辞。 沈晓曼坐了回去,看着徐恕微笑道:“你们姥爷其实说得也没错,既然两情相悦,又正式交往了,什么时候要是有时间,考虑下这个。毕竟不是小事,是吧?” 徐恕立刻点头:“是,是,我明白,我一定尽快。” 这顿饭,桌上其余人都谈笑风生,只有徐恕,再美味的菜肴,吃起来也是味同嚼蜡,光脸上带笑地陪姥爷喝酒,饭吃完,坐客厅里陪姥爷又闲聊了一会儿,吃了点水果,再喝杯茶,姥爷有点醉了,准备回家休息,赵南箫就开车送姥爷回去。 “妈,徐恕也喝了酒,不能开车,我送完姥爷,顺便也送他回家,回来可能会晚点,你不用等我,自己早点睡。” 赵南箫和妈妈交待了一声,拿了车钥匙,扶着姥爷出门。 徐恕默默跟了出去。 沈晓曼送他们到了车库,吩咐女儿开慢点,最后微笑道:“徐恕,那阿姨就不送你了,到了家,你也记得早点休息。” 她看着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徐恕,笑容意味深长。 徐恕立刻答应:“知道,知道,阿姨您放心,您回去吧,别送我了。” “妈我走了。” 赵南箫系上安全带,开车出了地库,把姥爷送到了家,两人回到车上,她扭头问他:“晚上是不是菜不合你胃口?我看你都没怎么吃,饿不饿?” “不饿,我下午吃了点东西,所以晚上吃不下。”徐恕立刻解释。 赵南箫信了,也就放了心,又看了他一眼:“那现在送你回家?” 徐恕眼睛望着前头,点了点头。 赵南箫盯了他一眼。 现在也不晚,九点不到,她还以为他晚上会约自己先去干点什么,比如看个电影之类的,没想到这么回复,有点意外,又一想,他晚上陪姥爷喝了不少,大概有点醉了,一下也就想通了,于是笑道:“知道了,那送你回家了。” 她开着车,将他送回到了家里的大门口,停了车。 别墅的房子里黑漆漆的,就只有大门口亮着照明,家里显然没有人。 “到了。” 赵南箫双手扶着方向盘,转头叫他。 他大概真的有点喝多了,路上都没怎么和她说话,后来还靠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听到她叫自己,他睁开眼睛,哦了一声,转头说:“谢谢你啊赵南箫,送我回来,那我进去了,你回去开慢一点,到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咔哒”一声,他低头解了安全带,抬手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赵南箫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意外了,正犹豫着,看见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绕过车头朝自己这边走来,急忙降下电动车窗。 他走到她边上,弯腰下来靠着车窗说:“过两天是我一个朋友的婚礼,到时候,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他趴在车窗上,靠过来说话的时候,脸和她的脸凑得很近,赵南箫感觉他带着淡淡酒气的热热的呼吸轻轻地扑洒到自己的脸和脖颈里,心跳不禁突然加快,莫名一阵轻微的晕眩之感,定了定神,立刻点头:“没问题。” 他看起来有点高兴:“那行,到时候我来接你,我们一起过去。” 赵南箫轻轻嗯了一声。 她在等着他再说点什么,譬如邀她进他家坐坐。本来晚上也是怕他纠缠,自己要是回去太晚不好,所以出来前特意和自己妈妈那么交待了一句。 他却没话了,就这么趴着双臂撑在窗上看她,看了一会儿,柔声说:“那你回去吧,开车慢点,记得锁车门。”说着,慢慢地直起身体。 赵南箫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冲动,在他就要直起身的时候,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把他强行拽了回来,迫他低下头,然后吻住了他的嘴。 第 56 章 徐恕被她搂着脖,任她亲着自己,趴在车窗上,人一动不动。 “你不想亲我吗?” 过了一会儿,赵南箫慢慢地松开了他,唇瓣凑到他耳边,吹气似地轻声问他,嗓音又甜又柔。 他像是被针给戳了一下,猛地直起身,什么也没说,一把拽开车门,俯身就紧紧抱住了她,张嘴含住那张刚离开自己的温暖而香甜的红唇。 两人就这样挤在一个狭窄而昏暗的位子空间里接吻,吻得气喘吁吁,车厢里的温度也仿佛随之慢慢升高。忽然,也不知道是谁的胳膊肘打了下方向盘,汽车发出一道急促而响亮的鸣声,在这个夜间安静无比的别墅区里,听起来突兀又刺耳。 徐恕一顿,停了下来。 赵南箫靠在他的怀里,脸贴着他胸膛,闭目还在微微喘息时,心里忽然懊悔了。 自己刚才不该脑子一热去亲他的。 这下好了,要是他让自己跟他进去,那该怎么办? 倒不是她回到家这边就矜持,不可以了,而是现在跟他进去了的话,以他那股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的劲,等自己能回家,都不知道是几点,妈妈那一关不好解释。 虽然她知道自己和他发生过关系了,但毕竟没结婚,在外头看不见也就算了,这样在家长眼皮子底下,总归有些不好。 赵南箫睁开眼睛,推了推他:“好了,你进去睡觉,我也该回家了。” 她以为他会像平常那样耍赖撒娇,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竟真的松开了抱着她的手,人也从驾驶位的位子上退了出去,帮她关好车门,低声说:“那你慢点开,到了家就给我消息。” 这么顺利就打发掉了,赵南箫感到意外,心里又隐隐有点类似于失落的感觉,但转念一想,他或许也和自己一样有相同的顾虑,所以不敢留自己太晚,于是也就释然,点了点头,升上了车窗玻璃,发动车,倒退掉头开车离去,回到家也就十点多,看见妈妈还没进卧室,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着书,走进去说:“妈你最近身体不好,怎么还不去休息?” “这就去休息了。” 沈晓曼看了眼女儿,放下书站起来:“把徐恕送到家了?” 赵南箫点头,脱了外套,挽着她胳膊送她回房间,看着她躺了下去,这才回到自己房间给他发了个消息,说到家了,随即去洗澡。 她出来,拿起手机翻了翻。 本来以为他这个话痨,肯定会有一大串留言了,没想到却只回过来一条“晚安,早点睡觉”,没别的了。 估计晚上他真的是喝多,已经睡了。 赵南箫也就放下手机,躺床上,开始想周末的那个婚礼自己该穿什么。 上次,他希望带她去和朋友们见面,她拒绝了。 这次就不一样了。赵南箫暗暗有点期待,并且说实话,也略微紧张,希望自己能给他的朋友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两天之后,他那位名叫李蔚然的好友的婚礼日子到了,要求正装出席,徐恕约好下午两点来接她。 沈晓曼替女儿约了一个熟悉的私人造型师,造型师到家里替她化妆做造型,忙到下午。造型师走了,赵南箫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她平常就用护肤品,很少化妆,一是工作使然,二也没那个时间,最多用下口红,但今天化了个淡淡的彩妆,在造型师的几款推荐里亲自选了条定制款的紫罗兰色星空小礼服裙,裙子收腰修身,设计简单而独特,时髦不失优雅,华丽又不张扬,绝不至于抢走当天新娘的风头,但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又无不恰到好处地衬出她的白皙皮肤和好身材,再配上一副钻石耳钉和细跟高跟鞋,从头到脚,简直是美极了。 快两点钟,沈晓曼看着自己的漂亮女儿,见她时不时看时间,显得心神不宁,实在忍不住:“你又不是新娘,你紧张什么?两点还没到呢。” 赵南箫见被妈妈看出来自己的心思,有点不好意思,面上勉强辩解:“谁紧张了?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妈你别胡说!” 徐振中的儿子也是厉害了,十几年都不声不响,突然从弟弟变成男友,居然还把自己女儿给迷成了这样。 沈晓曼心里又是欣慰,又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赵南箫急忙拿起包,跑过去开门,果然,徐恕站在门口,也是一身正装,打着领结,而且很巧,藏蓝色的礼服,看着倒像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正好相配。 他看着自己,目光好似惊艳,一开始连和自己妈妈打招呼都忘了,赵南箫心里不禁小小欢喜,忽然觉得这半天的折腾也有了回报,就转头说:“妈,我们走了!” 沈晓曼跟到玄关,微笑道:“晚上大概几点回来?” “不知道,反正结束了就回,你别等我,自己早点睡。” 赵南箫一边说,一边弯腰,白皙的一只小脚往高跟鞋里套。 徐恕忍不住瞄,突然感觉对面好似有道目光射向自己,抬眼,对上了沈晓曼投来的目光,一个紧张,急忙说:“阿姨您放心,我会送她回家的。” “行,那你们玩得开心。”沈晓曼笑吟吟地说。 “谢谢阿姨,我们走了。” 徐恕终于带着他的女朋友离开。 “这两天你都忙什么?你家那个阿姨不是说走了吗?叫你来我家吃晚饭,你怎么不来?” 上车之后,过了一会儿,赵南箫问他。 徐恕开着车,眼睛望着前头说:“集团总部在开科技创新和关键核心技术攻关推进会,来了很多相关专家,你姥爷也在邀请之列,难得的机会,我就去蹭了下会,吃饭就在总部那边的食堂里搞定,所以没来你家。” 赵南箫明白了,也就释然,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没地儿吃饭呢。那你忙你的。” 徐恕看了她一眼,唔了一声。 新婚夫妇不想办传统的酒店式婚礼,今天的婚礼地点就在郊区的一座私人别墅大花园里,连同双方父母亲眷,加上邀请见证的来宾,人数不多,百位左右,多是双方的至交或者好友。场地布置了内外,外面的草地花园设来宾签到处、新人仪式区和类同甜品小食区的Foodbar,室内则用作晚宴,另外还准备了供客人休息的房间。 整个场地,轻纱和玫瑰间点缀着尤加利,又浪漫又精致,简直就是所有女孩子梦想中的婚礼。 和新郎官是死党,徐恕理所当然做了伴郎,比普通宾客来的要早些,他带着赵南箫抵达的时候,另几个好友各自带着女友都已到了,就等着徐恕。 大家都知道他今天要带女朋友来。根据前些时日他在死党群里的供述,说是初中起就喜欢的梦中情人,现在梦想成真终于追到了手,还说他们应该都知道的,问是谁,又不说,只说等李蔚然婚礼的时候带她一起来,个个全都好奇得要命,说比今天的婚礼还要期待也不夸张。 地方到了。 徐恕下车,帮赵南箫打开车门,扶她下来,刚带着往里去,就接到了罗竣打来的电话,说别人都来了,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到。 “到了到了,外面了!” “你说的梦中情人女朋友呢?别说又是你一个人来!我可告诉你,我们这会儿什么都没干,就专门等着。你要敢放鸽子,你自己知道!” “我是这样的人吗?稍等,马上就来!” 徐恕笑着挂了电话,转头对赵南箫说:“罗竣他们打来的,都已经到了,就差我们了,进去吧。” 赵南箫看着前头那扇用鲜花装饰的婚礼场地大门,不禁又微微紧张。 徐恕轻轻握住她的一只手,微笑着低声道:“他们就跟我兄弟差不多,走吧。” 赵南箫呼吸了一口气,跟着他走了进去,看见前方来宾签到处有六七个人在那里说笑,除了一对新郎新娘打扮的年轻男女,剩下几人,男的衣装笔挺打着领结,女的小礼服高跟鞋个个漂亮,知道应该就是新婚夫妇和罗竣他们了。 大家远远看见徐恕牵了个女孩子来了,叫了他一声,全都涌了过来。 “我女朋友,赵南箫,大学时你们应该知道的。” 徐恕牵着她手迎向自己的朋友,笑着介绍,语气隐含骄傲。 大家一怔,很快反应了过来。 罗竣上来就给了他一拳:“原来是赵南箫!难怪你卖关子就是不说!以前我们系好些男生的梦中情人啊,那么早你就暗中觊觎了,可怕啊!最不像话的是,居然瞒了我们这么多年!这算什么兄弟?要不是看在赵南箫的面上,今天非绝交不可!” 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和赵南箫点头致意。 罗竣打完了人,和赵南箫握手,笑道:“你好弟妹,我罗竣!这是今天的新郎官李蔚然,这是严老大,还有新娘子和我们的女朋友。欢迎你的加入!” “滚你个罗竣!少占我便宜!”徐恕笑骂。 “什么叫占便宜?我们几个人里,是不是你最小?比我小俩月你就不认?” 他又转向赵南箫:“弟妹,你大概还不知道,徐恕虽然最小,但大学的时候,我们谁也不敢惹他。玩乐队的时候,要是配合不好把他惹火了,他能干出当场砸琴的事!我得绕道走,我怕他喷我!四年下来,我不知道有多委屈。以后可好了,有靠山了,他要再敢给我们脸色看,我们搞不过他,有你啊,弟妹你得帮我们好好教训他!” 大家哈哈大笑,纷纷作证,表示赞同,徐恕一脸的尴尬。新娘子和另两个女生也笑着和赵南箫相互介绍。赵南箫刚开始的那种生疏和紧张之感很快就消失了,一下子也喜欢上了他和朋友之间这种亲密又随和的气氛。 她态度大方,笑着向今天的新婚夫妇送上自己的祝福,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来宾渐渐多了起来。 徐恕是伴郎,事情自然要多些,和赵南箫分开后,与伴郎团的几个人正忙着事,忽然被新郎官李蔚然给叫了过去,转到一个人少点的角落里,欲言又止。 “怎么了新郎官?”徐恕问。 李蔚然一咬牙,低声说:“徐恕,我跟你说个事,挺不好意思的,你可别怪我,我真的是刚想起来的。我不是今天才知道你女朋友就是赵南箫吗?之前我就认识叶之洲,前些时候,他们事务所找我们做法律顾问,我们一起吃了几次饭,算是朋友……” “他今天也来了?”徐恕心里立刻涌出一阵不详之感,立刻问。 李蔚然点头,眼睛看着他后头。 徐恕循着他视线转头,远远地看见大门入口处走进来一个男人,黑色正装,系着领结,和边上同行的一个宾客谈笑而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可不就是叶之洲? 第 57 章 赵南箫很快就和严盾罗竣他们的女朋友熟了起来,尤其是罗竣女友,性格开朗,热情活泼,相处气氛非常融洽。 男朋友们去做伴郎了,新娘也被她自己的伴娘们接走,她们几个就在花园foodBar的边上谈着笑。 罗竣女友望着远处刚又换了一套婚纱的新娘,轻轻哇了一声:“新娘子光为今天就准备了四套婚纱,户外两套,室内两套。刚才那套鱼尾迎宾纱,现在这套是仪式婚纱。你们看,太美了!” 赵南箫循声望去。穿着白色露肩蕾丝婚纱的新娘被伴娘们簇拥着走出来,看起来确实是又美又仙。 “其实晚上那套主婚纱才叫真的美,简直梦幻。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笑话我。罗竣老是催我结婚,我本来很犹豫,不想这么早就步入婚姻,不过现在真的羡慕了。要不这样吧,你们帮我做个见证,今天婚礼仪式完,新娘子扔捧花,要能让我抢到,我立马就答应嫁!” 赵南箫和严盾女友都笑了起来。 “看来罗竣得好好收买下我们了,要不我们就专门和你抢花!” 新人的这场婚礼安排非常周到。这边Foodbar的食物出自一位意大利厨师之手,两人以前旅行时吃过,新娘非常喜欢,这次结婚,不远万里特意将主厨请来。烟熏三文鱼、奶油芝士面包拖、墨西哥番茄莎莎,不但颜色缤纷,看着引人垂涎,味道也是极其地道,不但如此,为素食者和小朋友也准备了菜肴。 说笑着的时候,几个充当花童的小朋友一边嬉笑追赶,一边朝着这边跑来。 “姐姐,我想吃那个!” 一个穿着小礼服的胖嘟嘟的男孩停在她边上,指了指放在桌子中间的一盘意式厚蛋烧。 赵南箫叫他稍等,转身来到桌边,取了只碟,帮小男孩取了一块递给他。 “谢谢姐姐。姐姐你真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找你玩吗?” 小男孩接过,又不吃东西了,就歪着脑袋,仰头看她。 赵南箫忍俊不禁,捏了捏小胖子的脸,让他到一边的桌旁去吃。打发走小胖子,自己感到也有点口渴,就从铺着白色拖纱的桌上端了杯香槟,刚要喝,后头的几个小朋友也跑了上来,最前的那个跑得太急,一头撞了上来。 赵南箫已经转过身了,但却来不及躲闪,加上穿了高跟鞋,有点站立不稳,手里的香槟洒了出来,竟洒到了一个正好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的西装衣领上。 这个人应该是才走过来的,因为刚才她取食物的时候,身后还没看见有这么一个人。 “啊!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抱歉,没看到您站这里――” 对方黑色西装的一侧领上洒了一摊的香槟,污痕非常明显。 赵南箫慌忙道歉,人也没看,放下了香槟杯,立刻从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替他擦。 “没事。该道歉的是我,不该站这里挡了你。” 一道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南箫手一顿,抬起眼,对上了一双含笑望着自己的眼眸。 竟然是叶之洲。 她慢慢地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点,朝他微微颔首:“真的很不好意思。” 她看了眼他被自己弄脏的衣襟。 “要不我去找主人家吧,看能不能帮你尽快清理干净。”她转身要走。 “真没关系,小事而已,不必麻烦了。” 叶之洲已经脱了外套,随手挂在臂上,微笑凝视着她。 “小南,真的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你,所以过来想和你打个招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最近怎么样?” 赵南箫还没来得及回答,边上传来一道声音:“小南姐!” …… 除了那个小坏蛋,还会有谁能这么叫她? 赵南箫转头,果然,徐恕不知道从哪里也冒了出来,双手插在裤兜里,就站在一旁的尤加利树藤架下。 叫完了自己,他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走到她身边,伸出了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拥住了她,手还轻轻搭在她裹在星空裙里的细细腰肢旁,又附耳低声说:“你怎么不声不响跑来这里?我刚都在找你呢。” 赵南箫被他的浮夸举动弄得有点尴尬,但也没推开他。 徐恕搂住了她,这才好像刚看见叶之洲,点了点头:“叶之洲?之前就听说你回国了,什么时候回的?没想到今天这里遇到。” 叶之洲没有立刻回答,视线落在他搭在她腰肢的那只手上。 徐恕搂得更紧了。 隔着薄薄衣料,赵南箫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他手心的灼热温度。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小南姐是我的女朋友。说真的,我苦追了她好久,才有幸终于追到,就前几天,我小南姐带我去见过姥爷和阿姨了。” 叶之洲沉默着。 徐恕说完,这才松开了搂着赵南箫腰的那只胳膊,笑着上来,主动朝他伸出了手:“大学毕业后咱们好像就没见面了,听说你现在得了国际大奖,事业出众,恭喜你!” 叶之洲这才仿佛刚反应了过来,顿了一顿,也伸出手,和他握住了。 徐恕和他握了握手,撒开,再次微笑:“那先这样了,你随意,我和小南姐还有点事,失陪了。” 他转身,重新搭住了赵南箫的手,牵着她往别墅里去。 叶之洲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被徐恕带走的那道紫罗兰倩影,目中藏不住黯然和失落。 赵南箫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来自身后的那道注视目光,但现在,她的关注不在后头,而是边上这个人。 刚才那一出,简直把她尴尬死了,要不是为了给他面子,她真要当场转身走人。 但问题是,这个家伙看起来非但不觉得他有问题,搞的好像还是她对不起他一样,进了房子直接把她推进楼下的一个房间,门一关,一把摁她在墙上,低下头,脸就压了过来。 “离远点!别吃坏我唇膏!我不想补妆!” 赵南箫立刻拒绝,推开他的脸。 他顿了一下,转过脸盯着她:“刚才干什么呢?我一转身,光天化日的你就给他擦衣服?你怎么不给我擦?” 赵南箫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徐恕你别给我找茬!我不小心把人衣服弄脏了,道个歉擦下怎么了?” 赵南箫推他,让他放自己出去,他不说话了,但也不放,就用胳膊这么撑着墙把她圈在自己和墙的中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脸固执。 赵南箫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委屈,但看他这样子,心又软了。 “好了好了,别气了,我错了好吗?走吧,等下就是仪式了,别迟到了!” 赵南箫开始哄他。 “那你说你喜欢我,以后一辈子都喜欢我一个人,和我在一起。无论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又来了…… 赵南箫郁闷死了,也不知道自己脑袋里到底是哪根筋搭错,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幼稚鬼。 “行,行,我喜欢你,以后一辈子喜欢你一个人,和你在一起,谁也分不开!好了吧?” 窗外的草地上已经传来婚礼仪式开始前,现场乐队的演奏之声。 “快点!要开始了!” 她顿了下脚。 “赵南箫,给我记住你说过的话。” 他说了一句,终于慢吞吞地拿开了手。 赵南箫摇了摇头,急忙开门走了出去。 新人的婚礼仪式是由一位牧师主持的,过程里充满了温情感动,还有满满的幸福和爱意,仪式结束后,新娘让现场所有的未婚女士都站在自己身后,背对着大家,抛出了手里的捧花。 大家都尖叫欢呼了起来。 捧花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眼看就要落到赵南箫的头上,一旁罗竣女友跳起来抢,嚷道:“我的,我的――” 赵南箫就往后退了一下,花就被她给抢到了。 “是我!真的是我!” 她抢到了花,仿佛还有点不敢置信,捂住嘴,激动地嚷了起来。 “哟,罗竣,看来下一个就是你了!” 罗竣得意,见女友朝自己飞奔而来,急忙笑着迎了上去,一把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个圈。 大家投去羡慕的目光,纷纷笑着恭喜鼓掌。 天渐渐暗了下来,设在室内的晚宴也开始了。 李蔚然替自己的好朋友专门设了一张桌子,大家坐在一起,举杯共饮,欢声笑语,气氛极好。 新娘换上了今晚的主婚纱,拖着长长的裙摆,在花童的陪伴下和新郎现身,将气氛又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赵南箫喝了口甜酒,欣赏着穿着美丽婚纱的新娘,徐恕忽然凑了过来,低声说:“赵南箫,那个捧花你干嘛不抢?你把我的机会给弄没了。” 赵南箫看都没看他,眼睛还望着新娘和新郎,回了一句:“幼稚。” 徐恕不说话,望向斜对面。 叶之洲和几人坐一起,谈笑间隙,目光又投向这边,看她。 这个晚上,他留意到叶之洲一直不停地看她,光是被他发现,就至少有十几次了。 晚宴结束后,新娘新郎跳舞,和嘉宾游戏,到了晚上九点多,普通宾客开始陆续离去,剩下一些关系好的亲友还在继续庆祝。 赵南箫今晚运气实在不好,居然成了游戏黑洞,照规则要罚酒。 酒甜甜的,喝起来也不刺激,所以她没在意,加上周围的气氛实在太好了,虽然徐恕替她挡了几杯,但自己也不好意思都不喝,就喝了几杯。 她不大会喝酒,更没想到,甜酒的后劲还挺大的,到了十点多,竟有点醉了的感觉,本来还想撑过去,一时站立不稳,扶了下边上的徐恕。 徐恕早就发觉她有点不对劲,不放心,一直陪在她边上,见她这会儿抓住自己胳膊,急忙问她怎么了。 “我好像喝多了,头有点晕,你找个人少的地方,扶我去坐一下。” 赵南箫感到自己晕怕当众出丑,靠着他肩膀,低声说。 徐恕看了眼四周,和边上的朋友说了一声,挽着她上了楼,来到一间新人替宾客准备的过夜房前,推门进去,扶她坐在了沙发上,让她先休息,自己帮她去倒水,嘴里说:“赵南箫,你要加点柠檬吗,醒醒酒。” 她低低地唔了一声。 徐恕就从房间的水果盘里拿了只柠檬,用刀切开,放了几片在温水里,泡了一会儿,自己先试了一口,觉得差不多了,端了转身走了回来。 “好了,喝吧。” 徐恕停在沙发前叫她。她没反应,人蜷靠在沙发里,闭目,侧着脸。 他有点不放心,俯身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赵南箫,醒醒!” “唔……讨厌……别烦我……我要睡觉……” 她还是闭着眼,红唇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人一动不动,看着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第 58 章 美人儿闭着眼,长长的眼睫毛微卷,皮肤吹弹得破,脸颊红扑扑泛着酒色,唇瓣更是像颗莹润润的果冻,让人看得只想一口吃掉。 徐恕端着水,人停在沙发前,屏息看了片刻,视线控制不住,往下。 双腿也随意地蜷曲在沙发上,裙摆胡乱往膝盖上掀了点,有点遮不住。 徐恕把杯子放在了一边,慢慢地趴到沙发边上,试探着,又轻轻地叫了声“赵南箫”。 她还是歪着脑袋,沉沉而眠,没半点反应。 血管里仿佛被灌入了滚烫的热油,血液瞬间沸腾,呼啦啦地涌进了胸膛。 那晚生日过后,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了,他也就只是送她去机场的前夜,在旅馆房间里和她过了一夜。 想起那一夜就神魂颠倒,无法自持。 太想要她了。 再一次。 只要一次就好,他就满足了。 徐恕心脏一阵狂跳,双臂慢慢地撑着沙发的边缘,俯身缓缓朝她靠近,越来越近,最后,脸终于贴到了她的脸。 他张开嘴,轻轻含住了她的唇,亲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反应,胆子一大,俯身就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跟着自己单膝跪在边上,俯视着这张醉酒后的迷人睡颜,片刻后,伸手到她裙子的领口处,手指勾着衣料,慢慢往肩侧褪去。 他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眸光晦暗,眼角慢慢地变红。 片刻之后,他的视线转落到了还忠诚地保护着她双腿的裙摆上。 只要掀开,轻而易举,她就属于他了。 看她醉得这么厉害,说不定完事了她自己还不知道。 徐恕被这个念头刺激得有点受不住了,手立刻伸去。 她的眼睫随之微微颤抖了下,脑袋也跟着轻轻动了一动,但很快,又停了下来,随即继续沉沉而眠,宛如一只待宰羔羊。 徐恕的手却停住了,再没有探过去。 他就这样跪在这个衣衫已然不整的醉睡女孩的身畔,一动不动,突然,从床上迅速翻身而下,快步走进浴室,拧开冷水龙水,接着哗哗的水,泼了几下脸。 真的想要她,想得简直血爆了。 但这样,未免太下作了。 第一次在那个雪山别墅里,虽然自己死皮赖脸带了点强迫,也看得出来她一开始并不是很愿意的,但无论怎样,从头到尾,她都是清醒的,知道他在对她做什么。 不像今晚现在,她醉了酒,让他带她来休息,他却□□当头,对她动起了这样的念头。 简直禽兽。 什么时候起,他徐恕成了这样的货色。 “啪”的一声,徐恕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又接连泼了几把冷水,随即停下,俯身双臂撑在洗脸台上,等刚才那阵像是吞了毒|药的冲动慢慢褪去之后,直起身,扯下挂在一旁的一条雪白的新毛巾,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水,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物,从浴室出来,回到床边帮她拉回刚被自己褪落的衣,又拉过被子替她轻轻盖好,随手拿起新婚夫妇搁桌上替客人预备的香烟和打火机,走到露台上,坐在了一张椅子里。 夜深了,露台下的花园里灯火依然璀璨,耳边也隐隐传来楼下发出的阵阵嬉笑之声。 徐恕抽着烟,眺望远处的夜空,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揿着掌心里的打火机玩,火苗在他的指下一吞一吐,一明一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楼下的嬉笑声也渐渐消散了,周围变得安静无声。 徐恕看了眼时间,凌晨了。 他转头望向身后卧室床的方向,这时,沙发上她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开始她没反应。 徐恕等了一会儿,灭了手里的烟,正要站起来进去,看见那堆被子拱了拱,她终于醒了,从床上慢慢地爬坐起来,仿佛一时还有点没搞明白状况,发呆。 手机还在响。 她回过神,爬下了床,光脚踩着虚浮脚步往沙发的方向去,没走几步大概腿软,脚绊了一下,哎呦一声,人摔在床前的地上。 “徐恕你在哪儿,我摔了……” 声音含含糊糊,又娇又软。 徐恕冲了进去跑到床前,见她趴在地上有点爬不起来,可怜兮兮的,急忙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床上的被子堆里,随即替她拿过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递到她的手里。 和他想的一样,是她妈妈打来的电话。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起电话。 “妈――”嗓音听起来还是软乎乎的。 “妈我没事儿,晚上我喝了点酒,有点醉,就在楼上房间里休息,不小心睡着了,刚被你电话给吵醒……” 那头沈晓曼不知道说了什么,她飞快地瞄了眼站一边的徐恕,侧过脸压低声:“妈你想什么呢!他可不是那样的人!就我一个人,他一直在外头守着我呢……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家!” 赵南箫挂了电话,揉了揉眼睛,抬头见徐恕还看着自己,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立刻解释:“我妈打来的,看我这么晚了还没回,有点不放心,多问了一句,你别介意。你也喝了酒,能不能叫个车,先送我回家……” 她一边说,一边又爬下床,就是脑子还是有点晕,手脚也不听使唤,这回脚是被自己的裙裾给绊了,等惊觉过来,又“哎呦”一声,人朝着床沿扑了出去。 徐恕飞快上来,她扑向了他,被他抱了个满怀。 摔了一次不够,竟然又摔了第二次。 要不是他反应快接住了自己,这回铁定摔得脸朝地狗吃屎。 赵南箫真的快要羞愧死了,心想以后再也不喝酒了,简直是在出丑。 徐恕将她再次放坐在床边,拉过来她的两条腿,掀开些裙摆,检查她的膝。 第一次摔倒的时候,她趴在地上膝盖磕了一下,皮肤上留了两片淡淡红痕,现在还没完全消去。 “疼吗?”他抬眼问她。 她摇头:“不疼了。” 他低下头,看着仿佛是想亲她膝盖。 赵南箫有点害羞,缩了缩腿,却没地方可缩,只好看着他亲了亲自己刚才摔疼的膝,两边都亲完了,这才给她拿来高跟鞋,蹲下去帮她穿,问她:“你还能走路吗?” “能――” 赵南箫脸红红的,垂眸低声应了一句。 他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帮她拿过手机和包,扶着她站起来,来到外面,等着车的功夫,将自己外套脱下来,穿在了她的身上。 车很快来了,徐恕伴她坐在后座。 她其实还是没醒酒,路上身子一直依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让他抱着,直到到了小区门口,感到徐恕轻轻推了下自己,睁眸,这才又醒了过来。 两人进去,保安老曹坐在岗亭里值班,看见赵南箫,急忙站起来打开门:“赵小姐,外头回来了?” 赵南箫笑着点头,见老曹眼睛一直盯着徐恕,就说:“他是我男朋友。”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老曹笑呵呵地点头。 “一看就是男朋友,这么配!” 赵南箫莞尔一笑,靠着徐恕走了进去。 徐恕将她送到家门口,她还是靠着他,低头在包里摸钥匙,摸了半天,才摸出来,开锁,锁孔却老是对不牢。 “怎么回事……真讨厌啊……再不开,我就换成指纹锁了……” 她嘴里嘀咕着。 徐恕就拿过了她手里的钥匙,正想帮她开,门从里被打开,沈晓曼闻声而出。 “妈!” 赵南箫想站直了,身子刚离开他手臂的支撑,又微微晃了下。 徐恕再次扶住她。 沈晓曼急忙接过来女儿,问了几句,送她进了房间,随后出来,见徐恕还站在玄关口,微笑着走了过来说:“晚上真的谢谢你了,小南不会喝酒,醉在了外头,幸好有你在她边上。” 徐恕有点不敢和她对视,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说是应该的。 “你进来吧,别站着了,也不早了,你家挺远的,阿姨收拾个床,晚上你凑合下,睡我这里也行。” 沈晓曼说完转身,领他往里去。 “不用不用!我叫个车直接回就行,很方便的。” 徐恕现在哪敢住下来,急忙婉拒。 沈晓曼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好,那你路上小心,直接回家,早点睡觉知道吗?” “好的好的,谢谢沈阿姨,您关门,也早点休息,我走了。” 徐恕下楼,走了出去,没叫车,从兜里摸出晚上抽剩下的那包烟,点了一支,咬在嘴里,一个人游荡在凌晨一点多的街道上。 路边有个易拉罐,他停下,勾了起来,一脚踢进了旁边的一只垃圾桶。 易拉罐“咣”的一声,撞入了垃圾桶,在街头发出了一道突兀而刺耳的声音。 这个夜晚,现在回想起来,充满了羞愧,庆幸,甜蜜,还有几分酸涩。 徐恕从来不是圣人,也没想过去做什么圣人。但是今晚上,他为她对自己的无条件信任感到羞愧,为自己最后收手感到庆幸,一想到她就甜蜜,想到那个叶之洲就觉得酸,再想到她妈那天和自己的谈话,字字句句,如在耳畔,心里就又充满烦恼,还有一缕迷茫。 这是他现在最大的问题。 他知道沈晓曼是认真的,不是在吓唬自己。 问题在于他,他该怎么办? 第 59 章 第二天早上七点,昨夜游荡到凌晨两三点回家睡下去还没多久的徐恕就被梁总工的来电给吵醒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项目技术部关于后续施工的一些详细方案需要BIM技术的进一步验证和支持。 徐恕答应这两天就回,接完电话,他趴在枕上继续闭目,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消息。这回是赵南箫发来的。 她刚睡醒,完全醒酒了,人还躺在床上,想起昨晚自己的失态,有点不好意思,问他睡醒了没有。 徐恕回复了她,两人互相发了几条闲话,最后赵南箫说自己今天没事,问他有没安排。 她等他约自己,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却没接这个话题,片刻后和她通话,说项目部那边有事催他回,说了几句,他仿佛迟疑了下,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赵南箫一怔,随即立刻说自己安排下,等确定了就告诉他。 第二天,他接到了赵南箫的电话,说她今天早点下班回家,让他晚上去她家吃饭。 傍晚徐恕过去,沈晓曼给他开门,见他又带了水果,笑着责备:“徐恕你老这么见外干什么,过来吃饭你人来就好了,家里就我跟小南,能吃多少?浪费钱。” “没事儿,我就路上随手买的,阿姨您才别和我见外。”徐恕笑道。 赵南箫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跑出来,将他接了进去。 晚饭是沈晓曼亲自下厨做的,都是徐恕喜欢吃的口味,饭桌上沈晓曼很热情,频频招呼他多吃。 徐恕有点食不知味,但还是吃了两碗饭,饭毕,他在客厅里看电视,赵南箫帮妈妈在厨房里收拾,过了一会儿,她端了盘刚洗好的他带过来的车厘子到他的边上,坐下去,拈了一颗,喂到他嘴里。 徐恕吃了,看一眼厨房的方向,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问:“我得走了,你现在能不能和我一起回?” 赵南箫说:“正想和你说这个。我妈前段时间不是又犯了老毛病吗,我考虑过后,决定还是再在家待些天。过些时候有位专家从国外回来,我想让我妈去检查下。事情完了我再过去。现在你先去好不好?” 她望着他,目光带着歉然。 徐恕心中涌出一阵失落和不安之感,但立刻点头:“没问题,反正项目那边现在设计院的事也不多,你安心留在家里,阿姨身体最要紧。那我明天就过去了。” “那行,就这么说定了,我这边好了我就过去。你机票还没定吧,我帮你看看……” 她拿出手机查找机票信息,笑:“好巧,这么晚买,居然还有一张经济舱,看来就是专门给你留的,我买了啊,你爱坐不坐……” 她正吐槽着他,沈晓曼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徐恕立马站了起来:“沈阿姨!” 沈晓曼让他坐,自己也坐到两人斜对面的一张沙发里,笑道:“徐恕,明天回去了是吧?别太辛苦,自己一个人在那边,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 徐恕连声道谢。 沈晓曼看了眼和他坐一起的女儿,又笑道:“我已经认定你是我未来女婿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把她交托给你,你可别让我失望。” “妈,什么年代了,还交托不交托,我是您的货物吗?”赵南箫笑着反对自己母亲的话。 “行,我说错了,改成托付,这样总行了吧?” 沈晓曼也笑了,说完看着徐恕。 徐恕一紧,顿了一下:“……阿姨您放心,我知道的,不让您失望……” “那就好,阿姨挺欣赏你的,说到做到。你既然工作忙,那就先回去吧,小南等晚些再过去。你们再聊,阿姨就不打扰,先去工作室了,免得小南嫌我在边上做你们的电灯泡。” “妈!”赵南箫耳热。 沈晓曼笑着站了起来,转身去了工作室。 赵南箫拉着徐恕到自己房间,说给他看前几天姥爷发给她的一些最新的资料视频,两人靠坐在床头,一起看着,她继续喂他吃水果。过了一会儿,赵南箫见他魂不守舍,仿佛出了神,就问:“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没。” 徐恕一凛,立刻露出笑容。 “就是梁总催得紧,刚才看着视频,就想起了实验室的事。”他又解释了一句。 赵南箫释然,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啊,以前那个整天叫人操心的坏小子,现在居然在外头还满脑子想着工作,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徐恕干笑:“你别取笑我了。” 赵南箫转身,一臂靠着床头托腮看他,双眸一眨不眨。 徐恕被她看得渐渐心里发虚:“你看我干嘛?” 赵南箫一笑:“我没取笑你。徐恕,说真的,你这个人,有时候还真的让我意外。” 他不解。 赵南箫说:“我是说前天你朋友婚礼的那个晚上,都那样了,你后来怎么又不碰我了?” 徐恕立刻明白了她的所指,心一跳,一时说不出话。 赵南箫睨着他:“当时你不是胆子很大吗?现在怎么不说话?” 徐恕后背有点冒汗了,看着她再次干笑:“……原来你没醉啊?” “我是醉了,人虽然醒不过来,但一开始还是有点知觉的……” 她盯着他,灯光下,双眸滢润。 “说,你干嘛后来又跑了?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的语气像是在质问。 徐恕吓了一跳,立刻否认:“怎么可能?” “那你干嘛又停了?”她不依不饶。 徐恕一顿,心一横,说:“你不还没嫁我吗?等你真成了我的人,要是再敢在外头喝醉酒,你给我试试!” 赵南箫看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嘴。 “傻子……” 她轻轻说了一声,两只胳膊搂住了他脖子,吻住了他的嘴。 过了一会儿,两人就搂在一起倒在了她的床上,一旁,笔记本的显示屏上,那个学术视频还在播着,声音巴拉巴拉个不停,掩盖了渐渐起来的喘息声。 赵南箫见他慢慢又停了下来,想了想,附耳低声问他:“想不想要我?” 他不说话,就趴在她身上,脸埋在她渐渐留长的柔软发丝里,一动不动。 明天他就一个人回去了。 说真的,她醉酒的那个晚上他要是动了她,她也不会生气怪他,但那样的机会,他最后竟也忍了下来,这让赵南箫真的有点感动。 能做到那样,要么不喜欢,没兴趣,要么就是真的爱她,所以婚前才这么尊重她。 她感觉他晚上情绪有点沉郁,怀疑可能是因为自己明天不和他一起回去,想了下,很快就做了决定,又咬着他耳朵说:“要不晚上我去你家吧?我跟我妈说一声就好了。” 他起先没反应,片刻后,从她身上慢慢地翻了下去,仰面闭目躺着,过了一会儿,坐起来,背对着她低声说:“不用了。” 赵南箫一顿,不禁有点尴尬。 徐恕说完,立刻转身解释:“你别误会。我是觉得我们还没结婚,万一你妈对我会有看法……” 赵南箫看了他片刻,眉眼含笑,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事,我也就随便说说而已。” …… 这个晚上,徐恕开车回到家,停在门口。 他看着前头那扇闭着的铁门,没立刻开门,继续这么坐在车里,凝神了片刻,忽然又发动汽车,掉头疾驰而去,到了集团的总部,坐在了自己父亲办公室外的那间等候室里。 徐振中现在人还在外头,有应酬,完了晚上也不回家,说直接回公司,收拾下东西连夜就要坐飞机出国,去参加明天召开的一个国际商业大会。 “徐先生,要不要帮您再问下段秘书,徐总几点回来?” 秘书办公室的一个助理再次过来倒茶,见他靠椅子上,目光暗沉,盯着前方,半晌一动不动,小心地问了一句。 徐恕说不必。 十点多,助理接了个电话,又快步过来笑道:“徐先生,段秘书刚才说徐总回来了,马上就到。” 过了一会儿,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徐振中和跟着的七八个人走了进来。 徐恕站了起来。 徐振中看见儿子,示意他稍等,带着人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徐恕又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那些人终于从办公室里陆续出来,纷纷笑着和徐恕热情招呼,年纪大辈分高的叫他小徐,年轻点的叫他徐工。 徐恕也笑,一一回应。 段秘书走了过来,说徐总让他进去。 徐恕走进了徐振中的大办公室。 他平常很少来这里,进去后,稍稍看了眼四周,径直走了过去,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到父亲办公桌的对面。 徐振中还在签着文件,头也没抬,一边签名一边说:“等下我就要走了。你什么事快说。” 徐恕看着忙忙碌碌的父亲,迟疑着,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徐振中催促:“怎么了,到底什么事,这么晚还来这里,不是说你明天就回去的吗?” 徐恕一咬牙:“爸,我在考虑改行,先和你说一声。” 徐振中停笔,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改行?我没听错吧?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徐恕定了定神。 “工作后我渐渐觉得,目前这个事,可能真的不大适合我,所以有了这个考虑。” 徐振中盯着儿子,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徐恕,你说真的?” 不等儿子回答,“啪”的一声,他把手中的钢笔给拍在了文件上。 “你大学读完去留学,选这个专业,我提醒过你,要想好,这从来不是个光鲜轻松的行业,要改行趁早!你读完回来,还要干这一行,我也再次提醒过你,你完全可以去干别的。是你自己当时跟我说你要干这个的,还说你不后悔!现在才多久,你跑过来跟我说你要当逃兵?简直是岂有此理!” 徐振中越说越气,人跟着站了起来,走到儿子面前,手指着他的脑袋骂:“我信了你,梁总工他们也信了你,把实验室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让你带团队。你倒好,才几天,吃不了苦,觉得累,你就给我带头撂担子?” “三岁看老,我就知道!你从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东西!本来还以为你现在总算有点出息了,没想到你又给我来这一出!狗改不了吃屎!就你这样,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别想有成绩!你太让我失望了!” 徐恕沉默着,任父亲责骂,等他骂完了,低声说:“爸你骂得是,我确实不是东西,又让你失望了。不过这个项目,你放心,我会把我手头的事全部做完之后再考虑辞职的。之所以提早和你说,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他站了起来:“我没别的事了,先走了。您忙吧,自己平时也多注意身体,别太拼了。” 他说完,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徐恕打小起,段秘书就认识他了,为他惹出来的那些事跑前跑后。他刚回国的时候,第一次去赵南箫家里补课,就是段秘书送他上门的。现在两人关系不错,徐恕也叫他叔叔,刚才徐恕进去后,他就一直在外头等着。 徐振中的嗓门太大了,厚实的红木门都挡不住,隐隐有点传了出来。虽然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但老子骂儿子是显而易见的事,段秘书惊讶,也怕被别人听到不好,急忙打发走了另几个准备等下一起出发的秘书,心里正忐忑着,忽然看见门打开,徐恕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去,小声问:“你没事吧,刚才又怎么了?前些天下面报上来,说你在项目地见义勇为,建议集团网上表彰,老总虽然没批准,但挺高兴,当时还有点担心,特意打电话问详情,私下也对我夸了你,怎么又……” 他停住,看了眼里头。 徐恕说了声没事,让他照顾好父亲,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开车回家,开到半路,忽然又接到父亲的电话。 “爸,还有事吗?”徐恕问。 “徐恕,刚才爸爸语气过重,你别介意。说起来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好,从小对你关心不够,没尽到责任。是我对不起你,现在也没资格这么教训你。” 徐振中的语气和刚才截然不同,听起来带了点伤感。 “现在这个事,你要真不想干,就算了,别勉强,也不必一定等到工程建完。你这次过去,找个机会自己和丁总还有梁总说下,打个报告,把事情交待好你就回来吧。以后要干什么随便你,投资,金融,有本事你都可以去,不会的话,我安排人带你。就这样吧。” 徐振中挂了电话。 徐恕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忽然一脚油门狠狠踩了下去,汽车朝前疾驰而去。 第二天,他独自一人拎着简单的行李,坐飞机回了项目部。 第 60 章 赵南箫本来以为最多十天半月自己就能回去,没想到,这一耽搁就是两三个月。 先是那位神经专家推迟回国,多等了半个多月,接着是复诊、康复,过程十分磨人,好在妈妈的情况渐渐好转,一切也就值得。等妈妈身体的事才放下,接着单位又来了事,她暂时去不了那边,院长也另外派人过去替她了,一忙就忙到现在,好不容易所有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她立刻申请再次调往大桥项目部常驻。 赵南箫去找院长提申请的时候,他笑着看了她一眼,用带了点调侃的语气说道:“小赵,虽然我这边是不大想放你过去的,不过你自己都这么要求了,我不敢不批。年轻人嘛,理解,理解,我一定支持。” 赵南箫疑心院长知道了她和徐恕的关系,大概率从老陈那里听来的,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辩解,就装作没听懂的样道谢。 就这样,在徐恕离开两三个月后,赵南箫也终于准备动身再次出发。 定的是明天的机票,因为天气渐暖,那边进入旅游旺季,直飞的已经没了,要迟一天才有,她实在不想再多等一天了,想都没想就买了中转航班,明早六点半起飞,下午四五点才能到。 真的太想他了。 什么叫思念一个人的感觉,活到现在,她才终于有所体会。 宁愿路途劳顿在路上花个一天时间,也想早一天见到他的面。 晚上她收拾着准备要带过去的东西,在房间里进进出出,收拾完了九点钟,她对着坐在客厅里翻着杂志的妈妈笑道:“妈,我好了,明早要五点多就出发,我去睡了,你也去休息……” “哎呀不对!还有巧克力,我忘了放进去!” 赵南箫忽然想了起来,急忙又跑去拿特意买的巧克力。 这是打算带给移民村小姑娘小玲的,怕徐恕知道了又冤枉自己不关心他,特意多买了一盒给他。 “幸好想起来了!” 她把巧克力塞进已经装得满当当的箱子里,重新盖上盖,扣上锁,这才满意地直起身。 “妈我去睡了。” 沈晓曼冷眼看着忙得像只勤劳小蜜蜂似的在家里飞来飞去飞了一晚上的女儿,放下手里的杂志跟进了她的房间,问道:“东西全收拾完了?” 赵南箫又仔细想了一遍。 徐恕自己不大买衣服,看他穿来穿去就那么两三件T恤。现在天气暖了,她给他买了两套新衣服、内裤、袜子,一套很好的男士护肤品,保护他长年野外工作的皮肤,还有防晒的,一定得逼他用,还有把新的剃须刀。 最后还有一盒适用于情侣独处的那个东西,去了那边,万一,她是觉得万一要用的话,不方便买。 当然了,不能让妈妈看见,早被她偷偷塞进了箱子的夹层里。 “全都带了!” 买给他的东西全都放进去了,她检查了好几遍,没什么落下的了。 沈晓曼哼了一声:“终于可以走了,看把你高兴的。真是女大不中留。” 赵南箫扭头,见妈妈双手交胸靠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脸不禁一热,走过来抱住她撒娇:“妈你冤枉我,我哪里高兴了?” 沈晓曼看着举止活泼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女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徐振中的儿子再从事一天现在的这个工作,她就一天没法安心。 都过去这么些时候了,也该催一下徐恕,免得他以为自己当初对他说的那些话可有可无。 “算了,”沈晓曼说,“那你这次过去记得问下徐恕,就说我叫你问他的,准备什么时候向你求婚。” 赵南箫脸又热了。 “妈,你那么急干什么?现在大家工作那么忙。” “工作忙不是借口。反正你记得问下就行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问。您也去休息。” 赵南箫把妈妈推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回来,洗了澡躺床上,习惯性地拿起了手机。 恋爱大概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 以前她不怎么动手机,一个通讯工具而已,现在每天晚上睡前翻一下手机已经成了她的必修课。 没有他的消息。 今天他还没和自己联系过。 两人分开的这几个月,他并不是每天都会主动先和她联系的,频率大概两三天一次,有时两人睡前聊天,他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为了一句简单的“晚安”可以连着给她发上三四条。 感觉他现在不像刚开始那样黏自己了。 她从陈松楠那里打听到他这次回去后工作非常忙,常加班到深夜,所以也就理解了。 那么累,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 但心里的那点失落却挥之不去。 想想自己也挺作的。以前他黏她的时候,她觉得他烦,幼稚,叫他成熟点。现在他不黏人了,她又忍不住失落,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这其实也是她急着想回去的原因之一。 总感觉现在的他和刚追求自己的时候有点不一样。 她放下了手机,随手拿起一本睡前阅读的书,注意力却没法集中,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就要回去的消息。 明天到那边,也才下午四五点,她不打算让他来接,自己过去,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想想就有点期待那一刻。 正想着,手机忽然传来新消息的提示声。 赵南箫心一跳,拿起手机。 “睡了吗?” 是他发来的! “睡了。”她立刻回复。 发送出去,忽然又觉得不对,急忙再追了一条:“我是说我刚躺床上了,没睡着呢。” “你呢,在干嘛?” 她一口气就发了三条。 他回了过来:“我刚回住的地方,也打算休息了。” 赵南箫继续等着。 “那你睡吧,晚安。”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让她睡觉。 就这么简单? 分开也不算很短,他从来都不问她什么时候回,到底打不打算回。 是不是她回不回,他已经无所谓了? 赵南箫心里的失落感又涌了出来,正有点难过,片刻之后,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XS:你还没和我说晚安呢。 赵南箫眼前仿佛浮现出他敲着这几个字时的委屈模样,以前熟悉的那种感觉一下就回来了。 心霾顿时消散,心情又好了。 “晚安。” 她唇角微微上翘,回了他一句,终于放下了手机。 一夜好眠,第二天大早她赶到机场,坐上飞机,在清晨这座城市还没完全苏醒的时分离开,飞往那个牵绊着她的遥远的地方。 大概是好事多磨,她的计划出了点小问题。中途转机的时候,竟然被告知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延迟,起飞时间等待通知。 她在中转机场等了一个下午,在天黑之后,才等到了登机的通知。 而按照她原本的计划,这个时间她本来已经飞到目的地。 这样一折腾,晚上到那边就很迟了。 高原机场很小,深夜航班不多,附近又荒凉,晚了,她一个人过去就有点不方便了。 没法玩什么惊喜游戏了,还是老老实实叫他来接自己为好。 等待转机的时候,她给他发消息,告诉他自己的航班信息,大概他忙,没看到,没立刻回。她又给他打电话,陆陆续续打了好几个,一直没接。 应该是他手机没在身边。 飞机快起飞了,赵南箫没办法,只好给陈松楠打电话,没想到也没打通,只好先登机了,到了再说。 她抵达高原机场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十一点,箱子又是最后一只从运送带上出来的,等她往出口去,周围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只有她自己的鞋跟落地发出的步伐之声,在这深夜的空旷机场大厅里,听起来有点孤单和寂寥。 早上出发时没想到会在路上辗转这么久,旧手机的电池坚持不住,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什么都记住了,偏偏就忘了带手机的充电宝。 赵南箫不知道徐恕后来到底有没看见自己发给他的消息,心里有点不安,拖着箱子最后一个来到出口,看见隔离栏杆外接人的地方已经空了,没人。 徐恕没来。 头顶的灯带放着冷寂的光,高原机场的大厅空荡荡的,寂静无声,好像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看了眼落地玻璃墙外那片黑漆漆的夜空,感到人又倦又累,压下心中的懊丧之情,走了出去,找到一个机场的值班人员,想借手机打个电话。 女人盯了她一眼,指了指斜对面的方向。 赵南箫拖着箱子走了过去,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台供旅客使用的充电设备,急忙插上充电,自己就等在一边,看着手机,眼巴巴地等着它开机。 …… 徐恕一早去对岸的工地,半路想起来忘带手机,懒得回去取,一忙一天,晚饭也在对面吃了,又继续加班,到了晚上八点多,遇到陈松楠,说傍晚的时候赵南箫给他打了个电话,当时边上机械嘈杂,没听到,后来看见了打回去,她已经关机联系不上了,也不知道找自己干什么。 徐恕心一跳,立刻想起自己今天没带身边的手机,和同事说了一声,抬脚就赶回到住的地方,拿起手机翻了翻,看见她发来的消息和随后陆陆续续打来的五六个未接电话,拨了回去,打不通,抓起车钥匙,转身就疾奔而去。 自治州机场不多,这里又偏,距离很远,白天路况好的话,从这里到机场正常也要开三四个小时。 看她发来的航班消息,再过两个多小时她就抵达了。 高原机场到了深夜是怎样的情景,他再清楚不过。 她的航班就是今天的最后一班。 怕她一个人等在那边害怕,更怕她万一等不到自己先坐别的车走了,深夜不安全,徐恕心急火燎,恨不得插翅立刻过去。 路上他不停打电话,她一直关机,他更加急,也管不了别的了,一路狂飙,硬是把这辆灰头土脸的旧SUV开得如同赛车,终于在十一点多赶到了机场,比平常白天过来也整整提早了一个多小时。 但即便这样,还是迟到了。 她应该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要是还没走掉的话。 “嘎吱”一声,他踩下刹车,推开车门,朝着机场大厅狂奔而去,几步跨上台阶,冲了进去。 如他所想,这个时间点,里头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的灯带发出冷冷的白光,照着空旷的大厅。 徐恕看了眼四周,没看见她,冲到出口处,也没有人。 正要再给她打电话,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她打来的! 徐恕立刻接起电话:“赵南箫!” 那头一顿。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你在哪里?我过来了…” 紧跟着,她微微带了点哭腔的声音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徐恕心跳得厉害,一边掉头出去,一边问她人在哪里。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就在他前方斜对过去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看见了她。 她大概累了,就蹲在充电机前的地上,低头和自己打着电话。身畔一只很大的箱子,身影看起来孤零零的。 “我手机没电了,刚开机。我还在机场里,你呢……” 赵南箫觉得自己太丢脸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到他的声音,眼圈就热了,有点想哭。 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好在终于联系上他,心也跟着安了下来。 “你能不能来接我……” 怎么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话? 赵南箫轻轻吸了吸鼻子,抬头要从地上站起来,忽然一顿。 前方距离她几十米外的地方,静静地站了一个人,看着她,脸上带着微笑。 赵南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应了过来,立刻朝着那人奔了过去,跑到他面前,扑到了他的怀里。 第 61 章 他接住她,紧紧地抱住她,甚至最后还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刚才所有的不安和惶惑,在这瞬间烟消云散。 她双脚离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飞翔起来。 “不行了……我要晕了……徐恕你放我下来……”转了几圈,她胳膊紧紧搂着他脖子,免得万一他脱手了自己飞出去,笑。 徐恕终于停了下来,她的双脚再次落地。 她真被他转晕了,停了下来,手还攥着他衣服,不然站都站不稳脚了。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等那阵晕眩感过去,她趴他的耳边抱怨,语气带了点撒娇,话还没说完,感到面上一热,他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低头凝视,眼眸一眨不眨。 赵南箫停了笑,看他。 几个月没看见真人了,视频里看不出来,现在才发觉,他好像瘦了,也黑了点,不过,笑起来的时候,显得他整齐的牙齿也更加白了。 她的徐恕,还是那么的帅。 “白天我没带手机,晚上才看到的,对不起……” 他说完就狠狠地亲了她一下,又亲了一下,连着亲了她好几下,再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最后又低头,亲了亲她披散着的浓密的发丝,这才终于放开了她,走过去拉来她丢在角落里的大箱子,回来握住她的手说,低声说:“我们走吧。” 赵南箫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感觉,跟着他牵手出了机场大厅,上车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 他帮她系了安全带,说路上回去还要几个小时,让她累的话自己闭目休息。 赵南箫一点儿都不累,也不想休息,陪他上路,开到凌晨快一点,才终于到了县城。 她心疼他这一晚上来回要连着开这么久的车,也担心他累,见县城到了,就提议先在旅馆里休息过一夜,等明天再回项目部。 确实已经很晚,徐恕就将车开到他们上次住过的那间旅馆,来到前台登记入住,把两人的身份证推了过去。 去年他们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赵南箫还记得今晚这个值班的服务员,对方大概也对他俩还有印象,看了好几眼。 “双人标间还是大床房?” 服务员核对着证件,顺口问。 赵南箫不吭声。 他看了身旁的她一眼,微微张了张嘴,没立刻回答,神色显得有点迟疑。 服务员又看了两人一眼,跟着哦了一声:“不好意思,没大床房了,只有双人标间。” “可以。” 徐恕点头,接过房卡,道了声谢,帮赵南箫拉着箱子带她进了电梯。 老旧的电梯不紧不慢地上升,在发出的古怪的嗡嗡声中,将两人带到了要去的楼层。 他打开房间的门,让她进去,说:“你累了吧,去洗澡吧。” 赵南箫嗯了一声,从箱子里取出要换的干净衣服,进了浴室。 关门的时候,她的手习惯性地伸向门锁,停了一下,又缩了回来,不锁了。 他没进来。 她洗完澡,吹干头发,换上睡衣,出来前,照了照镜。 睡衣的领口保守,就是有点短,长度在膝上,只够遮一半的大腿。 平时也没感觉,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镜子里看着感觉全是腿,有点招眼。 赵南箫往下扯了扯,走了出来,见他随意靠坐在一张床上,手里握着只遥控器,眼睛盯着对面的电视机。 电视里放着猫和老鼠。 傻猫在前面狼狈地逃,身后追着大狗,老鼠在旁叉腰笑。 他看得聚精会神,好像完全被吸引了进去,连她从浴室里走出来也没反应。 “我好了,你也去洗吧。” 赵南箫停住,轻声叫他。 他哦了一声,视线在她一双又白又直的美腿上停了一停,飞快地放下遥控器,从床上一跃而起,进了浴室。 赵南箫关了电视机,把大灯也关了,就剩一盏床头灯,然后爬上了其中的一张床,轻轻拉上被子,人躺了下去,侧耳听着浴室里发出的哗哗水声。 水声停了,她知道他快要出来了,暗暗一阵紧张,急忙翻了个身,背朝外地闭上眼睛,仿佛自己已经睡着了。 他出来了。 赵南箫感到他就停在了自己身后的床边站着,心跳不禁加快。 过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地上了边上那另张床,慢慢地躺了下去。 伴着一声开关响动的声音,床头灯灭了,房间随之陷入黑暗。 他大概真的累了,躺下去后,就没再发出什么声音了。 赵南箫慢慢地放松了身子,人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闭着眼睛,想起了去年她刚这里时渡过的那一夜。 那晚下了大雨,到的时候,也是深夜了,她和他被迫落脚在机场附近的小旅馆里。 今夜此刻,和那一夜是这么的像。 唯一的区别,是那晚上他们睡在一张床上,今夜却是各自一张,那晚上她对他怀着成见和不满,而今夜,他们已变成了曾经有过亲密的情侣。 她实在是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转回来,侧对着对面那张床上的人,轻声开口:“徐恕,你睡了吗?” “没。”他立刻应她。 “我刚想起来有个事,来之前,我妈叫我问下你,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准备结婚。她挺关心的。”她状若闲聊地说。 这回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 赵南箫等了一会儿,感到有点难堪,懊悔自己问他这种问题。 显得挺蠢的。 他们才交往了多久? 多少的恋人,爱情长跑了多年,最后不也是转身再见? 她“呃”了一声,正想收回自己的问话,忽然黑暗里听到他说:“我可能要改行了,不过要先搞完这个项目手头的事。等我这边不干了,你嫁我好不好?你能不能帮我和你妈解释下,再给我一年……” 他顿了一下。 “应该不用一年,我估计到年底,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这会儿即便说出他还没玩儿够,想自由,现在还没打算结婚的话,她的诧异也绝不会比听到他此刻的话要来得巨大。 她太惊讶了,从床上爬了起来,探身伸手开了床头灯,看着他。 他仰面躺着,被子胡乱地压在腹上,闭着眼睛。 “徐恕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打算改行?” 他睁开眼睛,转头看她一眼。 “也没什么,就是工作后觉得厌倦了。这种工作也不适合我这种人吧。” 他说完,朝她笑了一下,就又闭上了眼睛。 赵南箫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不会吧?我看你挺负责的呀,而且,这专业你学了这么多年,在上头已经花了这么多的时间精力……” 他好像没兴趣再说这个话题了,还是闭着眼睛,没反应。 赵南箫停了下来,但真的有点不甘心,继续看了他片刻,爬下自己的床,坐到他边上,伸手推了他一下。 “你别睡!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点不懂,你怎么最后真的会干了这一行。高考前我记得我问过你,你说是你爸的意思。那后来呢?后来你完全可以另外的选择。” “我真觉得,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自己要真没兴趣,怎么可能会因为你爸的一句话就决定了这么重要的事?现在又这样放弃,你不觉得挺可惜吗?” 徐恕再次睁开眼睛,对她笑道:“以前我就随便报的,后来想着都已经学了四年了,被沉没成本绑架,就继续搞下去了。现在真觉得不合适我,还是早点结束好,要不然损失更大。你说呢?”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赵南箫顿了一顿:“那徐叔叔呢?他知道了吗?” “我跟他说了。” “他怎么说?” “随便我。” 赵南箫沉默了,在他床边继续坐了片刻,回到自己的床上,关灯躺了回去。 她心里有点乱,因为突然得知的这个消息。 真的太突然了。 她忍不住回顾自己。 做一个像姥爷和父亲那样的人,从事他们热爱的事业,是她从小就立下的志向,大学毕业后,因为自己感情纠纷导致妈妈头部受伤,那段时间身体不好,加上她不想和前未婚夫再在同一个地方朝夕相对地求学,当时也来不及另外申别的院校了,考虑过后她决定先工作陪伴照顾妈妈。想继续深造以后也多的是机会。 后来她工作了,不可避免的现实和理想落差,一度也曾令她对自己的职业规划产生了迷茫和顾虑,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了,直到去年,她来到这里,作为其中的一份子,参加了这个大桥的项目。 条件很艰苦,但她喜欢这种氛围。和周围那么多优秀的人一起工作,用自己的所学,一起解决一个又一个遇到的问题,这让她得到了一种很大的成就感。渐渐地,她觉得自己又重新找回了当初的信念和热情,更为自己去年在最难熬的时刻没有立刻放弃而感到庆幸无比。 而现在,徐恕却突然告诉他,他想要离开了。 谁人都会迷茫,也有权力去回头审视自己从前做出的选择。 她曾经有过,徐恕现在当然也可以。 但无需否认,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工作中徐恕所表现出来的专业、负责和热爱,也曾对她产生过很大的积极影响。 现在他却告诉她,他要走了。 她当然会尊重他自己的意愿,被强加干涉之苦,她在自己妈妈这里已经体会颇深。但她的心里,禁不住还是随之生出了一种深深的遗憾和失落。 有点像是被抛弃了的感觉。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荒唐。 她背对着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感到他从床上下来,爬到她这边,钻进她的被窝里,从后轻轻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项目部里工作很多,我想尽快做完再交接掉,所以之前很忙,晚上回去也迟,怕打扰你休息,就没天天联系你,你别多想。” 赵南箫转身钻进了他的怀里,伸出手也抱住了他的腰,轻轻摇头:“没事。” 他仿佛吁出一口气,继续抱了她一会儿,忽然亲了亲她温暖而饱满的额,用温柔的声音说:“那你好好睡吧。我睡相差,万一踢到了你,我先回我那边睡了。” 他又轻轻地放开她,回到了他自己那张床上。 这一夜,赵南箫睡睡醒醒,根本没法睡好觉,他好像也没怎么睡得着。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两人就起床回了项目部。 胖大姐的孩子已经入学,赵南箫搬回到自己原来的那间屋,和徐恕又比邻而居,中间只隔一道板墙。 两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白天各自工作,晚上他要是回来得早,就一起做事,有时他来她这边,有时她去他那屋,反正现在全项目部的人都知道他俩好了,也不必再顾忌被人看到什么的了。 徐恕现在对她比以前更好,也更体贴了――前些天她来了例假,肚子痛,和老陈请了个假,说人有点不适,回来想休息下,他知道后班也不上了,很快就跑回来陪她,得知是例假的原因,去网上查怎么办,接着给她泡红糖水,搞热水袋,以前连自己的袜子都不肯洗的人现在帮她洗衣服,晚上还抱着她,帮她轻轻揉小肚子和腰,一直折腾到半夜,倦极,才抱着她沉沉睡去。 赵南箫自然无比感动,但也更加费解。 就这么短短几个月的分别,现在回来,她感到徐恕一夜之间就成熟了许多,当然,也变得沉默了许多――如果沉默就是男人成熟标志之一的话。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做出了新的职业选择,才导致了性格的变化,还是性格的变化,促使他去重新思考他的职业规划。 她当然也喜欢现在这样的徐恕,以前她就希望他能更成熟点,免得自己走哪都感觉像是带了个弟弟,现在一夜之间他好像真的长大了,她再想起从前那个横冲直撞会抱着自己叫小南姐撒娇要亲亲的徐恕,心里总是觉得有点遗憾。 并且,他也真的太尊重她了,尊重得她有时怀疑他要不是对她没了兴趣,就是身体机能的某个方面出了隐患。 从她回来之后,瞒着妈妈偷偷带过来的那盒子东西就根本没机会用,一直还藏在她那口箱子的隐秘夹层里。 赵南箫心里觉得越来越堵,膈应,但这种事又不好意思主动问他,免得他以为自己是欲女。何况现在工作确实非常忙,他不用说了,她也是。 大桥在山坡两侧的东西两座索塔已同步开工,两座都是高度约两百米相当于七十层楼高的庞然大物,在这样的风环境里施工,要保证抗风的支撑,更要保证抗震性能,如何实现设计院当初的设计,对施工方不但是个考验,对于负责指导的设计院一方来说,同样是个挑战。 一忙起来就是早出晚归,天天泡现场,也就没有功夫再去想这些了。 赵南箫把自己的各种杂念丢在了脑后,又忙了一段时间,想起只剩下奶奶相依为命的小姑娘小玲,自己以前答应她再去看她的,来了也有些时候了,就在这个周末抽了时间,和徐恕一起回了趟移民村,没想到傍晚回来的时候,得知了一个消息。 和西引桥相连的配套山体隧道在开掘进入七八百米的时候,突水突泥,今天还出现了一次大面积塌方,幸好发现预警,及时撤离人员,没有造成伤亡。为了保证施工人员生命安全,工程停止,现在正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第 62 章 山岭被树木和黄泥覆盖,外面看起来干燥而坚固,但在山体的深处,却可能蕴藏着涌动的水源,随着隧道的打开和突入,一旦遇到或者接近此前探测不到的地下水源,被破坏过的破碎岩体就极有可能支撑不住。 这段隧道随着山体内部施工的深入,风化层断代层相继出现,前些天,断层地带突水突泥,加以稳固之后,今天一炮下去,突然又涌现将近两千方的突泥,继而头顶大面积的板岩坍塌。稍微有点隧洞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附近山体结构发生了改变,危险可想而知,必须停工整治。 这个停工一停就是一个多月。为了保证勘测人员的安全,项目部将一个长两百米直径一米的大管道送进塌方区,以保证在极端情况下为工作人员留出一个迅速逃离的安全通道。接着,项目部不但内部开了无数次会议,还请来全国的隧洞地质专家考察论证,一个多月之后,终于研究出了一个得到最多认可意见的加固方案,但包括专家在内,谁也不敢拍板保证这个理论验证有安全保证的方案在实际施工中不会出现意外。 一旦出现万一的情况,那就是人命。 立了项的大桥隧洞是必须要继续挖进去的。专家给出建议后走了,施工还搁置,而一天的耽误,各种相关损失动辄就是几十万,丁总,梁总工,还有桥隧项目的相关负责人没一个不心急火燎,丁总本来性子就急,嘴角都起了泡,送走专家,回来连夜又把人召来开会。 梁总说:“别急,急也没用。实验室已经收集了全部的现场数据,小徐带着人在地质技术人员的协助下在建模分析方案的可靠性,大家再耐心点,等结果出来再进一步讨论吧。总能解决问题的。” 设计院虽然不参与这一段相关工程,但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一耽搁就是一个多月,老陈和赵南箫也很关心,出于了解情况的目的,晚上也来旁听了会议。 自然了,这个会最后还是无果而终,散会后十点多,赵南箫去了实验室,没进去,就停在机房外头,透过窗户,看见徐恕和十几个同事正在里头讨论着问题。 他最近没空去理发,作息也毫无规律,从早到晚不是在隧洞工地就是泡在实验室里,头发乱糟糟的,眉头微皱,神色专注,不时地打断阐述问话,在笔记本里修改数据。 赵南箫在外看了他十几分钟,他一直没发觉,她正准备悄悄回去,食堂老李和一个厨师提着夜宵送了过来,在后头叫了一声:“赵工,怎么不进去啊?” 徐恕听到了,扭头看见她,立刻出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没事,晚上空,就过来看下。”赵南箫微笑看着他,“进展怎么样了?” “算顺利吧。得早点搞出来,我晚上大概还要加班……” 他已经连着一个多星期都是下半夜一两点才回来休息了。 赵南箫很想让他早点回去睡觉,但心里也清楚,遇到这样的情况,把他绑回到床上,对他反而是煎熬。 她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和渴望工作的状态。 幸好,这样的意外,也不会经常出现。 “那好,你吃了夜宵再忙,尽量早点回来休息,我不打扰你,先回了。” 她抬手,替他压了压一簇倔强地翘起来的头发,笑着说了一句,转身要走。 “等下。大家也要休息的,我先送你回去吧,你陪我吃点东西。” 他进去,拎出个袋子,拉着她回到住的地方,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了宵夜,最后抱着亲了亲她,让她早点睡觉,自己这才走了。 这一夜他没回,大概后来在实验室里直接睡了。就这样过了两天,上午,赵南箫在东索塔的现场和监理站的工程师看着工人施工,有点心不在焉。 她在记挂徐恕那边的情况。 昨天,经过实验室连续半个多月的加班和反复验证,计算机的模拟结果终于出来了,也判定加固方案可行。开会过后,领导最后拍板,决定实施,今天就是重新下洞加固的日子。 她知道一早徐恕就去了隧洞现场,不知道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就给实验室一个认识的技术员小胡打了个电话,被告知早上召集相关作业人员做现场情况说明的时候出现了点意外,丁总梁总工他们现在都在现场。 赵南箫无心做事了,立刻出来,下峡谷来到对面。 前段时间,为了进一步提高安全生产规范和智能化管理,项目部不但给涉及危险性施工的全部进场人员配备了具有实时追踪位置和身份认证等先进功能的智能安全帽,工地所有的现场也升级了闸机系统,只有同时通过人脸识别和酒精测试,最后才能进入。 赵南箫的身份认证在这里没有得到过授权,没法进去,人在外头,远远看见几百米外的一处隧洞施工口许多人正围在那里,有工人,也有班组技术员和领导,因为距离远,也听不到在说什么,急忙又打电话给小胡。 小胡跑了出来,和管理人员说明了下情况,她这才终于进去。 “又出什么事了?”赵南箫一边往里去,一边问。 小胡告诉她,工人害怕,还是不敢下洞施工,他们正在努力解释,以打消施工人员顾虑。 赵南箫匆匆跑过去,看见隧洞段的施工负责人老李对着一群人正嘶声力竭地喊话:“……你们尽管放心!这个方案是在新奥法的基础上加以改进的科学方法,经过了多次验证,我们不但请了全国最好的相关专家,我们拥有世界最先进设备的实验室也完全模拟了整个加固过程,结果证明,支撑力是足够的,只要你们严格听从指挥,科学施工,二次排危石的过程里,绝不会再次发生坍塌!” 从技术领队到安全小组再到班组工人,没一个发声。 负责人面露无奈,转头对徐恕说:“徐工,你是实验室负责人,要么你再给大家讲讲你们的工作结果?” “小徐总,你讲得就算再好,我们也听不懂啊!” 下面一个工人喊道,“六七百米的山体腹地,不是开玩笑的,谁知道那些什么专家搞出来的方案靠不靠谱?都已经塌过一次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是来挣钱的没错,但给再多的钱,我们也不能卖命是不是?”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工人摘下帽子,现场乱哄哄的。 徐恕等工人们安静了下来,说:“我就一句话,我带你们进洞到塌方区,你们跟我后头,不搞完我不出来。” “要砸,第一个砸我!” 他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但是随着他话音落下,刚才还吵闹着的人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几百人的现场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很快,下面又骚动了起来,大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脸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不信?” 徐恕一笑,扣上帽子,转向负责人。 “老李,叫你班组成员全准备好,跟我进去!” 负责人面露为难之色,忙上去想劝阻,徐恕已经迈步朝洞口走去。 负责人赶紧又跑向看着这一幕的丁总和梁总,低声说:“丁总梁总,徐工还是不要进去吧,万一……” 梁总望着徐恕的背影,和丁总低声说了一句,也走了过去,大声说:“我是总工,我认可实验室和团队合作的结果。你们不用怕,我也和你们一起进!” “走!小徐总和梁总都进,我们怕什么!都停了一个多月了,也要吃饭的!” 大家的表情全都放松了下来,有人又喊了起来,周围应声一片。 徐恕这样一个简单的表态,对现场所有的施工人员来说,足以胜过洒洒万言的激励和高高在上的科学解释。 赵南箫站在人群之后,这一刻心中的紧张激动,无以言表。 她相信他,会做这样的决定,对团队的实验过程和结果一定是充满了信心。 但是即便如此,毫无疑问这也是需要莫大的担当和勇气。 况且这本不在他的职责范畴之内。 只有山一样的男人,才能让人完全地交托和信任。 也不知怎的,这个时候,赵南箫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从前在爸爸工作日记里看到的一句话。 她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那道正往洞口去的背影,差一点就冲过去想叫他,又顾忌周围那么多人,正难受着,忽然见他停步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她。 两人四目相对。 他起先仿佛一怔,随即就朝她笑了,拂了拂手。她知道他是叫自己放心离去。随后他转身走了进去。 排险安排一百多人,三班倒的连续作业,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晚上。 很巧,第二天恰好是五一劳动节,工地的大门口拉了庆祝横幅,除了这里,所有的施工现场都放假一天,晚上有聚餐,还有支部组织的文艺活动,白天大家则纷纷涌向县城。 整个项目地都沉浸在节日的放松气氛里,只有这边的隧道工地依然日以继夜地紧张施工。 照预期,到晚上十点前,应该就能全部完工了。 去年曾来这里指导过征迁扶贫工作的姚书记这两天下到集团分部参加五一庆祝活动,得知消息,立刻调整行程,下午绕远路赶来这里,晚上在文艺活动现场讲了几句,就和丁总还有项目部的另些领导一起来到隧道外,等着施工结束。 赵南箫也来了。比预期得要早些,九点多,丁总就着手中的对讲机说了几句,转头兴奋地说:“抢险胜利结束,他们马上就出来了!” 赵南箫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很快,她就看到徐恕和梁总还有班组人员一起从隧洞里走了出来。现场掌声一片。姚书记快步上去,和梁总握手,祝贺抢险成功,慰问完毕,转向了徐恕,上下打量他一眼,随即抬手重重拍了下他胳膊:“不错啊,小徐,要什么奖励,只管说!” 他从里头一出来,赵南箫就感到他在人堆里看见了自己,不停地看。 姚书记夸完他,他没应,就又看了她一眼。 “这还用说吗,姚书记你好给小徐发个老婆了!我看他里头一出来就在看小赵。” 一个从隧洞里一起出来的平时就爱开玩笑的工程师顺口接了一句。 姚书记一愣,循着徐恕的目光找了过来,看见赵南箫,顿悟,哈哈大笑:“这要求太大了,我做不了主。这个得问小赵自己愿不愿意了。” 大家就都看向赵南箫,现场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充满愉悦的笑声。 赵南箫没想到自己突然这样成了关注的焦点,有点臊,悄悄看了眼徐恕,见他还是望着自己,反正逃是逃不掉了,索性大大方方地朝他笑了下:“我先回,你忙完了,也早点去休息。” 她和出来后就没开过口的徐恕打完招呼,又向姚书记和其余领导还有边上的人笑着点了点头,赶紧转身溜了。 徐恕没耽搁多久,十点不到就回来了,澡都没来得及洗,立刻敲她门,靠在门口低声说:“不好意思,我大概让你担心了。我是非常确定我们实验室的结果,所以才敢这样,要不然他们不相信。” 他说完看着她,目光里带了点忐忑。 赵南箫微笑,轻声说:“我是有点担心,不过我真的相信你。没事,你赶紧去洗澡吧,回来早点休息,你肯定累了。” 他仿佛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走掉了。 他应该真的很累了,连着加班半个月,这两天又和梁总一起几乎与抢险班子一起三班倒,洗澡回来后,他没再来敲她的门,给她发了条晚安的消息,随后,隔壁就安静了下来。 赵南箫知道他应该去睡觉了。 夜渐渐深了。 文艺演出场地方向的音乐停歇,今天放假,工地也暂停夜班,耳畔没有了习惯了的深夜还传来的机械工作发出的各种隐隐的噪音。 喧嚣了一个白天的峡谷之畔,变得宁静无比。 赵南箫实在是睡不着觉。 她的心事始终未除,更要命的,再过去,原来任工住的那个屋,因为任工上个月被调走,住进来另一位工程师,前两天他老婆来这里看他,长久分离,难免失控。 今晚,就在此刻,深夜时分,尽管已经隔着一个房间了,醒着的赵南箫隐隐还是听到了一些疑似少儿不宜的可疑的轻微声响。 起先她拿耳机塞住耳朵听歌,听了一会儿,觉得屋里挺闷的,就下床去开窗,来到窗前拉开窗帘,她手一顿。 徐恕竟然也没睡着,这个点,一个人站在外头,月光之下,背对这边,看着好像在抽烟。 赵南箫略一迟疑,打开门,朝他走了过去。 他听到脚步声,扭头看见她,立刻丢了烟踩灭,走了过来,轻声说:“你怎么没睡觉?” 赵南箫停了下来,也轻声说:“你怎么没睡觉?” 今晚月光很白,像只晶莹银盘,挂在高原峡谷的上空,静静地照着他的脸庞和身影。 他显得有点不自然,转头看了眼旁边,轻轻咳了声:“睡不着……” 赵南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那么胆大了。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轻轻地爬着。 她想睡他,把他给睡了。 她凝视着他,说:“我想去看电影。” 他仿佛一愣,随即不自然地看了眼边上,双手插进了裤兜里,含含糊糊地说:“……这么晚,县城电影院也关门了吧,要不明天,明天我带你去吧……” 赵南箫没说什么,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很快出来,把她买过来后就没动过的那只盒子直接朝他扔了过去。 东西砸在了他的胸前,掉到他的脚下。 他弯腰低头,就着月光察看。 “徐恕,你是不是不行了?不行的话,趁早去看医生。” 赵南箫轻声地,用轻蔑的语气,一字一字地说道。 他慢慢地抬起头,也盯着月光下这张轻视睨着自己的漂亮的脸蛋,缓缓地说:“赵南箫,你自找的,等下别哭着求我。” 他快步走进他住的屋,抓起车钥匙,出来,弯腰一把抄起地上的那只盒子,拽着她手就往外头带去。 赵南箫被他推进了车里,在她以为他是要带她去老地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太过天真了。 永远不要去挑衅一个男人的能力,也不要低估了他放肆的程度,尤其是在他刚加完班,做完事,又恰好睡不着觉的时候。 这是赵南箫很快就意识到的一个惨痛的教训。 他将车开到峡谷边的一个偏僻空地里后,反锁车门,竟然直接让她马上就躺在后座的位置上。 完事后,他放下她,任她衣衫不整地躺着,自己坐了起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跟着伸手,从前头驾驶位旁的格子里拿了支香烟,点了,深深地抽了一口。 赵南箫扶着自己刚被折得快断的腰,爬起来跪到他腿上,一只胳膊搂住他脖子,另手从他手里拿过香烟,学他的样,也抽了一口。 “女孩子别学这个。” 他靠在椅背上,教训她,要拿回来。 “凭什么你抽得这么凶,我就不能抽?要抽大家一起抽。” 赵南箫又抽了一口,不小心被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 徐恕笑了,降下点玻璃,掐了香烟丢出去:“行,我也不抽了,满意了吧?” 赵南箫跪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捧住他英俊的脸,凝视着他说:“徐恕,你真的干嘛要换工作啊?我不是不支持你,我这两天晚上就都在想,真正厌倦这一行的人,是不会做出像你这样的举动的。就算实验室结果再稳,那也只是模拟,真的没谁敢百分百保证。没有热爱和职业的精神,我不信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我真觉得挺可惜的……” 他笑:“我就是不想干了,你想多了。再说了,干什么不一样,都是为祖国做贡献,是不是?” 他久违了的油嘴滑舌的样子挺讨厌的。 “徐恕你好好说话不行吗……” 他拍了拍边上的座椅:“乖,听话,再躺下去。” 赵南箫这回不听了。 这地方太小,实在不舒服。 “不要了,我要回屋去睡觉了。” 他就吻住了她的嘴,把她再次压倒,过了一会儿,放开了她,喘气说:“你还没哭,早着呢。带你去看电影了。” 半夜,他终于开车到了那座别墅,两人去泡了温泉,回到房间又厮磨,直到凌晨两三点钟,他才搂着倦极而满足的她睡了过去。 第 63 章 赵南箫本来睡得很沉,梦里梦见了徐恕,想抱,下意识地伸手,抱空,一下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发现徐恕人真的不见了。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房间里光线微冥,才早上五点多。 昨晚实在有点疯狂,疯狂的代价就是是筋疲力尽,才睡了这么几个小时就醒了,她现在还是很倦,困得要命。 但是他去了哪儿? 她立刻找他,扭头看见他靠在露台边,对着对面的雪山,一个人好像又在那里抽烟。 “徐恕――” 赵南箫喊他,很快,他转身回到房间里,快步走到床边。 赵南箫两只胳膊伸向他,被他俯身抱住了。 温暖肌肤贴在他身上,感到他皮肤凉汪汪,在外头似乎已经有一会儿了。 “你在外头看什么呢,一大早不睡觉,又抽烟!”赵南箫睡意也没了,有点不满。 “醒得早,怕吵醒你,就出去站了一会儿。”他微笑解释。 “等日出,出来了再叫你一起看。”他又补了一句,带着讨好的口气。 “都要下雨了,哪来的日出?今天起,你给我戒烟!” 外头明明是阴天。她可没这么好哄。 他没接话,就掀开被子要进被窝。 “别碰我!你去看你的日出去……” 过了一会儿,赵南箫:“不要,我还累……” 他咬她耳朵:“求我。” 她不肯上当了。昨晚越求他,他反而越来劲,非要把她弄哭不可。 “不求是吧?等着,我就喜欢你哭……” 他低声坏笑,一把扯高被子,蒙住了自己和她。 赵南箫后悔昨晚不该主动惹他的,简直像是惹上了一只小恶魔。 这个白天他不放她回去上班,自作主张帮她打电话和老陈请了个假,然后就把她困在这座大房子里又一个白天,累了就睡觉,直到晚上十点多,在她的再三要求下,这才终于离开,送她回了项目部。 整整一个白天,他不见人,她也请了假,赵南箫疑心周围的人都猜到他俩到底干什么去了,未免羞惭,幸好大晚上也没怎么遇到人,做贼似的回到住的地方,他竟还要跟进来,被她直接关在了门外,这场从昨晚开始的“看电影”之约才算是告一段落。 一周后,徐恕约她晚上再去“看电影”。 赵南箫本来不想去,上次只是特殊情况,自己一时冲动所致,毕竟两人还没结婚,她脸皮也不够厚,不想让周围的人都认定两人已经同居了。 但之前被他“冷落”这么久,现在难得他又主动了些,赵南箫有点底气不足,担心万一打击了他,他又自闭,就从了,但说好,要他明早五点就起床送自己回来,这样回到这边六点,大家都还没起床,也就不知道他俩昨晚又出去过夜了。 徐恕答应了。晚上到了别墅,才七点多,见他迫不及待似地要和自己上床亲热,赵南箫忍不住就轻嘲:“现在怎么这么急了?以前又干嘛那么老实?” 赵南箫本来是开玩笑,加一点抱怨,没想到说完,他慢慢地停了下来,最后竟然不动了。 她感到他的情绪一下就低落了下去。 她不禁后悔,也有点不解,推了推他:“你生气了?不会吧,我就开个玩笑而已……” 他慢慢地抬起头,默默凝视着身下躺在枕上的她,神色懊丧,欲言又止。 见他露出小孩受了委屈般的模样,赵南箫心疼,最近几个月来的种种费解顿时也涌上心头,急了。 “徐恕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事?你说出来,我帮你。” 她轻轻地摸他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地催他,诱导他。 他看了她片刻,最后慢吞吞地摇了摇头,从她身上翻身下去,闭着眼睛说:“没什么。可能是要辞职的缘故,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而已。” 赵南箫有点不信,正要再逼问,忽然手机响了,有人打来电话。 她看了一眼,见是妈妈的助理小周,暂时放过徐恕,接去电话。 小周告诉了她一个不大好的消息,说她妈妈最近几天身体好像又有点不适。晚上本来有个活动的,到了那边头痛,只好先回了家,他就给她打这个电话,问她怎么办。 上次妈妈去看老毛病的时候,在那位神经专家的建议下,也去做过脑部CT。检查出来有一处低密度阴影,诊断是软化灶,考虑到妈妈以前头部受过伤,应该是当时留下的后遗症。 根据医生的说法,软化灶的成因很多,不少生活中无症状的正常人,因为各种原因,脑部也常见这种后遗症。如果位置不好,长久下来,可能会引发各种神经或者椎体外系疾病,但像她妈妈这样,只要位置不是处在和运动语言相关的区域里,影响几乎可以忽略。 但医生同时也提了一句,现在医学对脑部疾病的研究还很有限,这个位置的后遗症到底有没有影响到她现在的头痛或者失眠,也不能完全肯定。说以后若再出现不适,及时进一步就医,到时候再看。 经过之前的治疗和一段时间的休息,最近妈妈的老毛病已经趋于稳定了。半个月前,母女联系的时候,她说她包括睡眠在内,一切都挺正常,叫女儿不要记挂。没想到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赵南箫吓了一跳,失声道:“不会吧,严不严重?” 小周忙解释:“姐你也别太担心。馆长回家吃了药,好了不少,已经睡了,我是不放心,所以才告诉你一声。”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周。” 赵南箫挂了电话,失魂落魄地发呆。 “阿姨怎么了?” 徐恕已经坐了起来,问她。 “我妈晚上又头痛了。她以前脑部受过伤,有后遗症,我怕她不好。” 徐恕一怔,立刻说:“你别急,我明天就陪你回去!” 出了这种事,两人自然谁也没心情再继续了,下床穿好衣服收拾了下,晚上回到项目部,徐恕直接找领导请假。 丁总批了他的假,赵南箫也和老陈说了一声,第二天,在徐恕的陪伴下,又匆匆赶回家中。 沈晓曼看见两人一起回来了,挺高兴的,安慰女儿,让她不要担心,说自己没什么大问题。 但这次回来,妈妈的精神看起来真的不大好,赵南箫不敢掉以轻心,第二天就替她约专门的脑科专家再做检查,折腾了些天,专家也看不出什么新的东西,但妈妈确实又老是头疼。一开始吃药还能压住,再过些天,原来的药量已经不够,要加剂了。 赵南箫心焦不已,这几天什么也没干,就到处打听这方面的权威和专家。 徐恕这天陪她从医院回来,送她到家后,晚上,在家里终于等到了难得碰面的父亲,把沈晓曼的情况讲了下,说:“爸,你认识的人多,国内外有没这方面的专家,麻烦你上心帮小南打听下,她很担心,我看她这几天饭都吃不下去。” 徐振中很关切,详细问了几句,一口答应下来。 徐恕向父亲道谢。第二天,知道她上午陪她妈妈去了艺术馆,就直接开车过去找她。 他来到艺术馆,停车的时候,意外地在边上看见了一辆黑色的宝马。 他认得这个车牌,是叶之洲的,上次朋友婚礼的时候看过一眼,他就记住了。 徐恕心微微一跳,抬头看了眼艺术馆的大门,迟疑了下,走了过去,经过艺术馆大门边上的那间咖啡店时,他的脚步停住了。 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他看见赵南箫和叶之洲就相对坐在里面靠窗的一张桌边。咖啡杯上热气袅袅,叶之洲双手十指交握靠在桌边正在说话。她看着对面的他,认真聆听,神色专注。 赵南箫回来没去单位上班,请了假,这些天一直陪着妈妈,今天早上这边有事,妈妈要来,她就开车送她。 妈妈在办公区和员工说事,她在边上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发自叶之洲的消息,说前些天经由盛思思的口,知道了叶阿姨的病情,有相关的事找她说,希望能见个面。 赵南箫迟疑了下,让他到这里来。 叶之洲很快赶到,坐下后,开口先向她道歉,为自己当年犯下的错和今天的后果。 “……要不是我的错,阿姨当年也不会意外受伤,今天更不会有这样的后遗症。我真的非常负疚……” 赵南箫看出了他满心的愧疚和自责,但没有让他继续道歉下去,打断了他:“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必再提。我妈也可能只是以前因为我爸去世造成的神经衰弱加重,医生还说,也不完全排除心理方面的诱因,总之不一定就和软化灶有关,你不必自己承揽责任。” “虽然你不怪我,但我自己还是很难原谅我自己……” “小南,我不起你,我辜负了沈老还有阿姨对的信任和厚爱,我也没有颜面再去请求他们的谅解……” 人前冷静而专业的他,这一刻显得有点语无伦次,显然心情十分纷乱。 赵南箫听了一会儿,再次打断:“叶之洲,你不是说找我说和我妈病情有关的事吗?你说。” 他一顿,回过神来,朝她歉然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总之今天还是非常感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和我见个面。你也知道的,国内对脑科的研究要迟于国外,综合能力可能相对欠缺。之前我听盛思思跟我谈及叶阿姨的情况,我就留意了下。我事务所的一位欧洲合伙人认识一个脑科方面的顶尖专家,我请他帮忙,前些天他帮我和对方联系了,对方答应随时帮助。” 他向站在柜台后的小姑娘招了招手,要了张纸,从西装内兜里取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下全名,推给她。 “你先查下博士的信息,如果相信我,我可以帮阿姨介绍。你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 “今天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不打扰了,先走了。” 叶之洲站了起来,朝她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赵南箫目送他背影出去,拿过纸条,看了眼上头的那个名字,过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查找,正翻着资料,瞥见对面来了个人,抬眼,见是徐恕,朝他笑了笑,让他坐。 徐恕就坐到了刚才叶之洲坐过的位置上,看了眼面前那杯还没怎么喝的咖啡,若无其事地说:“和谁见面呢?还喝起了咖啡?” 赵南箫哦了一声,依然低头看着资料:“叶之洲。刚走没一会儿。” “是吗?他找你有事?” 赵南箫把刚才叶之洲留下的纸条推了过去:“他说帮我妈找了个国外很好的专家。” 徐恕看了眼,没做声。 赵南箫查阅完资料,几乎没什么犹豫,很快就做了决定。晚上回家,把白天叶之洲找自己介绍医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晓曼一听叶之洲的名字,立马摇头,坐沙发里皱眉扶着脑袋直晃:“小南,你可快别在我跟前提他了,我一想到以前的事我就头疼!我知道他当时为难,他那个妈搞不灵清以死相逼,但和我无关!我现在也不要他帮忙!” 赵南箫劝她:“妈,一码归一码,他介绍的那个医生真的非常好,普通人想请他看病,预约要在几年后了。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你还是去看下,要是能看好,那不是好事吗?要不然三天两头犯病,我真的很担心。我可以请个长假陪你过去。” 沈晓曼惊讶地看着女儿:“你真不介意叶之洲以前对你干过的那些事了?” 赵南箫微笑:“我现在已经有了徐恕,我还记着以前的事干什么?自己找不痛快吗?” 沈晓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徐恕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和你结婚?上次听你说年底,你确定吗?” 赵南箫唔了一声:“是。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忽然要改行了,说年底前就辞职,然后我们结婚。” 沈晓曼出神了片刻,慢慢吐出一口气,说:“行吧,年底就年底,那我就等着了。” “对了,”她看了眼女儿,“他要是改了行,我看你也完全可以考虑学别的。” “再说吧。现在妈你听我的,先把身体看好最要紧了。” 赵南箫不大想谈这个话题,含糊应了一句。 隔日,徐振中打电话给儿子,让把沈晓曼的病历用电子版发过来,说他有个医学界朋友和国外的一位顶尖脑专家有往来,让先把病历发过去。 徐恕问对方的名字,听了,心里一阵发堵,说:“算了,爸你向你朋友道声谢,说不用了。” “怎么了?那个医生很权威的,一般人找他看病很不容易!”徐振中不解。 徐恕苦笑。 世界真还挺小的,自己这边找的医生,居然就是叶之洲介绍的那位。 “爸,算了,小南那边已经另外找了一位挺好的医生,不必再联系了。” 徐振中作罢,想了下,又说:“也是国外专家吗?要出国的话,你要是能出来,你尽量陪她们去。” “知道了,谢谢爸。” 徐恕和父亲联系完,迟疑了下,打电话给找赵南箫,问准备出国看病的事,说自己陪她们一道去。 赵南箫说:“我妈说不用你陪了,要么晚上你来我家吃饭吧,说下这个事。” 当晚,徐恕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赵南箫家。 沈晓曼的对他的态度,永远都是那么的轻声细语,笑容可亲。 从前徐恕没感觉,就觉得沈阿姨人好,哄她高兴也不是件难事。 现在他看到沈晓曼就觉得心里发毛。她越是对自己笑,他越是紧张不安。 吃饭的时候,赵南箫说:“徐恕,我妈说不用你陪,我跟我妈过去就行。医生那里,叶之洲会联系好,到了那边,我妈也有关系很好的朋友,住宿出行什么的都会安排好,你不用顾虑。” 徐恕看了眼沈晓曼,见她含笑点头,就不敢再说自己同去了,恭敬地说:“行,我听阿姨的。阿姨您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吃完了饭,赵南箫端出水果。沈晓曼说:“小南,你帮妈去洗点银耳和莲子,放着明早熬,莲子的芯记得抽干净,一根也不能落,要不然苦。” 赵南箫应了一声,又回到厨房里忙碌。 沈晓曼打发走了女儿,坐到了徐恕的边上,招呼他吃水果。 “吃莲雾,小南喜欢吃的,说补水,这也是她给你切的。” “谢谢阿姨,您也吃。” 徐恕伸手拿了一块,嚼两口,吞了下去。 沈晓曼看着他,微笑道:“徐恕,前些时候你在工地带头进隧洞抢险的事,我听说了。阿姨真的很欣赏你。不过,阿姨虽然没问小南,她也没和我说起过半句,但阿姨知道,她当时肯定很为你担心。幸好没事。” 徐恕心跳有点加快。 他听出了沈晓曼褒语下的别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另外你别多想,”沈晓曼继续说,“这次叫你不用去,其实是为你考虑。小南告诉我了,说你打算年底前就辞职回来,现在都六月了,我想你事情一定很忙,反正我的毛病也不是很严重,想给你多留些时间,所以叫你不必为此耽搁。” 徐恕继续沉默着。 沈晓曼看着他,等了片刻,又说:“还有句话,阿姨也想给你交个底。叶之洲已经过去了,这次虽然医生是他介绍的,但你不必顾虑。我还听说,你和小南在那边很好,大家都看在眼里,挺好的。她现在就等着你年底结束工作回来结婚,我也就等着年底,明白了吗?” 徐恕隐隐猜到她话下的隐含意味,也不知道她都是向谁打听过来的,不敢看她,艰涩点头:“我明白,谢谢阿姨。” 赵南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坐到徐恕的边上。 “那个莲子心真难抽,妈你干嘛不买抽好现成的?”她抱怨了一句。 “现成的都是机器磨出来的,全是粉,不好。” “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她顺口又问,拈起一片莲雾放嘴里。 “没什么,就问了两句徐恕平常工作生活的闲话。” 沈晓曼微笑,站了起来。 “你们再聊会吧,我先去休息了。” 妈妈走了,赵南箫又喂徐恕吃了几片水果,见他似乎走神,疑心他在为叶之洲不高兴,就轻声解释:“徐恕你别多想,我和叶之洲真的没什么了,都过去了,这次确实是出于我妈身体的考虑才联系的。” 徐恕回过神,很大度地微笑:“没关系,我肯定信任你的。” 赵南箫一笑:“我已经向单位请了长假,过两天就走。你回去后工作也别太拼,要注意身体,有事联系。” 徐恕点头,一一答应。 几天之后,他将沈晓曼母女送到机场,和进入闸关时回首看自己的赵南箫挥手道别,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转身,迈步慢慢离去。 第 64 章 赵南箫是在六月初陪妈妈来到瑞士的,这个有着被上帝偏爱之名的欧洲小国的湖光山色,并没有令她生出任何的心动之感。 相反,接下来的这几个月,于她而言,过得煎熬又糟心。 叶之洲的那位合伙人朋友安排得十分周到,很快就和那家位于洛桑的有名的私人医院进行联系,妈妈到了之后,不久就得到医院方面最好的检查和最细致的诊治,这个过程大约一个多月,在又一个多月的等待过后,医生终于得出最后的结论,和国内看病的结果差不多,表示以目前检查情况判断,沈女士脑部旧伤留下的器质性伤害问题不大,不能证明这就是直接导致她时常头痛不适的原因。但如果病人接受的话,医生也可以制定计划,试着进行保守治疗,观察效果。 妈妈的症状在来这里后也是时好时坏,都已经来了,就这样回去,实在不甘心。 这里有着堪称最好的硬件和医护水平,赵南箫劝妈妈接受治疗计划,在医院的附近租了一套公寓,就这样继续留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赵南箫往返在医院和公寓之间,有一天傍晚,从医院回来,疲倦的她穿过街角一间坐着相拥情侣的咖啡馆门前,无意回首,远远看到远处雪山的影,在原地定了片刻,这才惊觉,原来夏天早就过去,冬天仿佛也快到来了,她出来竟已快半年,那么多个日子,她都没有看到过他的真人了。 他们之间,自然一直是有联系的。 刚开始的时候,徐恕每天向她报告作息,常说他昨晚十点前就睡了,她当然知道他骗自己,有时装作相信,有时就直接戳破他的小谎言。 他也会告诉她一些最近发生在项目部和工地里的趣事。 比如,任工最近又调回来了,昨晚喝醉酒,撒酒疯穿个裤头绕着工地跑,还强行拉柳工陪他一起,结果被蔡大姐她们泼了一身的水,狼狈不堪,今天一天都躲了起来不见他人。 又比如,前段时间项目部新来了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分配在指挥部里做文书的工作,陈松楠好像喜欢她,但女生有点冷傲,陈松楠缩手缩脚不敢追求,前些天,女生去工地的时候没站稳脚,从坡上摔了下去。其实也就擦破了点皮,拿药水擦擦就好,但他成人之美,果断派陈松楠送她去县医院包脚,今天他看见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估计好上了。 当然不止这些。 他知道她关心大桥的进度,常会给她拍现场的施工照片,告诉她大桥现在建到了哪一步。就是在他发来的一张张的照片里,她看着大桥那两座她参与设计画图的高达七十层楼高的索塔一点点地拔地而起,索鞍架设,猫道也建成了――这是第一次将东西两岸连接起来的通道,然后是主缆,索夹和吊索,接下来,就将是钢桁梁的施工和架设安装,这也是整座大桥设计和建设中的一个难点和关键的节点――当一只只长达20多米重达50多吨的钢铁庞然大物从两头开始向着中间一节节地被安装上去,最后一块插入合龙之时,整座飞架南北的大桥也就如同一个新嫁娘掀开它神秘的面纱,第一次以完整的初始身姿连接起南北两岸。 她无比期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赵南箫喜欢他给自己发这些照片。 但是渐渐地,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和自己的联系,即便还是那样发着各种工地的照片,报告他的日程,还有必不可少的晚安,隔着屏幕,她总是有一种感觉,也希望是错觉,他并不真的那么轻松,他像有心事,在完成任务,给自己交作业,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这种只有情侣之间才有的直觉,她无法解释,但却真的没法忽略。 她也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她不知道他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隔着对话框,只觉得他越来越忙碌。 随着大桥进度的不断推进,离年底他的离职也越来越近,他越来越忙也是正常的,所以也没时间和精力每天再维持着像以前能见面时的状态了。 到了后来,赵南箫只能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 快年底的时候,年初曾来过的电视台一行人再次到了项目部。 这次还是盛思思带着团队过来,做之前那个纪录片的后期跟进。 这次来,她自觉了许多,不用人提醒就自动换鞋戴帽,在工地里忙了几天,拍了些开始进入钢桁梁安装程序的大桥新貌,还特意又去补拍了些大姐们的镜头,说上次剪出来的样片有她们的几个镜头,播后,内部一致认为这些镜头言语鲜活,充满乐观的感染力,所以这次特意来补。 大姐们很不好意思,当然,更是兴奋,个个全力配合。 盛思思又采访了一些相关的管理人员,获悉就在前几天,BIM实验室利用4D技术进行施工过程模拟,碰撞检查中发现原本设计的钢桁梁安装过程有缺陷,提出并加以预警,从而避免了一场施工事故,对BIM技术很感兴趣,就提出参观采访并拍摄,以此作为这次工作的收尾。 丁总批准了,亲自带人来实验室。 徐恕正忙碌着,没接受采访,让实验室副主任上镜头解说。 盛思思采访的时候,一直看他。 徐恕起身出了实验室,过了一会儿,听到盛思思追上来的脚步声,还叫了声自己,就停了下来,看着她停在自己的面前。 “哟,看见我干嘛跟仇人一样?” 盛思思笑眯眯地说。 徐恕神色平淡:“有事吗?我很忙。” 盛思思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注视了他片刻,说:“你可能也不在意,不过还是让你知道下,免得你以为我没了你就不行。我交了个新男友,家庭好,人也挺好,最关键的是,他很爱我,疯狂追我,希望我嫁他。我决定接受,考虑结婚了。” 徐恕神色这才稍缓:“恭喜你了,祝你们白头偕老。” 说完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盛思思望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又追了几步:“徐恕,你是不是傻?知不知道叶之洲一直就没放弃赵南箫,半年前帮她妈介绍医生不算,上个月他还亲自追去了瑞士。你可好,沈阿姨身体不好,你不亲自陪着看病也就算了,居然整天待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建什么大桥!你真当自己是人见人爱的香饽饽啊?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你的定力,不过,万一哪天他们爱火复燃,你别怪我看你笑话。好歹也算认识一场,今天出于好心提醒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走了。” 她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前头的那道身影,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徐恕停在原地,视线望着远处雪山的方向。 叶之洲两个月前也去了瑞士,他早就知道。 她没瞒他。 十二月,按原本的计划,他也差不多该彻底结束这里的工作,回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身后不远之外,丁总亲自送电视台的人出来,握手告别。 “小徐!” 他抬头,叫了他一声。 徐恕回过神,转身走了几步回去,问什么事。 丁总似乎话似乎有点说不出口,为难地斟酌说:“小徐,你的辞职报告呢,指挥部早就已经收到,本来也该批了,不过,我前两天和梁总又交流了下看法。我是真的舍不得就这么让你走,梁总更是这样,说他也和你谈过的。你也知道,大桥工期紧,任务重,尤其现在,又进入最关键的钢桁梁架设节点了,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下,能不能坚持到大桥合龙,最多也就半年吧,等大桥合龙了你再走,怎么样?” 丁总说完,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徐恕沉默了片刻,说:“我考虑下,给你答复。” 几个之后,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徐恕和实验室的几个成员以及自动加入的陈松楠在峡谷边上的一个位置上操作着无人机,研究倾斜摄影技术,选择最合适的精度将地形扫描数据轻量化,以辅助GIS模型尽可能地还原真实的施工环境。他操作了一会儿,把设备交给同事,站在边上看着。 陈松楠上来,从兜里掏了支烟,殷勤地给他点上,嘴里问:“哥,我听说你要辞职了?怎么回事,好好的你怎么不干了?” 徐恕接过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小陈,你小子是不是被我丈母娘收买了,随时向她报告我在这边的动向?” 陈松楠一愣,接着脸就涨红了,辩解说:“哥你千万别误会。沈阿姨不是现在才和我联系的,以前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她就有给我打电话问赵工的情况。现在她问你的事,我也不好一个字都不说是不是?不过哥你放心,我说的全都是你的好话,比如以前你带头下隧洞,还有,她也不是经常问的,最近两个月就都没和我联系过了。” 徐恕抽了口烟,迎着风眯着眼睛,视线投向不远外的大桥之上。 “哎哥,你还没说你干嘛要辞职呢?这个要是不干了,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啊?”陈松楠继续追问。 徐恕没说话,这时兜里手机响了。 他摸出来看了一眼,立刻走到边上一个人少的地方,接起电话:“沈阿姨您好,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唉,还不是老样子,时好时坏。” 隔着遥远的距离,此刻还身在地球另端的沈晓曼的嗓音传了过来:“徐恕,我也不想治病了,感觉没用,打算和小南回国了。快年底,你最近忙吗,身体怎么样,你那边事情进展顺利吗?” 徐恕迟疑了片刻,说:“沈阿姨,我正想打个电话征询下您的意思。本来是差不多可以走了,不过,大桥现在正处在关键节点。我知道我过分了,也非常抱歉,但想向您请求,您能不能再多给我半年时间?就半年,等大桥一合龙,我就立刻回去!” 沈晓曼那头没立刻说话。 “沈阿姨,您打算什么回?我想过去探望下您,顺便接你们回国,您看可以吗?”徐恕又小心地问道。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传了过来,依然是轻声细语,但语气却已经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失望和不快,说:“工作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随便什么时候都行。我知道你这边很忙,我也再考虑下什么时候回。你忙你的吧,不必特意过来看我了,我很好,也不用麻烦你来接。”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徐恕握着手机,视线望着前方那架被操纵着掠过自己头顶上方的无人机,过了一会儿,感到额头微凉,抬手摸了下,看见一片白色的棉絮一样的雪冰凌沾在了自己的指上,缓缓地融化。 峡谷的上空,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赵南箫第二天和他联系,告诉他说,快年底了,本来妈妈打算停掉在那边的治疗回国,但昨晚又头痛得厉害,自己照顾了她一夜,今天考虑了下,妈妈决定继续留下,等结束了最后的一个阶段的治疗再回,应该是明年的春天了。 徐恕沉默了片刻,说:“阿姨应该和你说过吧,我可能要推迟离职。” 赵南箫头有点疼,感觉自己感冒了,但忍着没表现出半分不适的样子,免得他记挂,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知道了,没事的,你好好做事。我这边很冷,已经下雪了,你那边现在应该也是吧?你注意身体,衣服多穿点,别万一冻着生病了。我还有点事,先这样了,下次联系。” 她挂了电话,悦耳嗓音也消失在了他的耳畔。 半个月后,项目部要派人去德国采购一批用于后期的进口设备。徐恕辗转无眠了一夜,第二天找到丁总,说自己想去。 快年底了,在工地上已经连续工作一年多,谁不想抓住机会回去和家人过年,这种差事,除了主管物资的廖经理没法推脱,剩下的人都是能推就推,徐恕一提,丁总就一口答应了,挺高兴,说他去的话,翻译也不用带了。 隔天,徐恕和廖经理以及一位设备技术员一道,三人飞往汉堡,两天之后,结束汉堡之行,在对方的接待下转慕尼黑工厂实地考察,考察完,另两人都急着赶回去过年,不打算多留,就定了第二天回国的航班。 傍晚,和供应商吃完饭后,徐恕将同事安顿在了旅馆里,说自己要去见个朋友。 廖经理精明而能干,但不懂德语,英语也不灵光,技术员精通业务,但口语也不大行。两人本来利用晚上的机会想叫他陪着出去逛逛的,见他这么说,只好作罢。 廖经理有点不放心地开玩笑:“小徐你可别只顾和朋友见面忘了时间,记得早点回来。还要赶明天的航班。我俩一个瞎子一个聋,可都指望你带,你不在边上,万一我俩丢了回不去,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去过年呢!” 徐恕答应,套上大衣,围了围巾,冒雪出去,从机场直飞到了日内瓦,再从日内瓦坐火车一个多小时,来到了她所在的城市。 明天就是中国除夕。 雪下得很大,这个时间,异国的街头,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只有街灯默默地亮着,照出光晕附近飘舞在空中的鹅毛大雪和停在路边的车盖上堆了积雪的汽车。 徐恕从出租车上下来,经过一家玻璃橱窗外挂着红彤彤中国灯笼的店铺,穿过积雪的街道,终于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找到了她住的公寓。 他停在公寓对面的街角里,找到了对面高楼上的一扇窗户。 她以前有给他发过住的地方的照片,还特意到外头拍了一张,标出其中一扇窗户,说自己就住在这里。 窗户里现在没有亮灯,窗帘低垂,黑漆漆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几乎是贪婪地看着,片刻之后,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他看着消息被发送了出去,握着手机屏住呼吸等待。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她没有回复。 徐恕又发了一条。依然没有回复。 他迟疑了下,试探着,终于拨出她的号码。 她并没有关机,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但迟迟没有接。 耳边,单调而冷漠的电话呼叫之声终于自动停止了。 十分钟后,徐恕又拨出去一个。 依然无果。 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又打了一个,最后慢慢地放下了手机,一只手握着,后背靠在街道那片昏黄路灯下的墙上,一动不动。 雪越下越下,从头顶漆黑的夜空无声无息地飘落,渐渐地,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堆积出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积雪。 凌晨一点多,一个醉醺醺的流浪汉手里提着个酒瓶子,摇摇晃晃地从他的面前经过,走过去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声,又晃了回来,伸出一只手讨钱,笑嘻嘻地用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怪腔怪调的中国话说:“恭喜发财,来年花开!新年快乐!” 徐恕慢慢地从兜里掏出一张钞票,放到了流浪汉的手里。 “新年快乐。” 他低低地说。 赵南箫之前患的感冒本来已经好了点,前几天出去忘了戴帽子,回来就又鼻塞头痛,昨天起还有点加重的迹象,晚上吃了药,把手机调成静音,早早就睡了下去。 她是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九点多,醒过来后,才看到徐恕昨晚发给她的消息和那几个未接电话。 她人还坐在床上,心脏一阵狂跳,光着脚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到窗户边,一把掀开窗帘,手心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胡乱擦去蒙在上面的雪翳,看下去。 对面街道路灯下的那个角落里,早已经没有了他。几个游客在导游的指引下,正从前头走了过去。 赵南箫胡乱套上羽绒服,连袜子都没穿,蹬上一双雪地靴就冲了出去,飞奔到对面,到处的找。 什么都没有了。 昨夜他可能站脚过的那片人行道上,脚印也被后来落下的雪给覆盖,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赵南箫靠在墙边,给他打电话,电话却始终接不通。 赵南箫知道,他现在或许应该已经上了飞机了。 她也知道这是徒然,但却控制不住,怀着几分最后的侥幸,拦了辆正从边上驶过的出租车,赶到了火车站。 她又到处地找,眼睛搜索着在车站角落里停留着的人,希望他没有走,说不定又停在了这里。 但是他终究还是走了,赵南箫找不到他。 她喘息得厉害,头也更加疼了,最后支撑不住,扶着站台的墙壁,慢慢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对面不远之外,一辆火车进站,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车里下来一个年轻女孩,刚才等在站台边的一个男孩走了过去,女孩惊喜地尖叫一声,朝着男孩飞奔而来,扑到了男孩的怀里。男孩紧紧地抱住恋人,拥抱,接吻。 赵南箫看着,良久,一动不动。 妈妈在这里停留治病的间隙,也没有停止她的工作。几个月前,和当地一家艺术馆的负责人认识,随后成了朋友,开始商谈合作事项。 这个白天,艺术馆为中国新年举办活动,妈妈受邀去参加活动,叶之洲也去了。因为她生病,所以留她在住的地方。 下午,赵南箫坐在那间她经常去的能眺见雪山的街角咖啡馆里,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远处的山,一直坐到傍晚,终于等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赵南箫,我到北京了,我刚下飞机,才恢复了信号,不好意思现在给你打电话。昨晚没关系的,你别在意,我就是出差,顺便路过你那里想看一下你,昨晚你大概睡着了,我怕打扰你休息……” “徐恕,你给我闭嘴!” 赵南箫再也控制不住了,在听到他声音的这一瞬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落,掉进了面前那杯早就已经冷得没有了半分温度的咖啡杯里。 她喊了一句,不顾边上纷纷看向她的客人。 “昨晚你明明人都已经在公寓外头了,敲个门就这么难吗?” 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感觉你这一年,和以前刚追我的时候不一样了。是不是你不喜欢我了,要是你不喜欢,你不必勉强,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否则以后就算结婚了也不会好!徐恕我不会纠缠你的,你不用这么为难!” 她说完,挂了电话。 “小姐,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从下午起坐邻桌的一位不时看她一眼的男士走了过来,体贴地递过来一块雪白的手帕,轻声问她。 赵南箫没接,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微笑道了声谢,站了起来,低头匆匆出了咖啡馆,快步往住的地方走去。 他不停地打电话来,赵南箫没接。 他一直打,连着打了十几个,终于消停了下来。 赵南箫站在路边,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等刚才紊乱的心绪平复了些,终于给他回了一个电话。 他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赵南箫你别哭,是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喜欢你的!你等着,我现在马上就买机票,我现在就回来找你……” “算了徐恕,那么远,别干这种幼稚的事了,没半点意义。并且我现在也不想看到你。你忙吧,先这样了。” “新年快乐,徐恕。” 她顿了一下,挂了电话。 赵南箫再次擦去眼睛里还含着的残泪,拾好心情,继续前行,天黑的时候,回到了住的地方。 妈妈还没回来,赵南箫也没开灯,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正发着呆,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问她感冒怎么样了。 “我好多了,没事。” 赵南箫勉强打起精神应道。 沈晓曼叫她帮自己去抽屉里拿日程备忘录,找上头以前记下的一个电话号码,说等着用,之前没存进手机,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带。 妈妈老是抱怨记性大不如前,几年前开始就习惯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做日程备忘录,把接下来要做的事记在上头,免得忘掉。 “就今年上半年,大概三四月的那个时间段,你帮我翻翻看。” 赵南箫答应了,起身来到她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备忘录,照她提醒的日期翻找着号码。 她翻了几下,视线忽然定住了。 她翻到了一条备忘,记着一个飞往高原机场的航班时间。 赵南箫愣了一下。 她从不知道,妈妈竟然也飞过高原机场。 她又看了下具体的日期,回想,终于想了起来,她飞高原机场的那一周,自己因为她身体不适,匆忙赶回了北京。 也就是说,当时自己人在北京家中,而妈妈却悄悄飞了趟高原机场! 她瞒着自己,去那边做什么? 赵南箫睁大眼睛,盯着备忘录里的那个条目,出神。 半晌,手机又响了起来,妈妈打来催问。 赵南箫回过神,立刻找出她要的号码,报了过去,挂掉了电话。 她定定地站在桌前,慢慢地又拿起手机,给现在留在国内的小周打了个电话。 小周应该是放假在家,听筒里传来一阵夹杂着电视机背景音的欢声笑语,他跑到外面阳台,笑道:“姐,新年好,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馆长怎么样了?说你们又不回来过年了?” 赵南箫定了定神,问道:“小周,今年四月初,我妈飞了趟高原机场,她的行程都是你安排的,你应该还有印象吧?她去那边干什么?” 小周一愣,没立刻回答。 “她去那边,是不是找徐恕了?” 小周迟疑了下,终于说道:“姐,馆长确实去找过徐先生,当时是我和女朋友一起陪她过去的,她在县城的一个综合体里见了面,说了好久的话,然后馆长就直接走了。不过当时我在外头,他们说什么,我真的是不清楚。” 浑身的血液,仿佛一分分地冷却,死死地凝固在了胸口心脏的位置。 有那么一刻,赵南箫感到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姐,你怎么了?” 小周仿佛觉察到了她的异样,有点不安地问。 “没什么,谢谢你了,就这样吧,新年快乐。” 赵南箫挂了电话,慢慢地坐到了椅子上,盯着面前的那本备忘录,一动不动。 沈晓曼是在晚上九点多回来的,叶之洲送她,得知赵南箫在房间里休息,就礼貌地告辞离去。 沈晓曼今天的精神看起来挺好的,推开自己卧室的门,看见女儿坐在桌边,脸色很差,一愣,急忙脱去大衣,上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地问:“小南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人舒服了点吗?干嘛不去休息,坐我这里?” 赵南箫抬起眼,直直地看着她。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嘴唇这么干,我给你倒水去,你先喝一口。” 沈晓曼不放心,转身要出去倒水。 “妈,今年四月初,你瞒着我去找徐恕干什么了?” 赵南箫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字地问。 沈晓曼蓦然停住脚步,转过头。 “徐恕辞职,不敢来找我,是不是你逼他的?” 赵南箫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那个小本子,朝着自己的妈妈扔了过去。 第 65 章 “哗”的一声,小本子落到了沈晓曼的脚下。 她起先显得有点错愕,或者是来不及反应,等小本子落到了脚下,低头看了一眼,脸上现出一缕尴尬的神色。 但很快,她的表情就变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本子,走了过来,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就为这个,你冲我发这么大的火?小南你得搞清楚一点,从知道你们好的第一天起,我就完全地支持你们。从头到尾,我从没有反对过你们!我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向他提了个要求,要他尽快改行而已。” 她坐了下去,把本子放回到抽屉里。 “至于你说的他不见你,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承认,出于对你的适当保护,我之前确实向他提出过婚前别再和你过分接近的要求,我也确实说过,他不必特意飞那么远来这里看我或者接我们,但我从来没有说过要他不见你的话!他要是过来了,难道我会把他关在外头?” “小南,我是认定他是我将来的女婿,所以我才对他提了这么一个要求的。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他自己好。干这一行有什么前途?就算平安无事,也整天吃土!” 赵南箫看着神色坦然语气理所当然的自己的妈妈,今晚上从发现那条备注之后身体里就冷了凝固住的血液,这一刻慢慢地滚烫沸腾,皮肤下像有一枚枚细密的针,在不停地刺着她。 “所以,你是知道了他想再推迟半年,你才改了主意,又要继续留下来的?” “是!我就是故意留下来的。不给他一点压力,他什么时候能真的正视这个问题?他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妈!” 赵南箫重重地叫了一声自己的妈妈。 “你凭什么这么做?” 在女儿的声声质问之下,沈晓曼的脸色渐渐也阴沉了下去。 “小南,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是他出尔反尔!他自己先前答应过我的,说好年底就结束,现在又跟我说要推迟半年!谁知道半年后他会不会又改主意?你年纪不小了,我也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他要是真的爱你,他也应该为你考虑!离开他现在的行业去做别的,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心里清楚!这样一拖再拖,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我看不到他对你的半点诚意!” 赵南箫的愤怒之情,在这一刻,瞬间达到顶峰。 “我不需要我将来的丈夫用他所从事的事业来证明对我的爱情!如果诚意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未免也太廉价了!” 沈晓曼面上密布阴云,也从床边站了起来。 “我说不过你,我不和你说!我就一句话,反正他答应过我,我再给他半年时间好了。只要他做到,你们立刻就可以结婚!” 赵南箫怒极反而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沈晓曼气恼无比。 “妈,嫁不嫁是我的事。妈你好像忘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南,你是被下了降头吗?妈妈会害你吗?妈妈是不想你以后有任何的后悔!” “妈,容我冒犯一句,你以前嫁给了爸爸,你现在后悔了吗?” 沈晓曼一顿。 “就算你后悔,那也是你的感情,你对人生的理解,不代表我。” “我不敢向你保证以后我一定不会后悔,但我可以告诉你,哪怕日后我真的不如意,那也是我人生的另外一种收获,我愿意承担我选择的后果,因为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 她转身出了房间,打开门,冲了出去。 沈晓曼呆住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慌忙追了出去,追到楼下,却哪里还有女儿的身影? 她的外套和手机都没带出去,晚上了,外头下起了雪。 沈晓曼慌了神,急忙回到公寓,抓起手机给叶之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和女儿刚吵了几句,她负气跑了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沈阿姨你别担心!她不会走远的!我也还在附近,你别急,我马上就回来帮你找。外头冷,你不用出来了!” 没等沈晓曼开口,叶之洲立刻说道,随后挂了手机,开车掉头匆匆赶了回来。 二十几分钟后,他在公寓附近几百米外的一座桥边找到了赵南箫。 她没有帽子,没有围巾手套,就穿着毛衣独自站在桥头。雪片在她头顶飘落,身影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吹倒。 他急忙停车下去,打开一把伞,跑到她的边上,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她肩上,为她打着伞,柔声劝道:“小南,刚才的事,阿姨和我说了几句,你先别多想,外头冷,你先回去好吗?” 赵南箫沉默着,视线慢慢地从桥下那片闪烁着阵阵灯浪的黑色水面上收回,转过头,视线转向对面的人,落在他充满关切之情的脸庞之上。 “叶之洲,你是不是还是没放开我们的过去,所以现在你又来了这里?” 片刻之后,她轻声问道。 叶之洲迅速地看了她一眼,身影微微一顿。 “小南,我还是先送你回去――” “叶之洲,有些话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说,就是之前没什么机会,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听我说。” “我想向你道歉,为我当初盲目地接受了你的感情,以至于后来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叶之洲伸向她胳膊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她。 赵南箫继续说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喜欢徐恕了。但那时候我太年轻了,根本不懂什么是好的感情,也不知道我喜欢着徐恕,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我以为自己把他当成弟弟看待。大一那年,我之所以会答应当你的女朋友,现在回想,最直接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那时候我在和他赌气……” 她顿了一下。 “那时候我太盲目了。我不该错把对你的崇拜当成爱慕,不该因为和别人的置气而贸然接受你的付出,耽误了你,也耽误了我自己这么多年。去年你回国,我从盛思思口中得知你的消息,回家我看了你的采访视频。你才思敏捷,风度翩翩,就是我小时候起就崇拜的样子,但是我的心里却没有一丁点的波动。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爱过你。” 叶之洲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来,那只手无力地慢慢放了下来。 “所以我欠你一个道歉。为我当初在没有弄清楚自己真实感情的情况下就接受了你的感情,耽误你这么多年。如果没有我一开始的错,后来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你对我的伤害。叶之洲你没有伤害我什么,你也很好,真的很好,以前的变故,真不能完全怪你,谁都有不得不妥协的人和事,但我们之间原本或许可以慢慢从感情发展成爱的缘分已经过去了。我以前对你就不是爱,以后更不可能,所以,我不希望你再继续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雪无声无息地落下,落在叶之洲手中举着的那柄黑色伞面之上,慢慢地积成一层薄薄的白衣,一阵风过,又卷飞起来,消失无踪。 “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还有我对你的感谢。因为我妈的事,最近让你费心了。刚才我和她意见有点不合,一时冲动出来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这就回去,你也回吧。” 赵南箫脱下他刚才细心披在自己肩上的外套,折了下,轻轻搭回到他举着伞的那只手臂上,朝他微笑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迈步,匆匆穿过了街道,沿着人行路朝前而去。 叶之洲依然举着伞,停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前方那道很快就消失在了夜雪里的单薄身影。 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当听到她向自己剖白她的感情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地有些暗暗恨她无情。 她终究还是说出了那些他其实多年前就已经隐隐猜到,但却始终不想去承认的话。 那么的残忍。 然而他的理智又在提醒他。 她是对的。 他不愿意醒,那就由她以道歉和道谢的方式,来终结他心底里的那一个他自己没法掐灭的侥幸念头,这,或许就是他们那段曾一起同行的日子的最体面的结束了。 就算没有爱情,但她真的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所以才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吧。 他终于苦笑了下,缓缓迈步,收了伞,上了自己的车。 赵南箫很快就回到了住的地方。 妈妈就在楼下张望着,突然看见她回来了,仿佛松了口气,似要朝她跑来,动了一下肩膀,脸色又阴沉了下去,转身就朝里走去。 赵南箫跟着她上去,进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忍着头痛鼻塞的痛苦,拖出箱子,闷头开始收拾东西。 她忙碌着的时候,听到了动静的沈晓曼终于忍耐不住走了过来,扫了眼地上的箱子和摊在床上的衣物,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明天回国。妈,这边医院的治疗证明也没什么效果,而且我看您现在的心思也不在治病了,忙业务的话,我也帮不了你,我先回了。您要是愿意和我一起回,我给您也订个机票,明早一起走。您要是还有事不想回,我叫小周带人过几天来这里帮您,等您办好了事,再和您一起回。” 沈晓曼声音严厉:“小南,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以后你就不用叫我妈了!” 赵南箫坐在床边继续卷着衣服,头也没抬:“妈,您永远都是我妈,这是改不了的。” 沈晓曼愤怒不已,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女儿,这时无比希望自己的头疼能够发作,偏偏折磨了她许久的该死的老毛病就是不来。 她僵硬地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赵南箫听她半晌没声音,看了她一眼,说:“妈,您对我很好,没您也就没我,我感激您。但有句话,我老早就想和您说了,我怀疑您的老毛病就是因为想太多了,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爸爸,所以您就下意识地想让您可以控制的人都照您的想法生活,这样您才安心。要不是姥爷您管不着,姥爷大概也要听您的,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吗,我希望您能正视,最好去看下心理医生,这应该对您有帮助。” 沈晓曼盯着女儿,一字一字地说:“小南,腿在你身上,你要回就回,你也可以不听我的立马就和徐恕结婚。但我最后提醒你,我是绝不会承认他是我的女婿!” 她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妈妈一走,赵南箫就觉得头痛得要命,两边太阳穴里像是有小人在拿尖锐的锤子敲。 她胡乱把明天要带走的东西塞进箱子里,吞了药,就爬上床关灯躺了下去。 她闭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 妈妈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整座房子,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雪依然无声无息地落,万籁俱寂,耳边没有半点声音。 赵南箫吃了药也睡不着,头还是痛,鼻塞,人简直要抓狂,到了下半夜三点多,实在难受,就爬了起来靠在床头,睁着眼睛看着外面漏自窗帘缝隙而投进来的一道街灯的光影。 忽然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亮屏了。 她懒洋洋地捞过来手机,瞥了一眼,突然,整个人的身下像是安了弹簧,一下又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脚跑到窗户边,像昨天早上那样拉开窗帘看了下去。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对面街道拐角处的路灯下,雪地之中,有个男人静静地站着。 他微微地仰头,看着自己这边的方向。 距离有点远,雪夜里的路灯也昏昏冥冥,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这道身影,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她的心跳得几乎蹦了出来,低头又看了眼那条刚收到的信息。 XS:我回来了。你要是睡着了,我等天亮,就敲门。 第 66 章 身体里仿佛有血潮在涌着,鼓动着她,催促着她,她转身,匆匆穿上衣服就出了房间。 她经过妈妈房间的门口。 她大概吃了药,在药片的作用下沉沉入睡了,并没有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 她被电梯载着送到楼下,奔过大堂,一把推开公寓楼大门,朝着街道对面的那个街角而去,身后的积雪地里,留下了一串奔跑的足迹。 徐恕终于看见了她,大概是没指望她竟这么快就下来了,脸上顿时露出狂喜的表情,立刻奔来相迎,才跑了几步,她就已经穿过马路来到这边了。 就在他朝她伸出双手想要接住她的时候,她忽然却又硬生生地停下脚步,手抓着旁边那根路灯柱子,大口地喘息着,睁大眼睛看着他,没再过来。 徐恕一下也停了奔跑中的脚步,脸上的惊喜笑容也不见了,伸出的双臂在空中滞了片刻,慢慢地缩了回去。 他看着她的样子,不敢立刻过来似的,慢慢地,一寸寸地在雪地里挪着步,挪向她,最后终于来到了灯柱之旁。 “我回来了……” 他看着她,小声地说,语气带着几分讨好似的小心翼翼。 “我真的想听你的话,但我管不住自己……就回来了。” 他顿了一下。 “你别生我气,好吗?” 她怎么可能会真的因为他回来了而生他的气。天知道她在看到他那条消息的时候是怎样的惊吓和惊喜,连已经塞了几天让她痛苦不堪的鼻在那一刻仿佛都通了气。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而且正好,让她给碰到了。 赵南箫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摇头,扑过去就紧紧地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他起先一定,随即仿佛明白了过来,再次狂喜,伸手就反抱住她的身子。 她没有生他的气!竟然没有! 那么久没见到她了,再多的电波的联系也解不开相思,他是多么的渴望实实在在的拥抱,渴望着自己掌心下的她柔软而温暖的肌肤带给他的感觉。 她这么的好,就这么地给了他。 徐恕低头,找到了她的唇,狠狠地吻了上去,激吻持续了片刻,他的皮肤忽然感到她面庞湿润,越来越湿。 他终于从激荡着浓烈情感里被拉了回来,慢慢地松开了她,发现她竟然在流泪。 他慌忙摘去手套,胡乱塞进大衣兜里,抬手替她擦着眼泪。 “赵南箫你怎么又哭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来了没见到你就走,让你这么伤心,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想你,白天晚上都在想你,真的,我就是……” 他一时又说不出来,顿住了,略微不安地看着她。 “没关系。” 赵南箫开口,说出了和他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嗓音沙哑。 徐恕松了口气,但立刻就觉察到她有点不对,抬手摸她的额头。 温温的,有点不正常。 “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冷不冷?” 他又急了,立刻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包上。 柔软的,带着他体温的羊绒围巾妥帖地裹住了她的脖子和脸,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顿时将她与严寒和冰雪分隔了开来。 “走吧,别站这里,你进去。” 赵南箫双脚钉在雪地里,对牵不动自己回头望过来的徐恕轻轻地说:“我不想回。” 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住,何况是他。 徐恕停了脚步,看了她片刻,慢慢地抓紧了她的手,喑哑的声音低低地说:“好,那我们去别的地方。” 二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附近只隔着一条街的一间酒店,进到了整洁而温暖的房间里。 进去后,两人就停在了门后,相互凝视着对方,手一直地牵着,没有松开。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的?”她问。 “昨天我回去下了飞机,在机场里你挂了我的电话后,没立刻直飞日内瓦的航班,我就飞到法兰克福转机,然后坐火车来。” 他的后背靠在门上,望着她低低地说。 他的额发上有飘落的雪,像撒了一层糖霜,很快被房间里的热气融化,头发变得湿漉漉的,一颗雪水化作的水珠慢慢凝在了发梢,忽然坠落,落在了显出几分倦色的眉头上。 赵南箫眼角微红。 “徐恕你这个傻瓜!不是让你不要再回来吗,老是这么幼稚!” 她爱怜地轻声责备他,又踮脚轻吻他疲惫的眉梢,吮掉了水珠。 他闭了闭目,喉结微动,等她亲完自己,睁开眼睛,朝她咧嘴一笑,什么也没说,把穿得像只小熊似的她一把抱了起来,走到床边放下,开始脱她的外套。 “我感冒了呢,万一传给你……” 赵南箫脸庞红扑扑的,眼睛湿漉漉的,嗓音糯糯的,抬起软软的胳膊阻止他。 他停了一下:“我陪你。” 他说完,靠过来,毫不犹豫地再次吻住了她的嘴。 两人已经那么久没有在一起了,凭着之前能用手指头算出来的和他一起渡过的寥寥几个夜晚的经验,赵南箫以为他会激烈异常,她甚至做好了他会弄痛自己的心理准备,但令她意外的是,从头到尾,埋头热情耕耘的他却又温柔又体贴,令她无比的舒适,就好像轻飘飘身处云端,全身四肢百骸没有一个毛孔不是舒张开来,热切地迎合着久违的他。 最后当她被他从浴室里抱出来再放回到床上,两人面对面地躺在一只枕头上,相互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她的眼眶忽然又红了。 徐恕有点惊慌,急忙靠过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让你不舒服了?” 他帮她擦着眼泪,显得很是懊恼。 “都怪我,你还生着病的……” 赵南箫摇头,吸了口气说:“不是这个。我问你,这么久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我妈逼你辞职的事?” 他显然是没想到她说这个,一愣,迟疑地看着她:“你……” “我知道了,就在昨晚。我和我妈吵架了,很凶,前所未有。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你根本就不用这么为难。” “对不起你听我说,我是怕你知道了,影响你和沈阿姨的母女关系,我不想让你们为这个不合。你别有任何的顾虑,也千万别为难。我这边没事,真的。其实昨晚回来上飞机之前,我就打电话和丁总说了,我已经想好,这次回去就离职,我不再推迟了!” 赵南箫眼睛含着泪光,望着他:“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烦恼,你想一个人扛。但是徐恕你告诉我,你这么做,真的出于你的本心吗?” 他沉默了。 “你看着我,说实话。” 他终于迎上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微笑:“我和你说实话了。阿姨的要求确实曾经让我很为难,因为我原本打算一辈子从事这个行业,从没想过离开的可能。但现在我真的想好了。昨天我从飞机上下来,我听到你在那头哭,我心都碎了。” 他顿了一顿。 “大桥没有我,别人也可以继续造,但你只有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赵南箫,我不能冒着任何失去你的风险。” “离开了,会有遗憾,但我不会后悔,真的。” 赵南箫眼睛里再次慢慢溢满泪光,凝视着他。 他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吻去一颗掉出来的泪珠。 “你别担心,我会告诉阿姨我的决定。” “你不要去!她现在因为我而迁怒你,你去了她也不会给你好脸色。”赵南箫立刻阻止。 徐恕一怔,看着她。 她一字一字地说:“而且,我不许你因为我而做任何违心的决定,你也不必这么听我的妈妈的话,怕她。和你一起的人是我,我觉得幸福就可以,我希望你继续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徐恕望着她,再次沉默了。 赵南箫平复了下心绪,又安慰他:“真的没事,你别怕,她被我顶撞了下,气头上。等她气消了,我会慢慢和她说的。你已经够委屈了,我不许你再自己过去找她说什么,我不要你在她那里再受任何的委屈。” 他不说话。 “徐恕你听见了没!”她催问。 “听见了。” 他乖乖地应她,然后将她抱住,下巴贴过去,在她的额前温柔地蹭了蹭。 “你还生着病,累了吧,天还没亮,睡觉吧。” 从看到他之后,赵南箫就觉得人舒服了许多,现在听到他这样温柔地哄自己,放下了心,倦意袭来,嗯了一声,钻进他暖和的怀里,闭上眼睛,慢慢地睡着了。 淡淡的雪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入,映出床对面墙上那副朦朦胧胧的装饰画。 中途没有任何的停顿,也没有倒时差的时间,他连着这样来回长途航班加地面交通,这一刻,人也感到倦了,但却久久无法入眠。 他的视线落在对面的墙画上,听着怀中沉沉而眠的她所发出的像小猫似的呼吸声,到了大概清晨六点多,放在床头柜上的她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来了个电话。 因为调成了静音,所以没有声响,她没任何反应,但他立刻就彻底醒了过来。 是她妈妈沈晓曼打来的电话。 徐恕迟疑了下,没叫醒酣眠里的她,轻轻将她搂着自己腰的手拿开一些,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拿过手机到阳台上接起了电话。 “小南!你人呢?怎么不在房间里?你去了哪儿?” 沈晓曼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带着焦虑和怒气。 “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为了个外人,你和我这么闹――” “沈阿姨,是我,徐恕。” 徐恕轻声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断。 “怎么是你?你怎么拿了小南的手机?她人呢?叫她接电话!” 片刻之后,沈晓曼的声音再次传来,语调生硬。 “我刚过来的,就在这边。沈阿姨对不起,你身体不适,我这么久才来看你。小南没事,你放心,她现在和我在一起,不过还睡着,所以我没叫醒她。” 沈晓曼顿了一下。 “你立刻给我叫她接电话!” 徐恕转头,看了眼房间里蜷在床上还沉沉入眠的女朋友,低声说:“沈阿姨,她睡得熟,让她再睡一会儿吧。您要是方便,我想现在过来先探望下您可以吗?我们离您很近,就隔着一条街。” 那头沉默了下去。 “我这就过来。” 徐恕挂了电话,回到房间穿好衣服,帮仍然沉睡着的她拉好被子,将窗帘完全遮掉,然后给她在枕边留了张纸条,轻轻走了出去。 他下到酒店大堂,经过柜台的时候,脚步略微一顿,走了过去,报上房间号,对服务生微笑道:“睡里面的人昨晚很累,需要安静的休息。麻烦帮我转告楼层清洁员,早上打扫经过的时候务必轻些,不要吵醒了她。” 他递上两张钞票。 服务生接过其中的一张,恭敬地应:“没问题,先生您放心,我马上就帮您转达。” 徐恕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酒店,抬头看了眼还暗沉的天空,踏着积雪朝公寓的方向走去。 第 67 章 身边少了个人,睡梦中的赵南箫很快就有点不安稳起来。 她翻了个身,趴着又睡了片刻,忽然惊觉似的,睫毛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睛。 耳畔静悄悄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房间里黑乎乎的,不知道几点了,也不知道天外头亮了没,身畔的徐恕也不见了。 “徐恕――” 她叫他,没听到回应,爬起来打开床头灯,发现枕边有张酒店的便笺,上头有他留的一行字。 她看了一眼,一怔。 这个傻瓜! 叫他不要去见自己妈妈,他竟然不听,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去了! 赵南箫想到昨晚妈妈恼怒的样子,立刻脑补出他现在在妈妈面前的处境,担心不已,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半,觉也不睡了,赶紧起床穿衣,冲到浴室里胡乱洗了把脸梳了下头就下到了酒店的大堂。 这个时间客人们都还在睡觉,大堂里空荡荡的,前台看见她匆匆下来,认出她就是几小时前和那个年轻中国男人一起入住的房客,急忙上前道歉:“抱歉小姐,请问您是不是被吵醒了?和您一起的那位徐先生离开前特意吩咐过我们,不要惊醒您……” “对,就是他。他出去多久了?”赵南箫打断了前台的道歉,问了一声。 “大概半个小时前……”前台看了眼钟表说道。 “谢谢。我没事。” 赵南箫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 徐恕来到公寓外面。 这栋公寓租金不菲,安保措施也很严格,外人未经住客确认是没法自行入内的。 徐恕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了,管理处的保安才过来替他开了门,说:“徐先生,沈女士请你进去。” 徐恕道了声谢,走了进去,乘着电梯上去。 住处的门虚掩着,没锁,应该是沈晓曼刚才替他留的。 徐恕轻轻敲了敲,慢慢地推开。 她妈妈就坐在客厅靠窗的一张沙发上,手撑着额,面向着玻璃窗外堆雪的黯淡晨曦。 和她平常留给徐恕的衣衫光鲜打扮精致的印象不同,现在她神色萎靡,肩上就胡乱披了条围巾,听到他走进来的脚步声,也没什么反应,依然一动不动。 “沈阿姨。” 徐恕走到了她的近旁,叫了一声。 沈晓曼这才慢慢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沈阿姨您身体不适,来这里也快半年了,我早该来看您,拖到现在才来,阿姨您不要见怪。”徐恕礼貌地应。 沈晓曼皱了皱眉,又揉了揉自己眉心,面露疲色:“算了徐恕,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小南现在怎么样了?” “我接到您电话的时候,她睡了过去。她挺好的,您别担心。” 沈晓曼眼睛又望着外头,看着像在出神。 “阿姨我可以坐下来吗?” 徐恕等了一会儿,问道,问完见她不应,就自己坐到了她的对面。 沈晓曼这才淡淡地说:“你非要过来,到底想说什么?” 她的视线也从外头转投到了他的脸上,冷淡,带着审视的意味,完全没了平常温柔可亲的样子。 徐恕迎上女友母亲的两道目光:“沈阿姨,小南和我提了句你们昨晚的不愉快,她没具体说,但我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很抱歉,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母亲离心,这不是我所希望的。这也是我现在想来见您的原因。” 沈晓曼目光里流露出恼色:“徐恕,你既然开口,那阿姨也就直说了。阿姨真的很失望,以为你会照先前答应的那样年底就回来的。现在这样,你叫我说什么才好?” “是,阿姨您责备得对。事实上,昨晚我在上飞机来这里之前,我就意识到了因为我的出尔反尔可能会给您和小南带来的困扰,所以我当时就打电话给项目部的领导,告诉他我决定照原计划现在就辞职。” 沈晓曼目光微微一动,身体也前倾了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你这话听着好像还没完,说吧,后头还有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您。是的。我真正想说的是,一夜之后的现在,在我见到了小南的面之后,我改了主意,还是希望您能再多给我些时间,让我做完现在这项工作后再走――如果我必须得走的话。” 沈晓曼露出不满的表情,仿佛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了下去,只是眉头再次深深地皱了起来。 “沈阿姨,我需要向您解释下我的出尔反尔。阿姨您应该没兴趣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从事现在的这个职业,但小南好像挺感兴趣的,她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我,我都没告诉她,不说,是因为最初的理由,现在让我有点说不出口……” 他顿了一顿。 “我小时候很顽皮,整天混,阿姨您是知道的,我也不读书,根本从来没去想过以后我做什么,直到后来,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我得知了她的理想。她的理想是长大了做像她姥爷和爸爸那样的人,成为一名桥梁设计师,所以那个时候起,我就下了决心,我要做工程师,为她建造她设计出来的桥梁。” 沈晓曼显得有点惊诧,两只眼睛盯着他看。 徐恕露出微微羞赧之色,双手十指交握,不安地搓了搓。 “阿姨您听了一定觉得挺可笑的。是的,现在想起来,我自己也觉得……” 他解嘲似地笑了笑。 “所以我不对小南讲,免得她嘲笑我。不过阿姨,这是刚开始,我想告诉您的是,后来我也真的喜欢上了我选的这个工作。我不敢说我有多热爱,或者说,我从事的这项工作意义有多大。不知道阿姨你有没玩过乐高。我拼过一辆布加迪,三四千只零件,绝大部分的零件拼装后从外头根本就看不见,但当你一只一只地拼装起来,到最后出来成品,那种成就感是非常巨大的,这也是很多成年人还痴迷乐高的缘故。我的工作也是这样,在任何需要的地表,从无到有,让钢筋和混凝土变成道路桥梁。这么说吧,我就是喜欢搞基建。所以阿姨你要求我改行,我承认我心里很矛盾,但我还是服从了。” 他看向对面依然一言不发的沈晓曼。 “小南昨晚说我怕你。其实我不是怕阿姨你。因为你是小南的妈妈,所以,我不但希望小南爱我,我也尊重你,希望我也能得到你百分百的满意和认可。但是现在,我觉得我以前考虑或者处理事情的方式有点问题。起因就是前天晚上。阿姨您不知道,其实前天晚上我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 沈晓曼一怔。 “我和同事出差过来,我很想见小南,连夜赶来。我知道阿姨您不欢迎我,不希望我来找小南,我就没上来,给小南发了消息,打电话,她没接到,后来我只好走了。我以为她应该不会太过在意和我的见面。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这个举动竟然让小南非常伤心。我回到北京刚下飞机,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哭声。我第一次听到她哭得这么伤心,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也是这么的想我,所以我立刻又回来了。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让她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但是见了面,小南却对我说,她不希望我为了她而做出任何违心的决定。” “沈阿姨。” 徐恕忽然叫了一声听得渐渐凝神的沈晓曼。 沈晓曼回过神,动了动,仿佛也有些累了,原本僵硬着的身体慢慢地靠在了沙发上。 “我真的非常感激您,您养育出了小南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子。是她让我明白,服从不是最大的尊重,让你知道我真实的想法,哪怕您不能理解,不支持,也没关系,对您坦言,努力做到自己的最好,这才是对您最大的尊重,您说呢?” 沈晓曼唇角微微抿了抿,没表态。 徐恕等了片刻,见她依然不说话,又继续道:“沈阿姨,我完全能理解您的心情和想法。你是为了小南考虑,不希望我有任何的危险。我不能百分百向您保证什么,但我能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地爱您的女儿。我真的爱她,从我十几岁还糊里糊涂混着日子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喜欢她了。曾经我以为我这辈子会和她错过,幸运的是,她现在回到了我的身边。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条件下给她最幸福的对待。” 沈晓曼看着徐恕,微微动容,眉间原本深深皱着的那道皱纹也不知不觉地淡去了些。 “我非常期待大桥的合龙和开通。沈阿姨,它对于别人来说,只是一座投资以亿为单位的能给当地经济和社会带来巨大效益的大桥,但对于我来说,它的意义远不止这些。它是我和小南从小到大的梦想和感情的一个见证,如同里程碑。没有它,也就没有我和小南今天走到一起的机会。所以我恳求阿姨,请您允许我再继续为它工作,等到它合龙之后,到了那时,要是阿姨您依然坚持您的想法,我一定听您的。” 他站了起来,走到沈晓曼的面前,站定,朝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沈晓曼错愕,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 “徐恕,你这什么意思?” “沈阿姨,我得再次感谢您,因为您,才有了这么好的小南。在我还小的时候,如果不是遇到了她,我不知道我现在会身处何方,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往后不但有幸做您的女婿,您也完全可以把我当儿子使唤。” 沈晓曼定定地看着他,坐了片刻,随后缓缓站了起来。 徐恕立刻上前扶住她。 她顿了一下,低声说:“你回吧,去看下小南怎么样了。我也累了,想再去睡一下……” 她拿开了徐恕的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丢下他慢慢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公寓里静悄悄的,徐恕站着,沉吟了片刻,抬头看了眼窗外,见晨曦微显,担心她醒过来了,转身而去,走到门口,伸手想开门,手停了一下。 他记得清清楚楚,他进来的时候已经关了门。 但现在,门却又是虚掩的,有一道缝。 有人打开了它,却没进来。 他飞快地拉开门,迎面就见赵南箫站在门外,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居然就一直站在这里。 “你怎么醒了?” 她隔着门看他,抿着嘴不搭话,表情古怪。 徐恕一顿,扭头看了眼沈晓曼刚走进去的那扇门,闪身而出,握住她手,带着走了几步,解释了起来:“小南你听我说,我是觉得我这么躲着你妈也不好,不如和她直面谈一下……” “徐恕,我以前问了你好几次你都不说,今天要不是为了哄我妈,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让我知道了?” 她微蹙两道秀眉,看着他,好像不高兴。 徐恕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她应该是早就过来了,听到了自己说的那段话,有点不自然起来,讪讪地解释:“我那时候不是糊里糊涂吗,碰到你这个小仙女,自然以你马首是瞻了……” 赵南箫轻轻摇头:“我说你幼稚,你还老不承认…” 徐恕心里一阵郁闷,正想再解释,她却忽然又靠过来,深深地凝视着他,轻声说:“可我真的喜欢你的这种幼稚。” “徐恕,你很棒,真的。以前我小看了你。” 徐恕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唇微微一热,已经被她奖赏似的轻轻吻了一下,随即又被她牵住了手。 她把她的一只纤手郑重地放进了他的掌心里,让他握住自己,掌心相贴,慢慢地旋转,最后和他紧紧地五指交握,朝他嫣然一笑:“走吧,我知道你很累了,什么都别想了,先回去,你再好好地睡一觉。” 沈晓曼裹着围巾靠在窗边,低头望着楼下从公寓大门里出来的一双背影。 年轻的男人一手揽着女孩子的腰,两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仿佛正在喁喁细语,踏着街角的积雪,在还没完全苏醒的晨曦里往前走去。 第 68 章 两人回到酒店,天还是没有完全亮。 白皑皑的街道宁静无比,房间里温暖如春,正是相拥而眠的补觉好时间。 餍足的、长长的一觉醒来,已是迟午。拉开窗帘发现天已经放晴,有明亮阳光从玻璃外照射而入,洒满了整个房间。 两人在床上又抱了好一会儿,等彻底苏醒过来,就开始碰头研究早上妈妈的反应,研究了一番,心里还不是很有底,最后决定一起回去邀她晚上一道去吃饭,顺便探探她的口风,没想到回到公寓她已经不见了,随身的东西也没了。 公寓管理处的苏珊太太说,沈女士离开前留了个口信,说她有事先回国了。 赵南箫立刻打她手机,电话很快接通。 “妈,你怎么一个人说走就走?你到哪儿了?你等等,我和徐恕马上过来!” 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我没事,不用管我,我已经在机场了,飞机马上就要起飞。我回去后会再去趟美国把以前堆的一些事给处理掉,你们不必记挂我。”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她顿了一顿,说,说完就挂了电话。 “阿姨怎么说?”徐恕问。 赵南箫转话。 徐恕已经没了早上那种谈吐自若的风度,神色忐忑:“会不会是我早上说的什么话真的伤了你妈,她把我彻底加入黑名单?要不怎么我一来她就走,多见一次都不愿意?” 赵南箫摇头:“你别自己吓自己,我对我妈还是有点了解的,嘴硬心软,又爱面子。我是觉着早上她有点听进了你的话,不过都这么折腾下来,我估计她自己也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她沉吟,“没事的。让她自己慢慢想清楚。” “迟早她会承认,她不应该这样对你。” 她又强调了一句。 徐恕微微地释了口气,喃喃地说:“但愿吧。” 赵南箫拉他手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好了别多想了。我有点饿了,我带你去那家饭馆吃饭吧,我跟你说,味道真挺不错的,我去过几次,去晚没预约的话,肯定就没位子了……” 徐恕忽然停步,钉在门后不肯走。 “怎么了,还不走?”赵南箫扭头看他。 “赵南箫,我没过来的这半年,你都是跟谁去吃的?这么念念不忘?”他盯着她问,语气酸溜溜的。 赵南箫看了他一眼,哦了声:“让我想想啊,这半年我都认识了谁――” 她开始扳手指:“街角咖啡馆一个,书店里一个,医院一个,对了,有天我走在路上,还莫名其妙上来一个英俊男士非要给我献花,我不要,他就要死要活的。这样你满意了吧?” 徐恕盯着她,抬手解着自己大衣的扣。 “挺好的,我满意。不过,现在我也很饿,你还是先喂饱我再说吧。” 他慢吞吞地说道,朝她走了过去。 赵南箫转身要跑,被他像捉小鸡似的捉住了,一把扛起来,掉头就往房间里去。 “不要!你放下我!我错了,刚才我乱讲的,我就和我妈还有她朋友一起去吃过两次……” 赵南箫肚子顶着他的肩人趴在他的身上,一边笑一边挣扎,希冀他能放下自己。可惜为时已晚。 徐庶他是一只大醋精,或者更可恶,喂不饱的小野狼,就是故意为之。 意识到不妙的赵南箫怎么解释他都不听,被他禁锢在了房间床上,一直等到天都已经黑透了,他才终于带着她出门去吃饭,而这时候,又饿又累的她已经前胸贴着后背,差点就要眼冒金星晕在了床上。 祸从口出,谨言慎行,这是赵南箫得出的日后能够促进和他共同和谐生活的又一条教训。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的脚步遍布了这个恋歌童话般的国度。他们去苏黎世逛班霍夫大街,到歌剧院欣赏一场演出,在如梦如幻的湖水边听高傲的天鹅声声引吭。他们去卢塞恩看双塔尖教堂,找到了垂死狮子像,还有一定要去的欧洲最古老的木廊桥。他们也来到如同童话般的因特拉肯城堡,再坐着高山火车穿越雪岭,去往了少女峰。 这个晚上,返程的两人住在雪峰旁一个小镇里。入夜,在燃烧着哔啵作响的松枝壁炉的温暖小木屋里,两人依偎靠坐在窗前,眺望着远处夜幕之下那座隐隐可见的巍峨雪峰。 这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渐渐地,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相互望着对方。 徐恕没有开口,赵南箫也没有说话。 但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却是有如心灵感应,瞬间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 “明天回去了?” 他低低地问。 “好。” 她点头。 他们想回去了。 出来已经有些天,他们想起了那座属于他们的巍峨而宁静的雪峰,雪峰脚下的房子,还有高原峡谷上的那一座等待着合龙的大桥。 …… 半年之后,这座凝聚了设计施工和监理三方一千多人智慧和心血、施工日期也已超过一年半的大桥,终于迎来它重要的一步,架设中间的最后一个钢桁梁段,完成整体结构的合龙段施工。 只有这最后一段也成功完成,大桥才得以称之为桥,就此凌驾峡谷,初露峥嵘,等再完成后续的桥面和附属施工,大桥也就得以建成完工。 它采用的是整体桁片合龙方式,点多,空间坐标的影响因素也很多。气温、风力、安装荷载、此前两侧的钢桁梁加工制造以及安装等等因素都会导致最后的偏差,且偏差之间相互影响,合龙控制的难度很大,而对合龙精度的要求却极高,容不得有半点失误。 项目部从上到下非常重视,召集三方人员,早早召开了一连串的施工准备会,分析各种偏差的可能,计算理论偏差值,为进一步保证最后合龙的精确,还邀来了在大桥合龙研究方面首屈一指的专家沈老也来参加合龙口参数纠正的研究会议。 经过充分的准备,各种参数调整到位,最后的架设即将来临,定在了明天。 之所以选择明天,是出于气象的考虑。最近峡谷大风期,测得的每日平均风力都要高于施工的最佳范围,为取得最好的施工结果,根据风力预测定在了这一天。 集团老总徐振中对这座大桥的进度十分关注,获悉合龙的日子,前几天就特意让段秘书打来了电话,说他到时候会来这里为大家庆功,消息传开,项目部从上到下,人人都很兴奋,无不期待。 赵南箫的心里却有点没底。 前期忙得人快要疯掉的一连串合龙技术会终于结束,犹如万里长征只剩最后的关键一步了,现在,徐叔叔亲自来,连姥爷也来,但是她最希望来的人,或者说,徐恕最期待的那个人,却大概是不会来了。 三天前合龙日期刚一定下来,他就给她妈妈打了电话,诚恳地邀请她来这里见证大桥的合龙一刻,还表示,只要妈妈她愿意来,他立刻就飞回去接她。 但是妈妈却说自己很忙,看情况再说。 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不来,只不过这是一种委婉的推辞方法而已。 年初从瑞士回来后,关于自己的妈妈,赵南箫是喜忧掺半。 高兴的是,最近这半年她那个头疼失眠的老毛病好了不少,忧虑的是,妈妈对之前那件耿耿于怀的事,好像至今还是没有释然,赵南箫工作之余有时和她联系,她总是不大愿意多提的样子。 看得出来,徐恕对这个结果有点失望,但也没再多说什么,道谢过后,当时礼貌地结束了通话。 赵南箫转个身,暗地偷偷曾给小周打电话问情况。 根据小周的说法,妈妈确实也没撒谎,她最近是非常忙。去年在瑞士半年,看病没见效,和当地的一家艺术馆倒是又建立了往来关系,现在正忙着洽谈双馆合作的事项,小周说她上周就已经定好了明天去瑞士的机票。 赵南箫失望不已,但也不好仗着自己是她的女儿就强行要求她取消工作来这里看她不感兴趣的事。 明天就是最后一段桥体合龙架设的日子,今天ZJ的相关工程师全都很忙,一遍遍地确认着最后的各种参数,徐恕更是如此,早上从大桥上下来,就泡在了实验室里,和同事做着最后的施工过程模拟,以消除明天实际操作中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或者误差。 中午吃完饭后,徐恕说下午他会早点收工,晚上和她一起去县城陪姥爷吃饭,说完就又匆匆回了实验室。 赵南箫目送他背影离开,心里有点烦,到了下午,看着时间,实在是忍不住,又给自己妈妈打了个电话。 沈晓曼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问她什么事。 电话里她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杂,也不稳,好像人在外面,信号不大好的样子。 “妈,明天你真的不来吗?你要是想好了,赶紧去买机票,我马上就帮你买!我刚看过,今天还有最后一个航班!你现在出发还能赶得上!也不会耽误明天的合龙!辛苦是辛苦了点,但姥爷都在这里了呢!我们真的很希望你也能来!” 赵南箫说话像放炮仗又急又快,厚着脸皮百般恳求。 沈晓曼沉默。 “妈,求求你了,你就这么一个女婿,他这么乖,又听你的话,你真的忍心让他失望吗?那天和你打了电话,这两天他话都没怎么说了,我哄也哄不好。” 赵南箫说着连自己听了都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肉麻话。 可惜她的妈妈好像是个铁石心肠人,丝毫也不为所动,哼了一声:“我很忙,先这样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南箫心里郁闷死了,又没有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傍晚徐恕五点多回来,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开车带着她去县城。 姥爷参加完会议后没立刻走,还留在这边,等着明天的合龙架设。 路上赵南箫见他有点沉默,都没怎么说话,迟疑了下,小声说:“徐恕你别多想。我妈明天真的是有事。小周说她一周前就定好了去瑞士的机票,我们这边要是能早点把时间定下来,她肯定就会来的。” “我真没事。”徐恕微笑,“我这两天只是一直在忙误差调整的事。你别担心我。” 赵南箫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只好苦笑,也沉默了下去。 两人差不多六点到了县城姥爷住的宾馆,姥爷人却不见了,和姥爷一起来的一个博士生说沈老刚被他女儿接去吃饭了,自己因为来了这边有点水土不服,人不大舒服,留下来休息了。 “一起来的还有方州长。对了,还有个人,ZJ的徐老总。听他们说话,好像是徐总早上过来的时候,在机场遇到了赵小姐您的妈妈,他俩正好还同个航班,就一起飞了过来。” 赵南箫看向徐恕,他也望向了她。两人都是一愣。 徐叔叔来了是正常,本来他就今天要到的,只不过没让徐恕或者丁总他们去机场接,说到了之后,他先去和方州长见个面,晚点再联系他们。 令人意外的是,妈妈竟然也来了。 赵南箫回想下午和她打电话时的情景,当时还以为她人在北京。现在想想,显然她应该已经到了高原机场,人就在往这边来的路上。 赵南箫回过神来,惊喜地跳了起来,搂住徐恕的脖子。 “徐恕,我妈来了!” 徐恕也笑,忽然这时,他手机响了。 段秘书打来的电话,问他和赵南箫到了没。 “徐总说,有重要的事要商量,你们赶紧过来。” 第 69 章 赵南箫和徐恕很快赶到了吃饭的地方,段秘书正在外头等着。 “段叔叔!” 徐恕叫了他一声。 段秘书上来接,和两人打了声招呼,一边领着往里头去,一边笑着说:“你们说巧不巧,早上老总到了机场,居然正好遇到了小赵你的母亲沈女士。这可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一起过来了。下午来了这边,就把沈老和沈女士都请来吃饭了,除了咱们两家的,就只有方州长,也是自己人,你们快进来吧。” 赵南箫急忙跟了上去,才走到包厢的门口,就听到徐叔叔的爽朗笑声从里头传了出来:“教授,您不知道,以前我年轻那会儿还做您学生的时候,对令嫒晓曼女士只敢仰望,后来又觉她是美貌和智慧的化身,把文化和艺术做成了事业,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今天有幸和她同乘飞机,一路过来,才知道原来晓曼女士不但魅力过人,而且亲近随和,说实话,和她一比,显得我这个人一身铜臭,太过无趣。我记得教授您精通乐器,以前还曾叫我也培养下这方面的兴趣,有利思维拓展。可惜我这个人天生不是这块料,出去了,说是您的学生,都要给教授您丢脸。” 姥爷哈哈大笑,让他别妄自菲薄,方州长也笑。 门是虚掩的,赵南箫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里头的妈妈。 她今天新烫了头发,略施脂粉,身穿一条改良款宽松黑色短袖丝绸素面旗袍,全身上下没佩多余首饰,就手腕上戴了只玉镯,肤白玉翠,显得她整个人不但美丽,而且,又变成了她在人前那一贯的优雅和矜持的模样。 被徐叔叔这么大力奉承,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笑道:“老徐你就别信口开河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又不是刚认识的,你的话打个对折还不够,还要再压一压。我知道你是想哄我爸高兴,但也不是这个哄法,拿我开涮。” 徐叔叔笑着说:“全是真话,没半句假!说真的,今天你也过来,我真的很高兴。” 段秘书敲了敲门:“徐总,沈女士,小徐和小赵来了。” 赵南箫走了进去。 “姥爷!妈!徐叔叔!” 她笑着叫了一遍里头的人,又和方州长也打了个招呼,见妈妈身边空着个位置,知道是留给自己的,就坐了过去。 徐恕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没立刻入座,停在桌旁。 “沈爷爷好!沈阿姨好!” 他恭恭敬敬地向姥爷和沈晓曼行礼,问好。 妈妈看了他一眼,略微点了点头,姥爷笑呵呵地叫他坐。 徐恕应了一声,又叫了声自己的父亲和方州长,这才坐了下去。 他一坐下去,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明天的合龙事项上。方州长很关心,问了他不少的问题,他对答如流。 赵南箫留意自己的妈妈,见她看着徐恕回答问题,一句话也无,也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就凑过去悄声说:“妈,我还以为你不来呢,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来了也不说一声,还挂我的电话!” 沈晓曼淡淡地瞥了眼女儿,也压低声:“你妈不放心你姥爷这么大年纪还出来,临时改了主意过来陪他。怎么,不能来吗?” “当然可以了!” 赵南箫抿嘴偷笑,不再多问了。 徐振中这时看了眼沈晓曼,微咳一声,笑道:“教授,晓曼,趁着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难得我们两家人和孩子也全都在,没外人,是个好机会,我刚又喝了两杯壮胆酒,斗胆就开口了,帮我这个没用的儿子向你们提个亲。说实话,我盼小南做我儿媳妇已经盼了好久了。虽然我也觉着徐恕资质差,真的配不上小南,委屈了她,但我这个儿子,也就只有小南能管得住,所以我也就厚着脸皮上来就提这个请求。咱们中国人讲究媒妁,老方是我老朋友,我请他也做个见证,我徐家诚心诚意。就是不知道你们意思如何?我这边是非常期待。当然,好事的前提是一切都听你们的,我这边就四个字,全力配合。” 赵南箫没想到徐叔叔忽然说这个,心一跳,脸就热了,看了眼坐自己对面的徐恕。 他爸一说完话,他眼睛就亮了,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不停地看自己。 见他这副样子,赵南箫心里又感到一阵好笑。 大家好像都望了过来,她急忙又低下头,听见姥爷笑道:“挺好的,这俩孩子我看就是天生一对,小时候就常在我那边碰头一起写作业,现在是水到渠成。” 姥爷想了下。 “我看结婚可以选在大桥建成通车之后,离现在也就半年吧,到时候办了,一是喜上加喜,二来到时候他们有空,而且也有时间操办,不至于太紧。” “晓曼,你看怎么样?” 姥爷转向女儿。 妈妈没立刻回答。 包厢里安静了下来。 徐恕显得有点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妈妈。 赵南箫心里急,就偷偷踢了下妈妈的脚。 沈晓曼微笑:“我听爸你的安排。” 包间里的气氛一下就轻松了起来,充满喜气,方州长哈哈大笑:“好啊,我就知道!以前小徐刚带着小赵来我们这里,我就觉得他俩有戏,虽然当时是个误会,不过现在,不也证明了我的眼光?我没想到的是,我能捞到做媒人的机会。小徐你还不敬方叔叔酒?” 徐恕笑嘻嘻地站了起来,给他倒酒,连着敬了三杯,还给自己父亲给倒了杯酒:“谢谢爸。” 徐振中笑道:“谢我干什么?”说着朝儿子丢了个眼色。 徐恕就立刻向对面的姥爷和沈晓曼深深鞠躬:“谢谢爷爷,谢谢沈阿姨。我以后一定会对小南好的,请你们放心。” 徐振中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心里忍不住叹气,指节轻轻敲了敲桌:“怎么还叫爷爷和阿姨?” 徐恕一顿,急忙改口:“谢谢姥爷,谢谢妈妈!” 方州长说:“叫得还挺顺口嘛,可见之前已经练习很久了,就专门等着机会叫。” 包厢里又发出一阵笑声。这下连妈妈也有点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这顿饭吃完已经九点多了,徐恕送他爸和姥爷去休息,赵南箫则陪妈妈在旅馆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徐恕开车来,将赵南箫和沈晓曼接到了项目部。 上午十点,风站报告峡谷风口的风速达到了施工的最佳条件,梁总一声令下,早已就位的巨无霸桥面吊机稳稳地抓起大桥的最后一节主纵桁梁,在以徐恕为首的实验室技术人员的同步全面监控和调度下,缓缓升起,升到指定的位置,徐徐下降,准确地将庞大的梁段架设在了大桥中间最后一节空缺的位置上。 早已等待在旁的几十名高级技工迅速各自就位,用冲钉将梁段与西岸侧连接,再架设主横桁梁,同样用冲钉将它与主纵桁梁临时定位,在指挥下调整偏差,再将合龙段与东岸侧连接,安装上下平联杆件。 在所有的杆件都完成定位之后,最后用高强螺栓连接各杆件。 钢铁大桥在这一刻终于连成一体,东西相通,再无任何的阻隔和障碍。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出现半点意外或者偏差,一步步,完全按照预定的计划精确实施,实现了成功的精确合龙。 赵南箫陪着戴上安全帽的妈妈在安全区域之外,仰头目睹了整个合龙的过程。 当最后听到丁总宣布实现精确合龙的消息后,峡谷两岸的工地之上,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 所有人的都很激动,哪怕只是在工地上干着最简单体力工作的最基层的工人们。 在这条件艰苦的峡谷之畔日以继夜工作了这么久,现在终于等到了大桥的合龙。 如同一条钢铁和混凝土构筑的巨龙腾空而起,连接东西,被天堑隔绝了千万年的两岸从今往后畅通无阻,而自己就是参与其中的一份子。哪怕只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这样的成就之感,不是亲身参与过的人,恐怕很难体会。 赵南箫这一刻也是激动无比。当听到丁总宣布实现精确合龙的那一刻,心潮澎湃,又看见徐恕在施工现场远远地朝自己笑着挥了挥手,突然之间就热泪盈眶了。 面前忽然递过来一张纸巾。她抬头,见是妈妈递过来的,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接了过来,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沈晓曼看着女儿,又看了眼远处徐振中儿子的身影,沉默着。 ZJ老总徐振中随后发表了几句简单的感言,感谢项目部上下所有员工为这个项目所付出的努力和心血,并表示等大桥举行通车典礼的时候他还会再来,和大家一起庆贺胜利。 周围再次掌声雷动。 下午,徐振中在指挥部和各层领导以及骨干技术人员召开座谈会,赵南箫带着妈妈参观生活工作区,又在峡谷边上游览了一番,见妈妈好像有点累了,就领她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让她休息。 妈妈休息的时候,她去办公室有事。正忙着,徐恕又找了过来,站在她身后。 “你是不是没事了?”赵南箫问他,“要没事了,就送我妈回县城吧。晚上休息了,明早她就要回去。” 徐恕趴在了她的肩上,凑过来亲她脸。 赵南箫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眼身后,发现刚才还在的老陈已经不见了,这才松了口气,推他。 “走开!这里是办公室!当心被人看见了!” 徐恕自我解嘲地摸了摸下巴,直起身说:“你能来一下吗?我爸还有点事,想找你商量下。” 第 70 章 赵南箫到了指挥部办公室,里头人已经散光了,就剩徐振中一个,看着像是特意在等她。 “徐叔叔,您找我什么事?” 赵南箫走了进去问道。 徐振中看着跟进来的儿子,见他没半点反应,只好开口:“你先出去,把门关上!” 徐恕看了眼赵南箫:“爸,你要说什么?” “我跟小南要说的话!你给我出去就是了!” 徐恕哦了一声,这才不情愿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小南你随便坐。” 对着赵南箫,徐振中的脸上立刻就满是笑容。 “谢谢徐叔叔。”赵南箫坐了下来。 “小南,把你叫过来呢,第一件事,自然是谢谢你。从小到大,你对徐恕的影响和帮助,真的远胜过我这个做父亲的,现在你又接受了他,就要做我的儿媳妇,我真的是非常高兴,感谢你,同时也麻烦你。往后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人生的路很长,但他有你陪伴共同生活,我很放心,就是你要受累了。你记住我的话,千万别客气。往后他哪里不对,你只管教训,他要敢对你不好,你必须马上就跟我说,我……” 赵南箫直觉徐叔叔下面就要说出“我打断他腿”的话了,就好像许多年前徐恕还上初中时的那样。 好在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最亲切的笑容:“我就帮你狠狠教训他!” 赵南箫能感觉到徐叔叔对自己的由衷的喜欢和爱护,听他这么说,有点羞涩,但更多的还是感动:“徐叔叔你放心吧,徐恕他已经很好了。我也有不到的地方,往后我们会相互帮助。” “对,对,你说得太对了,你们相互扶持,共同进步!” 徐振中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点了好几下的头。 刚才他说第一件事,那自然还有别的事了。 赵南箫等着他再说下去。 徐振中又继续说:“第二件事也是和徐恕有关。” 他微笑道:“小南,徐恕去年起就考虑辞职,和我说了下,我问他为什么有这种想法,他跟我说他不想干了,我觉着他不负责任,当时很生气,批评他,后来想想算了,随他自己。现在他还在工作,我本来以为他改了主意,直到前些天老丁找他谈了下话,我听老丁的意思,他还是没给出肯定答复,我知道他有事也不会和我说,所以也就不问他了,想问下你,关于这个,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南箫有点惊讶,没想到徐恕到现在竟然在他父亲面前还瞒得这么紧,半句没提是因为自己母亲的缘故。见他望着自己,迟疑了下,决定坦言相告。 徐振中听完,很意外,立刻自责:“怪我太粗心了,我应该早点来问你的。原来你妈妈有这样的顾虑……” “对不起徐叔叔,因为我妈妈的原因,让徐恕这么为难……” 赵南箫感到有点惭愧。 “不过叔叔您别顾虑,我正打算趁这个机会再和我妈谈下这个事…… “不不,小南,你误会了,叔叔没有顾虑,你不用说对不起,更不要这么觉的。” 徐振中立刻安慰她。 “其实你这么一说,叔叔就明白了,叔叔能完全理解你妈妈的心情和想法,何况这次合龙她来了,不但过来,还答应了婚事,可见你妈妈在这件事情上已经退让了。叔叔很感谢她给我和徐恕面子,你不要为了徐恕的事再去催她,给她带去任何不必要的压力。” 他本来是坐着的,这会儿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眺望着外面的远山,背影看去,仿佛陷入某种沉思。 赵南箫不敢打扰,也跟着站了起来,静静望着,片刻之后,见他转身说:“徐恕之前既然曾这么答应过你妈妈,现在大桥已经合龙,你妈妈自己又没再提,还答应了婚事,那徐恕就该照着先前的许诺回去了――” “徐叔叔!” 赵南箫有点急,一时也顾不得礼貌,打断他的话。 徐振中微笑,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继续说:“不过,在徐恕回去前,我有个想法。小南,你能不能帮叔叔问下你妈妈,她想不想看下你父亲生前最后工作的那座大桥?” 赵南箫一愣。 据她所知,那也是一座位于大山深处的铁路桥,当年因为地震而引发的泥石流事故后,附近地质被认为不再适合建桥修路,整个项目就被当地政府和原开发单位停了。爸爸刚出事的时候,她和妈妈也曾赶到过附近,因为没有路,最后无法得以进入。 这么多年过去,在她想来,那座未完工的桥,现在想必早已爬满了荒草,化为深山里的一片废墟。 她却听到徐叔叔说:“几年后,在我的牵头下和当地政府再次合作,组织人员勘测,重新设计并规划了路线,项目也由我们集团接手并获得工可报告,最后在原桥址上,完成了你父亲原本要修的那座桥,现在通车已经好几年了,你姥爷也知道的,并且就是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克服种种困难,最后修完了这一座桥。” “叔叔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知道你父亲。他为之工作并且献出宝贵生命的桥,只要有可能,就一定要让它完工,这也是对你父亲的致敬。很荣幸,叔叔最后代替你父亲做成这件事。这么久一直没说,是担心你妈妈再次伤心。但刚才,叔叔忽然改了想法,应该让你妈妈知道的。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或许她也是愿意去看一下你爸爸当年为之工作过的那座桥。你觉得呢?” 赵南箫已经激动得眼睛都有点湿润了,抬手轻轻压了压眼角,立刻说:“谢谢你徐叔叔!我和我妈说下,看她是什么意思。” 徐振中含笑颔首:“好,那叔叔就等你回复。” 结束了谈话,傍晚,赵南箫陪妈妈回到县城,晚上在旅馆的房间里帮她收拾箱子。 沈晓曼卸妆洗澡出来,打完几个工作电话,显得有点累,靠在床边微闭眼眸。 赵南箫坐到她边上,替她揉着肩膀。 “今天一天下来,小南你也够呛,别管我了,自己洗了澡也休息吧,明天和你徐恕也不用特意送我去机场,司机送我过去就行。来回路远。” 她闭着眼睛吩咐。 赵南箫轻声说:“妈,今天我才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事?” “爸爸当年最后工作过的那座桥没有废,几年后在徐叔叔的帮助下恢复施工,现在早已建成通车。徐叔叔叫我转告你,问你一声,趁着这个机会,你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沈晓曼蓦然睁眸,神色复杂,仿佛想说什么,又没说,只和女儿对望了片刻,最后缓缓面向里地躺了下去,闭着眼睛低低地说:“我考虑下吧。” 赵南箫不敢再多说了,自己也去洗澡,随后熄灯,躺在了房间的另一张床上。 这一晚上,赵南箫感到自己妈妈似乎没怎么睡,她也是迟迟难眠,到了下半夜才睡着,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衣服穿好,也打扮妥当了,人坐在一张椅子里,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晓色。 “去看看吧。” 听到女儿醒来的动静,她转过脸说。 …… 徐振中出于尊重沈晓曼私人空间的考虑,自己没有亲自陪同,让徐恕和段秘书送母女出发上路,一番辗转,于第二天在集团当地工作人员的引领下,终于来到了那座大桥的边上。 汽车停在路边,赵南箫和妈妈下了车,前行数十米后,停在了一片坡地的上方。 坡地下方是道宽阔的峡谷,正是雨季,江面宽阔,水流湍急,一座巨大而雄壮的铁路公路两用桥横跨两岸,飞架南北。 赵南箫静静地看着,眼眶渐渐湿润。 耳畔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隆隆的声音,片刻之后,视线里出现了一辆火车。它从对面的青翠山峦间呼啸而出,奔上大桥,在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咣当咣当的震动声中疾驰,装满煤炭的车厢一节节地通过。 很快,火车最后一节车厢通过了大桥,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 耳畔再次安静了下来。群山静默,江水奔腾。 沈晓曼伫立良久,背影一动不动。 就在赵南箫渐渐觉得不安,想上去扶她回来的时候,她转过身返向汽车。 赵南箫急忙上去扶着她。徐恕也默默地跟了上来。 沈晓曼走了几步,又慢慢地停了脚步。 两人跟着停下来看着她。 沈晓曼的视线从他们二人的脸上一一掠过,缓缓地道:“徐恕,小南,以后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两人一愣,不约而同地迅速对望了一眼。 赵南箫忽然明白了过来,欣喜不已:“妈,你是说……” 她一顿,又停住。 沈晓曼起先没说话,就只望着徐恕,望了片刻,脸上渐渐露出一抹久违了的温柔的笑意:“徐恕,你很优秀。真的没想到,当年那个不听话的野小子,最后会得到我的宝贝女儿。” “往后小南就交给你了,你要对她好一辈子。” 徐恕这才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好运。他竟然不但追求到了自己喜欢了十几年的女孩子,现在不但他这个人,连同他的一切,也得到她母亲的完全的认可。 爱屋及乌,他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得到她妈妈的认可,现在终于等到了,他怎么可能不激动。 他上前了一步:“沈阿姨……” 话音刚落,慌忙又改口:“妈!” 赵南箫在一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徐恕看了她一眼,露出微微尴尬的表情。 沈晓曼白了女儿一眼,朝他点了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徐恕定了定神,这才继续说道:“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的!” 沈晓曼微笑点了点头,转身往车上去了。 两人站在原地,相互对望,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她也伸出了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掌心里,被他握住,相视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第 71 章 次年春,在完成了最后的桥面铺装和所有的附属施工之后,这座总投资将近二十个亿的特大桥完全建成,胜利竣工。它除了具备传统桥梁的特性之外,还在桥面等位置布设传感器,建立了有着世界最先进水平的大桥实时数据采集系统,通过相应的可视化平台,不间断监控桥梁的荷载、环境、动静态反应以及交通情况,实现智能化的后期养护和管理。 大桥的竣工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关注,消息一经发布,报纸和网络媒体争相转载,网友赞誉不断,通车典礼的日子,则定在了三月一号,当天,不但有包括交通部副部级在内的各级领导到现场参加典礼,许多社会人士也翘首以待,纷纷驾车提前到来,为的,就是想在通车的第一时刻穿越风景绝美的大峡谷,留下属于自己的特殊纪念。据说,这几天县城旅馆爆满,到了通车的前夜,那些晚到的自驾游客甚至找不到可以住宿的地方。 赵南箫一个多月前就回北京了,一是大桥那边她的事情基本结束,二是婚期即将来临,徐恕工作仍然无法脱身,她得先回来做些准备。 后天就是一号了,她明天回那边去,参加后天的通车仪式。 昨晚和徐恕聊天,他说他今晚回北京,把她接过去。她让他不用特意回来,他就是不听,还夸自己听她的话,说现在已经学着过日子,知道怎么省钱,月初就趁机票便宜早早地定了张打折的头等舱,还帮她也一道定了第二天一起回去的票,总共三张,现在退的话,一下就要退两张,全是钱,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航空公司?太亏了,所以万万不能退。 赵南箫实在想不通他的脑子到底都在想什么,非要回来接自己,第二天又回。这样折腾有什么意义?但是说着说着就被他给洗脑,想想,好像确实有点亏。作罢,由他去了。 今天依然忙。 上午,她和妈妈帮自己约的婚纱摄影团队见面,与摄影师聊了几句,看了提供的几套设计和方案,觉得还不错,也不用和徐恕商量了,定了拍摄内容和时间。又想到上次徐恕朋友李蔚然婚礼上的西点不错,虽然自己的婚礼,为了照顾两边家长,尤其徐叔叔的倾向,她最后选择了传统的中式,但定些小食连同别的礼物一道当做赠宾客的伴手礼也是不错的。 她立刻联系了现在早已变成自己好友且刚升级做了新手妈妈的李太太,赶去家中,一边逗着才几个月大的可爱的小不点宝宝,一边商量着事,中午一起吃了饭。下午,设计院要开一个关于大桥的总结会议,虽然她已经请了长假,但这个会不能缺席,又赶了回去,等开完会,已是下午四点钟,她要去试婚纱。 她从单位出来,正往地铁去,对面的一棵道树后头忽然冒出来一个秀气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雪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一头蓬松的卷曲黑发,肩上背了只大提琴盒,看着像是混血儿。 赵南箫看了一眼,也没在意,但少年的两只眼睛却一直盯着她,到了她的面前,都擦肩走过去了,忽然停下,扭身追了回来。 “嗨!请问你就是我哥哥的女朋友?” 少年一顿,“或者说,新娘?” 他的一双大眼睛注视着她,用不是很流利,但表达清晰的中国话问赵南箫。 赵南箫一愣,打量小孩:“你的哥哥?” 小孩示意她稍等,飞快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个东西让她看。 赵南箫赫然看见了自己的照片,就是那张以前在雪山别墅里徐恕给她拍的以雪山为背景的照片,现在看他还是用作手机的屏保。 赵南箫惊讶了:“你的哥哥是徐恕?” “对!他就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弟弟,我的名字叫迈克!” 小孩的眼睛里流露出欢喜的笑:“你的照片就是我的中国哥哥发给我的!” “上个月他告诉我,他快要结婚了,我想看他的新娘,他就发给我照片,还告诉我你在这里工作。我很想认识你,正好我妈妈这几天来了中国,我就找来这里等你,我已经等了一个下午了!” 赵南箫终于顿悟。 据她所知,徐恕的母亲从事音乐,好像是个大提琴手,小时候他被带出国,不久母亲改嫁了一位乐团总监,几年后生了个孩子,然后徐叔叔要回监护权,他回了国。 因为平常他从没在她面前提过关于他母亲或者那个混血弟弟的事,她也不想过多探究隐私,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爱人,所以虽然偶尔也会好奇他是不是这么多年就再没有和那边联系了,但从没主动问过。 怎么也没想到,今天面前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小孩。 显然,眼前这个看起来教养很好的小迈克就是他母亲后来生的孩子了。 让赵南箫意外的是,原来徐恕不但和同母异父的混血弟弟有联系,而且,能把自己的照片发给他,关系应该还是挺好的。 迈克显得很快活,自报家门后,虽然还是有点腼腆,但也开始说个不停:“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没有哥哥,直到去年我无意看见了我妈妈收藏的一本旧相册,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中国哥哥!他小时候在我家里住过的!他说他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为什么我全都不记得了?我的上帝!不过没关系,反正这可太棒了,我就和他联系上了。一开始我担心他讨厌我,没想到他喜欢我。我们现在可好了,称兄道弟,他罩着我。这次我妈妈回中国,我跟过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妈就是不让我告诉哥哥我们回来的事,我就来找你了。小姐,我能请你去吃饭吗?你放心,我准备好了钱,我来买单!” 他迟疑了下。 “我要是请你吃饭,你能帮我告诉我哥哥我来了中国的事吗?” 迈克绕了一个大圈,最后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赵南箫忍俊不禁,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立刻答应。 “迈克,很高兴认识你,不过,你妈妈不让你告诉哥哥你们过来的消息,应该有她的考虑。你如果真的很想见哥哥,最好还是再和你妈妈商量下。” “哦!” 迈克露出失望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姐,您真的不能帮帮我吗?” 赵南箫狠下心,正想摇头,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道声音:“迈克!你怎么还没去乐团?大家都在等你一个人!” 赵南箫循声望去,看见对面十几米开外的人行道上,站着一个和自己妈妈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容貌秀丽,气质也是类似。她的两道目光投向小迈克,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小孩扭头一看,仿佛吓了一跳,回过头飞快地说:“小姐,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抱歉我得先走了。下次我再请你吃饭!”说完转身跑了过去。 女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小孩扭头又看了眼赵南箫,脸上带着郁闷的表情,随后掉头,背着肩上那只有他大半个人高的大提琴,怏怏地走了。 女人就朝着赵南箫走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片刻后,脸上露出微笑,说:“您好赵小姐,我是徐恕妈妈。” “要是方便,我能请你去坐坐吗?” 她用带了点试探的语气小心地问。 片刻之后,赵南箫和她坐到了附近的一间咖啡店里。 坐下后,赵南箫见她不开口,就那么一直望着自己,略感尴尬,就主动问:“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 女人这才仿佛惊觉,急忙道声歉。 赵南箫微笑:“没关系。阿姨您有事的话,不妨直说。” 女人慢慢舒出一口气,望着她先解释说:“迈克这次跟我回国,是参加少年乐团的一个国际友好交流活动。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跑过来打扰你,实在是抱歉。” “没关系,他很有礼貌,也很可爱。我喜欢他。”赵南箫笑道。 女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他是很听话,对音乐也很有天赋。徐恕也是,他小时候我教他小提琴,别人要学好久,他一学就会……” 她忽然顿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赵南箫就不敢再催,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见她望着自己又说道:“赵小姐,我是上个月通过迈克才知道原来徐恕就快要结婚了,这次趁着这个机会回国,能这样见到你的面,我很高兴,我衷心地祝你们幸福快乐,百年好合。” “谢谢阿姨,我们会的!”赵南箫道谢。 女人点了点头,从自己刚带过来的一只袋子里取出一只不小的带着某著名奢侈珠宝牌子商标的四方首饰盒,轻轻推了些过来:“这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你打开看看,我希望你能喜欢。” 赵南箫打开,见里面是套包括了耳环和项链的镶钻宝石首饰,尤其是那块镶嵌在铂金底座上的蓝宝石坠,硕大而晶莹,周围是切割成水滴型的钻石,像蝴蝶萦绕在蓝宝石的周围,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赵南箫知道首饰价值不菲,要推辞的时候,她又微笑道:“赵小姐,你先听我说,它有个名字,叫Aquamarine,海水蓝宝。古老的传说里,它象征婚姻幸福,能给它的女主人带去财富和幸运。这真的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如果你不要,我会很难过的。” 赵南箫想说的婉拒的话就堵在了嘴里。 女人又低声说:“我想徐恕应该没在你面前提过我,我能理解。在他小时候最需要我的时候,是我太过自私只为自己考虑,后来又忙于事业,也疏于对他的关心,他长大后和我疏远,是我应得的。” 赵南箫没接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妈妈也沉默了下去,好在看起来很快就恢复了情绪,继续说:“我和徐恕父亲是相亲认识的,没多久就结婚了,没有很好的感情基础,加上他长年出差在外,我出于对事业和未来的长远考虑,想出国发展,就提出了离婚,他父亲也没为难我,还让我带走徐恕。后来我嫁给了现在的先生。出国后的那几年,徐恕在我面前一直很沉默,虽然很少主动和我说话,但我以为没什么大问题,加上当时我为事业忙碌,就没怎么留意他。直到后来有一天,我被告知他在外头打群架斗殴,我这才知道他原来出了问题。我很后悔,但为时已晚,加上当时又生了迈克,考虑过后,我同意了他父亲的要求,让他回了国。” 她的眼眶有点红。 赵南箫急忙递给她纸巾。 她接过,轻轻拭了下眼角。 “后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再和我联系,我联系他,他也从不回复。我没有想到,上个月迈克突然告诉我,说他的中国哥哥要结婚了,还给他发了新娘的照片,我这才知道原来他这两年和迈克一直有联系,我很高兴,所以这次趁着这个机会回国,想见你一面,又担心你也不想见我……” 赵南箫终于明白了,压下心中的感慨,微笑道:“不不,您误会了。” 她看了眼首饰盒,略一沉吟,决定暂时先收下了,说:“我非常感谢您送我的礼物,还有您的祝福。我会告诉徐恕的。”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催她试婚纱的。 “抱歉打扰你了,你赶紧去试吧,我也该走了。”徐恕妈妈急忙站了起来。 赵南箫也就不再留了,起身送了她几步。 “谢谢你,赵小姐。” 离开前,她凝视着赵南箫,用郑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 晚上徐恕坐飞机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出了机场直接到了赵南箫家。沈晓曼亲手给他做了碗面条,他吃完,自然不会马上回去,继续在她的房间里玩儿。 沈晓曼当没看见,退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去。 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赵南箫被他抱着耳鬓厮磨要求亲热,脑子里却想着白天的事,有点走神,很快被他察觉,他不高兴:“怎么回事你?这么多天没看见我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你不管我,你想什么呢?”说完要她亲自己。 赵南箫哎哎了两声,推开他压向自己的身体,坐起来,从抽屉里拿出那只首饰盒,打开。 他看了一眼:“哟,东西还不错啊,谁送你的?” “你妈妈。” 徐恕一愣,看着她。 赵南箫就把下午遇到了小迈克和他母亲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说:“收不收我听你的,你看着办,怎么都行。” 他盯着灯光下熠熠灿烂的宝石,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她这么诚心诚意,你收下就好了,干嘛还特意问我?” 赵南箫还是有点不放心,迟疑了下,说:“徐恕,你要是有半分不情愿,你不要勉强,我真的能理解,我也全听你的。” 他没说话,就抱住她,把她压在了床边,好一会儿,终于放开了她,等两人的心跳都慢慢平复了下来,吻了吻她的脸,低声说:“你别担心了。小时候我不懂事,是有点怪她,现在早就没事了,就是那么多年不联系,别扭,觉得没必要再往来而已。往后她过得好,那就行了。” 他说完,又想了下,摸过来手机说:“我跟迈克说一声,说你很喜欢她送的礼物,让他帮我向她说声谢谢吧。” 小迈克这个时间居然还没睡,立刻就回了过来。两人相互发了几条,最后他结束对话,放下手机,转头对赵南箫笑着说:“这个臭小子,表面看着文质彬彬,骨子里就是个淘气鬼,说到时候我们结婚他想当伴郎!我的天!到时候可别还要我去照顾他!你答不答应?” 赵南箫终于彻底地松了口气,捂嘴笑:“你的伴郎你自己定,我不管,我就问你,你脑子到底怎么想的,明天我自己去不就行了,你非得这么来回折腾!” 徐恕双眼明亮异常,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一笑:“我想回就回,你别管那么多!” 第 72 章 这天他逗留到了深夜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家。第二天中午,到了约定时间,他来接赵南箫,两人和妈妈辞别后出发去机场,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下午抵达高原机场。 这边的高速早于大桥在几个月前就已开通。从机场到县城,路上时间也从原来的几个小时缩短成了一个小时,估计到的时候,也就下午五点钟的样子。 两人走出机场大厅,徐恕让她等着,说自己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赵南箫就在路边等,等了一会儿,车开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车里的人却不是徐恕,而是段秘书。 “段叔叔?” 赵南箫有点意外,看了眼车后座,空空如也。 “徐恕呢?” “我来接你们,丁总刚才恰好有点急事把他叫走了,我先送你过去吧。” 段秘书下车,帮她拿箱子。 赵南箫感觉有点莫名其妙,这也太突然了,但转念一想,明早就是通车典礼,今天肯定会有不少领导提早来,突然冒出来个急事要找他,也是情有可原。 赵南箫也就不再多想了,道谢,上了车。 段秘书稳稳地开着车,和赵南箫一路闲聊,县城很快就在前头了。 照计划,晚上她住这边的旅馆,明早再去大桥那里。 段秘书笑道:“幸好小徐预定得早,听说今晚这边房间很紧,差不多都已经定完了。” 赵南箫正要应,忽然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问她在哪,得知她到了县城,语气听起来很高兴:“到了啊?我跟你说,我现在就在你姥爷边上陪着他,他这次有事不能过去,刚就在说呢,想看下大桥的全貌和细节,现在就想看。你赶紧的过去,帮你姥爷拍些照片和视频发过来,等着看!” 说完,不管三七二一,挂了电话。 大桥完工了,但还没正式开放,而且,考虑到明天会有高级别的领导到场,安保措施做得很严格,在明天的剪彩通车之前,禁止任何的非相关人员上桥。 赵南箫也不知道姥爷怎么突然就提了这样一个有点不合时宜的要求,但姥爷都开口了,她也不能一口拒绝,对着手机愣了一会儿,只好给丁总打电话请批准。 丁总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我现在就在指挥部这边,小赵你过来,直接上去就是了,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赵南箫向他道谢,迟疑了下,又问徐恕。 “他啊,他还很忙,明天事多,他被我派去了别的地方。实在不好意思小赵,你能不能先自己过去,等他忙完了我就放他。” 赵南箫急忙说:“没事丁总,我就随便问问,你们忙吧。” 她打完了请示电话,对段秘书说:“段叔叔,不好意思,我要去趟大桥那边,麻烦您能再送下吗?” 段秘书笑呵呵点头:“没问题!我正好也要过去,和丁总他们最后再确认一遍明早的各种安排。” 就这样,赵南箫县城也没进,直接下了高速转上老路往大桥的方向去。 “等明天大桥正式通车,县城也可以直接走高速到大桥收费站了,十分钟的路!”段秘书笑着说。 赵南箫望着窗外远处那条直通大桥的宽阔而平坦的高速路,心情轻松而愉悦。 她到了驻地,正是傍晚。 一个多月没来,这里已经样貌大变。所有的机械设备都撤走了,峡谷周围宁静无比,附近的活动房大部分也都已拆去,只留下最后一座办公楼。这个时间,楼道上还有人来来去去,仍在为明天的时刻忙碌着做准备,而远处峡谷的西岸,在山峦之巅,此刻夕阳如火,晚霞灿烂,在绚丽如画的天空之下,崭新的大桥犹如一道长虹横跨峡谷,远远望去,雄伟壮丽,震撼人心。 段秘书将她直接送到通往大桥的匝道口。赵南箫下了车,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驻足眺望了片刻,才往前走去。 大桥就在前方了。 临时调来负责安保工作的武警今天就到位了,赵南箫上去,说得到过指挥部的批准让她上桥,又主动出示了证件,对方检查了下,敬了个礼,很快予以放行。 赵南箫站在了这座巨大的钢铁桥梁的桥头正中央,望着脚下笔直通向对岸的空无一人的宽阔桥面,想到自己似乎就是第一个上桥的人,心情忽然有点激动。 她呼出了一口气,迈开脚步,沿着大桥一侧的观光通道朝前漫步而去。 设计双向的观光通道,这个想法最初就是由她提的,为确保安全,同时也提出了在通道上设置气动衣板以抵抗横向风荷载的配套方案。 这个想法经过多次讨论之后得以通过,并且,在今天最后得到了的完美的实现。 大桥开通后,观光通道将对当地人实行免票政策。 让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以他们从前从未曾有过的一个高度和角度去欣赏这座壮丽的峡谷,感受造化的雄伟,重新认识他们熟悉的家园,这就是她最初的设计理念。 她终于漫步到了大桥中央,伸手抚过栏杆,望着白色气动板和头顶一根根被刷成美丽正红色的宛如从天而落的擎天悬索,正准备拿出手机给姥爷拍视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空远而深沉的引擎之声。 大桥要到明天才开通,现在这个时间,怎么可能会有机动引擎的声音? 赵南箫停了摄录,循声回头。 一名全副武装的骑士驾着机车,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在金色的夕阳里,他从大桥的另一头朝着这边中央驶来,风驰电掣,很快到了她的面前,停住,骑士掀开面罩,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一把摘掉头盔和手套,拿起后座上的一束玫瑰,跨步下车。 夕阳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面带笑容,朝她大步地走了过来。 赵南箫呆住了。 就在片刻之前,她问丁总的时候,丁总不是还说他被派去别的地方忙事了吗?怎么可能,他会以这样她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突然从大桥的另一头驾着机车而来,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对了,还有这辆黑色机车! 分明就是那辆杜卡迪1100S版。 它不是应该在他家的车库里吗,怎么也会到了这里? 赵南箫又看了一眼,突然醒悟了过来。 难怪他坚持要回去,肯定是为它去办理航空托运了。 也难怪今天刚下飞机,他就不见了人影,然后段叔叔、妈妈、丁总,一个一个地轮番登场。 赵南箫忘了自己上桥要干什么了,她背靠着护栏,睁大眼眸,看他踏着金色的夕光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停住,将他手中的玫瑰递了过来。 她的脑子还是晕,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他笑,干脆自己拉过她的手,把花郑重地放在了她的手里,教她拿住了,然后凝视着她,低低地说:“赵南箫,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是关于我的女朋友的。” 他顿了一顿。 “我的女朋友,她是一只小蜗牛,很迟钝很迟钝。我喜欢了她很多年,她却从没有半点感觉,也不去想我可能会喜欢她,老是把我当成她的弟弟。你说她是不是傻?” 仿佛是被催眠了,赵南箫竟然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不对,急忙又摇头。 他微微地偏过脸去,赵南箫发现他竟然又笑了,雪白的牙齿在夕阳里闪闪发亮。 他是在笑话自己! 她一下回过神来,脸热了,有点恼羞,正想把花还给他,他却已经笑完了,转回脸继续说:“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她穿了条白色的裙子,站在她家的玄关里,对我微笑。因为遇到了她,我的人生和从前变得不一样了。我的很多第一次,都献给了她。第一次在梦里梦见一个女孩子,醒来为她睡不着觉。第一次带女孩子坐我的机车,她也是最后一个。第一次想讨一个女孩子的欢心,希望自己能变成她喜欢的模样,还有我的心跳……” 他望着她的双眸,眼睛一眨不眨。 “……我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孩子而心动的心跳,也同样献给了她。” 郑重而温柔的声音停了下来。 耳畔静悄悄的,只剩下远处峡谷深处那隐隐约约的风的吟唱。 赵南箫的眼眶渐渐热了,片刻之后,见他朝着自己缓缓地单膝下跪,跪在了她的面前,仰脸,凝望着她的眼睛。 “我和她十几岁就认识了,那时候,她要我叫她小南姐,一直以来,她也都如同这个称呼一样地关心我,照顾我,我做错了事,她不会计较,原谅我。现在我希望我和她换个身份。我曾立下过为她造桥的志向,我知道我或许一辈子注定也成不了大师,但我确定,往后我能以男人的身份去爱护、照顾我的小南姐。” 他从怀里拿出一枚戒指,再次仰头望着她。 “赵南箫,我爱你!” “请你答应我的求婚,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赵南箫再也忍不住了,眼睛含泪,点头,才一动,眼泪就坠了下来。 他又笑了,一把捉住了她想抬起来擦眼睛的手,先帮她戴上了戒指,又拉她手到了自己的嘴边,吻了吻她刚戴上戒指的那根手指,跟着站了起来,这才自己抬手帮她擦眼泪,又附耳低低地说:“今天起你就是我徐恕的老婆了,往后不许你摘下戒指,一会儿也不行,听见了没?” 他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得意。 赵南箫含含糊糊地呜了一声,就扑到了他的怀里,埋脸在他胸膛,被他抱住,两人在夕阳的大桥上静静依偎了片刻,赵南箫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看着他的那辆机车问:“你干嘛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把它也带到这里来呀?” 徐恕转头看了一眼,点头:“确实很费力气,为了把这家伙弄上飞机,不但搞了个大箱子,我还放空了它的机油和汽油。但怎么费力都是值得的。我小时候立志为你造桥的时候,就有一个愿望,有一天,我驾着我们一起开过的车,带着你再次从我们一起造的桥上开过去。我知道这个执念很幼稚,你又要笑话我,没关系,你笑好了,我只请求你满足一个少年的幻想。这个世界坚持不放弃,哪怕是幻想,总有一天也有变成现实的可能。” 他说得越一本正经,赵南箫就笑得越厉害,最后都靠在了桥栏上,捂住脸笑,笑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住了,抱着怀里的玫瑰走到机车旁,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放下花,戴上备用头盔,掀开护罩,转头,冲他勾了勾下巴。 “我准备好了,你还不过来?” 徐恕快步走来,戴上头盔和手套,坐了上去,命令她:“抱紧我!” 赵南箫抱住了他的腰,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任他载着自己疾驰在夕阳沐浴的大桥之上,朝着前方,一直而去。 第 73 章 大桥胜利通车之后不久,在亲友们的祝福之下,赵南箫和徐恕举行了一场幸福而低调的婚礼。婚后不久,恰逢集团下的基建事业部全面深入推广BIM,他作为同时具备经验和能力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工作非常忙碌,在各地不同的项目工程部之间来回出差,两人虽然没法像别的新婚夫妇那样朝夕相对,但距离和空间却没法阻挡彼此心里对对方的爱和牵挂,而且,现在交通也远比过去便利和发达了,只要不怕累,能折腾,舍得路费,想见面也不是很难。反正徐恕再忙,一个月也会回几趟北京。 虽说小别胜新婚,每次的相聚也因为此前的短暂分别而显得分外甜蜜,徐恕自己也是乐此不疲,哪怕从南到北大老远地飞回来才只过了一夜第二天就被个临时急事电话给叫走,他也从没有过半点怨言。但赵南箫还是很心疼他,有时自己要是能腾出空,就在周末飞过去见他,好让他能多点休息时间。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到了第二年,情况有了转机,集团经过研究,决定成立一个独立运营的路桥设计子公司。 成立子公司的目的,是致力于将集团的这块业务打造成集投资、设计、建造和管理为一体的全面综合事业。 这对于小夫妻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赵南箫要是去了,不但可以继续从事她所热爱的事业,往后和徐恕再在一起工作的机会也就大了很多。 权衡利弊过后,她不再犹豫,很快就做了决定,从原来的设计院辞职,加入了集团的大桥设计部,两人的联系,从而也变得更加紧密了。 好事并不止这一件。 这一年的下半年,大桥项目荣获了中国建设工程鲁班奖。 鲁班奖两年评选一次,是代表建筑行业工程质量最高的荣誉奖项。 颁奖暨当年的建筑业科技创新大会在北京国际会议中心召开,当天,丁总才刚代表集团接受表彰,捧回金光闪闪的鲁班奖“小金人”,第二天,在中关村科技园里,一个名为“蓝桥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公司也挂牌正式成立了。 徐恕和罗竣从求学时代起就开始合作开发的BIM软件一直在推进,到了后期,这个项目成立团队,吸纳了更多的有着高水平的前沿技术人才,在多年的持续努力之后,现在终于完美收工。 它不但具备普通BIM软件的功能,也是市场上首个能完全应用于桥梁工程的平台。在前期的市场推广后,很快引起业内广泛关注,反响良好,被认为是目前为止最为优秀的BIM平台之一,随后顺利完成A轮融资,为公司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开端。 和大部分收取昂贵使用费的软件平台不同,这一款软件,从一开始就开放数据,除了软件的部分核心功能收费之外,其余算量建模等全部向用户开放,公司的盈利目标,是与主流的相关上下游产业友商进行深度合作,开拓建企信息化、云功能、造价咨询等等关联的全面市场业务。 徐恕的志趣不在当CEO永久地运营公司。他还是一个BIM工程师。但作为蓝桥公司的缔造和所有者之一,起步阶段,他的事必定是少不了的,自然更加忙碌,本当心无旁骛,但最近,他心里却有个疙瘩,搞得自己做什么都没心思,最后实在忍不住,这天特意路过集团总部大楼,上去找父亲的大秘老段。 徐振中是大忙人,作为集团老总的第一助手,段秘书的日常忙碌程度,绝不在上司之下。这会儿他本来要召集人员开会,一听徐恕来找,立刻推迟会议,专门见他。 徐恕进了办公室,寒暄过后,先聊几句集团BIM建设的情况,然后对他的身体表示关切:“段叔叔,你的事情也太多了,我看比我爸还忙。你一定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可别把自己给累坏了。我爸一年见不着我都没半点儿关系,可一刻真也离不开段叔叔你。” 段秘书知道他也忙得很,今天不打电话特意找上门,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谁知坐了好一会儿了,就光给自己戴高帽,莫名其妙,赶紧摆手:“你特意过来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是有事,你直说就好了,咱们什么关系,能帮的,段叔叔一定帮!” 徐恕笑了:“还是段叔叔你对我最好,那我就说了。我老婆那边的大桥设计公司最近是不是接手了集团的一个新项目?” 段秘书点头:“对,一座跨江湾的大桥,拟由集团和当地政府还有第三方联合投资,大桥主体也由我们自己设计,现在正在进行项目启动,怎么了?” “我听说,还有个面积超过万平的大桥观光平台,是要面向社会征集设计方案拟投标,是不是有这样的事?” 段秘书笑:“你消息还挺灵通。是啊,怎么了?” 徐恕报了个事务所的名。 “这家听说也入了初选?” 段秘书回忆了下,很快点头:“是的。刚前两天下面把资料上报,我记得这家,专家审评的综合分很高,在第一梯队。” 徐恕微笑:“段叔叔,你帮我个忙,把这家给刷了,不要让它进入投标。” 他一顿。 “要是已经开始投标,我肯定不会找您说的。现在不是还没进入流程吗,就只筛选,这不算违纪。我知道您一定能行。” 段秘书一怔。 这座江湾大桥长达数公里,投资预计不会低于五十个亿,所以集团总部亲自把关过问。这家事务所据他所知,负责人姓叶,原本是家著名外资事务所的华所合伙人,今年刚脱离关系,出来自己成立了独立工作室。这次的遴选,那间外资事务所也递交设计,但根据评审专家的评估,远不如叶建筑师的方案出彩。结合设计和造价,他的综合评分很高,如果进入投标,很有希望最后中标。 确实就像徐恕说的那样,现在只是遴选阶段,以自己的人脉,向专家评审团施加点影响,最后把这个方案给否定掉,不是很难。 但问题是,为什么大费周折这么搞。 “这个方案很受好评,你为什么要段叔叔帮你这个忙?”段秘书忍不住问。 “段叔叔,据我所知,除了这个方案,还有一家事务所的方案综合评分和它相差无几,也同样获得专家的一致好评。又不是非它不可。谁还没有个审美喜好,您说对不对?” 徐恕答非所问,依然笑吟吟。 “您刚才可是说了,咱们什么人。我都开口了,您不会不帮我这个忙吧?” 没想到他找自己竟然是为这样的事。 段秘书实在是想不到,感到有点为难。犹豫之时,忽然,脑海里一道灵光闪现而出。 他想了起来。 好几年前曾和赵南箫订婚的那个前未婚夫不就姓叶吗,好像就是个建筑师。 叶之洲。 段秘书顿悟,抬起眼,见徐恕还那样笑看着自己,拍了拍脑门。 虽然一个是大桥设计,一个是观光平台的设计,两边属于不同标段,井水不犯河水,但叶之洲的设计方案最后要是投标成功,毕竟是同个大项目,以后难免会有碰面…… “你怎么不早说清楚?叔叔明白了!没问题,这个忙叔叔帮定你了。” 徐恕舒出了一口气,笑着道谢:“段叔叔,那多谢你。我不打扰你了,我去找我老婆了。” 集团的路桥设计公司因为刚成立不久,办公事务所还没分离出去,暂时设在总部大楼里,到明年就会搬出去了。 “去吧去吧。她几楼知道吧?”段秘书走了几步,送他。 “知道!段叔叔您忙,您别管我了,我自己过去……” 徐恕到了门口,一边说一边打开门。 门一开,他吓了一大跳,脚步蓦然顿住。 门外赫然站着赵南箫。 刚才就是怕被她撞见,他不走前大门,特意绕到大楼后面,乘着一架用于设备运输的货梯上来的。 没想到运气这么差,怎么这么巧,她居然就来了这里! 好在徐恕反应够快,马上若无其事地朝她笑:“你怎么也来了?太好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赵南箫淡淡地盯了他一眼,随即朝着站在门后脸上露出尴尬表情的段秘书微笑道:“段叔叔,我们关于江湾大桥项目草案的补充报告出来了,正好我没事,刚才就帮领导拿上来,已经交给您的助理了。我没别的事了,我先下去了。” 她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徐恕急忙追她,追了两步,想了起来,赶紧又掉头,对段秘书小声说:“算了段叔叔,您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说完急忙追了出去,见她已经进了电梯,电梯门眼看就要合上,一个箭步,人挤了进去。 电梯门合上,里头就他俩。 徐恕仰头看了眼角落里的监控,靠过来,用自己的人挡住她,然后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直接开口认起了错:“我错了,我太小心眼了,但我立刻就改正了。我叫徐叔叔别搞了。不信的话,你去问他!” 赵南箫来集团工作的时候,陈松楠也跟着她来了。刚才就是陈松楠告诉她,说自己去换墨盒的时候,远远好像看见徐恕从大楼后门走了进来,一晃人就不见,像是走货梯直接上去了。 徐恕并没跟自己说今天要来总部的,来了,居然也不给自己打电话或者发消息,还不走前门走后门,搞得鬼鬼祟祟,实在不像是他平常的风格。 赵南箫感到奇怪,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联系自己,忍不住就上来,想看个究竟。 秘书处的人都认识她,见她来了,里头又是徐恕,自然不会拦,她就直接进了。 本来是有点生气的。真的没想到,都现在了,他竟然还是放不开自己和叶之洲以前的事,一点儿都不信任自己。 但看着他这幅做错事担心自己生气的样,又想笑。 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原谅我好不好?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他越凑越近,又晃她的手。 电梯今天好像走得特别快,赵南箫被他纠缠得分了神,竟然连到了她的楼层都没觉察,耳边只听“叮”的一声,她下意识地扭头,见电梯门已经缓缓开启了,外头好像站了好几个人。 她这才回过神,赶紧一把甩开了他还抓着自己不放的手。 两人虽然结婚快两年了,但一个长年在外跑,一个是今年刚来这里的,平常很少在集团总部合体现身。 等在电梯外的一群集团员工透过开启的电梯门缝,刚才其实隐隐已经看见电梯里仿佛有对男女手攥着手靠得很近,男的还在晃女的手,看着好像在撒娇恳求什么似的,正好奇着,没想到是他俩,全都一愣,接着就像看见了什么稀奇东西似的,不停地看两人,又争相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 赵南箫尴尬不已,也只能尽量保持微笑,若无其事地点头回应,赶紧出了电梯。 在身后道道目光的注视下,徐恕一声不吭,就紧紧地跟上了她。 他脸皮厚,可能根本就无所谓,赵南箫可不想他再跟进自己的办公室了,走了几步,趁着边上还没人,急忙停下来:“好了好了,我没生气。你别跟着我了,你做你的事去!” 他终于露出笑容,看了眼两旁,低头靠到她耳边柔声说:“那你下班我来接你,晚上我们看电影。” 第 74 章 快下班了,但手头有点事没做完,赵南箫不想留到明天,打算先做完再走。 谁知刚五点,催命电话就准时地打了过来。徐恕说他已经在车库等她了,五分钟内看不见她,他就上来找她。 这个时间,总部大楼里来来往往的人最多,赵南箫不想让他招摇过市跑上来秀恩爱,赶紧关了电脑下班,匆匆下去,一眼看见一辆车就停在通道上,急忙跑过去,坐了进去。 徐恕的视线终于从仪表盘旁的时间显示上收了回来,说:“四分五十秒,还行。我正打算找个车位停了上去找你。” 赵南箫看见后头已经有好几辆车开了过来,催促:“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了。赶紧走吧,别挡人家的道!” 他终于驾车前行,赵南箫就拿出手机翻最近的上映电影,念着名字,问他想看什么。 “你想看什么,我陪你看。” 他瞄了她一眼,说。 “都没什么想看的……” “对,我也这么觉得。我们回家看去,还是家里电影好看。” 他说完了话,眼睛就望着前方,表情一本正经。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看电影”好像已经成了两人之间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指代。 赵南箫转过头看他,他也转脸过来,冲她一笑。 赵南箫装作没听懂:“别看我!开你的车呀!” 他哦了一声,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妈妈沈晓曼打来的电话,问她下班了没,徐恕在哪里,得知她已经下班,人就在他车里,很高兴,说徐恕爸爸下午出差刚回来就去看姥爷了,姥爷留他吃饭,让他俩也一起来吃晚饭。 赵南箫立刻答应,和徐恕说了一声,让他改道。 两人六点多来到姥爷家,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姥爷和徐恕爸爸坐在客厅里聊天,妈妈和保姆阿姨还在厨房里忙碌。 “姥爷!爸爸!” 赵南箫走进去,笑着叫了一声。 “小南你来了?怎么样,最近忙吗,新的工作环境还适应吗?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和我说。” 徐振中笑呵呵地说。 “都挺好的,现在工作也不是很忙,谢谢爸爸关心。” “爸你怎么来姥爷家了?你还提前回?段叔叔说你明天才回的。” 徐恕跟了进去,叫完姥爷,放下路上买的水果,和父亲说话。 徐振中说:“我没事了就提早回,我也好久没来看姥爷了,过来看下他。怎么,我来姥爷家都要你批准?” “看您说的,我不就顺口多问了一句,怎么又成了我的不是?半个月没看见您了,我要不说话,您是不是又怪我不关心?” 没外人的时候,这就是徐家父子的日常对话模式,赵南箫早就习惯了,拧了下和他爸怼的徐恕,示意他老实点。 徐恕这才闭了嘴。 徐振中对姥爷说:“姥爷您看,他就这样,非得小南管才老实。我就说了,我们徐家是上辈子积了德,他才能娶小南做媳妇。” 姥爷摇头笑:“振中你也别客气,我看徐恕就很好,总之两个孩子能一起,是有缘分。” “对,对,姥爷您说的对。” 赵南箫有点不好意思,正想溜走,幸好妈妈这时出来了,笑着叫大家吃饭。 徐振中拿了瓶带过来的酒,说要陪姥爷喝一点。 姥爷看着有点意动,刚要点头,沈晓曼说:“爸,我看还是不要喝了。体检血压偏高了点,又这个年纪,最好戒酒。” 徐振中看了眼沈晓曼,立刻收了酒:“怪我粗心,不喝了。姥爷我还是陪您喝茶,以茶代酒,也是一样。” 姥爷笑着叹气:“往后看来是没得喝了。家里原先的几瓶酒,也都被小南妈给没收了。” 沈晓曼说:“爸你别嘀咕,我是为了你好!还有老徐,你也一样,不是我多管闲事,像你平常应酬多,叫你全不沾也不可能,但能少喝还是尽量少喝,也不年轻了,自己的身体最要紧。” 徐振中郑重点头:“是,是,你说的太对了,往后我也要戒酒,尽量少喝!” 赵南箫和徐恕心有余悸,偷偷对望一眼,庆幸没引起妈妈注意,低头吃饭,一声不吭。 吃完了饭,姥爷和徐家父子在客厅继续喝茶聊天,赵南箫到厨房帮忙收拾,妈妈让保姆阿姨先回家,剩下母女俩,赵南箫见她看自己的小腹,感觉不妙,正想溜出去,被叫住。 “刚才吃饭的时候,当着老徐的面我没问。你跟徐恕结婚日子也不算短了,现在还没个动静怎么回事?需不需要妈陪你去医院看下?”沈晓曼关切地问女儿。 赵南箫立刻摇头:“我好好的,看什么?” “那是徐恕不行?那更要看呀,关系你一辈子的事!” 沈晓曼狐疑地看了眼外头,声音压得更低,神色也多了几分忧虑。 两人结婚这么久她还没怀,是因为一起的时候,一直有避孕。 徐恕他不喜欢Baby。去年李家小宝贝过周岁生日,看见他,咿咿呀呀要他抱,他手脚僵硬地抱完了回家,赵南箫问他想不想也要个孩子,他摇头连着说了三个“不”,问他为什么,振振有词:“小孩子吵就算了,我可不想以后多个人跟我抢你,我们二人世界多好!” 因为他不喜欢,赵南箫也就犹犹豫豫,加上两人工作又都那么忙,事情就一天天地拖了下来。 没想到妈妈居然怀疑起了徐恕的能力,赵南箫简直哭笑不得,急忙说:“妈你别乱想了,他那么忙,之前一个月也就见那么几次面,再说了,现在我这边要准备新的项目,我也没时间考虑这个。我们自己知道的,你别操心了。” 沈晓曼说:“不是我催你们,是觉着你们结婚有些时候了,徐恕爸爸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希望你们早点生孩子的,还有,你们年纪也不小,该考虑这个问题了。有了孩子多好,家才像个家。” “知道知道,我会考虑……” 赵南箫搪塞了过去。 晚上九点多,徐振中告辞,顺便送赵南箫妈妈回去,小夫妻则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一处徐恕爸爸很早以前就为儿子准备好的婚房。 结婚后,因为徐恕不是长年在家,赵南箫就有了三个家。徐家,自己娘家,还有两人的这个小爱巢。之前住哪里是看情况。要是徐恕不在北京,她会住家里陪徐恕爸爸,或者回妈妈那里陪妈妈。徐恕回来,小夫妻一般单独出来,免得再像刚结婚不久时那样,有次亲热的时候不小心被家长碰见了,尴尬。 一到家,徐恕就催她去洗澡,她才洗了一半,他又强行进来,要和她一起洗。 浴室里一开始还有嬉笑的声音,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剩莲蓬头下水流哗哗地落,一双人影搂在一起,亲密无间。 徐恕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忽然伸手,一把关了水,扯过浴巾裹住她,替她擦了擦身子,抱出浴室放到床上,自己就跟着上来了。 赵南箫感到今晚他特别的急。 最近他都在家,算不上小别胜新婚,就算黏人,也不至于黏成这样。 赵南箫见他居然连防护也不做了,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他一边亲吻着她,含含糊糊地说:“不要了,我喜欢这样,咱们以后都这样了!” 赵南箫有点惊讶,稍稍推开他一点:“我这两天可不是安全期,你知道的。万一要是……” “那最好了!你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吗?咱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赵南箫更加惊讶了,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哎……等等,你先给我停下……” 赵南箫奋力彻底地推开了他。 “徐恕你到底搞什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你当生孩子是过家家呢?不说清楚,要生你自己生去!” 他停了下来,慢慢地不动了。 一停,赵南箫就觉得他沉重无比,压得自己都要透不过气了,把他推了下去,他就软趴趴地趴在枕上,一动不动。 她喘了口气,忽然又想起白天那件事。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都这么多年了,你现在干嘛还要和叶之洲过不去?还搞这种手段!要是让人知道了,多丢脸!” 他没反应,好像睡了过去。 “你别装。你给我说!” 他终于翻个身,转过头盯着她,却还是不说话,一脸的委屈。 赵南箫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了,口气一下就软了。 “你倒是说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是你要我说的,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不生气,你说。” 他看着像要说了,忽然又一顿:“我信不过你。你得先给我个保证,你发个誓!” “我保证,我发誓。行了吧?你说吧!” 徐恕这才终于说:“他干嘛也要来竞标江湾大桥标的?我看他就是对你还不怀好意!他要是真的对你没那个想法了,你自己刚才都说过,那么多年了,他怎么到现在还单着?反正我的直觉就是不对劲。他是不是还在等着机会以后和你一起工□□火复燃?趁早得让他死心!” 赵南箫顿悟:“所以你就改了主意要生孩子?” 他不吭声。 赵南箫实在是忍不住了,叩起手指敲他脑袋:“徐恕,你成天到底都在想什么?他也来竞标,是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项目,并且我猜也和他的前东家有关。我听说他是因为一些分歧才从原来的事务所里出来的,并且当时有些不愉快,事务所利用在业内的影响力对他进行了一些暗地的孤立和压制。现在他的老东家来,他也来,为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至于至今还单着,这就纯属个人选择了。他是个思想成熟的人,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凭什么为了向别人证明什么就去做或者不做一件事情?” 她说完,问:“你听明白了没?” 他点了点头,却还是一声不吭,也不缠着她要亲热了,看着依然闷闷不乐的样子。 赵南箫等了一会儿,足尖轻轻踢了踢他:“你还不高兴啊?” “没呢,我高兴……”他闭着眼睛说。 赵南箫看了他一会儿,主动靠了过去,轻轻钻进被窝里,开始亲他,讨好他。 脖颈,喉结,胸膛…… 她在被子下,一路慢慢地往下。 徐恕依然闭着眼睛,呼吸却很快又粗重了起来。 在她的宠爱之下,他明明老早就起了反应,竟然还是忍着,就是不动。 过了一会儿,赵南箫一把掀开被子:“徐恕你到底想干嘛?想吵架是不是?我都这样了,你还不高兴?” 被子下的氧气有点不够,她微微喘息,面颊泛出一层淡淡红晕,眼睛湿漉漉的,红唇娇艳欲滴,模样看起来诱人极了。 徐恕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才睁开眼睛,闷闷地说:“你对他怎么这么关心了解?什么都知道。赵南箫,你以前是不是特别喜欢他?要不是后来我运气好……” 他一顿,沉默了。 赵南箫这才终于明白了过来,他怎么醋性这么大。 搞了半天,原来还在纠结以前的那些事。 她裹着被子坐他身上,咬着唇,低头俯视着他。 两人对望了片刻,徐恕又心虚了,赶紧求好:“刚才你可是发过誓的,你不生气,要不然我才不会说呢……” 他说着说着,声音消失了,看着她缓缓俯身下来,趴到了自己的耳畔,接着,就听到她用温柔的声音对自己低低地说:“徐恕你这个傻子!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他一怔,迟疑了下:“很早是多早?” “你喜欢我多久,我也就喜欢了你多久。” “不可能的,你骗我……”他的声音有些喑哑,慢慢地转过脸,看着她。 “你要是真的那么早就喜欢我,大学的时候怎么做了别人的女朋友?” “因为我很伤心,也很生气。我以为你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 “那时候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已经相互喜欢好久了,可是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我们还相互生着对方的气,做着让对方难过的事,所以就那样错过了。” 徐恕定定地望着她,人一动不动,但光芒却如同夜空中的璀璨星光,在他的眼睛里迅速地绽放。 他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下,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赵南箫你是说真的?你没骗我?你真的已经喜欢了我那么多年?”他的呼吸有点急促,目光热烈。 赵南箫被他的情绪给感染了,心里慢慢地充满了一种被珍视和爱的幸福和满足之感,忽然有点后悔,怎么以前都没想到告诉他。 她凝视着他那双明亮得异常的眼睛,点头:“是,我喜欢你,喜欢你已经好多年了。” 他望着她,一语不发,忽然低头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唇,两人激吻片刻,他要她抱住自己,抱得紧紧。 “赵南箫,你给我生个宝宝好不好?不管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喜欢的,真的。”他和她耳语着,低声地央求。 “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吗?”她闭着眼睛说,睫毛轻轻颤抖。 “我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惘。 “我忽然就想当爸爸了,很想。我想要个我们的宝宝,想让他知道,他的妈妈很早以前就喜欢他的爸爸了。你让我当爸爸吧,好不好,求求你了……” 赵南箫是这么的喜欢这个心里好像永远都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少年的男人,怎么宠爱他都不够,现在他终于想当爸爸了,她怎么可能不答应? “好。但你要更努力才行呢。”她咬着他的耳朵,轻轻地吹气。 他停了下来,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一笑。 “遵命。” 他哑着嗓低低地说,扯上被子,把两人连同她刚发出的带着笑的惊叫声一道给蒙在了下面。 夜渐渐地深沉了,相爱人的故事,却刚刚开始…… 第 75 章 徐慕南小朋友快四岁了,和身边的同龄小朋友们一样,他就读幼儿园也快要半年了。 入园的第一天,他是被爸爸妈妈一起送过来。他们把他交给老师然后和他告别的时候,他的身边全是哭得哇哇作响涕泪交加的小朋友,有的还在地上打滚,但是他却没有,虽然心里也有点想哭――这里必须先替我们的徐小朋友解释下,他想哭的理由和小朋友们不一样,不是因为离开家要上陌生的幼儿园,而是爸爸妈妈今天送完他入园之后,他们就又要离开北京,去很远的他以前都没听说过名字的地方去工作,可能下次他再见到他们,就是几个月后了。 徐小朋友觉得他一定会想爸爸妈妈的,很想很想,所以想哭,但又担心爸爸妈妈看见了不放心去工作,于是就忍住了,等到爸爸妈妈走了,泪花儿才慢慢地在眼圈里凝聚了出来打着转,他又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就趁着老师安慰别的小朋友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跑到教室的墙角里抹掉了。 徐小班长很快就真的喜欢上了幼儿园的生活。每天从不迟到,乖乖地上课、做操、吃饭、做游戏,参加书法、音乐、机器人的课堂,还经常会帮助老师准备上课要学习的内容。 今天要上的这一堂课,徐小朋友特别期待,因为老师要给小朋友们讲关于桥梁的知识。 徐小朋友在上幼儿园前就已经认识了几百个字,他有一大箱子的画册书,其中最喜欢的一本,就是太姥爷送给他“桥”。 他很爱太姥爷,现在就和太姥爷住在一起。太姥爷不但很慈祥,而且知道很多很多的东西,经常给他讲故事,讲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桥。 所以,徐小朋友虽然才四岁,但肚子里已经装了许许多多连大人或许也不知道关于桥的知识。今天老师要讲桥,他当然兴奋无比。 明亮而宽敞的教室里,小朋友们排排坐,认真听讲。 “小朋友们,你们知道世界吉尼斯纪录里最长的桥是什么桥吗?” 小朋友们相互提问,叽叽喳喳地讨论,都摇头,一起回答:“不――知――道――” 老师微笑着说:“徐慕南小朋友知道很多关于桥的知道,下面就让他来告诉我们好不好?” “好――”小朋友们齐声应答,纷纷看了过来。 徐小朋友就站了起来,用响亮的声音说:“世界上最长的桥是我们中国的丹昆特大桥,我太姥爷说,车跑过去都要两个小时。” “说得很对!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火车桥,老师上次坐火车经过,一半的时候以为到了路上,谁知道原来还是在桥上,因为它真的太长了,老师弄错了!” 教室里发出了一阵欢乐的笑声。 老师讲完,又介绍世界上最高的桥梁,最后问:“小朋友们,它们有一个共同点,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我们中国的桥!”小朋友们异口同声。 “是的,它们都是我们中国建造出来的桥。除了这两座桥,我们中国还有很多很多和它们一样了不起的大桥。我们的工程师用他们的智慧和汗水建造出了它们,把我们本来不能走的地方连接起来。老师给你们播放它们的图片,你们看,它们是不是很雄伟,很壮丽?” 小朋友看着老师播放的一张一张的图片,不住地惊叹。 徐慕南小朋友忽然看见一座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大桥的照片,忍不住举起了手,老师叫他发言。 他再次站了起来,指着老师正在播放的那座大桥图片,用带了点羞涩却又无比骄傲的口气大声地说:“老师,这座大桥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以前和别的工程师叔叔阿姨们一起建造出来的,我妈妈说,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 “哇!” “徐慕南,你爸爸妈妈真厉害呀!” 小朋友们都扭头看了过来,睁大眼睛,发出一阵惊叹之声。 徐慕南小朋友的小脸悄悄地红了,但小胸脯却挺了起来。 老师笑着说:“我们大家一起给徐慕南小朋友的爸爸妈妈还有工程师叔叔阿姨们鼓掌好不好?谢谢他们为我们造了那么多了不起的大桥。”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热烈掌声。 徐小朋友的眼睛闪闪发亮,在小朋友们羡慕的目光之中,慢慢地坐了回去。 晚上,回了家的徐小朋友和太姥爷在书房里,他趴在桌上画画,画着画着,悄悄地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太姥爷,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太姥爷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看一本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的厚书。 徐小朋友犹豫了好久,终于忍不住,轻声地问:“太姥爷,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太姥爷合上书,走了过来,俯身看着他画的画,微笑:“南南想他们了,是不是?” 徐小朋友起先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轻轻点了点头。 太姥爷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南南现在就可以给妈妈打电话问她呀。” “可以吗?”他有点不确定。 前几天他刚和妈妈打过一次,现在又打,他怕打扰妈妈的工作。 “随时都可以的。”太姥爷递过来手机,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徐小朋友正要给妈妈打过去,这么巧,手机响了起来,姥爷一看,笑着说:“你妈妈她自己打来了!” 儿子上周感冒有点咳嗽,赵南箫有点不放心,晚上空下来就打电话问后续。 姥爷说了几句,就把手机递了过来。 徐小朋友高兴极了,说:“妈妈,我都有乖乖地吃药哦,我已经好了,今天去了幼儿园,我刚才正在想你,你就打给我了!” 赵南箫听着儿子絮絮叨叨说话的声音,心都要化了,使劲表扬他之后,问他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 “宝贝你怎么不说话?” “妈妈,老师说幼儿园快放寒假了,等我放假了,你和爸爸是不是也很快都回来了?” “是的,很快!”赵南箫向儿子保证。 “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看你们以前建造的第一座大桥。” 儿子终于说出了他的生日愿望。 赵南箫一愣,心里随即涌出一阵夹杂着感动和愧疚的浓烈感情,眼睛也有点热了,吸了吸鼻子,点头:“好,妈妈答应你。妈妈很快就能回来了,爸爸也是。你在家里要好好吃饭,乖乖地听太姥爷的话,知道吗?” “知道!我会听话的。” “那先这样了,妈妈爱你。” 赵南箫和儿子MUA了好几下,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手里握着手机,唇边笑意迟迟没有消失。 徐恕的公司成立后,业务发展迅速,两年前上了市,他也更加忙碌。上个月又出了国,为一个援建大项目提供技术方面的指导和支持。 她出神了片刻,给他打了个电话,问回来的时间,两人商量好行程,再忙碌些天,赵南箫终于结束了前段时间的工作回到北京。 她安排好事情,也定好机票,快出发的时候,徐恕说他那边临时有事,要推迟一天才能回来,赵南箫就先带着儿子过去了,在雪山别墅里等着他来。 别墅现在已经归属他们所有了,也按照两人的喜好重新装修过。虽然一年到头难得会来一次,但因为承载了两人许多美好的回忆,对这个地方,夫妇俩总带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平时不来的时候,一直雇着信靠的专人看护。 他们这次的行程,除了打算带儿子看大桥,顺便也去渡个长假,住上一段时间。等到了下周,好朋友李蔚然罗竣他们结束各自的工作后,也都会带着孩子一起来,到时候,这里将会变得非常热闹。 这几年,因为交通便利,雪山奇绝,壮丽风光吸引了许多游客。外面的世界,包括县城在内,其繁荣程度,和多年前赵南箫刚来工作的时候相比,早已发生巨大变化。而那座横跨大峡谷的大桥,去年因为一个拍客发布的一张云雾锁桥的照片,也一下变成了网红景点,每天都有许多游客慕名而来。 唯独这里,因为深藏山中,依然和从前一样,并没什么大的变化。前几天,山里刚下过一场雪,小村庄银装素裹,偶闻犬吠,属于他们独有的雪山是如此的庄严和宁静,默默地守候着他们的到来。 赵南箫带着儿子,在徐恕派的司机的护送下于中午时分抵达别墅。看房人提前收到了消息,已经雇人把房子里外又打扫了一遍,村民也送来了松枝柴火和新鲜的各种食材。 这是徐小朋友出生后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高兴得不得了,一放下背包,就拉着妈妈陪自己在雪地里又跑又跳,堆雪人,去边上的小村里看望年纪大的老爷爷老奶奶,给他们带去礼物,回来又泡温泉,别墅里到处都撒落着他欢乐的笑声。 天黑了下来,赵南箫陪儿子睡觉。 徐恕要明天才到,晚上儿子就和她一起睡。 撒野了一个白天,徐小朋友现在又困又累,却还舍不得睡,睡眼惺忪地问:“妈妈,爸爸明天真的会来吗?” “一定。你乖乖睡觉,等明天一觉醒来,就能看见爸爸了。” 赵南箫微笑着说。 徐小朋友这才放了心,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赵南箫俯身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自己也躺了下去,想了想,不放心,又拿手机给徐恕发了条消息,问他明天是不是一定能到。 “你可别鸽了,我刚刚又跟儿子保证过的。” 他很快回过来:“我保证。” 赵南箫这才放下心。 夜渐渐地深了,身边儿子的已经熟睡,白天行路,到了又被儿子拉着到处玩儿,现在赵南箫也感到有点累了,却睡不着觉。 和徐恕已经几个月没见面了。 两人早不是新婚燕尔,一转眼儿子都这么大了,工作又那么忙碌,加上现在讯息发达,想看对方随时可以视频,所以平时,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今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身处这个特别的地方,她竟然觉得自己特别地想他,简直就和儿子差不多了,深感夜晚是如此的漫长,恨不得立刻天明才好。 十点多了,她还是没有半点困意,索性披衣起床,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来到楼下影音室,找出许多年前曾经和徐恕在这里一起看过的《BEFORESUNRISE》。 电影她非常熟悉,许多台词甚至都能背诵了。她往身上裹了条毯子,抱膝蜷在沙发的角落里,眼睛盯着对面的大银幕,重温着老电影,渐渐入神时,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别墅以前重新装修过,也升级了安全保卫,周界有红外探测报警系统,非常安全。 她迟疑了下,慢慢转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一愣,尖叫着“啊”了一声,一把丢掉手里的遥控器,人就踩着沙发跳了下去,朝着门的方向跑去。 “徐恕!” “你怎么现在就来了!不是说明天吗?” 她飞向那个静静站在门口的男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徐恕张臂接住了她,紧紧地抱住,将她抱得高高,转个身压在门框上,仰头笑着说:“我骗你的。提早结束工作马上就回来了,给你个惊喜。” 赵南箫打了他一下,骂他坏,又吃吃地笑,伸手缠住他的脖颈,低头和他吻在了一起。 万籁俱寂的山中雪夜,她想着他,他人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感到幸福的事? 今夜无限相思,顷刻间尽化作了缠绵的热吻。 两人激吻了片刻,她忽然想了起来,气喘吁吁地从他身上溜了下来:“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 他摇头,含含糊糊地说:“我不饿,我还没亲够你……”说完又抱起她,放到沙发上,自己跟着压了下来,手指抚了抚她的眉,凝视着她,慢慢低头,再次和她吻在了一起。 两个人正激吻忘情,忽然这时,门外一阵走路的脚步声,伴着叫妈妈的嗓音,传入了赵南箫的耳中。 “妈妈你在这里吗?我刚又梦见了爸爸了,爸爸明天真的会来吗――” 稚嫩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儿子醒了,找了过来! 赵南箫这才回过神,一顿,慌忙一把推开还在和自己亲热的徐恕,他没防备,咕咚一声被她从沙发给推到了地上。赵南箫也顾不得他了,低头飞快整理了下自己刚被他弄乱的睡衣,坐了起来,扭头就见儿子站在门口,正看着这边。 她有点尴尬,怕刚才两人亲热的一幕会对儿子的幼小纯洁心灵造成不好的影响,赶紧解释:“宝贝,你听妈妈说……” “爸爸!” 徐小朋友却已经惊喜地睁大眼睛,大叫一声,迈开脚步跑了过来。 徐恕也早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长腿跨过沙发,伸手就把儿子抱了起来,一把举过头顶。 儿子发出快乐的咯咯笑声,又被父亲举着高高地抛了起来。笑声更大。 赵南箫怕徐恕失手摔了儿子,上去阻拦,他这才停了下来,抱着儿子笑嘻嘻地问:“有没有想爸爸?” 徐小朋友搂着父亲的脖子,用力地点头:“想!” “乖儿子,还是你对爸爸最好了。你妈妈只想你一个人,都不想爸爸,平时都是爸爸打电话给她,她从来不主动找爸爸,爸爸很伤心。” “爸爸你别伤心,妈妈也有想爸爸的!她就是工作太忙了!” 徐小朋友着急了,立刻替妈妈作证。 “是吗?那以后让妈妈就想爸爸一个人好不好?” 徐小朋友犯难了。 他希望妈妈也想自己,可是又不忍心让爸爸伤心,刚才看见爸爸亲妈妈,看起来那么的喜欢她。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终于狠下决心,可怜巴巴地说:“爸爸,那就让妈妈先想你,等她想完了你,再想我好不好?” “这样还可以,那就这样说定了。” 当父亲的人,居然没脸没皮地点头。 赵南箫实在看不下去,上去从满口胡诌的徐恕手里把儿子接过来,抱着亲了亲,安慰他:“爸爸和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儿子却仿佛已经下定决心,摇了摇头,郑重地说:“没关系的。妈妈你先想爸爸,再想我好了。” 赵南箫不满地瞪了徐恕一眼。 他嘿嘿一笑,把儿子从她手里再次接了过来,单臂抱着儿子,另手搂住她,带着母子俩往楼上去。 “爸爸,妈妈,晚上我可以和你们睡一起吗?” 徐小朋友被他的爸爸塞进了他自己房间的被窝里,攥着被子问道。 赵南箫立刻答应:“好。” “爸爸?” 小朋友又看向那个老要和自己争妈妈的人,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徐恕应不出来,看向赵南箫,见她盯着自己。 “没问题!”他赶紧答应。 “爸爸你对我太好了!” 徐小朋友开心地从被窝里跳了出来,扑进了他的怀里,亲了他一口。 徐恕笑嘻嘻地勾了下儿子的小鼻头,这才抱着他往自己和赵南箫的房间去,到了那张大床前,把儿子像只枕头似的投到了柔软的床上:“晚上优待你,让你睡了!” “谢谢爸爸!” 徐小朋友被扔得像只小青蛙似的趴在了被子上,却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兴高采烈地道谢。 他这才去洗澡。赵南箫安顿了儿子,让他躺在中间。 过了一会儿,徐恕出来了,三个人并头躺在一起。 一躺下去,他就催儿子睡觉。 徐小朋友难得能有这样和爸爸妈妈睡在一张床上的经历,兴奋极了,哪里肯立刻就乖乖睡觉,小嘴巴爸爸爸爸地叫个不停。 “爸爸,太姥爷给我看了我刚出生时拍的录影带,你为什么说我像小猴子?”他问道。 当时徐小朋友出生没一会儿,小脸还没完全舒展开来,带点皱,刚升级做了爸爸的那个人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看见自己儿子,当场惊叫一声,说怎么像只猴子。 徐恕呃了一声,看了眼赵南箫,赶紧辩解:“是爸爸看错了。再说了,你妈妈不是骂我了吗?” 当时赵南箫很不高兴,说你眼睛怎么长的,我儿子浓密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多漂亮的孩子呀,你才是猴子! 徐小朋友开心地笑:“爸爸你被妈妈骂了!” 徐恕干笑,心想这小子怎么还不睡觉,这样下去要到什么时候,咳嗽一声,赶紧转了个话题。 “对了,儿子你快要过生日了,你想要爸爸送你什么礼物?” 他已经买了个最新款的特大号乐高积木带了过来。 儿子小没关系,不是还有他吗?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打算花个几天时间,带着儿子一块一块地拼,父子同玩。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 “那我想要一个妹妹。” 徐恕一愣,看了眼赵南箫,立刻眉开眼笑:“这个好,爸爸会努力的。不过儿子,你叫你妈妈也配合下,要不然光爸爸一个人,再努力也没用。” “妈妈!爸爸要你配合他!” 徐小朋友天真又纯洁,马上就听话地帮自己爸爸向妈妈要福利。 赵南箫含含糊糊地应着,在被子下的遮掩下,踢了一脚他朝自己伸过来的腿。 “儿子,你想要妹妹的话,现在乖乖睡觉好吗?” 徐恕又开始哄儿子睡觉。 徐小朋友点头,安静下来,渐渐困意袭来。 他打了个哈欠,就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一个困惑了自己很久的问题,就睁开眼睛。 “爸爸你的软件叫蓝桥,太姥爷送给我的书上有很多的桥,就是没有蓝桥。蓝桥是什么,世上真的有蓝色的桥吗?” 徐恕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说:“有的。它在一条名叫蓝溪的水上,那里是个仙人居住的地方。古代唐朝的时候,有个名叫裴航的书生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名叫云英的仙女。他对仙女一见钟情,想娶她做妻子,但是条件是要拿到天上月宫里玉兔捣药的玉杵。他历尽艰辛,成功地拿到了玉杵,最后终于娶到心爱的仙女。他们相遇的那座桥,就叫做蓝桥。” 徐小朋友听得入了迷,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我知道了!爸爸你是那个书生,妈妈就是仙女,你们一起建造的大桥,就是蓝桥!” 徐恕笑了:“不错啊,小脑瓜挺好使的。说得太对了!” 徐小朋友憧憬无比:“明天爸爸妈妈带我去看蓝桥哟!” “好。那你乖乖睡觉。” 儿子终于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徐恕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抬眼望向赵南箫,见她也正望着自己。 两人对望了片刻,他凑过去,低低耳语:“陪我去泡个温泉?” …… 两人靠在温泉池壁上,徐恕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但却还是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不让她离开自己半分。 “好回去了。” 赵南箫已经全身发软,没半点力气,要不是他还搂着,人就要滑到水里去了。 “再陪我一会儿。你看星星,这么好看。” 她就靠在他的怀里,和他一起静静地看着雪山之巅的满天星光。 “嗳,赵南箫,你以前说你很早就喜欢我了,前几天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忽然在她耳边问道。 赵南箫瞥了他一眼:“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你不说清楚,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赵南箫故作认真状地回忆了一番,最后说:“不告诉你!” 徐恕一愣,眯了眯眼:“你说不说?” “就不告诉你!” 他盯了她片刻,点了点头:“你给我等着!”说完“哗啦”一声把她从水里弄了出来,自己跟着爬了上去,扯过来一件厚厚的浴衣包住了她,抱着就往房子里走去。 “你干嘛?我不要了。我累了,我真要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带儿子去看桥的……” 赵南箫有点害怕,搂着他的脖子笑,低声讨饶。 她刚才口气是有点惹他,但真的很冤枉。 他什么不好问,非要问这个问题。 她刚才想了一通,真的没想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喜欢徐恕的。 或许是高中课堂上她回首看他,恰好也遇到沉默的他向自己投来目光的某一个时刻? 或许是那个他载着她在马路上狂飙后来还和小流氓打得头破血流的晚上? 又或许,就是在那个十五岁的夏天,在自己家玄关口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经喜欢他了呢?谁叫他长得那么好看,眉眼都是她喜欢的样,虽然当时表情欠揍,但就连他的那个发型,都是那么的帅气。 “好啦好啦我说,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了,行不行?” “晚了,你刚才就该这么说的。” 才半夜,还有足够的时间,努力一把,说不定到了明年这个时候,真就能替儿子再添一个妹妹了。 徐恕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臀,示意她听话,走进房子带上了门,将长夜和寒冷关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