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最后一条龙》 第一章 在干旱的季节,运气好的话,在你居住的水底等待一阵,便会有人族新娘掉落,捡起冲刷干净,就可以谈情说爱了。 这是几乎每条细龙,都耳熟能详的跨族恋爱技巧之一。 ——把幼龙称为细龙,这也是龙族特有的风俗,代表着长辈们美好的心愿。 为免幼龙夭折,龙族总宣称族中一个未成年也没有,只不过有的比较细罢了。 因此,小深从长久的沉睡中醒来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的身量,是否由细变粗了。 在沉睡期间,他一直保持道体,形同十七八岁的人族少年,秀美可爱,宛如无暇美玉,眼瞳却是深碧色,眸光流转间,非人的气息愈发明显,绝不会被错认为人族。 此时化回原形看了看,淡青色的身躯的确增长了很多,多粗不好说,反正小深觉得,也绝不能说细了。 小深沾沾自喜,立刻想和他的同龄龙比比粗细,这也是龙之常情嘛。 可他很快惆怅地想到,大家早就不在此界了…… 咦,对了,既然现在人间已经只有我一条龙了,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人间最粗的龙啊! 小深的心情变得就像海上的天气一样快。 小深又变回了道体,趴在光滑坚硬的床上,心道只怕是睡了太久,尚无力气,脑子好像也有点混乱,觉得水质也怪怪的,一时又难以思考,也无处问询。 他受封处为兰聿泽,是天下有名的大泽,横逾千里,连接南北州。 龙族不似人类,多为单名,前头可加上居住之地、封地,更便于记忆、了解,比如小深也可叫做兰聿深。 他沉睡之处是兰聿泽深处的水底隐秘洞穴,外族难至。 龙族掌天下水脉,天生对水族有着威慑与吸引,那些有了些修为的水族,更是乐意时刻跟随在侧。以龙族呼吸吐纳皆蕴含水之正法,接近龙族,他们也受益无穷。 不过,因沉匿洞底,布下迷阵,哪个都不知晓,水族亦进不来,洞内空空荡荡,唯有夜明珠柔和的光辉。 搞得小深看上去似穷非穷,住处除了夜明珠和一张床,什么也没有,这都要怪龙君…… 虽说思绪混乱,但作为一条龙,水波漾动的第一下,小深就察觉到了。 他盯着石洞入口,下一刻,那里就出现了一名人族的身影,一袭黑衫,外罩红袍,兜帽垂下来,只露出半张如玉的面孔,身形挺拔高大。 人族,居然是人族?! 小深见过的人族,屈指可数。 对了,人族,红衣,水底…… 小深瞬间好像清醒许多,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新娘吧?真是古老而美好的习俗啊! 对未有过这种遭遇的小深来说,惊喜,兴奋,感动,忐忑,百感交集。 新娘却大概极为惊讶,站在原处半晌未动,盯着他看。 当然,任谁在幽暗的水底看到一个大活人,也会惊吓。 小深勉强坐直了一些,想来外头的迷阵在他醒来后已经失效了,才会被新娘找进来。 他也盯着那新娘的半张脸看,鼻子高挺,嘴唇形状优美饱满,是淡淡的红色,以龙族的眼光看也极是漂亮。 当然了,龙族的审美范围向来很广博,他们为天地间的物种繁荣做出了极大贡献。 和虎族在一起诞生了狴犴,与熊生貔貅,与龟生赑屃,子又有子,子又有孙,不同的种族就出现了…… 所以拥有龙族血脉的族类不知凡几,浓淡不同罢了。 故事里没有提到捡人族新娘的细节,小深只能自己试探,主动打破沉默。 “你既穿着红衣入水,是来做我的新娘么?” “新娘?”红衣新娘的音色低沉,带着几分慵懒,因在水中,有些模糊失真,也因此,模糊了其中的情绪。 而且怎么听,都像是男的。 这应该是故事里没涉及的细节,新娘有男有女,好像也说得过去。 但此时小深也不好反悔,只能故作娴熟地道:“不过,我也不是随便收下新娘的。” 新娘面色古怪:“?” 小深:“所以我得先问问你……” 这么蒙着纱,加上对人族认识不多,没见过几个人族,小深想了解一下对方的年龄,毕竟,据说人族成婚早,但他们龙族可是相反。 只是,介于前文已介绍过的种族习惯,小深开口说的是: “你有多粗?” ——开口问粗不问细,这是礼貌! 不能说你多细吧? 新娘:“…………” 不知道为什么,水中的新娘身形都好像晃了晃。也可能晃动的只是水波。 新娘恍惚:“你说什么?” “就是,”小深这才想到对方可能不太懂,他人族语言远不能说精通,想想人族的措辞,“你多大?” 好像也没错,但是…… 新娘身形剧烈一晃。没错,这回可以肯定了,的确是新娘在晃,不是水在晃。 但很快,水也开始晃了,晃得厉害,白海砂床都摇动了起来。 也不知何人在动手,怕是了不得的修者,动静这样大。 新娘本是气息淡漠宛如随处可见的水草毫无存在感,几乎形同凡人,这一瞬间却倏忽凛然宛如出鞘利刃! “……夫君,”他说到这两个字时,嘴角微翘,声音中已染上几分暧昧的笑意,抬手旋了旋手腕上一只素银环,“你先等等。” 说罢,他又往外头去了,真是来去匆匆。 小深听到“夫君”两个字,身体已酥了一半。 哇,人族这么奔放的。 但很快,小深就发现了,身体是真的酥了一半。 低头一看,两只细细的足踝上,不知何时各套着一圈素面银环,和新娘手上的一模一样,看似平平无奇,甚至一点灵力波动也没有,却禁锢着他的力量。 调动灵气,已不听使唤! 他原本以为,是睡了太久,才会乏力…… 不妙。 这样的法器,形制很多,名称也各不相同,作用是一样的,将对方镇压,然后收服,成就不平等的从属关系。 且要把这法器悄无声息套在一条龙身上,绝非一日之功,迷阵恐怕早就被破了。 新娘不老实……不对,那根本就不是新娘! 是个早就潜入这里,想对他不轨的家伙。常人应当看不出小深的龙身,但总归看得出是个强大的存在,而这人竟胆大包天,趁虚而入。 只是小深忽然醒来,禁制还未完全成功,否则,那人完全不用顾忌,直接命令他跟随自己离开就是了。 小深眼圈都要红了,被新娘欺骗了感情,还身受禁锢,气得捏拳,柔嫩的手一砸,身下整块白海砂做的大床被磕得四分五裂,楚楚可怜地道: “我已经是条废龙了……” 按理说,正因为是水上随便掉下来的,也不能保证每一个新娘的质量吧,这大约也是故事里无暇提及的细节。 但对于一条刚脱离细的龙来说,还是不大能平静接受。 如果让同族知道,一定也难以置信,小深还有这一天。 从他只巴掌那么粗起,就无师自通抢其他细龙的食物,还要把人家打成死结了。俗称霸王龙。 . 小深躺在一堆白海砂的废墟中,试着解开银环,却是徒劳无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设计,看似毫无花俏,却巧妙地阻挡着他,以他自己的灵力对抗他,外力摧残不得,只会伤了自身。 水底仍在晃动,外头有修真者在斗法,也不知是新娘和什么人对上了。唉,希望他被打死。 小深尝试许久,晃动已停止,他心中蓦然一松…… 那人输了。 小深心头一闪而过这个念头。 禁制还未完全形成,但他也有些许感应。 小深脚下轻踩,身体已随着水波游出洞外,速度极快。虽无灵力,但龙族游水是天生自然的本事。 他隐隐觉得周围的环境不大对,水底沉着不少人族的东西。在他入睡前,他的大泽周围是没有人族聚居的。这么多年过去,世事变迁,又搬来了人族也有可能。 只是,这些人族难道没事就喜欢带着东西在大泽上丢么? 看,居然连新鲜菜根都有。 小深才游到一半,自水上也下来了一个人族,双方一相遇,皆是一愣。 对方穿着青衣,两鬓霜白,身形清瘦,面容却是年轻清俊的,他仔仔细细打量小深。 眼前的少年浑身只穿着一件残破的玄衣,腰间一条玉带倒是完好如新,玉带甚宽,束在腰上也就更衬得少年人的纤瘦了。 少年眉宇间好似还有几分稚气,但那双深碧色的眼瞳,因仰看过来,折射着水底的光与碧波,摄人心魄。 虽是人形,却无人气。 少年赤着双足,细细的脚踝套着两只驭灵环,简洁甚至朴素的银环衬着雪白的肌肤,竟叫人觉得惊心动魄,银环形制和方才的红袍人手上的一般无二。 看他在水底也呼吸自如,应当是水族,只是化作了道体,看不出原形,又被驭灵环压制,气息微弱得可怜,实在惹人怜爱。 这必然就是祖师在遗言中所说之人,为首的青衣人心道。 “小道友,可是要逃?别怕,那个给你套驭灵环的人布下的法阵为我所破,已逃遁而去了。”青衣人压抑住内心的波动,朗声道。 小深刚刚才被混蛋新娘欺骗了感情,正是警惕的时候,他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族修者,“这么说,是你救了我?真巧啊。” 放在早一天前,他见到人族,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青衣人听他语带怀疑,腔调还有些古怪,听不出哪里的口音,并不介意,知道少年逃过一劫,必然正惊魂未定,只爽快地道:“鄙人可以心魔起誓,对小道友毫无恶意,你无需担忧。” 小深讶异他的坦诚。 青衣人又道:“但其实也并非巧合,说来都是机缘,我乃羽陵宗主谢枯荣。五千年前,本宗开山祖师方寸真人飞升前曾留下一卦,叫后世继任宗主于此年,此日,此时,来此地搭救一受困者。我应言而来,果真发现有人在此设阵。” 他语气波动,引以为傲。 方寸真人大才大德,五千年前的预言,到今日,半分不差! 远隔时光,他受祖师指点来到此城,还就真的遇到了一个需要搭救的水族少年。 谢枯荣态度好得出奇,也正是因为这道遗命来自祖师,少年与羽陵宗,渊源颇深啊。 羽陵宗?方寸真人?都没听过。 小深只觉莫名其妙,我跟这人族的什么祖师无亲无故,他干嘛特意叫子孙来救我。 此人术算倒是出神入化,可为什么啊。 不可能连他是龙也算得出吧,何况此人的传人也不像知道他真实身份。 “多谢。”小深不大想和他打交道,即使他立了誓。继续向上游,相比起这些莫名其妙来救他的人,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疑惑,他的水域到底怎么了,那才是真正至关紧要的。 小深这么浑不在意地往上游,谢枯荣心中暗道,天下人听到羽陵宗,鲜有平静无波的。偏偏祖师指定的这少年,竟无动于衷。 “咳。”对方没邀请,谢枯荣却也跟着踏波向上,“小道友,你现在被驭灵环所缚,可有去除之法?还有,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太安全吧,那红袍人行踪隐秘,术法古怪……” 叫外人看到羽陵宗的宗主这样厚颜,大概会怀疑是幻境吧。 对少年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但对谢枯荣来说,从他继任宗主起,知晓代代相传的、和这少年有关的隐秘遗命,已经数百年了,也想过了无数次自己到底要救什么人,为什么。 虽然祖师寥寥数语,只留下搭救的任务,眼下,谢枯荣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转身就离开。 这个他等待了几百年的人,到底是怎样的? 言语间,小深已到了水面,他踩在水面向四周一看,傻了。 周围岸边尽是民居,距离近到能看清门上的春联,远处更有城楼,巍巍峨峨的宫殿,雕梁粉壁,分明是座人族聚居的大城。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能清晰地看到人族居住的痕迹,而非广阔的水面。 当年浩浩渺渺的兰聿泽,竟成了口小小的寒潭,旁边还有石碑,上写:王家潭…… ??? 我水呢?我水呢?? 龙君分封给我的水域为什么只剩这么一点了洗脚都不够……! 便是沧海桑田,也不至于如此。再说,龙族还能不知道自己的水脉几时干涸么? 现在想来,恐怕这也是被新娘得手的原因之一。 作为大泽之主,水没了,小深的力量多少也被影响了。 他失魂落魄地想,我以后再也做不成兰聿深了,是王家深…… 好难听的称呼,小深哭了。 “小道友放心,这满城百姓只是被红袍人迷倒了,我带了几名弟子前来,正在破法,过后他们自然会苏醒,想来是那红袍人怕正式收降时动静太大。”谢枯荣道。 他还以为小深盯着民居看,是在疑惑这样一座大城没有丝毫人声,太过安静,故此出言解答。 小深颤声道:“这里……不是兰聿泽么?” 谢枯荣看了他一眼,略带疑惑,不动声色道:“你说古兰聿泽?此城在五千年前,确实还是一片汪洋大泽。说来与我羽陵宗也颇有渊源,祖师爷方寸真人途径一州,发现那里连年天灾不断,百姓苦不堪言,他便做了一件好事。” 小深木偶般转过来,定定看着他:“……什么?” “你没听说过?祖师将大泽之水抽去十之八九,成了一片沃土,把一州百姓皆安置于此,他们休养生息,连绵数千载,繁荣至今,已成一国之都。” 谢枯荣傲然道:“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这山河地理皆是生成于天,却发挥于圣!方寸祖师,以人身逆天地而行,可堪为圣啊!” 小深:“………………” 把分封水域都弄丢了,还被人族在他的地盘上建国,他还算什么龙…… 都怪人族,人族真不是好东西,一个偷我,一个偷我的水。 难怪大家素不相识,方寸却留言让人来救他……这样就够了吗?够了吗?? 方寸你欠我的用什么还!!! 谢枯荣说罢,只见小少年一副心潮澎湃的样子,心说少年再冷艳,也是水族。凡是水族,听到祖师这般事迹,哪能不激动佩服。就是不知少年身为水族,怎会连这件事也没听说过。 “呵呵,如今凡人间流传,此地有龙脉,当年真人才会叫他们移居此处,后成十朝古都,其实不过穿凿附会罢了。” 他淡淡指点,总算是恢复了宗主的丰采。 少年:“……” 少年怕是见识不多,大受震撼,接着发问:“那当初抽走的水……去哪儿了呢?” 谢枯荣一笑,“这千里之水,乍然装在哪处水脉,也会引起触天巨浪,甚至改变周遭地貌啊,再者说,我宗门中多有修习水法的弟子,祖师就将大泽之水都带回羽陵了。” 小深:“哦。” 第二章 很顺利,一切都很顺利。 谢枯荣本就有招揽之意,少年听说了祖师的事迹,以及宗内亦多有修习水法的弟子后,果然主动提出,自己无处可去,想投靠羽陵宗。 这少年与羽陵宗有着千年渊源,谢枯荣实在无法放任他套着驭灵环在外。 再者,他可以说服自己,那红袍人修为不俗,少年被他盯上,解开禁制后兴许也是不凡,或者是门内哪位弟子的机缘呢? 羽陵宗道法万千,修水法的是一大类,由当初方寸祖师所创,师法天下水脉。 所以门内修水法的弟子,很喜欢与水族相师相友。尤其是身怀龙族血脉的,他们天生能感应水脉,如此对修行也颇有裨益。 不过,以羽陵宗的地位,不需要像红袍人一样,强行抓水族。自有水族投靠,给羽陵守守山门,做点零活儿,打工换好处,连子孙后代也一齐攀附在羽陵宗这巨木上,互惠互利。 羽陵不论出身,有些天赋绝佳的妖族甚至会拜入宗门。 “你叫什么名字?”谢枯荣柔声问道。 “小深。” 小深,谢枯荣默念两遍,“那姓氏呢?” 王家深黯然道:“唉,伤心事,不提也罢。” 这属于家丑不可外扬。 谢枯荣却误会了,心道小深如有亲族,也不至于等他来救,看来身世凄惨啊。他不忍心戳小深痛处,便打住不再提了。 再看小深衣不蔽体,只剩一条玉带完好,他给了小深一套新衣,如此也可遮住银环,照顾小深的自尊。 王家潭边等得片刻,谢枯荣带来的心腹门人也都回来复命。见宗主身侧多了个柔软无力的水族少年,起初还未多想,直到谢枯荣说带少年一起回去。 方寸真人的遗命是羽陵宗宗主代代相传的隐秘,他们怎会知晓,只想着少年看上去灵力低微,宗主到底看上他什么啊。在羽陵宗,就是想进来打个杂,也不会收这种。 但口头上,倒也无人敢质疑。 小深则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又看回来。 不止是观察一下不同的人族,也是琢磨着,羽陵宗到底多少人呀。待我好了,占领羽陵宗后,要不要把这些留下来打杂呢? 逻辑是这样:这些人既然在羽陵宗,肯定吃我的(水),用我的(水),所以也全都欠我的! 他身旁如今是一个臣属也没了,那这些兴许能抵用一阵。 谢枯荣看着老成一点,或可做个龙宫大总管…… 小深正遐想连篇,谢枯荣则吩咐一个随行的妖族,“道弥,你同小深做个伴吧。” 这小妖族的祖父起,就依附着羽陵宗了,甚至和谢枯荣颇有交情,连道弥这个名字也是谢枯荣给起的。八十岁起,就被打发跟在宗主身边打杂。 以谢枯荣之尊,平日他也无甚事,反倒是能得些指点,连正经宗门弟子也羡慕不来。 道弥十分勤恳,还拍着胸口自夸道:“您放心,我打小就常同着祖父一起知客,我是巴掌心里长胡须——” 他眼睛巡看一圈,可惜也没人有想给他捧场的意思,他只好自己说了下半句,“老手啦!” 谢枯荣:“……” 唉,怎么说呢,他这老朋友一家人,旁的都好,就是有点……聒噪。 眼看道弥团身变作原形,一只巨大的八哥鸟,叫小深踩到自己背上,谢枯荣也御器而飞,投入天际。 随行的心腹弟子忍不住靠上前问道:“师尊,那小深是水族么?哪一族?” 不可以貌取人啊,少年虽柔弱,不会其实大有来头吧,才叫师尊看上。 “你觉得是哪族?”谢枯荣问道。 弟子思索片刻:“看他身躯娇软,难道是蚌类?” 一上道弥背上,能趴就不坐,能坐就不站,无骨一般。 谢枯荣但笑不语,并不作答。 妖族自有忌讳,毕竟有时原形与弱点也相关,人家不说,旁人也不好直问。 虽说谢枯荣作为宗主,询问新人根脚也属应当,可他待小深到底不同,想慢慢交流。 且他已自有一番猜测,小深听到羽陵,脸色也没变,这倒还可以说是心思深沉。但他连方寸祖师的事迹都不知道,甚至作为一个水族,竟不知兰聿泽五千年前便没了——这可不是深居偏僻处能解释的,天下水脉相通,兰聿泽改变可是大事。 看起来,更像是错过了五千年时光……可年纪还如此青春,稍一思索也知道。谢枯荣笃定地想,多半是龟。 …… 道弥还不到百岁,在妖族,在修者中,都还算年轻,修为也低,幸好谢枯荣等人没有刻意赶路,他勉强缀在最后,向羽陵宗飞去。 小深现在没甚灵力,反而要搭道弥这顺风鸟,看着身畔白云掠过,只觉奇慢无比。 道弥正是活泼的年纪,搭讪道:“小深哥,您现在是什么境呀?” 小深都被驭灵环给套住了,哪有心情提什么境界,再则,这名儿都是人族起的,龙族和人族身体不一样,对境界看得也不那么死,随性天然。 对龙族来说,还是比粗细比较有意思。 道弥看他不答,也不介意,自己笑嘻嘻地介绍:“我已经快认金龙了!” 小深顿时吓了一跳,低头震惊地看着道弥。 认金龙?这年头人族都能认出龙了?只能认金龙吗?能不能认出我是青龙?? “看不出来么……其实我还是挺厉害的。”道弥羞涩地道,“已经快突破玄关境了。” 小深听到玄关境,这才从震惊中恢复一些,缓缓问道:“认金龙……是一个境界?” 这玄关境他知道的,人族所订修行十二境中的第三境。 所谓“过得玄关才是仙”,玄关又叫玄窍,是人身阴阳分判之处,玄关通则百窍通,百窍通,寿命就大大增加。 不像前两境,其实还是打基础,许多天赋不够者在前两境折戟沉沙,以至于有修真者认为,玄关其实才是真正的踏上修仙途的第一步。 但是小深记忆中,玄关之后那个境界,应该叫“参天地”啊,他不至于连这也记糊涂了。 道弥比小深还震惊,“小深哥,你,你不知道啊?” 常识中的常识。 修仙之道,从入门到飞升,小关小坎不提,共有十二个大境界。 撄宁,涤初,玄关,认金龙,听雷,巡天,飞仙,归真神,不伏,不却,不昧,以及不归日,至此,一去飞升再不归此世! 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小深听到什么羽陵之类的,还能糊弄,但一万年过去,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已经太落后了。人族又花哨,这也起名,那也有典故,好难。 小深干脆不加掩饰,点头道:“我世代隐居,没听过!” “可是一千多年前,大家就都以认金龙来称呼了。”道弥呐呐道,想不到还有人隐居得这么彻底,连这样的基本常识都没更新,学得都是过时的消息,也太封闭了吧。 道弥忍不住偷看小深。鸟的视野是很广的,道弥左边眼珠子往后溜,去看背上的小深,自以为是机灵一瞥,其实看上去相当智障。 在嘀咕之后,他随即语气中带上了骄傲地道:“而且,这和我们羽陵宗也有关。三代祖师余照真人在这一境沟通天地时,竟隐隐听到了龙吟声。龙族早在万年前,就举族升入仙界了。 “所以大家都说,这是余照真人修到了大圆满,动及仙界,引得金龙长啸。于是,往后大家都将这个境界成为认金龙,又叫叩金龙,也是讨个好兆头,想效仿余照真人,叩问金龙何处。” 小深的神色在道弥看来是非常认真的,在聆听。 其实,这主要是因为小深对人族语言并不精通,自己说话都还略带些口音,道弥这么长篇大论,他必须凝神细听。结果就听得很不屑。 ……吹牛逼呢,听龙吟声你还能听得出人家什么色儿了。 让本龙听都听不出是青是紫。小深想。 再者说,全天下就他一条龙了,千多年前他还在睡觉,除非听到的是他鼾声。 嗯?鼾声…… 不可能吧,小深心道,同族都说我的睡相绝佳! “对了,小深哥,你就独个儿来羽陵么?有没有什么亲朋旧故,可以一起叫来住啊。我们全家就是都住在羽陵。”道弥已笑着换了个话题。 小深沉思间听得他问,满不在意地道:“不用,我全族都不在了。” 就像刚刚道弥提起的,全族都不在人间界,上天了。 道弥:“啊……” 道弥顿时带上了不好意思的神色,“对不起,节哀。” “??”小深,“哦哦,谢谢。” 道弥有点尴尬,索性又说回自己身上,“不过咱们羽陵宗能人辈出,奇才遍地,我不过百余年过玄关,放在宗内,实在是乞丐跟龙君比宝——” 小深又给吓了一跳,单听着龙君两个字,他就浑身不自在,那是他们族长。 虽然龙君如今也不在人间了,他还是有些敏感。 不过这句话小深还从未听过,以他对人族语言的了解水平,情不自禁问道:“怎么?” 道弥狂喜! 他头一次遇到如此真情实感给自己捧场的人,当即洪亮地道:“不值得一提啊!” 小深:“……” 道弥对小深一笑,“小深哥,实不相瞒,平素也没人像你这般对我好,我真是雷婆找龙君谈心——天涯海角觅知音。现在好了,可算有人能跟我聊了。” 小深:“……” 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的?? 小深冷静地道:“你说点别的吧,羽陵宗很有名吗?” 这关系到他占领羽陵宗的难度。 对了,占领下来后这八哥绝不能留。 道弥含羞点头,他知道小深哥久居乡下,对羽陵不像外人那样,多少知道些许,饱含自豪地介绍道:“当然,修真界有句话,叫道自天然,法出峮山。 “这峮山,就是羽陵宗内主峰。寻常小门小派,守着几样功法修习。咱们羽陵,万千术法,名满天下。修真界好些门派的道法,也是上羽陵求取而来,所以才说法出峮山。 “您说,这是不是龙君放屁——神气!” 小深:“………………” 小深:“?????” . “你别说了!!你闭嘴!!!” 隔着老远,谢枯荣都听到小深在后头吼,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肯定是对道弥说的。 毫不意外啊。 就是修得了道体人身,也是本性难移,想让一只八哥学会安静,太难了。 从兰聿旧地到羽陵宗,千万里之遥,但在修真者足下,片刻可至, 无需多时,已到一处无人之境,万山之中,群林环抱。 当然,这里不可能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就是寻常凡人的屋子外头,还知道扎几道篱笆,这当然只是羽陵宗的障眼法,以防外人擅闯。 道弥在某处盘旋两圈后落下,面前有两座阙楼,除此之外,后头两座山夹着一条小道,壁立万仞,隐约可以看到山外还是山。 阙楼金碧辉煌,单看这就知道,羽陵宗的确很有家底。 呵呵,谢枯荣,想不到吧,你带回来的是债主,是随时准备抢劫你全宗门的凶恶霸王龙…… 小深冷酷地想。 小深已经思考借水五千年需要还多少利息了,结论是利滚利,有多少算多少,他现在看什么都像自己的,对道弥道:“咱这楼用的广岭木不错,要记得时常上漆保养!” 道弥:“??” 咱?怎么新人认同感来得这么快的? 道弥嘀咕着,介绍道:“这里进去便是宗门了。” 小深也按捺住喜悦,我的水,就是在此处吧…… 我来了! 道弥领着小深,跟在谢枯荣身后过了阙楼,眼前景色一变,诸峰秀立,重重叠叠的楼阁掩映草木之间,山脚下亦有大片屋宇,甚至间或有茅屋农田,颇具野趣。这可是个繁华之处。 最为殊奇的是,一条玉带般的晶莹河流,悬浮于空,环绕诸峰,萦回期间,连接了每座山峰,这悬空之河,波光粼粼,水流湛湛,从这下方也能清晰看到其中快活游动的水族,河上更有小舟载人,远远看去,如叶片般轻荡。 道弥:“这是离垢河,是当年方寸祖师从兰聿泽带回来的水哦。” 小深凌乱了,“不可能!兰聿是自古以来的大泽,横无际涯,你们宗门能有多少人,每人每天喝一桶水洗五次衣服,也不可能用到只剩这条河!!” 道弥摸着下巴,“咦,说得也是,我在这里百来年,还真未想过,这水量合不合理。” 这河虽大,倒的确不满一泽之量呢。 我水呢我水呢我水呢…… 小深急了,几步冲上前找谢枯荣对质,还要强按住心焦,“宗主,你不是说,兰聿泽剩下的水被带了回来,怎么只剩下一条河了?” 他还想伺机把水抢回去,就这么点,能干什么啊。 “后头还蓄了个深潭呢,够宗内的水族栖息了,你原形再大,也有地儿装,放心吧。”谢枯荣好脾气地解释道。 小深失魂落魄,心里想的都是方寸这混蛋到底把剩下的水弄哪儿去了。 他都没心情打量自己未来的财产了。 恍惚间,小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跟着谢枯荣到了其中某处山峰,穿行在依山而建的宫殿列柱之间,他被套着驭灵环,本就有些乏力,这下更是步履踉跄。 途经之处,不知多少人盯着他。 大家都不知祖师遗命,但宗主轻易不出山门,今日宗主带着几名心腹外出,回来后便带着这少年,这就足以叫人瞩目了。 “好小……” “看起来,不是人族吧。” “难道是刚化形,还不习惯?” “气息好微弱啊,走都走不动,感觉碰一下就要倒下了。” “宗主捡回来的么?” 羽陵宗最不缺天才与强者,这模样的,倒稀奇,忍不住围观。 少年身姿娇小,身上宽大的衣袍是宗主喜爱的款式,极有古风,但也更让他显得柔韧纤细,腰肢不堪一握,略显凌乱的头发间,露出来秀致的耳朵,耳尖一点轻红。 他深色的眼眸在日光下闪动着妖异的碧色,四肢又很无力的样子,就像柔软的藤萝,走得摇摇晃晃,可怜又可爱。那小八哥想去扶,却被他凶了一下。 唉,可是那一点点虎牙露出来,哪里像是凶。 四下里的窃窃私语不知何时,竟慢慢止住了…… 大家屏息盯着那好像随时要摔倒的少年看,感觉,被可爱到了。 我恨方寸,方寸你宗没了。 小深全神贯注地诅咒方寸,希望他在仙界走一步摔一跤。 可惜这么走神,摔跤的只是他自己而已,踏过门槛时,小深脚下一绊,彻底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摔肯定摔不死,不过…… 开天辟地以来,有龙因丢脸羞愧而死吗? 小深闪过这个念头,但他并未摔倒,而是坠入一个带着冷冽淡香的怀抱。 小深抬头,原来是个人族青年,一身白衣一尘不染,面容堪称俊美,神情淡漠,清冷得好似海上月,山巅雪。 如此来看,这人族的手与清冷的气度就全然相反了……揽着小深的手臂竟是力道极为深刻。 不过龙鳞何等坚硬,小深毫不在意地盯着对方,他很少见人族,眼前这个,他忍不住拿过去遇到的每个人族来对比,都不一样,再拿同族来比,也大不相同。 青年定定看着小深,好似一瞬,又好似半晌之后,才缓缓松手。另一只手不知何时端着一盏茶,递给小深。 “喝茶。” 青年的声音果然也同气质一般清冷无波,但这一举动实在贴心。 我对人族又恢复信心了…… 小深心中凉凉的——凉凉的,龙族舒适的温度。甚至心情都没那么差了,豁然开朗起来。 接过茶,他想,这个人就不像感情骗子、水域小偷和吹牛逼宗主,又善良又给我水喝,长得还好看。 不错,适合还债。 现在是旱季吗?小深看了一眼殿外,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地坐下,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 也不知道先踹,不,送下水,然后迅速回水底等着,捡起来的,算不算新娘…… 第三章 小深正心潮涌动,不觉同样在殿内的谢枯荣与道弥都诡异地盯着他们,尤其是小深随意喝下的茶。 道弥有一百条歇后语想说,不敢开口,只能默默给青年行礼,然后缩在角落里,一只眼睛又转到侧边,几乎钻入眼角,去偷看小深哥…… 小深敏锐地察觉到目光,转脸去看又赶紧转回来了,鸟的眼睛真诡异啊。 谢枯荣也很是惊诧,问那青年:“小师叔怎来了,有事么?” 此人比他尚小了两百岁,却是他师叔,正因为年纪小,也是如今硕果仅存的老一辈了…… 没办法,修真者活的时间长,哪位晚年抽个风,收个小徒弟,便是七八岁,那小辈也得乖乖叫叔伯。 何况这青年非但是长在辈上,更有别的长处。 一个门派内那么多人,也各有分工。他小师叔这一脉,历来就是最擅长打架……不,斗法的。 小师叔近来一直闭关,不知今日怎么出来了。还亲给小深端茶,自己就不提了,记忆里小师叔的师父也没喝过几次他奉的茶吧。 “没事。”青年随意一负手站在殿内,身形挺拔,极是好看。 没事??没事那来干什么,专门给小深送茶的?站在那儿充柱子的? 谢枯荣内心很苦闷,就算他是宗主,人不肯说,他也不敢逼这位凶残的小师叔多说几个字。 “这是小深,今日刚入宗。”谢枯荣总得介绍一二,“小深,你初入山门……这是我师叔,尊称真人便是。” 小深也不是正式弟子,亦不像道弥还自小在这里长大,会喊声师叔祖,凡见着前辈,礼貌喊声真人、元君、道君的,也就可以了。 “我叫商积羽。”青年却是接了一句,眼睫垂下来,像是清清冷冷,却又别外有情。 小深记住这名字,不伦不类地拱了个手,这宽袍大袖,指尖也只露出来一点点。 谢枯荣总觉得不大对劲,狐疑地看了古里古怪的小师叔一眼,索性转向小深,将他足踝执起来细看,转了转上头的驭灵环,“你真不知下禁制的人是何来历?” 小深闷闷道:“我就见了他一面,根本不认得。” “此人修为不俗,且故意隐藏来历,似有顾忌才逃遁。他所铸的驭灵环也颇为奇巧,想毫发无损地解开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不过宗内有弟子长于炼器,我让其来制图设计,再由我动手,这样也好尽早恢复你的修为。”谢枯荣都为了小深着想,甚至准备弄个小组,尽早解除束缚。 小深也恨极了这个禁制,非但是感情上的耻辱印记,而且不去了此物,他灵力恢复不了,还怎么把水抢回来。 小深这么想着,态度也好了许多,对总管一笑,“谢谢宗主。” 谢枯荣从见到小深起,对方就一副孤僻的样子,好容易露出笑来,让他深感总算没白救。 只是这时,他那要命的小师叔冷不丁又开口了:“我来解。” 谢枯荣:“啊?” 商积羽又说了一遍,这回还多了两个字:“我来解,更快。” 谢枯荣当然听清楚了,也毫不怀疑商积羽动手会更快,他疑问的是商积羽怎么会主动请缨。 商积羽从来不是热心之人,向来独来独往,你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与“成双成对”这个词有关的事物,除非他在打你。因为他有俩武器。 小深却不知道那么多,看商积羽主动来给他解禁,心内好感更甚了,立刻欢快地道:“好的呀!” 谢枯荣有种辛辛苦苦救回来的小龟跟着别人跑了的感觉…… 但是,既然商积羽开口了,小深还极为乐意,他也只能蔫蔫道:“那好吧,这件事就辛苦小师叔了,不打扰你修行就好。” 谢枯荣还要吩咐道弥,“若是小师叔和小深有什么需要,你执我令去办,一应便宜行事。” 商积羽不问俗务,身边又无人,小深又刚来,还身缚驭灵环,还是叫道弥帮着打点。 “入山问禁,道弥还要记得把宗门规矩禁处教给小深。”谢枯荣补了一句。 “知道!我随身带着一份呢!”道弥立刻就摸出来一只细细的竹筒,从中抽出一张纸,上面仔仔细细写着羽陵宗各项规矩,还有对弟子的教诲,凡入宗者,必要熟记的。 他走到小深身旁,递给小深哥。 小深只看了一眼,立刻理所当然地道:“我不识字!” 万年前,他也就学了人族语言,说得都不算字正腔圆,文字则更懒得学习了。 谢枯荣愣没想到这一点,他遇到的年长者,都是越老越博学,尤其若要学别家道法,总要识得文字吧,羽陵是万千修真者求道之处,他活了几百年,真没见过不识字的! 也不知道小深过去到底是个什么生长环境…… 他恍惚地道:“那道弥念给小深听吧。” 道弥精神了,还想啰嗦几句,却见小深森森然盯着自己,就不大敢了,立刻念起来:“吾门下弟子谨记,夫修真之法,修性炼命,心为道之器。大道宏深粹秘,养心莫善于……” 他口齿利索,一口气就快速念了几百字拗口的文言。 小深听得眼睛都直了,只觉得像是螃蟹在吐泡泡,糊里糊涂的。 “等一下,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啊。” 第一句还能听懂,到后头,每个字都知道,合起来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了,而且道弥一快,他连听都要听不清了。这万年来,人族语法也在发展,他哪里搞得懂这些书面语言。 道弥又被惊了一次,“你听不懂?” 谢枯荣举着茶的手也停在半空中,对小深的文化水平有了新的认识。 道弥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说点歇后语,小深前辈都很配合,原来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啊! 放在别的门派,谢枯荣不知道。 但羽陵宗五千年来,就没进过文盲。 只有来羽陵求道的,没有来扫盲的。 谢枯荣很尴尬,但人都带进来了,他还能怎么办…… 再则这也不是明文规定,不识字不让入宗。 他只能在道弥疑问的眼神中,深吸了口气,“反正,小深禁制未除,一时半会儿也当不了什么事,往后学便是。道弥,你……抽空给小深细细讲解吧。” 他说罢赶紧一口气把茶喝完了,压压惊。 “是,宗主。那是不是得安排小深哥,住到师叔祖那里去?”道弥犹豫道。 谢枯荣其实还未想这一点,下意识去看商积羽,见他竟无要反对的意思,更吃惊了。 商积羽已直接道:“那便去吧。” . 羽陵宗开山数千年,枝繁叶茂,加之有依附的妖族、人族,时常还有前来求道的他门别派修真者,占地颇广,宛如世外小国,其实甚是热闹。 先前小深看到离垢河上有小舟,正是因为这一片区域的上空,无有大事,严禁弟子们御器飞行。 这里住的都是谢枯荣之类的尊长,徒子徒孙们有事没事在他们头顶上飞来飞去,显得不尊重。故此,来去此间诸峰,会飞不会飞的弟子,都靠一叶小舟。 离垢河接着山峰,处处都是渡口,小深和道弥上了小舟。 道弥眼睁睁看到商积羽也上了小舟,不敢说什么,以商积羽的辈分,自然不受拘束,想飞也就飞了,但人家要乘舟,道弥亦只敢默默后退再后退。 小舟无须木桨,自向前行。 小深灵力不在了,眼力却还在,他已发现是商积羽在控水,原来商积羽修的也是水法,难怪他见到商积羽那么亲近。 小深发现小舟上有两行小字,他也不认得,问道:“这写的什么?” 道弥本来想答,谁知听到向来不爱多话的师叔祖抢答:“天下船载天下客,世间酒酬世间人。这是一位师祖的手笔。” 小深半懂半不懂,又问:“酒好喝吗?我没喝过。” 商积羽看他深碧色的眼中满是好奇,神态无辜,宛如世外之珍,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这小舟本就不大,商积羽近一步,和小深的距离只是咫尺,他的眼睛如夜色一般墨黑,深沉,冷淡,克制。 小深几乎以为他会触碰自己,但最后商积羽却只是止步道:“我有数坛佳酿……”他顿了顿,考虑到小深之前暴露出来的水平,改口道,“几坛好酒,改日给你尝尝。” “好啊。”小深对商积羽更满意了,如此知情识趣。他甚至不明白道弥做什么离那么远,站在舟尾,一副很畏惧商积羽的样子。 要不是离垢河没底,脚上套着环,他现在就想把商积羽送下水, 绕过重山,到了一处突峙山峰,山顶飞阁危楼,看上去格外险峻。离垢河在这里以向上的姿态绕了一周,恰好可在一处亭台系舟落客。 这整个山峰,只住着商积羽一人。不像其他独有一峰的修者,或会带着童仆、弟子、坐骑、宠物之类……热闹得很。这里冷清得就像商积羽这个人一样。 道弥就是来打杂的,陪小深在这里绕了一圈,选了个中意的房间,他就进去用术法清理一番,换上新的器物。 商积羽没有跟着,小深非常自如地巡视了一番周围,觉得除了没水,也算个好地方。 “你给我说一下商积羽。”小深很不想和道弥挑起话头,但整座山现在也只有他们三人。 “师叔祖啊!”道弥犹豫一下,不敢背后说商积羽闲话,只捡能说的说,“那不得了了,人分三六九等,木有花梨紫檀,师叔祖就是顶尖的,一流的,全修真界都说,师叔祖是余照之后,千古一人!” “哦……”小深点点头。 道弥对他的反应不不满意,“小深哥,你听清楚没呀,余照之后,千古一人!” “听到了!”小深道,“余照么,就是听龙吟声那个。” 他记得,牛逼吹上天,听声儿辨龙的颜色。 道弥:“……” 忘了小深哥知道余照这名字也才一天不到…… 道弥换了个说法:“师叔祖才五百余岁,已是不伏境(第九境)!五百年,修得不伏身!” 小深这才有了概念。 呀,不伏了,估计也很不服,一下怕是推不下水…… 道弥见小深总算有了反应,才心满意足,又道:“你看这整座碧峤峰只有师叔祖一人,他不收弟子,不要从属,甚至百年前,还有一小蛟自荐,甘愿做师叔祖的脚力。也被拒绝。” “这蛟属,已是血脉最接近龙族的水族了,长大后前途不可限量,绝对是一大助力。放在哪里,也不可小觑。 “师叔祖当时只冷笑,说,世间已无真龙,我又何必乘蛟。” 小深:“???” 小深:“我听不太懂人话,这句的意思是不是,他要骑,只骑龙?” 道弥:“呃,差不多吧。” 其实道弥觉得,是有点和曾经的余照较劲的意思,都拿师叔祖和余照比,谁愿意啊,余照都‘认金龙’么,师叔祖又怎么愿意收其他水族。 但小深前辈这么说也没错。 小深:“………………” 第二次感情受挫来得这么快?? 不对,不可能!商积羽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小深犹不敢置信。 一个那么善良的人族…… 小深恍恍惚惚,只道会不会是道弥夸张了啊,这个家伙看起来,就是知道的说说,不知道的也说说。 还冷笑,商积羽一定不是会冷笑的人。 话说回来,师叔祖从不收从属,破例把小深哥带回来,说是给小深哥解禁制,难道真就这么简单?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对了,小深哥也是水族,但不知是何族,道弥内心暗暗猜测过可能是章鱼。 道弥也只敢在心底猜测一下,不伏境的师叔祖行事,又怎么是他能揣度到的。 “小深前辈,你看今日已是这般时辰,你又初来乍到,就先歇下吧。明日我来寻你细说,顺便教你认字,咱们万担棉花一张弓——” 小深是又烦道弥,又忍不住好奇,“什么意思?” 道弥心满意足地道:“有话(花)慢慢谈(弹)!” 小深:“……” ……唉,不该问的。 道弥走了。 小深才不想歇息,他都睡了一万年了,只想快点恢复。 商积羽所住之处,只他一人,营造得却大,自然是古来就有。单是这一处,通面阔达数十丈,他本人不过用得其中三四处房间。 小深就住在同一处殿宇,不必走多远就到了商积羽房门外,只见那门大敞着,就像专等人来一般。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山峰无人,开或关都无所谓。 商积羽背对他坐在一方案几之前,也不知在做什么。 小深走到他身侧,踢动了一下脚,那银环就滚动起来。 他眼巴巴地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给我取这个?” 商积羽低眼,手往下一捞,就捉住了小深的脚踝,冰冷的拇指在细白的皮肤上摩挲了两下,尤嫌不够,他放手站起来,身形足足高了小深一头,如此近的距离,也就格外有压迫感。 不对,或者不是因为身高与距离,而是他那森森然的气息,让小深想到海上的暴风雨,这一下,海上月被阴云遮住,山巅雪雪崩了。 商积羽揽着小深的腰,将他抱起放在案上,仍保持着亲密的距离,眼眸中一片毫不收敛的暗色…… 仍是深刻俊美的五官,只是气质神情的不同,清冷已成了阴沉,甚至是凶戾。 小深唇瓣微微分开,看着商积羽的眼神有些吃惊。 如此情景,便是商积羽一言未发,小深也明白,为什么道弥会畏惧商积羽,在他形容中的商积羽,为何是张狂的了。 一人双面,两种性格,天壤之别,确实殊奇…… 商积羽抬手,放任自己和少年亲近,指尖轻触少年的脸颊,笑意浓了些,却仍没笑到眼底,少年的反应一点也不出奇,人人皆是这样看他的。 他喟叹般地轻声道:“别害怕。” 小深怎么会怕,海里有那么多古怪丑陋的海怪,而他才是海里最大的捕猎者…… 他就是觉得神奇,眼前这个人不像是被夺舍了,但给他的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人,不知为何。 人类太奥妙了,居然还有这样的,这岂不是相当于买一送一,捡一个等于捡两个。 所以小深道,“我没怕,就是没见过,你真不是被夺舍了么?” 他想确定不是这万年发展出来的新夺舍技术。 “如果我被夺舍,羽陵宗上下不会发现不了。”商积羽沉沉看去,小深脸上找不到半分作伪之色。 看上去娇气,胆子倒是大。 不过任这态度是真是假,他也无所谓,只要少年在这儿…… “所以你从小就这样?能纠正么?”小深问。 这个便宜他不太想占啊,毕竟按此推断,想当龙骑士的就是这一个,和另一个无关,他的海上月还是清清白白的。 商积羽听到这个要求,嘴角一勾,低沉反问:“你说呢?” 小深:“……” 看样子不行。 商积羽无事一般,捻了捻他的手指,“既然你不怕,那太好了……我正需要你。” 小深眼神闪烁,立刻反应道:“需要什么?是作为给我解开驭灵环的交换吗?” 他自觉是羽陵宗大债主,什么交换都像占他便宜。 “可以这样理解。”商积羽道,“只需在夜晚,你离我近一些。” 即便是谢枯荣,也不知道他的修行出了一些小问题,就是知道,旁人也无法帮他。这是他师尊始创的道法,除他之外,再无人练过。 日落月升后,他体内的经脉就会狂暴起来,花费数月梳理,仍是不见多大效果,甚至在白日,也会开始出现这种情况,让他也越来越暴躁。 自小就有的双重性情也跟着变得愈发频繁,从前甚至能数月不变。 而不知为何,只要靠近小深,它们就安安静静的了,越近,越安分,甚至是从未过的舒服,这样惬意地修行…… 经脉如河源,那搅动着狂浪的水源沉静无波地等待他调理。 宗内旁的弟子修行水法,也有请水族来助力、参详的,龙族血脉越浓,带来的帮助越大,可也从未听说有这样的情况。亦不见其他弟子,像他这样忍不住跟着小深。 不过,商积羽的道法不同他人,倒也不能随意比较。 他这头一个如此修行的人,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了,即使不明白原理,只要知道小深是他的就行。 “多近?”小深问道。 他也不在意原因,以前那些水族也喜欢待在他旁边啊。 还行,可以接受。 商积羽道:“自然是,越近越好。” “懂了!”小深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让我盘你?” 商积羽:“???” 小深这说人话的水平,还没弄懂应该说“抱”,哪怕“缠”也好。 他抑扬顿挫地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只盘着他,不想盘你!” 商积羽约莫明白小深的意思,也听出来,小深说的“他”是谁,无非是另一个自己,沉沉道:“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这样的戾气么,叫人畏惧的戾气。 小深哼道:“因为你没有他好看。” 商积羽险些失笑,同一张脸,还能分出高低来么。 商积羽眼睛一眯,无端就多了几分压迫感:“……还记得你有求于我吗?” 小深道:“那又怎么样,大不了换个人!不就是慢一点点,宗主不能替我解么,还说你们羽陵宗的人博学,会解的人应该多了去了。” 商积羽好似很无辜地道:“可他们都打不过我啊。” 小深:“……” 不愧是方寸的后代,够不要脸。 但小深哪里服输,很快道:“我相信‘他’肯定会帮我的,不用你!” 即使只是一面,小深却很相信那个商积羽,而且从第一眼,就将他们分得很清楚,和旁人一概论之不同,这态度,几乎是将他们视作不同的人。 商积羽竟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若不是难以舍却这感受…… 商积羽轻声道:“我就是他呀。” 小深看商积羽,一样的外貌,可怎么看怎么不对味。 小深气呼呼地道,“才不是,他可没你‘有本事’,蛟都不肯骑。” 还想骑龙,呸。 商积羽陷入沉默,再联想起小深之前说的盘,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少年是蛟? 第四章 商积羽和小深盘膝榻上,他手触银环,为小深解禁。 这驭灵环看上去普通,却必然耗费了大量精力,看来小深可能真的是蛟。蛟属已经是世上血脉最接近龙的水族了,也出了威名赫赫的修者。小深孤身流落在外,也不知究竟为何。 商积羽的师父不但能打,亦是炼器大师,他身为弟子,岂有不通之理。灵气流转探查,手法虽然陌生,但好歹找到头绪,有了些许进展。 但日落月升,却是不得不停下来了。 “今日先到这里。”他眉眼淡漠,竟是不知不觉中,已换了一个。 到了夜里,就该颠倒一下,由小深来助他了。 虽说这样延长了至少一半以上时间,可仍是比其他人来解要快上很多了。 小深暗喜,小心翼翼打理着失而复得的那一点点灵力,而且脚也不软了,他很满意。 “太阳落山了,那我们躺下来吧,我喜欢躺着盘。”小深说道。 商积羽:“……” 应该是想多了,小深不了解人族语言。什么话在他嘴里,总是失了几分本味。 商积羽神色间有些迟疑,这件事并非他索要来的……是他也不是他。 小深见他不语,“盘不盘?不盘我……” 就去外面溜达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他水的下落了。 小深原本和商积羽对面盘膝而坐,手撑榻正要起身,一只温玉般的手竟悄无声息握着他的脚踝,叫他一下栽进商积羽怀里。 商积羽垂眸,他方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就像见到小深后,紧紧攥着他。 口是心非,他自然是需要小深的。 少年柔软的身体坐在他怀中,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商积羽叹息一声:“……就坐着罢。” 坐着多不舒服?但小深还是愿意满足这个自己比较喜欢的商积羽。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又觉得其实也不错,屈起赤着双足,整条龙缩进肃然端坐的商积羽怀里。 . 鸿濛殿 谢枯荣歪歪坐在椅子上,掌管宗内一应事务的执事们分列其下,有执事道:“宗主,前日选的主翰,才进书林,就被赶出来了。” “又赶出来了?”谢枯荣只觉得头又要疼起来了。 羽陵宗书林有藏书如海,道法秘籍万千,也需人管理,称之为主翰。 凡任主翰者,必须是精通文墨,知识广博,修为也不可能太低。 上一任主翰三年前陨落了,他们便着手选新的主翰,只是,主翰这个职务有些特别,不是想选谁就选谁的,连谢枯荣也不能一人决定。 这都陆续选送了十来个人,都没能成功做成主翰。 诸位执事也都觉得无语,照例,各自又拟了几个名字,交给谢枯荣。 只得是如此了,再挑拣挑拣,不知何时能成功。 “难道我羽陵宗,满宗门还选不出一个主翰了。”谢枯荣闷声道,那岂不是可笑。 一位执事道:“说到这个,宗主,听陈确说,您昨日出山,带回来一名灵力低微的水族,而且这水族还不识字?” 陈确是专管常住事务的,一应人员流动,无论门内编外,他都监察归单,记录在册,此事谢枯荣的确让道弥报给他知晓了。 谢枯荣:“……” 他就知道,会广为流传。 羽陵宗进了个文盲,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但足以叫大家津津乐道一阵时间了,毕竟是头一遭。 其他尚未听说的执事,也惊讶起来。 “什么?不识字?为什么会不识字?” “这,这是上哪找来的!” “你说的这个小深,到底有多没文化……” 大家都好奇,谢枯荣为什么会带回来一个文盲,关注点竟是都集中在这上头了,连灵力低微都顾不上,好似也比什么主翰人选要更吸引人。 谢枯荣也不好说出祖师遗命,再则,祖师也未让他把小深带回来啊。 谢枯荣含糊地道:“多大点事,已经叫道弥带小深识字了!” . 碧峤峰。 一夜过去,商积羽仍是整整齐齐一个,在他身上,则是七手八脚缠着他的小深,龙盘虎踞嘛。 数百年,商积羽也未同人如此亲密地接触过,少年是头一个。 夜里未点灯,一室黑暗,商积羽又闭着眼,失去了视觉,但他能嗅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水汽,湿润微甜,反而在脑海中留下更深刻的印记。 少年的呼吸,就像潮汐一样,缓和有规律,让他体内的灵力平静乖顺起来。 小深睁开眼,看到板板正正的商积羽,立刻明白还是那一个,笑嘻嘻地道:“可以起来啦?” 商积羽虚扶着小深坐起来,手掌和小深的腰分开时,淡淡的怅然若失袭上心头,“……嗯。” “我和道弥约好了,今天去识字。”小深对商积羽说,“还是去昨日落舟那里等他?” 商积羽:“你说绾龙台?不错。” 小深:“…………” 商积羽看他欲言又止,无奈地道:“……从前叫寸斜台,是他改的。”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商积羽的另一面。 再给你记上一笔…… 果然不是好人。 小深郁闷地道:“算了,我走了。” 他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忽觉不对,脚步声似有重叠,回头一看,才见商积羽竟跟着走出来,顿时欣喜地道:“你也去看书嘛?” 商积羽看他喜形于色,微愣,随即一笑。 “不去……你早些回来。” 他只是不知不觉又跟着小深了,甚至说完后,才发现自己还说了句如此儿女情长的话。 只是小深全然没发觉,大概对人言本来也不敏感。 “知道!我就去应付一下!”什么识字不识字的,当然是解开禁制和找水重要,小深压根没把那当回事,糊弄一下罢了。 道弥如约乘着小舟来接小深,只见他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次是师叔祖的穿衣风格,但那玉带还是原来那一根,而且健步如飞,和之前的软脚模样大不相同。 看来灵力虽然低微,气力倒是不再那么虚了。 想小深哥刚出现时,身上只一件破衣烂衫和这玉带,恐怕这就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私物了。 书林并不在山上,而是一大片浮空的平地,上有巍峨建筑,牌匾上写着几个铁画银钩的大字……不过小深不认识。周围离垢河环绕,平平看去,真是浮岛一般。 “这是不动地。”道弥介绍,这里停了许多小舟,无论何时,羽陵宗,书林总是最热闹的。 道弥在羽陵宗长大,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当年方寸祖师东游,到达羽陵,遇到鬼修长恩,正在曝书,文山书海,卷帙浩繁……” 小深打断他:“卷什么?” 道弥:“就书籍册页浩大而繁多。” “哦,”小深嫌弃地道,“你说书挺多就够了。” 道弥很委屈,啊,小深哥的知识就和他的口袋一样贫瘠。 道弥也不是故意的,很多词对道弥来说,就是日常用的,他也没法具体想象小深有多无知啊。对羽陵宗的人来说,认识一个成语是文盲,认识一百个成语也是文盲,差不多不大。总有遗漏之处。 道弥改口道:“那书多得像海一样,祖师惊异长恩以鬼身,宁愿被烈日灼烧,也要晒书,一片爱书之情,于是留下助他晒书,整理藏书。 “后长恩飞升,据说成了司书之神,那些书也都留给了祖师。其中不但有人间学问,更有长生大道。真人阅尽藏书后顿悟,羽陵讲道,成五千年绝学! “听道者纷纷拜入门墙,就此开宗立派,指地为名,是为羽陵宗。羽陵传人,也莫不爱书,当年修书林放藏书,后来也会不断将新书加入,无论是人间经典,还是道法典籍。 “这里,就是人间最全的藏书之地。越往里,内容就越高深。” 道弥将小深带进书林第一层,这里极为安静,但在层层书架间,却有起码数百人,或穿梭期间,或静坐阅读。 道弥的声音也放小了一点,“这里有本门弟子,也有外派来求学的,不看令牌难以分辨,不过咱们本门弟子爱穿白色。现在人还算少的,主要是管理书林的主翰职务空悬,深处一些地方,没主翰的允许不让进,有些典籍也必须是师长和主翰都点头才能出借……反正,主翰不在挺麻烦的!谁也没想到,会悬置三年呀。” 再多的,道弥就没细说了,反正文盲小深哥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他哪知道,他这嘴一天到晚叭叭不停,小深从白衣那里就没听进去了…… 小深心说,都没有商积羽穿得好看。 果然是人间最全的藏书之地,连小儿学字的入门级书籍都有,道弥翻找了一本,寻了个角落坐下,“小深前辈,现在我教你认字。先认你的名字吧。” “深,从水。”桌上自有任意取用的笔墨,道弥提笔写了个“深”字。 “好,我记住了!”小深看一眼。 “那咱们再从基本的学起,天地人……”道弥总觉得小深哥态度有点敷衍。 小深本想说今天就够了,忽然想起什么,又道:“等等,你先教我两个字。” 他也摸起一支笔,敲了敲桌面,深沉地道:“‘还债’怎么写?” 道弥:“??” 道弥觉得奇怪,干嘛学这俩字,但还是提笔写下。 小深如获至宝,说道:“今天有些乏了,就到这里吧,回去了。” 道弥:“?!不好吧!” 果然不是错觉,非常敷衍。 小深站起来,“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到字儿就头晕得很——” 他忽然住口,好像看到什么黑点从书架间闪过,定睛细看又没有了,甚是奇怪。 到底什么玩意儿,小深想什么就做什么,扒拉着书架,就要爬上去看。 “这是在做什么,有这样拿书的吗?”一道陌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小深回头低眼一看,是个白衣少年,凤目斜飞,好奇地看过来。 “玄梧子师兄啊。”道弥打了声招呼。 这位玄梧子师兄随意嗯了一声,只对小深道:“你,下来。” 小深也没看到黑点了,跳下书架。 这么一跳下来,身形也显得更娇小了,玄梧子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低头道:“你不会,就是昨日宗主带回来的小妖吧,倒是活泼……” 小深瞥他一眼,察觉到语气中的逗弄,高傲地转开头。 虽然不太能听懂人话,但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就是以前他逼乌龟跳舞时的语气。 “不理我?哼哼。”玄梧子也是羽陵的杰出人才了,只可惜不太高,所以见到娇小的小深,话都更多了,“爬上去找什么书?下来我帮你拿。” 少年柔弱无力,灵力又低微,怕是拿上头的书都不方便。虽说是要帮忙,但怎么听怎么带着戏谑。 “师兄今天这么热心?拿不到不干你事吧。”道弥和他关系可谈不上好,玄梧子平日甚是倨傲,这时坚决站在小深哥这边,凉凉地道。 “怎么不干我事?”玄梧子闲闲道,“这主翰在选,我也是候选之一,已报给宗主了。说不定,以后这里每本书……都干我的事。” 道弥心里一惊。 玄梧子他年纪也没多大,已是听雷境(第五境),到这一境,可以开始精练各位法术了,因为还要度雷劫,所以才叫听雷。玄梧子是各种佼佼者,又有过目不忘之能,以这般年纪,入选名单,不管当没当上,就已经是很大的认可了,所以玄梧子才得意说出来。 但道弥是几代都在羽陵长大的土著,即便是外门,也自有些傲气,嘴上还是不服输地“哼”了一声,但也没那么不客气了。 没想到还有比道弥混不吝地。 小深骄傲地道:“那又怎么样,我不识字!” 哪本书他都不借! 玄梧子:“……” 道弥:“……” 玄梧子也被小深这个自豪的表情和震撼的内容惊住了,“你说什么,你不识字?” 他这时才去注意,桌上的确写着天地人之类简单的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是文盲!是羽陵地区罕见的文盲! 玄梧子喃喃道:“我还从未见过不识字的人……你多大了?怎么不识字的?” 他越看越觉得稀奇,恨不得好好研究一下,如何不识字还能进来的。 “玄梧子师兄!”道弥语重心长地道,“你就不要母鸡孵小鸭了!” 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就算小深哥不觉得羞赧,但他这个负责给小深哥扫盲的人压力也相当大啊。 小深真情实感地追问:“什么意思?” 道弥:“多管闲事!” 小深感受了一下人族语言的奥妙,哈哈哈大笑起来。 玄梧子:“…………” 道弥这德性他是早见过的,但这个小水族……追问的语气真诚得不得了,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三人气人,被小深衬托出了十二分! ——这就是玄梧子误会他们了,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过玄梧子气极反而失笑,觉得若和他们相争,显得自己欺凌弱小,这俩一个才过玄关(第三境),另一个更惨,不知道到没到涤初境(第二境)。 他重新端起架子来,骄气地道:“那好好学,总有‘干你事’的一天,待你多看几本书便知道了。欲知万载事,全赖古人书!” 说罢潇洒地拂袖而去。 玄梧子走得也没太远,还能隐约听到那小水族不但没被他帅到,反而在说:“胡说八道,这人真没文化!” 一万年前他还能不知道什么样么,看什么书。 玄梧子:“???” ……不行,忍住!真名士不能回头看吵架! 玄梧子走了没多久,小深没学几个字,随意抓个借口,嚷着学人族文字有几率和玄梧子一样讨人厌,拿着写了“还债”两个字的纸就往外跑。 道弥叫苦,本来他只要打打杂就行,谁叫小深哥不识字,为了羽陵宗的名声,他必须把小深哥教会,否则没法和宗主交代,没想到小深哥居然还不配合,任务一下变重了。 小深跳到小舟上,小舟无风自动,“不学了不学了,别来找我了!” 道弥:“不行!你快回来!” 玄梧子正在另一只小舟上,本已飘出去一段距离,见状高声道,“道弥,师兄来助你。” 哈,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非要趁机吓唬吓唬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不可。 道弥哪能看不出来,恼道:“干你何事!” 他把法器祭出来,乃是用自己羽毛求长辈帮他祭炼的。 玄梧子怎会怕,他们境界可差着好几层呢,但也故意祭出自己的法器,乃是一柄法尺,见风就长,莹润如玉。 但道弥见了就知道,这质地看着温润如玉,实际上是玄梧子前些年在宗内小比胜了,宗主赐他的珍宝。此物出自深海,坚硬无匹,也正因唯独深海有,甚是难得,据说上古龙族都用来筑巢,足见珍稀、厉害之处,当时可羡慕极了旁人。 如此宝物,花了玄梧子几年时间,看来终于将其炼化成法器了,因为太难炼,也没做什么花哨的外形,直直方方。 玄梧子并指一挥,法尺就飞起来,悬在上空,他对小深道:“逃学可不好,师兄今日就教教你做人。” 小深:“我干嘛做人??” 玄梧子:“……” 他也自觉有误,讪讪一笑,索性不说了,法尺疾飞向小深,他这白海砂做的法尺,乃是最近的新宠,有事没事都要拿出来炫一炫。 他几乎可以想象,单这么疾飞至小妖眼前,再疾停下来,乍起乍落,就能让小妖双腿无力地坐下来…… 不是夸张,要是寻常低微修者,但是这法尺的煌煌气势,就能吓得他们道心狂抖了。 小深眼见一物飞过来,下意识抬起手来挡了一下。 玄梧子没想到他不避反而伸手,气性如此之大,脸色一变,迅速收回法尺。 可小深速度也不慢,柔嫩的拳头已碰到法尺,法尺上便自接触那一点丝丝缕缕向四周绽开了蛛网般的裂痕! 道弥、玄梧子:“????” 玄梧子收回法尺拿到手里,上头更是掉下几粒碎屑,昭示着再晚一点它就要粉身碎骨…… 匪夷所思,娇弱可人的小深,用白嫩的手,把他的法尺,锤,裂了。 ——为何说龙族不爱谈境界,也不便谈境界呢? 境界是人族定的,哪一境炼心,哪一境炼体。可是龙族,生来便有巨力,龙鳞之坚,更是世所罕见。 小深只是被束缚了灵力,龙身还在,别看修为低得只剩一、二境,跨境打砸个法宝不跟玩儿似的,这属于天赋…… 别说他抬手了,就是站在这儿让玄梧子砸,以他修为,也磕不破小深的龙鳞啊。 他恨得想捶胸顿足,难怪修为如此低微又不识字,宗主也会带回来啊!肉身竟是如此强悍! 到底是个啥,有壳,绝对是有壳的! 此刻,一道流光自山边袭来。 能在这周遭飞行的,地位都不一般。 玄梧子向上看去—— 白衣青年负手悬于空中,猎猎风中,墨发飞舞。实在巧,也是擅长跨境斗殴之人,只是这位是成名以来,以逆天跨境杀修者创下赫赫凶名小师叔祖商积羽。 玄梧子因为惊讶商积羽的出现,都没那么心痛了…… 商积羽面无表情看来,“何事?” 道弥下巴都要惊掉了,他刚才一急,大着胆子传音给了宗主和师叔祖……不想师叔祖竟真来了,还来得如此快,转瞬即至。 小深则指着玄梧子道:“他拿东西打我!” 玄梧子:“………………” 第五章 鸿濛殿。 “呜呜呜呜呜,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就吓唬吓唬他,他把我法尺打碎了……” 玄梧子蹲在大殿里哭,哭声震天响,怀里还抱着布满裂痕法尺。 恐惧和委屈占据了他的心。 小深站在旁边振振有词地道:“我没有,是他拿东西打我,我挡了一下。”他和旁边的商积羽对视了一眼,见商积羽微微颔首,像在支持他,又对他道,“这人真讨厌!” 玄梧子的哭声陡然变大。 是,挡了一下,把他的白海砂法尺都锤裂了…… 谢枯荣面无表情地道:“然后呢?” 这件事的结果,在他看来,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小深看起来虽然娇小,修为又被压制住,但是,唉,傻孩子,和龟族较什么劲…… 玄梧子哭得快厥过去了,几次开口都不敢说话,看了商积羽好几眼,才泪汪汪地说:“然后师叔祖拿剑刺我……” 商积羽淡淡道:“我就吓唬吓唬他。” 正是刚才玄梧子说过的话,听起来好像很公平……当然,也只是听起来而已。 玄梧子没声儿了,又回想到当时师叔祖那一剑,如山如海,呼啸而来,那一瞬间他根本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他茫然呆视,像被禁锢住难以动弹,甚至有种立刻死了才轻松的想法。 但最后,那一剑也只是停在他面前,连一根毫毛也没伤到…… 就如师叔祖说的,吓唬吓唬他罢了。 可他自知方才道心动摇了,脸色煞白,虽说差一境已是天差地别,但这是在昔日与境界高于他的修者斗法时都未出现过的。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的浅薄,经历得太少。 而且就是这么一吓唬,宗主也不得不立刻赶来了。 询问之下,才知道小师叔动剑就是因为刚才道弥传讯之事。 这种弟子之间,连争勇斗狠都算不上的事,顶多因为牵扯进一件法宝也显得稍微可多说几句的小事,一年也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还是头一次动用这么大的阵仗来解决。 “你还不多谢师叔祖?”谢枯荣摇摇头,说道。 商积羽从境界还低时,道法剑术已是无双,就靠的两口剑,跨境将修者斩于剑下,如今只出了一剑“吓唬吓唬”,玄梧子该庆幸今天师叔祖没那么大戾气了。 玄梧子想到师叔祖那些事迹,以往听着还觉得解气,反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多是和外人,此时再想起,又尽是后怕了,含泪给商积羽行礼:“多谢师叔祖,手下留情……” 说到底,他既没想到小深壳那么硬,也没想到师叔祖是小深的靠山,师叔祖什么时候收过从属啊。 谢枯荣又看他那法器,教训道:“炼器不如炼心,今日之事,也好叫你明白,还不回去修炼!法器自己补补!还有,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比如商积羽出手打小孩的事就不宜过于声张,否则定会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是。”玄梧子也回过味来。 唉,这法器炼了何用,也就在小深面前还能掏出来,若是在师叔祖面前,他连动手的勇气也没有。再补也不知道要补多久,惨。 玄梧子走了,谢枯荣才看着商积羽,无奈地道:“师叔祖,往后若是这样的小事,你还是不要出面……至少不要动剑了吧。你在宗门内出鞘,若非只用了一柄剑,好些人差点有外敌入侵了。” 说句不好听的,杀鸡焉用宰牛刀。没看到鸡胆子都要吓破了么。 他对外宣称小师叔在试剑,也无人把这件事和玄梧子联系上,毕竟二者差得太远,寻常也没人觉得,商积羽的剑出鞘竟是为了吓唬一小孩儿。 道弥也鼓起勇气承认错误,“都怪我,不该冲动之下,胡乱报信。” 商积羽眼睫一闪动,却道:“但是小深身有禁制,又体弱,需要照顾。” 谢枯荣:“…………” 谢枯荣觉得小师叔在睁眼说瞎话,放在今天前他还可以认可,但现在?到底哪里体弱了把人的法器都砸裂了…… 再看小深,竟然一脸认可。 “那也尽量,交给道弥照顾吧。”谢枯荣艰难地道,唉,不过今日后,谁想惹小深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法器了。 …… “小深哥,没想到你那么厉害,玄梧子以前特别狂,这回可是吊死鬼抹脖子,挂不住脸了。”出了鸿濛殿,道弥这才找到机会,称赞一句小深。没想到小深哥根本不是章鱼啊。 “这算什么啊。”小深并不引以为傲,他只是随意一挡嘛,实话实说,“商积羽的剑才好看,你也看到了,真是……” 他当时都看得呆了。 商积羽的剑身亦寒气逼人,带着古拙粗错的纹理,小深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他于剑意中,如见潮汐涨落。 剑势带着一往无前的张狂,一剑却有千丈狂潮之势。 但停在玄梧子面前那一收势,同样干净利索,刹那间消退,果断得唯独空气中残余的令人战栗的意味,才能证明刚才他的确刺出过那一剑。 不过最后小深也憋出来两个字:“漂亮嗷!” 因为夸得太用力,末尾都带出了龙吟。 道弥:“……” 商积羽:“……” “这么说来,也不知道那个什么余照的剑如何?”小深忽然想到这个人,毕竟商积羽号称是余照之后,千古一人。 道弥哪敢在商积羽面前,评余照祖师的剑啊,干笑两声,岔开话题,“师叔祖的双剑天下闻名呢,今日还只见了其中一剑,您可以聊聊另外一剑啊,我先去给宗主打扫卫生了……” 他找个借口就跑了,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商积羽看上去倒是不在意的,淡淡道:“余照祖师千年前已陨落,你若想看他剑意,倒可去金阙玉关看看,留有些许残余。” 金阙,就是入宗时外头那两座阙楼,玉关,指的便是后头两座万仞山峰,全称是仙人斩玉关。仙人指的其实就是余照,两山原是一座,由他一剑断开。 “陨落?”小深奇道,“听道弥那么吹,我还以为早飞升了呢。” 商积羽摇头,“千载前,余照祖师与外道斗法,同归于尽,双双陨落。” “可惜了。”小深晃晃头,“不过还好余照像你,我看你本尊就行了。” 商积羽清冷的脸上浮出一丝古怪,“他像我?” 虽说商积羽清楚,他们谁也不像谁,但从来世人都说他像余照,还从未有人说,余照像他。 “当然了,我先认识的你啊。还有那个谁也像你!再看到谁也像你!”小深理所当然、乱七八糟地道。那个谁,指的当然是另一个商积羽了。 商积羽略低头,但唇角的确现出浅浅的笑意,恐怕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小深看了他一眼,迷迷糊糊间,想到的却是无关紧要的事。万载之前有个普通的夜晚,他还是条小龙时,天穹之西,浓云的裂缝里,新月的光辉丝丝缕缕倾泻下来,让广阔的水面闪烁起光影,在遥远的海岸延伸,所有的一切都披上了同一个朦胧清凉的色调,甚至是他的龙鳞。 . 玄梧子法器裂了,还被叫去宗主那里教育,(删减版)事情经过很快流传开。 即使不带上商积羽的名字,也叫小深的名字在羽陵宗一下响亮起来了,见过小深的,都要感慨一句,出乎意料,人不可貌相,这么娇小可爱,居然(很可能)是个龟…… 人族和妖族就是不同,人族虽然天生道体,但妖族,有的可能修为低微,却多少有保命的招儿啊。 像小深,修为也许低微,身体却强悍得要命,怕不是珍稀龟族,所以才被宗主带回来。 当然,最绝还是,据可靠消息,这小深还是个文盲!大字不识的那种! 如此一来,小深后头再去书林,就难免引来围观了。 其实小深不想再去学字的,但是道弥苦求他,现在全宗都知道他的存在了,说不定很快全修真界也要传遍了,毕竟宗内那么多外人,扫盲进度举世瞩目, 就算,再怎么样,至少,也要把宗门各处地名认全吧…… 小深一想也是,他的水还不知道在哪,要暗中探查一番才是,不认得标识容易迷路啊,遂勉强就学。 因为太多人围观,道弥还特意找了个无人的角落。 “金木水火土……”小深心不在焉地跟着道弥念,忽而又觉被窥伺。 上次他来书林,就好似看到什么东西了,只是没逮住,后来又和玄梧子吵起来了。这次竟然又来,到底是什么精怪,这地方奇怪啊。 小深假装认真看书,抓准时机,猛然一跳起来! 只见和他双目齐平的书架上,竟坐着一个巴掌大的水墨小人。 小人眉目宛然,浑身漆黑莹润如墨,唯独一丝不苟挽成发髻的长发是白色,身着道袍,背着一柄小剑,衣角随风轻摆时,竟会如浓墨入水一般丝丝缕缕氤氲开…… 水墨小人虽又小又黑,倒还看得清五官,眉飞入鬓,目如寒星,它背靠书脊,和小深对视了一眼,索性也不躲起来了。 “这是什么?”小深奇道。 龙族也有珍奇万千,但他从未见过这。 道弥看了一眼,“这个啊,这是当年长恩祖晒书、飞升之地,因此有遗泽。在书林,普天之下,也只有在书林,凡名篇真迹,文气会化为墨精,修水墨形,似怪似精。” 道弥说着,就看小深要去摸那墨精,急道:“等等!不能摸!” ……文盲不能摸墨精! 小深前辈现在灵力也没有,摸了要被墨精打,万一,万一墨精的手也和白海砂一样裂了怎么办,这可是羽陵保护生物。 谁知小深手指头才触到那墨精,墨精就两只小黑手抱住小深的指头,腿一勾,爬到他手掌上去了,坐在小深掌心。 道弥像被雷劈了,多少饱学之士来书林,这些眼高于顶的墨精顶天也就鞠个躬,竟会爬到小深手上去……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怕不是烧糊涂了。 小深奇怪地看了道弥一眼,托着墨精思考道:“这么说,这是你们羽陵的土特产?” 道弥:“…………” 土特产。 道弥疯了,他还没听过有人这么称呼墨精。 这是羽陵宗的异宝啊!不是每个大佬飞升之处,都会有这样的异象的! 外头有门派想拿奇珍异宝来换来租来借羽陵宗都从来不同意…… 但是更重要的,这平时拿鼻子看学识一般者的墨精居然和小深亲密至此。被叫做土特产,都没有打人,虽说抱着臂,不像是欢喜的样子…… 他忽然听到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抬头看去,高大的书架,密密麻麻的藏书之间,不知何时许多小小的黑点探出来,看着此处。 道弥呆滞地想,他们,好像被墨精围观了。 小深探头去看其他的墨精,一个个也都是穿着道袍,长得竟是各不相同。奇怪的是,再无一个和他手上这只一样背了剑。 “怎么只它有剑呢?”小深问道。 道弥木然解释:“它是从余照祖师的遗作中所化,余照祖师是绝世剑仙,文中亦有剑意。大概因此,它才背了一柄剑,好认,全书林的墨精里只它有剑。” “这样啊,它看着很喜欢我。”小深观察了一下,笃定地道。 不过这不奇怪,他在海里更受欢迎!大家都喜欢我! 道弥忽然抖了一下,他想到,虽说没人给小深前辈任职,但以往能够如此受墨精青睐的,都是书林主翰…… 这也是宗门内,唯一一个不完全由宗主任命的职务。主翰还需墨精认可。 道弥不可能忘记,羽陵宗的主翰之职,因为墨精闹事,来一个赶出去一个,已经悬空三年了。 …… 鸿濛殿。 “谁?”谢枯荣木然道,“你说谁?” 道弥:“就是,小深哥,小深,您从外头带回来的那个龟……呃,少年。”经过玄梧子一事,他哪还能不知道自己猜错了,压根不是什么章鱼。 而那件足以震惊全羽陵的事情发生后,他也不敢耽搁,立刻来回报了,正赶上宗主在议事。 “宗主。”执事们齐齐看着谢枯荣,现在这个小深,他们是不得不见一面了。 谢枯荣脑子也很空,他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一个文盲一夜之间成为大儒,难道长恩老祖显灵了,慌张地道:“他来了么,你叫他进来。” 小深就在殿外,很快进来了。而且不止有小深,那余照文中所化的负剑墨精竟也跟着来了! 通常墨精只喜欢待在书林,它们的活动不被限制,但很少有人看到它们出现在羽陵其他地方。 殿内所有人就看着少年头顶坐着一水墨小人,背负一剑,指尖衣角皆在活动中氤氲,聚了又散……见到他们,水墨小人更是用手指了好几下小深,似是迫不及待告诉他们: 这个主翰我可以! 殿内一片死寂,这是他们的下一任主翰?你知道主翰多重要么? 他们还未见识过,小深的具体水平,此时全都颤抖起来,对小深到底能有多文盲,还没有谢枯荣那样的概念。 一些天真的执事甚至抱着希望,会不会是藏拙啊,也有一些年轻人喜欢扮猪吃老虎。 对对,一定是这样。 某位执事试探着道:“历任书林主翰非有踔绝之能,直谅多闻……” 小深打断他:“?你别说成语,听不懂。” 第六章 完了!比大家想的要文盲多了! 这一刻,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虽然墨精认可了……但主翰怎能这样率,定下。”执事绞尽脑汁想办法推脱,反正他自己是不赞成的,“再说,小深毕竟刚刚入宗,甚至还只是外门妖族,主翰由来都是羽陵正式弟子担任的。” 他越说也越流畅了,不错,正是这样。 主翰也是执事之一,谁坐上这个位置,不是花了上百年时间啊。小深来了才几日? 另一名执事想的则更多,“不对,墨精怎会选无才之人做主翰,这里头恐怕还另有原由。宗主,您说呢?” 这个猜测也是正常的,修真界奇遇,那向来是不少的。 尤其他们羽陵宗,光是从小捡到上古法宝的就有十好几号…… 这墨精虽然是羽陵特产,但正因它们从不轻易踏出羽陵,说不定有些隐藏习性,大家都不知道呢。 谢枯荣沉默,他倒是有猜测,小深是祖师命我救下来的,和羽陵宗关系匪浅,资历又怎能寻常视之,说不定这被墨精认可,也与祖师有关呢…… 不过这也都是猜想,眼下的事实就是小深还不识字,修为也未恢复,主翰不是那么好做的啊。真是难办。 小深无所谓地道,“你们聊好了么,其实我不想做什么主翰。” 这不是给他多找事么,他悄悄看这些人,再说了,做主翰有什么意思,以后你们都叫我殿下……会成语了不起么,他记住这几个啰嗦鬼了,以后每天写一篇歌颂本龙的文章。 谢枯荣忽然想到什么,却是对小深头上的墨精道:“你觉得呢?” 其他人亦是想,对了,我们讨论这么多,最后还是要看墨精的意见,难道,他们说不可以就不可以了么。 要是这样,书林主翰就不会悬置三年了。 负剑墨精有了反应,它从小深头顶站起来,两手抱臂,严肃地看着大家。 有反应。 谢枯荣问:“你们就认准了小深?不可另选了?” 负剑墨精端坐在小深头上,严肃地点头。 众人叹息,怎么会这样…… 还就认死了小深。 执事气闷地道:“反正,反正我还是不服!我认为,至少要在他认完字之后,就算主翰再空悬几年,等他接任,也理应如此。否则就是上任,他也担当不起这大任。” 怎么,墨精可以莫名其妙选小深,他就不可以无缘无故抗议么,何况他不是无缘无故。 “谁不服?” 一道让大家有点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转头一看,正是商积羽踏入鸿濛殿。 商积羽白衣如雪,语气却恐怖得很,“陈确长进这么快?就修得不伏境(第九境)了?” 陈确,也就那很不服的执事:“……” 他一下泄了气,羞愧地拱手见礼道:“没,没,师叔。” “那方才是在吹牛?”商积羽这就明显是找茬了。 陈确面红如血,吭哧吭哧道:“不,不敢。” 他疯了,他怎么知道商积羽没事突然出碧峤峰,还抓着他嘲讽啊,他好莫名奇妙,倒霉。 “师叔容禀,我们只是在讨论悬置三年的书林主翰一职,墨精选中这刚入外门的妖族少年,我觉得不合规矩,且透着古怪。” “我觉得可以。”商积羽道。 众人:“………………” 连谢枯荣也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砸晕了,小师叔这么说了,那这几个执事肯定也不敢反驳。 别说这样不合规矩了,商积羽其人就是最不规矩的存在…… 说起来,在墨精之前,是商积羽啊,打破了一直以来的习惯,非要为小深解禁制。 谢枯荣也无心搭理那些疯狂向他使眼色,想询问商积羽到底怎么了的执事,顺势道:“主翰空置三年,弟子们早就抱怨连天了,事急从权,既然有小师叔担保,我看请小深做主翰,也无不可。” 诸位执事无语,但谁也不敢出头了。 小深居然有商积羽做靠山,那实在没办法了,没看宗主也顺势把责任甩出去了。可惜啊可惜,主翰每年能分到的天才地宝一应法器也是相当多的,他们都有自己想推上去的人选。 修真界有句俗语,道是修出来的,仙是堆出来的…… 哪个宗门的好苗子,不是好东西仔细喂着,让他们的修仙途更为坦荡。 在商积羽的虎视眈眈之下,谢枯荣把主翰的令牌交给了小深,又不放心地道:“小深,你还是要加紧认字。这主翰历来是宗门弟子的半个老师,你不能辜负这些好学问道的弟子啊。” 小深心不在焉接过令牌,甚至有几分不情愿,他小声对道弥说:“真不想做,有这个又不能作威作福。” 道弥:“……” 不是,他怎么觉得小深哥早就挺作威作福的了,尤其是告状的时候…… …… 出了鸿蒙殿,小深看了几眼商积羽,“怎么是你啊。” 唉,不是他喜欢的那一个。 商积羽微微一滞,这自然而然流露的嫌弃与遗憾,明明是他特意赶来给少年撑腰……虽然意有所图。 “还有,主翰我不想做啊,我不想干活。”小深甚至有点委屈,再次抱怨,什么时候龙还需要工作了,只有他派活儿给别人。何况那些人还觉得他做不好呢。 “你还真是会得寸进尺。”商积羽抬手,轻轻流连在小深的脸颊,明明弱得不得了,却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仿佛能够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这样嚣张。 他的手触到小深的头发,和一团漆黑之物对上,动作定住了。 负剑墨精也回视商积羽,皱了皱鼻子,丁点大的五官也露出了反感之色。 商积羽看清楚墨精的五官,嫌弃地瞥去一眼。 一大一小,相看两相厌。 对视数息,商积羽漠然弹指,墨精飞了出去。 小深:“……” 小深怒道:“你干嘛弹它??” 负剑墨精被弹飞到了一丈之外,身体倒是在半空中稳住了,踩着它的水墨剑,又摇摇晃晃飞了回来,被小深接住,拢在手里。 商积羽轻哼,倒也没有把小深的手掰开,再弹一次墨精,算是忍下来了,“难道你不想知道,给你下禁制的人是谁?” 小深本来想走的,听见这话,一下子停住了,“什么意思?” 他当然想知道!他被红袍人害得那么惨。 “你听说过术效羽陵吗?那人所下的禁制虽然奇巧,但任何术法不可能凭空而来,一定有迹可循。书林藏书无数,各类流派具在,更有各类分析对比文章。你从中搜寻,自然能找到脉络。如此,至少也能推测那人的背景。”商积羽道,“若主翰空悬,有些东西,可是看不到的。”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书林对小深还真是一个好地方。他睡了一万年,对人间的发展早就不清楚了,可偏就有这样一个地方,以文墨载万年源流。 ——除了小深不识字,其他部分都绝佳。 不过在小深眼里,满羽陵宗都是欠他债的人,他自己识不识字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人识字就行了,可以奴役他们。 小深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把红袍人给揪出来后的场景了。 “那你有话要对我说么?”商积羽意味深长地鼓励他。 小深狡猾地道:“虽然我可以去找线索,但还是你自作主张叫我当的主翰,所以我才不用道谢。” 商积羽先是嗤笑,随即道:“我要的不是谢谢。” 小深头也不抬,“那就更没话说了!” 商积羽一眯眼,换了个人,看到他这煞气十足的样子,早吓得求饶,可小深还是自顾自低头戳那墨精的肚子,讨人厌的墨精也甚是亲近他,说不定也是因他这蛟属的身份。 他心中有什么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地把小深的脸抬起来,威胁道:“你再想想。” 小深确实是不明白,另外他可还记恨着商积羽呢,于是凶恶地龙啸:“不想嗷!” 商积羽看到小深表情,十分眼熟,仔细想了想,不正是指责他看不起蛟时的样子,一时牙痒痒又有些无奈,“你还真记仇,是吗?” 对那么一件小事也念念不忘。 小深满不在乎地道:“对!” . 书林主翰小深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中午才起床。 其实和小深没关系,他睡了一万多年,根本不大想睡觉了,可是……小深看了看身侧,商积羽将他揽入怀中,呼吸均匀,今天的调息时间不知不觉就延长了啊。 负剑墨精踩着它的水墨剑,在床边飞来飞去,若有似无不明其意的细语响起,节奏快得像是在催促小深。 小深把商积羽的手掰开,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刚到床沿,脚踝陡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小深回头一看,除了商积羽也没别人了,他明明是闭着眼的。在诡异的沉默之后,他默默松开了手,眼睛也仍然未睁开…… 即使一言不发,小深也认出这是哪一个了。 他总像是无法控制一般,下意识挽留小深的离开。 小深又坐在原处呆呆看了商积羽一会儿,才被怒气冲冲飞舞的负剑墨精惊醒。 “走了。”小深跳下来,往外跑, 小深自如地控制着小舟,现在已经不需要道弥特意来接他了,路也记住了。 负剑墨精站在小深肩头,背着剑迎风而立,倒是十分潇洒的模样。 “嗯……虽然都长得不一样,但你们每一个都叫墨精,有点不好区分啊。”小深端详着那背着剑的小墨精,思索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你是余照的文意所化,不如叫余意?”小深说道。 墨精点点头,张嘴吐出谁也听不懂的话语,算是认可了这个名字。 远远已经可以看到书林,墨精踩着剑飞到前头,似是十分兴奋的样子,对小深挥挥手,可能是让他快些跟上,向前飞去了。 到了不动地,只见这里人头攒动,也不知来了多少弟子。 他们已经痴痴等了一上午了,听说书林终于迎来了新的主翰,只是不知为何,上任的第一天迟迟不到。 能做主翰的,无不是才识渊博,修为精湛,这二者里,也很容易出现特立独行的怪才,历任主翰,有点怪脾气都属于寻常事…… 所以这到底是谁上任了,不知为何这次一点消息也没放出来。 是嗜酒如命的应元子么,因为酒醉才迟到? 还是常年不是今夕是何夕的糊涂道人,记错了时间? 够得上条件的人真不少,大家一个个细数。 焦急的他们甚至不愿在书林内等待,而是站在外头,眺望何处来舟,寻找那位主翰的身影。 小深悠然乘舟而来,倒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看啊,文盲来了。 风头未过,只要扫盲未成功,他就还是大家津津乐道的羽陵唯一文盲。 余意在上空穿梭,小深就跟着它的路线,从人群中穿过去,大家也就是侧目,随即继续眺望远处有没有小舟。 道弥也等了一上午,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打盹,他中间急得去碧峤找了好几次小深哥,但是不见人影,没有师叔祖的允许,他又上不去碧峤峰…… 现在道弥不敢随便给商积羽传讯,心道小深哥为了逃课,难道要让主翰继续空悬下去么。 总算看到了小深的人影,他惊喜交加,“小深哥,你来了,我还以为……” 小深刚想说话,一眼看到人群中眼神闪躲的玄梧子,“喂,你,就是你!站着!” 玄梧子也在等主翰,一看到小深,他就想往里头钻,赶紧躲起来,谁知小深眼神这么好,揪住了他。 四周都是人,见小深叫住玄梧子,都好奇地看过来,这俩可是结了怨。 玄梧子也豁出去了,“干什么?” 小深发现,这是除了有可能找到红袍人身份线索之外,他自己找到的第一个做主翰的好处,可以玩弄一下玄梧子啊。 小深叉着腰:“叫爹!” 玄梧子:“………???” 他又气又笑,就算师叔祖罩着的,又锤碎了他的法尺,你厉害,但你也不能这么霸道无理吧,“士可杀,不可辱,休想!” “你敢反抗?这是你们谢……宗主说的。”小深道。 玄梧子震惊道:“宗主不可能让我叫你爹!” 小深把主翰令牌掏了出来,“怎么不可能,我以后是这里的主翰了。” 令牌上除了“主翰”,另有小字,正是那句“得知万载事,全赖古人书”。 与此同时,盘旋了两圈的余意见小深仍无意进去,也已缓缓落在他头顶…… 以小深为中心,声音开始渐渐消失,最后整个不动地都是一片死寂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主翰令牌。 主翰令牌和其他执事的令牌一样,是用水中金制成,更施加了术法,绝难仿制。非要说是仿制的话,那坐在小深头上的墨精又怎么可能仿制,还是那只负剑墨精。 只是连道弥都有些疑惑,弱弱道:“小深哥,这和叫爹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说的么?”小深疑惑地道:“宗主说从此以后大家得叫我先生,你上次跟我说什么师徒如父子啊。” 道弥一汗,因为主翰管理藏书秘籍,以往也时常有主翰指点门人学识,都说主翰于大家有半师之谊,都会尊称一声先生。 但这个理解显然…… “小深哥,误会了,这个不一样!” “咦,不是么?” 玄梧子则是颤抖着声音道:“怎么可能,我不能接受,这令牌上的字你认得全么?嗯?” 四周也哄一下,变得无比嘈杂。 现在什么爹不爹的都不重要了,小深大字不识,羽陵宗那么多博闻广记的修者,怎么就输给他了,墨精瞎了? 小深看了看令牌,别说认全,他一个也不认识。 小深立刻道:“我宣布玄梧子没文化,以后不准他借书了!” 玄梧子:“…………” 第七章 玄梧子被小深这强盗逻辑气得不行,愤怒地道:“我没文化?好啊,那我看看主翰有文化,能把书林管成什么样子!” 玄梧子这一番话说得酣畅淋漓,尤其是他身量不高,小深却比他还娇小一点,所以说得也格外爽。他甚至拿出自己的书来,打算以后就在这门口看书,贯彻自己这句话,看看小深能把书林管成什么样。 现场仍是有些嘈杂的,早上小深还是全羽陵围观的大文盲,太阳还未落山,他就成了按理说应该是全宗学识最渊博的书林主翰,哪个敢信。 刚才还单方面宣布玄梧子没文化……真是太幼稚啦! 道弥眼见一片混乱,他早被吩咐过,这时背后伸出一对黑色翅膀来,拍打了几下,悬于空中,高声道:“列位!听我说两句!” 下头有人混在人群中喊道:“别听这八哥的,两句话起码说一个时辰。” 道弥:“……” 道弥气死了,又没找到是谁说的,“我会长话短说的!主翰已经悬置三年,相信大家都急着问道对不对!” 这句话一出来,大家倒是安静了。 这是重点啊,在羽陵宗,自学是很重要的一条路,和师父一起泡书林都不算稀奇事。 道弥见他们安分了,又道:“小深哥已经被所有墨精认可,这才被授以重任。我觉得,墨精一定是看到了小深哥的天赋。 “世有天赋异禀者,大家怎么知道,小深哥不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学识突飞猛进,成为羽陵第一人呢?那样的话,也是咱们羽陵又一桩佳话吧!” 还真是难说,这年头奇遇太多了…… 小深都能当上主翰,这个理由反倒有了几分可信度。 大家都晓得道弥是宗主的人,好像,也只能接受这个解释了。再不可思议,甚至再不服气,都没法改变这个事实,这个职位又作弊不来。 道弥说的也对,那就是书林终于又有了主翰,他们又可以借书了! 主翰小气是小气,只要别像玄梧子一样…… 于是无形之中,玄梧子身边都空了一点,可别连累他们了。 玄梧子:“……” 道弥弹压住了众人,又道:“按照惯例,主翰上任会劝学,不如,小深哥来说几句?” 小深低声问:“劝学什么意思?” “……”道弥也小声道,“就是勉励大家学习,你……你不知道就随便教育一下吧。”想想也是,小深哥自个儿学习都不努力。 小深哪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想赖掉,忽然想起什么,一点头,他那玉带就分出了一团,慢慢变形,膨胀,松软,飘到他脚下,将他托了起来。 也是这个时候,道弥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玉带,一直就是一条云带,假装很光滑。看来是小深哥炼制的,这倒是有些特别,竟能将云也炼成法器。 小深也感受到了玄梧子的心情,别旁人高了才更有气势啊,他说道:“我问你们,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大家细碎地议论几句,给出了各种答案。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学识,这个当然是首选,主翰在问话嘛,也有说从心而欲,等等。 “不对,”小深语重心长地道,“是欠债还钱啊!” 众人:“??” 小深:“希望你们好好想想这句话。进去吧!” 没头没脑,什么跟什么……大家一拥进了书林,还管他什么欠债还钱的。直到后来,他们才知道主翰为何这样重视品德教育(虽然主翰自己很不讲究)。 小深荣升主翰,另一个无形中升职了的就是道弥了。毕竟,他是肩负要给主翰扫盲职责的人…… 小深真学起来,还确实挺快的,他本就学过人族语言,只要一一对应记住就是了。 道弥甚至和他说,可以开始同步接触一些诗文,了解典故了,每日念一念,背一背,但是小深不大喜欢。 至于主翰的职责,不难啊。 小深只和余意说了一声,这些墨精就很热情地帮他做事了,整理,找书,甚至包括测定那些弟子有没有资格看某些术法典籍,想来以后添置新书,也完全可以交给它们。 他只需要大摇大摆坐在那儿,不时用令牌盖个印记,甚至连这一项也交给墨精来完成。 来书林的弟子们则是瞠目结舌,在此之前,大家从没看过这些墨精如此殷勤! 它们从大儒、名宿修者的纸上而化,秉承文气与灵气,也许因为从不同作品上所化而有些偏差,爱好不同,但有个共同点,就是傲气。 具体表现出来,就会特别挑剔,非常、非常苛刻借书人的修为和学识,一定要配得上这些经典。如今对着一个大字不识的龟,倒是小腿狂抡,马屁拍得飞起。 小深拿着一卷浅显的学字书像模像样地跟着念,旁边一个外门弟子抱着一本厚厚的书过来,这是本工具书,他最近要研读一位上古修者写的修炼心得,有些文法用典不明白。 桌上的几个墨精,则颇带点嫌弃地打量这个弟子,似乎对他的学识水平不是特别认可,居然看不懂上次借回去的书。 外门弟子想把书放在桌上,对那负剑墨精道:“墨精啊,劳驾,让开点。” 负剑墨精压根不理他,让对方有些吃惊,这墨精平日虽然不大理他们,但不是这么不好说话的啊。 “它叫余意!”小深则不满地道,“什么墨精墨精的,谁理你。” 余意也甚是正经地点点头,它如今是有名儿了。 外门弟子:“……” 他愣不知道这墨精有名字,忽然有点害怕以后会不会每个墨精都有名字,以后得一一记住。 “那个……余意,麻烦让一下。” 余意原是在桌上研墨的,此时把砚台推开,跳上了小深的手,让开地方。 外门弟子这才低头对坐着的小深道:“主、主翰,我想把这个借回去。” 小深说一个字,身体就高一点,最后俯视道:“这么厚,看得懂么你?” 弟子看一眼他椅子下缓缓飘起来的云:“…………” 又看一眼小深拿的入门识字书,深吸一口气:“正在努力学习,主翰。” “那加把劲儿,不要辜负书了,长这么厚不容易。”小深教育道。 弟子:“…………是。” 小深一点头。 另有两三个墨精得令,便应声扛着主翰令牌,小跑着爬上厚厚的典籍,合力往书上一砸,书上就有了个闪着淡淡金光的印记,再忙碌地跳下来跑到另一本册子上登记…… 小深想,看看,玄梧子到底在拗什么,可是做主翰也不难嘛。 小深学了一阵,又让那些墨精帮自己把和驭灵环有关的书都拿回来,叫道弥啃。他自己还不会看,当然是逼道弥看完,还得归纳有用的条目。 道弥脸都绿了,但为了哄小深扫盲,也只能咬牙看。 围观了许久的玄梧子也回过味了,这主翰一职,根本难不倒小深,至少目前,倒霉的只有他。玄梧子先是痛恨那些狗腿的墨精,然后又极其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放大话。 他不想借不到书啊!他还有好多术法想学呢! 玄梧子偷偷溜进来,去纠缠道弥:“师弟啊……” 放在过去,玄梧子是不会这么叫道弥的,道弥可没有正式入门,叫他师兄都属于高攀了。 道弥把脸往左转,假装没听到。 玄梧子赶紧凑到左边去,“师弟!” 道弥想转到右边,玄梧子眼力好啊,已经先预测了他的动作,挪到右边去,诚恳地看着他。 道弥两只眼珠子一个往左上角飞,一个往右下角凑,玄梧子休想和他对视。 玄梧子:“…………” 没办法了,让道弥帮说话是不可能的了。 玄梧子走向正主,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喊:“小深哥!” 霸王龙,怎么可能轻易理会他。 怎么说呢,羽陵宗的人,大多自持身份,就算小心眼,也要好好包装,至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这位新主翰倒是直白,恨不得把小深得志写在脸上。 见他来,椅子飘得是愈发高不可攀了。 玄梧子仰着头,脖子快断了:“……” …… 一个下午还未完,小深就要走了。 书林诸人苦苦哀求,你这没道理啊,修真者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再说你中午才到,一个白天都没待够。 过去那些主翰,好些都直接住在书林! 原本就是此处的主事人啊,不动地上,就有专门给主翰盖的大院子。 可小深每晚都和商积羽有约,无视众人,乘舟跑了。 这时大家也发现,根本没人知道小深住在哪儿,他好像不和刚入宗的新人住在一起。 道弥也觉得这学习时间太短了,跟着小深上他的小舟,喋喋不休希望他明天起早一些,不知不觉就到碧峤峰了。 却见前头两只小舟,上头站了几个修士,热情地招手。 “谁啊那是?”小深奇怪地看着这些人,好像是在对他们招手么,难道是道弥的朋友。 他人生地不熟,道弥看清楚那些修为不俗的修士,先是担心,但很快猜到了什么。 果然,小舟再近一些,为首一个高瘦的修士就拱手道:“给您道贺了!仙甫恭喜先生入主书林,我们不请自来,是想沾沾喜气。早就听说了,看到先生本人,真是云龙之姿啊!” “呵呵呵,应元子也在此恭贺了!” “立人祝贺主翰……” 他们你一言我一眼,甚是热闹。 连着小深头上的余意也一起夸,本来也是,墨精能跟着小深一起出书林,多大的认可啊。 谢枯荣糊弄人,说那天商积羽出鞘是试剑,但总有些人是瞒不过也不需要瞒的,自然也知道小深住在碧峤峰,可以在这里等到他。 小深本不认识这些人,但听为首之人夸自己云龙之姿,就心头一惊,很快想到自己过于担心了,应该只是这个人族眼力不错,看得出他的威仪! “多谢各位了。”小深笑眯眯地用人族的礼仪还礼,如今做得还挺像样,仿佛真是个主翰的模样。 那几个修士没料到效果不错,小深都没计较他们冒然前来,还笑容可掬。他们也是无心的,虽然不知道小深的性情,但是夸水族,就照着龙夸呗…… 看来小深还是好相处,他们立刻蠢蠢欲动地道:“等了先生许久,不知道能不能上去讨杯水酒喝?” 唉,这就露出目的了。道弥心道。这几个是羽陵宗出了名的酒鬼,尤其为首的孙仙甫师叔,他们这一脉的修者嗜酒如命,还要号称道便在酒中。当初他们坐小舟时,小深所问舟上刻的“天下船载天下客,世间酒酬世间人”一句,就出自这几位的直系师长。 师叔祖的师尊酿得一手好酒,留下的珍藏都给了唯一的弟子。这几个遇到酒,就连命也可以舍了,何况是师叔祖的冷脸。 师叔祖闭门谢客,他们就像苍蝇一样,时刻等着有没有机会去骚扰,一点都不放过。 说到酒,小深也想起来了,头天来碧峤峰,商积羽还说自己有些好酒,可以给他尝,但是后来也没机会。 现在遇到这几人,小深倒是又兴起了,“好啊,那就上去吧!道弥也来!” 没想到如此顺利!孙仙甫狂喜,与同门挤眉弄眼一番,喜悦地跟上了碧峤峰绾龙台。 口里更是不住地夸奖小深,从头夸到尾。而且他们知道小深是文盲,机灵得都用大白话。 这马屁拍得小深很是舒爽,跑去找商积羽,说要和人喝酒。 “我同你一道喝吧。”商积羽早知道有人来了。外人上了碧峤峰,商积羽怎会不知道,要没他默许,这些人也下不了船。 “我不要!”小深看他一眼,轻易分辨出来这是哪一个,立刻变得不客气起来,“快点把酒拿出来,拿出来!” 墨精在他身边像小流星一样踩着剑飞来飞去,就像助威一般。 商积羽懒懒一挥手,地上已出现数个酒坛,哼道:“看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本是我欠了你的。” 小深扛起四个酒坛就跑,可不是欠他的么,羽陵宗上下全都欠他的。对了,这酒说不定就是用他的水酿的,等同是他的。 商积羽看着小深离去的背影,神色愈发阴沉。 小深虽然是去喝酒,但也像一刻都不想和他多待一半,他心中隐约有些烦闷,再看那讨人厌的负剑墨精追着小深飞,便随手一道剑气把它弹飞了。 墨精飞出去,砸在小深衣领上倒挂着,跟团墨渍似的。 .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味道……精酿百年的伏息酒,人间不会神仙药,酿来伏息百愁消!”孙仙甫神魂颠倒,抱着刚打开的酒坛,又想起什么,眼睛仍然放在酒上,拱手夸赞小深,“先生真是伟丈夫,天生神力。” 当然,最难得的是在商积羽那小子处面子这么大! 小深也嗅了嗅那味道,能分辨出里头很多还是水,又多了别的味道,变得很烈。 酒是人族发明的,小深也见过一些龙族喝,但并不热衷,他自己没喝过,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兴奋至此。 正在发呆的道弥这才醒悟过来,他刚才尽在打量小深哥房间了,这里是他布置的,一段时间不来,摆设的位置竟是丝毫没变,包括铺盖。 好奇怪啊,难道小深哥连休息也不用么…… 直到小深回来,他才暂时搁下这件事,提醒道:“孙师叔,应元子师叔……你们可要量力而行啊!” 就这俩,出了名的好酒,酒品又不好…… “不会不会!”孙仙甫怕他说得小深改变心意了,“你孙师叔我,可向来都是海量!” 一看小深略带迷茫的眼神,又解释道,“我这酒量比海,就叫海量!呵呵,像你没喝过,量小,要慢些喝,不然几杯就倒了。” 小深的眼神瞬间变得跃跃欲试…… 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自称海量,虽然他也是刚学会的这个词。 “来来,祝小深先生这主翰越做越好,心想事成!”应元子默默感慨,这辈子没说过这么没文化的祝酒词,他可还被列为主翰候选之一呢,正儿八经那种,不是小深这样。 大家一举杯,满饮。 “谢谢嗷。”小深还没经历过这种人族酒席,颇觉有趣,也不知道要回什么,喝了满满一杯,只觉得也就那样吧,难怪在龙族不流行。 道弥陪了几杯酒,就不太行了。这伏息酒本就烈,还是百年精酿。 可孙仙甫他们几个却是越喝越起劲儿,小深哥竟也跟着一杯接一杯,没事人一般。导致孙仙甫先是劝,后来相当不满,怀疑小深哥利用水族身份作弊,偷偷把酒散了。 小深一句“你知道海量是什么量么?”,彻底打响了战争,他们好几个对小深一个,一顿豪饮。 道弥看得头皮发麻,这一个菜也没有,你们都能喝成这样。 最后小深还稳稳当当,几个酒鬼则喝到神志不清,几个人说今日真是尽兴,没想到吾道至圣在此处,喝这么多伏息酒脸都不红,告辞了告辞了……手脚并用地往外走。 小深则得意洋洋地抱臂踩着石墩看,心想我果然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什么伟, 道弥目瞪口呆,喃喃道:“不得了,这真是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 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对小深歉意地道:“对不起小深哥,我无意冒犯!” 小深:“????” 小深是不太能听懂人话,但这句的言外之意他还是能听懂的! 王家深也就算了,我,王八深?? 第八章 “你说清楚啊,你对我道歉是什么意思!”小深掐着道弥的脖子道。 道弥倒是想扒开,他自己本就喝了几杯有些微醺,就是一点儿不醺,小深那力道也不是他能挣开的,“小深哥……小深哥你冷静一点,你干嘛?你不是没喝醉嘛?我都道歉了,我错了呜呜!” 道弥害怕了,他不就是一时忘情,说了个拿王八打趣的歇后语。 这可还是在碧峤峰,下一步不会就是师叔祖出来主持公道吧!天啊,师叔祖比小深哥还不讲理的啊! “你说,王八是谁?”小深恶狠狠地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觉得我是王八嗷!” 怎么扯到这个来了啊,道弥战战兢兢地道:“小深哥,你,你不是龟族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龟族??”小深愤怒道。 可是你明明那么硬…… 道弥不敢说实话,推诿道:“但是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是听人猜的!” 小深:“大家??” ……方寸老贼!! 小深又要大骂方寸了,羽陵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因为有方寸这种偷人水的祖师爷,才会有这些乱给人扣龟壳的弟子。 “你去给他们说清楚,我不是!”小深抓着道弥气道。 “……好。”道弥心说,但是大家听不听我就管不了了,他们都觉得有事实依据呢。 不过话说回来,小深哥到底是什么族啊,道弥百思不得其解,这么硬还能不是龟族么,那是什么,必须带壳儿吧,螺蛳? “你现在可以爬了。”小深冷冷瞪着道弥道。 “哦……”道弥是,“小深哥那你记得明天还是要上课的,我知道我说错话了,但我吃挂面不调盐——有言(盐)在先,你明天不能拿这个做借口逃课。” 小深:“……” 这八哥好烦哦。 小深闷闷不乐地走进商积羽的房间,商积羽见他拖沓无力的步伐,整个好似打蔫的小白菜,颇能逗乐自己,但这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怎么脸色不好看,喝输了?” “当然是赢了。”小深立刻反驳。 他不高兴的才不是这件事呢,可他也不愿意说给商积羽听,自己被扣上了龟壳。 小深也坐在榻边,“你怎么还在哦。” 商积羽倏然翻身将他按倒在榻上,俯身时墨色的发丝散落在小深胸口,同时还顺手把用剑尖儿戳自己手臂的墨精弹飞了。 他沉沉道:“那酒还是我给你的……不许我同饮也罢了,今晚总可以盘盘我吧?” “你又弹它!”小深看了一眼,余意飞出去装在桌子上,一只茶杯扣下来把它给罩住了,正在手忙脚乱的挣扎,“我才不盘你!” 商积羽扯了扯嘴角,眼神暗下来,似乎带着几分危险:“……那至少说一句话吧。” 又是这句话,小深回想起来,不是商积羽第一次这么要求了,他总算觉得奇怪,“你到底想听什么呀。” 商积羽本想让小深自己说出来,可显而易见,少年是没法自个儿明白了。 商积羽直勾勾看着他,“就像你对‘他’说的那句。” 哪句?小深几乎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商积羽站起来,倾身逼近,“无论余照,还是任何人,都只是像‘我’……” 这个我字,尤其咬重了。 小深对‘他’说的话,商积羽自然是知道的。他头一次对另一个自己产生了些淡淡的酸意,他们本是一体的,没有人会将他们区别对待,似乎没人觉得他们的凶残程度有什么不同。 但现在‘他’变得不一样了。起初的分别对待,还只是让商积羽觉得略有新鲜感,甚至是好笑。可到现在,他却不满起来,为了一句可能只是小深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 那句话让‘他’特别起来,可小深只是说给‘他’听的,只是他也听到了,而且也记在了心里。他甚至也去为小深出了头,诱导小深对自己说。 即使自己索要来的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也要。 小深的确是随心随意而说,谁知商积羽竟在惦记这个。 “这怎么说呀,你这么讨厌,羽陵宗的人再讨厌也是像你?那也不对啊!”明明都是像方寸一样讨厌,还轮不到你呢。 商积羽一眯眼,他本就是将小深按在榻上,此时愈发逼近了,威胁地道:“你再好好想想。” 小深以前觉得道弥的八哥眼弱智,现在倒羡慕起来了,恨不得和他一样,一个眼珠子向左上,一个眼珠子向右下,就不必和商积羽对视了。 商积羽这么盯着他,让他觉得自己要被咬了! 商积羽猛然一动! 小深吓得鳞片都要张起来了,幸好他想到自己是龙,商积羽就算要咬他,应该也咬不动。 但商积羽下一刻,竟是陷入了沉默。不管他原本打算做什么,好像都忽然放弃了。 神色变幻,也不知在想什么,手指也紧扣着小深的腰。 过得片刻,商积羽再度抬起眼来…… 换了一个? 小深一喜,张开手臂挂在商积羽身上,委屈地分享:“道弥说,他们都在背后猜我是龟族。” 他一下就把刚才的事抛掷脑后了。 商积羽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坐起来,小深便头也不抬,只是挪挪身体,更舒适地窝在他怀里,因此也看不见他脸颊上竟有一抹淡红…… 只是商积羽的语气仍是清清冷冷,轻轻搂住小深,“怎么会呢。” 尤其是小深缠着他,分明是蛟。 “就是,所以我要找他们算账了。”小深哼道。 . 小深坐在桌前写字,余意为他扶着摹写的书页,另外两个墨精则给他磨墨。 一名外门弟子抱着书过来,“主翰,我想借这本……” 小深斜看他一眼,“你觉得我是什么族?” 自己什么族不知道么,以前借书,主翰问的都是修为,弟子茫然道:“我听说,主翰乃是龟……” 这话才开了个头,小深就把书抢了回来,“不借,爬开!” 你才龟呢! 弟子:“……主翰,您太过分了!” 小深凶巴巴地道:“怎么,这口气,你是想和我‘硬碰硬’吗?” 弟子:“……” ……还说自己不是龟。 可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弟子改作哭丧着脸扮可怜道:“主翰你就借给我吧,我真的很想看这本《太初五雷法》……” 小墨精们也把墨放下了,指着这名惹了主翰不开心的弟子,发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虽然没人听得懂,但从神态来看,多半也是在斥责了。 它们甚至指了指书,又指了指那弟子,谴责他不配学。 外门弟子:“……” 他就这么糊里糊涂被狗腿子墨精们赶出去了,仍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接下来这种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很多,在小深的随机抽问中,大部分人都回答了自以为的标准答案,也都被剥夺了借书权。 有的人见到前面发生的事,但又实在不知道小深的族类,索性说不知道,也被赶出去了。 小深:就这个眼力,还修什么仙。 诸多弟子围在一起,讨论那文盲到底在折腾什么。 现在他们算是知道小深不喜欢别人议论他的原形,但也晚了。有的人甚至还不相信小深不是龟,觉得他只是不乐意别人说出来。也有的人和道弥一样,开始猜测起新的答案了。 当然,眼下更重要的,主翰发疯,好多人都成了玄梧子,该怎么办。 历任主翰,有怪癖的太正常了,有的人可能因为穿了一个主翰讨厌的颜色,就不被允许进去。 怪癖可能不同,但这些主翰有个共同的爱好,爱书,想重新获得他们的认可,只要朝这个方向努力就是了。 但是……小深主翰…… 有点难。 “要我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选了这样一个主翰!学识浅薄,修为低,除了壳硬,还有什么优点吗?就这还不让人说!如今他作威作福,我等想求学何其之难!” 一个外门弟子叫苦道,他只是个外门弟子,又是入门没多久,想增长修为,多学些术法,只能去书林自学了。 此时一位长辈路过,见他们凑在这里,随口问了一句:“在做什么?” 大家本就满腔愤怒,见到来人后大喜,七嘴八舌地倾诉起来,希冀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让这个主翰下台。 “应元子师叔,我们本来是期待您坐主翰的,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师叔才华,比小深何止是千倍万倍的高!” “就是,小深主翰长得有多可爱,性格就有多恶劣!”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纷纷回头看。 嗯?? 谁知应元子立刻打着哈欠道:“胡扯!小深我是知道的,才学很不错,他若不肯借你们书,一定是你们不够资格,还不快去努力修炼!” 说罢,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飘然而去。 应元子在小深那里得了酒喝,他怎么可能反对小深,甚至厚颜无耻地夸小深才学不错…… 不但应元子,其他高层似也有顾忌,推脱不理。 “不然,咱们别来文的了,来武的,套麻袋,揍他一顿吧。” 有人弱弱说了一句。 现场顿时又是一片静默,很快纷纷道: “我去和道弥聊聊,看主翰喜欢什么。” “再去借一次,碰碰运气好了,也许这次放过我。” “我也去……” 谁敢去啊,你想试试自己法器有多硬么。 再说要被抓到怎么办,主翰历来是半师,殴打先生,完了。 此时的书林内。 小深问道弥:“你给我查得怎么样了?” 道弥两眼昏花,“才看了十分之三……这些是我搜检出来的。” 都是关于各种流派驭灵环,以及类似禁制的书。 “先念搜到的我听听。”小深精神一振。 道弥强撑着问他:“对了,小深哥,让你背的诗背会了么?” 小深挥挥手道:“太拗口了,不会背。” ……算了,慢慢来。 毕竟道弥也不敢和小深哥硬碰硬。 他把那些内容都念给小深听,念完再拿下一册,重复着动作,“海里都是水,书里都是字。我今学写书,亦有我所思……” 他都念了几句,才觉得不对,“错了错了。” 他一看手里的,压根就不是自己的册子,恐怕是搬来的时候不小心夹带在里头的,是某位外门修者的作品集,还是新书,所以才在外围。 就是不知作者怎么想的,里头既收录了《长生既要》《坐忘录》这样的道法探讨,也有他平日写的歪诗。 “等等,刚才那首诗不错啊!”小深却是眼前一亮,他最近也在背诗,可背来背去,都觉得很是枯燥无聊,不像方才这首,简直写到他心里去了。 道弥无语:“……” 什么不错,是好不容易你能听懂了吧…… 小深:“这个不错,还有没有,再念几首,我觉得这个,这个就是你说的清新隽永吧。你看:海里都是水,书里都是字。我今学写书,亦有我所思。我才听一遍就背下来了!” 道弥:“…………” 清新隽永要羞愧而死了。 这一次连那些狗腿的墨精也都对自己的上司沉默了,挠着头假装没听到。 “这作者叫什么?”小深很感兴趣地道。 道弥看了一眼,“呃,云自然。” 小深赞道:“连名字也很好听,我都听得出来。” 道弥:“……” 不是说“自然”这个名字不好,当然好,道法自然。问题是,当今修真界的修者取名,和凡人一样,也是一波一波赶热潮的。 像是当年很多人效仿余照,给弟子或后代取名“照”。 几百年前,大家都觉得“仙”字好,所以像孙仙甫那样的名字也遍地都是,什么奉仙,仙公,等等。 这个“自然”,也是流行过的,道弥就认识至少三十个某某“自然”。 “还有别的诗么,再念几首给我听听。”小深问道。 道弥嘴唇动了动,但还是继续念了起来:“……八条腿儿行天下,高举大螯爱自夸。而今落在我的手,息了刀兵又释甲。昔日称王又称霸,煮熟模样像它妈。” 这是写的诗人吃蟹时的事,显然,把螃蟹一家都吃了。 “这写是螃蟹对不对!”小深听出来了,笑得直蹬腿,“有意思,太妙了,真是写得活灵活现!再念一首!” 先前道弥给他念首写剑的诗,说是里头没有一个剑字,却处处都是剑,能让读者感觉到剑意。他一点也没觉得,那些用典他压根不知道。 倒是这首诗,也没写到螃蟹两个字,他还不是一听就知,而且妙趣横生。 道弥眼角抽了抽,念了一首又一首,这本来也就是附在书后的,没有多少,很快就念完了。 小深意犹未尽,连称呼都变了,“自然真人真是有才华啊,这书放下吧,我就拿这个学字了。” 道弥:“……”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这位自然真人诱导了小深哥的学习兴趣,还是痛恨他引领了小深哥的审美扭曲。 道弥安慰自己,会好的,以后一定会好的,待小深哥读多了就知道什么才是好的。 …… “主、主翰……小深哥……我想借书。”一名弟子低着头道,希望这次主翰能饶他一回。 “先等等,我考考你。”小深道。 这弟子心中叫苦,完了,还是来了! 小深:“你背一下云自然真人的名篇《咏梅花》,并给我分析一下,好在哪里。” 弟子:“……??” 名篇?哪来的,他怎么没听说过?? 主翰终于开始考文的了是好事,但云自然谁?? 小深刚仔细学了几首诗,谈兴正浓,想找人探讨。 不想这个弟子一脸懵,完全没跟上小深的节奏。 后头躲躲藏藏的玄梧子却是眼前一亮,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有这个本事的人在羽陵特别多),以前翻过《坐忘录》,虽然一扫而过,但还是有印象。 “您说的是‘白雪纷纷下,梅花满树杈’吧!”玄梧子欣喜若狂,他一直在设法讨好小深,现在终于抓到一点机会了。 但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优点,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易懂!” “对!”小深开心了,指着玄梧子道,“你水平有长进啊,过来说话。” 其他人:“……” 为什么主翰会喜欢这种诗,难道以后为了借书,都得捏着鼻子和他讨论这种歪诗了么?? 先前大家都抱怨主翰没有一点文学上的喜好,现在有了,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说好的天纵奇才,进度飞快呢,不要求现在就熟读深奥的典籍,可为什么会推崇这种东西,光是听听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审美被打裂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大家都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道弥。 一定是这八哥的错! 这死八哥,每天歇后语,俏皮话,管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都要搭拉话! 道弥:“………………” 第九章 不动地常有四时不败之花开放,簇拥着书林,今日下着霏霏细雨,更是清新。 羽陵弟子落舟,来到这里,旁边的同伴低声提醒:“都背熟了吗?” “简单,看一遍就背熟了。”说着不觉还叹了口气,上任主翰常被抱怨太雅,考较的问题都难懂,现在来了个太俗的,也把大家折腾得欲哭无泪。 这弟子还是新主翰上任后第一次来书林——羽陵宗弟子之多,有时候待数十年,也有没见过的同门,修真者多有闭关多载的。这弟子还是最近准备与人辨法,来搜集一些资料。 “诶,那就是小深主翰。” 眯眼看去,细雨中书林门口坐着个少年,背靠着门口的石麒麟,倒是纤弱娇小,任由雨水点滴在身上,黑发都丝丝贴在脸颊边,眼神愈发湿漉漉的。 灵力低微到在他们眼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完全看不出传言中的霸道呀…… “真的是他吗?看起来一拳就会哭出来啊。” 小深坐在书林门口,边淋雨边看一本图册,余意则帮他翻着页。 这是他最新发现的一本好书,或者说手册,由羽陵宗弟子编撰,上面记录的是羽陵宗诸峰各地的情况,哪里适合修炼什么样的术法,是作何用途,等等。 这些天,小深偶然也会试探羽陵宗的人,可提到那么久以前的事,他们基本都是一脸茫然。小深希望这书能给他些灵感,他的水可能在什么地方。 小深现在也认识一些字了,这图册上的字不多也不复杂,他勉强也能读下来。 只是一边淋雨一边看书不大方便,所以小深撑了一小朵晴云,遮住了余意和书,不叫它们淋湿了。 玄梧子和一名修者匆匆走来,又猛然停住,似是才发现小深不在书林里头,而在门口淋雨,就和常人晒太阳一样。 小深看了玄梧子一眼,不甚在意。 玄梧子也咳嗽一声,“主翰,您在这儿看书呢?” “嗯。”因为玄梧子会背云自然的诗,而且是最早响应小深的,所以小深现在倒也愿意搭理他。 旁边那修者看了一眼小深的书,那一页正是在介绍羽陵宗的藏宝库,他皱眉道:“这是看的什么东西!你如今学了几篇正经文章了?” 小深:“没学几篇……你是谁呀?” 修者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听说主翰最近推崇一名无名修者的歪诗?” 小深:“有名儿,云自然。” 不但有名,而且有名,现在羽陵宗人尽皆知…… 修者嘴角一抽,更加不屑了。 这时找小深的道弥跑了出来,见到他们,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点点头,“洞微真人。”他蚊子一般小声给小深介绍:“这位是洞微真人,学识深厚。被推举为主翰过……” 所以人家一过来,就对小深格外没好脸色。 “哦。”小深看看洞微和玄梧子,“哈哈,那你们是一家。” ——这俩都备选过,但都没选上。 小深随口一说罢了。他连主翰这个职位都不在意,更不会在意备选主翰的人了,反正都欠他债。 但洞微大受刺激,觉得颇为受辱,这一定是小深故意的,怒道:“主翰不觉得自己不配这个位置吗?我本以为你被墨精选中,多少也是有些长处的,今天一看,实在不堪教化!” 小深陷入了沉思。 洞微还以为他被自己抨击得自省了,一甩袖子,还要再说话。 小深却合上了手里的图册道:“你怎么都不会用成语的啊,连我也听得懂你说话。” 洞微:“…………” 他就是听说小深是文盲,怕骂得太深奥小深听不懂,故意的。 洞微觉得这又是小深的一次讽刺,气道:“你,你管窥筐举,赐墙及肩,胸无点墨,不识之无!!” 这小深就更无所谓了:“听不懂。” 洞微扶着心口,退了两步,大喘气。 这门口人来人往,此时已经站着一些围观者了,全都难掩兴奋,想看洞微骂小深。 就是可惜了,小深不痛不痒的样子,反倒是洞微快吐血了…… 洞微有种拿小深无处下手的感觉,“你……若不是你修为低微,我一定要和你打过一场!” 别看羽陵宗人都是饱学之士,平时也一副风雅的样子,可归根结底,不是书生,而是修真者。 大道三千,各不相同。你的道,我的道,你的术法,我的术法,各不相同,孰对孰错,要是辨不清楚了,打过才知道啊。 其中更不乏热爱、精通斗法的,以商积羽为目标……不过这属于题外话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小深正被云自然真人的作品熏陶得平和了许多,听他一说,立刻生气了,修为低微,还不是你们老祖害的。 小深站起来,“你修为多高,你飞升了吗?” 洞微翻了个白眼,“休要胡搅蛮缠,我可不是玄梧子,你的壳再厚,我亦有法破之。” 围观弟子们:哦豁…… 此话一出,小深彻底愤怒了,非要和洞微去打架。 道弥拦住他,小声道:“小深哥,他肯定是故意激怒你的,别上当!” 他看着就觉得不对,洞微一句一句都像在挑事,还有玄梧子站在旁边,眼神闪躲,就不像干了好事的样子,这家伙虽然来道歉了,以他的脾气,难保心底还不甘啊。 果然,洞微眼睛一眯,一字一顿说道:“你若是输了,自请辞去主翰之职,如何?” 道弥心想不行,如果不是小深哥自愿,小深哥怎么也丢不了这主翰,就算斗法输了,也不是一定要辞职的。要是主翰必须特别能打,那就该是师叔祖来做了。 必须劝住小深哥,别那么激动。 道弥低声道:“小深哥,洞微术法精深,离火九法,号称屠龙之术!” 小深:“屠什么???” “啊?”道弥说,“就是一个形容啦,很厉害,厉害到仿佛能屠龙。” 但是这么一仔细解释吧,好像一点都不厉害,甚至像在吹牛了。道弥想。 小深本来听说是故意激怒自己,还想要不要让他得逞呢,现在一听,那是非打不可了。 他龙视眈眈盯着洞微道:“好啊。你要是输了,每天在离垢河来回吟一百遍云自然的《食蟹诗》!” 洞微听他答应,一喜,也立刻道:“好!” 这小深,修为只有二境左右,浅得一眼可见,唯一可说之处,就是强悍的肉身。但这又如何,不说任何种族都有弱点,就算光用术法,老谋深算的洞微也随便玩儿小深啊。 “小深哥……”道弥拦不住,低声道,“要不要我传音给师叔祖?你,你现在还动用不了多少灵力啊!” 那一直看着不谙世事的少年,却说了句话:“你们人族的境界划分太可笑了,难道只要灵力深厚,境界高,就一定会赢吗?” 道弥愣住了,的确不是,商积羽就是最好的证明,就连小深哥也打碎过玄梧子的法器,但那不是天赋么,也并非人人都是师叔祖啊…… 书林内其他弟子全都暗道,没想到小深这样冲动,那这主翰怕是当不了多久了。 就算现在下着雨,对水法有利,但实力差距就摆在这儿呢。 越来越多人涌出来围观。 要斗法,无需去别处,不动地占地极大,而且能够随着藏书变多,书林扩建,而一同扩张,就在这书林外,自可斗法。 不成文的规矩,观看比斗的时候,围观群众要保持安静,就如观棋不语真君子。 小深和洞微各据一方,洞微冷冷道:“我们点到为止,既然以书林为争,先被打出不动地的人,算输,如何?” “就这样,开始!”小深说道。 这么看着小深小小的个子,与洞微对面而立,大家反而觉得有些不忍心了…… 主翰是折磨得大家不浅,但是这么持强凌弱,欺负小深天真冲动,也让人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呢。 洞微习的是火法,这要一烧,主翰不得成烤海鲜了,也怪好吃……哦可怜的。 哎,万一等会儿主翰哭鼻子,他们要不要去哄一下啊。 小深不动,洞微也不动,他心中暗喜,果然小深除了肉身,一无是处,看来无需再有任何忌惮了。 他将法器祭了出来,正待要动之时,却见一道流光落地。 白衣青年悬空看来,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全场皆是哗然,竟然是师叔祖! 商积羽这些年常年闭关,而且以他的修为,很早就不涉足书林了。 好些年轻弟子都没见过他几次,激动而兴奋。 听说前些日子,商积羽还在试剑,看来是彻底出关了啊,今日还出现在书林,虽然不知为何,但叫他们看见,太幸运了! 道弥更是吃惊,他还没有给师叔祖传音啊。 洞微也是一愣,犹豫地道:“弟子和主翰试试法……” 商积羽清冷看来,似是洞穿一切。 洞微嘴唇一动,坦白了,“弟子实在不服,因此和他约定,他若是输了,就要辞去主翰之职!” 商积羽寒声道:“放肆!” 洞微也知道这不止是讨巧,偷偷逼人辞职,太不合规矩了,在这一声呵斥下浑身一颤,“弟子知错,但是……”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那脾气极不好的凶神根本不等他解释,已拔剑了! 一剑如群山之潮,汹涌袭来。 洞微脸色煞白,向前狂奔,可面前是不动地的边缘,他一个猛冲不及,单手扒拉着岩石,那剑意却是已猛然在他面前收住—— 这收放自如的张狂剑意,叫在场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喘。 洞微被这样一吓唬,也是满头大汗,单手吊着道:“多谢师叔祖手下留情,弟子……” 正在这时,现场不少人看到一直沉默的小深动了。 一股云雾由淡转浓,升腾起来,挡在他面前,他借着云雾的遮挡,向洞微的方向慢慢走去,而商积羽和洞微都对此熟视无睹。 众人:? 这一招分明就是幻术,最早只有水族中的蜃族会,海市蜃楼,正是蜃族吐蜃气而成幻影,后来其他各族也有学习的。多年发展,在理论上,属于水法的一个分支。 像这种假造一个藏身幻影,是最基本的,而且要所有人都看不到才对。 从洞微他们那个角度,应该只能看到幻影。而站在小深身后的他们,则能清楚看到小深的动作。 那就明白了,是小深故意把动作露给他们看的,没见小深还对道弥挤了挤眼睛。 那边洞微还在哭诉,这边小深就蹑手蹑脚往那儿走,濛濛细雨更加助长了他的隐蔽之术。 所有人又震惊又不知道说什么,小深这到底是想干什么,洞微没有发现,难道师叔祖也没发现么,就这样纵容他? 道弥狂汗,师叔祖对小深哥也太好了吧…… 只见小深不疾不徐,稳重地走到了附近,然后举起拳头,往洞微那唯一攀着岩石的手上砸。 小深那力气多大啊,洞微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摔下不动地,掉进了离垢河里。 众人木然,他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洞微被砸下了不动地…… 等等,砸下不动地? 已有人觉得不对,而此时,那个“商积羽”已经化作了一缕烟云,和刚才小深面前那一缕一起消散了。 所有人:“…………” 居然是幻术??? 简直不可思议…… 大家都是一路苦修,各种各样的幻境考验,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 而这幻变之术为什么只能算水法的小分支,因为它就是不如水法啊,镜花水月,成不了大道,水法才是正法。浸泡书林学习过的,基本都知道。 这单独的幻影,更是幻术基础中的基础。 可小深的幻术,只动用了那么低微的灵力,或者说他可能只动用得了这么多灵力,竟是用水法一个分支术法中的微末之技,造出了一个谁也没看穿的商积羽,连其剑意都逼真危险! 别说洞微,他们任何一个人也会上当,因为他们肯定撑不到那虚假的剑刺在自己身上。 幻影之真切,让人几乎不敢相信是小深生造出来的,不对,应该是这样的控制力,不敢相信小深只有涤初境。 “天啊,我,我知道了……小深应该是蜃族。” “有可能,所以外壳坚硬,平日像没骨头,又精通幻术——” “咱们宗好像也有蜃族,没这么厉害啊……他真的只有涤初境(第二境)吗?” “还真不好说吧……会不会是伪装的,有的妖族就擅长这个,不过主翰什么时候见过师叔祖呢,这变得也太真了。”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书上不是说龙族血脉浓厚的大蛤蜊,一生能选择记录下某一幕场景,极其逼真么?” ——这一刻,唯独道弥不相信小深是蜃族。 小深哥下场前说的那句话,让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小深哥基于自身灵力不足,做出的判断,以小博大。 他不禁思考起来,被驭灵环禁制前,小深哥到底是什么修为啊。 不对,小深哥都说了不要单以灵力和境界来衡量一个修者…… 一次跨境比试赢了可能是偶然,两次,且在对方有备而来的情况下,那就是实力了。现在看来,小深这个主翰,可能还真有些本事啊,至少能不能推翻他,掂量一下,心底就各自有数了。 而且现在再回想,洞微怎么他们眼前被小深砸下河的,就更让围观者们一阵恶寒了…… 主翰的可爱,果然只在表面,这得是下过多少次黑手才练出来的啊。 此时小深叉着腰看了过来,嘲笑道:“屠龙之术?哈哈嗷!” 现场沉默一会儿,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甚至有马屁声。 “主翰真棒!此情此景,让我想借云自然真人的一句诗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大家都在笑,就玄梧子在哭。 …… 道弥抱着图册送小深回去,一路上还在喋喋不休小深今天跨境殴打洞微。洞微被捞起来后,就送到专司医药的药码头去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出现在书林了。对了,还得上外头泛舟吟诗,惨。 还有玄梧子,道弥也抱怨了一下他,“以后不能听他的花言巧语了!” “嗯嗯。”小深心不在焉,“图册放在这里。” 他点了点桌面。 道弥扭扭捏捏地道:“那个……小深哥,其实我想问,你能不能教我呢……” 他太佩服了,要是他也能假拟一个师叔祖,那威风死了。 “你不适合学幻术。”小深想也不想就道。 道弥一脸失望,不过他很信服小深,也未多说,“对了,小深哥,你晚上都怎么睡,不会躺在河里吧,我看这儿好像没什么居住的痕迹。” 上次在这儿吃酒时,道弥就发现这个问题了,只是没空问。 现在再来,这里还是没有什么居住痕迹,他有些疑惑了,这房间明明是小深哥自己选的。 小深:“哎,我都睡在商积羽房间。” 道弥沉默一会儿,弱弱问道:“那师叔祖住哪儿……” 小深:“?” 这个问题是认真的么,小深奇怪地看着他,“他当然住在自己房间啊。” 道弥:“????!!” 不夸张地说这个答案比小深哥一拳锤飞了洞微还让他惊讶! “哎,你可以走了,我现在就要去找商积羽睡觉了。”小深站起来,“我送送你。” “不……我……等等……”道弥还想再说什么,小深一伸手,腰间那朵云就圈住还有一肚子话想说的道弥,把他搭出去了。 小深把头探进商积羽的房间,几步小跑进去,手里提着热泉水,“你喝不喝茶呀?” 他想和商积羽说一下,自己今天用幻术变商积羽,最好让商积羽本人看一下,是不是特别棒。那天看到商积羽拔剑后,他就念念不忘。 之前商积羽也给他喝茶,所以他特意逼人教了自己泡茶。 商积羽一勾嘴角,“想——” 咦,刚刚还不是这个,怎么突然变了。 但是别想瞒住他。 小深坐下来,甚至叩了叩桌面:“哦,那我要白茶,快点。” 商积羽:“……” 他带着恼意把空中飞舞的黑点儿弹飞,虽然是些许小事,但着实令人愈发不满小深的区别待遇了…… 第十章 小深把余意给捡了回来,擦擦干净,还爱怜地蹭了几下脸,又往枕头上放。 商积羽冷冷道:“别把它放这儿。” 小深到哪儿总是带着余意,或者说余意要跟着他,但他也不介意。 可是这个商积羽对余意却一直很恶劣…… “你管呢,太阳都要落山了。”小深不服地道,一到月升日落,他总是盘的另一个,而另一个商积羽,是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好。”商积羽讽刺一笑,在心底道,你倒总是光风霁月一般,是吗。 只是从前无人在意他们的区别,如今么,呵呵。 “你在和他说话吗?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老这样对余意?”小深见他神情,好奇地过去问。他早看出来,这两个似乎也能互相交流。 “没说什么。”商积羽淡淡道。 “那你说你为什么弹余意,你是不是也不识字?”小深所见的羽陵弟子,即使经常抱怨墨精高傲,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会像道弥一样,自豪这个羽陵土特产。 “那是因为它长得太丑了。”商积羽随口道,“这样,你今晚抱着我,我以后也不弹它了,如何?” 小深沉默一会儿,把余意捧起来,“挺住!” 余意:“……” 商积羽几乎笑出来,但面上还是十分冷峻,“这样吧,只要你碰碰我的手指头,不过分吧?” 碰一下爪子尖尖啊,那好像还行…… 小深慢慢把手伸了出去,其他手指攥起来,只小气地伸出一根食指。 商积羽察觉到心底某人若隐若现的不舒服,唇角浮现起了笑意,一下用自己的手指勾住了小深的,顿时舒展了眉眼,惬意轻叹。 …… “今天来借书的人好像没平日多。” 小深看了一眼,说道。他的计算能力也很不错,游过一群小鱼,也能大略数个清楚。 “我看着怎么差不多……可能有些人偷偷去看热闹了吧,今日是金阙选仙的日子。”道弥说道,他对人数没有小深那么敏感,“小深哥你想不想去看?” 羽陵宗平日零零碎碎也会不断进新人,但每隔个甲子,便有一次大型的招新,由执事专门负责这件事,从各地选来根骨好的弟子。 最后,就在羽陵宗的金阙之外,大门口,还会有一次入宗考验,俗称为“金阙选仙”。 过了,从此就是羽陵门下,不过,就连羽陵宗的真正面目也见不到,缘分尽于金阙之外了。 今年,正是又一个选仙年。 小深还真感兴趣,他如今见到的人族,都是修者。但金阙选仙,会从凡人里选好苗子,据说人族里的凡人和修真者,也有些不同。 道弥变回鸟身,小深如今在商积羽每日努力下,灵力恢复,能使用自己那法器了,不用搭他身上,自己踩着云。 两人跑到金阙后的玉关上,远远看热闹。也不止他们来了,大家各自隐于一处。 小深头一次来金阙玉关,就是抵达羽陵宗,没有在这里耽搁许久,因此只看了眼金阙,没上过玉关。 这玉关的来历,他从商积羽那里听说过,当年余照一剑劈山,所以有了这“仙人斩玉关”。如今上来,小深才发现这上头还有一尊石像,“那是什么?” “哦,是有仰慕者给余照祖师立的像。当年他在此独立危崖百年悟剑,一剑斩出玉关,成就剑道。后来他陨落后,便有后来人在这个地方立像纪念。”道弥解释道,他在羽陵宗长大,真像个万事通,除了兰聿泽剩下的水在哪儿他不知道。 现在金阙选仙还没正式开始,小深走近了一看,这羽陵宗也是人才辈出,石像刻得栩栩如生。石像原是一名负剑男子,他五官俊美,眉飞入鬓,双眼微阖,似是正在悟道,发丝与衣衫被风吹动,腰背挺直,更显傲骨。 小深立刻道:“哎!这个——” 他把头上的余意给捻下来,对比了一下,没错,和余意好像啊,连剑都长得像!只是余意要小了很多,而且它和它的剑都黑乎乎的。 “他俩长得好像啊!” “这也不奇怪,那些墨精都和文章作者有几分相似,毕竟是承载了他们的文气。余意还继承了一些剑意呢,所以更像了。” 小深倒颇觉有趣,对比了一大一小,“那我要是写个作品,是不是会出来一个小小深?” 道弥讪笑了一下,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不太可能哈。 小深哥是不是忘了,那玩意儿是要才华盖世才能获得长恩老祖的遗泽,化出墨精,您写完的,也就是张废纸…… 此时,在宗内执事的主持下,从各地前来,抵达羽陵的弟子们,也开始了试炼。 说来巧了,那位执事唤出来的,正是一名蜃族,蜃妖一张嘴,吐出蜃气。 这些人族尚未踏入修行之途,哪有抵抗之力。被蜃气围绕后,神色统一变得恍惚,陷入了他制造的幻境。 “他们会看到什么?”小深问。 幻术也分很多种,有像他那样,造一个假商积羽出来,也有像蜃妖这样,弄个更大型的,他们也看不到这些人各自看到了什么。 “各有不同,反正主要是为了考验心性。”道弥说。 修仙途上困难太多了,如果这也过不去,那入宗也没用,连撄宁境也入不了。 修仙十二境的第一境,撄宁境,正是要求修真者做到心念止,杜绝外界撄扰。虽是第一境,却是很多修者需要在未来不断巩固修炼的一课,可能时时都会遇到这个问题,须得一切顺逆,不动其心。 长生之道,要有长久之志! 不多时,竟有一个人族从幻境中脱离,恢复了清醒,证明他已经通过了试炼,拔得头筹。 接着,又陆续有人清醒过来,也有的失败了。最后,执事就让失败的站在一块儿,命人把他们送回去。 成功者,就可以正式踏入羽陵宗了。 但正是这时,那拔得头筹的人族却是道:“……仙长,我也想回去。” 执事脸色也没有变,淡淡道:“你可想好了?” “是。” “那边同他们一道吧,会有人送你回家的。” “那个第一名……他为什么离开了?”道弥觉得想不通,“他不是通过试炼了么,应该心性很坚定啊。” 道弥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以前也有这样的事发生,宗主告诉我,心性坚定,看得透彻,却也可能尘缘未尽。人族是很奇怪的,愿意放弃仙途,也要在尘世度过百年。” 他们一个在龙族长大,一个在羽陵宗长大,对这样的人族都不是很清楚。 眼看金阙选仙已经结束,他们也要回去了,进入金阙,那些新入宗的人也进来了,看着这片世外仙境,满面惊叹。 群山秀挺,离垢之水环绕,小舟轻泛,隐约间有曼妙的吟声传来。 “很快他们就会习惯了,我们走吧。”道弥一笑,和小深离开了,路过时还和执事礼貌地点了点头。 执事同样微笑着还礼,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当初曾经反对小深做主翰。 那些新入宗的人惊羡地看了一会儿,却是忽而有人大喊:“骗子,妖人,这里不是羽陵宗!快快放我等出去!” 执事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 好容易金阙中选,就欣喜疯了? 那人状若癫狂,对同伴们道:“诸位细听啊,河上之人念的是‘昔日称王又称霸,煮熟模样像它妈。’,这里若是‘道自天然,术效羽陵’的羽陵宗,怎会有人念这种东西!” 大家一听,皆是脸色一变:有道理啊! 没想到修真界竟如此复杂,还有这样大胆的宗派,仗着凡人对仙宗不甚了解,顶着羽陵宗的名号招摇撞骗。 一时间,“骗子”“放我出去”的声音不绝于耳…… 执事:“………………” 他抓狂地想,这要怎么解释! 说那上面的是和他们主翰斗殴输了,自认惩罚的弟子?那你该怎么说主翰的爱好?连他都要觉得像骗子了。 …… “听说新入宗的弟子闹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都嚷着说执事是骗子,叫着把他们放出去。” “噫,怎么会这样,金阙选仙还从未出过这样的事吧。” “真怪了,这些人若有什么问题,为何不在金阙外就剔除了?” 小深在书林听到大家讨论了,他还奇怪呢,“先前看热闹时,还好好的,看来那执事能力不行啊!难怪当初会反对我做主翰!” 他没有因为路过时对方冲他笑了一下,就忘记那件事了。甚至也不管当初他自己都不想做这个主翰。 道弥也觉得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 小深一句话又把道弥的思绪打岔了,“这个陈妙想的书还挺多人借,都写的什么啊。” “哦,妙想元君啊,她正是师叔祖的师父呢,早便飞升了。”道弥十分向往地道,“我最可惜的,就是没早生些年,见她一次。您知道么,修真界都叫她容易元君,因为她做什么事情,好像都特别容易。据说容易元君参加金阙选仙时,宗内的长辈都想收她为徒,她先修的火行,后来都修到‘听雷’境(第四境)了,忽然想要换成水法,一下就换了,好像一点也没受影响。想学炼器,就炼得特别好,宗内也提供了很多好材料给她。 “元君的修仙之途太顺利了,一辈子没收弟子,都不昧身(第十一境)了,忽然想收个弟子,就收到了师叔祖……然后您也知道了,师叔祖多厉害。师叔祖修炼的功法,好像也是元君为弟子独创的。哎,反正这个其实不是元君特意写的书,是她从前的笔记,宗主命人收录成册的,大家还是喜欢借来看,元君在术法上有很多奇思妙想。” “难怪这么多人借啊。”小深也欣赏地点了点头。 但道弥还是觉得他太淡定了,“小深哥,你怎么这么淡定啊!” 小深:“呵呵,我还是觉得方寸祖师最厉害,那么能搬水。” 道弥:“……” 虽然这个理由没毛病,但他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是错觉吧,怎么可能听出来嘲讽呢…… 小深能表达欣赏,已经很不错了,上古大能犹如过江之鲫,有些事迹散佚,人族不知道罢了,龙族活得久,却知道。 远的不说,当初龙族为何举族飞升? 正是当时的龙君,珍宝君所为。 陈妙想的修仙途堪称顺利,珍宝君却是“一言登仙”,一语道破天机,人间容不下他啦。而且他不但自己走,还把全族一起带上仙界了…… 当然,除了小深。 “小深哥……” 玄梧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竹篮的水果,“最近天气有些干燥,这是我亲手在得意田中采摘的果子,给您享用啊。” 得意田是羽陵宗自有的田地,和凡人田地不同,植物生长速度极快,可供应门内弟子各类需求。 小深和道弥看到玄梧子,都是一致转开脸。 玄梧子现在已经没什么信誉了。 玄梧子委委屈屈地道:“小深哥,主翰,我这次是真的悔悟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吧。我最近研究的新术法差一点就要成功了,想找找思路,不如您给我指点一下也行,您的幻术那么厉害……” “哼!”道弥记恨他和洞微同谋,亏小深哥还原谅了他一回,“你这家伙,我看你就是花岗岩的脑袋——死不悔改!” 玄梧子:“……” 唉,他之前是心有不甘。 但现在,他是真的看清楚了,认命了,不再想别的了。 那些墨精也都悉悉索索地冒出来,指指点点玄梧子,和主翰同仇敌忾。 玄梧子被众墨精唾弃,厚着脸皮纠缠小深:“您吃一个,吃一个嘛……” 小深:“不要!走开!” 玄梧子还特意半蹲,这样就没有小深高,看起来倒真没有面对小深时的优越感了,“很甜的,吃一个嘛,主翰我知道您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最近又搜罗了云自然的新作……” “花言巧语的人族。”小深冷着脸道,余意也帮他把耳朵折起来,堵住耳朵眼儿,“你再不走开,我就动手了!” 书林内众人原是在感同身受地看戏,玄梧子的遭遇,可是每一步都给了他们很大警示。 忽而一阵难以忽视的凛冽气息出现,转头一看,竟是身着白衣的商师叔祖走了进来,直直朝着主翰他们的方向。 师叔祖怎么会出现在书林呢? 嗯,这也是有点熟悉的问题的,前些日子他们没有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就和洞微一样被小深骗了。 这就是幻术的致命之处,假的到底是假的,幻术有漏洞,被戳穿,也就那么回事了。这,考研的也是撄宁境(第一境)就开始打的心性基础呀。 只要冷静下来,莫要被这几近真实的气势吓到,你就会想通了,师叔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一定是假的。 玄梧子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仍然堆着笑:“小深哥,没必要吧,手下留情。” 他心说,就是再来,好歹这次你也换宗主啊,继续用师叔祖,根本没机会锤到我的。 啊,走近了走近了,第二次看到了……是真的很像本人!不愧是大蛤蜊! “师叔,你晚些再来,我先给小深哥道歉。”玄梧子玩笑地道,同时默念假的假的假的,正好借此突破心障,鼓起勇气用力推了那幻影一把。 ……嗯?为什么没推动? 甚至感觉自己飞出去了? 第十一章 书林众人只见玄梧子碰了一下“幻影”,“幻影”一挥袖,他就倒飞出去,砸在书架上。大部头都掉下来,就地把他给埋了。 原在书架上的墨精也跳出来,指着玄梧子无声地骂骂咧咧。 不,幻影,可不会伤人…… 玄梧子挣扎着爬起来,已经满脸想死了。 这这这不是幻术,是师叔祖本尊啊? 众人:“……” 怎么回事,说好的漏洞就是师叔祖都多少年没来过书林,绝不会也没必要出现在这里呢。 下一刻—— “你来啦!”小深一下扑了过去,盘在商积羽身上。 商积羽接着小深,又将他搁在桌上坐好,轻声道:“怎么了?” 商积羽的确已经不大出现在书林了,这次是小深把商积羽找过来的,刚才检索着检索着,他就觉得找到了一点线索,因此呼唤商积羽。 “我找到一本书,这样写的……”小深把摘抄下的文字递给他看。 道弥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想,省略了一点吧,明明是小深哥逼我找的,我找到眼睛都快瞎了。 其他人:“??” 他们不如早便知道商积羽和小深走得多近的道弥,只一个劲儿想。 主翰和师叔祖为什么抱在一起了? 主翰和师叔祖抱在一起后为什么旁若无人地看书,不理大家? 主翰和师叔祖到底有没有在意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 …… 小深念了一段:“你看,这里写着,世间万物皆顺,唯修行、禁制要逆……” 万物要顺应天时,但修行,则是逆天,从命不过百年的凡人,成为长生不老的仙人。有句话叫“顺则生人,逆则成仙”。 这本书里记载的理论,大意则认为禁制也是如此,只有逆,才难以解开。 虽然写的不是驭灵环,但小深从中却感受到了一些相同的理念,那驭灵环正是逆向,与其他禁制的思路都不一样,借力打力,十分刁钻乖戾。 “的确像是一脉相承。”商积羽翻看了一下原书,眉头一皱。 “怎么了?”小深问道。 道弥也很好奇,这虽然是他帮小深找到的,但他学识也不算太广博,毕竟才活了一百年不到,像这书记载的一些人物和典故,他都不明白,小深这才叫商积羽来看看。 “这书是收集了些冷僻的理论,而这条和你身上驭灵环有些相似的,出自烟粉道人。”商积羽道。 小深自然不会认识这是谁,他看了一下道弥。 道弥也摇摇头,表示没听过。 “这里所记的烟粉道人是诨名,因性喜女色而得名,是名散修,原名罗伽,陨落得很早,并不出名。但他有个弟子兼义子很有名,就是罗频。”商积羽道。 “是罗频的师父!”道弥抽了口冷气,见小深还是一脸迷茫,问道,“小深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余照祖师是和一个外道斗法陨落的,就是这罗频!他很有名的,都说大道三千,大家修仙途上各有追寻,各自证道。偏他要证杀机之道,使得当初修真界黑暗一时。” “哦哦,那个,”小深倒还有些记忆,只是以往道弥说的多是他们余照祖师。 “嗯!我听我爷爷说过,这罗频当年也是天生神力,号称有一龙之力……”道弥说道。 小深:“…………” 小深掰着手指一数:“认金龙,绾龙台,屠龙之术,一龙之力,还有你那些什么龙君放屁的歇后语……我发现你们人族真的很喜欢编排龙族啊!!” 而且很自相矛盾,一会儿想听龙吟,一会儿又要屠龙,还有自比龙的。 道弥:“呃……” 小深不说,道弥还真没在意过,但他道:“这,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都是对龙族力量的变相崇拜。羽陵宗毕竟以人族为主,人族可一直有祭拜龙族的传统。只可惜世上已无龙,唯留下无数传说。” 人族也就只能拿来意淫一下了,别说歇后语,诗歌、成语都不知道有多少,或吹捧或舔或狂一狂,不计其数各式各样,充分展现人族文学广博深厚。 才听到这么几个,小深哥就觉得过啦? “再说,你们水族不也是这样,”道弥又说,“动不动就号称自己和龙族血脉有多近,是某某龙王的后代,都八百代……孙子了……” ——他其实想说龟孙子,但是怕刺激到小深哥。 “小深哥,难道你家里没吹过,你们有真龙血脉吗?” 小深:“…………有。” 但是不是吹的。 “那不就是了!十个水族有十一个这样吹的,”道弥拍手道,“还不提其他种族,毕竟据说龙性本淫,留下了忒多血脉,咱们书林好些这方面的考据书籍呢。” 不能只许水族提,别族就不可以提了吧。吹龙资格,各族平等。 小深本来还想着也没看你们多尊重本龙……此时不自然地低咳一声,嗨,人族这爱修史编书的习惯太不好了,都走一万年了,还记着我们龙族这点爱好。 “对了,咱们说回罗频啊。”道弥转眼看到商积羽安静站着,这才想起来跑题了。 “哦……我也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说他和余照双双陨落么,”小深展开了思路,“那是不是有可能,那人是他的弟子,或者就是他本人!对不对?” 道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可能,罗频没有弟子,而且余照祖师为了永诀后患,与他同归于尽,二人都神魂俱灭了。” 小深一时怔怔的,“……为什么呀?” 修真者一但悟道,纵然这辈子陨落,但宿根已栽,转世之后,也会异于常人,或可再续前缘。但是神魂俱灭,那就什么希望也没了。 这就和有人族明明拿了心性试炼第一,又改变主意不修仙一样,完全在小深的认识之外。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做。 道弥呐呐道:“我爷爷说,唯有大德大力者,不惧生灭。” 但到底什么是大德大力者,他们又是为什么宁愿神魂俱灭,好像连道弥也无法表述清楚。 “那这么说……线索也断了,他都没有后人。”小深唉声叹气,亏他方才还兴奋得很。 “如果这真的和烟粉道人一脉有关,那么,也有可能是罗频一党尚有余孽,当初他旗下也纠集了一些追随者。又或者,是哪个修真者无意中得到了他们的道法秘籍。”商积羽却是分析道,“那么此人,多半不是出自名门大宗,甚至只是散修。” 若是的话,也不会冒险胡炼得来的偏僻道法。 “师叔祖说得是!而且我可以再继续看看书,也许还有其他线索。”道弥兴奋地道,现在可能扯上千年前的大魔头,他也更有动力了。 “那就好,你努力看哦!”小深说道,“我先走啦!” 道弥:“…………” …… 小深出了书林,就发现外面很多小舟,舟上好些人。 他还以为羽陵宗所有人,差不多就是书林里那些了,但眼前乌泱泱的人群让他知道,羽陵宗的人比自己想得要多多了。修炼越到后头,自然越没那么常泡在书林了。 这些人一看到小深和商积羽相携走出来,都骚动起来…… “我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是来看书的。”小深琢磨道,虽然这些都假装四处看风景,或是路过。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商积羽淡淡道。方才这点时间,也够消息传到各处了,也不知这些修真者是真没事做,还是为了看他们,连手头的事也放下了。 “看热闹?有什么热闹?”小深左右张望了一下,他怎么没看见。 商积羽拉住少年的手,御剑飞离,身下还能听到一片细碎讨论之声。 这些修真者和现今常去书林的弟子许多不重合,而且也听说了小深的事迹,惊讶之余,竟还有人表示,有点逻辑,这小蛤蜊和师叔祖一样,擅长跨境斗法啊。 当然,意外还是意外的,小蛤蜊竟能把大杀神收服,此情此景,才是真正的千古一人,不枉他们冒着被师叔祖打的风险前来围观…… 小深这才明白,“是在看我们呀?为什么?” 商积羽不自觉带上一些浅浅的笑意,声音在风中仍凝成一线,清晰地传入小深耳中,“因为从前没人像你一样,和我在一起。” “真的吗?”小深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你明明这么好!” 从第一次见面,小深就觉得商积羽是羽陵宗最顺眼的人,在他看过的人族里都是最好的。 “那你就该对我温柔一些啊,不要老是不讲理。”商积羽慵懒地道。 小深把手撒开,商积羽却一回身把他给圈住了,“怎么,不是你先抱过来的么?” “刚才是你?”小深掰他手臂,“你走开,叫他回来!” “我也是刚出现。”商积羽道,只是他一掌握身体,小深便抱了过来,“总不能夜里也是他,白日也是他。我们都达成共识了,平分一半时间,现在该是我了。” 若在从前,他们并未有过这样的讨论,谁愿意出现便出现了,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现在……却不太一样了。 可小深没了谈兴,“哼……” 商积羽偏偏要明知故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小深才不想和他说,但是倒有另一件事,他想,问问这个商积羽也无妨,于是不答反问:“我今天去围观金阙选仙了,心性试炼的第一名,自愿放弃了入宗,选择回去。人族到底在想什么,前有自甘灭绝神魂者,后有明明心性坚定,却放弃仙途,回尘世中过上数十年的人。” 商积羽随意道:“人族是很复杂的,还有像我这样,一会儿讨你喜欢,一会儿不讨你喜欢的人。” 小深:“……” 商积羽忽然一低头,看着被他强圈在怀里的小深,“你真想知道?” 小深莫名看他,“不想知道我问你干什么。” 他想着,自己不知道,道弥不知道,也许作为人族活了很久的商积羽会知道吧。 商积羽在他耳边道:“那我带你去看看。” 长剑调转方向,朝着宗外飞去。 商积羽出了羽陵宗,一路向东御剑而飞,速度极快。 眼看着脚下的山林慢慢变化,人烟变多,最后眼前出现了一座人族城市,而此时,恰好是夕阳余晖彻底散尽,满城灯火初上。 小深也猜到他要带自己去看人族了,此时跃跃欲试地探头。 他自出了兰聿……呃,王家潭,一直呆在羽陵宗,没有到过凡人聚居的城市。 商积羽带着他落在城楼上,看了几眼,“今日是节庆呀。” 小深也看到了,大街上人声鼎沸,大家都在围看一群人红布竹子扎成的长条物舞动,头前还有个彩球,锣鼓喧天。 商积羽道:“这是在舞龙灯。” “舞龙灯,又在编排龙族……”小深琢磨了下很快明白过来,“不对,那是龙??” 哇,气死龙了,我们龙怎么会是那样的,身体胖胖的,眼睛突出来,连鳞片也没有,太丑了,做得太丑啊!人族怎么回事嗷! 龙族离开一万年,就可以随便涂涂画画反正也没龙来计较吗! 小深气得想跳脚,又不能叫商积羽发现。 这时,商积羽说道:“这是从人族祈雨的仪式演变而来,期盼掌管天下水脉的龙族,保佑他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只有逢着盛大的节日,人们才会舞龙。” 小深不觉便暂停了气愤,他也发现了,那些围观的人族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眼中倒映着花灯,星星点点。 ……这么说来,也是出于对龙的尊崇呀。他彻底没气了。 “凡人的命运难以由自己掌握,连行云布雨,也要祈求。在修真者眼中,他们只有数十年生命,蝼蚁一般。但是,就是这数十年,在有的人族看来,平凡的喜怒哀乐,抵过千百年升仙之途。那个选择放弃的人,的确心性坚定,也的确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商积羽的话,小深半懂不懂,但他也隐隐察觉到了,这里的氛围,和修真界是大不相同的。 “下去走走吧。”商积羽带着小深,向前一步,身影已到了繁华的街道上。 小深好奇地左顾右盼,羽陵宗的一切,虽然时隔万年,但还是修真界,河在天上飞,字可化小人,一切都那么正常。 这里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人人脚踏大地,搬个重物会汗流浃背。 与此同时,这些凡人的话语也入了小深耳中,原来有的凡人和羽陵宗的修真者一样,要学习,只是他们追求的不是道法,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小深目不暇接,他这好奇又天真的模样,通常是商贩们最好的拉客对象。可谁叫他旁边跟着一个俊美凶煞的男子,谁也不敢靠近。 一个小孩儿埋头往前跑,撞在小深腿上,小深把他接住。 这小孩手里还拿着一只龙形糖画,抬头看到小深,“谢谢哥哥!” “不客气。”小深说着,拔走了小孩手里的糖。 小孩:“??” 小深放开他,继续往前走。 小孩在后头哭起来,隐约还能听到有女声在问:“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这个也是龙形的。”人族果然很喜欢龙,小深端详了一下那糖,又闻了闻,不过他不想吃,随手往后一丢,糖又回到了小孩儿手里。 小孩傻傻攥着失而复得的糖,鼻涕还挂在嘴边。 前头又是一队舞龙的,而且这次是两条龙,双龙戏珠,不住有人叫好,大呼:“龙君保佑,风调雨顺!” 珍宝君都已离开万载了,但人族还挂念他呀。 如今人间只有我一条龙了,那就帮珍宝君,让这些人族开心一下吧。 小深施展水法,腰间的玉带悄然飘出了一朵云,直升到上方,颜色渐渐便深,然后从中飘起雨点来,刚好笼罩舞龙和围观的群众。 “啊!落雨了!” 尖叫声响起,刚才还热闹无比的街道中央,一时间人人遮着头顶,向四面八方跑开。 “真讨厌啊,怎么下雨了!” “搞什么,为什么只有这儿有。” 小深也傻了,“他们怎么走了,我还没看完热闹呢!而且这些人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啊,不是说舞龙为了祈雨吗?” 商积羽也察觉了,看了郁闷的少年一眼,“求的是来年风调雨顺,可不是立刻下雨,凡人随便淋雨是会生病的,怎么还会继续玩下去。” “咦?这么弱?”小深这才知道凡人具体弱到什么程度,手忙脚乱地赶紧把云给收了。 不过他也看清楚了,那些奔跑的人族,大人护着小孩儿,丈夫为妻子挡雨,即使在躲避突如其来的雨水,人族也是抱着团的。 弱小的人族,正是靠这,才成了神州大陆无法忽视的一族。 小深觉得自己虽未全懂,但已没有那样不理解放弃仙途的人族的想法了,“那余照,又是为什么选择神魂俱灭呢?” 可这个商积羽却有些小气,他甚至漠然地道:“你可以去问问你那小黑人,它不是余照的剑意么,兴许清楚。” 小深:“……” 小深本来想骂他的,商积羽却忽然拿出一团彩绸,“这是刚才舞龙抢的‘龙珠’,人族民间习俗,谁摸到了就一年都有龙君庇佑,你也是水族,这个给你吧。” 小深接过彩绸,虽然说,珍宝君经常骂他,庇佑肯定是懒得庇佑的…… 他看了一眼商积羽,有这个心还是让他很欣慰的,龙族也迷信嘛,否则不会管小龙叫细龙。 这回再看商积羽,好像都没那么讨厌了,“谢谢。” 商积羽看少年在灯火下看来一眼,深碧色的眼睛圆而湿润,闪烁着火焰的光芒,而他体内涌动的经脉灵力,也像在随着少年眼中吞吐的光芒而起伏。 商积羽摁住少年的肩,低声道:“要谢的话……” 他的手指在少年颈边摩挲了几下,却歪打正着,摸到了叫小龙舒服的地方,小深无意识歪了歪头。 商积羽眸色更为深沉,低下头去,却在快接近少年时生生停住,倏然后撤。脸色阴晴不定,烦躁地从牙缝里挤出微不可闻的一句话:“凭什么不可以?” …… 不远处正在找“龙珠”去哪儿了的舞龙队队员四下寻摸,忽然看到城楼下站着俩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侧身站着,还抱着龙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每年都有这种情况。 他叉着腰大声喊:“穿白衣服那个,把龙珠还来,你儿子都多大了还拿龙珠逗他呢!!” 小深瞪大了眼睛,把“龙珠”往商积羽身上砸,“谁是你儿子!你占我便宜,你真讨厌啊!” 商积羽接住“龙珠”,抛了一粒丹药给人族,毕竟他身上也无银钱,又一下拉着小深,转身已到了城楼上。 那人见两个大活人忽然不见,攥着手里的钱两眼发直,遇着神仙了…… “我可没叫你儿子,是那人错认。”商积羽对小深平静地陈述道,“你太矮了。” 又叫小深拿好那龙珠。 小深不肯接,人族,肤浅,他嚷道:“但是我很粗好么!” 商积羽:“唔??” 第十二章 “你这么说,在人族是有歧意的。”商积羽喟然道,“我们通常不会这样说。” 也不知这小蛟到底是在哪里长大的。 “那是因为你们不够粗!”小深傲然道。 商积羽:“…………” 他抓住小深的手,似笑非笑地道:“这句话更不能随意说了,你最好小心一点。” 小深觉得商积羽的语气怪怪的,手指更是不够凉,甚至热得让他不舒服,只想挣脱开,他不服气地用另一只手轻捶了他一下。 商积羽侧过身躲过撒娇般的一捶,那只手就轻飘飘砸在了厚厚的城墙上,击了个对穿。 一个锅大的洞出现了。 任小深不熟悉人族,也知道城墙是用来做什么的,他隐隐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然后辩白道:“我是想砸你的,谁叫你躲呀。” 商积羽:“……” 掉落的砖石从外侧砸了下去,守城的卫兵原本也沉浸在节庆氛围中,被惊醒后向上看了几眼,喊了一声:“什么动静,快去看看!” “还是走吧,再待下去,我怕你要把这里拆了。”商积羽叹息道。 …… 要叫久居羽陵宗的老人来说,似乎每次金阙选仙前后,都是淫雨霏霏的,雨水极多。 今年入宗的新弟子,统一住在碬磨院,待到入了撄宁境后,才会各自正式拜师。以羽陵宗弟子的根骨,这个时期越来越多,不断突破。 曾经最短入撄宁境的记录,是商积羽的师父妙想元君,这位容易元君,只用了七日。 只是因为“骗子风波”,这次的新弟子还闹了许久,生怕自己被骗,最后甚至连谢枯荣也出面,亲见了他们一次。单单这些事,就花费去了好几日。 负责招新的执事没办好差事,私底下埋怨了半天,继而骂洞微,你说你作甚要去惹那大蛤蜊,惹也就惹了,你不能努力一点么,连个涤初境的修者也打不过,还害得我也出错。 再过了些日子,一众新弟子被领着熟悉羽陵宗,也头一次造访了书林。 “稍后,我们一同进入书林看一看,这里就是修真界无数修者向往的地方,道法万千,尽在其中。但是要注意,千万不可以招惹这里的墨精,否则很可能会被它们赶出来。也不要招惹这里的主翰,他比墨精还要难缠。” 碬磨院的管事是个鹦鹉,长了个鹰钩鼻,说起话来粗哑有力。 这些天众人已了解了一些羽陵宗的历史,知道墨精是什么,据说是羽陵宗独有的精怪,而且只会佩服才华盖世之人,他们早就按捺不住了,都是刚入宗,满怀希望与信心的年轻人,谁不期待自己叫人刮目相看。 疏风也是这一批的新弟子,他家里有位表叔祖,也踏上了修仙途,只不过是拜入了一个小宗派,不像他,有幸进入羽陵宗。 当年表叔祖家里至亲还未都去世时,他也回来过两次,说起自己代表宗门,在羽陵宗问道的经历,但只说了书林,尤其是书林中的墨精。 后来他血缘至亲渐渐都不在人世,表叔祖也彻底和凡间的亲族断了联系,再没回来过。 但表叔祖提起过的墨精,却是一直停留在疏风心间。 如今亲自踏入了书林,疏风实在难掩激动,管事说他们这一下午,可以在最外围的区域随意看看——他们还远不够资格,自学这里的道法呢。 而墨精,也很少出现在最外围,只能远远看到,间或有小黑点跃动,这已足够使疏风心跳加快了。 他在书架间走动,忽而看到窗边的座位,有个少年正趴着看一本图册,头上又趴着一只墨精。少年如白玉无瑕,墨精则是水墨身形,画面令人难以自制地想微笑。 只是有一点疏风也没注意到,那就是少年周围,都没有其他人坐。 疏风忍不住走了过去,见少年正在看的,竟是一本介绍羽陵宗的图册,不禁问道:“小兄弟,你也刚来羽陵宗吗?” 少年湿漉漉的眼睛抬起来看他,“是呀。” “你不是金阙选仙进来的吧?先进多久?我都没见过你。”疏风被他一看,心也软了几分,立刻来了兴致,“还有这……这是墨精对吧,你怎么搞到的?” “也就先进个把月吧。我没搞,它自己来的。”少年说道。 疏风看到小小的水墨道士,背着剑,亲密地趴在少年身上打盹,小小的眉眼还挺漂亮,心痒难耐,没想到同样是新人,少年就可以和墨精亲近了,“我可以摸一下它么?” “它不喜欢别人摸它。”少年制止道。 “但它不是在睡觉么……”这是墨精啊,疏风鬼使神差,伸出手指头,去碰小墨精的脸颊。 不想这墨精一时暴起,两眼晶亮,将背后的剑抽了出来斩下去,堪堪和疏风的指尖擦过,斩在了桌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要不是疏风缩得快,加上小深揪住了余意的后领,他手指头就没了! 疏风脸都白了,刚才他下意识惊叫一声,不一会儿,管事就摸过来了,见到他脸色不知为何一变,“你干什么了?” “嘶……我刚才想摸这墨精。”疏风弱弱地道,“差点被伤了。” 他说完这句话,管事反而松了口气,随即训道:“我不是说过,不可以招惹墨精,你想以后都进不了书林吗?有你哭的。” 每轮都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手贱的,要调戏墨精,这他都看惯了。 倒是幸好,这新弟子想摸的不是旁边那位…… 疏风弱弱道:“我以为这墨精脾气好,它还趴在小弟弟头上睡觉。” 管事:“小弟弟是谁?” 少年:“小弟弟是谁?” 疏风自知喊错了,尴尬地道:“实在不好意思,因为我有个亲弟弟同你差不多身量,有些神似。” 管事脸扭曲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道:“休要胡言,这是……我们书林的主翰,小深先生。” “就是您说……”那个比墨精还难缠的?可是不像啊,明明很好相处的样子,疏风还算没笨到家,没说完就赶紧闭嘴,又道:“不是……可是……他,他说他也是刚进羽陵宗的啊。” 小深捕捉到了那半句话似有什么未尽之意,追问道:“他说什么?” 管事用粗哑的嗓子喊道:“达者为先啊!你懂什么!快快随我来!” 小深:“等等,你跟他说什么?” 管事抢过疏风就拔足狂奔,“不打扰先生了,回见!” 小深:“……” 可见不是说的什么好话啊!记下他的脸! 还有,难道我真的很‘矮’吗?? 余意仍有不满,趁小深腹诽出神,一下飞了出去,它刚才还没揍到疏风,疏风竟敢擅自摸它。 小深跟着余意往外走,那管事早已不见踪影了,余意也不知追上没。倒是一直蹲守在外面纠缠道弥的玄梧子,一看到小深,就蹿了起来,亲热地喊道:“小深哥!” 小深一看到他,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又调转了一个方向。 “小深哥,小深哥我是来献术的。上次我说的那新术法,已经在我自己的努力之下,成功了。我觉得您可能也很感兴趣。” 玄梧子一连串地道,“这个术法,叫做造化术,夺天地之造化,改道体之精要,使人在顷刻之间,长高三寸!” 小深脚步停了下来:“……” 玄梧子小心地道:“当然,我说您可能感兴趣,不是指您很矮的意思。您还年轻呢,就是一个有意思的小术法。而且如果能得到您的支持,也许能更加完善。” 小深臭着脸问道:“成功了?你还没给自己试过吧。” “在兔子身上做了几次试验,比较成功,但还有一点点不稳定,兔子大了五倍,所以希望有您进一步支持。”玄梧子见小深松动了,虽然脸色不好看,但是和自己问话了啊,心中一喜。 玄梧子自己研究出来的,他以己度人,觉得小深可能也会喜欢,想借此打动小深。 小深原本是不介意的,但人族好像喜欢拿这个说事,要是忽然长得比商积羽高,会不会把他吓一跳呢。小深撇撇嘴,“那你再试一次给我看。” “好啊,我看看,弄个什么来试试。”玄梧子往外一看,摄来一只松鼠,将其定在原处,算了一下方位,然后捏决施法:“生气在寅,木气为旺,神气交结,万物化生!” 他指尖疾射出一道青光! 可恰是此时,一道黑点闪过,竟与青光相撞,飞了出去。 “余意!”小深喊了一声,他看得分明,那黑点正是刚返回的余意。 余意撞在书架上,被一本书盖住,小深去将书掀开,然后把晕头晕脑的余意揪了起来,“你没事吧?” 余意晃了晃脑袋,一蹬腿,摇摇摆摆又踩住了剑,以示自己没事。 咦,对了,术法应在余意身上了啊,可是看起来似乎没变化。 “这不是也没长高么。”小深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余意,还是原来那么一丁点大啊,“你这法术压根不行。” “呃……”玄梧子鼻尖冒汗,仍是尽力争取,“这墨精非精非怪,是文墨之灵,我的术法又刚研究出来,可能是还有疏漏处。但是我保证,放在别的动物上真是有效的,我还是把那大兔子拿来给您看看吧。” “下次吧!”小深这时却想通了,他要是长高了,商积羽说不定还以为他被人族的审美套住了,反而高兴呢。不行,还是要仔细考虑一下,反正玄梧子的术法还不完善。 嗯,说来说去还是人族的审美太狭隘,不像我们龙族,总能发现各族的美。 一下午过去,小深又要在大家的惋惜声中离开书林了。 恰巧那些新入宗的弟子也都一个个在管事的带领下,上了艘艘小舟,要回碬磨院。 他们见到小深,全都暗里讨论,这少年看上去,不像是人族呢,可惜他们眼力不行,无法像入修真界已久的弟子一般,判断出来到底是何族。 唯独疏风知道少年其实是主翰,管事倒说过是水族,也的确和给他的印象相似呀…… 小深兀自上了小舟,这才荡出去没多一会儿,忽觉有些颠簸。 正在疑问之际,身下猛然一个落空,周遭惊叫声四起。 ——竟是悬流多年的整条离垢河连着河上的小舟与人都向下坍落!水倾如帘! 小深一下反应过来,或者说没有人比他反应更快,这离垢河本就是从兰聿泽中分出的。 他倏然向下,穿过了正在倾泻的离垢河,悬停在空中,两手凌空摄住整条长河,将其托起! 对同境界,甚至再高两阶的普通修真者来说,一霎间要完全控制整条离垢河可能有些难反应,但对小深来说,如呼吸般简单。 只是摄住了离垢河,人和舟仍是在向下跌落,多数是刚入门的弟子,尚无半点修为,惊骇至极,惨叫连连,嚷着碬磨院管事的名字叫救命。 此刻这段河上的修者只有小深和碬磨院的管事而已,那管事接住身边几个已算是迅速,他也并非高阶修者,只负责照顾新弟子们日常生活罢了。 倒是河下平地或其他山峰住着的门人察觉动静,纷纷出来,见上头掉人,正待要动,却见早有人把人都给接住了—— 其他人都喊管事,唯独疏风,也许是知道执事比管事应当阶级要高,鬼使神差喊了小深,“主翰先生!” 小深听到叫自己,瞥了疏风一眼,顺脚一踢足下的云,分出多朵,便接住了管事接应不住四散的新弟子。 继而,他心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 哎呀,现在我的水在上头,虽说是意外,但四舍五入,这岂不是也算在水底,捡到,人族,而且是一大批。 一次捡忒多新娘了,不好吧…… 一切都在霎那间发生,人和河是都接住了,还有些小舟呢,劈里啪啦往下砸。 小深倒是不把这些当回事的,他龙鳞坚硬,岂不和淋雨差不多轻易。 但小墨精余意十分忠心上司,飞到小深前头,从背后抽出剑,斩向其中一艘恰好快要落在小深头顶的扁舟。 在余意拔剑的刹那,竟是青光一闪,原本手指大的小人,陡然变得比小深还高,水墨剑吞吐,利落将小舟斩作两截! 墨精收剑负于身后,随即看向小深,锐利如剑的目光亦转为平淡—— 似人非人的墨精,仍是水墨之形,周身都是莹润黑色,唯独眼瞳银亮,一头白发,衣角处与剑尖也仍是浓墨入水般氤氲开,但放大来看,却别有几分超然之意。 除却颜色,放大来看,五官与那日小深在玉关崖顶看到的余照石像,更是几无区别了! 只是比起真正的余照,专注地盯着小深的余意,还有一处不同,那就是人味儿不足,加之特殊的水墨形黑白色,甚至有些妖异。 这距离也不是人族间礼貌的尺寸。他微微倾身,脸与小深近在咫尺,也无呼吸,墨线般的发丝几乎拂在小深脸上,眼中像是什么感情也没有,动作却是极为关切的…… 离垢河渐渐脱离小深的掌控,回归了原位。 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小深。” 小深这才回神,回头看去,原来是商积羽赶来了,而且是他喜欢的那个。 商积羽熟知羽陵阵法,安置好了离垢河,不远不近看去,瞧见少年和不知为何变得如常人般大小的墨精并立,距离极近。 当少年看来时,墨精也转了脸,这般大小,与余照更是貌似了。 它仍如往常一般对待小深,但以往只能抱住小深的手指,这时却能握着小深的手腕了。 商积羽心口一窒,清冷的眉眼头一次笼上了阴云。 第十三章 商积羽是不是不开心啊……小深正在犹豫间,商积羽已上前来,神色好像又恢复正常了,小深几乎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阵法是怎么回事呀,刚才突然失效了。”小深说道,他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水,早早就搞清楚了,这离垢河是依靠法阵腾飞在空的。 商积羽摇摇头,“我方才匆匆安置,还未细看,稍等吧。”此事非同寻常,至少是执事级的人要来察看的。 说罢,商积羽的目光又若有似无地落在了余意身上。 小墨精变大墨精,此时仍紧紧挨着小深,距离近得不知情的旁人看了会很奇怪。想必要不是体型不允许了,它还是想趴小深头上的。 “你看,这就是之前玄梧子弄的什么新术法,说可以叫人长高,不小心对着余意来了一道,一直没什么变化,但是刚才突然一下就变大了!”小深见他看着余意,立刻解释道。 玄梧子啊…… 几次三番,商积羽就是想对这个晚辈没印象也没办法了。 商积羽牵起了小深的手,仿佛不经意地稍稍用力,小深就自然往前走了两步,和余意拉开了距离,“你自己没事吧?” 他是最清楚小深修为的人,只怕小深为了托住离垢河灵力枯竭。当然,从外表上看,小深比他想的要轻松多了。 “我能有什么事……嗯,还行。”小深保留地说道。 此时他已看到几名修者御剑而来,其中正有谢枯荣。 整个羽陵宗好似都沸腾了。 离垢河离尘绕山已经数千载,从未出现过这样忽然下坠的情况。何况今日河上还有上百名新入宗的弟子,幸好被小深一个不漏捡起来了――W磨院的管事现在还在擦冷汗呢,这都是他负责照顾的。 亲眼目睹离垢河下坠的,也有不少人。继商积羽之后,不但宗主现身,又陆续来了许多关心的门人。 余意寸步不离地跟在小深身后,羽陵宗人人都在玉关看过余照祖师的石像,怎会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更知道那独一无二的负剑墨精。 此时看到一个这么大的水墨版余照祖师,全都惊骇莫名,差点顾不上离垢河的事。 要不是余照祖师神魂俱灭,他们都要怀疑这是余照显灵了。 “这……这是……”连谢枯荣也“嘶”了一声,端详道,“墨精?怎会这样大了!” 小深又给他重复了一遍玄梧子的所作所为,指着余意,“喏,就变这样了。” 余意还是保持着老脾气,谁也不理,见小深指着自己,还伸手去握他的手指,摆弄起来。小深把手扯出来,他又去摸小深的发梢,自得其乐。 似乎拔剑时的余意,最肖似余照,现在这样,反倒像是撒娇了,虽然谁也不知道那位余照祖师有没有同人撒娇的癖好…… “这样啊……”谢枯荣多看了余意几眼,虽没得说什么,其实心中总觉得别扭,毕竟余照是人人景仰的前辈。 幸好余意是黑色的,否则他肯定更别扭得难受,看到和余照祖师一模一样,连气质都有几分类似的墨精痴痴缠着小深。 在大家的想象中,和流传下来的故事里,余照祖师,那可都是剑意峥嵘的剑仙形象。 谢枯荣还琢磨了一下,想解开这术法,但玄梧子也算是有点本事了,这术法自有独到之处,玄梧子自己实力不够,但施术之时,是借了天时与卦象,所以若非施术人,不符合天时,也很难强行解开。 待谢枯荣亲自察看过了阵法,眉头皱得更紧了:“……离垢河的阵法并无任何问题!” 小深作为亲历者,而且是第一个发觉,托住河水的人,理所当然站出来叙述了一下经过。 “我以为是阵法日久天长,出了什么问题,河水陡然倾泻下来。”小深说完又怀疑道,“你说,要不是阵法,难道是谁用术法导致的吗?” 羽陵宗是有规矩的地方。羽陵宗弟子就是要练习水法,也有相应的地方,不是失心疯了,怎么会用离垢河来练习。小深的怀疑并不成立。 在场之人,都不相信巧合。 就连最不谙人世的小深,都觉得不对呢,何况其他人。 只是一时之间,实在查验不出究竟。 “我会调遣弟子暂时日夜守着离垢河,以免再出事故。此事还需细细探查,诸位都先散了吧。”谢枯荣不动声色,吩咐巡照等执事调查,又关切了一下那些新入宗的弟子,有些担心他们。 这一个个的,入门才多少天,别说飞,连撄宁境都还没入。 进来后被宣传这离垢河是金光闪闪的方寸祖师所设,本是万分景仰信任,正是兴趣最浓,以泛舟河上为乐的新人时期。 突然从河上掉下去,就是被接住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阴影,往最坏处想,不会给入撄宁境造成什么困难吧…… 这一届新弟子,还真是状况百出啊! 新入门的弟子的确是被吓得特别惨,能进羽陵宗,多少是知书达理的。此时还纷纷给小深行礼,感谢这位在管事口中很难搞的主翰,对他的印象简直不能更好了。 方才在他们最恐惧的时候,正是主翰最先出手,一朵仙云救了大家,更力挽长河,风采令人倾慕。 众人俱是十分诚恳,刚入门时性命攸关的际遇,带给大家深刻的印象。 小深虽然是随手一捞,和捞海鲜差不多,根本没多想,但是捞完才发现好像也暗合捡新娘的规矩。所以从龙族风俗来说,只要他想,这些全都可以算作他的新娘了…… 有点多嘛。小深想着,脸颊又是微微一红。 这些新弟子今日前都不认识小深,也不知道小深到底什么修为,但小深展现出来的,和管事、其他人含糊形容的完全不同。 他善良,有实力,救了大家,竟然还会红脸,深碧色的眼睛像深潭一样吸引人,眼神湿漉漉的,真是可爱得要人命了…… 无论男女,都有种春水在心头淌过的感觉。 不过小深想到商积羽还站在自己身后,一下又清醒了,从胡思乱想中抽离。 在他心目中,商积羽比这些人地位还是高许多的,立刻又一本正经起来,“不客气,再见。” 少年故作正色,倒更有反差之可爱了,叫人蠢蠢欲动。 连那些围观的修者,也不由得暗想,除了文盲外,真是样样好啊。对了,还有霸道。哦,还有能打。再有就是不讲理…… 越是修为高的修者,感应得自然越广。玄梧子就来慢了一步,才刚到,发觉宗主都散了。没热闹看了,反倒浑身发寒得厉害。 玄梧子循着目光四下一看,不难,一下就发现让自己颤抖的是师叔祖。 不知为何,师叔祖看过来的眼神不友善,很不友善……玄梧子绞尽脑汁地想,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小深哥讲我坏话了,否则师叔祖为什么这样看我。 小深本就想找玄梧子,一瞧见他来,就把人给揪住了,“你看你把余意弄成这样了!” 玄梧子先前瞧见一黑糊糊的人形在小深身边,还没反应过来是墨精呢,琢磨什么东西啊,猝然看到墨精的脸,方才认了出来,也是很吃惊,又忍不住乐,“这么高大?!” 这可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身材了,原来还不足一只手那么大,现在比他和主翰还高出一个半头,虽是水墨黑色,但一头白发与莹亮眼眸衬得黑色也多了些意思,背着剑的模样,纵是异族,也很是俊美潇洒。到底是余照祖师文气剑意所化,书剑风流,莫过如此。 可惜术法看来还是不稳定,把个墨精变大这么多,不是他的本意。果然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在人身上实施,不然变得好也就算了,他要是长得像鸿鞯钅敲锤叽笤趺窗臁… “会解除这术法么?”商积羽忽而插言问道,打断了玄梧子的思考,他神情冷冷淡淡,也看不出到底关心的是什么。 玄梧子刚才就被他吓惨了,冷不丁被师叔祖这么一“考较”,十分紧张,“呃,呃,回禀师叔祖,因为我也是才弄出来,还没完善好,我,其实就是,可以说还不会解……” 商积羽:“……” 玄梧子看师叔祖脸色似乎更为不好看,说话牙关都开始打颤了,“我,我怕单纯地逆行法术,万一出了错,它小到和蚊子一样大可怎么办……对了,现在这个样子,它有没有什么影响?” 玄梧子这么小心一问,小深也去问余意:“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看你飞的也正常,都能使剑,那还识字吗?” 可别身体变大,智慧被稀释了,那墨精就称不上墨精了,土特产的最大特点都没了。 余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虽然变大了,它还是不会说话,这也是它与真人的极大区别之一。 “那倒也不是很急吧,这样岂不是还更方便给主翰干活,看这身板……”玄梧子刚说一句,就见师叔祖若有似无地冷冷扫来,浑身一寒,毛骨悚然的。 玄梧子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本能低眉顺眼地道,“我会加紧研究透这个法术的!” 小深很嫌弃地看他一眼,捏着鼻子道:“要找书就进去找吧。” 玄梧子一喜,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个术法没研究错,这不就又获得借书资格了么,“是,是!多谢主翰,多谢小深哥!” 余意像个侍卫一般,紧跟着小深回到碧峤峰。 小深忙活了起来,对余意说:“你这样大,都不好待在我头上和兜里了,你晚上如果不想回书林,就睡在我的房间里好不好?” 余意摇了摇头,甚至上前一步,抱着小深的胳膊,张了张嘴,却只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细碎声响发出,就和细微的书册翻页声一般。 “那不行,没有地方给你待啦!你坐下!”小深一说,余意也就坐下了,背着剑,两手放在膝上。 “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嗷,自己看书。”小深说罢,立刻出门,去商积羽那里了。 商积羽正盘膝坐在榻上,白衣逶迤堆雪一般,阖着眼,唯有嘴唇是一抹淡红色,坐得腰背挺直似剑,风姿如画。 小深熟门熟路地爬上去,坐在他怀里。 他闭着眼睛,无意地道:“我觉得你今天有些不开心……” 商积羽缓缓睁开眼,垂眸看着小深,抚了抚发顶,“是吗?” “我觉得。”小深强调道。 少年太坦率了,商积羽淡淡一笑,甚至觉得自己是否过于计较了,几乎失态。 那不过是一个墨精,长得像余照又如何,以小深的性情,必然也没多想。小深也说过的,余照本尊,至多也不过像他罢了。 小深也睁开眼,正要说话,却看到窗外有道人影,“咦?” 商积羽一眯眼,心念一动窗子打开了半边。开了窗,人影还是人影……不对只是太黑了,幸好头发与眼睫还能让人看得分明,余意呆立在外,一见窗子打开,他就立刻往里头爬…… “余意!”小深叫了一声,赤着足跳下床。 余意开开心心来抓小深的手,小深还未上前,已被商积羽一把拉回怀中紧紧摁住,力道大得让小深想起他们第一次在鸿鞯钣黾,甚至比那还要用力。 商积羽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剑气一扫,余意被迫驻足,飞扬起的发丝掠过剑尖,被削断几缕,落在地上,无根无源,便成了墨渍。 余意眼睫一眨,直直盯着商积羽。 它的手指握紧了背后的剑,眼神有一瞬变得锋利。 商积羽能感觉到另一个自己在心底笑得难以遏制,十分有趣地对他说:这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不,还是应该说,我们不愧是同一个人? 商积羽能感受到对方的幸灾乐祸,这是非常简单的快乐,毕竟这段时间以来,‘他’才是嫉妒的那一个。而他只是在第一次伸了伸手,从此小深就会自动盘上来了。 纵然双面,亦是一人。 商积羽低下眼,他明知那只是一个墨精,却无法忍受少年离开他,向别人走去,从身到心都十分抗拒,并非只是因为体内潮涌般的灵力。 余意站在原地,也很是委屈。莹亮的眼眸盯着小深,但被剑气所逼,不得上前,它原本是想拔剑的,可是小深却在它对面,所以最后它也只是伸出一只手来。 小深却不解地看着商积羽,“你到底是哪一个呀。” 他觉得自己确信没认错,但这个商积羽可不会弹飞墨精。而且另一个不是也答应过,只要碰碰手,就不再弹余意了么。那现在这个对余意不友好的到底是谁。 商积羽也不知说什么,难以启齿,只好把小深环紧了,转过脸,低声道:“别走。” 低低的嗤笑声在心底响起,很是嘲讽。 “我没有走!”小深大声道,很快又担心,“嗯……你是不是不舒服。”商积羽经常这样抓住他,只有贴着他时,才会放松的样子。 商积羽不答。 小深对余意道:“你还是出去吧,都说让你在我的房间待着啦。” 余意茫然而又委屈地看着小深,它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它只是像往常一样跟着小深而已,为什么要赶他出去呀。 小深被这眼神一看,语气也没那么理所当然了,硬着头皮道:“你都长大这么多了,要学会独立。” 余意:“……” 更委屈了。 又不是它想长大的。 余意伸出来的手慢慢缩了回去,一步三回头地看小深,白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更是银白发亮,浅莹莹的眼睛中光芒却黯淡下来,在小深坚定的目光下又爬出了窗外。 但是它也不愿意回小深的房间,于是抱着剑,坐在了柱子下面。 夜里,商积羽把小深抱得更紧了。 …… 次日,小深起来后,徐步走出房门,见到一团黑影所在廊柱下,原来是余意。 它怀中抱着剑席地而坐,一手还随时握在剑身,额头也抵着剑,要不是那一头白发,黑黢黢的它几乎就和廊柱的影子融为一体了。 “你怎么坐在这儿。”小深这才发现它其实一夜未走,急道,“不是叫你回去待着么……” 怎么像没爹娘的小蝌蚪似的,可怜兮兮待在外头。 余意见到小深,立刻站了起来,往他身边挤。 墨精又无需睡眠,它也不想待在那空无一人的房间,要是这样,还不如去书林了。 小深无语,发觉和余意说不通,它那隐隐委屈的脸又让小深怪心虚的,疑心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虐待墨精。 他也想和往常一样伸手戳戳它的脸颊,又发觉余意现在可高大了太多,手抬到一半就有些犹豫了。 余意见状,连忙俯身,用脸颊蹭了蹭小深的手指。 这也是余意做惯了的动作,可一个小墨人儿这么做是可爱,大墨人儿这样做,就有说不出的暧昧之感了。 商积羽才走至敞开的门口,就看到了这一幕,仿佛想到了什么,抱臂嗤笑,像是和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地喃喃道:“果然不该答应再也不弹这玩意儿了……” 他可不会像“他”,口是心非,光风霁月下明明和他是一般的。 只是很可惜,他答应过小深,不能对这长着一张讨人厌脸的墨精再动手。真是失策,他也没想到这玩意儿还更讨人厌…… 商积羽的冷嘲热讽让墨精很是敏锐,而且似乎察觉到了他细微的转变,迅速直腰按剑,露出了防备的神色。 大约也是长期被弹飞产生的下意识反应。 “别怕。”小深倒对商积羽还有那么点信任,而且商积羽的话其实也恰恰说明了他这会儿不会对墨精出手,“小气鬼,后悔也来不及了。” “小气的不是‘他’么――”商积羽笑意更浓了。 是他拖着你“争宠”,才让你把余意赶出去呀。 “我才不和你说。”小深拉着余意的手就往外跑。 商积羽遥遥看着余意寸步不离,不止手,恨不得全身都贴在小深身上,目光也冷了下去……真是碍眼。 他旋即想到什么,懒懒地低声道:“不如,让给我一半夜晚的时间吧,我来想办法,让它没法再出现。” 沉默。 商积羽哼笑,“真该让他看看你真正的样子。” 书林。 余意跟在小深身边一出现,便惹来无数目光,不少人尚不知道究竟,瞧见墨精的身影,大受冲击,神思恍惚地道:“太大了,太大了,是什么圣人巨著,才能生出这么般大的墨精……” “??疯了罢,巨著就能生出巨型墨精了么。听说这是中了玄梧子的术法呀,没看长得和余照祖师一模一样。” 这个尺寸的墨精,即便在人族也属高大了,在它的族群中,就更是巨大。 听说是玄梧子的手笔后,众人这才露出难怪的神情,“我早就知道,他迟早会弄出这种道术来。啧啧,这不研究得还不错么,就是……敢拿墨精来试法?他以后不想来书林了吗?” 得罪了小深主翰,还有转圜余地,但要是得罪了墨精,以它们傲气又记仇的性格,你还能在书林待下去就怪了。 非但是各类弟子看着余意,那些小墨精同样冒了出来,围观余意,张大了嘴,无数细碎的声音掠过耳边。 很快,就有墨精迈着短腿跑到小深身边。 余意眼睁睁看着它,跳上小深的手掌,沿着手臂一路往上,爬到小深的头顶,表情惊喜,甚至捋了一下身下的头发,在这个新地方待得很开心―― 余意气鼓鼓地一伸手指头,把这只墨精给弹飞了。 小深:“……” 小深:“好呀,你好的不学,学坏的。” 余意并不羞愧地低下了头…… 墨精们对余意这种明明都变大了,还霸占着不让大家去主翰身上玩一玩的行为表示谴责,最早化形的前辈们更是对其使出了一大群攻绝招:指指点点。 余意沉默片刻,忽然将剑拔了出来,剑锋直指。 它仗剑而立,一旦剑出鞘,神情便冷峻无匹。道袍猎猎飘动,末端氤氲,墨画一般,又活生生的。剑意更有上破九霄,下抵九渊之势,莹亮的眼眸,睥睨众生。 ……不愧是余照祖师所余之意! 墨精们无声尖叫着躲进了书架里。 四周的弟子们也沸腾了,这负剑墨精继承了余照祖师的剑意,大家是知道的,但它鲜有需要显出剑意的时候。而且这放大之后,看得也更清楚了,观看感都不太一样。 一时围过来许多人,余照祖师身陨道消,却有石像可睹昔人风采,更有墨精,能一观其剑啊,也是后人之幸呀。 但余意把墨精们吓跑了后,很快又收回了剑,继续玩小深的衣角。 四周响起了整整齐齐的叹气声…… “散了散了,没见过墨精么!”小深赶螃蟹一般挥了挥手。 此时道弥也抱着一大堆书气喘吁吁地出来了,他最近卯起来看书,时常是一动不动,此时一眼看到余意,“嚯!这就是玄梧子那术法的效果啊?” 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下子可不能往小深哥身上爬了,“余意还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不对,应该是黑芝麻开花,哈哈哈哈。” 可惜,余意面无表情,不是很能领会道弥的幽默。 道弥在心底鄙视,你们听小深哥念诗时可不是这副面孔。 “这又是你找的么。”小深翻了一下道弥那些书。 道弥点头,“是呀,小深哥,我求你了,我这里帮你检索,你也好生看看书吧。” “我看了呀,我还找到□□术,适合你。”小深说道,上次道弥和他说想学幻术,他觉得道弥不适合就拒绝了,但回过头来,也以自己的想法,找了觉得适合道弥的书,“那书不好拿,我抄下来了。你看看。” 小深从案头拿下来一本册子。 随着小深对羽陵也熟悉起来,道弥早没时刻跟着他了,还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找的,还抄写了! “多谢小深哥。”道弥受宠若惊地接过册子翻开,映入眼帘就是小深那奇丑无比的字,不禁长长“唔”了一声后,才仔细去看内容。 才看了两行,道弥就会心一笑。 龙族是水族之长,羽族之长则是凤凰,就像很多水族喜欢自称有真龙血脉一样,羽族也喜欢攀附凤凰。 凤凰性烈而高傲,上古时期在修真界极为张狂,却也因此惹怒许多大能者。 争斗之下数量锐减,为修生养息,也不知都隐居在何地了,行迹消失比龙族还早。甚至有传言说它们其实和龙族一样,悉数离开此界了。 这道术前头,就提及了此乃凤凰之术,很像一些羽族大言不惭地表示:我们这道法是根据上古凤凰族的术法获得灵感创造出来的哦,或者说这是凤凰传给某某,某某再传给……最后传给我们,十八道倒手后还剩下三分精髓。 反正花样很多,但没有龙族的故事那么繁杂,大约也是顾忌凤凰族不一定和龙族一样都不在了,倘若计较起来怎么办。 本以为一样的套路,可越后看,道弥神情就越惊骇,看了几页,忍不住喃喃道:“这火羽之术,如此宏秘精粹,我真要相信和凤凰有几分关系了……” 他修为虽然尚浅,但好歹也世代住在羽陵,眼光不错,看得出其价值。 “本来就有。”小深理所当然地说道。 很早之前龙凤两族关系是很不错的,而且以龙族的审美广泛,当然也有过联姻,甚至据说龙凤夫妻合至力为一,在一起时人莫能挡。只是两族都不一般,凤凰还尤其高傲,要配成对的几率其实很低。即使知道这一点,也并没有很多龙凤为此在一起。 反正言归正传,小深对凤族的源流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可是,我从来未见过这术法啊。”道弥细想之下,宗内似乎从未有人练过这术法,还是说他孤陋寡闻了,“小深哥你从哪里找到的?” “就特别里头,我翻了一圈。”小深道,“怎么,没人练?这么不识货么。” “没……可能是我太年轻吧。”道弥挠挠头,书林的典籍越往内间越深奥,其中内情他也月不了解。 书林一环又一环,寻常弟子没有主翰允许,都不得进去太深。有些道法,还是由宗主亲赐给合适的高阶弟子。 所以说这一本既然出自书林深处,难怪不寻常,要不是小深哥捡出来,他不知道何年何月,甚至有没有机会能得到! 道弥想通这一点,就更加感激小深了,这绝对是好东西啊,“小深哥……你对我太好了呜呜。” “你怎么还哭了,你哭起来真难听!”小深吓了一跳。 道弥:“……” 虽然是公认的难听,但也没必要说出来吧。 小深随意地道:“你别哭了!我就是看你找书也找得很辛苦。” 虽说一开始小深打定主意,占领羽陵宗后不能留这只八哥,但是随着相处下来,他对道弥在有点烦之余,也产生了认可,甚至觉得道弥干活也比较麻利。 可以说,谢枯荣以后那龙宫总管最大的竞争者就是道弥了! 希望谢枯荣能继续努力,别落后了! “我只是做了一点点工作而已……”道弥深深感动了,小深哥真是面冷心热,他原先还有些别扭,现在却是主动吟起了云自然真人的诗,“长念人心便如水,你我友情万丈深!”小深哥果然微微颔首,认为道弥这一句引用得恰到好处。 道弥将册子贴身收了起来,决定回去就要练起来。 过段时间就是门内小比了,外门弟子也可以参加,优胜者是会有各类奖品激励的。就像玄梧子当初那个白海砂一样。 他刚收好,就听见书林内一片抽气声,转头看去,原来是师叔祖来了。 大家犹犹豫豫地给商积羽行礼问好,至于为什么是犹犹豫豫? “这次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知道啊,很难说吧。” “先问个好吧,以免万一!” 商积羽走到近前,众人却见主翰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甚至是很冷淡,“你怎么来了?” “帮你看看书,不好么。”商积羽反问道,又瞥了余意一眼。 他这么说,小深就不太好意思了,羞涩地从道弥那里搬了一大半给他,“抓紧看!” 商积羽:“……” 商积羽:“你倒是不客气。” 他自觉洒脱得很,越想越不爽快,索性亲自过来了。好在这次,墨精没有那样放肆了,只是跟在小深身侧而已。 小深莫名其妙,“人族真奇怪,明明是你主动要求的。” 余意也点点头,只是脑袋一点点,下巴就不知不觉放到了小深的肩膀上。 商积羽心中冷笑,“他”也就罢了,这黑余照竟也高他一等。他摸一下小深的手,还有交换条件,它倒是放肆得很。 但是他又不太想就此出手,便宜了“他”。次次都是自己落了不好…… 真是烦。 玄梧子彻夜沉浸在术法研究的海洋中,才觉两眼微酸,揉了揉眼睛,走到外间,准备喝点茶水,再继续。 只见师叔祖竟也在,毫无意外,和主翰在一起。 玄梧子小跑上前问好:“小深哥,师叔祖……” 商积羽漠然侧脸,瞥见玄梧子,伸手把他给弹飞了。 玄梧子:???? 玄梧子哭出声来。 小深:“……” 余意:“…………” …… 商积羽心下不爽,极为狂躁。 在书林呆了半日而已,那阴郁低沉的气场就吓得好些门人心思不宁,不敢待在此间看书了。 而且他还不止来一天,从此便老来,时不时还能听到他和主翰拌嘴,偶尔响起玄梧子的哭声。 大家叫苦不迭,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看起来时好时坏的,那玄梧子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幸好,这个时候师叔祖被宗主给叫走了,总算还大家一片安宁。 这日七八名新入宗的弟子,来了书林,其中就有那日和小深相识的疏风。他们进来就左顾右盼,瞧见小深伏案看书,高大的负剑墨精在给他磨墨,道弥也站在旁边说些什么。几人互相低语,走上前去。 “主翰。”疏风斗胆搭讪小深。“是你啊。”小深也认出了疏风,还有他那几个伙伴,毕竟这几个,都可以算他新娘也可以不算,这叫龙的新娘。 往他们身后一看,却无他人了,“怎么这次没有管事跟着你们。” 疏风露出一点笑意,“我们几个都入了撄宁境,各自拜师,已不住在W磨院了,来这里也是师哥、师姐带着的。” 能够这么快入撄宁境,绝对都是根骨绝佳之辈了,可以想象若干年后,他们就是羽陵宗的中流砥柱。 小深随意点了点头。 “不瞒您说,我们对您的风姿、才学十分仰慕,自上次承主翰救命之恩,不敢忘怀,今次除了再次道谢,也是希望在刚踏入修仙途后,能得到您这样一位前辈的些许教诲!”疏风认真地道。 道弥在心底琢磨,这应该是客套话吧,我们小深哥风姿行,才学嘛……自己看到墨精后幻想的吧。 小深也很茫然:“教诲什么?” 他连教诲这个词还是前天在《人族常用词源流辞典》上学会的。他也听道弥说过,历来主翰是半师,提点教导众弟子都是常事。只是他上任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来讨教诲…… 疏风立刻道:“都可以,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修行悟道!” 他的同伴,或者说一位师姐,也抓住机会插话:“先生掌管书林,能否启示弟子,道与术之间的关系!” 修真者修道,也炼术,以道驭术。 对刚入门的弟子来说,这二者的本源却会让他们有些迷茫,毕竟各种眼花缭乱的道法、术法那么多,似乎每一项都很重要。 “这个啊。”小深仰脸想了想,“当然是练术之前先立道,要修术法,功夫还在后头呢。” 小深讲了几句大白话,疏风一行人却是脸色也没变,没有如道弥所想那样,崇拜对象幻灭,甚至奉为至宝,“主翰一席话,真是提玄勾要,意味深长,令我等豁然开朗!” 道弥也暗暗点头,小深哥确实厉害,说的虽然是大白话,但十分精准,毕竟是能以幻术跨境挑战的人。这些弟子都是天赋异禀之辈,大约能从中受益匪浅。 “道在术先,术在法外。受教了!”那提问的女弟子也腼腆道谢,并提炼了小深话中意思,“我回去定然要抄写在案头,时时提醒自己。” 疏风却是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能篡改主翰的话,主翰说的分明是‘练术之前要先立道,要修术法,功夫还在后头呢’!” 女弟子一愣,立刻道:“不错,是我错了,擅自更改,反失了精意,我一定一个字不改抄写下来!” 道弥:“…………” 这些人什么毛病,明明总结得挺好,他刚才甚至觉得这几句可以宣传出去,一洗小深哥的名声,他们又是做什么?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疏风仿佛知道他的疑惑一般,对他一笑,说道:“我们这些日子,听过一些所谓主翰不通文墨的传言,但我们是半点不信的。这不但和管事所说墨精认主的传统相悖,也和我们所见到的主翰相悖。” 在这些弟子眼里,小深完全担当得起主翰这个职位! 如果说商积羽是小深的海上月,那小深就是他们的山巅雪了,头一次见到他,就是仰视的,被救了后更是折服。 先入为主,加上种种巧合,他们就愿意把小深往好了想,私底下都讨论了很多次。 刚才小深的一席话,也更加深了他们的念头,愈发觉主翰是妙人,不同俗流。 “主翰明明能说出这样精要之言,所谓的不通文墨,只是不拘一格罢了,难道非要咬文嚼字,才显出千年底蕴么?书写出来,话说出来,不就是让人理解的。”疏风叹服道,“可惜有些人,不理解主翰,大俗即是大雅,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其他人纷纷点头,又补充了几句,将小深无限拔高,表示主翰逼人念云自然真人的诗,一定也是想让他们悟道而已,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就都觉得能理解,甚至愿意追随其后。 最后才深深一礼,不好意思道:“弟子擅自解读,主翰莫怪。” 道弥对这一番解说,着实是目瞪口呆,这些就是我们羽陵宗未来的中流砥柱? 这些人的想象力让他久久不能回神,但仔细一想,还自有一番圆全逻辑的,要不是他全程见证,真要相信了……不禁看向小深哥,你到底对羽陵宗的幼苗们做了什么呀。 只见小深也有些意外,似乎还琢磨了一下这黑白颠倒的解读,才说:“……哦,没事,也可以。” 道弥:“………………” 小深哥你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么,什么叫也可以啊?!! 第十四章 羽陵宗近来有一股歪风邪气,自新入宗弟子为始,以书林为源。――公然吹捧羽陵第一大文盲小深。 W磨院的弟子渐次各自拜师,可能是一同经历过生死,他们感情也很好,时常约在书林相聚。自疏风向小深讨教后,后来,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小深因为这些都是预备新娘,又都仰慕自己,态度也挺好的。 众弟子拜的老师不同,聊起来时竟还会有相撞的,这都寻常,一些爱思考的弟子甚至会觉得,老师的想法和自己不尽相同,有些茫然。 他们把小深当智慧的长者,询问之。 小深已经接受自己是个智者的新事实了,洋洋洒洒说道:“其实天地万物都可以做你们的老师,但是,老师只是领你们入道。修行之时,学习,却不要严守,自己得知道变化。你看这么多人学习水法,好似都是同一条道,其实,各不相同。如果真的照着别人的道,那你也修不下去了。” 众人茅塞顿开,深以为然。 微雨――就是第一次询问小深的女弟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先生微言大义,师法不泥,变化在我!” 大家怒视微雨,怎么老是犯老错误呢,这样和那些庸俗的人有什么区别。 微雨立刻知错了,“我再也不乱说了。” 说罢,一字不差将刚才小深说了一遍而已的教导背出来,并抄写。 道弥:“……” 没救了。 他本来觉得这个微雨很有文学修养,大有前途,指不定就是下任主翰的料。 如此数次,这一批弟子差不多全都被收服了,处处宣扬小深先生的大雅。 老人们都傻了,甚至觉得好笑,“你们可莫要钻牛角尖了,你看他高深,殊不知他前不久,大字也不认识一个。” “那又如何?”说罢,这些弟子就把小深的话流利复述出来,“这话,说得可有道理?阁下说得出来么?” 对方:“……” 还真说不出!他们连小深的幻术也看不穿,毕竟小深真实境界确实比他们高呀! 这倒成了小深那些新追随者的证据,“这是小深先生的大智慧。真正的智者,不流于形式。” 除此之外,他们更具体的践行,那就是学小深,说大白话。 其余羽陵弟子表示:荒谬!小深害我羽陵! 现在已经有些意志不坚定的弟子被他们忽悠了(可恨那个微雨口才太好),长此以往,羽陵遍地大白话,怎么得了! 方寸祖师因羽陵讲道,乃成五千年绝学,竟要毁于一旦?! ――这事连谢枯荣都知道了,却不愿出手去管,私底下对为人师长的大家道,大道三千,信什么的都有,如果小深的追随者胜了,那也说明人家有点道理啊。 双方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疏风作为他这一边的旗帜人物,操着大白话和敢批评小深的每一个人激情辩论,别说,倒因此状态忘我,修得了撄宁境的大圆满,也算意外之喜。 但这对双方来说,似乎都还不够,在等待一个强有力的证据,判定追随小深到底是不是歪风邪气。 …… 小深本人,倒是置身事外。 他这几天,连追查驭灵环的线索都放下了,在守着道弥突破玄关境(第三境),迈入认金龙境(第四境)。当初小深刚来羽陵宗路上,道弥就提起过他快要破玄关了,现在到了最重要的阶段,其实也是因为修了小深给的火羽术,有所感悟之下的结果。 道弥盘膝坐在榻上,已经憋了三天三夜了。 他祖父、父母亲都在旁边给他护法。 因此小深说是守着道弥,其实也没什么事儿需要他做,挤不进去了。只是出于关心道弥,觉得要自己镇守在这儿,以防万一。 不过道弥破境对小深来说有点慢,他看了两天后,就开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打盹儿。 道弥却是进入忘我境界,不知时间流逝。闭目内视,引灵光一点入泥丸,行了许久功法,感觉到进入清虚状态,卯劲儿冲破了最后一处穴窍。 自此,窍窍光明! 一霎间,清光外现,道弥长吼一声蹦起来,差点把房顶也掀了。 他的家人都欣慰一笑。成了。 小深吓得惊醒,“啊嗷!” 他定睛一看,道弥那翅膀又伸了出来,只是光华更甚。 道弥扑上来抱小深,“小深哥,我突破了!” 小深打了个哈欠,含糊地道:“恭喜你,进入了认青龙境。” 嗯?青还是金?道弥听他那几个字音调有些不太准,也没太在意,小深哥语调向来有些外族风味,又一直对人族定下的境界不太感兴趣。 他正开心着呢,“谢谢小深哥!” 小深点点头。唔,人族的梦想不是和余照一样,叩问金龙何处么,金龙吟是没有,但有青龙吟啊,而且绝对正宗,正经的认青龙。 “就是这动静真大,吓我一跳。”小深嘀咕。 “这还不算大吧,要是到了巡天境(第六境),那才大吧。”道弥喜滋滋地道,巡天境离他还有两阶呢,但他已经畅想起来了。 巡天境之所以叫巡天,是因为修真者入境后,神魂会隐约沟通星辰,观地络万千,领悟自然法则,立下属于自己的道,称作“攀星认道”。 不同的修真者,依附不同的星辰,目前还没有什么研究证明具体如何分布,以及星辰不同会对修真者未来的仙途造成什么不同影响,多数大能认为是没影响的。纵观历史上有名的修真者,有攀荧惑星却老实巴交的,也有攀红鸾星一辈子没找过道侣的。 但,也有一批修真者迷信,认为这和命运息息相关,几率大小而已。比如羽陵宗就一撮人在讨论时表示,小深以后若是攀星认道,估计要彗星…… ――既是吉兆,也可能带来灾祸。就像他成为主翰后,既让大家可以借书了,又强行推崇云自然。 道弥以前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是随着他的境界提高,竟也有些期待、猜想自己攀星认道,会沟通哪颗星辰。 他看了一眼小深哥,也不知道小深哥有没有到巡天境,他觉得有,但不知道攀的哪颗星。像宗主、师叔祖他们这样的修者,都不屑提起自己的星辰,小深哥说不定也是这样吧。 “唉,不知道商积羽什么时候回来,他都被谢枯荣叫走好些天了。”小深忽而叹起气来。虽说现在没什么与商积羽相干的事,云自然真人写得好,纵然有酒亦有菜,一见日月便忆君。 “师叔祖是不是也去查上次离垢河掉下来的事情了,其实我也觉得那事有蹊跷。”道弥小声道,还看了一眼他正在张罗要办酒庆祝孙儿认金龙的祖父,“但是我爷爷不让我乱聊这件事,说万一引得人心浮动就不好了。” “可能是吧。”小深开始给谢枯荣重新打分了,怎么老拖着商积羽不让他回来。 一直像道影子一般跟在小深身旁的余意却是忽然抬起头来,悉悉索索说了些什么,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道弥:“多半是在骂师叔祖。” 小深:“我也觉得。” 余意:“……” 说也巧,小深才提起商积羽,从道弥住处离开,行舟没多久,就遇到了商积羽。 商积羽御剑从上方飞过,小深喊了一声,他就悬停空中。 小深挡了挡太阳,冲商积羽招手。自金阙选仙后连绵不断的阴雨结束了,随之而来是小深非常不喜欢的骄阳。阳光像是瓢泼出来的,用力投在大地,激起灼人的热气,更刺眼得让他眯起深碧色的眼眸。 商积羽便露出一个浅笑。心情才变好,就见余意把手伸了出来,拿袖子给小深遮住阳光,黑乎乎的,把大半个小深都挡住了。 商积羽:“……” 他不在这些天,恐怕都是余意跟随在小深身边…… 商积羽落在舟上,牵住了小深的手,不去看余意,平和地道:“这几日没事吧?” “没有。就是想你了。”小深直白地道,“你去做什么了?” 人族鲜有这样直白表达的,商积羽一愣,随即刚才那一点不快也悉数散去了,温柔地道:“只是离垢河之事,我要做的已结束,此事恐怕不是人为……谢枯荣派人外出再探了。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发生,这两日又和他一起多布了一道法阵。” 这样一来,以后就算是离垢河再发生什么问题,也不会伤到人,就是耽误了一些功夫。 “嗯嗯一定要小心,就这么点水了。”小深心说可不能再糟蹋了,你们这些败家子,都败完了看你们拿什么还我。 余意依然忠心耿耿地给主翰挡太阳。 商积羽瞥了一眼,对余意道:“你把手放下来吧。” 余意眉头微皱,盯着商积羽。 商积羽不为所动,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其实介意这件事,纵然已经被另一个声音嘲笑一百遍了。 “对,可以放下来,我自己打一朵云好了。”小深也附和道。 商积羽看上去没有之前偶然出现的不悦了,他理所当然认为之前确实是意外,商积羽才没那么小气。叫余意放下来,可能还是体贴余意呢。 余意盯了商积羽一会儿,听到小深这么说,才不情愿地把袖子放下来,有点不开心…… 小深正待弄出一朵小云,商积羽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剑抽了出来。 长剑再出鞘,竟有铮鸣之声―― 剑意冲霄,上达青天,八方流云汇聚,将晴空烈日严实遮蔽,仿如要形成什么大灾一般,惊动四方修真者。 此刻陡然再收剑,剑意荡然无存,层云仍在。 一点浩气啸烟云,不过是为了长空蔽日。 商积羽道:“不晒了。” 小深仰头看了一会儿,变阴天啦,他乐得抱住商积羽,“这剑真好看。” “笃、笃、笃。” 余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来了,用剑磕着船沿,幽怨。 可小深哪里还听得见,他去摸商积羽的那柄古拙的剑,“上次没问,这剑叫什么?” “和另一柄剑共名山河。”商积羽道,“一山一水。是师尊所炼之器。” 小深细品了一下,“那就是一阴一阳,真好。” 简单,却是两个极端,既要分隔,又要融合,常人难以掌握。小深还未见过商积羽另一剑,但敢修这样的道,已是惊世骇俗了。 小深忽然想到,商积羽不会就是这么练剑,才练出两个性子吧…… 他偷着打量商积羽,却被商积羽逮住了,“怎么?” “没什么呀。”小深嘿嘿一笑,却觉得身下一沉,立刻叫道,“河又要掉啦!” 商积羽摁住他,“不是。” 小深一看,还真不是,就是余意发牢骚地磕船把船给磕破了。 小深:“……” 余意茫然地站起来,水已经没到他脚踝了,反正看起来真不是故意的。 小深心疼,这船他还蛮喜欢的,因为前日他才在疏风微雨等人的吹捧之下,效仿宗内的酒鬼刻诗,在船上刻了自己的大作:“羽陵一夜山绕水,我向波涛钓故人”,自觉很有自然真人余韵。 这诗形象描绘了他想象中,自己占领了羽陵宗后的情景。 因为现成的龙宫都在水上了,该如何用龙族的习俗把“故人”变成新娘呢?他受到人族钓鱼活动启发,当然是趁新娘不小心落水(可以操作),自己坐在龙宫钓新娘了,极有情趣。 所以这船可是独一无二的,小深不想抛弃,快速控制水流,就近在旁边一座山峰靠岸,打算抓一个弟子来给自己补船。 这山峰十分热闹,修者云集,支着架子摆摊,有一点像小深看过的人族市集,又没那么喧闹,而且不时有宝光闪过。 小深看过羽陵地形图册的,想起来这边以积金山为代表的数座山峰都是很热闹的地方,不像碧峤峰那样冷清。 这一带有专司医药的药码头,相邻着做丹药交易处的药墟,也有交换其他材料的春水渡,还有一片宗外来客居住的地方等……所以几乎时刻都是这么热闹的。 小深主翰和师叔祖大驾光临(携带宠物墨精一大只),引起不少人偷看,有些忐忑,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师叔祖还会需要私下以物易物么。 但见师叔祖一言不发,心道说不定就是陪主翰看热闹,也不敢打扰人家好事,就战战兢兢继续了。 一名女修者蠢蠢欲动看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拿着个口袋过来。 还没等她说话,小深先问她:“你会修船么?” 女修者茫然道:“会啊……” 很好,就抓她了,小深说:“那你给我把船补一下,要补得和之前一样。” “好……”女修者没防备下被抓壮丁,一汗,旋即想到更不能浪费这次机会了,“主翰,我们在为刚救助的珍稀妖族募捐,他们突遭大难,来到羽陵求助,大家都把不用的丹药、草药、法器之类捐给他们。您看要不要……” 代表书林捐点书最好了啊,寻常弟子是没资格决定的。 “救助珍稀妖族?”小深则略带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女修笑起来很甜美,“总数一百只也不到了,在一些没道德的修者残害下连家也没有了。咱们羽陵宗弟子向来行善举,修大道,遇到这样的情况总要表示表示。” 她又把口袋往主翰面前送了送,意思很明显了。 小深探头看了一眼,装了不少东西,什么都有,估计都是大家捐出来的,口袋里还有几颗大道草呢,他捡了出来吃掉,“剩下的算了,你留着吧。” 虽说他超可怜,被羽陵宗害得家也没了,全修真界只剩一条……但其他的实在不爱吃。 女修:“………………” 第十五章 小深吃完人家的草,大摇大摆就要走开去看看此处热闹。 女修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他刚才是吃了我草吗?是吃了我给珍稀妖族募捐的草了?我草,主翰真的和传说中一样不讲理啊! 眼看着小深就要离开了,身边左有无数羽陵弟子腹诽过的墨精,右有可怕程度不必详加描述的师叔祖,怎么办……拦不拦下? 她心中默念一百遍吾道长存,鼓起勇气走过去拦住小深。 小深:“你还不修船去。” 女修脸微红,“主、主翰,那草是我为珍稀妖族募捐的……您吃了不大好吧。” 此言一出,周遭都寂静了。 真厉害啊,居然敢找小深的茬儿,她是不认识玄梧子这个人么。 小深这才发觉她的目的,指着自己鼻子,“我就是珍稀妖族,我全族就剩我一个了,被你们……你们宗主带回来的!难道我不能吃这个草么?” 女修:“……” 小深的原身到底是什么,全宗猜老久了,现在的主流看法是某种大蛤蜊,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不是真的珍稀。 但小深要这么说,谁也没法挑理。 更令男弟子听了沉默,女弟子听了流泪的是,小深竟然是个孤儿!全族都不在了! 没人会拿这个开玩笑吧,小深也确实是宗主捡回来的,就算不是珍稀妖族,也够可怜了。 难怪小深平日行事总有些强硬,可能只是独个儿在无亲无故的情况下,努力生存,必须“狡猾蛮横”才能活着啊,幻术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 而这样的他,又怎么有条件学习文字呢。 此时再看小深,他貌似满不在乎的外表,娇小纤细的身体,时而透露出一丝忧郁的湿润眼神……无不令一些多愁善感的弟子内心紧紧揪起来,不觉谅解了主翰的作为。 比如这个女修,就自觉看到了小深柔软的内心,可能就和他壳壳里的肉一样软! 女修也不好意思再提自己是为了募捐书本了,柔声诚恳地道:“对不起,先生,是我不好……真的不好意思,我自己还有几颗大道草,也给你吃吧。” 她自掏腰包,把原本准备用来炼丹的大道草都给小深了。 “咦?谢谢。”小深接过了大道草。 而旁边虽然还有些人因为受伤太深,无法对小深彻底改观,却也有不少人主动上前投食。 小深:“??” 这些人怎么回事,早不拿出来。 小深一一接过捐给自己的东西,塞进嘴里,倒也不忘了说:“谢谢。” 虽说都是欠了他债的人族,但就和那女修说的一样,还挺善良。小深对羽陵弟子们有了小小的改观,决定以后占领这儿后对他们好一点点。 而这些羽陵弟子看到小深不断把大家送的东西塞进嘴里,嘴巴都鼓起来了,还在说谢谢,心中也是一暖。 果然,只要主动释放善意,小深就会展露出可爱的一面,很不辜负他的样貌…… 小深把捐赠的草都吃完了,摸摸肚子,那些投喂……不,祭祀的弟子都散开了,他一看旁边才发现商积羽也正用十分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 商积羽还伸手擦了擦小深嘴边的草屑,“吃饱了吗?” “还行。”小深感受了一下,“挺久没吃了。” 他的注意力早转移到了那些摊位上,趁着女修给自己补船,拉着商积羽过去看。 小深因为来了没多久,就继任主翰,和羽陵中人的交流仅限书林内,这时才发现,他们在书林之外的生活比自己想的要丰富多了。 难怪当初龙族中,捡人类新娘是一大流行……果然是知情识趣啊。 比如这些人族拿来交换的各类法器,有些竟不是为了斗法或增进修为之类“正途”,还有一些看似无用的法器,只为了娱乐、美观而已。 小深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个人工墨精!! 那是一名弟子自己炼制的,当然并非真的精怪,十来个墨条雕琢而成的小傀儡排成一排,其中一个作为示范,已经启动。 它们和真墨精不一样,没有自己的意识,但能够按部就班做一些小事,比如帮主人翻书、磨墨(也就是磨自己)。 “有点意思,哈哈。”小深拿起一个,“我买一个好不好?” 余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还拿起它们做了个磨墨的动作。 意思是他就会研墨,何须这些假墨精。 摆摊的弟子瞄了余意几眼,嘿嘿笑道:“深主翰,您有余意,还不如直接买我师兄炼的法衣,给它穿啊!我们可以不收别的,只要您准我们进书林第五进看看就行!” 小深奇怪地道:“法衣?什么法衣,为什么要买给它。” 余意生来就自带一身道袍,他可没想过要给余意什么衣服。 弟子指给他看,他师兄的摊位就不远处,修真者的眼力,看得清清楚楚、 那上头摆着许多同一款式的法衣,旁边还立着与仙人斩玉关上的余照像几乎一模一样的雕像,身上穿的也正是那件法衣。 “这是复原余照祖师的穿着,绝对一模一样,许多弟子都会买来穿。”他解释道,“但是任谁穿,也没有这墨精穿来神似啊。” 还可以这样? 小深正在琢磨呢,一旁的余意却是黑了脸。 小深转头去看余意,想象了一下,“还真是,几乎一模一样了。” 余意气急,小深根本没发现他黑了脸。 试问一个墨精黑脸,又有谁能看得出来呢。 哦,商积羽可能看得出来。 因为他虽然眺望着原处,眉眼却很舒展。 小深看不出自己的脸色,余意能想到的,就是将所负之剑抽了出来,直逼那弟子的脖颈! 剑芒如水墨吞吐,看似飘逸,可不减半点锋利。 “啊啊!”那弟子吓得浑身僵硬,心中更是闪过一个念头,就连留下来的墨精剑意都如此惊人,真不知余照祖师本尊全盛期是怎样。 “余意你放下来!”小深还不知道余意为什么生气。 商积羽淡淡道:“它虽然是余照祖师遗留之意,但已有自身思想。” 这个时候,反倒是商积羽更了解余意的想法了。 任谁被和他人做比较,甚至当作仿冒品,也不会开心的。商积羽如是,余意亦如是。 ――商积羽是一体双面,这一个他虽然心态平和,但另一个对余照,乃至对和余照有着一样容貌的余意都十分厌恶的他,同样是“商积羽”。 余意长得和余照一模一样,继承其剑意文气,风姿也神似,从前对余照这个本尊,它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但绝对还是亲近的。 甚至因为从前没有名字,每当人们提到余照时,它就会有所反应。 但现在它已经有自己的名字了,再听到小深可能要让自己去刻意模仿余照,木木的精怪心泛起波澜,开始有了逐渐清晰的概念: 至少它自认如此,从余照的文墨中所化,但它不是余照。 它更不能接受,给了自己名字的小深,也把自己当作余照…… 小深在商积羽的提醒下,才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将余照和余意相提并论太自然了,所有羽陵弟子也很自然地在余意身上寻找余照祖师的风采,就像修真界要拿“余照之后,千古一人”来评价不相似却同样优秀的商积羽。 神魂俱灭的余照对修真界来说,是千年难忘的绝世剑仙。 但小深没有这样的印象,他又不是听余照的故事长大的,所以他代入得容易,改观也很快,一下就接受了,“不好意思呀余意,我不买那法衣,我也觉得,余照有什么好模仿的。我听不懂你说话,下次你比划一下好了。” 余意这才把摁住的弟子松开了,归剑入鞘。 那弟子捂着脖子松了口气,还行,幸好当年泡书林时也是常被墨精殴打的……但他着实委屈,有本事你怎么不拿剑冲着小深。 余意又乖巧地站到了小深身后,嘴角也翘了起来,因为小深看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模仿这件事呀。 法衣是不买了,但小深已被启发了,揪着那弟子问:“你们对余照都推崇备至,那方寸祖师一定更是吧,有没有什么关于他的东西,比如以方寸祖师著名事件连夜搬运兰聿泽回乡为主题制作的法器……” 说不定,这些东西里头就隐藏着兰聿泽的线索呢,小深是什么也不放过了。 “……”那弟子想了想,“这个,好像,我记忆中,以前有卖,是用来沐浴的,有个方寸祖师的模子倒水,就和搬兰聿泽一样,还可以打泡泡呢。但是,现在已绝迹了。太早了,是好久以前的弟子制作的。我都是听百丈潭里的龟族前辈提过一嘴。” 小深暗喜,看来可以去问问,龟族都活得长,知道也有可能。 “什么,沐浴的么?那就是水系了?”小深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对商积羽道,“你知道路么,带我去找那老龟问问吧。” 商积羽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这时给他们补船的女修也完成任务了,小深急着去找老龟,让她把船送到碧峤峰,自己跟着商积羽御剑飞走了。 小深搭商积羽的飞剑就可以,但商积羽难道会让余意上来么。 余意见他们起飞了,自己也踩着水墨剑去追,谁知商积羽速度极快,流光一般,转瞬已不见人影。 余意在原地怔了一会儿,蔫蔫地回去了…… 那百丈潭也是兰聿泽剩下的水,小深一到就知道,站在岸边喊那弟子告诉自己的老龟名号,可喊了半晌也不见应声的,以他对龟族的习性判断,“一定是睡觉了!” 他转向商积羽,羞涩地道:“不如,你陪我下去找他吧。” 看到这水,小深就有了一个念头: 终于有机会了。 ――他一直在想,商积羽修为高,自己要如何才能把商积羽弄下水,然后捡起来。 这可是个重要的仪式,只要在水底捡到商积羽,管是怎么捡的,商积羽就是他的人了! “小坏蛋,怎么笑得这么下流?”商积羽微微倾身,抱臂看着小深,“在打什么坏主意?” “怎么是你?”小深一愣,很气,“你突然蹦出来做什么,快叫他出来,快点!” 商积羽闪身躲过小深的拳头,“客气一点,这老龟在羽陵宗待了三千年,修为可不低,脾气也不怎么好,你还想要我帮你吗?” 小深看他就像是来趁火打劫的,“那你别去了,我自个儿去!” 小深一下跳进水里,就不信活龙会被龟逼死。 脾气可真大。商积羽跟着下水。 潭底老龟叫金钱子,三千年前投靠羽陵宗,资历极深,平素已经不需要干什么活儿了,反而是羽陵宗会供奉着,只要必要时刻,出来办事就行。 金钱子脾气很大,他若是睡觉了,那些在这里修习水法的弟子要是惊扰了他,肯定要吃苦头。这也是为什么,此时这儿一个羽陵弟子也没有的缘故。 小深一入水,比在岸上灵活多了,竟是比商积羽都游得快,令商积羽也微微一惊讶,旋即想不愧是蛟族。 小深在金钱子的洞府外用力敲门,叫门,“金――钱――子――” 饶是商积羽,听到他这么大声,也有些犹豫,甚至怀疑小深一上来就这么猛,是想故意给自己找事――难道金钱子找小深麻烦,他能坐视不理? 大门很快打开了,一名中年水族游了出来,满脸阴沉,怒气蓄势待发,“哪个小子,竟敢扰我清梦!!” 小深利落地道:“我听说从前宗内有卖沐浴法器的,主题是方寸祖师搬运兰聿泽,我很想要,但消失已久,你知道它的渊源么?或许,可以复制出来。” 商积羽只见金钱子本是随时都要发飙的样子,手已按在剑上了,他竟也未爆发,只是黑着脸答道:“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有个弟子制作出来的,图纸收藏进书林了,你可自去查询。” “这样啊,那倒是方便。”小深道,“对了,还有没有其他关于兰聿泽的法器,我觉得很有意思,毕竟兰聿泽早不知哪儿去了,我想看本体也看不到。” 商积羽看了小深一眼,作为羽陵门人,仰慕方寸很正常,作为水族,想看上古大泽也很正常,但不知为何,他总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金钱子想了想,道:“那倒是没有,而且你要看兰聿泽,来晚啦!” “什么意思?”小深忽然觉得不妙,这金钱子果然没白活,像是知情的,“怎么这样说?兰聿泽呢?” 金钱子脑子一空,就答道:“当初方寸祖师只留下离垢河与这百丈潭,剩下的用芥子纳须弥之术法装在一只锦囊里,藏于寡二库。” 他指了指商积羽,“后来那小子的师父,陈妙想,入门后半道转修水法,亦有所成,当时的宗主让她自在寡二库挑样法宝,她就挑了装着兰聿泽的锦囊。虽然这不算法宝,但宗主也不愿食言,就约定给她赏玩百年。 “此事你问别人断然不知,但我那时就在现场。我还知道,陈妙想那家伙自己炼制的法器、别处收集来的法器太多,百年之后,也不知怎的,竟是不知把锦囊丢在何处了,翻也翻不到。她毕竟是借用的,又没有把锦囊炼化,再说里头装着兰聿泽,也难以炼化啊,所以毫无感应。 “当时撕扯许久,也没找到。她强说东西肯定还在羽陵宗,自己百年没出去过,让宗主自己找便是了。不过到现在嘛,我都还没见过兰聿泽,这么多年过去,甚至都没人提了。真是可惜了,好歹也是上古大泽。” 小深:“………………” 羽陵宗的人到底还能不能好,他那么多水都能被陈妙想弄丢了? 如果这不是商积羽的师父,他都想破口大骂了……算了,还是骂方寸好了! “家师性情乖僻,也确实有些丢三落四。”商积羽失笑道。这件事连他也没听过,陈妙想的事迹太多了,这闹得估计都不算大。 小深唉声叹气,怎么找个水这样困难,难道他以后只能做河龙王了。不行,既然那水还在羽陵宗,他一定要找出来。就算不在,也肯定不会无故消失,说不定是陈妙想偷偷送人之类,还得继续查!查不出来以后让羽陵宗的人百倍赔偿!小深坚定了信念,对金钱子说了句谢谢,就往回游了。 “不客气。”金钱子一脸郁闷,他这会儿才觉得有点奇怪,自己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本来想打人的,一看到那少年问话,他竟不知不觉气全消了,还说了那么多。 商积羽也对金钱子一拱手,他甚至以为金钱子没动手是给了自己薄面。 商积羽慢小深一步,当他冒出头来时,小深已坐在岸边了,手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陈妙想你欠我的用什么还…… 商积羽心中一动,并不出水,而是游到岸边,伸出手来,“拉我一把?” 小深不理他。 商积羽笑容微微僵硬,“只要轻轻拉我一下就好。” 小深:“不拉不拉!自己爬上来!” “我也与你几日未见,你就这样对我?”商积羽气极之下,竟是无力再和另外一个自己相争了,放纵身体。 只见商积羽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眸光流转间,已换了一个。 若是叫他来看,心中却是有些清甜,小深总是直白得可爱。 他轻轻伸出手去,淡笑道:“那我呢?” 小深忽然看见他,惊得站了起来,太好了,又出现了!好机会! 小深连忙用力去推商积羽,“下去!” 商积羽:“………………????” 第十六章 商积羽微愕,不明白为什么,难道小深这次竟没认出他来么,他又喊了一声:“小深?” 小深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完全陷入了一定要抓紧机会的想法中。 他蓄力又压了一下,试想当年罗频会吹嘘自己有一龙之力,就知道龙族的力气有多大了,配上他们坚硬无匹的鳞片,很多时候无需灵力,也能碾压一大群低阶修者。 饶是商积羽已是不伏身(第九境),心神失守之下,也猝然没入潭中。 商积羽:“……” “哈哈哈哈哈哈哈嗷。”小深笑到两只眼睛里的碧色几乎要漾出来了。 不是他死板,而是他们龙族也没有像人族那样的什么成婚仪式,顶多请龙君祝福册封一下,现在珍宝君早就带着其他龙飞升了,那小深所知的和人族结亲,就是故事中,自水底把人捡起来,带回龙宫。 他现在还未占领羽陵宗,旧俗还是不要随便改为好。说了水下,那就是水下。 小深在心中默想,我第一次婚姻极其失败,算是一场骗婚,第一点五次是大型意外婚姻,被我暗暗隐藏,并留作备用,这第二次结亲一定要顺顺利利才好。 珍宝君在上,保佑一下本龙吧。 小深跳下百丈潭,踩了踩水波,只见商积羽被他捶得还在往下沉,白衣白袍在水中鼓荡起来,像大鱼的尾鳍一般,连忙疾速游上前,将商积羽给捞了起来。 仪式达成! 小深难掩激动,抱住商积羽,去摸他的脸。 商积羽的脸转了过来,一开口嘴边还逸出几个泡泡,似乎颇为欣喜地道:“怎么,你想了想,还是更喜欢我一些?” 小深:“……………………” 错了!不是这一个!!捡错老婆了嗷!! 龙王娶错妻,真乃晴天霹雳! 小深欲哭无泪,怎么又换了一个。 他怎知因为今天回来,这两个一直暗中争抢控制权,先前就因为生气,换了一次,短时间内,又因心神晃动再换了回来。 小深一下颓了。 为何他姻缘路会如此坎坷呢? 商积羽伸手一抱小深,发觉他竟没反抗,心中一喜。小深几乎从不叫他抱,方才小深主动扑过来时,他就已经觉得心中甚为平静,像是清流淌过,现在把小深抱了满怀,更是惬意无比了。 当然,“他”自然是更为不悦了…… 可谁又理会得了,少年的身体看似娇弱,实则很有韧性,骨肉匀亭,因较矮的缘故,低头看去除了乌黑的头顶,只能看到白玉一般的耳朵,耳尖还泛着淡淡的红色……商积羽先前被拒绝的不快都散去了,“你力道倒是真大,连我都快挡不住了,我得看看手臂青了没。” 他挽起衣袖,竟然还真有淡淡的淤青,不知道的大概以为被石头砸过。 “这怎么办?”商积羽怂恿他,“揉一下?” 这倒霉媳妇儿……我也倒霉,倒了一万年的霉…… 道弥说前妻像羊,现妻像狼,他怎么觉得前妻像狼,后妻像虎呢。 小深决定和上次救人一样,同样不告诉商积羽,他幸运地成为了龙的新娘。 “你自己灵力运转一下就好了。”小深推开他,“走了走了!” “等等,你还没说,把我推下来做什么呢。”商积羽忽然道。 “谁推你了,我推的是――”小深回身,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眼睛不老实地向旁边看,觉得不大对。 商积羽果然察觉到了异样,眼睛一眯。什么意思,难道他推人,还是件好事? 小深心思飞转,想到了措辞,“我是想和他一块儿再去找金钱子做客,我还没看过羽陵宗的水下洞府呢,我也想要一个!” 商积羽的表情看起来,也不知到底信没信,沉沉地道:“是么?” 那边,金钱子才刚躺回去睡觉,又被外头两人的对话声吵到了,气急地打开门,“你们到底走不走啊!还有什么要问的,就不能一次问完了吗?!” 这黑脸大汉气到脸颊上都出现了黄色斑纹,妖气更盛。 这一次商积羽几乎都以为金钱子要动手了―― 小深:“可以去你家做客吗?” 金钱子:“进来叭。” 商积羽:“……” 第二回了,这次显然和他无关。他看了小深一眼,怀疑金钱子是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影响。小深的真龙血脉到底多么浓郁,否则他若非龟族,怎么会和金钱子这样投缘。 商积羽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金钱子也有点郁闷,他就是不知不觉应下来了,黑着脸道:“我素来不喜人多,这里就我一个,所有什么点心也没有,就不招待了。” 商积羽:“……”脸色看起来很冷硬,说的话也没很礼貌,但是比较金钱子以往的行事风格,他对人解释没有点心,才比较诡异吧。 “没事,我才吃饱。”小深走进去,来都来了,就顺便参观一下金钱子的洞府吧。 只见金钱子洞府内,不但没人,还很朴素,只有一些珊瑚做装饰,看起来最华贵的,就是一颗宝珠。 小深仔细看了两眼,这不是骊珠么。 骊珠就是骊龙颔下之珠,所谓骊龙,即是黑龙,黑龙生于深渊之下。这骊珠其实也不是他们颔下自己长出来的,要是龙能长珠子,那岂不是成了蚌。 只是因为深渊太黑了,骊龙们总会含着一颗珠子,或者佩戴,久而久之,大家几乎以为骊龙的本体是骊珠了……而被骊龙常年佩戴过的明珠,也会沾染一些龙气,没有特别大的用处,却也是其他水族竞相追捧的东西。 小深想起道弥说现在的水族都喜欢和龙攀关系,就有趣地问道:“你家还有骊珠呢,你该不会也是龙族后裔吧。”金钱子仰着下巴道:“我不是!我最讨厌那些吹牛皮自己有真龙血脉的妖族,是什么就是什么,装什么长尾巴龙。” 这倒少见,小深想,回去可以和道弥说,也不是个个水族都那样。 金钱子又道:“哼哼,我祖父,乃是龙宫的丞相!若非龙族举族飞升,我现在也不会在这儿了。所以我虽然没有真龙血脉,却是龙族家臣!这颗骊珠,正是当初龙王赐给我家的。” 小深:“……哦。” 小深有点犯起难来,龙族也是念旧的,所以大家一说起龙宫丞相,才多是龟族形象。比如当年他在兰聿泽,就有一个龟丞相,但已经老死了,也无后。 这么说来,羽陵内现在有三个合适的总管候选了啊…… 唉,算了,珍宝君说过,身为龙王,要懂得驭下之术,就让他们互相竞争吧。 小深想罢,又觉得自己成长了,喜滋滋的,还附和了金钱子几句,勉励道:“我就说看你像个丞相的模样,又正值壮年。” “是啊,我正值壮年,却没什么事。要知道当年祖父还教过我营造龙宫,等等术法……无用武之地啊。”金钱子蔫蔫地道,“现如今每日除了修行就是睡觉,而且好久也没人敢来羽陵挑事了,无聊。” 还会建屋子?加分! 小深拍拍他的肩膀,“但你这休憩处至少很宽敞。” 百丈潭也是潭,但是比王家潭大多了…… 金钱子脸上竟还现出一丝微红,“唉,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聊了几句,我的心情都好多了。你们再坐一会儿吧。” “下次吧,我要回去睡觉了。”小深还记得他和商积羽是有夜晚之约的。 金钱子惋惜地送他们到了水面,摆手道别,“再来吖。” “你师父飞升前,那些财物是不是应该都留给你了?就和那酒一样?”回去的路上,小深问商积羽。 “自然。”商积羽点头。 小深也可以等另一个商积羽出来问的,但他有些迫不及待了,问道:“那能不能给我看看……” 都说陈妙想把水弄丢了,但小深仔细想了想,还是要从陈妙想这里研究起,说不定是收在她的什么法器里了呢,这个可能性其实比随便落在羽陵哪个地方了要大一些。 实在找不到了,再一寸寸去翻地皮……小深暗想,若是能早些恢复灵力就好了,可以压迫全羽陵宗的人一起找。 商积羽随手拿出一个盒子,“都在这里。” 盒子虽小,却很能装。 他一句话都不多问,爽快的样子,让小深喜出望外,连忙把盒子接过,还打开往里面看了看,“哇,你师父留了好多舍生灵芝。” 普通的灵芝,许多地方都有,但舍生灵芝,一定是战意经年沾染出来的,多是剑仙之类很能打的修者才养得出。 因为养这个象征着主人从各个层面来说都很危险,所以有人夸张的说,舍生灵芝根生黄泉。 “你要吃就吃了吧,我留着无用。”商积羽随意地道。 “好,我慢慢吃。”小深喜道。虽然捡错了,没想到这商积羽还挺贤惠的。 回了碧峤峰,小深就趴在床边,在盒子里翻找,发现陈妙想还真是颇多奇思妙想。 她炼制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器,这装东西用的法器也不知有多少,里头又容纳了各类藏品,一个套一个,繁多得令小深眼花缭乱。 我太难了。 我只是想把水找回来。 小深埋头翻找,觉得苦了,就吃点商积羽说可以随便吃的草药。 不知不觉间。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小深还在努力找线索,不时磕一颗灵芝,一只手从后方缓缓搭在他肩上,“舍生灵芝煞气大,别吃太多了。” 小深回头看见商积羽,立刻委屈得几乎快哭出来道:“你,你怎么才来,你先前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小深泫然欲泣,语气还怪理直气壮的,商积羽一时失语,随即才无奈地道:“我也不知道……你想同我一起去参观金钱子的洞府?” 可小深最委屈的,其实是因为他不见了,所以自己捡到了另一个新娘。但他却不好说出来,只能继续委屈地看着商积羽。 本来应该是他们两个大喜的日子…… 商积羽被他雾蒙蒙的深碧眼睛一看,恍惚都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才让小深这么委屈,他把小深抱到自己怀中,“对不起。” 他一道歉,小深反而自省了一下,其实这也不能怪商积羽,是我太心急了…… 小深把他的衣袖撩了起来,那淡淡的淤青还在原处,喃喃道:“我一下捶猛了。” 小深张张嘴,想去舔一舔那里,用龙涎帮他治愈。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样可能会暴露身份,因此舌尖只是略探了探,好像欲语还休。 商积羽便只见到少年盯着自己的手臂稍张口,齿关微开,软红的舌尖露出来一点点,就像某种怯生生的妖物,他恍惚了一瞬,有些口干舌燥,手指在小深的下巴流连数息。 小深好像懵懂,又好像什么都懂了地看着他。 商积羽更为恍惚了,被内心的渴望鼓动着缓缓低头。 小深眼睛睁大了一点儿,见商积羽靠过来,几乎以为下一刻就会叼住他的嘴唇了,一狠心闭上眼:叼就叼吧,反正也咬不破,能有多痛,就当赔他了…… 只是商积羽都快贴到他了,又猛然停下来。 也就是这么熟悉的一停,小深忽然想起,上次他和另一个商积羽在人族城市,商积羽也是这么忽然凑过来又停住,现在想来,难道那家伙当时也是想咬他?? 而此时,因为就坐在商积羽怀中,小深能清楚察觉到商积羽的身体变得僵硬了,就像在与什么对峙一般,然后就在小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然又贴了下来,嘴唇印在了他的上面。 就像轻缓的水流,自两道河源交汇、融合,从起初的一点触碰,冰冷生疏,继而迅速卷着浪花滚在一处,最后不分彼此。 小深先是有点疑惑地睁开眼,不懂为什么商积羽一点力气也没用,随后在这暧昧的节奏中,恍惚明白过来,这是人族的相处方式。 只是为什么人族的亲密会这样舒服呢,他第一次有这样痴迷的体验,觉得就像又回到了大泽深处,浑身浸泡在冰凉的水里一样舒服,飘飘欲仙,浑身都要软下来了。 又软,又情不自禁依着本能,紧紧盘住商积羽…… 半晌后,商积羽才松开了小深,两人脸上都有着淡淡的红晕。 小深脸烫烫的,羞涩地说:“我快不能呼吸啦……” 商积羽:“我也是。” 小深:“?” 商积羽喟然:“收着点可以么?盘太用力了。” 但凡能坚持,他就坚持下去了…… 第十七章 小深也是一时忘情,就露出了本性,龙嘛,盘着个东西,有时忘情,也难免用力过度,否则家具怎么都要用坚硬的器物。 小深赧然低头,他也没被教导过,要小心不能把对象盘死了……又很快疑惑地看着商积羽。 他怎么总觉得刚才商积羽的语气有一点点奇怪,但也只是转瞬而已,且仔细再看,又像是自己的幻觉了,分明还是霜雪一样冷。 还是月华般的清冷中,带着独对他的几分温柔。 “对不起哦,我也不知道怎么。”小深不好意思地道。 他偷偷去看商积羽的嘴唇,淡红色的唇瓣形状很好看,一下让他想起其柔软之处,人族真有意思,喜欢这样做,但出乎他意料的很舒服,甚至才分开,就已经在怀念那味道。 到此时,他又忍不住怅然,唉,如果今天捡到的是这一个商积羽,那就完美了。 商积羽见少年埋头,怕也是紧张又羞涩了,可以感受得到,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难怪会害羞到缠紧自己呀…… 就是也太迷糊了,忘了力道。 商积羽有些怜爱,不忍再折腾小深。 方才的一切就证明了,他们彼此有意,尽在不言中。一想到这,他心中也更为柔软了,只觉一刻无声陪伴,就胜过万语千言。 但是很快小深就再次抬起头来:“你好一点没有?我可以再啃一下你吗?这次我保证不会太粗暴对你了!” 商积羽:“………………” 面对小深的积极主动,商积羽竟然哑然无言。 却见小深一脸体贴,甚至道:“要是不行,就下次吧。” ……这种时刻,商积羽就是真不行,也要行了。 他捧着小深的脸又深吻下去,小深也迅速环住他的脖子,而且乖巧地从跨坐,换成了两腿侧在一边的动作,免得忘情时又盘着他的腰了。 小深像是刚得到糖的小孩儿,毫无章法,只知道一直索取。可说是小孩,他的力道也太大了,这就很危险。 “嗯?”商积羽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晃了晃,表示不对,并贴着他的唇齿轻声道,“别动。” 他冷冽的气息环绕着小深,小深不觉更为沉湎,在商积羽的带领下,更加深地沉沦,窗外的月光就像万年前那个普通的夜晚,清凉如水。 …… 太阳已经升起,小深从商积羽怀里坐了起来,该去书林了。 他才刚到床边,想了想,又回身四肢并用地爬了两步,哼哼唧唧,“嗯……” 你懂的。 商积羽有些无语…… 虽说由来就没什么敢于商积羽亲近,但他身在羽陵宗,所见也多了。 修真者各自修的道不同,有的人会断绝情裕,但更多人也不会,只是千百载下来,也不可能太过热衷。否则热爱此道的烟粉道人罗伽,也就是罗频的师父,怎么会被人戏谑,起了这么一个外号。 少年却像是极其热衷于此――商积羽不可否认,他也很喜欢和少年亲近的滋味,可是少年已经是痴迷了,让他有点犹豫,思索或许该放慢一些步伐,否则少年不会荒废修行吧? 但眼下,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深,商积羽着实无法拒绝,一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墨黑的一缕发丝落下来,拂过小深的脸颊,轻轻痒痒的,就像撩在心头一样。 吻过之后,小深精神百倍,“乖乖等我回来喔!!” 商积羽:“……”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少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深头顶三寸处飘着一小朵云,挡住了阳光,他负手站在已经被修补好了的小舟上,心情愉快地前往不动地。 虽然没有正式完成仪式,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但在那人族独有的方式中,小深觉得他和商积羽的心贴得无比近,心意相融。 小深甚至觉得这比什么捡新娘的仪式更美滋滋,应该倡议全体龙族把仪式换成这个。去吻人族吧,你会知道他/她是不是你的新娘的。 很快就到了不动地,小深落舟,进了书林。 一进去,小深看到玄梧子在和余意说些什么,余意则抱着臂,冷面,不理他。 玄梧子围着余意,说得口干舌燥,这墨精也不配合他,此时看到小深,庆幸地道:“小深哥,你可来了,我这里有点进展了,想让余意给我探查一下身体,好调整调整,他都不肯让我碰!” 天知道他为了研究这个术法,都报过名了,还要放弃参加小比……他可是很有机会再次夺得魁首的,上次被小深弄裂的小比奖品,白海砂法尺,他现在还没修好。 “余意,你为什么不愿意呀?”小深问余意。 余意沉默,连表情也没有了。 发着脾气呢。 小深回想,捋了一遍,觉得余意有可能,是因为让玄梧子解咒的命令是商积羽所下并敦促着的。可能因此,它故意和商积羽对着干吧。 “余意,你想想,你要是变回去,又可以趴在我头上了。”小深说道。 什么细碎的声音灵灵飘过,余意一步跨到小深面前,把下巴搁在了小深头上。 刚刚好。小深嵌了进来。 小深抬眼,只看到余意黑色的喉结,“这个……” 这个,好像确实也算趴着哦? 只是没有整个趴上来罢了。 小深也不舍得为难余意。 于是他从余意下巴下钻了出来,对玄梧子说:“你想办法克服一下。” 玄梧子:“我???” 小深:“你造出这个术法的时候,也没探查过余意的身体啊,或者你去找其他的墨精研究一下……反正总有办法的,不要让你师叔祖失望哦!” 玄梧子:“………………” 他现在怀疑小深哥是想让他被师叔祖多打几天。 小深已经不理玄梧子了,去找道弥。 今天书林格外热闹,他也不觉得奇怪,他已经从道弥口中知道了,是因为小比将近,大家在书林开盘押注,笔墨纸砚都用来干这个了。 龙族就没有这样的比试仪式,虽说小深当年也是揍遍了同龄细龙,要么怎么能当上兰聿泽的龙王。但人族还真是会玩很多,还要专门弄一个比赛。 像疏风他们这些撄宁境的弟子也没法参赛的,只有玄关(第三境)以上的弟子,才能参与。但低阶弟子们也积极参入其中,各有支持的对象,或是自己的师兄姐,或是交好的对象。 小深自然是支持道弥了,道弥的赔率不理想,看好他的人不多,小深义无反顾给道弥下注,他浑身也没几样法宝,但他是主翰啊,在道弥的建议下,押了几张借书券。 “我告诉你,到时候你照着百照窍、明府窍用力……”小深低声对道弥说。 以前他揍其他的细龙时,就在这些地方狂捶,当然,是对方变作道体的时候,如果是龙形,他还有别的办法。 道弥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小深哥,宗内小比而已,用不着拼命吧。”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牢记的知识,百照窍要击中了,而且破了防御,对方会像瞎了一样,明府窍更厉害,是心脉要害之处。 “那你们这打架和我想的不一样。”小深失望地道。这就跟龙族看泥鳅过家家一样。 “……”道弥想起来今日又有传言,说小深哥身世悲惨,和他起初在小深哥口中得知的形况吻合,而且多了很多细节,什么小深哥挣扎求生之类的。 现在看来很有可信度啊,难怪下手这么狠。 他们正说着话,有个弟子走上前来,在小深面前放了几颗大道草,“这个送给主翰吧,吃饱饱哦。” “谢谢嗷。”小深随手捡起来吃掉。 道弥:“??”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追随者? 吃饱饱? 有点恶心。 这小比就在鸿鞯钋埃会凌空架起擂台,宗主、执事之类,也会偶尔关注着。下完注后,小深就和道弥一起去鸿鞯盍耍此时已汇集了许多修者。 擂台看似只有方寸天地,却能容纳许多人同时相竞。 待时间到了,一位管事宣布后,就分组开始比试了,不是单以境界划分,只要相差在一境之内,就可以分在同一组,其他只论比试类型。 比如道弥报名的,就是术法组,大家都不带法器。 同时进入擂台,经过多轮竟比,每组最后只会有一个胜者出来。大家都关注着表现,所以有的弟子可能境界低,但如果有出彩的表现,也会得到额外赞赏,甚至是高阶前辈们的相赠。 蜃族们负责将比试内容投影在空中,这重现真实发生的场景,算是蜃族的看家本领了,比起自己重构也简单多了。大家只需仰看就行,不过因为是重现,再快,这“海市蜃楼”也有数息延迟。于是和平时大家围观斗法不一样,反而不严禁说话,反正也干扰不了战局。 道弥在第三组,到了他时,紧张地和小深点点头,就飞进了擂台。 小深在外头看幻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时又有人过来祭祀,给他塞点吃的,他悉数收下。 边吃边看道弥打架。 道弥因为不受关注,起初没多少人注意他那一组。 直到他的翅膀拍打着拍打着,上面就附上了一圈火焰。每当他振动一次翅膀,火焰就像箭矢一样疾射出去,稍蹭过对方的术法,竟能悉数吞噬。 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这火焰还会化成小小的凤凰形状,一次射不中,绕个弯再来。 他多拍几次翅膀,就漫天火鸟飞舞了。 一些修习火法的弟子注意到后,却是一皱眉:“这是什么火?” 火也分很多种,有太阴火,有南明离火,有雷火……道弥的火焰,大家却认不出来,看着杀伤力还怪高的,无物不烧,迫得那个和他斗法的弟子狼狈乱窜。 两人同是认金龙境,道弥前些天才认金龙,对方可已经是认金龙后期了。 至于形状,倒没什么,哪个羽族不喜欢炼点凤凰形状的法器呢,术法效仿凤形也是平常事。 渐渐看着道弥的人越来越多,随着他一路闯关战将,议论声越来越大,全都在讨论这到底是什么火,什么术法,怎么如此清奇,以羽陵宗人的博学也没见闻过。 这道弥之前都跟在宗主身边伺候,最近才被派去给主翰扫盲的,难道,是宗主私下优待,给的什么秘籍? 没有一个人想到去问小深,毕竟就算疏风吹得再起劲,他们这些老人都知道,小深还在扫盲阶段。 直到道弥夺得了小组第一,飞出擂台,现场也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还隐约有些弟子的哀叹声,这下可赔惨了,压小深的都是他亲友……估计只有这少数人和庄家赚了。 “道弥大有长进。”只见谢枯荣不知何时,也从鸿鞯畛隼戳耍手里还拿着奖品,似是要亲自奖赏道弥,“不过……你这是何时新练的术法,我都未曾见过。方才几位执事也都在议论呢。” 现场一时无声震撼了,他们是不知道,宗主并几位执事都是什么人物,竟也没见过……看来这道弥是有什么奇遇啊! 却见道弥迷糊地道:“这个是,小深哥……主翰从书林里誊抄出来的道法,给我学的。”他原本相信,自己没看过只是见识还不够广,应该要高阶弟子才知道,怎么连宗主也来问他? 此时一个中年修者立刻大声道:“书林中绝无此类道法!” 此人正是应元子,也是曾经的主翰候选者之一,上碧峤峰蹭过酒的。他这会儿没喝酒,很清醒,而且语气笃定。 鸿鞯钋昂孟裾开了锅,应元子博闻广记,他都说了没有,那就肯定是没有啊! 但又是小深拿出来的,那就只有他知道了。无数道目光投向了还在吃东西的小深身上。 万众瞩目之下,小深索然无味地道:“怎么没有,这不就是书林最里头那一进,装的么。很适合道弥练啊。” 羽陵诸人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最里面那一进?” “是我们不能进的地方吗?” “不对,我好像记得以前师姐讲解过,那里装的都是没法儿读的‘书’啊!” “不可能吧??” “那怎么解释……” “噤声!”谢枯荣淡淡道,声音虽轻,却传遍各处,众人瞬间都安静下来。 他看着小深,凝眉说道:“小深,可是,书林最内里一进,收藏的都是上古神文遗迹。” 小深振振有词:“是啊,不是说了我管着书林么,没说那里面的不让借啊。” 谢枯荣:“……” 众人:“……” 不是这个问题啊!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 现在他们好像知道,为什么墨精会认可小深,为什么谁也看不出那是何种术法了。 上古之时,三界还未分离,最初的神明们创造天地间最早的文字,包含着本源之道。后来众神分出三界,搬去仙界居住,凡间生灵唯有修炼飞升,才能上达仙界。 在漫长的时光中,随着一族又一族的消亡、离开,大多数种族也难以通识神文了。 人族算是各族中的“后起之秀”,早年生命短暂,修行者很少,未能传承这种深奥、甚至包含着力量的文字,对其亦知之甚少。 自大约一万年前,连龙族也举族飞升后,凡间更没什么能认全神文的了,无法完全理解其意。 羽陵宗的书林内,收藏的这些刻着上古神文的遗迹,因绘制者种族不同,或是石刻,或是书册,不一而足,向来象征意义更大――世上最早的文字。 而实际上,他们要连蒙带猜,那些文字书写的内容,到底是道法,还是什么少女日记。 小深虽然是“文盲”,但只是人族意义上的…… 龙族生命漫长,肉身强悍,是上古大族,龙族的文字更是脱胎自神文,学起来事半功倍。当初珍宝君“一言登仙”,就是用的神文,也唯独这包含着天地本源之道的文字才能道尽天机。 小深不大会说人话,和他能阅读上古神文,一点也不冲突。 书林其他所有典籍,都可以学,学着看懂。唯有这些,不会的人就是不会,学几百年都只能学到皮毛,还是看不懂! 小深对外族了解不多,哪知道羽陵宗那些藏品,自己其实根本不认得。 看着觉得合适,就给道弥了,而且因为那原件是刻在崖壁上的,好大一块,他还特意用更简单的人族文字抄写下来。 应元子声音微微颤抖,确认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能读懂那些?” 可能不止是懂,道弥练了,那就是翻译过,还是术法。道法,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不精准怎么行。 ――说到道弥,他此时早就吓懵了,宛如一夜暴富。 “你读不懂啊?”小深反问。 应元子:“……略、略懂。” 这话算他吹牛皮了,以他的博学,也就是认得出其中一本书名叫《如何打磨你的角》,内容抓瞎,拼拼凑凑识得一些内容,连到底是哪族的角也不确定。 至于普通弟子,就真是看天书了。 小深看了一圈,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一言难尽,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什么,迅速思考起来,“你们都不会?不会你们还放在书林?” 一夜形势逆转,他不禁狡黠一笑:“所以你们才是文盲咯,我盖世文豪啊!” 众人:“…………” 第十八章 新出炉的盖世文豪小深学会这个词,其实也没多久,同样是新出炉的,但不妨碍他吹嘘自己。 偏偏还没人能反驳,现场一片死寂…… 甚至很尴尬,当初围攻小深是文盲时有多狂,现在就有多想哭。他们还有机会接受文豪先生的教导吗? 道弥呼吸急促,“小,小深哥,那我练的火羽之术前言说,此是凤凰之术……难道……” 本来大家就还没从小深竟然认识上古神文中回过神来,道弥的一句话又给他们制造了重击,尤其是那些羽族。 倘若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就算不是真的凤族遗术,因为年代久远,那有凤凰精义的可能性,也比现在各类自吹自擂的术法高多了! “就是火凤所创。”小深肯定了道弥的想法。 所以道弥炼出来的火,杀伤力特别高,上古时可没现在太平,打起架来都要命得很。 “嘶――” 抽气声此起彼伏。 道弥要流泪了,“嘤……小深哥,夜明珠说话――你就是我的‘活宝’!” 小深:“……” 谢枯荣始知方寸祖师留下的遗言如何珍贵!幸亏他当初将小深带了回来! 就是有些汗颜,当时小深被墨精推举为主翰,他还有些犹豫,还是师叔祖明智,力推小深上位,真是羽陵之幸啊。 其他反对过的执事脸同样僵,不过再僵也没有那些私下狂指小深文盲的弟子僵。 与之相对的,则是疏风微雨等人的狂喜。 果然他们看得没错,先生有大智慧!现在看谁还敢反对他们说大白话! “真是失敬了。”谢枯荣长叹一声道,“原来我等才是无知之辈,确实应该尊称小深一声先生。” 作为一宗之主,他最先反应过来。 片刻,其他人也都陆续回神,就是再觉得脸红,这时也别要脸了,想不想学上古神文?想不想学凤凰之术?想就吹吧! 你小深哥什么人还不清楚么!云自然真人的诗先背一套,之乎者也全都丢掉!就算再想掉书袋,在主翰面前也憋着! “云自然真人有诗云――” “我这里还有几颗大道草……”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初见到先生,我便觉得先生身上散发着智慧的宝光。” 小深不知不觉就环着手臂了,下巴也抬高了一些,见谢枯荣还想说话,他还制止了,“你等他们再夸一会儿,还怪好听的。” 谢枯荣:“……” ……真的很直白。 不过因为是小深说的,现在可能要称之为大巧若拙了。 唯独不开心的可能是余意了,小深说白话它可以接受,这些人齐齐念云自然的诗,它就很嫌弃。 而且看着他们越说越靠近,余意就怀疑他们想抢自己的位置,站得离小深更近了…… “不知主翰究竟是什么根……”一位执事说到一半,就被谢枯荣低声警告了。 小深看起来,分明不愿意提自己的种族。 但是谢枯荣心中已有一点点猜测了,“你想想吧,凡间界,寿命如此之长,又有机会通晓上古神文的水族,还能有多少?” 龙族举族飞升,是所有人都认定,从小根深蒂固的概念,和其他上古遗族一样,不在考虑中。 在座这么多博学的执事,仔细一思考,完全绕过了正确答案,然后翻出来一个差不多能对上的答案。 “白鼋?!” 相传,龙与鳖生元鼋,元鼋生灵龟,灵龟生庶龟。其他所有龟,都生于庶龟。 比如金钱子,就属于这个“其他”。和鼋之间,还差了好几个档次。 所以,你要是指着鼋说是龟,虽然长得像,但是人家能高兴吗? 而白鼋,又是为数不多的鼋中,最为特殊的,它们的寿命极其漫长,鼋壳不但厚重,坚硬到据说能硬抗天雷。由来,白鼋只有一只,代代相传,都是龙族的史官,把龙族的历史,书写在自己的壳上,一只白鼋,就是一段龙族历史。 不过,龙族飞升后,白鼋和其他所有龟丞相之类一样,都失业了,不知所踪,可能转行了吧。 但要问当今修真界,谁可能会上古神文,又不是凤凰而是水族,那只能是白鼋了。 一万年对其他族来说,还可能久远到难以传承下来,但对白鼋来说,可能才换了一代而已,保留得还很多。 那既然是白鼋,精通蜃族的幻术,也不奇怪吧?大蛤蜊,不也是介物(带壳的),鼋是介物中最高一等了。小深又说全族只剩他一个,白鼋一脉相传,可能是说他父亲、祖父都去世了?龙族飞升,白鼋就没露过面,和小深的隐居论也符合。 对得上,完全对得上! 不但是谢枯荣,其他一些脑子灵活的弟子,也想到了这一点。 甚至还猜测到了,主翰的真实修为可能也更高。 毕竟如若真是白鼋,怎么修,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止这个境界了。 小道消息在悄悄流传。 “这,这真是荣幸啊……”那回过神来的执事,也加入了吹嘘的行列。 要是鼋史公之后,那不会人族文字叫什么文盲,只能说没必要。没见深先生学起来多么飞快么,听说现在都会作诗了。 他们羽陵能得白鼋做主翰,这是什么意义?这是龙族的待遇啊!! 小深浑然不知这些人已经再次给他扣上了壳,只是这次更厚更重。 “你们还继续比吗?”吹也吹过了,对小深来说,这件事也不是多震撼。 “可、可以……”主管小比的执事失魂落魄地道,然后振奋道,“下一组,大家打起精神来,让主翰看看你们的风采!” 众人:“!!” 对,书林最后一进在等着他们! 可惜小深在鸿鞯钔饪戳艘换岫,就要回去了,反正道弥已经比完了。 道弥满脸红晕,“我送您回去!” 在大家不舍的目光下,小深身后跟着道弥和余意,回了碧峤峰,反正今天几乎所有人都去看小比,书林也没什么工作了。 小深自己没想到白鼋这一说,谢枯荣或者其他人,也没偷偷告诉他,所以他还在琢磨这件事呢,“小深哥……你真厉害啊,你怎么会上古神文的?我听说,全凡间界,能认的修真者都不多了。毕竟通晓神文的种族,几乎都不在此界,或者和凤凰一样,失去踪迹了。” “嗯?是吗?”小深先前猜到了这些人都看不懂神文,但也没想到具体情形是这样。不知会不会因此暴露身份,但是看谢枯荣他们神色,也不像。罢了,反正那驭灵环也压制不了他许久了。小深含糊道:“我就和家里人学的,跟你说了,我以前住得偏,就这么传下来的。” “这样啊……那一定隐居很多很多年了。”道弥感慨道,“要不是你是水族,我都要怀疑是凤凰了。” 小深:“哈哈。” 碧峤峰。 道弥正是飘得很的时候,一看到商积羽,就鸟胆包天地嚷了起来:“师叔祖,你知道么――” 商积羽不耐烦地打断这八哥:“我知道了,他会上古神文,谢枯荣传音给我说了。” 道弥:“……” 他憋了一下,可怜地说:“还有我会凤凰之术了。” 商积羽不理会道弥,只是盯着小深看。 小深:“干什么呀……文盲,你也想学神文么?” 他现在见人都可以喊文盲。 商积羽:“……” 商积羽:“你见了‘他’也打算喊文盲么?” 小深理直气壮地道:“我打算叫他小迷糊!”然后如果他想学,就手把手教他学。 商积羽:“……………………” 道弥不明就里,什么“他”,“他”是谁,碧峤峰不就俩人么。 咦,难道是说余意。 道弥问余意:“你是小迷糊吗?” 余意:“…………” 商积羽缓缓看了道弥一眼。 道弥觉得一股寒意渐生,被杀机锁定了,“……弟子先告退了。” 练功去练功去,道弥决定以后自己的头衔又增加一项,往后自报家门,他就要说:吾乃羽陵宗(外门)弟子,凤凰嫡系传人――道弥。 “亏你想得出来。”商积羽打量小深,这个称呼真让他无语至极,甚至不想重复第二遍。“什么。”小深说,“你说小迷糊吗?” 商积羽:“……” 头一次,他真的一点也不羡慕另一个自己。 “哼……”商积羽负手道,“你真通晓神文?” 小深难掩得意地道:“而且我还怎么知道你们都不会,还天天吹学识渊博呢,也就那样吧。” 商积羽眯眼看他,谢枯荣传音不但说了发现小深会神文的事,也说了他们的猜测,认为小深应当是龙族史官之后,白鼋。 这和商积羽断定的蛟族,相差有些远。 金钱子身为龟类,对鼋产生下意识的服从,好像更说得过去。可如此一来,小深喜爱盘着他的动作怎么解释,难道人族不了解鼋,鼋也喜欢盘缠的? 商积羽总觉微妙,细细看着小深,虽然是在想着小深,却念及了自己身上的蹊跷…… “哎,你在想什么呢?”小深摆摆手。 “我只是在想,书林最里间,都是些什么书。”商积羽道。 “那可多了,真收了不少。就是不知道你们怎么搞的,是不是见着带字儿的就收进来了?我就说奇怪,怎么连人家刻墙上骂人的话都拓下来了。”小深想起来就乐不可支。 “?”商积羽,“骂人的话?” 小深说:“是啊,就进去左面最显眼那个,特别大,估计是异人族写的,翻译过来就是:某某某你王八蛋,我咒你炼丹炸炉,修行气逆,吃饭卡嗓子眼儿……之类的。” 商积羽:“…………” 商积羽对此还真有印象,不止是他,羽陵很多弟子应该都印象深刻,大家虽然读不懂,但多少会去瞻仰一下神文。 那字儿特别大,就太大了,历任主翰都有种不知道是什么,但应该深不可测的感觉,摆出来也大气,于是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今天商积羽才知道那什么意思。 商积羽想想小深第一次进去时,该有多奇怪,大概觉得羽陵宗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吧…… 小深正乐着呢,忽然觉得脚上一烫,原本一直用障眼法掩盖的银环又显现出来,他差点跳了起来,“啊!!” 他脚上的驭灵环微微振动,颜色也变深了,小深脸一黑,恐怕是混蛋前妻终于发现他们在偷偷尝试解除禁制了。 余意看见此物,一下把剑拔了出来,想斩断银环。 “别动!”商积羽警告了一声,伸手去探银环,却觉巨力从中涌来,他手中忽而出现流银一般的软剑,挡住这一击,卸下力道。 禁制本就没有完全完成,下禁制的人无法控制小深,但发觉不对后,却是使驭灵环处于戒备状态。 商积羽闪过一个念头,这驭灵环以逆为主,它自身不能产生力量,只能借力打力,所以刚才那一击实际上,是小深的灵力。十分……深厚。 “烫……”小深低吟,他觉得不舒服,就是皮再坚实,这感觉也不大好。 “没事。”商积羽低声哄他,软剑慢慢流淌,小心翼翼地缠裹住银环,却不触发它。 冰凉的剑身有着水银一样的质地,贴在双足脚踝,之间的部分伸缩自由,完全不会影响行动。 小深眉头舒展了,这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他未见过的山河剑的另一半,属于这一个商积羽。 “那现在还好解吗?”小深不禁问道。 “恐怕必须要我和‘他’合力了,一面牵制住它的力量,一面继续解禁。”商积羽平静地道,“你不用担心,世上没有解不了的禁制。” 小深看他两眼,刚才商积羽不顾银环的攻击,立刻出手,还差点受了一击,小深是知道自己修为的……而且也没有因此邀功,反而安慰他。 小深都有些改观了,其实他除了吹过骑龙的牛,还有不小心当过小深爸爸,好像也没别的……尤其是在修真界众人对比之下。 小深也是后来才知道人族喜欢拿龙吹牛嘛,其他人还吹过屠龙之术呢。商积羽都不算吹得最大的那个了。还把师尊留的东西都给他吃,挺贤惠的。 “那辛苦你了哦。”小深说。 商积羽不动声色看他一眼,察觉到了他微妙的改变,放在从前,小深可都一副自己欠了他的样子。 这一刻,他似乎摸索了一点思路,“没什么,你更辛苦,给你下禁制的人真是无耻。” 小深一直在心底自己狂骂前妻,见他同仇敌忾,一时也激动起来,咒骂道:“对!太无耻了,我希望他被人打死!怎么会有这种人族,比那个谁还要无耻。亏我看到他掉下水,还以为他是我的……” “嗯?是你的什么?”商积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小深瞬间安静下来,坐直了道:“没什么喔。” 商积羽也不追问了,只是道:“说到禁制,玄梧子怎么还没好。” 他瞥了余意一眼,自语道,“明日我和你一起去书林好了,我打……问一下玄梧子。” 余意:“……” 小深:“……” 商积羽说到做到,果然通力合作,一心二用,一面压制驭灵环,一面改变方式,为小深解禁。 这一次要比从前耗费更多心神,一番下来,额头都有了细细的汗。 “没事吧?你们。”小深问道。 商积羽摇摇头,“他没事,我也没事,就是想休息一下。”他眼睫垂下来,淡淡道,“……可以吗?” 他没说透,小深却知道他的意思,应该是想叫小深也盘着他。 小深立刻摇了摇头,“不可以。” 就算改观,也是有区别的。 商积羽眉宇间带上了失落,看上去和另一个他竟有几分相似,小深恍惚之间,都不太好意思了,慢慢伸手握着商积羽的手腕,“你休息吧。” 商积羽奸计得逞,不理会心底传来的不悦,看了他一眼,感受从凉凉的手指上传来的舒适,“嗯。” 小深也累了,闭着眼睛调息,感受自己的修为又回来了多少。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夜晚,他睁开眼睛,发觉商积羽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醒来了,正撑着手臂,目光幽深地看他。 “你不是休息么,看什么。”小深哼哼唧唧地道。 “我休息过了。”商积羽道。 “!”他一开口,小深才发觉已经换过人了,可刚才那瞬间,他身上的气息的确有点让人难以分辨! “你……”小深犹豫地开了头,却没说下去。 他向来将这两个分得很清,但是相处日久,他反而觉得有时候,他们的界限会模糊起来…… 商积羽不语,伸手摸了摸小深的脸颊,将小深抱到了自己怀中,细细吻了一下。 ……毕竟是同一个人,就像另一个自己可以模仿他,他也会因为不快,而流露出肖似另一个自己的气息。 他甚至有些不敢确定了,这样的自己能不能算小深心目中的那个人。 但即便不是,他也不会让小深发现的…… 而小深,被商积羽一吻,立刻又忘了正在想的事,沉浸到这美滋滋的人族式互动中。 …… 次日,书林。 商积羽果然如昨日说的一样,也一道来书林了,要找一下玄梧子的麻烦。 小深一出现,就受到了广大弟子的热烈欢迎,他一看到这些人迎上来,嘴角就翘了起来,对商积羽得意地道:“你听一下他们怎么夸我的哦。” 只见众人还未走到近前,就已经笑着拍起马屁。 昨日小深离开很早,经过一日的思考,众人早有了成算。背云自然的诗肯定是不够的了,主翰在宗内关系最好的,就是师叔祖和道弥了,甚至道弥可能还占便宜,得了凤凰之术法。 那么仔细思考,道弥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能是他得到主翰赞赏的地方呢? 于是: “主翰今日来得真早,从前有得罪之处,还望莫怪啊,老朽也是吃红芋长大的――实心眼儿。” “呵呵呵,从前我也有些狂妄,吃江水,说海话――好大的口气,先生别计较。” “先生真是半天云里做衣服――高才(裁)!” “馒头落地狗造化,先生来了是我们的造化……” “谁说的,谁拿我们比狗呢,我看你屎壳郎酿不出蜜来。” 小深:“????” 有人站得比较远,破着音喊: “这叫龙君搬家去陆上――厉害(离海)!!” …… 小深:“………………” 被踩到痛处的小深气疯了。 他都是看在道弥忠心耿耿照顾之下,才原谅了道弥的贫嘴毛病,这些人又是干什么?失了智吗?? 第十九章 众弟子正各自献艺,展现自己收集到的俏皮歇后语,希望能把主翰逗乐,谁知主翰的表情越来越不对,愤怒中带着几分委屈,委屈中含着些许羞恼。 直到忍无可忍,小深长啸:“全都给我闭嘴!你们烦死了!!” 他一想到自己的伤心事,就特别不开心,忍住想哭的冲动,大骂道:“我最讨厌别人说歇后语了!” 众人:“??” 道弥又误我? 可是那八哥分明每天都把俏皮话挂在嘴边,连知道自己修习的是火羽之术后,还说了一句,主翰也没怎么样啊。 但主翰很快揭晓了答案。 “我忍一个道弥就够了,谁再敢说,就做一辈子文盲吧!”小深气咻咻地骂道,“你们以为自己很幽默吗?嗯?龙君搬到陆地住,这是厉害吗?离了海龙君还厉害吗??哪里厉害?你说说?还是你说说?连基本的逻辑也没有,你们还想脱盲!!” 众人:“…………” 好些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其实找歇后语的时候,其中一些他们也觉得编得不怎么样,这不是以为主翰就喜欢这个风味么。唉,怪他们没骨气。 也是道弥的错,太闹腾了。 早知道,还不如去搜寻一下云自然有没有新作。可恨啊可恨,主翰喜欢哪个知名诗人不好,喜欢一个岌岌无名的垃圾诗人,忒难找作品了,上任主翰又离世了,鬼知道上哪采购来的。 “别生气了。”商积羽忽然道。 弟子们又是一喜,师叔祖今日竟然大发善心,帮他们安抚主翰。以他们抱来抱去的关系,主翰一定会原谅大家吧。 商积羽很快又道:“打他们一顿吧,气坏自己岂不是不好。我帮你摁住,谁也别想跑。” 众人:“…………” 心情复杂…… 师叔祖还是那个师叔祖,甚至更过分了。 “还当不了我一拳,回头全打坏了。”小深惆怅地道。全打坏了谁来还债啊,他觉得自己盛怒之下可能会特别用力。 已是见识过小深力道的大家瑟瑟发抖,别看小深哥手指头白白嫩嫩,可是徒手可能打碎白海砂,要是被师叔祖摁住让他揍一拳,可能立刻就往生了。 每个人都生无可恋的样子,真是失策,讨好失败,现在也没人好意思去让小深哥给自己看看神文了,望了他和师叔祖一眼,幽怨地散开。 商积羽则叫住了人群中的玄梧子:“玄梧子,你站着。” “……”玄梧子哭丧着脸走过来,“师叔祖,你打我吧,我真的还没弄好。” 他俨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商积羽脸一沉。 玄梧子脸发白,往小深那边躲,“主翰,主翰你要给我说话啊,我是想让余意配合我试探的,你说别碰他!” 小深:“??你还告我的状?” 商积羽:“你不但消极怠工,还惹你们小深先生生气了?” 玄梧子:“………………” 杀了他吧。 正是此时,谢枯荣竟来了书林。 “师叔也在?”谢枯荣大大方方给商积羽行礼,又和小深的打招呼,“小深。” 是丞相(候选)啊,小深也不理会玄梧子了,“怎么了?” “昨日你不是走了么。后头的小组啊,选出来个好苗子,还和你一样,是水族。袁罡?”谢枯荣示意了一下身后跟着的白衣弟子,那弟子立刻上前行礼,隐含激动地问好。 “你看,你作为主翰,是不是指点一下?要能是上古遗术,那就更好了。” 宗门内住着一位白鼋,谢枯荣要只是表达震惊,再不去理,那就是傻子。只是他也担心,小深因为之前被污蔑文豪的事情,心存芥蒂。 这不,才忍了一夜,立刻借机带人来磨小深了,他还特意选了个拿第一的水族,是介物哦。 小深正不开心着,缓慢地看了这弟子一眼。 我要发了。袁罡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扑通一下就跪了,“先生教我!” 小深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来本册子,递给袁罡。 “弟子多谢先生。”袁罡颤抖着接过册子,不愧是宗主出面,如此轻易。 四周隐隐投来嫉妒的眼神,拿了第一就是好,这一届最好运的就是他了吧。按平常,奖励也就是材料或者法宝,哪比得上这个,真是撞大运了。 袁罡当时就没忍住,翻开了第一页,只见主翰那歪歪扭扭的笔记,誊抄着前言:此凤凰之术,火羽…… 袁罡:“??” 袁罡:“先生,好像错了,这个看起来是道弥练的那一册。” 小深:“就是那一册,还是我的原本手迹,道弥自己抄过了,这本还给我。现在传给你。”袁罡嘴唇蠕动了几下,颤声道:“先生,我虾啊。” 小深打量一眼,“看得出来。” 袁罡:“……” 谢枯荣也哭笑不得,“小深,他是水族,你给他火凤遗术,可叫他怎么修习。” 袁罡脸涨得通红,只敢跟着点头。 偷看的众人也都一寒,这不是胡搅蛮缠么……主翰还是那个主翰。 “他也就拿了个小组第一,我还要专门给他翻译一本吗?拿这个练不好吗?”小深反问道,“让你练火了么,此书灵机满纸,从中领悟精要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时候悟出法外之法,道外之道,就算你悟道了。” 袁罡傻了。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该如何破解这话。是了,主翰看起来修为不高,但之前流传过的几句话,也都是至理。 “妙啊!好一个法外之法!”谢枯荣甚至抚掌大笑,看起来都不像是安抚小深,似是情真意切,“今日始闻这等练习法,却极妙。不错,袁罡,既然主翰看好你,你就拿这本火羽之术去悟吧,我看,这也是你的机缘。若是有所得,受益终生。” 袁罡趴下磕了个头,讷讷道:“弟子谨遵教诲。” 小深环视一周,那些原本盯着这边看的人瞬间作鸟兽散了,尤其是水族。 万一要被小深塞一本火羽之术让他们练怎么办…… 唉,也不知到底要怎样讨好小深哥才好。 “对了。”谢枯荣忽而左右看看,想引小深去角落。 小深蹭了过去,“干什么呀。” 谢枯荣从怀中拿出一张拓印了神文的纸出来,小声道:“不瞒你说,这是我家族流传下来的,据说我家祖上,上古时候,住在情州沿海处,司祭祀,与龙族有点交情。这个文字,也是龙族写的,留有石碑。你看,能辨认出来具体意思吗?” 小深一惊,还真是祖传的丞相么?谢枯荣难道再加一分? 他接过纸一看,“……” 谢枯荣:“如何??” 小深把纸举起来,“这字儿的意思差不多是,前头左转有如厕的地方。” 谢枯荣深受打击:“!!” 小深忽想起什么:“这碑立在你家哪儿?” 谢枯荣脸一白,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了。 “他干什么?”商积羽看了一眼谢枯荣的背影,走过来道,怀疑谢枯荣是不是想学神文,被拒绝了,大受打击。 “没什么。”小深还算照顾(备选)丞相的面子。 “那现在要解禁吗?”商积羽一笑。 小深待在书林其实也没别的事,有余意领着墨精们跑腿,他原是想去找找自己的水,可现在来看,混蛋前妻在捣鬼,还是解禁更重要吧。 “……嗯,好吧。”小深说。 两人就在角落中,商积羽握着小深的脚踝,两人离得很近,看似贴在一切,其实还留有空隙。这若即若离的距离,小深想说什么也没法说。 而且商积羽刻意不说话,十分不要脸地模仿另一个自己,让小深更不舍得说什么了,甚至多看了他几眼。 “小……”有弟子过来,才探了一个头,就赶紧捂着眼睛转回去了,跑得比疯狗还快,并警告大家都不要过去。 还说师叔祖今天怎么跟来了,难道是想玩点不一样的…… 再过得几个时辰,小深和商积羽才从角落里出来。 仔细一看,小深哥脸色也没什么异常,甚至容光焕发,有敏锐的还能察觉到,小深修为竟是大有提高的架势。 与之相对,是师叔祖眉宇间有些疲倦的样子。 围观弟子们:“………………嗯?” . 修真界中,各宗各派,莫不以上羽陵问道求学为荣。羽陵也并非山门打开,有来便收,不分时日,他们也是有周期和小小的入门标准,且排着队呢。 今日,正是又一批外宗修真者进金阙的时节,无不承担着师门的寄托,和自身的野心,希望在羽陵不动地,求到适合自己的大道。 这些修真者都有一定修为了,多是各自宗派的佼佼者,好不容易抢到这次机会。彼此间也有相识的,在羽陵弟子接引下一路进来,不时交谈几句。 “那就是离垢河了吧。”其中一名修真者感慨道,“当年方寸真人以人力改变地理,留离垢河绕山,今日才得一见,值得作文一记!” 其他人似乎都以此人马首是瞻,纷纷应和,一道来羽陵问道,他们也算是同学了。在修真界,羽陵同届问道的交情,还是值得一提的。 其中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修者提议道:“不如咱们先去离垢河泛舟一圈,赏玩一番?” 为首的修者冷淡一看他,“咱们还是跟着知客小师兄去入住吧,否则也耽误他的事。” 那被叫做小师兄的弟子受宠若惊,忙道:“没事没事。” 他也只是外门弟子而已,倒是眼前这个为首的修者,是七山剑宗的人,也是一个有些名号的宗派了,不像那留着八字胡的修者,来自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地方,他连拿宗派的名字也记不住,在这群人里当然地位不怎么高。 “咦,那前头的羽陵弟子们是在做什么?”有人忽然道。 他们还未上离垢河,只见到前头有一群身穿白衣的羽陵弟子正在试验术法,其中一名弟子,试着对着一堆草施展术法,却怎么也施不出来。 知客弟子探头探脑地看,颇感兴趣的样子。 七山剑宗的修者看他一眼,说道:“小师兄想看,不如咱们过去看?” “这……”知客弟子不好意思,又实在抵抗不住诱惑,“那麻烦各位了。” “没事没事,我们也想看哩。”不管想不想,就算他们修为比这外门弟子高,人生地不熟,还是迁就为好,都能理解。 他们上得前去,知客弟子介绍:“那是我们袁罡师哥,才拿了前几日的宗门小比的小组第一。” 七山剑宗的修者点点头,倒也没作声,不敢轻易搭讪。 反倒是那留着八字胡的修者伸脖子探头,说道:“小兄弟啊,你原本是修的水法吧?怎么这势头,有点火爆的意思,好像不合适你吧。” 虽然没点起火来,但他们都感受到了灵力流动得不像水。 袁罡看了过来,冷冷淡淡。 他们是羽陵内门弟子,自有骄傲。 知客弟子怕师哥不开心,呐呐道:“师哥,这是今日才来宗内的问道者,刚刚入金阙。” 意思就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多多见谅。 其他人也怒视八字胡,胡乱说话,万一连累他们怎么办。 “没事,这位道友看得其实很准。”袁罡也没特别生气,还随口问道,“不知出自何方名门?” 八字胡修者一笑,“非是名门,南州仙宗,小宗小派。” 的确是说出来都没人听过。 他旁边一人却是和他交情不错,立刻道:“虽不是名门,但吾友云华真人也是有识之辈,所著之文章一百多年前就被收入过羽陵!” 当今修真界三大至雅之事,其一,学上古神文;其二,修宗谱攀关系,确认自己与哪位上古大能/遗族是亲戚;其三:撰文并被收录入羽陵书林! 这么一说,立刻显得他调子也高了几分。 “是么?”袁罡也没特别惊讶,毕竟这里可是羽陵,著作等身都如过江之鲫,礼貌性问了一句,顺便炫耀了一下自己的过目不忘,“我不记得有‘云华’的书,先生可是用的笔名?有空拜读大作。” 云华羞涩一笑,“用的字,我字自然。” 袁罡先是“哦”了一声,随即琢磨后猛然一怔,失声道:“自然,云自然?!!” 云华迷茫地道:“你认识我?” 袁罡:“…………” 其他弟子:“…………” 谁不认识你?? 第二十章 云华活了几百年,从来岌岌无名,在他们那小宗派里算不错,放到整个英才辈出的修真界来看,就平平无奇了。 袁罡一副认识他的样子,其他问道修者不禁暗暗酸了起来。 明明一道进来,路上云华还很不起眼呢。 袁罡:“我,我们都拜读过自然真人的诗文。”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何止是认识,何止是熟读,他们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你知道羽陵弟子被这个云自然的诗折磨过多少回吗?? 同行的问道者原本那淡淡的酸味,猛然变浓了,看向云华。 云华自己则有点迷茫地道:“诗文……?” 虽说他对自己的诗文很有自信,但他的诗文都是暗暗抄进文章里,单出怎么可能进得了羽陵,他现在开始疑惑,是不是有个和自己同名的修者,也出了书收录在羽陵了。 “不错……先生现在还未入住么……”袁罡说着说着,就靠近了云华。其他弟子亦是,都要把云华围起来了。 云华更懵了,“还没,怎么了。” “我送送真人吧,我四下都熟悉。”袁罡道。 其他弟子也七嘴八舌地道:“还是我来吧,我就住在药码头附近。” “不劳烦师兄了,我可以。” 连那知客的外门弟子,都涨红了脸,鼓起勇气道:“各位师兄,这原是我的职责!” 七山剑宗那名修者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云华道友还有这样的高才,难怪师兄们都要送你,这回真是宾至如归了。” 语气有点阴阳怪气的。 他还未说完呢,就见那几个弟子已经进阶到打起来了。 袁罡刚才还憋了半天憋不出法术,现在手脚够快,一下把其他人掼开,头上伸出两条长长的虾须卷住云华的腰,把他整个举了起来,然后迈开步子,遁往远处。 其他人也嚷嚷着追了过去。 方才还热闹无匹的地头,一下空空落落了。 其他问道修者们:“…………” 什么情况,怎么还带绑人的??就算他们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热情劲头太过了吧。 知客的外门弟子也遥遥张望,只是追不上罢了,只能叹气。 其他人忍不住问他:“小师兄,他们为什么这么‘热情’。” 知客弟子喃喃道:“早来几天,也不至于这样,但是现在……” 这什么意思? 有有人问:“这云华的诗文,很好吗?” 知客弟子憋了很久,“它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它是那种,在羽陵很少见的那种……” 惊了。在羽陵都很少见,这是什么新奇的流派。 正在疑惑间,那知客弟子忽然道:“你们仔细听,河上那人吟哦的,就是云自然真人的诗文。” 当初和主翰斗法输了,洞微现在还要每天在离垢河念一百遍《食蟹诗》。 众人凝神听去―― “八条腿儿行天下,高举大螯爱自夸。而今落在我的手,息了刀兵又释甲。昔日称王又称霸,煮熟模样像它妈。” 众人:“???” 这什么玩意儿?! …… 小深坐在书林里,眼前摆着一些神文遗迹,还有几个执事在劝他,能不能抽空辨认一下。 他热情不是很高,现在可忙着呢,既要找水,又要解禁。 “先生,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执事问。 “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就可以了。”小深狡猾地道,等他忙完之日,也就是他占领羽陵宗之日。 执事怅然若失,单是他们一头热,且不知如何讨好小深,深门立雪怕也是无用的。 此时,却听有声音遥遥传来:“深先生――我带――云自然真人――来了――” 这音色还有点耳熟,分明是袁罡,小深还辨认得出。 执事也是一喜,“怕是有了自然真人新作,先生一观?” 小深果然欣喜,立刻往外跑,“自然真人的新作在哪?” 袁罡跑到了近前来,虾须卷着云华一放,大声道:“不是新作,是自然真人本人,我给您寻来了!” 身后慢一步的弟子们纷纷叹气: 嗨!被他抢了先了! “什么?这是自然真人本尊?”小深细看。 云华头都要晕了,“我,我是,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就是自然真人?”小深一把牵住了他的手,“先生,我好喜欢你的诗!” 云华回过神来,有点琢磨过味儿,这个少年怕是身份不俗,还喜欢他的诗,所以那些弟子都争着讨好他。 “咳,阁下抬爱了,只是游戏之作。”云华得人赞赏,也很得意,从袖子里拿出几张纸,“这是我近来的新作,阁下随意看看。” 小深如获至宝,一边翻看,一边想起来问道:“对了,不知道先生多大了,什么修为?”他看有的文章里,自然真人提起寿数,似乎年纪不小了,但是修为不算特别高。 “惭愧!”云华道,“我修了七百来年道,只是‘巡天’境。” 小深仰慕地道:“那先生攀星认道时,一定时攀的文曲星吧。” 其他人嘴角一抽,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云华也不是太没自知之明,“不敢不敢,才疏学浅啊!” “先生是人族,七百多岁了,那要是不及时突破,怕是要寿终。”小深算了算,拉着云华的手往里走,“来,我传先生长生之术!” 其他人:“!!!” 云华也一惊,“世上除了飞升,哪里来的长生之道。” 小深道:“元鼋寿数最长,习得白鼋遗法,自然可以延寿,起码数千年。长生只是个形容。” 但即便如此,也很不得了了。 其他人听到小深提起鼋族,更是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哪知道小深在这里琢磨呢,自然真人来的好啊,他有才,待我龙宫修起来,他可以给我做史官,反正白鼋一脉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云华当然也知道元鼋的大名,这可是龙子,只是不知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做主把这听起来就不凡的术法传给他,他本就是来问道,现在不但得一知己,还有延寿的方法,当然大喜,“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叫我小深就行,我是这里的主(zhai)翰(zhu),叫主翰也行。”小深道。 “主翰!岂不是羽陵书林之主,最博学的人?”云华吃惊地道,“呀,赏识我诗文的竟是羽陵主翰!我,我真是――” 何德何能呗。众人心想。 云华一抹脸:“我就知道天生我材必有用!” 其他人:“…………” ……不愧是小深哥喜欢的作者! 眼看小深和云华互相吹牛,要去学什么长生之术了。袁罡急了,给自己请功:“弟子记得主翰最爱自然真人的作品,因此一刻也不敢耽搁,把他请来了!” 小深本来要走开了,回头道:“嗯,那倒是不错,要奖励。” 袁罡大喜,道:“先生若能抽空……传点水族之法,再好不过。” 小深看他一眼,貌似很单纯平淡地道:“你想好了么,到底是要再拿一本水族术法,还是就练手头这本了。” 袁罡正想说当然是水族术法,脑海中忽然闪过宗主的话,法外之法……他顿时犹豫起来,再抬眼一看,旁边一位执事微微闭着眼,头却是非常轻微地摇了两下。 袁罡心头一凛,再不犹豫了,“弟子,弟子炼火凤遗术!” “好。”小深道,“今日起,我每日教你半个时辰如何悟出法外之法――不对,还是明日起,我今日要和自然真人畅聊。” 袁罡总算机灵起来,顺竿爬,一个头磕下去:“多谢老师!” 小深微微一怔,果然也没说什么,直接邀云华,“自然真人里边请吧。” . 小深平日去书林,都是晚去早回,今日却不同,天都黑了,还未回来。 商积羽觉得奇怪,传音问了谢枯荣,这才知道那个云自然来了。他有些惊讶,因为他以为云自然已经死了。 担忧之下,商积羽还是去了书林找小深。 一进去,便看到小深和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修者两手紧紧相握,膝盖也抵着膝盖,实在亲密无间。 商积羽的神情凝滞了一瞬,这就是,云自然? 余意原本是闷闷不乐倚坐在一旁,见到商积羽来了,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云自然还不如商积羽呢,至少商积羽不写垃圾诗。 它戳了戳小深,小深这才看到商积羽。 “小深,还在和云真人聊天?”商积羽按下心头的不快,问道。 “是啊,我们还要继续聊呢,今天晚一些再回去!这位是我最爱的云真人!”小深谈兴正浓,注意力全在云自然身上。 商积羽:“……” 最爱的?? 云自然和商积羽对视了一眼,只觉对方境界高深莫测,随意看自己一眼,也宛如被凶兽锁定,小心问道:“还未请教,这位是?” 商积羽淡淡道:“敝姓商,商积羽。” 云自然当即坐不住了,松开小深的手,站起来道:“久仰啊!!” 商积羽心情好了一些,点了点头。 “既然前辈是来找小深的,那我还是不打扰了!”云自然坐立不安,索性告辞。虽然比商积羽年长,但是不提两门差异,辈分也是低于商积羽,因此叫前辈。 “啊……”小深依依不舍,又摸了两下云自然的手,“那先生明天再来,我传你的长生之法一定要勤加练习。” 商积羽听了这句话,又深深看了云自然一眼。 书林内本就有许多弟子在,偷偷看见了,内心暗道。师叔祖完全不用担心,这云自然除了才华(?)一无是处,远不如师叔祖啊! 但主翰也是出乎大家意料的胆大,连师叔祖都敢搁置着。文豪就是不一样。 从此起,连日下来,两个商积羽都不开心。 自打云自然本尊出现在羽陵宗,小深就从以前,在书林待不了多久,变成现在,能赖在书林就赖在书林。连商积羽特意去书林给他解禁,他都要让云自然坐在旁边。 云自然都要成羽陵最尊贵的客人了,和他一道来的问道修者们不知道私底下掐了自己多少回,怀疑不是他们在做梦,就是羽陵上下陷入了一个庞大的幻境。 小深一开门,就听到商积羽阴阳怪气地背对他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真是恶婆娘,幸好当初没告诉他捡了他做新娘。小深在心中道,“我不过是和自然真人畅聊了一会儿,你今天真凶!” 前些天他还感慨,这个商积羽都越变越温柔了。 商积羽脸一沉,也装不下去了,他本就不喜如此,站起来大步走过来,逼近了小深道:“是么?我凶,怎么,你以为他就不凶,他就没有意见么?不过是都交给我来说罢了!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小深嘴硬地道:“一体我也分得清。” “你分得清,你真分得清?那日你吻我时,可没分清。”商积羽沉沉道。 小深回忆了一下,那天他确实觉得商积羽说话有点怪,但异样只是一闪而过,“不可能吧……” “准确地说,我与他共据此身,所以,当然可能。”商积羽冷冷道。 小深雾蒙蒙地看着商积羽:“真,真是你?” 商积羽看少年恐怕快要哭鼻子了,笑道:“是我,如何?” 小深急了,瞪着商积羽,“真是你……” 商积羽恶意地逗弄少年:“嗯?怎么样?” 小深大声道:“那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 商积羽:“…………” 商积羽本是气急了,把那日的事也掀出来,谁知道小深竟露出无赖模样,让他又爱又恨,十分无奈,最后气笑了:“那算我没想到,你还是这种不负责的小人。” 小深闻言一扭头,傲然转身,自己去倒茶喝了。 没错,他不但不负责,他早就随意不认新娘了,珍宝君说了,我们龙族鳞片厚,不要浪费,必要时候,想怎么耍赖就怎么耍赖。 商积羽本以为,小深还要和云自然本尊长聊个一阵,谁知那么快,就有了变化。 倒也不是他突然不爱云自然了,而是先前谢枯荣派出去查探离垢河一事的弟子终于有了回音,道是离垢河突然转向,很可能与八极之一的异样有关。 八方之极,大地穷尽之处,分别在神州大陆的四角与四个中点。 八极各有一山,是天下山脉的起点,又有沙泥、沼泽、海洋、田地等等,也是各种地形的发源之处,无形之中影响着天下地理,牵一发而动全身。 之前,谢枯荣和商积羽讨论离垢河之事的蹊跷之处,最后想到了八极之处,遂让人外出查探,发觉其他多处水源也有改道的情况,于是前往东极。 到了东极更是发现,东极之海竟向陆内倒灌,所以才影响了各地之水的流动,只是离得越远,变化越小罢了。 这可是大事,不多时就会淹了很多地方,使得生灵涂炭。 因此,那羽陵弟子即刻回禀,谢枯荣准备多调些得力的弟子前往勘探、平息此事。 小深在谢枯荣点人现场,听了前因,立刻嚷着道:“我也去!!” 谢枯荣迟疑地传音道:“你的修为不是还未恢复么?”能理解小深作为水族,作为白鼋,关心东极之海,这是影响天下水脉的大事。但以小深现在的境界,帮不上大忙吧。 “我不管我就去!”小深强硬地道,“我去过那里,还能给他们指路呢。” 谢枯荣这才道:“那倒是也行……” “既如此,我也去吧。”商积羽道。 “师叔祖也去?那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谢枯荣点点头。 袁罡一看,先生要走,那他也不能落后啊,耽误了上课的时间,“弟子随行伺候!” 道弥也忙道:“同去同去!” 商积羽颔首,看了一圈,忽然点了一人:“你也去。”玄梧子:“…………” 我去。 他满心悲愤地看了师叔祖一眼,抱着必死的决心道:“我提议,那不如把云自然真人也带上!” 第二十一章 玄梧子拼死一搏,在场人都安静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师叔祖因为主翰和自然真人走得近,心情不是很好了…… 谢枯荣惋惜地看着玄梧子:年纪轻轻的,何必呢。 你师叔祖的山河剑是白修的么。 小深却是哈哈一笑,说:“是可以带的么?我还想着,要与自然真人分别了,不大呢,那就带上吧。玄梧子,这次算你机灵。” 玄梧子嘴唇一白,干咽了口唾液,师叔祖的眼神好可怕…… 但是他玄梧子也不是没有骨气的,反正都要被打,那他也不让师叔祖痛快! 他狠狠心,把头扭开,颤声说道:“余、余意也可以带上,伺候笔墨啊,先生和自然真人万一诗兴大发呢。” “好了好了,你们这是去办事的,还是去游玩的。墨精历来不出羽陵,小深有你们几个照料也够了。”谢枯荣想给玄梧子留条活路,说道。 商积羽脸上的寒霜这才淡了一些。 知道主翰要远赴东极,羽陵宗的弟子们好不伤心。 他们才刚刚发现了主翰的智慧光芒,就要分别了么。主翰平时办事都不积极,这次主动请缨去东极,也不知是为什么哦。 云华则是惊讶后,很快就接受了。他只是来问道的修者,但好知己小深都传他长生之法了,要他陪着走一趟,他有什么异议。 再说了,羽陵会去好些高阶弟子,连商积羽也在,有什么活儿恐怕都轮不到他做,他的唯一用途,就是陪小深作诗。 于是云华开开心心带着自己放下没多久的随身物品,又和羽陵一行一同上道了。 出发时,谢枯荣看商积羽盯着相携并肩的云华,小声道,“知己而已。再说,云华都这般年纪了,和小深更像是叔侄吧。” 白鼋虽然寿命长,但小深在元鼋中,显然还只是个少年。 商积羽颔首不语,不知是不是接受了这个安慰。 羽陵地处西南,离东极路程足足有八日八夜,为苍生计,一行约莫三十来人,日夜兼程,一同搭乘谢枯荣从寡二库中调出来的大型飞行法宝,只需弟子轮流操持就行,其他人可以调息休息。 到了第三日,就听道弥大声道:“自然真人,你怎么看起来年轻了很多啊!” 虽说云华之前也不苍老,但有一定年龄感了,现在却是嫩了许多,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云华摸了摸自己的脸:“咦,是吗?一定是因为修了长生之术啊!” 原本要尽的寿命开始延长,有效果了,自然也就看起来年轻了。 “肯定的,不过现在这样看着,胡子就很奇怪了……别动,我帮你烧了。”道弥热情地控火,帮云华把胡子烧得一干二净,彻底露出了清俊的面孔,看起来竟然只二十出头了。 小深:“哦,好看。” 商积羽:“…………” 小深只是随口一说,不想商积羽把他摁在了角落里:“云自然好看么?” “肤浅,自然真人最出众的是才华!”小深理直气壮地教育商积羽,“好看的应该是你,你可以靠脸吃饭了。” 商积羽:“……” 他本来很生气,突然被小深直白地一夸,又不知说什么了。 小深补充了一句大实话:“但是‘他’比你还要好看。” 商积羽掐了他脸一下,“这一句你可以不说的。” 小深一脚踩在商积羽身边,“我不说了,你给我解禁!” 自从驭灵环再生变故,商积羽加快给他解禁,进度很快,一日千里。只是到了这两日,总像隔着一层纱,打不透看不破,难以外力解开。 小深和商积羽都暗暗觉察到了,这是最后一成变化,不解开这里,那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破了,也就彻底恢复。 “你很急?”商积羽道,语气总让小深觉得意味深长。 “换了你不急?套着俩环呢。”小深反问,他觉得商积羽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但商积羽又没说什么,只是握着他足踝。 “我啊,我急你之所急。”商积羽悠悠道。 小深一愣,难得今日夸了他好几次:“不错!” 东极。 东极之山曰开明,高不可攀,上接碧落,一侧便是东极之海。 如今海水逆流,巨浪滔天,最初来探查的弟子与增援会和,惭愧表示,以他一人之力,阻拦不了大海,只是按照谢枯荣所说,给沿途各地的仙宗发出警示。 幸好现在来了许多高阶弟子,可以通力合作,再不行,还可以给其他仙宗继续传讯,合修真界之力,改变地理。 “咱们应该设一个法阵,将水引回去。” “不错,全靠蛮力太难了……” “但海水已经倒灌许多了,时间会不会不够?” 他们正在讨论之时,小深忽然道:“开明山呢,开明山也很危险吧,海水变动,产生的巨浪不停冲击开明山,万一山髓受损,东极折缺,倾覆下来,怎么办。” 他的思路出乎意料的清晰。就是说得太吓人,东极之山倾倒,那可不止是压不压到万千生灵的问题,八极对应八卦,天地卦象变了,那要出大乱子的。 “开明山怎么会倒,而且能被巨浪冲倒么?”有弟子提出疑问,在大家心目中,八极之山是天地初始就存在的山祖了。 “当然会。而且这不是寻常巨浪,是东极之海的巨浪。”小深道。 众人吸了口凉气,这才醒悟过来。不错,这东极之海,又何尝不是水脉之祖。 山与水,一阴一阳,相生相克。 小深又问:“查到东极之海为什么倒灌了么?” 最初来的弟子摇头道:“还是没有,东极之海太大了,而且东极之海是没有水族生存的,连能找来一问的都没有……” 八极之处,多是生灵难以生存之地,鲜有人至。 小深环视了一周,简单道:“那你们快去治水,道弥、袁罡、云华,跟我上开明山,检查山髓。” 原本大家心里,小深是跟着来的,最大的好处就是他来了师叔祖也来了,谁知现在俨然领起头来。可别说,竟然意外的有些气势。 商积羽微微思索,没说什么,只一点头,众弟子即刻拱手应道:“是!” 小深带着最弱的几人上了开明山,竟是熟知这里道路的样子。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紧跟在小深云后。道弥本想扯几句,看小深哥严肃的模样,是从前未曾有过的,都有些被唬住了。 只见小深哥熟门熟路地到了一处,对他们说道:“这里的岩缝可以直接看到山髓。” 这里确实有道岩缝,深不可测,极地本就罕有人至,这开明山高不知几许,谁能知道有这样一处所在。 云华迷糊道:“主翰怎么知道这等密事?” 小深简单道:“来过。” 道弥和袁罡却是有数,人家可是白鼋,什么上古遗秘,都在他们壳壳上记着了。 小深叫他们在外等着,腰间那云带又飘了起来,乘着云钻进岩缝里,半个时辰后才出来,脸上的表情已经轻松许多了,“山髓还没事,快,我们去看看治水治得怎么样了,不能叫东极之海继续冲击了。” 他心中确实松了口气,幸好开明山没事!否则,他说不定要被珍宝君骂了! 人族有所不知,八极之山矗立万万年之久,但万年前东极之山的山髓就逐渐出现了裂缝。 珍宝君布下了阵法,再生山髓,因极地不适合生灵长久居住,便将阵法关联在小深身上,感应在身,交给他照看开明山的任务。要磨一磨他的性子。 山髓要生长,岂是千百年之计。 后来珍宝君一言登仙,带着全族飞升了。却是要留下小深,等待山髓长成,完成任务。 一万年过去,山髓终于长成,阵法消散,小深也就醒来了。 听到东极之海倒灌时,他就有些担忧,不止是操心水脉,更重要的是怕影响开明山,出什么岔子。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好险这山髓还未出事。 当然,还不能完成放心,现在该去察看东极之海倒灌的蹊跷天灾了。 他们一路回去,顺着约定的方向去找其他人。 半道上小深就看到羽陵宗弟子们了,只是没有商积羽,倒是多了几个不认识的修者,从气息看,应该是水族,这一点小深还是可以肯定的,而且各个修为不俗。 弟子们见小深回来,行礼,“先生辛苦了。” “商积羽呢?”小深开口就问。 “师叔祖看不下我们做事,说我们磨磨唧唧,他说要试试一人将东极之海‘赶’回去。”一名弟子苦着脸道,“叫我们先去帮一处帮人族救灾,受东极之海影响,有处大泽正冲着那边的城镇去了。” “我去帮他!”小深心念一动,就想去帮商积羽,他是龙族,控起水来要容易许多,那到底是东极之海,即便不像方寸真人那样直接搬到另一处,“只是”使起回流,也很难的。 “不急吧,我觉得师叔祖应该没什么问题,先生不如陪我们去救人吧,那头缺人哩。” 小深正在犹豫之际,那几个不认识的修者倒是开口问起来:“哎,羽陵的小友,怎么不给本王介绍一下,这是哪一位?” 小深看这修者一眼,本王?看来是当地比较厉害的水族了。 万载前,龙族尚在,龙君为首,其余众龙各掌天下水府,除龙君外,掌一府者都是龙王。 不过听道弥的意思,后来龙族不在了,水族当然也有上位的心,占据一处水脉,自称为王,也属平常事,不过还无人敢称“君”。 “呃……这是我们主翰,小深先生。”弟子给两头介绍,“这位是东湖蛟族杨溯真君,府上公子,及其部属,他们也是发觉东湖有变,一路探查过来的。” 杨溯真君手里牵着个道体模样十岁上下的男孩,头上还长着两只角,和他颇像。他颔首,矜持地道:“原本我正想效仿方寸真人,将东极之海移到南极去,但见羽陵同道抢了先,要逆转水流,便算了。” “?”小深觉得这蛟在吹牛,现在的水族怎么都这么不务实。 移海?做梦吧,就是方寸再生,也做不到! 杨溯真君看着小深,忽而道:“小兄弟,看你模样,像是水族啊,不知什么跟脚,我们可叙一叙辈分。” 天下水族都有共同的辈分,是从前龙族定下的。 小深听他指出自己的水族,心底想,虽然爱吹牛,倒确实有点本事,能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看得出他是水族。 不等小深回答,其他弟子已经迅速道:“是蜃族。” 可不能叫外人知道小深哥是白鼋!不然各处水族,肯定会来疯狂骚扰,谁要能得龙族史官,不就更好吹牛了么。 “我看着可不像呢,总觉得……”杨溯咂摸了一下,到底是蛟族,如今水族中,都默认龙族之下,蛟族最强。他比其他水族更敏锐,但琢磨半晌,也说不出具体来。 杨溯真君身边还跟着个龟族,恐怕是他效仿龙族,立的龟丞相,如今的水族都爱这么做。 ――所以羽陵弟子才觉得,这样的水族要知道小深哥是水族,十有八九忽悠小深哥给他作鼋史官,甚至厚着脸皮跻身龙族正史,他绝对做的出这种事。 这老龟咳嗽一声,为主子摇旗呐喊:“大王乃真龙嫡系,血脉纯正,小深先生不必害羞,可大胆请教!” 小深:“……” 又一个真龙嫡系,小深觉得自己已经听腻了,道弥说的没错,十个水族就要这么自称。 还请教,我玩儿水时你爷爷还是个蛟蛋,没孵出来。 道弥也偷笑,对小深使了使眼色:他没说错吧。 大家都习惯了,礼貌性吹捧了一下,毕竟东湖广阔,杨溯这水府之主,还是有些势力的,出门在外,不必计较小事。 杨溯真君像是佐证自己的话,一手扶着腰带,作遥想状,“说来,我与羽陵还有些干系,险些结了仇。吾乃兰聿泽龙王之后!只是在兰聿泽被你们祖师爷搬走前,祖上就迁居东湖了,宗谱自有载明!不过,你们也还是算欠我一份人情吧?哈哈哈!” 他儿子也啃了啃手指,大约自小被教育,听多了这样的话,几乎是下意识地附和,奶声奶气道:“吾乃兰聿王嫡系血脉。” 小深:“………………????” 第二十二章 “胡说八道你们!”羽陵弟子们只见小深哥发怒了,指着杨溯发火,“你们是个什么兰聿嫡系?一派胡言!” 这种水族,搁以前是要被抓去烤了的。 ――他清清白白一条龙,新娘都是今年才有,那来这么大的灰孙子啊。可冤死他了。 杨溯真君吹多了自己都要当真了,全天下水族都吹啊,至多他吹得比较具体。迄今没遇到过有人较真的(偷偷闲话的倒有),怎么这羽陵的主翰还激动起来了。 蛟族脾气也不好,龙族不在后,水族中就属他们最大,自傲得很。先前看他们是羽陵宗的,才肯攀谈几句。 “放肆,不得对大王无礼!”东湖臣属们纷纷呵斥。无需杨溯亲自开口。 羽陵弟子也不示弱,手按在法器上,“退后!” 小深哥的威严由我们来守护! 虽然在外不随便惹事,但羽陵弟子也不是怕事的。主翰是所有弟子半师,就算自己忍,也不能忍别人欺负他们先生吧。 再说了,这杨溯自己吹也就罢了,还说什么他们羽陵也欠他人情,真是可笑。用道弥的话说,那叫城门大的纸上画个鼻子――好大的脸, 道弥疯狂撇嘴,嘲讽道:“我们羽陵主翰知识渊博,精通历史,天下皆知。你修的宗谱怕是不符史实,先生才会‘无礼’的。” 这龙族谱系,白鼋还能不知道么。小深哥一定是看不惯他们吹牛了。 杨溯真君脸也不红一下,说道:“大家各抒己见,你们气性也太大了,别以为我怕了羽陵宗。” 他理直气壮怪起对方脾气大。 双方一时剑拔弩张,对峙起来。 对面的小蛟被这场面吓得一下哭了,年纪尚小,容易被惊着。 那个龟丞相附耳对杨溯真君说了几句话,杨溯便摸了摸小蛟的头,“本王有事在身,今日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道弥也低声对小深道:“小深哥,咱们还得去人族城镇,就先算了吧。” “好。”小深看了杨溯真君一眼,心想跑得了泥鳅跑不了水府,想当灰孙子是吧,记住你了。 大家各放狠话,也就冲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小深一行赴往人族聚居处,一看,好险!此处大泽水脉改道,离一座城池只有几十里了,正正对着。 城中百姓纷纷出逃,十分混乱,哭喊声一片。 羽陵弟子分作两队人马,一边试图引开大水,另一边则帮助人族躲避到高处。 这里人族乌泱泱,将近十万之众,见天降修真者,当即拜倒谢谢仙人。 对凡人来说,那些修真者,就已经是法力无边的神仙了。这也是为什么修仙十二境中,有一境叫“飞仙”,并非真正的飞升,而是因为到了这一境,就能做到许多凡人眼中的神仙法术了,寿命也大大延长。 小深帮着羽陵弟子一起,把水引回正确的水道。 这些弟子都是谢枯荣挑出来的佼佼者,本以为主翰灵力并不深厚,平时更多用幻术和蛮力,没想到控起水来,竟是比大家都要得心应手,不愧是白鼋啊。 要说起来,白鼋和龙族,比起不知道多少代的蛟,要近多了,难怪他看不上东湖蛟族。 这改变地理的事情,太耗费灵力了,他们都要轮换着来,唯独小深是一直支撑着。 ――这是大泽,兰聿泽也是大泽,还更大,小深虽然被禁制,有些施展不全,靠着龙族天赋,和就任经历,也比其他人得心应手多了。 眼看着大水慢慢退去,被淹没的田地也都逐渐露了出来。 就要大功告成之际,道弥忽然指着远处道:“那是什么?” 一团黑云沉沉逼近,铺天盖地,气势汹汹。 小深眯眼一看:“这不是之前那泥鳅么。” 杨溯真君怎么又来了,先前他还往相反方向,回他的东湖去了。 道弥有些担忧起来:“不会是来找我们的吧?” 大家都是旧力快用尽,新力未生的时候,要是打架,岂不是占下风。 道弥这个乌鸦嘴,只见黑云到了面前,里头钻出来一个蛟头,打雷一般隆隆道:“无耻之徒,把我儿的蛟珠交出来!” 里头乌压压,还有他水府的部属们,阵仗很大,为大王助威。 那些人族见着半空中出现一条大蛟并虾兵蟹将,凶恶无比,还一副找麻烦的样子,吓得面如土色。 他们都不知道为何会发大水,现在看到大蛟,还以为是杨溯真君招来的水患,连声求饶。 一名羽陵弟子皱眉道:“真君何出此言,我们自分别后,就来这里救灾,你们蛟族的蛟珠,不都自己好好收着,我们怎么拿得到。” 蛟族有用天材地宝炼化蛟珠的习惯,与炼丹有点像。炼好了再吞下去,号称能够增长龙气,更接近龙,乃至最后化龙。当然,蛟是这么说的,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各个蛟的配方也不太一样。 杨溯烦躁地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本王不过休息片刻,我儿在旁耍一耍,蛟珠就不见了,半分气息也无。这里挨着东极,方圆几百里一个修真者也没有――除了你们,而且前头才结了怨。本王思来想去,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能从他身边隐蔽地把小蛟的蛟珠拿走的,本身也不简单,他才会第一想到这些人。 羽陵这边面面相觑,这可真是天降黑锅,自己没看好宝贝,我们跟你拌了几句嘴,就赖在我们身上么。 “确实不干我们的事,要真是我们,我们也不会在这儿等你来找了。你也可以自己找找。” 杨溯低吼一声,激得水花都往上蹦了蹦,急躁,“不是你们,那能是谁,我儿急需蛟珠增进血脉修为……” 他的臣属们战战兢兢道:“大王,此处也无公子的蛟珠气息,可能真的与他们无关,不如我们再去寻找。” 小蛟细细的一条,藏在黑云里,也怯生生道:“父王,算了吧。” 杨溯道:“我儿,你不知那蛟珠是父王在你未出生前,就开始炼的,何等珍贵。” 杨溯越想越气,好不肉痛。又是一声长吼,发泄怒火,尾巴掠起层层波涛,将旁边的田地都毁了。 这动静在凡人眼里太大了,吓得那近十万人都开始惊恐逃命了,生怕被波及到,喊也喊不住。 “真君!此处正逢水难,还请不要雪上加霜了。待平定此处祸害,我们或可助你一同去寻找。”羽陵弟子高声道。 杨溯一回头,只见他双眼血红:“闭嘴,谁知道到底是不是你们拿的,你们人族最狡诈了,我早就听说的,有的人族修者会偷蛟珠炼丹!” 羽陵弟子忍住怒气,说道:“真君息怒,凡人无辜。” 杨溯眼珠子转动了几下,从鼻孔里漠然冷笑,庞大的身躯扭动了一下,“与蝼蚁何异?” 非但是杨溯这样的水族修者,甚至有些人族修者,也不把凡人姓名当回事。 似乎对他们来说,迈上仙途后,就和脆弱的凡人不一样了。羽陵风气不大一样,毕竟是从方寸真人时,就会顺手救凡人的。所以今日来的羽陵弟子,无论是何族,都不赞成地看着杨溯。 他们也是顾忌十万凡人,才好声好气和杨溯说。 杨溯被劝反而愈发想撒火了。 玄梧子都忍不住了,高声道:“真君可想过为何龙族不在人间界后,蛟族难成水族之主?就是因为蛟族无德无行,龙族飞升万年,人族仍在祭祀龙王,可提起蛟,只呼之‘恶蛟’!” 这是实话,蛟族脾气不好,恶名远扬,不知引发多少水患。 杨溯炼蛟珠就是想“化龙”,玄梧子却这样对比,狠狠踩了他一脚,他气得鳞片都要张起来了,勃然大怒:“竖子尔敢!” 小深却是欣赏地看了一眼玄梧子,“想不到你还蛮会说话。” 玄梧子嘿嘿一笑,他虽然经常被师叔祖打,但是别忘了他还曾经成为主翰备选,读书多,骂起人来,那也是有理有据,刁钻狠毒的。 杨溯不愧是恶蛟,他黄色的大眼珠转了一下,看那些惊恐的人族。 这些来治水的羽陵弟子,一个个修为不俗,但是,他们还得顾着人族…… “好,”杨溯自语道,“我今日不痛快,你们谁也别想痛快。” 羽陵宗又如何,他猛然掀起巨浪,向山头打去! 杨溯都动手了,他手底下的部属当然也不会干看着,不然,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果然,羽陵宗的弟子纷纷出手,拦截巨浪,还有对上杨溯与他部属的,久经阵仗,临危不乱。 “道弥你们修为低,躲在先生后头!先生,辛苦你控住水,护好他们就行了!” 玄梧子急切地吩咐几个被小深带出来,不大能打的人,“这杨溯真是卑鄙,趁人之危。也不知师叔祖那里忙完了没有……可恨,否则怎会叫他嚣张!” 小深的“壳”硬,是羽陵人都知道的,刚才也展示了他的水族天赋,这大泽水流还未彻底回归正道,仰仗着小深呢。 “快去,把他皮扒了!”小深怂恿道,只恨自己不能动手。他现在的实际修为,是不如杨溯的,若不要控水也就罢了,凭幻术也能戏耍一番。 玄梧子讪讪一笑,“我倒想……” 你来我往,城墙都在斗法中倒塌了。 这一番倒是杨溯占了上风,原本羽陵弟子为了救人,就耗费了大量灵力,现在还要护人,杨溯身为蛟族,本也修为不俗。 只听十万凡人啼哭尖叫,对他们来说,这真正是神仙打架,砖石都能粉碎成粉末,何况他们□□凡胎。生怕自己小命没了,不住祈祷帮他们的这一伙仙人能战胜恶蛟。 杨溯还想从那大泽中汲水借势,却发现汲不动,恨恨看了远处的小深一眼,也不知这少年有什么法宝,竟能镇住大水,叫它们纹丝不动! 但他蛟皮肉何等强悍,尾巴一甩,也可以推倒大片房子与树木了。 玄梧子不慎,被杨溯一尾巴抽中,倒飞出去。 他爬起来,吐了一口血。 “师兄,你先调息一会儿吧!”道弥喊住他,急道。 “嘿嘿,我倒还坚持得下去,总不能叫他们接近了那些凡人啊,磕一下死一片呢。”玄梧子道。 小深看他血糊糊的,问道:“万一商积羽赶不过来,你先死了呢。” 那是东极之海,谁知道商积羽一人需要多久,甚至能不能逆转。 玄梧子一愣,随即洒脱一笑,“那我也修道多年,宿根已栽。来世再寄人身,先生去寻我,带我回羽陵吧!” 他说罢,提起还有裂纹的法尺又上前去了。 云自然低叹一声道:“无情江海有情人,万劫千生亦不忘。云某才得长生之术,不过――” 他对小深拱一拱手,也不再避让,提剑增援。 “小深哥?”道弥小心喊他,却见小深无心品味自然真人的新作,只低头冥思什么,然后,竟是一下跳进了水里,“小深哥?!” 小深脚上还有商积羽留下来的剑,他生来顺遂,几乎未遇到什么险境,纵是现在,也伤不到他什么。可是他看羽陵弟子被打,就很不痛快。 ――那都是要给我还债的,打也该是我来打。 心念急转之下,想到驭灵环最后一层,从外头破不开,他灵光一闪,莫不是也要用那个“逆”字,这才符合禁制的宗旨? 看似绝处,实则绝处逢生。 杨溯尽冲着那些凡人去,见羽陵弟子左支右绌,已见疲态,得意一笑,“本王看你们如之奈何!” 他一爪向玄梧子抓去,正是此时,一柄软剑飞来,流银般在他爪上缠绕一圈,竟是动弹不得。 “谁?”杨溯吃惊。 众弟子见山河剑,皆以为是商积羽赶到,却听水声巨响。 两方都侧首望去,只见刹那间宽阔的大泽绽开漩涡,从中跃出一条长长的生灵,相比起巨蛟,身形堪称秀气,玉石般的两只角斜飞,鳞片反射着碧波般的润泽光芒,四爪锋利。 一霎间天地寂静,无论人还是水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后竟还是凡人先反应过来,大呼出此物之名:“龙!是真龙!” 谁说世间已无龙。 修者们被颠覆万年来的印象,几乎无法思考,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又不得不信―― 汹涌的大泽顷刻归位,水面掀起垂直的波涛,扑向天空,再扑泄飞溅,就像有些生命一般,进行特殊的祷礼。 境界稍低的水族修者升腾起传承自血脉中的敬畏,不敢直视。 杨溯原本飞在空中,高昂蛟首,此时却也在无意识之间,降低了身体,不敢飞得比尚那小他一圈的青龙更高,蛟首微低。 龙王正位,江河拱迎。 青龙一探首,骄矜地抬了抬下巴,那缠住杨溯蛟爪的剑便寒光一闪,整只蛟足被齐齐切断,蛟血淋漓! 青龙伸爪摄住飞回的山河剑,上头仍在滴着蛟血。他深绿色的眼珠子带着羽陵诸人熟悉的蛮横,声音更是耳熟到令人瞠目结舌: “……本王?你也配称王么?” 第二十三章 蛟族致力模仿龙族,总是充满自傲地说话。 但是当青龙的话音传遍此方天地,轻蔑自然的语气,举重若轻地昭示着一个如他所言的内容,蛟族,还不配称王。 事实上,不止是蛟族,除龙族之外,又有哪个水族真可称王?不过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天地水法之本源,自龙族呼吸举止中可见! 这个声音……小深哥?! 羽陵弟子们脑子像是被大铜锤狠狠敲了一下般,嗡的一声,眼前的一切都要失色了。 尤其是道弥,他是唯一见到小深哥往水里跳的,但即使青龙飞出水,他也没想到这是小深哥,直到小深开口! 小深的身份在羽陵,从章鱼、龟到蜃,再到白鼋,谁也没猜过,或者说没敢猜他是龙,还是青龙――龙族之中,以青龙最贵。 就算普通颜色……这可是龙!龙啊!!! 道弥脸色忽而一僵,低声道:“难怪小深哥说他全族都不在了。” 其他羽陵弟子:“………………” 对!他们还特别同情小深哥来着! 现在想来,小深哥的全族,那不就是集体飞升的龙族??……他们这些挣扎在修仙途上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同情啊!! 道弥越想越多细节,喃喃道:“难怪,难怪头一次见面,小深哥很烦躁的样子……” 听他说了那么多和龙族有关的歇后语,没杀了他算是走运吧。 “难怪,我破境之时,小深哥说‘认青龙’……” 根本不是小深哥说错了,而是他那天真的有幸“叩问青龙所在之处”了! 大家听到道弥的话,都心情复杂,难掩艳羡,有这样一桩传奇,恐怕从今以后,这“认金龙”境就要改名为“认青龙”了,道弥的名字说不定也会随着这个故事流传下去。 与之相对的则是玄梧子,他也心情复杂,感觉自己的故事可能也会在羽陵代代流传了……他曾经拿法器去砸一条龙…… 青龙才现身,人族已仿如得救,高声欢呼。 在这一片欢腾之中,唯独杨溯脸色灰白,试图在龙族威亚之下昂起头来。本王亦是千载东湖之主―― 龙族虽然离开已有万年,但它们统摄水族的时间更久,自天地伊始,有些东西已经深埋血脉,尤其在一个没有任何束缚的小深面前,不是杨溯想抬头,就能抬头的。 蛟族也只得龙族些许血脉,杨溯被压制得灰头土脸,对他的骄傲更是致命的打击,原来他和真龙差得还这样远。 杨溯疯得更厉害了,拼命挣扎起来,好像连断去一足的疼痛也不当回事了,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不,不对,世间怎会有还有龙……这一定是幻境……是幻境!” 羽陵弟子们皆是一愣,竟也有一点怀疑生出来。 小深哥幻术高深莫测,连师叔祖也能模仿,不会连龙族也能模仿吧,虽然按理说小深哥也没见过龙,但知道的总比他们多。 小深哥旋身化龙,竟然还能使用师叔祖的剑,也很奇怪……师叔祖真的没回来么? 但很快,他们就确信无疑了―― 巨蛟的尾巴随着他的挣扎甩了出去,眼看要刮倒一片城墙,青龙已伸出利爪,一下将杨溯摁住。 爪尖毫不费力刺入巨蛟坚硬的鳞片,杨溯半张脸陷进淤泥,动弹不得。 力分强弱,龙族正是一力降十会,此时也没人怀疑这是幻境了,假的终究是假的。 青龙现世,这个消息,想来很快会随着水流、风声,散遍至整个神州大陆。 小深一爪子拍打在杨溯身上。 杨溯痛得在泥中打滚。 那些东湖水府部属们早就没力气敢反抗了,他们也是帮凶,难逃劫难,看见杨溯遭遇瑟瑟发抖。 别以为这只是抽打那么简单,看杨溯每被打一下,嘴里就嗳出一口几乎有实质的气,这便是杨溯的修为! 随之,他原型整个身躯,也会缩小一截,小深抽了九下,杨溯痛呼之下,吐了九口,修为被散了干净,身型也小得可怜了。 这还未够,小深下手干脆无比,不等杨溯求饶,爪尖一勾,准确无误地将他蛟筋抽出来一截,钉入地底。杨溯凡想动弹,蛟筋牵扯全身,疼痛无匹,竟是被禁锢在此地。 “你假称真龙嫡系,毁我名声,损我财物,伤人无数――” 今天要不是羽陵弟子都拼死保护,十万凡人怕是活不了几个,饶是如此,躲避之间也有许多受伤的,城镇、田地更被损毁。 当然,更重要的是羽陵弟子都是小深的私产。 小深哼笑两声,“今日起,废你修为,在这大泽边上做一系舟蛟,蛟筋为系舟绳。和你那些部下,都为人族所役,直到整座城市的人都原谅你。若有不服,打死了因果算本王的。” 最后一句,是对那些人族说的。 法随言出,杨溯和人族身上皆是青光一闪,正应了此令。杨溯的部属也被摄来,一同栓在他的蛟筋上,更增疼痛了。 杨溯现在既无修为,力气也因蛟筋被钉住而失去了,连人族也能伤了他,日后真与泥鳅无异。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以后竟然要被自己视为蝼蚁的凡人役使,只有整座城市的人都谅解了,他才能离开此地,但也只是离开,修为仍不能恢复――都被打散了,哪还找得回来。 如此生不如死,比身死道陨还叫他难受,明明只是弱小如蝼蚁一般,现在却能骑在他头上,决定他的生死自由?! 杨溯想说话,却只吐出一口血,他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他假称真龙嫡系算是有碍龙族名声,但什么叫损了青龙财物…… 在凡人的欢呼、祝祷声中,小深又化为了道体。 只是这一次,他不需要再隐瞒自己的身份,解除禁制后,再难有人能伤到他了,额角也保留着两支斜飞的玉色龙角,平空更显骄态了。 羽陵弟子们这才纷纷围拢上来,难掩激动地看着小深。从来只在传奇中听到龙族如何,今日才知道,什么是水法本源。 虽然不知道为何世间还有龙族,但他们何其有幸,能亲眼见证龙王正位,更有幸的是,小深还是他们羽陵宗的主翰呢! 与此相比,其他的任何都不算什么了。 玄梧子带头欢呼道:“以后咱们宗就有龙了――哈哈哈――全天下独一份儿的!” 袁罡亦是乐陶陶的,什么真龙嫡系杨溯,我才真龙嫡传弟子呢。 小深一脚就踹在玄梧子屁股上了,“什么你们宗有龙了,以为我为什么救你们?” 羽陵众人:“??” 难道不是因为小深哥是我们先生吗? 道弥更是迷糊地道:“小深哥,你在说什么……” 小深哥不是宗主救回来的么,师叔祖还一直帮他解除禁制。 “知道我(本来)全名叫什么吗?”小深冷静地道。 众人怎知龙族谱系,但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妙之处,“呃……先生请指教。” 小深:“兰、聿、深!” 羽陵众人:“……………………” 杨溯:“………………” ……他有点感觉自己死得不冤。 ………… 长空里,一道白色的流光掠过。 商积羽耗费一日一夜,调转东极之海,使其回归正道,而后极快地赶往人族聚居之地。 此前他收到了传音,道是羽陵弟子们与一蛟族发生冲突,只是他正在险要关头,不得回应。 之后再无音讯,商积羽料想有些麻烦,但应该没大事,否则不至于再催一次的余力也没有。此时,商积羽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此处。 遥遥的,商积羽就看到大泽归位,城市有些损毁,但气氛却是欢天喜地。那水边还趴着一些落败水族,被拘着,但不见传音说所说的蛟族。 羽陵诸人都在法器上,一副刚刚大战过的样子,站成几排,低头垂手。 唯有云自然还可置身事外,立于一旁。但看表情,好像也不是那么轻松。 小深正背对他,趾高气扬地教训这些人:“……先前先生怎么教你们的?修行最重要的是?” 好险这些人多是记忆极好的,齐声回答:“欠、债还钱?” “不错!”小深道,“你们记得,我觉得很欣慰!不辜负我的教导!” 众人:“……” 商积羽再上前一些,便有人发现他了,喊出声来了,“师叔祖!您终于来了!” 师叔祖可算来了!他一定不会相信他们遇到了什么事,如此惊心动魄,一波三折! 小深哥是不知为何遗留于世的龙族!还是来找他们羽陵讨债的龙族!! 原来方寸祖师抽的是小深哥的水!他们全都吃小深哥的喝小深哥的! 原以为杨溯就够麻烦了,却不知道解决了杨溯的小深哥,才是真的□□烦……呜呜。 小深听到他们的叫喊,动作便有些顿住了,然后凶巴巴地道:“喊什么喊,你们师叔祖就是第一个要还我债的人!” 其他人算是欠了一份儿,商积羽欠的两份,他师父陈妙想不知道把小深的水弄哪儿去了呢。 小深也转身,他额角两支冷玉色的角就展露无遗了,更显得脸小小的。 同时,也有最快的弟子说出声来:“师叔祖,小深哥是龙族――” “什么颜色的龙?青色?”商积羽问道。他怀疑和小深的由是一样的。 众人:“是,不过??” 怎么总觉得,师叔祖这个语气,不是特别震惊啊。这个心态,这个境界,也太厉害了吧,见到龙族都不动声色,堪比开明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啊! 道弥都怀疑地喃喃道:“您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禁制自己解开了么。”商积羽走到小深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顺着还摸到了小巧可爱的龙角上,才低声答道,“略有猜想,不过……也是今日才肯定的。你就是上古兰聿泽中的龙王吧?” 他和小深朝夕相处,得到的线索比其他人要多多了,在肯定了小深就是龙族后,便连具体身份也很明了了。 以小深对兰聿泽的关心,和被谢枯荣带回来的地方,他若不是兰聿龙王,是谁? 小深被摸到龙角,腰都麻了,无意识地往商积羽手上蹭了两下,夸奖道:“你真聪明!” 不愧是他挑的新娘。 商积羽修长的手指玩弄了一会儿那莹润的龙角,随意问道:“那之前的蛟族,想来也不足以为患了,他在哪?” 小深迷迷糊糊一指,“不就在那里。” 商积羽先前只略扫过,看到那里有一堆水族,这时仔细去看,才发现里头确实还有条蛟,只是软趴趴鼻涕一般,身量更是宛如四脚蛇…… 商积羽:“……” 羽陵弟子们说了小深哥对付这恶蛟的手段,然后眼巴巴看着商积羽道:“还有,师叔祖,小深哥说咱们都欠着他债,他要占领羽陵宗啊。” 把自己代入恶蛟后,有点瑟瑟发抖。 小深这才清醒过来,甩掉商积羽的手,停直了腰,“嗯!” 这是原则问题,不会因为宠爱商积羽就改变的! 商积羽沉吟道:“万年前方寸祖师取你水,万年后你追债羽陵,一饮一啄,自有定数。但兰聿泽如今遗失,我看你还是暂住羽陵,羽陵弟子自然一边为你寻找兰聿泽,一边好生侍奉,任你索取,这样有问题吗?” “好像没问题。”小深想了想,“我还要一个陆上龙宫!你要来陪我睡!” 羽陵弟子:“…………” “……”商积羽点头,“自然也没问题,叫谢枯荣建便是了。” 很简单的逻辑,小深又不是随便哪来的龙要霸占羽陵宗。小深都没了,占领羽陵住在这里,拿些利息,是应该的,又不杀人――杀光怎么还债。 原来他做主翰时就打人,这种都是无妨的。所以说,有何不可?等于小深从主翰又升到最高一级,还在宗主之上,债主。 祖师欠债,后人还债,商积羽还双份,日夜兼职,他心甘情愿。 羽陵弟子: “这样一听的话,突然不害怕了……” “嗯?和小深哥之前的日子好像也没太大区别……” “予取予求啊,养一条龙要多少花销?” “咱们寡二库够用了吧?” “管他的呢……全都给他,咱们要有龙了!!!” 小深:“……” 小深龙啸一声,凶他们:“闭嘴!都说了你们没有龙!是龙占领你们了!!” 玄梧子小鸡啄米般点头:“也行也行也行。” 小深想锤一下玄梧子,但是怕把带着伤的新晋手下锤转世了,玄梧子之前的行为还是让他比较欣赏的,“呸,你给我等着,回去整死你。” 玄梧子盯着云头看,“没啐出来吧……龙涎啊……” 小深:“…………” “那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在人间界,世上还有其他龙族么?”商积羽问道,好多问题其他人都想问,但刚才小深哥太可怕了,他们几经波折,惊魂未定。 “就我了。”小深老实道,“我留下来守那开明山咯,万年前开明山山髓其实裂开了,只是被珍宝君修补,叫我守山,我便睡了万年,只是一醒来水也被方寸老贼偷了……” 他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说回去了。开始大骂方寸。 其他人:“……” 方寸老贼?就说小深哥不是真的崇拜方寸祖师! 小深骂着骂着才绕回来:“反正,这次开明山也没出事,挽救及时。” 所以听说极东出事,才这样紧张?商积羽微微点头,心中闪过什么。 小深并未察觉,又道:“但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难道真是无根之灾么,好蹊跷的势头啊。到底是受到什么影响呢?此水贯通天下,会不会灾祸源头还在别处?” “我也想了,现在海水回流,开明山也无恙,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叫谢枯荣派人轮流值守,到别处继续查看。”商积羽道。 小深放心一点头,又想起来把山河剑还给他,“喏,我用它把小泥鳅的爪子斩了,可真锋利呀。是你特意对我放开的么,我用起来也毫无阻碍。” 这法器本是只有主人能用的,但在主人许可,或设下特殊的启动法令,其他人也能用。 商积羽捧着剑看了一会儿,才微微一笑道:“……是的。” 此时他们还听到下头隐隐有敲锣打鼓的声音,拨开周围的云看去,原来是那些人族,才刚安顿好,就开始轰轰烈烈地祭祀龙族了。 当然,还要感谢一同救他们的羽陵仙人。他们不知道,那些仙人其实还未离远,就在云头上呢。 小深也饶有兴味地探头去看。 玄梧子感慨道:“自从离开家乡,我也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热闹了。” “祭龙啊,也不知他们是哪种祭法。” “说来,我在书林看过一本书,说很多很多年前,有的地方比较昧,还有用活人祭祀的。把新娘换上嫁衣,沉入水底,然后又被龙族连同其他不喜欢的祭品一起给退回去,我看了好几篇,记载被退新娘的水下经历,写得还挺有意思,可以一睹上古龙宫风采。但是,极少数好像真的会被收下,就此步入仙途呢…… 小深傻了,“什么,新娘不是自然而然掉下来的么?而且还可以退的?” 大家看向小深,“怎么可能,人族那么脆弱……咦,龙族以为呢?” 小深一时忘情,震惊地道:“珍宝君骗我们的??我小时候他告诉我们,水上会掉新娘,捡起来就可以谈情说爱啦!我还以为这是找人族的必经仪式呢!!” 众人还未说话,只见连得知小深哥是龙族,都平静无比的师叔祖,忽然转过来,反应极大? 他眉眼如寒冰一般,声音低沉,情绪复杂:“在水里,捡人族新娘?” 第二十四章 倘若从水里捡起人,是小深的成亲仪式,那么,当初在百丈潭,小深也把商积羽捡了起来(而且是先推下去)。这说明,商积羽现在小深的新娘了。 但是,是另一个他。 商积羽想起当初小深把他推下河后,哭了一样问他,为什么突然不见。 ……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小深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哎呀,被商积羽知道他当时捡错人了……看商积羽多伤心呀! 小深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一时陷入了思索中,该如何应对。 羽陵弟子们都被师叔祖猛然低下来的气场吓得瑟瑟发抖。 袁罡仿佛悟到什么一样,忽然道:“哎呀。是不是……那个……我想起离沟河掉下去时,老师捡了一百来号人,按你们龙族的说法,这些不会都算师娘吧?” 还师娘?小深转头看袁罡,没想到这木脑壳虾米这时候反应倒是快。 其他人:哦哦―― 商积羽:“……” 他还真未想到这一点,如果这也算…… 说起来,小深的确对那些新弟子都很好。商积羽脸色冷得快要能掉下冰渣了。 小深反应过来,立刻道:“那个不算的!我是救人,你不要乱说嗷!” 袁罡也怂了,“是是,我胡说的。” 他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哎,刚才那一声就是标准的龙吟吧,真是可爱中透露着霸气,霸气中蕴含着娇气…… 道弥冷汗都要滴下来了,义不容辞地找到解决之法,伸手道:“我提议,我们大家再去把之前被淹了的田地整理一下吧,举手之劳,也方便了凡人。再布置一些法阵,阻拦猛兽、妖物,留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 大家也都回神,“是,是,弟子去了!” 还是留给师叔祖和小深哥解决吧,看师叔祖这个反应,总觉得小深哥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啊,那一百来号师娘看似无稽,不会是真的吧? “师尊,弟子告退。”袁罡还特意给小深行礼,喊得格外大声。 本虾真是撞大运啦,以后就是大虾了。 ――类似龙族以粗细论长幼,很多水族也以大小论修为。 一霎间法器上的羽陵弟子加上云自然都散得干干净净了,独剩下小深和商积羽。 小深期期艾艾地道:“你别不开心了。” 商积羽有些无奈地看他,又摸了摸他的龙角,别说,这龙角的手感着实是好,“你想让我做新娘?” 小深脸又红了,好舒服呀,嗯嗯点头,“前头那一百多个真的不算哦。” 现在他是算人间界最粗的龙啦,但是放在整个龙族里,也就不粗不细吧,龙角还未完全长成,别说打磨了,顶端甚至还翻着淡红色,有些生嫩――龙族意义上的嫩,玄梧子的白海砂往这儿砸还是会裂的哈。不过,此处还是很敏感的,不是极亲近者,小深不让摸的。 商积羽却不知道,仍在那龙角分叉之一的圆滑润泽处摩挲了几下,低声道:“你知道在人族中,婚姻代表什么吗?” 他更想说,你知道对我来说,这代表什么,却还是没说,情在弦声之外。 小深浑身战栗,迷蒙道:“很正经地谈情说爱?” 商积羽笑了笑,没有说话。 也可能是因为忽然被另一个自己夺取了控制权,因为在沉默片刻后,他再次抬起头来,表情就有些微妙了,还用力搓了一下小深的龙角! “说得倒好听,谁知道你到底捡了多少个啊,一次就是一百多个,你够能捡的啊。” 小深龙角突然被搓,猝不及防,猛地战栗了一下,牙都咬紧了,大退一步把龙角抽离出来,脸色酡红骂道:“……你走开呀!” 商积羽也不在意,收手抱臂,“龙王殿下别恼羞成怒,我没那么好糊弄。” 他似笑非笑地道,“给你下驭灵环那人,也是‘掉’下水的。你那时原想怎么说着……你本来以为他是你的什么?是新娘对吧?当时我就觉得不对,新娘,原来是新娘。” 小深之前就在他面前差点说漏嘴,现在他竟敏锐地翻出来算旧账了。 小深:“……” 这个,虽然小深是被骗了,但当初他确实喊了红衣人一声新娘,对方还回了句夫君。 小深隐约察觉到,这个细节说出来可能很要命,万一被他喜欢的那个商积羽听到…… “怎么,一百多个你是没认,”商积羽忽然冷笑一声,说起来,要不是这次说漏嘴,他怕也是“不认”里头的一个吧。 商积羽逼问道:“那之前这一个,你认了么?我这还是继室咯?” 他在心底轻笑了一声,新娘就新娘吧,难怪少年一直奇怪得很,原来把他当新娘了。 同时也对另一个自己充满嘲讽地表示:阴差阳算,也是我赢了,他想捡的是你又怎么样,最后还是我有名有份。 商积羽不说继室,小深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立刻道:“都是误会,刚才没听玄梧子他们说么,还可以退婚的!我把你退了!” “晚了。”商积羽面无表情地道,“再说,你听过退半个新娘的么?你觉得能怎么退?” 小深:“…………” 对了,半个,这家伙随时可以躲起来! 那怎么退啊!小深要垂头丧气了。 商积羽步步紧逼,颇有扬眉吐气之感,“现在我倒非常、非常支持你,把我们分开了,你可千万一定要记住,你捡到的是我。只有我才名正言顺,才最有立场,找你麻烦。” 小深傻了,不知不觉都被商积羽逼到飞行法器一角:“……” 真,真是恶婆娘啊!! 商积羽俯首,貌似语气柔和地道:“就算是继室,我也认了,回头我再帮你把前头那个打死。” 打死是好的……但是这不是被商积羽缠上了么!他就知道不能说出来! 小深愣了半晌,无处可逃,抱住头,“都说了不负责任,不负责任的!不服你打我吧!” 事到临头,还是珍宝君教的最有用啊,该耍赖时就耍赖。也别以为小深说“不服打我”是什么认怂的话,认怂和耍赖不一样,你打一个耍赖的小深,只会被怒张的龙鳞划伤…… 商积羽当然不会傻到和玄梧子一样去打小深,他施施然道:“虽然当时无人,但是天地日月皆可见证,你赖不掉。以后,也别让我看到你再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龙宫可以建,后宫就别想了。” 小深嘟囔道:“我才没想……” 说着还幽幽看了商积羽一眼,他多倒霉,他也就正经捡过两次,那才都是真正比乱七八糟还乱七八糟的人…… …… 待道弥一行人回到飞行法器上,看到的就是师叔祖意气风发地站在那儿,小深哥则坐在一旁,手托着脸,有点点愤懑中透着幽怨的意思。 也不知发生什么了…… “老师,已办妥了,那些凡人还想给你修建庙宇呢。”袁罡说道,“对了,杨溯应当还有些部属在东湖,他那家小蛟胆子小,应是护着小蛟留在东湖了,估计还有杨溯的族人,要去警告一番么,虽说布了阵,万一他们试图来营救……”小深诧异地道:“现在的水族胆子都这么大了?” “嘿嘿,我看是不用了,”道弥道,“袁罡太年轻了。小深哥降罪杨溯,理所应当,而且他的族人要知道是龙族现身,来羽陵送礼告罪还差不多。哎,你这个样子,一点也不自信,怎么做小深哥占领下的羽陵弟子啊!” 袁罡:“……” 本以为本虾就不错了,还是道弥适应得更快! “那……咱们现在回羽陵了?”袁罡跃跃欲试。 他们可是要带着一个惊动修真界的消息回去啊,试想一下回山后大家的表情……好吧,袁罡觉得无法想象。 先前因为小深哥拘着,谁也不敢给宗内传讯。 后来小深和商积羽商量妥了,但他们自觉不知道怎么和宗主开口,说这种事……还是让师叔祖去说吧。故此到现在,羽陵那头其实还是不知情的。 “好啊好啊!”小深比袁罡还要跃跃欲试。 虽然不小心捡错一个新娘在羽陵,但不能因噎废食(使用成语一个!),羽陵还等着他去统领呢。 一路顺风,比起来时还快了一日。 谢枯荣一直关心东极之事,却有阵子没得到回应了,急得他都快要派人再前往东极了,要不是门内玉册上显示这些弟子都好好的――羽陵宗的玉册载有每个弟子的身份信息,而且布过术法,能从上面知道这些弟子是否尚存于世。 而且此时,那一行弟子的飞行法器也把他们带了回来。 谢枯荣亲自迎到玉关,宗内不少关切的执事、弟子,也都聚在一处。 谢枯荣见他们飞入金阙,一个个看上去都还好,纵然有伤也不伤及性命,松了口气,“此去如何?” 宗主竟一无所知? 师叔祖没说,外头的消息也还没传到宗主这里来么?还是说,宗主只是保持风范? 一名弟子脸色古怪,去看商积羽,可师叔祖也不回应,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师叔祖将东极之海引回原处,各处水脉也已回归正途。还有就是那个……龙族……” 谢枯荣听到龙族二字,眼前一亮,“怎么,你们路上有奇遇?在哪处水脉,找到龙族秘境了?” 这龙族虽然举族飞升,该带的都带走了,但总还是有些东西留下,若是找到并传承,绝对堪称奇遇了。就算在羽陵宗这种遍地天才的地方,也难得一见。 小深早就按捺不住了,一听谢枯荣这么问,立刻冲了出去,团身化龙,摆出幻想已久的恶龙姿态,猖狂大笑:“啊哈哈!不是!是找到龙了!!” 谢枯荣差点被吓死,捂着心口直翻白眼。 不是龙族秘境,是龙族本龙??? 围观弟子们也都惊骇莫名,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秀气的青龙飞旋空中,虽然只在书本上看过形容,却一眼就能确认,而且唯有亲眼目睹,才更能体会到这种震撼。 青龙的鳞片闪烁着光泽,一举一动,都像牵引着周围的灵力,把他们都笼罩在某种气场中。甚至离沟河都脱离了法阵,围绕着青龙,银练一般盘旋。 青龙在里头惬意地穿梭了几圈,凑到了谢枯荣面前。 他的脑袋相比起谢枯荣来说,就大上很多了,深绿色的眼珠子在阳光下琉璃一般,眨了一眨,鼻子都快碰到谢枯荣了。 小深:吓死你!! 最初那批羽陵弟子,好歹是一步步,看到小深说话,打架,后说明……最后接受了小深是青龙这个事实。 谢枯荣和其他人,却是非常突然地看到小深本体,谢枯荣甚至被龙吻怼到脸前,差点变斗鸡眼了,此时几乎连话都要说不出来。 半晌了,谢枯荣才退了几步,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宗主!”道弥难掩兴奋地道,“是这样的,小深哥就是兰聿泽的龙族,他现在要占领我们羽陵宗了!” 小深轻点头,是这样没错。 谢枯荣:“…………” 其他人:“……” 道弥中毒了吧?? “等……”谢枯荣抬头看了一下这强大美丽的生物,觉得有些眩晕,“世上怎么会还有龙……还有,兰聿泽?小深,小深是兰聿泽的龙?” 他胸闷,方寸祖师到底知不知道兰聿泽还有一条龙啊?! 不过说起来,祖师根本也没说让他把小深带回来,都是他自己猜测的哦…… 那些普通弟子却是越来越嘈杂。 商积羽此时才淡淡开口:“万年前,方寸祖师移动兰聿泽,结下因果。小深为守开明山独留人间界长眠万年,苏醒后前来索债,只是前些日子未曾表露身份。” 他一开口,大家都住口了,不止是师叔祖的一贯威严,也是想听小深哥到底什么来历。 才听两句,就已经心有余悸。 原来龙族竟还有隐秘,并未全部飞升。这种感觉太奇妙了,隔着万年时光呀,有几个种族能做到。羽陵宗也算大宗门,可也没一样东西,比小深哥年长。 ……你以为你小深哥是文盲,是王八,是蛤蜊,其实人家是上古龙族,是你全宗债主,是活生生的历史,好刺激啊。 羽陵弟子陆续恢复了思考,并从见到龙而且龙就是小深哥的震惊,过度到了我见到龙,而且我们中有的人投喂过龙的狂喜中。 当然,也有一些人是我骂过龙的懊恼。 商积羽续道:“羽陵上下,自当奉还兰聿泽,并赔偿万年利息。故此从今日起,小深还是会暂住羽陵。宗主以为如何?” 这还用想么…… 谢枯荣吓懵了一瞬,现在也反应过来了,正色道:“小师叔说得正是!要赔的,要赔的!” 不愧是一脉相承,其他弟子也和最早知道的一批心情一样: 还债算什么,我们宗要养龙了,全人间界唯一一条龙!! ……甚至有人开始掏兜了,他的大道草在哪来着,他要都拿出来爱的供养小深哥。 小深悄悄舔了一下嘴唇,“还有一个!得给我修建一个陆上龙宫!要大!” 谢枯荣立刻道:“这个不是问题,即刻选地营造。” 甚至是求之不得……都有住所了,岂不更加深了大家的关系。回头把小师叔往里头一送……嗯。 小深略微满意,有点对债主毕恭毕敬的意思了,继续指点道:“龙宫有了,丞相也要有。” 谢枯荣嗯嗯点头,却忽然发现小深那大大的眼珠子在盯着自己看,一错不错,甚至带着点打量。 谢枯荣:“……………………” 谢枯荣嘴唇动了动,冒出来一个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想法,“不会是……想让我来当这个龙宫丞相吧?” 小深:“没有没有。” 谢枯荣失笑,“我就说……” 小深苦恼地道:“我有点拿不准,你和道弥、金钱子谁更合适。” 谢枯荣:“………………” 第二十五章 谢枯荣本来想,我堂堂羽陵宗主,怎么可能去做“龟丞相”。结果后头听说自己还只是备选之一,他居然还挺不舒服。 偌大的人间界,能迈上修仙途,已是千万人里挑一。要进羽陵宗,更是天赋、机缘、努力缺一不可,最后要做上羽陵宗的宗主,那就更是不简单了。 这样优秀的他,可以说参选任何位子,都没有输过! 他居然只是,龙宫丞相备、选、之、一? 和他一起竞选的还是道弥和金钱子?? 谢枯荣斜着眼睛看道弥。 “我……?”道弥又含冤莫白,又受宠若惊,龟丞相龟丞相的,这丞相多是龟族来做,他一个八哥能与金钱子,还有宗主一起候选,真是小深哥的信任,天大的荣幸啊。没看宗主都斜着眼睛看他了。 道弥心绪复杂,扭扭捏捏地道:“什、什么丞相呀,我都不知道在选这个,这个,我还不够资格吧,这不是光屁股飞升――太不好意思了么。” “???”小深说,“你落选了!” 道弥:“…………” 什么!这么快!他不是刚刚入选么,一句话就落选了啊! 道弥欲哭无泪,“为什么呀,小深哥,我才刚知道,还没有来得及表现一下呢。” 小深恶狠狠地道:“你刚提醒我了,不能选这么嗦的丞相。”而且每天不知道从哪收集来奇奇怪怪的俏皮话。 玄梧子在旁边都忍不住赞同地点了点头,这陆地龙宫还是头一遭,建在羽陵,丞相人选也要从羽陵出,若是选了道弥,今后让天下人怎么看他们羽陵宗? 难道不会产生误会么,有幸养了龙,却派这种货色去侍奉青龙? 其他人亦有各自的想法,但大体来说,道弥落选是众望所归的,做个跟班也就罢了,万万不能做丞相,他们就差没鼓掌了。 那现在就剩下谢枯荣和金钱子咯。 金钱子估计还在睡觉,现场只有谢枯荣了,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谢枯荣。 谢枯荣:“…………” 虽然……但是……这么期待他立刻走马上任吗?? 谢枯荣也是再三斟酌,仔细一想,其实做了这个丞相,倒也没什么事,还会和小深关系更好,但要是知道他做了丞相,金钱子说不定会发疯,他这宗主也真是难当,要顾全大局。 “小深啊,”谢枯荣道,“我平日还要处理许多宗内杂务,加上对水族不够了解,我想,我还是把主要精神,放在更擅长、你也同样关心的事上。兰聿泽不是还没找到么,我组织找一找。” 虽然是推辞的话,但小深听得极为舒服,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谢枯荣,急自己所急,“好吧,那就定下金钱子。你一定要全力帮我找兰聿泽,另外,白鼋不知在何处,我想点自然真人,做我的史官!” 云自然也愣了,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捞到一官半职啊!这可真是值得写上十首诗了! 不过,云自然也有一点顾虑,“殿下啊,可我是有宗门的。” “这有何干系,金钱子不也是我羽陵宗外门,宗门与在龙宫供职,没什么关系的。”谢枯荣饱读史书,说道,“这上古时期,不也有修真者去龙宫做供奉的。虽然少,但不是没有。” “哦哦。”云自然迷糊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做人做到底,谢枯荣道:“那剩下的部属若有短缺,直接调弟子当差就是。”看那些小子的样子,恐怕他们乐意得很。 果然谢枯荣说完这句,疏风、微雨等人都兴奋了起来。 此事舍他们其谁,除了道弥师哥之外,他们这批弟子,要算是先生的嫡系了吧。那么早便慧眼识英,跟随先生。其他人就算修为高,哪比得上他们的一片丹心。 疏风决定把握机会,排众而出,站到小深面前,“先生!弟子愿意――” 商积羽把疏风弹飞了。 …… “刚刚是你吧?是你吧?真的不是‘他’?”小深围着商积羽,就像被道弥附身了一样,不停地说,“是不是‘他’偷偷出来了,不然怎么会把疏风弹走!” 商积羽:“……” 他不语,眉眼间甚至有一丝无奈。 小深沉思:“我这次又一点都没察觉到变化,他这回是怎么趁虚而入的……” “小深。”商积羽忽而转向他,道,“是我弹的。” 小深:“啊……” 商积羽有些淡淡的羞耻,低声道:“我也会不开心……我想如果你一醒来,我便与你相遇,就不会有那些人了。” 小深觉得耳朵热热的,“那,那我现在再捡一回就是了。以前都不作数的。” 商积羽苦笑,竟是叹了口气,深深看了他一眼,“来日吧,待我们对这个行为有了共识。” 小深不解,还要什么共识,不就是大家都知道了的,捡新娘么。 . “是龙?真的是龙?是我?真的是我?” 从沉睡中醒来,知道了自己即将上任兰聿泽龙宫丞相,并羽陵行宫总营造的金钱子,龟目含泪,反反复复都在念着这两句话。 金钱子从未想过,这辈子还有做龟丞相的一天! 多少家族,都是世袭职业啊,他们家不例外,都是龙族飞升后才失业。 而且,金钱子家从前,效力的只是一个深潭的骊龙,而小深却是上古大泽的龙王。相当于升了好几级。 虽说兰聿泽现在不见了,但金钱子相信还能找回来,这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泽了! “臣以后一定不负殿下的信任,听说在我和宗主之间,殿下选了臣!臣一定会证明,我们龟族的世代积累,配得上殿下的看重。”金钱子擦了擦眼泪道,他的确挺适合做丞相的,在小深面前也完全不咬文嚼字。 ――谢枯荣也是吐血了,就算他再三表示自己是主动让贤,后来总也少不了编排他竞争失利的黯然神伤故事。 “那就看你的了,还有这龙宫,一定要给我造好了。”小深提点道,之前他都是住在商积羽那里,现在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了。 “您放心!”金钱子道,“我这就俯瞰宗内地理,度量高下,选出最适合营造行宫的地方,日夜建工,不用多久,便可以入住了!” 小深很满意地点头,又道:“你也要问一下商积羽的意见,我带他一起住进去,看他喜欢什么样的。” 金钱子一愣,了然道:“臣懂了!” 如今人间界就殿下一个龙族,当然不能同族婚配,幸好龙族也不怕这些个。 商积羽是羽陵宗现在辈分最高,也最能打的,倒是勉强配得上殿下。 商积羽却是忽然悠悠道:“那岂不是还得布置两处风格,毕竟各人喜好不一样呢,但须得把我那边房间建得大些,毕竟我才是正儿八经的……” 小深:“……” 又出来了! 原先一段时间两个商积羽还有过默契,一个白天出来一个晚上出来。但是从新娘的事暴露后,这个商积羽就不满了,表示其他的时间他不管,但是和小深相处的时间,不该是他这个正经八百的龙的新娘出来更多吗? 而且看他恨不得每句提醒一下,他是名正言顺的继室,要分开对待,那也得是他待遇高一些。 金钱子哪知道那么多啊,还想了半天:“两处?那另一处问哪位?余意么?”他才醒过来多久,也是紧急补课,询问了一下殿下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想来想去,唯独这余意,秉承余照祖师遗风,或有可能吧? 商积羽:“…………” 他脸黑得便和余意一样,问金钱子:“话怎么这样多,建你的房子去!” 金钱子也不敢和王妃置气,打不了他回头再打听,“好叭。”金钱子搓了搓胡子,“殿下,那臣就去了,哎,只可惜如今没有大量的白海砂了……臣会尽量找到替代物的。” 小深点点头,当初他倒是有一大块白海砂,原型躺在上面也睡得下,只是被他一拳打碎了,可惜。 “哎,刚刚说到余意,想起我回来还未见余意呢!”小深道,“它应该在书林吧?我去寻它。” 商积羽背着手道:“我也去。” 小深的脸皱了一下,嘀咕着还真把自己当正室了,“这也要跟着呀。有空去找我的水不好么,现在羽陵上下,都在替你师父补救呢,你也去吧。” 商积羽道:“既然有那么多人在找,我又何必找。不过我可不是为了那黑妖怪去的,不过一只墨精罢了。” 他说话的口气,仿佛他从来没在意过墨精,也不知道以前每次都把余意弹飞的是谁,“我得再去找找看,那给你下禁制之人的线索。” 小深一愣。这事儿他忘是没忘的,但当前他和羽陵上下一样,都忙着找陈妙想弄丢的兰聿泽。 商积羽施施然道:“还是这件事比较重要,我得赶紧找到那是谁,然后打死啊。” 前妻?可笑,敢排在他前头的,还想活过今年么。 现在对他来说,这才是排在头一项的。 小深:“……” ……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好吧。”小深一边往书林去,一边问商积羽,“那据你对你师父的了解,能不能猜到,你师父可能把东西丢在哪儿?她那些遗物我都翻过一遍了,什么也没有。” 商积羽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早便丢了。” “那么多的水,说丢就丢了,现在就一条河和一口潭。”小深抱怨,龙族虽强,但一则,龙有了水,兴云作雨的本事大大增强,可以说水就是他们的利器。二则,小深是正式受过册封的兰聿泽龙王,单意义上也不一样。 商积羽冷冷道:“一条河你都捡了一百来人,若有大泽,你想捡多少就捡多少,是么。” 小深:“……怎么又说到这个了!” 小深发现,商积羽察觉自己的新娘身份后,胡搅蛮缠的本事和次数简直高了不止一等! 他埋头冲向书林,如今作为羽陵身份最尊贵的债主,小深当然不必遵守那指定区域内不得飞行,只可划船的规定。 落在不动地,小深还发现自己原来题字“我向波涛钓故人”的船被羽陵弟子们圈起来,下头还放了个底座,标明是小深所用,好似是个展览的意思。 他往旁边一站,沾沾自喜中带了几分不解:“难道我用过的东西都要收藏起来么。” 大家见了小深,都眼前一亮,交换一个兴奋的眼神,答道:“倒也不是,但这艘船太有价值了。我们刚才还在猜,您是不是唯一在水上还划船的龙。这艘船就是真真正正的龙船了啊。” 小深:“…………” 这些人不说,小深还没想到! 对哦,他堂堂一条龙,当初怎么会鬼使神差跟他们一起划船!不能飞,还不能游了么! 都是羽陵宗的氛围影响了他,小深气得想捶烂这艘船,又不太舍得,上面可是有他的诗作……但是真的任由羽陵宗保存下去,还当成景点么…… “沙沙――” 像是风吹书页的声音,小深回头一看,只见余意背着剑出现在书林门口,一见到他,莹亮的眼睛就更亮了,迅速飞来,衣角在风中拖出的水墨,虚影一般。 余意站到小深面前,虽然不会说话,但脸上的表情都是压抑不住的喜悦,而且他注意到了,小深额上的龙角。 余意小心地抬头,快要碰到时,小深一撇头躲了过去,哈哈笑道:“是龙角,我是龙呀。” 水墨剑飞快地在余意身周飞舞,前所未有地快,虽然这么形容一把剑不好,但它看上去极其兴奋。剑意挥洒,本来围观小深的弟子们都不自觉离远了,免得被伤到。 而余意好像也莫名激动起来,努力想靠近小深的角。 “余意,你怎么这么……”小深也觉得不大对了,抵住余意,“你激动什么呀。” 羽陵宗的人见到龙也兴奋,却没像余意这么失态。 听小深这么一问,余意试图摸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但剑还是在飞舞,它脸上出现了几分迷茫,似乎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站在旁边的商积羽眼睛一眯,却是想到了什么,冷笑道:“看来,你和余照可能还真早有渊源呢。” “余照?”小深不解,这和余照又有什么关系,隔着千年,他都没见过余照。 “呵呵,余意秉承余照的剑意,而余照的剑意,便是自‘认金龙’时,首次悟出来的。他的剑,就叫‘龙吟剑’。”商积羽越分析脸色越难看。 “不是见着他,我还未想起来,据说余意‘认金龙’时并不在宗内,而是前往兰亭州办事。当时那声龙吟,其实不是什么仙界的龙族发出来的,也不是谣传……就是你叫出来的吧?” ――兰亭州,就是原来王家潭所在州县。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联系了起来,这个猜测真正是有理有据啊! 当年大家不知人间有龙,据说余照祖师破境听见龙吟,便揣测是大圆满触及上界了,可若是人间还有小深哥,且就在那附近,又不一样了!极可能是误认,龙吟实际上是小深哥发出来的,而且不是大家幻想中的金龙,而是青龙! 所以,这“认金龙”境,可能真的一开始就应该是“认青龙”境?小深哥,早就和羽陵产生来往了?! 羽陵弟子们倒是开心,还觉得看破一宗千年秘事,极其有趣,值得一记。 商积羽却脸黑得不行了,因为如此来看,余照竟是早便“认识”小深…… 他自修仙以来,因天赋高,一直被与余照比较,心怀芥蒂。唯有小深表示,不管什么余照,对他来说,和商积羽不一样,就算像,也是像他(虽说是另一个他)的。 现在知道这件事,两个商积羽都不快起来。 便是另一个商积羽再光风霁月,得知此事,也难免忧郁了。 商积羽低声道:“真是阴魂不散……” 小深则很茫然:“什么,我没有啊……没有吧,我都睡着了,怎么会叫嗷,我也不打鼾的,肯定没有的。哪有什么渊源啊,别乱说。” 不愧是龙族,敏锐地察觉到危机,语气都逐渐笃定,开始死不承认。 “不是你是谁,余意会这么兴奋?再者,世上只有你一条龙了,别说真是沟通了仙界,当初我就不信,觉得必然有夸张之处……”商积羽道,“你当初到底和他说什么了?” 小深:“……” 商积羽已经不知幻想了些什么,握着小深的手腕,妒火中烧,“你说了什么?也夸他的剑‘好看’了?那到底谁的剑意更好看呢?难怪你一见那黑玩意儿这么开心,是不是早觉得似曾相识?” 小深:“…………” 小深觉得自己冤枉死了,“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一直在睡觉……咦,等等,等等!……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他搜寻着十分模糊的记忆,忽然翻找到了线索,“是不是一千多年前,我也不是很清楚了,反正就那一次,我中途醒来了。我睡得很熟,按理说若非开明山有变,我是不会醒过来的。但是有人破境的动静,太大了!” 商积羽眼神一暗,虽然早有猜测,但小深肯定时,他还是格外不快,“真的是你。” 商积羽吸了口气,不甘心,他不过晚生许多年,他若生在千年前…… 商积羽阴沉地问道:“那当年龙吟,是什么意思,你对他说了什么?” 小深呐呐道:“滚你个蛋。” 商积羽突然被骂,愕然:“??” 小深捂住脸:“我平时不骂脏话的。那天被吵醒好气哦,根本没动弹,只是远远大骂了句‘滚你个蛋‘……” 商积羽:“………………” 其他人:“……………………” 啊!!!我们修真界的美谈啊……!!! 第二十六章 这么多年以来,余照一直是几乎所有修真者心目中的“完人”。他天纵奇才,前程大好,本该是仙途坦荡,却为天下和罗频同归于尽,身死道消。 其剑有尽而意无穷! “认金龙”亦然是每个修真者入道时,都会听到的故事。所以,这已经不止是余照的传奇了,还是每个修真者心目里的美好传说。 试问哪个修真者入道时没幻想过,自己就是下一个奇才,破境扣问金龙啊! 现在传奇和梦想都被小深哥打碎了…… 那不过是他当年起床气一发的嗔骂而已。 小深还兀自在自省:“珍宝君也说,不能随便骂脏话,有损形象。哎,早知道我不告诉你了,要不是你们这么生气。反正谁也不知道我到底说了没,说了什么。” 珍宝君还是说得对,该耍赖就要耍赖,他已经在后悔自己没耍赖了,要不是为了商积羽…… “没事,你说得好。”商积羽却是一下子舒坦起来了,甚至觉得自己过去几百年,都没有什么必要把余照放在心上! 余照算什么,到底做什么耿耿于怀,不值得! 心结全解开了! 商积羽这么想,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呜呜,就不能别让他们知道这个真相么,宁愿活在梦里。 余意半懂不懂,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和自己也是息息相关的。 他一把握住了飞舞的剑,张嘴吐出一串大家听不懂的细碎声音。 商积羽惬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余意:“我看你改名叫余滚,或者余蛋,也是说得过去的。” 余意:“…………” 余意伤心了,他委屈地一把想爬进小深怀里。 “哎哟?”小深看到高大的墨精想扑进自己怀里,刚伸出手要接,却见余意停滞不动,他探头一看,原来是余意背后的商积羽用山河剑挑住了其后领。 商积羽也稍一歪头,懒洋洋道:“你敢接他?” 小深:“……” 好恶毒的新娘好恶毒的新娘好恶毒的新娘…… 虽然小深可以做无赖龙,但他也想起来另一个商积羽在意,于是讪讪收了手,对余意道:“你别理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墨精而已!” 余意一时也有了底气。 不错,他的名字还是小深起的。 小深又催促商积羽:“你不是要去找线索么。” 商积羽悠然自得,一伸手,玄梧子就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跑出来,呈给他一叠书。他翻着书,道:“我一边找,一边盯着你,也是忙得过来的。” 小深:“……” 那边好不容易从梦碎的打击中恢复了的羽陵弟子,则是怯怯提出:“先生既来了书林,能不能给我们上课呢?” 这个要求还从未有过,要知道小深教羽陵弟子的第一课,就是欠债要还。后来即使误认他是白鼋,大家也是希望他能翻译神文。 小深想了想,“你们想学什么啊,作诗?神文?术法?” 却见他们都摇头。 小深觉得奇怪了,羽陵弟子出息了,这些都不想学了,“那你们想让我上什么课。”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都不对,连他自己都猜不出来,自己能上什么课了,总不会是要和他学做龙吧。 只见这些人对视一眼,忽然异口同声地道:“历史!” 历史,小深哥不就是活生生的历史,万年前的世界谁见过?他就见过! 扪心自问,他们当下最好奇的,就是这个了。至于其他,反倒可以放放了。 小深一乐,那不就是说他的生活环境,“可以啊,那我给你们说几句。” 又有人举手:“先生能先从珍宝君说起么,如今大家最耳熟能详的故事,就是珍宝君一言登仙,举族飞升,其他的却知之甚少。先生提起他的口气这么自然,是不是很熟悉呀?” “哦。”小深说道,“他是我父亲。” 众人:“…………???” 就连商积羽,也愕然看向小深,连他也丝毫未想到,这位名传万年的上古大能,还出现在小深口中几次过的珍宝君,就是小深的父亲。 虽说他们就是想听小深说点上古秘事的,可也没想到,小深开口就真的说了这么惊人的内容,一时半会儿都没人反应过来。 小深:“珍宝君什么都会,还挺厉害的,就是现在我开始怀疑他骗小孩儿,”比如给他说水上掉新娘的故事,很不现实,害他捡了两个恶毒新娘,“他活了很多很多年,但还是经常装年轻人……” 小深正在回忆呢,却被打断了。 “等一下啊先生?!珍宝君,珍宝君是你父亲?!!你是珍宝君的儿子??” 能猜到作为青龙的小深应该很有背景,但万万没想到,他会是珍宝君的儿子啊!而且他提起来,也都一口一个龙君,搞得大家以为珍宝君单纯是很欣赏小深。 其实如此一想,小深哥细细一条就接掌了兰聿泽,还被留下守开明山……他是珍宝君的儿子,好像也合理了,这是要锻炼、磨练自己儿子吧? 一瞬间,有种和传奇如此之近的不真实感。 道弥甚至喃喃道:“我喊小深哥做哥,那岂不是可以喊珍宝君伯父了……天啊!” 众人:“……” 小深则是漫不经心地道:“你们这么震惊做什么,珍宝君什么都会,生儿子也会,很奇怪么。” “……” 话不是这么说啊……我们质疑的不是珍宝君生不生得出孩子吧…… 而且本以为小深哥和珍宝君比较熟,但如果小深哥是珍宝君的儿子,他还称呼其珍宝君,反倒显得太生疏。 面对大家的疑问,小深轻松地道:“因为他是龙君啊,所有人都这样叫他,我也不能例外。我是珍宝君的儿子,又不是他爹。” 众人:“……” 这是什么龙族专有的逻辑…… 商积羽则是渐渐更出神了,手指搓了搓书页,深思许久。 稍一回神,就听到有弟子在问小深关于龙族捡人族新娘的习俗,怕是先前去东极的弟子传出了消息,商积羽头也不抬说道:“对了,以后谁敢落水,便将腿打断。意外落水也不行。” 羽陵弟子们:“……” …… 一堂课下来,羽陵弟子都觉得受益匪浅,依依不舍和小深道谢。 师叔祖看得可真紧啊…… 不愧是发下宏愿,世间无龙,何必骑蛟的男人,嗯……唔…… 有刚入门那批弟子和小深说谢谢时,小深为了气恶婆娘,故意道:“不客气,大家都是一家人。” 对方快速看了一眼商积羽,不等他弹,自己飞出去了。 小深:“……” 商积羽悠然道:“你放心,整个羽陵宗,也没人敢违抗我的意思。” 小深转头看他,恶声恶气地道:“少废话了,你看书看出什么东西来了吗?”就知道威胁后辈。 商积羽嘴角微抬,“你还记得,以前找到的书,你那驭灵环以‘逆’为要,和罗频似有渊源。” “记得啊,不是说他和余照同归于尽了,也没后人,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有人意外得到了他的遗术?”小深说道,“怎么,有新的思路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我再去找了些和罗频有关的书来看,却忽然想到。”商积羽手指轻扣手中的书籍扉页,“海水倒灌……不也是‘逆’?” 小深一时无语了,“……不会吧,罗频的术有这么厉害?” 他们之前也觉得东极出事很奇怪,后来还让谢枯荣派人继续轮流守着,想知道到底为什么,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蹊跷的天灾。 要真和给他下禁制的人有关,那人困他可能是为了收部下。可折腾东极,那就诡异且令人不安了,八极事关天地玄机,万物根本,牵涉到每一个生灵。 “我也只是觉得相似,究竟如何还未可知。”商积羽道,“对了,你确定,给你下禁制的人,不知道你是龙?” 他忽然问了一句。 小深一直觉得,那人应该是无意中在王家潭发现了他,然后起意收降他。毕竟王家潭也不像兰聿泽那么大,随随便便发现也是很可能的。 小深沉睡时,一直是道体人身,寻常人不可能看得出他的原型,最多能觉察出他修为不浅,所以现在商积羽这么问,小深也是道:“当然不可能知道。” 你看羽陵宗的人还有那么多线索呢,都猜不到。商积羽点点头,“总而言之,我叫谢枯荣再小心一些。若真是罗频后人,还与东极之事有关,怕是不怀好意。” 商积羽传音给谢枯荣。 谢枯荣知道后,还挺惊讶。师叔祖从不相干的事情中觉察出源流,他虽然未发现,但经商积羽一说,也觉得有必要注意一下了,如是巧合倒无所谓,不过白费点功夫。 没过几日,谢枯荣又找商积羽。 商积羽还以为是东极之事,不想谢枯荣道: “师叔祖,小深呢?这行宫已经快营造好了,你们可以准备搬进去。”谢枯荣哀叹,他是没当成丞相,也要帮着打杂,“还有,各处水府开始陆续送礼物来了,金钱子在打点。” 这修真者造房子,和凡人速度当然不一样,进度是极快的。 “小深在睡觉,我叫他。”商积羽进得房间,看小深还趴在被窝里,只露出来一截顶端微红的龙角,心道虽然小深一直憋着不说,但这地方似乎……还挺敏感的…… 商积羽伸手摸了摸龙角,就见小深在被子里翻了半圈,从鼻子里哼出柔软的声音,脸颊也绯红的。 顺着润泽微凉的龙角向下,在底部摩挲一圈,小深就连腰也拱起来了,眼睛也不知不觉睁开一点,半晌才猛然回神,把商积羽一推,“放、放肆!谁准你摸本龙的。” “你推我下水娶我的时候也没经过我同意。”商积羽凉凉道。 小深闷头爬起来,嘀咕道:“就这点事还老说……” 商积羽跟着他往外走,“谢枯荣来禀,各地水府送礼给你了。” “哦。”小深只觉寻常,普通水族给龙族上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就算过去万年,他们不至于连点规矩的也不懂。 青龙现身至今已有一段时间,足够消息传遍大半个修真界,且不说其他族、宗派震撼之下想法,如何难以置信并羡慕嫉妒羽陵宗…… 反应快的最早一波水族,礼物已准备好,这时正送到了羽陵宗。 其实他们都想亲自来拜访,不过,就算龙宫没了,兰聿龙王暂住在羽陵宗,他们也不能没有宣见冒然觐见,不合规矩。于是先奉上礼物和书信,殿下看了若是满意,自然会挑一些见。就是不见,也没什么好说的,大概就是继续送礼吧。 “我去看看。”小深知道了,立刻要去看看礼物。 虽然有珍宝君这个收藏了无数奇珍异宝,甚至得名“珍宝”的血亲,但小深并未遗传,反而因为自小见到太多,而失去兴趣。 他急着去看,主要是为了别的…… 小深:“你让‘他’出来吧!我带他去看看人家送我的东西!” 商积羽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想送点定情信物啊?那也得先给我送啊,我还什么都没有呢,我师父留的我可都给你了。我看你这云带不错,还未见过能炼云成器的……” 他轻浮地伸手去拉小深的腰上那条云。 小深一下闪开了,“呸!” 小深恨恨道:“早晚我把你退了。” 商积羽仿佛没听到,“我去看看,都送了些什么。” 他们到的时候,金钱子那陆上行宫已修了大半,他自己手里则拎着长长的清单,见到他们来便行礼:“二位殿下……” 这称呼听得商积羽通体舒泰,过问道:“那些水族都送了我们小深些什么?” “太多了,臣按先后顺序说吧,头一个是洞庭水府的蛟族,他们离得远,来得倒快,很有孝心。他们强烈要求,希望能来羽陵拜见殿下,随信献上九鼎丹一炉、白海砂九柱――这个恰是得用的,夜光明一箱……” 金钱子一口气念着长长的礼单,他一边念,小深就一边去看商积羽的神色,总想着另一个他也能听到吧,回头就问问他喜欢什么。 对了,如果这一个商积羽等会儿表现得乖巧一点呢,他其实也可以考虑送那么一点点东西。 毕竟,就如其所说,当初这个商积羽还是贤惠过的,把陈妙想留的东西都给他了。 这时金钱子也快把礼单念到底了,飞快瞥了商积羽一眼,含糊道:“还有各处水府一共送来了美鱼三百尾,美蚌三百只,美螺螺十盘……” 仿佛在念菜单。 商积羽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以为这么说,我就听不出来是献了后宫么!” 第二十七章 虽然金钱子狡猾地措辞,想瞒过去,但商积羽还是辨认出来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而今世上只有一条龙,那些水族除了想朝见一下,更想的是攀上关系,而其中最妙的,莫过于留下真龙血脉。 这回可就是真正的真龙血脉,而不是差了多少代的灰孙子了! 而且正经有王位可以继承的,不是什么自己随便号称的某某王――事实上,知道杨溯的下场后,那些打出过王号的水族,都默默撤掉,假装无事发生过了。 “呃,这个嘛,”金钱子到底家学渊源,很快想到了应对,“偌大的行宫,总要些伺候的仆从。” 的确不是都非要充作后宫的,传说中青龙殿下青春正茂,孤身一龙,但要实在看不上,就算留不下真龙血脉,贴身伺候殿下,也是水族们考虑周到。 所以金钱子这么说,倒也没错。 商积羽冷笑:“伺候的仆从,用得了这么多?” 金钱子陪笑道:“天地可鉴,您看这礼单上,真也只写了送来服侍。虽多了一些,那也是对殿下的心意,人间无龙可有万载了。” 他说的是滴水不漏,那些水府送什么美螺螺来时,也的确不会直接写:麻烦殿下临幸一下。 他们没这个资格啊,只是默默选了美丽的水族送来…… 商积羽和金钱子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愈发像拈酸吃醋的王妃,他看小深还在旁边看着,更气了,调转方向,阴恻恻地道:“你还要美鱼……?” 小深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看商积羽气得不轻,反倒一拍桌:“别人家都有,我宫里怎么能没有呢,安排几十条先。” “是,”金钱子立刻道,“都是在各水府当过差的,稍微调一下就行了。” 虽然对商积羽也尊敬,但毕竟殿下才是他效忠的对象…… “几十条?”商积羽轻轻一笑,也不多话,只是把自己的剑拔了出来,“管教他们来吧,一律清蒸了。头一道,我就喝甲鱼汤。” 金钱子:“……” 只见丞相就地一缩,就成了一只大龟,四肢都在龟壳里。 不是他不想为殿下尽忠了,实在是知道商积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小深也讲义气,往外跑把商积羽引开,“你不能不讲道理,难道我连宫女也不能招了么,那我建那么大一个行宫,每天自己跑东跑西,自己给自己打水么!” 商积羽提着山河剑追出去,见小深化作了龙形飞向天际,冷哼一声:“不与你狡辩,也罢,今日我就真骑一回龙。” 小深本想胡扯几句,气一气商积羽,毕竟行宫招宫女也是正经的,说出来有理有据,谁知商积羽更蛮不讲理,甚至还要骑龙,他大惊失色。 小深飞在空中,只觉身后剑意袭来,低头一看,就见软剑缠住了自己的龙爪。 山河剑的确是精巧至极,当初小深就想过,此剑若是大圆满,便如阴阳融合,蕴含天地至理。如今虽非大圆满,但也臻至化境了,极为难缠。 小深本以为应该很难解开,不想甩了两下就开了个口子,虽然很快又合上,但还是被他找到了机会,爪尖抠住缝隙。 商积羽一点手指,山河剑延长,去缠小深。 小深扭动了几下,从复杂的形状中轻松钻出去,不想商积羽不知何时就在出口等着,翻身就骑在了他头上,一手捏住龙角。 “放肆!我退了你!”小深没想到他真敢骑上来,说来,商积羽毫无顾忌,小深却惦记这身体和武器都是二人共用的,不好真伤了商积羽。 商积羽俯身又问道:“退了我,去要什么美鱼、美螺螺么?” 小深被他一抓龙角,浑身不自在,不答话,用力一甩头,同时一道离沟河水就飞了起来,冲向商积羽,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只是把他从小深头上给冲了下去。 动静如此之大,远处山上的羽陵弟子们都看见了。 “那是小深哥么?在和师叔祖打架?” “怎么打起来了……” “不会是师叔祖非要骑小深哥吧?” “有可能啊!天,估计真是这样!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不会闹翻吧,那小深哥还会住在我们这儿吗?” 此间,水流冲刷过,商积羽一身白衣已湿透了,墨发滴答着水,鼻尖唇瓣伤也沾着水珠,看着倒有几分凄凉的柔弱,气质又肖似另一个自己了。 他垂眸,神态一变,只抿着嘴道:“明明是你对不起我,你还打我。” 小深化作道体了,现在他可不吃商积羽装可怜这一套了,商积羽早就把恶婆娘嘴脸暴露无遗,他嚷得比商积羽大声多了,“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追着我打,还骑在我头上!我好痛啊!” 商积羽:“……”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龙鳞护体还能痛的。 商积羽吸了口气,低声说道:“这样吧,我让你骑回来,算我赔罪了。但是你不能真让那些鱼虾进来,伺候自有羽陵弟子,否则……否则……” 小深原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清蒸之类的威胁的话,正想着本龙绝对不接受威胁。 商积羽却续道:“否则‘他’恐怕也不会乐意吧。” 小深一时无语,他本来就是想气一气这个商积羽,哪里舍得真给另一个商积羽找不痛快。 但是,现在也算达成了,还有意外收获,他立刻生龙活龙地道:“那我马上要骑回来!!” 商积羽嘴角出现了一抹笑意:“当然可以……” 小深:“我要在大家面前骑嗷!哼哼,说起来,我早就想说了,我倒要看看真龙面前,是你骑龙,还是龙骑你!” 商积羽:“……” 商积羽:“……可以。” 羽陵弟子们前脚还在担心师叔祖和小深哥打起来,会不会影响深远,直接导致本宗失去龙,都想去和宗主告状了…… 没有大事不得进鸿蒙殿,但谁都同意,这就是大事。 不过很快,他们就看到小深哥骑在师叔祖背上,两条腿都夹着师叔祖的腰,得意洋洋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师叔祖从来挺直的背,现在倒是弯下去些,一手扶着小深哥的腿弯,两人之间差不多是没什么缝隙。 两人就这么亲密无间、旁若无人地走过…… 众人:“…………” 吓死他们了,前一秒还在打架,下一秒黏糊到吓人。 商积羽回头问他:“骑够了么?” 小深:“不行!你再到鸿蒙殿去给我转几圈!!” 他又昂然环视了一周,觉得大家都在看自己,愈发满意了。 嗯,这回知道谁都不能骑龙,只有龙能骑别人了吧。 刚上任史官没多久的云自然看着这一幕,用笔戳了戳脑袋,在自己的笔记上写下一行字:龙王与妃情甚笃。 …… 数百来自各地的水族惨招王妃退货,都不愿离开,自言本是来侍奉殿下的,你们这陆上行宫也忒没规矩了,除了个龟丞相,竟都是羽陵弟子,好些还不是水族,让他们怎么放心。 好说歹说,也不肯走,便是进不了行宫,也要留下来。 金钱子心说,反正王妃只说不让进行宫,那他就把这些水族安置在离沟河与百丈潭中呗――可怜,如今殿下的地盘只剩下这么些了――否则,殿下手底下尽是羽陵弟子,的确很没排场。 小深一听也是,挥挥手:“那你就练兵吧。” 金钱子:“啊?” 小深:“啊什么,不是要排场么,让他们给我操练去,别丢了我的脸。” 这些原是各地送来的美貌水族,金钱子沿河安排站岗,还给他们发了甲胄,演练起来。什么美鱼、美虾、美螺螺,一律成了力士。 特意准备的漂亮衣裳也不让穿了,道体那头发也让剪了,哭哭啼啼地穿上铠甲,挎刀的垮刀,舞旗的舞旗。天知道原来在各地水府,他们都只管干点轻松的侍奉活儿,甚至只要跳跳舞唱唱歌,有些大蚌只要晒一下自己的珍珠,就行了。 现在辛辛苦苦烈日下操练完,也就是站在河上或宫外把守,面甲遮得严实,根本没什么机会在殿下面前展示自己的美貌。 “当年珍宝君有三十万兵,护卫九重。我这阵势,也是按照他那里排的,人数不多,看起来不怎么气派。”小深指点给商积羽看,“不过没关系,本王能打。” 商积羽失笑,揉了揉他脑袋,“是很能打。” 小深得意,悄悄挽住商积羽的手。 不想走了一半,小深忽然听到身后有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回头一看,是一名卫兵正在低声抽泣,他好奇地走了过去,问道:“你哭什么?” 那卫兵带着哭腔道:“殿下恕罪……属下,属下是北地海鱼,不习惯此处,只是思乡而哭……嘤……” 一说话,小深才发现她声音极其好听,只是还隔着一层面甲,有些不清楚,伸手把面甲掀开了。只见面甲下是张娇弱绝色的面庞,细细的眉毛,双眼含着泪,楚楚可怜,虽然穿着粗犷的铁甲,也不掩其芳华。 更殊奇的是,她两边面颊颧骨处和眉骨上,各有一抹淡淡的五色细鳞,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而且从每个方向看,都有不同的变化。 “你是月魂鱼?”小深恍然,这种海鱼以美貌出众闻名,数量很少,无论是鱼身,还是道体,都是非常值得观赏的。 说来,小深也有很久没见过了,一看就想起了当年珠光宝气的上古龙宫…… “是。”月魂鱼点点头,泪珠挂在睫毛上,恰到好处娇羞地看小深。 小深被流光溢彩的细鳞晃得有些失神,忽然想起来偏头一看,才发现商积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小深赶紧拔腿就走,只觉袍袖被牵住,回头一看,正是那条月魂鱼。 月魂鱼可怜地道:“殿下,那属下……” 小深把袖子扯出来,挥了挥手,“想家就回去吧。来人啊,把她放生了!” 月魂鱼:“………………” 背后还有清脆悦耳的嚎啕声传来,每一条能来羽陵的鱼,都费了多大力气,才从千万水族中脱颖而出啊,一句话就放回去了。 其他水族都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哭得快昏厥过去的月魂鱼,心道,谁叫你这么说,谁叫殿下那么实诚…… 但什么哀嚎声小深已经听不进去了,他似是心有所感,也不回行宫,一路直奔碧峤峰,果然在这里找到了商积羽。 他负手站在花树下,也不知想些什么,白衣飘飘,正是小深最爱的模样。小深上前一拉他手,商积羽就回过头来,定定看着他。 小深一瑟缩,有点怕商积羽下一秒就和恶婆娘一样,质问起自己是不是要找美鱼了。 不过商积羽也未说话,只是把手放在小深脖子上,在小深不解其意时,将他掼得抵住树,然后低头吻下去。 “咦?”还有这等好事啊,小深赶紧也抱紧了商积羽。 可商积羽把他的手给摁住了。 “……太阳。”小深可怜地哼唧了一声,今日烈日当空,照得他并不舒服。 他想把云唤出来,可商积羽一见那云,就轻哼了一声,让小深觉得他是很不开心的,于是收了回去。 好在这时候商积羽又沉默地低头吻他,冰凉柔软的嘴唇掠过,所到之处,带来舒服的温度。 树上的花瓣飘下来,有些像商积羽的吻,又有些像水底的水草,在轻触他。 小深沉浸在未知美好又似曾相识的世界里,几乎无法自拔。 …… 小深坐在商积羽怀里,衣裳还是凌乱的堆积着,他哼哼唧唧地用龙角轻蹭商积羽的胸口,商积羽就低头吻了吻龙角的顶端。 冰冰凉凉的感觉泛起来,和着余味,小深蜷起了脚趾,眼巴巴地看着商积羽。 商积羽这时才首次开口,向来清冷如积雪的嗓音中已带了几分沙哑,“你是喜欢美鱼,还是我?” 小深红着脸道:“我只要你呀。” 商积羽又在龙角上细碎地吻了吻,呢喃般地道:“那还有美蚌和美螺呢?” 小深神魂颠倒:“全、全部放生好了……” 第二十八章 小深实在喜欢这样的感觉,其实,从他见到商积羽开始,每一次与商积羽的接触,都令他极为享受。 即使是另一个商积羽,不招他的喜爱,但因为是“商积羽”,在触摸他的龙角时,也会引起他的战栗。 那种舒适,是仿佛回到他最熟悉的世界。 有海水,有月光,可能还有珍宝君无声的陪伴。没有任何旁的,只是单纯的静谧、享受。 接吻,他更喜欢,原以为就是再舒服没有的了。 但现在商积羽让他知道,还有比接吻更能让他沉迷的。不要说放生所有水族了,如果商积羽现在说让他改名叫羽陵深,他可能也会同意…… 商积羽大约很满意小深的回答,因为他又回应了小深的诉求。 …… 小深舔了舔下唇,趴在商积羽怀里,懒洋洋问道:“你的剑意何时能大圆满呢?” 他有些好奇,商积羽的剑意如得大圆满,会怎样惊人。 “不知道。”商积羽道。 学本师传,道由心悟,每个人的道是不一样的,何况他的山河剑,前所未有,全凭他自己探索。也许一世无成,也许下一刻便圆满了。 他看着怀里的小深,若有所思,“倘有一日,剑意圆融,我便可缚住青龙,叫他长伴我身。” 小深抬头看他,哈哈笑,语气却也带着天生自然的骄傲:“何人能缚青龙?” 商积羽还不及说些什么,小深已又兴奋起来,豪迈地道:“再来!” 商积羽:“……” 小深还是那么的体贴,就像他和商积羽第一次接吻,缠得商积羽差点没法儿出气,“怎么,你还没休息好么?” 商积羽:“……好了。” 行宫。 小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水族,都给我放了。遣散。” 金钱子不敢置信,“殿下!这是何意!” 这一个个俊俏好看,最近还操练过,能看能打的,都是各地水族中的精英啊! 小深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漫不经心看书的商积羽,咳嗽一声:“想想没什么必要啊,兰聿泽还未找到,我河里装这么些水族,一个个还那么大,倒显得拥挤。” 他只是随意一眼,金钱子却懂了,不禁有点悲意。 商积羽也太过霸道了,前些日子,还勉强留人给殿下装点场面,现在一个都不让留了,给撸得光光秃秃的啊! 金钱子顾忌商积羽就在不远处,小心传音道:“殿下,若是有忌惮,臣还有暗渡陈仓之法。” 小深:“暗什么?什么意思?” 金钱子马上自省,为什么要说成语典故,小声道:“找个办法,悄悄的。” 比如,他就可以设法,直接选一些水族,拜入羽陵宗!那就是正经的羽陵弟子了,甚至可以进入行宫伺候! 他们做丞相的,不就是要给主上分忧么。 不是金钱子吹,好多手段,那是世代家传的,谢枯荣老说是他谦让,其实压根也竞争不过本龟。 “不要了不要了!”小深甚至有点羞涩,“哎呀,哪来精神看别的小鱼小虾。” 金钱子:“……” 懂了懂了。 金钱子看商积羽的眼神顿时更变了几番,看不出来啊…… 这个商积羽,修真界出了名的凶恶,前几天还和殿下打起来了,没想到这么能屈能伸,很快就换了路子,竟是把殿下吃得死死的。 金钱子想,既然这样,他也要及时调转风向了,“那殿下,可要召见进贡的水族?” 小深琢磨了一下,这些日子用下来,有些东西还不错,他点了几个,“这几处水族献的东西都比较好,可以传来一见。对了,记得让他们不要带什么鱼鱼螺螺了,送自己也不行!” 金钱子一汗,他还真听说有的水族,是拿手底下的美人打头阵,若是殿下召见,就想自荐枕席,尤其那些蛟族,自个儿都内斗起来了。 琢磨商积羽地位稳固,金钱子俨然又为了王妃着想,还刻意把声音提高了一点:“殿下啊,您和王妃好像没有正式行礼吧,这人族礼节多,既然如此,何不操办一下,也好让那些水族知道殿下的用心,忠心伺候两位殿下。” 小深一听,回头看了一眼商积羽,想起这人族好像是很多礼节,又很喜欢大场面,之前商积羽还带他去看过人族过节舞龙。 可是,之前小深想再捡一回对的这个商积羽,他都不肯,所以小深也拿不准了,“你待我问问!” 金钱子急了,声音又变小了:“殿下是不是有点……有点……” 小深:“有点什么?” 金钱子:“夫纲不振吧。” 这是人族的词儿,小深听得半懂不懂,但夫和不振他都知道什么意思,猜也猜出来了,怒道:“你知道什么,你个老光棍儿!” 金钱子:“…………” 金钱子被骂得抱头跑出去了,心说殿下一点点意见都接受不了啊。 金钱子跑出去没多久,羽陵就响彻水族的哭声,正是那些得知自己要被遣散的水族,一个个伤心难过之余,还期盼哭得够大声够惨,也许殿下能可怜可怜他们。 可惜,小深正和商积羽在一起,就算耳聪目明听到了,也只是一挥手,布下了屏蔽声音的术法。 虽说把金钱子骂走了,先前的提议小深还是记住了,到商积羽旁边期期艾艾地问他:“你听到没有啊,金钱子说,可以用人族的礼节,给我们操办一场婚事哦。” 在小深忐忑的张望下,商积羽只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哦。”小深想起商积羽以前说的话,失望地道,“你还是要那个什么共识么,那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你要什么样的共识,什么样的婚姻?”商积羽手指拂过小深的龙角,嘴角带上了一丝苦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即使说出来,也是隐晦的……因为他害怕得到一个令人失望的回答。 而且,他仍有不明之处…… 小深见商积羽蹙眉,凭空又多了几分忧郁,索性又爬到商积羽的怀里了,“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不开心了。” “没有。只要你在,我就很开心。”商积羽叹息道。 虽然是叹着气,但小深听得出来他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也让小深不知道究竟该不该高兴了。 “那……那这样吧,我们来做一些龙族夫妻特有的,开心的事。”小深说。 商积羽缓缓看向小深,又来么,他果然不该带小深…… 看上去小深有些沉迷了。 “不是不是,是其他的。”小深道。 商积羽一笑,那看来小深只是单纯想让他欢欣起来,“好吧,那该怎么做。” 翱翔九天揽明月,还是潜入深海探明珠?甚至是酣畅淋漓地大打一场? 自古相传的故事里,关于龙族的诗意传说在商积羽脑海中一一闪过。 小深一听,立刻从他怀里滚了下去,落在地上的同时,也化作了一条长长的青龙,丢出来一把精致的刷子,和一个瓷瓶儿,“就是你给我刷鳞片,抹润鳞膏,又亲密又快乐,是龙族夫妻最喜欢做的事。刷完了你肯定就快乐了。” 本是互相刷,但商积羽没有鳞片,那就只有商积羽刷他了。 商积羽:“…………” 快乐不一定,但可能确实没时间忧郁了。以小深的身量,怕不是要刷上一整天。 商积羽好笑地弯腰捡起了刷子,还真从颈部的鳞片开始,一片片给小深刷。 龙族的洗刷过程,非亲信之人不可为,在此之前都是小深自己做。 这鳞片的光泽,七分靠自身,三分也是靠保养的。 “好舒服哦。”小深把肚皮也翻了过来,短短的爪子朝上。这里的鳞片转淡转细,看上去好似白嫩,其实用手摸,还有一层柔韧坚固的细鳞。 “那还是先刷肚子?”商积羽温声问道。 刷毛才试探地碰了一下小深的肚子,小深短短的龙爪就抽了两下,龙身也扭了扭,“哎呀哎呀!哈哈哈哈哈!好痒啊,刷到我的逆鳞了,哈哈哈哈。” 龙皆有逆鳞,是要害之处。每条龙逆鳞所在各不相同,自然不会轻易透露。 小深信任令商积羽一愣,小深看上去天真烂漫,不通人事,但从他打架的时候就能看出来,绝非那么简单,否则龙族也不可能成为上古大族了,何况他还是珍宝君的儿子。 但小深却愿意把逆鳞露给他知道,这代表什么,会不会,小深对他也不仅仅是喜欢? 但很快,没等商积羽不安完,小深就把尾巴一摆,红着脸道:“那个……” 商积羽:“…………” 该来的还是来了。 商积羽吐了口气,细软的刷毛刷过小深的肚皮,规劝道:“你还小,要节制。” 刚刚商积羽还在想,此时小深立刻露出了天真之外的狡诈,“你叫我把后宫放生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商积羽:“……” 商积羽忽然身形一晃,察觉到体内的挣扎,另一个自己在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而小深也在龙视眈眈,催促道:“快点哦!!” 商积羽已经连续接掌了许久身体的控制权,怎么论也该是另一个出现了,但他如何愿意…… 小深可能没发现,有时他甚至比“他”更要无情,毕竟他连那些水族留在羽陵,也不能接受。 商积羽不动声色,狠狠地将暴动的自己压了下去,然后对小深温声道:“那我先给你把尾巴刷一刷吧。” 小深幸福地滚了滚:“好啊!” …… 书林。 小深大摇大摆坐在商积羽腿上,问羽陵弟子:“我那水找得怎么样了?” 座下弟子回禀道:“先生,我们仍在寸寸搜索,翻了半个羽陵,尚无痕迹。这妙想元君,会不会丢到别处了呀?” “我怎知道。”小深又追问了一句,心情不好地往后一靠。 心情好也想那个那个,心情不好更想,他用手指勾住商积羽的手。 但是商积羽没有回应,让小深有点奇怪。 弟子一看,赶紧道:“那我们继续找。” 赶紧很有眼色地退开了。 商积羽:“呵呵,这么急着找?不再等等?” 小深一听已换了个人,跳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商积羽仍坐在原处,也不知怎么就突然不悦了,直接冷冷道:“你不觉得很奇怪,‘他’对你那么好,却不上心帮你一起找兰聿泽,也不肯和你完礼。” “还不是因为你在作梗,你又要找前任,又要霸占新娘位子……”小深无语道。 商积羽知道“他”压制着自己时做了什么,加上刚才小深对兰聿泽的关切,更是令他烦躁不安,体内汹涌成潮,咬牙道:“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一旦找到兰聿泽,你再没什么惦记的了。” 小深一怔,皱起眉。 商积羽看向他腰间的云带,“我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你是青龙,是珍宝君之子,珍宝君留你守开明山,会一点都不照看你么?何况你作为龙王,身无长物,法宝也没几样。恐怕是守完山后,随时便由珍宝君接引你升仙了吧。青云直上?” 小深不到飞升之境,但这对珍宝君来说有何难! 他能以一言堪破至理,带全族飞升,自然能接引小深直入仙界。商积羽猜得八九不离十,连小深那云带就是他去仙界所用,都猜到了。 想来若不是那红衣人与方寸祖师导致的意外,小深也不会多耽搁这么些时候。 “珍宝君确实留了一线仙缘给我,”小深老实道,“我全族都在上头,我当然也要去上界。” “果然。”商积羽笑了出来,但声音毫无笑意,“我不过是你在人间的一时戏乐,也不敢阻你升仙。到时你升仙,我为人,若有一日我也飞升,再相见,早已是千百年后,或半道陨落,反正结局都是陌路殊途罢了……龙族不都是这样,留情不留心。” 小深听他口气竟是隐隐像“他”,一半一半,分不清楚,就好像两个人同时在和他说话。 而且,小深这时才恍惚明白为什么商积羽不肯和他完礼。 人族结成道侣,是独一无二,是携手大道长相守。 龙族,却要无情得多。 商积羽的不安,严格来说,与仙界、飞升无关。 情生于心,心生于性。而龙族之情如波,心似流,性为水。这样的龙族,即使不是飞升,也可能有其他缘由。 所以商积羽的确担心小深抱着玩乐的心态,一时沉迷,但更可能随时抽身离开。 而他,也许在小深心里同样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纵然喜爱,可能也仅仅是喜爱。来日和其他随随便便能捡上许多的龙族新娘,不一定有多大区别。 小深结结巴巴道:“没、没有,你怎么这样说龙族呢,那是有的龙,不是我!” 他颠三倒四地解释,怕商积羽不信,“好吧,一开始我是想过,不对,应该说我本来什么都没想过,并非故意的。只是,只是见到他……你,就很喜欢。但是后来慢慢的,我觉得,不想和你分开,我是想把你也带上去的。珍宝君都能带全族飞升,我想个办法嘛……反正,就算一时分开,也肯定不会是什么陌什么殊,我保证。我不是那种龙。” 他说着,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肚皮:“你看,我连逆鳞也没有瞒着你!” “真是会甜言蜜语啊,那我要是不想升仙呢。”商积羽的语气变得阴阳怪气起来,故意刁难,不等小深回答,又道,“对了,后来?你说的是你们无媒苟合之后吗?因此沉迷到离不开他?” 小深:“……” 小深仔细看他,苦恼了,“你到底是谁呀!” 刚才那一刻,小深觉得两个商积羽就好像融为一体,一同质问他。 但现在嘛,口气又有些清楚了。 商积羽嘲讽道:“怎么,我不过两日不出来,你都不记得我了?玩得太开心了?” 小深抓狂,“你快让他出来,我说的他听到了吗?相信了吗?我没说谎,不是甜言蜜语。” 商积羽:“不急,你先给我解释好了,你们背着我苟合的事情。我作为正室,现在很、不、满、意!” 小深:“…………” 外间。 升高的话音偶尔飘出几个词,以修真者的耳力,想听不到也不行。 羽陵弟子们: “嗯?你们听到了吗?” “……苟合?背着‘我’???” “天啊,师叔祖……” “可怕,那些水族不是都被遣散了,全宗门还能有这么不怕死的人?” “不知道,那羽陵宗最不怕死的人是谁?” 过了一会儿,认真看书的玄梧子一抬头,觉得好多人在看自己。 玄梧子:“???” ……这种猜测毫无根据!太粗暴了!! 第二十九章 玄梧子觉得自己好冤。 他什么也没做,羽陵宗就开始传流言蜚语,意指他偷偷勾搭小深哥,惹得师叔祖大怒,在书林与小深哥争吵不休了…… 没错,他的确是近百来年,羽陵宗唯一曾经敢找死得罪过师叔祖的人。师叔祖也的确指责了小深哥什么苟合之类的。 但单凭这就推断是他,未免太草率了吧。 今时不同往日啊,他现在已经不想死了!尤其在知道小深哥是龙族后! 玄梧子觉得小深哥和师叔祖肯定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但为了不让师叔祖迁怒自己(师叔祖真的很喜欢迁怒),玄梧子还是加紧又研究了解咒方法,去给余意试。 小深就站在旁边,盯着看。 “神气交结,万物化生!”玄梧子一声断喝,青光投向余意。 青光没入余意身上,余意眨了眨眼,什么事也没发生。 玄梧子啃指甲:“不对吧……唔……” 小深失望地道:“你又没成功啊。” 话音刚落呢,“蓬”的一下,余意又化作了原来指头大的水墨小人,在空中坠落到一半,还没等飞剑出鞘,就被小深捞起来了。 “哈哈,变回来了。可爱。”小深是无所谓余意大小的,不过这么小小一只确实很方便。 余意顺着小深的手掌,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坐下来瞪着玄梧子,好像还有点不开心。 “哈哈哈哈哈哈,成了!成了!”玄梧子狂喜。 尤其是此时,商积羽负手走进来。 “师叔祖。”玄梧子难掩激动地禀告,“弟子终于把余意变回去了。” 商积羽看了一眼,颔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话,看起来虽然有赞同之意,但也不是特别高兴,至少没有到让他表情变大的地步。 玄梧子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明明之前师叔祖很上心,很记挂这件事啊…… 小深看了商积羽的样子却是大喜,变回来了! 前几天和“他”争执后,那家伙就以要讨个公道为由,连着几天都没让另一个自己出现,小深又气又急,但是拳打脚踢也没办法啊。 今日,才总算看到商积羽出现了。 他对商积羽一笑,顺手捏了一下肩上久违的小墨精余意。 谁知余意无声地念叨了两句话,指着自己,身体忽然就又变大了! 而且因为他原来就在小深肩上,这一下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余意把小深压得结结实实,白色的头发从黑色的皮肤边垂落,和小深的头发纠缠在一起,黑白分明,格外显眼。 余意长手长脚,撑起来一点,仍在小深上方,睁大眼睛怔怔看小深。 玄梧子:“………………” 他颤抖着侧眼去看商积羽,刚才师叔祖是赞许得不太明显,现在却是不悦得有点明显…… 玄梧子觉得上下牙不断磕,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我,我,可能是……不太稳定……待会儿,应该就,变回来了……吧。” 商积羽深深看了玄梧子一眼,出乎玄梧子意料,没有把他给弹飞,而是把手伸给了小深。 小深拉着他的手,站起来。 余意半跪在原地,眨了眨眼,水墨氤氲间,似乎有些低落。 它站起来,拖着剑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变作了小人。小小的身影拖着水墨剑,愈发显得伶仃可怜了。 玄梧子兴奋地道:“看,看,又变回去了!有用的!” 才说完,就见方才还情绪低落的余意举着剑大步跑过来,跳起来气势磅礴地直刺玄梧子的膝盖! “啊嗷!”玄梧子惨叫一声,拔腿就跑。 “这个玄梧子,真是不靠谱。”小深喃喃道,但很快他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商积羽身上,一下抱紧了商积羽。 因为太激动,差点控制不住力道,听到商积羽咳嗽一声,他赶紧放松了一下,龙角在商积羽胸口蹭了两下,“想你了,那天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商积羽。 商积羽吻了吻他的角,露出了笑意,“听到了,是我太患得患失,想岔了。” “你想通了,那就太好了!”小深拉着他,“来,我带你下水!” 商积羽哭笑不得,“别急,这不过是形式罢了。” “对,没事没事,反正水就在那儿。”小深道,“不如……” 商积羽解开腰带,温柔地喟叹道:“这是在书林,外面还有人呢。” 小深:“…………” 小深大怒,掀翻他,“你不要脸!你又骗我!” 商积羽站定了,把腰带系好,哼道:“不是我又骗你,是你又没分出我们来。” 小深一下没脾气了,唉,是没分出来,而且是越来越难分了。之前还能察觉到一点异样,现在,要不是商积羽故意露馅,他恐怕真的会上当。 商积羽幽幽道:“你有没有想过,之前在树下的,其实也有我……” 小深:“!!!” 小深抓狂,“胡说八道,你骗谁呢。” “是骗你的。”商积羽又站近了,“不过,他总叫你克制,你想想吧,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可不会让你克制……” 小深:“……” 商积羽带着笑意看他,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点了点龙角,觉察到身下一阵颤抖,轻声道:“怎么样?” 小深拧开头:“不好。” 虽然身体给出了同样的回应,但他还是坚定回绝了。 软硬不吃。 商积羽收回了笑容,手指慢慢屈起,在袖中紧握。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如果,他真的成为“他”…… …… 玄梧子被余意追着出去,哇哇怪叫着逃遁。 沿途弟子无不投以同情的眼神,谁又没被墨精殴打过呢。 玄梧子都逃出了不动地,逃到离垢河上,余意竟然还跟着。 只见前头有小舟,载着谢枯荣、两位执事并一名未见过的少年,宗主寻常是不会乘舟的,玄梧子也不及多想,一下扑到了前头去,行礼,“宗主!” 他回头一看,余意不但继续追过来,竟是还忽然又变大了,手中提着水墨剑,一瞬间剑意纵横,直刺过来! 连谢枯荣的脸色也变了,喝叱一声:“余意!” 余意双眸莹亮,面无表情,竟是带着凛凛杀意,仿佛听不到谢枯荣的话。 玄梧子脸色一白,本以为宗主要出手,倒是他身边那少年先出手了。 方才隔得远没细看,到了眼前,玄梧子才看清楚,这少年也是一头白发,但和余意不同,他眉睫、皮肤也是雪白,两只眼瞳则是红色。穿着白底长衫,从腰部往下,有一行行淋漓墨字,但认不出是什么文字。 少年出手,身上的墨字外衫飞旋而出,生生挡住了余意一剑,又回到他身上,竟是――毫无损伤! 余意的剑意承自余照祖师,身为羽陵弟子,这一剑有多厉害,是再清楚不过的。就算不清楚的,往金阙玉关一站,看看当年“仙人斩玉关”的遗迹,也该知道了。 可这少年竟只用一件衣裳,就硬挡去了剑意,他到底是什么人?! 余意收剑,谢枯荣又是一声疾喝,它这才回神,目光茫然地看看手,再看看谢枯荣,一下变回了小墨精。 “玄梧子,你又给它用了什么术法,怎么神智都不清了?”谢枯荣皱眉道。 玄梧子心虚地低头,“呃,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可能是暂时有点混乱?” 谢枯荣无语,不过羽陵弟子自创术法,也难免发生各种以外,师长们还是以鼓励为主,“好了,你要谨慎,这可是余意,今日要不是我们在,白先生又出手搭救,你能全须全尾的吗?” “是,是,弟子记得了。”玄梧子擦汗,又疑惑地道,“多谢白先生,不知道白先生是?” 谢枯荣一笑,“还记得,你们都把小深错认成鼋史公么?这便是真正的鼋史公,听闻青龙出世,特意从隐世之处赶来的!” 玄梧子低声惊呼,竟是白鼋! 继龙族现身后,不见踪影的白鼋也来了。 难怪能挡住余意的剑,少年的外衫恐怕就是传说中载着龙族历史的鼋壳了,难怪如此坚硬。 白鼋雪白的睫毛闪动一下,他的道体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但实际年龄,恐怕至少也有几千了,一笑道:“在下白沧年,的确是为青龙殿下而来的。” 他们家族世代都是史官,为龙君效力,而他算是唯一一代没有辅佐过龙君的白鼋,不想还有机会见到龙族。 “方才一路看了看水域……带白先生去见小深殿下。”谢枯荣讲这话还是有点点不好意思的,毕竟他们到现在还没把兰聿泽找回来,他小师叔更是把各地献给小深的部属都放生了。看起来……难免有点寒酸,仿佛羽陵宗亏待了债主。 白沧年道:“羽陵书林闻名天下,我也一直想看看。还有刚才那……就是墨精了吧,百闻不如一见。” 谢枯荣难掩自豪,白鼋可是龙族史官,就算白沧年未担任实职,家学渊源,能得他一句,就算是客套话,也很满足了。 其他执事连着玄梧子,也无不露出笑容。 “哈哈,正是,这墨精平素不这样的,只是最近中了术法,有些奇怪,还请莫怪。”谢枯荣道,“小深殿下现也正在书林,我们过去,还能看到其他墨精。” 他一挥手,小舟又自己动了起来,载着他们往不动地去。 还未到那处,就可以看到,小深化为龙形,正在用尾巴抽商积羽,而商积羽则左闪右躲,一旁还有弟子围观,极为幼稚。 谢枯荣看了一眼还是含着淡淡微笑的白沧年,干巴巴地道:“那是……我们小师叔,和殿下关系甚好。” 他抹了一把脸,扬声喊:“小深殿下――” 小深回过头:“干什么?” 商积羽又趁机在后面摸了一下他的尾巴,小深回头瞪了商积羽一眼。 谢枯荣:“哈哈,你看看这是谁?” 小深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少年身上,龙身一摆,游了过去,龙首一低,伸到了少年面前,深绿色的眼珠子盯着他打量良久,在他身上的衣服扫过,那上面的墨字都是龙族文字。 小深慢慢吐出两个字:“白鼋?” “拜见殿下。”白沧年在青龙面前俯首,“臣听闻殿下现身,如此大事,不可不记。” 也是他作为白鼋,头一次动笔――自龙族离开后,就没有值得白鼋动笔的事了。 “哦……”小深还是慢吞吞的,当他化作龙身时,这双竖瞳虽有熟悉感,却比道体时来得更冰冷、疏离,打量他人时,甚至有些居高临下的残忍,但这可能才是龙族的本性。 白沧年抬头,当他看着青龙时,带着几分向往,很好理解,白鼋嘛。 商积羽也走了过来,“鼋史公?” 白沧年看了商积羽一眼,方才谢枯荣就介绍过了,他礼貌地道:“山河剑之名,如雷贯耳。” 商积羽也不客气,开口就道:“那鼋史公给我在史书上记一笔吧――” 白沧年淡淡一笑,“山河剑虽威名赫赫,却不足留名吾家史册,贵宗余照亦不能。” 玄梧子抽了口气,不愧是白鼋,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又不留情面,大概除了龙族,他们真的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白鼋记史,说是为了龙族而记,但据说天下有巨变,也会提及。今日一听,余照祖师都不能入,想进龙族史册,真不知要怎样的成就。 商积羽也是一笑,很无所谓,他本也不在意白沧年记不记他有多厉害,他早就留名龙族史册了。 “你不记,我们原来那个史官也记了。不过,也不是记什么剑意,是记我与殿下夫妻情深。” 白沧年一下笑得有些僵了,白色的睫毛微微颤动,红眼睛定定看着商积羽,又去看小深。 对啊,云自然。谢枯荣咳嗽一声,道:“殿下原立了一位人族才子作史官,不过既然鼋史公来了,殿下看是不是调换一下官职?” 玄梧子心道,啧啧,可怜,千辛万苦来找小深哥,结果小深哥根本没有在意他,早就另有史官了,看白鼋的表情多受伤啊。 “为什么?这样自然真人会伤心的!”小深道,“这不是在指着他说,他才学不如白鼋么!” 众人:“……” ……可是就是不如啊! 白沧年低下了头,很是伤心的样子。虽说可能已几千岁了,但这么看,他还只是个少年啊,怪让人同情的。 世世代代都是龙族唯一的史官,这才突然没他位置了。 “不过白鼋也一直都是龙族史官,熟悉历史。”小深倒还没昏聩到底,自语道,“我可立左、右两位史官,分班记载。” 白沧年这才勉强露出了点笑意出来。 其他人看了这笑容更同情了,等你知道云自然到底什么水平,不知道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小深兴致勃勃地分配:“我看,这左史官自然真人,就负责记载本王英明神武的大事、要事。白鼋呢――” 白沧年会意:“左史记得,右史记失。殿下英明,不掩自瑕。” 一个记殿下做得好的事,一个记殿下没做好的事,殿下能不避讳这一点,主动让史官直书,实在难得,都值得一书了。 小深奇怪地看他一眼:“闭嘴哦。是一个记事,一个记言。你当然是负责记本王才华横溢的诗文大作、名言警句。” 白沧年:“???” 众人:“…………” 第三十章 玄梧子觉得白沧年不愧是家传的史官,说不定很有侍奉昏君的经验,在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要求后,竟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甚至为方才的失言告罪:“殿下恕罪,臣明白了,定当尽忠职守。” 这才对嘛,本龙哪有什么失。小深看上去还算满意,白沧年知错就改,“那你就在行宫住下,回头给你介绍自然真人,咱们共论诗文。” 白沧年听了立刻道:“那臣必要向殿下讨教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后,其他人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白沧年有一丝疑惑,这是何意。 龙族行宫,如今是盖在羽陵宗的地盘,一应人手也都用的羽陵宗人,可以说是债主的权威,但叫白沧年来看,倒像是他们圈养……不,供养着殿下。 比如此时,还是谢枯荣做着龟丞相的活儿:“那我叫道弥来接引一下白先生,他家族世代在羽陵生长,先生初来,有不明之处,问他就是了。” “……”其他人顿时又看向了宗主,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道弥? “好啊好啊,让道弥带他安置吧。”小深对白沧年道,“我白日就在书林,你回头可以来找我。” 白沧年一躬身,“是。” 白沧年暂时被领走了,小深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自然地伸了个懒腰道:“我觉得这人表面顺从,其实还挺不服气。” 大家讪讪一笑,哪个能服气啊,好歹也是白鼋。 这白沧年生来就不见真龙,估计也不知道描绘、想象过多少遍龙族的模样,结果苍天开恩让他得见,却是这么个样子……恐怕和白沧年向往的大不一样吧。 太惨了。 小深哼笑两声,一伸手,余意就跳到了他手上,又对商积羽道:“你,给我过来。” 他要把商积羽给领书林里去。 商积羽跟着走,口中略带嘲讽地道:“殿下开恩,又愿意召我伴驾了。” 谢枯荣“哎”了一声,随口道:“小深殿下不再聊会儿?” 小深头也不回,不屑地道:“跟你们这些文盲聊不到一块儿。” 还是继续打老婆吧。 谢枯荣:“……” 其他人:“……” 白鼋现身羽陵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宗,当初因为误会小深是白鼋,整个羽陵宗,即使是原来不了解白鼋的人,也在那次之后,看了许多关于白鼋的记载,自然兴奋无比。 这个,可是真正学识渊博的了! 据说他穿着一件外衫,就是白鼋史册炼化的,上头都是龙族文字,甚至包括神文,就算不认得,看一眼也好,说不定能沾沾文气! 大家齐聚书林之外,小深哥在这儿,要蹲守白鼋,当然也在这儿比较好。 羽陵弟子翘首以盼,半日后,才看到白沧年精神恍惚地随着道弥一起来书林。 只见道弥嘴里还念叨个不停,两只眼珠子,一只盯着前头控制小舟,另一只转到侧面去看白先生,“您说,这是不是阎王奶奶大肚子――满怀鬼胎!” 白沧年:“…………” 众人露出同情的表情,道弥真是害人不浅啊!你害了小深殿下,还要害白鼋! 但总算见着白鼋本尊,还是叫人欢喜无限的,果然是逸韵风生,白沧年一袭墨字长衫,更显风流,长发眉睫雪白,白璧一般,让人见之惊叹。 羽陵弟子纷纷行礼,知其满腹诗书,仰慕地称之为白先生。 白沧年颔首回应,先前只遥遥看到书林,现在上了不动地,他看了看四周,发现书林前头还竖着一叶小舟,下置底座,像是特意摆放在这儿作展,不由多看了几眼。 专业引路多年的道弥立刻介绍道:“白先生,这个是小……小深殿下当初划过的小舟,上面还有他亲作亲刻的诗。” 据小深殿下指定,白沧年的职责,正是记录他的名言、诗文,白沧年的红眼睛一动,自然走上前去看,逐字念了出来:“羽陵一夜山绕水,我向波涛钓故人。” “??”白沧年的嘴巴微微张开,带着几分迷茫,目光更是不自觉再次打量那船,可能怀疑还有其他诗文,自己念错了。也可能是在思考这诗到底写的什么。 道弥早已被小深洗脑,正儿八经地介绍:“这个诗原来写出来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后来才晓得,小深殿下是说来日他有了陆上行宫,便创造新的礼节,在水上钓师叔祖。” 白沧年:“……” 道弥:“这是小深殿下的得意之作,您是不是拿笔记一下?” 白沧年:“…………” 大家只见白沧年身体狠狠晃动一下,更加虚弱了。 唏嘘,连他们都被云自然和小深的诗狠狠伤害过,何况世代大儒、秉承千万年文脉的白鼋。 “我去……拜见殿下。”白沧年坚强地道,“这诗,这诗句我已记下了。” 还真记下了。 而且看样子白先生可能也预感到,和他齐名的云自然是个什么水平了。 叫人犯起了嘀咕,白鼋会被逼疯么。 白沧年走进书林,见此处墨精蹦跳往来,随口对道弥道:“我先前见到一个墨精,十分奇特,与其他墨精都不同,背着一柄剑。” “哦,余意啊。”道弥说,“那是我们余照祖师的作品所化,余照祖师连诗文中也剑意峥嵘,所以它生来负剑。从前我们都只叫它负剑墨精,还是小深殿下给它起了这个名字。” “原来是余照的剑意么……难怪如此与众不同。”白沧年若有所思。 正说着余意,就见余意也出现了,它长身而立,手里捏着水墨剑,站在书架旁,黑漆漆的脸上,眼睛却是莹莹光亮,看来时格外有神,手里剑也愈发握得更紧了。 道弥不觉如何,他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要是换作玄梧子,恐怕要担心余意提剑乱舞了,“啊,余意在这儿,那小深……殿下应该就在附近。” 他习惯了喊小深哥,改口总是不大流畅,几次停顿。 白沧年和余意对视一眼,大约之前两人过了一招,看着总有些不太自然,不过余意更多一些茫然,它并不认得白沧年。 数息后,白沧年微微颔首,与它擦身而过。 小深正和商积羽坐在一处,争执些什么。 商积羽抱臂道:“你总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我不过当年随口说了几句,就成坏人了,也不想想是谁一直不行不行的,连那一点要求也不满足你。你是不是朱紫难辩?” 小深怒道:“我只是分不清你们俩,红色和紫色我当然分得清!” 商积羽:“……” 商积羽:“我是说,朱紫难辩。” 不是那意思么,小深愣了愣,一挥手:“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商积羽:“……这倒是。” 小深:“……” 居然认了! 道弥又看了一下白沧年,觉得他看上去不大好的样子。 “白先生?你还好吧?”道弥小声道,“你宽心吧,小深殿下也是刚学人话,前些时候还会用成语了。” 白沧年疲惫地摆摆手,不语。 这和刚学不刚学没关系,有的人,就算新学一门语言,做派也截然不同…… “你们来了啊。”小深也懒得理商积羽了,看向那两人,“过来坐罢。” “多谢殿下。”白沧年规矩地行礼,入座。 道弥本来想直接就坐,一看白沧年,也照猫画虎,行了个礼再坐下来。 商积羽则大摇大摆地往椅背一靠,斜睨白沧年,“那我呢?” 白沧年动作一顿,去看商积羽,眉头微蹙,似乎不解其意。 商积羽笑道:“金钱子――就是现在的龙宫丞相,也称我为殿下啊。” 白沧年沉默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再次行礼,“王妃殿下。” 道弥无措地也跟着站起来,挠挠头,“我……” 也要喊王妃殿下? 商积羽立刻道:“你什么你,你又没当上龙宫丞相,想跟着谁叫?” “好累啊。”道弥想起自己一轮落选丞相的伤心事,终于绷不住了,“称呼换来换去的,有时候宗主叫小深,有时候也叫殿下……白先生还这么认真,我都不敢叫小深哥了。师叔祖,那我就真的一直叫您师叔祖了?有时您一不开心,我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叫殿下或者小深嫂了。” 商积羽:“…………” 商积羽本是端着范儿,他有时提什么正室、王妃,都是为了调戏小深,只有这八哥,居然认认真真考虑叫他小深嫂。 这称呼太难听了。 小深还嫌弃呢:“不要不要,不许叫他嫂子!” 白沧年嘴角一抽,有些怀疑的样子,“史官真记载过,二位殿下夫妻情深么?” 小深唉声叹气道:“都是捡错了,我老捡错。” 白沧年的笑意又有点僵了。 道弥估摸着,是觉得刚才给师叔祖行礼亏了吧,毕竟师叔祖在羽陵辈分高,但白鼋却是活了几千岁的。 至于师叔祖对白先生也不是很友好,这也不奇怪,师叔祖本来脾气就不好…… 商积羽不屑地笑了一声,捡错了也是捡了,退是永远不可能退的。 “壳壳脱下来给我看看。”小深忽然对白沧年道。 白沧年一怔,随即将外衫脱了下来,递给小深。 小深托着墨字淋漓的长衫,“这都是你抄写的吧,字不错。我见过你父亲的字,他爱写大字,你倒是不大一样。对了,你现在可以开始记我的诗文了。” “……”白沧年一时怀疑小深是故意把他的壳抢过去,好逼他记载。 顶着小深灼灼的目光,还有碍于他牢牢抓着外衫的手,白沧年不得不在衣角添了一行很小很小的字,小到和苍蝇一般大,正是小深的诗文。 小深倒是不挑拣,抖了抖那史衣壳壳,又道:“壳儿好像比你爹轻多了。” “没有龙族庇护,这万年也不是平安顺遂的,遇着斗法总有磨损,好在史册都保留着。”白沧年轻描淡写地道,表示自己的壳是同人斗法才薄的。 道弥唏嘘,也是,指不定就有人打白鼋的主意呢,鼋虽是介物之祖,但代代单传,修真界强者又多。难怪这些年,白鼋销声匿迹。 “我还好,倒是您。”白沧年也关切地看小深,“兰聿泽只剩这么一点了,我听说还未找到?现时记史,是不是要记为‘王家深’殿下,才准确?” 小深:“……” ……白沧年不提这个名字他都要忘了! 道弥和商积羽则是惊奇地看着小深,什么王家深,小深不是叫兰聿深么。 常人不知道龙族的命名规则,小深通常自称“小深”,偶尔提起原名,也仗着人族不清楚,称“兰聿深”。 但这白鼋,熟知龙族历史,看样子还了解过兰聿泽现在只剩王家潭了,一句话竟把小深给戳穿了,让他脸一下黑了。 白沧年一本正经地给他们解释:“龙族皆是单名,以水域为前缀,故此,殿下当年是兰聿泽,如今兰聿泽寻不见,暂时只能叫王家深了。那原处只剩一口深潭,王家潭。” 道弥:“噗。” 商积羽也觉得有点好笑,“可没听殿下提起过。” 想也知道是小龙嫌丢脸了。 小深脸绷紧了,颜色难看地道:“不准这么记。” 商积羽道:“王家深……哈哈,挺可爱的。” 小深:“……” 叫这种名字,殿下还有什么威严可言,可恨他瞒了许久。 小深气急,半晌,也憋出噎人之语:“你开心什么?真按道弥的说法,你不就是王嫂。” 商积羽:“………………” 白沧年:“……咳!” 道弥疯了:“我不敢我不敢噗!!” 一不小心还挤出一点笑声。 …… 小深现名王家深的消息在羽陵不胫而走,成了时下最多人讨论的话题。 “难怪我们被占领,害得王哥名字都改了。” “……你要死吧,被小深哥听到你这么喊,这辈子也不要借书了。” “嘿嘿,我就偷偷说。”“你们别说,我师兄今日还在撰文呢,小深哥龙都到羽陵了,完全不必叫什么王家深,就算一时找不到兰聿泽,也是叫离垢深吧。” “不不,小深哥如今住在陆上行宫,又占领了本宗,应该叫羽陵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不错,羽陵深啊! 这个名字好…… 大家都转而支持以“羽陵深”称呼,但都不大敢在小深面前说。 再转过天,金钱子来向小深汇报,那些要来拜见殿下的水族过几日就到,另外,有人族国家的使者,携礼来羽陵求见了。 小深觉得奇怪:“凡人国家的使者?是之前遭蛟患的国家吗?” 来道谢的? 这些日子,陆续来羽陵的,可都是修真界宗派、各处水族,还没见过凑热闹的凡人。 金钱子搓了搓胡子,“不是。如今人间界也在传闻,真龙现世,因目睹的只有一城民众,所以有的地方还是半信半疑。 “这个国家的皇室出过修真者,所以对修真界有所了解,也有点联系,我看派人来,应该是想求证、表达一下崇敬吧。” 这也正常,小深“哦”了一声,“那收下礼物打发了吧。” 金钱子应声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金钱子又回来了,“殿下,那个人族,他,他说……” “怎么?”小深看金钱子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还非要见我么?” 这当他是什么龙了,给了礼物就可以随便见啊,那还叫觐见么,是参观。 金钱子一擦汗,表情有点古怪:“不是,这人族说,他们新国君很快要登基,因是夺其兄之位,来路不怎么正。听说殿下在羽陵,想问问,他们皇室收藏了许多珍宝,能不能拿来换殿下在登基大典上随便飞两圈,他们好宣扬国君是天选之子、真龙天子……” 小深:“…………” 小深被人族的想象力震惊了,“还、还可以这样的?” 金钱子呐呐道:“臣也是第一次遇到,来与殿下说个稀奇。” 因为这个邀请太离谱,小深甚至都不觉得生气。 他自语般地道:“我也想过,为什么龙族飞升后,以人族最为势大,连蛟族也比不过。现在看来,即使是普通人族,也胆量惊龙啊……” 第三十一章 人族大胆,还真不是吹的。天下水族,曾经那么不要脸自称真龙血脉,也只敢小心送礼试探,再求觐见,人族却连把龙请去撑场面都想到了。 金钱子听了小深的话,也是无语道:“可不是么,人族心眼可多了。臣看,这人族可能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成便成,不成,殿下也不可能屈尊亲去揭穿他们。” “这样么?有道理。”小深一想确实,没有哪个修真者会计较这点小事,不远万里去找麻烦吧。他们来试一试,也不会少块肉。 金钱子:“哈哈,只是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小深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听起来场面会很大啊,那我到底要不要去呢?” 金钱子:“……殿下??” 金钱子被吓到了。本是给殿下说个稀奇,如此离谱的事,他根本没想过能成,怎么殿下还动心了呢,起初不还不大高兴的样子么。 一个敢问,一个居然也敢考虑! “殿下啊,这样太有失身份了!您要什么样的珍宝没有,还需要去任他们调遣么?” 到时他们说殿下在哪哪儿飞两圈,殿下就在哪儿飞两圈,这像什么样子。为了那么点东西,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可是听起来很热闹的样子啊,这国家在何处?”小深还打听上了。 金钱子强烈反对,“殿下三思!”小深淡淡道:“我就玩玩儿。之前人族过节,商积羽带我去看过,你知道他们还会‘舞龙’吗?有意思得很。” ……原来是奸妃埋下的祸根! 金钱子恨恨想,也太不着调了,“那怎么一样,殿下若是感兴趣,悄悄去人间游玩也无妨,点两个弟子陪着,但是应下这事就不必了吧。” “我不想悄悄去啊。”小深说,“你好嗦哦,到底我是殿下还是你是?” “……”金钱子觉得有点头疼,“殿下不如把其他臣属请来同议?” 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抵挡不住,也很不想一个人招殿下的讨厌。 小深同意了,于是金钱子去把左右史官、王妃、八哥、殿下的弟子、殿下的出气筒什么的都叫来了。 “……就是这样,现在殿下动了心,非想去看热闹。”金钱子说着,幽幽看了王妃一眼。 玄梧子一脸茫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过没人理他。 袁罡支持金钱子:“师尊什么身份,怎么能去演出呢!” 开什么玩笑,师父要是出去耍了,每天还有空给他上课么。 一行人一边讨论一边进了宫殿。 小深已经兴致勃勃地拿着地图在看了,见他们来了,就道:“看,这个荣国原来还挺大的,地方很广啊,看,还和北海接着,我很久没有去过北海了。” 哇,师父好可爱,袁罡一下就倒戈了,“师尊已经万年未见过山河大地了,为什么不能出去游玩!” 金钱子:“……我也没说不可以啊。” 他说殿下可以悄悄去,只是不必屈尊特意给人族飞两圈。 云自然哈哈大笑:“我倒觉得有点意思,这可是值得一记的事情。龙王殿下游览人间,恰好见人间帝王登基,查探天机,原来是有德之君,便现身赐下甘霖,后受香火供奉,成千载美谈。” 从云自然口里一说,这个故事又变了一下,但没有什么不对,只是颠倒了一下细节顺序。 连金钱子都是一愣……这么看,好像没那么难接受了,轻描淡写,还显出了殿下的术法和身份。他不住地看云自然,这也是个人族啊,难怪这么鬼机灵。 小深也哈哈笑:“自然真人真是厉害!” 云自然一摆手,幽默地道:“还是这国君厉害,我想他们要是请不到殿下,也会自己造些祥瑞吧。” 金钱子再次恍然,哇,人族真奸。 小深作为龙族,更是新奇了,他们龙族不玩儿这些,吹再高,打起来都露馅,全凭各龙本事。比如他,就算是珍宝君的儿子,是青龙,要是打不过同族,也分封不到大的水域。 不过仔细一想,也不奇怪,这人族的“美谈”好多不都有点内情么,比如认金龙…… 奸妃……不,王妃就更无所谓了,商积羽无聊地道:“些许小事,还值得把我叫来一议?他想去就去便是了。” 金钱子心想,果然是奸妃,一点也不会为殿下的形象着想,难怪当着人面还和殿下厮打。 但云自然这么一说,大家好像都能接受。 如袁罡所说,小深都万年没见过修真界山河了,想去看看热闹也正常,只不过他作为龙王,要参加这样的典礼,其他人不提,史官们肯定要跟着一记的。 小深:“哈哈,那我赐甘霖的时候,还得说几句吧,我这就开始想――白沧年你准备好了,我到时可只念一遍。” 白沧年:“……” 他看着兴奋的龙王,默默叹了口气…… “金钱子,你去回了人族使者。”小深忽而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时间可对好了,不是还有水族要来拜见。” 金钱子蔫蔫地应道:“是……臣这便去。” 别说金钱子了,那来询问的人族使者自己都懵了,完全没有想到会答应。 毕竟,在龙族和普通凡人间,怕是还差着三五个羽陵宗,常人看羽陵宗都是仰望,仙人的存在了,而小深是羽陵宗的大债主。 这使者自己就是刚入门的修真者,可能凡人还会有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身在其中,更知道差距,真是没怎么抱希望的。谁知能请到真龙。 这比云自然突然成了大诗人,龙族史官,还要震撼…… 这使者傻傻道:“这……那我们……要准备些什么?殿、殿下住在湖里还是宫殿里……” 金钱子嫌弃地道:“湖里住得了吗?这个就不用你费心了,对好了日子,典礼当天接驾便是!” 使者刚想说,那我们仪式分作很多部分,一看金钱子的脸色,又不敢说话了,也是,难道还安排青龙殿下某时某刻准时出来飞么,当然是人家当天想飞就飞了,他们跟着人家来。 …… 不提人族使者如何精神恍惚,小深又开始督促羽陵弟子给他找兰聿泽了,这都要出门了,水还没找到,又要光秃秃出门了。 羽陵弟子就差掘地三尺了,是真没找到那装兰聿泽的锦囊。 “你说,你师父会不会是骗你的,其实兰聿泽,已经被她带着一起飞升了?”小深郁闷地撑着下巴道,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逼问商积羽了。 商积羽看着窗外,淡淡道:“她带你的水飞升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可是现在就是没找到啊。若是在宗外,给了别人,那也不至于这么些年都没风声吧。何况你们都说陈妙想很孤僻,和外人没什么联系。”小深苦恼地道,“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她偷偷把水给……带走了?” 他看商积羽还不说话,样子还怪分不清的,最近商积羽时而让他觉得难以分辨,推了一下商积羽:“你快说有没有可能,干嘛这个样子,不是都说了我不会找到水就跑了。” 商积羽:“我知道。但师尊也没必要,你便是找到兰聿泽,飞升时,也不会把它带上去吧,何况是师尊。” “这倒是。”对小深来说,要找到兰聿泽,那是尊严的问题,那是他受封的大泽,是他为之和那么多龙打过架、守护过、栖息过的地方,他哀怨地道,“唉,但是我现在很想要兰聿泽……” 商积羽看了看,远处的山头上,还有羽陵弟子在逐寸翻找,他安慰道:“也许很快就会找到。” 这时袁罡也来了,“师尊,各地水族来拜见了。” 最近道弥一直被打发跟着白沧年,这位初来乍到的鼋史官,大家无不表示,和宗主关系好就是不一样,先跟龙,再跟白鼋,多占便宜哦…… “来了?”小深伸了个懒腰,“那我去见见吧。” 他对商积羽道:“你也去吧。” 商积羽一笑,“我也去?” 小深肯定地道:“当然要去。” 小深决定带王妃出现,是防止水族们自以为殿下和王妃不恩爱,还有机会,继续换着方法地送人来,也烦。 到了行宫正殿,只见金钱子、白沧年、云自然等部属已经在场了,包括羽陵弟子也在维护秩序,殿内站不下了,一大群水族站在店殿外,全都穿上了最华贵的装束,珠光宝气闪得人要睁不开眼了。 小深从后间转出来,埋头不吭声,静静出现。 纵然如此,所有修者还是第一刻觉察了他的出现,尤其是水族,原本还有三三两两的交谈,一下都停了下来,原本高昂的头也都垂了下来,在那位额上有两支秀气斜飞龙角的殿下面前。 白沧年也用余光去看小深,所有人都还未见过,龙族在接受水族拜见时是什么样。 ――不是寻常水族,像先前送来的美鱼一般,这些可是如今各地水府之主,自龙族飞升后,以他们为尊。 从外表看,小深只是初初长成的青龙,平时表现得甚至有些蛮横暴力,可能唯独在斩杨溯蛟足时,比较有王气。也不知此时,会是如何表现。 不过,鉴于他已是唯一一条龙了,大抵什么表现,也不影响水族追捧吧。 只见小深懒散地坐到了金钱子备好的玉椅上,商积羽则坐在他左侧。 小深不像这些水族一般穿得隆重,仍是常服,腰间还是那抹云带。他目光一扫,深碧色的光华在眼中流转,殿下水族心头一跳,一同深躬行礼。 小深轻轻颔首,淡淡道:“今日断虹跨天,水汽丰沛,夜里应该有雨吧。” 一时水族们都有些恍惚,有些传说里提到,上古龙族见面时,总是提一提最近的一场雨,不过因为相隔太久,谁也无法证实。 小深的话,提供了最强的佐证,而且这淡淡的一句话,一下令水族们心潮澎湃,更加深切感受到自己觐见的是万年前的龙王,荣幸之至。 谁也没参拜过龙族,除了传说,他们还听说这位殿下虽是青龙,但现在很穷,身无长物,连所辖水域都被偷了,年纪还小……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影响他的从容。 比这些水族更惊讶的,是羽陵弟子们,怀疑自己平时认识的是不是真的小深。 那日迎战杨溯,虽有真龙之威,但还比较粗暴,平日在羽陵也多是作威作福的骄横模样……现在,轻描淡写,连龙身也没现,就让这些水族一脸美滋滋了。 水族应和着小深的话,讨论起今夜的雨,一些年纪大的稳重水族,居然都磕巴起来了,急急说出自己对雨水的判断,显一显能耐。 小深头一句话很轻松,待大家说了一会儿后,他似乎在看每个人的表现,才不冷不热地点头,深绿色的眼睛如龙身时般冷淡,“昔年大神指山河湖海为天地脉络,定万古之律,天下水族术效真水,法遵青龙。珍宝君一言飞升,余者再难得见正法。古有赴海修行,投水从龙,今在羽陵,虽无大泽,止有离垢之河水,也不应叫尔等徒劳而返。” 众人眼睛睁大了,什……什么意思? 小深抬手,“欲行大道,必握神机。” 离垢河脱离原行之道,涌动盘绕在上空,其中竟出现一条青龙的身影,但羽陵弟子一看,就知道着绝非小深,身形更为庞大,眼神像是冷淡,又像是悲悯,让人无法直视。 青龙长吟向天,谁也不知道其意,但冥冥中只觉这声音似是包含无数大道,直震灵台。 一瞬间,无需任何解释,众人心头撼动,明白了,这必然是珍宝君堪破大道的那一刻! 几乎所有人,不止是水族,都盘膝坐下,感悟其中深意。即使幻境不能完全体现珍宝君,即使他们听不懂,即使只体会到千百分之一的青龙之道,也受益无穷。 即便自己已确定所修之道,也大有裨益。 小深巡视一周,把每个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一刻后,才一挥手,将幻境收去了。 “唉……” 叹息声四起。 所有人都盯着小深的手,好像那里藏着无数珍宝。 即使没有兰聿泽,殿下……果然还是让人向往,一呼一吸可见水法本源的存在啊! 随即,水族都心悦臣服地再次一拜,虽然从未见过龙王,但小深殿下的表现,一点也不叫他们失望,甚至远远超出期待。 小深此时才问道:“我看着,怎么没几条蛟啊?” 他这会儿语气要随意很多了,让熟悉他的人怀疑他早有计较,因为现在所有水族不管他用什么语气说话,也只会觉得殿下好棒。 有名蛟族立刻挤出来抢答:“殿下!实是前些日子不少蛟族的蛟珠失窃了,还有死伤,加上有彼此怀疑、缠斗的,所以耽搁了。臣还想着,若是殿下能做主……” 小深没好气地道:“什么斗殴也要我来做主,当我是你们宗主么。” 羽陵弟子:“???” 蛟族尴尬地点头,自己骂自己,“是,是。蛟族就是好斗,不稳重,殿下莫怪,想来他们晚一步也会向殿下请罪。” “懒得理,我难道还等他们么。”小深恶声恶气地道,“我过两日要出去玩儿了。” 咦,殿下要出去玩儿么…… 众水族怦然心动,开始七嘴八舌推介起了自己所在地域,无不自称是修真界比较好玩的地方。 “你们就别管了,我同王妃去耍。”小深握着商积羽的手道,按自然真人的说法,当然不能告诉这些水族,他是去演戏的。 水族们惋惜极了。 商积羽反手也握住小深,还捏了捏,“殿下有心了。” 其实也没怎么样,小深自己幻想了一番,脸就红了,“嗯……” 商积羽:“……” 那些水族见殿下两颊飞红,还暗想,都说心态不稳,才会脸红,但殿下这般姿态,分明是别有一番威仪啊,上古龙族,真是风雅。 毕竟也没别的龙来比较了。 于是不知不觉,现场多了许多脸红的水族。 小深请大家共赴晚宴,羽陵弟子各自为水族引路,玄梧子到一老鳖面前,大声道:“前辈这边请――”老鳖抬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愣是不知如何憋出来的两团红晕,细声细气的:“嗯……” 玄梧子:“…………” 第三十二章 玄梧子刚才一直在走神,他从观看完珍宝君飞升后,也有感悟,但他走神时想的不是这个,而是:小深哥的词儿是谁给他写的? 就他施幻术之前那几句,明显就不是他平日的风格。 在小深哥的影响,全羽陵上下都崇尚用白话了,搞得这次水族来,见他们不拽文,还挺疑惑,结果到头来,小深哥本人却开始说场面话了! 这不是开玩笑么。 玄梧子怀疑小深哥是为了震住这些水族,让白沧年或者师叔祖帮他写的词儿。这个问题,他专注地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注意到周围的氛围。 走神的结果就是,被这老鳖吓了一大跳。 玄梧子只觉心脏发闷,快要不能呼吸,仓皇抬头,看四周,想寻求帮助……只见什么留着大胡子的大螃蟹、满脸横肉的鲤鱼,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冒出了浓浓的红晕。 之前说了,能来羽陵拜见的,无不是一处水府之主,修为不俗,基本上也都有点年纪了,至少平时要保持威仪。正是这样的一群修者,通通顶着红晕,环绕着玄梧子。 玄梧子:“…………” 他精神恍惚,我只是稍微走了走神,修真界到底怎么了…… 老鳖眨眨眼:“小哥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玄梧子别开眼,不想直视他:“没什么,咱们这边走。” 路遇道弥,也正引着白沧年入席,玄梧子抓了道弥一把,问道:“你知道这些水族做什么脸红吗?” 那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上行下效,但道弥只哼了一声,“问别人去。” 他和玄梧子关系向来不怎么样,也不知玄梧子方才在做什么,小深哥的一举一动大家可都盯着看,白先生也是很认真地记录小深哥说的每句话,都没挪开过眼珠子。 玄梧子:“你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己人。那日我也在行宫呢。” 双重意义上的自己人啊,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龙宫议事要把自己也叫去。 “谁跟你自己人了。”道弥轻蔑地笑了一声,傲然道,“你是你,我是我,八哥不跟鸡合伙。” 玄梧子:“……” 又来了,谁是鸡啊?? 白沧年:“…………” 玄梧子看了白沧年一眼,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多了。 宴会一应事宜都是羽陵宗操办,他们宗内的得意田布了法阵,芝草自生,食材不说取之不尽,也管够诸多来客了。 席间菜色丰富,因小深格外中意大道草和舍生灵芝做成的菜,频频挟这两样,下头的水族一看,也一阵疯抢。只要续上来,就抢光。 舍生灵芝煞气还重,最后吃得一个个脸冒血光,像是刚打完架一般,偏偏还要刻意脸红,看上去更奇怪了。 看到这一幕,玄梧子也总算有了头绪,为什么刚才开始那些水族都多了两团恶心的红晕…… 模仿这个也就罢了。 晚宴上,小深和商积羽坐一块儿,动不动就互相添个菜,显得恩爱异常。 水族们一看,这王妃是得宠哈。 说起来,王妃也很有名,羽陵第一打手……不,高手。殿下就是殿下,与众不同,不像他们自己家最宠爱的,基本都是美美美的,不是美鱼就是美螺。 现在来看,真正厉害的修者――就应该娶能打的!最好是男的! 但是,像商积羽这样的也难找,说他是余照之后,千古一人,其实就是说他和余照都是千年一见的天才嘛。 不过,商积羽虽没有,羽陵宗倒也人才济济…… 老鳖忽然红着脸看玄梧子:“找了道侣不曾?” 玄梧子:“…………” 这老鳖也是一方水府之主了,修为很高,人称握雷真人,就是在人族也很有些名气。 玄梧子忍着想动手的冲动,说道:“没有,不想找。” 老鳖追问:“为什么?和你们师叔祖一般,找个水族不好么?” 玄梧子不留痕迹地翻了翻白眼:你们想模仿小深哥就直说。 “我家还有待嫁女,正值妙龄呢。”老鳖晃了晃脑袋,似乎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结得,要不是他自己年事已高,其实也想毛遂自荐,“殿下和王妃伉俪情深,咱们水族合该效仿,如此羽陵宗还可联系天下水府,处处姻亲,岂不实力大增。” 玄梧子不吭声,真想和羽陵宗的弟子都结亲,你还得问问宗主乐不乐意吧…… 此时,上席。 小深没骨头一般斜倚着,毫无先前的威严,商积羽拿了茶水送到嘴边给他喝。 小深喝到一半呢,忽然顿住了,斜眼去看商积羽。 嗯,这就换了一个人了。 商积羽微微一笑:“殿下看什么?这样的场合,不是我出来更说得过去么?” 如果小深非要分个清楚,那他才是正经的王妃。 小深瞪他一眼,把水给喝完了,才推开他的手。 “这么多人看着,殿下总不能让人觉得,你对王妃厌弃了吧?”商积羽悠悠道,又拿了块糕点送到小深嘴边,状似恩爱地道,“殿下吃一口吧?” 小深:“……” 小深哥是那种受威胁的龙么,那就让大家在学习完龙王怎么恩爱后,再学学龙王是怎么打老婆的吧。 他当即就伸手去捶商积羽了,也没用太大力,毕竟这可是商积羽,也就是龙族的普通力道。 商积羽伸手架开他的拳头,两人本是坐的近,在有限的空间内闪躲,闪不了就硬吃一拳,那声音,砰砰响,不伏境受着都困难。 还别说,自从和小深在一起,商积羽的修为都精进了,尤其是肉身强悍程度。 下方的水族们看了都是一愣,咦,怎么还捶起来了,看阵仗不像认真的打,可捶得也太重了,偶尔扫到旁边白海砂的桌面,都能磕个口子,换了他们恐怕都要被捶扁了……王妃真能挨揍!是因为这样才成为王妃的吗? 老鳖看了,不禁转头凝视玄梧子。 玄梧子:“……” 玄梧子恶寒:“师叔祖独一无二,我挨不得打!” 好容易挨到了晚宴结束,玄梧子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还要被金钱子通知,过两日去荣国,他也得跟着去。 玄梧子很郁闷,到底为什么我啥官职没有,还要随侍身边。 “玄梧子来,你那咒研究得怎么样了?这次出去,又没法带余意?”小深招手问玄梧子。 玄梧子呐呐道:“可能是……实在……有些困难……” 他都摸不着头脑了,这余意忽大忽小的,他怎么也找不到思路。 小深恨铁不成钢,“你们羽陵宗的人,一天天都在干什么,这不成那不就的。水也找不到,咒也解不成” 商积羽竟也跟着嘲讽了两句,把刚才和小深打架的气都撒到了玄梧子身上。 好像忽然间,玄梧子就顿悟了,自己为什么老是随驾…… 但玄梧子不愧是公认的,羽陵最不怕死的人,被骂到蔫也就反弹了,“小深哥,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小深:“说。” 玄梧子弱弱道:“先前那词儿……是谁给您写的?白先生么?” 小深看了不远处正被道弥念叨,表情十分难受的白沧年一眼,忽然冷笑了一声。他五官原是有些稚气,可这一笑,竟是有些像幻象中珍宝君给人的淡漠无情之感。 玄梧子被笑得都毛了。 小深这才慢慢看过来,居高临下地道:“你想知道是谁写的啊?” 玄梧子瞥了一眼小深脚下突然出现的云,不太敢点头。 小深不屑地道:“你是不是你们人族文字真的很难?我都学了几个月了,如今编这几句话还用别人来?我是盖世文豪这件事,还有疑问的?” 玄梧子:“……” 也就是说,在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小深哥现在是真的可以随时变文豪,但他仍然初心不改,欣赏云自然那种?? …… …… 余意仗剑拦在金阙外,狂风猎猎,吹动他的发梢和衣角都蔓延开,拖动得如同笔迹末端的飞白,就连剑身,也有丝丝扩散。 它两只眼睛在阴沉的天气下,亮得吓人,就像划破天际的闪电。 小深:“真不能带你!你这忽大忽小的,不方便!” 余意一比划剑,很不满意! 那还有障眼法呢。 就算是小深,微服去人间,也要用障眼法的。人族可以说天生道体,而妖族修成道体后,形似人族,却也不会和人身一模一样,多少流露出妖异之气,相似却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深大略猜到了余意的意思,“那你整个都要遮掩住……好吧,都是谢枯荣说的,他说你现在动不动拔剑,吓到凡人怎么办。” 余意愤怒地看向谢枯荣。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小深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谢枯荣苦笑,他也是从寻常弟子做起的,谁还没被墨精打过呢, “你别这么看我,要怪应该怪玄梧子。” 玄梧子:“……宗主!” 自有墨精以来,它们向来不出羽陵,如今余意倒是愿意出,却两次也不得外出,殴打完玄梧子后,闷闷不乐再次被留在了羽陵,恋恋不舍地看小深离去。 白沧年只见冷酷的殿下坐在了飞行法器的高处(殿下一定要坐最高的地方),连头也不回。 他想上前去,被道弥拉住了胳膊,热情地道:“白先生,我给你铺好了坐垫,来啊,咱们坐下!”“不必了。”白沧年脸一僵,“道弥,既然已经出了羽陵,就不劳你一直领着我了。我去和殿下聊聊。” 道弥:“啊?可是出来前,宗主还让我照顾好您的生活起居呢……” 白沧年假装没听到,走到小深身边去了。 小深一看他,就问:“道弥呢?怎不在你身边,偷懒了么。” 白沧年把方才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小深笑道:“没事啊,就让他侍奉一下你,你也老不出世,有他照料着比较好。” 白沧年忍不住道:“殿下,但臣实在和道弥,聊不到一处。” 就是云自然都好多了,道弥真是又聒噪又诡异,相处一段时间,每次他一说话,白沧年就觉得头疼,而且大有一种,再听一句歇后语就要吐了的感觉。 他也活了多年,竟不知世上还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俏皮话。若是偶尔听两句,说不定他还觉得有趣,似道弥这般一刻不停的讲,太难受了。 白沧年甚至怀疑过谢枯荣是故意的……但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且据说道弥还伺候过小深,他又觉得不是了。 “道弥也就是吵闹了一些。”小深为道弥说起话来,“仔细看看,还挺可爱。” 白沧年顺着往道弥那边看去,恰好道弥一只眼珠子看左边飞过的鸟,右边看向这儿。 白沧年:“……” 他僵硬一笑,岔开话题,“我看余意有剑意在身,十分难得,若有机缘,说不定也能修成道体?” “不大可能吧。”小深说,“我听说,这墨精是长恩遗泽,生来就有智慧、修为,是天地精灵,但也再难有寸进了。”白沧年:“是么?我看它倒是比其他墨精要有人性多了,还以为不同呢。” 小深浑不在意,扯了一朵云顶在头上,心不在焉地道:“不知道……哎,管那许多做什么,不如想想到了荣国怎么玩儿。” 白沧年失笑,看着小深贪玩、略带稚气的模样,心道,接受水族参拜时如何威严,不过是从小耳濡目染,其实仍是少年心性啊,容易分心,天真…… 那深碧色的眼睛清凉透彻,一眼就能望到底。 白沧年轻声道:“殿下时时与王妃虽有恩爱之时,但也常常争吵,长此以往,不怕佳偶变怨偶?” 小深不吭声,只是叹了口气,对那个王妃也很是无奈的样子。 白沧年又问:“殿下这样宽容,是因为王妃是殿下头一个新娘么?” 小深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叹了口气,更加惆怅了,“白先生,你就别说这些了。我本来挺开心的。” “是,臣失言了。的确,好不容易轻松一会儿。”白沧年也是在感慨自己,多难啊,也就这一会儿摆脱了道弥。 “嗯。”小深转脸看白沧年,“白先生你,倒是这年纪还未成婚?” 白沧年含蓄一笑,白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面容更显秀美,刚要说话…… 小深又道:“我看来参拜的水族里就有不错的,可选个相看相看啊,白鼋血脉稀少,只要同是介族就行,都背壳壳,好相处。不像你们王妃,就很不经盘。道弥说得好嘛,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 白沧年一阵反胃:“…………” 第三十三章 小深殿下实在太贪玩儿了。 离荣国都城还有数百里之时,他就嚷着要去地上的城镇游玩了。大家无法,一算时间也还够,只得答应他。 小深化作人身,叫他们都装成自己的家仆、侍卫,他还不怀好意地想让商积羽变作女身,商积羽真要变,那他身高不变,看小深想不想和一个比自己高一头多的女子走在一处,小深这才作罢。 此前,小深也没来过几次人族聚居地,万年前更是长期在水底,连人族都没见过多少个。 他看看上去,见着什么都觉得新奇,还买了不少人族的小玩意儿――还是云自然告诉他,得“买”,花钱。 小深看人做炊饼,觉得有意思,也买了一张。闻了闻其实已经感觉不太妙了,出于对制作方式的好奇,还是咬了一口,然后立刻呸了几下。 白沧年轻轻笑出声来。 小深转头盯着他:“炊饼真难吃。你记一下。” 白沧年:“啊?” 小深把他的外衫都捞起来了,“快点,这句记上!” 白沧年忍不住了,道:“殿下,这可是龙族史册。” 不只是他的衣衫! 小深:“说明这炊饼是名留龙史的那种难吃!” 白沧年:“…………” 白沧年还是有自己的坚持的,不愿意往衣服上划拉,记些歪诗也就罢了,怎么这也要记。 小深狰狞一笑,让奸妃帮自己按住白沧年,然后提笔往他衣服上写字儿。 白沧年:“……殿下!殿下!” 他虽是白鼋,但怎么能对龙王殿下动手,这岂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何况王妃也为虎作伥。 玄梧子等人只觉毛骨悚然。 忽然感觉小深哥在对待水族的时候,比对他们还要张狂,肆无忌惮,他们以前不该说小深哥蛮横的。 小深可不会像白沧年那样含蓄,提笔在他衣服上写了大大的一行字,不经意间,就让小小的人族炊饼名留万万年了。 卖炊饼的大叔脸一黑,看他们人多,不敢大骂这些外地人。 再往前走几步,小深看到人族印的书,嗤笑一声,又有名言可说了。 就这些,怎么比得过羽陵宗的两大文豪呢,不但小深有话说,随手翻看了一下的云史官也清了清嗓子。 于是白沧年再次被按倒题字。 而且也不知为何,小深写的都是人族文字。 如此一条街下来,白沧年原本令羽陵弟子人人称羡的墨迹风流长衫上,错落散布着斗大的“烧饼”“难看”“我呸”等等字眼。 原本特意留白的胸口,都被填上了“喜欢在景点刻字的人品德败坏”…… 只见白发红眼的少年脚步微微凌乱,神情恍惚,令羽陵弟子万分同情。 …… 人族有句话,叫“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 在人族皇帝的登基仪式上,要祭祀天地、祖先,昭告天下,而对于下一任荣国皇帝来说,因为这皇位来得不正,也更加想操办得盛大一些,想方设法让自己继位看上去顺理成章。 除了邀请龙族演出外,荣帝还让礼部设计了不少新的环节,重点烘托自己是上天钦点的。 登基大典在即,演礼也演过了,所有步骤都确认无误,唯一不确定的就是――龙王。 这件事知道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荣帝当然不可能大大咧咧对礼部说,到时有龙王来给我撑场面,你们都给我准备好了。他只能要求尽量弄得盛大,还要万民同乐,确保大家都能看到龙。 而且,荣帝也根本不知道龙王到底几时抵达。 是祭祀宗社的时候呢,还是百官拜贺的时候呢?荣帝希望最好在白日,百姓看得清楚一些。 大典前夜,穿着燕居服的荣帝,走来走去搓手,此时的他,也只是一个单纯不安的老板。邀请了史上最大一位角儿,甚至担心对方会不会爽约。 “真人,你说,龙王现在已出发了没?”荣帝第一百遍问荣国皇室供奉的修真者,也正是为他去羽陵传讯的使者。 修真者无语道:“陛下,我不知道,我怎会掌握龙王的行踪呢。但是我想,龙王既然答应了,应该,不会失约吧……” 他也不敢确认,毕竟人家是龙,不把凡间事放在心上,临时有事失约了,难道他们还能上羽陵宗维权么。就是答应好的珍宝,都还没给龙王,约好了等飞完后,他们会来带走。 “哦哦……”荣帝失魂落魄地点头,又问,“那龙王飞得快不快?他是自己飞过来没错吧?” 修真者:“……很快。不一定,可能乘云雾也可能御器。” 荣帝:“如果下雨会影响路程吗?” 修真者:“陛下!龙族行云布雨的啊!而且钦天监都看过了,这几日无雨!” 荣帝:“对喔。” 荣帝望着长空,双手捧在心口:“龙王啊龙王,你我都是王者,还望你不要辜负我一片真心” 这一次邀约,荣帝要把皇室自己攒的小金库用光了……但是如果龙王真来了,那就值得! 修真者:“……” 登基大典当日。 时辰到,荣帝派遣官员去往天地宗社,自己也换上了衮服,进行盛大的祭祀。 因为早有令下,今日都城的百姓都不开工,无事做的人们围在道路旁边,围观去祭天的官员。各厢坊还会组织发放由陛下赐下来的食物,当然,还有大赦天下的御令,都是一个道理,普天同庆。 新皇帝原本不是皇帝,而是二皇子,本该是他哥做皇帝,忽然间就说他哥病了,让皇位给他,自己去守坟。坊间都传闻,大皇子其实已经死了,皇位是二皇子强抢的,所以还一直有耿直的官员在骂皇帝。 不过最近好多暗探抓人,民间都不大敢说了,只能腹诽一下。而且说归说,皇帝发吃的,大家还是踊跃领取的。 热闹无比的街道上,出现了一行人,十分引人注目,第一个原因是他们长得太好看了。 为首的是名穿着青衫的少年,浓密漆黑的长发,衬得皮肤更是雪白,雾蒙蒙的眼睛,五官秀气漂亮,还特别贵气。他身边跟着的人,有穿白的,有穿黑的,还有穿黑白色的……一行数人,也俱是风采出众。 而第二个原因,就是少年的随行人中,有个穿着长衫的少年,长得是俊俏,但衣服上却涂着很多意义不明的字。只听说有往衣服上绣花、写诗的,没见过写什么“炊饼难吃”“乱写乱画道德败坏”之类的……你要错眼一看,还以为就“道德败坏”四个字呢,也不知犯了什么事。 嗨,人家长得好看,他们也不敢质疑。 因为住在皇城,所以这里的百姓还蛮大胆的,甚至有人和少年搭讪起来:“小郎君是哪家子弟?” 这少年当然是如约前来荣国的小深,他一点也不和凡人见外,答道:“我不是本地人,我是特意来看登基大典的。” 围观百姓哗然,可能是外地来的贵族呢,难怪一身贵气! “哎哟,那你可得快些走了,这里到皇城还有好长一段路呢,你们怎么也不提前来……”还真有人信了,毕竟他们也无从知道,真正去观礼的,怎么也不可能今天才到。 “好呀,谢谢。”小深已经在荣国街市上兴致勃勃逛了许久,更是昨夜就抵达了都城,此时也算尽兴,他对其他人道,“我找个地方飞出去,晃两圈,拿好财宝咱们就在外头见。” 金钱子觉得有点不忍直视,多大一个殿下,还自己去拿报酬……还没法说他。 “快,你们去找个好地方等着看本殿下的英姿吧。”小深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了。 此时,荣帝正在祭祀祖先,一副纯孝的模样,而他的皇位却恰恰是违背了父命才得来的。 这会儿,被他圈禁的大哥、东宫旧臣,都在大骂他呢。表示老天有眼,一定会劈了这家伙云云。 就是正在观看荣帝祭祀的宫人们,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荣帝正虔诚地拜下去,异变突生―― 天上,竟然出现了一条龙! 起初是一个宫人发现的,云里好像有什么长长的东西在穿梭,仔细一看,那物钻出云,一身青鳞,竟是条龙。 联想起近日有传闻,东边某国边陲出现了真龙,为当地百姓降伏恶蛟,宫人失声喊了出来:“龙!有龙!”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去追究宫人的失礼,所有人都抬起头看,震撼无比,竟真有一条青龙正在盘旋,而且越飞越低。 从宫内到宫外,看清楚龙后的人们掀起了狂潮,奔走呼叫,甚至是就地拜伏下来。 此时此刻,竟是荣帝最为镇定,虽然他心底也很激动,龙王果然守约。 荣帝走到殿门口,抬头看那龙,淡淡道:“青龙现身,国之吉兆。” 心腹官员醒过神来,立刻跪下声音颤抖地道:“今日是陛下正位的日子,竟有青龙来贺!陛下承天受命,我大荣国祚绵长!” 原本炸开锅般的宫人们,也都心悦诚服地跪了下来,大呼陛下承天受命,实乃真命天子。 没有任何怀疑,如此吉兆,就算荣帝是夺位的,现在所有人也都觉得,这是上天注定,陛下夺位只是拨乱反正罢了。 否则,青龙怎么会在陛下祭祖时恰好出现!这就是在昭告天下,不得再违抗天命了! 仿佛为了给这股狂潮再加股力,青龙一摆头,天上竟是下起了细雨。万民狂喜,天降甘霖啊,大家都仰头迎接,让雨滴落在脸上,跪倒在地,口中念着他们的新皇帝和青龙。 一下子,荣帝就从有争议,俨然成了臣民最爱戴的皇帝。 这不是什么人造的祥瑞,而是活生生的青龙啊! 青龙飞了两圈,降下甘霖后,还一低头,对着皇宫的方向,对着荣帝所在大殿的方向,长吟一声。 虽然大家都不解其意,但还是尊敬地听着。 荣帝也一叩首,严肃地道:“朕一定不负龙王!” 其实他也不知道龙王说的什么,但是他给钱了,他可以按自己的理解回答。 青龙似乎很满意,一点头,飞去云中不见了。 其他人就差对荣帝顶礼膜拜了,陛下居然能和青龙对话……这不是真龙天子是什么?! 青龙虽去,但满城欢呼声不停,荣国,是受到青龙庇护的国家了。 整个都城都陷入了喜悦、狂热。 而演出成功的青龙,在云中绕了一圈,已隐去了身形,朝着约定好放置报酬的宫殿飞去,落地化回了道体。 之前做使者的那名修真者守在外围,并不敢上前打扰,他只保证没有外人发现此处的一幕。 来自荣帝私库的各类珍宝被放置在殿前的空地,小山般堆积,凡人虽然没有修真者那样的本事,但成为皇帝后,自然有无数人为其做事,寻找、积累下连修真者也足够满意的奇珍异宝。 小深蹲下来随意翻检了一下,他不是寻常修真者,这些对他来说吸引力也不大,随手就装进了袖中。 小深站起来,一回身,吓了一跳,白沧年竟负手站在咫尺之处,正默默看着他。 看了一眼白沧年身上的“难吃”等字眼,小深没好气地道:“鼋史公一声也不吭干嘛,我收拢好财宝了,走吧,其他人在哪?我还想去北海转转。” 白沧年笑了笑,淡红的眼睛弯弯的,原本文雅风流的气息瞬间颠覆了,邪气一笑,“夫君,哪里走。” 原已侧过身的小深足下顿住了,慢慢看向白沧年,深绿色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冷漠打量他,并没有特别吃惊的样子。 白沧年白色的睫毛闪动了一下,整张面容模糊起来,竟是一变。 白发雪肤颜色变深,化作一头墨发,深邃的眼眸,鼻梁高挺,嘴唇淡红,身形亦抽得更长一些,肩膀宽阔,由少年变作了青年,俊美的五官,尤其是下半张脸,似曾相识。 他抬手抖了抖身上被小深画得乱七八糟的长衫,语气暧昧,似是幽怨似是认真地道:“看你弄的这一身……夫君不但琵琶别抱,还和那小八哥把我整得好苦呀!现在,又要把我骗去哪儿?” 第三十四章 小深不知道琵琶别抱是什么意思,也无所谓,他嫌弃地道:“不准叫我夫君!” 就是这个家伙,在他醒来时,给他套上了驭灵环,害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便对外说自己是龙,还被误认成王八。 白沧年幽怨地道:“可当初是夫君先认下我这个新娘的呀,还问了我有多粗呢。只可惜后来,咱们被打搅了,没能在一起,这才让商积羽趁虚而入,真是太可惜了。” 小深脸色很臭,这可是他黑暗的过去,被这混蛋骗了,“少装了,你早就知道我是龙了吧,到底算不算我的新娘,自己明白。” 从一开始,白沧年――对了,连这名字应该也不是真的――就知道他是龙,而且真是冲着驭龙而下手,可谓胆大包天。 白沧年的笑意深了一点,还是不要脸地继续喊小深夫君,“当然算了。夫君也深藏不露啊,骗我了这么久……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呢?” 小深不屑地笑了一声。 小深当年修习幻术时,也有一些龙认为,幻术只是水法的旁支末节,只能偶尔一玩,境界上去后,难进寸步,它和它的名字一样,是虚幻,是术法。还是把全副心思放在正道上,不要浪费了大好的天赋。 但是小深没理,他偏要钻研幻术,后来不也一样领悟了水法正道,便如天下水脉同源。师法不泥,变化在我。 连寻常修习水法的修真者都不会钻研幻术,白沧年又怎么会想到小深这龙族是以幻术悟道。 也许白沧年觉得自己的变化之术很精巧…… 但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小深就看出了端倪,史册是真的,但此人绝非真正的白鼋! ――而且,白沧年还有一个最大的缺陷。 商积羽都曾担忧小深心意变幻,抛下他去仙界便忘了他,就是因为龙族性情实在是如水波一般不定,有太多先例了。小深还修习幻术,谁能说他的心意不会像镜花水月一般。 当年举族飞升,就不乏抛弃情郎、娇娘的龙族,那一任白鼋亦是如此。白鼋本与一条骊龙相恋,骊龙毫不犹豫放弃了留下来与白鼋共修,独赴仙界。 所以,白鼋绝不可能毫无芥蒂地重来辅佐龙族。 这等龙族遗秘,不是当事者很难知道。 知道这一点,原就以幻入道的小深去看白沧年,还抱着不信任,自然轻而易举看破幻象,细细琢磨,更是从那熟悉的半张脸认出来这就是混蛋前妻。 至于如此深恨“前妻”,屡次诅咒其死掉的小深,为什么没当场揭穿并殴打,理由也很简单:保护财产。 他憋了那么久,陪白沧年演戏,看白沧年被道弥恶心,就是不想在羽陵动手,以他们的修为,若打起来,羽陵还能完好? 整个羽陵,全都是小深的所有物,不知何处还埋着他的水,一草一木毁了吃亏的都是小深,他怎么舍得在这里大打出手。小深正琢磨着,怎么两全其美,恰好这时候荣帝的邀约来了,小深顺势答应,假作兴趣浓厚,其实他对什么登基大典一点兴趣也没什么,把白沧年骗出来才是真的。 只是看起来,白沧年倒也没傻到底,已察觉出来他发现了。 白沧年看见小深的表情,也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而且是很浅显的错漏,遗憾地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唉,看来这炼魂还是无法把所有记忆都保留,有所遗漏。” 白沧年毫不避讳自己做过什么,包括自己对真正的白鼋做了什么。 小深虽已料到这一点,“白沧年”应该杀了真正的白鼋,获取了部分白鼋记忆,以及白鼋的壳壳,再仗着这一点冒充白鼋。 但对方真说出来的时候,小深还是很不开心。白鼋和龙族虽有了嫌隙,到底是龙族世代史官。 小深脸颊上隐隐浮现出两抹细细的青鳞,看上去多了几分凶戾之气:“既然如此,你也只能去陪白鼋了。” 白沧年笑吟吟地看着小深,仍是一派轻松,“有点难吧,夫君,此处无水,你安排在北海的蛟族,怕是一时也赶不来吧。” 小深也不惊奇,既然白沧年都发现他在骗人了,那猜到他叫蛟族埋伏也不奇怪,“所以蛟珠果然都是你偷的?东极之海倒灌,也并非天灾?” 他本就在疑惑东极之事,白沧年早知他是龙族,让他更怀疑二者的联系,此“逆”即彼“逆”。而水族禀报蛟珠失窃,他立刻想到了杨溯,也觉得微妙,恐怕并非偶然,心下隐有怀疑,蛟族算是最接近龙族血脉的了。白沧年也试图束缚他,大胆猜测指不定也有干系。禁锢不住龙族,又夺蛟珠,想做什么,白鼋龙族血脉更浓,用白鼋自己炼条“龙”?没化成所以继续打他的主意? 不过小深心底有多少猜测,在白沧年面前却是假作不在意。 转头他就悄悄吩咐,传讯蛟族别来羽陵了,直接去北海会和。 ――就算和白沧年无关,龙王带水族一起群殴仇人又怎么了? 只不过如此看来,白沧年果真连东极之海也能倒行逆施,说不定还能以蛟珠逆向感应,实力比小深想的更深厚,难怪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算计龙族了。 这样一想,当初在王家潭还真是险了,若非谢枯荣因方寸遗命赶到,白沧年又似有顾忌,他现在可能就是白沧年的龙了! 白沧年暧昧地认了:“唔。” 小深真情实感地问:“你有病吧?” 逆转东极,是很厉害,但也很有病,八极影响的是天地万物,白沧年自己也在此间,这算什么,自己害自己,自己找死让人陪葬? 他不知道白沧年所求为何,只能真诚地问一句是不是有病了。 白沧年认真地摇了摇头,神情反而有些诡秘,“恰恰相反。” 小深眼中青色更浓,本来他也不想管那许多,再见第一眼,他就在忍着动手的冲动了,“那就不管了,杀了算完。” “何必呢。”白沧年惋惜地道,“殿下还有一个选择呀,我也是殿下的王妃,殿下不负我,我也不会负了殿下的。” 小深嫌弃地道:“你才不是,别乱攀关系。” 白沧年看小深的眼神甚至渐渐更为深沉的,不管小深是天真还是有些心计,在他心里,小深本就该他所有,他一点也不像其他人一般,畏惧真龙之力,还挑衅地探身,离着小深极近,低声调笑道:“唔……那现在夫君该害怕了,你只独身一龙。” “不是独身。”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却是商积羽仗剑站在宫殿屋脊之上。 白沧年仰头看商积羽,嘴角笑意变冷,商积羽也望来,眉眼含着霜雪,岂止是暗潮汹涌。 白沧年清楚这是小深现在的王妃。 商积羽也知道,这就是他一直想找出来杀掉的“前妻”了。 二人以这种身份再见,难免别有微妙。 小深见商积羽来了,也是一喜,他就说商积羽怎么还没察觉,退了两步,拉开与白沧年的距离,“也不是夫君!他脸皮好厚!” ――其他无需解释,第一面发觉白沧年不对后,一转头,他就告诉了商积羽,关于剁掉白沧年的一百种方式,小深早就不知道和两个商积羽争论过多少遍了。 现在倒是麻烦了点,这虽然不在羽陵,但在荣国都城。此处是人间界难得的大城,周遭有凡人近百万之多。 白沧年掸掸衣摆,上头被小深强抹上的“道德败坏”等词儿便消失无踪给了,又恢复了一派风流,只是语气中嘲讽意味甚浓,“羽陵江河日下,山河剑剑意尚未圆融,还不如昔年龙吟剑罢。” 第一次见面,他就曾隐隐用余照暗讽过商积羽了,现在更是肆无忌惮。而且小深都觉得这人真是故意的吧,每次都拿余照来比,怕是知道商积羽不喜欢余照。 商积羽一副不欲多说废话的样子,但在冷淡中竟是又透出了几分骄意,睥睨道:“恬不知耻,妄图鸠占鹊巢,赴我剑下受死。” 那守在殿外的修真者等了半晌,想着龙王应当离开了吧,于是转身跳过宫墙,想确认后去复命。却见里头站着三人,一个头上有龙角,定是龙王。另外两个,一个仗剑站在屋顶,一个在龙王身旁,遥遥对望。 初看半分气息也无,平淡如一草一木,难怪他未察觉有人前来。 下一刻,屋顶上之人手中剑出鞘,剑气冲霄,如同澎湃的巨浪,带着要冲荡日月星辰的凶悍! 皇城内外看到某处升起清光,自己双膝一软,生出恐惧之感,但片刻后,欢呼声反而变大了,以为这是又一祥兆。 天子之威,怎能令人不心生畏惧呢。 这修真者却是吓得两腿筛糠一般,以他的境界,乍然见到山河剑出鞘,在道心上印下深深的痕迹,即便这剑不是冲着他而来。 而且很快,修真者就想到了,他们要在这里动手?! 心中焦急,口里却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盯着。 下一刻,院内那穿着墨字长衫的男子冷笑一下,无惧剑气,周身蔓起了火焰,仿佛为他披上了一件鲜红的衣袍,而周遭的光亮,都像被这火焰吸走了,昏暗失色。 修真者修为浅薄,见识短浅,只觉恐惧,却不知道这是什么。 小深看到了,脸色却难得的微微一变,凝重几许,“……你得了凤凰真传?” 如今世上也只有小深能凭两族交情一眼认出此法来历了,如果不是他确定白沧年是人族,现在白沧年也是人身,他恐怕都要以为眼前是一只凤凰了! “相传上古龙族与凤族相配,一在天,一在水,暗合天地阴阳至理,无人能挡。”白沧年道,“殿下,我得老凤真传,你是青龙,我们不比他要相配一些么?” 小深转念一想也明白了,“你倒是运气好!” 外人不知道,但龙族,和作为龙族心腹史官的白鼋,却知道隐匿千万年的凤族在何处,此界应当只剩下一只老凤了。算一算,也该飞升了,凤族又挺傲,鸟过留名――其实很多上古修者都爱这样,不然如今也不会出现各种奇遇了。 老凤十有八九留下传承,被炼化了白鼋的“白沧年”循着记忆里的线索找到了。 正如白沧年所说,龙凤相配是合天地至理的,白沧年得凤凰真传,再怎么也算半只凤凰了,若再有真龙相助,哪有能匹敌者? 白沧年不置可否,是他运气好,还是老凤运气好? 他本来所想,是直接夺凤凰命格,可惜晚到一步…… 商积羽听小深说这是凤凰真传,眉头也皱了一下,凤族比龙族消失得还久,谁还知道凤族怎么打架。 再听白沧年蛊惑小深搞什么龙凤配,很不痛快,脸一沉,冷冷道:“再得传承也并非真凤,不过野鸡罢了。” 白沧年笑意猛然一敛。 他和商积羽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同时动身。 霎那间,陡然冲天的刺眼光芒照亮了整座都城,让每个人睁不开眼,火红的焰芒与淡青色的剑芒交错,浩浩荡荡照耀万里。 迸溅的真火滴下来,将这座宫殿都烧得破破烂烂,偶有几滴溅在小深身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在光亮中,小深抬头看,见到两人已在半空中,但离都城还是太近了。自从亲眼见到羽陵弟子护城,小深现在竟也不由自主想,这样岂不是会损毁荣国都城,他随手把那修真者身上怎么也扑不灭的火捻熄了,对他道:“你来守城,我把他们赶远一些!”修真者:“???我不行吧!!我还没过玄关(第三境)!” 他身上的道袍都被刚才那凤凰之火烧得全是洞眼了,无力地嚎叫着,殿下,你别走! 但龙王还是一旋身,化为龙身腾飞而去了,留他瑟瑟发抖,希望龙王真把那两位大能赶得都远,否则波及到此,他能守个啥啊。 小深长吟一声,他可没那么讲究,什么一个对一个,这会儿是其他水族不在,不然他就群殴了。看准方向,冲着白沧年就撞了过去。 这一招非常的龙族,非常的小深,仗着皮厚力气大,先碾过去。 商积羽倏然闪避开,看到小深结结实实撞在白沧年身上,冲荡开百里云烟,带着他往原处冲了数十里之远也未停―― 在小深碰到白沧年的瞬间,白沧年身上的火焰也愈发外张,如有实质,在风中狂舞,以凤凰真传角力青龙之威! 那煌煌火焰烧得一切黯淡失色,伸延开的模样,看去竟是清清楚楚的凤凰之形。 凤首一昂,止住汹涌的去势,竟发出一声清唳。 无论真假,不管小深骂的是什么,此一刻,龙吟凤鸣再现天地,如要将混沌破开。 这一天对荣国子民来说,是复杂的一天。 祥瑞之光晃得大家睁不开眼,只听到龙吟之声,还有什么鸟儿一般的鸣叫,声震天地。 待光芒散去,他们也好不容易能够视物,只见遥远的天际,两物盘旋相绕远去,一物长而有鳞,是方才现身过的青龙。另一物巨大有翼,身披光焰。 “……凤凰?!” “青龙与火凤,天啊!!” 眼看着都城又跪倒一片。 殿外官员们震惊之余也算娴熟了,大声称颂陛下有德。 万人欢庆中,荣帝却是脸一白。 怎么回事哦,之前谈好加降甘霖多三成报酬,一切细节也没说还会请凤凰来,青龙就够了,龙凤呈祥真的没必要,没必要啊! 主要是朕真的负担不起了!! 第三十五章 凤凰真火烧灼之下,小深的龙鳞愈发晶亮,一滚离开了火焰的范围,以他龙鳞之坚硬,都如此难受,可见这火多么凶猛。 “没想到,殿下如此爱重人族,是爱屋及乌么?还是在羽陵宗待的太久了?”白沧年的身形模糊在火焰中,“先是斩蛟避水,现又将我推得这样远,生怕伤了他们?” 他看上去极不喜欢小深这样的举动。 “人族?你假凤凰做久了,连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了么。你不也是人族。”小深冷冷道。 白沧年不置可否,火焰中,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深,“殿下,我真是想要一条活龙的,虽然你那嘴巴被八哥带得坏了些,但是……活的,总比死了好,对么?” 可惜,小深偏偏要和羽陵宗纠缠在一起。 火焰的颜色变得愈发深,张牙舞爪,让周围的一切都要扭曲了起来。明明如此张扬洪烈,却不照亮天地,反而吸罢了一切光彩,如此反差,叫人不寒而栗。 也正是此时,天边无数道流光投来,像白日里的流星雨,而后这淡色的道道流光中,绽放出了色彩各异虹霓般的光彩,漫天璀璨,就像是一场极致的焰火,在凤凰身周绽放! 待光华落尽,人影显出,原是羽陵宗弟子悉数到场! 以谢枯荣为首,浩浩荡荡,那名满天下的万千道法,连着商积羽的剑意,尽落凤凰之身! 羽陵弟子爱研习道法的优点在这一刻展露无遗,白沧年那嚣张霸道的火焰活生生被打压成一小团―― 又猛然涨开,红霞般的烈焰更加张狂地喷溅。 众人齐齐闪避凤凰真火,重新结阵以对。 谢枯荣面色凝重,示意按兵不动,先对小深道:“见过债主,我率众弟子前来助阵了。没想到,世间还有凤凰?” ――连蛟族,小深都安排埋伏上了,何况是这些背着债的家伙。这次可是几乎举宗前来替全宗地位最高的债主群殴了。 为防止被发现,他们远远缀在后头,这会儿奋力赶上来了。 到了眼前,才发现白沧年竟有凤凰之形,不觉惊讶,心下感慨,跟了龙就是不一样,连凤凰也能打了。 看在人族看里,则是阵仗更大了,多了一群神仙。 到这会儿,才有聪明人从狂热的氛围中醒来,觉得不大对。神仙看起来像是在打架,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小深看了羽陵弟子一眼,也冲白沧年抬了抬下巴,“什么凤凰,假的,不过空有其形。还有,我们猜的基本都对了。” 谢枯荣:“如此说来,真正的鼋史公,可是……” 小深肯定地点头,“已遇难了。” 此言一出,引起了全体弟子的愤慨,连白鼋都杀?? 白沧年漠然看着他们,“料想到你们也该来了。” 谢枯荣沉声道:“你就是当初在王……咳,兰聿泽遗址的人,你到底意欲何为!以‘逆’为术法精要,莫非你是烟粉道人、罗频的传人?” 白沧年但笑不语。 商积羽忽然道:“你不若问问他,是何时杀的白鼋。” 众人都是不解:“为什么?” 商积羽看了白沧年一眼,缓缓道:“也许,早在千年前,白鼋便已遇难了呢。” 谢枯荣脸色一僵,想到了什么,骇然道:“小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这般时刻,众人皆未在意,但小深却觉得商积羽的神态有些古怪,就像两个人格在不断交错出现,但他料想可能是因为面对敌人,激动之下受到影响。 小深按下疑惑,自语一般分析道:“白鼋坚硬无匹,现今变得这样薄,不一定是他杀白鼋时导致的……要杀白鼋也有其他方法,他这么狡诈,应该想得出来吧。”小深抬起头来,“我看他也许不是罗频的传承者啊,兴许,就是罗频本人呢?千年前,余照想与你同归于尽,但你早炼化了白鼋自保?” 像“白沧年”这样的修为,即便只是散修,也不至于在修真界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吧,除非他此前就一直隐居,或者刻意隐藏自己。 白沧年――或许该叫他罗频,微微欠身,“殿下真是深藏不露,深谙藏拙之道。” 小深呸道:“当我听不出来么,骂我是不是?” 罗频微微一笑:“只是殿下平日确实天真无邪,原来还有这般抽丝剥茧的细致。” 谢枯荣抽了口凉气,有点懵,“……你,你是罗频?!” 诸弟子也都面露惊慌,低声交谈起来。 此前,罗频对他们来说,和龙一样,都是故事里的人物了。 在听闻余照的事迹之前,总要铺垫罗频在修真界掀起的腥风血雨。这个修者不是出自魔宗邪道,而是散修之徒,但他以杀证道,所做之事,比什么邪道都要狠。 原本仙途坦荡的余照为了绝后患,不惜牺牲,与他同归于尽,魂飞魄散,可他竟然没死?! 这叫众人不止心惊,更是一痛。 罗频的头歪了一下,火焰蔓延在他脸上,就像红色的纹路,更显邪气,“何处不相逢,我与你们羽陵宗还真是有缘。不过,也好……” 过了一千年,羽陵宗门人的性子看上去也没变,还是这么讨厌。 谢枯荣的面色凝重了起来,“你待如何?” 本以为是来为小深殿下助阵,但这是罗频,那又有点不一样了,算是新仇旧恨,到齐了。 罗频悠然道:“当年余照舍命,我即便炼化了白鼋,也神魂大伤,休养了这么多年。不过,此一番波折,倒也叫我领悟了,杀机之道,并非那么简单的,我当年败得不冤。” 他感觉十分惬意,有什么比找到了自己的道更愉快的事情,含笑道:“天发杀机,秋风萧瑟;人发杀机,天地翻覆。” 当年他只领悟了寻常杀机,纵然流血千里,也未成大道。 真正的杀机,是凌驾万物之上,是可令一切翻覆,这才是师父所传“逆”术的终极。 谢枯荣喃喃道:“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天地翻覆,难怪他要动东极……或者说八极,难怪他要集龙凤之力。 八极牵涉天地,纵然他道法再强,也必会先因反噬而死。他肉身不够强横,但龙凤足够,或者说唯有龙凤可以撑过最初的反噬。 而只要果然天地折缺,八极倾覆,那么,罗频之道亦成,立时成神――但代价是,人间界因此消亡,只为成全他一人之道,这就是罗频的杀机之道! 天地翻覆,也正是“逆”之一字的终点! 谢枯荣甚至可以想象,也许罗频发现抓不到小深后,便以东极试探了一次,却发现不足以逆转八极。而后,他才会采蛟珠、接近小深。 连谢枯荣也如此震惊,何况寻常弟子,满面骇然,不知世间还有如此之道,这果然……果然是疯了! 罗频恨极了羽陵宗人这般样子,仿佛以天人安危为己任,连一条好好的龙,也被他们带成这样了。 在兰聿泽旧地时也是如此,他本要成功了,原以为无人能知道,不想小深忽然醒来,谢枯荣还半路杀出来。他那时尚在融会凤凰真传的紧要关头,一念之差,龙就被抢走了。 好在,还有机会。 罗频一弹指,一簇小凤凰形状的火焰便飞卷出去,直奔着数十里之外的荣国都城,在城墙之前,便展开双翼,愈发宽大,成了一道熊熊燃烧的火海! 城内百姓发出恐惧的尖叫、泣声,如今他们总算明白了,什么龙凤呈祥,这不是吉兆,而是催命的预兆! 这一刻,谢枯荣在动,羽陵弟子都在动,但是谁也不如那一道剑光更快―― 就像千仞之峰,将烈焰悉数挡下。焰火肆意燃烧,试图贪婪地吞噬着面前的一切,剑光却不退不避,火焰高一丈,它也高一丈! 席卷此方的火鸟,被孤拔如山的剑光斩落城头。 火舌吞吐间,露出一抹黑影。 水墨形,水墨剑,白发黑肤银眸。 余意长身而立,面色沉静,持剑退一城火焰! 这剑意,比它以往任何一次显露出来,都要强大。 它的行为,也不似墨精所为,甚至叫羽陵众人都隐隐疑惑…… 小深讶然道:“余意怎么来了?” 而且,好像隐约有点不一样。 谢枯荣也无措地道:“我没有带它来啊。” 他往后一看,玄梧子弱弱道:“它非要来……我就……偷偷带上了,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飞出去的。” 刚才那一出出,实在太紧张了,他哪里顾得上那许多。 但此时也无人和玄梧子计较了。 罗频瞳孔一缩,寒冰一般吐出两个字:“余、照?” 这两个字一落地,如有千钧,砸在羽陵弟子心头上。 小深这才恍然,那似曾相识,像余意,又不似余意的气息,是余照? 羽陵弟子几要癫狂,罗频没死,本该神死道消的余照祖师竟也没死?!又怎会附于余意身上,这么多年,难道他一直都在羽陵? 谢枯荣也激动了起来,推演出了当年的真相,几乎不喘气地连道:“这厮留了后手,余照祖师恐怕也有察觉,虽然来不及,但同样留有残魂。诸位,当年大家都‘知道’余照祖师神魂不存,却因敬慕之心,仍处处招魂。余照祖师的残魂,定是随之而来,然后附在了余意身上!” 毕竟余意是从余照祖师的书文所化,还包含剑意,最让他亲近。所以余意才能愈发与众不同。 那余照祖师残魂岂不是千年孤寂?羽陵弟子想到此点,含泪遥遥喊:“余照祖师――” 但那持剑而立的身影却毫无回音,只垂首站在城上。 商积羽淡漠的声音中带上了悲意,眼神仍在不停变幻,“……祖师只余一丝残魂而已,无知无识,现在的他会出现,只是因为深植神魂中的信念。还记得‘白鼋’初来羽陵时,余意就对他动手了么。看来当时发觉不对的,不止小深。” 什么信念?正是罗频嗤笑的以天人安危为己任。 否则如何解释连意识也不存有的残魂,为何能再次执剑出现。 余照会再出现,只是感应到了有很多人需要自己保护而已,就像余意初见罗频假扮的白沧年时,便陡然动手,也不过是潜意识中觉察到了危险。 看着颜色变化,所寄之身大变,却又好像千年也没有什么不同的余意,那熟悉的剑光,罗频眼底红光如血色,挥出一只更大的火凤。 面对恶意,余照果然再次拔剑出鞘,直将火花飞溅的火凤击散,漫天火星璀璨如星河,身后百万人毫发无伤! 其实只余残魂的他,用着水墨剑,早已不如鼎盛时期龙吟长剑,能护尽天下人,但,尽力而为,一城也坚守。 但做完后,余照仍面色淡漠,除此外毫无动作,不能也不会言语。无论故人、旧敌还是身后被他所救的人,都无法唤起他的任何回应。 此刻的“它”,成了“他”,但也唯有执念罢了。 “……”罗频原本游刃自如的态度,却似被无知无识、远不如当年的余照激得不复存在了,再不是有些戏耍的神情,光焰又被吸回了他的体中,但在外袍镀上一层红色,鲜艳无比。 “非逆不足以,夺造化。”罗频每说出一个字,火光肆意流淌,铺天盖地。便见地上草木衰枯,皆成焦土,飞鸟纷纷掉落,地面绽开了深深的裂缝,像要把天光也吞没殆尽…… 谢枯荣刚要说话,命所有弟子随余照祖师一同护城,却觉得身形竟是一阵摇晃,“……不妙,逆动极地了。” 虽然罗频未能缚住小深,但已有凤凰之力,后又采了许多蛟珠,合白鼋身,怎么说也当得半龙了,八极全倾尚不行,动摇其中几极也够了。 那若不让罗频立刻停止,就算救下这一城之人也没用了,八方之极影响的是天地之势。就如当初,只是逆转东极,已造成海水倒灌! “你们……先去各处护持!”谢枯荣仍是当机立断,派出了宗内弟子,而后不禁看向了小深,他可以效仿余照祖师,但在他心中,能与凤凰匹敌的,也只有青龙了。 小深的确想殴打罗频,但身体一阵不适,化回龙身,只觉龙鳞干燥无比,甚至掉了几片细鳞,发出一声难受的长吟。罗频叹气道:“我虽不是真凤……殿下亦是无水之龙啊。” 水火不容,此涨彼消,何况罗频还是修的杀机之道,此处已焦土千里,愈发助长他的气焰。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小深想去北海,水汽丰沛的地方,能够助长他的修为。 但小深性子何其倔,闻言默默回首,撕咬下一片干燥发痒扰乱他心神的龙鳞! 几滴龙血溅洒,滴落在大地,方寸之地立刻生机勃勃,长出了灵草。 青龙战意反而更浓,扑向了罗频。 谢枯荣握紧法器,正待上前,却见小师叔为何一点动作也没有,仔细看去,不得了,这般时刻,小师叔竟愣在当场了。 当然,小师叔不可能挑这种时候发呆。 “小师叔?怎么了?”谢枯荣小心地问了一句,商积羽已是羽陵宗刨去债主外,战力最高的了。商积羽不答,倏然扑向地面! 青龙与火凤纠缠在一处,小深万法不用,直接上嘴撕咬。 罗频只觉可笑,从他见到小深,小深就一直这般粗暴,他催动术法,四周空气都像是扭曲了,小深的龙鳞的缝隙中也沁出了血滴。 但平素娇气的小深,一声不吭,也不顾罗频外袍上的火焰,旋身缠住了他! 呲呲的声音响起,与外袍接触的龙鳞失去了光泽。 罗频吃痛,眼中红光闪动,狠狠一把抓住了小深的龙角,“我若是野鸡,离了水,殿下也不过是泥鳅。” 地上的裂缝好像也应声更阔大了,火光暴躁地肆虐,天上的太阳都被压抑了光辉,汹涌的灵气带着摧毁万物的气势,誓要万里焦土。 但转瞬间,一切枯焦都像是停止了,枯黄了一半的草木停止衰竭,裂缝不再扩大―― 商积羽单膝跪地,长剑抵在大地,青光向四周蔓延,止住了逆势! 罗频瞥见,目光闪烁。 谢枯荣面色一喜,不禁长笑。龙凤暗合天地至理,但山、水亦为乾坤之神器,一阴一阳,一流一峙,冥冥之中,无人可独雄一界! 千年前有余照祖师,那今日就可以有小师叔,能以山河剑,应对罗频逆道。 虽说小师叔剑意尚未圆融,但罗频的龙凤之力,不也残缺。 你要逆天,但天意如此! 罗频和小深仍在角力,却还抽出了空,嗬嗬带着喘地低笑,“羽陵宗,羽陵宗……真是千年不变,怎么,今日你也要为天地,为万物,以命相抵?” 他语带嘲讽,大家都看向了遥远处,毫无所知,默然垂首守于城头的余照。 而数十里外,地面的商积羽亦看了余照一眼,低低笑了一声。 他抬首,望到了小深眼里。 小深也难以瞬间解读透这眼神的内容,带着微妙的熟悉,只听商积羽淡淡道:“我不是余照,我不为天地,不为万物。” 从他身上散发的青光蔓得愈来愈广阔了,已看不到边际,但唯独在经过都城时绕开,然后这青色越来越浓,反射着天光,摇动惭―― 终成大泽一片。 流火万里、焦土枯木之上,覆盖上了杳渺的大泽,波涛滚滚,水汽覆盖了每一处。 青龙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低首再见自己统御万古的兰聿泽,只觉无比舒适,得水之龙,还有何惧,身形竟也暴涨数圈,鳞片瞬间恢复了光泽,龙角更为光华内敛! 小深难以置信地看着商积羽。 原来是他,寻找了许久的水域,竟然就是他。 所以,在初见之时,他的所有心思,都寄托在了小深身上,小深也难以自制地想亲近他。 他们曾相伴千万年的时日,从无言语,却密不可分。大泽泱泱,碧波拥抱着青龙,每一次翻涌,都在青龙的感应之中。 他的潮汐和他的呼吸同步。 商积羽看着他道:“天命付我,我命付汝。” 第三十六章 五百余年前,人称容易真人的陈妙想,得到兰聿泽后,又有了一个奇思妙想,这一次,很不容易,远超过她从前的任何炼器之作,也远超过任何人的思想。 她发现大泽之水,竟生出了精魄,于是找来无魂之躯,将二者合“炼”成人,兰聿泽尽归其体内,收为弟子,起名“商积羽”,抚养长大。 所有人,包括商积羽自己,都以为他是真正的人族,无人看得出,他的真实身份。 世人都以为,陈妙想最得意的作品,应该是山河剑,其实,应该是商积羽。 唯有陈妙想知道,这是她悟道之作。在商积羽产生意识的一刻,她触摸到了上古大神造物时的大道边缘,阴阳造化,莫过如此。 商积羽在知道小深是龙后,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也慢慢猜测到了:为何体内汹涌的灵力只有小深能平复,自己很可能就是“失落”的兰聿泽。这与记忆中师尊提及他身世时奇怪的态度也相符,不过从前他想不到此处罢了。 只是,商积羽那逐渐分裂的意识未能融合,兰聿泽怎能再现。 两个商积羽互不相让,争执不休。因为谁也不知道,融合后,会是怎样的情况,是由他们其中之一为主,还是都不复存在? 直到这一刻,直到小深需要。 二者都再不相争,情愿合为一体,化出大泽。 小深听到商积羽的话,千绪万念,又好像只有一个念头。 在商积羽对视间,小深不知道陈妙想如何作为,只是知道了商积羽就是他的兰聿泽,看到了他眼中融为一体的意识,将一切交付给自己的笃定。 小深没有回应,但他知道,商积羽应该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 小深与商积羽,或者说兰聿泽意识隐隐交互,骄矜地抬了抬龙首,商积羽便控水,让大泽淌过焦土。 所到之处,生机再现,水汽弥漫。 龙借水势,水仗龙力,这是水法本源,是万物根本,一切,自水中诞生。 谁说小深是无水之龙,一水浸天,浩浩汤汤,将流火万里化作龙族最有利的战场! 杀机被商积羽遏止,拔去的鳞片也迅速生长了出来。 商积羽坐镇大地,遏制被杀机颠覆之处,小深再无顾忌,紧缠罗频。 罗频没料想,冥冥如有天意,像是万年前这一刻就已注定,商积羽竟会是兰聿泽化身,将整个大泽搬到了此处,山河剑更能与其道相抗。 而小深对水的用法,也让罗频觉得像在嘲笑自己一般,小深是真龙,而他是假凤。他的火无法焚尽一切,小深的水,却能唤起生机,甚至连自己的意识都有了…… 当年也曾有追随者鼓吹,罗频有一龙之力,但真正被青龙绞紧时,罗频才知道,龙力到底如何。若非他有白鼋壳护身,怕是早就被绞杀了。 这就是龙,即便不用术法,凭肉身也能碾压无数修者。 罗频脸色阴沉,身上暴起火羽千百,如刀剑般锋利,绽放着精纯的火焰,骄狂地灼烧眼前的一切。 饶是青龙,也吃痛地立刻松开了身躯。 罗频翻身飞出几十里,悬停在空中,但几十里外又如何,身下仍然是水! 万顷之水以可撼动九州、掀翻天空的气势,拔地而起,骄悍扑向天空中的火凤,千丈之浪,如同群山起伏。 其间更隐隐可见青龙穿梭,却捕捉不到实影。 罗频脸上焰纹更鲜亮,咬牙放出火海,这巨浪有多凶悍,他便烧得有多烈。 是龙又如何,他生来要逆此方世界,老凤幼龙,亦是他手底棋子。那焰纹生生撕裂开了皮肤,成了血色绘就的纹路,浇入火中,成就一场要覆灭天地的烈焰,所到之处,皆是杀伐。 波涛与火海上下相持,不远处都城内的人族看得无法思考,这是他们一世也难以想象的场景。 烈火在上,碧涛在下,于空中激斗。龙与凤各据一方,日月无光,大地尚有裂痕,即便没有修者告诉过他们,却已有人想到了毁灭。 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畏惧毁灭一切的无情水火。 此时此刻,只有单薄的水墨人影,守在他们面前罢了。 虽然青龙、火凤都非刻意,但水火相逼,的确已让剑光渐渐黯淡―― 涕泣之声四起。 猛然,闪烁,多了一道光亮与剑光相融! 正是谢枯荣,他手持法器,站着城头另一侧,对余照拱手一礼。 再然后,又是一道光亮,两道光亮,渐渐融汇进来。 一条条平日凡人难得一见的神仙身影,来到了此处,并非尽皆白衣,而是被羽陵弟子知会的各路门派修者。 极地动,天下乱,他们随羽陵弟子各赴一方,亦有悍不畏死者,愿来龙凤相争之处。 火光燎动,真水晃动,余照不退,他们也不退。 各色法器加诸此城,拒肃杀于城外。 不知是哪个,朗笑一声,“哈哈,今日能与余照前辈并肩,便是陨落也无憾了!” 这才是真正的道自天然,术效羽陵。 凡人也从一开始的混乱、吵闹,渐渐,竟恢复了平静。 在这不知说是天灾还是人祸的危难前,他们能逃到那里去,眼前还有这样多神仙,护在城上,死伤在前,更有青龙抵御火潮。 不知何时起,凡人们都纷纷席地而坐,看着城外空中激斗的龙凤,默默祝祷。 不知不觉,已到了日落月升之时,但此时看上去,更像是日月都要坠落。 小深在水中游动,带着惊波怒涛席卷向罗频。 一滴鲜血从纹路中沁出,划过面颊,罗频闭上眼,以焰火为触手,却是准确无误地从水中擒住了青龙! 大泽之水仍裹着青龙,但罗频手中生出的血色火焰,将龙身周遭的水逼干,烤得连龙鳞也快变色。凤目迅速在龙身上搜寻。 青龙在挣扎,巨力难以匹敌,很快他就要摁不住了,但没事,他已经找到了,罗频陡然睁开眼,是那里,龙的逆鳞――火焰凝结成长长的狼牙一般的尖刺,罗频握着辉煌焰火,将它寸寸送入了龙身! 鳞片、皮肉被破开的钝感,鲜血涌溅,染红了一片水,与火焰合在一处,颜色是如此相近。 手下的挣扎也渐渐无力,罗频的眼睛缓缓眨动,睫毛像蝶翼轻颤。 抱着青龙,那写满墨字的长衫在风中摆动,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此等要事,方可载史。为天下计,青龙深,崩逝。” 天地一片静谧,那些目睹的修真者、凡人,似乎也无法接受他的屠龙之举,哑口无言。 至此,大局已定,只需再杀了守住杀机,却也算被杀机所困的商积羽,再无忧患。 罗频的声音提高了,微笑且郑重地对他们宣布:“龙王殿下千古!” ――从都城之处向上看,近百万凡人,和上百名修真者,瞠目结舌! 他们看到罗频抱着一条青龙,鲜血染红了碧波。 但是,就在罗频身后不远处,一名生着龙角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手里提着一柄银亮软剑,正蹑手蹑脚地接近着罗频!而罗频却一无所知! 在场的羽陵弟子都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不由自主看向了队列中的一个人。 洞微:“……” 稍加回想,这不恰似当初小深刚来羽陵时,灵力低微。却以相同的方式,越境阴了洞微一把! 竟然是……幻术! 所有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凡人没见过这般幻术,修真者多也没见过精妙如此的幻术。 他们甚至觉得很疯狂,为什么拥有凤凰真传的罗频就像在故意让着小深一样,小深就在身后,也分毫没有察觉。 而无论是凡人,还是羽陵弟子以外的修真者,连想都没想过,能看到龙族鬼鬼祟祟下黑手! 百万之众,全都知道,全都看得到,只有罗频一人不知道而已。 上次大家是说不得,这次,却是不想说。 他们就这样睁大了眼睛,一言不发,呆呆看着小深一步一步,不快不慢,毫无声息,甚至带着狡猾的笑容,走到了“屠龙”之后兀自神伤的罗频身后――举起剑,刺下去! 猝然一剑,直插入罗频后背。 “唔!”罗频低头看着从身前冒出来的剑尖,眼瞳紧缩,再看到青龙“尸体”已化为一蓬水雾,“……不可能!” 幻术,怎么可能拟出生死,虚假怎么会有那样的巨力,瞒过凤凰。他无法置信方才下手之感,分明无比真实,也回忆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接触的是幻影。 小深在他背后道:“幻化空身,即法身。你知道本王是以幻术入道么?” 这就是幻术的极致,不一定是虚无,而是相通的,他要真便真,要假也有三分真。 死去生来,万千术法,真假难辨。 “嗬……”罗频抹去嘴角的血沫,看似最蛮横的青龙,却有着最狡猾的术法,不亏是他,罗频冷笑,“那也……” 话还未说完,水中疾射出另一剑! 商积羽不知何时站于波涛之上,送出长剑的手掌还微张。两柄山河剑在罗频体内相聚,一阴一阳,剑意相融,消解着火焰,乃至是魂魄。 商积羽看着罗频的神情,与微张却说不出话的口唇,“你是不是想问,山河剑何时大圆满的?” 若非大圆满,商积羽怎敢放开杀机,又怎能致罗频于死。 真山河,对伪龙凤。 小深嘴角一翘,“当然是在我和他‘重逢’的一刻,就已开始了。” 这是相辅相成,小深因为兰聿泽的出现,而实力大增,商积羽又何尝不是因为找回了自己的主人,剑意圆满。 当年兰聿泽之所以能生出精魄,就是因为小深奉命守开明山,身有联系,他虽无意,却也渐渐沾染了山髓气息。 通过他,同样暗合天地至理的山河之气相遇,才在万物之源的水中,催生出了一点精魄,并被陈妙想放入人身。 但陈妙想到底不是真神,那精魄又未稳定,到了人身之中,才会渐渐分出两种性格,如阴阳,如盈亏,如潮汐。 陈妙想索性再炼了山河剑给他用,设想如有一天,道法大成,剑意圆融,便是其神魂重新相融之时。 今日不但反过来,神魂为小深而相融,更因他是大泽之主、山髓护者,他便是剑意的关键!顷刻间,山河剑已大圆满,甚至再上一层。 一阴一阳,和合一体,成就此剑。 商积羽拂袖,兰聿泽被收拢得只有周身一片,露出了广袤的大地,但那生机却未消失。 此群山万壑,不也如波涛起伏之势? 就如水涌千丈,也形似孤峰。 这便是山河圆融。 罗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神魂在崩析。休说天地间已无第二只白鼋,就是有,也挡不住这山河一剑。 只差一点,他就能证杀机之道,逆反天地。 可是到头来,还是宿命相定般地失败,难道,这天地真就不能倾覆? 即使在这时,罗频心中也无有悔意,只有不甘认命,他对着小深扯了扯嘴角,然后,烈焰眨眼间燃尽,化作劫灰,吹入大地。 小深看着罗频在风中化为了灰烬,而那件属于白鼋的墨字长衫,也缓缓飘落,墨字仍然鲜明,记载着万万年龙族历史,但史官已殒命。 ……结束了。小深伸手,欲捡起史册。 却见,异变突起,剥落的墨字长衫,化作了甲壳八片,边缘闪着寒光。 这是罗频最后一次逆转,承载着遗志,它从最坚硬的防御,成了最具杀意的利器,刺向青龙逆鳞! 避无可避,众人更不及阻拦,惊呼出声。 瞬息之变,但寒光闪过,小深定睛一看,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 ――明明是柔软的水波,在小深面前筑成一道墙,却力挽杀意,将危机尽数包融。 小深恍然看向商积羽,水便是龙最得力的武器、护具,分担晴雨,也分担伤害。但很快,小深察觉不对,此水如能挡下鼋壳,必然承载着商积羽的精魄。 商积羽脸色苍白,嘴唇微张,想对小深说什么,但踉跄一下,支撑不住,从半空坠落。 “师叔祖!” 多少道声音响起。 小深心念急转,水波便聚起,托住了商积羽。 他游到商积羽身前,身化道体,握住了商积羽的手。但商积羽并未给出回应。 被水波包裹的身躯中,小深用意识呼唤,却像泥牛入海,商积羽的识海一片混沌。 小深怔怔的,忽而回忆起商积羽不愿与他共结仪式,反要人族的相守。 这是千万载的故人相逢,更是小深重新认识到的爱人。他是无声深情的大泽,但也活出了人族的痴绝。 终章 薄云掩蔽了日头,又有烟雨蒙蒙,正是大好的天气,素日静谧的山林间,不时就闪过一道流光,落在金碧辉煌的金阙玉关之外。 当今修真界能喊出姓名的宗派,今日几乎尽数到此。 盖因今日,将在羽陵举办前所未有的、盛大的飞升典礼,他们都是前来观礼的。 今时,哪有修真者敢说自己飞升一定成功,谨慎闭关准备都不及,何况敲锣打鼓,把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请来。 但今日的飞升,可以肯定绝对会成功,所有每个修真者的表情都很轻松,还带着向往,尤其一些小宗派的修者,这么多年来,还没有机会看人白日飞升。 青龙斩罗频,如今人人都知道,这位龙王殿下,乃是珍宝君之子,明明身系仙缘,可直接飞升上界,此间世界是否覆灭,其实与他无关,但他还是挺身而出,力挽沉舟。 现在,怎就是那一线仙缘作用的时候了。 来自南州仙宗的宗主,率领五名门下修者,也来到了金阙玉关外。 说“南州仙宗”也许无人认得,他们的修为也都很不起眼,即便宗主,也不过尔尔。但是,要说出自这宗派的一个人,那就人尽皆知了,正是云华,云自然真人。 引领着学界新潮的大诗人,他的才华,不是简单的言语能够形容,也不应拿来轻易争辩定论。 现今就有宿儒肯定,便是在千万年之后,现今修真界大多数人学识高于云自然的修者作品都湮灭在时光中,他的作品,却会保存下来。 他是以人身为龙族史官的第一人,亦是天地间最后一名龙族史官,而且只有他记录的史书,和其他龙族史册不同,大家能看懂。这会成为人们了解龙族,非常稀有的一手资料,而非传说。 云自然常伴修真界最后一条龙小深殿下身边,记载着一言一行,就算他的文字朴实无华,后人也要研读。 所以,谈论云自然的学识高低没什么意义,但他文字承载意义大过一切。 这个因为出了个云自然,今日南州仙宗的人才能来观礼,还来了五个人。 在知客弟子的接引下,他们进入金阙,穿过玉关,就看到了――山河绵邈,广阔的大泽一望无垠,远处与天相接,其中又有山峰无数,秀挺矗立,草木丰茂,掩映着重重楼阁,幽美之极。 山河一体的瑰奇之景,自然是因为兰聿深殿下就住在此处。 昔日的离垢沟和百丈潭都成了过往,被兰聿泽取代,也引得无数水族自愿前来侍奉龙王殿下,居住在这里。 只见其中一座山峰的亭台中,有名峨冠博带的男子正在吟诗,正是云自然真人,周围还有许多人正在凝神细听。 南州仙宗的宗主一喜,往那边去,先和云自然寒暄,也有幸听到了他诗作的后两句。 “……龙君留仙缘一线,白日飞升在今天。” 南州宗主心道,还好,不指望云华有什么进步,但是在这么多人的追捧之下,没有过分到连韵都不押,就已经没让南华仙宗蒙羞了。 “啊,宗主来了!正好,我作完这首诗,就要去观礼了,宗主同来吧。”云自然笑呵呵地邀请宗主。 大家也都同去,遂下了亭台,乘舟前往。 凡是对羽陵宗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里部分宫殿上方因为住着长辈,或供奉着牌位,是不允许御器飞行的。 只是,让新到羽陵宗的人有些奇怪的是,大泽上行驶着一条条小舟,唯独会避开一大片水域。 “云华,那处是有什么暗流吗?为什么我看大家都不往那边去。”南华宗主问道。 “哦!”云自然立刻严肃地解释道,“你刚来,知客弟子还没给你说吧,千万不能乘舟从那边,因下头有羽陵宗辈分最高的人。” “你是说商积羽真人?”南华宗主和几名弟子都激动了起来,久闻大名啊,“当初与罗频一战,不是说他危在旦夕,随时可能陨落么?” 云自然真人大笑,“你们到底有没有看羽陵宗后来出的,荣都龙凤战记啊,那篇可是记录、分析了许多前因后果。” “当然看了啊!” “谁还能没看……可惜,我们的修为那日不配去守城,只能翻反复看看战记了。” “不止这正式付梓的,好些零散文章我也看了,就是有些人水平吧……啧,解读得很不行,后来和羽陵出的一对比,堪称错漏百出,竟然有人分析,小深殿下的幻术……” 眼看说得越来越远,云自然连忙打住了,“那你们应该都知道,商前辈可是兰聿泽寄于人身!” “那是自然。” 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感慨了,“容易真人真是大能啊!” “咳,既然知道,这水是生灵本源,前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陨落。危险是危险,但精辟受损,及时在水中蕴养,便能慢慢恢复了,就是在那处。总不能因为人家休养,我们就不敬长辈,在他头顶泛舟吧。”云自然说道。 “这倒是……” 当然,关于其实整个兰聿泽都是商积羽本尊,就不必纠结了,前辈毕竟也是人身道体了,意义不同。 一行人说说笑笑,又在药码头遇到了另一艘船,船上只有三五个人,却吵闹得像有三五十个人一般。 “我呸!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在龙凤战中出大力了,我没有!虽然我早就看出来,那罗频就是老鼠尾巴上绑鸡毛――从来不是什么正经鸟!” 道弥大声道。 南州宗主好奇地看着道弥,也不知他是什么身份,竟有人说他为铲除罗频出了大力么? 袁罡毫不留情地道:“师尊都透露了,就是因为你每天烦罗频,他才会耐不住性子,自揭身份的。” 道弥瞪大了眼睛,“胡说!” 玄梧子嘲笑道:“道弥才是古今第一鸟,真龙也烦过,假凤也闹过,还能苟全性命,实在是我羽陵宗第一修者啊。” 道弥扑上去,和玄梧子厮打起来…… 云自然看了一眼,介绍道:“那三个分别是青龙殿下的弟子、八哥和出气筒。” 南州宗主:“……” 他恍恍惚惚,大家总以为小深在羽陵,身畔都是贤能之人,比如谢枯荣宗主,商积羽真人等等,云自然便是其中最奇特的一个。 但是现在看来,云自然好像也不是特别出众…… 抵达观礼台,已聚集了不知多少修真者。 谢枯荣在上首,他身边自然是羽陵宗最大的一位,债主殿下,两人正就待会儿的飞升交谈些什么。 龟丞相金钱子昂首安置新来的修者们,一切有条不紊。 对于修真者来说,时间流逝得不要太快。不多时,已经要到吉时了。 观礼之众屏息凝视上方,便见小深站了起来,腰间的“玉带”飘飘荡荡,成了一朵云。 “今日不晴不雨,时节正好。”小深看了看天,朗声道,“我以龙君之约,青云送仙!” 那片蕴藏仙缘的云,轻盈地载起了一抹墨色的身影。 水墨剑,水墨形,正是墨精余意――不,而今或者不该这么叫他。因为世人皆知,他身上依附着余照的残魂,非精非怪,非鬼非人。 这也是今日的一大稀奇,以残魂之身,却能飞升成仙。 众修真者凝视着他的身影,心潮澎湃,纷纷拱手为贺。 谁没听过余照真人的事迹,龙凤战时,他的执念更被唤出,当时在场的修真者莫不传颂。当初为人间,身死道消,仅剩残魂,也信念如初。 今日,他不经飞升之劫难,被青云送入仙界,但无一人心生嫉妒! “差点忘了……”小深拿出了几片龟甲,史册都散落成这样了,他一抛,准确地落到了余意手里,“记得啊,跟珍宝君解释,我晚一点就带着王妃一块儿上去!再等等我!还有,让他给我把洞府修大一些,多个人还多片水呢――” 大家听着青龙殿下琐碎的话,心中也只有钦佩。 青龙殿下实有珍宝君之风,身怀登仙之云,却轻松赠予余照真人,还能潇洒放言,晚些便带着王妃同入仙界,令人何其仰慕,这才是载天地之大道的真龙风姿。 余意捧着龟甲,委屈地点点头。 要飞升,他也想和小深一起飞升啊,为什么他要先上去…… 青云随风轻飘,直入九霄之外的仙界。 在那人影快要消失不见,墨色的人影似是空洞地向下看了一眼这山河万里,慢慢的,银亮双眼依稀透出了淡淡的温柔。 “财物都清点好了吗?”飞升结束,小深转身就逼问谢枯荣。 “礼单已经交到金钱子那里了……”谢枯荣有气无力地道。 不是说羽陵宗拿余照的飞升典礼卖票哦,羽陵宗绝对没卖票! ……但是跑人家宗门观礼,目睹难得一见的白日飞升,顺便连修真界最后一条龙也看到了,千古罕见,开多项先河,茶水免费供应,大家能好意思,不带点礼物? 莫说羽陵上下还在努力还债中,这青云登仙都是小深提供的,东西归在他处是理所应当。 小深满意地点头,“好,那后头你自己应付吧!” 说罢他就溜了。 谢枯荣看着汇聚了天下修真者,嘈杂的现场,只觉得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唉…… …… 金乌落,月兔升。 暗蓝的天空中,层云缓慢移动,圆月从中探身而出,高悬中天,倾泻下澄澄湛湛的光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和摇晃的树冠,抹上一层皎洁的颜色。水底的鱼悄无声息地探首,几乎也要分不清晶莹的水和清凉的月色。 天地寂然无声,只见一艘小船停在大泽上,一名青衫少年蜷足而坐,上身趴伏在船舷上,深绿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水面。 良久,少年苏醒了一般,手向下一放,触摸到了凉凉的水,他闭上了眼,指尖依稀触到了另一点指尖…… 羽陵一夜山绕水,我向烟波钓故人。 -正文完- 番外一 淫雨霏霏,又是一年金阙选仙之日,金阙玉关外,人满为患,不像在选仙,活像是集市贩售。 其中有些个男女,还化了妆容,脸颊飞红,正是时兴了百年,从水族流传到其他各族的青龙妆,但经过百年演化,不像最初水族创造出来那样醒目,只两坨深深的红色,现在都是淡扫轻红,显得气色很好。 因百年前的龙凤之战,羽陵宗名声更上一层,而且因罗频身死道消,冥冥之中,为平衡天地,这百年间也涌现出许多根骨绝佳的生灵。 而若要踏上仙途,大家的首选,无疑就是羽陵宗。即使天赋不够,唯有在尝试过羽陵之后,他们才会转投别处。 赵孟阳,就是一名来自荣国的凡人,因为身具慧根,被带来羽陵,参加金阙选仙。 身周也有路上结识的伙伴,最后不一定每个人都能进入金阙,见到真正的羽陵。即使是在羽陵之外,也足够他们激动了。 “看啊,那个应该是余照仙君之像了!” 有人指着远处玉关崖顶的石像。 虽然看不清细节,但大家还是配合地惊叹了一声。 赵孟阳尤甚,他可是荣都人! 当年的龙凤战,就发生在荣国都城,他是听着羽陵宗、青龙的故事长大的,余照在其中也占据不小的篇章。现在,荣城的城头,还有一尊余照铜像,是当年在场的工匠根据记忆,各家各户凑铜,铸造出来的。原本放在街头,后来经过皇帝亲自垂询,改放在了余照曾站立过的地方。 赵孟阳的曾祖当年还在宫中为官,侍奉当时的天子荣武帝。 说起来,后人对荣武帝颇有争议,认为在他登基之日,龙凤现身,却又大战,也是一种预示。荣武帝在位四十多年,得位不正,为人诟病,但他开疆拓土,让荣国疆土空前广阔,对贪官污吏更是毫不留情,甚至到了狠辣的地步,针对贪污的刑罚,使当时的官场人人恐惧,不敢行苞苴之事。 赵孟阳思绪纷飞,转身看到了这次的考官――袁罡,据说这是青龙深殿下的弟子,当年龙凤战也在现场,但看上去,仍是二十多的青年模样。 这便是修真者啊……赵孟阳暗想,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凡人已换过几代,他们还青春如初。 “法有平淡奇浓。记住,等下你们做的选择,很可能决定了你们日后的道路!”袁罡以幻术出题,顷刻间,百年浮生一梦中,再次醒来时,赵孟阳已通过了金阙选仙,成为羽陵宗弟子。 赵孟阳压住欣喜,努力镇定地和周围那些也不知道是真泰然自若,还是和他一般强装的新同门,一同进入金阙。 新弟子们被带到了W磨院,从这里,他们踏上修仙路的第一步。W磨院的管事,开始给新进的弟子们上这修仙路第一步的第一课,他负手站在众人之前,问道:“诸位可知道,做修真者,尤其是我羽陵宗的修真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问刚刚入羽陵宗的弟子们这个问题?大家给出了各自幻想或者道听途说的答案。 “久志!” “傲骨?” …… “不。”管事摇了摇头,“是有债必还。”有债必还?众人沉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修行路上不要急于求成,今日你速成,明日定要付出代价。害人之心不可有,害了人,注定有报应。 管事大声道:“我羽陵宗负债累累,债主正是青龙深殿下,每一个入宗的弟子,同气连枝,都有一同义务还债!恭喜诸位,今日尔等入羽陵,便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在今后,无论你修为是高,是低,是强,是弱,拜在哪位真人门下,都要记得,羽陵水不是白喝的,我们的债主是小深殿下。” 众人:“…………” 流畅地说完这一番莫名具有煽动性、像是背了很多次的话,管事很快脸色一变,仿佛刚才一切都是错觉,仙气飘飘地道:“五千年前,方寸祖师不朽之立言:夫修真之法,修性炼命,吾道得于心,心为道之器……” 洋洋洒洒数千言,深奥之极,众人哪还管得上自己突然背上了共同债务,赶紧把每个字记在脑子里。 最后,管事又竖起一根手指,“还有,入山问禁,头一条――潜龙勿扰!” …… 潜龙勿扰,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赵孟阳对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整个羽陵宗,应该只有小深殿下一条龙,但他不是有自己的行宫么,而且不是闭关,怎么要说不可打扰,也不可能有人打扰到他吧。那为什么还要说,不可打扰在水底的殿下啊。 不过话说回来,作为羽陵弟子,虽然一入宗就负债累累,但他们还有一项外人得不到的大好处,那就是能够去龙王行宫打杂! 这也算新弟子们的修行之一,放在别的宗派,这就是普通打杂,是你爬不上去就沉沦于此的痛苦,但在羽陵,这是有机会能见到青龙殿下的大好机会。 整个人间界,谁不知道当初小深殿下以巅峰造极的幻术,所谓旁支末节的水法支脉,将罗频玩弄于鼓掌之中,其道可谓重新诠释了水法精髓。此后更青云送仙,将余照送上仙界。所作所为,即便并非龙族之身,也可传颂千古。 小深平时待得最多的,自然是自己的陆上行宫,其它处难得一见。许多境界提升后的弟子,都对这职务恋恋不舍,在羽陵,总是不乏怀念自己初入行宫不懂珍惜的人。 赵孟阳是在入宗半年后,才有一次和小深殿下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和他同一批入宗的弟子,好几个都和小深殿下说过话了,回来后都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彻底修炼。 ――说到这个,W磨院有个记录,是一名弟子头一次得到殿下垂询后,当晚就兴奋得直接破了境,也成为了羽陵宗破撄宁境最快的弟子。然后很可惜,随后就被调离行宫,很难见到殿下了。 赵孟阳是突然见到小深殿下的,正在侍弄行宫里种的仙草呢,便忽然发现旁边水波涌动,一条青龙从水底钻了出来,水花四溅,泼得赵孟阳一身都湿了,但他也毫无所觉,呆呆看着那条龙。对于人族来说很是庞大的身躯,每一片鳞片都充满了光泽,威严的龙目,龙角斜飞……完完全全,就是赵孟阳无数次幻想中的龙。 青龙一低头,这才看到了小小的人族,“咦,没注意把你打湿了,没事吧?” 他的声音清澈,带了一点点异族语调,但很迷人。 赵孟阳的脸涨红了,“没、没事。” 过了一下,他才赶紧补上一句:“殿下。” 其实私下里,大家都学着宗主那样,“债主”“债主”的喊小深殿下,觉得很有意思,但当着小深的面,他却不敢这么称呼。 “哈哈。”小深笑了两声,团身化为了道体,是名秀美的青衣少年,不是寻常人想象中,极有气势的中年形象,但在赵孟阳看来,以少年之身平定妖邪,岂非更算得风流人物? 小深是来挑仙草,这就又给赵孟阳展示了平易近人的一面,亲自采草。 赵孟阳的活儿已经干完了,接下来他得回去。 完全没有磨蹭多留一会儿的胆子,赵孟阳依依不舍地往回走,但是因为偷偷还在看小深殿下,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水里! 赵孟阳还是个初入仙途的小弟子,说与凡人没什么区别,也不为过,而且说来惭愧,他根本不通水性,立时在水里扑腾了起来,拽住了岸边的水草。但是水流湍急,他沉沉浮浮,喝了好几口水,刚想大喊救命―― 小深道:“别怕!稳住!” 赵孟阳狂喜,眼泪都快出来了,小深殿下要来救我了! 这一瞬间,他一点也没有恐惧了,紧紧揪住快要滑出掌心的水草,马上,马上就可以见到小深殿下控水了,殿下水法何等精妙! 只见小深殿下长身而立,面色沉稳,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 赵孟阳:“?????” 赵孟阳一阵恍惚,刚刚殿下是在呼救吗?是在呼救吧?! 为什么我在一条龙面前落水,龙还要呼救啊,这真的不是什么最新的法术咒语么! 湿滑的水草已经不足以支撑赵孟阳了,他两手乱抓,只觉身体一沉,很快,又落在了实处,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大大的胖头鱼,被青龙呼救……或者说招来,承托住了赵孟阳。 胖头鱼驮着赵孟阳,嘴里吐出一串泡泡,“你这小孩是怎么回事,差点劳动了殿下救你,潜龙勿扰不知道吗?” 赵孟阳:“……哈?” 胖头鱼没好气地道:“但凡殿下在水底,或者水旁,切切不可与其拉扯。” “倒也不是这么严格啦。”小深背着手道,他望着远处,“只是,我的确早就不干这种事了。” 赵孟阳一脸茫然,这种事到底是什么事?救人吗?潜龙勿扰指的这个?? 胖头鱼投去艳羡的一眼,殿下和王妃真是伉俪情深啊。 像殿下的私事,大家只敢偷偷交流,胖头鱼来羽陵也不过十年,听其他水族说过,殿下早年好像十分花心,单在羽陵内就有百来个小妾,包括如今的主翰微雨、苍岚峰管事疏风等等。 后来断了个干净,还因为和王妃是水中结缘,就再也不从水里捡另一个人了。 至于王妃么…… 胖头鱼必须得说,虽然王妃是兰聿泽所化,但毕竟寄于人身。 ――不是他酸!绝对不是他酸!是水当然好,但是王妃的外形……还是差了点哈。 这妖族对道体人身,也是有自己的审美。 比如胖头鱼就觉得,眼睛颜色不能是太死板的黑色,最好像殿下那样的深碧色,或者蓝色也行,眼睛再大一点圆一点,头发一定要浓密,脸颊带着薄红…… 唉,不过殿下自己喜欢,就比什么都强。 小深看胖头鱼把那新人驮走了,就带着采好的草再次下水了,这次一入水,他就觉得身周缠上了水流,将他拖曳得整个进入了水底。 商积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水底,一伸手,水流就裹挟着小深朝着他的方向而去。 小深也放松了,投入他怀中,紧紧缠着他。 商积羽捧着小深的脸,墨色的眼眸中满是安心与依恋,即使神魂已融合,他还是无时无刻不渴求小深,甚至更加强烈。这一点,万年不变。 小深能感觉到,融合之后的商积羽,平日仍是温柔内敛,但也更离不开他了,隐隐露出些执着。若他在水底还好,时刻都有感应,出了水,一时三刻商积羽就要来找了。 但小深也彻底明白了,用水去理解商积羽,即使看上去水波轻缓柔和,平静无波,但谁都知道,不能小觑,它们是可以掀起滔天巨浪的。 水流变幻莫测,唯独龙族,才能掌控其动向呀。 “我的令牌,我令牌放在药圃了!” 赵孟阳猛然想起来大叫,问那胖头鱼:“胖师叔,能载我回去取一下令牌吗?” “疯了罢?叫鱼师叔,我才不胖哩,只是头大些。现在的年轻人……连令牌都能忘……”胖头鱼嘟哝着,一个转身,往回游,“当我是船了吧,还来来回回呢。” 赵孟阳汗颜:“麻烦鱼师叔了。” 待回了药圃,小深殿下自然早不知去哪儿了,赵孟阳匆匆取了令牌,结果手一滑,令牌又掉进了水里。 胖头鱼瞪了赵孟阳一眼,赵孟阳手足无措,只见鱼师叔看了看水底,说道:“让水草缠住了,你自己来解!” 唉,反正身上也湿了,赵孟阳跨上鱼背,牢牢抓紧了,吸了口气,“好的。” 胖头鱼潜下水一丈,令牌的确被壁上水草缠住了,赵孟阳睁开眼,感觉还好,颤颤巍巍单手把令牌扯了下来,一手抓紧胖师叔,两只脚也紧紧夹着,免得整个人浮动起来,他可不会潜泳。 赵孟阳不经意一回身,却见深绿的水波里,小深殿下竟也在,而且,他是正和另一名白衣男子相拥交缠,嘴唇也紧贴在一起,小深殿下几乎是挂在对方身上,都投入得没有注意到赵孟阳,他们身周还有道道水流涌动,如同动作一般激烈。 赵孟阳看得脸都红了,两眼发直,很不好意思,不禁干咽,都忘了自己在水下,直接呛了水。 却见对面似乎投来不满的目光,然后还不等胖头鱼慌忙浮上去,他们就一起被一道水流弹上岸了…… 胖头鱼在地上弹动了几下,鱼嘴兀自张合,“小孩儿误我,都说潜龙勿扰,潜龙勿扰啊!” 赵孟阳:“……” 唉,难怪管事不详细解释,这,这勿扰的情况也太多了吧! 番外二 登仙台。 接引仙人靠着玉柱打盹儿,今日又有两个成功飞升的修者抵达,是从神州人间界上来的,他得把人接了登记入册,不过因为前些日子一直没日没夜的赌博,精力都要没了。明日据说还有一批魔界飞升来的,工作量极大,而且魔界各族都很难缠,他真是太难了。 唉,这都是因为神君陛下,仙人赌博原是不会劳累的,但他嫌大家沉迷于此,一个个看上去面容可憎(明明没有啊!),于是尊口一开,定下铁律:只要连续赌博,仙人们也会感到疲倦无比,强迫大家间断。 也不知今日要来两个怎样的修者,这仙界,也不是人间界修者想的那样美好,同样有地盘、派系――而且不一定在下界宗派种族相同,在仙界就一定阵营相同呢――甚至更加粗暴,毕竟大家都无所事事…… 但凡新来的,总要找找关系,要做散仙也行,但和下界的散修一般,闲云野鹤,却也无甚靠山,全凭自己。 “前辈?” 一道声音惊醒了接引仙人,他猛然站直了,看见一名陌生人族站在眼前,高大俊美,应该就是新飞升上来的仙人了,赶紧道:“我是今日当值的接引仙人三善,你便是初来仙界的新人吧……” 他张望了一下,“咦,奇怪,今日应该有两个新人同时到才对啊,另一个你认不认识的?” “认识。”商积羽点头,“他说在云里玩一会儿,叫我先来登记,不叫接引仙人久等。” “啊……没事没事。”接引仙人一点也不生气,脸上笑眯眯的。 听这另一飞升者拖沓贪玩,但是人家清楚知道仙界的流程,这就不简单,所以他也不敢等闲视之,礼貌地道,“我先给你登记也是一样的,好多表格要填呢。” 估计人家也知道这一点,都不来浪费时间。 接引仙人先问过了姓名,还有在人间界所属宗派,心里暗暗点头,这羽陵宗他是听过的,飞升上来的多是人族,混得不错,难怪对仙界熟门熟路。 他这里还有自然生成的一些资料,翻看对比后,惊讶地道:“你到底是不是人族啊,我看着怎么就是人族。可这里显示你是今日另一个飞升者的……所有物?这什么意思,你是器灵吗?” 这人间界又玩出什么花样了啊!器灵都可以单独飞升了? “错了。”商积羽淡淡道,“早便是道侣了。其次,我确实不算完全的人族。” 接引仙人“唔”了一声,这飞升者还是没说自己到底是什么灵,但不管是什么,也足够震撼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不是没听说过,剑灵一类谈情说爱的,谈到主人头上,依稀也有,但是要让其成为至少外表上让他都分不出来的人族,就很难一见了。看来,所修之道很不简单啊。 他瞄了几眼,忍不住好事地问:“你那主……道侣,平日待你如何?咱们仙界有几对这样的例子,这主人嘛,总是有点旧习难改,对待道侣下命令,颐指气使。” 提及小深,商积羽轻轻一笑,“不会的,他生性天真可爱,待人和气,怎么会颐指气使。” “啧啧啧,那你真是好福气啊。”接引仙人听了,立刻赞道,“这天地间,平衡二字最难得,阴阳平衡,才有了大道,可岂是人人都修得大道?所以,道侣之间,也时常是你弱我强,像你们这般生来不平等,还能这样恩爱,甚至一同飞升,就知道确实像你所说!” 他嗦,商积羽也好脾气地不时点点头,让接引仙人觉得,这一家都是极温和的人。 这时,两名青年勾肩搭背路过,身上的衣衫带着波纹,额上还有角,一看就知道是龙族。 商积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两个龙族青年看起来吊儿郎当,倒很是敏锐,觉察到了商积羽的目光,和接引仙人搭讪道:“这是新上来的?哪一界飞升的?” “与你们同界!”接引仙人介绍道,也想帮商积羽结个善缘。 “哦?老乡啊,不过看起来是人族。”二龙相携过来。 “可不是人族。”接引仙人和他们还是赌友,立刻说了几句。 两条龙听罢,对这真假难辨的人族外貌倒没所谓,龙族大能太多了,他们对视一眼后忍不住大笑,佩服地道:“都说我们龙族是性情中人,非我族类,必可结亲。以往这少有的,和器灵一类精灵相恋的,也多出在妖族,没想到,人族也不相让。” 他们倒是下意识觉得,商积羽的道侣也是人族,所以,把商积羽也炼化成了人族。 “你到底是什么灵?” “你主人胃口这样好啊,待会儿上来,和我一同回去做个客呗。” 商积羽听着语气总有些奚落一般,说是做客,但语气不甚尊重,更像是看热闹,便失去了起初因是小深同族还有的善意,不再回应。 二龙可不是在看稀奇,围着商积羽,就像什么物件儿,“喂喂,快说啊!原是闷葫芦有灵不成,不爱说话?” 接引仙人汗颜,他本想介绍两方认识,不想出了这等事,在他心里,商积羽脾气比较好,赶紧去拦龙族,“二位,给个面子……” 话刚说完,商积羽微微一笑,将腰间剑抽出,“想知道么?” 这剑气冲霄,把他们激得都连退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商积羽。 接引仙人一呆,和他想的不一样啊,怎么一言不合还拔剑了,赶紧打圆场,这次换了一边劝:“人间界无龙已久,道友怕是看不出来,这二位是龙族!” 两个龙族也都定神了,冷冷道:“看来……我们真是离开人间界太久,让人间界各族,都忘了我们龙族的脾气有多差。” 商积羽本要提剑,忽察觉到什么,看向右方,表情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嘲弄:“那不如,你们问他本尊吧。” 那二龙还未来得及跟着看去,就听到一把清澈的声音响起,十分恶意地道:“是不是我离开龙族太久,让各色龙族,都忘了我脾气有多差。” 龙族:“……” 接引仙人只见两条平日飞扬跋扈的龙族瞬间脖子都一缩,接着便鬼喊鬼叫地逃了,嘴里还嚷嚷着:“啊!!他上来了!!” “救命,救命!!! 跑得不够快,还有两块不知哪里捡来的石头,砸到他们背上。明明龙鳞坚硬,那两个却一下摔了个龙吃屎,爬都爬不起来。 接引仙人:?? 什么情况啊,他们这是……认识那商积羽的主人? 他一转身,却见一青衣少年,秀丽可爱,而且额上竟有两根龙角。 接引仙人大惊,“神州之上怎么会还有龙族?!” 小深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小深留在人间,是龙族之秘,纵然他是上界仙人,但地位不高,对龙族内部的事也不甚清楚。 到今日接引仙人方知道,人间竟还有龙族,而且看其他两条龙的表现,此龙身份怕还不简单呢。他自知恐怕触及龙族秘事了,不敢再问,弱弱道:“失礼了,这位殿下……我给您登记。” “唔。”小深把那两条龙捡了过来,垫在身下当凳子。 他们俩垂头丧气,也不敢反抗,只小声道:“深哥好久不见,深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小深哥大家都是发小啊,从小你就打……和我们玩儿,知道我们是有口无心的。” 小深嫌吵,随手打晕了。 接引仙人:“……” 接引仙人又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商积羽…… 我信你个鬼啊!其他龙看了都鬼哭狼嚎……还你道侣天真可爱,待人和气?是只待你和气吧!! 再一登记,接引仙人才知道,小深竟然是青龙,直抽冷气,“青龙?您和珍宝君莫不是亲戚?” 小深:“他是我爹。” 接引仙人再次吓了一大跳,“什、什么?!” 小深奇怪地看他,人间界的人惊奇也就罢了,这仙人有什么好惊奇的,“怎么了?” “没……我也不知道……”接引仙人乱七八糟地道,“那,那个,都登记好了,二位在仙界有关系,还有同族在此,小仙就不多事了,告辞!”他跨上一只清秀的白鹿,就滴滴答答溜了。 什么情况,小深一想不对劲,“不对,我们先去找珍宝君。” 本来他觉得,也不急着见珍宝君,先去找什么方寸、陈妙想。 方寸真人和陈妙想都成功飞升,应该也在仙界,虽不知这二者在上头相认没,但他二人是妥妥都欠着小深账的……难道羽陵宗的人还一还债就够了吗?显然是不够的。 但现在看接引仙人的样子,小深怕珍宝君出了什么事,决定还是先问清楚珍宝君怎么了 小深也没来过仙界,这里无边无际,还有许多其他界的种族、势力,但好在,他身下就坐着两个倒霉蛋,把他们给弄醒了就是。 那两条龙睁眼看到小深,都痛苦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小深揪住他们的龙角,“我问你们,珍宝君在哪儿?刚才那接引仙人听到我是珍宝君的儿子,为什么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样子?” 他们两个弱弱道:“珍宝君如今不见踪影呢……” “什么?”小深脸色一变,连商积羽也关切地皱眉,这背后,难道隐藏着什么阴谋,或者龙族的权力斗争。 “他没事,自己藏起来的!是这样啦,”其中一条龙赶紧解释,“珍宝君带我们来了仙界后,在这里安家,也和各方势力合纵连横。这期间,珍宝君就偷偷和别族一些大能结下了儿女婚约,作为结盟的保证。他告诉他们,自己其实还有个儿子在下界,优秀得很,过段时间就会上来,当然,您一时半会儿不可能上来,珍宝君也不可能兑现,只不过暂时稳住对方罢了,您懂的。这一万年,不知骗了多少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骗了一万年还是不断有人上当诶!哈哈!只有部分前辈后来认定,他根本没儿子。” 小深:“……” 商积羽:“…………” 不愧是珍宝君,小深暗道,一个儿子约了那么多家婚约,而且一口一个过段时间上来,一万年都没上来。 他无语地道:“那他现在不见踪影,是怕我上来和他发脾气么?” 商积羽也很不开心。 这算什么事,小深自己都不捡新娘了,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珍宝君又给他定了一堆?? “当然不是,珍宝君乃是慈父啊!”另一条龙赶紧道,“前些年,您不是派了个姓鱼的来报信么,那鱼说你在下界有道侣了。珍宝君当时就觉得,再拿您行骗,待您上来,对您和道侣的情谊不大好,便再没这样做。” 小深想了想,笃定地道:“嗨,还是怕我发脾气。” 但也算他做条龙了。商积羽没那么不开心了。 那龙讪讪笑,以他们对珍宝君的崇敬,当然不会应和小深的话:“反正,然后珍宝君就改了嘛,亲自去骗人。这些年总也订了十七八桩婚了,横跨什么魔族、翼族、上古神族,还自称能生孩子,反正挺多人上当……最近好像又又又事发,因为这次骗得太大,以珍宝君之坚韧,也赖得十分艰难,索性去避风头了。” 另一龙也趁机谄媚地道:“小深哥和嫂子来得正是时候,代替珍宝君主持大局!” 小深、商积羽:“………………” 番外三 小深黑着脸和那两条龙回龙宫。 他实在是很不愿意去的,此番上来的真不是时候,但逃避也不是办法。 商积羽到现在,心中只有对小深的怜爱了,抚了抚他的肩膀,“唉,你爹……” “唉,珍宝君怎么回事。”小深也跟着叹气,闷闷不乐地嘟哝,“应付不来一次就不要骗那么多啊!” 商积羽:“……” 他欲言又止,算了,这俩可是亲父子。 所以说当初商积羽害怕小深把他丢下,自己飞升,真的不是瞎担心。以小深的家族教育,现在能够做到对他不离不弃,已经是龙中奇迹了,加上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是小深哥啊,小深哥终于上来了!” 两条所谓的发小龙,因为先接触到飞升来的小深,便拿着鸡毛当令箭,一路为他开道,吆喝。 ――说发小,肯定不是发小的。和小深差不多年纪的龙他都揍过,如果这就算发小,那小深的发小未免也太多了点。 商积羽总算见识了他这位“天真可爱、待人和气”的道侣,在龙族的名声。 那些见到小深的龙,第一反应是逃,第二反应才是克制自己的念头,老老实实给小深行礼,不敢站得比他高。 “小深哥风采依旧啊,而且看起来粗了好多哦。” “呜呜呜呜呜!” “你为什么哭?” “当然是喜极而泣了呜呜……难道你不是吗?” “嘤,是呢。” 也有一些看向商积羽的,部分龙知道小深在下界有道侣,也猜到了这个应该就是,看他的眼神无端多了几分同情,但不敢很明显,尽力微笑。 小深对商积羽夸耀道:“你看他们见了我,笑得多开心啊!”商积羽:“……” “珍宝君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既然他现在事发躲藏,我便代为监理宫中一应事务。”小深对众龙道,“我现在想了解一下仙界大势。” 这些龙族瑟瑟发抖是一回事,应对起来也很利落,立刻有臣属伏身,“是,山河君。” 其他龙也跟着一起伏身,口称山河君。 商积羽:“……” 山河君?怎么连称号都有了,该不会早就盼着小深即位收拾首尾了吧。 小深看出他的疑惑,附耳小声道:“那是应龙,也就是黄龙,辅佐龙君,每位龙君的封号都是由他们来拟的,心中自有感应。” 而且感应得还很准,别看其他龙族都有些迷糊,心说小深哥不是以幻入道,应以此为号,再不济,也是残暴君吧…… 殊不知,小深在因守开明山,与商积羽之故,又领悟了山河之道,应龙如此称呼,才是最合适的。 “唔,可有相关书籍图册,给我看看。”小深问。 “自然。”黄龙搬来一本宽大厚重的册子,“这是珍宝君万年以来的行骗记录,君上可以此为参照,先大致了解仙界各族。” 商积羽:“……??” 黄龙十分贴心,发觉了山河君的道侣对龙族还不是特别熟悉,友好一笑道:“真人,因珍宝君行骗范围广且精,只要看他这万年的行事,便能知道仙界势力发展,与彼此一路来的关系亲疏交错之历史,甚至仙界地理了。” 商积羽:“…………” 是这样么……看了这一本珍宝君行骗册,就相当于看了仙界各族万年兴衰啊? 小深接过了册子,又问:“珍宝君给我准备的洞府在何处,我现先住在龙宫内,但洞府还是给我收拾好了,抽空我和积羽去看看有什么要改的,以后总要搬回去住。” “是。离此处不远。”黄龙又讲了一下那洞府,“我现在就让人把澄明殿收拾出来,给君上暂住。” “嗯,有什么事,我看完此册再说。”小深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什么找余意、方寸、陈妙想的,先啃了这本行骗记录吧。 他把商积羽带到澄明殿,研读这册页。 商积羽在旁边也看了几眼,之前那龙族说得只是个大致,这里头记得比较详细。 他虽未见过珍宝君,但是读这册子,就已经想叹服其才能了……能骗婚一次,还能说此人狡猾,能在一万年里把儿子许给某族三、四代五、六人,次次都骗得人深信不疑,交付真心,那就只能感慨叹服了。 原来小深骗得罗频毫不怀疑,最后才发觉,是来自珍宝君的传承。 小深看了大半本,这才扭扭头,打算和商积羽去自己的洞府看看。 “山河君,这,这,神君有请啊,是因为我们和魔族的摩擦。”小深才出现,黄龙就来禀报。 小深也大致了解,知道魔族有部分属地和龙族接壤,人间界没有魔族,他们生活在另一界,因此小深从未见过魔族。 而根据珍宝君的记载,距离他最近一次欺骗魔族,也没多久。 珍宝君和魔族一位魔君许下了婚约,还吹嘘自己估摸着能生下新物种“魔龙”,集两族之优点,可大杀四方,把魔君骗得喜不自胜。 也是因为如此,魔君让了不少好处给龙族。 比如,两族交界处原是有天灵地宝生长的,以往全凭各自本事,每年都要打,这几年都是龙族占了便宜。 小深才刚上任,就要去和魔族分辨,让黄龙也为其捏了一把汗――但也只是一把而已,广大龙族都认为,小深哥吃不了亏。 “积羽帮我守着家,我去会一会魔族。”小深板起脸来,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便看上去稳重多了,他换了衣袍,戴上金冠,黄龙随之赴会。 虽然大家都称“君”,但显然,此界最大的是神君,乃上古大神,此界之主,辟府于天外天。 小深拒绝了黄龙的建议,没有带许多护卫,只带黄龙一个,到了神君殿外,通报龙族新君山河君前来,随即便得到了通传。 小深大步走进去,入得金殿,见最上首御座的大神端坐,只是那面容,小深竟觉得怎么也看不清,明明什么遮掩也没有,心中感慨,不愧是神君。 而下头一修者,他就看得清楚了,此人一身黑衣,暗紫色的双瞳,肤色偏深,脸颊上还有几道银色的纹路,额上生了一角,也有银色花纹,必然就是魔族了。 小深和对方对视一眼,这魔族就冷笑:“龙族随便选了条细龙做龙君,来顶罪,顺便让我相信,珍宝君再不回来了么?” 一听这语气,小深就知道对方也被珍宝君骗了,火气这么大。 小深都不亲自回话,看了黄龙一眼。 “不管珍宝君回不回来,龙族也不可一直无主。”黄龙会意道,“山河君暂代龙君之职,是我龙族之主,外臣斗胆,请沧海君小心言语。” 沧海君蔑视了小深一眼,“那这什么……山河君,就说说吧,龙族欠的碎焰药仙什么时候还。” 小深面不改色,说道:“看珍宝君什么时候回来吧。” 他连那什么碎焰药仙是什么都不知道,估计也是珍宝君骗到的什么好处。 沧海君脸一沉:“本君说的正是,你们要么把碎焰药仙还来,要么把珍宝君嫁……交给我。” 小深:“我们也不知道珍宝君在哪。” 沧海君:“那珍宝君给我!!我就不信,他会不告诉任何龙,自己藏在何处!” 小深反问:“告诉了等你来威胁么?” 沧海君暴躁地道:“那便开战吧。” 小深道,“当初珍宝君和你有婚约,还说给你生魔龙,你便给了这许多。现在珍宝君人不在,你怎知道他没兑现?万一他回来时,带了小魔龙,我们岂不冤枉?” 沧海君:“……” 难怪选这细龙来做龙君,诡辩的模样真有几分珍宝君的风采,而且满嘴胡言乱语,脸都不红。 沧海君身周的黑气几乎要有实质了:“休要以为,本君能容忍每条龙……” 他恨恨道,“珍宝君欺骗本君,自己可以产子,现在事情败露,他和每个人都这样说。你这大胆细龙,还敢提此事,是想嘲讽本君吗?” 小深无辜地道:“败露的是他和很多人说了,又没说不给你生,万一回来带了十七八条小龙,你们一人分一条呢?再说了,许了人的东西还要回去,就算珍宝君与你悔婚,我看也是情有可原。” 沧海君大怒,他最恨听到这句,当即就想动手了。 此时,一直默默看着的神君冷不丁说了句话:“山河君……与珍宝君是何关系呢?” “陛下,珍宝君是我父亲。”小深答道。 沧海君一时愣住了,手顿在半空中。 神君好似并不惊讶,又道:“沧海,此尔与珍宝之诺,何必牵连无辜,你且回去吧。” “陛下。”沧海君怔怔的,总算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小深,这么说,珍宝君真的能生?而且,那个被许了无数次的爱子居然真的存在啊,没想到珍宝君口里还有一点真,他心思急转,忙道,“孩子,我和你父亲立约最早,你知道,我才是……” 却被神君一挥袖,一道轻云将他和黄龙都送出了神宫。 小深暗喜,神君真是明察秋毫,把沧海君打发了,不然他刚来就要打架,怪累的。 “多谢陛下。”小深立刻道谢。 神君迈步,走下了宝座,原本看不清的容貌,此时竟渐渐清晰起来,面容清俊,带着高贵之气,和善地对小深道:“还是细龙,要支撑起偌大的龙族,你也不容易。” 小深是什么人,珍宝君的儿子,还以幻入道,神君淡淡一句话,一点别的话也没有,他都觉出了不对味。对了,刚才为何把黄龙也送走? “陛下有话直说吧!” “……”神君笑了一下,叹了口气,“自从珍宝君告诉我,你快要飞升后,我便备下了礼物,想与珍宝君一同送给你。不想他现在被人纠缠,吓得不敢现身,你可有法子,把你父亲找出来?” 小深:“……” 神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外人不知我与你父亲,早便私定终生,孩子啊……” 小深:我把你当大神,你居然想做我爹?? 小深又不傻,不会被神君这和蔼的样子骗到,甚至琢磨,难怪这次珍宝君吓得不敢出来,分明是因为搞大了,骗到神君头上了吧! 他一口咬定:“我不知道!我刚飞升!” 小深好不容易搪塞了神君,感慨珍宝君修为也在行骗、被追索中大有提高啊,连神君都能瞒过了。怀着拿着一堆神君硬塞的礼物,一出神宫,就见那沧海君还没走,低头踢着石子儿,听见他出来的动静,立刻抬头,微微一笑,春风拂面,“儿啊……” 小深:“??!” 沧海君与先前判若两人,换了今日是其他任何一龙代替珍宝君之职,都不可能讨到好。偏偏,小深是珍宝君的亲子,沧海君嘴上嚷着要龙族交出珍宝君,但他怎么可能得罪珍宝君的独子,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的。 沧海君甚至都在后悔,之前干嘛凶小深啊,都闹僵了。 小深吓一跳,哇,魔族变脸这么快的,“你少随地认儿子了!” 他皱了皱鼻子,拉着黄龙溜了。 沧海君还在后头喊:“先前说的都不算,今年的碎焰药仙也都送吾儿做见面礼了!” 小深直翻白眼。 回了龙宫,小深疲倦地回澄明殿休息,却见商积羽出来道:“小深,珍宝君回来了。” “什么?”小深吃惊,珍宝君还敢回来? 随着商积羽之后,又出来一人,身着青衫,十分高大,额上还有角,看到小深,便微笑着道:“你就是深儿吧……” 商积羽忽觉不妙,“你?” 此人忽然出现在澄明殿,还有角,修为高深莫测,他以为并非外人,且开口便要见儿子,商积羽自然以为是珍宝君,但对方见到小深第一句话,就暴露了他也是第一次见小深。 果然,小深瞪着对方:“你谁啊!” 这人道:“你以前可能未听过我,我是鹿华君。但不必见外,可以叫我一声爹……” “去去去啊!”小深大怒,把对方赶了出去,“岂有此理,我才刚飞升消息就传开了?” 商积羽:“……” 他也有点头疼,原来不是龙角,是鹿角? 靠着珍宝君之子这个身份,小深一接位,龙族与各族紧张的局势顿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和缓许多,并因一时谁也无法找到珍宝君,小深狂收礼物无数。 清点完大批礼物清单的山河君趴进了商积羽怀里,委屈地道:“呜呜,我好难啊,仙界怎么这样,每个人都想当我爸爸!” 商积羽:“……” 番外四 小深好容易梳理完了珍宝君的行骗记录,了解仙界局势,也收到了无数礼物,可以说再次让仙界大局达成了平衡……总算有时间办一办自己的事了。 “给我摆驾!我要去找方寸!”小深迫不及待地道。 这些天他已经叫黄龙打听清楚了,以方寸真人之惊才绝艳,在仙界当然不会岌岌无名。他如今道场在方寸山,座下也有一批仙人依附,其中当然也包括从羽陵宗飞升来的直系弟子,其中还包括了陈妙想。所以去找方寸,还算一举两得。 “是,君上,可要都披上战甲?”黄龙知道算是讨债去,机灵地问。 “暂且不必了。”小深道,他也统御羽陵百年,有了那么点点感情,他现在是龙君,只要方寸识趣,想必也不会把关系弄僵。 小深和商积羽一起坐上车驾,往方寸山去。 所过之处,遍地亲戚…… 有了一群想当你爹的人,相应的,什么姑姑、小姨、堂哥、表姐也会陆续冒出来,叫小深不胜其烦。 “哎,这不是小深么?”隔着车驾呢,都有人和小深挥手,“是我啊,之前送你的宝贝都收到了吗?” 小深掀开帘子,黑着脸道:“真巧啊,鹿华君。” “生分了,都说可以叫爹。”鹿华君微笑道,“哎呀,积羽也在,你们两个,还真是琴瑟和鸣。可惜爹爹每日里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鹿华君话里话外疯狂暗示。 小深、商积羽:“……” “这也没办法,”小深无所谓地道,“我看你还是早点另娶他人吧。”鹿华君深沉地道:“小深,你这是在质疑我对珍宝君的情意么,我们之间只是有小小误会而已,待他回来,就会解除了。到时,咱们便是和睦的一家。” 小深:“没有,我就是觉得你打不过沧海君。” 鹿华君:“…………” 小深趁他哽噎无语,迅速把帘子放下,让随从快点走。 也没继续走出去多久。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商积羽忽而道,“而且好像不是鹿华君。” “发现了。”小深有气无力地道,“鹿华君肯定也不是巧合出现的,都是不放心,怕我这是偷偷去见珍宝君吧。” 小深一路往方寸山去,期间也不知被打断多少回,最后他只能恼怒地出了车,对着看似空无一人的身后大喊:“我是去讨债的,要跟就跟着,能别打扰我了吗!我真的不知道珍宝君在哪儿!!” 过了一会儿,有道声音幽幽传来:“这些日子,你可一直在搪塞我。” 小深见什么族说什么话,为了摆脱骚扰,一会儿说可能珍宝君养胎去了,一会儿说珍宝君绝对生不出孩子自己是捡来的,有时候还会表示都是神君的错,神君瞒了天机哩。 天知道小深都不确定自己怎么降生的,珍宝君连他都骗。当初珍宝君倒是说过,小深是自己感应天地之气,从耳朵眼儿里掏出来的,因此生来比其他龙细很多,很费劲才养大。 但小深怀疑在骗龙,因为后来他发现其他龙都是卵生,从蛋里出来的! 此刻,小深连忙秉承父亲志向,认真地道:“这次真的没有说谎,这就是去有私事要处理的。 一时也无声息,也许是信了。 小深这才又委屈地钻进了商积羽怀里。 不过这么一说明,果然也没再来打扰的了。 方寸山。 山门外的童子远远便见了龙族车驾,不是路过,倒是直直冲着方寸山而来,连忙迎出来:“不知贵客有何要事?” 小深:“我找方寸!” 他想说这句话很久了,终于有机会开口,简直气势磅礴。 童子见他来势汹汹,吓得忙道:“这便去禀报。” 方寸山的人一直与世无争,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怎么会和龙族攀扯上。 “等等。”商积羽叫住他们,将自己的令牌丢了出去,“带上这个。” 童子这才大松一口气,这是羽陵宗的标志,原是有渊源啊,那估计不是什么坏事。 这令牌还能分辨出拥有者,不多时,只见一名云鬓凤钗的华服女子迎了出来,拎着裙角,一见商积羽便笑:“好徒儿,千载不到,便飞升了!” 商积羽拱手行礼:“师尊。” 陈妙想目光流转,又看到了小深,神情有点异样,干笑道:“这位就是……” “师尊,这就是兰聿泽之主,青龙深,如今也是我的道侣。”商积羽说得简单明了。 “久仰久仰。”陈妙想讪讪道。 余意先他们一步飞升,该知道的,陈妙想和方寸当然早知道了。 “哈哈。”小深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并寒暄道,“师尊,就是你偷炼我水吧?” 陈妙想:“……” 太直接了,陈妙想有点扛不住:“嗯……嗯……” 她一抬头,“哎呀,这水还是师祖偷的呢,他正命我接你们进去,走吧走吧。” 好一招祸水东引,小深也就暂且不追究她了,要论元凶,是方寸真人才对。 路上陈妙想又拿了个锦囊出来,“哎,这些年无事,也炼了些小玩意儿,挑些合用的,给你们玩儿哈。” 她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塞给小深和商积羽。小深往里头看了一眼,“咦――哇――” 商积羽没眼看了,“师尊……” 陈妙想一挥广袖,仙气飘飘地道:“此天地大道,徒儿不必不好意思!” 到了山上厅堂,一名身着月白道袍的道人正在门口,他形容不过二十七八,一身素净,唯有头上有根琉璃发簪,俊逸出尘,正是羽陵开山祖师,方寸真人。 见了他们,方寸立刻道:“有失远迎,总算可当面致歉了。山河君,当年我不知阁下栖息泽中,搬走阁下的水域,后来才算到,似是与天地杀劫有关,百般推演之下,也只得模糊之象,留言叫后世弟子去搭救。直到余照飞升,我才知险些扰了龙族之计。” 他给小深行了一礼。 其实这也算冥冥之中,天命所归,但方寸倒不推卸,坦然大方。 商积羽原本和小深并肩而立,此时赶紧让开,否则就跟着受祖师一礼了。 方寸看到商积羽,知道是羽陵弟子,也对他一笑。 一码归一码,商积羽自己对方寸行礼,称祖师。 “好,算你有诚意。这样,我看你们长的那片林子里长的赤雪木不错,伐了给我修宫殿吧。”小深还挺满意方寸的态度,立刻道,“就当是赔偿了。什么时候赔够了咱们便两清――利息算人间界的弟子给你还清了!” 他觉得自己对方寸颇为优待了,虽然商积羽没说,他还是看在道侣的面子上,减轻了几分赔偿。 方寸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个……此木还未到年份……” 小深失望地道,“给不出么?那有没有天降草?” 方寸:“有是有,但是……” 小深连问几次,方寸都推三阻四。 以小深修习幻术多年,又在骗术家族浸淫,怎么看不出方寸有推搪之色,但是这和方寸起初的行径又大为相悖,他狐疑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方寸顾左右而言他:“呃……这几年实在是,比较困难……” “还说没有?”小深道,“你知不知道好多想做我继父的人就在外面,等着给我做主?” 商积羽:“……” 方寸:“……” 方寸慌了,像是被小深给吓到,“殿下说他们在外面是什么意思?” 小深说:“哦,就他们都跟着我啊……你知道哪些人吧?” 据说珍宝君闹出来的事,仙界都闻名了啊,应该不需要他向方寸介绍了吧。 方寸脸色一变,低声道:“殿下,您看这个。”他把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这是……陈妙想炼制的。” 陈妙想炼制的?陈妙想闲着没事,还真是什么都炼,连首饰也炼,但这又怎么了?是想拿这个抵债么? 小深拿过发簪准备细看,又听方寸在旁细如蚊呐地道:“其实前些年,令尊就来过了,替殿下讨了债回去,我们现在穷得是两袖清风……” 嗯?珍宝君来过? 对了,这倒是他的作风,只是小深一直忙着,没开过宝库,不知道债其实要回来了。那这趟是白走,也白摆派头了啊,可小深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就已经感觉哪里不对了。 ――这珍宝君躲藏,必然要在他人想不到之处。 比如,羽陵宗与珍宝君的关系,来自小深,余意以外,任何人也不知道……据说方寸还一直深居简从。 小深一慌,连忙把发簪凑得更近了,细细观看,到里头有极小极小的青龙在游动,和他还对了一眼。 珍宝君:“…………” 小深:“…………” 纳巨龙于微末? 原来……珍宝君竟一直躲藏在方寸真人的发簪里! 坏了。 小深捏着发簪暗道不妙,那些家伙就跟在他身后啊,离得远还好说,都是一方大能,如今近在咫尺,不会发觉异样吧。 怕什么就来什么,小深正在担心呢,就听到外头打雷般的声音,正是出自沧海君:“我闻到你的味道了!珍宝君,快出来!!” 被缩成细细一条的珍宝君翻了个白眼。 方寸一拍额头,大叹,“原该早些派人去找你的,知道你飞升的消息时,已晚了啊!” 珍宝君看上这里,也就是因为方寸山不怎么与外人来往。 小深走出厅外一看,外头魔气缠绕,不一会儿,又有其他仙气与之分庭抗礼,彼此抗衡,因此,才一时无人能闯进来。 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说:“山河君还信誓旦旦,决不知道珍宝君所在,果然是骗人的!” “那可是山河君的儿子,还能有好?” “唔,谁敢说我儿子怪话?” 小深:“…………” 小深对商积羽使了个眼色,形势不妙,先走为上。 商积羽迟疑,难道不理会父亲了? “他用不着我们搭救,留他一个更好发挥。”小深攥着簪子和珍宝君又对视了一眼,这对你坑我,我坑你的父子俩万年后再相见,居然匆匆一眼又要各自奔逃。 只见珍宝君在簪子里蔫蔫的,对于这么快就被发现,心情很不好,甩了甩尾巴,示意“去吧”。 小深放下簪子,拉上商积羽,对方寸和陈妙想道:“走罢,看在积羽面子上,顺你们一路。” 方寸失措,他可是珍宝君的帮手。 ……唉,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脑子一昏,居然为了珍宝君冒着得罪那么多人的风险,现在真的事发东窗,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跑不脱。 方寸艰难道:“殿下,还是不要麻烦你了吧,你也不一定跑得了。” 想也知道,这些人见了珍宝君,一定押着小深和商积羽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呸,胡说什么。”小深挥手,“跟我来。” 此时此刻的方寸山,哪里出得去。 小深才到边界,便被魔气阻拦,在方寸和陈妙想担忧的目光下,只见小深化身为龙。 迎着气势汹汹的沧海君,小深临危不惧,极有威严地大声道:“爹爹救我!” 一瞬间五六道流光飞来,把沧海君撞得不见影了。 其他人:“……” 当场认爹?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多谢各位爹!”小深朗声道,朝着四方团团一拱手,礼数做足了,“珍宝君被困住,还待各位搭救,望各位想清楚了,不要浪费时间在我们身上。此时多一分力,就多一分可能!” 不知道的,可能不知道小深是在劝人去抢他父亲…… 但这句话果然有效,也可能是都怕自己变下一个沧海君,小深带着人离开,也未遇到阻挡了。 商积羽:“……我以为你不想认爹?” 这下好,都“各位爹”了。 小深:“我就认那一小会儿。” 商积羽:“……” 遥遥的,还能听到珍宝君镇定的龙吟:“……其实是本君吩咐小深引你们来的,看谁更上心。从前为利益,欺骗过各位。但现在,的确打算广开后宫之门……嗯?你们瞪我做什么?我刚记错了,是开三扇门……两扇……?” 小深、商积羽:“……” 商积羽:“我总觉得,你这龙君,怕是还要再做上好一会儿了。” 番外五 仙界以下有许多界,其中与神州大陆最像的,要数另一界的东方大陆,许多种族都是一般,据说乃是同源而生。 此界与其他界不同,灵气一直在泄露,故此修者也越来越少。不知多少年,此界灵气渐渐耗尽,修真者难以飞升,最后甚至和仙界一起,成为了凡人口中的故事传说,一如当年的龙族。 虽无灵力,但凡人依靠自己的才智,竟也发展出另一力量,过上了大不相同的日子。 尤其近百年来,发展迅猛,科技日新月异引得上界仙人都心动不已,纷纷偷溜前往游玩。 勤恳的山河君肩负龙族重任多年,眼见他父亲珍宝君也溜得不见龙影,十分生气,决定让黄龙暂代职务,自己也带后宫佳丽去东方界度假。 众所周知,山河君的后宫佳丽只有一人。正是这一和其他龙族,尤其他父亲珍宝君不同的地方,让山河君无论如何能打爱打,在仙界总有一批拥趸,忠心支持着他。 某月某日,小深和商积羽降落在了东海市,此处临着海,正是水族最喜欢的城市。 此界虽与神州同源,但迈上另一条道路,如今与其他界大不相同,小深和商积羽虽从其他仙人口中听闻过一些,真面对时,还是十分惊异,而且迅速察觉到,他们恐怕无法轻易融入。 小深感应了一下珍宝君的方位,“没事,我们去找珍宝君,让他安排!” 两人都是广袖长袍,走在街上并不觉得不对,只因身旁虽然许多身着短袖短裤的人,但偶尔也有些和他们一般打扮的,纵有盯着他们,也多是看脸。 小深猜测,他们这样的装束在此处不是主流,只有少数情况人们才会穿着,可能就和礼服与常服的区别一样。 街上人群川流不息,摩肩接踵,小深和商积羽拉着手,感慨道:“看来无论何时何地,龙族还是那么醒目啊。” 商积羽举目四望,不错,大街小巷,各处都能见到龙形,还有互相道“龙年好”――此界也曾有龙族生存,和当年珍宝君主动带全族离开不同,他们是因为此处灵气愈发稀薄,无奈之下才都离开的。 虽说有些形式变了,但人族祭祀龙族的习惯,好像还是保留在了风俗中。 有人族拿着纸张发放,递到他们手里:“帅哥,XX温泉度假村开业,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哦!” 小深吓一跳,拿着纸拼命看,“一条龙服务?珍宝君在这里工作?” 商积羽也仔细看了看,然后道:“应当是吹嘘的,珍宝君不像在此。” 小深也慢慢点头,夸张这回事,哪里的人族也是一样嘛。 他们来到了一处,这里出现的人族,大多都是青年男女,而且多数带着书本。 “是只有东海如此,还是各地都这样?”小深感兴趣地道,看来这里的人族能力强,能印许多书了,就和从前羽陵修真者一样好学,只是他们学的不会是修仙之道。 商积羽对这样的氛围也颇感怀念,然后看到一人,低声道:“你看那是……” 小深转头,见到几个人族青年正簇拥着一名高大的男子,头发比小深印象里要短太多,只有一截,穿着也是此处风格,但分明是鹿华君。 小深是感应珍宝君来的,不过有珍宝军之处,出现鹿华君好像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小深甚至对他招了招手,好歹大家当过一时半刻的父子。 鹿华君对那几个人族说了几句话,就走到了小深面前,“山河君和积羽也来了,可是找你父亲?” “是啊,我本来感应到他就在附近,忽然就找不到了。”小深道。 鹿华君眼神一沉,“是么?不如这样,你们在图书馆坐一坐,我去帮你寻他来。” “好,多谢鹿华君了。”小深假装不知道在珍宝君身上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图书馆……说的是那里吧?” 他指着一个很像羽陵书林的那地方,那里面有很多书。 “不错。”鹿华君目送他们离开,此时那几个围着他的人族又过来了,好奇地道,“陆教授,你认识他们吗?好像没见过……是哪个学院的啊?” “是我儿子和他男友。”鹿华君貌似很骄傲地道。 大家都哇了一声,没想到鹿华君儿子都这么大了,而且鹿华君好新潮啊,对儿子有男友接受也这么良好,不禁更加崇拜这位东海大学有名的青年俊彦了。 小深和商积羽坐在“图书馆”里,一起找了几本书翻看,感受了一下人族现今的文化。 “可惜这里没有珍宝君行骗记录,不然看一本咱们就了解了。”小深玩笑道,刚说完,就看到又一位熟人大步进来。 “沧海君?”小深看着对方。 “来了啊。”沧海君挑眉,甩了一张卡出来,“这是人界花销用的钱,密码是你爹的原身长度数字。” 小深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沧海君已经很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图书馆内的学生纷纷盯着看,这不是……受邀来做讲座的商界新贵么?和那两个穿古装的帅哥什么关系啊。 沧海君仿佛听到了他们的疑问,在离开前随口对一个人道:“那是我儿子们!” 对方没想到自己嘀咕的话能得到回答,而且内容如此劲爆,回头猛看了起来。嗯嗯,这么看,是和沧总很像! 小深等了有一个时辰,以为鹿华君搞不定了,珍宝君才姗姗来迟,他头发也变短了,还戴着副金色的圈圈在鼻梁上,对小深一笑,“到了?” 小深也问:“打发了?” “……”珍宝君幽幽看了儿子一眼,说道,“不提那些……我如今在这里教书,你若只要游玩,我给你们报旅游团,若要深度体验,我安排你们入学,怎样?” “那就学学看啊,我看看这里的人族有什么文化。”小深颇感兴趣,“积羽呢?” 他都这么选了,商积羽也无所谓地道:“同学吧,反正还可修改。” 于是,东海大学已经两年没人报的古生物学专业,在今年一下迎来了仅有的两位学生。 这个专业很是冷门,常年一届只有个位数学生,很多课都和其他专业一起上,大家对他们很感兴趣,尤其发现,这俩学生不但是情侣,还是文学院甄老师的儿子。 “不对吧,不是甄老师的儿子啊,上次我基友告诉我,是陆教授的儿子啦。” “呵呵,不可能,明明两个都是沧总的儿子。” “……还骨科啊?” “全搞错了吧,一个姓兰,一个姓商,和什么甄老师陆教授的,都不同姓啊!” 这也成为了一段时间内东海大学最大的谜团,兰聿深同学到底有几个好父亲…… 小深入学后,每日和商积羽一同去上课,就像普通的大学生情侣。 他们不住在宿舍,在旁边租了公寓,早晨小深还要赖赖床。按理说小深都飞升了,不会疲倦,可谁叫他最近沉迷人间的手机游戏,也不知天道怎么判定的,也归入了神君所说,沉迷赌博一类,玩多了连仙龙也会累。 “我要突破自己的道!”小深如是说,然后坚持熬夜打游戏。 “……”商积羽无法反驳,要是小深真能撑下去,算什么?超越定下此律的神君了? 于是第二天迷迷糊糊起不了床,被商积羽从被窝里挖出来,见他眼睛也还睁不开,嘴里还骂着:“为什么大学会有早自习这种东西……” 他也没上过别的学,这句话是从同学那里学来的。 商积羽就在他冰凉的鼻子上亲一下,“该去上学了。” 小深哼哼唧唧不愿起。早起不开心,叫他不上课也不开心,还挺有意思的,真是两难。 商积羽就从窗台上拿一个花洒,对着小深浇了几下。 水流从头上淌下来,小深精神顿时好多了,就像发芽的种子,伸了个懒腰。商积羽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抽走了多余的水流,小深一下又埋在他颈窝,被他放在了洗手台上,亲吻起来。 真舒服。小深正晕头晕脑,忽然想起来,“要迟到了。” 商积羽低声道:“其实……我昨日从同学处听说一新词。” 小深:“什么?” 商积羽:“逃课。” 小深茅塞顿开,“可以这样……原来可以这样啊!” 体验人族大学生活的小深,又学到了重要一课,逃课。 待他们去上专业课时,一组的同学问:“早自习逃了哈?” 小深点头。 同学问:“所以你们干嘛选古生物学呢?” 这专业其实是珍宝君给选的,小深也很迷惑,“不知道,我没见过这儿一万年前什么样子啊。” 就算此界与神州同源,万年前也不尽相同。 同学附和了一下:“……哈哈,幽默。” 小深发觉了,这个世界还有一种龙,是已经灭绝的,叫“恐龙”。和龙族的其中一支长得有点像,但根据小深在书本上学到的,应该完全不同。 小深偷偷告诉商积羽:“我怀疑也有真龙血脉,就是不知道和什么族和合所生!” 商积羽也这么觉得。 “这个恐龙,应该也还算能打吧。”小深想象了一□□型,“但还是打不过我们。” 同学听了也是只当笑话,尤其是小深稚气未脱的样子,说这话反差太大了,“哈哈,社会。” “什么意思?”小深问。 “就你说能打什么的……”同学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哎,我说,深哥你不会真混过吧,就那种,左青龙,右白虎,helloKitty纹胸口。” 小深听他说到青龙还很镇定,笃定无人能发现自己真身,听到那什么helloKitty却是很疑惑。这个世界……还多了一种可与青龙媲美的强者,helloKitty? 直到后来,小深在娃娃机里看到了helloKitty,这才知道它是何方神圣,并深深困惑。这看起来也不是很能打啊?到底凭什么和青龙并列的? 古生物学属于理科,但兰聿深同学和商积羽同学,是东海大学出了名的……文科学霸,跨者院系拿人家文学院的奖项,尤其古文。只能说,不愧是文学院甄老师的家人。 据甄老师的学生说,还曾经听到甄老师和小深、商积羽用文言对话…… 在很多同学心里,他们应该是那种从小一心学习,无心外务的学霸,除了抽空谈了个恋爱,也没学其他的了,打游戏还是大学后同学教的。 面对这样的人,大家能放过么,当然是继续教他们必备技能之一。打牌。 小深在仙界忙于公务,都没学打牌,倒是来了下界沉迷于此,连游戏也放下了,搞得游戏客服还关心地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毕竟小深刷沧海君的卡氪了不少金。 可惜小深手气不太好,竟是屡屡放炮,眼看着脸色越来越差,数次和商积羽换座位。 商积羽一脸无辜,他只是三缺一被拉来的,怎么知道为何总能胡牌。 在同学宿舍打了一夜,商积羽再次胡牌,依然是小深放炮,旁边的同学一看,哈哈大笑:“深哥到底怎么回事,故意让你男朋友的吧。这尼玛,清一色一条龙啊!” 小深:“胡说八道!” 同学知道他们以前不会打牌:“真的真的,你看啊……” 人族本就很多带龙的词儿,小深也听了不少,可此时听来,简直让他的理智摇摇欲坠,大喊道:“我才是青色一条龙!” 说罢扑身飞了出去,化为一条长龙,通体碧色。商积羽也无奈地笑了一声,一跃而出,“都告诉你了,小赌怡情,莫往心里去。” 小深龙吟:“那我们回去嗷!赖账了赖账了。” 窗口的同学手捏麻将,神色呆滞:“…………” 靠,这么个青一色一条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