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情人眼》 第1章 他只有一只手 新疆,罗布泊。 日光暴晒,入目尽是漫漫黄沙,偶尔的一阵风吹的人心烦意乱,梁珺拉扯了一下脸上为遮挡阳光虚虚扇着的一块布,透过墨镜和车窗玻璃看见路前面站了个人在挥手。 越野车缓缓停下来,挥手的男人凑上来笑:“美女,我们车子死火了,搭个车,行吗?” 梁珺往路边看,果然看到一辆黑色越野车,车前盖打开着,车里面还隐约看得到两个人影。 这个地段不好搭车,考虑到自己不帮忙,这群人可能要继续等很久,梁珺略一思忖,“你们去哪里?” 男人说:“去的地方有点远,前面要有加油站什么的,我们就下车先找拖车。” 梁珺爽快道:“上车吧。” 男人冲黑色越野车挥了挥手。 男人带两个同伴,一男一女,上了车,男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主动做介绍,“美女,我叫李林,我女朋友,刘佳乐,还有这我驴友,韩立。” 李林带着眼镜,猴子一样精瘦,人很热情,刘佳乐是个白白净净的姑娘,一上来就摘了墨镜冲梁珺笑,唯有那个韩立冷一张脸,暴晒的环境也没带墨镜,倒是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眉目刀刻一样深邃,梁珺瞟了一眼就冲李林和刘佳乐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刘佳乐赶紧说:“谢谢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梁。” 听出她不乐意说自己名字,李林和刘佳乐的热情也没有丝毫退减,李林又问:“梁小姐是来罗布泊做什么的?” 梁珺不喜欢和人聊天,草草回答:“找人。” “巧了,”李林兴奋地拍一下手掌,“我们也是来找人的。” 刘佳乐说:“就是就是,真是缘分啊。” 梁珺笑了笑没说话。 她留意到那个叫做韩立的男人自打上了车之后就没有说过话,安静地坐在后座一角,看着窗外。 长相出挑的男人总是会比较吸引人的目光,梁珺分神,瞟了一眼窗外,想知道他在看什么。 车窗外什么也没有,一望无际的都是沙子。 这段连马路都没有了,是早先车子踩出的一条土路,有些颠簸,梁珺减速,听见李林又问:“梁小姐找什么人?” 梁珺眉心蹙了蹙,耐着性子答:“我妹妹。” 李林“哦”了一声,然后神情变得有些诡秘,“你知道我们去找什么人吗?” 梁珺嘴角抽了抽,本来她觉得后座上那个一张冷脸的韩立挺不顺眼的,可现在她宁可李林和刘佳乐都跟他一样沉默。 车里静了几秒,梁珺最终还是不忍心驳了别人面子,问:“你们找谁?” 李林跟刘佳乐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表情都有些激动。 “我们找彭加木。” 梁珺一愣,继而笑了。 “你们在开玩笑。” 彭加木失踪被称为二十世纪中国十大未解之谜之一,生物化学家彭加木在新疆罗布泊神秘失踪,当时有关部门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前后几次大规模搜索未果,后来这事儿被网上一些阴谋论者传的越发玄乎。 有扯病毒感染的,有扯灵异传说的,还有扯多维空间的。 刘佳乐挺认真,“梁小姐你别不信,我们真是打算找的,我跟李林呀,就喜欢探险,这罗布泊被传的这么神,我们早就计划要走一遭,既然来了,那就肯定要找一找,就算找不到彭加木,找到些线索也好,不瞒你说,我们也是最近听到一些内部消息,才决定这个时候来的。” 五月,的确不是个来罗布泊的好时机,天气酷热,梁珺问:“什么内部消息?” “有人在罗布泊看到了绿洲,”李林嗓音压低,仿佛在刻意营造诡异气氛,“跟海市蜃楼可不一样,景象持续好几天,而且还说那里有花。” “有花?”梁珺拧眉。 “是的,大片的红色的花,是曼珠沙华,你知道的吧,曼珠沙华有个彼岸花的传说。”刘佳乐补充:“想想看,大片的彼岸花开在沙漠里,还有比这更吸引人的么?” 梁珺从后视镜里面看到刘佳乐娇憨的表情,不由得被逗乐了。 “就算你们想找,当初有关部门出动军队都没能找到线索,你们这样开着车在大漠里面转就能找得到?” 刘佳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李林不太乐意了,“梁小姐,网上那些东西,你也不能全信,全都各执一词,还不如亲自去看看,至少眼见为实。” 梁珺也没打算劝,毕竟是别人的事儿,她见俩人挺坚持,就善意道:“可你们这样在沙漠里探险,真的很危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运气不好的就死在这里了。” 李林没当回事,颇有些炫耀的口气道:“这算什么,我跟刘佳乐连封门村那些地方都去过,还能怕这个?” 梁珺一听封门村,脸色微微变了变。 她知道网上有些驴友组团,就爱去这些有灵异传说的地方探险,可是对于她来说,那些并不仅仅是传说。 这世上远远有太多超越人类认知的事物,她曾经窥见一角,却足以让她感慨无知可贵。 “梁小姐的妹妹到罗布泊来,是工作?” 刘佳乐一句话打断梁珺思路。 梁珺默了两秒,不知道为什么,倒是挺坦白地说出来了:“她在罗布泊失踪了。” 刘佳乐“啊”了一声,说:“那岂不是和彭加木一样?” 梁珺笑了,“是啊,不过,她可没有军队找,而且也没有考察队,她是一个人到罗布泊的。” 李林啧啧叹了两声,“真是条女汉子。” 梁珺摇摇头,“不,她文文弱弱的,而且是个病娇。” 刘佳乐脑袋往前凑了凑,“那为什么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 梁珺看了她一眼,“想听真话?” 刘佳乐点点头。 梁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说:“我妹妹说她会在梦里预知未来,她在梦里看到我被一个只有一只手,背上有刀伤的男人杀了,而且说扭转我命运的地方就在罗布泊,所以她就想来寻找解救我的方法。” 话音落,车子里面一片寂静。 梁珺自顾自笑了一下,“是不是挺扯的?比你们那个海市蜃楼的传说还要扯,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只有一只手的男人……” 车速减慢下来,梁珺打弯,车子缓缓停在加油站旁边。 一路沉默不语的韩立打开后面的门率先下了车。 梁珺皱眉,转头低声跟李林和刘佳乐道:“你们这驴友挺没礼貌啊。” 李林和刘佳乐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梁珺一愣:“你们怎么了?” 刘佳乐弱弱出了声:“梁小姐,韩立他,只有一只手。” 第2章 我不会杀你 下了车几个人才发现,这是个废弃的加油站,房子破旧,一眼望去看不到什么人,设备也没一样能用的。 李林跟刘佳乐翻出手机来到处走着找信号,一会儿举高,一会儿又放下来。 梁珺靠在车边,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韩立。 他站在废弃房屋的阴影里面抽烟,手里也拿了手机,酷热的天气,她一眼看到他左手上带的手套。 在车上的时候,李林和刘佳乐告诉过她,韩立的左手是机械臂。 这年头机械臂其实不算什么太新鲜的消息,有钱人装的起这个,灵敏度很高,和身体契合的好了,就跟自己的手一样。 只是梁珺确实不认识用机械臂的人,不认识什么只有一只手的男人,韩立是第一个,唯一一个。 梁珺的妹妹梁叶从小体质特殊,用别人的话说,通灵。 通的都不是什么好灵,梁叶过去这些年大病小病没断过茬,做梦都乱七八糟,从十二岁那年就陆陆续续开始梦见未来的事情。 也都没梦见什么好事,哪里的灭门血案,哪里的高铁追尾,哪里的桥梁垮塌…… 梁叶梦见了,然后就真的发生了。 不久前,梁叶就做了这么个梦,梦里面梁珺被只有一只手,背上有刀痕的男人所杀。 梁叶还说,梁珺命运最关键的转折点就在罗布泊。 所以梁叶来罗布泊寻找解救她的方法,然后失踪,紧接着她也来到了此前从未踏足的罗布泊。 然后又遇到了这个如果取掉机械臂就只剩下一只手的男人。 梁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韩立那里飘,她在想他的背上有没有刀伤,她在想这他妈的算是怎么回事。 她也就想了两分钟不到,她是个行动派,心里有个结就一定要去打开,所以她一边从衣兜里面摸出一包烟来拿了一支一边走到了韩立旁边去。 “借个火。” 韩立抬抬眼皮,看到面前的女人。 梁珺生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五官精致,巴掌大小的一张脸,唇间衔了一支烟,正盯着他看。 韩立没说话,拿出打火机点火,梁珺脑袋凑过来点燃了嘴里的烟,然后悠悠吐了个烟圈。 韩立瞟了她一眼,没说话,一边抽烟一边又低头看手机。 “有信号?”梁珺问。 韩立摇摇头。 如果不是下车前李林和刘佳乐说过他会说话,她都要怀疑他是哑巴了。 李林和刘佳乐对韩立的了解也不多,他们是在网上一个驴友论坛里面凑一块儿的,这个天气乐意到罗布泊的人真不多,所以最后团没组起来,就多带了韩立一个人。 他们还告诉梁珺,韩立这人有点儿阴沉。 梁珺弹弹烟灰,忍不住打破沉默。 “刚才我们在车上说话你都听到了。” 韩立终于抬头,却又是一言不发点了一下头,深黑的眼眸像是沉沉的夜,看不出什么情绪。 梁珺开门见山问:“你背上有刀伤吗?” 韩立眉心极快蹙了一下,继而摇头。 “说真话。”梁珺语气重了几分。 “我不会杀你。” 梁珺愣了一下,视线聚在男人的薄唇上,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是那些老旧文艺影片中磁性的独白。 好几秒,梁珺脑子反应过来,琢磨起他的话。 一般人都会说她或者她妹妹是神经病,而这个男人只是澄清,自己不是预言中的那个男人。 有意思。 梁珺微微笑了一下,杀人的人又哪里会承认,她还是要找个机会搞清楚他背上到底有没有伤。 “我们不加油……” 远处传来争执的声音,梁珺回头看了一眼,李林和刘佳乐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梁珺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韩立先于她一步走了过去。 走近了看清,多了一个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是个形销骨立的老头子,瘦的有些可怕,大眼睛几乎是凸出来的,嘴巴张着却说不清楚话,攥着油管就要给梁珺车油箱里面注油。 李林拦不住,为难问梁珺:“梁小姐,要加油吗?他这也不说话,突然就拎着油管来了……” 梁珺本来以为这加油站已经废了,见着是个老人也不好多说,隔着玻璃看了一眼油表,“那就少加点吧。” 老头子认真注完油,拔出油管的瞬间,有液体从油管口滴落下来在地上,刘佳乐细细看了几秒,不确定地拉了拉李林:“那是什么……” 低落在地上的液体殷红,哪里像是汽油? 李林也愣住,梁珺拧眉,“像是血。” 老头子注完油,转过身来就笑,笑的时候喉咙里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奇怪声响,话也不说一句,就看着几个人。 刘佳乐躲到了李林背后,李林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老头子手中的油管口,才看清油管口完全是干的。 梁珺出了声:“大爷,你的手破了,在流血。” 老头子笑笑地盯着她,攥着油管的右手还在往下不时地滴血,他左手伸过去挠了挠,那一块的皮肉就在他这个动作里面毫无预兆地掉了一块下来。 血开始往出喷。 而老头子还在笑,一张皱巴巴的脸看起来十分诡异。 空旷的沙漠里,四下静的只剩下老头子笑的时候喉咙里面那种咕噜咕噜的声响。 刘佳乐惊叫了一声。 梁珺侧头对李林道:“带她上车。” 李林有点儿慌慌张张,抓了刘佳乐的手就把人往车上带,然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冲梁珺和韩立喊:“快上车!” 梁珺手在衣兜里面摸了摸,刚想冲老头走过去,被韩立挡了一把。 “你先上车。” 老头子还在抠自己的手,一边抠一边笑,右手已经鲜血淋漓,森森白骨露了出来,梁珺犹豫了两秒,最后扭头上车。 这个老头子虽然怪异,可是没有什么攻击性,一直站在原地抠自己的手,梁珺觉得也不用太担心,果不其然,很快韩立也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李林似乎等了好久,迫不及待地挂档踩了离合,车子嗖地一下子驶出去,因为惯性梁珺的背重重碰在椅背上,她嚷了句,“你开稳点!” 刘佳乐脸煞白煞白的,“梁小姐,你不害怕吗?那个老头怪怪的……” 梁珺吐槽了句:“李林这样开车我更怕。” 李林爆了粗口,“妈的真吓人,那老头子怎么回事?手成那样子了还在笑,那还是人吗?!” 韩立这时候突然出了声:“不是。” 第3章 你是人吗? 刘佳乐本来就吓得快要哭出来了,韩立这么一说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 李林手忙脚乱地腾出一只手抽纸给刘佳乐,梁珺看着前座的两人,摇了摇头。 就这胆子还来探险。 李林问:“韩立,你知道那老头是什么东西吗?” 韩立摇摇头。 李林看不到,自顾自又问:“你刚磨磨蹭蹭那么久干什么去了?” “我看了一下加油站的油箱,完全是干的,那个加油站的确是已经废弃很久了。” 李林一愣,“不是吧,可车上的油箱加满了啊。” 梁珺闻言脑袋往前凑了凑,油表上的数字果然不一样了,油的确加满了。 “那老东西把什么弄到我油箱里面了?”梁珺有点火,“停车,我要看看油箱。” 刘佳乐弱弱说:“这不是还能开吗?咱先往前开一截再说好不好,我害怕那老头追上来……” 梁珺叹了口气,“那老胳膊老腿的,能追的上来就见鬼了。” 李林幽幽说了句:“这不已经见鬼了。” 车里顿时安静下来。 沉默良久,李林又说:“难道真的跟网上说的一样,彭加木失踪是因为携带病毒,这个病毒在这里传播了……” 梁珺懒得再听,靠了椅背打哈欠,“我睡一觉。” 刘佳乐抽抽搭搭道:“梁小姐你还睡得着啊,你不害怕?” “我见的东西比那老头可怕多了。”她用纱布蒙了脸,脑子里面回闪过十四岁那年的那个雨夜,没有留意到韩立蹙眉瞥向她的双眼。 梁珺日以继夜开车往罗布泊走,路上大多时候靠着咖啡撑也没怎么休息,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是被韩立摇醒的,车窗外黄沙漫天,听得清风声呜呜。 她揉着惺忪睡眼,听见韩立说:“我们遇上沙暴了,你有除了手机以外的通讯设备没有?” 梁珺摇摇头,郁闷地扒拉了一下头发。 遇上沙暴,意味着他们暂时要被困在原地了。 “咱们现在在哪里?”她问李林。 李林在GPS的面板按了按,“GPS好像失灵了。” 梁珺一怔,凑过去捣腾了半天,发现真的不能用了。 刘佳乐脸色一直很难看,“咱们不会回不去了吧……” 李林心里没底,还是安慰道:“不会的,等沙暴过去了,我们继续找路往前开。” 梁珺抓过自己的包在里面翻了翻,摸出一个指南针和一张地图,然后打亮手机的光看了看。 如果她算的没错,现在这个位置应该是比较接近梁叶失踪的位置了。 沙暴让整个天地之间都是一片黑,几个人缩在小小的车里面,心思各异。 李林攥着刘佳乐的手不停地安慰,梁珺从包里掏了一些巧克力和压缩饼干还有矿泉水出来,“先吃东西吧。” 给到韩立的时候,她想了想,拿着巧克力在韩立眼前先晃了晃。 韩立抬抬眼皮看了她一眼,对她这种无聊行径没什么反应。 她说:“给你一块巧克力,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韩立说:“谢谢,我不吃。” 说完恹恹地闭了眼养神。 梁珺拿着巧克力的手停在半空,不死心地说:“是人都要吃东西,你连东西都不吃,你是人吗?” 刘佳乐说:“哎呀别说了……” 李林说:“他吃东西的,梁小姐你就别逗他了。” 梁珺有些意兴阑珊,随手把巧克力扔在了韩立胸口,韩立睁眼看着她,过了两秒,突然抬手攥住她手腕,沉声道:“别再挑衅。” 她瞪着他,毫不示弱。 刘佳乐适时打断了,“我包里还有零食你们要不要吃……” 说完忙不迭拉过自己的包就给大家分零食,梁珺冷哼了一声,甩开了韩立的手。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看韩立有些不顺眼。 可能是因为那个预言,也可能是因为…… 这个男人的冷漠和强势。 而且他见到那个老头子面无异色,镇定自若地让她先走,说明他也不是普通人。 梁叶之前的预言从来没有出过错,眼前这个男人,会是杀死她的人吗? 几个人轮着睡觉,到了半夜的时候梁珺醒来,前座上刘佳乐和李林睡的很沉,而原本应该醒着值班的韩立人却不见了。 梁珺心里一惊,抬头望向车窗外。 深夜,沙暴已经停了,窗外幽蓝的天空上看得清楚繁星,梁珺拎着自己的包下了车,这才看见不远处韩立的背影。 他站在沙丘之上,望着远方。 梁珺一脚深一脚浅地慢慢往那个方向走,喊了一声韩立的名字。 韩立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这值班的怎么能到处乱跑?” 梁珺有些不高兴。 韩立没说话,等到她走得近了一些,才说:“有村庄。” “你开什么玩笑……” 说完冷不防右脚在沙子里面陷的深了,身体失衡地往下载,然后手臂被人抓住,拽了一把。 抬头,韩立拉了她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小心脚下。” 梁珺没说话,心突突跳起来。 已经种下那种冷漠的印象,突然这样温柔起来,她觉得特别不适应。 韩立将她扶着,站到了他身边,然后视线往远处指了指,“看。” 梁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有房子,有灯火,有树。 遥遥的她听见有狗叫的声音。 “怎么可能……” 且不说这是沙漠中央,这里的地图她来之前就已经烂熟于心,最近的村子也应该在一百公里以外。 大漠正中,不存在于地图上的村子,在幽蓝的夜空之下,静静地躺在她眼前,安静又诡秘。 第4章 梁小姐,你流鼻血了 刘佳乐和李林睡的沉,一直到凌晨五点多才醒过来,东方天际发白,梁珺对他们说明了一下情况,最后几个人意见统一了一下,决定去村子里探个究竟。 村子看起来是很古董的村子,老旧的八檐房子和四合院,土砌的墙院,在村口甚至还有一口水井,有一个老头子在那里打水。 李林和刘佳乐被加油站的老头子搞出心理阴影来,见着老头子都不敢过去,倒是那老头见着他们眼睛亮了亮,似乎是有些惊讶。 韩立自顾自地走,梁珺觉得也不能指望别人了,就凑过去问那个老头,“大爷,这里是什么村子啊?” 那老头笑了笑,“这里是南贾村。” 梁珺面色微微一变,有些发白。 李林和刘佳乐一见老头说话就松了口气,也靠近了,刘佳乐开始跟老大爷聊起来。 梁珺摸出手机,发现依然没信号,就跑到了韩立身边去,“你手机有信号吗?” 韩立摇摇头。 她拧眉:“你都还没看就摇头。” 韩立没理会她。 李林见状赶紧打圆场,“梁小姐,真没信号,我跟刘佳乐刚才也看半天了,这地儿不光没手机信号,GPS也不能用。” 梁珺攥着手机有点泄气,想了想,又跑老头子身边去,打断老头子跟刘佳乐的对话,拿出一张照片问老头子,“大爷,您见过照片上这个人吗?” 老头子仔细看了看,“没见过。” 梁珺这下彻底颓了。 刘佳乐看了看照片,眉心皱起来,“梁小姐,你妹妹看起来可真小啊。” 梁珺慢慢把照片装了回去,懒懒地道:“嗯,她才十二岁。” “年龄差真大。”李林叹一句,然后跟着刘佳乐一起去找老头子问东问西。 老头子姓赵,是挺好说话的一个人,跟他们说了很多南贾村的情况。 这是个很落后的村子,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饮用水来自水井,村里的人都没有去过外面,也没有去外面的想法,总共也就几十户人家。 想借个电话,赵大爷连电话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林和刘佳乐很快跟赵大爷混熟了,梁珺在队伍的尾巴上垂头丧气,刘佳乐兴奋地跑过来扯扯她衣服,“梁小姐,咱们去洗澡吧!” 梁珺一愣。 “你没觉得脸上身上都是土吗?今天早上我就用湿巾擦了一下,赵大爷说村里有可以洗澡的小湖,李林给咱俩放哨,咱们去洗一下吧。” 其实不用刘佳乐说,梁珺也觉得自己很脏,沙暴之后就浑身的沙子和土,没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哪怕隔着车窗玻璃,那些脏兮兮的东西还是无孔不入。 所谓的小湖根本就是个小水池,好在周围还有高高的树挡着,梁珺在湖边犹豫,一是觉得这里实在太原生态了,二来很没有安全感。 刘佳乐劝她,“你放心,我已经跟李林和韩立说好了,他们给咱们站岗呢。” 梁珺依然犹豫。 刘佳乐又说:“你就算信不过韩立,可还有李林啊,李林才不会让我被人看了去,你跟我一块儿洗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梁珺被这突如其来的狗粮狠狠甩了一脸,沉默不语地开始脱衣服。 她们快速洗完之后就轮到李林和韩立,梁珺看着韩立消失在树丛后的身影,眼珠转了转,然后跟刘佳乐说自己要去找厕所。 刘佳乐也没多心,守着大家的包乖乖等在树林中。 梁珺绕着湖边的小树林蹑手蹑脚走,因为马上要做的事情,心脏跳的很快。 湖太小,要避开刘佳乐,还要不被韩立和李林发现,她必须弯着腰,躲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她移动的很慢。 偷看男人洗澡这种事可算不得光彩,而且万一不小心看到李林的身体,那就尴尬了。 临近了她听见李林和韩立在说话。 李林问:“韩立,你是不是跟梁小姐合不来啊?” 韩立的声音闷闷的,“没有。” “她毕竟也帮了咱们……” 韩立说:“我知道。” “那你以后别跟她剑拔弩张的,我跟刘佳乐看着都累。” 韩立没说话。 梁珺缩在草丛里面想不出韩立此刻的表情,就听见是谁的衣服在悉悉索索地响,她紧张地咽口水,慢慢往前挪,脚下毫无预兆地被绊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草丛中。 李林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韩立回头瞥了一眼,在草丛中看到一缕黑发,他回头对李林道:“没事,大概是野狗。” 李林嘘一口气,又跟韩立语重心长说了些跟梁珺好好相处的话,匆匆洗完就急着去找刘佳乐。 狗吃屎一样趴在草丛里装死的梁珺松了口气,这下湖里就只剩韩立一个了,她缓慢地抬起上半身,刚想拨开草丛看一眼,头皮就猛地一疼。 韩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旁边,弯身蹲着抓着她头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疼……你这个神经……”梁珺刚一抬头,要骂人的后半句没能顺利出来,她卡在原地了。 这男人居然不着寸缕就从湖里面出来了! 他的身体还是湿漉漉的,体格算不上特别健壮,可肌肉有棱有块,胸膛肌理分明,再往下是结实的腹肌…… 梁珺脑袋嗡的一声响,她觉得自己可能要长针眼了。 而韩立拧眉看了她两秒,最后凑近她的脸,像是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破天荒地露出一个浅笑:“梁小姐,你流鼻血了。” 第5章 活人祭 李林跟刘佳乐正聊天,就见梁珺捂着半张脸飞快地从树林里跑了过来,冲着刘佳乐摊手,嘴里含混不清说:“纸,有纸巾没有。” 血从梁珺指缝里面流了出来,刘佳乐赶紧递了湿巾过去,“这怎么突然流鼻血了呢?” 梁珺脸色难看,擦干净了才说:“天气太热,有点上火。” 她说这话的时候韩立刚好从树林里走出来,听见了倒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梁珺触到他视线就别过了脸。 她的脸上还在发烧,在湖边她真是把不该看的都看全了,结果落得落荒而逃,反而没有看到他的背部。 空落一个偷窥他的名就罢了,居然还对着他的身体流鼻血!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 到了下午几个人就分头行动了,梁珺拿着照片挨家挨户地去找梁叶,李林则带着刘佳乐和韩立在村子里面转,村子太小,到傍晚的时候就又碰上了。 梁珺一下午一无所获,村子里所有人都没有见过梁叶,所以她精神不济,神色恹恹。 李林有些兴奋地跑她跟前说:“梁小姐……” “我叫梁珺。” 她挨着一口老旧的石磨坐下去,有气无力。 李林热情不减,“梁珺,我们刚刚从村民那里听说,今晚有些有意思的事情。” “哦,是什么?” 梁珺没什么热情,问的像是在应付。 李林跟刘佳乐对视一眼,才回答梁珺:“说有降魔仪式。” 梁珺嘴角抽了抽,“降什么,伏地魔吗?” 梁珺这盆冷水泼的太狠,李林受创,小半会儿没回神,刘佳乐说:“我们就是想去凑凑热闹,图新鲜嘛,梁珺你看过降魔仪式吗?肯定也没有吧。” 梁珺摇摇头。 “这就对了,”刘佳乐说:“这里的村民还有自己的信仰,跟外面的都不一样,既然来都来了,咱们就看一看呗。” 说完扭头看韩立,“韩立你说呢?” 韩立点头,“随你们。” 梁珺没继续反对,反对也没意思,她开始在脑袋里琢磨起明天离开这里的事情。 所谓的“降魔仪式”在村子南边一个村名叫做“泉”的地方举行,梁珺和李林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很多村民。 人群围着一个正方形半人高的台子,台子四面共有五根石柱,石柱上还安着齿轮一般的东西,台子四周点了一圈的蜡烛,李林和刘佳乐都有些激动,拿出手机拍照,梁珺站在人群中,神色慢慢沉下来。 她仔细看了看那个台子,台子上铺了一张白布,白布四角固定在石柱的脚下,可是白布的下面好像是虚的。 据说,这里面就是南贾村村民信奉的东西,这就是“泉”。 韩立的视线落在“泉”上,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不多时,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道来,有人押着一个穿了一身白色奇怪装束的女人往全墟走去,到了跟前,那女人低头自己跪在了“泉”前。 刘佳乐看的有点呆,李林拿着手机开了录像对准那个女人,梁珺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侧身抓了抓韩立的衣袖。 韩立低头看向她。 她侧过脸来对上他视线,“这个降魔仪式好像不对劲……” 韩立的目光瞥向跪在那里的那个女子,难得直白地说出自己想法。 “似乎是活人祭。” 第6章 你凭什么认定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活人祭祀属于边远愚昧村落信仰的一部分,用活人供奉人们信仰的神,很多地方有过这样的传统,有杀掉祭品取心的,有烧死祭品的…… 梁珺没想到,时至今日居然还有村落保存着这种陋习。 有人给那做祭品的女子眼前蒙上了白布,然后拉着她的手,将人带到了“泉”跟前,那女子浑身发着抖,突然就开始挣扎,几个男人围着她,强硬地用麻绳绑了她的手。 刘佳乐被这情形震慑到,李林拿着手机也愣在原地,梁珺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被韩立一把拉回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只有四个人,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梁珺一怔。 韩立话说的有道理,周围一圈村民,少说也有七八十人,里面不少一看就是种地的壮汉,而他们四个人里面,刘佳乐明显算不得数,李林也未必靠得住,至于韩立…… 梁珺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并不打算帮忙。 “难道要眼睁睁看他们进行这个狗屁仪式?” 韩立瞥她一眼,“你不是来找人的吗,想死在这里不成?” 梁珺被戳到软肋,攥着拳头狠狠瞪他一眼,回头脑子飞快地转,四下看着想法子。 那个祭品已经被人绑了四肢,甚至在脖子上套了麻绳,整个人被扔在了“泉”上的那块布。 布中心一下子凹下去,看得出“泉”是中空的,至于下面是什么,也看不出。 绑着祭品四肢和颈部的麻绳被人扯着转过全墟四周的五根柱子上的齿轮上,梁珺咬着嘴唇,脑子混乱起来。 她想不出。 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从这数十个村民的手中救下那个祭品,然后还能全身而退。 身体先于理智行动,她急的叫出声来。 “她不愿意,你们看不到吗?!” 周围的村民回过头来看她,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活人祭,这是犯法的!” 说完她试图走向“泉”,被几个村民挡住了去路。 “外来者,外来者……” 有人嚷嚷。 韩立拧眉,抓住梁珺胳膊,阻止她前行。 她回头瞪向韩立,“他们这是犯法的,你没看出来吗?她不愿意!” 韩立声音沉下来,“这里由不得我们做主。” “可这是见死不救!” 刘佳乐基本上吓傻了,李林适时劝,“梁珺,韩立说的有理,大不了,我们不看了,我们走,好不好?” 这时尖锐的求救声传过来,“你们救救我,救命啊——我不想死!你们救救我好不好,你们去找村口赵成,那是我父亲,你们找他,赶在下次之前……” 有人用东西塞了祭品的嘴巴,只剩下意味不明的呜呜声。 梁珺抓着韩立手臂,无意识攥紧,指甲都嵌入他皮肉,他视线沉沉看着梁珺,始终没有放开阻拦她的手。 绑了祭品四肢及脖子的麻绳固定完毕,五个人在五根石柱之后转动齿轮,麻绳立马绷紧了。 刘佳乐惊叫了一声缩进李林怀中。 到这时候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跟车裂之刑差不多,生生要将祭品四分五裂! 梁珺甩不开韩立的手,拼命挣扎起来。 “见死不救你不会后悔吗?” 韩立更加强硬地一把揽住她肩头,将她按向自己,这个姿势她几乎被禁锢在他怀里,身体贴着身体,韩立低头飞快问了句:“你凭什么认定你看到的这些都是真的?” 梁珺身体僵硬。 “这个村子的存在本来就不合常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唇几乎挨着她的耳朵,他的话音未落顷刻间响起的就是由着“泉”传来的,凄厉的叫,因为嘴巴被塞住了而含混不清,混合着人体骨节和肌肉紧绷到极点发出的猎猎声响。 梁珺从韩立怀中抬头看过去,人群间她看到飞溅出的鲜血,韩立按住她脑袋强硬地将她的脸扳回他胸膛,同时低声说了一句。 “不要看。” 第7章 你骚扰我上瘾? 围观降魔仪式的人群对于这样血腥到极点的情景,反倒是显得更加亢奋,呼喊起来。 梁珺身体僵硬,从村民的呼喊中辨析出几个字来。 他们嘴里不断重复的,是“泉之眼”这三个字。 人群在嘈杂中变得拥挤,梁珺被动地被韩立护在怀里带了出去。 抬头才发现,李林和刘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跑出来了,两个人面色均是惨白的,刘佳乐眼泪还不停地落下来,李林递过纸巾的手在微微发抖。 相比较之下韩立可以算是相当沉稳了,梁珺脸色也有些发白,不动声色抬头打量韩立。 那么血腥的场面,他毫无反应。 韩立觉察她目光,手先松开,“在我怀里上瘾?” 她一怔,旋即连忙后退了几步,别开脸。 刘佳乐腿软的厉害,抓着李林的手,“我们赶紧走吧,我害怕……” 不用她说几个人也都觉得该走了,离开之前梁珺回头又看了一眼聚在一起的村民。 火把的火光映照的那一片亮堂堂,那些人兴奋的仿佛在参与一场盛宴。 几个人回到车里,沉默延续到了车里面,刘佳乐又哭了会儿,抬头对驾驶座上的梁珺说,“梁珺,赶紧开车吧,咱们离开这……” 梁珺沉默着抬手在GPS面板按了几下,手指缓缓地停住了。 副驾驶座上,韩立面无表情看着。 李林出声,“还是不能用。” 梁珺没说话,点了点头。 李林摸出手机来找信号,刘佳乐声音里哭腔更重了,“咱们先开车好不好,去哪里都比留在这里好啊!这村子的人太可怕了……我不要留在这里。” 梁珺被她哭的有些烦躁,“这里是沙漠中心,不知道方向随便开出去是死路一条。” 刘佳乐受了惊吓,这会儿本来就特别脆弱,听见梁珺的冷言冷语更委屈,眼泪更汹涌了。 李林说:“梁珺你别说了,现在咱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梁珺扯了扯唇角,烦躁地看向车窗外。 李林在手机上按了又按,不仅没有信号,手机上的GPS也不能用,他越按越着急。 梁珺降下车窗,头顶的天空月朗星稀,这个距离还能听得见村里里隐隐约约的人声,她点了支烟,回想了一下。 在加油站见到那个老头子之后,李林开车就已经没了方向,但是当时她没太在意,在加油站之前GPS都是可以用的,然后他们遇上沙暴,现在就算想要原路返回,可能就连那个加油站都找不到。 这时一旁的男人忽然幽幽说了句,“你有打火机。” 她愣了下,侧过脸看他。 他叼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睨着她的眼神微微有些冷,她这才想起,之前她借口没有火和男人搭过讪。 她笑了下,抬手用手里的打火机将他唇间的烟也给点上了。 男人深深吸了口烟,听见她说:“看不出,你还挺小心眼的。” 后面刘佳乐还在哭,李林也顾不上安慰,不停地倒腾手机。 前座上,韩立一口烟气呼梁珺脸上了,然后慢慢别过脸去看车窗外。 “……” 梁珺眼角抽搐。 之前这个人表现的太冷,但是如今这一口烟气加上之前看到他果体那一回,她基本可以断定,这男人骨子里闷骚的不行。 后座上李林就在这时候“操”了一声,将手机一把扔在座子上。 梁珺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并不太意外,她问韩立,“有什么想法没有?” 男人没理她,她不甘被忽视地戳了他手臂一下,戳到硬邦邦的肌肉。 “问你呢。” 韩立视线透过车窗玻璃四下扫过一圈,方才回到她脸上,嗓音温淡不带情绪,“没有方向,不能走。” 梁珺回头看向后座。 刘佳乐自然也听见了,泣不成声道:“哪里都好过留在这里……万一,万一那些人拿咱们做活人祭怎么办?” “你说的这是一种可能,”梁珺道:“但现在我们不知道村民挑选祭品的原则是什么,或许我们不会成为目标,留下来也不会有危险。” 顿了顿,“可现在开车走,没有方向,不出一周大家都会因为没有水和食物死在沙漠里,这是肯定的。” 刘佳乐因为恐惧仍旧发着抖,“但是万一呢,万一……我宁可饿死渴死,也不想被那样……” 她没说下去。 几个人的思绪也是不约而同地回到仪式那一刻。 尽管被韩立护着看的不是很直观,梁珺也记得那时那个姑娘凄厉的叫声,那喷溅出的醒目的鲜血。 她又抽了一口烟,“投票吧,我选留在这里,今晚大家继续换班值夜,明天再做计划。” 韩立说,“我赞成。” 刘佳乐抖的更厉害,李林手在她背上抚了抚,犹豫不决。 梁珺眯着眼,“那个祭品……你们记得她死之前说的话吗?” “她叫咱们去找赵成,赶在下次之前,”她想了想,还是一头雾水,“今天咱们见到的那个大爷也姓赵,明天或者可以问问去。” 李林想了想,“那个大爷看起来不像坏人。” 梁珺侧过身子回头看着刘佳乐,“那就这么定了。” 刘佳乐还是不愿意,呜呜咽咽的拉着李林要走。 李林自然是不同意的,车是梁珺的,他们要走,只能步行,那百分百死路一条。 刘佳乐脾气上来,推开车门下了车真要走,李林也追了下去。 梁珺抽着烟,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刘佳乐自己一个人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很快就被李林哄回来,这一夜几个人继续在车里睡,韩立和李林两个人轮着值夜,刘佳乐可能是被刺激大发了,失眠了一夜。 梁珺非常不厚道地睡了整整一晚,直到凌晨六点多才因为姿势难受的不得不睁眼。 晨光熹微,她揉着眼角,打了个呵欠,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最后落在身侧副驾驶位置,然后想,这男人,睡觉的姿势要不要这么一板一眼啊…… 靠着椅背,双手抱臂,双眼紧闭,微微低着头。 而她完全是一坨瘫在驾驶座上,身上披了件自己的外套。 她回头扫一眼,后座没人,她心口一紧,再看窗外,李林和刘佳乐在不远处说话。 这才松口气,视线收回来,最后落在韩立左手的手套上。 里面是那支机械臂。 她小心翼翼转过脸倾身,手一点一点摸到他的手套,刚轻轻拉了一下,男人身子微微一动,吓的她立马靠回驾驶座赶紧闭上眼假寐。 耳边又没了声响,她心跳的特别快,眼皮张了一道缝儿。 男人姿势没变,她数着他匀长的呼吸,反复几回,她再次睁眼,手摸向他的手套。 这一次,她终于慢慢拉起个角,她紧张的呼吸都屏住了,身体压下去,另一只手也挪过去,全神贯注地扯着手套的边缘往开来拉。 在手腕处她看到皮肉和冰冷的机械衔接的那一点,有一道略显狰狞的棱,她看愣了。 隔了几秒,手指无意识触上去,在机械臂上轻触。 头顶这时候炸开一声惊雷。 “摸够了么。” 梁珺被吓的浑身都抽了下,抬眸对上男人讳莫如深的一双眼,条件反射地起身往后退。 起身动作太大太快,腰一下子撞到方向盘,她身体不由自主在冲撞力的作用下往前扑。 这一扑,狗啃泥一般趴在了男人腿上。 脸又结结实实蹭了两下。 韩立闷哼一声,手拎着她衣领将人往起提开一点,咬牙切齿。 “你骚扰我上瘾?” 梁珺被衣领勒的慌,“放手!” 男人冷哼一声,放开手。 由于被他拎着衣领,她自己身上没使力,他一放手,她身体往下一倒,狗啃泥啃到原位了。 梁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脸挨着的是什么位置。 她再次弹起来,腰又在方向盘上重重碰了一下,这次她控制住了没往前扑,但是疼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了。 她脸颊到耳根如同火烧,手摸着腰,连着“呸呸呸”几下。 要不是还有裤子那一层布料,她的嘴唇都挨上去了! 韩立眸底不似平时冷清,视线饶有兴味扫过她红彤彤的脸,然后落在自己裤子上。 他说:“你口水流我裤子上了。” “不可能!” 梁珺吼了一句,气喘吁吁,脸红脖子粗地瞪着他。 男人格外平静,手轻轻扯了下裤子,“哦,看错了。” 梁珺忍无可忍,“这是我的车,你给我滚。” “滚不了,被你蹭出反应来了。” 梁珺:“……”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要看那个地方的,但是她看了一眼。 韩立嗓音有些哑,“你只管蹭不管解决吗?” 最后韩立没滚,梁珺先从车子里面滚出来了。 条件简陋而有限,用湿巾擦过手和脸,然后省着用车里的矿泉水刷个牙就算是洗漱过,几个人往村子方向去,刘佳乐路上一直磨磨蹭蹭的。 她不愿意去南贾村,昨晚的恐惧还没有消散,那血腥的仪式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李林只好拉着她的手把人带着走,一边走一边劝,“说的什么话,你一个人留在车里,万一我们这一回头找不到你了呢……咱现在就应该几个人在一起,千万别分开,你看那电影都这样的,谁落单死的就快……” “你闭嘴,你才死得快!” 小情侣在后面斗嘴,前面韩立走的快,梁珺小心地错开一点距离跟在他身后,脸还是烫的。 早上那触感挥之不去。 她真的好想好好洗洗脸。 还有嘴巴。 第8章 泉之眼 刘佳乐一进村子就一直拉着李林的手,松都不敢松开。 梁珺和韩立则一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由于头天李林和赵大爷聊的多,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赵大爷家里,是一院很破旧的土房,门口还贴着褪了色的门神和对联,不知道多久没换,风过的时候会吹起卷起来的角。 刘佳乐缩在李林旁边,想起什么,忽然说:“对了……这里的温度,是不是比沙漠里面低?我老觉得冷……” 梁珺懒懒道:“你才发现啊。” 刘佳乐心里更不舒服了,“这个村子不正常。” 李林说,“别想了,要离开也要有方向才行,咱先问问赵大爷那个仪式到底什么情况。” 李林敲了门。 赵大爷很快出来打开门,见着几人,一愣,“你们找谁?” 李林努力扯出友好的笑容,“我们找你啊赵大爷,昨天我们不是见过?” 赵大爷一脸审视陌生人的视线从头到脚打量着他们,“我没见过你们。” 几个人都愣住,但是很快,李林又堆出笑,“我们昨天刚见过,赵大爷您再想想……” 梁珺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凑上去了,“赵大爷,是这样的,您是不是有个女儿?” 赵大爷面色一下子变了,有些发白,“……你们是莺莺的朋友?” 梁珺又问:“您是赵成?” 赵成态度软化,将几个人让进了房子。 土屋土炕的,房子也是年代久远,被熏的都黑了,几个人坐上炕,赵成在地上一个小马扎上坐着,“你们找我什么事。” 梁珺和韩立对视一眼,先捡了最关键的问题问赵成,“我们想知道有关于那个降魔仪式的事情。” 赵成抬眼看她,“没什么好说的,九天之后会举行仪式,她最好是安分点做好祭品。” 梁珺没懂,李林插了句:“她不是都已经……” 赵成一怔,“已经什么?” 李林脑子有点混乱,没说下去,赵成说:“她不是已经关在水牢净身等仪式了吗,还能捅出什么乱子?” 这下子几个人都一脸懵逼。 韩立嗓音低沉响起:“赵大爷,您的意思,赵莺莺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仪式之前她都被关在水牢里。” 赵成低了头,叹口气。 梁珺一行则是完全迷糊了。 赵莺莺昨天晚上不是被四分五裂了么? 怎么还活着? 梁珺在脑子里面飞快理一下,这时想起赵莺莺昨天晚上说的话,又问,“那赵大爷,下一次的仪式九天后,祭品是赵莺莺,对吗?” 赵成点头没说话。 梁珺背脊发冷。 昨晚被献祭的赵莺莺没有死,但是九天之后,她会继续被当做祭品送上祭坛。 刘佳乐更害怕了,“不对呀,昨晚她明明已经……” 刘佳乐没说完,对上梁珺使眼色,她憋屈地皱眉低下头,李林无奈地将她搂在怀里。 他们迷糊赵成也迷糊,赵成说:“她到底怎么了,水牢是逃不出来的,难道她还不死心,跑出来了?” 梁珺皱着眉头,“赵大爷,那个仪式那么可怕,您忍心让莺莺去?” “已经指定她是祭品,这件事谁都没办法,”赵成声音小了些,“想开点,这是为了村子奉献自己,要不是有这一代一代的祭品,南贾村也没今天,这是她的福气。” 赵成这态度让梁珺觉得毛骨悚然,不敢想象这居然是赵莺莺的亲爹,她又问:“祭品怎么选的?” 赵成说:“是泉之眼选的,我们没有权利,既然选了她,那她就必须得去。” 梁珺问:“水牢在哪里?” “泉往西那边,”赵成盯着梁珺,顿了顿,“你们可别想着救她,没人能带祭品离开水牢的。” 临走前梁珺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赵大爷,莺莺很害怕……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那个仪式太残忍了……” 赵成态度木然,“这就是她的命。” 几个人离开赵成家,刘佳乐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在村子里呆着,所以一行人原路往车子方向折返。 梁珺一边走一边回想。 赵成不认得他们,也不记得赵莺莺已经被献祭的事情,那就是说,头天的记忆整个是没有的。 赵莺莺昨晚倒是喊了一句,要他们去找赵成,赶在下次之前…… 下次。 她紧走几步追上韩立,“赵莺莺说赶在下次之前,赵成说仪式九天之后举行,赵莺莺说的下次,就是九天之后的仪式?” 韩立脚步没停,继续往前,“可能。” 韩立腿长步子大,梁珺跟的吃力,“那就是说,赵莺莺自己其实是知道的,她昨晚死不了,然后十天后还要再继续献祭?” 韩立继续以俩字回她,“可能。” “……”梁珺非常不满他这种敷衍态度,手扯他衣角,“你认真点行不行,咱们得商量一下怎么办啊。” 韩立脚步一顿,睇向她的脸,“咱们?” 梁珺扯扯唇角,“你不乐意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你看到了——” 她用视线指指前面的刘佳乐和李林,“刘佳乐基本指望不上,李林又要围着她转,就连村子都不愿意进,如果你不跟我合作,怎么找出路。” 韩立没什么表情,“带你也不过多个拖累。” 梁珺炸毛,放开他衣角,“哼,我还不乐意带你呢!” …… 自打知道赵莺莺没死,刘佳乐对村子就更恐惧了。 毕竟昨晚眼睁睁看着四分五裂的人,今天还活在村子里这事儿太过于匪夷所思。 这导致尽管李林一再安慰她,叫她休息一下,她中午还是没能睡着,就连东西也吃不下。 其他三人就着矿泉水吃了压缩饼干算是对付完午餐,这伙食糟心的让梁珺发愁。 继续呆下去,就连压缩饼干也没有了。 刘佳乐是打定主意死活不肯进村子,李林要陪着她,梁珺不愿意坐以待毙,在车上小憩一会儿就收拾了下,要去村子里,这时发现韩立已经不见了,问李林,李林说他已经去了村子。 梁珺在心里爆着粗口,这地方本来就很不安全,诚如李林所说,其实几个人在一起最为稳妥,对刘佳乐和李林她也没法要求太多,但是韩立这家伙…… 分明就是有计划有想法而且还有胆子的,但就是不乐意和她一起行动。 不一起就不一起呗,谁乐意跟着他似的,还专门挑着她睡觉的时候不吭一声就跑! 她想着,火气很大。 目标明确,不多时她就抵达了泉。 祭坛已经恢复原状,丝毫看不出昨天的痕迹。 仪式她没看到最后,也不知道赵莺莺被分裂之后的步骤是什么,泉上面依旧覆着一层白布,周围被石块里外围出两个圈,她这才留意到几根石柱上面是有一些图腾的。 她眯着眼看了几分钟,看不清楚,迈步往前,想去看仔细,顺便揭开白布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 还没走到跟前,耳边传来一个低沉醇厚的男音。 “我建议你不要过去。” 她脚步一顿,烦躁地回头,视线落在对方脸上,笑,“怎么着,看不得?” “嗯,”韩立摩挲着左手的手套,“我刚和村民打听过了,泉下面的东西,泉之眼,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试图看泉之眼是大忌。” 梁珺一只脚已经踩在外面一圈的石块上,冷冷笑,“你觉得我怕?” 韩立眸色沉沉睨着她,“不,但是你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走过去要看,被村民看见会引来很大的麻烦,万一他们将你视作敌人,我和李林他们可能受累于你,而且说实话如果他们真因为这事儿拿你当祭品,我也不想浪费时间救你。” 梁珺眼角抽搐,“我没指望你救!” 韩立瞥了一眼泉的方向,又扫视一眼,大白天的,这里阴风阵阵,远处偶尔也有正忙农活的村民过。 “那正好,你去吧,我也想知道有人看了的话村民会有什么反应。” “……” 梁珺嘴巴鼓了鼓,脚收回来,“你当我蠢,我才不要给你探路。” 韩立唇角微微勾了下,“你该乖乖呆在车里,现在一个人行动有危险。” 梁珺直接走过来,与他擦肩,狠狠撞他一下,“天生不知道乖字怎么写,你咬我啊。” 那姿态傲娇无比,韩立转身跟上她脚步,沉声说:“我已经找到水牢入口,但是不太好进。” 梁珺于是慢了些,韩立带了方向。 泉那里有祭坛,所以十分开阔,而水牢则要隐蔽很多,在树林深处。 到跟前,梁珺才明白所谓“不好进”是怎么回事。 水牢在地下,入口被一大块石头挡住了。 石头太大太沉,梁珺先试探性推了吧,倒抽一口气。 韩立说:“进这里倒是不用太过于担心被村民看到,要是李林过来,我们两个应该可以试着推一推。” 梁珺挽起袖子来,“你看刘佳乐那样儿,你觉得你能把人带到这里?” 更别说,这水牢里面还是那个按理说已经死无全尸的赵莺莺。 韩立眼眸微微一眯,梁珺已经压低身体,手推着石头,做好准备姿势,对着他脑袋动了下示意。 “来,先试试。” 韩立不屑,“就你?” 梁珺咬咬牙,这个闷骚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她跟前自暴自弃地暴露本性,现在一点儿也不客气不掩饰了。 “你少狗眼看人低,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今天把头发扎了个随意的马尾,穿着短靴,紧身的牛仔裤和黑色夹克,这个姿势下看去,臀到腰的线条是一条柔软而美妙的弧,她仰着脸看他,他迟疑几秒,才走过去,弯下身手也抵在石头上。 她念着数。 “三,二,一。” 第9章 他会杀了你 几分钟之后。 韩立气息微喘:“你确定我看低了你?” 石头在两个人作用之下其实也只往前动了几公分而已,而且因为动的是韩立那一边,梁珺这边稳稳留在原位,现在石头歪了一截,露出下面一道口。 梁珺脸红脖子粗,呼吸完全乱的,好半天,才说:“看来我不使出我的实力是不行了。” 韩立想笑,“这意思你还留了一手?” 梁珺搓搓手,豪气道,“再来!” 韩立已经不抱希望,但梁珺死缠烂磨一阵,他勉为其难又配合一回。 这一次出乎意料的,石头还真往前挪了一大截,露出小半个入口。 梁珺身子娇小,脱力之下腿一软直接陷进入口,惊慌失措之际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手腕。 下面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她脚在空中蹬了蹬,才找到落脚点,低头看一眼,“有梯子。” 韩立说:“先上来,推开石头我和你一起下去。” 梁珺眼珠子转了下,抬头看着他,“成,你先松手。” 韩立不语,直接攥着她手腕起身一提,梁珺被提上去。 脚落地她不甘心地扯着唇角,刚才,她本来想报复他一下,自己下去的。 韩立看穿她所想,淡淡道:“胆子够大,自己一个人下去找死人。” 梁珺气鼓鼓的,“你都不带我,凭什么要求我要带着你。” 她语气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娇嗔,模样像小孩。 韩立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她总想笑,可能是由于梁珺这人太搞笑了,有时看起来冷静沉着挺稳的一个人,但不时的就原型暴露变得很孩子气。 对着她,他好像也很难一直严肃。 俩人又推了两回,入口才完全露出,梁珺用力过度靠着石头喘了半天的粗气,韩立递过去一瓶水。 她有些得意,打开水喝了一口,“你看,男人能办到的,我一样可以,再说你瞅李林那孱弱的样儿,说不定来了还不如我呢。” 韩立不语。 她又问:“服气了?” 男人没反应,她说:“你这就是默认了。” 韩立懒得理会她,蹲在入口低头看看。 里面黑洞洞一片,望不见底,隐约可以听见水声。 韩立想了想,“梁珺,你先在上面,我下去。” 梁珺瞪大眼,“凭什么?” “万一我半个小时不出来,证明这条路行不通,你也就不用下去了,回去找李林和刘佳乐,想想别的出路。” 梁珺怔住,隔了几秒,抿唇道:“不,我要和你一起下去。” 韩立蹙眉,“没闹够?” 她声音小了点,但很坚定,“你别瞧不起女人。” 韩立拿她没办法,动身往下,梁珺从包里摸出个小手电,打开来跟上。 梯子很长,不知过了多久才到底,韩立脚踩下去,地面上有一层水,他后退两步,等了会儿梁珺。 梁珺下来先打着手电环视一圈。 空间不大,有个通道在眼前,旁边石壁潮湿,整个环境阴而冷,耳边可隐约听到滴水声响,带着回音。 她走在前面,韩立紧随其后,走了不多时,眼前霍然开朗,眼前一个很大的池子,定睛看过,池子中间有个女人。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见到这一幕梁珺心口还是猛地跳了下,阴暗寒冷的池子中心的女人两只手被铐住吊起,她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粗粗的铁链一直吊到顶。 女人听见脚步声,缓缓抬头,对上她目光。 她看清了,的确是昨晚被献祭的女子,赵莺莺。 但她不太明白眼前这个,是人是鬼。 赵莺莺只是直勾勾盯着她,“你们……是什么人?” 那张脸毫无血色,昏暗光线下惨白的仿佛幽灵,嘶哑的嗓音在幽静的环境里隐隐透着一点渗人的凉意,梁珺听见铁链声响,抬眸看一眼,发现赵莺莺手腕被铐住的地方已经磨破,有血正流下来。 那铁铐厚实,她目测了下,脑中想不出打开的方法。 韩立错开梁珺身子,往前几步,已经跨入水池,梁珺一惊,忙伸手去拉。 “你急什么!她是人是鬼都还不知道呢!” 韩立没回头,但停下步子,对着赵莺莺说话。 “你是赵莺莺?” 赵莺莺愣了下,“你们认识我?” “昨晚我们看到你被献祭。” 赵莺莺嘴巴张了张,“是你们……” 字没吐几个,眼泪反倒一下子先流了出来,“你们救救我!” 她情绪激动起来,“你们救救我好不好,你们找赵成了没有,那是我父亲,你们和他说……” “找过了,”梁珺打断她,“赵成不愿意救你。” 赵莺莺唇还张着,隔了几秒,喉咙哽了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 梁珺问:“你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 赵莺莺呜咽着说不出话。 梁珺继续道:“这村子里,其他人都不记得,赵成说,九天之后还会继续举行仪式,祭品还是你。” 赵莺莺身体抖了下,又抬头,“你们……杀了我好不好?” 梁珺怔住,“开什么玩笑?” 赵莺莺哭叫出来,“你们不杀我,仪式还要举行的,你们帮帮我,求你们帮帮我……” 梁珺说:“仪式举行了,你不就死了吗?” 赵莺莺摇着头,发丝凌乱,“不……死不了,死不了的,你们得帮我……” 她语无伦次,忽然又停了下,猛然抬头问他们:“赵成不行,你们帮我找另外一个人好不好,一个叫梁逸生的人,你们找到他,他一定会帮忙的。” 听到梁逸生的名字,梁珺面色骤变,迈步往前,还没进入水池,听见韩立声音响起。 “梁逸生帮不了你。” 她停步,皱眉看向韩立背影。 水牢空旷,每句话仿佛都带着回音,男人嗓音低沉继续道:“梁逸生已经疯了,不会来救你。” 梁珺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里,一阵尖锐的痛,不知道是来自于心口还是掌心。 赵莺莺摇头,“我不信,你骗我的,我不信你!” 韩立默了几秒,“要我杀你,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赵莺莺哭泣声变大,并不回应。 韩立说:“昨晚你被献祭之后,我看见村民将你放到泉里面去了。” 梁珺身体僵硬不能动,昨夜一幕又在脑海中回闪过。 “泉里面是泉之眼,既然你没死,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赵莺莺仍旧是哭,韩立失去耐心,继续往前,手扳着赵莺莺下巴,用了些力气,语气也带着躁意,“你看到什么,怎么从里面出来的?” 赵莺莺挣扎起来,但是有手铐束缚,纵然竭力也无法挣脱,她哭着叫,“你骗我!梁逸生不可能不管我!” 韩立连问几遍,赵莺莺只知道哭,梁珺说:“她这样,你问不出的。” 一个已经以那种方式死过的人,还能怕什么,要问出点儿什么,还真不容易。 梁珺走过去了,推开韩立的手,抬手擦了擦赵莺莺的眼泪。 赵莺莺的身体冰的像块石头,她忍着心里的不适,回头看韩立后退几步走远,她吃力地摸出方才跨进水池之前从包里拿出的照片给赵莺莺看。 “你见过这个女孩没有?”她用手电在照片上晃了一下。 赵莺莺泪眼朦胧,完全不配合,只是一遍遍摇头,叫着梁逸生的名字。 梁珺也快失去耐心,整个空间唯余下赵莺莺的哭声,实在惹人心烦,赵莺莺这个样子注定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她拿着照片往后退,走出水池,身子湿了大半,她弯下身子拧一把衣服,抬头看韩立。 他面色沉沉,随意拧了拧衣服,毕竟穿在身上也拧不干,然后就往前走。 梁珺先跟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着还在哭泣的赵莺莺。 “还有九天献祭,你要我们帮忙,你也要拿出诚意给我们信息,你冷静一下想清楚,我会再来。” 从水牢上去,韩立才刚起身没几步,腰间被什么一顶。 他低眸,看到抵在他腰际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梁珺手持刀柄,没有表情问他,“你怎么认识的梁逸生。” 他微微侧过脸,便对上她双眼。 “那你又是怎么认识的梁逸生。” 梁珺用刀尖轻轻隔着衣服划了下,“拿刀的是我,先问的也是我。” 韩立说:“你姓梁,你和梁逸生什么关系。” 梁珺手里微微用力,刀尖已经划破夹克外层,她说:“别以为我不敢。” 韩立说:“敢就动手。” 梁珺眉头紧锁,将刀柄攥的更紧,正寻思刺他哪里才能不致重伤但又威慑到他,结果眼前一暗,男人手一下子捏住刀刃,转身便扭住她手腕重重一捏。 她惊叫一声,痛感突如其来,手不自觉松开刀柄。 又被男人一下子扭着手腕往后掣肘,她疼的倒抽口气,直觉手快要断掉。 她扭动手腕挣扎,“放开我!” 身后男人岿然不动,待她挣扎到脱力,他扫一眼,从包里摸出一条绳子,将她手腕捆住。 这下子梁珺是真怕了,“你放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韩立放手,她身体软软地滑落,坐在草地中,见男人绕过她拿起那把匕首,她面色恍白,身体往后蹭。 双手被束缚,行动完全受限,蹭不出几米距离,男人已经拿着匕首过来了。 她看着他拿着匕首的手,暗暗骂自己没脑子。 他攥刀尖攥的稳,因为那只手根本不会有任何痛觉,被刀刃划破的手套缝隙里,她看到金属凌厉的光。 他将匕首换了手,在她跟前半蹲下去,刀尖从她下巴上轻轻擦过。 她神经紧绷,刀刃已经抵到她颈动脉处。 梁叶曾经说过的话忽然浮现在她脑海。 “那个背上有刀伤,只有一只手的男人……他会杀了你。” 第10章 哪天栽我手里,有你好看 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 梁珺背脊渗出层冷汗,匕首泛着寒光的刃在她身上已经游移一番。 韩立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梁珺这双眼睛生的好,澄澈而明亮,这样圆睁着,他手中动作不由顿一下。 明明是那么强势要强到甚至欠扁的一个人,但到底还是个女人,他从她眼底读出些许恐惧。 他嗓音沉了沉:“你是梁逸生的什么人。” 梁珺不语。 他用刀尖挑起她湿漉漉的衣角。 “一个姓氏……亲戚?” 她别过脸。 他扭着她下巴迫使她转回来。 “看年龄……女儿?” 梁珺瞳仁骤然缩了下,他已经放开手。 “亲戚还好……要真是他女儿,你也够倒霉。” 他站起身,“我对梁逸生没什么兴趣,你们什么关系我也不在乎,但是梁珺,别来碍事,今天的事情下不为例,除非你真想我应了你妹妹的预言杀了你。” 他在手中掂了两下匕首,“这东西我收了。” 说罢在梁珺包里摸索一阵,没见匕首套子,手就往她腿上探去。 梁珺往后缩,背已经抵住一棵树,男人低着头,手隔着牛仔裤从她小腿顺到大腿,一直摸到腰际。 终于停下,撩起她上衣下摆,一截白皙柔软的腰肢闯入眼帘,他怔了一瞬,方才动手,将别在裤腰上的套子拿下来,合上匕首。 梁珺已经涨红了脸,她知道男人方才这一系列动作是在示威,然而那种触觉挥之不去。 韩立再度站起身,将匕首随手撇进自己包里的同时人已经转身迈步,梁珺叫一声。 “你还没给我松绑呢!” “本事不是不小么,”他没回头,声音冷漠到极点,“自己弄开。” 梁珺在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问个遍,“这里这么危险,你真想我死?我死了你带着刘佳乐和李林两个帮不上忙的也好过不了!” 她似乎听见一声冷笑,接踵而至是一句没温度的:“你放心去死。” 男人背影已经没了大半在树丛,她咬咬牙,爆了粗。 “混蛋,哪天栽我手里,有你好看!” 脚步声逐渐远去,她咬咬唇,气的重重靠住树。 仰头看着枝叶间隙里的天空,是阴沉的,耳边回响着男人那句话—— 要真是他女儿,你也够倒霉。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八年前的雨夜,窗外电闪雷鸣,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看到梁逸生手中的刀子滴着血。 一地的狼藉,是断肢,内脏和鲜血…… 梁逸生侧过脸看她,她看到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沾满鲜血。 一句“爸爸”哽在喉头里,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梁逸生。 她咬咬唇,忍着眼底涩意睁眼,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 她想,还真是挺倒霉的。 这倒霉还不是血缘注定的,她是被梁逸生收养的,当然,比起她来…… 梁逸生的妻子,她的养母柳玉言,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 韩立那个结其实打的并不扎实。 这是梁珺在树上蹭了一会儿得出的结果,绳子被蹭开,但是她手腕也已经蹭红了一片,她离开南贾村找到车子已经到傍晚,刘佳乐和李林还在车里面。 刘佳乐这会儿终于是睡着了,李林见着她,比了个噤声手势。 梁珺四下扫了一眼,终于在远一点的地方看到一个诡异的东西。 简易帐篷。 是沙地专用的那种,军绿色的,在荒漠中挺扎眼。 她转身对着李林勾勾手指,李林打开车门下来,走远几步听见她问话。 “那什么玩意?” 李林说:“韩立的帐篷,他说车里睡着不舒服。” 车里睡着当然是不舒服,昨夜一宿梁珺自个儿也觉得起来浑身跟要散架似的难受,骨节都是僵硬的,腿也麻的,但是…… 韩立这会儿突然搞这一出,她总觉得不仅仅是因为不舒服。 她很确信,韩立和李林还有刘佳乐这种探险的根本不同,他来到这里,和她一样是有目的的,但她目前看不透他的意图,也不可能蠢到去问他。 一想到之前的对峙,她气呼呼的,在相反的方向找了地方席地而坐,拿出地图来比划。 GPS不能一直用,指南针也不能用,目前她在这里还没有找到梁叶的行踪,如果赵莺莺那里也没有消息,她也不能逗留下去。 而且现在有件事还有些迷糊,赵莺莺身体虽然冷,但看得见摸得着,不仅如此,按理说被四分五裂,可身上看得见的地方一道伤痕也没有。 昨晚的仪式,根本没有在赵莺莺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韩立那么关注泉之眼,那泉里面到底是什么…… 这些问题思考不出什么答案,梁珺发散思维胡思乱想几个小时,刘佳乐醒来了。 李林认为很有必要开个会,先叫了梁珺上车,然后又去找韩立。 四个人位置没变,梁珺和韩立前座,刘佳乐和李林在后面。 李林问梁珺和韩立,“你们今天在村里有没有找到什么离开这里的方法?” 梁珺懒懒靠着椅背,“没有。” 刘佳乐说:“那怎么办呀……” 梁珺又道:“先往好了想,既然下次的祭品还是赵莺莺,那我们首先是不会成为祭品的,暂时来说,是安全的。” 李林心定了一点,“那个赵莺莺到底怎么回事?” “还活的好好的,”梁珺说:“自己也知道九天之后还要被献祭,想要逃出来,赵成不肯帮忙,我看过了,如果没有工具,很难救她出来。” 李林:“啥工具?” 梁珺回头,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一下,“这么大的铁铐,不好撬开。” 李林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没有那种工具。 刘佳乐身体又发抖,“可她明明都被分裂了呀……怎么可能还活着?” 梁珺将下午的思考结果说出来:“村民都没有昨天的记忆,只有赵莺莺有,而且她说她被分裂也不会死,我觉得吧……她可能就是不会死,即使被分裂也不会死。” “那……不成了怪物了?” 刘佳乐声音打着颤。 梁珺听到“怪物”两字静了几秒,面色黯淡了些,声音很小说了句:“不死也不一定是怪物吧。” 李林说:“不死不就是怪物,人都有生老病死的。” 梁珺转过脸不说话了。 韩立抽着烟,瞥了梁珺一眼没说话。 李林想了想又开口,“你们不是想要救赵莺莺吧?现在咱们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这怎么离开这里还没方向呢。” 梁珺也低头从烟盒里面捻出来一根烟,但并没有点,“赵莺莺我是无所谓,我是来找我妹妹的,要是确定她那里没有我需要的信息,那就不管她了,反正那个铁铐看样子是弄不开的。” 李林问:“韩立你呢?” 韩立回答:“反正现在没有方向走不了,我在村子有事要处理。” 梁珺捻烟的手指停了几秒,又继续。 李林和刘佳乐不约而同有些绝望,刘佳乐说:“我真的很想赶紧走……” 梁珺打了个哈欠,“我想睡觉了,今晚怎么值夜?” 韩立说:“你昨晚根本就没值夜。” 这是离开水牢之后俩人之间第一句话,梁珺不想理他,拿出外套盖在身上合上眼,“要我值夜的时候叫我。” 最后没人叫她,她是半夜里自己醒来的。 原因是,缩在驾驶座上睡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车里只剩下她和在后座上睡觉的李林,她一惊,拖着麻的腿迅速打开车门下去。 韩立不在还好说,刘佳乐胆子那么小怎么可能这大半晚上的出去。 下了车她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韩立。 他叼着烟,望着村子的方向,听见声音回头,对上她视线。 天气不好,月亮一般笼在乌云后,在深夜里光线昏暗到极点,她问:“刘佳乐呢?” 男人盯她几秒,最后头回过去继续抽烟。 猩红的一点一明一灭,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总有本事让她火气翻腾,她几步走过去,踮脚一把夺走他的烟。 “我在问你话。” 他没恼,平静看着她,“我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梁珺说:“信不信我明天开车带着李林刘佳乐走,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韩立说:“你要死可以自己开车走,没必要带上他们一起。” “……” 梁珺眼角抽抽,“反正你留在这个古怪的村子也是死路一条。” “那不一定,”韩立眼眸沉了沉,“你没听说么,泉可以实现人所有的愿望。” 梁珺一怔,嗓音不由得有些紧绷,“你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个。” “我问过了,南贾村很久以前发生过瘟疫,很严重,村民给泉之眼献祭之后,瘟疫就消失了……”他远眺着村子,唇角若有若无勾了下,“还真是很神奇。” “那都是放屁,”梁珺很粗鲁接了一句,“泉之眼不会实现人的愿望,只会吞噬人而已。” 韩立默了几秒,“你好像很了解。” 梁珺没说话。 “也对,”他道:“毕竟你认识梁逸生。” 夜幕下的沙漠一片寂静,低低淡淡的男音继续:“梁逸生肢解自己的妻子,放火烧掉自己的家……你所谓的吞噬,指的是这个?” 第11章 你咬我啊 突如其来一阵风,扬起沙子来,梁珺眯了下眼睛,这男人知道的太多了,她没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侧过脸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韩立没回答,默默抽着烟。 她心知问不出,顿时没了心思再谈,“看你这么精神也不需要睡觉,我要回笼了。” 她刚转身,韩立叫住她,“帐篷里面挤一下可以睡两个人,刘佳乐在里面,你去吧。” 她脚步一顿,很迟疑。 这男人会有这么好心? 再说就算他是真好心,她也不想承他的人情。 韩立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嫌驾驶座上睡觉难受,当我没说。” 梁珺扔掉手里已经燃到尽头的烟,走到车门口停下,踟蹰几秒,最后悄悄换了方向,去了帐篷。 但躺下之后她并未很快睡着,倒是回想起从前一些事。 八年前梁逸生那把火烧掉了整个家,在那之前,梁逸生在家里是有一本手记的,她其实有翻过那些笔记。 那时她年龄小,看的不是特别懂,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但并非没有印象,笔记里提到过南贾村。 她曾经以为南贾村是精神失常的梁逸生杜撰出来的,就连柳玉言也说没有这个地方,但是现在,这个村子近在咫尺。 她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知道这里是南贾村之后她其实本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应该逃。 这里是梁家那一切悲剧和灾难的起点。 但是没有找到梁叶,她也不可能就这么跑了…… 她烦躁地辗转一阵才昏昏沉沉睡了,睡梦里回到很久以前。 梦境里的梁逸生干净清秀文质彬彬,和柳玉言十分恩爱,他们是那样一对温柔善良的夫妻。 她在梦里面恍恍惚惚地想起,原来曾经,被柳玉言和梁逸生从福利院里收养,她本来是很庆幸的。 …… 第二天,天气放晴。 刘佳乐在艰苦条件下不断抱怨,抱怨伙食不好,没水洗澡,这里就连人类的几项基本需求都无法满足。 抱怨的多了也就没人理会她了,毕竟现在大家各自有头疼的事情,梁珺盘算了一下食物和水,最后悻悻然只吃了一点点压缩饼干,然后和李林刘佳乐说了声,再次去了村子里。 然后她发现,水牢上面那块大石头已经回到原位了。 她一个人是怎么也不可能将石头推开的,早晨她离开的时候韩立才和李林换过去睡觉,她也没法指望那男人,纠结了一阵子,最后去找了一趟赵成。 赵成态度依旧很坚决,不打算救赵莺莺。 气氛顿时就有些僵滞,她回忆了一下赵莺莺的话,又问,“那赵大叔,你知道赵莺莺和梁逸生是什么关系吗?” 赵成冷嗤一声,“还能有什么关系,莺莺看上人家,人家看不上她呗。” 梁珺讨好地说:“那赵大爷你说说呗。” 赵成回想着,“没什么好说的,梁逸生是搞什么地质研究的,受了伤,莺莺把他救回来,在村子里呆了几个月,莺莺不想做祭品,又想跟着梁逸生走……” 说话间又笑,完全不像个亲爹,话说的尖酸刻薄,“做梦呢,这村子里每年一个献祭多少人了,她还想跑,结果那男人对她没意思,抛下她一去不回……” 梁珺皱眉打断,“每年一个?” 赵成说:“是啊。” 她攥了下拳头,有些凌乱,“这献祭是多久一次?” “一年一次。” 她脑子飞快地转起来,但没转出结果。 她问:“去年献祭的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老李家的闺女,”赵成手里正理工具,“我得去地里一趟了,像是你们,梁逸生这种外面来的,在这里都呆不久,要走早些走,留在这里也救不了莺莺,而且还容易出乱子。” 梁珺视线在院子里斧子上绕了一圈,收回来跟着赵成往出走,“那赵大叔,梁逸生是什么时候从南贾村离开的?” “走了大概一个月了。” 梁珺脚步在门外顿住,和赵成分开之后,一路速度很快离开村子去了车子那边。 刘佳乐和李林还在做一项毫无成就感的工作,倒腾GPS和手机。 她到帐篷那边看了一圈,没见韩立,回到车子旁边问李林,“韩立人呢?” “起来就出去了,估计是去村子了。” 她抬头看一样,头顶太阳高照,距离村子毕竟还要走一段,她于是也回到车子里。 即便升起扎光板,不过一个小时她就觉得热的不行,提议一起去村子。 刘佳乐依然不乐意。 李林这一次倒是动摇了,劝刘佳乐,“村子里暂时没危险,咱们继续留在这里,天气太热,饮用水就那么一点,很快就会消耗完的。” 梁珺觉得李林总算说出点儿像样的话。 刘佳乐说:“我害怕……” “我牵着你。” 李林很男人地伸出手。 这俩人总算是跟着梁珺再次来到村子里。 向着水牢方向去,果然遇到了韩立。 看着他正用一根很粗的树枝撬那块石头,梁珺爽歪歪地幸灾乐祸出声,“哟,还挺厉害。” 韩立手中树枝不堪重负一折两半发出一声脆响,他回头,看到梁珺身后跟着李林和刘佳乐。 他站起身,将手中的树枝扔了,“我还奇怪你怎么没来。” 李林和刘佳乐不约而同有点愣,不过短短几天,这个冷的跟一块石头一样的韩立却好像和梁珺很熟络了。 梁珺说,“我有新情报,怎么样,要不要聊聊?” 韩立撇给她一个字,“说。” 梁珺走他跟前了,双手抱臂姿态微微有些傲慢,那双灵动的眼底有狡黠的光。 “不能只有我说,咱们情报要互通。” 韩立问:“你说不说。” “你也看到了,这里这个样子,”她指了指石头,“你老这么单干,也没什么出路,咱们合作,不光信息,各方面都是,你要是考虑好了,来找我。” 她说完后转身,刚走两步,背后一个突兀的拉力将她生生拽停。 她今天身上穿了一件连帽卫衣,此刻帽子被韩立勾在手指。 “和我摆上架子了?” “是啊,”她说:“你咬我啊。” 他安静两秒,“咬你你就肯说?” 梁珺:“……” 要不要曲解的这么严重。 他又问:“你想我咬你哪里,说清楚。” 李林和刘佳乐不约而同地想要捂住耳朵,真没想到韩立会开这种玩笑,更没想到的是,他嘴里说着这么污的话脸上一点笑模样没有,严肃像个好学的学生在问老师问题。 梁珺抬手要拽自己帽子,“你滚。” 韩立又出声,“我可以答应你合作,但是多余的问题不能问。” 她冷笑,“当我稀罕了解你呢!守着你的秘密带到坟墓里去吧!” 李林带着刘佳乐也过来了,“你们说这么多,是不是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了?” 梁珺和韩立整齐地摇着头。 李林问梁珺,“那你到底有什么新情报?” 梁珺默了几秒,“我认为,咱们穿越了。” 李林噗嗤一声,“梁珺你别逗了。” 韩立说:“原因。” 梁珺深吸口气,“刚才我和赵大爷聊过,他说梁逸生一个月前离开这里的。” 李林一头雾水,“梁逸生是谁?” 梁珺没理会他,看着韩立,“但是梁逸生离开这里已经十七年了。” 韩立垂眸若有所思。 “我现在有个想法,我们可能是被困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段里面了。” 梁珺说完,李林忍不住问:“就算我愿意接受你这种脑洞大开的想法,可是梁珺,赵莺莺的事情,不是穿越可以解释的通的吧?” 梁珺依旧没看他,看着韩立说话,“赵莺莺自己是记得之前被献祭的,也知道下一次自己会被献祭,我认为,她可能是所有村民里面脑子唯一清楚的一个,她应该是知道时间的……” 她顿了顿,“还有一个可能,她也许被献祭已经不止一次了,所以才会说自己死不了,才会在举行仪式的时候叫我们赶在下次之前救她。” 韩立微微低头,蹙眉思忖良久,突然出声:“十天。” 梁珺一愣。 “从上次仪式到下次仪式,总共是十天时间,但我从村民那里得到的信息是降魔仪式一年一次,这里的日出日落正常,并不是将一年压缩到十天了,所以很有可能,”他停住,抬眸对上梁珺双眼,“这个地方,这些人,还有赵莺莺,被困在这十天里了。” 李林虽然没懂,还是插话问:“那我们呢?” 梁珺按着背包带着的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我们也有可能被困住了。” 刘佳乐说:“那……那怎么办啊……” 梁珺叹口气,安抚一句,“目前还只是个推测,你们别想那么多了,我和韩立想办法,对了李林,你先和韩立把这石头给推开呗。” 她手指了指水牢入口的大石块。 李林说:“推石头干嘛?” “这下面关着赵莺莺,我要去和她确定一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刘佳乐闻言惊的险些跳起来,脸煞白煞白,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车里去,李林我们走吧,我们……” 梁珺神情顿时冷下来,“刘佳乐,我理解你害怕,但是现在是我和韩立打头阵,又不要你和李林跟着我们下去,只是要他出一点力气而已,这你都要拦着,成天和乌龟一样缩在车里你觉得大家就能顺利离开这里吗?” 第12章 泉之眼的惩罚 刘佳乐说不出话,委屈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李林连忙打圆场。 “好了好了,佳乐你在旁边站一会儿,我帮他们把石头推开,咱们不下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刘佳乐纵然一万个不乐意,但还是退了两步到一边站着了。 男人的力气毕竟还是大,今天这回推开石头比昨天利索很多,入口露出来,梁珺率先挽起袖子,对韩立道:“这样,我先下去单独和她谈,然后你再下去。” 韩立拦住她,“凭什么。” 梁珺说:“我是女的,女人之间好说话,你看昨天你两句话搞得她一直哭,什么也说不了,白白浪费昨天那次见面。” 韩立说:“那我跟你下去,你先谈,我在旁边。” 梁珺扯扯唇角。 这男人摆明了就是还不信任她,不过…… 反正她也不相信他。 这男人是个谜团,还认识梁逸生,又知道梁家的事儿,她直觉他是有些危险的。 合作也是因为没得选,但凡李林和刘佳乐像样点儿,她也不至于非要跟这个男人合作,她到现在就连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梁叶预言里面会杀掉她的男人都不知道。 想到那个预言,她不由得又往他身上瞟了一眼,下梯子的时候一直琢磨,要怎么样才能看到这男人的背…… 好像真有点难。 水牢幽静,偶尔地会听到水滴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扩大,俩人有头天的经验,很快到水池跟前,赵莺莺看见俩人就别过脸去。 韩立才要往前,被梁珺拉住。 她冲他使劲儿地使眼色,小声加了句,“我来,你等着。” 梁珺这次没有走太近,主要是水池中心地带很深,她昨天弄湿了大半衣服,还因为韩立的原因在外面风干了,那种难受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往前几步,水才没过脚面,她就停住了。 “赵莺莺,我们是来帮你的。” 赵莺莺压根没理会她。 梁珺攥了攥拳,“我认识梁逸生。” 这回赵莺莺有了反应,转过脸来盯着她。 她说:“他是搞地质研究的学者,之前来南贾村,是跟学术考察团一起,途中走散,然后被你救来的,对不对?” 赵莺莺眼底隐隐有些亮光,“你认识他……” 梁珺点头,“我不会骗你,但是赵莺莺,你也不能骗我。” 赵莺莺眼泛泪光,“只要你们救我,你们让我见见梁逸生,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 “上一次的降魔仪式,你被献祭,是你第一次做祭品吗?”梁珺问。 赵莺莺似乎是回忆到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摇了摇头。 “那是第几次?” 赵莺莺唇颤着,几番才抖着声音道:“我记不清了……” 她喉咙哽了下,“记不清……不知道多少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好想死,但我还想见梁逸生,你们让我见见他好不好?他说过会救我的,他说过的……” 女音带着哭腔回旋在整个幽暗阴冷的空间里,梁珺心中忽然觉得十分沉重。 应了韩立的话,这十天是个死循环,赵莺莺不断地在经历这个过程—— 一次又一次,被困在阴暗的水牢里感受这种绝望,然后成为祭品,被分裂…… 她以为梁逸生会来救她。 但是梁珺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梁珺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你为什么会不断被献祭?” 赵莺莺抽泣着出声,“是惩罚……” 停了几秒,“泉之眼,对我的惩罚……” 思绪辗转地回到从前。 得知自己被泉之眼选定为祭品的时候,她就想逃离南贾村了,但是苦无门路,后来她救了梁逸生,梁逸生受了伤,住在她家养伤,梁逸生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她对外面有太多幻想和憧憬,那时最爱听梁逸生讲外面的世界。 梁逸生人长的好看,又有文化,而且迟早是要离开南贾村的,起初她是想要借此机会跟着梁逸生一起逃出去,这样就可以避免成为祭品,但是日复一日,她对梁逸生的依恋与日俱增。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的告白最终被梁逸生拒绝了。 原因是,他已经有了妻子。 这件事对她打击不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始终没什么精神,但是梁逸生伤好了之后,主动告诉她,要带她离开南贾村。 梁逸生是个很善良的人,对于活人祭这种陋习无法忍受,毕竟她救了他,他不能自己离开,留她在这里等死。 那时候她心底未灭的情愫彷如找到一点希望,梁逸生至少,还是在乎她的。 她是祭品,离开有一定的难度,所以两个人做了周详的逃跑计划,但是在离开的前一天,梁逸生提出,他要去泉里面看一眼泉之眼。 作为一个学者,他实在很好奇,这个传说中可以实现人所有愿望的泉之眼到底是什么。 这个要求起先被赵莺莺否决。 泉之眼多少年来在南贾村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就连看一眼村民都会群起而攻之,而梁逸生很坚持,所以在他们离开的那天夜里,她最后还是拗不过梁逸生,陪着他去了泉。 那一夜的记忆在后来变得凌乱而破碎,是因为混乱。 夜深人静的时候,揭开泉上面的白布,下面是中空的洞,黑黝黝的从上面看不到什么,梁逸生将绳子绑在树上下去,她在上面放哨。 那时她并不知道梁逸生看到了什么,她不安,害怕,担忧交织,想要快些离开,只是记得梁逸生忽然在洞里面叫她帮忙拉绳子。 她力气不大,但还是卯足了劲儿拉,拉到一半就听到有村民的脚步声接近。 她拉的同时梁逸生自己也在往上来爬,当她浑身是汗将人拉出来,梁逸生手里攥了一把东西,难掩兴奋,扔了绳子叫她跑。 她早就想跑,但是一迈步,脚腕却有个冰凉的触感将她拖拽在原地。 她低头,昏暗夜色里看到脚腕上缠上来的蔓藤。 那蔓藤死死缠着她的腿往上攀,就像是活物一样,她浑身发冷,甩不开,却被蔓藤一扯摔倒在地。 梁逸生已经跑出一段,回头喊她名字,她大喊救命。 有村民已经快要跑过来。 她回头,在那一瞬看清,蔓藤是从泉里面伸出来的,她尖叫着用手去打,结果更多的蔓藤从黑洞里面探出来缠绕上她的身体。 不记得已经过去了多久,但是那一刻的恐惧感依旧存在,赵莺莺说到这里,浑身发抖,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梁珺也听的背脊冒冷汗。 过了会儿,梁珺问:“然后呢?” 赵莺莺说:“我被蔓藤拉进了泉里面。” 一直站在水池边一言不发安静听的韩立开了口,男音低沉中带着哑,“你在泉里面,看到什么?” 赵莺莺抬头,看着梁珺,“我不记得了。” 韩立皱眉,“你进去应该不止一次……” “每次都一样,”赵莺莺喉咙又哽咽一下,“我根本不记得泉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声线紧绷,“第一次我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被蔓藤拉进泉里面的,再睁眼,就已经被困在这里,等九天以后献祭了,后来每一次,你们也看到了,我……” 她又停住,唇打颤,“那个仪式,你们知道,祭品被分裂之后才放到泉里面,我经历了无数次仪式,每次睁眼就会回到这里,等九天之后再……” 梁珺不由自主咽了下喉咙。 一种渗骨的凉意在身体里流窜,她看着赵莺莺,但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眼前这具身体,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那样的血腥仪式。 赵莺莺眼泪一直没有停,“我被拉进泉的时候叫了救命,那时候我听见梁逸生的声音了,他说会回来救我的,他说过的……他怎么能忘了我?我不相信,我要见他……” “你们认识他,让我见见他好不好?” 这一句低声下气宛如哀求,梁珺看进她眼里,看清她怀抱的希冀,这一瞬忽然失去说出真相的勇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韩立。 这里光线过于昏暗,她看不清他表情,只是隐隐感觉到他身上气压很低。 她收回视线,对赵莺莺说:“梁逸生,他没能来救你是有原因的……” 她话说的艰涩,“他出去之后,找不到南贾村了,所以没办法回来。” 赵莺莺一怔,“那你们帮我找到他,带他来好不好?” 梁珺默了几秒,“南贾村不是所有人都能进,你知道吧。” 赵莺莺闻言,面色有些凄然,“我知道,但是……” “哪怕这次我们进来了,也不代表下次我们还能找到地方,”梁珺违心说了句,“梁逸生找不到地方,所以不能来救你了。” 赵莺莺忽然挣扎起来,粗重的铁链发出声响,“他不能把我这么撇在这里!那天非要去泉里面的是他,为什么到头来受惩罚的是我一个人!” 她哭着尖叫,“这不公平!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我宁可当初顺从做祭品也不要跟他一起逃,最起码一次仪式就能死掉!你看看我现在是什么……” 她哭声逐渐扩大,“你看看,你觉得我是什么?一次一次被活活撕裂,死不了,每天都在等最后那一天,但是永远没法结束,我不要,我不要……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惩罚,你们救救我,我求你们,我求求你们了!” 梁珺后退了一步,看她歇斯底里,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悲凉。 谁说梁逸生没有受惩罚呢…… 韩立微微拧眉,眼看赵莺莺又哭的失控,他不想再次无功而返,他开了口,“梁逸生是不可能来的,你想摆脱这个仪式,只能靠你自己。” 赵莺莺泪眼朦胧难以置信问:“你们不帮帮我吗?” “那么多村民,我们只有几个人,就算硬碰硬我们也抢不过,”韩立道:“你该知道,我们没有义务为你送死。” 赵莺莺抽抽噎噎说不出话。 韩立试探着往前疾步迈入水池,这里十分阴冷,他保持着距离睨着赵莺莺,“想从这十天的死循环里脱身,你要想办法破坏仪式,一旦仪式达成一切就会回到十天之前,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你得活着去看看泉之眼到底是什么,搞清楚有没有办法停止这个祭祀。” 赵莺莺摇着头,“我没办法……他们那么多人……我能怎么办?我没法破坏仪式的。” 韩立见她并不抗拒,靠近她的同时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仪式之前你的手铐会被解开,你用匕首划破下面的布,看看泉里面的情况。” 赵莺莺使劲摇着头,眼泪不断涌出来,“不行的……看泉之眼是大忌啊!” 韩立眉心紧拧,耐心快要耗尽,声音更冷,“你要是不想摆脱仪式随你便。” 赵莺莺哭的更离开,梁珺这时候望向男人手里她的匕首,刚想说话,李林的声音惊慌失措带着回音飘过来,“有人来了!” 韩立和梁珺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有了行动。 疾步走出水池的瞬间梁珺就已经抬手去夺韩立手中的匕首—— 那是她的匕首,他凭什么借花献佛给赵莺莺? 韩立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她伸过来的手,视线一扫,将人扯到水池侧面一处凹进去的地方。 这里实在没其他地方好躲避,这里也未必就隐蔽,只是光线昏暗,如果不走太近应该是看不到他们的。 空间小,又不能有太大动作,他侧身将梁珺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还很紧。 梁珺非但没夺到匕首,还被男人整个儿抱怀里了,她脑子嗡的一声响,瞬间短路,近距离地她闻见男人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夹杂着烟草气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男人低头凑她耳边,“嘘……” 她快炸了,刚刚伴随着那个气音擦过她耳朵那个凉凉软软的东西是什么…… 第13章 耍流氓 梁珺没法深想,脑子空白一片,心跳的乱糟糟吵哄哄。 耳尖被男人嘴唇碰到的地方,倏而烧起来,热度一下子流窜到面颊,明明是紧张至极的时刻,她的脸却不争气地红了。 韩立并未察觉,只是警醒地睇着水池里赵莺莺的方向。 赵莺莺还在抽抽噎噎哭泣,梯子方向有脚步声,还真有人来了,他下意识将梁珺搂了更紧。 梁珺脸颊贴着男人胸膛,浑身僵硬,在推开他和保持这个姿势之间犹豫,最后还是觉得保命要紧,手在身侧攥成拳,屏息凝神地听那脚步声靠近。 她脑袋一动,不太安分地想要去看看来的是谁,被男人大掌扣着脑后给按了回去,她顿时火气又腾腾地上来了,刚想抬头对男人用眼神表示一下不满,听到了赵莺莺的哭叫。 “爹,你救救我吧……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做祭品!” 来的是赵成,梁珺判断过后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下,赵莺莺叫的居然是“爹”。 也不知道这个南贾村到底还停留在什么时代。 韩立蹙眉,也没法探身出去细看,只见赵莺莺更激动地挣扎,束缚她的铁铐和链子发出碰撞的声响,但到底还是挣脱不开,她满脸的泪水望着赵成,“我求求你了,你救救我,我不想这样死,我不想一次又一次的……” 赵成沉默着靠近,抬眼检查一遍铁链和铁铐,根本就没在听赵莺莺的话,确认过后才抬眼看她,眼底没多少情绪,只叹口气,转身走。 赵莺莺吼了起来,“爹,我是你亲女儿啊!你怎么能看着我死,你们怎么能看着我这样去死!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们这样会遭报应的!” 赵成这时已经走出水池,扭头深深看她一眼,“遭报应的是你,我早说过梁逸生不会带你走,你看他是不是把你扔下了。” 赵莺莺摇头,“不是的……你不懂,你根本……这不是第一次了,究竟要我说多少次?爹,泉之眼根本没有帮村子,村子现在被泉之眼困住了!” 赵成摇摇头,转身走了。 赵莺莺泪眼朦胧地望着赵成背影,又哀哀求了一句,“我是你的女儿啊……” 但没有得到回应,赵成还是很快就离开了。 梁珺在脑中迅速想赵莺莺的话,看来赵莺莺应该已经和赵成说过村子陷入死循环的事了,只是赵成不相信。 可能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他们一直生活在十天的循环里,距离梁逸生离开南贾村已经过去十七年,这些人就一直活在十七年前的那十天。 韩立静静听外面动静,直至听见石块摩擦地面那一声,他眉心一跳,放开梁珺走出去往出口方向望。 梁珺也反应过来了,虽因为视线被阻隔看不到顶上情况,但也看到那一块的光源逐渐缩小,她下意识想要跑过去,被韩立拉住。 他对她摇头,压低声音道,“现在跑过去,被人发现你可能死的更快。” “可万一我们被困在这里……” 他攥紧她手腕,“被困还能想办法,现在被抓住会更危险。” 梁珺安静下来。 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清楚,但被关在这里这种事本身就太让人不舒服,阴暗寒冷的水牢,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已经被分裂过去数次的赵莺莺,这会儿正女鬼似的哭。 那啜泣声回荡在整个空间里,犹带着回音,更增添几分恐怖,她浑身发冷,甩开韩立的手,慢慢往前走。 这时上面石块已经被完全合上,远远的听声音应该不止赵成一人,她站在梯子下面抬头望着上面黑乎乎的石块底部,觉得浑身力气被抽走大半—— 那石头从外面要推开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更别说现在他们在下面,使不上多大力气。 梁珺泄气的空儿里,赵莺莺还在哭,她远远听见韩立似乎还和那女人问了什么,但也没问出个结果来,不多时韩立就沉着脸走到了她这边。 赵莺莺只知道哭,梁珺听着那哭声也觉得烦,她指指头顶,看着韩立,“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 这话说的颇带着点儿挑衅意味。 韩立不看她,抬头看一眼上面,然后摸出手机。 没信号,理所当然的。 梁珺冷冷地扯唇角,后退两步,心里直爆粗口,“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韩立没回应,动身爬上梯子。 梁珺这会儿反倒是不着急了,就冷眼看着男人在梯子顶端试探性地推上面的石头。 毫不意外,推半天没动静。 她站的腿都困了,索性弯身蹲下来,这时候四周也很凉,那种阴冷的气息仿佛侵入骨髓,她紧了紧身上衣服,抱着自己搓搓手。 又听见脚步声,男人从梯子上下来了,问她,“车钥匙在谁手里。” 梁珺这下想起来了,“我拿着呢……” 她抬头,眼底稍微亮了下,“那李林和刘佳乐应该会回来找我的吧,没车钥匙他们也跑不了。” 韩立这半天一直用力,非但不觉得冷,还出了一头汗,见她缩了一团在地上,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好似一条小狗,他心里觉得好笑,脱了身上外套,兜头给她扔身上了。 梁珺眼前一黑,听见男人话音淡淡的传过来,“要是活着应该会找过来。” 这个人一点也不会安慰人,她扯着他外套,露出脑袋,见男人在对面靠着墙壁站着,她嗅见手中衣服上的淡淡烟草气,思绪猛然跳回那一瞬被男人紧紧搂在怀里,她心跳瞬时又漏了一拍,努力板起脸,看着男人身上单薄的长袖T恤,问:“你不冷吗?” 他低头在手机上按了按,没看她,“你把衣服穿上。” 她心里一软,听男人又道,“我不想带着个病人做累赘。” 她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可谢谢你了。” 韩立没接这充满讽刺意味的话,于是这块很小的区域安静下来,只余下赵莺莺逐渐变小的哭泣声。 韩立按了一阵将手机扔回腰包里,抬眸,对上梁珺的目光,他蹙眉微微一怔,下意识问:“看什么。” 梁珺表情也很安静,“你上次和赵莺莺说,梁逸生疯了,是真的么。” 他将烟盒摸出来,动作很慢地取了一支,夹在指间,“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我回答你,你也要回答我。” 他夹着烟的是带着手套的左手,这只手套她几乎没见他摘下来过,很多时候甚至就单手带着手套,她暗想,那果然是一只不知冷热的手。 看着男人点烟,她思忖几秒,“行。” 烟雾升腾起来,男人笼在白烟后面的眸子显得更深邃,“梁逸生是真的疯了。” 遂问出自己的问题,“你和梁逸生什么关系。” 梁珺攥了攥拳,“换个问题。” 韩立冷冷笑了声,望一眼赵莺莺那个方向,这会儿几乎听不到哭声了,他收回视线,“你对泉之眼知道多少。” “很少。” “具体都知道什么?” 梁珺说:“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男人目光有些冷,盯她几秒,“不合作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你?” 说完,不等她回答,他直起身,已经朝着赵莺莺那边走过去。 赵莺莺这会儿哭累了静下来,整个人是瘫软无力的,被铁铐吊着,他叼着烟绕水池打量一周上面的铁链,最后回到赵莺莺面前,又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赵莺莺。 梁珺一个人蹲着又冷又无聊,走过来的时候,看见韩立的手已经触上赵莺莺的手臂。 她背脊有点儿发凉,赵莺莺那身体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 赵莺莺身上套着一袭白色的袍子,因为手被吊起,小臂裸露在外,被男人触碰了似也毫无知觉,梁珺在旁边渐渐的有些看不下去。 “你耍流氓呢?摸得着,是实体的,你用得着摸这么久确定?” 韩立手顿了顿,“……” 但接着又扳着赵莺莺下巴,抬起赵莺莺的脸。 这女人这时候眼神有了一点焦距,慢慢汇聚在他脸上。 他左右看赵莺莺仿佛在看牲口,又盯着赵莺莺的眼睛,问她,“你应该已经进入泉很多回,碰到过泉之眼,你的血也被献给了泉之眼,你的身体……” 他眉心纠结,“有没有什么异常?” 赵莺莺满脸泪痕,“……我不懂……你说什么?” “你说第一次进入泉你是被蔓藤拉进去的,那种蔓藤……你身体里面,有没有?” 梁珺闻言抬眸看向男人背影,呼吸顿了下。 赵莺莺摇头,韩立地放开她,“其他人呢,有没有人只将血献给泉之眼,最后存活下来的。” “那是不可能的,”赵莺莺嘶哑地回答,“献祭泉之眼要的不是一点血,要的是祭品的生命,所有血肉,祭品一旦献祭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但你还活着。” 赵莺莺默了几秒,诡异地笑了。 “你觉得我这样……叫做,还活着?” 没人出声,她低下头,“死了比这强多了。” 韩立没再说话,回到出口那边抽烟,不多时上面果然响起李林的声音。 梁珺浑身都快冻僵之际,李林和刘佳乐总算回来了,李林在外面和韩立来回说了几句,最后的决定是韩立在下面尽力推,李林和刘佳乐在上面也推。 梁珺在底下看着,心里没谱,刘佳乐弱不禁风的,那点儿力气可以忽略不计,韩立在里面再怎么使劲也有限,估计是快不了,她在这些人推石头的时候想起个事儿,从包里拿出照片过去又找了赵莺莺一趟。 这一次,赵莺莺看着照片,反应大的出乎她意料。 赵莺莺睁大眼看着照片里的小女孩,眼底透出恐惧,身体瑟缩两下,最后竟发起抖,使劲摇头,又拼命挣扎起来,铁链哐哐作响,她尖叫出声。 梁珺愣住了,不明所以,直到听见韩立叫她,她再顾不得逗留,赶紧去了出口。 石头很不容易才被推开,韩立已经在上面,在梁珺快出去的时候伸出手拉了她一把,这里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赵莺莺凄厉的尖叫,韩立来不及问其他,抓住她手臂就迈步走。 …… 几个人这一回几乎是跑着回到车那边的,韩立是怕赵莺莺叫那么大声引来村民惹出什么麻烦,而李林和刘佳乐则是被吓的。 想想看,一个早该死了的女人正在那水牢里尖叫…… 刘佳乐直到上了车浑身还在瑟瑟发抖,李林无心安慰,因为自己也吓的不轻,只是抓着刘佳乐的手。 这时候天色已暗,梁珺坐在驾驶座上平复着呼吸,韩立问她,“你刚刚和赵莺莺说什么了,她反应那么大。” 梁珺手按着自己的包,里面还是梁叶的照片。 她脑子里有些混乱,赵莺莺对梁叶照片的反应太大,她知道梁叶和泉之眼是有些渊源的,但这些事她不能告诉外人,她别过脸声音很小:“……没什么。” 韩立沉默几秒,忽然下车,然后绕到驾驶座一把拉开车门,近乎粗暴地将梁珺一把给拉下去。 这动作令所有人始料未及,李林出声,“韩立,你做什么!” 韩立手中匕首脱鞘,指着李林,“你们在里面呆着别动。” 梁珺手腕被男人攥的很紧,疼的皱眉,转瞬整个人又被他重重地一推,背磕在车门上,她闷哼一声,刀尖已经抵住她脖子。 “我可以不管你是梁逸生的什么人,但我早提醒过你不要碍事,”韩立手中刀柄一转,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轻擦了下,“你自己提的合作,却没有合作态度,擅自做主去刺激赵莺莺,如果村民来了,大家可能都会被你害死,梁珺,别逼我把你绑起来关车里。” 她不敢动,刀刃在她脖子上擦,她可以感觉到金属的冰冷,男人浑身杀气,她呼吸都是薄弱的,隔了几秒,眼帘一垂,声若蚊呐,“我……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叫。” “我再问你一遍,你和她说什么了。” 她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梁叶的所有一切都不能告诉别人,眼前这个人自然也在这个范围内。 韩立手中刀刃已经划破她皮肤,有血从刀尖蜿蜒下来,殷红的一道。 第14章 我会带她回来 距离虽近,但沙漠中和村子里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还存余白日里未散的高温,暗下来的天空里挂着一弯下弦月,光线不甚明亮,有阵阵的风带起浮沙。 梁珺感觉到脖子那里的刺痛,攥紧了拳,唇动了动,还没出声,车后座的李林是在看不下去拉开车门下来了。 “韩立你冷静一点!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我们不能起内讧,不然怎么逃出去?” 韩立没动,李林刚靠近,他出声,“李林,刚刚她差点害死大家。” 梁珺急了,“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她会反应那么大大喊大叫的!我也不是先知,要是知道她反应我才不会……” 韩立静静等下文,梁珺却停顿下来。 “不会什么?”韩立表情森冷,“一个已经被分裂死过无数次的女人,什么事情能让她怕成那样。” 李林背脊发冷,也看向梁珺,“你到底做什么了?” 梁珺顿时觉得背腹受敌,咬咬牙,身子忽然一动。 韩立是没料到的,手中匕首还挨着她脖子,在她这个动作之下险些就戳进去了,尽管他迅速拿开匕首,还是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口。 他眸底掠过一丝讶异,低斥一声:“你不想活了?!” 梁珺脖子这下子被擦出很长一道伤口,她这会儿反倒冷静下来,忍着痛开口,“我做了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只要知道我以后不会这么做就对了。” 韩立视线落在她伤口上,面前的女人微微仰着头,视线直接地对上他的。 明明做错了事,初时看着好像还有些觉悟,这才几分钟不到,气势上又恢复到那副倔强的不可一世的姿态,就算被他用刀子抵着劲动脉也丝毫不害怕。 韩立顿时气涌上心头,有心真给她些教训,手中匕首再抬起碰到她的脸,“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伤你?” 梁珺挑眉盯着他。 李林眼看真要出事,拉住韩立的手,“行了,别吵架了,都冷静一下吧!咱们到这鬼地方,还能活多久都不好说,先自相残杀像什么样?梁珺都说了不会再刺激赵莺莺了。” 韩立呼吸发沉,压抑半刻,别过脸,冷哼一声,终于将匕首收了回去。 韩立脾气算不上好,但和一个女人动这么大的火气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手中的刀子划破了梁珺的脖子,他对女人没动过粗,这女人也是第一个。 他以前就没遇见过这么能惹他生气的女人。 …… 夜渐沉,韩立一直在帐篷那边,刘佳乐用车里医药箱的东西给梁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那伤口在脖子上足有四公分,李林在旁边叹气,“梁珺,你怎么就那么犟,你和韩立说句软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你看这伤……多危险,真不要命了?” 梁珺摸摸脖子上的纱布,眉心紧拧没说话。 她当时其实也是赌了一把。 韩立这个人是个谜,她摸不透他性子,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梁叶预言中会杀了她的男人,但方才她动了,那男人眼底有错愕并反应极快将匕首拿开,倒是让她放心了不少—— 这男人虽然嘴上横,但很有可能没有杀过人,即便在盛怒之下他行事还是有准则,就连这伤口大半也是误伤。 她想,只要没有出现什么极端严重的对峙局面,他应该是不会杀她的。 刘佳乐拿出压缩饼干给大家分,李林还在絮絮叨叨的,“你也真是……别老和韩立这样了,他对你其实挺好的,刚刚在水牢那边,听到赵莺莺叫我和佳乐都吓死了,当时就跑,韩立明明已经出来了也没立刻走人,不但叫了你还在那等你。” 梁珺闻言愣了愣。 手里被刘佳乐塞了一袋压缩饼干,她低下头盯着饼干发怔。 过了会儿,抬起头看车窗外。 韩立在帐篷旁边席地而坐抽着烟,已经半天了。 他身上还是那件T恤,他的外套则被她穿在身上。 这一天大半时间她和他都被困在水牢底下,她那时候就觉得饿,她扯开饼干包装袋,慢慢收回视线,只是脑子里忽然蹦出个问题来。 也不知道他吃东西了没有…… …… 入夜后天气凉下来,梁珺在车上睡了会儿就因为姿势原因难受的不行,起身扫一眼后座上的刘佳乐,慢慢推开车门下去活动了一下关节。 刘佳乐是不值夜的,这几天都是李林和韩立换着来,她望向帐篷方向,看背影就已经确定这会儿值守的人是韩立。 李林大概是在帐篷睡觉,四下静悄悄的,就听得见一点儿轻风的声响。 她用手指梳理两下头发,转身将之前脱下的那件男士外套拿出来,然后关上车门。 前面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月光下还是可以辨析彼此的,韩立看到是她也没太大反应,回过头去。 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他攥紧手里匕首,身后的脚步声停在很近的地方。 然后是细小的细细索索声响。 他剑眉微蹙,握紧刀柄,细听一阵,那脚步声居然又远了。 第一个反应是莫名其妙。 于是回头看,这才看到身后一米外地方,放着样黑乎乎的东西,像是衣服。 他先收回视线,但隔了几秒,起身去看那件衣服了。 要单单是一件衣服其实他也懒得立刻收拾,只是他心里始终对这女人有些疑心,存了些提防的心思,这一拿起衣服,还真让他抖出一样诡异的东西来。 小小一块,掉落在沙地上,发出塑料声响。 他借着月光看了几秒,最后确定下来。 这是一个塑料包装的巧克力…… …… 翌日,阴天。 尽管天阴,沙漠里这个时候的气温并不低,只是到了南贾村温度又会低很多,梁珺早晨洗漱过后看了看随身带的衣服和日用品,在车上纠结了一会儿。 继续以车子这里为驻点,不光是睡不好的问题,食物和饮用水也会很快耗费完,这是很现实的问题,这样下去别说找梁叶,甚至不等他们找到离开南贾村的办法就有可能会饿死渴死在这里。 刘佳乐洗漱完毕上了车,叫一声梁珺,“今天你们什么打算,还要去水牢吗?” 梁珺拧眉想了想,“咱们必须得做一下以后的计划,这些东西支撑不了多久的。” 李林这时候正好拉开车门上来,就坐在后座和刘佳乐一起,听见梁珺的话面色也很凝重,“这两天我注意看了一下,手机里面的时间和日期都是错乱的,而且我和佳乐的手机很快就没电了,充电宝里面也没多少电。” 没了手机,就算有信号都没机会和外界联络了。 梁珺摸出自己的手机,“总要留个能用的,我手机里存电不多,我先关机,你们也是,关一个留一个观察信号就成。” 这个李林和刘佳乐都没异议,李林关掉自己手机,想起什么,“我和韩立也说一声吧。” 梁珺将手机扔置物箱,从车内后视镜望了一眼李林,“行,顺便……” 她犹豫一下,手抓了抓头发,提到那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思绪就有些乱,也不知道那男人是不是还在生气,她说:“你顺便问问他今天什么计划吧。” 头天两个人的矛盾闹那么厉害,李林心领神会推门下了车。 不多时,回来顺便带给梁珺一句,“他说让你自己去问他。” 梁珺脑门险些磕方向盘上,“你说了是我问的?!” 李林很无辜,“不能说的吗?” 梁珺无语。 她往外面望了一眼,不见那男人的身影,最后视线在小帐篷里面盯了会儿,收回来。 现在的状况实在有些尴尬,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了一阵没想出什么结果,又拉不下脸直接去和那男人说话,最后叹口气,“李林,不然你今天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 梁珺收拾了一下,带着李林一起先去找了一趟赵成。 按照梁珺要求,李林和赵成聊了一阵,主要是问怎么离开这里,渐渐话题也聊的有些远,扯到泉之眼和活人祭,李林坐在房子里的小马扎上背脊冒着汗,梁珺就趁着赵成注意力都在李林身上的这个时候将赵成院子里她之前看到的一把斧子给偷出来了。 她也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救出赵莺莺,但是她必须试试,赵莺莺对梁叶的照片反应很大,她得和赵莺莺好好谈谈。 …… 李林和梁珺走了之后刘佳乐一个人在车里,大白天的也觉得害怕,就下车去帐篷找韩立。 韩立在帐篷里面,手里拿个小平板正看,刘佳乐惴惴问了句,“你要不上车来看?这会儿就我一个……我害怕……” 韩立微微蹙眉,“他们呢?” “梁珺和李林去找赵大爷了。” “目的?” 刘佳乐摇头,“我也不知道。” 韩立不多话,他也懒得问那女人在搞什么鬼了,和刘佳乐上了车之后就继续埋头看手中的平板电脑。 刘佳乐问:“你在看什么?” 韩立说:“一些资料。” 刘佳乐本来有心接着问,但看韩立冷冰冰的样子,最后还是闭了嘴没自讨没趣。 韩立看的专注,刘佳乐也不敢玩手机,害怕费电,百无聊赖地望着车窗外,到中午,李林回来了。 刘佳乐往后望没见梁珺,问李林,“梁珺呢?” 李林坐上后座,叹口气,“叫不回来,她坚持要找赵莺莺。” 前座上一直低头看平板的韩立有了一点反应,拧眉侧过脸看李林,“她自己去了?” “叫我帮忙把石头推开了。”李林擦擦额头,“她力气还挺大,对了……” 李林看向韩立,“她让我告诉你,叫你今天最好不要去水牢。” 韩立冷冷扯唇角,“我做什么要她教?” 李林说:“她是怕赵莺莺那边再出什么状况,她说搞不好赵莺莺还会叫,万一她被村民抓住什么的……她说让咱们走,不要管她了。” 韩立捏着平板,唇线绷的很紧,“然后你就回来了?” 李林有些讪讪的,“她那性子,我拦不住的啊。” “那你帮她推石头?” 李林摸摸头,“我这两天和村民打听也没打听出怎么离开这里,路线都没有,梁珺说……要是她运气好,可以和赵莺莺问出脱离这个时空的方法,所以我就想……” 话没说完,韩立已经下车摔上了门。 李林话音被截停,脸上没光,旁边刘佳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李林和她都是普通人,想要逃离这里,但又不是很愿意以身犯险,梁珺自愿去,李林也就顺水推舟一把,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懦弱吧看起来是有一点,但毕竟都到这个时候了,保命要紧。 韩立下车之后走了几步,靠近帐篷位置点了支烟,眯着眼看向村子方向。 视线被阻隔大半,他脑子里浮现的是那女人头天那张倔强欠扁的脸,明明做错了事,不但不认错,还敢挑衅。 事后给他巧克力算什么? 当他是小孩呢,要零食哄? 低头也没个正儿八经的低头姿态,今天一句话都没和他说,不愿意主动问一句,就自己做主又去找赵莺莺了。 明明知道会有危险…… 听见车门响,他回头一看,李林下车过来,往他身边一站。 “韩立,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觉得我不够男人……可佳乐还在这里,我得护着她,至于梁珺……你也清楚,她自己就一个劲儿往赵莺莺那边黏,我是拦不住的,我不想为她搭上这条命,你可能觉得我没出息,但是我觉得我没错。” 韩立没说话,继续抽烟。 李林望一眼村子方向,“梁珺今天把车钥匙也留下了,刚刚我和佳乐商量过了……万一今天梁珺真回不来,我们打算开车走。” 韩立有了反应,侧过脸睇向李林。 李林觉得那目光刀子一样,别过脸逃避对视的尴尬,声音低了些,但依旧是坚定的。 “梁珺是车子主人,她都已经同意了,说过她不回来咱们可以开车走的……现在就三个人,我和佳乐两票算是过了,你呢?” 韩立话音淡淡的,“她才刚去,你就急着开她的车跑,是不是为时过早。” 李林声音小了一点,“我……我和佳乐就是想确定一下你的意见,免得到时候出现什么分歧。” “我的意见?” 韩立唇角轻扯一下,像是在笑,但眼眸却是冷的,将手中烟头直接扔沙地上,用脚碾灭,“我的意见是你太多虑,她会回来。” 李林一愣,扭头看他,“万一再出现昨天那种……” 韩立转身走几步弯身拉开帐篷拉链取东西,打断李林的话,“我会带她回来。” 第15章 我的手是被人砍掉的 李林深深痛悔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和韩立商量开车逃跑的事儿。 韩立这个不要脸的不光自己收拾起来要去找梁珺,还很缺德地将车钥匙给拔了,理由还冠冕堂皇的,“GPS不能用,你们就算开车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刘佳乐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同样都是死的话,我也不想死在这破村子跟前!” 昨天本该死了的赵莺莺在那里尖叫,她都快吓死了。 李林拉着刘佳乐的手安抚,也没好脸色,“开车出去也是一条路,起码还能试试,难道留在这里就能活?这村子根本不正常,活人祭就罢了,死人复活……而且温度什么的根本和沙漠里不一样,简直就是……” 韩立已经拿好东西,将车子锁了,车钥匙扔自己腰包里,懒得理会李林的絮絮叨叨,转身走。 李林着急,追上去想拦人拿钥匙,韩立只是淡淡一瞥。 “想打架?” 李林体型瘦,带着书卷气,显得文文弱弱,韩立这一句话气势上来了,他就不由得后退。 韩立冷笑了声。 …… 韩立从梯子上下去时,梁珺还不知来人是谁,正躲在之前韩立搂着她躲过的地方。 手里拎着从赵成哪里顺来的斧子,她方才半天累的气喘吁吁的但都是白费劲,身高限制,她举起手才勉强砍到上面铁链,这姿势使不上多大劲儿,砍了半天也是枉然。 她听着脚步声,攥紧了斧柄,侧过脸小心翼翼往外看过去。 光线不好,她眯着眼看清来人的脸,瞬间松口气,擦了把额头汗水走出去,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韩立没回答,睇向她手里的斧子,“打算砍断铁链?” “嗯,”梁珺皱着眉,“但不太顺利。” 韩立看向赵莺莺,今天的赵莺莺比昨天更没生气,脑袋垂着,他一时辨不清人是不是醒着,梁珺在旁边道:“她好像陷入昏迷了,我叫不醒,但我摸是有呼吸的……” 话说一半,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怎么就这么聊上了…… 好像头天的针锋相对都不存在似的。 韩立注意力不在这里,唇角动了动,深深看梁珺一眼,“死人的鼻息你也摸。” “没死啊,”梁珺看着他,“除了体温低一点,其他都和正常人差不多,不过还有一点……” 她摸摸下巴,“我之前和村民问到一件事,她被关在水牢这九天,没意外的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来看的,也就是说,她不需要食物和水。” 活人哪里有不吃东西不喝水的,眼前这个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说话间梁珺靠近赵莺莺举起斧子,落下之前被韩立挡了一把。 “用斧子砍铁链不现实。” 梁珺自己也知道,但抱着侥幸,“说不定有生锈的比较脆弱的地方呢。” 韩立个子高,手依次扯扯几条铁链,细细打量过,告诉梁珺,“别做梦了。” 梁珺顿时就有些泄气,“你专程来打击我的?” 韩立绕着昏迷的赵莺莺走一圈,“有个办法比较现实,能带她走。” 梁珺眼睛亮了下,“什么?” 韩立视线落在赵莺莺被吊起的手臂上,“把她的手砍断。” 梁珺面色瞬间就变了,煞白煞白的。 “不行。” 她否定的很快。 但韩立目光还没离开赵莺莺手臂,甚至还抬手碰了碰。 梁珺觉得他像个屠夫在看自己案板上的肉,她浑身冷的厉害,脑子里有些很糟糕的回忆翻涌上来,身体僵硬,血液流动都不畅快,空的手一把打开他的手,动作有些大。 嗓音有些不自觉的紧绷,“好好一个人,砍她的手,你做得到?” 韩立沉默几秒,忽然扯下自己左手的手套,并拉起衣袖。 这是梁珺第一次毫无遮掩看到他的左手。 男人小臂的肌肉紧实,接近手腕位置接着机械臂,衔接的那一段皮肤边缘的颜色略浅,可以判断是重创之后新长的皮肉,机械臂在昏暗的环境下泛着冷光。 视觉上有些震撼,梁珺有几秒没回神,也没明白他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意图何在。 韩立说:“我的手是被人砍掉的。” 梁珺说不出话。 “我来这里也是和那个人有关系。” 梁珺手里还拎着斧子,攥的更紧。 韩立将手套戴回去了,话音和神色一样淡淡的,“你觉得我下不了手么。” 说罢又看向赵莺莺那双手,好像在目测从哪里下手,梁珺从震惊中回神,侧身挡在赵莺莺前面,嗓音干涩道:“就……就算这样,你也不能……” 她思绪有些混乱,只是本能一般地阻止着他。 韩立面色不虞,“看不出你还挺圣母,这么个人也要护。” 梁珺不是圣母,只是见不得这种情景,她脸色还是惨白的,手攥的很紧,甚至有些轻微的发抖。 韩立想扯开她,她忽然举起斧子,“韩立……别逼我,我说了不准你这么对她!” 洞内空旷,回音很大,这突然高了一度的女音仿佛打了几个来回。 韩立静静睨着她。 她眼底泛起水光,两手举着斧子,不是很稳,最后韩立道:“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她唇线抿的很紧,喉咙里面似塞了东西,发不出声音。 她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但她做不到看着韩立砍断赵莺莺双手。 方才那短短数十秒,她的思绪回到十多年前的雨夜里,梁逸生拿着染血的刀站在客厅。 整个客厅都是血,地板上是支离破碎的柳玉言…… 她身体不受控地抖的更厉害,但还举着斧子一副保护姿态。 韩立看到她眼泪在眼眶打转,他心口微窒,眉心紧拧,别开脸垂了眼眸,“行了,不砍了,别傻站着了。” 他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梁珺这才像是放松戒备,手几乎失去力气,慢慢垂下,手中斧子掉落进水池,溅起些水。 她手在眼角胡乱抹了下。 俩人这么静静站了有几分钟,气氛不可谓不尴尬,韩立觉得站下去也不是办法,走出水池抬头看着铁链与洞顶连接的地方。 很快他确定,弄断铁链这个办法是完全行不通的。 铁链不但粗,很牢固,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固定在洞顶的。 梁珺这时也有些泄气,她努力地调整着状态,过了会儿走到韩立身边去了。 再开口,声音小了些。 “我和你说。” 韩立微怔,“什么?” “你问我对泉之眼知道多少,我告诉你。” 她微微低着头,韩立好整以暇。 “其实我知道的确实不多……”梁珺努力回想,“我看过梁逸生来罗布泊那段时间带的手记,里面有关于泉之眼的内容,但我是很小的时候看的,看不太懂,也忘了很多。” 她深深吸口气,“泉之眼应该像是一种植物吧……但说植物也不太对,它其实……”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有自己的意识,可以依附……或者说,寄生在人的身体里,但具体它本来什么样子,其实我也没见过。” 她说的有些混乱,其实她脑子里也确实是混乱的,“我知道的真的不多,小时候看的手记,很多东西看不懂就没怎么看。” 韩立面色发沉,“柳玉言,是被泉之眼寄生了?” 这个名字刺的梁珺心口一跳,她别过脸,“……可以这么说。” 柳玉言临死前数年过的都非常痛苦,梁珺是知道的。 她问韩立,“你知道的吧……你昨天问赵莺莺身上有没有长出蔓藤一样的东西,那是被寄生的症状,你也认识这样的人?” 韩立说:“我来这里另一半原因就是那个人,我不想她和柳玉言最后一样。” 梁珺面色黯然。 他问:“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泉之眼离开宿主的身体吗?” 梁珺闭了下眼,“我要是知道,柳玉言就不会死,就连梁逸生都不知道,所以他最后才不得不……” 她没说下去。 那时候,梁逸生为了让柳玉言从痛苦中解脱,用尽各种办法,起初想靠医学手段,带柳玉言做各种检查,但什么也检查不出来。 柳玉言总觉得身体里有东西在动,后来真的有东西动,有时候梁珺会在柳玉言的皮肤表面看到奇怪的凸起,条状,像是植物的枝叶,但它们在柳玉言的皮肤下面涌动。 很恶心,也很恐怖,梁珺那时候被惊吓到叫出声。 柳玉言的眼神当时很受伤,捂住自己的脸哭泣,梁逸生将梁珺拖到了别的房间,又转身去哄柳玉言。 夜晚柳玉言会叫痛,有时候甚至发出奇怪的声音,宛如野兽的嘶吼,梁珺用耳塞塞着耳朵,还要抱着梁叶哄梁叶入睡。 有个夜里梁珺起夜去卫生间,听到厨房里的声响,她走过去,黑暗中看到冰箱被打开,冰箱里的光映照着柳玉言的脸,柳玉言蹲在冰箱跟前,嘴里撕扯着一块生肉,瞳仁里泛着诡异的红色的光,蓬头散发,那模样真和野兽没什么分别。 梁珺当时被吓傻了,平日里柳玉言美丽而温柔,娴静又大方,在她眼前的那是什么东西? 她还没反应过来,柳玉言就朝着她扑了过来…… 韩立不语,对于梁珺这个答案他其实也不意外,他出声打断她思绪,“所以梁逸生最后想到的办法,就是杀了她?” 梁珺往后几步,身体有些虚软地靠住墙,摇着头。 “梁逸生没想到任何办法……他有试着割开柳玉言的皮肤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但那东西跑的快,剖开了也看不到,”她手扶着额头,“后来看到那些东西在手臂就砍掉手臂,但……”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她话音吃力道,“砍掉会再生……那已经不是人类的身体了,有时候那些东西在脸上头上,也没法……” “所以他肢解了柳玉言。” 梁珺手捂住眼睛,“没用,无论怎么砍,哪怕碎了……还在动……” 她涌起一阵恶心,多年前那种恐惧感好像回来了,攫紧她的心。 地板上,那些断肢和内脏—— 都在动…… 每一块都在蠕动,发出声音,一堆碎肉居然发出了柳玉言的哭声。 她蹲下身去,捂住了整张脸,又努力地深深吸气。 韩立说:“你是梁逸生的那个养女吧。” 她没有回答,那种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厉害,又带着浓重的压抑和绝望感,将她的心席卷。 他走到她跟前,也弯下身,看到她单薄的双肩颤抖,明明是想继续问下去的,但却有些迟疑。 第16章 我们去看泉之眼 韩立抬手,本来差点儿碰上梁珺头发,然而迟疑的空儿,梁珺已经抬起脸。 他并没看到他预想中一张泪痕遍布的小脸,她唇抿的很紧,但脸上没过多表情,“我知道的都说了。” 他的手还停在半空,他缓缓收回去,梁珺瞥见,并未多想,继续解释道:“这是感谢你昨天推开石头有及时叫我,还等我。” 他看着她想,她其实也掩饰的不好。 眼眶还有些泛红。 梁珺自己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么多有关于柳玉言的事情,这些事情她没有和别的任何人说过,别说说起,就连想起她有时都会失控。 现在居然对这么个完全不清楚底细的外人说了。 韩立直起身,后退一步,欲言又止。 梁珺调整过状态起身,看进男人幽深的眼眸,淡淡道:“想什么就说吧,憋着不像你。”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微微蹙眉低头,头天他之所以没扔下她直接跑,最主要的原因是——车钥匙还在她身上。 但现在这原因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梁珺说:“我知道你之所以等我是因为你记得车钥匙还在我这里,但你还给了我衣服,而我欠着你一个答案……” 她别过脸,自嘲地笑了笑,“放心,我没自作多情,但我也不喜欢欠着别人任何人情。” 韩立没说话,暗暗思忖,这女人蠢的时候是真蠢,有时候也是真精明。 梁珺已经深吸口气绕回赵莺莺身边去了,她不太想放任自己沉浸于当年的回忆,那不是什么好事儿,她也不喜欢回想,过去几年每当她想起柳玉言,都会很努力干些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此刻也是一样。 然而她和韩立又折腾了会儿那铁链铁铐,最后的结果并不乐观。 弄不断,斧子砍是没有用的,如果不像韩立说的那样砍断赵莺莺的双手,是根本不可能将人从水牢带走的。 赵莺莺中间有醒过,只是神志一片混沌,呆呆看着他们并不说话,梁珺问什么也不回答。 梁珺有心再拿出梁叶的照片问问赵莺莺,但余光里瞥见韩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赵莺莺要是再叫一回,那她这条小命就算没断在村民手里也会断在这男人手里。 …… 李林和刘佳乐这半天无聊,就找一些比较好说话的村民打听离开这里的方法。 没打听到什么,这里的村民就没有离开过村子,南贾村整个村子似乎都是封闭的,外面来的人也很少,村民只提起过一个人,就是梁逸生。 说到梁逸生,村民都很激愤。 试图进入泉,看泉之眼是村子的忌讳,梁逸生偏偏就不怕死的要去,还带着赵莺莺。 李林理了理思路,和村民问,“为什么泉之眼不能看呢,到底是什么东西?” 村民以看着怪物的眼神看他,“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说到这忌讳,村民就不怎么友善了,刘佳乐害怕地扯着李林的衣袖,李林只能讪讪笑着,再换个人问。 本来李林对泉之眼特别好奇,也动了点心思想要去看一看,经过几个人的恐吓之后彻底打消念头,最后问到赵成跟前去,“那那个梁逸生,看了泉之眼,他后来呢?” 赵成说跑了。 李林心里一动,之前的念头又回来了,看了泉之眼要是能离开这里,那冒死一看倒也值得。 李林还打听到,梁逸生带着赵莺莺去看泉之眼的夜里,梁逸生逃出村子,赵莺莺本来不见了,村民以为赵莺莺也跟着跑了,结果次日发现赵莺莺就在泉的旁边。 村民都说,这是泉之眼显灵,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祭品,赵莺莺那天起被村民关入水牢净身,直至现在。 刘佳乐越听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越害怕,李林倒是慢慢的静下来一点,他也怕,但害怕并不解决问题,这天回到车子那里,他和韩立还有梁珺说了这一天和村民了解到的信息。 他提出一个建议,“不然我们也去看看泉之眼吧,梁逸生是去看过泉之眼然后逃走的,说不定那里有逃离南贾村的什么线索。” 刘佳乐使劲摇着头。 这时傍晚,但因为天气不好,外面天空已经阴沉沉的,梁珺点了支烟,回头看李林,笑着,“李林你胆子倒是大了,看泉之眼,要是被抓住,大家都得死。” “可梁逸生不是跑了吗?”李林死撑着,“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搏一把。” 梁珺悠悠吐了个烟圈,“梁逸生是跑出去了,离开南贾村了,但是他遭报应了。” 李林一愣,“你认识?” 梁珺没说话,刘佳乐弱弱出声,“我不要……你们想想,降魔仪式的这个过程,把祭品分裂然后扔泉里面,那下去会看到什么?肯定是一大堆已经臭掉的死人啊!而且还,还……” 刘佳乐被自己的想象吓的说不下去,李林闻言也有些迟疑。 从科学的角度分析确实应该是那样,但要真是那样就太恶心了,梁逸生这人怎么从里面出来的。 李林问梁珺,“那你知道梁逸生下去看到的是什么吗?” 梁珺空的手按按额头,时间过去太久,她根本想不起在梁逸生的手记里她有没有看过这部分内容,她说:“别问了,反正我不赞成去看泉之眼。” 梁逸生就去看了一回,他的一辈子,连同柳玉言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了,还有梁叶…… 她想到梁叶,心口发沉。 赵莺莺明显是知道什么的,但是她问不出,这让她难免焦躁。 几个人一筹莫展,吃饭的时候刘佳乐确认一遍,最后说:“我们还剩下最后两瓶水了,压缩饼干和方便面还有一些,但不多了……” 梁珺于是更烦,咬着烟蒂推车门准备下车,一直沉默的韩立这时候出声,“可以去村子里找食物和水。” 梁珺动作顿住。 李林说:“可行吗?” “村民吃的井水可以打,”韩立低着头也点了支烟,“至于吃的,村民在村子西边种小麦,自己磨面做饭……” 梁珺车门推一半,她坐回去了,打断韩立,“但是这里的人没有交易这一说,全是自给自足,想用钱买也没路子,钱对这些人没用。” 韩立微微拧眉,李林说:“难道咱们要要饭?” 没人说话,李林又叹,“这个村子真的有古怪……就算是很久以前的村子,货币存在的时间也很长了吧……这村子完全跟外面脱节的,就好像……” 他拍了下手,“桃花源记你们看过没,就好像那地方,和外面完全不一样。” 梁珺笑的有些冷,“那是世外桃源,你觉得南贾村算?” 李林颓了,“……就是有些地方像嘛。” 韩立抽着烟,将话题拉回正轨,“不是有货币才能交易,我去和赵成谈谈,或许可以帮他干活。” 车里的气氛更沉闷,跟快死人似的,刘佳乐有些绝望,“我不想一直在这里,我想逃,不然我们开车走吧。” 没人理会她,梁珺咬着烟下了车。 现在的境遇真是空前绝后,进退维谷。 开车走并不可行,GPS不能用,开出去往哪里走都不知道,他们受到的是时间和空间的双重禁锢,现在就连自己处于什么时空也不确定。 她远远望着南贾村,她不知道当年梁逸生是不是也面对过她如今的困境。 …… 梁珺第一次见到梁逸生的情形如今已经很模糊。 她被柳玉言从福利院带回家里的时候不到三岁,很多事情都已经忘了,但人的记忆很奇怪,有些情景却如同铭刻一般烙在脑子里。 譬如柳玉言那时候的的喜悦和兴奋。 无法生育是柳玉言的一块心病,她去福利院的时候,就想要个年龄小点的孩子,好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她带梁珺回家,给梁珺买衣服,梳辫子…… 梁珺那时候也很高兴,有了柳玉言,她有了一个美丽又温柔的妈妈。 柳玉言那时常常和她说,“你爸爸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 梁珺她见到梁逸生是大概半年后的事情,梁逸生从罗布泊回来,那一趟九死一生,柳玉言激动的扑进梁逸生怀里哭,然后和梁逸生介绍梁珺,“看,这是我们的女儿,梁珺。” 在沙漠里游荡一年有余,梁逸生的肤色还是偏白,气质文文弱弱的如同书生。 梁逸生弯身和小梁珺握手,眼底带着明媚温柔又温暖的笑意,“你好,梁珺,我是爸爸。” 梁珺也很喜欢这个干干净净又温柔的爸爸。 梁珺当时很幸福,她以为,他们会一直一家三口这么过下去。 但打从梁逸生回到家里,厄运也开始了。 梁珺大多数时候不会去回想那段经历,她那时很小,但有些事情即便模糊也是有印象的,梁逸生从罗布泊回去之后睡眠一直不好,每夜都在做噩梦,柳玉言是个温柔的妻子,常常安抚着梁逸生,但后来他所要面对的问题就不仅仅是噩梦了。 梁逸生的学术成果遭他人剽窃,对方反咬一口,指控梁逸生为剽窃者。 那段时间梁逸生总在打官司,柳玉言一直支持着他,然而最后官司还是输了。 家里的气氛压抑而沉闷,梁逸生开始不顾柳玉言劝阻酗酒,某天夜里酒醉后拿着酒瓶去找剽窃他学术成果的人,结果被人打成了重伤,一条腿一条手臂都断了。 柳玉言那时候也崩溃,崩溃到丧失了理智,梁珺在病房陪着梁逸生时,柳玉言去寻了那些仇人,一个女人去,没落下什么好,梁珺回到家里,柳玉言正哭的撕心裂肺。 柳玉言身上的衣服都被人撕烂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被掐出大片的青紫,一头秀发被烧过,只剩短短一点,梁珺被吓到,在门口小心地喊着妈妈。 柳玉言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哭的更厉害。 那几天,柳玉言就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梁珺本以为那是梁家最黑暗的时候,但后来才发觉,那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第17章 又不是我的女人 食物和水是头等大事,就算想拖也没法拖,尽管刘佳乐列举出很多南贾村的饮水和食物可能存在的问题和隐患,但最后一比三,梁珺韩立和李林还是普遍认同,先活命要紧。 梁珺好意安慰刘佳乐,“毕竟就算你回城里,食品安全也是个口号,这些年各种添加剂防腐剂难道吃的还少?” 梁珺自然也不想,但总不能活活等着饿死,晚上她跟着韩立去找赵成商量用劳力换食物这事儿。 赵成倒是不难说话,爽快答应韩立,只要他帮忙干活可以分他一些食物——也不是什么好吃的,窝窝头野菜之类。 梁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职点了一盏煤油灯的屋里,看到炕头桌上一个盘子里那几个卖相实在不怎么样的黑乎乎的窝窝头还是难免失望,她觉得味道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的,正郁闷之极,听得旁边韩立又问赵成一句。 “赵大爷,我还想问一下,梁逸生当时在南贾村是住在哪里?” 梁珺脑子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冷峻的侧脸没有表情,她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下,心口提起来。 赵成点了很老式的烟斗在抽,眯着眼道:“莺莺救回来的人,自然是住在这里,外面左边那间房就是。” 梁珺愣神之际,韩立再次语出惊人,“赵大爷,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找不到方向,没法离开村子,帐篷也不够用,我能不能住借梁逸生那间房住几天?” 梁珺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扯了扯韩立衣角。 可惜男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没感觉似的,还盯着赵成看。 赵成没太大反应,“反正也是空着的,你要想住你就住。” 村里的人好像也没太多提防别人的心思,但梁珺却听不下去了,使劲儿扯韩立的衣服。 韩立侧过脸,她就拼命使眼色。 韩立淡淡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回头对赵成说:“谢谢。” 梁珺全程被当成空气,韩立和赵成要了一盏煤油灯,拿着打开了赵成所说的那间屋子。 梁珺嘴巴气鼓鼓,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从外面打量着这间老旧的土房。 她的目光从气恼慢慢沉静下来,最后只余一片深深寂寥。 这是梁逸生住过的地方。 小小的土房里,炕头连着一个废弃的灶头,地上可活动的空间就短短一道,那里放了个小木凳。 韩立将煤油灯放在台上,扫视一圈,然后手掸了掸被单。 有些发潮,煤油灯昏黄的光下看起来像是蓝色,挺旧了,他在床上摸索着。 什么也没找出来,都在意料之中,谈不上多失望,只是不太甘心,已经来到南贾村——循着泉之眼这道线索追本溯源,这里也就是一切的起源了,南贾村这个地方也不是随便进得,从前有人来寻都寻不到,他终于来到这里,几天过去了,却一无所获。 不仅如此,现在还被困在这里,就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这种丧气感令他在准备关门的时候面色显现出几分颓废疲累,而门外梁珺看着他,紧走两步过来抵住了门。 她回头看了一眼,赵成还在主屋里呆着,那里门已经关上,她收回视线压低声音,“你疯了吗?一个人留在这鬼地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仰着脸,不甚明晰的光线下他看清她眼底的担忧,微微怔了几秒,旋即开口:“赵成对我来说暂时没威胁。” 梁珺不依,“你跟我回去吧,李林说的是对的,现在这种情况,我们都得避免落单。” “你回去和李林他们一起吧。” 男人话音坚定,没丝毫回转余地,梁珺说不清心里是火气多还是担心居多。 他来的路上根本就没和她说有住在这里的打算。 其实她之前也不是没想过住在村子里,原因一来是车里帐篷里都睡不好,二来住在村子里可以获取的信息也更多一些,但她没有付诸实践的原因是这村子太邪门了,她还是会怕的。 她沉默了会儿道:“成,那我也留下来。” 韩立拧眉,见她要进门,长臂一挡,“你应该回去和李林他们一起。” 她隔着手套敲敲他手背,机械臂很硬,被她敲出一点声响来,她说:“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你管得着?” 你有事都不和我商量,她恨恨地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韩立还蹙着眉,“这房子是我和赵成要来的,我管不了你,我有权赶走你。” 梁珺皮笑肉不笑,“你可真有风度,把女人挡在门外。” “又不是我的女人,”他唇角也勾了勾,“我也管不着。” “……” 梁珺气的想挠人,假惺惺笑道,“成,你别给我开门,今天我就在你门外呆着,半夜里扮作女鬼吓唬你。” 其实四合院里还有别的空屋,但梁珺是不愿意去的,在这种地方留宿本来就够可怕的了,自己睡更恐怖,她打定主意缠着韩立。 但韩立不买账。 他直接关了门。 梁珺在外面站了会儿,冷风瑟瑟的,这里阴森森,她靠着门,又砸几下门,在心里恶狠狠诅咒韩立。 过了会儿,有些泄气地靠门蹲下去,身体缩了一团,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走。 就算她真打算赖在这里,总归也是要和李林还有刘佳乐说一声的,现在手机没法用,她必须回去一趟,她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她不知道梁叶究竟在不在这里,到目前为止唯一的线索在赵莺莺那里,却是断掉的…… 正愣神之际,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梁珺毫无防备,本来靠着门,里面这一拉,她身体就不由自主往后倒去。 韩立低头看着靠在他腿上的女人,“你走的可真快。” 梁珺不是没听出里面的嘲讽,她姿势难受地靠着男人的双腿,手在地上撑了一把,站起身的几秒里快速做出决定,没回头看男人,声音小而轻,细细听还带着些哀怨,“我害怕……我一个人,外面这么黑,我怎么回去啊……” 韩立靠住门框,双手抱臂,“少装。” 梁珺嘴巴气鼓鼓的,没回头,“成,我走了,万一我回去路上挂了或者失踪了,你可别后悔!” 她说完迈步往外面去。 韩立睨着那单薄的背影,过了几秒,缓缓叹口气,带上门跟上去。 也没跟太紧,隔着一段距离,他双手插兜走的不紧不慢。 …… 李林和刘佳乐这会儿正在帐篷外面说韩立坏话。 韩立这人戒心很重,自打知道李林和刘佳乐之前有意在梁珺不在的情况下开车跑之后,他多了个毛病,一去村子总要将车钥匙带身上,或者叫梁珺带身上。 反正就是不给李林和刘佳乐留。 俩人见梁珺来,勉强扯出笑来,“你们回来了。” 梁珺一愣,这时方才听见后面凑近了的脚步声,韩立走过来,对李林和刘佳乐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拉开帐篷拿东西。 梁珺愣几秒,才明白过来,这男人尾随了她一路。 她内心感觉有些复杂,在看到他从帐篷里面拿东西后确定,自己又有些自作多情了—— 他分明就是来拿东西的。 她脸色不太好,对李林和刘佳乐道:“今晚我和韩立打算住赵大爷家里,你们可以在帐篷休息,或者在车……” 她一边说一边从自己腰包里面掏车钥匙,这时候韩立过来,拦住她的动作,抬眸瞥李林,“你们在我帐篷休息吧。” 明明韩立神色很淡,但李林从里面深深感受到了一种不屑和鄙夷,李林觉得有些受侮辱,“韩立,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帐篷哪里有车来的安全。” 那薄薄的防雨布怎么能和车子相比。 韩立说:“不论车子还是帐篷都需要人值夜,除非你们心大到两个人一起睡觉。” “……” 李林憋红了脸。 刘佳乐在旁边弱弱拉了下梁珺,“梁珺,为什么要去村里住?那里多可怕啊……你们留下,咱们一起好不好,我害怕……” 刘佳乐说话的时候眼底闪着泪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梁珺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韩立面前那句装腔作势的“我害怕”是多么的不专业,像刘佳乐这样大概才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看的她都有些心软了。 她目光投向韩立,韩立别过脸,“你想留随你。” 他俨然是不打算留,已经迈步要走,梁珺赶忙追几步跟上,“那我把车钥匙留给他……” 韩立停步打断她,“要是等你回来这里没车子了,你可别怪我没提前和你说。” 李林心虚,想反驳也没话说。 梁珺安静了几秒。 人心和人性都是经不起考验的,她摸车钥匙的手从包里收回来了,回头对着李林和刘佳乐歉意笑笑,“你们要是不跟我们去村里,就在帐篷里休息吧。” 李林气的脸色发青,刘佳乐又害怕,怎么可能跟着他们去村里,最后梁珺还是跟着韩立回去了。 路上梁珺问韩立,“你怎么改变主意乐意带我了?” 韩立没看她,“我不乐意,你能听话回去么。” 她诚实地摇摇头。 她本来就打算回去和李林刘佳乐说一声然后再去赵成家找他的。 “那不就得了。” 男人语气淡然,两个人并着肩,月影下慢慢走回去,梁珺一直压抑的心情莫名的轻松了点,脚步慢了慢,在男人后面踩着他影子,小声嘀咕,“口嫌体正直啊你……” 韩立唇角勾了勾,没说话。 南贾村由于都是村里人,没几个外来的,都是夜不闭户的,他们回到那间房子里,梁珺刚进门还感伤了一下,这毕竟是梁逸生住的房子。 然而房子里其实并未遗留什么梁逸生留下的东西或者痕迹,很快她意识到,比较现实的是,这里只有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就是那张目测顶多宽一米二三的土炕…… 韩立将包放废弃的灶头上,然后坐在了炕上,抬眸盯着她瞬息万变的脸色,他撩着唇角笑的有些邪性,“这么死乞白赖上赶着要和男人睡一张床的女人,我见的还真不多。” 第18章 你觉得我对你很感兴趣? 这么死乞白赖上赶着找一个男人同住,对梁珺来说也是头一回。 她的脸悄悄的红了,幸而煤油灯灯光昏暗,她面色变化并不十分明显,死撑着道:“你要是有点绅士风度,就该把炕让给我,你打地铺。” 韩立扯扯唇角,“绅士风度是什么东西,能吃么。” “……” 她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地上不但潮湿又硬而且空间极小,她目光在地上炕上打了几个来回,思绪在睡地上还是睡炕上之间摇摆不定。 最后她对现实做了妥协,她抱着手臂眯着眸子盯住男人,“你要是睡觉不规矩,我咬死你。” 男人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最后视线非常刻意地落在她胸口,“你可真看的起自己。” 梁珺胸口中箭,不能言语。 煤油灯要省着用,不多时就被韩立给吹灭,床太小,梁珺躺上面用自己的包隔在两个人的中间,尽管如此,房间安静下来,她也听得见属于男人的沉稳缓慢的呼吸。 这种有节律的轻微声响也带来一种独属于男人的压迫感,其实他没有任何动作,他很安静,但她却没法忽视这种压迫感,她心跳的有些快,手按按心口,而后翻了个身背对着男人。 没了灯光的屋子伸手不见五指,韩立缓缓起身靠炕头,淡淡瞥了一眼梁珺的方向,最后动作很轻地将她那把匕首攥紧在了手心。 他暗想,这女人是多大的心,这鬼地方都能安然入睡。 …… 梁珺其实睡的并不安稳。 她做了个噩梦,梦里面本来在冰箱跟前撕扯生肉的柳玉言朝着她扑过来,她被一下子扑到在地上,柳玉言抓着她手臂就咬了下去。 若这只是个梦也好,但这是梁珺确实经历过的事情,当时的疼痛,恐惧和惊愕都是深深烙印在她心里的,即便是在梦里好像那痛觉也很真实—— 那时候,柳玉言的身体已经不像普通人,就连牙齿都和野兽一样尖利,咬下去的一瞬,鲜血喷涌,小小的梁珺凄厉地尖叫出声,她能够感觉到柳玉言的牙齿就和刀子一样深深地破开皮肉,她甚至觉得这只手会被柳玉言咬断。 她哭的撕心裂肺,那时她也还是个孩子,只知道害怕。 也不明白,柳玉言这样一个在她眼里堪称完美的妈妈,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赶在柳玉言咬断她手臂之前,梁逸生闻声跑来救了梁珺。 那一番搏斗堪称惨烈,梁逸生拉不开柳玉言,用椅子砸柳玉言的头,这样重的攻击,对柳玉言却完全无效,最后梁逸生从厨房拿了菜刀砍柳玉言的肩膀。 更多的鲜血喷涌出来,染红了梁珺的眼,她因为声嘶力竭的持续尖叫嗓子已经哑了,发不出声音来,她呜呜咽咽地哭着。 才从柳玉言身体里面流出的血滴在她的脸上,却是冰凉的一片。 那个晚上是混乱的,柳玉言被梁逸生砍伤了肩膀,才松开了梁珺,梁珺只记得自己哭的厉害,眼前都是血红的一片,柳玉言什么时候被梁逸生拉走的她不清楚,后来梁逸生给她处理伤口,叫她洗澡睡觉。 澡洗了,却是再也睡不着,那时候梁叶还小,姐妹俩一间屋子,梁叶在自己的床上问她怎么了。 她满心恐惧,说不出话,躺在床上在黑暗里睁着眼,手臂上被柳玉言咬伤的地方疼的厉害,直至凌晨她才敌不过困意睡了会儿。 翌日,再次出现在梁珺面前的柳玉言已经恢复了正常。 梁珺不会以为那是个梦,尽管柳玉言温和地对她笑,给她做饭…… 她手臂上被柳玉言咬伤的痕迹不是一排整齐的牙印,是两个深深的孔,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牙齿可以留下的痕迹。 她身上的伤痕不但留下了,而且那段日子都隐隐作痛,至今还有痕迹,然而被砍伤了肩膀的柳玉言却完全恢复了正常,好像完全没有受过伤。 后来,梁逸生给了她一把匕首,告诉她,如果以后柳玉言再试图伤害她或者梁叶,她可以用那匕首保护自己,刺伤柳玉言也无所谓。 …… 梁珺挣扎在噩梦中,最后是被韩立叫醒的。 她睁眼,在黑暗中对上一双幽深的眼,恍惚了几秒,猛然坐起身。 贴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大半,她手扶着额头虚虚喘息。 男人的嗓音在黑夜里显得更低沉,“噩梦?” 她靠住墙,身体有些无意识的发抖,隔了会儿,嘶哑开口,“你睡吧,我来值夜。” 她早留意到他根本没睡,心知他要值夜,也本来做好打算厚着脸皮就这么睡一晚的,但如今脑子里全是梦里的情景,她也没法再睡。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到南贾村,受到泉之眼的影响,很多她不怎么愿意回想的事情最近总盘踞在她脑海里,连同这些有关于过去的噩梦一起,好像又要将她拽入黑洞里去了。 黑暗中有亮光,她瞥一眼,是韩立在按自己的手表,他说:“成,现在三点多,你要是困了叫我。” 她没出声,韩立调整姿势躺好,阖上眼,耳边好像又是她的声音。 很绝望的一声声“救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醒她,但他就是听不下去了,她声音抖的厉害,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 连日来担惊受怕的没怎么休息好,几个人精神其实都不太好,但毕竟逃不出去,也要先解决吃饭问题,李林和刘佳乐主动地过来找韩立,参与到了赵成这天的农活里去。 南贾村人不多,庄稼地也不大,一眼望的见尽头的树林,梁珺看了看确定下来,地里种的就是很普通的大麦。 沙漠里肯定是种不了大麦的,这地方和沙漠之间毫无屏障却又完全独立,有自己的气候,温度和水源,还真是一块很神奇的地方。 赵成目前的工作主要是收割大麦到旁边的麦场晾晒,梁珺想了想,估计就连赵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收割麦子已经多少年了,可能就连种的过程都没有,只剩下收割,永无止境的收割。 刘佳乐娇滴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李林也是第一回干这活儿,拿着镰刀简直无从下手,刘佳乐和他一起慢吞吞地割。 韩立和赵成学了会儿,谈不上娴熟地开始割麦,梁珺推着个赵成的小车在后面跟着,将割下来的麦子放进去。 南贾村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普照,梁珺嘴里叼着一根麦子,一副痞子样儿,眯着眼看着韩立干活,突然问:“你没种过地,但是你……” 她想起那日偷窥他洗澡,看见男人紧实的肌肉,脸微微发热,话头一拐,“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韩立没回头,“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梁珺想了想,“成。” “我以前做佣兵。” 梁珺愣了下,“哪种?” “给钱什么都干那种。” “也杀人?” “看对象。” 梁珺往前挪几步,弯下身将他割好的麦子收进小推车里,刚想开口再问,韩立说:“三个问题了,换我,梁逸生有两个女儿,你说来找妹妹,那你应该是老大了,我问你,你找的……是你的亲妹妹么。” 梁珺面容有些僵,牵扯到梁叶事情,她其实不是很想说,“你只能问关于我的。” 韩立站起身回头看她一眼,“难不成我要问你兴趣爱好?” 梁珺微笑着看他额角的汗水,“我喜欢读书听音乐。” “……” 梁珺又说:“一个问题回答完了,还有两个。” 韩立抬手,袖口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皮笑肉不笑道:“你是觉得我对你很感兴趣?” 梁珺说:“不是,两个问题完了。” 韩立黑着脸回头去看麦子。 梁珺说:“珍惜机会呀,还剩一个问题了。” 韩立攥紧镰刀柄,摇摇头,“你是不是有病?” “没有,三个问题完了。” 韩立被气的笑了声,“真能赖账……” 梁珺听着男人的声音,觉得他好像心情还不错。 她望了一眼麦田,因为面积大,赵成还有李林刘佳乐跟他们之间有一些距离,她回头继续跟着他,“咱们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来了南贾村,总不至于是在这里做农民的吧?韩立,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单独和赵莺莺谈一次,她那里可能有有关于我妹妹的消息,我想……” 前面的男人突然就站住了,她手里推车险些撞他身上,险险刹住,她倒抽口气抬头,对上男人讳莫如深的一双眼。 “这就是你那天单独去找赵莺莺的原因?”他似乎判断出什么来,“那天赵莺莺忽然大叫,和你那个失踪的妹妹有关对不对。” 梁珺咬咬唇,沉了口气,“你不就是怕我拖累大家,我不会的,我自己去,你们可以躲远一点,你要是害怕就和李林他们一起在车子那边呆着,车钥匙我给你,万一我回不去,你们自己开车走也行。” 韩立不答反问:“梁逸生有两个女儿,老大是收养的,老二就很传奇了,柳玉言当时被诊断为不孕已经多年,后来居然奇迹一般怀孕,那孩子真是柳玉言所出?” 梁珺手里的麦秆被折断,刺在掌心里,她抿唇,半天挤出一句,“梁逸生的事情,你好像很清楚。” 韩立打量着她的神色,微微勾了勾唇,也不回应她的质疑,转而问,“柳玉言根本没法生,你那个妹妹,难不成是梁逸生和别的女人生的?” 梁珺放开了推车,冷冷道:“你自己割吧。” 她转身,脚步快而乱,拳头攥很紧,掌心被麦秆划破了,有血从指缝里溢出来,她浑然不觉。 尽管在最后,梁逸生和柳玉言这对夫妻在她眼中完美的父母形象已经崩塌,但可能是曾经过于美好,她还是会受不了别人这样诋毁他们。 但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没法说,她自己都没法解释,为什么明明不孕的柳玉言后来却怀孕了。 但那都是真的,她是一切的见证者,柳玉言十月怀胎,那是奇迹般的十个月,梁叶的降生,将柳玉言从绝望中拯救了出来。 第19章 他带走了属于泉的东西 韩立本身其实不是个八卦的人,对于别人家的家事,他谈不上多好奇。 只是梁珺这女人太能赖账,从她嘴巴里撬出点儿信息来不容易,他那很八卦的几句话权当是激将法来试探,结果证明是无效的。 她直接撂摊子跑人了。 接下来大半天,韩立只能自己割麦,后头熟练了些,分神就想梁珺—— 这臭脾气的小无赖,把合作挂嘴边,却又没一点诚意,大家来割麦也是为了口粮,她也不想想,不干活哪儿来的吃的。 他想,干脆晚上别给她食物好了,多少是要给她一些教训的,免得那丫头总存着利用他的心思,从他这里套取信息,来为自己服务。 旋即他又想到她那个妹妹。 两年前他调查过梁逸生,对梁逸生这两个女儿都有些印象,只是忘了名字,严格来说小女儿给他的印象要稍微深刻一点,原因很简单,柳玉言在医院里的病历上诊断很明白是不孕,但柳玉言就在这种情况下怀了小女儿并生了下来。 这内里原因他并未深思,医院的生产记录做个手脚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退一步说是什么医学奇迹也未尝得知,他没花心思在这上面,也没多花心思在梁家,原因就是,柳玉言死了,梁家这条线索在他看起来就是断的。 梁逸生俨然是个失败的例子,没能救回柳玉言,他要走的不是这样的路。 但这会儿,他恍然察觉这里面有什么异常…… 他手中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下,直起身,风吹拂麦浪涌动,他抬眼扫视四周,最后锁定了李林和刘佳乐的位置,然后将手里麦子扔推车里,去了刘佳乐旁边。 刘佳乐满头是汗,正撑着手一脸娇气地给李林看她掌心被麦秆划破的伤口,“都出血了……” 李林说:“没事,我给你吹吹啊……” 韩立走跟前,打断俩人肉麻,“刘佳乐,你看过梁珺她妹妹的照片对不对?” 刘佳乐微愣,旋即点点头。 “我记得当时你说她妹妹很小。” 刘佳乐说:“特别小,她自己也说了,她妹妹才十二岁。” 韩立气息沉冷,刘佳乐不由得有些发憷,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忽然问这个?” 韩立问:“所以你们看到的照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李林和刘佳乐不明所以地点头。 “她有没有和你们说过她妹妹什么时候失踪的。” 这下两个人都摇头。 韩立转身扔了镰刀就往田边走,他的包放在田埂,他在里面翻到自己的平板,打开来,只余下最后一点电,他尽快地找到了有关于柳玉言的那部分资料。 紧接着目光在一个日期那里停顿—— 是柳玉言生孩子的那一天,距今…… 已经过去二十年。 那个孩子名叫梁叶,如今已经二十岁了。 …… 梁珺心里不舒服,独自去了一趟水牢,然后对着自己根本推不开的大石头发愣一阵子。 这块石头给她增加了很大的阻力,她力气比普通女孩儿大,但也没到自己徒手就能推开这石头的程度。 这是他们来到南贾村的第五天,再过几天,仪式又要举行了,仪式当天所有村民的注意力都在赵莺莺身上,想抢人也是不可能的。 她发愁一阵,焦躁地揉着头发,开始想一些迂回的法子,例如和村民经营一下感情然后看有没有可趁之机之类的…… 那样要花费很长时间,梁叶失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心里也会着急,万一在南贾村这个方向是错的,那她必须尽快脱身。 梁珺很是绝望地思考了一阵,无果,到中午满心疲惫回到赵成家,看到农忙归来的几个人已经开始吃饭。 几个人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桌子,围着几个小马扎,李林和刘佳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一边拿着窝窝头吞咽一边和赵成聊天。 韩立也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吃饭,一言不发,脸上没什么表情,吃的很快。 刘佳乐见梁珺,招呼她吃饭,她方才想起一件事。 她都没干活,哪里来的脸吃饭,她摆摆手,“我没食欲,你们先吃吧。” 她是确实不饿,只是特别累,她去了暂住的那间屋里,放下自己东西就躺在炕上,手扯了扯有些发潮的被子——这被子是梁逸生盖过的…… 她闭上眼。 17岁那年梁家被梁逸生手里一把火付之一炬,她带着梁叶离开了,后来她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去寻找梁逸生。 但很多次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又会被自己打消。 那个雨夜里的一切给她的阴影太深重,梁逸生肢解了柳玉言,那时候整个家变成了血腥的地狱,梁逸生站在客厅里,脸被闪电的光映照的惨白,而脸上被喷溅上的血那样鲜红,这是她多少年以来的噩梦。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睁开眼,韩立进来关上门。 小土屋没有窗,哪怕大白天,一关门光线也格外黯淡。 韩立瞥一眼炕上躺着的女人,她已经又闭上眼,神色倦怠无力,小小的身体微微蜷缩着,他背靠墙站着,开了口:“不饿?” 梁珺没睁眼,大概是还记仇他之前刻意挑拨的事情,话说的有点儿讥讽:“你关心?” 韩立默了默。 和梁珺不能用普通路子问话,她这个人有些奇怪,看起来大大咧咧,和李林刘佳乐很容易就能聊到一块,但牵扯到有些问题的时候,她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逃避,变得很难沟通,尤其是有关于梁叶的事情。 他想,和她说话,还得迂回一点。 他忽然说:“听说你要找的妹妹,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梁珺一下子睁开眼。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们姐妹俩,年龄差还挺大。” 她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看着他,好像想从他眼底发掘出什么来。 眼前这男人和李林刘佳乐不同,他提到梁叶她就要在心里斟酌几番。 她目光尖锐,韩立没躲避,眸光淡淡的就像是在聊天,“我也有个妹妹。” 梁珺微怔,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主动地说起自己的事情。 “她小我两岁,我父母过世也很早,一直是我带着她,”他从衣兜里把烟摸出来,点上,慢慢吸两口,“三年前她身上开始出现那东西……” 梁珺背脊发冷,身体紧绷。 别人也许听不懂,但她是知道的。 “其实刚开始我不知道,她是痛的受不了的时候,才来找我,她的皮肤下,有东西在动……” 韩立回想着,呼吸有些发沉,他又慢慢抽几口烟,然后问梁珺,“柳玉言,最后变成什么样子了。” 梁珺咬唇,脑子里乱成一团,许久,慢慢开口。 “她最后过的很痛苦,”她嗓音有些哑,“身体到处都痛,夜晚睡不了,她几年都没能睡觉,一般人那样早该死了,但是,她也死不了……” “她自杀过,割脉,服药,甚至撞过车,都没有用,她的身体自我修复的速度非常快,哪怕是断了的手臂自己都能接回去,她那时候嗜血,闻见血腥味就兴奋,不吃饭,只喜欢吃生肉,甚至会咬人……” 梁珺的手有些不受控地发抖。 “后来,那些东西长到骨头里面去了,她的骨头也变了形……她开始在地上爬,疼的站不起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有时候柳玉言的身体会扭曲成一些普通人完全做不到的姿势,头可以转一百八十度,手臂也能扭转到奇怪的角度,很多时候在地板上蠕动的身体里发出一些奇怪的粗嘎的声音。 梁珺深深吸口气,努力稳定自己情绪,“别人只知道梁逸生杀了她,但梁逸生其实是为了她,在那之前梁逸生想过很多方法,他很爱柳玉言,但是最后除了杀她他也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什么,她那时候活的太痛苦了。” 韩立微微眯着眼。 他调查过梁家的事情,知道大概,也早就猜测到梁逸生杀柳玉言的缘由,梁珺的说法印证了他的想法。 青白的烟雾笼罩着男人的脸,梁珺看他几秒,慢慢从炕上坐起来,“你还有烟吗?” 韩立直起身,取烟盒让给她一支。 她接过去,刚放嘴里,眼底男人的右手将打火机已经放她眼底。 看着那只手打火的时候,她不由得出神。 思绪短暂地被从回忆里拯救,男人的手指修长,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她在他指腹看到茧子,他不是什么细致讲究的人,以前又是做佣兵的…… 她有些恍惚,在他后退的时候又无意识瞥了一眼他戴着手套的左手。 她深深吸了口烟,呼出烟气,肺腑中的郁气依旧难散,她问:“你的左手……和你妹妹的事情有关系?” 韩立点头算是作答。 她心里有些难受,有一瞬想要安慰他一下,但又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柳玉言的结果她看的清清楚楚,她没法告诉他一切都会好,她问:“那你妹妹现在在哪里?” “被人带走了,我也在找,不过找到她之前,更重要的是得找到治疗她的办法。” 韩立手垂下去,弹弹烟灰。 地是土面,烟灰自然也就很不讲究直接弹在地上,他垂眸睇了一眼,“一切的根源在南贾村,梁逸生看了泉之后从南贾村逃出去,带走了属于这里的东西,你知道么。” 梁珺身子在炕上缩了一团,“什么?” “我也是听说,”他又靠住了墙壁,“他从这里带走了种子……三颗不明植物的种子。” 第20章 你和韩立好上了? 梁珺眼神懵懂,“种子?” 韩立观察她神色不像是在骗人,他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你不知道吗。” 梁珺摇头。 “你在梁家见没见过梁逸生和柳玉言种什么植物。” 梁珺继续摇头。 韩立沉默下来,隔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你妹妹多大。” 可能是因为这一阵子对话太顺,梁珺想也没想就回答了:“十二岁。” 这个问题过去这些年不是没人问过她,这多少年了,答案就没有变过。 韩立眸色讳莫如深,“如果这样,那柳玉言应该是出现症状之后生的孩子。” 梁珺感觉神经被什么刺了下,眼神转冷,眼眸低垂下去,身子一动,换了个姿势背对着男人。 她居然被套进去了,不知不觉的就和这男人说了有关于梁叶的事情,她在心底暗暗骂自己,不过听他说几句他的事情,产生一点恻隐和同情,她怎么就忘了这男人和她迄今为止立场都还不统一,她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更不知道他是不是梁叶预言中那个会杀了她的人。 见她神色懊恼别过脸,他知道这下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也不再勉强,吞云吐雾一阵子,手中烟燃到尽头,他掐灭后推门出去,再回来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两个黑乎乎的窝窝头,他将盘子放床头的灶头上。 “多少吃一些,不然没力气干活。” 梁珺叼着烟,愣了一阵子,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掐了烟之后拿起窝窝头,来回看看,最后扭头又看向男人,“有水吗?” 她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显得无辜无害又叫人心软,韩立面色不自主地僵硬几秒,别过脸轻轻一声,“毛病!” 说完又出去了。 梁珺艰难地往嘴巴里塞窝窝头,她想,其实她也确实挺不要脸的。 她没有刘佳乐那么柔弱,之前值夜的时候却也只顾着自己睡觉,今天下地干活一半儿就跑了,其实她今天理当没饭吃的,但是他还是给她吃的。 没几分钟,男人再次回来,手里提着大号保温杯,打开来就有热气冒出来,他在她旁边坐下了,“你杯子呢。” 梁珺咬着窝窝头翻出自己杯子,他给她倒了水。 房间安静而昏暗,她接好水放灶头,韩立也放了手中的保温杯,揉揉脖子,上了炕。 梁珺警惕地一动,男人没看她,到墙边去躺下了,“下午还要干活,李林等下会来叫我,我先睡一会儿。” 梁珺咬着窝窝头,才想起这些天值夜的事情他做的最多。 原来这个人,也是会累的。 午后南贾村天气不好,有些说不出的沉闷,房子里就更闷,梁珺吃过饭,在小小的炕上盯着男人看,他背对她侧躺着,她看着看着就有些手痒——想脱他衣服,想的脑心挠肺的。 梁叶以前预言从没出过差错,她现如今都和这男人住一间房了,还没看到他背上有没有伤,她是不太甘心的,蠢蠢欲动一阵子,便试探性地靠近男人。 男人睡相规矩,单手撑在枕边,由于早上干活,这会儿他身上就一件黑色T恤,她小心翼翼靠近,来回看看,最后在他身后思忖几秒,手慢慢地从T恤下摆轻轻扯起。 心跳逐渐加快,她嗓子眼儿提着一口气,两手捏着T恤布料感觉自己这举动和拆炸弹没什么差别,慢慢地一点一点往上拉。 好在男人睡的很沉,她屏息凝神,视线里出现男人结实的腰身,她脸颊开始发烫,将衣摆刚往上拉过他腰际,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林声音传过来,“韩立,走了,下午还要运麦子去麦场……” 话音戛然而止,李林目瞪口呆看着炕上蜷着身子正扯着韩立衣服的梁珺。 梁珺浑身僵硬,将手中韩立的衣服给拉好,一抬眸,对上男人侧过来的脸,一双黑沉沉的眼,她心跳的简直乱七八糟,但故作镇定,“哦……我看有蚊子,帮你赶一下。” 这个蹩脚的理由最先引起李林的反驳,“那也用不着把衣服拉开吧。” 梁珺手挽了一下头发,身体往后挪,和韩立拉开距离,复又看向李林,皮笑肉不笑的道:“李林,车是我的,你再多说两句,以后就算能出去了,我开车也不带你。” 李林黑了脸。 韩立坐起身来,瞥李林一眼,“我马上过去。” …… 关于梁珺趁着韩立午休空儿里扒韩立衣服这事儿,李林是没敢再继续在梁珺面前说什么,然而,他以添油加醋的方式告诉了刘佳乐,然后被刘佳乐理解到了另一个方向。 于是下午扬麦的间歇里,刘佳乐悄悄和梁珺问,“你和韩立好上了?” 梁珺被刚喝进去的水呛住,咳嗽好一阵,擦干唇边的水,“怎么可能,我喜欢的不是那个类型的。” 刘佳乐说:“其实韩立除了有些阴沉,还挺好的吧,长得帅,有男人味儿,关键时刻靠得住,我看他身材也不错,不像李林,太瘦了。” 梁珺立场坚定地摇摇头,“我比较喜欢小白脸,虽然韩立长得帅,但不够白。” “……”刘佳乐有些无语,“你有男朋友吗,很白吗?” “我有个前男友,很白很白,白得宛如一道闪电。” 刘佳乐笑出声,“你皮肤也这么白,那你们不就是两道闪电。” 梁珺也笑了,一边笑一边想,女孩子之间的话题,实在是没什么营养。 刘佳乐放松了些,“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梁珺笑容淡了,望着麦场,隔了一阵别过脸,“现实因素吧。” 刘佳乐见她神情,没再问下去,只是看着一个方向出神,梁珺发愣一阵循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看到的不是李林。 是韩立。 这会儿太阳出来,韩立袖子挽起用铁锹扬起麦子,右手小臂紧实的肌肉有棱有块,他神情有些过分的专注,居然做农活也很投入。 梁珺再看一眼李林,李林喘着气,手中的铁锹和人一样无力,举也举不高,确实是没什么好看的。 梁珺心底顿时同情起李林来,女人在迷茫又害怕的时候还是很容易被力量征服的。 梁珺和刘佳乐下午做的都是打杂的活儿,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几人在赵成家一起吃过饭,然后在外面靠近树林的地方开了个小会。 李林提出个疑问,“麦田那边的树林什么情况,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出路?” 那片树林看不到尽头,目前还属于他们没有探索过的领域。 韩立抽着烟说:“明天不用干活,树林那边可以去看看,但我明天在村子有事,你们不急就等明天下午。” 梁珺一眼看穿,“你要去水牢?” 他瞥她一眼,很理所当然问了句,“你去不去。” 梁珺点头。 李林说:“那这样吧,我和刘佳乐明天先去树林看看情况。” 做好计划,刘佳乐和李林依旧回帐篷那里,李林是憋着一股气的,明明有车,但梁珺一点儿给他车钥匙的意思也没有。 现在几个人看彼此都谈不上很顺眼,但尴尬的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境地里,就是彼此反感的人也得协作。 李林和刘佳乐走了之后,韩立跟梁珺并肩往赵成家里走,韩立在地上碾灭了烟,“今晚我要去泉那边,你自己晚上警醒点,别总睡和死猪似的。” 梁珺一愣,先反弹了一下人身攻击,“你才睡觉和死猪似的呢!” 韩立扯扯唇角,“也是,大意了,差点被你脱了衣服。” 梁珺耳根滚烫,“那……我,我那也是有原因的……” 这件事从中午开始俩人并没提过,梁珺本来以为就这么过去了,现在被男人用这种口吻提起,她顿觉脸上无光。 韩立心情似乎不错,还笑了下,“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主动的。” “我没那个意思!” 梁珺一脸羞恼,脸红了个彻底,“我就想看看你背上有没有伤疤!” 韩立想起来了,“还在想你妹妹那个预言?” 梁珺脸别一边去,“她的预言没出过错。” 韩立说:“梁珺,你是被柳玉言领养的,平心而论……你妹妹是在柳玉言身体出现变异之后出生的,你也说了她可以预见未来,你确定,她是……” 梁珺打断他,“行了,你别和我套话了。” 她停步,看着他,“你想找拯救你妹妹的办法问我没用,梁逸生找法子找了十多年,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要是知道什么办法,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柳玉言死,我妹妹和这些事情全都没有关系,你好奇她没有用,她要是知道什么,柳玉言也不会死。” 韩立也停步,回头望着她,隔了几秒,低声道:“我没有恶意。” “谁知道呢,搞不好你会杀了我,”梁珺双手抱臂,懒洋洋地笑了笑,微微仰着下巴看他,“真想听点儿有用的,我的劝告是,别去打看泉的主意,梁逸生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看了泉,他什么下场你看到了。” 眼前的女人言语和神情间已经恢复戒备姿态,韩立也笑笑,“我和梁逸生不同,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梁珺心里暗道无知,但她没再说话,沉默着迈步往前走。 乡野路上很安静,两个脚步一前一后极有节奏,她走了神。 想他是不是真的要去看泉。 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听说过泉之眼的人不会不好奇,毕竟生而为人,欲壑难平,有这么样东西可以满足人的愿望,不是和宗教一样虚妄的寄托,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谁不想去看看呢——一个真真实实存在的,会回应人们愿望的神。 梁珺自己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只是梁逸生这个先例太惨烈了,她不愿意冒这个险,在梁逸生身上,她亲眼目睹过那种匪夷所思的“神迹”。 梁叶的确是柳玉言出现症状之后所生的,而在那之前,梁家经历的那一些列事,不光梁珺,就连周遭的人都觉得宛如奇迹。 梁逸生被剽窃他学术成果的人打成重伤,柳玉言被那些人强暴,那一段时间,梁珺觉得家里的空气好似都是凝滞的,她太小,不是很懂大人的事情,但她会感知他们的情绪。 她也很难过,她帮不上什么忙。 梁逸生出院之后陷入消沉,成日抽烟酗酒,那时候断了的手脚都没好,也不注意身体,行动不方便的时候就叫梁珺或者柳玉言帮忙拿酒。 柳玉言性子软,深夜里时常哭泣,梁珺虽小,脾气却是有的,有一回被梁逸生使唤去拿酒,她不乐意,告诉梁逸生应该戒酒,结果被梁逸生痛骂。 骂就罢了,梁逸生那时是真动了要打梁珺的心,只是从沙发上才起来就摔倒在地上。 他本来处于复健期,却缺乏锻炼,身子重重摔在地上,距离梁珺有几尺远。 那个画面给梁珺的印象太深刻了。 她当时是害怕,梁逸生其实从来不打人的,也没打过她,从前都对她很好很温柔,但一切都变了,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浑身散发着烟气酒气,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梁逸生了。 梁逸生摔在地上之后,眼神呆愣,好像是在反应,在长达数秒的静默之后,他忽然抬手,拳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梁珺被吓的后退一大步,想跑,而身体是僵硬的,然后她听见了哭声。 梁逸生的哭声。 第21章 魔幻现实主义 梁逸生不断地用拳头砸在地板上,梁珺心惊肉跳后退几步直至背抵住了墙壁。 她看到地板上的血,梁逸生的手已经破了,但他还在砸地板,一边砸一边哭泣。 她就没见过哪个成年男人哭成那样,梁逸生哭的一抽一抽的,身子伏在地面上起都起不来。 梁珺心慌的厉害,转身出去跑到了院子里。 那是个晴天,她记得太清楚了,柳玉言去了干洗店拿衣服,家里除了她和梁逸生之外没有别人,她站在院子里还能听见梁逸生的哭声。 她站了会儿,折回去到厨房,在冰箱取了啤酒,然后回到客厅里。 她拿着啤酒靠近梁逸生,她说:“爸爸,我给你拿酒来了,你不要哭了……” 梁逸生捂住了脸。 梁逸生的复健没有好好做,骨头里的钢钉取了之后,肌肉萎缩的厉害,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走路一瘸一拐不说,稍微多走一些就会痛。 手也干不了什么活儿了。 后来,梁珺成长的速度很快,柳玉言需要打零工来维持家里的生活,而她要帮柳玉言做家务,买东西,那时候梁珺一个人就能从超市拎着很重的蔬菜和生活用品回家,她很高兴她至少力气大,可以帮上一点忙。 严格来说她不是没见过家里种东西,梁逸生在那段时间许是太闲,家里院子边摆了个盆,但没长出什么东西来,别说花,草也没一根,后来那花盆都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记忆不是那么有条理的东西,她记不清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梁家发生了一些变化。 梁逸生人精神了一些,会主动地出门和人交际了,有一天他一瘸一拐回来,很高兴地抱住柳玉言和梁珺,他告诉柳玉言说,有人肯为他翻案正名了。 梁逸生的学术成果被追回,他重新就他研究方向写的论文获了奖,一时间他在地质学业界名声大噪,至于剽窃他学术成果的那人,梁珺听说还犯了其他什么事儿,被逮捕入狱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梁逸生之前断了的腿和手臂已经被医生判定会留下终生后遗症,却逐渐好转起来。 梁珺来回想了想,其实从梁逸生伏在地板上哭,到梁逸生可以如同一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地走路,前后时间应该也不到一年。 宛如奇迹,梁逸生获得新生,恢复了那个自信,待人和善的状态,梁珺也由衷高兴。 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邻里朋友都觉得梁逸生和柳玉言是苦尽甘来了。 但很快,梁珺就发觉生活很难尽如人意。 她察觉的时候,柳玉言的症状其实已经有些严重了。 柳玉言晚上开始疼的睡不着,和她说着话的时候,脸上的皮肤下有东西枝枝蔓蔓的涌动,吓到了她。 柳玉言痛的厉害,被梁逸生带去医院做检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那涌动在她皮肤之下的东西仿佛是有生命有思想的,甚至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在医生面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柳玉言那时有了自残的毛病,尽管医生告诉她是心理作用,但她还是忍不住地会用刀子划开自己的手臂,后来发展到划破自己的脸。 她的伤口恢复的总是很快,有时候头天还在流血,两三天后就能完全愈合。 梁珺开始有些害怕柳玉言,就是因为她看到柳玉言泄愤似的攥着刀子割伤自己的身体。 柳玉言精神状态太糟糕,晚上不能入睡,白天神思恍惚,梁逸生的工作回到正轨,经济来源也稳定了,柳玉言不用再打工,但她的心理状况却更糟糕了—— 有时莫名其妙哭泣,有时候笑,也有些时候变得非常暴躁,不断伤害自己,梁逸生开始带她看心理医生,开了很多对抗躁郁症的药物,但没有一点效果。 最后是一个消息改变了这种状态:柳玉言怀孕了。 关于这个孩子,梁逸生和柳玉言曾经有过争议,梁珺很早熟,她不知道柳玉言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这个家她还能不能留下去,所以偷听梁逸生和柳玉言吵架格外认真。 梁逸生不同意生下这个孩子,梁逸生说:“玉言,你的身体你自己很清楚,你现在怎么生?你根本就不能生,这个孩子本身就不正常!” 但是柳玉言哭着乞求他,“求求你了,这是我的孩子,我这辈子也就这一次机会做一个真正的母亲,你不能这么残忍,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后来还是柳玉言赢了,她当然会赢,梁逸生其实很爱她,梁珺是知道的。 关于梁叶的出生,别人都说那是奇迹。 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在梁家发生了,这一对本来遭受不幸的夫妻不但生活迅速走上正轨,梁逸生因祸得福还拿了奖受人尊敬,不可能好的伤好了,还有了一个原本不可能有的孩子…… 很久以后梁珺终于想起用什么来形容梁家的这一切最合适—— 魔幻现实主义。 在高度细节化的背景环境中,嵌入奇异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 梁珺那几句劝告形同废话,回到屋里,韩立就收拾起自己东西离开了。 路上韩立想,想从梁珺嘴巴里撬出点儿东西,还真不容易。 中午的时候他兜圈子绕大半天,也就问出一点点,尤其一问到有关梁叶的事情,梁珺浑身的刺都能竖起来。 二十年前生的孩子,现在十二岁,逗谁玩呢? 但梁珺拿着个小孩的照片找梁叶是真的,他想来想去也只剩下一个可能,梁叶应该是长不大了。 …… 梁珺根本就睡不着。 她和赵成了解到,自从赵莺莺和梁逸生看泉之眼的事情发生以后,南贾村在有外来者的情况下都会有村民轮流看守着泉,以免再出现之前的状况。 但她还是回到了屋里,躺炕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那男人的死活与她无关。 他们其实也谈不上多深的交情,偶尔他是会照顾她一点,但那也都是因为现在的情况特殊,他也想从她这里获取信息…… 她烦躁地不断翻身,脑子里很多很多画面交织在一起,浮光掠影地过—— 是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到梁逸生,那人温和的眉眼,很快又是他白皙的皮肤被柳玉言的鲜血喷溅,手握着刀站在雨夜的房间里…… 耳边仿佛是韩立的声音在诉说,他说他有个妹妹和柳玉言有同样的症状,他来这里是想要找到救他妹妹的方法。 她其实是最清楚的,出现那种症状几乎无药可救,而作为家人,该有多无力无助,该有多绝望,她曾眼睁睁看着柳玉言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奇怪而她什么都不能做。 柳玉言生生的逼疯了梁逸生,让梁逸生最后除了杀掉她之外无法可想,那是被逼到了什么样的境地。 所以韩立他,一定也很痛苦…… 她在黑暗里坐起身,手慢慢地摸到灶头上自己的杯子,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想到了这个中午,他吐槽她,却拿着保温水壶进来,问她要杯子。 他低头为她倒水,他安静的没有表情的侧颜。 她打开杯盖啜了两口水,望着一片黑暗,隔了会儿,起身打开门,借着外面不甚明晰的月光,她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然后走了出去。 …… 泉周边一带地势开阔,毕竟是用于做仪式的地方,一眼扫过去一览无遗。 已经是凌晨,万籁俱静,而泉的旁边几根柱子上却捆着火把,火光映照下,梁珺先是看到韩立警惕地从泉旁边起身。 他已经在石阵的中间了,她抬手挥挥,小跑几步,压低声音,“是我。” 韩立放在匕首上的手收了回去,也没问她怎么来了,而是继续往石阵的最中间走。 梁珺四下看一眼,跟过去,“我听赵成说有两个看守的人,人呢?” 韩立指了指不远处,梁珺循着看过去才发现两个人都已经晕倒了,她一惊,“你杀人了?” 韩立已经站在泉的旁边了,眼前就是石柱,泉被白布覆盖着,已经早就恢复到仪式之前的状态,他淡淡道:“只是敲晕了他们。” 梁珺紧张地问:“他们没看到你的脸吧?万一这条路子行不通,明天咱们还要……” 韩立抬手,对她做了个噤声手势,“嘘”。 梁珺掌心都是汗水,她也已经站在了石柱旁边,垂眸眼底就是那块白布。 她轻声问:“要不要把这些火把灭了……” 韩立摇头,“那边屋子里还有人看着,一旦这里火把灭了,还会有村民过来,到时更麻烦。” 梁珺心跳的越来越快。 她是害怕的。 这是一片空地,没有任何屏障,且有照明,如果有村民这时候来,毫无疑问可以将他们俩看个清楚。 而这一层白布之下所覆的秘密,却是梁家整个悲剧的来源。 她记忆里还存有梁逸生手记里一行字,梁家短暂走上正轨的那个时候,梁逸生在自己的手记里重复写下过不知道多少回的一句话—— 感谢泉之眼。 她那时太小,记忆断断续续拼凑不出一个全形,但这种对于泉之眼的恐惧却是本能的。 韩立俯身半蹲下去,白布依旧是固定在石柱上面的,他轻扯一下,回头看梁珺,“你如果怕,现在就走。” 她攥紧拳,摇头,“我不走。” “等会别吓的哭叫给我惹麻烦。” 他话音很冷很硬,不近人情,但梁珺没有退却,在他身旁也蹲下去,手开始解白布一角。 她努力深呼吸,但手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韩立手伸过去,按住她双手。 梁珺一抬脸,眼底明明灭灭的光似是恐惧。 “我们不看了好不好?再想想别的办法……” 她嗓音里带着不同于以往的哀求意味,声音很小,“你会后悔的,真的……” 韩立沉默几秒,“你要走就快走。” 梁珺安静下来,慢慢地退到了一边去,眼睁睁看着韩立解开了白布一角,然后慢慢掀开。 几乎同一秒,她耳边响起凄厉的尖叫声。 第22章 你别老防着我 梁珺脑子当机有几秒。 韩立面色也已经变了,甚至没来得及探头看白布之下覆盖的到底是什么,拉住梁珺的手就跑。 那尖锐的叫声划破静寂的夜空,很高亢,诡异到极点,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像是混杂了很多声音,粗嘎的尖细的还有仿佛野兽的咆哮。 梁珺脑海完全空白,要竭尽全力才能跟上韩立的步调,恐惧和紧张令她心快要跳出胸膛,耳边很快只余下了她和韩立的脚步声。 凌晨的乡野路上原本的安静被打破,她看到了村民屋子里亮起的灯光。 梁珺这一路被韩立拽着,跑的脱了力,到最后觉得气都上不来之际,眼前出现半人高的麦子,而后眼前一黑,她被男人扑倒在麦田里,滚了几滚。 她疼的叫了声,嘴巴立刻就被一只大手捂住。 俩人也不知滚到什么位置,她被男人身体压了一般,睁大眼看到天空,远远地听见村民的声音,脑子这时候才缓慢转动起来。 呼吸还是凌乱的,两个人的此起彼伏,这一点点响声在暗夜里也很明显。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为什么跑这里?” “帐篷那边太远了。” 两个人的嗓音同样紧绷干涩,因为距离太近,她觉得紧贴着的胸口似乎也能感受到男人心跳的节律。 她喘了一阵,“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不好说,”男人从她身上挪开一点,“他们是听到声音才出门,应该在睡觉,没那么利索,运气好就没人看到我们往这边跑。” 她觉得身上一轻,抬眸睇向他,月光黯淡,他的脸又逆着光,她看不清男人表情,就听见他低声问了句:“有没有受伤。” 她动了下身子,摇头,“我没事,你呢?” 他慢慢挪到旁边去了,只是依然保持躺在旁边的姿势,“暂时不要起身,这里比较隐蔽,就算他们来,不会一下子找到。” 梁珺的心还是跳的很快,手有些发抖,她攥紧拳,“你刚看到什么没有……泉里面。” 韩立仰面躺着,看着天空,“没来得及看。” 梁珺心里是说不出的失望,耳边好像还是泉里面发出的尖锐声响,余音绕梁一般让她觉得头疼。 相似的声音她曾经听到过,柳玉言最后几年里经常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 她手攥的更紧,身体僵的厉害,沉沉的夜幕之下她被那声音扰的不得安宁,一瞬间很多有关于柳玉言的回忆都涌入脑海,她咬着嘴唇,呼吸已经平复下来,然而眼泪却慢慢地涌出来,她浑身都发起抖来。 她想起曾经被柳玉言带回梁家,她其实觉得非常幸福,柳玉言那么温柔……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后来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她都说不清柳玉言最后变成了个什么东西,那时候柳玉言遭受着非人的折磨,梁家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村民的声音还很遥远,韩立听见麦秆被碰触发出的轻微声响,觉察不对,“你没事吧……” 他的手碰到梁珺的手,才发现她在发抖。 她全身都在打战,他蹙眉,心口一紧,侧过脸忙去看她的脸。 借着月光他看到她另一只手仓促地擦眼角,他眉头皱的更紧。 原以为她是个胆大的,毕竟也算见过些事儿,没想到这么不经吓。 他沉默几秒,拉住她的手,攥紧了些,想要压制她的颤抖,“都说了,怕就别跟着我。” “我没……” 梁珺解释不清,才开口发觉自己带着鼻音,又闭上嘴。 男人的掌心宽大,温暖,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她抽抽鼻子,喉咙哽的厉害。 韩立掌心用几分力道,她出了声:“……疼……” 他这才稍微松懈了一点,但依旧拉着她的手,“没事的,万一他们找到这里来,我可以先引开他们,你想办法去帐篷那边找李林他们。” 梁珺没说话。 但心却是很奇妙的,静下来一些,本来沦陷于回忆的注意力被抽了不少到被男人攥着的手上去,这会儿她其实已经觉察这个动作不妥,他们两个这样手拉手算是怎么回事,可她没说话,也没企图挣脱他的手。 于是属于男人的暖意就这样一点一点传递到心里来,纯生理的,毕竟身边的这个也不是什么暖男,她缓缓镇定下来。 两个人这么静静躺了会儿,村民的声音还隐隐约约的有一些,梁珺看着天空中一弯下弦月,忽然问韩立,“这条路子走不通的,你记得赵莺莺的话吗,她和梁逸生第一次去看泉,她被什么蔓藤给拉到了泉里面,那东西可能和我在柳玉言身上见的东西差不多……” 韩立沉默了会儿,“植物是没法把她拉下去的吧,那里面是什么,怪物?” 梁珺也没见过泉之眼到底什么样,她想了想,“目前按照我的认识,反正这里应该存在一种可以动,可以寄生在人体上的东西,形态比较像是植物,你说梁逸生带走的是种子,那可能就是这个东西,它可能是泉之眼的一部分。” 韩立说:“我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宿主摆脱这东西。” 梁珺沉默下来。 韩立说:“柳玉言出现症状之后应该还活了很久,她可以和那东西共存?” 梁珺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如实告诉他,“柳玉言怀孕后,很多症状消失了,和正常人差不多,后来生下我妹妹,症状又出现,但她想照顾孩子,所以坚持了很久,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她不想……” 她说着说着停下来,突然道:“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吧?” “一般这时候你都要耍赖。” 梁珺轻笑了声,“我只问一句,你妹妹,是亲妹妹吗?” “是。”韩立倒是很快回答了。 梁珺安静了会儿,又幽幽出声,声音更小。 “韩立,你别老防着我啊……” 她说:“其实我挺想帮你的。” 这话她自我感觉说的挺掏心窝子的,她目睹了柳玉言的悲剧,在心底里就对这个根本没见过的韩立的妹妹有些同情,然而男人并没太大反应,淡淡回了句,“那就谢谢了。” 毫无诚意。 梁珺有一种被泼了冷水的感觉,手动了下想抽回来,男人起初没让,僵持两秒,似乎也是觉得她已经冷静下来不再需要拉着手,他于是放开了。 …… 两个人一直挺尸在麦田里躺到了后半夜,村民那边的声响才渐渐消停。 不幸中的万幸是,由于他们跑的快,加上毕竟是半夜,确实没人找到这边来,等到恢复安静,梁珺已经躺的身体僵直,见韩立起身,她也坐起来。 韩立望着村民居住那片区域,不见几家灯火,他听见一声哼哼,低头看,梁珺正摸着自己小腿咬牙。 他没搞清状况,半蹲下去,“伤着了?” 梁珺摇头,“就……就抽筋。” 韩立目测了一下位置,就上了手。 梁珺一怔,男人的手已经力道适度地轻揉起她小腿肚子。 尽管隔着牛仔裤,还是让她受惊地缩了下身子,他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腿,“我们等下绕路回帐篷那边找李林他们,明天再做计划。” 梁珺觉得他有点太过于强势,但倒不至于令人讨厌,她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滚烫的一片,好在天黑,她想就算她脸红大概也不会被他看出来。 有惊无险地躲了几个小时,两个人小心地绕着路回到帐篷附近,梁珺还想着赶紧好好睡一会儿,却又遇上个前所未有的尴尬状况。 真的可以说是很尴尬了—— 还不到帐篷,就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凌乱的喘息声,肢体碰撞声,夹杂着软软的女音嘤咛。 于是两个人的步子在距离帐篷和车子还有一截的地方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梁珺起初是不愿意相信的,这什么鬼地方,李林和刘佳乐是有多大的心,在这里打野战! 但更多没法描述的声音传过来,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侧过脸看韩立,指了指帐篷,“他们居然在你的帐篷里……” 韩立冷冷扯扯唇角,“早知道应该把你车钥匙留给他们。” 梁珺顿时被膈应到了,万幸道:“还好没留。” 韩立的脸黑沉沉的,里面还没结束,梁珺迈步往前,却被身边男人拉了一把。 他问她,“你过去干什么?” 梁珺摩拳擦掌,“你说我现在过去忽然出现,打断他们,能不能搞得李林ED。” 韩立:“……” “你是不是有病?”他被气的笑了。 “他们在别人帐篷里面做这档子事儿,也不想想以后膈应的是别人啊。” 韩立问:“那你意思,他们露天做?” 梁珺无法想象,拧眉,“可以不做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干这个!” 韩立说:“可能正因为命都快没了。” 梁珺动作停住了。 韩立松开她,她也没再往帐篷方向走,倒是跟着韩立的步伐,走的离帐篷和车子更远了一些。 随着距离拉开,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总算是越来越小,梁珺抚着心口,她以前觉得这世上能吓到她的事情不多,可今晚她真的受到了惊吓,还是两回。 她简直不知道明天要怎么面对刘佳乐了。 可能是因为那帐篷里的一阵子动静,这会儿她和韩立并肩走,气氛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她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开口:“那你以后还睡那帐篷吗?” 韩立说:“我有很多选择么。” 梁珺浑身难受,“我以后都不想睡了。” 韩立停步,手慢慢从包里摸出烟来,叼嘴里点上,抽着烟打量她几眼,“偷看男人洗澡,偷偷掀男人衣服,我当你经验多丰富,这点儿事这么大惊小怪。” “……”梁珺耳根都烧起来,“你,你……你经验很丰富么。” “还行吧。” “……” “人都有恐惧,”他慢悠悠地抽着烟,状态也松懈了许多,“人也都有欲望,欲望这东西,总要以什么形式纾解,不然憋着问题更大。” 梁珺看着他,后退了一步。 他撩着唇角笑她这个举动:“不过我对着你没有这东西。” 第23章 你有女朋友吗 这一夜格外漫长,韩立和梁珺以村子为轴心漫步很久,回去的时候精疲力尽,幸而李林和刘佳乐的事儿也结束了,李林正在外面值夜。 李林也没问出俩人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梁珺急不可耐要补眠,韩立视线扫了帐篷一眼,和梁珺一起上了车,梁珺躺在后座,他就在副驾驶位置上保持坐姿闭目养神。 车里空间小,十分安静,外面天边有阴沉沉的浮云,即便快天亮了,四下光线还是黯淡,韩立是睡不着的,听着后座上女人逐渐匀长的呼吸声,他在心中暗暗叹息。 他没沉住气,探索泉之眼本该是没有办法之下的最后一步,然而在赵莺莺那里没有任何突破,他心急了。 当然还有其他原因—— 白天梁珺说的那些话,哪怕他不想承认,也还是刺激到了他。 柳玉言最后的日子过的很痛苦,痛苦到梁逸生不得不杀了她来让她获得解脱,这个结局他无法接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耗在这里,南贾村就连时间和外面都不是一个步调,他必须抓紧时间。 但结果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天亮之后梁珺醒来,几个人在车里商量的时候,韩立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昨晚我和梁珺虽然没有被村民抓住,但是我们本来住在赵成那里,发生这种事村民首先怀疑的自然是外来者,一旦他们去赵成家那房子看,就会确定昨晚去看泉之眼的人是我们。” 梁珺面色凝重没说话。 这一点她方才起来洗脸的时候也想到了。 李林闻言睁大眼,先问:“那你们看到泉之眼了吗,到底是什么东西?” 韩立摇头,“什么也没来得及看。” 梁珺想起什么,回头看着李林,“昨晚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李林和李佳乐均摇头。 梁珺拧眉道:“那个声音很大的啊……” 泉里面发出的凄厉咆哮当时给她的感觉简直是要刺穿她的耳膜,村里到这里基本连个障碍物都没有,距离也不算很远,她觉得应该可以听到。 但很快她在心里否了,李林和刘佳乐要是听到那种声音晚上哪里还有心情干那档子事儿。 那声音真像是怪物发出的。 韩立摸着下巴,看梁珺,“难道声音传不出来?” 梁珺靠着椅背,手按着太阳穴,脑子里一团乱麻,“有这个可能,虽然看起来村子和沙漠之间没有任何阻隔,但温度气候不同,就好像……有一张什么结界似的。” 刘佳乐听的云里雾里的,“什么声音?泉里面有声音吗……” 说话间自己脖子一缩,寒毛都竖起来了,“那下面难道不都是尸体吗……” 梁珺想了想,“目前可以排除泉里面是尸体。” 李林问:“怎么说。” “韩立揭开了泉上面的白布,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下,但是里面没有气味,南贾村温度虽然比沙漠这里低,但也没第到可以冷冻的程度,要是有尸体或者断肢什么的,没理由没气味吧。” 韩立靠着副驾驶椅背点烟,“不要用外面的常识来判断南贾村的事情。” 梁珺一愣,唇动了动,眼眸低垂下去。 韩立说的是对的,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超出常识范围了。 李林看向韩立,“我怎么感觉我和刘佳乐被排除在外了呢?你们去看泉之眼,也不和我们说,看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韩立悠悠抽着烟,“没什么结果,还没看到,泉里面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惊醒村民,然后我们就跑了。” 梁珺回头看着李林的脸,实在很想问一句怎么商量,你们俩大半夜的就在帐篷里忙活起来了。 她努力地将这些话压心底,结果就是李林被她看的莫名其妙,“你看什么?” 梁珺皮笑肉不笑,又看了刘佳乐一眼,“咱们得重新做计划,得找出路,得活下去,大家合计一下手头还有多少水和食物吧。” 复又看向韩立,“白天没法接近水牢了吧,村民那边很难避过去。” 韩立抽着烟没出声,算是默认。 清点食物的时候,梁珺发现,韩立头天从赵成那里还真拿了不少窝窝头,省点吃凑合个几天还是没问题的。 她手肘捅了一下韩立,“你是不是早就做好被发现的准备了,拿这么多吃的。” 韩立淡淡看了她一眼,“有备无患。” 遂语气沉了下,转过脸去看车窗外,“但还是没计划好……” 梁珺愣了愣,刘佳乐在后座叫她一声,开始给她报自己和李林手里食物所剩的情况。 …… 几个人决定小心一点绕开村子,看能不能接近那篇森林去探索一下。 梁珺算过时间,去头去尾,两次仪式中间给他们的时间其实只有九天,今天已经是他们到村子的第五天。 这意味着,再有四天,赵莺莺又要被活生生撕裂然后扔到泉里面去。 她满腔的挫败也难以言说,韩立的心情她是懂的,他们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一直在原地打转。 多年前她在梁家和柳玉言等梁逸生,一等就是大半年,算上再之前柳玉言自己等的时间,梁逸生那次来罗布泊的一趟前后耗费足有将近一年半。 她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的,她很确信,韩立也一样。 这一次梁珺开车,小心地绕开村子,但为避免他们仅有的交通工具被村民盯上,也不敢距离太近,然而绕着村子一阵,几个人都发觉不太对。 几个人记忆里的森林都是很大一片,可是他们几次停车下去望向村子,都找不到那篇森林。 村子其实明明很小,住户不多,所以房子也不多,但他们开车好一阵,每一回从高地俯瞰下去,都会有种车子从来没有移动过的感觉。 到了正午,梁珺忍不住地往村子方向走了走,没走到村子就折回来了。 她告诉大家,“车子没动过,我现在过去,还是有一口井的那个村口。” 李林和刘佳乐浑身发冷,李林问:“是我们绕了一圈回来了?” “一圈?”梁珺实在忍不住,打击李林的天真,“我们一直就对的是村子这一面,根本没什么绕不绕的,无论开车怎么走,都是这一面,可能村子只有这个入口,也只给了我们这个入口。” 刘佳乐弱弱问:“难道这村子自己有意识的吗?” “一个村子怎么可能有意识,”梁珺轻嗤,“只是这地方确实邪门。” 李林说:“会不会是被献祭的那些祭品在作祟……” 梁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觉得很累,身体心理都是。 韩立说:“看来要去森林,就必须通过村子。” “那白天是走不成了,”梁珺分析道:“其实晚上还是有机会的,村民休息之后,可以去水牢,也可以去森林那边。” 刘佳乐摇着头,声音都发颤了,“晚上那地方太可怕了,我不要去……” 梁珺叹口气,“我也不想晚上去那鬼地方,但是我们时间有限,再有几天仪式又要举行了。” 刘佳乐保住脑袋,身体都发起抖,李林忙安慰起来。 几个人都无法可想,只能等晚上,梁珺已经没有烟了,和韩立讨了一支,在车上抽着,听见刘佳乐呜呜咽咽的和李林哭诉,脑子里很不健康地想到头天夜里,刘佳乐也是这个声音。 她叼着烟推开车门下去了,她怕继续听下去,她越想越猥琐。 韩立比她下车早,她看了一眼,男人站在不远处,也在抽烟,背影显得萧索又孤独。 她手在衣兜里面摸摸,隔了一阵走过去,站在韩立身边,然后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来,递给韩立。 韩立一怔,垂眸睇见她伸过来的手心里,赫然是个巧克力。 灰色的塑料包装袋,和之前给他的是同一种。 他没立刻接,“几个意思?” “给你吃。” 梁珺表情不是很自然,“快点啊,有让女孩子这样等着的吗?有没有风度?” “我从没那东西。” 韩立嘴上这样说,却还是在梁珺恼火地瞪着他,要将手收回去之前,从她掌心里把巧克力拿过来了。 他粗粝的指腹在她掌心划了一下,她手赶紧缩回来。 他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巧克力,重复之前的问题,“几个意思?” 她吐了个烟圈,“还不快谢主隆恩?我这儿也没几个了,我都没给刘佳乐和李林给。” 韩立这下子真是没忍住就笑出来了,“谢主隆恩?” 梁珺潇洒地挥挥手,“不用谢。” 韩立:“……” 他想起个词儿形容梁珺特别贴切——戏精。 真的是十足的戏精。 他说:“既然都舍不得给他们,为什么给我。” 梁珺深深吸了一口烟,视线回到村子方向去了,“我知道你着急,我也很着急,但是韩立,我真的希望你以后不要那么一意孤行,我昨晚劝你不要去看泉的时候真的没有恶意,你还有个亲妹妹,我不想你后悔,我现在是真的想和你合作。” 说完,梁珺想起头天夜里自己主动示好碰了冷钉子的情景,又赶紧加了一句:“合作你懂得吧,我还想找我妹妹,所以我希望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韩立低头看着掌心的巧克力,有一阵没说话。 也不抽烟,任由手指间夹着的香烟一点一点燃到尽头,最后他扔地上碾灭。 他一直觉得梁珺这个人戒备心很强,那是当然的——出生于那种家庭环境里,梁家惨案发生的时候梁珺大抵也就十六七岁,从那时候起自己带着梁叶漂泊,有些方面自然是会对人警惕一些。 但他很清楚,他的戒备心比她强很多。 那也是有原因的,他因为信错了人失去的不光是一只手,连自己的妹妹都搭了进去。 他不会相信任何人,更别说眼前这个是梁逸生的女儿,他没有迁怒于她已经算不错,如果没有梁逸生,他的人生也不至于此。 念及此,心底对她这一刻的主动示好又生出几分排斥,他眸色发沉,最后却还是竭力让语调保持平缓,甚至带了几分调笑道:“合作不是不行,得看你表现。” 她现在还有用,他不能和她撕破脸皮,她身上也许会有一些用得到的线索。 梁珺对男人的想法混然不觉,扁了扁嘴,见他态度缓和心情倒是轻松许多,“说真的,你这个人,挺欠的……” 她话音一转,“哎,你有女朋友吗?” 第24章 公主抱 还没等到答案,突如其来一阵风,扬起沙子来,梁珺正抽烟,赶紧偏了下脸,尽管如此还是叫沙子进了眼睛,她皱眉抬手刚要揉眼睛,旁边男人声音传过来,“不要揉。” 梁珺手已经摸到眼角,却被男人捏着下巴抬起脸,她眼睛磨的厉害,来不及发火,韩立就已经用手指轻轻撩着她眼皮,然后给她吹眼睛。 梁珺心跳骤然加快,吹眼睛这事儿她觉得有些太过于亲密了,她内心是抗拒的,然而身子却没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居然就这么呆呆地任由男人动作。 距离太近,他英挺的轮廓更清晰,呼吸间也带着他独有的气息,她身体十分僵硬,有一种要溺死在这种气息里的错觉。 韩立手指轻轻捻了捻,“好点没有?” 梁珺眨眨眼,“还是有点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难受,这一声娇娇软软的,韩立电光火石间想起些不该想的,昨夜两个人在帐篷外听着别人的春宫,他怎么说也是个男人,黑暗可以掩饰一些东西,但不代表他完全没感觉,这会儿被她这一声就叫的酥了骨头。 梁珺眼睛有些红,水汪汪的,迷蒙而困惑地看着他,他压制心中邪火,再靠近一点继续为她吹眼睛。 比之前的动作很轻柔也更耐心。 梁珺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不太老实地抓住男人的衣服。 她眯着眼,想,她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之前他吹过她就感觉眼睛已经好了,但她说了谎,具体为什么要说这么个谎,她自己也解释不通。 韩立吹了一阵,又问:“好了吗?” 也没有不耐心的意思,话音很温柔,梁珺触电一样,松开了他衣服,低下头,“嗯,好了。” 她摸摸眼角,手滑下来,碰到自己发烫的脸。 接下来两个人居然都不说话了,韩立打开了巧克力的包装。 巧克力入口即化,口感丝滑,甜而不腻,他其实不大喜欢吃这种甜食,但这会儿心情难得的好了些,倒也不排斥这种味道。 梁珺手中小半支烟抽的极慢,四下虽是安静的,她的心却是慌的,慌的都忘了自己之前和他在聊什么。 一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一边又想…… 怎么也忘了和他说一声谢谢,到这会儿竟说不出了。 …… 直到下午,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韩立没放在心上,梁珺自己却很别扭,午后在车上陷入沉重的自我反省,反省着反省着就给睡着了。 由于头天晚上没怎么合眼,这一觉虚虚实实却也睡了很久,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身体被碰了下,她警惕地睁眼,手已经往腰间以往别着刀子的地方去。 没摸到刀子,她身体已经被人抱起。 这时候抬眼,方才看清楚抱着她的人是韩立,用的还是公主抱。 她睁大眼,是有些迷茫困惑的。 韩立把她抱到了帐篷里面去,柔声在她耳边解释:“车里睡着不舒服,你好好休息,晚上我们还得去村子。” 梁珺于是觉得自己这是在做梦,首先韩立没这么温柔,其次她浑身都轻飘飘的——但那是当然的,因为她被人整个儿抱起来了,在男人的气息里她神经松懈下来,困意再度袭来,她没有防备地闭上眼又睡过去了。 到晚上六点多,她黑着脸从帐篷里面出来。 她还真被挪了,那不是做梦,而且,她被挪到了帐篷——也就是李林和刘佳乐头一晚才滚过的那个帐篷里! 梁珺心情很复杂,也很火大,她想韩立是不是故意的,她明明都和他说了她不愿意再睡那个帐篷了,他偏偏把她抱过去。 她找到韩立,发火的话还没说出口,被他递过来的一个窝窝头堵住了,“吃完准备一下,村民休息很早,晚上我们去村子里。” 李林和刘佳乐这时候也凑过来一起吃东西,梁珺拿着窝窝头,一腔火气没处发泄,也没法在当事人面前提起头天晚上那事儿,只能自己强行压抑骂人的冲动。 其他几人不知道她的心思,李林还和韩立商量,“佳乐晚上不太敢去村里,我的意思是……不然你们今晚先去看看情况,如果确定那片森林有探索的意义和价值,回来说一声,明晚我和佳乐无论如何都去,你看呢?” 刘佳乐手里攥着窝窝头,一脸紧张地看着韩立,神情楚楚可怜的。 韩立淡淡道:“要是森林真有出去的路子,我和梁珺今晚可能不回来。” 这下刘佳乐也傻眼,隔了几秒,睫毛颤了颤,眼泪就流下来了,“韩立……我真的害怕……” 韩立说:“你们要是不害怕被留下来,那就呆着吧,车钥匙不可能留给你们。” 梁珺其实也赞同,她也不想自己做个探路的而这俩人坐享其成在这里风流快活,她对刘佳乐说:“没事的,咱们四个人一起呢,万一真有什么事儿,也有我和韩立在啊。” 她自我感觉自己的态度是比韩立温柔不少,然而没用,刘佳乐更难受,吃都吃不下了。 李林唉声叹气的却也想不到办法,拉着刘佳乐的手一直劝她。 入夜后韩立从自己包里拿出望远镜看了几回,确定村民大部分都已经休息后,他到车子边叫了梁珺一声。 梁珺拿着包下车,刘佳乐也不情不愿下车,然后对着韩立提出个要求:“那韩立……我,能不能拉着你衣服走啊?我真的害怕……” 梁珺瞠目结舌,看向李林。 李林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佳乐,我可以拉着你的手。” 刘佳乐皱着眉摇头,“要是不行的话,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我宁可一个人在这里等死。” 梁珺其实可以理解刘佳乐的想法,毕竟就目前的情况看起来,韩立是比李林强多了,但李林的立场此刻就很尴尬了,自个女朋友当着他的面这么依赖另一个男人,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韩立看着刘佳乐的样子就觉得麻烦,真带这么个麻烦女人他行动也受限,李林在旁边气的脸色都已经变了,他思忖几秒,很快做出决定,一把拉住了梁珺的手。 梁珺一脸懵逼看着韩立,刚想问他这是做什么,韩立对刘佳乐已经开口,“我得拉着梁珺,李林会照顾你。” 刘佳乐和李林都傻了眼,梁珺被男人拖行好几步,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用来做挡箭牌了。 想明白之后,她的手不自觉地就在他掌心动了动,男人的掌心温热,她的脸又有些发烫,压低声音说:“我的手是你想拉就能拉的么?” 语气也不是埋怨,倒透着几分娇嗔的意味,韩立唇角轻扬,“不知道之前是谁说想帮我。” 梁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时间居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刘佳乐虽然不乐意,但毕竟还是怕落单,最后还是和李林拉着手追上了韩立跟梁珺,四人轻手轻脚前行,由于刘佳乐死活不肯去水牢,最后他们先去了那片森林探路。 夜晚的森林幽静却也阴森森的,还被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梁珺觉得比水牢好不到哪里去,几个人也不敢分散,韩立领头,打着销售点小心地往树林深处走。 雾气却逐渐浓重,到了最后,眼前都是模糊的,空气潮湿阴冷,四下一片黑,手电的光束笔直对着前面没完没了的树木,梁珺一只手被韩立拉着,主动地伸出另一只手低声叫了刘佳乐,“你拉着我吧,小心千万不要走散了。” 刘佳乐伸出手,刚触到梁珺的手,还没来得及拉住,就觉得双肩一沉,有两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她头皮发麻,在瞬间借着几步外韩立手中手电的光判断了一下几个人的位置。 韩立领头,又拉着梁珺,梁珺一只手被韩立拉着,另一只手她刚触到,而她另一只手拉的是李林的手,李林拉着她,又背着自己的包,另一只手还要帮她拿包。 另外三个人,哪里可能腾出手搭在她肩头。 而肩膀上那双手倏然地收紧了。 …… 梁珺只听得一声凄厉尖叫,震的她耳膜疼,隔了几秒才反应出这声音来自于刘佳乐,她刚想去抓刘佳乐的手,刘佳乐已经疯了似的,甩开了李林的手,在一片黑暗中慌不择路地往前冲。 手电光线晃过来,场面陷入混乱,李林冲着刘佳乐背影大喊,“佳乐,回来!你去哪里……” 李林追了几步,被脚下的草丛绊了一下,险些跌倒,梁珺也有些慌,“刘佳乐,你回来,你一个人会更危险!” 她刚要追,却被韩立拉的动弹不得。 梁珺着急了,回头看向韩立,“她一个人,可能会出事的!” 李林狼狈地扶着树起身,听见黑暗里韩立冷漠的声音传过来。 “现在去追她,能不能救人不知道,陪葬的可能性比较大。” “韩立!” 李林气的喊了一声,“这么危险的地方,难道还能让她一个人乱跑?!” 韩立攥紧梁珺的手,阻止她想要挣脱的动作,“目前我们是往北,直线走,但如果乱跑,就没有方向了,这里所有地方都是一个样子,现在就连指南针都不可靠,你们要是不想出去了,当我没说。” 梁珺和李林闻言,安静下来。 气氛僵持,李林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对着刘佳乐跑掉的方向又喊,“佳乐,快回来,你一个人危险!” 遥遥的梁珺听见刘佳乐似乎还在跌跌撞撞地跑,她浑身发冷,脚下的步子却迈不开。 韩立说的是对的,万一在这里迷路,很有可能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第25章 你走吧 暗夜里的树林深处,仅仅亮着一簇小光束,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显得极为微弱,林中的三个人都站在原地没动,李林还在朝着刘佳乐跑的方向喊刘佳乐,但没有回应,很快就连刘佳乐奔跑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这变故突如其来,几个人都是有些懵的,梁珺也望着刘佳乐离开的方向,那里就像个黑洞,她脑子一片空白,总觉得不能这么放任她跑掉,但却也没有勇气去追—— 她不想死在这里,她还没有找到梁叶。 如果她死了,梁叶还那么小,谁来照顾? 李林的声音也逐渐弱下去,直至安静,幽静的密林中徒留一点粗重的喘息声,李林气的呼吸都不顺畅。 韩立这时才再度出声,“她突然尖叫逃跑,一定是有原因的,刚才发生什么事?” 梁珺十分沮丧,“我也不知道,我才刚碰到她的手,她就发疯了一样地叫……” 李林一拳头重重砸在树上,说不清是生刘佳乐的气,还是绝望使然,这一拳砸的很重,发出沉重的一声响,就连头顶的枝叶都在震颤。 梁珺刚想劝两句,手被韩立轻轻拉了拉,她侧过脸看韩立,韩立嗓音发沉,“刘佳乐刚才动静太大,这里虽然距离村民住处有一段路,但也不稳妥,我们最好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要回去吗……” 梁珺话没说完就顿住了,原因是,耳边传来些怪异的声音。 很小很微弱,但却又很真切的,女人的低声呜咽。 李林浑身都僵住了,身体发冷,头发发麻,那不是刘佳乐的声音—— 还不是一个人的声音,很快响起第二个,第三个,都是女人的声音,都在哭泣。 韩立攥紧梁珺的手,另一只拿着手电的手动作很快将之前从她那里抢来的匕首塞她手里,“拿好。” 梁珺想也没想就接过,从刀鞘里拔出匕首反手握着,步子一动,余光里见韩立也从自己包里摸出什么来,光线太过湖南,但她很快听见咔嚓一声响,判断出那是打开保险栓的声音,韩立手里拿的是枪。 她心跳的很快,耳边那些啜泣声不停,韩立身子一动,背紧贴着她的背,警惕地望着四周,用手电扫了一圈,除了树之外也没看到什么。 李林腿软的厉害,简直快哭出来了,他去过封门村也没见过这阵仗,看不到人的暗黑森林里有女人哭声,他发抖的手扶住了身旁的树。 梁珺背靠着韩立,也打量着四周,摆出防御姿势,压低声音问韩立,“怎么办,要回去吗。” 韩立应的很快,“还不知道对方是人是鬼,不急,你要是怕,带李林走,记住一直往南,不要跑错方向,不然就出不去了。” 梁珺咬咬牙,“那你呢?” 韩立手中的手电还在四下扫,“南贾村这一趟不能白来,有些路子总要试试,一直跑下去,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可是……” 李林突然叫了一声韩立,这一声压的极其低,梁珺和韩立不约而同看过去,李林浑身冷汗,用视线指了指自己扶着树的手。 手电光扫过,梁珺看到李林的手背上不知何时覆上了几根蔓藤。 那蔓藤犹在动,顺着李林的手,往他手臂游走。 李林动也不敢动,眼泪已经流出来,想要求助却不敢出声。 韩立还没动,梁珺已经紧走几步用手中的匕首去割那蔓藤。 她下刀极快,蔓藤断裂的瞬间听见一声惨叫,脑子已经无法分辨那声音来自哪里,有液体迸溅在脸上,居然是热的,她没来得及想,李林已经要跑,有过刘佳乐的前车之鉴,这次她反应很快地拉住李林,“不要乱跑!” 李林害怕到极点,“不跑干嘛,等死吗?!” 说话间要甩开梁珺的手,韩立向他们走来,中途却被一样东西挡了路。 头顶树枝上忽然砸下来一团东西,黑漆漆的影,发出吱吱呀呀的奇怪声响,梁珺低头才看一眼,就听韩立叫她。 “梁珺,带李林走!” 她这才发觉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居然是在动的。 李林反拉住梁珺的手就跑,韩立的声音再次传来,“往南,别跑错了!” …… 树林中那哭声依旧绵延,仿佛一直在耳边,梁珺头脑一片空白,被李林硬拖着跑,复又听见身后的枪响。 三声。 三声之后,枪声消失了。 她脑子才转起来,奔跑的同时回头看,没见韩立身影,就连手电的光也看不到了,只是这一分神,她脚下便是一滑。 李林的手松开了,在黑暗和失重带来的双重眩晕感里,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的身体是从哪里滚了下去,重重坠在一处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膝盖到脚腕传来钻心的痛,她闷哼了一声。 暗夜里李林的声音有些远,慌慌张张的,“梁珺……你在哪?” “……我没事。”她一身冷汗,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刚要再开口,被李林仓皇的声音打断。 “我……我先走了啊,我等不了你们了,不要怪我,我要是出去了,我会找人来救你的……” 说话间,脚步声已经响起,梁珺怔然,咬紧了嘴唇发不出声,那脚步声明显已经远去,而森林中呜咽的哭声却没有停止。 她拖了下受伤的左腿,疼的厉害,又仰头望了一眼,私下黑沉沉,她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个小手电,打亮之后扫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凹地,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距离上面的地面还有四五米的样子。 要是平常,这段距离她可以想办法爬一爬,可现在腿疼的厉害,她实在动不了。 她听着那渗人的哭声,这时候静下来,方才细细将李林那句话反复想了几遍,最后嘲讽地笑笑,又想起韩立,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 她攥紧匕首,挪了挪身体,竭力靠在凹地壁面行成坐姿,攥着手电,仰头看着上面。 不多时,那哭声小下去,逐渐消失,却有脚步声靠近,她没敢贸然出声,将手中手电也关了,听见那脚步声愈发近,手中的刀柄被她攥的发热。 她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竭力保持镇定,脚步声听起来很沉,应该是个男人,她不知道会不会是韩立或者李林。 但她显然没那么大的能耐判断出个结果,脚步声不疾不徐,从上面过去,稍微远了一点,却又折回来。 她不敢出声,万一对方不是韩立或者李林,她现在的状况别说对付这人,就连逃跑都不可能。 森林的夜里一片沉寂,上面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梁珺咬着唇,手中的匕首又轻抬了下,这时耳中传入个熟悉的男音。 “梁珺?” 她浑身一下子软了,“韩立?” 被惊悸挟持半天的心归位,她手垂下去,听见上面的人口气十分刻薄。 “你掉下去了?怎么那么蠢,李林人呢,你们不是一起走的么。” 梁珺说不出反驳的话,却有些难受,也不知道这人是来帮忙的还是来落井下石的,她道:“我脚下滑了一下,李林害怕,就先跑了,你呢,刚才树上掉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韩立没回答,她光听到拉拉链的声音。 韩立摸黑从包里取出绳子,“我用绳子拉你上来,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等下吧……”梁珺满头汗,是疼的,“我腿好像脱臼了,我先正骨。” 韩立攥着绳子,听见黑暗里女人低而弱的一声痛吟。 “你自己能正骨?” “以前……”她的话因为疼痛和喘气有些断断续续的,“自己做过,不过是手臂的,我先试试。” 韩立扔了绳子,想摸手电看看她情况,但他的手电方才的混乱打斗中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他叫了一声梁珺,“你有没有手电。” 梁珺没说话,打亮手中的手电往上方晃了一下算是作答,然后就借着手电的光低头打量自己的腿。 左腿膝盖已经肿的很厉害,小腿部位还划了一道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连牛仔裤都划破了,伤口处血已经染红裤子。 她深深吸了口气,手触到错位的关节,忍着痛摸索两下,闭了闭眼,将手电放地上,上面安安静静没一点声音,她想了想,“你要是着急就先走,我得先确定一下骨头这里到底是……” 她话没说完,被一声重响打断,地面扬起一层土,她抬眸,韩立刚跳下来,随手将自己手里包扔旁边,半蹲下身子,拿起手电低头看她的腿。 梁珺还有些怔,半天才出声,“你……你怎么下来了?” 韩立没说话,眉心蹙的很紧,手刚按到她膝盖,她疼的倒抽一口气,“别碰!疼!” “疼就忍着。”他咬住手电,一只手从下捏她小腿,另一只手已经扳住她的脚,毫无预兆地从她脚底施力推了一把,同时在她小腿下的手也扭了一下。 骨头发出咔的一声,梁珺疼的简直要昏厥过去,脸煞白,浑身都是冷汗,她喘息着,体力不支地倒向一侧,韩立抬手赶紧扶了一把。 梁珺疼的就连话都不想说了,虚弱地闭上眼。 他扶着她让她缓缓躺下,“你腿上还有外伤,必须立刻处理。” “别……”梁珺弱弱出声,“你让我缓会儿,太疼了,真的……” 她气若游丝,心底暗暗庆幸还好是黑夜,她这会儿眼泪都在眼眶打转,正骨那一下子男人动作利索,但她痛的简直要哭出来。 男人却没那么好说话,“失血太多行动会变慢,这里不安全,我们得……” “我刚正骨,就算不失血也走不快,”梁珺喘了喘,“我知道你怕我拖累你,所以我刚刚就和你说……你先走。” 她自然也不想三更半夜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但性格使然,她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韩立没说话。 疼痛令人虚脱,梁珺有气无力阖着眼眸,“要是你我换位,我不会犹豫,这树林太邪门,不是过夜的好地方,看样子今晚从这里找出路也难,你这样子爬上去没问题,你走吧。” 第26章 韩立,你想泡我吗 这时候的树林幽静,将梁珺因为疼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都无限扩大,韩立依旧是半蹲姿势,听见她的话没太大反应,低头用手电扫了一下她的腿。 梁珺没想到,他将手电放一边,二话没说又上手了,而且这一次他动作更快,她就听见撕拉一声响,低头一看,牛仔裤小腿位置已经被他扯出个更大的口。 这动作牵扯着她刚正骨的小腿又痛的钻心,她冒了一身冷汗,面色惨白,“疼!疼疼疼……你慢点,你先别……” 话没说完,韩立从自己包里面拿出个便携的医药包,从里面拿了一瓶碘伏,打开盖子就从她伤口上浇下去了。 梁珺咬住了嘴唇,眼泪溢出眼眶。 她疼的脑子都空了,连骂人都想不起,手攥的很紧,一直在发抖。 韩立从医药包拿了干净的纱布,把她伤口周围清理了一下,看清是一道十多公分的划痕,还有少量的血往出渗,他换了块纱布,压在她伤口上。 “自己按着,按紧一点,你出血有些多,等血完全止住了再包扎,你休息会儿我们再上去。” 他拉过梁珺的手想要让她自己按纱布,然而动作中途一顿。 梁珺的手攥成拳,还在发抖。 她手臂僵硬地动了下,很努力地张开手,然后自己按住了纱布。 韩立盯着她还有些抖的手看了几秒,视线挪她脸上,“接过破伤风疫苗没有。” 她会意点头,“接过……伤口很深?” 他翻出药盒,没回答她的问题,“这里条件不好,小心为妙,你把消炎药吃了,可能还会疼一阵子,忍忍。” 他将药片和水拿出来,俯身往她嘴边送。 光线很暗,梁珺盯着眼前一只拿了药的手再睇一眼保温水杯,那水杯是他的,但她觉得这时候也不能纠结喝谁的水这问题,便用空的手将药拿过放嘴里,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吞下药片。 韩立将东西收回包里,听见她声音嘶哑地道:“你怎么不走。” 他手里动作停了两秒,“车钥匙在你手里。” 梁珺露出个虚弱的笑,缓缓出口气,呼吸平复了一些,“你想要车钥匙吗。” 她借着手电的光,打量他的侧脸,光影将他的轮廓柔化了不少,这张脸倒是真不错,就是脾气什么的实在不讨人喜欢,刚才帮她处理伤口也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她都叫疼了,他也不理会,一句安抚的话也没有。 韩立一言不发,将包整理完,回过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撕了下,梁珺没看清,光听见塑料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见他手复又向她伸出,有东西碰到嘴唇,她怔了下。 “张嘴。” “……啊?” 她迷惑地张嘴,那东西就被他塞进了她嘴里,因为这个动作,他的手指在她唇上擦了下。 两人俱是一愣。 他很快将手收了回去,指尖好像在发热,残留着她嘴唇的触感,很软很软,他手指捻了捻。 梁珺还呆呆愣愣的,下意识抿了抿唇,心跳的厉害,好几秒之后后知后觉地出声,“这不是我给你的巧克力吗……” 被他喂进了她嘴里。 她嘴唇到脸都开始发烫。 韩立低头,拉开她按压伤口的手,他伸手按住,“你能睡就稍微睡一下,我在这里,有危险会叫你。” 属于巧克力的甜丝丝缕缕地蔓延在嘴里,梁珺就连疼几乎都忘了,还是有些懵的状态,干巴巴地又问:“你是想要车钥……” “闭嘴,”男人语气低沉,好像是不悦,“少说话,省点体力。” 梁珺眼眸垂下去,在黯淡的光线里看到他的手隔着纱布按在她小腿上,四下里十分安静,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睡是不可能睡着的,太疼了,但梁珺还是昏昏沉沉闭眼休息了一会儿,这个过程中她能感觉到男人后来将纱布取开,并给她包扎。 许是男人以为她睡了,所以动作显得格外轻柔,胶带绕过小腿的时候,他的手轻轻抬她小腿,触碰到她裸在外的皮肤,微凉,光滑而又细腻。 韩立包扎完,直起身,缓慢吐出一口长气,垂眸盯着她的腿。 遂起身拍拍膝盖,拿着手电抬头望上面,注意力不太集中地想,她的腿好细…… 在他掌中,近脚踝的地方好像他一手就可以掌握。 …… 梁珺觉得很难受。 一半是因为痛,另一半是因为森林的地面潮湿,她想好好躺一会儿也不舒服,他们是打着找出路的意图来的,自然不可能在身上带什么防潮的衣物之类,她这么躺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还是受不住潮气,手肘撑着地面起身。 韩立在她对面坐着,手里一支烟抽掉了一半,见她动,皱眉扫过来。 梁珺拖着腿动了下,虚虚喘口气,抬眸对上他目光,在烟火那丝微弱的光亮里辨析出他眼中的疑问,她语气抱怨:“这里太潮了,躺着难受。” “没想到你还挺娇气,”他话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在这里讲究条件?” 梁珺不出声了,低着头看自己的腿。 这条裤子是没法再穿了,左腿那道裂缝都开到膝盖以上了,她来的时候在车上带了衣服,但毕竟就那么几件,她努力回忆自己还带了什么裤子来。 韩立见她沉默倒是不太适应,她一向伶牙俐齿的爱和他叫板,这么一安静,他反倒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 他起身,叼着烟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我身上不潮。” 梁珺回头看他一眼,有点懵。 他抽了口烟,“靠我身上,你需要休息,最好赶在天亮之前恢复体力,我们得回到车子那里。” 梁珺安静了几秒,男人没有催促的意思,她脸红了红,也是鬼使神差,就真的靠过去了。 男人肩背伟岸结实,体温略高于她,她疼的有些昏沉,脑袋一歪,靠住他肩头,小声问了句:“韩立,你想泡我吗。” 男人答的非常快,“并不想。” “我不好看吗?” “好看的要都想泡,”他又深深吸口烟,“我怕我想不过来。” “那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韩立不说话了。 梁珺扯着唇角虚弱地笑笑,放弃逗他,“说正事,刚才树上掉下来那一坨是什么东西?” “树枝。” “……胡扯。” 他垂眸睇她一眼,由着这个角度,看见个小而尖的小巴,小半边脸隐没在她的头发里,梁珺头发不长,就刚到肩头,所以一般也不扎,这会儿有些凌乱地堆在他肩头,他目光最后凝到她的唇上。 她的嘴也很小,她真是浑身都生的很小,而且还很软。 他想起自己的手指方才碰到她的唇,心头一阵莫名的燥热,努力将思绪拉扯回来,“真是树枝,但是凑在一起形成人形,还会动,但似乎没什么太大的攻击性,我用枪一打,就散了。” 梁珺听的背脊发冷,不自觉地靠他更紧,“那哭声,也是树枝发出的?” 韩立摇头,“那东西没出声,一堆树枝,也没嘴巴,哭声应该是别处来的。” 梁珺闭上眼,“你说我们会不会真死在这里,或者出不去了。” 他弹弹烟灰,没回答她的问题,“你睡会儿。” 梁珺一言不发,脑袋动了动。 他侧过脸,“别怕,我不会走。” 她说:“可我疼……” 他沉默几秒,将烟在地上按灭,一只手抬起,揽住了她肩头,在她削瘦的肩头轻轻抚,另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 “好了,听话,睡一会。” 这个姿势她几乎被他圈入怀里,她能感受到男人的体温和心跳,紧贴着她的背,她眼底有些发潮,没再出声。 最后竟就着这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真睡了一阵。 因为疼痛,睡的也不踏实,时睡时醒地磨到了天边亮起鱼肚白的时候。 韩立就这么让她靠了大半夜,他就连姿势都没变动过。 天光微亮,梁珺揉着眼睛坐直身体,韩立起身,动了动麻木的关节,上面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还没出声,上面就传来个声音,“梁珺……你还在下面吗?” 听出是李林,两个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也没人理会李林,李林自个儿站到上面低头一看,愣住了,“韩立,你也滑下去了?” 韩立从包里摸出绳子,直接往李林身上扔,“梁珺受伤了,你在上面用绳子拉她一下,我在下面扶。” 李林面色讪讪,“怎么受伤了……” 没人理会他,他自知昨晚自己那时候扔下梁珺跑了这事儿做的不厚道,也不再说话,接了韩立的绳子就扯开来做准备。 韩立将梁珺扶着站起。 正骨过的关节还是疼的厉害,梁珺咬着嘴唇忍痛站起,韩立将垂下来的绳子递她手里,嗓音低沉道:“抓紧一点,也不高,很容易上去的,别怕,我在下面扶着你。” 李林直勾勾盯着下面的韩立,不合时宜地困惑起这人什么时候开始会说这种话了。 两人协作,梁珺上去没太费劲,只是腿还是疼,在韩立上来的空儿里她自己试着在旁边慢慢走了几步,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她扶着树大口喘气,觉得自己宛如大半个废人。 李林看着韩立上来,忍不住地出声,“你们见过佳乐没有?” 韩立摇头,李林一脸颓丧,“这可怎么办……” 梁珺没说话,就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刘佳乐在这种鬼地方和大家走散了,很难想象会有什么结果。 李林想了想,“不然我们白天在这里找找吧?白天就好找了……” 梁珺和韩立都没说话。 李林语气似带上哀求,“你们不管她了吗?” 梁珺低头看着自己的腿,“你看我这样,能帮上什么忙。” 李林眼睛忽地亮了亮,“梁珺,你说你要找的那个妹妹,是不是一个这么高的小女孩……” 李林手在空中比划一下,“很瘦,穿一件浅绿色的裙子?” 梁珺怔了下,“你见到她了?” 第27章 他会对你开枪 在折回来找梁珺的途中,李林确实是见着这么个……他无法形容的人。 个头不高,身形瘦瘦小小,在阴冷的森林里面,居然只穿了一件连衣裙,天光微亮,李林得以辨析出裙子是绿色的,他都没顾上看人脸,很努力地看小姑娘的腿——因为他听说有腿就是人。 对方是有腿的,那双腿还走的很快,他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脸,人就走了。 李林昨晚接二连三受惊吓,说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依旧心有余悸,“我当时真以为是鬼……太吓人了,后来才想起她发型身材和你之前照片里那个妹妹差不多。” 梁珺扶着树的手指动了动,面色沉冷,心口发紧,“也就是说,脸你看的不是很清楚?” 李林迟疑一下,“脸确实没看太清楚,是个侧面,她走的很快,我当时不知道是人是鬼,也不敢出声叫她……” 李林面色讪讪的,“大半夜的,在这种地方遇到个小孩,本来就够吓人的了。” 梁珺脸色并不好看,慢慢靠住树,她最后一次见到梁叶的时候脸也穿的也就是一件绿色的连衣裙,梁叶的体质很特殊,虽然孱弱,但不怕冷也不怕热,严格来说,梁叶根本感受不到温度。 她问李林,“你在哪里看到她的。” “人已经跑了,我可以带你去我看见她的地方,梁珺……”李林好不容易绕到了正题,“正好,咱们顺便找找佳乐吧,佳乐胆子小,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韩立这时已经将绳子收包里,背着包起身,抬眸就对上梁珺的视线。 他有种不妙预感。 果然,梁珺说:“我们去找刘佳乐吧,顺便也可以找找我妹妹。” 韩立面无表情,“你的腿才正骨,需要休养,这几天都要减少走动,而且我们没有药,如果不注意你这伤可能留下后遗症。” 梁珺自然也想到这个问题了,但她沉默几秒,还是说:“没关系。” 韩立垂眸,盯着她的腿。 说实话梁珺现在的样子是有些狼狈的。 小腿部位牛仔裤被他昨晚扯出一道口,衣料破破烂烂覆在腿上,被血染过,这会儿干透,变成绛紫色,隐约可见包扎的白纱布。 她靠着树,小脸苍白,发丝微微凌乱,整个人有些说不出的憔悴,眼底有血色——昨晚她被疼痛折磨许久,想来也是睡不好的。 可能因为虚弱,这女人身上之前的横劲儿收敛不少,她眼底有一丝希冀的光,态度很诚恳,“一个人很难走出这里,就算你不肯帮我,难道也不愿意帮李林吗?” 韩立没说话。 他是想她腿上带伤,找人不方便,怎么到她眼里就能被理解为不肯帮她。 李林见两人僵持,忙出声,“韩立,你帮帮我们,再说你一个人想要离开这里也很难吧,车子都是梁珺的,我们团结一点好不好。” 韩立侧过脸看着李林,笑的很冷,“昨晚你扔下梁珺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团结?” 李林被那犀利的视线刺的不自在,嘴巴张张合合的,却发不出声音。 梁珺还盯着韩立,“韩立,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韩立与她对视,神色透着冷漠,依旧一言不发。 李林是指望不上的,梁珺心里清楚,现在只想李林好好带个路,要是能拉上韩立最好不过,这男人可以帮不少忙,但实在叫不动的话,她也不打算强人所难,她撑着树直起身子,看向李林。 “李林,我们走吧。” 李林稍微迟疑了下,他本是不想落单,又想叫人帮忙找刘佳乐,但他可没想着要自个儿带梁珺这么个伤员。 梁珺一瘸一拐已经走了几步,走其实能走,不过是疼,可以忍,她皱眉望李林,“走啊,你不找刘佳乐了吗?” 李林攥攥拳,看向韩立,“韩立……” 梁珺好想给李林两巴掌,人家是摆明不乐意了,他还在这里磨蹭,一大男人,那一句“韩立”叫的低声下气的。 然而她没料到,低声下气居然好使,韩立迈步过来,将双肩包顺到前面背着,然后背对她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李林瞪大眼,梁珺也有些懵。 “别浪费时间。”男人没耐心地催。 “我自己可以……” “叫你上来就上来。” 梁珺还有些犹豫。 “你太慢,会拖慢行进速度,”他侧过脸,脸色难看到极点,“难道要我抱你?” 梁珺沉默几秒,弯身下去,手搭在了他肩头。 …… 路上的气氛谈不上好,中途李林试探性地问韩立需不需要他帮忙背包,被韩立拒绝。 韩立不习惯随身带的东西交给别人的,这是早些年做雇佣兵养成的毛病,身边的人任何时刻都有可能走散甚至死,他需要的补给必须带在自己身上,于是李林就带着梁珺的包在前面带路。 梁珺人生的娇小,也很轻,对他来说算不上多大负担,唯一扰人的是,距离过近了。 近到他甚至可以判断出她身上其实还是有个地方生的不是那么小。 紧紧贴着他的背,软的不可思议…… 偏生背上的女人自己是没有什么自觉的,见李林走的远,她还勾着他肩头低头凑他耳边说话。 “重不重?” 他没说话,梁珺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欠你个人情……” 顿了顿,“不对,连昨晚,欠你两个人情,我……我会还的。” 韩立有了点儿反应,“怎么还?” 梁珺咬着嘴唇,脑子有些乱,其实她以前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小时候在孤儿院,后来寄人篱下,再后来梁家出事,她十几岁就一个人带着梁叶到处漂泊,她一直自认为自己很独立,依赖于别人的情况绝无仅有,也很少接受别人的帮助。 所以韩立成了个绝无仅有的例外。 这导致她完全不知道这人情要怎么还,最后决定原样还回去,“要是你受伤了,我不会不管你的。” “诅咒我?” “不是……”她下巴磕在他肩头,“反正你懂,需要我帮忙的,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 韩立微微侧过脸,深深看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近,只这一眼,梁珺莫名觉得脸发烧,她有些不自在地偏过了脑袋,逃避这种对视,声音很小,“……看路啊你……” 韩立笑了笑没说话,视线回到前方。 …… 李林最终将他们带到的地方距离树林出口已经很近了,这时是凌晨六点多,空气清冷潮湿,梁珺从韩立背上下来,一瘸一拐地在地上试图找脚印。 地面都是泥土,也有些地方被落叶覆盖,倒是真找到几个,十分杂乱,有大有小。 她锁定了最小的,视线放远追寻踪迹,途中有些地方看不到脚印,她就拨开落叶找。 李林看她这么慢吞吞地挪,一拍手,“对啊,这里都是土,那佳乐跑掉的那里应该也能看到脚印什么的,这样就可以找到她!” 没人理会李林,韩立越过他直接走梁珺旁边去,抬手扶着她。 李林一脸讪讪,跟的慢了些。 梁珺找的并不顺利,走了没多久,他们看到些奇怪的东西。 李林汗毛都竖起来了,面前有七八个,说人不是人,说树不是树的东西——非要说,就是一堆树枝凑了个人的体态模样。 有的站在林中,有的还是行走的姿势。 这些东西看起来是没有攻击性的,就像是普通的树那样安静地生长在原地,但梁珺仔细看了看,这些东西都没有根,它们又像是人一样,有树枝形成的双脚,站在那里,或是行走时卡顿在原地。 她第一时间想到韩立的描述,侧过脸问他,“你昨晚见到的,是这东西。” 韩立点头,“但昨晚那个会动。” 李林又想跑了,但强忍着,有些哆嗦地后退了一步,“这,这到底什么东西这是……” 梁珺浑身也有些发冷,这些东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其中有一个手还是抬起来的,像是想要拉住另一个。 韩立放开梁珺,摸出枪,迈步往前,靠近其中一个,那东西安安静静毫无反应,他蹙眉绕着转了足一圈,最后扭头看梁珺。 “应该不会攻击人。” 李林问:“会不会是人做的?用树枝搭这么些玩意来吓唬人?” 还是没人理会他,梁珺视线从那些树人身上又挪到了地上,梁叶的脚印在这里消失了。 她跛着脚往前走了走,七八个树人行列拉了足有近三十米,这中间有树木有落叶,可裸露的地面上再也看不到那双小脚印。 梁珺一路拨开落叶过去的,来回看了几遍,最后确定,这双小脚印在这里消失了。 韩立也帮忙在附近找了找,结果一无所获。 梁珺想不出梁叶一个人跑到这里,然后遇上这些奇怪的东西,发生了什么事。 没找到线索,而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三个人商量之后,决定今天就呆在森林里,一方面是忌惮外面那么多村民,另一方面也想找找刘佳乐。 做了决定,三人就在打算原地整理一下补给品顺带吃饭。 李林惴惴不安地扭头望着树人方向,韩立和梁珺好像不太忌惮这些东西,但他心底还是怕的,昨晚他撇下梁珺跑了,今天梁珺对他不冷不热的就罢了,韩立对着他也没一张好脸,这种被孤立的感觉令他更没安全感,却也不敢对韩立和梁珺做出的决定提出什么意见。 梁珺靠一棵树坐着,抬眸时不经意瞥见韩立正将手中的枪往腰间别。 不是什么很难搞的枪,很普通的点45,却让她足足怔了好一会儿。 梁叶最初说有人会杀了她的时候,她以为梁叶是在开玩笑,她平日里很少招惹人,也没什么仇家,死于事故什么的她都还能想象,但是被人所杀,她实在想不来。 所以当时她笑了,“哦,那那个只有一只手的男人怎么杀的我?” 梁叶没笑,“他用黑色的手枪,他会对你开枪的……姐姐,你要是看到他,一定要躲远一点。” 第28章 我以为你不管我了 吃饭的过程里气氛谈不上好,三人各有所思。 梁珺沮丧的同时有些担忧,半夜会在这种地方晃悠的小孩除了梁叶她也想不出别人,结合李林的描述,她基本可以确定,梁叶虽然不是普通人,但也没什么武力值,不知道在这里遭遇了什么…… 她拿着窝窝头草草对付几口算是了事,还分神想了会儿韩立那把枪。 她也不知道梁叶在预知梦里有没有看清枪,她当初应该找手枪的图片让梁叶分辨个清楚,点45就是黑色的小手枪,她还没做好准备在这里送命,更不想在这个男人手里送命。 最近条件恶劣,大家都没那么多讲究,梁珺靠着树席地而坐,手里拿着个吃了一半的窝窝头愣神,眼前一黑,她心口猛地一跳,抬眸看清,面前人影已经弯身半蹲下去,是韩立,他低头看着她的腿。 然后伸出手,他扯开破了的牛仔裤,打量她膝盖到小腿的伤口。 膝盖那里肿的厉害,一片青紫,被包扎的伤口也看不出是什么情况,韩立抬头扫了她手中窝窝头一眼,而后与她平视,“吃太少体力会跟不上,等下还要找刘佳乐,你……” “你烦不烦,”梁珺开口话很冲,“我吃多少你也管?” 话出口其实梁珺就后悔了。 她心情实在太糟糕了,要想生死未卜的梁叶,还要提防眼前这男人会不会杀了她,她被困在南贾村这么个鬼地方这么久,这种时间和空间的双重禁锢也令她烦躁,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离开这里…… 她有很多理由,但都不能成为她对韩立无端发火的借口,目前为止这男人对她可以说是仁至义尽,昨晚那种危险的情况,他没有自己走,而是陪着她,为她处理伤口,还很笨拙地尽力安抚她的情绪。 只是她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真的举枪对着她。 韩立没动,也没说话。 气氛僵滞,李林从旁边投来好奇的目光,梁珺别开视线,声音小了很多。 “我……我吃不下。” 韩立站起身走远了些。 他吃东西速度很快,在李林慢吞吞细嚼慢咽的时候,他又绕着那些树人转了一圈。 梁珺遥遥看见他伸手触碰树人,她脑袋又垂下去,很后悔。 为什么要对他发火,她努力回想他起身时候的表情,却也想不起,她安慰自己,那种人是不会受伤的吧…… 可是接下来的路要怎么办,她目前行动不便,也没法指望李林。 她坐在原地纠结一阵子,最后扶着树起身,先一瘸一拐地往前挪,李林还没吃完,一脸懵,“就走吗?” 她勉强扯出个笑,“你慢慢吃,我走的慢,我先回昨晚咱们去的那地方。” 韩立瞥过来,梁珺没脸面对他,脚步就有些着急,结果疼的自己倒抽气。 韩立走过来,又在她前面背对着她半蹲下去。 这个架势很明显,是还要背她,但她却不好意思像刚才那样上去,她咬着嘴唇,李林声音已经从旁边传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别闹别扭了,赶紧的吧,咱们快点找到佳乐,再想办法离开这里。” 梁珺最后还是被韩立背着走的,但是心里却一直堵的厉害,道歉的话她很难说出口,于是这一路上就沉默过去。 三人顺利回到头天夜里走散的地方,韩立找到了自己的手电,却没见头天他打散架的树人,地上的脚印纵横交错乱七八糟,李林这会儿倒是积极许多,来回地踢开落叶辨认刘佳乐的足迹,带头在前面走。 梁珺在韩立背上,已经难受的要死了,他虽然背着她,但不说话,身上还有一股子冷厉的气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她的气,她有心说句话缓和一下气氛,但又拉不下脸来,于是就这么硬生生熬。 森林里即便是白天,依旧弥散着阴冷的气息,光线被树枝分割,零碎地洒在地面,刘佳乐的足迹比梁叶的好分辨,也没有出现突兀中断的情况,三人顺着足迹走了有半个多小时,还真找到了人。 李林率先叫起刘佳乐的名字,梁珺就觉得韩立脚步顿了下,她抬头望去,刘佳乐背对着他们站在一棵干枯的树下,长发凌乱,身上衣服也脏兮兮的。 李林喊了几回,刘佳乐一点反应没有,李林扳着她肩膀将人转过来。 刘佳乐没有表情,圆睁着一双眼看向李林。 “佳乐,你说话呀,你怎么了你……”李林有些着急,“你昨晚就那么跑了,没受伤吧?” 韩立背着梁珺走到跟前,梁珺视线已经从刘佳乐身上扫了一个圈,回到了脸上。 刘佳乐没受伤,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奇怪。 任凭李林喋喋不休问半天,最后她只软软地甩出一句话。 “我想不起来了……” 她声音不大,梁珺有些愣,总觉得哪里不对。 韩立身子这时候一屈,手托着梁珺的腿缓缓往下放,梁珺回神,配合地站到了地面,看着韩立背影,一句“谢谢”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 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走到刘佳乐跟前去了。 刘佳乐确实是没受伤,但也不是完全没事——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梁珺在旁边扶着树,听他们对话,刘佳乐不光想不起头天晚上的事情,还一脸困惑地问:“我是和你们一起到这里来的吗?” 李林不得不和她解释一下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末了担忧地问她,“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刘佳乐点头,“我叫佳乐。” “废话,”梁珺忍不住出了声,“李林,这名字你刚才叫了几回了,她又不聋……” 触到梁珺犀利的视线,刘佳乐眼神连同整个人都瑟缩一下,李林瞪了梁珺一眼,一把扯过刘佳乐给护在自己怀里了,表情似是心疼的不得了,“梁珺你就少说两句吧,佳乐昨晚受了惊吓,也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遇到什么吓人的东西,她和你又不一样,你能不能体谅一点,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说她。” 梁珺拧眉,看向韩立,“韩立,你信么,莫名其妙的,难道还能失忆了不成?” 韩立视线对上她,却没太大反应,表情也很淡,回头看李林,“既然人找到了,我们来决定一下现在怎么行动。” 梁珺:“……” 她完完全全,被无视掉了。 …… 天一亮,回村子这条路是不可行的,韩立和李林商量过的结果是继续从森林找出路。 梁珺压根没能参与上讨论,起初是因为她自己憋屈置气,当她终于想要开口说话时,李林一句话堵死了她。 “梁珺你腿不方便,就还是让韩立背着你走吧。” 梁珺其实不占理——一开始是她对韩立甩脸,韩立懒得理会她也在情理之中,但她心里还是不舒服,见韩立走过来又要背她,她脸拉很长,“别管我了,你们走你们的吧,我还得找我妹妹,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梁珺在大多数情况下很理智,但是一个理智的人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单独行动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话就脱口而出了,已经说出去断然没有收回的可能,她气呼呼别过脸,有些自暴自弃。 李林才懒得理会她,还在哄刘佳乐,韩立已经站定在她跟前,话说的漫不经心,“真的?” 梁珺咬咬唇,不想和他说话。 韩立转身叫了李林一声,“我们走吧。” 李林有些迟疑,主要是想起车子还是梁珺的,他立场不太坚定地拉着刘佳乐跟上韩立步伐,走出一截子回头瞄一眼,梁珺的身影已经被树丛遮挡,他压低声音问韩立,“真不管梁珺了?车钥匙还在她身上呢……” 韩立步子停住,隔了几秒,“也是,你和刘佳乐等一下,我回去找她。” …… 韩立折回去的时候,梁珺还坐在那里,低头扯着裤子看自己红肿的膝盖。 听见脚步声,她方才抬头,脸上也没太明显的表情,只是安静地仰头看着他走近。 那一双点墨似的眸子,就那么一瞬不瞬地凝在他脸上,看起来像是没情绪,但他知道不是,他走近了就看到她手扯着自己的裤子攥的很紧很紧。 他从包里拿出样东西,弯身半跪下去,梁珺看清那是一管药膏,他往她膝盖上涂了一点,摘掉右手手套,又揉了两下。 很轻,他沉了口气,终于开口:“你手能动,自己揉散。” 药膏凉丝丝的,她抬手自己揉了几下,小声地问:“你怎么带了这个。” “以前做雇佣兵时候的习惯。” 她抿唇,沉默会儿,“我以为你不管我了。” “你——”韩立被气的笑了,她的模样可怜巴巴的,他有气都没处撒,他说:“别恶人先告状,以后少说点气人的话,梁珺,没人欠着你的。” 她有些惭愧地垂着脑袋,他的手探过来,揉了揉她头发。 “我知道没见到你妹妹你心情不好,但你也要讲道理,别总被情绪左右,这对你,对大家都没好处。” 梁珺没吭声。 这一次她很配合,韩立背起她,刚走两步,她在他耳边问:“你有没有发觉刘佳乐有点奇怪?” 韩立停步,眉头微微皱了下,“你觉得她有问题?” “就是感觉……”梁珺也说不清,“按照她的性子,昨晚受了惊吓,这会儿应该要扑到李林怀里哭,但咱们找到她的时候,她看起来挺镇定的,李林和她来回几句话,没从她嘴里问出昨晚她后来发生什么事情,倒是把咱们的老底都给兜出去了,而且她也没受伤吧,难道因为惊吓就能失忆?不合理啊。” 韩立说:“观察一下再说。” 说完再度迈步,梁珺就在这个时候飞快地凑近他耳边,说了句对不起。 很近,她的唇堪堪擦过他耳尖,吐息间有温热的气流,洒在他耳畔。 第29章 预知梦 刘佳乐忘了很多事。 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忘了自己的家人,自然也记不起李林。 李林去拉她的手,还被她躲开了。 李林没法忍,对她解释自己和她的关系,一路上又说了很多他们之前一起经历的事情,她听的很认真,不时还会问一些问题。 梁珺依旧被韩立背着,耳朵却竖起来,一直在听这两个人的对话,刘佳乐要是真忘了李林,那没有扑到李林怀里也说得通,但她整个人很镇静,没什么惊恐表情,一滴眼泪没有,这就不符合她的性格了。 森林里白天虽然亮堂许多,但却安静的出奇,这里除了树木以外什么也没有,一些树林里常见的小动物或者昆虫都没有,整个林子死气沉沉,梁珺留心地观察着周边环境,但很快就分辨不来方向,只能问韩立。 森林比他们想象的要大,这次韩立沿途在树上做了一些标记以防迷路,大半天就这么走走停停的过去,也没找到出口。 几个人都累,就找了个地方休息,李林还在和刘佳乐说以前的事情,梁珺被韩立放下来,她坐在地上扯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裤子看伤。 膝盖那块惨不忍睹,已经变成绛紫色,韩立瞥了一眼她腿上的纱布,弯身从包里又拿出一管药膏扔给她,“这是外伤用的,你涂伤口上,以免发炎。” 梁珺愣了下,拿着药膏看了看,“你是行走的医药箱吗?怎么什么药都有。” 韩立在她旁边坐下,“习惯。” 梁珺擦完,将药还给他的时候视线在他肩头停了几秒,忽然问:“你以前做雇佣兵的时候经常受伤吗?带这么多药。” 韩立低头将药塞包里,把水杯拿出来打开,喝之前很敷衍回她一句,“出任务的时候难免受伤。” 梁珺眼珠子转了转,“那你身上有很多伤疤吗?” 韩立喝完水将杯盖拧上,凉凉地瞥她一眼,“你还是觉得我会杀你。” 梁珺垂眸,声音小了许多,“我妹妹的预知梦都实现了。” 韩立蹙眉想着她这个妹妹,“她从小就能预知未来?” “也不是,”梁珺手摸摸自己膝盖,“而且她并不是什么都能预知的,她梦里看见的没有好事,都是灾难……” “什么样的灾难?” “天灾人祸都有,”梁珺回忆着,“她梦里都是一些片段,地震时候被压在房子底下的伤者和死人,或者列车脱轨坠桥的瞬间……” 总是伴随着很多的血,尖叫,凄惨的哭喊,梁叶的所有梦境无一例外透着那种无力回天的绝望和深深的恐惧,梁珺也曾窥见过不止一次。 韩立说:“她不是普通人吧,她要真是柳玉言所出,柳玉言那时候身体已经不正常……” 梁珺脸色突然一变,“别问了。” 她偏过了脸。 韩立:“……” 一提到梁叶,梁珺的态度很快就变得警惕,他知道再问不出,扯着唇角笑笑,吐槽一句,“防备心这么强,当初怎么就让我和李林还有刘佳乐上了你的车,那时候也没见你怕。” 梁珺脸色不太好看,“我当时看到的是李林和刘佳乐,他俩看起来都安全无害的,如果不管,他们不知道要在那里等到什么时候,要是我先看到的是你,我铁定不让你们上车。” 韩立冷嗤,“怎么没见你去找李林谈合作,要他帮忙。” 梁珺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她一般不会依赖别人,但依赖过他,过去很多年没靠过谁,但靠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打从心底里想要相信他不是那个会杀了自己的人,这些反常她都觉察到了,只是不太愿意面对。 韩立也没为难她,起身去和李林说话,她一个人低头在原地愣了一阵子,思绪又回到了梁叶身上。 梁叶昨夜就在这林子里,这么近…… 一想起梁叶,心情就有些说不出的烦躁和沉重。 …… 当初柳玉言在身体已经出现异常的情况下不顾梁逸生的劝阻坚持生下了梁叶,临产那段时间梁逸生特别紧张,梁珺记得那一天,她和梁逸生等在手术室门口,医生抱着梁叶从手术室出来,梁逸生看着医生怀里的婴儿,怔了许久。 他看着梁叶的眼神十分复杂,但梁珺看得清,里面是没有欣喜的。 他终于真正成为一个父亲,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尽管医生为梁叶做完检查之后说梁叶是健康的,但梁逸生似乎不相信,后来经常强制梁叶去做体检,最后频次竟发展到一个月就去一次。 没检查出什么来,梁叶的身体很健康也很正常,倒是她的心理状况在梁逸生的提防和冷漠对待下越来越奇怪,柳玉言发病的时候,梁珺见着是会害怕的,但是梁叶不会,梁叶总是冷眼看着柳玉言发狂。 再后来,柳玉言被梁逸生杀了,那一天深夜,下着小雨,梁珺也才17岁,看到客厅里血腥恐怖的情景,吓的跑了出去。 她穿着拖鞋和家居服,衣服被淋湿,她缩在街道边的屋檐下,黑夜是静谧却又喧杂的,她在雨幕中看到向着她走来的梁叶。 那一年梁叶12岁,身上却有些不合年龄的老成,走的缓慢而镇定,最后停在梁珺面前,对着梁珺伸出手,轻轻叫了声姐姐。 当时梁珺想也没想,就去拉梁叶的手,外面还在下雨,她想把湿淋淋的梁叶拉到屋檐下。 只是才拉住梁叶的手,眼前就浮现了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是梁逸生拿着刀子,一下又一下,砍在柳玉言的身上—— 头,四肢,内脏…… 鲜血喷溅出来,柳玉言变得粗嘎的声音发出痛吟。 即便头都被砍下来了,她还在叫痛,地板上的断肢在动,那些辨不清是什么器官的东西也在蠕动,发出声响。 梁珺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像是被梦魇压身不得动弹,她最后甩开梁叶的手,恶心到想吐,恐惧到浑身发抖,她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淡然的小姑娘,视线落在她还对着她伸出的手上。 “刚刚那些……你让我看的?你可以让我看到过去?” 梁叶手垂下去,小女孩的声音在雨声里听起来很单薄,“不是过去。” 梁珺还在发抖,脸色惨白,身体因为过分的恐惧而僵硬,盯着梁叶的视线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是我昨晚的梦。”梁叶说。 梁珺看着自己的手,强忍着想吐的感觉,浑身冷的厉害,眼泪也涌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看着着梁叶,“你怎么能梦到,怎么能让我看到……你,你就是个怪物……” 她灰白的唇哆嗦着,“爸说的没错,你不正常……梁叶,是你害的对不对?他们变成这样,都是你……” 她哭出了声。 隔着两步远的距离,梁叶还站在雨中,闻言缓缓低下头,“不是我。” 梁珺那时候太害怕,最后不顾下雨跑了更远,将梁叶撇在身后,可是后来雨停,天亮,她发觉自己居然无处可去。 折回梁家的时候,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噩梦,也许等她回去,梁逸生和柳玉言都好好的,但等她回去,家里已经陷入火海。 火光映的天都是红的,梁逸生用汽油洒遍了整个屋子,就连雨水后残余的潮湿也没能阻挡火焰。 梁叶就站在那片火光通天的背景里,对着她,小声地叫姐姐。 从那天起,梁叶的身体就停止了生长。 她永远12岁。 …… 天色渐晚,一伙人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这么往林深处走探寻出路的法子未必行得通,补给也没有了,商量过后,决定还是先折回车子那边。 天黑之后他们开始行动,梁珺沮丧到极点,韩立也有些消沉,只是表现的倒不是太明显,李林回程路上就连话都少了很多,倒是刘佳乐,走出森林的时候眼底明显是兴奋的,走出几步还回头望了望。 梁珺趴在韩立背上冷眼看着刘佳乐,刘佳乐回头对上她目光,扯出个笑来,梁珺也冷冷动了下唇角。 树林外面今夜月光白晃晃,梁珺在脑海中盘算了下日子。 再有三天,赵莺莺又要被献祭了。 几人折回去,韩立将梁珺放到帐篷跟前,梁珺皱着眉,“我要去车里。” 她有些嫌弃这个李林和刘佳乐滚过的帐篷。 韩立攥着她手臂,“你的腿有伤,今天本来就没好好休息,在车里又屈伸不利,对养伤没好处。” 梁珺扁了扁嘴,“可是……” “听话。” 他语气一软,梁珺耳根就也软了,有些犹豫。 韩立无奈道:“至少先躺好休息会儿,睡觉的时候再挪。” 梁珺勉强应了,但是进了帐篷之后没拉住拉链,心理作用下她总觉得帐篷里面味道不好闻,想散散气。 她躺下之后方觉得舒服一些,整个人也放松了点,有声音隔着帐篷传过来,她判断出是刘佳乐在说话。 “这个……给你,你出汗了,擦一擦吧。” 声音很娇软,嗲的要命,她本以为是对李林说的,结果回应的声音却是韩立的。 “谢谢。” 她本来已经闭上眼,闻言又睁眼,竖起耳朵来。 刘佳乐说:“你背了梁珺一天了,累不累?” 韩立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还好。” “你要不要喝水,我那里有……” 这句被韩立打断了,“李林呢?” 后面的话梁珺没心思听了,她笨拙地翻了个身,打亮手中的手电,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又关上,轻轻叹了口气。 不多时,韩立打开帐篷进来。 他长手长脚的,在小帐篷里不可谓不憋屈,俯下身子低声唤:“梁珺,睡了么?” 梁珺手里的手电又亮起,笔直地对着男人的脸晃过去,韩立皱眉,抬手遮挡了一下光线。 光晃过他鬓边,梁珺用手肘撑着起身凑他跟前。 韩立没料到她这个动作,她贴的很近很近,手电的光束下他抬眸,甚至数的清她纤长的睫毛。 梁珺语气不善,“我重吗?” 韩立没反应过来。 “问你呢,我重吗。” 韩立想了想,才说:“不重。” 梁珺皮笑肉不笑的,“不重你还出汗?” 韩立:“……” 可是说是很不讲理了。 他无言以对,两人静静对视几秒,梁珺毫无预兆关了手电。 瞬间没了光线,韩立没思想准备,也没反应过来,梁珺已经抬手勾住他脖子,凑近他耳边,吐息撩过他耳朵,声音压的很低也很轻。 “这个刘佳乐,你觉得正常?” 第30章 那你抱我 韩立非常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梁珺的手还搭在他后颈,没等到他回答,等到李林在外面叫韩立。 韩立眸光沉了沉,抬手一把扯开梁珺的手,动作有些重,梁珺手臂被他一甩,有些懵,“你干嘛啊……” 嗓音里带着抱怨,韩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里面还听出一些娇嗔的意味来,他喉咙有些干,二话不说转身出去了。 梁珺扯扯嘴角,躺回去,继续琢磨起刘佳乐来。 韩立再回帐篷的时候带了两个窝窝头和一瓶水给梁珺,梁珺没客气,见他拿来就吃。 如今条件比住在赵成家的时候更艰苦了,窝窝头是凉的而且也不多了,水也是凉的,好在村里的井水倒还算干净,梁珺啃着冷冰冰的窝窝头,越想越绝望,问韩立,“李林刚才找你干嘛?” “叫我一起打水,路上他问我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他在旁边屈膝坐着,手电筒放一侧地上,梁珺抬眼看去,光线令他一半脸隐没在黑暗里,分辨不清表情。 她说:“你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 话说完就冷了场,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好久,韩立提醒,“你还是先吃东西吧,吃完把药吃了。” 说完,韩立从烟盒里摸出烟来,却没点,只是放在鼻尖轻轻嗅,眼眸沉沉若有所思。 梁珺全然没了食欲,低头盯着窝窝头发怔。 韩立扭头看到,想半天才说:“你妹妹也在这里,你不想在找到她之前饿死吧。” 梁珺沉默几秒,又开始吃东西,只是咀嚼吞咽的动作很机械,喉咙里似哽着什么东西一样不畅快。 韩立手捻着香烟,“她才十几岁,能在树林里生存到现在,比你这个姐姐强多了。” 说话间扫了一眼她受伤的腿。 梁珺这会儿没力气和心劲和他抬杠,身体因为受伤的原因有些虚弱,加上这个绝望的处境,她身心俱疲,很努力塞完一个窝窝头,然后喝了两口水,躺下了。 躺下没几秒自己又坐起来,手在身上摸索一圈,把车钥匙找出来,扭头看韩立,“你睡一会儿吧……你昨晚都没怎么休息,我出去和李林商量一下怎么值夜。” 韩立将手中的烟塞回烟盒,“你睡你的,别的别管。” 梁珺其实本来挺厚脸皮的,这点从之前她各种逃避值夜呼呼大睡就能看得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会儿却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腿受伤,值夜还是可以的。” “休息不好伤口恢复的会很慢,”韩立微微蹙眉,将烟盒塞回衣兜,伸出手,“你腿在车上伸不开也会影响恢复,车钥匙给我,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梁珺这会儿很听话地将钥匙放他掌心,韩立微怔了下,觉得她此刻简直乖的不像话,他忽然笑了,“不怕我开车跑了?” 梁珺圆睁着双眼,这才察觉自己大意,但她不愿意承认,咬咬唇,又要去夺他掌心的钥匙,韩立手一抬,合拢手掌,勾着唇角,“睡吧,有事我会叫你。” …… 和李林商量过后,韩立在外面值夜,李林和刘佳乐就在车上睡觉。 为了省电,现在值夜的时候他们已经尽量关掉手机和手电,加上天气不好,夜里四下黑沉沉的,韩立又摸出烟来。 这是最后一支烟,他放在鼻尖轻轻嗅烟草的气息,再这样下去,就不光是没有烟抽了,补给已经不多,如果还找不到出路,最后饿死在这里也有可能。 暗夜里传来车门声响,他侧过脸看了一眼,有个纤细的人影从车那边缓缓飘过来,他随手把烟又放烟盒里,连同打火机一起放旁边,刘佳乐已经走到他跟前。 “我……我睡不着。”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光线作用下韩立看不太清她表情,想起梁珺反复问过两遍的问题,他抬头看向她。 他认识刘佳乐时间不长,加上他本来就没太关注这个人,导致梁珺反复说了两回他也没从这女人身上看出什么明显的反常,甚至也想不起以前刘佳乐什么样。 刘佳乐低头,靠更近,“我陪你坐一会儿吧……” 韩立依旧没说话,刘佳乐已经在他旁边坐下。 因为韩立不说话,就有些冷场,刘佳乐抱着膝盖,抬头看着天空,月亮大半隐没在云层后面,她轻轻叹口气,“李林今天和我说了很多……韩立,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韩立没什么表情,“你们什么想法。” 刘佳乐瞥了一眼帐篷。 韩立这个位置距离车子有一小段距离,但和帐篷倒是离的很近,她压低了声音,“李林和我都想赶紧走,李林说了,现在主要是梁珺想找妹妹,车子又是她的,所以……” 韩立打断她的话:“往哪走。” 刘佳乐往韩立身边靠了靠,拉近距离,声音更小,“离开村子再找出路,不是有车吗?往外面开,说不定还能有活路……” 她顿了顿,“你看梁珺现在这样,受着伤,就连走路都没法走,还得你背……你难道不觉得很麻烦么,她这样子还找什么人,自己都顾不来。” 韩立没说话,微微蹙眉,似乎陷入沉思。 刘佳乐蛊惑一样又道,“我是这么想的……三对一,我们和她谈,毕竟车子是她的,要是她愿意,咱们就一起开车走,如果她不乐意的话……” 她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了,韩立不得不问:“什么?” 刘佳乐一下子凑过来贴他耳边,“除了强行带她走或者不管她之外,咱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韩立没动,刘佳乐贴的很近,近到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偏凉。 韩立侧过脸,几乎与她面贴面。 刘佳乐的手慢慢爬上他手背,动作带着些说不出的挑逗意味,反复摩挲两下,声音媚的要滴水,“活命重要……李林胆小,不扛事儿,说什么话也不算数,你就不一样了,我相信你是不会让大家死在这里的,是不是?” 韩立垂眸睨着她的脸,想起梁珺的话来,他笑笑,“你以前胆子比李林还小,这会儿主意倒是大得很。” 刘佳乐眼神一敛,沉默几秒,“胆子小也要想办法活命,韩立,你不是我和李林旅游的同伴吗?你应该站在我们这边,你难道就不想离开这鬼地方?” 说话间朝着他的唇轻轻吹了一口气,“我们可以让梁珺自己选择,她要是还想留在这里找她那个妹妹就随她,但车子不可能留给她,咱们需要这东西。” 韩立薄唇微微抿着,好整以暇盯着眼前的女人,她的身子柔弱无骨地靠着他,甚至还用自己的身体示好的,引诱似的蹭了蹭他手臂。 他说:“车子是她的。” “我也不是说一定要撇下她,如果她愿意和咱们走,就一起,”刘佳乐嗓音更柔,“她腿脚虽不便,但在车上没太大影响,也不至于拖累我们。” 韩立垂眸,睇见她缠着自己的手臂,“我考虑下。” “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她唇凑近韩立,堪堪要落在他脸上,他别开脸,“李林随时会过来。” “他睡的很死,”她笑起来,“看不出你在这事儿上胆子倒小,其实我早觉得李林靠不住,我都不怕他,你有什么好忌惮的?只要你带我出去,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韩立拂开她的手,“出的去再说。” …… 后半夜李林值夜,换班没几分钟,帐篷拉链被拉开,梁珺从里面探出脑袋,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中与李林对视一阵,李林打着哈欠问:“醒这么早?” 梁珺没应,看了一眼车子方向。 车里现在是韩立和刘佳乐两个人。 她咬咬唇,一瘸一拐从帐篷里出去,最后坐到李林旁边,“刘佳乐昨晚被吓的不轻吧,现在怎么样了?” 李林又打瞌睡,“吓的人都不太正常,说话什么的,有点……” 李林也说不清什么感觉,“她什么都记不起来,反应也有些木木的,应该去医院看看,我和她说了很多,她也没什么反应。” 李林垂头丧气的,“我把人带出来,现在成了这样……还好身体上好像是没受什么伤,人好好的就算谢天谢地了。” 梁珺想了想,拍拍他肩膀,“你多关心关心她,要是她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反常的情况都及时和我说,大家要团结一点,不然更难逃出这里。” 李林看着她的眼神有点感激,梁珺叹口气收回手,没再说话,瞥见旁边放着的烟盒和打火机。 是韩立的。 烟盒里面只有一支烟,她看了会儿,最后点上了。 烟抽完,她疲惫地揉着腿,好不容易才熬到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韩立醒的早,蒙蒙亮的时候就推开车门下来,看到梁珺,眉心紧皱走过来,“你怎么出来了。” 梁珺手掩着嘴巴打哈欠,“醒了嘛。” 因为困倦的原因,声音软绵绵,那种惺忪感令她这短短三个字听起来像是撒娇,像一把刷子在他心头挠,他语气沉了沉,“你现在养伤,需要好好休息。” 梁珺余光瞥见他身后那个纤细身影,她仰起脸,忽然对他笑,伸出手,“那你抱我去车上,我再睡一会儿。” 第31章 我会娶你 刘佳乐这时候正好走到跟前,闻言视线瞥向梁珺。 梁珺对着韩立张开双手一副求抱抱的姿态,这是李林也没想到的,于是气氛诡异地僵滞了数秒。 韩立低头睨着梁珺。 她黑眼圈都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整个人显得憔悴许多,他思忖一阵,最后还是在刘佳乐和李林惊诧的目光里,弯下身,真的打横抱起了梁珺。 梁珺很会顺杆爬,双臂一下子缠上他脖子。 李林挠着头,看着韩立这么旁若无人将梁珺抱着往车子方向去,低低哼哼一声,和刘佳乐小声抱怨:“这俩人也太不要脸了,这会儿秀的哪门子恩爱。” 刘佳乐望了一眼韩立背影,回过头看李林,“你不是说韩立是和咱们一块儿的,梁珺是后来认识的么,他俩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林皱皱眉,“我也没想到他俩还能勾搭到一块儿去,刚开始俩人明明合不来……” 李林想不清,索性不想了,“反正也是他们的事儿,别管了。” 刘佳乐笑的有些冷,“梁珺要找什么妹妹,如果韩立也站她那边去了,咱们想要拿到车子就不可能了,没车怎么逃出这地方?” 李林一愣,睁大眼看着刘佳乐。 刘佳乐别过脸,不说话了。 李林沉默几秒,“就算有车,往哪个方向开也是个问题……” “总好过没有,”刘佳乐声调很硬,“靠走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有车还可以搏一搏,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李林说不出话来了,好半天才干巴巴道:“佳乐,你以前不这样。” …… 韩立将梁珺放后座上,梁珺躺倒之后,神色恢复淡漠,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方才撒娇的判若两人。 韩立弯身,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低头看她膝盖到伤口,“你自己换药了没有?” 梁珺困的厉害,又打了个哈欠,回应谈不上热情,“等我睡起来再说。” 韩立算了下之前上药的时间,“别睡,先把药换了。” 梁珺闭着眼,“你好烦啊。” “……” 梁珺闭着眼,但也能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来回寻索。 她心生烦躁,扯着脖子上的纱巾盖住了脸。 低沉的男音又传过来,“梁珺,你是不是——” 尾音拖了拖,他没说下去,她也不想听,闭着眼,心里忽然就难受的不得了。 韩立从前座上拿自己的包,将药取出来,又用打来的水洗了下手,而后俯身给梁珺换药。 梁珺当然不是没感觉,只是在药膏带来的凉意里心头尖锐地疼了下。 昨夜她睡的并不安慰,尽管很累,毕竟还是怕的,她对这男人做不到完全放心,半夜里听见刘佳乐和他说话,其实内容她并没完全听清楚。 只是隐约地听明白一些词眼,例如——车子,她的伤,拖累之类。 哪怕听了个一知半解,她也没法往好的方向去想。 她在帐篷里一动也没敢动,一片黑暗中,恍然觉得自己简直四面楚歌,她甚至不敢再睡。 但这男人现在还在给她换药。 他的动作谈不上多温柔,但是在触碰到她伤口的时候会刻意放慢放轻。 后来梁珺还是睡了一会儿,醒来已经接近中午,五脏庙打鼓抗议,她睁眼时车里只有她一个。 听不见什么声音,整个世界很安静,她有一瞬想,那些人是不是走了。 走了也好,她本来也就是一个人来的,没指望靠别人,他们走他们的,不打她车子的主意就成。 她推门下车,看见不远处席地而坐的三个人,又想,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刘佳乐招呼她吃东西,她慢吞吞地挪过去,也在沙地上坐下来。 几乎同一秒,旁边的韩立就站起身,去了帐篷里。 梁珺扫了一眼韩立背影,没太大反应,接过李林递过来的窝窝头和水,听见李林说:“梁珺,你也是……” 梁珺一脸懵逼抬头。 李林压低声音:“你把韩立最后一支烟抽掉了,他这会儿心情糟糕的很,我都不敢说话了。” 刘佳乐在旁边笑了一声。 梁珺:“……” 今天沙漠里是个阴天,空气里比平时黏度高点儿,头顶大片乌云,梁珺抬头看了一眼,又望向村子方向。 “从森林找出路估计行不通,”她开了口,“咱们得合计一下下一步怎么办,李林,刘佳乐,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有。” 李林神色一下子垮下去。 刘佳乐抿唇想了几秒,对梁珺说:“我觉得咱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食物不多了,这样下去就是等死,梁珺,我知道你在找你妹妹,但也要保证你自己有命活下去吧,咱们先离开,你在外面找地方养好伤再来也不迟。” 梁珺咬了口窝窝头,“我妹妹很小,李林那天已经见过,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我不放心。” “就算你担心,你现在行动都不方便,怎么找?”刘佳乐语气硬了些,“我觉得你最好还是量力而行。” 梁珺没说话。 李林打圆场,“其实……佳乐说的也有道理,梁珺,你看……” 梁珺摆了摆手,“你们要想走,我也不会留,之前是顺路,大家就一起,既然如今不顺,那咱们各走各的。” 说完,她没事人一样地继续吃饭。 李林和刘佳乐对视一眼,说不出话来。 梁珺吃完东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然后一瘸一拐地先走到帐篷那边,叫韩立,“车钥匙是不是在你身上?” 头天车子没发动过,只是用于休息,她醒来就注意到了,车钥匙不在车上。 刘佳乐跟过来,“梁珺,你一个人,又受了伤,在这里怎么活下去?你不要这么犟,对你没好处……” 韩立从帐篷里出来,抬眼看着面前两人,刘佳乐使劲地冲他使眼色,一边解释,“我和李林的意思是咱们找出路去,别耗在这儿了,梁珺还想留下来找她妹妹。” 梁珺对着韩立摊开手,“车钥匙给我。” 刘佳乐有点着急,韩立与她对视过,视线落在梁珺脸上。 梁珺甚至还扯出了个笑,“也是你们车子死火了才搭我的顺风车,总不至于绑在一起了吧,你们既然有别的计划,我当然也不好拦着。” 韩立冷着脸,“钥匙我不能给你。” 梁珺睁大眼,“凭什么?” 他淡淡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也活不下去。” 梁珺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就算我死了路也是我自己选的,车子是我的,你哪里来的……” 话没说完,韩立往前一步,梁珺警惕地后退,以为他要攻击,结果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扭头和刘佳乐说:“让我单独劝劝她。” 说完,扯着梁珺要往远处走。 梁珺腿本来就受伤,被他一拉之下差点摔倒,膝盖痛的钻心,咬唇闷哼一声,眼前就是一黑,身体彻底失衡,反应过来时发觉,又被男人抱起。 她拳头砸在他肩头,“放我下来!我才不要和你谈!” 刘佳乐皱眉看着韩立走远的背影,这两个人这副模样看起来倒是更像打情骂俏。 韩立将梁珺抱着走了很远。 梁珺这会儿还有些虚,拳头没太大力气,自己也憋屈,挣扎不开,她忽然想起什么,手顺着男人脊背往下滑。 韩立身体有一瞬僵硬,嗓音沉了一度,“别乱摸。” 梁珺记得他的枪是随身带的,但是想不起具体被他放哪里,此刻只能慌不择路地乱摸。 韩立简直不能忍。 她的手很小,一只落他后腰,另一只正从前面划过胸腹,他想扔了她,但是不能,她腿上还有伤。 最后忍无可忍放下人的时候,他呼吸已经乱掉,捏着她后颈,“想挑事儿?” 梁珺想躲开他,往前走时慌慌张张,脚下一绊,差点扑个狗啃泥,一只大手探过来撑住了她。 她惊魂未定喘着气,隔了几秒,低下头看向他扶着她的手。 那手也是趁势一伸,扶了个很难以启齿的地方。 两个人足有好几秒没动。 韩立掌心绵绵软软一团,还能隐隐感觉到底下急促的搏动。 梁珺脸腾的一下子红了,直起身,想也没想就扬起手,但男人反应极快,一把攥住她手腕。 “你差不多一点,”他声音有些黯哑,回头没见刘佳乐和李林跟上来,才继续,“我知道你昨晚都听到了。” 梁珺脸还是烫的,咬着嘴唇,脸红的快要滴血,脑子跟不上嘴巴地说:“那,那你也不能……” 她说不下去。 这两者之间也没什么因果关系,她的脑子完全短路了,胸口好像还停留着那种触感,哪怕隔着衣服,被碰到的地方好像还在发热。 韩立还攥着她手腕,明白过来她说什么,他默了默,“我是在扶你。” 梁珺脸更红了,“你放手!” 他无奈地放开手。 梁珺转过身背对他,手扯着自己前襟,心跳乱七八糟。 韩立也不招惹她,最后干脆原地坐下了,神情有些说不出的烦躁,掌心里犹留有触感,身体也有些和理智背道而驰的反应,不是不尴尬的,他一直觉得自己自制力不错。 毕竟禁欲的日子过了已经很久。 他平复着呼吸,平复着身体的躁动,良久才开口。 “你好了么,好了就过来说正事。” 梁珺背对着他,木头桩子一样还矗在那里。 “你再这样,我真不管你了,和他们一起抢了你的车走。” 梁珺还是不说话,尴尬有,气恼也有,他一提这茬子她更不想和他说话。 “我最后一支烟都给你抽了,我还没来得及发火。” 他拧眉盯着她背影,叹了口气。 “碰一下这么大反应,你总不至于是第一次被男人……” 他视线别开,扫过车子方向,扫过远远的两个人影,李林和刘佳乐上了车。 他们没钥匙,倒也没法发动车子,他目光又落在漫漫黄沙上。 好一会儿,收回来,落在梁珺身影上。 他捻了捻手指。 “我会负责,总行了吧。” 梁珺一惊,不知道话题怎么发展到这里来了。 但她还是没回头,她不知道他要怎么负责。 “如果我们有命离开这里,我做完我要做的事之后也还活着,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娶你。” 第32章 你男朋友现在很生气 “我才不要嫁你!” 梁珺声音有些大,转身瞪着她。 “那太好了,”屈膝坐在地上的男人一脸松口气的表情,“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 梁珺控制不住地想打人,也忘了别扭,一瘸一拐走到韩立跟前,居高临下看了几秒,“你逗我?” 亏她刚才还在心底想,这年头的男人里居然还有这种珍稀物种,不小心碰一下就能把人娶回家的。 韩立摊手,“总得想办法让你说话。” 他表情看似无可奈何,眼底却隐着掩不住的笑意,梁珺火大,攥了攥拳,本来想破口大骂,却临时变了主意。 “但责任还是要负,”她垂眸睨着他的脸,“你得做我男朋友。” 韩立失笑,倒也是一脸无所谓表情,“有意思么?” 梁珺腿疼,也不想一直站着,慢慢地坐下来了,“你知道什么叫男朋友吗?得爱护好保护好自己的女朋友,不能和外面的野女人勾搭在一起抛下自己女朋友,也不能用枪……或者刀子,对着自己女朋友。” 韩立别开脸,唇角还勾着。 梁珺说:“我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他回头看她,“女朋友。” 这一声叫的毫无预兆,梁珺心跳突兀地快了下,脸也有些红。 她努力维持镇定,有些傲娇地审视他,从脸到身上,最后落在他带着手套的手上。 他碰到她的不是这只机械臂,她想着脸上又开始发烫。 不过也好,正好给她个机会,这招有用没用也要试试。 “现在招供吧,”她调整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身体往后仰了下,双手撑着地面,“你昨天半夜会外面的野女人,都干什么了。” 韩立说:“你这进入角色还挺快。” 梁珺眨眨眼,“反正你就是碰了我,我这条件也不过分吧,你也别太发愁,等咱们活着离开这里了,咱们就分手,我放你自由,然后一别两宽,这辈子可别再见了。” 他脸上由始至终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你还计划的挺好。” “那当然,”梁珺有点得意,又想起什么,“其实你要是实在不乐意,也可以选择其他负责方式。” “什么?” “你摸了我,我看你一下,不过分吧。” 看她眼底亮起狡黠的光,他顿时明白过来她到底在想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在纠结梁叶的预知梦,以为他会杀了她。 不论是在男朋友义务里面三令五申强调不能用刀子或者枪对着她,还是要看他的身体,都不外乎是不相信他。 他果断道:“我选做你男朋友。” 梁珺说:“好,那你女朋友现在想看看你的背。” 韩立:“……” “你总不能是这么小气一个男朋友吧,都不给你女朋友看?” 韩立撩起唇角,意味深长看着她,“你总不能是这么好色一个女朋友吧,才刚确立关系,光天化日的就想这档子事儿?” “……” 梁珺被自己的话给堵了回来,还没想到怎么说,韩立继续道:“乖,等晚上来我帐篷,给你看更有意思的。” “……” 梁珺脸已经憋的很红了,对着男人的笑僵硬几秒,最后败下阵来,挪开视线,“行了行了,少耍流氓,和我说说你昨晚跟刘佳乐干什么了。” 韩立睨着她绯红的脸颊,心情豁然开朗,也不卖关子,“你不都听到了么,她想走,在打你车子的主意,她和我说如果你乐意就一起走,不然只能把你留在这里。” 梁珺咬牙切齿的,“刘佳乐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馊主意,这个人真的有些奇怪。” 她往车子方向望了一眼,“那你怎么和她说的。” “我说我考虑考虑。” 她视线收回来瞪着他,“你要抢你女朋友的车,把你女朋友一个人丢在这鬼地方吗?” “……不好说,”他活动一下手腕,“要是我女朋友可爱点,我可能会心软,但她昨晚刚抽掉我最后一支烟。” 梁珺无语,“我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支。” “你男朋友现在很生气。” “……” “我男朋友真是太小气了,怎么连一支烟都要和我计较,一点风度也没有。” “……” 他默了默,实在是没脾气了,看着她的眼神蕴了些由衷的无奈,“所以昨晚你后来就不敢睡觉了?” 她伤没好,他明明叮嘱过她主意休息,但她和李林在外面坐了好半天,直到他醒来抱她去车上,她才又合眼睡了会儿。 被他看穿,梁珺脸上不太挂的住,眼眸低垂下去,手指碰了碰自己破破烂烂的额牛仔裤,声音小了些。 “……那是我的车,我才不要给别人。” 如果他们开走了车子,那她就真的要一个人死在这鬼地方了。 韩立默了几秒,“我不会让他们开走车,我想你也明白,现在我们必须合作,你别总这么疑神疑鬼。” 他说话时眉头蹙很紧,他厌恶这种被人怀疑的感觉——准确来说,是被她怀疑的感觉。 梁珺没说话。 韩立也没再信任问题深究,“你觉得刘佳乐是什么问题?” 梁珺回忆了一下之前在树林找到刘佳乐的情景。 “我觉得失忆这个说法站不住脚,她的性情大变,不光没以前那么胆怯了,而且主意大得很,你没发觉吗……” 她顿了顿,“现在的刘佳乐说话气场都不同,谈话里也是占主导地位的,以前她都是跟着别人走。” 他由着裤子破开的缝隙瞥了一眼她红肿的膝盖,“不是失忆,你觉得是什么。” 梁珺愣了下,这她还没仔细想过。 她低头琢磨了会儿,“人格分裂?被俯身?” 韩立皱眉,习惯性伸手去摸烟。 自然是没摸到,最后一支烟被梁珺抽了。 他手在衣兜位置停了几秒,收回来,“如果是被俯身……那会是被什么东西俯身。” “那天树林里不是有女人的哭声吗,会不会是那些东西?” 这问题韩立也回答不上来,现在他们就连刘佳乐到底是什么毛病都不确定。 两个人一筹莫展地商量了会儿,没商量出结果,韩立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这些也都是设想,如果她真是树林里的什么东西,那她应该对南贾村和泉之眼了解一些,我们不要打草惊蛇,先稳住她,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突破口套出些信息,如果她不是,那她就只是李林的麻烦。” 梁珺勉强同意,“但现在她打我车子主意,想离开这里,她一定已经拉李林入伙了,又怂恿你,你打算怎么和她说?” “没有定论之前不能打草惊蛇,”韩立远远望着刘佳乐身影,“我得让她觉得我和她是同一阵线的。” …… 梁珺和韩立聊了很长时间,后来天变,乌云密布,空气变得粘稠潮湿,眼看是要下雨,他们才折回去。 刘佳乐和李林就坐在车里等。 座位还是老规矩,上车之后韩立先开了口。 “梁珺同意我们开车走,但前提是要有路线,现在GPS不能用,我的指南针也有些问题,我们得想办法找村民问问出去的路。” 李林瞪大眼,“你逗我呢哥们,那天晚上你和梁珺去泉之眼不是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么,现在我们还能去找村民?” “不是现在,”韩立和梁珺对视一眼,回头看李林,“两天之后赵莺莺会被献祭,第三天我们可以回村子里,村民不记得赵莺莺被献祭,应该也不记得我们,之前赵成就是个例子。” “我反对,”刘佳乐声音很冷,“这都是你们想当然,万一村民记得呢?那不是送死?” 韩立说:“总得试试,比直接开车走稳妥,这里是沙漠,出去没有方向照样很快死。” 李林沉默下来,有些犹豫。 梁珺开了口,“车子油也不多,那天咱们绕村子转圈,一直在原地打转,这样子开车离开也没……” 刘佳乐直接打断她的话,“咱们就一直离开这里一直往前开不行吗?” 梁珺侧过脸盯着她,“你没见过沙漠?” 她语气不善,刘佳乐被刺的面色微顿。 她指了指窗外,“你往村子反方向看看,如果不做好计划再开车,咱们会走在这无穷无尽的沙子上,然后很快汽油用光,食物消耗完,水也没有了,最后成为沙漠中曝晒的尸体,难道你这计划就万无一失?” 刘佳乐气的厉害,但又无法反驳,攥着拳头死盯着她,她不以为然笑了笑,“当然,你要是有靠谱的方向,也不是不能现在走。” 刘佳乐偏过了脸。 李林忙打圆场,“咱们这是商量嘛,商量,大家有好的想法有什么主意都可以说一说……” 刘佳乐说:“村民要是知道出路,怎么没见你们之前问出来?” 梁珺倒也不恼,“我们之前接触的村民只是一部分,这回一个一个挨着问过去,要是都问不出,就去泉之眼找线索,毕竟之前唯一一个出去的人也是从泉之眼离开之后出去的。” 刘佳乐愣了下,“有人出去了?” 李林对梁逸生的事儿知道的不清楚,也没和刘佳乐提,刘佳乐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谁出去过?” “说了你也不认识。”梁珺懒洋洋道。 刘佳乐面色分外凝重,“他是怎么出去的?” 梁珺说:“我们要是知道还会被困在这里?” 刘佳乐不说话了,透过车窗望着村子的方向发怔。 韩立低沉的嗓音又响起,“既然要找方向,就不能浪费时间,要抓住所有线索,今晚天黑后我去找赵莺莺一趟,梁珺有伤行动不便,李林,刘佳乐,你们跟我去。” 刘佳乐扭头看韩立,“我不要去。” 李林抬手扯了下刘佳乐衣角,还没说话,她就生气道:“别扯我衣服,我说了我不去,那种鬼地方,谁爱去谁去!” 梁珺语气嘲讽,“你就等着坐享其成?” “水牢那根本进不去,”刘佳乐没了耐心,“入口都被挡住了。” 梁珺瞥一眼李林,“看来李林没告诉过你,我们已经去过了。” 刘佳乐愣了下。 李林的脸有些发白,身体不由自主往车门边靠了下。 刘佳乐说:“不可能……” 话头顿住,她面色不大自然,“那……那可能是李林说过,我忘了。” 李林没出声,她有些坐不住,“你们商量,我有些难受,下去透口气。” 说完她推门下了车。 看刘佳乐走远,梁珺手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问李林,“你和她说过水牢那边的情况吗?” 李林白着脸摇摇头。 “我就说过赵莺莺没献祭之后没死,被关起来了,我都没告诉过她那地方叫‘水牢’……” 李林觉得背脊发冷,“佳乐真的有些奇怪……” 梁珺说:“亏你还是她男朋友,你才发现?” “但她就是佳乐啊,”李林想不通,“明明就是佳乐,就是有些地方很古怪,气场都变强了,而且记得水牢的话,就没失忆啊,她还骗人?” “她没有以前的记忆,在你没有说过的情况下,她就知道水牢那边的情况,而且,”梁珺摸摸下巴,“你们留意没,她好像对水牢很熟悉,说到那鬼地方的时候,情绪也有些激动,不像是单纯的害怕……” 梁珺也说不清,现在的刘佳乐从头到尾都很诡异。 她看着窗外那个走了很远的背影,扭头问韩立,“你觉得她还会回来么?” 韩立想了想,“她的目的是离开村子,应该会回来。” 李林已经慌的六神无主,“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把人带出来的,这人一下子变成这样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梁珺靠着方向盘幸灾乐祸地笑,“谁让你那天晚上在树林里只顾着自己跑,没有去找她。” 李林面色难看,被堵的说不出话,沉默几秒,也推开车门下去了。 韩立有些无奈地看梁珺,“你少说两句,这都什么情况了,你伤也没好,还要给自己树敌拉仇恨。” 梁珺欠扁地仰起下巴,“我说话就这样,你咬我啊。” 韩立盯她几秒,突然就伸出手。 她只觉得下巴被捏了下,眼前一暗,男人的气息很快贴近,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在她的唇上咬了一下。 梁珺呈现出一种死机的状态,双眼圆睁,呆呆看着他。 男人倒是从容淡定,放开她下巴,已经直起身,“女朋友有令,我义不容辞。” 第33章 刚交了个女朋友 韩立被梁珺轰下了车。 刚下去就听见车门锁一声响。 梁珺不仅落了锁,还把遮光板降下来了。 韩立瞥了一眼黑乎乎的车窗,回想女人嘴唇的触感,扯着唇角笑的不屑—— 这女人还真当他是吃素的了。 她自个儿小主意打的挺好,真上阵了连点儿必要的演技都没有。 天气越变越糟糕,李林和刘佳乐在不远处似乎发生了争吵,声音不小,刘佳乐嗓门都和以前不一样,指着李林的鼻尖叫骂。 韩立瞥过一眼,回到帐篷里去。 他打开平板整理了一下目前收集到的线索,赵莺莺根本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梁珺至今对他不算坦白并抱着戒心,他得让她放松警惕,她那个妹妹也很可疑。 他琢磨到这的时候已经傍晚,帐篷拉链被拉开,有人探低身子进来。 刘佳乐眼泪汪汪地凑到他身边。 帐篷太小,逼仄的空间里突然多一个人就显得拥挤,他微微蹙眉,但并没赶人,任刘佳乐在他旁边坐下。 她眼圈红红的,抽抽搭搭一阵,见男人没有开口问的意思,她直说:“我和李林分手了。” 韩立没表情,也不说话。 她呜呜咽咽抱住他手臂,“我只能靠你了。” 韩立没动,“大家要齐心才能逃离这里。” 她擦了擦眼泪,情绪平复的很快,“只要能离开这里,你叫我做什么都成,韩立,我听你的……但是我希望你也能多听听我的意见,梁珺太过强势,又想找她妹妹,如果放纵她,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韩立“嗯”了一声,“你和李林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是梁珺受伤,要去水牢我需要你和李林帮忙,别搞的太难看。” 刘佳乐还抱着男人手臂,闻言僵了僵,眼泪就又出来了。 “我……我可不可以不去水牢?那地方我害怕……” 韩立侧过脸睨着她。 这梨花带雨的倒是有几分刘佳乐以前的样子,但是很不巧,他对女人眼泪完全免疫。 “你都没去过,怕什么,再说你也不用下去,在上面放哨就行。” 她摇头,眼底闪烁着恐惧,“我不行的……” 她身上透出的怯懦倒不像是假的,韩立略一思忖,“现阶段大家必须合作,你什么都不干说不过去,你要实在不愿意,就得做些别的。” 刘佳乐急切道:“别的什么都成。” 韩立眼眸眯了下,“我和梁珺没法接触村民,因为那天可能有人看到我们,但是你和李林不同,村民没有看到你们接近泉之眼,李林要和我去水牢,你可以提前一些走,看能不能从村民那里收集些线索。” 刘佳乐眼角还挂着泪,面色变了,“村民那怎么可能有消息……再说万一村民因为你和梁珺的事情迁怒我呢?!” “去水牢也有风险,去见村民也有风险,你得选一个,”他淡淡道:“情况不对你可以跑,毕竟村民还算是人,你只要跑得快他们拿你没办法,你就算问不出什么出路,能问到有关于泉之眼还有降魔仪式的事情对大家逃离这里也有帮助,你也听到梁珺的话了,之前逃出这里的人还是通过泉之眼。” 刘佳乐将他手臂抱更紧,“韩立,我求你……” 韩立抬手拍拍她手背。 “我建议今晚村民从地里回到家你就去打听打听,毕竟食物不多了,不多找条路子大家死的更快。” 说完拂开她的手,从帐篷里出去了。 刘佳乐咬着唇,盯着帐篷拉链的目光里带了几分狠戾。 …… 梁珺别别扭扭大半天,直到李林敲车门叫她下车吃东西时,脸还是红的。 她换了一条宽松的休闲裤子,伤口看不出,只是人还是一瘸一拐,走不快,瞥见韩立的时候,头一偏。 韩立收回视线,低头喝水。 晚饭气氛是相当糟糕,平日里话多的李林都不说话,刘佳乐也安安静静,一时间空旷的沙漠里只余下咀嚼声。 窝窝头都很干,咀嚼的声听着干巴巴的有些尴尬,梁珺只能多灌几口水,但也没敢灌太多,人有三急,这地方便起来很不方便,十分原生态,以前大都是她和刘佳乐结伴。 而刘佳乐现在这个样,她不是很愿意结这个伴。 夜幕降下之后,韩立先去车上找梁珺。 这女人现在疑心病被刘佳乐全面激发,没什么事儿根本不乐意从车上下来,李林和刘佳乐现在都在外面,他拉开车门上去,在后座上挤住了她。 梁珺一脸警惕瞪着他,手使劲推他,“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可喊救命了啊。” “喊。” 男人挑眉,微微倾身,她眼前一黑,男人的气息就近了。 梁珺心慌,嘴巴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以前是不是都装的,你这个……你这个……” 韩立带着手套的手勾了下她下巴,“我这个什么?”距离近到梁珺想打人,她脸通红却挣扎不开,鼻尖贴着鼻尖,他压低声音问她,“你一个人能不能对付得了刘佳乐。” 梁珺一怔。 “我让她去村里收集线索,她八成不会乖乖听话,万一回来,说不定对你下手,你现在有伤去村子里也不现实,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行么。” 这个距离让思考变得有点难,梁珺别过脸,默了几秒,“行。” “你匕首随身带着。” “嗯。” 韩立扯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摸出个东西往她手里塞。 她被那冷冰冰的触感激的神思一顿,遂垂眸,睇见掌心里的枪。 他拢着她手指扣了扣,“会用么。” 她愣几秒,点了点头。 “不到万不得已别用,不然我们可能会失去一个人,而且刘佳乐什么状况现在还不确定。” 梁珺盯着枪看一阵,抬眸对上男人幽深的眼眸。 她心跳的厉害,不知道是因为手里的冷兵器还是因为别的。 “你带了几把枪?” “就这一把,”他攥了攥她的手,用了有温度的那只手,“你拿好别丢了,现在这情况武器很重要。” 梁珺心情有点复杂。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她想了很多种办法试探他,摸索他这个人—— 一只手的男人,加上一把手枪,梁叶梦里的元素已经快齐了。 但现在,他就这样将枪交到了她手中。 他看起来对她完全不设防。 她抿唇,声音很轻,“你就不怕我拿枪干坏事?” “信任是相互的,”他与她对视,嗓音更低沉,“我给你了,你呢?” 梁珺说不出话。 他用个玩笑带了过去,“你总不至于要对着你男朋友开枪吧。” 梁珺想,这还真不好说。 但她没说出口,只是在男人要下车之前拉住他衣袖。 他回头看她。 她说,“你可别死在村里头。” 他伸手,在她前额弹了下,笑一声,“刚交了个女朋友,我舍不得死。” …… 梁珺不知道韩立用的什么法子,刘佳乐还真要去村子里收集信息。 虽然看泉之眼这事儿和刘佳乐确实没关系,但毕竟村里没几个外面来的人,村民怀疑他们四个简直不要太容易,但刘佳乐自己说了,梁珺不可能阻拦,意外的是,李林也没说什么。 村民闭户很早,韩立带着李林出发之前,刘佳乐就出发了。 韩立和李林比较憋屈,看到村民还得躲着点,天气不好所以四下黑沉沉的,只余村民那些窗口透出的黯淡光线,李林在模糊中瞥见刘佳乐的背影,纤小的黑影飘在无人的小径上。 靠近水牢时,李林幽幽出了声。 “佳乐以前很怕黑的,村里路上灯都没有,她也不怕……” 韩立没理会这句,喊李林推石头。 可能是因为几天没吃好,李林的力气跟不太上,这次推石头明显比以前吃力,推开了李林看看黑黝黝的洞口,“韩立……” 他欲言又止。 韩立正准备下去,抬眸瞥他一眼。 李林憋出一句:“你快点上来啊。” 李林胆子其实不算小,平日里也好看看恐怖片,还喜欢探险,但这村子里的一切都在颠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何况处在沙漠中,人太渺小,怕了就连退路都没有,加重了这种恐惧,这会儿背脊都是冷的。 那一夜在森林中的所见又浮现在脑海,他更怕了。 韩立没回答他的问题,“别乱跑,现在如果不齐心,大家才真要死在这里。” …… 水牢里空气潮湿而寒凉,韩立熟门熟路往赵莺莺那边走。 赵莺莺这会儿醒着,目光却呆滞,透着绝望,看到来人,唇动了动,嘶哑出声。 “梁逸生呢……他明明答应会回来救我的,他答应过的……” 韩立没立刻接她的话,绕着她走了半圈,停在她侧面,盯着上面严丝缝合的铁铐,视线垂下来,才开口。 “我没有骗你,梁逸生真的疯了,”他目光又在四周打量,“你想出去,只能跟我合作。” 赵莺莺身子一动,铁链叮铃哐啷地响,韩立又顺着铁链来回看。 “那天你看到梁叶的照片,你反应很大,你见过她?” 赵莺莺有气无力,“谁?” “那张照片,里面那小姑娘。” 赵莺莺眼神闪烁,手指蜷了蜷,咬着嘴唇身体发颤。 韩立绕到正面盯着她,“你怕她?” 赵莺莺闭上眼,竭力克制但仍有些发抖,“她……她杀了我。” 韩立蹙眉,“你都被献祭多少次了……” “不是的,”她摇头,睁开眼,“我看见过,她杀了我,不止一次……她还,还……” “还什么?” 有水滴答的一声响,竟惊的赵莺莺抖的更厉害。 “她……她吃人的,我……我看见她吃人了,她还笑了……” 韩立有些头疼,赵莺莺看起来很害怕,说话语无伦次的也没什么条理,她一个已经被四分五裂过无数次的人,他实在想不来梁叶还能怎么杀她,至于吃人他更觉得匪夷所思。 他问:“你被困在这里时间也不短了,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那小姑娘的。” “每天……”她浑身紧绷,“她每天都在这里……” 第34章 我被甩了 韩立一行人走了之后,梁珺盯着手里的枪看了会儿,才小心放好,接着给自己腿上的伤口换了药。 这两天为了省电,大家都不敢开手机,她也不例外,于是静坐的时光就变得分外难捱,她很快就有些犯困。 一个人在这种鬼地方,睡是不敢睡的。 她推开车门下去,慢慢地扶着车子走,就当做复健。 走路时关节还是会痛,她坚持一阵就出了一身的汗,想到如今就连洗澡也不能,顿时不想继续,靠着车子喘。 呼吸匀了点的时候,她看到个人影。 瘦瘦小小一个,于是韩立走之前说的那番话几乎是立刻就蹦到她脑海里。 沙沙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梁珺眯了眯眼,手摸摸自己身侧别着的匕首,背脊不由得绷紧,视线盯住逐渐放大的身影。 沙漠里这个时候已经很安静。 刘佳乐看见她,扯出个不冷不热的笑,然后二话不说就拉开车门要上车。 梁珺拦了一把。 “你不是去村里打听消息?” 刘佳乐动作停住,侧过脸看着她,眸底一片阴冷,“是,我打听完了,回来休息,不行?” “你打听到什么了。” 刘佳乐手从车门上收回来,双手抱臂,“等韩立来了再说。” 那姿态有些说不出的傲慢,梁珺觉得眼前这人现在大概是就连装一下的心思都没了,她扯着唇角,笑的很冷,“说起来,你变化还真是挺大的,以前一直都躲在李林身后,现在居然敢自己去村子了。” “我不去行吗?”说到这个刘佳乐就来火,“水牢和村子我只能选一个,如果不是你非要在这里死磕,我们也不用非要以身犯险,村民那里怎么可能有消息?他们就连离开这里的心思都不曾动过!” 梁珺背靠车子盯着她,“怎么听起来你和村民很熟似的。” 刘佳乐面色一顿,偏过了脸,声音小了一些,“我刚刚去问了,当然知道。” 梁珺视线挪开,望向村子,刚要再说什么,刘佳乐又开口。 “梁珺,你现在腿这样子,大家留着你是看在车子是你的,你别以为我们都要对你言听计从,要是我们乐意,随时扔你在这里。” 梁珺眸色淡淡的没什么情绪,隔了几秒,听见旁边车门响了声,刘佳乐还是上车了。 她转了转手里的车钥匙,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去试探刘佳乐。 …… 韩立和李林回来是后半夜的事儿。 那时梁珺已经困的厉害,但是不敢睡。 她坐在车子副驾驶位置,刘佳乐坐在后边,李林上车时,觉得车子好像都和冻住了一样。 韩立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梁珺清醒了一点,嗅见男人身上一点潮冷的气息,她揉了揉眼。 “顺利吗?” 李林抢着答了,“还行,没有村民来,我在上面真是提心吊胆的……” 梁珺听的不太专心,就一直盯着韩立。 韩立不知道在想什么,垂头捻手指,好一阵子,才抬眸,对上她双眼。 李林还在说话,梁珺压根没听,问韩立,“赵莺莺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马上又要举行仪式,她很害怕,”他从车内后视镜瞥一眼刘佳乐,“刘佳乐,你在村里有收获么。” 刘佳乐眼神闪烁,手指蜷了蜷,“我……我问了两个人,没问出什么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韩立身子一动,扭头看着刘佳乐,“也就是说,你和村民说上话了。” 刘佳乐被他看的不大自在,视线躲闪了下,“也就和两个人说上话……” “至少证明村民对你没有太多防备,这样吧,明天你再去一回,问问别的人。” 刘佳乐攥紧拳,欲言又止,用求助的眼神望向李林。 李林躲开了她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前面的韩立。 韩立这一趟白跑,梁珺这个等在原地的反倒受了更大的打击,她陷入无精打采的状态。 韩立瞥了梁珺一眼,又说:“这次我留意看了赵莺莺手上那铁链子,手铐的部位有个奇怪的东西……” 梁珺果然有动静,立马抬头。 韩立在手腕间比划一下,“铁铐看起来密闭,也没有钥匙可以打开,但是那一周有一圈图腾,在水牢里看不太清……村民那里我觉得应该有打开铁铐的线索,仪式当天他们要带祭品离开水牢,我记得之前的仪式上赵莺莺手臂上没有带铁铐。” 遂目光转向刘佳乐,“这事儿你要是能问也问问,问不出就算了,关于泉之眼和仪式你能多打听一些最好,这样去水牢的行动你就不用参与,我和李林来就行。” 刘佳乐一听这话心更冷。 这一句话绕几个弯子,阐明的是一件事儿——要是她没法从村里得到什么信息,那她还得去水牢。 反倒是这种说法让她根本没法拒绝,还好像多优待了她似的。 真是要堵死她。 小会结束已经深夜,韩立想叫梁珺去帐篷休息,梁珺一脸抵触。 韩立有些无奈,最后没办法地妥协,让她吃了药然后去后座躺着。 值夜的事情落在韩立和李林肩上,韩立是前半夜,李林自觉地去了帐篷睡觉。 至于刘佳乐,一直气呼呼的,从下了车子就走远了些,也不和其他人说话。 待帐篷里车子上都安静下来,韩立选了个地儿坐下,手里把玩着打火机,刘佳乐才慢吞吞地挪过来。 她开口,也不敢声音太大,“韩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帮我是吗?” 韩立抬眸,神色淡淡的,“就这几个人,做事不分工,你指望我和李林把所有事儿都干了?” 刘佳乐在他旁边坐下来了,“梁珺为什么就什么都不做?” 韩立垂眸盯着手里的打火机,“她受伤了。” 刘佳乐盯着他侧脸看了会儿,忽然身子一倾,唇一紧凑到他脸颊挨了一下。 韩立是没料到的,以至于他怔了几秒,也没躲开。 刘佳乐说:“你觉得梁珺比我好吗?” 韩立没说话,手里的打火机又打了个转。 刘佳乐说:“她也许长的比我好……但我能为你做的肯定更多,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鬼地方,只要离开这村子……你让我陪你怎样都行,她那个人一看就不好说话,不会有我这样对你百依百顺,你想想啊……” 她身子柔弱无骨地靠他肩头,在他耳朵上吹气。 “我肯定比她更能满足你。” 韩立觉得有些好笑,勾了勾唇,“没方向离开确实不行,这里是沙漠……” 他话没说完,刘佳乐的手已经不太安分地在他身上爬。 蜿蜒着,往下。 他呼吸顿了一秒。 “别和我打太极了,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这里是你说了算,李林和梁珺都没什么发言权,只要你说要走,没人拦得住。” 韩立按住她手臂,“你这一番好意太过昂贵,我也想留着这条命出去,可没方向我不能带大家去沙漠送死,而要找方向,大家就都得努力,梁珺一瘸一拐,去村子怕被村民认出来,带去水牢是个累赘,只能在这里,你不服也没办法,让她去村子里做什么更容易害死大家。” 刘佳乐泄气到手都不动了。 韩立拉开她的手,毕竟是那地儿,她就那么按着也不舒服。 “安分点,”韩立手拍拍她肩头,“多收集点信息对离开这里才有帮助,既然村民对你不设防,明天白天你再去看看,需要的话,李林陪你……” “我自己去。” 刘佳乐面色很糟糕打断了他的话,又重复一遍,“我自己去。” 韩立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勉强,“行。” …… 梁珺以前浅眠,然而这两天吃的药有些副作用,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后草草洗漱过,才得知,刘佳乐一大早就去了村子里打听消息。 李林打从和刘佳乐分手之后就一直提不起精神,值夜之后又回到帐篷补眠,韩立洗漱完上车坐在梁珺身边,捞着她的腿看了看伤口。 “现在自己走路怎么样?” “还行,基本不疼了,”梁珺答,“就是速度快不了。” 他用没戴手套的那只手在她膝盖轻轻揉了揉。 梁珺脸发烫,男人指尖的温度有些高,她抿唇瞥那只手。 他手没停,还在揉。 她这么忍了一阵,终于憋不住,“你在干嘛?” 韩立抬眸睇她,“这里没别的药物,只能人工手动按摩活血化瘀,这样会好的快些。” 梁珺才明白过来,默了几秒,“你这个人……” 她没说下去。 “怎么?” 他问。 她想了想,“你的表面也太会欺骗人了吧,不熟的时候沉寡言,阴沉难接近。” “熟了呢?” “会撩,没节操,不要脸。” 她毫不犹豫道。 韩立笑了笑。 她想起自己之前那个问题,“你肯定有女朋友了。” “我女朋友不是你么。” 梁珺一拍脑袋,“对,我都忘了,不,我不是说我,你在外面,应该有真的女朋友吧?” 男人低头看着她葱白样的小腿,呼吸慢了点,“没有。” “骗人。” “以前有,我被甩了。” 梁珺一愣,八卦之心沸腾起来,“真的假的?你哄我的吧?” 他继续给她揉腿,“以前做佣兵的时候过的日子很混乱,女人,烟,酒,赌博……我跟队去了G国,那边政局不稳定,就靠这些打发时间,女人认识过几个,印象不太深,除了最后一个。” 梁珺说:“来来,讲讲这最后一个。” 第35章 我女朋友是个母老虎 韩立抬头与梁珺对视。 “刘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听八卦上?” 梁珺一怔,“你这意思,你还有正事儿和我说?” 她的注意力转移的很快,韩立敛了轻松神色,“昨晚我用手电仔细看过赵莺莺那手铐,上面的图腾看起来像花纹。” “花纹?” “嗯,红色的,看不出是画上去还是刻上去的,赵莺莺说,村民带她走的时候一般是不用打开铁铐的,那东西会在仪式当天自动打开,我估计铁铐打不开和那花纹有关系。” 梁珺眼底微微一亮。 “那有没有可能……” “当天提前去找她,将她带出来?”他直接将她的设想说出来。 梁珺看着他。 “不可能,仪式当天……也就是明天,村民会开始做仪式准备,水牢和泉之眼那边人都很多,我们人手不足,武器有限,GPS不能用,也没有逃出去的方向,如果救人风险太大。” 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梁珺面色凝重,“那要眼睁睁再看她被献祭?” “你可以不看,”韩立这话近乎无情,“她也不会死,她还会出现在水牢里。” 梁珺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韩立说:“必须面对现实,最近看看刘佳乐身上有没有什么突破口,我们得尽快找出离开这里的方法,不然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梁珺低头,声音小了很多,“我妹妹就在这里。” 韩立默了几秒,“她是柳玉言的孩子,可以预见未来,身上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她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梁珺侧过脸,低低道:“柳玉言有恩于我,她在世的时候身体不好,总叮嘱我以后要照顾好梁叶,我答应过她。” “那你想死在这里吗?” 梁珺被这问题刺的面色发白。 男人好像没觉察她的情绪,冷静而客观地做分析,“你也说过,柳玉言后来死不了不是么,梁叶既然是柳玉言所出,身体也异于常人,比起受伤自身难保你的来说,她活着逃离这里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她也不算小孩子吧。” 梁珺一言不发。 “按照时间,梁叶到这里比咱们早,那一夜她也在森林,她一个人,没有补给的状况下可以存活那么久,我觉得问题不大,咱们找到办法离开之后你再打听。” 梁珺还是不说话。 韩立眼眸眯了眯。 谈别的还好,说到梁叶,这女人嘴巴就很紧。 他想了想,给她揉着腿,又开口,“梁叶虽然看起来小,倒是挺厉害,一个人都能在这地方活下来。” “梁叶她——” 梁珺开了口。 韩立神经绷的很紧。 结果,梁珺就说了那三个字,拖长尾音拉了拉,末了化作一声叹。 “……” 韩立手下的动作一个没注意就重了点,梁珺倒抽口气,“疼疼疼……你给我放手!” 韩立手一顿,低头看一眼,真有心扭断他掌心这只腿。 赵莺莺对梁叶的恐惧不像是假的,她说梁叶每天都会出现在水牢,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梁叶肯定就在村子里。 他才不会将那个长不大的怪物当成什么不懂人事的小女孩,那丫头比梁珺小不了多少,顶着一张十二岁小姑娘的脸和身体,游荡在这诡异的村子里,必定有什么目的。 但是在梁珺这里回回试探都碰壁,他就有些失去耐心,他实在没心思和这女人再迂回。 梁珺腿不安分地动了下,“放手啊。” 他回神,将她裤管扯好,淡淡道:“我妹妹叫韩知夏。” 梁珺一怔。 “我父母过世很早,剩下知夏和我,知夏和我不一样,她学习很好,很乖,上学的时候就招老师喜欢,我做雇佣兵后,她考上了大学,”他顿了顿,“她想念书,但是我们经济压力太大,她就在外面打工,我后来打听到去G国那个任务佣金很高,就接了,我想这样知夏就可以专心念书不用再打工。” 梁珺静静地听。 男人靠住椅背,又习惯性地摸到打火机,在手里来回摆弄两下。 “对雇佣兵来说任务是最重要的,高于生命,当时任务是保护一个人,这个人身份特殊,想杀他的人太多,因为这个雇主,我们死过两个兄弟,他的死对头后来绑架了当地所有和我们佣兵团有来往的人,也包括……” 他又停了会儿,才说:“我的前女友。” 梁珺抿唇,小心看他脸色,“后来呢?” 他往车窗外望了一眼。 “雇主和女友,我当时只能选一边救,时间有限,最后我去救了雇主。” “……” 梁珺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觉得这个人被甩也是活该的。 “雇主很感动,给了我一千万,然后指定我做他的贴身保镖。” “那……”她犹豫一下,“你那女朋友呢?” “被我队友救了,后来他们结婚了。” 梁珺不知道要不要说句话安慰他一下。 他靠着椅背,低下头,明明没有表情,但浑身透着说不清的颓丧感。 “我跟着雇主回国,知夏毕业后,也进了我雇主的公司,再后来……” 他停了下来。 梁珺有点想问,但又不太敢问。 韩立低着头这么静了好一阵,才抬眸睇向她,“知夏要是可以像梁叶一样就好了。” 梁珺没懂,“为什么?” 韩立笑笑,视线指向车窗外,“不论是沙漠还是这村子,知夏一个人在这地方绝对生存不了,她从小就胆子小,活的太过中规中矩,也很脆弱。” 梁珺摇摇头,“你错了,其实梁叶吧……” 她想了下,“梁叶虽然可以在梦里看到未来,但她看到的没什么好事,她小时候胆子也不大,大概是从柳玉言死了之后,她有些变化。” 韩立不动声色,淡淡接了句,“那也是好的变化,至少让她足够坚强有韧性。” “梁叶不能用这些词来形容,”梁珺皱眉不认同,“她和普通人还是不一样的,但她不是坏人,她……” 她又停了下,“她其实活的有些痛苦,你可能没法理解,但是我知道的,那些特殊的能力,她并不想要。” 韩立正想再问,梁珺神色已经敛了,“好了别问了,我下去走走,你昨晚值夜没休息好,睡会儿吧,刘佳乐回来了我叫你。” 他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梁珺对的他的警惕才刚放松了一点,操之过急很有可能功亏一篑。 他降下车窗,梁珺扶着车子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听得见轻微的脚步声,他的思绪扯了很远。 他拿回忆做工具,可回忆也会折磨他。 这么些年了,他其实不太回想从前的事。 不太回想那个他舍弃了自己前女友救回来的雇主,不太回想后来韩知夏一脸羞怯地告诉他,她交了个男朋友,不太回想他是怎么一步一步阴差阳错地让韩知夏走上这么万劫不复的一条路。 只是此刻,在一切的发源地,闭上眼,他好像又看到韩知夏的脸。 她在喊哥哥,她说她很痛…… 他以右手触碰没有温度的左手,金属坚硬而冰冷的质感一点一点,渗到心底里。 …… 刘佳乐回来已经是午后。 韩立也没急着逼问,先叫人吃饭。 干粮已经不多,所以午餐的气氛不免有些尴尬,看着袋子里仅余的七个体积不大的窝窝头,大家面色都不太好。 每人拿一个,还没自个儿拳头大,合着水干巴巴地嚼。 韩立算口粮的时候,显然是忘了将仪式当天给算进去。 这就很尴尬了。 韩立打发掉手中一个,端着杯子喝水,问刘佳乐,“问出什么了么。” 刘佳乐和梁珺还有李林都在机械地小口小口磨磨蹭蹭,这时候都抬了头。 刘佳乐将嘴里东西咽下,“村子里以前有瘟疫,后来……” 韩立打断,“别说我们知道的。” 刘佳乐脸有些沉,“我都失忆了,我怎么知道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韩立盯着她,俩人僵持几秒,她别过脸,“你到底还要不要听,我打听到一些有关于泉之眼的事情。” 韩立没说话。 李林忍不住道:“佳乐,你知道就别卖关子了,这么磨磨蹭蹭,咱们什么时候能走。” 刘佳乐白了李林一眼,才开口。 “那个瘟疫,和出血热有点像,病人七窍流血,皮肤会受损伤脱落,当时村子都快灭绝了,后来说是村民梦到了泉之眼,泉之眼暗示村民献祭,这才有了降魔仪式……” 李林难以置信,“他们就因为自己的梦境而进行活人祭?还那么血腥?” 刘佳乐脸色发白,深吸口气,继续道:“梦见仪式的是所有村民,不是一个,所以大家都很相信,献祭之后,村里病了的人果然好了,后来这个传统就按照大家梦境所闻延续下来,一年一次,祭品都是女人。” 梁珺犹疑,“祭品的性别也是泉之眼的要求?” 刘佳乐说:“不是性别……祭品具体是谁,也是泉之眼指定的。” “他们梦中的泉之眼长什么样。” “没有人记得,”刘佳乐摇摇头,“他们很确信那是泉之眼,但都不记得是什么样子,泉之眼通过梦境暗示村民已经很多次了。” 李林背脊都在发冷,“所以泉之眼……是个有思想的东西?还能操控人的梦境?” 刘佳乐说:“不知道,没有人能明明白白描述出泉之眼是什么样子,看泉之眼是大忌,我认为村民那里找不到出路的,这些村民虽然被泉之眼束缚,但都心甘情愿,从来没有人想要去外面,他们也不关心外面的人,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韩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问:“那那片森林呢,村民了解吗。” 刘佳乐默了两秒,才说:“村民不进森林,那是‘契子’的领地。” 梁珺问:“‘契子’是什么?” “降魔仪式的目的是将祭品的血肉献给泉之眼,最后一步要将祭品放入泉里面,和泉之眼融合,被融合之后的祭品,就叫做‘契子’,代表村子和泉之眼达成契约,泉之眼得到‘契子’就会保佑村子。” 李林不解,“祭品不是死了吗?” “对村民来说,祭品不是死了,而是成为了‘契子’,”刘佳乐解释,“大概意思就是,祭品化作泉之眼的一部分,守护着这个村子,那森林算是村民为‘契子’留的一方地,所以他们一般不会进去。” 李林想起那一夜在森林里见到的古怪树人,看向韩立,“那些树人是契子吗?” 韩立没回答,而是看着刘佳乐,“你觉得呢。” 刘佳乐脸色这时候更白了几分,眼神是有些闪躲的,“这些也就是我从村民嘴里听来的,我能确定什么啊。” 梁珺和韩立对视了一眼,问刘佳乐,“还有什么。” 刘佳乐撑着下巴想了想,“没了,你们想问什么?出去的方向村民肯定是没有的,他们这些人从生下来到死都生活在这里,没动过出去的心思。” “那有关于外来者梁逸生的事呢?他从这里出去了。” 刘佳乐摇头,“这个我没问到,我……毕竟也算是个外来者,他们怎么可能毫无保留什么都告诉我?” 梁珺垂眸睇了一眼袋子里余下的三个窝窝头,她没动手,其他三个人也都没有动手。 “我吃饱了。” 她撑着地面要起身,被一只手按住。 韩立另一手拿了窝窝头递给她,“你在养伤,多吃点。” 刘佳乐瞥了一眼,低下头,自己也拿了一个。 这下袋子里面只剩一个,李林刚要说话,韩立说:“你们吃,也只有这些了。” 梁珺其实不擅长和人就这种事儿让来让去,但此刻她将窝窝头拿在手里却觉得有些沉重,就这糟心的伙食,还没下顿了。 她拿起袋子装了回去,“还是省着点下顿吃吧。” 说外抬头看刘佳乐。 刘佳乐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窝窝头,“谁知道有没有下顿呢。” 梁珺有点想发火,刘佳乐又道:“就算留到下顿我也要留我这,不然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动。” 梁珺又气又觉得好笑,“你可别忘了,就你手里这窝窝头,还是韩立之前从村里拿来的。” 气氛僵滞到极点,也很滑稽,俩人为了个窝窝头对峙。 韩立抬手在梁珺肩头轻轻一按,“算了。” 梁珺不乐意,“刘佳乐,你……” “我起码也去村子里打听到消息了吧,”刘佳乐面色不善地瞪着她,“不像有的人,就长了一张嘴。” 梁珺顿时火大,李林忙做和事佬,“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这都什么时候了……” 韩立则更干脆,起来拉梁珺,“你去车上休息会儿。” 梁珺甩开他的手,他就弯下身,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梁珺有伤,挣扎不过,气的在他肩头砸了两下,最后还是被他塞进了车后座。 他也上来了,见她瞪着他,他不由得失笑。 “多大点事,气成这样。” 梁珺碎碎念,“我就是看她不爽,一点儿集体意识也没有,光想着自己,以前的刘佳乐虽然胆小,可没这么自私吧。” 韩立说:“我倒是觉得她现在这样挺好的。” 梁珺瞥他一眼,冷笑,“男人果然都喜欢这种妖艳贱货,别以为我昨夜没看到你俩大半夜的在外面凑一块儿,靠挺近啊?要是没有我和李林,你们是不是还打算打野战啊。” 韩立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扭过头,饶有兴味盯着她,也不说话。 梁珺被他盯的不自在,别过脸,焦躁道:“你看什么看。” “不好好睡觉,大半夜的还偷窥,”韩立笑一声,“我女朋友是个母老虎,我就是想打野战也没胆。” 梁珺视线就又瞪他脸上了,“谁母老虎?” 他举手投降,“我是。” 梁珺傲慢地眯起眼,听见他又道:“你也差不多一点,你明明知道……” 他顿了顿,放下手贴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她今天带来的信息可不少,比咱们打听到的都多。” 这个姿势有些难受,他温热的呼吸就骚动在耳畔,但梁珺没推开。 车窗虽然是闭合的,但小心为妙,她就着这个姿势也压低声音,“她说的你都信?万一是她胡编的呢,她一个人去村子,也没个人监督,说不定在哪里躲了会儿就直接回来胡诌来应付咱们了。” “她应该没去找村民,至于她说的这些,是她编的还是真的目前不好说,只能和她谈的时候摸索,我会和李林确认一下之前我们了解到的信息刘佳乐知道的有多少,你难道没注意到,她好像对村子和村民很了解……” 可能因为距离过近,他嗓音一放慢,就透出几分说不出的磁性和蛊惑人的意味。 脸颊可以感觉到男人的呼吸,梁珺的脸有些发烧,脑子也转的慢,身体无意识地往后缩,试图逃避男人充满侵略性的气息,腰间却忽地一紧。 男人的手臂牢牢揽着她的腰,这个霸道而强势的动作让她脸倏地就红了。 “你干嘛啊,放开我。” 也不敢太大声,怕惊动外面的刘佳乐和李林。 韩立转过脸看她,“你躲什么。” 这下子两人鼻尖贴着鼻尖,梁珺呼吸都不顺畅了,听见他说:“我女朋友心真大,昨夜看着别的女人靠着我,倒也沉得住气,就不怕我真干点什么?” 梁珺慌的厉害,一下子变得通情达理,“这不都是为了从她那里套话么……我男朋友真了不起,夜谈一次就套出这么多信息。” 韩立没动,也没说话,就盯着她。 她抬手竖了个大拇指,假情假意夸,“你真棒。” “可我觉得我有点吃亏,被那女人碰。” 梁珺忍着这种距离,心跳的厉害,她谄媚地笑笑,“主要你长的帅,你看,搁我,就算我肯和她睡她也不会给我任何信息啊,所以还是要靠你。” 他眯着眼垂眸,视线扫过她的唇,“那你总得弥补我一下。” 梁珺愣两秒,横了横心,主动地勾着男人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下。 她很努力保持自然,“这样可以了……” “太敷衍。” 他打断她的话,抬手捏着她下巴,准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唇。 第36章 有奸情也没关系 梁珺眼睛还瞪的大大的,完全忘了反应。 这个吻持续时间并不长,韩立攥着她的手捏了两下,很快就离开她的唇。 梁珺盯着他,一时间就连话都想不起要说什么,只是唇被镀上一层莹润红艳的色泽,眼神懵懂,倒叫他有一瞬失神。 他放开了她,身子一动,退到安全距离。 梁珺半天没说话,她还是呆的,他的手在她眼前挥挥。 “回神了。” 她深深看他一眼,有点哀怨,也有些憋屈,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现在说实话有点儿不明不白,但这也是她自己搅合的,现在被人占了便宜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义正言辞谴责他? 好像太装了。 但她也没办法做到自然,最后只能找个由头发泄似的抱怨一句。 “什么垃圾吻技……” 下一秒她下巴就被男人捏住,被迫扭过去与他对视。 他说:“没事,熟能生巧。” 说完又要凑过来,她一把挡住,“说正事!” 这句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他动作一顿,放开她。 “你不要和刘佳乐老针锋相对,现在的刘佳乐不好控制,我和李林也不可能时时都在,你还带伤,真惹急了她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梁珺哼哼一声,“我不是有你给的枪吗,我怕她?” 韩立神情无奈,“你想杀了刘佳乐?就算不死,她受伤对大家来说也是拖累。” 梁珺想了想,“她好像真的对村民和村子挺熟的……你说,她会不会是村里的什么人?” 韩立没说话,她继续自言自语一样,“她自己也说了,森林是契子的领地,契子不就是死了的祭品吗,会不会……” 她话头一顿,想到个可能,“她会不会是契子?”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这也只是设想,”韩立拧眉思索一阵,“她好像很排斥去水牢。” 梁珺说:“这就对了啊,如果她是契子,她之前应该也被关进过水牢,对水牢本能抵触也正常。” 韩立看她一眼,“别先入为主,继续观察,要确定她是什么你至少和她保持正常的交往,次次吵架你永远搞不清。” 梁珺不服气,“是她要和我吵,你是我男朋友,你不向着我,还护着她,果然有奸情。” 韩立哭笑不得,就听她又加一句。 “其实有奸情也没关系,你说你这一夜谈就套出这么多话来,不然下次我和李林走远一点,给你们空间你们来一发?会不会她就连村子底都兜出来?” …… 韩立当然没有采纳梁珺的建议,他皮笑肉不笑地将她赶下了车。 梁珺骂了两句也就去找李林了,车窗外安静下来。 他打开自己随身的包,手摸进去,找到一把刀子。 比梁珺身上那匕首更纤小的一把短刀。 他在掌心攥了下才放回去,收回手的时候碰到靠外面一点的一把枪。 也不同于他给梁珺的那把枪,这是一把左轮手枪,火力要大得多。 他垂眸看了一眼,最后拉上拉链,带着包下了车。 刘佳乐现在的处境谈不上好,李林她看不上,梁珺她看着不顺眼,就使劲儿地粘着韩立。 而韩立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在她刻意勾引的时候既没表现的很排斥,却也没表现出太大的热情,她摸不透这个男人,却只能依赖他,于是在这种几乎被孤立的境地下,就更黏他。 但到了晚上就粘不下去了。 韩立这个晚上还是决定要去村里。 一方面,在仪式头天这是他们最后可以接近赵莺莺的机会,另一方面,口粮没了,韩立决定从村里去顺点食物。 这方法实在不光彩,但提出来也没人反对,毕竟晚上几个人分了两个窝窝头,别说两个大男人,梁珺和刘佳乐也都没吃饱。 人在极端的处境下,道德准线就变得很低,李林二话不说做了下准备,天黑之后就跟着韩立去了村子。 凌晨时抹黑再回来,车子周围却有些异常,远远听到有女人呜呜咽咽的声音,韩立心下一紧,拧眉快步走过去。 刘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反绑了双手,人躺在地上不停地挣扎,嘴巴里塞了块布,话也说不清。 李莉见状也是吓一跳,赶紧弯身要给她松绑,却被韩立制止。 “先别管她。” 李林登时有些懵,“可是……” “叫你别管。” 韩立语气很沉,周身散发着戾气,李林一时间也有些无措,没敢去动刘佳乐。 这时候韩立才隐约听见还有个声音。 细微的抽气声,从敞开的车门那里传来。 他走过去,不意外地看到了梁珺。 她坐在后座上,受伤的腿因为姿势原因搭在车座侧面,裤管被捋起,她抬头看他,在黑暗中对上他双眼,没说话。 他取下包,打开手电弯身看她的伤。 果不其然,大概是经历了二次伤害,不光膝盖那一块肿的更厉害,之前外伤被包扎,本来结痂的地方也被擦破了,流着血。 他一言不发地为她处理伤口。 李林过来,看到梁珺的伤口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人攻击你们了?” 梁珺喘两口气,才冷笑着道:“是啊,要不是我手快,今天这条命大概就交代在你女朋友手里了。” 李林一脸愕然,回头看了一眼刘佳乐。 这半天没人管的刘佳乐还是那个被束缚的状态,在沙地上挣扎,大概是在喊叫,但因为嘴巴被堵着只发出不明意味的唔唔声。 李林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是刘佳乐的男朋友,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人,刘佳乐其实胆子算不上大,他喜欢玩这些探险游戏,她都是毫无主见地跟着他。 他把人带到这里,险些在树林里弄丢了,他本来很内疚,好不容易找到了人,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这个人已经变了。 分手是她说的,她盛气凌人地告诉他对他很失望,觉得他没用,和韩立比差远了。 这些事情他不会告诉韩立和梁珺,太伤自尊。 现在他的感觉也很复杂,刘佳乐居然直接和梁珺动手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性格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觉得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刘佳乐。 韩立一直没说话,给梁珺处理过伤口,拿着手电凑从头到脚地扫她。 梁珺抬手遮了一下刺眼的光,他就看到她的手上几道红痕。 他起身拉着看了一眼。 是指甲的划痕,算不上很严重,他抬头一扫,她脖子上还落了掐痕,红红的一片。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抬手就摸了上去。 触到她颈间的肌肤,两人不约而同怔了下。 梁珺抬眸看他,眼睛有些红。 模样是有几分委屈的,唇抿着,就直勾勾盯着他。 男人粗粝的指腹在她脖子上来回摩挲两下,嗓音绷的很紧,“给你的枪怎么不用。” 梁珺声音有些哑,“……她是刘佳乐。” “她不是。” 韩立说完,转身走远,去看地上的人。 刘佳乐这一阵挣扎,滚了一身沙子,发丝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堪,看到韩立,发出抗议的声音。 韩立弯身,手直接掐上了她脖子。 她声音顿时就变得尖利,惊的李林也跑了过来。 “韩立……”李林连忙去拉韩立,“你别这样!她已经被绑住了!” 韩立没说话,手越收越紧。 刘佳乐本来就呼吸不畅,被颈间的力道箍的更透不过气,脸色煞白。 梁珺忍痛一瘸一拐地过来叫韩立。 “你放开她吧,是我自己不够小心,这个人我们现在还得留着……” 韩立松手,刘佳乐咳嗽起来,但嘴巴被塞住,咳也咳的不顺畅,整个人难受极了,李林好心,扶着她坐起,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韩立站起身,脸色依旧很沉,二话不说抱起梁珺,把人送回车上去。 关上车门,车里一片静默。 梁珺也没想到韩立会发这么大的火。 韩立和李林走了之后她确实有些疏忽,她虽然怀疑刘佳乐,但也没料到刘佳乐回直接对她动手,所以下车的时候被刘佳乐从后面一扑,然后被掐住脖子,她甚至都没回神。 那时候光顾着疼了,腿简直像要断了似的。 好在刘佳乐力气小,她反应过来开始回击也为时未晚。 小命是保住了,罪没少受,她那会儿也不是没有摸到韩立给她的那把枪,但始终还是没能拿出来,不管怎么说,这具身体还是刘佳乐的,如果失手杀了对方,她会内疚一辈子。 她最后脱力又痛,被她绑了双手的人还躺在地上喋喋不休地骂她。 真是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说她不要脸勾引韩立,说她是个带伤的累赘废物…… 她没办法,只得用匕首划了刘佳乐外套上的布塞进那人嘴里。 此刻想到还是心有余悸,她和梁叶不同,说到底她除了力气大点儿,柔道防身术什么的练过不少,什么超能力之类是不存在的。 她是会死的,她和所有很普通的人类一样,很脆弱。 良久,韩立开口,“这个人不能留了。” 梁珺一愣,“还得套话呢……” “来硬的吧,先绑着她,明天起不要给她吃饭,如果还问不出,再用其他办法。” 梁珺拧眉,“行得通吗?万一她真是村里的什么东西……” “她有弱点,她害怕水牢,要真问不出,等降魔仪式过后,我会把她扔到水牢去试试。” 梁珺安静下来。 男人身上气息阴冷,她有一瞬想,他是不是真的有点在乎她—— 为了她这样生气。 她抬手轻轻扯了扯他衣袖。 他侧过脸看她,抬手慢慢地拉住她的手。 第37章 别挡我的路 刘佳乐的挣扎在凌晨告一段落,主要的原因是没力气了。 嘴巴被塞着,就连说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梁珺和韩立根本不理会她,李林也只是在她险些被韩立掐死之后拍拍她的背给她顺了顺气,她好不容易缓过来,李林已经起身。 别说松绑了,就连取掉她嘴巴里这块布的意思都没有。 她支支吾吾抗议,李林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欲言又止半天,最后转身走了。 刘佳乐就这么被晾在外面一晚。 沙漠里温差很大,别看白天闷热,到晚上她着一件单衣躺那里,浑身都发冷。 韩立和李林换班值夜,前半夜是韩立,妥妥让她挨冻几个小时,至快凌晨时,李林换班看到打哆嗦的她,终是心软,找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太阳升起时,她冷的脸色都是惨白的。 昨夜韩立和李林从村里打了水来,几个人各顾各地简单洗漱过,韩立从包里还真又拿出一些窝窝头。 梁珺吃着这得来不易又不光彩的窝窝头,又问韩立昨夜见到赵莺莺是什么情况。 韩立说:“我给了她一把刀。” 梁珺一愣,“做什么用?” “手铐只会在今天打开,而今天咱们没法靠近她,她只能自救。” 梁珺瞪大眼,“但那么多村民,别说刀子,她就是有枪也未必跑得了啊。” “刀子不是用来对付村民的,”韩立解释,“我想让她活着,在清醒的状态下去泉里面,村民今天带她从水牢离开的时候会用绳子绑住她的手,刀子可以用得上,还有泉上面那块布……” 梁珺打断了,“行的通吗?万一那下面很深,人摔死了呢。” “……” 韩立默了几秒,“她会怕摔死?” 梁珺想想,也对。 比起四分五裂来说,摔死都算是好的了。 “这只是一种尝试,”韩立拿了水递给她,“运气好的话,她不会死,可以看到泉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运气不好她死了,也会有两种可能。” 梁珺接过水喝了一口,“什么可能?” “一是第二天她还是回到水牢,到时我们也能再找机会去水牢接近她,看她掉下去有没有看到过什么,还有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十日轮回是以降魔仪式为截点来循环的,她没有被分裂就掉下去,仪式不成功也不完整,十日轮回就有可能被打破,到时候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出现。” 梁珺攥紧水杯,“你觉得会出现什么情况……” 韩立低眸,“我也不知道,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梁珺不说话了,安静地吃东西。 李林神色露出几分怯,“那咱们今晚要不要离村子远一点?” 韩立想了想,“你要是怕,你可以稍微走远一点。” 复又看向梁珺,“不然你跟着李林……” 梁珺说:“梁叶还在这里。” 李林讪讪的,“那……算了,我还是和你们在一块。” 几人的早餐讨论是特意避过了刘佳乐,那人被丢在车子跟前,昨夜一番折腾,又冻了半宿,这会儿累的瘫软在地上,梁珺吃完回去的时候她还闭着眼,但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韩立本来打定主意先饿这人一天,但梁珺吃饱了闲着没事,跑人跟前停步,细细打量。 刘佳乐就睁了眼。 看到是她,刘佳乐是没什么好脸色,奈何嘴还被塞着,想骂人也没办法。 梁珺眯着眼看她一阵,回头瞥了一眼,韩立和李林还在远处吃饭那地儿不知道在说什么,她弯身,抬手扯着布子一角拉出来。 刘佳乐的嘴巴总算被解放。 刘佳乐嘴唇动了动,艰难喘口气,声音有气无力,“……你别得意……” 阳光下梁珺看清,刘佳乐脖子上一圈淤青,想来昨晚韩立用的力道不轻,她默了两秒,“你现在应该看清楚局势了,我劝你最好合作一点,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刘佳乐偏过脸。 梁珺以为这就算是谈判决裂了,她捏着那块破布,正纠结怎么将这沾了口水的东西怎么塞回刘佳乐嘴里去,就听耳边忽然响起个尖锐的女音。 “韩立!你忘了你当初怎么和我说的了吗?!我这是为了大家——” 梁珺都顾不上嫌脏,将手里布子揉了一团塞回刘佳乐嘴里堵住了她的嘴。 她耳膜都在嗡嗡作响,火气也蹭蹭地上来了。 韩立和李林这时也已经坐不住,朝着这边走过来。 “怎么回事?”韩立问。 梁珺站起身,“刚问她句话,她就开始叫了。” 看到韩立,刘佳乐眼睛瞪的很大,又挣扎起来。 韩立没打算再和这人废话,低眸瞥她一眼,直接说:“你是谁?” 刘佳乐圆睁着双眼,一愣。 他弯身将她嘴里布子取了。 “别装了,我们知道你不是刘佳乐,你现在老实交代,我或许留你一命。” 刘佳乐脸色苍白,唇哆嗦,“你……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杀我不成?我当然是刘……” “杀你不至于,”他打断她的话,“就这样把你扔在这里,不用我们浪费力气动手,黄沙暴晒,没有食物和水,你撑不了几天。” 刘佳乐眼底的恐惧再也遮掩不住,“凭什么……就因为我动她了?我那也是为了大家!要是没有她,咱们就可以直接开车离开这里!” 韩立问:“你有方向?” 刘佳乐认真辩解:“只要车开出去……” 梁珺不冷不热呛声,“你该不是没去过外面吧,像这样的沙地,外面绵延千百里,没有方向车开出去就是送死。” 刘佳乐面色煞白,嘴唇动了动,被堵的说不出话。 梁珺弯身蹲她跟前,“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去过外面?” 刘佳乐瞥她一眼,眼神闪躲地低下头。 “失忆这个借口不好使,你最好坦白,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对刘佳乐做了什么。” 刘佳乐还没反应,李林已经冲到她跟前去了,弯身扯着刘佳乐衣领,几乎将人提了起来。 “你……你要是真对佳乐做了什么,我不会放过你!” 李林眼眶都是红的,怒不可遏的表情让刘佳乐觉得很危险,她靠着车子退无可退,灰白的唇哆嗦两下,“我,我什么都没做,你放开我……” 李林手将她衣服攥的更紧,“那天晚上在树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佳乐,那佳乐呢,你这张脸怎么回事?” 一连串问题劈头盖脸砸下来,刘佳乐眼底闪过几分无措,最后求助一般将视线投向韩立。 自然是没接到什么回应的,韩立和梁珺都在冷眼旁观。 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令她的气势迅速坍塌,神情都透着瑟缩意味,结结巴巴争辩,“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放开我,你听我说……” 她话音未落,李林拳头已经举起,她被吓的叫出声来,“这张脸还是刘佳乐的,你要打她吗?!” 李林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她缓缓睁眼。 李林松手,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她心有余悸,神色惊恐,却也心知自己刚才这句话已经算是招认,很快就面色颓败地开口。 “我……我真的没对刘佳乐做什么,”她声音还有些抖,“刘佳乐是自己害怕,不愿意面对……那天我在树林见到她,她被吓的晕过去了,我就是想离开这地方,我没想害她……” 梁珺和韩立对视一眼,失去耐心地开口打断,“你到底是谁?” “我……”她迟疑一下,“我叫何琇,你们也猜到了……我没离开过村子,后来成了祭品,想要逃,但逃不出去。” 梁珺盯着这张脸仔细打量,虽然早就想到,但还是觉得有些诡异,“何琇……” 她将这名字反复念了两遍,李林早已按捺不住问何琇,“什么意思?那佳乐现在在哪里?” 何琇别过脸,“她就是害怕,不肯出来。” “你是说刘佳乐还在这个身体里?”梁珺问。 何琇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李林发懵几秒,“你以为我会信……” “是真的,”何琇眼圈也红了,“你们都知道我不是她了,我怎么可能继续说谎,我只是想逃出这地方,刘佳乐也是……但是她害怕,所以我就可以附在她身上,有她的身体,我就能离开这村子,这些事她都是知道的,她只是不愿意出来……” 她停了下,又抬眼看梁珺,“你以为昨晚你真有那么好的运气?你受了伤,本来是好机会,但我动手的时候刘佳乐也反抗了,不然我早就……” 她没说下去。 梁珺心有余悸,“那她既然可以反抗,为什么现在还不愿意出来?” “我说了,她很怕,”何琇侧过脸,也不看眼前这些人,“其实就算不是我,她那天夜里被吓死也有可能的,我附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抵抗,她自己的意识那时候很薄弱,她害怕到想死。” 韩立垂眸盯着她,“你是契子?” 何琇身子一僵,“你们都猜到了。” 梁珺问:“之前有关村子和降魔仪式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何琇点头。 李林站在旁边,不知道要说什么。 虽然在这里已经接触不少有悖于常识的东西,但何琇口中的一切还是令他没法接受。 他问何琇,“那你现在占着佳乐的身体,她要怎么才能出来?” 何琇攥了攥拳,“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只是想到附在她身上可以离开,她也没抗拒,我就……” 她抬头又看一眼韩立。 “我也不是要害人……只要你们带我离开这里,我离开这个身体也行。” 梁珺不太相信,“离开这身体,又去祸害其他人吗?” 何琇一时语塞。 李林说:“我不管,反正你得离开佳乐的身体,你得把身体还给她,就现在,赶紧。” 何琇眸色一凛,“不可能,我还没离开这里。” “你……” 李林气的想打人,但被梁珺拉住了,“她用的是刘佳乐的身体,你动手也是伤害刘佳乐。” 何琇弯了弯唇角。 梁珺看着她,“你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这会儿何琇反倒没之前那么慌张了,有种认命之后的坦然,“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也只是想逃出去,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这,我不在乎出去会到哪里。” 梁珺摇头叹:“你果然是没见过外面的,沙漠里不比这地方好多少。” “不会的,没有地方会比这里更糟糕。” 何琇一脸坚定,“你们根本不知道南贾村是什么样的村子。” 梁珺倒是想起个事儿来,“你真不认识梁逸生?” 何琇点头。 梁珺转身去车上找梁叶照片打算再问问。 李林气呼呼地看着韩立,“难道就任由她现在占着佳乐的身体?” “这个人还有用,”韩立想了想,“再说打不得,暂时也拿她没办法。” 李林攥了攥拳,气的转身就走。 何琇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底透着忿忿,“我以为你靠得住。” 韩立没接她这话,而是问:“泉之眼到底是什么?” 何琇冷笑,“你昨晚那样对我,还指望我什么都告诉你?” 韩立本想摸枪出来用,但手在半途停住了。 他和梁珺说过只有一把枪,这时候拿出来另一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抬眼一看,果然,梁珺已经拿着梁叶照片从车里下来了。 何琇眼前一暗,一张照片已经被梁珺递到眼底,她看清之后身子就不自觉地有些发抖,眼眸里的恐惧难以掩饰。 梁珺问:“你应该见过的吧,这个人。” 何琇就连嗓音都轻了几分,“……你们,和她有关系?” 梁珺说:“这是我妹妹。” 何琇拧眉,打量着梁珺,“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梁珺脸色发沉。 “你身上没有那种气息。” “什么气息?” 何琇似乎还是有些害怕的,被束缚的双手紧紧攥着才克制住那种颤抖,“泉之眼的气息。” 梁珺一愣,第一反应是扭头看韩立。 韩立却不看她,还盯着何琇,“你所谓的气息是指什么?” 何琇摇头,“你不懂……你们都感觉不到,只有去过泉之眼的人才知道,那东西……” 她咬着唇,浑身发冷,又睇向梁珺,“她和泉之眼的气息一模一样,韩立,你问我还不如问她,她就是泉之眼也有可能。” 梁珺一时心慌,将照片收了回去,“你少胡说,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你告诉我你在哪里见的她。” 说话间她心虚地用余光瞥韩立。 那人依旧没看她。 她心里七上八下,韩立注定是要深深挖掘所有有关于泉之眼的事情,但是她却不希望他盯上梁叶。 那样,他们也许真的会站在对立面。 那个预言又一次浮现在脑海,她的心口毫无预兆像是被扯了一下。 何琇已经回答:“你们在森林的那一晚,她也在那里。” 梁珺不敢再就梁叶的问题在韩立面前问下去,草草结束了这次审问,并试图将韩立也拉走。 韩立站在原地没动。 梁珺手往下一滑,拉住了他的手,“我有话和你说。” 韩立没什么表情看着她,“我要问的还没问完。” “回头再问吧,她反正又跑不了。” “你怎么知道她跑不了?一抹依附在刘佳乐身上的魂,真想跑谁看得见。” 梁珺说不出话,但她明显地感觉到男人身上透出的那种阴冷气息。 她有些无措,压低声音,“这些事儿和梁叶真的没有关……” “我凭什么信你?” 梁珺一怔。 韩立就在这时候甩开了她的手。 他眼底一片森冷沉郁的暗,“别挡我的路。” 梁珺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才收回到自己身侧。 韩立又去和何琇问话,她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会儿,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站在旁边继续听下去,看何琇还能透露出什么信息。 但身体却背道而驰,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走的越来越远。 她没见过那么凶的韩立,还不同于他们刚认识时的那种威胁和恐吓,他甩开她手的动作很大也很重,令她觉得难堪,他那两句冷冰冰的话就像是对着一个阻拦他的陌生人说的。 她以为自己对他来说不该是陌生人。 现在她才发觉,自己真是想的太多了。 …… 李林被梁珺打发了去旁听,但其实后来何琇也没说出太多东西。 何琇是真不知道泉之眼是什么。 和所有的村民一样,她也曾在梦里见过泉之眼,甚至也和赵莺莺一样被献祭给泉之眼,但她的记忆中断于自己身体被撕裂的那个瞬间,对于泉之眼的认识依旧是模糊不清的。 她被献祭之后再醒来,已经成了森林里的一抹游魂。 契子在村子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村民以为泉之眼食契子血肉,契子会变成泉之眼的一部分,她曾经也这样认为,直到她在森林里,发现自己整个人就是一团虚空。 她无法回答韩立的问题。 韩立问她,被献祭给泉之眼但存活下来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她和赵莺莺一样,不相信有人被献祭还能存活下来,她觉得自己也只是个受困于泉之眼的鬼魂。 至于梁叶,她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梁叶身上有泉之眼的气息。 韩立这场审问持续的时间很长,李林再转述给梁珺,已经到了午后。 梁珺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手里拿着自己的杯子,这杯子里的水还是早上那男人给她倒的。 她摸着杯子想,那男人,倒是装的挺好的。 差点把她骗进去了。 他对她的提防其实一刻都没有松懈过。 但她知道,她却松懈了。 她问李林,“确定就说了这些?” 李林一脸郁闷,“我记得的就这些,你要是不放心,你干嘛不自己去听?” 梁珺没回答,摸着下巴思考了好一阵子,远远看到韩立去了帐篷,她一瘸一拐回到车上,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到包里,包括韩立给的那把枪。 这个下午两个人没再说过一句话,就连吃饭都是各吃各的。 天色暗下来时,村子里却不同于以往,热闹起来了。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也能遥遥看到那些点燃的火炬连成一片模糊的光片。 韩立不愧是佣兵出身,出门东西带的很齐,李林见他拿了个红外望远镜,就凑他跟前去看。 梁珺知道韩立这时要确定赵莺莺有没有按照他说的做,本来她也想去看看他们都看到些什么,但她是拉不下脸的。 虽然她觉得她不在乎这男人,但他的态度还是令她觉得有些受伤。 何琇还被绑着,靠着车子一侧,脑袋垂在一侧似乎是睡了,韩立和李林带着望远镜选了个制高点——也就是车顶,坐那里专注地看泉之眼。 就像韩立和李林一样,这个晚上,所有村民的注意力,也一定都在泉之眼,在这个降魔仪式上。 如果要去森林,今晚是个机会。 梁珺收好自己的东西,她一个人来,也不能指望别人,她最后看了一眼车顶两个人,小心地绕过他们的直线视野,往村子走去。 第38章 我知道你是契子 望远镜另一端的情形和九天之前他们初来村子时见到的仪式情景差不多。 李林掌心捏了一把汗,赵莺莺已经跪在地上了。 如果她不能在村民为她松绑之前自己割断绳子,她就没有任何主动权,一旦村民动手,到时她的四肢都没法自助支配。 “她行不行啊……” 韩立将望远镜拿过来,没接李林的话,蹙眉死死盯着那端的女人。 看的细了,能看到她的身体抖的厉害,这个角度里她的手是视觉死角,他无法判断她有没有拿出那把刀。 直有村民抬手拽她手臂时—— 她忽然自己站了起来。 手中执了那柄小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了她自己的手,她的手上都是血,用刀子对着村民胡乱地比划,她的表情是慌乱惊恐的。 这么远的距离自然听不到声音,韩立眉心皱的更紧,现在村民还是懵的,忌惮她手里胡乱挥舞的刀子,没有直接对她动手,她身后几步远就是泉,这是最好的时机。 她要想活着去看泉之眼,必须趁现在,村民还没有攻击她之前。 韩立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只差一点点,然而这时,赵莺莺却没有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转身去泉里面。 她见村民忌惮她手中刀子,便就这样举着刀子,脚步踉跄地试图突破村民的包围跑。 一袭长袍样的白衣将她绊的险些倒地,韩立握紧了望远镜,心知一切都完了。 李林还在旁边不停地问:“什么情况,她动手没有?让我看看……” 韩立索性将望远镜扔给了李林。 他心情已经糟糕到极点,身子一动,从车顶直接跳下落地,脚下翻起一层沙,惊的跟前靠着车子的何琇一下子睁大眼。 他打开车门,扯着自己的包,手探进去摸几个来回,有枪有药有各种他在外头常用的工具,就是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顿几秒,才想起,现在已经没烟了。 最后一支烟也让那女人抽了。 他蓦然抬头。 车里空荡荡,哪里还有那女人的踪影。 他攥紧拳,关上车门,后退两步抬头,李林还端坐在车顶,只是已经不再拿着望远镜看村子方向,拿着望远镜的手垂着,人是怔怔愣愣的模样。 “赵莺莺,她,她又被……” “别说了,”韩立没耐心地打断,“你知不知道梁珺去哪里了。” 赵莺莺被抓回去继续进行仪式是板上钉钉的事,几乎不用想,他给她短刀是为了让她割断绳子争取一个机会活着跳进泉里面去看看泉之眼到底是什么,但她没有听他的话,她自以为自己割断了绳子,有那么一把小刀就能逃出去了。 这种天真的想法果不其然要了她的命,村民多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不缺更有力的武器,一旦反应过来,对付她根本不费力气。 韩立心情已经糟糕到极点,赵莺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没有配合他,等下一次机会又要十天。 李林愣了几秒,“梁珺?她不是在车里吗。” “不在。” 李林摸摸头,往四下看了看也没见人,犹豫着猜,“会不会是去上厕所……没好意思和咱们说?” “她东西都拿走了。” “啊?” 李林第一个反应是:“车钥匙留下来没?” “没有。” 李林赶紧从车顶下来了,韩立正低头问何琇,“你看到梁珺去哪里了么。” 何琇摇头。 月光白晃晃,周围都是一望无尽的沙漠,一个人影也没有。 韩立拳头重重砸在车上,李林被吓一跳。 看韩立拉开车门拿包,李林想宽慰他几句,“拿了东西不代表人会走远,毕竟她车子还在这里,她那么精明,没车子逃不出去这个道理她肯定懂,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别担心啊……” 韩立面无表情,只是周身气压低到了极点,李林被这种巨大的压迫感搞得说话都有些不流畅,“你别急……她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韩立没说话,将自己的包拿出来后,看李林,“你在这里看着何琇,我去找梁珺。” 李林惊恐地睁大眼,“什么?我不要一个人跟这个……” 他斟酌了下措辞,“我不要跟她单独在一块!” 顶着刘佳乐的脸和身体,但又不是刘佳乐,李林一想到何琇,就觉得周身渗的慌。 韩立一言不发走到车子后面,打开了后备箱,对李林道:“把她塞这里,绳子连到车上,你跟我走。” 何琇瞪大眼,“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这个身体是你们同伴的,你们不能……” 韩立耐心告罄,几步迈过来,抬手对着她后颈就是一记手刀,看人晕倒,他抬眸对李林使了个眼色。 李林腿有点软地走过去。 何琇是很可怕,但现在的韩立也好不到哪里去。 …… 如梁珺所料,这个晚上,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泉那边,以至于村子其他地方鬼影都不见一个。 她于是绕着路也顺顺利利地到了森林。 一个人,深夜,去这种诡异的地方,对于腿上有伤的她其实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她没得选,目前唯一有过梁叶踪迹的就是这地方,她不远万里已经来了这里,目的就是找到梁叶,也不可能因为这些困难和恐惧就放弃。 一瘸一拐地进入森林,她明显感觉到这一晚的树林同之前不太一样。 要形容那种感觉,大抵是,整个氛围都有些说不出的躁动。 那一夜初时是幽静的,但今天,她总觉得耳边似乎有风声,树叶树枝簌簌作响。 都是参天的老树,繁茂的枝叶遮挡了天空和月亮,她一只手捏着手电,另一只手拿了那把枪,挪的很慢很小心。 她也没胆子直接扯着嗓子喊梁叶的名字,只是会低低呼唤几声。 这些呼唤都如同石沉大海,消散在风声里,她心口似哽了什么东西一般,呼吸都不畅快,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凝神听周围动静。 时间感十分模糊,不知走了多久,她再一次听见了那天夜里的声音。 那种如泣如诉,令人头皮发麻的女音凄婉地回响,梁珺这次没再跑,她深吸口气,举起枪,努力辨析着声音的来源,但很难确定,四面八方好像都是这种声音。 打着手电环视一周,视线至原点时,她看到了曾经见过的树人。 像是由树枝藤蔓胡乱拼凑起来的人形,竟也一步一步,走过来,那身形在移动的时候有些抽搐,更添几分惊悚感。 梁珺后退两步,没立刻开枪,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开口。 “我知道你是契子。” 树人动作有个卡顿,那哭泣的女音也弱下去。 她觉察到,继续说:“我不会把身体给你,你再靠近,我会拆了你这堆树枝。” 树人没再动,手抬了一下,又垂下去,紧跟着那种哭声又响起来。 梁珺确定下来,契子不能说话,但很明显是可以听的。 她继续:“我来找人,别挡我的路。” 树人既没有让开,也没有进攻,维持站在她面前一米多远的姿势。 这时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拂过面前树人身上的叶子发出飒飒的声响,这一瞬梁珺竟觉得比之前更恐怖—— 明明是连一只眼睛都没有的一堆树枝,她竟觉得它在看着她。 那目光也许是不怀好意的,可她无法分辨,她没办法从这一堆树枝上面辨析任何情绪。 她举着枪对着树人,往侧面小步挪,受伤的腿并不利索,她刚移两步,脚下便被什么绊了下。 堪堪稳住身体,她没敢从树人身上挪开视线,却明显地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她的腿,往上爬。 她后知后觉低头,那东西已经钻进她裤管,她立刻就觉察到那藤蔓一样的东西是冰凉的,像什么爬虫类的东西一般,蠕动着,顺着她的腿往上。 脑海中顿时除了逃也剩不了什么,她抬腿试图踢开那些东西,手电的光划过,她脚下竟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堆枝蔓,她的腿又有伤,挣扎便有些势单力薄,用力过大时膝关节痛的钻心,这时前面的树人也是一动。 梁珺已经不若之前镇定,抬手对着树人便开了一枪。 黑暗中枪声响彻森林,震的她自己耳膜都嗡嗡地响。 她喘着气,看清自己打中的是树人胸口部分。 树人身子一晃,心口被打出个洞,手臂却抬起,对着她伸过来,手上的树枝伸长的速度极快,她低头赶紧给树人的双腿补了两枪。 树人跪倒在地,梁珺察觉脚下枝蔓有一瞬放松,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开始跑。 关节处疼痛变得尖锐,她跛着腿,跑到最后痛的眼泪都快流出来,方向却不是回去的那个,她跑进林子深处,关掉了手电,然后躲在一棵古树下面。 约是百年的老树,树干遮挡她身影足矣,她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往回望了一眼。 后面空荡荡,树人并没有跟上来。 头顶枝叶飒飒作响,她闭眼又睁开,整个世界还是黑暗一片,树枝都变得绰绰约约,每一根都在动,她又盯着身后的古树打量几番,感觉像是陷入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就连背靠着一棵树她都觉得这棵树未必可靠。 但膝盖的痛感又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弹夹里只余两发子弹,她将枪塞回包里,然后将匕首拿出,她在脑中迅速盘算。 树人不能说话,但有听觉,目前还无法完全确定树人视觉的情况,虽然攻击过她,但有些动物也可以依赖声波等定位,不过树人的身体其实很脆弱,并不是没法对付。 树枝都是普通的树枝,她攥紧了匕首。 只要反应够快,攻击得当,不要被树人围攻,注意好脚下,在森林中生存下去不是不可能。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么大的树林,如何掌握好方向,尽量不冒险走重复的路,找到梁叶或是梁叶留下的其他踪迹。 第39章 陪我睡一会 李林跟着韩立到森林,一路上大气也不敢出,这会儿的韩立看起来更加阴沉难接近。 只是目标倒是很明确,森林这地方之前来过一次,李林回忆起来尚且心有余悸,但没胆子和韩立说什么,毕竟一个人回去看着何琇他也是很可怕的,他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悄悄跟着韩立,打定主意这一次无论遇到事都绝不能像上回一样自己跑了。 刘佳乐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万一跑不好,回来人都不知道成什么了。 这里距离泉那边比较远,仪式的喧嚣完全感受不到,李林走着走着总觉得耳边窜风,树枝仿佛在动,他压制着心里的恐惧仔细看看,又确定下来,那些树枝根本就没动过,树林中也没有风。 两个大男人脚程比较快,韩立打着手电四下扫视,眉心越拧越紧。 在他们这里,森林这一夜虽然漫长,但俨然不比之前那次惊心动魄,一个晚上几乎就这样过去,天蒙蒙亮时,李林已经退却了之前的胆怯和害怕,转而开始犯困,体力也有些跟不上。 韩立没有要停的意思,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面色更加难看了。 李林试图提议:“不然……咱们先休息一下?也不在这一会儿,咱们都走了一个晚上了,你难道不累吗……” 这还是两人头天从车子那里离开之后李林第一次鼓足勇气开口。 韩立压根没理会。 李林心里不大舒服,停步低头揉了揉膝盖,再抬头,韩立还是大步往前,眼看就要被落下,他没办法地赶紧快步追上去,一边还在心里骂,韩立这个人简直就和机器人似的,体力好的令人发指。 没走多远,韩立突然顿步。 李林心下一喜,以为是要休息了,韩立抬起手侧过脸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林登时就动也不敢动,耳边也清晰地听见了极其细微的声响。 像是脚步声,不太利索那种,但很快就消失了。 韩立手在包里已经摸到枪,但没有拿出来,放轻脚步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去。 李林动也不敢动,维持一个姿势等在原地,隔了约有几分钟,才听见韩立出声,“李林,过来吧。” 李林拐过面前遮挡视线的大树,韩立正蹲在一棵小树跟前低头看。 李林凑过去,一惊。 树上被绑着一个树人,四肢似乎是被砍掉了,头垂着。 韩立扯着它头顶树枝往起一抬,理所当然的也看不出什么来,树人没有脸,而眼前的这个,就连一点儿生气都没有,他一松手,那脑袋立刻掉回原来的位置上。 李林有些发憷:“这东西是死的?” 韩立还没说话,他们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不是死,是跑了。” 韩立起身回头,梁珺一瘸一拐过来。 这时天色已经亮了很多,他看清她的脸色称得上是惨白,脸颊边还有汗。 她走到半途就放弃,扶着旁边一棵树,慢慢坐在了地上,喘了两口气,手摸到受伤的膝盖,也不抬头看面前两人,慢慢地说:“契子依附在树枝上面行成的树人,但好像可以随意地离开载体。” 李林这时反应倒是快,“那是不是说,要是何琇愿意,应该可以把佳乐的身体还回来?” “这我不知道,”梁珺皱眉,慢慢将裤管捋上去,低头看伤,“我说的是依附在树枝上的情况。” 眼前光线忽地暗下去,她拧眉抬眸,才睇见面前男人的双腿就没再继续看。 韩立垂眸盯着她肿的更厉害的膝盖,语气并不好:“你还真是不想要你这条腿了。” 她没说话。 李林还在打量那个被绑住的树人,一边打量一边问梁珺,“梁珺,你一个人把这树人绑起来的吗?你真厉害,树人能不能说话啊?” 梁珺随意地答了句:“不能。” 韩立本来注意力在她的伤上面,这时候却想起什么,视线在四下扫视,甚至特意看了看地上留下的一些脚印。 在一无所获之后才收回目光,半蹲下去,从包里摸出药膏,递给她。 梁珺盯着药膏,隔了几秒,还是接过去,然后二话不说动手给自己擦药。 男人低沉的嗓音又传来:“你和树人交过手了。” 她点了下头。 “好对付么。” “还行吧,树枝是普通树枝,截断四肢它们就没办法活动自如,也没法攻击。” 对话一来一回,看不出头天那些不愉快。 韩立抬眸看她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辨析出她的情绪,但她一直低着头,话音淡淡的,他也看不出什么。 擦完药,她将药膏扔给他,一个谢字也没有,就扶着树要站起来。 他起身伸出手扶她,她愣了下,最后也没推拒。 李林跑过来问梁珺,“这么说,何琇说的都是真的了?” “不能百分百确定,”梁珺说:“还是小心一点,她呢?” 李林看了韩立一眼,“……被塞后备箱了。” “……”她也看了韩立一眼,“为什么?你们怎么没看着她,大清早的跑这里做什么。” 李林:“韩立要找你,我们不是大清早来,是从昨夜找到现在。” 被提到的那个人倒也没什么特别反应,不解释为什么找她,这是当然的,她猜她对他仍有些利用价值,她就和没听到这句似的,直接问:“昨晚仪式后来怎么样?” 李林叹了口气,“和上次结果一样。” 她虽然失望,但也没太意外,韩立想要利用赵莺莺,而赵莺莺只想要逃出村子,这两个人的合作听着就不怎么靠谱。 韩立扶她走了两步,看她痛的浑身冒冷汗,便停了步子,弯下身照例是蹲在她前面。 “我背你。” 她顺从地让他背。 晨光熹微,很快村民会到地里干活,他们也不能再磨蹭,只能先离开森林。 走之前李林又回头看了看绑在树上的树人。 那只余了身体和脑袋的树人,身上还留着斑驳的划痕,很多道,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看得出下手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 这要是真人,这里简直就跟个凶杀现场差不多。 …… 几人回去,何琇已经醒过来,在后备箱闹腾着踢打,李林忙去处理。 梁珺在外面漱过口,用毛巾沾水擦了脸,然后就一瘸一拐地往车上挪,却被韩立拦住。 韩立说:“你先吃点东西。” “我好困,还疼,”梁珺脸色确实不好看,整个人显得很虚弱,“你和李林这会儿要是不走,让我睡一会儿吧,几分钟也成啊。” 她精神萎靡困顿,眼底都是红血丝,和往日里强势的女人不太一样,倒是让他也没法苛责,他语气软了些,“吃点东西再睡,放心,我们先不走。” 他和李林也是一整晚没睡,估计要半天时间休整,他去拿了食物和水给梁珺,看她在车上吃过,提出要她去帐篷休息。 “你的腿在车上一直弯着,对恢复也不好。” 梁珺虽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妥协,拿着自己的包去了帐篷,将包垫在脑袋下面做枕头,隔着布料摸到侧袋里的车钥匙,她闭上了眼。 但韩立还没走,他问了句:“你昨夜在森林,见到梁叶了么。” 她闷声回答:“没有。” 他看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说:“也没有看到她留下的什么痕迹?” “没有。” “遇见几个树人?” “就一个。” “给你的枪呢,还有子弹么。” “剩两发。” 他默了默,视线挪到了她腿上,“以后和我生气可以,不要自己冒险跑出去,那种地方你不一定有命回来。” 梁珺没说话,他也没勉强,直接出去了。 昨天他对她的态度,她会生气也无可厚非,今天这一路她已经算是很配合了,估计是心里有底,也没和他在林子里或者路上闹腾,不错了。 然而他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感觉,看到她的腿伤加重,他心底居然生了悔意,其实不该那样和她说话的,毕竟就目前来说,她也没做错什么—— 但他也想,为什么,她偏偏是梁逸生的养女。 假设的事情从前他从来不屑去想。 可现在,他却想,如果她不是和梁逸生有关系,那他们本来可以不一样。 …… 李林让何琇也吃了点东西,毕竟身体还是刘佳乐的,何琇经过一天的虐待,这会儿已经有些脱水,吃过饭精神也没有好一些,李林困得要死,在车上打了会儿盹。 韩立值守到十一点多,李林和他换了班,让他也去睡一会。 韩立没去车上,去了帐篷里。 梁珺几乎是在有人拉开帐篷拉链的瞬间就睁开眼,一抬手,手中的匕首已经指向来人。 韩立动作微顿。 刀尖距离他鼻尖不到一公分,他抬眸,对上她警惕的双眼。 他抬手去摸刀尖,触到之前,她将匕首收了回去,压在包下面,刀柄还在手里,然后人又躺回去了。 男人长手长脚的,一进来,整个空间更加逼仄,他却也镇定自若地在她身后躺下来,因着空间因素,几乎贴上她身子。 隔着衣料,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说话间胸膛起伏,贴住她脊背。 “昨晚你被吓到了。” 她使劲闭眼,又睁开,“那你睡,我去外面看着点,就算是白天,还有个何……” 她说话间要起身,腰间一紧。 男人长臂探过来搂住她的腰,“李林在看,你睡你的。” 她动作停在那里,却没动。 他语气又轻缓柔和几分。 “好了,我昨夜也没睡,你陪我睡一会。” 第40章 你是不是觉得撩我不用管 男人手臂有力,将梁珺捞回去,按到了自己怀里。 他的手在她腰间箍的很紧,她皱着眉头,挣扎了两下。 也没有太大力气,只是想表示一下态度,真比力气她也比不过他。 结果显而易见,挣扎无效,他还是搂着她,半天不说话,听她呼吸渐重,他沉默地扳着她肩头,把人转过来。 梁珺眼睛都红了,低着头也不看他。 他有些无奈,“还气?” 她不说话。 他说:“不然你打我两下?” 说着,执了她的手,要往自己脸上打,她开口,“我不是生气。” 他动作一顿,她将手抽了回去。 只是帐篷小,两个人这么一躺,还是面贴面,呼吸好像都缠绕在一起。 她说:“我就是没找到梁叶,心情不太好……你也是为了你妹妹的事情着急,我没什么好气的,我们都一样。” 她说着,脸一偏,抬手在眼角抹了抹。 韩立看不得她这样,伸手摸她的脸,拇指在她眼角轻柔摩挲。 一时间没人说话,她垂眸,眼底掠过一丝冷芒,身体却往男人怀里拱了拱,声音小了很多,微微发颤,“我会不会真的找不到她了……” “不会,”他低头在她前额亲了下,“她可是先知,她对一切一定都有自己的计划。”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眸微微眯了眯。 无论是赵莺莺还是何琇,在看到梁叶的照片时都会流露出几分恐惧神色,何琇说梁叶身上有泉之眼的气息,而赵莺莺声称在水牢里也经常见到梁叶,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梁叶此刻就在这个村子里。 这个和泉之眼有着千丝万缕联系,长不大的怪物,如今就在这里,她可以预知未来,或许此刻也如同看戏一般从容镇定地看着他们陷入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包括梁珺这个她名义上的姐姐,在受伤的情况下一个人去森林找她,她可能也是知道的。 但是她没有救梁珺。 梁珺是普通人的血肉之躯,拖着受伤的腿在森林一个人与树人搏斗,若是运气不好随时可能丧命,但她还是没有出现。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探究泉之眼的秘密,寻找解救韩知夏的办法,那梁叶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心口一沉,垂眸睇向梁珺。 梁叶那预知未来的能力若真可靠,如今发生在南贾村的这一切,包括他们几个人的出现,也许都不是偶然。 梁珺自然不知道他所想,也许是由于头天晚上受累又受了惊吓,她这会儿看起来很脆弱,手无意识攥了攥他衣服,贴着他胸口,小声问了句,“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别胡思乱想。” 他手指轻轻捻了下她耳朵,“你好好养伤,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她手将他衣服抓的更紧,骨节开始泛白,过了几秒,她缓缓仰起脸。 四目相对,沉默里透着几分暧昧,她眼底有水光盈盈,眼角还是微红的,她的视线扫过男人刚毅的脸,然后凑过去轻轻地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 并没有立刻离开,就温柔地辗转。 韩立起先一愣,很快却在这种温柔的攻势里逐渐失去抵御的能力,甚至也忘了思考她的反常,扣住她脑后加深这个吻。 梁珺心跳的很快,手碰了下他,果不其然听到他呼吸变得粗重。 男人的吻往下,她便也闭眼。 小而软的一双手往上攀爬,至他肩背,来回几遍,没摸到什么。 伤痕有各种各样的,没有摸到也不代表不存在,她思绪在继续这么下去和叫停之间游移不定,现在是白天,虽然帐篷里有些暗,但他脱了上衣她还是能看到,可要是真到那一步,她不确定到时叫停还来不来得及。 心口突兀而尖锐地凉了下,她喘口气,皱眉睁眼。 太坑爹了,谁能想到这男人动作比她快,她身上的T恤已经被从下往上推,衣料堆积在那里,她脑子嗡的一声,男人那支冰冷的机械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摘了手套,已经覆在上面。 她登时就忘了要如何反应,也忘记了演什么意乱情迷,抬眸看向他。 他像是没表情,但细细看便能发觉,他唇角眼底挂着一抹极淡的冷嘲。 这一点情绪也很快被他收敛,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她胸口,自己那支机械臂是黑色的合金,衬着下面一片白腻的绵软,颜色的反差让这一切更具有诱惑力。 他以前没发现,原来他是个这么容易被女色诱惑,又这么容易对别人掉以轻心的人。 他也想—— 这女人,还是挺小心眼的,头天他才将不信任她的意思表现出来一点,她现在就也要告诉他,她其实心里一直没有相信过他。 他现在也算是知道头天那会儿她心里什么感觉了。 怎么可能不生气。 两人僵持数秒,梁珺额头不停冒汗。 他的变化她都感觉到了。 不光是身体上的。 他放开她,翻身坐起,转了个背对她的方向,然后手扯着T恤两角一拉。 她正手忙脚乱扯自己的衣服,看见他动作就顿住,视线不受控地落在男人的背上。 昏暗的光线里,男人肌肉紧实的肩背处是完好的。 除却一道斜过侧腰的伤痕之外,后面看不到什么明显的伤痕。 “满意了没?” 低沉而森冷的男音响起。 她怔怔的,没说话。 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放松是有一些,但茫然也有一些。 梁叶的预言是不会出错的,如果不是他,她不知道预言中那个男人又会是谁。 他转过身来,直接压在她身上,手捏着她下巴,很用力,他又问,“哑巴了?” 她下巴被他捏的生疼,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毕竟刚才为了看他的背她这场船戏险些刹不住车,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末了她抿唇试图别开脸,“你和我闹什么,你不也不相信我?别太双标……” 他扭着她下巴用嘴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她惊愕地瞪大眼,挣扎了一阵,没作用,等他离开她的唇,她红红的眼透着委屈,喘息不匀,抬手就想打他。 手被他攥住,他“呵”了一声,“刚才不还挺主动挺享受,这种事也能拿来当你试探我的方式?” 她自然也不愿意,但除了这个目前还没想到其他方式,毕竟趁他睡觉偷偷扒衣服不实际,论打架她比普通人强,但和一个前佣兵比怎么也没优势。 她的衣服还没整好,他的手又滑下去,这次他用了有温度的那只手,她脸色一变。 他柔两下,“你是把这事儿看的太随便还是把你自己的身子看的太轻贱?” 因为羞愤,她头脑空白,“你放开我,不然我就,我就……” 他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更恶劣地蹭两下,“你是不是觉得撩我不用管,目的达到就能立刻变脸。” “我没……” “我不管你怎么想,现在你目的达到,你满意了,我还没有,我们继续。” 他有些重地咬她一下,想起刚刚因为看到她很脆弱的模样,竟还心疼了下,以为她昨夜被吓到,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居然还试图安慰她。 他被她哄的团团转。 “李林还在外面……”她觉得缺氧,声线也不稳:“我喊救命,他肯定会过来。” “你确定他过来救得了你?” 男人的手越来越过分。 搅的她脑子一团乱,本来要喊李林,却迟迟没有喊。 她抓着他衣服,呼吸里都是他的气息,她觉得眩晕,但脑中隐约又有个声音,他的背上没有疤痕,他有可能不是那个会杀她的人…… 那他们也许不是对立面,也许还有其他可能。 她蹙眉咬着唇,一脸隐忍,呜咽着叫了声疼。 他动作一停。 隔了几秒,手抽出来,他从包里扯了张纸擦手指,回忆了下自己刚刚碰到的,显然他摸到个他觉得不应存在的东西。 他说:“第一次?” 她没脸回答,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他没回头看她,沉默着继续擦手。 他防她这么久还是栽在了她身上,居然因为她的不信任气昏了头,做出这种事,到这个时候想的却还是,她的第一次不该被这样对待。 也不该给他这样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他擦手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起身攥着纸出去了。 梁珺屈膝坐着,手慢慢捂住了脸。 …… 韩立一身戾气上了车,在车上睡到下午。 中间还做了个糟糕透顶的梦—— 那时候韩知夏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身体异常而来找他,她那时候精神状态已经很糟糕,对他说,哥,我觉得我身体里面有个奇怪的东西…… 那时候的韩知夏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有了和柳玉言一模一样的症状,皮肤之下有时看得见凸起的东西不断蠕动。 她很害怕,在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会自己用手抓,于是手臂上腿上都是大片大片红色的抓痕。 愈合后又会被她抓破。 她说,她做了很多检查,但是没有结果,医生说她的身体是正常的,但她知道不是。 她说,哥,你救救我。 他想安慰她但却发不出声音,想要拉她的手却无法触碰,他被几双手按着,有人按住了他的双手。 然后他听见那个声音。 “给他点教训,断他一只手。” 他们砍断了他的手,韩知夏哭喊起来,那些东西又开始在她的脸上身上动,他甚至看得清它们如何蠕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他听见什么破裂的声音。 那些东西穿透了韩知夏的脸和身体。 它们涌了出来,一根一根宛如触手,却长着鲜红的叶子…… 叶子怎么可能是鲜红的,他反应过来,那是韩知夏的血。 她千疮百孔地在他面前倒下去,嘴里还在喊。 哥,救救我…… 他被惊醒,一身冷汗。 过了好几分钟,手还是抖的。 他攥紧拳,收拾东西下车,李林坐在不远处招呼了他一声,“吃点东西吧?” 窝窝头还是他之前从村子里拿来的那些,这会儿梁珺也在,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上她,她拿着窝窝头愣了几秒,视线飞快挪开低着头,脸慢慢红了起来。 他像是没看到她,大步走过去,和李林说:“你看好这边,我去村子。” 李林怔住,“你不吃饭?” “嗯。” “万一村民没失忆呢,要不你等我……” 李林话没说完,韩立人已经背着包走远了。 李林叹口气,“这人真是……” 梁珺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抿唇若有所思一阵,强压下心底的失落,继续吃完了饭,然后拿着窝窝头和水去找何琇。 他们给何琇的食物不多,维持在一个吊命的状态,所以何琇的状态并不好,这会儿看到梁珺拿着食物在她眼前晃,她不屑冷笑:“真饿死了,也饿死的是你们的朋友,又不是我。” 梁珺蹲下身来,“你是契子,契子依附树枝才能成为树人,树人又无法离开森林,你是靠刘佳乐的身体才离开的森林,如果这身体死了,你会去哪里?” 何琇不在意,“就是死了,彻底消失也比留在这里强。” 梁珺摸出匕首打开,“我有些好奇……契子是泉之眼的一部分,那无处可去的契子,到底会去哪里,是会回到森林,还是会……回到泉里面?” 何琇脸色果然变了,“你到底想问什么!我明明都说了。” 梁珺拿着匕首在她脸上比划两下。 “按照你之前的说法,契子应该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来脱离这里,但是昨晚,我和一个树人做交易,愿意借我的身体给它,来换取一些信息,但是它却没有接受,为什么?” 她手顿住,刀子就落在何琇脖子那里。 “是你撒了谎,还是有其他原因?” 第41章 她是喜欢他的 梁珺是不太愿意回想和树人交手的过程的,更别提之后的拷问。 树人说强大是很强大,藤蔓做的手臂还有双腿可以伸缩,似乎也没什么痛觉,就算被枪打到也只像是承受一点物理攻击,但要说弱也确实很弱,太过于依赖那些脆弱的树枝蔓藤,只要斩断,树人就会变成废人。 就连移动都很难做到。 她废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树人,一方面是想要问出一些信息,另一方面也是打算摸摸树人的底子。 既然不能说话,她只能问问题,让树人用点头摇头示意,尽管如此,对方并不配合,被绑在树上,在她说话的时候毫无反应。 要是死了也罢,偏偏没有,在她没了耐心的时候又胡乱地摇头晃脑,那模样倒像是在嘲讽她做了一堆无用功。 树人没有脸,这是她觉得最恶心的地方,一个没有脸的东西,她却清晰地从那玩意儿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冷漠而又讥嘲的情绪。 何琇说过契子都会想尽办法依附所有可以依附的东西来逃离森林和南贾村,她甚至以自己的身体为筹码,许诺可以暂时将身体交给树人来换取梁叶的消息,但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最后气的她用匕首在树人身上乱划一通。 依旧没什么用,也是在最后,她确确实实看到有东西从那堆树枝里面飘了出来。 和她从前看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灵怪类东西不一样,契子是一缕毫无存在感的白烟,在脱出树人身体后的几秒,就彻彻底底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所以她才觉得,那契子是跑了,而不是死了。 毕竟挨了枪子儿都不会死,刀子划几下又算什么? 何琇听完事情始末,抬眼盯着梁珺,来回打量几番才回答问题:“你这样的,不会成为契子的目标,你强势,目标明确,也不胆怯,气场太大,不像刘佳乐这种……我和你说过,我之所以可以依附在她身上,也是因为她自己的求生欲那时候很薄弱,她太害怕了……” 顿了顿,何琇又补充道:“你这样的人,契子进入你的身体也没法和你共存,我们还是有偏好的……那种比较弱小的人,才好掌控,李林都比你强。” 梁珺沉默了会儿。 和树人做交易这条路子看来是要被堵死。 何琇眼眸一垂,又道:“我是真心劝你们赶紧离开这地方,哪怕死在外头也比死在这地方强,你也看到了,在这里,死都死不利索……这里的人,无论活人还是死人,说白了都是泉之眼的玩具。” 梁珺怔了下,对这个说法感到新奇,“玩具?” 何琇苍白的脸扯出个惨淡的笑。 “你觉得呢?这里的人一辈子都出不去,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成为祭品,一直活在这种恐惧里……村民每年都会做梦,梦到泉之眼指定的祭品,大家都很害怕,泉之眼选祭品也有偏好,那些最害怕成为祭品,急于离开这里的人,往往最容易被选中,泉之眼要的祭品不光是四分五裂的血肉,而是那种充满恐惧的灵魂。” 梁珺听的背脊发冷,“这是你的感觉?” 何琇别开脸望着远处,隔了几秒才说:“契子不是泉之眼的一部分吗?你也看到了,就连契子都会选那些最好欺负的身体和灵魂来依附,泉之眼困着我们这些契子,大概就是想要看到我们挣扎,无法逃脱的样子,你不明白那种绝望,我已经不记得过去多少年了……在树林里感觉不到时间,也没有身体,总担心自己会消失,但又担心自己一直没有消失,泉之眼喜欢这样,它不是以祭品的身体为食,而是以祭品的恐惧,绝望,矛盾为食,也许你们这些外来者也是一样,都是泉之眼的猎物……” 她又笑了,笑的有些病态,“我也见过一个外来者。” 梁珺心口一紧,“不是梁逸生?” 何琇摇头,“你们口中那个什么地质学家我是没见过,我见的那个外来者,是挖矿的,一个队的人来,他落了单,到了这种地方,他告诉我很多外面的事情,”她说着有些出神,又看了一眼自己靠着的车子,说:“就连车这东西也是他告诉我的,村里人哪见过这种车子,不过他和我描述的要比这个大很多,样子好像也不太一样,他让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其实很好。” 梁珺有点儿困惑,“那他后来呢?” 何琇安静了会儿。 就在梁珺正打算再问的时候,她才幽幽出声,“他去水牢,想要救我……被村民发现,用乱石砸死。” 梁珺没说话。 何琇说:“就在我面前,就在水牢里,我看着他被砸死,脸变形,脑浆迸裂出来……” 她说到后面,身体发抖。 梁珺不知道再问下去会不会太残忍了,有些犹豫。 “那时候我想,我就是做祭品被分了,死了做了鬼,我也要报仇,我要杀了这些村民,我还要杀了泉之眼,那东西——算是什么神,什么样的神,会拿人做玩物?”何琇脑袋垂下去,“但是成了契子之后,我连个身体也没有,依附在那些树枝上要耗费很大气力,而且走不出林子,每当天亮,又被打回原形,就连动都动弹不得,报仇成了个笑话,泉之眼肯定还在看着我,看着我绝望,逃不出去的废物样……” 梁珺沉默片刻,在何琇旁边坐了下来,等她情绪平复点儿,拿了窝窝头给她,“吃东西吧。” 何琇被绑的手绳子连着车里座椅,她只给何琇一只手松绑方便人吃东西,同情归同情,必要的戒心她还是没放。 何琇拿着窝窝头也没立刻吃,抬手在眼角擦了擦。 气氛沉闷地僵持了一阵子,梁珺又问:“泉之眼什么样,你记得吗?” 和赵莺莺一样,何琇也摇了头。 “你真想知道泉之眼的事,该去问你那个所谓的妹妹,”何琇看着她,“她身上的气息……还有那种压迫感,和泉之眼是一模一样的,我见过那么多契子,她们都曾经坠入泉里面,接触过泉之眼,但她们也没有变成她那样……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泉之眼本身。” 梁珺靠着车子,手按了按眉心,有些焦灼,“就是再像那也不是一回事,虽然她不是我亲妹妹,但是她二十年前才出生,这村子什么时候就开始有这个仪式了?你想的太多,而且她一个小姑娘,身上哪里来的什么压迫感……我跟她一起多少年了,我就没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气息,你这些话不要总和韩立说,免得他疑神疑鬼。” 现在韩立已经很明显的开始对梁叶起疑了,她不知道韩立过去经历了些什么,但是韩立想要解救自己妹妹韩知夏已经到了一种几乎不择手段的境地,若他真觉得梁叶这里有线索,她毫不怀疑他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抓到梁叶,然后哪怕严刑拷打也要问出自己想要的消息。 梁叶要是真知道什么,柳玉言当初也不会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真要有冲突,她也不是韩立的对手,到时候就麻烦了。 何琇抬眼看她一眼,“所有契子都很害怕她……就像害怕泉之眼一样,你没有做过祭品,你当然不会感受到那种气息,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也许是有个小姑娘的皮囊,但她绝对不是人。” 梁珺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吃东西吧。” …… 和何琇的谈话结果并不能让梁珺安心。 她当然知道梁叶不是普通人,普通人不可能长不大,不可能在梦里看到未来,更不可能拉着她的手就能让她看到大堆乱七八糟的情景——过去发生的,未来即将发生的,只要梁叶想让她看,轻轻拉一下她的手,那些情景就会涌现在她脑海里。 梁叶不会经常这样做,原因是,梁珺也不喜欢。 梁叶从来没有让她看见过什么好事,那些情景无一例外是灾难,除了柳玉言被梁逸生亲手杀死的情景之外,她还曾见过大型灭门惨案事发现场,桥梁垮塌以及列车脱轨的现场。 这些情景多半都是充斥着鲜血,人们的惨叫和哭泣,以至于后来,她甚至避免触碰到梁叶的身体,害怕一不小心看到奇怪的东西。 她到底还是个普通人,会觉得恐惧。 梁叶显然是不一样的,梁叶的梦境不时会被这些情景充斥,但她从不会觉得害怕。 梁珺还记得她唯一一次和梁叶主动要求看梁叶的梦境,那是在不久前,梁叶说在梦里看到有人杀了她。 但是梁叶却拒绝了,梁叶告诉她,不用怕,她会想办法解决掉这个男人,她会扭转命运。 梁叶说这话很匪夷所思,从前多少灾难发生之前她就曾经在梦境中看到,梁珺以前也想过在灾难来临之前做点什么,譬如去提醒一下那些人,但很显然她也没本事光靠一点片段和情景判断出事发的地方和那些人的身份。 对于拯救那些人,梁叶是没什么兴趣的,梁叶时常告诉她,能被扭转的那就不叫命运了。 按着这个说法,她被人杀也是注定的。 但梁叶这一回却没以往认命。 梁珺其实没那么怕死,但她怕死的不明不白,也有些担忧万一她死了,梁叶怎么办,柳玉言曾将梁叶托付给她,可她带着梁叶,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她也不知道她死了以后梁叶会变成什么样,而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杀她的人千万不要是韩立。 谁都可以,他不行。 …… 韩立晚上回来,带来个勉勉强强的好消息—— 如他们之前推断,村民真的失忆了。 所有村民的记忆已经回到了十天之前,赵莺莺被关押在水牢,九天之后要再次被献祭。 说这个好消息勉强是因为,他们的记忆都在,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却回到了原点,不免会有些让人沮丧。 韩立说完,车上的气氛和死了人一样。 何琇还被绑在外面,梁珺因为腿不方便侧身坐在后座,前面是韩立和李林,车内过于沉闷,梁珺沉默一阵子,问韩立:“那你去这么久,见赵莺莺了吗?” 韩立语气冷淡说:“我和村民确认了一下何琇说的一些话,她应该没有再撒谎,赵莺莺那边水牢的门一个人没法弄开,回头我和李林再一起过去。” 他说话的时候不回头,就直视着前面的漫漫黄沙,吝啬于分梁珺一个眼神,李林看了看他又回头看梁珺,也敏感地觉察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李林迟疑一下,“但是这个何琇在,有点麻烦吧,梁珺一个人,腿有伤,万一再出现之前那……” 梁珺没来得及回答,韩立先答了,“她对付得了。” 梁珺一怔。 这一回他倒是放心。 李林看梁珺一眼,她笑的有些牵强,“嗯,我自己可以的,反正她现在不是被绑住的么,也做不了什么。” 梁珺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想,他气就气吧…… 她也不可能哄着他的。 她没做错什么,明明她本来已经开始信任他,是他先对她表现出怀疑态度的。 她试探了他,但她也得到惩罚了,回想起早上帐篷里发生的事,她在心底深深鄙夷自己—— 那时候居然有一瞬想,对象是他,就算进行下去也可以,毕竟她是个没未来的人,她注定要被杀,而她不排斥他的接近和触碰。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有些喜欢他的。 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进水了。 第42章 梁叶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晚梁珺在车上早早睡了。 没人再来说她腿有伤非要她去帐篷里休息,她倒也乐得清静。 李林觉察到梁珺和韩立之间的别扭,在和韩立确定好值夜顺序之后多嘴问了一句。 “你和梁珺吵架了?” 韩立说:“没有。” “之前不是还秀恩爱呢?” 韩立瞥过来凉凉的一眼,李林犹豫了下,“咱们人本来就挺少的了,佳乐现在又这个样子……还是尽量别再有内部矛盾吧,我知道你主意比我大,但梁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你俩别……” 韩立不胜其扰打断,“我知道。” 李林感觉到这人身上那股子戾气,也不敢多说,乖乖收拾起东西,去了帐篷休息。 梁珺睡的朦朦胧胧的听见一阵动静。 因为白天的对话,她对何琇产生了一点点同情心,所以在休息之前好心地将何琇给绑到副驾驶座位上,也免了何琇露天过夜,结果这阵子,有人将何琇又从车上带下去了。 梁珺皱着眉,没起身,就这么看着韩立将何琇拉扯下去。 她闭上眼,心里一阵烦躁。 他又要跟何琇问什么? …… 沙漠的夜里很凉,何琇被男人拖着,踉跄脚步走了一段,男人一松手,她就跌坐在地上。 周身沙尘飞舞,她轻咳两下,听见男人凉薄的嗓音终于响起。 “将血肉献给泉之眼的是契子,那如果只是血呢?” 何琇拧眉抬起脸望着他。 他蹲下身,与她对视,“只将血给泉之眼的,算是什么?” “没有那种……” “有,”他嗓音里透着一种莫名的压抑,“有人将血献给了泉之眼。” “那这个人还是契子,”何琇回答,“你也看到了,所谓的降魔仪式就是个交易,这个交易不是一次性完成的,泉之眼要的不是我们这些祭品的命,而是折磨我们的过程,就算我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身体,灵魂还是被这个契约所束缚,不得超生……” 她停了下,“如果将血献给泉之眼,这个人也就是打上了泉之眼祭品的标记的契子,要是没有许愿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但如果和村民一样许了愿,万一愿望达成,那契子肯定是没法好好活着的,至于怎么个死法,肉体和灵魂要受什么样的磨难,我也说不准。” 韩立垂眸,看不出情绪,隔了几秒又问:“你所谓的,和泉之眼订立的契约,有办法解除吗?” 何琇笑了,“制定游戏规则的是泉之眼,不是我。” 他没说话。 “但至少我知道,契约这东西,一旦愿望达成,就没什么解除的余地了,其他的你要真想知道,自己跳到泉里面去问问泉之眼啊。” 她话说的有些挑衅意味,又挑眉想了下,“对了,还是怕的吧……那个赵莺莺,不肯乖乖做祭品,活着掉到泉里面,结果呢,死了一遍又一遍,总也死不掉……每隔十天被四分五裂一遍,那种绝望……也许那就是泉之眼想要的。” 韩立站起身,后退了几步,站了几秒,转过身,径直对上梁珺。 她站在夜风里,身影单薄,黯淡的月光下彼此不辨对方神色,他只听见她的声音。 “你妹妹……被献祭给泉之眼了?” 他不语。 “她是被献祭给泉之眼然后出现症状的吗?为什么会被献祭,她又不在南贾村,难道外面还有泉之眼?是谁……” 他打断她的话,“你难道不清楚吗?” 她一下子愣住。 “你难道以为这世界上真的有奇迹,梁逸生掉到谷底的人生突然间就顺风顺水,医疗检验报告上说他在挨打之后腿伤已经到致残的地步,那样的伤说好就好了,你就真相信转运这回事?” 梁珺沉默着,手攥的很紧。 韩立往前两步,已经站在她面前,他的语气透着丝丝入骨的寒意。 “你是不愿意相信,还是假装糊涂,你难道就真的想不到?” 她身体僵硬,仓皇地别过脸。 “外面有没有泉之眼这问题,梁逸生应该最清楚不过,他当初从泉里面拿走的到底是什么,你们梁家人最清楚,”他顿了顿,“柳玉言根本就不可能怀孕,梁叶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真的只是普通……” “这种谎言你再多说一句,你就是选择做我的敌人。” 她咬咬唇,低下头,“她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她知道解救契子的办法,她会看着柳玉言死吗?那是她亲妈!” “是吗?”他冷笑,“她现在就在这个村子里,她也可以冷眼看着你受伤,看着你被困在这里,被逼到绝路,看着你死……” 他想起什么,“说起来,你一直防着我,怕我是预言里要杀了你的人,你有没有想过,预言是她告诉你的,你看到了吗?” 梁珺攥紧拳,指甲嵌入掌心,尖锐的痛意骤然袭来。 她就连呼吸都变得压抑。 “她告诉你,扭转你命运的地方在罗布泊,所以你来了,你为了找她来了,”他低头看着她,“梁珺,你记着,我们本来不相干,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杀了你,那也是她把你带来的,她在明知未来的情况下引你来这里,你觉得想让你死的人是谁?” 沙漠里的夜风阵阵,呜呜的像是在哭泣。 梁珺身体僵直,心口不断下沉,安静地站了一阵,没有接这话,转身回到了车上。 她躺在后座闭上眼。 记忆里的梁叶虽然和其他小孩不一样,但也不是没有过活泼可爱的时候。 韩立是不会懂的……他有个亲妹妹,他是有家人的。 而她,她一直就想要个家,柳玉言和梁逸生曾经给过她一个——很完美,很短暂的梦,梦破碎了,她带着过去的恐怖记忆,能牢牢抓在手里的只剩下一个约定,一个承诺。 她所拥有的,也只有这一个家人。 她看过梁逸生和柳玉言最狼狈痛苦时的模样,已经没法往更糟糕的方向去设想,他的暗示她不是听不出,只是不想面对那种可能。 她想要相信梁逸生和柳玉言是深爱彼此的,想要相信柳玉言的病只是运气不好使然,她想要相信这个家即便已经破碎但不是那么不堪的模样。 可他非要告诉她,这都是她的臆想。 …… 翌日。 早起洗漱过,韩立叫上李林,打算去水牢。 梁珺在车上没下来过,跟不存在似的,临走前李林将何琇绑车上的时候回头看了眼,梁珺躺在后座一动不动,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叫了两声梁珺。 哪知道人压根就没睡,听见他声音,已经翻身坐起来。 李林绑好绳子叹口气,“你和韩立怎么回事?” “没怎么。” 李林又不傻,知道这俩人都不肯说,他道,“男人很好哄的,不然你哄哄他?” 梁珺冷冷地扯动唇角,“亏你想得出。” “总不可能叫他那个闷葫芦哄你。” 李林想了想,“算了,我说的你们也不听,但你小心点,别再睡了,不然我们走了真有事就麻烦了。” “知道了。” 李林这才下车跟韩立走。 去水牢已经驾轻就熟,两人推开石头,韩立交代李林,“你回去跟着梁珺。” 李林愣住,“为什么?” “她那个妹妹,梁叶,是咱们离开南贾村的关键,梁叶有可能会来找赵莺莺,但也有可能趁着其他人不在的时候接近梁珺。” 李林一头雾水,“那不是个小丫头吗?” 韩立冷笑,“梁叶已经二十岁了。” 李林睁大眼,回想了一下,“那为什么梁珺还拿着她以前的照片找人?” “梁叶的身体不会长大,不会变老。” 李林更惊讶了,“怎么可能?!那为什么……” “别问了,想出去你就听我的,”韩立已经没了耐心,“注意梁珺的动向,我在赵莺莺这里留守一天,避免出现我被村民困在这里的情况,晚上六点你过来找我。” 李林点头。 “对了,”韩立补充,“别多嘴和梁珺问东问西,万一打草惊蛇,大家都出不去。” 可直到回到驻扎地,他还是有点没回过神,脑子里一大堆疑团,但也不知道该不该问梁珺。 梁珺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见他回来,问都没问一句,他就更不敢贸然乱问问题了。 午后梁珺休息会儿,有了动静。 她将自己的包收拾了一下,看样子是要出去,李林忍不住问:“去哪里?” 梁珺解释,“食物快没了,我去再试试和赵成谈谈,给他干活换一点食物。” 李林从地上站起,“我跟你一起吧。” 梁珺迟疑地瞥了一眼被绑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何琇。 “她反正被绑着,而且没有车钥匙,不用担心。”李林说。 梁珺睨着李林,“韩立叫你跟着我?” 李林一脸讪讪。 她笑了笑,身上那种冷淡的气息消散一些,“也行,但是他一个人在水牢,就不怕再被村民困住上不来?” “我迟点去找他。” “他倒是挺相信你。”她语气有些凉,想到那个晚上在森林,李林就连刘佳乐都能撇下就跑,她觉得韩立的心未免太大。 李林显然也想到了,偏过脸,“我不会再扔下同伴的……我又不傻,现在我们要是不团结,大家都没活路。” 梁珺没再说话。 显然,在韩立眼里,现在这个会跑路的李林都比她可信。 …… 隔了一天,在望远镜里面被人撕成几块的人现在又好好的被绑在水牢。 赵莺莺看到韩立,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们那时候不敢抓我,我害怕……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逃出去……” 她语无伦次地哭。 韩立没耐心听,“别说刀子,你一个人对付那些村民,给你再好的武器也没用,他们一旦反应过来,你只能任人鱼肉,你要是肯合作,去和泉之眼面对面,或许你还有一线希望,不然就永远在这个死循环里。” 赵莺莺抽噎道:“可是泉之眼……很可怕……” “那你到底还要不要再试一次?” 水牢幽静,听得见水滴落的回声,赵莺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再死一次,”韩立说:“这次你也知道你反抗没用了,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这一次举行仪式的时候我会在场,如果你接触到泉之眼,你喊话我在上面可以听到,把你看到的一切告诉我,只要我找到办法,一定会带你走。” 赵莺莺抿唇忍着眼泪,声线打颤,“你会在场?” 哪怕过去无数次,她依旧恐惧一个人面对自己四分五裂这个下场。 韩立点头。 她说:“好。” “刀子我再找一把给你,这也是最后一把,什么都不是无限的,时间也一样,”他声音沉了沉,“还有八天,仪式之前我会做些准备,这是最后一次,这次你要是做不到,我不会再等,我们会离开村子。” 第43章 既然喜欢就别放弃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段时间经历的事儿多了,李林看起来没从前那么文文弱弱,就连干活儿也没之前那么磨蹭,身手利索很多。 倒是伤没好的梁珺只能在旁边帮忙。 活儿没什么新奇,依旧是割麦,两人忙活过大半个下午,顺利从赵成那里拿到一些窝窝头。 傍晚时分李林去水牢找韩立,梁珺将要到的窝窝头多半分给李林,“我找赵成还有点事,食物你带着,你和韩立汇合之后就回帐篷那边去。” 李林觉得让她这个伤员单独活动不太好,但劝说半天无果,只能悻悻去找韩立。 梁珺等人离开,她在麦田边站了会儿,遥遥眺望着森林,脑中反复琢磨几回韩立说过的话。 其实迄今为止的线索都是零散的,但是当韩立问何琇那些话的时候,有个猜测几乎本能一般浮现在她脑海——韩知夏应该就是那个血被献给泉之眼的人,所以韩立才会不断地追问,血被献给泉之眼的人有什么下场。 和柳玉言有同样的症状,却还在受折磨…… 如果她们命运真的相似,那么柳玉言也是被献祭给泉之眼的契子,这样发生在梁逸生身上的那些奇迹就都解释的通了。 韩立说,那不是转运。 不是转运,就是人为的想要改变悲惨的命运,并且梁逸生成功了。 她闭了闭眼,眼前好像浮现多年前那个逆境中变得软弱的梁逸生,他趴在地上哭泣,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真是那样…… 她睁开双眼,微风拂动麦浪,也拂过她的脸。 她慢慢红了眼眶。 她一直坚信梁逸生是很爱柳玉言的,她还坚信梁逸生是个好人,这是她心中那个完美的家的基础。 是她错了吗? …… 韩立守株待兔一般在水牢过了大半天,除却最初和赵莺莺的谈话以外一无所获。 按照赵莺莺的说法,梁叶经常会来水牢看她,少有的几句话是嘲讽她不知天高地厚妄图逃出村子,其他的也没做什么,但她就是怕梁叶,很怕。 之前见到照片就尖叫,哪怕如今还是怕到说起这个人就会不受控地发抖。 韩立这一天都在水牢,躲在一侧山洞的凹陷处,梁叶没有出现过,他不确定是她本来就不打算来,还是因为他在这里被她察觉了。 傍晚时分他和李林汇合,听李林说梁珺去找赵成,他眉心一下皱起,二话不说也往赵成家走。 李林干了大半天的农活儿,浑身疲乏,跟的颇为费力,好容易追上韩立,已经到赵成家门口。 四合院门敞着,梁珺在里面抖着手里的床单,听见脚步声瞥过来一眼。 看到韩立和李林,她也没太惊讶,倒是李林一愣,盯着她手里湿漉漉的床单靠近,“你这是干嘛?” 天色渐暗,她说:“你瞎?当然是在洗床单。” 李林:“你怎么这活儿也干?也是为了要干粮?不是干农活儿就行吗?” 梁珺摇头,“这是那屋子里的床单,”她指了个方向,“我明天收拾一下,要搬过来暂时住这里。” 韩立看清那是之前他们住过的那一间房。 梁珺一直没看他,补充一句,“还有,车子我要开进村里,应该就停在这附近,何琇那……” 她顿了顿,将床单搭在晾衣绳上,扯了扯,“李林,你决定吧,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带着她,我就带着她。” 李林瞠目结舌,“现在都什么情况了,你还要搞分裂?” 这一声有些大,从主屋里出来的赵成闻言,撇过来一眼。 李林连忙笑笑,招呼一声,“赵大叔,我来找梁珺。” 赵成态度还算温和,“你们聊你们的。” 说完就在院子小桌子那开始卷烟丝。 这么一来,说话也不是太方便,李林闭了嘴,韩立一直不说话,两人又等着梁珺洗过个被套,她这才慢悠悠和赵成告别。 走出农家小院,天已经黑了,等走的远了些,李林实在忍不住,“梁珺你什么意思?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安全吗?你还要把车开到这地方来……是怕我们开走?” “你没那个本事,”梁珺上下扫他一眼,“偷车你干不来。” “既然不是防我,那你这是……” 李林话头一顿。 不是防他,那是防谁? 他往韩立那边看了一眼。 韩立走的不紧不慢,脸上没什么表情。 梁珺也有自己的考量,韩立这个身手,真要铁了心开她的车,那车钥匙在她身上也没有用,虽然开到村子里不代表可以杜绝这种可能,但好歹也算放自己眼皮子底下,这是她目前能做到的。 李林苦口婆心劝了声,“但你一个人在这么邪乎的村里,你不怕吗,退一步说,你一个姑娘家,和赵成那种糟老头子住一院,没个别人……” 梁珺腿脚还是不太利索,稍微有点跛,闻言倒是乐了,“赵莺莺都和我一般大了吧?” 李林说:“你心真大。” 接下来的路上李林劝了好半天也没用,到驻扎地的时候已经丧了气,看着梁珺上车,他在外面拉住韩立问怎么办。 韩立表情冷淡,“没办法。” 李林不知道这俩人是闹了什么别扭,以前看起来还有些暧昧的苗头,突然之间就对彼此冷漠成这样。 这一晚梁珺照旧是在车里休息,后半夜韩立值夜的时候她倒是下了一趟车子,在不远处寻到值夜那人,暗夜的静谧将脚步声放大数倍,他早已侧过脸,就这么看着她走过来。 月光暗淡,她停步于他身边,“大家各凭本事吧,但是我建议,如果你先于我见到梁叶,不要和她动手。” 他视线收回来,嗓音凉凉的:“你觉得我会听你话?” 梁珺垂眸看他一眼,“梁叶的能力不止预知未来,动手的结果不好说,也许你会受伤,会死。” 他轻笑了声,“不再说她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了?” 她直接绕过这个问题,“你想要的无非是救韩知夏的办法,梁叶是真的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先和她谈谈,看她现在在村子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只要有办法我肯定会告诉你。” 说完,她想起个事儿。 他不信她,也许她说再多,他也只拿她当个骗子看。 男人不语,她想了想又道:“也许你不信我,但该说的我还是要说,如果你对梁叶动手,那你是不可能从她身上获取任何信息的。” 他还是没理会她。 梁珺窝火的想打人,但忍了,转身时撇了最后一句。 “我也不希望这世上有第二个柳玉言,你爱信不信。” …… 翌日天亮,梁珺起的很早,起来就找何琇,找过何琇之后找李林。 于是早餐时,李林磕磕绊绊和韩立说:“今天早上我可能没法跟你行动,我得帮佳乐和梁珺放哨。” 韩立微微蹙眉,“刘佳乐回来了?” 李林摇头,扭头往车子方向看了一眼。 梁珺和何琇在车里这会儿不知道在鼓捣什么,透过车窗还能隐隐听见女孩们说话的声音。 李林说:“梁珺要带着何琇去洗澡,你也知道,何琇那身体还是佳乐的……梁珺叫我放哨,我也不可能不答应。” 韩立半天没说话。 李林叹气,“女孩事儿就是多,其实我觉得不洗也没关系,梁珺说她受不了,还把何琇也给怂恿上了,你说她怎么和何琇勾搭到一块去了,我害怕何琇再攻击她,但她自己跟个没事人一样,说自己会看住何琇。” 韩立低头吃东西。 李林瞥他一眼,“你和梁珺闹别扭也适可为止吧……你看你,自从你们闹别扭,你话都变少了,到底是个男人,大不了就和她认个错道个歉呗,让着自己女朋友又不丢人。” 韩立沉默会儿,“她不是我女朋友。” 李林八卦一句,“你还没追上?是她拒绝你了?” 一记眼刀飞过来,李林没来得及刹住车,“既然喜欢她就别随便放弃啊……” 韩立扯扯唇角,“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她。” 李林偏过脸,声音小了点。 “我和佳乐认识你比她早吧,你和我们说过多少话?你在她跟前完全是另一个状态,话那么多,我和佳乐有时候都觉得我们像被你们排除在外似的……你不光喜欢和她说话,就连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说你没那个意思,我还真不信。” 韩立眼眸垂下去,盯着黄沙走神一阵,没再说话,吃完东西之后就安静走开。 …… 何琇的手还是被绑着,不过打了个松垮的结,梁珺在出发之前对着她用刀子比划了下,“你要是乱来,这次我可不会再留情。” 何琇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这两天梁珺对她态度好转她也看得出,她也不是不识相的人,就乖乖跟着梁珺和李林走。 本来她这情况,哪儿还能惦念洗澡这事,是梁珺这个早上找她,开场白是这样:“你没觉得刘佳乐这身体有什么不好用的地方?” 当时她还愣了愣。 就听梁珺说:“脏了啊,脏了!我跟刘佳乐都是刚来的时候洗的澡,头发也油了,你难道不难受么?” 何琇:“……” 她就忽然觉得梁珺这个人有点搞笑。 去的路上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其实轻松许多,只是在进入水池那片小树林之前,有人横插一杠将她们拦下。 她们甚至都没发现韩立是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他挡住何琇,“我有话问你。” 何琇抬眼看梁珺。 梁珺面色一沉,对韩立说:“我们要去洗澡。” 韩立没看她,直接扭住何琇手腕,“你跟我过来。” 梁珺索性拉住何琇另一只手。 没想到就这一个动作,竟惊的何琇脸色突变,手一下子甩开她的手。 梁珺愣在原地。 何琇面色惨白,“你,你们别这样拉扯我……我死的时候是……” 她没说下去,身体微微发抖。 韩立看梁珺一眼,声音没什么温度,“你自己去洗。” 梁珺看着何琇瑟瑟发抖的样,已经想起那个血腥仪式,也说不出话,半响气的哼哼一声,和李林说:“记得帮我看好啊,我很快。” 然后就转身去林子深处。 何琇身体还有些抖,好半天才镇静下来,人已经被李林安顿在一旁一块石头上坐着,她抬头,看看李林,视线又落在靠着树站着的韩立身上,“你要问我什么?” 韩立压根没理会她。 见她一脸懵,李林笑了声,解释:“他是不放心你和梁珺单独在一起,谁让你曾经差点掐死梁珺呢。” 第44章 我什么时候有的对象? 但出乎李林意料,过了一阵韩立还是问了何琇几个问题。 主要是有关于泉之眼的,还问到了有关于梁叶的,何琇能说的已经说完,答案便痛之前的一些重复,没听到什么新内容,韩立眉心皱很紧,又问一句:“你说过梁叶身上有一种气息,那如果她现在靠近这里,你能感觉得到吗?” 何琇想了想,“看距离。” 韩立说:“假设她现在去找梁珺。” 林中小湖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粗略估计有一百米左右,中间隔着密林,靠眼睛是不可能看得到的,但梁珺现在一个人,梁叶要是真想单独见她,这是个机会。 何琇摇头,“太远了,我肯定感觉不到。” 韩立沉默一阵,扭头告诉李林,“你看着她,我去找梁珺。” 李林傻眼,“梁珺在洗澡呢!” “我知道。” 韩立话音很淡,已经转身要走,李林还是懵的,抬手拦了一把。 韩立蹙眉看他。 他磕磕绊绊的,“她,她走之前和我说了要我帮她看着点……” “所以,”韩立睇一眼他的手,“你要挡我路?” “……” 李林面色很是纠结一阵,最后在面前这人强大的压迫感中颓然落败,他手慢慢收回去,还叮嘱一句,“你偷窥要小心一点,别被她发现,不然她肯定要弄死我。” 韩立:“……” 但他略一思忖,还是没有多嘴和李林解释什么,毕竟这一切解释起来太过复杂。 密林深处有潺潺水声,韩立走进去,步伐小心,目光四下寻索一个足够隐蔽又足够近的位置,其实不需要太近,梁叶如果出现,梁珺肯定会说话,他只要听到声音就行。 他在一棵古树粗壮的树干下停步,身子一动,草木的间隙里,一抹白若隐若现。 就连呼吸都安静几分,他知道现在应该挪开视线,但却没立刻这样做。 梁珺皮肤很白,她在倾身看腿上的伤口,身体弯出个姣好的弧度,带着莹润的水汽。 他这才想起,她腿上有外伤,就连下湖洗澡都做不到,只能在岸边擦擦。 这一路过去的枝枝蔓蔓阻隔不少视野,看的不算太清楚,但她身体不时一动,他的眼眸越来越暗。 他站了会儿,喉结滚了滚,慢慢侧过身,靠住树干,视线收了回来,落在面前葱葱郁郁的一棵小树上,他闭上眼,水声侵袭耳膜,眼前又是她…… 尽管竭力压抑,还是燥热又坚硬。 直到她洗完澡离开,他还没有平复,只是小心换过地方目送她走出去,呼吸顺畅了些,这时才想起,他竟忘了来时的目的。 梁叶还是没有出现。 …… 梁珺回去没见韩立,心底里的小情绪还在,她索性也没问,直接跟李林和何琇回到驻扎点,然后和李林商量了一下有关何琇的事。 梁珺是打定了主意要住在赵成家,又有些操心何琇,李林的女朋友是刘佳乐,他对这个占据自己女朋友身体赖着不走的人意见相当大,所以对何琇的态度确实谈不上好,韩立那人戒备心那么重,之前大多数时候甚至不愿意让何琇上车,把人捆在外面风餐露宿,用膝盖想都知道她把车开走何琇肯定也进不了那帐篷。 梁珺虽说没多喜欢何琇,但心底里还是有一点怜悯她的遭遇,加上现在的何琇其实没什么威胁,她就不太想让她继续这么受罪。 李林听明白了,但是一时之间做不了什么决定,说要跟韩立商量。 梁珺鄙夷地哼哼一声,“什么时候他成你领导了?” 李林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反驳一句,“现在大家要团结。” 梁珺没耐心地问:“他人呢,干什么去了?你要问赶紧问。” 李林默了默。 他以为韩立是去偷窥的,可这洗澡的人都出来了偷窥的人还不知道在哪里,他含糊地敷衍一句:“等他回来我就问。” 梁珺擦着头发跑车里找何琇,问何琇,“刚刚我洗澡,韩立问你什么了?” 何琇深深看她一眼,没立刻出声。 梁珺从林子中出来之前,李林就已经威胁过她,叫她不要将韩立偷窥这事儿告诉梁珺。 但她思忖几秒,也不是太怕李林的威胁,于是如实告诉梁珺,“主要问我能不能感觉到你那个妹妹靠近,我说感觉不到,他就去找你了。” 梁珺一愣,“找我?” 何琇笑的不怀好意,“他在你洗澡的时候进林子了,怎么,你没见?” 梁珺呆了几秒,反应跟不太上,“你说找我……在我洗澡的时候?” 何琇点头。 梁珺偏开脸,过了几秒,脑子嗡的一声响,却还是空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李林不是帮我看门放哨的吗?!” 何琇如实说:“你觉得韩立要去,李林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梁珺手搭在车门上,又收回来,摸到自己的包,然后就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何琇细细看她,“你脸红了。” “没有!”她气急败坏。 何琇笑起来,好半天压低声音,“其实……我看你俩不是之前挺有苗头的么,看了也不会掉块肉。” 梁珺不知道要说什么,浑身还是燥热的。 何琇笑完才继续道:“不过听他之前那话,我觉得他去不是为了看你,他现在可能在怀疑你那个神秘的妹妹会单独见你,所以想守着你看能不能抓到人。” 梁珺咬咬唇,“就他……” 她咬牙切齿的,“就是打着这个主意,也不能,不能……” 她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洒脱,打嘴炮最容易不过,真遇到这种事还是比较怂的,韩立那身手,八成早已将她彻底看光。 就算他的目的不是看她,她还是生气。 何琇脑袋歪了一下,“李林之前和我说你们是来探险然后被困在这里的,现在看……你是来找你妹妹,那韩立呢,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梁珺头低下去,安静会儿才开口。 “他和你问过,将血献给泉之眼的人是什么。” “嗯。” “他有个亲人,将血献给了泉之眼,现在身体异常,他想找到解救那个人的办法。” “……” 何琇沉默一阵,侧过脸看车窗外,叹口气,“那他注定要失败,任何人一旦和泉之眼扯上关系,就已经完了,他以为泉之眼是什么?难不成还能和泉之眼去理论一下或者是灭了泉之眼?” 梁珺手指蜷了下,“你觉得泉之眼是一个活生生的东西,不但有身体,而且有自己的思想?” 何琇皱眉回头看她。 她问:“那泉之眼就是个怪物?” 何琇眉梢挑了下,“也许吧,但就算是怪物,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得了,多少契子都去过泉里面,却都无法描述泉之眼究竟是什么样子,只记住那种恐惧,这一切也不是我觉得,是在森林里的契子都有的感觉……” 她顿了顿,“以前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从小就听说是泉之眼拯救了整个村子,实现了大家的愿望,但自从成为契子,日复一日在森林里过那种没法逃离,连身体都没有的可悲日子,我们才懂,整个村子就像是给泉之眼的盛宴……在这里,活着就活在恐惧里,死了也得不到安宁。” 梁珺手攥了下包的带子,“但如果是个实体的怪物,就有可能被打败。” 何琇笑了笑,“你还做这种梦呢?” 梁珺不语。 “在别处你看不到泉之眼,但如果进入泉里面,只有两条路,一是做祭品,第二就是像赵莺莺一样,你选哪个?” 梁珺没回答这个问题,何琇也没指望她回答,问完,就扭头悠悠看着窗外。 …… 梁珺下车后还是找李林算了一趟账。 李林被她骂的狗血淋头却不敢发作,一抬头就见车窗里何琇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神思一瞬恍惚几分。 那毕竟还是刘佳乐的脸,他的刘佳乐温柔又体贴,怎么会露出这种魔鬼一般的表情。 他开始想刘佳乐了,也有点害怕,怕人真回不来了。 梁珺骂完并不觉得痛快。 她被人看光这事儿没法以牙还牙,就是把李林扒光了扔这里也没人看,她还是觉得自己吃了亏,憋屈地收拾过自己东西,决定开车去村子里。 何琇还在车上,梁珺没让她下来的意思,李林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原地等韩立。 驻扎地除却李林只余下孤零零一个帐篷,那帐篷还是韩立的…… 梁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空空的。 头天梁珺已经在赵成家附近确认过可以停车的地方,所以目的地很明确,开车没用多少时间,下车之前她拔了车钥匙又细细看了一眼油表。 这个诡异的油表最近没走过。 她记得之前他们试图找村子别的入口时还曾绕着村子开车转了好几圈,但油表上的数字还是进村那时候的。 不,不是进村之前,严格来说,是从那个加油站加了油之后,这油表就再没动过。 进村之后一直捆着何琇就不太好了,她和何琇约法三章之后,给何琇松了绑。 双手重获自由,何琇十分感激,乖乖跟着梁珺。 这天下午梁珺主要是收拾了一下那间曾经住过的房子,何琇也跟着帮忙,她们还将院子里也休整一番,赵成傍晚归来看到院子,脸色都好了不少,三人一起吃饭,何琇甚至还做了菜。 好吃是不可能的,这地方调料种类都少的可怜,但梁珺还是吃的很满足,饭后主动洗了锅碗,还没洗完,听见院子里一些动静。 她在水盆里洗过手,一边甩一边出门去,就见韩立和李林也站在院子里。 赵成看一眼她,又指指韩立,“梁珺啊,你怎么也没说你对象要来和你一起住?我还以为你只带了个姑娘陪你……” 韩立不声不响,冷峻的眉眼直直锁她脸上。 她对上他视线,恨的牙根痒痒,可脸又有些烧,她沉着脸说:“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的对象?” 第45章 等着我抱你? 小院里气氛一时僵滞。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韩立,他用了一种温柔到诡异的语气,对梁珺说了句:“别闹了。” 何琇本来正喝水,听见这话半口水噎嗓子,剧烈咳嗽起来。 李林震惊了,他不知道原来韩立还是有演技的。 梁珺眼角都抽了,看也没看韩立,和赵成说:“赵大爷,我不认识他,你也别理他。” 赵成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看韩立,又看看梁珺。 梁珺直接转身去继续洗完锅碗,折返到自己住的那间房,里面这会儿已经热闹的不少。 灶台上放着煤油灯,炕边上坐着三个人。 何琇,李林,当然,还有那个碍眼的男人。 梁珺本来要关门的手就卡了一下,她回头一望,赵成睡的主屋那间房已经黑沉沉的。 村里的人大部分睡得比较早,这会儿整个村子已经安静下来了。 她也没问韩立是怎么忽悠赵成的,直接叫了李林一声,“李林,你们还不走么,就算你们今晚不打算休息,我跟何琇可还要睡觉呢。” 李林讪讪抬头看她,“赵大爷说隔壁那间房也能用,我们刚刚收拾出来了,韩立的意思是,大家最好还是在一块……” 梁珺皮笑肉不笑的,“行,可这屋里东西都是我和何琇收拾的,想一块你们滚隔壁去啊,矗这儿是等着我送呢?” 韩立这时候抬眼睇向她。 只见她双手叉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他缓缓开口,“何琇不能和你一起。” 梁珺默了几秒,“行,那你们带隔壁去。” 隔壁那间屋其实她之前看过,大小格局都和这一间差不多,那炕的尺寸搁在外面也就是一张单人床,睡两个都就有些挤,她不知道韩立还带了个李林来是打算怎么安排,不过那也不关她的事儿。 起码有个有顶的房子,何琇应该不至于再睡露天的觉。 两男一女同处一室,想着还有点猥琐,她瞥韩立一眼,他已经叫李林带何琇去隔壁,顺带还叮嘱了李林一句。 “晚上最好还是把她的手捆住,以防万一。” 李林应下,带人离开,韩立还坐在炕边上,动都没动。 梁珺盯他一阵,“怎么,等我抱你走呢?” “这里不安全,我给你值夜。” 梁珺直接被气笑,“有你值夜,更不安全。” 他眼眸垂了下去,“我不会杀你。” 她扯扯嘴角,“话谁都会说。” “我背上没有疤。” “疤痕这东西又不是胎记,谁能保证以后也没有。”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信他,最后说出一句:“梁叶可能会找你,所以你现在必须活着。” 她沉默几秒,最后笑出声来。 “我活着对你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先不杀?”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突然痛恨自己嘴拙,又讷讷说了句:“我不会杀你,从来也没想过杀你。” 她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如果你要抓梁叶,我挡着你呢?” “……” 还真是个难题,他眸色陷入纠结,好一会儿抬头,对上梁珺明显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无奈开口:“我找梁叶不是为了伤害她,是为了搞清楚有关泉之眼的真相,找到救知夏的办法,你没必要这样防备我。” 梁珺冷冷笑,“当我是傻子?” 他不语。 “正好还早,我来帮你理一理你现在收集到的线索凑出来的信息,你觉得梁逸生十几年前从南贾村离开时,从泉之眼拿到的东西是最关键的,这东西——” 她顿了顿,“先假定它就是你所说的种子,泉之眼目前看可能是怪物,也有可能是植物,你觉得这种子种在别的地方也可以种出类似于泉之眼的东西,而且和这里的泉之眼一样,可以实现人的愿望,只要献上祭品,对吗?” 他还是没说话。 “你认为你妹妹是祭品,因为她将自己的血献给了那种子,你推理出柳玉言也是一样的情况,梁家十多年前出现巨变,梁逸生遭受重创,但后来情势逆转,梁逸生身体不但恢复了,而且梁家重新走上正轨,你判断这都是因为梁逸生将柳玉言当祭品献给种子得来的。” 他抬眸对上她目光,“知夏不是将自己的血献给种子,她是被迫的。” 梁珺面无表情,“你这都是推论。” “不,知夏曾发过一封邮件给我……”他停了下,偏过脸,视线落在房间幽暗的角落里,“梁逸生疯了之后,将剩下两颗种子给了别人,你知道吗?” 梁珺心口一沉,手指无意识蜷了蜷,“给谁了?” 他嗓音有些哑,“我的雇主。” 梁珺没接话。 回忆起之前他说的话,一切终于能衔接上——他在国外为了救雇主而舍弃了自己前女友,雇主感激他,给他钱,带他回国,让他做贴身保镖,而韩知夏也进了他雇主的公司…… 这个所谓的雇主从梁逸生手里得到两颗种子,然后韩知夏成为契子。 韩立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从自己的包里摸出手机,开机之后点了几下屏幕,然后指给她看。 “这是知夏。” 她身子一动,脚步不受控,已经挪过去,弯身睇向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子长相甜美,还很年轻,带着很大的遮阳帽,好像是有风,她的手按着帽子,发丝被吹乱,她笑容灿烂。 韩立手又一滑,屏幕上出现另一张照片,梁珺扫一眼,发现是一男一女的合影。 像是很多情侣秀恩爱的照片,里面的男人怀里拥着女人,侧过脸在女人脸颊亲吻,女人笑的很甜蜜。 韩立说:“我雇主手里两颗种子,一颗给了这个男人,而这个女人……” 梁珺等不到下文,抬头探询地看着他。 他说:“她现在的情况,比知夏还要糟糕。” 梁珺一言不发,视线又回到照片上。 韩立说:“如果你不帮我,不光知夏……外面,还有第三个柳玉言。” 梁珺起身,后退一步,靠住墙,“你调查这些东西很久了。” 韩立将手机重新关机,放回包里,“我不知道知夏还有多少时间,我已经拖了太久。” “现在你把注压在梁叶身上?” “柳玉言本来不孕,成为契子之后受孕,生下梁叶,梁叶的身体从12岁以后没有再成长过,能通过梦预知未来,在这种地方可以生存下去,何琇说她身上有泉之眼的气息,换成你是我,你会怎么看待这个人?” 梁珺低下头躲避他犀利的目光,“如果梁叶知道什么,当初柳玉言怎么会死,梁家怎么可能变成那样。” “这问题你问过她么。” 她攥了下手,语气冷了几分,“那是我妹妹,柳玉言亲生的女儿,我拿她当亲妹妹看。” 他沉默几秒,“你睡吧,暂时我对你不会有威胁,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去门口值夜。” 他说话间,已经收拾东西起身。 梁珺咬咬唇,“如果你心里认定的真相是我想到的这一种,你对梁逸生的亲生女儿怎么会轻易放过,在你眼里梁逸生大概就和你的仇人差不多,你想杀我这个养女也是理所当然。” 他步子一顿,侧过脸看她。 “在我心里梁逸生确实和仇人差不多,”他直接承认,“所以最初猜出你身份,我其实很讨厌你,不过现在……” 他没说下去,拉开门站了几秒,最后还是走出去将门带上。 梁珺心口被他这话卡的很是不舒服,搞什么未完待续,难不成还指望她去追着问啊! 追问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她气呼呼地上了炕,心想,就让那男人在外面呆着吧。 结果她辗转反侧大半夜,一直在想他那“现在”两个字后面到底是什么,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睡了一阵。 …… 翌日早,李林是最先从房子出去的。 出门便是一愣,天空才泛起鱼肚白,这小院里倒是挺热闹。 何琇靠在门口睡觉,韩立拿了小马扎,就坐在梁珺房间门口,听见声音,抬手指了指何琇,抬眼看他,“什么情况?” 他昨天从梁珺房间出来就见何琇在院中,坐在地上靠着墙壁睡觉,双手还被缚住,当时想敲门问李林,又见人已经睡着,索性还是算了。 他和梁珺不同,没那么多怜香惜玉的心。 于是何琇就这么在外面睡了一夜,而他也因为这个原因实打实值守一夜。 李林闻言脸一垮,“我就知道你把我和何琇赶出去,你肯定要跟梁珺睡一屋,但是我不敢跟她躺一块啊!” 韩立无语,“……给她松绑,别叫赵成看到了问东问西。” 李林弯身给何琇松绑,何琇睡的迷迷糊糊,被人一碰就皱眉,嘟囔一声,“干嘛呀……” 李林神思有一瞬恍惚,下意识叫了声:“佳乐?” 何琇眯着眼定睛看了下跟前的人,缓缓吁出一口气,撒娇一样地说:“李林,你抱我到床上去好不好?” 李林激动的手都抖了,“好,我先给你解开绳子……” 韩立听见这对话,抬眸睇过去,对上何琇的眼。 李林低着头解绳子,而何琇对着韩立,诡秘地眨了一下眼。 韩立明白过来,李林这是被耍了。 他也懒得多说,李林后来真将人当宝贝似的抱着回了房子里,他靠着墙舒展一下关节,耳边木门吱呀一声响,梁珺出来了。 她扭头,看他一眼。 这个呆子,还真实打实在外面呆一夜。 他眼底一片青黑,下巴上都有青黑的胡茬。 她靠着门,半天说了句:“我不睡了,你去屋里睡一会儿吧。” 第46章 你们继续 可等人真的进去睡觉了,梁珺又痛恨自己的心软。 洗漱过后吃早饭的空儿里她越想越不是味儿,她现在是真的没法相信这个男人,昨晚她对他坦诚地说出所有想法,他是怎么回复她的? 他问她有没有问过梁叶知不知道怎么解决柳玉言身上的问题。 她现在疑心这是他挑拨离间的方法,但这话还是见效了。 她很确定,再见到梁叶,她肯定会有些问题要问,有关梁家发生的一切,有关梁逸生和柳玉言,有关于泉之眼以及这个南贾村,当然,也有关于梁叶自己的…… 梁叶的身体也不是一开始就不会长大,她是在12岁那年停止生长的,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梁珺在脑中细细分析,最重要的莫过于柳玉言被梁逸生杀掉,而这件事其实梁叶在事发之前就知道了。 她在事后不是没有问过梁叶,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梁叶的回答是,柳玉言已经很痛苦了,就算阻止得了,难道要继续看柳玉言痛苦下去吗? 这个问题当时梁珺是没法回答的。 她攥着窝窝头想了想,换做现在的她,还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柳玉言那时候自杀过不止一次,有时她甚至想,与其那样受折磨,还不如死了的好…… 她越想心情越低落,如果韩立的假设是真,那柳玉言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并非不可避免,一切都源于梁逸生对自己人生的不甘心。 …… 李林早上的气压很低,主要的原因是被何琇摆了一道。 何琇迷迷糊糊间撒个娇,竟让他恍然以为刘佳乐回来了,还听话地乖乖将人抱到了房间里面,最后看到何琇得逞的奸诈笑脸才明白过来。 后来何琇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人,早饭结束之后梁珺叫他帮赵成拿耕地的工具,他一个人躲在主屋后好一阵,梁珺等不住过去看,才发现他红着眼蹲在地上。 李林听见声音,侧过脸抬头看了梁珺一眼,眼睛更红了,声音嘶哑,“梁珺,你说佳乐她会不会回不来了……” 她听出他声音都开始打颤。 梁珺心里也难受了下,她实在不擅长安慰人,生硬地说了一句:“不会的。” 李林抽抽鼻子,抹了一把眼角,又低下头去。 “人是我带出来的,她爸妈还叮嘱我照顾好她,我都没和她爸妈说是来这种地方,我和他们说我带佳乐去九寨沟……就是怕老人会拦着我们……都怪我,你说的对,我就是个胆小鬼,那天晚上我要是拉她紧一点别放手,我要是追着她去,有我陪着她,她就不会那么害怕,就不会被何琇……” 梁珺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是李林自己揉了下眼睛,站起身。 “我收拾下东西,很快就过去,你看赵大爷还要带什么。” 梁珺“哦”了一声,转身往回走,绕过主屋拐角,看到何琇站在墙边,也不知听了多久。 何琇面色发白,对着她虚弱地笑了笑。 梁珺一言不发,拉着她去找赵成。 李林收拾好东西,趁着赵成没留意将梁珺拉到墙根提建议:“梁珺,你留下吧。” 梁珺拧眉,“为什么?” “韩立还在睡觉啊,这地方毕竟邪门,他一个人,我不放心,帮赵成干活我跟何琇两个人就可以,你腿有伤,正好休息,帮韩立看着点。” 梁珺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偷窥狂死一个少一个。” “……”李林默了默,“你要觉得他看了你,你心里不舒服,你现在去把人绑起来扒了?” 梁珺扯扯唇角,“他有什么好看的。” 李林苦口婆心道:“大局为重啊。” 梁珺双手抱臂靠着墙,还是没表态。 李林双手一合,“求你了。” 梁珺说:“你跟韩立一伙的,你不光帮他忙,监视我看我妹妹有没有过来找我,你还帮他偷窥我,你现在要我帮忙?” 李林脸垮了,“真的要这个时候搞分裂?” 梁珺哼哼一声,侧过脸,看着大门外和赵成说话的何琇,说:“行吧,不过你也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 她视线收回来,“你对何琇不要那么苛刻了,她这人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她用刘佳乐的身体是有苦衷,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李林面色不大好看,但想了想,还是说:“知道了。” …… 几人下地干活去了,梁珺坐在院中给自己腿上换了药,外伤已经再度结痂,影响不大,但是关节处的恢复并不理想,到现在还是不能承力。 她百无聊赖,最后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看着炕上侧躺的男人,思忖起李林那个建议的可行性—— 要绑韩立是很难的,哪怕这男人睡着,警惕性也很强,只怕她一碰他就会惊醒他,扒衣服难度自然也很高。 然而她想起自己被偷窥这事儿心里就憋屈的慌,也不顾忌了,小心翼翼挪到炕上去,来回看看熟睡的男人。 他呼吸匀长,双眼紧紧阖着,她近距离头一次留意到,这人的睫毛居然也很长,刷子一样浓密整齐。 她侧坐在炕上,手肘撑着身体,无意识间弯身,已经距离那张脸越来越近,看的有些出神,目光在他有些糙的胡茬上逗留,最后转到那菲薄的唇瓣上。 韩立就在这个时候睁开眼。 四目相对。 梁珺倒抽一口气,欲起身离开,却被男人长臂一伸扣住后颈。 他一翻身,梁珺叫起来。 “腿腿腿腿……疼!放手……” 身上的男人垂眸睇了一眼,还是没让开,但手顺着下去,帮她的腿调整了个不会被压到的姿势。 调整完,又顺着上来,指尖所到之处一路揩油。 梁珺的脸已经红了,手在他胸口推着,舌头打结,“你你你给我……起开。” 男人的手划过胸口落在她脸颊,摩挲两下,他低沉的嗓音响起:“靠那么近,想做什么?” 她咬着嘴唇,脸更红。 他手指在她下巴点了点,声音更嘶哑,“别咬了,害我想……” 他话没说完,她被吓的赶紧松口放过自己下唇,可男人的唇就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她睁大眼,愣了几秒,才想起要反抗,这时这个吻已经变味,凶猛又强势地扫荡,她的手被他扣住,动弹不得。 临近正午,阳光从未关严实的门缝斜斜透进来,打在床上。 梁珺掌心出了汗,只觉得眩晕,就连挣扎的力气也在长吻中丧失。 他的唇离开,又靠近,亲她的唇角,鼻尖,脸颊,额头,她听见他的呼吸,是有些压抑的节奏。 她眼底似笼了一层水雾,呼吸急促,在这种温柔的亲昵状态下,戒备也不由自主放松,好半天没动,就任由他的唇擦过脸颊。 避免压到她,男人一侧身,最后躺在她身侧,手搂着她,手指穿过她的头发。 气氛安静而微妙,没人说话。 梁珺脑子乱哄哄的好一阵,没来得及算账,院子里就传来了脚步声。 因为田地距离这里不远,中午休息的时候有的人会回家,赵成没回来,但是何琇回来了。 可能是以为这几天和梁珺混的熟了,何琇想也没想直接去找梁珺,结果就出现了相当尴尬的一幕—— 梁珺推韩立没推动,自己从炕上给滚下去了。 韩立拧眉起身,长臂伸出去炕下面捞人,“怎么冒冒失失的,不知道自己有伤?” 这种斥责带着说不清的心疼意味,就连何琇都听出来了。 何琇傻眼,站在门口看着韩立将人从地上扶回炕上。 他还又检查了一下梁珺腿上的伤,确认不太严重,这才抬眸睇过来。 “有事?” 男人语气低沉不悦,何琇疑心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她讪讪笑笑。 “没……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给你们把门带上。” “别……别跑!” 梁珺涨的脸通红,吼出一句。 但是何琇已经将门带上出去了。 梁珺坐起身,韩立攥住她手腕,“别理她。” 梁珺简直无语,“不理她,留在这里继续被你揩油?” “揩油?”韩立唇角勾了下,“刚才你不是很喜欢?” “我……” 她想撞墙,男色惑人,她起初还记得挣扎,后面变成被动地承受,在男人看来大抵是欲拒还迎的招数,她自己也有嘴说不清。 她甩开他的手下了炕,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都是乱糟糟的,手理了两下,“我和你这事儿还没完呢,我在湖里洗澡的时候我知道你去了。” 韩立坐起身,靠着墙看着她背影,没说话。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偷窥……你去是为了看梁叶有没有单独接近我,但你也看了我,韩立,你要点脸,一边不相信我,处处提防我,想利用我接近梁叶,一边又对我这样……” 她整理好衣服,回头看着他双眼,“可能是我那天在帐篷里的举动让你误会了……但我真的没打算和一个一直怀疑我,想要利用我的男人有什么发展,一夜情什么的我也没兴趣,所以我们还是让事情简单一点吧。” 他一言不发,盯着她。 她说:“我给你的信息都是真的,你说的话我也考虑过了,需要问梁叶的等我见到她一定会问,也会问她有没有救你妹妹的办法,另外,虽然你调查南贾村和泉之眼很久,掌握的信息可能比我多,但是你那个设想我觉得还需要考证,你有证据吗?” 他沉默几秒,“有。” “我要看了才能信。” 他说:“你看了会信这个设想,但还是不会信我,你觉得我还有可能是杀你的人,你更相信梁叶。” 梁珺往门口走了两步,“别双标,别要求太多。” 他低头,自嘲地笑笑,又道:“那些东西我没有给别人……给任何人,看过。” 她打开了门,阳光照进来。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但我会给你看,梁珺……” 他顿了顿,“我对一夜情也没兴趣。” 第47章 那时候痛吗? 梁珺从院中出去,何琇搬了个小马扎正坐在门外大树下阴凉处乘凉。 梁珺慢吞吞走过去,何琇眯着眼抬头看她一眼,扬起手里的水壶,“喝水吗?” 靠近了梁珺摇摇头。 “也是,”何琇低下头拧好水壶,“你那嘴巴不缺水。” 梁珺脚步一顿,一头雾水。 何琇抬头笑,“你该看看镜子,你的嘴唇这会儿又红又亮。” 梁珺是被何琇这直白的话说的头都抬不起来,脸火烧火燎的别到一边,“胡说什么……” 何琇还在笑,“你脸也好红。” 梁珺说不下去,转过身,听见何琇语气带着些向往和羡慕:“真好……” 梁珺都已经迈步要折回院子,何琇的声音又幽幽传过来,“你应该珍惜。” 她闻言停步,回头看何琇。 何琇说:“你和韩立明显对彼此都有感觉,在这地方朝不保夕的,能和他好好在一块儿就别浪费在吵架斗嘴上,别像我……” 她迟疑着,没有往前走,也没有回退。 何琇怅然望了望远处,“你们都有人在等……刘佳乐也是。” 梁珺回到树下,没说话。 何琇苦笑着,“其实现在我真的没有刻意霸占刘佳乐的身体,她不愿意出来,我也没办法……我本来是想用这个身体逃出去的,我只是受不了被困在这里,但是,就算我出去,外面也没有什么等着我。” 梁珺手在她肩头按了按。 “刘佳乐还有李林,还有父母在外面等着……”她手在额头按了两下,“我什么也没有,就连这个村子……我认识的人都不在了,我不知道我在树林里到底困了多久……” 她声线发颤。 梁珺沉默好半天,“别想这些了。” 何琇意识到自己失态,手擦擦眼角,竭力挤出个笑来,还没抬头,听见梁珺又问:“是不是李林那家伙又给你脸色看了,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何琇摇头,“也没有。” 梁珺并不太相信,但想了想,话锋还是转了,“那天你说要看泉之眼只有两种结果,做祭品,或者像赵莺莺那样,你忘了个人。” 何琇抬头望向她。 “梁逸生是活着从泉里面出来并离开村子的,”她懒得去搬凳子,在旁边树上靠着,“虽然他结果不好,但这至少说明也有人可以在看到泉之眼的情况下存活。” 何琇对梁逸生的事情知道的并不清楚,但也不太信这话,“他真看到泉之眼了?现在还活着吗?” “他不一定看到泉之眼,但他确实去了泉里面,他还从泉里面带走了一些东西……离开这里之后他也好好的,最后结果不好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何琇好奇,“他最后怎么样了?” 梁珺默了默,最后答:“听说……疯了。” 何琇“啊”了一声。 梁珺不太想就梁逸生的问题继续说下去,又开口,“我想先搞清楚泉之眼究竟是什么东西,梁逸生从泉里面上来那次,赵莺莺说她是被蔓藤给拉进去的,有人说梁逸生当时从泉里拿走种子,如果这些是真的,那泉之眼应该是植物……可以动的植物。” 何琇说:“植物会动?” 梁珺眉心紧拧,“这都是推论,何琇,你再回想一下你和泉之眼的接触……你说我妹妹身上有泉之眼的气息,说明你对泉之眼的记忆是在的,你好好想想你在仪式之后的经历。” 何琇想了半天,最后无奈道,“没有,我生前的记忆只到仪式进行的时候,就记得疼……再睁眼就在树林里,已经没了自己的身体,不是我不想帮你们,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但我没骗你,你妹妹给我的感觉,就是和泉之眼很像……” 她看着梁珺,语气透出几分紧张,重复一遍,“我真没骗你。” 梁珺勉强挤出个笑,“嗯,我知道。” 没问出什么,梁珺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但她也没法逼何琇太紧。 何琇取来食物,两人就在门外大树下吃午饭,气氛比往常沉默,她在脑中反复思忖几番,赵莺莺见到梁叶照片就觉得害怕,何琇明显也是,所以梁叶和泉之眼有相似这点可能并非空穴来风。 她想到这里心里一寒。 如果如韩立所说,梁逸生在绝望中种下泉之眼,并将柳玉言献祭,柳玉言成为契子,那么本来不孕的柳玉言会怀孕也就并非偶然,她的身体当时已经异变。 梁珺本想着那可能是什么寄生虫之类的东西,但现在琢磨到那些皮肤之下凸起的形态,与赵莺莺描述的会动的蔓藤却是不谋而合…… 那蔓藤是泉之眼里面伸出来的,很有可能是泉之眼的一部分,如果柳玉言身体里面的真是这东西,那梁叶呢? …… 何琇结束午饭还是去了地里继续干活,梁珺在树下坐许久。 这里哪怕是晴天的温度也比沙漠里凉快,和她呆惯了的城市差不多,她坐在凳子上靠着树,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偶尔有村民路过,她脑中模糊地响起何琇说的话来。 何琇说,这整个村子,就是泉之眼的玩具,泉之眼喜欢将人们困住,喜欢看人们绝望,挣扎又无力的模样,喜欢人们流血痛苦。 她终于想起这些形容词可以用于形容她曾经看到过的情景——是梁叶让她看到的,梁叶牵着她的手,让她看自己所预见的未来。 梁叶从来都没有预知过什么好事。 天灾人祸,桥梁垮塌,列车脱轨或是大地震……无一例外,那些梦境充斥着血腥和残忍的景象,人们在血泊里挣扎哭叫。 梁叶的预知能力是有偏向的。 泉之眼也是有偏向的。 她在树下逐渐觉得身子都开始发冷之际,韩立从院中出来,看她一眼,“东西整理好了,现在看么?” 梁珺手攥了下,点头起身。 韩立说:“不能白看,我有个条件。” “什么?” 他视线往她腰上滑了下,知道她将东西放在那里,他说:“我要你身上那把匕首。” 梁珺皱眉,“用来做什么?” “再给赵莺莺一个机会。” 梁珺并不愿意,“这是梁逸生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 韩立默了几秒,“我可以从你手里抢,或者偷,但我希望你能自己交出来。” 梁珺觉得这就算是撕破脸皮了,但她确实很想看那些东西,她低头从腰间将匕首取下来扔给他,话也懒得说,直接往院里小屋中去。 韩立调查到的内容大多记在一个平板电脑里,此外还有一个笔记本,手机里的一些照片。 梁珺看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出门时候都是头重脚轻,看着天边晚霞,觉得天已经提前黑了。 李林和赵成还有何琇都已经从地里回来,围在一起吃饭,梁珺没食欲,因为看的那些东西,心里压抑到极点,直接出门,没有目的地走了好一阵,最后她发现自己来到泉跟前。 祭坛还是之前的模样,石头围起如同有一个阵型,她呆呆望着泉上面那块白布,脚步不由自主往前,最后被一只手拉住。 韩立拧眉,声音低沉,“你再靠近会被村民注意到。” 天色这时已经更暗,她愣愣看着他,视线又落向他带着手套的左手。 “你的手……他砍的?” 韩立沉默几秒,“不,是他的手下,当时他们要带知夏走,我一个人,寡不敌众。” 她抬起手,隔着手套在他的手上摸了两下,心里忽然难受的厉害。 韩立对泉之眼的调查是从两年多以前开始的。 那时候,他的妹妹被人带走,他刚失去左手。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曾经在G国舍弃了女友去救的那个雇主。 梁珺小心地摸着他的手,问他,“如果早知道今天,你那时候还会救他吗?” 韩立怔了下,唇角动了动。 “我不能预知未来……救他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后悔,那时候我去救他,明明是为了拿佣金,为了让知夏过更好的日子。” 五年前,他在G国的雇主名叫江煜,江煜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 江氏是在整个亚洲都排的上名号的企业,江煜那时才二十出头,在国外留学,利用假期去G国是因为要开拓一个新项目,在G国考察医用罂,粟种植基地,最后被当地也想做这块生意的人盯上,巨额利润之下有人铤而走险,几番追杀江煜,被保镖团阻拦几次,反而升起斗志,开始对保镖团的人下手。 韩立那时候满脑子是钱,没太将女人放眼里,那个所谓的女朋友是当地一个缠着他的小姑娘,后来他回忆为什么会在一起,大抵是因为异国他乡的地方他也会觉得无聊。 这想法无耻,后来他做的事情更无耻,为了钱,他没有去救因为他而身陷囹圄的女友,分手是理所当然,他没因为这个伤心,更不后悔,因为他拿到一大笔钱。 他跟着江煜回国,成了江煜的贴身保镖,佣金翻了几倍,他很高兴,韩知夏再也不用打工了。 韩知夏毕业之后也进入江氏工作,并告诉他,她和江煜在一起了。 他还记得那天江煜和韩知夏一起请他吃饭,说他是媒人,理当重谢,当时他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现在回想过去也觉得自己可笑,他自嘲地笑了笑,垂眸看着梁珺的手,慢慢反握住。 她没抵抗,就算隔着手套,好像也能感觉到那种金属的冷意,她问:“那时候……痛吗?” 话出口,她后知后觉,这就是一句废话。 身体心理双重打击,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将她的手攥的更紧,“我怎样无所谓,我得救知夏,拿我这条命换也可以,我想要她摆脱泉之眼。” 第48章 他是我的 回赵成家的路上,韩立对梁珺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两人并肩,影子被月光拉了很长,乡野路上过早地安静下来,脚步声一轻一重。 梁珺到这会儿其实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看到的那些东西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就算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她还是不愿意承认,人性可以自私到这种程度,更不想去相信梁逸生也是这样的人。 她开口,声音有些哑,“你……见过梁逸生,对吧?” 平板电脑里有记载,但她还是想问具体情况。 韩立“嗯”了一声,“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圭城,比和江煜见面的时候疯的更厉害,话说不完整,问不出太多信息,大部分时候在叫柳玉言的名字。” “呵……”梁珺不知道为什么想笑,“还记得柳玉言。”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凄凉和难受。 在看过那些资料之后,如今她就是想欺骗自己也不能了,柳玉言是被梁逸生从泉之眼带去的种子折磨致死,长达数年的非人磨难…… 柳玉言所经历的那些恐惧,痛苦,绝望,悉数都是梁逸生给的,她一直以为梁逸生深爱柳玉言,但这怎么能算是爱? 韩立又开口:“我擅作主张……联系圭城当地有关部门,把梁逸生关进精神病院了。” 说话时他留心观察她神色,“他无法保护自己,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被一群孩子用石头打,他也无法和人交流,我找心理医生做他几天工作依然没用……” “他还需要保护自己?”梁珺没等他说完就冷笑,“泉之眼难道不会保他一辈子?” 她停步,抬头看他,“我是被柳玉言从孤儿院带出来的,最初他不在家,我和柳玉言等在家里,我只认柳玉言是我母亲,他算什么?” “从他杀了柳玉言……不,”她停几秒,“从他决定利用柳玉言做祭品达到自己目的的时候,我就没有这个父亲了。” 月光下,韩立看到她眼底的冷漠,但他不知为何居然有些心疼,相处这段日子,他不是不知道她这个人的嘴硬心软。 梁逸生给她的匕首,被她保存至今随身携带,她表面淡然,心底一定还是难受,他手动了下,只是一瞬想要揽她入怀安慰她,但很快就想起现在他和她之间的状况也不适合做这些,终究还是没动。 梁珺回头继续往前走,眼眶已经红了,说不清心里是悲哀还是愤怒。 资料里有关于梁逸生的一切是拼凑出来的,韩立凭借手中佣兵团的关系网,收集了不少信息,包括八年前发生在梁家的惨案留存在档的那些记录。 在记录里,梁家是一夜之间被火烧光,里面发现了柳玉言被烧的几乎只余下骨头的身体,梁逸生失踪,两个孩子受惊过度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的口供,最后只定性为火灾。 梁珺记得那时她看到梁逸生拿着刀站在房中,血泊里柳玉言的身体已经碎成一块一块,却还在不断蠕动,她被吓的不顾外面大雨跑了出去,后来她想当然认为柳玉言被切成一块块都没死,梁逸生才放火烧了整个屋子。 但按照记录,最后柳玉言那具身体虽是骨头,却是完整的。 那堆碎了的东西,又长回去了。 梁珺记得那之后她带着梁叶先去了福利院,那时起梁叶开始做噩梦,有时会拉着她的手让她看那些梦境,初时她以为不过是噩梦,但后来在新闻上看到报道,与梁叶梦中的情景不谋而合,她才开始觉得可怕。 后来她甚至开始排斥梁叶触碰到她的身体,她不想看到那些血腥凄惨的情景。 再后来,她发现,梁叶长不大了。 福利院开始有人问梁叶是不是发育有什么问题,她起初也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但三四年过去,她也骗不过别人,只能带着梁叶离开福利院,自那时候姐妹两开始漂泊,居无定所。 无论到哪里,居住的时间一久,周遭的人就会发现梁叶的问题,对外她宣称梁叶十二岁,梁叶很配合,有时候她觉得梁叶是怪物,但还有些时候,她觉得梁叶还是很乖的。 柳玉言曾叮嘱她要照顾好梁叶,而梁叶如今是她唯一剩下的家人。 但现在她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梁叶也许真的不是人…… 她带着梁叶四处漂泊的这几年,不曾想过去找梁逸生,自然也不知道梁逸生在放火那夜将自己的手记和另外两颗种子带走,他疯疯癫癫流落街头,拾荒度日,就在离开梁家同年见到江煜。 江煜那时才刚十九岁,还是孩子一个,和自己的朋友在街边见到梁逸生衣衫褴褛,这样的两个人本来按理说不该有什么交集,但粱煜那一日和朋友一起在等司机开车过来。 等的时候在路边见着梁逸生,以为梁逸生是乞丐,将身上的零钱扔给了梁逸生。 梁逸生手里拿一本破旧手记,还用纸包了两粒东西,拿给江煜,人还是疯疯癫癫的,说手中的东西可以帮江煜达成所有愿望。 江煜嫌弃至极,但修养良好,并不发作,接过东西之后听见梁逸生说,这东西可以拯救绝望中的人,想要达成愿望,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梁逸生说,他也已经付出代价,野心毁灭了他。 韩立是查不到那一日的具体情形的,这都是后来江煜转述给韩知夏的话,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天之骄子江煜会花一个小时在路边听一个疯子讲故事,最后竟没有扔掉那两颗种子,还拿了梁逸生的手记。 手记破破烂烂,留下的内容已经不多,江煜扔到车里。 纸包里两颗种子,江煜自己拿了一颗,另一颗给了身边一起的朋友,上了车之后笑说:“回头种在家里,看看能长出什么东西。” 种子被家里佣人真拿去种了,没长出什么东西来,江煜完全忘了这东西,出国留学后带韩立回国,接手家族企业下的两家公司,人生可谓顺风顺水,唯一称得上是磨难的,就是和韩知夏在一起之后,江家人不乐意接受这个姑娘。 没背景,没家世,江家是名门,就是不联姻也要讲求门当户对,韩知夏和江煜的恋情受到了很大阻挠。 再后来,江煜就出事了…… 江煜之所以又想起那种子,也是因为自己多年不见的朋友几句话,那人已经得益于种子,所以江煜后来也去自家老宅寻种子,他房间的东西佣人没敢动过,那花盆里不知名的东西依旧没长出什么来,他将它带去了他和韩知夏居住的地方。 再后来的事,梁珺也不太想回想了。 韩立的资料里有事情始末,还包括了江煜那个朋友身上发生的事,但这都属于过去,现如今他们就在这里,却也揭不开泉之眼的面纱。 那害人的东西距离他们这样近,他们却拿它没有办法。 柳玉言被折磨致死,外面还有两个人在重复这个过程,其中包括韩立的妹妹。 梁珺这一夜都没睡好,过去几年发生的事和那些资料中的东西搅合在一起,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她心里难受,为柳玉言,为梁家,还有一阵她甚至觉得恶心。 在南贾村村民将祭品生生撕裂先给泉之眼,而在外面,韩知夏曾以血供养那种子,长达数月之久,不论这东西是植物还是什么怪物,它对血有一种特殊的渴求。 这夜韩立还是强势地留在她屋中,她没心劲去赶人,他靠在炕边,深夜时他侧过脸在黑暗中看她许久。 …… 韩立和梁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这是李林观察出来的,这两个人,不再针锋相对,但也没有像以前那么亲密,在一起的时候很安静,但梁珺对韩立说话没之前那么冲了。 翌日早李林起床,第一件事是将被绑在墙角的何琇给放了。 经过梁珺几番工作,他勉强同意让何琇在屋里休息,但他还是怕这女人,所以绳子的束缚是少不了的。 这天天气不太好,早饭时韩立李林还有赵成在外面院子里吃,何琇在屋子中小声和梁珺抱怨,“谁来救救我吧,让我赶紧摆脱这个身体,我昨晚一夜被绑在墙角,身体都动不了,一夜啊!地上又冷又硬,现在还浑身难受……” 梁珺没办法,“李林怕你……谁让你之前攻击我,现在他们都提防你,不然你就可以和我睡。” “我的目的是离开这里又不是杀人!”何琇垂头丧气,念及自己的前科,面色讪讪的,“那次攻击你也是因为你不愿意开车走我才……韩立口口声声说是怕我攻击你,借口冠冕堂皇,我看他就是想和你睡才这样说。” 梁珺神经一跳,“别瞎说,什么叫和我睡?我跟他各睡各的。” “那么大的一点炕,还能各睡到哪里去,”何琇笑的不怀好意,声音压更低,“他正值壮年,体格那么结实,那里尺寸可观……和你睡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出事。” 梁珺被这直白的话刺的浑身都烫了起来,嘴巴张张合合几番,没发出声音。 她还真没认识几个女人能把这些说的这么直白的,直白到…… 她猛然反应过来,“他尺寸什么的你怎么知道的?!” 何琇挑事儿地笑着:“摸过。” “摸……”梁珺一时间傻了,“什么时候!你,你怎么能……” 梁珺嘴巴都不利索了,问出来又想打自己的嘴,她没吃过猪肉,但她见过猪跑,在什么情况下能摸?那当然是…… 她本来在地上一个小马扎坐着,但火大地站起身,差点捏碎手里的窝窝头,“你这身体还是刘佳乐的,你别太过分,想男人想疯了你就去摸李林。” 何琇坐在炕上悠悠喝了口水,瞥一眼门口的黑影,似乎对梁珺的怒气没有感知,笑着道:“怎么就不能摸了,我又不是刘佳乐,韩立身上也没盖谁的章……” “他是我的!” 梁珺气的脑海空白,本能反应出这么一句。 “别再碰他,我是同情你才想多照顾你一点,你要是再敢勾引他,我会砍了你的手!” 她放话威胁,也没想何琇这身体还是刘佳乐的,气急败坏地转身要往出走,就见门口矗着个高大身影。 韩立站在那里盯着她,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第49章 乱吃什么醋 梁珺是冲出去之后才想起自己都和何琇说了些什么。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她恼自己半天,最后的决定是装傻充愣。 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好了。 院中赵成和李林围着小桌子吃饭,她拉过旁边小马扎坐下,脸还烫的厉害,李林咬着窝窝头瞥了她一眼,“你脸好红。” 梁珺别了下脸,“天气太热。” “会吗?我感觉今天凉飕飕的,这里的天气和外面真是差太多……” 梁珺走着神,手背贴着自己的脸,抬眼看之前出来的屋门口,韩立进去了,她忽然想到里面就何琇一个,这会儿那俩人是在里面独处…… 赵成起身去后院收拾工具,李林将最后一口窝窝头咽下,凑到梁珺跟前,压低声问:“你们今天什么计划?” 梁珺愣了几秒,才说:“还没计划呢。” “赵莺莺那里有什么线索吗?”李林皱着眉头,“咱们都来这里多久了,总不能真在这里种地过下去吧?” 梁珺当然也不想,“赵莺莺那估计要看下次仪式的情况,如果这次她再失败……” 她顿了顿,瞄了一眼看赵成还没过来,而韩立和何琇也都没出来,她几乎凑到李林耳边,小声说:“我会想办法去泉里面看看,到时候你要帮我。” 李林瞪大眼,“去泉里面?你开玩笑?你们上次去不是都……” 梁珺一把捂住他音量拔起的嘴巴,“闭嘴!” 李林意识到,停下来,嘴唇还贴着梁珺手心,这时韩立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李林瞪着眼看韩立,梁珺瞥见韩立,赶紧放开李林。 然后她看一眼自己手心,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听见韩立靠近的脚步声,心跳一团乱,站起身打算先躲,却被韩立拉住手腕。 韩立斜了一眼李林,目光回到梁珺脸上,沉声道:“开小会?” 梁珺手腕转了两下,没挣脱开,硬着头皮说:“你先放开我。” 她回想了下,也不确定这个距离之前李林喊那两句被韩立听见没有,她掩饰道:“我刚刚在和李林说何琇的事,何琇太可怜了,我让李林对她好点。” 然后她扭头看李林,“李林,是吧?你还答应我会对何琇好一点了。” 李林接受到她的眼神暗示,心虚地点了点头,也不敢抬头看韩立。 韩立蹙眉盯着梁珺,她被看的发毛又心跳,又加了一句,“还有,李林问今天什么计划。” 韩立这才放开她的手,对李林说:“我刚和何琇说了,她先跟赵成去收麦,你跟我去一趟水牢。” 李林俨然已经带入下属角色,利索应下。 梁珺觉得哪里不对,“那我呢?” 他再次伸出手,这次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你先跟我过来。” 梁珺一瘸一拐被拽着往出带,男人步子大,她叫了声疼,韩立没耐心地一转身,干脆将她打横给抱起来了。 她惊慌失措,“你干嘛,放我下来……” 他已经走出门,左右扫了一眼,最终没顾她叫喊,找到个说话的地方。 他将她抱到了停车的空地,靠着车放,甫一松手,觉察她想跑,他站直身子抬起手臂,往她两边车身一撑,形成了个车咚。 四下无人,梁珺脸涨的通红,“我……我警告你,就算你没节操,我和何琇可不一样,你别想……” 韩立倾身,好整以暇看着她,打断她,“没节操?” 提起这茬她有些火气,“那身体还是刘佳乐的,亏了李林这么听你话,你就这样对他。” “我怎么对他了。” 她咬咬嘴唇,“你明知故问……你和何琇干什么了?” “我还真不太清楚,”他头更低,气息迫的她往后仰,“不如你来告诉我。” “不要脸……”她骂了一句,“是不是只要是个女的你都行?之前对我还……还……” 他等不到下文,问了句:“还什么?” 她抿紧唇,不说话了,只恨恨瞪着他。 他又问她,“既然不打算和我有什么发展,你有什么好气?” “我……我替李林生气!” “哦,”他像是了然,“要是我没记错,刚刚有人好像信誓旦旦宣布主权说我是她的。” 梁珺表情僵硬转过脸不看他,“……你记错了。” 她听见男人一声低笑。 她懊恼地皱眉头,抬手想要推开他手臂,推了好一阵,没推开,男人还在笑。 她就没见过他笑这么久这么开心,她觉得更窘迫,胡乱地说:“我,我说那话也是为了让何琇不要再乱来……也是为了刘佳乐和李林,不然你和何琇两个没节操的碰到一起,你们也不管你们做的那些事会不会伤害到别人……” “伤害到谁,”他终于笑完,“李林,刘佳乐,还是你?”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继续道:“这些天大家都在一起,我和她不可能发生什么,你清楚的。” 她当然清楚,四个人现在几乎一体,他和何琇单独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也多半都是在她跟李林眼皮子底下,加上他对何琇态度一直不好,所以她之前就琢磨到这男人和何琇应该是没什么实质性的接触。 但何琇那话都说了…… 不能排除这两个人擦枪走火的可能。 她心里有些憋屈,也有些迷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何琇之前想要逃离村子,顶着刘佳乐的身份刻意勾引我想要利用我,你都知道,乱吃什么醋。” 她愣了下,“她摸你是她身份没有被揭穿的时候?” 韩立点头。 她盯着他,语气不善,“那时候你也没告诉我,她居然碰你……你的……” 她没说完。 他也盯着她,好半天才出声,“所以你承认你是在吃醋。” “没有!” 梁珺炸毛了。 他唇角勾起,睨着她,又觉得她这样真是可爱。 她吼完,在男人含着笑意的注视下又无所遁形,觉得自己已经将所有情绪暴露,有些丧气地低下头。 “之前不确定何琇身份,还需要从她那里套话,碰一下不疼不痒,我一个大男人,这点小事没有说的必要。” 她又推了下他手臂,“让开。” 他往前一步,头更低,她身体几乎被拢在他怀里,他低沉道:“以后不会再有这事。” “和我没关系……” 她话音未落,声音就被他堵回嘴巴里。 这个亲吻时间很短,他流连似的磨蹭两下就退开,“好了,说正事,你觉得何琇可信?” 梁珺脸还是红的要滴血,“你怎么能……我同意你亲我了?你就……” “说正事,”他声音黯哑,“何琇不肯跟我们去水牢,我让她跟赵成去干活,赵成是不会管她的,万一她一个人跑,会给我们造成很麻烦,那身体还是刘佳乐的。” 梁珺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语气搞得没法继续抱怨,她说:“我觉得她不会跑……她也没去处,她总不会想回到森林。” 韩立说:“这次信你。” 说完,他胸口被一只手推了把。 “既然说正事,能不能滚远点说。”她瞪着他。 他抬手扣住她的手,不顾她的反抗攥了下,遂放开直起身后退了些,“那你等下跟我和李林去,正好,有些事需要你来做更方便。” 直到到了水牢,梁珺才明白他所谓的她做起来更方便的是什么事。 韩立自觉退避到了上面,留下她拿着那把匕首,在赵莺莺身上摸索隐蔽而可以固定匕首的地方。 她起初是不太愿意的,原因很简单,赵莺莺这个身体都不知道算是什么东西了,还冷冰冰的,碰到就渗的慌。 但她没得选,赵莺莺承诺这一次会破坏仪式,如果不打破这个十日轮回,她不知道他们一行人还要被困多久。 赵莺莺身上的白袍是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想要藏匕首不难,难的是还能让赵莺莺自己迅速找到匕首拿出来,她拉开赵莺莺的白袍看了看。 赵莺莺说:“你用绳子把刀子绑我腿上吧……上次就是这个位置。” 梁珺愣了几秒,手在赵莺莺腿上比划,“这里?” “上面一些。” 她确定好位置,从包里摸出绳子,“上次……应该是韩立给你绑的吧。” “嗯。” “他摸了多久才确定这个位置?” 赵莺莺有些愣,“他就拉开我衣服,看我一阵,就决定放这里了。” 为隐蔽,那位置已经在膝盖往上,赵莺莺白白的腿在幽暗的环境里简直发光,梁珺打结的时候手下劲儿没把握好,赵莺莺喊了一声疼。 她方才回神,“不好意思,这样……可以吗?” 赵莺莺低头看了一眼,“可以。” 梁珺又在她腿上摸了两把。 赵莺莺:“……” 梁珺理好她衣服,站起身,“南贾村的所有祭品,都没有出现过身体异常吗?” 赵莺莺不明白,“什么异常?” “身体里有奇怪的东西动那种……”梁珺觉得很难表述,“或者嗜血什么的……有吗?” 赵莺莺摇头。 梁珺若有所思,“正常情况下,祭品被献祭,碎肢落入泉里面,和泉之眼结合,然后祭品的灵魂会变成契子,被困在森林,你是个例外,你的身体不是献祭之前的正常人,也不是契子……你有所有记忆,不会老,不会死……” 她顿住,退开到水池以外,心口一阵一阵发紧。 柳玉言当时也不会死,无论怎样被分解都不会死。 而梁叶不会老,自然也不会死…… 她回头看一眼赵莺莺,“你被困在这里很久了,正常人的身体不可能不进食活这么久,而且你的下肢没有水肿,赵莺莺……你其实已经是契子了。” 赵莺莺面色惨白,嘴唇在发抖。 “别的契子被困在森林里,你不一样,你被困在你自己的身体里,这个身体不断经受这些磨难,你要带着这些受折磨的记忆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梁珺总结完,觉得这个思路和何琇不谋而合——泉之眼喜欢这样,泉之眼想要的不是没有意义的血和肉,不是那些失去温度的冰冷残肢,而是这些受尽磨难的灵魂。 她回头看了一眼,韩立这会儿倒是会装,一直在上面不下来,她扭头又问赵莺莺,“你会这样都是因为你跟梁逸生去了泉,拿了泉之眼的东西,你再回想一下那天晚上,梁逸生揭开祭坛那块布的时候,里面有什么声音吗?” 赵莺莺白着脸摇头。 “梁逸生下去的过程里,有对你说什么吗?” 赵莺莺还是摇头,“他下去,很安静……后来就叫我帮忙拉绳子……” 梁珺说:“你确定当晚泉之眼没声音的对吧。” 赵莺莺点头。 梁珺拧眉陷入深思,她在考虑再去一趟泉,看泉之眼的可能。 赵莺莺忽然问她,“韩立说梁逸生疯了……他真的疯了吗?” 梁珺抬头,没什么表情,“应该是吧。” 赵莺莺眼眶就红了,“他说过会回来救我……” 梁珺沉默几秒,“其实你喜欢的梁逸生早就不在了……” 她停了停,“后来的梁逸生,和这些村民没什么差别,你懂吗?” “为了自己生存下去,为了自己的欲望,为了自己的不甘心,他害死了他的妻子,他口口声声说爱她,但最后他却害死了她……” 她喉咙有些哽,重复说,“……他和这些村民,一点差别都没有。” 第50章 恶之花 翌日梁珺起的很早。 韩立值夜很久,见她清醒就倒头在炕上睡了一阵,再起来时天光大亮,他出门看去,梁珺在院中走。 她的步伐较之之前稍快,姿势还是不自然,额角有汗水,走一阵就扶着墙边喘息。 他看出,这和做复健差不多,她大概是想要提高自己的行走速度。 他揉着后颈在院中小马扎上坐下,问了句,“他们呢?” “李林和何琇去帮赵成干活了,”梁珺擦了一把汗,指了指桌上放的窝窝头和野菜,“给你留的早饭。” 说完,她又开始走,并推开院门,走到了外面去。 他在她身后看着她僵硬的动作,过了会儿才去洗漱,然后吃东西,最后去门口找她。 “你太心急,”他双手抱臂,慢慢跟着她在门口兜圈,“这个速度你的关节会痛,虽然只是脱臼,但经受过二次伤害,不排除有骨裂还有韧带拉伤的可能。” 梁珺停步,又擦了擦汗,疼是当然的,但是…… “我总不能一直做个废人。” 韩立半响没说话。 其实昨天从水牢回来之后他就发觉她情绪不太对。 就连李林和何琇都感觉到了,她话变得很少,脸上没有表情,谁也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是没有闲心去揣测的,昨天他在水牢上面守株待兔又是好一阵,他特意让梁珺和赵莺莺在水牢独处,这两个人梁叶应该都不算陌生,他存着想要诱蛇出洞的心,但结果依旧徒劳无功,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想还有没有可能见到梁叶,所以觉察梁珺的反常沉默他也没问什么—— 毕竟心里还是有个结,他摸不准梁珺现在对梁叶到底是什么想法,他其实不太理解,她怎么能将那么个怪物当成妹妹? 可这会儿看着梁珺固执地忍痛复健,他才想,其实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死钻牛角尖,柳玉言对她有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管梁叶的。 梁珺目的是复健,但也怕过量的运动加剧关节伤势,所以走了一阵之后还是回到院中去休息,韩立跟着她的步子进来,往她身边坐,抬手时似乎再自然不过地去碰她的腿。 她惊了下,身体一动,将腿挪开,挡住他的手,“做什么?” 韩立微微蹙眉,抬眸睨着她,“我看看你的伤。” “不用。” 他觉得她这是又端上了,语气也冷了几分,“我不想让你拖累大家。” 她依旧拦着他的手,“不会,依你身手,真有事你也能自己脱身,万一有什么危险,你们不用管我直接跑。” 韩立手收了回去,“你这样,有意思?” 梁珺低头,手揉了揉自己的腿,“我说的不够清楚?我没想和你有什么发展。” “帮你看看伤和这有关系?” 她抬起脸,直视他的眼睛,表情很平静,“我不想给你错觉和误解,其实每一次你碰我的时候,我都不喜欢,你可能以为我半推半就,但不是,我心里是有人的。” 他手无意识攥了下,隔了几秒再度开口,“你昨天的话什么意思。” 她意识到他是在问她对何琇说的那几个字。 她说:“我解释了,你没有听,我是想让何琇安分一点,万一她用刘佳乐的身体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对李林不好,而且刘佳乐回来了之后知道了也不好,再者要是叫李林知道,这个时候大家内部起矛盾,对大家都不利。” 韩立本来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看她态度,也由不得自己信不信了,他问她:“……讨厌我?” 梁珺低头揉腿不说话。 过了几秒韩立站起身,“知道了。” 他话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她坚持没抬头看,只听见男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好一会儿,她抬头茫然望向大门口。 大门开着,已经没了男人的身影。 她的心有些空,陷入茫然。 …… 韩立离开不久,梁珺继续起身走动,不多时李林回来了。 李林见着梁珺就解释:“韩立换我,他去给赵成干活了,叫我回来。” 梁珺“哦”了一声,鬓边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她还是不满意自己的速度,这样就算真有事想跑也困难。 李林拿了个窝窝头出来,倒杯水在院中坐下,看着梁珺问了句:“你真想去看泉之眼?” 梁珺点头,“这事儿你别和韩立还有何琇说。” 李林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吧。” 梁珺讶异地看向他,“你不怕?” 李林空的手摸了摸头,有些讪讪的,“我是胆小……但经历这么多,也不可能一直缩头缩脑的让你和韩立冲在前面,再说我也很想厉害,还想搞明白有没有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佳乐回来……这村子是个谜,要揭开这个谜,搞清楚泉之眼这玩意儿是必须的,我想做点儿力所能及的,而且我陪你去也好……”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点儿,“要是咱俩不顺利,真有个万一……至少韩立还会保护佳乐的身体吧,他那么厉害,比我陪着佳乐强多了。” 梁珺顿时不知道说什么。 李林似乎也和初相识的时候不一样了,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心态都沧桑不少,幸而也比从前勇敢有担当了。 梁珺想了会儿才说:“算了,我还是自己去。” 李林神色担忧,“万一出现上次的情况……” “泉之眼不是总会发出那种声音,”她说:“我和赵莺莺确定过了,梁逸生下去的时候没有出现任何声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碰运气……” 她顿了顿,“李林,我也不想瞒着你了,泉之眼和梁家有些关系,既然是碰运气,那我作为梁家的养女,我去碰是最合适的。” 李林手里还拿着窝窝头,整个人愣愣的。 之前他不是没听何琇说起一些有关于泉之眼和梁叶相似之类的,但这还是第一次从梁珺这里听到这种话。 梁珺瞥他一眼,又道:“这村子里大部分地方我已经找过,没有梁叶踪影,但有个地方没找,而且也想不到去找,就是泉,我怎么都是要去看看的。” 李林艰难地咽了下喉咙,“你妹妹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 可很快话头又顿住,想起之前韩立说过的话。 梁叶是长不大的,正常人怎么可能长不大,普通的十几岁女孩又怎么可能一个人在这种诡异的地方生存下来? 李林是想不透的,自打来到这里,很多事情都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和梁珺说,“你和韩立,你们真像。” 梁珺困惑:“哪里像?” “都有好多秘密,我之前问过韩立不少,他不肯说,你……”他盯着她看,“我估计也一样,要是乐意说,早说了。” 梁珺笑了笑,“你别再问韩立的秘密了。” 李林扭过头,悻悻的,“看你们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冷战的,这就又护上他了?” 梁珺垂眸盯着地面,“真的,李林,别再问他了。” 她要是有那样的过去,断然也是不愿意再翻出来的,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都觉得过分沉重。 他明明是为了韩知夏,最后却害了韩知夏,还失去了自己的手…… 后悔吗? 她想他肯定是有的,只是那样一个男人,纵然后悔又怎么可能告诉别人,他肩上背的东西太重了,她不知道如果韩知夏走上柳玉言的老路,他要怎么办。 她曾经目睹柳玉言受折磨,她很清楚那种心情。 “嗯,我不问。” 李林应了一句,咬着窝窝头,吃完望着大门外,幽幽说了句,“其实……还挺神奇的。” 梁珺一愣,“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在做梦,噩梦,但有时候我想,”李林笑了笑,“你说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么,可以实现人的愿望?村里的人都说以前瘟疫来的凶猛,死了很多人,村民陷入绝望,给泉之眼献祭之后就好了,这是什么,这是神迹啊,一个不存在的村子,一个被扭曲的时空,梁珺,我们现在就在神迹里面,只不过原来这些神奇的东西不是人们想的那么美好,也可以是丑陋的,血腥的。” 梁珺沉默下来。 李林说:“我有时也会想去看看所谓的泉之眼,之前我还和佳乐聊过,你说谁能不想看呢……” 他话音慢了点儿,“这世上,谁能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要是付出的代价在自己可承受的范围里,谁会不想试试对泉之眼许愿?也许这就是村民献祭的理由,毕竟牺牲少数人就能让多数人平安,这理别说在这里,就是在外面也行得通。” 梁珺笑了,“你还看得挺透的。” “事实嘛。” 梁珺说:“你说的对……这就是神迹,但神迹吧,也有可能是神对人的惩罚。” 李林还没回,她又添了一句,“不过泉之眼肯定不是神,泉之眼这种东西……” 李林没等到下文,问她,“你觉得泉之眼是什么?” 梁珺摸着下巴想了几秒,才半带着玩笑地说:“像是……恶之花吧?引诱人为欲望而献祭,为了自己的生存欲,毁掉别人的人生和未来。” 午后的阳光下,李林打了个寒颤,“我还是不去看了,我这人意志不坚定,万一被引诱就完蛋了。” 梁珺笑出了声。 …… 晚上韩立和何琇还有赵成归来,几人一起吃过饭,梁珺回房,从里面直接划上插销。 她拒绝的态度太过明显,韩立这次没有自讨没趣。 其实之前他也不过找个借口,想和她在一起,值夜这事儿在院里可以做,在隔壁也可以做,当然他还存了些小心思,想看梁叶有没有可能出现,事实证明梁叶是不可能在他在的情况下出来的。 他在院中坐到了深夜,最后被李林请到自己那间屋去。 何琇依旧被李林绑在墙角,两个男人换班值夜,前半夜韩立在门口坐了许久,靠着墙,手里把玩着打火机,静静地听隔壁动静。 那边一片安静,他不知她是不是睡了。 他脑中还是白天时她淡淡的眉眼,这个女人在说这些难听的话时是没有表情的,甚至没有一点为难或者不自在。 他回想了下,觉得他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白—— 他没打算一夜情,也不是要玩,他是认真了。 他想,那家伙,还真是挺没良心的。 …… 连续三天,韩立都没从梁珺这里看到什么好脸色。 他也不是什么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的人,索性也不再主动和她说话,他如今只能将注押在降魔仪式上,于是这几天白天都是跟何琇绑赵成收粮。 但又不太放心心急做复健的梁珺,于是叫李林看着梁珺。 他还叮嘱李林:“千万小心别让她摔了,她走的时候你在旁边跟着点。” 李林心很虚地点头,也不敢说话,生怕说多了引起韩立疑心。 看泉之眼这事儿风险太大,李林最初不是没有想过告诉韩立,但梁珺坚持,他就不好开这个口,这几天梁珺特意跟韩立冷战,也是存了些叫韩立别碍事的心思,她还竭力做复健,虽然跑不快,但速度也算是勉强提升了些,以便于真有什么意外,还能跑一跑。 于是这一晚,在确定后半夜韩立和李林已经换班,韩立去休息之后,梁珺带上早就收拾好的东西,离开了赵成家。 李林在屋里坐立难安,手里攥着梁珺的车钥匙,脑中还是梁珺白天交代他的话。 “万一情况不对,和那一晚一样,你要做好准备,村民第一时间会去泉那里,到时你带韩立和何琇走,车子停的不远,你们离开村子回到原来的驻扎点是没问题的,车上我已经放了食物,足够你们撑几天。” 李林当时问:“那……你怎么办?” 梁珺回答他,“我是为了找梁叶来的,如果我真死在这里了,那就是注定的。” 旋即她又笑着说:“总好过真被韩立杀了吧……” 她是开玩笑的,李林却笑不出来。 就如此刻,听着外面轻微的脚步声从有到无,知道梁珺离开,他的心都提了起来。 第51章 梁珺,你拿我当傻子 夜深人静,为泉之眼守夜的两个村民状态也十分懈怠,其中一个找了个地儿靠着石头打盹,另一个也席地而坐,脑袋一点一点,一副快睡着的样子。 梁珺此行出门,并非一点准备没有,她不会像韩立那样明晃晃揣着把枪在包里,但她带了自己平时遇上麻烦惯用的麻醉枪,并用这东西成功放倒那个昏昏欲睡的村民。 泉周边地势开阔,绕着泉的一圈按照惯例点了火把,映的那一片亮晃晃,两个守夜的村民中间隔了泉,而梁珺还未能接近泉,她躲在不远处的树背后,小心探出脑袋看未被麻醉的村民,不确定要不要给这人也来一针,一方面是因为麻醉针剂宝贵,她没带多少,另一方面,从这个角度是不可能射中那人的。 她纠结一阵,为图稳妥,还是决定绕路给那人也来一针,为避免惊动沉睡中的村民,再三观察地形之后才确定潜行路线,甫一转身,刚迈出一步,身后忽地有动静。 梁珺心中一惊,这里不比树林,几棵树长的稀稀拉拉,她竟然没发觉有人靠近,来人的手已经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手箍着她的腰,几乎将她拎起。 她在几秒的惊慌之后镇定下来,被那人拖着,脚尖虚虚在地上划出半圈,是那人转了个身隐蔽在树后面,而她也已经闻见他身上的气息。 她已经变得丧气,李林实在太靠不住了,大事小情指望不上,现在就连闭嘴也做不好。 韩立见怀里女人一点儿挣扎的意思也没有,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 梁珺嘴巴得了空,但也不敢大声,手推了一把他还搂在她腰间的手,小声说:“先放开。” 韩立没放。 她蹙眉扭头看去。 大树之后背着光,男人的轮廓在暗夜里面显得更阴沉,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极端不悦的气息,却一言不发。 梁珺不想输阵,语气冷硬,“你别来碍事行不行。” 因为音量小,她话出口才觉得一点气势也没有,但她又没男人那么大的气场,只能努力瞪着他表达不满。 昏暗的光线下,韩立盯着她几秒,最后别开眼,先往泉的方向望了一眼。 守夜的村民没有异状,他收回视线,手捏着梁珺肩头将人转过来,没等她说话,弯身打她腿上一抬,将人直接架在了肩头。 梁珺还是懵的,只感觉血往脑袋冲,腹部被男人硬邦邦的肩头撞了之后就牢牢抵着,她没想到他会用这个高难度且十分不雅的姿势,立刻就挣扎起来。 却不敢出声,这时万一惊醒村民,两个人都要完蛋,她视线直直过去就落在男人侧腰,她在那里抓了一把,如愿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紧绷。 他也没法大声呵斥,咬牙切齿低低问:“找死?” “放我下去……”她又在他后腰戳了两下。 韩立吃定了她闹腾也不敢有大动静,转身就寻了静僻的小道走。 梁珺气急,但是这个姿势攻击范围有限,而她又不敢出声响,只能暗戳戳地对着他后腰那块又打又拧,腿踢了几下,然后她觉得臀上一疼。 男人居然在那位置连拍两下,一只手又束住她双腿,她本来这么倒挂着就血液都往脸上冲,这时更是觉得难堪,气的脑袋空白,直到男人已经过了小径走到村民居住的区域,绕到了便于隐匿的院墙之后,她忽然发狠,不管不顾地挣扎,全身都在乱扭乱动。 韩立有心将人直接扔地上,最后还是没有——她身上有伤。 所以他还是弯身,将她好好地放在了地上。 他刚直起身,眼前晃过纤细的手臂,他反应极快一把攥住。 四下还是黑暗,梁珺脸如同火烧,扬起的手却没能如愿落在男人脸上,她手腕扭动两下。 韩立说:“你用麻醉枪?” 她没说话。 “针留在村民身上,有可能会引起村民怀疑,我去把针取了,你要么自己先回赵成家,要么在这里等我。” 梁珺心想,等你个头。 她手腕又一动,他就松开了,见他要走,她赶紧将人拉住,“我那一枪不能白射,都到这里了,你让我去吧,既然梁叶和泉之眼有关,也许换成是我泉之眼不会有那么大的动静,说不定我可以从那里顺利脱身,还能搞清楚泉之眼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想吗?” 男人不语。 她看出他的犹豫,赶紧加码,“你不是想救你妹妹吗,如果搞不清泉之眼的事,怎么救她?” 韩立静默几秒才开口,“再给赵莺莺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行不通,不用你来我也会想办法再来一趟。” 梁珺问:“你觉得赵莺莺行吗?再说万一破坏仪式,结果会怎么样谁说的准?” “总得试试,这是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这里时空的锁定是和仪式捆绑在一起的,仪式应该可以打破这个死循环,至于破坏仪式之后会发生什么……” 他顿了顿,“做好最坏的准备,到时见机行事。” 梁珺拧眉,还没接话,他补充:“就算赵莺莺再失败一次,仪式结束当夜才是探泉之眼最好的时机,仪式刚完成,村民的警惕性会稍微松懈,到时我会去看泉之眼,你可以一起。” 梁珺虽然不太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些道理。 她陷入犹豫,又纠结出一句,“可如今我们在村子里,万一仪式结束当晚,我们陷入和村民一样的状态,被记忆重置了呢?” “我本子上有记这段时间的事,平板里也有记录,暂时只能做到这样,”他声音沉了沉,“结果无法保证,但我绝对不会忘记自己来这里是为什么。” 这夜月影黯淡,她辨不清男人表情,但却很明白地感受到他说这话时的情绪变化,她沉默了几秒,不再坚持,“我在这里等你。” 听他这口风,就算她去了也会被他搅合,还不如早些放弃,她见他要走,赶紧又叮嘱:“我只放了一枪,就是靠树这边的那个村民,你别搞错了,惊醒另外一个……” 韩立深深看她一眼,这女人没心没肺,要不是他浅眠,觉察李林的反常,这会儿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状况,他跟她还有账没算,她倒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韩立又跑一趟,这下半夜来回折腾,他们返回赵成家时距离天亮已经没多长时间,梁珺气呼呼的,想先去找李林。 …… 李林已经焦虑地在门口张望半天。 他其实确实没想着告诉韩立,只是他值夜的时候实在坐立难安,如果有个万一,他得赶紧叫韩立和何琇起来然后带人跑,他的神经格外紧张,又有些担心梁珺,就在小屋门外不安地抠墙。 他自认动静不大,但还是将韩立吵醒了。 韩立一凶起来他也怕,而且韩立跑梁珺屋子一看没人,再回来就捋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模样,他撑不下去便只能老实交代。 结果显而易见,韩立都没顾上骂他,直接拿了自己东西去追梁珺。 这会儿见人完好归来,他心下也松了口气,赶紧迎上去,梁珺没什么好脸色,没进院子,往院门外左侧走,对李林勾了下手指,“李林,你給我过来。” 李林看穿她想法,摇着头,“是韩立逼我的。” 说完,李林以求助视线投向韩立。 韩立没理会他,瞥梁珺一眼,“你跟李林算完账,我再跟你算。” 梁珺脚步一顿:“……” 李林见缝插针说:“大家都别算了吧,都是自己人,算什么账,特殊时候特殊对待,咱们要团结,内部要和谐一点,和谐你们懂吗……” 李林絮絮叨叨,梁珺不胜其扰,“闭嘴吧你。” 李林被噎的一愣,声音小了点儿,“我这不也是为你好,要是韩立不去,搞不好你现在和赵莺莺一样,被村民抓起来了……” 梁珺黑着脸转身走进院子,回到了自己住的那间屋。 她是没跟李林算账,但这不代表韩立也能算了,她前脚进屋,没来得及关门,男人的手已经挡住门。 他力气大,轻而易举推开门进去,而后关上门。 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梁珺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这时想起李林的话来,“李林说的对,内部要和谐,和谐你懂吗……” “闭嘴。” 他用了她自己的话堵她。 她心虚,但死撑着,“李林敬着你,拿你当领导,不代表你在我这里也能做领导,我没必要听你的……” 她话头一顿。 她感觉到他的气息近了。 和她预想的不一样,这气息并非杀气腾腾,倒是很安静无害,她睁大双眼,一片黑暗中只能辨析出个模糊的轮廓,更别谈看清他什么表情。 她紧张的呼吸都是绷住的,他站在她面前,却并不说话,她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但转瞬她又想,他应该也看不清她。 片刻后,打破僵持的动作是来自于韩立。 他抬起手,勾着她肩头,然后抱住了她。 梁珺有些懵。 他抱的很紧,勒的她有些疼,她忍不住皱眉出声,“你有话好好说,先放开我。” 他倒也不坚持,放开她,看她一下子躲到墙角去。 两个人又僵持数秒,他方才开口,声音透着一丝哑意,“梁珺,你拿我当傻子。” 第52章 我动心,我认 不多时,天亮了。 屋外传来赵成和李林说话的声音,梁珺在炕上躺着,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毕竟房中还有个存在感极强,不容忽视的男人。 韩立打那句话之后就没再说话,但也不离开,坐在炕上靠着墙头闭眼,她知道他没有睡,他还是防御姿势。 她则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其实骗他,不让他知道她要去看泉之眼的原因很多,也不单单是不想拖累别人,她从前很多行动都是一个人,也不喜欢最近自己越来越依赖他的这个状态,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梁叶。 以前她是不会往泉之眼那个方向去想梁叶的,但当她开始想,她不得不正视这个可能,梁叶既然不在她找过的这些地方,那在泉里面也是有可能的,如果带着韩立去,可能会适得其反让梁叶没法出现,或者就算出现,肯定也免不了会发生冲突。 她想在韩立之前找到梁叶谈谈。 这些小心思没法都告诉韩立,她也不想假惺惺光说一句不想连累他,于是干脆不解释。 哪怕那会儿,他那句话戳在她心口,他说她将他当成傻子,他的语气带着罕见的失落,她也没有开口辩驳。 她想,也没必要解释什么的…… 仪式之后,一切见分晓,无论赵莺莺成功与否,她都不可能再留在这里坐以待毙,到时候难保他对她不会挥刀相向,他们之间,在离开这里以后能够分道扬镳不再见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半夜折腾,她最后有些困倦地上炕躺在了靠墙那一边,倒也没因为他的缘故再躲躲闪闪,但她一直睡不着,南贾村的这个清晨是湿淋淋的,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倒是不大,赵成带了雨具,还是打算跑地里去干活。 李林和何琇也跟着去了,梁珺天亮后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子,再睁眼时屋里不见韩立,她本以为韩立还是和前几天一样也跟着那些人去了地里,结果推开门一看,男人正坐在主屋门口屋檐下的一张凳子上,低头看自己的平板电脑。 她想,果然没这种好事。 昨夜这事儿足够让这男人再度打起精神对她提高十二分警惕和戒备了。 雨势这会儿大了一点,在眼前形成连绵的水帘,静坐于屋檐下的男人这会儿很安静,倒是非常养眼,哪怕是到了这鬼地方,生活堪称艰苦卓绝,日子过的惊心动魄,韩立还是有每天腾出时间刮胡子的好习惯,这让他不至于沦落成一个邋遢鬼。 梁珺靠着门口站了一阵,从这个角度打量着男人被雨幕柔化的轮廓。 她并不想说话,这样安安静静也很好,耳边只有雨声。 她站了很久,男人仿佛没有觉察她的视线,低头看的专注。 不到中午赵成就带着李林和何琇回来了,雨越来越大,农活儿干不下去。 梁珺当然也不能再看着韩立发愣,跛着脚帮忙收拾了一下农具,几人在主屋一起吃饭,其间韩立话也不说一句,气氛很是沉闷。 梁珺是不想看这人的脸色的,想起什么来,转而问赵成,“这里经常下雨吗?” 赵成摇头,“一年到头也下不了几回。” 梁珺腹诽,哪里来的一年到头…… 这些村民,来来回回也就是在这十天里面打转。 她面色忽然变了,手里窝窝头还没吃完,她从炕上跳下去,走到一旁凳子跟前,扯住韩立衣袖,“我有话和你说。” 韩立微愣,衣袖被她扯的变了形,她着急地催,“走走走,你跟我去那边屋里吃。” 李林和何琇还有赵成都一头雾水的,何琇出声,“大白天的,吃个饭还要躲小屋里去,你俩真是……” 她没说完,梁珺甩了个白眼给她。 当着赵成的面,梁珺也不好说太多,只能催韩立,“我真的有话问你。” 韩立手里窝窝头也吃一半,只能拿着跟她走,返回小屋中,他见她将门关上,不由得皱眉。 这屋子一关门就黑的厉害,他压低声音问,“你要说什么?” 梁珺关好门,小声说:“上一回,仪式之前的倒数第二天,我记得你和李林是去水牢找赵莺莺了,对吧?” 韩立略一思忖,点头:“是。” “当天这里下雨了吗?” 韩立回忆了一下,“没有。” “地上呢,你们有没有看地面是湿的还是干的……” “干的,”韩立确定道,“当天没有下雨。” 梁珺后退几步,坐在炕边,“今天下雨了。” 韩立没说话。 “如果是同一个循环无限重复,为什么除了我们之外还会出现其他和上一个十日轮回不同的东西?” 韩立说:“所以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这下把梁珺给问住了,她也没琢磨透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想了想才开口,“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觉得十天不是一个死轮回,这里的时间也许在按照自己的规律往前,只是村民……村民的记忆被困在轮回里面。” 韩立靠住墙,“不排除这个可能,时间本身是很容易造成幻觉的,这里没有日历,甚至不用钟表,村民对时间的感受应该都是主观判断。” “如果是这样……” 梁珺面色发沉,“那就麻烦了,物理学上讲重力可以改变时间,不同星球不同的重量也会造成时间差,如果这里的时间在往前走,和外面的时间差了多少?” 韩立沉默几秒,站直身,“我们得尽快出去了。” 梁珺表示赞同。 意识到时间的前进并不是什么好事,虽说没被时间锁困,但这意味着更多的不可知,他们在这里的时间可能会快于外面,也有可能慢于外面。 最糟糕的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这里一天外面一年,那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噩耗。 后来大半天一直淅淅沥沥下着雨,赵成没再出门,李林和何琇自然也没有,大家都不太有精神,梁珺在雨天里心情格外糟糕,晚上吃过饭就昏昏沉沉睡了会儿,结果噩梦连连,最后直接被惊醒。 外面天色已晚,加之下雨,早已一片漆黑,她睁眼时,侧面有个微弱的光源,她偏过脸去看了一眼。 炕头土桌上点了煤油灯,韩立手中拿了个本子,在上面写什么东西。 他听见声响,侧过脸瞥她,然后一怔。 “……你哭什么。” 她呆呆抬起手擦脸,擦到一掌心泪。 她盯着自己掌心看了一阵,才嘶哑出声,“我……我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很小,好像还沉浸在方才令人惊悸的噩梦中无法抽身。 梦里不光有梁逸生手持染血的刀子站在客厅,也有碎成一块块的柳玉言对她说话,她还看到了梁叶,那看起来纯真无害的小姑娘满身满手都是血,对着她笑,要过来拉她的手。 梦里这些是她的所有家人,而她被吓的连连后退,长大后她最怕不小心碰到梁叶,梁叶脑子里经常被那些灾难现场充斥,她有时只是不小心碰到梁叶也能看到,可到最后她退无可退,梁叶还是拉住了她的手。 然后她看见自己被当做祭品,四分五裂,坠入泉之眼。 韩立盯着梁珺,见她背过身,身子蜷缩成一团,心底竟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他觉得这女人又在装可怜。 他明明是很生气的,明明不打算再信她…… 他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合上本子放进包里,好一阵,梁珺没有任何动静。 他熄了煤油灯,在黑暗中缓缓靠近她,听见她清浅但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 好久,他坐在她身边说:“我在这里,你不要怕。” 梁珺鼻尖发涩,手捂住嘴巴,但肩头却控制不住地颤。 他的手在她单薄的肩头轻按了下,叹了口气,“睡不着就和我说话,你之前那句话,是真是假?” 梁珺努力稳住情绪,可开口鼻音就暴露了,“什么话?” “讨厌我。” 她闭上眼,“假的。” 黑暗可以掩饰很多东西,也可以让人放松戒备,她脑子似乎清楚的,只是此刻不想那样警惕,那样计较的与他斗智斗勇,她这会儿有些累,也很脆弱,脆弱到想有人能抱着她。 村子简陋的土房里,阴雨天有种渗骨的凉意。 韩立没想到她会承认的这么利索,反倒是一时无措。 他在黑暗中坐着没动,手还搭在她肩头,半响又道:“后天晚上仪式,之后无论如何,一切都要结束,你出去之后,什么计划。” 她咬咬唇,“我还是希望可以找到梁叶,她是我唯一的家人,如果她不正常,我就像你一样,想办法解救自己的妹妹,除了这个,我不知道我可以为什么活着,我看过这世界上最糟糕的死法,就连我相信的美梦都破灭了,人性这东西恶心到家,我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个妹妹,只有我和柳玉言的约定……她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让她失望。” 韩立垂眸,在黑暗中打量她,但轮廓十分模糊,他淡淡道:“你计划的以后,应该不会和我再见面。” 她微微一怔,旋即道:“当然没有,你不也一样?” 他没有否认,问她,“那你怕什么?” 她不语。 他俯身靠近她耳边,“既然以后不再见,你有必要和我划出一道线泾渭分明?都是没明天的人,你至于怕成这样,就连动心都不敢认?” 她还是不说话。 黑暗中又响起低沉的男音,“也许破坏仪式之后,我们会死。” “那你呢?”她侧过脸,缓缓出声,“你敢认?” 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眼底的笃定。 他说:“我动心,我认。” 她手攥紧,唇动了几番,没能发出声音,最后撑着起身,主动将唇印上他的。 第53章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深夜里只余下外面传来一点轻微的雨声,黑暗中的一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梁珺被男人压回到炕上的时候小小地呜咽一声,但很快所有声音又被吞进彼此黏连的唇齿间。 近距离,她听见他的呼吸和他的吻一样,透出几分急迫,他的手指有些凉,激的她不由自主一阵战栗。 她好像陷入一种微醺的迷醉里,褪去坚硬外壳,被他的气息碾压着,却不再竖起身上的刺,她觉得她已经做好准备,但他最后却将手从她衣服里退出来。 他在黑暗中凝视她发亮的眸子,隔了几秒又低头亲亲她的眉心,黯哑道:“……这里不太好。” 第一次在这种地方,未免太委屈她。 韩立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明明再过两天两个人的生死都是未知数,计较这些实在可笑,但他却不愿意让她在这里交付属于女孩这样宝贵的东西。 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在他自己心里依旧留有余地。 梁珺没说话,静待呼吸平复,整个人还缩在他怀里,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慢慢地说:“梁逸生杀柳玉言,也是雨夜里……” “当时电闪雷鸣,柳玉言要我照顾梁叶,所以我看到她发病就赶紧带梁叶去卧室,让梁叶睡觉,我哄了梁叶很久,但她只是睁着眼睛看我,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 重击声,沉闷的碰撞声,柳玉言发出粗嘎嘶哑的怪叫,这些对于梁珺和梁叶都不陌生,过去几年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柳玉言每次刚发病的时候梁逸生就将她人捆起,但她还是会不断挣扎,且她力气大,有暴力攻击别人的倾向,梁逸生不得不用更暴力的方式将她制服。 柳玉言那时候已经没人形,有时发病过后,身上被梁逸生连砍数刀,家里到处是血。 那一夜,梁珺走出卧室时看到血迹,原本想当然又以为梁逸生不过是为了制服柳玉言所以动了刀而已,但往前走,她才察觉不对。 “那时候,她都是碎的了……还能发出声音,还在动,”她依靠在韩立怀里,回忆着那时候的情景,身体不自觉地紧绷,“那已经不是人了,我也不知道她算是什么东西,梁逸生用了很多方法,去医院什么也检查不出来,最后他还用过偏门的一些迷信方式,都没用……我建议梁逸生把她送去精神病院,但梁逸生不愿意,我那时以为,他一定是很爱柳玉言,舍不得她去精神病院受苦,舍不得跟她分开。” 韩立的手慢慢地抚她的背,良久才道:“也许他对柳玉言的感情是真的,看不得她受苦,才给她这个结果。” 梁珺笑了,有些冷,“我以前还能这样安慰自己,但现在知道这一切,我还怎么骗自己?他要是爱柳玉言,怎么可能会舍得要她做祭品。” 韩立沉默会儿,才开口,“记得我的雇主江煜么,他要知夏做祭品的时候,曾告诉知夏,他在梦里见到知夏的血唤醒种子,南贾村也一样,每一次的祭品都是村民梦中所见,泉之眼指定的,梁逸生当时情况应该也一样,泉之眼指定了柳玉言做祭品。” 梁珺头低下去,“那也不能……” 其实她很清楚梁逸生当时的处境有多么困难。 曾经也是在自己的领域里有所建树的人,不但自己的学术成果被人剽窃,不但追不回,还反被泼上学术剽窃的污名,自己的爱人惨遭那些人糟蹋,而自己什么也做不到,身负重伤形同废人一般。 梁逸生伏在地面哭泣的那一幕,她至今也忘不了,到现在想起还是会觉得难过。 韩立淡淡笑了,“泉之眼是个很好的饵,诱惑深陷绝望又不甘心对命运认输的人最好不过,江煜曾经对我承诺过他会对知夏好,那时候也许是真心,只是当他出事,希望没了,野心却还在的时候,知夏又算的了什么。” 他停了会儿,又说:“其实知夏本来不愿意做契子,她以为江煜已经有癔症才会让她用血浇花,她不相信这些,可后来江煜因为这个和她生气,她为了安慰那男人,才……” 他没再说下去。 梁珺闭上眼,“你妹妹真傻。”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梁珺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梁家在种泉之眼的时候是什么情形,梁逸生是怎样让柳玉言心甘情愿用自己的血去浇花的?还是柳玉言自己也愿意这样做?她完全想不到。 她忽然很想见梁逸生,想问一句,他知不知道献祭之后可能造成的结果,他曾经目睹南贾村的血腥仪式,村子的祭品最后被四分五裂扔到泉里面,难道他就没有想过柳玉言成为祭品之后可能出现的后果吗? 她思绪是纷乱的,回忆和现在拉扯着她,即便在静寂的夜晚也无法静下心。 韩立低头,在她额角吻了吻,“不要想太多,我守着你,你睡会儿。” 梁珺缩在他怀里,忽然又问:“破坏仪式之后,我们会怎样?” 问出口其实她就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会怎样,没人做过,谁也不知道,他又怎么可能给她一个答案。 韩立回答她,“活着就逃出去,死了就没什么好想,你怕么。” 她摇摇头,靠他更紧,听着男人稳健的心跳,她说:“万一和契子一样,不死不活的受罪呢,我不想受苦,和泉之眼扯上关系的人大多都会受苦,如果我被这东西折磨,你会帮忙杀了我么?” 他眉心蹙紧,手在她脑后按了下,“不要做这种假设。” “告诉我。” 他默了默,“不会,我会想办法救你。” “你这呆子……”她轻轻笑了笑,手穿过他腰间,在他肩胛骨位置轻轻点了两下,“杀我的人,在肩胛骨位置有十字伤疤,韩立,如果是你注定要杀我,你记得不要让我受苦。” “我不会杀你,”他低头,在她唇边吻了下,许诺似的笃定:“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 翌日天晴。 其实要到的食物已经足够,但李林和何琇都很闲,于是继续跟着赵成去地里干农活,而韩立跟梁珺则抓住最后的机会去了一趟水牢。 赵莺莺状态谈不上好,但脑子还算清楚,记得自己要在仪式上做什么,梁珺和她确认过后又在水牢里细细摸索一遍,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梁叶来过的痕迹。 跟着韩立回赵成家的路上,她在脑中分析了下。 抛却最初知道这些事情之后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竭力理性思考,柳玉言是契子,梁逸生是个普通人,梁叶等于是契子和人生下的孩子。 这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什么梁叶的身体会有异常,梁叶预知未来看到的都是灾难,这和泉之眼嗜血的毛病可能有一定的关系,也有可能,梁叶本身就嗜血…… 柳玉言最后也曾出现过嗜血的症状,食生肉,甚至咬人。 村民笃信契子在成为祭品之后成为了泉之眼的一部分,在村里契子的身体的确是被撕碎之后堕入泉里面,灵魂被困,而在外面这套规则也许不同,泉之眼可能是通过占据祭品的身体,折磨祭品来将祭品变为契子,变为自己的所有物,这样柳玉言身体里那些奇怪的蔓藤样的东西也有了依据。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搭着韩立的手往前走,她的腿伤好了大半,但前进的速度还是快不了,下午在韩立陪伴下做了会儿复健,何琇傍晚进门时,韩立正给她揉腿。 何琇愣了愣,旋即夸张的捂住眼睛,“哎呀,真是没眼看了。” 梁珺的裤管被捋起,韩立的手放在她膝盖轻轻缓缓地揉,根本没理会何琇。 梁珺冲何琇笑笑,但没说话。 晚饭后,何琇将梁珺拉院门外打趣,“和好了?” 梁珺抿唇,不太好意思地点头,“主要是考虑到仪式之后大家搞不好都没命,要是那样生气就不划算了。” 何琇怔了下,先笑,笑完了眼底露出几分怅然,叫了一声梁珺的名字。 梁珺看着她,“怎么了?” 何琇声音更小,“我觉得泉之眼不会让我走,也不会让我死。” 梁珺皱眉,“不到最后,谁说的上呢。” 何琇一脸黯然,“你不懂……我做了很久的契子了,我很清楚泉之眼,我有些怕,死了都还好,万一死不了,也出不去的话……” 梁珺拍着她肩头安抚,“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是你没经历过那种绝望,”何琇叹口气,“我只希望我的灵魂可以自由,仪式破坏之后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我……我也可能消失,这身体毕竟还是刘佳乐的,梁珺,我……” 她欲言又止。 梁珺问:“怎么了?” 何琇安静了会儿,说:“我挺高兴认识你,和韩立还有李林,好多年了……不记得有多少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梁珺一言不发,攥了攥她的手。 她挤出个笑给梁珺,继续道:“万一我消失了,你记得帮我告诉刘佳乐一声,我很抱歉。” 梁珺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沉重,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 白昼再次来临时,村子里也已经开始为降魔仪式做准备。 这是梁珺一行人第二次在村里经历仪式当天,心态却同第一次大有不同,梁珺和韩立都已经将自己所能用到的武器准备好,静待夜晚到来。 第54章 第十夜 为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梁珺计算过距离之后,提前将车子开的稍远一些,离开村民居住区,停靠在村口那口井附近,并将所有自己能算作武器的东西都带在身上了,为了减轻负重,她把其他东西都扔在了车上。 收拾东西时摸到韩立给的那把枪,枪里只余下两发子弹,她在车上呆了会儿。 也没想好要不要还给他,他说过他只有这一把枪,现在在她手里,她不知道他那里还留了什么武器。 黑色手枪,倒是附和梁叶的描述。 车外面忽然有人叫她名字,她一惊,赶紧将枪扔回包里。 韩立将她从车里叫出去,交代了一些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到时候的应对求生方法,末了告诉她,“这只是我能想到的,我已经跟李林交代过,你要是想到什么也可以说出来,让李林和何琇有个准备。” 不得不承认他做计划还是比较周全的,梁珺一时也想不到要补充什么,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儿,“今晚何琇怎么办,她估计不会愿意跟我们一起去仪式现场。” 之前就连去水牢何琇都抵触到极点。 韩立瞥她一眼,“这就看你劝不劝的动了。” 梁珺鼓了鼓嘴,她要是何琇,她也不会想去。 韩立捏了一把她脸颊,“还有一件事……” 他顿了顿,“如果梁叶出现,我希望你能给我个和她说话的机会。” 梁珺沉默了几秒。 这两天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有关于梁叶的事情,梁珺毕竟还是有自己的私心,韩立亦然,大家立场不同,都能理解,但摊开来说是另一回事,她心底始终怕他对梁叶不利。 毕竟对于她来说,至今安全无害的梁叶和现在村里那个深渊里面害人的东西是没法混为一谈的,只是韩立不这么想。 但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肯定会让你和她谈谈,就算不能……我也会尽力问她有没有办法解救契子,有的话我一定告诉你。” 韩立点点头,拉过她的手,“如果今晚不顺,我顾不到你,你就自己逃。” 她愣愣看着他。 他想拉她走,却拉不动。 她问他:“你所有计划都告诉我了?” 他应的自然:“当然。” “你再没事瞒着我?” “嗯。” 梁珺还是不大信,“你要是再骗我,我以后绝对不原谅你。” 韩立唇角缓缓勾起,笑着看她一眼,“你想和我有以后?” 她脸一板,“你少自恋。” 他用了右手牵着她,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茧,他和她认识的人都不同,他过去的惊险的苦难的经历将他塑造成这样一个她完全琢磨不透的男人。 她慢慢迈步,扯着他的手,最后还是说了句:“韩立……你不要冲动,你要救你妹妹,不要为了毁了泉之眼得不偿失,不要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不要以身犯险。” 他眼底笑意凝固,没再接她的话。 只是带她回去的路上有些恍然,细数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足一月,她居然能洞穿他的想法,在这与世隔绝的二十天因为有她,有时也像个不真切的梦,不全都是坏事。 …… 何琇果然不愿意跟他们去看降魔仪式。 何琇一听到那几个字脸色都变了,梁珺劝说几回不但没效果,反倒是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她的脸惨白惨白,就连嘴唇都失了血色,抗拒到极点地摇头,“我不去,我宁可死也不会去,梁珺,我不行的……” 至傍晚,梁珺劝不出结果,也不想再为难何琇,提出让何琇先去车上呆着。 韩立这会儿是压根没心思管何琇的,便同意了。 李林自力更生,白天时自己跑外面找粗壮的树枝,用赵成的斧子砍了砍,勉强也做出个非常原始的武器,韩立晚上看过,帮他砍断了一点以便于携带。 这些天大家的手机不敢全开,都是切换到节电模式轮班的,梁珺的手机已经没电,她用充电宝充过,开机后看一眼时间,塞进包里。 天黑下来后,村里却是火光通明的,去泉的路上一路点燃很多火把,泉跟前已经聚集着大堆村民。 韩立绕过一圈,粗略估计了下,村子虽然不大,少说也有五六十人,必须避免正面冲突。 现在他们只能寄望于赵莺莺。 …… 赵莺莺被村民押着往前,依旧是那一袭白衣,只是不同于之前每次低头被人押着前行,她这回抬头望向人群,视线扫过几回,最终锁定在靠外围的三个人身上。 那三个人站在村民之中显然格格不入。 她对上韩立的视线,韩立对她轻轻点了下头,她又看梁珺,梁珺眉心紧蹙,眼底尽是担忧。 她收回目光,唇角渐渐弯起。 梁珺掌心捏了一把汗。 时机很重要,属于赵莺莺的时间前后可能不过几秒而已,她不确定就算赵莺莺真有这个觉悟,又能不能把握好时机。 赵莺莺再次跪在泉面前,这一次她没再犹豫,在押她的村民转身的时候就抽出衣服下面梁珺藏的那把匕首,整个身体往泉中心扑。 所有的村民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仪式其实还有个不称职的祭司,也是由村民随意指任一个来担当,祭司距离赵莺莺最近,反应过来立即伸手想去拉赵莺莺。 赵莺莺扑在白布上,来不及想,手中的匕首便往这一层承了她所有重量的白布上划去。 一时间,村民中有惊叫声响起,人群一阵骚动,场面混乱,以至于站在外围的三人在推搡中没能看清泉上面的情况。 韩立拉紧梁珺的手,调整角度看清泉上面已经没了赵莺莺人影。 那块承重的白布被划出一道口,隔着老远距离,口子里能窥见的也只是一点黑。 村民已经一团乱,有人还在震惊,有人已经着急地往前几步去,想要看看泉里面的情况,却又踟蹰不前。 而那个形同虚设的祭司则呆愣愣站在旁边,望着泉,不敢上前。 看泉之眼是大忌,纵然这些村民都想把赵莺莺找回来进行仪式,但依旧没胆量去看。 没有人经历过这种事,所有人都陷入无措,整个场子竟诡异地在骚乱过后逐渐安静下来,余下几个稀稀拉拉的声音在说话。 “这可怎么办?” “会触怒泉之眼的,一定会触怒泉之眼的……” “再抓个祭品补上行吗?” “完了,都完了,没有祭品,泉之眼一定会让灾难再降临的……” 李林这会儿腿都软了,梁珺抓紧韩立的手,凑他耳边小声问:“你觉得她……死了吗?” 韩立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泉的方向。 那里依旧是一片寂静。 村里以泉之眼为主心骨,就连个领导也没有,现在几十个人全部陷入慌乱,包括祭司,这场面无疑是可笑的,韩立心里有了底,往前一步,正打算趁着这些人没主意的时候出声提议去看看泉之眼,梁珺却使劲拉住了他。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李林手握着自己那段做武器的树枝,浑身冷汗问:“韩立,那……那是什么东西?” 泉上面那块白布还在,空洞中慢慢探出了一根东西。 是黑色蔓藤,带着黑色的叶子,却宛如人的四肢一样灵活,一根,两根,三根…… 同时,以泉为核心,一道红光的屏障在一瞬间扩张开来,宛如一个结界一样展开,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村民受惊,纷纷后退,韩立在混乱中护住梁珺,慢慢往后退,眼看那蔓藤伸出越来越多。 李林吓的腿软,往后走了几步,居然摔倒,梁珺皱眉去拉,韩立就在这时候松开她的手。 她扶起李林赶紧回头,那些蔓藤像是没有完似的,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从泉里面探出,甚至扩出一片区域,逼的村民跑的更快。 梁珺身体僵硬,因为惊惧,说话也有些慢,她问韩立:“是泉之眼吗?” 韩立没说话,他没再后退,手摸到自己腰间。 梁珺眼睁睁看到他拿出一把左轮手枪,对准泉中心。 她记得很清楚,他早说过他唯一一把枪给她了。 她怔愣之际,听见一声尖叫。 一支蔓藤绕住一个村民脚腕,迅速地往回收,那村民一边尖叫一边挣扎,身子在地上被硬拖出几十米,最后被拽到了泉里面。 那块白布已经被蔓藤撕裂,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梁珺回神,不敢再分心想韩立又骗她的事,她一边尽快往后退,寻找掩体,一边从包里摸出他给的那把枪,只余两发子弹也聊胜于无。 李林本来做了武器,可这会儿已经被吓傻,扭头就跑,梁珺喊李林,“先去车上!我等下就去!” 她也不确定李林听到没有,场面过于混乱,尖叫声也越来越多,那些蔓藤抓住了一个又一个村民。 只是不再像第一个村民那样直接拽入泉里面,蔓藤宛如灵活的触手,抓住了人之后将人吊起,又在人惊叫的时候将人重重甩在地上。 周遭惊慌的尖叫中参杂了疼痛的呻,吟,以及哭叫,梁珺甚至听到有村民身体被重重抛掷在地上时骨头断裂的脆响,她攥紧枪,看向韩立背影。 他站的位置截然已经在蔓藤的攻击范围内,蔓藤并没有触碰他,只是当一支蔓藤绕过他要去抓一个村民时,他举枪打中了那支蔓藤。 枪声响彻夜空。 那支蔓藤断在地上,后面一截似感受到疼痛一般地抽搐,里面涌出一些液体,梁珺勉强看清液体是红色的。 空气里弥散起血腥气,因为韩立这一枪,那些蔓藤动作都停了一瞬。 但很快,另一支蔓藤直接穿过一个村民的胸口,将血淋淋的人挑起在韩立面前,竟似示威。 韩立举着枪,已经瞄准却没有射击。 蔓藤很多,如果不找到源头,这样打只能浪费子弹。 他往前两步,蔓藤中心,泉之上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 梁珺也已经看到,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被恐惧攫紧,整个人不能动弹,因为她看到慢慢从里面出来的,是一个人的头。 第55章 你骗我多少? 韩立手中的枪已经瞄过去,却在看清人的时候愣住。 那人缓缓抬头,那张脸竟是赵莺莺。 她的身体也逐渐浮上来,在一堆蔓藤之上,被蔓藤缭绕,最后她脚尖点地,身前蔓藤展开,里面的身躯不着寸缕,却引不起人半点遐思,因为肩背手臂上,还有腰际和腿上都是一个一个的血窟窿,里面探出短短的黑色蔓藤,又逐渐伸长。 梁珺下意识叫出声,“赵……赵莺莺?” 赵莺莺抬眸看她一眼,眼底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然后赵莺莺看向韩立。 梁珺这才留意到,赵莺莺头上都长出了那些诡异的东西。 这样开阔的露天环境,血腥气竟逐渐浓重到令她恶心,她有些恍惚,眼前一幕让她想起那些梁叶曾经让她看到过的灾难情景,人们挣扎惨叫哭泣,满目都是刺眼的猩红。 赵莺莺与韩立对视几秒,她张开嘴,声音粗嘎地嘶吼一声,已经不像人类的声音,然后她用这怪异的声音笑起来。 笑声由小变大,最后成了撼动耳膜的狂笑。 她的额头上也开始长出蔓藤,她笑的身体都在抖。 梁珺又喊了一声赵莺莺的名字,她想制止赵莺莺,但找不到办法,只能大声冲赵莺莺喊,“你先冷静下,你杀了村民也没有用的,你告诉我们,你在泉里面到底……” 她话没说完,赵莺莺身上一支蔓藤倏地冲她甩过来,速度迅疾的像鞭子,她眼前一暗,身子不受控地被什么扑倒在地。 鼻尖是熟悉的气息,她抬眼看,韩立身子支在她上方。 他眉心紧拧闷哼一声,单手撑着地面要起来,梁珺问:“你没事吧?” “没事。” 他咬牙起身,肩胛骨位置被抽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他退开几步,见梁珺仰头,他循着她视线看去,赵莺莺身体轻飘飘地被那些蔓藤支撑,离开地面悬在半空,有血自赵莺莺身上滴滴答答落下,那人似完全不在意,垂眼看过梁珺和韩立,然后就去看那些村民。 她的视线最后定格在赵成身上。 赵成也被她身上的蔓藤抓住,已经倒吊在半空。 赵成惊恐地尖叫着。 蔓藤将赵成送到了赵莺莺面前,赵莺莺头歪了一下,盯着赵成看,赵成哭叫着。 “莺莺,泉之眼要你做祭品,爹也没办法的啊!你放过爹,放过……” 赵莺莺没理会赵成,又伸出几支蔓藤,绕过赵成的脚腕,手腕,还有脖子,慢慢将赵成整个人抬起并拉开他的四肢。 赵成已经吓的说不出话来。 很多村民都被倒吊在半空挣扎,看到这一幕更觉得惊悚。 赵莺莺对着赵成诡异地弯起嘴角,出了声。 “你们喜欢把人送下去,我就把你们都送下去,全都送下去……” 梁珺想去救赵成,刚迈出一步,却被韩立大力拉回去。 “你怎么救他?” 梁珺急了,“难道要看着吗?” 韩立瞥了一眼,那边赵莺莺身上的蔓藤已经开始大力撕扯赵成的身体。 他们在村里一直受赵成照顾,梁珺会着急也是理所当然,但韩立却不能冒这个险,他强势地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去。 梁珺扭动手腕挣扎,被他大力拖拽之下脚步一个踉跄,男人心知她不会配合,干脆弯身手一托,再次将她扛在肩头。 梁珺头晕又难受,捶打着他的背,“那是赵成!如果没有他给我们食物,我们早都饿死了!你真就不管了吗?!你这个……” 她话头一顿,目光凝在他背上。 方才赵莺莺身上蔓藤抽过来,他将她扑倒在地,原来那鞭子一样的一下,最后抽在了他身上。 不偏不倚,在肩胛骨位置,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到现在还有血流出来。 …… 附近能做掩体的也只有那几棵老树,韩立将梁珺放在树后,觉察她突然异常安静。 他抬眸睇向她双眼。 她没有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她已经看到那道伤口,但在这样混乱的状况里他也无心说什么,只是解释:“你去了也救不了赵成,赵莺莺已经丧失理智了,劝她是没用的,我们得想别的办法。” 说完他侧过身去,回头看一眼泉的方向。 他看到了赵成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的身体,赵莺莺还丧心病狂地笑着,将赵成的断肢卷在蔓藤里,又扔到泉里面,接着继续屠杀其他村民。 那一片地方整个被鲜血晕染,空气里的血腥气浓重的几乎令人窒息,他收回视线,在脑中飞快盘算。 之前他设想过仪式被破坏后可能出现的状况,但没想到这一种,没人能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赵莺莺原本不是人类,但起码无害,现在赫然已经成了个很难对付的怪物。 他攥紧枪,叮嘱梁珺,“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去,听见没有?” 梁珺眼神复杂别过脸,要看泉的方向,却被韩立抬手捂住眼睛。 他说:“别看了。” 她心里一阵难受,又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和他争论什么,拨开他的手问,“你什么计划。” “现在只能先对付赵莺莺,我试试看射中她的头有没有可能阻止她。” 说完迈步要走,梁珺扯住他衣袖。 他回头,她抿唇,“你小心点。” 他点了点头,“情况不好你就去找李林,试试看现在能不能开车离开村子。” “不……”她看着他的眼睛,坚定道:“我等你。” 他攥了攥她的手,“别等了。” 说完,他松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 惨叫声不绝于耳,韩立步伐很快移动,寻找能射中赵莺莺的最佳位置,左轮不同于狙击,如果距离太远他也不能保证可以对这怪物造成足够的伤害。 梁珺在大树后面小心地探头看,充满忧虑,这会儿已经来不及考虑他背上那道伤口,只是怕他再受伤。 韩立找位置的时间里,赵莺莺还在大肆杀戮。 现在的赵莺莺从形态和神识上都已经完全和人类没了关系,她容颜扭曲,身上无数蔓藤犹如有生命力的触手,沾着血,找到村民就不断撕扯对方身体,直至将对方身体撕裂。比起树人来说难对付很多,梁珺不知道她在泉里面发生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确定韩立一个人能不能解决得了这怪物,她小心拿出之前他给她那把点三八,视线往赵莺莺方向扫,想确定个过去的路径,身后忽然传来个声音—— “姐,你现在出去会受伤。” 那是个童稚的女音,梁珺不会听不出是谁。 有一瞬她简直以为是自己幻听,身体僵硬了两秒,慢慢转过脸来,然后她看到走过来的梁叶。 和之前分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梁叶的身体依然毫无成长迹象,稚气未退的脸,小小的身体,只是脸上表情很冷,眼底透着和这张脸极其不相符的老成。 梁珺攥紧手中的枪,思绪过于复杂,一时间做不出个合适的表情,也想不到要说什么话,梁叶已经来到她跟前,不远处传来枪声,响彻夜空,韩立第一枪没能准确射中赵莺莺的头,只是擦过去将赵莺莺耳朵打伤。 梁叶对梁珺说:“你不要出去,他们自相残杀最好不过。” 梁珺浑身冰冷,“这些你是不是早都知道?” 梁叶可以预知,预知的也多是灾难,她方才看到赵莺莺屠杀村民的时候就在想,梁叶会不会早就做过这样的梦。 梁叶仰头,深深看她一眼,“我早告诉过你他会杀了你,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姐,我这是为你好。” 梁珺心底涌起无名火,“他刚刚救了我。” “你很感动?”梁叶挑眉,“他以后会杀你,你还感动吗?你根本不该来这里,不该出现在南贾村,不该认识他,不该爱上他。” 梁珺睁大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不明白怎么就连她心底的想法都被梁叶洞悉了。 梁叶往赵莺莺的方向扫了一眼,“不过这就是你的命运,我想改变,结果却……” 又是一声枪响,梁珺也扭头看过去,只见赵莺莺半张脸都没了,余下半边脸,头喷着血,那个因为无数蔓藤而显得巨大又笨重的身子晃了晃,蔓藤像是忽然失去力气,软趴趴地掉落在地,还有些被蔓藤所困的村民也摔在地上。 赵莺莺身体往后退了几步,手捂住自己的脸,又发出一声尖锐而粗嘎的嘶吼,对着韩立,似是愤怒,一支蔓藤剑一样笔直对准他射过来,他动作很快闪身躲过,寻了块石头做掩体,压下身子摸着枪。 梁珺见状心急,迈步往前,赵莺莺还没死,靶子已经转移到韩立身上,她不能坐视不管。 只是甫一动身,有东西枝枝蔓蔓地缠上来,束缚她双腿,她一低头,细细的蔓藤从她手中一下子夺过那把枪。 她扭头看梁叶。 梁叶对着她摊开的掌心里,有蔓藤伸出,牢牢困住了她。 “你答应过我不再把这东西放出来的!”梁珺声音无意识变大,“你真想变成怪物吗?!” 梁叶头歪了下,笑容透出几分苦楚,“姐,只有你还拿我当正常人,但你也怕,你也觉得我恶心,不然就不会总带着我搬家,深怕别人注意到我……” 梁珺挣扎起来。 梁叶另一只手凭借手心伸出的蔓藤轻松拿到枪,她捏着看了看,“他杀你的不是这把枪,但我看不清,也说不准会不会是他现在手里拿的那一把,你要是不想受伤,就别出去了。” 说完四下打量一眼,将梁珺扯到贴着树干的位置,自己也过去,另一只手的掌心贴合树干,大叔上面的枝叶下倾并诡异地软下来,然后绕过梁珺身体,将人禁锢住。 梁叶掌心的蔓藤收了回去,她握住枪,“今天我杀了他,他就没机会伤害你了。” 梁珺喊,“站住,梁叶!我不需要你做这种事,你给我回来——” 她声嘶力竭,但梁叶就仿佛没听见,转身往韩立的方向去。 梁珺慌的脑子都乱了。 赵莺莺已经是个大怪物,再加上个梁叶,韩立就算是佣兵也不过是普通的人类身体,怎么可能应付得了,她挣脱不了这些树枝,慌乱中看到不远处李林从另一棵树后面探出脑袋,她赶紧求救。 李林怯生生的,看她一眼,犹豫几秒才小步跑过来,抬手扳树枝,没扳开,他说:“那是你妹妹?她怎么和赵莺莺一样……” “我腿上有匕首,”梁珺直接打断,“快,就在我左腿裤管下面,你快点……她要去找韩立,我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李林动作也是慌的,本来这会儿就被吓的不轻,手甚至打起哆嗦,好不容易才从她腿上拿下匕首,开始斩那些树枝。 梁珺心焦如焚,被困在这个位置,她扭头也看不到韩立那边的情形,因而更着急。 韩立骗了她,她也骗了他,他拿走的匕首不是她最后的武器,梁逸生给她的匕首她一直没拿出来,正是李林手中这一把,他们对彼此的堤防从来没有松懈过。 可现在谁还能去计较这些,她只想阻止梁叶,在令人眩晕恶心的浓烈血腥气里,她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噩梦。 …… 韩立那一枪没能完整爆掉赵莺莺的头,赵莺莺的脑袋剩一半,却还没死,只是战斗力明显变弱,她少了一只眼睛,移动的速度也慢了些,她开始用蔓藤捡起村民的身体和残肢,往韩立身上扔。 韩立不断寻找掩体躲避,与赵莺莺周旋,赵莺莺另一只眼也被血模糊了视线,低头忍不住抬手擦,但一下也擦不干净,恼火地又嘶吼一声,韩立就趁着这个时候从石头后面探出身,想再给那一半的脑袋补一枪,结果冷不防地听到一声枪响。 不是来自于他的枪,他意识到的时候,左臂已经被打中,发出尖锐的金属撞击声。 机械臂是用特殊合金制造,本身有防弹功能,饶是如此,他整个手臂被震的发麻,机械臂的连接处也尖锐地痛起来,他侧过脸,便看到早已在照片里见过的小女孩。 她举枪对着他,毫不犹豫又按下扳机。 韩立纵身一跃,伏地滚了一圈,险险躲过第二枪,但子弹在背后擦过,他明显的感觉到这一道应该是和之前被赵莺莺抽到的那伤口叠合了一点,因而疼痛也更剧烈。 梁叶继续扣动扳机,很快就发现已经没了子弹,她撇撇嘴,一脸不屑地将枪扔到了一边,然后抬眼往前看。 韩立又找了一块石头做掩体,但他心知作用不大。 要不是赵莺莺这会儿还在揉眼睛,两面夹击,他这会儿不死也要受重伤。 他数了下手中子弹,又上两发,视线扫过去,想瞄准梁叶,但手指一顿,射梁叶不比射赵莺莺,他不能杀梁叶。 如果杀了梁叶,梁珺不会原谅他。 梁叶不急不缓出声:“你救不了韩知夏,放弃吧。” 他攥着枪的手紧了紧,“你知道她?” “她也知道我,”梁叶说:“一旦成为契子,没人救得了她,你在做无用功。” 韩立咬牙,“不可能,一定有办法……” 梁叶不做声,只是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摊开手心,掌心里的蔓藤比赵莺莺身上的那些更加纤细灵巧,缓慢地延伸过去,悄悄接近韩立用作掩体的那块石头。 韩立说:“你一定知道办法的,你身体里流着泉之眼的血……梁叶,你一定知道要怎么才能救她,你……” 话音未落,赵莺莺忽然又凄厉而嘶哑地惨叫了一声,他抬眸正想看,余光扫到已经绕过石头的蔓藤,于是果断抬手以枪背重重砸在蔓藤上。 梁叶痛的闷哼一声,掌心蔓藤往后缩,韩立就趁着这个时候起身对着她肩头开枪。 梁叶手疾眼快地闪身躲避,子弹还是在肩头堪堪擦过,擦破衣服带出一道血痕。 梁叶一手扣着另一只手掌心,蔓藤已经尽数收回来,她盯着韩立的眼神森冷,这时赵莺莺身上的蔓藤开始没定数地胡乱抽打下来,两个人顿时顾不上针对彼此,都在躲避那些不长眼的蔓藤。 赵莺莺捂着余下的一只眼睛,凄厉地惨叫,韩立躲避的同时和梁叶将距离拉远,才听见赵莺莺在喊什么。 她在叫,梁逸生,你说过会回来救我。 梁叶身子很小,身体轻盈,躲了没几下就开始觉得不耐烦,她踩住一只蔓藤,再度抬起手,掌心里伸出蔓藤迅速往韩立身上刺去,而韩立手中的枪也已经对准她。 梁珺就在这个时候跑过来,以自己的身体格挡在韩立前面,场面混乱,梁叶掌心的蔓藤是停下了,可赵莺莺的没有停,重重地抽在梁珺肩头,她咬牙撑过,视线还盯着梁叶。 梁叶皱眉,眼底怒意赫然,“你疯了吗?他会杀了你!” 梁珺对着她摇头,眼底已经带上恳求意味。 韩立也出了声,“梁珺,你到一边去,你在这里会受伤!” 梁叶手攥紧,对梁珺说:“让开,我今天杀了他,他就没机会伤害你,我这是在保护你。” 梁珺还是摇头,这时候赵莺莺身上蔓藤又抽下来一支,狠狠打在地面,扬起一阵尘土,模糊了梁珺视线,她脑子都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本能不愿意看到梁叶和韩立这样。 韩立手中的枪原本已经直指梁叶,这时却垂了下去,他说:“我不会杀她,我只是有话要问她。” 梁珺依旧固执地不肯让。 赵莺莺身子晃晃悠悠,已经看不清却还支撑着,身上的蔓藤却似不太受她控制,像是体力不支一般纷纷落地,她像是还要挣扎,竭力要控制那些蔓藤,又抬起一支,扫过梁叶站的位置。 梁叶躲过,又问梁珺:“你真不让?” 梁珺没动,梁叶忽然转过脸,手心里蔓藤直接探出几十米长,直逼赵莺莺心口。 梁珺就趁着这个时候一把拉住韩立,要带他走。 韩立不肯,她近乎哀求地说:“你先躲一躲,我和梁叶谈,我一定会问她……” “你骗我,”韩立出声,嗓音冷硬,“你没告诉过我她是这种怪物。” 在她之前的描述里,梁叶不过是稍微有些超能力,不会长大,但勉强还算是个人类,可眼前这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俨然是同样的怪物,只不过比起赵莺莺的力不从心,很显然梁叶驾驭这些蔓藤已经很熟练,赵莺莺像是无法自控的变异,而梁叶呢…… 她掌心伸出的蔓藤纤细灵巧,又是有力的武器,那仿佛就是她身体由来已久的一部分。 梁珺着急地扯他手臂,“我回头和你解释,现在你快走……” “我没有机会了,梁珺,”他摇头,“知夏等不了太久,我不会杀梁叶,我只是抓她问话,你……” “你不明白吗,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梁珺叫出声来。 她扭头看去,梁叶掌心的蔓藤已经穿透赵莺莺胸膛。 梁叶本要杀韩立,如今因为她,将火气尽数发泄在了赵莺莺身上。 韩立也已经看到,那些穿透赵莺莺胸腔的蔓藤,从里面强行扯了东西出来。 梁珺一阵恶心,再也看不下去,再度拉他手臂,在他愣神之际将人勉强拉动几步,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你对付不了她的,你让我和她说好吗,我答应你,我一定会问她有没有解决办法,我求你,你快走!你带李林和何琇先离开这里行不行……” 韩立甩开她的手,攥紧手中的枪,缓缓抬起,这次他瞄准的是梁叶的手,梁叶用来攻击的蔓藤都是从掌心伸出来的,他想看这样能不能阻止梁叶攻击。 这时候梁叶正抬着掌心,手中蔓藤在空中勒紧了血淋淋的一团,那是赵莺莺的心脏。 韩立手指摸到扳机,枪口却被梁珺用手挡住。 他垂眸看她。 她表情已经冷下来,也不再求他,“你要伤害梁叶,得先杀了我。” 她手中匕首抵着他胸口,“劝你别动,就算你能现在杀了我,你也会激怒梁叶,你对付不了她,可能命丧于此,别说救韩知夏,可能就连再见韩知夏一面都做不到。” 他低头看她手中匕首,心口发冷,“你骗我多少?” 第56章 想杀我就快点动手 梁珺眼圈还是红的,只是表情淡漠无谓,答的没半分犹豫:“大概就和你骗我的差不多吧。” 韩立说:“除了手头留了这把枪以外,我没骗你什么,我收集的线索也都给你了。” 梁珺冷笑,将刀尖往他心口滑,“用枪指着我说这种话,有说服力么。” 他手中的枪不知道何时已经转向,对着她胸口。 韩立嘴唇动了下,没发出声音。 他想告诉她,他是不可能对她开枪的,他会这样只是因为她用匕首抵着他,但他又想,现在说这些实在没什么意思。 两人对峙之际,梁叶掌心的蔓藤将赵莺莺的心脏束的越来越紧。 那种奇怪的嘶哑而粗嘎的惨叫声再次响起,声音很大,震耳欲聋,赵莺莺身体不受控地往下倒,她摔在地上,人却还没死,抬着手想要从梁叶手里夺回自己的心脏。 她身上的蔓藤也在不受控地胡乱挥舞,梁叶身体轻盈地躲过,后退几步,垂眸看着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赵莺莺。 为躲避那些乱抽乱打的蔓藤,韩立和梁珺也挪了几步,对峙的局面倒是没变,梁珺往梁叶的方向看一眼,有些失去耐心,问韩立,“你如果要杀我,最好快点动手,不然现在就跟我走。” 韩立手中枪对着她几秒,忽然垂下去,他步子一挪,梁珺迅速用匕首再次逼近,“我说了跟我走,别干多余的事。” 她一眼洞穿他想法,他没打算放过梁叶。 韩立冷笑着低眸扫了一眼她握着匕首的手,“你的话还给你,想杀我就快些动手。” 她攥紧匕首,她当然不可能伤他,只是想借由这种方式来劝退他而已,但她依然嘴硬,“你以为我不敢?” 韩立懒得和她多说,那支机械臂一下子攥住她握着匕首的手腕,而右手抬起落下,以肘部重击她手腕,梁珺猝不及防,只觉得手腕剧痛,她闷哼一声,手中匕首应声落地。 韩立一脚将匕首踢远,然后单手一推,将人推出几米外。 梁珺重重摔在地上,手腕钻心的痛,她不确定是不是骨头伤了,忍着痛又要起身。 这时韩立抬手就对准梁叶的手开了一枪。 时间紧迫,尽管他瞄准很快,但由于赵莺莺那堆乱打的蔓藤干扰,加上距离使然,最终子弹的方向还是稍微有偏离,没能射中梁叶掌心,而是射中了她的手腕。 看着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被子弹射中手腕居然没发出声音,梁叶纤细的手腕几乎被这一枪打折,手无力垂下,血涌出来,她侧过脸,眼神森寒地盯着韩立。 韩立这时候已经侧翻过后又寻了个新掩体,他心知躲不了多久,现在他不但要小心发狂的赵莺莺,一个怪物一样的梁叶,还有梁珺——就算她之前还心软不动他,可现在他伤了她和梁叶,就很难说了。 他本不想伤她,但他不能眼睁睁放任这个机会,梁叶身份特殊,也许是最清楚泉之眼的人,他这一趟不能徒劳无功。 他抽着空探头瞥了一眼梁珺。 梁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起了身,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她还在揉自己手腕,他心下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那一下扭她手腕是不是力道太重伤了她骨头。 这时候梁叶突然笑出了声,充满轻蔑,“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你觉得能伤我?” 韩立没说话,将枪攥的更紧,他清楚看到梁叶手腕被他打中的地方已经不再流血,甚至有新生的皮肉,以极快的速度长出来。 他想起梁珺曾经说过,柳玉言身上的伤口总是很快愈合,也许泉之眼本身就是有这种令人发指的再生能力的。 赵莺莺趴在地上,惨叫着抬手想要去够自己被悬在半空的心脏,梁叶这时已经不耐烦,掌心的蔓藤在空中紧紧一缠,韩立耳边听见类似于皮肉被绷束到极致以至于断裂的响,随机“砰”的一声,赵莺莺的心脏在那蔓藤缠绕下竟崩裂开来,鲜血瞬时喷涌。 赵莺莺尖叫起来,刺的人耳膜痛,与此同时,整个空间都开始晃。 像是地震,只是频次和力度惊人,这一带地带开阔,但仍有几棵多年老树十分高大,在摇晃中重重地坠地。 梁珺腿还是跑不快,眼看一棵老树要砸在身上,有黑影扑过来,她只觉得身子被人一推,踉跄地扑倒出几米远,惊错之后回头,便见韩立人扑在她方才的地方。 他将她推开了,本来那棵大树可能砸在她身上,而现在…… 韩立没感觉痛,侧过脸一看,大树粗壮的躯干同他腰间重合,竟毫无压迫感,他抬头去探,手指穿过了树干。 梁珺有些茫然。 周遭不光老树倒下,远处房屋也逐渐坍塌,剩余不多的村民在尖叫着四处逃散,失去了树木庇护无法躲藏的李林一脸懵,眼睁睁看着一个村民尖叫着穿过了他的身体。 “李林!” 梁珺叫起来,“这个空间要崩塌了,你带韩立去找何琇!” 李林愣了,仍旧是不敢往过来跑,韩立这个位置距离赵莺莺和梁叶都太近了,他腿软的厉害。 梁珺心急,扭头去看梁叶。 赵莺莺身子软在地上,满身满头的血,她身上的蔓藤已经失去了生命力,软趴趴地铺散在地面上,她呜呜咽咽,有气无力地喊着梁逸生的名字。 声线依旧不似正常人,像是什么野兽的声音。 而梁叶已经将蔓藤收回了掌心,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腕。 细胞再生的速度虽快,但毕竟也需要时间,还没修复完整,她往前几步,凑近赵莺莺,听见赵莺莺声音低笑似呓语,她笑了。 赵莺莺说:“梁逸生,你明明答应会回来救我……” 十二岁小姑娘的脸,笑的一脸天真,“你在做什么梦,梁逸生有妻女,深爱他妻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契子,还妄想逃出村子?” 赵莺莺仅剩的一只眼睛流着眼泪,和血混合在一起,看不清眼前这个恶魔,还是坚持着,“他说会来救我……” 她吐出一口血,抬手一把拉住梁叶脚腕,“你也别想跑……这个村子要给我陪葬,你也要!” 梁叶踢了一下没能踢开赵莺莺的手,那些匍匐在地面的蔓藤迅速地聚拢,往着梁叶的方向去。 梁珺站的距离稍远,跛着脚才往梁叶的方向跑了几步,被人从身后拉住。 她还没回头,对方的手臂直接绕过她脖子,太阳穴一凉,她被一个冷而硬的东西抵住了。 韩立在她耳边说:“我不准你过去。” 她挣扎起来。 韩立算是看透,他一个人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同时对付这么多怪物,梁叶和赵莺莺现在这样最好不过,总能死一个,也给了他时间思考要如何解决另一个。 当然,运气好的话,活捉梁叶,才好问话。 要达到这个目的,用梁珺做人质是一条路子,虽然未必有用——之前梁叶不曾关心过她这个姐姐,但方才看姐妹两人说话,似乎也不全然如此,梁叶多少还是会顾忌梁珺的。 整个大地都在剧烈地震颤,韩立几乎站不稳,就这样强硬地带着梁珺后退。 他们,包括李林都发现一件事,他们没法触碰属于村子的一切了。 眼前还能看到,树木倒下,房屋坍塌,甚至晃动的地面,可这些都触及不到他们,所以后退的路畅通无阻,他沈氏察觉,地面在逐渐沙化。 梁珺竭力挣扎,挣脱不开,她用手也扳不开他的手,于是低头狠狠地咬在男人手臂上。 韩立眉心紧拧,忍着痛,依旧没放开她,将她向后拖行几步,终于到李林身边,他将人塞给李林,这时回头,倒塌的树木阻断视线,这里看不清梁叶和赵莺莺的战况。 李林也被地面摇晃的站都站不稳,身体一阵东倒西歪,本能地拖住梁珺的手,“梁珺,咱们去找何琇吧!这地方看样子全都要塌了!” 梁珺甩不开李林,气急败坏,“这些东西又碰不到你,你着急什么,放开我,你自己去找何琇!” “车钥匙,车钥匙……”李林慌慌张张的,不肯放开她的手,“我没车钥匙!” 梁珺也不可能将车钥匙给他,李林慌成这样,要是开车一踩油门跑了,她连个逃离这里的交通工具都没有,她才算明白韩立打的什么主意,李林看不住她,但李林可以拖住她。 韩立人已经往前去,他的身体畅通无阻穿过了倒塌的房屋和树木,然而却在还没看到梁叶的时候就顿住,他转身,速度很快地折回了梁珺和李林身边,一把抓住梁珺的手,喊李林,“李林,去车子那边。” 李林还在愣,脚下有些打滑,“啊?” “去车子那边!” 说话间韩立已经拽着梁珺往车子方向去,也不用绕房子了,就直接穿过去。 梁珺手腕方才已经被他重击,这会儿又被他拖着跑,痛的钻心,喊了一句疼,韩立脚步一顿,换另一边的手拉,他步子大,梁珺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放开我……你拉我干什么啊!” “有流沙。” 韩立说完,梁珺背脊发冷,“那我要回去看看梁叶……” “你觉得她那种怪物会那么容易死在流沙里?” 他没理会她的挣扎,继续拖着她跑向车子。 之前的战况显而易见,梁叶占据绝对的上风,加上那种怪物一般的再生能力,韩立觉得梁叶肯定是会活下来的,他心底本想,要是赵莺莺临死前可以重创梁叶一下也好,他对付梁叶就有些胜算,但他现在顾不得了。 他走到那个位置已经发觉脚底打滑不一般,沙子在往下陷。 现在他们的视觉还停留在不断崩塌的南贾村,但他们已经身处沙漠中,脚下有流沙,但因为看不到,无法确定流沙的方位,要是还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梁珺被拖着跑,但速度还是快不起来,李林跑到前面,又忽然尖叫,“下面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救命!韩立——” 李林身子往下陷,梁珺眼看李林的小腿陷落到地面以下,也六神无主,只能本能地往前跑,想去拉李林,韩立推她一把,“你去开车,我去救李林。” 她怔住,韩立说:“你要真想不顾李林和我死活去找梁叶,你现在去。” 他说完就放开她的手,跑向李林。 梁珺气的咬牙,继续往车子方向跑。 这男人是吃准了她的,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放他和李林不管? 但她的确也有些担心梁叶,梁叶活下来不难,但她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运气再找到梁叶,她有很多话想问梁叶。 她一路狂奔过去上了车,腿上旧伤隐隐作痛,手腕也疼,往后座先看一眼,何琇倒在后座上,她喊了两声人没反应,也没时间再磨蹭,插入车钥匙打火倒车。 韩立勉强拉出李林,自己一脚深陷下去,李林见车子过来,副驾驶位置对着他打开,他慌慌张张上去,手中还拽着韩立的手没放。 梁珺踩油门,韩立借助这一阵力,才从流沙中脱身,但前座已经没空间,他脚踩车沿,手扶着车门,身子还悬在车外,俯身对梁珺说:“先往前开。” 梁珺这会儿只能听他的。 他又告诉李林,“你把GPS打开看看。” 李林这一阵被吓的不轻,手哆嗦着打开GPS,看着定位图标,片刻后几乎喜极而泣,“GPS能用了!” 梁珺瞥了一眼,李林的手正在GPS表盘上输入定位,“咱们去我们来之前住的那个小镇,不到一百公里,油量够……” 身后整个村庄坍塌,不知哪里起火,火光冲天,有红色的微光诡异地将村子笼罩,梁珺只能狠踩油门,一边和李林说:“我到可以搭到车的地方放你们下去,我得回村子。” 李林一愣,“你还回去干什么?!” 韩立没说话,手扒着车门,打开后座车门,身子一侧,轻巧地钻到了后座去,然后脸一沉。 后座上的何琇没系安全带,方才没人顾得上她,车子那阵子一阵甩尾飙车的动作让人受了伤,这会儿头上都是血,他皱眉坐在旁边,然后出声,“何琇受伤了。” 梁珺没法往后看,“啊”了一声,“严重吗?” 韩立没出声,他现在不是很想和她说话。 她还惦记着她那个怪物妹妹,还想扔下他和李林回去找…… 他磨磨牙,心想,做梦。 第57章 我就是真要杀你,你又能如何 大漠里的午夜太过安静,车子行驶过去,砂砾飞起带着一阵声响。 按照李林设定的路线,凌晨两点多车子终于找到车辙,李林激动的想哭,“继续开下去,很快我们就能看到公路了!” 梁珺没说话,思忖着等下见到公路,要怎么将车上这几个人甩下去。 何琇躺在后座上,韩立之前只是草草检查了下,确定何琇脑袋伤的不严重,就胡乱地包扎了下,包扎的并不用心,这会儿看着那血又渗出白纱布,他出声,“停车,李林,你和梁珺换手,你接着开,梁珺你过来给何琇处理一下伤口。” 大家都没意见,梁珺减速停车。 李林回头看一眼何琇,心情十分复杂,这个人不是刘佳乐,不然他早着急,自己上手给她处理伤口了,他有些忧愁地下车转一圈到驾驶座上,开车前说:“佳乐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啊?我们都离开村子了……” 这问题谁也回答不上来,梁珺挪到了后座去,看着逼仄空间里纹丝不动的男人,她皱眉,“你到副驾驶去吧。” 韩立双手抱臂没动。 梁珺说:“她受了伤,人也没醒,肯定得躺着,你占地面积这么大,在这里不嫌挤?” 韩立依旧没说话,抬眸深深看她一眼,倒是没继续硬杠,推开车门去了副驾驶。 梁珺被他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看的浑身发毛。 她就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儿还没完,这个男人不好说话,等下怎么摆脱他还是个问题。 车子在沙地里晃晃悠悠继续前行,梁珺将韩立给何琇包扎的白纱布慢慢取下来,心里已经开始骂人。 作为前佣兵,韩立其实很擅长包扎和处理各种伤口,但是他给何琇包的实在太敷衍,纱布就只放一点点,似乎是懒得多缠,后面明明有医药箱,碘伏也有,但他擦都没给何琇擦一下。 她打开药箱,叮嘱李林,“李林你开慢点儿,我给她擦一下伤口。” 何琇右边太阳穴往后的位置被碰到,在发丝里,也不是很好擦,她低下头拨开发丝很小心地用药棉沾了碘伏轻轻擦拭,碘伏刺激到伤口,何琇嘤咛一声,眉心蹙起。 梁珺手底下动作更慢了点儿,好容易快擦完时,车子重重一个颠簸,她的手就隔着药棉重重戳了下何琇伤口,何琇疼的叫出声来。 李林赶忙解释:“是石头!我刚没看见……没事吧?” 梁珺无语,拧眉低头看,何琇已经睁开眼。 何琇的脸被血染大半,眼神迷茫而懵懂,“梁珺?” 梁珺凑近,“你伤口疼不疼?不疼再忍一下,我给你擦完包扎。” 何琇表情还有些呆,愣了几秒才出声:“疼……好疼啊……” 这一声带着软绵绵的哭腔,直接让李林踩了一把刹车。 好在车速不快,梁珺扶着前座稳住身体,前面两个人扭头看过来。 三人对视间,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后座上躺着的姑娘还软软地哭,手往伤口摸,“我的头怎么了?是不是破了?好多血啊……” 梁珺一把按住她的手,“刘佳乐?” 她呜呜地哭出声,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李林激动了,“佳乐!你终于回来了!你简直要吓死我……” 刘佳乐伤口疼,情绪也不稳定,一直在哭,为安抚她,李林才开了没多久的车就又将方向盘换到韩立手里,自己则坐上后座安抚刘佳乐的情绪。 梁珺自然而然在处理完刘佳乐的伤口之后坐到副驾驶位置去了。 后面是李林温言软语地哄刘佳乐,相较之下前座上的气氛就冷出了新高度。 韩立开车时目不斜视,面色极沉,梁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和他说话,侧过脸看着车窗外夜幕沉沉,若有所思。 何琇消失了。 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走也走的安安静静,仪式到后来那混乱的一段时间里,根本没人会去注意车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何琇唯一一个愿望是离开南贾村,但梁珺想,这愿望怕是再度落空了。 哪怕以刘佳乐的身体做载体,她还是没能逃出来,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缕魂,梁珺甚至无法猜测她是彻底消失还是会回到森林去,抑或依旧被泉之眼所困。 梁珺低着头,慢慢地揉起手腕。 之前一直是忍着痛开车,到这会儿离村子远了,找回些真实感,神经逐渐松懈,这才觉得应该处理一下,韩立之前给她那一下子,委实算不上轻。 驾驶座上男人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视线偏移几分,但很快又收回去落在前路上,唇动了动,但终究没出声。 一切到底是和之前不同了。 沙漠里行车速度不快,凌晨三点多时果然找到公路,刘佳乐苦累,加上头昏,话没说几句,居然枕在李林腿上睡了过去,梁珺将手机开机,看了一眼时间,又望前面宽敞的大道,心下纠结。 这会儿是韩立开车,她实在没把握叫停,这男人脸色摆的太明显,她脑中来回组织语言,却找不到一个万全说辞,在不惹恼他的情况下将人赶下车子。 她琢磨半天,实在忍不住,迂回地扭头看韩立,“换我开吧。” 男人没理会她。 “疲劳驾驶不安全,你也很久没休息了,看得清路么?” 他依旧不说话。 梁珺自说自话几句,心里来气,扭头问李林要了药箱,打开来,里面还有之前她扭伤了关节韩立给的药膏,她拿出来往手腕涂抹。 抹着抹着自己消了气,脑子里是昨晚大树倒下来时,他过来将她推开那一幕。 之前村子里存在的一切他们都实打实触碰过,即便在当时也没人发现村子里的一切无法触碰他们,那样粗壮的一棵树砸下来,他想也不想就推开她,要真落在他身上,是免不了重伤的。 那时候他明明已经生气质问过她,究竟骗了他多少。 再之前,赵莺莺身上的蔓藤抽过来,他也是想也不想地就为她挡…… 他保护她,奋不顾身,不止一次,哪怕知道她欺骗他也没有改变,她不可能毫无感觉。 她在心中叹口气,做了妥协。 他身上有伤,刘佳乐也受了伤,干脆送佛送到西,让人去到安全的地方,她自己也做些准备再回去找梁叶。 …… 公路上车子速度提升,天空亮起鱼肚白时候,几人到达李林所说的小镇。 梁珺来时也曾在这里停留一夜,不算陌生,这里没有酒店,车子径直找了个韩立他们来时住过的旅店。 李林叫醒刘佳乐,扶着人去开房间,梁珺在副驾驶座上磨蹭,韩立将车子熄火,这时才看她一眼,“下车。” 说话间他将车钥匙拔了下来攥在手里。 梁珺看到这个动作心知不妙,她绷着脸,“这是我的车,把钥匙给我。” 他冷嗤一声,“行,那你呆着。” 他身子一动,似乎想起什么,打开车门,先踩出一只脚,面朝着她往下退了下,又觉得欲盖弥彰,暗忖自己的可笑。 这女人嘴里话不知有几句是真,那预言哪里可信,他转身下了车,重重摔上车门。 梁珺急了,跟着下车,“你把车钥匙还给我!” 韩立一言不发,直接对着车子落下中控锁,车门被锁住,而他直接往旅店里走。 梁珺本来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和他生气,毕竟她有所隐瞒,他会生气也正常,但她还是控制不住,气呼呼地追进旅店。 小旅店管的不严,李林一张身份证开了两个标间,将一张门卡扔给韩立,就扶着刘佳乐上楼。 韩立没回头看梁珺,自顾自也跟着往楼上走。 前台只有个正迷迷糊糊打哈欠的回族小姑娘,梁珺看了一眼,觉得求助似乎也没用,只能先跟着韩立步伐上楼。 房间挺简陋,两张床,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带了个很小的卫生间,床铺透着一股子霉味儿,梁珺跟着男人进门之后,自觉地关上门,回头就看到他打开灯然后开窗,这个角度,她视线端端正正对上他背部。 左边肩胛骨那里衣服已经被血染红,T恤都破了,伤痕隐约可见。 赵莺莺抽过去的一道鞭痕。 梁叶开枪时子弹的一道弹痕。 两道痕迹有个交点,再往两端扯开,划出一个十字疤痕。 她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动,却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朦朦胧胧觉得,可能是逃不过了。 讽刺的是,其中一道伤痕是他为了保护她受的,另一道则是梁叶为了保护她对他出手造成的。 男人开窗,空气流通起来,屋内没有那么闷了,他坐在靠窗的床上,先放下包,然后两手扯T恤衣角往起来拉。 车钥匙被他塞在裤兜里,梁珺视线朝着那儿瞟了眼,男人已经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上本身。 她对上他视线,忽然觉得呼吸不畅,别过眼,“……车子是我的。” 他没说话,抬起右手往左边肩胛骨探。 “你手脏的……”她一急,“别碰伤口,万一感染……” 她话头顿住,有些泄气,“我给你处理伤口。” “不用。” 男人拒绝的很快。 她攥了攥手,抿唇站在原地,看他进洗手间洗手之后,出来从自己包里摸便携的医药包,又从里面拿出药棉。 伤在左边肩胛骨,这个位置自己根本没法处理,他也意识到,胡乱地用药棉擦了擦,就扯纱布准备包扎。 梁珺看不下去,紧走几步上前,从他手里夺过纱布。 “伤口不好好处理,受罪的是你自己。” 他手在半空,没动。 梁珺找到碘伏,用药棉沾了,绕他背后给他擦伤口。 没有衣服的阻隔,现在看就更明显了,这样的伤痕即便痊愈,必然也会留下痕迹。 韩立手落下去,按着膝盖,又抬起左手转了转,机械臂那会儿挡了一枪,好在没出障碍。 他很快就发觉梁珺的动作越来越慢。 白炽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她低着头,他看到她从腰间摸出样东西。 不长不短的条状,黑影对着他的方向,但好半天也没动。 空气好像都是凝滞的。 他说:“动手啊。” 背脊上有温热的液体滴落下来,慢慢滑下去,他说不清什么情绪使然,竟然笑了,“不会不敢吧?” 梁珺攥着匕首的手在发抖,另一只手扔掉药棉快速抹了一把眼角,“把车钥匙给我,我现在走,以后我们不要再见。” 他猛然起身并转身,迫的她不得不后退一步。 紧接着,两步,三步……他不停往前,直到她背部靠上墙壁,退无可退。 “你觉得要不要再见是你说了算?” 她摇着头,眼底又有泪水,“预言的事我没骗你,是真的,肩胛骨上十字伤疤,你就是那个人,你会杀了我。” 他抬手挑起她下巴,“那又如何?” 她说不出话,手有些哆嗦,匕首横在两人之间,她用它抵着男人脖子,声线发颤,“你别再过来了……” 他笑笑,低下头靠她更近,呼吸撞着她的脸,“我就是真要杀你,你又能如何。” 她攥紧匕首,刀刃已经刺破他脖子,有血流出来,她咬唇,咬的自己都疼,“你不要以为我下不了手……” 他冷笑着,忽然头更低,丝毫没有忌惮抵着自己的匕首,直接咬上她的唇。 梁珺猝不及防,只顾着挪动匕首避开他脖子以免伤害到他,几秒后痛觉尖锐袭来,她匕首没拿稳跌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声响。 他是真的在咬……撕咬那种,凶狠而强势,她很快就尝到血腥味。 铁锈一样的味道在两个人的唇齿间弥散,他犹觉得不够,扣住她脑后迫她仰起脸被动承受这种入侵。 她推不开,挣扎不开,被这个充满怒意的深吻掠的近乎窒息,他放开她,她大口喘息,他直接扯着她的手臂,将人一把摔在床上,然后欺身而上,压住她背部。 梁珺一阵心慌,觉察男人手中动作,拼命抵抗。 他扭着她下巴和她接吻,她眼泪溢出眼角,也开始咬他的唇,两个人像是扭打在一起的兽,这拼搏也变得越来越原始,尤其梁珺——衣物被撕扯着离开身体,她骤然疼的叫出声。 第58章 我和她,什么都不是 机械臂由特殊合金制成,通体冰凉,在深处搅。 梁珺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第一次会是这样,被没有温度的机器入侵,被男人用来发泄自己的怒气。 那种撕裂一样的疼痛令她几乎快要昏厥过去,浑身冒冷汗,脸色惨白,手将床单抓的发皱,她扭头,脸也埋进带着霉味儿的床单里,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 一切都像是个噩梦,但这噩梦这样漫长,疼痛这样真实,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喘了几口气,终于忍不下去,呜咽着哭出了声,浑身都在发抖。 她觉得委屈又难过。 她不求饶,只是哭。 血染红了床单。 韩立动作停了会儿,机械臂冰冷的指尖退出,他瞳仁黑沉沉,里面映着她单薄的,一抽一抽的肩背,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被笼上莹白的光晕。 他直起身,坐在床边,抬手从床头柜子上抽纸擦了擦机械臂,上面还沾染着混了血的液体,擦完之后他拿了包旅店房间供应的烟,打开取了一支放嘴里,拿过打火机,但却没点,起身去将窗帘拉上,然后找到手机开机,插在插座上充电。 梁珺还在哭,以往很会控制情绪的人,这会儿哭的像个孩子,声音没有丝毫压抑。 小旅店房间不隔音,很快他才开机的手机响,是李林打过来电话问梁珺怎么了,他取掉烟在指间转了下,对那边应付,“没事。” 李林还想再问,他已经将电话挂断。 他把没点的烟连同打火机扔桌上,回到床边,扯过旁边被子想盖住她身体,但中途停了下,松开被子,手转去扳着她肩头,将人翻个面。 梁珺哭的整张脸都是花的,被他一碰,本能一般抬手就直勾勾往他的脸打过去,这一巴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男人动作停了几秒。 他舔了下唇,也没什么表情,继续将她从床上抱起,往洗手间走。 梁珺靠着一口恶气继续用没受伤的手在男人光裸的背上胡乱抓打,留下一道道血痕,到洗手间被放下的时候,她指甲里都是血,她是真的没留手,就像他一样。 旅店有盆浴,但卫生起见,他没将她放浴缸,带着一身伤痕折门口取了一次性的拖鞋给她拿过来,弯下身想给她穿上,又被她在肩头踹了一脚。 他身子晃了下,倒是没不耐烦,头也不抬继续给她穿鞋,梁珺这个踹人的却觉得更疼,难受的差点站不稳,手在墙壁扶了一把。 韩立目光在她腿内侧蜿蜒下来的血迹上看了一眼,眸光深了几分,缓缓站起身拿过花洒打开试探水温,见她身体软软的要往墙壁靠,他抬手将人往自己怀里揽。 梁珺没力气,推拒的动作也软绵绵的,被男人拉进怀里,她气的只能用语言反击,“放开我,你这个强奸犯!” 韩立不说话,调试好水温,开始给她冲洗身体。 梁珺“混蛋王八蛋我要去告你让你坐牢”这样来回骂了一阵,气的身体脱力,慢慢安静下来,眼泪却还是往出流个不停。 韩立给她擦擦眼泪,本来想说话,但最后还是没出声。 现在两个人都有气,他没法在这个时候哄她。 给她洗完澡擦干,他将她抱回床上,给她盖了被子,找到吹风机扔给她,然后自己去了洗手间。 他裤子全被淋湿,洗澡的时候顺带洗了,背上伤口多,只能拿着花洒避开了冲洗,洗完之后他背对着镜子看了一眼。 好家伙,整个背都被她挠花了,没有一块地方能看。 他视线最后落在左边肩胛骨位置。 其他的抓痕都很浅,不出意外结痂掉了之后不会留下痕迹,但那两道交错的伤口极深,是注定会留下伤痕的。 他闭着眼,脑海是她,她哭着说预言的事情是真的。 …… 梁珺在床上躺尸一阵,眼泪也停了,泪水带走很多东西,情绪逐渐平复过来后她就起身找自己衣服穿。 稍微一动就疼的直抽气,她动作十分缓慢,而男人洗澡很快,她没穿完,洗手间的人已经出来了,她听见声音,但没回头。 韩立擦着头发过来,瞥她一眼,她刚穿了内衣在系背后扣子。 他没等她穿完,过来插上吹风机,按着她肩头给她吹头发,她挣扎几下,没挣扎开,他腾出一只手将被子裹在她身上。 她抽抽鼻子,再开口的时候仿佛已经没了情绪,“车子我不要了。” 镇子上有租车的,她觉得没必要为了一辆车把自己折在这儿,看男人方才的狠戾劲儿,她觉得再纠缠下去他就在这里杀了她也不无可能。 他给她吹完头发,将吹风机扔床头柜子上,她已经着急着要起身,他把人又按回床上,动作重,她气急败坏扭头,便是一愣。 之前一直没回头看,这男人居然洗过澡没穿衣服直接出来了。 她立刻回头不敢再看,想到自己现在也只穿了内衣,登时浑身难受,“你都已经……你究竟还想怎么样?!我不要车了,我现在走,还不行吗?!” 他把她推倒,先攥着她手腕看看。 她手腕一圈青紫,是他昨晚留下的。 然后他扯开被子,看那些斑驳的掐痕,他喉结滚了下,无视她的挣扎,垂眸睇向之前流血的地方。 梁珺挣扎不开,气喘吁吁,感觉他又动手,她有些绝望,无力地看着屋顶吊下的白炽灯。 房间很安静,安静到就连目光也像是有声音,她在男人的注视下慢慢动了动腿,试图遮掩自己,她浑身都在发烫,声音不若之前那么有底气,“你别看了……放开我。” 他握着她脚腕,不准她动作,慢慢低头下去。 梁珺一口气险些哽在喉咙。 不知过了多久,她浑身是汗,他起身压上来亲吻她,她别过脸躲,他扳着她下巴,“你嫌你自己?” 她身体虚软,声音也是软的,“我嫌你。” 他扳着她下巴,硬是吻上去,这会儿她就连踢打的力气都没了,最后只能任他动作,她试图闭着眼装死鱼,但毕竟初经人事,还是因为疼痛皱紧眉头闷哼出声。 结束时他在她红肿的眼角轻轻吻了下。 这是全程他给她唯一一个近乎怜惜和温柔的吻。 梁珺又疼又累,迷迷糊糊睡着,以为睡了很久,睁眼时也不过是午后。 房间寂静无声,有风拂动窗帘,一只手臂沉重地搭在她腰间,她咬咬牙,小心地将这只手挪开,慢慢起身。 韩立躺她身边,睡的也沉,他们都很累了。 她摸摸身上,之前黏腻不堪的地方已经一片干爽,想来是她迷糊的时候他为她清理过,她心情复杂,感动不起来,却也恨不起来。 下床穿了衣服之后她蹑手蹑脚拿自己东西,瞥见桌上放着自己的车钥匙,她看了沉睡的男人一眼,将钥匙拿起放包里,然后往门口走。 走了几步又回头,站在原地几秒,返回来到床边,俯身下去,她盯着男人深邃眉眼,他在睡着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重的戾气了,人也显得温和很多,她开口,很小声说:“我没骗你多少,不管你信不信……” 她顿了顿,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最后小心地靠近,在他脸颊上落了个轻轻的吻。 她想,对于他做的那些很过分的事,她也不是原谅他,只是既然已经是最后,已经是告别,她想暂时地忘记那些。 她再度起身,路过桌子时从上面拿了一支烟——正是之前他含在嘴里但到头来没有点的那一支烟。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小心合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躺在床上的男人睁开眼,慢慢翻了个身。 他又躺了一阵,外面有人砸的门板砰砰响,李林焦急的声音传来,“韩立,你在吗……” 韩立起身套了件裤子下去开门,李林一看到他就赶紧说:“我和佳乐刚才从窗口看到梁珺把车开走了!到底怎么回事,她一个人要去哪里?” 韩立折回屋子里点了支烟,才回答心焦如焚的李林,“我不知道。” “她该不会是还要去找她那个怪物妹妹?” 韩立坐在椅子里,深深吸了一口烟,“那是她的事。” “那很危险……再说咱们怎么办?” 韩立抬眸,“你慌什么,这里是若羌县,有出去的大巴,也能租车。” 李林这才反应过来,拍了下脑门,“唉,我这段时间真是被困在村子脑子都傻掉了,我去和佳乐说……” 才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看他,“那你呢,你是跟我们走,还是去找梁珺?” 他眯了眯眼,“我为什么要找她?” “……” 李林摸不透这俩人的关系,也摸不透韩立的想法,但还是犹豫着问:“你和她不是……你俩到底什么情况?” “没情况,”他弹了弹烟灰,“我和她,什么也不是。” 李林没敢再问,正要走,忽然听得他又问了一句,“你和刘佳乐确定过时间没有?” 李林挥了挥手机,“我和旅店的人对过了时间了,村子时间和外面一样,就过去二十天。” 李林离开之后,他摸出自己包里的平板打开。 屏幕上是动态的画面,却也过分安静,只是一条马路,前端延伸进广袤的沙漠里,而画面的视角在不断往前推进,有时颠簸,伴随着汽车引擎工作时的轻微声响。 她已经快要离开镇子。 …… 梁珺一个人开车,白天路好走,快到傍晚时候她就抵达了之前村子的位置。 她对了一遍经纬度,GPS功能正常,手机除却信号比较弱以外也很正常,只是面前漫漫黄沙,哪里还有南贾村的踪影。 沙漠里格外空旷,有风带起砂砾在空中,她下车后在原本村子的位置来回走,耳边却只有风声和她的脚步声。 就连之前那个怪异的加油站也找不到了。 一切仿如南柯一梦,虚幻的令人迷茫,她站在原地张望许久,天地间除却无尽砂砾空无一物,她这样渺小。 她在太阳落山之前驱车离开。 这一路下来,梁珺没有和韩立,刘佳乐或者李林互留过什么联系方式,折回去的时候她舍近求远地选了另一个镇子做暂时落脚点,在简陋的旅店住了三天,并在镇上诊所处理了下自己手腕和之前腿上的伤,在第四天离开若羌。 因为手腕带伤开车太久,她辗转到乌鲁木齐之后低价卖掉了自己那辆车,最后乘飞机离开新疆。 飞机上,她昏昏沉沉地眯眼假寐,而邻座有人正给孩子讲一个有关于宿命的故事—— 从前有个商人,在巴格达著名的集市做生意,有一天他见到一个陌生人差异地打量着他,他知道这个人是死神,他脸色苍白逃离了集市,长途跋涉去萨玛拉,他想这样死神就找不到他了,但当他终于到达萨玛拉时,商人看到等待着自己的正是残酷的死神。 好吧,商人说道,我放弃了,随你处理,但请告诉我今早在巴格达见到我为什么那样惊讶? 因为,死神回答,我和你今晚有约,地点在萨玛拉城。 听到最后一句,她睁开眼,往讲故事的人那里望了一眼。 很普通的一个母亲,拿着故事书,对自己的孩子微笑。 梁珺目光收回,挪到窗外,几百英尺高空,天空蔚蓝无际,她想起很多事情。 想起柳玉言和梁逸生,想起梁叶,也想起韩立和她,想起韩立的妹妹韩知夏。 想起他不远万里为了韩知夏来到这里,被烙印一般刻上的那两道疤痕。 想起她一路追寻,怀疑过试探过也抵抗过,最后得到的这个结果。 所有人都在奔赴一场宿命之约,她全力挣扎,却也无法撼动命运的齿轮,她只能看着这个已知的结果,逐渐向她走来。 第59章 鬼岛 昆城与北岛之间隔着一片不大不小的海域,行船要花一个多小时。 这片海域不属于公海,来往的船只很少,且都是受雇于付景衡的,梁珺抵达码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付景衡问过几个船夫,这个点没人愿意去北岛。 传闻那地方闹鬼,已经荒了挺长一段时间。 他告诉梁珺,“你明天早上再去,我派人送你。” 梁珺也没着急,当晚随付景衡住在港口附近一家酒店。 酒店也是付景衡的,长期为他保留一个总统套房,他邀梁珺去,梁珺进去转了一圈,里面极尽奢华,浴缸有房间那么大,她感叹一把资本主义的腐败,最后还是转身出来,自己要跑前台去开标间。 付景衡拿她没办法,跟她进电梯,笑说:“套房里又不止一个卧室,你要是不乐意,你觉得我能吃了你?” 付景衡人长的文质彬彬,带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笑的时候狭长的眼眸眯起,透着狡黠的光,梁珺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带着奸商气息,所以对他的问话爱理不理。 电梯里还有酒店员工,都有些讶异于梁珺这态度。 付景衡年纪轻轻坐上昆城首富的位置,人长的也挺好,是公认的钻石王老五,昆城为他倾倒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他居然巴巴地跟着个姑娘献殷勤,这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明星,更没有名媛气质,衣着朴素,甚至没化妆,除了长的清秀没什么突出。 而且看样子,对方对他还挺冷淡。 付景衡不恼,从两个月前认识梁珺,他对她就一直很包容。 他们相识于一场交通事故,他的车子撞上梁珺骑的摩托,当时在场看到的人都被梁珺的表现惊到,本以为她一定会滚在地上摔出个重伤,结果她反应极快,手撑着撞过来的车前盖起身一翻,居然稳稳落在车盖上。 摩托被撞的滚了老远,轮胎还在打转,付景衡在后座上抬眸,透过车前面玻璃看到梁珺。 那一瞬,梁珺愣了一下。 他执意要送梁珺去医院,梁珺拒绝,自己扶起摩托,才发现自己是没受伤,但摩托被撞出问题,她毫不留情地跟付景衡索要赔偿。 付景衡答应的挺高兴,留下她电话的两天后,直接亲自给她送去一辆崭新的雅马哈R6,他说他不太懂摩托,这车也是听玩摩托的人建议买的。 梁珺不好赛车,只是图速度快骑改装过的摩托,看起来像赛车而已,自己那辆车连付景衡赔的这辆车零头都没有,她坚持不肯收,接下来付景衡就不停找她劝她收下,从她租的房子到她打工的地方,他一直阴魂不散。 殷勤过分明显,梁珺也不是傻子,她直接叫他别在她身上花心思,但这人赶都赶不走。 梁珺租住在棚户区,付景衡时不时开各种豪车来找她,不多时就连邻里之间都有些传言,有人在背后说她被人包养,到了她面前的,多是说她有福气,遇上这样的钻石王老五。 梁珺心里呵呵。 站在付景衡这个位置,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她不觉得自己姿色倾国倾城,让昆城首富能因为一见钟情这样追她,加上付景衡一脸精明相,她本能地就觉得这个人有些危险。 但她在昆城有事,躲是躲不过的,半个月前她得知北岛极其附近海域现在属付景衡私人所有,她对他的疑虑就更深,但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她正好也借着这个关系,得到光明正大进北岛的机会。 现在她还是习惯性给他冷脸,这人身居高位,平时看的都是些对他阿谀奉承的人,如今对她的无礼不气不恼,脾气好出一定境界,只会让她更加警惕。 有付景衡在,梁珺人到前台话还没说上,前台已经递给她一张豪华套房房卡,她也不推辞,直接拿了房卡去放行李。 付景衡毕竟是日理万机的大总裁,这一趟已经是破格送她来,也不可能一直跟着她,就在这个时候带着自己的助理白诚去巡查酒店的工作了,她乐得轻松,在豪华套房享受过酒店提供的玫瑰泡泡浴,穿上浴袍打开地图看了看。 以北岛为轴心,周围大片海域都被付景衡买下,连带着一些附属的小岛屿。 从前北岛上有一座北岛疗养院,规模不小,后来有些骇人传闻,说疗养院有怪物出没,有病人声称自己亲眼看到了怪物,还有病人离奇死亡,于是病人们纷纷离开疗养院,疗养院变得冷清后的一夜再度发生怪事,一个病人发疯并杀了几个人,其中包括疗养院院长,所有死者死相恐怖。 自那以后北岛疗养院彻底没落,余下的病人很快都离开,疗养院倒闭后无人接管,有行船的人说经过还能看到女鬼,于是北岛疗养院连同附近一带都成了烫手山芋,最后是付景衡接了这个烂摊子。 北岛一带因为闹鬼的传说已经失去商业价值,按理说付景衡这样一个精明的商人也没理由会花大价钱买这么一块废地,但他就是这样做了。 梁珺曾经问过付景衡为什么,当时他回答说,想做个鬼屋主题的度假公园。 梁珺想,这是真拿她当傻子哄了。 看过地图之后时间还早,她换上衣服去楼下想吃点东西,尽管酒店大堂经理一再表示会免费送她丰盛的夜宵,但她还是坚持出了门。 三月底,海滨城市的夜晚是潮湿而透着凉意的,她出门没多久就发现有人跟着她。 她觉得烦。 这四个多月时间,她时不时就能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还曾抓住过一个尾随她的人,那人死活不认,她也不可能当街暴力揍人或者将人囚禁,只能作罢,但很快又有其他人跟踪她,这种一举一动被人注视着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她和付景衡抱怨过这事儿,当时是想试探,看跟踪的人和付景衡有没有关系,但那男人滴水不漏,还问她要不要他派保镖保护她。 她也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跟她到北岛。 在小巷子走了好一阵,她最后找到一家门面很小,生意冷清的面馆。 昆城人喜欢吃海鲜,梁珺是不爱吃的,只能点简单一点的面食,厨子下面的时候,她打量了一下小面馆。 很明显是夫妻店,男人是厨子,女人打杂收钱,夫妻俩都正值中年,她见老板娘擦桌子,问了句,“现在这片人是不是比以前少了?” 老板年叹气,“可不是,生意都难做了,以前游客多……姑娘你从前来过?” 梁珺笑了笑,“好几年前来过的,那时候我记得还挺热闹。” 老板娘说:“不行喽,打从疗养院出事之后,这一片都被影响到了,说是距离北岛太近。” 梁珺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在手里把玩,好奇问:“就是那个女鬼的事?那都是胡说的吧,哪儿来的女鬼呢。” 老板娘还拿着抹布,在旁边站住了摇头,“我认识几个船夫以前还走北岛的船,现在都不走了,他们说真看见女鬼了……” 老板娘声音压了压,“疗养院都没人了,就码头那里还偶尔有人为了高薪不怕死的做保安,但听说没干多久都会无无缘无故地消失,之前也有人路过的时候说夜里还看到疗养院有灯亮,有个女的就站在窗口,或者是飘来飘去的,长头发,还穿着病人的白衣服……” 梁珺作势打冷战,“骗人的吧?” “这些东西,咱没见过,也不能否认,不过疗养院死了不少人是真的,有些消息被封锁了,但之前运尸体的时候我去看过,啧啧,那尸体……”老板娘顿了顿,回想的时候眼神有些恐惧,“跟那被狼扯了的尸体差不多,还有的身体都没了,只剩下头。” 梁珺正想再问,面熟了,老板一吆喝,老板娘就赶紧去端面过来给她。 她说:“老板娘,那女鬼以前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冒出来的?” 老板娘想了想,“也不是冒出来……这边不少人都说,那女鬼是疗养院院长的老婆。” 梁珺扳开筷子搅面,一边问:“疗养院院长老婆?你以前见过她吗?” “见过的,”店里人少,老板娘索性在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跟她说,“北岛疗养院据说就是院长为她建的,说是她身体不好需要地方静养,院长和他老婆年龄都不大,疗养院开业那天他们从这里坐船去剪彩,我在码头远远看过一眼,院长他老婆还算个年轻姑娘呢,人瘦瘦小小的,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 老板娘继续回想着,“听说疗养院是院长给自己老婆建的,开始我们都觉得他对自己老婆好,但后来疗养院的人说,其实他一直不在疗养院,只出了钱,后来没看过几次他老婆,再后来,就有人说他老婆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梁珺其实不饿,但还是作势吃了几口面,听的专注,又问:“后来她死了吗?” 老板娘摇头,“其实没听说她死,大家都是猜的,有一天她从疗养院消失了,大家找遍疗养院没见着她人,大概就那几天吧……有人说在疗养院看到怪物,说是长的和蜘蛛一样,但是很大,还有人说那东西长着人脸和头发,那东西攻击人,疗养院死了几个病人,就有人说最先失踪的院长夫人肯定也是被那东西给害死了。” “那这事儿就没人管吗,为什么不想办法抓住那个怪物啊?” “刚开始是没人信,好不容易有人信了,去又抓不到,那怪物跟知道人要去抓它似的,会躲避,而且去抓它的人还死了几个,死的太惨,后来就没人敢去,正好院长因为他老婆失踪的事情过来,他也带了人,说是要调查怪物这件事,但是他在疗养院的第二天晚上就出事了,”老板娘想到这里,表情透出几分诡秘,“那天晚上,不光院长死了,院长带去的人,还有好几个病人,都出事了,活下来的人听见动静,有人叫的特别惨,也有的看到影子,说是那个长着人头的大蜘蛛干的,院长死的最惨……说是内脏没了,眼睛舌头也没了,这事儿之后疗养院剩下不多的病人也都给吓跑了,疗养院也倒了,有人说看见女鬼,大家就觉得肯定是院长老婆还在那里。” 面并不好吃,难怪店里人少,梁珺已经将筷子放下,“那那个怪物呢?” 老板娘说:“怪物后来倒没太听说了,北岛换了老板之后偶尔还派一些不要命的人去北岛调查,听说那些人都失踪了,也不知道是女鬼还是怪物搞的,反正挺吓人。” 梁珺眼露恐惧,“确实,好吓人啊。” 老板娘叹口气,“你要是过来玩的,就离北岛远一点,虽然这块也受那些传闻影响,但说实话我在这里还没见过什么女鬼怪物的。” 梁珺拿出钱包掏钱,一边点头,“我知道啦,我肯定不会去那么恐怖的地方。” 离开小饭馆,她还是步行回酒店,路过一处广场观景台,她凑热闹地上去,往北岛方向望了望。 从这里看太过模糊,加上是夜里,但隐约能看到岛上是有灯塔的,灯塔的光汇进星空里,也像是一颗星星。 她看了会儿,正要下去时,视线不经意瞥过人群,在一处顿了顿。 广场上的人不多,靠近喷泉处一个身影高大的男人正侧身取下嘴里的烟。 梁珺没来得及看清,那人已经转身走了,身边还有几个同伴,有男有女,她在心里暗暗瞧不起自己,只是一个相似的身影,竟令她心跳加快。 她怀着有些颓丧的心情回到酒店,换了睡衣之后躺在床上,打开烟盒,除了她惯常抽的女士烟之外,里面还放了一支她不抽的牌子。 半年多时间,在滤嘴上的温度和湿度自然不可能留下一分一毫,她拿着那支烟贴鼻尖使劲嗅了嗅,刚觉得伤感,房门就被人敲响。 她将烟装回去,烦躁地起身开门。 付景衡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大束花。 她只看一眼就皱眉,“这什么玩意?” 她不爱花,也不知道这花什么品种,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在追求别人的时候送黑色的话。 先不说好不好看了,话多通体黑色,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黑色曼珠沙华,”付景衡回答:“花语是——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生的不归路。” “……” 门只开着一道缝,梁珺靠住门框,不打算让人进去,“所以你送我这花,是想诅咒我?” 付景衡笑了,“只是觉得这花很神秘,就像你一样,我叫人空运过来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喜欢红玫瑰那种俗气的花。” “谢谢,我不喜欢所有的花,”梁珺气笑肉不笑,“而且现在我要休息了。” 她不接话,付景衡并不生气,他抬手挡住门,“你真铁了心要去北岛?” 一个年轻姑娘孤身去传说中的鬼岛毕竟有些奇怪,梁珺给他的借口是,她想收集素材写个专题放网站。 正好他们认识的时候她的工作的确是一个网站的内容编辑,他便没再多问。 梁珺双手抱臂,防备姿态很明显,“你说呢,我都一路老远来这里了。” “不怕危险?” “你现在问这个是不是有些迟了。” 付景衡单手扶了一把眼镜,“我的意思是,我没法陪你去,但可以派人保护你,要是你愿意,派一队人也可以。” 梁珺挑眉:“保镖?” “你想要保镖就是保镖,或者也可以用专业的雇佣兵。” “你的助理白诚好像就是佣兵出身,你很喜欢用雇佣兵?” 付景衡笑了笑,“他们比较专业,所有大场面包括战争都经历过,这是保镖公司培养出来的人没法比的,以前我在国外……” 他顿了顿,“佣兵还救过我的命。” 梁珺若有所思,半响笑了笑,“那我问你借白诚,你给不给?” 付景衡一愣,遂很快道:“是你的话,当然可以。” 梁珺说:“你让我想想,明天给你答复。” 付景衡不勉强,又问她:“对了……你去北岛,你家人知道吗?认识这么久,你独居,好像也没见你怎么和家人联系过。” 梁珺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笑,“你人脉那么广,不会去查吗?” 付景衡表情严肃了点,“我不希望用那种方式……梁珺,你对我没必要抱这么大敌意冷嘲热讽,我只是喜欢你。” 这句告白梁珺听着完全没感觉,她别开视线,淡淡道:“我要睡了。” 说完她关上了门。 付景衡扯扯唇角,转身走向电梯,在经过垃圾箱的时候把手中的话扔进去,白诚等在电梯门口,毕恭毕敬地为他按下电梯键。 他摘掉眼镜,眼底陡然生出冷冽的光,叮嘱白诚:“今晚到她进岛这段时间一定盯好她手机的所有通话和信息,我就不信她真能一直不跟梁叶联系。” 第60章 七星 早晨醒来,梁珺困倦起身,身子一动,放在床上的匕首被一下子碰下去,发出铿锵一声响,她揉着头发踩进拖鞋要去捡,放在地上的红外生物探测仪嘀嘀响起,声音堪称尖锐,她赶紧拿遥控器给关了。 她不相信付景衡,连带着对他的酒店也没了最基础的信任,晚上就不得不多个心眼。 她在洗漱的空儿里想了想,最后决定和付景衡要白诚。 白诚能力很强,遇到危险可以推出去做挡箭牌,她不厚道地想,如果能顺便和白诚探出一些有关于付景衡的底子也好。 早饭时她问付景衡这件事,付景衡爽快地叫来白诚,叮嘱白诚照顾好她。 梁珺在旁边打量着白诚,这个人在付景衡面前简直就像个机器人,话少,对付景衡唯命是从,脸上没有分毫表情。 付景衡还有工作,只能送梁珺到码头,梁珺巴不得他快走,上船之前跟他挥挥手,话都不多说一句。 付景衡一脸宠溺的笑容,待目送她进入船舱,才敛起笑,叫过白诚,“这女人很狡猾,你提高戒备,岛上信号塔没有关闭,记得和我及时汇报,不方便打电话就发信息,发完记得要删,别让她发现。” 白诚点头应下。 船向着北岛方向驶去,梁珺在船上亲点了一下自己随身的装备,看白诚坐在对面闭目养神,她试探地问话,“白诚,你带枪了吗?” 白诚睁眼拍拍自己的包,“在里面。” 她又问:“疗养院现在还供电吗?” 白诚点头。 她放下心来,料想这一去条件再怎么也不会比在罗布泊的时候那么艰苦。 她随意地套着话,“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付景衡做事的啊?” 白诚瞥她一眼,“你可以去问付先生。” 她扯扯唇角笑了,“我以前也认识一个佣兵,他和你一样,最开始话特别少,又高冷,但后来我才发现他其实是个无赖。” 白诚对她套近乎的这些话几乎免疫,梁珺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得没意思,不知道是想起什么来,身体都缩了起来,扭过头看着窗外。 传说中的鬼岛在她的视线里一点一点变大,最终来到她跟前,这座荒岛因为长期无人打理,绿植占据大片面积,远远看上去,居然还很美。 …… 北岛上树木葱葱郁郁,靠近码头处有个值班点,是两层的一栋小楼,外墙蓝色的油漆因为长久没有修缮而斑驳,有些地方看起来脏兮兮的。 来之前梁珺做过功课,这栋值班楼其实付景衡有安排值班人员,但值班人员不是死了就是失踪,除了急需用钱而且胆子够大的人,一般人都不愿意来这里,之前的值班人员失踪之后就一直没雇到合适的人,付景衡手下的人最近也还在招聘。 她还是进去转了一圈,手里拿着V8,有模有样地拍照和录像,用本子记下一些东西,白诚保持一定距离跟着她,她有些庆幸还好带白诚来了。 小小的值班楼里都是空荡荡的,阴风阵阵,她算不上胆小,只是在这样的地方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她还注意到,值班楼有个监控室,监控室一大堆显示器里显示的都是疗养院那边的画面,也有几个屏幕是黑的。 白诚解释:“这些监控是付先生安排的,会定期叫人在白天过来维修,但是因为人员到位不及时,有些监控已经坏了,不能完全依据这个判断疗养院的情况。” 梁珺点点头,叹:“原来你还会说长句。” 白诚:“……” 值班楼很小,她已经转过一个来回,收拾起东西,招呼白诚一声,“走,我们去疗养院看看。” 岛太小,大路就一条,路边荒草丛生,但看得出以前这地方是有人打理的,因为草丛里还有姹紫嫣红各式样的花排列还算规整,道路两旁色彩斑斓而又郁郁葱葱。 疗养院就在大路尽头。 北岛疗养院建成的时间算不上长,距今不过几年而已,可现在已经一派荒凉,电子伸缩门上LED灯还是亮的,显示着时间和日期,门卫室里没有人,院子里设施齐全,除了各种健身器材和游泳池,院子东南角还有个温室,里面种了些稀有花种。 只是这一切如今都已经落满灰尘。 疗养院比想象中大,梁珺在院子里转一圈,已经到中午。 她又累又饿,进疗养院大厅之后找到椅子,上面也是一层土,她用纸擦掉坐下,然后摸出压缩饼干和水来,见白诚还矗在门口,她冲他挥挥手中的饼干,“你要不要?” 白诚摇摇头,坐到了另一边的长椅上,从自己包里拿出东西来吃。 白诚戒备心很强,梁珺觉得兴味索然,一边吃一边四下打量,最后视线顿在一处。 大厅里供人休息的长椅放了四个,她视线落在后排那个上面,歪着脑袋看了看,吃完饼干后她起身走过去,指尖在椅子上摸了一把。 然后她低头细看过确认了,后面这两张长椅,都是干净的。 她抬眸时正好对上白诚目光,她嘴唇动了下,最后却没说话,反倒是白诚起身过来看了一眼,然后说:“这里有人。” 椅子旁边的地上还有几个碾灭的烟头,白诚蹲下去拿起看了看。 梁珺视线正往旁边扫,听白诚嘴里吐出个烟名。 “七星……” 她愣住了,心口一下子像是被人抓紧。 在若羌的小旅店里,供应的香烟很有限,那男人当时是凑合着随便拿了一包,里面有一支,现在就装在她包中的烟盒里,她小心珍藏,但其实心里很清楚,那男人好的不是这一种。 他之前自己带的烟是七星,比她抽的烟要烈,后劲十足。 跟他这个人一样。 她不敢放任自己再想下去,只是心中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 这世界是很大,但围绕泉之眼那三颗种子追溯下去,关键人物却只有这几个,就算他真的查到这里,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 白诚已经将枪拿在手里,整个人状态都警惕起来,梁珺瞥见,有心制止,“你这么早就把枪拿出来不合适吧?万一就是普通人呢,你不也说了值班楼有人失踪么,说不定失踪的人在这里,你这样子,谁见着你都得跑。” 白诚皱眉没说话。 梁珺说不通他,转身走,“那你离我远点儿,可注意着别让手里的枪走火!” 两人又在疗养院转大半天,一路下来,梁珺觉得白诚这个人很难打交道,别说套话了,就连随便问句话都要费老大力气,她便也懒得和他多说,自顾自寻找线索。 疗养院的档案室有建院至今的所有档案,她午后三点多走不动开始便坐在档案室翻阅。 疗养院院长名叫霍安,这个人一生经历极为曲折,年轻时候因为家境好,自己事业有成,也开了自己的公司,并和公司里的员工尤欢情投意合,最后结婚,但霍安年轻轻的却得了绝症,淋巴癌并发肾衰竭,为了治病,霍安荡尽家产,然而医生无力回天,霍安重病之际只能另寻他法。 至于后来霍安离奇地病愈这事儿,说法也有好几种,有人说是遇到个医术高明的老中医用了偏方,也有人说是用了什么巫术之类的…… 总之,霍安的病很神奇的痊愈了,就连医生都说是奇迹。 之后过了没多久,他的妻子尤欢却病了,起初说是心理病,后来病情加重,霍安当时为尤欢建立了北岛疗养院,并从国外请医生来给她看病,检查做了很多,全都查不出具体的病因病机。 档案室至今还留着尤欢的病历,梁珺翻看了好一阵。 病历上记载,尤欢曾自己对医生描述,她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东西,像蛇一样在她的血管和内脏里游走,医生让她做了很多影像检查,最后判定她是癔症,但接下来的心理介入治疗和药物治疗结果非但不理想,还令她出现类似于狂躁症的症状。 再后来是生理变化,嗜食生肉,有一回尤欢身旁有个病人伤了手指,她竟被血腥味吸引,当众舔了那个病人的手指,还险些将人家的手指咬下来。 因为这件事,霍安在送她入院之后第一次来疗养院看了她。 病历将这一点也记录下来,主要是为了考证亲人的关心对她的心理治疗有没有帮助,但结果是令人遗憾的,霍安在次日离开,尤欢的精神状况却进一步恶化了,她开始消极抵抗治疗,用各种方法逃避吃药,并拒绝和医生有任何沟通,到最后医生们只能用镇静剂来对付她。 这份病历当然没能记载到治愈,最后戛然而止,梁珺最后看了看病历上带的照片。 照片中女人的这张脸她不是第一次见,她还记得在南贾村赵成家的那个小屋子里,韩立将照片递给他,告诉她这个人的状况现在比韩知夏还糟糕。 柳玉言,韩知夏,尤欢——她在心里念过一遍,如果如同梁逸生手记记载,只有三颗种子流落在南贾村以外,那这三个人就是那三个契子了。 梁珺又翻了翻疗养院最初失踪那几个病人的病历,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看。 白诚在周围晃来晃去,她也不能将自己对于尤欢的探究表露的过于明显,待她起身已经是五点多,白诚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她挪几步,到档案室的电脑跟前,看也不看白诚答:“今晚就不回去了吧,我是想拍点儿东西放网站上做爆点的,还没拍到,怎么能走?你要是想走,你自己去,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叫船。” 白诚面色明显不好看,“我去洗手间。” 梁珺没理,她检查了一下电脑,发现电脑最近也有被使用过的迹象,而且就在今天早上。 也就是说,她和白诚在院子里搜索的时候,这件档案室就有人正在看疗养院的资料。 她眯了眯眼,移动鼠标正想确定一下那个人都看了哪些资料,忽然听见楼道里“砰”一声重响。 第61章 重逢 在空荡荡的楼里,枪声带上回音,震的人耳膜都嗡嗡地响。 紧接着又是一声。 梁珺一边往出跑一边摸麻醉枪,顾不得思考,出门就循着枪声的方向去,步子靠近楼道拐角时,才看到白诚手里拿着枪,压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还在不断挣扎。 梁珺放松戒备,走过去看清,白诚压的是个女人,肩部受伤在流血,人已经被制服。 她皱眉低头看白诚,白诚正审问那女人,“这里是付先生的私人领地,未经允许不能擅自闯入,你是什么人?” 女人看起来年龄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留着寸头,看衣服像是什么特殊作战部队的,受了伤被人压制却丝毫不肯服软,“你管不着,放开我!” 白诚手里的枪顶住女人后脑,“不说吗?你不说我只能……” “白诚!”梁珺出声打断他,“我不是带你来杀人的,你放开她。” 女人这时候抬眼看梁珺,眼神里全是戒备。 梁珺打着自己的主意,推开白诚,拉住她的手,将人扶起,“你带医药包没有,我帮你处理伤口。” 女人迟疑了下,梁珺又道,“哦,这里是疗养院,应该有药箱,走,咱们找找去。” 女人推开她的手,“我自己能处理。” 梁珺也不恼,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女人,做出猜测,“你是佣兵吧。” 其实这女人长相还算清秀,然而除却衣着,就连发型也是中性化的,特别短,梁珺将人扶起的时候特意摸过她手心,茧子很厚,看位置应该是长期拿枪的,如果是警方的人没必要这样偷偷摸摸,她最先想到韩立,顺着这个思路猜测对方身份。 女人还是一言不发,抱着受伤的肩头警惕地看着梁珺。 梁珺瞥一眼白诚,“巧了,这是你的同行,你们要不要交流一下,你们佣兵难道都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动枪的?” 白诚手中的枪还指着那女人,“这里是付先生的私人领地。” 梁珺扳着他的手,将枪按下去,又看向受伤的女人,“你也听到了,这里是别人的私人领地,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那女人还是不出声,后退几步靠住墙,梁珺看她肩头还在流血,语气软了点,“我可是在帮你,你要是一句话不说,我们只能强制让你离开北岛。” 女人攥紧拳,梁珺又道:“还有你的同伴。” 女人抬眼死盯着她,“我一个人来的!” 梁珺双手抱臂,笑着说:“七星你抽的?你身上一点烟味都没有,其他人在哪里你不肯说没关系,我们关着你,相信他们会自动找上门。” 女人闻言转身要逃,白诚速度更快,跑几步将人扭着手腕从背后抵在墙上,女人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梁珺耳边听得骨骼的脆响,她惊愕地看白诚,“你干什么!” 白诚视线指了指女人手腕,“只是扭断她的手。” 梁珺没想到这个人下手这么狠,“还不知道她同伴有几个,你就这样做,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会给咱们带来麻烦?!” 白诚没表情地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梁珺攥紧拳,跟这人简直说不下去,最后气急败坏地说:“行了,手都断了,还流着血,跑不了的,把人给我,我先给她止血。” 白诚说:“不用。” 梁珺:“你什么意思?要让人死在这里不成?” 白诚一松手,女人软趴趴倒地,因为疼痛面容已经扭曲,但忍耐力极强,被扭断手腕没惨叫,到现在也没多少声音。 白诚拿着枪对准女人的腿,梁珺看不下去,一把挡开,“你告诉我你什么意思。” 白诚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人重伤倒在这里,她的同伴应该会来。” 梁珺脸颊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难受地别开脸,最后弯身抬手,重重一记手刀砍在女人后颈,女人未来得及出声便彻底陷入昏迷。 然后她仰头看白诚,“这样就行了。” 白诚用脚尖踢了一下地上的女人,“她肩上伤口出血不多,暂时死不了,不用处理,我们在周围找地方躲起来等人来。” 梁珺起身,脸色不大好看,“万一他们人多呢?” 白诚说:“我给付先生打个电话,万一我出事,你找地方躲起来,等付先生派人来救你。” 梁珺不说话,她觉得白诚真是付景衡的一条狗,太忠诚了。 …… 疗养院一楼多的是检查室和治疗室,并没有病房,两人转几圈,无法判断对方会从什么方向来,最后只能躲在旁边的一间影像检查室里。 恰好是个做CT的房间,为要隔绝辐射,设计是密闭的,里面黑漆漆的也没有窗,梁珺躲在靠里的位置,白诚将门开一道缝,坐在地面,手里拿着枪留意着楼道的情况,梁珺视线瞥出门缝,还能看见躺在地上流着血的女人。 其实疗养院没多大,如果对方真有人找这女人,应该不会花费多少时间,白诚叮嘱梁珺:“等下如果人少,我就先出去看情况,万一人多,我们就都不要动,一旦有人搜到这里,我会先出去引开人,你趁机想办法去值班楼那里联系付先生。” 说完他拿着手机低头给付景衡发信息。 梁珺没应,带着白诚感觉像是带了个领导,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安顿的感觉。 白诚发完信息,站起身贴在门侧的墙上,小心窥探着外面的情况,几个小时过去,他姿势纹丝未变,梁珺百无聊赖,干脆拉过个椅子坐在显影的屏幕前,她开始有些不耐烦之际,外面终于传来脚步声。 因为楼道安静,脚步声就格外明显,白诚侧过脸冲她挥了下手,她纵然不想听话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对着干,小心翼翼从椅子伤站起身,脚下放轻,慢慢挪至门背后。 然后她听见外面焦急的男声:“赵腾,你醒醒!怎么会这样……” 白诚举着枪,从门缝里瞄准。 楼道受伤的女人已经被来的男人抱在怀里,白诚不确定人是不是就这两个,一时没拿定主意,手指落在扳机上,没扣下去。 梁珺看不到楼道情形,有些紧张地贴着门背后,竖起耳朵听。 眼见那男人要抱起女人走,白诚顾不得再犹豫,扣动扳机,枪声响彻楼道的一瞬,梁珺感觉身后的门被大力踢开。 一切发生的很快,她还是有些混乱的,门的撞击力大到连带她整个人都重重撞到墙上,她咬牙没敢叫出声。 白诚注意力都在那一男一女身上,用于做掩体的门被一脚踢开时,他也猝不及防,但反应极快地后退并拉过旁边的椅子直接往出推。 踢门的男人一把挡住椅子,白诚举枪,对方手中一把枪也已经对准他,枪口黑洞洞的,他看到保险栓已经打开。 两人僵持着。 躲在门后的梁珺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外面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更不安,她侧过脸耳朵贴着门板,这才听到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人是你弄伤的?” 这个男音低沉磁性,梁珺攥紧了手,她怎么可能辨认不出这个声音…… 白诚也出了声,“这里是付先生私人领地,我是付先生的助理,你们未经许可擅自闯入,我有权将你们赶出去。” 韩立看着白诚对他举着的枪,扯扯唇角,“我们来岛上找人,找到了就走,不会动这里其他东西,你要是执意干涉,对大家都没好处,”他垂眸扫白诚的枪,“就算比手速你侥幸能赢,杀了我我们还有其他人,你想清楚。” 白诚没动,依旧举着枪。 韩立冲身后喊一声,“赵腾怎么样了?” “肩上有枪伤,不严重,已经凝血,但是可能失血过多才醒不来,手腕……妈的,”抱着受伤女人的男人抬头,“腕骨断了。” 韩立看着白诚,白诚不急不躁,眼底掠过一丝暗光,忽然手一动,枪口朝上,“我投降。” 韩立没动。 白诚说:“我先前遇到那女人,她什么都不肯说,还直接攻击我,我没办法,只能让她安静一下,要是她像你一样直说,也不会有这种结果。” 说话间,白诚身子站直了,举着双手,枪挂在手指上,“你们要找什么人,我或许可以帮你们。” 韩立一言不发盯着他,抬手将他那把枪取下,往后扔,“罗洋,你没受伤的话就把枪收起来,给赵腾处理一下伤口。” 被叫做罗洋的男人应了一声,将白诚的枪收起,然后拿出医药包开始给地上受伤的女人处理伤口。 韩立拿枪对着白诚,上下搜一遍白诚的身,将白诚的包也给扔到后面去,这才拿出一副手铐,将白诚铐住,“好了,出去。” 白诚这会儿不挣扎,往出走几步,才发觉韩立没跟出来。 他回头,韩立靠着门边,目光直勾勾盯着那扇门,“你的队友真够意思,你都快被我们抓走了,还沉得住气躲在门后面。” 梁珺还贴着墙壁,闻言心口一沉。 韩立不说话,静静等。 刚才踢门的时候他就发觉不对了,门被踢开,没有开到底碰到墙壁,反倒是中途弹了一下,这扇门是隔绝辐射的合金,普通子弹不可能穿透,他抬腿,又重重一脚踩在门上,合金制的厚重门板再次结结实实将梁珺撞到墙壁上。 梁珺觉得自己再撞下去就要毁容了,用麻醉枪也不实际,毕竟听声音韩立有帮手,现在白诚被控制,她一个人是没法对付的,她从门板后面探出一只手,示意投降。 “我的子弹不长眼,”韩立声音森冷,“慢慢走出来,有什么多余动作,你和你这个队友都跑不了。” 梁珺咬咬牙,螃蟹一样横着从门板后面挪了出去,背对着他。 有硬的东西抵住她后脑,她心跳的厉害,咬咬唇,男人已经靠近她身后,冰凉的手铐碰到她的手,她在他铐住她之前迅速转身。 韩立手中的枪还没挪开,随着她这个动作,指指逼向她眉心。 他手指已经落在扳机上,却在看清她的脸时一顿。 第62章 你跟这男人什么关系? 房间到楼道一时间都是安静的,就连罗洋手中碘酒瓶子打开轻轻的“砰”一声都被无限放大。 白诚没走远,回头拧眉盯着梁珺。 而梁珺还在看面前的男人,距离上次见面过去了半年多时间,他没太大变化,他身上的衣服和受伤那女人身上的很像,她猜这一回他是带着他的雇佣兵队友一起来的。 这就很麻烦了,雇佣兵不好对付。 韩立盯着她的脸,他没什么表情,幽深的眼眸里也不见一丝讶异,只是手指从扳机位置挪开,枪口却还笔直对准她眉心,语气低沉充满压迫意味:“我让你转过来了么。” 梁珺手攥了攥,刚想说话,男人单手极快地用手铐铐住了她一只手,她瞪大眼,“放开我!” 他速度很快将枪别腰间,另一只手先扳住她肩头,本想迫她转身,却中途改变主意,直接顺下去抓着她手腕铐住她另一只手。 虽然都是铐住,但相比较手被铐背后的白诚,很显然她会好活动一些。 她察觉了,但嘴巴还没停,“你居然还好意思铐我?你这个强……” 她话头顿住,余光见白诚盯着她,最后还是没说下去。 韩立依旧没什么表情,扣着她肩头推她一把,“出去。” 他嗓音有些哑,见人不情不愿出去跟白诚站一起,却又觉得不是太顺眼。 罗洋给赵腾处理了一下伤口,有用外敷的药物敷在赵腾手腕,最后抬头看白诚的时候,眼底有杀气,“她不回答你就要废了她的手?!” 白诚双手被铐在后面也没法再投降一回,只说:“我是自保。” 罗洋放下赵腾,走过来就扯着白诚衣领,膝盖重重一顶。 白诚疼的五官扭曲,身体缩了下,旁边梁珺看到都觉得痛。 “妈的!”罗洋怒不可遏,这会儿开始算账,走到梁珺跟前,指着梁珺对白诚问:“她是你女人吗?我让你也感受一下……” 韩立一把拦住罗洋,“她不是。” 罗洋一愣,“你认识他们?” 韩立没回答,“罗洋,你太情绪化了,赵腾这笔账我们回头算,现在你先带她去找个病房休息,看看这里的药还有没有她能用得上的,手断了会很麻烦,如果她醒来情况不好就要尽快送她出岛,以免治疗不及时留下后遗症。” 罗洋攥着拳,隔了几秒才狠狠地瞪过白诚一眼,转身去抱起赵腾。 韩立看了一眼白诚,“你跟着他们,走前面。” 白诚咬咬牙,忍着痛跟上罗洋脚步,梁珺跟在白诚后面,最后一个则是韩立。 罗洋在二楼就近找病房放下赵腾,不得不说疗养院的病房环境还是不错的,跟五星级酒店的标间差不多,只不过长时间没用过的被褥和家具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罗洋将赵腾放床上之后,往周围看一圈,视线就定格在梁珺身上,他摸出枪来指着梁珺,“你,去柜子找干净被褥过来。” 梁珺一脸懵逼。 什么玩意儿,她是保姆吗??? 然而黑黝黝的枪口对着自己,她咬咬唇,最后还是没吭气,转身往柜子方向去。 接下来,罗洋指挥梁珺换过被褥,擦过桌椅,又叫她扫地。 梁珺怒了,“我又不是保姆!” 一直坐在旁边椅子上的韩立瞥了她一眼。 白诚在后面低低叫她一声,“梁珺!” 白诚现在还没摸清对方的底子,他和梁珺都被控制住,正面冲突对于他们没好处,而且他是被付景衡派来保护梁珺的,万一梁珺自己作死,那他就很难保护她了。 梁珺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该和对方因为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起冲突,但见那男人不声不响坐在旁边对她视而不见,她心里就很不爽,她气鼓鼓地说:“打伤她的也不是我,再说了,你们三个闯到别人的岛上,还这么理直气壮,是真觉得这地方是法外之地没人管了?” 她视线落在韩立脸上,“我们是受命于岛主来进行调查的,之前来这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都是你们做的?” 韩立冷冷扯动唇角,罗洋已经按捺不住出了声,“你胡说什么呢!岛主了不起啊,要不是霍院长出事,这岛哪里轮得到别人……” 韩立低低叫了一声,“罗洋。” 罗洋也意识到自己嘴快,拧眉别过脸,声音小了许多,“本来就是……” 韩立面色沉沉,“罗洋,你去药房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消炎药和退烧药,这些赵腾肯定会用到,我们带的量不一定够用。” 罗洋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韩立说:“放心,我在这。” 罗洋不放心,走之前将白诚和梁珺给锁到卫生间,这才拍拍手,“老大你听着点门就行了,这两个人狡猾的很,你还是小心点。” 韩立没说话,等罗洋离开,他慢慢摸出支烟,但没点,在手中来回打了几个圈,听见卫生间传来细小的一点声响。 两个人在说话,尽管梁珺的声音压的极其低,听不清内容,但他还是站起身,过去打开洗手间的门,目光刀子一样刺着梁珺,“你,出来。” 白诚皱眉,“你如果要谈,我来和……” “怎么,”韩立唇角慢慢勾起,“还挺护着她,真是你女人?” 梁珺微怔。 这是再次见面之后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冷厉而讥诮的一个笑,令人浑身不舒服。 白诚说:“你认识她。” 白诚语气肯定,“既然认识,何必要这样,我们伤了你们的人也是无心之举,眼下救人最重要,你们是非法入侵,可能不好联系医疗,我们可以叫人过来接她,送她去昆城医院,腕骨骨折如果处理不当,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很大。” 韩立唇角还弯着,眼眸里却无一丝笑意,根本没理会白诚,继续死死盯着梁珺,“聋了?我叫你出来。” 梁珺迟疑几秒,往出走。 白诚有些忧心,“梁珺你……” 韩立打断他的话,“你操心好你自己还差不多。” 说完重重地关门落锁。 …… 病房里除却昏迷的赵腾,就剩下梁珺和韩立两人,气氛一时凝滞。 梁珺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手铐一阵,抬眸睇男人,直接地对上他目光。 他一直在看着她。 她心跳瞬间漏掉一拍,竭力保持镇定耍赖一般伸出手,“把我放了。” 他说:“理由。” “我报警抓你还差不多,你现在用手铐铐我?”她蹙眉,“而且你们三个人都是佣兵出身,我一个普通人,你觉得对你们有威胁吗?” 他拿出烟来点上,压根没理会她这番话,视线往洗手间指了指,“那男人是谁。” 自己的要求被无视,她火气很大,“你问他去。” 他叼着烟起身,往她方向走几步,属于男人的凌厉气场令她底气有些弱,下意识后退,他一步一步过来,最后她背抵着墙,退无可退。 他取下烟低头,一口烟气呼在她脸上,她别开脸,想往侧面逃,他抬手抵在墙壁上挡住。 “你想怎么样!” 她气恼地抬头,对上他双眼。 “你跟这男人什么关系。” 他淡淡问。 “和你有关系?” 他冷冷笑,“你觉得没有?” 她抿唇不说话。 他头更低,呼吸带着轻微的烟气扫过她脸颊,她的心跳的一团乱,想从另一侧躲开,他夹着烟的手又按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彻底将她圈了起来。 她躲不开,只能低着头,她能感觉他的目光变得灼热,她心里又生出几分说不清的委屈,咬着唇不说话。 他慢慢凑近,唇快贴到她的脸,她躲了下,手推着他,“你……” “老大……” 一个声音从病床那边响起。 梁珺吓了一跳,韩立眉峰一挑,后退两步放弃对她的禁锢,扭头看赵腾。 赵腾手疼的厉害,呜咽一声,“老大,我疼……” 韩立转身紧走几步去了病床跟前,弯下身看赵腾情况。 赵腾眼神朦胧地看着他,“刚才,那两个人……” “抓住了。” 赵腾抬起没受伤的手,在空中扑了下,最后抓住韩立的手,呼吸短促,视线逐渐有焦距,她咬咬牙问:“我的左手……断了?” 韩立在病床边坐下,没直接回答,而是说:“罗洋去找药了,你很快就会没事。” 他语气低沉和缓,有些安抚的意思,任赵腾拉着他的手。 梁珺愣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竟忘了趁着这时逃跑。 本来之前她觉得那个罗洋看起来跟这女人关系不一般,但现在感觉韩立跟这女人关系也一样复杂。 她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有些憋闷,偏过脸时,有人推门进来。 罗洋手里拿着药,抬眼看到病床上的情形,也是一愣。 韩立抬眼看罗洋,“你过来照看……” 然而床上的赵腾拉他的手更紧,“老大……” 罗洋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多说,过去将药给了韩立,“老大你看着给她喝药吧。” 罗洋一回头,瞥见梁珺一愣,“这人怎么从里面跑出来了?” “我放的。” 韩立皱眉出声,“她一个女人,被手铐铐住,没多大威胁。” 罗洋回头看一眼韩立,“小心为妙。” 说完不由分说又要讲梁珺往洗手间推,韩立拂开赵腾的手追了过去,拦住罗洋,“够了,罗洋,你去照顾赵腾,这女人我会看着。” 罗洋拧眉,“老大你怎么了?这女人在这里就算没威胁,我们说话方便吗?再说我也没要动她什么,就把她跟那男人关一起都不行?” 韩立默了几秒,依旧坚持,“我来看着她。” 第63章 挡箭牌 眼见罗洋神色生出疑,韩立解释:“你把他们两个人关在一起,他们可以交流,更有可能商量怎么逃跑或者对付我们。” 这个理由明显有说服力的多,罗洋没再坚持,恶狠狠横了梁珺一眼,“你可别耍花招。” 说完就转身去了病床边。 梁珺看一眼韩立,这男人这会儿又没了表情,拉过一张椅子给她,“坐。” 相比白诚,她作为一个俘虏的待遇简直不要太好,快到晚上时韩立还拿了热水来给她喝,拿饼干给她吃。 罗洋看到了,倒也没吱声,只在韩立过去病床边的时候低声问韩立,“这女人你认识?” 韩立没否认,“见过。” 罗洋嗤笑一声,“见过?不止吧,睡过差不多……” 韩立打断他,“罗洋。” 他声音发沉,罗洋就不说话了。 病床上的赵腾就在这个时候动了下,被疼痛折磨的气若游丝,又低喃一声老大。 两个男人抬眸看去,她人还是昏迷的,刚才那一声不过是昏迷中叫的。 罗洋嘲讽地笑了下,别过脸。 韩立压低声音对罗洋说:“你别在这个时候和我闹,赵腾受伤行动不便还需要人照顾,等下我出去继续找尤欢,你一个人在这里行不行?” 罗洋头转回来看着他,“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韩立说:“没事,我带个挡箭牌。” 说完他起身走几步,将梁珺从椅子上拽起来了。 罗洋皱眉,“……这是挡箭牌?” 韩立面不改色:“遇到危险我把她先推出去,可以挡一挡,就是怪物来了也可以先咬她。” 梁珺一脸懵。 罗洋一脸“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韩立视而不见,背上自己的包拽着梁珺就往出走,罗洋往出追了几步,在楼道冲韩立背影喊了一句:“你要搞女人随你,别让人跑了给咱们招麻烦!” 这人说话不但直白且十分粗俗,梁珺脸发烫,被韩立带到一楼,立刻就甩开他的手。 他倒也不勉强,瞥她一眼,淡淡说:“你走前面。” 她将双手伸出对着他,“给我解开,我不跑。” 他双手抱臂,靠住墙壁睨着她不说话。 半年多,她没太大变化,头发长了一点,大概是为了方便行动,在脑后扎了个辫子,短短一截,脑袋一动发梢就跟着晃,他不知为什么有些想笑。 梁珺没放弃,继续说:“都说这里有食人的怪物,万一真让咱们碰上了,我这样子跑都不好跑,会拖累你的。” “食人的怪物?”他冷嗤一声,“在我跟前装无知?” 她愣几秒,旋即摇头,笑了笑,“行吧,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之前给我看过尤欢的照片,她是契子,现在身体已经变异,应该就是那个食人的怪物,你说过她的状况很糟糕……你这次进岛是为了找她?” 韩立没回答,她当他是默认,又问他,“那你见到她没有?” 俩人站的位置是楼道,还没来得及开灯,而外面天色已暗,这里的光线就更昏暗,她甚至看不太清他表情,只听到男人一声低笑。 “你是不是觉得睡过,就代表我会对你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她心口一紧,这一句话一下子将半年多以前那个旅馆里荒唐一天的记忆给带回来了,她手攥紧,嘴唇动了动,有些无措。 明明施暴的是他,但她居然觉得难堪。 “三番五次理直气壮叫我放了你,现在也是……你当我是什么?我的问题你回答过没有?”他挑眉看她的眼神森冷,“我再问最后一次,你和那个男人什么关系。” 她沉默半响才开口:“那不叫睡过。” “那叫强奸。” 她攥紧拳,咬牙切齿,“我当时不愿意的,你不顾我的意愿……” 她没说下去。 楼道一时安静到诡异的地步。 黑暗中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就更明显,紧接着,咔哒咔哒,像是什么东西击打在外墙,梁珺循声扭头往走廊一侧的窗口看去。 因为没有灯,外面月光映照,她只来得及看清影子,那东西躯体和人差不多大,但一侧却是三只腿飞快地掠过窗玻璃,伴随着那种诡异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窗口。 韩立已经拿出枪直奔窗口。 梁珺站在原地有两秒没动,思路在一起追过去看个究竟和趁机逃跑之间拉扯一阵,最后还是追了过去。 韩立动作很快,他是直接跳窗出去的,破开玻璃,黑夜里大片玻璃打碎发出巨大的声响,她到了跟前已经没有障碍,也直接翻窗出去,轻盈落地。 韩立已经离窗几步远,仰着头看上面,手中的枪举起却没有开。 梁珺听见他在喊尤欢的名字,她也跑过去抬头看。 咔哒咔哒的声音远去,楼顶屋脊上的黑影一闪而过,隐没在后面。 那东西速度实在太快了,真的就像蜘蛛一样灵巧,爬墙是不实际的,韩立已经拔腿往前院去追,梁珺也跟上去。 她双手被束缚,就连动作也受到限制,跑的不算快,被男人甩开一大截,脑子这时候却有别的想法跳出来—— 那东西腿多,和昆城那些人描述的大蜘蛛差不多,移动速度快,而且现在是在墙上爬,她觉得韩立应该是追不到的,而且方才她留意到了,他一直在喊着尤欢的名字,始终没有对那东西开枪,很明显,他不想伤害那东西。 那他就更追不上。 她自然更不用提,跑都跑不快。 而他现在顾不上她,这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她脚步逐渐放慢,但还没来得及调整方向,就想起个问题。 她没有枪,就连包里的东西都被他们拿去了,就算现在侥幸逃跑,她没有办法联系岛外,甚至没办法打开手铐,也没有食物…… 她双手扶着墙喘着气,最后颓然地靠住墙坐下去。 …… 不多时韩立果然折回来,他还是用跑的,直到看到她,他明显是松了口气。 她抬手,晃的铁铐叮当作响,“你急什么,我可没本事带着这个跑。” 他沉着脸过来,听见她问:“刚那个真是尤欢?” 他默了几秒,这次答了:“应该是。” “她的丈夫……霍安,是她杀的?” “……这个还不确定。” 她侧过脸看他,明显地觉察到他这会儿有些消沉,消沉到不跟她斗嘴,她问什么还就真答什么。 她想继续问下去,得到更多信息,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说不出的心软。 韩立没急着带她走,靠着墙边,摸出烟来点上,感觉到她的注视,扭头看她。 “想要?” 他动了下手指间的烟。 她没解释,其实她看的不是烟。 他靠近,将点好那支烟递到她唇边。 她愣了几秒,刚启唇想要去含烟蒂,烟却倏然地被撤走,她眼前一瞬就连黯淡的月光也消失了,黑暗侵袭,带着男人身上的味道,他扭着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没有温柔辗转,他来势汹汹,这个吻好像带着怒意。 她觉得眩晕,脑海空白,无力挣扎,手下意识攥紧他衣襟,刚得空呼吸,他就又吻下来,又深又重。 到最后她几乎被他抵在墙上,时间感变得十分模糊,身体也软成一滩,觉察男人的手自腰间往上,她意识方才回笼,赶紧按住他的手。 他离开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两人凌乱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她红唇上是萎靡而艳丽的水光,就连眼眸也是湿漉漉的,一片迷蒙,他细细看她,隔了几秒,哑声问:“上次弄疼了?” 她别过脸,又被他扳着转回去。 他亲亲她鼻尖额头,“别再用强奸两个字,我不喜欢,你知道我不是。” 她鼻尖一涩。 她当然知道。 那时候他起初是因为她的欺骗确确实实生气,但在后来,他也不是没有温柔过。 他抱住她,手臂箍的很紧,贴着她耳边说话。 “罗洋和赵腾虽然是佣兵,但不是我从前队友,他们是霍安的忠心部下,和我临时组队,我不一定管的了这两个人,跟你来的男人伤了赵腾,罗洋不会轻饶他,你要自保,必须服软,坦白来这里的目的,不要表露出攻击性,”他停了下,“罗洋和赵腾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伤害你,他们的目的是来找尤欢。” 梁珺没说话,听见他又道:“你得彻底和那男的撇清关系,然后跟我们组团,才好活下去。” 梁珺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喜欢白诚,甚至有些讨厌那家伙,疑心他是付景衡的眼线,但他伤了赵腾,她也看出罗洋和赵腾关系不一般,她不知道这些人会如何处理他,好歹两个人也算是同伴,眼睁睁看这些人折腾他,她心里感觉还是有些复杂。 她问韩立:“那个罗洋,会怎么对付他?” 韩立稍微松开她一点,低眸睇她,“你担心他?” 她与他对视,过了几秒叹气,“我跟他真没什么……这座岛现在的主人是付景衡,我通过付景衡来的这里,他是付景衡的手下,叫白诚,以前也是佣兵,付景衡把他放我身边可能是想监视我,还有……” 她迟疑了下,还是说出来:“你们现在关押着白诚,又不给他通讯设备,他一直没法和付景衡联系,这样下去付景衡也有可能再派人过来,你们入岛是非法的,要是这里人多起来,头疼的是你们。” 他又亲她发顶,确定她和那个男人没什么关系,他语气柔和了不少,“知道了,这里很危险,你呆着也不安全,不然我想想办法,让你和白诚都逃出去,你们尽快离开这岛……” “不行,”她利落地打断他的话,“我不可能无功而返。” 说完这句,她心下骂自己嘴快。 真的是迷迷糊糊的就被他带着思路走,她好像什么都说出来了,除了…… “你入岛的目的是什么。”他问。 她不说话。 “你也在找尤欢?”他已经彻底放开她,神色转冷。 她偏过脸,被他扳着下巴扭回来,他冷声问:“还是梁叶在找尤欢?” 她不肯回答,接下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愿意说话了。 他想,他和她,真是注定没办法好好说话。 …… 十点多时韩立带着梁珺回到二楼病房。 赵腾吃过药,总算沉稳地入睡,罗洋守在病床边,其实疗养院病房多,没必要几个人挤一间屋,但毕竟这里未知因素多,韩立还是决定将人集中起来。 白诚依旧被关在卫生间,梁珺被安顿在陪护床上休息。 本来这一天过的挺惊心动魄的,梁珺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不想有韩立在床边坐着,她竟意识逐渐昏沉,再睁眼时已经是翌日凌晨。 还是一阵声响将她惊醒的,她睁眼坐起,惺忪的睡意未散,就听见洗手间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伴随着白诚的闷哼。 第64章 你有没有想过我? 药物的作用在半夜时就已经过去,赵腾是被疼醒的。 雇佣兵出身的人都很能忍,疼痛剧烈,但她没吱一声,前半夜值夜的韩立粗心大意并没发现,直到换罗洋值夜时,罗洋才留意到。 尽管已经吃过药,但赵腾还是开始发烧,伤口发炎,罗洋给她找冰袋,又给她找止痛药,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暴躁地踢开了洗手间的门,就去打人。 打的还很重。 这是梁珺凭听觉判断出来的,她起是起来了,但自身难保,还戴着手铐,想救人也没门路,韩立就站在她前面挡着她,也挡住了她投向洗手间的视线。 他递给她一杯水,她没接,看着他说:“他会打死白诚吗。” 韩立蹙眉,每当她关心那男人,就令他有些烦,他答非所问:“他总要做些什么出气,现在赵腾的手伤的太重,我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一说这茬她顿时也觉得有些理亏。 白诚扭断了赵腾的手,如果挨一顿打可以解决问题,可以消弭罗洋的怒气,她觉得对于白诚是件好事,毕竟她和他现在都受制于人,在这个诡异又危机四伏的小岛上,他们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赵腾就在这个时候又喊了一身老大。 梁珺视线跟着韩立走,而他已经快步去了病床跟前。 这会儿赵腾靠着床头坐着,人看起来很很虚弱,她抬眸看着韩立说:“老大,我想自己做手术。” 韩立闻言没有表情,“不可能,等下罗洋出来我们商量,不行就罗洋送你出岛。” 赵腾说:“你知道我做过医疗兵,腕骨骨折我以前处理过,在战地也做过手术,这里是疗养院,我需要的东西这里都有,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盯着韩立的双眼,“我需要你帮我。” 韩立还是不同意,“就算你有经验,做过医疗兵,但现在伤员是你自己,你只有一只手,处理伤口不够灵活,我就算帮忙,你也看到了,我的手做精细化的工作还是……” “求你了。” 赵腾语气低柔许多,似哀求。 梁珺在旁边看着,大气也不敢出,她脑子乱哄哄的,一会儿是觉得赵腾这女人胆儿也忒大了,居然打算单手给自个儿做手术,但很快她就想起这不是一件好事,万一赵腾给自己把手彻底整废了,她毫不怀疑罗洋真的会杀了白诚。 她现在跟白诚拴一根绳上,也很怕被牵连,她觉得自己很无辜。 韩立依旧没答应,他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摘下了自己左手的手套,给赵腾看,“赵腾,你想跟我一样么。” 赵腾顿时说不出话。 梁珺心里忽然就跟被这男人的话划开一刀口子似的,不单疼,记忆里他曾经流露出的短暂的消沉和低落都浮现在脑海里。 为了劝赵腾,他这样袒露自己的伤口,机械臂折射着白炽灯光,那光晕幽冷无比,赵腾看了几秒,慢慢低下头不做声了。 韩立将手套戴回去,对赵腾说:“我知道你的想法,尤欢的事情我肯定会想办法……” 他话没说完,忽地一顿,目光盯着正往病房门口小步挪的梁珺。 这丫头走的像猫,一点声响没有,快到门口时还回头,一下就跟他的目光撞上。 病房里十分安静,梁珺讪讪的站住了,手动了一下,手铐就叮铃哐啷地响,她小声解释:“我……我想去隔壁洗手间洗把脸。” 韩立盯着她那目光,就跟她要跑似的。 他起身大步过来,气势汹汹,迫的她不自觉后退,但最后还是被他捉住手臂,他把人拉回去了,“等着,一会儿罗洋出来了我带你去隔壁。” 她小声嘟囔:“我是犯人吗。” 他把她按到椅子上,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你要是不想罗洋找你麻烦,就注意不要离开我身边。” 她扁了扁嘴没说话。 赵腾看着他们,若有所思,待韩立回到病床边,问他,“她到底是谁?” 韩立没有给她介绍的意思,“我一个朋友。” 梁珺闻言,视线别到一边,心里特别不屑。 昨天在楼下按着她吻她的时候跟要吃人差不多,现在成朋友了…… …… 白诚被打的很惨,罗洋打完,换韩立进去威胁了一把,他鼻青脸肿地拿出手机给付景衡打电话报平安,开的免提,韩立听见电话那头的男声问:“梁珺呢,她现在什么情况?” 白诚瞥了一眼韩立,回答说:“她挺好的。” 那边沉默了几秒,才再度开口:“把电话给她。” 韩立在洗手间门口招招手,梁珺只能过去配合着接电话,付景衡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低柔不少:“还不回来吗?” 韩立一听就皱眉头。 梁珺说:“我还没拍到我需要的东西。” “那地方毕竟不太安全,你不要离开白诚,他会保护你,”付景衡叹气,语气亲昵,“你呀,就是不听话,等我忙完了公司的事,我去接你。” 梁珺听出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挂断了电话。 一扭头,韩立在旁边对着她冷笑,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他拎着衣领往出带。 梁珺是有些恼火的,她又不是小鸡! 这么被人拎着,实在狼狈,她双手被束缚,只能用脚恨恨地踢男人的腿。 韩立拎着她不放手,也没顾忌罗洋和赵腾惊诧的目光,直接带着她往隔壁病房去,进去之后一放手,推她一把,“不是要洗脸么,去。”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你是不是有病!别老碰我,我跟你什么关系啊,有你这样的朋友吗,就会欺负我!” 他推着她往洗手间去,“付景衡,那个岛主?你跟他什么关系。” 她闻言怔了下,他语气不悦,她也琢磨出一点端倪,反倒不着急了,躲避他的手,自己往洗手间走,一边傲娇地仰着脸说:“就朋友啊。” 说完她一下跑进洗手间,还将门给关上了,韩立拧眉上前,刚敲一下门,听见里面落锁,她喊了声:“你不是连我上厕所都要看吧,变态!” 韩立被气笑,冷哼一声,“你哪里我没看过。” 因为自己这句话,脑中生出些不合时宜的想象,他靠住门边,喉结滚了下,又慢慢勾起唇角。 梁珺却没多想,她在洗手间磨蹭,以最快的速度漱口洗过脸,然后打量着洗手间一扇通气的小窗户,又低头看看手铐。 逃跑这事儿急不来—— 手铐要打开,她需要钥匙或者枪,目前看她只能靠韩立这个途径。 她迅速做了个决定。 从洗手间出去,她主动对韩立坦白:“我和付景衡是在一场车祸里认识的,他说他想追我。” 这间病房的房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关上的,韩立正背靠着房门抽烟,闻言抬眼睨着她,面色不虞。 她赶紧补充:“但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了。” 他还是不说话。 她硬着头皮,讨好似的靠近他,“我这次来,确实是为了找尤欢……也确实和梁叶有些关系,去年和你们分开以后,我一个人去找南贾村,但再也没找到,离开以后梁叶主动跟我联系过,她现在也在找尤欢,所以我就过来了。” 他一言不发,审视似的盯着她,好像在判断她这些话的真假。 那犀利的视线刺的她心头发颤,她站在他跟前,“我对你已经没有隐瞒了,韩立……” 她顿了顿,又往前一步,一低头,额头就抵住了他肩头。 她靠着他,声音很小地问他:“快一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 韩立几乎是冷眼看着她,只是在听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别开眼,视线没有落脚点,只能放窗外,他看到一棵高大的杉树,绿叶葱葱郁郁。 问出的问题没得到答案,梁珺感觉自己在演独角戏,她再抬头的时候眼圈泛红,又努力挤出个笑,“算了……” 他依旧不说话,单手取下嘴里的烟,扭着她下巴低头,意图昭然若揭,只是还没来得及碰到她的唇,身后的门板就被砸响。 罗洋声音传过来:“老大,你要搞等晚上吧,我跟你说点事!” 韩立:“……” 梁珺实在是受不了罗洋说话这个尿性,脸唰的就红了个透,弹开一般退后几步,头也低下去。 韩立看她脸红红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羞赧样,倒是很受用,心情也好了些,转身打开门。 回到旁边病房,韩立和罗洋还有赵腾开小会。 眼下最棘手的就是赵腾的伤。 肩头的外伤还好说,腕骨的伤就很麻烦,尽管作为专业佣兵罗洋已经在第一时间给她处理,从外面正骨,又用疗养院的固定板给她固定,但佣兵也不是万能,不做影像检查或者外科手术,谁也没法确定这手会不会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韩立主张让赵腾走,罗洋表示赞同,赵腾虽然不愿意,但毕竟说不过两个大男人,于是决定就这么做了,罗洋拿着手机打了个电话,梁珺在旁边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们用的交通工具居然是深海潜艇。 ——也难怪付景衡安排监控这片海域的人没留意。 为避免被注意到,潜艇会在傍晚过来接走赵腾,罗洋安顿完了总算安心一点,守在病床边,跟韩立说:“今天我就看着赵腾,哪里也不去了,老大你呢?” 韩立是受不了这么坐着干等的,他说:“昨晚尤欢又往房顶去了,这是第二次,咱们得想点办法,不然下次她还能这样逃走。” 就是他们爬楼,速度也没法跟那个大蜘蛛相比,在平地上都如此,更别说在墙上了。 赵腾这时候插话了:“我有钩爪枪,上次追她的时候忘了拿出来,如果再让我见她一回……” “得了吧,”罗洋看着她受伤的手,“就你这样,还用钩爪枪,你安分点等着潜艇来了带你回去养伤,霍院长交代的事情我来办。” 韩立想了想,问赵腾,“你的钩爪枪在哪?我看看。” 钩爪枪可以通过射击固定绳索在高处,靠拉力将人带到射击点,但有个非常致命的缺陷——为了保证射击阻力小,绳索一般不会用太重的材质,也不能做的多粗,所以承重实在很有限。 韩立找到赵腾的钩爪枪看了看,赵腾带的是自己用的,她就一百来斤的样,这绳子细的好像都能被他扯断,更别说要承受他或者罗洋这种成年男性的体重。 他和罗洋本来就很少用这东西,以前作战以平地居多,就算要爬高处,对手都是人类,也不会担心自己速度跟不上,这个大蜘蛛真的是为难到他们了。 他拿着钩爪枪去了梁珺跟前,问梁珺:“你会不会用这东西。” 梁珺本想摇头,但最后关头改变主意,点了点脑袋,又抬了下手,“帮我解开手铐,下次追尤欢的时候,我可以跟她上屋顶。” 韩立蹙眉,还没说话,罗洋就说:“别啊。” 梁珺探着脑袋看罗洋。 罗洋笑的有些痞气,“什么时候见了尤欢再说,现在给你解开,鬼知道你会搞什么幺蛾子。” 韩立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罗洋,“她和咱们的目的一样,都是找到尤欢。” 这回罗洋和赵腾都看向梁珺,赵腾有些讶异,“你找尤欢干什么?” 梁珺顿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倒是韩立帮忙解围:“她妹妹和尤欢是旧识,也在找尤欢,她过来找尤欢也是为了找到她妹妹。” 罗洋若有所思,好半天才对梁珺道:“你看尤欢这样,要是你妹妹真找到尤欢了,你觉得她现在还活着吗?” 梁珺觉得更难解释了。 本来就是信口胡诌给韩立的一个理由,根本经不起推敲。 韩立把话题岔开了去,转而开始继续和罗洋商量怎么抓尤欢。 午后罗洋守着赵腾,韩立把梁珺带上,去了一趟码头的值班楼,调出能用的监控看头天晚上的情形,监控里画面算不上多清晰,梁珺看到多半拍到尤欢的都是一掠而过的黑影。 她在脑中回想,尤欢变异之后的体积好像比普通的人类要大一点。 离开值班楼之后韩立继续带着她,到疗养院后面的树林里寻找尤欢踪迹,梁珺还带着手铐,跟个犯人似的,心里不舒服,就走的磨磨蹭蹭,韩立却也不催她,只放慢脚步走在她身旁。 她瞄他,“你看,这幽静的小树林,孤男寡女,本来应该很浪漫……” 她拖长语调,又将手铐晃的直响,“但这东西太煞风景了,搞得你像个押送犯人的。” 韩立被逗笑,又说:“别动歪脑筋了,我对罗洋承诺我会看着你,不然你现在和白诚一个待遇,罗洋疑心很重,你再多说一些这种话,他会把你打成白诚那样关在洗手间才放心。” “……” 梁珺不说话了。 这一趟无功而返,除却树林地面上一些脚印,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到傍晚时,罗洋和潜艇取得联系,两个男人送赵腾过去,梁珺还是被韩立带着。 为避免被人发现,潜艇最后是在北岛后方搁浅的,这会儿景色倒是怡人,天边有火烧云,映的整个海面都泛着金黄色的光,梁珺百无聊赖看着罗洋抱着赵腾往潜水艇方向走,她用手肘撞了一下身边的韩立,问他:“那个赵腾是不是喜欢你?” 韩立懒得理她。 她又问:“罗洋喜欢赵腾吧?那你们岂不是……” 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惊叫撕裂这傍晚的宁静。 韩立已经拔枪跑过去,梁珺反应稍慢,扭头看去,海滩上罗洋抱着赵腾掉头往回跑,而那本来只开了顶盖的潜艇上,绕了几只触手样的东西。 潜艇里面的男人还在尖叫,一边叫一边从里面爬出来。 第65章 让我靠一会 夕阳斜到了海平线那头,海面被金黄色的光晕笼罩,本来是挺美的画面,而梁珺眼底映着的却是极其诡异可怖的一幕。 更多的黑色触手自下往上绕上潜艇,留意看还能看到里面也混了些枝枝蔓蔓的藤条,上面甚至还有黑色的叶子。 潜艇里的人梁珺看不到,光听到细心裂肺的尖叫求救,场面一片混乱,罗洋抱着赵腾跑远,韩立已经开枪,但隔了一段距离,这一枪只擦过一根黑色触手。 倒是那触手蔓藤混合的一大堆东西似被触了逆鳞似的乱抽一气,有些抽的很远,韩立只无法再前进,只能后退躲避。 梁珺站的远,不在触手攻击范围内,但双手被束缚,没什么安全感,也快速往后退好避免自己被殃及。 她视线瞥到潜艇上盖那里,有人的手伸了出来,血淋淋的,紧接着一颗脑袋探出来,是个男人,手里还拿了一把枪,好像是准备爬出来,却毫无预兆地身体又往下一沉。 男人尖叫着,拿着枪的手往潜艇仓里胡乱开了两枪。 梁珺心想这人大概是要完了。 潜艇内壁防弹,两颗流弹在里面叮当作响的声音她都能听得见,她隐约听到韩立急急喊了一声张什么,他躲过蔓藤往前一步,可潜艇里的人却已经被流弹击中。 一颗流弹是直接从那男人胸腔穿过去的。 梁珺手用力挣了两下,手铐当然不可能被挣开,她手腕被磨出一道红痕,疼痛尖锐袭来,罗洋这时已经跑远,将赵腾放在一棵树后面,折回来的时候手里的轻机枪对着潜艇直接狂扫一通。 那堆触手和蔓藤甩的更欢腾,韩立只能又后退躲避,瞥见梁珺,皱眉斥她,“去找掩体躲起来!” 罗洋往触手方向喊了一声尤欢的名字,但并不见效,他暂停扫射靠近韩立,“老大,这真是尤……” 他话没说完,潜艇里面有东西出来了。 那东西是慢慢浮上来的,是里面那个人的尸体,脖子被触手勒紧提起,身体不知为何扭曲成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梁珺下意识转身跑去找掩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手腕上戴着这些东西,万一海里的东西爬上来,她就完了。 她找到一棵树躲好再探头看过去,潜艇那具尸体的肚子毫无预兆地忽然破开,里面触手纠缠,其中一支直接从那人嘴里伸出,她恶心到觉得眩晕。 罗洋手中的机枪很快将那人打成了筛子,那些触手也倏地抽回去,有蔓藤报复性地往岸上抽打,韩立往水中放了两枪,梁珺遥遥地听见一声极为诡异的尖叫。 那声音和以前柳玉言还有赵莺莺变异之后的声音有些像,但又不同,听起来要更凄厉骇人,她心口都被这声音揪着难受。 大堆触手盘着潜水艇,连同那具尸体一起往下沉,罗洋见状着急,跟上去几步换了弹夹又往水里扫射。 梁珺这会儿站的远,那头的情况看的并不是很清楚,只看到韩立忽然拦住了罗洋,罗洋手中的枪安静下来,接着韩立转身,步子不太稳地往水里走了几步,喊出一个名字。 这一次他喊的不是尤欢。 她听清楚了,他喊的是“知夏”。 …… 赵腾当然没能走成。 怪物将潜艇连同潜艇里的尸体带着一同潜入海里,很快彻底消失,连影子都看不到,海边只余下一片被染成猩红的海水。 罗洋气的用拳头砸树干,砸的树都在晃,而韩立从海里折回来,军靴被血沾染,他浑身透着几分说不清的消沉,走到梁珺旁边时也没看她一眼,只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句:“走吧。” 四个人折回疗养院,天已经黑了。 病房里的气氛就和死了人差不多,梁珺想到这里的时候很快反应过来,也的确是死了个人。 潜艇里面那个张什么的,之前她就听他们开小会的时候提过,怎么说也算是他们认识的人,又是为了接赵腾而来,现在发生这种事,他们心里一定难受极了。 她小心地看韩立,打从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靠着窗口的沙发上没有说过话,倒是罗洋还和赵腾说了几句,她也拿不准这个时候要不要过去主动跟他谈谈。 那时他喊了韩知夏的名字,她想问,却又不敢问。 罗洋给赵腾换过药之后重新包扎了一下,赵腾手腕处肿的很严重,换药时因为疼痛折腾出了一身汗,罗洋就特地烧热水,拿毛巾沾了给赵腾擦脸。 梁珺还跟个犯人似的带着手铐坐在陪护床这边,一坐就好久,外面天都黑了,病房亮起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会儿挣扎时被手铐磨破,伤口不大,血迹已经干涸,黏在手腕处,看着恶心,她想擦一擦,手才一动,安静的病房里就是金属碰撞的脆响。 赵腾睡着了,病床边两个男人的视线都被引过来,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逃犯,她顿时有些无措,只得抬起手腕对他们解释,“我就是想擦一下……” 韩立起身走过来,握着她手腕看了看,然后从自己包里拿出干净的毛巾,用罗洋烧的热水浸过,给她擦伤口。 他全程没说过话,毛巾掠过伤口有刺刺痒痒的痛感,梁珺忍住了没出声,待擦干净,他将毛巾放回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和罗洋耳语几句,就过来叫梁珺:“你跟我走。” 他周身气压还是很低,梁珺大气不敢出,也没胆子在这个时候耍性子跟男人叫板,顺从地起身跟在他后面。 他带她去的地方是值班楼。 北岛因为灵异传说现在俨然和孤岛差不多,只是岛上自动化的设备很多,风力发电机还在运转,也有全自动的净水设备只要有人操作就能运行,付景衡偶尔会派人过来维护设备,其实来了两天,梁珺只有在这个沉默而安静的夜里,和韩立走过这段路,才感觉到这其实是一座荒岛。 没有人烟,静寂到诡异的地步,四下有树木花丛,葱葱郁郁,本该是生气盎然,但她却从周围的景色中感受到十足的凄凉。 月亮一半隐没在云层后面,偶尔会有光柱扫过,她在来之前听付景衡说过,这里的灯塔也是智能的,设定好就可以持续自动运转一段时间,付景衡在这座荒岛上其实不是没有花心思,梁珺分神想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活里的男人,却始终琢磨不到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值班楼,空旷的楼道里脚步声十分明显,韩立叫她进了监控室。 然后他打开灯,将门关上并反锁。 她一头雾水看到他逐渐靠近,忽然有些犯怯,这会儿他看起来格外阴沉,她脚下下意识地就往后挪,被他拉了回去,他拿出一把钥匙,然后打开了她的手铐。 她还愣愣的,“你……打算放了我吗?” 他取下手铐扔回自己包里,“你想的真多。” 梁珺:“……” “给你放风,”他说着,后退几步,在监控器前的一个大班椅上坐下,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从包里拿出个塑料袋往旁边桌子上一扔,盯着她的眼睛没什么神采地继续道:“里面有水和压缩饼干,你去吃吧。” 他好像很疲倦,说完就阖上眼。 她站在原地,摸着自己受伤的手腕,一时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去吃。 他这样,跟投喂什么动物似的…… 她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就在这时候又说一句:“你要是想跑,尽管试试。”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连眼睛都没睁,根本没将她放眼里。 “……” 她当然不傻,这个地形这个距离,要是跑就是找死。 她慢吞吞走桌子旁边,从袋子里拿出饼干和保温杯,然后拉着旁边的一个大班椅,挪到了他跟前,用手小心地戳了一下他的手。 他慢慢睁眼,侧过脸看她,没有表情,眼眸幽沉。 她尽可能拿出了自己最软的语气:“你也没吃,我们一起吃吧。” 然后她给他手里塞了一包饼干,正准备打开水,他按住她的手,然后拉着她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腿上了。 她这会儿乖得很,顺着他动作就坐在他腿上。 他把饼干塞回她手里,长臂一伸,环过她的腰,头也一低,前额挨着她颈窝。 他的头发又短又硬,蹭到她脖子,她有些难受地动了下,他哑声说:“别动,让我靠一会。” 她动作就僵了下。 接下来,她僵硬了足有十几分钟。 他一动不动,她也不动,两个人跟一尊雕塑一样,良久他才身子一动,甫一抬头,她将手里的饼干扔自己腿上,手指勾着保温杯的带子,很笨拙地抬手抱住他。 一只手还在他背上来回轻抚两下,她说:“我们会找到办法救她的。” 这个“她”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她用了“我们”两个字。 她抱着他,他们脸颊贴着脸颊,这是个很亲昵的姿势,他声音沉哑:“梁珺,你不要再骗我……” 他说:“我受不了。” 她这一瞬忽然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轻轻地亲了亲他的脸,“嗯,我不骗你。” 第66章 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人分着喝了一杯水,又吃过压缩饼干,回去之前,韩立还是给梁珺把手铐铐上了。 他解释:“罗洋和赵腾对你不放心,岛上就这么几个人,起内讧对大家都没好处。” 梁珺挺乖地点头,“我知道。” 实则她心里算是很明白的,韩立不是会受人牵制的人,不光罗洋和赵腾,其实他对她也不放心。 就像她对他也心存疑虑一样,他大概再也不会真的完全信任她了,他们之间说来微妙,明明相互怀疑,却又在受彼此吸引。 回去的路上,他忽然问她:“你之前说的是真的么。” 她愣了下,“什么?” “梁叶的预言,有关我和你的。” 他是指梁叶梦中所见,他杀她的情景。 她沉默几秒才回答:“是真的。” 他又问:“那你再次见到我,怕不怕。” 她想了会儿,才慢慢地说:“有一点。” 他牵动唇角笑了下,“就一点?” 她低着头,声音小了许多,“还有些高兴。” 后来的路上,两个人没再说话。 这一夜几个人照旧是在一间病房休息的,后半夜的时候赵腾又开始发烧,值守后半夜的罗洋又忙了一阵,而梁珺则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睁眼的。 她没有立刻起床,她听见韩立和赵腾还有罗洋在开会,于是她竖起耳朵听了听。 头天因为韩立心情不好,她没能问出来的问题,罗洋代她问了韩立。 “昨天那会儿……你看清海里那东西了?那是韩知夏?” 韩立摇头,“没有。” 罗洋皱眉,“那你叫什么。” “你叫它尤欢它没反应,我只是想试试。” 韩立说到这里顿了顿,其实当时他看着海里那堆诡异的东西,脑子里蹦出的名字也不止尤欢和韩知夏,还有一个—— 梁叶。 他没叫梁叶,是因为他看到海里女人的长发,隐隐约约的身体轮廓,算不上清晰,但能看得出是个成年女人,然而这会儿他暗忖自己还是天真,梁叶都已经成怪物了,谁知道她的身体会不会又有什么新的变化。 如果梁叶在这里,这也就能解释的通,梁珺为什么会出现。 赵腾在这时候忽然开口:“老大,霍院长后来和江煜的联系很少,而且江煜出事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有没有想过,韩知夏可能真的已经……” 韩立声音发沉:“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岛上除了尤欢还有其他人的可能,传言中这里不光有个怪物,还有个女鬼。” 梁珺在心里接了句——这俩也有可能是一个。 柳玉言那时候发病的时候身体也会改变,有时骨头都变形,但也有恢复正常的时候,她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变异会不会维持更久,但她听出了韩立语气中的不确定,其实她想的这些,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想到。 他之所以对着那怪物喊韩知夏的名字,也只是在寻找一种可能性,说到底他只是太担心韩知夏了。 赵腾不说话了,倒是罗洋发愁地叹了口气,“咱们来了也几天了,一个都没逮住,那个女鬼更是不见影,这岛上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维护设备,咱们时间也不是无限的,食物也带的有限,现在赵腾受伤也送不走,就连咱们的后援都没了,潜艇也没了,找退路都还需要再联系……” 梁珺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她满腔的挫败感,她现在的状况比他们还糟糕,她还是个要戴着手铐行动受限的人…… 其实她也不是没考虑过借助付景衡来摆脱他们,但这个念头在最初就被自己打消,具体原因她不太想深究——半年多了,又见到他,她不想最后还是让他记恨着她。 但依照现在情形,她很清楚,或早或晚他是一定会恨她的。 她只能祈祷和推迟那一天来到,但她无法阻拦。 …… 韩立一行人属于非法登陆,也不可能去找过往船只求助,三个人商量过,都不得不面对现实:赵腾暂时是没法离开北岛了。 赵腾自己在疗养院搜索过,原本靠韩立和罗洋还有她自己来给自己做外科手术的念头也打消了——疗养院有些她需用的药物已经过期了。 疗养院是有骨科的,她只能从那里拿了固定板和牵引器械,尽量做到让自己的骨头不至于因为这次骨折走形,但后遗症谁也无法保证。 本来就被打的奄奄一息的白诚不出意外在这天下午又挨了一顿打,梁珺听着声音,越发焦灼。 罗洋打过白诚出了气之后,还知道吊着白诚的命,给了白诚一点食物和水,出来时抬眸瞥见梁珺正盯着这个方向,他皱眉,充满戾气喝了一声:“你看什么?!” 梁珺知道他是有怨气,也没出声,低头别过脸。 罗洋却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几步上前,“你看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你跟那家伙……” 话没说完,面前横出个人来,韩立挡住他,“够了,她和赵腾受伤的事情没关系,她也不是自愿和白诚组队的,罗洋,你冷静一点。” 罗洋攥着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调查没有结果,同伴牺牲,潜艇也没了,前路后路都是一片黑,这种情况下他焦躁到极点,看到韩立口气也不太好,“老大,这种女人你玩玩得了,你知道她底子吗?护犊子似的……” “罗洋!”赵腾蹙眉喊了声,“你能不能成熟一点,现在内讧能解决问题?” 罗洋指着梁珺,“赵腾你可别忘了你怎么受的伤,这女人的同伙打的!” 赵腾看了一眼梁珺,又盯着罗洋说:“你错了,那天白诚对我动手的时候,梁珺帮我说话了,她阻拦过白诚,但是白诚没有听她的话。” 罗洋着实是愣了下。 赵腾又道:“我肩上的伤口今天该换药了,我一个人也弄不来,既然有女的,就让她帮我换药吧。” 罗洋说:“我给你换,上次还是我给你上的药。” 赵腾坚持:“那时候情况特殊,是我晕了,我要是醒着绝对不让你给我上药。” 这下子罗洋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天,他啧了一声,扭头走的时候还恶狠狠瞪了梁珺一眼,“要是敢耍什么花招,我让你和白诚一个下场!” 说完就出门去了。 韩立转身看梁珺,“没事吧?” 她摇头,“没事。” “罗洋这个人,性子就这样,”赵腾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点歉意,“我代他说声对不起,梁珺,你不要放在心上。” 梁珺扯出个笑给赵腾,“也不怪他的,毕竟是白诚伤了你,我又是跟白诚一起来的。” 赵腾对她也笑笑,“你能不能帮我换下药?” “当然。” 梁珺正要往过去走,赵腾又出声,“老大,你先把她的手铐松了吧,不然不好换药的。” 韩立迟疑了几秒,才拿出钥匙解开了梁珺的手铐。 他并不担心梁珺会对赵腾不利,他比较担心的是梁珺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跑。 他对赵腾说:“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情你记得叫我。” 梁珺觉得他这样挺伤人的。 她这会儿确实没打算跑,这是她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她心里还有些疑问需要跟着这伙人才能解开,这荒岛上一个人生存下去也很难,她又没本事带着白诚还能不折腾出什么动静的从二楼飞下去,她怎么可能跑。 韩立出去之后带上门,她洗过手之后揉了揉手腕,过来坐在病床旁边,开始帮赵腾换药。 外伤在肩头,赵腾手不方便,她先将赵腾的衣服解开,受伤那一侧肩头慢慢露出来时,她震惊了。 “很难看是不是?” 赵腾出声问。 梁珺恍然回神,赶紧摇头,“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惊讶,你受过这么多的伤。” 赵腾的身体上新伤叠加旧伤,就连裸露出的胸口也有一些陈年的旧伤痕。 赵腾低头,苦涩地笑笑,“做佣兵就是这样,其实老大身上也有很多伤口。” 这梁珺是知道的,她沉默着拿过药箱打开找药。 韩立身上伤痕很多,其中有两道还是因为她留下的——一道是为了保护她,一道是梁叶所留。 她忽然想,她该看看的,说不定那伤口恢复的好,没留下太明显的痕迹呢…… 但她很快也在心里觉得自己太天真。 赵腾问:“你……看过的吧?” 她愣了下,“什么?” “老大身上那些伤口。” 她默了几秒,轻轻点了下头。 赵腾又问:“你和老大……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药物接触到受伤的地方,赵腾嘶地倒抽口气,梁珺动作放缓,含混地说:“就是以前我去旅行的时候,路上见过他,当时还有两个驴友,我们就算是组团呆过一阵子。” 赵腾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梁珺被看的心里发毛。 赵腾说:“你和老大并不合适。” 梁珺怔住,这话来的直白而突然,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腾继续:“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看得出,你对老大也不是真心,我希望你不要玩弄他的感情,行吗?” 第67章 你喜欢他 话题忽然跳到这个方向,梁珺猝不及防,脑子还是空的,一时间没接上话。 赵腾并不着急催她,而是说:“老大这个人很重感情,他过的挺不容易的,唯一的家人,他的妹妹也遇上了些常人没法理解的倒霉事……我真的不想他再受到其他伤害了。” 梁珺沉默着,继续擦药,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吗?” 赵腾笑了下,“是我认识他很久了,他应该不记得我,以前在雇佣兵团的时候,有一百来号人一起培训,我跟他也不是一个队,他很出色,受雇于江煜之后离开兵团,我后来再见着他,还是之前他来找霍院长的时候,那会儿我第一眼就认出他,因为培训的时候,我刚做佣兵,吃不了苦,有天受了伤,半夜的时候在天台哭……老大是去抽烟的,碰见我哭也没笑话我,还给我纸巾让我擦眼泪了,我一直记得,但是他果然不认识我。” 说到这里,赵腾神色透出几分失落。 梁珺思路却跑到别的方向去了,“那你也认识江煜了?” “算不上认识,”赵腾微微蹙眉,“江煜曾经是霍院长的朋友。” 梁珺问:“江煜现在在哪里?” 赵腾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死了。” “……啊?” 梁珺愣住了。 “据说是死了,”赵腾叹口气,“看来老大没和你说过这些事,老大也在找他,他带走了老大的妹妹韩知夏,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他带着韩知夏出国的时候乘飞机,结果飞机失事,机毁人亡,没地方找,坠落地点在大洋里,但有探测仪说是找到飞机碎片。” 梁珺是真没想到江煜会出事。 韩知夏已经成为契子,她不认为飞机失事能要了韩知夏的命,但江煜她却不确定。 柳玉言以血供养泉之眼,受益人是梁逸生,柳玉言变异了,梁逸生看起来还算是正常人——她忽然意识到,也不一定正常…… 当时医生给梁逸生的诊断明明白白说他断了的腿和手没办法恢复如初,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但他的身体最后还是以很快速度完全恢复。 见她愣神,赵腾喊了一声:“梁珺?” 她回神,“对不起。” 说话间手里的速度加快,开始给赵腾包扎,一边又问:“你和罗洋,你们跟这里以前那个霍院长很熟吗?” 赵腾怔了几秒,才点头,笑了,“霍院长对我和罗洋有知遇之恩,其实我和罗洋以前在雇佣兵团都是拖大家后腿的那种……霍院长不但不嫌弃我们,而且对我们很好,也会重用我们,我和罗洋早就决定了这辈子要跟着霍院长,只是没想到……” 梁珺有些想问问赵腾有关于尤欢的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赵腾就将话题扯了回来,“不说这些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梁珺心里咯噔一下。 包扎已经完成,她慢吞吞地将赵腾的衣服给整理好了。 赵腾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说:“我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你放心……” 顿了顿,努力挤出个笑,“但既然反正到最后都不可能了,我现在只是想跟他好好相处,这样都不行吗?” 赵腾抿唇,过了几秒别开脸,“相处归相处,既然没结果,你就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梁珺默了默,直接说:“你喜欢他。” 她连问都没问,直接陈述。 赵腾被戳中心事,脸色不太好看,“是又如何?我认识他已经很久了,我们做同样的工作,这种特殊工作性质决定了我比你更了解他,我们过的是刀尖舔血的生活,这些你根本不会懂。” “既然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搞定他呢?” 话出口,梁珺心下已经开始后悔。 这个时候其实她不该逞一时之快,给自己树敌,一个罗洋已经很难应付,要是赵腾也站在她的对立面就更麻烦了,现在情势如此,韩立不可能为了保她而跟这两个人作对。 赵腾果然面色更沉,打量着她的脸,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和老大都有任务在身,我也不是只有恋爱脑的普通女人,虽然现在我们没有在一起,但不代表我会眼睁睁看别人玩弄他的感情,梁珺,有些事是你没搞清楚,我问你是尊重你,但不是必要的,我就是现在杀了你老大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在老大心里现在找到他妹妹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梁珺没说话。 但心里有个声音—— 她是不信的。 如果赵腾对她动手,她不相信韩立会无动于衷。 赵腾继续道:“论做队友,我和罗洋比你更合格,他找到妹妹需要帮手,对付尤欢也是……我们有一致的目标。” 停了停,又加一句:“你该认清自己的位置,老大以前不是没交过女朋友,但在他眼里女人还没有任务来的重要。” 梁珺手垂在身侧,攥的很紧,但没说话。 其实她可以反驳,可以争论,但是她实在不想让自己和赵腾的关系变得更糟糕。 药已经换过,她也不想再继续这场对话,就连套话获取信息的心思都没了,直接开门去叫了韩立。 赵腾行动不便,依旧是罗洋主动请缨地照看,韩立则带着梁珺下了楼。 他告诉她:“今天带你学怎么使用钩爪枪,以免到时候真要用了再出状况。” 她戴着手铐,情绪不高,只静静跟在他身旁,他很快就觉察不对,问她:“不高兴?” 她深深看他一眼,表情确实很不高兴:“赵腾喜欢你。” 韩立愣了愣,反应过来先是笑:“吃醋?” 她瞪了他一眼,“她因为你,对我有些敌意,我现在的处境本来就很难了。” 两人从疗养院侧门走出去,他摸摸下巴,“刚刚她好像对你挺好的吧,罗洋刁难你的时候她为你说话,还特意让我给你解开手铐,好像挺信任你的。” “……” 梁珺忽然有些无力,隔了几秒才讷讷道:“她让我和你保持距离。” 韩立微怔,“她不像这种人。”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挑拨离间?” 她跟炸毛似的,脚步定在原地,看着他。 “我没这个意思,”他拧眉也看她,“赵腾的想法罗洋跟我提过,但我拿她当兄弟,她对我的态度没什么特别,再说罗洋的心思都在她身上……” 他实在不擅长处理这些事,只能快刀斩乱麻地说:“如果她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你别放心上,我跟她没什么。” 男人这种想要尽快息事宁人的话不怎么安慰人,梁珺不说话了,她想,一开始就不应该提的。 其实赵腾说的对,论做队友,她根本没法和赵腾还有罗洋相比,她不能和赵腾成为对立面,罗洋已经对她充满敌意,再这样下去她都不用猜韩立会选择哪一边——毕竟霍安是江煜的朋友,对他来说,顺着尤欢和霍安这条线索找韩知夏才是最重要的。 她被这种沮丧的情绪笼罩,跟着韩立脚步最后来到值班楼,她有些懵,“在这里学?” “你刚开始,不太熟练,不能走太高的地方。”他解释过,将钩爪枪拿出来,先递给她,“发射和抛锚差不多,按这里,钩爪会弹出去,这个是自动固定的,但是需要你……” 他开始讲解,她听的不大专心,他绕到她身后,扶着她的手做示范时,她才有些恍惚地回神。 男人的声音近在耳边,她手指下意识蜷了蜷,竭力摆脱那些思绪,将注意力拉回来,心里却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他攥住她的手,这个姿势像是将她整个圈在怀里了,话题从钩爪枪一转,“还不高兴?” 他语气低沉,像是有些无奈。 她摇头:“没有。” 他忽然问:“你是来找梁叶的,对吧。” 她身体瞬间僵硬。 她背脊紧贴着男人胸膛,她这点儿反应都被他觉察到了。 他轻笑了声,“你什么都不说,怎么,怕我碍着你的事?” “没有……” 她声音闷闷的,胡乱找了个借口,“既然要我学这个,还要戴着手铐学?这样子我动作施展不开,就算钩爪到位固定好,我难道要这样往房顶上去?” 她说着晃了下手,手铐叮当响。 他沉默几秒,最后还是拿出钥匙将手铐打开了。 其他的他也没再问,问的多了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还会很心累。 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尴尬—— 彼此之间根本没信任,却又很难完全割舍,他甚至没法定义这种关系。 他给她做了几次发射的示范,然后说:“来,你试试。” 钩爪枪在手,他站在她身后,低头说:“先别往房顶瞄,像我这样,往二楼窗口位置……” 他话没说完,钩爪枪“嗖”的一声,绳索拉出一道长线,钩爪已经固定在了二楼的屋檐边。 房子是欧式建筑,钩爪在屋檐的角还扎的很稳。 “……” 他脸很黑:“跟我对着干?” “不是……”她扭腰动了下,“你的手放我腰上,我没法集中精神啊。” 他低头,也不知道自己的手什么时候落在她腰间的,那腰肢盈盈一握的,他实在不大想放开。 她说:“这也不难嘛……不然这次我先上这屋顶看看好了。” “你这个还没固定好……”他话音未落,她已经按下收绳的扣。 梁珺自己都被吓一跳,身体被拽的往前踉跄一步,只觉得掌心被重重磨蹭一下,手中的钩爪枪已经飞了出去。 韩立从后搂紧她,看钩爪枪一下被吊到屋檐上,撞击发出一声重响,有瓦砾一样的东西掉落,他一转身先将人护在怀里。 梁珺被他抱的很紧,心跳很乱,她抓紧他的衣服,听见声响消失才弱弱地问:“你拉我做什么?” 他皱眉低斥:“你着急什么,发射出去要先确定固定的稳不稳,如果不稳是没法承担你的重量的,你可能会在中途摔伤,你还要看你射中的地方周围有没有落脚点,就这么慌慌张张上去,等着撞墙吗?” 她鼓了鼓嘴,却没反驳。 这些她也不是不知道,但是这会儿她的心思不在这些上面,脑子乱哄哄的,他的手抚着她的腰,她当时只想先摆脱这个状态。 现在她自己也心有余悸,要是刚才那个情况她上去可能真的要受伤。 韩立松开她,钩爪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在地上,他捡起来,收好绳索往自己包里放。 “不学了吗?” 她问。 “你今天这个状态,还学什么。” 他语气不太好,她像是被刺到,突然就冒出一句:“赵腾很擅长用这个,是吗?” 他没看她,她就过去从他包里把钩爪枪又拿出来了。 “我状态好得很,我今天就能学会。” 接下来她话都不跟他多说了,开始专注于练习。 赵腾这把钩爪枪钩爪是合金造的,还十分尖利,梁珺除却最初掌握不好力道而失误几回,后来摸到窍门,固定就变得很容易,眼前的墙面都变得有些斑驳,本来早就掉漆,现在还因为钩爪枪的原因留了一下坑坑洼洼的痕迹。 眼看太阳快落山,韩立打算带她回去,她心一横,趁着他没留意,将钩爪再次固定在屋檐。 然后扯绳确定固定状况。 屋檐翻过去就是屋顶,有落脚点,空翻对她来说难度不大,只是这样的高度,上去之后会有个冲力,她在心里盘算着,手指在收绳的扣上摸了两下。 韩立本来在低头看手机,这时回头,立马就沉了脸,“你怎么又射那么高?” 这次梁珺直接收绳,他就眼睁睁看她那纤瘦的身子在拉力作用下直至被拖往屋檐。 然后手抵住屋檐翻身,利落地落到了他看不到的屋顶。 “……” 韩立气的想打人。 他走远几步望向屋顶,喊了一声,“你有没有受伤?” 他看到一只手从屋檐伸出来冲他摆了摆。 他更想打人了。 梁珺是没受伤,但这么高的地方空翻是头一回,她揉了揉腰,才慢慢起身,只是一抬头却一下子愣住。 她一阵阵恶心,只觉得隔夜的压缩饼干都快吐出来了—— 屋顶有血迹,断肢,七零八落的手脚,还有头颅,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腐烂。 第68章 鸳鸯浴 二楼通天台的门被一个大大的锁锁住,韩立不太想在这里浪费有限的子弹,而钩爪枪没法承担男人的重量,梁珺最后从楼上垂绳子下去,他拉着绳子上来,纵然他做佣兵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也还是被屋顶的情形恶心了一把。 屋顶这块区域本来就不大,被一股尸臭萦绕,他数了一下,有三个头颅,五只手,还有两条腿,屋顶一处阴影下苔藓还混杂了一些已经腐烂的很厉害的东西,韩立细细看了会儿,扭头告诉梁珺:“好像是内脏。” 梁珺真是快吐出来了,她摆着手,“你别和我说了。” 韩立脚步最后定在一只皮开肉绽的手跟前,他弯下身看着地面上暗褐色的血迹,又回头看梁珺,“你觉得这血是什么时候的?” 梁珺瞥了一眼,手捂住鼻子,“几天前?” 他站起身,“这座岛一周前下过暴雨。” 楼顶的确是个搜查漏洞,不光付景衡派来维护设备的人不会上来查看,就连他们这群专门来搜查的人也没有想过上楼顶,这里的所有状况下面没人知道,留下的痕迹也没人会收拾善后,但血迹会被雨水冲刷掉,一周前下过暴雨,意味着这血迹是这一段时间留下的。 梁珺神色一瞬变得有些凝重,“你是说,这是……” 她没说下去,岛上毕竟没几个人,最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的也就那一个——那个开着潜艇来接赵腾的人。 韩立也没接,只盯着那只手看。 梁珺忍着恶心走过去,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按,他低哑的声音又响起:“在雇佣兵团的时候,他是跟我一个队的……” 她想抱抱他,但她这会儿实在是被这气味熏的难受,只能说:“好了,逝者已逝,别想了。” 他沉默着起身,拿出手机开始拍照,拍着拍着停下来:“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东西腐烂了,但是没有面包虫和蛆虫?” 这两个名让梁珺更想吐了,她抚着心口没敢看,“没有吗?” 他“嗯”了一声,“一只都没有,这里好像没有任何昆虫。” 她想起什么,“这座岛上和南贾村一样吧,没有其他任何动物,连只鸟都没有,植物倒是不受影响。” 说完,她又是一阵恶心,她问:“那个……我到下面去等你吧?” 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韩立想了想,“走吧,一起下去。” …… 两人回到疗养院病房里,天已经黑了,梁珺一直浑身难受,强迫症发作一般,她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沾染了那种恶臭的味道。 其实她也清楚现在不是讲卫生的时候,但哪怕是在南贾村的时候,她还是洗过澡的,那时也没跟尸体呆那么久,但她实在浑身难受,韩立跟赵腾还有罗洋开完会之后,她就跟他打商量:“我能不能去洗个澡?” 她还戴着手铐,可怜巴巴地冲他眨眼睛,他觉得有点难拒绝。 他瞥了一眼罗洋和赵腾的方向,那头气压极低,都是因为他带回来的消息,有同伴死了,很有可能被撕扯的连个全尸都没有,这样的消息换谁听到都会觉得难受,他沉默了几秒才跟梁珺说:“等会我和他们说一声,你先吃东西。” 她摇头,“不行,我今天吃不下。” 他没勉强,又过去和罗洋说话。 罗洋的意思是,既然这样,那疗养院的屋顶也有必要搜查一番。 这个韩立也早就想到了,疗养院占地面积比值班楼大,楼顶有天台,但是四楼通往天台的门也是被锁住的,他们商量过,计划到白天时再去看,韩立起身时顺带说了句:“我带梁珺去隔壁待会儿,你有事喊我。” 罗洋拧眉盯着他,“这会儿你还有心思搞女人?” “……”韩立对罗洋说话这个尿性也有些无语,“她今天在值班楼顶呆的久了,觉得身上有味,想洗澡。” “毛病!”罗洋冷嗤,“她还当自己是来当大小姐的?” 韩立蹙眉,“反正晚上暂时没事,这里也有水,我会看着她,让她洗快点。” “哦,鸳鸯浴,”罗洋扯扯唇角,“也好,小心那女人跑了,老大你看紧一点。” “……” 韩立彻底不想说话了。 赵腾却出声,“她要洗澡的话,能不能带我一起?” 这下罗洋跟韩立都愣了。 赵腾解释:“我这两天也出一身汗……而且我肩膀和手都有伤,我一个人洗也不太方便……” 罗洋说:“太危险了,不行。” “没事的,”赵腾说:“今天她不是还给我换过药吗?她不会伤害我的。” 罗洋皱着眉头还是不太赞成,韩立想了想,劝罗洋:“就让她们一起洗吧,梁珺应该不会伤害赵腾,你要是不放心,让她戴着手铐也成。” 罗洋勉强答应,叮嘱赵腾,“万一有事要出声喊我。” 赵腾点头:“知道啦,你真啰嗦。” 梁珺没料到自己想洗个澡还给自己揽了件麻烦事儿,听说要给赵腾擦洗,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韩立揉她头发,“你们两个女孩子,比较方便,我和罗洋总不能给她洗吧?” 她躲避了下,拧眉看他,“可我……” 她压低声音,“我不喜欢她啊。” “你对付着点就行。” 梁珺丧着一张脸,“不然你给她洗?她肯定高兴。” “……” 韩立手摸到她后颈,捏了两下,眼眸也眯起来,危险地盯着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她扁了扁嘴,缩着脖子,“你给她……” “找死么?” 他头一低,呼吸都喷在她脸上,“你想让我给你洗就直说,别拐弯暗示。” 她眼珠转了下,“那你给我洗吧。” 她想,总不至于韩立跟她一起还要带上赵腾吧。 他确实也有些想,喉结滚了滚,被自己的幻想折腾的一身燥热,但最后还是放开她说:“下次吧,会有机会的。” 梁珺十分扫兴。 他们站在门口说话的这阵儿,赵腾就坐在病床上静静看。 说的什么是听不清楚的,但她看见韩立有笑。 和梁珺在一起的时候,这个男人要显得温和很多,她认识他这么久了,没见过他这样笑,那种全然放松,偶尔温柔宠溺的眼神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她收回视线低下头,攥紧了拳。 罗洋几乎把整层楼的病房都转了一圈,最后选了一个最干净的卫生间,甚至还在转的过程中找到了未开封没过期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给赵腾,这个举动可以说是很殷勤了。 梁珺带着冰冷的手铐和一张出殡一样的脸,心如死灰地往那间病房去,赵腾回头喊韩立,“她这样不方便,把手铐给松了吧。” 罗洋不放心,但拗不过赵腾,最后梁珺的双手还是重获自由,她心情稍微好了一点,陪着赵腾进浴室里,挽起袖子放水之后先帮赵腾脱衣服。 她不说话,赵腾也不说话,两个人像是都憋着一股气。 她慢慢回想,赵腾就算是个厉害的女佣兵,但毕竟也是个女人,陷入单恋的时候大抵也不比普通女人强多少,之前那通前后矛盾的说辞她也算是理解了,说白了赵腾就是想劝退她,叫她远离韩立。 但现在她怎么可能远离韩立,她必须得靠他。 她给赵腾擦过背,还是想挽救一下和赵腾的关系,思忖着开了口,“你说的话我想过了,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罗洋要韩立二十四小时盯着我,你想我怎么跟他保持距离?” 赵腾侧过脸,浴室水雾弥漫,她没继续回头看梁珺,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墙壁上的瓷砖。 她脑海中还是方才韩立和梁珺在一起的情景。 她忽然问梁珺,“你喜欢老大吗?” 梁珺愣住了。 隔了几秒,她扯出一个笑,“喜不喜欢不重要,我跟他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 赵腾又问:“那你在乎他怎么看你吗?” 梁珺没明白,“你什么意思?” 赵腾安静了会儿,才低声道:“没什么,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擦,你洗你的吧。” 梁珺一头雾水,但洗澡要紧,她一边洗,一边在脑中琢磨措辞,想等一下再跟赵腾谈谈。 赵腾先于她洗完,自己笨拙地穿起衣服,她瞥见说了声:“你等下,我马上就洗完了,我来帮你穿。” 赵腾没理会她,还是自顾自穿衣服。 赵腾比较能忍痛,动作没比平常慢多少,梁珺皱眉,只能赶紧冲了冲,关掉花洒之后就捞过内衣,只是还没套身上,就听见赵腾惊叫一声。 她回头,赵腾人已经倒在地上,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外面已经有人撞门。 罗洋着急地喊赵腾的名字,“赵腾,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梁珺你给我听着,如果你敢胡来,我今天废了你!” 这是病房里的卫生间,门谈不上牢固,只有一道门锁,罗洋力气大,竟已经生生撞的门板晃动,梁珺来不及思考,扯过旁边也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大浴巾先往身上一裹,然后弯下身去扶赵腾。 赵腾呜咽着,忽然叫了一声老大。 韩立声音也在门外响,“梁珺,你们那边怎么了?” 梁珺刚想说话,忽然耳边是砰的一声巨响。 门板开了个大洞,子弹直直打穿门锁最后钉在墙上,她耳膜震的嗡嗡响。 罗洋一下子冲进来,一把推开她,就去扶赵腾。 梁珺身上只有一条浴巾,这时觉察难堪,起身后退几步靠住墙,摸到自己外套往身上罩住。 韩立也走进来,瞥过梁珺之后低头看了一眼赵腾,“怎么回事?” 赵腾被罗洋扶到怀里,肩头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破开,血又涌了出来,罗洋一边按压止血,一边看梁珺,“你对她做了什么?” 梁珺说:“我什么都没做,她自己在穿衣服,我就想……” “你没看到她伤成这样吗,她怎么自己穿衣服!”罗洋直接吼,“叫你过来是干什么的?!你这个废物!” 梁珺手攥的很紧,另一只手捏着自己衣襟,咬着嘴唇没说话。 赵腾脸色苍白,也许是因为疼痛和失血,说话的时候气息也很虚弱,她看着梁珺,慢慢开口:“你……梁珺,你为什么……要推我?” 梁珺完全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盯着赵腾,“我什么时候推你了?” 第69章 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她? 梁珺真是彻彻底底懵了。 她不傻,赵腾一脸无辜受伤的表情看着她,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女人在想什么,显而易见这女人得不到韩立的心,怨气都撒到她身上来了,如今已经不打算再容忍她这个没有任何威胁的俘虏跟他们同行,但她不明白,赵腾为什么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方式。 她对佣兵有种误解,以为做多了这些工作的人往往比较喜欢直来直去,比如韩立,一开始跟她不对盘的时候在南贾村用刀尖抵着她脖子直白地威胁她,比如罗洋,从不给她好脸,蠢蠢欲动地想要对她挥拳头,她是真的从没想过赵腾会用这么迂回的方式。 但显而易见地见效了。 罗洋怒不可遏,冲梁珺吼,“我他妈早就看出你不老实,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你找死是不是,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打横先抱起赵腾往出走,中间脚步有个停顿,他看了一眼韩立,“老大,是非黑白你得拎清了。” 韩立一直没说话,等罗洋走了,他盯着梁珺,慢慢走过来。 梁珺手还扯着自己的外套,里面的大浴巾堪堪包到大腿位置,露出一双笔直修长又白皙的双腿,她攥紧衣服,抬眸看他,也不说话,发丝凌乱地耷拉在肩头,还在往下滴水。 花洒已经关掉,但浴室里面雾气没有散,她的眼眸是湿,漉漉黑漆漆的,他挪开目光,垂下眼,“我出去守门口,你快把衣服穿好,罗洋可能很快会回来。” 说完他转身往出走。 “韩立!” 她喊他,“你也相信她的话吗?” 他没回头,只说:“快穿衣服。” 他出去之后将门关上了,这门锁被罗洋用枪开了个大洞,现在一点阻力都没有,她只能趁着这点时间赶紧把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 动作是有些慌乱的,她脑子转的很快,但没转出什么结果来,现在她和白诚的处境是很被动的,之前白诚伤了赵腾,如今赵腾这样挑拨离间,她和白诚的状况会更艰难。 她一边穿衣服,视线一边在四下扫,其实洗手间是有一扇窗的,只是窗太小,位置有些高,她刚在心里盘算有没有可能从这地方爬出去,门又被推开。 吓的她身体都是一缩。 韩立进来,看她像惊弓之鸟,皱了皱眉,走近她直接拿过衣服给她身上套。 她裤子穿好了,但上身只有内,衣,他就拿着T恤给她套。 她咬着唇,乖顺地配合,他给她穿完衣服之后又俯身轻轻抱了她一下,速度很快,同时在她耳边说了句:“不要逃跑,不然我护不了你,罗洋再看到你可能会直接开枪。” 他是在门口站了一阵才想到这个可能——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确实不可能安分地等罗洋回来找她麻烦,这种情况下她就算本来没打算跑也会被逼到逃。 他屈膝蹲下去给她穿鞋子,又给她系鞋带。 梁珺身体僵硬,拿不定主意。 他说的有道理,如果她逃跑,再被罗洋见到罗洋不会放过她,但不逃呢…… 眼下的情况,如果不逃,八成也凶多吉少。 她是真的有些慌,赵腾这事儿做的太出其不意,她压根就没提防,她也没把握韩立会不会帮他,她甚至不确信他会不会相信她——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信任。 韩立站起身,低头睨着她,低声说:“我们先去看看赵腾的情况。” 她说:“我没推她。” 他没接这句,拉住她的手,把人直接带了出去。 …… 罗洋就近将赵腾放在这间病房的床,上查看了一下伤势,并重新给赵腾包扎。 赵腾倒地的时候不光肩头的伤口被扯到破开,手腕的伤处也被碰到,痛的浑身都在冒冷汗,罗洋来回找药,重新调整固定板,好半天才消停下去,赵腾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喘着气。 这个过程里韩立就拉着梁珺的手在旁边看。 他将梁珺的手拉的很紧,梁珺觉得不舒服,想要挣脱,他非但不放,还直接换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这下子就连她掌心出的冷汗都无处遁形了。 赵腾气若游丝,视线却还不时地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罗洋给赵腾处理完伤口之后,甚至没顾上洗手,直接冲过来,沾着血的手攥成拳,往梁珺脸上招呼。 韩立拉着梁珺的手往后一扯,另一只手抬起,稳稳接住罗洋这拳。 罗洋瞪大眼,“老大,你是不是疯了,事到如今,难不成你还要护她!” 韩立一把推开罗洋的拳头,扭头看病床,上的赵腾,“赵腾,你确定是梁珺推了你?” 他没有表情,语气里的怀疑显而易见,赵腾迎上他犀利的目光,心口发凉,却没退却,只低声说:“你……不信我?” 韩立一言不发。 “既然不信,那就没必要问。” 罗洋还攥着拳,杀气腾腾地就站在韩立跟前,目光越过韩立肩头直直刺着梁珺。 房间内气氛一时间僵滞,良久,韩立出声:“梁珺没理由伤害你,依照现在情形,她要是找到机会,直接挟持你来威胁我们也好过不疼不痒推你一下,让你折腾这么一回对她有什么好处?” 赵腾被问的一愣,转瞬就低下头,竭力掩盖自己神色,“老大,我知道你和她关系不一般,你这样偏袒她,我没话说,这次就当我自己倒霉。” 罗洋气的厉害,“凭什么?老大,他们伤了赵腾,还不止一次,我们叫你一声老大是因为原先我们队长在你手底下干过,你就这样对我们?你心里有拿我们当战友吗?” 梁珺想,话题果然扯到这里来了。 罗洋生生将问题扯上了一个新高度。 韩立看着罗洋,沉了口气,“我只是觉得疑点很多,罗洋你冷静下来想想,梁珺出于什么目的会做这种事?如果想逃,可以用赵腾要挟我们,如果是真要攻击赵腾,目的是什么?” “也许她是想跑呢!” 罗洋情绪还是很激动。 “我以前和她交过手,她虽然不是专业训练出来的,身手也强过普通人,如果她要跑,她可以选择打晕或者杀了赵腾,无论是哪一种,推赵腾一把这样低级的攻击方式她都不会用。” 罗洋说不出话,噎半天,挤出一句:“反正我不信她!再说带着她本来就是个麻烦,老大,你搞她上瘾?等咱们出去了女人多的是,你要是下不了手,我来杀了她!” 韩立身子一动,将梁珺护的更严实,他看了一眼这会儿一直沉默低着头的赵腾,“赵腾,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赵腾缓慢抬眸,眼底竟蓄了泪光,“我不知道,我也只是问她为什么推我……也许她只是不小心推了我一下,没想到我会受伤,也许她是想要逃,也许她推我只是攻击的第一步,还没来得及继续动作我就喊了,如果不是罗洋过来,她可能还会攻击我……这都有可能,但是老大,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难道觉得我会陷害她吗?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韩立拧眉,罗洋还义愤填膺的,他看着罗洋,“我不质疑任何人,不管是赵腾还是梁珺,但我相信没人会这么笨,在自己赤身裸,体的时候攻击别人,还给对方留足余地叫喊救兵。” 顿了顿,“既然赵腾也说了,有可能是不小心推到……” 他回头看梁珺,“你是不是不小心碰到赵腾了?” “没有!” 梁珺很肯定,“当时我们之间有一段距离,我不可能碰到她的。” 罗洋还是不信,“不小心碰到这话老大你也信?” 韩立明显是想息事宁人,拉紧梁珺的手,“你给赵腾道歉,这件事就算过了。” “凭什么?!”罗洋拔高音调,“行啊,不小心是吧,那我也不小心推她一把……” 说着手已经伸过来。 韩立一把挡住,语气沉了几度,“罗洋,讲点道理!” 罗洋盯着他,他神色森寒,两个男人对视间火药味弥散。 “罗洋,算了……” 病床,上的赵腾出声,已经俨然带了一点哭腔,“你们不要为这些事起内讧,就当她是不小心,我的伤也不严重……” 罗洋听着赵腾的声音,眼底都是猩红的,死死瞪着韩立,“老大你什么意思,为了这女人,你现在是要跟我们对着干?” 韩立手垂下,“我没这个意思,你也听到了,我让她和赵腾道歉。” “道歉?”罗洋难以置信,“赵腾成什么样了,道歉算什么?你给她肩膀上开一道口,废她一只手还差不多!” 梁珺低着头,一只手还被韩立抓在手里,他抓的很紧,她这会儿无法思考,只是看着他背影,想不出对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还有些委屈。 她不想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道歉,但她也很清楚,其实这是韩立的权宜之计,现在这个状况,道歉能解决问题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韩立说:“我站在客观角度分析问题,我相信的不是梁珺,是我自己的判断,罗洋,如果你继续被情绪主导不思考,这样不理智,那没办法了,你想伤梁珺,先过我这关。” 罗洋本就是个粗莽的人,这会儿更是因为赵腾可怜巴巴的模样而昏头,直接把枪拔出来,后退一步抬手对着韩立。 “罗洋你住手!”赵腾一着急,手扶着床面要起身的时候滑了一下,整个人重重摔到了地上,疼的闷,哼一声,罗洋分,身乏术,只得先转身赶紧去扶赵腾。 然而他刚扶起赵腾,楼道里就传来一声重响。 梁珺无法判断那是什么响声,罗洋皱眉往楼道看,就在这时韩立将梁珺往怀里一拉。 梁珺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韩立抱起,竟直接往窗口撞去。 第70章 招蜂引蝶 玻璃应声碎了,梁珺被韩立护在怀里,只感觉身体下坠后碰到什么,但这跌撞于她而言只是磕绊了一下,他用身体将她护了个严实,直到最后他们重重坠落在地上,他依然垫底,并迅速地抱着她往旁边滚了几圈,隐没在一道曲廊的屋檐下。 事情发生的太快,梁珺反应几秒,听见了罗洋的叫骂,夜空里响起枪声,子弹径直射中她和韩立不远处,没有屋檐阻隔的一个木椅,惊的她浑然一抖。 韩立仰面,还抱着她,微微皱了下眉头,“没受伤吧?” 她摇头。 “那先起来,我们得离开这里。” 北岛太小,这会儿也真是没有什么好去处,两个人借着夜色遮掩一路狂奔到值班楼。 一进去韩立就将值班楼的大门给关上,带她去了监控室。 监控室的门是合金特制的,相对来说坚固一些,他将门上锁时,梁珺在后面,看到他后颈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一道几公分的口,还在流血。 “你受伤了。” 她在监控室翻了翻,找到一包纸巾,拿过来给他擦血。 他在监控器前面的上坐下,身子微微前倾,方便她动作。 血很快将纸巾浸染,伤口比她预想的要大,看模样是撞玻璃的时候被玻璃划伤的,她沉默着给他清理完,问他有没有纱布。 “药箱不在我这里。” 她有些泄气,“我的包也被你们收了,还在之前那个病房,我的医药包在那里面。” “不包了,”他语气很淡,“血擦干净就行。” 他说完就将椅子微微一转,视线在监控视频上寻索一圈。 病房里是没有监控的,就现有的画面也看不到罗洋和赵腾在哪里。 梁珺一腔的沮丧难以言喻,也没拉旁边的椅子,在这张大班椅的扶手上直接坐下,好半天才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叫我不要逃,结果你带着我一起跑,现在咱们两个都成他们眼中钉了。” 他还在看屏幕,没看她,只说:“至少我在你身边,什么情况可以和你一起应对。” 梁珺低下头,视线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上沾的血迹,脑中还是之前,她在混乱中未曾深思,他一直紧紧抱着她,从头到尾都在护着她,从二楼跳下来,她毫发无伤。 身侧没了动静,他这时才扭头睇她,“罗洋那一枪应该是泄愤,我和你在一起,他就会有些忌惮,暂时他还不至于想杀我,他现在不冷静,回头我会主动跟他联系,等他想清楚了再看我们还有没有可能组队,实在不行也不勉强。” 她还低着头不说话。 他最后瞥了一眼监控,伸出手拉住她的手,“我陪你去洗手?” “……算了。” 她讷讷出声,又问:“那会儿的声音是什么?好大一声。” 恰好赶在那个时候,韩立也是趁着罗洋分神的时候带她逃的。 韩立蹙眉,“可能是尤欢,也有可能是白诚,或者岛上又来了什么东西……” 他顿了顿,拉着她的手没有放,“你不是认识岛主么,说不定那边有派人过来。” 她想了想,“付景衡没说会再派人来,但是他那个人心思很多,白诚也是,你们让白诚打的报平安电话不一定凑效,如果白诚是来监视我的,应该会和付景衡汇报我的动向,你们没给白诚这个机会,付景衡可能会觉察异常。” 韩立默了默,“一个追求你的男人为什么会监视你?” “付景衡这个人有些奇怪……”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追我是他自己的说法,但我不太相信。” “为什么?” “他说对我一见钟情,你信一见钟情吗?”她说到这里有些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指指自己,“你看我长的这样,又没有倾国倾城,付景衡是昆城新贵,大总裁,大财阀,估计见的女明星和嫩模都是成打的,对我一见钟情,可能吗?” 因为姿势原因,他微微抬头看着她,她手还指着自己的脸。 他盯她几秒,忽然就笑了。 这一笑将本来紧张的气氛打了个散。 她摸摸自己的脸,“你笑什么,我说的是事实啊。” 她眼底有些懵懂,这种娇憨的模样他回忆里很少,只觉得她这会儿可爱,他抬手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手环着她的腰,“你对自己没信心?” “我是客观正确的看待自己这张脸,”她坐在他腿上,见他笑,神经也不由得放松了点,“而且付景衡给我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可能我跟他磁场不合,他还有点……”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失神。 其实付景衡某些时刻很像她记忆里的一个人,但这种相似过于巧合,这也是她觉得古怪的地方。 “有点什么?”韩立问。 她说:“反正就是有点讨厌。”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看来你这张脸,长的还有点危险,这么招蜂引蝶。” 她抬眸瞥他,眼神有些幽怨,“有你招蜂引蝶?” 他被逗笑。 她悻悻的,“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现在咱们的处境成这样……” 他不说话,捏着她下巴直接吻上去,堵住了她的抱怨。 她被亲的晕晕乎乎的,长吻结束,她软在他怀里,靠着他胸膛,手还扯着他衣襟,忽然间心里就莫名地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来,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惹的笑了一下,他在她额头亲了亲,“笑什么?” 她安静几秒,没回答他,而是问:“你跟李林还有刘佳乐后来有联系吗。” “很少,”他回答,“李林偶尔发信息给我,他回去还跟别人说在南贾村的一些事,结果没人信,都说要真有那种可以实现人愿望的花,他们肯定都会去找。” 她扯扯他衣服上的拉链,听见他话锋一转:“梁叶也在找尤欢,刚才的声音,也有可能是梁叶。” 她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攥住她的手,“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她抬眼看他,隔了几秒开口,“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想告诉你,韩立,这件事不光关乎于我,你不了解梁叶,只觉得她是个怪物,但在我心里她始终是我妹妹,你不懂……” 她眼眸垂下去,“她其实很想做个普通人,她发现自己不能长大的时候也很害怕,后来她还喜欢过一个男孩子……但是她放弃了,因为她在对方眼里就是个小孩,她没法坦白自己的年龄,她害怕被人当成怪物,那时候她……” 她别过脸,有些说不下去。 韩立迟疑了下,还是问,“她找尤欢的目的是什么。” 她咬咬唇,从他腿上下去了,“我不能说。” 他拽着她的手将人扯回来,“不说就不说,你跑什么。” 她抿唇说不出话来。 他对她很好,太好了。 为了她,和本来的盟友形成对立局面,一个聪明的人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做这样不理智的选择。 但她对他还有所隐瞒,很多事,他希望她能告诉他,她却没法说出口。 韩立心里自然也是不舒服的,他觉得这女人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白眼狼,无论怎么对她好,一牵扯到梁叶,她内心永远有一道高墙防御,他望不进去。 这种被她隐瞒,被她推拒在心墙之外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他还是不想放开她,只能转移话题,“赵腾受伤,那边还有些声响,可能有其他敌人,罗洋今晚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这里的门很坚固,你可以休息一会。” 他视线往监控视频上瞄,毫无预兆地,有柔软的东西蹭了蹭他脸颊。 接着是鼻尖,唇角,她慢慢地亲吻他,在他耳边说:“当时你太凶了……但从南贾村离开以后,我其实很高兴。” 他有些僵硬,也迷惑,“你指什么?” “第一次是给你,我很高兴。” …… 疗养院里,罗洋气急败坏。 韩立带着梁珺跑了,他顾不上追,又循声去找之前巨响的来源。 最后找到他们之前住的那间病房里,洗手间的水管赫然断掉一截,有些水涌了出来,白诚也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赵腾伤口还在痛,他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这个情况下撇下赵腾一个人去找白诚,最后只能先安顿赵腾休息。 少了个换班值夜的人,一个人未免会累,半夜时赵腾半睡半醒还在叫老大,他困意没了,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取代,最后摸出烟来,站在窗口点上。 万籁俱静,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又听见了那种声音。 如今尤欢的出现总是伴随着这种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什么敲击在建筑物的表面,有时碰到玻璃会清脆一些,在暗夜中尤为明显,他刚摸出枪来,那东西已经出现在窗口。 入岛至今,这是第一次,他看清了这东西。 说大蜘蛛只是相近,这东西腿比蜘蛛多,其中两条还是人腿,在空中晃荡,背后一堆藤条乱舞,像是佝偻着的脖子上面顶着个脑袋,发丝长而凌乱,停顿在窗口时霍然抬头,动作有些抽搐,他视线里映入一张被撕裂的狰狞脸孔。 第71章 我希望我们能有以后 韩立一夜没合眼。 本来计划是两个人换着值夜,但后半夜刚换班,就听见枪响。 是连续的两声,之后一切归于安静,太过突然和急促,他们无法依据声音判断枪声是哪个方向,后半夜韩立不放心梁珺一个人,坚持他继续值夜。 梁珺浅薄的良心这时觉醒,不好意思继续睡,就跟他坐在一起,入夜后有些凉,两个人靠的很紧,盖着一件在这里找到的大衣,她使劲地往他怀里缩。 韩立笑她,笑完手将她抱的更紧。 天亮后韩立清点了一下他们带出来的物料,算不上多,梁珺简单洗漱过后也过来看了一眼,觉得有些问题必须得面对了,她说:“你有计划吗。” 他将东西慢慢装回包里,“这里信号塔在运作,我等下先和罗洋联系一下,看看他们那边的情况。” 说话间拿了个压缩饼干给她,她接过去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又问他,“你觉得昨晚的枪声会是什么?” “不好说,”他也开始吃东西,慢吞吞地分析,“最后可能的是罗洋,也许他遇到尤欢,也有可能……” 他顿了顿,看着她,“我们跑了,他火气太大,只能拿白诚泄愤。” 梁珺心下紧张了一下,“他会杀白诚?” “不一定是杀,随便放两枪也有可能,当然,也不排除白诚本事了,抢罗洋的枪开枪,这些都没法确定,还有尤欢……”他眉心皱紧,“这个岛主再派人来也有可能。” 梁珺问:“既然你有手机,不然我给付景衡打个电话?” 但还不等他回答她自己先否决,“对了,我不记得他号码。” 她十分沮丧,“怎么办啊……难不成我们要被困在这里?” “困什么困,”他摸摸她的头发,“罗洋赵腾两个人,你我也是两个人,而且赵腾还受伤了,大家势均力敌,没必要怕,今天我们正常出去,不过……” 他从包里翻出个袋子,里面抽出一件很小的黑色防弹马甲,“你把这个穿上。” 梁珺抖开了看,“这么大,这是你的吧?” “嗯。” “我穿这个,你怎么办?” “罗洋不会直接对我开枪。” 她眯着眼看他,“你哪来的自信,他喜欢赵腾,赵腾喜欢你,我要是他,就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干掉你。” 韩立:“……” 他说:“你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霍安最后一次来北岛之前给他们留下最后一个任务,他们是来完成任务的。” “什么任务?” 他回想了下,“说是霍安担心自己会死在这里,叮嘱他们一旦自己发生意外,就让他们来找到尤欢,将人找安全的地方关起来,以免其他人伤害到她。” 梁珺愣住了。 “你在逗我吗?霍安有这么无私?明知道自己可能被尤欢杀,还托人在自己死了后照顾她?”她瞪大眼,一脸不能置信,“他要是这么喜欢尤欢,当初会舍得让她做契子?” “他对尤欢怎么样我不确定,”他迟疑了下,“但是霍安在献祭尤欢之前也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在去罗布泊的一年前,他为调查泉之眼就拜访过霍安。 霍安和江煜是旧识,自小也是家境殷实不愁吃穿的少爷,唯独不好的一点就是身体太弱,本来就是个早产儿,到十几岁时就得了糖尿病,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并发症,一年里最少半年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 尤欢是曾经照顾过霍安的一个护士,霍安文文弱弱,尤欢性子却比较泼辣,两个人很快就在一起,尤欢没有嫌弃霍安羸弱的身体,交往一年多,两人结了婚。 没人能想到,二十多岁的霍安身体就撑不住了,最后发展为肝硬化加肾衰竭,成天吐血。 有钱也解决不了这些病,霍安父母为给霍安求医几乎掏空家产,但结果不尽人意,最后霍安被带回家中,所有人都认定他没多久好活。 但他活下来了。 在断了所有治疗,回家休养的半年后,他奇迹一般地恢复成了正常人,身体甚至比从前强壮很多,从一个病娇变成了霍家的当家人,做生意也做的有声有色,手中所有的项目都顺风顺水。 外人都是说是老天眷顾他,但很快就听说他是不生病了,但他妻子尤欢病了。 外人也都说霍安一定很爱自己的妻子,特意建了北岛疗养院,就为让尤欢远离都市喧嚣,有个好地方休养。 韩立找到霍安的时候,尤欢的情况已经很糟糕,和当年的柳玉言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攻击性强的时候曾生生咬过霍安,那种咬是试图撕扯皮肉的咬,霍安自然也想过很多办法,普通的医生束手无策,他曾想过将尤欢送去精神病院。 尤欢其实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被献祭这件事也是霍安没和她说清楚,霍安没法说清楚,他对泉之眼的认识来自于梁逸生,而梁逸生是个疯子,话都说不清楚,他听的也只是一知半解。 他在绝望中想要寻求一点慰藉,本来是想拿自己做祭品,然而那时尤欢当他是个快死的人,带着抚慰他的心思,用自己的血来供养泉之眼,其实她心底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莫须有的事,但后来的事情超乎他们两人预料,霍安真的奇迹一般好起来了。 后来意识到自己病了的尤欢其实戒备心很强,很怕变得健康的霍安会抛弃她,在清醒的时候听到霍安打算送她去精神病院,她就闹的更厉害了,将自己的变异都归咎于霍安。 霍安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才建了北岛疗养院,和外界说的不同,他建疗养院其实是为了逃避面对尤欢这件事。 后来他很少去看尤欢,尤欢呆在疗养院,有专人看守照顾,却一天一天越来越哀怨…… 后来韩立再去找霍安的时候,霍安已经出事了。 一大早听这种负能量满满的事儿,梁珺情绪有些低落,她想起了梁逸生和柳玉言,接下来好一阵都没说话。 吃完东西,韩立催她穿防弹背心。 现在是春天,她穿着长袖T恤,岛上有时刮风冷就套一件外套,她拿着防弹背心,想了半天,只能套在T恤上了,有点大,韩立拉着下面扯了两下,看她眼睫低垂若有所思的模样,抬手摸摸她的脸,语气柔下来,“不高兴?” 她勉强扯扯唇角,“咱俩现在这个处境,我怎么高兴的起来啊。” 他说:“我倒是很高兴。” 她抬眸看着他,隔了几秒反应过来。 这么一闹,倒是给了他们更多独处的空间和时间。 她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抿唇低下头,跟着他身后往出走的时候,看着男人背影有些恍惚地想,他们要都是都市里最普通的男女多好。 那样,她也许会想要安定下来,在他身边。 …… 韩立带着梁珺先在值班楼周围巡查一圈,这个过程中他拿着手机给罗洋打了个电话,电话没人接,他皱起眉头,这时候梁珺脚步慢下来,凑他身边,抬起手给他指了指地面。 他瞥过去,这才留意到地上有血迹。 颜色暗红,时间应该不太长,还是连续的一段,就在值班楼后面的地面上,他们循着血迹找过去,血迹最后隐没在旁边林子里。 韩立拿出手枪,又在包里摸索,拿出另一把枪,是一把麦林枪,他将麦林枪递给梁珺,“拿着。” 梁珺接过,跟着他进树林,他们将步子压的缓慢而轻,但这么小心地在树林走了一遭,却没看到什么,血迹也在林子中消失了。 从林子出来,梁珺不免困惑,“到底会是谁呢……” 这个问题韩立无法回答,他也有些忧心受伤的会不会是罗洋或者赵腾,一时没出声。 梁珺猜到他心思,问他,“你要不要去疗养院看看罗洋和赵腾?” 他沉默几秒,才开口,“没必要,他们都是佣兵出身,能照顾好自己。” 梁珺停了步子,“想去就去,不要顾忌我,我去监控室等你回来。” 他一言不发看着她。 “我手里有你这把枪,监控室那边是全密闭,又是合金门,我不会有事的……”她迎着他目光,意识到什么,又小声加了一句,“我不会乱跑的,我答应你。” 他还是不语。 “我保证……” 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诚意,怎么样才能让他相信自己,最后踮脚在他嘴上吻了下,有些笨拙,亲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脸,“反正,我真的真的不会乱跑的,我会等着你,等你回来我们再做计划。” 他面色有一丝动容,“不要再不告而别。” 他说的是在若羌那一回。 她扁了扁嘴,“行了吧你,你不是还在我的行车记录仪上做手脚了?只要我开那辆车,去哪里你都知道。” 他没否认,“但你后来把车卖了。” 她面色有些黯然,“那时候其实不想再见你了,生气。” 他也回想起来,“以后我不会那样对你。” 复又加了一句,“你不要惹我生气,不要逃,梁珺,我不用手铐铐你,我给你自由,也给你承诺,不会伤害你,等知夏的事情了结了,如果我还活着,我希望我们能有以后。” 第72章 女鬼 折回监控室的路上,梁珺走的并不快,她印象中是第二次听到韩立说类似的话了—— 如果一切结束,他还活着。 他其实不是个消极悲观的人,过去是自己带着妹妹,做佣兵吃了很多苦,只为给韩知夏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为了这个目的放弃自己的前女友去救雇主。 然而就是他救了的这个雇主江煜,后来却将韩知夏拽入深渊,还断了他的手,生活没给过他好脸色,这样的遭遇换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都是足矣击垮这个人的。 但是他没有被击垮,他还很努力,很积极地想尽各种办法救韩知夏,哪怕泉之眼这东西邪门玄乎到极点,又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程度,他还是没有放弃。 他很坚强,也有韧性,她印象里没有听过他花时间抱怨命运,他只是一直努力,泉之眼相关的信息很难打听,他就找任何有可能的方向,他去罗布泊找地图上不存在的南家训,来北岛找可能已经变成怪物的尤欢,他手里的线索甚微,但哪怕一点点可能他都没有放弃。 可她现在才明白,在他心底里,也许对于成功,甚至对于他能不能活下去这件事都没有把握。 她其实一直没想过什么更糟糕的结果,因为梁叶的预言从没出过错,她想她是要死在他手里的,而在那之后的事她也毫无概念,她觉得救已经变成契子的韩知夏是不可能的,但救不了韩知夏,他后来会怎样她其实没想过。 他说想和她有以后…… 她迈步上了值班楼的台阶,唇角泛起一抹苦笑,心底莫名凄凉。 他们怎么可能有以后。 值班楼静悄悄,她每走一步楼道都有回声,于是脚步就放的更慢更轻,到监控室门口便是一愣。 他们出去之前明明开着门,这会儿监控室的门却是关住的,她伸手小心轻推,没推开。 ——里面落了锁。 她将枪拿手里,另一只手触及门把,刚打算扭动,门把却毫无预兆地自己动了一下,门从里面打开了。 那一瞬她脑子都是空的,拿着枪就往里面指过去,里面的人也举着枪指向她。 两边不约而同地愣住。 白诚拧眉,“梁珺?”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是你!你吓死我了……” 她是真的太紧张了,这会儿心跳还是快的,她抚了两下心口,白诚让开一条道,“先进来。” 两人进去,白诚将门关上,她这才打量了一圈白诚,他看起来挺惨的,鼻青脸肿的样不说,手上还戴着手铐,只是中间大概拿枪打断了,双手才得以自由活动,手腕上却已经赫然被磨破一圈,血迹干在上面。 她说:“你不要紧吧?怎么逃出来的……” 顿了顿,神色又紧张起来,“昨晚那两枪该不是你开的?你对罗洋和赵腾……” “没有,”白诚看起来很疲惫,坐在椅子上揉着自己手臂上的伤,“那两枪我听到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在那之前逃出来了。” 梁珺瞪大眼,“你到底怎么逃出来的?你不是被铐水管上了吗?” “那边水管是PVC的,我之前用手铐磨过,里面水压足够大的时候用力就能扯断。” 梁珺瞠目结舌,那得多大的力气。 她目光又落在白诚手腕的伤口上,想了想,“昨晚你是不是就在值班楼附近?地上那血是你的?” 白诚点头,“不过后来我发现留下血迹,在树上把伤口处理过了,昨晚我看到这边有人就没过来,也不确定这边是什么情况,你呢……” 他看着她自由的双手,“他们把你放了?” 梁珺犹豫一下,才说:“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是韩立帮了我,”遂话锋一转,“你身上的伤呢,要不要紧?” “没事,”他皱皱眉,“你和那男人什么关系?他们都是佣兵,你不是编辑么,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梁珺怔住,隔了几秒才道:“以前做一个专题的时候去外地,正好遇到韩立,我们……算是驴友吧。” 白诚目光犀利地扫她的脸,扫到她心虚之际,他开了口:“昨晚我从病房逃出来的时候拿了我们的东西。” 他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两个包,又道:“我已经和付先生联系过,现在岛上的情况有些棘手,你一个女人应对不来,付先生会派人来接我们,但是不能停这边码头,对接点在其他地方,你收拾一下,我带你过去。” 梁珺心里咯噔一下,“付景衡要派人入岛吗?” 如果有更多的人入岛,不单单对韩立和罗洋他们的任务有影响,她的目的也未必能顺利达成。 白诚摇头,“暂时不会,这边有点麻烦,付先生的意思是,岛上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又很难雇人来,付先生回头有时间会再处理这边,暂时由着他们去,我的任务现在是护送你回昆城。” 梁珺低下头,没说话。 白诚从包里翻出一点纱布,给自己手腕草草包了下,而后背起自己的包,“走吧。” 梁珺慢慢地摸到自己的包,忽然问白诚,“我这次走了,付景衡还会让我再入岛吗?” 白诚说:“这你得问付先生。” “我还没拍到我想要的东西,白诚……”她语气带上几分恳求意味,“我那天见到传说中的那个怪物了,但是当时没拍到,我想再见那东西一回,这次我……” “不行,”白诚直接否决,“护送你安全回到昆城是我的任务。” 梁珺还是没动。 她答应过韩立的。 她做了承诺,要在这里等他回来,她上一回就是不辞而别,这一次,她不能对他毫无保留,却不想再失信于他。 但她实在找不出别的借口来,只能说:“我给付景衡打个电话吧。” 白诚并没反对,但脸色不好看,“付先生这几天很忙,你要是觉得自己能说服他就打。” 梁珺没理会他的臭脸色,还是坚持找到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付景衡的号码,结果接电话的是付景衡的秘书,说付景衡在开会。 她想等,可白诚俨然没有等待的打算,直接叫她走。 她磨磨,蹭蹭跟在白诚后面,见白诚出门拐弯,她灵机一动,一把将门给推过去重重关上,然后利落地落锁。 白诚真没料到她会用这一招,完全懵住,手重重砸在门板上,“你疯了?开门!” “你要走你就走吧!我……”她停了一下,“我没拍到我想要的照片,我是不会走的!” …… 疗养院里,韩立先去的是他们之前住的那个病房,结果里面没人,他找了一圈,最后在一楼的那个C,T室找到罗洋和赵腾。 C,T室也是合金门板,他看到罗洋时心里就有了端倪,直接问:“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C,T室不如病房,里面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赵腾被安顿在外面一个大班椅上,她如今受伤,要是没什么事儿罗洋必然不会让她受这个罪,联想到昨夜的枪声,他脑中第一个猜测就是:“你们见到尤欢了?” 罗洋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摸着额头,使劲摇头。 许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太多了,他这会儿似乎也没心思跟韩立追究有关于梁珺的事。 “什么尤欢……那哪里是尤欢,我见过尤欢的,”罗洋似乎也是被头天晚上的情景骇到,至今心有余悸,“以前她得病我也知道,我也见过她身体有些奇怪的时候,但昨晚那个……” 听说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罗洋想到那张脸那个身体,又是恶心又浑身恶寒,“我不信那是尤欢,那东西的脸有问题,是分裂的,那张脸我没法判断,我以前对付过的敌人也不少,就没见过这样的,真他妈恶心,这怎么打?” 他缓缓抬头看韩立,“我被吓懵了,我直接对上那东西的脸和眼睛,我他妈的连腿都软了,你说你和类似的怪物交过手,可你没说过是这么恶心的。” 韩立沉默会儿,才道:“她现在……什么样?” 入岛见过这几次,他也只是远处看个大概,已经足够让他心惊,他对尤欢没感觉,但韩知夏很可能会步尤欢后尘。 罗洋这一席话,这些掺杂着嫌恶和恐惧的语气,让他背脊发冷。 罗洋没法描述,“腿很多,关节和人不一样,不过还吊着两条没用的人腿,也已经变形了,躯体也看不出是人,只有头……那脑袋,好像开了一样,脸是几块,里面还有些触手一样的东西……” 一直安静的赵腾听到这里忍不住也皱眉头,她昨夜那会儿睡着,被那一阵声响惊醒睁眼时只见到窗户上一掠而过的巨大黑影,她喊了韩立一声,“老大……” 韩立侧过脸看她。 她迟疑一下,“我怀疑那个不是尤欢。” 罗洋附和,“我也这么想,这里除了怪物还有女鬼,我觉得女鬼可能是尤欢。” 韩立皱眉:“你们信女鬼?”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赵腾看着他:“我们昨晚见到了。” 韩立眉心皱的更紧,“见到女鬼?” 罗洋和赵腾面色都有些凝重,罗洋说:“是真的,老大,我们看到那个传说中的女鬼了。” 第73章 你在利用我 罗洋昨夜确实被怪物吓到了,做佣兵对付过各种各样的敌人,他之前最惊险的一次是三个人的小队面对狼群,但也没有北岛上的怪物吓人。 他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跟那怪物是不是有过短暂的对视,他当时脑子是空的,以前在战场上的快反应都没了,幸而那东西没攻击他,很快从窗外爬走,他在愣了几秒之后决定转移。 岛上最安全的地方目前据他们所知有两个,一个是值班楼的监控室,另一个就是辽阳楼一楼几个做影像检查的房间,都是合金厚门板,无论是什么攻击理论上都能挡一阵,他叫上赵腾往一楼走。 深夜里的疗养院一片寂静,念及不知道在哪里的怪物和白诚都是威胁,罗洋在前面没有开灯,两个人脚步竭力放轻,行至一楼,是赵腾先走不动了,她扶着手枪的手臂靠着墙,呆呆看着前方。 罗洋循着她视线望去,才看到一楼接近大厅的位置有个白乎乎的影子。 那模糊的影速度很快,一掠而过地消失在前方。 罗洋只看到个白色的人影,后来看到那东西较早的赵腾描述,那是个着白裙的人,头发及肩,在走动的时候是有轻微的声响的,更接近于人的脚步声而非蜘蛛怪发出的声音。 韩立听完,蹙眉不语,若有所思。 赵腾和罗洋还在讨论,两个人的意思比较一致,他们都比较倾向于相信尤欢是那个女鬼。 罗洋说:“尤欢进疗养院之前我们还见过她一回,当时她虽然比较憔悴,看起来还算是有人样的,再说咱们也看过疗养院尤欢的病历了,她的异常是间歇性的,霍院长也没提过她后来的情况,这才多久,我不信一个正常人能变成那样。” 韩立这时才抬眼看罗洋,“我去年在罗布泊,还见过个小姑娘,也喜欢穿裙子,她长不大,身体里可以伸出藤条做武器,像鞭子一样收放自如,我和她交手很吃力。” 罗洋和赵腾都睁大眼。 罗洋有些愣,“不可能吧……小孩?” “有些东西没有确定,不要提前下定论,”韩立扭头看赵腾,“你确定你看清楚那个人影了,你能不能判断一下她身高有多少,有尤欢那么高吗?” 赵腾回想了一阵,“不好说……当时距离有些远,加上没开灯,我就是借着月光看的,身高确实没法判断。” “也就是说,不排除她个子小的可能。” 赵腾没明白,“身高很重要吗?这是一座荒岛,什么样的人会度假一样穿着裙子在这里一个人晃?我觉得那个人就是昆城那些人说的女鬼。” 韩立心中有些自己的考量,没和他们争辩这个问题,他转而问起,“白诚怎么跑的?” 罗洋和赵腾对视一眼,才慢吞吞回答韩立,“是我疏忽了,看样子他之前就用手铐磨过水管,然后自己放水过水管,靠水压把水管扯断……我以为他受伤了没那个力气,是我低估他了,那家伙速度很快,还把东西带走了,可能有武器,老大你要是遇到他,小心一点。” 提到这事儿罗洋明显脸上没光。 韩立没来得及说话,赵腾话锋一转问韩立,“梁珺人呢?你把她放了?” “没有,”韩立眉心紧皱,还在想女鬼和白诚的事,回答随意的像是敷衍,“她在值班楼。” 赵腾抿唇眨眼,想起昨夜的事来,心底还是有个疙瘩,“老大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我都说了不跟她追究了,你昨晚还要带着她走……” 韩立深深看她一眼没说话。 他还是不相信梁珺会推赵腾,并不是因为他多相信梁珺,而是他理性分析过,梁珺脑子聪明,确实不会做出这种不利于自己的事。 时间到底沉淀下去很多脾气,罗洋也没再歇斯底里,而是用商量的口气问韩立,“那老大你现在什么意思,总不至于是要跟我们分路走吧?这岛上这么邪乎,人在一起是最安全的,要是有什么问题还能相互照应。” 韩立靠着墙,想了会儿才开口,“我直说了吧,梁珺这个人,我是肯定要护的。” 赵腾闻言瞪大了眼,罗洋也是一愣。 韩立扔了一颗炸弹,也不管别人怎么想,继续道:“如果你们两个有人容不下她,咱们就没法一起走。” 罗洋愣愣的,赵腾忍不住问韩立,“老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理智了?她能给你什么?” 他站直了身子,“泉之眼的事情你们了解的太少了,梁珺是个关键人物,我保护她不光是出于私人感情,她的事情我不逼你们,你们商量,我现在得去看看值班楼那边的情况……” 顿了顿,“我和梁珺在值班楼附近发现血迹,有可能是白诚,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你们留心一点,暂时别回病房,就用这里做据点,不要擅自和尤欢交手,需要帮忙就电话联系。” 韩立说完还真走了,留下罗洋与赵腾面面相觑,罗洋啧了一声,“这才说几句话就急着要走,那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我早就不该信她是什么记者……” …… 回值班楼的路上韩立脚步非常快。 白诚跑了,他忽然后悔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没有铐住梁珺,这阵子他在疗养院,是白诚接触梁珺最好的机会,还有昨夜罗洋赵腾目睹的那个鬼影…… 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到值班楼,楼道空无一人,他却听见遥遥的拐角里有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 监控室的门依旧紧闭,他推了两下没推开,于是重重敲了敲,“梁珺?” 问的时候也不确定,带着试探,他已经将枪拿在手里。 “韩立?” 里面传来她声音,隔着厚重的合金门板有些模糊。 他说不清什么感觉,心里好像是松了口气,但神经却还是紧绷着的状态。 她打开门,看到他,似乎也松懈了些,又探出脑袋在楼道来回看看,“你看到白诚没有?” 韩立摇头。 “他可能看到你来就跑了。”她打开门让他进去,关上门之后转过身说:“他昨晚从罗洋手里逃了,你应该知道吧,他和我说……” 她话音未落,韩立毫无预兆地转身,手一把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门板上。 他手上力气其实没有太大,只是这个单手掐着她脖子的姿势威胁的意味太过于明显,以至于她足有几秒没回神。 好一阵,她抬眸睇向他,有些疑惑不解,也有些受伤。 男人的表情是冰冷的,他说:“昨晚罗洋和赵腾在疗养院见到个小女孩,穿裙子,一个人……” 她偏过脸,似乎是在躲避他犀利的眼神,面色晦暗又苍白。 他本来其实不确定,只是她现在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一切问题。 “梁叶什么时候入岛的?” 她没有说话。 “你们姐妹一前一后……”他扯着唇角冷笑,“你该不会又是来找妹妹的吧,我看你们应该是有预谋有计划来这地方,说不定南贾村也是,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她别着脸,视线无处安放,最后只能落在墙面一张北岛的地图上。 他扳着她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你知道泉之眼的线索有多难找么?”他靠近她,压迫感极大,“没人相信有这种邪乎玩意儿,知夏被江煜带走之前写给我一封邮件,要不是这封邮件,我连梁逸生还有霍安这些关键人物都找不到,也找不到南贾村,我不知道知夏还有多少时间,我连她人都找不到,我所有的路线,都比梁叶慢一步,而你是跟在梁叶后面的,你什么都知道,你们看我就像看个跳梁小丑。” “没有!” 梁珺皱眉看他,不知道要怎么说。 “没有?”他反问,“我竭尽全力找线索,可梁叶永远快我一步,你呢,你对你这个怪物妹妹讳莫如深,从来不肯多提,生怕我知道她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罗洋俘虏,所以才对我示好,就为换自由,你还想跟在我们身边,获取你想要的信息,梁珺……” 他嗓音有些嘶哑,“你在利用我,就连对我那点感觉也是你装出来的,若羌那天你走的时候有过舍不得么?” “我有过!” 她喊了出来。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她眼底泛红,似乎是生气,又像是委屈。 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但隔了几秒,他只是笑她,“演的真像。” 她低下头,咬着嘴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说是有原因的……” “你知道契子之间是有共鸣的吧,”他打断她的话,突然说:“知夏成为契子之后开始做乱七八糟的梦,梦见过村子,深渊,深红色的花和蔓藤还有南贾村的降魔仪式,但她做的记录不多,给我留下的梦里的线索也很少,我去看尤欢的时候,尤欢也做梦,尤欢梦见过自己变成柳玉言,还梦见过一个小女孩,她说那小女孩,长的像是一株植物,你猜猜是谁?” 梁珺不语。 “梁叶身体里有契子的血,泉之眼的血,她会预知未来,她不老不死,还有超强的再生能力,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几乎贴上她耳朵,低声继续说:“她是一个最强大的契子,她不会被泉之眼折磨,所以就连赵莺莺也怕她,她代表的就是泉之眼,还记得村民怎么说泉之眼么,全能全知的神,梁叶是知道知夏在哪里的,她知道所有契子的去向,她告诉你了是不是?所以你才会先跟到南贾村,现在又是北岛……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下一步要去哪里?” 梁珺被抵在门板上,退无可退,几乎要窒息,也无法回答这一连串问题,她鼻尖酸涩,还在拼命忍着眼泪。 他捏着她下巴让她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而她目光闪避。 最后他倏而轻笑一声,有些自嘲,“我竟信了你。” 他放开她,又想起什么,“我本想着就算不帮我,只要你们不碍事也就算了,但你说要是不碍事,我为什么会杀你?” 他说话间抓住她的手腕,她有不好的预感,使劲挣扎,但敌不过男人的力气,被他硬扯过去,他用手铐将她的双手背过去铐住了,这才抬眸注视着她,看她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落下来,他默了几秒,但还是没有放开她。 “放心,我现在不会杀你,”他拉过旁边的椅子,按着她坐下了,“毕竟你还有些用处,我舍不得,你要是肯告诉我知夏在哪里,帮我和梁叶谈判,问出解救知夏的方法,我考虑不用你做诱饵去引出梁叶还有白诚,你可以考虑一下,不过我不太有耐心,明天这个时候如果你不做选择,我带你去和罗洋赵腾汇合,然后用你做饵,就算引不出梁叶,引出白诚或者尤欢应该也好用,尤欢现在应该是以人肉为食的,你可想清楚了。” 她低着头,眼泪滴落在衣服上,一言不发。 他只看过一眼就转过脸没再看。 对她好也没用,总要逼她一把的,他回来的路上就想清楚了,她也许不会如约等着他,他也没那么好的运气还能碰见她,梁叶先是出现在南贾村,又是出现在北岛,这绝对不是偶然。 北岛现在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个尤欢,他几乎可以确定梁叶和梁珺的目的也是尤欢。 第一个是赵莺莺,第二个是尤欢…… 那下一个会是谁? 他不能再容忍自己心软坏事,他必须再见梁叶一面,还必须有筹码和那个怪物谈判。 第74章 你不如现在杀了我算了 梁珺在心里骂自己是蠢货。 她一直跟着韩立一行人确实是有想要借他们获取信息的缘故,她也承认之前她刻意对韩立示好确实是想要在他的权限范围内获得一定的自由,但没有趁着他去疗养院的时候走,还特意将白诚给关门外,自己死守在这里等他回来——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进了水。 当时在想什么? 想的是他最后对她说那一番话,她答应了不会离开,她不想再骗他,真的没走,结果他就是这样对待她。 直到晚上,两个人都没说过话。 梁珺不是爱哭的人,在她心里哭泣是不解决问题的,最初那几滴眼泪也是因为委屈到忍不住才流的,后来她没再哭,也慢慢没了表情,午后韩立拿过来食物给她,她手还被铐在背后,吃东西都不方便,于是偏过脸不看他。 男人倒也是真的冷淡,见她这样并不坚持,他也没吃,将东西扔到一边,拿着自己手机看起来。 梁珺视力很好,冷静下来之后瞥过一眼,隐约看清他在看什么文档,密密麻麻大堆的字挤在一起,她看不清。 气氛僵持到晚上,韩立再次拿饼干过来给她,她还是别开脸。 不是不饿,只是太生气了,气到不想理他。 这回他没走,将椅子拉过来,干脆就坐在她跟前,打开饼干包装,拿出一块,往她嘴里塞。 这令她更觉得自己像个没有自主权的俘虏,她身子往后躲避,“我不吃,你拿开!” 他手停在半空,隔了会儿收回去,“不饿?” 她不说话,还是不肯看他。 他沉默几秒,起身时候不经意一瞥,目光顿时凝在她身后。 被铐住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磨伤了手腕,连带着之前的伤口也破了,流了血,在她身后椅垫上留下暗红的一块。 他蹙眉绕过去低头看,她白皙的手腕赫然还有触目惊心的红热痕迹,血已经干了,结了疤。 他一再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但到最后,还是沉默着拿出钥匙打开手铐。 梁珺有些愣,抬眼看他,他将饼干和水往她腿上一放,脸上没表情,声音也听不出情绪,“自己吃。” 她气的想挠人,“你不如现在杀了我算了,反正我也认命了,迟早要死在你手里,我为什么还要受这份罪,为什么还要……” 她喉头有些哽,说不下去。 “如果你不跟我作对,”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睨着她,“我怎么会舍得杀你?”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眼圈泛红。 他抬手,本来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脸,但还没触碰到就垂下去了。 “我不舍得的,”他说,“但梁珺,你也有妹妹,哪怕是那么一个连人类都算不上的妹妹,你也尽心尽力护着,我和知夏打从记事已经没有父母,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你懂吗。” 他嗓音沙哑低沉,“知夏从小就懂事,小时候我们饭都吃不饱,只有一个馒头的时候我留给她,她也要分我一半,她那么乖……我们相依为命好多年,中间有很多时候,我觉得累到坚持不下去,但一想起她,我就觉得我必须坚持。” 梁珺只是听着,眼眶却更酸涩。 他在示弱。 他从来没有展示给她看过的,最柔软,也是最痛的一面,他在剖开了给她看。 “如果不是我救了江煜,不是我回国之后进了江煜的公司,知夏就不会认识他,不会和他在一起,也不会成为契子,”他眼底无神,目光艰难而缓慢地往侧面偏移,“我舍弃前女友去救江煜,当时那个女人和我谈分手时说我一定会后悔,我没放心上,可现在……” 他扯扯唇角,“我真的后悔了,我做的选择明明是为了让知夏活的更好,可她现在活成什么样了?” 他攥紧拳,“你看到尤欢了吗,我来北岛后第一次见到尤欢,我很害怕,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怕知夏也变成那样,如果真成那样了,我怎么办?” 梁珺低下头,面色晦暗而苍白,眼底隐隐有泪光。 她想抱抱他,想安慰他,但她却没有。 梁叶预言中的那个结局,她觉得她好像能猜测到了。 “我是个罪人,我把知夏害成了这样,如果救不了她,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活下去,”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梁珺,你要怪我怨我我没话说,但知夏是我的底线,你和梁叶要是想要我的命我都可以二话不说交给你们,但你们要是想阻挠我救她,或者想要伤害她,绝对不行。” 梁珺忽然间非常难受,她也开了口,声音艰涩,“韩立,如果我说,我也想帮韩知夏呢?” 他闻言转过脸面对她,视线直勾勾地探进她眼底,隔了几秒,他开口:“如果是帮她,你不可能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要我怎么信你是帮她?” 她神色黯然,苦笑了下,抬眸正欲开口说什么,视线忽然在一处定格,霍地一下子站起身。 本来放在她腿上的饼干和杯子都随着她这个动作掉落在地上。 韩立拧眉起身,循着她目光看过去,最后在监控器屏幕上也锁定了一个黑影。 就在疗养院的正门口,光线暗淡,他们靠月光看清,那个蜘蛛怪正由着上面爬下来,最后隐进楼口,这一次这东西速度很慢,进入一楼之后依旧是小步挪动,在黑暗环境中监控探头看到的内容模糊而有限,倒是真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在慢慢地爬,只是脑袋不时晃动,更添了几分诡异感。 “它是不想发出声响让声控灯亮,也不想惊到罗洋和赵腾,”梁珺伸手就去拿自己的包,又提醒韩立,“快!打电话给罗洋!” 韩立没犹豫,立刻摸出手机打电话。 梁珺趁他在看屏幕的时候,从他包里拿出那把钩爪枪塞自己包里,电话刚通,他才叫了一声罗洋,就听见门锁咔嚓一声响。 梁珺一把拉开门,没有回头地冲了出去。 …… 罗洋接电话时,和赵腾还在CT室。 他没接完电话就先走到紧闭着的门跟前,直接将门锁死,回头看赵腾一眼,脸色并不好看,又和韩立说了几句,他挂断电话后将枪拿出来,保险栓也打开。 赵腾压低声音,“什么情况?” “那个蜘蛛……” 他话没说完,已然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什么东西,咔哒一声,敲在合金门板的外面。 罗洋四下看一圈,这里仪器的侧面有个很大的柜子,他几步走过去打开,对赵腾说,“等下万一情况不太好,你委屈一下,在这里躲一躲,老大很快会过来。” 赵腾睁大眼,“那你呢?” 罗洋抱紧枪,“我是说万一,那东西要进来也不容易,这房子为隔绝辐射材质特殊,它一下子弄不垮,运气好的话,它会放弃。” 这时候传来个更古怪的声音,像是什么很尖锐的东西一下又一下地划在门板上,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 赵腾身子一颤,罗洋安抚地拍拍她肩头,拉她起来,将她往柜子里推。 她咬咬牙,用没受伤的手摸出枪,“我不要躲,要打就一起打,胜算更大一些。” 罗洋说:“没胜算的,那不是人,不是野兽,那是个真正的怪物,速度快,几条腿长,有触手,攻击优势很明显,我先摸摸它的底子再说怎么打,你先躲起来。” 赵腾摇头,“你别推我,我是来执行任务的,和你一样。” 罗洋还没说话,外面忽然重重地撞了一下门。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静谧的夜里,合金门板被撞的砰砰响。 赵腾下意识紧张,握紧了枪,就在这时候听见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罗洋睁大眼,扭头看着门的方向。 “赵腾……罗……洋……” 外面传来的声音发音不算清晰,那嗓音也似有厚重的底音重叠,嘶哑到极点,像是破了音的风箱发出的呜呜低鸣。 赵腾面色惨白,看罗洋,用口型问:“是尤欢?” 这个声音他们必须排除韩立和梁珺还有白诚,这不是正常人能够发出的声音,想来想去也只剩下尤欢。 尤欢他们都是见过的,甚至还算熟悉,赵腾被这声音叫的不寒而栗,罗洋没回答她,面色更沉,握紧枪缓步挪到了门边去。 两个人屏息凝神之际,外面又是一声枪响。 在楼道里,回声震的像是整栋楼都在响。 罗洋迅速将耳朵贴门板上,听见急促的咔哒咔哒的声音,接踵而至是脚步声,很快地往楼道另一头去。 他举着枪一把拉开门,只看到个背影,纤瘦娇小,但跑的很快。 “梁珺!” 他喊前面的人,却没能阻止她,蜘蛛怪从楼道尽头的窗口爬了出去,那里玻璃之前被韩立撞碎,梁珺抬手一按就翻了过去。 罗洋赶紧追过去到窗口,就见梁珺手中赫然是赵腾那把钩爪枪,只听“嗖”的一声,他甚至都没时间确定钩爪落脚点具体是哪里,梁珺就已经收绳。 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身体,被绳索带着,直直往楼上冲去。 第75章 她到底是什么人? 韩立打电话耽误不过几秒,慢一步追过来也只在夜幕看到梁珺单薄的影子在钩爪枪拉力作用下被拖至楼顶。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里不同于那栋小小的值班楼,稍有不慎,她从上面摔下来很有可能受重伤。 然而她似乎已经熟练,空翻做的很漂亮,转瞬就不见人。 罗洋也站在外面仰头看,手里还拿着枪,见到韩立时还是先交代情况,“赵腾在CT室,刚才那个蜘蛛在门口撞门,梁珺可能冲那玩意开枪了,我出来的时候她追到二楼,现在又追到楼顶,现在怎么办?” 韩立二话不说拔腿往楼里面走,“我先上去,你确定一下赵腾的情况,不要让她落单。” 电梯早就停摆,在往楼顶跑的途中,韩立听见两声枪响,不由得更着急,行至天台前一道门上挂着锁,被他用枪打掉,推开门出去,却是一愣。 之前他们本来计划要搜索这边天台,因为中间断断续续发生的事情搁置了,现在他上来,才发现这里另有玄机,从这扇门出去居然还没法到天台,跟前还横着另一道门。 他推了一把,是厚实的合金。 这门板用枪对付是没用的,他蹙眉几秒,重重砸了两下,大声喊梁珺的名字。 没得到什么回应,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门板隔音,他没继续犹豫,转身往楼下跑,想找个可以爬上去的地方。 从楼梯间刚下到三楼,迎面遇上跑上来的罗洋和赵腾。 两边都是一怔,罗洋问他,“梁珺和那怪物呢?” “天台上不去,有合金门板,很难打开,我找其他路子看能不能上……”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重响截停。 声音来自于楼下,罗洋和韩立对视一眼,也顾不上多说,拿着枪就往楼下跑。 罗洋在最前,只看到个人影从楼梯间一闪而过,他先放了一枪想要震慑对方,结果对方没理会。 韩立和赵腾也只能先追下去,追到一楼楼道,没有什么遮挡,声控灯亮起,韩立终于看清前面跑的人,他叫出声:“梁珺!” 梁珺没停步,尽管如此,她跑的算不上快,甚至是有些踉跄的,她没有停步,飞奔出楼口,就要往便于隐蔽行踪的树林里冲。 罗洋反应过来,“她是想跑!” 他举起枪,不由分说对准那个仍在奔跑的背影就是一枪。 这一枪擦过梁珺肩头,她步子微微一顿,罗洋正打算再开枪,韩立没法再追,按住他枪口,“罗洋,你再开一枪试试。” 罗洋气急,“你看不出来吗,她是想跑!” “那你也不能开枪!” 韩立抬手,一记手刀迅速地斩在罗洋手腕,罗洋吃痛,手中的枪应声掉落,韩立转身,继续去追梁珺,没理会罗洋在后面的骂骂咧咧。 梁珺这会儿速度更慢了,她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她咬着牙,不敢回头看,只能继续往前磕磕绊绊地跑。 然而这个速度注定是没法和韩立比的,听见身后紧促的脚步声靠近,她转过身抬手举起枪对着来人。 韩立停住步子,两个人已经站在疗养院院子外的树林边缘。 她手中那把枪还是他之前给的,普通点三八,只剩下两发子弹在里面,她喘着气,打开保险栓,声音还算镇定,“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韩立步子已经停住,视线落在她右肩。 那里有血染红了半边破了道口的衣服。 “你受伤了,”他目光挪到她脸上,“刚才那一枪打中你了?还是尤欢伤到你了?” 梁珺往后退了两步没说话,眼神中全是警惕和戒备,她皱眉看着他身后。 罗洋和赵腾已经跟了过来。 韩立直接将自己手里的枪扔了,抬手摆出投降姿势,“你看,枪我扔了,我不会伤害你,你把枪放下,我们先处理你的伤口,你流了很多血,如果不及时处理你还会出血。” 梁珺眼前都开始花了,她攥紧枪,继续往后退,又停住,对韩立说:“你们最好也后退,我不想伤人,只要你们让我走就行。” 这一阵子一片混乱,韩立没有来得及思考,只顾着循声追人,这时候对上她那种看敌人一样的眼神,方觉得心口一沉。 她居然真是想逃。 他说:“你一个人不行,你受这么重的伤,必须尽快止血。” 他往前一步,她像受惊的鸟一样往后几步,身体缩进一棵树后面,只探头看他们。 “总好过被你们铐住当俘虏。” 这话像刀子一样捅他心尖,他唇线抿的很紧,“梁珺……”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我叫你们后退,或许我不是你们三个的对手,但我拼上我这条命,你们也好过不了。” “你……”罗洋着急,往前一步,被韩立拦住,罗洋叫骂,“你当你是什么东西!” 赵腾也举起手中的枪,梁珺见状直接转身往林子深处跑。 赵腾没受伤的手开枪并不是很稳,两发子弹射出去,没看清落脚点,手中的枪已经被韩立夺走。 “老大,”她气的喊出声,“是她要跑!我也不是要杀她,她刚跟尤欢交手,我们得把她抓回来了解情况。” 韩立垂下去的手中拿着赵腾的枪,抬起黑沉沉的眸子往树林里看了一眼。 林中葱葱郁郁,这时已经看不到人影。 他把枪扔地上,先看了看赵腾,又看罗洋。 “我说过梁珺我是肯定要护的,你们对她开枪,就是跟我宣战。” 赵腾怒极反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想害她?我们是来完成霍院长交代的最后一个任务的,她碍事我们就得处理她,她那里有信息我们就抓她来问,我们做错什么?” 罗洋也啧了一声,“老大,是你和我们宣战在先,你处处维护那女人,现在还放她跑了,你倒是说说看,你们真是什么外出碰到的熟人?她那叫记者?哪家记者有她这样的身手?!看到那种怪物还能追上去,她到底是什么人?” 韩立沉默几秒,转过身,“既然没法一起走,那就不一起走了,你们是霍安的部下我不是,大家各凭本事吧。” 赵腾追了几步,“老大你什么意思?你要跟我们分路走吗?这岛上现在这样,大家在一起才最安全,再说你一个人你有把握找得到尤欢?” 韩立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枪,没回头,只说:“罗洋,她受伤了,我会确定是尤欢伤的还是你刚刚那枪伤的,如果是你,这一枪我迟早还你身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洋气的在原地跺脚,见赵腾还想追,他厉喝一声,“你有病吧你,人家看都不看你一眼,一门心思都在那女人身上,你下贱吗你?!” 赵腾被罗洋说的难堪,脚步停住,望着韩立背影,好半天才低声说:“梁珺到底是什么人啊?看着也不像佣兵……” 佣兵身上的气息是有些糙的,这也是她有时自卑的地方,哪怕她是个女人也不能幸免,但之前那个晚上她和梁珺一起洗澡,梁珺一身细皮嫩肉,皮肤白皙,看得她羡慕,怎么也不像是佣兵出身的,但还有佣兵也不及的胆识,居然能去追那蜘蛛怪。 不仅如此,用钩爪枪追到楼顶,身手也不一般。 罗洋“呸”了一声,充满不屑,“就她,还佣兵?都是三脚猫功夫!” …… 韩立没立刻回值班楼收拾东西,而是先返回疗养院,他打着手电在外面判断了一下,钩爪枪还钉在屋檐上,绳索连同枪柄垂下来在二楼位置,梁珺应该是从楼顶下来的时候直接用那绳索滑到二楼楼道去的。 他在二楼楼道尽头碎了玻璃的窗口看,地面上有一滩血迹,这血迹滴滴答答地一直到楼梯口往下。 梁珺应该是在遇到他们之前就受伤了,但现在很难判断是尤欢伤的,还是她追尤欢的过程中因为钩爪枪的操作问题受伤,他也不知道她和尤欢见面之后发生了什么,那时她开了两枪,说明尤欢有可能攻击她了。 他站在楼梯口看着血迹攥紧双拳。 之前他来疗养院的时候,她和白诚接触过,但最后还是选择在那里等他回去,结果他回去就用手铐铐住她。 她那时哭了。 她从值班楼离开的时候大概就想好了要借着这个机会逃跑,她受了重伤,却拒绝他靠近,宁可负伤跑,也不愿意让他帮忙处理伤口。 她看着他的眼底都是警惕和防备,他想起她像看敌人一样的目光,心口一阵窒息一般的闷痛。 下楼回值班楼之前,他在疗养院的药房翻了半天,找了一些止血药和止血带,还有一些可能用到的伤药,带回去之后一股脑塞自己包里。 这时已经入夜,整座小岛十分安静,唯有海浪声一阵一阵。他背上包,带着手电还是走进了树林。 梁珺的伤不轻,如果不及时救治也不知会怎么样,他今夜必须找到她。 暗夜里海岛上的林子阴冷,韩立打着手电慢慢前行,不时四下望,至凌晨,一无所获。 其实树林并不大,眼看快走出头,他被无力感萦绕,脚步逐渐放慢,却在此时听见树丛里悉悉索索的声响,他侧过脸看去。 林子深处,一抹白裙裙角飞扬,非常轻盈。 第76章 梁叶出现了 睁眼时对上的是一盏白炽灯,梁珺下意识拧眉,欲抬手遮挡刺眼的光,扯到肩头伤口,疼的她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个男声响起,“醒了?” 她还有些恍惚,不光伤口疼,头也昏昏沉沉,眼前模糊一片,难受的厉害,下意识叫了一声韩立。 男人靠过来,看她会儿,才开口:“我是白诚。” 她按着眉心皱眉头,脑子转的缓慢,才想起之前,她受了伤,在黑暗中磕磕绊绊跑到树林深处,最后被什么绊倒,在地上艰难地起身,最后是突然出现的白诚扶了她一把。 然后她就晕过去了。 她手在自己额头摸到一头汗水,艰难地擦了两下,哑声问白诚:“你没走?” “我的任务是带你回去,”白诚在她旁边靠着墙坐着,“昨晚疗养院有人开枪,动静很大,我一直在树林观察,后来就看到你,你这个伤口……什么东西弄的?不像是枪伤。” 梁珺一个激灵,低头看自己身上。 昨夜尤欢的蔓藤一下子抽过来,她躲避不及,就被那鞭子样的一下给抽到肩头,衣服都破了,这会儿伤口明显已经被处理过,还用包纱布包扎了。 她一言不发低头看着,白诚看出她所想,轻咳一声,偏过脸,“那个……止血重要,我也是没办法,你放心,不该碰的我没碰。” 梁珺无语,她跟他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还在想尤欢昨晚那个状态。 柳玉言到最后也没变成那样,她记忆里柳玉言发病最严重的时候,是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关节扭曲,身上长出几根蔓藤,脸还算是完整的,但昨夜她第一次看清尤欢,那具身体那张脸的状况比柳玉言严重得多。 人类躯体的部分已经很少了,就连那张不知道为什么分裂的脸的间隙里都是小触手,那模样不光恐怖,还令人觉得恶心。 她当时追尤欢到楼顶,本来没看清,喊了一声尤欢的名字,当尤欢转过来时,她也没料到会对上这样一张脸,那一刻她无法抑制地感到害怕又想吐,她甚至来不及遮掩,来不及故作镇定,那种震惊都摆在脸上了。 尤欢就是在那个时候攻击她的。 尤欢的蔓藤甩过来时非常狠,她在力作用下生生后退几步,眼看尤欢发狂,她只能一边躲避一边举起枪反击。 混乱中她只打中一根蔓藤,她当时未曾想,其实那时面对尤欢她没有任何胜算,尤欢伤了一支蔓藤,还继续用蔓藤和触手攻击时,她一边闪避一边想办法,最后是韩立在外面敲门吸引了尤欢注意。 尤欢迅速地跑掉了,她忍着痛赶紧利用钩爪枪从天台滑下去。 她本来是去追尤欢的,结果却是十分艰难才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此刻回想起来,心情不可谓不挫败。 见她不语,白诚犹豫会儿,又解释:“我真的没碰你别的地方,我是付先生的下属,做事不可能没分寸。” 她懒得和白诚多说,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这是哪里?” “我们在灯塔里,”白诚道:“岛上现在能躲避的地方很少,你又受了伤,我从林子后面出来找到这个地方,暂时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们在这里,我已经联系过付先生,今天他会派人来接我们走。” 梁珺咬咬牙,艰难起身,白诚连忙扶她一下。 她靠着墙壁坐好,抬眼看清,灯塔内部很空旷,环形楼梯通往顶端,控制灯的设备在最底下一台机子上。 白诚给她食物和水,她勉强喝了点水,试图和白诚谈谈,“我不想走。” 白诚说:“你这样我很难做。” 和白诚谈是没用的,她虚虚喘口气,转移话题,“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昏迷很久,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 “外面什么情况?” 白诚摇头,“不知道,我一直在这里看着你。” 她扯扯唇角,“现在是要贴身监视我了?” 白诚就不说话了。 她想,真没意思。 过了会儿,她又慢慢撑着墙壁起身,白诚跟着起来,她瞥他一眼,“我想去洗手间,这里有吗?” 白诚一脸为难,“最近的在值班楼后面。” “我自己去,不劳烦您了。” 她语气充满嘲讽,摇摇晃晃过去打开门,外面的光一下子照进来,白诚看着她背影,有些无奈,但很快就跟上去,“我背你过去?” 梁珺摆手,想不到要怎么甩掉这个跟屁虫,他总不至于要跟着她进洗手间吧…… 有白诚在,很多事都不方便。 她走的不快,灯塔外面是大片海滩,一侧是树林一侧是海,脚下沙滩毫无预兆地像流水一般涌动了下。 梁珺怔住,低头看,沙滩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虫子一样来回在这片海滩穿梭,翻腾起滚滚砂砾。 白诚摸出枪来对着那东西开枪,连续两下没打中,自己脚下却被一绊,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他对梁珺挥手,“快走!” 梁珺觉得这么跑不厚道,刚想去抓他的手把人拉起来,沙滩里伸出一只蔓藤,重重在她眼前一挥,甩在地上,她在翻起的沙子中看清那只蔓藤,血一样的红色。 她转身就跑,但没去值班楼,她跑回灯塔里一把关上门,落了锁。 然后她回头,视线抬起,落在旋转楼梯上。 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坐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轻轻叫了一声姐。 梁珺目光又循着梁叶的手去,梁叶掌心朝下,从那掌心里伸出的红色蔓藤垂下来,深入地面,梁珺说:“梁叶,住手吧。” 梁叶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下。 “姐,别人拿我当怪物,你也拿我当怪物,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没打算杀外面这个人,只是困住他方便和你说话。” 梁珺走了两步,在楼梯下面抬头,“那之前潜水艇的事呢,是你做的吗?” “不是!”梁叶这时候倒真像个小孩在闹情绪,“我杀那个人有什么用?我和那些契子不一样,我不需要食人肉续命。” 梁珺沉默下来。 梁叶这话让她想起了柳玉言,柳玉言的状况恶化之后也会攻击人,好在那时候梁逸生将人关起来,她也只能咬梁珺或者梁逸生,但她从来没有攻击过梁叶。 如今尤欢的情况更糟糕,岛上这些支离破碎的尸体多半是她干的。 梁叶手指动了动,叹口气,“姐,你不该来的,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你找到机会就走吧。” 梁珺手攥了下,盯着梁叶说:“那你跟我一起走。” “我的目的还没达到,不可能这个时候走。” 梁珺问:“你的目的和尤欢有关对吗?” 梁叶手掌翻了下,掌心里的蔓藤似乎还在往出延伸,她冲梁珺笑,“其实你都能猜到不是么,我被生下来,活下来都是为了这个。” “你要杀尤欢?” “杀?”梁叶蹙眉,“你觉得她现在还活着?” 梁珺心口一沉,“真的没办法救契子吗?” 梁叶觉得意兴阑珊,“姐,你是为那男人问的吧,他想救韩知夏,怎么,你也相信还有办法救韩知夏么,你怎么变得和他一样天真,我都活不出正常人的样子,那些契子怎么可能恢复成人类。” 梁珺低下头,脑海是空白的。 梁叶都没有办法,她不知道还能去问谁。 梁叶视线扫过她肩头,“姐,你不要再和尤欢交手了,你也知道她不是人,你不是她的对手,我来对付她。” 说完,手指一拢,掌心的蔓藤倏而往回收,速度极快,不过几秒时间,蔓藤从地面抽出,梁叶手攥了下,就听梁珺着急地喊她名字。 “梁叶,尤欢现在在北岛,对外面的人没有伤害,我们想办法让付景衡不再往这里派人就能解决问题,你不要管她了不行吗,你回去和我一起生活,就像以前一样不是也很好?你现在的人生全被泉之眼掌控,你难道就喜欢这种生活?” “好?”梁叶站起身看着梁珺,笑的有些嘲讽,“姐你该不会不清楚过去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吧,东躲西藏,就怕被人发现我是个不需要吃东西,不需要呼吸,感觉不到冷热,也长不大的怪物,人的世界什么时候接受过我?” 梁珺无法反驳。 她带着梁叶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甚至不敢定居在任何地方,她也曾对那种生活无比厌倦。 “可是姐,你一直照顾我,所以我给你忠告,”梁叶顺着台阶往上走了几步,“我一再告诉你和韩立保持距离,或者干脆杀了韩立,你就是不听,你迟早会后悔的,他在我梦里对你开枪,你知道我的梦从来不会出错……” 门板这时忽然被砸的砰砰响,白诚在外面焦急地喊梁珺,“梁珺,你没事吧?是我,给我开门。” 梁珺深吸口气,“你回来吧,我给你认错还不行吗,之前的事是我不对,只要你肯回来,我们找个地方,总有地方能让你好好生活下去……” 梁叶闻言面色瞬时就变了,像是没听见一般抬起手,蔓藤又箭一样从掌心射出去,直冲灯塔最上层,她回头看了梁珺最后一眼,“那件事不要再提,还有,我对付尤欢为的可不是救人这种高尚目的,我是为了物,归,原,主。” 最后几个字,她一字一顿,说完借着蔓藤拉力,纵身一跃,轻盈的像是在飞,只是速度极快,转瞬就消失在灯塔顶层。 白诚还在灯塔外面砸门,抬头时瞥到一道白影。 速度太快,他尚来不及看清,那道白影是从灯塔顶上直接落下在树林中的,他一时间看的愣住。 梁珺过了一阵才打开门,白诚视线收回来看她,“刚刚你和谁说话?” 梁珺低眸转身,“没谁,你看错了吧……你刚对付的那玩意儿呢?抓到了吗?” 白诚摇头,“跑了,明明占据绝对的攻击优势,自己突然间就消失了。” 梁珺声音很低,“那不是好事?” 他从侧面打量她表情,过会儿偏过脸拿出手机,随意地问了句:“你还去洗手间吗。” 梁珺摇着头,自己在墙边坐下了,情绪看起来很低落。 他也没多问,在对面坐下之后就给付景衡发信息—— “付先生,梁叶出现了。” 第77章 我见到梁叶了 “接我们的人要来岛上做设备维护,得做些准备,会迟一点过来,”白诚摆弄了会儿手机对梁珺说:“你先休息,到时我叫你。” 梁珺精神恹恹的,没说话,靠着墙边坐着,慢慢阖上眼。 脑子里这会儿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韩立,一会儿是梁叶那些话,过了一阵又想到柳玉言。 现在回头看,柳玉言对自己最后的下场似乎是有所预见的,刚生出梁叶不久,曾将梁珺叫到自己身边,一再叮嘱要她照顾好妹妹。 那时梁珺听过梁逸生和柳玉言的争吵,对这个即将在梁家降临的小生命也心存疑虑,鼓起勇气问柳玉言,“可是妈妈,你还生着病,妹妹会健康吗?” 梁逸生之前和柳玉言的原话是“你想生出个怪物吗”,梁珺已经尽可能问的含蓄。 柳玉言神色有片刻凝滞,但最后她偏过脸看婴儿床里的沉睡的梁叶,她说:“梁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无论别人怎么看妹妹,你都不能不要她,她是我的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续,你懂吗?她身体里流着我和你爸爸的血,她就是我们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爸爸不在了,那她就是你唯一的家人,是我们在这个世上留给你的陪伴。” 柳玉言死后,带着梁叶的梁珺其实过的很坎坷。 她是个普通人,有自己的私心,不是没有过觉得麻烦的时候,梁叶的身体长不大,怕被别人发现,她们总在不断换地方住,也因为这个原因,姐妹俩这么多年过去竟没什么朋友,活的到底不像是普通人。 她们没法好好上学,生活只靠梁珺打散工赚钱——梁叶这样的出去就会被当成童工,梁珺有时也崩溃,最辛苦的时候做三份兼职,自己在单位的库房偷偷哭过,想过要不要干脆丢下梁叶不要管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她有时也觉得梁叶像个怪物。 顶着一张十二岁的脸,说话和行事方式却越来越成熟老练,夜里做梦梦到的都是灾难,死人……她一度不敢碰梁叶,就怕又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景。 随着年龄渐长,梁叶偶尔也会有些异常,起初她最怕梁叶也变得跟柳玉言一样,但并没有,梁叶的异常除却预知梦以外,主要的症状类似于人格分裂,有时说些奇怪的话,行为举止都不像是平时那个小丫头。 最累时梁珺想着,存点钱给梁叶,然后就干脆走吧,过自己的正常生活去,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然后那天回家,梁叶只做了一个人的饭,小小的姑娘将饭放在她面前,神色有些迟疑地和她坦白,“姐,对不起,其实我可以不用吃饭的,你不用这么累做这么多工作。” 梁珺当时就懵了。 梁叶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我不会饿,也不会渴,感觉不到冷热,其实也不用呼吸,我身体的温度,是可以自己掌控的……” 梁叶说的有些艰难,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我之前之所以吃东西,冬天穿厚衣服这些……主要是,”她顿了顿,“我怕别人觉得我不正常,也怕你……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情况还拿我当人的人,我不想你知道这些,我怕你也觉得我是怪物。” 饭桌上好半天没人说话。 梁珺心里五味杂陈,似乎是生气,但又有些别的东西掺杂在里面,她分不清,柳玉言的话好像又回响在耳边。 梁叶咬着嘴唇抬眸看她,带着一点怯,“你不要生气,以后我就都不吃饭了,天冷天热我也都不用买新衣服的,我很省钱的。” ——这就是梁叶这个人的矛盾之处。 梁叶大多数时候看起来真的就是很普通的小女孩,而当她这样的时候,她身上似乎总带着些说不清的胆怯和自卑,如果不论及那些超能力,她作为一个小姑娘,这世界对她确实是有些残忍的。 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梁珺就容易心软。 后来梁叶确实让她减轻了负担,梁叶不吃东西了,衣服的需求量也非常少,梁叶喜欢裙子,梁珺每年在她生日的时候就给她买裙子,梁叶都会很开心,一条裙子可以穿很久,但到了冬天梁珺还是会叫她穿上厚衣服,不想她大冬天的穿着个清亮的裙子引人注目。 她想,算了,梁叶也就是个小姑娘,她还是依照柳玉言的话,照顾好梁叶吧。毕竟她也没有家人,这么多年和梁叶一起过来,也不可能完全没感情,她是真的当梁叶是自己的妹妹。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许姐妹俩还是会那样颠沛流离地继续生活下去,相依为命,但一年半以前,有个意外因素闯入了她们的生活,梁珺做了个错误的决定,直到现在她都在后悔,也是因此,她对梁叶的感觉中掺杂着一丝内疚。 如果不是她当时选错了,或许现在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梁叶不会变成这样一个随意从手里长出蔓藤的怪物,满世界地寻找这些契子,而她也不会满世界地追着梁叶的脚步。 当然,她也就不会认识韩立…… 因为受了伤,梁珺状态不好,加上心情消沉,接下来大半天空旷的灯塔里静寂的仿佛没人在一般,白诚本来话少,她一安静,整个环境气压都很低,这一静就静到了晚上。 …… 灯塔不比疗养院和值班楼,底层只有水泥地,夜里湿气很重,梁珺坐不住,站起身难受地来回走动几圈,有人敲了门。 白诚起身靠近门边,门是从里面锁着的,他拧眉听着外面动静,有个男声透过门板传过来,“白特助,我是付先生派过来接你和梁小姐回去的。” 白诚和对方隔着门板来回说了几句话,确认过身份,才打开门锁。 几乎同时一时间,门板被人从外面重重踹了一脚,“砰”的一声,白诚猝不及防,被门板重重撞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梁珺立刻就摸出只余两发子弹的手枪对准门口。 这个距离这个地形退无可退,她眼睁睁看着门口先被推进来个人倒在地上。 那人身上还穿着某个佣兵团的制服,被绳子捆的很紧实,在地上挣扎,紧跟着又进来个人,也是佣兵的制服,推人的手还没收回去,梁珺的视线从那皮手套挪到对方的脸上,她举着枪的手没有松懈地对准他。 韩立抬眼看她,只是一眼,又将地上那人给提起来了,并往她的方向挪了下,看着已经掏出枪的白诚,“一个换一个,我要带梁珺走。” 白诚拧眉,视线落在被挟持的佣兵身上,那人举着手,“白特助,你救救我啊!我也是刚刚被人偷袭才……” 白诚几乎没犹豫,直接扣动扳机。 枪响的瞬间,韩立将人质往前一把推过去,然后快速地靠近梁珺将她拉到了怀里。 他的速度太快,这变故来的突然,梁珺一时间忘了自己还能开枪,居然就这样被他拉了过去,伤口撞到,她咬牙哼哼一声,人被一转,已经面向白诚,侧面脸颊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了下。 之前那个人质被白诚的一枪打中肩头,流着血倒在白诚身上,白诚扶着人看向韩立。 韩立手中的枪挪了下,顶住梁珺额头,看着白诚往后退了几步,“劝你最好别跟,不然我说不准真杀了她。” 说完,他脚步往后退出门外,一脚踢上了门。 一支手臂还紧紧箍着梁珺颈间,另一只手从外面给门上挂了个锁。 锁是普通锁,只能拖延一点时间而已,他拉住梁珺的手转身大步走。 梁珺被拽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回头看她几秒,最后打横把人给抱起来了。 她手里还拿着枪,抵住了他脖子,“放我下去。” “你真要开枪刚才白诚在的时候就开了,”他话说的很淡,“人是你们叫的吧?现在这岛上可热闹了,白诚的主子派了一个队来,人有二十多个,一上岛就开始地毯式搜索,你猜猜他们在找什么?” 梁珺一怔,背脊发冷,第一个蹦到脑海的就是下午那会儿梁叶从灯塔离开之后,白诚回来问她在和谁说话。 白诚说付景衡本来是要派人来接他们的,但也是在那之后,白诚话锋一转,说那些人需要做些准备,昆城到这里其实花费不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些人早就上岸了。 如果真的是来接她和白诚,他们一直就在灯塔里,白诚已经给付景衡汇报过,没理由到处寻找,而尤欢则更不必提,付景衡要有心找尤欢,大概早就派人来,那还能是找谁呢…… 韩立,罗洋,赵腾是有可能的,他们是入侵者,但之前听付景衡的口气,对付这些人他并没那么急迫,也不可能突然这样大张旗鼓派这么多人来,还直接开始地毯式搜索。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梁叶。 她忽然发觉自己可能一直都提防错了,付景衡的目标也许根本不是她,而是梁叶,这样也就能解释的通付景衡为什么会以一见钟情的名义接近她,毕竟她不同于梁叶,她的行踪是很好掌握的。 梁叶从各个层面看都很容易成为靶子,毕竟有个不老不死的身体,哪怕是不知道泉之眼的人也会好奇,她一时间判断不出付景衡的来意,也不知自己猜测的这个方向对不对。 梁珺拧眉深思的空儿里,韩立也不出声,走的很快,一言不发将她抱到了黑漆漆的树林里,寻了个隐秘静僻的角落,才将她放下。 梁珺回神,攥紧枪又抬起,还对着他,“既然付景衡派人来,看到你和罗洋他们肯定也不会放过你们,你还不打算带罗洋和赵腾走?” 她提防而戒备地盯着他,那双眼眸在暗夜里透着幽冷的光。 他沉默半响,终于开口:“我昨夜见到梁叶了。” 第78章 我和你没以后 这夜天气不好,空气闷热潮湿,像是快要下雨,树林中此时一片寂静,梁珺闻言很是愣了会儿才开口,“你们交手了?” “没有,”韩立视线顺着她肩头伤口看,可树林里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一点白纱布,他说:“她没看到我,速度很快走了。” “你没追?” 他默了默,“一个人不能分两个用,我得找你。”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血腥味道可能还会引来尤欢,如果不及时救治十分危险,昨夜他其实追过梁叶几步,但最后还是放弃转而继续找她。 找的也不顺,到现在才找到人,当时他估计她受伤又失血那么多,应该走不了太快,却忘记了她被白诚救助的可能性,反倒是在林中自己越找越心慌,担心她有什么不测。 梁珺不说话了。 对韩立来说遇到梁叶一次不容易,堪称千载难逢,虽然他追也未必追得上,但是他没有努力去追是另一回事。 他是为了她吗?她现在觉得自己没法确定了,毕竟她守着值班室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结果他就用手铐铐着她打算用她做诱饵。 两人僵持足有几分钟,梁珺问:“付景衡派来的人在哪里?” “下午搜索过树林和值班楼,现在去了疗养院。” “你怎么抓住那个人的?” “他在树林小解的时候落了单。” “他挺配合你啊?” 他看着黑黝黝的枪口,“可能看不出,我抓到他之后打过了,还在他身上动了些手脚,才拷问出你和白诚在灯塔。” “然后呢,”梁珺冷笑,“现在找到我是打算用对付那人那套来对付我?” 韩立手攥了下,没回答她的问题,声音沉了一度,“你的伤口严重吗?” 她抿唇,隔了几秒才说:“能别假惺惺吗?看着恶心,反正我有没有伤都打不过你,但用我做饵你想都别想,除非你想用一具尸体做饵。” “梁珺!” 他这一声语气重得多,她还是一脸无谓。 他沉默几秒,后退出一个安全距离,“我不碰你,你别一直用枪对着我,你受伤了需要休息,今晚值班楼和疗养院都不好过去,我建议……” “疗养院那些人是付景衡的人,”她用枪指着他,脚步慢慢挪动,换过方向后后退,离他远了点,“跟他们一起可比跟你一起安全多了。” “……” 他面色难看到极点,“如果他们目标是梁叶,也许会拿你做诱饵。” “你不是一样?” 她说:“那边也是赌,你这里也是赌,我选那边。” 她这话刀子似的刺他心口,令他一时失语。 梁珺说完,警惕地用枪对着他往疗养院方向退了几步,遂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多余。 他要铁了心拦她,那她其实怎么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她转过身走了。 …… 路上她在脑海飞快分析现在的局势,这岛上现在人多,力量分几拨,但说实话这些人对梁叶都没什么威胁,他们紧追梁叶不放还有可能死在梁叶手里,她担心的是这个,先不说那些枉死的人,她怕潜藏在梁叶骨子里属于泉之眼那些嗜血的习性被这些前仆后继送死的人给勾出来。 真到那一步,她对柳玉言的承诺就无法兑现了,她不知道梁叶的心理和身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她希望梁叶尽可能活的像个正常人。 和韩立那些话也只是脱身的说辞,疗养院近在咫尺的时候她还是停步,身形隐匿在树林中,她隔着疗养院院子的铁网从林中绕疗养院观察了一圈,此时已经半夜,她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找付景衡的人的。 她到现在都没法明确判定这些人的来意,如果她真的成为人质,她一个人根本没法对付这么多人,可能殒命于此,也有可能真的会刺激到梁叶。 这么一想,她觉得这个岛上还真是没什么她可以放心去的地方。 也没什么她可以依靠的人。 她无力地靠住一棵树,别说这个岛了,这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是如此。 她其实很少这样消沉,但一难过起来忽然就一发不可收拾,脑中又是之前她在值班室翘首以盼,结果韩立回来二话不说用手铐铐住她的情景,她回忆了一下,过去她好像还没有蠢成这样的时候。 耳边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踏在落叶上,她警惕地回头抬手举起枪。 疗养院这夜灯火通明,有光透过来,她看清站在后面的人是韩立。 他竟一直跟着她,目光对上她的,他没什么表情问:“不是选这边,怎么不进去?” 她不语。 “你不会进去的,你的戒心很重,尤其是牵涉到梁叶的事,这里面的人都是佣兵,你知道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在不确定对方的目的是否和你一致之前你都不会轻易和他们结盟,也不会让自己处于被他们威胁的处境里。” 这番分析很通透,她像是被刺了下,拧眉盯他一阵,忽然就迈步转身,“我现在就进去。” 他紧走几步拉住她的手,“为了和我置气就进去?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幼稚了。” 她试图甩开他的手,但还没得逞,疗养院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他一把捂住她的嘴,一侧身躲进一棵树后面,同时将她拉到了怀里,手箍着她后腰。 脚步声近了,她挣扎一下,他低头靠近她耳边,声音轻的只余下气音:“别动,有人来了。” 她有些火气,但也没法在这时候跟他唱反调,小声问:“不是罗洋赵腾?” 韩立摇头,继而身子稍微一动,抬眸从树叶间隙里窥见院子一角的身影,只判断出那制服应该是付景衡手下的人。 梁珺咬咬牙,又小声道:“你放开我。” 他视线收回来,低头对上她的脸,非但没放人,手还摸到她肩头了。 她一怔,他顺着那里摸下去,她声音压的更低,“你干什么?!” “伤口谁处理的?” 他的手摸着纱布,包扎很专业,他第一个想到白诚。 她说:“和你没关系。” 他低头借着光看了看,“这地方的伤口白诚怎么包扎的,他脱你衣服了?” “……” 她无语,“你有病吧,我流那么多血,还晕过去了,要是碰上尤欢,分分钟把我撕成碎片,有人给我包扎不错了,我还要提要求?” 韩立心知不能计较这个,在危急情况下谁顾得了那么多,以前在佣兵团,女人虽然不多,但大家几乎都是没有性别差的,他很确定如果是赵腾受伤遇上他他也会毫不避嫌地给对方处理伤口。 但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深究了是有些后悔的,他之前逼她太紧才会导致她现在对他这样提防,受伤的时候也不愿让他来照顾。 在这里晕倒有多危险,他思及此揽着她腰的手无意识紧了下,梁珺蹙眉身子一动,低声说:“想勒死我?” 院子里有人说话,两个佣兵在那边抽烟闲聊,看起来一时走不了,韩立瞥了一眼就低头,抱紧怀里的人,贴着她脸颊轻蹭了下。 梁珺一愣。 男人在主动低头,在服软,在示好,以这种方式,她不傻,自然感觉得到。 但她内心毫无波澜,死水一样,她已经有些麻木了,和他之间不断靠近又远离,刚想要信任又背道而驰的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她已经很厌倦了。 韩立不是没感觉到她的无动于衷,却依旧没放手,只静静抱着她,疗养院院内传来两个佣兵的对话声—— “快点抽完走,队长说这里有怪物,晚上不分散搜索的时候大家最好在一起。” “怪物你真信啊?我看那张蜘蛛图模糊不清的,估摸是p出来吓唬人的。”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真有的,以前这岛上死过不少人,死相很惨,都是怪物整的,对了,听说还有女鬼。” “那是野兽伤人吧,怪物我不信,女鬼就更离谱了……要真有这些东西,那小姑娘在岛上怎么活的?一个小孩都不怕,大男人还能怕那些?” “你少说两句吧,谁知道那小孩现在是死是活……” 话没说完,有手机震动的声音,那人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又催促,“白特助带着个伤员回来了,说那个梁珺被人抓走了,走,咱们得回去看看情况。” 接着是悉悉索索碾烟的声音,脚步声又远去了。 韩立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梁珺觉得也不能继续这样站下去,抬手推了一把,“放手啊。” 这个拥抱相当的一厢情愿,尽管如此,他坚持着说了句,“我不会再那样对你。” 梁珺说:“你会的。” “不会。” “会的,”她缓缓抬眸睇他,“你还会对我开枪,这是注定的,韩立,你也许不信命,但你会杀我,你救不了韩知夏,这都是注定的。” 再次推开他的时候阻力已经很小,她与他拉开距离,垂眸沉默一阵,没人说话,她很清楚自己这番话的杀伤力,他太想救韩知夏了,这几乎已经成为他人生的所有意义,但是她告诉他不可能。 她整理过思绪再抬头看他,男人只是静默地盯着她,光线昏暗,她辨不清他的表情,他幽沉的视线让她心口发紧。 但她还是将这些残忍的话说到底了。 “你和赵莺莺交手的时候记得吗,你是那怪物的对手吗?你记不记得赵莺莺最后怎么死的?是梁叶杀的,”她攥紧手,指甲嵌入掌心,有痛意尖锐地袭来,她混然不觉,“你就算是佣兵,身手再好你也只是个人类,面对这种怪物你有多大的胜算?韩立,你这是不自量力,你就算见到尤欢也得不到任何线索,她没有神志,你就连和她说句话都做不到,你还很有可能死在她手里……” 她顿了顿,不再看他,视线偏移,“如果你不能放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立场不同,你不听劝我不怪你,你说的没错,我一直追着梁叶,我的目的和你一样,我想带自己的妹妹回去,或许你觉得她是个怪物,但我想要她像普通人一样活着,这是我欠着梁家的,也是我欠着她的,就和你亏欠韩知夏一样,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们不要再这样了。” 韩立终于开口,嗓音艰涩:“你什么意思,你带梁叶回去和我要救知夏有什么矛盾吗?” “无论我能不能带梁叶回去,你都没法救韩知夏的,”她闭了一下眼,终究还是没回答他的问题,“你不能再做梦了,泉之眼的力量是人类无法对抗的,你要继续做梦是你的事,我现在只是想说……” 她说的有些艰难,“你不要再对我这样,也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也不会再对你心存幻想,该结盟的时候我们可以结盟,但要保持距离,该做敌人的时候就是敌人,我不会再心软,你应该也能做到。” 他一言不发听完,似乎是轻嗤了声,“如果我说做不到呢?” 他目光灼灼看着她。 她终于抬头与他对视。 “你都不会累的吗?” 男人眼神中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执拗,尽管不言不语,但她却读懂了他的坚持,她说:“可我觉得很累,我和你之间是不可能有以后的,不管你怎么想,我放弃了。” …… 梁珺也不可能守疗养院一夜,有伤在身的情况下行动体力流失很快,午夜后她去了值班楼,但没有去监控室,监控室虽然密闭并且有合金门板可以抵御攻击,但正因如此更像个活靶子,一旦被攻击容易被困,她在二楼找了个值班人员的宿舍。 之前从监控室逃走的时候她带了自己的包,锁上门后她将红外热感生物探测仪放门口,自己则攥着枪缩到了衣柜里的角落。 她又困又累,伤口还隐隐作痛,这里休息的条件也不好,就连姿势都是别扭的,尽管如此,她必须储存体力,这么时睡时醒地,竟也熬到了第二天。 最后她被说话声惊醒。 她浑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耳朵贴着衣柜门辨析了下,说话声是从房间门外传来的,听声音是韩立和罗洋。 距离有些远,加上两层屏障,对话她听的不算清楚,最后她小心推开衣柜门,用遥控关掉生物探测仪,蹑手蹑脚靠近门口,这才听的明白一点。 “……现在这岛上都这个情况了,搞分裂对大家都没好处,老大,我和赵腾之前也不是针对梁珺,我们都是为了任务,你做过佣兵,你应该也能理解的吧?你和梁珺熟,我们可不熟,不知道她来路和目的,怎么可能不防备她?我和赵腾当时开枪没想着伤她,只想震慑她,留住她人好问问尤欢的情况,现在你也看到了,放跑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叫这些人入岛的,这下麻烦了……” 这是罗洋的声音,她小心地靠住门边,又听见韩立说话。 “人不是梁珺叫的,她现在也不希望更多人入岛,我昨天拷问过其中的一个,他们入岛最主要的目的是来找一个小孩,其次才是对付我们和尤欢,按照这个任务优先级,只要我们不去招惹他们,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暂时应该可以避免正面冲突。” 罗洋问:“什么小孩,岛上还有小孩?” “是梁珺的妹妹,她的身份有些特殊,”韩立顿了下,“我早说过,我护着梁珺不光是我个人因素,你们知道我找尤欢也是为了知夏,梁珺和她妹妹那里还有我想要的信息。” 罗洋说:“那之前咱们抓了梁珺,你干嘛不直接拷问一下?” 这句韩立没接,罗洋自己反应了一下,“老大你还是对那女人有意思,你这样不行,容易被女人骗,你舍不得伤着她,可她对你有这份心吗?既然她手里有信息却不愿意告诉你,那说白了肯定是还有别的私心,她心里没你,你何必还要……” “行了,”韩立打断罗洋的话,“她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罗洋安静了几秒,“那老大,你现在是打算单干还是和我们一起?” “你们昨天有没有和入岛的人碰面发生冲突?” “没,我从窗户看到人,判断人多,我就直接带赵腾躲着他们,最后到这边来了,赵腾手不利索,我把她安顿在监控室,也不能久呆,那些人肯定还会去监控室找线索,我们现在连个据点也没了。” 韩立说:“没碰面就好,一起走不是不行,这次梁珺身上的伤和你们没关系,我可以不追究,但有些话我说前头,你们对她开枪不能有下次。” 这下罗洋沉默的时间更久,最后似乎是有些泄气地答应了,“我知道了,我会和赵腾说一声,我们对她也没恶意……她要是配合一点,得省多少事儿?我现在就想知道那天晚上她和尤欢在楼顶到底发生什么事……” 梁珺没听完这句,她打开门锁直接推开了门。 外面罗洋跟受惊似的一下子举枪对着她,看清是她,怔住了。 韩立倒是还算淡然,并不意外,只微微拧眉看着她。 她对罗洋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和尤欢交手的情况,但是我也有条件。” 罗洋愣愣的,“什么条件?” 她扫了韩立一眼,“我要和你们结盟。” 第79章 心软 梁珺跟着罗洋和韩立回到了监控室,与赵腾汇合,并将她与尤欢交手的过程又说了一遍。 讲完几个人都沉默,这次最先发问的是韩立。 “天台从下面上不去,有合金门板挡着,那上面有什么非要用合金门板挡起来?” 梁珺愣了下。 昨夜她说了那些话就走了,今天早上听到门外她的声音她立刻猜测这个人大概昨晚最后还是跟在她身后,但她没问,这还是这个早上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敛了神思,回答他:“当时情况太乱了,我只想着看尤欢,没太注意天台什么样,不过我记得天台空间不大,四周墙很高——和普通的天台不一样,是一个深陷进去的区域。” 韩立没再接话。 梁珺抬头问罗洋,“我和尤欢交手的情况都告诉你们了,现在我可以跟你们一起找尤欢了吧?” 罗洋看向韩立,“老大,你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罗洋说话的时候挤眉弄眼,暗示意味十分明显,但韩立只是摇摇头。 他想问的那些,梁珺是不可能说的。 她现在选择了和他们结盟,虽然他明知她是有自己的考量和计划的,但他还是觉得庆幸,他没打算这时候将她赶走,所以也不能问一些她答不上来的问题为难她。 罗洋又看赵腾,“赵腾,你呢?” 赵腾自然没有那么多顾虑,直接问梁珺,“你入岛的时候是和白诚一起来的,昨天入岛的人也是和白诚一伙的,你不去找白诚,不去人多有优势的那一边,反倒在这个时候想加入我们,你自己觉得解释的通?” 这问题还挺尖锐的,韩立抬眼看赵腾,赵腾耸耸肩,“老大,如果要一起走,该问的我不问清楚,万一她是那边派过来的卧底呢?谁知道她会不会临时反水害死我们。” 梁珺想了想,靠住桌子也看赵腾,“我确实没法对你们完全坦白,你们有顾虑也是正常的,我不去找白诚那伙人是因为那些人是来岛上抓我妹妹的,我要是去他们那边,很可能被他们当做人质。” 罗洋忍不住皱眉出声,“你妹妹到底是什么人?这些人这么兴师动众抓她,对付个姑娘用得着整整一个佣兵队?” 梁珺说:“这个我现在没法告诉你。” 罗洋坐在椅子上,而梁珺靠着监控仪器站在旁边,他看她得微微仰着脸,语气不由得硬了几分:“这是你结盟的态度?” “我是来结盟,不是来交朋友,”梁珺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么,还想跟我交心啊?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对你们打破砂锅问到底?” 罗洋和赵腾对视了一眼,俩人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自然也不想和梁珺坦白那么多。 罗洋手握拳抵着唇轻咳一声,“但我们怎么能知道你不会害我们?” “你们三个专业佣兵出身的难道还怕我?”梁珺眼底透出几分不屑,“除了空手道我可没经受过多少特殊训练,你们手里有枪,子弹比我多,装备比我强,必要的时候杀我不过分分钟的事儿,就这还怂成这样?” 这一席挑衅的话说的罗洋眼睛都瞪圆了,“谁和你说我怕?结就结!谁怕谁!” 韩立:“……” 赵腾也无语了,只有梁珺笑了,笑的有些得意,“那合作愉快。” 赵腾在佣兵团培训的时候没能混出头,因为是个女人,罗洋其实身手不错,但也没混出名堂,就是因为这臭脾气,不经说,情商极低,容易动怒,说白了就是个粗人,神经粗到辨不清梁珺这是激将法。 韩立自然不会反对,赵腾脸色却不太好,皱着眉心又问梁珺,“我问下你的目的不过分吧。” 梁珺敛了笑意,“我是来找我妹妹,我想带她回去,她的身份特殊,这岛上现在不少人打她的主意,所以她很危险,我呢没什么本事自己走,这岛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不抱团自己单干的话太危险,所以我想和你们一起,你们找你们的人,我找我的人。” 赵腾眉心拧更紧,“那你之前追尤欢做什么?” 这个问题梁珺早就想好了答案:“尤欢认识我妹妹,我想问她有关我妹妹的事。” “那……” 赵腾还想再问,梁珺打断,“这么问下去,没完没了了,你们不考虑转移阵地吗?这里虽然有合金门板,但要是被围困,咱们可就出不去了。” “走走走,”罗洋起身收拾东西,“我早就打算转移,但疗养院被那些人占了,还没想到地方,咱们出去看看。” 赵腾一只手受伤,单手收拾自己的包,梁珺有心过去帮忙,但最后还是没有。 心里到底是有些计较的,赵腾之前为了韩立冤枉她那事儿让她心里对这女人存着些提防。 从感情角度考虑,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和这三个人结盟。 罗洋对她太不友好,赵腾对她充满恶意,韩立可能心情好的时候帮帮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分分钟就把她当敌人盘问,还有可能杀了她,她现在是想要远离这个男人的,只是这岛上的情况现在这样,一个人在这里存活下去难度本来就很大了,再树敌这么多,让两边的人都看到她举枪,那她的处境会更困难,为自保她必须选择一边,减少敌人的数量。 选韩立这行人也没什么感情因素,纯粹是因为这边总共就三个人,人数比那边少得多,加上底子她也算清楚,真有什么问题想跑难度也小一些,总比跟在那边有个万一要从二十来个雇佣兵手底下逃的难度要小。 罗洋和赵腾收拾东西的空儿里她瞥了一眼韩立,她知道她这点小心思是骗不过韩立的。 他一定很清楚她为什么要和他们结盟,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离开监控室之前梁珺又提了个要求,她对罗洋说:“能不能给我一副手铐?” 罗洋有些懵,“要手铐干嘛?” “手铐给我,钥匙也给我,如果遇到白诚他们,我会把自己铐住,你们拿我做人质,至少也能拖延一点时间。” 罗洋想了想也是,遂拿了一副手铐跟钥匙递给她。 梁珺拿钥匙试了试能不能打开手铐,确认过后将钥匙塞自己贴身衣兜里,然后随意地将手铐铐在自己一只手上,两个环都铐在右手,像戴了个超大又笨重的手链,动的时候还叮当作响。 她做完这一切抬头时,不经意地撞上了韩立的视线。 那男人站在角落,幽沉的眸子睨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 北岛是真的很小,小到去哪里几乎都能步行。 但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却不多,除却疗养院和值班楼,灯塔往南的区域尽是空旷的海滩,这边绿化也没做,树木都长的稀稀拉拉。 四个人一眼望过去,不约而同有些绝望,别说在这一片区域找据点了,要真发生什么事情就连找个掩体都要跑一阵才能找一棵树。 最后还是只能返回疗养院附近的树林,可有搜索价值的来来回回也就这些区域,他们才进入树林没走几步就听到了脚步声,听起来人还不少,为避免正面冲突,他们只能退出去。 最后梁珺提议去灯塔。 灯塔算不得好地方,里面空间不大,什么设施也没有,门就是最普通的金属门,唯一的好处是灯塔只有旋转楼梯通顶,如果在上面的话,真要应付一般的物理攻击是占据一点地形优势的。 所以几个人往楼梯上走了一截子,选了个地方坐下,发愁。 天都快黑了,找的人没影儿,他们跟老鼠一样被雇佣兵团迫的到处躲藏。 罗洋是沉不住气的,直接说:“老大,你之前不是放倒过一个他们的人吗?我是这么想的,今天是他们人多,但肯定有分散搜索的时候,不然咱们等到那时候一个一个把人给解决了?” 韩立正点烟,没立刻回答,吸了两口烟才说:“咱们来这里是杀人的?” 罗洋面色微变,“但他们挡路,碍事啊!” “其实有这伙人来是好事,这么多人在岛上,肯定会成为尤欢的目标,他们那个靶子比咱们几个人大多了,让他们摸摸尤欢的底也好,再者你那个法子实施起来也要花不少时间,我们先判断一下情况再看要不要对付这帮人。” 韩立话说的很慢,说完就又抽烟,梁珺用余光看他,这男人抽烟的时候侧面看起来轮廓分明,有些说不出的性感,但她这会儿没心思欣赏,他这话听在她耳中可是多了一层意思。 他大概也是想让那一伙人摸摸梁叶的底。 她也想抽烟了,手在自己包里摸,手铐叮当作响,拿出烟盒之后不太专心地直接打开来,取烟时低头一看,愣了下。 她一把合上烟盒,背脊紧绷,抬眸侧过脸去看韩立,正好和男人视线对个正着。 方才上楼梯时她的体能不如这几人,所以坐的台阶在他们下方,她烟盒里还装着之前从若羌偷他的那一支七星,和她惯常抽的女士烟大小尺寸都不太一样,在这个烟盒里是很突兀的,她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 她慌张地收回视线,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瞬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恋物癖,这奇怪的收藏还被他发现了,他会怎么想? 那支烟是他嘴里含过的,她一直就没舍得扔,他们都没给彼此留过什么,确实是没必要,她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就鬼迷心窍这么久,始终带着这支不属于自己的烟。 她僵硬地将烟盒给放回了自己包里,烟也没拿,就听到韩立又开口。 “白天没法行动,先吃东西,伤员先休息,需要换药的处理一下,天黑之后再行动。” 没人反对,罗洋起身往下走几层台阶,看赵腾,“我给你换药?” 赵腾手腕上自己处理过,现在外观看起来还算正常,除了肿的厉害,没有拍片也不知道骨头变形情况,但好歹是不太疼了,梁珺不喜欢赵腾这个人,但对这种专业佣兵的忍耐力还是服气的,她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肩头。 赵腾肩上其实也有伤口,白诚用枪打的,子弹没留在身体里是万幸,但当时也流了不少血,估摸严重程度不输她肩头被尤欢抽出的这一道口,但也没怎么叫过疼。 她虽然没叫,但她其实疼的想哭,哪怕她吃了止痛药,这道伤口到今天还是时不时地痛上一阵。 在外面的这半天她都忍了,现在被人提醒,她又开始觉得疼了。 赵腾瞥了一眼罗洋,“算了,你做事太粗了,我想老大给我换。” 罗洋暴躁了,“老子哪里粗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不是!哪次给你换药我不是小心翼翼的?还弄疼你了?” 梁珺在旁边听,越听越觉得不对。 灯塔里空旷,罗洋嗓门一大,整个空间简直都是回音。 赵腾脸都红了,“你嚷嚷什么,你看看你给我包扎的这是什么,纱布都不规整!我不管,我就要老大帮忙。” 罗洋气的哼哼一声,抬手就指梁珺,“你是不是瞎?老大要帮忙的人在那坐着呢!” 梁珺很想原地消失,脖子都缩了下。 韩立这时候开口了,“吵什么,梁珺,你给赵腾换药,都是女的,方便。” 梁珺一怔,没看他,但隔了几秒还是“哦”了一声。 赵腾还是不大愿意,可韩立发话,加上性别这一重原因,她倒是没再反对,只说:“可我的手有伤,我没法给她换药。” 梁珺身上这伤第一次还是白诚给包扎的,现在不换药是不行了,因为是被抽破的,还挺长一道,自己确实不好动手,梁珺觉出几分别扭,讷讷道:“我……” “她的药我来换。”韩立直接打断她的话,对赵腾说。 梁珺手攥了攥,“没事的,我的我自己可以换,反正我的手是好的。” 韩立抬眼皮看睇她一眼,随后别开视线继续抽烟,漫不经心说:“随你。” 两个女人往上又走一段台阶换药,梁珺给赵腾换完,赵腾是一秒钟也不想跟她多呆,立刻就下楼梯找韩立和罗洋去了,她自己拿着医药包靠着楼梯栏杆慢慢地拉开衣服拉链。 之前的药物连同纱布黏在伤口上,一点一点撕扯开的时候她疼出两眼泪,咬着自己发白的嘴唇,喘着气,忽然听到有脚步声。 她一把拉住衣服遮盖自己,低头一看,韩立站在环形楼梯下面一圈与她对面的位置,他看着她。 她这会儿疼的整个人虚脱,眼底泪光欲坠不坠的,面色惨白,发丝黏在脸颊,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强势,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只是看着就不自觉地心软。 第80章 任务的真相 平心而论,韩立觉得梁珺头天那一席话其实挺合情合理的。 他们两之间确实不该有太多纠缠,从南贾村到北岛,他认识她这么久,至今没摸清她和梁叶的目的,如果她们的目的和他有冲突,那他毫无悬念会选与她们对抗。 他是不可能放弃救知夏这件事的,他知道希望很渺茫,人类的身体是有极限的,泉之眼和契子却没有,也许就如她所说,他拼尽全力到头来也是枉然,但他仍然无法放弃,这是他欠的债,也是他活着的意义。 他做错了一个选择,因此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和一只手,他不知道如今除了想办法弥补,让一切回到从前,他还能靠什么活下去。 也是这时他才想,梁叶那个预言,确实不无可能。 他会杀了她吗? 现在的他已经不确定了。 梁珺靠着栏杆,面色苍白地看着他,因为疼痛呼吸不匀,眼底隐隐有水光,她抬手抹了下眼角,赵腾那么重的伤都一声不吭,她不想显得自己很娇气,但放下手方觉得这个动作简直是欲盖弥彰。 她咬咬唇,问了句:“有事?” 已经是傍晚,灯塔里这时光线暗淡下来,男人的身影几乎隐匿在黑暗里,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淡声说:“自己换得了?” 她鼻尖一酸,简直要掉眼泪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男人面前好像就格外娇气。 她疼的虚脱,想他帮她,还想他能抱抱她,但最后她只是回答:“我自己可以。” 韩立又站了几秒。 他不是个热情的人,也没什么乐于助人的美德,更没有对方摆冷脸还会一直往上贴的耐心,一而再再而三,她已经将他的耐心耗费光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会再问。” 他说完这句,转身下楼梯。 脚步声渐远,梁珺一低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手背上,她胡乱地擦了两把,心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狠话都是她先开口说的,他们之间也只能这样了。 …… 罗洋想先去疗养院楼顶探探那个奇怪的天台,其他人没意见,于是入夜后几个人盘点了一下装备,离开灯塔就先往疗养院走,路上开小会,罗列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情况。 岛上人多确实很麻烦,靠近疗养院时就见院子内有个佣兵抱着一杆轻机枪来回踱步,看样子是值夜的,罗洋潜行至跟前,然后拧了那人的脖子,又扫了那人身上的装备,全程真是没什么大动静。 在树林暗处的梁珺看着心里咯噔一下。 罗洋将尸体拖到树林,梁珺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小声问了句,“打晕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杀他?” 罗洋看她的眼神宛如看个智障,“我不会给他机会反攻我,杀了最保险。” 韩立和赵腾都没说话,看起来是对这种杀人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了,梁珺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还是瞥了韩立一眼。 她总是会忘记他是个刀尖舔血的佣兵,他过的是和她截然不同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泉之眼,不是因为梁叶,他们是根本不可能认识的。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杀人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 杀她大概也一样。 打从她自己包扎过伤口之后,他就再也没用正眼瞧过她,她竭力扯回思绪,看罗洋和韩立将尸体拖拽到一处相对隐秘的树后面藏起,两个男人挨着头嘀咕了几句,最后决定是韩立打头阵,先进疗养院去看天台那扇门有没有打开。 如果没打开,要考虑从四楼外侧爬上去,不光难度大,而且容易被发现,罗洋在外面负责在万一被发现的时候引开敌人的注意力来打掩护,至于梁珺和赵腾,带着她们纯属是因为不放心两个受伤的女人在灯塔,要是被佣兵团的人发现,她们简直就是任人宰割的。 韩立和赵腾交代,“如果情况不好,赵腾你带着梁珺撤退,找地方隐藏踪迹,大家分散开别让目标集中,明天早上在灯塔汇合,那边要是不行,备用汇合地点定值班楼后面。” 赵腾点头,梁珺在旁边听着不对味儿。 她压低声音问韩立,“那我呢?” 三个人好像都是有任务在身的,除了她。 韩立这时终于舍得分她一点视线,他语气凉凉的,“你别拖后腿就行。” “……” 梁珺心里已经爆了粗口,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这些人都是佣兵,她在这些人眼里就是菜鸟,她有自知之明,可她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韩立要走,赵腾拉了下韩立的手,“老大,你千万小心一点啊。” 赵腾和韩立说话的时候语气无意识变得轻柔,罗洋别开脸,梁珺也看不下去,看着韩立的背影心想,赶紧滚吧。 但等人走了,她又想,这一去还真是挺危险的,疗养院现在的情况他们摸的并不清楚,屏障太多,望远镜也窥不清,就这么摸黑来了,万一佣兵团的人全在这里,韩立到底是一个人,很难全身而退。 她抬手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下,苦恼极了,为什么总在想他? 话都说清楚了,她心里还这么拖泥带水的,实在不是她的风格,那可是预言中会杀了她的男人…… 旁边罗洋瞥到她这个自己打自己的动作,问了句:“你有病?” 梁珺没吭气,垂头丧气。 他们隐匿在树丛里,面前是铁丝网,疗养院后院的灯很亮,这里也能借到一点,赵腾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腕,忽然扭头看梁珺,轻声问:“你和老大怎么了?” 梁珺一愣。 “没怎么啊。” 她故作轻松。 赵腾轻嗤一声没再说话。 他们几个也就能小声嘀咕几句,这里是不能闹出什么大动静的,于是接下来没人说话了,罗洋和赵腾都提心吊胆地抬头往楼上看。 隐约的有人声从三楼传来,那里有个屋子亮着灯,赵腾捏紧拳,抬眼往上,忽然间对上一道视线。 她浑身僵硬,背脊发凉,一时间动弹不得。 四楼一个黑乎乎的窗口,有个人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距离远,光线昏暗,一切有些模糊,她判断是女的,长发,窗口只能看到对方穿了件浅色的衣服,而且对方正看着她,她没法看清楚对方的五官,但却清楚地感觉到了那视线就落在她的脸上。 她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梁珺站在后面,被她撞的猝不及防,赶紧一把抵住她的身体,“你怎么了?” 梁珺可不想这会儿有人摔倒闹出什么动静,就扶着赵腾的背。 罗洋这时也后退了一步,侧过脸看赵腾,“那是不是尤欢?” 赵腾面色惨白摇着头,“我觉得不像……” 梁珺怔了下,“你们看到谁?” 她扶着赵腾,自己则挪了两步,抬眼往楼上看。 罗洋还在问赵腾,“我没看清楚,你确定不是?” 赵腾眼底都是恐惧,“我不确定,但我直觉不是……” 梁珺没等人说完,就放开了原本扶着赵腾的手,忽然间转身就往疗养院大门绕去。 赵腾是有些慌的,而罗洋反应的快,“梁珺!你疯了?你先回来!” 他压低声音叫,可梁珺却像是听也没听到,径直就往疗养院里跑。 罗洋气的牙根痒痒,想将人抓回来揍一顿,可才走两步又停住了,他折回赵腾身边,他不可能丢下赵腾一个人在这里,梁珺的死活和他又没关系。 他抬眼又往三楼那个窗口,那里已经没人了。 赵腾身子有些不受控的发抖,他抬手在她肩头按,“好了,那可能是尤欢,等老大回来,我们想办法上去看看。” 赵腾睇向他,“你觉得是尤欢?” 罗洋其实也不确定,但这会儿不想让她更害怕,只说:“应该是,不然还能是谁?” 赵腾说:“不是说这里还有女鬼吗?” 罗洋假装不屑,“切,那都是别人胡乱传的,这你也信?我估摸女鬼就是尤欢,她状态好点的时候有个人样就是女鬼,状态不好就变异了。” 赵腾不语,紧攥着的手是冰凉的。 黑漆漆的窗口那双眼睛盯着她,看到她了,那感觉让她觉得就像是被什么枝枝蔓蔓的东西从脚下缠上来,就连心好像都不跳了,她还是很怕,她总觉得那不是尤欢。 罗洋蹙眉,“你也不是不知道……以前尤欢还在外面的时候状态不是就不稳定吗?你不记得了?她好的时候也挺正常的,一发病身上才会长乱七八糟的东西和攻击人。” 赵腾想起从前的尤欢,神经不自觉地稍稍放松,慢慢吁出一口气,“如果真是她……她只要有正常的时候,老大就可以和她谈,问她霍院长还有江煜的事……” 罗洋脸色却瞬间冷了,手也从她肩头收回去。 “如果她有正常的时候,那才是我们的机会,只有那个时候我们能杀了她,这才是霍院长交给我们的最后一个任务,你忘了吗?” 赵腾低下头,“可老大找她是要问话……” “你这么个恋爱脑还做什么佣兵?”罗洋嘲讽地笑了声,“佣兵眼里任务高于一切,你以为我们有多少机会见尤欢?你以为老大问完话就能把人给我们让我们杀了?老大要研究怎么救韩知夏,就注定不可能杀尤欢,甚至有可能护着尤欢,要是让他知道我们真正的任务,那他肯定要阻拦,你别忘了我们之所以跟他同行是只是为了借他的力,如果他见到尤欢正常的样子,拖延了时间,等尤欢变成怪物,你以为我们还能打得过那东西?” 赵腾说不出话了。 外界都说霍安深爱自己的妻子尤欢,为重病的尤欢建立疗养院,然而实际情形是霍安已经拿尤欢没有办法,他选择孤岛建立疗养院,就为了将尤欢甩的远一点。 可后来疗养院三番五次出事,霍安束手无策,最后一次来北岛,他是打算杀了尤欢一了百了的。 那时候罗洋和赵腾被他安顿了别的任务在身,他径自带了些人入岛,其实是没想过尤欢已经变得那么难对付,当时的尤欢还有人形,两个人见面还说了话,可当尤欢看到他手里的枪时,忽然就发了疯。 霍安给罗洋和赵腾的最后一个任务是通过电话下达的。 那个夜里具体的情形无人得知,因为岛上的人都死了,罗洋接到电话,霍安说自己躲在疗养院的房间里,一门之隔是尤欢,罗洋听见门板被撞的砰砰响,听见霍安粗喘着的声音,霍安说,如果他死了,一定是死在尤欢手中。 他说,罗洋,你和赵腾要为我报仇,你们要杀了尤欢,杀了她,将她碎尸万段,不要给她复活的机会。 罗洋听见电话那头还有惨叫,他来不及多想,他答应了。 韩立是不知道这些的。 霍安死了之后,手底下的人都散了,各自寻各自的出路,罗洋和赵腾却念着从前的恩情,想完成最后这个任务,韩立因为寻找尤欢的线索而找到了他们…… 罗洋当时就告诉韩立,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找到尤欢。 韩立找尤欢是为了寻找解救韩知夏的办法,态度很明显,哪怕尤欢是个怪物,他的目的也绝对不是伤害她,而只是获取信息,甚至在谈起尤欢的时候语气里透出几分难得一见的怜悯——毕竟她和韩知夏有共同的命运。 罗洋本来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他和赵腾要杀尤欢,他没有告诉韩立。 于是任务变成了为尤欢找到一个安身之所,韩立在这一点上也没怀疑他们。 罗洋本来也不是没想过,先让韩立和尤欢谈过再杀尤欢,但见过尤欢之后他彻底改变了想法,他想借韩立的力先控制住尤欢,然后寻机杀了那个怪物,如果可能,他真是一分钟也不想让那个怪物多活。 至于那之后,韩立能不能接受都不重要了,韩立是个人,比怪物好对付太多,哪怕真不想对峙,他带着赵腾跑也可以,他是来兑现对霍安的承诺的,其他都无所谓了。 他从回忆里抽身,往疗养院那边看了一眼,梁珺已经潜行进去,她潜行的动作很专业,他低声说了句,“这个梁珺到底是什么人……对了,她不是还有个妹妹在岛上?刚刚那个会不会是她妹妹?” 赵腾与他对视一眼,“就算是,为什么会在疗养院的屋子里,不开灯,在那做什么?我觉得那个人……” 赵腾想起就觉得浑身发冷,“那个人真的很奇怪……” 罗洋默了几秒,“再等几分钟,如果老大那边没情况,我进去看看,你找地方躲。” …… 梁珺一路潜行上楼,刚到二楼楼梯间,窗外巨大的黑影晃过,她眼前一暗,没来得及看清,窗玻璃就由着外面被打碎了。 有蔓藤从窗外探入,蠕虫一般往她的方向去,她只看了一眼,转身就开始向楼道另一头跑。 这一阵动静引的三楼有人下来了,是陌生的脸孔,对方穿着佣兵制服,看到她的瞬间就举起枪厉喝一声,“站住!” 第81章 尤欢能说话 梁珺手里其实也有枪。 还是之前韩立给她的那一把,只剩下两发子弹的点三八,迎面来的佣兵手里则是一杆轻机枪,她当然不能和对方火拼去送死,眼见前面不好跑,转身就进了一侧的房间,一把关上门,利落地落锁。 二楼都是病房,门板上有一道玻璃,她透过玻璃往外看。 方才对她喊叫的佣兵并没有跑过来,她的视线被更多的蔓藤占据,楼道里的脚步声逐渐增多,人应该不止一个,紧跟着她就听到枪声。 是机枪非常密集的扫射,在原本空旷的楼道里带着些回音,梁珺觉得耳朵都被震的嗡嗡响,她低头,手有些发抖地在黑暗中借着楼道声控灯的光摸出手枪打开保险栓攥着,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依然是从楼道传来的,男人的尖叫,混杂着枪声,又掺杂进什么重击声响。 她手摸着门板,但没敢贸然开,又抬眼透过那一道玻璃往外看。 只是没料到居然和一张畸形无比的脸对了个正着。 是尤欢那张四分五裂,探出小触手的脸,那双眼睛像黑洞,却透着粼粼的红光,就那么近距离地贴在这一道玻璃外面,看着她。 梁珺被吓的腿一软,险些向后跌倒,她踉跄一下,门板被从外面重重一撞。 她的心跳如鼓,下意识举起枪快步后退,直至背部已经抵住窗口。 她不是尤欢的对手,那天晚上她追至天台就明白了。 她至今也没懂,当时尤欢其实明明是可以杀她的,但却只是抽她一道就走的原因。 枪对尤欢不是全然没用,只是作用相当薄弱,她脑子一团乱,已经顾不得想其他,只能指望楼道那些佣兵手中的机枪和大量的子弹比她这把小手枪好用,杀不了尤欢,能迫的她退步也成。 她想到这里时,眼前毫无预兆地腾起一团火焰。 耳边是一声巨大的轰鸣,迎面突如其来强烈的灼热气流冲击力将她整个人重重拍在墙壁上。 背部被撞的发麻,她痛的缩了下,身体沿着墙壁滑下坐在地上,她能感觉到伤口肯定是裂开了。 她猜测是有人扔了小尺寸的手雷在楼道,抬眼的时候吃力地攥紧枪,就见尤欢那蜘蛛一样的身体匍匐在地面。 病房的门被炸没了,她可以很直观地看到这个怪物。 因为身体变形,尤欢身上原本属于人类的四肢都早已移位,这颗手雷却将她的两只人类的手都炸没了,连带着两支前面的蜘蛛腿,那身子动了下,梁珺看清,她的上半身还在。 包括脑袋,缓缓地抬起,却是血淋淋的,头发没有了,只余血糊糊的一个头,尤欢喉咙地发出一声重重的嘶吼,里面还重叠了个尖锐的声音,她忽然就甩头,身上的蔓藤胡乱地抽打。 梁珺整个身体都被恐惧攫紧,几乎不能动,也不能呼吸。 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雨夜里,柳玉言的身体是一块一块的碎肉,蠕动在地面,在血泊里面惨叫。 她觉得恶心又难受,害怕到想哭,撑着地面竭力躲避那些胡乱抽打的蔓藤。 有佣兵换过弹夹继续拿机枪扫射尤欢,尤欢脑袋重重甩过几下,甩的到处是血,忽然间脑袋里那些原本掩在缝隙间的触手就一下子伸长。 那些恶心的东西依附于她的脑袋,像头发却又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力,像是发怒一样地撑开,紧跟着,梁珺看到尤欢身体摇晃着支起来,身上的蔓藤如同离弦的箭一样朝着楼道另一头射过去。 耳边又是尖叫声,蔓藤再收回来的时候,带了个佣兵的尸体,蔓藤穿过那人的身体,又将那具尸体重重摔在地上。 “疼……” 梁珺愣了几秒,才判断出,尤欢居然说话了。 只是那声音还是奇怪的,像是尖锐高亢的女音和野兽的咆哮混在一起。 楼道另一头枪声停了,梁珺听见脚步声远去,那些人好像是打算要逃。 尤欢剩余的几条腿动起来,速度不如之前快,但看得出还是在尽力地往楼道另一头追。 尤欢能说话,梁珺这会儿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足足过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楼道那一头还有惊慌失措的叫声,她扶着墙起身先往窗外看。 这个窗口正对着的是院里的一片空地。 空地区域还不小,上面有简单的健身器材,是原本设计来给病人们用的,但想要找个掩体护身太难,要跑出院子至少需要几分钟,以她带伤的身体跑起来更慢,而且从窗户往下毫无屏障,虽然是二楼,直接跳下去也很容易受伤。 她没再犹豫,转身在旁边桌上拿了台灯,后退一步往窗玻璃重重砸过去。 玻璃应声而碎。 她转身跑病床对面,拉开下面的衣柜门就钻了进去。 下面的这个柜子其实不高,成年人的躯体藏在里面实在憋屈,幸好她很瘦,钻进去并不吃力,里面还有些衣服,最下端有两道一指宽的透风口,隐约可以窥见外面,但因为太低,只能看到地板。 她将柜门拉严实,身体缩成一团,隔着一段距离还是能听见楼道另一头的动静,属于男人的凄厉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枪声也没有了,但还有隐隐约约的撞击声响,她没法判断那是怎么发出的。 她的心跳还是很快,背脊渗出一层冷汗,掌心也都是汗水,将枪攥的紧紧的,小心地将保险栓打开,忽然想到韩立。 他也在这栋楼上,那刚才他下楼了吗?会不会遇到尤欢? 他再强也只是个人类,怎么可能匹敌发狂的尤欢…… 她咬着唇,脑子乱成一团。 但很快她就来不及再想韩立——那种独属于尤欢的声音又回来了,咔哒咔哒,是尤欢除却人类四肢之外长出的那几只形状奇特的腿落在地板上的声响,这会儿这声响是很有节奏的,也很慢。 梁珺屏息凝神,不敢再动。 整栋楼好像都已经安静下来,除却这个声响就没有别的声音,因而回声也就更明显,在一片寂静中像是一下又一下,敲到了她的心口,她紧张到浑身都是僵硬的。 那声响越来越近,梁珺甚至能判断出,尤欢在病房门口停了一下。 现在这个病房就连个门也没有了,在门口就可以直观地看到病房里的一切。 脚步声经由门口过去,小了点,梁珺深深呼出一口气,手刚摸到衣柜门,那脚步声却毫无预兆地再度变大。 甚至还比之前的节奏快,很快就靠近了柜子。 梁珺没法判断尤欢具体是在病房里什么位置,只能依据声音判断距离,那脚步声在房间里很是徘徊了一阵,近了又远,远了又近。 时间被无限拉长,她在衣柜里佝偻着身体,一只手握着枪,另一只手按着自己心口,耳中除却脚步声就是自己的心跳声,掌心能感觉到心脏的搏动,她紧张到怀疑这心跳声会被尤欢听见。 视线里是一片黑暗,她缓缓地动了下眼珠,不敢有任何大动作地将视线投向那两道细细的透风口。 病房里没开灯,一点光线依旧是楼道照进来的,可也足够了,她心口一瞬像是被冻僵,又像是遭到重击。 她看到了尤欢染着血的一条腿。 那条腿长的很奇怪,她无法形容,非要说的话,是有些像树枝的。 不是形状规则的树枝,反复长了扭曲变形的关节,末端像是马的后蹄,就是这东西落地会有咔哒咔哒的声音,现在它们就停在柜子的外面。 她听不到其他声音,她觉得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 她和尤欢之间只隔了这一道柜门。 木制的柜门,无法落锁,就算落锁也没有用,一层薄薄的木头在这个怪物面前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她呼吸压的很低很小,却还是觉得气流好像在发出声响。 就连咔哒咔哒那种诡异而又骇人的脚步声都停了,尤欢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在外面停着,她看到地上慢慢地滴落了几滴血。 然后她近距离地隔着柜门听见尤欢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粗嘎的痛吟,却又带着咕噜噜的气音,伴随着这种声音,那只腿动了动,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看不到尤欢走到了哪里,这段时间被拉的很长,以至于她的时间感有些模糊,尤欢在病房里似乎走了几个来回,最后脚步声没往房门方向去,而是朝着窗口的方向去,又逐渐变小,乃至消失。 声控灯灭了,整个屋子陷入黑暗,因为蜷缩身体太久,梁珺的身子都是麻木的,她又等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推开柜子门。 被砸破了玻璃的窗口有夜风倒灌进来,病房门没了,那里一个大洞,风在整个房间呼啦来去,被炸到的地方有些零星的小火星,被风吹的一亮一亮,幸而跟前没什么易燃物,梁珺扶着地面,手脚都是僵直的,但也不敢多耽误,挪到窗口往外望了一眼,没看到什么,尤欢应该走远了。 她迈开步子往楼道走,依旧是潜行,轻手轻脚,在黑暗中慢慢前行,楼道横七竖八有几具尸体,血腥气熏的她头昏,有的内脏都曝在外面,她没敢多看,选了另一头的楼梯走,上楼时借着窗外月光扯着衣襟睇了一眼自己肩头的伤口。 好在之前她在伤口贴了厚厚一层纱布,只是隐隐透出血色,她不敢想象如果方才伤口破开血流的多了会怎样…… 她拐过楼梯拐角一抬眸,脚下步子一磕。 黑暗而寂静的楼道里立着一个影子,距离她不过几步远,因为光线原因她看不清人,却看清那人双脚浮在半空。 第82章 你害怕了 楼道里一片黑暗,安静的可怕。 梁珺条件反射地举枪对着那个人影,脚下下意识后退两步,忽然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怕吗?” 尖而细的女音,甚至是有些稚嫩的,话音才落,眼前这个人影慢慢地往旁边漂浮。 楼道还是暗的,只是侧面的玻璃是破的,月光毫无障碍地透进来,梁珺这才看清,这个漂浮在半空的是个佣兵。 人明显已经死透了,脑袋低垂着,脖子上被一支蔓藤束着,将整个人提在半空。 她循着刚才声音扭头往台阶上看,梁叶坐在楼梯上,摊着掌心,手中的蔓藤就这么拎着那具尸体,好像一个天真不谙人事的小孩,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她问梁叶,“好玩吗?” 梁叶将尸体放下,放的很慢,这一切动静都很轻,声控灯依然没亮。 她将蔓藤收回掌心,握了握拳,没回答梁珺的问题,而是轻笑。 “姐,你害怕了。” 梁珺唇抿的很紧,没说话。 “别不承认,你害怕这些东西,尸体,血……记不记得以前我拉着你的手让你看了一回列车脱轨,车上的人都死了,你被吓的整整两个月都不愿意靠近我,害怕碰到我,再看到那些东西。” “梁叶,你适可而止。” 梁珺压抑着火气,已经说不出什么感觉,“这就是你想要的?引着我到处找你,然后用这些东西吓唬我,这样你就能出气了吗?” 梁叶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看梁珺,没回答她的问题,自说自话道:“但我喜欢这些东西。” 梁珺攥紧了拳。 “今天死的这些人,他们的血液里面都是恐惧,他们都是佣兵,很自负,以为自己所向披靡,然后遇到的是从没见过的怪物,颠覆他们的认知,短短几秒钟就能让他们绝望……”梁叶视线又落在那具尸体上,“你感受不到真是可惜,他们的恐惧,绝望,不甘心,对我来说就像一场盛宴。” 梁珺咬唇,“所以你和泉之眼一样吗?” 梁珺微微蹙眉看她。 “你也是要以别人的痛苦为食吗?” 梁叶没说话。 梁珺心口发凉,“你那是预知未来吗,你看到的全都是你想看的东西,你就喜欢看别人受伤或者死,看别人痛苦难过。” 梁叶站起身,语气发沉,像是带了情绪,“是啊,我看到那男人对你开枪,我能感觉到你那会儿又失望又难过,也很绝望,你流了好多血,还流泪了,可是那男人撇下你就走了……” “够了!” 梁珺控制不住音量拔高,声控灯应声亮起。 梁叶看着她。 梁叶身上穿的还是从前她做礼物送出去的白裙子,这张脸看起来就像是最普通的一个小孩,但那眼神里面透出的几分轻蔑和冷漠哪里有小孩的样子? 她咬牙切齿,“你真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吗,有普通人是你这样?喜欢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梁叶沉默不语。 “你因为之前的事恨我,我可以理解,你想看我死,没问题,就算没人杀我你早晚也能看到,我是个普通人,我的一生撑死不过再有几十年,你总能等到,”梁珺深吸口气压抑怒火,“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道过歉了,我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现在我只想生活能恢复到从前那样,我只是想在我有生之年兑现我和妈妈的承诺,很难吗?你就非要让我这样跟个傻子一样地跟在你后面跑才满足?你知不知道我是不可能永远跟着你的?你不会死,可我会,等我死了就再也管不着你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你等不及吗?” 梁叶眼神微动,转瞬又冷笑,“是啊,你就只想过你活着的时候要怎么管我,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有想过吗?你只是想遵守对柳玉言的诺言,在你眼里我会怎么样根本不重要,不然你也不会那样对我,什么都要和我抢,你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你根本就不关心我。” 梁珺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之前确实是有对不起梁叶的地方,她道歉了,但是没能得到原谅。 现在梁叶不信任她,她就很难说服梁叶离开北岛,她和梁叶的力量相差太过悬殊,强行带人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梁叶在这时往窗外望了一眼,“他们要来了。” 说完她转身就想从窗口翻下去,梁珺着急地追了几步抓住她的手腕,“谁要来?” 梁叶不说话,皱眉盯着她的手,像是有些排斥她的触碰。 梁珺被这目光刺的心口发紧,但还是没放手,“你不是说要物归原主吗?种子应该和契子结为一体了,”她猜测着,“你就是要杀尤欢对吧?如果要杀她为什么不动手?你已经入岛这么久……” “时机未到,所有的人都是特定的人,所有的时间都是特定的时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没什么事情是偶然的,一切都在因果中,”梁叶说完,看她还不放手,唇角忽地弯了弯,“你知道你没办法拖走我吧,还不放手?” 梁珺抿唇,刚想继续劝说,眼前却是一白,视线里的场景切换到个模糊的场地,她看到个男人的背影。 男人背对她站着,好像是经过激烈的搏斗,身上的T恤都破了,还有几道伤口,左边肩胛骨那里十字疤痕也很明显,她瞬间就意识到这是什么。 梁叶可以通过身体接触让她看到一些预见的情景,她看向男人的左手,合金的机械臂上沾了血,而他的右手抬起,她在反应过来之前先听见了枪声。 他似乎很着急,枪声落的时候就迈步走,于是她看到了她自己。 却又好像是在看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对面那个女人倒在地面的血泊中,表情痛苦。 梁珺仿佛被刺到,手一下子抽回去。 眼前还是疗养院的楼梯间,声控灯已经灭了,光线十分黯淡,方才那一切好像只不过是她脑海中一掠而过毫无逻辑和头绪可言的幻觉。 但她知道那不算是幻觉,那是或早或晚注定发生的未来。 “还不信吗?”梁叶问她。 她面色晦暗,就连嘴唇都在发抖,只是盯着梁叶,没有说话,也没再试图抓人。 梁叶转身,抬手按上窗台的时候撇给她最后一句。 “想逃离你的命运,越早越好,尽快离开北岛吧,别再见那男人。” …… 梁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疗养院回到树林里的。 她脑子都是木木的,耳边遥遥的传来些嘈杂的脚步声,她有些茫然地回头,眼前突然一暗,她的手腕被人攥住,紧接着她就被拖到了一棵树后面。 她还是呆的,甚至没反应过来,没叫嚷,抬眼看到拉着她的人。 是韩立,他背贴着树侧过脸去往疗养院院子里望,过了几秒回头低眸看她,表情不虞,语气也很硬,“你那是潜行?刚刚你站的那个位置,他们只要手电扫过来就能看到你。” 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又低下头,手动了下,像是想要挣扎脱离他掌心,却又不大有力气。 韩立一头雾水,非但没放开,手上力道还加重了,“你怎么了?” 她也不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但这会儿明显反常,一脸失魂落魄的样。 “……没事。” 她声音很低很小,又安静几秒,依旧没抬头看他,说:“你先放开我吧。” 之前是听梁叶说,跟自己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她至今脑海都是一片混沌,不断地回想那个场景,不断地想,耳边好像还能听到那一声枪响。 她发现自己还是怕的。 她是个很普通的人,一个俗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觉得恐惧——而且杀她的,还是那个对她而言别具意义的人。 就算注定要被枪杀的命运无法扭转,她也不想死在他的手里,他怎么能杀她呢? 他曾经可是舍命也要救她的,还不止一次。 她低头别着脸,心口一阵一阵地发冷。 韩立看她就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意,冷嗤了声,放开她的手,视线往周围打量一眼,“罗洋和赵腾呢?你们分开行动还是走散了?” “我不知道……我进疗养院了,他们应该还在刚才那个位置。” “你进疗养院了?” 韩立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听错。 他当时正从四楼外墙艰难地往上面爬,下面就是一阵嘈杂,听起来人不少,还有密集的枪声,墙爬了一半,他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下去,等他好不容易到天台,下面传来爆炸声响。 这一阵骚动导致他在天台多逗留了一阵,听到下面安静时,他从天台往下一望,便是一惊。 尤欢从二楼一处病房的窗口爬下去了。 因为光线原因他看的不是太清楚,有一瞬想过要不要追,但很快否决,尤欢的速度还是很快,他从天台要想追,直接跳下去还差不多。 他看到尤欢在院中走了一遭似乎在找什么,最后出了院子往树林里去,梁珺和罗洋赵腾都在树林,他想尽快下去,可他很快发现之前隔绝天台与楼下的那层合金板居然是一道死门,从里面也打不开。 结果他搜查完天台,只能继续用爬墙这种方式下去。 现在回想,那会儿那一阵骚乱,甚至爆炸的时候,梁珺也在疗养院里面…… 他心里无端升起火气,在那种情况下进疗养院,她这脑子怎么想的? 他脸色很难看,问她,“你进去做什么?” 她依旧躲避着他的目光,慢吞吞说:“我进去当然是有事。” 他想,眼前这要是个男人,他可能已经挥拳头了。 但这是个女人,而且还是梁珺。 他问:“什么事?” 她不说话了。 他有些无力,就连火气也无处发泄,安静一阵又问:“有没有受伤?” 她一言不发,只下意识扶了下受伤的肩头,又觉得这动作不妥,刚放下手,男人的手就已经探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拉开了她衣襟。 第83章 罗洋有问题 梁珺被惊的往后退,却又被男人扯着衣襟拉回去。 这里只有斑驳昏暗的月光,饶是如此,她一低头也看到了自己衣襟大开的样,她的T恤领口都被男人用手扯下去了,她脸一下子烧起来,反应终于是快了些,低斥他一声,“你干什么?!” 韩立垂眸,视线根本没有往那些软白的地方落,而是直直盯着她的伤。 之前包扎的白纱布已经被血染红,伤口一定是开裂了。 梁珺抬手想要拉开他的手,但连续几下也没能撼动,她甚至用指甲抓,韩立倒吸口气,手背被她挖出几道痕,有些痒痒的痛,他这才抬眸睇她,“闹够了没有,想让里面那些人听见声音追过来?” 她气极了,“那你放开我。” “找个地方给你处理伤口。”他没再坚持,手先是将她的T恤领口往上拉回原位,然后又拉好她外套的拉链。 她扯着衣襟咬唇没说话。 两人去找罗洋和赵腾,但却没找见,之前那棵大树下面空无一人,韩立在附近走了两圈,神色更凝重,告诉梁珺:“那具尸体也不见了。” 梁珺一愣。 他们潜入疗养院之前罗洋杀了一个佣兵,尸体被他们特意拉到了不显眼的树林里,这会儿那具尸体居然消失了。 梁珺也过去看了看,她蹲下打开手电细心看了看,地面上有几点血迹,不是很明显。 罗洋之前扭了那人的脖子,这种死法是没有血的,韩立伸手捻了下血迹,手指便红了,他说:“血迹是新的。” 梁珺脸色也发沉,“罗洋和赵腾他们这边也出事了?” 韩立现在也无法确定情况,站起身说:“我等下试试看看打电话能不能联系到他们,我们先去灯塔。” 梁珺这会儿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就跟着男人的步子走。 开裂的伤口疼的厉害,还在流血,她很快就跟的力不从心,手按着肩头,脸毫无血色,脚下的步伐也有些虚浮。 快走出树林时,韩立想到什么回头,后面已经没人。 他心口一紧,疾步原路折回,视线几番寻索,最后在一棵树边找到人。 梁珺正扶着树喘气,见他折回来,她将手收回,努力站直了身子,艰难地迈步。 她身上这点小伤,放在佣兵的身上大概不值一提,她自己觉得惭愧,所以很努力,但还是走的很慢,没几步就要休息一下,还要咬紧牙关才能熬过那阵子痛劲儿。 韩立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她侧面,她险些以为他还要返回,侧过脸刚想问原因,他已经弯下身,抬手颇为强硬地打横将她抱起。 他的动作很快,以至于她先是觉得失重然后就落到了他怀里,她本能地先伸手一抓,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往前走。 树林这时很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嫌弃,逞强地道:“我自己可以……” “闭嘴。” 他语气冷硬,惜字如金,这态度让她觉得更憋屈了。 接下来的路上没人说话,气氛像是结了冰。 靠近灯塔时韩立留了个心眼,先将梁珺找地方放下,自己去探了探,然后确定了,灯塔里没有白诚的人,没有尤欢,却也没有罗洋和赵腾。 他返回一趟又抱起梁珺把人带回灯塔,然后关上了那个不怎么严密的门。 灯塔顶层是有光的,所以里面也不会太暗,韩立在包里翻了翻,拿出医药包给她,“你上去换药包扎一下。” 梁珺抿唇接过东西,慢吞吞地一步步踩着台阶往上走了一截,低头看过去,那男人守在门口的位置,寸步没动,也不看她的方向。 明明狠绝的话是自己先开口说的,但她心里还是难以抑制地有些失落,她坐到台阶上开始换药。 换药的过程很慢,主要是太痛了,换完包扎好她还是一身冷汗,面色煞白,身体虚软,就连动也不想动,疼的脑子都不转了,就那么坐在台阶上靠着墙壁,她闭上眼,忽然难受的厉害,感觉自己脆弱到快流泪。 脚步声传来,她迅速抬手揉了下眼角睁眼,韩立慢慢上来了,在低她几级台阶坐下,背靠着墙,侧过脸瞥她一眼,然后从包里找出一个小药盒给她。 “白色是止痛的,红色的糖衣片是消炎的。” 看她接过药,他又将自己的水杯拿出来,正要递过去,却又顿住。 她有自己的水杯,想来是不可能用他的。 梁珺用自己的杯子喝了药,把药盒还回去,低声说了个谢谢。 男人没接,这时候灯光扫过,他淡淡瞥了一眼她泛红的眼眶,“你拿着吧,我暂时用不到。” 她的手收了回去,他心里一阵烦躁,摸出烟来点了一支,又缓缓道:“伤口开裂是二次创伤,你坚持吃三天消炎药。” 她没说话,他也不再问,就安静地抽着烟。 这一刻的灯塔里空旷而安静,梁珺疼的头晕,迷迷糊糊地靠着墙,一放松下来,意识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起初还记得掐自己的手保持清醒,但很快就不受控,眼睛也睁不开了。 韩立抽了两支烟,腿因为保持一个坐姿太久有些麻,他动了动,起身时小心翼翼,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抬脚上台阶,走到梁珺那一层,他在她旁边坐下。 她好像很难受,睡着了还是蹙眉,以这样一个难受的姿势靠着墙壁,他看了会儿,她的唇都是干裂的,几缕发丝因为汗水黏在脸颊。 他慢慢地抬起手,动作极轻地将那几缕发丝拨到她耳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副作用,她困倦地动了下,却依旧没睁眼。 他倾身靠过去,嘴唇在她冰凉的脸颊贴了下,然后离开,他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 …… 翌日早,梁珺是被吵醒的。 罗洋来了。 梁珺下到灯塔底层,罗洋正和韩立说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在旁边听了听,脸色越来越难看。 头天疗养院的动静那么大,守在外面的罗洋和赵腾自然也注意到了,后来尤欢从窗口下来,罗洋打从远处瞥见尤欢受了伤,以为这会是个机会,就带着赵腾打算制服尤欢。 他们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攻击,却发现尤欢走的过程里身上的血很快不流了,当时赵腾就觉得不妙,试图阻拦罗洋,但罗洋没听,坚持跟着尤欢,却在找到攻击的契机之前被尤欢发现了。 尤欢发现他们发现的很诡异,罗洋记忆中尤欢自始至终没回过头,只是忽然间,背上一根蔓藤嗖的过来,毫无预兆地就将赵腾给抓起,然后带了过去。 他当时也没料到这种变故,追的步子慢了一步,尤欢带着惊叫的赵腾就走了,他避开白诚的人,又来回找,也没找见尤欢踪影。 梁珺听完,实在忍不住了,“赵腾还有伤在身,你带着她,你觉得就能对付尤欢?你怎么就这么自信呢?” 罗洋瞪她一眼,自知理亏却不服软,“我不还是看尤欢受伤了,以为这是个机会?不然那样的怪物,咱们要怎么接近她?” 梁珺懒得理会他,问韩立,“现在怎么办?” 韩立沉默一阵才开口,“不能躲着了,必须尽快找到尤欢,说不定赵腾还能生还可能。” 梁珺一愣,“你觉得赵腾还活着?” “不知道,”韩立皱了下眉头,又抬眼,“不过如果赵腾还活着,就说明尤欢可能还是有意识的,至少会有一定的时间保持理智。” 梁珺想起件事儿,“对了,尤欢能说话。” 韩立闻言侧过脸看她,“你听见她说话了?” 她点点头,“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她确实说话了。” 她看到他眼底隐隐的光亮,心下一动,居然短暂地为他高兴了下。 她很清楚他在想什么,他能抓得住的线索太少,尤欢是其中的一个,他很努力。 罗洋的面色却不太好看,插话说:“咱们还是先想办法救赵腾吧。” 三个人商量半天,没出结果,毕竟对手是个怪物,罗洋是等不住的,建议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去找找尤欢吧,到时候见机行事,对了……” 他一顿,看韩立,“老大,昨晚你留意到没有?手雷对尤欢还是有作用的。” 韩立说:“我们有手雷?” “我带了三个,”罗洋拉开自己的包给他看,“不过尤欢好像身体自我修复的速度很快,昨天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还一头血,没跟多久她的出血就停止了。” 韩立眼神微动,盯着罗洋过了几秒才说:“不到万一不得已不要用手雷,尤欢要是能说话,我们可以和她谈,让她放了赵腾,不过你也要做好最糟糕的心理准备。” 罗洋面色黯了黯。 韩立视线扫了一眼梁珺,“外面也许还是有白诚的人,但是赵腾被抓,我和罗洋是必须出去找的,你去不去自己决定。” 梁珺扶着肩头,这才意识到身上还披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外套。 她低头看了眼,直接拿下来还给他,“我伤口还有些疼,去了也是累赘,我还是在这里等你们吧。” 韩立没表情地接过衣服往身上套,倒是罗洋脚步没动,拧眉看着梁珺,“你受伤了更不能一个人呆在这里,这要是尤欢来了或者白诚带人找过来,你一个受伤的人也没法对付他们。” 梁珺微怔,有些意外,罗洋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起她的死活来了?她问:“你这是担心我?” 罗洋板了脸,“带着你,真遇到白诚的人我们还可以拿你当人质,一起行动对你对我们都好,谁担心你了。” 梁珺也没在意这个,就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是想一起去的,就怕自己身上的伤在关键时刻成为拖累,现在知道了尤欢的攻击力,她在受伤的情况下是不想面对那怪物的。 韩立收拾了东西,背着包回头瞥罗洋一眼,“她不去你就别勉强了,走吧。” 罗洋说:“可是……万一白诚的人出现呢?” 罗洋看起来是真的有些担忧。 韩立想了想,回头看梁珺,“你自己决定。” 罗洋劝梁珺,“走吧,一个人在这里,真有麻烦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 梁珺最后还是跟着去了,离开灯塔之前她好笑地深深看了一眼罗洋,“你今天吃错药了?怎么和我说这么多话,跟个老妈子似的。” “你才跟老妈子一样!” 罗洋骂了句,推开门大步往外走去。 梁珺刚往出走了一步,韩立就跟过来,凑她耳边低头说了句,“注意点。” 她没懂,“注意什么?” “罗洋有问题。” 他没多解释,只给她这一句,就往前去追罗洋。 第84章 出卖 梁珺有些恼火。 她本想再问问韩立罗洋到底是怎么有问题了,可那人根本不看她,一直在面前和罗洋走一起说话。 她没办法,只能尽量跟他们紧一点,听他们对话。 两个男人聊的还是头天晚上的事,韩立和罗洋说了说他在疗养院楼顶看到的情况。 疗养院的楼顶确实是有个深陷的区域,面积不小,几乎占据整个天台,建的很古怪,四面以合金为墙,十分牢固,就连地面都是一层合金,他从里面也没能打开门锁,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是没法从外面攻击进去的,上面有一层可以移动的合金板,如果盖上了,就是个完全密闭且不见光的空间。 地面上有些血迹,还有断肢,数量很少,并且不像值班楼顶,这些断肢看起来都是新鲜的。 梁珺在后面忍不住插话道:“有没有可能是尤欢住的地方?” 韩立和罗洋脚步都慢了,回头看了一眼她。 她摸摸头,“就是……就连鸟都有个巢,尤欢有个住处,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韩立说:“是有可能,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东西谁造的?” 梁珺一愣。 “尤欢虽然厉害,也只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怪物,会用合金板做房子吗?” 梁珺还没说话,罗洋面色微变,“疗养院是霍院长为了尤欢建的,霍院长既然让人设计了这个地方,那可能是为了让她发病的时候有个地方呆,在里面她没办法伤害到别人,别人也伤害不了她。” 韩立闻言瞥他一眼,没说话。 梁珺却皱眉,“但不见光,四面合金,那是监狱吗?还是个特制的……” 她顿了顿,看着韩立说:“我就知道霍安不可能有那么好心,他能把尤欢当祭品献给泉之眼,又怎么会关心她死活?” 罗洋听不下去了,“你不了解霍院长就别乱说!” 梁珺哼哼一声,绕着凑到韩立另一边去,也没恋战和罗洋抬杠,她和罗洋一早就不对盘,她也不指望说服罗洋。 韩立眯了眯眼,垂头看她一眼,忽地有些想笑。 她嘴巴气鼓鼓的,明显是还不服气,这表情像个小孩子。 他刚想说什么,脚步却先停住。 梁珺跟在他身边,不明所以也停下来,“怎么了?” 他抬手做噤声手势,“有人。” 罗洋步子也顿住了。 韩立弯下身,直接耳朵贴在地面,声音压的很低,“五,六,七……” 他忽然就不数了,直接站起身,也没看罗洋,对梁珺说:“二十人以上,很近。” 梁珺瞪大眼,第一反应低头打开右手的手铐,想铐住双手按照原计划的那样,让韩立用自己做人质,但想起什么,又猛然抬头看罗洋。 因为入岛找人,白诚的人其实一直比较分散,全部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不多,就连昨晚那种直面尤欢的危险情况疗养院也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没理由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这么多人集中到树林来。 只有一个理由——那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几人这时走在树林中,树丛密集,阳光从树枝间斑驳落下,照在罗洋的脸上,他没有表情地夹着他那支机枪,对准梁珺,又看韩立一眼。 “老大,你早发现了吧?” 韩立“嗯”了声,语气很淡,“你和白诚谈了什么条件。” 这两个人态度淡然的像是在闲话家常,梁珺心底却是慌的。 她不想落到白诚手里去,她没摸清付景衡的底,不确定他们寻找梁叶的目的是什么,她不想自己受控于付景衡而对梁叶产生什么影响,这些人不是梁叶的对手,如果出现对峙局面,梁叶被激怒,什么都能做得出。 她不想看到梁叶失控,这也是她一开始选择和韩立一行结盟的原因。 没想到殊途同归,最后居然栽到罗洋手里。 她压根没再听两个男人在说什么,也放弃用手铐铐住自己,罗洋已经出卖了韩立跟她,自然什么底子都兜出去了,演戏是没用的,她只能自谋生路,一时间还没想好出路,于是她转身就打算跑。 只是还没跑出几步,耳边“砰”的一声,她甚至能感觉到子弹擦着她耳朵射过去的气流。 罗洋举着枪对着她的背影,话却是朝着韩立说的,“条件就是她。” 梁珺僵硬地转身,听见罗洋还在说话。 “没骗你们多少,老大,你也知道我,我这性子装不了多久,我知道骗不过你,赵腾是真的被抓走了,我也是被逼无奈,”罗洋瞥了梁珺一眼,“你们要怪我我也认了,昨晚我抓到他们中一个人,问过了才去的,疗养院昨晚死的人整整七个,都是顶尖的佣兵,在尤欢跟前和蚂蚁一样随她踩,白诚带着其他人在值班楼,就是不派人去支援,知道为什么吗?” 韩立默了几秒,“去了也是送死。” “这只是一个原因,”罗洋笑笑,“白诚的人入岛带了些设备,一些新的监控,可以夜视,他们已经安装好了,现在岛上受监控的区域比之前大,图像还比之前清晰,昨晚那些人和尤欢交手的时候,白诚就在值班楼的监控室里,他们分析尤欢的攻击规律和弱点,那些死的人只是用来摸底的。” 梁珺觉得有冷气从心口流窜到全身。 昨夜死的那些人她只是一瞥,却也看到那些残忍的死相。 罗洋说:“我没追上尤欢,但我在监控里看到过,现在白诚的人还在继续铺监控,这样下去尤欢可以隐藏的地方会越来越少,找她也会更容易,而且白诚那边今天还会有新入岛的人来,他们人手多,武器充足,大树底下好乘凉,我想尽快救出赵腾,也不想继续东躲西藏,有个尤欢对付就够了,老大,你是聪明人,怎么选你比我心中有数。” 说完又用视线指了指梁珺,“这女人说和我们结盟,肯定是打自己的算盘,出于什么理由不想站白诚那边,但一开始她可是和白诚一块儿的,白诚还能吃了她不成?为了护她放弃这条路子,不划算。” 韩立没对他后面这些话表态,而是问:“你说救出赵腾,所以你是确定赵腾还活着。” 罗洋一愣,感觉他的注意力落的有点偏。 “尤欢抓走赵腾,却没立刻杀人,”韩立一点没有被人出卖即将面对白诚一行人的紧迫感,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看来尤欢确实是有能保持理智的时候。” “……” 罗洋没想到他听了半天想的就是这个,“你还想救尤欢呢?你没看到她什么样?” “尤欢有救知夏才有救,”韩立语气平静,“契子之间有共鸣,我还需要她帮忙找知夏。” “随你吧,”罗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泄气,又想起什么来,“其实有件事我和赵腾一直没和你说,我们最后一个任务,不是什么给尤欢找地方过安生日子。” 韩立皱眉,“那是?” “霍院长是被尤欢杀的,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但霍院长最后给我打电话,叫我和赵腾一定为他报仇……”罗洋顿了顿,低头自嘲笑笑,“我和赵腾本来确实是很想要完成这个任务,毕竟霍院长真的帮过我们很多,但昨晚看赵腾被那怪物抓走,我决定放弃,所以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了,我不想再跟那怪物扯上一点关系,我只想救出赵腾,让她不要再受伤了,这破岛我和赵腾也不会再来了。” 梁珺被罗洋那一枪打的站在原地没再试图跑,这时也听见明显的脚步声靠近,她认命地抬手摸了下耳朵。 难怪有些疼,罗洋那一枪真真是擦过去的,她耳侧的皮肤破了小口,都出血了。 韩立这时候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等到白诚带人出现,他甚至没试图反抗,直接对白诚说:“我和罗洋谈过了,你们想要梁珺就带走,我想知道尤欢在哪里。” …… 几天没见,白诚伤好像好了不少,人也没之前狼狈了,换了身佣兵的行头,梁珺看着觉得有点陌生。 她被白诚带回值班楼,没有抵抗,罗洋说的对,他们人多,抵抗完全没用,何必费力气,更何况,身边仅剩的这俩盟友,全都把她给卖了。 许是因为韩立没抵抗的态度,他一路跟来也不是俘虏待遇,没手铐绳子,就随着队伍走,不过白诚对这个人明显还是有些提防的,将韩立手中武器给收走了。 罗洋也没能幸免,白诚好像是还记仇的,他手里不光武器,整个包连同里面的杂物都给收走了。 这种非常不对等的合作关系,梁珺估计搁在平时罗洋这脾气是断然不可能接受的,但现在因为赵腾被抓了,他居然也就同意了,她忽然绝赵腾命也有好的地方,好歹有个罗洋是真心对她的。 这么一想,就觉得韩立那会儿那句“你们想要梁珺就带走”说的未免太利索。 一堆人进了值班楼后,梁珺被另一个佣兵带到旁边房间去,而韩立和罗洋则被白诚带进了监控室,梁珺不屑地冷哼。 可以,这些人用完她直接将她踢出局了,商量什么也不叫她了。 指不定还在那商量怎么用她做人质对付梁叶呢。 她现在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四面楚歌的境地,岛上一个能结盟的人都没了。 她茫然地坐到了天黑。 这段时间有佣兵给她水和食物,甚至还给了她一套新衣服让她换了,说是付景衡交代要照顾好她,给她她所需要的一切。 有罗洋背叛在先,她很确定她不愿意和白诚一起,特意去找韩立结盟的事情付景衡和白诚都是知道的,但是看眼下情况,付景衡和白诚似乎都没打算跟她撕破脸皮,白诚没提这事儿,付景衡下午给她打过个嘘寒问暖的电话,对这些事儿也绝口不提。 他们不说,她也不会自讨没趣去说。 一晃到晚上,她去楼道见罗洋在抽烟,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们怎么还没去救赵腾?” 算一下,这人都被尤欢抓走这么久了,尤欢就是能保持理智,那也是个怪物,罗洋怎么可能不着急。 所以他脸色不太好看,“尤欢带着赵腾去了疗养院楼顶那地方。” “霍安给她修的那个牢房?” 话已经说开,罗洋也不再掩饰霍安和尤欢的关系,没反驳“牢房”这俩字,点了下头,“那边很难攻击,底下攻不上去,如果从外侧爬楼,尤欢身上那么多藤条都能攻击,力气还不小,人很容易被她推下去,就是不推下去,进去了对付不了她,就是死路,跑都没处跑。” “……” 梁珺心想,还真是死路,她忽地笑了笑,笑的有些恶劣,“霍安还真是给她干了件好事不是?给她个地方,让别人伤害不到她,这不是你说的?” 罗洋瞪了她一眼,“你少幸灾乐祸了,你知不知道白诚他们……” 他话没说完,旁边监控室的门被推开,白诚和韩立从里面走出来,他赶紧打住话头,问白诚,“那现在怎么办?赵腾在尤欢身边很危险,难道要一直等?” 白诚说:“那里不好进,监控还没安,我跟付总要了直升机,等下就过来,我让人直接开去疗养院楼顶先看看情况。” 罗洋愣了愣,语调拔高,“看情况?你开什么玩笑,我等了这么久,你跟我说先看看情况?看情况你手下这么多人为什么不先去灯塔顶上用望远镜看!” “灯塔只能步行登顶,要花不少时间,”罗洋语气淡漠,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样,“我不想做无用功,等下直升机来,上去看看,能救人就直接救了。” 罗洋攥着拳头,想揍人。 梁珺在旁边看着白诚不冷不热的样子,她觉得白诚八成是故意的。 毕竟之前被罗洋揍的挺惨,现在这么报复回来了。 偏偏罗洋现在确实还没法说,他就是能从岛外调人来帮忙,也名不正言不顺,这岛是付景衡的,要是真闹起来,他调多少人都会被赶走。 梁珺看罗洋,表情就和看热闹差不多,心里还有点幸灾乐祸。 白诚这时忽然看向她,叫她一声,“梁珺。” 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白诚目光落在她肩头,“你伤口换药了吗?” 她说:“还是昨天换的。” 白诚默了几秒,“付先生交代了,让你注意养伤,还叫人送了药过来,我拿给你吧。” 韩立就在这个时候斜过来一眼,看她。 梁珺没留意,跟着白诚问:“你队里有女队员吗?帮我个忙呗,我这个伤的位置,自己不太好包扎。” “没有,”白诚脚步微微一顿,侧过脸看她一眼,“不过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 梁珺愣了,韩立也愣了。 只有罗洋,还气呼呼的在抽烟。 梁珺这会儿才抬眼看韩立,收回视线之后,她心里觉得自己很幼稚,不该这样做,但最后还是语气轻快地对白诚说:“那就麻烦你了。” 第85章 你走吧 白诚带着梁珺推开旁边一扇门进去,韩立和罗洋本来也跟着,结果梁珺一转身,将门推着眼看就要关上,韩立皱眉抬手挡了一把。 梁珺抬起眼皮扫他,“你没听见吗,我要换药。” 韩立盯着她不说话。 那支带着手套的机械臂很固执地按着门板。 她又问:“你还有事吗?” 他说:“你很幼稚。” 梁珺面色一顿。 被看穿了。 她是心里憋屈,所以也想要膈应他一下,她知道他其实不喜欢别的男人为她换药,看到她的身体。 她看着他,脑子里这会儿还是在树林的时候,他对着白诚说的那句“你们想要梁珺就带走”——这几个字真是要刻在她脑袋里了。 她忽地轻笑了声,慢慢又开口,“其实韩立,你也别太自信了,谁没了谁不能过?我在若羌能走,代表我想抽身就能抽身,现在也一样,我确实需要人帮忙换药,上次我的伤口是白诚处理的,这次找他帮忙有问题?” 韩立默了几秒,听见房间里白诚似乎是催了一句什么。 他低着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没说出来,最后对她道:“随便你吧。” 梁珺关上了门。 关完她心下后悔,这门关的太重,发出一声闷响,俨然是个负气的关门,她才刚刚说了那么洒脱的一番话,想要表现的根本不在乎外面这男人,但关门的动作却又像在使性子耍脾气。 他这会儿肯定觉得她幼稚死了。 她回头看白诚,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对自己很无力,她都被韩立卖了,到现在还在想他怎么看自己。 白诚手中拿着药箱放桌上,“付先生听说你受伤,很担心你,你们通过话了吧?” 问完没听见回答,他扭头看梁珺。 梁珺这会儿看起来表情有些消沉,安静地坐在旁边的一个沙发上。 白诚将药拿出来,走到她身边去了,“你没事吧,伤口不舒服吗?” 梁珺恹恹抬眼,盯着白诚几秒才开口。 “罗洋都告诉你了。” 白诚愣了下,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自己要撕破这层纸了。 白诚说:“我和付先生都相信你去找罗洋那些人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她笑了笑。 居然还帮着她想借口。 可她现在心情不好,不想承这个人情了,直接说:“付景衡给你下的命令是什么,有说利用完我就杀了我吗?” 白诚面色僵滞,手里还拿着药,“……你不要为难我。” 白诚其实挺不擅长撒谎的,她觉得没意思,慢慢地拿过他手中的药看了看。 有外敷的,也有内服的,她看完将这些都塞回去给他,打开了自己包,在里面翻找那个便携的医药包,“我自己有药,不用他给的。” 她还是不太放心,付景衡的药谁知道是什么东西,白诚皱眉看她会儿,倒也没勉强,将拿来的药放一边,打开她拿过来的医药包,先找出外敷的药来,被她劈手夺过去了。 他愣了下。 梁珺已经拉开外套拉链,动作很利索,“换药我自己对付,但等下你要帮我包扎。” 她伤口在一侧肩头,换药其实自己勉强能应付,比较麻烦的就是包扎,单手用不上力,总是包的很敷衍,在衣服里面蹭来蹭去有时候纱布还会掉。 她这会儿心里烦,恼自己总惦念个卖了她的男人,也不知是赌气还是为了要证明什么,心想就让白诚包扎吧,也不是她刻意,她需要别人帮忙,白诚又已经给她处理过伤口,她也不是多保守的人,没必要这时候矫情。 伤口还是会痛,她一边擦药一边暗暗抽气,换过药出了一身的汗,疼的脑子都不转了,抬头看白诚,这才发现他头扭过去看着窗口。 他们呆的这个房间似乎算是个接待室之类的,窗口什么也没有,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十多公分的距离,她看到白诚的耳根是红的,还保持着一个很别扭的姿势看窗外。 她觉得好笑,“你在看什么?” “我……”白诚没回头,“我要随时观测周围的情况。” “那你暂停一下观测,我药换完了,你帮我包扎一下。” 白诚有些机械地回头,但并不抬眼,低头拿了白纱布和药棉,视线慢慢爬上她光裸的肩头。 梁珺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人,他目光很专注,太过于专注了,就局限在她受伤的那一小块。 她外套除下半边,里面是一件短袖T恤,为了处理伤口,很不讲究地脱了一只袖子,衣料都堆积在脖子侧面,她自己扯着遮挡胸口,但侧面还是可以看到内衣一角,腰也露了一半在外。 白诚的眼神看起来是有些紧张的,但动作还算快,中途提醒她抬过一次手臂,包扎完毕后她动了动,感觉确实是比自己那种敷衍了事的包扎紧实多了,这才动手穿衣服。 白诚正收拾纱布,抬眼时间梁珺将手臂往袖子里塞,因为这个动作,侧面的一切一览无遗,他心一慌,动作就快了些,一把攥起没用的纱布转身。 梁珺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掠过一抹暗光,唇角又扯了扯。 原来这个人也不是真的机器人,情绪是会有变化的,只是不容易看到。 她整理好衣服,忽然开口问白诚,“白诚,你有女朋友吗?” 白诚微怔,没回答她,将手里的纱布卷了卷,“付先生最近比较忙,所以不能来看你,等我们在这边的任务结束了,我会送你回付先生身边。” 说完转身,俨然是打算往出走,梁珺却不依不饶,抬手拦了一把,“你张口闭口付先生,真是忠心不二,是不是哪天付景衡要杀我,你也会帮忙递枪?” 白诚拧眉睇向她,“付先生不会杀你。” 她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眼,“真的吗?” 他沉默几秒,“只要你不要触怒他。” 梁珺其实挺讨厌说话这样不明不白的,她说:“你知道他不是真的在追求我,只是另有所图,那等用完了我,会留我活口?” 白诚被她犀利的眼神刺的心跳都快了,仓促别开脸,最后说:“只要你不要阻碍我们,我保证你没事。” 梁珺眼珠一转,抬手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拽两下,“我可记在心里了,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白诚眼神有些复杂,心情矛盾地垂着眼看她拉着他衣袖那只手,隔了几秒点头,“我说话算数,你也要记住别妨碍我们的任务。” 她笑着问:“你们的任务是什么?之前不是还说是来接我回昆城吗?” 他拂开她的手,“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什么事?” 白诚深深看她一眼,没回答的意思,“你受了伤,等下直升机来了我们出去,你就在监控室里呆着,我会派人保护你。” 梁珺套话不成,手又重新拉回去了,这一次甚至不扯衣袖,直接拉住他的手,“除了你我不相信其他人。” 白诚不说话了。 看得出,他很无奈。 梁珺猜他跟着付景衡做机器人时间很久,大概是没遇到过像她这么难缠的人。 她想了想,语气软了点,但像是抱着极大的委屈低了头,“好吧,我听你的。” 白诚居然有些过意不去了,他唇动了动,但却也没说出什么,别扭地抽出自己的手走了。 …… 两个人在房间逗留的时间实在有点长,韩立和罗洋在门外面抽烟,不远处还有白诚的人监视,气氛十分压抑。 罗洋问:“老大,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 “我的事。” 韩立明白过来,深深吸口烟,“之前我们就盘点过装备了,你跟我和赵腾入岛的时候都没带手雷,但离开灯塔之前你说有三个,这岛上能提供这东西的,也只有白诚这里。” 罗洋笑笑,“你记性挺好,我一般只记得我自己身上的装备。” 韩立没说话。 罗洋又道,“刚刚在监控室,你看到了吧。” 韩立“嗯”了一声。 监控室里现在不光有监控,还有红外热能生物探测仪,还有一大堆武器,不光手雷,各种类型的枪械都不少。 罗洋说:“他们阵仗很大,而且你也听到白诚的话了,他们的主要目标不是尤欢,只是因为尤欢有些碍事所以顺便收拾一下,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抓梁珺她妹妹。” 韩立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罗洋吐出一口烟气,“我就想不通了,梁珺那个妹妹到底什么来头?为了抓她,派专业的雇佣兵团来,不惜牺牲那么多人……” 韩立听的不太专心,背转过身靠着墙壁,目光盯着前面那扇门,就这么又等一阵,白诚和梁珺才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 梁珺看也没看他,跟着白诚走出了值班楼。 值班楼后面有大片草坪,直升机降落在那里时已经夜深,上面装备了些白诚和付景衡要来的武器,白诚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指挥人放上去一些。 直升机的旋翼还在转,有些噪声,加上人来来去去搬东西,这地方很吵,梁珺用手指塞着耳朵站在旁边看,冷不防被人拉住手臂,她一扭头,对上韩立的目光。 他的脸逆着灯光,表情看不清,她下意识问:“有事?” 他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值班楼侧面走去。 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 是白诚手下的人,对方用枪指着韩立,“你不能带她走。” 梁珺趁势甩开他的手,“以后别拉拉扯扯的。” 她声音不大,继续都被噪声压过,她也没心思和他多说,打算折返回去,他一把扣住她肩膀,将她硬拽到旁边。 去不了安静的地方,他只能低头凑近她耳边,提高音量说:“那会儿就算我不把你交给白诚,你最后还是会落到他手里,你难道不清楚?” 她推他一把,没推开,拧眉别过脸,烦躁起来。 她当然知道对方人多,抵抗起来他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但她受不了的是他那句话。 他总是在权衡,在分析,在想什么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她其实也是这样的人,但当她被推出去的时候她心里还是难受,她默了默,说了句:“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不能那样把我推出去,你有没有想过白诚对我也有威胁的。” 韩立没听清楚,头更低,“你说什么?” 梁珺抿唇不做声了。 他拿她没办法,又贴着她耳朵说:“我今天走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你真要这样?” 她抬眸盯他几秒,最后说:“你走吧。” 她说的很干脆,声音其实不大,在噪声中根本听不到,但他看懂了她的唇型,很清楚她说了什么。 他放开她后退几步,只静静看她,也不过很短暂的一阵,他转身离开。 梁珺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她视线稍一转,便对上不远处白诚一张没表情的脸。 白诚又看了一眼韩立,喊了一声,梁珺隐约听见他是说准备出发。 …… 梁珺被安排在监控室,由四个佣兵持枪看守,只能在目前有的监控屏幕上看疗养院的情况,但监控覆盖有限,楼顶的情况她看不清楚。 直升机到疗养院自然很快,今天疗养院没留人,灯也是暗的,直升机打光扫过楼顶,没见到尤欢和赵腾,上面被一块合金板盖着。 韩立判断这是那块可以活动的挡板,但毕竟是特殊合金制造,确实难攻,罗洋发愁之际,白诚拿了个东西过来。 罗洋被惊了下,白诚扛了个火箭助推榴弹发射器,直直地对准了那块合金板。 飞机还在飞,白诚眯眼想确定角度,被罗洋拦住。 “你这一发打过去,赵腾也可能会死。” 白诚问:“那你有办法?下面上不去,上面下不去,怎么解决这怪物?” 白诚自然是不在乎赵腾死活的,罗洋却是来救人的,他想了想,“我用绳索下去,想办法固定在合金板上,可以用飞机拉开合金板。” 韩立觉得这个方法太冒险,“也许会被尤欢察觉,而且合金板很厚,绳索承重有限,有可能会断。” 讨论陷入僵局,罗洋攥了攥拳,“不然,我们试试和尤欢喊话。” 白诚皱了眉头。 “尤欢之前叫过我和赵腾的名字,她有时候是正常的,或许我可以跟她谈……”罗洋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把握,“起码是条路子,先试一试,不行再想怎么强攻。” 白诚表情漠然,“你不嫌喊话费劲,可以试试。” 直升机靠近天台合金板,这里也不可能准备扩音器什么的,罗洋只能扯着嗓子硬喊,先喊了一声赵腾。 天台安安静静没回应,罗洋心急,连喊几声赵腾的名字,终于听见些微弱的声音。 “罗洋!罗洋是你吗?救我……” 罗洋睁大眼,赵腾的声音突兀地断了,他回头冲飞行员喊,“太远了,下降一点,我听到她声音了!” 直升机下降了不知几米,旋翼噪声太大,罗洋正打算扯开喉咙继续喊赵腾,冷不防地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直升机这一侧本来就没关门,罗洋为了喊话还探出半边身子,这一推他瞬间失重,身体往天台上坠了下去。 韩立只觉得自己身侧毫无预兆地空了,听见罗洋惊叫一声,他已经没有时间确认罗洋这一摔摔在哪里,回头就对上白诚的目光。 白诚手里一把枪对着他,“你是自己跳,还是也等我推?” 韩立说:“既然要死,我先问清楚,尤欢在这下面吗?” 白诚面无表情道:“当然在,今天你们跟她都要死在这里。” “就因为我们擅自入岛?” 白诚摇头,“罗洋和赵腾不过是两个陪葬的,尤欢是因为太碍事,只有你,”他顿了顿,“你是我的任务之一,是付先生点名要杀的人。” 第86章 要杀她的男人不在了 梁珺在监控室里觉得自己就像个睁眼瞎。 监控屏幕一大堆,有楼道有前厅,还有几个疗养院院子里的,甚至有一些病房和治疗室的,就是没有楼顶。 她呆着觉得心慌,身边还站着四个手持机枪的佣兵,压迫感十足,也不敢开口提自己想去外面看看,只能试图从监控的边边角角里找楼顶战斗的迹象。 起初是一直没看到,看到的时候居然还是带着音效的。 两个相邻的监控画面忽然间闪过一道白光,与此同时,外面传来轰隆的一声响。 那声音很大,震的地面好像都在动,梁珺从椅子上站起身,旁边几个人也闻声扭头,都在判断声音来源。 梁珺心里忽然就慌了,她想起韩立走之前说的那番话,实在没法继续在这里呆着,跟看守她的人提出要求:“我要出去看看。” 一个佣兵挡住她,“对不起,梁小姐,白特助有过吩咐,现在外面很危险,你要呆在这里才能保证安全。” 梁珺手攥了下,“白诚让你们拿我当犯人?” 佣兵摇头,“当然不是,我们是保护你的。” “这里四面合金,用得着你们保护?你们根本就是拿我当犯人,真要保护,出去了也是一样,”她顿了顿,“不就是监视我么,我又不去疗养院,只远远看一眼,你们也可以跟着过来啊。” 她话绕来绕去,无非是想出去看一眼,那个佣兵却不买账,顺毛捋激将法都没有用,她软磨硬泡一阵,忽然间被另一个佣兵打断。 “直升机快坠机了!” 房间里所有人闻言都看向监控。 监控里不知是几楼的外墙,那架直升机摇摇晃晃像是被什么扯住飞不起来,梁珺眯眼,还没瞧清楚,就见直升机失控一般直直地冲破外墙,狠狠撞进疗养院里面。 遥遥的可以听见一声撞击的重响,这里隔音虽好,却也听得见外面变得嘈杂。 梁珺还愣愣地看着监控屏幕,脑海是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两声重响,还有点耳鸣。 韩立在那架飞机上。 他走之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今天走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你真要这样?” 而她对他说:“你走吧。” 不过是几十分钟之前的事而已。 她双腿发软,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监控,视线又开始在其他屏幕上寻找那个男人的踪影。 她是不信的,她看到梁叶的预知梦了,他是要杀她的人,怎么可能先于她死呢? 屋内几个佣兵看到直升机坠落也没法镇定了,略一商量,最后只留了一个人,其余三人都出去看外面的情况。 梁珺不知道过去几分钟,二楼的楼道监控里出现了个人影,脚步踉跄,声控灯亮了,她凑近细看,勉强看清那是白诚。 白诚好像是受了伤,扶着墙壁走的跌跌撞撞,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她往白诚身后瞧,去没再见有人出现,很快,耳边又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 有两个屏幕上隐约可以看到爆破的火光,位置应该是在二楼。 直升机撞进楼里,然后爆炸了,她努力镇定地想,白诚走出来了,但明显受伤,那其他人呢? 她没再犹豫,起身转过头,之前阻拦她的佣兵抱着枪站在门口,她从自己包里拿出韩立之前给她的那把手枪对准佣兵,“我要出去。” 对方皱眉,“外面不安全。” “我说了我要出去,你没看到外面什么情况吗?再这样下去,白诚,还有外面那些人都会死,你不在乎吗,那不是你的同伴吗?” 佣兵眼神微动,但很快就道:“保护你是我的任务。” “保护我是吧?”梁珺笑了笑,“所以你不敢开枪打我?” 佣兵显然是没想到,“当然不会。” “可我会。” 她打开保险栓,“对不住了。” 说完她枪口一转就往对方腿上射。 距离近,那佣兵也没料到她会真的开枪,而且子弹击中的不是膝盖有防弹护甲的部位,直接击中小腿,佣兵忍痛将手里机枪调转,用枪柄朝梁珺甩过去,梁珺蹲下身闪避过,又扫腿过去,佣兵被绊得倒地。 她赶紧加了一记手刀,见人妥妥晕倒,从对方身上扒下防弹背心套自己身上,然后从监控室的武器里随便拿了一把大一点的枪,又取了子弹就往外跑。 …… 这时候外面已经乱了套,原本驻守值班楼的佣兵全都去了疗养院。 梁珺冲到值班楼外面,就看到疗养院方向火光映天,那边还有十分密集的枪声,一路绵延到树林里,间或转来一两声爆炸声响。 她心慌的厉害,感觉一切都不真实,就连踏在地面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就这样往疗养院的方向跑去,最后在疗养院楼口见到白诚。 白诚正拿着个对讲机和人说话,梁珺只听见个“击毙”,她扭头往不断响起枪声的方向望,疗养院院子的铁丝网被撞破一个大洞,挨着树林,战场似乎已经转移到树林中去了。 白诚半个身子被血染红,脸上也是血,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和对讲机说完话就靠住墙壁,缓缓抬眼,对上梁珺的目光。 他愣了愣,“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呆在监控室吗?” 梁珺咬着唇,隔了几秒才继续往前,走到他面前,第一句就问:“韩立呢?” 白诚眼神一黯,“他……他在直升机里。” “那直升机呢?” “爆炸了。” 白诚低了头,“尤欢身上的触手很长,还很多,力气也大,当时我们本来打算……” 梁珺没听他说完,直接越过他身侧,往疗养院里面走。 白诚话头顿住,咬牙扶着墙壁站起身,也进了疗养院。 他在后面,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说:“你还是别上楼看了,上面现在火很大,你可能会受伤。” 梁珺像是没听见,转身就往楼梯方向走。 白诚垂眸看了看自己一身的伤,最后还是忍痛紧走几步追过去,一把拉住了梁珺的手。 “你现在上去也没用!” 梁珺眼神涣散,看他一眼,安静了一阵。 但也只是很短暂的十多秒时间,她甩开了他的手,转过身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得去看看,我得去看……” 白诚本来就重伤,被她甩开时身体不受控往后倒了下,险些摔倒,勉强扶着墙维持平衡站好,再抬头时发现她居然连头也没回,甩开他就往二楼去了。 他攥紧了手中的对讲机,眸色暗沉,似隐忍,过了片刻头一偏,吐出一口血,站起身也往二楼走去。 直升机是被尤欢的触手生生拉下来的,最后撞进二楼西侧的病房里,恰好是两个病房中间的位置,现在两个病房都已经烧起来。 靠近了,就能感觉到一阵一阵滚滚的热浪翻涌。 梁珺攥着拳,慢慢走过去,白诚追上来拦了一把,“你要看就在这里,再过去你会受伤的。” 前面不光有火,还有浓烟滚滚,她试图继续往前,白诚揽住她的腰,将人生生往后面拖了两步。 他因为受伤力气也有限,见她挣扎,他低喝了一声:“你不要命了?!你现在过去也没用!” 梁珺呆滞的脸上终于有些表情,她仿佛突然回神,眨了下眼睛,嘴唇动了下。 外面枪声还在响,她声音很小,他没听清,“什么?” “韩立,”她重复了一遍,然后朝着燃烧中的病房大声喊了起来:“韩立——” 后面这一声因为努力拔高音量而破了音,显得有些凄厉,她喊完隔了几秒,忽然间像是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地又喊了一声。 “你给我出来!” 外面传来的枪声已经越发遥远,而近在耳边的都是火焰猎猎的声响,她喊完之后,大口喘着气。 白诚静静看着她的脸,手搂在她腰间这一直没有放开。 他以为她会继续喊叫,或者可能会哭,但她没有。 她喘过几口气,就开始有意识地做深呼吸,连续数次,最后呼吸回到了正常的频率,她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推开他的手,嗓音有些艰涩地开口,“我没事。” 白诚手却没收回去,反倒长臂撑了下,是个阻挡的姿势,他怀疑她会趁着他不留心往火里扑。 但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她最后看了那火场一眼,就直接转身,往楼梯间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望他,“尤欢呢?” 他愣了愣,才回答:“刚才从楼顶下来,往树林方向跑了,我已经派人去追。” “你和对讲机说击毙,指的是尤欢?” 他沉默几秒才点头,“嗯。” “罗洋呢?” “……罗洋也在直升机里。” 梁珺低下头,这会儿反应有些慢,想着是不是该问一句关于梁叶的事,但最后放弃了。 这些人是伤不到梁叶的,这岛上没人能伤害到梁叶,包括尤欢也没那个本事,她现在无法思考,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楼道烟气呛人,她转过身,慢慢地往楼下走。 白诚一路沉默地跟着,中间保持着一段距离,有时他会拿起对讲机说几句话,梁珺没心思去听,她到走出疗养院还是觉得像是在做梦。 ——明明她还在,可那个预言中要杀她的男人,不在了。 她不知道这算是美梦还是噩梦。 第87章 我没有哭 后来梁珺听当晚守在疗养院下面的佣兵说,直升机当时是被尤欢硬生生给拽下来的。 尤欢身上几根长长的触手直接缠上了直升机,然后往下甩,直升机被甩进了疗养院二楼的位置,然后漏油爆炸。 在那之前白诚曾向天台发射榴弹,天台发生巨大的爆炸,尤欢受到重创之后还能继续攻击,在直升机爆炸之后从楼上爬下来,那血肉模糊的怪物发了疯。 这一夜白诚所带的小队战况太过于惨烈,最终变成单方面的被屠杀,听从白诚指令追去杀尤欢的佣兵死了多半,死相都不怎么好看,幸存者也多半受了重伤。 疗养院的院子里,乃至树林里,都散布着大片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更别提那些尸体。 尤欢还是逃了,不仅逃了还重创了佣兵团,天亮之后负伤的白诚清点了下剩下的人数,表情凝重地给付景衡打电话。 这次行动完全失败了,他们带了很多杀伤力极大的重型武器,却仍是低估了尤欢。 梁珺头天因为在楼道吸入太多烟气,喉咙不舒服,有些咳嗽,天亮后去了一趟疗养院想找找看有没有可以吃的药,才留意到疗养院被烧了小半。 疗养院的干粉灭火器早已过期,但院子里有高压水管,后半夜时有几个佣兵用高压水管灭火,才勉强让楼没整个儿烧掉,但外墙已经烧出个大洞。 梁珺在外面先来回绕了几圈,看过院子里每个角落,然后才去一楼药房,找药花了一点时间,有的药已经过期,她翻了半天才找出润喉的药,合着水吞了之后,她没离开疗养院,而是上了二楼一趟。 整个楼道都被烟气熏的黑洞洞,她走到直升机撞进的病房,到现在里面还是一股浓重的烟气,她捂着嘴巴咳嗽两下,慢慢朝着直升机走过去。 腿是有些软的,头也晕,感觉一切都不真实,直升机的玻璃已经全都碎了,她从外面看了一眼,瞥见里面倒着的两具彻底被烧焦的尸体,根本辨别不出容颜。 她心悸的厉害,又有些恶心,转身脚步踉跄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还没走出院子,迎面遇上白诚,他面色紧绷,看到她,微微松口气,但脸仍旧拉很长,“你去干什么了?” 梁珺扬起手里的药,“嗓子疼,找药。” 白诚眼神有些复杂,盯着她的眼,“哭了?” 梁珺愣了。 “你眼睛,红的。”白诚抬起手,毫无预兆地去触碰她的眼角。 梁珺被惊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就尴尬地停在半空,好几秒,他将手收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个这么突兀的动作。 气氛一时间僵滞,梁珺低着头摸了摸自己眼角,小声道:“我没有哭。” 白诚安静了一阵,才说:“我今天事很多,可能顾不到你,等下我安排人保护你,你还是去值班楼呆着,现在尤欢跑了,而且情绪更不稳定,岛上很多地方都不安全。” 梁珺这会儿脑子空空的,没什么主意,没回应也没拒绝,她被白诚安排的佣兵带回值班楼,然后就带着监控室,茫然地望着那些屏幕。 她和韩立也一起在这个地方呆过的,她身体蜷缩在大班椅里,思绪沉到了回忆里。 他们其实一直都没有好好在一起过,总是在怀疑在猜忌,但就算他不信任她,却也曾舍命护她…… 她想起很多曾经,他们也是亲密过的,但那些短暂的亲昵回忆现在也只能让她更难受。 白诚在午后来了一趟值班楼。 他来的时候她还坐在大班椅里,没什么力气,他为她拿来食物和水,叫她吃饭。 两个人对坐着吃东西,梁珺只吃了两口面包就吃不下了,她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说:“没食欲。” 白诚抬抬眼皮看她一眼。 他不知道她自己发觉没有,她现在的模样很憔悴,眼睛红通通的,面色苍白,发丝凌乱,说话的声音也是沙哑的,那是昨夜她自己非要在疗养院里面呆那么久,被烟气给呛的。 他看这样的她不是很顺眼,在他眼里,梁珺其实是个爱耍小聪明,有些狡猾的姑娘,之前不动声色地暗示他,并不大明显地挑逗他,他其实都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不说破,毕竟他是为付景衡办事的,但昨夜看到她为那男人失魂落魄,这个早上又看到她要哭不哭的表情,他就觉得她在给他添堵。 现在又不好好吃饭。 “你还有伤在身,要多吃一些伤口才能快点愈合,”他劝了一句,“至少把这个面包吃完吧。” 梁珺摇头,“我真的吃不下。” 白诚默默吃完自己的面包,起身的时候顿了一下,问她:“之前有人带了食物过来,要是面包不喜欢,还有方便面和饼干,要吗?” 梁珺还是摇头,他就走出去了。 …… 疗养院一片狼藉,院子挨着树林那边的铁丝网破开一个大洞,不远处草坪上是七八个受伤的佣兵席地而坐正吃东西,白诚处理过身上的伤过去抽烟,他没坐,就站在旁边,一支烟抽了一半,他低头问其中一个佣兵,“还是没找到韩立吗?” 被问话的佣兵抱着受伤的手臂摇头。 “尤欢收拾不了,连一个男人也解决不了?”他眉心紧皱,“别瘫在这不动了,休息够了就起来干活,先找到韩立,把他解决了,付先生交代下来两个任务,总不能一个也做不完。” 他这一撵,有几个佣兵坐不住,纷纷收拾了东西起来走向树林,但还有一个人没动。 白诚低头睇向没动的这个佣兵,对方神情紧张,眼神带怯,“队长,那个怪物还在岛上,我们现在要找那男人的话就得分开,大家都会有危险……” 白诚咬着烟蒂眯眼,没说话,只打量着眼前这个佣兵。 这个佣兵手臂上和脸上有些昨夜的擦伤,很轻,这点伤在刀尖舔血的佣兵眼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问了句:“怎么伤着的?” 佣兵摸摸头,“那个蜘蛛怪用触手乱挥,我被抽了下,撞到树上了。” 白诚忽然就笑了。 他脸上没表情,唇角勾起却看的人浑身发冷,那佣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队长,我们谁对付过这样的东西啊,就算我们是佣兵,也想保命的,也不是我一个人这种想法,那个蜘蛛怪真的把我们都吓坏了,而且后面你没过去,那个怪物身体修复的速度特别快,那一榴弹打下去,就是熊也该倒了,我们还扔了手雷,但她还能站起来,稍微追一追,血都不流了,用枪打也几乎没用……” 白诚取下烟打断,“所以呢?” 那佣兵不说话了。 “进队的时候你签的什么合同你自己不记得?这么贪生怕死还做这一行?”白诚弹弹烟灰,“你要真不想去也成,你给我滚出我的小队,你可以试试看你靠自己的本事能不能离开北岛。” 说完他转身就走。 他进了疗养院,坐在椅子上虚虚呼出一口气,伤口疼的厉害,他手按着额头,头疼地想着和付景衡要人的事。 行动失败,早上他打电话给付景衡的时候自然是被骂了,死了不少人,结果不光尤欢,就连韩立都没处理掉,小队里活着的而且有用的已经没几个人了,他要人的时候付景衡没说话,但他知道付景衡不高兴。 罗洋被他从飞机上推下去,不偏不倚掉落在天台那块合金板上,当时他正和韩立说话,他本是打算将韩立一起推下去,然后用榴弹发射器一次性解决这几个人的,他甚至没留意到尤欢的触手是什么时候打开合金板伸过来的。 尤欢的第一次攻击只是一只触手,飞在半空的直升机被拉拽的晃了几下。 因为罗洋喊话之前就打开了机舱门,而韩立当时的位置就在门口,那一晃韩立的身体就往下坠,但并没有和罗洋一样坠到天台上,韩立抓住了舱门。 当时他也顾不得管韩立了,拿着榴弹发射器就往天台瞄准,甚至没有多少时间考虑风向距离,在看到尤欢的触手完全打开那块合金板的时候就立刻发射榴弹。 天台先是爆炸。 他们带来的武器里面杀伤力最大的就是这个榴弹发射器,他当时想,就是打不死尤欢,这么近的距离,也该重创那怪物一下。 重创是重创了,却没有压制住尤欢,反而激怒了这个怪物,更多的触手和蔓藤一下子攀上直升机,将整个直升机缠绕,然后重重地往下摔。 那时一切发生的太快,直升机被甩进二楼的过程中他有试图抓住座位,但因为他距离舱门太近,最后还是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二楼那个病房的墙壁上。 他反应很快,当时就判断直升机是不能用了,本想去救人,但直升机已经漏油,人也没来得及救,上面一个驾驶员和一个佣兵都没来得及逃出来。 但在直升机爆炸之前,他虽然只是隔着段距离也一眼就判断出来了,韩立不在直升机上面。 后来用对讲机问过楼下的人,飞机被甩下来的时候,韩立挂在外面,似乎是在险些撞上二楼外墙的时候自己跳下去的。 当时没人顾得上对付韩立,因为随着飞机被扔下来,尤欢也跟着从上面往下爬,一边爬一边发出嘶吼,所有火力都对准了尤欢。 白诚自己也是拖着重伤的身体走出疗养院才想起,应该交代一声把韩立先解决了。 他对对讲机说“击毙”,没指望顺利击毙尤欢,说的是韩立,但十几个小时过去了,韩立消失无踪,他手下的人却死的死伤的伤。 还有个梁珺给他添堵,不顾他的劝阻去对着燃烧的直升机喊叫韩立的名字,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 他靠着墙壁重重砸了一把,伤口又痛起来了。 第88章 你和韩立什么关系? 昨天一夜没休息,下午的时候梁珺在值班室的宿舍床,上睡了会儿。 睡的并不好,噩梦连连,梦里乱七八糟,有柳玉言,有梁逸生,有梁叶,还有韩立。 她最后是被惊醒的,梦里面她看到了浑身是血的韩立。 她圆睁着双眼好一阵,才觉察到枕头上一片湿,意。 她也不敢再睡下去,起来之后就去洗手间洗脸,这才留意到镜子里面自己这张难看的脸,眼睛红肿,面色苍白。 晚上吃饭的时候白诚回来了,她还是吃的很艰难,磨磨,蹭蹭吞下小半包饼干,白诚全程不说话,她主动问问情况:“找到尤欢了吗?” 白诚没抬头,将嘴里东西咽下之后才含混地答了一句:“现在没有再找了,我们人太少,现在找到她也是送死。” “既然榴弹发射器对她也无效,那你们打算怎么对付她?” 白诚想了想,“榴弹发射器并不是完全无效,尤欢是细胞再生的速度快,所以看起来像是不受影响,如果用这种重型杀伤性武器集中攻击,让她没有自我修复和细胞再生的时间和空间,应该还能试试。” 梁珺“哦”了一声。 宿舍里安静了几秒,她又问:“罗洋和赵腾呢?” “罗洋也在飞机里,”这句他答的很快,顿了下,“赵腾的话不太清楚,我昨晚在楼顶没来得及细看。” 他是不太关注罗洋和赵腾的,昨夜他那一发榴弹让天台炸了大半,他猜测罗洋和赵腾应该都已经死了。 梁珺拿着自己的被子慢吞吞地喝水,一边看着窗外,白诚吃东西之后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眼神空茫,愣了好几秒,才说:“没事。” “今天有没有换药?” 她摇摇头。 她根本就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这件事。 白诚去屋内的洗手间洗了个手,折回来说:“我给你换药。” 梁珺看着男人靠近,心里忽然酸楚。 好像昨天这个时候,她和韩立还在为白诚给她换药这点小事计较。 她扯着自己的衣服,摇头,“不用了。” 白诚站在她面前,而她坐在沙发上,坐也没个好坐相,身体缩在沙发的一觉,似是无力的瘫成一团。 白诚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简直到达了顶点,语气也变了,“还在为他难受?” 梁珺微怔。 白诚冷笑,“别以为我真傻,看不出你和韩立有关系。” 梁珺抬眸睇他。 “你和韩立到底什么关系?”白诚直白问。 在一起肯定是谈不上,但明显是有些暧,昧的。 梁珺沉默几秒,也来了脾气,“那你以为我傻吗?付景衡到底派这么多人入岛做什么来的?你可千万别再拿保护我来忽悠我了,你现在扣着我,不就是想利用我,利用完了还会管我死活?” 她仰着脸,眼睛红肿未消,他与她对视,不过片刻,他开口:“我说过你不要妨碍我们执行任务,我会保护你。” 她闻言冷笑,“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白诚沉默下来。 她似乎是觉得没意思,别开脸。 房间内气氛变得沉闷,良久,她嗓音嘶哑地开口:“付景衡不是真的在追求我,是吧?那天的车祸,也是他设计的。” 白诚挪开视线走到窗口摸出了烟,“你和付先生之前的事情我不清楚。” “呵,”梁珺笑了笑,“白诚,我以为你和他是不一样的,到头来你们没什么不同。” 白诚没说话。 “你知道吗……”她话音慢下来,“我其实有家人的,我有个妹妹。” 白诚拿着打火机打了三次,才将烟点上。 “我妹妹脾气不好,毛病也不少,很多人不喜欢她,我有时候也不喜欢她,但是,”她顿了顿,“谁和她过不去,我就和谁拼命。” 他依旧不语,她继续:“谁想碰她,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走过去。” 白诚咬了咬烟蒂,终于有反应,他拿下烟回头看向她,皱着眉头,“她连个人类都算不上,她需要你护着?” 梁珺盯着他,笑了:“不装了?” 白诚自然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已经暴,露了很多东西,包括那些付景衡交代过不要让梁珺知道的事。 但他也谈不上后悔,只说:“我对你的承诺是认真的,你不要妨碍我们执行任务,我让你活着离开北岛。” “你们的目标是梁叶对吧。”梁珺直接问了。 他吸了口烟,背靠着窗口睨着她,没有否认,“你一个人,挡不住我们。” “但是你们就连尤欢都对付不了,梁叶只会比尤欢更难对付,”她说:“就算付景衡派再多的人来,也只是白白送人头。” “死的人不会白死,每一次战斗都会给我机会来分析对手的攻击模式。” 梁珺静了几秒,“看到你手下的兄弟一个一送死,不死也重伤,你真的没感觉吗,你就是这样做队长的?” 白诚叼着烟,青白的烟雾笼罩住他的脸,让他的表情从她这个角度看的不太真切。 他语音冰冷,“这是任务。” “那你自己呢,不怕死的吗?” 他还是说:“这是任务。” 梁珺没话说了。 但她还是不死心,在他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幽幽说了句:“我不希望你死。” 他回头看她,见她笑的有些惨淡。 “你死了,你觉得我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他的手已经按在门把上,却没拧,视线收回来,听见梁珺声音很小,“白诚,你不如不要再跟着付景衡了吧?他不会疼惜你们这些佣兵的,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值得你搭上自己的人生,我希望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你明白吗……” 他没继续听下去,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回到隔壁的监控室,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她说希望他可以带她离开这里。 梁珺就是个骗子,他是很清楚的,她虽然是人类,但却是一个比尤欢还要可怕的怪物的姐姐,她和那怪物一起生活好多年,她把个怪物当做妹妹,她对他说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让他背叛付景衡,从而保护那怪物。 他脑子里都清楚,心却好像被蛊惑,跳的乱糟糟。 …… 白诚这个人心防很重。 第二天梁珺又借着吃饭的时候试探过几回,没从这男人眼里看到一丝动摇,不免泄气。 一泄气她就想韩立。 韩立和白诚是不一样的,韩立就算不信她也会为她动摇,有时甚至妥协。 他们当然不一样,韩立是喜欢她的,她在后来才想,在南贾村那个小小的土房子里,他也曾经对她告白过,他说,他动心,他敢认。 来到北岛之后,他也曾说,他希望他们之间可以有以后。 人没了,好像剩下的就都是好的了,坏的她开始想不起来。 她就是仗着他的喜欢,之前狡猾地利用他,而对付白诚,用同样的招数是不行的,拿那些死伤的佣兵和白诚谈也没用,白诚不在乎。 她在难过够了,认清现实之后打算逃。 这一次白诚的小队元气大伤,没法继续直接对尤欢发起攻击,但剩余的佣兵还是在岛上四散,似乎在找人,她猜测他们是在找梁叶,她想在这些人之前找到梁叶,问问梁叶有关于付景衡的事情。 付景衡答应给白诚派个新的小队,但从佣兵团调派人手也需要时间,她左思右想不能再等下去,现在是白诚小队力量最薄弱的时候,对她的看管也没那么严格,这一晚入夜后,她用自己带的麻醉针对付了一个看守她的佣兵,然后翻窗绕开外面值守的人,离开了值班楼。 晚上为了确保安全,白诚的人还是比较集中的,据点就在值班楼,她规划了路线,打算穿过树林去灯塔,再绕路去疗养院碰运气。 之前白诚小队和尤欢的战斗破坏了岛上不少设施,其中包括了照明设备,所以整个岛晚上比从前暗了不少,树林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梁珺手表上带了个手电,靠着这个穿过树林,一路上四下寂静无声,她不敢走太快,也竭力放轻了脚步,只是这样安静的夜晚,她的思绪不由得就飘很远。 又想起韩立,想起过去很多他们相处的瞬间,想着如果是他陪着她在这夜晚的树林中走,他一定会拉住她的手。 但现在,没有这个人了。 她走的越来越慢,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都湿了,眼前也是模糊的一片,她得停下来擦一擦眼睛,才能继续往前走。 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在中途停下,靠着一棵树哭出了声。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再也不会为了他而哭泣了。 将近破晓时,她终于快要走出树林,忽然听到些声音,她脚步一顿,用手电的光循着声音来源看去,还不等她细看,她就觉得脚腕一紧,紧跟着她的脚腕被重重拉扯一下,她身体不受控地往后重重倒下去。 在痛觉来袭之前,那勾着她脚腕的条状物就拽着她走,她狼狈地滚了下,肩头旧伤口似要撕裂一般,于是忍痛赶紧从包里拿出枪来,还没来得及瞄准,先听到个男声。 “尤欢,住手!” 第89章 我的命交给你 梁珺险些以为自己幻听,这个男声太熟悉了。 这一阵她已经被生拉硬拽地在地上滚起一层土,肩头伤口也痛的像要扯开似的,但她都忘了,在飞扬的尘土中竭力睁大眼去看那个飞奔而来的人影。 四周是昏暗的,一切是有些混乱的,她被尘土呛的剧烈咳嗽起来,也没留意到缠住她脚腕的东西是在什么时候松开的,她一只手还拿着枪,另一只手捂着嘴巴咳嗽,眼前忽地更暗。 跑过来的人已经在她面前弯身半跪,那个低沉的男音再度响起。 “受伤了吗?” 她咳嗽两下,又眨了眨眼,眼底是一片茫然。 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还闻见了熟悉的气息,紧跟着,面前的男人拉起她的手,她觉得就连这个触感也是熟悉的。 树林外的天空也不过刚刚亮起鱼肚白,树林中一切晦暗,她的手慢慢动了下,手表上那束手电光就对准了男人。 光线刺眼,他抬手下意识地就是一挡,皱着眉,“你干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非得看到这张脸才能确认,只有声音,气息和触感都还不够,她得盯着他的眼睛才能确信这不是个梦。 韩立将她的手腕握住,顺着找过去将手电给关了,两个人又陷入一片暗,梁珺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没出息地在打颤:“你……没死?” 可能是她这个招呼打的太有创意了,韩立足足几秒才出声,“你很遗憾?” 她咬着嘴唇,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使然,手都开始发抖。 黑暗中彼此的表情难以辨别,韩立摸黑将手往她肩头探去,“你伤口还没好,刚刚是不是撕裂……” 他话没说完,眼前的人就往他胸口狠狠一撞。 真的是撞,他半跪在地面重心不稳,被撞的身体往后仰了下才稳住,他身上有伤,这一撞是有些疼的,被她这个动作搞的一头雾水,“你到底想干嘛?” 梁珺没说话,因为姿势原因,即便她已经努力坐起来,脑袋也就勉强挨着他胸腹位置,她松开手中的枪,攥了攥他的衣服,深深吸过一口气,又开始咳嗽。 韩立本来酿出一点火气,但见她咳嗽不停,发火也不能好好发,手在她背部抚了几下,“你怎么这个时候跑这里了,白诚呢?” 梁珺咳嗽的厉害,话都说不出,他只能作罢。 最后梁珺是自己从自己的包里面拿出水喝了几口,喉咙才好受了一点,她又吞了个含片润喉,勉强压抑住想咳嗽的感觉,抬眼的时候树林已经比方才亮了一点,她想起什么,身子一动,视线先往韩立身后看。 这一看她就是一愣。 不远处,尤欢正趴在地上,脑袋垂着,这会儿这怪物不像她之前见到的时候那么精神,奄奄一息的,身体有些不受控的微微抽搐,身上那堆蔓藤和触手都耷拉在地面上,大半边身子还都是血。 模样还是可怖的,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怪物身体好像变大了。 她之前记得尤欢除却蜘蛛一样的四肢和蔓藤触手以外,本体大概就是个人类大小,但现在这怪物四肢铺开,中间那个躯干看着有些肿胀变形,足足有将近三米长。 也是因为巨大,看着就更恶心更恐怖了。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感觉到她的不安,韩立攥紧她的手,安抚一句:“没事,她现在重伤,需要时间自我修复,不会伤人的。” 她侧过脸来与他对视几秒,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想问的话有很多,但突然之间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他就那么消失了,她这两天脑子都是空白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后悔之前没能好好告别,没能对他好一点,又深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但现在,他又出现了。 她好像还是回不过神来。 韩立见她这会儿反应迟钝的样,心理有些疑问却也没继续问,而是席地坐下,一只手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慢慢拉开她外套拉链。 他的动作很慢,依照她的臭脾气,他觉得她随时都能一巴掌抽过来。 但是她没有。 所以他拉开了她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短袖T恤,光线昏暗,他眯着眼也没本事隔着T恤判断她的伤口有没有开裂,他抬手轻轻扯了下她T恤领口,“我看看你伤口。” 说完还特意停顿几秒,给足她时间拒绝。 但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靠着他。 他深吸口气,T恤领口松垮,他干脆直接往下拉了拉,露出她小半肩膀。 然后他拧眉细看,白纱布隐隐透出一点血色,他说:“可能裂开了,你医药包带了没,给我。” 梁珺这会儿简直乖的不像话,默默拿出自己的医药包给他。 她闻见了血腥味,肩头也疼,但她没有喊痛,她的眼眶是温热的,鼻尖有些酸涩,就这样靠在男人怀里任由他动作利索地为她换药。 她肩头伤口崩裂了一点,但好在不是很严重,他换过药之后包扎好,没立刻将她衣服拉回去,看着外侧那一点白皙光裸的圆润肩膀,微微失神几秒,粗粝的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两下。 她没抗拒,慢慢抬起脸来看他。 这会儿天色更亮了,他看到她的眼睛是红肿的,脸色也真是谈不上好看。 死里逃生,他这两天其实过的很糟糕,很煎熬,他这一次能活下来有不少要归功于运气,如今显而易见,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慢慢给她拉好衣服,低下头,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轻轻蹭了下。 见她没有排斥这样的触碰,他踟蹰两秒,终是轻轻地吻了下她的唇。 …… 疗养院那一夜确实混乱,当时白诚告诉韩立他也是付景衡的目标,韩立愣了愣,刚打算问,尤欢就开始攻击直升机了。 这个变故很突然,他从直升机上险些掉下去,也是亏得他反应快,勉勉强强抓住门把。 要是白诚闲着,他毫不怀疑白诚会扳开他的手或者给他一枪,但当时白诚也顾不得他,那些触手抓着直升机乱晃,白诚努力维持平衡的同时朝着天台发射了榴弹。 当时他挂在直升机外,甚至可以感觉到榴弹爆破在天台之后滚滚而来的热浪,他当时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想找罗洋,但只看到爆炸后的火光和浓烟。 随之而来的就是尤欢的第二次攻击,来势汹汹,大堆的触手和蔓藤爬上直升机,然后直升机就和个玩具一样被生生拽了下去。 他判断着距离,最后在直升机要撞到二楼墙壁的时候跳了下去,在地上滚一遭,因为高度还好,当时没受伤,但很快尤欢就从楼顶爬下来了。 疗养院院子里守着的佣兵不由分说就对着尤欢开枪,当时他心口一紧,也没来得及多想,一边喊尤欢逃一边挡过去。 如果尤欢死了,他的线索会断,尤欢是第二个柳玉言,韩知夏是第三个,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尤欢死。 他当时是真的忘了比起尤欢,他这个才是不堪一击的血肉之躯,那一枪射中他腰侧,紧跟着更多佣兵的枪林弹雨就接踵而至,他只能逃,而血肉模糊的尤欢在逃的同时还发了疯一样地攻击那些佣兵,所以没有人再注意到他。 尽管如此,他受了伤跑的并不快,尤欢被手雷攻击的时候他也有受到波及。那一夜枪声响彻大半夜,他真的是九死一生逃到树林的西侧,才发觉佣兵团的攻势弱了下去。 他和尤欢的距离一直不是太远,所以尤欢的反攻大半他也看在眼里,尤欢杀掉那些佣兵都是分分钟的事,中间它甚至还吞进一些佣兵的身体,以至于到后来剩余的佣兵也不敢再追下去。 说不恶心不觉得恐怖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有过在南贾村的经历,他勉力维持了镇定,等到弥散着血腥气息的树林完全安静下来时,他与尤欢已经对峙有一阵。 尤欢看到了他,却没有攻击他,他猜测是因为他为它受了一枪。 他没有逃离这个怪物,在简单处理过自己的伤口之后试图和尤欢沟通,想要得到些信息,但尤欢只说了疼。 尤欢的发声方式和人类是不同的,声音嘶哑粗粝像是破败的风箱,音色又混杂着女人和野兽的嘶吼一般,细听让人极其不舒服,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和他说话。 成效并不大,尤欢伤的很重,说话也说的艰难,一出声就是叫痛。 这两天尤欢基本没怎么动过,但他留意到它身上的伤口确实是在以异常的速度自我修复,被榴弹炸掉大半的身体居然重新长了出来,而且体积也诡异地变大了。 他一直没离开,保持着警惕观察尤欢的同时,自己抽空将子弹取了出来,条件简陋,消毒的措施做的也不好,这两天他感觉自己简直是靠着药物续命。 梁珺听完,觉得不可思议。 信息量太大了。 两个人走远了几步,与尤欢中间隔了几棵树,她探头望了一眼还趴在原地的尤欢,视线回到男人脸上,心里问题太多,不知道要先问哪个。 韩立已经靠着树坐在地上,就说话这阵子,也不知是不是耗费力气太多,他的身体又有点发热,头也昏昏沉沉,他径自从包里拿出药来,也没有水,直接吞下去。 梁珺在原地站了一阵,主动地凑过去了,“你自己取子弹……顺利吗?” 韩立点了点头。 “……” 她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天光大亮,她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左侧腰间的衣服早就全部被血浸染,两天了,已经变成了绛紫色。 “让我看看伤口。” 他微微蹙眉,“没什么好看,而且有些发炎,挺恶心的。” “没伤到内脏?” 他摇头,“要是伤到内脏,就算是我也没本事到这会儿还能和你好好说话。” 她心里一阵后怕,坐在他身边,视线止不住地往他腰间扫,又是一阵难受,她靠近了才确定了,其实那会儿她闻见的血腥味,根本就不是来自于她的伤口,而是来自他身上的。 她控制着情绪压低声音问:“刚刚尤欢攻击我的时候,你一说话,她就放开我了……现在她是不是比较信任你?” 这个韩立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不好说,但是她这两天确实没有攻击过我,你过来的时候她应该是听到声音,害怕你对她有威胁才会攻击。” 她低着头沉默几秒,“为什么要护着她?她被打一枪也没什么的,你可能会因此而死。” 韩立没说话,捻着手里刚拿出的一支烟,慢慢偏过脸。 梁珺又小声说:“她不是韩知夏。” “嗯,我知道,”他应了,“但是我还有什么办法?” 她咬咬唇,没发出声音。 他点上烟抽了两口才笑,“其实你说的那些我都懂,但是你觉得我有的选?我对抗的是我根本一无所知,比我强大,甚至比所有人类都强大的东西,我没有信息,一切都靠摸索,南贾村和尤欢和知夏都没有直接关系,但我也只有这可怜巴巴的一点线索,如果我放弃了,你觉得这世界上谁会去救知夏?就像尤欢,所有人都想杀它,没人会帮它,我不能让知夏变成那个样子,我现在还活着就是为了这个。” 梁珺别开脸不语。 “你要真的,哪怕有那么一丁点心疼我,”男人的声音顿了顿,“你就帮帮我,找找救知夏的办法,我为你做牛做马都行,我这条命都交给你,梁珺……” 他这句话说的似乎有些艰难,“这是我欠着知夏的,欠着就要想办法还,不然你来告诉我,我还能怎么活?” 第90章 你很难过? 天亮之后梁珺还是看了看韩立的伤口。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韩立身上穿的是佣兵那种便于行动的制服,这套制服外面其实配有一件防弹背心,晨光下梁珺看清,这件防弹背心已经破了几处,没破的地方也有明显的弹痕。 梁珺脸色瞬时就沉了,她抬头看韩立,“这叫你为她挡了一枪?” “一枪”两个字咬的很重,韩立默了默,扯了把被她拽着的防弹背心,“当时那里火力很强,射过来的子弹那么多,我只中一枪已经是运气很好了。” 如果防弹背心没有破,其实这一枪也不会射中他,但是他从直升机上跳下来的过程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将防弹背心挂破这么大一块,挡到尤欢跟前的第一枪就没能逃过,倒是后来是真的运气好,枪林弹雨里走一遭,没再添什么严重的新伤。 梁珺不说话,但面色很难看,撩起他的衣服后,看到伤口贴着的白纱布隐隐透着血色,她盯了几秒,视线挪开往他腰腹扫了一圈。 紧实的肌肉上全是不是青就是紫,还有有些旧伤口,真是没法看了。 她将他衣服拉好,又看到他的衣袖和裤腿也有好几处被划破的,里面都有新的伤口结了痂,这些小伤口他甚至没处理,就那么大喇喇地放着。 她嘴巴动了动,也没想好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话。 韩立是个佣兵,他以前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而救韩知夏的路只会比他从前做的那些任务更危险,而且哪怕搭上命做的可能也不过是无用功而已,这些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再和他说一遍。 他向她求助了,他是真的无路可走了,他很绝望,她都知道的,但他的问题她根本没法给出答案。 她拿出医药包里的外伤药粉,用棉签沾了一点点地涂在他那些小伤口上。 这个过程中,韩立就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目光逐渐柔软,最后有些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梁珺愣了下。 他的手还勾着她一缕发丝,“你头发乱了。” 乱是确实乱,这她自己清楚,估计这会儿她眼睛还是肿着的,加上一夜未眠,脸色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想到这里,身子动了下躲避他的手,头埋的更低了,小声嘀咕了句:“你别看了……” 韩立背靠着树席地而坐,闻言灰白的唇动了下,唇角扯出个不大明显的弧度。 擦完药,梁珺坐在他旁边用手梳理头发,然后扎起来,从值班楼离开以后,现在的条件就更艰苦了,还不如南贾村,洗漱只能用带的那一点水象征性地擦脸和刷牙,她心里计划着等天黑再去疗养院想办法弄点儿水来,并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韩立。 韩立表示赞同,他带的一点水也快要用完,他刷过牙之后直接用梁珺用了还没干的湿巾随意擦了擦脸,然后想起什么问梁珺:“所以你是确定不回去找白诚了?” 她正从自己包里拿压缩饼干,没抬头说了句:“他一直骗我,我回去找他做什么?” 韩立接过她递过来的饼干,“岛上现在太乱,在他那里比较安全。” 梁珺想了想,“还是算了,表面上看是安全,但白诚的底子我摸不透,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觉得我没用就要杀我。” 韩立蹙眉,“那个付景衡不是在追你?” 梁珺冷笑,“拉倒吧,他接近我是有别的原因,可能……” 她顿了顿,小心看一眼他的脸色,才继续:“和梁叶有关,我猜白诚他们这次的任务和梁叶也有关系。” 韩立别开脸没说话。 他们之间的话题,一旦触及梁叶,就仿佛触及一个禁区,缘由梁珺心里清楚,她忽然主动地去拉他的手。 “我和梁叶问过的……她也不知道怎么救契子,”她的语气有些示好的意思,“我记得一些梁逸生手记里的内容,契子和泉之眼是契约关系,契约一旦结成是没法取消的,只要许愿的人愿望达成,一切就不可逆了,韩立,我不是不帮你,我是不知道要怎么帮你,而且……” 她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他问的时候,嗓音已经转冷。 这是自然的,他这一路受到的打击太多,已经不想再听到这种话了。 梁珺想了想,已经到嗓子眼儿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梁叶的目标好像是尤欢,在尤欢之后,很可能就轮到韩知夏…… 她不能说,现在说出来,她丝毫不怀疑韩立会立刻将她也当敌人一样看待,或是和白诚一样,拿她做人质去威胁梁叶。 她想好好待在他身边,尽可能呆的久一点,这注定了她无法对他做到完完全全的坦诚。 她咬咬唇,忽然说:“而且付景衡那个人,我和你说过吧,我觉得他有些奇怪,他冲梁叶来,我觉得应该是蓄谋已久……” 韩立忽然抬手,冲她做了个噤声手势。 她话头顿住,他轻轻拉她一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整个圈住,然后背贴着树往后望了一眼。 梁珺也听见了脚步声,她想探头看,却被韩立抬手按了一把,她被按的脸贴着他颈间,一动也不能动。 隔了几秒,她听见嗖的一声响,紧跟着就是急速跑远的脚步声。 韩立将她放开,视线还盯着后面没回头,她用气音问:“什么情况?” “有人过来,尤欢用触手抽了一下,人就跑了,”他看了会儿才回头,“看制服是白诚的人。” 梁珺皱了皱眉头,“他们可能在找我们。” “他们暂时应该不会靠近,尤欢在这里,之前交手的佣兵都有些怕了。” 梁珺想起白诚说的话来,“白诚和付景衡要了新的佣兵团,可能这一两天就会到,他现在的策略是进行比上次火力更集中的攻击,让尤欢没有自我修复的时间和空间。” 韩立问她,“你觉得会凑效吗?” 梁珺摇头,“之前……柳玉言就算成了碎片还是死不了,我想普通攻击对尤欢很难致命。” 韩立没再说话。 尤欢现在是个怎么打都打不死的怪物,他说不清心里是该觉得庆幸还是难过,如果他找不到办法,迟早韩知夏也会变成这样。 因为有尤欢在,这个白天还真是没人靠近这这一带,韩立和梁珺两个人轮换,倒也靠着彼此补了会儿眠,梁珺睡觉的时候就枕着韩立的腿,她似乎是真的很累,睡了很久,韩立不忍叫她,任她一直睡,最后她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睁眼的同时就坐起了身,身体有些不受控地发抖,眼角泪水滚落下来。 已经是傍晚,树林光线暗淡,韩立被她一惊,抬手就去擦她眼角,“做噩梦了?” 梁珺怔然许久,才回过神,喉咙干涩地“嗯”了一声,然后抹了把脸,忽然就动了动身子去抱他。 韩立被这突然的投怀送抱逗的笑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下这个情况还笑的出,明明心里是有些难过的,他抱住她微微轻颤的身体,侧过脸去轻她的脸颊,唇角,她就侧过脸来接受他的亲吻,与他接吻。 她脸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湿意,好半天才与他分开,她还是不愿意放手,维持抱着他的姿势说:“我梦到好多乱七八糟的,柳玉言,梁逸生,还有……你。” 他将她搂的更紧,“然后呢?” “梦见你出事……” 韩立安静了会儿,暮色更沉了,他说:“白诚骗你说我死了,你很难过?” 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为什么梁叶变成现在这样,甚至她也不怎么听我的话,我还是不肯放弃她。” 韩立微怔。 “其实她以前不是这样,”梁珺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声音逐渐变低:“你说韩知夏变成这样和你有关系,其实梁叶变成这样,和我也是有关系的,我做错了事,不然她不会变成这样……” …… 梁叶的出生,对柳玉言来说是得偿夙愿,对梁逸生来说却不是。 梁逸生其实也是绝望中鬼迷心窍种下泉之眼的种子,最初梁逸生用的是自己的血浇灌那颗种子,但种子没有反应,他意识到许愿的人和契子不能是一个,这和南贾村的情况是一样的,村民将契子献祭,最后泉之眼庇佑的是除契子以外的村民。 所以他才求柳玉言将血献给种子,而柳玉言也真的为了他成了契子,后来的后果大概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梁逸生在那个过程里不是没有慌乱过,梁珺记得他也有自责内疚的时候,在柳玉言最初病发后的那些时刻里,他对柳玉言都是百般的体贴和温柔。 但当听到柳玉言怀孕的时候,他如临大敌,和柳玉言大吵数次,坚决不同意要这个孩子。 柳玉言坚持着将梁叶生了下来,但在之后的日子里,梁逸生待梁叶其实并不好。 打从一开始梁逸生就觉得梁叶是个不详的孩子,柳玉言本来就不能生,却在成为契子身体变异之后怀孕,他一直将梁叶当个怪物,哪怕是梁叶还小的时候他也没有抱过她一次,更别提亲近。 梁叶逐渐长大,虽然柳玉言对她很好,但在梁逸生这里,她却只能得到冷暴力。 相反的,梁逸生对梁珺这个养女反而一直很好,视如己出。 那时梁珺是知道的,每一次梁逸生在饭桌上给她夹菜,每一次带着她出去给她买衣服,每一次出门回来带很多零食都给她,梁叶都在旁边看着。 她也曾试图让梁逸生多关注梁叶一点,但话题总是继续不下去,梁逸生会生气。 梁叶几乎是一直被梁逸生当成空气,就这么慢慢长大。 梁叶身上那些特殊的能力是一点一点觉醒的,就好像她身体里那个怪物,也是一点一点的被唤醒。在梁家的一切不过是个开始,后来,当梁珺带着她流浪在外,本来相依为命的姐妹两人生活中忽然闯入了另外一个人,一切就从那时候起改变了。 第91章 突变 梁珺第一次见到陆琛那天是个下雨天。 这个日子梁珺记得格外清楚,因为当天是梁叶的十八岁生日。 梁逸生厌恶这个日子,但从前在梁家的时候,柳玉言总是会在这天带着姐妹俩出去给梁叶庆祝生日。 离开梁家之后梁珺还保持着这个习惯,会在梁叶生日当天买蛋糕和生日礼物给梁叶,她希望梁叶过正常人的日子,所以尽力做一个尽职的姐姐,她想梁叶只要心底还能感受到属于人世的温情,应该就不会走极端。 那时她在打工,下班后买了蛋糕挑了礼物回家,却不见梁叶人影。 十八岁的梁叶看起来还是十岁出头的样,到哪里都会被人当做小孩,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梁叶身体异常的麻烦,她们一直没有定居,隔一段时间,至多一年半就要换地方生活,梁叶也没有上学,还有个不爱用手机的坏毛病,梁珺没办法,只能撑着伞出门找人。 那天她在外面找了很久无果,最后梁叶是被一个男人送回来的。 男人名叫陆琛,人长的白白净净,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是一个初中老师,他下班后在校外遇到自己班里的学生抢了梁叶的伞。 当时梁叶试图反击,被人一把推倒,重重地摔在了水坑里,瞬时一身狼狈,陆琛一来,嗓音拔高教训那几个学生,几个学生给梁叶道歉,并将伞还给了她。 然而梁叶全身早已湿透,事儿是自己的学生做的,陆琛心下过意不去,带着梁叶在附近商场买了毛巾和新衣服,让梁叶在试衣间里擦干身体换上了,又去理发店吹干头发,这才送梁叶回家。 那所学校距离姐妹俩的住处其实还挺远的,梁珺听完过程不知道说什么好。 梁叶有这个毛病,喜欢在学校外面转,梁珺能猜到她大概是想上学,但这个问题梁珺没法解决,不光梁叶,就连她都几乎没什么朋友,她们一直漂泊,最怕的就是和周围的人产生什么关系,然后被人发现梁叶异于常人的状况。 而且梁叶已经十八岁了,顶着这张脸去学校也不知道是该上初中还是高中。 陆琛自然不懂,做过自我介绍,说清楚情况之后他就问梁珺为什么不送梁叶去学校上学。 梁珺解释不清,最后只能胡乱找借口说是梁叶是个很特殊的病人,在学校不方便。 陆琛再问,她就不说了。 梁珺找不到梁叶提心吊胆大半天,但是那天梁叶却挺兴奋的,拉着陆琛说要给他切蛋糕。 当时梁珺以为陆琛的出现是个小插曲,没料到后来变成了余音绕梁,还不只是三日不绝。 起初是梁叶时不时去学校外面偶遇陆琛,陆琛拿梁叶当小孩,遇到了就给梁叶买点儿小东西,零食或者小手表什么的,虽然幼稚,却也哄的梁叶心情很好,还经常送梁叶回家。 梁珺并未觉察异常,只当梁叶是老,毛病发作,爱往学校跑,真的巧遇陆琛,后来事情逐渐发生变化,成了陆琛经常主动来她们家,梁珺忙的时候陆琛甚至会帮她们做饭,陆琛做饭比她好,后来梁叶就经常要陆琛做饭。 梁珺觉得不好意思,私下和陆琛谈过几回,陆琛倒是坦然说自己一个人在这座城市,要是可以搭伙吃饭也没什么不好。梁珺懒得再管,反正没多久她还是会带着梁叶搬家,离开这个城市。 再后来,陆琛来的时候开始带礼物,有梁叶的也有梁珺的,直到有一天,他送了梁珺一束玫瑰花。 梁珺现在其实很难回想,那时候她是怎么动的心,她自我感觉自己是个挺铁石心肠的人,第一次收到陆琛的花她直接就扔了,告诉陆琛不可能,他却没放弃,对她更好。 可能是在她带着梁叶长久奔波,漂泊无依的生活里,有天回家吃到的一口热乎饭,或者是下雪天的下班后,那个男人在她打工的店门口撑着伞等她,并递给她的一个自己捂在怀里的热红薯,又或者是他和梁叶相处的时候她在梁叶脸上看到了比从前多很多的笑容,总之最后她就是妥协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脆弱使然,还是感动,但她很清楚,梁叶确确实实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其中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不光梁叶过的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她也一样,飘来飘去像是浮萍,没有朋友,没有安身之所,甚至还提心吊胆,总在担心梁叶的身体状况。 她当时想,她们在那座城市里短暂的停留,有个伴儿也不错,这个伴儿还能和梁叶相处的很好,让梁叶高兴,这样挺好。 到该离开的时候再结束就好。 之后的一段时间梁珺过的其实很好,好到不真实,陆琛对她足够关心,也非常体贴,她是第一次谈恋爱,之前都是一个人挑起家里担子,和陆琛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感觉自己是个女人,有时也脆弱,需要被人安慰和疼爱,也会有些小性子,陆琛总是包容着她。 她甚至产生过一个想法,告诉陆琛一切,如果陆琛能接受梁叶这个特殊的妹妹,说不定他们可以走的更长更远一些。 在梁珺仿佛能看到幸福曙光的时候,梁叶却开始变得消沉。 她开始胡乱地冲梁珺和陆琛发脾气,总是因为小事和他们吵的不可开交,情绪极端不稳定,某天毫无预兆地问了梁珺一个问题。 “姐,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年了吧,为什么还不走?” 梁珺当时怔住,没立刻回答,她就又说:“我们走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梁珺迟疑一阵才说:“我现在的工作还可以,再赚点钱吧,等半年再走。” 赚钱是一个方面,其实那时她脑中一瞬掠过的问题是,要怎么和陆琛说。 普通人是没法理解她们这种生活方式的,更别说这种莫名其妙的分手理由。 梁叶的情绪变得更糟糕,争吵的过程里质问梁珺,是不是想要自己去过正常的生活,是不是不想要她这个妹妹了。 梁珺猜测可能是因为梁逸生的缘故,梁叶心底是没有安全感的,她知道自己不正常,时刻都在恐惧被人嫌弃,被人当成麻烦扔掉。 梁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否认,接着认真考虑起离开的事情。 如果那时候她能果决一些,而不是为了陆琛犹豫不决,她能利落地带着梁叶离开那座城市,也许结果会不一样,但是没有如果。 事情爆发在初春的一个夜晚,梁珺加班到很晚,期间陆琛打了几个电话,她到下班后才得了空给他回电话,电话那头陆琛的语气很沉,告诉她,梁叶从家里跑出去了。 梁叶跑出去是因为和陆琛发生了矛盾,但这次矛盾不同以往,从前都是梁叶耍性子,陆琛当她是小孩哄着她,但这一次陆琛也很生气,生气到根本不愿意去找梁叶。 梁珺请假找梁叶,连续两天都没找到人,最后也开始冲陆琛发火,两人争吵过后陆琛终于说出他和梁叶这次的矛盾,他似乎是有些尴尬的,但也十分生气—— 他下班后过来给姐妹俩做了饭,听说梁珺加班,他让梁叶自己先吃饭,而他则打算等梁珺回来一起吃,等的时间里他因为疲倦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最后是被一阵动静弄醒的。 他在睁眼之前先是感觉到了嘴唇上柔软的触感,于是低低唤着梁珺的名字张开眼,对上的却是另一张脸。 他当时立刻就被吓清醒了,梁叶的嘴唇还贴着他的,他像是触电一般地别过脸。 梁叶就在这种难堪到极点的情况下对他告白,还和他说自己其实已经十八岁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身体不会成长…… 梁珺听着,只觉得头疼。 陆琛当时问她:“你不觉得你妹妹有毛病吗?”他点了点自己额头,“她这里有病吧,长不大,哄谁呢?她才十二岁就早熟成这样,我建议你送她去看心理医生。” 陆琛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话能说的这么难听,是真的动了怒。 而梁珺却连辩解都不知道要怎么为梁叶辩解,她的脑子是混乱的,梁叶喜欢陆琛?她根本不知道,梁叶从来没有对她提过。 梁叶三天没回家,她已经顾不得计较这些,央着陆琛帮忙一起找,又找了两天,陆琛的班里的一个男孩意外身亡,陆琛只能去忙学校的事,再后来,梁叶自己回到家里,对着梁珺特别坦然地说:“那个小孩以前抢过我的伞,那天见了我又故意撞我,所以我就给他一个教训。” 梁珺当时满心的恐慌,其实一切在那时候已经有预兆,平静的日子似乎要到头了,她听见自己声音发抖地问梁叶:“什么教训?” 梁叶不说话,只面对着她摊开手,那些蔓藤以极其妖冶的姿态从梁叶小小的掌心里面探出来,和从前出现在柳玉言身上的那些不同,它们不会让梁叶痛苦,甚至被梁叶轻易地操,控着,就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梁叶笑了笑,有些散漫:“我不知道他会死,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那个男生的死因很诡异,最后判断应该是受外力勒死的,但勒的不是喉咙,他身上有几道严重的勒痕,被勒的地方骨头都碎了,有的刺入内脏,失血才是死因。 就连法医都说,死者临死前一定受尽了折磨。 梁珺终于明白,梁叶和柳玉言是不一样的,柳玉言被身体里的那东西折磨着,而梁叶则主宰了那东西。 她和梁叶爆发了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吵到后来她记得她是真的被气哭了,她一直遵守对柳玉言的承诺尽心尽力照顾梁叶,她为了梁叶放弃了很多东西,她没有想到最后照顾成这样。 梁叶到最后也是歇斯底里。 她至今都能想起梁叶冲她吼出的那些话—— “梁逸生眼里就只有你,我这个亲女儿他有看过一眼吗?他一直拿我当成怪物!” “明明是我先认识陆琛的,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 “你为什么要接受他?你喜欢他喜欢到想要定居在这里是不是?你不怕别人发现我是个怪物吗?你有想过我吗?” “这么多年了,你早就不耐烦了是吧,就连经过我的时候都要躲着我,生怕碰到我看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也当我是怪物对不对?” “我都知道的,你也当我是怪物,你早就嫌弃我,当我是个包袱,你只是不说而已,要让你在我和陆琛之间做选择,你肯定会选他,选安定的,普通人的生活,你会扔掉我……” 梁珺记得,梁叶那天也哭了,一边哭声音一边弱下去: “明明是我先喜欢他的啊,他看都不肯看我一样,就和梁逸生一样,他当我是个小孩,可我不是小孩,我不是小孩!我已经十八岁了,难道我一辈子都要这样过吗?” “我都告诉他了,但是他不相信,他看我的那种眼神就像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 “姐,你不懂,你会老,会死的,陆琛也是,你们都会,你要我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我不会老也不会死,我只会永远这样活着,我怎么正常?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消失了,我要怎么办?” “既然你们都当我是个怪物,我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普通人?我这么努力了,但结果是什么,我还是个别人眼中的怪物,我不可能有正常的生活的,姐,算了吧……” 梁珺不记得自己那天后来说了什么,好像是也觉得委屈,将很多带着梁叶漂泊的苦水一股脑倒出来了,争吵到最后,她耗费太多气力,也哭累了,只觉得头痛,她坐在沙发上一边擦眼泪一边想以后怎么办。 梁叶杀人了,杀了人还毫无内疚和恐惧,镇定地回来了,梁叶还亲了她的男朋友——这都是什么事,要怎么解决,她想不到。 她与梁叶僵持,陆琛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陆琛面对梁叶再也没法做以前那个贴心关照梁叶的大哥哥,就连看她一眼似乎都嫌多余,他是来找梁珺的。 梁叶却不走,就站在客厅里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陆琛对梁珺还是很好,说话的时候很温柔,看梁珺哭了,他伸手摸着她的眼角,神色是疼惜的。 梁叶站在那里,孤零零的一个局外人,像是无法忍受被忽视,她忽然喊陆琛的名字。 没有像以前那样叫哥哥,她说:“陆琛,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相信可以问我姐。” 陆琛还是没正眼看她,只说:“梁叶,不要再气你姐了,她一个人照顾你这么久很辛苦,你该学会长大。” 梁珺那会儿哭的脱力,累到不想说话,于是保持沉默,而梁叶忽然就笑了。 她的视线在眼前两个人身上来来回回几番,最后她抬起手,“陆琛,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有多无知,你认知里面不存在的东西不代表真的不存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长不大吗,因为我的身体和你们不一样……” 梁珺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梁叶这一次不只是像之前那样摊开手掌展示几根蔓藤,她皮肤下也开始有东西涌动,袖子里,裙下都探出深红色的蔓藤,甚至就连发丝里也冒出小小的芽尖,她的瞳孔变成了血红的一片,那些蔓藤上面开出了殷红的花,越来越多的蔓藤像是要挤出她单薄的裙子。 这一幕是极其诡异骇人的,她还像个小女孩,露出一脸天真的笑,她的声音也还是小女孩的声音,“陆琛,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梁叶终于成功地吸引到了陆琛的注意,让他的目光完完全全只被她占据,但看着她的那双眼里盛的是满满的惊恐。 他被吓到面色煞白不能动弹,僵硬地坐在沙发上。 梁珺经历过柳玉言的事情,有些免疫,反应稍快冲梁叶喊:“够了!你真想做怪物不成?” 梁珺心里是慌的,陆琛看到梁叶这个样子,意味着她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刚想到这,就见梁珺掌心的蔓藤直直冲陆琛探过去,她以为梁叶又要杀人,抬手就去挡,但更多的蔓藤伸过来,束缚了她的双手。 梁叶歪了歪脑袋,凑近陆琛的蔓藤轻轻擦了一下陆琛的脸。 她好像很困惑,“最先认识你的不是我吗?为什么你要喜欢我姐姐?我不行吗?” 陆琛忽然就起身往门外冲,只是还没到门口就被蔓藤抓住脚腕绊倒在地上。 但他还想逃,不断地挣扎,梁叶看着这个男人狼狈的样子,忽然想不起自己喜欢他什么。 可能就是雨天里,他帮了她,让她觉得有些温暖吧。 梁珺也在挣扎,但被蔓藤束缚着,根本挣扎不开,她眼睁睁看着陆琛被拖了回来,并往梁叶的方向去。 这个过程里陆琛的身体撞到了茶几,他手胡乱地抓茶几,但依旧敌不过那些蔓藤的力气,最后他打翻了水果盘,抓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水果刀,他没有丝毫犹豫,抽出刀子就往脚腕上绕着的那根蔓藤上面划去。 “陆琛住手!” 梁珺喊出口,却见那根细细的蔓藤已经被割断了,还往出冒着血。 梁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没有表情,低头看着自己被割断的那根蔓藤。 梁珺急了,冲陆琛又喊:“你快跑啊!” 陆琛忙起身,梁叶也在这时候抬头。 梁珺看到梁叶这时候满眼都是充血的,居然就连眼白都没有了,整个眼睛就是一片血红。 第92章 你还是觉得我会杀你 这段过去梁珺讲了很久,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树林中一片安静。 韩立问她:“后来呢?” “后来……”她缩在他怀里,有些出神,“陆琛活下来了,但是受了伤,而且受到很严重的惊吓,他其实是特别普通特别平凡的一个人,不像你们这些做佣兵的见惯了大风大浪,他见到的东西太可怕,后来有将近一个月时间没上班。” 她脑袋一侧靠住他肩头,“他其实也有和别人说他看到的那些,但是没人相信他……那些人也没办法求证什么,我当天为了挡住梁叶也受了伤,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回去之后就立刻收拾东西离开那座城市了,他的消息还是后来我找了些路子打听的。” 韩立默了几秒,“梁叶呢?” 她眼眸黯了黯,“梁叶当天就从家里走了,我快出院的时候她去医院看过我一次,告诉我那个预言,然后告诉我她要去罗布泊。” 梁珺回想着,那一天在医院里,梁叶面对她时已经和从前截然不同,她知道梁叶变了。 在那之前就算梁叶身体异于常人,有些超能力,但还是愿意做个普通人,并很努力地在她面前扮演一个乖巧的妹妹角色,但那一天,梁叶说话的语气非常冷淡,任凭她如何劝,梁叶也不愿意再回去和她一起生活。 她从病床上拔掉输液的针,赤脚踩在地上去追梁叶,最后却被梁叶甩开了手。 “预言”两个字让韩立皱眉,“你还相信那个预言?” “我看到了,”梁珺语气平静,“通过接触梁叶的身体可以看到她的预知梦,关于预言她应该没有骗我。” “你还是觉得我会杀你。” 韩立语气冷了些。 刚刚失而复得,梁珺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事儿闹不愉快,她叹口气,“好了,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更了解梁叶,不要以为她无所不能可以拯救契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她更想柳玉言活着,柳玉言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可以做到没有任何私心全心全意爱她和关心她的人。如果她真的知道要怎么解救契子,她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柳玉言死。” 韩立没说话,只是略微失神,好一阵过去,尤欢那边传来些动静,梁珺放开他望了一眼尤欢。 那怪物还趴在地上,只身上两根蔓藤在地上划动几下,又发出一声痛吟。 韩立站起身收拾起东西,想起什么回头看梁珺一眼,“这不是你的错。” 梁珺愣了下,“什么?” “梁叶的事,”他拎着包抖了抖土,“她没有告诉过你她喜欢那个什么陆琛,你不知情,你没有错。” 梁珺在原地站了会儿,看他收拾了东西过去看尤欢,心里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连眼眶都湿润了。 他在安慰她。 其实她都懂的,待他折返回来,她对他说:“在梁叶心里,我夺走了梁逸生对她这个女儿的关注,但那时候还有柳玉言,后来她失去了柳玉言,我又夺走了陆琛对她的关注,而且她很害怕我选择和陆琛过正常人的生活弃她于不顾,她怕到主动提出离开,哪怕她再也见不到陆琛,韩立,她其实很孤独,是我让她没有安全感,是我让她觉得无依无靠。” 那一天,梁叶被自己喜欢的男人当做神经病,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让自己呈现出最真实却不可能被任何一个正常人接受的状态,她的眼睛血红,她浑身长满蔓藤和花,她喜欢的男人要逃离她,用刀子划伤她的身体。 梁珺不知道梁叶后来有没有后悔过,她和韩立说:“虽然我在你面前经常都挺狼狈,灰头土脸的,但是我其实希望你心里记住的我能是漂亮的,美好一点的,可梁叶给陆琛最深刻的印象,大概就是那个怪物了,她把自己心爱的人吓出了心理阴影,她那个时候一定很绝望。” 说完她走过去抱住韩立,“我希望你不要对她太过于苛刻了,下次见到她,或许你们可以好好谈谈,而不是一遇到彼此就非要你死我活。” 韩立任她抱着,却没回答,隔了半天见她仰着脸很坚持地等着答案,他有些无奈地苦笑。 “这话你该和你妹妹去说,好像第一次见面就要杀我的人是她。” 梁珺愣了下,也很快意识到了。 她放开他,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往疗养院方向去按照之前的计划找水。 路上她回忆起,其实梁叶一开始就要杀韩立的主要原因还是那个预知梦。 但这事儿她不打算提醒韩立了,他很讨厌她提起那个预言,还有更多的事情她也没法和他细说—— 在医院见到梁叶的时候,梁叶不仅仅是去和她告别,也不单纯是为了告诉她有关她未来的预知梦。 梁叶是为了告诉她自己所选择的路。 梁叶身上有使命,这个使命来自于泉之眼,所以为了确认她跟从自己得到的召唤去了南贾村,如今她自己将这使命归结为“物归原主”四个字。 以前梁珺是不太明白的,但现在一切逐渐明晰,她想,泉之眼是想将失去的种子收回,但到底用什么方式她却难以确定。 种子本身是很难找了,梁叶似乎也没去找那东西的意思,契子却明显是不一样的,那种子没能从土壤里面长出什么东西来,但却让契子的身体里长出些奇怪的东西,这也是契子痛苦的根源,梁珺觉得梁叶八成要收回去的就是这东西。 但问题是,这东西要怎么从契子身体里取出去,取出去之后契子本人会如何? 这是梁珺一直不太想深思的问题,无论是南贾村的契子还是在外面现有的这两个契子,身体和精神都已经被那颗种子折磨的没人样,如果是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些磨难,如果将这东西拿走,契子还能活下去吗? 而且听梁叶的说法,似乎是没打算给尤欢留活路的。 这些,她没找到机会和梁叶细问,至今都不敢和韩立说太多。 如果尤欢真的被梁叶杀了,毫无疑问韩知夏将会是下一个。 韩立其实比较单纯,以为这东西就像是一种疾病,他想救韩知夏也是觉得只要让韩知夏摆脱这东西就得救了,但如果真的这么简单,梁叶当初一定早就用这种方式来救柳玉言,柳玉言也不会死了。 泉之眼有自己独特的生命力,不同于人类,也不同于植物,梁珺也没法定性这东西,它存在于柳玉言身体中,现在存在于梁叶身体中,并和梁叶身体里属于人类的那部分进行拉锯战长达二十多年,梁叶有时候会像个普通的小女孩,渴望有正常的生活,但也有些时候,面对那些残酷的梦境变成现实也极端冷漠,更过分的时候,她会欣赏那些血腥的情景。 现在梁珺明白了,那是她身体里属于泉之眼的一部分,残忍,嗜血,以人类的恐惧和痛苦为乐。 直到现在梁珺都还在后悔—— 如果当初她没有选择和陆琛在一起,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 树林安静,两个人本来一前一后地走,韩立因为受伤走的其实很慢,但梁珺更慢。 她在后面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不多时他就停步回头等她,她跟过去,他便拉住她的手,低声问她:“怎么那么慢,伤口还痛?” 她摇摇头,白天吃过药,这会儿倒是真没觉得怎么疼,只是总想着和他在一起,这样没有纷争,不用剑拔弩张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她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男人的掌心宽大温暖,她回拉紧他的手,“你呢,伤那么重,还疼不疼?” “我没事。” 两个人都再没松开手,继续往前走,这个夜晚空气潮湿而闷热,临近疗养院,他们忽然听见一阵异乎寻常的声响,像是近身肉搏发出来的,两人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猜测什么,就听见个熟悉的女声传过来。 “我和你们拼了!” 两个人脸色都变了,那是赵腾的声音,似乎已经是气愤到极点的嘶吼,透出和平时不一样的尖锐,还破了音。 韩立拉着梁珺往树后躲,抬眼看前方,他们这个位置距离疗养院的侧院不过十几米远,中间有几棵树做屏障,另一头的情况看不清楚,疗养院的灯光透过树丛细细碎碎地撒到这里只余下几点光斑,梁珺又听到了赵腾的闷,哼,她手下意识攥紧,用眼神询问韩立要怎么办。 韩立拧眉,沉默几秒就立刻开口,小声说:“你先找地方躲起来,我去看看赵腾那边的情况。” 梁珺扯住他衣袖摇头,“我跟你一起。” 她不放心。 他有些无奈,语气低柔了些,“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万一白诚带的人多呢?你还会被抓回去的,也可能有危险,你还有伤在身,到时候我如果自顾不暇,很难照顾到你。” 她依旧不放手,“正因为你有伤,我才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就算帮不上忙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白诚的目标是梁叶,暂时不会伤我,就算有万一你也不用管我……” 她顿了顿,“你想救赵腾,是吗?” “我……” 韩立话没说完,平地里起了枪响,“砰”的重重一声,梁珺觉得耳膜都在嗡嗡地响。 她回神,才意识到那一枪距离很近。 子弹直直地射在她和韩立脚下。 韩立反应快,拉了她一把转身,将她护在身后,看清在他注意力被吸引到前方时趁机潜行到他们身后的人。 白诚手里拿着把手枪,靠着一棵树,整张脸几乎隐匿进黑暗里,表情难以辨别,嗓音凉薄,似还蕴着些嘲讽的笑。 “你们……还挺依依不舍是吧?” 韩立攥紧拳,白诚忽然喊了一声梁珺。 气氛凝滞,白诚冷笑着:“你哪里来的自信,我不会伤你?你觉得你就那么重要?” 第93章 瞧你这张会哄人的嘴 白诚说话间将手里的枪举起,梁珺脑子瞬时就空了,动作极快地将挡在她前面的韩立往旁边推。 韩立猝不及防,因为受伤,还真被推的往侧面挪了一步,但很快稳住身体并伸手去摸枪,另一只手牢牢拦住梁珺。 白诚却没开枪,只是举着枪,他自然也已经看清梁珺那个动作,傻子才会不知道那动作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开枪,他丝毫不怀疑梁珺会挡在韩立前面。 他面无表情,却还死死盯着梁珺,余光里瞥见韩立举枪,他冷笑道:“你试试看对我开枪,你们还能不能活过今晚。” 韩立没说话,打开了保险栓,白诚那把枪还笔直地对着梁珺,他不敢松懈,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先射白诚的手,但这样做风险很大,毕竟白诚手下的人多,还都是佣兵。 只是这一阵迟疑的空儿,他听见白诚对梁珺问了句话。 “你不是说要我带你走吗?” 梁珺愣了下。 白诚眼眸垂了垂,拿着枪的手也垂下去了,“说不希望我死,也是骗我的?” 梁珺这才想起来,她之前为了策反白诚,的确是说过这话,只是完全没起作用。 “我……” 她才开口,就有迅速靠近的脚步声,抬眼便见三个佣兵已经从后围过来,手里都是步枪,韩立拧眉扫了一眼,就连护她也难,但依旧单手将她往身后挡。 “你挡什么,反正你们早晚要一起死,”白诚抬头,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冲那几个佣兵使眼色,“铐起来。” 韩立审时度势,这时候硬碰硬是没胜算的,他低眸睇向梁珺,她也正看着他。 很明显,白诚早就守在这里,岛上想要淡水除了值班楼就只有这里,他们被抓是迟早的问题,加上前面还有个赵腾做饵,梁珺有些心灰意冷,手被铐在身后,她看着韩立无声说了三个字。 ——活下去。 韩立看懂了。 两个人被铐住之后又被白诚带到了疗养院的院子里。 赵腾确实在,还受了伤,脸上身上都有血,被一个佣兵押着还在努力挣扎。 看到韩立和梁珺,她睁大眼,冲韩立喊了一声老大,眼泪一下子就掉落下来,她哭着叫出声,“他们杀了罗洋!” 梁珺和韩立都愣住了。 梁珺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她是第一次看到赵腾这样,她和罗洋关系不好,难过是谈不上,可前几天在自己跟前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韩立面色沉沉,一言不发。 三个人被带到了值班楼去,这一路死气沉沉,那些佣兵也没人说话,白诚身上气压极低,一到值班楼,就将三个人关进监控室隔壁的房间里,派了一个佣兵看守。 赵腾还在啜泣,一边哭一边和韩立说话,因为看守的佣兵在门口,声音压的很小很低。 罗洋出事其实就是白诚小队攻击尤欢的那个晚上,罗洋从直升机上面被推下去,摔在楼顶的合金板上,尤欢当时推开合金板,他就从上面掉下来了。 赵腾回忆,当时她还喊了罗洋一声,罗洋看见她似乎忘了摔下来的疼痛,和她说话。 当时两个人距离不远,都在天台那个小空间里,但因为混乱,因为上面直升机旋翼的声响,她没听清楚罗洋说了什么,白诚那一榴弹就直接落下来了。 速度很快,她其实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榴弹的攻击不仅杀伤性强,而且攻击范围大,当时尤欢正要爬上去,所以挡在她身体上方,在榴弹的冲击力下,她被压在尤欢身下,当时真是恐惧又恶心到无以复加,但也正是因为尤欢,当时她没死,只是受伤。 但罗洋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她哽咽着对韩立说:“我当时就看到罗洋浑身是血躺在那里……是白诚干的,他就是要杀了我们。” 韩立不语,好半天才开口,小声问赵腾,“你的伤要不要紧。” 赵腾摇摇头。 梁珺在旁边听过整个对话,心情有些沉重,她小心地看韩立,却没能从他脸上洞悉什么情绪。 韩立这会儿脑子里是之前白诚对他说过的话。 付景衡的目标是他。 他问梁珺,“付景衡到底是什么人?” 梁珺怔了怔,然后压低声音答:“具体的底子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昆城首富,网络上看得见的资料都挺干净的,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她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看守他们的佣兵视线扫过来,喝了一声:“你们有完没完!闭嘴!” 梁珺只能闭嘴。 三个人都没法说话了,手被铐在身后,坐在靠着窗口的沙发上,屋内气氛沉闷,梁珺开始觉得熬不住。 非常不合时宜,但是她很困,她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怎么休息过,韩立看出来,往她身边挪了下,还是小声和她说了三个字:“靠着我。” 他还没想出脱身的办法,但是梁珺有伤在身,他希望尽可能让她稍微多休息一点。 梁珺刚想靠一下,门从外面被推开,白诚走进来,表情冷漠,视线定格在她身上,然后挪去看韩立,“你跟我出来。” 梁珺急了,“白诚你到底想做什么?” 韩立已经起身,梁珺又叫他,“你不要跟他走!” 赵腾也着急了,“老大,你不能去!” 白诚靠住墙壁,打量着梁珺,“你能搞清楚状况吗,这里是你说了算?” 梁珺咬了咬下唇,看着白诚,“你们的目标不是梁叶吗?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白诚冷淡道:“我要做什么,需要和你解释?” 她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这时不能让韩立走,之前白诚就想杀他,付景衡的目标里面有他,如果他被带走,什么下场可想而知,她冲动之下脱口而出:“你们不是想用我做人质来和梁叶谈吗?我可以配合你们。” 白诚神色更冷。 梁珺还在说,“我可以配合你们的,付景衡想要什么,我都能帮忙,只要你放了他们。” 白诚忽然笑,“看来在你眼里,这男人比你看着长大的妹妹还重要?” 梁珺被刺的没法接下去,面色有些白,唇抿的很紧。 韩立看了她一眼,安慰她,“没事的,我……” “你不能去。”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白诚,你要是非要杀人不可,你杀我好了。” “梁珺!” 韩立唤她名字,语气略重。 白诚低着头想了会儿,抬起脸时唇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杀了多可惜。” 他走过来,毫无预兆地抬手去摸梁珺的脸,梁珺被惊的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拉了过去。 韩立欲往前阻拦,被看守的佣兵拦住。 白诚的手从梁珺的眉骨往下,一路以极慢的速度滑到她的下巴,最后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瞧你这张脸,这张会哄人的嘴。” 这个带着明显侮辱性的动作激怒了韩立,他的手被铐住动不了,就试图用腿攻击看守的佣兵,结果对方用枪顶住了他的额头,“你再乱动我就开枪,反正杀你也是任务。” 梁珺想要扭头看韩立那边,却被白诚捏着下巴动弹不得,她看白诚眼里看到了一种有些陌生的情绪,也感受到了浓重的戾气,她语气放低,几乎是在求他,“白诚,收手吧,你这样下去你也……” “我忽然想,”白诚开口打断他的话,“杀人确实是没意思,不然这样吧,我今晚挺闲,打算睡一觉,你来陪陪我,我让他再多活一天。” 韩立身子重重抵着枪直接往看守的佣兵身上撞去,那佣兵没料到,手中的枪走火,随着“砰”的一声重响,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子弹是从韩立肩头擦着过去的,衣服破了,留下一道血痕。 梁珺耳膜嗡嗡作响,脑海一片空白,她茫然地看着白诚,“我给你们做人质还不够吗?” “本来够,”白诚笑说:“但现在,在你耍小聪明骗我之后,不够了。” 梁珺看着白诚,觉得陌生,虽然她对这个人本来也不熟悉。 他以前是个面瘫,可现在,总在笑,那笑容让让她浑身发冷。 她眼底黯淡下去,低头看韩立,韩立艰难从地上坐起,仰头看着她,“你觉得你答应了,我今晚就能活过去?你一走他们就能杀我。” 梁珺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她完完全全陷入一种不能思考的境地。 白诚语气森寒:“我说话算数,你要是不乐意,我现在就杀他。” 韩立也在说话,“梁珺,你看着我,你如果去了,你觉得我就算能活下去,我能活成什么样?” 她觉得头痛欲裂,“你们都不要说话了。” 两个男人倒是真的都安静下来了。 看守的佣兵从地上站起,手里的步枪又重新抵住了韩立的额头,说了句:“这次再开枪,可就不会打偏了。” 梁珺思考的过程很短,不到十秒,她转过脸看白诚,“我跟你走,但是你的人不准杀韩立,也不能杀赵腾。” 韩立攥紧拳,又低低叫了一声“梁珺”,他的声音嘶哑,怒意无处遁形。 但是梁珺没理会他,她对着白诚继续道:“如果你的人擅自动手,我保证你们会失去和梁叶谈判的筹码。” 白诚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行,走吧。” 第94章 他抱过你吗 白诚带梁珺去的是监控室另一侧的值班宿舍,桌上零零散散放着些药,白诚进门就指了指,对梁珺说:“帮忙换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梁珺过去翻找,听见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答应的这里利索,是知道我受伤做不了什么是吧。” 伴随着低沉的话音,她身后靠过来一具身体,她能清楚感觉到属于男人胸膛的热度,紧紧贴上她背脊。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白诚双手抬起,绕过她身体两侧,按在桌子上,完完全全将她圈起,她身体僵硬,因为他这个动作,也因为他一针见血的话——她确实是知道他伤的不轻,所以存了些侥幸心理。 见她不语,他笑说:“之前嘴皮子不是挺厉害?怎么不借着忽悠了。” 说话间,男人的手动了下,轻轻拢住她腰部,隔着衣服指尖在那里轻轻划动。 梁珺手里紧紧钻这个碘伏瓶子,掌心出了汗。 他似乎也没想要她回答,“快点拿药。” 她硬着头皮继续低头去拿药粉和纱布,感觉到他的手顺着自己的腰线往上,她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住了似的动弹不得,慌乱地道:“先换药吧。” 他也没继续,退开身体走到沙发旁边坐下了,她拿着药跟过来坐在他身旁,提醒他:“你把上衣脱了。” 白诚最初跟着她入岛的时候其实穿的是挺标准的保镖制服,西装革履的,后来她也没留意是在什么时候换掉的,现在他身上也是那种很类似的佣兵制服,衬衫外面是防弹背心,他微微挑眉,“你给我脱。” 梁珺:“……” 她知道他这会儿是有心刁难,她之前耍小心眼想要策反他,他似乎对这事儿特别记仇,她觉得很棘手,想解释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因为她确实是动了一些歪脑筋,对他说了一些引人遐想的话。 她沉了口气,缓缓开口:“你觉得我骗了你?” 他盯着她不说话。 “我……”她顿了顿,还是努力说下去,“我说不想你死是真的,我不希望这岛上任何人死,你们那天晚上的战场你看了吗,到处都是血和尸体……我觉得很可怕,我不想我认识的任何人成为尸体里面的一个……罗洋一直对我不好,但他死了,我还是会觉得很可惜。” 他闻言视线偏开,半晌扯扯唇角,“所以在你眼里,我和罗洋一样?” 她摇头,“虽然你话少,性子冷,但入岛到现在你一直在保护我,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难过。” 白诚头低下去,盯着地面,“你说这些话,是觉得我还会被你骗第二次?” 梁珺愣了愣,她自然知道故技重施很难,但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退缩,她,韩立,赵腾三个人都在白诚手里,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不,我只是说出事实。” “你和那男人恨不得为对方去死,”他手攥了下,又松开,“你是不是对随便哪个男人都能这样,这种话都能随便说?还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那男人知道你是这样吗?” 梁珺咬着唇想了会儿,“白诚,我和韩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扭头看着她。 “我和你也不可能在一起,你是付景衡的人,你的目标任务是我妹妹,不管你想杀她还是想抓她,你都得先杀了我,你明白吗?” 他眸色暗沉,拳头攥的更紧了。 “随便你怎么想我,我已经不在乎了,只要你一天没有放弃跟着付景衡,没有放弃他交代的任务,迟早你会杀我,所以我觉得说这些没什么意思。” 她低着头看了看手里的药瓶,又小声说了句:“你脱衣服吧,我给你换药。” 这次他沉默几秒就开始动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想,奇了怪了,话题好像被这女人带着跑偏——明明是她骗人,他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一个,为什么现在好像颠倒过来了? 看她那表情,好像还很委屈似的。 他有些气,不知道是在气她还是气自己。 白诚脱掉上衣,梁珺这才看清,他的伤真的很严重,大半是在直升机里的撞伤,都是大块的青紫痕迹,还有划伤,从前胸到后背绵延一大片。 她定了定心神,开始为他涂药并将外伤处的药给换了。 她注意到其实腰部以下也有伤,但是他没有提要她处理,她自然也不可能多嘴,涂完药就低头收拾东西。 白诚看她会儿,毫无预兆地伸出手,触碰到她的脸,她被惊的身体往后退,就听得一声重响几乎是在耳边炸开,接踵而至是玻璃碎裂特有的那种声响。 两个人坐的沙发是背对着窗户的,白诚闻声迅速起身拿起枪,但已经慢了,有人从窗口翻进来,一把扭住他握着枪的手腕重重扭了下,手枪应声落地。 梁珺也已经起身,看清是韩立,她瞪大眼,韩立对她道:“快去锁门。” 她立刻反应过来,冲到门口,已经有人推门要进来,她重重将门推回去,那人手被门板一夹,立刻往回缩,她就趁着这个机会将门锁上了。 再回头,韩立已经和白诚打起来。 两个专业佣兵近身肉搏,分不出上下,她插不进手,在旁边着急,外面有人撞门板,着急地喊队长,毫无疑问是白诚的人,她将白诚那把手枪捡起,却无法瞄准,白诚见她拿枪指着自己,一时分神,韩立就在这时用过肩摔将他摔在地上。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遭受二次重创,他闷哼一声,瞥见韩立腰间衣服被血染的一块,拳头抬起要落过去,韩立却被人拉开了。 梁珺拉着韩立的手,喊他:“快走吧。” 韩立也无心恋战,白诚已经发现他的伤口,外面是白诚的人,继续下去也没多少赢面,他拉着梁珺转身,两人很快从窗口翻出去,背影消失在夜幕里。 白诚还躺在地上,重重咳嗽一阵,最后拳头砸在地上,浑身的伤口都痛。 外面的人破坏了门锁冲进来,“队长,你没事吧?” “没事,”他没起身,手攥了攥又松开,呼出一口气,“去监控室,打开红外探测仪,确定他们的方位,等凌晨新的小队到了我们就出发。” …… 梁珺被韩立拉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伤口隐隐作痛,直接被带到树林里,她很快辨认出方向,他应该是要去尤欢那里。 但她实在跑不动了,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立即顿步扶她一把,“累了?” 她喘着气,只能点头,话都说不出一句。 他视线在四下打量一眼,确定后面没有人跟来,最后扶着她找了一棵相对隐秘一点的树后面,让她坐下。 她还在喘,抬头看他,按着自己肩头的伤口,缓过那阵子痛劲儿才说:“你……伤口不疼啊?还能跑那么快……” 四下黑漆漆,他沉默着,继而半跪在地问她:“白诚对你做什么了。” 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没……他什么都没做。” “我要实话。” “真的……什么都没做,”她解释:“只是说了几句话,你就来了。” “那他怎么没穿衣服?” “……”她回想了下,有些哭笑不得,“他身上有伤,叫我给他换药,而且他伤的不轻,虽然是皮肉伤,但都挺严重的,估计稍微碰一下就疼的那种。” 他一言不发,黑暗中她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凝在她脸上,她拉住他的手,“我是知道他有伤才答应去的,但是当时在白诚跟前我也没法直说,你别……” 她没说下去。 他反拉住她的手,攥的很紧,“以后别往我前面挡,不管是真是假,不管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的话,“不准就是不准,这样吓唬我你觉得很好玩吗。” 她抿唇,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戾气,语气弱了许多,“我也是想和他周旋一下,好让事情有转机啊……”顿了顿,“而且其实依我对白诚的了解,他不大可能会对我做什么的,他不像付景衡,他其实……人不算坏。” 韩立松开她的手站起来了,“是啊,要不然你也不会让他带你走,还说不希望他死。” 梁珺这会儿休息过,气息匀了,扶着树站起身,打趣道:“怎么,你吃醋?” “你总用这招吗?” “什么?” 他无奈地深深看她一眼,“别装糊涂,白诚那么个机器人为你动怒了,再发展下去,付景衡是不是真心追你我不知道,白诚可能会对你认真。” 她皱起眉,见他已经迈步走就跟上去,“我是想策反他,多个朋友少个敌人对咱们是好事,他一直听付景衡的,怎么对付?” “找机会杀了就完事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她本来跟着他的步子慢了慢,“你要杀他?” “你舍不得?” 她感觉这个问题就是个坑,犹犹豫豫半天没出声。 但她心里确实是不希望白诚死的,如果白诚刚才真对她做点儿什么她都不至于这样,白诚说的那些话以及他的表情都让她心下有些难受,她其实不想伤害任何人,白诚和她之所以对立只是立场使然,她对他这个人是没有什么敌意的。 韩立看着她这样是有火气的,树林静谧,他抬手将人拉过来,拢到自己怀里,忽然问:“他抱过你吗。” 她赶紧摇头。 “亲过吗?” 她还是摇头。 他捏着她下巴和她接吻,唇舌间的力道有些凶狠,她努力地回应,抱着他,手在他背上轻轻抚,像给凶猛的野兽顺毛,他逐渐温柔,好久才放开她,但语气没松:“回头再收拾你。” …… 两人在黑暗中继续前行,这次速度慢了许多,梁珺问韩立,“赵腾呢?” “赵腾先去找尤欢,”韩立拉住她的手,提醒她,“小心脚下。” “你们怎么脱身的?” 他抬起另一只手,梁珺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问:“你给卸下来了?” 他“嗯”了一声。 看守他们的佣兵只有一个,他当时和赵腾眼神暗示过后,就卸了自己的左手,让左手脱离手铐之后再重安装上去。然后赵腾装病吸引佣兵主意,他则趁机偷袭,让对方在发出声音之前倒地。 赵腾会开手铐的锁,开锁之后两个人就分头行动。 这个过程其实并不算顺利,机械臂的安装和卸下本来有一套流程,但当时时间紧迫,他都顾不得了,卸和安都很粗暴,此刻左臂与机械臂链接的地方还有些疼。 梁珺喃喃:“机械臂也有好处啊……”想到什么又问:“赵腾也不怕尤欢啊?” “她和尤欢单独相处过,我让她去她没反对,应该是已经了解尤欢的状况。” 梁珺安静几秒又忍不住问:“你没有觉得尤欢身体变大了吗?” 他迟疑一阵才回答:“我知道,它被攻击那天,吞了好几个佣兵,我觉得有可能是因为这个身体有些变化。” 梁珺背脊发冷,没再问下去,倒是韩立想起个问题来,“你之前说到付景衡话没说完,他哪里奇怪?” 梁珺回想了一下之前说的话,“其实也算不上奇怪,就是这个人的发家史很神奇,用很短的时间做到了昆城首富,命好的吓人,据说他以前不是昆城人,从别处过来的,所以昆城商界有很多人不服气他这个外地人。” 韩立觉得这个信息没什么用,他一点也不关心付景衡是怎么做生意的。 他比较在意的是,为什么付景衡会派白诚杀他,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穿过树林,两人在之前的地点并没发现尤欢,也不见赵腾踪影,韩立不由得担心起来,抬眼却见梁珺一脸凝重。 他问:“你怎么了?” 天色微亮,梁珺表情不安,四下扫视,小声说:“我觉得周围好像有……” 他没等到下文,“有什么?” “梁叶,”她看他一眼,“我感觉梁叶在附近。” 他愣了愣,就听头顶传来个蕴着笑的女音,带着小女孩独有的细软特质。 “姐,我等你好久了。”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距离地面七八米的高枝上,梁叶坐的安稳,掌心里延伸出的枝枝蔓蔓和树几乎融为一体。 第95章 你是为保护他而死 其实除却梁叶掌心伸出的蔓藤,她的形态和普通人类此刻没什么区别,但是梁珺却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她从梁叶身上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很像是梁叶在陆琛面前失态的那个时候——她的眼睛变成血红的一片,身后长出大片的蔓藤,末梢甚至还开着诡异的红色的花。 梁叶浑身透出的那种气息是带着极强的压迫感的,梁珺对这个很敏感,从前她因为碰到梁叶看到过一些血腥恐怖的情景,在那之后这种感觉就能萦绕她很久。 她没说话,韩立眉心紧皱,他现在没有任何武器,但拳头已经攥紧,进入高度戒备的状态。 梁叶手中蔓藤收了回去,接着一低头,背后展开了两片翅膀一样的东西。 就连梁珺都没见过这怪异的东西,她睁大了双眼。 那翅膀长的也奇怪,更像是巨大的花瓣,通体都是红色的,显得柔软,但也有有韧性的部分伸展,梁叶从树枝上跃下的瞬间,它们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扇动。 梁珺觉得自己的心都不跳了,梁叶的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这都是她不知道的,她不敢想象如果任其发展最后梁叶会变成什么样子。 韩立表情也很凝重,他思考的是另一个问题——梁叶好像越来越难对付了。 梁叶落地后,那些翅膀就像她手中的蔓藤一样,非常轻易地收起并归拢到了她背后彻底消失,她对着梁珺歪了歪脑袋,“姐,你被吓傻啦?” 梁珺脸色并不好看,“你什么时候长出的翅膀?” “我也想不起,”梁叶微微蹙眉,像是在回想,“也不知道是哪天就这样了,不过翅膀我很少用,还不太习惯。” 梁珺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下,她本来以为在陆琛面前原形毕露的梁叶就已经算是个终极形态了,没想到这些东西没完没了,似乎还在慢慢生长,慢慢地侵占梁叶的身体,并剥夺掉梁叶身体里属于人类的部分。 韩立在这时候忽然出声:“泉之眼好像不能飞吧。” 梁叶像是才注意到这个人,悠悠地将视线挪过去,梁珺立刻警惕地挡在了韩立面前,梁叶笑了,“姐,你这么喜欢他呀。” 梁珺是被那翅膀惊到了,这时候脑子才慢慢转起来,她盯着梁叶说:“你认识付景衡吗?这座岛现在的主人,他手下的佣兵团现在在找你。” 梁叶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那些人动不了我的……”她目光往韩立身上绕,“姐,你别这样防备我,我现在没打算杀他,我想杀他是因为你,既然你这个要死在他手里的人都不在乎了,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韩立觉得这话简直就是在挑拨离间,他冷笑:“你对你的预言好像很有信心。” 梁叶说:“不然你试试看能不能破了我的预言?” 他语气冷冽,“我不会杀她。” “希望你真能做到,”梁叶没有和他争论的意思,转而问:“你还想帮尤欢吗?” 梁珺愣了下,韩立神色也有些凝滞,梁叶看着面前两人,梁珺还护着韩立,她淡淡地笑,“要是不想救就算了。” “你能帮她?”梁珺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帮?” “我能把她身体里不属于人类的那东西取出来,让她成为正常人。” 梁珺与韩立对视一眼,她能感觉到韩立眼底有了光。 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解救韩知夏的方法,把那种寄生在韩知夏身体里的东西除掉,他觉得韩知夏就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但梁珺没这么乐观,她犹豫道:“如果你能除掉那东西,为什么当初……” 四周安静下来,梁叶等不到下文,自己接下去了,“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救妈妈?” 梁珺看着她,她眼眸低垂下去,“十二岁之前我的很多能力都没有觉醒,包括预知这些都是,你应该很清楚。” 梁珺没再说话,韩立问梁叶:“你真的肯救尤欢?那为什么之前不救?” 梁叶抬眼睨着他,“任何事情都讲求时机,泉之眼的契约有自己的因果律,没人能打破,你我都只是其中的一个齿轮而已,我也只能在特定的时间去做特定的事,取种子也是一样。” 韩立明白过来,“所以你不是帮她,你是想取她身体里的种子。” 梁叶没否认,“所以你们要不要去?我需要一个空间让我和尤欢单独相处,”她盯着韩立,“她好像很相信你,她现在往灯塔那边去了,我需要你把她弄进灯塔里面,在这之前我不能见她,她见着我有可能受到惊吓。” 提到这个韩立想起一些事,“赵莺莺也很怕你,为什么契子都怕你?” 梁叶耸耸肩,一副无谓的模样,“我身体里有泉之眼的血,你不是知道吗?契子当然会害怕泉之眼。” 韩立没推拒,在他看来那颗种子就是万恶之源,如果可以取出种子,尤欢应该就会从这个所谓的契约状态中解除,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尤欢走的路迟早韩知夏也要走,他可以看这次的情况决定以后的路,只要梁叶有这个本事救尤欢,那只要想办法让梁叶在这之后再去帮韩知夏就好。 梁珺没跟着韩立走,等他走远,她回头看梁叶,“你取了种子之后,尤欢会怎么样?” 梁叶这会儿状态很放松,靠着一棵树懒洋洋回答:“我不是说了吗,会恢复成普通的人类。” 梁珺语气有些硬,“你不要糊弄我。” 梁叶看她一阵,叹口气,“我说的是真的,契子会恢复成人类,但是——”她顿了顿,“所有这个肉体上受过的创伤是不可逆的。” 梁珺心口发凉,“什么意思?” “尤欢是这几个契子里面求生意识最强的一个,哪怕再痛苦,她从来没有自己求死,但是她的肉体遭受了很多外来的伤害,她之所以不会死是因为种子帮她抵御了这种伤害,一旦种子离开她的身体,这些伤害都会回到她的身上。” 梁珺觉得浑身都开始发冷。 尤欢身上有过多少伤早已算不清了,白诚小队那一夜的攻击换做人类的身体怕是早已死过千百回,她问梁叶:“你没办法帮她吗?” 梁叶摇摇头,“姐,你不要将我想的无所不能,这世界有自己的规律,有因就有果,霍安用尤欢做契子是因,这个结果是没人能改变的。” “这些契子不是自己愿意的啊,”梁珺忽然有些难受,“你应该很清楚的,妈当时也不知道会这样,她们都是无辜的,这样太可怜了。” 提到柳玉言,梁叶面色微微变了,她眼底有些黯然,声音小下去:“只能说是她们选错了人吧。” 接着又抬头望着梁珺,“其实姐,你有没有想过,你选的人又如何呢,韩立这个人满脑子都是救韩知夏,如果让他在你和韩知夏的命之间做选择,你觉得他会选谁?” 这个问题很尖锐,梁珺不敢深思,自然无法回答,她沉默好一阵后索性转了话锋,“如果韩知夏的身体没有受过伤害,是不是你可以从她身体里把种子取出来,让她好好活下去?” “韩知夏的情况和尤欢不同,霍安已经死了,但是江煜还活着……” 俩人话没说完,有脚步声靠近,梁珺拉着梁叶要躲,梁叶没动,“你怕什么,这岛上还没有能伤到我的人,真有麻烦我会保护你的。” 梁珺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顿悟:“你不相信我?” 梁珺没说话,这时已经躲不及,她抬眼望,看清过来的人是赵腾,瞬时松了口气。 赵腾昨夜从值班楼逃出来就找到了尤欢,但是尤欢凌晨时忽然往海滩爬,她只能跟着去,最后遇到韩立。她带来一个消息,韩立正在劝尤欢去灯塔,叫她过来说一声,让梁珺带梁叶先去灯塔附近。 三个人出发往灯塔去,赵腾对于梁叶有所耳闻,她有些好奇,但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只能用余光扫。 梁叶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十多岁小女孩,她脑子里一大堆疑问,当着梁叶的面也不好问,只能低着头走路,一边竖起耳朵听后面的梁珺和梁叶说话。 因为赵腾在,梁珺没法再问有关于韩知夏的事,每一句话都有可能经由赵腾传给韩立,她问梁叶,“你真的不想回家吗?不然就算了吧,什么找种子之类……我带你回去好不好,咱们可以像从前一样生活。” 梁叶就笑了,“像从前一样?你被我拖累一辈子,等你死了,只剩我一个人继续这种怪物一样的生活?” 梁珺安静了会儿,面色晦暗,最后又艰涩地开口:“如果是因为陆琛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的,我会注意的……” 梁叶面色有些冷,好半天没说话。 “陆琛”这两个字很久以来就像是姐妹两人之间的一个禁忌,梁珺知道提起这个人会让梁叶不舒服,但她还是提了,“就算你的生命无止境,你难道不想短暂地和我一起过以前那种生活吗?等我死了,你还是有很长的时间去完成你这个使命。” “姐,你只是想要图个心安罢了,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以后我怎么办?”梁叶面无表情,“你想在你短暂的人生里问心无愧,因为答应了妈要照顾我,又觉得我变成这样你有责任,所以一直不肯放手,想要我回去,但你知道吗,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死在韩立手里。” 赵腾听到这里脚步顿了下,但不明显,很快又继续往前走。 梁珺没留意到,只是因为梁叶的话而茫然:“这和韩立有什么关系?” “所有一切互为因果,”梁叶往前面赵腾的背影看了一眼,声音忽地压低,“姐,你还有机会的,你的命运和未来并不是没法改变的。” 梁珺愣住了。 “我其实不该说……”梁叶深深看她一眼,嗓音还是压的很低,“你是被韩立杀的,但你其实是为保护他而死,只要现在从心底放弃他,你就可以活下去。” 第96章 梁珺,我信错了你 梁珺和梁叶的话题没能继续,她们的低语引起了赵腾的注意,梁珺本想问下去,但见赵腾特意放慢脚步还频频回头,只能作罢。 三人步行至海滩,已经天光大亮,韩立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果然将尤欢弄到灯塔里面去了,此刻他正在灯塔门外等。 梁珺先过去看了一眼,灯塔的门之前被破坏过,现在只能虚掩着,木门上面还破了一块,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尤欢的一部分身体,是有些扭曲的手臂,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压低声音问韩立,“尤欢的身体现在是什么状况?” “外面的伤口已经完全长好了,就是内伤可能还没好,所以行动没以前那么利索,她来海滩是想找水源,她可以在海里潜行,之前我们见到海里的怪物应该就是她,”韩立拧眉若有所思,“那么严重的伤,几天就恢复成这样了,我估计再给她两天她就能完全复原。” 提到这个,梁珺有些想告诉他别对尤欢恢复成人类身体抱有太大希望,但抬眼就撞到梁叶的视线,她将已经到喉咙的话给咽了下去。 很明显,梁叶不希望这个时候她多嘴生事,梁叶的目的是从尤欢的身体里拿到种子,如果这个时候她告诉韩立真相,她也不确定韩立会做什么,毕竟在韩立心里,尤欢身上有韩知夏的影子,万一他有心阻拦梁叶,两个人起了冲突,她不知道自己要站在哪一边。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做不了决定,其实她也并非不同情尤欢,但尤欢如今变成了这样的怪物,她觉得生不如死,不如去死…… 她走神之际,韩立皱着眉问她:“你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 她恍惚地摇摇头,“韩立,其实……” 她话才起个头,梁叶已经到他们跟前并打断对话,“姐,我进灯塔以后,你们都不要进去,也不要让其他任何人进去,这个很重要。” 韩立闻言微怔,“为什么?” 梁叶瞥他一眼,“普通人进去会很危险,尤其是前几分钟,你要是好奇心旺盛非要送死就随你,不过……” 梁叶顿了顿,语气有些凉:“别怪我没提醒你,真要进去了,可能比死更糟糕,赵莺莺的下场你也不是没有见过。” 韩立脸色不大好看,一方面是因为想到赵莺莺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换成是谁遇到都会崩溃,另一方面是因为梁叶说话的语气,虽然他心知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个小孩,但从面貌上看确实也就十来岁,他还真是第一次被小孩威胁。 他语气也很硬,没留情,“你别耍花招,如果尤欢没能恢复成人类或者出其他状况,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梁叶挑眉,“就凭你?这岛上所有人加起来也未必动的了我,你想怎么不客气?” “……”韩立脸色有些挂不住了,普通人和怪物是不能比的,他没有翅膀,没有异于常人的自我修复速度,也不可能从手里伸出蔓藤做武器,他思考了两秒要拿什么来威胁梁叶,最后只想到一样,“除非你不管你姐死活了。” 梁叶笑了:“你不是刚刚还说会打破我的预言,不会杀我姐?” 梁珺在旁边有点听不下去,“你们两个够了,要一直吵下去吗?” 她这会儿本来就心烦意乱,实在不想听这两个人争论,梁叶深深看她一眼,提醒道:“至少前五分钟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进去的,姐,你也不行,不然出了问题我也救不了你,对了,如果听见什么声音,也不能进去。” 梁珺和她对视,最后是有些颓败认输地别开了视线,“我知道了。” 梁叶对她说这话的意图其实很明显,现在外面只有一个不稳定因素,就是韩立,如果她告诉韩立真相,他很有可能会冲进去。 这一瞬她对自己的私心投降了——取到种子是梁叶的使命,梁叶如今铁了心要先完成这个使命,她想帮梁叶,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尤欢现在这个样子其实生不如死,虽然现在因为受重伤的缘故没怎么攻击人,但有柳玉言这个前车之鉴,尤欢身体恢复后会怎么样她也说不准,与其再让尤欢变成那个丧失理智的怪物,还不如在这里结果了她。 至于韩知夏身体里那颗种子,她想等梁叶出来之后问问看要怎么取。 韩立看她心不在焉,又问她一遍:“是不是伤口痛?要是哪里不舒服,你在附近找地方休息一下。” 昨夜又是一宿没睡,她身上还有伤,他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她对上他双眼,本来想摇头,但最后却听见自己说:“那我去休息一下。” 在这里继续对着他,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说出来。 海滩空旷,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棵树,烈日当空,她打算去树下休息,韩立目送她走远,赵腾在旁边这时候不冷不热地出声:“老大,你的手不疼吗?” 韩立回头瞥她一眼没说话。 韩立那只机械臂是特殊订制的,佣兵团有个长期合作的军火商有个工作室专门制造这些东西,赵腾和那人也认识,因为喜欢韩立,她和那人专门聊过机械臂的养护和使用方法,她很清楚机械臂安装和卸下的流程,像是昨晚那样冒冒失失硬取是很有可能会伤害到衔接处的神经的,万一有个不慎,以后别说机械臂,就连普通的义肢都不好安装。 梁珺被白诚带走,他真是急的什么都不顾了,拼着整条手彻底废掉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想起他方才关心梁珺的样子,赵腾笑的有些落寞:“你这么喜欢她,她哪里好,脸?性格?还是你们男人就喜欢这种弱不禁风的女人。” 韩立还是没说话,经由赵腾提醒,如今梁珺也走远,他倒是想起该看看自己的手臂,撩起衣袖便看到衔接处红肿的皮肤,他没什么表情按了下,又活动两下机械臂,觉得还能撑一阵子,复又将衣袖拉回去。 这一系列动作被赵腾尽收眼底,她始终还是意难平,“我刚刚听到她那个妹妹说了些奇怪的话,说是她会死在你手里。” 韩立终于有反应,扭头看着她。 她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话也不是我说的,你别这样看我。” 韩立收回视线,低声道:“我不会伤害她。” 赵腾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我和罗洋这一趟真是不该来……我们以前就听说过泉之眼,但这东西还是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白诚小队那天的攻击就是换一头熊也该死了,尤欢连那种火力都能抵御,想压制她估计用一个军队才差不多……” 她话没说完,被一声尖叫打断。 不是普通人的尖叫,那声音像困兽的咆哮混着女人尖锐的惨叫,她和韩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回头看向灯塔。 那声音只有尤欢发得出,她刚想到这,灯塔里面又是更凄厉的一声惨叫。 韩立此时手里连个武器也没有,他攥紧拳,放轻步子贴近灯塔的门,透过门上的破洞却什么也看不到,视线被一层红色的屏障遮挡,他心下有不妙的预感,抬眼对赵腾使眼色。 赵腾立刻会意,昨夜逃出值班楼时她和韩立其实缴了看守那佣兵手里一把轻机枪,韩立照顾她所以给了她,她将枪扔过去,韩立稳稳接住,背贴着门侧一边,脑海中浮现梁叶之前的话。 梁叶说叫他们即便听见什么声音也不要进去。 他抬起另一只手已经摸到门把,但一时有些犹豫,不确定要不要推开门,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 梁珺忍着伤口的疼痛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近了对着韩立和赵腾喊:“有人过来了!可能是白诚的人。” 赵腾警惕起来,“你看到人了?” 梁珺还在喘气,步子慢下来,“我听见脚步声,很多……树林方向,但我还没看到人,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现在怎么办?” 韩立面色凝重,回头瞥一眼灯塔的门,又问梁珺:“梁叶可信吗?” 梁珺一愣。 “已经没有后路了,白诚可能调了新小队过来,人和武器只会比之前更多,不管值班楼还是疗养院都已经不安全了,现在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他盯着梁珺的双眼,“梁叶真的能救尤欢吗?我现在所有的注都押在她身上了,因为你我相信她,她说不让别人进去,你告诉我她可信吗,只要你说,我就会守住这里,不让别人进去。” 赵腾在旁边插话,“老大,怎么背水一战啊?我们没有武器也没人,根本没法打……” 梁珺听的很模糊,韩立还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双眼,那目光好像有千斤重,让她快要窒息。 他是因为她,才选择相信梁叶。 她忽然心慌,视线闪躲,韩立觉察到,语气已经冷了:“你又为她骗我?” 他说话间已经要转身去推门,梁珺一把拉住他,“不是的!不是这样,你听我说,韩知夏和尤欢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我问过梁叶了,她说她们不一样,所以不能用同样的方法……” 韩立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是我把尤欢带到灯塔里去的,梁叶要的是种子,是我把尤欢送到她手里,如果尤欢有事,我应该有知情权,梁珺——” 这两个字他咬牙切齿,“我信错了你。” 梁珺感觉心口被狠狠戳了一下,钝痛,他站在原地,也忘了阻拦,韩立已经冲过去推开了灯塔的门。 第96章 再见江煜 门打开的一瞬,就连赵腾都屏息凝神的。 韩立说那个小姑娘可以对付尤欢这个怪物,她也很想知道梁叶到底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这个怪物。 然而,她什么都没看到。从韩立身侧看过去,门里面是一片红色的辨不清状态的东西。 韩立拧眉看着里面,梁珺在旁边也怔住了,三个人都搞不清眼前的算是什么情况——灯塔里面被红色的屏障笼罩,形成了一个半圆,倒扣在地面上。 “这是什么?” 韩立没贸然动手,问梁珺。 梁珺也不知道,茫然地摇着头,她喊了一声梁叶的名字,但里面没有一点反应。 韩立皱眉,喊了一声尤欢,里面依旧安安静静。 两个人对视一眼,梁珺刚想说话,赵腾已经出声,“老大,白诚来了!” 梁珺先于韩立回头,果然看到白诚,和她预想的一样,这一次他带的人更多,目测有三四十人的佣兵团,全副武装,朝着他们走过来。 韩立拧眉看了一眼,赵腾饶是已经经历过很多战斗,看到这一幕还是绝望,“老大,怎么办?他们这么多人,武器也……” 韩立想了想,对赵腾道:“你先往灯塔后面躲吧。” 赵腾没听他的,她是个女人,但她也是个佣兵,做不出这种躲在同伴后面的事儿,她瞥了一眼梁珺:“梁珺,不然你再做一次人质?” “没用的,”梁珺手攥的很紧,“我和韩立是从白诚那里逃出来的,他很清楚我的心思,现在做这种戏会被他一眼看穿,他也知道你们不会伤我。” 赵腾眼见佣兵团靠近,眼神暗了下,动作极快地靠近梁珺身边,抬手锁喉,她手之前受伤没好,做这个动作扯着伤,自己倒抽口气,却强忍着,“韩立是不会伤害你,但我不一样,既然你对白诚他们有用,那我们只有用你做人质这一条活路。” 韩立没料到赵腾会用这种办法,此时想出声已经来不及,白诚的人就在面前,他警示地瞥了一眼赵腾。 赵腾视若无睹地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用刀刃抵住了梁珺脖子。 梁珺没反抗,她觉得赵腾这个办法有点蠢,但她目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白诚为首,后面是佣兵团,他视线最先是落在梁珺的脸上。 她现在看着真是狼狈,这段时间来休息不好,加上身上的伤一直没痊愈,整个人苍白又憔悴的。 赵腾咬咬牙先开了口,“白诚,你们再敢靠近,我就杀了她你信不信?” 白诚没说话,身体一动,往旁边让了让,从他身后缓缓走来一个人,梁珺愣在原地,“付景衡?” 付景衡还是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梁珺是万万没想到付景衡会亲自来北岛的,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个人的底细,但见到他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和从前如出一辙。 韩立蹙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而对方也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只觉得这个人眼熟,但记忆里却又搜索不出这么一个人,他举起枪对着付景衡,白诚一挥手,前面一排佣兵立刻就举枪瞄准他。 双方对峙几秒,付景衡忽地笑,他视线从韩立身上挪开,似乎不当这人是个威胁,然后他目光笔直地落在梁珺脸上,旁若无人一般地叹着气,语气透着几分爱怜:“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休息?” 梁珺没心思接他阴阳怪气的这一句,直接问:“付景衡,你找梁叶的目的是什么?” 付景衡微微怔了下,似乎有些意外她的这个问题,但很快他就敛了表情,“这些事你早晚会知道。”旋即直接抬眼对赵腾说:“放了梁珺,我留你活路。” 赵腾警惕地盯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先让你的人后退!” 付景衡拧眉,神色透出几分不耐烦的意味,但还是挥挥手,让佣兵团后退。 赵腾加了一句:“让他们把枪扔地上。” 付景衡耐心俨然告罄,“不然你试试看,你伤了梁珺,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你们两个人对我的佣兵团,你觉得有胜算?” 赵腾面色僵硬,她自然也很清楚现在的局势,即便是韩立也没有立刻攻击,原因很简单,敌众我寡,付景衡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她心里其实已经乱作一团,双方就这样僵持着,付景衡往他们身后灯塔望了一眼,忽然问:“梁叶和尤欢去灯塔做什么?” 梁珺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她和尤欢在灯塔?” 付景衡看着她笑的有些无奈,指了指灯塔上方,“我的人一直在岛上铺监控和热能探测仪,我以为你知道。” 梁珺脑中一大堆问号,但现在的情况显然容不得她多问,付景衡步子迈开向着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赵腾立刻警惕地用刀尖贴上梁珺脖子并后退,直到背部抵住灯塔墙壁,“别过来!你再往前,我就,我就……刮花她的脸!” 赵腾这会儿慌的厉害,也不管这个威胁凑不凑效就放狠话,付景衡神色忽然就冷了。 “我没心情和你们玩下去了,放了梁珺,你动她一根头发,我就卸你一只手,就像——”他抬手指向韩立,“他。” 韩立这会儿那只机械臂早就没了手套,在阳光下金属泛着冷光,赵腾浑身都在发冷,付景衡这个威胁让她真的怕了。 一直沉默的梁珺这时候开口,“付景衡,既然你的目标是梁叶,我们谈个交易吧。” 付景衡好整以暇看着她。 她推了一把赵腾的手,示意赵腾放了她,赵腾眼神闪烁,做不了决定,她叹口气,干脆就着这个被挟持的姿势直接和付景衡说:“你放了我身边这两个人,我和梁叶可以跟你走。” 她心里打着算盘,付景衡的人手虽然很多,伤到梁叶的可能性却不大,至于她…… 她看付景衡目前的态度,应该还不至于对她下狠手,退一步说,就是有个万一,她一个人换韩立和赵腾两个人的命也是合算的。 付景衡若有所思看她一会儿,目光往韩立那个方向瞥,最后说:“这女人可以放,这男人不行。” “为什么?”梁珺着急了,“他对你根本没威胁!” 付景衡摇头:“以前我也以为没威胁,不过现在看,威胁可大了。” 韩立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忍不住问:“付景衡,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以前认识?” 付景衡看着他,忽地笑了笑,“韩立,你真是……” 韩立看着这个意味不明的笑,心底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但他想,不可能的。 可是又有什么不可能,再怎么不可能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都已经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他也见过了,一个人换一张脸又算是什么大难题?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在发抖:“江……煜?” 付景衡笑了笑。 梁珺的脑子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个关系,就见韩立举起枪迅速打开保险栓并开枪。 她听见枪声的时候脑海一片空白,这枪声不光是韩立手中那把轻机枪发出的,还有另一种枪声,紧接着她就看到韩立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他的肩头在流血,而付景衡毫发无伤,低头看着他。 “韩立!” 她刚喊出来,赵腾已经完全忘记钳制她,放开她朝着韩立的方向跑去,一边喊老大。 情势瞬间逆转,梁珺没来得及过去看韩立,已经被白诚带领的几个佣兵围住,白诚还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挣扎起来,白诚无动于衷,只说:“别费心思了,他早晚要死,我们的人不光这些,远处有狙击手,你们一举一动都在我们掌控中,付先生只是不想伤了你才会这么小心。” 说话间,佣兵团的人已经趁着这个机会抓住了不断挣扎的赵腾,而韩立也被人围住。 梁珺陷入绝望,她挣脱不了白诚,现在他们全都被人压制,一点逃出去的希望都没有。 付景衡就是江煜,那个被韩立救过的雇主,那个让韩知夏做了契子,害得韩立断了一只手的人,她越想越慌,付景衡这次明显不打算放过韩立。 赵腾和韩立都已经被手铐铐住,付景衡看着韩立叹气。 “我是真的不想杀你,毕竟你救过我的命,所以上次才只是砍你一只手给你教训,但你看你……”他语气似乎是有些惋惜,“一路追到这地方来碍事,让我想念旧情放过你都不行。” 韩立还被一个佣兵压在地上,他目眦欲裂地盯着付景衡,“江煜,你少装模作样,知夏呢,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付景衡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扭头看梁珺,指了指灯塔,“你还没回答我,梁叶在里面做什么?” 梁珺唇抿的很紧,没说话,看着付景衡的眼神十分陌生,白诚扭了下她的手腕,她疼的低呼一声,白诚说:“付先生在问你话。” 她咬着嘴唇依旧不出声,白诚提醒:“别忘了你的同伴现在都在我们手里。” 她深深看了一眼白诚,然后回答付景衡:“她说她可以帮尤欢摆脱种子和那个契约,但是需要空间和尤欢独处。” “哦,”付景衡摸着下巴叹了声,“真不愧是梁叶啊,居然能帮契子恢复自由身?有意思……” 说完他饶有兴味地往灯塔门口走,梁珺喊了声:“你最好别进去,梁叶说了,进去会有危险!” 付景衡脚步微微顿了下。 梁珺紧张的掌心出汗,其实现在已经过了梁叶要求的那最初几分钟了,但是她还没想出对付付景衡的法子,就想靠这个拖延时间。 付景衡没回头,再次迈步,还是走向灯塔已经打开的门,他也看到那层红色的屏障,他不紧不慢地观察了会儿,最后抬手摸了过去。 第98章 结界 站在梁珺这个角度其实看的不是很清楚,她只看到付景衡探出手,然后很快又收了回来。 现在梁珺被掌控,韩立和赵腾也成为俘虏,付景衡姿态不紧不慢地绕着灯塔观察一周,折回来的视线先过来看梁珺,问她:“梁叶和尤欢都在里面?” 梁珺抿唇点头。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梁珺担忧地看过去,是韩立在挣扎,他身上有伤,又被几个佣兵围困,居然还企图挣扎,想要攻击付景衡,那些佣兵对他拳打脚踢,她听得见近身肉搏的重击声响,忍不住对付景衡说:“你放了他吧……江煜,你也说了他救过你的命,看在这个份上……” “不是我不肯放了他,”付景衡一脸无奈,“是他不肯放过我,还有,我现在叫付景衡。” 梁珺心口发冷,眼前的这个人,和梁逸生还有霍安一样,用最亲近的人献祭,如今又别有目的地接近她,她无端地感到一阵恶心,她问他:“韩知夏在你手里?” 付景衡盯着她,叹了口气,“梁珺,我劝你不要花心思从我这里套话,既然你现在知道我的目的,你应该也清楚,我对你的包容不是没有限度,我又不是真的喜欢你。” 梁珺说不出话,只盯着他。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就连他这张脸的似曾相识都是有意为之。 付景衡笑笑,毫无预兆地抬起手,忽然摸她的脸,她被惊的后退,他就捏着她的下巴,力道很重,“你要真想救那男人也不是没有办法,把你知道的关于泉之眼和梁叶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今天可以不杀他。” 梁珺痛的皱眉,白诚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眼眸垂了下去。 她遏制着心底的厌恶,缓缓开口:“你还想知道什么,你不是都清楚了吗,不然你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她说到最后,咬牙切齿,“你是不是以为你的脸你的衣着,甚至戴着这副一模一样的眼镜你就像陆琛了,我和梁叶就都会对你放松戒备?” 她其实早就留意到,只是大千世界这么多的人,她没往这个方向去想,付景衡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确实令她想起了陆琛——白白净净,戴金丝框眼镜,气质儒雅。 陆琛在梁叶心里是一块禁地,其实在她心里也一样,没有人能替代陆琛,她只当这是个巧合,但现在看来显然没那么单纯。 付景衡脸上始终带着浅淡的,漫不经心的笑,“是有这个想法,不过好像不怎么管用,至少你对我看来是没什么感觉,一直防贼一样防着我。” “对梁叶也不会有用的,”梁珺语气很冷,“陆琛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可不仅仅是一张脸。” “无所谓,还没开始谈判,结果谁说的上呢,她要是没有弱点就真的很难办,但现在我手里好歹有你,至于陆琛,人我也已经扣住了,只是没带到岛上来。” 梁珺睁大眼,“他是无辜的!” 付景衡放开她,“你的前男友,还有韩立,加上一个赵腾,都在我手里了,我要你回答我所有问题,不然他们全都活不过今天。” …… 正午过后,烈日炎炎炙烤着海滩。 付景衡似乎不急于探究灯塔里面的情况,将梁珺拉到一边去问话花费了大半天时间。 这段时间韩立和赵腾身上的伤口都多了不少,梁珺几乎没再保留,付景衡的问题里她能答的基本上都答了,但付景衡最后问到灯塔里面那个红色的东西,她也一无所知,只能摇头:“梁叶进去的时候只说别让人进去,包括我,其他的我们也一无所知。” 付景衡手里捻着一支烟,斜眼瞥她,“真话?” 梁珺心口发紧,被这目光刺的浑身不自在,付景衡就像是一条蛇,一条正对着她吐信子的毒蛇,让她背脊发冷,她说:“你要是怀疑我,也没必要再问,干脆自己进去看看,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进不去,”付景衡扯着唇角,“我刚摸了摸,那红色的东西,把我挡住了。” 梁珺一愣。 付景衡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灯塔门口,“要死也是你先死,你试试看能不能进去。” 韩立和赵腾都被手铐铐住双手,但梁珺双手是自由的,她看着面前红色的东西也有些发憷,付景衡往她背上推了一把,她隐约听见韩立在叫她。 “梁珺,别听他的!” 她没直接往进去走,而是和付景衡一样,抬起手探过去,然而—— 和付景衡的描述不一样,她的手穿过了那层红色的屏障。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她心里更慌了。 如果她没有被挡在外面,毫无疑问付景衡会送她去探路。 果然,付景衡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身体往前,扑进了这团暗红色的东西里,只是刚进去,手腕处一痛,付景衡又将她拉出去了。 他看着她摇头,“不行,这万一是什么次元门,你跟着梁叶跑了,我到哪里找人去?” 他叫来一个佣兵,让那人进灯塔。 这佣兵是个不怕死的,二话不说就往进走,也真的顺利进去了。 梁珺很紧张,灯塔里面现在是未知的,她方才扑进去什么也没看到,心里直打鼓,现在从外面看,灯塔门口的暗红色变得像是浓重的雾气一样,仿佛在缓缓流动。 没几分钟,那佣兵居然从灯塔里出来了,毫发无伤,并告诉付景衡,他什么也没看到。 视野里面除了红色的雾气以外什么也没有,然后就撞上了另一头的墙壁,他还在里面瞎子一般摸索一番,依旧一无所获。 付景衡皱着眉,最后在灯塔门口自己又抬手触了下那红色屏障,梁珺看到他的动作顿了顿,他扭头撞上她的视线,似乎是有些不解,“为什么我会碰到一层东西挡着我?” 这个梁珺也没法解答,付景衡不信这个邪,叫过来白诚耳语一番,不多时,几个佣兵提着箱子开始往灯塔墙壁外安装什么东西。 梁珺眯着眼看清,他们在装C4炸弹。 “你想炸掉灯塔?”他问付景衡。 付景衡拉着她的手往离灯塔远一点的地方走,没回答她的问题。 她有些挣扎,回头去看被俘虏的韩立和赵腾,韩立这会儿脸上身上都是血,被人钳制着,还望着她,她死活不肯跟着付景衡走,“你说过我回答你的问题,你不会杀他们的,你说话算数吗?” 付景衡似乎有些不耐烦,忽然下了狠劲扭她手腕,她疼的倒抽口气,立刻就本能地开始反击,用的是从前学的跆拳道的那些法子,但付景衡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应对她的攻击轻而易举,最后拧着她的手腕压低声音贴在她耳边道:“我说的是今天不杀他们,我说了就会做到,但你别总喋喋不休,很烦人,很吵。” 说完,他挥挥手,示意看守韩立和赵腾的佣兵带人撤离灯塔附近。 因为方才的缠斗,这会儿付景衡的身体就紧紧贴着梁珺背部,这在别人看来是个有些暧,昧的姿势,梁珺又气又怒,但却无法发作,等他收回目光,她咬着牙说:“你放开我。” 付景衡没当她是个威胁,直接放开,然后看着她笑的有些邪性,“你知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要是你听话一些还好,如果再耍小聪明,我可能真的会干一些让你痛苦的事儿,例如……”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韩立的妹妹是我的女人,韩立的女人,我也能变成我的女人。” 梁珺别开了脸。 …… 付景衡铁了心要彻底炸掉灯塔,他们撤了很远,但在爆炸的时候,梁珺的耳膜还是被震的嗡嗡响。 灯塔的坍塌就是一瞬间的事儿,那些砖头瓦砾悉数落下,重重砸在地面上,或是在力的作用下飞溅,尘土气随着风飘来,梁珺无意识咳嗽两下朝着那团红色的东西望过去,这东西居然和刚才看到的又不一样了。 那会儿红色的雾气只是流动,现在却像是清浊分离一般,慢慢地分化出两种颜色。 暗红的像是血一样变成一道道,仿佛一张蜘蛛网,盖着那个半球形的东西,其余地方是浅淡的黄色。 付景衡带着她过去细细看,里面的颜色还在不断地变化,一切逐渐清晰,黄色的部分变得透明,而那些红色的,变成了一条一条粗壮却蜿蜒着的管道,里面像有东西流过,在不停地搏动着。 梁珺觉得恶心又恐怖,青天白日下见到这么个畸形的东西,就好像一个浑身长满了血管的半球形。 付景衡问她:“这是什么东西?” 她诚实地回答,“我也想知道。” 两个人一头雾水地又看了会儿,韩立和赵腾也被那些佣兵带过来,所有人看着这东西都是一脸茫然,包括那些佣兵。 而眼前的这个半球还没有停止变化。 红色的管道里面液体不断地涌动,中间浅黄色的部分愈发透明,梁珺终于从里面窥见一些轮廓,又看着这轮廓逐渐明晰起来。 长着血管的半球只是个外壳,视觉上将里面与外界隔离开来,半球里面的光线明显要暗很多,最中间是一株叫不上名的植物,有一棵小树那么高,然而形态不同于树,更像是盆栽,有柔软的红色茎身,叶子,蔓藤,以及暗红色的花,这些都在半球里面缓慢地动着,像是被浸在水中一样,皆有浮力一般地慢慢舞动。 再细看,梁珺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哪怕烈日当空,她也像是被浸在冰窖里一样,周身发冷。 有些蔓藤尽头开出的不是花,在本该属于花的地方,长出的,是一张又一张完完整整的…… 人类的脸。 她有些想吐,竭力压制着这种感觉。她心底隐隐已经有个猜测,但并不敢太确定。 而旁边的付景衡却依然看直了眼,他眼底透出光,显得很兴奋,甚至透出几分痴迷,“这是泉之眼的本体吗?” 她听见旁边一阵骚动,侧过脸看,是赵腾昏了过去。 饶是她已经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被这东西骇到了。 那些人类的脸居然还是在动的,有鲜活的表情,只是都很狰狞,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嘴巴都在动,像是在呼喊,眼睛也是,有的还在流泪。 梁珺无意识地往后又退了两步,身体僵硬的厉害,她想跑了。 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梁叶。 之前被舞动着的蔓藤和叶子遮蔽了视线,原来梁叶就在最中心,她的身体与这株植物紧紧贴合,只能看出个轮廓,她的双眼圆睁着,只是和梁珺之前看到她发狂的那次一样,没有眼白也没有眼珠,眼底只余下血红的一片,似乎也看不到外面的一切。 她的头发和身体里长出许多蔓藤,有的在里面和其他的蔓藤一起飘荡,有的往四周延伸出很长,最末端与萦绕着半球的血管相连,还有一些集中汇聚在一个地方…… 梁珺没敢往下看,付景衡上前几步低着头看过,难以置信笑出声,“她这玩意儿伸到尤欢的身体里去了,这是取种子的方法?” 伤痕累累的韩立听到这句,不由得也抬眼看过去,视线被血迷了一半,然而他还是看到了这个诡异到极点的又令人恶心的半球。 付景衡是个不怕死的,靠近半球再度伸出手,他的手还是被阻隔在外,他皱起眉,“这好像是个结界。” 然后他将白诚叫过去,白诚抬手试探,毫无阻隔地探进去手,甚至还走了一个来回,只是他的身体穿过了半球,视觉上和半球发生了接触,但实际上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同一个结界对不同的人为什么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呢?”付景衡有点想不通,走了几步过来扯着梁珺,非常粗暴地再度将她推向半球。 梁珺这时恶心又害怕,十分抵触靠近这玩意,却挣脱不开,被付景衡一搡,最后听见白诚喊了一声“付先生”,她身体失去平衡地直接摔到了半球里面,身体接触到的是沙地,而眼前的景象却是半球里面—— 梁叶的蔓藤确实探入了尤欢的身体,而且是一种极其骇人的方式,从尤欢的眼睛,嘴巴那些地方伸进去,并从尤欢的身体下方延伸出同样类似血管的东西,又攀上半球的内壁。 梁珺真的要吐了,她腹中空空,最后干呕起来。 她干呕之后眼前都是朦胧的,抬眼时,竟意外地看到半球中心的梁叶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其实也不确定,毕竟梁叶这时连个眼珠也看不到,但她却有一种对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感觉,那血红的眼与她对视,让她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被恐惧禁锢在原地,居然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她腿软。 她被推的扑倒在地上,而视觉上却恰好在梁叶脚下,她这时候忽然想,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和赵腾一样晕过去算了。 然后她的手臂毫无预兆被人抓住,她惊恐到极点,叫了一声,就被那人一把拉起。 被拉到半球外面,她才看清楚,拉她的人是白诚。 她神情还是恍惚的,被吓的回不过神,白诚拧眉,将她的手攥的很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她目光呆滞地抬头,白诚正看着她,但她的脑子还是空的,无法思考。 付景衡双手抱臂在旁边看着,忽然不冷不淡地叫了一声白诚。 白诚愣了下,侧过脸看向付景衡。 付景衡笑意凉薄,“白特助,你在干什么呢?” 白诚面色有些发白,但神色如常,“付先生,如果她死了,我们就没有对付梁叶的筹码了。” “你进去都没死,她进去能死?”付景衡笑的更冷,“你脑子最好放清楚一点。” 白诚放开了梁珺的手,对付景衡低头,“对不起,是我擅作主张了。” 付景衡似乎懒得再多说,又望向那个半球,“你给我想办法,打开这个结界。” 第99章 你说过会留我活路 付景衡给白诚出了个大难题,要打开自己就连碰都碰不到的一个结界,谈何容易。 付景衡让所有的佣兵依次去接触这个结界,结果是一样的,他们的身体都和他一眼,和这个结界无法产生实质性的接触。最后他甚至让人压着韩立去试,结果也是一样。 只有付景衡是确确实实被这个结界挡在了外面,其余的人和这个半球好像都处在两个空间里,白诚没了办法。 他只是个佣兵,能用的法子有限,刚才那么多C4炸弹,灯塔都炸塌了,这玩意儿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试探性地朝着结界边缘射了两枪,毫无意外,子弹也没有阻碍地消失在了半球里面。 有些佣兵已经开始七嘴八舌,说这东西这么邪门,要请大师来做法才会破开,付景衡一直在旁边抽烟,听见这话就冷笑。 他这一笑,那些佣兵就说不下去,只能闭嘴。 这堆人虽然是专业的佣兵,但佣兵不研究灵异现象也不驱邪,没人对付过这种奇怪的超乎人类对世界认知的东西,其实这会儿或多或少的都有些被这东西吓到。他们只知道任务是要打败一个怪物,还要抓一个小女孩,但这个怪物和这个小女孩都跟他们想的不一样,整个队伍的气息都有些消沉。 白诚也束手无策,他之前只见过尤欢,以为已经是诡异的极限,没想到梁叶看起来更难对付,现在梁叶张了个结界,他连摸都摸不到,要如何完成任务? 随着时间的流逝,付景衡开始觉得不耐烦,绕着结界,偶尔手抬起在上面敲敲打打。 梁珺打从离开结界就有些发抖,因为腿软,她坐在沙滩上,尽管头顶阳光炽烈,她还是觉得冷,缩成一团抱着双腿低着头,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头顶响起声音,“你刚刚进结界的时候,梁叶看你了对吧?” 她抬头,白诚的身形挡住了阳光,逆着光她看不清他表情,反应几秒之后才“嗯”了一声,又慢慢说:“我……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她低头了,好像看我了。” 白诚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中间他和其他佣兵都穿过结界,但梁叶是没有任何反应的。 梁叶一直在结界的中心,紧贴着那株奇怪的植物,身上的蔓藤穿过尤欢的身体,又变成了粗的吓人的血管,依附在结界内壁上,整个结界就像是一个血液循环系统。 他看着梁珺依旧发白的脸,迟疑了下才说:“她只对你有反应,梁珺,你能不能……” 他顿了顿,有些说不下去。 刚才进结界那一回将梁珺吓的不轻,他是知道的,他垂眸看到她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他明白的,她很害怕。 但他还是说:“你能不能再进去一次?” 梁珺愣了会儿,表情没什么变化地问他:“你不是有枪吗?” 他没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就听她继续道:“你直接杀了我就行了。” 他被她这话堵的说不下去。 她低下头,不看他了。 梁珺看着砂砾,脑中模糊地想起一些事来。 这样的结界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猜韩立应该也想到了。在南贾村最后那一夜,整个南贾村也变成了这样的结界,当时他们也和今天一样,可以看到这些东西,但却无法触摸。 如今梁叶自己居然就能造出这样的结界了,她想明白梁叶为什么说前几分钟最重要,那应该是结界要形成的时候,如果有其他人意外闯入,那很有可能会被困在结界里面。 梁叶还对韩立说了一句话,叮嘱韩立不要擅自闯进去的时候,她用赵莺莺这个例子来警告韩立…… 梁珺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付景衡说现在结界里面那个是泉之眼的本体,她本来是不愿意相信的,但这会儿她也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真的,赵莺莺就是在活着的情况下掉进泉里面才会落得那种不死不活的下场,她不知道如果有人提前闯进去,会被梁叶制造的结界带到泉里面,真的变成另一个赵莺莺吗? 白诚又去结界那边和付景衡商量了会儿,没商量出什么结果,付景衡这时反倒不像之前那么着急,他在观察结界里产生的变化,尤欢的身体开始抽搐,他好奇地看着,想知道梁叶到底要怎么将尤欢变成正常人。 白诚折回梁珺跟前,语气这次软了一些:“我不要求你进结界了,你在外面试着和梁叶说话行不行?或许我们可以通过你和她谈判。” 梁叶仰起脸,“我有条件。” 白诚面色有些挂不住,“你想怎么样?” 梁珺往结界的方向看了一眼,付景衡很专注看着结界里面,并没有注意他们,她压低声音:“你想办法偷偷放了我和韩立。” 她没说赵腾,赵腾现在昏迷,就算被放了也不可能跑。 白诚果断道:“不可能。” 梁珺眼睛眨了眨,似是有些失望,“你曾经说过会留我活路。” “别用这招,”白诚忽地冷笑,“你是不是以为同样的招呼还能继续用?我说这话的时候你有听我的吗,你有在乎过我怎么想吗?” 梁珺感觉谈判崩了,“白诚,你别咄咄逼人好像一个受害者,你不过是付景衡的走,狗而已,我是骗了你,可我骗到你了吗?你对我又没感情,刚才付景衡那样对我的时候你就站在旁边,你现在装什么无辜?” 白诚攥着枪的手紧了紧,眼底有隐忍的怒意。 付景衡怎么对她的他自然都看到了,他心里不是没感觉,但凭她还不值得他和付景衡内讧,他正打算再说什么,而不远处付景衡忽然喊了一声他名字。 他回头,付景衡招手,“把那女人带过来。” 他下手很重,拉起梁珺的那只手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似的,她疼的表情扭曲,被他就这么带回了结界跟前。 灯塔的砖石瓦砾都在旁边散落着,她被绊了一下,踉跄着站定,抬头才看清,结界里的梁叶眼睛出现了变化,已经恢复了普通人的样。 有眼白,有眼珠,她站在结界里面直视着前方,只是这一次,她看的人是付景衡。 可能是方才闯入结界看到的情形太骇人了,看到这样的梁叶她也没敢出声,就在这时结界壁上那些血管忽然开始一突一突地鼓动起来。 紧跟着,里面那些长在花藤上的人脸表情变得更加狰狞,眼睛鼻孔嘴巴都开始流血,再然后那些粗壮的血管毫无预兆地就爆破了。 先是一处,紧跟着第二处,第三处…… 所有人都在外面看着,一片安静,结界里的声音他们听不到,只知道里面在发生巨变,没有人出声,付景衡忽然挥手,“白诚,往后撤一下,梁叶可能会出来,让他们准备好。” 白诚得到命令立刻就去发号施令,他没有放开梁珺,拉着她也往后退了退,这时因为那些血管爆裂,整个结界被血染红,好像恢复成最初的那个红色半球。 白诚拿着枪,从后面钳制着梁珺,并用手枪顶住了梁珺的太阳穴,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你配合一点,付先生应该不会杀你,你的命对他没用,要是顺利的话,我会兑现我的诺言,保你不死。” 梁珺闻言一愣,刚想侧头和他说话,他却将枪戳到她脸上,“别乱动。” 付景衡也往后退了几步,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那个红色的半球。 这个奇怪的结界还在不断地变化,梁珺注意到它的颜色和性状都在变,从红色的雾气变得更加具体,上面逐渐出现一些细小的纹路,中间有一道黑色的缝。 付景衡看起来跃跃欲试,却又不敢贸然靠近,那道黑色的缝如他所愿地慢慢打开了,整个结界像是要分裂,而梁珺很快就看出不对。 红色的东西又软又轻薄,是片状的,最后完整地张开,竟是梁叶的那对翅膀。 梁叶站在正中,脸上没有表情,身后的翅膀逐渐归拢,那株奇怪的植物消失了,她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她面前的地面上,有个全身赤着的女人,是趴伏着的姿势。 毫无疑问,那是尤欢。 她的身体也已经恢复成了人类的样子,长发遮掩了她的脸,她缓慢地动了动,抬起头,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未着寸缕,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又看自己的手。 太阳西移,晴空下的海滩上却像是一出默片,居然没人说话,包括付景衡。 付景衡一直盯着梁叶,而梁叶这会儿并不看她,她视线落在尤欢身上。 韩立和梁珺也一样,都在看尤欢。 尤欢浑然不觉,她不能置信地用手触碰自己的身体,过了一阵就笑出了声,眼泪却流了出来,她回头看着梁叶,声音发抖:“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梁叶面无表情,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尤欢哭腔更重,“我以前梦到过你杀了我,我还以为你会来杀我,我不知道……” 梁叶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低声吐了句:“别高兴太早啊。” 尤欢没听清楚,她太高兴了,高兴到哭出了声,浑身都在发颤。 第100章 我早该杀了你 一大群人围着个哭泣的裸,女,情景是说不出的怪异,梁珺最先动了,她有点看不下去,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想给尤欢披上。 见她靠近,梁叶出声阻止,“姐,不要过来。” 她怔了怔,尤欢还在哭,哭声逐渐变得凄厉,像是蕴了很多无法言说的委屈,简直是声嘶力竭。 梁珺听的心里难受,被霍安害成这样,尤欢也是个可怜人,她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外套,却因为梁叶的提醒而有些踟蹰,她以询问的眼神看梁叶,梁叶绕开尤欢慢慢朝着她走过来。 尤欢的哭声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变调,出现了尖锐的一声惨叫。 梁珺被惊到,视线回到尤欢身上,见尤欢腰部忽然出现了一道口,血正往出来涌,尽管她自己用手压住伤口,但依然无法控制血流。 梁叶走到了梁珺面前,没回头看尤欢,只对梁珺解释:“这个伤口很早了,应该是霍安造成的。” 梁珺脸色有些发白,想起梁叶之前说过的话,她问梁叶,“那些伤……全都会回到她身上吗?” 梁叶轻轻点了一下头,“会按照时间顺序,一样不落回到她身上,而且在她承受过所有的伤之前,她是不会死的。” 梁珺不明白了,声音也无意识拔高,“为什么?!她都已经把种子还回去了!” “成为契子本身就是一条不归路,”梁叶语气还是平静的,“契约已经形成,霍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契子怎么可能全身而退?而且她现在身上的所有伤都不是泉之眼造成的,姐,她身上每一道伤口,都是人为造成的,这是她自己确确实实应该受的。” 尤欢又发出一声痛呼,她身上的伤口增加了,脖子那里一道深深的划痕,接着是手腕…… 梁珺再也看不下去,她觉得恶心,又很难过,她想起了曾经挣扎在血泊里的柳玉言,她没忍住,眼泪竟掉落下来,身体也在发抖。 梁叶看她这样,皱了皱眉,去拉她的手,似乎是想要安慰她,却被她一把挥开了。 “你别碰我。” 她语气很低很冷,“多少年了……我就是想要你做个正常人,你知道什么是正常人吗,正常人有同情心的,尤欢不过是跟错了一个男人,她罪不至此,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了她?” 尽管之前从梁叶这里已经知道尤欢的结局,但当她亲眼看到,还是觉得残忍,而梁叶这样冷漠,她越来越觉得如今的梁叶对她而言太过于陌生。 梁叶手在半空停了停,才收回去,面上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她想了想,“姐,很多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的,你不会明白,我是比你们更了解泉之眼,但我并不是泉之眼,我也受制于泉之眼,规则是泉之眼定的,我要是真有掌控权,我倒是更想做个人类。” 说话间,尤欢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增加,她身上的血浸的她周围一片沙滩都是血色,血腥气冲天,梁珺不想看下去,转身要走,却被一直在旁边静默不语的付景衡拉住。 付景衡目光却是对着梁叶的,笑的谦和有礼,“梁叶,终于见面了。” 梁叶看着他,也笑:“别碰我姐。” 付景衡耸耸肩,放开了梁珺的手,梁叶这么维护梁珺,在他看来是好事,他觉得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谈了,“放心,只要你合作,她肯定没事。” 梁叶低头,笑的意味深长,“你哪里来的自信。” 付景衡说:“我知道这些佣兵可能对付不了你,但是梁珺不一样,她是个普通人,真把这里变成战场,她未必活的下去。” 梁叶懒得废话,“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得到你。” 本来要走的梁珺这时候也已经停步,听见这话睁大眼看着付景衡。 梁叶没什么表情,付景衡解释:“普通的契子身体毕竟有极限,但是你没有,你身体里本来就有人类和泉之眼的血……” 他顿了顿,“你不会被泉之眼折磨,也不会变成一个无法摆脱的怪物,做我的契子,我会善待你,你不吃亏。” “江煜你这个畜生!” 一声低喝从他们身后传来,韩立目眦欲裂盯着付景衡,“你用完了知夏,现在就想摆脱她?!” 付景衡没回头,韩立这话其实说到他心里去了。 从以前的两个例子看,最后契子和契约的实际受益人都没什么好结果,不管是梁逸生和柳玉言,还是霍安和尤欢,全都是悲剧,他不可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韩知夏是死不了的,他也不会让韩知夏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个血腥契约的基础之上,他不知道韩知夏死了这一切还能不能保得住,毕竟梁逸生在柳玉言死了之后就疯了。 所以在韩知夏这个契子的身体彻底崩溃之前,他需要一个她的替代品。 梁叶在他看来是最完美的,不老不死,不会成为碍事的怪物,她本身不会因为泉之眼而受折磨。 梁叶眼底始终带着些浅淡的笑意,“你觉得泉之眼可以接受你有第二个契子?” “这要你告诉我了,”付景衡慢条斯理道:“毕竟你应该是最了解泉之眼的人类,有你,我才能更了解泉之眼,就算没有办法换契子,你也可以告诉我,我要怎么把这个契约永远地继续下去。” 梁叶没说话,一脸的若有所思。 付景衡又补充:“我相信你有办法,本来说已经成为契子的人无可救药,但你也成功让尤欢……” 他停住,瞥了一眼在血泊中挣扎惨叫的尤欢,想到之前梁叶和梁珺之前的对话,笑了笑:“让她作为人类死去,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好结果了,你连这个都能做到,我相信没什么是你办不到的。” 梁叶抬眸,朝着韩立的方向瞥了一眼,但话却是问付景衡的:“如果我跟你走,那韩知夏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梁珺心一下子提起,扭头看着付景衡。 他眯着眼想了会儿才开口:“她不重要,要是你希望,我可以放了她,但她现在也就比尤欢好那么一点,如果放出去乱杀人吃人,我可没什么办法。” 梁珺抢着说:“把韩知夏交给我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不要她了……” 付景衡冲她笑了下,“搞清楚前提,我的目标是要梁叶做我的契子,谈判就该有点诚意,放韩知夏这件事,除非我得到我想要的,在那之前免谈。” “你……” 梁珺话没说完,尤欢忽然间凄厉地尖叫,这一声几乎要撕破耳膜,她看到尤欢已经浑身是血,她一阵心悸,不明白付景衡和梁叶怎么还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若无其事地谈条件。 她是茫然的,很显然,付景衡是打算用她做为人质和梁叶谈判,而她至今都不知道梁叶在想什么,她是想救韩立和韩知夏,但她能用梁叶去换这一切吗? 她觉得无措,因为不远处那一团正在痛呼的模糊一团的血肉觉得难受到极点,隔了几秒才哆嗦着唇问付景衡:“韩知夏受伤了吗?” 如果韩知夏没有像尤欢这样留下满身伤痕,说不定借由梁叶的手,还有机会恢复成普通人。 付景衡一愣。 “别装糊涂,”梁珺攥紧拳,“霍安杀了尤欢很多次,一直在伤害尤欢,你呢?” 付景衡明白过来,“我是不会杀韩知夏的,没了她,我心里可没安全感,但是——”他尾音拖了拖,最后语气沉了下,“她自杀过,那个身体被她自己弄的不成样子了,虽然没尤欢这么惨,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如堕冰窖,第一个反应是去看韩立。 伤痕累累的男人被迫只能在原地站着,隔着一段距离,她也看到他眼底的绝望。 按照梁叶的说法,如果韩知夏自己的身体没有承受什么来自于外界的伤害,是可以取出种子恢复成常人的。 但如果是个已经千疮百孔的躯体,再失去种子的支撑,那她的结果,注定会和尤欢一样。 韩立这段时间变得沉默,也许是愤怒没有用,也许是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太过于无力,他只是安静地站着,梁珺觉得心口都疼起来,她回头睇向付景衡,问:“你已经拥有很多了,为什么还是不满足?” 付景衡悠悠叹口气,“韩知夏那个身体状态不稳定,虽然现在怎么都死不了,但也保不齐哪天彻底崩溃掉,真的就死了,我要为我找好后路,至于你说满足……这个问题,你怎么不问问你妹妹。” 他看向梁叶,“梁叶,你不老不死,杀起人来所向无敌,你对你的生活满足吗?” 这问题倒是让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梁叶愣住了,好一阵都没说话。 “你也不会满足,”付景衡视线收回到梁珺身上,“你也是,你看,没有人会嫌自己拥有的东西多,没有人会满足,更何况我还没有到不老不死的地步。我想要的还不少,泉之眼就是我的神,只要我能得到我想要的,对它供奉或者顶礼膜拜又有什么关系?” 梁珺看着付景衡,竟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多少人都是庸庸碌碌过一生,一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被选中了,所以我得到了泉之眼的种子,所以哪怕当初我瘫痪了,最后我也站了起来,”付景衡继续道:“我不会像梁逸生那么心软,也不会像霍安那样逃避,我的契子我要掌控,我的愿望也不仅仅是困境里逆袭,一个软弱到自杀的契子也不是我想要的。” 梁珺听到后来已经很模糊了,再然后付景衡带着梁叶走远去谈他们之间的交易,她在原地看着尤欢的身体就这样,不断地经受着已经发生过的伤害和折磨。 白诚过来挡住了她,语气居然异乎寻常地柔软:“别看了……我带你找地方休息一下。” 今天经历的太多,她的面色到现在还是惨白的,就连双唇都毫无血色。 她呆呆愣愣,被白诚拉着走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韩立。 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一直盯着尤欢的方向。 …… 梁珺这一天的时间感很模糊,一直感觉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快到傍晚时,尤欢终于完全地停止了惨叫,原因是她已经彻底叫不出来了。 梁珺被白诚带到一棵树下休息,她遥遥望着灯塔的方向,又过了一阵,走过去看尤欢。 地面上已经看不出人形来,血浸染了大片的沙地,她在一团模糊的血肉里面看到了几根手指,忍不住起干呕起来。 梁叶和付景衡的谈判在天将要黑的时候终于结束,梁叶告诉梁珺,她答应了跟付景衡走。 梁珺到这个时候反应还是很慢,闻言怔几秒才开口,嗓音干涩,“……为什么?” 付景衡就在旁边跟着,梁叶没说太多,“姐,你不用担心我,他们的人都会一起走,这岛上就没人能威胁到你们了,等我走了,你再想办法离开。” 付景衡插话,语气不疾不徐,“其实想一起离开也不是不行,我们有几架直升机,你可以搭顺风车回昆城,或者你想和梁叶在一起,可以回到昆城继续跟我们一起。” 他这会儿显得像个极有风度的绅士,和几个小时前威胁她的时候截然不同,她心底发冷,下意识地往后退,就想远离这个人,默了默才小声问:“那韩立呢……如果我跟你们走,他呢?” 付景衡表情没变,还挺温和,“他对我来说是个麻烦,但我已经答应你今天不杀他,所以今天我会放过他,你觉得我会用我的飞机带他走?不然干脆留他到明天,直接杀了?” 梁珺陷入两难,梁叶凑近她,低声说:“姐,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吗?你现在放弃他,还来得及的。” 她脑海一片空白,无法做出选择。 韩立和赵腾被佣兵带回值班楼,梁珺和梁叶还有付景衡也在后面慢慢走回去,眼看付景衡要带梁叶离开,梁珺必须做出选择。 值班楼后面的空地上停着好几辆直升机,白诚正指挥那些佣兵做离开的准备,梁珺迷惘地望着那些人,过了一阵,视线才慢慢地往韩立和赵腾的方向看去。 韩立后来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安静的可怕,他对江煜应该是仇恨的,但这会儿却像是连气愤都没有了,他坐在值班楼下,背靠着墙壁低着头,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梁叶要取回种子,韩知夏就是死路一条,她应该在他和梁叶之间做出选择,但她的立场却总是游移不定。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切必须做个了结。 现在的韩立是恨她的,他相信梁叶只是因为相信她,他以为梁叶可以救韩知夏,而她和梁叶却利用了他,利用了尤欢对他的信任。 她望着他,而他像是没有感觉,又或者是根本不愿意看她一眼,她想这次他们之间大概又不能好好道别了。 …… 直到直升机起飞,韩立也没有正眼看梁珺。 梁珺和梁叶还有付景衡和白诚坐在一架直升机上,耳边是螺旋桨的噪声阵阵,视线里的值班楼逐渐变小,梁珺收回没有什么神采的目光,低着头。 没有人说话,这里噪音太大,几个人都很疲惫,她身体往后靠了靠,忽然听得外面砰的一声响,像是金属相撞,紧跟着直升机机身就晃了晃。 梁珺本能地扶住旁边,白诚已经打开机舱门往下望,眉心紧皱:“付先生,韩立追上来了。” 梁珺心口一紧,凑过去往下看。 韩立真的追上来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打开手铐,还找到那个钩爪枪,钩爪枪带钩的绳索绕住直升机下面的起落架上并卡在那里,而他抓着钩爪枪的枪身,整个人被直升机吊起在半空。 因为是刚起飞,此时直升机飞的很低,饶是如此,梁珺也紧张到不能动。 那个钩爪枪承重很有限,根本不是给男人用的,他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因为绳索断裂而摔伤。 但不等她反应,付景衡已经对白诚开口:“把他解决了。” 她一把拉住付景衡,“你答应过我今天不会杀他的!” 付景衡表情淡漠:“我是答应过,但不包括他现在碍事的这种情况。” “不可以——” 见白诚拿出枪,她直接扑过去夺枪。 直升机又是一阵晃动,梁叶蹙眉,看着梁珺只是叹息,但并不制止。 白诚一只手将梁珺挡开了,她绝望地挣扎着,“求求你们了,他已经这样了,你们放过他吧,付景衡,他救过你的命啊!” 付景衡无奈地看着她,“如果他不碍事,还能多活几天,你看,我今天是第二次给他留活路了,是他自己不珍惜。” 说完扭头对白诚示意,白诚低头,单手拿着手枪就往韩立的方向开枪。 然而因为在半空,韩立的身体不是静止的,这一枪只是擦过了他肩头。 白诚又开了一枪也没打到,她拧眉,拿起对讲机:“狙击手准备一下,我们的飞机上有……” 直升机已经继续提升高度,位置来到海面,韩立正在找机会收绳索来爬上直升机,梁珺听到白诚的话不敢再存有侥幸心理,她问付景衡:“如果他不碍事你会放了他是吗?” 付景衡说:“当然。” 话音落,白诚只觉得侧面一阵风,他挡着梁珺的手也被重重地撞开了。 梁珺就这样直接扑了出去,从直升机上纵身一跃。 梁叶和付景衡都愣了。 梁珺力度掌握的很好,飞速下坠的时候扑着抱住了韩立,绳索不堪重负,在半空断裂,两个人就这样坠入了海里面。 将近十米的高度摔下去,即便是坠入海中,浑身都像是要碎裂一样,水压从四面八方袭来,梁珺忍痛游出海面,没看到韩立,她喊了几声他的名字。 直升机已经飞远,她满心都是慌张,深吸口气往下潜,只是刚沉入海面,有一只手就攥住了她的手臂。 再度付出水面,她看清抓着她的人是韩立。 他身上很多伤,这时已经体力不支,带着她游到岸边,就大口喘气。 两人坐在沙滩上,她也在喘息,还来不及思考,又被男人一把掐住脖子按在地上。 砂砾磨蹭在耳朵上,手上,她恍惚地看着韩立的脸。 他眉脚有一道口,血还没干净,他深邃的眼睛正盯着她。 他没有表情,语气异乎寻常地轻,“我早该杀了你,你说说你除了挡我的路以外有什么用?” 她能感觉到脖子那里男人的手在用力收紧,她本来就没缓过气,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也不对,”他吸了口气,“你还会骗我,为了梁叶的目的,让我为你们办事。” 她已经说不出话,脸色也因为缺氧而变了。 他的手收的越来越紧,她流出了眼泪。 然后她闭上了双眼。 她想,就这样吧。 如果早晚都要死在他手里,为什么还要挣扎。 耳边的海浪声仿佛也伴随着这整个世界,一点一点地,远去了。 第101章 他甚至不愿见你 因为临海,昆城的早晨潮气很重。 梁珺刚醒,没立刻起,听见门锁那里插进钥匙转动的声响,她才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回头看。 进来的是宋雅,这几天负责给她换药的护士,一日三餐也是宋雅送来,她已经被关在这个房间快一周了。 梁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北岛回来的,她之前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韩立掐着她的脖子那里,那时她以为自己会死,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竟晕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那男人气成那样为什么到头来没掐死她,当她醒来时就已经在这个房间的床上。 房间也就五十平不到的样子,带独立卫浴,门一直是被锁住的,每天只有宋雅进出,为她换药和送餐,偶尔会给她送衣服。 这种感觉就和坐牢差不多。 梁珺也有试图从窗口往外寻找出路,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北海,楼层其实很低,就在二楼,这是一幢独门独栋的小楼,下面带着个小院子,其实豁出去跳下去也摔不死,但她探头时就已经看到院子里几个角落的监控。 就算跳下去,估计很快也会被抓回来。 她这段时间甚至没见过韩立,每一次她问宋雅,宋雅都不说话。 宋雅进来是按照惯例给梁珺换药。 虽然肩头的伤口在北岛已经处理过,但当时毕竟条件有限,加上没有休息好和卫生因素,至今没有痊愈,并且有些轻微的感染,宋雅换药的动作很专业,梁珺百无聊赖问:“你是做护士的吗?” 宋雅低着头给她擦药,应了句:“差不多吧。” 梁珺心里一阵烦躁,还是按捺不住问了:“韩立人呢,他什么意思,打算一直这样关着我?” 宋雅还是不看她,“这我不知道。” 梁珺心底的火气不断膨胀,正常人谁能受得了这么多天一直被困在一个小房间里,她语气有些硬:“我要见他。” “我帮不了你。”宋雅语气不紧不慢,给她缠好绷带,又叮嘱:“伤口恢复的不好,洗澡时还是要注意不要碰水,消炎药再吃两天可以停。” 这种对牛弹琴的感觉让梁珺快要炸了,“宋雅,你真不帮我,我就从窗户跳下去。” 宋雅将东西收拾好,医药箱合上,依旧不看她,“你自便。” 说完就直接带上门径自出去了。 梁珺火冒三丈却无处发泄,气的重重砸了桌子一拳,扯的伤口又疼起来了。 …… 宋雅下楼,韩立和赵腾正在楼下客厅说话,她走过去,韩立瞥她一眼,随意地问了句:“她伤口怎么样了?” “恢复的不太好,可能和饮食休息有关系,最好增加蛋白摄入量,对于伤口恢复有帮助。” 宋雅在旁边的沙发坐下来,看到茶几上被韩立摆了一张地图,他在上面用红色的记号笔做了几个标记,她问:“这是什么?” “目前查到付景衡在昆城已有的五处房产,”赵腾抢先解释了,“我和老大打算都去看一看,说不定会有知夏的线索。” 宋雅沉默片刻,看向韩立,“老大,赵腾,你们也说了那些东西用普通武器没法对付,就算找到知夏,你们打算怎么救人?” 说到这个赵腾也发愁,“还没想到……不过我们还是想先确定人在哪里。” 宋雅问:“付景衡有没有可能把知夏转移到其他地方?” “这个不好说,”赵腾想了想,“我和老大也考虑过,不过目前看,付景衡这个人是很少离开昆城的,他的一切都在这里,所以还是先找这里吧。” 宋雅点点头,“赵腾,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赵腾身上伤痕不少,目前外伤的恢复状况还好,手腕处的骨伤却很严重,估计会留下后遗症,就算恢复了不会像从前那么灵,活。 对于这点赵腾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只是经历过北岛那些事,她最后幸存下来已经心存感激。 因为白诚那一发榴弹,罗洋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这几天大家的心情都是沉重的。 宋雅处理过赵腾的伤口,又看了看韩立身上的伤。 韩立这次最棘手的是机械臂和手臂连接处的问题,他两次强行用蛮力卸下机械臂,现在那一块都肿得厉害,宋雅给他擦过药,暂时安装了普通的义肢,“机械臂这次损毁的地方不少,还得一段时间才能修好,老大,你最近小心一点,就算找到知夏也别着急和对方抢人,不然会吃亏。” 韩立没说话。 他这几天都很沉默,话只说必要的那些,宋雅心里有数,转而提到梁珺,“梁珺说再没人管她,她会跳窗。” 韩立这时终于有了个明显一点的反应。 他冷峻的脸上浮现几分凉薄的笑意,眼微微眯了一下,眸底都是嘲讽之意,“她不会跳,真要跳她就不会和你说。” …… 梁珺又被关了三天,房间里不光看不到宋雅以外的人,她也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她快疯了,在宋雅来送餐的时候干脆趁机往出跑。 结果当然没能得逞,宋雅很快追到门口,宋雅的手劲儿也不小,两人交手几个来回,她因为受伤落了下风,被宋雅扭住手腕。 梁珺喘着气问宋雅:“你也是佣兵?” 宋雅还是敷衍:“差不多吧。” 梁珺的身子和脸贴着门板,觉得自己就像个犯人,刚想骂人,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你别费心思了,你逃不出去的。” 她费力扭头,看到赵腾走过来。 在门口她终于看清这个房子的格局,是个挺大的跃层,现在她被宋雅按在门板上,可以看到一楼一部分区域,下面没有人,赵腾来的方向是楼道里侧,似乎是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的。 和在岛上时灰头土脸的情形不同,大家回到这个文明社会都显得干净整洁多了,赵腾这会儿身上穿的是很休闲的家居服,梁珺心底生出几分疑惑,“这里是你家?” 赵腾和宋雅对视了一眼,而后笑笑,“这里是老大的住处。” 梁珺脑子里有点乱,“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既然是韩立的住处,为什么这个人穿成这样到处晃,好像在自己家一样自由自在的。 赵腾双手抱臂靠着栏杆,默了几秒才开口,有意误导她:“你想不到吗?” 梁珺愣住了。 宋雅见她不再挣扎,手上力道松了松,她身子一动,警惕地看着赵腾,“你别故弄玄虚,韩立人呢,让他来和我说话,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赵腾先对宋雅示意宋雅离开,然后才和梁珺继续道:“老大说必要时还需要用你和梁叶谈判,所以现在把你关在这里。” 梁珺没觉得意外,这和她想象中一样——他不杀她,也只是觉得她或许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她按了按自己被抓疼的手腕,“那你们什么时候和梁叶谈?我不可能一直被关在这里,像坐牢一样,我受不了。” 赵腾若有所思,“我想想……老大原话是这么说的,就算是被软禁到疯了也没关系,只要留着这条命可以和梁叶谈判就行了。” 梁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她身体是僵硬的,“你这样挑拨离间有意思吗,你觉得我会信?”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问老大,哦,我都忘了……”赵腾笑的幸灾乐祸,“他现在甚至不愿意见你,看到你大概就觉得烦,所以一直把你关在房间里。” 梁珺不想说话了,迈步想往楼下走,赵腾伸出手臂一拦。 “其实我和宋雅都没必要拦着你,外面的门和院墙你也看到了,很高,还带电网,开门是指纹或者面部识别,你出不去的。” 梁珺抿唇,一言不发地看着赵腾。 赵腾还在笑,“你跟我和宋雅不一样,指纹和面部识别你都过不了,你在这里是个俘虏,你最好看清自己的身份,别幻想还能靠勾,引老大逃出去。” 说完,扯着梁珺手腕,将人直接塞回了房间,然后利落地落了锁。 梁珺简直要气疯了,抬手将桌上的东西一下子扫到地上,连同宋雅送过来的饭。 但即便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外面还是没人理会她,她觉得韩立这是诚心要逼疯她。 她决定要闹事,晚上也不睡,自己估算着时间在半夜开始狠狠地撞门。 还撞的极其用力,撞到自己浑身都痛,门板砰砰砰地响,她觉得这房子里的人应该都没法睡。 但结果和她想的不同,好半天过去也只有她在独角戏,外面没人开门,她开始丧气,用拳头砸门,用脚踢门,最后用脑袋撞门时已经没什么力气。 她发泄地竭力提高声调喊了一声:“韩立,我今天就撞死我自己,我看你拿什么和梁叶谈判!” 然后又脑袋又往门上磕,但这一下没撞到门板,她撞过去就失去平衡,身体往前一倒,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韩立一只手还握着门把,正低着头看她。 梁珺怔了几秒,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外面是黑的,只有房间里的光透出,她看到他忽然就觉得特别委屈,话说不出,只咬着嘴唇盯着他看,无声地控诉。 第102章 谁管你疯不疯 韩立和梁珺平时见到的不一样,他穿了浴袍,这个样子真的很居家,不像是那个刀尖舔血的佣兵。 男人一言不发,攥住梁珺手腕,将人往隔壁房间带。 他人高腿长,步子又快,梁珺被拽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她扶着墙刚想叫他,男人丝毫没有照顾她的意思,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就这样,梁珺被他带到隔壁房间,他关上门开灯之后她看清这个房间也是卧室,格局和关她的那间差不多,只是不带独,立卫生间。 见面到这会儿一直没人开口说话,她脑子一团乱,想说的话很多,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先要说什么,只能小心地窥探着男人的表情,但他这会儿根本就没有什么表情。 他将她按在椅子上,然后从旁边拿出个药箱,她一头雾水,见他拿出一瓶注射剂,跟着拿出了一次性针筒动手打开。 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刻就要起身,被男人单手一把按住,他侧过脸看着她,薄唇动了动,只吐出冷硬的两个字:“别动。” “你要给我打什么药?”她身体僵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地,西泮注射剂。” 她明白过来,地,西泮是安定,他这是嫌她吵,想让她安分点,她觉得难以置信,他现在就连沟通都不沟通了,对待她直接就是以对待一个俘虏的方式。 她有些受伤,见他要安装针头,赶紧开口说:“我可以不吵你。” 他还是继续安针头,她更加难受,“你和我说说话行不行?你知道尤欢的事情我也不是有意的,尤欢那个样子,对她来说能作为人类死去是好事,而且……” 她话头顿住,没能说出梁叶的目的是拿回种子这件事,毕竟韩知夏是契子之一,很有可能已经成为梁叶的下一个目标。 如果韩立知道,他对梁叶的敌意会更重,还很有可能迁怒到她身上。 他依旧沉默着,已经打开注射剂将枕头插进去取药,她咬咬唇又开口:“我知道你气我那天从飞机上下来阻拦你,当时白诚已经和其他几个直升机里的佣兵通话,他们打算对你开枪,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多少把枪吗?如果全都对准你,你就算活下来也注定会受伤,我不想你受伤,你明白吗?” 韩立取完药,轻推注射器确保里面没有空气,就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谈话,梁珺一个人独角戏唱不下去,也来了火气,再度起身躲避,一边忿忿地道:“我看你量取的太少,你该多给我多打一些,最好让我一睡就永远醒不来!” 她没逃出几步,就被男人扭着手腕压,在了床,上,姿势不雅,她脸贴着床面,扭动身子,看不到他的脸就更害怕,忽然呜咽了一声,“不要给我打这种药,就算只是一次,也有神经毒害……” 她话没说完,就觉得身体一凉。 宋雅给了她几件家居服换着穿,此刻她身上只是一件宽大的睡裙,裙摆这时被一只大手撩起,她都没来得及觉得羞耻,他的速度很快,她立刻就觉察到那阵刺痛。 她停止了挣扎。 地,西泮确实是有些神经伤害,但其实也不是很严重的问题,她会刻意提醒,只是希望他会在意这一点伤害。 然而,是她想多了,是她娇气了。 她就连这一点点伤害都不愿意从他这里受,她忘了他不久前还掐着她的脖子恨不得杀了她,他还是那个预言中会杀了她的男人。 韩立给她注射完,放开她手腕,起身解除了对她的禁锢,桌下有个垃圾箱,他将废弃的注射器扔里面,慢慢转过身,看到床上的人动了动。 其实也就是一点小动作,他没拉好的裙子,她自己给拉好了。裙摆落下来,遮了大腿,但白而细的小腿还露在外,他视线从上面扫过,眼眸垂下去,手在桌上拿到烟,取了一支。 梁珺也不知道药效什么时候会发作,她拉好裙子,茫然地侧躺在床,上,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去找梁叶?” 还是没人回答。 “我熬不住的,”她擦了擦眼角,“你这样关着我,也不和我说话,我不死也会疯的。”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应,她听见打火机咔哒的声响,有烟气在房间里弥散,她的视线模糊,意识陷入混沌之前,隐约听见男人的声音—— “谁管你疯不疯。” …… 韩立靠着桌子,打发掉手里第三支烟,方才动了动身子。 床,上的人已经安静的悄无声息,他缓步走过去,低头睨着她。 白炽灯光线下,梁珺的皮肤显得更白,下眼睑有一层青黑的影,应该是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他站了会儿,坐在床边,抬起手勾开她睡裙的领口。 领口宽松,他一直勾到露出圆,润的肩头,视线在那里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最后他眯着眼看她被纱布覆着的那一块。 是看不到什么的,他弯身小心取开纱布看了一眼,又给她贴回去,将她衣服拉好,他的呼吸有些不受控的粗重,自己平复了会儿,这才打横将人抱起,往隔壁送回去。 深夜里整栋房子安安静静,一时只余下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将梁珺放在床,上,韩立没立刻离开,他在床边坐着看了会儿她,拨开落在她脸颊的发丝,指尖触及她光,滑细嫩的皮肤,在上面略略流连一阵。 在北岛那天,如果她没有昏过去,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失手杀了她。 他的人生如今除了救知夏以外没有别的意义,他一无所有了,但就连她都在挡他的路。 他本来很确信自己不会杀她,但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预言会不会在未来某天成真。 …… 和韩立的谈判失败后,梁珺颓了数天,话越来越少。 一周后宋雅检查过她的伤口,确定基本愈合,外面结了一道长长的血痂,纱布和外用的药都停用后,她在房间没人的情况下真的尝试了一次从窗口逃脱。 她的房间窗口下面是草坪,尽管如此,她没勇气像那些佣兵一样直接往下跳,为了保护自己,她干脆将被子裹在身上才跳。 宋雅带给她的衣服也都很有水准,看得出是没打算让她离开,房间,她跳出去时身上穿的是一套宽松的家居服,脚上还是拖鞋,拖鞋在她滚落在草坪上的时候还掉了一只。 顾不得狼狈和身上的痛,她赶紧起身找鞋,都没来得及去院墙边感受一下赵腾所说的电网,就听见什么报警器鸣笛,声音尖锐刺耳。 直到被赵腾押回屋子里,她才想起,这个声音好像跟她之前用的那个红外热能探测仪的报警声差不多。 被赵腾带到客厅,她才看到,今天屋子里人还不少。 韩立在,宋雅在,除了押着她的赵腾外,还有个她没见过的男人。 韩立看都没看她,低着头看茶几上一张地图,而赵腾径自将她往楼上带,这一瞬她感觉自己更像个犯人了,但是她没有再挣扎,只在上楼的时候脚步踉跄之际扭到脚的时候疼的闷,哼了一声。 这动静不大,但宋雅还是朝着她望过来。 梁珺面色讪讪,用余光看韩立。 他没有看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心存幻想和期待,忍着痛回到房间里,赵腾撂了狠话。 “别再耍花招,你也看到了,现在老大不在乎你,跳窗的事要是再有下次,我考虑把你腿打断,看你能不能安分点,我想老大也不会拦着我。” 梁珺面如土色,低着头,直到赵腾离开也没说话。 这次和以前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他好像真的再也不会对她心软了。 第二天,梁珺开始消极抵抗,不喝水不吃饭。 在四十多个小时滴水未进后,她自己也能觉察到自己的身体快要到极限,喉咙干的冒火,神经有些恍惚,胃已经麻木到没了饥饿的感觉。 桌上宋雅端来的饭已经凉透,午后的空气闷热,潮意更重,外面有雷声阵阵,好像是快下雨了,她躺在床上,最后幻觉一样地听到有人开门进来。 她抬眼看过去,见到韩立没有表情的脸,他在床边坐下,握着她虚脱到完全没有力气的手,跟着她察觉手腕一凉,她瞥过去,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手铐。 床是欧式的,他将她的手腕铐在床柱上,叫宋雅过来,吩咐道:“给她打葡,萄糖和钠还有钾,必要的时候再打氨基酸之类,你看着安排,只要人活着就行。” 梁珺苍白干裂的唇动了动,但是没发出声音。 她觉得这个声音有些陌生,不像是韩立的,韩立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她?她是有错,但她一直觉得如果他对她是认真的,就算不包容她这些错误,也不会这样恶意地报复她。 男人从床边起身,宋雅过来做输液的准备,梁珺尽管手背铐住,依然不配合,手胡乱地动来动去,宋雅皱眉,“你这样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梁珺,你别闹了,配合一点你还能少受点罪。” 梁珺没说话,但手还在动。 宋雅说:“你现在服软还来得及,你自己吃饭,就不用输液了,你明白吗?” 梁珺想哭,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这么不堪过。 她软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好像就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都没有了。但是她流不出眼泪,她的眼底也是干涩的,她微弱地喘着气,听见男人凉薄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过来,“宋雅,你没必要哄着她,我找绳子把她手掌也固定起来,这样就可以输液了。” 梁珺有气无力地看向韩立,这时忽然听见另一个男声响起。 “老大,不然把她交给我,你不是说你还有些事情想问她,却一直没问到吗?” 梁珺循声望去,见是头天她在楼下客厅见到的那个陌生男人。 男人的穿着像是普通的上班族,但身上的气息却绝非善类,他看着韩立继续道:“逼供这种事我最擅长,这女人一身细皮嫩,肉,吃不了多少苦,就算话问不出,折腾一下她自己也能乖乖吃东西。” 韩立没说话,宋雅忍不住对那男人说:“陈之墨,你少拿你们情报部门那一套变态招数当本事行吗?” 男人笑起来,“没我们情报部门,你以为佣兵团需要的那些线索都是哪里来的。” 说完视线回到韩立脸上,“老大你放心,我保证人不会死。” 梁珺听到这里是真的想死了,但她现在就连死可能都有点困难,她开始认真考虑去要不要干脆打破窗玻璃好用玻璃自杀。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么懦弱的一天,自己想死。 然后她听见韩立给了那个叫陈之墨的男人回答:“那行,记得千万别让人死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依旧没有眼泪。 第103章 还试探我么? 陈之墨从前是和韩立一个佣兵团出来的,两人以前关系很铁,后来一起执行任务时陈之墨出了事,左腿废了。 他的左腿废的很惨烈,当时他作为战俘被敌人逼供,被救出来的时候左腿的神经都已经坏死,最后是他女朋友宋雅主刀为他截肢。 截肢这件事,陈之墨本人抗议过,但宋雅还是做了,从那以后宋雅开始研究高端的机械义肢,结果又过几年,她不光要为陈之墨维护那支定制的机械腿,还要为韩立维护机械臂。 陈之墨从被截肢后就性情大变,先是和宋雅分手,然后从佣兵团的特战队退出,开始退居幕后主要做情报。 收集情报不比他从前拿着武器打打杀杀来的简单,明面上要得来的信息不值钱,大多数情报都是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得来的,这其中就包括了绑架,刑求,拷问等等。 宋雅以前见过被陈之墨拷问过的人,浑身是血,皮肤没一块好的,她知道陈之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陈之墨了。 陈之墨来韩立这里,自然没带他用来拷问人的工具,他说打算就地取材找些工具用,待他人转身下楼去找,宋雅捏了一把汗,对梁珺说:“我劝你最好合作,等陈之墨来对付你,会比死还难受,你明白吗?” 梁珺抬起无神的眼看着她,缓缓呼出口气,忽然叫韩立的名字。 韩立身子靠着窗口,抬眸看梁珺一眼,听见梁珺小声说话。 “韩立,其实你抓我没用的,梁叶之所以愿意跟付景衡走,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质,她本来就计划要跟付景衡走。” 她是很了解梁叶的,梁叶的目的是物归原主,收回所有种子,最后一颗在韩知夏的身体里,跟付景衡走是最便捷的路。 付景衡也许没反应过来自己在被梁叶利用,韩立也没意识到这一点,但她在北岛的时候就发觉了。 韩立依旧是沉默。 她心里十分绝望,她算是看透,这男人现在拒绝和她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完全是以戒备敌人的心态提防着她。 她这几天想开,倒也不怪他了,之前她就总是用言语瓦解他的心防,在接触中让他放松警惕,或是套取信息,或是利用。他现在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杜绝了让他心软的所有可能性。 宋雅有心为梁珺说话,劝韩立:“陈之墨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你确定让他胡来?” 韩立还是一言不发,宋雅起身走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我都听赵腾说了……你之前不也很关心梁珺?等人被陈之墨整残了,你不会后悔吗?” 韩立面无表情地偏过了脸,宋雅叹气,“随你吧。” 她往出走,还记得那天,陈之墨收到消息说要去北岛救韩立和赵腾,她跟着陈之墨坐游艇过去,她没怎么见过韩立那么颓丧的样子,受了伤,席地而坐,怀里却还抱着个人。 宋雅要去查看他的伤,可他却先将怀里的女人放下,叫她查看这女人的伤严不严重。 回来的路上她才知道,这女人名叫梁珺。 …… 韩立这房子陈之墨来过很多次,驾轻就熟地找到工具箱,几分钟后回到楼上,手里拿了一把小钳子,进门之后对韩立举起晃了下,语气很轻快:“就先把她的指甲都拔下来吧。” 这句音量不加掩饰,梁珺自然也听到了,她咬了咬唇,手撑着床面想要起身,但因为手腕被铐在床柱上,动作施展不开。 韩立闻言,薄唇抿成了一道线,见陈之墨拿着钳子靠近床边,他忽然出声:“等一下。” 陈之墨还把玩着钳子,好整以暇看他。 他视线落在梁珺苍白的脸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话说一半,你刚才说梁叶计划要跟付景衡走,原因是什么?” 梁珺因为之前的绝食,身体没有力气,艰难坐起,靠着床头睇向他,有心反问,难道他还看不出吗? 梁叶杀了赵莺莺,从尤欢身体里取了种子,梁叶所做的一切,似乎都以泉之眼的立场出发,她知道他或多或少也感觉到了,只是不确定梁叶的目的而已。 他问她,大概也只是想要搞清楚梁叶对韩知夏到底有没有威胁,但这个问题如果她如实回答,恐怕会令她自己处境更糟糕,毕竟梁叶跟付景衡走的目的就是去找韩知夏,然而如果说谎…… 一时之间,她还真想不出一个逻辑畅通又有说服力的谎言来糊弄他,这男人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好骗了,但旋即她又想起,以前好骗,是因为他心里有她,一直在努力地相信她。 装可怜故技重施没有用,她脑子飞速地转,见陈之墨拿着钳子坐到了床边,她沉口气,不敢再拖,对韩立说:“你要用我做人质和梁叶谈判也不是不行,但我觉得你最好尽快,在北岛你也听到了,付景衡想要梁叶做他的契子,你到昆城已经多久?再这样下去……” 陈之墨用手指磨了磨钳子,打断她的话,“你没回答问题,你在转移话题。” 陈之墨对这种在拷问时顾左右而言他的人也早有经验,抬起手一把扣住梁珺的手。 梁珺面色煞白,“放开我!” 韩立不说话,默许着这一切,看梁珺无力挣扎,又看陈之墨挑挑拣拣,最后捏住了梁珺被铐住那只手的无名指,另一只手里的钳子也已经探过去。 梁珺心里是害怕的,受折磨比死更可怕,她脑海一片空白,只想着要如何从这种磨难里脱身,脱口而出一句:“我可以帮你找付景衡!” 陈之墨手里的钳子已经夹住了她的指甲并用力拔了一下,她痛的轻呼一声。 陈之墨漫不经心地问:“付景衡回到昆城没去过自己的公司,对外宣称出差,他几个房子我们都查了,你真有心帮忙就说清楚,怎么找?” 梁珺浑身都在发抖,咬咬唇,艰难说出一句:“他……他有一家工厂注册在白诚名下,那里也许会有线索。” 陈之墨抬头看韩立,韩立目光沉沉睨着梁珺,隔了几秒才对陈之墨说:“你先下楼吧。” 陈之墨没放开梁珺的手,拷问才开始,他乐在其中,不太想就这么结束,“她还没说清楚梁叶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件事以后再说,”韩立蹙眉,“找知夏的事比较重要。” 陈之墨本想说,这两件事一起说个清楚也没什么矛盾的,但见韩立脸色不好,他没再坚持,放开梁珺的手。 没有阻隔,这下韩立看清,陈之墨那一下虽然没拔了梁珺的指甲,用力却也有几分,她的手在流血。 陈之墨离开后房间陷入安静,梁珺痛的倒抽气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韩立在窗口站了良久,看着她垂在床边的手流着血,他依旧没有表情,房间没人说话,她疼的不想说话,听见男人点烟的声响。 好半天韩立才叼着烟过来,坐在床边,垂眼看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问她:“还试探我么?” 她没说话,因为忍痛,咬的自己嘴唇疼。 “撞门,跳窗,绝食……”他轻嗤了声,“你还能有什么新花样?你以为我在乎?” 她阖上眼,恨不得将听觉也封闭起来。 这次韩立很快就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收拾好了下楼来说清楚,白诚名下的工厂是怎么回事。” …… 韩立到楼下,先叫宋雅,“宋雅,梁珺手受伤,你帮忙处理一下,带她下来。” 宋雅这会儿正和陈之墨大眼瞪小眼地坐在客厅沙发上,闻言如释重负,赶紧带着药箱上楼,陈之墨见韩立过来,“嘁”了一声,“你让我拷问,又不让我放开手脚,多大点伤,你就叫宋雅处理,你把这女人看的这么娇气,难怪认识这么久什么也没问出来。” 韩立没说话,只皱眉头,“她伤了对我们也没好处,在没有正式谈判之前我不想激怒梁叶。” 陈之墨挑眉,“宋雅刚刚说你对那女人有意思,叫我别总想着在那女人身上用我惯用的那套手法。” “我没有。” 韩立这句答的很快,陈之墨无谓地笑笑:“没有最好,女人这东西没什么良心的,你看宋雅就是个例子,当初嘴上说多爱我,下手断我一只腿,一点没犹豫。” 韩立默了几秒,“你的腿是神经坏死,宋雅是为了救……” 陈之墨眼底有戾气,直接打断:“你别为她说话了。” 韩立也真没就这个问题继续,陈之墨和宋雅之间的事,他这个外人是说不上话的,陈之墨这人一根筋,当初宁可死也不愿意截肢,为截肢的事记恨宋雅已经很多年。 没过多久,宋雅带着梁珺下楼,梁珺面色晦暗地低着头,站在韩立面前,硬着头皮道:“这件事是付景衡告诉我的,他有个瓷器加工厂,在昆城西郊外,注册在白诚名下的原因他没告诉我,我也没问过,但西郊人少,那个地方我觉得很可疑。” 韩立在茶几上展开一张地图,“具体在哪?” 梁珺头皮发紧,这个厂子确实是有,付景衡对她提过,但她当时就没留意细心听,现在怎么也想不起。 陈之墨抬起手敲了敲茶几,“聋了吗?问你厂子在哪。” 梁珺闭了下眼睛,心一横,在地图上靠西的位置随意地点了一处,然后她说:“我可以带你们去。” 先离开这里,确定自己的位置,然后再想办法在去西郊的过程中逃跑,好歹也算是个机会,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韩立视线瞥过她被包扎的手指,随后拿记号笔在她点的位置做了个标记,“行,宋雅你带她收拾一下,我们等下就出发。” 宋雅不同意,“梁珺多久没吃东西了,你们拷问完就带人出去,她的体力上可能……” 她话都没说完,就见从茶几前后退的梁珺身体一下子倒了下去。 第104章 他才是最痛苦的人 因为梁珺昏倒,当天没能出发。 最后宋雅还是给已经昏迷的梁珺输液了,人是韩立抱着送到卧室的,她给梁珺扎针的时候,韩立就坐在床边看着。 宋雅扎好针,一回头,看韩立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梁珺苍白的脸,她气不打一处来,直起身嘀咕:“我都说了你们这样折腾要出事,梁珺不是佣兵,没你们那么好的体魄,人要是真有个好歹,你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陈之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进了房间,闻言看着宋雅冷笑,“她是你谁,才见几面,这么着急替她说话。” 宋雅收拾起东西,压根没看陈之墨,对韩立道:“你得适当让她有空间活动,她现在身体状况不好,软禁会对她的心理状况产生影响,久郁成疾听说过吗?精神压力太大,只会让她的身体更糟糕。” 韩立没说话,宋雅也不指望他回答,起身往出走,陈之墨不甘心被她无视,跟着出门,嘴巴还不消停:“宋医生这么关心一个俘虏……” 陈之墨语气尖酸刻薄,后面的话因为距离远了而模糊,韩立坐在床边仍睨着梁珺,许久才挪开视线,脑子乱成一团。 …… 因为太久没有进食,梁珺的身体虚弱,昏迷到隔天早晨才睁眼。 房间没有人,她听见隐约的说话声,从床上慢慢坐起,才意识到房门敞开着,那些人声是从楼下传来的,很模糊。 有了前车之鉴,她下床之后也只是凑到门边,努力想要听清楚下面的声音,但只能辨析出是韩立和陈之墨说话,具体内容依旧听的含混。 她正全力偷听,冷不防门口一道黑影,待她发现时已来不及,抬眼她就对上不善的视线。 是赵腾。 赵腾双手抱臂盯着她冷嗤,“听说你昨天被陈之墨拔了指甲?” 梁珺咬唇,被包扎的手指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赵腾继续幸灾乐祸:“这下你总该明显你现在的处境了。” 梁珺脸偏过去,赵腾这话倒是不假,她现在就连耍小聪明的空间也没有了。 赵腾还想接着落井下石,楼下传来陈之墨喊声:“赵腾,你过来一下!” 她冷冷瞥一眼梁珺,转身下楼。 梁珺后退几步,慢慢坐在床上,面色晦暗地低着头,盯着自己被纱布缠裹的手指。 她估计这辈子她也忘不了陈之墨用钳子拔她指甲的那个时刻,韩立就在旁边看着…… 不多时,宋雅端了一碗粥进来,往桌上放,招呼梁珺:“你太久没有进食,先喝粥,比较好消化,过几个小时再吃别的东西。” 梁珺有些认命地慢吞吞地过去,坐在椅子上开始喝粥。 宋雅这次却没立刻离开,而是在桌子旁边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距她有几米远,缓缓开口:“现在开始,你可以下楼,也可以去院子里,等下吃饭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餐厅和我们一起。” 梁珺怔了下,抬眸看宋雅,“我可以去院子里?” 宋雅其实生的一张很温柔的面相,柔声说话时并不令人反感,她笑了下,“可以,但是你也知道现在你算个俘虏,为你自己考虑,最好不要试图逃,不然……” 她顿了顿,“陈之墨会怎么对你,我也说不准。” 梁珺眼底还是亮了下,她觉得快要憋疯了,哪怕出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也好,她点头,“知道了,那我等下就能去院子吗?” 宋雅想了想,“你喝完粥,我带你去,你现在身体太虚弱,晕倒在院子里就不好了。” 梁珺不喜欢被人跟着,但这会儿明显由不得她,喝完粥之后两人一前一后下楼,随着距离靠近,她听见了客厅几人的谈话。 陈之墨在问韩立:“但是老大,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对付梁叶?那样一个怪物,普通的武器是肯定没用的,如果不了解她的弱点贸然交手,有几条命也不够搭……” 说话间瞥见楼梯上下来的两人,陈之墨话头一顿,撩着唇角笑的有些邪性,“梁珺,正好,你也过来。” 梁珺一愣,宋雅护在梁珺前面,“她现在是个病人,你们有什么要问的也等她身体好点。” 陈之墨死死盯着宋雅,片刻后挑眉,“宋雅,你当我们抓她来是要当神仙供?她是这世界上和梁叶最亲近的人,想赢就要知己知彼,但梁叶是个我们都不知道的怪物,只有她知道。” 宋雅还想反驳,梁珺却轻轻拉了一下宋雅的衣角。 梁珺说:“没事的。” 宋雅愣了愣,梁珺沉了口气,主动地走到沙发旁边去,坐在那里的除了陈之墨以外,还有韩立和赵腾,韩立还是很沉默地在抽烟。 梁珺视线只是掠过他,最后定在陈之墨身上,“我是和梁叶一起生活过很多年没有错,但我对她的了解也很有限,她很多事情不愿意告诉我,你就是杀了我或者继续折磨我也没用,不知道的事情难道要我杜撰给你?” 陈之墨有折磨人的瘾,被她这态度激的跃跃欲试,笑着扭头问韩立:“我看我得再给这女人上一课,上次的教训太轻。” 梁珺也看向韩立,语气很平静道:“韩立,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就连我和梁叶过去这些年怎么过的,还有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都说了,我也希望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在北岛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长出翅膀是我也没想到的事,她身体的很多变化都对我有所隐瞒,她也没攻击过我,我没有和她交过手,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弱点?” 韩立深深吸了一口烟,皱眉没抬头,“知道了,宋雅,你带她走。” 陈之墨却有些不依不饶的,“老大,这就完了?那梁叶的目的呢,也不问了?” 宋雅带梁珺出了门,陈之墨身体往后靠住沙发,还看着韩立,表情复杂,“你别是真把这女人当回事了,这么心软,迟早害死你也不一定。” 韩立闻言倒是笑了,觉得讽刺,他呼出一口烟气,“你知道吗,梁叶可以预知未来,她预言我会杀了梁珺。” 陈之墨一时怔住。 赵腾倒也想起曾经在北岛听见梁叶和梁珺说过这事,她问韩立:“你相信那个预言?” 韩立又吸了口烟,眸色发沉,“谁知道呢。” 他试图将话题扯回正轨,“梁珺这个棋子可能有用,但也可能威胁不到梁叶,在北岛的时候梁叶没管过梁珺死活,如果她真的在预知梦里见到我杀了梁珺,就没理由引着梁珺去南贾村,但是她这样做了,我怀疑梁珺也有可能只是她的棋子而已,所以不能把所有的注都押在梁珺身上,我们得想办周全的办法对付梁叶。” 三个人商量了会儿,其实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陈之墨其实没见过那些怪物,但韩立寻找泉之眼和韩知夏这一路上他一直在帮忙搜索信息,他知道那些东西不好对付,再加上韩立南贾村的见闻,以及韩立和赵腾这次在北岛经历的一切,他对梁叶这个神秘的长不大的小姑娘的实力就更没法估量,他列出了一大堆非常规的武器—— 电磁脉冲枪,声波仪,电击枪,硫酸弹发射器……最后甚至就连微型核弹,炭,疽病毒都想到了,但对付梁叶有没有效果不好说,要是一下子弄死了梁叶也不是他们想要的,解救韩知夏的办法还没找到,梁叶死太早也不是什么好事,韩立的目的是控制梁叶,解救韩知夏。 宋雅折回客厅的时候正好听到陈之墨发散思维列出那些武器,正说到毒气弹,她轻嗤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被陈之墨捕捉到,他面色不虞地睇向宋雅。 宋雅没理会,径自上楼,赵腾看她一个人,问了句:“梁珺呢?可别让她跑了!” 宋雅没回头地答:“跑不了,她身子太弱,院里刮风,我给她拿件衣服。” 陈之墨咬咬牙,小声道:“还真当自己是个好医生了。” …… 梁珺身上就穿着成套的家居服在外面,宋雅拿了一件外套出来给她,她说了声谢谢就接过去,披在身上。 之前她只透过窗户看外面,现在下来走一走,才发现这院子比她想象的要大。 后院有游泳池,还有花园,其实是一栋很漂亮的小别墅,她问宋雅:“这是谁的房子啊?” 宋雅这会儿倒也没戒备她,“是老大的,他早前其实就买下来,住过一阵,但这里其实更像个他个人的基地,陈之墨,赵腾,我,还有……” 宋雅顿了顿,才慢慢说:“罗洋……你知道的吧,包括之前去北岛接你们的那个小张,我们经常都会在这里住。” 梁珺蹙眉,“你们也在二楼?” 宋雅摇头,“有时在,但最近我们都住在地下室。” 梁珺睁大眼,“为什么要住地下室?” “这里地下室没你想的那么糟糕,陈之墨的一些设备在那里,他把地下室扩建过,房间很多,地面和地下室门的材质特殊,枪械攻击是无效的,隔音也好,是这房子里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只有你和老大是住在上面的,老大主要是考虑到……” 宋雅话头停住,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什么,看梁珺一眼,“你别跟我套话了。” 梁珺确实是存着套话的心思,但总不可能这个时候承认,她郁闷地低头,“我没那个意思,只是好奇而已。” 接下来两个人就没了话,在花园旁边散步。梁珺在这里无依无靠,不想得罪唯一一个偶尔还会给她点好脸的话,想了好久又主动开口,“真的很感谢你,宋雅。” 宋雅愣了,“为什么?” “所有……饭,帮我处理伤口,刚刚帮我说话,还让我出来透气,真的谢谢你。” 宋雅笑了,“饭,处理伤口,还有让你出来透气,这都是老大说的,至于帮你说话,我是这几天忽然意识到老大对你其实没表面上那么不在乎,才觉得你应该不是真的敌人。” 梁珺有些懵,懵过之后眼神黯淡,“他恨我。” “可能吧,”宋雅也不否认,“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是特别清楚,但是老大关心你是真的,昨天你受伤这件事其实让他很难受,他从你房间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我看得出他很难过。” 宋雅想起头天,梁珺输液那段时间里韩立就一直看着梁珺,中间她进去换药的时候见韩立在窗口抽着烟看梁珺,他瞳仁黑沉沉,似是蕴了很多无法言说的情绪,心疼有,矛盾也有。 梁珺这会儿不想听到这些,她默不作声继续往前走。 宋雅又深深看她一眼,“你不要怪老大……你不知道老大过去几年怎么过的,知夏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和生活,甚至为知夏失去了一只手,如果知夏出事,他会死的,真的……” 宋雅说到这里有些难受,“如果你成为他救知夏这条路上的障碍,那现在最痛苦的人一定是他,你明白吗?” 梁珺还是没说话。 经过昨天的事,她已经没法确定那男人的心了,他眼睁睁看着陈之墨伤害她,他好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她曾经自作聪明地利用他的信任,如今自食恶果她不怪谁,只是不会再相信他对她还有什么感情。 晚饭梁珺最后还是没选择和其他人一起吃,陈之墨令她觉得不舒服,而赵腾一见她就是冷嘲热讽,最后她在自己的房间吃了饭。 只是这顿饭没能顺利吃完,赵腾直接闯到她房间来了。 赵腾来势汹汹,进门就指着她,“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到现在你还骗我们,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梁珺没明白过来,“我骗你们什么了?” “注册在白诚名下的工厂?”赵腾笑的更冷了,“多亏了你这病娇身子动不了,老大派人已经去西郊你指的那附近找过,那一片正在新建园林,哪里来的厂子?” 梁珺身体僵硬地从椅子上离开,才站直身子,就见陈之墨也进来啦,还冲她笑。 “看来拔一个指甲是不太够。” 第105章 她怕他 关于工厂的这个谎言会被戳破是早晚的事情,在梁珺意料之中,她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眼看着赵腾和陈之墨后面又是韩立和宋雅跟过来,她面色发白,只能步步后退,用余光往窗口扫,思考着逃脱的办法。 ——没有办法。 下午和宋雅在院子里的时候她就看过,这里安保设施非常齐全,外面高墙有电网,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逃出去几乎不可能。 她脑子里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要不干脆打碎玻璃拿一块做武器,和这些人拼了…… 陈之墨正兴奋,摩拳擦掌想要折腾梁珺,回头用征询的视线看韩立,宋雅却走过来拉他,“让老大,和梁珺谈吧,你们都围在这里起什么哄?”说完她还喊了一声赵腾。 陈之墨没动,赵腾也不乐意走,“宋雅,我们这也是为了老大,这女人不老实说话,这不是误导我们的调查方向吗?老大派人去调查也要付出时间成本的……” 赵腾话没说完,韩立脸色已然变了,喊了一声梁珺的名字。 但没能阻止梁珺,梁珺单薄瘦弱的身体直直地往窗户撞过去。 房间是落地窗,本来按照她的预想,她应该可以撞出去,这里是二楼,受伤也不至于太严重,她没想过掉下去之后怎么办,大概是逃吧,反正怎么也比在这里坐以待毙来的强。 然而她没能撞出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重响,她的身体是结结实实砸在窗玻璃上了,但是玻璃却没碎。 反倒是她因为这一撞,浑身都疼,她懵在原地。 屋内气氛一时僵滞,最后陈之墨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钢化防弹玻璃,刚那一下挺疼的吧,你接着撞啊?” 梁珺反应过来,这最后一条不靠谱的逃生之路也被斩断了,她视线回到那几个人身上,有些绝望而认命地道:“工厂的事情我没有骗你们,付景衡确实有工厂在白诚名下,这一点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查,只是工厂的具体位置我不是很清楚。” 赵腾不依不挠问:“那你在地图上指又算什么?耍我们吗?” 梁珺咬着嘴唇没说话。 她在地图上随意一指也是希望他们会带她出去找那厂子,到时她也许有机会逃跑。这样的理由现在当然没法直说,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脑子乱成一团。 韩立不会再对她心软,他很可能会将她再次交给陈之墨拷问,比起被拷问她宁可死。 早死晚死都是死,梁叶不像在骗她,如果这一劫躲不过,她不想在死之前受太多苦。 房间里忽然响起韩立低沉的声音:“你说的是真的吗?” 梁珺愣了愣,旋即回答:“是真的,这件事你们要是有途径也可以去查,而且据我所知付景衡注册在白诚名下的产业应该不止一个工厂。” 韩立修长的身形靠着门框,眼神冷的像冰,距离感不言而喻,他一瞬不瞬盯着她说:“如果这次再查不到,你知道你是什么下场吗?” 梁珺心口一紧,“我说的是真的,不可能查不到。” 她眼底满满都是戒备,还有些微不易察觉的惊惧,韩立眼眸低垂下去,“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他直起身,“走吧,让她吃饭。” 赵腾难以置信,“老大,就这么算了吗?” 陈之墨一脸的意兴阑珊,看着梁珺,依然站在原地,宋雅拉他一把,他转过身就叫韩立,“这次可以不计较,如果查不到付景衡在白诚名下的工厂,下一次你把她交给我,三天,要么她把知道的都告诉我,要么她死,行么?” 宋雅急了,“陈之墨!” 赵腾闻言也看向韩立。 韩立脸上没有表情,隔了好几秒,才淡淡吐出两个字:“随你。” …… 几个人离开之后梁珺哪里还吃得下,她觉得都快窒息了,对着饭菜发怔好久,最后宋雅又上来了一回。 宋雅劝她:“你也要适当服软,你知道什么就告诉老大吧,你知道老大现在有多难做吗?陈之墨和赵腾都是他的朋友,我们也都是把知夏当成自己妹妹一样,所以想帮老大救出知夏,如果没有陈之墨这个情报源,老大就是真正的孤军奋战你懂吗?你现在这样,他们之间要是为你起了什么矛盾,最头疼的还是老大。” 梁珺没说话,低头抓着自己睡裙的裙角,心乱如麻。 她疑心这是宋雅的怀柔政策,但现在她有点没法抵抗这种怀柔,更何况她觉得宋雅说的也有道理。 宋雅叹着气收拾东西,看到她没吃多少东西,又皱了皱眉,“关于泉之眼了解的人太少……每一条线索老大都很重视很珍惜,以前也不是没有收到过一些别人杜撰出来的,老大对所有信息都视若珍宝,你用这个骗他太残忍了。” 梁珺看着自己被包扎的手指,觉得韩立对她才叫残忍。 她发觉自己真是可笑,其实以前她不是特别娇气怕疼的人,只是因为那男人在身边,她好像就变得软弱起来。 但从现在开始,她必须为自己坚强,没人能帮她,她只能靠自己,说谎也是为了自己,立场使然宋雅会觉得她残忍,但在她看来自己没什么错。 宋雅收拾了东西没立刻出去,在原地站了一阵,还看着她,“其实陈之墨那个人……你也许很讨厌他,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会这么对你也是为了知夏和老大,如果你老实回答问题,他不会为难你。但你继续这样下去,老大再护着你,他也许就不会再站在老大这边了。” 梁珺心里憋屈,闷声说了句:“他没有护着我。” “他要是没护着你,赵腾刚才借题发挥就能让陈之墨又折腾你一回,这次受的可就不只是这一点伤。” 宋雅说完离开,梁珺呆呆坐在床,上没动。 她其实没想着让宋雅帮忙收拾,她也想下楼走走,但现在又有点畏首畏尾的,就算可以自由活动了,这屋子里住着陈之墨和赵腾两个对她不善的人,她想到都觉得不自在。 这晚她很早就躺在床,上,但因为心里装了太多事,辗转反侧许久也没能成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万籁俱静的时候,她听到了门外一点轻微的声响。 很沉的脚步声,却不太规律,逐渐靠近,最后停在门口。 她下意识紧张,为控制她,这些人不允许她从房间内侧锁门,门锁也经过处理,她背对着门侧躺,但浑身紧绷,脑中浮现各种可能—— 赵腾早就看她不顺眼,半夜找茬不是没可能,而陈之墨一直挖空心思想要好好拷问她一番…… 还没想出结果,门已经被推开,有人进来了,并关上了门。 她攥紧拳,心提到嗓子眼,这屋子里没留给她任何可以当做武器用的东西,而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 步子沉,应该是个男人,可能是陈之墨。她在对方刚靠近床边坐下的瞬间就起身,打算先发制人,抬手就想使用喉锁,但并不顺利,对方动作更快,抓着她手腕轻轻一扭就将她身体死死按在床,上。 男人力气比她大,动作比她快,近身搏斗她毫无胜算,她虽明白,却也出于不甘心继续挣扎了两下,结果男人俯下身来,以沉重身躯压制她,她头皮发麻,这才闻见男人身上有浓重的酒气。 “你……” 梁珺侧过脸,才吐一个字就愣住。 黑暗中,压着她的不是陈之墨,而是韩立。 她呼吸不匀,一时想不到要说什么,男人身子一动,她就痛的倒抽口气,他碰到了她指甲受伤的地方,伤口小小一块,但疼起来连心,她忍不住地低哼了一声。 韩立闻声,撑起身体,低眸往她手上看。 光线暗淡,他只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被白纱布包裹的手指。 他避开那处,缓缓呼出一口气,这酒气近距离地尽数喷洒在梁珺脸上,她蹙眉别开脸,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酒后的他,酒气这么重,应该是喝了不少,即便如此还是很难对付,反应也没有因为喝酒而变慢。 深更半夜,她不知道这男人这会儿来是要做什么,她只觉得身上还是死沉,她完全被禁锢,这个姿势很难受,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身体。 韩立默了几秒,缓慢放开她坐起身。 梁珺得了空就立刻起身,然后一个劲儿往床另一头挪去,缩在床一角,警惕地看着他。 房间很安静,她仓促挪动的声响也变得明显,韩立抬眼盯着她,太暗了,只能看到她身体缩了很小一团,眼看都快从床角掉下去,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想去拉一把,结果她缩的更严重。 和乌龟一样。 她这个动作像是一根刺,直直戳进他心里。 她怕他。 意识到这点,他的手没再探过去,垂了下来。 然后屋内又是一片死寂,没人说话,梁珺身体神经绷的很紧,身体也是僵硬的,就着这个姿势呆呆等了良久,男人一直不说话,而她觉得骨头关节都快麻了,忍不住地动了一下。 韩立听到声响,坐着的身体往她的方向挪了下,她立刻噤若寒蝉,就连头都垂的很低,这下他就连她的脸都看不到。 梁珺没法坚持这种无声对峙,小声开口:“你找我……有事?” 她问出口又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找她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来问话的。 韩立沉默片刻,忽然从床,上起身,站在床边看她,她被看的浑身发毛,看到男人绕过床,她心口一紧,他来到了她这边,俯下身,手没有迟疑地触碰到她的头发,她的背已经抵住床头,被他这个动作惊的欲往床头另一个方向逃。 他比她快,坐在床边手扣住她的肩头,忽然嘶哑地出声:“别怕。” 这话不起什么作用,她还是怕,甚至因为他的触碰更紧张了,她低着头,感觉到男人有温度的那只手慢慢揉了两下她的头发,跟着来到她脸颊。 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又抬起她的下巴。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醉了,这一刻的温柔简直令她毛骨悚然,她脑中更加混乱,视线闪躲不敢与男人对视。 韩立指腹在她下巴上来回,注视着她说:“你是对的。” 她一怔,抬眼就对上男人的双眸,黑暗里这双眼眸暗沉而深邃。 “早该保持距离,越远越好……”他忽地笑了下,“要是早晚要杀你,我还不如早点断了我这点念想,杀你的时候也不至于让自己为难。” 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对她的杀意不是一时激愤,他一定是想了很久才会说这话。 “就是怎么……”韩立顿了顿,唇角的笑意也变得苦涩,“已经迟了吗?” 只是看到她受伤,他就开始自乱阵脚,他没法把她交给陈之墨,只能寄望于她一大堆谎言里会有一句真话。 这样的他,前所未有的卑微又被动。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在问谁,她唇动了下,刚想说话,眼前一暗,男人的气息近了,他低头吻住她的唇。 她有一瞬忘记呼吸,睁大眼,慌乱且无措,很快就觉察到他的深,入。 她抬手推,推不开,男人的力气大,大掌拂过她的身体,她到最后只能被迫承受,她绝望地闭眼,不知道曾经在若羌那个小旅馆的一切会不会重演。 眼泪溢出眼眶,又被他擦拭,他亲吻她的动作很慢,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用足耐心撩,拨。 第106章 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讨厌你 这场侵入与占有和预想中不同,梁珺到结束也没明白,为什么醉了酒的韩立会变得这么温柔。 他还抱着她去浴室,为她洗澡。 再回到卧室之后依旧没人说话,梁珺懊恼于不久前自己的身体反应,被韩立放在床上的第一时间她就迅速拉过被子遮盖自己的身体。 尽管如此,有些东西是没法遮掩的,她的脸还在发烫,身上也留下不少痕迹,她扯着被子,脑中一片混沌,她和韩立这样算什么? 梁珺缩在被子里胡思乱想,接着韩立再次让她意外——他做完这一切之后竟还没走。 他在她身后躺下来,手臂探过来,她意识到这人居然还想抱她,身体就不自觉地挪动,避开他的触碰。 韩立的手顿在那里,但也只是一瞬,黑暗里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什么情绪,会不会又生气,提心吊胆了一阵,最后感觉到他将手收了回去。 整个房间再度陷入安静,初时她还竭力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但她被男人方才那一番折腾已经耗费不少体力,此时听着男人逐渐匀长的呼吸,意识慢慢昏沉,最后还是睡着了。 …… 做过佣兵的人多半都保留着一些习惯,例如早起。 但这天住在地下室的赵腾,陈之墨还有宋雅都已经起来洗漱完毕在楼下吃早饭,韩立还没出现。 赵腾比较心急,上楼打算去叫韩立,人前脚刚走,陈之墨就开始给宋雅挑刺,“今天这个粥一团糟,太稠了。” 韩立没请厨师,因为宋雅是很喜欢烹饪的,她在这方面的手艺也早就获得认可,然而陈之墨总是会没事找事挑她毛病。 宋雅没理会。 陈之墨开始觉得没意思,“你是死人还是哑巴?” 宋雅低头喝粥,冷不防被一只手捏住了手腕,力道很重,她没提防,手下意识一松,瓷勺掉落在碗里,热粥溅出一两滴在脸上,她觉得有些疼,抬头时便带了怒意,“陈之墨,你有完没完?” 陈之墨给她摆脸色,给她找茬已经无数次了,从她给他做了那个截肢手术起,两个人的关系就一直没有缓和过。 一开始他单方面决定分手,对她冷暴力,她当时不同意分手,也知道他是因为被截肢而生气,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忍耐和包容,为了他去找最高端便捷的义肢,学习机械义肢的养护知识,她以为他早晚会想通,然而最后,陈之墨用她联络来的路子安的机械义肢出门,去见别的女人。 后来就无所谓分不分手了,陈之墨身边女人很多,他转去情报部门做事,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关于他的性格变得如何暴戾乖张,又是怎么折磨那些俘虏的,她大多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 他的手段越来越残忍,堪称变态,她没劝过他,她想其实在他心里,最想折磨的人大概是她。 陈之墨几年前脱离了佣兵团,开始单干,做的还是情报,她依旧留在佣兵团,再后来是陈之墨主动去找她,告诉她韩立需要帮忙。 那时候韩立失去了一只手,需要最好的机械臂,她义不容辞,离开佣兵团为韩立做机械臂的维护和保养,那时起和陈之墨见面的次数又多了些,但每次见面,他都在找一切机会对她冷嘲热讽,每一次她都充耳不闻。 但陈之墨今天不甘心被忽视而上了手,她终是忍不住了。 两个人还坐在餐桌边,陈之墨闻言冷笑:“不装聋作哑了?” 她不语,只是怒目圆睁,瞪着他。 他唇角的笑意凉薄,“怎么能完?宋雅,你别忘了,你可是让我搭上了一条腿。” “你那条腿当时已经神经坏死了,还被人注射了药物,截肢是为你保命!” 宋雅忍不住吼了出来。 陈之墨默了几秒,“我宁可死。” 宋雅笑了,“好啊,那你现在去死吧,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拦着你。” …… 赵腾上楼之后先是找去韩立房间,站在门口敲门一阵,里面没人应,她试着推门,发现门没锁,然而打开门房间里面却是空荡荡。 她皱着眉头出来,刚在楼道走了几步,就看到梁珺房间的门被打开,韩立从里面出来了。 她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 他在为梁珺关门,似乎是怕惊扰到房间里面的人,他的动作格外轻手轻脚,关好门迈步抬头,这才留意到她。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赵腾最先有反应,她没有表情地问:“老大,你昨晚在她房间睡的?” 在梁珺房间留宿被撞破并非韩立意料之中,他一般起的很早,只是这个早上,因为和梁珺同床,他看到她的睡颜,可以和她那样近,他就忍不住地多躺了会儿。甚至不敢碰到她,只是那么安静看着,也磨蹭到了这个时候。 但他没觉得尴尬,坦然地迎着赵腾的视线,他轻轻“嗯”了一声。 赵腾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只是个俘虏,”他身体一动,靠住了墙壁,眼眸低垂下去,“赵腾,以前你跟队的时候应该知道,我们偶尔会玩玩俘虏。” 赵腾身体有些僵硬,她当然知道,佣兵团里女人很少,少有的几个也都是女汉子,男人堆里大家荤素不忌,她早就清楚很多佣兵会抓俘虏泄,欲。 但她更清楚的是,韩立和那些佣兵不一样。 余光里瞥见梁珺房门轻而慢地开启一道缝,她将原本心底的质疑压了下去,转而问:“那你昨晚和她一起,只是玩玩?” 韩立缓缓抬眸,语气毫无波澜:“不然呢?” 赵腾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其实她的脑子还是空的,气愤和嫉妒都快将她撕裂了,可她很努力地扯出了个笑,“那就好,老大……你得记清楚,如果我们没能及时找到知夏,那梁珺脱离不了关系。” 韩立没接她这句,而是直起身,“我去洗漱,你们先吃饭,不必等我。” 脚步声远去,赵腾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再度迈步,经过梁珺房间门口她瞥了一眼,发现门已经被关紧了。 她有心进去找梁珺一趟,但手在门把那处停了停,最后还是放弃这个想法下楼了。 找梁珺有什么用呢——骂她?打她? 不死心的是韩立,都到现在这种地步了,他还在自欺欺人地寻机和梁珺在一起,她想,除非梁珺死,不然韩立是不会多看她一眼的。 …… 这天梁珺的早餐还是宋雅给端到楼上的。 梁珺注意到餐盘里的食物比平时多,宋雅解释说:“老大叫我看着你多吃一点,他说你瘦了。” 梁珺坐下吃饭,脸隐隐发烫。她胸口肩头还留有不少痕迹,在昨晚之后说她瘦了,实在是有些微妙。 但很快她又释然,因为想起了他对赵腾说的话。 她也只是个可以被当成玩物的俘虏而已。 难得现在可以自由活动,梁珺不想坐以待毙,如果要逃,至少要先搞清楚这里的地图,这天她自己在这屋里还有院中走了走。韩立和陈之墨还有赵腾很早就出去了,她也就自在了许多。 她反复转了很久,还有心去一探宋雅口中那个神秘的地下室,然而地下室入口处两个监控探头,她一看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宋雅这天心情似乎也不好,话变得很少,于是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说不出的沉闷,直到下午,韩立一行人回来。 梁珺被从楼上叫下来,得到一个消息,他们已经查到了付景衡注册在白诚名下的工厂。 “还不少呢,”陈之墨将手里一沓资料往茶几上一扔,“涉及的制造领域也五花八门,都有些奇怪,付景衡自己公司根本不搞这些东西,他为什么要特意建这些自己完全不怎么经营的工厂,还注册在白诚名下?” 问话的时候陈之墨直勾勾盯着梁珺,梁珺被宋雅拉着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撞上这不友好的视线,愣了下,但还算镇定:“我也不知道,我对付景衡的了解也很有限,他一开始就是为了找梁叶而接近我的,怎么可能对我坦诚?” 韩立正拿着陈之墨的那一沓资料看,闻言抬眸,视线投向梁珺,“没有你说的瓷器加工厂。” 梁珺与他对视,但不过两秒就挪开视线,那种脸颊到耳根发烫的感觉又来了,现在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昨夜,实在没法自然,她声音低了低,“应该是有的……我曾经见过白诚在电脑上看工厂用的设计图纸,我扫了一眼是个花瓶,我感觉应该是瓷器一类的东西。” 赵腾一拍手,凑到韩立身边去,指了指资料上的一部分,“我知道了,应该是这个,塑料模具厂,很多塑料模具都有做,也包括塑料的花瓶。” 赵腾整个人几乎贴在了韩立身上,说话时的呼吸拂过他的脸,他微微蹙眉,但到底没拿赵腾当外人,只“嗯”了一声。 梁珺扫了一眼就低下头,听见赵腾又说:“可是白诚名下厂子也不少,我们怎么找,一个一个搜查过去吗,白天有人工作,只能晚上去,如果逐一搜索,会不会太花费时间了……” 韩立眉心紧拧,将资料扔回茶几上,茶几面很话,那沓纸向着梁珺的方向滑来,梁珺猝不及防,赶紧用手接了一下。 韩立点了支烟,淡淡开口:“你看看。” 梁珺硬着头皮拿起资料翻。 白诚名下的厂子确实还不少,涉及的领域也确实广,做什么的都有,她将资料翻的很快,看到最后又回头,视线停在中间的几个字上—— 屠宰场。 在同一页还有个食品加工厂,是一条流水线,常见的猪鸡牛羊鱼之类由屠宰场处理过后送食品加工厂加工。 她脑子里这会儿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都有,摊开资料这一页放在茶几上,她说:“柳玉言生前病情恶化之后有个症状就是食生肉,我从梁叶那边得到的消息说,契子会被生的血肉吸引,我觉得这个地方比较可疑……” 她顿了顿,抬眼看陈之墨,强调了一下,“不过这个只是我主观推测,也有可能去了也是扑空。” 她可不想到时候这些人一无所获又找毛病找到她身上来。 陈之墨挑眉,望向韩立。 韩立拿着个平板电脑看了看地图,“屠宰厂在西郊,加上食品加工厂,那个塑料模具厂距离屠宰厂就两公里,今晚我们先去看看这三个地方。” 说完叫了一声梁珺,“今晚你也去,准备一下。” 听到能出门,梁珺心里是雀跃的,她真的快要憋疯了。 出去就代表还有可能有机会逃跑,她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宋雅给了她一套出门能穿的新衣服,是牛仔裤和T恤,她换过之后时间还早,就去楼下厨房帮宋雅做饭。 外面的客厅里韩立那些人还在商量什么,厨房离的远,她和宋雅两个人在里面却也安安静静的,她们蒸了米饭,宋雅炒了几个菜,梁珺尝菜时由衷赞叹一声。 “宋雅,你真是太会做饭了,比很多外面餐馆的厨师厨艺都强。” 宋雅微怔,旋即露出这天第一个笑,过了会儿,她幽幽说了句:“早上陈之墨说我连粥都没熬好。” 梁珺一愣,“早上那个皮蛋粥很好啊。” 宋雅只是苦笑。 梁珺心里为宋雅不平,安慰说:“你别理陈之墨了,他那个人,那么奇怪,可能就是故意挑刺吧。” 锅里烧的汤在沸腾,香气四溢,宋雅靠着流离台,低头轻叹,“其实梁珺,我很羡慕你。” 梁珺一头雾水,“什么?” “我会对你友善,是因为一开始我觉得自己和你感同身受,我明白那种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的感觉,但是现在看,”宋雅笑的自嘲,“其实真的喜欢你的人就算讨厌你也没法彻底,更做不到真正的恨你,他总会心软的,就像老大。” 这话梁珺没法苟同,不过她现在更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你和陈之墨……” 她话起了个头,但却没问下去,停顿几秒,最后说:“他配不上你。” 陈之墨就是个死变态,宋雅其实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她不明白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人怎么会扯到一起。 宋雅倒好像因为她这话心情好了点,又笑了。 晚饭之后天也黑了下来,一行人出发,宋雅留守在房子里,韩立开了一辆路虎往西郊去。 梁珺坐在后座,并排是赵腾,出门时她还是被戴上了手铐,赵腾手里把玩着一支点三八,不时地看看她,目光充满警告,饶是如此,她心情还是激动的,她一直望着车窗外,时隔多天终于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她像个出来放风的犯人。又竭力沉下心,想要看清周围路况,辨认方位。 韩立这房子独门独栋,而且周围住的人也不多,大路宽阔,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林。 车子平稳前行,陈之墨在给自己手里一把散弹枪安子弹,一边说:“咱们还得做好准备,厂子就算下班,应该会留一些值班人员,再者万一有什么员工宿舍在跟前,那就必须潜行,大家手枪记得安好消音器。” 赵腾应了一声,韩立没说话,陈之墨问:“老大,你手枪消音器安了吗?” 韩立面色沉冷,侧过脸示意陈之墨看后视镜。 陈之墨看了一眼,路虎的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一辆SUV,但因为距离加上玻璃,看不清里面的人。 第107章 盒子 天黑,加上环境陌生,梁珺看着车窗外半天也没辨认出他们在什么地方,只感觉车子越开越偏。 半途中陈之墨从前座上翻了过来,往后座挤,并安排说:“赵腾,你坐在老大后面,我坐这边,这女人放中间。” 赵腾闻言一愣,旋即就想扭头往后看,陈之墨阻拦:“别,虽然距离远,被对方发现也不好。” 赵腾会意,立刻坐到了驾驶座后面的位置,而陈之墨则坐到了梁珺另一侧。 梁珺也觉察到了什么:“有人跟踪?” 说话间她打算回头看,被陈之墨捏住了下巴,那手劲儿太大,她感觉这人是要扭掉自己下颌骨,眼泪快疼出来,陈之墨忽然凑近,欣赏着她有些扭曲的表情,笑说:“一个俘虏还这么多的好奇心。” 驾驶座上韩立往车内后视镜瞥了一眼,淡淡出声:“陈之墨,别管她了。” 陈之墨哼哼一声放手,“都别回头,现在不到时候。” 赵腾扭头问陈之墨:“那怎么办,先去‘盒子’里吗?” 陈之墨点点头,梁珺一头雾水地发现赵腾将手里的小手枪换成了一把TM,P冲锋枪。 她本想问一句“盒子”是什么,然而下巴还隐隐作痛,看陈之墨这样她几乎都能想到她问出口是什么下场,她不想再给自己找不痛快,只能保持沉默。 韩立视线回到后视镜上,后面的SUV咬的很紧,这里是郊区,没有限速,以现在这个车速,他减速都有可能追尾。 “盒子”是陈之墨的基地,其实就是个陷阱,一个布满各种机关,各种杀伤力极大的重型武器的区域,不管来的人是谁,只要被带进“盒子”里,他们对付起来难度都不大。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后面那辆车开始加速了。 这里距离盒子还有三四公里的样,他沉声叫陈之墨,“你们准备一下,后面加速了。” 说完他也先踩了一脚油门。 在偏僻处的道路上两辆车一前一后,SUV明显是想要赶超前面的路虎,但路虎一边加速一边打着方向挡道,两辆车就陷入一种尴尬的你追我赶的局面。 车身不稳,梁珺带着手铐无法保持平衡,身体就左摇右晃,在赵腾那边碰一下,又撞到陈之墨身上,她咬着牙,努力将带着手铐的手伸出,想要抓一把前面的座位来稳住自己的身体,却因为车子每一次的忽然转向而失败。就在这时,后面的车似发了狠,直接撞了上来。 “砰”的一声重响,梁珺身体不受控地往前狠狠撞过去,她下意识举起自己的手挡前面的座位缓冲撞,击力,这时听见旁边赵腾喊了一声:“是白诚!” 梁珺只觉得一切都很混乱,韩立再次加速,而赵腾和陈之墨已经从两边降下车窗,用枪对着后面的车子扫射起来。 周围空旷,一时间只余下枪声和汽车引擎声,后面的车里也有人开枪了,车子还在晃来晃去,梁珺被晃的头昏,甚至有些恶心,好不容易抓住了副驾驶的座椅,又被车子一个突如其来的转弯给甩开。 赵腾坐回来装子弹,一边说:“对方车里人可能会比我们多,武器大概也不会少,最好是去‘盒子’里。” 路虎车速已经飙到一百多码,梁珺动了动手,这里一片混乱,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她感觉能钻的空子,但这些人,大概早有防备,赵腾和陈之墨一左一右,这让她很难脱身。后面车上的人也开始反攻,她听见了子弹射击在车挡风玻璃上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这玻璃大概防弹,居然没破。 SUV再一次撞上路虎的车尾时,梁珺把握着时机,趁着这个冲力直接从中间的缝隙往前扑,这个动作很重,撞到韩立手肘,车子险些打转。 韩立侧过脸看她时,她已经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副驾驶位置,她解释:“我得找个能抓稳的地方,不然……” 车子又被撞了一下,她话被打断,脑袋磕在车座上,痛的皱起脸来。 韩立这会儿顾不得她,只甩了一句:“你别想乱跑。” 他继续开车,视线留在后视镜上,梁珺趁机赶紧地挪到了副驾驶座位上。为方便赵腾和陈之墨活动,中控锁是开启的状态,她扭头看着车窗外,一时拿不定主意。 车速现在非常快,跳车的风险很大,更别说后面还跟了一辆车速也很快的车,就算她侥幸没因为高速下跳车摔死,也有可能被后面那辆车撞死。她脑子一团乱,因为车子的晃动身体再次撞到车门上时,她下定了决心。 要么被韩立困死,要么被撞死,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赌一把。 韩立是真的没留意到副驾驶上的人是什么时候打开了车门,他还在看后视镜,只是视线稍微那么一偏移,余光里副驾驶座上的人已经从车里扑了出去。 这种情况下跳车就跟自杀差不多,没人想到梁珺会这样做,赵腾瞥见,喊了起来,“梁珺跳车了!” 深夜的郊区马路上没有其他车辆,韩立抓紧了方向盘迅速转向,想要绕过去看梁珺的情况。 梁珺从车上扑下来,身体在马路上打滚,险些直接就滚到SUV车轮下,黑夜里忽然一声尖锐至极的刹车声,SUV险险地打转,并停在她前面几米位置。 尽管如此,梁珺滚出一身伤,她浑身疼,喘着气趴在地上,眯着眼看近处的车灯,后怕和受伤让她一点也动弹不了,她看到有人打开车门下车,并很快朝着她走来。 因为逆光,她没分辨出那是谁,直到来人弯下,身,将她抱起,她恍惚地看着他,才辨认出这是白诚。 白诚动作很快将她抱到车上,然后吩咐人开车。 梁珺浑身难受,痛的直抽气,白诚这会儿也顾不上看她,那辆路虎已经绕了个圈回来,情势逆转,换做路虎开始追SUV。 …… 陈之墨皱着眉加子弹,一边问:“那女人居然敢跳车……人还活着吗?” 韩立没说话,赵腾接话:“我看着白诚好像下车把她抱上车了,应该还活着,要是个死人白诚要她做什么。” 韩立面色更沉,“马上要到‘盒子’了,我们把他逼进去。” 赵腾问:“你们看清对方几个人了吗?” 陈之墨动作停了下,“开车一个,刚才射击我们的有两个,初步估计三到四个人,人数不多,只要逼进‘盒子’里,我们不用自己动手。” SUV被路虎紧追,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行驶,两辆车这时早已偏离公路,四下形同荒郊,白诚在后座上稳住梁珺的身体,他这趟出来未经付景衡授意,只带了两个人,所以他也无心恋战,望了一眼后视镜,和开车的司机说:“想办法回公路。” 但司机没来得及调整方向,前方原本黑暗的只有车灯光照的视野里面毫无预兆亮起一大排白晃晃的L,ED灯,那光亮白的刺眼,就连后座上靠着白诚的梁珺都觉得睁不开眼。 在这样的光照干扰下,SUV在打转之后就没了方向,刹车踩了却也在土路上滑出一段距离才停住,梁珺被这一阵子车子的晃动摇的都快吐出来了,她倒在后车座上,听见了一些怪异的声响,紧跟着车子像是颤了两下,跟着是白诚爆了粗。 前座上传来个惊慌失措的声音,“白诚,车胎爆了!” 白诚声音不带情绪:“我知道,你们别出去,我下车看看。” 白诚拿着一把冲锋枪下车,这里本是一片旷野,但现在他眯着眼才艰难地在白光下发现这里另有玄机。 除了那一排冒出来的L,ED灯以外,地面上还有长短不一的钢刺,车胎就是被这些东西扎破的。 他抬手勉强遮挡了一下光线,只是一垂眼,看清自己胸口有个红点在动,耳边同时传来喊话,是韩立的声音。 “白诚,是付景衡派你来的吗?” 白诚不语,视线忍着强光飞快地打量四下地形。 韩立又问:“你这次的任务是带走梁珺?” 白诚还是不说话,这次遥遥传来的换成了赵腾的声音,“白诚,别费劲了,你是佣兵,你也知道这样的强光下你是不可能作战的,我枪口这会儿就对着你呢,你看到了吗?只要我开枪,你这条命就没了,我劝你最好投降。” 白诚咬牙,端起枪,却听到身后有声响,他回头,梁珺磕磕绊绊地从车上下来,她也被灯光刺的睁不开眼,抬眼扫视一周,下意识就反应出两个字:“‘盒子’……这就是他们说的盒子……” “梁珺,你先回车上!”白诚语气硬了许多,对她厉喝。 梁珺是很想逃离韩立没错,她本以为这会是个机会,但现在她很绝望。 荒野里怎么会有这些灯和钢刺,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盒子”本身就是个大陷阱,她抬起头对白诚说:“白诚,你投降吧,这里是他们的地方,打起来没胜算的。” 她也看到了白诚身上红外瞄准镜晃动的红色靶心,“他们可以看到我们,但我们看不到他们,如果直面对着灯眼睛会受不了的,根本没法打啊。” 白诚推着她,“你回车上去,别管……” 他话没说完,枪声就响起,梁珺惊错地回头,见男人的身体已经倒下去,她叫了一声:“白诚!” 第108章 改变命运的最后一个方法 “盒子”是陈之墨的地盘,里面机关无数,就是个小队来也是有有去无回,更别说白诚只带了两个人。 结果显而易见,梁珺没能跑掉,被韩立带了回去。一同被带回去的还有白诚和白诚那两个手下。 白诚身上中了一枪,位置在左肋下,流了不少血,梁珺从车库里被赵腾押着往出带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望,想确定白诚还否还活着,赵腾狠狠推她一把,“别看了,先担心自己吧。” 梁珺也受了伤,车子急速行驶的情况下跳车,她是真的不要命了也想逃。韩立回到房子里脸色极差,将白诚和那两个俘虏交给陈之墨,他直接上楼去找梁珺。 这会儿是半夜,宋雅在地下室,梁珺被赵腾扔到房间里,正疼的受不了自己在翻宋雅放在她房间的医药箱,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到韩立大步走过来,她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就开始往后缩。 男人来的气势汹涌,她神色警惕,背已经贴上玻璃,退无可退。 韩立看着她充满防备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如果白诚的车没打转,或者路上多一个路障,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梁珺别过脸,“总好过被困死在这……”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一阵劲风擦过耳畔,随之而来的是“砰”的一声重响,就在她耳边炸开。 韩立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了钢化玻璃上。 梁珺抬头与男人对视,她虽胆怯却还是不愿输阵,韩立冷眼看着她,身上的戾气越发重。 两人这样僵持足有几分钟,最后韩立先动,他收回了手。 房间的灯早被打开,梁珺一眼就瞥见他的手在流血。 她想他是真的很生气。 韩立一言不发地转身往门口去,她以为他会走,没想到他到门口却是关门落锁,再折回来时二话不说就扣着她的手将她往床上扔。 她脑子一懵,感觉到他在扒她身上衣服,她咬着唇,屈辱的泪水在眼底打转,“韩立,你当我是什么?!” 男人不说话,动作很快。 顶灯光线明显,梁珺觉得身体发凉,她将脸深深埋进被单,但她预想中那种为发泄情绪而粗暴的占有并未发生,她听见脚步声,有什么东西被放在柜子上,跟着男人粗粝的手指擦过了她的皮肤,她一阵战栗,背上的伤口就疼起来。 她忍了一阵,侧过脸,闻见空气中淡淡的味道,是碘伏。 她身上的大多是皮外伤,很多细小的伤口流了血,肩背,甚至腿上也有,韩立一一处理过来。 她趴在床,上还一动不动的,他垂眸,梁珺的皮肤是真的很白,身上也是。 只是这样如雪一样的肌肤,因为这次危险的鲁莽的跳车,添了很多细细小小的伤口,还有青紫。 因为涂药的关系,她可能是觉得疼,身体还有些轻微的颤,他喉结滚了滚,移开视线。 想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他们之间已经没法好好说话了。 梁珺听见打火机的声音,跟着烟气弥散开,她眼眶就湿,了,她太难受了,要是他一直对她很糟糕其实也可以,伤心过后她还能死心,还能承受,但他这样,她就受不了。 好不彻底,坏也不彻底。 她身上光丢丢的,想要扯被子遮挡一下,只是身子才一动,腿上就挨了男人轻轻的一巴掌,“别动,伤口刚涂药,晾一下我再给你处理正面的。” 他一边抽烟一边烦躁地想,她这下是真的给自己弄了一身的伤。 接下来又是沉默,只是这次房间安静没一会儿,韩立就听见一点声音,是压抑到极点的哽咽。 他没动,将一支烟抽完,那声音没有停,他换了个位置坐,扳过她的脸,看她眼睛鼻头红通通的可怜样,他脾气没发泄出来,心倒是先软了,“梁珺,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梁珺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也有妹妹,你换位思考下,如果你是我,你还能怎么选?你只是做错一个选择,和陆琛在一起,梁叶变成这样你都觉得有你的责任,我当初在国外救了江煜,现在知夏因为他而……”他顿了顿,语气越来越沉:“我失去了我的左手,我的人生早就完了,如果救不了知夏,杀不了江煜,我活着没意思。” 梁珺垂下眼,眼泪滚落下来。 泪水沾,湿,了他的指尖,他垂着眼,睨着她,“我不是没给过你信任,但你总在骗我,一次又一次……你有试着理解过我么?” 梁珺呜咽出了声,她视线都是模糊的,她在这个夜晚忽然觉得崩溃,泣不成声地说:“不是的……不是这样,我不是总在骗你,有些事我也是……” 她停了几秒,深吸了口气,想要忍住眼泪,抽噎着道:“对不起,我不是想为难你的,我也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是……” 她没说下去,韩立手指擦了擦她的眼泪,“我知道,你只是想保护梁叶。” 她摇头,“不是的,你不明白吗?韩立,你是个人类,你对付这些东西根本没有胜算,你以为我只是想保护梁叶吗,我想保护的是你!我想让你远离这些东西,你和梁叶之间形成对峙局面,无论我选择哪一边结果都是一样,你不是梁叶的对手,再加上几个佣兵团也不可能是梁叶的对手,她是个怪物,比赵莺莺和尤欢还要厉害的怪物,她不会老不会死不会生病不需要进食,比起她来我们人类太脆弱了……” 她话说的很急,到最后喘着气,“梁叶根本不需要我保护,没人能伤害她,但是你要去找她,会受到伤害的人是你,你用我做人质,只能激怒她,她在预知梦里看到你杀我,早就想对你动手,在南贾村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梁叶要做什么,你我都没法阻拦,不然就是死路一条,你明白吗?” 韩立扯过一边的毯子覆住她身体,忽然将她拉起,把她的手攥的紧紧的,直视着她问:“梁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和我救知夏有冲突,是吗?” 梁珺满脸是泪,在他的凝视下,唇动了几番,终于说出来:“她要为泉之眼拿回所有种子……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她一直在为泉之眼做事,惩罚赵莺莺……拿走尤欢身体里的种子,最后一个应该就是……” 韩立根本没等她说完,就咬牙切齿开口:“她敢动知夏,我杀了她!” 梁珺觉得被他攥着的手骨都要裂了,她面色晦暗地低下头。 她还是说出来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坚持那么久,现在反而溃不成军,说出来情况只会更糟糕,但她还是说了。她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她无法为梁叶辩解什么,她也无法阻止梁叶。 韩立放开了她的手,他没有按照之前说的那样为她继续涂药,而是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她听见他脚步极快地下楼,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她将脸埋进掌心里,疼痛没让她坦白,反倒是他的示弱令她根本无法再继续隐瞒。 后半夜梁珺躺在床,上,没有自己处理伤口,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睁眼时,自己却不在房间里,脚下是土地,面前有石阵,再望远处,她看到了石柱中心的祭坛,以及在泉旁边站着的梁叶。 她有些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轻声喊梁叶。 梁叶对她招手,示意她过去,她就慢慢走过去了,她问梁叶:“我在做梦吗?” 梁叶点头,“我有些话还想和你说,之前没找到机会,所以今晚来见你。” “你进入了我的梦境?” 梁叶笑了,笑起来就像是个纯真的孩子,她歪着脑袋,“很神奇是吧?其实我也是才发现我可以进入梦境了,我还可以操纵梦境,这都是泉之眼的能力。” 明明是在梦里,可梁珺觉得浑身发冷,梁叶的所有能力几乎都袭承泉之眼。在南贾村时何琇曾经说梁叶身上的气息就像泉之眼,那不是空穴来风,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梁叶会不会有一天变成一株诡异的会食人的花。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问梁叶。 梁叶敛了笑,“姐,我从小就和你住在一起,小时候我们睡一张床,但是你知道吗,每天晚上,我都在这里。”她抬手,往泉中心指了指。 梁珺视线不由自主跟过去,往下看,泉上面没有覆白布,而里面是一片黑,像是个深不见底的会吞噬人的黑洞,她眯起眼想要看清楚,这时原本夜一样暗的天毫无预兆就亮起来,光线往下延伸,她忽然就看到了赵莺莺的脸。 那张脸是扭曲的,有些变形的,还在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而在那个脑袋下面她没看到赵莺莺的身体,只看到蜿蜒着的枝枝蔓蔓的东西。 视觉冲击力太强,梁珺被吓的倒退一步,一个趔趄摔着坐在了地上,她又往后挪,梁叶出声:“你不用怕,她们上不来的。” 梁珺心跳的很快,她不明白梦境怎么能这样真实,她又往后挪了挪,腿软的厉害,甚至没力气站起来,她转过脸看梁叶,“那就是……泉之眼?你在北岛设的结界里面那个,是泉之眼的本体?” 这是付景衡当时的猜测,而她刚才看到那长着赵莺莺脑袋的枝蔓,就好像当时结界里面的那些东西。 梁叶点了点头。 梁珺声线发抖,“所以,所有的契子,后来都会长到泉之眼上面去吗?” “差不多吧,也有例外,就是外面这几个,在这里面你是看不到柳玉言,尤欢和韩知夏的,她们和村子里的祭品情况不太一样……”梁叶话说的很慢,朝着她伸出手。 梁珺自己站了起来,但还是觉得恶心又恐怖,往后退了两步,离泉更远,才问梁叶:“那她们最后会怎么样?” 梁叶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忽然扭头,扫视四周,“你们一直以为这个石阵中心的泉是祭坛,其实你们错了,南贾村整个就是个祭坛,所有的村民都是祭坛的一部分,像是梁逸生这样的外来者一旦进入村子,就已经是闯入祭坛,大部分外来者其实都走不出去的,他们会留在这里,成为祭坛的一部分,梁逸生是个例外。” 梁珺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但没有打断,静静听着。 “泉之眼本来只能生长在泉里面,这里这个空间——”梁叶又往下指了一下,“和外面是不一样的,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梁逸生把不属于这个世界东西给带到这个世界来了,他把不属于他的,泉之眼的种子给带了出来。种子需要栖身之所,所以要寻找契子……” 梁叶侧过脸看着梁珺,“每一个契子,其实都是泉之眼和这个世界失败的融合,柳玉言,尤欢还有韩知夏,她们的身体都太弱了,无法承受泉之眼的力量,她们的肉体在契约结成之后其实很快就会不堪重负地崩溃,但是因为种子不会死,她们也没办法死去,只能苟延残喘以怪物的形态活着。” “所以当我取出种子就是解除契约,泉之眼所给予的一切都会消失,契子会以人类身份死去,这是对她们来说最好的结局,如果我不取种子,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个完完全全的怪物,而且她们会一直承受这种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如果你是韩立,你会为韩知夏做什么选择?” 梁珺愣住了,她看着梁叶,这才恍然觉察梁叶来的目的。 “你想我说服韩立?” 梁叶摇头,“我只是想让你理解我所做的事,让你明白错的是韩立。所有人都当我是怪物,我不想你也以为我是个滥杀无辜的怪物,姐,我知道你很在乎那男人,我也清楚你根本没法说服他,不然你就不会被他杀死……你要知道,对我来说,其实他根本算不上是个对手。人类在我眼里太无力了,生老病死,受困于无休止的欲,望,永远求而不得,力量有限,他也只是人类而已,我杀他是很轻松的事。” 梁珺心口发闷,“你也是人类,你身上也有人类的血。” “所以我也有软弱的地方,”梁叶不以为意,“我其实很讨厌这些属于人类的部分,你看我……有时候我强大的可以摧毁整个世界,但有时我又会想,强大有什么用,我还是个孤独的怪物……”她低头笑了笑。 梁珺一阵心酸,语气忽然就软了,近乎哀求,“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梁叶,你不要骗我好不好,你有办法救韩知夏对不对?” 梁叶抬眼看着她,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梁珺觉得自己简直低声下气,“我求你了……真的,姐求求你,救救韩知夏吧。” “没有办法,时间是泉之眼也没法破解的魔障,你也看到尤欢的下场了,韩知夏自己伤害自己,那些伤害无法逆转,”梁叶看着她的神色有些惋惜,“韩知夏身体里的种子我是一定要取的,而且很快就取,没人能阻止我,韩立就算找来也只是送死。” “这是你改变命运最后的一个办法,姐,”梁叶靠近她,语气很轻,“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做,顺从他,给他他想要的所有信息,让他来找我,我会杀了他。” 梁珺浑身紧绷,低头看着梁叶,听见梁叶带着蛊惑的声音传来:“然后,你就可以活下去,忘了他,你会有自己的人生。” 第109章 你想得美 头天晚上过的太折腾,梁珺这一觉直睡到翌日中午。 她睁眼时房子里多了个人,宋雅坐在窗口的沙发上看着她,见她起来,宋雅问:“你做什么梦了?” 梁珺一愣,宋雅道:“你睡着的时候喊了梁叶的名字。” 梁珺头低下去,宋雅起身坐在床边,打开医药箱,“老大说你身上还有些伤口没处理,我看看。” 梁珺猛然抬头,“他呢?” 宋雅手里取药棉的动作一停,转过脸看着梁珺,“我还想问你昨天半夜和老大说了什么?本来你们路上遇到白诚袭击,把白诚人带回来之后,老大是打算今晚再去那厂子里探个究竟的,但是听了你的话,昨天后半夜又带着赵腾出去了,还让陈之墨抓紧拷问白诚。” 梁珺心头一紧。 她告诉了韩立梁叶的目的,韩立一定是着急了,她很清楚,她也知道他后半夜又去了厂子里,但她不知道陈之墨拷问白诚这件事,她问宋雅,“白诚不是受伤了吗?还拷问?” “死不了。”宋雅想起白诚,脸色瞬时变得很难看,她以前没直接地见过陈之墨拷问人,这是第一次,她回忆起来浑身发冷,“陈之墨给他止血治疗了,但是……” 宋雅有些恶心,说不下去,“你等下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梁珺想立刻去看,被宋雅拦住,“你放心,陈之墨今天本来就是要让你去和白诚谈的,但你得先处理伤口。” 宋雅帮梁珺处理过伤口,又问:“你要不要先吃饭?” 梁珺使劲摇头,白诚以前是帮过她的,昨夜伤的很重又被拷问,她想尽快确定白诚现在的状况,宋雅起身时候轻叹了一声,“等你看完白诚,可能就吃不下去了。” 梁珺一愣,“为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半个小时之后,梁珺才明白宋雅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被带到了地下室,这里空间很大,房间也很多,她被塞进了一个审讯室。 白诚被铁铐束缚在一个直立着的铁架上,浑身鲜血淋漓,梁珺靠近看清倒抽了一口气,白诚上衣被脱掉,手臂上有三四块伤的严重的地方是生生被剥了皮,里面的组织都裸露在外。 她一阵心悸,忍不住后退,白诚就在这个时候抬头看她。 四目对视,她又是难受又是恶心,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进门之前她就见过韩立和陈之墨,此刻她也很清楚,他们就在审讯室一面的单向透视玻璃后面看着她和白诚。 几分钟前陈之墨对她说,白诚这次来是未经由付景衡授权的,是为她来的,后半夜韩立带赵腾去厂子后陈之墨就开始拷问白诚,也用了些手段,但是没能问出韩知夏在哪里,之所以让她见白诚,是想借她的口问。 陈之墨说这些话的时候韩立就在旁边,但他没有看她,只是安静地抽着烟,一言不发,似乎是默认了这样的安排。 但现在她想,也许不是默认,也许这一切就是他的安排,让她看到白诚这个样子,让她于心不忍,然后她才会动摇,想办法给他有用的信息…… 她也确实看不下去了。 她与白诚对视几秒,白诚的视线被血糊了大半,对着她动了动嘴唇,但没能发出声音。 梁珺声音嘶哑地开了口:“你为什么要来啊。” 白诚这个样子太惨了,陈之墨是个真正的变态。 白诚还是看着她,唇角轻轻扯了一下,“他对你不好。” 梁珺怔住了。 “不然,你就不会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跳车,你想逃。”白诚的声音也是沙哑的,被折腾了几个小时,疼痛令他有些心力交瘁,此刻是强撑着说话。 梁珺喉头一哽,就连接下来要说什么问什么都给忘了。 审讯室里一片安静,单向透视玻璃另一边,陈之墨不耐烦地敲着桌子,“梁珺行不行,我让这俩人见面可不是为了让他们谈恋爱……” 韩立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又从烟盒取了一支烟。 旁边的扩音器清晰地传出审讯室里白诚的话。 “我都听梁叶说了。” 梁珺在审讯室里一愣,“什么?” “那个预言,韩立会杀了你。” 白诚费力地喘了口气,“你明明知道,你跟着他很危险,随时都有被他杀了的可能,在北岛我们离开的时候你该跟着我们走,而不是为了保护他从飞机上把他扑下去。如果不是你那时候那个动作,也许在北岛我就能杀了他,这样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陈之墨听到这里愣了下,看向韩立,笑问:“还有这回事?” 韩立抽着烟,面无表情说:“她当时是不想我继续跟着梁叶,才从飞机上扑下来阻拦我。” 宋雅后面站着,忍不住插话,“我觉得不是。” 韩立没回头,“宋雅,你不了解她。” 审讯室里梁珺走到了白诚面前,她看着白诚的样子,嗓音禁不住地有些发颤,“白诚,你不该来,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嗯,我也觉得不该,不划算,不值得,付先生也不会同意我在职的时候干这种事,”白诚垂眼睨着她,“但我想了一下,如果我不来,而你死在他手里,我觉得……” 他默了几秒,然后继续:“我必须来。” 梁珺鼻尖发涩,正想说话,门被重重敲了几下,她回头往单向透视玻璃望了一眼。 随看看不到,但她知道韩立和陈之墨都在看着她,她敛了情绪收回视线,问白诚:“付景衡把韩知夏安排在哪里?” 白诚微怔,很快反应过来,“他们让你来问我。” “嗯,”梁珺深吸了一口气,“白诚,说出来吧,他们找不到人,还会继续折磨你,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白诚看着她的眼眸逐渐暗淡下去,“我来找你不代表我会背叛付先生。” “这是为你好,”梁珺语气很平静,没有和他争辩的意思,“有些事情是你我没法阻止的,梁叶可以预知未来,一切都是在她的预见之中的,韩立找过去只是时间问题。付景衡那个人也不值得你为他卖命,从前韩立救过他的命,但韩立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白诚别开脸,不看她,也不说话。 梁珺目光在他血淋淋的手臂上盯了会儿,毫无预兆地忽然上前,凑的极近,脸就贴在他的脸颊边,声音很了句:“等会儿你配合我一点。很快韩立会走,他行动时会带陈之墨和赵腾还有我走,这里应该只剩下宋雅,你可以试着逃,不要伤害宋雅,她对你没有威胁。” 白诚睁大眼,梁珺身子已经开始后退,与他拉开距离,下一秒审讯室的门就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韩立叼着烟站在门口,目光不善,“我有说过你们可以小声交流?” 梁珺转过身看韩立,“他已经告诉我人在哪里了,现在你可以放了他吗?” 白诚难以置信,他这才明白梁珺那句“配合一点”是什么意思,但他明明什么都没告诉她,他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韩立面色很冷,盯着梁珺,“确认之后我会考虑放人,你先告诉我知夏在哪里。” “就在屠宰厂。” 韩立将烟捏断在手里,“不可能。” “是真的,韩知夏被关在地下。” 对于他的质疑梁珺也在意料之中——昨夜梦境里,梁叶让她看到了去往屠宰厂搜索的他和赵腾,韩知夏其实就在他们脚下。 付景衡在屠宰场地下足有十几米深的地方辟出一个空间,那是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韩知夏被关在那里,昨晚她清楚地看到了韩知夏,身体虽还基本保持着人类的样子,却被折磨的没了人形。 韩立默了几秒,“地下室的入口在哪里?我没有看到。” “冷冻库后面,很隐秘,”梁珺仰起脸看着他,“关韩知夏的那个地方地形不是很好救人,你去之前要做些准备。” 韩立眯起眼,审视地看着她,“你好像很熟悉?” 梁珺手往身后的白诚身上一指,“他都说了。” “你们脸贴脸不过几秒时间,有说这么细?” 梁珺垂眼,“你爱信不信。” 韩立转身往出走,“今晚你来带路。” 梁珺心下松口气,看人走出去,她回头望白诚,白诚正眉心紧皱睨着她,“梁珺,你为什么会知……” “白诚,”她赶紧打断他的话,只想着转移话题,毕竟这会儿陈之墨很可能还在听他们说话,她说:“我很感激你想要救我,来找我,但是我是自愿跟韩立在这里的。” 白诚没有表情,还一瞬不瞬盯着她。他想不明白,从北岛回来之后梁珺就在这里,怎么会知道韩知夏在屠宰场,又是怎么得知屠宰厂的地形的。 但很明显,她不能在这里解释什么。 梁珺转身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只有两个字,没发出声音,但他看明白了。 她说——逃吧。 …… 梁珺一直到傍晚才勉强吃了一点东西,她想为晚上积蓄一点体力。宋雅陪她吃过饭又为她身上的伤口换了一次药,宋雅有些担忧地劝她:“梁珺,你别再想着跑了,你看你昨晚给自己弄的这一身伤。” 梁珺没太大反应,点头的时候还笑了笑,“我知道,我不会再逃的。” 宋雅觉得她有点反常,下楼之后告诉韩立,韩立什么也没说,他正和陈之墨还有赵腾商量晚上的分工,商量完之后吃过饭才上楼去找了一趟梁珺。 梁珺这会儿安安静静地坐在飘窗上,望着外面,听见男人脚步声,她慢慢回头。 两人对视,韩立走过去,拿了个烟灰缸在飘窗这边坐下,摸出烟来,给了她一支。 梁珺也不推辞,直接拿过来,但她没有打火机,韩立拿出打火机为她点了烟,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韩立其实也觉得她有些奇怪,她以前嘴巴很严,今天这话却问的格外顺利,他恍惚地想,难道白诚受折磨对她的刺激真有这么大? 两人沉默着抽烟,好半天,他开口道:“白诚有没有和你说梁叶在哪里。” “我进审讯室之前你们只说问韩知夏,”梁珺吐了个烟圈,“再说给我的时间那么短,你也说了,我跟白诚脸贴脸就几秒时间,怎么可能说那么多?” 韩立被她呛声,倒也不恼,反倒是心情忽然好了一点。 这样子的梁珺,牙尖嘴利,就像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 比起她前两天一见到他就怯生生的样子真是好太多了。 烟气弥散,梁珺想了想又说:“你一旦动韩知夏,梁叶和付景衡不会不知道,他们应该不会距离太远,你做好准备就行。” 韩立这下更确定她不正常,他眼眸微眯,打量着她,“不护着梁叶了?” “用我护?”梁珺笑,“你也清楚她是个怪物,你带多少武器都对付不了的那种怪物。” 这句韩立没接,没法接。 梁叶会比赵莺莺和尤欢更难对付,这点他很清楚。其实他也还没想到对策,但是昨晚梁珺的话成功地令他恐慌,他是怕的,怕一切来不及,一旦梁叶对知夏下手,那他会前功尽弃。 梁珺抬眼注视面前的男人,忽然清了清嗓子,有些郑重其事地开口:“韩立。” 他没应,只回视她。 “你救过我不止一回,”梁珺回想着,“在南贾村,那次树砸下来,要不是当时我们已经脱离那个空间,你会因为我受很重的伤。” 韩立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时候说这个。 她神色淡淡,语气也很轻,“我欠你的情我都记着,我会还的,等我还了,你也要记得,这是我还给你的人情,我们彼此并不相欠,你明白吗?” 韩立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不论这件事最终结果怎么样,这次救韩知夏的行动结束之后,我们两清。” 梁珺在烟灰缸里面按灭烟,说完这句,突兀地直起身,身子往前倾,在男人的额角亲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两清?”韩立足足愣了几秒,扣着她的腰把她按到自己怀里,语气有些重,“你想得美!” 他说完就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第110章 你不要怕我 这次行动,韩立一行人除了带自己常用的武器和工具外,还按照梁珺的建议带了一些绳索之类的东西备用。 但梁珺什么武器都没有。 她是个俘虏,所有人都只想着怎么看住她,避免她像上回一样趁机逃跑,所以赵腾铐住了她的双手。 这一次是陈之墨开车,韩立和赵腾则在后座,将梁珺放在中间。 路程有些远,梁珺在车上有些昏昏欲睡,干脆将脑袋一歪,靠在韩立肩头,闭着眼打盹。 韩立侧过脸垂眸看她,没说话。 倒是赵腾先看不过去,“喂喂,梁珺你……” 韩立抬起手对赵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压低声音:“没事,让她休息会儿。” 赵腾气得将脸别着,看向窗外,眼不见为净。 后面这一出看得前面开车的陈之墨有些好笑。 梁珺当然也不可能那么快睡着,这么难受的姿势,她迷糊中不是没有听见这些动静,但她懒得理。 韩立努力将肩头矮下去,好让她靠得更舒服,尽管如此,她迷瞪了会儿就睁眼了,往外面望。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她还懒懒地靠着他肩头,问:“快到了吗?” “还早,”韩立走过一回这条路,心里估计着时间,淡声道:“你要是还困就再睡一会儿。” 梁珺带着手铐的手往他那边挪了挪,然后两只手抓了他一只手,捏着他的手指,他有些无奈,“怎么了?” 这毕竟是在小小的车厢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很小很低。 梁珺却不同,音量一点没压抑:“就是想拉你的手。” 韩立微怔,赵腾气得简直要冒烟。 韩立性子冷,公然秀恩爱这种事是从来没做过的,这会儿未免有些不自在,哄她说:“你别闹了。” 梁珺还是不肯放手,他没办法,只得由着她去。 但心底里还是存了些疑问,他已经很努力不去怀疑她,只是她这种反常的样子总让他觉得怪异,他打定主意,等下行动的时候干脆将她关在车上好了。 也省得他操心。 他打定主意不带她进去,但这样就没人带路了,有些事就必须提前问清楚,“你和我说说冷冻库的地形。” 梁珺凉凉地瞥他一眼,“我等下带你们过去不就看到了?” 他还是坚持问:“地下室入口在哪里?” “最东边有一排柜子,靠最里面的一个柜子……”梁珺意识到什么,瞪着他,“你该不是想自己去不带我?” 他这会儿反倒是笑着扣住了她的手,“我带你干嘛?” 梁珺着急了,“不是要我带路吗?!” “现在不用你带路我也能找到,”他摩挲着她的手,“带你出来是怕你不老实,耍花招,但等会儿行动要是带着你,你还是有可能耍花招,你这么喜欢睡觉,就在车上睡觉吧。” 梁珺脸色瞬间就变了,“我也要去!” 接下来的路上她用了各种办法,威逼利诱,甚至撒娇,轮番上阵,但是没有用,车子绕屠宰厂一周,最后停在冷冻库外墙后面,陈之墨和赵腾都已经带上东西下车往冷冻库走,韩立稍稍逗留了一下。 说是逗留,也不过就是两分钟的空儿,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很近距离地问她:“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她摇着头,“让我一起去吧,我可以帮你们的。” “不用你帮,”他垂着眼,情绪不明,“你安安分分的已经是帮我的忙。” 她咬着嘴唇,眼底还是急切的,却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他盯她几秒问:“还是说,你又骗了我?” 她还是摇头。 他倒是笑了,“那你急什么?” “求你了,我必须去……”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低头吻她,吻的深而重,离开她的唇时呼吸也是紊乱的,语气带着孤掷一注的意味:“如果被骗也是我活该,谁让我信你?” 他说完,不等她反应就下了车,一把摔上车门,身后传来她拍打车窗玻璃的声音,他没再停留,也不回头,直接往前走。 屠宰厂里有监控,有防盗设施,也有保安,他们只能和头天夜里一样潜行进去,只是高墙还需翻过去,这么折腾一阵也花费了不少时间,等费尽力气打开冷冻库的门,三个人倒是不约而同地一愣。 里面黑洞洞的,三个人纷纷打开了手电。因为要进冷冻库,大家都穿得很厚,没想到冷冻库里这会儿温度只比外面略低一点,不仅如此,一个这么大的屠宰场冷冻库里居然没储放东西。 进去之后陈之墨转的过程中确定了一件事,和韩立说:“电断了,而且应该断了有一段时间了。” 尽管没有放东西,但之前这是储藏肉类的地方,不免有些难闻的味道,赵腾捂着鼻子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步子扭头看韩立和陈之墨,“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陷阱?” 陈之墨也顿步,望向韩立。 韩立自然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毕竟梁珺很反常,而眼前这个冷冻库也根本不像个在正常使用的冷冻库,他沉了声:“陈之墨,赵腾,你们出去等吧,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对讲机联系。” 赵腾有些犹豫,陈之墨迅速做出决定,“赵腾,这样吧,你去外面看着梁珺,我和老大去看看,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和你联系,你再把那女人带过来。” 这个安排还算相对稳妥,赵腾转身就出去了,韩立和陈之墨则继续往冷冻库深处走去。 虽然已经断电,但走到深处那种长期积累下来的渗骨的凉意还是在,呼吸间有白气袅袅,两个人花了点时间,最后终于在东边找到梁珺说的柜子。 一长排的钢化玻璃柜,里面还有一些没清理干净的碎肉,因为断电的缘故有更刺鼻的气味透出,两人找到最后一个柜子,韩立探出手打开,才发现里面确实另有玄机。 柜子的里面还有一扇方形的门,把手是转盘式,封得很严实。 韩立带着手套的手开始发抖,无法抑制,他用机械臂勉强按住另一只手,陈之墨在旁边沉默地拍了拍他肩头。 说近乡情怯好像还不对,韩立自己也没法形容这种心情,他已经想不起上一回见到知夏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个时候她哭喊着,声嘶力竭,而他被人围攻,他被砍断了一只手。 陈之墨说:“要不我来开这个?” 韩立一言不发地摇头,深吸口气,抬起手开始扭动转盘。 转盘上有锈迹,发出厚重的声响,他转到头,然后一拉,门开了。 直直望进去,却是黑洞洞的一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知夏?” 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非常轻微,然后是脚步声,逐渐变大,有个单薄的带着回音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哥……哥,是你吗?” 韩立说不出话,黑洞里传来的女声淬入了哭腔:“哥?是不是你?你说话啊……” “……是我,”韩立的声音是干涩紧绷的,他对着黑洞提高声音喊了一声:“知夏,你不要动!我马上下去救你。” “不要!”韩知夏着急了,“你别下来!” 韩立和陈之墨对视一眼,韩立拿着手段,身子往黑洞里面探去。 这个入口不大,仅能容一个人探入,借着手电光他看到里面是一个非常窄小的通道,内壁由什么金属覆盖,是往斜下方延伸去的,坡度非常陡,近乎垂直,他没有看到韩知夏,因为这个通道太长了。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通道里回响着:“知夏,你在哪里?” 韩知夏呜咽了声,声音似乎近了一点,发着颤:“我在下面……哥,你不要下来,这里很深,很黑……下来就上不去了。” 韩立心口紧缩,韩知夏打小胆子小,一直怕黑,他不知道她被关在这里有多久了。 他要救她出去。 他的手往外探出,“陈之墨,绳子给我。” 陈之墨将按照梁珺要求准备好的绳索给韩立,韩立动作利落地往下方绳子,一边安慰韩知夏:“知夏,我现在放绳子下去……你等等,我马上拉你上来。” 绳子从韩立手中没入黑暗里,他放得很急,尽管如此,这通道像是没尽头。 放绳子的过程对韩立来说十分煎熬,终于他听到了韩知夏惊喜的声音。 “哥,我抓到绳子了!” 他立刻就觉察到掌心的绳子往下坠了坠。 他攥紧绳子,努力让声音平静,“知夏,把绳子绑身上,系紧一点,我现在拉你上来。” 那边安静了一阵,又有女音带着怯,回荡在通道里,“哥……我害怕……” “不要怕,”韩立放柔声音,哄她,“我在这等着你呢,我会保护你。” 韩立心焦如焚,韩知夏那边却还迟疑着说:“不是……” “你到底怎么了?”韩立语气不太稳了,都到这里了,他不想磨磨蹭蹭。 韩知夏声音抖得更厉害,“哥,你看到我,不要害怕行吗?” 其实韩知夏声音很小,之所以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清楚,全是有赖于这个格外安静的环境,以及这个空旷到可以产生回音的狭长通道。 她这很轻的一句,落入韩立和陈之墨耳中,两个人俱是一愣。 韩立拳头攥得很紧,他感觉自己就没这么紧张过,脑子是空的,又好像混杂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见过赵莺莺,也见过尤欢,还有梁叶……他无法想象现在的韩知夏是什么样,难道她的身体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他不信,甚至还找论据反驳,尤欢和赵莺莺的声音不是人类的声音,但韩知夏是不一样的,至少他现在听到的声音还是他妹妹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不太平稳了:“没事……哥怎么会怕你?没人会怕你的,你系好绳子,让哥拉你上来好不好?” 良久,他听见那端韩知夏小小的声音传来:“……好。” 第111章 我姐终于做了个明智的选择 冷冻库深处寒意袭人,陈之墨竖起衣领,表盘上的手电光晃了下,从韩立的侧脸一掠而过。 韩立正在收绳索,收得并不轻松,绳子放下去太长,掌心里感受到的重力因而增加不少,他额头出了汗,但手里的动作并未放慢速度。 陈之墨趁着这个空儿四下打量一圈。 冷冻库很大,除却那道暗门以外其他的地方一眼扫过去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整个空间弥漫着腐肉的臭味,陈之墨手在鼻子前面扇扇,想缓和气氛,轻嗤了一声,“江煜这库房真他妈恶心,老大你说谁会吃这厂子的……” 他话没说完,门口传来些微声响,冷冻库的门是合金所制,打开的时候会有厚重的声音,陈之墨立刻灭了手电,低声叫韩立,“老大,有人来了!” 韩立腾出一只手也灭掉手电,于是这一隅也陷入黑暗。 不过是短短几秒的时间,陈之墨掌心出了汗。 来之前他们分析过这里可能出现的所有情况,他们不可能带大堆佣兵直接闯入这地方,这里不同于北岛,虽然是郊区却依然属于昆城,将这里变成战场很快就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韩知夏如果真变成尤欢那样,在这种情况下被救出来也会被很多人当成不得不诛杀的怪物。 但按照料想,江煜就算设计伏击也不可能再像在北岛时那样带大堆佣兵行动。这厂子之前是个正常运转的屠宰厂,这么大的动作太过于引人注目,就算他能赢,在他的厂子里死几个人,到时他也很难为自己开脱。 如果不出意外,不会再有北岛时那种靠人数的车轮战,对方稍多几个人,陈之墨和韩立基本都还能应付。 陈之墨伸手将红外热能眼镜戴上,黑暗里他遥遥窥见几十米外那道冷冻库的门板被人推开,视线里红色的影子举着什么东西,他在判断出那玩意儿之前就推了韩立一把。 “老大小心!” 推过韩立之后他借力往反方向扑过去,几乎在同时他听见了巨大的爆炸声响。 因为距离近,震得他耳膜嗡嗡地响。 而身体因为惯性,又滚了几圈,勉强停住之后也顾不得其他,视线再次投向门口,只是这时已经用不上红外热能眼镜了,空旷的空间里他听见有人拍了什么开关的声音,跟着是头顶的LED灯一排排地亮起。 爆炸产生的硝烟在封闭的角落里弥散,陈之墨忽然就意识到,江煜为什么选了这个地方—— 因为断电停工,本来吊肉的中间区域都是空的,真打起来,就连想找个掩体都很难。 他只能就近滚到房间另一侧的墙壁边,这头也是一长排钢化玻璃柜子,他一把拉开一个柜子的门,钢化玻璃上有一层水汽,他勉强在这柜子后面的缝隙里将就着躲避,视线往门口望去,这才看清刚才发动攻击的居然是江煜本人。 江煜手里拿着狙击榴弹发射器,这武器陈之墨并不陌生,体积大,不好携带,而且只能装一发,陈之墨立刻就摘掉眼镜拿起手枪反击。 来之前做的大多是近战准备,手枪上没有安装瞄准镜,连续两发子弹出去得都很急,加上距离远,江煜轻松躲避过,跟着陈之墨看到江煜身后又走出几个人。 陈之墨视线往硝烟散去小半的方向瞧,一看便是一怔,他压抑着没喊韩立,但心底已然有不妙预感。 烟气里,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刚才那一发榴弹爆炸的角落里,韩立居然岿然不动,还保持着那个拉绳子的姿势。 韩立自然不是没听到陈之墨那句提醒,他在松开绳子躲避之前先想到了这会儿在幽深且黑暗的通道里挂着的知夏——如果他松手,毫无疑问,知夏会摔下去。 于是在那一刻他攥紧了绳子,蹲下,身贴近墙面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力躲避。 幸而因为贴近通道入口,他的身体隐在柜子里,而榴弹落脚点没直接射中他,爆破发生在他的右后方。 陈之墨视线直直过去,看到的就是韩立的背部,爆破的冲击力下全身而退自然不可能,韩立衣服的背部破了大半,就连防弹衣也破了一角,那一块的皮肤被灼伤,红得异常,依稀看得清纵,横交错的十字疤痕。 陈之墨这才压低声喊了一声老大。 韩立虽然受伤,动作倒是极快,来不及继续拉韩知夏上来,他已将手中的绳子打结固定在柜子门把手上,回过头对陈之墨点了下示意自己没事。 陈之墨心神稍微稳了一点,两个人视线都小心地往外探去。 有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响起,带着回音,韩立身体还在柜中,视线透过模糊的玻璃往外探,加上脚步声可以判断出,和他们之前估算差不多,这次江煜没带整团的人。他背上被灼伤的地方疼得钻心,手慢慢攥紧枪。 陈之墨小心地判断过,然后冲韩立抬手比划: 六个人。 韩立这个角度看不清外面的人,现在也没法问有没有江煜,陈之墨又打了个手势,跟着迅速从包里拿出几个闪光弹,拉开拉环就往前面扔。 整个空间瞬时被巨大的响声和刺目的光亮占据,韩立就趁着这个时候双手撑着通道入口,藏在通道里。 外面一阵嘈杂,脚步声靠近过来又远走,他听见外面传来男人的呼喊声。 “这里没有,这边也没人。” “我看到影子,人跑库房外面去了,快去追!” 外面的声响渐渐归于平静,韩立判断陈之墨应该已经将人往外面引去,但他自始至终没听到江煜的声音,而通道里却不时有些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他低头垂眼往下望,黑暗中一个更黑的影子,正顺着绳子往上攀爬,他听见了知夏的声音。 她似乎很着急,一边爬还一边地喊着哥。 又像是担心害怕,不停地问:“哥,你怎么了?上面发生什么事,你没事吧……哥!” 最后一声唤透出几分凄楚和无助。 韩立心口一紧,不愿再等,直接翻身跳出通道口。 可他还没来得及和韩知夏回话,就看到了面前的人。 江煜站在柜子外面不远处,直直地盯着他,唇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别来无恙啊。” 江煜这个人,打从年轻时候起身上就有一种过于张狂的气焰,最初韩立觉得这是源自于年少气盛的一点痞子气,但后来他发觉不是。 江煜很自信,时常自视为天之骄子,他的出身是担得上这个名,然而命运却并非一番坦途。 几年前江煜出事时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江煜本人去一个工程项目监工时现场发生事故,他被钢筋砸中脊椎,下,半,身瘫痪。 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这种事故对他而言是有致命性的。紧跟着又是家族企业的衰落,江家那时发生的事太多,江煜失去了他父亲这个唯一的亲人…… 江煜也曾一度潦倒,韩知夏一直陪在他身边,然而他的精神状态却越来越糟糕,时常乱发脾气,过分敏,感,他从霍安那里听说了些消息,就拿出泉之眼的种子,要韩知夏以血浇灌。 韩知夏觉得他疯了,但她不忍心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抛下他,就连以血养花这样疯疯癫癫的事情也配合他做了,她希望他不要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结果是江煜成了个医学奇迹,重新站了起来,他想要的一切,终于都慢慢得到手,而因此毁了整个人生的,成了韩知夏。 如今韩立在面对江煜的时候不同从前,愤怒总会让感官变得迟钝,头脑也变得空白,韩立攥紧了手中的枪,对着江煜慢慢抬起。 江煜一个人站在原地,身边那几个佣兵早就循着陈之墨的脚步往库房外面追去,他脸上未见分毫惧意,笑说:“我就猜你们要耍花招。” 韩立手中的枪已经对准了江煜,江煜却没理会,视线落在韩立另一只垂在身侧的右手上。 白炽灯下,黑色的皮手套反着光,江煜眸色有些慨叹,“上次见面我就想问了,普通义肢应该没法满足你,这是机械臂吗……” 韩立手指一动,手枪的保险栓就被打开了。 他要用十分的意志才能抑制自己不立刻扣下扳,机,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江,煜!” 江煜面对枪口,神色未变,依然傲慢:“你该不会以为只要杀了我,你就能带知夏走吧……” 话音未落,空旷的空间里又传来个脚步声。 这一次,那脚步很轻盈,江煜没动,韩立猝不及防,只觉得一阵风掠过去,手中的枪已经被夺走,他扭头看去,梁叶不知是什么时候靠近,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掌心里一支长长的蔓藤吊着他那把枪,在空中晃了晃。 韩立这会儿什么想法都没了,他听见梁叶的声音,就像是个最普通的十多岁小女孩,尖尖细细还没变声那种,轻飘飘地传来。 “看来这一回,我姐终于做了个明智的选择,”梁叶轻笑,“那就由我来帮她杀了你吧。” 第112章 悲悯 冷冻库太过于空旷,单薄的女声也像是有回音。 韩立闻言有瞬间的恍惚,他当然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个陷阱,他只是想不通,梁珺明明一直被他软禁,是怎么和梁叶联系设局给他的。 只是现下的情况已经没给他思考的时间,梁叶似乎用不惯枪,掌心的蔓藤将手枪甩了很远,然后那蔓藤就鞭子一样地直直冲着他抽过来。 快,准,狠。 最后落在地上,重重的“啪”一声脆响。 韩立身手敏捷地侧翻躲过,但才抬眼,另一只蔓藤又抽下来。 梁叶不光两支掌心长出蔓藤,身后也逐渐有这些鞭子一样的藤条探出,韩立左右躲避,但很快就有些力不从心。 蔓藤数量多,力道重,速度又很快,挥舞在这个角落里带起一阵阵风,江煜早就后退,冷眼睨着韩立笑:“你说你,我给过你两次机会了,可你非要找上门……” 韩立根本听不清江煜的话,他在集中的攻击中努力从腰间抽出一把中长的武士刀。 刀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南贾村和北岛的战斗里他总结过赵莺莺还有尤欢的攻击模式,就带了这把刀备用,但到底不及数十条蔓藤的速度快,取刀的动作令他挨了重重的一鞭。 藤条抽在他左肩,顷刻间衣服开裂,他肩头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他闷哼一声,这一秒才意识到梁叶身上这蔓藤居然和在南贾村那时候的不同了。 上面有细小的齿状叶片,说“叶片”却也不合适,因为那玩意儿硬得像铁,刚刚那一下,真真仿佛锯子从他肩头深深划了过去。 血流出来,没时间管,他反手握住刀开始反击。 混乱中倒是真顺利地割断了一支蔓藤,有血涌出,喷溅在他脸颊。 梁叶的血竟是冰凉没温度的。 所有的蔓藤动作都停住了,梁叶似乎是愣住,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受伤的那根蔓藤。 韩立依旧反手握刀,摆出个防御姿势,提防着梁叶。 那支蔓藤动了动,不过数秒时间,血已然止住,梁叶似乎并不怎么觉得疼,她将那蔓藤往地上一甩,韩立看到砍断的地方有新的叶片冒出来。 梁叶的自我修复速度比尤欢还要快,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用普通的方法打肯定是没用的,人类的身体没法和这种怪物抗衡。 来之前他们其实也准备了一些非常规的武器,但不确定梁叶的弱点,这些武器都属于试探,此刻他迅速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电击枪并往前走了一步好让梁叶进入射程范围。 只是才瞄准,视线里一支蔓藤就像箭一样射过来,速度极快,直接绕住了电击枪,他在枪被夺走之前扣动了扳机,随着氮气释放,两个电极片也迅速飞向梁叶。 出乎韩立的意料,电击枪没有被夺走,电极片也稳稳地挂在了梁叶的白裙子上,空旷的空间里他听到了电流发出的滋滋声响,视线里似乎有微弱的电流光在两个电极片之间闪了几下。 电压是调整过的,如果是正常人肯定受不了,然而梁叶纹丝未动,只是低头,表情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两个电极片。 韩立不会天真地误以为这是电击枪打出的僵直,因为她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电击无效。 他立刻松开电击枪,快速拿带在身上的硫酸弹发射器,但还没碰到,有一支蔓藤就箭似的朝着他射过来。 梁叶根本没抬头,还在看电极片,然而她身上那支蔓藤的速度是很快的,快到人类的眼睛只能勉强捕捉到,他抬眼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闪躲,然而身体却被外力忽地重重一撞。 韩立的身体扑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快速回头,看到将自己撞开的人。 梁叶也已经抬头望过来,江煜表情饶有兴味地盯着被蔓藤穿透了身体并挑在半空的那人。 韩立心口一窒。 那是个非常瘦小,纤弱的身体,极端病态的形销骨立,身上的衣服是陈旧而破烂的长裙,黑色长发枯黄打结一团凌乱地垂了很长,胸口被梁叶的红色蔓藤穿透,吊起在半空,垂下去的双脚和小腿肤色白得刺目,微微颤抖,那腿细得骨头都显得突兀,上面还有乱七八糟的几道伤口,深深的红色血痕让那双腿看起来触目惊心。 有血顺着那双腿流下来,滴落在地面上。 再往上看,韩立看不到那人的脸,全都被头发遮住了,因为被蔓藤刺穿挑起,脑袋低垂着,身体有些不受控的抽搐。 整个空间是安静的,韩立觉得恍惚,像是陷入一个不真实的噩梦中。 即便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他很清楚,方才梁叶这支蔓藤子弹一般射过来,目标是他,如果不是这个人推开她,那现在被刺穿的人就是他。 这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做,奋不顾身救他。 方才的一片混乱里,谁也没留意到,韩知夏是什么时候从通道里爬出来的,而此刻,她那具已经瘦骨嶙峋和骷髅差不多的身体在空中颤抖。 当她抬起头,注视梁叶时,梁叶也安静地看着她。 梁叶的眼底,都是悲悯。 梁叶分神的这一瞬,韩立趁机挥刀向着那支蔓藤砍过去。 江煜有心阻止,拿出手枪射击韩立,但他毕竟不是佣兵,在韩立动作很大的情况下那颗子弹最后没能命中要害,而是射中了韩立肩头。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蔓藤断了,韩知夏的身体重重地摔落下来,韩立接住她没费太大力气,因为她太轻了。 好像一张纸,稍有不慎就会被风吹走一般,他低头拨开她凌乱的发丝,看她的脸。 颧骨高耸,面容惨白,眼窝深陷下去,以至于显得眼睛过分大,脸上还有横七竖八几道明显是新的伤疤。 韩立几乎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直到怀里的人干裂灰白的唇动了动,轻轻叫了一声哥。 …… 梁珺被困在车里,手上还戴着手铐,赵腾回到车里时,她已经因为挣扎,手腕磨出一圈红痕。 赵腾用手中冲锋枪对着梁珺冷笑一声,“你果然不老实,你给我出来。” “你们见到韩知夏了吗?”梁珺没理会赵腾这种态度,很配合地下车,问了一句。 赵腾眯着眼看她,“知夏真的在这里?” 梁珺愣了愣,“你没见到她,那你怎么出来了?” “谁知道你会不会耍小聪明糊弄我们,”赵腾手里的枪顶在梁珺腰间,“你……” 话才起个头,就被高墙里一道声响打断了。 那是一声沉闷的重响,轰的一声,赵腾脸色立刻沉下来,用枪对准了梁珺的脸,“里面出事了,你得跟我进去。” 如果真遇上对峙局面,用梁珺做人质或许会有条出路,赵腾在心里打着自己的主意,在让梁珺往过去走的时候眼眸里有暗光浮动—— 其实梁珺去战场的时机是最好的,在混乱中或许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梁珺。 只要梁珺死了,韩立就不会再对她视而不见了。 为翻墙进屠宰厂,赵腾解开了梁珺的手铐,但犹不放心,用绳索系在梁珺腰间,听见高墙里再次传出枪声,动作快速地检查过绳结,对梁珺说:“你记住,如果你乱跑,我会立刻对你开枪。” 梁珺没说话,其实她觉得这种被绳子牵着的感觉挺侮辱人的,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必须尽快去找韩立。 两人翻墙进门,赵腾动作利索得多,梁珺却有些吃力,等脚触到地面,她的注意力先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 有枪声,但来源并非冷冻库,而在更远处的一栋房子那边,梁珺与赵腾对视一眼,赵腾也摸不准情况,没能立刻做出决定,梁珺转身就往透出光亮的冷冻库跑。 赵腾手腕的绳子一紧,她立刻举起枪对准梁珺背影,喊了一声:“别跑,你再跑我就开枪了!” 因为绳子的缘故,梁珺脚步一顿,回头看赵腾,大声问了句:“你想韩立出事吗?” 赵腾皱着眉,“老大身经百战,有危险会有自己的化解方式,你现在是我的人质,你得听我指挥。” 说完,她打开保险栓,梁珺忽然又开口:“我知道你想杀我,但如果我不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赵腾因为困惑而怔住,四下一片暗,她在开口问之前蓦然觉察到绳子又是一松。 梁珺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腰间绳结,转身就继续往冷冻库跑。 赵腾立刻就举起枪,但因为距离和光线以及梁珺还在跑的缘故,这一枪过去,却只是擦过梁珺的腿。 梁珺觉得疼,也无法分辨子弹擦过的地方伤得严不严重,她只能忍着痛继续往冷冻库奔跑。 冷冻库里犹如白昼,有不明的烟气弥散呛人,梁珺在烟幕后辨析出了那几个身影,她立刻就喊了一声梁叶。 偌大的空间里回音响亮,梁叶缓慢地转过脸,看到梁珺飞奔过来,她脸色立刻沉下去。 “你为什么要来?” 梁珺靠近了听见梁叶又问了一遍:“我明明告诉过你千万不要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第113章 别挡我的路 之前的梦境里,梁叶千叮万嘱,叫梁珺不要参与韩立这次救韩知夏的行动。 梁叶当时说:“如果你来了,我也救不了你。” 梁珺心底不是没有预感的,她曾见过梁叶预知梦中的情景,所以当她此刻抬眼看到韩立的时候就愣了。 他半跪在地上抱着韩知夏的身体,低着头没看她,但她看得清,他惯常戴在机械臂上的那只手套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大半,露出泛着冷光的机械臂。 而他的衣服连同外面套着的防弹衣都破了大半,她不用绕到后面去看就知道,为保护她而留下的十字疤痕一定裸,露在外。 赫然就是那个预知梦里只有一只手,背上有十字伤疤的男人。 她看不到韩知夏的脸,但她看到韩知夏在流血,韩立正用一只手努力地压着伤口,但丝毫没有用,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闻见浓重的血腥气息。 她视线回到梁叶脸上,眼底带着哀求:“梁叶,你放他们走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梁叶没理会梁珺的恳求,而是一脸失望地皱眉:“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最后为什么还能做出这种选择?” 梁珺情绪有些失控地与梁叶争辩起来,而韩立就在这时抱起韩知夏,试图带她走。 江煜最先留意到,手中的枪指向韩立,笑得十分轻蔑:“你觉得你能这么大摇大摆带人走出去?” 韩立当然也清楚这种想法太过于天真,然而他太着急了,着急到脑中无法思考,知夏一直在流血,他甚至顾不得和梁叶还有江煜计较,必须立刻带她走。 梁珺听见说话声将目光投过来时,江煜正好开枪。 枪声震得梁珺耳膜嗡嗡地响,她本能一般就想去韩立身边,却被梁珺身上一支蔓藤轻易地一绊,重重摔倒在地,她侧过脸看梁叶,梁叶神情无奈:“我在保护你。” 尽管韩立动作尽快地闪避,但抱着韩知夏还是延缓了他的手脚,这一枪打中他的手臂,使得他在原地踉跄一下,而双手抱着的韩知夏也险些摔在地上,他不知用多大力气,最后还是稳稳抱住怀里的人,额角鬓边全都是汗水。 韩知夏气若游丝地喘着,忽然抬手,手肘抵住韩立胸膛,她自己挣脱着下去,脚落地,韩立立刻就拉住她的手,“知夏,自己能走吗?”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瞥江煜。 江煜一直没急着继续攻击,脸上带着从容的看戏表情,在他眼里韩立不过是瓮中之鳖,感觉到韩知夏的注视之后,他才傲慢地微微侧过脸将目光投向韩知夏。 韩知夏咬紧牙关,看着江煜,眼底一片赤红,衣裙早已被血染红。这令她更像个暗夜出没的鬼魅,几秒僵持过后她毫无预兆地纵身往江煜的方向扑过去,手要去抢他手里的枪。 “知夏!” 韩立喊出声,然而江煜已经一边后退避开韩知夏一边对她开了枪。 近距离命中,连续三枪,却没能阻止韩知夏,她身体在原地摇晃了下,却没倒下,继续往江煜的方向扑过去。 一支蔓藤像是从天而降,重重抽在她面前的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她脚步微顿,顺着蔓藤看过去,梁叶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梁珺此时刚从地上狼狈爬起来,也看清了韩知夏,她心口一悸,韩知夏胸口除却那几枪的伤口外竟还开了个血窟窿,格外明显。 韩知夏像是感觉不到痛,也不顾自己的身体还在涌出血,她声音很轻,面对梁叶问出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先让我杀了他不行吗?” 梁叶只是面无表情地摇头,韩知夏的声音忽然尖锐:“他在我面前对我哥开枪,砍断我哥的手!” 前面一句没听懂,但后面这句却是令韩立立刻反应过来,他追过去拉住韩知夏,“先跟我走。” 韩知夏回头看他,眼底有泪光涌动,声音嘶哑道:“哥,你放开我,我得杀了江煜……” “先逃出去再说!” 韩立一只手拿出手枪对着在旁边仍旧一脸看戏表情的江煜,另一只手颇为强硬地拽着她的手想将人拖走,她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她低着头,身体摇晃,咬着嘴唇,开始不自觉地战栗,韩立再次伸出手,这次没能拉住人,她的身体忽然就倒在地上,并开始抽搐。 那种抽搐的方式很怪异,韩知夏的身体扭曲到人类骨骼根本无法承受的极限,散乱的发丝掩盖着的脸看不清,脑袋还在随着抽搐晃动。 这一幕令一直观望的梁珺不敢再靠近——韩知夏当然已经不是正常人了,韩立一定也清楚,人类怎么可能胸口开那么大一个洞一点事都没有,她不知道韩知夏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也不敢贸然行动。 眼前的一幕是可怖的,那具身体看起来是柔弱纤瘦的,只是时不时会因为剧烈的抽搐而翻动,像一条脱离水源在挣扎的鱼。 “知夏……知夏?”韩立的手有些颤抖,想要去触碰韩知夏的身体,然而抽搐突然停止,四周静默一片,韩立的手慢慢碰到了她的头发。 只是下一秒,她原本平躺的身体忽然坐起,整个脑袋往后仰,而脸还是倒着的,她的脸对着韩立,脖子像是断掉了,喉咙里发出嘶哑嘈杂的声音。 韩立被惊得下意识后退。 他的心跳得很快,拳头攥紧,眼前这一切可怕吗?当然是可怕的,但他心里比可怕更多的,是愤怒。 他的手在发抖。 韩知夏的身体正在变得更加扭曲,四肢反扭过去撑着地面,往韩立的方向挪了一步,以拉锯一样粗粝的声线叫了一声哥。 韩立没动,只是瞳孔缩了下,攥紧的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韩知夏没有再往他的方向去,她似乎发愣了,足有几秒,然后脖子转动了下,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疯狂地涌动,好像就要破开她的皮肤出来一般。 韩立听见有凄厉而尖锐的声响从她口中喊出,那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在空旷有回音的环境里刺得他的耳膜嗡嗡地响。 他的脑海陷入空白,不能思考,也无法挪动步子。 他没法承认眼前这个是知夏就算他已经见过尤欢见过赵莺莺,早做过无数心理准备,但真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没法接受。 他没办法将面前正在凄厉尖叫的怪物和记忆里柔弱的知夏划等号,他看到这全然扭曲的怪物再次向着江煜的方向爬过去,直到江煜换出一把霰弹枪,再度对韩知夏开枪,他才被那振聋发聩的枪声惊到回神。 一把霰弹枪无法压制韩知夏,但拖慢了她的速度,中枪之后她的行动变得迟缓,韩立没再犹豫,手中的枪对着江煜开枪,然后只觉面前像是掠过一阵风,他再次听见了韩知夏那已经扭曲破音的嘶吼。 视线里是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挥过来的蔓藤,在空中动了动,扔了样东西,那东西很小,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韩立眯着眼才看清,那是子弹。 他刚刚对江煜射出去的那发子弹,被梁叶的蔓藤轻易地阻拦下来,扔在地上。 梁叶掌心这会儿延伸出数十只蔓藤,其中还有一支,不知在什么时候绕住了韩知夏已经变形的身体,并将她摔到了墙边,韩立视线跟过去,那支蔓藤又以一种极为悠然的姿态圈住了韩知夏,慢慢收紧。 任韩知夏努力挣扎,却无法挣脱开来。 韩立举起枪,对着梁叶毫不犹豫直接开枪。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开枪的动作持续了有多久,好像是一瞬,又好像很漫长,耳边枪声一声接一声,他听不到别的声音,似乎也忘了去想江煜或者梁珺会不会从旁攻击,后坐力震得他的手都是麻的,子弹用尽了,他喘着气,视线集中在前面挥舞着的几根蔓藤上。 手枪里最后那几发子弹也被梁叶扔到了地上。 在来之前韩立做过很多准备,包括分析梁叶的攻击模式,但这都是无效的—— 梁叶的身体在不断进化出新的超能力,他不知道她身上这些充满攻击性的蔓藤到底可以伸出多少支,它们在被斩断的情况下可以迅速自我修复并再生,速度快过子弹。 电击枪无效,陈之墨带着的电磁脉冲枪或许会有效,但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试还未尝可知,梁叶这个对手,太强大了。 在北岛时仅仅对付尤欢,江煜的佣兵团就死伤数十,最后尤欢还是梁叶解决的,韩立无法设想要对付梁叶需要多少人。 他浑身冰凉,陷入无力的绝望旋涡里,就好像那一天,江煜的人绑了知夏,而他被一群人压制,江煜一声令下,那些人砍断了他的左手,他流着血,变成个废人,无法再保护知夏,眼睁睁看她被江煜带走。 因为有梁叶,江煜似乎更有恃无恐,在不远处轻笑,韩立咬牙,将腰间一把左轮枪抽出,还没来得及开枪,梁叶忽然问他:“你觉得换把枪就有用吗……” 韩立没说话,根本没听她说话,迅速解开保险并扣动扳机。 左轮枪火力比普通手枪大很多,梁叶此时分神,反应便慢了几分,在子弹射出之后才做出反应用蔓藤去挡。 这一次蔓藤没能阻拦子弹,改变了子弹原本的轨道,但最后还是射中了梁叶的右肩。 她身体在冲击力下后退了一步,再抬眼时候眼底有赫然怒意。 韩立已经发出第二发子弹,这一次梁叶躲过,掌心一支蔓藤直直冲着韩立心口,以不输于子弹的速度射过去。 韩立没有躲,躲是来不及的,他手中枪对着梁叶,正欲再开枪,眼前忽然一暗。 光线被遮挡,他看清挡在前面的背影。 梁珺伸开手挡在韩立前面,而梁叶那支蔓藤因为速度太快,到跟前时改变方向还是慢了一步,刀子一样划过梁珺一侧肩头,血一下子溅出来。 梁珺不是皮糙肉厚的佣兵,这一下令她痛得脸色煞白,梁叶看着她的眼神明显恨铁不成钢,“姐,你让开。” 梁珺只是摇头。 “好,”梁叶忽然笑,她点了点头,最后深深地望梁珺一眼,“我成全你。” 说完,梁叶转身疾步往大门方向走去。 梁珺会挡在面前是意料之外的事,韩立恍惚了一瞬,眼前便不受控地有些花了,他身上伤口不少,完全没有处理过,靠一口气撑到现在,因为失血的原因明显开始觉得力不从心,只能努力攥紧拳咬牙硬,挺。 那支左轮枪他还没放下来,他重重喘几口气,没理会梁珺,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门那边去了。 梁叶浑身戾气往外走,脚步快,而拽着韩知夏的那支蔓藤一直没松手,韩知夏的身体因此被一路拖行,她再次发出那种尖锐刺耳的叫声,细细辨,韩立从里面听见了几声哥。 眼看梁叶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而韩知夏也即将要被拖出去,韩立着急,单手捂住肩头伤口,转过身要往门口追去,梁珺就在这个时候先于他往前跑了几步,然后挡在他面前。 光线下的一切如同白昼,整个空间都苍白到有些虚幻。 韩立气息不稳地说:“让开。” 梁珺摇头,“我求过梁叶了,没有用的,你现在不能去,如果你去了你会……” “我叫你滚开!” 他对着她喊叫,像是愤怒咆哮的野兽,“你是瞎的还是聋的,知夏在叫我救她,你听不见吗?!” 梁珺咬着唇,眼眶红了,她声音忽然低落下去,却格外坚定:“我不让。” 韩立不再说话,方向一转想要从她身侧绕过去。 许是因为有伤在身,他速度竟不及她快,她再度拦住他时,他后退一步举起枪,对着她的脸,语气森寒。 “我不会说第三次了,别挡我的路。” 第114章 最坏的准备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几秒还是几分钟,最后梁珺还是听到了枪声。 她也想不起韩立开枪时是怎样的表情了,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在晃了两下之后重重摔在地上,神经后知后觉,痛感才从胸口弥散开来。 余光里韩立已经绕开她奔向冷冻库门外,他没有回过头。 冷冻库的地面太凉了,那种凉意好像要渗入骨头里,她本因子弹的冲击力往后仰躺,因为冷身体又动了下,侧趴着咳嗽两声,嘴里有血溢出来,再低头,她看到自己胸口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 “你先不要动。”江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接近并俯身半蹲在她跟前,一只手压住了她的伤口,她疼得厉害,意识有些混沌,模糊地听见江煜似乎在打电话叫什么人。 江煜挂断电话,低头看梁珺。 她又在咳血,他收了手机之后另一只手也过来了,紧紧压住她的伤口。 子弹射中右胸锁骨下的位置,这时谁也顾不得,没多的心思,江煜说:“你撑一下,医生马上来。” 又问她:“梁叶这预知未来的能力是什么时候有的?她说万一你来了就一定会受枪伤,叫我提前安排好医生设备还有和车子在这边,还真应验了……” 江煜眯着眼,眼底是有些兴奋的,自我感觉捡到了宝,梁叶这个人,如果可以为他所用,那以后他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梁珺没接话,她现在说不出话,只要一开口就有血从喉头涌出来,她被呛得咳嗽,也没法思考江煜的话。 血从身体中流失,她的意识逐渐放空,朦胧地想,其实这样,也好。 她最初一直像那个巴格达商人一样,竭尽全力逃避宿命,但现在她觉得,为这一枪,其实她已经等了很久——韩立不会知道,随着梁叶身体的进化,现在的梁叶已经不需要几分钟才能造出那个属于泉之眼的结界了,只需要几十秒的时间而已。 从她去往罗布泊到现在,一切好像只为这几十秒,她只要阻拦他几十秒就足够了,等他追出去,他会发现,他已经无法阻拦梁叶。 这对他来说是残忍的,救韩知夏是他的人生意义,但韩知夏就在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这对他来说也是仁慈的,这是她能为他想到的最好的结果——这短短几十秒她拖延来的时间可以避免他被卷入泉之眼的结界里面,至少他不会变成赵莺莺那样的怪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后无论生死,他还是个人类,只要他愿意放过他自己,他还算是自由的。 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隐约有人声传来,可是梁珺已经无法分辨了,她闭上了双眼。 可脑海里,仿佛又浮现那个人的脸。 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曾经在沙漠里破破烂烂的加,油站里,他微皱着眉对她说,我不会杀你。 …… 赵腾本来是打算去追梁珺的,但才跑几步注意力又被不远处的枪声吸引,隐约听见陈之墨的声音,相比较冷冻库那点儿干巴巴的动静,外面那个战场显然要更凶险,大抵是有人被围攻,她辨不清情况,想当然以为陈之墨在外面,韩立也应该就和陈之墨在一起,于是最终调转方向去支援陈之墨。 陈之墨确实是被围攻,将人引出去之后外面还有几个厂子里的保安伏击,最后十多个人围着他一个,但人类到底还能对付,他经验比较丰富,就在屠宰厂里的货运车停车场那里依靠货运车做掩体来和对方周旋,虽然身上挂了彩但并不严重,因为有了赵腾这个帮手,情况倒是好转不少。 敌方剩最后三个人时,赵腾余光里瞥见不远处一抹黑影,速度极快,其实有段距离,但她直觉笃定那是韩立,扭头冲陈之墨喊了一声:“你对付这几个,我去找老大!” 说完转身就跑,陈之墨啧了一声,倒也没时间抱怨,只能依次解决最后那三个佣兵,将人放倒之后也没敢再耽搁,立刻顺着赵腾方才追的方向去找人。 枪声没有了,打斗声也没有了,郊区的屠宰厂深夜十分安静,所以一点细微响声都会被无限放大,陈之墨很快听到赵腾的声音。 “老大,你冷静点……” 声音是从一个操作间的门里传出来的,陈之墨拔腿往过去跑,那门敞很大,他跑进去就看到白炽灯下韩立用一把椅子重重砸向地面一个红色的半球体。 陈之墨一下子愣住,赵腾回头看他一眼,眼神也是绝望。 韩立手中的椅子砸中了红色球体,可却像是砸在空气里,直接隐没在红色里面,然后发出撞,击地面的重响。 陈之墨步子慢慢顿住。 虽然他没有见过,可他听说过——在北岛,那个屠,杀不少佣兵的怪物,也就是契子尤欢,最后就是死于这样的东西里。 这个操作间空间算不上大,一百多平的样,里面有些仪器和一点简单的办公设备,大半已经被韩立用来砸了那个结界,但毫无用处,韩立眼底一片赤红,喘着气,抬眼看陈之墨:“陈之墨,你那把电磁脉冲枪呢。” 陈之墨将电磁脉冲枪从自己背上卸下,走过去几步递给韩立,慢慢退回,看韩立拿着脉冲枪对着那个红色结界做射击准备,他心里那种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 他侧过脸问赵腾:“知夏在里面?” 赵腾点了点头,小声说:“我赶到的时候结界已经形成了,老大也迟了一步,应该是梁叶把知夏关进去了……” 她顿了顿,“如果梁叶和上次对付尤欢一样,取掉种子的话……” 她没说下去。 韩立对着红色的结界开枪,那结界毫无反应。 他已经用了他和赵腾身上所有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甚至砸了这个操作间的很多东西,全都没有用。 和在北岛的时候一样,他甚至无法触碰这个结界,用枪或者其他任何东西都一样,结界肉眼可见,却形同摸不到的气体。 赵腾也已经试过,同样无法触碰,陈之墨绕结界走一圈,伸出手,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 韩立砸东西砸得似乎脱力,喘息声重,不知多久才安静下来,他站在结界旁边,盯着里面逐渐清浊分离,那些深红的凝聚成一条条血管,爬满了半球形的结界。 这时可以窥见韩知夏,从外面看起来,她的身形还是瘦弱的,躺在地面,有时会抽动一下,他看不清她的脸,不知道她是不是睁着眼,会不会充满失望地看着他。 就像多年前她被江煜带走那时一样,他像个废物,他只能看着。 而陈之墨的视线则最先被结界中心的梁叶所吸引。 毕竟这一幕看起来太过怪异了,韩知夏从这个角度看身形还算是个人类,比他预想的好太多,梁叶却不同,在结界正中心的她打眼看好像一株植物,她没有眼白和瞳仁,整个眼睛就是一片血红,她的身上有枝叶蔓藤,有些蔓藤与结界壁上的血管相连,有些与韩知夏的身体相连,还有的蔓藤尽头长出一张又一张诡异的带着惊惧表情的人脸。 这一回赵腾没昏倒,但还是被眼前这骇人的一幕震慑,在结界清浊分离之后她就没再靠近过,一直保持一段距离,一脸忧心,目光更多时候在韩立身上。 北岛上她昏迷之后的事情早已听韩立说过,如今梁叶的结界已经建成,韩知夏人在里面,他们其实都想不出什么办法,有尤欢这个前车之鉴,他们也都能意识到可能一切都完了。 他们没有办法了。 韩知夏与结界成一体,他们中间甚至没人能够触碰这个结界,更别说带出韩知夏。 陈之墨忽然想起什么,“梁珺呢?不是说曾经结界里的梁叶对她有反应吗?把她带来做人质说不定可以!” “对,老大,”赵腾也没别的办法,像是绝望中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扭头看韩立,“梁珺还在冷冻库吗?我去把她带过来!” 韩立好像听到了,视线在陈之墨的脸上逗留了一瞬,但很快眼眸就地垂下去,他眼底的颓败和绝望昭然若揭,赵腾又喊他:“老大……” 她觉得韩立好像快要崩溃了。 “我对她开枪了,”韩立终于出了声,嘶哑低沉又无望,“射中胸口。” 陈之墨和赵腾都一下子愣住。 “你早就知道……”韩立抬头望着结界中心的梁叶,直勾勾盯着那双血红的眼,“你都知道,我会对她开枪,你这叫想救她?你根本就是拿她当棋子!” 梁叶没有丝毫反应,他又问:“你的预言成真了,我杀了她,你高兴了吗,满意了吗?” 房间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像是困兽最后的挣扎,他对梁珺开了枪,还用这件事来刺激梁叶,然而梁叶依旧毫无反应。 结界壁上的那些管道里有红色的液体涌动,他定定看了足有几分钟,忽地转身,压低了声音对赵腾吩咐:“赵腾,你去冷冻库,确认一下梁珺是死是活,如果活着就把人带过来做人质。” 韩立好像还是很冷静,但赵腾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赵腾离开以后韩立又叫陈之墨,“陈之墨,现在厂子里江煜的人还有多少?” 陈之墨说:“应该没几个了,江煜好像支开了一些人,刚才又几个保安我也处理掉了。” “那你想办法把车开进来,就停这门口,”韩立叮嘱:“导航最近的医院,做好准备。” 陈之墨没明白:“什么准备?” 韩立视线回到了结界上,默了几秒才答:“最坏的准备。” 第115章 你放过你自己吧 赵腾从冷冻库回来,带来个消息——梁珺消失了。 她也没见到本该在那里的江煜,只看到昭示着冷冻库发生过一场恶战的杂七杂八的血迹,和韩立汇报时,她猜测着:“或许是江煜带走了梁珺吧?” 韩立沉默许久才点头,他没有表情,但赵腾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点心存侥幸的意味。 “江煜既然和梁叶结盟,应该会想办法救梁珺。” 赵腾欲言又止,本想问他怎么会对梁珺开枪,又觉得现在似乎不到问这些的时候,然而问题藏在心里,背脊却在发冷。 在北岛时她也曾听过梁叶的预言,虽只是只言片语,但那时候她是万万想不到韩立会对梁珺开枪的,当时没拿这预言当回事,打从心底里也并不太信这世上真有人可以预知未来,可如今,预言居然成真了。 她敛了思绪问韩立:“那现在怎么办?没有梁珺,我们连人质都没有了。” 韩立没回答她,转过脸去看结界。 在北岛上结界从初时到最后经历几个阶段的变化,他多半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然当时受人压制没留意时间,但这会儿观察这次这个结界到现在,他还是意识到了,这次从建造结界到结界的变化过程整体速度是比在北岛时要快很多的。 梁叶的身体似乎还在不停地进化,他不知道梁叶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他盯着结界看,眼前却一阵一阵地发黑,勉力维持的思绪总是会忽然被扯远,脑海中一瞬是韩知夏瘦骨嶙峋的身体和苍白憔悴不成人形的脸,一瞬是她的身体忽然扭曲,望向他的那一眼,但很快,又是另一个人。 是梁珺挡在他面前说自己不会让开,是她坐在飘窗上对他说两清…… 他对她开枪了。 最后他还是对她开枪了,在那个电光火石的瞬间他不是没有过犹豫,他想不起当时他想了多久,用那种看仇人的眼神又看她多久,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再让知夏被人这样带走了。 他不能站在原地,像个废物一样眼睁睁看着知夏被人伤害,这样的事绝不能再发生,他活着就是为了解救知夏,如果救不了知夏,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那是非常崩溃,接近他极限的一瞬,已经无法思考,全凭本能行事,而本能是要扫清挡路的人。 …… 陈之墨出去的时间比预想的要久,最后是清了厂子侧门的三个保安,才将车从车门开进来的,折回来之后他先跟韩立说:“得做好准备,江煜还没走,我看正门那里还有他的人和几辆车,其中有一辆救护车……好像还有医生。” 陈之墨也是用狙击枪的瞄准镜看的,不是很确定,“他们好像是在救什么人,但具体的没法判断,要做好他们杀回来的准备,正门没法走,等下我去门口守着,如果你要送知夏去医院,待会儿让赵腾留下跟我拖住江煜。” 韩立没说话,这阵子他反应有些慢,依旧盯着结界出神。 陈之墨没办法,只能去和赵腾商量。 “梁叶是没法对付的,按照目前得到的信息,梁叶应该不是要杀知夏,她的目的只是取种子,她在北岛时也没杀尤欢,”陈之墨努力理清思路,和赵腾说:“她取了种子知夏会恢复成普通人,但是身体上受过的伤无法避免,都会回到她身上,等下结界解开以后第一件事是把知夏带到车上送医院,这件事老大去做最合适,你跟我留在这边挡住江煜,给老大争取些时间。” 赵腾对于这个安排没有意见,只是忧心忡忡望着韩立的身影,“可是老大一个人……行吗?他现在这样,我有些担心。” 陈之墨自然也觉察到韩立的反常,但他想不到什么办法,“他已经对梁珺开枪了,这一枪总不能白开吧,要是这个时候再保不住知夏,他又杀了梁珺……” “梁珺也许没死,”赵腾收回视线,眼底黯了黯,“她可能被江煜带走了,你说外面在救人,那估计是救她的,江煜还需要用她来控制梁叶。” 陈之墨微怔,旋即心底竟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他瞥韩立一眼,声音压更低:“也好,梁珺要是死了对大家来说都不是好事。” 赵腾没接这话,她脑子乱哄哄的,这阵子发生的这些事实在是太混乱了,接下来他们还要做好万一与梁叶交手的准备,她已来不及想其他。 陈之墨合计了一下他们一行三人身上现有的装备和弹药,然后就去门口守门,赵腾按照陈之墨的安排举枪对着结界,这个结界比预想的更早就开始发生变化,和韩立对之前那个结界的描述一样,那些血管一样的东西爆裂之后,整个结界恢复成红色,性状也发生了变化。 那对红色的翅膀展开,韩立第一时间跑过去俯下身低头看韩知夏,他似乎完全忘记了面前还站着梁叶这么个怪物,赵腾举起机枪对准梁叶的脸,保险栓早已打开,她掌心出了汗,手指就虚虚按在扳机上。 他们是没法和梁叶抗衡的,这件事其实他们都很清楚了,但她是没法眼睁睁看着这怪物伤害韩立的。 梁叶完全没拿她当做威胁,只是垂眸盯着韩立。 韩立的注意力则都在韩知夏身上,韩知夏的身体其实没出现尤欢那么明显的变化,她蜷缩在地面上,依旧是虚弱而苍白的,被韩立抱起,她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哥。 “别说话,哥带你去医院。” 韩立将韩知夏直接打横抱起,梁叶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盯着他,在他转过身时候她忽地轻笑一声:“我姐是为了你,可你还是对她开枪。” 他脚步顿了下,但也只是一瞬就继续迈步,速度很快地走向外面。 赵腾举着枪挡在梁叶面前,梁叶觉得好笑:“你觉得你用那玩意就能对付我?” 赵腾很紧张,深深吸气,脑海都是空白的,如果梁叶真要阻拦韩立,凭她是拦不住的,就是再加上陈之墨,不……也许再增加几个佣兵团都不够。 梁叶瞥她的视线透出几分轻蔑,“取了种子之后让韩立带韩知夏走是我姐最后的要求,你放心,今天我不会拦他,但如果我我姐有事……你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梁叶说完,迈步就往外走去。 赵腾保持警惕,但擦肩而过,她用枪对着梁叶毫无防备的背影,却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耳边传来外面车子引擎的响声,她如大梦初醒,拔腿就往外跑。 门外,陈之墨在驾驶座上冲她招手:“快上车!” 她顾不得思考其他,坐上副驾驶关上车门,回头看后座上的韩立和韩知夏,又扭头问陈之墨:“你看到梁叶了吗?” “看到了,”陈之墨踩下油门将车子开出去,有点想不通:“我以为她多少会攻击一下,没想到她完全没挡路的意思,她好像很着急,往正门那边去了。” 赵腾猜测道:“她应该是去找梁珺,她说她答应过梁珺取了种子就让老大带走知夏。” 韩立闻言缓缓抬眼看赵腾,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手就被什么抓了一下。 他低头看,韩知夏靠在他怀里,没有衣物遮盖的手臂上有血痕浮现,逐渐清晰。 韩知夏缓缓地吐气,“哥……”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去摸他另一边那只机械臂。 “我在。”他竭力压制情绪,“你不要说话了,我们很快就到医院。” 车子直接冲过减速带,有几分颠簸,他搂紧怀里瘦得像一张纸的人,头更低,视线凝在她的手腕上。 那些伤痕一道一道,像有自己的生命力,就这么凭空地出现,有血流出来,血腥气在车里弥散。 韩知夏身体无力,闭上眼,眼泪从眼角落下来,“他们砍了你的手。” “没事,”韩立手攥紧,很努力安慰她:“早就不疼了。” 说完,他拿过后座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止血带和止血钳开始处理她手腕那道伤口。 他不知道这伤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有没有伤到动脉,他的手有些轻微的发抖,他克制住,继续处理那道伤口。 然而新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出现,韩知夏这个时候却也不叫痛,像是没了知觉,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呢喃着。 “我以为没人能找到我了……江煜把我关在那里,距离地面好远……没有人和我说话,那里好黑啊……” 她目光逐渐涣散,韩立继续低头包扎着伤口,轻声哄她,“没事了,现在你出来了,以后再也不用怕了。” 韩知夏唇角牵动了下,又喊了一声“哥”,然后问:“江煜死了吗?” 这段时间韩立根本没顾得上了解江煜那边的情况,这问题他也答不出,于是说:“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她安静了一阵,只是腿上,身上的衣服逐渐被血浸染,伤口越来越多,韩立几乎无从下手,却还是一个伤口一个伤口地为她包扎止血,她侧过脸,呼吸微弱,“哥……你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韩立没说话。 “如果我死了,你放过你自己吧,”她阖上眼,声音更小,“你这个人总是……老把什么都怪在自己身上,你这样会很累的,我想你好好活下去。” 几年前的韩立就是这样,打从听说江煜用她的血来养来历不明的花他就开始自责,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她心里有些难受,意识也越来越混沌,拉住韩立的手不让他继续处理伤,“你答应我。” 韩立脸上没表情,眸底一片沉沉的黑,哑声说:“你不会死。” 韩知夏知道他固执,只是小声叹息,又说:“能像个人一样死,能和你说上句告别的话……我已经满足了,真的。” “你别说话了,”韩立嗓音紧绷,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保存体力。” “嗯,我睡一会儿,我有好几年没睡了……”她似乎笑了,“你知道吗,我在梦里见过那个小姑娘的,我知道她会解放我,你真的不必太难过,我已经等她很久了,现在我终于可以睡了……” 车里逐渐安静下来,韩知夏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完全浸染成红色,韩立拉着她的手,抬头问陈之墨:“还要多久?” “快了……”陈之墨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再几分钟就到。” 赵腾在副驾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是无声的,她偏过脸去看车窗外黑沉沉的天。 这样漫长的一个夜晚,也快要过去了。 第116章 你来看梁珺吗? 隔天陈之墨从自己的情报网那里获取了一些消息——原来付景衡那个屠宰厂几天前就已经完全停工了,冷冻库也是提前清理过,想来那个晚上江煜带着梁叶本就是打算去见韩知夏的。 陈之墨将这事儿告诉韩立,韩立没说话。 两个男人站在医院住院部的吸烟区抽烟,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压抑,陈之墨又道:“另外,付景衡人消失了,就连他的贴身助理也没见过人,现在下落不明。” 韩立身体斜靠着墙壁,咬了咬烟蒂,烟气将他冷峻的面容笼罩,他视线瞥着窗外,好半天才取下烟轻轻“嗯”了一声,“现在不急,等知夏好转,再去和江煜算账。” 陈之墨没说话,闷头抽烟。 韩知夏现在的情况,没人能说得上会不会好转,短短两天之间接受了两次大手术,这还没完,医生说接下来大大小小的手术不会少。 她身上有刀伤,撞伤,挫伤,甚至烧伤……凌晨时三个人将她送到医院,她已经浑身是血,失去意识,就连医生在第一轮抢救过后要韩立签字时都还觉得震撼,问她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内伤外伤。 韩立只关心结果,直接问医生韩知夏能不能活得下来。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手术中韩知夏经历过呼吸衰竭多器官衰竭,心肺复苏勉强让她活过来,医生并不建议继续抢救,是韩立不肯放弃。 陈之墨作为一个旁观者,也没法说出什么劝韩立放弃的话,他知道这对于韩立来说,太难了。 昆城的夏天到了,阳光变得热辣,透过窗户刺进来,陈之墨打发掉手里那支烟,踟蹰片刻,还是开口对韩立道,“还有件事,有关梁珺的……你要是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韩立抽烟的动作顿住,他低着头,视线也低垂下去,隔了好一阵,嗓音干涩地问:“什么事?” “她目前还活着,”陈之墨似乎想宽慰他,“她的情况其实比知夏好,我估计江煜那边是早有所准备的,我得到的情报说她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子弹已经取出来还做了简单的止血手术,但是因为伤到大血管和肺部,失血过多,所以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韩立没说话,手垂下在身侧,任指间的烟燃烧。 陈之墨想了想,加了一句:“你放心……动脉和心脏都没事,你那时候开枪,是特意打偏的吧?” 韩立唇角动了动,眼底有怆然的苦笑,“这叫打偏?如果不是江煜提前安排人,她已经死了。” 陈之墨无言以对。 “我没时间多想,”韩立闭眼,“那会儿时间太紧张,我要去追知夏,我被愤怒冲昏头,我只是……” 只是开枪的一瞬,下意识地偏了下手。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思考,也许这件事他会处理得更好,她拦着他也可以有很多方法叫她让开,但绝对不是对她开枪,只是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他是无法思考的。 知夏变成那个样子带给他的震惊和恐慌,江煜的耀武扬威,他一身伤痕累累对于能否救出知夏的不确定……他那时是凭借本能在行动,觉得挡他的人就该死,所以他最终还是开枪了。 枪口偏移的那几厘米算不上什么余地,要是没有人善后去救她,她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他很清楚,但他当时根本顾不上想这些。 他开枪就是要杀她,这一点他很清楚,她也一定很清楚,她早就知道了,明明知道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他面前。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只有一只手,背上有十字伤疤的男人会杀她,其实她之前说的话是对的,他们理应保持距离,这样至少他动手的时候手不会发抖不会犹豫,这样至少事发之后她也不会因此觉得难过,而他也不会太内疚。 他也就不用像此刻这样厌恶自己,就连问她一句,去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了。 陈之墨安静会儿说:“她也许……不,她有很大的可能,会活下去的。” 韩立喉结轻滚,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像是哽着一团棉花无法发声。 陈之墨叹口气,转移话题,“我知道你想一直守着知夏,但你身上的伤也需要休养,你注意一点,赵腾和你换着照顾知夏吧,我这两天有点事要处理……”他啧了一声,“你可能还不知道,白诚那小子本事还挺大,不但跑出去了,还连宋雅一块带走了。” 韩立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你要去救宋雅?” “总不能让她不明不白被带走,”陈之墨皱眉,“我先去会会白诚。” “你一个人……” 陈之墨摆摆手,“没事,白诚现在也在这家医院,在医院里他得顾忌场合,打是不能打的,我先探探情况,他和宋雅之间没什么直接冲突,应该不至于下狠手。” 韩立没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距离屠宰厂最近的医院,”陈之墨言简意赅,“梁珺失血那么多,他们当时也没时间挑三拣四送远处去,不过我打探到的消息说白诚计划等梁珺醒了转院。” 韩立手中的烟不知什么时候燃尽,他一时失神没意识到,直到手指被灼了下才一惊,将烟头扔一旁垃圾箱上的烟灰缸里,回头看陈之墨,“现在是白诚在照顾她?那梁叶呢?” “梁叶也不见了,不过我听说事发当天晚上她是来过医院看梁珺的,”陈之墨扯扯唇角,“那么个怪物真会拿梁珺当姐姐看?看现在的情况我觉得梁叶还是拿梁珺当棋子在用……” 后面的话,韩立听得不太专心了。 他的思绪被拉扯很远,一瞬想,既然梁叶不在,那有白诚照顾梁珺也好,但又不受控地回忆起之前在审讯室里白诚对梁珺说的那些话。 白诚对梁珺的心思其实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现在陪在她身边,也许她会变得依赖白诚,毕竟重伤,身边又没有别的人照顾。 他恍然觉察自己可笑,他又有什么资格想这些,他现在就连问一句都不配,是他让她经历生死一线的。 他不能,也没有立场去看她,哪怕一眼。 …… 韩立自己也受了伤,来医院之后也做了手术,之后却一直不肯休息,守在病房里看着韩知夏,像是生怕她会离开。 这天午后他因伤,体力不支发起高烧,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昏迷,赵腾只能来回照看他和韩知夏。 翌日下午韩立才算是完全清醒过来,醒来第一句话是问韩知夏。 可能是因为失去的阴影太重,问题问出口的时候是一脸紧张,赵腾看着他这样就难受。 韩知夏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本来普通人的身体就承受不了这么多这么重的伤害,各项检查还表明她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医生的态度并不乐观,原定后天进行的手术也被无限期延迟了,韩知夏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大手术。 这些话赵腾没勇气和韩立说,最后是陈之墨告知韩立的。 单人病房里很安静,韩知夏躺在病床上,苍白而憔悴,她的脸变了,已经是皮包骨,颧骨高高凸出,纤细的手上也看得清骨骼轮廓,身上还连接着各种心电监护仪器,韩立就坐在病床旁边静静看着。 他醒来后精神状态也算不上好,听陈之墨和赵腾说了很多,思绪也胡乱拉扯着想以后,但脑中一片茫然,在赵腾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忽然问陈之墨:“你去见过白诚了吗?” 陈之墨微怔,旋即点头,“我以为你这会儿没心思考虑宋雅的事情,就没说……宋雅那家伙,起初被白诚掳走,可现在是自愿呆在白诚那边的,她说她要跟白诚一起照顾梁珺。” 韩立一直无神的眼底有了一丝光亮,“那她还活着。” 陈之墨反应几秒才明白过来——韩立想问的,原来是那个人。 陈之墨不知道要说什么,听得韩立又问:“你见到她了吗?” 陈之墨摇头,“人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说没完全脱离危险,血氧低什么的……反正就是可能还得观察一阵。” 韩立眼底那一丝本就不明晰的光瞬间像是灭了。 陈之墨于心不忍,又道:“只是血氧低,不至于死人的,我估计医生就是想保守一点。” 韩立眼眸垂下去,好半天,低声笑。 陈之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嘶哑的声音。 “我好像全搞砸了,知夏这样……梁珺差点死在我手里了。” 陈之墨是第一次看到韩立这样。 过去这几年,韩立找韩知夏,找得有多辛苦其实他们都是直到的,但韩立这个人骨子里要强,哪怕他们是过命的兄弟,韩立也鲜少在他面前抱怨什么,或者表露出什么脆弱。 但现在,他觉得韩立很脆弱。 他喉咙有些涩,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干巴巴说了句:“有些事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老大,知夏的事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看到了,你付出的不光是一只手,还有这几年时间,还有……” 他本想说梁珺的事情也是为了韩知夏,但这句话险险地被他咽了回去。 提到梁珺,只会让韩立更挫败,更内疚,这些情绪现在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韩立肩头,他不知道韩立会不会受不了就崩溃了。 他也想,老天不会对韩立那么残忍的吧…… 韩知夏和梁珺,至少也要活下来一个,不然韩立以后要怎么活下去,他没法想。 韩立低着头,手在额头按了两下,最后站起身来,“我去找一下医生。” 其实很多情况赵腾和陈之墨已经转述,但他却还是不死心,在医生办公室里将所有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个遍。 医生说韩知夏现在的情况就是不停地消耗,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消耗,营养液输入身体里,可她能够吸收的却越来越少,身体又不具备做手术的条件,暂时只能继续这样用药养着,但哪怕是这样,医生也说不准会不会某天她的器官就不堪重负以至于衰竭至死。 离开医生办公室前韩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她还会醒过来吗?” 医生默了几秒才回答他:“这个很难说,目前看可能性不大,而且万一她醒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精神清醒对她是更大的消耗,可能会短时间内就让她出现呼吸衰竭。” 韩立迈步要走,医生叫住他:“你们考虑一下吧,现在这个情况,如果继续治疗,可能会花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最后的结果也无法保证。” 韩立没说话,一直出门走到电梯间里,在窗口前站了一阵,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 空气里带着一丝丝浅淡的凉意,窗户没关,有风将雨吹进来,雨滴落在脸上,他总觉得没法清醒过来,像在做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 也没有人来唤醒他。 住院部只有一层是重症监护室,乘电梯到那一层,韩立走出去,脚步虚浮,和梦游差不多,从长廊这头看过去是一排窗,他走得很慢,一间房一间房地辨认里面的人。 每个房间里都是奄奄一息的病人,毫无生气,有时看得太久,他视线也变得模糊,就停下来,最后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老大?”宋雅从长廊一侧的椅子上起身过来,盯着他,“你来看梁珺的吗?” 第117章 我不知道怎么救他 韩立一行人行动的当晚,宋雅就被白诚挟持了。 白诚身手了得,宋雅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地下审讯室出来的,她到底不是冲在一线的佣兵,和白诚交手时她以为这男人会杀了她,最不济也要重创她之后再跑,但白诚处处留手,最后绑住她,将她也一同带走了。 后来她才知道,白诚之所以在交手时放水,主要还是因为梁珺曾叮嘱过他。 屠宰厂那一夜的交战情形她和白诚其实都不算清楚,白诚赶过去的时候只余下一片狼藉,他在那地方引起别人的注意之前就派人将那里收拾得一干二净。 非常诡异的,付景衡和梁叶都消失了。 按最后的结果看,怎么都是韩立输了,可赢家不见了。 付景衡的手下将梁珺送入医院这事儿白诚很快就知道了,他给宋雅松绑,带她来看梁珺,宋雅没试图跑,她想搞明白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其一,另一方面,当她看到重症监护室里陷入深度昏迷的梁珺,她总觉得没法就这么扔下梁珺。 头天陈之墨找过来,她就没来得及问陈之墨那个晚上的事,白诚和陈之墨两个男人对峙的气势非常危险,她一度怀疑他们会不管不顾在医院的楼道打起来。 那时白诚咬牙切齿问陈之墨,对梁珺开枪的是不是韩立。 陈之墨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 宋雅觉得不可思议,她问陈之墨:“老大怎么能对梁珺开枪?” 陈之墨没回答她的问题,直勾勾盯着她,半晌冷笑:“我当宋医生是缺胳膊少腿了呢,被人掳走吱也不吱一声,非要等我来接,既然没被绑着,自己不会回去?” 宋雅恶心透了这人的阴阳怪气,既然没法说话,索性不说了,她回答:“我要照顾梁珺,她一个人。” 陈之墨以视线指了指白诚,“这里好像也不缺一个你。” 宋雅心里其实有底,她看得出白诚是真的关心梁珺,定会竭尽所能救梁珺,但梁珺的伤势到底太重,加上陈之墨这种强硬态度让她厌烦,最后她还是拒绝了,“梁珺伤重,我照顾会方便些。” 陈之墨后来没停留多久,和她问了几句梁珺现在的情况,又回答了她有关于韩知夏的问题,然后就走了,临走时还停顿了下,回头望她,目光很深,“你真不跟我走?” 她迟疑了那么一瞬,因为她觉得陈之墨看她的眼神挺复杂的,像是担忧,但很快她自己在心里否决了这种可笑的想法。 陈之墨怎么可能会担心她。 最后她还是摇头,陈之墨当然不会劝她或者哄她回去,他就真走了。 她也说不清心里是不是失望。 一天过去,韩立又来了,她怕生事,叫住韩立小声道:“你来干嘛……你把梁珺伤成这样,白诚要是见到你可能会找你麻烦的,他这会儿去楼下给自己身上那伤换药了,你……” 宋雅顿了顿,视线打量着韩立。 他的面容是显而易见的憔悴,身上的衣服虽换过,但周身浓郁的药味儿她不是辨不出,她说:“你应该也受伤了吧,我听说知夏还没脱离危险,你还是先去照顾知夏吧,梁珺这边我会看着的,你想了解情况,给我打……” 她话头一转,“别打电话了,发信息吧,不然白诚看到肯定要找事。” 韩立恍然觉得可笑,缓缓抬眼看宋雅,“我伤的是梁珺,轮得到他白诚说话?” “……”宋雅默了几秒,“你还知道你伤了她?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要不是子弹偏那么一点,射中的就会是她的心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韩立沉默下来。 “为什么对她开枪?” 纵然知道这里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宋雅始终压不下心里那点疑虑,还是问了。 “她挡我的路,”韩立话说得很慢,语气听不出情绪,更像是一种为自己找借口做合理辩解的意思,“我要去救知夏,谁都不能挡着我。” 宋雅皱起眉,“那你想别的办法也行,至于这样?” 韩立偏过脸,视线透过玻璃,看到的是陌生的脸,他问了句:“她在哪一间?” “我让你看她一眼,你就立刻走行吗?”宋雅也知道这人难打发,“我不知道白诚什么时候回来,这里不是你们闹事的地方,现在梁珺和知夏情况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么账都等她们好起来再说。” 韩立最终妥协。 宋雅将他直接带到梁珺住的那一间,里面的帘子被护士拉了大半,只余下一道缝隙,他就从这道缝隙里窥见里面病床上的人。 可能是因为以前梁珺在他跟前总是很闹腾的样,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不习惯,这样苍白的,奄奄一息的模样不适合她。 他心底有针扎似的痛意,一点点弥散。就这样看着她紧闭着双眼,安安静静,他心底的茫然和无力就变得不受控,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回韩知夏病房的路上他一直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梁珺不拦着他,他就能救得了知夏吗? 答案是否定的,梁叶不是白诚也不是江煜,面对那个无论受到什么重创都能迅速再生的身体,再怎么训练有素的佣兵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甚至就连个弱点也找不到,他去了,更大的可能是在梁叶张开结界之前就死在梁叶手里。 梁珺是想保护他,但他现在觉得,落得如今这步田地,还不如他死在那时。 …… 两天后,韩知夏突发呼吸衰竭,做过心肺复苏后被送进重症监护室。 时间很巧,这个早上梁珺终于意识清醒了一会儿,被医生宣布脱离危险,韩知夏被护士用移动病床推出电梯的时候,梁珺正好被护士推过来。 不过那时梁珺又陷入昏迷,身边的是白诚和宋雅,而韩知夏这边是韩立,赵腾以及陈之墨。 两伙人是擦肩而过,步子都没来得及停顿,只是目光有短暂的交汇,韩立视线掠过梁珺的脸,但很快就收了回去。 白诚倒是直到进了电梯还在看韩立的背影,直至视线最后被电梯门阻隔,他的目光才收回,重落在梁珺脸上。 梁珺的情况其实已经有很明显的好转,但白诚未能按照计划立刻将人转院,原因是一来医生不支持梁珺在这么虚弱的情况下被转院,另外就是白诚这段时间也确实很忙。 他要找付景衡,要找梁叶,其实也不可能一直围着梁珺转,他这时方才觉得庆幸,逃出来那晚带走了宋雅,现在宋雅承担起了照顾梁珺的主要责任。 然而寻找付景衡和梁叶的过程却并不顺利,一晃又是一周过去了,那两人依旧杳无音信。 这一周里发生了很多事,对白诚来说最大的变故莫过于付景衡手下几家公司都因总裁失踪而出现管理上的混乱,他忙于处理这些,来医院看梁珺的次数也变少了。 梁珺则在这一周里身体缓慢地恢复起来,一直在医院的宋雅偶尔会抽空和韩立通话告知韩立梁珺这边的情况,当然也问过韩知夏。 韩知夏在重症监护室呆了几天,情况非但没有好转,还恶化了,一度出现呼吸衰竭,这一次没能被好好抢救回来,身体多个器官重度衰竭,最后陷入不可逆昏迷。 也就是植物人。 到了这一步,就连医生的话锋都转了,不建议继续治疗,临床上脑死亡才会判定为死亡,但植物人复苏太过于罕见,将希望寄托在奇迹上得到的很可能是更深重的失望甚至绝望。 如宋雅意料之中的,韩立在得到这个结果之后依然没有放弃。 他在电话里和她说:“我问过医生,还是有植物人苏醒的先例的,说不定呢……” 宋雅没有劝他,沉默许久,她在电话这端笑了,“嗯,说不定她会醒过来的。” 她想,就让他怀抱着这个希望,好好活下去,也就够了。 多少人不都是这样,一辈子做着一个梦,哪怕是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梦。 她在病房窗口挂断电话,转身看病床上的梁珺。 梁珺显然醒来有一阵了,安静地睁着眼看她。 宋雅有一瞬慌神,但很短暂——这些天梁珺清醒的时间很少,加上药物作用,每次入睡是不易被惊动的。韩立打过来电话时梁珺还睡得很沉,她就只是压低声音而没刻意避开梁珺。 她不知道梁珺听到了多少,心底有些惴惴,但很快又觉得这也是个机会。 这几天,因为梁珺身体虚弱,其实她们两之间还没好好说过话,更没有谈过这次的行动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宋雅走到病床边问梁珺:“要不要喝水?” 梁珺摇摇头,见宋雅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都听到了?”宋雅问。 梁珺安静几秒,才开口:“一点点……韩知夏醒不过来了?” 她的双唇是苍白干裂的,说话的时候很慢,声音也很小,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宋雅垂下眼,“嗯……知夏现在是植物人,还会不会醒,医生也说不准。” 梁珺脑袋动了下,视线望着天花板,又阖上眼眸,很久都没说话。 宋雅问她:“那天晚上究竟怎么回事?老大说你挡着他,不让他去追知夏。” 梁珺睁开眼,唇角缓慢牵动:“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救他啊。” 宋雅一愣,没听懂。 “他一定很恨我,依他性子,宁可死在救他妹妹的路上,也不愿意落得这种结局,可我没得选……”梁珺眼底都是怅然和无奈,“如果他去追韩知夏只是冒着生命危险,我或许不会拦着他,可他去了,被卷入结界,他变成韩知夏那个样子,或是尤欢,赵莺莺那样……” 她顿了顿,像是笑了:“那我怎么救他?” 她恍然想起,曾经,梁逸生也是陷入这样的困境之中。 柳玉言因泉之眼寄生变异,梁逸生看不下去她受苦,自己挥刀想要为她终结痛苦,但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他狠下心,居然都没用。 他杀不了柳玉言,于是只能用刀子,一次一次砍向柳玉言,砍掉她的手,砍断她的动脉…… 其实她不是没有见过的,那个夜晚的房间黑沉沉,窗外电闪雷鸣,梁逸生站在客厅,脚边是血肉模糊的柳玉言,她没有听从梁逸生的话去了客厅,闪电短暂的光掠过他的脸,她看到他满脸的泪水。 那时,应该是后悔了吧。 可都来不及了。 她是不能让韩立变成那样的,她也不想自己落入梁逸生那种处境里,所以她只能选择这种方式保护他。 只是没想到,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最后居然出乎意料,她活了下来。 这天晚上,梁珺在梦里,再次见到了梁叶。 第118章 我想在你身边 和上一次不同,这一回的梦境,梁珺身处一栋很大的复式楼里,房子是后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她在楼梯台阶上看到梁叶。 梁叶还是那副不谙人事的天真小孩模样,坐在台阶上垂着眼看她。 房间内没有开灯,昏暗一片,是落地窗透进的白月光才令梁珺看清梁叶的脸。 梁叶看着她的眼神就是纯粹的怜悯,这目光刺得她心头一悸,“你又进入我的梦了吗?” 她还不能分辨,梁叶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姐,差点死在他手里,你不后悔吗?” 梁珺手在伤口按了下,没觉得疼,暗忖这果然是梦,她直视梁叶双眼,“我要是后悔,那天晚上我就不会去了。” 其实宿命很奇妙,那个晚上,原本韩立最初是将她锁在车里,是赵腾又将她放出去,她才得以在关键时刻阻挡韩立的。 她问梁叶:“我听说是付景衡的人送我去医院,你早就知道我会活下来,是吗?” 出乎她意料,这次梁叶摇了摇头。 “其实我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梁叶站起身顺楼梯走下来,一边说:“我从来都不知道结果,以前你碰到我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情景,你有哪次看到事后的?那些车祸,地震……各种天灾人祸里,最后死多少人我都不知道,泉之眼没给我这个能力,只是我身体里的血,会被那些东西吸引。” 梁珺没明白,“什么东西?” “泉之眼喜欢的东西……人类在极端状况下的情绪,恐惧,绝望,孤独……”梁叶脚步停在最后一层,抬眸睇向梁珺,“这些东西会融进血液里,泉之眼就是以这种特殊的血为食,就像很多捕猎食物的动物知道要去哪里觅食一样,泉之眼不过是在时空这个维度上预见到自己可能需要的猎物,它会被这些血的气息所吸引,所以我也能看到。” 梁珺愣住了,隔了几秒才蹙眉,“可我那时候没觉得恐惧。” 梁珺唇角勾起,歪了脑袋盯着她叹息,“是,你并不恐惧,我骗了你,我之前预见你被他射中,感知到你身体里的血,里面带着的确实不是恐惧,而是那种心甘情愿的献祭者将要孤掷一注奉献上自己生命去拯救别人的感情,这也是一种会吸引泉之眼的情绪,那个时候,你的血是甜的,带着香气……” 梁珺好半天没说话。 献祭者——她吗? 梦境里的一切都有些虚幻,她恍惚之际,梁叶又道:“所以我从来不知道你会不会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我提前要付景衡做好准备救你,你肯定活不到现在。你记得吗?那男人当时全部注意力都在救韩知夏身上,他根本没有多看你一眼。” 这句话像是刀子一样刺进梁珺的心口。 她当然知道,那个时候,韩立眼里可能除了韩知夏以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 看她面色露出颓败,梁叶摇头轻叹,“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他会杀了你,就是想要你离他远点,如果你自己意志足够坚定,我以为你会改变命运,不用受这种伤害,现在看来宿命注定无法改变,不论怎么做,最后都会走到那一步。” “但我不会后悔。”梁珺近乎执拗地道。 梁叶盯着她看了会儿,最后笑,“算了……只要你觉得值,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在取完种子之后放韩立将韩知夏带走了,姐,我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今天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梁珺怔住,旋即反应过来。 梁逸生当年从泉之眼带走三颗种子,韩知夏,尤欢,以及柳玉言分别因这三颗种子成为三个契子,韩知夏和尤欢身体里的种子被梁叶拿到了,而柳玉言身体里那颗种子不出意外就在梁叶身体里,所谓的“物归原主”大概也就到时候了。 梁珺心底存了一丝侥幸,“是不是等你把种子还给泉之眼,你就能恢复成正常人了?” 韩知夏和尤欢都是因为自身肉体承受的伤害太多才落得那样的结局,而在她印象里,梁叶的成长过程中不曾因为种子而痛苦,也没有受过什么严重的伤。 梁叶不说话,只是唇角挂着一抹浅淡的,嘲讽的笑。 梁珺的心在她的沉默中渐渐下沉,良久,梁珺有些绝望地问:“那你以后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梁叶这次回答得很快,“你也看到了,我这个身体在不断进化,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清楚,其实姐……我有点怕。” 梁叶声音小下去,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勉强,此刻的她就像个普通的小女孩,“泉之眼改变的不只是我的身体,之前很多次……我想过救你,但我也想过任你自生自灭,你在南贾村还有北岛时受伤,我都知道,那时我没有帮过你,有时我也会变得冷血,还有些时候我觉得你有些碍事,我怀疑我最后会和泉之眼一样,甚至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个人。” 梁珺看她这样就忍不住心软,在别人眼里她是怪物,可梁珺毕竟和她一起成长,共同生活多年,不愿意她真的变成怪物,于是语气放软劝哄着:“梁叶,你回来吧……和我一起生活,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 梁叶偏过脸,又摇头,“你知道不可能的,我这个身体,对你来说永远是拖累……”她顿了顿,“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梁珺愣了愣,接着摇头。 “这是付景衡的房子,”梁叶解释:“楼上的房间里关着陆琛,今天我来找他,我是想救他出去,他见了我就像见到鬼,害怕得浑身发抖。” 梁珺心里一阵难过,如果梁叶是个普通人,她也许会说一句,你以后可以遇到更好的男人之类的话,可哪怕是这种敷衍一样放之四海皆准的安慰,也不能用在梁叶身上。 梁叶注定是不会被人类的世界接纳和认可的。 梁叶回想着,“最后他跑了,下楼的时候因为惊慌还险些扭到脚,真是……笨手笨脚的。”她说完又笑。 可梁珺看得出,梁叶的眼神是落寞的。 梁叶呼出口气话锋一转,“这里还关着个你想不到的人。” “谁?” “梁逸生。” 梁珺睁大眼。 “我带你去看他。” 跟着梁叶上楼的时候梁珺还觉得困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估计是付景衡找来,想有个万一可以用来压制我的。” 这一阵子梁珺几乎快将付景衡这人给忘了,听梁叶提起才想起问:“付景衡人呢?” 梁叶没回头,“韩知夏身体里的种子取出来以后他和泉之眼的契约就结束了,他的一切会恢复到契约订立之前的状态,最先恢复的是身体,那天晚上他就站不起来了,好像是腿有什么问题吧?” 梁珺想起韩立说的话来,“他之前好像被伤到脊椎,半瘫了。” “反正他就是站不起来,也没法走路了,然后和我求救,问我要怎么办,”梁叶语气轻描淡写,“他好天真,还真以为我会帮他?我嫌他碍事,就把他关起来了。” 梁珺十分意外,“关哪里了?” “在他之前关着韩知夏的地方。”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一扇门前,梁叶推开门,梁珺跟着进去,看到床上佝偻着的一个人影。 靠着窗外透进的月光,梁珺辨析着面前这个人的脸。 梁逸生是真的老了。 其实也没多少年时间,但他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还很长,明显不太打理,整个人蓬头垢面的十分狼狈,脸还脏兮兮的,胡子拉碴。 梁珺有一瞬感觉一切都不真实。 第一次见梁逸生是在车站,他俊秀又干干净净,身上有书生气,说话时很温柔,柳玉言让她叫他爸爸,当时她其实很高兴。 她有爸爸了。 她好像做梦一样,不敢出声,也不敢动,这是她在柳玉言死后,梁家被大火烧光之后第一次见到梁逸生。 过去那么多年,她从来没寻找过他。 她觉得难过,她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一开始很好的。 睡梦中的梁逸生身体忽然动了动,呢喃出两个字。 因为距离近,梁珺听得很清楚,他叫着的是“玉言”。 梁逸生连续将这名字唤了三遍,然后又毫无预兆地开始痴痴傻笑,只是双眼依旧是闭着的,梁珺看不出他到底是睡是醒。 明明是在梦里,可梁珺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被重石碾压一样,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她有些想哭,莫名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 梁逸生生命中最绝望最狼狈的那天,她是亲眼目睹的,那时候他就趴伏在地上,软弱地哭泣着,而她因为心疼,最后还是去给他拿了他想要的酒。 可她没法给他更多了,这个世界没法给他更多了,他用自己所爱的人做了祭品,来让自己获得新生,但这世界没有什么新生。 有的只是难以填满的欲壑和欲,望带来的反噬。 梁叶靠着门口,眼帘低垂下去,“今天白天他看到我了,但是他好像认不出,只会傻笑,我不知道要不要把他放出去,姐,你来决定吧。” 梁珺没有立刻回答,脑子陷入混乱。 梁逸生这个模样,放出去会怎样呢? 不过是让这城市的街头多出一个神志不清的拾荒者罢了,还有可能因为城市管制再被人抓起来。 没有人会收留梁逸生,她也不会,柳玉言给了她一个家,而梁逸生毁了这个家,她心里的恨始终多于怜悯,良久才哑声开口:“把他放出去吧。” 任他自生自灭,此后就像从前,他们再不相干。 梁珺回头,梁叶安静地盯着她,好一阵才幽幽开口:“姐,你变了。” “哪里变了?” 梁叶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以前你把咱们这个家当做宝贝的,虽然从没找过梁逸生,但你是想给自己留点好的念想。” 梁珺也笑了,“现在已经没有梁家了。” 没有了,一切都归于虚无,她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 第二天醒来,梁珺的眼角还是潮湿的,洗脸时她发现有泪痕干在脸上。 梦里的情绪似乎还纠缠着她,大半个早上过去,她人都不太有精神,直到中午,白诚来了一趟。 白诚还是没有找到付景衡人,白诚没有继续自大地只依赖自己的情报网,而是报了警,意图获取更多信息路径,但依旧一无所获。 付景衡整个人就和人间蒸发一样,从那一夜的屠宰厂里消失了。 屠宰厂之前在付景衡授意下早已停工,为避免麻烦付景衡甚至早就安排过人在事发当晚的第二天早上清理现场,这也就导致就连白诚和警方的人去了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白诚带过来饭和梁珺一起吃,宋雅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白诚说了几句话,就都是这些他工作上的事。 白诚看着很发愁,梁珺心里迟疑,拿不准要不要告诉白诚付景衡在哪里,但又有些私心作祟——韩立失去左手是拜付景衡所赐,韩知夏的事也一样,付景衡这个人非但对韩立没有知恩图报,反而利用他妹妹并害得韩知夏现在成这样,她还要帮助白诚救付景衡吗? 她没想出个结果来,白诚转而问起她现在的情况:“你伤口还疼吗?” 梁珺怔了下,旋即回答:“好多了……没什么大动作基本上都不会疼,就是不敢深呼吸。” 只要深深吸气,肺部就会痛。 “那就好,”白诚神色淡,语气却是关心的:“你的肋骨也被子弹挫伤还没愈合,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现在算是脱离危险了,要不要转院?” 梁珺垂着眼想了会儿,才开口:“转院没必要,其实白诚,我正想和你说,我打算出院。” 白诚愣住,觉得她在开玩笑,“你知道你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我知道的,”梁珺话说得很慢,“我当然不是没考虑过自己的身体情况,但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出去处理。” 白诚语气转冷:“什么事?你说,我派人去做。” “必须我自己去,”梁珺看他脸色变沉,声音就小了一点,“我很感激你,你救了我,也帮了我很多,但是白诚……” 她顿了顿,“我真的该走了。” “不走不行?” 梁珺点头。 饭吃一半,白诚已然丧失食欲,放了筷子,抬眼看她,“要去找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梁珺立刻否认,“不是。” “给我个理由,”白诚身子往后,坐正了,有些严肃,“你现在有伤在身,需要人照顾,这种情况下离开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 “确实是有不得已的事,”梁珺躲避着白诚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但也确实不能告诉你,白诚……” 她话说得有点艰难,“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救我,又是怎么想的,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说清楚,你是江煜的人,我的立场从来都不在江煜这边,你明白的吧。” 白诚这次是彻彻底底沉默下来了。 好像也想不到什么话好说,他是个佣兵,其实这段时间他已经做了许多不合他身份的事。 这顿饭两个人都吃得敷衍,饭后白诚收拾掉东西,在离开病房之前忽然问梁珺:“如果我不再受雇于付先生呢?” 梁珺呆呆看着他,没明白过来。 他折回几步,站在病床前,垂眼看着坐在病床边的她。 她的面色还是苍白的,一脸病容,他语气忽然就放软了:“找到付先生以后,我可以和他谈解约,然后我就自由了,梁珺,我是孤儿,没有家人,没有雇主以后,我就无处可去了,所以……” 他停了几秒,凝视着她的眼,还是说了出来:“我想在你身边。” 其实这么久了,梁珺不可能对白诚的心意毫无知觉,但她确实没料到白诚会这样直白问出来。 她一时间竟想不起要怎么反应。 第119章 重返罗布泊 病房安安静静,梁珺忽然不敢直视白诚双眼,仓皇地低下头。 白诚唇角浅浅勾了下,但很快就恢复往常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下午我会给你办出院手续,但不论你出去是要做什么,别忘了你现在还算是重伤,该做的准备要做足。” 从病房离开,白诚下楼时觉得自己好笑。 梁珺的伤确实很重,但若这伤是在他身上抑或在任何一个佣兵身上,他都觉得这段时间的休养已经差不多了,怎么也不至于要继续住院,可当这个人换成梁珺,他就总觉得不够。 她和他们这些满身血腥肮脏的人不同,他时常觉得她很脆弱,但很多事实又在提醒着他,她其实也很坚韧。 下楼后遇到宋雅,白诚将梁珺要出院的事情告诉她。 宋雅十分震惊:“你同意了?” 白诚无奈道:“你了解她吗,她这个人,不会因为我不同意就不出了。” 这点宋雅心里倒也有数,但她想不明白:“这时候出院她是要去哪里啊?” 白诚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你倒是可以问问。” 宋雅回到病房时梁珺在午睡,她就没贸然喊梁珺,这次她谨慎了点,去楼道里给韩立先打了个电话。 她之前抽着空去看过韩知夏,也清楚韩立现在的情况不好,但这事儿她想不出还能和谁商量。 韩立那边过了好一阵才接的电话,她赶紧说了:“老大,梁珺要出院。” 电话那端有片刻的安静,旋即韩立就问:“她的伤那么重,这时候出院?” “是啊,”宋雅语气焦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白诚说下午就办手续了,还说梁珺坚持要走,说是自己有事。” 韩立默了默才道:“她不会有别的事,这个时候着急出院,应该要去找梁叶。” 宋雅很担忧:“可她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如果就这样出去恐怕……” “没事,”韩立语气很沉,“她坚持要做的事,你是拦不住的,白诚那边既然同意了肯定也有自己的计划,让她去吧,我会想办法。” 挂断电话之后韩立在病房又坐了一阵。 病床上韩知夏紧闭双眼,那睡颜看起来其实很恬淡,不像是个病人,然而她的身体上到处插着各种管子,加上生命体征监控仪器那堆粘在她身上的线,让她看起来就如同受困囹圄。 她还是苍白的,又瘦弱得可怜,没人能说得上她还会不会醒,但他还是坚持要继续等——等待,是现在他能够为她做的唯一的事了。 这等待也许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也许是一辈子。 从病房离开后韩立在楼下院子里抽了支烟,用这短暂的时间思考过,最后做了个决定。 …… 梁珺出院的第二天就去往若羌。 伤口没有完全恢复,加上舟车劳顿,到达若羌的当晚她没有再行动,而是在小镇上找了个旅馆住下。 安顿好已经是深夜,她忍着饥肠辘辘先给自己换药,然后出门打算去觅食,结果打开门,就看到了白诚。 白诚手里拎着个袋子,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神有短暂的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他问她:“要不要吃东西?” 梁珺睁大眼,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问题问出口她才觉察有多蠢,还能是为什么? 但她是实在没想到他会跟来,她又问:“你不用继续找江煜了吗?” 白诚默了片刻才答:“昆城那边付先生的所有手下,包括合作伙伴现在都在找他,我的情报网没有其他消息,所以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话有所保留,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他很清楚她走罗布泊这一趟肯定是和梁叶有关系,梁叶很有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后一个接触过付景衡的人,他也希望可以从梁叶这里获取信息。 梁珺这么护着梁叶,他没法直白说出来,只淡淡道:“再说你伤这么重,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梁珺靠住门框,半天才轻笑:“白诚,你是不是当我是傻的?” 白诚一愣。 梁珺也不想说太多,但白诚回答她之前的沉默也太过明显了,白诚不是个很善于说谎的人,她注视着他的目光便有些复杂:“你是不是以为跟着我,见到梁叶,你就能问出江煜在哪里?” 白诚被戳穿,情况有些困窘,但他倒是没慌,还是说:“你这样想也没错,我确实有这个心思,但更重要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梁珺懒洋洋地笑着:“我吗?” 白诚不说话了。 梁珺觉得没意思,“反正我就是没受伤也打不过你,这时候没本事赶你走,进来吧。” 她垂眼瞥了他手中的袋子一下,转身往房间里去,“你带的是什么?” 这地方条件有限,白诚也编不出什么花样,进屋之后从袋子里拿出个餐盒,打开来里面是热腾腾的盖浇饭,上面盖着香菇油菜,十分清淡,正好适合梁珺现在的情况。 梁珺拿了一次性筷子打开,坐在桌子旁边,这才意识到什么,又看白诚:“你的饭呢?” 白诚说:“我不饿。” 梁珺看了一眼手机,都晚上九点多了,也不知他从哪里找到还在营业的饭馆,按理说他跟她坐的应该是同一班飞机…… “饭要凉了,你快吃吧,”白诚催促着她,“你今天中午在飞机上那顿药就吃迟了,晚上这顿一定要在睡前吃掉。” “……”梁珺默了几秒,忽然说:“白诚,你现在这样好像个老妈子。” 白诚:“……” 梁珺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情却忽然好了点,低头开始吃饭。 白诚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陪着她吃完了这顿饭,又在房间里停留了一阵,等她吃过药,才问她:“你明天计划去哪里?” 梁珺想了会儿,既然人赶不走,不如物尽其用,她说:“我得租车,然后往沙漠里开。” 白诚就连问也没问为什么,直接接话:“我去租,明天你就在这里休息,等着我。” 梁珺目的达成,这次笑得比较真诚,眼睛亮亮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白诚走了,她才想,她其实挺不厚道的,不过转念一想白诚也是带着目的而来,这点儿内疚之心顿时也消失于无形。 白诚就住在梁珺隔壁,回到房间已经是十一点,他从行李中拿出了压缩饼干,一边拉开包装袋,一边走到窗口,将紧闭着的窗帘拉开一道缝隙,垂眼看街道对角。 之前跟着他的那个影子这会儿倒是不见了。 …… 梁珺这一夜被噩梦缠身,睡得很不好,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她洗漱过后揉着眼睛下楼,旅馆老板娘在前台喊住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纸袋,说是白诚留给她的。 她打开一看,里面有牛奶面包,还有一个新手机。 她不得不对白诚改观,以前觉得他是机器人,现在看这男人还挺细心周到的。 小镇人少,生活节奏慢,老板娘带着孩子在楼下五子棋,梁珺要了把小马扎出门,然后找到距离门口不远的一棵大树下面坐下,慢吞吞吃起早饭。 但她还没吃两口,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不和谐因素。 哪怕那男人这样大热的天穿着连帽衫,扣住帽子,还戴着墨镜,她也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韩立好像很急似的,步履匆匆,然而甫一出旅店门外,视线四下一转就对上斜对角那女人。 梁珺没什么形象可言,坐在小马扎上左手面包右手牛奶,看到他,一口面包咀嚼到一半,就囫囵咽了下去。 这里的街道其实很窄,梁珺想,这个距离,最多也不过就三十多米吧。 但是没人动,韩立就站在旅馆门口,而她坐在这边,拿着东西的手开始变得僵硬。 其实她本来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在他心里,她是阻挠他去救韩知夏的人,他理应恨她,而她呢……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也不可能再和对着她结结实实一枪打在距离她心脏仅仅几公分的男人继续发展什么关系,这一点她很确信。 她其实也曾天真过,之前的梦境里梁叶告诉过她不要参与那次营救韩知夏的行动,如果她去就一定会出事,她早就有所预感,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可能身为女人就是天真——心里对他有幻想,总想着她去拦,会不会他心软,就不开枪了,而她也能顺利留住他,保护他。 她倒也真的不后悔,只是不可能再对他心存幻想了。 太阳毒辣,旅馆门口那一片都被映照得白晃晃的,梁珺恍惚地走着神,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视线里的男人动了。 向着她,慢慢地走过来。 走到大树下,最后停在她面前,他摘掉了墨镜,菲薄的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梁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想掩饰自己心底慌乱的情绪,低下头,忽然又继续吃起东西。 面包咬了两口,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滴落下来,她头更低,,在手背上蹭了下眼角。 她以为自己没有感觉了,但身体好像还是记得的。 还是会觉得委屈,委屈到与她想要的伪装背道而驰,落下泪。 韩立看着她,喉结轻滚,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哑声叫她的名字。 “梁珺。” 无弹窗到m点cl〇m 第120章 白诚不合适你 临近中午,街道上的行人比之前多了点,耳边的声音是有些喧杂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韩立那两个字,就那么明明白白地落入了梁珺耳中。 她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视而不见,慢慢抬头,扯出个笑,“你怎么在这里。” 韩立才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她自己醒悟一样地道:“我知道了,你也是为了找梁叶对吧?” 难怪她出院受到的阻力不大,这一个两个,都是想让她带路。 白诚是为找江煜,韩立则更不用说,韩知夏如今变成这样,他一定要秋后算账了,他不但要找江煜,很可能还不打算放过梁叶。 她盯着他的双眼说:“你不是梁叶的对手,如果是找梁叶的麻烦我劝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而且情况你很清楚,梁叶是取种子,她对韩知夏没有任何敌意,也没有伤害过韩知夏。” 韩立垂下眼眸,静默片刻,才道:“你不用说这么多,我知道普通人无法匹敌梁叶,我也知道梁叶不是我的仇人。” 梁珺听到最后一句,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他不是找梁叶报仇,那么一切都好说。 韩立就在这时又添一句:“而且她是你妹妹,如果我与她为敌,那也就是与你为敌。” 梁珺怔了几秒,旋即眼底露出嘲讽,“你失忆了吗?你都要杀我了,还在乎与我为敌?” 韩立四下望了一眼,周遭人还是很多,他忽然说:“你是今天就要进沙漠吗?” 梁珺没回答,好整以暇看着他。 他没指望她回答,却突然往前两步,站在不能再近的位置,低头凝视着她,压低了声音:“那一枪我会让你还在我身上。” 梁珺一下子愣住。 他补充了一句:“但前提是我要先杀了江煜。” 梁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你觉得你这是给了我多大的恩惠,都这样了你还指望我给你寻找江煜的线索吗?” 韩立不语,还是静静看着她。 梁珺十分无奈,颔首思索片刻才又抬头,冲他勾勾手指。 她双眸微微眯着,导致这个动作被她做出几分风情,韩立一时看得失神,几秒后便如同受到蛊惑,俯下身贴近她,然后就听到她说:“你想得可真美。” 韩立:“……” 他沉默几秒,最后笑。 小恶作剧得逞,梁珺一脸狡黠的笑,他很难对这样的她生气,她还能好好和他说话,他觉得都是一种恩赐,在他预想的情况里,她直接对着他开枪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又缓缓直起身:“你不想说没关系,这件事我会让陈之墨找办法再查,不过梁珺,白诚不适合你。” 树影下男人逆着光的脸有几分严肃,梁珺倒是反应了几秒,语气才冷了下来:“你管得挺宽啊。” “你受了伤,需要人照顾,这我可以理解,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在这里,我希望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叫我,至于白诚,我认为有些事他不方便。” “比如?” “比如昨晚在你房间呆到十二点多才离开这种事,我认为没必要。” 梁珺仰着头望他,“你以什么身份说没必要?” 韩立不说话,她继续反问:“你是我的谁啊?” 她话语里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意思:“白诚人挺好的,至少他一直都是在保护我,没有伤害过我,我差点死了也是他照顾我,我很感激,以后说不定会和他在一起,你管得着吗?” 她像一只竖起浑身的刺避免他靠近的刺猬,内疚令他无措,以至于根本接不了她的话,只是看着她的双眼逐渐归于静寂,透着几分落寞。 他没得选,但也确实是错了,无可辩驳。 良久,梁珺收拾了东西,拎起小马扎打算回旅店,韩立方才出声,问了个问题。 “等我杀了江煜,让你把那一枪还在我身上,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梁珺不语,继续往前,耳边又飘来男人的声音。 “如果一枪你不解气,多打我几枪也可以……” 梁珺脚步加快,几乎逃难一般地回到了旅馆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 贴着门站了会儿,她想到什么,又走到窗户边,这里可以看到马路对面,那男人还站在树下,遥遥地抬眼,与她对望。 她一把拉上窗帘,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涌了出来。 …… 白诚赶在午饭时间回来,在和梁珺一起吃饭的时候告诉她,车已经租好了。 梁珺一直低头扒饭,全程没说话,白诚也就不再多说,吃完之后收拾东西,他看到梁珺的眼睛还是红的,有点肿。 然而他最后还是没问,拎着垃圾出门之前叮嘱她一句:“你收拾一下东西,今天下午我们就出发吧。” 白诚出门扔掉垃圾回自己房间静坐了片刻,然后起身从行李中找出一把手枪,安好消音器就出门,敲了一个斜对面的房门。 楼道没人,这小地方的旅馆楼道也没有监控,门甫一打开,白诚毫无顾忌地直接抬手举枪对准开门的人就开枪。 韩立躲得很快,白诚第一枪射空,立刻就跟进去一把将门摔上,然后再度对韩立开枪。 因为距离近,这一回子弹擦到了韩立的右臂,他赶在白诚开第三枪之前将手边桌上的烟灰缸直接砸向白诚,又趁着白诚分神躲避烟灰缸的空儿里迅速靠近,扭住白诚手腕,压低声音问:“你疯了?你觉得这里是打架的地方?!” 白诚没有表情,“你对梁珺开枪,我早该杀了你,到现在还阴魂不散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伤心难过让她哭,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韩立微怔,“她哭了?” 白诚抓住他走神的空隙侧过身反向借力用过肩摔将他摔在地上,枪口再度对准他,他毫不犹豫地用机械臂死死抵住枪口,机械臂材质特殊,结结实实挡了这一枪,但冲力震得他左臂到肩膀都是麻的。 白诚正要再动作,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不是韩立这扇门,应该是有些距离,只是楼道隔音不好,白诚刚想继续开枪,又听见了梁珺的声音。 “白诚?你在吗?” 白诚于是没再动。 韩立躺在地面,两个人就以这样诡异的姿势对峙,敲门声又传过来。 白诚皱了皱眉,但还是收起了枪。 就算有消音器,动静也是难免的,这个时候再打下去,梁珺很快就会听到声响。 他刚想说什么,韩立动作极快起起身,然后一把拉开了门,直接走到楼道喊梁珺:“你要找白诚?他在这里。” 梁珺闻声惊愕地扭头看着韩立,眼睛睁得圆圆的:“你和我们住一层?” 韩立的注意力很偏,都集中在“我们”两个字上面,他扯动唇角,面色不虞,白诚就在这个时候沉着脸从房间出来,走向梁珺。 这两个男人在同一个房间,梁珺觉得不可思议,可再细看发现韩立的手臂正流血,她又觉得可以解释的通了。 她看了看白诚又看韩立,“你俩在这里打架?” 白诚没看她,低着头,语气竟透出几分执拗:“他欺负你。” 梁珺:“……” “你哭过了,眼睛都是红……” 白诚还想继续说,梁珺为打断他口不择言:“你干嘛啊,你身上伤都没好,这个时候打架,想死吗?有没有再受伤?” 她语速极快,也是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白诚侧过脸看她,原本古井一样无波无澜的眼底倒也有几分软化,语气也比平时柔和:“我没事。” 韩立看着这一幕,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觉得梁珺瞎——是个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到白诚身上干干净净,而他才是挂彩的那个,她不问他,却去问白诚有没有受伤。 他盯着白诚:“白诚,我是欠梁珺的,但这一枪只能她自己来讨,还轮不到你。” 说完他就转身进房间,而后摔上了门。 心底是有些火气的,哪怕明知自己已经没资格,却还是忍不住,他想,梁珺一定是故意气他的。 …… 关于白诚和韩立之间的小冲突,梁珺没有再提,确认白诚没受伤,回到房间后她拿着手机给白诚看。 “我在这个地图上锁定了坐标,顺利的话开车过去也没多长时间,我想下午就走,你呢?” 白诚微微蹙眉,“会不会太赶?沙漠里很难找驻扎点,如果路上有耽搁,在沙漠里过夜会很麻烦。” “你知道我是想找梁叶,”梁珺攥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到南贾村,我必须赶在她之前,而且南贾村的入口是不稳定的,在沙漠中过夜是我预料中必须要克服的。” 对于南贾村白诚没什么经验,他思忖两秒,最后决定都听梁珺的,“行,那我在老板娘那买备用帐篷和手电筒。” 白诚走了之后,梁珺在床上坐了会儿,想起那个梁叶过来的梦境。 梁叶对她说要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去,这样才能物归原主,她想,只能是这里了。 因为有白诚,梁珺少操,了很多心,那男人也有野外生存的经验,做的准备很充分。不到两点,两人就开车从旅馆出发了。 开车出了镇子没多久,白诚就皱眉,是不是睇向后视镜,眼神有些复杂。 梁珺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也不意外。 后面大喇喇地跟着一辆越野车,她不用细看或者猜测都知道是谁。 她倒是不担心,不管是白诚还是韩立,都不是梁叶的对手。 严格来说,梁叶最大的对手是泉之眼,这个对手是没有弱点,无法击败的,她不知道梁叶会做出什么选择,因而才担心,尽管梁叶不愿意让她来,她还是找来了。 抵达指定的坐标花的时间确实不长,四点多他们就已经停车了,然而入目的尽是一片漫漫黄沙,哪里有什么村子。 外面天气炎热,白诚不让梁珺下车,自己下车在附近走了走,没找到什么线索。 韩立那辆车光明正大地停在了他们车子的后面,不多时韩立也下了车,视线在四下扫过一圈,然后就往前去,敲梁珺那边的车窗。 白诚本来走远了一点,看到他这个动作又折回来,然而这时梁珺已经降下了车窗。 临近了白诚听见两个人的对话,韩立问梁珺:“好像那次咱们是先在一个奇怪的加,油站加,油,然后遇上沙暴,到晚上才看到南贾村的吧?” 梁珺用纱巾遮了半边脸,歪着脑袋思考一阵才回:“难道必须要先经过那个加,油站?” 韩立还没来得及说话,白诚已经来到跟前,问梁珺:“什么加,油站?” “就是我们之前进南贾村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很诡异的加,油站加过油,后来遇上沙暴,才找到村子的入口。” 白诚皱眉,有点茫然,但他并没表现出来,只问梁珺:“那你知道加,油站在哪里吗?” 梁珺眨了眨眼,“忘了,当时以为是个普通加,油站,然后加,油的时候遇上个怪老头,又慌里慌张开车跑掉,就不记得那个坐标,但现在咱们所处的这个坐标,确实是南贾村的位置。” 白诚不是没听说过南贾村,但这个奇怪的村子只存在于付景衡之前调查泉之眼的一些资料里,其实很久以前付景衡也曾派人来找过,但是那些人无功而返,连村子的影子都没见着,所以对他来说南贾村更像是一个传说。 他心底里生出几分好奇,问梁珺:“你在那个村子里呆了多久?” “差不多二十天吧,”梁珺心里记着两个十天的轮回,想起赵莺莺,叹了口气,“这村子整个就是悲剧,梁叶告诉我,南贾村是个祭坛……” 梁珺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了些倾诉的欲,望,和白诚说了不少有关南贾村的事。 这个过程里,韩立走远了点,还在四下看,一边点上烟抽,偶尔会回头看一眼白诚和梁珺这边。 他印象里梁珺不是话多的人,但和白诚在一起的她好像就话很多。 多得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