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贵女守则》 第01章 重生之后 阳春三月,柳絮飘花。 半关着的窗扇被轻轻推开,光束中打着旋儿的柳絮就飘然落进一只素手中,停在掌心上的柳絮触感轻软,搔得掌心微痒,穿指而过的风拂上脸颊带着暖意,真切的体感令魏明安原本迷蒙的双眼渐次清明。 她蜷起手指,握住掌中柳絮,用力闭了闭眼。 昏睡前闪现的那些短暂画面,不是回光返照,也不是黄粱一梦。 她死了,又活了。 醒来所处的不是生养她一场的魏家,倒像哪家高门大户的客院。 裹着纱布的额角隐隐涨疼,提醒她魂魄重生的这具身体受过重伤。 魏明安忍着头疼苦笑,思绪被轻浅的脚步声打断。 那脚步声停在屏风转角,很快又再次响起,不再刻意放轻,透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魏明安定睛去看,就见一衣着体面的中年妇人先惊后喜,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她跟前,半蹲在脚踏上拉着她摩挲查看,“六姑娘!您醒了!” 强压激动的语气很轻柔,不是昏睡前喊她“安安”的那道女声,却莫名透着股熟悉感。 魏明安皱眉暗思,就见那妇人面色跟着一变,冷声道:“六姑娘放心。您今儿遭的罪,公主会为您做主。这天子脚下,咱们安和公主府不敢说横着走,却也不是能低着头任人拿捏的!” 安和公主府,喊的又是六姑娘。 原身是什么人已经昭然若揭。 魏明安目光微动,眼底清明更甚一分。 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飞快闪现,安和公主府的六姑娘念浅安,幼时和她有过一面之缘,还有着相同的小名安安。 怪不得眼前妇人的声线莫名熟悉。 魏明安的目光就转到中年妇人的衣襟上,盘扣上系着的玉牌坠在藏青络子下,彰显着内务府出身的嬷嬷才能有的品阶,她心下越发肯定,开口道:“刘嬷嬷?” 语气里的些许犹疑几不可察。 刘嬷嬷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放缓脸色点头道:“诶,嬷嬷在呢。六姑娘只管安心,等您拾掇妥当,嬷嬷就带您去外头找公主。” 说着解开带进来的包裹,半解释半安抚道:“头先您满脸是血的叫人抬下桥,公主和奴婢赶到时您虽醒着却说不出一句整话,公主喊您您也毫无反应,外头闹起来您就晕了过去,唬得谁都不敢碰您。要不是吴老太医来得快,断定您没事,这会儿外头也不能这样安静。” 她语速缓慢,动作却快,替魏明安褪下凌乱衣饰,穿上备着的替换衣裙,又将头发打散松松挽了个纂儿,这才轻手轻脚解开纱布查看,随即满意一笑,“吴老太医不愧曾经任过太医院院正,到底宝刀未老。他说您一柱香后能醒,又说您这伤看着惊险却已无碍,果然不假。不枉公主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聘他为公主府的府医。” 嘴里念了声阿弥陀佛,挖出一指吴老太医给的膏药,细细涂抹伤口,轻笑道:“吴老太医那老货,进公主府不过三五年,得空便抱怨净看些小病小痛大呼屈才。如今撞见您额角这血窟窿,倒舍得祭出祖传秘药了。说是能止疼化瘀血,半个月就能结疤。” 第02章 物是人非 刘嬷嬷边说边收好药膏擦过手,取出新纱布裹上,嗤道:“吴老太医可是说了,吴家还有好药祛疤,保准您这伤愈合后轻易看不出痕迹。到时要是落了疤,看他老吴家的脸面往哪里摆。” 刘嬷嬷有意宽慰,魏明安就配合地抿嘴笑,顿了顿才问,“外头……怎么回事?” 刘嬷嬷眼皮又是一跳,原本专心盯纱布的目光飞快掠过魏明安的脸,眉头一皱道:“有公主在,那些人还能怎么样?只能乖乖等您醒来,再看怎么处置李十姑娘,靖国公夫人也别想和稀泥。好好的春宴乘兴而来,倒叫您受了伤,公主岂肯轻轻放过。” 京城三月春宴盛行,能请得动安和公主的,确实只有靖国公府了。 所以,她现在待的是靖国公府的客院? 魏明安恍然。 可惜错过了装失忆的时机,能问刘嬷嬷的有限。 而比起自身如何,魏明安更挂心的是魏家如今是什么境况。 她舒展开现今一丝病态也无的软嫩小手,搭上刘嬷嬷的手臂起身,一边估算原身的年纪,一边略作犹豫,终归有些突兀地问道:“今天靖国公府办春宴,魏相家可来人了?” 她虽无原身记忆,却不怕这样问会引人怀疑。 概因大权在握的魏父身为当朝首辅,私下交际却十分寡淡,这在人脉关系盘根错杂的京中实属另类。 不单原来常年卧病的她,就连魏母、魏家嫂嫂们也鲜少出门,每每有高门设宴,总有人爱拿魏家女眷说嘴,猜测议论一番。 果然刘嬷嬷并未多想,脱口嗤笑道:“靖国公府从来不偏不倚,不仰仗谁人拉拢,魏相几番示好没得着回应,两家虽不曾冷脸相对,但以魏相那狷介的作派,岂会再上赶着任人打脸?靖国公府一视同仁地派请帖,魏相也只循着礼数回些花啊草啊的凑趣,哪里会来人赴宴。” 话外的不屑和嘲讽毫不掩饰。 魏明安讶异于刘嬷嬷的态度,顾不上魏家人果然难见的那点失落,偏头问:“嬷嬷似乎不喜魏相一家?” 刘嬷嬷撩着眼皮看一眼魏明安,皱眉笑道:“这京中能得魏相屈尊相交的,除了魏相门生,就是那些个和魏相亢瀣一气的贪官污吏。公主看不上魏相,奴婢自然喜欢不起来。六姑娘怎么突然关心起魏相家?是在春宴上听说了什么?” 魏明安耳内嗡鸣一声,面上坦然摇头,“没有听说什么。只是刚才昏睡中,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才想起我曾在万寿宫见过魏四姑娘一面。魏四姑娘还曾牵着我去看烟火,后来还是嬷嬷来找,接我回去的。” 那年除夕夜,五岁的她熬过种痘后身体意外见好,便随魏母进宫领宴,太后宫中的一众小辈里,就数她和原身最得太后喜欢,又因小名相同更多一份亲近,后来她病情反复才断了和原身本就不深的交情,也断了所有闺阁交际。 旧时记忆再次闪现,她牵着小她两岁的原身跑到万寿宫花园的梧桐树下看新年烟火,火树银花下她指着高高的枝桠,和原身又是耳语又是笑闹。 隐约记得,原身听了她的话,试图爬树未遂就抱着树干摇晃,她去拉原身,就听树上传来一声稚嫩的喝斥。 树上喝斥的是谁? 她和原身又笑又闹地做了什么? 缺失的记忆令魏明安神色恍惚。 刘嬷嬷的脸色亦有些恍惚,似是想起这一节陈年旧事,叹道:“难为您还记得这事儿。说来那魏四姑娘也是可怜。受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拖累不说,眼看着再熬一年就能及笄嫁人,偏在这节骨眼上病势加重。看今天来送花草的魏家管事脸色,魏四姑娘这一次,怕是真的不好了。” 第03章 大耳刮子 古代女人死在娘家还是死在婆家,意义大不同。 刘嬷嬷这一声叹息发自肺腑。 魏明安手下不由一紧。 已然肯定她重生的时段正是她十四岁病死的当下。 而原身方才十二岁。 现如今躺在魏家病床上的魏四姑娘,不再是她,那会是谁? 她魂入原身,魏四姑娘还不会病死? 魏明安心乱如麻,顾不上细究刘嬷嬷对魏家的负面评价,放松手上力道轻声道:“要不是做梦梦见,我哪里记得清两三岁时的事儿。既然冥冥中做了旧梦,就请嬷嬷帮我打听打听魏四姑娘如何了。终归相识一场。” 即使她不说得这么玄乎,刘嬷嬷也不会因不喜魏家,而针对个病娇小姑娘,闻言便应承道:“魏四姑娘病重请医的消息昨天就传遍了,就算靖国公府没特意派人打听,想来今天来春宴的人家也有知道的。奴婢稍后就去问问。” 一边说,一边调整扶着魏明安的手臂,回想着方才魏明安短暂失态下捏痛她的力道,眼皮不禁又是一跳,眼见转出屏风出了隔间,忙收敛起暗自惊疑的神色。 隔间外豁然开朗,一明两暗的正间、次间尽数打通连成大敞间,放眼除了书案、高椅,就只有摆得满满当当的参差书架,再看屋外,一览无遗的院内简洁幽静,只听得到枝叶沙沙随风响。 看来之前判断有误,这里并非客院,而是布置得外松内紧的内书房。 魏明安暗暗皱眉。 内书房哪是外人,尤其是别家女眷能随意滞留的。 既然被安置在内书房隔间,那么原身身死想必和内书房的男主人脱不开关系。 除了靖国公,能用得了这种规制的内书房,就只有世子爷徐月重。 魏明安回想着徐月重其人其事,分心看回屋内,就见上首端坐着两位或慈蔼或华贵的贵妇,下首一面相严肃的夫人飞快扫过她额角伤口便收回目光,正中空地上跪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瑟瑟发抖,该是刘嬷嬷刚才提过的李十姑娘。 贵夫人一张黑脸,魏明安确定不认识后,专心去看上首,结合幼时记忆和在魏家听说的八卦,这才断定气度慈蔼的是靖国公夫人裴氏,衣饰华贵的是原身亲娘安和公主。 正要开口喊人,就觉身下一紧,李十姑娘突然膝行着怒抱她大腿,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哭喊道:“念六姑娘!念六姑娘!我是因为你才误上曲桥,撞见徐世子的啊!如果不是我拉了你一把,摔下曲桥掉进湖里的怎么会是我?你得……”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响彻屋顶的巴掌声打断。 旋身挡在魏明安跟前的刘嬷嬷一把搡开李十姑娘,扬手又是一大耳刮子,“公主没开口,靖国公夫人没说话,李夫人尚且安坐着,这里可轮不到你个犯了错的庶女张嘴乱吠!” 有品级的嬷嬷要教训人,甭管自家还是别家的,只要上头能做主的人不阻止,那就占着尊卑的理。 何况内务府出身的嬷嬷,打人的手法都是练过的,李十姑娘叫两耳刮子左右开弓,不见破相不见红肿,只见皮下迅速泛起两片紫红,登时说不出话来,痛得泪如泉涌软在贵夫人脚边,不去哀求身为嫡母的贵夫人,只一味向外张望。 第04章 狗血事件 魏明安不忍直视李十姑娘,只看贵夫人头上彰显诰命的钗环,应是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李家夫人徐氏了。 徐氏顺着鼻梁冷冷看向被打脸的庶女,满眼嫌恶。 同样不动如山的靖国公夫人裴氏忽然起身,招手道:“六姑娘,快到伯母这里来。” 语气温和,眼底却有隐忍的怒气,不明真相的魏明安想着多说多做难免多错,便上前默然福礼,这一打岔干脆不喊人了,只转向原身亲娘站定,自她露面后就眉梢高挑的安和公主脸色转柔,拉着魏明安坐到身边,轻声问:“头还晕不晕?可还难受?” 魏明安微笑摇头。 被晾在一边的裴氏并无尴尬,反倒有些惊奇地看了眼安安静静的魏明安,一边落座一边接着道:“既然六姑娘平安醒来,这就叫桂仪和柳公子进来,也好将曲桥发生的事撕掳清楚,该怎么处置也有个论断。” 徐月重的表字桂仪落入耳中,张望屋外的李十姑娘顿时目光闪烁。 徐氏却是急色一闪,才张嘴就被安和公主抢了话头,“不过是小姑娘家误打误撞,走错路在贵府后花园的曲桥上撞见徐世子惊着了,才一个磕破头一个崴脚落水。一场误会有什么好撕掳的?这里离曲桥近又僻静,本宫才事急从权留在这里等安安醒来。这一屋子女人老的没多老,小的不算多小,请了徐世子和外男进来算什么事儿?” 不管曲桥上发生什么事,怎么发生的,受重伤险些丧命的是她女儿,牵扯上人命,原先没理也成了有理。 安和公主不管这番粉饰太平的话是否漏洞百出、前后矛盾,老神在在的把玩女儿微凉的小手,瞥向裴氏道:“至于处置,贵府外院的下人嘴巴不严,看守也不严,是该好好处置一番。害安安走错路的公主府下人,本宫这个主子自会领回家惩治,不劳靖国公夫人费心。” 裴氏点头不作声,她那句请当事人的话不过是为表明态度,安和公主想大事化无,她同样不愿又是嫡长子又是世子的徐月重名声受损。 安和公主对裴氏的识趣满意一笑,又看向徐氏似笑非笑道:“李十姑娘虽因徐世子受惊落水,但跳湖救人的却是柳公子。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李夫人要想招柳公子为婿,本宫倒是愿意做这个主。” 号称徐月重好友的柳公子出身不显,头先匆匆一瞥的容貌却叫人印象深刻。 饶是有心作贱庶女,李家也不愿招这么个便宜女婿。 徐氏哪里听不出安和公主看似公正实则语带威胁,听着安和公主一声声本宫,想着安和公主府背靠太后,默念三遍形势比人强,就坡下驴道:“公主所言甚是。咱们女人闲话,和外男没有半点干系。十丫头走路不长眼,错在带路的下人身上。回头我必定尽数打杀,给公主府和靖国公府一个交待。” 几番来回,封了口翻了篇。 魏明安围观得略懵,却不妨碍她脑补出一场两女争一男、落水攀姻缘的狗血事件。 徐月重年轻位高,但后宅不算清静。 李十姑娘一个庶女算计他就罢了,原身一个公主府娇女,以身犯险个什么劲儿? 脑子被驴踢了吧? 第05章 借宿一晚 听话听音,促成狗血事件的不单只原身和李十姑娘的身边下人,还有靖国公府外院的下人收钱做内应,卖了徐月重的行踪。 再结合李十姑娘之前哭喊的内容,原身螳螂捕蝉,李十姑娘黄雀在后,倒叫替徐月重挺身而出的柳公子做了渔翁,鹬蚌相争的两女谁都没得着好,反对名不见经传的柳公子避之不及。 三方人手都不干净,三方家世都不低。 裴氏隐忍、徐氏理亏、安和公主强势,为着各家名节各有妥协,都想息事宁人,假装没有发生过丑事。 魏明安左想右想,想不出京中哪家高门姓柳,默默抬手想揉一揉原身被驴踢过的脑袋,就听裴氏温声道:“六姑娘这伤势,不好立时就走动坐车。不如留宿一晚,养足精神再走。就在我院里的东厢将就一晚上,我也好就近照看六姑娘。” 春宴还没散,李家母女早退不奇怪,孤傲的安和公主不露面也不奇怪,但魏明安裹着纱布出入叫宾客家下人瞧见,难免节外生枝,引尚不知情的宾客们非议。 吴老太医已然急匆匆地登门,裴氏万不能再放魏明安直进直出。 且春宴本就是她为徐月重相看新媳妇办的,另外收拾出客院留几位亲戚家的姑娘一并住下,好叫魏明安藏木于林,即不打眼,事后自家亲戚也好打发。 裴氏见安和公主不置可否,放下心又道:“公主爱女心切,我那正院旁恰好临着花房,紧邻的客院委屈公主暂住。即方便公主母女亲近,对外也叫人知道六姑娘的孝心,特意留下陪公主赏花。” 靖国公府的春宴以稀奇品种的花草闻名。 耽于享乐的安和公主肯赴宴,还真是冲着赏花来的。 遮羞布扯得周全,安和公主勉强接受裴氏这糊弄外人的借口和做法,却不打算轻易放过李十姑娘,示意刘嬷嬷搀扶女儿后,就居高临下地挑起李十姑娘早已灰败一片的泪脸,嗤笑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家失足和我家安安有关,那就回去抄满一万遍药师经,明儿个送去公主府,给我家安安祈福吧。” 徐氏无心理论安和公主意欲整治死庶女,一把拽起听傻了的李十姑娘,点齐李家下人离开是非地,不一会儿,外头绑着的靖国公府外院下人也被带了下去。 魏明安由着刘嬷嬷抱在怀里,娇娇小小的趴在刘嬷嬷肩头,一眼就瞧见院内树下站着一老两少三个男子。 徐月重似正询问吴老太医伤势轻重,听见动静止住话头,无声冲着安和公主一拱手便避开视线。 吴老太医受公主府多年供奉,深知安和公主的脾气,晓得事情已了,不用刘嬷嬷交待就主动道:“六姑娘身边下人得了急症,老夫匆忙来看,还要将所有下人都带回去细查才是。免得连累公主和六姑娘。” 这瞎话即合安和公主心意,又省了裴氏费事遮掩。 等吴老太医带着人走光,裴氏便打头领路,魏明安越过刘嬷嬷的肩头看向树下,瞧清徐月重身旁柳公子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愣。 第06章 惊闻丧报 柳公子脸上有道疤。 从下颌延伸到眉尾,醒目而狰狞。 任他站在徐月重身侧气度不弱、身量不输,也被这张破相的脸削去八分好。 女人破相绝姻缘,男人破相绝仕途。 怪不得安和公主不将他看在眼里,徐氏无视他的“救命之恩”,不愿李家和他做成甩不脱的姻亲关系。 魏明安了然之余不再多看,目光顺着柳公子脸上的斑驳树影往上,看着冠盖如云的梧桐树脑中再次鼓噪起来。 京城从来不缺新鲜话题,或说人,或说物。 据传靖国公府内书房这梧桐树树龄已逾百年,是棵镇宅的风水宝树,有它在才保靖国公府历经几代几朝人丁兴旺、功勋赫赫,无独有偶,同为长盛不衰的梧桐树,这另一棵与之齐名的就在太后的万寿宫花园里。 一样的枝繁叶茂,魏明安眼前又浮现她牵着原身的画面,伴随着稚嫩喝斥声,从树上跳下个矫健而瘦小的身影。 是个小男孩。 陈旧的记忆像裹着一层雾,魏明安看不清小男孩的脸,视野已是一变,转眼随着一行人离开内书房,模糊的思绪也随之消散。 徐月重对她滞留的目光早有所感,这才抬眼看向院门皱起眉,若有所思地偏头问:“任谁想算计我,我只管见招拆招。你何必和两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较真?她们拉拉扯扯撞上来,我躲开就是了,你何苦画蛇添足,闹得李十姑娘真个摔进湖里,还害念六姑娘猝不及防撞上桥柱。” 安和公主雷厉风行,亲自审问三家下人问出真相,而曲桥上的内情,却只有他最清楚。 徐月重不赞同道:“还好念六姑娘命大,否则我就是想替你遮掩,都不好收场。你这黑手下得实在是……你这样做,是和念六姑娘有过节?” 柳公子不答反问:“左右我帮你挡掉两朵烂桃花,结果皆大欢喜,过程如何不重要,你又何必和我较真?” 徐月重看出他无意深说,无奈摇头一笑,瞥着他狼狈湿衣道:“这一耽搁,我倒不好再久留。我先回前头宴席露个脸,回头我们再好好说话。” 他的小厮清风、潜云在人都走光后就飘过来束手而立,虽也不知柳公子的来历身份,但看主子肯单独留人在内书房,便知柳公子这所谓好友份量极重,忙一个去找换洗衣物,一个往外请大夫备姜汤。 迎头却撞上裴氏身边的大丫鬟连翘。 连翘越过小厮冲徐月重一福礼:“世子爷,魏相家使人来报丧,魏四姑娘没了。” 丧报来得突然,却不该劳动连翘特意来说。 连翘见徐月重不解,苦笑道:“来的是魏相家的大管家,直接报到国公爷跟前,搅和得前头宴席不安生,说是正好人齐一并知会了,哪家要办路祭的,先往那大管家处挂个名。” 魏家要给夭折的姑娘大办丧事,于情合,于理不合。 这样强势地逼各家为魏四姑娘造身后势,做的是魏家的脸,丢的是高门的脸,旁人许会叹魏家爱女心切,高门却不肯无视礼数陪魏家胡闹。 魏家仗势凌人,总有不愿得罪魏相的,此事确实两难。 徐月重这才明白裴氏让连翘亲自传话的用意,转头看向柳公子,再次无奈一笑,“看来你今天不用回去了。” 第07章 三观尽碎 二人之前撇下春宴往内书房来,自然是有事要谈,此刻徐月重领会裴氏用意,越发要回前头帮靖国公镇场安抚人心,快言快语道:“你既然出来了,想来不回去也没有大碍。今晚就住在我这里,魏相这昏招一出,我少不得要晚点才能和你碰面了。” 清风、潜云不知这熟稔口吻从何而来,却也手脚麻利地听命安置柳公子。 徐月重和连翘前后脚离开,没留意柳公子的脸色闪过一瞬阴郁。 他静立片刻,嘴角似有若无地漏出一声叹息,似嗤笑似惋惜。 比起内书房的僻静,内外两头的春宴则被魏家丧报搅得人心浮动。 女眷这头伴随着嗡嗡议论声,陆续有人告辞,各个想尽借口捞出前头自家男眷,不一时宾客就散去大半。 如此倒省却裴氏再费心为公主府、李家的“消失”遮掩,一边笑脸送客,一边暗自挂心外院情形,还得领着下人料理春宴收尾,心不在焉地打发连翘带人去收拾正院的东西厢房,好留选定的几家娇客暂住。 花房旁的客院倒是立时能入住,安和公主不耐烦使唤靖国公府的下人,此刻正清清静静地和女儿独处室内,少不得细问女儿伤势如何。 外头地动静说小不小,刘嬷嬷无需刻意打听就灌了满耳朵,匆匆捧着茶点进屋,目光径直落在魏明安脸上,“魏四姑娘没了。” 魏明安猛地一怔,安和公主却知刘嬷嬷一向经得住事,这样喳呼必定另有说法,不由狐疑道:“怎么回事?” 果然刘嬷嬷脸色古怪,“魏家大办丧事,不仅要各家办路祭,魏相还上书叩请皇上,想为魏四姑娘求个出身好风光大葬。还说……说想请皇上下旨赐婚,从英年早逝的世家子弟里选个人物,给魏四姑娘指个第一等的冥婚。” 安和公主凤眸一瞠,半晌才连骂三声“荒唐”,敛眉嗤笑道:“我看今天以后,还有哪个御史言官有脸骂我嚣张跋扈!和魏相比起来,我算哪门子嚣张?” 满脸的嫌恶不耻比之刘嬷嬷更甚。 魏明安紧紧绞着双手,强压着复杂心绪抬眼看安和公主,哑声问:“您……很讨厌魏家?” 安和公主深知女儿是个什么性子,闻言盯着女儿黑黝黝的双眼,有意敲打道:“公主府和念家从来不朋不党,魏家是好是歹和我们不相干。我厌恶的是魏相那条老狗,仗着圣宠把持朝政,对上谄媚对下狡佞,生的三个儿子同样非奸即横,一门子老小奸臣,说声讨厌都是抬举魏家。 如今魏家唯一还像点人样的四姑娘没了,为个夭折小儿大办丧事还能说是胡闹,等魏老狗那封折子传遍京城,我看魏四姑娘那点子死后声名都要毁于一旦。你可别看热闹不嫌台高,掺和进魏家的笑话里。” 魏明安用尽力气紧握双手,才能克制住身体的颤栗。 她本该松口气的。 至少她还是“她”,病死于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并没有人因为她重生成念浅安,而代替她再死一次或重活一回。 但在她的认知里,魏父是孤臣,魏家哥哥们是直臣,为什么到安和公主嘴里,魏家成了奸臣? 魏明安艰难开口,混沌道:“魏……老狗?” “可不就是魏老狗?”安和公主似想到什么趣事,挑眉笑道:“你们小一辈的不知道,魏老狗的表字’无邪’是皇上亲赐,朝中叫了几十年,大家或是忘了或是不敢提,魏老狗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下里巴人,本名’狗蛋’,可真正是合了魏老狗的渊源。” 奸臣魏……狗蛋? 魏明安仿佛听见了三观尽碎的声音。 第08章 重新做人 耳边忽然响起刘嬷嬷难掩惊愕的声音:“六姑娘?” 直到刘嬷嬷攥着手帕轻压在脸上,魏明安才后知后觉,自己已是泪挂满腮。 安和公主错愕而疑惑,眉头才一皱,刘嬷嬷忙解释道:“六姑娘昏迷时梦见了魏四姑娘……” 说罢旧梦,又叹道:“难为六姑娘念旧情,为魏四姑娘哭这一场。” “哪儿来的闲心为个外人伤春悲秋?”安和公主眉心更皱,目光落在女儿泪洗过的小脸上,“我且问你,裴氏巴巴的将你我二人分开安置,你可知是为什么?” 魏明安心正乱,根本无心思考,只愣愣摇头。 安和公主示意刘嬷嬷,“教她。” 刘嬷嬷捡了张杌子坐下,安抚似的拍拍魏明安的手,温声道:“靖国公夫人这样安排,不单是为了借口好听,让您能安心借住缓和伤势。还是为了徐世子的亲事。您住正院东厢,西厢住的是靖国公府几家近亲友人的姑娘,事后搭些厚礼送走人,这就打发了一多半对这门亲事虎视眈眈的亲戚友朋。 外人不知内情,只当您也入了靖国公夫人的眼。过后没了下文,外人只会说靖国公府门槛高,靖国公夫人这个婆婆眼界高。连您这个公主之女都看不上,忠勤伯府再痴心妄想,到底已是落魄伯爵,哪里还敢硬将庶女塞进来。 即便愿意自降身份,忠勤伯府也没有合适的嫡女能拿出手。如此就连最难缠的忠勤伯府都一并解决了。靖国公夫人此举一箭双雕。即为徐世子的亲事肃清道路,又为今天的事周全得圆满。万一漏出什么风声,外人也不会单想到您和李十姑娘做了什么事上。” 魏明安听得愣怔,只道:“忠勤伯王家……是徐世子的原配娘家?” “原来你也不是全然莽撞无知。倒还记得徐月重还有个原配岳家。”安和公主满脸嫌弃,“徐月重一个鳏夫,屋里还有个原配留下的嫡女。三岁大的孩子,你往人身边一杵且高不出几个头,倒上赶着做人后娘,你可真出息。” “六姑娘可不是出息了!”刘嬷嬷故作欣慰,忙维护道:“如今都晓得心疼身边人了。今天的事儿,怕是连近水几个大丫鬟都没告诉,不忍连累她们,怪道临来赴宴谁都不带,只拣着惯会巴结奉承的婆子小丫头带,出了事罚起来也是应当。” 魏明安凌乱于原身的做法和刘嬷嬷的说法,醒过神来抓住时机道:“我……醒来后好多人和事都记不清了。今天这一场事怎么闹的,我也……忘了。” “忘了好。”安和公主看着女儿的伤处,眯了眯眼道:“你这大半天不吵不闹,倒比我养了你十几年还省心。鬼门关前走一遭,我只当你是重新做人,不是故意装乖敷衍我。往后,最好也别再’记起’什么徐月重。” 魏明安闻言有些心惊,却听安和公主又道:“忘了徐月重无妨,只别忘了你还有个未婚夫刘青卓。” 魏明安只知刘家是安和公主娘家,原身外祖家,却不知原身有个表哥未婚夫。 刘嬷嬷不由笑道:“幸而两家只是私下口头约定,外人并不知道。有靖国公夫人打了先手,就算刘家听说什么,也不过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刘家挑不出错,于六姑娘的名声也无碍。” 安和公主不无赞同,提点女儿道:“闯祸不要紧,但伤到了自己就是蠢不可及。刘青卓难道不比个鳏夫强?以后给我老实点。” 做母亲的竟不在乎女儿背着未婚夫,为了别的男人拼死拼活? 魏明安只觉好容易捡起来的三观又碎了满地。 第09章 窗外呼唤 “六姑娘?”刘嬷嬷轻唤一声,见魏明安脸色惊怔,忙握住魏明安微凉的手摩挲着,对安和公主道:“靖国公夫人虽有自家算计在里头,但做事确实细致周全。六姑娘这样子只怕真是还没缓过来,正该好好歇上一觉才是正理。” 安和公主敛去嘻笑怒骂,目露忧虑喃喃道:“记不清事儿,还神情恍惚,确实该好好歇着……” 魏明安几乎不敢直视安和公主,任由刘嬷嬷扶着往内室去。 刘嬷嬷回转时,就见安和公主垂眸沉吟,半晌才抬头看向刘嬷嬷,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各有惊疑。 正无声胜有声时,连翘笑着来接人,刘嬷嬷生怕把魏明安折腾得走了困,忙趁着尚未睡沉就喊了起来,送去正院东厢看着安置妥当,又细细交待几句才返回客院。 此时已是熄灯时分,今天又事接着事略显忙乱,西厢留下的娇客倒也不敢乱窜,打扰不到东厢,正院上房同样寂静无声,连翘轻手轻脚入内,禀完各处安置事宜,请示道:“魏家要求的路祭……” “文武不同道,不卖魏相这个脸,他也拿捏不到国公爷头上。”裴氏面露疲倦,摆手道:“今天是做东道叫魏家撞上了,才不得不出面应付魏家大管事。那些个文官不是一向爱拿武将粗俗说事儿?如今我们只管依着该有的礼数来。” 连翘了然,“那送去魏家的吊唁礼?” “魏四姑娘可惜了。中年丧女的魏夫人也是可怜。”裴氏长叹一声,交待道:“照着出嫁女的厚薄备上吧,回头让族里出嫁的姑奶奶上门吊唁。不失情分,也别错了本分。” 连翘应下,“您这是看在魏夫人和太后的情分上?” 裴氏点头,复又摇头,“魏四姑娘没了,魏家的情分啊,可就全都系在皇上身上了……” 连翘不敢接这话,上房越发静谧,同样静谧的东厢一片昏暗,魏明安也正在想魏家的事。 她因天生病弱,十四年来几乎养在小小闺阁中,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教养她的是魏母,陪她玩的是哥哥们,后来就是嫂嫂们。 所见所闻全来自魏家人,现在置身事外旁观者清,才看明白魏家人为她打造了怎样一座世外桃源般的象牙塔。 她也确实是权臣娇女,却没想到权臣其实是奸臣。 众观古今,哪个奸臣有好下场。 而安和公主那样的出身和荣宠,不屑也不会无故诋毁魏父和魏家。 最可怕也是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身在其中,一叶障目。 魏明安失神般靠坐床头,紧紧攥着被角,喃喃道:“要帮魏家,就要先帮自己站稳脚跟……” 有底气才有立场走出大宅门,参与到外头的事上。 脑中关于安和公主、念家、宫中的人事信息交错翻腾。 魏明安在心中默念,念浅安、念浅安,从现在起她不是魏明安,她就是原身念浅安,她要代替原身当好念浅安。 “念浅安?念浅安!” 低而沉的呼唤落入耳中,魏明安,不,念浅安几乎以为是她的心声化作实质,随即猛地警醒过来,循声望向东厢窗扇。 重重幔帐阻隔下,只看得见银白的月光朦胧笼罩窗扇。 念浅安快速而轻巧的翻身下榻,犹疑地靠近窗扇,就见窗外忽然逼近一道黑影由小及大,低沉呼唤再次入耳,“念浅安?” 电光火石间,原身被抬下桥前的画面闪现。 这声音…… 魏明安心头急跳,一把推开窗扇,瞠目道:“柳公子!” 第10章 夜半私语 “你疯了?”柳公子同样瞠目结舌,张开双手稳住窗扇消去声响,险些被窗楞啪啪打脸的面上浮现薄怒,“动静这么大做什么?” 声音比刚才试探似的呼唤更低更沉,也越发衬出此时此刻的夜深人静。 念浅安闻言骇笑,不由分说地拽住柳公子的衣襟往里扯,咬牙道:“我看你才疯了!还不快滚进来!” 巡夜下人的脚步声毫无章法,她捕捉得到,柳公子自然也有所觉,短暂愣怔后脚下轻点,就着念浅安拉扯的力道翻窗落地,随即衣襟一松,就听身后传来窗扇飞速合上的风动。 想到念浅安刚才的反应和用词,柳公子的眼底竟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侧身斜睨着念浅安鼻间轻哼:“原来私会外男这种事,白天念六姑娘在曲桥上不是第一次做。不想着撵人走,倒急着拉人进屋。” “你当我傻?你能悄无声息地摸进正院,要是鸡飞狗跳地出去被人撞见,我才叫说不清楚。”念浅安气极反笑,从柳公子的讽刺语气中听出一分别样熟稔,狐疑道:“你认识……我?你这个时辰来找我做什么?” 柳公子对上她写满疑惑的清澈双眼,眼底笑意淡了一层,不答反问,“夜闯闺阁,你说我是来做什么的?” “你不会对我不利。”念浅安皱眉失笑,细想一遍徐月重的为人风评道:“徐世子总不至于将个品德败坏的登徒子引为好友。你如果想对我不利,白天在内书房大可自己出头将事情闹大。” 徐世子三个字入耳,柳公子眼底的笑意彻底淡去,他看了眼念浅安,本打算趁对方睡着留下东西就走,此刻却来了兴致般自发落座,随手丢出个瓷瓶给念浅安,“祛疤药。” 念浅安无语,“我不缺药。” “吴家的祖传秘方再能耐也有限。”柳公子不以为然,“最好的东西都在宫里。这瓶是番外进贡的。” 听口气似对吴家十分了解。 念浅安一时想不通柳公子的来历,一时怀疑是徐月重托他送药,很快又否定了徐月重会多此一举。 有裴氏在,徐月重想干嘛也不必绕到柳公子身上,她再次狐疑道:“你来,就为了送药给我?” 柳公子的目光停在她握着药瓶的手上,垂眸轻笑道:“你要是破了相,岂不是有借口再赖上桂仪?” 念浅安之前顾虑重重,没能对裴氏辩白、没能对安和公主表态的话冲口而出,“谁要赖上他?我对徐世子没有兴趣。” 柳公子微侧头,迎上念浅安全无杂念的目光,眼底似被月光映得一亮,“哦?你对桂仪没兴趣,那曲桥上闹的那一出算什么?” 这熟稔口吻中,似乎还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念浅安不禁打了个激灵,暗搓搓地仔细去看正坐偏头的柳公子。 这个角度正对着柳公子完好的一半侧脸,剑眉星目,鼻梁直挺。 如果忽略那道丑陋的疤痕,倒也算得上清秀俊美。 一个大胆而吓人的想法一闪而过。 原身能背着未婚夫算计徐月重,难道背地里另有个柳公子是姘头? 公主有养面首的,那么公主之女,貌似也有可能心怀博爱? 念浅安顿时傻眼,看着柳公子愣愣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柳公子亦是一愣,下意识重复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念浅安破釜沉舟,神神秘秘地靠近一步,低声求证,“姘……头?” 柳公子仿佛受到惊吓,睁大双眼张了张嘴,忽然笑出声来。 念浅安急了,张手去捂柳公子的嘴,“笑个屁!” 又是滚又是屁,柳公子眼角越发撑大,笑声一震一震漏出念浅安的指缝。 第11章 趁火打劫 愉悦的闷笑突兀而刺耳,外间忽然响起由远及近的窸窣声,念浅安忙死命捂住柳公子的嘴,拉扯着闪到床前屏风后,刚矮下身形藏好,就听房门轻微一响。 守夜下人疑惑探头,轻唤“念六姑娘”不得回应,又见屋内毫无异样,只当是睡迷糊听岔了,不敢多事惊动贵客,便扯了扯披着的外裳小心合上门,打着哈欠悄声退走。 屏风后寂静半晌,念浅安暗暗松了口气,就见柳公子饶有兴致地垂眸,盯着仍捂着他嘴的纤白小手,瓮声瓮气道:“算上白天曲桥那一遭,我和念六姑娘只正经见过两次。原来在姑娘心中,已将我认作……姘头了?” 说到最后,微扬的话尾又透出笑意,温热的气息挠向掌心。 念浅安顿觉手心发痒,边松手边腹诽:原身真心“交游广阔”,到底和多少外男扯不清?这柳公子也真心自来熟,两面之缘罢了,竟肯为原身夜探正院。 既然不是不正当男女关系,念浅安就果断催促道:“药我收下了。柳公子可以走……” 赶人的话没说完,脑中突然灵光乍现。 大概是间隔太短印象太深刻,也许也有她安心要当好原身的意念影响,原身临死所见画面终于清晰复苏。 念浅安先惊后怒,瞪着柳公子道:“是……你?李十姑娘掉落曲桥前撞了我一下,要不是你又伸手推了我一把,我不会撞上桥柱!” 原身也不会死! “不是我。”柳公子的声音异样深沉,抬眼看向念浅安,眼中透出审慎,“当时你若真看得明白,就该知道李十姑娘是故意撞你,我推你是救你。只可惜我后知后觉,出手时被李十姑娘带累得收势已晚,桂仪又离得远,才误伤了你。” 李十姑娘急乱中还想拖原身下水,自然是笃定徐月重不敢不救公主之女,盘算着落水后再越过原身缠上徐月重,却被柳公子横插两杠,不仅没能攀咬上徐月重,还对救命恩人避如蛇蝎。 念浅安恍然,对上柳公子审视的目光略心虚,补救道:“我记不清了。曲桥上的事,徐世子的事,我都记不囫囵……” 柳公子无声嗤笑,不知是笑她事后一身无辜,还是笑她忘情快而干脆,“你们都是冲着桂仪去的。李十姑娘心狠手辣,你也一样居心叵测。我帮桂仪合情合理,误伤你同样非我本意。” 念浅安一噎,回想原身风闻在外的作派,故作羞恼道:“多谢你的好意,倒害死……倒险些害死我。” 柳公子眼睫微颤,垂眸打下的阴影掩去所有情绪,似笑非笑道:“所以我才念着相识一场,特意寻来好药给你。算是……赔礼。” 念浅安无心纠结他和原身的相识旧账,暗想公主府和念家她都不熟,更枉论原身身边的下人,想接近魏家进而“帮”魏家改邪归正,少不了外头的得力帮手。 李十姑娘直接害死原身,她暂时动不了李十姑娘,但柳公子无心之失,却是现成的把柄。 念浅安再三确定京中无柳姓高门,遂决定趁火打劫,“你弄巧成拙,才害我重伤。这样的伤势,想用一瓶药就抵消?” 听这徒然骄横的语气,柳公子本不欲理会,错眼见二人靠得极近,不禁眉头皱起,口中却鬼使神差应道:“你想怎么样?” 第12章 跟着姐混 此刻二人窝在屏风后,正并肩坐在床前脚踏上,身侧少女特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鼻端,仿佛能钻入人的心底,柳公子后知后觉地错开视线,耳畔是念浅安刻意压低的轻软声线,“我不想怎么样。只不过你这药虽难得,却并非缺它不可。作为赔礼,实在是诚意不够。” 刹那异样随着这斤斤计较的话消散无踪,柳公子偏头冷笑,“我只认识桂仪一个世子,可没有其他位高权重的贵公子能介绍给你。你想要的’诚意’,恕我给不起。” 顶着原身“痴情攀附”锅的念浅安嘴角忍不住一抽,嗐了一声道:“谁稀罕这种’诚意’。我已经说了,前事已毕,你就当我今天脑子进水才去算计徐世子。我对他再无非分之想。你听不懂人话?” 柳公子好笑又好气,盯着念浅安受伤的脑袋低哼,“你倒是说两句人话来听听。” “我要的诚意其实很简单,就看你肯不肯了。”念浅安凑近一分,打量着柳公子的神色道:“以后……如果我有什么外头的事要办,还请柳公子出手相帮。除非我实在无人可用,否则绝不会为难你,如何?” 柳公子挑眉,“外头的事?” “总之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也和男女之事无关。”念浅安尚未理清头绪,只得模凌两可道:“和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家人有关。左右我只为家人好,更不会因此害你。” 边说边看柳公子,见他不似排斥,再接再厉道:“只是我现在也无法给你个准话,若是事情超出你该给的’诚意’,我自会用其他东西贴补,不会让你白白出人出力。你和徐世子交好,他能给你的,我未必能给你。但他不会给你的,比如金银财物,我倒是给得起。” 她不确定柳公子和徐月重究竟是何交情,但大丈夫在世,无不为功名,功名或靠能力或靠运气,终究离不开财力支撑。 谁会嫌钱多? 而徐月重或能借势或能借人脉,却不会拿阿堵物施舍好友,她一个小女子砸起钱来,彼此都无压力。 柳公子听得明白,微讶后脸上浮起古怪的笑意。 念浅安见状眼珠一转,故意恶狠狠地哼道:“你要是不肯,我就把你误伤我的事说出去。不说公主府和念家会怎么对付你,只说徐世子知情不报,少不得要受你连累。只要你肯帮我做事,你好徐世子好大家都好。我言出必行,你跟着姐混,绝对有肉吃,如何?” 柳公子越听笑意越浓,似真被念浅安的威胁吓住,干咳一声妥协道:“你说得倒也在理。只是和吃肉有什么关系?何况……你算哪门子姐姐?” 他年约十七八,怎么算都比念浅安年长五六岁。 念浅安懒怠掰扯这种小事,只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说这药是贡品,且试用一晚看看,权当你给的诚意利息了。” 说着已将药瓶塞给柳公子,解开纱布侧过头道:“黑灯瞎火也没个镜子,没得再惊动守夜下人,劳烦你帮我上一下药。” 药的来历对外不好解释,现在私下上药是最便宜的。 事已至此,柳公子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挑眉看了药瓶一眼,默默挖了膏药,借着月光摸索着抚上念浅安的额角。 念浅安正暗中留意他的神色,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半吊着的心渐渐落定。 第13章 娇蛮到底 答应帮忙办事是一回事,肯帮到什么地步是另一回事。 念浅安本能地探知柳公子没有恶意,但到底不知他为人如何,是以提出上药的“无礼”要求,不过是想看柳公子面对她会能屈能伸到什么地步,话里反复强调诚意二字,也算试出柳公子的诚意了。 她心下稍安,忽听柳公子低笑道:“总听闻公主府的念六姑娘如何骄横、如何刁蛮,如今才知道,念六姑娘其实是个不拘小节的。” 他的目光飞快掠过念浅安的领口,笑得意有所指。 夜会外男,不惊不羞地和外男“促膝长谈”,还单着中衣让外男帮着上药,何止是不拘小节。 念浅安闻言看向身上齐整的中衣,神色略显恍惚,开口却非答反问,“你今晚能出现在这里,是也在靖国公府住下了?你……听说魏家的事了吗?” 柳公子手势微顿,“你是说魏四姑娘病亡的丧报?” 见念浅安神色恍惚地点头,柳公子微眯了眯眼,“据我所知,你和魏四姑娘可没什么来往。怎么突然问起魏家?” “你能因为相识一场出手’救’我,也能因为两面之缘冒险送药,我怎么就不能替魏四姑娘可惜了?我和她……曾见过一面。”念浅安故作淡然,又试探着问,“你和徐世子交好,那你对魏家可熟悉?” 柳公子眉眼微动,捻去指尖残留的药膏,声音极轻道:“我和你一样……也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这话似有歧义,念浅安讶然,确定自己以前没见过什么柳公子,不禁疑惑道:“你认识魏相,还是见过魏家哪位公子?” 柳公子闻言深看念浅安一眼,放下药瓶并不回答,“药上好了。念六姑娘再不拘小节也该休息了,我可不敢真陪你秉烛夜谈。” 话说得戏谑,念浅安却没错过他忽然转冷的目光,一时莫名其妙,一时又担心柳公子和魏家有什么过节才变脸,当下只得胡乱裹好纱布,追到窗边伸手一扯,拽住柳公子的衣摆道:“有事的话我怎么联络你?” 柳公子轻笑着抽出衣摆,抬眼看向念浅安,“你不介意的话,只管让人送口信给桂仪就是了。” 念浅安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对徐世子又没歪念,介意个屁!” 夜风中传来模糊的轻笑声,柳公子已不见踪影。 念浅安轻轻合上窗楞,倚着墙面缓缓滑坐,脸色再次恍惚起来。 其实连她自己都几乎忘了,在成为魏四姑娘之前,她也不过是一缕来自现代、同样芳华早逝的孤魂罢了。 本以为胎穿成魏家女已是偷来的半生,没想到还能再重生一次。 柳公子调侃她不拘小节,殊不知娇养在魏家闺阁时,她从来就算不上贤良淑德,男女大防什么的对她来说都是浮云。 倒正好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善用原身的刁横名声,娇蛮到底。 如此行事便宜,也不容易引身边人怀疑。 刚才小试牛刀,看柳公子的反应,似乎并不觉得她和原身的言行有异。 念浅安敛去恍惚,次日见着刘嬷嬷,就打叠起精神撒娇道:“嬷嬷帮我瞧瞧伤口,好像不难受了。” 刘嬷嬷解开纱布一看,又惊又喜道:“吴老太医的秘方果然了得!竟一夜就结痂了!” 念浅安默然:感谢深藏功与名的柳公子,吴老太医白捡了好名声。 安和公主自然不知女儿所想,若有所思道:“没想到好得这么快。如此……我们就先进宫走一遭。” 第14章 再次进宫 刘嬷嬷借着叠纱布的动作,和安和公主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接口道:“您这会儿求见太后,是为了魏相那封折子?” “魏老狗还没那么大的脸。我许久没给外祖母请安,魏家的事不过是顺便。”安和公主勾唇冷笑,“魏老狗持宠而娇,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这京里宫中,若是皇上执意要陪魏老狗胡闹,也就外祖母这个太后能管一管了。” 奸臣大概是比后妃更得皇帝宠幸的奇葩物种,唯有孝道能牵制一二,安和公主这话实在令人无法反驳。 念浅安自动过滤魏老狗三字,一想到魏父为她求御赐冥婚就毛骨悚然,即不在乎这种死后哀荣也消受不起,更不想魏家名声因此更糟,反而巴不得安和公主进宫“告状”,遂乖乖地随安和公主行事。 主仆三人往正院去,刘嬷嬷颠了颠肩上的随身包裹,故作惊喜地抱过花盆笑道:“难得靖国公夫人肯割爱,奴婢必定代公主好生照料这两盆名贵牡丹。” 留下赏花是借口,临别赠花同样是做给外人看的。 安和公主由着刘嬷嬷唱全戏码,懒怠寒暄,倒是念浅安略一思忖,上前冲裴氏福礼道:“昨天多有叨唠,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傻事,给夫人和徐世子添麻烦了。以后再不会了。” 话外别有深意,言行虽乖巧,却透着一丝疏离的清高。 裴氏意外之余放下心来,边查看被刘海完美遮掩的伤口,边欣慰一笑,不接话茬转口赞道:“小姑娘家年纪轻,有什么不好也恢复得快。六姑娘依旧康健容貌无损,我只有欢喜的。” 念浅安顺势理了理碎发,看着裴氏点头,“夫人说的是。吃一堑长一智,这样损人害己的蠢事,我是再不会做了。” 这话越发似保证似撇清,直到念浅安三人离去,裴氏仍有些愣神,连翘在一旁感叹道:“念六姑娘的娇蛮,奴婢也是见识过的。没想到经过昨天那一遭,倒像是转性了?” 裴氏回过神来,因念浅安算计儿子的恼怒本就被魏家丧报搅散几分,如今见念浅安这般乖觉,越发不会去记恨个小姑娘,只摇头道:“你难道没听出来?她刚才的语气,和安和公主如出一撤的清傲。难保不是求而不得恼羞成怒了。我不盼着她转性,只盼她做到说到,别再拿桂仪当块肥肉咬着不放。” 连翘忙凑趣而笑,车内的刘嬷嬷亦是满面笑容。 安和公主的脸色和刘嬷嬷一般,即骄傲又满意,嗔笑着虚点女儿道:“果然出息了。总算撂了两句中听的话,好歹把昨天丢的脸捡回来一半。这才像我的女儿。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争不到就该拿得起放得下。” 有这么鼓励女儿闯祸、事后还不以为然的么? 念浅安忍俊不禁,靠向安和公主的肩头笑道:“娘,以后我会好好孝顺您的。” 想到中年丧女的魏母,再看满面慈爱的安和公主,这声娘叫得甘之如饴,毫无扭捏。 她说的是真心话,安和公主显然很受用,不经意和刘嬷嬷对视,彼此眼中皆有喜色波动。 念浅安毫无所觉,不一时车架停下,她扶着刘嬷嬷的手下车站定,抬眼看向巍峨的宫墙,当真是恍若隔世。 第一次进宫,是五岁那年作为魏明安,随魏母进宫领除夕宫宴。 没想到再次进宫,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全新身份。 第15章 另有目的 万寿宫的掌事宫女陈姑姑早等在宫道上,远远瞧见人影就快步迎上来,擎起手来未语先笑,“公主也太见外了。娘娘让皇上赐您进宫的牌子,就是不想您束手束脚。您想来来就是了,很不必一层层往里递牌子传话。” “礼不可废。”安和公主不搭陈姑姑的手臂,反而挽住陈姑姑露出小女儿态来,“外祖母疼我,我就更不能在这类事体上给外祖母丢脸。” 陈姑姑闻言笑意更浓,念浅安叹为观止,早听说安和公主圣宠隆重,再看陈姑姑的态度,才算切身体会到公主府的靠山有多硬,忙乖巧地探头喊人,“陈姑姑好。” 陈姑姑诶了一声,笑微微地嘘寒问暖,又拉着刘嬷嬷细问安和公主母女的起居饮食,一行人才进万寿宫,就听欢声笑语扑面而来。 偏殿里搭着麻将桌,坐在上首的太妃瞪着陈姑姑扼腕道:“敢情陈姑姑没骗我们,真个去接安和了,并非是输怕了才找借口溜了!” 左右两位太妃并下首的小宫女都笑起来,安和公主傲娇地扬起下巴,轻推陈姑姑一把,“姑姑快回座,省得凭白被人编排你输不起。银子我替你出,输了算我的,赢了你自家收好,只管等着看几位太妃怎么眼红你!” 临时凑数的小宫女忙念了声阿弥陀佛,团团行礼道:“奴婢可算逃出生天了!有姑姑回来坐镇,还多赚了位散财公主。” 太妃们顿时笑出鱼尾纹,念浅安亦忍不住翘起嘴角,见识过安和公主面对裴氏、徐氏时的冷傲,再见安和公主面对陈姑姑、太妃时的玲珑,不由得真心服气。 能得宠的,果然都有两把刷子。 她暗自感叹,太妃们见她安静讨喜,纷纷褪下宝簪镯子,笑道:“可有些日子没见六姑娘了!这些小玩意儿拿去顽吧,权当替安和收回点本钱。” 太妃们言行无忌,哪里真在乎输赢钱财,图的不过是这份热闹和自在。 再看小宫女机灵擅凑趣,就可窥见太后待人御下如何,念浅安便也不客气,本性毕露地吐舌道:“给我的就是我的。娘要是肉疼后悔了,别来找我,该找娘娘们和陈姑姑去。”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笑。 安和公主佯怒着拉上女儿,念浅安将笑点很低的太妃和陈姑姑抛在身后,跟着拐进后殿,迎面就是一阵淡雅的檀香,这气味熟悉又陌生,时隔多年再次置身其中,依旧令她觉得身心刹时宁静下来。 有别于前头偏殿的喧哗,陈太后日常起坐的后殿次间满是书香,这会儿听见动静才放下手中书籍,抬眼笑道:“老远就听见你在前头闹出的动静了。还当你被热闹绊住了脚,忘了我这个老婆子呢。” 安和公主撇开女儿,上前收起书册,嗔怪道:“晓得您要礼佛,特意掐着时辰来的。太妃们好意来陪您解闷,您倒好,全拿人当羊放。礼完佛就窝着看书,才刚劳完神又费眼睛。” 陈太后越听越笑得开怀,冲念浅安招手道:“你娘这性子实在为难人。没见着的时候想得很,见着了又啰嗦得我头疼。” 念浅安抿嘴笑,决定保持中立不站队,只甜甜道:“请曾外祖母安。” 陈太后笑眯了眼,安和公主却无情赶人,“别闹腾你曾外祖母。一边儿玩去。” 陈太后暗暗挑眉,等小宫女领走念浅安,就收起笑,“出了什么事,还要特意支开安安?” 安和公主和刘嬷嬷对视一眼,双双露出忧色来。 念浅安全不知安和公主带她进宫是另有目的,由着小宫女带路,转出后殿,往万寿宫的后花园而去。 第16章 真有缘分 “后花园里春花开得正好,六姑娘不妨摘几支新鲜的孝敬公主,带回府插瓶方便赏玩?”小宫女也知道安和公主爱好名花,有意奉承之余,不忘拍龙屁,“皇上最重孝道,送来万寿宫的花儿草儿,只怕比御花园还齐全珍贵呢。” 念浅安虚应着,面上无异,心里却装着理不清的思绪,只想趁机一个人静静,遂临近后花园就指使道:“我娘定是要陪太后用午膳的,身边又只带了刘嬷嬷一个进宫,铺排起来怕是不凑手。姐姐们不必陪着我,且去帮刘嬷嬷打个下手吧。” 宫里岂会缺人手,陪玩的两位小宫女却不敢多说多劝,一是深知念六姑娘一言不合就发脾气的性子,二是觉得念浅安熟门熟路独处也无妨,便留下一人守在后花园门外,另一人果真依言折返,自回后殿待命。 殊不知原身确实熟门熟路,如今的念浅安却左拐右拐找不着北。 她总觉得幼时旧梦别有寓意,此刻想再看看那棵有名的梧桐树,找不到路就抬头望天,结果满眼尽是青翠枝叶,分得清梧桐有桐才真见鬼了。 念浅安默默朝天翻白眼:皇上能不能孝顺点实在的,这些年到底往万寿宫种了多少树! 一边腹诽一边分花拂柳,拣着枝桠最茂盛的方向去,越走越深越走越静,不得不感叹万寿宫的后花园确实比御花园还华丽,绝对的十步一景,令人流连忘返。 等念浅安走出薄汗才发现,已经分不清来路了。 正犹豫着是否作罢,就觉一股沁凉的微风拂身而过,念浅安不禁松快地吁出一口气,探头去看,就见风来处是个宝瓶门,偏她幼年记忆太模糊,只隐约记得曾牵着原身穿花过门,但不确定是否是此处。 走上前细看,眼前豁然开朗。 三两条小道延伸往外,辨不出通往哪里,单看周围和后花园内大相径庭的花木,倒像是万寿宫运送废料垃圾的后门。 念浅安心下失望,正想原路返回,就见小道岔口闪过一道人影。 还来不及惊讶,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紧跟着那道人影追了出去,凌乱的步伐成功惊动对方,那人脚步急停,猛回过头的双眼满是凛冽,几乎透出杀气。 “柳公子?”念浅安忙跟着刹住脚步,撞上那双冷眼险些说话结巴,“柳公子!真的是你!你……你好啊!” 她本能抬手打招呼,摇来晃去的释放善意。 可惜忘了古人不兴这套。 好在柳公子气势瞬间收敛,看傻子似的瞥一眼晃着爪子的念浅安,又默默瞅了眼自己下意识跟着抬起的手,没事人似的握拳掩唇,干咳一声道:“念六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随即似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你跟着公主进宫,不好好待在万寿宫里,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看来安和公主在皇室中的隆宠,京中是人尽皆知了。 不过这话略奇怪,脚下这地界不就是万寿宫么? 念浅安顾不上这个小疑问,上下打量着柳公子奇道:“先别管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嘴上反问,心里却正盘算着昨晚匆匆一会,二人之间的维系太薄弱,为了今后打算,少不得厚着脸皮拉关系,又添一句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我们可真有缘分。” 柳公子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似想反驳又似想训斥,张着嘴仿佛被噎着了,一副成功被人言语调戏的卡壳状态。 念浅安看得好笑,还想再逗逗柳公子,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突如其来的惊叫声。 第17章 偷听铁律 惊叫声似高还低,起得突兀结束得短促,入耳却没有多少惊惶之意。 念浅安顿觉违和感十足,错眼见柳公子二话不说撇下她疾步循声而走,忙学着柳公子猫下腰的鬼祟模样小碎步跟上,才蹭到柳公子身侧,就听他头也不回地低声喝止道:“你跟来做什么?快回万寿宫去。宫里可不是能乱走乱闯的地方。” “我娘就在太后跟前。”念浅安扯着虎皮张大旗,“如果真有什么要紧事,立时就能抬出我娘来,都不用请太后出面。” 柳公子似乎被说服了,眼下也不宜和念浅安废话,轻轻嘘了一声,认栽似的张手护住念浅安,脚下步伐略微放缓,窸窸窣窣地摸向声音来源处。 临到小道尽头却是葱郁茂密的花草丛,二人极有默契的同时止步,矮身蹲在草丛后,拨开花叶瞧不出异样,斜前方忽然又响起模模糊糊的动静,柳公子无声示意念浅安留在原地,念浅安眼珠一转,果断摇头。 一起做过坏事,关系才牢靠。 她就是冲着这点才跟来的,干脆抢先一步挪向声源,柳公子不得不悄然跟上,等二人摸索着再次蹲好一看,就见半人高的草丛外是一片不小的人工湖,湖边一角的凉亭中帷幔随风而动,忽隐忽现透出两个交缠的人影来。 传入耳畔的动静化作渐次清晰的人声,柔弱女声娇嗔道:“好个急色的登徒子!怎么就这样促狭,躲在我身后装神弄鬼,心肝都险些被你吓破了!你倒是胆儿肥,不怕吓坏我,就不怕闹出动静惊动人?” “小心肝真吓破了?快让爷仔细看看。”略喘男声一字一蹦道:“你放心,爷再怎么弄你也引不来人。这地界原来住的几位老太妃,早搬去万寿宫旁的寿康宫了。这里又临着万寿宫的后门,寻常没人走动。就是有人,也不会往这儿乱走。” 边说边上下其手,不可描述的一番动作下,几乎将遮掩的陈旧帷幔蹦断,顷刻间露出男女二人随手乱丢的衣裳。 瞧那服色,竟似宫中侍卫、宫女。 念浅安瞠目结舌,默默抬头望天:侍卫和宫女一大早偷情,这么刺激? 一旁柳公子暗骂晦气,瞥见念浅安看得津津有味,顿觉眼睛疼,胡乱蒙住念浅安的眉眼道:“你……你个姑娘家,乱看什么!” 念浅安表示自己很无辜,“不是你要偷窥的吗?” 柳公子:“……” 谁要偷窥这种腌脏事! 他忽然觉得念浅安说得对,他俩真有缘分,八成是孽缘。 “别看了。”柳公子一手捂好念浅安的眼,一手握住她的手臂强行拖走,“赶紧走。” 可惜他身手敏捷,却高估了念浅安的能耐,被他这么一蒙就失了轻重,才抬脚就啪唧踩断一根枯枝。 紧接着就听凉亭里响起一声惊喝,“谁?!” 慌乱穿衣裳的动静越发清晰,欲出外查看的脚步声亦叫人心惊。 念浅安暗叹:偷听必被抓包,难道是铁律? 她哭笑不得地反拽住柳公子,尬笑着努嘴示意,果断拖着柳公子滑向湖中。 此处离来时小道甚远,距离凉亭也有一段距离,此刻前后皆躲藏无路,当真是进退两难。 柳公子领会念浅安的意思后倒不拖沓,反客为主地束缚住念浅安的手脚,也不知怎么施力动作的,一拖一没入水中时,竟无半点水花,也无半点肉眼可见的痕迹。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时光无限漫长,湖面上的光影才迟缓地起了变化。 第18章 渡一口气 高大的人影倒映湖面,压下一道阴影,波光轻晃的湖面忽明忽暗,可以想见来人正站在湖边来回查看。 柳公子眼观头顶水面,带着念浅安直往水下沉,动作大却缓慢地悄然游向湖中心,一心想远离湖岸躲开来人的探视,慢半拍才觉出小腿被踢了几脚,收回目光定睛去看,念浅安正极力收敛着挣扎的动作,刘海随着水波飘来翻去,额角显现的伤口略狰狞。 柳公子瞳孔微缩,以眼神传话:不会水还敢主动往水里钻? 念浅安百忙之中以眼还眼:我倒是想上天遁地,这不是别无选择吗? 她原来就不会游泳,作为天生病弱的魏明安时更没机会学泅水,眼下只求不拖累对方,紧抿住嘴干笑着腾出手牵住柳公子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划手划脚以求自救。 柳公子又好气又无奈,估摸着二人所在够深够远,除非来人也下水否则难以窥破异样,便分心放慢动作教念浅安,好歹在危机解除前别沉底。 念浅安默默进行着紧急游泳培训,岸边亦是一时静默。 半晌才又传来脚步声,随后赶来的女声心有余悸,“我看过了,这附近的花草并没有藏人。刚才要不是你突然喊了一声,我都没听见什么声音。别是你作贼心虚听错了?这里久不住人,多半是老鼠野虫闹出的声响。” 前头还语带调笑,说到虫鼠不由嫌弃地后退几步。 男声并无应答,片刻后才沉沉道:“等查过这湖里,就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话音未落,随手折来的长树枝已经破开水面,戳东戳西地试探是否有人。 勉强进化成狗刨的念浅安忙里偷闲,竖起大拇指:柳公子棒棒哒!好险先一步游来湖心躲过了! 柳公子哭笑不得,双眼一瞪:专心狗刨吧你! 二人在水下无声交流,水上亦再次响起对话,女声不耐烦道:“要是真有人藏在水里,还能没有半点动静?刚才你跑出凉亭时,不也连个鬼影都没瞧见吗?你不走,我可走了。真是扫兴!” 男声似低低哄了几句,终于笑道:“是我大惊小怪,心肝儿别恼。真要说作贼心虚,那你也是和我成双成对的贼鸳鸯。” 女声顿时娇嗔,“今天却是做不成鸳鸯了。” 男声似也不欲再多逗留,又调笑几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才渐渐远离。 柳公子忙示意:小心有诈。再撑一会儿。 念浅安表示明白,正潜心精进狗刨式,就听正上方水面噗的一声,破水而入的树枝好死不死地戳中她的头顶心。 敢情男声留有后手,临走时将树枝随手投向了湖心。 此刻见偌大湖面仍无动静,才真正轻快道:“果然是我听错了。走吧。” 水下却是另一番景象,柳公子出手拽住树枝底部往下一拉,又松手送树枝重新浮上水面,做出水下无异物阻碍的假象。 事毕仍不敢大意,忙去看被戳中的念浅安。 念浅安吃痛,嘴边登时吹出一串串水泡。 遭此变故,狗刨式也救不了旱鸭子属性,动作能临时学,长久憋气实在做不到啊! 念浅安直翻白眼,张手抓住柳公子往身前一带,凑上前猛地贴上柳公子的嘴。 眼中的求救之意几乎化作实质:求渡一口气! 柳公子猝不及防,惊得瞪大双眼,本能想退开,却被求生意识超强的念浅安缠住手脚,严丝合缝地覆住柳公子的唇瓣,急切而细微的对了几下嘴,总算成功拯救了亮红灯的心肺。 第19章 命里缺水 柳公子的心肺却不好受,仿佛真将气渡了个精光涨得发疼,心口一阵阵急跳,犹豫着想拨开念浅安,却叫她八爪鱼似的缠法闹得无从下手,好在脑子还算冷静,深知泅水时憋气若是中断,再要续上确实需要缓冲,此时若贸然推开,不仅会害了念浅安,还会拖累自己。 只得再次将注意力放到水上,视线才一转,险些笑出气泡。 眼前的念浅安发饰早已凌乱,散乱脑后的长发在水中飘啊荡呀状似女鬼,偏太专注于渡气,下瞥的双眼只顾盯着柳公子的鼻梁,斗鸡眼斗得十分完美。 全无女鬼的诡美,只有如疯婆子般的滑稽。 柳公子眼疼似的闭眼忍笑,抬手指了指水面。 念浅安渡气完毕,利落地放开柳公子,鼓着腮帮子点头表示明白:男声临走前还留了一手,难保不会再杀个回马枪。 二人静飘片刻,念浅安的双眼已然又疼又红,眼见气又不够了,柳公子忙转身往回游,谨慎探出水面确定无事后,水下指尖正触及念浅安乱刨的手,顺势就将人一把拉到岸上。 哗啦啦水响,念浅安顾不上其他,摊倒在地大喘气,几乎将肺都咳出来,揉着眼睛道:“还好没戴什么繁重的首饰,不然可有的忙了。不过能借机学会泅水,不亏。” 正在拧衣裳的柳公子:“……” 哪来的脸提学会二字,简直狗刨都不如。 他张嘴想刺几句,偏头瞧见念浅安四脚朝天的模样,忙错开视线偏过头,“别自我陶醉了,起来收拾一下。” 念浅安哦了一声,坐起身拧完衣裳拧头发,一边拢起乱发扎马尾,一边看着柳公子奇道:“你那么能憋气,怎么上岸了反倒比我的脸还红?” 柳公子不敢看她湿漉漉的样子,闻言越发不自在,专心拧水不作声。 念浅安福至心灵地回过味来,失笑道:“事急从权,渡气救命而已,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柳公子脸上的红晕越发可疑,念浅安见状一惊,脱口道:“那个不会是你的初吻吧?你看着也有十七八了,家里没给安排通房?就算没定亲成亲,也该有经验了啊?” 柳公子不脸红了,越听面色越黑,念浅安及时打住,补救道:“那个绝对不算亲吻。救命用的,纯粹救命用的!” 柳公子抬脚就走,念浅安忙跟上,一步三回头地小声道:“柳公子,你身手这么好,能不能带我一起飞?” 柳公子:“……” 一起飞是什么鬼,他怎么没听说念六姑娘这么能胡言乱语! 却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遂眼不见为净的背起念浅安,放开脚程当真飞檐走壁起来。 念浅安顿觉眼花缭乱,抓住柳公子的湿发借力,顺手帮他拧了一把,在他耳边笑道:“都说万寿宫的佛堂极灵验,逢年过节甚至有宫妃特意去求签的。回头我也去求支签,算算我俩是不是命里缺水。” 先是因李十姑娘落水事件私下有了来往,现在又因一起做坏事而跳湖藏身,二人果然有缘,尤其和水有缘。 看柳公子这任劳任怨的样子,他们的关系好歹更进一步了吧? 念浅安趴在柳公子的肩头偷偷坏笑。 柳公子却是脊背僵硬,听到后头不禁笑叹,“念六姑娘倒是个心大的。” 说罢略一犹豫,忽然正色道:“我比你大五岁,今年十七整。屋里并无通房,不曾成亲,也没有定亲的姑娘。” 所以呢? 念浅安略迟钝地点头,有些莫名其妙地哦了一声。 柳公子这是回答她之前的话,还是急于撇清渡气和亲吻是两回事? 唯一能肯定的是,柳公子的反射弧,可真够长的! 第20章 真假侍卫 飞速掠过视野的景致不像是回万寿宫后门的路,念浅安忙求证道:“这不是刚才走过的那条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想让人看见你成了只落汤鸡,再咋咋呼呼地审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柳公子边说边改道,纵身翻过一道墙头,“先找个地方换下湿衣裳,你总不能这样回万寿宫。” 念浅安不再多嘴,乖乖趴好随着柳公子几个起落,落地后头不晕眼不花了,就抓起湿重的裙摆左右探看,认不出所在何处,转头想问,就见柳公子已经退出屋子,几个跳跃独自翻墙离去。 大概是去找替换衣物了? 念浅安决定原地等待,粗略看过里外,见所在院落独立且无人,屋内除了起居的通铺、桌椅外再无多余摆设,就猜是宫中哪处侍卫的值房。 有此猜测后,再仔细回想刚才柳公子带她飞的路线,竟隐蔽到完美避开了所有巡逻侍卫、来往宫人,心下越发觉得惊疑。 等柳公子带回个包裹去而复返,念浅安一抖开包裹就愣住了。 正是刘嬷嬷带进宫的随身包裹中的一套衣裙。 本该由万寿宫下人收在一旁的东西,此时却经由柳公子送到了她手里。 靖国公府也就罢了,万寿宫竟也能由着他出入如无人之境? 念浅安一脸震惊,“你到底是什么人?” 可惜她正在屋内换衣裳,留在屋外的柳公子看不见她的精彩表情,半晌才不以为然道:“能出现在宫里,自然是宫里人。” 他吊人胃口,念浅安正想和他拉近关系,只得按下好奇心由着他卖关子,刻意搭话道:“刚才那对野鸳鸯不简单。那个宫女倒也罢了,那位侍卫的行事实在诡诈,要不是那宫女娇气没耐性,说不定真就亲自跳进湖里摸一圈了。” 柳公子系腰带的手一顿,脑中回响着男声清晰的声线,双眼一眯冷声道:“那可未必。那人是真侍卫还是假侍卫,还是两说。自持身份的人,又哪里舍得跳湖查看,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念浅安猛地拉开门扇,“你什么意思?” 难道侍卫宫女的衣服是真的,那对野鸳鸯却是假扮的? 不是真的侍卫,难道是…… “太监?皇子?!还是……”念浅安顿觉头大,小小声道:“皇上?” “皇上用得着做采花贼?”柳公子见念浅安穿戴整齐,随手将换下的湿衣服丢进屋里,又包好念浅安换下的衣物,语带敲打道:“刚才见到的,你不用管,也管不着。” 说罢不等念浅安答应,就拽着她的袖口往外走,“我送你回万寿宫。再不回去,宫里该到处找你了。” 他重新背好念浅安往万寿宫飞,路上半是解释半是交待道:“你以为万寿宫后门那条路为什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多半是那假侍卫事先打点过,好方便和人私会。我也是瞧见那人行踪鬼祟,才跟到那里的。你记着,那对野鸳鸯的事,你看过就罢,不要乱说乱打听。” 念浅安听得出他的好意,忙投桃报李道:“这种宫中阴私最麻烦了。你也不能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别惹祸上身。” 柳公子嘴角微翘,放缓语气道:“你先操心自己吧。” 说着照旧将念浅安送回万寿宫后门,拎着包裹晃了晃,“我会把湿衣裳放回原处。你自己想好说辞把这事儿给圆了。去吧。” 念浅安不动,“那你呢?” 柳公子眼中带笑,语带调侃道:“刚才不是问我是什么人吗?等你回万寿宫就知道了。” 边说边若有所悟地挑眉,抬手一指笑道:“你之前是迷路才走来这里的?拣着这个方向的路走,就能找到花园正门。” 念浅安讶然看着柳公子转身飞走,暗想这人反射弧果然长,还吊得一手好胃口。 第21章 柳氏公子 有了柳公子的提醒,念浅安只管闷头拣着同一方向的路走,经过一角凉亭小湖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小半晌就畅通顺利地回归后花园正道,望见花园正门的同时,正见小宫女神色焦急地四下找人,看见念浅安直如见着亲人,一路狂奔而来,“六姑娘!奴婢因不放心才擅自进来的,您别怪奴婢。还好您没事!” 她久等不见人,入内查看又无果,此时找到人先是大喜,随即大惊,“六姑娘,您的头发!怎么、怎么是湿的!” 还重新梳过,首饰全无! 念浅安晃了晃马尾,眨着眼睛道:“刚才逛累了,就在凉亭瞌睡了会儿。醒来后觉得脑袋涨得慌,就用湖水洗了洗,现在清爽多了。” 这种鬼话要是换成别人来说,只会被当成神经病。 但从脾气娇蛮、行事乖张的念六姑娘嘴里蹦出来,小宫女只有错愕不敢质疑,语带哭腔地求道:“还请六姑娘超生!这事儿不说娘娘和公主,只说陈姑姑知道了,就要怪奴婢看顾不周,非要了奴婢半条命不可! 且您说的靠湖水的凉亭,应是因着地势偏僻被闲置的那处。寻常只有后门出入的粗使下人,才往那里取水用。要是叫陈姑姑知道,奴婢任您走到那样腌脏荒凉的地方去,奴婢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 “你放心,你的小命会好好的,用不着我替你超生。”念浅安默默挠了挠鼻子,一脸傲娇地掩饰心虚,“我教你怎么说怎么做,总归我自己做下的事,摊不到你身上。” 小宫女附耳听罢,只剩点头的份儿,忙掩人耳目地领念浅安摸进一处院落,又往后殿茶水间找先前离开的另一位小宫女,二人套好话便悄悄分头行事,置办热水毛巾等物。 陆续送进东西的院落,是以往安和公主母女偶尔留宿之地。 刘嬷嬷带进宫的随身包裹果然收在这里,念浅安见旁边多了个半湿的包袱,心知柳公子来过了,暗暗松口气之余,借着隔断遮掩假意划拉桶里热水,一阵水响后又将湿衣裳连包袱皮一起丢进水桶,这才散开马尾转出浴室。 “换下的衣服我丢桶里了,你们找人抬走顺道洗了。”念浅安见小宫女不曾留意她的穿着,便故意装作新换过衣裙道:“行了,走吧。” 小宫女忙光明正大地吩咐下去,双双随着念浅安回后殿次间。 临近次间门口,就听门帘后传来陈太后的声音,“我竟不知魏相上了那样一封糊涂折子!想来皇帝也知道魏相所求荒谬,才压着折子连我都瞒着。皇帝赐婚本就难得,魏相倒好,张口就敢求冥婚!皇帝竟没立时摔了他的折子!” 念浅安边听边疑惑:怎么她都在后花园“玩”了大半个时辰了,安和公主才刚开始“告状”? 守在门里的刘嬷嬷已听见动静,掀起门帘笑道:“六姑娘回来了。” 小宫女侧身给念浅安让道,恢复镇定解释道:“六姑娘在后花园逛出一身薄汗,奴婢想着春天最容易做下病来,就做主服侍六姑娘沐浴更衣。只六姑娘急着来,头发还没烘干,还得劳动嬷嬷。” 刘嬷嬷果然内心毫不起疑,甚至还打赏了小宫女,接过毛巾就追着念浅安擦头发。 安和公主才数落女儿一句,陈太后就护着念浅安道:“小姑娘家家的,又是在我跟前,披着头发算不上失礼。你念叨我就罢了,别对着安安也这样啰嗦,小心安安厌烦你这个做娘的。” 安和公主瞪女儿,“她敢厌烦试试?” 念浅安捧着热茶只管笑,乖巧坐好任由刘嬷嬷给她绞头发。 陈太后见她模样讨喜,不禁疼爱地摸了摸念浅安的小脑袋,转头对安和公主叹道:“你教养女儿,我其实最放心不过。倒是陈氏不如你,溺爱女儿虽情有可原,但只做好了良母却没当好贤妻。魏相上的折子写了什么,陈氏能不知道?当年竟是我看走了眼。” 魏母陈氏,是陈太后同族的远房内侄女。 从魏母这头论,念浅安本来喊陈太后“姑表祖母”,如今喊“曾外祖母”,冥冥中犹如殊途同归,不同的身份相似的情分。 当年魏母下嫁,和魏父结成连理,还是陈太后做主赐的婚。 念浅安无法替魏母辩解,只得竖起耳朵专心听。 安和公主正色道:“我知道您不仅是顾念魏夫人,也是真心疼惜魏四姑娘病体沉重,这些年才多有照拂,逢年过节都会从万寿宫赏下药材吃食给魏四姑娘。您一片慈心,倒白白养肥了魏老狗的胆儿。 冥婚本就是民间上不得台面的做法儿,他倒好,直接点明要选世家英年早逝的子弟做’女婿’,只要皇上一天不表态,朝中大臣一天过一天又会怎么想? 不必说明面上定然有人弹劾,只说暗地里骂魏老狗也就罢了,连累的却是皇上的英名。这哪儿是溺爱女儿的家事、小事,这已经算是搅和人心的朝事了。” 陈太后不喜魏相已久,近年来除了对魏明安常有赏赐外,对魏母也已疏冷,并不纠正安和公主的称呼,只缓缓点头道:“魏相年轻时能连中三元,早年多少风光?我当初是看中他惊才绝艳,才破例拉拔娘家,挑了陈氏给他。当年三甲进士廷对,皇帝当庭赐魏相表字’无邪’,也是看好他,盼他刚正不阿,为朝廷效力。 他倒好,劲头越发往歪道上使,能耐再大又如何?奸佞的名声一年比一年臭!近年来越发没个收敛,偏能哄得皇帝看他哪里都好,怎么做仿佛都是对的,竟一味护着他。 皇帝要宠信哪个,我管不着。但这事儿上你担心的,正是我不能容忍的。魏相胡闹,皇帝不能跟着犯糊涂。总不能逼着世家应承什么冥婚,不情不愿地去捧魏相的臭脚,没得寒了人心。 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在外头不必多说多做,免得叫魏相知道了凭白记恨上你。晚膳我就亲自请皇帝来问,皇帝若是敢点头纵容魏相,我就去太庙跪先帝,给列祖列宗磕头赔罪。” 皇上必须不敢啊! 念浅安默默接了一句,悲催地发现陈太后和安和公主说得都好有道理,撇开曾是魏明安的个人感情,她光听着都觉得魏家真是全员不靠谱,魏父简直太十恶不赦了! 内心不禁泪流:她没胎穿前就是个现代病娇宅女,魏母将她生得体弱多病,她依旧乐天地适应良好,没想到无怨无悔、唯有不舍地再次病死后,却被变身奸臣的魏父给愁死了! 念浅安默默为自己鞠一把辛酸泪,苦中作乐地回味陈太后对她的好,勾住陈太后的手晃了晃,“曾外祖母,您别生气。魏相……到底是爱女心切。” 这辩白连她自己都汗颜,何况这屋里同仇敌慨的一众人。 安和公主冷冷嗤笑,陈太后眼中亦有冷意,却说完就罢,懒怠再提不开心的事,握住念浅安的手边把玩边笑道:“魏相是魏相,魏四姑娘是魏四姑娘,我只气该气的人。刚才听刘嬷嬷提起,我们安安是个念旧情的,竟还记得小时候和你明安姐姐一道作耍的事?” 念浅安顿觉自己很分裂,干笑着应了一声。 “倒也正好,我早起才给明安念过一卷经,你留下住几天,明儿起和我一起抄经文。”陈太后捏捏念浅安的手,打趣道:“你娘老说你对功课不上心,就当在我这儿练字了。抄几卷往生经,到时候供到佛前,烧给你明安姐姐。” 说罢轻叹,“也算尽一份心意了。” 话里的怜爱惋惜砸得念浅安心口酸胀,忙低头应好,挽着陈太后真心实意道:“我给您伺候笔墨、捏肩捶腿,一定不让您累着。” 陈太后呵呵笑,门帘忽然从外头掀开,伴随着告罪声,陈姑姑边入内边通传道:“娘娘,柳公子来了。” 柳公子这称谓实在太印象鲜明,安和公主和刘嬷嬷齐齐一怔,神色即奇且疑。 连才被柳公子预告过的念浅安也不禁愣神,万没想到柳公子会以这样堂而皇之的形式出现,忙探头探脑地看向门口。 陈太后却误会了,按下念浅安摸摸她重新梳好的头道:“都是自家孩子,安安不用特意回避。又是小辈,安和也坐下。” 这份亲热口吻,令安和公主三人越发惊怔。 念浅安定神再看,就见进来的果然正是柳公子。 他目不斜视,抱拳还没行礼,就被陈姑姑笑言笑语地扶住,“柳公子难得有空闲在宫里走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说着竟不请示陈太后,径直引柳公子在右侧坐下。 陈姑姑的态度,代表着陈太后的态度。 安和公主和刘嬷嬷对视一眼,眼中各有思量。 念浅安的好奇心却再次冒头,看着柳公子露出个柔和而不失亲近的笑,口中沉着答道:“好叫娘娘知道,是殿下忙于政事,这些日子都不得空来万寿宫,特意让我跑趟腿儿,一来给娘娘请安,二来也是让娘娘放心,不必记挂殿下。” 他没用谦称,且一口一个殿下。 念浅安依旧猜不出他的来历,见柳公子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就挨着陈太后小声问,“他是谁?” 她人面不广,她娘安和公主却见多识广,闻言已猜出八、九分,一边将各种可能依次剔除,一边盯着柳公子,若有所思地接话道:“这位柳公子,可是小六身边养的暗卫?” 她口中的小六,指的是六皇子楚延卿。 念浅安恍然大悟,又大感新奇:原来柳公子是活生生的暗卫,难怪身手那样好! 身旁陈太后早已因柳公子的来意笑开怀,看向安和公主假意责怪道:“就你脑子活泛,什么话都叫你说了,我想卖关子都不成。这孩子你没见过,却是个顶好的。公子来公子去的太生分,叫他树恩就是了。” 引荐完忽然觉出不对,又疑惑道:“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认识树恩?” 第22章 皇后无宠 安和公主看一眼女儿,似笑非笑地轻哼道:“要说认识,倒也算不上。” “是昨天在靖国公府见过。”刘嬷嬷接过话头,解释道:“救了李十姑娘的,正是柳公子。原先只听说柳公子和徐世子交好,倒是不知柳公子竟是六殿下的身边人。刚才禀报娘娘时,才没有特意提起。是奴婢疏忽了。” 陈太后恍然,饶有兴致地看向柳树恩,“怎么?如今已经开始往宫外走动了?昨天是去参加靖国公府的春宴?徐月重是个懂事有分寸的,想来对你的脾气。” 柳树恩笑而不答,陈太后并不在意,转头安抚刘嬷嬷道:“不怪你。别说在外头,就是在我这里,若不是今天赶巧碰上,你们也难得见着树恩。更别说他这重身份,这宫里宫外知晓他根底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念浅安默默数了数:在座的就够一个巴掌了,如果不是陈太后算术不好,那就是说连徐月重,甚至皇上都不知道柳树恩是六皇子楚延卿的暗卫? 她暗自讶异,陈太后则叹道:“这样的身份在我看来,倒是难为树恩了。上无父母疼爱,下无家族可以借力,只能靠着自己挣功名。他自家能干,偏这身份不能抬到明面上,我看着真是即心疼又可惜。” 柳树恩闻言一笑,语气温柔道:“娘娘厚爱。老话说随遇而安,我是极喜欢现在的差事的。娘娘不必可惜。” 陈太后转叹为喜,单看二人不是祖孙胜似祖孙的亲昵,多半另有什么机缘。 难保不是陈太后将柳树恩提拔到楚延卿身边的。 安和公主心中思忖,听出陈太后话里的维护之意,便语带戏谑道:“外祖母这样疼爱树恩,我少不得也多关照一二。昨天的事本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宫里的事我插不了手,宫外办差时若有需要,大可上公主府找我。 可惜不能将树恩的身份广而告之。否则李家知道了,不说李夫人是什么反应,只说李十姑娘这个庶出的,一来亏待树恩这个救命恩人,二来错失个好夫婿人选,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容貌残缺又如何? 做不了官当不成侍卫,却能做皇子暗卫。 皇子暗卫非心腹不可为,要么讲究出身,要么干脆不要出身,无牵无挂的用着更放心。 就算柳树恩无家族父母依靠,连寒门子弟都算不上又如何? 只要能跟着皇子好好办事,将来前程且差不了。 配李十姑娘绰绰有余。 偏柳暗花明,李家犹不知情。 安和公主幸灾乐祸。 念浅安恍然大悟:怪不得柳树恩能出入皇宫,怪不得柳树恩对宫中路线了如指掌。 陈太后则满意于安和公主的识趣,并不以她拿李家当笑话看为杵,挽留柳树恩道:“难得见你一次,不如留下用午膳?” 柳树恩起身道:“娘娘有贵客,我就不叨唠娘娘的天伦之乐了。身上还有差事,我先告辞了。” 陈太后不再多留,忙吩咐道:“包些果子糕点走,办差也不能误了饭点。” 陈姑姑亲自送人,柳树恩接过油纸包道谢,趁机掩人耳目地冲念浅安挑眉。 念浅安抿着嘴偷乐:老天开眼,居然让她结识了个强有力的外援! 她心情极好地用完午膳,就听安和公主对陈太后道:“我带安安去一趟坤宁宫。” 陈太后自有陈姑姑服侍着午歇,太妃们早已散场,万寿宫一片静谧,往坤宁宫的路上,竟也一片清静。 念浅安望着彰显皇后身份的坤宁宫,心中另有思量。 六皇子楚延卿是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宫中唯一的嫡子。 光看陈太后对柳树恩的态度,就可窥见陈太后对楚延卿有多喜爱。 陈太后是先帝原配,自己是正统也最看重正统,从来站在皇后和楚延卿这边。 皇上亦是太子登基,却和陈太后不同,任由京中传闻甚嚣尘上,说他不喜皇后更不喜楚延卿,给皇后该有的权力却不给皇后该有的体面。 有权无宠,皇后嫡系听着风光,实则处境尴尬。 犹记得五岁那年唯一一次拜见皇后,高居宝座的皇后神色冷淡,身边宫妃环坐,却似旁观者般置身事外。 念浅安心情复杂地跨进坤宁宫,才绕过正殿拐进后头,顿觉先前的清冷都是幻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只见后殿花木娇艳,小宫女们三五成群,或是摘花剪草或是追打嬉闹,另有小太监打着秋千说着新闻,瞧见掌事宫女周姑姑领人进来,才你推我搡地排排站好,热热闹闹地齐声请安。 安和公主习以为常,周姑姑更是半句斥骂也无,笑着挥开一众宫人,抬手做请道:“娘娘知道公主一早进宫,定要在万寿宫留膳,正等着您呢。” 念浅安见状已是哑然,此刻闻言不由傻傻地半张着嘴,等确定去的是皇后寝殿,心下越发惊愕。 安和公主随陈太后站队,力挺坤宁宫无可厚非。 喊楚延卿小六是情分,来给皇后请安是本分,但能随意出入寝殿,则是实打实的真亲密。 外头竟没半点传闻。 念浅安脑中略懵,寝殿内忽然响起一道慵懒的甜脆女声,“安和到哪儿了?她再不来,我可不耐烦等了。午歇可是最养身养颜的,偏她每次进宫都跟万寿宫的椅子涂了浆糊似的,挪个地儿比千年老龟还磨蹭,就会耽误我午歇。” 周姑姑忙高声通禀,安和公主矮身入内,接口道:“也不知是谁成天折腾自己,又是养脸蛋又是求长寿。想做千年老龟的是你,我没兴趣,也没那能耐。” 周皇后转过头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可见人都经不得念叨。我不说你,还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肯出现呢。” 念浅安听着二人互怼,再看横陈塌上、艳丽如少女的周皇后,一时忍俊不禁一时愣愣出神。 她心有疑惑,周皇后的目光转到她身上,语带讥讽地哟了一声,“六姑娘可是稀客。从来只认万寿宫,拿我这里当冷宫躲的小丫头片子,今天怎么这么听话,晓得来跟你娘来请安了?” 说着冲周姑姑挤眼睛,“你瞧她这乖样儿,像不像叼着千年老龟尾巴,亦步亦趋的小乌龟?” 念浅安嘴角一抽,再次肯定原身的脑袋绝对被驴踢了,不跟亲娘统一战线,居然跟皇后玩什么不屑、疏远? 小时候那么可爱的原身,怎么就长歪了? 念浅安顿觉好虐,祭出原身的娇蛮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再不会了。小乌龟那么丑的东西,娘娘既然喊了,我就勉强生受了。旧事一笔勾销,娘娘再不能怪我。” 安和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女儿,自顾自往周皇后身边一坐,也回了个漂亮的白眼,“小孩子知道什么轻重?你跟安安计较个什么劲儿,值得巴巴地当着我的面算旧账?” “打狗还看主人呢。我岂会真怪你的宝贝女儿?玩笑一句也不行?”周皇后变脸比翻书快,拉着念浅安坐下,笑眯眯道:“瞧安安这脸蛋嫩的,年纪小就是好。姑姑快把我的新玩意儿拿出来,小乌龟用不着,安和这老乌龟可用得着。” 笑个不停的周姑姑忙应是,折身就抱出一堆瓶瓶罐罐。 安和公主边翻看边呸道:“真该让外人都见识见识你这张利嘴。说谁是狗,谁是人呢?” 周皇后无谓撇嘴,坚决不承认自己是狗的念浅安凭白得了个小乌龟的绰号,默默缩了缩脖子。 安和公主却伸长脖子看周皇后拿在手里的罐子,挑眉道:“奈香阁新出的玩意儿?他家的东西向来精贵,内务府可不做他家的生意。你又是个一毛不拔,不肯自己花银子的主儿,这些……都是皇上赏的?” 周姑姑看一眼面色转淡的周皇后,忙接话道:“公主慧眼。可不就是皇上赏的?虽说宫中都有,但奴婢最清楚,坤宁宫这些别处比不了,也没法儿比,真正是宫中的独一份儿。也就那些眼皮子浅的看不透罢了。” 安和公主了然,别有深意对周皇后道:“听听周姑姑这话,说得倒比你这个做皇后的明白。皇上是九五之尊,只有他冷落人,没有别人冷落他的。你又何苦和皇上拧着?” “你倒是帮理不帮亲。明明是正经的舅甥,却从来不肯错一丝规矩,只喊皇上不喊舅舅。”周皇后不接话茬,反倒稀奇地打量起安和公主来,“你这么知情识趣,难怪他肯破例封你为公主,愿意宠着你护着你。 我就奇怪了,有你这样的珠玉在前,他怎么还尽挑着鱼目宠信?宫外一个魏相,出入上书房跟逛菜园子似的,不知收敛毫无体统。宫里一个姜贵妃,直将椒房殿当正宫抬举,也不嫌丢份儿。” 安和公主又是无奈又是不耻地摇头,“不过是些逗乐解闷的猫啊狗啊,和他们比才是真丢份儿。我知道你不在乎。倒是这些东西,嘴里嫌弃,还不是欢喜得爱不释手?” “好东西不用,那叫暴殄天物。花的又不是我的银子,不用就是傻子。”周皇后不以为然,豪不肉疼的剐出一大坨,往安和公主脸上抹,“奈香阁新出的香膏,说是每天抹上一刻钟再洗掉,保准脸蛋又嫩又白。” 她和安和公主闺蜜似的相处,互相抹脸,念浅安捧着罐子打下手,心中早已风中凌乱。 都说皇后无宠,潜邸时就比不过姜贵妃,虽入住中宫,却不如独占圣宠的姜贵妃名声贤惠,即便中年得子,意外有了独出嫡皇子楚延卿后,母子俩依旧不得皇上正眼。 又说坤宁宫不是冷宫胜似冷宫,除非必要皇上鲜少踏足,宫女太监也因此不得脸面,随着皇后避居坤宁宫,连椒房殿看门的小太监都不如。 可是皇后这样自在,宫人那样无拘无束。 一道宫门隔断内外,仿佛和外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再听那些暗藏机锋的对话,不像是皇后无宠,倒像是皇后甘愿无宠。 第23章 用心良苦 如果真的在意圣宠、求而不得,周皇后又怎么能这样快活从容? 外头关于皇后无宠的流言,年年有年年新,如今看来,坊间怕是对无宠二字有什么误解。 念浅安看着周皇后保养上佳的侧脸,被那自在笑颜感染似的翘起嘴角,耳畔是安和公主的赞叹声,“这东西抹着确实挺舒服柔和的。见者有份,你既然敢献宝就别吝啬,这些我都收了。” 周皇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念浅安闻言心情更复杂,不由嘟囔道:“奈香阁是魏家的铺子。您不是讨厌魏家吗,用起魏家的东西倒是不手软。” 安和公主忙着照镜子,哼道:“那你可知,奈香阁是魏家谁名下的铺子?” 念浅安当然知道,因为奈香阁的东家正是她。 在魏家时常年卧病,能倒腾的无非吃食和玩物,奈香阁的方子,是她借鉴现代弄的药妆,从会写字起开始试方子,一年放几样新品,即便她病死了,奈香阁的掌柜手握配方存货,依旧能推陈出新。 魏家富裕,名下产业她不止涉足这一样。 念浅安摩挲着奈香阁的印记暗暗咂舌:她只想着无苏不穿越,没想到魏父竟是奸臣。 而有钱的奸臣,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安和公主见她默然点头,就轻笑道:“魏老狗不是好臣子,却是疼爱女儿的好父亲。奈香阁是魏四姑娘的嫁妆,就算现在……用不到了,魏老狗也不会动用奈香阁,牵扯上银钱的腌脏来往。既然如此,我犯得着跟自己过不去?要较真儿,也不在这上头。” 念浅安表示服气。 安和公主嫉恶如仇,却也恩怨分明。 外头却说安和公主仗着圣宠嚣张跋扈。 有魏家的事在先,皇后的事在后,安和公主“表里不一”,真心没什么好奇怪的。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念浅安默默上了一课,外头有小宫女脆声通传:“六殿下来给娘娘请安了。” 周皇后命周姑姑打水洗脸,神色透出一丝烦躁,“一个两个的尽挑午歇的时辰来捣乱。他不是忙得连万寿宫都没空去吗,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念浅安正奇怪周皇后对楚延卿的态度,就见周皇后挥手赶人,“安和赶紧拿上东西带你家小乌龟走。我心里明白着呢,小乌龟不爱来我这儿,其实是怕小六那张又冷又臭的脸。趁早避开,省得我再费神。” 安和公主哭笑不得地拖走女儿,边走边交待,“不想撞见小六,就老实待在万寿宫,皇后不会怪你。好好陪你曾外祖母,过几天再接你出宫。” 念浅安嗯嗯应着,听周皇后和安和公主的意思,原身和楚延卿貌似不和? 再看带路的小宫女熟门熟路,果真完美避开楚延卿,可见原身和楚延卿不仅不和,关系还挺糟糕。 正想到这里,忽觉身后有些冷,犹如芒刺在背。 她回头去看,却找不见那道散发着审视和冷意的视线。 目光一转,隐约瞧见一角四爪蟒纹消失在坤宁宫门内。 是六皇子楚延卿? 连原身遁走的背影都要瞪一眼,二人的关系是有多差? 念浅安无语地收回视线,挥手送走安和公主和刘嬷嬷,回到万寿宫自有拨给她的小宫女,服侍着洗漱更衣。 见陈太后还在睡,就挽起袖子钻进后殿次间,一刀一刀亲自裁抄经的纸,陈姑姑端着茶点进来,摸了摸她低垂的脑袋,半心疼半解释道:“六姑娘别怪公主留您一个人在宫里。公主疼您,娘娘也疼您,都是为您好。” “我知道。”念浅安抬起头,弯起眉眼道:“之前娘支开我,定是和曾外祖母说了靖国公府的事。吴老太医早已告老,医术再好也比不过一整个太医院。留我住在万寿宫,是想我便宜养伤,曾外祖母和娘也放心,我都知道的。” 陈姑姑即稀奇又欣慰,叹道:“六姑娘是真懂事了。” 念浅安听她话里有话,歪头问,“娘还和曾外祖母说了什么?” 陈姑姑假作打嘴,笑呵呵道:“奴婢可不敢逾矩乱说,回头您自己问娘娘去。” 念浅安不为难陈姑姑,悉心准备好各式笔墨纸砚,正好小宫女来请,“娘娘起身了,请六姑娘去佛堂。” 万寿宫的佛堂独成一院,好闻的檀香味越发浓郁,念浅安将纸笔交给陈姑姑安置,拐进正堂跪到陈太后身边。 陈太后停止念经,睁眼捻香,轻声道:“给你明安姐姐上柱香。” 念浅安不分裂了,认认真真地叩拜上香。 陈太后含笑看着,和念浅安一起跪坐在蒲团上,摩挲着笑道:“这身家常服,还是我选的布料花样,做给你的生辰礼。你嫌太素淡,一直闲置在万寿宫,今儿怎么想起来穿了?还有这小揪揪,你原来最不耐烦梳花苞头。 今儿这么一梳,不抱怨太孩子气,显不出你是个漂亮的大姑娘来了?你娘说你叫桥柱磕破了脑袋,说话行事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本来还不觉得,现在倒是信了。” 正感动于陈太后慈蔼的念浅安听到这里,险些惊得一抖。 “好孩子,别怕。”陈太后搂住念浅安,慢慢顺着她的背,“和曾外祖母说私房话,不用怕,也不用担心。这人啊,遭逢巨变或是幡然悔悟,或是性情大变,都不奇怪。何况你是被吴老太医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又撞上你明安姐姐的丧报。 物伤其类,我尚且惋惜明安乍然病死,更别说你一个小姑娘家了。偏你娘疑神疑鬼,刘嬷嬷也怕你是叫什么冲撞了,才记不清人事失了以往的活泼。这才想起我这佛堂来,想让你在佛祖跟前清静几天,保佑你平安顺遂。 非要说我这佛堂灵验,拿当年明安进宫种痘时住过的老黄历说事儿,说她五岁种痘不仅挺过来还大好了,定是佛祖显灵。可是啊,真要是灵验,明安又怎么会好过那一阵又…… 我私心想多留你几天,应承你娘是让她安心,也是想让你安心。你娘是关心则乱,但她不会责怪你,做母亲的哪里舍得和孩子计较对错,所以好孩子,别担心,别怕啊?” 从前和现在,交错着翻涌。 念浅安眼角酸疼,陈太后一直是对她很好的长辈,而安和公主的慈母心肠,更是用心良苦。 她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故意嘟起嘴撒娇,“那您呢,我那样臭不要脸、不顾他人的算计徐世子,您不怪我吗?” 陈太后噗嗤笑,虚点着念浅安道:“这小嘴连自己都舍得编排?你啊,还小呢。不知道选儿媳才选柔顺的,这养女儿,太柔顺了反而操心。你娘说得对,想要就争,争不到就撂开手,你敢想敢做,骨子里没白流皇家的血。” 说罢瞟一眼念浅安盖在刘海下的伤口,哼笑道:“左右你这点道行,也惹不出大祸,算计不了聪明人。” 念浅安忍俊不禁,眨了眨包泪的眼。 陈太后爱怜地抚上她的眼角,语带追忆地道:“在我看来,你现在这样子,倒像足了你外祖母。孝静在时和你娘一样,没少被御史、宗室骂嚣张跋扈。我和皇帝却知道,孝静其实又乖巧又懂事,还不失伶俐机敏,就像你现在这样。 可惜遇人不淑,选错驸马,才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拧着闹着,最后没个好下场,只留下你娘一根独苗。那些爱编排你娘的,都说你娘女承母业,活脱脱第二个孝静,一样持宠而娇,一样猖狂骄横。 叫我说,你娘可不像孝静,不过是披着张骄狂面皮捉弄外人罢了。要不怎么说隔代亲,你虽没见过你外祖母,如今这性情倒是最像孝静。我这么说给你娘听,你娘还不服,往后等她习惯适应了,不服也得服。” 孝静长公主,是陈太后抱养的正经皇家公主,本朝唯一的长公主。 少时没少教养、帮衬皇上,得皇上敬重、陈太后宠爱,虽不是陈太后亲生,但死后还能让皇上破例,由女儿承袭公主尊号,可见其地位之高、份量之重。 无论是魏明安还是原身,出生前孝静长公主已经仙逝,出生后孝静长公主已然成为传说。 念浅安心潮起伏,重新跪好道:“我给外祖母也上一柱香。” 没见过孝静长公主,却得了孝静长公主的缘法,成为她性情转变的完美藉口。 念浅安心怀感恩地磕了头。 陈太后笑容快慰,亲自扶起念浅安走向佛堂抄经房,说变脸就变脸,“好了,私房话说完了,该安心做正经事了。在我这儿可别想偷懒,我只管做甩手掌柜,你不抄完四十九遍往生经,你娘来接我也不放你走。” 念浅安咬着嘴笑,故意嘟囔道:“您好凶!回头我偷偷跟我娘告状,叫她来磋磨您。” 陈太后哈哈大笑,佯怒瞪眼,“背后告状还有当着人面说破的?我看你呀,也是个爱装怪、性子犟的。” 念浅安听着也字再无心虚,傲娇地甩开八字步,当先飘进抄经房,撸起袖子说干就干。 陈太后老怀大尉,私下和陈姑姑感叹,“自家孩子自家疼,以前多少也愁安安的性子,现在看她懂事了,反而更觉得心疼了。” 陈姑姑合掌道:“这是孝静长公主在天有灵,送了个好孙女孝顺您呢。” 陈太后笑眯了眼。 等用过晚膳,念浅安缠着陈太后道:“下午抄经坐了大半晌,我陪您去后花园消食吧?多走动对您的身体好。” “自己想玩,倒拿我当借口。”陈太后假意抱怨,一边牵好念浅安,一边和陈姑姑嘀咕,“现在会说好听话哄人了,可惜内里还是那个坐不住的泼猴儿。” 念浅安怒做鬼脸,引得陈太后、陈姑姑一阵大笑。 夜风舒爽,后花园里草木葱茏,念浅安听着沙沙树叶响,提议道:“那棵和靖国公府齐名的梧桐树在哪儿?您带我去看看?” 她仍惦记着旧梦,忙借机怂恿陈太后,一路往花园深处而去。 第24章 小狗乱吠 比起靖国公府内书房,万寿宫这棵梧桐树更加苍翠挺拔,独占后花园东南角,遮天蔽月自成一片天地,令人矗立其下,情不自禁生出万物皆渺小的感慨。 念浅安这才知道她之前完全找反了方向,仰头看着茂密枝叶,仿佛能看见当年火树银花的美景,口中若无其事道:“我小时候和明安姐姐来过这里。就是明安姐姐五岁那年。还在这里遇见个小男孩,我忘了是谁了,曾外祖母可记得?” 陈太后意外之余略伤感,询问地看向陈姑姑。 “这梧桐是建佛堂时种下的。要说靖国公府那棵是镇宅宝树,那这棵就是沐浴佛光的神树。外头多少人想慕名瞧上一眼。”陈姑姑边说边想,摇头道:“年年都有除夕宴,快十年前的事了,奴婢也记不清了。 但能往娘娘后花园走动的,家世和身份都有限。除了魏四姑娘、六姑娘这样关系亲近的,左不过是内命妇带进宫,或宗室里哪家的小公子罢了。再有,就是宫里的小殿下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正经皇亲。 皇亲可不好随便攀,念浅安果断放弃,不再深究。 她放下心事陪陈太后转圈消食,转到一半有小宫女来找,“皇上来了。说是晚膳时没能过来陪娘娘,特意带了新敬上的贡品来给娘娘请罪呢。” 陈太后不见喜色,哼道:“定是猜到我要说魏相那封折子的事,才拖拖拉拉的这会儿才来。” 整天听人骂魏父什么的太虐了,念浅安决定遁走,默默尬笑道:“我代曾外祖母往佛堂做晚课去。” 她沉下心捡佛豆,没捡几颗就听脚步声响,陈姑姑大包小包的追着陈太后进佛堂,将鲜亮贡品塞给念浅安,“皇上赏的好东西。娘娘说都给六姑娘。” 这些东西,怕都是皇上拿来“收买”陈太后,帮魏父说好话用的吧? 现在转送给她,简直殊途同归。 念浅安神色复杂地接过,觑着陈太后的脸色小声问,“您……教子未遂?” 陈姑姑一愣,随即噗嗤笑。 陈太后阴转晴,忍不住也笑起来,嗔怪地佯打念浅安一下,“那是你皇帝舅公,没大没小!连你都知道我是为皇帝好,他倒好,竟还拿对付朝臣那一套和我打太极。” 陈姑姑捂嘴笑,“六姑娘说得是,堂前教子,皇上还是孝顺您的。虽叫您训得坐不住,赌气走了,但心里其实明白您的苦心,到底答应您发还魏相折子了不是?” “发还和驳斥是两回事。皇帝一心偏袒魏相,不愿做恶人,我替他做。”陈太后气过就罢,沉吟道:“你回头放出风声,就说我不满陈氏为妻不贤,要下旨申斥陈氏。看在明安新丧的份儿上,且先记着。 明儿你再去一趟内务府和宗人府,追封明安为乡君。赏些祭品给个空名头,封号和封邑都省了。不用坤宁宫下懿旨,用我的太后宝印,以万寿宫的名义去办。” 陈姑姑敛笑应下,“皇上定能体会您的苦心。” 陈太后动不了魏相,却动得了魏家女眷。 打一棒子,叫魏相顾忌妻子、儿媳投鼠忌器;再给颗甜枣,追封魏明安个空名头,没踩死魏相的脸。 皇上无话可说,魏相也该懂得偃旗息鼓。 至于申斥陈氏,只是放出风声先记着,相当于缓期执行,终归会不了了之,纯粹吓唬人间接敲打罢了。 道理念浅安都懂,连她都不得不承认,陈太后的做法是最周全、最圆满的,心里却止不住难过,接连失落了好几天。 只得痛定思痛地怒抄经文,眼看头七将过,就捧着抄完的经文去找陈太后,“明天我娘就来接我了。这些天坤宁宫常有赏赐,我想去请个安,顺道告个别。” “皇后是个不爱走动的懒性子,心里却也疼你。趁着空闲去一趟也好。”陈太后又叹又笑,撩起念浅安的刘海道:“没白养着太医院,这伤可见是大好了。再涂几天膏药,这粉粉浅浅的痕迹也能祛了。” 念浅安默默吐槽:太医院也白得了好名声。她偷偷用着柳树恩给的好药,能不好得快么? 柳树恩能弄来比太医院还好的药,貌似暗卫的差事还挺忙的,倒是没再在宫中见着他。 念浅安暗自琢磨,陈姑姑捧过经文供进佛堂,她则由小宫女领着,往坤宁宫而去。 正穿过御花园,就听花草轻响,随即传来一道居高临下的稚嫩女声,“我当是谁在御花园乱窜呢。原来是冒牌公主生的野蛮女儿。这里是宫中御花园,可不是冒牌公主府的菜园子,跟个过街老鼠似的乱窜什么。” 念浅安脚步一顿,暗想难道进宫必出事、遇人必找茬也是铁律? 这些天窝在佛堂抄经倒是风平浪静。 她有些小激动地转身去看,竟是幼时见过、耳熟能详的熟脸。 说起刁蛮,这位姜贵妃所出的七皇女,可和原身不相上下。 身边除了围着一大坨太监宫女,还跟着一位衣饰清丽、年约十四五的少女。 念浅安不认识那少女,只兴致盎然地打量七皇女,啧啧道:“哪儿来的小狗乱吠?瞧瞧这黑亮水润的大眼睛,朝天戳的圆润下巴,要是能拖一根毛尾巴,可不就是只乱吠的小狮子狗?” 七皇女不是第一次找原身麻烦,她要是退让还重生个球。 七皇女却是即错愕又恼怒,没防备口舌不如她的念浅安突然爆发,一时有些无措,“你!你说谁是小狗!” “谁说我是老鼠,我就说谁是小狗。”念浅安虚心求教,看向领路小宫女,“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叫住我的不是小狗又是什么?姐姐说对不对?” 混万寿宫的小宫女哪里会怕椒房殿,果断站念浅安,十分捧场地又笑又点头。 “贱婢!你们还不给我打她的脸,打到她笑不出来为止!”七皇女喝斥宫人,又指着念浅安跳脚,“念浅安!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顶撞我!” “我当然不是东西。至于你,瞧瞧你这上蹿下跳的样儿,才真正是野蛮的活范本。”念浅安弹舌,目光瞥向七皇女的狗腿们,“这位姐姐是陈姑姑的爱徒,在太后跟前也是排得上号儿的。诸位想对她用私刑,先摸摸自家脖子够不够硬。” 她眸色乍冷,竟镇得本就犹豫的狗腿们越发束手束脚。 小宫女也冷下脸来,示威似的伸了伸脸:有种来打呀! 狗腿们表示没种,七皇女越发羞恼,扬手挥向小宫女,“祖母跟前的红人又怎样!在我跟前就是个贱婢!我还打不得了?” “你还真打不得。在万寿宫跟前,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尊卑且论不到你个光头皇女身上!”念浅安护在小宫女身前,抓住七皇女的手用力一掼,冷笑道:“骂别人野蛮,我看你才是没教养。长辈身边的人也敢喊打喊骂。 我娘是皇上亲封的公主,内务府经手操办、宗人府记入玉牒的皇家公主。我娘姓刘不姓楚又如何?你说我娘是冒牌公主,是骂皇上蔑视礼制,是对孝静长公主不敬,还是恨太后人老偏心,才抬举得我娘比你还尊贵?” 她这三连问可谓诛心。 七皇女哪里见过念浅安这样凶悍,一时方寸大乱,举着被甩疼的手红了眼眶,“我没有!你污蔑我!你才没教养!” “我是我娘教的,我娘是孝静长公主教的,孝静长公主是太后膝下教养大的。你骂谁没教养呢?”念浅安逼近一步,几乎贴到七皇女鼻尖上,“原来你真的对孝静长公主心存不敬,对太后心怀怨恨啊。” 七皇女又急又气又怕,竟忘了避开念浅安,“你胡说!是你对我母妃不敬!你骂我没教养,就是辱骂我母妃。” 念浅安嫌弃地摸摸脸,退出七皇女唾沫乱飞的范围,撇嘴道:“皇后才担得起教养之名。姜贵妃有什么资格教养你?不过是个好听些的妾罢了。” 七皇女被戳中痛处,脸色由白转红再变紫涨,终于哇一声哭出来。 果然是和原身齐名的刁蛮小姑娘,手段稚嫩、战斗力太渣。 念浅安突然有点同情自己,大发善心地抽出帕子丢向七皇女,十分贴心道:“都哭成花猫了,成何体统啊皇女殿下?既然你不喜欢我叫你小狗,那就叫你小花猫好了。等你亲口为骂我过街老鼠的话道过歉,我再收回这绰号。” 说着想起周皇后喊她小乌龟,她喊七皇女小花猫,皇三代干脆组团在动物园出道算了。 念浅安正自娱自乐,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接住帕子,看着她似劝似斥道:“念六姑娘何必咄咄逼人。真要论起尊卑,七皇女虽尚未封号,但六姑娘也只是寻常姑娘家。彼此又是亲戚,七皇女童言无忌,六姑娘很不该计较。” “十二岁的姑娘家算什么孩童?顶多算熊孩子。”念浅安关上脑洞,看向七皇女耐心道:“我们同岁不同月,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就算是论亲戚,也是我教训你,不是你不悌我,听明白没?” 七皇女顿时狂打哭嗝。 念浅安虐完七皇女,这才看向说话的少女,“刚才小花猫乱叫的时候,你不是忙着装鹌鹑吗?现在倒想当出头鸟了?马后炮放得太晚了姑娘。” 少女噎住,念浅安看一眼她腰间,认出是宫中女学的牌子,猜出她是七皇女的陪读,好心提点道:“小花猫无理取闹,太后不会怪我,姜贵妃难保不会罚你。说起皇女的教养,女学先生担一半责,你这陪读也脱不开关系。” 让你站干岸,活该殃及池鱼! 念浅安在心里呸了一句,看着少女脸色涨红,顿觉兴致缺缺,大度地冲七皇女随便叉了叉手,“说不不过我,就回去好好练练再来炸毛。就此别过啦小花猫。” 直到她和小宫女走没了影儿,狗腿们都没回过神来。 七皇女打掉少女为她擦泪的手,怒踩念浅安丢下的帕子,狠道:“念浅安!我定要你好看!” 第25章 佳人双面 话音落地,周围一片寂静。 狗腿们竟没像往常一样附和奉承,七皇女恼羞成怒,随手抓着宫人又踢又骂,“都是死人不成!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趁早把椒房殿的猫儿狗儿都弄走!再让我看见那些畜牲,我剥了你们的皮!” 狗腿们晓得七皇女这是做下心结了,刚才没敢对付念浅安,现在争先恐后地去处置猫狗。 七皇女见状越发气闷,瞪着少女迁怒道:“于海棠!我抬举你做陪读,你就是这么伺候我的?回头母妃问起,你最好小心答话!” 她甩手远去,于海棠的贴身丫鬟嘀咕道:“姑娘别在意。姜贵妃那样的贤惠人儿,偏养出个只会窝里横的女儿。自家没本事,倒要您背黑锅。” “是啊,贵妃贤惠明理,没瞧见给七皇女挑的宫人都是会看眼色、晓得利害的?”于海棠收起恭谦神色,望着椒房殿翘起嘴角,“狐假虎威的纸老虎。一门子蠢货。” 又看向念浅安离去的方向,轻笑道:“和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小姑娘,是没什么好在意的。” 说罢神色一变,扶着丫鬟去追七皇女,竟是副气喘吁吁、神情惶急的委屈模样。 归于平静的御花园突然响起一声嗤笑,树上枝叶随之颤动,隐在其中的身影颀长,不知藏了多久听见多少,此时才脚下轻点,大觉有趣似的低笑着离去。 坤宁宫里,周皇后却是哈哈大笑,按着眼角语不成调,“可见我没叫错安安小乌龟。乌龟的尖颚咬人可厉害了。小乌龟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人咬得又疼又哭。” 周姑姑见她又要笑又怕长皱纹,忙得不亦乐乎,忙接口赞道:“六姑娘可不是混乱攀咬。那些话即占着情理又占着大义,就是说到皇上跟前,也是挑不出错儿的。七皇女自找哑巴亏,怪得了谁?” 尽职禀明经过的小宫女赞同点头,念浅安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周皇后,略觉无语,“您这么爱看贵妃一系吃瘪,就该笼络好该笼络的人。看椒房殿笑话,难道不比看椒房殿风光强?” “瞧这话老气横秋的。你不也说了,那就是个好听点的妾。”周皇后一脸不屑,不提该笼络的皇上,“跟妾和妾生子计较?我就是吃饱撑着,也不会去费这个力气。” 念浅安眼角一跳,“……我今天是吃撑了,费完这个力气逗您一乐,荣幸之至。” 周皇后搂着念浅安又是一阵笑,周姑姑指着椒房殿的方向,提醒道:“那位多半又委屈上了。只怕又要当着皇上的面,罚于姑娘做样子,哭诉女儿命苦自家难做。她受不得委屈,又不能拿六姑娘的话说事儿,十成十又要引着皇上调转矛头,借机找您不痛快。” 周姑姑司空见惯地撇嘴,周皇后顿觉败兴,不耐烦地催念浅安,“别等明天了,现在就出宫。我无所谓,不能让你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回头安和知道了非得挠我不可。” 又大方地赏小宫女,“你做得好,没塌小乌龟和万寿宫的面子。去库里挑两件喜欢的玩意儿,再拣些好东西给小乌龟。我让周姑姑跟你们回万寿宫,再送小乌龟出宫。” 小宫女空手领路,满载而归,陈太后听罢因果不置可否,只拉着念浅安笑,“你没做错。现在送你走不是怕事。我要是出面,小事也成了大事,倒凭白给有心人制造机会。且由着皇帝心烦去。” 她即不掺和也不担心,竟似乐见皇上在坤宁宫、椒房殿之间斡旋闹腾。 念浅安便也丢开手,临出宫门前对周姑姑道:“姑姑和娘娘说一声,我这些天正郁闷,刚才出过邪火反倒神清气爽,不用担心我。” 周姑姑只当她抄经抄得憋闷,不做他想地诶声应下。 念浅安确实心情大好,骂完人因魏家事而团聚的难过劲儿一扫而空,半路遇上闻讯赶来的刘嬷嬷,就一边大包小包的换车,一边哼着小曲儿。 刘嬷嬷神色大亮,不停摩挲着念浅安诶诶道:“太后位高威重,万寿宫的佛堂又是出了名的灵验,果然庇佑得六姑娘大好了。” 念浅安晓得她意有所指,只管抬出原身的作派叽叽喳喳撒娇。 等回到公主府,安和公主亦是不错眼地打量,点头笑道:“这是活泛过来了?” 念浅安忙孝敬道:“这回我可没偷懒。我给娘也抄了经文祈福。” 安和公主嘴角一撇,“我又没死,给我瞎抄什么经。” 念浅安嘴角一抽,“……求别过度解读我的孝心。” “哪儿学来的古怪新词儿?”安和公主口嫌体正直,揽过经文细细翻看,嘴角挂笑,“太后爱看书,你才住了几天,就也成书虫了?口角学伶俐了,说话倒动听多了。” 念浅安果断认了,“人从书里乖嘛。我这样难道不好?” 安和公主欣慰道好,母女俩头碰头地说着宫里的事,刘嬷嬷端着洗漱用品进来道:“老夫人派人来请六姑娘过去。六姑娘突然往宫里住了这些天,老夫人怕是早憋不住想问了。” 安和公主勾唇冷笑,撵女儿去洗漱更衣,完了气势一变,端起冷脸看也不看老夫人派来的管事妈妈,领着女儿和刘嬷嬷大步出公主府,走路带风气势汹汹。 念浅安有些莫名有些了然,京中八卦在脑中急转,努力扒拉出有用的信息。 传闻安和公主和老夫人于氏婆媳不和,惨烈程度直逼三辈子的冤家,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京中各家交际请了其中一方,绝不敢冒险请另一方。 难怪之前靖国公府春宴,于老夫人不曾出席。 偏一个爱女儿,一个疼孙女,都爱拿原身做筏子,拔河斗法乐此不疲。 原身会长歪,肯定有原生家庭的锅。 念浅安默默咋舌,眼见穿过公主府南墙侧门、走上贯穿胡同的游廊,迎面是一座比之公主府略显老旧的府邸。 公主府乃是后来扩建,念家本是开国世家,可惜永嘉候的爵位并非世袭罔替,加之几代传承人才不显,直到念二老爷尚了安和公主,才得皇上多方抬举,念家爵位并未降等或到期收回,仍由念驸马袭了永嘉候位。 也因此,于老夫人再看安和公主不顺眼,也不敢真闹出伤筋动骨的事。 毗邻而居的公主府和永嘉候府,竟完美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念浅安越回想越惊奇,跨进候府正院上房一看,于老夫人座下莺莺燕燕,除了男丁不在,几房儿媳孙女都到齐了。 这阵仗,很有些要当众落安和公主脸的意思。 念浅安略苦恼,此情此景到底该站原身娘,还是祖母? 不防还没认人喊人,就被大力一扯跌进于老夫人怀里,耳边苍老的声音犹如平地炸雷,“老侯爷啊,你怎么就撇下我这个老婆子早早去了啊!原以为老二出息了,尚了公主光宗耀祖,哪里想到请进门的是佛祖座下的女金刚啊!连乖孙女请安尽孝都要拦着!这是见不得我们祖孙好啊!” 念浅安一脸懵:唉我去,于老夫人好歹是候府老封君,居然走泼妇路线这么猎奇? 她忙偷眼去看,老少女眷早已见怪不怪地齐齐低头,集体装傻装聋。 安和公主亦是一脸平静,神色冷淡道:“本宫早让人来知会过,安安是进宫陪太后礼佛。您这会儿来指桑骂槐,是人老健忘,还是耳朵聋了,或者是疯魔了?” 她用词不留情,于老夫人则选择性失聪,不接茬不看人,拍着大腿继续干嚎,“天下竟有这样狠心的娘,尽拿女儿邀宠巴结。好好的小姑娘,倒做起那些清苦的勾当来!我可怜的安安,白纸也似的反被亲娘带累名声,女不教母之过啊!” 念浅安忙埋头扎进于老夫人怀里,险些没忍住笑:比起寻常贵妇们的精致宅斗,于老夫人太能歪缠了! 于老夫人却不放过她,抱着她上摸摸下摸摸,忽然惊叫道:“这额角的疤痕是怎么回事?!老侯爷生前尚且没对孩子们动过手,这皇家出来的儿媳妇竟这样心黑手辣!这到底是亲娘还是后娘啊!天爷哟!” 念浅安死死咬住嘴唇,生怕一开口解释就笑场。 安和公主却似气着了,盯着于老夫人一字一顿道:“您别嘴下不超生。安安这伤是在万寿宫碰的,您真心疼,就去找太后讨说法去。” 她说谎不脸红,念浅安心下明白,这是趁机将伤口过明路,省却日后不必要的麻烦。 却也奇怪安和公主的反应,见安和公主甩袖而去,忙站起身来。 于老夫人得意地看着安和公主的背影,瞬间收起哭嚎,没事人似的慢悠悠抿了抿鬓角,大变活人般化身慈爱祖母,嗔怪孙女道:“定是你调皮才伤着自己。快回屋仔细歇着,养好精神再来和祖母好好亲香,啊?” 念浅安一愣一愣地出门左拐,正见安和公主脚步缓慢,半低着头假作垂泪,用路过下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幽幽道:“驸马……驸马,你怎么就丢下我们娘儿俩去了呢。” 一改来时的怒色和强势,活脱脱被婆婆欺负的憋屈小媳妇儿。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啊亲! 都说女人善变、佳人双面。 于老夫人收放自如,安和公主也是个攻守转换自如的。 念浅安若有所悟,被婆媳俩诡变的画风闹得脑壳疼,拉着刘嬷嬷小声道:“我……爹没死呢吧?” 刘嬷嬷连呸三声,偷笑道:“不叫两府下人瞧见公主受了委屈,等驸马爷出完远门回来,又怎么会心疼公主,亲自去和老夫人理论呢?” 看来刘嬷嬷仆随其主,套路于老夫人的事没少干。 这都多少年了,于老夫人竟没摸清套路,念驸马竟也一直吃安和公主的强行扮弱? 难道原身被驴踢过的脑袋,是家族遗传? 念浅安一抖,顿觉身心好虐。 第26章 前世今生 见识过安和公主不为人知的一面,不得不感叹:安和公主和周皇后不愧亲如闺蜜,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恶趣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于老夫人即能打又略搞笑,莫非这才是安和公主不以势压人,“忍心吞声”地和于老夫人斗来斗去的真实原因? 再联系念驸马夹在婆媳中间所扮演的角色,念驸马对安和公主绝对是真爱。 比起相夫教女博贤名,隔三差五地和于老夫人婆媳乱斗,确实即自在又乐呵。 念浅安捧着日渐强壮的小心肝,一路呵呵的回了公主府。 安和公主立即不娇弱了,踢掉鞋子往榻上一歪,哼哼道:“我宁愿进宫磕头、出门交际,也比跟老太婆打擂台轻松。快给我来杯参茶补补神。” 刘嬷嬷边奉茶,边假模假样地劝道:“老侯爷去得早,驸马爷又是当家侯爷,老夫人眼红驸马爷只听您的,怨他娶了媳妇忘了娘,才老找您不痛快。您也没少还回去,私下里可别一口一个老太婆,要是传到驸马爷耳里,和您离了心,老夫人可该高兴了。” “他敢!”安和公主假意瞪眼,声音柔得能拧出水,“驸马才不会怪我。” 念浅安继续呵呵,外头有小丫鬟报道:“李家十姑娘来送大悲咒了。” “她怎么来了?”念浅安掰着指头数,“这都多少天了?大悲咒字数不多,娘虽罚得狠了点,但也不至于抄到这会儿啊?”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能容你犯蠢,容不得人踩着你算计。”安和公主白女儿一眼,冷笑道:“不叫她吃足苦头记住教训,还当我这公主说的话也能打折扣了。” “李十姑娘是个奸的。竟瞒着李夫人偷懒耍滑,拿下人抄的狗爬敷衍了事。”刘嬷嬷解释给念浅安听,“奴婢让人原封不动送回李家,李夫人这才知道怎么回事。她没管好庶女,公主让李十姑娘重抄,有多少算多少,每天送一次在二门上磕头赔罪,李夫人也无话可说。” “今天也差不多了。”安和公主兴致缺缺地摆手,“嬷嬷随便打发个小丫鬟,点清余数看着人磕过头,赶紧让人滚。” 领命而去的小丫鬟高扬下巴,一边抖得罚抄经文飒飒作响,一边不屑地冲李十姑娘离去的背影哼了一声。 李十姑娘脊背一僵,低垂的脸上满是阴沉,跨出公主府猛地回头看向那华贵朱门,低不可闻道:“你找人放出话去,就说念六姑娘爱慕徐世子,设计落水算计不成,大病了一场。在宫里养好了身子,心里却还惦记着。这会儿正闭门谢客,苦恋徐世子呢。” 她的奶娘看着到手的碎银眼冒绿光,一咬牙应了下来。 李夫人徐氏见回来的人少了一个,惊疑道:“你奶娘呢?公主为难你了?” “姨娘病着,这些天吃着药嘴里都是苦味。”李十姑娘低着头,诺诺道:“我打发奶娘去买蜜饯,好给姨娘送药。” “家里哪个亏待你们娘儿俩了?你真有孝心,就该有自知之明,龌龊心思被人当场捉现行,还不知悔改偷奸耍滑,装什么委屈样儿!”徐氏放下心来,将门妇的暴脾气冒头,“你姨娘病倒,怪不着别人只怪你!这会儿倒做出副孝顺嘴脸!” 李十姑娘越发低垂的脸上看不清神色,徐氏厌恶地挥手,瞪着庶女退出的背影散去怒气,折身进次间,缓下语气心疼道:“怎么醒了?可是吵着你了?” 她正午歇的嫡女李菲雪坐起身来,摇头道:“再睡下去晚上该走困了。十妹从公主府回来了?” “上不得台面的下作东西。提起她我就来气。”徐氏对着女儿大吐苦水,“也不知是哪个长舌妇瞎猜乱说,外头竟传我不知怎么在春宴上冒犯了安和公主,这才早早离席,拉不下脸就作贱庶女,让庶女去巴结公主府。都是十丫头那蠢货惹出的事,偏不能说出实情,倒要我替她担污名。” 李菲雪不见喜怒,反而劝道:“父亲是都督佥事,外祖家也是行伍出身,家里常走动的都是武将,和那些爱嚼舌的文臣女眷不亲近。母亲何必为此气着自己?传闻总会过去。公主府到底没有实权,面子上过得去就罢了。倒是靖国公府,彼此同为武将,可不能因此起了嫌隙。” 徐氏满脸疼爱道:“倒要你开解我,可见是长大了。头先你病那一场,我只不信大夫咒你不好了,这不就好全了还懂事了?你父亲没少和我赞你,直说女大十八变这话不假。” 不是懂事了,而是不得不懂事。 李菲雪垂眸苦笑,听徐氏又道:“靖国公府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亲自登门赔过罪,靖国公夫人玲珑心肝,一向又喜欢你,不至于和家里疏远。也幸好是十丫头去的春宴,否则念六姑娘闹出事儿来,还不知会怎么样,没得白白连累你。” 不是幸好,而是故意。 本该给她的请帖,是她早知庶妹心思,故意成全庶妹代她赴宴。 李菲雪心中越发苦涩,抬眼问,“念六姑娘在宫中如何了?” “还能如何?好好儿的回公主府了。”徐氏神色复杂,到底念了声佛,“好在念六姑娘全须全尾的没事,不然就算错不全在我们,这事儿也不能这样轻易了结。换成我,也会送念六姑娘进宫养伤。有太后撑腰,别说我们,靖国公府也不敢再有二话。” 李菲雪心头大震,卡在喉咙的话无法出口:念浅安没有死在宫里?! 再想到死后仍闹出大动静的魏明安,李菲雪心下大乱,对上徐氏的目光忙哑声道:“我、我口渴。” 她接过徐氏倒的茶握在手中,温热传递进掌心,身上却止不住的发冷。 为什么本该伤重不治、死在宫中的念浅安没事,而本该病重痊愈、长命风光的魏明安却死了? 公主府大办丧事、魏家大肆庆祝,这两件可谓京中热议的大事。 为什么她重生回到十三岁,此时前世和今生发生的事,竟截然相反? 李菲雪脸色煞白,徐氏看着女儿又惊讶又担心,“怎么了?早叫你多在屋里休养,可别是身子没好全?” “没事儿。我没事儿。”李菲雪强笑道:“只是想到母亲让我管的那些账目,有些头疼。以前是我不懂事,老不耐烦学管家,现在真上手了,才明白母亲的难处。不赶紧算清楚,我心里老惦记着,也愧对母亲教导不是?” 徐氏欣慰而笑,领着女儿摊开账本,细细指点几句,将算盘交给女儿。 指尖拨动的算珠噼噼啪啪敲打心田,李菲雪只觉映入眼帘的账目乱舞如飞絮。 母亲没说错,前世是她窥破念浅安的盘算,后来居上踩着念浅安算计徐月重,她被下人所救,念浅安却伤重而亡,事情无法轻易了结。 太后的怒火、皇上的迁怒、公主府不管不顾的打压,令父亲一退再退终于被贬出京,而同样被皇上冷待的靖国公府,最后以徐月重自请镇守边关,才得以重得圣眷。 如果不是她自荐枕席,侥幸攀上那一位得以重回京城,李家只怕早就彻底败落。 而靖国公夫人裴氏,每每看向她的冰冷视线,都让她后知后觉地悔悟到:裴氏曾对她的喜欢,和对任一小姑娘是一样的,并非她自以为是的不同。 今生,她不会再重蹈覆辙,觊觎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之位。 所以她先知先觉地窥破庶妹的心思后,就顺水推舟地让出春宴名额。 一切本该和前世一样。 她想确定她的重生是否只是一场恶梦,也想好了后手,如何借机铲除庶妹姨娘,保李家不受牵连、牢牢拉拢住靖国公府,不再让李家如前世那般,遇事就不堪一击。 却没想到,她算到了前因,却没料中后果。 难道因为她的重生,念浅安的命运也被改变了? 李菲雪心烦意乱,努力理清脑中的乱麻。 念浅安没死也罢,倒是魏明安,她本该嫁给那一位,成就无限风光,但也只保住了自己的富贵荣华,魏家满门奸佞历经两朝,就算靠着魏明安,照样不得善果。 如今魏明安已死,魏家将来如何难说,但不是现在能得罪的。 至于念浅安,既然已无法借公主府的刀行事,倒不如顺势和公主府走动起来。 前世因念浅安伤亡,安和公主膝下又无子,等到皇位更迭时,公主府才渐渐淡出京中上流。 今生只怕不同,如果能入安和公主的青眼,至少能让李家多一分助力。 她受过家族落败的苦,从前恩怨,和并未重演旧事的现在比起来,即渺小脆弱又惘然可笑。 她终于明白,家族才是她的立身根本。 李菲雪决定退而求其次,心头微定地抬头看向徐氏,“我的病已经好了,明天魏家出殡,我想亲自去上柱香。家里不答应办路祭是应该的。却也不能太落魏相的脸。我和魏四姑娘同辈,由我代李家出面,魏相也挑不出父亲的错儿。” 徐氏听着女儿有理有据的话,不由慈爱地点头。 李菲雪见她不反对,就知父母心里自有分寸,暗暗松口气又道:“十妹是庶出,虽受了重罚磕破了头,但不足以代表李家。我还是带上礼品药材选个日子,去看看念六姑娘的好。我是长姐又是嫡女,本和十妹的事无关,公主再有迁怒也该消了。” 徐氏将门虎女,是个直肠子脾气,一旦认定自家理亏绝不会东攀西扯,气恨庶女也有心里吊着不上不下的原因在,只拉不下脸来,又舍不得委屈女儿,闻言又喜又忧道:“你出面自然最合适。只公主那脾气,我不想你去受人冷脸。” 比起母亲的笑脸,旁人的冷脸又算什么? 李菲雪的面色恬静而满足,“姑娘家之间的闺阁走动罢了。您别多想。” 顿了顿又道:“倒是十妹那里……您要多上心。” 第27章 滋味酸爽 “现在罚也罚过了,头也磕够了,我不会再给她机会出去丢人现眼,给家里惹祸。”徐氏恨道,安抚似的拍拍女儿,“你不用操这个心。她今天回来就即刻禁足。她不是孝顺吗?就让她继续给她姨娘抄经’祈福’去。 连你父亲都不再将她们娘儿俩放在心上,只等挑好人家远远嫁出京城,就彻底了了。哪天她的亲事定下了,就继续关门绣嫁妆去。不到她出阁离京那天,这禁足就别想解除。” 她虽于人情交际上有些粗枝大叶,但在家事处理上倒也雷厉风行。 李菲雪见她这般处置,也觉妥当,便不再多说,只顺着徐氏的心口转而道:“您担心公主脾气不好,我倒更担心念六姑娘。京中闺秀谁不知道,那可是个不好相处的刁蛮人物。” 徐氏看女儿故作忧愁,一边受用女儿刻意凑趣宽慰她,一边略作回想,倒是公正地评价道:“依我看,念六姑娘遭过这一回罪,竟像是学乖了。不然以念六姑娘往常的作派,十丫头岂能好好儿的跟我回家。念六姑娘没哭没闹,公主才没立时打死十丫头。” 李菲雪略意外,但她重生后能痛改前非,重伤痊愈的念浅安性情有所改变,倒也不稀奇。 她一边和徐氏商量哪天去公主府,一边忍不住对念浅安生出好奇来。 念浅安也正好奇心起,回到自家院子琦芳馆后,就拉着奶娘问,“娘和皇后差着辈分呢,怎么竟和皇后好得跟手帕交似的?” 奶娘念妈妈讲起古来,“姑娘怕是不知道,孝静长公主原就比皇上年长十几岁,生产又晚,公主小时候常跟孝静长公主进宫,和皇上一处读书作耍。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和公主论辈分是舅甥,论情分却是如同亲兄妹。 皇后出身于河周氏,周氏是前朝世族,盘踞江南家大势大,京中却没几个子弟在朝的。皇后初来京城时,唯独和公主对了脾气,出阁前就交好。难得的是从王妃到太子妃再到入主中宫,和公主的情谊半点没变。” 念浅安恍然点头,大丫鬟远山却不依道:“姑娘还有闲心听这些老黄历。您在宫里奴婢见不着,一瞧您额角的疤痕都要吓死了。快让奴婢给您上药。吴老太医看过太医院的方子后,重新给您调的。” 念浅安伸头,另一个大丫鬟近水上前道:“姑娘回来时穿得那样素净,叫奴婢也吓了一跳。如今在自己家里,不必再顺着万寿宫的喜好来。奴婢伺候您更衣。还有这头发,奴婢一定好好给您翻花样梳。” 这两个一等大丫鬟彼此不对付,一人一嘴,争先恐后地对念浅安动手动脚。 念浅安顿觉头疼,又觉原身审美堪忧,便顺嘴道:“我还小呢,就这样挺好。何况太后喜欢。娘虽没罚我,但我也得做做样子,别在穿衣打扮上折腾了。” 远山、近水不争了,齐齐跪地道:“这次是有惊无险,否则奴婢们也没命在。求姑娘开恩,以后不管好事坏事,再不能撇下奴婢了。您真为奴婢好,就更不该瞒着奴婢。” 这点上原身倒是有情有义,虽然坑了另一批心术不正的下人。 念浅安内心复杂,示意念妈妈扶起二人,岔开话题道:“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明天我要出门,你们去准备准备。” 念妈妈闻言顿时也跪了,“老奴晓得您仰慕徐世子人品,原以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哪想到姑娘竟以身犯险,为个鳏夫做出糊涂事儿来。姑娘恩典,早早放老奴荣养,如今您还这样,老奴哪里放心出府。” 她这几天特意进府等着见念浅安,说着险些老泪纵横。 而爱好互掐的远山和近水,亦是难得的同气连声,一左一右怒抱念浅安大腿,“姑娘可不能再想着徐世子了!您想见徐世子,奴婢就是拼着命不要也不能放您出门。” “我不是去找他!我也不仰慕他,我现在只仰慕我娘。”念浅安说了句大实话,无语扶额,“我出门和徐世子无关。要是有关,娘能答应放我出去?” 一听是安和公主点过头的,念妈妈立即原地弹起,远山和近水则互不相让地请示道:“姑娘明天想穿新做的胡服,还是驸马爷送您的男装?” 看来原身没少“微服私访”,公主府上下都是熟手。 念浅安失笑,语调却藏着苦,“我是去看魏家出殡。挑太后赏的素净衣裙穿吧。” 远山和近水赞同地狂点头,“姑娘想去看热闹,是不好穿得太艳丽。奴婢还没见过乡君的葬仪是什么样儿呢!正好沾姑娘的光,见识见识这盛事去!” 念浅安:“……” 盛事个鬼。 自己给自己抄往生经,那是告别旧身份。 自己给自己送葬,那滋味简直不能为外人道的酸爽。 念浅安自黑归自黑,重生之后第一次失眠了。 她摸黑靠坐床头,望着帐顶愣愣出神,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安和公主放她出门的原话是:有始有终也好。去送过魏四姑娘上路,回头也能和太后说道说道,让她老人家放心。 而公主府和万寿宫一样,只依照乡君规制送了祭礼,就再无其他表示。 想光明正大地亲近魏家,安和公主这关只怕难过。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见到魏家人,能不能和他们说上话。 念浅安勉强闭眼,次日醒来黑眼圈硕大无比,念妈妈不以为意,远山和近水更是有说有笑道:“姑娘没休息好?奴婢每次跟姑娘出门赴宴、打醮,头一天晚上也会兴奋得睡不好觉呢!” 念浅安:“……” 感谢原身不着调,感谢原身的身边人仆似其主,脑子貌似也被驴踢过,她连借口都不用编了。 念浅安默默敷着念妈妈准备的鸡蛋,摸瞎出门上马车,直到驶入闹市,耳边环绕着异样的喧嚣才丢开鸡蛋,恢复清明的双眼隔着车窗望出去,不由微微一愣。 人太多了。 那些有意巴结魏相、纷纷摆出路祭的人家哭天嚎地,阵仗大得仿佛死的不是魏家女,而是魏相本人,做张做致的谄媚伤心样儿已引来不少人指指点点,又有万寿宫突然降旨追封乡君一事,更有几乎半城的百姓赶来看热闹,纷纷围观。 殡葬队伍冗长而缓慢,打头的乡君华盖犹如鹤立鸡群,即惹眼又惨白得死气沉沉。 尖锐的唢呐穿透人声凄厉响起,念浅安忙用力眨了眨眼,瞪圆眼睛掩饰酸疼,故作新奇道:“我先下车看看,你们快去酒楼,把雅间占好了,茶水点心都给我先备好,待会儿我去找你们。” 随侍的远山和近水见酒楼近在跟前,且乡君葬仪有五城兵马司维护秩序,倒是不怕惯常出门的念浅安出事,便见惯不怪地应下,和念浅安兵分两路。 围观群众虽井然有序,但里三层外三层人数众多、高低不齐,仿佛一道人墙。 十二岁的原身生得娇小,念浅安绷直脚后跟也看不清魏家人,只得顺着殡葬队伍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追着找着,渐渐小跑起来。 她毫无自觉,下意识抓起碍事的裙摆,不妨仍被绊了一下,懊恼而焦虑地趔趄着前行,终于追上队伍前头严阵以待的五城兵马司,人群渐稀,当先开道的马上人影高而大,周身气息却肉眼可见地晦暗。 三哥,三哥。 念浅安在心里喊,干脆将裙摆别到腰间,撒开腿去追那一人一马。 擦身而过的人群响起或怨怪、或躲避的动静。 魏三公子魏明义似有所感,拽住马缰猛地回过头,望向人群的微红双眼中迸射出厌烦而冰冷的煞气。 最疼爱她的三哥,对着她从来敦厚可亲,从不曾展露过这样可怖的模样。 既熟悉又陌生。 念浅安硬生生停下脚步,被瞬间合拢的人群推搡得手足无措,她忍不住红了眼睛,望着高居马上的魏明义,心里的叫喊苦涩得浑身都疼。 她衣饰素雅而不失华贵,呆立人群中,无法不让人注意。 魏明义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眼中冰冷的戒备仍在,看清念浅安的模样,对上她那双情绪莫名的眼睛时心口莫名一跳,皱起眉正想上前喝问,就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人群紧跟着骚动起来。 哀乐乍停又起,等念浅安反应过来时,魏明义已经调转马头,急急奔向队伍最前方。 她举步维艰,抓住身旁的人急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路人嫌弃地甩开她,伸长脖子道:“是魏夫人哭晕过去了。” 周围嗡嗡声起,有人唏嘘有人同情,更有人低声咒骂,看魏家的笑话。 念浅安顾不上这些,一怔过后忙又往前挤。 她不意外魏母会亲自送葬,魏父都能为她上那样一份招骂的折子,魏家人哪里会在意什么长辈不送晚辈的破规矩。 她捧着跳得又重又痛的小心肝,急急追出几步,就被一道大力扯出人群,拦在她眼前的,是一柄在春日下褶褶生辉的精致长刀。 绣春刀。 鲜少有人不知的绣春刀。 念浅安的视线顺着刀柄落在对方的飞鱼服上,眼中浮起震惊和疑惑:魏家和飞鱼卫没有来往,乡君葬仪还没资格惊动飞鱼卫的大驾。 飞鱼卫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来不及细看,只觉对方的视线如烧热的炭,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烧穿她,阴郁的声线暗藏着颤栗,“你、是、谁?” 一字一顿的熟悉嗓音仿佛响在耳边的雷。 念浅安猛地抬头对上眼前人的脸,脱口道:“震……哥哥?” 她的声音又弱又轻,孔震听得含糊,突然逼近一步抓住念浅安的手臂,牙关咬得死紧,“你是谁?为什么看着魏三哭?” 念浅安吃痛,乍见孔震心绪正大起大落,不禁又气又急道:“我是你祖宗!” 话音未落,自己先愣住了。 第28章 相拥痛哭 孔震亦是猛地怔住,盯着念浅安的目光仿佛失了焦距,似透过她看着别人,一时竟如没有灵魂的木头矗立当场,周身迸发的沉默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念浅安即心惊又自悔失言,心知孔震是因她情急脱口的话触动了旧事,正想往回找补,就听一旁有人轻笑,语带讥讽道:“孔大人不陪在魏相身边,怎么杵在这儿为难起念六姑娘来了?” 念浅安又惊又喜,“柳公子!” 她下意识挪向柳树恩,柳树恩眉梢微挑,侧身挡在念浅安跟前,似笑非笑看着孔震。 “你又是谁?”孔震回过神,目光掠过柳树恩的刀疤脸,瞥向戳在其后的念浅安,恢复如常的眼中透出了然的厌恶,“安和公主的爱女念六姑娘?” 说着再无刚才的咄咄紧逼,只警告念浅安道:“我不管你爱慕哪个算计哪个,别想招惹魏三。否则就算你是公主之女,我也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不理会眼生的柳树恩,不再多看念浅安一眼,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飞鱼卫最擅探查阴私,会知道靖国公府春宴上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貌似很正常。 再次替原身背锅的念浅安肩膀耷拉,望着出城远去的殡葬队伍,仿佛瞬间心力散尽,无精打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耳熟,柳树恩想起宫中的事,眼底臧笑道:“你说你对桂仪再无二心的话,我现在真信了。竟连他是兵部郎中、兼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事都忘了?今天就是他负责调派手下,维护城中秩序。” 原来是因好友徐月重,而非出什么暗卫任务。 念浅安了然无趣地哦了一声。 柳树恩见她别着裙摆模样狼狈,又见有路人因飞鱼卫出现而指点聚拢,就拉着念浅安避进小巷子,边掏帕子递给她,边疑惑道:“孔震和魏相关系密切,干的又是飞鱼卫指挥佥事的勾当,你怎么会惹上这号人物?” 念浅安只是摇头,连遮掩的淡都没力气扯。 在她原来的认知里,孔震是魏父的学生、忘年交,是魏家三位哥哥的师兄、师弟,比哥哥们更纵容她,她涉足魏家产业,苏起来有些事连哥哥们都瞒着,多是孔震暗中帮她办的。 明明跟着捞了不少好处,孔震每回登门依旧穿得如落魄书生,她总笑话他装穷装乖。 迟来的真相却依旧残酷。 孔震是和奸臣齐名的飞鱼卫,他瞒着她,魏家人也瞒着她,将她圈养如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们只愿她无忧无虑,然而善意的谎言一旦戳破,照样能伤得人体无完肤。 念浅安用力擦又红又酸的眼角,擦着擦着不禁瞪眼道:“这帕子怎么这么眼熟?” “也不知是谁牙尖嘴利,打完七皇女的脸又施舍帕子装好人?”柳树恩嘴角高翘,毫不掩饰他曾躲在树上偷听的事,又正色道:“宫里其实比外头更人多眼杂、好坏难辨。以后别乱丢贴身物件,小心惹出祸端来。” 念浅安哑然,“你是偷窥上瘾了?” 柳树恩气笑不得,他话中善意却令念浅安更难受,看着原身柔若无骨的手,又想起自己同样不曾捻针拿线,曾经的美好假象化作苦笑浮上脸庞,“你放心,我没那么蠢。这帕子无名无姓,又是丫鬟做的,真有事也牵连不到我头上。” 何况柳树恩不仅捡了回来,还洗干净送还给她。 念浅安心头微暖,“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倒要谢你让我看了场好戏。”柳树恩低笑出声,眼中有碎芒闪烁,“就连皇上跟前的总管大太监,都不敢当着孔震的面自称祖宗。你倒敢想敢说,我还没见过孔震吃这种瘪。” 念浅安嘴里发涩。 眼前浮现旧日画面,孔震无奈陪她疯玩,又无奈背起体弱的她穿过魏家花园回屋,口中笑着抱怨,“魏三说你是最难伺候的小祖宗。我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年幼的她趴在孔震背上大言不惭道:“那你就当我是你祖宗好了。爹说你上无高堂下无亲友,孤身闯荡京城多可怜。我给你机会赚私房攒媳妇本儿,这世道会赚钱的就是祖宗,话糙理不糙嘛。” 孔震朗声笑。 低沉而纯粹的笑犹在耳畔,念浅安摇头再摇头,试图挥散那些不再真切的旧事。 柳树恩见她似被孔震惊着了,又觉出她兴致不高,便若有所思地调侃道:“唯我独尊的念六姑娘,竟会为了别人伤心惹上麻烦?据我所知,你和魏四姑娘只是小时候见过一次,来往过几封书信罢了。今天……是特意来送她的?” 他是暗卫,既然和她有了来往,私下查过原身不奇怪。 念浅安轻轻点头。 “今天肯出面送魏四姑娘的闺秀虽不多,但不管真心假意,竟也不算少。”柳树恩眸色幽深,静静看念浅安一眼,转过身道:“你定的哪家酒楼歇脚?外头人多,我送你一程。再背你一起飞一次?” 他学以致用,念浅安感激他的好言善行,放下裙摆并不扭捏,趴上柳树恩的背轻声问,“是因为我给魏四姑娘送行,你才对我这么好吗?那晚你说你和魏家人有一面之缘,到底是什么样的缘?” 重新认识孔震的身份后,她真怕魏父和嫡皇子楚延卿的身边人有什么不可说的关系。 太后不喜魏父,如果柳树恩的身份也有鬼,她就是神仙转世,恐怕也难救魏家。 好在柳树恩没再含糊其词,沉默着飞了一会儿,开口解惑道:“你也看见了,孔震不认识我。以他和魏家的关系,他尚且不知我是谁,何况魏家人。我早年曾受过魏家的……恩惠,可惜时移势易,以我如今的身份,于公于私都和魏家不是一路。 何况这么多年过去,我记得当年机缘巧合下得过的帮衬,魏家人只怕早忘干净了。如今我能做的,无非是跟着人凑凑热闹,送魏家四姑娘一程罢了。” 魏家和嫡皇子没有暗地牵扯,柳树恩和魏家并无龌龊。 念浅安心下略安,莫名觉得和柳树恩的关系又亲近一分,半真半假道:“其实……我不是伤心,而是后悔。后悔不该没有长性,没能和魏四姑娘多来往。” 如果魏家和公主府交好,她现在也能少些阻碍吧? 她说着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话,苦中作乐道:“我错失手帕交,你报恩无门,我们果然很有缘分。你和我,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轻浅叹息拂过耳畔,柳树恩浑身不自在地一僵,稳住险些打滑的步调,半恼半叹威胁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松手了。” 念浅安忙乖乖闭嘴,忽高忽低地被柳树恩送到酒楼旁的小胡同里,一落地忙道:“我有事想请你帮忙,你什么时候方便?” 柳树恩脚步微顿,“这么快就要我兑现诚意了?你先等几天,我找机会去见你。” 他干脆利落地离去,很快消失在闹市中。 酒楼内同样喧嚣一片,不少人仍在谈论魏家葬礼。 早得了打点的跑堂眼力老辣,径直迎上念浅安,恭敬领着上二楼雅间。 一路走一路听,耳中充斥着路人或好或坏、甚或怨毒的议论声,念浅安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起波澜,一时低落一时憋闷,透着燥郁的步伐越过跑堂,耳不听为静地小跑上二楼,尚未找见自家雅间,就见正对楼梯口的雅间突然门扇大开,站在门内的陌生少女看见她,愣愣呆立着。 念浅安莫名其妙,本想无视,却被少女散发出的诡异气息裹住了脚步。 眼前少女年约十三、四岁,衣饰虽简单素雅,但布料绣工皆不寻常。 应是京中哪家闺秀。 念浅安对面不相识,于她来说只是陌生人的少女,正是李菲雪。 李菲雪并不知念浅安也定了这家酒楼,去魏家上过香后早一步来了这里,本是心怀唏嘘地目送殡葬队伍,不想竟看见了念浅安,还来不及惊讶,又看见了令她大为意外的孔震。 心底掀起的滔天巨浪打得她神魂大乱,等念浅安被个陌生公子带走不见、又出现在酒楼外时,情不自禁地开门现身,真见着活生生的人了,又恍惚不知言语。 前世大名鼎鼎的孔震,一心追随魏明安的孔大人,怎么会出现在念浅安身边,似乎还将念浅安弄哭了? 反了,乱了。 今生怎么全都反了,全都乱了? 李菲雪心口激跳,发直的目光划过念浅安泪意残存的脸,落在沾染尘土的皱皱裙摆上,无法自抑的诡异神色即晦涩,又深沉。 念浅安亦是眼神发直,撞上对方难以言喻的视线,明明不认识,明明不了解,却仿佛感同身受,轻易就能读懂那些藏在眼底的百般艰难、千般苦涩。 连日激荡起伏的所有情绪,都似找到了出口,终于得以宣泄。 念浅安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不管不顾地怒抱李菲雪,直如老乡见老乡似的放声大哭。 笑容能传染人,而悲哭也能传染。 李菲雪一瞬僵直的身子迟缓地动了动,鬼使神差地回抱念浅安,眼前同样稚嫩的泪脸映入眼帘渐渐模糊,嗓子一扯也跟着大哭起来。 重生后只能独自承担的压力,化作泪水得以释放、减轻。 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二话不说相拥痛哭,落后一步的跑堂一头雾水,张大嘴惊呆了。 听见动静出来查看的远山、近水亦是目瞪口呆,一个上前拉扯李菲雪,一个撸起袖子护主,“哪个不长眼的欺负我家六姑娘!看我不弄死你!” 同样看呆的李家丫鬟惊醒过来,双方人马险些怒打群架,念浅安哭不下去了,边出声喝止,边松手掏帕子,豪爽地抹了抹脸。 她丧够了,微笑中透露着尴尬和抱歉,问道:“你……谁啊?” 哭得跟亲生姐妹重逢似的,居然不认识?! 围观跑堂顿觉头秃。 第29章 祝你吃翔 远山、近水和跑堂一样,闻言越发摸不着头脑,李家丫鬟也不知从何说起。 李菲雪暗悔失态,冷静后同样尴尬,掩饰般叉手做礼道:“念六姑娘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曾在别处宴席上见过我也是有的。我姓李家中行四,双字菲雪。” 远山近水对视一眼,贼兮兮地提醒念浅安,“李夫人的嫡女。那位李十姑娘的嫡长姐。” 声音大得整层楼都听得见的“悄悄话”,令知情的李家丫鬟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李菲雪却不以为杵,笑着做请,“我原就打算登门拜会念六姑娘,相请不如偶遇,六姑娘可愿赏脸入内一叙?” 远山立即叉腰,近水翘起下巴,活脱脱一双恶仆样儿,“李四姑娘想找地方说话,就去我们的雅间。谁知道进了你的地儿,我们六姑娘会不会又被欺负哭了?” 念浅安汗颜,对上眼睛仍红、神色却柔静的李菲雪,二人不禁相视而笑,二分无奈三分尴尬,还有五分因哭过一场而生出的莫名亲近。 跑堂见无事大吉,忙装聋做瞎地送来热水毛巾,下人们伺候着净面一阵忙乱。 李菲雪趁机偷看念浅安。 前世二人算是情敌,为徐月重争得一个香消玉损,一个颠沛落魄。 没想到今生再见,竟会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不哭不相识。 她心中滋味难言,见各自下人退开,就打叠精神对念浅安歉然道:“靖国公府春宴的事,是十妹的错。瞧见六姑娘走岔路,不仅没出声提醒,反而生出坏心思胡闹了那一场,实在该罚。母亲对公主的处置,心服口服。 六姑娘大人大量,别和十妹计较。也别怪母亲管束不严,实在是十妹在家中,自小就不是个肯听话的。我在这里代十妹给六姑娘赔礼了。” 避重就轻的话说得周全,即没贬低李家,也没一味奉承公主府。 但这事真要论对错的话,其实五十步别笑百步。 头顶原身黑锅的念浅安对李菲雪印象不错,遂干笑道:“好说好说,承让承让。” 李菲雪:“……” 这话怎么接? 不过这话越想听越妙,竟似自认也有错,并无迁怒之意。 没想到真接触起来,念浅安貌似挺好“糊弄”的? 李菲雪不禁抿嘴笑,暗道徐氏没说错,念浅安果然不似传闻般蛮横,便不再顾忌交浅言深,试探道:“刚才是我失态了,倒惹得六姑娘哭了一场。头先我在窗边似乎瞧见了飞鱼卫的孔大人,仿佛拦了六姑娘的路,六姑娘可是受惊了?” 她实在会说话,念浅安虽不能说实话,却也用心敷衍道:“让李四姑娘见笑了。我不过是想走近瞧瞧乡君葬仪,没想到会撞上飞鱼卫。确实心有余悸。” 又问,“我是被孔大人吓着了,你又是为什么哭?” 李菲雪闻言心下释然,对上念浅安相似的疑惑目光,故作羞恼道:“这些天因十妹的事,母亲没少郁结动怒,我瞧着即心疼又无可奈何。刚才乍见六姑娘,一时触动心事才失了分寸,六姑娘别见怪。” 二人互相扯淡让着茶点,眼下葬仪已出城,到底不好在酒楼久留,茶过一盏便各自告别,原先差点打群架的下人们已然有说有笑,等上车后,远山和近水不由议论道:“李夫人名声在外,很有些耿直粗心,李四姑娘倒是个会说话会做人的。” 念浅安静静听着,马车驶出热闹的外城区,拐入内城区后喧嚣散去,耳边只余踢踏马车声。 内城区紧邻皇城,住的不是皇亲就是权贵,放眼皆是金漆朱门,外城百姓羡慕嫉妒恨地称此处为“朱门坊”,原先叫什么早没人再挂在嘴边了,日久年深,渐渐地花名也成了正名。 魏家也在朱门坊。 念浅安倚窗望去,飞檐高墙切断视野,看不见她最熟悉的门楣,正神游天外时身下马车一震,随即响起下人惊喜的通传,“六姑娘,是表公子求见。” 原身的未婚夫表哥? 念浅安好奇探出车厢,比起下人们乍见表公子的惊喜,乍见念浅安亲自出面见他的刘青卓,则是纯粹的惊讶,很快又错开视线垂眸拱手道:“六表妹。” 表哥表妹什么的,听起来好炮灰。 念浅安顿觉耳朵疼,假笑道:“大表哥好。” 边说边调动传闻八卦,原身外租刘家乃是老牌书香世家,不过亲外祖那一房已经被婚姻不幸的孝静长公主作死了,现在当家掌管宗族、和公主府关系亲密的,是对安和公主有养育之恩的外叔祖那一房。 眼前这位大表哥刘青卓,是刘家的长子嫡孙。 看着一表人才书卷气满满,背靠公主府和刘家前途光明,又是知根底的亲戚孩子,难怪安和公主会近水楼台,早早做下口头约定。 她边感叹边眼珠乱转,刘青卓却似被她打量得不自在,泛红的脸庞似羞似恼,“六表妹不必这样看我。我来是有正事要说,说完我自会离去,不会再出现在六表妹跟前,碍六表妹的眼。六表妹是大家闺秀,实在不该这样盯着男子看。” 跟车下人们一听话风不对,忙退到外围放风,闻言微愣的远山和近水脸色转冷,杵在念浅安左右当护法。 念浅安亦是一愣,皱眉道:“大表哥也是大家闺男,难道就应该当街拦车,堵着小姑娘张口就教训?” 众人:“……” 大家闺男是什么鬼? 刘青卓亦是一噎,见清静的朱门坊果然有高门仆从进出,瞧见动静大有暗搓搓围观的架势,一时暗自后悔大意了,一时越发笃定要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地低声道:“我知道,六表妹一直看不上我。自从长辈交换信物、口头定下亲事后,六表妹更是看我不顺眼,连刘家都躲着走。 长辈们本是好意。但现在,我不想为难自己,更不想为难六表妹。昨天我参加好友聚会,你可知我听见了什么?隔壁雅间竟在传六表妹的闲话,说六表妹苦恋徐世子不得,落水大病了一场。 那些纨绔子弟说的话,我原本不肯信。今天登门本想问清楚,得知你去了外城便追了过去,你可知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指挥手下的徐世子,还看见你和飞鱼卫拉拉扯扯,更看见你和个刀疤脸的公子言行亲密,躲进小巷子里。” 念浅安哑然:难怪原身会以身犯险,原来是不喜欢表哥未婚夫,又不敢和安和公主硬干,只好曲线救国,想算计徐月重后好先斩后奏。 心下咂舌,又摸了摸下巴:闲话不可能是靖国公府或公主府传出去的,看刚才李菲雪的态度,如果和徐氏母女无关,那就只能是李十姑娘捣的鬼了。 念浅安自我肯定地点点头,虽无法替原身反驳,仍忍不住刺道:“大表哥既然看见我了,就该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你追去外城不就是想问清楚?眼见未必为实,你躲在暗处偷窥,可真君子。” 刘青卓见她点头默认,又被噎得满脸通红,这次恼大于羞,袖子一甩道:“我瞧得清清楚楚,何需再问。六表妹不必强词夺理,更无需操心我是否君子。至少我不会背后议论六表妹的私交,拿六表妹的闺誉说事。 如今六表妹心中惦记的,到底是徐世子,还是飞鱼卫或是那位刀疤公子,已经不重要。我可以不在乎六表妹心系何人,却不能容忍刘家未来的宗妇私德有亏。我来,是想拿回信物,和六表妹解除口头婚约的。” 他背手而立,书生袍的广袖几乎拖地,身边只带着个和他同仇敌忾的心腹书童,看起来当真是风萧萧兮、壮士一来不复还似的壮烈无比。 念浅安见状又好笑又好气,挑眉慢悠悠道:“大表哥有备而来,想必身上正揣着公主府给刘家的信物?可惜你也说了,我一向看不上这门亲事,岂会闲着没事随身携带信物,辣自己的眼睛?” 她本想徐徐图之,在不伤害安和公主和刘家的前提下,慢慢把和刘青卓的口头婚约给搅黄了。 现在知道原身不喜欢,她自己本也不愿意,顺势收回信物也罢。 念浅安笑容诡异,探出车辕弯身逼近刘青卓,盯着刘青卓一字一句道:“大表哥真是个好儿子好孙子好侄儿,说得好像你一直很看得上我似的。不敢忤逆长辈,倒揪着我的过失不依不挠。你这是打定主意不问真相,背着长辈们,私下和我解除婚约了?” 刘青卓确实也看不上原身。 只要是个男人,不管年纪大小,谁会喜欢看不起自己的女人? 刘青卓急急避开念浅安,脸上红晕掺杂着一丝对念浅安的不屑,几分对长辈们的愧疚,却仍坚定道:“如今是你我二人都不愿再继续婚约,长辈知道了,也不会勉强你我。公主府给的信物,我无法再安心收着。刘家给的信物,六表妹尽快派人送还给我就是了。” 瞧这话说的,真是体贴周到。 念浅安心中冷笑,静静看着刘青卓掏出信物,双手捧着递到她跟前,语带不忍道:“终究是辜负了长辈的心意。六表妹放心,回头我自会向公主和祖父请罪。” “大表哥果然是个耿介不阿,大义孝顺的真君子。”念浅安说反话不带打顿,接过半块玉佩颠了颠,“就按你说的,一会儿回府我就派人送还另一半玉佩。” 刘青卓握了握空空的手,似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慢半拍地抱拳道:“多谢六表妹成全。好聚好散,我祝六表妹能得偿心愿,觅得良缘。” 念浅安表示敬谢不敏。 原身有错,刘青卓的做法也挺渣的。 有种就禀明长辈,正儿八经地登门掰扯清楚,私下堵人退婚算什么好汉? 她不为原身抱不平,只替安和公主不值,哦了一声道:“那我就祝……祝你吃翔。” 刘青卓:“……” 吃翔是什么意思? 貌似不像好话? 第30章 姑娘好惨 刘青卓才名在外,冥思苦想后灵光一闪:难道六表妹是含蓄地祝他学识精进,将来能翱翔于科举之路? 他心中动容,再看自始至终不曾大吵大闹的念浅安,不禁自惭形秽,缓和脸色道:“承六表妹吉言。等秋闱下场,我必定全力以赴,不辜负六表妹的美意。”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刘青卓是怎么得出这结论的,她这算不算兵遇到秀才,有话骂不响。 念浅安略觉肝疼,边转身边嗐道:“六表妹什么的请随便辜负。江湖不见了刘公子。” 刘青卓愣住,一直捏着冷汗的书童松开手胡乱擦了擦,看一眼远去的马车,又看一眼刘青卓,即奇异又不平地嘟囔道:“表姑娘难道是气疯了?说话古里古怪的,竟改口叫您刘公子。她自己不检点,凭什么夹枪带棒地对公子无礼!” 刘青卓闻言静下心回想,念浅安的言行确实古怪,心底略觉异样,只摇头笑道:“罢了。总算不枉此行。” 书童见他如释重负,随之离去的脚步也得意轻快起来。 远山和近水却是脸色沉重,好容易找回舌头道:“表公子自作主张,姑娘怎么能轻易答应他?应该先回府禀告公主,看表公子敢不敢当着公主的面退婚!” 念浅安把玩着玉佩,眼都不抬道:“我不喜欢的姑爷,难道你们喜欢?” “不喜欢!”远山近水异口同声,痛定思痛道:“事已至此,姑娘也算遂了心愿。奴婢当然和姑娘一条心,只是不忿表公子这样打您的脸!” “他打的可不是我的脸……”念浅安轻声道,抬眼瞥二人,“整天看你们俩掐尖要强,原来对上某些人也只是纸糊的窝里横。” 被嫌弃的远山近水双双脸红,顿时没底气追问什么刀疤公子。 等回到公主府,远山回琦芳馆取信物,近水则跟着念浅安去见安和公主。 念浅安随手将玉佩丢到桌上,“这信物娘收好。大表哥要退婚,我答应了。” 别说瞬间石化的刘嬷嬷,就连安和公主,都忍不住不雅地掏了掏耳朵,“你说啥?” “您瞅啥?瞅我也没用,既成事实再无更改。”念浅安说得硬气,态度却软和,搓进安和公主的怀里道:“大表哥听了几句闲话,就急巴巴地要退婚,可见心中早有不满,难为他’孝顺’,肯容忍这门亲事这样久。” 近水忙接口,照念浅安的吩咐略去孔震和柳树恩的事,绘声绘色的禀明经过。 安和公主脸色几变,恨铁不成钢地拍女儿,“你也知道是他容忍你?且轮不到你嫌弃他!你外叔祖疼你,你舅母又是个软和人儿,就你这狗都嫌的脾气,上哪儿去找这样省事省心的好婆家! 我盼着你嫁回刘家,将来日子也能过得轻松顺遂。你倒好,先是背着我算计徐月重,还敢问也不问就拆我的台。现在事情败露,不怪青卓,只怪你自己!” “浪子回头尚且金不换,难道就不许我一个小女子知错能改?”念浅安乖乖坐好,正色道:“先不说大表哥是否出师有名,只说他这做法,难保不是抓住契机就趁机发难。夫君不喜,婆婆再好又有什么用? 娘说得对,这也就是遇上我这狗都嫌的脾气,要是换成寻常姑娘家,被男方这样拦路退婚,就算不羞愧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得落个轻则在京城混不下去、远远发嫁,重则不定就被糊涂长辈逼死的下场。 我不是垮您的台。您瞧大表哥正直有才,在我看来,他所说所做不过是自我满足。哪里顾忌过亲戚情分,打的可是您的脸。您也不用等我长大开窍了,我就是孤独终老,也看不上大表哥那种酸腐书生。” 安和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你没错,是我这个做娘的好心办坏事,强压着你做这门亲事的错?” 念浅安晓之以理,“您没错。是梦想太美好,现实总不尽人意。外祖母那样的人物,都因为和先驸马不和闹得刘家大房鸡犬不宁、人丁凋零。要不是外叔祖睿智通达、黑白分明,难说您和刘家如今会怎么样呢。” 又动之以情,“您和爹举案齐眉,连祖母瞧着都眼红,何况是我。您好歹照着爹给我找啊!倒要我去屈就个婚前就互相看不上眼的。您别指望我和大表哥能婚后磨合,我就不信您和爹是磨合出来的情分。” 安和公主顿时露出能腻死人的笑,最初的惊讶错愕过去,倒不见多少怒色,“你要早这么明白,我也不用为你的亲事发愁,把算盘打到你外祖家头上。” “六姑娘如今明白了,表公子却是个糊涂的。”石化完毕的刘嬷嬷不满道:“就算六姑娘有错,表公子也不该背着长辈,拿六姑娘当软柿子捏,不顾两家的脸面。他这样避重就轻的做法,竟是公主看走了眼,真个有辱刘家书香清名!” 安和公主不置可否,点着玉佩沉吟道:“嬷嬷亲自走一趟,青卓怎么做的安安怎么说的,一字不落地说给刘家听。” 又吩咐取来信物的远山,“你和刘嬷嬷一起去,正好做个人证。至于信物就不必还了。拿来我一并收着。” 刘嬷嬷和远山领命而去,念浅安眼珠一转,“您这是……也想拿大表哥当软柿子捏捏?我可答应过大表哥的,这下要食言了。” “少跟我耍嘴皮子,也不用试探我。你既然收回了信物,我不会再按着你吃回头草。”安和公主白女儿一眼,瞟着隔壁永嘉候府道:“和刘家的口头婚约,老太婆那边不知道。回头我自会和你爹说,你去隔壁时别露出来丢我的脸。” 见女儿乖巧应下,语气转冷道:“流言是怎么回事?你可和青卓问清楚了?” “不用问。八成是李十姑娘闹的。”念浅安略过抱头痛哭一节,将偶遇李菲雪的事说了,“李夫人和李四姑娘遮掩还来不及,不会自毁李家名声。那天在场的知情人中,除了我和李十姑娘脑子进水外,靖国公府不会说,公主府没人敢说。不是我自曝其丑,那就只能是李十姑娘了。” 安和公主好笑地点着女儿的脑袋,“你倒有自知之明!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脑子又进水了,自己放出流言,给青卓下套,激得他主动和你退婚?” 念浅安晃着脑袋表示没进水,“退婚和被退婚是两回事。我不顾自己,也得顾着您啊!我犯过一次蠢,绝不会犯第二次。” 又指天发誓道:“我是真被徐世子和大表哥的事弄怕了。您信我,我再不想什么外男、亲事了,您也缓一缓,晚两年再愁我的亲事不迟。” 安和公主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招来管事妈妈道:“去和门房交待一声,李家的拜帖我应了。明天请李夫人陪李四姑娘一起过府。” 说罢挥退管事妈妈,瞪着女儿道:“瞧瞧你惹出的一堆破事儿!” 破事儿也比非她所愿的亲事好。 念浅安顶锅呵呵,想起李菲雪说要登门拜会的话,忙帮李菲雪说好话,“流言和李四姑娘无关,娘可别错怪好人。” “难道我是坏人?外头那些爱参我嚣张的,都是些没用的言官,看我不顺眼又制不了我,又不是我闲着没事,到处给自己树敌。”安和公主半教半嗔道:“你放心,我可没那功夫和李四姑娘计较。李夫人管不住庶女,我就帮她好好收拾收拾李十。” 原身和李十姑娘之间的纠葛,简直是笔烂账。 念浅安对李菲雪观感不差,却无心管安和公主怎么整治李十姑娘。 她非常不圣母地遁走,边回琦芳馆,边盘算着想请柳树恩帮忙的事。 进屋就召集念妈妈和近水,爪子一挥豪爽道:“把我的私房都抬出来,我要清点家当!” 念妈妈和近水撸起袖子干活,吭哧吭哧地忙了小半个时辰,两脸茫然地愣愣道:“姑娘,您的私房全在这里了……” 布匹首饰倒是不少,但不是家中长辈给的,就是宫中赏赐的,哪样都是死的,就算堆成金山也不能当成活钱用。 加之原身手面大,日常买买买兼打赏下人,竟将从小攒的私房钱花得七零八落,至于月例银子,勉强够平常加菜零花,更别提能富余了。 不算不知道,连念妈妈都惊了,捧着卡啦卡啦空响的钱匣子道:“现银算上换成铜板的散钱,统共六十八两整。” 说着险些手一抖,拿钱匣子怒砸近水,训道:“我才卸下担子多久,你和远山就是这么做大丫鬟、这么帮姑娘管帐的?” 公主之女只有六十八两身家,说出去都丢人。 近水抱头躲,即心虚又心痛地戳到念浅安跟前嚎,“姑娘好惨啊!没了姑爷还没钱!我们姑娘怎么这么惨啊!” 她转移重点转移得非常有于老夫人的风范,念妈妈果断被带歪了,抱着钱匣子唉声叹气,“表公子好好儿的怎么就……” 边说边老泪纵横,念浅安眼睛疼耳朵也疼,拍桌道:“都闭嘴!” 从来没这么穷过的她豪爽不起来了,捧着受打击的小心肝还得安抚下人,“六十八两挺好的。六八六八,六六大发。挺……吉利的?” 念妈妈和近水破涕为笑,点头赞同道:“姑娘说得是。您这么一说,还真是好意头。” 念浅安抬头望天。 原身单蠢,身边下人单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钱匣子这么辣眼睛。 她垂头沉吟,照着高门常态推断道:“除了这些,外头不是还有娘给我的铺面庄子吗?妈妈出府荣养后,可还亲自管着?” 念妈妈双手一拍,“姑娘不说老奴倒忘了。如今是老奴儿子儿媳在管,算上账面上的活钱,可不止六六大发!” 念浅安嘴角一抽,“妈妈别留在府里陪我了。明天就出府,盘点清楚外头的账。” 念妈妈应下,和念浅安一问一答,细细说起名下产业。 琦芳馆略热闹,刘家正院上房,却是死寂一片。 第31章 做不了主 西洋自鸣钟准点报时,死板的节奏冰冷而突兀地铛铛大响,衬得众人齐聚的屋内越发静默,也叫依旧无法适应的众人惊得心口一阵急跳。 这是皇上送给帝师刘乾的整寿贺礼。 旁人家多掐掉声音单做富贵摆设,刘乾却独爱这几乎震耳发聩的动静,他长须微翘,似在细细品味钟响,终于睁开眼打破沉默,“公主府的态度你们也看见了。刘嬷嬷的意思就是安和的意思。信物没能各归其主,都捏在安和手里。青卓说说,该怎么办?” “君子无信不立。六表妹虽是女子,却非寒门窄户可比,很不该背信食言。”刘青卓起身离座,恭敬面向祖父,皱眉道:“六表妹本就名声不佳,现在又被外男非议,公主不该再一味纵容六表妹,扣着信物含糊亲事,这样对六表妹只有坏处,反而纵得她更无法无天。” “你这是只讲理,不讲情了?”刘乾缓缓点头,话却非肯定之意,“你觉得错在安安,就自作主张越过长辈私自退婚。不拿安和当姑母,也不拿公主府和刘家当亲戚看?这门婚约,本是我做主答应的。 安和说的话,我这个做皇上老师的,尚且要斟酌过后再做决断。你一个空有才名的白身,倒敢无视公主府的脸面。比我能耐,也比那些言官’刚直’,真当安和是个嚣张不讲理的外姓公主了?” “孙儿不敢。”刘青卓面有愧色,嘴却紧紧抿着,心里确实看不惯安和公主的作派。 刘夫人方氏忙维护儿子,“不过是儿女私事,哪里就这样严重。卓儿还小,这事虽办得有些冲动,但那些关于安安的闲话,我听着都受不住,何况是卓儿?难免男儿义气,这才行事欠妥。” “青卓确实还小。”刘乾不看方氏,只看刘老爷刘德轩,“今年才十七,就算顺利过了秋闱,明年参加春闱时也才十八。也不知在我告老致仕之前,能不能看到青卓长大成人、入朝为官。” 话外敲打令刘德轩脸色微白。 话里讽刺令方氏脸红,底气不足道:“原本两家也是想等卓儿考取功名后,再正式议亲。如今孩子们彼此无意,事已至此,父亲一向开明,我们做长辈的,总不好再胡乱替孩子做主。” 刘德轩斥道:“还不住嘴!” 刘乾暗骂蠢妇,似笑非笑看着刘德轩,却是答了方氏的话,“事到如今就算我想,也做不了主了。你当安和为什么扣下信物?不是因为单纯气恼,更不是因为还想挽留这门亲事。你别忘了,婚约只有我们几人知道。 外人不知内情,将来等青卓功成名就,安和只要捏着信物漏出一句半句,哪家还敢踩着公主府和青卓谈婚论嫁?刘家不想娶安安,安和就能让青卓娶不成别人。 别当我是危言耸听。谁先做初一,就别怪安和做十五。她是姓刘没错,但却是皇家正经记名的公主。真惹着了她,你以为她会忍气吞声?我这张老脸,都不顶用。” 他语出惊人,不理会神色大变的方氏母子,耷拉下眼皮对刘德轩道:“你留下,我有事交代你。” 方氏即心惊又不忿,回屋后拉着儿子抹泪,“你可是她的亲侄儿!她怎么能这样阴险!这事不是你的错,是娘的错。当初你祖父问也不问娘和你爹就应下婚约,娘就算拼着忤逆不孝,也该拦下!” 刘青卓亦是又羞恼又不耻,神色倔犟道:“母亲不必自责。我只觉愧对祖父,并不觉得退婚之事有错。如今看清公主的算计,更无后悔。这样的亲家,我无福消受,刘家也高攀不起。” 方氏又是骄傲又是不甘,正想再安抚几句,就见落后一步的刘德轩冲进屋内,喝道:“你还敢乱说!我看就是你口没遮拦,背地里和卓儿念叨这些妇人之见,才教坏了卓儿!竟对公主生出不敬、对安安生出不满来!” “安安那样的脾性,做亲戚可以,做儿媳你忍得了,我受不了!”方氏强了一句嘴,见丈夫脸色阴沉,不由又心虚又后怕,“父亲和你说了什么?父亲要是不肯出面,我亲自去给公主磕头还不行吗?左右亲事再不能做,我就是豁出脸面,也不能让卓儿受制于人。” “父亲不肯出面?父亲是不能出面!真惊动他老人家,仅剩的那点余地也别想转寰了!”刘德轩又气又无奈,懒怠和方氏理论,指着儿子怒道:“你觉得自己没错?你错的可多了!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还当自己是全天下最正派的! 我问你,闲话怎么传出来的,那些纨绔子弟打哪儿听说的,又是谁想坏安安的名声?你不知道!你只知道这是个借题发挥的好机会!撇开婚约不说,只说公主府名声不好,刘家又能得着什么好? 亲戚亲戚,你就是这么做人亲戚的!听到闲言碎语,不想着赶紧处理干净,只想着自己!你当刘嬷嬷是来替公主示威的?刘嬷嬷只说经过不说其他,是留着尾巴不让你祖父难做! 你祖父留下我,就是让我亲自出面把这些首尾收拾干净。闲话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家的态度,公主肯不肯放过你还回信物,端看刘家怎么做! 你不后悔?要不是公主顾念你祖父留了余地,你想后悔也没地方后悔!没有你祖父对公主的养育之恩,刘家确实高攀不起公主府!” 他是典型的严父,劈头盖脸一顿骂,直让刘青卓坐立不安,跪地道:“请父亲息怒!” “你冲卓儿发什么邪火!”方氏则是典型的慈母,平时软和,为了儿子就硬气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说到底是安安自己不规矩,才惹出这些事来,卓儿有什么错?我早说安安不合适,偏你一味听父亲的。” 刘德轩气极反笑,“我不听父亲的,难道听你的?是父亲眼光老辣,还是你的喜好可信?” 方氏噎住,刘德轩见儿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仍紧咬牙关不反省,甚至连一句辩解也无,不禁面露失望,越看这母子俩越眼睛疼,怒哼道:“你要是真君子、真正派,就别让你祖父操心,让老子一把年纪还要给你擦屁股!” 他甩袖离去,刘青卓久久不曾起身。 方氏拉扯起儿子恨恨道:“别理你那糊涂爹!娘只等着你过了秋闱考中春闱,风风光光的戴花游街,到时候公主府又算什么?你是帝师长孙,是娘的好儿子,以后别说公主之女,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主都配不上你!” 刘青卓有些心乱有些疲倦,如幼时般挨在方氏膝头蹭了蹭,语气坚定道:“我绝不会让母亲失望。” 他也要让祖父、父亲看看,将来后悔的绝不会是他。 方氏揽着儿子笑起来。 远山亦是一脸笑,和刘嬷嬷从刘家回公主府后,就蹦蹦跳跳地直奔琦芳馆,戳到念浅安眼前感叹道:“一段日子没见,刘大家越发像个白须飘飘的老神仙了!不管刘嬷嬷和奴婢说好说歹,刘大家都不动如山,弥勒佛似的静静地笑,原本刘嬷嬷还有气呢,见着刘大家爆炭也化成清泉了!” 被打断生意经的念妈妈呷了口茶,打趣道:“可惜我们远山和刘大家差着辈分,年纪远了老大一截,不然求姑娘开恩,送给刘大家,也算成全远山了。” 远山呸道:“刘大家独独钟情于亡妻,连带刘大人都子承父业不纳妾,我是羡慕崇拜。妈妈别编排我反倒捎带上刘大家。” 近水撇嘴,“刘大家这样的祖父,怎么就教出表公子那样的孙子。” 刘乾三朝元老、两朝帝师,君子六艺造诣非凡,皇上尊称一声老师,朝野内外则多称“大家”以示敬重。 念浅安只闻其名不熟其人,生怕三人又哭姑娘好惨,忙强行转回话题道:“按照刚才说的,妈妈先把各处的账目盘点出来。劳累妈妈盯着些,尽快请奶兄、王娘子进府见我。” 刚才听念妈妈细说名下产业,奶兄王强和他婆娘王娘子,打理生意挺靠谱的。 下人靠谱能守业,未必能创业。 穷鬼如她,现在第一要务是弄钱。 念妈妈已经深刻体会到念浅安的急切,忙仔细应下。 次日念妈妈领命出府,徐氏则带着李菲雪进了公主府。 念浅安等在二门上,见过徐氏又冲李菲雪颔首招呼。 两个小姑娘自有默契地相视而笑,一路低声闲话,竟有些一见如故的样子,徐氏即意外又为女儿人缘好而得意,安和公主也有些惊讶。 她瞟了眼贞静行礼的李菲雪,一边点头叫起,一边对徐氏道:“李四姑娘是个好的,可见李夫人教养有方。想来李十姑娘是姨娘教的,才会又愚蠢无知、又心高手黑。” 徐氏听着前半句还当是讽刺,听到后半句反而松了口气,强挤出个笑脸欠身道:“公主放心,您罚她是抬举她,我这个做嫡母的,关起门来也不会包庇犯错的庶女。如今十丫头禁足院中,侍奉病倒的姨娘无暇他顾,除了好好反省,再不能给您添堵、给李家裹乱。” 她这番说辞早就打过腹稿,昨天得知安和公主点名要她陪女儿上门,就决定拉下脸面,此时倒也平心静气。 “本宫可无法放心。”安和公主嘴角勾起冷意,开门见山道:“李夫人管不好庶女,本宫少不得帮李夫人一把,既然李十姑娘要尽孝,就和生母一起搬去青莲庵,好好在佛祖跟前悔过吧。” 青莲庵是犯错女眷的去处,进去了除非死,别想再见天日。 徐氏虽厌烦李十姑娘娘儿俩,但不是个苛刻狠辣的,见安和公主得寸进尺,不由来了脾气,“不敢劳公主越俎代庖。这样要人命的处置,公主说得轻松,我却是个不禀明夫君,就做不了主的。” 第32章 先怼为敬 徐氏一口回绝,安和公主反而另眼相看,第一次正眼打量徐氏,兴致盎然道:“看来传闻不假,李夫人是个耿直人。李夫人以直报怨,可惜李十姑娘是个不念养恩、以怨报直的货色。” 说着示意刘嬷嬷,“把刘家的事,仔细说给李夫人听听。” 一旁端坐的李菲雪是晚辈,且是头一回正式登门,本打定主意只陪坐不出嘴,此时乍听刘家二字,不禁猛地一怔。 徐氏则大惑不解,直到刘嬷嬷面无表情地说完来龙去脉,还有些回不过神。 “李十姑娘当真有本事,公主府和刘家的私下约定本不为人知,竟让她歪打正着搅和了。”刘嬷嬷板着脸,奉茶的动静却透着冷意,不轻不重磕到徐氏手边,“李十姑娘好算计,即害了六姑娘又报复了公主,还能借机逼您一回。” 徐氏惊醒,脸色微白。 她做好上门赔罪的准备,万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再次被兴师问罪。 本不为人知的婚约,现在告诉了她。 这不是摆事实讲证据,而是施压。 有些事情即便恰逢时机,不知道依旧比知道好。 徐氏本以为自家好歹占着五分理,现在被庶女作得半分理也站不住,脸色由白转黑,即惊且疑地盯着刘嬷嬷。 刘嬷嬷袖手又道:“春宴的事不提也罢。李十姑娘这一手,倒把刘家也拖下了水。万幸刘大家是个通透人物,一早已派人来知会过,刘大人会亲自收拾首尾。” 连帝师父子都惊动了,徐氏仅存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脸色由黑转红,下意识抓起茶盏猛灌了几口。 这位竟是个表里如一,真正直来直去不爱耍花腔的。 安和公主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刘嬷嬷见状也缓和脸色道:“还好事情没闹大,也还好是冲着公主府来的。这要是换成旁人家,难说最后被送去青莲庵孤苦度日的,会是谁呢?” 徐氏又羞又气又恨,半句辩解也无,咬牙道:“公主大人大量,还肯和我费口舌掰扯。您想让我怎么做,只管吩咐。十丫头的事,如今不必商量夫君,我就能做主。” 李菲雪忙递帕子给徐氏擦去嘴边茶渍,慢半拍的动作依旧有些愣怔。 前世念浅安死后,刘家“娶”了念浅安的牌位,得以受外祖家香火供奉,安和公主因此越发感念刘家,没少为刘青卓的仕途保驾护航,甚至在一年“妻孝”过后,亲自为刘青卓保了门难得的好亲事。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公主府和刘家,私下早有结亲默契。 没想到今生阴差阳错,竟被庶妹间接搅和了。 也许,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念浅安和刘青卓都有缘无分…… 李菲雪复杂的目光掠过念浅安,看向安和公主道:“早听说公主府奇花异草,外头难得一见。还请公主允许,让六姑娘领我去开开眼界。” 她有意避开,一是身份受限,二是不想母亲难堪。 安和公主见她识趣会说话,倒是越看徐氏母女越顺眼,摆手道:“安安去吧,好好招待你的小朋友。” 徐氏闻言僵硬的脸色一松,又恢复了些光彩。 “小朋友,快跟我来。”念浅安有意打趣李菲雪,领人往花园钻,边走边介绍,“这几株珍稀牡丹,还是靖国公府春宴那天,我娘从靖国公夫人手里敲来的呢。” 她不避讳,李菲雪却不能不表态,“十妹糊涂,实在对不住六姑娘。” “她可不糊涂,我看她精明着呢。”念浅安提醒道:“这事如果真闹大了,公主府和靖国公府少不得出面澄清。流言岂是说得清的?到时候李十姑娘’挺身而出’,一人担下落水的事,好处就全叫她得了。 我娘为了我,自然乐见其成。靖国公夫人为了儿子,也只能将名声损害减到最低。而你娘,就不得不被李十姑娘逼得出面做主,成全她和徐世子的’好事’。 你别怨我娘说话强硬,李夫人虽光风霁月,但没能管好庶女也是事实。不一杆子把李十姑娘打死,还不定又惹出什么祸事来。就算真送去青莲庵,你们家最好派人盯仔细了,别轻易放松。” 李菲雪听她点破才想通此节,又后怕又悔恨道:“定是她算着母亲好性儿,借机指使她那个见钱眼开的奶娘办下的事!我早该劝母亲狠下心,分什么去没去春宴,一并将她的人都打杀了才是!等回去,我就先替母亲做这个恶人!” 她不掩饰对庶妹的厌恶,一心维护母亲,念浅安好感加一,不无感叹道:“所以说小三小四什么的,要不得。” 李菲雪听不懂,却感激她肯和自己说这些,握住念浅安的手屈膝福礼道:“果真是传闻误人。六姑娘坦荡大度,是我小人之心,从前听信传闻对六姑娘多有疏远,还请六姑娘受我一礼,别和我计较。” 念浅安扶住李菲雪,弯着眉眼笑。 她和原身一样,闺蜜数量为零。 机缘巧合下能和李菲雪交好,还能甩掉原身刁蛮的锅,简直喜大普奔。 “一起跟个二傻子似的哭过,才是好闺蜜。”念浅安晃了晃李菲雪的手,“我娘都说你是我的小朋友了,我们之间还计较个啥?” 李菲雪忍俊不禁,兜着满腹前世旧事,真心实意地改口道:“能和安妹妹相识相交,我们确实有缘。” 前世二人是孽缘,今生只盼彼此都能善始善终。 老天让她重生,也许不仅是为了李家,还是因为念浅安。 前世念浅安的死,她同样脱不开干系,如果老天是让她来赎罪的,她心甘情愿。 李菲雪紧紧握住念浅安的手,心里虽惦记刘家的亲事想出力弥补,这档口却不好再戳人痛处,只笑言笑语地和念浅安游园。 那边大人们说完话,徐氏派人来找,李菲雪此时心境已变,又知要想和公主府长久走动,就要对安和公主的脾气,不能太做小伏低,遂彻底摒弃“巴结”之态,干脆利落地和徐氏告辞离去。 徐氏坐上车还有点懵,“公主没再为难我。说定十丫头的事后,竟还和我问起武将家那些悍妇轶事,后来倒是聊得挺好,就是公主笑得跟没事人似的,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李菲雪抿嘴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公主和安妹妹一样,其实很好相处。” 安抚完徐氏,脸色转阴,“十妹身边的人,再不能留了!” 母女俩有商有量地家去,这边公主府的门房来报,“六姑娘,七皇女来了!” 念浅安意外地哟了一声,“走了个小朋友,来了只小野猫。” “谁是小野猫!念浅安!你再敢乱叫试试!”七皇女岂会乖乖等门房通传,不请自入地踩着话音闯进花园,一脸志得意满地哼哼道:“念浅安!上次你满口狡辩蒙骗我,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究竟谁该给谁道歉!” 念浅安也一脸傲娇地哼哼,“小野猫这是磨完牙,准备来找回场子了?你如果是想拿辈分说事,我劝你趁早闭嘴。就算从皇家辈分论,我应该叫你一声’表姑’又如何?你还得先称孝静长公主一声亲姑母,喊我娘一声表姐呢? 你对亲姑母不敬,对亲表姐不悌,倒想拿辈分压我,让我对你这喵喵乱叫的小野猫逆来顺受?啧!没想到你人小心大,居然还想陷我于不义不孝,难道要我碍着辈分当聋子哑巴,任由你信口污蔑尊长? 那叫愚孝,不叫规矩!皇上最重孝道,本朝以孝治国。皇上英名,是孝顺着太后听着太后教诲长大功成的,你想让我按照你的’孝顺’意思来,先问过太后、皇上!只要太后皇上答应了,我立刻给你道歉!” 能答应才有鬼! 念浅安先怼为敬,语重心长地又道:“七皇女,我劝你善良。” 在场的双方下人:“……” 到底谁不善良,为什么比起找茬的七皇女,念六姑娘更像专门欺负小孩的恶人? 大帽子扣得又狠又准! 七皇女再次被怼傻了,有备而来的底子被对方轻易掀翻,抖着嘴再次惊慌失措,“你、你、你血口喷人!” 瞧这小结巴样儿哟! 战斗力太渣的熊孩子,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念浅安在魏家时,扮演的就是熊孩子的角色,她越让魏家人操心,魏家人对她的病势才越宽心。 她缅怀过去,由己及人地给了熊孩子一个好脸,善解人意地摇头道:“我晓得你根子不坏。虽然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吧,但对我所指摘的种种还是存着敬畏的。这人吧,知道怕就坏不到哪里去。别气馁,啊?” 看七皇女身边的狗腿们就知道,姜贵妃没教好女儿,倒是很懂得怎么教奴才认识眉高眼低。 之前在宫里狗腿们就没敢出头,何况今天是在公主府的主场。 难为他们还得陪七皇女作。 念浅安好笑地瞥一眼狗腿们,熟门熟路地摸出帕子往七皇女眼角摁,“一回生二回熟,今儿可不兴再哭了。每次见面都被我弄得哭着跑走,我要是个男的,得娶你几次才算完啊?” 七皇女泛红的眼角险些瞪裂了,怒拍念浅安的手,“你、你不要脸!” 念浅安举着手呼呼,“我不要脸你要脸?你要脸,就别三番两次的闲出屁来,巴巴地送上门来给我打脸。” 下人们赶紧捂耳朵:念六姑娘好粗鲁! 七皇女总算找到念浅安的马脚,喜不自禁地怒指念浅安,“母妃说姑娘家可以娇气,不能粗俗!你把屁啊尿啊的挂在嘴边,没教养!你才是真的没教养!” 她忍不住得意地笑,偏偏还要装凶,小表情实在分裂。 念浅安都懒得拿老话怼她,嫌弃地扇了扇鼻子,“我只说了屁,可没说另一个字。要不请我娘出面主持公道,看她是站你还是站我,会不会教训得你真个屁滚那啥流?” 她比真熊孩子还皮,七皇女哪里受得住,哇一声,又哭了。 第33章 凑合着用 七皇女要是敢见安和公主,就不会直接找上念浅安了。 装死的狗腿们适时活了过来,围上前低声劝道:“娘娘如果知道您受了委屈,一定会为您做主。奴才伺候您回宫?真惊动了公主,念六姑娘岂不是更要仗势欺人?您可不能中了她的激将!” 姜贵妃并不拘束七皇女,他们一边顺着七皇女,一边尊着姜贵妃教导,真心狗腿难为。 七皇女哪里肯听,逮着人就又踢又打。 念浅安不忍直视,看向依旧伴随七皇女身侧的少女。 出宫前周姑姑已和她科普过此人,此刻点名道:“于姑娘今天不马后炮,只专心当鹌鹑了?七皇女能想到拿辈分压我,是你出的主意?你这陪读倒是尽职,人瞧着也活泛,可惜没用到正道上。 我不管你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椒房殿,拿我当靶子却是找错了对象。别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你要是以为我还是以前的念六姑娘,就大错特错了。” 于海棠心下讶异。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必然,念六姑娘竟真的脱胎换骨了? 缓缓抬起的脸上却是茫然而无奈,“念六姑娘何必含沙射影?你这话太高看我,也太低看我了。” 念浅安:求说人话。 “你和她废什么话!”七皇女闻言不哭了,仿佛得了提醒找到迁怒目标,扯住于海棠恨恨道:“你和她废话,不如想想怎么和我解释,和母妃交待!” 于海棠越发无奈,甚至还朝成功“挑拨离间”的念浅安苦笑了一下。 念浅安一抖,狗腿们心头一揪。 他们对温柔可亲却总是背锅的于海棠深表同情,越发苦劝七皇女,只求先转移战场。 念浅安深看一眼于海棠,拦下七皇女道:“我敬你是个女君子,只动口不动手。今天既然来了,就把你我的恩怨一次了结,别哭完就跑,你不烦我烦。” 七皇女输人不输阵,色厉内荏地挺起小胸脯,“你想怎么了结!” 念浅安无视七皇女的小飞机场,挥退下人,瞥着犹豫不决的狗腿们道:“杵着干啥?怕我嫌命长当众谋害皇女?” 狗腿们这才散开,于海棠担忧地看一眼七皇女,带着丫鬟随下人们退远。 “我先问你,上次你回椒房殿告状,真惊动皇上了?”念浅安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我听周姑姑的意思,皇上没少为椒房殿出头,为难坤宁宫?” 七皇女只差没翘尾巴,即自豪又不屑道:“那是当然!父皇对母妃又敬又爱,哪里舍得母妃为了我受委屈!当晚父皇就去了坤宁宫,第二天就传出坤宁宫禁足一个月的话!” “坤宁宫除了年节几乎闭门谢客,皇后都不在宫里走动,禁不禁足有差别?”念浅安放下心来,“我看你不是小野猫,是傻狍子。皇上去了坤宁宫,次日才传出话来,那就是留宿了?睡都睡了,皇上哪是为难坤宁宫,光为难皇后了。” 她开了个小车,七皇女懵懂不解,坚定道:“那又怎么样?罚了就是罚了!还赏了母妃许多奇珍异宝,补偿了我许多好东西呢!” “给你补补脑子才是正经。”念浅安撇嘴,“我再问你,我和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七皇女跟不上话题跳跃的念浅安,还没回嘴就被牵着鼻子走,小眉毛皱了半晌,张口无言。 “一没血海深仇,二没杀父夺夫之恨,你整天想着找我茬,不是闲出屁是什么?”念浅安自问自答,好为人师道:“就算以前我可能不小心冲撞过你,顶破天不过是姑娘家的口舌不快。我都不主动惹你了,你一皇女殿下,高贵而优雅的就坡下驴不是很好?” 她用词无忌,七皇女脸色又红又黑,眉头皱得死紧,“你、你别乱说!我不管,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行,你对我羡慕嫉妒恨,无非是眼气太后疼我,皇上偏宠公主府。”念浅安站累了,往凉亭里一坐,冲七皇女招手,“我教你一句乖,囊外必先安内。你想提升自己的地位,做皇家第一皇女,与其针对我这个外人,不如先搞定内人。” 七皇女早乱了阵脚,脑袋宕机道:“什么外人内人?父皇宠我,母妃最疼我,我自然是宫中头一份的皇女!” “皇上宠你,怎么不给你封号?”念浅安堵完一句教一句,“贵妃疼你,怎么不亲自为你出头?请不动我娘,把我召去椒房殿刺两句也成啊。你这头一份的皇女,有几个兄弟姐妹?” 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把七皇女敲愣了,“四哥……京里谁不知道四哥是最受重视的贵妃长子!我是父皇和母妃的独女,下头还有个最受父皇疼爱的八弟!” 有问就答,这熊孩子怎么这么好忽悠? 念浅安憋笑,脸色沉重地点头,“椒房殿有得势的长子,还有受宠的幼子,你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就算面子有了,里子也是虚的。这点你都看不明白,难怪说话做事这么别扭,我都有点同情你了小野猫。 照周姑姑说的,贵妃每次都拿于姑娘做筏子,在皇上跟前装委屈扮可怜,最后风光的是椒房殿,得名声的是贵妃,你就一顺带的。你倒是想想,于姑娘好好儿的,贵妃可曾真怪过她,是不是每次罚完,反而对她更好了? 我一看于姑娘那忍辱负重的小样儿,还文绉绉的不爱说人话,八成是朵小白花。指不定是你差遣她,还是她背地里消遣你呢。于姑娘要是朵小白花,那你母妃就是朵老白花。 不仅拿于姑娘做筏子,也拿你当枪使呢。成就了老白花的慈母心肠,你的刁蛮名声可不是越来越黑,还越来越好用了?皇女不愁嫁,名声好坏无所谓,贵妃也算物尽其用,或许并非不疼你,但还是差了点火候。 你别急着炸毛,你要觉得我说得不对尽管反驳。反驳无能就仔细想一想,看是我危言耸听,还是你当局者迷,自以为是的体面其实是海市蜃楼。左右你是说不过我的,动嘴不如多动动脑。” 七皇女竟真的呆立不动,一脸震惊道:“小白花是什么?” “重点虽然错了,但能不耻下问,孺子可教也。”念浅安摇头晃脑,活动了下筋骨,“你只要知道,不管是老白花还是小白花,都不是好东西。不是真心为你好的,只想踩着你上位利用你博取同情的,都是白花。 听不懂不要紧,我说得简单直接点:只会怂恿你、利用你干坏事,却不和你一起下场干坏事的,都不是真心为你好。你所谓的疼啊宠啊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不得数。” 她所说所讲仿佛一道道惊雷,劈得七皇女外焦里嫩,两脸震惊道:“母妃最在乎父皇,其次是四哥和八弟,从来不过问我在女学和外头的事……” 话一出口才惊觉漏了底气,忙打住不语,心下即惊且疑。 且不说母妃如何,她身边的奴才对于海棠倒是好声好气,她每次发作于海棠,奴才们事后常为于海棠说话,宫里宫外都说于海棠淑静大方,她才不会为于海棠做脸,奴才们如此,竟真是母妃的意思? 以前是没人点醒,现在细细回想,隐约觉得念浅安说的不无道理,心底有个声音却倔强而彷徨的不肯承认。 七皇女瞪着念浅安,眼睛隐隐发红,“你别想巧言令色地再蒙骗我,我才不信你的话!” “瞧我们小野猫又快哭了!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念浅安化身知心大姐姐,继续忽悠道:“你不信我,我倒是信贵妃对你只有一半真心,倒把你身边的狗腿料理得很有眼力介,越发衬托得你像个闷头乱撞的出头鸟。 哪儿像我啊?不计前嫌又苦口婆心地和你说这些,才是真心为你好。你不用和我讲辈分,我跟你讲讲亲戚情分。咱俩化干戈为玉帛,以后你跟着我混,我教你怎么做货真价实的第一皇女,怎么样?” 边说边暗暗咂舌。 得宠贵妃什么的,听着就觉得炮灰概率不输奸臣。 要想魏家好,就得拉个份量相当的做备胎。 姜贵妃是个好人选。 除非姜贵妃真不是奸妃,否则她绝对会想尽办法推姜贵妃出来顶魏家的缸。 以后如何还是两说,反正多一手准备多一份把握,七皇女这熊孩子还不够资格当闺蜜,先收服了当个小跟班,凑合着用吧。 多个盟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何况这盟友还是枚天知、地知、她知的暗棋。 念浅安嘿嘿诡笑,盯肥肉似的馋七皇女,“我外头有人,你跟着我混不亏。想做个实至名归的皇女,不想我看不上你个虚把式,就跟着我学呗。” 她外头有个柳树恩做帮手,七皇女自然不知,倒真心怕了她的“胡搅蛮缠”,梗着脖子道:“我凭什么跟你学,你能有什么好心!” “我以前那么熊,照样得宫中偏宠、爹疼娘爱,你不跟我学,永远别想比得过我。”念浅安瞎扯淡不脸红,“棋逢对手才有意思嘛。你现在这虚头巴脑的样儿,来一回我弄哭你一回。想赢我?先练到和我相同级别再说。你只说要不要我教你吧。” 从没有人像念浅安,敢这么对待她,和她说这些诛心的话。 冲击太大。 七皇女的三观早就疯狂摇摆,别的不肯承认,只承认棋逢对手这四个字没错:让念浅安心服口服,才不失她尊贵皇女的身份。 她才不和念浅安计较! 如果能利用完念浅安再狠狠踹开,岂不是更大快人心? 七皇女大觉可行,勉为其难道:“说吧,你能教我什么?” “教你怎么挽回名声,得皇上贵妃真心看重呗。”念浅安清了清喉咙,“我洗心革面了,你也得跟上不是?先给我倒杯茶来,跟你个脑子不灵光的说半天,口渴。” 七皇女暗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黑着脸拎起茶吊子,倒茶倒出了下毒的气势。 第34章 粉墨登场 七皇女很想往茶水里呸两口,隐忍着端起茶盏,动作僵硬地递到念浅安跟前,就听有下人高声通报,“老夫人和大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八姑娘来了!” 念浅安正听得头晕,于老夫人已经以和年龄不匹配的速度冲进凉亭,一把拉住念浅安上下打量,任由孙女们和七皇女见礼。 礼行完了,于老夫人也打量完了,夸张地松了口气看向七皇女,倚老卖老地颔首招呼,挑起老眉毛哎哟道:“怎么劳烦七皇女给我们安安敬茶呢!” 七皇女猛地惊过神来,顿觉众人的目光令她针扎似的难受,后悔自己怎么就真的听起念浅安的话来,又羞又恼之下手一抖,举起茶盏吨吨吨——自己全喝了。 念浅安喷笑,“不、不是,是我给七皇女倒的茶。” 她替七皇女圆场,于老夫人却仿佛听不懂,嘴一张说嚎就嚎,“老侯爷啊!您托梦给我,叫我仔细着别叫安安给人欺负了,怎么就不问问列祖列宗,念家造的是什么孽啊!竟叫安安摊上那样一个亲娘!女儿在自家被外人堵着欺负,做娘的竟狠心视而不见,脸也不露装聋作哑哟!” 她人老觉短,老侯爷在天有灵都没机会托梦,不过是听说七皇女闹上门,生怕最爱的六孙女又在七皇女手里吃亏,火速赶来发现不用救场,想着不能白跑一趟,顺口就开黑安和公主。 隔壁永嘉候府都惊动了,安和公主自然知道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事,晓得女儿治住了七皇女,根本就懒得多管。 念浅安无语,“……我没被欺负。” 七皇女惊呆,“……我被欺负了。” 于老夫人再次选择性失聪,双手拍大腿、骂人俗话直往外蹦,唬得七皇女又愣又懵,念家姑娘们见状不再装聋装瞎,不动声色地隔开七皇女,围着于老夫人细声劝慰。 “瞧见没?我祖母为了亲孙女,多么不畏强权!”念浅安按住抽搐的嘴角,抓紧时机给七皇女洗脑,“我娘再得宠也算不上强权,贵妃怎么就不敢为你出头?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一不想得罪皇上看重的人,二不想连累自己的贤名。 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你母妃最疼你?纯粹自己哄自己穷开心。哪天太后能像我祖母这样,贵妃能像我娘那样,一心一意护着你为你出头,你再来和我比受宠比疼爱。” 朱门贵女多数最在乎宠爱,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七皇女本就被戳成筛子的三观再次动摇,加之从没见过于老夫人这种泼妇阵仗,竟觉无以反驳。 念浅安再接再厉,“你再瞧念家的姑娘们。说实话,我和隔壁的姐姐妹妹也不熟。但关起门是一回事,对着外人又是另一回事。听说我有事儿,至少肯一致对外都赶来撑场子。你四哥八弟呢?啧,真是爹不疼娘不爱,兄不友弟不恭啊。” 她边说边点着念家姑娘们,点着点着发现念大姑娘脚一拐,朝避在不远处的于海棠走了过去。 “那是隔壁大房的大姑娘,我长姐,也是永嘉候府的长子嫡女。”念浅安收起爪子,心下虽疑惑大姑娘和于海棠的关系,但不妨碍她扯淡,“连她都视你于无物,只和于姑娘交好,可见于姑娘这陪读干得有多风生水起。 你和于姑娘半主半仆,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但你要是爱听她的话来找我的茬,那我就得管一管。你现在不信贵妃是老白花,没关系。于姑娘是不是小白花,你试一试就知道了。等试出来了你还不信我,算我输。” 七皇女脸色变换,半晌才咬着嘴唇道:“怎么试?” 念浅安附耳一阵低语,说罢挥手赶人,“行了,赶紧带上人回宫。我祖母真闹起来,太后出面都断不清官司。放心,我祖母不是针对你,她老人家是拿我娘吊嗓子呢。” 七皇女的心情从没这么复杂过,想笑竟提不起心力嘲笑,心有余悸地看一眼于老夫人,喊上狗腿们和于海棠,临走前,还瞪了眼和于海棠言行亲昵的念大姑娘。 念大姑娘念甘然平静地目送七皇女离去,转头看向刚才和七皇女嘀嘀咕咕的念浅安,眼中闪过似笑非笑的不屑之意。 念浅安只当原身和念甘然本就不和,尬笑着凑到于老夫人身边,哄孩子似的拍老人家胸口,“祖母,七皇女已经走了,您歇口气?” 于老夫人耳朵灵光了,接过念浅安奉的茶砸吧了下嘴,“让你静心养伤,怎么把七皇女招来了?没吃亏就好。跟着太后礼了几天佛,瞧着是长进不少。不像有些人,天天往太后跟前凑也没学会尊老爱幼,连正经婆婆都不放在眼里!” 她逮着机会就黑安和公主,见没能把人嚎出来顿觉没劲儿,起身留下孙女们,“有些人对我不尊重,对侄女儿倒惯会装大方。你们来了就别急着走,陪安安好好说说话,不用给公主府省茶水点心。” 于老夫人目很斜视,一边瞪着安和公主的荣华院,一边小声逼逼地走了。 长辈和外人一不在,粉墨登场的念家姑娘们神色各异、情态毕露。 念甘然抿了口茶就离座,看向念浅安说着告辞的话,眼中又浮起轻蔑之意,“妹妹们安坐。之前收到于姐姐的信一直不得空回,许久不见,我瞧着她竟消瘦不少。我先走一步,紧着给于姐姐回信,免得七皇女不知听了谁的谗言,又为难于姐姐。” 说罢浅浅对姐妹们一福,扶着丫鬟的手施施然离去。 念浅安很想抬手摸摸头顶的黑锅:看来原身不单和七皇女不对付,于海棠也不是随便给七皇女出主意,就算无意针对原身,也是有意借七皇女膈应原身。 还好她果断膈应回去了。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魏家,收服七皇女都势在必行啊! 念浅安摸了摸下巴:都说极品招极品,难道小白花也爱和小白花玩? 别人家的小白花能当笑话看,自己家的姐妹如果也是小白花,简直愁死人。 念浅安抓了抓头发,八姑娘念桃然则抚了抚鬓角,讽刺道:“不过是个才来京城没几年的孤女,倒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比自家姐妹还亲热。大姐姐和于姑娘,大概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了?于姑娘是孤女,大姐姐也是孤女,怪不得谈得来。” “八妹这话可错了。于家早没了能顶事的人,剩下那些出了五服的族人烂泥扶不上墙,于姑娘才无依无靠,只能牢牢扒住贵妃。”五姑娘念桂然接口,看似公正道:“大姐姐和于姑娘可不同。大伯虽早逝,但还有大伯母呢。大房孤女寡母,祖母多心疼大伯母和大姐姐啊。都快赶上六妹妹了。” 俩小姑娘挑拨的话太浅显。 念浅安懒得接招,不痛不痒地在心里翻家谱:念桂然和念桃然是嫡亲姐妹,可惜四房是庶出,庶出的嫡出在姐妹中最尴尬,地位影响心态,心态影射言行,张嘴就爱抬杠、踩人。 念浅安不理会,念桂然和妹妹对视一眼,又觉无趣又恨念浅安端架子,念桃然就伸手去推四姑娘念秋然,“四姐姐你说,我和五姐姐说得对不对?大姐姐巴巴地跟来,好像就她最听祖母的话似的,做长姐的没帮六妹妹说话,反倒转头就去找于姑娘。” 念秋然忙放下茶点,仿佛才听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低下头嗫喏道:“大姐姐一向与人为善,对自家姐妹和于姑娘一样好。五妹妹、八妹妹别多心了……” 念浅安听着这蚊子叫,又翻了翻家谱:念秋然排行不上不下,虽是在座最大的,三房又是嫡出,可惜她是嫡出的庶出,能做主的嫡姐二姑娘随三叔父在任上,在姐妹中的处境比四房两姐妹更艰难,从来是个小透明。 小透明只会和稀泥,念桂然和念桃然越发觉得没意思,又不敢真赖在公主府搞事情,尬聊了几句就各自散场。 念秋然领着丫鬟落在后头,似不愿和四房俩姐妹同行,又不敢越过念浅安先走。 念浅安没那圣母心和所有人当好姐妹,只当没看见,心里正琢磨着另一件事,就见吴老太医搓着老腿进二门,顿觉正中下怀,忙迎上去问:“您这是打魏家回来了?” 原来魏家办完葬礼后,不仅陈氏哭晕了几次,连魏相也因心痛亡女、心疼老妻,跟着病倒了,皇上一听说,立即派出太医,其中就有专攻妇人科的小吴太医。 吴老太医得知孙子要给魏相夫人诊治,老心肝放不下,决定亲自上阵,给孙子镇场辩方。 医者父母心,安和公主还没无聊到因为不喜魏家,就死拦着吴老太医不放。 吴老太医刚回来,闻言就笑道:“六姑娘大好了?我再给您瞧瞧。” 一边给念浅安扶脉,一边分神答道:“是才从魏家回来。魏夫人是郁结伤肝,魏相的病症也是因丧女一事而起,都是重在调理的心病。耽搁这两天,不过是谨慎起见,这会儿人都散了,我也没必要再留在魏家。” 念浅安竭力稳住脉相,状似无意道:“小吴太医怎么说?您孙子一出手,是不是立马药到病除了?” “换谁来说,魏夫人都只能静养。”吴老太医收回手,先点头后摇头,“六姑娘彻底好了,汤药不用再喝了。魏夫人就没您恢复得快了。我离开时,魏家已经送魏夫人出城,往庄子上静养了。” 说罢拱了拱手,“我还得去荣华院一趟,六姑娘自便。” 他自去找刘嬷嬷销假,颠着药箱迈着老腿,忽然回头望向念浅安静立的身影眯起老眼,叹惜般摇了摇头。 念浅安毫无所觉,垂眸自言自语地低喃道:“魏家能静养的庄子……” 第35章 各有盘算 魏家名下田庄不少,适合静养的庄子却屈指可数。 念浅安脸色微亮,边示意远山近水跟上,边沉吟道:“你们先回琦芳馆,我去趟荣华院。最近事赶着事人赶着人,实在闹得我头大。左右念妈妈要盘账,我们去东郊庄子上住几天,即清静又便宜做事。 远山点几个婆子丫鬟收拾行李,近水派个口角伶俐的去和念妈妈说一声,让她关好账后,直接带奶兄、王娘子去庄子上见我。庄子里不缺人手,只你们两个跟着我去就是了。我们好好玩几天。” 远山、近水不知她私下怎么忽悠七皇女的,只当是侥幸怼走七皇女后,要躲去庄子上散心,忙欢呼着应下,斜后方突然响起蚊子叫,“六妹妹,我跟你一起去行吗?” 念浅安:“……” 小透明实在是太透明了,居然坠在她身后还没走都没人发现。 念浅安转身看向存在感为零的念秋然,远山已经很有原身范儿地抬起下巴道:“我们去的是六姑娘自己的庄子,图的就是清静自在。四姑娘不好好待在隔壁做主子,跟着去还能做下人服侍六姑娘不成?” “你也知道四姑娘是主子?六姑娘还没说话,你要什么强?”近水立即接话,又和远山掐上了,“我看就是你这张刁嘴坏事,才连累得六姑娘在外没个好名声。四姑娘和六姑娘好歹是姐妹,要挤兑也是六姑娘亲自挤兑,轮不到你。” 念浅安一脸冷漠:这俩货绝对和原身一样脑子被驴踢过。 也不看人看场合,瞎别什么苗头,话赶话倒害得她里外不是人。 念浅安不想当圣母,但也不想当恶毒嫡妹,看着涨红脸的念秋然,眼珠一转道:“四姐别理这俩二货,你想去就回去收拾东西。只要三叔母肯点头,我没有不愿意的。” 念秋然尴尬褪去,喜色上脸。 嫡母周氏知道是六妹妹“请”她去的,哪里会不肯放行? 她生怕念浅安反悔似的急急道谢,“我先谢过六妹妹了。” 她的大丫鬟见念浅安主仆走远,才犹豫着问,“六姑娘要去的东郊,魏家是不是也有庄子在那儿?” 念秋然面露羞涩地点头。 大丫鬟暗道果然,心里又急又怕,声音比蚊子还低,“魏家那一位,不是您能惦记的。您可不能犯糊涂!” “吴老太医只说魏夫人出城静养,又没说是哪一处庄子。”念秋然辩解道,羞涩的红晕渐渐转白,“我不会做糊涂事。就算真遇见魏家人,我也只求能看他一眼。就看一眼……” 越说头越往下垂,绞着手指似笑似哭道:“再说了,即便魏夫人真在东郊,他也未必会陪在魏夫人左右。我想赌一赌运气,也许连这一分运气都无从赌起……” 大丫鬟直直看着念秋然,一时恨自己笨拙无能,一时可怜自家姑娘命苦艰难,不禁跟着深深地垂下头去。 念浅安也直直看着远山、近水,哼道:“说你们二别不服。再这么二下去,迟早摔跟头。也就忠心听话这一条,勉强能看。” 远山、近水立即老实了,乖巧止步荣华院外,转过身又开掐,一路往琦芳馆去,一路吵吵闹闹。 念浅安无语地堵住耳朵,本想假装耳根清净,结果一进荣华院,不见早就销假离开的吴老太医,只见女先儿带着女徒弟,说书混搭唱曲儿,咿咿呀呀一个顶俩二货。 念浅安继续无语:公主府从上到下都是亲生的,画风一个赛一个奇葩。 安和公主偏头看女儿,竖起耳朵高声问,“你说啥?” 念浅安:“……我啥都还没说呢。” “安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和小时候一样好逗。”安和公主哈哈大笑,挥退一众杂音,和刘嬷嬷挤眼睛,“额角那伤没白受。早知道能把安安的性子磕小几岁,又变得讨喜有趣了,我该早早亲自动手的,白头疼这几年。” 念浅安闻言祭出假笑,刘嬷嬷则笑着解释道:“刚才老夫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动静倒是不小。公主不耐烦露脸,干脆叫了人来说书唱曲儿。” 于老夫人小声聒噪,安和公主就大声聒噪。 婆媳俩隔空打擂台,能不能再幼稚点? 念浅安懒怠管,直奔主题道:“我可没越活越回去,正努力往好处长呢。您给我的铺面、田庄,这些年都是念妈妈管着。我想自己接过来,学学管家庶务。您以后不用愁我不务正业了,我会好好务的。东郊庄子近便,我想过去住几天,把我名下的东西都理清楚。” 孝静长公主的封邑虽被朝廷收回了,但名下京内外的产业,全都转手给安和公主做了嫁妆,安和公主二五对开,又给了女儿一大半。 刘嬷嬷赞同道:“皇上后来还给公主添了几处皇庄,都在东郊。公主本就打算将来给六姑娘做嫁妆,早些熟悉也好。” 嫁妆什么的,现在暂时退出议程。 安和公主撇着嘴道:“等你舅父处理好那些闲话,刘家必定会来人’登门赔罪’。你爹在外头还没回来,来的不是你舅母,就是你大表哥。你避出去住几天也好,省得两厢再碰面,你的小脸挂不住。” 说罢也不管女儿是真心学好,还是找借口出去野,冲刘嬷嬷努嘴道:“我让刘嬷嬷陪你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刘嬷嬷。” 安和公主是甩手掌柜,刘嬷嬷才是真干事儿的。 念浅安却不想带刘嬷嬷这尊大佛去,忙抬出念秋然道:“我听四姐姐的意思,是想和我一起出去松散几天。娘也知道四姐姐的性子,刘嬷嬷要是去了,四姐姐非得紧张得跟避猫鼠似的,还松散个啥。回头念妈妈也会过去,我就不跟您借刘嬷嬷了。” 小透明很适合当挡箭牌用,彼此各取所需,念浅安说这话良心一点都不痛。 果然安和公主并不坚持,轻笑道:“秋然是胆子小,但也比你出息,至少看起来像个大家闺秀。你呢?才吹完牛就漏气。说什么务正业学管家,原来只是借口编得好听,哄我放你出去野。” 念浅安直接耍赖,“您只说肯不肯让我哄吧。” 安和公主又嫌弃又无奈,“去去去,别在我跟前装乖讨巧。” 这就是都答应了。 念浅安嘿嘿笑。 隔壁永嘉候府三房,主母周氏一听是念浅安起的头,果然点头放行,神色却有不满,话里也满是敲打,“既然和安安说好了,我也不会让你出尔反尔,在妹妹跟前丢了做姐姐的脸。只是你也知道,我特意带你三哥从任上回来,是为了什么。 你父亲在任上,有你二姐姐留下照顾,我是放心的。你三哥要准备秋闱,我要顾着他又要管家理事,难免疏忽你这头。你陪安安出去几天倒也无妨,只别再畏畏缩缩没个姐姐样儿,有什么事丢的不是你的脸,而是三房的脸。” 念秋然颠倒主次,禀报时耍了小心眼,心里正不安,闻言并无委屈不甘,忙乖顺应下,见大丫鬟抱起周氏给的布料,又保证道:“母亲分下的针线活计,女儿去了庄子上也不敢耽搁。女儿谨遵母亲教导,会照看好六妹妹。” 周氏的心腹妈妈瞥一眼念秋然主仆离去的背影,皱眉道:“柳姨娘早就无宠,四姑娘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性子。您倒指望她看顾六姑娘?” “安安是好是歹,轮不到我操心。”周氏踌躇满志道:“三哥儿虽和青卓交好,到底刚回京没多久,一直没机会正经拜会刘大家。秋然和安安多走动也好,三哥儿要是能借安安的关系,请刘大家指点两句文章,可比自己闷头苦读强多了。” 心腹妈妈不由抱怨,“公主是个难伺候的,和老夫人不对付,竟连亲侄儿的学业也不管不问。” 周氏不屑,“公主那张冷脸我可贴不起。安安倒是个好糊弄的。” 心腹妈妈捂嘴笑。 柳姨娘也捂嘴笑,和周氏一样另有盘算,拉着女儿交待道:“去了庄子上,切记凡事都顺着六姑娘来,别惹六姑娘不痛快。公主如果能因此多看你两眼,将来你的亲事就不用愁了。姨娘是个没用的,夫人那里……只怕也指望不上。你自己要上心。” 说罢大包大揽,拢起布料道:“三公子秋闱要用的针线马虎不得。这些留在家里,姨娘来做。夫人不会在这上头计较,只要姨娘尽心尽力做好就行。倒是这些……” 她包起平时攒的旧布头碎布料,塞给女儿面露忧愁道:“你带去庄子上,夜里得空就动两针。也不用讲究活计,做好了趁便就能送去柳家。今年这天气乍暖还寒的,总不能让你舅舅、表哥连件齐整衣裳也穿不上。” 大丫鬟提着包裹回屋,忍不住嘀咕道:“夫人是嫡母,给您派活计无话可说。姨娘倒好,竟也指使起您来。姨娘就您一个女儿,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一口一个舅家,您的舅家姓周不姓柳。” “都是做惯的事情,你何苦生这个闲气。”念秋然脸色恬淡,反而安抚道:“母亲不认姨娘的亲戚是正理。我也不认姨娘的亲戚,却是没道理。你不愿意,我自己动手就好了。” 大丫鬟忙抱住包裹,“奴婢愿意,您别管这些了。” 念秋然知道大丫鬟是真心对她,“好,我不管。有你在我身边,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我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大丫鬟见她逆来顺受,却从来都乐观知足,险些心疼得掉下泪来,暗暗想着不管去庄子上是为了什么,能出府透口气也是好的。 次日出门时,大丫鬟就厚着脸皮,跟进跟出地给远山、近水打下手,替念秋然刷存在感。 念浅安趴在车窗上奇道:“咦?小透明身边的小小透明,今天倒是活力满满。” 念秋然主仆:“……” 六姑娘什么时候添了个疯言疯语的毛病? 古代只有朦胧,没有透明。 念浅安不解释,冲念秋然招手,“小透明,快上车。” 第36章 笑不出来 城外东郊有座三怀山,山下庄田环绕,一大半是皇庄,一小半是权贵人家的别业,公主府的车架直奔东郊,念浅安只带了远山近水两个,跟车的婆子、侍卫却不少,阵仗不可谓不大。 车内宽敞舒适,端茶递水的活计被念秋然的大丫鬟包了,远山正靠窗看热闹,忽然咦道:“姑娘快看!是李家的车。李大人好歹是二品都督佥事,家里用的车怎么这样寒碜?” 近水先凑上来,眼珠乱转道:“李家跟车的不是婆子就是小丫头,车里坐的肯定是女眷,还是不得脸的女眷。你也不瞧仔细些,瞎囔囔什么?” “而且车夫和婆子看起来都好凶。八成是送李十姑娘母女去青莲庵的。”念浅安冒出个小脑袋,笑道:“看来我的话没白说。不仅菲雪姐姐听进去了,李夫人也雷厉风行了一回。” 远山近水这才反应过来,齐齐骂晦气,念浅安爪子一挥,“超车!” 她哄丫鬟玩,远山近水顿时不骂了,抢着挤出车厢,指使车夫撵开李家的车。 主仆三人瞎乐呵,念秋然和大丫鬟却是胆颤心惊。 她们不知内情,只听说李家母女频频登门,貌似得罪了安和公主,此刻听见青莲庵三个字,吓得脸色发白,几乎真成透明的了。 念浅安顿觉头大,她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没话找话地翻篇道:“说起来,我还欠着小透明人情呢。” 将拿念秋然当挡箭牌的事说了,又直言道:“我去庄子上是有私事要办,暂时不想惊动我娘。你主动要跟来,我就顺手利用了一下。 我不会过河拆桥,也不管你是为什么想出府。只要别影响我办事,你就是想在庄子里横着走都行。这话我会交待下去,你只管放宽心住下,就当是还我利用你的人情了。” 念秋然对新绰号理解不能,对念浅安的态度同样适应无能。 万没想到念浅安会这样坦诚直白。 她却说不出口,她也利用了念浅安,故意说是念浅安“邀请”她,周氏才会答应得那样痛快。 “这种小事,不值得六妹妹这样。你没欠我人情,我也不需要你还。”念秋然即羞愧又无措,下意识劝道:“六妹妹不想惊动公主和刘嬷嬷,却要先问过念妈妈才好。你年纪小,念妈妈在外头见识多,凡事也有个商量。你放心,我不会乱说六妹妹的私事的。” 念浅安虚应一声,摸了摸念秋然的头,“我娘说得对,小透明妥妥的大家闺秀。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念秋然脸色红红,念浅安忍不住又摸了一把:手感不错,性子也不错,虽然懦弱了点,不过比其他姐妹好相处,重点是处起来舒心,不用搞弯弯绕绕那一套。 目前她外头宫里都有人可用,家里再收拢个小姐姐,齐活了。 念浅安摸完念秋然摸下巴:七皇女是小野猫,念秋然是小透明,柳树恩是……小刀疤? 她貌似收了一堆小字辈的跟班、帮手。 念浅安弯起眉眼,嘿嘿道:“小透明,我既然利用了你,就要对你负责。以后我罩着你,你跟着我。只要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怎么样?” 念浅安一副威逼良家少女的恶霸样儿。 念秋然莫名地脸色更红,心下即惊且喜。 她胆小畏缩,却并非不知利害的傻子,虽被念浅安唬得略懵,还是飞快而肯定的点了头。 念浅安表示很满意,而折腾完车夫的远山近水早看呆了,不懂念浅安哪来的神来一笔,但身为第一丫鬟、头等忠仆,态度转变得非常果断干脆,双双叉手福礼道:“以前多有得罪,还请四姑娘别和奴婢计较。” 念秋然涨红着脸避开,大丫鬟却险些喜极而泣。 等抵达庄子入住厢房后,就一边轻快地收拾行李,一边难掩兴奋道:“没想到六姑娘私底下这样精灵古怪!六姑娘肯示好,您可不能再跟大姑娘她们学,对六姑娘敬而远之了!如果能和公主府多走动,您也就苦尽甘来了!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念秋然解开被念浅安摸乱的头发,摇头笑道:“我不图能借公主府的东风,只求能多个说得来的姐妹就满足了。” “正是这话。如此您在家在外都能松快些。”大丫鬟不贪心,点到即止地转开话题,“看来今天真是个黄道吉日。刚才下车时奴婢仔细看过了,魏家的庄子上有大夫出入,魏夫人竟真选在东郊这里静养。” 且离此处不远,抬抬脚就能到的距离。 大丫鬟心情正好,不再说劝慰的丧气话,反而期盼道:“如果真能碰见那一位,您就不枉此行了。您若是赌对了运气,可见老天还是怜惜您的。” 念秋然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念浅安却笑不出来,她大张旗鼓地来,就是想惊动魏家。 魏母果然如她所料,选在魏家位于东郊的别业静养,那是以前她偶尔病势好转时,曾小住过的地方,她几乎是直觉地知道,魏母一定会在这里。 然而料中了地方,却没料中魏家的反应。 看来安和公主对内对外,都没掩饰过对魏家的不喜,枉费她打着公主府的名号摆出阵仗来,魏家只当没看见没听说,半点动静也无。 念浅安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顶着鸡窝头决定曲线救国,飘进厢房拉着念秋然问,“小透明,你带永嘉候府的名帖了没?听说魏夫人就在魏家别业静养,我们做晚辈的知道了,很应该去拜访一下。” 念秋然闻言心口乱跳,又被念浅安的模样吓了一跳,忙帮念浅安重新梳头,对着念浅安的后脑勺苦笑道:“母亲倒是给了我几张名帖,以防万一。只是……祖母不喜魏家,两家从无来往。冒然投了拜帖,多半也见不着魏夫人。” 她倒是想光明正大的登门,可惜两家关系不允许,否则怎么会只打着来碰运气的主意。 念秋然梳头的动作略显心不在焉。 念浅安则在心里疯狂吐槽:说好的婆媳不和呢?安和公主和于老夫人在不喜魏家这点上,倒是很和谐! 连于老夫人都如此正义,可见魏父这奸臣奸得有多深入人心。 念浅安表示很气,不死心地怂恿念秋然,以永嘉候府的名义投了拜帖,结果石沉大海。 等了两天终于等来魏家别业派来的下人,疏离而冷淡地表示多谢公主府之前送的祭品后,再无二话,留下回礼走了。 念浅安看向摆满桌面的回礼,认出是魏家别业自产的水果,全都是她以前最爱吃的。 好亲切! 好怀念! 念浅安吃得嘴里咔嘣脆响,内心怒而掀桌:等一下!她不是来重温旧梦做吃货的啊喂! 继第一次失眠后,念浅安重生后第一次躁郁了。 她抓来玩疯的远山和近水,恶狠狠道:“我准备做香膏香粉生意,在念妈妈送来账本之前,你们领着庄子里的人,把能用的花儿草儿都给我捯饬清楚,庄子里的,水里地里山里的都要。” 她表情很凶,远山近水吓得立马收起玩心,撸起袖子扎好头巾,吆五喝六地带领全庄干苦活。 这一波摧残花草的操作动静很大,念秋然和大丫鬟无法安心置身事外,两脸懵地放下布头针线,默默加入了大部队。 念浅安堵在心口的气顺了些,仿佛瞧着众人的装扮很新鲜,扯了扯身上碍事的衣裙道:“叫你们一块儿干活,你们倒是入乡随俗,干什么像什么。这短袖子短裤腿的有点意思,给我也弄一套来。” 远山和近水忙做狗腿状,一个给念浅安捏肩捶腿,一个指着念秋然解释道:“是四姑娘的主意。衣样子是找庄子上的人家问的,粗布是四姑娘买来裁好的,奴婢们身上的没敢劳烦四姑娘,是奴婢自己做的。” 念秋然忙里抽空,笑看念浅安,“六妹妹不怕割皮肤的话,我也给你做一套吧?很简单的,并不费事。” 念浅安心口的气更顺了,又摸了摸念秋然的头,“可惜小贤惠虽好听,但不能对着未出阁的小姑娘乱叫。小透明,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干活的众人:“……” 贤内助什么的,用在兄妹之间得出事儿,貌似用在姐妹之间也能出事儿? 朱门贵女什么的,果然不是他们能懂的,不敢懂不敢懂。 众人集体装聋,念秋然却忍俊不禁地歪了歪头,她已经渐渐适应念浅安的古灵精怪,竟觉得十分难得可爱,当晚就挑灯做好粗布衣裳,次日一早就送到了念浅安跟前。 装备到手,能拦她劝她的闲杂人等,全都被她指使得团团转,累死累活地无暇他顾。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于是念浅安选了个并不月黑风高的午后,挎上偷偷准备好的篮子,避人耳目地独自溜出了庄子后门。 她知道,她乔妆打扮成农女求见魏母的举动,不仅傻乎乎的,而且算得上愚蠢冒险。 但她实在忍不住了,她太想念魏家人,更挂念魏母的身体。 不亲眼看一看,她迟早会躁郁到原地爆炸。 念浅安一路深呼吸,越靠近魏家别业越觉得近乡情怯,即盼着能见到魏母,又莫名怕见到魏母,她松开捏出冷汗的手,胡乱往裤腿上蹭了蹭,紧抿着嘴敲响了门。 别业侧门应声打开,看门的老苍头探出脑袋,瞧了眼念浅安手臂上挎着的篮子,伸手道:“来给主子孝敬东西的?交给我就行了,回头我会报上去,留下家里爷娘在哪儿做活的就可以走了。” 近个鬼乡哟! 人都不放她进门! 念浅安忙一脚卡住门板,端起笑脸飞速道:“魏夫人往山上寺里布施了许多经书,家里也得了一本供奉,感激得不得了。我是来给魏夫人磕头道谢的。” 第37章 一波未平 念浅安并非瞎扯淡。 三怀山上有座三怀寺,平日接待的多是东郊别业的权贵人家,清静矜贵但香火旺,皇庄并各家别业的下人、雇农,因此极推崇三怀寺,常上山求布施、领经书回家供奉。 以前她头一次来此小住时,魏母就在三怀寺为她点了长明灯,这次来静养,必定会再为她厚厚布施一番。 老苍头闻言果然不再急着关门,暗想此事夫人并未张扬,又想事关夫人新丧爱女马虎不得,正犹豫间,就听身后一道女声奇道:“这是在拉扯什么?” 老苍头见是夫人身边的陈妈妈送大夫出来,忙躬身上前,低声解释。 念浅安和告辞离去的大夫擦身而过,从大夫脸上瞧不出端倪,只得低下头,掩去面上担忧。 “你跟我来。”陈妈妈听罢缘由脸色肃穆,亲自招呼念浅安入内,错眼见念浅安年轻面嫩,和夭折的四姑娘年岁相当,不禁触动心肠,柔声道:“你别怕,我们夫人最是和善,心肠又软,晓得你有这个缘法,又是个知恩知礼的,定会好好赏你。” 她仆随其主,和魏家女眷一样鲜少出门交际,加之和公主府并不交好,即便年节时在宫中见过念浅安,也不曾上心留意过,何况姑娘家一时一个样,此时瞧着刻意装扮过的“小农女”,并未多心多想。 念浅安越发低下头去。 陈妈妈待她如半母,和记忆中一样亲切温和。 魏家上下齐心协力,编织着善意的谎言瞒她骗她,但一心保护她的真情实感从来无假。 身份变了,恩情没变。 念浅安褪去酸涩抬起头,看着熟悉的别业景致,心里五味杂陈。 皇上宠奸臣和宠公主没差,都爱送皇庄。 这处别业原来也是皇上赏的皇庄,她想着魏家即非勋贵又非国戚,怕树大招风,“规劝”魏父退回皇庄奴才,又改建规制,才折腾出眼前这座别业。 现在想想,魏父怕个鬼树大招风,更不是她又成功苏了一把,纯粹是魏父哄着她玩呢! 念浅安在心里哼哼,等跨入正院被陈妈妈留在院中,见陈妈妈撇下她自顾进屋,顿时哼哼不起来了。 “你就在院里磕个头吧。”陈妈妈去而复返,挑高门帘笑道:“磕完头把篮子给我,我会亲自帮你呈进去给夫人。” 念浅安望着门内隔断的屏风,内心海带泪:以前还烦过魏母老追着她吃药穿衣,现在想见魏母一面简直山重水阻,现世报啊现世报! 她顿觉好虐,果断给跪了,磕头磕得心甘情愿,高举篮子真心真意道:“夫人心善心慈,佛祖一定会庇佑夫人福寿安乐、身强体健。” 不管魏母是为她的病积福,还是暗搓搓为魏父消业障,才一直坚持礼佛、乐善好施的,她这番祝愿都出自本心。 原身有把好嗓子,娇脆软糯的声音即动听,又令人动容。 陈妈妈的笑带出几分真心,屏风后高坐的陈氏也不禁侧耳倾听,语气含笑道:“是个伶俐孩子。这话说得脆脆亮亮的,倒也难得。” 陈妈妈本就想借“小农女”讨个巧,此刻见连日沉郁的陈氏果然展颜,忙着意夸起“小农女”来,“夫人昨儿才为四姑娘布施香油、经书,三怀寺的住持并未大肆宣扬,偏这农女家里讨着了经书,又是第一个登门谢恩的,可见四姑娘的孝心神佛可鉴,在天有灵还记挂着您呢!” 陈氏红着眼点头,提高声音道:“拿来我瞧瞧,小姑娘给我送了什么好东西。” 陈妈妈疾步走下台阶,伸手想接过篮子。 念浅安却不愿放手,她听得出来,魏母带笑的和善语气中,透着虚弱和黯然。 她想靠近魏母一些,再靠近一些。 念浅安起身抱紧篮子,越过陈妈妈,失了魂般直直往屋里走。 陈妈妈即愣且惊,忙抢上前拦人,正想喝斥就对上念浅安茫然而幽深的双眼,不禁又是一震,心中骤然生出的异样竟令她不忍出声责怪,也不忍看“小农女”行差踏错,鬼使神差地解释道:“夫人是来静养病体的,不方便直接见你。你磕过头就够了,屋里可不是你能进的。” 边说边巧妙地夺过篮子,细看下才发现“小农女”生得娇俏白嫩,不像做惯农活的,倒像家里有意娇养的。 陈妈妈本就办老了事,不等陈氏问怎么了,就心中一动道:“这农女似乎极其仰慕夫人,瞧着也干净伶俐,不如夫人开恩收在身边,做个小丫鬟解闷?” 她只当“小农女”家里想借机上位,越咂摸心中异样,越觉得若是“小农女”能入夫人的眼,填补夫人丧女之痛,倒也皆大欢喜。 念浅安却欢喜不起来,她倒是想给魏母当丫鬟,不怕原身投胎到半路回来弄死她,就怕气着安和公主亲手削死她这个“不孝女”。 不管是因为公主府,还是为了魏家,她从没想过和魏家相认。 但陈妈妈的“提议”,仿佛打开了新思路。 不能做丫鬟,能不能做别的? 念浅安正努力回魂转动脑筋,就听身后响起一道阴冷的嘲讽,“原来公主府的念六姑娘,不仅刁蛮心活、任性妄为,还喜欢见不得人似的乔装改扮,玩起卖身为奴、戏弄人的把戏来了!” 念浅安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孔震来了。 来的还有同样风尘仆仆的魏三公子魏明义。 葬礼上的惊鸿一瞥印象深刻,他和孔震一样打眼就认出了念浅安,但此刻再见,眼中只有恼怒和不耻,视而不见地越过念浅安,径直进屋拜见陈氏。 念浅安原来还觉得三哥很有君子范儿,惹急了也从不和女人动口动手,现在内心只剩呐喊状:求三哥不君子!恼了她骂一句也好啊! 她一心求虐,成全她的却是孔震。 他毫不手软地扯着念浅安跌下台阶,附耳咬牙道:“我说过,别再招惹魏三。你如果不想做瞎子,就继续盯着魏三看试试!” 念浅安被扯得衣领卡喉咙,翻着白眼直哼,“你让我不看就不看?你敢动手试试!” 她对孔震的态度,一大半披着原身娇蛮的皮,一小半出自和孔震青梅竹马的本能。 不惊不怕,竟透着一丝莫名的熟稔。 孔震微愣,陈氏却是惊愣过后恼羞成怒,不理会特意来庄子上请安的魏明义,一边让下人撤掉屏风,一边顺着鼻梁看向念浅安,冷笑着轻蔑道:“原来是念六姑娘贵足踏贱地,恕我眼拙,竟没认出念六姑娘的好样貌,没听出念六姑娘的好嗓音。 也是我高估了安和公主。头先公主随太后送来祭品,魏家只有感激的,没想到竟是委屈了公主,转过头倒纵容念六姑娘上门来看我的笑话! 枉费我们安安小时候带你玩过,一直留着和你通过的那几封书信!你就是这么落井下石的!怪道巴巴地借永嘉候府的名义投了拜帖来,原来是明的不行,就暗着来捉弄我魏家人!” 说到最后想起夭亡的爱女,突然觉得意兴阑珊,精神萎顿地倒向魏明义,无力地摆手道:“看在安安的份儿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走,赶紧走!” 魏明义怒瞪念浅安一眼,忙抱起陈氏冲进内室,惊疑不定的陈妈妈回过神来,怒摔篮子呸道:“有娘生没娘教的黑心小货!都愣着做什么!赶紧烧水撒盐,把那黑心烂肠的走过的路全都去去晦气!” 下人们应声而动,孔震亦是越听越怒,拎麻袋似的拎起念浅安,亲自动手脚下生风,直接将念浅安丢出侧门。 陈妈妈教养尚在,到底只动口没动手,孔震这一丢,却是下足了狠劲。 念浅安觉不出痛,脑中盘旋着魏母苍白的脸,心里比身上更痛百倍。 是她太冲动莽撞,但如果没有孔震空降搅局,她未必会弄巧成拙。 念浅安的痛楚找到了迁怒对象,跳起来怒咬竹马,“孔震!你个搅屎棍!又坏我的事!” 她胡乱咬着孔震的手臂,声音含糊吐字不清。 孔震先惊后怒,随即心神大震——那种感觉,又来了。 就像那天在葬仪队伍中注意到念浅安时一样的感觉,恍惚间仿佛在念浅安身上,看到的是那个让他又欢喜挂念、又痛彻心扉的熟悉身影。 公主府的念六姑娘,和魏家四姑娘不可能有任何重叠。 孔震一瞬茫然,落后一步的魏明义却是真恼了,见状再顾不上对方是男是女,一把搡开念浅安,斥道:“念六姑娘!你别太过分了!” 成功被三哥虐的念浅安,居然诡异地笑了。 眼前这一张张曾经最亲昵最熟悉的面目,翻起脸来比书还快,不枉她被蒙在鼓里十四年,原来魏家上下都是做戏高手,重活一世,她也算见证了魏家满门戏精的诞生。 她苦中作乐,不愿自己再失态,要是忍不住哭了,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不能再牵连进公主府。 念浅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扬起下巴正要开口,再次被人打断,“好热闹!” 念浅安身子一僵,魏明义和孔震已齐声喊道:“父亲/魏相。” 魏无邪翻身下马,颔首示意后看向念浅安,温声道:“念六姑娘怎么在这里?” 他能稳坐当权宰相的位置,认人记人自有一套,甭管彼此熟不熟,关系好不好。 念浅安缓缓转身,意外见到魏父,嘴角恨恨地抽了一下。 现在一看到魏父,首先蹦出的是魏父的大名——魏狗蛋。 皇上既然赐了表字,干嘛不顺便把原名给撸了? 她实在是伤感不起来啊! 念浅安在心里泪流,才张了张嘴,又冒出个程咬金——念秋然急急找来,“六妹妹!” 话音未落,邻里下人听见动静,也来探虚实,“我们夫人让奴婢来问一声,魏夫人可是遇上麻烦了?” 来的,竟是靖国公夫人裴氏身边的连翘! 第38章 想干什么 念浅安再次在心里泪流:想开口说句整话怎么就这么难? 她默默闭嘴,随众人一起望向意外出现的连翘身后,只见不远处一座别业正门洞开,下人们忙进忙出从马车上卸行李,裴氏扶着婆子的手等在一旁,遥遥冲众人颔首以示招呼。 竟是事有凑巧,裴氏刚到自家别业就听见此处吵闹,这才派连翘来问究竟。 魏家曾想拉拢靖国公府,可惜对方不买账,如今两家关系略微妙,即未撕破脸又仅止于表面来往。 魏明义看一眼父亲,目光掠过念浅安,落在连翘身上,“多谢靖国公夫人好意。家母并未遇上麻烦。是念六姑娘迷了路,有些小误会,已经没事了。” 他特意赶来,就是怕孔震做得太过,现在又有靖国公府的人在,越发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在靖国公府面前丢自家体面。 裴氏本就是出于礼貌才派人出面询问,连翘又深知念六姑娘的种种“劣迹”,闻言并不深究,虚辞几句转向念浅安,“原来念六姑娘也来了东郊。我们夫人嫌京里人多气闷,临时起意今儿才动的身,等安顿下来,再请念六姑娘吃茶说话。” 话外之意念浅安听得明白,已猜出裴氏为什么会来东郊,并不把客气话当真。 连翘转身离去,走到一半见落后的徐月重打马而来,忙避到一边让路,又对着徐月重身后深深福礼。 坠在后头的马车低调而不失华美,跟车的宫中侍卫服色十分打眼,车顶悬挂的徽记,彰显着六皇子楚延卿的尊贵身份。 “徐世子是孝子,会特意陪靖国公夫人不奇怪。”魏无邪微微眯眼,似自言自语道:“六殿下不在宫中忙政务,倒跟着徐月重来了东郊……有意思。” 他看向孔震,话却是对着魏明义说的,“你和阿震先去拜见六殿下,我稍后就过去。” 打发走二人后转过头,对上念浅安骨碌碌转的黑亮双眼不禁一笑,拍了拍了念浅安的小脑袋道:“以后别再迷路了,出门记得多带些人。” 念浅安心情复杂:果然奸臣都看不出是奸臣。魏父明知三哥是粉饰太平,即不点破也不追究,多么温柔多么亲切! 魏无邪自然不知她所想,看向念秋然上下一打量,点头笑道:“念四姑娘?以后可要好好看顾妹妹,别再把妹妹看丢了。” 说罢背手而去,犹如天下间最和气最耐心的寻常长辈。 喊完“六妹妹”的念秋然,一直出于愣愣围观的状态,只来得及摘下头巾行礼,话都没能回上半句,呆呆望着魏家父子并孔震不远处的身影,乍亮又黯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回庄子的路上,不由绞着头巾试探道:“六妹妹,你要办的私事,和魏家……魏夫人有关?” “念妈妈还没来,我的私事还着落在她身上呢。”念浅安摇头,借魏明义的话茬,半真半假道:“大概是逛晕了头、走岔了路,一时……魔怔了,才撞上魏家那几位。” 念秋然感同身受,想着魏家那人的一言一行,觉得自己大概也魔怔了。 远山、近水却是又喜又奇,迎上来道:“四姑娘、六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有没有在外头找到能用的花草?六姑娘快看,今儿收拾完这一茬,就差不多完事儿了!” 念浅安目露疑惑,念秋然脸色微红,忙咬耳朵道:“我没惊动其他人,出去找你的只有我一个。还好你没事。” 她是第一个发现念浅安不见的,偏心里藏着事,想借机去魏家别业转一转碰运气,便编了个借口独自出去,本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私心,没想到不仅真见到了那一位,还找见了念浅安。 她即愧疚又后怕,真心觉得还好念浅安没事,否则她会后悔羞愧死的。 念浅安却误会了,半安抚半赞美道:“小透明,你果然是个好帮手!” 说着见念秋然神思不属,似被刚才的事吓着了,就拉着念秋然坐到廊下,打发走远山近水,故作轻松道:“小透明陪我偷偷懒,剩下点尾巴由着他们干去。” 她扯下头巾盖到脸上,强压着的酸热尽数涌上眼眶。 心里不停告诫自己:不能再被以前的亲情牵绊了。 今天是各种巧合各方人马都凑到一起,才间接化解她闹出的事,如果依旧被感情左右,再做出冲动鲁莽的蠢事,不仅会害了公主府,也帮不了魏家。 她已经见到了魏母,看魏父和三哥、孔震的样子,魏母的病情应该没有大碍,她了解魏父魏母的性子,即便真被她气着了,既然说不计较就不会天长日久的放在心上。 至于其他的,轮不到她操心,她也不能、不该再操心。 割舍不掉的亲情就藏在心底,旧日情长等魏家能全身而退后,再来说不迟。 眼下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念浅安自我催眠完毕又自我鼓励,晚膳时怒吃三大碗饭,斜着眼道:“看什么看?你家姑娘就是这么能吃,少见多怪。” 远山近水忙摇头,默默对了个眼色,小心翼翼问,“姑娘,靖国公夫人和徐世子也来了东郊,您要不要去拜个见?” “不去。我即不想拜靖国公夫人,也不想见徐世子。我最后说一次,我对他没兴趣,你们别再拿他来试探我。”念浅安拿筷子一人敲了一下头,教俩二货道:“我不想上门自讨没趣,靖国公夫人十成十也不想见我。 你当他们怎么会突然来东郊别业?闲话都传到大表哥耳朵里了,就算徐世子不知道,靖国公夫人能不知道?别忘了,舅父出面揽下事时,我娘也让刘嬷嬷给靖国公夫人私下通过气了。 多半是舅父已经出手,收拾首尾正收拾得热闹。靖国公夫人一为避嫌,二为徐世子,才临时起意来东郊,这地界矜贵,闲话闲人都进不来,人家是来躲清净的,我们瞎凑什么热闹。” 远山近水放下心狂点头,却听念浅安话锋一转,“不过出于礼貌,拜帖还是要投的。” 不是投给裴氏,而是投给徐月重。 她临来时偷偷送过信给徐月重,却没等来柳树恩依照约定来见她。 现在徐月重在东郊,连楚延卿也在,柳树恩身为楚延卿的暗卫,不在宫中侍卫队伍里,也该在暗卫队伍里。 念浅安决定再去信催催柳树恩,撤下晚膳后,就亲自提笔写拜帖。 魏家别业里,陈妈妈也在写给裴氏的拜帖,抬眼见孔震进来,忙道:“老爷公务繁忙,隔三差五还要赶来看望夫人,夫人不想老爷多操心,已经交待过三公子,今天的事瞒下就是了。你可别在老爷跟前说漏了嘴。” 孔震对魏相、陈氏又敬又爱,陈妈妈待他如自家子侄,闻言无有不应,只阴沉着脸道:“幸好我来得巧,否则真让念六姑娘送上东西,还不知要怎么恶心夫人。” 陈妈妈气性过后,倒也不偏不倚,“你放心,那篮子里装的不是什么腌脏物,不过是些寻常点心罢了。” 孔震心头莫名一动,招来粗使下人,“没丢掉的话,拿来我看看。” 篮子已经破了,点心也碎了,虽沾满尘土但还能看出原形。 陈妈妈跟着探头一看,不由愣住,“这……全是夫人最爱吃的几样点心。夫人的口味,除了你我这些个亲近的,连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未必一清二楚。天下竟有这样的巧合?” 她不细想也罢,一旦细想念浅安的种种言行,此刻撇开后来的气恼羞愤,倒品出念浅安自进门起就规行矩步,其实并无恶意和捉弄之态。 “我竟看不明白了。”陈妈妈想起那道令她深感异样的双眸,摇头喃喃道:“念六姑娘那样费心费力的乔装改扮,又送了这么一篮子东西,闹这一场图的是什么?又想干什么?” 孔震垂眸,似透过衣料看着手臂上被咬过的齿痕,声音低不可闻,“是啊。我也看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包起篮子和点心,拎着包裹起身道:“这事妈妈别管了,也不必让夫人知道,省得夫人再伤神。我会想办法查清楚。” 陈妈妈深知飞鱼卫的本事,转口劝道:“你忙归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四姑娘斯人已矣,夫人比你更伤心,却也盼着你能放下那件事。那件事你知老爷知夫人知,到底没来得及告诉四姑娘,你也该为自己打算……” “妈妈别说了。”孔震眸色清冷,脸色却很柔和,“夫人的疼爱、妈妈的关心我都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避而不谈,陈妈妈哪里听不出他话外的固执,望着孔震离开的背影,终究长长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魏无邪就带着魏明义、孔震打马回城。 左邻右里,不少人都在议论魏相爱重陈氏、魏明义妥妥孝子,孔震这个人见人怕的飞鱼卫,对魏家倒是有情有义,纷纷挖掘奸臣魏家一系的闪光点。 也有不少人在议论六皇子楚延卿屈尊降贵,莅临靖国公府的别业,没忘记徐月重曾是他武学陪读的旧日情分,虽然对外有个不好亲近爱臭脸的名声,倒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皇子。 念浅安听了一耳朵八卦,恍然大悟:原来徐月重做过楚延卿的陪读,所以柳树恩是因为楚延卿的关系,才和徐月重成为好友的? “听说六殿下还和徐世子一起,陪靖国公夫人上山打醮呢。”远山刚说完,近水就接力道:“姑娘,奴婢打听过了,今儿魏家别业开了中门,魏夫人往三怀寺上香去了。” 魏母的身子应该见好了,念浅安暗暗松口气,吩咐道:“备些药材和好克化的点心来。” 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 前几天闹出的蠢事,必须描补得妥妥当当才行。 念浅安带着远山、近水,招呼上念秋然主仆,“小透明,我们去三怀寺逛一逛。” 第39章 山寺桃花 三怀山上春景正好,可惜马车不好走山路,山下停着不少或来打醮或来春游的车马,一行人抵达山脚后改乘滑杆。 念浅安歪在滑杆上打眼四看,先认出魏家的马车,后将视线停在靖国公府的马车上,求证道:“你刚才说六皇子和徐世子一起陪靖国公夫人打醮,就是今天?” 远山默默看向身旁近水,也求证道:“我刚才没跟姑娘说是今天吗?” 近水翻了个白眼。 念浅安也翻了个超大的白眼:魏家人要是也像这俩二货这么单蠢就好了! 边吐槽边转眼看向另一架滑杆上的念秋然,天助她也,既然楚延卿和徐月重也在三怀寺,那柳树恩应该也在,她特意带上念秋然的算盘没白打。 原先在庄子上,倒是不怕柳树恩突然找来,现在不在庄子上,等到了三怀寺她得先去找魏家人,把之前做下的蠢事圆回来,要是柳树恩在她离开时突然冒出来,没找着她岂不是两厢扑空? 且让她犯愁的是,柳树恩也许知道她的行踪,她却无法确定柳树恩所在。 前后都送过两封信了,柳树恩仿佛消失了一般,自那天在葬礼上见过后,就再无音讯。 暗卫什么的,好烦人! 念浅安继续在心里吐槽,等抵达三怀寺,进了迎客僧安排的厢房后,就交待念秋然道:“小透明,今天还得麻烦你一件事儿。等一下可能会有个脸上有刀疤的公子来找我,我和他事先通过气,他要是来了,你就先帮我留住他。 他和我要办的私事有关系。只是对内对外都得暂时保密,你到时候多上点心,别惊动旁人,也别叫人发现他。他和我有点交情,容貌虽然有点吓人,但人很好,你别怕啊。 前几天是我失礼于人,冲撞了魏家人,我先去给魏夫人告个罪。你安心等着,等两头的事情都了了,我们再好好逛一逛三怀寺,不叫你白走这一趟。” 念秋然本就对念浅安即愧疚又感激,巴不得念浅安多利用利用她,一听和私事有关,忙强忍着惊怕保证道:“六妹妹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交托。” 念浅安笑着夸奖意外好用的小帮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透明可真上道儿!” 念秋然失笑,大丫鬟见念浅安主仆离去,虚掩上门叹道:“魏夫人若是早几天来上香就好了。那一位如果没走,必定会陪魏夫人一起来,您也许还能多看上一眼。” “那天能见到他,已是老天眷顾。”念秋然留意着门外动静,淡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忍着没劝我,是不想我出来一趟还不开心。如今知道他依旧好好儿的,我已经满足了。以后,我不会再为他做出糊涂举动。” 大丫鬟即心疼又心安,想一回自家姑娘和魏家那一位的身份差距,终究紧紧闭上了嘴。 远山近水却是即心惊又心疑,错愕的嘴张得老大,声音压得老低,“姑娘说的刀疤公子,难道是春宴上救了李十姑娘的那一位?” “就是他。他欠我人情,得帮我办事来还。”念浅安摸了摸额角长好的伤疤,顺嘴吩咐道:“我要做的新生意,一小半着落在念妈妈身上,一多半得着落在他身上。以后私下里少不了接触,回头你们和念妈妈知会一声,别见着人一惊一乍的。” 她原来还担心没人可用,结果原身身边的人根本不用她费心收服,对原身简直盲从到有点二的程度。 所谓用人不疑,仗着公主之女的身份优势,她对二货们和对小透明主仆一样,直来直往反而最有力、最有效。 远山近水听罢果然没有二话,忙郑重的应下。 主仆三人停在魏家厢房外求见陈氏,出来的却是陈妈妈,“夫人正听住持大师讲经,不方便见念六姑娘。” 她态度冷淡,看着念浅安的目光暗藏审视。 念浅安并不失望,她已经摆正对魏家人的心态,心平气和地福礼道:“那天是我行事不妥。还请妈妈转告魏夫人一声,之前魏四姑娘出殡时,我听闻魏夫人几次哭晕害了病,知道魏夫人也在东郊,才想登门拜见。 也是我平日里顽劣惯了,见魏夫人不接拜帖一时羞恼,才做出乔装改扮的糊涂事儿。我并无故意捉弄人的恶意,只是曾和魏四姑娘书信来往,晓得魏夫人病中怕是胃口不开,才想送些对口味的点心。” 她一一描补,说着又深深一福,歉然中不失公主之女的骄傲,“我没想落井下石,也没辜负和魏四姑娘曾经的来往。今天特意来澄清误会,不管魏夫人原不原谅我,还请妈妈收回那句’有娘生没娘教’的话。” 她心里清楚,她和原身来往过的那几封可怜巴巴的信笺,即是闺阁交际又是遗物,魏家人不会私拆验证,此番说法,无异于颠不破的圆。 陈妈妈确实信了,却也疑惑念浅安的态度,竟和那天的恍惚失神大相径庭,一时觉得是自己眼花多心,一时也有些后悔那天太武断,倒是极干脆地为当时的恶言道歉,“那天是老奴嘴快,污了念六姑娘的耳朵,老奴给念六姑娘赔罪了。” 礼毕不卑不亢地接过药材和点心,虽没再甩手乱丢,但送客的态度依旧冷淡。 等念浅安主仆离去,陈妈妈就将赔礼随手分给下人,心里想着孔震的交待,回话时只说念浅安是来致歉的,并未细说别的,陈氏听过就罢,并不放在心上。 念浅安心事暂了,远山近水见她神色轻松,并无被慢待的不快,又没狗胆追问冲撞魏家的事,就一人一句抢着道:“姑娘,奴婢听说陈妈妈代魏夫人,上门拜见过靖国公夫人呢。这两家面和心不和,还得顾忌着高门脸面有来有往的。 您看这会儿大家都在寺里,您又特意走了这一遭,靖国公夫人肯定知道了。您要不要顺便去见见靖国公夫人?何况六殿下也在,以公主和皇后的关系,您连面也不露似乎不太好?” 她二人倒不是死性不改地又拿徐月重试探,而是私下交流过,深觉自家姑娘从宫中回来后,竟真的回心转意行事越发有章法,只当是受太后指点,也想出力把自家姑娘往正路上引,扭转以前的坏名声。 念浅安表示拒绝,“靖国公夫人如果愿意给彼此做脸,今天就可以约我一起来上香。既然没动静,就表示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做长辈的可以不耐烦见我,我做晚辈也没必要上赶着倒贴。 何况和皇后好的是我娘,我和六皇子可没什么好关系。刚忽悠走七皇女清静两天,我可不想再和六皇子相看两厌,白费口舌。就七皇女那糟心脾气,我看皇三代没一个省心的,六皇子要是也拿辈分压我,我可喊不出’小表叔’三个字。” 远山近水懂了:自家姑娘是不想见六殿下。 念浅安确实不想见楚延卿,一来原身和楚延卿不和,二来她和楚延卿不熟,且对皇子什么的无好感,不想节外生枝。 现在她只想见柳树恩,回到安静的厢房心头一沉,不用问念秋然都知道,柳树恩没找来。 念浅安扶额:柳树恩不像言而无信的人,难道柳树恩还没和徐月重通过气,徐月重并不知道他们的约定,收到信没看懂,也没转交给柳树恩? 还是因为楚延卿,柳树恩暗卫事忙脱不开身? 因原身的关系,由徐月重做中间人已经够奇葩了,还是别再把楚延卿牵扯进来的好。 念浅安决定继续绕过楚延卿,掰着指头算了算,念妈妈已经送来口信,明天就会带着王强、王娘子来,事情不能再拖下去,她又不能永远住在庄子上。 她决定出去碰运气,“没等来小刀疤就算了。小透明别自责,走吧,我们好好儿逛逛三怀寺。” 念秋然确实有些自责,听念浅安随口又给人取绰号,不禁宽心而笑,竟觉得自己这个小透明和小刀疤仿佛天然就跟念浅安是一伙儿的,起先的惊怕化作莫名的亲切,主动带路道:“我看话本戏文上有写过,在外头办私事,多是在僻静的地方碰头。三怀寺后头有一片桃林,小刀疤和六妹妹事先有约定,说不定多转转能遇上呢?寺里的厢房,到底惹人眼。” 她说的话本戏文,都是念浅安带去庄子上的,随着彼此日渐亲近,她看得多听得多,无形中被带歪了。 念浅安忍不住笑,“完了完了,小透明竟然跟我想的一样。我好像把小透明教坏了,你回府后千万记得藏拙啊,否则叫家里长辈看出你变坏了,三叔母打不着我,我娘非得拧掉我的肉不可。” 念秋然想到安和公主“凶悍”的作派,再无往日的惊怕,越想越觉得那场景好笑,挽住念浅安咯咯直笑,脸都笑红了。 念浅安顺手摸了一把:乖乖的小透明难得放得开,这样欢快大笑的模样怪好看的。 远山近水和大丫鬟对视一眼,假装没看见念浅安的咸猪手,十分捧场地凑起趣来。 一路走一路逛进桃林,欢声笑语惊得鸟雀振翅。 也惊动了树下赏景的两道身影,年幼的那道身影循声转头,皱眉开口,“六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念秋然顿时瑟缩,低头束手地蚊子叫,“三哥哥、表公子。” 刘青卓转过身来,和念三公子念夏章并肩而立,双双看向念浅安。 满树的桃花随风扑簌簌的洒落,停在两位少年公子的肩上身上,实在不失为一副美景。 念浅安却觉得眼睛疼,默默望了望天:山寺桃花始盛开,树下偏偏戳着伪前任。 她一边腹诽,一边翻家谱对号入座,“三哥怎么也在这里?” 第40章 一波又起 念夏章语气不善,念浅安虽莫名其妙但没聋,反问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六妹妹这话问得奇怪,我和青卓表哥会在这里,自然是慕名而来,特意来三怀寺游桃林春景的。”念夏章眉心微蹙,面色不虞,依旧不失兄长风度地答道:“我们是连日读书累了,才出门走动走动。六妹妹一个姑娘家,不带婆子侍卫,只带几个丫鬟,怎么能往深山老林里乱走?” 念浅安不莫名其妙了,只当原身和念夏章这位隔房三哥也处得不好,撇嘴道:“三哥这话说得也奇怪,姑娘家和丫鬟怎么了?现在都大历三十四年了,难道只许男人到处乱逛,不许女人出门游玩?” 念夏章眉心更皱,“这和大历几年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姑娘家的规矩,为兄好意提醒,六妹妹不该胡搅蛮缠。” 念浅安无语:规矩你妹,你妹从来没规矩过。 当着外人的面,她不想太塌念家人的台,转头和念秋然小声嘀咕,“果然是物以类聚。大酸腐身边跟的也是个小酸腐。你这位三哥哥果然不是亲生的,还好我们小透明不像他。” 夸了自家小帮手,顺带踩了念夏章一脚,主要讽刺对象则是刘青卓。 念秋然自然听得出来,因不知退婚隐情,不由暗自疑惑,又一向敬畏周氏最疼的嫡长兄,听着“不是亲生”四个字微觉苦涩,细品之下又觉妙趣,想笑不敢笑地低下头去。 近水也憋笑,晓得自家姑娘从不关心隔壁家事,便尽职解说道:“三公子随三老爷去任上前,曾在刘家族学读过书,是表公子的同窗。这才刚回京多久,又和表公子’物以类聚’了。不仅一起在刘家别业同吃同住,还一起游山玩水。” 皇上宠信人都是一个套路,帝师刘乾在东郊也有一座上赐的别业,刘青卓比她们还早几天来的东郊,远山近水如今对刘青卓是左右都看不顺眼,后来知道此节也不许庄子下人告诉念浅安,美其名曰不能打搅表公子闭门苦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远山暗骂晦气,忍不住话中带刺道:“表公子如今无事一身轻,琐事有家中长辈出手收拾,难怪有闲心来别业读书,还有雅兴看花赏景。不过这里是佛门净地,表公子要呼朋引伴,还请往别处去,别扰了别人清静。” 刘青卓自诩君子,并不打算和个丫鬟计较,且被刘德轩臭骂一顿后冷静细想,自省于闲话一事上确实处理不当,遂大度地解释道:“几位姑娘放心,这里除了我和夏章表弟外,并没有其他外男在。” 远山一脸憋闷:果然是读书读傻了的酸腐,有没有其他外男,根本不是重点好吗! 刘青卓却是一脸君子坦荡荡,念浅安即护犊子又觉眼睛疼,终于不再无视刘青卓,挺身站到远山跟前,盯着刘青卓奇道:“刘公子,我怎么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刘青卓垂眸掩去不屑和嫌恶,听着那声刘公子语气微冷道:“今天纯属偶然,并非我所愿。难道因为一句话,六表妹就要我无论何时何地,以后只要你在场就主动避开?” 念浅安点头,“是哟。” 刘青卓:“……” 他一时噎住,念夏章却喝斥道:“六妹妹!青卓表哥是你的嫡亲大表哥,你自见面后不问好也就罢了,刘公子三字又是何意?不敬兄长不悌表哥,当真枉为大家闺秀!” 他学着念浅安的样子,也挺身站到刘青卓跟前,似意不平气不过,忍无可忍道:“何况你和青卓表哥曾经有过婚约!青卓表哥好言好语,你们主仆倒句句带刺!外头总有人传说你娇蛮无理,我身为兄长自然护着你,原来却是个笑话! 现在亲眼所见,我才知传言不假,竟是我枉做好人!你不知孝悌,更不知自省!难怪青卓表哥要退婚,不是你们有缘无分,也不是青卓表哥不够大度,错都错在你一言一行,都叫人无法苟同容忍!” 他只差没骂念浅安不知廉耻、勾三搭四,活该自毁姻缘。 出于文人教养,到底没说出更难听的,倒把自己憋得脸色通红。 念浅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于是呵了一声,瞥了眼惊呆的念秋然主仆,想着念夏章同是三房的人,不愿念秋然主仆回家不好做人,只怼正主不理念夏章道:“原来刘公子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伪君子。不小心又出现在我面前就罢了。之前口口声声说不会背后非议我的闺誉、私事,难道我刚才听到的是鬼话,不是刘公子说出去的?” 刘青卓并无心虚之色,反而凛然道:“夏章表弟心细如发,看出我这几天似有心事,有意开解我又特意邀我出门散心,我不忍夏章表弟为我担忧,影响他备考读书,才悉数告知。夏章表弟并非长舌之辈,我亦事无不可对人言,错即不在我,即便说给表弟一人知道,也不算背后非议六表妹。” 念夏章亦是一身正气,“想来六妹妹的丫鬟也知情,我若是不为青卓表哥正名,难道坐视你的丫鬟对青卓表哥出言不逊?我好心教导你,若是有其他人在,自然不会乱说。” 念浅安险些气笑了,怒指念秋然,一脸震惊:“小透明难道不是人?!” 刘青卓和念夏章两脸震惊:“……?!” 且不管小透明是什么鬼,他们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念秋然的存在,并不是故意爆料的啊! 念浅安震惊过后突然悟了:细想想,貌似从一开始念夏章喊的就是六妹妹,之后念夏章和刘青卓也只和她说话,虽然没有无视远山近水,但好像在他们眼里,念秋然主仆被错认成她的丫鬟了。 二人脸上的冤枉毫不作假,小透明真是透明本透,居然连同房三哥都没留意到她就在当场。 念浅安看着头都快垂到地上的念秋然,突然有点心疼,还有点尴尬。 酸腐书生的字典里大概是没有尴尬二字的,念夏章一心琢磨小透明三个字,突然脸色大亮地击掌道:“四妹妹容貌清秀,倒担得起清澈明透的雅号。六妹妹这昵称,竟有点大俗大雅的意趣!” 刚才只是没留意,念夏章不至于连念秋然的长相都不清楚,此时当着表哥兼好友的面赞妹妹长相,自觉很风雅。 刘青卓早领教过念浅安的古怪言行,闻言不禁细看念浅安一眼,很有文人风范地就事论事道:“夏章表弟此言甚是,六表妹别的且不论,确实常有妙语佳句,值得你我细细品味。” 念浅安真心服了,看着互相拽文的二人,心里只有一个感想:俩神经病。 这一打岔,刘青卓又端起清正架子,终于有机会回敬念浅安,“六表妹也说过,收回那半块玉佩后,会立即打发人送还信物。如今信物不见踪影,我不曾和六表妹追究此事,六表妹也没有立场,指责我言而无信。” 念浅安表示这锅她不背,“信物在我娘手里,三哥才教导我要懂得孝悌,我可不敢忤逆我娘的意思。刘公子如果想追究此事,只管去找我娘。我即无意拦着你,也指使不动我娘。” 念夏章一噎,刘青卓却莫名有些得意:祖父看事也未必件件都准,瞧六表妹这不松口的样子,难保不是欲擒故纵,还想挽留亲事、不肯放手。 他虽看不上对方,但不妨碍对方迷途知返,多一个仰慕者。 刘青卓越发不耻念浅安的少女心思,对自己的得意之情毫无自觉,深看念浅安一眼道:“婚约之事,于我已经了结了。剩下的,自然有长辈出面。” 念浅安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着手臂哼哼,“说得好像你是真心来读书,而不是被外叔祖赶来闭门思过似的。有舅父在背后帮忙收拾烂摊子,当然不用你出面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刘乾行事通透周全,前脚派出刘德轩后脚就将刘青卓赶去别业,安和公主派人私下知会过她,让她别再去招惹刘青卓。 又有远山近水和安和公主神同步,极有默契地好意瞒着她,这才假装不知情罢了。 今天偶遇,确实意外。 念浅安懒得和神经病计较,安抚似的握了握念秋然的手,咬耳朵道:“叫俩大小酸腐一搅和,小刀疤就算真来了,也不会现身。你帮我支开他们,我再四处走走,半个时辰后厢房见。” 念秋然无法装没事儿人,一边点头一边保证道:“六妹妹和刘家的事,我会烂在肚子里。” 念浅安笑着摇头,“我还能不信你?你别怕,退婚什么的我求之不得。” 念秋然深知她口无虚言,脸色总算正常了一点,鼓起勇气出头做请道:“我、我陪三哥哥、表公子游桃林吧?” 刚才疏忽了活生生的姑娘家,实在又失君子礼仪,刘青卓有意补偿念秋然,从善如流地应下。 念夏章则不愿刘青卓和念浅安再起冲突,又后悔方才说话不谨慎,正想私下敲打念秋然主仆几句,便也顺势应下,和念浅安主仆各逛各的。 念浅安抬头看天色,摘下首饰吩咐道:“我们分头走,你们拿着我的东西,如果遇上小刀疤就给他看,让他去西边找我,如果半个时辰到了没遇上,就回厢房见。” 远山近水见她坚持,忙接过首饰一人走一个方向。 念浅安边往西走,边嘀咕,“想见的人没见着,不想见的人一气来俩。什么狗屎运。这样要是还引不出小刀疤,可见暗卫也没多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实在不行,只能去找楚延卿直接要人了……” 不怕帮手不给力,就怕帮手找不着影儿。 念浅安正自顾吐槽,前方突然有人坏笑,“念六姑娘,您可真叫我们好找啊!” 第41章 盖世英雄 如果说念夏章的语气不善,是出自为兄为长的自以为是,那么此刻平地响起的坏笑,则充斥着不容错辨的满满恶意。 念浅安脚步僵直,抬眼去看前方突然冒出来的两道粗壮身影,先在心里狠狠骂了声果然狗屎运! 倒不是她大意,也不是远山近水心太大。 而是三怀寺地势特殊,日常接待的多是贵人,寺庙周围有武僧轮值巡逻,且桃林虽大但距离寺庙房舍并不远,又有念秋然等人就在左近,有什么事扯开嗓子喊两声,十成十能引来人。 但此景此情下,念浅安只敢乱看,不敢轻举妄动。 魏家大哥、二哥是文官,三哥魏明义却是武将,和孔震一起从小跟着魏家请的武师傅习武,她没少围观顺便捣乱,即使不知孔震是飞鱼卫,也练就了一双好眼力,来人虽然装得挺像猎户农夫的,但脚下功夫可藏不住。 不管这二人是躲过了巡逻武僧,还是直接下了杀手,都不是她能硬碰硬的对手。 且就算念秋然等人真走远了,刚才还听得见枝桠声响的两个方向,竟再也捕捉不到远山、近水发出的动静。 念浅安一边飞快分析眼下处境,一边故意嫌弃地打量来人,不耐烦道:“你们谁啊?是我的丫鬟雇你们来找我的?我还没逛够呢,赶紧去和她们说一声,还没到半个时辰呢,等会儿我自己会回厢房。” “老大你听听,这朱门坊的贵女心眼子就是多,一句话绕了七八个弯儿!”先前坏笑的“猎户”再次开口,满不在乎地拿手肘拐身旁的“农夫”,桀桀咂舌道:“不就是想叫我们知道,她的丫鬟晓得她在这里,还约好了时辰,回头没等着人,一定会带人来找她吗?文绉绉地吓得着谁!” “念六姑娘可以省些口水了。你的丫鬟可顾不上你。”被称作老大的“农夫”似乎是话事的那一个,言行间竟真似农夫般憨厚,笑着抬手做请道:“念六姑娘也让我们哥儿俩省些力气,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吧。” “走去哪儿?谁派你们来的,什么人想见我不敢光明正大来请,倒雇佣起三教九流来阴的?”念浅安收起不耐烦,换成一脸傲娇,“不管雇你们的是想对付我,还是对付公主府,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娘是谁,我可以当没见过你们,你们收了多少钱办事,我双倍给你们就是了!” 猎户嘿了一声,可惜道:“没想到刁蛮任性的念六姑娘也是个懂行的!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半道换主儿的事我们可不干,这是道上的规矩。念六姑娘还是听老大的,少说话,就能少受苦。” 农夫突然身形一晃,闪到念浅安身侧,也不知怎么动作的,就逼得念浅安不得不抬脚前行,口中道:“我们自然知道念六姑娘出身不凡,不过眼下可容不得你问七问八。你也别指望什么丫鬟表哥,刚才不是吵得挺凶的吗,现在倒惦记起人家来了? 晚了!至于是谁想见你,别说我们接活时从来只见中间人,见不到正主儿的面,就算我们知道是谁,也不会坏了规矩出卖正主儿。念六姑娘还是听我的劝,动脚走别动嘴说。” 这二人果然有备而来,且不知躲在暗处偷窥了多久,只等伺机而动。 她并不指望念秋然几个能察觉异样,只盼他们真的走远了没受牵连,也盼着远山、近水没死没伤。 “你们把他们怎么了?”念浅安不再装模作样,冷下脸道:“别说我亲哥亲姐表哥,就是我的丫鬟少了根头发丝儿,公主府事后也不会放过你们。” 猎户也闪到她身侧,和农夫一左一右挟持着她,故作害怕道:“干完这票大的,我们哥儿俩就离京享福去了,哪儿敢伤您的人,自找麻烦呀?咱不怕公主府,也怕刘大家报复呀!这票给的好处再多,也比不过我们哥儿俩的命不是?” 农夫斜睨着念浅安,依旧笑得憨厚,“念六姑娘放心,你的丫鬟好好儿的,正不知在哪颗树下呼呼大睡。只要你老实跟我们走,你也不会受半点皮肉之苦。” 听这二人的前后话锋,既然没细说念秋然几个,那就是只打晕了在附近的远山、近水,紧跟着就现身堵她。 “我来猜一猜啊,雇佣你们的人只让你们’请’我去某个地方,但没想要买我的命。”念浅安一步一挪,干脆支起手摸下巴,“你们对我这么’客气’,可见对方想要全须全尾的活口。京里京外,敢做出这种事,不怕一口气得罪公主府、刘家两家的,屈指可数。 和你们接头的,别是个操着公鸭嗓的’男人’吧?或者也和你们一样,是个在外头难得一见的练家子?今天是我狗屎运太臭,你们才能这么顺利,要是没这么顺利,和你们接头的中间人,就没交待过你们有什么要问我的?” 她心念电转间,将最近经历全都撸了一遍,想到一个最大的可能,言语中的试探毫不掩饰,且刻意盯着猎户目露挑衅,赌不如农夫谨慎的猎户露出马脚。 老天没有抛弃她。 猎户果然嘴快,难掩错愕地脱口道:“我的乖乖!你怎么知道中间人的功夫比我们哥儿俩还厉害!中间人还真交待过,如果你不肯老实听话,就先问问你,之前在宫中……” 念浅安耳尖才抖起来,就见阻止不及的农夫一拳砸向猎户,拍得猎户猛地捂住嘴,又转头目露厉色地盯着念浅安,警告道:“念六姑娘,你的话太多了!小心还没到地方,就因为一张爱乱说乱问的嘴,害人又害己。” 猎户不停乱转的眼中也露出悔恨恼怒来。 念浅安只管继续专攻猎户,挑起眉毛晃着脑袋道:“哪儿是我爱乱说乱问呢?这不是天下坏人话都太多吗!三人行必有我师,聊聊天彼此解个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嘛!再说了,你们就算真要弄死我,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呗!” 猎户噗嗤一声,喷笑漏出捂嘴的指缝,含糊着声音道:“老、老大,您别说,这念六姑娘还挺逗!” 农夫显然没他笑点低,怒瞪猎户一眼,忽然警觉地停下脚步,一边眯起眼留意周围,一边语带煞气地问念浅安,“念六姑娘,跟你来三怀寺的,除了刚才桃林的那些人,还有谁?你说这么多是想拖延时间?你在等谁来救你?” “等我的盖世英雄啊。”念浅安强压着内心的小激动,一句一个坑地拖到现在决不能漏气,她故意胸有成竹似的面露憧憬道:“我的盖世英雄,一旦发现我有事,一定会踩着七色祥云来救我,打败你们这些大坏人,然后娶我的。” 猎户顿觉大开眼界,捂嘴的手松开了都不知道,大张着嘴愣道:“老大,念六姑娘不会是被你吓傻了吧?怎么突然胡言乱语起来?什么娶不娶的,竟比我那楼子里的老相好还敢说!” “你给我闭嘴!”农夫伸手又砸了猎户一拳以示警告,刚才还满是煞气的眉毛,却不禁犹疑地皱起来。 念浅安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努力回忆起孔震不堪她捣乱,曾经教过她的几个穴位,觑着二人一时松懈露出的空门,飞速抬腿照着麻筋一人给了一脚。 踢完就往回跑。 边跑边抽空感叹:有一副健康的小身板就是好啊,跑起来贼快! 可惜她以为的快,是和她以前的病娇状态比。 农夫和猎户彻底恼了,不等麻劲儿过去,就跌跌撞撞地直追念浅安。 二人一瘸一拐地跳来蹦去都比念浅安快。 念浅安感受到身后转眼间扑来的劲风,货真价实地海带泪了:居然跑不过腿脚发麻的坏人,这死法太窝囊了! “小刀疤!小刀疤!”念浅安肩头一重,顾不上被农夫抓得肩疼,竭力扯开嗓子喊,“小刀疤你敢爽约!你敢说话不算数!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害我受过伤,我就挠得你不止一道刀疤!” 求让她穿越一回做了魏明安、又重生一回成了念浅安的老天开开眼! 别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两世为人什么事都还没干成,不带死得这么草率的! 老天果然没有抛弃她。 念浅安话音未落,猎户呸出的那句“莫不是真吓傻了”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急速落下的人影一个手刀劈在后脖颈,咬着舌头软倒在地。 农夫一眼就看出来人身手不凡,且又出现得这样悄无声息,即惊且怒下心神不无动摇,本能张手去捞倒下的猎户,虎口叫念浅安下死力一咬,仗着身形娇小求生欲超强,竟灵活一旋身,挣脱开来窜到来人身后。 她又哭又笑地在心里谢过老天爷,又在心里喊:柳公子! 她不怪他之前找不见人了,也不怨暗卫神出鬼没了! 今天接二连三的狗屎运,终于升华成瞎猫碰见死老鼠的好运了! 念浅安自黑是瞎猫,此时此刻却不觉得柳树恩是死老鼠,她也不打算再叫他小刀疤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化作熟稔的招呼,“盖世英雄,你好啊。” 说着傻话,绷紧的心弦还没松,当着农夫的面,非常谨慎地没有点破柳树恩的名姓。 柳树恩眉梢高挑,想到刚才相当“如雷贯耳”的一串威胁喊话,老神在在地轻笑道:“盖世英雄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骂我小刀疤骂得很大声么?” “这不是重点。”念浅安往他身后躲,指使道:“先对付完这货再说!他想劫持我!” 农夫紧握被咬破的手,警觉而谨慎地打量着柳树恩,不露声色地暗暗调整架势和距离,口中假意道:“小兄弟如果是来坏事救人的,就先报上哪条道上的名号来!” 谁要跟你先礼后兵! 念浅安怒推一把柳树恩,喝道:“盖世英雄,揍他!” 第42章 心动感觉 桃林深处,落英缤纷。 缠斗其间的二人一经交手就打得难分难解,如果忽略二人身上过重的煞气,眼前卷着桃花绿叶你来我往的武斗画面,其实挺赏心悦目。 念浅安的目光紧紧追着柳树恩的身影。 短暂的几次相处,她知道他轻功很好,现在才知道,柳树恩当真年少有为,和农夫过起招来竟隐隐占据上风。 在她看来,魏明义的功夫大开大合,孔震则擅用奇招,魏家请的武师傅世面见很多,她也跟着涨了不少见识,却看不出柳树恩的路数。 可见柳树恩武学清奇。 她边围观边思忖,农夫却是且战且惊,同样摸不清柳树恩的路数,满是杀气的眼中闪过浓重的惊疑,当下不再恋战,借着旋身的空隙一把抓起晕死的猎户,几个跳跃窜向寺庙的方向。 柳树恩战意正酣,见农夫竟往寺庙那头闯,脚下一点就要去追,腰间突然一紧,被一双纤细的手臂死死抱住。 “别追!被你辟晕的那货是个大嘴巴,被我套出了不少话,放他们走!”念浅安拦腰箍住柳树恩,生怕被他甩飞,双脚扒地嘴里飞快道:“你先听我说,永嘉候府没有在朝中说得上话的人,我娘虽然好恶分明,但从来不朋不党,那俩货不是针对永嘉候念家或公主府。 如果是针对我外祖家,大可直接掳走我大表哥。所以是单纯冲着我来的。我就算名声不好,顶多属于闺阁姑娘间的口角小事,交恶的人撑死了七皇女身份最高,但无论哪种,都不至于使这种下九流的黑招! 最大的可能,就是之前我们在宫中撞破的那桩奸情。不是那个假侍卫,就是那个宫女察觉了什么,才买通外头的三教九流来劫持我,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柳树恩身形猛地顿住,略显僵硬地缓缓转身,他本以为他凑巧现身,不过是寻常的路见不平,没想到事情起因竟和他有关,周身杀气瞬间收敛,眉头深锁道:“你的意思是,那假侍卫在我们离开后可能回去过,也可能另外派人去查看过,发现了地上的水渍,或是草丛里的痕迹?” “只有这一个可能了。”念浅安仰头看着柳树恩,沉吟道:“我想不通的是,他怎么知道偷窥的人是我?” 沉吟到一半,突然发现画风不太对。 此时柳树恩半转过身,她拦腰从后抱住他的姿势,无形间变成了面对面“相拥”,此时此刻的站位,即别扭又……微妙。 她看着柳树恩漂亮的下颚线条,突然发现原来他这么高,原来她曾趴过的腰背,揽在手里这么劲瘦有力,连带拂过彼此面对面圈出的小小空间的春风,都有些微妙起来。 念浅安眨了眨眼,仍止不住一跳又一跳的眼角。 柳树恩的心思却不在什么姿势站位上,想了想也沉吟道:“真要细究起来,那段时间进宫小住过的外人,确实只有你一个。如果那假侍卫真的发现了我们留下的痕迹,只要比照过绣鞋鞋印,会想到你倒不奇怪。” 念浅安有些心猿意马地摇头,“果然不太对……” 柳树恩不知她正走神,问道:“哪里不对?” 念浅安持续走神中,“我脑子不太对。一直嗡嗡响。” 柳树恩一愣,盯着念浅安受过伤的额角,声线微紧道:“怎么了?他们对你动手了?是不是碰到旧伤了?” 念浅安又摇了摇头,心里想的却是:原来柳树恩的声音也这么好听。 脑子嗡嗡直响,心跳的节奏貌似也不太对。 她想摸摸自己的心口,揽着柳树恩的手臂却如有神受,暗搓搓又圈紧了一丁点。 猿背蜂腰什么的,手感居然这么好? 等一下!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念浅安汗颜着松开咸猪手,强行接上话茬,默默挽尊道:“我是说你推断的不太对。我试探过那俩货,和他们接头的是个武功高强的人。既然不是普遍操着公鸭嗓的太监,那就可能是宫中侍卫,或者和你一样,是贵人身边的暗卫。 据我所知,京中数得上号的高手,不是在宫中当差,就是在权贵人家谋生。上次你虽然没有明说,又叮嘱我不要多管闲事,但有了今天的经历,我要是再猜不出来就白遭罪了。那假侍卫,是皇子乔装的?” 柳树恩闻言不再避讳,无声一点头,目光却后知后觉地落在念浅安垂落身侧的手上,脑中晃过刚才二人诡异的姿势,微垂的脸上闪过迟钝的红晕,抬手想摸脸,临到了却比了几个数字,偏开视线干咳一声道:“不是我不肯明说,而是那假侍卫很谨慎,说话时一直刻意压着嗓音,听不真切。 不过,除去早早夭折的五皇子,以及六皇子,剩下的只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姜贵妃所出的四皇子。能干出那种事的适龄皇子,无非是这其中的一个。” “那就对了。如果只是和宫女偷情,没必要闹这么大。只怕那宫女也是假的,身份肯定有鬼。”念浅暂时按下假宫女的疑惑,敛神道:“所以我才说你的推断不太对。如果对方确定偷窥的是我,那俩货大可以直接揍晕我带走了事,很不必对我那样’客气’。 对方是某位皇子,我也不是无名小辈,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类高门阴私且又是皇家龌龊,另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和平’解决。何苦下这种粗陋的黑手? 若不确定是我,偏又直接冲我一个人来,这是我唯一想不通的地方。不过那俩货不是心黑手辣之辈,这种做事不做绝的三教九流,既然不能一拳打死,不如高拿低放。毕竟穷寇莫追。” 柳树恩显然不赞同最后一句,嗤笑道:“如果真是哪位皇子派的人手,那就更不能留活口。” 他转身想追,念浅安忙爪子一伸,再次抱住柳树恩,急道:“真不能追!你们暗卫的拳脚路数是不是和常人不同?如果是的话,难保不会因为你而暴露六皇子!大家都是皇子,要是对方从针对我变成针对六皇子,你担得起吗?我可担不起!” 柳树恩不自在地伸手,边扯揽着他腰的爪子,边冷哼道:“我不怕。” “你不怕有屁用!我怕!”念浅安仰头怒瞪,无视柳树恩的手用力抱得更紧,用生命阻止道:“你不怕六皇子责怪你,我怕他迁怒我!如果把六皇子也拖下水,我娘在皇后面前如何自处?我本来就和六皇子不和,以后更得躲着他了! 我娘和皇后的友谊小船翻了不要紧,要是知道我惹祸上身还敢隐瞒不报,且牵连进六皇子,我娘就算做做样子,也得恨恨削我一顿!你不怕,我怕行不行!你刚才救了我的命,求救到底!” 柳树恩听着她的古怪用词,脸色也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一时竟挣不开念浅安的怀抱,脸色微红道:“你、你先放手。” 又掩饰般故作正色道:“念六姑娘真是出人意表。每次见你都能见到和传闻不同的一面。我已经是第二次听你说不雅字眼了。也不知其他人晓不晓得,念六姑娘一急就爱说粗话,举止也异于寻常姑娘家。” “你知道,七皇女知道就行了。我这叫不拘小节,大俗即大雅。”念浅安耍着嘴皮子,略觉可惜地松开手,睨着柳树恩哼哼,“你也挺出人意表的。难道暗卫只动手不动脑吗?费我这么大劲跟你分析游说,简直智商捉急。” 柳树恩无师自通地意会了她的新鲜词汇,张了张口似乎想辩解,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居然乖乖地承认错误,摸着鼻子虚心道:“是我一时情急,没考虑到这些。也是因为我才连累你遭受无妄之灾,多谢你不怪我,还肯费心拦住我。” 这人认错态度真端正,脾气性情真的挺好的。 念浅安默默在心里给柳树恩点赞,挥了挥爪子道:“当初是我自愿跟你一起偷窥的,是受你连累,也是我自找的。咱俩大哥别说二哥,现在心里有底就行,先离开这里要紧。” 柳树恩听她满嘴俗话,虽几次接触下来渐渐适应,仍忍不住失笑。 念浅安只觉脑子又开始嗡嗡响了。 她居然觉得,柳树恩笑起来的样子比他的声音更动人。 即便有一道丑陋的刀疤,他的笑容依旧很好看。 之前怎么没发现? 念浅安默默抬手摸了摸心口,暗道糟糕,貌似是心动的感觉! 难道是劫后余生的刺激太大,她情急之下怒抱柳树恩后的种种奇异感受,都是病态后遗症? 或许是桃林太粉,春景太美,她被种种外在因素迷惑了心神? 两世母胎单身的短板坚定地竖立在她的身和心之间,闹不明白是她的身体反应有问题,还是她的心出了问题。 念浅安很想打自己的嘴巴:她为柳树恩的智商瞎捉什么急,现在只想为自己的智商捉急。 她捧着急跳的小心肝,亦步亦趋地跟在柳树恩身后,偷看一眼暗自琢磨一回,越看越琢磨心里却越来越乱,不知不觉间,偷看变成光明正大的直视,钉在柳树恩背上的目光渐渐发直。 柳树恩忽然觉得脊背发冷,正想转过头一探究竟,就听不远处乍然响起尖锐的呼哨声。 他猛地转过身,下意识先去看念浅安,正对上念浅安又惊又怒的目光。 “去他大爷的!”念浅安脱口骂道,原地一蹦双手张开,直接往柳树恩身上挂,咬牙继续骂,“那俩货不赶紧滚,居然还留着后手!” 她和柳树恩虽然没少交流,但逗留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万没想到农夫拖着晕死的猎户遁走,并不是知难而退,而是搬救兵去了! 那位假侍卫真皇子,竟还给打头阵的农夫、猎户安排了伏兵,阵仗搞这么大,到底打的什么盘算? 念浅安疑惑大过于惊怒,此时却顾不上细想,调整好姿势让柳树恩方便带她飞,怒指后山道:“魏家人和靖国公夫人都在三怀寺,不能牵连六皇子,更不能让他们也掺和进来!往寺外跑!快!” 柳树恩并非真的只会动手不会动脑之人。 他当然知道,陈氏、裴氏和徐月重都在三怀寺里。 也知道念浅安说得对。 偏那句“去他大爷的”在耳边挥之不去,一忍再忍无法重新再忍,终于噗嗤一声,朗声长笑起来。 第43章 验证一下 “笑个屁!”念浅安熟练地转到柳树恩的背上趴好,一边当他的眼睛留意身后动静,一边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就不信你们这些暗卫、宫中侍卫,能比军营里的兵油子高端文雅多少!都说你们这类人私下说起话来,才是最荤素不忌的。我这几句俗语,算什么粗话?” 有啥好笑的? 笑点可真低! 念浅安迎风翻白眼。 柳树恩看不见她的表情,眼中笑意却越发浓郁,好歹顾忌着场合不对收敛了笑声,迎风干咳道:“你这说法我也听人说过。不过你所指的那些荤素不忌,我倒是没听人说过,也没机会听人说。念六姑娘说话做事总能出人意表,是我少见多怪了。” 话里意思如果细品,其实有歧义。 念浅安此时没空多想,只当他是暗卫头子之类的,职权高,所以同僚手下不敢和他开玩笑说荤话,闻言只胡乱点头,分心拍了拍他的肩,“来日方长,习惯了就好。” 柳树恩含笑的眼中泛起奇异的光芒,脚下功夫半点不耽误,背稳念浅安翻墙而出,落在三怀寺的高大围墙外。 “别停!”念浅安抓紧他的肩,即当他的眼睛又当他的耳朵,继续指挥道:“往后山跑,拣小路走!” 墙后的飒飒风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分辨不出追兵有几人,但似乎能隐约听得见,农夫那独有的憨厚嗓音。 柳树恩本就心无犹豫,深知他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带着念浅安,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念浅安,其次他已经和农夫交过手,不能再暴露在其他追兵眼前,免得再牵连进不该牵连的人。 是以不等念浅安话音落下,柳树恩已经向僻静幽深的后山飞窜而去。 三怀山比想像的更大更深。 念浅安即紧张又担忧,忍不住道:“这一路过来,竟连个武僧的影子也没看见!也不知远山、近水有没有事……” “别担心。我进桃林时先看见你的丫鬟晕倒在树下,才顺藤摸瓜找到你的。”柳树恩宽慰她道:“我知道你在寺里,因头先脱不开身才来晚了一步。我先安置好你的丫鬟,才去找你的。她们不会有事,那些追兵发现不了她们。” 至于巡逻的武僧,不是事先被支开了,就是已经凶多吉少。 念浅安放下一半心,给柳树恩加油打气,“盖世英雄,你要撑住啊!等找到地方躲藏,或是跑出三怀山就好了!他们既然来阴的,就不敢大张旗鼓地搜山找人!” 只要躲过这一劫,就万事大吉了! 柳树恩脚下不停,疑问再次冒头,“盖世英雄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叫我?” 念浅安没空回答,眼见来路半空中突然射出几根折断的树枝,劲道不输利箭,忙惊呼道:“弯腰!” 柳树恩早有所感,忙箍住念浅安的双腿矮下身子避开,瞧见一处茂盛的矮树丛,就调整着微乱的脚步,弯腰往里头冲。 念浅安还来不及松口气,身下突然猛地刹住,急停的惯性迫使她几乎甩出半截身子,视野越过柳树恩的肩头,看清了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的原因:矮树丛后并不是隐秘的山路或花树,非但没有藏身躲避之处,反而是条死路。 而身后追兵的动静越来越近,被矮树丛暂时挡住的断枝,也越来越多。 进一步是死路,退一步则是险路。 但死路未必不能盘成活路,两害相权取其轻,念浅安决定选择进一步,她干脆放弃和惯性抗衡,任由身子探出柳树恩肩背,俯瞰着死路尽头外的山涧“奇景”,不由露出苦笑。 断崖?流水?跳呗! “我们俩果然是命中缺水。”念浅安借着惯性,握住柳树恩的肩头轻易就带着他一起翻身跳水,吃着满嘴山风自嘲道:“看来不用特意往太后的佛堂求签问佛祖了,我们俩和水的缘分没跑了。” 柳树恩对误闯死路没防备,对念浅安的“勇敢”选择也没防备,没有机会做出反应,已经被念浅安拽着坠下断崖。 他听着被疾风揉碎的娇脆话语,忽然无声笑起来,旋身将念浅安抱进怀中,张开手脚牢牢护住她,他在下她在上,他望着急速变远的天空,偏头冲怀中人道:“入水时可能会有点痛,千万别乱动。” 这次和上次在宫中不同,山涧流水可不是人工湖,即湍急又深广,坠落的高度更不能相比。 念浅安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无声点头不敢乱动,却控制不住才平复没多久的心,暗搓搓动了一下。 她心口砰砰跳,眼花缭乱的下坠视野,定格在柳树恩调转身形前,一闪而逝的笑颜上。 不是错觉。 柳树恩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不等念浅安脑洞大开,破水而入的震感掺杂着些微余痛,透过柳树恩的身体传递给了她,随即就被灌了满耳朵乍暖还冷的水,迅速包裹二人的水压迫使原本紧密的拥抱,不得不被湍急的水流破开。 大自然的力量果然好强大! 念浅安边在心里吐槽边张牙舞爪,一顿狗刨奋力游向柳树恩,再次被求生欲支配,不管不顾地如八爪鱼般缠上柳树恩,仰头对准,果断放弃自救,直接求渡气。 旧事重演。 柳树恩即觉得无奈又莫名觉得好笑,认命地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都集中到如何一拖一不沉底,不被水流冲散二人上。 一回生二回熟,他的配合给了念浅安喘息的空间,也打开了念浅安还没关上的脑洞。 她偷偷睁开本就没闭严实的眼,描摹着柳树恩在水中仿佛自带滤镜的脸,连那道被水波模糊的刀疤都越看越顺眼,越看心里越止不住冒出个声音,怂恿着她:到底是被救后的错觉,还是真的心动,验证一下,不就知道了? 念浅安决定遵从自己的心声。 她闭上眼,偷偷歪了下头,贴着柳树恩的唇瓣,也跟着动了一下。 柳树恩猛地睁开眼睛,看着“专心”渡气的念浅安,映着水纹的眼中微微有些困惑。 念浅安自然没发现柳树恩的反应,她非常“专心”地闭着眼继续验证,小心而轻微地又歪了下头,彼此的鼻尖有短暂的磨蹭,带动水流引发奇异的触感,即温柔又温软。 不讨厌,反而有点小小的欢喜。 她偷偷亲了柳树恩两下,即没有生理上的不适,也没有心理上的排斥。 她的身和心都没有出问题。 念浅安有些苦恼又有些小激动,眉心不自觉地皱了皱,不忘再把头转回原位,自以为验证完毕且毫无破绽。 殊不知辗转摩挲间,就算是没有经验的男人,也知道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救命渡气了。 柳树恩震惊地瞪大双眼,气血涌上脸的同时仰头避开,心慌意乱中下意识就推开缠在他身上的念浅安。 念浅安猝不及防,水流瞬间贯穿二人之间的空隙,她被水波裹得歪了方向,忙鼓着腮帮子疯狂狗刨,顾不上其他,只顾奋力往水面刨,爆发力惊人地扒住水下湿岸,哗啦一声探出头,张大嘴狂吸新鲜空气。 缓过劲地视野里,再也看不到刚才跳落的断崖,甚至分辨不出方向,视线所及尽是遮天蔽日的葱郁树木。 竟似被湍急的水流,冲到了不知什么鬼地方。 唯一能肯定的是,追兵就算不要命地跟着跳下来,也未必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们。 念浅安吐出几口水,觉得心肺没那么疼了,又狠憋了口气重新钻入水里,瞪大眼睛看清柳树恩的所在,忙比手划脚地传达水面上的情况,示意他可以出水了。 结果柳树恩毫无反应,依旧飘啊飘地离她远去。 念浅安正疑惑而错愕,脸颊边忽然飘来一缕血水。 她心头大惊,忙一手拽住岸边垂落的强劲根叶,一手狂刨破开水流揪住柳树恩的衣摆,手脚并用的将柳树恩拖了回来,好歹没忘记急救措施,动作十分标准地扣住柳树恩的脖颈,刨啊刨,终于在她险些又憋不住气之前,将人带出了水面。 “说好的英雄救美呢?为什么英雄突然变狗熊,要我来救?”念浅安边咳嗽边吐槽,使出吃奶的劲儿箍着柳树恩的肩,一步一个脚印地往远离水面的干岸上拖,“看来今天的狗屎运还没踩完。贼老天,快累死我了……” 她自己和自己说话,想借此强打起精神来,否则经过几番亡命般的折腾,真的很想直接晕过去了事。好在她手脚彻底发软之前,柳树恩终于被拖到了挡风挡水的大石后头。 念浅安脱力摊倒,半晌才撑起身子喘着粗气,俯身去看昏迷不醒的柳树恩,上下其手地帮他检查起伤处来。 虽然画风好像不太对,但更不对的,是柳树恩的后脑勺。 念浅安看着掌心上摸出的新鲜血迹呆了呆,福至心灵地闪过柳树恩突然推开她的画面。 不是柳树恩突然行事失常,而是她低估了柳树恩的……纯情程度? 貌似是她的验证方法,惊吓到了柳树恩,才令他忘了二人当时的处境,不仅一把推开她,还不小心撞上了水里的碎石,磕破了后脑勺,才晕过去的。 原来是她造的孽。 念浅安抽着嘴角干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扯了扯柳树恩乱糟糟的衣襟,心虚地赔罪道:“前言撤回。你不是狗熊,我才是险些害人害己的狗熊。对不起啊柳公子,都是我的错。” 自己造的孽,自己还。 念浅安撸起又重又湿的袖子,尽量轻手轻脚地脱去柳树恩湿透的外衣,一边拢起树叶充当枕头,一边小心翼翼地让柳树恩侧卧,又仔细检查了下伤口,松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磕得太严重。血好像也不流了……” 她找来新鲜的绿叶,拿碎石头捣烂,不管能不能止血,先糊上柳树恩的伤口再说。 “睡眠是最好的伤药……吧?”念浅安松开裙摆,抖落收集来的干树叶和枯枝,看着依旧没有反应的柳树恩,自言自语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吃的。希望等我回来,你能好好儿的醒来。千万别有事……” 外头应该还是斜阳西坠的傍晚,此处山涧却已经黑得吓人,不自己跟自己说两句人话,真心静得可怕。 念浅安碎碎念地一步一回头,独自钻进密林里。 等柳树恩清醒过来睁开眼时,首先感知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无边黑暗。 第44章 暂时保密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充斥鼻端的古怪土腥味,以及笼罩周身的奇异温暖,很快让柳树恩意识到:蒙住视野的“黑暗”不对劲。 他猛地坐起身来,耳边随之响起一阵阵清脆而单调的飒飒声响,视野恢复些许光亮的同时头上身上抖落无数枯枝落叶,身下垫着的更多枯败枝叶半干半湿,早已经被他压得又扁又平,甚至压出了一道完美契合的人形。 他被人用枯枝树叶“活埋”了。 这个人,只可能是念浅安。 柳树恩有些讶异,没想到念浅安那样骄娇的小姑娘,会知道并完美运用了这样周全的野外保暖措施,他握了握温热的手,渐次清明的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本能摸向隐隐涨疼的后脑勺,动作忽然一顿。 无边黑暗是错觉,空无一人却不是错觉。 “念六姑娘……”柳树恩哑着嗓子低呼几遍,声音才恢复正常,“念六姑娘?念六姑娘!” “来了来了!我没事!也没丢下你不管!我回来了!”念浅安窸窸窣窣地钻出密林,惊喜地奔向柳树恩,“柳公子!你醒了!太好了!你没事了吧?” 她又是咧嘴笑,又是举手挥啊挥,不仅言行很忙,身上的“装饰”也很忙——头上顶着编得超丑的花冠,身上披着编得更丑的枯树枝,脱下的脏污白袜套在绣鞋外扎着一片大树叶,肩上挂着一只翻白眼的野兔,挥来挥去的手里还抓着几枚野果。 用尽一切外物保暖的意图很明显,但真的很像浑身长草的野人。 还是脑子不太正常的那种野人。 柳树恩惊呆了,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翘,哑然道:“……多谢念六姑娘替我盖上树叶取暖。” 还好没给他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可能更愿意选择受冻。 “不用谢我,说到底是我害你受伤昏迷的。”念浅安边说边忙,物尽其用地解下花冠枯树枝当柴火用,随口叼了枚野果,将剩下的和野兔一起塞给柳树恩,“倒是我不告而取,动了你的随身荷包,借用了你带的匕首。野兔是猎成了,但我不会杀。你荷包里的火石我也不会用,现在应该已经风干了,生火烤兔子的事,就交给你了。” 她怒嚼野果,声音含糊道:“还好你没事。还知道喊我念六姑娘,就说明没衰到失忆那么惨。” 柳树恩心口一跳,低头见身上中衣完好,错眼见外衣正盖在大石上吹风,才暗暗松了口气,结果一转头,对上死不瞑目的野兔:“……” 他可能宁愿失忆,也不愿看到他十七年来对老中少女人的所知所闻,被太“自力更生”的念浅安无情动摇。 念浅安不知他正在怀疑人生,递过火石盯着他道:“柳公子,你的伤不疼了吧?” 柳树恩默默打着火石,乍然窜起的火光映得他脸庞微红,“不、不是很疼。” 结巴啥哟! 纯情小刀疤肯定是想起了她在水里偷亲他的事! 念浅安暗暗坏笑,面上一本正经地扯淡,“没想到那流水看着平静,底下水流那么急那么猛。我的耳朵被冲得疼死了,不换换方向八成得七窍流血。当时我只顾着自己,忘了不能乱动,倒害得你也乱了方寸,撞上碎石晕了,对不起啊柳公子。” 所以是他想多了,她真的只是在渡气而已? 柳树恩又动摇了,随即想起念浅安的年纪才稍稍释然,顿觉自己这误会太龌龊,还险些害了二人,映衬着火光的脸色不禁更红,也描补道:“水流确实太湍急,我在水里也有些支撑不住。不全怪念六姑娘。” 纯情小刀疤这么好骗? 念浅安又是好笑又是欢喜,弯着眉眼果断翻篇,“我看你随身荷包里有瓶药,闻着和你给我的祛疤药膏很像,就给你涂上了。现在不疼了,也止血了吧?” 柳树恩收拾好野兔架好,闻言脸不红了,忙抬手抹掉后脑勺上糊着的绿叶和膏药,示意念浅安看他掌心里又绿又黑又红的血迹,嘴角漾开的笑无奈却明亮,“我带的,是活血生肌的药,不能止血。” 念浅安:“……” 颜色和味道那么相似,作用居然完全相反,这不科学! 她露出个不失礼貌的尴尬微笑,“柳公子,对不起。” 她好像一直在和他说对不起。 虽然能干到让他大开眼界,但时不时总会做出些令人捧腹的举动。 柳树恩心里那些动摇和疑惑一扫而空,握拳掩唇,忍不住笑出声来,“没关系。念六姑娘已经很对得起我了。即没让自己出事,也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怎么又叫我柳公子,不叫盖世英雄了?” 纯情小刀疤真心三观正人品好! 念浅安默默为自己的眼光点赞,乐见二人眼下的好气氛,遂搬出那套经典台词解惑道:“……会踩着七色祥云来救我。本来是说来忽悠那俩货的,结果你从天而降救了我,不是正应景儿吗?” “原来如此。”柳树恩恍然大悟,笑意越发浓郁,“传闻果真不可信,念六姑娘并非无理无知的娇蛮贵女,不仅博文广记,还很懂得随机应变。” 原来如此个啥哟! 她还有一句“然后娶她”隐下没说呢。 看在柳树恩夸她的份儿上,就不说出来吓他了。 念浅安抿着嘴偷笑,豪不谦虚地点头道:“确实多亏我当机立断,拉着你一起跳崖跳水。这会儿还没任何动静,可见那些人不是舍不得冒险,就是知难而退放弃抓人了。我刚才在周围转了几圈,可惜天色太暗地形太乱,没找到出路。” “别找了。幸好你遇上的是野兔,不是野兽。今晚先这样凑合过一晚。”柳树恩用匕首叉下兔子腿,递给念浅安,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快的话不出天亮,桂仪应该就会找来。你送给桂仪的两封信我都收到了,之前一直不得空,才没答复你。 我来找你的事,桂仪知道。以我和桂仪的交情,他一旦察觉我久去不回,一定会亲自带人来找我。你那两个丫鬟,我把她们藏在桃林里一处隐秘的地方,别人找不到,桂仪却一定找得到。” 且不论徐月重和他的交情,只说徐月重是兵部郎中,又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职,于侦查追踪一道自有过人本事。 念浅安闻言略觉安心,担忧的是另外一层,“徐世子入夜找人,会不会惊动六皇子?我这位小表叔的皇子风评可不太好。不仅爱摆臭脸甩冷脸,对人对事还有个阴郁狠辣的评价。听说皇上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六皇子的。 要是惊动了他,会不会连累靖国公府和三怀寺的和尚们?他要是阴郁劲儿上头,来个大肆搜山、大开杀戒,迁怒连坐了其他人,我宁愿再跳一次水狗刨回去,也不想被他找到。 左右这水流再深再长,总有尽头出口。要是连累了佛光加身的和尚们,我就是真累死饿死在荒郊野外,老天爷恐怕都不肯收我,罪孽深重啊罪孽深重。” 说罢见柳树恩表情十分精彩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忙抹了抹嘴正色道:“实话实说,我可不是故意说你顶头上司的坏话。” 柳树恩垂眸掩去眼中异色,意味不明地轻笑道:“惊动不了六皇子。六皇子知道我们在宫中撞破奸情的事。现在我是和你一起不见了的,桂仪察觉后六皇子自然就知道了。六皇子只会让桂仪暗中找人,不会亲自出面,更不会像你担心的,为了找我而大开杀戒。” 既然楚延卿也是知奸情者之一,那么之前念浅安所分析的那些牵牵扯扯,楚延卿这个皇子只会比她想得更深,考虑得更远。 如果没有今天的劫持一事,宫中奸情本不明朗,且敌在暗我在明。 如今却是敌在明我在暗。 以后是谁被动谁主动,且是两说。 念浅安了然,只当柳树恩出于职责,早早禀报过楚延卿奸情一事,遂彻底放下心来,又一人塞了颗野果道:“那就坐等援救吧。夜里水太凉,又是生的,还是忍一忍别喝了。将就着用野果’漱口’吧?” 柳树恩看着她腮帮子鼓鼓的样子,竟觉苦涩的果肉透出一丝甜来,低沉嗓音越发笑得动听,“念六姑娘当真见多识广。你这样细致周全的人,却急着到处找我,你想让我帮你办的事,到底是什么?” “不过是生意上的事。具体的等走出这里再说。折腾了一天,我现在实在不想动脑子。”念浅安只觉耳朵痒,想凑近点听他笑,暗搓搓地挪过去一点,好奇道:“柳公子,能不能问你脸上刀疤的事?” 月黑风高还冷得一逼,很适合盖树叶纯聊天。 柳树恩闻言眉眼微动,一边帮念浅安撒树叶,一边摸了摸脸上刀疤缓缓道:“办差时受的伤,没什么不能问的。我不常在外头走动,明面上来往的人也有限。这道疤……还挺能唬人的。” 念浅安见他不以为然,也就不再穷追猛问,铺垫完了话风一转道:“是不是因为这道疤,你才十七岁了还没成亲?你上次说,你没有通房也没有定亲,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柳树恩愣住,仿佛震惊于念浅安的直白大胆,偏头看向念浅安,似在努力跟上她的步调,回答的话慢了半拍,“没有。” “礼尚往来知不知道?”念浅安小心肝乱跳,不露声色地踢了踢柳树恩的小腿,“我问你了,你不问问我?” 柳树恩一时没作声,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反问道:“那你呢?你有喜欢的公子?” “有。想不想知道是谁?”念浅安望着头顶星空,眉眼弯出促狭的弧度,“不过不能告诉你。暂时保密。” 她倒是很想霸气侧漏的来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哟! 但她自己没有恋爱经验,此时此刻对柳树恩的好感,只能算心动,还没达到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步,她有所保留,也不想吓到纯情小刀疤。 念浅安嘴角噙笑,偏头冲柳树恩眨眼,“等哪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我再告诉你我喜欢的是谁。” 她所谓的更进一步,自然是指男女关系。 柳树恩理解的更进一步,却是二人的关系,目前还没亲近到分享对方少女心事的地步。 他仿佛被噎住般瞪了回去,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勾唇嗤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第45章 睡得太死 念浅安险些跳坐起来,也瞪大了双眼,“几个意思?你猜到了啥?” 柳树恩咂摸了下“几个意思”四个字,从鼻子里哼出的嗤笑越发重,“确实有几个人选。我相信念六姑娘对桂仪已经无意。除了桂仪,上次当街吓哭你的孔大人,看着也不像和你另有关系的样子。剩下的……你外租刘家的大表哥?还是那天在殡葬队伍前头开路,你追着跑的魏三公子魏明义?” 念浅安听到三哥被点名简直不能忍,恶寒地抖了三抖,又踢了柳树恩的小腿一脚,怒翻白眼道:“怪不得你脑子转得慢,原来净用来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了。全错!不就让你撞见过一次我算计徐世子吗?难道不兴失足少女回头是岸?那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岂不是也对你有意?” 她即失望又庆幸柳树恩猜错了,也有点郁闷柳树恩太迟钝,忍不住半真半假地撩了一句。 可惜柳树恩根本没留心,瞥见她踢来踢去的脚,一看见那双临时扎出来的“草鞋”就想笑,听她自比失足少女越发忍俊不禁,摇着头闷笑道:“念六姑娘说的是。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不该还拿以前的传闻来衡量念六姑娘的品行。是我误会你了。不过一叶障目的,不单我一个。” 念浅安见他且笑且说,也被他的欢快感染,跟着傻笑起来,“你这话又是几个意思?” “这次只有一个意思,也只有一个人选。”柳树恩支着脸侧卧,看着念浅安意有所指道:“我找到你之前,先发现的不是你的丫鬟,而是刘大公子一行人。不是我想偷听,实在是刘大公子和你三哥、四姐边逛边说,在了无人迹的桃林中显得过分热闹。 我听你三哥敲打你四姐的那些话,似乎很不赞同你和刘大公子退婚一事,想让你四姐找机会劝你服软,缓和和刘大公子的关系。你三哥虽有些自以为是,倒也称得上热心肠。倒是刘大公子…… 我看他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似乎是认定了你会来东郊并非偶然,而是故意追着他来的。桃林中的偶遇,在他眼里,大概也是你刻意而为。我猜错了,刘大公子只怕也想错了你的心思。” 念浅安傻笑凝固。 这样听来,念秋然几个应该在她出事之前就出了桃林,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想掐死情商低智商貌似也不高的念夏章。 嘴巴比猎户还大! 哪怕在半天之前,她都不介意柳树恩误打误撞,得知她和刘青卓曾有过口头婚约的事。 但是现在,她才确定了自己对柳树恩有好感,又多了一个黑历史是闹哪样! 有时候在某些事上,男人看男人比女人更准。 她觉得柳树恩对刘青卓心思的揣摩,可能有八成准头。 念浅安越想越郁闷,头顶越叠越高的黑锅摇摇欲坠,已经不用区分是原身的还是她的,认命地哼哼道:“我本来就看不上刘青卓那个酸腐弱书生。没想到他居然是朵水仙花。我娘的眼光真是……居然看上朵水仙花,以后我都不好意思说我娘最爱名花名草了。” 她讽刺刘青卓闷骚自恋,顺便表示婚约是安和公主做的主,暗搓搓给自己洗白。 柳树恩如今能意会她的古怪用词,却不能领会到“精髓”,似懂非懂地顺着话茬道:“你和刘大公子也算青梅竹马,就这么看不上他?说起青梅竹马,我倒忘了还有一个人选。真论起来,渔阳郡公和你,才是真正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渔阳郡公是哪位? 原身居然还有位男闺蜜? 念浅安表示不熟,跳过此人道:“你这算不算假公济私?利用暗卫的职务之便,倒把我的底细都摸透了。” 柳树恩挑眉笑了笑。 念浅安却想着真青梅竹马孔震,不无自嘲道:“青梅竹马,也有可能’反目成仇’,变成陌路人。也不是所有表哥表妹,都会日久生情,必须亲上加亲的。” 柳树恩只当她是在否定所有人选,语气带出无奈和困惑来,“如此倒是我自夸海口,一个都没猜对。我想不到其他人,只好等将来能有一天,念六姑娘亲自为我解惑了。” 念浅安看着他事不关己的模样,险些没憋死,故意打了个哈欠背过身去,单方面结束聊天,其实正红着脸偷偷坏笑。 柳树恩不仅没猜对她的心思,也没发现她并不是刚从密林回来。 在这之前,她因为惦记着他的伤势,不止一次的边野外求生,边隔个半小时就回来看看他。 除了动用荷包补涂药膏外,她还帮他脱光了所有湿衣服。 褪去中衣里衣的上身,映衬着时明时暗的月光,摸着良心说——很秀色可餐。 虽然比起也曾年少过的魏明义、孔震来,略显白嫩了些,但她不是第一次看男人半果,却是第一次看得脸红了。 三哥魏明义姑且不提,孔震亦是个五角俱全的美男子,她围观他练武见过他打赤膊,除了纯粹的欣赏外,从来没觉得心跳脸红过。 以前,她觉得古人动不动就脸红很神奇。 刚才,她看着半果的柳树恩,也神奇了一把。 直到来回几次,中衣里衣晾干了,重新帮柳树恩穿好后,她脸上的热度才彻底消散。 不用再验证,她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对柳树恩,是妥妥的心动了。 这感觉很新鲜,很奇异。 念浅安想着品着,不禁反手冰着自己的脸颊,半是甜蜜半是烦恼地陷入梦乡。 她秒睡,柳树恩却睁开了假寐的眼,他轻手轻脚坐起身来,探手取来晾在大石上的外衣,摸出已经差不多干了,就展开盖到背身而睡的念浅安身上。 他看着埋在树叶下的念浅安,娇娇小小地蜷成一团,即好笑又可叹。 没想到念六姑娘,是这样有趣又果敢的念六姑娘。 “你有句话说的不对……”柳树恩隔着外衣抚了抚念浅安的颈边碎发,声音很低很轻,也很柔,“也许有些青梅竹马无法善始善终,但至少……我以后不会这样……” 就算念浅安是清醒的,也听不懂这句话里隐藏的深意。 柳树恩自失一笑,收回手抱到胸前,靠着大石并未重新睡下。 他守了念浅安一夜。 念浅安却毫不知情,揉着眼睛醒来时险些被晨光刺瞎,她本能往正背着她走路的人的肩窝里钻,钻完发现不是熟悉的味道和触感,终于清醒过来,“……树妖姥姥?” 背着她的人发型梳得贼圆贼大,是个头发半白的中年妇人,吓得她还以为自己又穿越进了倩女幽魂。 中年妇人晓得她刚醒还迷糊着,虽然听不懂,但莫名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回应的态度倒十分恭谨,“……我不是树妖,也不敢称姥姥。我姓徐,是靖国公世子的奶娘。” 徐妈妈颠了颠念浅安,脚下不停嘴里细细解释道:“念六姑娘醒了就好。我会将念六姑娘送回三怀寺,我们夫人在厢房等着您。昨儿我们夫人来上香打醮,礼完佛后听说您也在,就邀您一起听经游景,想着您姑娘家身娇体弱,就改了行程,留您一起在寺里住了一夜。 刘大公子和念三公子、念四姑娘知道后,就先行下山,各自回了别业。您的两位丫鬟也跟着您留宿,一早已收拾好东西,等在山脚马车处。您拾掇齐整之前,暂时不能露面。我们夫人会亲自送您下山。” 这就是对外套好的说法了。 念浅安表示明白,趴在徐妈妈肩头努力回忆,汗颜自己睡得太死,居然连怎么被找到,又怎么被人扛起来都毫无所觉,定神去看,分辨不出到底走没走出山涧,又见徐妈妈身前只有三两人开路,衣着低调、神色警觉,很有柳树恩的暗卫风范。 “前面那几位小哥哥,也是你们的人吗?”念浅安虚心求教,“徐世子也来了吗?你们是什么时候找到我们的?柳公子呢?他去了哪里?” “前头几位小爷,是柳公子后来派来的人,具体是什么人,恕我不太清楚,无法回答念六姑娘。”徐妈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一一答道:“我是跟着世子爷一起来的。幸好只找了半夜,就找到了您和柳公子。 也多亏三怀寺的住持大师,若不是住持大师出言提点,这山涧的入口和出口,怕是没人能轻易找到。之前还劳动了寺里的武僧一起帮忙找人,世子爷将您交给我后,就和柳公子先行一步,带走了武僧等多余人手,其他的事,没有多交待过我。” 所以前头开路的,是柳树恩的暗卫手下? 难怪徐妈妈说不清楚。 念浅安放过此节,提起另一节,“徐妈妈,你知道多少事情?” 她做贼似的和徐妈妈咬耳朵。 徐妈妈耳朵一抖,不防和靖国公府有“过节”的念六姑娘这样自来熟,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老脸板不住,又无奈又惊奇地偏了偏头,“世子爷抬举我,没瞒我您遭劫的事。您想问的如果是那两个领头的劫匪,我倒是知道,柳公子留下您,就是紧着先去处置那二人。” 这么说,最关键的农夫和猎户被生擒了? 念浅安顿时翻身肉票把歌唱,拍了拍徐妈妈的肩道:“徐世子不愧是将门公子!干得好!不仅悄无声息地找到了我们,还快狠准地拿下了大坏人!我看妈妈也不是普通奶娘吧?这身板!妈妈是个练家子?辛苦妈妈了,要不是怕帮倒忙,也不用您费力背我。” 她晃了晃双脚,别说胡乱扎的草鞋早就脏污不堪,光脚穿绣鞋的脚底也早已破了烂了。 之前撑着一口气不敢松懈,后来睡完一觉脱险了,全身上下都疼得跟被碾过似的,让她下地走,不如让她就地滚还快一些。 徐妈妈自然不会让她滚,感受着肩上软软的力道,听着念浅安快意清脆的话语,一时对印象中的念六姑娘大为改观,原本硬邦邦的语气也软了下去,“念六姑娘慧眼如炬,老奴男人有幸教导世子爷拳脚,老奴也学了几手。练家子说不上,将念六姑娘安全送回寺里,还是敢打包票的。” 她一旦改观就换了谦称,不像寻常内宅仆妇那样眼界窄小,竟有点江湖侠女范儿。 念浅安满脸崇拜,小眼珠顿时骨碌碌一顿乱转。 第46章 孽缘良缘 徐妈妈的老眼也转了转,心中五分疑惑五分犹豫。 她看得出来,念浅安并非故作姿态,那些赞美靖国公府和徐月重的话,也并非刻意奉承,竟似单纯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的诚挚感叹。 哪里有半点像是对徐月重心怀旖思的样子? 她是徐月重的奶娘,更是除去徐月重身边家将、小厮外的得力心腹,否则不会将护送念浅安的事单独交托给她,她自然有资格知道,春宴暗地里曾发生过什么事。 原本对念浅安即不齿又戒备,现在却即有改观又有动摇。 冷脸是摆不下去了,但也不至于由着性情来,就此和念浅安亲近起来,见念浅安不再开口,便也闭紧嘴加快脚下步伐。 三怀寺的飞檐高墙进入视野时,开路的三两人就消无声息散去,徐妈妈则七拐八拐,照着交待走小路,背着念浅安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入厢房后门。 不说徐妈妈心中如何想,只说连翘乍见念浅安的“惨烈”模样,也板不住冷淡脸色,忙和徐妈妈一起,半扶半抱地将念浅安架进早就准备好的浴室,顾不上那双怪模怪样的“草鞋”,扒拉开后刚想上手脱绣鞋,就被徐妈妈低声喝住,“脚底的水泡怕是早就脓烂了,你别硬脱,放着我来。” 连翘光听就觉得疼,晓得徐妈妈不同寻常奶娘,便干脆地收手,改而帮念浅安宽衣,才动手就是一愣,“这衣裙……怎么都穿反了?” “昨晚湿了又干的脏得不能看,我怕被找见时给人看见不好,就翻过面穿着睡了一夜。”念浅安随口道,此时也顾不上客气,“劳烦姐姐先给我拿些茶水点心来。昨晚只吃了半只瘦巴巴的野兔,和没熟透的野果子,那滋味实在是……不堪回首。现在胃里又空又酸,不垫点东西,真没力气收拾了。” 就连身为下人的徐妈妈和连翘,从小到大也没遭过这种罪。 连翘脸上的惊忧带出五分真心,更有五分敬佩,忙和徐妈妈商量道:“妈妈力气大手脚利落,我就不留着碍手碍脚了。念六姑娘交给妈妈,我让人送吃食来,夫人还等着听信儿,我先去回禀一声。” 徐妈妈边点头边一把抱起光溜溜的念浅安,送进浴桶里。 另有小丫鬟听了连翘的吩咐,送去茶点给徐妈妈打下手,连翘则转进厢房正堂,心有余悸道:“没想到念六姑娘那样有毅力,那样能忍,伤痕碰到热水时连一声痛都没喊。好好的手脚,又青又烂的,身上也有不少划痕,奴婢都不敢多看。” “头先她撂下那些似撇清似保证的话,我还不信她真转性儿了。如今……”裴氏半是惊奇半是赞赏,想着徐月重刚才回来时转述的情形,不由颔首道:“别看安和公主生性张扬,其实心里最是拎得清利害,到底没真的把女儿宠坏。 不枉桂仪以身犯险,又欠下主持大师的人情去找人。也难怪六殿下一知道是她不见了,就吩咐桂仪点齐心腹手下去救人。六殿下没有由着性子来,晓得顾忌念六姑娘的闺誉,可见和皇后一样,并不把公主的嚣张名声当真。” “六殿下这样做,是给公主府全脸面?奴婢可听说,六殿下和念六姑娘从小就处得不好。”连翘跟裴氏说话并不避讳,“如果真为公主府着想,怎么前脚吩咐完,后脚就自顾回城了?连面都没露,也没和您辞别,倒要世子爷来和您掰扯。让您帮着替念六姑娘周全也就罢了,竟丢下世子爷一个人忙里忙外。” “你呀,只想着为我和桂仪抱不平,却不如六殿下想得深,顾的是大局。”裴氏提点连翘道:“皇上本就不喜六殿下,又不喜皇子们结党营私。六殿下和我们、和公主府,是故交是亲戚,私下来往还能说得过去。但太过上心、亲密,落在皇上眼里,就不好交待了。 六殿下私下委托桂仪,既没有坐视不理,又懂得避嫌离开,才是两全之举。六殿下不露面,正是为了三方都能摘得干净。何况念六姑娘失踪,是被贪财恶徒盯上,和朝中人事无关,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谁都好。” 连翘这才平复心气,“还是夫人有见识,是奴婢小人之心了。” “别说你,我自己也犯了小人之心的错。”裴氏摇摇头,轻叹道:“李十姑娘后来闹出的闲话,虽是念六姑娘种的因,但不是念六姑娘造成的果。我不该因此迁怒她,现在想想真是白长了年岁。念六姑娘尚且知道不来讨我的嫌,我却不该倚老卖老,明知她在东郊也来了三怀寺,还不问不顾。” “念六姑娘会遇上歹人,是谁也料不到的。就算您见她理她了,也未必能帮她躲过这劫。”连翘忙开解道:“世子爷的名声,确实险些被她和李十姑娘败坏了。您也是爱子心切,很不必因此自责。” 裴氏笑笑没说话,等瞧见徐妈妈出来,就真心关切道:“念六姑娘可好?” “手里还抓着半块点心呢,就撑不住睡着了。”徐妈妈亲手将念浅安涮了一遍,摸清伤势轻重后,彻底对念浅安改观,“虽说没有严重到伤筋动骨,但换成寻常姑娘家,早就受不住鬼哭狼嚎了。念六姑娘倒是坚韧,忙着吃茶垫肚子,还反过头来’安慰’老奴,直说不是大事儿。” 说着顿了顿,别有深意道:“老奴拿大多句嘴。世子爷小时候刚开始学拳脚时,也没少磕磕碰碰,竟不如念六姑娘有忍性。老奴冷眼瞧着,倒觉得念六姑娘和传闻不同,是个极难得的。” 裴氏心头微动,并未接话,只深看着徐妈妈道:“你早就卸下桂仪奶娘的担子,如今只帮着珠儿管些屋里的琐事,本是带你来东郊松快松快的,没想到还是劳累了你。你的话,我是信的,也会记在心里。” 徐妈妈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点到即止地不再深说。 不一时滑杆、下人都打点完毕,徐妈妈背起裹在披风里昏睡的念浅安,送上滑杆一路跟着,临到山脚却抱起念浅安直接送进裴氏的马车,皱眉道:“依老奴看,念六姑娘不是累着了,而是病倒了,身上烫得吓人。公主府的庄子上没个长辈老人主事,还是带回去仔细看过后,再送回去不迟。” 原身虽然不是病娇,但再健康也禁不住又是跳水、又是露宿野外的折腾。 何况紧绷的精气神一旦松散,原本强压的伤痛就全都爆发了。 小姑娘家这样倒霉受罪,放开心结的裴氏哪有不心疼的,招来远山和近水交代道:“你们留下一个,一个先回去,就说念六姑娘昨儿在山上吹了风夜里着了凉,我先接过去住一晚。记住,别让念四姑娘担心。” 远山近水心领神会,留下近水跟去靖国公府别业,远山则架着空车,回庄子坐镇,稳住念秋然等人。 念浅安发起烧来,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被灌进嘴里的药苦醒了,迷迷糊糊间看不清是近水在喂她,也没认出坐在床边掖被子的是裴氏。 她眼前一时闪过陈氏的脸庞,一时晃过安和公主的笑脸,昏沉着喃喃道:“娘……我难受,我好想你……” 她分不清从前现在,一声娘叫的是两个人,即有怀恋也有撒娇。 近水吓了一跳,忙要起身替又秒睡的念浅安告罪。 被错认的裴氏却面露慈爱,止住近水的动作,一边轻轻理着念浅安汗湿的鬓角,一边压低声音笑道:“大夫说了,能喂进药就没事了。你把空碗给小丫鬟,去看着炉子上熬的粥吧。这里有我守着。” 近水即感激裴氏,又乐见裴氏和念浅安的过节得以缓和,忙恭身应下,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连翘也蹑手蹑脚地上前,替下裴氏的位置,略带迟疑道:“您这是……认同徐妈妈的话,也觉得念六姑娘如今是个不错的?叫奴婢说,念六姑娘这样,确实叫人怜惜。” 裴氏瞥了眼紧跟身侧,不停探头探脑的小姑娘,看向连翘话里有话道:“原本以为是孽缘,说不定其实是天定的良缘呢?” 连翘若有所思地一笑。 跟着裴氏转出内室的小姑娘却皱着小脸,嘟着嘴仰起小脑袋问,“祖母,您和连翘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孽缘良缘,珠儿听不懂!” “我们珠儿还小呢,长大就懂了,啊?”裴氏半蹲身,握着亲亲嫡孙女的手交待道:“屋里那位念六姑娘,是祖母请来的贵客。眼下又病着,珠儿可不能闹她,要和祖母一起,好好照顾病人,好好招待贵客,知不知道?” 裴氏的嫡长孙女,徐月重原配留下的独女徐之珠边点着头,边转动眼珠,脆声道:“徐妈妈去送大夫了,珠儿陪连翘姐姐一起照顾念六姑娘吧?珠儿听祖母的话,祖母也要听珠儿的话,您才从寺里回来,快快去休息,千万别累着了!” 她做出副小大人样儿,裴氏对她即疼又怜,乐呵呵地诶声应好,想着心里那点才冒头的盘算,也愿意徐之珠和念浅安私下多相处,便抱着徐之珠香一口,故作郑重道:“那祖母就把念六姑娘交给珠儿了!” 徐之珠也一脸郑重,保证会看好贵客兼病人,等送走裴氏转身进内室,小脸竟透出和年龄不符的阴沉来。 连翘见状不禁暗叹,虽然猜得出几分徐之珠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但一来她不便掺和小主子的事,二来她已然听懂了裴氏的意思,便只做不知,倒生出些看热闹的好奇来。 徐之珠自然不在乎连翘怎么想,一心盯着昏睡的念浅安,仿佛碍于教养,才没有直接动手弄醒念浅安。 等念浅安醒来时,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张放大的脸色超黑的小胖脸。 她险些被吓出双下巴,忙仰头退开,磕到床头直接磕清醒了,先认出连翘,“我这是在……徐家别业?” “近水回去给您取换洗的衣物了。您现在在我们夫人的院子里。”连翘扶着念浅安坐起身,“念六姑娘先用点白粥吧?” 念浅安边吃粥,边抽空看小胖脸,奇道:“贵府的小丫鬟年纪会不会太小?” 瞧着才三四岁,堂堂靖国公府,居然用童工? 徐之珠闻言脸色更黑,冷哼道:“你就是念、浅、安?” 第47章 暗潮微涌 小模样堪称咬牙切齿。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念浅安就着白粥翻白眼,看向连翘挑眉道:“既然不是贵府小丫鬟,就是贵府哪位姑娘了?” 连翘再次暗叹,哪里看不出念浅安是故意逗徐之珠,即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没想到大的刁小的娇真杠上了,略头疼地圆场道:“这位是府里的大姑娘。我们夫人和国公爷膝下无女,除世子爷外,几位公子所出都是小公子,我们大姑娘倒是独一个,排行不随小公子们。念六姑娘是长辈,喊我们大姑娘’珠儿’便是。” 徐月重的独女徐之珠? 原身争着当后娘的那个小拖油瓶? 念浅安也觉得头疼了:逗错人了混蛋! 她放下白粥,挤出个假笑,“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我就是念浅安,徐大姑娘有礼了。” “珠儿当然有礼!无礼的是你!明明是珠儿问你话,你却不回答,还只和连翘姐姐说话!”徐之珠的小胖脸很严肃,义正言辞道:“连翘姐姐都说你是珠儿的长辈了,你还叫珠儿徐大姑娘,假装什么客气!是不是想让大家都以为珠儿以小欺大!念浅安,你果然和外头传的一样又刁又坏!” “你都直呼我名字了,聋子才听不出来你打心底里看不上我。你看不上我,我当然得假装客气一下。”念浅安怼人不分年龄,堵完徐之珠,皱眉看连翘,“我可没招惹过你们大姑娘,只招惹过你们世子爷。” 连翘听话听音,忙解释道:“春宴的事,大姑娘本不知道。是奴婢失职,没发现那天看守内书房的下人起了歪心思,竟拿捏着春宴的事往大姑娘跟前讨巧卖好。夫人知道后已经尽数打杀了,也嘱咐过大姑娘不可外传。大姑娘这是……对念六姑娘有些……误会。” 对她有误会,对原身没误会。 念浅安哑然,这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更令她意外的是连翘的态度:难道连翘的冷脸之下也藏着一颗火热的侠女心,和徐妈妈一样,看她弱小可怜但坚强,就不计前嫌地给她好脸了? 武将世家的仆妇,简直是高门下人中的一股清流! 她这一走神,就见徐之珠闻言脸色又黑了一层,指着念浅安道:“珠儿只要爹爹,珠儿只有一个母亲!你!还有那些整天烦祖母、堵爹爹的坏姐姐们!都别想当珠儿的后娘!珠儿不要爹爹娶后娘!” 再人小鬼大,也是个一出生就失去亲娘的可怜娃儿。 念浅安一边默默唱着“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啊没了娘”,一边尽量温柔地怼了回去,“徐大姑娘成语说得挺溜儿,既然知道’以小欺大’,想来也听过’知错能改’。我知道错了,就算你爹爹是好多坏姐姐都想咬一口的香肉,我也已经改了口味,再也不想咬了,更不会上赶着当你后娘。” 连翘瞪大双眼:竟叫徐妈妈说中了!念六姑娘真的对世子爷再无旖思,真的“改邪归正”了? 徐之珠也瞪大双眼,和连翘惊讶的不是一回事,“珠儿不信!你以为随便说两句话,就能骗过珠儿了?” 念浅安很想掏耳朵:在她的个人认知里,喜欢自称闺名的女人,甭管年纪大小,多半不是白莲花就是公主病。 珠儿猪儿傻傻分不清,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她默默恶寒了一下,伸出手指道:“我们拉勾勾,一言既出绝无反悔!” 对于小小的徐之珠来说,拉勾和发誓的性质以及严重程度是一样的,她半信半疑又有些迫不及待,握了握小胖手道:“真的?” “不是真的,难道是煮的?”念浅安不耐烦,爪子一伸,强行拉勾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行了,小公主病放心了就一边儿玩去。我吃饱了犯困,让我再睡会儿。” 伤痛发作后,来势虽然凶猛但去得也快,精神还差点儿,身上的热度却褪得差不多了。 “等近水回来了,劳烦你喊我一声。”念浅安边躺平边对连翘道:“我换身能见人的衣裳就走。小病小痛的我回庄子上继续养,不多叨唠贵府了。今天的事感激不尽,回头我再登门,拜谢靖国公夫人和世子爷……” 省得逗留太久,又招惹得徐之珠多心乱想。 徐之珠和七皇女都属于熊孩子系列,虽然熊的性质不同,但她有心收服七皇女,却懒得多应付徐之珠。 念浅安怀揣着未尽之意,再次秒睡。 连翘忙对徐之珠嘘声道:“大姑娘,这里奴婢替您守着,您该去陪夫人用午膳了。” 她看够了热闹收获不少,也不想徐之珠闹得太难看。 徐之珠看了眼睡死的念浅安,又看了眼自己的小手指,迷惑不解地歪头,“连翘姐姐,什么是小公主病?” 说着话还不忘用小胖手挡着嘴,声音悄悄的,似乎不想吵醒念浅安。 倒不像之前那样敌视念浅安了。 连翘暗笑,没想到念六姑娘还挺会“哄”孩子的,她牵着徐之珠往外走,出主意道:“奴婢也不懂,不如大姑娘去问问夫人?” 徐之珠猛点头,出了客房也不管后头追着一串婆子丫鬟,只管闷头往上房去,不防备下突然撞上一具香喷喷的少女身子。 “大姑娘小心。”被撞的少女张手抱住徐之珠,蹲身笑嗔道:“怎么跑得这样急?不是特意去看念六姑娘的吗?怎么这样快就出来了?是不是念六姑娘发脾气,把你赶出来了?念六姑娘名声在外,又是夫人请回来的娇客,且在山上害了病,大姑娘是主她是客,可不能和她计较,知道吗?” 她一副谆谆教导的温婉口吻,话里话外却没少挖坑。 追上来的婆子丫鬟听得明白,晓事的婆子互相交换眼色,有人面露不屑有人暗道可惜,也有人只是观望,不晓事的丫鬟则看着那少女,露出掺杂着攀比和羡慕的恭敬神色。 徐之珠到底年幼,似没听出话里的机锋,只皱着眉挣出少女的怀抱,仰头道:“不是,念六姑娘没有发脾气赶走珠儿,是珠儿自己出来的。姑母,你跟珠儿说念六姑娘不好相处,竟是真的!珠儿觉得,她是个怪人!” 少女闻言直起身的动作微顿,听着那声“姑母”脸色也有一瞬僵硬,语气却依旧温婉,“大姑娘忘了?我教过你的,我只是世子爷的远房表妹,当不得大姑娘喊我’姑母’。” “只要是爹爹的妹妹,就是珠儿的姑母!”徐之珠很有礼貌地补了个福礼,又歪头问道:“姑母,你知道小公主病是什么意思吗?” 她其实没叫错,少女乃是裴氏同族堂姐的遗孤,姓单名怀莎,如今举目无亲带着年幼的弟弟一起,进京投靠裴氏,已在靖国公府寄居两年有余。 徐之珠从口齿清楚起,就一直喊单怀莎“姑母”,一开始没加“表”字,如今叫顺口了也没想过要改正。 这次因徐之珠也跟着来别业小住,负责给徐之珠启蒙的单怀莎便也跟了来。 单怀莎无奈一笑,似乎放弃了纠正称呼的事,脸上的疑惑和好奇都恰到好处,“小公主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姑娘是听谁说的?难道是念六姑娘?所以大姑娘才觉得她是个怪人吗?” “姑母,你的问题比珠儿还多!”徐之珠生气地跺脚,做着鬼脸跑开,“姑母也不知道,我找祖母问去!” 她带走一串婆子丫鬟,院中只剩下单怀莎和她的大丫鬟。 “大姑娘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老叫您姑母,凭白错了身份,倒叫您见着世子爷时如何自处?”大丫鬟小声逼逼,眼神瞟向客房,“枉费您费心哄了大姑娘去客房瞧情形,结果半句有用的都没听着,净和您耍孩子脾气。” 说着心思转到念浅安身上,声音越发低,“您吃亏在还没出孝除服,否则怎么会错过上次的春宴?那次国公夫人虽然留了不少娇客住了几天,但最后也没选中哪一位。奴婢瞧着国公夫人的意思,竟似暂时撂下了世子爷的亲事。 怎么出去上个香,又把念六姑娘带回来了?就算是病了,公主府的庄子又不是请不起大夫、没下人服侍。突然这样上心念六姑娘的事,也不知是不是改了主意?上次春宴,念六姑娘可也被国公夫人留下过……” “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轮他人非。我是这么教大姑娘的,你也学着点。”单怀莎似不为所动,淡笑道:“我只要教好大姑娘,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他的,聪明人自然会看进眼里。两年多寄人篱下的日子都过来了,何必计较一时长短。” 这聪明人,自然指的是裴氏和徐月重。 大丫鬟与有荣焉地笑道:“姑娘说得对。国公夫人对哪家有来往的姑娘不好?对您这个表侄女,才是亲亲香香的真好呢!” 单怀莎看着门帘低垂的上房,眉心微蹙地抿了抿嘴,垂眸转身道:“姨母有大姑娘陪着,我们就别打扰了。走吧,大姑娘下午的功课还没准备,用过午膳且不得空歇息。” 大丫鬟忙应是,扶着单怀莎出了正院。 她们主仆前脚刚离开,徐妈妈后脚就进了正院,跨入上房就见徐之珠由丫鬟服侍着净手,想到刚才瞥见的背影,就挥退丫鬟,亲自替徐之珠擦手,口中问道:“单表姑娘才走?她过来干什么?和大姑娘说了什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妈妈教珠儿的话珠儿记着呢。”徐之珠哪里还有半点乱耍脾气的样子,嘟着嘴轻哼道:“什么表姑娘,她娘是祖母的远房堂姐,早就出了五服的关系,祖母心善才收留她们姐弟,她也确实有些才情,祖母怕她住得不自在,才好心让她给珠儿启蒙。 妈妈当珠儿真的什么都不懂吗?她是一心教珠儿读书写字没错,她那位大丫鬟可是没少打听爹爹的事,以为珠儿年纪小,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吗?姑母?珠儿的亲姑母、表姑母,族里多的是,难道差她一个?”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 徐妈妈对徐之珠的早熟只有心疼,虽明白徐之珠排斥徐月重续娶的事不好,但并不仗着自己地位特殊就强行劝阻,反而欣慰道:“大姑娘心里明白就好。夫人和世子爷总是为大姑娘好,不会胡乱选人,心里也明白着呢。” 第48章 风平浪静 徐之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突然小眼珠一转,契而不舍地问,“妈妈,你知道小公主病是什么意思吗?” 话音刚脆亮的响起,里间就传出一阵参差不齐的笑声,先是裴氏含笑嗔怪了一句,“这孩子!竟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性子!” 又扬声道:“可是徐妈妈回来了?快都进来。” 徐妈妈牵着徐之珠入内,抱起徐之珠上桌,又奇又笑道:“老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新鲜词儿。大姑娘这一句问,又是个什么说头?” “是那位念六姑娘说的,也不知怎么就喊我们大姑娘’小公主病’。”布菜的小丫鬟们纷纷捂嘴笑,抢着接话道:“大姑娘逮着人就问,这都挨个问过一圈了,奴婢们答不上来,夫人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呢!” “这又是公主又是病的,究竟是好话还是坏话,老奴也糊涂了。”徐妈妈给徐之珠喂饭,问道:“念六姑娘是怎么说我们大姑娘的?” 徐之珠鼓着腮帮子不答,似乎很纠结很苦恼,不知该怎么说念浅安。 “这事妈妈该问我才是,大姑娘哪里说得囫囵。”连翘落后一步进来,挥退小丫鬟们替下布菜的活,看着裴氏道:“念六姑娘精神头好了些,和大姑娘倒是有说有笑的。还和大姑娘’开诚布公’了一回……” 说着不添不减地将二人拉勾的前后说了一遍。 徐之珠不等话音落下,就握着小胖手挥了挥,“珠儿才没和她有说有笑呢!是她先伸出手,珠儿才勉强和她拉勾勾的!” 裴氏又好笑又感叹,和徐妈妈对视一眼,温声对徐之珠道:“我们珠儿很懂事,听祖母的话没有把春宴的事挂在嘴边乱说,也没有拿这事质问客人。倒是念六姑娘坦坦荡荡,又是个肯认错改过的,珠儿亲眼见过念六姑娘了,可还觉得她讨厌?” 徐之珠皱起眉毛,并不正面回答,只道:“念六姑娘古里古怪,小小年纪嘴皮子好厉害!珠儿都说不过她!” 小嘴边挂着饭粒不自知,也不晓得到底谁才是真正“小小年纪”的那一个。 裴氏又是一阵大笑,虽有心观望念浅安的人品德行,却无意太过急于求成,便摸了摸徐之珠的脑袋不再深说,转而问起徐妈妈,“桂仪和柳公子还在外头书房?午膳可用上了?” “老奴亲自送去的,另外给柳公子添了份驱寒养气的药膳。”徐妈妈送大夫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去探情形,“那两个见财起意的农夫猎户,已经被柳公子的人押回城,送去衙门了。好在没叫歹人真成事儿,要是劫了财还嫌不够,真闹出赎人赎金的事儿,牵扯可就大了!” 裴氏放下心来,由衷默念一声佛。 连翘却是面露犹疑,斟酌着道:“原当那位柳公子是个落魄子弟,现在看来竟不止和世子爷交好,和六殿下也干系匪浅。否则怎么指使得动六殿下留给世子爷的人手?那几位军爷,瞧着倒不像六殿下明面上的侍卫。” 裴氏摇头道:“桂仪自有分寸。我不管他和什么人交好,也管不着柳公子是什么来头。左右我们国公府是靠真本事立身,从来只听皇上一个人的命,就算将来……皇上是正统,我们国公府也只认正统。” 不管将来如何,六皇子楚延卿中宫嫡出,身份地位都是不可动摇的正统。 连翘神色一凛,徐妈妈也面露正色,赞同地点头。 三人的对话即含糊又高深,徐之珠即不在乎也听不懂,捧着小肚子道:“吃饱饱,睡觉觉。” 说完这句常说的话,才猛地想起念浅安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由嘟囔道:“吃饱了犯困的是小猪,珠儿不是小猪,珠儿是跟祖母学的,每天午歇好养生。” 徐妈妈听得好笑,抱起徐之珠安置进碧纱橱午睡,拍着徐之珠故意问,“大姑娘这是骂念六姑娘是小猪吗?” 徐之珠纠结地摇了摇头,挨着枕头哼哼,“珠儿才不管她是不是小猪。她差点害了爹爹,知道错了改掉了,也是坏人。珠儿不许她再害爹爹,也不许其他人害爹爹。珠儿只要爹爹,不要爹爹娶新母亲。” “老奴再教大姑娘一句话,人是会变的,人心也是会变的。”徐妈妈不再提念浅安,只轻声细语道:“就像这晚春的天,早上起来还觉得冷,到了中午就觉得热了。人和天一样,一会儿坏一会儿好,谁说得准呢?只能用心体会,用眼睛去看、去感受。不能一竿子打死。” 徐之珠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皮耷拉下去,“妈妈对珠儿好,珠儿听妈妈的……” 她再早熟也熟不到哪里去,一腔鬼精劲儿只专注在徐月重不可以给她找后娘上。 其他的,只能等她长大,慢慢教慢慢扭转。 徐妈妈爱怜地掖好被角,安静守在榻边,并未发觉上房南墙后猫着人,也不知偷听了多久壁脚,此时听着上房内再无人声,才蹑手蹑脚离开,钻出后门,悄无声息地窜向另一处院子。 偏居客房的念浅安,自然不知院子里看似清静,暗地里却有来有往地交替过几拨人事。 她被叫醒后就狂打喷嚏,此时正擤着鼻子嘀咕,“哪个混蛋在背后说我?念叨得我耳朵痒鼻子也痒……” “怕是四姑娘惦记着您呢。还有远山,虽然编了说辞敷衍住外人,心里哪有不担心姑娘的。”近水难得帮远山说好话,强笑道:“姑娘不发热了,倒又开始发冷了。奴婢瞧着,您这喷嚏不是念叨出来的,而是真染了凉症。” 左右不是风寒,死不了人。 念浅安吸了吸鼻子,边换衣裳边问,“是徐世子找到你们的?我听连翘说,六殿下昨天直接从寺里回的城,早就离开了,柳公子可还在靖国公府的别业?” “奴婢和远山被人从背后敲晕,醒来后黑灯瞎火地也不知是在桃林里的哪个地方,确实是徐世子找到奴婢们,又派人将奴婢们偷偷送进靖国公夫人的厢房的。”近水再也撑不住强笑,也顾不上服侍念浅安更衣,跪地连磕三个头,“都是奴婢们害了姑娘! 要不是奴婢和远山不专心找人,边在林子里乱转边掐尖要强,和远山攀比着谁更得姑娘看重,帮姑娘打理的物件哪个更贵重,才叫去三怀寺换粮换油的农夫、猎户听了去,起了歹心打晕奴婢们,又跑去劫持姑娘!” 原来徐月重告诉远山、近水的,是这样一套说法。 或者说,柳树恩愿意让徐月重、裴氏主仆知道的,是这样一个“真相”。 所有人都以为农夫猎户是临时起意的歹人,但只要楚延卿心里清楚,农夫猎户背后牵扯的是另一个皇子的奸情,就够了。 至于传说被押送衙门的农夫猎户,只怕也已经落在楚延卿的手里了吧? 后续要如何处置如何应对,就不是念浅安能插手的了。 她若有所思地拢好衣襟,近水却当她恼了,忙后怕地指天发誓道:“姑娘说得对,奴婢们老犯二,如今真跌了跟头,还险些害了姑娘。奴婢和远山都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做窝里斗的蠢事,一定齐心协力伺候好姑娘!” “看来狗屎运也是运啊!能让你和远山’幡然悔悟’,倒是个意外收获。”念浅安回过神,故作感动地哟了一声,“以后不犯二了?那我就看你们的表现了。别磕头了,才被人敲晕过,别把脑子磕傻了又犯二。” 近水连道不敢,期期艾艾地爬起身,觑着念浅安的脸色拍马屁,“姑娘可真厉害!奴婢后来听徐妈妈说,那山涧的路那么险,夜里那么吓人,姑娘都挺过来了!您是怎么从那两个坏人手里逃出去的? 还有小刀疤!姑娘说小刀疤欠您人情,依奴婢看,小刀疤可真是个重承诺又能干的人!姑娘眼光真好手段真厉害,竟然收了小刀疤当帮手!多亏他找着姑娘又护着姑娘,奴婢恨不得给他磕头呢! 小刀疤还在靖国公府的别业没走。要不是他和徐世子一直在外头书房,奴婢不敢乱走动,打扰徐世子和小刀疤说话办事儿,早就代姑娘去给徐世子、小刀疤磕头了!” 这也是个意外收获。 相信经过这一遭,远山、近水以后和柳树恩需要接头合作时,就不会再多想乱问,念妈妈那头有远山、近水做“人证”背书,想来对她和柳树恩私下来往的事,也愿意睁只眼闭只眼。 念浅安心情大好,裹着浓重鼻音笑道:“以后别再叫小刀疤了,给我恭恭敬敬地喊柳公子。” 近水自然不知念浅安心意有变,只当念浅安是感激柳树恩的救命之恩,才让她恭敬些,便不做他想地应下,扶着念浅安出客房,“您这就走?要不要找人通传一声,给徐世子和柳公子道个别,再道个谢?” “回头让念妈妈出面,替我给徐世子道谢就是了。”念浅安想到徐之珠就不想多见徐月重,摇头道:“至于柳公子,既然还在别业,回头得空自然会依照约定,去庄子里找我。” 近水不再多劝,临到上房就停在门外,端起笑脸帮连翘打起门帘。 裴氏刚午歇起来,瞧见念浅安进来,忙上前双手一扶,不仅不让念浅安行礼,还亲热地握住念浅安的手拍了拍,笑着打量道:“瞧着精神头还有些虚,念六姑娘若是撑不住,还是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很不必急着走,免得我跟着挂心。” 念浅安一脸懵:裴氏这副亲热劲儿,简直比徐妈妈和连翘变脸变得还彻底! 怎么肥四?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念浅安顶着满头问号,不改口风道:“多谢夫人关爱,我已经能走能动了。今天实在没少麻烦贵府,我就不给您添乱,叨扰您和徐世子的清静了。我再不回去,只怕我四姐姐在庄子里都要坐不住了。改日再登门拜谢夫人和徐世子。” 这番话面面俱到,依旧不忘撇清和徐月重的关系。 裴氏越听越笑得慈爱,心下且感叹且满意,只觉以前当真看走眼,竟没发现念六姑娘是个懂事妥帖的。 她亲自送念浅安出了别业,这一幕不知落进多少人眼中,暗地里又勾起不为人知的涟漪。 念浅安自然无知无觉,倚在车窗边,正瞧见来踏春的少年男女鲜衣怒马,当真是人物如画。 外头依旧风平浪静,真好。 第49章 哥无恩滚 “果然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念浅安劫后余生,放眼望着依旧矜贵清平的东郊景象,忍不住酸了一句,“外头风景再好,别人家的别业再自在,还是不如自家庄子舒服。可算回来了。” 她边说边扶着近水的手下车,还没站稳就打了个喷嚏。 “貌似真的感冒了……”念浅安小声嘀咕,随即脸色一亮,挥舞着爪子道:“小透明!远山!我回来了!” “六妹妹!你可算回来了!”迎出门的念秋然几乎小跑起来,拉着念浅安上下打量,脸上的神色跟生离死别又重逢似的激动,边往里走边语无伦次道:“瞧着眼睛鼻子都有点红,听着嗓子也有些哑,这是真病了?是不是已经没有大碍,才没依靖国公夫人的意思,在徐家别业住上一晚? 昨儿我和三哥哥、表公子才出了桃林,回到寺里厢房没多久,就有个姓徐的妈妈过来找,说是靖国公夫人往桃林去时遇见了你,留你一块儿吃斋听讲经,后来又说要留你在寺里住一晚,我都快担心死了! 要不是远山、近水陪你一块儿留下,又说你好好儿的,我还以为是靖国公夫人故意磋磨你呢!好容易盼到天亮,远山却回来说你着了凉,被接去了徐家别业!要不是有远山在庄子里,我真要成无头苍蝇了!” 拜念夏章的大嘴巴所赐,她自然也知道了念浅安算计徐月重,又和这个那个外男拉扯不清,最终导致被刘青卓退婚的隐情。 念秋然真心以为,裴氏对念浅安突如其来的各种“好”,是打着交际的幌子,趁机拿捏敲打念浅安。 “我实在拿不准靖国公夫人是什么心思。”念秋然的心还半吊着,后怕道:“她是长辈,徐家别业的门槛又高,我一个庶女……不敢不请自去,倒像不信任靖国公夫人似的,就怕惹恼了她反而对你不好。还好!还好!你回来了!” 念浅安本是做样子给庄子下人看,打叠起的笑脸早就笑不动了,此时听完念秋然的心路历程,不禁心头暖暖,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嗯,我回来了。”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念秋然来说,这一天一夜的经历都即漫长又心累。 于她是险象环生,于念秋然是不同于裴氏等人所知的,另一番“真相”。 不过比起脑子眼睛嘴巴都有洞的念夏章,念秋然才是真正称职又贴心的姐姐。 念浅安温柔地摸了摸念秋然的头,不由又想起接连转变态度的裴氏主仆。 “我也拿不准靖国公夫人是什么心思。不过她对我很好,即没拿捏我也没敲打我,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念浅安顺着话茬糊弄完毕,边歪头往念秋然的肩上靠,边傲娇道:“四姐姐可不是普通庶女。四姐姐是我的小透明,更是我的知心小帮手!” 这样的肯定虽然有点另类,但显然戳中了念秋然主仆的小心肝。 试问府里府外,谁正眼看过三房不得宠的庶出主仆过? 更别提这样一份机缘巧合下,一件件小事累积后成就的看重和亲密。 即使这“知心”二字来得突然而蹉跎,依旧令人甘之如饴。 念秋然忙低头掩饰瞬间发红的眼睛,她的大丫鬟也是掩不住的动容,头一回大起胆子越过远山、近水,上前扶住念浅安,抖着嗓音凑趣道:“六姑娘可比我们四姑娘还高半截呢,这样一歪一靠,您和四姑娘都不走路了不成?小心把我们四姑娘压坏了!” 哟,小透明身边的小小透明居然敢和她开玩笑了! 念浅安挺直腰板,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一圈,默默咂摸了下:好像她不小心苏了一把?貌似小透明主仆被她的话感动到了? 感动的点好低! 念浅安暗暗咂舌,她这边正和念秋然“姐妹情深”,那边远山和近水也已经交流完毕。 远山细问过徐家别业里的事后,彻底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平日的二货调调,“如今总算万事大吉,都没事儿了!六姑娘且病着呢,快回屋里歇息吧?边走边说再吃了冷风,徐家大夫的药可就白喝了!” 近水也出声附和,和远山一样虽然又开始犯二,但不是以前那种互掐的二,“四姑娘、六姑娘该听远山的。先进屋再说,四姑娘不是还特意派人拦了徐家别业请的大夫,问过方子让下人另外抓了药吗?正好,姑娘有病,还得接着吃药。” 念浅安满头黑线,“……骂谁有病呢?” 她懒得理两脸懵的远山、近水,打发二人去铺床、熬药,和念秋然勾肩搭背嘿嘿道:“小透明可真细心。那俩二货死性难改,让她们守着我,我别想睡安稳觉了。小透明闲着没事儿,把针线笸箩抱来我屋里做呗?” 念秋然忍不住笑起来,再次很上道儿地主动道:“念妈妈是不是今天过来?六妹妹安心睡吧,等念妈妈来了,我再叫你起来。” 念浅安突然有种半养成念秋然的成就感,一脸奇货可居地点着头,一声嗯拖得老长,“不错!冰雪聪明!孺子可教!前途光明!好好长大!” 别说念秋然,就连她的大丫鬟抱来针线笸箩,都开始做了会儿针线了,还是不停地噗嗤噗嗤,“六姑娘说话做事,真正是精灵怪诞!自从跟六姑娘来了庄子上,这才多少天呢?别说姑娘,就是奴婢,这些天开怀大笑的的次数,都比在府里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可不是?哪里想到六妹妹私下里,是这样一个妙人。”念秋然抿着针线,嘴角也止不住咧开,“所以说人要知足。你瞧现在,我不仅见到了他放下了心事,还和六妹妹处得极好。可见知足常乐这句话再对不过了,就算这乐来得晚些,也是好的。” 大丫鬟点头如捣蒜,笑意不减,“老天还是眷顾姑娘的。奴婢只盼,姑娘从此以后都能这样自在就好了。” “我不奢求什么自在。我喜欢六妹妹,也不是为这份自在。”念秋然手里走着针,嘴边挂着恬静,“你也瞧见了,六妹妹从不拿远山、近水当寻常下人使唤,对你也一视同仁。对我……更是不拿我当隔房的庶姐相处,冲着她这份体贴和抬举,我就觉得欢喜,想多帮她做些事。” 大丫鬟再听这样的话,已经不觉心酸,反而赞同道:“奴婢和您的心是一样的。姑娘怎么想,奴婢也是怎么想的!” 念秋然静静地笑,主仆二人边做针线边低声闲聊,倒确实自在,偏有人不想让念浅安自在。 庄子的门房来报,“四姑娘,三公子和表公子听说六姑娘回来了,特意来探病呢!” 庄子上的人哪里知道公主府和刘家私下里正闹龌龊,通传报得又响又亮,满脸都写着高兴。 念秋然见状倒是不好一口拒绝,省得叫庄子上的下人瞧出形迹,只得让大丫鬟随门房去迎接,自己则转身进了内室。 念浅安喝过药正准备躺平,听罢险些脱口问候念夏章他母亲。 周氏到底是怎么当嫡母的? 放养的小透明长得多好啊,悉心教养的念夏章怎么长得这么令人捉急呢? 她默默看了眼面露为难的念秋然,心想不看僧面看佛面,默念三遍别因为自己害念秋然难做人,心理虽然建设完毕,但懒得为俩神经病收拾自己,随手抓了件披风裹上,踢踢踏踏地往外走,口中不忘逗念秋然,“小透明别愁眉苦脸的,小心变丑。” 她认定谁是好的,就一心对谁好。 念秋然心口胀胀的,脸上难色化作笑颜,挽住念浅安小声劝了句,“六妹妹别恼三哥哥。三哥哥虽然有些……到底是为六妹妹好。” 念浅安呵呵,转进厅中,就见念秋然的大丫鬟正缩手缩脚地扫座看茶,念夏章和刘青卓并肩而站,似正在向刘青卓点评室内的布置,听见动静就转过头,先喊了声,“六妹妹。” 随即眉头一皱,不问病情反倒教训起念浅安来,“六妹妹来了庄子上没人管束,行事竟越发不讲规矩礼仪了!我也就罢了,青卓表哥虽是自家亲戚,但六妹妹也不该忘记德言容功,这样形容不整地出来见客!” “得亏你是自家三哥,刘公子是表亲,要真是外头来的野路子客人,你看我出不出来见你们!”念浅安翻着白眼往上首一坐,干脆团起披风盘腿缩进椅子里,撇嘴道:“三哥别老跟我讲姑娘家的规矩。我倒要问问三哥,这探病不问病人好坏,不顾病人身子请进请出的,又是哪门子规矩?” 她的战斗力不受病情影响。 念夏章的长兄派头也不受被虐次数的影响,闻言没有半点羞愧,反而正中下怀,当即接口道:“六妹妹问我规矩前,不如先反省自己是怎么做的!四妹妹就在庄子上,婆子丫鬟可着你用,不过是吹了风受了凉,倒要麻烦外人,跑到靖国公府的别业去! 不告长辈是一,姑娘家随随便便住进别人家里,我永嘉候念家可没教过这样的规矩!六妹妹不讲规矩,难道是还惦记着徐世子?你这病是真是假,我看还是两说。别是你寡廉鲜耻,还没歇下去的龌龊心思又冒了头!” 他和念秋然想的又不一样,真心以为念浅安是故意支开他们,好偶遇歪缠裴氏,得以留宿寺中又借病登堂入室,意指徐月重。 没想到在念夏章和刘青卓眼里,昨天的事又是另一番景象。 念浅安真心服了,一时想起柳树恩和她科普的那些少男心思,忽然觉得念夏章和刘青卓一样,也很自以为是。 这俩神经病干脆凑一对算了! 于是一语双关地打断道:“三哥先闭一下嘴。你们到底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卖酸卖腐的?” 念夏章一噎,“我说这些是为六妹妹好,六妹妹何必老说我们读书人酸腐?” “谢谢你哦读书人。”念浅安表示虚心受教,耐心尽失地挥挥爪子,“我送二位一个字:哥无恩滚!” 念夏章又是一噎,居然很认真地纠正道:“六妹妹数错了,明明是四个字。” “……不好意思,我忘了说你们听得懂的人话了。”念浅安虚心改正,指向门口的爪子透出冷意,“滚!” 第50章 打出门去 “野蛮粗俗!”念夏章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指着念浅安气得满脸通红,翻来覆去只有这四个字,“野蛮粗俗!” “夏章表弟一心为六表妹好,才出言训斥。六表妹听不进去就罢了,何必句句针对夏章表弟。”刘青卓按下念夏章气得几乎发抖的手,面露不虞道:“我和夏章表弟好意来探望六表妹,即便夏章表弟话说得重了些,也是出于恨铁不成钢的长兄之情,六表妹很不该恼羞成怒,又口出恶言。” 念浅安险些给俩神经病的脑回路跪了:比起念夏章那些恶意满满、纯属臆测的指摘话语,她只说了个滚字,算个鬼恶言! 她落地的双腿又盘了回去,见俩神经病这样都不滚,又见念秋然主仆两脸想为她出头的壮烈表情,只得丢了个安抚的小眼神过去,看向刘青卓冷声嗤笑,“刘公子和三哥一唱一和,一个攻完一个’守’,不愧是同吃同睡、把臂同游的好基友。 三哥说的那些屁话,除非脑子被驴踢过,谁听得进去我服谁。刘公子哪只眼睛瞎了,看我像恼羞成怒的样子?二位读书人的境界实在是’高’,我这种野蛮粗俗又不讲规矩的姑娘家,不懂也不想懂。” 她边说边老神在在地袖起手,不愿丢下念秋然接烂摊子,凭白招惹俩神经病,回头在周氏手底下不好过。 遂无精打采地抬了抬下巴,“刘公子还有什么’高见’,求一次都撕撸清楚。以后一别两宽,我自安好。不用二位再对我好心好意。” 刘青卓虽听不懂什么攻守好基友,但听得懂念浅安话中的轻蔑嘲讽,脸色不由红了又黑,狠狠皱眉道:“夏章表弟教训得实在没错。六表妹满口污言秽语,无理还不饶人,确实又野蛮又粗俗。枉费我听了夏章表弟的劝,想着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本来我还念着闲话一事上,是我疏忽了想得不够周到,对不住你和公主府,也劳累了家中长辈。又想着我前脚来东郊,你后脚就追着我来,还特意赶去桃林’偶遇’我,可见也是知道后悔自省的。 哪想竟是我高看了六表妹!原来六表妹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头故作姿态地支开我和夏章表弟,另一头还惦记着徐世子!可见夏章表弟字字珠玑,没说错六表妹的心思。六表妹不是恼羞成怒又是什么?” 别说念秋然主仆,就连念浅安都惊呆了:居然被柳树恩说中了,刘青卓竟然真是这么想的! 神经病的自恋程度简直可怕! 刘青卓哪里是水仙花,根本是朵旷古绝今的巨型水仙花花王! 念浅安真心理解不能,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念秋然呐呐道:“回头记得把庄子内外的水仙花都弄走,我以后再也无法直视水仙花了,忒辣眼睛。” 念秋然脸色更懵,念夏章却一脸扬眉吐气的凛然正色,替下为他出头的好基友,背着手四下打量,皱眉道:“四妹妹呢?” 念浅安忍不住揉了揉石化的脸,下意识指路道:“小透明跟我身边杵着呢。我都跟她说话了,你不长心能不能长长眼?” 念夏章:“……” 他再次将念秋然无视成小丫鬟,终于羞愧了一回,松开眉头给了个好脸,出口的话却不见好,“我昨天是怎么交待你的?你答应得好好的,转过头就是这么阳奉阴违的?你就是这么劝六妹妹的?你就是这么做人姐姐的?” 四连问问住了念秋然,也令念浅安彻底回过神来,突然觉得自己果然有病,瞎给念夏章指什么路! “三哥可闭嘴吧!小透明妥妥的好姐姐,不用你教她怎么做我姐姐。你这种’好哥哥’我消受不起。”念浅安吸着鼻子,顿觉俩神经病杀伤力太强大,吓得她除了感冒又开始偏头疼了,果断总结陈词道:“是我心术不正,是我一错再错,二位以后切记离我远点,看到我千万记得躲开。” 算她输,不该和神经病拼智商讲情商。 随这俩神经病怎么想,反正该掩盖的真相都掩盖了,该瞒住的人都瞒住了。 殊途同归,和昨天的事有牵连的各色人心中认定的“事实”如何,不重要。 念浅安表示虚心受教死不悔改,再无顾忌地努挥爪子,“给我把他们打出去!” 守在门外放风的远山、近水早听得七窍生烟,闻言顿时怒气爆发,双双撸起袖子招呼庄子上的下人,“来人!都给我好好送三公子和表公子走!” 仆随其主,原身是什么做派,名下庄子上的下人也是什么做派,根本不管前因后果,也不管早先还很高兴表公子来探病,只管操起锄头菜刀擀面杖大扫帚,摇身变作刁奴恶仆嘿嘿嘿地蜂拥而来,准备“恭送”客人。 刘青卓和念夏章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被突然变脸地念浅安惊得君子风度尽失,又是跳脚又是抱头,边躲边喝道:“六妹妹\六表妹!你敢!” “怎么不敢!老奴倒不知道,永嘉候府的三公子,什么时候竟能做起公主府六姑娘的主儿了!”念妈妈刚进庄子就见正打得热闹,同样不管是非好歹,拨开下人们当中一站,眯起老眼冷笑,“念家一门两府,三公子要作威作福且回自家地盘,这里是公主府的地界,是我们六姑娘的庄子,什么事都能做,什么事都敢做!” 她虽不如刘嬷嬷是有品级的女官,但身为公主府的奶娘,即便已经出府荣养,也不是随便哪位公子姑娘能轻视顶撞的。 念夏章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一来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二来也不愿闹成这样,便就着念妈妈的话茬下台,护着刘青卓且退且说,“今儿看在六妹妹病糊涂了的份儿上,我不和你们计较!六妹妹好自为之!” 直到逃出生天回到刘家别业,念夏章都没回过味来,又是羞恼又是疑惑,“六妹妹真是越发古怪蛮横了!明明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喊打喊杀起来!真正是唯女子小人难养也!” 刘青卓亦是同样感受,此刻洗漱更衣后又恢复了君子气度,推过茶盏道:“表弟一心为我,倒是我连累了表弟。既然六表妹如此不可理喻,我也不必再顾忌家中长辈的脸面,几次三番给她机会。如她所愿,以后我只避开她就是了。” “表哥大度!我代六妹妹向表哥赔罪了。”念夏章以茶代酒,饮毕放下茶盏,劝道:“表哥别因此就恼了六表妹。做不成亲事,亲戚还是要做的。刘大家不愿刘家和公主府有嫌隙,你我更不能让长辈失望。” “我们公子倒是肯和念六姑娘做亲戚。”刘青卓的书童插嘴道,从昨天桃林偶遇到刚才被打,所积压的怨气再也忍不住,终于出声骂道:“现在是念六姑娘翻脸不认人!谁知道她这样做张做致的,是不是故意吊着我们公子!说什么不敢忤逆公主,只怕那信物就是念六姑娘自己不想还的! 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念六姑娘保不准就是这么个龌蹉盘算!闹出这么大动静,指不定就是想往外捅破两家退婚的事,好逼我们公子服软!不怪我们公子看不上她,如今对她只有更失望的!” 念夏章深觉有理,心下其实愿意表哥变妹夫,不然不会这么卖力“劝和”,闻言不由试探道:“六妹妹从来胡闹惯了的,表哥也不是不知道。难道真的失望透顶,再无转圜余地了?” 刘青卓以眼神阻止还想开口的书童,笑着摇头道:“婚约已退,自然再无转圜余地。至于其他的,我不和六表妹计较,只看她以后怎么做罢了。” 念夏章到底年幼,尚且不解男女风情,一时觉得刘青卓有些自相矛盾,一时又觉得刘青卓刻意含糊其辞,是顾忌着他的脸面才没将话说绝,遂不再深劝,拿起书本道:“书中自有颜如玉,先别管女子小人,还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来得自在自得。” 刘青卓淡淡一笑,口中少不得也酸上几句文,脑中不经意闪过念浅安红着鼻头娇声呵斥的模样,嘴边的笑就带出得意地戏谑来,“六表妹的病倒不像假的。表弟还是补送些药材,问候两句才是。” 念夏章有些愣,随即拱手倾佩道:“表哥果然大度细心!回头我一定交待下去。” 且不说他二人自说自话地互暖,只说念妈妈驱散一众下人,关起门来问清楚缘由后,老嘴险些撇到地上,“咸吃萝卜淡操心!公主府和刘家如何,且轮不着三公子指手画脚!老奴算是瞧清楚了,表公子竟是个表里不一的书呆子!还是六姑娘看人明白,私自退婚的事做得再对没有了!” 夸完念浅安,又欣慰道:“六姑娘刚才做得对。念着四姑娘在家的难处,是您该顾的情分。对着说不通道理的人该骂骂该打打,是咱们公主府不能丢的身份。不过下次动静小点,如果叫外头知道两家退婚的事,指不定表公子又要怎么想六姑娘呢!” 念妈妈居然真相了。 念浅安自然不知道,刘青卓自以为是的程度有多令人发指,闻言皱着鼻子哼哼,“我一般不生气,刚才是真被那俩神经病气到了。估计我不仅鼻子堵住了,脑子也有点堵。早该先把刘青卓打出去,到底哪儿来的自信,居然摆出一副我对他穷追不舍的嘴脸?真恶心到我了。” 婚是刘青卓主动要退的,理由也是彼此互相看不上,怎么转过头又觉得她突然得看上他了? 念浅安真心理解不了酸腐神经病的世界,对念妈妈的态度也有些不解,“怎么妈妈好像不生气的样子?” “如今看清楚表公子是什么德行,倒不值得生气。”念妈妈不以为然道:“驸马爷才是真正的才子,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人往公主府投文,想请驸马爷指点两句,借此依附公主府。老奴见过的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比表公子更虚有其表的不知凡几。犯不着为这个生气,白费这个心力。” 念浅安眨了眨眼:她突然发现,单蠢的念妈妈也是有闪光点的! 念妈妈被看得老脸有光,顿时挺直老腰板,看向念秋然主仆道:“四姑娘放心,三夫人且迁怒不到你头上。” 第51章 想男人呢 念秋然和大丫鬟对视一眼,不无苦涩道:“多谢妈妈出言安慰。我已经……习惯了,就算母亲迁怒,我也不怕。” “四姑娘确实不用怕。”念妈妈见她话说得实诚,便也实话实说道:“当初三公子能进刘家族学,是三夫人请驸马爷出面促成的。绕过公主不去求,偏私自去求驸马爷,一是因刘大家的帝师身份,二是因驸马爷才学绝艳,在皇上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光冲着这两点,六姑娘就算真把三公子打了,三夫人至多往老夫人跟前哭两声,背地里骂公主和六姑娘几句罢了。如果晓得四姑娘和六姑娘走得近,别说明面上,就是私底下也不会如何迁怒。 三夫人为了三公子的前程,什么样的事忍不得,算盘打得精着呢!三公子也不是全然不懂事,和表公子交好一来是臭味相投,二来是知道三夫人的心思。就是读书读得有点呆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三公子就是那又拿矛又拿盾的,自己爱跟自己较劲,还爱拿自己认定的那套和别人较劲。迂腐是迂腐了些,大是大非还是框得住他的。三公子只怕没少后悔嘴巴漏风,叫四姑娘知道了退婚的阴私事儿,万不会再告诉三夫人,今儿的事且闹不大,活该他们白挨打。” 她知道臭味相投,岂会不知自相矛盾? 不过是有意宽慰念秋然主仆,故意说得形象有趣些。 念浅安正脑补得欢乐,顿时忘了鼻子还堵着,不小心笑出猪叫,“哪里是我看人明白,妈妈这才叫慧眼如炬呢!” 念妈妈忙拿帕子给念浅安擤鼻子,笑看念秋然道:“所以说四姑娘不用怕。随三公子自个儿瞎忙活去。今儿的事说破天不过是小孩子顽皮,兄弟姐妹间打打闹闹,连老夫人都不会插手管。” “妈妈怎么说的都听见了?”念浅安捏着鼻子哼,“还不传话下去,以后三哥和刘公子再敢来,只管把门摔到他们脸上,不必客气。” 远山和近水忙跟着哼,“姑娘放心,早把话传下去了!” “这会儿马后炮倒是放得响!”念妈妈佯瞪远山近水,拉着念秋然笑呵呵道:“得亏有四姑娘陪着比照着,六姑娘如今越发晓事,也知道顾念手足情,晓得做事留一线了。这些天没少劳累四姑娘吧?如今有老奴在,四姑娘且安心歇着去。” 她以前也没正眼看过念秋然,此刻纯属睁眼说瞎话,但基于对念浅安的盲从,变脸变得相当顺溜完美。 言行间的和气不假,端茶送客的意思也很明显。 念秋然褪去担忧,心知念妈妈是为办私事而来,便叮嘱念浅安几句仔细养病的话,自带着大丫鬟回了厢房。 “四姑娘倒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念妈妈感叹完毕,老脸突然严肃,“说吧,你们瞒着四姑娘什么事?三公子和表公子再拎不清,也不至于凭白污蔑姑娘。背地里出了什么事要一个两个都瞒着?” 念浅安顿觉念妈妈的闪光点又大了一圈,示意远山近水“如实”说“劫财”的事,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奶兄和王娘子可来了?” “留在前院住下了。一路过来灰头土脸的,可不敢让他们立时就来见姑娘。先歇一晚收拾整齐了再说。”念妈妈解开包裹,奉上账册和钱匣子,“除去东郊的皇庄,姑娘名下铺子、田庄的出息都在这里了,您先过过眼,回头再细问他们。” 念浅安有点小激动,结果越看账册脸越黑。 念妈妈也是越听“实情”脸越黑,又是气恼又是后怕地怒捶远山、近水,“我是怎么教你们的!财不露白!财不露白!你们倒好!乱说话叫人听去起了劫财的歹念!姑娘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两个净坏事儿的丫鬟!” “妈妈别气了,也别怪她们。”念浅安黑着脸狂抽嘴角,“我就这么点私房钱,财不露白个啥子哟!” 远山近水暗搓搓反击,“妈妈把姑娘的生意整亏了?” 念妈妈又一人捶了一拳,探头疑惑道:“总账上足足五千两白银,加上家里那六八大发,五千两有余呢!姑娘莫不是没看清楚数儿?这些私房,可不少!” 说着不疑惑了,竖起大拇指一脸骄傲道:“哪家未出阁的姑娘能有这么多私产?姑娘不能跟宫中的皇子皇女比,只和京中其他姑娘比,那也是这个——头一份儿。” “妈妈说得对!”远山近水抱头拍马屁,然后抱起钱匣子点银票,“有了这些,姑娘就是想把香粉香膏的生意做出京城外,也是能的!” 是能做普通脂粉铺子,但不能指望靠这点本钱挖魏家墙角。 念浅安顿觉装满银票的钱匣子依旧很虐,看着闪光点消失不见的念妈妈,苦笑道:“妈妈也去歇着吧,先让奶兄和王娘子好好休息两天,如今这点钱也不急着细问了。我现在只盼着柳公子出来混的年月够久,身家存得够厚。” 果然靠谱的下人适合守业,创业还得靠她自己。 念浅安准备先躺平养好精神,挥挥爪子道:“生意上的事,等我见过柳公子再说,先散了吧。” 念妈妈虽然又恢复了单蠢,但到底帮念浅安打理过几年生意,一听就明白了念浅安的意思,“姑娘是想和柳公子合伙做生意?让柳公子跟着出银子,也跟着分红利?” 虽不全对但也不全错,念浅安瘫倒在床上,肉疼地点了点头。 念妈妈立即表示不用歇息,“柳公子对姑娘有救命之恩,又和徐世子是知交,能耐德行虽然可信,但到底是外男。老奴不反对姑娘和他私下来往,能借由生意报恩也是好的。但姑娘得许老奴留下,好歹亲眼见见柳公子,也能放心。” 念浅安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结果等到睡了又醒用完汤药吃过晚膳,都没等来柳树恩。 按说楚延卿昨天就走了,柳树恩身为暗卫,即便留下收尾,也不会在东郊滞留太久才是。 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柳树恩回城前肯定会来找她。 念浅安决定熬夜坐等,一时想起野外相处的种种,一时又想起之前在宫中一起撞破奸情的事,当初她还极力撇清渡气不算初吻,哪里想到她验证来验证去,不仅真夺了柳树恩的初吻,柳树恩还成了她的初恋对象。 难道他们两个真的很有缘分? 念浅安捧着浓茶发呆。 远山和近水端来洗漱热水,咦道:“姑娘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念浅安任由二人擦脸擦手,随口答道:“想男人呢。” 远山近水哦了一声,自顾出门泼水睡觉,念妈妈也捂嘴打哈欠,抬脚往外走,“姑娘走了困,老奴可熬不住了。柳公子来了姑娘且喊一声,老奴就在外间守夜。” 念浅安回过神来,一脸震惊地伸出爪子做且慢状,“诶?我说我想……男人呢?” “不就是想柳公子什么时候来吗?”念妈妈一脸不屑,“姑娘看不上表公子那种清俊书生,现在也不再仰慕徐世子那样的英俊武将,柳公子一容貌有损的寒门子弟,以姑娘的眼光就更瞧不上了。姑娘只管想,左右想不出朵花儿来。” 越说声音越含糊,深知原身审美的念妈妈十分放心地倒头打瞌睡。 默默收回爪子的念浅安:“……” 她是不是应该感谢原身的下人心都很大? 念浅安即觉得如此一来行事更方便,又觉得被念妈妈等人抛弃的自己好孤独!好寂寞! 不一时月影压过烛火,念浅安正准备放弃等人,结束独自等待的寂寞时光,就被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惊得脑子灵光一闪,想到柳树恩曾先后翻过靖国公府和万寿宫墙的“爱好”,忙循声飞奔到窗边,推开窗户惊喜道:“柳公子!你真的来了!” 她一眼认出窗外蒙面人是柳树恩,正和柳树恩拉扯的念妈妈趁机老手一抄,撤下柳树恩的蒙面黑布,盯着那道刀疤笑道:“原来是柳公子,老奴失礼了。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还请柳公子勿怪。” 她半道起夜,上茅厕途中撞见有人想摸黑翻窗,虽猜着几分,仍拼着老命故意阻止有意试探,要是传说中的柳公子本事掺假、应对不够沉稳,她可不放心对方掺和进自家姑娘的生意里去。 念浅安险些被念妈妈重新点亮的闪光点闪瞎眼。 被抓乱衣裳的柳树恩:“……” 他好像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念六姑娘的奶娘对他突然这么“热情”? 本来阴沉的脸色听着自家人三个字,不由一阵黑又一阵红,眼神古怪地瞥向念浅安,“念六姑娘未卜先知,竟知道我会来?” 念浅安干脆倚在窗边点头,笑微微地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又稀奇道:“你今天怎么这副打扮?” 之前翻靖国公府墙的时候,也没见柳树恩有多谨慎小心,穿什么夜行衣蒙什么面? “公主府的庄子白天打走过一拨上门闹事的人,这事儿都传进徐家别业了。”柳树恩脸色越发古怪,拿回黑布收进怀里,干咳一声道:“我本来打算你若是歇下了,就另外找机会见你。怕惊动庄子上巡逻的下人,才换了装束。” 原来外头不清楚被打出门的是念夏章和刘青卓,还以为是左近雇农闹了什么事。 傍晚时,念夏章莫名其妙地让人补送了一份的药材,直接被远山近水丢出门外。 因怕念夏章脑抽又来烦人,还是念浅安吩咐下去,让下人们轮流抄家伙,分班巡逻的。 没想到坑的是柳树恩。 “所以你是怕被人发现,才特意穿了一身黑,想掩人耳目地和夜色融为一体?”念浅安又汗颜又欢喜,小眼神瞟向念妈妈,“柳公子是怕给我惹不必要的麻烦吗?” 柳树恩不解她为什么非要再问一遍,迟疑地点头,“确实如此。” 冷眼旁观的念妈妈闻言却是一脸笑,这才招呼道:“姑娘已经告诉老奴了,公主和刘嬷嬷都知道柳公子的暗卫身份。如今老奴虽也知道了,但绝不会往外透露一字半句。柳公子既然不便公然和我们姑娘来往,就别在这里多站,且随老奴进屋吧。” 她考察完柳树恩的行事作风后,暂时安下心来。 念浅安见状偷笑。 柳树恩看着念妈妈蹑手蹑脚带路的背影,却是眉心微蹙。 第52章 经济基础 “我们的事……”柳树恩偏头看向念浅安,压低声音开口道:“你全都告诉你奶娘了?” 念浅安眨眨眼,突然觉得柳树恩用词真顺耳,默默品味道:“‘我们’的事?” 柳树恩只当她故意装糊涂,不由又好笑又好气,越发压低声音道:“自然是你我之间的事:我最开始为什么私下去找你、宫中的事、昨天的事,还有我们的关系……” 念浅安故意拖长嗓音哦了一声,语带内涵地逗柳树恩,“我们的关系?我们什么关系?” 柳树恩这才发现他用词不妥,叫念浅安连番反问竟无端引人遐思,月影下的脸飞快闪过一丝不自在,略提高声音掩饰道:“我欠你诚意未兑现,你需要我帮忙办事的关系。念六姑娘还有闲心捉我的语弊,可见智珠在握,不该说的事一件都没说?” 念浅安见好就收,忍着笑扬起小下巴道:“那是当然。昨天就是不想牵连进不相干的人,你我才慌不择路险些没淹死没冻死。如今事情遮掩得漂亮圆满,好不容易水过无痕,我岂会吃饱撑得自己往外乱说?徐世子和靖国公夫人都当只是寻常劫财,你没少费工夫忽悠徐世子吧?” 背后牵扯的奸情,柳树恩连知交徐月重都瞒了,她就是再信任念妈妈等人,也不会擅自外泄。 柳树恩闻言并不回答,只默认似的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念妈妈却有话说,等三人做贼似的摸回内室后,就对柳树恩道:“老奴晓得柳公子身份特殊,行事来去有外人不得知的顾忌。老奴也看得出柳公子是个细致的妥当人儿,不过我们六姑娘到底是姑娘家,不能再像今晚似的翻墙跳窗,私下有事要说,也该明门正路的来才是。 以后又少不得麻烦柳公子,还请柳公子需要碰面时提前送个信儿。柳公子径直让人知会老奴就是了,老奴一定安排好地方时辰,不叫柳公子为难,也别叫我们六姑娘再不管不顾的胡来,为着等您熬坏身子。” 她得知柳树恩是楚延卿的暗卫时,虽奇怪念浅安自小和楚延卿不和,怎么竟和楚延卿的人有来有往,却也晓得作为下人,就算再有体面再亲近,有些事也是管不得听不得的。 从原身仰慕徐月重,并且在奶娘、大丫鬟跟前毫不掩饰的事就可以看得出,念妈妈比安和公主更纵容溺爱念浅安。 且对原身的审美深信不疑,即不担心念浅安再惹烂桃花,也不在乎寻常姑娘家该守的规矩,说罢见柳树恩并无犹豫地应下,就放下心面露满意地退到外间,留下一道门缝,自觉守在绣墩上放风。 可惜到底年纪大了,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 念浅安听着外头时续时断的小呼噜声,即觉得念妈妈很窝心,又忍不住捂嘴笑。 柳树恩却是眸光微闪,侧头看隔桌对坐的念浅安,轻声问,“听你奶娘的意思,你不确定我今晚会来还一直在等我?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我白天睡得多,夜里走了困。坐累了就躺着等,等不到正好直接睡过去,能有多累?念妈妈是担心我,不是有意责怪你。”念浅安摸了摸温热的茶吊子,摸瞎倒满推过茶盏,“你呢?一路摸进来惊不惊险刺不刺激?累了不?渴了没?先喝口茶润润喉。” 柳树恩盛情难却,抿了口茶盏险些吐出来:“……这不是茶。” 念浅安:“……可能是我的药。” 她只知道远山近水给她温了感冒药留着,哪里知道那俩二货把药装在茶吊子里! 都怪刻意调暗的灯光影响了她的视力。 念浅安摸了摸鼻子,微笑中透露着尴尬,“不好意思,我鼻子堵着闻不到药味。我让念妈妈给你送茶水进来……” “不用麻烦。”柳树恩梗着脖子咽下苦药,语气透着五分无奈五分恍悟,“原来你奶娘是担心你的身子。我还以为你的病是靖国公夫人做的障眼法,好接你回徐家别业拾掇衣裳首饰。原来你是真病了……” 他紧着派人分成明暗两路,一路押送农夫猎户回城,一路回三怀山抹掉首尾,没和徐月重细问过念浅安如何,更没亲自见过徐妈妈,自然不知道念浅安不仅病了,还受了不少没露在外面的轻伤。 只知道在他看来很能干的念浅安,又开始犯迷糊了。 此时细听细看,才发觉念浅安鼻音有点重,眼角和鼻头也有点红。 应该只是着了凉,否则念妈妈不会真的放任她不顾病体。 柳树恩眸光乍亮乍暗,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想问问念浅安病得怎么样了,心底的关心转到舌尖,却变成了单调的询问,“既然病了就该好好休息。这样还坚持等着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不是告诉你是生意上的事了吗?”念浅安有点心虚,略狗腿地又送上糕点,“你又要忽悠徐世子,又要想办法收拾昨天的痕迹,今天肯定很忙很累吧?来,吃块糕点去去嘴里的药味。” 她凑近灯台怒瞪双眼一顿辨认,确定糕点没问题,就笑微微地递到柳树恩跟前。 柳树恩一手握着茶盏,一手捏着糕点,语气即戒备又犹疑,“念六姑娘突然这样’热情好客’,我不得不怀疑你要做的生意,是不是颇有难处?难到念六姑娘觉得不这么热情的话,我很有可能不肯帮忙?” 念浅安干笑:真是时移世易,柳树恩智商不捉急得真不是时候啊混蛋! 贫穷令人头秃。 她对柳树恩的殷勤,一半是因为她对柳树恩的好感,一半妥妥的是因为贫穷。 看来她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对着喜欢的男人,感情和理智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念浅安有些扼腕地喃喃道:“原来我不是恋爱脑?不是恋爱脑也好……” 柳树恩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愣愣问,“……什么脑?” “生意头脑。我是说,本钱不够,光有生意头脑也没用。”念浅安把话题拉回正道,痛定思痛地坦白从宽道:“本来是打算我来出本钱,柳公子只需要帮我出把力,借着你暗卫身份的便利,盘间好铺面找些可靠可信的掌柜伙计,凭着我写的独家秘方,不怕不能打响名号财源滚滚,来个名利双收。 可惜原来设想得太美好,我的钱匣子却太虐身虐心。满打满算把我手里的五千两白银全砸出去,也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所以……柳公子你这暗卫听起来很高危的样子,粮饷应该很丰厚吧? 太后说你爹不疼娘不爱,家里也没人能帮衬全靠你自己,那你应该有钱也没地方乱花?你们做暗卫的,领的是年俸还是月俸?你手头上能动的活钱有多少,不如你跟着入一份股,将来我们五五对开,一人一半红利?” 柳树恩越听表情越精彩,哑然半晌,突然恍然低笑,“原来你奶娘是这个意思。怪不得说以后少不得麻烦我。原来你们都商量好了,不仅要拉我入伙,还要我出面盘铺子找人,这是要我连掌柜、账房的活计也一并先担了?” 念浅安即心虚又脸红,“万事开头难,等人和货都到位了,开张后就不用劳动你了。主要这事儿我得暂时瞒着我娘,也不想让外人知道铺子背后的东家是我。所以念妈妈和我奶兄只能暗地里给你打下手,明面上不能叫人看出和生意有干系。 我知道,我有点强人所难,但我能想到的只有你。我手里能用的人有限,能用的人里有几个真靠谱的不提也罢。我也不让你做白活,只要铺子能做起来,到时候分给你的五成红利,你拿到手绝不会后悔。” 说着不由摸了摸羞红的脸,小声抱歉道:“所以……我得说话不算话一回了。之前还说只要你肯跟着我混,绝对有肉吃。结果我现在有点穷,短期内无法兑现承诺了。” 她一副小意卖乖的模样,眨着水亮的双眼仿佛在说:求把眼光放长远!别嫌弃她穷!别计较当下! 柳树恩看得好笑,嘴角微微上扬,出口的话却犹如一盆凉水,“念六姑娘不是强人所难,而是狮子大张口。你说得轻巧,仿佛只要铺子人手齐全了,就一定能成事似的。你说独家秘方,是想做药材生意,还是脂粉铺子?这两样在京中,老字号好口碑比比皆是,不好立足更难出头。” 念浅安没被凉水泼着,闻言嘿嘿一笑,得意地甩出她写好的方子,“柳公子果然给力,我确实想做脂粉铺子。外行看不懂我这方子好在哪里,内行也未必一眼就能看破其中的奥妙。” 边说边摸出她让远山、近水在庄子里捣鼓出的样品,打开给柳树恩闻一下看一眼,“就算柳公子不熟悉这些姑娘家的玩意,也听说过奈香阁的响亮名号吧?我这方子做出来的香粉香膏,不比奈香阁差,甚至假以时日,只会更胜奈香阁一筹。” 皇后爱用奈香阁的香膏,楚延卿常出入坤宁宫不会不知道,而暗中护卫楚延卿的柳树恩,不曾亲见也该有所耳闻。 只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的是,魏家名下的奈香阁,以前是她一手创办的,等奈香阁用完她生前留下的配方存货,仅靠吃老本的话,迟早会被她将要树立起的新铺子拉下一线。 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目前她的手伸不进朝中,无力窥探并扭转魏父的奸臣之名,但下黑手削弱奸臣的家底即可行,也势在必行。 没钱的奸臣,比有钱的奸臣总要好“对付”一点。 反正要穷一起穷,既然她现在是个穷鬼,魏家就跟着她一起走向穷鬼的不归路吧! 念浅安表示良心一点都不痛,专心留意柳树恩的反应。 柳树恩比她以为的更了解奈香阁,他垂眸看着桌上静放的样品,声音又低又沉,“竟是我小看了念六姑娘。原来念六姑娘早有准备,并非狮子大张口。” 还带着茶盏余热的手指抚上装着样品的简洁瓷罐,抬眼看向念浅安的眸底暗光浮动,“奈香阁的独家配方,怎么会在念六姑娘手里?” 本该是外行人,却一语道破内行人都未必能笃定出口的话。 奈香阁的配方是什么套路,没有人比念浅安更清楚。 她即意外又错愕,讶然反问,“柳公子怎么知道这是奈香阁的方子?” 第53章 难度太高 夜风穿过门缝,灯台烛火无声跳了跳。 柳树恩映在光圈里的脸庞忽明忽暗,声线微微起伏,“能进坤宁宫送到皇后跟前的东西,无论出处都会仔细盘查。奈香阁的东西不经内务府采买,周姑姑曾请六皇子派人查验过奈香阁的底细。六皇子知道的,我也知道。 奈香阁的东家不是魏相而是魏四姑娘,坊间知道的人或许不多,在高门贵人间却不是秘密。皇子暗卫虽不比飞鱼卫擅长查探隐秘,但六皇子既然有心查验,自然有办法弄到配方拓本。 我曾有幸见过奈香阁的独家配方。即便不懂行,我也知道奈香阁的方子妙在配伍和份量上,别家就是想学,也学不到十成像。念六姑娘这些方子和成品,竟和奈香阁像足了十成十。” 说着也带出意外之色来,“念六姑娘如此反问,可见我没有认错,也承认你拿的是奈香阁的独家配方了?” 念浅安心头微震:奈香阁的老底曾被皇子暗卫摸过,她以前完全不知道! 是奈香阁的掌柜不曾上报,还是同样不曾发觉过? 她偏向后者,好在暗卫偷偷拓印配方的目的不是商业竞争,否则奈香阁还混个屁啊喂! 念浅安心里腹诽,嘴上笑答,“看来暗卫果然不比飞鱼卫。柳公子自从和我来往后,不是也查过我的底细吗?看来柳公子查得也不够全面细致。我这些方子,不能算奈香阁的独家配方,只能算体系相同。 柳公子只知我和魏四姑娘幼时有过短暂来往,却不知我们互通的书信都写了什么。奈香阁的第一张配方,就是我和魏四姑娘玩笑间捣鼓出来的。只是后来断了来往,我一没长性二无兴趣,倒是魏四姑娘肯花心思,成就了奈香阁的字号。 如今我想做新生意,自然要从还算熟悉的脂粉铺子着手。这些方子我不敢说信手拈来,但有迹可循地配出不输奈香阁的好玩意儿,我还是敢对柳公子做出保证的。” 这番说辞她早有准备,本是防着将来有需要时用来忽悠人的,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还是用在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柳树恩闻言微愣,意外之色不减反增,看着念浅安的眼中更多一分困惑,“原来如此。竟是这样……” “就是这样。方子的事说清楚了,柳公子可以放心了吧?”念浅安再接再厉地游说道:“我是公主之女,你是皇子暗卫,我们俩联手必须搞大事情啊!如今我手里有方子,铺子的根基妥妥的,再搞定铺面和人手就稳了。柳公子给句准话,你准备入多少本金?” 柳树恩皱眉失笑,“念六姑娘志气远大,也很懂得人尽其用。这是不仅要我出银子,还要我出面先兼任掌柜账房,你就这么笃定我正经差事不做,有功夫帮你打理这些?不如你也失手推我一把,磕破我的额角,就当我还清欠你的’诚意’了。” 拿她说过的话堵她,倒不像不肯帮忙的样子。 念浅安顺杆往上爬,指着后脑勺干笑道:“你害我磕破过额角,我也害你磕破过后脑勺,扯平了。虽说谁也不欠谁了吧,但诚意两清情义在啊!我们都互相伤害过了,又是一起干过坏事经历过生死的过命交情,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约定不变,交情更深嘛!” 柳树恩低声笑,仿佛很满意念浅安的乖觉,这才松口道:“不如念六姑娘也给句准话,想找我借多少银子才够?” 入股多好听,借钱什么的瞎说什么大实话! 念浅安皱着鼻子哼哼,“我都把五千两白银的老底告诉你了,看在我这么穷的份儿上,你好歹出个一万两白银?我既然要抢奈香阁的生意,至少得搞奈香阁的两倍大,一万五千两本金打底。你愿意多出点我也不介意。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念六姑娘不愧是公主之女,张口就是大数目。”柳树恩嘴角微翘,点着桌面道:“暗卫的粮饷可没念六姑娘以为的那样丰厚。” 以前当惯小富婆的念浅安:“……你没钱?” “我没钱。”柳树恩见念浅安顿时瞪圆了眼,忙忍着笑改口道:“我没钱,但是六皇子有钱。” 念浅安突然觉得自己眼光真准,喜欢的人居然和自己一样是个穷鬼。 她抽着嘴角道:“我娘只怕比六皇子还有钱。如果能找我娘借,我犯得着找六皇子?就他那张又冷又臭的脸,没得唱衰我的新生意。” “念六姑娘既然想瞒着其他人,我自然不会违背你的意思,将此事透露给多余的人知道。”柳树恩听她言行无忌,嘴边的笑意越发浓郁,“我有办法让六皇子出本金,绝不会牵扯出念六姑娘。” 念浅安瞪圆的双眼瞬间弯如月牙,不禁撑着桌面探出身子,凑近柳树恩,逡巡着他的神色求证道:“真的?” “真的。”柳树恩坐姿有一瞬僵硬,似分不清鼻端乍然充斥的,是样品的香膏味儿还是念浅安身上的香气,忙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偏过头道:“念六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就先将你那份本金交给我,等拿到六皇子的本金,我就着手盘铺面雇人。” “信得过!就算我信不过你和六皇子,还有太后在呢,我不怕你携款潜逃。”念浅安丑话说得贼溜,半点不受感情支配,啪啪拍出一沓银票并两份契约,公事公办道:“银票你先拿好。契约我都写好了,空出的地方留给你填写本金数目。我先摁好手印,回头你把手续办了手印摁了,再还给我一份就行。” 边说边哈了口气,怒摁沾过红印泥的大拇指,然后指着空白处嘿嘿道:“数目你要是能多填点,我一百个愿意。头一年我们五五分,往后谁出得多谁就分得多。说到底立身根本的方子是我出的,你就先吃一点点亏,求别在心里骂我是奸商。” 什么话都被她说了,还变戏法似的什么都备齐了。 柳树恩眼角眉梢都透出忍俊不禁的笑意,强作正色地点头道:“念六姑娘是公私分明、持筹握算,绝对不是奸商。你要我办的事这样多这样重,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厚望,尽快抽出功夫打点妥当。” “能者多劳。”念浅安捧着脸支着手,撑在桌面上笑看柳树恩,“柳公子多条赚钱的路子,我能有柳公子这样的得力帮手,果然没看错人。可见我们确实真有缘分,以后还请柳公子多多关照了。” 她谈完生意准备谈感情,非常含蓄地撩了一句。 柳树恩本想转正的身形又侧了回去,抓瞎拿起契约,似在专心审视内容,口中却低低道:“几次接触,我才知道念六姑娘是个不同寻常姑娘家的妙人。不仅口角伶俐,还常常妙语连珠,但对着其他人,尤其是……外男,还是别这么说话的好。” 念浅安没自恋到以为柳树恩是在吃醋,闻言暗暗偷笑,趁机又委婉地撩了一句,“这不是和你私下独处,才有啥说啥么。别的外男,可没这个待遇。” 柳树恩哭笑不得,嘴唇翕合几下似乎找不出话回应,抿着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仿佛在无声地笑。 念浅安静静看着他,忽然发现柳树恩没有刀疤的半边侧脸,其实很耐看,可惜不说话没表情时,显得有些呆板。 她暗搓搓挪了挪手肘,想凑近一些细看,柳树恩却突然转过头来。 “原来念六姑娘所谓的抢奈香阁的生意,不单是字面上的意思。”他静心看过契约,越看越惊愕,“这契约上所列的条条框框,竟是要断了奈香阁的销路,抢先占尽脂粉铺子要用的各色货物,断绝奈香阁的货源?” 说着不由转过身正对念浅安,盯着念浅安的双眼道:“念六姑娘不是想抢生意,而是想彻底踩死奈香阁,做京中脂粉铺子的独一份儿?” “昨天我还取笑你脑子转得慢,看来我说错了。”念浅安不惊不慌地咋舌道:“柳公子不是脑子转得慢,而是得看对什么事什么人。我敢黑字白纸的写下来,就不怕你看出来。我们这门新生意,确实是针对魏家。” “念六姑娘不必刻意强调’我们’二字,我还不至于因此就反悔。”柳树恩肃然神色一松,有些无奈道:“我只是不明白,念六姑娘为什么突然针对魏家?” “因为我看魏家的某些人不顺眼。”念浅安半真半假道,摸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再说了,成功是可以复制的,也是可以推翻超越的。” 她指的是孔震。 在她初建奈香阁、刚开始涉足魏家产业时,生怕苏的光芒闪瞎魏家人的眼,没少暗地里指使孔震背着魏家人帮她的忙,等到后来被魏父察觉后,孔震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帮手,不可避免地转暗变明,成为了魏家全家的帮手。 经由她手盘活的各式产业,一半交由魏母、魏家大哥二哥打理,一半则交给孔震继续发扬光大。 以前,她以为魏父是怕她太操劳损耗病体,才不让她再牵涉其中。 现在重新回头看,疼惜她这个病娇是真,顺势壮大魏家身家、全权掌握钱财也是真。 魏家产业在她被蒙在鼓里时,只怕早已牵连进各色权钱交易中了。 而牵一发动全身。 踩死奈香阁,必定能动摇魏家其他产业。 柳树恩不知她所想,只当她指的是魏明安,看向念浅安的眸色同样深不可测,“念六姑娘是想学魏四姑娘?那你可知道,孔震和魏相关系密切,和魏四姑娘同样交情匪浅。奈香阁背后,连着的可是飞鱼卫。”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奈香阁的半边天,可以说是孔震一肩扛起来的。 孔震不再是纯粹的孔震,而是飞鱼卫指挥佥事,奈香阁被划入飞鱼卫的势力范围,还有什么好惊讶的? 后知后觉、并且已被迟来的真相虐过的念浅安表示很气,“飞鱼卫又怎么样?官有官道商有商道,凭实力做生意,是输是赢都得乖乖低头认栽。不服只管来战。” 柳树恩闻言眼神微闪,忽然低声笑起来,“念六姑娘果然志向远大。不如你想办法借着搞垮奈香阁,拔出飞鱼卫暗地里的所有产业,到时候抄出的银子一半归朝廷,一半六皇子抽三成,你抽两成,如何?” 念浅安一时愣住,“……难度太高了,我选择贫穷。” 第54章 摸头双杀 柳树恩闻言也愣住:“……” 公主之女三句不离贫穷二字,说出去当真贻笑大方,连东郊流浪狗听了都得吠两声表示不信。 柳树恩细品几遍念浅安的话,只觉遣词造句妙趣横生,忍不住连连笑咳,“念六姑娘实在太过……谦虚了。” “好说好说。”念浅安随口接话,愣完的脑子里已经一阵电光火石,心口猛地急跳几下,“柳公子别光说我。我只是针对魏家,听柳公子的意思,竟是想借此契机针对整个飞鱼卫?或者说,是六皇子原本就有针对飞鱼卫的意思?” 柳树恩眉眼微动,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仿佛直到此时才对合伙做生意一事真正上心起来,语气竟满是盎然兴致,“我只说六皇子可以和念六姑娘分成,其他可什么都没说。你这推断从何而来?” “从魏相而来。”念浅安垂眸掩去眼底复杂情绪,低声缓缓道:“六皇子和徐世子来东郊那天,魏相和魏三公子、孔大人也在东郊。不用我提醒,柳公子身为随行暗卫,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但有件事,柳公子和六皇子怕是不知道。 魏相乍见六皇子的车架时,曾自言自语似的说过一句话。他说:六皇子公务繁忙,竟会突然随徐世子来东郊。似乎觉得六皇子和徐世子一起出现,是个’有意思’的组合。当着我和四姐姐的面,魏相大概懒得防备。 这话乍一听确实很寻常。但徐世子兼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飞鱼卫凌驾于六部三司之上,一向和五城兵马司不对付。宫里宫外都说六皇子事务繁忙,忙什么?如果不是忙里偷闲来东郊度假,那就是忙着和徐世子私下联手,对付飞鱼卫。” 话里半推测半试探,抬眼直视柳树恩,“你的话才是定音之锤。再结合你的暗卫身份,代表的只能是六皇子原本就有的心思。” 柳树恩眼中泛起异彩,并不回避念浅安的目光,“念六姑娘当真令我刮目相看。”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 本来被喜欢的人用亮亮的眼神看着,是件挺粉红的事,偏偏二人聊的内容和粉红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魏父的奸臣之名太响亮,唯有赶在魏父被政敌弄死、或被皇上厌弃之前,暗中捣鬼将魏父拉下马,不求能洗白魏家,只求能保魏家人的性命。 这件事已经够艰难了,没想到更艰难的已在眼前,孔震身后的飞鱼卫,难搞程度不输奸臣。 也许,柳树恩信口提出的契机,也是她的契机。 念浅安心头微定,皱眉皱出了六亲不认的气势,沉吟道:“六皇子不缺钱,总不会是真看上了飞鱼卫的身后产业。你敢用查抄二字,难道是皇上的意思?飞鱼卫直属皇上,横行霸道也是皇上惯的。眼下海清河晏,皇上总不会突然要飞鸟尽、恶弓藏吧?” 而且皇上不喜楚延卿,就算真有密令,也不会交给楚延卿办吧? “飞鱼卫确实不是良弓。念六姑娘说话总是这么有趣。”柳树恩掩唇笑,看着念浅安的目光越发明亮,“事涉政务,其中隐情恕我不能如实以告。念六姑娘只需要知道,六皇子暗中对付飞鱼卫是师出有名就可以了。 至于为什么想动飞鱼卫的身后产业……念六姑娘大概不知道,在世人眼中,飞鱼卫和魏相一样得皇上宠信,也和魏相一样做尽奸佞恶事。首当其冲的,就是一个’贪’字。 我敢用查抄二字,只怕念六姑娘想都不敢想,飞鱼卫身后坐拥的产业,究竟是’查抄’了多少人家而搜刮来的。这些染血的真金白银,才是有望连根将飞鱼卫拔起的如山铁证。” 念浅安的脑中突然蹦出“和珅”二字。 和珅的贪官史实在太清奇,导致她现在看皇上如此纵容魏父、飞鱼卫,居然只觉得如果不是皇上眼瞎脑残,那就果然是帝心难测了。 遂捧着毫无波动的小心肝,问出心中的疑惑,“我总听我娘骂魏相奸臣,魏相到底怎么个奸佞法?” “蛊惑圣心、把持朝政、陷害忠良、卖官鬻爵、打压官员……”柳树恩简直倒背如流,勾唇冷笑道:“这些不必多说。只说魏相勾结宦官、拉拢飞鱼卫,把手从前朝伸进皇家后院,兜搭内务府大肆敛财、充盈家产,’巨贪’之名更胜飞鱼卫。” 魏父果然深藏功与名,如果大历朝也有和珅这号人物的话,想必二人一定能成为知己。 念浅安边默默吐槽边嘴角狂抽,捂住顿觉很疼的耳朵道:“……不必多说个屁,你一样没落全说了。” “……吓着你了?”柳树恩晓得她一急就爆粗,只当她惊着了,顺势换了话题,“念六姑娘不像怕事的。你既然细问飞鱼卫的事,想必是同意我的提议,愿意和我联手动飞鱼卫的产业了?” 原本只当难以插手政事,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突然这样快。 果然是天赐的契机。 刚才她还卯足劲游说柳树恩,现在真成双赢了。 “如此倒也公平,我俩谁都不亏不欠。”念浅安揉了揉耳朵,肯定地点头道:“不敢说联手,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知会一声。这样一来,我所做的准备倒有些不够看了。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列一份飞鱼卫的产业名单给我?” 魏父和孔震亦师亦友,她早有预料魏家的产业干净不了,只是没想到魏家和飞鱼卫彼此牵连这么深,原来笃定的东西也变得不确定了。 唯有另辟蹊径“挽救”魏家人的心意不变。 柳树恩见她应得干脆利落,便也不藏私,“名单在六皇子手中。稍后我会拓印一份,随契约一起给念六姑娘。我信得过念六姑娘,还请念六姑娘拿到手后,务必妥善保管不可外泄。” 不管是因为安和公主公开嫌恶魏父,还是对她个人人品的肯定,这句信得过,都让念浅安因魏家事而略郁卒的心态再次摆正。 原来喜欢的人说的话,影响力果然杠杠的。 她抿着嘴笑,“谢谢你哦。” 柳树恩不解这句谢从何而来,微愣道:“是我该代六皇子谢念六姑娘。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真能借此拔出飞鱼卫的根本,倒是之前不曾想过的取巧之法。不过,此事干系重大,即针对飞鱼卫也针对魏家。念六姑娘可否告之,你究竟看魏家哪位不顺眼,要坏人财路?” 不是没想过投机取巧,而是楚延卿的身份受限,不好用这种“小家子气”的铜臭手段,以免落人口实吧? 现在她借柳树恩的手,柳树恩借她的名,互相掩护暗度陈仓。 念浅安不意外他有此一问,决定将人尽其用的宗旨进行到底,“我娘瞧魏相不顺眼,我瞧孔大人不顺眼。上次他无缘无故挡我的路,还动手抓疼了我,我动手动不过他,就动和他交好的魏家。即能报仇又能赚钱,为什么不做?” 原身的娇蛮突然上线,柳树恩又是一愣,“上次你特意去送魏四姑娘,就因为孔震吓哭过你,就要针对魏家?” 念浅安的表情略分裂,撇嘴道:“我和魏四姑娘那点幼时交情,和魏家其他人可没关系。” 柳树恩半信半疑,失笑道:“就因为这个?你别诓我。” 念浅安撸起袖子,给柳树恩摆事实讲证据,“眼见为实,你自己看,我手臂上被孔大人抓过的地方淤青还在。” 她没说谎,孔震突然抓住她的力道简直堪比铁爪,原身的皮肉比她以前还娇气,稍有磕碰就痕迹难消,偏她无法解释内情,这些天又没机会弄药来用,连沐浴都避着念妈妈等人。 淤青虽淡了点,但横陈在白皙的肌肤上,依旧十分显眼。 更显眼的,是她昨天野外求生留下的新伤。 柳树恩瞳孔微缩的同时飞快撇开视线,声线绷得直直的,“这些是……昨天划伤的?怎么没有上药?靖国公夫人请的大夫,没帮你仔细诊过?” 他的声音微带气恼,似乎在恼自己太过粗心,竟只看见念浅安自力更生的表象,没留意她一个人究竟费了多少心力,又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伤。 再能干,也只是个娇养在闺阁中的小姑娘。 念浅安看得出他的不自在,也听得出他的自责懊恼,忙解释道:“这些伤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大夫开的药膏味道太重,我怕念妈妈她们发现,所以没敢用。” 她真心无意卖惨,只是动作太快,撸袖子撸得太顺手了。 而且大历朝的礼教还没太变态,她当了十四年魏明安,也没练就什么鬼男女大防。 倒是柳树恩这反应,实在不愧是纯情小刀疤。 念浅安顿时恶向胆边生,促狭地往柳树恩跟前伸了伸爪子,故意逗他,“柳公子是见不得人受伤,还是看不得姑娘家的手臂?是你太纯情,还是你们这些暗卫跟着贵人做事,都特别洁身自好?” 柳树恩气息一沉,仿佛又被念浅安的直白大胆惊着了,又似乎被纯情二字伤害了男性自尊,转眼只看念浅安的眼,轻哼道:“我确实不如念六姑娘多情。” 念浅安噎住,顶着一堆黑锅撇嘴,“呵,男人。” “念六姑娘知道我是男人就好。”柳树恩语气肃然,忍不住道:“我不介意念六姑娘对我口无遮拦。但对着外男,念六姑娘还是听我的,小心措辞,举止也该避讳着些。” 他在教训她。 但这教训比念夏章的屁话顺耳百倍。 念浅安承认自己双标了,偷笑着收回爪子放下袖子,“你生气了?” “……没有。”柳树恩慢半拍道,看了一眼瞬间变乖的念浅安,转而无奈道:“我之前给你的药是不是用完了?我再给你弄新的来?那药没味道。” 念浅安眉眼弯弯地点头,投桃报李地关心道:“你是不是要回城了?被抓住的农夫猎户,你要怎么处置?” “这事你别再多管。”柳树恩不知想到什么,心不在焉道:“六皇子既然知道了,自会有安排。” 说着抬手摸了摸身侧的小脑袋,以示安抚。 念浅安愣住。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柳树恩,也愣住了。 才教训过念浅安注意言行的柳树恩,几乎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身子。 气氛莫名尴尬。 念浅安先回过神,突然觉得柳树恩纯情得有点可怜,忙伸出爪子,努力踮起脚尖,也摸了摸柳树恩的头。 第55章 逢人就摸 “好,我知道了。”念浅安伸直胳膊,学着柳树恩的样子,边实实在在摸了两把头,边神色如常地平静道:“既然六皇子心里有成算,我就、就听你的,以后都不管不问。” 她愣过后就回过味来,心知柳树恩是一时走神,才下意识做出摸她头的安抚动作。 所以直接摸了回去,表示她没有多想,柳树恩也不用在意,一人一下扯平了。 可惜憋着笑,说话时不小心结巴了一下。 柳树恩听着越发尴尬之余,倒也读懂了念浅安此举的“好意”,本能顺着她的动作弯腰低头,方便她能够着他,开口也有些结巴,“嗯。那我、我先走了。脂粉铺子的事有了进展,我会送信给你奶娘。” 弯腰弯到一半又僵住了,似乎再次懊恼自己这样迁就的举止也不太对,虽然垂眸不看念浅安,但双颊浮起的两小团红晕明显得连夜色都掩盖不住。 他害羞了。 念浅安眨着眼使劲憋住笑,紧紧抿着嘴不出声只点头,眼见柳树恩沉默转身僵硬抬脚,径直走到窗边抬腿就准备翻,忙上前扯住柳树恩的衣摆,“你才答应过念妈妈,可别再翻窗了。我让念妈妈送你出去。” 眼下气氛不对,也不是情急状况,她没敢再大咧咧地拦腰抱住柳树恩,只咬着唇忍笑提醒。 柳树恩闻言脸色更红,借着转身抽出衣摆,自以为行云流水不引人注意,握拳干咳一声道:“哦。” 哦个啥哟! 念浅安险些憋笑憋出内伤,忙蜷起落空的手指,背过身就忍不住咧开嘴,假装一心只探头去看守在外间的念妈妈。 然后就看到打过几轮瞌睡的念妈妈吹破鼻泡,心有灵犀地起身转头,精神抖擞问,“姑娘和柳公子说完话了?老奴领柳公子出去?” 该守的夜守了,不该听的一字没听,简直神技! 念浅安抽着嘴角点头,念妈妈错眼见柳树恩重新蒙好面出来,就无声比了个手势,如来时般做贼似的将柳树恩领出屋,目送柳树恩翻墙出庄子后便原路返回,没发现柳树恩蒙面黑布下的脸色泛红,也不知道柳树恩停在墙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低头静站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蒙在黑布下的嘴角缓缓上扬,慢慢收回的手指腹摩挲间触感却不太对劲,他摊开手掌定睛细看,就见摸过头顶的指腹上有一抹红。 是念浅安摁过手印,残留的红印泥? 精明果敢的念六姑娘,又犯小迷糊了。 柳树恩捻着指腹,晕开那抹浅淡的红,无声笑起来。 念浅安也无声笑起来,抓着被角歪过头冲着念妈妈道:“妈妈,你摸摸我的头。” “这是真走困了?”念妈妈见她眼睛贼亮,只当她熬夜熬精神了,心疼道:“今晚头一遭也就罢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不能选在夜里碰面。姑娘睡不着,老奴哄您睡?” 边说边跟小时候一样,摸着念浅安的头哼着小曲儿催眠。 念浅安往念妈妈掌心里拱了拱,又伸出爪子道:“妈妈,我摸摸你的头。” “这是闹腾什么呢?”念妈妈又好笑又无奈,边口嫌体正直地低头,边趁机说起念秋然,“四姑娘到底是姑娘的姐姐。私下里也就罢了,等回了府,可别当着两府下人的面,动不动就哄孩子似的摸四姑娘的头。” 念浅安确实拿念秋然当小孩子看。 不说心理年龄,只说生理年龄,她一世现代病娇穿成魏明安又重生成念浅安,年龄加起来比安和公主还年长几岁。 而柳树恩才十七岁。 念浅安默默收回爪子,顿时没心情继续摸念妈妈的头:女人果然不能谈年龄,太伤感了。 她只差没哭着睡去。 次日醒来就把睡前的伤感忘到脑后,吩咐念妈妈道:“奶兄和王娘子要是歇好了,就请进来说话。妈妈也留下一起听听。” 等早膳撤下,王强和王娘子就半点不敢耽搁地进屋磕头。 念浅安见二人形容干净举止有度,不由暗暗点头,开门见山道:“我已经和妈妈商量好了,准备做一门新生意。只是这门生意得暗地里做,不能打着我和公主府的名号。妈妈只负责居中联络,另外有位柳公子,会帮着打点初起步时的各色事宜。 关好的总账上,五千两活钱得全部投进去。剩下各处铺子、田庄账面上的死钱,等收回来后数出一半交给妈妈,我留着转到新生意上。剩下一半照旧用到铺子田庄上生出息,以前王娘子怎么打理的,以后还怎么打理。 抽用的那一半铺子田庄,田庄不动,铺子就麻烦奶兄找可靠的中人转租出去,以后只收租子不做生意。奶兄空出精力来,专心帮妈妈一起听柳公子的指派,帮他打下手。只有一点,万事听妈妈和柳公子的,切勿在外头露出形迹来。” 念妈妈边听边点头,只当念浅安的生意经是柳树恩提点的,心下越发满意柳树恩德行靠谱,嘴里敲打儿子儿媳道:“姑娘的意思,你们只管照办。有什么拿不准的别擅作主张,先说给我听,我自会请姑娘拿主意。” 她并不吃惊念浅安张口就要收掉一半生意,毕竟单单剩下那一半铺子田庄,就足够抵高门姑娘家一副体面嫁妆了。 王强和王娘子忙郑重应下。 念浅安见二人老实本分到半句废话也无,不由放缓语气道:“等柳公子那头有了消息,我会列一份详细的单子,告诉你们田庄上要种些什么。粮食是不会动的,其他蔬果却得改种我要的花草树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奶兄先把你手里的那一半铺面收拾清楚就行。” 王强心中有了底,并不追问念浅安细节,只再三应声保证,又拉着王娘子跪下磕头,“姑娘抬举小的,一直拿小的当奶兄看待,小的光冲这个也不敢坏姑娘交待的事。小的夫妻一定尽心尽力给姑娘办差,绝不会漏出一星半点。” 原身算计徐月重时,还能想着撇清念妈妈、远山近水三人,可见对王强这个奶兄也不差。 念浅安由衷笑起来,说完正事就盯着二人挨在一起的身形,边叫起边感叹道:“我听妈妈说,王娘子是奶兄自个儿看上求娶的?” 她表示羡慕,捧着脸星星眼道:“夫妻搭配干活不累,我看好你们哟!等干完这票大的,将来新生意由暗转明后,还是要交给你们全权打理的。哪天王娘子给奶兄生下小娃娃,就先封个小掌柜当着玩儿。” 王强局促地扒拉下脑袋,踌躇满志地拉了拉王娘子的手,王娘子忙甩开手,不敢看王强更不敢看念浅安和念妈妈,红着脸只是笑。 等退出院子后,王娘子忍不住回头看,又羞又喜地和王强咬耳朵,“你在姑娘面前毛手毛脚做什么,险些吓死我了。姑娘没责怪你,倒真像你和婆婆说的,瞧着娇气蛮横,其实骨子里是个好的。” “我娘奶的姑娘,能不是个好的?”王强父亲早逝,被念妈妈独自拉扯大教得极好,娶的王娘子也是个好的,他拉住王娘子的手道:“我们管着姑娘的生意,以前没少拉拔你娘家人,姑娘不介意是姑娘大度。今儿说的新生意,可是不能往外说的,你娘家人也不行。” 王娘子忙道不敢,二人手牵手闭紧嘴,不一时回前院收拾好包裹就出了庄子。 那边夫妻双双把家还,这边念浅安莫名吃了把狗粮,脑中不禁晃荡着柳树恩的一言一行,边走神边交待念妈妈,“妈妈捡些庄子里的野味特产,给靖国公夫人送去。只说我怕过了病气,就不上门叨唠了。妈妈代我谢过靖国公夫人和徐世子。” 又想起徐妈妈和连翘,追加道:“另外备两份厚点的赏钱,单独给徐妈妈和连翘。她们没少照顾我。尤其是徐妈妈,妈妈瞧着可行的话,多和徐妈妈走动,最好能问出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儿子侄子不必问了,有女儿侄女的话,倒是可以留心问问。” 念妈妈边点头边眯眼,“姑娘又打什么鬼主意?” 念浅安一脸冷漠:“……能把鬼字去掉吗?” 她是打着徐妈妈的小主意,不过尚未成型的念头,她懒得给自己和身边人画大饼。 念妈妈捂嘴笑,不用再担心念浅安是冲着徐月重去的,便诶声应下,自去打点谢礼登门求见裴氏。 念浅安一时无事,就招来远山近水排排坐,亲手处理之前摧残的花草,边伸出一只爪子边歪头道:“来,让我摸摸你们的二货脑袋,完了你们也摸摸你家姑娘的头,让我感受下被你们摸是啥感觉。” 她闲下来就想起柳树恩石化的呆样,不由又惦记起传说中的摸头杀,忍不住想多体验几把。 远山近水见念浅安笑得像个二傻子,忙伸头给摸,又吓得擦干净手一人回摸一把,小心翼翼问,“姑娘觉得怎么样?难道是着完凉又开始头疼了?姑娘本来就有病,别是病得更重了?” 念浅安:“……” 她果然有病,就不该指望这俩二货! 正怒翻白眼,就瞧见念秋然主仆抱着针线笸箩准时来报到,果断撇下俩二货,伸出逢人就摸的咸猪手,轻轻拍了拍念秋然的小脑袋,“妈妈不说,我倒没多想。小透明,你要是不喜欢我摸你头就直说哈。虽然我觉得,摸头杀滋味不错。” 她一脸略邪恶的嘿嘿嘿,念秋然莫名脸红,尽管觉得摸头杀听起来脖子发凉,还是完美适应了念浅安的古灵精怪,笑意红润道:“六妹妹别多心,我并不介意,反倒觉得挺……喜欢。就连柳姨娘,都没这样对待过我。” 如果说柳树恩是小纯情,那么念秋然就是小可怜,貌似亲姨娘也没多疼她。 念浅安顿时哎哟咕,“行!我家小透明我来疼。” 念秋然笑意越发红润。 远山近水见状壮起狗胆,凑着趣又一人摸了一把,笑嘻嘻道:“我们家姑娘有病,我们也心疼姑娘呢。” 念浅安缩脑袋:“……走开啦。” 屋里欢声笑语,不一时念妈妈也一脸笑的回转,禀道:“姑娘真该亲自走一趟,靖国公夫人见了老奴不知多热情!瞧着竟似前嫌尽弃的样子!不仅留老奴吃茶说话、回了份厚厚的药材吃食,还直留老奴用午膳呢!” 既然没留下,就表示念妈妈也晓得,裴氏说的是客气话。 第56章 装死失败 裴氏在外命妇中名声好声望高,念妈妈真心替念浅安高兴,搓着老手笑道:“靖国公夫人肯给老奴这个脸,即便是做场面也好!能这样有来有往的,头先春宴以及李十姑娘闹出的龌蹉,就算彻底揭过去了。往后姑娘出门交际,也不必再避忌徐家哪个!” 她和远山近水想的一样,巴不得自家姑娘回归正道后,能一气扭转原来的坏名声。 念妈妈合掌念佛,“如今不仅和靖国公夫人解开了过节,关系倒比原先更亲近了些。对姑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姑娘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念浅安不无赞同,但见念妈妈大有碎碎念个没完的架势,忙打断道:“妈妈可见着徐妈妈了?” “听靖国公夫人说,徐大姑娘在别业里还得读书学认字呢!徐妈妈在徐大姑娘屋里服侍,老奴就没敢搅了徐妈妈当差。”念妈妈一拍额头,解释道:“只见着了连翘。姑娘的赏钱,老奴托连翘转交给徐妈妈,倒是没能见着人说上话。” 念浅安并不失望,心里那点小主意也不是一两天能促成的,遂不再问徐妈妈,转而问起柳树恩,“妈妈去给徐世子磕过头了?有没有见到柳公子?” “徐世子贵人事忙,老奴只在院子里磕了头拜谢,倒没见着人。至于柳公子,说是一早朝就动身回城了。”念妈妈晓得念秋然主仆也知道柳树恩,便也不避讳道:“姑娘委托柳公子帮忙办的私事,不是都交待清楚了?可是又想起什么事儿,要知会柳公子的?” 和新生意无关,只和柳树恩昨晚留下的话有关。 说好的给她送新药膏来呢? 居然一早就走了。 念浅安略郁闷地撇嘴,摇头道:“妈妈没事儿就去门房多逛逛,如果柳公子派了人来,或者送来什么包裹匣子之类的,妈妈仔细接待着,赶紧来回我。” 念妈妈只当念秋然主仆在场,和新生意有关的话不好明说,便诶声应下,干脆一扭身,直接往门房守着去了。 念浅安见状失笑,将心思放回一筐筐花草上,招呼念秋然主仆一起把活干,“小透明别一天到晚做针线,小心年纪轻轻手疼眼睛疼。我教你怎么分门别类,对着花草多养眼,适当转换下心情很有必要。” 念秋然抿嘴笑,无有不应地放下针线,和大丫鬟一起边学边动手,好奇道:“这些都是六妹妹的新生意要用的?” 此新生意非彼新生意。 念浅安点头道:“我原来那些脂粉铺子生意平常。所以打算换些新鲜方子,做些香粉香膏换条路子,好歹增加点出息。” 王娘子打理的铺子中,本就有卖脂粉的,她和柳树恩联手的新生意得藏着掖着,除了从外头买原料外,几样冷僻的独家配料自家种自家供比较保险,所谓藏木于林,她重整名下脂粉铺子,就算田庄供应两头原料闹出啥动静,也不打眼。 当然,名下脂粉铺子的新品配方,和暗处新生意的配方是两码事。 即不会让人联想到奈香阁,也能敷衍住家人外人。 远山近水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闻言接话道:“我们姑娘看了几本破破烂烂的书,就能教奴婢捣鼓出新鲜香膏呢!奴婢闻着那味儿,竟不比奈香阁的差多少!” 昨晚给柳树恩看的样品,已经被念浅安混进妆匣里,暗搓搓“毁尸灭迹”了。 此时听远山近水炫耀,不怕露馅,唯有无语:“……破破烂烂是什么鬼?那叫手抄古本。” 虽然所谓的手抄古本,也是她找来忽悠念妈妈等人的。 果然念秋然也成功被忽悠了,只当远山近水是在吹牛,忍笑捧场道:“原来六妹妹这样有天分?等六妹妹的脂粉铺子换上新玩意儿,我一定买来用。” 念浅安对着没文化的远山、近水呵呵,又冲着念秋然霸气挥爪子,“小透明想要只管拿,亲兄弟明算账,亲姐妹不用明算账。” 念秋然忍俊不禁,和大丫鬟笑作一团。 念浅安顿时露出老母亲般的笑容:虽然小透明的笑点太低,但笑点要是太高的话,嫡母不爱姨娘不疼的透明庶女可怎么活哟! 她这边和念秋然姐妹和乐,庄子门房却是北风萧瑟,念妈妈守了半天没等来和柳树恩有关的人和物,反倒等来了靖国公府的下人。 她捧着裴氏命人送来的拜帖,一头雾水地飘到念浅安跟前,语气即意外又迷惑,“姑娘,靖国公夫人这场面是不是做得太过了?早上老奴登门道谢时,就拉着老奴问您的病情,一听您还吃着药,就直说要来看您。 老奴原当只是顺口说的客气话,就没放在心上,刚才也没和您特意提起。哪想转过头竟真的往门房投了拜帖。这样正儿八经的,且这帖子上写了,代靖国公夫人来看您的是徐大姑娘。 虽说您和徐大姑娘差着辈分,但徐大姑娘是靖国公府唯一的姑娘。靖国公夫人让她出面来看您,这就算是两家的闺阁交际了。倒有些想做通家之好的意思。靖国公夫人这突如其来的,是不是太……热情了?” 何止太热情,简直太诡异。 俆之珠护食似的强烈反对徐月重娶继室,外人不知道,裴氏能不知道? 让谁来探病都说得过去,怎么偏偏让俆之珠来? 念浅安亦是即意外又迷惑。 她不信那天在客房,她和俆之珠怎么“交锋”又怎么“和解”的,围观全程的连翘没有悉数禀告裴氏。 有原身算计徐月重在先,又有她和俆之珠互怼在后,裴氏怎么会点名让俆之珠代为探病? 重点是拜帖已投,就表示俆之珠居然答应了。 念浅安不认为这对祖孙的脑子同时被驴踢了,只得非常真善美地往好处想,将裴氏主仆对她的态度转变说了,末了感叹道:“文臣到底凭什么看不起武将?我倒觉得靖国公府这样的武勋世家,家风真心又正又好。 就因为我能从劫匪手中想办法脱险,不哭不喊痛,徐妈妈和连翘就肯给我好脸。徐妈妈不是普通奶娘,倒有些侠义心肠。没想到连翘眼界也宽,靖国公夫人更是个心胸宽广,对事不对人的。 这样正派的心性和家风,对看得上眼的人,也许都这么热情?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对方没有恶意,我们只管好好招待就是了。妈妈别多想了,回头好茶好点地哄走徐大姑娘,不失礼就行了。” 念妈妈不知还有这一节,这才恍然道:“原来姑娘对徐妈妈的评价这样高?怪不得姑娘特意嘱咐老奴,要老奴和徐妈妈套近乎呢!如今机会来了,徐妈妈是徐大姑娘屋里的管事妈妈,定会陪徐大姑娘一起来看您,您正好给老奴引荐引荐。” 引荐个啥哟! 她可不想为了个徐妈妈,再招惹上俆之珠那个熊孩子。 “徐大姑娘就一断奶没多久的小屁孩,我和她可搞不起闺阁社交。”念浅安决定装死,也不管用词清奇念妈妈听不听得懂,只管原身上身,撒娇道:“妈妈自个儿勾搭徐妈妈去。我只管喝完药睡大觉,探病探病,总不能硬拉着病人陪客,不能好好养病吧?” “混说什么!”念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地呸了一声,虽不舍得勉强念浅安,但语气突然严肃,“什么勾搭不勾搭的,姑娘这是打柳公子嘴里学来的词儿?再是六皇子身边的暗卫,也是武夫出身,和靖国公府那样的将门可不能比。姑娘可别不学好!” 这锅不能让柳树恩背,念浅安忙随口扯淡,“柳公子不是那种人。妈妈别瞎想,我这是话本戏文看多了。” 念妈妈转身就没收几大箱话本戏文,然后安心盯着厨房,准备下午迎接俆之珠这位小贵客上门。 念浅安表示念妈妈够资格够体面,很放心由念妈妈出面应付熊孩子,于是下午也不干活了,放念秋然等人自己玩儿去,摸出偷藏起来的话本躺平,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结果看到一半,就见念妈妈风风火火地进来道:“姑娘快起来收拾收拾,赶紧换身能见客的衣裳,随老奴往花厅去。” 念浅安吓得险些一口把话本吞了,心虚间见念妈妈居然只顾着催她,没发现漏网的仅存话本,果断不露声色地塞回枕头底下,一脸淡定问,“见什么客?徐大姑娘的话我就不见了。” “如果只是徐大姑娘,老奴可不敢违背姑娘的意思。”念妈妈将念浅安扯出被窝,一边换衣裳一边解释道:“跟着徐大姑娘一起来的,除了徐妈妈还有连翘。另外还有一位靖国公府的表姑娘,说是姓单,特意代靖国公夫人陪徐大姑娘来的,正等着见姑娘呢!” 俆之珠到底是晚辈,爱见不见,谁也挑不出念浅安的错来。 但连翘虽是下人,却代表裴氏的脸面,而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单表姑娘,特意陪着裴氏爱孙女一起求见,想来也是很得裴氏喜爱看重的。 来客规格突然提升两个档次,单由念妈妈一人出面,确实有些轻慢。 “姑娘又不是真病得下不了床走不动路,不露个脸实在好说不好听。”念妈妈生怕念浅安娇蛮脾气上头,又哄又劝道:“姑娘不耐烦应付徐大姑娘,只管见过那位单表姑娘,受了连翘的礼就是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好送客了。” 念浅安是懒得见俆之珠,不至于躲着俆之珠不敢见。 她表示念妈妈说的很有道理,默默换好衣裳重新梳头,随念妈妈去了花厅。 俆之珠正坐在高椅上晃着小短腿,一脸挑剔地打量厅内布置,转头瞥见念浅安的身影,依旧动也不动地稳稳坐着,即不行礼也不喊人。 念浅安一看她这不情不愿的小模样就笑了,啧声道:“小公主病别噘嘴了,再噘都能挂油瓶了。” 不等俆之珠气得瞪眼,就听一道轻柔女声道:“念六姑娘说话真是风趣。不知这小公主病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念六姑娘会用来称呼我们大姑娘?倒叫我们大姑娘这几天逢人就问,连世子爷都答不上来呢。” 念浅安闻言耳朵一抖:哎呀妈,这调调这口气,怎么感觉和七皇女身边的小白花于海棠是一个属性的? 难道贵女身边都必备小白花? 她装死失败,正觉得了无生趣,这么一咂摸顿时有些小激动,忙循声看了过去。 第57章 真好忽悠 念浅安的目光落在花厅门外,正见一位姿容娇美的少女扶着丫鬟的手进来,对上念浅安的视线就莞尔一笑,半抱歉半解释道:“我们大姑娘喝不惯清茶,我就厚颜借了贵府的耳房另外泡了杯花茶来。来迟一步又听念六姑娘话说得有趣,才冒然开口,还请念六姑娘勿怪。” 说着福身见过礼,指着身边大丫鬟手里的小包裹道:“这些都是我常随身备着的,也是我们大姑娘日常喝惯了的。炮制起来不麻烦,便没劳动贵府下人,叫念六姑娘见笑了。” 说罢亲自将手中茶盏递到俆之珠跟前,柔声道:“我试过冷热了,大姑娘呡一口看看烫不烫口?” 俆之珠噘着嘴瞪一眼念浅安,转头对上少女就换了副乖巧模样,听话地呡一口笑道:“好喝!谢谢姑母!” 少女面露无奈,细心地帮俆之珠擦了擦嘴角。 念浅安听这一声姑母略懵:不是靖国公府的表姑娘吗?怎么又变成俆之珠的姑母了? 顿觉俆之珠和少女的互动怎么看怎么违和的同时,八卦之心瞬间碾压小白花雷达,明知故问道:“这位姑娘是……?” 连翘见徐妈妈和单怀莎一样,都很“专心”地服侍俆之珠吃茶,忙出声道:“这位是府里的单表姑娘。难怪念六姑娘瞧着眼生,单表姑娘进京不久,虽暂居靖国公府,但因身上有孝,鲜少随我们夫人出外交际。平日只陪着我们大姑娘,给大姑娘启蒙,偶尔陪大姑娘往亲近人家走动。” 念浅安表示服气:裴氏变脸果然很彻底,这就把她划拉进亲近人家的白名单里了? 感叹之余见单姑娘只在鬓边别了朵真小白花,便猜孝期将过除服在即,怪不得穿着素净,妆容却低调不失精致。 虽然此小白花非彼小白花,但单姑娘这失怙无依、进京投奔贵亲的心路历程,简直和于海棠如出一撤。 唯一不同的是,于海棠跟着七皇女似仆非仆,而单姑娘跟着俆之珠,倒端足了长辈兼老师的亲昵架子。 偏偏俆之珠不喊表姑娘不喊表姑母,只喊令人误解的姑母。 有意思。 念浅安正重新启动小白花雷达,就听单姑娘再次突然开口,接过连翘的话茬道:“倒是我失礼了,光顾着我们大姑娘,忘了头一次见念六姑娘,该先自报家门的。我是世子爷的表妹,姓单双字怀莎,虚长念六姑娘四岁。念六姑娘若是愿意,可以喊我单姐姐或莎姐姐。” 念浅安默默看了眼俆之珠:果然是师承一派,俆之珠是珠儿猪儿傻傻分不清,单怀莎是莎姐姐傻姐姐傻傻分不清。 又默默看了眼单怀莎:连翘介绍时只提裴氏,单怀莎却不说是裴氏的外甥女,只说是徐月重的表妹,还巴巴点明已经芳龄十六岁,几番言行都藏着莫名其妙的机锋是闹哪样? 寄居靖国公府的表姑娘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有故事的样子。 可惜有刘青卓的活例子在先,她现在对表哥表妹什么的实在腻味。 没意思。 念浅安顿时不八卦了,边关闭小白花雷达,边无精打采道:“单姑娘太客气了。我们还没熟到姐姐来妹妹去的程度,我也没有逢人就装熟叫姐姐的爱好,单姑娘还是继续这么客气下去的好。” 念妈妈闻言无奈摇头,错眼见杵在俆之珠身后的徐妈妈低着头,嘴边仿佛挂着赞赏的笑,不由一愣。 单怀莎也是一愣,随即满脸“念六姑娘果然如传闻般娇蛮无礼”的恍然表情,无奈而惋惜地失笑道:“念六姑娘说话果真有趣。” 这调调果然和于海棠一样,好好的人话不说,偏爱七拐八绕的放骆驼屁。 念浅安呵呵。 吃茶吃得小眉头微皱的俆之珠突然笑起来,放下花茶非常巧地打断单怀莎,盯着念浅安脆生生问,“念六姐姐,你的病看着像是没有大碍了?那你能不能告诉珠儿,小公主病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样叫珠儿?” 歪到爪哇国的楼被俆之珠强行正了回来,念妈妈是好奇,徐妈妈和连翘是好笑,就连单怀莎都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俆之珠。 念浅安却是暗暗咂舌:听听这声念六姐姐叫得哟,多新鲜多亲热! 这是故意把她往小了叫,恨不得她和徐月重错开辈分,别想再臭表脸地算计徐月重? 防她跟防贼似的,小屁孩这颗护爹的早熟小心肝,真心没谁了! 难道俆之珠对单怀莎的那声“姑母”,也是这么来的? 念浅安暗搓搓瞥了眼单怀莎,突然觉得俆之珠简直怀璧其罪,小日子过得这么心累,她居然有点同情俆之珠了,遂一脸嘿嘿嘿地逗俆之珠,“你想知道小公主病是什么意思?行啊,等我喝上你爹的喜酒,就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徐月重能有什么喜酒可喝,无非是哪天成功给俆之珠娶来后娘。 她非常不爱护幼小的戳了俆之珠的痛脚,顺便给自己洗白,再次撇清干系。 徐妈妈和连翘对视一眼,双双捂嘴笑,单怀莎闻言笑得若有所思,念妈妈则一脸老怀大慰的笑容。 俆之珠却是小胖脸一黑,噘嘴恨恨道:“爹爹没有喜酒可以给念六姐姐喝!不用等那一天了,珠儿也不想知道小公主病是什么意思了!” 念浅安闻言越看俆之珠越觉得可乐。 都是熊孩子,俆之珠可比七皇女好逗多了。 “行了,我知道你不耐烦见我,我和你也没有话说,都别干巴巴的硬聊了。”念浅安端茶送客,“病你已经探过了,靖国公夫人的好意我也收到了,你回去可以跟你祖母交差了。好走不送啊,小公主病。” 俆之珠闻言眼睛一亮,随即露出纠结神色,似觉得念浅安说话挺识趣,又似不喜念浅安这样直白无礼,晃着小短腿不做声。 单怀莎见状一笑,弯身替俆之珠抻了抻裙摆,轻言细语提醒道:“大姑娘出门前是怎么和姨母约定的?大姑娘可是和姨母说好了的,你代姨母好好探望念六姑娘,姨母就让世子爷回来后亲自来接你回别业,对不对?” “对!珠儿和祖母打过勾勾的!”俆之珠不晃小短腿了,规规矩矩地坐好,斜睨着念浅安道:“珠儿帮祖母跑腿,祖母就让爹爹带珠儿去庄子上看小马。珠儿不走,珠儿要等爹爹来接珠儿。” “世子爷一早出门送客,城里东郊打个来回,想来也快回来了。”单怀莎直起身子转向念浅安,尽心尽责地接话道:“姨母已经知会过世子爷,让世子爷回来后直接来这里接大姑娘。为免两头错过,白惹我们大姑娘失望,只怕还得叨唠念六姑娘一会儿,还请念六姑娘行个方便。” 徐月重送的客,难道是柳树恩? 念浅安眼珠一转,突然顿悟了。 莫非裴氏突然对她这么热情,是假借她的名义和地盘,正好拿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框住俆之珠,然后让俆之珠和徐月重父女俩私下多处处,缓和下俆之珠的心结? 貌似古代如魏父那样疼她宠她的父亲,真心不常见。 裴氏这么费心“撮合”徐月重和俆之珠,说得通。 现在回头再看单怀莎,从头到尾都很能做俆之珠主儿的样子,难道单怀莎的陪同也是裴氏促成的,是裴氏心中的未来儿媳人选之一,有意让单怀莎和徐月重父女也私下多处处? 念浅安自以为真相了,对探病一行人顿时有了新认识。 没觉得被人利用不爽,只为裴氏的良苦用心而感叹,遂也不急着赶人了,从善如流地应下道:“方便方便,你们只管等徐世子来就是了。不过我这庄子才刚收拾过,没什么花花草草可以赏的……” 别说能看能用的花草都被她摧残光了,就连暖房四季养着的水仙盆栽,也因为她一句内涵刘青卓的话,给秃噜个一干二净。 念浅安想到这里话锋一转,怂恿俆之珠道:“倒是后头园子里堆着一坨准备扔掉的水仙花。小公主病见过水仙花没有?根茎和大蒜头是亲生的,长得没两样,小公主病要是想涨知识,我让人带你去瞅瞅?” 俆之珠闻言表情凌乱,一时顾不上自己已然被坐实的新绰号,瞪圆眼睛问,“珠儿知道水仙花!水仙花明明很漂亮,大蒜头是什么,也很漂亮吗?” 念浅安忍俊不禁,养尊处优的熊孩子可真好忽悠! 要她留客多待会儿可以,要她长时间陪俆之珠尬聊就算了。 趁早打发走两厢都清净。 于是扯淡不脸红地继续怂恿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尝尝水仙花的根茎是否和大蒜头也是一个味儿。小孩子好学是好事儿,我表示赞同。” 俆之珠顿时警觉,转头问单怀莎,“姑母,大蒜头是什么味儿?” 大蒜头之类的当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大多富贵人家只吃其味不见其形,入菜提味也要讲究雅观二字,竟难得在饭桌上瞧见活生生的大蒜头。 单怀莎似不愿当众说这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略带嗔怪地笑看念浅安一眼,哄俆之珠道:“我也说不清楚,不如我陪大姑娘一起去看看?” 俆之珠边点头边跳下高椅,迈着小短腿由单怀莎牵着,拉上连翘就往后头园子里去。 一副急于验证念浅安说的是对是错的小模样。 熊孩子总算有点小屁孩样儿了! 念浅安摸着下巴笑,做请道:“徐妈妈坐。” 念妈妈见只剩下徐妈妈一个,忙搬来锦杌子,边看茶边解释道:“妈妈别怪我们姑娘说话没个分寸。实在是徐大姑娘招人疼,才忍不住说笑几句。别说有单姑娘和连翘跟着,就是庄子里的下人,也不会真看着徐大姑娘乱吃什么东西。” “老奴晓得念六姑娘是个说话爽直的,哪里是没分寸?”徐妈妈欠身接过茶盏,捧在手里笑道:“若是不放心,老奴也不会由着大姑娘自在玩儿去。” 所以特意留下来没跟出去,是想表个态,不介意她明目张胆地忽悠俆之珠? “徐妈妈才是真爽直。”念浅安回拍马屁,想到单怀莎那一眼娇嗔就抖了抖,“倒是贵府这位单表姑娘,生怕我教坏小公主病似的。” 徐妈妈见她人前人后一个调调,不禁笑弯老眼,忽然摇头叹道:“老奴……倒要跟念六姑娘正经告一声罪。” 第58章 一块肥肉 原来徐妈妈特意留下来,是另有话要说? 念浅安先是错愕,“妈妈跟我告什么罪?你不仅没得罪过我,还吭哧吭哧把我背出三怀山那野林子,无论是在三怀寺还是在贵府别业,都没少费事儿照顾我……” 说到徐家别业才恍然大悟,失笑道:“妈妈不是为自己告罪,而是因为小公主病?那天在贵府别业客房,小公主病是怎么’帮’连翘’照顾’我这个病人的,想来妈妈都知道了,所以才有这告罪一说?” “念六姑娘不仅快人快语,还有一副玲珑心肠!”徐妈妈见她一点就通,不由笑叹着赞了一句,随即神色微敛,透出五分无奈五分疼惜道:“我们大姑娘生下来没过半天,就成了有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世子爷虽疼惜大姑娘,但到底是男人,平日里公务又繁忙,哪里顾得上内宅里的事。 偏我们夫人又是主母又是宗妇,一要管着靖国公府一大家子,二要顾着徐氏族里的大小庶务。就算有心护好养好大姑娘,也总有些地方是看顾不到的。天长日久的,等发现大姑娘性子拧左了,已经晚了。” “不晚,不晚。”念浅安见徐妈妈这样客气,居然特意为俆之珠对她无礼的事解释道歉,便也客气道:“不管那天小公主病跟我说了什么,我都一句不落地堵了回去。左右我没吃亏,也没放在心上。妈妈这样郑重,搞得我都心虚了。小公主病的教养还是挺好的,三岁看老嘛,这不还没三岁吗?不晚,不晚。” 徐妈妈暗暗点头,越发觉得念浅安这份爽利劲儿对胃口,竟认真回道:“已经满三岁了。头先那场春宴,正是在大姑娘生辰后办的。” 差点忘了,靖国公府那场不同于往年的盛大春宴,是裴氏想借赏花之名暗搓搓相看新儿媳,为出妻孝的徐月重选继室才办的。 本是一年妻孝,徐月重足足为亡妻守了三年,放在古代大环境下,倒也令人敬佩。 不过徐月重出妻孝之日,即是俆之珠亡母祭日,又是自己的生辰,这事儿就算放在现代,也挺令人唏嘘的。 念浅安顿觉头大,暗叹她果然不适合乱说客气话,只得干笑道:“……当我什么都没说。三岁看老什么的,请允许我撤回。” “念六姑娘说话确实新奇、风趣。”徐妈妈又是奇又是笑,眼角皱纹都撑平了,“怪道我们大姑娘被您几个字就唬住了,今儿偏又被您将了一军,没问着小公主病的意思,回去只怕又要翻书翻得鸡飞狗跳了!” 三岁的小屁孩能识几个大字? 念浅安默默吐槽,决定少说少错,省得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旁听的念妈妈却是眉心微蹙。 她早看出俆之珠对念浅安的态度不对,此时听完徐妈妈的话才闹明白来龙去脉,只觉念浅安早无做贼的心,俆之珠却拿念浅安当贼防,不由替念浅安抱不平,也对俆之珠生出几分不喜。 开口时语气就带出七分疑惑三分不平,“我斗胆说几句话,老姐姐可别怪我不敬。我听闻贵府先世子夫人是难产去世,按说徐大姑娘生下来只怕连生母的面都没见过,就算记事了懂得母女天性了,也难以谈什么母女情深。 做女儿的孺慕父亲无可厚非,这般年岁不愿意接纳继母,不愿意徐世子娶继室,倒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古怪事儿。只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排斥,甚至仇视不相干的人,就实在叫人即费解又不快了。” 徐妈妈闻言不惊不怒,反而在心里道了声好。 她先是告罪后是攀谈,为的就是引出这个话头,哪想念浅安不接招,倒是念妈妈护主心切开了口。 徐妈妈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她今儿过来,可是暗中得了裴氏交待的,为的就是撕撸开旧事,先化解念浅安和俆之珠之间的“过节”,往后俆之珠能否解开心结,念浅安和靖国公府能否结出善果,就看天意和各自造化了。 是以腹稿早已打好,张口就道:“不怪老姐姐这么说,我们大姑娘如今做下心结,我们夫人也头疼呢。老姐姐不和我见外,我就厚颜和老姐姐吐吐苦水。我们大姑娘原也不这样,都是叫那些个不安好心的教坏了的。 先世子夫人出自忠勤伯府,想来老姐姐也知道。这忠勤伯府原和我们府里是几代世交,两家常有联姻。轮到我们世子爷,夫人就看中先世子夫人,亲自求娶进门。哪想竟看走了眼,即苦了我们世子爷,临了更祸害了我们大姑娘。 好叫老姐姐知道,先世子夫人在时,没少私自挪用公中财物填补忠勤伯府,更没少把忠勤伯府的子侄、下人往府里各处塞。忠勤伯府这些年落魄得厉害,夫人和世子爷看在世交的份儿上,知道了也没追究过先世子夫人。 不成想先世子夫人竟变本加厉,越发把婆家往娘家搬,打着世子爷的名号由着娘家人作威作福,不仅害了世子爷的官声,还闹得夫人很气了几回。后来忠勤伯府越发不像样,子弟又纨绔无能,夫人这才发狠断了两家来往。 先世子夫人不知悔改,反倒因此郁结成疾,最后难产而亡连累的却是大姑娘。夫人原本念着人死为大,应了先世子夫人的遗愿,同意忠勤伯府送庶女过府照顾大姑娘。本是盼着两家都能好,哪里想到…… 大姑娘就是被那些个’亲姨母’教坏的。等夫人察觉不对时,大姑娘已心结深种,一听世子爷要娶新人就大哭大闹,十分排斥。 即便夫人当着大姑娘的面,狠狠发作了那起子不安好心的庶女,将人赶回忠勤伯府,又调了我去大姑娘屋里管事,到底亡羊补牢,教养能扳回来,心结却是一时难解。 好在大姑娘根子没坏,肯听夫人的悉心教导,不再偏信忠勤伯府那些所谓亲戚,也肯随府里行事,不再和忠勤伯府的走动。偏世子爷是这样的身份和年纪,夫人既然有意再选世子夫人,少不得请些亲近的姑娘家来府里做客走动。 不防被大姑娘撞见过几次,听了下人传的几句闲话,竟开始针对所有来府里做客的姑娘,拦着护着不准世子爷听夫人的请去见人,私下里不知闹了多少又好气又好笑的闹剧。 这么一来,原先有所缓和的心结竟又发作得更厉害了。夫人对大姑娘是即心疼又无奈,明知大姑娘这样不好,却无法狠下心去勉强大姑娘。如今也只盼着大姑娘能随着年岁增长晓事儿了,也就知道如何才是真正为世子爷好了。” 念妈妈听得连连咋舌,不想内里竟有这般跌宕起伏的牵扯,原来的意不平早被高门秘辛碾压没了,满带同情地给徐妈妈续上热茶,叹道:“我还当老姐姐跟在徐大姑娘身边服侍,即风光又自在呢!原来内地里也没少操心。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徐妈妈抿着热茶笑,“可不正是老姐姐这话。” 她和念妈妈老姐姐来老姐姐去半天,不见念浅安有任何表示,便捧着茶盏看向念浅安,欠身道:“说起来,老奴还得和念六姑娘再告一声罪。春宴的事,夫人和您本已冰释前嫌,偏大姑娘人小不知事,对念六姑娘多有误会。 真要论起因果来,还要多谢念六姑娘一声。多亏安和公主和念六姑娘在春宴后留宿一晚,才叫我们夫人能借力打力,彻底甩掉了还不肯死心的忠勤伯府,也断绝了那些个夫人看不上的人家的心思。” 这话确定是褒义而不是贬义? 求别再提原身甩给她的黑锅啊喂! 原本安静吃瓜的念浅安顿时满脸黑线,呵呵道:“哪里哪里,彼此彼此。当时也算各取所需,各有借力,都是为了自家名声和方便嘛。何况我确实有错,往事不必再提,真心不必再提。” “念六姑娘说得是,过去的事往后再不提了。”徐妈妈含笑道,话中似藏有深意,“如今夫人只盼您能早日养好身子,多来府里走动,也多包涵我们大姑娘,千万别和我们大姑娘计较。老奴在大姑娘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谁跟念六姑娘似的,和我们大姑娘这样谈得来。” 念浅安深深地怀疑,徐妈妈可能老眼昏花了:她和俆之珠哪里谈得来了? 正心中一动若有所悟时,就见有下人掀起门帘禀道:“六姑娘、念妈妈,门房上来报,说是徐世子刚刚下马,正往花厅来。” 徐妈妈闻言忙起身,放下茶盏道:“不敢劳动念六姑娘和老姐姐,老奴去迎一迎我们世子爷。” 念浅安若有所思地望着徐妈妈走远的背影,随口吩咐道:“肥肉来了。妈妈去后头园子,把小公主病她们找回来吧。” 念妈妈抬起的老腿一抖:“……肥肉?” “肥肉!”念浅安收回神思,一脸严肃道:“小公主病可是说了,好多坏姐姐想做她后娘呢,这不是把徐世子当成肥肉争着想咬一口是什么?我之前不也算计着想咬一口吗,还好那是之前,我现在已经没这么重口了。” 念妈妈又好气又好笑,佯打念浅安一下,“姑娘又混说!一会儿见着徐世子可不能再这样胡言乱语。” 说着就放心飘走,自往后头园子去寻俆之珠和单怀莎、连翘等人。 她前脚走,徐妈妈后脚就领着徐月重往花厅而来。 念浅安远远就看见一块肥肉,咳,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信手漫步,偏头似在听徐妈妈低声回禀着什么,边听边微微颔首,低垂的脸不时露出会心的笑意。 似察觉到她的视线,残留着笑意的脸忽然转向花厅,正对上念浅安的目光时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个礼貌而恰当的微笑,不再像早前在靖国公府内书房那颗梧桐树下时那样,规矩而冷淡地错开视线以示回避。 念浅安见状也是一愣。 认真算起来,除去原身的锅,以前她作为魏明安时和徐月重没见过,后来在靖国公府和徐家别业门外的匆匆一瞥可以忽略不计,二人竟是头一回正儿八经的见面。 机缘巧合下,原身的烂桃花,竟然和她有了新交集,真心诡异而奇妙。 这新交集,和柳树恩有关,也只因柳树恩而起。 念浅安不禁莞尔,抬起爪子挥了挥,“徐世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第59章 以毒攻毒 初次见面四个字把徐妈妈砸得莫名其妙。 徐月重却是心领神会,立时就想起经由门房送到小厮清风、潜云手上,又辗转放到他案头的那两封写给柳树恩的信。 明明是私下约见的接头信,明明知道他会查验过后再转给柳树恩,却依旧毫无顾忌,用词浅显直白到令人发笑。 尤其是后来送去别业的第二封“拜帖”,掺杂着威胁狠话的催促话语,令他几乎怀疑,柳树恩拜托他帮忙居中联络的念六姑娘,和他所见所闻的念六姑娘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单以他作为柳树恩、念六姑娘暗中联络的中间人身份来论,他和她确实是“初次见面”。 徐月重会心一笑,抱拳回礼道:“念六姑娘,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关照。” 他刻意多加了以后二字,暗话明说地表示:今后也会信守秘密,继续充当好她和柳树恩之间的联络点。 不管是因为和柳树恩的交情,还是真的不计较原身算计过他的事,可见徐月重也是个对事不对人的。 念浅安再次感叹靖国公府全员三观正,对徐月重瞬间好感加一,满脸地下党成功会面的酸爽笑容,“好说好说,徐世子里边请。” 徐月重见她一副仿佛堂口接头的怪模样,不禁挑眉忍下笑意,颔首嗯了一声。 徐妈妈却忍不住笑意,只当二人这是尽释前嫌从头论交情,即乐见其成,又觉念浅安不仅爽直风趣还坦荡大方,一时狭义心肠发作,殷勤地扫座看茶,笑眯眯招呼道:“念六姑娘、世子爷别光顾着说话,快用口茶润润喉。” 莫名被反主为客的念浅安捧着茶:“……” 端坐下首的徐月重也捧着茶:“……” 二人实在不存在什么光顾着说话,暗搓搓打完机锋后无话可说,好在空气突然安静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后头园子的管事下人一头雾水地来报,“念妈妈让小的来说一声,徐大姑娘看完水仙花,吵着要看大蒜头,单姑娘劝不住徐大姑娘,都往大厨房去了。念妈妈已经去寻徐大姑娘了。让小的来说一声,劳徐世子稍等一会儿。” 念浅安一脸无语:熊孩子怎么这么较真! 她摸着鼻子假笑,徐妈妈看一眼念浅安,又瞥一眼目露疑惑的徐月重,忙忍着笑道:“念妈妈怕是拗不过大姑娘,还是老奴亲自走一趟得好。念六姑娘、世子爷宽坐。” 徐月重一点头,居然真的宽坐不动。 真心怕冷场的念浅安暗暗奇怪之余,正打算没话找话说,就见徐月重从袖袋中摸出一方小匣子,推到念浅安手边道:“树恩让我找机会转交给念六姑娘。如今倒不必另外找机会了。” 小匣子朴实无华,里头装的两瓶药膏却即眼熟又精致。 念浅安顿时笑弯了眼,把玩着药瓶追问道:“徐世子是去送柳公子了吗?你跟柳公子一块儿进城了?他是直接回宫了吗?这药膏是他从宫里弄出来给你?” 徐月重似被她一连串问题砸得有点懵,语气有几不可察的迟疑,“我刚才是去送树恩,也跟着树恩进了城,用午膳的功夫正好等树恩送来这个小匣子。如果念六姑娘没有当场打开,我并不知道里头是两瓶药。” 说着眼底暗藏审慎,神色微凝地反问,“念六姑娘怎么知道树恩回城后会直接进宫?又怎么知道这药膏是从宫里弄出来的?” 念浅安见他一板一眼的有问必答,便也一一解惑道:“柳公子是六皇子的暗卫,回城后自然会先进宫。至于这药膏,别说柳公子告诉过我这是番邦贡品,单看瓶子底标着内务府的外贡徽记,就能知道这药膏来自宫中。” 她亮出瓶底给徐月重看。 徐月重的目光落在她手中药瓶上,神色却似飘去了不知何处,喃喃道:“树恩是……六皇子……的暗卫?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念浅安突然怀疑他和柳树恩的交情可能掺了水,皱眉道:“难道他不是这么告诉你的?还是说,你不知道他是暗卫?” 徐月重抬眼看向念浅安,渐渐聚焦的眼中忽然荡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念浅安闻言灵光狂闪,脑中回想起太后引荐柳树恩时说过的话:宫里宫外知道柳树恩根底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所以不是太后算术不好,而是徐月重虽然和柳树恩是好友,却不知道柳树恩的暗卫身份,并不在太后的一巴掌里? 念浅安顿时汗颜,干笑道:“……我是不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应该不算是?”徐月重上翘的尾音并非疑问,而是略带戏谑的肯定,“我既然知道树恩回城后进过宫,自然对他的身份早就心里有底。也知道他是替六皇子在外头行走办事。念六姑娘并没说错话,只是我现在才知道,他担的是暗卫的名头。” 他脸上又露出刚才进花厅前,偏头倾听徐妈妈说话时的浅浅笑容。 虽淡却暖,还透着些许打趣人的生动。 和传说中寡言少语的靖国公府冰山世子爷,判若两人。 如果徐月重私下并不冻人,那就难怪有好多坏姐姐想做俆之珠的后娘了。 念浅安默默给原身点蜡,要不是原身脑子进水用错方法,能先踹掉刘青卓再徐徐图之的话,其实眼光不错,于是稀奇地打量着徐月重,好感加二地笑道:“不然徐世子以为柳公子担的是什么神秘职务?不是六皇子的暗卫,还能是六皇子在民间的马仔不成?” “念六姑娘似乎很熟悉江湖堂口的行话?”徐月重挑眉,半是释然半是恍然地道:“怪不得家慈和树恩都曾和我说传闻有误,念六姑娘非寻常姑娘家可比。也怪不得树恩肯和念六姑娘联手,一起暗中布局对付飞鱼卫和魏家。” 柳树恩果然没有瞒着徐月重。 看来二人的交情没有掺水。 念浅安彻底放宽心,决定顺着话茬炸一炸徐月重,“我和江湖堂口的行话不熟,纯粹话本戏文看多了。对朝中局势倒是略知一二。不提其他几部,只提兵部和五城兵马司,早就和飞鱼卫势同水火。徐世子和柳公子交情甚笃,想来除了私交外和六皇子不无关系。徐世子既然也在暗中为六皇子办事,现在晓得了我和柳公子的谋划,正好三方配合,岂不是彼此双赢?” 徐月重眼底闪过诧异,挑眉道:“树恩连这个都告诉你了?暗中收集飞鱼卫的罪证一事,实属不可外泄的机密。我尚且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不敢轻易让属下经手,既然念六姑娘知道了,还望念六姑娘守牢口风。” 念浅安捧着睚眦必报的小心肝,一脸嘿嘿嘿,“其实我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打着柳树恩的名义就能炸出徐月重的真话,可见徐月重和柳树恩之间的信任关系十分牢靠。 而徐月重身后站的是靖国公府,再加上柳树恩身后的皇牌靠山楚延卿,“拯救”魏家的艰难之路仿佛照进了光明。 她不是一个人。 念浅安缓缓吁出一口气。 徐月重也缓缓吁出一口气:“……我是不是也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学念浅安拿对方说过的话互堵,自然不是真心懊悔。 念浅安意外于徐月重的好相处,也学徐月重的样子,戏谑地挑了挑眉,“没想到我一语成谶,今后大家是合作关系,有什么事就真得请徐世子多关照了。” “可见我没回错念六姑娘的话,以后也要请念六姑娘多关照。”徐月重已看出念浅安确实不似寻常姑娘家,竟带着点男儿气,便直言不讳道:“树恩已经交待过我,念六姑娘有事只管送信给我,树恩有事若是不便联系你奶娘,也会经由我转告念六姑娘。” 意外促成的会谈完满结束。 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这一幕落在回转花厅的众人眼中,却是各有各的迥异震动。 单怀莎捕捉到念浅安飞速袖起小匣子的动作,神色微变地匆匆提起裙摆,忍着心底惊疑追上被徐月重抱在怀里的俆之珠,瞧见俆之珠黑着脸闷头扎在徐月重怀里,就低声哄劝着,理了理俆之珠露出的碎发,望着徐月重目不斜视的侧脸,微微笑了笑。 目送他们飘远的念浅安也微微笑了笑,啧道:“徐世子居然是个女儿奴?瞧单姑娘和那父女俩排排走的笑模样,还真像个关爱继女的后娘。可惜小公主病一口一个姑母,就算靖国公夫人满意单姑娘,也难过小公主病这道坎。” 念妈妈听得又惊又奇,“老奴怎么没看出来?也没见徐妈妈和连翘对单姑娘有多不同啊?” “妈妈仔细想想,就算是代小公主病赔罪,徐妈妈犯得着把靖国公府的阴私都爆个底儿掉吗?”念浅安撇嘴道:“何况事关先世子夫人的声誉。听八卦是要付出代价的。以后徐妈妈有事相求,我还能冷着脸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口拒绝吗?” 念妈妈一脸回过味来的震惊,“徐妈妈能有什么事求姑娘?难道是徐大姑娘的事?” 念浅安头大地点头,“八成是。没听徐妈妈睁眼说瞎话嘛,什么谈得来,这是瞧我治得住小公主病,想让我帮着小公主病’改邪归正’,就算不能接受单姑娘,至少能接受徐世子给她娶后娘呗。” 念妈妈震惊变怀疑,“姑娘自己还在努力改邪归正呢,哪儿能教好徐大姑娘?” 念浅安气得黑锅都掉了,“瞎说什么大实话!以毒攻毒听过没有?邪邪得正,和负负得正一个原理知不知道?” 念妈妈居然无师自通地懂了,点头欣慰道:“姑娘说得对,可见这阵子没白看那些个手抄古本。” 念浅安满脸写着高兴:身边下人心太大也挺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提点念妈妈的话离真相超远,念妈妈也没多想念浅安和徐月重之间的气氛略诡异,只问道:“姑娘刚才和徐世子说了什么?徐世子和柳公子交好,姑娘难道也要拉徐世子入伙新生意?” 新生意真正是用来干什么的,念妈妈迟早会知道。 念浅安不想现在就吓着念妈妈,随口糊弄道:“徐世子领着五城兵马司,有他关照,没人敢去铺子里闹事。” 这边念妈妈不再多问,那边单怀莎却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您刚才和念六姑娘说了什么?” 第60章 出事儿了 俆之珠闻言从徐月重怀里抬起头来,也问道:“爹爹,您刚才和念六姐姐说了什么?珠儿觉得她对着爹爹笑得好丑,像只偷吃油的贼老鼠!” 徐妈妈见徐月重皱眉看过来,忙笑着维护俆之珠道:“念六姑娘是个爽利人儿,庄子上的下人也都是口角逗趣的。头先大姑娘闹着进大厨房,瞧着什么都新鲜,非要往犄角疙瘩里钻,那些个下人才拿这贼老鼠的俗语吓唬大姑娘。” 徐月重松开眉头,本不欲答单怀莎的突兀问话,此时见女儿如此多少也知道她的心结,便温声道:“珠儿是为什么去的念家庄子?珠儿是代祖母去探病的,我去接珠儿,和珠儿一样是客人,见着主人自然要问候几句病情。 珠儿每天早上起来梳妆照镜子时,觉得自己笑起来好不好看?祖母父亲妈妈丫鬟们,最喜欢看见珠儿笑,可曾说过珠儿笑起来丑不丑的难听话?珠儿是小姑娘家,念六姑娘也是小姑娘家,珠儿不该这样说念六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自然不会如实以告,一番答话反而净是训导。 俆之珠不恼反喜,摸着自己笑吟吟的小胖脸急忙道:“珠儿笑起来好看!珠儿听爹爹的话,不再说念六姐姐的坏话了!爹爹,您真的觉得念六姐姐和珠儿一样,都是小姑娘家吗?” “念六姑娘虽然虚长珠儿几岁,不过……”徐月重想起念浅安顶着个花苞头说大人话的样子,不禁挑眉笑道:“珠儿没发现?念六姑娘的打扮,和珠儿差不多。珠儿是小姑娘家,徐妈妈才给珠儿梳包包头。念六姑娘也是小姑娘家,所以也梳着花苞头。” 他举的例子浅显易懂,仿佛极有说服力,说着原本冷冽的眉眼都染上笑意,“念六姑娘和珠儿一样稚气未脱,满是孩子气。在我眼中,都是小姑娘小孩子。” 俆之珠原本乍见念浅安和徐月重“相谈甚欢”的黑脸,顿时大放光彩,小胖手又摸上头顶的包包头,歪着小脑袋道:“那珠儿喊念六姐姐一声六姐姐,是和爹爹心有灵犀,没有喊错了?” 徐月重即无奈又好笑,动作不太熟练地摸了摸俆之珠的头,顺着女儿的意思点头道:“没有喊错。珠儿是该喊念六姑娘姐姐。” 俆之珠窝在徐月重怀里咯咯笑,一旁单怀莎也露出温柔笑容,半恍然半好奇地接话道:“所以世子爷是问过念六姑娘的病情,才送了一方小匣子给她?” 徐月重这才转眼看向单怀莎,脑中不其然闪过念浅安熟练袖起小匣子的鬼祟模样,他瞧得清楚,其他人却没发现,不想竟被单怀莎看在眼里。 一时暗笑念浅安全无小姑娘家的文雅,一时思忖念浅安谈及柳树恩时的说辞,嘴角勾起不自知的弧度,顺水推舟道:“母亲知道我要送人进城,另外交待我从城中医馆带回来的药材,正对念六姑娘的凉症,便直接给了她。” 果然话音未落,一瞬黑脸的俆之珠成功阴转晴,徐月重心下摇头,抬眼见先行一步的连翘等在马场外招呼,便对女儿道:“珠儿不是想看小马?我牵着珠儿上马跑一圈?” 马场在徐家别业旁的庄子里,不一时就响起俆之珠又脆又亮的欢笑声。 “世子爷可真疼大姑娘。”陪单怀莎等在棚子下的大丫鬟感叹一句,又低声道:“奴婢刚才可瞧得一清二楚,念六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直往世子爷跟前凑!明明是姑娘先问的,世子爷不答姑娘,反而只和大姑娘说话,也不知说的是真话,还是编来哄大姑娘的。” “世子爷光风霁月,岂会编谎话糊弄人?”单怀莎眼中映着父女俩跑马的身影,交相辉映的斜阳在她眼底织出羞赧的光,“世子爷是怕大姑娘误会,也是怕我……和徐妈妈她们误会。世子爷瞧着冷面冷心,私下对大姑娘如何,你我都瞧在眼里,还能有假不成?” “可不是。先世子夫人那样叫人不齿的做派,世子爷都肯为她守足三年妻孝。”大丫鬟忙点头道:“还不是因为顾惜大姑娘?姑娘这一说,奴婢才明白过来,外头人多眼杂的,世子爷顾忌着姑娘的名声,是不好越过大姑娘,单和您说话。” 说着捂嘴笑起来,“依奴婢看,世子爷苦守三年,未必只是为了大姑娘,指不定是在等您呢?府里这两年常来常往的姑娘家可不算少了,世子爷哪个都没正眼瞧过。唯独对您,因着您是表妹又是大姑娘的启蒙老师,对您可是独一份儿的待遇。” 单怀莎抬手抚了抚鬓边小白花,眼底光芒越发绮丽,嗔怪着交待道:“就算是你我私下说话,也不可随意编排世子爷的心意。倒是今儿见念六姑娘的事,既然世子爷不想人误会……你可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丫鬟心领神会道:“姑娘放心。等回了别业,奴婢就找那些爱唠嗑的婆子丫鬟说话。等回头回了靖国公府,也会给那些府里的老人送些别业的野味,好好说道说道今儿的事。” 单怀莎微笑不语,望着不远处的马场,指给大丫鬟看,“是不是清风和潜云找来了?” 清风正接过马缰替下徐月重,牵着俆之珠继续骑马绕圈圈。 潜云则随着徐月重走到马场边,躬身禀报道:“世子爷,您留在府里的人刚送来东郊的消息,出事儿了……” 徐月重侧耳听罢,眉心微蹙道:“念六……这消息确实?城里都传开了?” “您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小的这头收到的消息快一些。不过城里已经传开了,东郊这里想来也很快会传扬开来。”潜云忙点头,听徐月重半道改口,就请示道:“可要小的另外派人,私下知会念六姑娘一声?” “不必。既然消息传得这样快,不用我们多此一举。”徐月重招来徐妈妈,吩咐道:“妈妈带珠儿和表姑娘先回别业,告诉母亲着手收拾东西,这两天就动身回城。我先去书房安排点事儿,稍后就去见母亲。” 徐妈妈也不多问,忙带着俆之珠等人先回别业。 “祖母,珠儿晚膳要吃大蒜头!”俆之珠一见着裴氏,就往裴氏怀里扑,“念妈妈说,念六姐姐生病吃药不怕苦,还大口大口吃酱油拍蒜,说是能治病强身呢!珠儿也要吃酱油拍蒜!” “真吃上了可别辣哭了,祖母要笑话我们珠儿的!”裴氏无有不应地打趣道,已听连翘细细禀过探病种种,一边暗自可乐,一边哄孙女,“瞧我们珠儿一口一个念家妈妈念家姐姐的,可见如今也觉得念六姑娘是个好的了?可喜欢和念六姑娘一起玩儿?” 俆之珠不说好不好,也不答喜欢不喜欢,指着坐在一旁的单怀莎道:“姑母没吃过酱油拍蒜!念六姐姐吃过!姑母不如念六姐姐知道得多,也不如念六姐姐厉害!姑母羞羞!” 她冲着单怀莎刮了刮小胖脸,挣脱裴氏的怀抱跳下地做了个鬼脸,咯咯咯地跑去找徐妈妈。 裴氏见状眼神微闪,身旁正帮着收拾零碎的单怀莎无奈一笑,偏头问裴氏,“姨母似乎很喜欢念六姑娘?还特意交待世子爷进城卖药,也不怕世子爷男人家粗心,办砸了姨母的差使。” 裴氏一愣,随即笑道:“桂仪是打小摔打惯了的,寻常小病小痛的药,哪里难得住他?” 一等单怀莎离开,就招来连翘问,“怎么听莎儿的意思,桂仪私下另给念六姑娘送了药?我可没交待过他!” 连翘当时不在场,闻言亦是一愣,“奴婢竟不知道,这就去问徐妈妈。” “不用,不用了。”裴氏眯着眼笑起来,摇头叹道:“这阵子大小事情不断,我也累了烦了。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我就撂开手,随桂仪、珠儿如何都不管了。桂仪的亲事他自己不着急,我也不做那恶人,非撵着他着急娶新媳妇儿了。” 连翘笑着收住脚步,出了正院的单怀莎也站定脚步,等四处找人唠嗑的大丫鬟回转,就低声吩咐道:“等回了城,你亲自打点府里内书房的下人,想办法问问那位柳公子的家世来历。” 她本就是个爱多思多虑的性子,没有错过方才裴氏一瞬的愣怔,转头再想徐月重说起那方小匣子时似笑非笑的样子,直觉这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 她并不点破徐月重有古怪,反而剑指偏锋,只命大丫鬟去查和徐月重交好的柳树恩。 大丫鬟虽不解,但见单怀莎脸色沉凝,忙不敢多问地仔细应下。 主仆二人回了落脚的院子,徐月重则大步走进裴氏的上房。 裴氏忙招呼儿子落座吃茶,奇道:“怎么突然就要回城?可是衙门里有什么急事?” 徐月重语带安抚道:“母亲别担心,只是眼下城里城外都不太平,不方便再让您和珠儿、表姑娘在东郊长住。五城兵马司刚散出的消息,是城里出事儿了。” “是城里出事儿了?”念浅安也一脸好奇,问往她跟前凑趣讨赏送八卦的庄子下人,“出了什么事儿?” “出大事儿了!”庄子下人殷勤地斜戳着身子,绘声绘色道:“说是京里京郊突然冒出了一批江洋大盗!不抢富商不劫权贵,专门找未出阁的姑娘家下手!把好好儿的姑娘家掳走,竟也不找家人要赎金来赎人,关上几天转头就把人给放了! 听说那些被丢回家门口的姑娘,个个都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家人大夫怎么问怎么诊,都闹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那些姑娘家倒是全须全尾,没遭什么腌脏罪儿。就是这名声吧,多少得挨编排。” 远山近水立即想起被抓的农夫猎户,一脸紧张地追问道:“什么江洋大盗?外头传说出事儿的都有哪些姑娘家?” 庄子下人忙堆起笑脸,“什么来路的江洋大盗外头没说。倒是出事儿的姑娘家不少。真叫小的说,一时还真数不囫囵。” 远山近水半点不失望,一听没有自家姑娘的名字顿时不紧张了,重新点燃八卦之心,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只说你数得出来的,不然别想偏姑娘的赏钱!” 庄子下人忙哎哟拍手道:“这头一个数得出的响亮名号,就是那得姜贵妃看重、在七皇女身边做伴读的——于姑娘!” 第61章 原来如此 “于海棠?”念浅安正专心吃瓜,闻言大为意外,不禁探身问道:“于海棠人在宫里,怎么会遭遇江洋大盗?不是说她进京投靠姜贵妃后,就留在宫中没有另寻过住处,一直和七皇女同吃同睡,住在皇女所里?” 负责给众人分茶水点心的念妈妈一听也惊了,“七皇女也出事儿了?” 庄子下人忙摆手道:“七皇女倒没出事儿。单单于姑娘一个。姑娘怕是不知道,这于姑娘进京没几年,只陪着七皇女帮姜贵妃操办过几次宴席、聚会,就传出了贞静淑慧的才女名声。于姑娘才情在外,隔三差五就会出宫逛书局,为自己个儿和七皇女采买好书好墨。 这本是口口相传的文雅事儿,哪想那些江洋大盗连姜贵妃的人都敢动!竟盯准了于姑娘出宫的日子,埋伏在书局外头!好在于姑娘身份不同,出宫时身边带着宫中侍卫,才没真给掳去。比其他姑娘少遭罪,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着猛灌几口好茶,弹舌道:“于姑娘险些被掳这事儿还不是最稀奇的,更稀奇的在后头呢!” 远山近水四只眼睛扫过去,庄子下人哪里还敢卖关子,忙紧接着道:“原本这大盗掳人的事儿不能闹这么大。受害的人家不是高门大户,就是和宫里有干系的,不管是为了姑娘家的清白,还是为了自家名声,哪个不能使点手段把这事儿揭过去? 偏于姑娘和寻常姑娘家不同。明明能请姜贵妃出面把事情抹平了,偏要反着来!回宫就自己个儿往椒房殿宫门前一跪,还说动护送她的侍卫头子作证,一番经过陈述得真是令闻者惊心、见者同情! 姜贵妃一见于姑娘强忍害怕,泪也不肯掉一滴,当即就惊堂木一拍咳咳,不对,当即就气得砸了茶盏,带着于姑娘去求见皇上,请皇上务必命人缉拿严惩恶徒,皇上一听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狂徒,当场就扔下执字儿签子……” 远山近水听到这里一人吐一口瓜子皮,提醒道:“府衙大人和县老爷才扔执字儿签子呢,皇上龙案上不摆公堂签筒。” 念浅安抽着嘴角补充道:“……皇上也不会扔玉玺御印圣旨。” 庄子下人顿时卡壳儿,果断跳过这一节道:“总而言之,皇上一声令下,五城兵马司首当其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别说几位当值的指挥使,就连正在东郊小住的徐世子,也被勒令即刻销假、尽快回城,全力捉拿江洋大盗! 天子这一震怒,别说五城兵马司了,连府衙和兵部都先后惊动了。这还没过半天呢,皇上又听了姜贵妃的进言,请四皇子往御书房商议了小半个时辰,定下由四皇子总领这事儿。消息一传开,大盗掳人的事儿能不闹大吗! 于姑娘可真是一捅就将事情捅破了天。换成寻常姑娘家,哪个不又羞又怕地回家哭着躲着,巴不得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事情给遮掩过去呢!这下叫于姑娘这么一闹,想躲想藏的都不得不站出来了。 这会儿府衙和五城兵马司不定怎么热闹呢!消息能传得这么快,还能往咱们东郊这清静矜贵地儿传,还不是因为连四皇子都授皇命出面了!诸位说说,于姑娘这样反其道而行,稀奇不稀奇!” 远山近水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稀奇,可真稀奇!” 念浅安却越听越惊疑,抓住关键问,“你说受害的人家中,有和宫里有干系的,是单指于海棠一个?” “不单于姑娘一个。”庄子下人摇头道:“不过其余的不打紧,或是些在内务府担着职的,或是宫中侍卫家中往宫里送吃送用的女眷。就数于姑娘身份最贵重,不然也不能请动姜贵妃出面,又惊动了皇上不是?” 念浅安闻言心头一震,心思已经不在于海棠身上,直击重点再问,“除了你说的这些,外头有没有传那些被掳走的姑娘家,被江洋大盗关了几天到底怎么个虐法儿?” “没被虐,都没被虐待!”庄子下人狂摆手,“除了吓着了都好好儿的。即没缺胳膊也没少腿。不然小的哪儿敢说来污了姑娘的耳朵。” 念浅安忽然震惊不下去了,掏了掏耳朵换了个说法,“……不是你说的那个虐。你只说她们被放回家时,身上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或是少了什么东西?比如穿着,比如首饰?” 庄子下人还真有所耳闻,立即点头道:“这个小的知道。那些江洋大盗虽说来历不明,掳人还不求赎金实在古怪得很。不过小偷小摸也没少拿,被放走的姑娘家身上首饰就没剩几件,不是丢了就是被那些恶徒顺手摸走了。更古怪的是,一个个都丢了绣花鞋,或一只或一双,也不知被关在什么地方,竟都把鞋落下了。” 念浅安听到这个即意料之外,又仿佛意料之中的答案,顿觉手里的瓜掉了,“……原来如此。” 远山和近水忙凑过去,“姑娘,什么原来如此?” 念妈妈却是老眼皮猛地一跳,不动声色地打赏过庄子下人打发走人,关上门也凑了过去,“姑娘的意思是,这些个专门劫持姑娘家的江洋大盗,和前些天想掳走您的假农夫假猎户,是一伙儿的?” 远山近水吓得瞪大双眼,“不能啊!那假农夫假猎户是见财起意,这些江洋大盗为的可不是财!再说了,事情闹得这么大,外头可没传出姑娘一字半句的流言。可见徐世子和柳公子早私下处置好了,也可见两拨人不是一伙儿的。” 念浅安险些为俩二货流下老怀大慰的热泪:继发现了念妈妈的闪光点后,远山和近水也学会动被驴踢过的脑子了! 果然逆境使人成长! 于是在最初的惊疑过后,念浅安内心已经毫无波动,甚至露出了欣慰而安抚的笑,先点头道:“妈妈和远山、近水说的都对。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江洋大盗和假农夫假猎户确实是一伙儿的。” 又摇头道:“妈妈和远山、近水说的也都不对。这两拨人虽然是一伙儿的,但是手段不同,唯独目标相同。劫持的不是和宫中有关的,就是像我和于海棠这样,或出身高或身份高的姑娘家。” 远山和近水两脸懵,“如果不是奴婢乱说话,而引来假农夫假猎户想劫姑娘财的话,那他们掳走姑娘是想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念浅安并不打算推翻念妈妈三人以为的“真相”,果断祭出转移重点大法,“至少能肯定他们不是针对我一个人来的呗。至于这伙儿人究竟想干嘛,自有领了皇命的四皇子操心。你们想知道?有本事别问我,有本事问四皇子去。” 远山近水果然重点全偏,“四皇子是七皇女的长兄,下梁不正上梁歪,七皇女讨姑娘嫌,奴婢们自然和姑娘一条心,瞧四皇子和七皇女都不顺眼。有本事也不去问四皇子。” 念浅安略无语,“……虽然想表达的意思很到位,但应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念妈妈嫌弃地瞪远山近水一眼,看着念浅安担忧道:“虽说外头不知道三怀山上曾发生过什么,但难保四皇子哪天捉拿到那伙江洋大盗,牵连出假农夫假猎户。姑娘回府后,还是和公主说清楚,讨个主意的好。” “妈妈别关心则乱。徐世子是知情者,且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有他协助四皇子,近水楼台有什么事也好遮掩。”念浅安表示拒绝,有意安抚念妈妈三人,故意问念妈妈道:“我娘要是知道我险些被掳走,头一个就得剥了远山、近水的皮,妈妈可舍得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俩二货?” 念妈妈老脸微红,面露犹豫道:“……有点舍得。” 远山近水顿时哭着努抱念妈妈大腿。 念浅安又无语又好笑,“行了,这事我有分寸。我可舍不得念妈妈晚节不保,也舍不得俩二货被我娘抽筋剥皮。你们自己闭紧嘴,把三怀山的事烂在肚子里别让我娘知道,否则我就是舍不得也得舍了。” 远山近水立即决定从此时此刻开始闭紧嘴,念妈妈见状气笑不得,到底不再提要向安和公主禀报的话,只试探着问念浅安,“姑娘是打算和徐世子、柳公子暗地里通口气?” 念浅安果断点头,“徐世子也就罢了,柳公子是一定要知会一声的。” 念妈妈晓得柳树恩的暗卫身份,左右一权衡终于放下心来,挑亮烛火道:“姑娘赶紧写信,回头老奴亲自送去给徐世子,如此一转手,徐世子和柳公子也就都知会到了。” 说罢撵远山近水到外间守着,自己则调转脚步往厢房去,通知念秋然主仆收拾行装,准备动身回城。 安静的内室里一灯如豆。 念浅安铺纸提笔,写着写着不由失笑,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庄子下人说书似的八卦中,她捕捉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包括她自己在内,被劫持过的人无一不是曾进过宫,或是曾出入过皇宫的。 从掳人事件爆发的时间段推算,所有被劫持过的人,都曾在她和柳树恩撞破奸情之后的半个月内,常在宫中走动。 而庄子下人所谓的古怪现象——不知落在何处的绣花鞋,只怕是被那些所谓的江洋大盗脱了,拿去和她留在湖边草地上的湿鞋印做对比用的。 既然抓了人又把人都放了,就说明对方没有问出对得上号的话,也没找出对得上号的绣鞋,更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且只是吓着了人,并没有用刑威逼,可见对方心有顾忌,并不想把事情做绝。 难怪农夫猎户对她那样客气。 难怪她一直想不通,如果对方确定她是撞破奸情的人之一,又怎么会手段这样柔和,在她和柳树恩跳下绝路后就放弃找寻,且没有防备,被徐月重活捉了最关键的农夫和猎户。 原来对方并不确定是她,而是动用了宫外的三教九流广撒网。 偏冒出个于海棠,把本来能消弭于无形的掳人事件,闹得满城风雨。 不知道对方现在,是更狠她和柳树恩这两个知奸情者,还是更狠于海棠这个程咬金? 念浅安想到于海棠的所作所为,一时竟也琢磨不明白,于海棠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小白花的心思,真心难懂! 第62章 青梅竹马 “小白花的心思你别猜啊你别猜……”念浅安嘴里低声哼小曲儿,“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 手下笔走游龙,通篇信件只写了简单粗暴的一行关键句子“敌明我很暗,完全没暴露”,其余都是感谢柳树恩送药,以及她和徐月重成功会面后说了啥的废话。 她不确定农夫猎户落进楚延卿手里后,到底是死是活,后续又是如何处置安排的。 但她能确定的是,徐月重没有特意派人知会她掳人事件,可见只察觉到农夫猎户的行事和“江洋大盗”异曲同工,并未多做联想,对背后牵扯的奸情不知情。 她能想到的,柳树恩和楚延卿也能想到,是以只隐晦地点明一句:那位假侍卫真皇子根本是在抓瞎,她没有暴露,柳树恩也没有暴露,楚延卿现在简直占尽主动。 念浅安嘴里哼的小曲儿越发轻快,“以徐世子和柳公子的铁杆关系,转交我的信之前肯定会过过眼查验一遍,所以我不能写得太明白……” 说着摸了摸装药瓶的小匣子,继续自言自语道:“你看我多谨慎?答应过你不再管农夫猎户的事就不多说二话,只提一句重点,表示我会稳住自己这头。我这么讲信用会办事的好姑娘,上哪儿找去啊柳公子?” 柳树恩送的小匣子:“……” 死物当然不会回应她,有什么新发现却不能立即和喜欢的人分享,自己跟自己扯淡什么的好寂寞! 念浅安默默鞠了一把辛酸泪,将封好的信交给念妈妈后,就抱着小匣子钻进被窝,背着人摸黑抹好药膏,感受着药膏熟悉的沁凉,望着帐子顶叹气,“喜欢上一个不能常见面的暗卫也就罢了。暗恋就暗恋呗,居然还是单恋,人生真是艰难……” 她难得睡前感性了一把,险些没又哭着睡去。 次日恢复理性后就化艰难为恶趣味,嘿嘿嘿地开虐远山近水,将二人并一众下人指使得团团转,开始打包准备回公主府。 念妈妈一回来就见念浅安笑得跟周扒皮似的,吓得老手一抖,拉着念浅安说悄悄话,“姑娘的信老奴已经送去徐家别业了。不过没见着徐世子,接待老奴的是徐世子留下的小厮潜云。说是一大早,靖国公夫人他们就随徐世子一起动身回城了。 徐世子倒是细心,晓得姑娘还没走就特意留了人。老奴就和潜云多谢了几句,一聊倒觉出不对劲来。潜云竟对柳公子的事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柳公子头一回登靖国公府的门是在年初,后来春宴时竟才是第二回登门。 这前后才几个月?柳公子说是徐世子的知交,倒像个凭空冒出来的。老奴原想着柳公子是六皇子的暗卫,明面上和徐世子的关系含含糊糊的倒也情有可原。可暗卫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往后姑娘少不得和柳公子常来往,依老奴看,还是仔细查查柳公子的出身来历才妥当。” 念浅安闻言双眼顿时一阵狂眨。 当初太后引荐柳树恩时,只顾着感叹柳树恩家世无依本事过人,倒真没说过柳树恩是什么出身什么家门。 放眼京中,也确实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得上名号的柳姓门第。 问太后当然最直接简单,但她现在对柳树恩起了邪念啊呸,起了好感,偷偷调查下喜欢的人即能叫念妈妈放心,也能顺便验证下柳树恩屋里是否真的干净。 如果真如柳树恩所说没有通房小妾的话自然棒棒哒,但如果不干净的话,哼! “还是妈妈思虑周到,我倒没想到过这些。”念浅安心里大赞念妈妈干得漂亮,面上一脸严肃地点头道:“查一查也好。这事儿我就交给妈妈了。正好王娘子手里的脂粉铺子要重新整顿,花草搬来搬去的太费事,我把方子也留下,妈妈领着庄子下人一起捣鼓新品得了。” 念妈妈见她答应,就放下心笑起来,商量道:“左右老奴以前没少帮姑娘打理这些,留在庄子上倒便宜。姑娘既然要收掉一半的铺子,干脆让老奴小子亲自去查查柳公子的事儿。总不能叫他闲着,光领工钱不干事儿。” 念浅安也笑起来,“我晓得妈妈闲不住,也晓得奶兄不是爱偷懒耍滑的。行,都听妈妈安排,就借着捣鼓新品的名头,让奶兄来庄子上帮你,这样有什么事来往进城出城,也不引人注目。” 念妈妈诶声应下,远山近水却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双双撸起袖子道:“姑娘!三公子和表公子又找上门了!要不要奴婢亲自出面,把他们都打出去!” “打什么打!也不晓得动动脑子,今儿可不能恶声恶气地见人就赶!”念妈妈直骂造孽,“姑娘说得对,我怎么就教出你们这俩二货!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消息都传遍东郊了,表公子和三公子必定是听了信儿也准备回城,特意来找我们姑娘一起上路的!” 一张老嘴喷得远山近水尴尬地放下袖子,又转头好声好气地劝念浅安,“姑娘今儿可不能和表公子、三公子赌气。老奴要留在庄子上,本就不放心您只带丫鬟婆子跟车,如今有府里侍卫又有三公子和表公子一道走,倒是正正稳妥。” 她怕念浅安闹脾气,念浅安却不打算每次见俩神经病都闹得急赤白脸的,随口嗯嗯道:“行,妈妈只管安下心,我都听妈妈安排。” 念妈妈顿时松了口气,忙亲自去打点车马。 等在庄子外的念夏章仿佛不记得被念妈妈教训过,也不记得被打过还被丢过补送的药材,一脸大度不计较地颔首以示招呼,口中道:“四妹妹、六妹妹可都收拾好行装了?母亲和刘家派来的人催得紧,一时没顾上提前知会你们,妈妈不必招待我和青卓表哥,赶紧催两位妹妹动身,姑娘家事儿多磨蹭。” 念妈妈:“……” 以前怎么没发现三公子这么自以为是? 周氏和刘家都晓得派人来接,安和公主虽不至于大惊小怪,但也不会不晓得来信催念浅安趁早回府。三公子当公主府都是不会办事的死人么? 念妈妈在心里呸了一声,只打算蹭方便没打算服软,遂吊着老眉毛道:“不劳三公子费心,您忙着’指使’老奴这会儿功夫,我们姑娘和四姑娘已经上车坐稳当了。还请三公子尽职尽责,好生护送妹妹们回城。” 这才瞧见公主府马车嘚嘚开走的念夏章:“……” 他转头看向刘青卓,摇头叹道:“叫表哥见笑了。这念妈妈真不愧是六妹妹的奶娘,也是个嘴皮不饶人的。我这可真是好心白做驴肝肺。” 微笑旁观的刘青卓看一眼消失在门后的念妈妈,又看一眼公主府的马车,也摇头叹道:“表弟不是早就参透了?唯女子小人难养也。” 二人哥儿俩好的相视一笑,打马跟上公主府的车队。 念浅安听着俩神经病诡异的笑声,默默又开始哼小曲儿,“小白花的心思你别猜啊别猜,神经病的心思你也别猜啊别猜……” 念秋然主仆听得似懂非懂,不由好奇道:“六妹妹唱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三哥的为人言行,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念浅安一脸嫌弃道:“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古代大男子沙猪主义了。听听三哥那一口一个姑娘家怎么怎么着,也不知读的是什么圣贤书。好意思说什么规矩礼数,纯粹就是看不起姑娘家。脑子有病。” 别说念秋然主仆两脸懵,远山近水也是两脸震惊,“三公子什么时候改行杀猪了?三公子要是敢不读书科举,三夫人非得先把三公子给杀了不成!” 念浅安:“……此沙猪非彼杀猪。” 她懒得解释,笑看念秋然主仆摸了摸下巴,“果然还是念妈妈眼光地道,比较懂三哥这种人。我瞧三哥这记吃不记打的’君子’风范,十成十如念妈妈所说,回去不会和三叔母乱告状。小透明可以安心了,三哥要是私下又发神经,你记得告诉我,我不介意亲手再打他一顿。” 念秋然抿嘴笑。 姐妹俩心照不宣地说说笑笑,顺利进城的车队突然停下来,随即就听念夏章的声音响起,恭敬中略带意外道:“渔阳郡公!” 渔阳郡公? 貌似柳树恩曾提过此人,说是原身正儿八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念浅安顿时对原身的男闺蜜生出好奇来,推开车窗看出去,正见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年高坐马上,匆匆冲念夏章一颔首,并不和念夏章寒暄,更不把下马行礼的刘青卓看在眼中,只拽着缰绳调转马头,直直冲着公主府的马车而来。 渔阳郡公楚克现一心留意马车里的动静,刚对上念浅安探出车窗的脑袋,就立即展颜笑起来,中气十足地招呼道:“阿浅!” 阿浅? 这称呼的亲昵程度,直逼家人叫的小名安安。 可见原身和这位青梅竹马的关系,是真的非比寻常。 也可见不管原身是否脑子进水,除了刘青卓这个看不上眼的竹马表哥外,身边还是有货真价实、两小无猜的竹马闺蜜的。 “求别人以群分。这位可别也是个脑子进水的……”念浅安低低吐槽一句,目前只被普及过念家家谱,脑子里实在扒拉不出原身青梅竹马的简历,只得半头秃半试探地假意和俩二货抱怨,“我在万寿宫住了几天,回府后又去东郊住了小半个月也没见他来找过我,这会儿冒出来做什么拦路贼?” 远山近水再次被念浅安套路,果然见怪不怪地齐齐捂嘴笑,“渔阳郡公总逼着姑娘喊他三表哥,姑娘不愿意就总躲着他,还真是许久没见了。这会儿找来,定是手里的差事不忙了,又想起来闹腾姑娘了!” 念浅安边接收信息边腹诽:烦人!怎么又是表哥! 听着不仅和原身是青梅竹马,还有点欢喜冤家的意思? 她的思路被近在耳边的又一声“阿浅”打断。 楚克现已经策马停在马车旁,正弯身凑近车窗,边喊人边打量念浅安的气色,又是惊喜又是放心地哈哈笑道:“我还担心城里乱着吓到你呢!一听说你回城就跑来找你,瞧你这红脸黑眼的精神模样,倒是好得很!” 念浅安顿时不头秃了:哎呀妈,这人的调调和以前的魏明义简直一模一样啊! 第63章 相亲相爱 念浅安一脸“少年我看你很顺眼”的表情,双眼发亮地和楚克现打招呼,“小三哥,好久不见。” 她叫神经病念夏章一声三哥,只差没把自己膈应出内伤,如今无缘再喊魏明义三哥,认个和魏明义性情相似的楚克现当小三哥,也算聊以慰藉。 念浅安扒着车窗,笑吟吟地过嘴瘾,现学现卖道:“小三哥,你今天差事不忙了?小三哥,城里怎么个乱法?小三哥,你是怕我们也路遇’江洋大盗’,才特意来找我的?” “小三哥”三字背后所隐含的情意和份量,楚克现自然不得而知,只被一连串又脆又亮的小三哥砸懵了,边握着马鞭挠头,边低声嘟囔道:“以前让你喊声三表哥都不肯,如今倒肯喊小三哥了?算了,差个表字就差了吧,反正排行没错辈分也没错。” 越嘟囔越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道:“这次可是你主动喊的,我可没逼你!以后我就认定这一声’小三哥’了,你不准反悔,也不准再躲着我!” 念浅安顿时在心里哎哟咕:瞧这小声逼逼的脸红模样哟,简直和每次被她打趣、就色厉内荏的魏明义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要不是不可能,她都要怀疑楚克现是不是魏明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了! 念浅安恶寒地甩开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毫无压力地自来熟道:“我即不反悔也不躲你,小三哥可满意了?别光顾着坐实称呼,赶紧的,我问了三个问题你一个没答呢还。” “现在四皇子一心忙着捉拿江洋大盗,哪里顾得上我?我今天去四皇子那儿点过卯,就溜出来找你了。”楚克现哦了一声,心情很好地一一答道:“如今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日夜巡逻、四处查抄的官兵,能不乱吗?本来我是想去公主府找你,才知道你去了东郊今儿回来,这不还没出城呢就半道遇上了。” 远山近水闻言也探出车窗,这才发现大街上果然冷清不少,来回穿梭的多是行色匆忙的军爷。 念浅安却是暗自纳罕:楚克现和公主府交好,按理应该自动划拉进皇后一系,怎么听他的意思,竟似在给姜贵妃长子四皇子做事? 正想到这里,就听念夏章终于找到机会插话道:“渔阳郡公,六妹妹是姑娘家,可不好当街滞留太久。一来挡了别人的道儿,二来不益于女子闺誉,不如先回府,渔阳郡公再来和六妹妹好好说话不迟。” “你觉得不迟,我觉得迟。”楚克现对念夏章依旧冷淡,堵完念夏章转头看念浅安,音量毫无收敛,“难怪你从小不爱和隔壁的玩,就凭念三公子这副唠叨劲儿,我都受不了。你不爱读书写字是对的,没得读成念三公子这种酸腐样儿,到时候不用你躲我,我还得躲着你呢!” 念浅安见念夏章脸色涨红,顿觉这不好学的黑锅背得值,不忘给自己和念秋然正名,“我改过自新了,现在非常爱读书,虽然读的是话本戏文。还有,我现在很爱和小透明玩。” 猛然瞧见念秋然的楚克现:“……阿浅这绰号取得真好。” 见怪不怪的念浅安:“……别装了,我知道你刚才也眼瞎,没发现小透明在车里。” 楚克现一听也字就哈哈笑,虽尴尬但依旧直爽,冲念秋然抱拳道:“我和阿浅玩笑惯了,四姑娘多包涵。我有话直说,你三哥我不耐烦应付,刘青卓那厮我也看不顺眼,劳烦四姑娘换辆车和他们先走,有我送阿浅就够了。左右你们进的不是一个门。” 念秋然受过念浅安古灵精怪的各种洗礼,虽是头一回和楚克现这般接触,但已不惊不怪,握了握念浅安的手聊表不舍,作别后小声笑道:“难怪祖母总说,渔阳郡公和六妹妹是自小处的情分,六妹妹看不上表公子,连带着渔阳郡公也不喜欢表公子,真不愧是青梅竹马。” 念浅安挥了挥爪子:小透明又长进了,居然学会打趣她了,不错不错。 一直被无视的刘青卓却没有闲心感叹别人,他深深看了眼自顾自打马开路的楚克现,不屑的目光扫过念浅安的马车,看向脸色难看的念夏章,抖了抖缰绳轻笑道:“表弟,不必和粗俗之人计较。走吧。” 念夏章这才神色好转,见念秋然主仆已经换上永嘉候府的车,便也一抖缰绳笑道:“表哥说得对。我们走我们的阳光道就是。” 不提二人领着各家车队各回各府,只说公主府的马车内只剩念浅安主仆三人,念浅安正虚心请教道:“刚才听小三哥的意思,他现在是在四皇子手下做事?” 原身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情,远山听她问就细细解释道:“倒不是渔阳郡公自己愿意的。是渔阳郡公的祖父老郡公自作主张,问也没问渔阳郡公一声,就把人往四皇子那里塞。老郡公明摆着想巴结姜贵妃,才给渔阳郡公求了这份差事。 偏渔阳郡公的母亲懦弱无能、父亲荒唐早逝,郡公爵位还是老郡公好容易保住的。渔阳郡公又是个顶孝顺祖父的,为了让老郡公安心才肯答应这份差事。不然以渔阳郡公和公主府的交情,哪里会投到四皇子名下。” 念浅安表示理解:皇家宗室庞大而错杂,混得好的凤毛麟角,混得不好的连普通的小户人家都比不过。 “老郡公说难听些是势利眼,说好听点也算一心为渔阳郡公打算。”近水接话道:“要不是渔阳郡公的母亲出自孝静长公主的母族,公主也不会对渔阳郡公颇有照拂。小时候不是接进府里,就是带进宫中,眼瞧着渔阳郡公是个懂事孝顺的,公主最放心姑娘和渔阳郡公来往。 姑娘如今肯和渔阳郡公好来好往的,奴婢瞧着也高兴。您就别再恼他一味听老郡公的话,忙得少来找您玩儿了。办糊涂事的是老郡公,渔阳郡公也是两头为难。这不一得空就来找您了吗?” 原来还有这一节,念浅安心下恍然,再次现学现卖道:“我没恼他,只是嫌他老让我喊他三表哥,觉着烦之前才躲着他。表哥什么的我真心受够了,这不是都喊他小三哥了吗。” 远山、近水都捂嘴笑起来,“不怪渔阳郡公老逼着姑娘改口,谁叫姑娘小时候才学会叫人,就把渔阳郡公喊成渔阳公公,一喊喊了十年,换成哪位公子都受不了被人喊公公呀!” 念浅安忍不住噗嗤,先给被叫了十年公公的楚克现点蜡,然后替原身积口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叫了。罪过,罪过。” 主仆三人说着话,不一时就到了公主府。 安和公主还没来得及细看女儿,就瞧见跟屁虫似的楚克现,当即冷哼道:“渔阳郡公可真是稀客。有闲工夫不往四皇子跟前讨好,居然屈尊降贵来我这公主府了。” “我的亲亲表姑母诶!您可别一见面就拿话臊我。”楚克现立马大声喊冤,戳到安和公主跟前只差没长尾巴摇一摇,“我这是贱脚踏贵地,一心惦记着许久没见表姑母和阿浅了,您只说您想不想见我吧,只要您说不想,我一准听您的掉头就走。” 安和公主绷不住冷脸了,冷哼变笑哼,“行了,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没分寸的是你祖父,宫里正经的皇后不巴结,倒去巴结姜贵妃,真是老糊涂了。” 楚克现一脸赞同道:“我就最欢喜您这份从不老糊涂的英气。阿浅说她如今改过自新了,我刚还觉得奇怪,怎么阿浅现在说话顺耳不少?原来源头在您这儿,是您生得好教得好,可不关阿浅改不改新不新的!” 别说安和公主,连刘嬷嬷都忍不住又嗔又喜。 念浅安则是越看楚克现越顺眼:这副在长辈跟前卖乖的小样儿,真心和魏明义在陈氏跟前一个做派一个风格。 她顺手给众人分茶,递茶盏给楚克现时,直接递出了相亲相爱的气势,声音如以前对魏明义般又甜又孺慕,“小三哥,喝口茶呗。” 楚克现简直受宠若惊,一手端茶一手挠头,脸色又有点发红,“阿浅,你别突然对我这么好,我有点害怕。” 念浅安嘿嘿挑眉,“改过自新嘛,当然从对待身边人开始改起。你害怕啥,该高兴才是。” 楚克现立即满脸写着高兴,马上含了口热茶,含糊着声音道:“那你慢点改慢点新,太快太狠了,我一时高兴得兜不稳。” 原身和楚克现果然是欢喜冤家吧? 瞧瞧以前把楚克现欺压的,喝口“原身”奉的茶跟喝神仙酿的仙露似的。 不过,她以前也没少欺压魏家三位哥哥,尤其是三哥魏明义。 念浅安不禁微微地笑,“行,我慢着点改慢着点新,保准让你慢慢适应,以后都能高高兴兴的。” 楚克现看稀罕物似的看念浅安,忘了继续喝茶,只是挠着头笑。 安和公主却是目光一转,和刘嬷嬷交换了个小眼神。 她二人也觉出念浅安对楚克现不同往日,竟似出门野了小半个月又长进了,一改以前不拿楚克现当表哥待的骄横态度,当真有点相亲相爱的意思,各自眼中都有惊奇,心下则各有思忖。 可惜不等屋里其乐融融地多说几句话,屋外就有下人来报,“渔阳郡公,您的小厮急着见您。” 楚克现出去见过小厮,回转时脸色略沉重,告辞道:“北郊竟又出了桩劫持高门姑娘的事儿。劫匪刚押进城,四皇子得了消息已经往府衙去了。据说劫匪是三皇子亲自捉拿的,这事儿透着古怪,我还是得回四皇子跟前杵着,也好探个究竟。” 安和公主自然不会多留,忙让刘嬷嬷送楚克现,“既然接了这份差事就好好干。得空再来玩儿,顾着些自己的身子就是。” 楚克现应声离去,安和公主眉头一皱,语带不解,“事情闹得这么大,按说四皇子已经代皇上出面处置这事儿,再有什么宵小大盗也该知道避避风头才是,怎么又出现了新的劫匪?这天下还有蠢到顶风作案、自投罗网的盗匪?” 念浅安深深觉得安和公主说得很有道理。 她也有相同疑问。 如果不是那位假侍卫真皇子脑子被门夹了,还敢继续撒网掳人,那就只能是新出现的劫匪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在这档口犯案,自寻死路。 第64章 咸鱼翻身 新鲜出炉的劫匪,还是三皇子亲自捉拿、押送进城的。 除了领受皇命的四皇子,竟又突然冒出一位三皇子…… 念浅安刮着茶盏若有所思,那边送走楚克现的刘嬷嬷前脚刚进屋,后脚又有下人来报,“公主、六姑娘,李夫人登门求见,已经往二门来了。” 刘嬷嬷挥退下人,一边命人重新准备茶点,一边疑惑地看向安和公主,“李夫人不请自来,竟等不及通传就急着往内院来,倒是稀奇。” 安和公主亦是挑眉,“确实不像李夫人平日的行事做派。” 刘嬷嬷点头赞同,见念浅安不解地看过来,就笑着解释道:“这阵子公主常请李夫人过府说话、听戏。两厢常有走动。头先李四姑娘随李夫人来做客时,还想着找姑娘玩儿呢。不巧姑娘去了东郊庄子小住,倒没能见着。 起先是因李家将李十姑娘娘儿俩打发去青莲庵后,李夫人特意登门和公主细细知会了一番。李夫人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当真难得,别说公主觉得对胃口,老奴也乐见李夫人常来常往。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啊,还真是难说。” 这话确实。 就像她和裴氏,不也机缘巧合下化干戈为玉帛,如今处得跟从来没有过冲突、过节似的么? 念浅安正感同身受中,然后就被天降灵光劈中了天灵盖,忍不住嘴角一抽问道:“嬷嬷,青莲庵在哪里?” 边问脑中边闪过启程去庄子那天,在城门附近遇见李家派车“护送”李十姑娘娘儿俩的画面。 刘嬷嬷见她神色有点呆,就笑着摇头道:“不怪姑娘不知道,其实大多数人都只听说过青莲庵的响亮名号,并不清楚具体在哪儿,除非跟李家似的,家里有犯错的女眷被送进去。这青莲庵,就在人烟稀少的北郊,附近庵堂寺庙倒是不少,独青莲庵用处特殊,单建在山上。” 这答案正中噼啪乱闪的灵光。 念浅安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哑然片刻道:“……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这话没头没尾,然而安和公主和刘嬷嬷都是宫里混出来的老油条,心思一转就抓住了关键词,“北郊?劫匪?青莲庵?李夫人突然登门?” 念浅安默默竖起大拇指,“二位真是冰雪聪明。” 安和公主倒被女儿逗笑了,等瞧见李夫人徐氏进屋,才皱眉直奔主题道:“你这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找来,可是和你家那位不省事的庶女有关?” 徐氏本还强撑着礼数,准备吃口茶寒暄几句再上戏肉,不防安和公主开口就戳中她的爆点,顿时收起强笑,脸色黑如锅底道:“好叫公主知道,我那位不省事的庶女,如今入了皇子所,要给三皇子做妾了!” 话里满满的怒火和讽刺,自然不是冲着安和公主来的。 偏脸色臭得不像上门做客的,更不像是来“报喜”的,反而像是刚见完杀父仇人并且报仇未遂。 念浅安见徐氏一脸吞了苍蝇似的恶心和恼恨,说完这一句话气得手都抖了,忙挤出假笑道:“恭喜,恭喜。李十姑娘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咸鱼大翻身了。” 她真心懒得管李十姑娘是好是歹,纯粹是怕徐氏不小心当场呕死。 而刘德轩办事迅速又牢靠,已经收拾完李十姑娘闹出的闲话首尾,刘夫人方氏又好声好气地上门赔礼道过歉,安和公主不和刘家计较,自然也不会再把李十姑娘的事放在心上,闻言反而不再惊讶,松开眉头似笑非笑道:“看来,我们安安的不详预感竟是真的。” 徐氏叫母女俩一人一句说懵了,好歹手不抖了,愣道:“什么预感?” “我家小三哥接了北郊抓着劫匪的消息前脚刚走,您后脚就急匆匆地不请而来,时机卡得又准又巧,我不多想都不行。”念浅安真心怕徐氏气得原地爆炸,故意往轻松里说,“本来一听青莲庵也在北郊,我这预感连五分准也没有,听您说了李十姑娘的’喜事’,没准儿也成八分准儿了。 如果不是被劫的姑娘家份量足,哪里能劳动三皇子亲自押送劫匪?李十姑娘是庶女不要紧,被送进青莲庵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李大人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李十姑娘因祸得福,可不是咸鱼翻身么? 刚才刘嬷嬷还说呢,人和人的缘分真是难说。这各人的造化吧也难说,甭管是好造化还是坏造化,谁得的造化谁就自己受着。旁人只管冷眼看着,犯不着为别人的造化动心气。” 安和公主和刘嬷嬷闻言双双挑眉。 徐氏却是缓缓松开一直紧皱的眉头,长出口气点头道:“正是念六姑娘这话。” 她的脸色终于不再难看得像鬼,恢复了些许人色,这才平复下心绪,看向安和公主细说缘由,“公主想来也知道,三皇子不仅贤名在外,还是个极其有孝心的,每个月都要亲自去各处寺庙,为他那位母妃烧经上香。 哪想昨儿往北郊寺庙去,竟正正撞上了劫匪掳人。三皇子亲自拿下歹人,偏遭劫的是青莲庵。能送进里头清修的女眷,哪个身后的家世不是有权就是有钱的?三皇子好人做到底,不仅留人帮着庵主彻查、安抚庵堂各处,还亲自留在邻近的寺庙里坐镇。 偏昨儿事发时天色已晚,一大早才传出消息,我这才知道被三皇子救下的是十丫头!她那姨娘从来就不省事惯会颠倒黑白!贱婢做了十几年姨娘好的没学会,竟当自己是什么死谏言官似的高尚玩意儿! 病恹恹地撞死在三皇子跟前,死前没一句真话!一径说是自己得罪主母才连累了女儿,求三皇子把十丫头捞出青莲庵,庵主见死了人哪里敢做这个主儿?十丫头也是个心狠的,亲姨娘死在跟前不管,只管做出副又羞又怕的嘴脸,好死不死晕倒在三皇子怀里。 三皇子竟也真将十丫头接出庵堂,安置在歇脚的寺庙厢房里!可算如了那个贱婢的意!死后还能得三皇子吩咐人给她收尸!一双双眼睛看着,庵主拦不住,只能往家里送信,等我赶去北郊,除了抬回那贱婢的棺材,竟连十丫头的面都没见到!” 越说脾气越上头,狠狠唾了一口,“平日里惯会装乖,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小货!也不知怎么和三皇子说的,竟撺掇得三皇子肯护着她,拦着连我都不让见,直接送进了皇子所!那边三皇子还没押着劫匪进府衙呢,这边就传出了三皇子英雄救美,要纳十丫头做妾的消息!” 安和公主见徐氏恨得手又开始抖了,也怕她气出好歹来,忙吩咐刘嬷嬷,“去拿些空杯空碗来。” 又转头不以为然地鼓励徐氏,“你先歇口气,砸几个杯啊碗啊的听听响儿,别把自己憋坏了。” 看着刘嬷嬷火速送上打砸道具的念浅安:“……” 虽然安和公主开解人的方式很另类,但够简单够粗暴够对症。 果然徐氏噼啦啪啦怒砸完毕,手不抖了脸不黑了,彻底恢复正常道:“不瞒公主,我回家后只差没把那贱婢的棺材砸了。您是个是非分明的爽快人儿,肯和我来往走动,我在您跟前也不怕丢人失礼。这些砸坏的我也不跟您小家子气,说什么赔不赔偿的客套话。 倒是我拿十丫头的腌脏事儿污您的耳朵,实在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亲自来跟您分说清楚,好跟您道一声罪。最恶心我的不是十丫头咸鱼翻身,而是十丫头放出来的话!” 刘嬷嬷边扫碎片,边竖起耳朵奇道:“这又是怎么说的?竟和公主有关?” “好叫妈妈知道,早先春宴那事儿之后,就有人乱传是我冒犯了公主,才糟践庶女让十丫头来巴结讨好公主。”徐氏旧事重提,只剩冷笑,“本来十丫头被送走,公主又常请我过府做客后,这流言也就消停了。 怪只怪我枉为当家主母,竟看走了眼,被十丫头耍得团团转。心思龌蹉的是她,做错事闹出祸事的也是她,如今经她嘴里一颠倒传遍皇子所再传出宫中,心黑手黑、面甜心苦的倒成了我了! 消停下去的流言又被她搅起来变了个样儿,原本乱传我冒犯公主也就罢了,如今竟成了我想把十丫头塞进靖国公府,见靖国公夫人看不上十丫头,春宴席间只和念六姑娘有说有笑,才为着替庶女争徐世子得罪了公主!” 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非常有将门虎女范儿地爆了句粗口,“我为了她得罪公主?我争输了恼羞成怒才糟践她们娘儿俩?放她娘的狗臭屁!” 可不就是放李十姑娘那死鬼姨娘的狗臭屁么? 徐氏骂人还不捎带自己,念浅安默默点赞:“……骂得好。” 刘嬷嬷表示赞同,将碎瓷片扫到徐氏脚边,“您再来两脚解解气?” 徐氏一撩裙摆,真的抬脚怒踩碎片。 刘嬷嬷即喜欢徐氏这直脾气,又同情徐氏的遭遇,反而笑叹道:“不是李夫人看走眼,而是您家这位十姑娘当真藏得深,还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她放出的这番说辞,可不是胡乱编排,全都是心眼子呢。 不仅是说给那些个不明内情的男人听的,也是说给公主、靖国公夫人和您这些女人听的。为着不牵扯出春宴上的阴私,不连累徐世子和我们六姑娘的名声,李十姑娘这是拿捏着把柄,变着法儿自保,拿话威胁您,逼着您们只能眼看着她飞上高枝呢。” 即为委身给三皇子做妾卖惨,也是变相警告她们,不想两败俱伤的话,就放她一条生路,别再想追究她以前的事,以及青莲庵的事。 徐氏踩完碎片一抖裙摆,叉手冲安和公主福礼道:“是我瞎了眼又教女无方,才又让十丫头掀起风浪来,凭白连累公主吃这哑巴亏。我在这里给公主告罪了。” 安和公主一脸无所谓,不气不恼地笑道:“你这庶女倒是个敢想敢干的能耐人儿。她想井水不犯河水?可以。但她要是再敢借着翻篇的旧事弄鬼,别说她只是攀上三皇子做了个没名分的小妾,就算她是给皇上做妃子,我也有办法让她讨不着好兜着走。” 她肯这么说,无非是看在徐氏的面子上,不想让李家难做罢了。 李家确实别无选择,即无意得罪三皇子,也无法把庶女抢回家。 第65章 爆个猛料 徐氏又是感激又是自责,得了安和公主的准话后,就露出强压半晌的犹疑道:“公主能这么说,想来也看出其中蹊跷了?我来除了告罪,还想请教公主:三皇子虽颇有贤名,但他那位母妃在宫中不得势不得宠,皇上也不见得多抬举三皇子,这眼下……三皇子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她所谓请教,并非无的放矢。 如今娶了皇子妃建府出宫的只有大皇子、二皇子,除去早年夭折的五皇子,剩下庶妃所出的三皇子,姜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八皇子,以及皇后所出的六皇子楚延卿,都留在宫中尚未正经娶妃。 不管是早已及冠的三皇子,还是刚满十岁的八皇子,无论大小都还住在皇子所里。 皇上偏宠四皇子人尽皆知,但对大皇子、二皇子的看重、提拔,也是有目共睹的。 眼下储位悬而不决,皇上又正当壮年,今儿宠这个明儿疼那个变来变去,一手帝王心术玩得贼溜,恐怕不等到皇上嗝屁前甩出传位圣旨,朝臣们谁都不敢一口笃定哪位皇子是继任真龙。 何况坤宁宫虽被椒房殿稳压一头,但周皇后身后的于河周氏乃两朝世族,世代盘踞江南的权势不可小觑,楚延卿再不得皇上喜欢,也是嫡出正统,占着其他皇子求不得谋不了的先天优势。 然而后天变数太多。 只要脑子里装的不是草包,哪家都不愿也不敢急着乱站队。 至少明面上如此。 李家虽是草莽起家,但显然不是草包,徐氏语带担忧地接着道:“不是我小人之心,是我们老爷在都督府当值,消息走得比外头快。我回家光顾着生气,还是老爷派人送信回来,我才知道,三皇子拿下的劫匪,八成和刚闹出的大盗掳人案无关。 倒像是常在北郊厮混的寻常宵小。公主既然瞧出蹊跷了,我也不费那个劲和您掰扯那些劫匪是真是假,又是怎么被十丫头收买哄骗做成局,反倒弄得白送了命的。您都能听出不对,三皇子亲身经历,岂会毫无察觉? 我们老爷来信点破,我才觉得心惊。就像念六姑娘刚才说的,三皇子看中的未必是十丫头,而是我们老爷手中的兵权。这才肯顺势而为,即得个英雄救美的好名声,又能有借口不叫李家有回绝的余地,竟似铁了心要纳十丫头,和李家做成姻亲。” 说着眉头又皱得能夹死苍蝇,撇嘴道:“如今连我们老爷都恨上了十丫头,就算真纳了十丫头,李家还能真拿三皇子的小妾当姻亲走动不成?就算三皇子真打着这个盘算,也得看李家愿不愿意捧着十丫头,我倒想不明白三皇子是什么心思了。” “您得往李十姑娘身上想。”刘嬷嬷见安和公主满脸写着意兴阑珊,便代为开口,一一解惑道:“您头先不是也说了?三皇子肯护着李十姑娘,不让您见人,一来许是怕您将人接回家去后,纳妾之事就会不了了之,二来只怕李十姑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 如果不是靠美色三两下就栓住了三皇子,那就是靠着一张能把黑说成白的嘴,咬准了三皇子的痒处。听您分说过那番新传出来的流言,老奴倒是能肯定了,李十姑娘多半靠的是后者。” “嬷嬷的意思是,李十姑娘颠倒的那些流言,不仅是为了卖惨,还是为了忽悠三皇子?”念浅安吃瓜吃得好饱,忍不住加入讨论,“李十姑娘不会自爆丑事,但可以含糊其辞,让三皇子误以为靖国公夫人或者徐世子对她青眼有加? 她没能嫁进靖国公府,不是她私下算计不成,而是李夫人借着她打压春宴上其他姑娘家,为菲雪姐姐铺路,结果没争来靖国公府夫人的青睐,反而引来众怒,更惹恼一贯嫉恶如仇的我娘? 所以李夫人恼羞成怒,一边修补和我娘的关系,一边把李十姑娘娘儿俩当弃子丢去了青莲庵?如果是这般说法,倒真能忽悠住三皇子,纳一个小妾就能和李家、靖国公府都扯上干系,往后可有现成的借口打交道了!” 安和公主懒懒瞥过去个眼神,“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当做局算计三皇子的不是李十姑娘,而是你呢?” 宁愿孤老终生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做妾的念浅安:“……我闭嘴,请你们继续,别理我。” “六姑娘这说法,老奴听着恐怕八九不离十了。”刘嬷嬷维护念浅安一句,看向徐氏摇头笑,“三皇子的贤名,一是靠才学二是靠好人缘。虽说皇上不喜皇子结党营私,但哪个皇子没有常走动的亲戚,私下里哪个没有交情好的人家? 偏三皇子的母妃是个没有封号的庶妃,母族别说和宫里的妃嫔比,朱门坊里住着的随便挑出一户来也比不过。这好人缘尚且局限在朝中中上流的官员,如李家、靖国公府这样的掌兵武将,却是难得有机会结交。 我们六姑娘用词用得妙。三皇子可不就是被忽悠住了么?就算明知道李十姑娘的话不能全信,只怕也心甘情愿地被忽悠。转头就能拿捏着关系去忽悠别人,三皇子那样会做人的贤德皇子,自然算得清这笔账是亏是赚。” 徐氏恍然大悟,脸色竟有些发白。 安和公主见状开了口,丢给徐氏一枚定心丸,“你不用自己吓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三皇子和你那庶女各有算计罢了。这宫里宫外哪个不算计?要能算计得让皇上看进眼里,那才算真本事。 要说你那庶女如今算是咸鱼翻身了,不过三皇子这条贤鱼将来能是个什么造化还是两说。你管他眼下是何光景,左右你们李家跟哪位皇子都不亲近。既然不打算再管你那庶女,就更不必草木皆兵了。” 徐氏几次三番被庶女虐,可见宅斗值有多渣,自然信服从小和宫斗近距离接触的安和公主,消退惊犹的同时老脸微红,“倒是我被气得魔障了。不如公主见事明白,也不如念六姑娘说话通透。” 说罢笑看念浅安,唏嘘道:“我也是刚听四丫头提起才知道,原来念六姑娘还曾私下提醒过四丫头,劝四丫头仔细派人看好十丫头。我还没谢过念六姑娘的好意。可恨千日防贼,还是防不住不要命也不要脸的贼!” 说着脸上又浮现出悔不当初的恼恨,“我就不该顾忌什么贤惠不贤惠,当初也不该管什么名声好坏谁对谁错,早知道最后会叫十丫头闹出这么个局面,我就该一早打杀了她,早早做个恶人了事,省得如今连累大家一起被她恶心!” 念浅安也不无唏嘘。 这不止是一场春宴引发的一连串狗血事件,更是乱养小三小四的血淋淋教训啊亲! 她突然很庆幸曾是奸臣之女,至少魏父爱妻如命还是个女儿奴,魏家一代没姨娘没庶出超清静,魏家三位哥哥从小耳濡目染,又被她逮着机会就疯狂灌输第三者都得死的魔音,魏家二代也没姨娘没庶出超省心。 也很庆幸她现在是公主之女,至少不成文的规定驸马爷不能纳妾,就算于老夫人屡战屡败从未放弃过给公主府塞人,想让念驸马和别人生个儿子出来,但别说念驸马被安和公主吃得死死的,就算念驸马敢纳妾,安和公主也敢先弄死小妾,再考虑要不要弄死驸马。 而且同是庶出,念秋然多上道儿啊,简直是庶出之光! 可见环境是后天形成的,品性却未必是先天成就的。 念浅安简直想替徐氏呼呜哀哉,于是设身处地地同情了一把,“李夫人其实没必要自责后悔。哪有坏人干完坏事乐呵了,反而要不相干的人来买单的道理。难道李十姑娘不做好事,李夫人就要跟着不做好人吗? 撇开嫡庶不说,总不能做儿女的犯错惹事儿,做母亲的就自暴自弃突然化身恶毒长辈吧?要是照李夫人这么个悔恨法,我从小到大可没少闯祸,好险我娘没打死我,不然我得死几次才够?” 真要追根究底,错不在徐氏宅斗值渣,而在李大人太渣,纳完小三生完庶子女就不管了,活该给他招了个不能远不能近的皇子“女婿”。 这话当然不能说,念浅安只在心里哼哼着吐槽。 然后就被安和公主一巴掌拍上后脑勺,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倒是舍得咒自己!你想挨揍,我现在就给你补上。” 念浅安抱头躲,刘嬷嬷忙忍笑把她藏到身后。 徐氏晓得安和公主不是真恼女儿,看着不禁荡开笑容,忍不住直感叹,“怪道我们四丫头老惦记着找念六姑娘玩。念六姑娘果然是个说话通透的。我可真是枉为长辈,倒要念六姑娘转过头来开导我。” 她在心里咂摸几遍念浅安的话,顿觉茅塞顿开,原先一直盘踞心头的怒气、怨恨、悔愧甚至隐约成形的心魔,都随着扩大的笑容尽数消散。 直肠子不拧着了,脾气也回归耿直爽朗,转口就邀请念浅安,“今儿来得匆忙,没能把四丫头也带来。上回她跟我来没见着你还说可惜呢。念六姑娘哪天得空,只管上家里玩去。” 她也是个看谁顺眼就一顺到底的,说罢一拍额头,想起什么似的关切道:“不过不急在这几天,城里城外都乱着呢。我来前才听我们老爷说的新鲜消息,说是不止北郊,东郊三怀山也闹过劫匪,劫的是附近庄田的小农女,好险那小农女没事儿!念六姑娘才从东郊回来,可曾听说过这事儿?” 念浅安确实假扮过小农女。 此小农女应该非彼小农女吧? 顶着黑历史的念浅安一脸得体的假笑:“……好像听说过。” 徐氏不知自己无意中爆了个猛料,见念浅安笑得有点丑,只当小姑娘家是吓着了,忙岔开话题感叹一句世风日下,就起身告辞,“我还得去一趟靖国公府,十丫头的事,也得给靖国公夫人私下提个醒才是。” 刘嬷嬷亲自送人,片刻回转就见安和公主看着女儿,笑得好生慈爱,“好像听说过?” 然后话锋一转,冷哼道:“喊远山、近水进来。我可得仔细问问,我们安安好像听说过什么!” 第66章 问题来了 庄子上有专人定期送平安信回公主府,安和公主自然知道女儿曾去三怀山打醮,还曾小病过一场。 刘嬷嬷也知道,方才送徐氏时就止不住心惊肉跳,细问徐氏才晓得三怀山也闹过劫匪的事,是李大人正当值得来的第一手消息,外头尚未传扬开来。 此时见远山、近水没事儿人似的进来,就神色莫辨地抄着手缓缓道:“让你们跟去庄子上伺候六姑娘,你们倒把六姑娘伺候病了。六姑娘生病可以不全怪你们,李夫人说三怀山有小农女遭劫却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事不紧着上报,你们就是这么做奴婢的?念妈妈就是这么教你们伺候六姑娘的?” 她不恼不骂语气甚至很温和,但内务府混出来的气势妥妥碾压念妈妈,远山近水哪里敢造次,闻言顿时又惊又怕,险些直接给跪了。 念浅安杵在安和公主身后,忙偷偷比了个抽筋剥皮的动作。 远山近水看得膝盖一抖,顿时绷直发软的身形,挤出两脸又稀奇又后怕的假笑,一张口瞎话说得贼溜,“嬷嬷这没头没尾的,差点吓死奴婢了!六姑娘往三怀山打醮那天,还真听说过嬷嬷说的这事儿。不过遭劫的又不是咱们名下庄田的小农女,别说奴婢们了,六姑娘都懒怠多打听。 何况当时靖国公夫人也在呢。要不是徐世子职责在身,不得不出面处置这事儿,靖国公夫人也不会不放心徐世子,又怕庄子里没个长辈惊着六姑娘,才在三怀寺住了一晚观望。后头又好心接六姑娘去徐家别业养病。 夜里山风凉,奴婢们皮糙肉厚没事儿,六姑娘着了凉奴婢们也又心疼又自责呢。念妈妈为这事儿没少数落奴婢们,六姑娘还罚奴婢们摘花拔草干了不少粗活呢。嬷嬷,奴婢们真的知道错了。” 一番瞎话七分假三分真,念浅安又偷偷比了个大拇指:编得不错,继续。 远山近水受了鼓励,话说得越发机灵,“三怀山出过劫匪的事,除了念妈妈和奴婢们,别说庄子上的下人,连三公子、四姑娘和表公子都不知道呢!这还是靖国公夫人特意交待的,虽说遭劫的小农女和咱们不相干,但到底好说不好听,没得带累六姑娘的名声。” 念浅安冲俩二货飞过去一个“干得漂亮”的小眼神,紧随其后地扯淡道:“我还奇怪这事儿徐世子都处置妥当了,怎么李大人那里突然又得了消息。只怕是出自靖国公夫人的好意,让徐世子趁乱把这事儿也摊到明面上,省得四皇子查来查去,又把靖国公府和公主府给牵连进去?” 三皇子英雄救美,李十姑娘被抬进皇子所做妾,可不是正乱着么? 她扯的淡着眼大局,说服力杠杠的,刘嬷嬷果然被套路了,一听还有这一节,不由想起平安信上确实提过裴氏对念浅安多有照顾,心惊肉跳化作惊喜意外,“靖国公夫人肯这样护着六姑娘,可见是真的冰释前嫌了?” 当时是近水跟去徐家别业的,闻言忙添油加醋地将裴氏态度如何、徐之珠如何探病的事一一说了。 安和公主听罢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斜睨着女儿面露满意道:“我还当你在庄子里只顾着疯玩,如今看来还真是又长进了。不仅把克现说得一愣一愣,还把靖国公夫人和徐大姑娘哄得一愣一愣的。刚才和李夫人说的那些话,听起来也有那么点发人深省的意思。” 刘嬷嬷先是孝静长公主的宫女,再是安和公主的奶娘,亲身经历过安和公主中年得女的苦和喜,比起念妈妈这个正经奶娘更溺爱念浅安,忙半是维护半是骄傲道:“还真是公主这话。念妈妈在平安信里还跟老奴抱怨呢,说六姑娘净看些话本戏文不学好话。老奴冷眼瞧着,六姑娘是话糙理不糙,确实越发长进了。” 安和公主翻了个白眼:“爱看话本戏文能学什么好?” 念浅安也翻了个白眼,拿原身原来的爱好反驳,“娘觉得我是跟以前似的整天读些风花雪月的诗文好,还是像现在这样爱看些快意恩仇的话本戏文好?” 风花雪月的后果就是,原身脑子被驴踢了。 安和公主白眼翻不下去了:“……想看什么乱七八糟的闲书只管说,不够的话我让人给你现编现写。” 念浅安一脸尬笑:“……不用这么夸张,虽然我是物极必反,但娘也别变脸变得这么极端。” 她老说大实话,逗得安和公主佯怒着又给了女儿后勺脑一巴掌。 刘嬷嬷看着母女俩相爱相杀,乐得呵呵直笑。 回到绮芳馆的远山近水关起门来,却是吓得瑟瑟发抖,怒抱念浅安大腿后怕得险些泪奔,“姑娘,咱们虽拿话糊弄过去了,但连李夫人都听说了三怀山的事儿,外头迟早会传扬开来,与其等谎话败露,不如您好好儿找个机会,和公主坦白吧?” 刚才突然受到惊吓,一心只顾着担心会被安和公主抽筋剥皮,现在回过神来,俩二货生怕抽筋剥皮还是轻的,隐瞒不报加瞎话连篇,被挫骨扬灰都有可能。 念浅安窝在玫瑰椅里抖了抖腿,“你们想坦白从宽,柴房坐穿?” 高门处置犯错下人的花样手段扑面而来,远山近水顿时松开努抱念浅安大腿的手,“……不想。” “把你们的老鼠胆放回肚子里去。也别乱动你们这两颗二货脑了。”念浅安支着下巴,往桌面上悠哉一靠,“如果没有李十姑娘的事,还有可能是事情败露。现在有李十姑娘的事在先,我刚才忽悠我娘的话,十有八、九没跑了。 徐世子选在这个档口把三怀山出过劫匪的事捅到明面,估计就是想’混水摸鱼’。外头都忙着议论三皇子和李十姑娘的’天赐良缘’呢,要传也是传北郊青莲庵的劫匪,谁还有那闲工夫理会东郊三怀山的劫匪,遭劫的’小农女’能和李十姑娘比? 你们只管安心吧。如今牵扯进大盗掳人案的除了四皇子,又多了位三皇子。这俩皇三代还不定怎么私下较劲呢?徐世子这般做也算’趁火打劫’了,省得四皇子一气乱查,真牵扯出靖国公府和公主府。 别忘了李夫人是怎么说的,李十姑娘的劫匪多半是她自己安排的。她能想方设法地做局脱身,徐世子也能。所谓的人证’小农女’,我猜不是徐世子安排的,就是柳公子私下找来的。左右外人不知和我有关,你们不说我不说,靖国公夫人和徐世子不说,三怀山的事就算彻底抹干净了。” 远山近水顿时不泪奔了,“柳公子这么快就收到姑娘的信了?定是柳公子请徐世子帮的忙!徐世子如今正协助四皇子查大盗掳人案,可不就是近水楼台行事便宜吗?有徐世子盯着,也不怕假农夫假猎户咬出姑娘来!” 在攸关性命的事上,俩二货反应还挺快,不过还不够快。 念浅安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李十姑娘能豁出性命脸面自救,徐世子难道不比她更聪明会办事?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什么假农夫假猎户,人证是假的,劫匪自然也是假的。徐世子岂会真的交出假农夫和假猎户?多半是动过手脚,拿等着砍头的死囚顶缸。” 她一口一个徐月重,其实心里更偏向于这一切都是柳树恩暗中安排的,只不过碍于暗卫身份和楚延卿的皇子身份,才让徐月重全权出面。 念浅安自然不会点破最关键的一点:恐怕连徐月重都未必清楚,被柳树恩派人押送进城的假农夫和假猎户,其实早就落在楚延卿的手里。 至于如今是死是活,她也不知道。 安抚并打发走吓破胆的远山近水后,念浅安就往桌子上一趴,歪头敲着桌面低声喃喃道:“那么问题来了,宫中偷情哪家强?” 等顶缸的“劫匪”定罪处斩后,唯一指向她的线索就彻底断了。 那位假侍卫真皇子,只会以为手下雇佣的假农夫假猎户不会办事,被同在三怀山的徐月重逮个正着,“误打误撞”捉拿归案。 本来只是怀疑她试探她,这下踢到铁板,以那位假侍卫真皇子谨慎而多有顾忌的行事作风来看,只怕恨不得“劫匪”一死了之,不想“劫匪”供出手下咬出他来,也不想因此和靖国公府正面对上吧? 有楚延卿在暗处坐镇,她倒不担心柳树恩和徐月重联手会办岔了事,定会快刀斩乱麻地坐实“劫匪”身份,尽快弄死了事。 “说不定都不用你们动手弄死。”念浅安摸出柳树恩送的小匣子,又开始苦逼地自言自语了,“我就不信那位假侍卫真皇子,当时连跳湖查看都做不出来,会对手下雇的一大堆三教九流了如指掌?只怕连假农夫假猎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也许不用等徐月重定罪弄死“劫匪”,那位假侍卫真皇子多半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搞不好正急着暗地里安排人,好抢先府衙一步弄死“劫匪”呢? 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只要那位假侍卫真皇子不想被驾到风声鹤唳的明面上,就不会节外生枝地一一让手下查证撒出去的三教九流是否对得上号。 “要是那位真有这份’闲情逸致’,那我只能说一声服了。”念浅安打开小匣子,边扒拉着药瓶边继续自己跟自己闲聊,“所以问题来了:现在牵扯进大盗掳人案的有两位皇子。和’宫女’偷情假扮侍卫的到底是哪位皇子呢?” 如果不是明面上领受皇命的四皇子、因李十姑娘而掺和进去的三皇子,剩下没有动静的八皇子才十岁可以跳过,那会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人之间的哪一位? 念浅安啪一声盖上小匣子,一脸郁闷地不做声了。 虽然见字如面,但同理不可证,见小匣子如面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她不想柳树恩了,一心琢磨着皇子们。 徐氏则一心惦记着女儿,和裴氏私下通过气从靖国公府回家后,就脚步匆匆地往李菲雪的院子而去。 第67章 造化弄人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苦药味。 伺候的下人见徐氏打了个手势,忙轻手轻脚地退到屋外待命,徐氏推开隔扇转进内室,打眼见床上被褥齐整,转眼才发现李菲雪正坐在窗下捧着书本,立时面露嗔怪地上前,语气满是心疼和担忧,“喝过药怎么不好好歇着?我都说了不用等我回来,怎么还看起书来,没得又费神身上更难受!” “不妨事,母亲别担心。”李菲雪仿佛才惊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放下根本没翻过页的书,扬起笑脸道:“不过是乍听十妹妹的事,一时惊怒攻心罢了。大夫都说喝上两副解表的药就没事儿了,哪里至于连书都看不得?” 说着起身给徐氏奉茶,打量着徐氏脸色道:“母亲为十妹妹的事出门奔波,我哪里能安心睡下。” “你不安心,她可安心得很!以后犯不着为她多费心,你还当她是十妹妹,她可没拿我当嫡母拿你当嫡姐。”徐氏少不得骂几句庶女,心思又尽数回到女儿身上,“瞧着脸色还有点白。你也是,何苦为个贱婢生养的小货动心动气?我都没被她气死,你可别为她那么个下作东西气病自己!” 李菲雪摸了摸冰冷的脸颊,强作的笑脸透着不为人知的苦意,“我是替母亲不值,也是恼自己没能看好十妹妹。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母亲只说十妹妹眼下如何,可有办法接回家来?” “三皇子就在府衙里,我见不着三皇子,你父亲难道见不着吗?如果三皇子肯松口,你父亲早让人把她接出皇子所了。”徐氏摇头,将见过安和公主和裴氏的经过说了,拍拍女儿的手安抚道:“事已至此,我和你父亲只当没有过这个庶女,随她攀上高枝能不能摇身变凤凰,是好是歹左右和我们李家再无关系。” 哪里是一句再无关系就能撇得干干净净的? 李菲雪只觉喉咙堵得发涩,无法吐露心声,只得一边劝徐氏吃茶歇口气,一边捧起茶盏假作口干。 心中早就乱如一团麻。 乍然得知庶妹是如何做局如何攀上三皇子时,她是真的惊怒攻心昏阙了过去。 清醒后什么都顾不上细想,也顾不上徐氏放不下她,说尽好话让徐氏放心出门奔走,一心只盼能把庶妹从皇子所抢出来。 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是啊,庶妹既然进了皇子所,哪里还能由着家里拿捏? 三皇子妾的身份也再无转圜余地。 她仿佛看见了前世的自己。 前世李家被打压出京最落魄时,她遇见了南下办差的三皇子,为了自己也为了李家她自荐枕席攀上三皇子,借此得以举家重回京城,三皇子没有让她失望,对她和李家很好,也曾带擎着李家风光过。 但一时风光,又怎么比得过那一位? 三皇子最后的下场如何,她虽没亲见,但也能预见几分。 直到她身死,三皇子还是三皇子,她也还是那个逃不出悲惨命运的皇子妾。 今生做局攀上三皇子的,却成了庶妹。 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手段不同,结果却相同。 难道真是血浓于水,她和庶妹都爱慕算计过徐月重,还都在身处绝境后认定了三皇子这根高枝。 也许庶妹和她一样,也以为三皇子贤名在外,为人又宽和风雅,是最容易攀附也是最合适的依靠。 可惜,她们都错了。 带李家重回风光的是三皇子,令李家再次万劫不复的也是三皇子。 今生,她不能再让李家和三皇子扯上干系。 “无论是为了母亲还是李家的名声,都不能让三皇子纳十妹妹为妾。”李菲雪不再掩饰笑容中的苦恨,紧紧握着茶盏切齿道:“既然不能把十妹妹接回家,那就将十妹妹除名逐出族。一句再无干系哪里顶用?要断,就彻底断干净!” 徐氏一愣,无奈又好笑道:“你这孩子可是吓糊涂了?她们娘儿俩就没上过族谱,她一个未出阁的庶女,连个正经闺名都没取,除哪门子名?” 李菲雪的狠劲漏光了:“……” “那贱婢的棺材可以丢去乱葬岗,李家也可以不认那贱婢,家里外头都不会在乎个死了的姨娘。但你十妹妹不同。”徐氏爱怜地拍拍女儿的手,细细给女儿分说:“你还肯喊她十妹妹,外头岂会不当她是你父亲的女儿?就算能除名真的逐出族,被指指点点的是李家,在三皇子跟前难做的是你父亲。你这想法,也就是自家人解解气,没什么实在用处。” 李菲雪闻言越发苦笑,心思飞速转动的同时又捏出一计来,犹豫半晌和徐氏提议道:“既然十妹妹做皇子妾的事情改变不了,母亲不如想办法让我见上十妹妹一面,亲口和她说声’恭喜’。” 徐氏自然听得出是真恭喜还是假恭喜,皱眉不解道:“你巴巴地见她做什么?没得晦气!” 李菲雪咬牙将所想计策说出了口,“如果以后任由十妹妹两头牵扯着李家和三皇子,才是真晦气!家中姨娘庶出是什么德性,我如今算是看透了。姨娘们靠的是庶子庶女,十妹妹将来也一样。她得不得宠我们管不着,但不能任由她母凭子贵。不如借着见她的时候暗中下药,让她没有为三皇子生儿育女的机会。” 不管庶妹见到她是扬眉吐气地炫耀,还是有所戒备地冷待她,也万万想不到她会下这个黑手,一次两次三次,她总能找到机会下药。 徐氏猜到她的未尽之言,瞪大双眼震惊道:“你说什么?!” 徐氏永远都不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也不会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李菲雪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安抚、回答徐氏。 前世就是因为她生下了三皇子的庶长子,三皇子才越发看重她看重李家,李家也是因为她和孩子,才真正重拾旧日风光。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再后来,李家依旧不知道,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却知道了。 也正是因为那个孩子,她才会身死后重生。 她死在三皇子妃手中,李家也因为她被三皇子厌弃,不用亲见,她也能预想得到,李家的下场只怕比重回京城前更糟。 而三皇子,也没有落着好。 他让三皇子妃杀了她,自己也遭了报应。 她死前有恨,也有解脱。 如今,只觉得腻烦和厌恶。 徐氏不会知道,贤名在外的三皇子,也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恶心玩意儿。 李菲雪握着茶盏的手又紧了几分,低头猛灌了几口热茶,才勉强驱散了泛到喉咙口的恶心。 “你这孩子,乱出什么主意!没把我吓着,倒把自己吓着了吧?”徐氏不震惊了,又好气又好笑地夺下茶盏,一边重新给女儿续茶,一边摇头失笑道:“可见你真是我亲生的闺女!我头先被那下作东西气得魔障了,没想到你比我还魔障!要不怎么说女儿是娘的贴心棉袄呢?瞧你这急赤白脸的样儿,和我头先那会儿,可真是母女连心一般恼恨了。” 李菲雪见徐氏不以为然,这才惊觉徐氏从头到尾都笑言笑语的,被徐氏这一打岔才警醒过来,压下焦躁疑惑道:“母亲难道不担心十妹妹带累家里?” “原来担心,见过安和公主后就不担心了。”徐氏将安和公主和刘嬷嬷的话说了,正色对女儿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就算三皇子是皇子,也没有把李家当牛马使唤,不喝水还强按头的道理。只要你父亲立身正,李家的立场就不会偏。 你这唬人的主意,用来对付姨娘小妾倒也算可行。但你可见我这么做过?我以前不屑这么做,现在也没那闲心为个下作东西脏了自己的手。她算什么?只要你父亲不理会,李家不管她,任她给三皇子生上一打半打的,也和李家没关系!” 李菲雪猛地一震,一直乱糟糟的脑子终于拨云见雾。 徐氏说得对,她不是庶妹,庶妹不是她。 今生已经和前世不同。 她不会再主动跳进火坑,李家也不会再因为她而跌进火坑。 “还真像母亲说的,确实是我一叶障目,魔障了……”李菲雪喃喃开口,冰冷的脸颊终于恢复几分血色,一时竟带出痴像来,“对,对,母亲说得对!我不该庸人自扰,我……我们是我们,三皇子是三皇子,没有关系,不会有关系。母亲,您说得对。多亏母亲肯听我说这些胡话,我能茅塞顿开,都要多谢母亲。” “真是个痴儿!”徐氏又笑又叹地将女儿搂进怀里,见女儿仿佛解开心结,忙拍哄着女儿道:“别再挂心那下作东西的事儿了,啊?别说你,我今儿也茅塞顿开了一回。念六姑娘说得对,谁得的造化就由谁自个儿受着去,我们只管冷眼看着,随她是好是歹,不该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为她买账。” 李菲雪心头微震,随即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母亲见着安妹妹了?她已经从东郊回来了吗?她好不好?我早说安妹妹私下里极好相处,说话做事都通透得很。她是怎么和母亲说的?” “好,念六姑娘好的很。瞧着安静乖巧,一张口就总能说到点子上。”徐氏回想起来就唏嘘,将念浅安的话复述一遍,如今晓得女儿是真和念浅安交好,便顺势借着话茬宽解女儿道:“我们四丫头是个好的,可不能因为个下作东西,就兴起不好的念头来。何必因为别人的造化,就脏了自己的心思?” 说罢长长吁出一口气,平心静气地叹道:“说到底,还真就是造化弄人罢了。” 徐氏表示不必在意。 李菲雪想着前世的自己和三皇子,眸色微冷地点了点头,“是啊……可真是造化弄人……” 今生,三皇子和庶妹的造化如何,她一定会好好儿地、仔细地看着。 李菲雪不再和徐氏说李十姑娘,永嘉候府的三房上房里,周氏却正在和儿子问起李十姑娘,末了也感叹道:“这可真是造化弄人。李夫人一贯看不上的庶女,竟成了三皇子的妾。” 念夏章对此事即不屑又不耐烦,起身拱手道:“儿子从外头听来的都说给母亲听了,母亲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儿子就先回房读书了。” 周氏自然不会拦着,一边让心腹妈妈亲自送念夏章,一边抬了抬手,拦下念秋然主仆。 第68章 反应各异 “秋然先别急着走。”周氏掀了掀眼皮,语气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留下陪我说说话。” 念秋然的大丫鬟见念夏章毫无所觉地自顾离开,不禁又是失望又是埋怨地看向念夏章的背影,衣摆被念秋然悄悄扯了下才惊过神来,忙低下头,扶着念秋然又坐回下首。 “你跟着安安去东郊前,我是怎么交待你的?”周氏冰冷的话音随着门帘落下而响起,“你出去,代表的是我们三房的脸面!我不指望你能管得住安安,只盼你别畏畏缩缩地没个做人姐姐的样儿,你倒能耐,这是真的只认自己是安安的四姐,不当自己是夏章的四妹了? 远近亲疏都分不清楚,就别怪我不肯给你好脸。你倒是和我分说分说,你这是懂事听话一心做个好姐姐,还是阳奉阴违故意气我?表公子是刘家的长子嫡孙,夏章是你同父亲哥,你跟着安安胡闹,纵容庄子下人喊打喊骂,是个什么居心!” 她前脚放念秋然出门,后脚得知刘青卓也在东郊,自然全心赞同念夏章去找刘青卓做伴读书,私下没少敲打念夏章的小厮,小厮虽不知念夏章和念浅安因何闹得不愉快,却也将桃林、庄子上的事悉数上报。 念秋然听她责问,吊着的心反而落了地,抬起头正想开口,就被大丫鬟抢在前头,跪地磕头道:“请夫人息怒!奴婢代四姑娘说句逾矩的话,六姑娘和表公子自小关系如何,四姑娘也有所耳闻,一劝不住六姑娘,二做不了表公子的主儿,三不敢伤三公子的情面,实在是哪头都为难,只得谨记夫人的教导,一心陪在六姑娘身边,好歹让六姑娘顾忌几分姐妹脸面。” 周氏闻言心下不无满意,她其实知道念秋然和念浅安关系突飞猛进,面上却冷笑道:“这么说秋然果然是个懂事听话的,倒是我错怪她了?” “奴婢绝无此意。奴婢知道夫人是慈母心肠,即不愿见公子姑娘们兄妹不睦,又不忍看四姑娘夹在中间难做人。”大丫鬟越说越顺,大着胆子看一眼周氏,又道:“夫人是爱之深责之切。三公子的高洁品性随了夫人,没少居中为六姑娘和表公子说和,不仅没怪过四姑娘,还肯提点教导四姑娘,表公子和三公子好得一个人似的,也不曾责怪过四姑娘。” 周氏心下越发满意,端起茶盏挑眉道:“听你这意思,表公子倒是个大度明理的,并未因安安而迁怒我们三房了?说来安安和表公子虽然不亲近,但也不曾闹得喊打喊杀这样难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念夏章果然没再大嘴巴,往外乱说退婚隐情,大丫鬟对念夏章的埋怨稍减,自然不会据实以告,“奴婢斗胆套用念妈妈的话,六姑娘和表公子打打闹闹,不过是小孩子家顽皮,三公子那样聪明的人都分辨不清楚,四姑娘和奴婢哪里能知道呢?” 又佐证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夫人何必为六姑娘和表公子费这个神?左右表公子十分看重三公子,对四姑娘也多有礼遇。和六姑娘闹得难看是一回事,和三公子照旧一处吃睡读书是另一回事,不仅如此,还肯看在三公子的面上,陪四姑娘一道游桃林赏景作诗呢。” 因有刘青卓的书童在,念夏章一是客随主便,二是许多话不便让旁人听去,是以身边小厮并未时时带在左右,事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回禀得并不详尽。 周氏问出想问的事,便磕下茶盏打发道:“要不是怕耽误夏章读书,我也用不着巴巴地留下你们。如今分说清楚了,你们晓得我的好意和苦心就好。秋然这一出门就是小半个月,柳姨娘且盼着见你呢,去瞧瞧她吧,这两天好好儿歇口气,不必来请安了。” 念秋然福身应是,背着人就拉住大丫鬟的手,不赞同道:“母亲责问,我早有准备。你何苦替我出这个头?” “奴婢不单是为您出头,也是想试试六姑娘和念妈妈说得对不对。”大丫鬟一改方才的讨好溜须之态,撇着嘴哼道:“果不其然,奴婢只要抬出表公子,夫人为了三公子就什么也不追究了。连奴婢抢着说话也没怪罪半句,换成以前,早让人掌奴婢的嘴了。” 念秋然摇头笑叹,“母亲不是六妹妹,你倒敢学远山近水的做派,在母亲面前胡说。” “只要夫人信了,奴婢就不算胡说。”大丫鬟吐了吐舌头,后知后觉地摸了摸砰砰跳的小心肝,忍不住笑道:“如今有六姑娘给您撑腰,奴婢可不能丢您的脸,好歹得撑起大丫鬟的样子不是?您只管听六姑娘的,在夫人面前’藏拙’别惹夫人注意,好话歹话有奴婢代您张口呢!” 庄子上的日子仿佛美梦,回到家犹如跌回现实,但小小的改变,依旧令人雀跃欢快。 念秋然笑着用力点头,主仆二人且说且走,迎头见周氏的心腹妈妈送完念夏章回转,忙敛神噤声各自行礼问好,走出正院后自有默契地相视一笑,手拉手脚步轻快地渐行渐远。 心腹妈妈见状面露不屑,掀起门帘进屋,先就讥笑道:“原还当四姑娘能入了六姑娘的眼,好歹长了点眼色和胆子,哪想还跟以前似的上不得台盘,倒和个更低贱的丫鬟有说有笑,不知道的,还当她们是一个小妇养的亲姐妹呢!” 周氏吐掉漱口的茶水,掖着嘴角嗤道:“可见安安果然是个好糊弄的。随便哪个人做小伏低地捧着她,她就能把人当亲姐妹抬举。庄子上的好东西可着秋然往家里带,生怕我看不见她多蠢多好摆布似的。” 说罢摆摆手,懒怠再说念秋然,将方才问出的事说了,沉吟道:“老夫人还夸安安懂事了,我看她是越发骄横了。庄子下人又是打骂又是赶人,外头不清楚,刘家能不知道是冲着表公子去的?表公子竟也由着安安胡闹,原来只是不亲近,现在倒像连亲戚情分都不顾了。” 心腹妈妈闻言讥笑更浓,“依奴婢看,公主一向善待刘家高看表公子,未必没有亲上加亲的意思。只怕表公子也看出来了,不想要六姑娘那样的媳妇,干脆就由着六姑娘胡闹。两个小的撕破了脸,公主再有什么打算,也不好仗势欺人不是?” 她哪里知道公主府、刘家早就私下订过婚约,又私下解除了婚约,这番明嘲暗讽的话虽不全中,却也离真相不远。 周氏仿佛很替念浅安惋惜,“安安那样的脾气,也就只能找外祖家做婆家。也不知李夫人怎么得罪了公主,竟叫公主磋磨得将庶女送进青莲庵那种地方。公主这样的亲家,也就刘夫人那样好脾气的人受得了。可惜这亲上加亲的好事儿,怕是不成了。” 说着忽然笑起来,“公主嚣张惯了的人,如今也算吃个教训了。磋磨李家母女,倒磋磨出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来。李十姑娘能翻身做了三皇子的妾,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心腹妈妈想到周氏并未真的苛责念秋然,不由恍悟道:“表公子和三公子交好,对四姑娘也肯给好脸。如今六姑娘那头是指望不上了,夫人是想抬举四姑娘,和刘家来个亲上加亲?” 虽是疑问,面上已经带出笃定的兴奋来,“夫人高明!您为着三公子进学的事,已经麻烦过驸马爷一回,公主那见不得候府好的小心眼,容得下一次容不下第二次。与其指望驸马爷或六姑娘,倒不如直接招表公子做女婿,即能打公主的脸,还能叫刘大家对三公子上心!” “你别想得太好了。如果表公子看不上公主嫡女,就更看不上秋然一个庶女了。”周氏说着否定的话,脸上却满是算计的笑,“我就是想抬举秋然,她也没资格做正妻。给表公子做个贵妾倒是使得。以刘大家的豁达睿智,少不得看在公主府和驸马爷的份儿上,多提拔照顾夏章。” 心腹妈妈眼珠一转,压低声道:“您是想让四姑娘跟李十姑娘学一学,也和表公子唱一出’佳话’?” “李家不要脸,我们永嘉候府可要脸。”周氏摇头笑道:“秋然能不能扶上墙还是两说。你别只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如今还在皇子所的皇子可都开始当差办事了。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可都没娶皇子妃呢。 皇上心里偏向谁是一回事,明面上从来是一碗水端平的。三皇子开了纳妾的头,四皇子、六皇子屋里多半也要进人了。皇子纳妾不比寻常,这事儿不是皇后出面,就是姜贵妃一手操持。四皇子、六皇子不能沾,也沾不得。 大皇子妃是个厉害的,二皇子妃娘家强势,没得白搭进去个庶女却讨不着好。倒是三皇子,一个是纳两个也是纳,且贤名在外极其受文官追捧,真要比较起来,倒是三皇子在朝中更得声势,于夏章将来科举出仕更有利。” “三皇子早就及冠,四皇子和六皇子可也都十七了。”心腹妈妈接道,心服口也服,“皇上不急着娶儿媳,皇后和姜贵妃也该急了。照着大皇子、二皇子的老例,先纳妾再娶妃,夫人这说头竟是再应景不过!表公子和三皇子,夫人两手都抓着,真正是谋算得周全!” 周氏笑而不语。 殊不知柳姨娘见着女儿一番追问后,却是另一种反应,“你这孩子真是糊涂!六姑娘是渔阳郡公送回府的,你不紧紧跟着六姑娘,倒和三公子、表公子撇下贵客先回来了?渔阳郡公可是正经的皇室爵位,别说刘家比不了,连府里也是不如的。 以后渔阳郡公再上门,你可千万陪着六姑娘,多在渔阳郡公跟前露露脸。如果渔阳郡公能看得上你,再有公主和六姑娘肯为你说两句好话,你的亲事就有着落了!姨娘不奢求你能做郡公夫人,只要能争个郡公贵妾的名分,姨娘和你舅家可就熬出头了!” 念秋然闻言脸色煞白,到底做不出拿姨娘当半个奴才训斥的事,终究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冲大丫鬟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第69章 太后召见 大丫鬟也死死咬着嘴唇,心疼地看一眼念秋然,沉默着送上带回来的野味、特产。 柳姨娘立时顾不上再说,双眼放光地挑拣着大包小包,满脸喜色道:“果然没白跟着伺候六姑娘一场。这些个皮毛、吃食正好给你舅家送去。左右你有府里的分例,不差这些乡野东西。六姑娘惯是个大手大脚的,除了这些吃的穿的,可还给了你什么?” 她殷切而期盼地盯着女儿。 念秋然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大丫鬟迟缓地又点了点头,大丫鬟紧紧捏着荷包,忍不住争了一句,“六姑娘在庄子里的花费、打赏走得是公主府的公账,自然大方。瞧着四姑娘手头紧,才好心拨了些碎银子给四姑娘花用。” “那也是给秋然的,又不是给你的。”柳姨娘皱眉训斥,抢过荷包抖开一看,对着念秋然就换上满意却哀愁的笑,“你的私房姨娘都帮你好好收着呢。一时手头紧算什么,为将来多打算才是正经。姨娘替你做主儿,包一份给你舅家送去,你表哥娶媳妇儿的聘礼也就能看了,你舅父舅母都会记着你的孝心的。” 又追问道:“让你带去庄子上做的针线呢?可给你舅家送去了?” 念秋然无声点头,等回到自己屋里,大丫鬟关上门就愣愣杵在原地,又是气恼又是茫然道:“姑娘对姨娘一片孝心,姨娘怎么就看不见?不紧着姑娘的吃穿用度也就罢了,怎么能这样糟践姑娘的心意?转转手就搬去一半给柳家,就算那是姑娘的血亲,可姑娘才是姨娘的亲生闺女啊!” 念秋然点亮灯台,映着烛光的脸庞泛起习以为常的酸涩,“都是些身外物罢了,柳家的日子能过得好些,姨娘就能高兴些。姨娘也就这一个盼头,我做女儿的有什么好跟姨娘计较的?” “盼着柳家好,怎么就不盼着您好?”大丫鬟即心疼又心寒,红着眼眶恨道:“凭白扯上渔阳郡公做什么!那是六姑娘的表哥!这是不盼着您和六姑娘能好呢!贵妾?真要做贵妾,您大可以去争魏家那一位的贵妾!轮不到姨娘这样戳您的心窝子!” “胡说什么!”念秋然打断大丫鬟,见大丫鬟自悔失言地低下头就安抚一笑,盯着烛火的目光却有些呆滞,“我不做妾……我谁的妾也不做。” 之前的轻快仿佛泡影一戳就破,逼仄的屋里一片静默。 刘家主院上房亦是一片静默,刘夫人方氏半晌才回过神来,后怕地将儿子揽在身旁,边仔细打量边不停庆幸道:“北郊才闹出劫匪的事儿,怎么东郊竟也出过劫匪?还好你没事儿!以后就是想清清静静地读书,也不能再随便出城了!只管挑娘在城里的嫁妆院子去,啊?” “父亲打发卓儿去东郊别业,是为了让他清静读书?父亲是让卓儿去闭门思过的!”刘德轩在意的不是儿子的安危,当即冷笑着看向刘青卓,“你倒好,遇上安安不晓得服软,倒和安安闹得只差没动刀动枪!你就是这么思过的!” “卓儿肯上门探病,怎么就不晓得服软了!”方氏护着儿子,瞪着丈夫道:“我倒是低声下气给公主服软赔罪了,结果又怎么着?我才提了信物两个字,公主就冷下脸端茶送客!信物没讨回来,还得白看人脸色!你有本事冲卓儿发邪火,有本事找你那公主堂妹理论去!” “公主就是拿你们当猴儿耍,也轮不到你猴急!父亲都没说什么,你倒急着编排起公主怎么做事了?”刘德轩气极反笑,虚点着方氏摇头道:“慈母多败儿!我只盼着你们母子现在硬气,将来有什么事儿还能这么硬气!” 说罢又点了点刘青卓,“我也不指望你能思出什么过了,秋闱之前就给我好好待在屋里读书,闲人莫见闲事莫管!’清清静静’地读你的书!” 他撂下禁足的话,抬脚就出了上房。 方氏敢顶撞丈夫,却不敢违背丈夫,只拉起慌忙跪地听训的儿子,找补道:“你父亲还是盼着你出息的。过了端午天就热了,不出门交际也好。只管安心在家里读书,啊?” 刘青卓弹去膝头灰尘,一时想起念浅安做张做致的暧昧态度,一时又想起楚克现当众视他如无物的傲慢,不由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会让所有人知道,他刘青卓不是好糊弄好轻视的,他等着看念浅安和楚克现后悔! 刘青卓淡笑着冲方氏躬身告退,踌躇满志地扎进书房。 方氏忙让厨房准备宵夜茶点,心思一转和身边下人嘀咕道:“照卓儿方才所说,安安如今倒肯给渔阳郡公好脸了?公主对渔阳郡公,比对隔壁房头的亲侄儿还好几分。以前盯着卓儿,现在难道又看上渔阳郡公了?” 她并不需要下人应答,越说越笃定道:“公主不肯接茬,保不准是想等安安再寻一门风光婚事后,才肯还回信物,放过卓儿!” 说罢又是喜又是忧,双手合十默念道:“神佛在上,保佑公主心愿得偿、安安姻缘顺遂,早日和渔阳郡公结成连理。如此我们卓儿也就不亏欠公主府,能早早摆脱安安的拖累,不再由着公主拿捏……” 方氏虽不喜念浅安做儿媳,但不至于因此恨上晚辈,求得相当真心,恨不得念浅安和楚克现赶紧凑成一对。 无独有偶,刘嬷嬷也正说起楚克现,“老奴冷眼瞧着,这么多年渔阳郡公也就对六姑娘一个好。六姑娘脾气是好是歹,渔阳郡公都肯受着。今儿瞧六姑娘和渔阳郡公有说有笑的,可不就是郎才女貌?” 安和公主一愣,“你是说……安安和克现可以亲上做亲?” 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险些把刚敷上的香膏笑裂了,“我可从没拿克现当女婿看过。他那荒唐爹死了清静,留下一堆庶子女可糟心得很。老郡公是个糊涂的,克现那懦弱娘又当不好家,我照拂克现一是喜欢他为人处事拎得清,二是心疼他处境艰难。 宗室里落魄的公爵嬷嬷比我见得更多。渔阳郡公府就是个泥潭,万幸克现自己站得稳立得住,偏那府里人多事杂,甩是甩不干净的,我可舍不得安安嫁进那样的人家劳心劳力。安安也没那份能耐。 如果单纯看身份高低,只靠叔父这个帝师撑门面的刘家,能比克现这个郡公高贵?不过是看中刘家人事轻省,方氏又是个好拿捏脾气的,才选中青卓这个知根底的罢了。如今倒叫青卓亲手打了我的脸,我是不想再胡乱给安安订亲事了。” 说着拍了拍刘嬷嬷的手,安抚道:“我看走了眼,你可别跟着病急乱投医。左右安安还小,如今学乖了不少,她自家不再惦记那些男男女女的事儿,你就别干着急了。” 刘嬷嬷确实着急,一来心疼念浅安,二来恼恨刘家,忍不住意不平道:“不是老奴干着急,六姑娘等得起,好人家的公子可难得。老奴恨不得六姑娘立时得一门风光亲事,狠狠打刘家的脸,叫表公子瞧瞧,六姑娘不做刘家妇,照样嫁得好过得好!” 说着老眼一眯,压低声音提醒道:“依老奴看,从三皇子开始,四皇子、六皇子屋里也该正经添人了。宫里多半会赶着端午节的热闹,正式操办皇子们纳妾的事儿。且眼下朝中唯一的大事儿,就是秋闱。 秋闱一过转眼就是腊月。三皇子娶妃的事儿,皇上这都拖了多少年了?如今可不好再压着三皇子的亲事,最早腊月最晚过年,就该给三皇子指个正妃了。以前有三皇子老大不小地戳在那儿,四皇子和六皇子的亲事只得靠后。 一等皇上指了三皇子妃,紧接着就该选四皇子妃和六皇子妃了。这三位总不能天长日久地挤在皇子所不出宫建府吧?前头两位咱们管不着,但六皇子妃……凭您和皇后的交情,六姑娘想做六皇子妃,还不是轻而易举?” 唯一的嫡出皇子,放眼京城再没有比这更尊贵、更风光的亲事了。 安和公主闻言收起笑,摇头道:“嬷嬷伺候过母亲,就该知道母亲生前心愿,最不想的就是我空有公主身份,依仗皇上和太后的宠爱最后却过岔了日子。所以母亲才任由我自己选,嫁进声势已弱的永嘉候府,凭心意选了驸马。 我和母亲的心是一样的。她当初不想我嫁回宗室,我如今也不想安安嫁进皇室。先不提小六如何,只说储位空置,将来不管谁做上太子,都少不了明争暗斗。我尚且不舍得安安嫁进渔阳郡公府,又怎么舍得让她嫁给前程更难料的皇子?” 刘嬷嬷沉下心来,想起婚姻不幸的孝静长公主,这才叹道:“是老奴急糊涂了。太后说得对,六姑娘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很有些孝静长公主年轻时的脾性风范。如果当年没嫁错人,孝静长公主又怎么会拧左了性子,闹得自己和先驸马都没好下场。老奴再不胡说了,由着六姑娘和公主似的,自己选个合心合意的人才是。” 安和公主重新展颜,有意打趣道:“嬷嬷可算清醒了,你提谁不好提小六?他那张冷脸连皇后这个做亲娘的都嫌弃,何况是安安?安安和克现还能说是欢喜冤家,安安和小六那可是爆炭对冰山,从小就合不来,见着面就大眼瞪小眼,也不知打哪儿生出的仇怨?” 刘嬷嬷脑补二人见面如斗鸡的画面,顿时笑起来,“六皇子好歹是长辈,怎么就和六姑娘杠上了?” 不提亲事,就开始提辈分了。 安和公主不以为杵,和刘嬷嬷一人一句,说起女儿和楚延卿自小的种种事迹当睡前消遣。 次日醒来就另找消遣,“把念妈妈收缴的那箱子话本戏文抬来。我瞧瞧安安爱看的可有好的,捡出来府里先排一出,唱得好就进献给宫里,让太后也乐呵乐呵。” 刘嬷嬷刚吩咐下去,就有下人来报,“陈姑姑来了!” “定是太后听说了东郊出过劫匪的事不放心。”安和公主并不意外,“陈姑姑亲自走这一趟,不会只是为了问安安好不好。嬷嬷去知会安安一声,太后召见,让她准备进宫。” 刘嬷嬷笑着应是,抬脚往绮芳馆而去。 第70章 风中凌乱 念浅安正窝在廊下美人靠里晾头发,手里摊着李家刚送来的问好信,看完咂舌道:“菲雪姐姐居然这么不经吓?直接被李十姑娘的事气病了?果然是李夫人亲生的。” 昨天她就觉得徐氏气得只差没当场爆炸,没想到李菲雪在家里已经气病了,亲生母女妥妥的。 “李四姑娘一心惦记着姑娘,姑娘倒笑话起李四姑娘来。”远山边帮念浅安绞头发,边探头笑道:“依奴婢看,李夫人做事风风火火,李四姑娘倒是个顾头顾尾的细致人儿。晓得姑娘才回城,就特意来信问好,不就是怕扰了姑娘休息,又怕再过了病气给姑娘嘛。” 念浅安收好信件,摇头道:“我不是笑话她,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有病娇潜质。” 她自己当过两世病娇,顿时病娇惜病娇,“只要不是先天病娇就好办。去请吴老太医走一趟,代我去李家瞧瞧菲雪姐姐。等她好全了,我再找她玩儿。” 近水吩咐下去,奉上纸笔伺候念浅安回信,前脚送出回信,后脚刘嬷嬷就跨进绮芳馆。 “怎么一早朝的洗头沐浴?”刘嬷嬷接过毛巾给念浅安擦头,皱眉瞥向远山、近水,“六姑娘不晓事儿,你们也不晓事儿?早晚的天还凉着,再让六姑娘受了寒,你们这大丫鬟也别做了。” 念浅安看着无限缩小的远山近水喷笑,仰头蹭着刘嬷嬷撒娇,“嬷嬷别逮着机会就唬她们。她们这叫令行禁止,我说啥就做啥,多给力的大丫鬟!我这叫追求生活品质,早晚沐浴什么的,多有范儿!” 她曾经羡慕白富美的高大上生活,如今兜兜转转成了古代白富美,必须悠哉游哉! “这又是哪里兴起的范儿?六姑娘如今看的冷僻杂书多,老奴越发接不住话茬了。”刘嬷嬷变脸贼快,不瞒立即化作与有荣焉,扶起念浅安笑道:“陈姑姑在荣华院等着见六姑娘呢。眼见就是端午节,照着往年的惯例,太后定要留您在宫里热闹几天。” 念浅安瞬间星星眼。 再在万寿宫小住的话,是不是有很大的机会能见着柳树恩? 暗恋什么的果然即苦逼又被动。 念浅安很乐观地表示进宫好进宫妙,不用刘嬷嬷扶就跳下美人靠往屋里冲,“赶紧的收拾起来,别让陈姑姑等急了。” “有公主陪着陈姑姑呢,六姑娘急什么,别摔着碰着了!”刘嬷嬷边追边嗔怪,按着念浅安坐到妆台前,准备大显身手,“小半个月不见,太后定然记挂六姑娘。老奴给六姑娘好好打扮打扮,太后见着了也欢喜。” 念浅安歪头对着镜子笑。 虽然早恋才是古代主流,但她不想捯饬得太早熟,省得画虎不成反类犬,忒辣眼睛。 于是抓了抓头发道:“还是梳包包头吧,方便。曾外祖母也喜欢。” 刘嬷嬷自然不会反对,麻溜地团起两陀花苞,又别上两只小巧精致的熏香铃铛,满意道:“这对铃铛发饰还是太后赏的,正好戴上给太后瞧瞧。” 念浅安摇头晃脑,一路丁零当啷地往荣华院去。 陈姑姑见念浅安精气神极好,放下心来东摸摸西摸摸,“瞧瞧我们六姑娘这伶俐样儿,衬着铃铛响儿,真是越发可怜可爱了。” 念浅安歪头任摸,心情极好地自黑道:“别着铃铛像不像小狗?我给您汪两声听听?” 陈姑姑又嗔又喜地哈哈大笑,收拾停当的安和公主佯怒着瞪一眼女儿,分车启程后,就点着女儿的脑门道:“你这张嘴真是越发利索了!你是小狗,那我成什么了?对着陈姑姑也敢满口胡话。” “严肃活泼懂不?我这样陈姑姑才好放心,回头和曾外祖母也有话好回不是?”念浅安捂着额头,冲安和公主挤眼睛,“再说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这可是上回进宫瞧着娘左右逢源好厉害,现学的。” 安和公主噎住:“……学得好。” 心下其实极爱女儿如今的机灵劲儿,一路进宫也不嫌女儿在一旁丁零当啷的自带噪音。 结果一进万寿宫,念浅安的小铃铛就被咿咿呀呀的真噪音完美碾压了。 只见戏台高搭,生旦净末丑一个没落,正热热闹闹地唱大戏。 唱戏不是重点,重点是戏台下陈太后和三位太妃各占一个超宽敞的座位,簇拥着座位伺候茶点的不是太监宫女,而是或阴柔或阳刚的美貌男戏子。 瞧陈太后、太妃们怡然自得,不时和美貌男戏子对个小眼神,借着拿点头勾个小手手,妥妥的富婆包养啊呸,富婆酒局的诡异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陈太后记挂她,担心她受惊而忧心焦急呢! 念浅安顿时风中凌乱了,“曾外祖母和太妃们居然养……面面面面面首?!” 她疯狂结巴,陈姑姑一脸淡定,意有所指道:“深宫寂寞,平日里没个消遣人就老得快,太后和太妃们不过图个心里畅快,从不做出格的事儿。这些个戏子还是皇上精挑细选,进献给万寿宫和太妃们的呢。” 不愧是混皇宫的,这样都不觉得出格? 念浅安默默给先帝点蜡,还没稳住三观,就听安和公主不以为然地接话道:“以前是你说话做事没个遮拦,你曾外祖母才没让你瞧见这些,怕吓着你。如今多见识见识也好,别瞧见什么新鲜事儿就大惊小怪,没得丢我和你曾外祖母的脸。” 念浅安一脸冷漠,“……不好意思给您丢脸了,是我世面见得少。” 还好安和公主没有养面首的爱好,谢天谢地谢驸马。 念浅安正庆幸安和公主和念驸马是真爱,就见安和公主不打扰太后太妃们,径直冲着周皇后揶揄道:“你今儿不犯懒了?竟肯走出坤宁宫,巴巴地跑来万寿宫听戏?” 念浅安这才发现周皇后也在,不过身边伺候的是真宫女太监,不怪她刚才眼瞎没注意,实在是和陈太后、太妃们一对比,落单的周皇后气场全输。 在场诸多人,很没有中宫自觉的周皇后居然是最正常的一个。 念浅安好容易稳住三观,就被周皇后一席饱含幽怨的回话给击碎了,“我吃不着猪肉,难道还不兴我看看猪跑?母后这日子过得才叫真逍遥呢。哪天皇上要是也能给我送几个戏子,就是让我跟姜贵妃做亲姐妹也使得。瞧瞧母后养的这几个,环肥燕瘦一样不差,光看着就心情好。” 说罢送了安和公主一个白眼,“你别拿话激我,要真有养上面首的那一天,你看我肯不肯出坤宁宫。” 安和公主回敬白眼,“且等你能做上太后再说吧。” 二人言行无忌,又默默给皇上点过蜡的念浅安彻底放弃重拾三观,干巴巴地上前喊人。 周皇后一边叫免礼一边笑得古怪,“瞧把我们小乌龟唬得,动作僵得真跟个慢吞吞的小乌龟似的。趁早把神魂收回来,母后召你进宫,是有正经事儿呢。” 安和公主一听话外有话,果断撇下周皇后,亲自领着女儿往陈太后跟前去。 陈太后见念浅安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就笑了,这才挥退身边的假戏子真面首,一边拉住念浅安的手摩挲,一边转头和安和公主缅怀道:“我冷眼瞧了半天,安安这反应和孝静当年真是一模一样。孝静要是能学着放宽心,晓得自家寻乐子,也就不会死咬着先驸马一个最后闹得两败俱伤了。” 安和公主不急着问事儿,只做出后怕的不依状,“好险母亲不如您豁达。我可不耐烦多出些来路不明的兄弟姐妹。” 陈太后呵呵笑。 念浅安也呵呵:陈太后逻辑这么清奇真的对吗?求老天还她那个又慈爱又睿智的陈太后! 老天没继续虐她,陈太后果然收起嬉笑,示意太妃们和周皇后继续吃喝玩乐,带着安和公主和念浅安转出偏殿,直奔主题道:“我接安安进宫,一是亲眼瞧着她好好儿的才放心,也是端午将至,宫里宫外少不得宴饮坐席,留她在万寿宫小住几天,省得她小孩子家跑进跑出的费劲儿。 二是小六想见安安,私下有些事想问她。小六如今事忙,这会儿来万寿宫难免打眼。我特意请皇后过来,就是方便他有个由头进出万寿宫。想必周姑姑已经把话传出去,一会儿小六就该来万寿宫请安了。” “这样大费周章,可是和朝中的事儿有关?”安和公主一点就通,若有所思道:“东郊出过劫匪的事儿已经传开了,听说捉拿归案的劫匪和北郊那拨人已经定罪处斩,大盗掳人案却还没个定论,小六是想细问东郊劫匪的事儿?” 念浅安心中一动,“管这事儿的是四皇子,六皇子怎么掺和进来了?是因为徐世子的关系?” 徐月重奉命打下手,正协助四皇子查案。 “要不是听小六说那天你和裴氏都在三怀山,我怎么会放心不下,让陈姑姑亲自去接你?”太后老怀大慰地点头道:“先是北郊后是东郊,外人只知李家庶女险些出事儿,却不知东郊的劫匪是徐世子抓的现行。小四放着徐世子不问,倒转头搭上了魏相。” 说着一声冷哼,“陈氏是去东郊静养的,事后才听说东郊出过劫匪不奇怪。她一问三不知,小四竟肯特意走一遭魏家别业,又登魏家门’请教’魏相,如今主理案子的倒成了魏相。魏相插了手,能有什么好结果?” 安和公主一声冷笑,“难怪小六要私下出面。不提案子结果如何,徐世子曾是小六的武学伴读,怎么算都该是小六的人,总不能任由徐世子受魏相、小四折腾摆布。” 念浅安闻言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奸臣终于不可避免地,和宠妃一系勾搭成功的既视感好强烈,残酷现实来得好突然! 念浅安顿觉进宫不好进宫不妙了。 而陈太后和安和公主所说的缘由,在她这个知道真相的人眼中是站不住脚的。 楚延卿想见她,八成是为了其他什么事? 念浅安想不出来,头大道:“既然是私下碰面,那我该去哪里等六皇子?” 陈太后摇头失笑,“见着小六可不能一口一个六皇子。眼下是为了正事,你见着小六别又闹得不可开交。只管乖乖拿他当小表舅当长辈,好声好气地说话,啊?” 念浅安又凌乱了:“……小表舅?不是小表叔吗?” 第71章 小表舅好 “才说你机灵了点,怎么又说起蠢话来?”安和公主斜睨着女儿,语气相当嫌弃,“论辈分,小六该喊我一声表姐,轮到你合该喊小六一声小表舅。你该喊小表叔的人,且在刘家姻亲里,不在皇家、宗室里。” “不怪安安分不清楚。”陈太后瞧这母女俩斗嘴就乐,拍着念浅安的手维护道:“不是我们安安说蠢话,是皇家的辈分本来就乱。那些个不常见不亲近的宗室,连我也分不清楚。” 念浅安持续凌乱中:“……所以我该叫七皇女小表姨,而不是小表姑?” 这口误果然好蠢,为毛当时七皇女没反驳她,身边下人也没纠正她? 安和公主干脆以白眼做答,陈太后则笑弯老眼,“你犯迷糊,小七只有比你更迷糊的。做主子的说错些不打紧的话,做下人的有什么好计较指正的?” 她自然知道念浅安和七皇女怼过两个回合的事。 陈太后虽不理事,宫里宫外的大小事却逃不出她的耳目,说罢话锋一转道:“我这万寿宫,不敢说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但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窥探打听的。安安只管放下心等小六来见你。后花园的凉亭已经拾掇好了,上回不是还念叨过那颗梧桐树?我都安排好了,你就去梧桐树下的凉亭等着就是,那里清静。” 安和公主收起嫌弃,提点女儿道:“皇上因大盗掳人案迁怒五城兵马司,徐世子首当其冲。小六想把徐世子摘出来,私下问过你,明面上打着我们母女俩的名号最合适。小六特意来见你的事瞒得过旁人,瞒不过皇上。也不必瞒皇上,左右今儿这一遭就是做给皇上看的。” 念浅安表示明白:裴氏和徐月重是亲母子,血亲不足为证,问裴氏不如问她,再加上皇上对安和公主的宠信,十成十能顺利把徐月重摘出大盗掳人案。 她也不点破楚延卿找她多半另有猫腻,嗯嗯应下,独自往后花园去。 陈太后目送念浅安走远,转头看向安和公主,故意问道:“你倒放心安安一个人见小六?不怕他们跟以往每次见面似的,又一言不合闹得鸡飞狗跳?” “以前不放心,现在不得不放心。安安如今也大了,是好是坏总要自己学着面对处理。”安和公主扶着陈太后往回走,半感叹半好笑道:“您不也和我一样?以前能纵着两个小的闹腾,以后可不能放任安安和小六再这么不和下去。我是我,安安是安安,她将来能不能过得好,只能靠她自己。” 皇一代会死,皇二代会老,不远的将来就是皇三代的天下,不趁早和嫡皇子搞好关系简直作死。 安和公主拎得清,陈太后最爱她这份灵醒,握着安和公主的手笑道:“可不就是这个理?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只要安安能和小六好好儿的,将来也就有了自己的依仗。哪天我死了,你这公主圣宠不再了,也能放心把安安托付给皇后和小六。” 安和公主半点不玻璃心,赞同道:“别说您了,我和驸马也得死在安安前头,她要是和小六再处不好,我干脆下狠手教训得她彻底老实了,远远打发出京城嫁个好拿捏的乡绅富商算了,省得白操心。” 陈太后佯打安和公主一下,“我看安安口没遮拦就是跟你学的。晦气话倒越说越顺嘴了?你且等着瞧,陈姑姑都说安安如今嘴甜得很,叫人见着就欢喜。小六性子再冷,也不至于好歹不分,伸手不打笑脸人总是知道的。我们只管等着看,小六见完安安是笑脸还是臭脸。” 所以说凡事都有个传承,统一阵营的陈太后、周皇后、安和公主各有各的恶趣味。 外祖孙俩嘿嘿嘿地飘走。 念浅安啧啧啧地飘到梧桐树下,拍着超壮的树干弹舌道:“又见面啦梧桐树。梧桐梧桐快显灵,告诉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树上小男孩是谁呗?平常不想也罢,见着梧桐树偏想不起来,难受死了。” 她正自说自话,周身暖融的晚春空气突然冷了几个度。 念浅安搓着手臂转头,瞪大眼看向凉亭里长身玉立的身影,“……光天化日美艳男鬼,这么刺激?” 亭内身影气息更冷,“……我是人不是鬼。” “居然不否认美艳二字?”念浅安小声吐槽一句,边往凉亭走边打量亭内身影,一脸认真道:“你自带阴风阵阵,还神出鬼没连个脚步声都没有,不能怪我错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她纯粹插科打诨,想着原身和楚延卿不和,有意瞎说来个“轻松有趣”的开场。 自然知道亭内身影除了楚延卿再无二人。 说着话不忘上上下下把楚延卿撸了一遍:果然肤美貌艳、身高腿长,比徐月重更冷冽,比柳树恩更精致,比刘青卓更淡雅,比楚克现更俊朗,不愧是柔美清贵的周皇后出品,当真是顶级小鲜肉一枚。 可惜如传言一般,一张俊脸果然又臭又冷。 楚延卿却不这么认为,眯起好看的桃花眼道:“……阴风阵阵?” “阴风阵阵!”念浅安点头,有些意外楚延卿居然有来有往地接话,顿觉原身和他的关系貌似没有那么糟糕,立即顺杆爬地摸着下巴道:“徐世子没表情的时候,身上散发出的阴风就比你弱一点。外人戏称徐世子是冰山世子爷,我觉得他输了,你才是真冰山。冰山皇子选冰山世子做武学伴读,果然是人以群分。” 楚延卿听她拿徐月重对比,冷沉的神色有一瞬古怪,挑眉哼道:“念浅安,你这张狗嘴果然吐不出象牙。” 看来原身和楚延卿的关系确实很糟糕。 念浅安立即乖巧坐好,举起爪子挥了挥,“小表舅好!小表舅请坐!我跟您开玩笑呢,既然您觉得不好笑,我们就直接说正事儿?” 暖场失败的念浅安默默海带泪,生怕空气突然安静,忙扫座看茶,分起陈太后准备的好茶好点来。 楚延卿似不觉得她招呼打得不伦不类,边抖袍落座边看着念浅安轻笑道:“以前不是最恨我拿辈分压你?今天倒乖巧,小表舅叫得这么好听,我可得仔细瞧瞧,是不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念浅安顿觉好冷:大家都是年轻人,楚延卿打趣人怎么这么老派?比她的冷笑话开场白还难笑啊亲!难道徐月重面冷心热,明里暗里两副面孔,而楚延卿是真面冷心冷,单一的臭脸只是为了掩饰令人堪忧的情商? 怪不得会和原身一小姑娘针尖对麦芒。 果然人无完人,顶级小鲜肉也是有缺点的。 于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挤出很捧场的假笑,决定直来直往,“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柳公子都和您禀报过首尾了吧?如今我能不能发家致富,命脉可都捏在您手上。做生意的六成本钱着落在您头上,您就是我的大金主,叫声小表舅应该的,应该的。” 楚延卿似笑非笑地垂眸,唇线划出漂亮的上翘弧度,“你倒是识时务。” 念浅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掏了掏耳朵。 楚延卿笑起来很好看没错,嗓音醇厚动听也没错,但她即不看脸又不声控,为毛会出现心脏漏跳一拍这种狗血症状? 果然是男色惑人,罪过罪过。 念浅安默默捧着小心肝,怒盯楚延卿暗搓搓锻炼母胎单身狗的定力,见楚延卿有一句接一句不主动开口,干脆先问最关心的事,“小表舅,您私下约见我的理由,到底是忽悠曾外祖母的,还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您是怕魏相插手查案后,借机拿捏徐世子,拉拢靖国公府?” 人脉这种东西,其实虚虚实实。 不必靖国公府真的和魏家如何同流合污,只要魏无邪做出副能让徐月重听之任之的样子,已经足够混淆视听,扭曲靖国公府的立场。 楚延卿猜得出她的未尽之意,抬眼对上她直勾勾的视线眉头微皱,错开目光顿了顿,才冷笑道:“大盗掳人案虽闹得极大,到底没真伤及人命。父皇要脸面,朝廷也要脸面,案子怎么破的不重要,甚至捉拿归案的大盗是真是假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安抚人心、挽回颜面的结果。四哥会怎么结案,我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四哥所求不小,不仅想要面子还想要里子。四哥顺势找上魏相,一为示好,二为拉拢。四哥算计得精,魏相也不是个肯吃亏的。 打压异己、铲除政敌,魏相一贯做得熟手。如今有大盗掳人案做幌子,’受害’的不是李家这样的掌兵武将,就是如于海棠那般和宫中干系不浅的人家。罗列罪名将屎盆子扣到对家头上,魏相能除去想除去的人,四哥也能拉拢想拉拢的人。” 念浅安一点都不感激楚延卿肯说这么多话,继续捧着被狂虐的小心肝,替魏父强行辩白道:“皇上又没瞎,不至于放任魏相爱弄死哪个就弄死哪个……吧?我在东郊见过魏相,魏相瞧着即慈蔼又宽和,不像恶事做尽的坏人……呀?” “你瞧着魏相不像奸臣,父皇对魏相所作所为却看得一清二楚。”楚延卿的语气冷若冰霜,“你以为四哥怎么敢拖魏相下水?背后未必没有父皇的授意。不管父皇是为四哥拉助力也好,还是又被魏相蛊惑也罢,案子怎么审理怎么定论,父皇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上没瞎,但也跟瞎了差不多。 念浅安微笑中透露着疲倦,“……果然奸臣都是当权者惯出来的。” 她虐中求生,果断转移重点,只说四皇子不说魏父,“所以于海棠把事情闹大,也有可能是姜贵妃的意思?趁火打劫给四皇子争个漂亮的政绩?不管四皇子是想打压还是拉拢靖国公府,确实不好让徐世子继续协助查案,还是把他捞出来得好。” 说罢本着独虐虐不如众虐虐的精神,幸灾乐祸道:“那位假侍卫真皇子活该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揪出我和柳公子就算了,还让四皇子得了好,政绩加身、拉帮结派两不误。” 楚延卿见她傻乐,忽然出声斥道:“念浅安,你能不能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坐没坐相,脑袋晃来晃去地叮当乱响。 他伸手按上念浅安的包包头,捏住那对发饰铃铛,皱眉道:“吵死了。” 第72章 开玩笑的 念浅安努力往上看,只瞧见半节被箭袖包裹的手腕,遂真心实意地拍了句马屁,“小表舅,您的手好大。” 一巴掌就把她的脑袋罩全了。 腿长手长什么的真令人羡慕。 念浅安放错重点,楚延卿看着她几乎翻成白眼的滑稽模样,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虽不再嫌她自带噪音,冷峭的剑眉却依旧皱着,“偷鸡不成蚀把米?你怎么就能肯定那位假侍卫真皇子另有其人,而不是四哥贼喊捉贼?” 念浅安收回朝天戳的视线,眨了眨眼平视楚延卿,双手抱胸道:“如果是四皇子,他何必派人去宫外劫持于海棠?椒房殿是于海棠在京中的唯一依仗,就算真是她偷窥奸情,四皇子关起门来想收拾她或收买她都好办。不必多此一举劫持人,也不必画蛇添足把事情闹大。” 要是四皇子真这么蠢,那么偏宠椒房殿的皇上就是真眼瞎了。 她说话动作都透着点匪气,楚延卿不禁又勾了勾嘴角,松开眉头饶有兴致道:“三哥呢?你不怀疑四哥,也不怀疑三哥?” 念浅安点头,简单将徐氏和安和公主说过的内容概括一遍,“李家没防住李十姑娘作妖,三皇子路遇劫匪’英雄救美’确实是意外。三皇子会掺和进大盗掳人案,多半是顺势而为。听说那些和三皇子交好的文臣,这两天可没少往皇子所和李家送贺礼。 三皇子即得美人又得美名,一处置完北郊劫匪就抽身而出,并不干预四皇子查案,也没趁机勾搭魏相。果然是个会做人会做事的。他要是个心里藏奸的,就不应该轻易收手,喜提小妾后就万事不管了。” 李菲雪的问好信里还提过一嘴,说李家一大早收到了三皇子送来的聘礼,还派人好声好气地转达他的承诺:不仅会善待李十姑娘,还会等李十姑娘及笄后再正式圆房。 李菲雪才十三,李十姑娘撑死了和李菲雪同岁,等李十姑娘及笄,生母的孝期也过了,三皇子妃也早进门了,三皇子这“承诺”当真即圆滑又两全。 纳妾还肯正经下聘,本是对李家的看重,但看李菲雪那力透纸背的笔迹,八成又气着了。 而徐氏接了聘礼不能扔,还得眼看着庶女在皇子所为姨娘“守孝”,估计又得恶心一场。 念浅安默默咂舌,楚延卿则抿了抿嘴角,勾出个似有若无的笑,“喜提小妾?这说法挺新鲜。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我和您如今是友好合作的关系,有什么不敢说的。”念浅安一脸正经,偷偷撇了下嘴角,“您也别再拿话试探我了,听我说话就该知道我脑子比以前正常。不说帮您做什么大事儿,至少不会拖您后腿。小表舅,您给句实在话呗,那假侍卫,到底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 楚延卿的大手微微用力,轻按了下念浅安的头,“是谁答应过树恩,不再插手这事儿的?” 念浅安心脏不漏跳了,顿觉自己果然不是颜狗,对楚延卿的摸头杀无感,一分神就噎了下,“……还不是您先问我我才问您的,礼尚往来加一点好奇,人之常情。” 楚延卿也噎了下,“……那你觉得会是谁?” “传说大皇子粗中有细、二皇子文武皆风流,府里小妾庶出还都不少,我看哪个都有可能。”念浅安说罢翻了个白眼,“您有完没完,老拿问题考我不嫌累么?您手里捏着假农夫假猎户,就没问出接头的中间人是人模还是狗样,顺便确定背后是哪位皇子?” “宫中侍卫只比太监宫女少一点,如果那中间人是暗卫,就更难以查证。”楚延卿瞪一眼言行不雅的念浅安,似笑非笑道:“左右如你所说,如今敌在明我在暗,一时不确定无妨,对方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不管是大哥还是二哥,以后知道收敛就罢了,若是再有什么事……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 狠话撂得别有深意,皇三代什么的,果然都是塑料兄弟情。 念浅安默默吐槽,不再好奇是哪位皇子,改而八卦起假宫女来,“对方想揪出我和柳公子,行事却束手束脚的,可见不想暴露自己更不想暴露那位’宫女’。既然宫女也是假的,真实身份肯定够惊人。是不是哪位……秀女?” 年前才大选过,皇上收了一批小老婆,剩下一批没撂牌子待分配的秀女,还在储秀宫住着。 “西六宫的人再有能耐,也无法三天两头地往东六宫私会皇子。你当皇宫真是能随便乱走乱闯的地方?那假宫女只可能是东六宫的人。”楚延卿眼底透出阴郁来,看着念浅安哼道:“刚才不是还说自己脑子好使了吗?我不信你猜不出假宫女的身份。秀女还不够份量让对方如此’兴师动众’。 当时那假宫女并未刻意改变声线,树恩听得分明,却不能确定是东六宫里的哪一位。十有八、九,那假宫女在宫里的时日不长,且鲜少在人前走动,只能是父皇年前新收的哪位庶妃,多半还没名没分。” 说着见念浅安神色略呆,不禁嗤笑道:“你不是很敢说吗?一个没名分的庶妃就吓着你了?” 念浅安揉了揉脸,皱着鼻子道:“……不是不敢说,而是不想面对如此恶心的事实。” 皇子和名义上的庶母,确实恶心。 念浅安用力顺了顺心口,话至此已然明白楚延卿找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您不急着找出是哪位皇子,想先确定到底是哪个色胆包天的庶妃?” 再没名没分也是皇上的小老婆,平时虽然没资格没机会在宫里多走动,但诸如端午这样的节庆日子,宫中大宴时肯定会有一席座位。 人齐而多时,正方便一一排除辨认。 念浅安支起手摸下巴,“敢给皇上戴绿帽,佩服佩服。小表舅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仔细留心那些庶妃,尽量帮您缩小怀疑范围。” 她又恢复了敢讲敢说的本色,楚延卿原本又冷又沉的俊脸顿时精彩纷呈,听着戴绿帽三个字仿佛想笑不能笑,干咳一声又板起脸道:“东六宫那些庶妃说多不多,暗地里我已经另有安排,不过是要多费些时日。你能找出是谁最好。不能的话也不用勉强,省得打草惊蛇。” 念浅安听他有两手准备便也不大包大揽,只保证道:“您放心。我好容易躲过一劫,不会蠢到自己送上门当靶子。” 楚延卿似乎并不担心她会坏事,只问道:“当初听到的女声,你记得可还清楚?” 重生后第一次进宫就撞破奸情,想记不清楚都不行。 念浅安点头,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柳公子是您的暗卫,不方便翻您那些庶母们的墙,帮您听声辩人可以理解。不过,他和您倒是无话不说,这是把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全部都告诉您了?” 敌明我暗什么的,她不仅和柳树恩说过,还在信里写过,难道她和柳树恩的联络密信,不仅要过徐月重的查验,还得过楚延卿的眼? 还好她从没想过玩什么鸿雁传情,不然可就丢脸丢大了! 念浅安瞬间苦逼。 楚延卿见她皱完鼻子又皱起小脸,冷峻的脸不禁露出无声的笑,挑唇道:“我和树恩确实无话不谈。何况你所图不小,竟想撬奈香阁的墙角,错打错着合了我和桂仪想扳倒飞鱼卫的隐秘,树恩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将你说过什么、如何盘算都告诉了我。” 念浅安表示明白:事关重大,以前原身和楚延卿不和,现在突然要携手合作,柳树恩于情于理都要和顶头上司禀报清楚。 既然说完了正事,念浅安就提起另一件正事,“小表舅,您肯出多少本金,什么时候能到位?” “本金、契约、飞鱼卫的私产名单,回头树恩会一起交给你。”楚延卿答得干脆,嘴角保持着上翘的弧度,“你我虽是背地里的东家,但脂粉铺子终归要开在明面上。配方原料都是你想的你出的,铺子的名字也该由你来想,我就不指手画脚了。” 说得好像很谦让似的,咋不说到底肯出多少钱! 念浅安在心里腹诽,明面上不能得罪大金主,端起笑脸道:“既然是和奈香阁打擂台,不如取个对仗,就叫奈臭阁?” 楚延卿瞬间冷脸,“……我退出。” 取的什么烂名字,一听就会输。 “开玩笑,开玩笑的。”念浅安忙端正态度道:“小表舅,您别动不动就冷脸,能不能有点幽默感?” 楚延卿脸色更冷,“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开玩笑?” “以前是以前。”念浅安做出一脸无害状,“所谓今非昔比,您难道不喜欢我这样好声好气地和您说话?我这不是鲜少和您面对面谈正事儿,才想多开玩笑缓和气氛,好让您适应一下新的开始新的关系。” 楚延卿脸色稍缓,眉眼微动道:“我确实需要好好适应一下。” 念浅安后知后觉地沉吟道:“我瞅着您适应得挺好的。” 从始至终,楚延卿面对她的态度都挺正常,半点没有见着原身就横眉冷对的样子。 楚延卿可不像有求于人,就肯低声下气的人。 难道是因为柳树恩? 念浅安眼睛微亮,“小表舅,柳公子跟您都怎么说我的?是不是说了我不少好话?” 楚延卿眯了眯桃花眼,似乎不太确定,“嗯……算是好话吧。” 念浅安顿时抓耳挠腮,眼神往周围乱瞟,“柳公子呢?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楚延卿这次答得很确定,“他不在。” 敢情柳树恩没隐在暗处随侍楚延卿啊混蛋! 枉费她爱屋及乌,一直保持微笑奉承大金主兼柳树恩的顶头上司! 念浅安瞬间变脸,了无生趣地撇嘴道:“该说的说完了,小表舅是不是该走了?” 然后歪了歪头,翻着白眼道:“我送您。但您能不能先把手拿开?虽然我不觉得您手重,但您一直按着我的头不嫌手酸吗?” 楚延卿看了眼全程绷直,捏住念浅安包包头的手,不为所动道:“不嫌。只要你头上的铃铛别吵着我就行。” 念浅安继续翻白眼,“我嫌。我早上才洗的头,您别把手汗捂进我头发里。” 楚延卿一脸遭雷劈的表情,“我没有手汗。念浅安,你说我脏?” 这货难道有洁癖? 念浅安忙表示不敢,忍着笑去扯楚延卿的手。 第73章 原来是你 拉扯间铃声大作,不知是散落的发丝缠住了,还是系铃铛的络子勾住了楚延卿的箭袖,随着念浅安扯开楚延卿手的动作,脱落的铃铛被甩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斜斜没进梧桐树歪耸的茂密枝叶中,脆而亮的铃声嘎然而止。 念浅安忍笑变干笑,一脸“不好意思我手残”的表情,松开楚延卿的手,仰头望着梧桐树肉疼道:“曾外祖母赏我的铃铛……纯金的……” 楚延卿听着她语带铜臭的感叹,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微微闪烁,错眼见念浅安提起裙摆就往树下跑,忙旋身拦住,似忘了方才被念浅安嫌弃手汗的羞恼,竟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神色来,“念浅安,你还想亲自爬树不成?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帮你找回来就是了。” 念浅安在心里咦了一声:这略带哄劝的亲切口吻是怎么回事? 不等她犯完嘀咕,就见楚延卿脚下轻点,纵身跃上高耸的梧桐树,很快就准确无误地钻进铃铛消失的枝叶中。 戳在树下的念浅安不由暗叹:怪不得楚延卿能神出鬼没,轻功果然耍得贼溜,和擅长飞来飞去的柳树恩不相上下。 映在视野里的繁茂枝桠飒飒摆动,不期然间和幼时记忆交错重叠,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除夕夜宴,她牵着原身溜到此处看烟火,漫天霓虹染上梧桐枝叶,也照亮了隐在树上的一角衣摆。 衣摆的主人探出稚嫩却精致的脸庞,冲着抱住树干摇晃的原身喝斥道:“吵死了!还没树干一半高的黄毛丫头还想爬树不成!” 她才将原身护到身后,稚声呵斥的小男孩就拽着衣摆跳下地,身形瘦小,身手却矫健。 小小面庞散发出的阴郁气质不容错认,相似的话语刚才还曾响彻耳畔。 陷进回忆里的念浅安神色恍惚,愣愣看着楚延卿从树上探出精致眉眼,勾唇晃了晃手中的铃铛,眨眼间就落在她跟前,重新将铃铛别回络子上挂进她发间,然后伸手左右一拍,轻笑道:“铃铛帮你找回来了。现在它们也吵不着我了。” 里头的香薰球被他两巴掌拍碎,自然不会再叮当乱响。 念浅安无语地甩了甩头,抖落半脑袋香喷喷的碎渣,神色依旧有些愣,“小表舅,原来是你?” 楚延卿闻言也有些愣,随即眼底泛起奇异的光彩,“原来是我?” “原来是你!”念浅安有些小激动,收回神后满脸写着高兴,“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在这里见过的小男孩是你!” 那种明明卡在喉咙眼,却死也想不起来的难受劲儿一扫而空! 原来她和原身幼时有过一面之交的傲娇小男孩是楚延卿! 兜兜转转,都是老交情啊! 尊称什么的见鬼去吧,念浅安顿时不您来您去了,恨不得和楚延卿勾肩搭背套牢交情,简单将陈年旧事说了,笑微微道:“小表舅气质独特,没想起来就算了,想起来了还能认错么?” 楚延卿没否认,“难为你还记得两岁时的事。我还以为你说不记得,这辈子就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来。” 别说当时才两岁的原身了,她身为伪萝莉不也才想起来么? 念浅安默默汗颜,强行挽尊道:“有些事是要讲究契机的,以前不记得,现在想起来也不晚。” 楚延卿“哦?”了一声,仿佛很稀奇,“那你还想起什么了?除了想起当时的小男孩是我以外,你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也想起来了?” 念浅安顿觉话锋不太对,忙掰着指头替原身辩解道:“那会儿你该七岁了吧?我就是真说错过什么话,做错过什么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计较了?” “那就是没全部想起来了?”楚延卿轻声冷哼,眼底的光芒渐次黯淡,“我看你这脑子也没比以前好使多少。本来你还能问问魏四表妹,当年你们一起对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可惜,现在问不成了。” 念浅安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从陈太后和魏母那头论,她以前是该喊楚延卿表哥,奈何她五岁那年后就没再出过大门进过宫门,病娇到死也没再见过楚延卿,一表三千里的皇子表哥,她记得才有鬼! 更悲催的是,复苏到一半的记忆又卡壳了。 她只记得,当年瞧原身太可爱,忍不住逗了逗小萝莉,正围观小萝莉短手短脚地爬树未遂呢,就惊动了当时还是小正太的楚延卿,然后…… 然后呢? 她和原身对楚延卿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真的想不起来啊! 念浅安瞬间分裂了,一语双关道:“我到底和你说了啥做了啥?” 楚延卿自然不知道她意指自己和原身,冷冷看一眼念浅安,背着手转过身,丢下一句,“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明明一副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的口吻,偏偏不肯明说。 念浅安偷偷对着楚延卿的背影翻白眼:从小就顶着阴郁名声的皇子什么的,果然难搞。 吐槽完开始犯愁:原身小时候确实可爱,她当年应该不会无聊到逗完原身又逗小楚延卿,无意中得罪了小楚延卿不自知,连带着和原身一起,被楚延卿记恨了这么多年吧? 这个可能性貌似很大。 毕竟相处这大半晌,楚延卿确实如传闻一般,冷面冷心且阴晴不定。 念浅安表示惹不起,心知再揪着旧事不放难保不会适得其反,遂果断翻篇,追上楚延卿试探道:“小表舅,您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吧?我可等着柳公子给我送您出的本金了?” 她一心虚就犯怂,非常识趣地又换回了尊称。 楚延卿背对着念浅安翘了翘嘴角,偏头看向念浅安时,又是一副冷清俊颜,“你不是要在万寿宫小住?我会告诉树恩一声,让他找机会来见你。” 念浅安放下心来,欢喜道:“真的?那您多转告柳公子一声,我这几天都不出万寿宫,随时恭候他的大驾。” 楚延卿似被她的喜笑颜开感染,也露出清浅的笑容来,“念浅安,这是你第几次提到树恩了?你就这么高兴能见着他?” 念浅安在心里嘿嘿:能见到喜欢的人当然高兴! 嘴上自然不会也不能这么说,遂扯淡不脸红道:“您出钱,柳公子出力,见着他就代表生意能正经着手铺排开了,也代表着赚钱在望。我见着您高兴,见着他自然也高兴。” 她顺嘴拍马屁,楚延卿似乎很受用,嘴边的笑意转深,竟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你高兴就好。铺子的事你和树恩商量,别再乱开玩笑,好好定个名字。” 这会儿又这么好说话了? 念浅安顿觉楚延卿也挺分裂的,一边点头应下,一边随楚延卿转出后花园,竖起耳朵听前头的动静,没话找话道:“也不知道大戏唱完了没有?小表舅,您是直接出万寿宫,还是和我一起去见曾外祖母?” 她实在不忍直视陈太后和太妃们身边面首环绕,多个人一起面对也好。 楚延卿仿佛知道她心里所想,面色古怪地干咳一声,点头道:“我来时前头就散场了。几位太妃已经回了寿康宫,这会儿皇祖母、母后和公主,应该都在偏殿吃茶闲话。我和你一起过去。” 说着看了念浅安一眼,又干咳了一声,突然道:“皇祖母和太妃们身份不同,身边有什么人父皇也是知道的。你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别出去乱说,也别学皇祖母和太妃们的做派……” 学陈太后养面首? 她只是公主之女,又不是公主! 别说她不想,就算她想也没资格养面首。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想太多了”的表情,不以为然道:“我要学也跟我娘学。” 楚延卿闻言展颜一笑,微微颔首道:“公主和念驸马琴瑟和鸣,确实令人钦羡。说起念驸马,他年后离京,去江南也有小半年了?念驸马什么时候回京?” 据说念驸马身负皇命,带着一众翰林院的学士、供奉,往江南办差去了。 念浅安面对安和公主时,能无缝对接地代入魏母,对素未蒙面的念驸马实在是关心欠奉,闻言只得含糊道:“听我娘说,端午节前总该回来了……吧。” 她和楚延卿有来有往地低声说着话,前后脚跨进偏殿,落在殿内众人眼里,就成了“感情融洽”的美好画面。 安和公主见状高高挑起英气的眉毛,和陈太后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各有各的欣慰,一同无声地笑了起来。 念浅安正觉这二人笑得仿佛很有深意,就见陈姑姑突然一拍额头,难掩兴奋道:“奴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年六姑娘在后花园遇见的小男孩,可不就是六殿下!那年除夕宴散了后,六殿下还拉着奴婢问跑去后花园看烟火的小姑娘,是哪家带进宫的呢!” 念浅安顿时一脸冷漠:“姑姑晚了一步,我刚才已经想起来了。” 亏陈姑姑还是专职混万寿宫的,记性比她还不靠谱。 偏偏这个时候想起来,好容易翻篇的话茬又冒头了。 念浅安看了眼楚延卿自顾落座的冷脸,对上不知此节的安和公主,见知道半截的陈太后也好奇看过来,只得将小时候的旧事从头说了一遍。 陈姑姑听罢又是唏嘘又是感叹,“魏四姑娘自那之后再没进过宫,要不是瞧着六姑娘和六殿下有说有笑地一块儿进门,奴婢只怕还想不起来呢。” “有说有笑?”安和公主眼风一扫,瞥着女儿有些乱的头发,故作不满地冷哼道:“刚才是瞧着有说有笑,别是背着人在后花园里动过口还动过手,安安这乱糟糟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包包头。 周皇后的目光也停在念浅安的脑袋上,随即转头看向楚延卿,皱眉道:“你又欺负安安了?” 楚延卿闻言脸超臭,“我没欺负她。” 念浅安见安和公主调转视线瞪向她,忙板住小脸认真道:“我也没欺负他。” 然后就听噗嗤一声,陈太后笑了。 第74章 肝脑涂地 “小六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哪里至于和安安动手?安和别急着护犊子,皇后也不必张口就认定是小六不好。”陈太后语带嗔怪,满脸的笑容却没有半点不虞,“小六都已经开始在朝中办差了,安安也懂事不少,倒是安和和皇后两个,还跟长不大的小姑娘似的,自家爱斗嘴也就罢了,还老爱拿孩子们斗嘴,哪里有做人亲娘的样子。” 周皇后闻言不以为意,反而摸着脸感叹道:“母后这话儿臣爱听。要是真能做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就好了,省得儿臣费劲保养这副皮囊。” 她的关注点一向清奇,比起能青春永驻、肤白貌美,根本不在乎皇上宠谁爱谁,连儿子都得靠边站。 陈太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虚点着周皇后笑过一回才看向楚延卿,意有所指道:“之前你提出要私下见安安时,是怎么和我说的?我可是听你说明白前因后果,才帮你牵这个线的。该问的事都问完了?如今可不兴过河拆桥,往后都要和安安和和气气地相处,知不知道?” 楚延卿的脸不臭了,微微倾身应道:“皇祖母教训得是。您放心,我能跟旁人虚以委蛇,跟您可不能说话不做准,拿话糊弄您。” 陈太后露出满意而满足的笑。 安和公主不管这祖孙俩打的什么机锋,只管接上自己起的话头,趁机问出困扰多年的疑惑,“不是我急着护犊子,故意拿安安说嘴。实在是小六和安安从小闹腾得厉害,活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小六倒是说说,如今肯答应和安安好好相处,以前却是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 她和周皇后说话没客气过,对着楚延卿就更不客气了,半点不拐弯抹角,问得这样直白容不得楚延卿避而不答。 在座的陈太后、周皇后、周姑姑、刘嬷嬷不是长辈就是老人,虽不会无故插手晚辈之间的“纠葛”,闻言却不由心生好奇。 正被陈姑姑捉着重新梳头的念浅安也歪了歪身子,竖起耳朵做倾听状。 楚延卿留意到她的小动作,不自觉地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反问道:“公主想知道原因,何必舍近求远来问我?” 念浅安在心里啧了一声:不愧是柳树恩的顶头上司,都吊得一手好胃口。 安和公主则直接啧出了声,“安安要是说得清楚,我犯得着来问你?” 不是她嫌弃女儿,而是原身初见楚延卿时太小,等能记事后已经和楚延卿不和了,每次进宫不是斗嘴斗不过七皇女被欺负哭,就是斗法斗不过楚延卿继续被欺负哭,性子越长越歪,脾气也越养越骄横,成天只想着怎么欺负回去,问起缘由来没一句好话,实则自己也闹不清到底怎么结的仇。 背锅背到麻木的念浅安一脸干笑:“……不好意思,不是我说不清楚,而是我记性不好。” “你的记性确实不好。”楚延卿斜睨着念浅安,似笑非笑的俊脸透出明晃晃的讥诮,讥诮之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异样情绪,“你现在才想起小时候见过我,那之后又见过我几次,想来我不主动提起,你也记不起来了? 你每次进宫离了公主就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瞧你可怜,好心邀你一起做耍,你却拿我当七妹一流不管不顾地就捉弄打骂,还指望我能低声下气地去捧你的臭脾气?我倒是想念旧情,你一句不记得就当不认识我,你对我不好,我凭什么对你好?” 念浅安顿时脑补出“阴郁嫡皇子不得圣宠玩伴稀缺,示好原身惨遭背弃莫名结怨为哪般”的狗血画面,眨了眨眼道:“……就因为这个?” 楚延卿垂下眼帘道:“……就因为这个。” 念浅安默默扫视一圈,对楚延卿的肯定回答表示怀疑:肯定不止因为这个,多半还跟她和原身对楚延卿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关。 她和原身到底造了什么孽,导致楚延卿不肯和她明说,当着一众长辈的面连提都不愿提? 念浅安想不出头绪,果断决定不踩雷为妙,哑然半晌,无语地看了楚延卿一眼:这货小时候肯定也是个熊孩子,不然不能这么记仇。而且现在依然有点熊,不然不能这么别扭。 她在心里腹诽,陈太后等人亦是一阵无语,面面相觑片刻,纷纷摇头失笑。 安和公主一脸无趣地摊手道:“外祖母这回可看走了眼,长不大的不是我和皇后,而是小六和安安。孩子再大也是孩子。我就不该吃饱撑得管孩子们的闲事,瞎操闲心。” 她表示这种孩子气的答案还不如不问,宁愿回永嘉候府听于老夫人指桑骂槐,至少能听个新鲜解解闷。 于是起身告辞道:“安安进宫小住,我得往老夫人跟前知会一声,省得她又有话聒噪。这阵子府里事多忙乱,等端午节我再进宫给您请安。” 她即是公主又是永嘉候夫人,隔壁大房寡母孤女,三房周氏不管家,四房姚氏是庶媳没资格,公主府和永嘉候府逢年过节的琐碎庶务,都落在她肩上。 陈太后自然不会多留,摆手放安和公主、周皇后各自带着下人散去,见楚延卿也起身拜别,少不得交待道:“你父皇一向肯给安和做脸,对靖国公府又从来高看,你好好和你父皇说清楚东郊劫匪的事儿,别和你父皇起争执。彼此都好声好气的,你父皇不会不许你保徐月重。” 等楚延卿应声离开后,就转头对念浅安笑道:“折腾这么半天累了吧?先回你的院子歇歇脚,陈姑姑都帮你收拾好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趁手的,只管随自己喜欢添减。” 念浅安跟着领路下人转出偏殿,陈太后望着念浅安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你说小六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他之前找我牵线时说的那番话,你在一旁也是听见了的。没想到他和安安还有那样一番渊源,当时真是听得我即心惊又意外。” 说着转头看陈姑姑,疑惑道:“小六这是突然瞧出安安的好,想重新捡起小时候丢掉的情分?” “六殿下瞧着冷傲,其实黑白分明,能屈也能伸。保不准就是您说的这个心思。”陈姑姑想了想,笑道:“何况六姑娘如今不再一味排斥捉弄六殿下,两个人还没认过脸的时候,就曾有过一面之交,可不就是渊源不浅?皇后和公主又亲如姐妹,六殿下愿意和六姑娘好好相处,总归是好事儿。” 陈太后笑着颔首,见陈姑姑说罢欲言又止,不由佯斥道:“你跟我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那奴婢就斗胆直言了。”陈姑姑矮身坐下,敲着陈太后的腿缓缓道:“六殿下不得圣宠,宫里宫外的处境都高不成低不就,否则哪里用得着柳公子这号人物,代替六殿下明里暗里出头做事儿?您很不必管六殿下是什么心思,只管看柳公子是怎么做的,能帮帮一把能推推一把,其他的,全凭六殿下的造化和本事。” 陈太后按住陈姑姑的手,拍了拍叹道:“你和安和说得都对。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啊,还是少操闲心得好。” 陈姑姑顺势替陈太后捏起手来,摇头笑道:“您可没少替皇上操心。也不知六殿下和皇上说得怎么样了?” “小六的脾气和皇帝小时候一模一样。本该是虎父无犬子,偏处得不像亲生父子,倒像不相干的君臣。”陈太后似讽似叹,半阖着眼嗤道:“嫡出的儿子不宠,倒去捧那些个非嫡非正的儿子。皇帝这圣心,我也快操心不起了……” 说着声音渐低,不一时就打起瞌睡来。 陈姑姑不再出声,轻手轻脚地服侍陈太后小歇,偏殿里一片静默。 御书房里也有短暂的静默。 昭德帝放下奏本,抬眼看向杵在御案不远外的楚延卿,敲了敲奏本道:“字儿写得不错,有点长进。” 不冷不热的“夸赞”,楚延卿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说道:“父皇既然没有异议,儿臣就派人和四哥知会一声,调桂仪回五城兵马司,只任原职,不再协理查案。” 昭德帝这才说起奏本的内容,“这些是你从安和母女那儿问出来的’口供’?既然当时靖国公夫人也在三怀山,处斩的劫匪又是徐月重亲手抓的,那就依你的,撤下徐月重,让五城兵马司另外换个指挥使协助你四哥。” 楚延卿抱拳告退,转身走得干脆利落。 “一棍子打不出半句软话的闷棍子。朕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嫡子!”昭德帝靠向椅背,脸上神色喜怒莫辩,“为了摘出一个徐月重,倒把不相干的安和母女都抬了出来,就不怕朕治他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徐世子是六殿下武学伴读。皇上为诸位殿下圈选的文武伴读,哪一个敢辜负皇上的用心,不为各自侍奉的殿下鞍前马后?”沉稳的男声来自盘龙屏风后,转出的身影不是魏无邪又是谁,他微微躬身接着道:“何况靖国公不朋不党,从来只尊皇命。六殿下和徐世子交好,是儿时情分,六殿下怕徐世子牵扯过深,急着捞人,也是人之常情。” 昭德帝垂眸看向奏本,轻笑道:“你就不恼小六坏了你的好事儿?这下子靖国公府可轮不着你和小四动脑筋了。小六最近和徐月重走得近,暗地里谋的是飞鱼卫的事儿,你心知肚明。孔震是你的得意门生,你就不担心飞鱼卫出事儿,孔震也跟着毁了?” 魏无邪神色含笑,身形躬得越发深了些,“只有皇上恼臣,没有臣恼皇上、皇子的道理。臣能心知肚明,全靠皇上抬举,肯给臣提个醒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六殿下对上飞鱼卫,结果如何且在两说。至于阿震,他若是无法脱身,臣再担心也没用。” 昭德帝看向魏无邪,扒拉着龙须道:“好个成事在天。你倒是心宽得很。” 魏无邪并手行大礼,深深垂下头道:“臣惟愿吾皇功绩盖世、圣名长留青史。臣为此愿,宁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昭德帝伸出双手,稳稳托住魏无邪的双臂,看似轻巧的动作却仿佛重若千钧。 念浅安也伸出双手,托住想行大礼的两个小宫女,歪头笑道:“又要麻烦姐姐们了。” 第75章 浪漫未遂 “不敢当六姑娘一声姐姐。”小宫女忙摇头摆手,顺势补了个福礼道:“六姑娘特意留下奴婢们,是想问什么事儿?” “二位不愧是陈姑姑一手教出来的,不用点就通。”念浅安边赞边窝进玫瑰椅里,盘起腿一副闲话家常状,“你们知道哪些和六皇子有关的事,都说来听听?” 她半点不见外,一因这两小宫女惯常服侍原身,上回也是她们“帮”她沐浴更衣成功掩饰行迹的,二因这两小宫女一个叫小豆花一个叫小豆青,虽然是小字辈,其实是大宫女的位份,又是陈姑姑的爱徒,不搞好关系是傻子。 而原身是个万事不过心的骄娇,小豆花和小豆青之前就在偏殿伺候茶水,只当念浅安是怕楚延卿见面就翻旧账,遂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笑,面相稳重的小豆青先答道:“六姑娘记事晚,奴婢倒记得几件您和六殿下的趣事。原先大家伙都不知道,您和六殿下早在后花园见过一面,后来您年幼易受寒又要准备种痘,有几年没进宫过年。 直到您再次进宫过除夕,才和几位皇子、皇女正经论了序齿。六殿下撇下其他皇子皇女,只理会您一个,等到子时还亲手喂您吃饺子呢。哪想您运气好,一咬就咬中包着铜钱的饺子,磕着牙疼得直哭,倒泼了六殿下一身汤水。 后来六殿下非要带您去放烟火,您又拿炮仗烧坏了六殿下新做的衣裳。再后来七皇女和您常有口角,六殿下撞见了有心维护您,哪想您人小气性大,直骂六殿下和七皇女蛇鼠一窝,捉虫子呀往砚台里掺浆糊呀,把七皇女的把戏全都还到了六殿下身上。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何况六殿下可不是泥人。见您执拗,就改而拿辈分压您,原来还肯哄着让着您,越长大就越发爱训斥您小姑娘家这不好那不好,公主尚且不拘束您,六殿下这样只会惹得您越发不耐烦。大家伙原当六殿下和您是一见如故,哪想最后成了水火不容。” 不愧是陈姑姑教出来的大宫女,遣词精准陈述客观,完美还原了原身如何不知好歹、如何主动作死的黑历史。 念浅安顿时一脸黑线:“……你确定这些是趣事?” 根本是小萝莉长成熊孩子,带歪小正太也点亮了熊属性的血泪史啊混蛋! 念浅安捶着腿叹气:先是七皇女再是俆之珠然后是楚延卿,她好像很有吸引熊孩子的体质? 小豆青笑而不语,面相活泛些的小豆花开了口,“当然是趣事。照太后娘娘的说法,小孩子就该打打闹闹的,才叫感情好呢。原先大殿下、二殿下还在皇子所时,因着年岁差得大,六殿下反而肯和大殿下、二殿下亲近,没少和大殿下学武,也没少跟着二殿下读书。 后来大殿下、二殿下出宫建府,不常在宫中走动,六殿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无非是三殿下、椒房殿那几位。七皇女是什么样儿,六姑娘最清楚。六殿下和椒房殿那几位能交什么心?和三殿下也说不到一起。 这样一比较,不管是好是歹,六殿下对您总是和旁人不同的。如今六殿下见着您不再张口就训,奴婢瞧着您不像以前似的厌烦六殿下,整好和和气气地相处,别说太后娘娘,奴婢们看着也替您和六殿下高兴呢。” 念浅安一边点头虚应,一边小声嘀咕,“看来我之前的观感没错,六皇子爱摆臭脸八成是为了掩饰情商太低……” 听二人一席话胜补十年课,原身和楚延卿的不和可以简单概括为:原身娇蛮,楚延卿也用错了方法。 貌似楚延卿和周皇后这对亲母子的关系也没多亲近,唯独对陈太后始终都是好脸,亲的很亲、不亲的疏离都摆在脸上,情绪表露得这么极端,难怪搞不定原身一熊孩子。 小豆花和小豆青不知她所想,两脸不解道:“六殿下屋里只收了一位十然姐姐,还是两年前六殿下该学人事了,屋里管事的大嬷嬷给挑的,平日里连个响儿也听不见,可见并不得宠。六殿下怎么会有情伤?” 念浅安哦了一声,“……不是那个情伤。” 她懒得解释,心里琢磨的是另一件事:从楚延卿最开始对原身的态度来看,倒不像她和原身说错话做错事得罪过楚延卿。 然而她想到头秃也没能补全缺失的记忆,既然能确定不曾得罪过楚延卿,那就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 念浅安不纠结了,转口问起魏母来,“魏夫人回城后,有没有和椒房殿走动?” 小豆花和小豆青不知前朝事,面面相觑道:“奴婢们不曾听闻。魏夫人鲜少进宫,有什么事多是魏大少奶奶、魏二少奶奶出面操持。就算魏夫人进宫,也该是来万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和椒房殿并无来往。” 魏家女眷不爱交际,不耻魏家的没机会找茬,巴结魏家的没机会奉承,这怪相京中人尽皆知。 念浅安又纠结了:后宅映射朝堂。魏父没让魏母出面和姜贵妃示好,到底和四皇子勾搭成功了没有? 她兜着心事睡完午觉,神清气爽地去陪陈太后用晚膳。 才上桌就有人来报,“椒房殿的掌事姑姑在门外磕了头,说是姜贵妃又气又累地病倒了,特意让掌事姑姑代姜贵妃给娘娘道恼,禀报一声。” 念浅安默默咂舌:万寿宫从来不搞晨昏定省那套,周皇后的懒筋有一半是陈太后惯的,坤宁宫跟着有样学样,也从来不要妃嫔早晚请安,偏姜贵妃会来事儿,不时搞个妃嫔茶话会,有事没事都要往万寿宫报一声,倒衬得周皇后即无能又不孝。 难怪传言都说姜贵妃如何贤德,提起周皇后只有无宠二字评语。 念浅安咂完舌,半八卦半吐槽道:“姜贵妃是被于海棠险些遭劫的事儿气着了?累着了又是怎么回事?宫务是周姑姑在管,案子是四皇子在查,姜贵妃即不管事又不查案,累个啥?” 她又说大实话,陈姑姑忍不住噗嗤笑,如此这般一说,念浅安听罢一脸无语,“不愧是一代宠妃,把皇后娘娘该做的事儿都做了。皇上不管,皇后娘娘难道真的不在意?” “这是皇帝该操心的事。我这个做婆婆的懒得插手,你呢也别操心大人的事儿。”陈太后不以为意地给念浅安加鸡腿,笑嗔道:“混说什么一代宠妃,姜氏还没死呢,哪儿来的一代二代。” 念浅安安静吃鸡:妈耶,陈太后的嘴比她还毒,好喜欢陈太后怎么破? 于是笑弯眉眼问陈太后,“曾外祖母,小表舅请您帮忙牵线的时候,是怎么跟您说的?” 陈太后放下碗筷,按了按嘴角才道:“小六说是树恩救了你,遭劫的小农女是假的,徐月重亲手捉住的劫匪和大盗掳人案有关。” 说着安抚地握了握念浅安的手,爱怜道:“这事儿除了我和陈姑姑,再没有多余的人知道。有个于海棠牵连其中就够了,不能让你也陷进去。这案子处处透着诡异,闹不清是冲着什么人什么事来的,左右不差那几个已经处斩的’劫匪’。且由着小四和魏相折腾去。” 念浅安险些喷饭:她只是没话找话聊好吗?结果随口一问信息量这么大,楚延卿到底和陈太后坦白到了什么地步? 唯一能确定的是,陈太后不知背后奸情。 殊不知陈太后和陈姑姑早前另有一番交流,此时陈太后竟主动道:“是不是小六还和你交待过什么?还是和树恩有关?” 念浅安咽下饭菜,略懵道:“柳公子找我有事儿……” 话没说完,就见陈太后十分干脆地吩咐陈姑姑,“你亲自去安排,就选白天那地儿,安安熟门熟路的也免得一个人害怕。” 陈姑姑火速清场拾掇好梧桐树下的凉亭,留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念浅安后,走得也十分干脆。 念浅安捧着略心虚的小心肝,一瞧见熟悉的身影就弹出凉亭,压低声问,“六皇子到底和太后说了多少?我们暗中联手做生意的事,太后也知道了?” “不知道。事关飞鱼卫,且未成定局,六皇子不会透露给不相干的人知道。”柳树恩抱手站定,垂眸看向念浅安,嘴角翘起的弧度映在月光里,“六皇子没说我今晚会来,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出现?要不是瞧见这里亮着灯,我恐怕就找错地方了。” 念浅安闻言不心虚了,踮起脚伸出咸猪手,“大概是上次被你摸通了任督二脉,和你心有灵犀?” 她顺嘴撩心上人,柳树恩七分尴尬三分无奈,轻巧避开念浅安想旧事重演地爪子,声线微沉道:“念六姑娘说话还是这样直爽。上次……是我一时失手,冒犯你了。” 念浅安表示不冒犯,惋惜地收回落空的爪子,见好就收道:“其实是太后太雷厉风行,陈姑姑太手脚麻利,我是’盛情难却’,左右已经让六皇子给你留了话,今天等不到你改天继续等呗。万寿宫又不差这点烛火、茶点。” 柳树恩的神色自在了些,看向凉亭的眼中倒影着明亮的烛光,“坐下说话?” 难得见面,坐下说什么话? 念浅安决定暗搓搓地和柳树恩搞一把浪漫,扯住柳树恩的袖口指着梧桐树道:“我小时候就想爬上去看看,柳公子,你带我飞一次?” 柳树恩挑了挑眉,“你确定要上去?” 念浅安果断点头,等被柳树恩放到一根贼粗贼高的树枝上后,才读懂了柳树恩的言外之意。 高处不胜寒,夜晚的梧桐树上冷风嗖嗖。 爬高高晒月亮什么的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和浪漫没有半毛钱关系。 浪漫未遂的念浅安默默拢了拢衣襟:自己挖的坑,冻成狗也要自己填完。 柳树恩见她一脸严肃且壮烈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冷不冷?” 他明知故问。 念浅安揣起手转头瞪过去,就被柳树恩笼着月色的皎洁笑脸晃了眼,愣愣脱口道:“不冷……才怪。” 第76章 树影婆娑 柳树恩的笑声越发愉悦,原本利落的动作突然变得很慢,伸出手作势要去拎念浅安的后衣领,“冷就别硬撑着,我带你下去?” 念浅安缩着脖子躲开,坚决不肯自己打自己的脸,收起愣怔挤出惬意的表情,回绝道:“这里风景好视野好,还很隐秘,非常适合谈不能见光的事。不用下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能挤在逼仄的空间里近距离接触,谁要老老实实坐在亮堂堂的凉亭里? 然而心里想得很美嘴上说得很好,揣在袖子里的爪子却忍不住又往里伸了伸,催促道:“赶紧把六皇子出的本金甩出来瞅瞅,我能不能沐浴在金钱的温暖中就靠你了。” 柳树恩笑得手都有点抖了,探进怀里摸出的却不是银票,而是一对镶珐琅篮点翠羽毛的首饰,映在穿透枝桠的月光中泛出一片幽蓝光芒。 念浅安瞪大双眼凑近看,奇道:“这是啥?看不出来是手链还是发饰,很土豪倒是看得出来。” “是扎头发的发圈。”柳树恩见她边农民揣边探头,实在像见钱眼开的奸商,才停歇的笑声再次低低沉沉地响起,“六皇子让我转交给你的。” 念浅安突然觉得能逗心上人笑挺好的,心中虽了然,嘴上偏要装不懂,“无事献殷勤,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嘛?” 柳树恩忍笑道:“六皇子弄坏了你的香薰铃铛,这是赔礼。” 念浅安故作恍然大悟,一脸大度道:“六皇子也太客气了。我怎么会和个低情商的熊孩子计较?” 柳树恩看着被念浅安一爪子扫空的掌心,翘起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不计较还收得这么快?” 念浅安微笑中透露着贫穷,“……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贫穷中暗藏着一丝坏,举着土豪发圈比了比脑袋,“柳公子,你帮我戴上看看合适不合适?” 柳树恩笑容微僵,脸上泛起不自在的红,“我不会弄这些东西……” “绕着包包头扣上就行了。”念浅安岂能容他拒绝,踩着柳树恩的纯情属性忽悠道:“俗话说送佛送上西,同理可证送礼也该送到底。要是大小不合适你拿回去让六皇子找人改一改,哪有送赔礼还要对方自己费事捣腾的道理?太没有诚意了。” 柳树恩一听她提诚意二字就失笑,犹豫着接过发圈,动作虽生疏,到底没再推拒,好听的声线在念浅安的头顶响起,“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熊孩子,我大概能明白。六皇子和情伤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那个情伤。”念浅安说罢突然想起小豆花和小豆青的话,偏开头瞪着柳树恩手中的发圈,“这玩意儿是六皇子选的,还是那个’十然姐姐’选的?” 柳树恩闻言一愣,似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垂眸看着念浅安解释道:“你不说我都想不起十然这个人。她即不是妾也不算通房,如今还是大宫女位份,轮不到她管六皇子的库房。这发圈是六皇子亲口吩咐,管事大嬷嬷亲手挑的,和十然无关。” 不是小妾或通房挑的就行。 念浅安重新伸了伸脑袋,柳树恩这才反应过来,“你很反感妾室通房之流?如果是十然选的,再好的东西你也舍得不要?” 念浅安祭出以前洗脑魏家哥哥们的气势,“第三者都得死。” 柳树恩对她的咬牙切齿即错愕又不解,回过味后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变换得相当精彩,神色古怪地哦了一声,很识趣地换了话题,“你白天不是和六皇子说得好好的?怎么在你眼里,六皇子竟成了熊孩子?” “熊孩子不分年龄大小。”念浅安深有体会地感叹道,想到柳树恩和楚延卿是无话不说的老铁,干脆直言道:“虽然我以前老做蠢事,但六皇子好歹是我名义上的’小表舅’,和我较什么真?我不耐烦受管束,他偏要逮着我就教训个没完,亲爹都不带这么碎碎念的,谁受得了?” 柳树恩闻言险些呛着冷风,忙打断道:“念六姑娘别混说。你亲爹是念驸马。” “类比,类比一下。”念浅安替原身小小洗白一下,继续道:“总而言之,我以前不识好歹,六皇子也用错了方法。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苦次次见面都端着张超臭的冷脸挑剔姑娘家?应该跟小时候似的哄着让着。姑娘家嘛,哄哄就好了。” 柳树恩越听眉梢挑得越高,半晌才似笑似叹道:“念六姑娘放心,我会替你转告六皇子。” 念浅安又满意又憋闷:光转告楚延卿没用啊亲,什么时候柳树恩能开窍,拿她当独一份儿的姑娘家哄哄就好了。 暗恋兼单恋什么的,果然好苦逼。 心里如是想,面上却一脸“少年你很上道儿”的表情,“和你说话不费劲儿,我没有不放心的。” 柳树恩无声笑,微微前倾身子,皱眉道:“好像大了一些?” 念浅安半仰起头,方便柳树恩看清楚暗扣,出主意道:“你多绕一圈试试?” 柳树恩恍然点头,依言绕了两圈扣好发圈,看着点缀在念浅安发间的幽蓝淡芒,不禁露出个明亮的笑容,纯粹得犹如干成了什么大事似的欢跃,“好了。很合适。不用退回去找人改了。” 树影婆娑间,他微微弯起的眉眼仿佛缀着漫天清辉,连带着含笑的声线都仿佛能撩拨心弦的琴音。 念浅安再次毫无防备地被晃了眼,也晃了神,半仰望着柳树恩微垂的笑颜,情不自禁喃喃道:“柳公子,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柳树恩笑容凝固,动作僵硬地抬手抚上泛起红晕的脸颊,一顿干咳后才答道:“没有。” 保持着微笑的嘴角终于不再僵硬,只是方才咳得太猛,出口的话还有点结巴,“没、没有人说过。别人要说,也是夸六皇子……好看。” 他长而直的手指正抚在一侧刀疤上,仿佛在提醒念浅安他容貌残缺,比不过顶头上司五官精致。 念浅安暗道果然恋爱使人智商下降,正暗暗后悔不该把心声说出来,见柳树恩果然一副受了惊吓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忙故作出一副就事论事地公正口吻,点头道:“六皇子确实生得好看。你要是没这道刀疤,表情别这么一板一眼的,保准也能被小姑娘们追着夸好看。” 柳树恩不摸脸了,握拳抵着唇低声笑,看着念浅安眸光微亮,“承念六姑娘吉言。你夸六皇子好看的话,我也会转告六皇子。” 承哪门子吉言哟! 念浅安险些咬着舌头,被柳树恩的木纳扎完心,一脸冷漠道:“顺便帮我谢谢六皇子的赔礼。本金呢?契约呢?飞鱼卫的私产名单呢?可以交出来了。” 既然谈不了情,那就乖乖谈正事吧。 柳树恩闻言收起笑,摸出一沓超厚的银票并契约和名单,解释道:“契约摁的是我的手印,这份是你的。上头空出的数额我已经填好了。这份私产名单你收好,你想好怎么做后,传信给桂仪就行。” 念浅安边点头边点银票,点完顿时心花怒放,“五万两?!六皇子好有钱好大方!” 柳树恩忍俊不禁,抽出一部分银票道:“我留一万两,铺面和人手端午节前后就能准备好。等弄好地契和铺子的房契,我会派人送去给你奶娘。六皇子说了,你把五千两身家都砸了进去,总不能任你捉襟见肘,剩下四万两你先收着,免得将来生意上需要活钱周转,你又得费事凑。” 念浅安一点不肉疼地揣好银票,嘿嘿道:“我决定收回前言,六皇子是好孩子,不是熊孩子。” 柳树恩仿佛已经适应了她老气横秋的调调,即不纠正也不护主,只无奈摇摇头,笑问道:“房契是要写明铺子名号的,你想好名字了没有?” 念浅安甩出一张墨迹新鲜的红纸,“红底金字儿,取个红红火火的好意头。牌匾就照着这个打,我下午现想现写的,你觉得怎么样?” 柳树恩从善如流地肯定道:“驰古阁?念着顺口,也很大气。” 说着折起红纸收好,斟酌着问道:“名号取得好,就是不知能不能顺利扳倒奈香阁。你真有把握能拖魏家和飞鱼卫下水?” 念浅安只当楚延卿和商战不熟,白天没问她现在让柳树恩开口问,半点没有被人轻看的不爽,高高兴兴收好契约名单,袖起手老神在在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能在官场混得好的,哪个身后不需要雄厚的资产支持?孔大人和魏相关系密切,飞鱼卫却不是孔大人或魏相一人说得算的。一旦涉及利益得失,挑起飞鱼卫内斗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众观古今,有多少枭雄、巨贾都是毁在自家人争来斗去上的? 柳树恩一点就通,于某些事上虽木纳,于夸赞念浅安一事上却从不吝啬,“念六姑娘果然高瞻远瞩。” 说罢见念浅安又默默农民揣,就笑着伸出手道:“话说完了,我带你下去吧?” 念浅安可不想再被他当小鸡拎来拎去,不由分说地把爪子放进柳树恩的掌心牢牢握住,正犹豫要不要来个假摔扑进柳树恩怀里,忽而乍起的晚春夜风就斩断了她的犹豫。 随风大动的枝桠啪啪打上念浅安的脸,猝不及防下假摔未遂成了真摔,险些直接被刮下树的念浅安脚下踉跄,拽着柳树恩的单手,不可自控地往后倒。 眼花缭乱间仿佛时光倒流,柳树恩如三怀山跳崖时一般,反应极快地拦腰抱住念浅安,一个旋身就将念浅安护在双臂之间,稳稳地将人托在怀中,转眼就轻轻巧巧地落在树下。 念浅安下意识勾住柳树恩脖颈,神色愣怔仿佛被吓着了,其实随着乱飘的小眼神,心里正默默偷乐:哪儿来的东风!刮得好! 现在她和柳树恩的姿势,不就是传说中的公主抱吗? 甭管怎么抱上的,原来被喜欢的人公主抱,真的会令人心跳加速啊! 念浅安舍不得松开手,假装惊魂未定地蹭上柳树恩的胸口,一听他心跳超正常,就扼腕地嘤嘤嘤,“脸好疼……” 果然自己挖的坑要自己填,居然被枝桠打脸了! 念浅安表示很气,柳树恩却当她真的又疼又吓,本想松开的手改而颠了颠怀中人,低头仔细去看念浅安的脸,“我看看,是不是破皮了?” 第77章 脑子有坑 破皮不至于,否则她也不敢拿脸乱蹭。 念浅安在心里偷笑,压下上扬的嘴角探出头伸出脸,斜睨着恍若惊怕的视线瞥向柳树恩,嘴里嘟囔道:“那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红了肿了?” 边说边忍不住自唾:老天爷哟,她和心爱的亲人说话都没这么嗲过。 顿时被自己恶寒得演不下去了,抖落鸡皮疙瘩松开吊着柳树恩脖颈的爪子,非常利落地跳出柳树恩的怀抱落地站好,袖起手只保持伸出脸的姿势,拨正声线道:“应该没破皮,就是涨得疼。” 她语气转得略生硬,柳树恩见她一时柔弱一时严肃,只当是小姑娘家有些羞恼,遂挥去那道盘旋耳畔的娇脆话语勾起的异样,背起手倾身细看片刻,皱眉道:“是有些肿了。” 念浅安听他语带懊恼,竟似恼自己没能及时挡掉那些随风乱抽的树枝,不禁觉得没白被打脸,从袖子里掏出药瓶,抿着嘴笑,“又要麻烦柳公子帮我上药了。” 总不能顶着半脸红痕回去吧? 柳树恩了然,随即讶然,“你随身带着我送你的药?” 睹物思人嘛。 其实装药瓶的小匣子更美观更精巧,可惜不方便随身携带。 念浅安默默同情单相思的自己,嘴里半真半假道:“有备无患。这不就用上了?” 柳树恩哑然失笑,熟门熟路地开药瓶剐药膏,放轻力道抹上念浅安的脸。 上次涂的是额角,这次涂的是脸颊,小姑娘的肌肤软嫩得不可思议,微肿的红痕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异样热度,仿佛能穿透指腹裹着的沁凉膏药一路烧进心底。 柳树恩长长的眼睫几不可见地颤了颤,想加快动作又怕失了力道弄疼念浅安,只得忍着不自在出声道:“念六姑娘每次见我,似乎都会受些不大不小的伤。” 念浅安闻言想了想,顿时笑了,“还真是这样。” 柳树恩见她笑得无谓,不由也笑起来,“再有下次,念六姑娘可得小心选地方谈事情,否则我也不敢再随便带你飞上飞下了。” 说罢将药瓶还给念浅安,偏头望了眼高悬的月亮,忽然干咳一声道:“我该走了。” 念浅安边袖起药瓶边点头,“好走不送。” 柳树恩闻言却没动,低头看着念浅安的脸,露出犹豫来,“需不需要我陪你去凉亭里坐一会儿?” 念浅安险些憋不住坏笑:可惜她没有随身带镜子,不然柳树恩就能知道他现在的脸到底有多红了! 喜欢的人太纯情真是件令人欢喜令人忧的事啊! 偏偏纯情心上人对人对事又君子又细心。 念浅安不忍强留柳树恩,也不忍说破他脸红不自知的模样略好笑,遂高抬贵手地放柳树恩走,“不用了。你出来这么久,就算六皇子不担心,你也别在东六宫逗留得太晚的好。” 甭管值夜巡逻的宫中侍卫晓不晓得柳树恩是楚延卿的暗卫,要是不小心撞上,总归是个麻烦。 柳树恩似乎才想到这一节,收起犹豫哦了一声道:“那我走了。” 念浅安望着柳树恩消失在高墙后的身影,摸着渐渐消肿的脸叹气,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摸个头就能当场石化,上个药还不算直接摸脸呢就能脸红,喜欢的人这么纯情,可叫姐怎么下得去手哟……” 却不知柳树恩翻墙后捡着冷僻小路走得贼慢,突然伸手按上胸口,鼓噪的急速心跳声令他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 他缓缓蜷起手,捻了捻指腹抚上和心口同样噪热的脸,修长手指盖住脸庞,仿佛能借由残留的膏药消退脸上的热度。 月影淡而斜,拉长他孑身静立的颀长身影。 念浅安无缘得见这一幕,把凉亭里的茶点当宵夜消灭完一半,确定脸彻底不红不肿了,就没事儿人似的飘回自己的院子,见小豆花和小豆青两脸清醒地迎上来,就问道:“陈姑姑怎么交待你们的?” 小豆花和小豆青一边服侍念浅安沐浴洗漱,一边答道:“姑姑说娘娘说了,只要您在这万寿宫里随您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只要您没吩咐,就不许任何人跟着。若是出了万寿宫,不管您有没有吩咐,奴婢们都得跟着。” 念浅安默默给陈太后点赞:不管陈太后咋想的,至少是真的很宠爱楚延卿,也是真的很喜爱柳树恩,能这样无条件地纵容二人想干啥干啥,对她来说即方便又自在,倒省却她再编瞎话忽悠陈太后等人了。 于是不等晾干头发,就心头轻快地歪头秒睡。 次日一早陪陈太后去佛堂做完早课,又飘回院里进行晨间洗刷刷,完了往妆台前一坐,摸了摸早已无异样的脸颊,对着镜中的自己傻笑,“柳树恩的手也好大呀……” 好像和楚延卿的手差不多大? 昨晚趁着柳树恩给她上药时,她暗搓搓地以眼丈量过了,柳树恩一根手指能抵她大半张脸。 又直又长非常好看。 她不看脸不声控,原来是个手控? 念浅安捧着脸暗叹:果然恋爱使人认清自我吧?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是手控? 她自娱自乐,小豆花前脚捧着毛巾进来给她擦头发,小豆青后脚就来报,“六姑娘,七皇女来了。” 念浅安闻言不觉意外,只觉提不起劲儿,遂指使小豆花,“给我用力扯两把头发,提提神儿。” 小豆花深知原身以前是个什么德行,半点不觉得念浅安的要求有病,非常听话地下死力绞了绞念浅安的头发。 直绞得念浅安头皮一紧痛得双眼圆瞪,顿时浑身是劲儿地挪到廊下晾头发,准备迎接熊孩子的到来。 “念浅安,你怎么一大早洗头?”七皇女迈着傲娇的步伐走进院里,见念浅安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就讽刺道:“公主府穷得供不起你洗头洗澡的热水了?你睡前不沐浴的吗?真脏!” 念浅安肯和刘嬷嬷解释,对着七皇女只有四个字,“关你屁事。” 七皇女恨恨跺脚,“念浅安,你有完没完!我才不会再上当!你别想引着我跟你说那些粗俗字眼!” 念浅安懒懒哦了声,看向七皇女身后那一大坨下人笑了,“看来太后还是疼你的。” 七皇女正奇怪念浅安竟肯说她好话,就听念浅安接着道:“居然肯让你带着一堆宫女太监来万寿宫白吃白喝,不心疼白白浪费茶点,也不嫌你这大坨小坨的又聒噪又占地方。” 七皇女脸一黑,却没被气着,“这是我身为皇女该有的排场。你想带这么多人,还带不起呢!” 念浅安表示不想,“真要论排场,太后和皇后不比你地位尊贵?你哪只眼睛看见她们没事儿瞎摆过排场?有理不在声高,有底气不在身边人多人少。后宫串个门还带这么多闲人,说你空有面子你还不服。像你这种没底气的人,才爱穷讲究这些。” 说着指了指小豆花和小豆青,“瞧见没?我连大丫鬟都没带。” 其实是嫌远山近水太二,怕俩二货进宫照样犯二给她惹事。 嘴上忽悠得非常一本正经,“小野猫,学着点吧。你这样儿,落在聪明人眼里就四个字:虚、张、声、势。” 七皇女被气着了,偏偏对着捂嘴笑的小豆花、小豆青拉不下脸来,再次迁怒下人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嫌被人指桑骂槐羞辱得不够吗!都给我滚!” 狗腿们默默滚进耳房,齐齐顶着白吃白喝四个大字,无比安静地坐着歇脚,半点没碰万寿宫的茶点。 七皇女也不碰小豆花奉上的茶点,绷着黑脸道:“念浅安,我来是找你有正事儿,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的!” “我猜你也差不多该来找我了。”念浅安挥退小豆花和小豆青,甩了甩长发假作哀怨道:“否则换成别人打扰我想男人,你看我肯不肯费这个劲儿耍嘴皮子。” 七皇女吓得捂住嘴,含糊着声音惊道:“想想想想想男人?!” 念浅安喷笑,“又不是你说想男人,你捂什么嘴?” 笑罢见七皇女又尴尬又羞恼地狠狠松开手,才假惺惺道:“我想我爹呢。我爹不是男人?” 七皇女也知道念驸马离京已近半年,闻言小小松了口气,松到一半又懊恼自己替念浅安紧张个什么劲儿,恼羞成怒道:“念浅安,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没有半点姑娘家该有的样子!我再不信你的话了!” 不怪原身把楚延卿和七皇女看成一丘之貉,“教训”她的话简直一字不差。 “狗嘴吐得出象牙才吓人好不好?”念浅安啧了一声,瞥着耳房努嘴道:“你不信我信谁?没瞧见你那些狗腿中看不中用,半句话都没替你说过?多半是姜贵妃特意交待过,凡事由着你的性子来,你欺负人是因为你是皇女,你被人欺负了呢就正好把你塑造成小可怜,姜贵妃也正好踩着你卖惨博同情,赚点皇上的怜惜。” “你又想说我母妃是老白花?”七皇女翘起下巴哼,一脸傲娇道:“我母妃不是老白花,于海棠也不是你说的什么小白花。我才不会再相信你的胡言乱语!” 念浅安悠悠哉哉地哦了一声,“你来就是想告诉我,你照我教你的方法,验证出于海棠不是小白花了?” 七皇女眼神略有闪躲,很快又挺起胸膛重重哼了一声,“没错!于海棠险些遭劫的事儿你听说了吧?她要真是小白花,怎么会蠢到把事情闹大自毁名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险些落入歹徒之手?宫里宫外,可没少议论她的是非呢!” 念浅安看了眼七皇女的小飞机场,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默默比较了一下表示很满意,分心反问道:“所以呢?” 七皇女莫名觉得念浅安的目光不怀好意,下意识缩了缩胸,半疑惑半气恼道:“所以什么?所以于海棠不是小白花啊!你上次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亏你有脸说什么好心教我,根本就是挑拨离间!想害我和母妃、身边伴读离心!念浅安,你可真是脸皮厚心肠黑!” 念浅安抬眼看向七皇女的脑袋,静静地不反驳不作声。 七皇女越发觉得念浅安的目光很诡异,到底不是个沉得住气有耐性的人,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盯着我的脑袋干什么?” 念浅安目光深沉,“我看看,你脑子是不是有坑。” 第78章 活该会红 七皇女恨不得用脑袋撞烂念浅安的嘴,气得抓起茶盏就要砸,“念!浅!安!” “我知道我的名字挺好听,不劳你挂在嘴边直呼来直呼去叫得这么欢。”念浅安坐正身形,举起手刀作势要打七皇女,“这里是万寿宫,不是椒房殿,你敢乱砸东西试试?” 七皇女何曾被人这样凶过,一时又惊又恼,一时又顾忌着地方不对,紧紧抱住茶盏磨着后牙槽恨道:“是谁说敬我是个动口不动手的女君子的!我又没往你身上砸!你居然想动手打我!我……” “你父皇、你母妃都没打过你是不是?”念浅安截胡道,深刻怀疑七皇女就是欠人凶,一凶就乖,遂大度地收回爪子附送一个白眼,“我敬你是个女君子,可没说我也是女君子。” 她皮起来臭不要脸,七皇女噎得眼底泛水光,念浅安见状乐了,一边掏手帕,一边哼小曲儿,“小野猫这么爱哭?来,跟我一起唱:西湖的水我的泪诶诶诶诶诶……” 七皇女听她张口就是野曲糙词,突然生出念浅安就是她的克星的沉痛觉悟,她越气只会显得自己越蠢,遂又羞又恼地使劲包住泪,赌咒发誓道:“我要是再在你面前哭,我就是小狗!” “不是小狗,是小野猫。”念浅安逗够七皇女了,收起手帕双手抱胸,故作高深莫测道:“我问你,于海棠今天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七皇女闻言泪意变得意,哼道:“她现在还有什么好名声?我可不耐烦带她到处走动。还是母妃可怜她,好歹赏她件琐事做做,正忙活着安抚那些受害姑娘家的苦差事呢。昨儿母妃病了,我不用于海棠跟着,打发她去伺候母妃汤药了。” 念浅安继续高深莫测,“我再问你,姜贵妃是为什么气病累病的?”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于海棠闹出的丑事!”七皇女即莫名又不屑,抓紧机会堵念浅安,“要不是于海棠把事情闹大,母妃何必陪着她丢脸?那些受害的姑娘家不是和宫中侍卫有关,就是和内务府的公公、嬷嬷有关,母妃最是贤惠心善,少不得出面召见,连日来又劳神又费心可不就累病了。” “我看姜贵妃是身累心不累。做着本该皇后做的事,抢尽中宫的风头,心里指不定怎么偷乐呢。”念浅安摇头嗤笑,小眼神往七皇女脑门一瞟,“这你都看不明白?脑子不仅有坑,心眼也是瞎的。” 七皇女顾不上气恼,成功被念浅安吊起胃口,情不自禁追问道:“你什么意思?你看得明白,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念浅安视线下移,“口好渴,说不清楚话。” 七皇女恨恨看向手中茶盏,默念三遍不能自降身份和晦气克星计较,奉茶奉出了忍辱负重的悲戚气势。 念浅安忍笑接茶,悠哉抿了口香茶,十分好为人师地教导七皇女道:“这就对了,有求于人的时候就该学会放下身段,识时务不等于丢份儿。以后想好好说话就别对我大呼小叫,你不累我累。再有下次,我也不指望能教好你了,左右你是好是歹和我又没关系。” 她以退为进,见七皇女脸色黑黑红红变幻不停,果然舍不得甩袖就走,就继续忍笑道:“不想让我拿你当笑话看,就老实听我的话。你口口声声说于海棠闹出丑事自毁名声,还挺得意宫里宫外都在议论于海棠的是非,你倒是说说,于海棠的名声哪里坏了?别人议论的又是什么是非? 我告诉你,事情如果没闹大,过后但凡传出丁点闲话,于海棠的名声才叫真坏了。半遮半掩的阴私,才最招非议、最难撇清。于海棠不藏着掖着,反而拉上那天护送她的侍卫头领做人证,出事当下就上达天听,将事情撕撸开摊到明面上,已经挽回了一半名声。 宫里宫外,一开始确实议论过于海棠的是非。你话听半截瞎得意啥?风评早就变了。现在宫里宫外再提起于海棠,哪个嘴里还耐烦说她清白如何,说的都是夸她顽强坚韧、临危不惧、正气凛然的好话。 只等结案,关于大盗掳人案的热议迟早会散得一干二净。谁还会记得什么鬼案情,只会记住宫里有个于海棠,弱质纤纤却不畏强盗,挺身而出为所有受害者讨公道要说法,别说她那剩下一半名声能镀层金,只说她盘活了其余受害者可能要面临的死路,哪个不感激她? 受人感激的还有姜贵妃、四皇子。四皇子添了笔漂漂亮亮的政绩。姜贵妃如此维护怜惜于海棠一弱质孤女,贤德名声就更响亮了。就你还傻傻地当姜贵妃是被于海棠连累。没点好处姜贵妃肯惊动皇上,肯出力出钱揽这麻烦事儿?又不是闲出屁了。” 她原来不解于海棠的用意,昨天听陈姑姑说完姜贵妃累病的原因,又八卦过后续种种,才真正将首尾连接明白。 “不是你不耐烦带于海棠走动,而是于海棠没空跟着你瞎窜。”念浅安喝茶润喉,透过茶雾一脸鄙夷地看向七皇女,“也不是姜贵妃可怜于海棠,给她找事做。而是椒房殿出了个奇女子,不用白不用。苦差事?代贵妃出面召见安抚那些受害者家属,妥妥的美差。 你瞧着吧,往后那些受害姑娘家必定会和于海棠抱团。原本空有才名的皇女伴读,有了自己的闺阁人脉,可就成红人了。至于那些受害者家属,能做宫中侍卫、能进内务府当差的,哪个没点过人的家世? 原本是家丑,却成了轰动京城引人同仇敌忾的大事儿,只得同情不得非议,光冲着这一点,那些人家就只会记于海棠的好儿。撇开椒房殿得的好处不说,只说于海棠,以后吃穿用度上内务府岂会亏待她? 保不准那些个爱讲究义气的宫中侍卫,还要争着护卫于海棠呢?听明白没有?于海棠这手反其道而行简直力挽狂澜,名利双收没跑了。小白花最擅于面上弱质,私下心狠手狠,连自己也能利用。瞧瞧于海棠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手段,活该会红。” 七皇女梗着脖子才忍住没赞同点头。 念浅安所点破的和她验证得出的种种迹象一一应景,她不愿承认,又从来看不起于海棠,更受不了念浅安鄙夷她的眼神,尖着嗓音反驳道:“案子还没了结,于海棠的名声还没全部挽回,靠的还不是母妃拉拔,她算什么红人!她也配!” 念浅安深有感慨道:“黑红也是红啊小野猫。她不配你配?” 七皇女险些又噎出嫉恨的泪花来,咬着嘴唇转了半天眼珠才找回场子,“就算于海棠的所作所为,真是你说的小白花又如何!她能得好也是母妃肯成全她。左右椒房殿能好,就是我好。你别想挑拨离间!” “听听你这小人之心,忒幼稚。”念浅安掏了掏耳朵,倾身靠近七皇女,盯着她的脸揶揄道:“你这一脸羡慕嫉妒恨就是瞎子也看出来了。你才是贵妃之女、椒房殿唯一的皇女,倒要别人施舍你好处。你这么无能,最好一辈子老死在椒房殿不用靠自己,省得我费事教你。” 七皇女成功被激将,干脆也厚起脸皮道:“出嫁靠娘家,我为什么要靠自己!我不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孝静长公主不比你靠山硬?最后和先驸马是个什么下场?我娘不比你得宫中圣宠?婆婆住隔壁不照样吵吵闹闹?”念浅安说的是事实,良心一点也不痛,“我都晓得前车之鉴,该自己学着立起来了。你能不能上进点,别让我看不起你? 四皇子能奉皇命办差,给自己挣政绩,姜贵妃能仗着宠爱赚尽名声,于海棠也能险中求富贵,你呢?好处落不在你头上,你又没本事给人好处,迟早大浪淘沙,被所有人甩在后头。甩着甩着情分也没了,不靠自己靠谁? 古有花木兰、杨家女将,如今的椒房殿,怎么就不能出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七皇女?你如果不甘心于海棠比你红,就趁早出手把名声打响,做个能在椒房殿说一不二的主儿。等面子里子都有了,随你爱靠谁去。你只说你想不想立起来吧。” 七皇女本就爱争强好胜,否则也不会处处针对原身,也不会被念浅安一再套路,闻言心中大为震动,挣扎半晌小声道:“……想。” 念浅安憋着没笑出声,故作老怀大慰道:“朽木可雕也。看你这么识时务,我就勉为其难再教你几招。” 七皇女只当没听见那些刺耳的字眼,支起耳朵问,“什么招?” 念浅安朝椒房殿努了努嘴,“你才是椒房殿正经的小主子,召见人安抚人的事儿自然得你出面。你不仅要抢于海棠的差事,还要做得比她更好更周全。你主动求差事,姜贵妃还能放着你不管,单拉拔于海棠一外人?现成的漏不捡,你是不是傻?” 七皇女这才露出不快和嫉恨,吐出大实话,“于海棠就是朵会蒙蔽人心的小白花!母妃如今待她更好了,那些个递牌子进宫的受害姑娘家,见着她比见着母妃还激动,眼里哪里还有我!你说得轻巧,到时候我如果比不过于海棠,岂不是成了笑柄!” 念浅安一脸认真地鼓励道:“于海棠除了比你高比你瘦比你美比你聪明比你会做人比你名声好以外,还有什么比得过你的?你可以的,我看好你哟。” 七皇女一脸凶恶:“……你不是看好我,你是故意找茬吧?” 念浅安一脸无辜:“……不是,我只是爱说大实话。” 七皇女气得声音都抖了,“念、浅、安!” 念浅安诶了一声,替七皇女顺了顺心口,“不逗你了,啊?我的意思是,你要懂得扬长避短。比不过于海棠的甭比了。小姑娘就该有小姑娘的样子,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晓得吧?别老端着皇女的架子,试着走走平易近人路线,谁不喜欢领家小妹妹范儿?” 七皇女再次被念浅安刷新三观,打开念浅安爪子的力道前所未有地虚弱,呆怔出了半晌神,才看向念浅安愣愣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念浅安顿时一脸惊吓:“我……哪里对你好了?” 哎呀妈,难道七皇女喜欢被虐? 第79章 一起蹲好 “母妃从来没有教我过这些。”七皇女神色恍惚,语气里有五分颓然五分委屈,“四哥眼里只有政务,每次去皇子所找他玩,他就只会拿那些我早就不喜欢的吃食玩意打发我。八弟最喜欢的是父皇,然后就是他那一屋子的书,话都不爱和我多说半句。只有你……会和我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 她依旧不喜欢念浅安,也依旧对念浅安并不全然信服,却分得清念浅安“教”的事对她有利无害,这就够了。 念浅安暗叹少女情怀总是诗,然而娇纵的七皇女突然玩忧郁略吓人,遂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煞风景道:“可能姜贵妃比较矜持?不喜欢言传只喜欢身教,不巧你脑子有坑心眼又瞎,没能领会到?” 七皇女不忧郁了,“……你就是故意找茬吧?” 念浅安不惊吓了,“……不是,我就是喜欢说大实话。” 说完大实话又瞎扯淡,“你总算不小人之心,看出我是为你好了?所谓不打不相识,你我也算从小吵到大的青梅青梅。再所谓英雄惜英雄,我虽然没想做英雄,但你要还是个一成不变的狗熊样儿,我就是想和你重修青梅情谊,也看不上你啊小野猫。” “念浅安!”七皇女虽咬牙切齿,却不似之前那样恼恨,目露审视地盯着念浅安道:“我看你不是学好了,而是学得油嘴滑舌、牙尖嘴利了!你这么能说会道,到底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 念浅安果断给七皇女灌输心灵鸡汤,“你愿意听的,就是真话。你不想听的,就是假话。怂恿你抢人风头的,未必是虚情假意。一味纵容你任性妄为的,也未必是出自真心。” 她不说人话,七皇女又被成功噎住,再次呆怔半晌,才不甘不愿地嘟囔道:“我看你不是我的克星,而是活阎王。” 明明一直都是她欺负念浅安,现在怎么就变成她被念浅安戳着心窝教训了? 七皇女即茫然又羞愤。 念浅安却懒得管她没头没尾的感悟,只虚心接受道:“先搞定小白花,再来和活阎王呲牙吧小野猫。话说完了赶紧走,我这儿不管饭,别想赖着白吃白喝。” 七皇女暗骂念浅安脸皮厚、小家子气,恍惚的心神却落回了实处:念浅安还是这么讨人嫌,显见没那能耐敢对她口蜜腹剑。 遂抻抻衣襟抖抖长裙,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念浅安哼道:“我姑且再信你一回。等我压下于海棠的风头,再考虑要不要和你做青梅青梅。” 念浅安见她一副死要面子的小模样就笑了,“说真的,一样都是熊,小野猫可比小公主病可爱多了。” 七皇女闻言先欢喜后懊恼,一边暗暗告诫自己又不差念浅安一句夸,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一边努力板住想笑的小脸,重重哼道:“什么小公主病?京里除了你娘,哪儿还有什么公主?” 在她眼里,那些或外嫁或无宠的公主都不算公主,唯有安和公主令她又羡又妒又怕。 念浅安见状更乐了,挥挥爪子道:“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我估计你们能玩到一起。” 七皇女何曾被人这样催三催四地送客过,虽好奇却也不肯再问,甩袖出了游廊喊上干坐半晌地一帮奴才们,边出万寿宫边瞥了眼簇拥身后的太监、宫女,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果然是群只会讨巧卖乖不会护主当差的木头人。说话做事还不如活阎王瞧着顺眼呢……” 歪倒在廊下美人靠里的念浅安也小声嘀咕道:“果然熊孩子略难搞……” 又打又拉地贼费劲,她突然有点同情情商低的楚延卿了,原身和七皇女半斤八两,不怪楚延卿找不准方法,搞不定原身。 “六姑娘说什么难搞呢?”小豆花和小豆青送走七皇女一行人,就转进廊下,一人一把顺着念浅安的头发道:“六姑娘和七皇女说这半天,头发倒正好干透了。” 念浅安不解释什么难搞,只懒懒摆手道:“不止头发干,我嗓子也干。跟七皇女说这半天,抵得过我几天该说的话。她这一走估计短期内没空再来窜门。你们帮我多准备些纸笔,我要写点东西。接下来除了陪太后礼佛外,谁来都说我没空。” 不管是想巴结陈太后的、还是想巴结安和公主的妃嫔,从昨天起就没少找各式花样借口登门,以表对念浅安的“关心”。 而没名没分的庶妃寻常无事,连所住的宫院门都轻易出不得,既然那位假宫女不可能来万寿宫,念浅安干脆借着七皇女的由头,闭门谢客。 除了小豆花和小豆青,万寿宫的下人都当念浅安和七皇女又闹不愉快,并不敢往念浅安跟前触霉头,陈太后则一向不管束念浅安,只由着她清清静静地爱干啥干啥。 念浅安一心闷头写写画画,等修修改改整出一大摞关于新生意的详细计划书后,就仔细封好揣在兜里去找陈姑姑,“麻烦姑姑派个可信的人,私下转交给徐世子。” 陈姑姑早已和陈太后统一过心态,接过超厚的信即不好奇也不多问,只疼惜地摸了摸念浅安的眼角,“听小豆花小豆青说,六姑娘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过?这信送出去了,六姑娘是不是就忙完了?奴婢已经吩咐小厨房炖药膳,您正好补补气血。瞧这眼窝沤得,娘娘瞧见该心疼了。” 念浅安摸着黑眼圈,望着陈姑姑领命而去的轻薄装束,才惊觉时光飞快,两天后就是端午节了。 果然忙碌使人废寝忘食。 当天念浅安就无事一身轻地大肆吃喝玩乐,照三顿吃药膳,仗着年纪小狠吃狠睡了一顿原地满血复活,次日一早就蹦蹦跳跳地去佛堂陪陈太后做早课。 才做到一半,陈姑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满脸喜色道:“驸马爷回京了!刚进公主府!” “回来得倒巧儿,这下安和能欢欢喜喜地过节了。”陈太后乍听之下亦是满脸笑,转头爱怜地摸了摸念浅安的头,“我们安安都小半年没见你爹了。快家去住两天陪陪你爹,端午宫宴再进来陪我这老婆子。” 此时也不心疼念浅安跑来跑去辛苦了,立马让陈姑姑打包将念浅安送出宫。 念浅安内心毫无波动,对即将见面的念驸马没有感情基础,对着替她激动替她高兴的陈姑姑,只得没话找话问,“我爹离京这么久,到底干什么去了?” 原身确实从不对这些事上心。 陈姑姑并不起疑,笑着解释道:“皇上命翰林院重修大历地理志,驸马爷学富五车,眼界见识连那些老翰林都要叹一声服。皇上心里其实一直可惜驸马爷不能出仕,有这样即得清名又不涉政事的好差事,自然第一个就想到了驸马爷。” 且有个皇亲国戚带队,下江南办差确实能事半功倍。 念浅安见陈姑姑饱含慨叹的神色发自真心,不由想起念妈妈说念驸马惊才绝艳的话来:看来安和公主确实选了个好驸马。不仅得皇上惜才,陈太后也不单是爱屋及乌,而是真的赏识念驸马的才学和为人。 她刚对便宜爹生出好奇心,就被下车后看见的景象吓没了。 公主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除了真花真草外还扎着不少超粉红的假娟花,屋檐下挂着贴着喜字儿的大红灯笼,府邸上空到处飘着比翼双飞的风筝,拽着风筝线吭哧吭哧跑的下人也穿得贼喜庆。 不像是要过端午节,也不像是要提前过早年,更不像是迎接男主人的归来,不知道的还当安和公主准备迎娶男小妾呢! 念浅安捧着塞满狗粮的小心肝汗颜:就算是小别胜新婚,也不用这么夸张吧喂! 陈姑姑却见怪不怪地迎上等在二门的刘嬷嬷,细细问过念驸马几时回程几时到的、瘦了还是胖了,就连道不敢打扰安和公主夫妻团聚,笑呵呵地回万寿宫复命去了。 念浅安一路辣着眼睛,一路往荣华院走,捧着小心肝的手就没放下过,“嬷嬷,我娘是不是高兴得脑子坏掉了?这布置的都是什么鬼?还能不能好好过端午节了?” 难怪原身穿衣打扮的品味堪忧,原来是遗传? 刘嬷嬷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又好笑又好气道:“六姑娘不知道,绢花是驸马爷送给公主的头一份礼物,比翼双飞的风筝是公主回赠驸马爷的第一份礼物,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公主一收到驸马爷进城的信儿,就亲自盯着人布置的,忙活了大半晌,可不是六姑娘说的什么鬼!” 敢情树上扎的天上飞的都是定情信物? 念浅安又被喂了一把狗粮,正觉得便宜爹的形象丰富了起来,就听荣华院正房传出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福贵,我一走半年你过得可好?我……好想你,福贵。” 念浅安停在门外吐出狗粮,没有被肉麻到,只抓重点:“……福贵?” 刘嬷嬷点头,又叹又喜地按了按眼角:“自孝静长公主去后,如今也只有驸马爷会喊一声公主的闺名了。” 念浅安一脸震惊:原来安和公主叫刘福贵这么接地气!孝静长公主给独生爱女取名字会不会太草率?寓意这么实诚真的不是坑女儿吗! 刘福贵凭什么嘲笑魏狗蛋啊混蛋! 念驸马喊福贵喊得那么深情,果然是真爱吧? 念浅安憋笑憋出内伤,发自内心地感谢安和公主青出于蓝,没有给原身取太吉祥的名字。 刘嬷嬷不知她正疯狂吐槽,轻轻推了念浅安一把道:“六姑娘快进去吧。” 她留在外间待命,并不打扰一家三口享受天伦。 念浅安默默做好吃糖的准备,结果一进去就见桌椅空空,安和公主和念驸马正双双蹲在地上,虽然手拉手面对面笑得无比深情,但姿势实在跟甜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像夫妻喜相逢,倒像俩混混在蹲地接头。 念浅安的嘴角狠狠一抽,顿觉一定是她出宫的方式不对:回个家怎么哪儿哪儿的画风都这么辣眼睛! 于是拎起裙摆往腰间一别,面色沉重地走过去往二人身侧一杵,乖乖一起蹲好,清了清嗓子喊人,“……爹?” 第80章 长见识了 “我才离开半年,就不认识了?”念驸马终于舍得松开一只手,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故意耷拉下眉尾道:“安安叫爹叫得这样生疏,我听着好伤心。” 他的口吻不似长辈倒似平辈,念浅安不禁心生好感,补喊一声很甜的爹,“您和娘这是在干什么?” 念驸马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晕船。又赶了大半个月的陆路,这会儿下地又头晕眼花又合不拢腿,坐着难受,蹲着还舒服些。” 念浅安红唇半张,“……噗。” 她绝对不是在嘲笑念驸马弱鸡,而是想起和念驸马一样走温文书生范儿的魏家大哥,头一回游历归来时也因为骑马骑到生无可恋,走路活像八脚螃蟹,睡觉活像包着尿布,坐姿活像悬空蹲马步,被她和二哥、魏明义、孔震笑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果然人有相似,能成为亲人都是缘分呐。 于是非常自来熟地伸出爪子,像以前欺负魏家大哥一样,毫不留情地戳了下念驸马蹲得很难看的大腿。 她哈哈哈,念驸马则欸欸叫,酸痛得险些原地弹起,然后念浅安就被安和公主揍了。 “没良心的东西!不晓得心疼你爹,倒欺负起你爹来!”安和公主见色忘女儿,戳着女儿的后脑勺佯怒完眼神一转,看向念驸马时瞬间柔情似水,“你和安安说说话,我去帮你弄化脓祛疮疤的药膏和跌打药酒来,洗漱用饭前先帮你上一次药。” 念驸马立即当女儿不存在,视线追着站起身的安和公主,仰望着爱妻诉衷肠,“你慢慢弄,不着急。我身边带的都是粗手粗脚的小厮、书童,放着伤口不管就是想家来让你帮我处理。等接风洗尘之后,点了灯你再仔细帮我看一看、按一按?” 他说得一点都不隐晦,即表明外出半年绝没拈花惹草,也表明伤在大腿根,除了爱妻连亲近下人也别想乱看乱碰。 安和公主面带娇羞地斜睨驸马一眼,撩起门帘亲自领刘嬷嬷捣鼓药膏、药酒去了。 念浅安一脸冷漠地蹲地画圈圈:当着女儿的面暗搓搓开车真的对吗?原身敢舍命算计外男,绝对是原生家庭的锅! 念驸马自然不知她又吐槽上了,只觉肯陪他一起排排蹲的女儿好乖巧好贴心,暗叹一声小姑娘长大了,嘴里问道:“徐世子的事,真的放下了?” 念浅安憋了眼二人并肩蹲着的姿势,顿时有种和闺蜜一起边蹲坑边八卦的亲切感,抿着嘴笑道:“真的放下了。是娘去信告诉您的?” 念驸马点头,捏了捏女儿的包包头又问,“和青卓解除婚约的事,真的不是赌气?” 念浅安很喜欢念驸马这种平辈之交的态度,遂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念驸马肯定道:“真的不是赌气。我以前就不喜欢他,瞧清他是个假君子真酸腐后就更看不上了。他要是和您一样,是个谪仙似的真文人,我可能还可以勉强接受这门婚事。既然他不是,我何苦勉强自己?” 念驸马即不置评也不训斥,只抖开袍摆盖住不雅的双腿,赞同道:“像我这样一心钻研学问,只爱好古玩笔墨又清心寡欲的真君子好男人,确实难得。” 他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确实很符合传闻中即目下无尘,又清高狷介的做派。 连皇上都曾盛赞过念驸马颇有魏晋之风。 念浅安不迷魏晋之风,却看臭表脸的念驸马很顺眼,没大没小地夸道:“您长得好看,说什么都对。” “还真欺负起我来了?”念驸马捏完包包头,又捏了下女儿的小鼻头,“我们安安是大姑娘了,你娘说暂时缓一缓你的亲事,你心里是什么成算?武将不喜欢了,书生又看不上,倒叫我和你娘给你挑什么样的人家好?” 他比安和公主还开明,念浅安顿时好感爆棚,趁机表明志向道:“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家世容貌什么的都不重要,我只想找个我喜欢、又对我好的人。如果不能像娘似的嫁给爱情,至少要找个心甘情愿只守着我一个,不纳小不好女色的人。” 她无力对抗早早嫁人的古代主流,以前没机会谈婚论嫁,现在迟早要面临婚姻大事,便也不矫情。 “我们安安果然懂事了。你说得很好,你娘嫁给我,正是嫁给了爱情。”念驸马再次臭表脸地对号入座,随即面露甜蜜地苦恼道:“你娘是公主,你只是公主之女。你这两点要求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撇开他驸马身份不能纳妾不说,只说他同为古代土著男之一,哪里不知心甘情愿四个字,就是家规最严谨、教养最上佳的男人也未必能做得到。 他为女儿犯愁,念浅安却又被塞了把狗粮,默默为自己的单相思点蜡,自然不会急于求成地说破柳树恩的事,只拽着念驸马的袖口撒娇道:“我不用您和娘帮我选人家,将来由着我自己选,好不好?” 念驸马满脸苦恼瞬间被女儿融化了,立马点头道:“好。” 感谢老天,念驸马貌似和魏父一样也是个女儿奴? 念浅安又噗嗤了,“爹,您好可爱。” 念驸马抻着袖子正色道:“虽然是事实,但别当着你娘的面说,小心她又恼你没大没小。” 念浅安忍俊不禁,门外传来刘嬷嬷的通传声,“驸马爷,老夫人派人来催了。公主弄完药膏药酒正净手更衣呢,让您和六姑娘先走一步。” 接风宴摆在隔壁永嘉候府的正院,念浅安和念驸马先去侧门等安和公主,一家三口汇合后就穿过衔接两府的游廊,往隔壁而去。 念浅安非常自觉地落后两步,一看念驸马走路罗圈腿的滑稽背影就想笑。 于老夫人却笑不出来,一瞧见念驸马就嚎上了,“我苦命的儿啊!好好的仕途凭白被自家婆娘断送了不说,还得给皇家白干活劳身劳心!好容易回来了却连亲娘也不能先见一面,倒叫人拖在府里不知捣鼓些什么污糟玩意儿!不心疼女儿就罢了,连自己男人也不晓得心疼!我哪里是娶儿媳妇,这是娶回来个活祖宗啊!” 念浅安见于老夫人换汤不换药地干嚎,深深怀疑于老夫人其实门儿清,怕辣眼睛才没去公主府抢儿子,于是忍笑加入装聋装瞎大队,默默坐进姐妹堆里。 念驸马却也不劝不辩,跪拜完于老夫人顺势一蹲,苦笑道:“我这头还晕着腿也磨烂了,安和紧着帮我弄药才晚来一步,母亲别错怪安和,是我不中用。” 他直接卖惨,于老夫人成功被四两拨千斤,唬得慌忙下座也蹲下了,“哪儿是我儿不中用,就是铁人也受不住日夜骑行。伤得可严重?这头晕可不能马虎,快去请吴老太医来看看。” 念驸马表示不用,结果于老夫人一蹲,往下的媳妇孙子孙女都得跟着离座蹲成一圈,念浅安排行靠后,藏在后头险些捶地:念家三巨头画风都这么清奇,快憋不住笑了怎么破! 然后就见打扮得很柔弱的安和公主上前一步,一手挽住念驸马,一手拖起于老夫人,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婉小意,“母亲别担心,我问过吴老太医了,驸马的伤仔细上几天药少走动也就慢慢好了,我会照顾好驸马的。” 于老夫人再如何也做不出强留儿子的事儿,心知又被安和公主占尽了情理,就甩开安和公主的手哼道:“那可真是委屈公主亲自伺候我儿了。” 她干过个嘴瘾,安和公主心里不痛不痒,面上一副被甩疼手的委屈模样,无声瞥了念驸马一眼。 念驸马顿时心疼,借着袖子遮掩偷偷揉了揉安和公主的手,附耳低声哄爱妻,“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母亲其实并无坏心,你多担待着点?” 说是悄悄话,其实声音大得有意让于老夫人听见。 安和公主爱好捉弄于老夫人,却不舍得当众为难自家驸马,非常贤惠地笑嗯了一声,松开念驸马抬了抬手,示意蹲地大部队可以起身坐好了。 背着人就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敢笑出声拆台试试? 念浅安表示不敢,忙咬着嘴唇使劲憋笑,默默跟着众人重新落座,挨着念秋然交头接耳,“我今天可算长见识了。就我爹我娘和祖母这闹腾劲儿,你们是怎么撑得住不笑场的?” 其实是她立场和视角不同,于大房三房和四房的人来说,于老夫人不能忤逆,安和公主和念驸马不能得罪,隔三差五就得被迫围观这类场景,无异于两头为难的修罗场,哪个敢劝哪个敢笑。 念秋然原本只一味尴尬紧张,闻言不由宽心一笑,嗔着念浅安小声道:“六妹妹别说风凉话,小心叫祖母捉住话茬,又为难公主了。” 放在以前,她可不敢这样说于老夫人,更不敢明言维护安和公主。 念浅安弯起眉眼:小透明果然上道儿。才跟她好上就果断站队了。 姐妹俩小声说着话,对坐三夫人周氏瞧得眼睛微眯,心下即满意又得意,错眼见安和公主看着念驸马和于老夫人说话一脸装象的笑,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忽然起身的大姑娘念甘然却翘了翘嘴角,站到中间扬声道:“祖母,端午将至,我应景做了些粽子。趁着这会儿还没摆饭,不如先端上来尝尝鲜?也好给二叔父垫垫肚子,一会儿陪祖母喝洗尘酒,也不怕上头。” 于老夫人最爱念浅安,最心疼的却是念甘然,自然无有不应。 念甘然声音清脆,拍出的巴掌声同样清脆,早有准备的大房下人应声而动,很快就鱼贯着端上大碗小碟,摆上各人手边高案的粽子竟险些放不下。 于老夫人除了四房的人,最盼着大房二房三房的子孙有出息,见状先就夸道:“我们甘然如今竟这样能干了?这些都是你命人准备的?快拆一个,我来尝尝甘然的手艺。” 于老夫人的人一动,在座众人的下人也跟着动起来。 不一时就满室飘香,咸香甜糯充斥视野和鼻端,勾得人食指大动。 叫人惊叹的除了粽子的种类繁多以外,还有花样不同的卖相。 念浅安看着剥开的粽子,默默拿筷子戳了戳,愣了。 第81章 受惊不小 “瞧安安都看呆了。可是觉得甘然做的这些粽子模样古怪?”大夫人吴氏笑着开口,虚指着念浅安玩笑一句,见众人都循声看过来,就转向上首对于老夫人道:“我第一次见时也觉得新奇,只顾着感叹模样精巧,竟不知该怎么下口才好。真尝过了才知道甘然不是胡闹,于厨艺一道竟有些旁人没有的天份。” 她常年守寡,除非必要鲜少出大房,越是热闹团聚的场合越是沉默寡言,此刻难得的笑言笑语,显见极为女儿骄傲,看向女儿的脸上满是与有荣焉,有意给女儿抛话茬,“数你花样多,这个也有讲究那个也有说法,取的名字又多又稀奇,倒叫我混忘了,安安桌上这种叫什么来着?” “水晶粽。”念甘然心知吴氏有意给她捧场,遂声音脆亮地报上十数种粽子的名字,又大大方方点明各自用的什么馅料,亲自切开水晶粽,笑意温柔道:“六妹妹这份是紫薯馅儿的,颜色瞧着吓人,其实甜糯适口,我切给六妹妹尝尝。” 众人听罢各自捡着觉得新奇的开动,念浅安却愣愣看着念甘然动作娴熟的手,满头问号变惊叹号:别人信这是水晶粽,她只信这是冰皮粽子! 半拳大小五彩馅料,再加上透明的冰皮,妥妥的某牌星冰粽翻版山寨啊! 而大历朝的饮食文化略落后,且版图太广交通太虐,东南西北的特色小吃并未完全融会贯通,她以前也曾苏出过烧肉粽等咸口粽子,不过一为口腹之欲,二为赚零花钱,不如念甘然手够巧心够大,一气把现代闻名的种类全苏了个遍。 以前怎么没听说念家大姑娘也是个“奇能异士”? 念浅安默默从手看到脸,望着念甘然线条清婉的侧脸,内心有点小激动:哎呀妈,敢情和于海棠玩得好的念大姑娘不是小白花,而是她的穿越老乡? 然后小心肝就惊了:还好她以前苏得很节制,现在也没闲工夫大苏特苏,否则被念甘然窥破她不是原身,她恐怕连念六姑娘都做不成,更别提什么暗搓搓地“挽救”魏家了! 念浅安受惊不小。 念甘然对上她瞪得圆溜溜的双眼,一边签起粽子喂到她嘴边,一边语带不屑地低声道:“我从来不羡慕你能随意出入宫中,你也不必觉得我是故意在祖母跟前抢你风头。我只做自己想做的该做的,你不用总自以为是地觉得我是针对你。” 说着瞥向下首的念桂然和念桃然,语气越发不屑,“皇宫那种地方,也就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小姑娘上赶着往里钻。我最后告诉你一次,我无心和你攀比。但你要是想闹,我也不会怕你。” 原身大概没少闹过姐妹争宠,念浅安却只挤出假笑哦了一声,顿时不激动了:原来念甘然不是和原身不和,而是看不起念家的所有姐妹。 看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什么的可以免了,还是各自安好各自苏吧。 她品着山寨货,鼓着腮帮子实话实说道:“大姐姐的手艺当真了得。” 苏出了原版原味,好吃。 念甘然闻言虽有些意外,却只当念浅安是酸葡萄心理,放下签子直起身轻笑道:“六妹妹如今肯听人话就好。公主之女就该有公主之女的样子,要是捏着一手好牌打烂了,才真正是笑话。” 原身大概没少误解人话,念浅安却在心里点头感叹:虽然无缘相认,但家里有个三观正的穿越老乡,也比有个小白花大姐姐好。 她这边心路历程大起大落,那边于老夫人尝过甜口咸口的几种小巧粽子后,也点头感叹道:“早些年只听说魏四姑娘是个心思巧的,整些新鲜花样的粽子放进魏家酒楼卖,很出过一回风头。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甘然可比魏四姑娘还能耐,咱们念家的孩子才叫真正的玲珑人物。” 说着看向念驸马,“后天就是端午宫宴,让甘然捡几样拿手的,亲自带去宫里。” 他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好东西自然要往宫里敬献一份,于老夫人有意给大房长脸,话是对着念驸马说的,实则放不下老脸,拐着弯问安和公主的意思。 安和公主好享乐,并不好出风头,无可无不可地接道:“我带安安和甘然一起赴宴就是了。” 吴氏忙起身谢过,“我这身份不便进宫凑热闹,甘然就麻烦公主多照拂了。” 她之所以深居简出,就是不想外人见着她就想起念甘然年少失父,遭人编排家世教养。 于老夫人也不撵她出门,只满脸开怀地笑道:“就依老二和老大媳妇的意思,到时候让甘然陪安安一块儿进宫。” 她目的达成就无视安和公主,安和公主不在意,众人对于老夫人的选择性失聪习以为常。 前浪念浅安默默飞过去一个眼神:刚才是谁说不屑进宫的?怎么不拒绝? 后浪念甘然淡淡回过去一个眼神:六妹妹管好自己吧。我想要什么,你怕是永远不会懂。 念浅安表示不懂也罢,又签了块粽子塞进嘴里:看来以后可以沾光做个幸福的吃货了。 对面周氏见二人眉来眼去不由暗暗皱眉,看了眼夹在中间的念秋然出声道:“老爷在任上有春然陪着,我一个人进宫领宴怪没意思的,不如也带上秋然,即能陪陪我,也能和安安、甘然姐妹做伴,母亲觉得可好?” 她是有品级的外命妇,没跟着念三老爷外放前从来只带嫡女念春然出门交际,此次端午宫宴算是回京后第一次正式亮相。 念秋然受宠若惊。 于老夫人虽不喜庶出,倒乐见念浅安肯和念秋然亲近,遂无视目露希翼的四房母女,道了声好后挥挥老手,“摆饭吧。” 酒菜上桌,男女分席。 任工部主事的念四老爷部里有事正加班,男眷席面上首坐着念驸马,左右坐着念夏章和四房嫡出七公子念杏章。 刚十岁的念杏章还是小孩儿心性,瞧见念驸马蹲坑似的蹲在椅子上,就有样学样地一起蹲,蹲完了咯咯直笑。 于老夫人心疼儿子,也就不管庶房孙子没规矩,直叫陪坐陪吃的念夏章脸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红,难受得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偏他能跟念浅安端长兄架子,却不能张口就教训长辈,即便看不惯念驸马为老不尊,却也投鼠忌器,连带着连念杏章都不好出口数落。 念浅安不时瞟过去个小眼神,就着念夏章憋闷的酸样儿下饭:让你咸吃萝卜淡操心!让你爱穷讲究这个规矩那个规矩!活该憋死你! 她很记仇地心里偷乐吃得贼香,一场接风宴即长了见识,又发现了穿越老乡,短暂惊诧过后总得来说心情很愉快。 散场后和女儿并肩回大房的吴氏心情也很愉快,拉着女儿的手半喜半忧道:“你父亲去得早,你外祖家也早早没落,我又是个没用的,如今你自己肯学又能干,我总算能放下一半心。后天进宫切记让着点安安,别再只顾着和她斗嘴较劲。你这头一回进宫,可不能因为姐妹意气,反而害了自己。” 念甘然细想了下刚才和念浅安的互动,评价得倒也公正,“母亲该知道,从来不是我要和六妹妹争,而是六妹妹太娇纵任性。依我看,六妹妹倒真似两府下人传说的学乖了不少。只要她不无理取闹,我怎么会和她较真?” 吴氏的心腹妈妈吴妈妈见念甘然不以为然,只得代为点破吴氏不好出口的话,“大姑娘明年就及笄了,亲事早该寻摸起来。偏夫人交际有限,来往的人家哪个能配得上大姑娘?老夫人虽然心疼您,到底永嘉候府不如从前,怕是一味干着急,却也难挑出一等一的好门第给您。 六姑娘以前名声不好,但只要有公主和驸马在,将来哪里用得着愁婚事?外头竟只知名声不好的六姑娘,不知身为嫡长孙女的大姑娘。夫人为您心疼,老奴也替您委屈。 老奴晓得您自小就懂事伶俐,凡事都能立得起来,这次进宫您可得为自己争口气,叫那些个夫人奶奶瞧瞧,您才是真正德言容功一样不差的朱门闺秀,念家不仅有个公主之女,还有大姑娘您呢!” 于老夫人何尝不是这个心思,厨艺好、心思巧的姑娘家哪家夫人奶奶不高看一眼,若是能借着端午宫宴打响名声,念甘然自己能得好,往后大房在候府里也能更有底气。 念甘然闻言正中下怀,笑着回握住吴氏的手道:“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您也知道我早有准备,不然刚才怎么会看准时机,为我说话搭梯子?我会珍惜这次进宫露脸的机会的。等我把大房的私产做起来,将来真能嫁个良婿的话,就把您一起接出府,不用依靠候府,也不用靠祖母怜悯。” 说着站定盯着吴氏,抿了抿唇道:“母亲,您为父亲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已经足够了。您即对得起父亲也对得起永嘉候府,何必再这样孤苦伶仃地过下去?如果您不愿意现在改嫁,就等我出阁后亲自帮您张罗,好不好?” 她和吴氏、吴妈妈说话从来不忸怩。 但改嫁的话实在平地惊雷,饶是一向敬服念甘然的吴妈妈都受惊不小,何况是多少年来都谨小慎微的吴氏。 “甘然!”吴氏惨白着脸打断女儿,掐着女儿的手即冷得吓人又抖得厉害,“你怎么敢说这种疯言疯语,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她猛然想起来,念甘然早在三五年前就曾说过要她改嫁的话。 那时念大老爷刚暴病去世,她只当女儿心疼她日夜垂泪,才懵懵懂懂地“劝”她改嫁。 本以为是童言童语,此时再次经由即将成年的女儿口中说出,吴氏如何不心惊。 “我不会改嫁。”吴氏强忍惊颤,用力拽着女儿的手疾言厉色道:“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会改嫁。以后再敢胡言乱语,我就亲自开祠堂请家法!” 念甘然垂眸看向被吴氏握得生疼的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烦。 第82章 孤家寡人 念甘然的大丫鬟等在一旁,所站角度正好瞧见念甘然一闪而逝的冰冷目光,心惊之余忙硬着头皮开口道:“夫人息怒。大姑娘对您的孝心您最知道,说这些……胡话,也只是一心盼着您能好,总不是故意气您。” 吴妈妈闻言回过神来,见吴氏紧紧抿着嘴,念甘然深深低着头,母女二人无声僵持着,忙也开口劝道:“可不就是这话。大姑娘再懂事能干,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孩子呢!不过是一时想岔了。话说开了也就好了,夫人哪里会真的恼大姑娘,大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吴氏缓缓松开念甘然的手,恢复血色的脸浮起一丝悔意,语带疲倦地柔声道:“我不怪你异想天开,刚才的话我只当没听过。你既盼着我好,就回去仔细准备进宫的事。只要你能好,我再没有不好的。” 念甘然闷声应是,吴氏面露忧虑地目送念甘然主仆离开,回到屋里关上门,忧虑中更多一分慌乱,“你说甘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是看出了什么?否则怎么会偏巧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提出改嫁的事儿?” 刚才那副口吻,不像临时起意,竟似盘算已久。 吴妈妈亦是心有余悸,想了想却笃定道:“当年那件事,府里知道的人一个巴掌数得出来,哪个都不会乱说。何况您生大姑娘生得晚,别说大姑娘无从起疑,只说那件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就是大姑娘有心打听,也轻易打听不出来。” 越说越冷静,反而就着念甘然的话茬抱不平道:“大姑娘孝心可表,其实没说错。您够对得起永嘉候府了!即没愧对过大老爷,也没辜负过老夫人!大老爷去了,老夫人自有儿孙绕膝。倒是您,如今除了操心大姑娘的亲事,不过剩下偶尔见一见……那一位这一个盼头,这也是候府欠您的!” 说着再看不得自己奶大的吴氏那暮气沉沉的寡淡身影,背过身去恨恨擦了擦眼睛。 吴氏脸上的忧虑、慌乱消失不见,动作熟练却死板地取来装着佛豆的钵子,面无表情地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是啊,我不负念家,是念家负我。当年如果没有她,如今日夜苦熬的人不该是我。” 手下盛满佛豆的钵子油光水亮,年复一年夜夜数过一遍又一遍佛豆,不必刻意保养清洗,钵身黑漆早已光可鉴人。 倒映吴氏面庞的漆光扭曲着她的五官,她仿佛自嘲般勾了勾嘴角,指缝一松,任由数到一半的佛豆洒落钵子,砸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念甘然屋里新换上的珠串门帘也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大丫鬟侧身穿过门帘,边伺候念甘然洗漱边轻声劝解道:“大姑娘以后可别再提那样吓人的话了。现如今虽说妇人再嫁、寡妇改嫁并不稀奇,却不是候府这样的门第能做的。 何况夫人是嫡长媳,本该是候府宗妇。不说其他,单为了您脸上好看,夫人就连寡居念大夫人这层身份也是舍弃不得的。都说女婿如半子,您真为夫人和大房好,不如将心思放在为大房争一门好亲事上。” 她不敢说出口的是,本朝风气再开明,也只有接姨娘出府单过的,竟想着接正经夫人去婆家过日子,真正是惊世骇俗。 念甘然静静看了大丫鬟一眼,“知道了。” 大丫鬟端着脸盆毛巾退出去,停在门外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人人都说大姑娘即淑雅又干练,连吴妈妈都对大姑娘倾佩信服,她这个贴身伺候的却觉得,大姑娘看似面甜心热,其实并不好亲近。 她伺候大姑娘几年,就战战兢兢了几年。 大丫鬟目露迷惘地站了片刻,才打起精神重新抬脚。 投映在门帘下的身影渐渐拉长,随即倏忽不见。 念甘然收回落在门边的视线,看向随手翻阅的诗集,无声摇了摇头:她肯收服一两个下人当臂膀,却没那份闲心和下人做什么好姐妹。 她懒得琢磨大丫鬟的小心思,转而想到自己。 她虽是半道穿越成因丧父而悲恸病死的念大姑娘,但几年来边适应边摸索,为吴氏和大房尽心尽力,自认没有哪一样是做得不够好的。 她努力做好念大姑娘,一半是感激吴氏的养恩,一半是为了自己,吴氏看似疼她爱她,却迂腐得只会践踏她的好意。 念甘然不再掩饰心底的不耐烦,啪一声合上诗集嗤笑道:“大历朝早不时兴贞节牌坊了,偏吴氏死要面子活受罪!” 既然知道自己没用,知道外祖家靠不上,怎么就不知道趁着于老夫人还怜惜大房时早早改嫁,再为自己和女儿寻摸一门强有力的靠山? 风言风语不过是一时的,自家过得舒心过得好才是一世的牢靠。 枉费大老爷在时,吴氏还曾做过当家主母、念家宗妇。 眼界这样短浅,她就不该和吴氏讲什么人权,真是自讨没趣。 念甘然即失望又烦躁地倒进薄被里,望着帐顶低声叹道:“可惜魏四姑娘死了……” 她用过奈香阁的东西,吃过魏家酒楼的名菜,早就笃定魏明安和她一样同是穿越者,不过她不想和奸臣之女相认,只想等彼此出阁身份转变后再看是否合适,不相认能相交也是好的。 可惜魏明安还是病死了。 再没有另一个穿越者,能和她共享在异世挣扎的孤独和寂寞。 孤家寡人。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深刻而身体力行地诠释着这四个字的含义。 念甘然苦笑中渐渐泛起红亮似火的光彩,“死了也好,以后我就不用束手束脚地怕被人看穿了……” 至少她比魏明安幸运,穿越在念大姑娘死后,还能有机会好好活下去。 上辈子过得不好死得凄凉,这辈子她一定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念甘然闭上眼睛睡去,嘴角挂着的笑意踌躇满志,仿佛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念家大房徒留吴氏房中一灯如豆,隔壁公主府却依旧灯火明亮。 念浅安正想跟进荣华院,再和念驸马亲近亲近方便以后套朝事消息,就被安和公主无情地止住了屁颠颠的步伐,“安安才回来,折腾了大半天也累了吧?快回屋休息去,也让你爹自在换洗歇口气,省得还得惦记着你,又得耽搁还没处理的伤口。” 说得好像很慈爱很好听,一脸少儿不宜的笑都快刺瞎人眼了亲! 念浅安很想替臭表脸的安和公主和念驸马脸红,只差没打个吃够狗粮的饱嗝,只得默默滚走。 她不敢脑补奇怪的画面,念驸马沐浴的隔间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你先睡吧。”念驸马捧珍宝似的将安和公主抱回床上,低头落下一吻,“我去书房整理要敬上的折子,不必等我。” 他带队归来,明天要进宫递复命的折子。 安和公主深情目送念驸马岔着腿横着走远,声音慵懒地吩咐刘嬷嬷给外书房送夜宵。 念驸马蹲在书案后一脸甜蜜地用完夜宵,等下人收拾走空碗合上房门后,脸上的甜蜜化作月色般的清冷,抬眼看着墙角道:“此去江南查出的首尾,都记在暗号中。你拿回去,亲手交给你主子。” 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影隐在门后,接住念驸马随手丢过来的密信,无声抱了抱拳,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念驸马静坐片刻,才起身推开房门,招来小厮吩咐道:“明天一早就将拜帖送去刘家。” 小厮接过名帖,恭声应下。 次日和安和公主用过早饭,念驸马就陪爱妻边散步消食,边携手赏绢花放风筝,报行程活似在说情话,“待会儿见过皇上后,我就去刘家拜见叔父。叔父多半要留饭,你不必特意赶去,和安安一起好好吃饭,别记挂我,嗯?” 安和公主简单应的一个好字,答得同样能甜得腻死人。 念浅安深深怀疑夫妻俩不仅是真爱,还互为彼此的迷弟迷妹,于是也不去做电灯泡,得知念驸马今天行程很忙后,就乖乖在绮芳馆边晒太阳边做吃货。 那边念驸马还没出门,这边二门婆子就来报,“李四姑娘来了。” “菲雪姐姐。”念浅安毫不见外地窝在圈椅里打招呼,挥着爪子道:“瞧你这健步如飞的,可见病都好全了。” 李菲雪抿着嘴笑,走进廊下先福了福身道:“多谢安妹妹想着我,特意请吴老太医去给我诊脉看病。吴老太医妙手回春,一剂药下去就没事儿了。母亲不知多感激,我是奉母命来谢安妹妹和吴老太医的。” 她心病已祛大半,即便不喝吴老太医开的药也没事,却欢喜念浅安对她的心意,送给吴老太医的是足份儿的礼盒,送给念浅安的则是亲手做的鲛绡手帕。 念浅安暗道李菲雪不是病娇就好,一脸“少女你好心灵手巧”的羡慕表情,“等哪天我能绣出不丑瞎人眼的手帕,也送菲雪姐姐一块手帕,正好应个手帕交的景,我们也风雅一把。” 原身哪里认真学过女红,而她以前只有体力练好字,没有精力练就闺阁十八般武艺。 李菲雪看着她自揭其短、情绪外露的小模样,嘴角笑纹越发深刻。 明明念浅安是她重生后的第一个变数,她却生不出忌惮戒备。 反而见到念浅安说着话就觉得心头安定,那些今生和前世的不同,也不再叫她惶恐。 也许因为曾抱头痛哭过,也许因为念浅安是个好的变数,她不由自主就想紧紧抓住。 “要见你一面可真难,不是不在公主府就是在宫里。一听你昨儿回府,今儿驸马爷在家,我就不请自来了。”李菲雪笑意温柔,伸手替念浅安擦了擦嘴角,“这是才起床?吃的什么嘴都花了。” 她和念秋然又有不同,更像个关爱妹妹的大姐姐。 念浅安顿时不遗憾以前只有哥哥没有姐姐了,半点不避讳地酸溜溜道:“看来我爹我娘有多恩爱,连你都听说了。” 否则怎么笃定只要念驸马在家,她就会被抛弃在一边有空见客? 李菲雪垂下眼帘,笑而不语。 念浅安只当她不好非议长辈,笑嘻嘻地推过装点心的盘子,“你尝尝?这是我大姐姐做的新花样,外头还没有。可好吃了!” 念甘然居然连奶油泡芙都苏出来了,简直是吃货福音啊! 第83章 受宠若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远山和近水相当势利眼,见念浅安不再眼气念甘然出尽风头,又真心实意地和李菲雪交往,就一人抢一句地尽说好话,“这是大姑娘一早让人送来的。说是配茶吃最适口,给两府三房都送了好大一份儿,吃不得腻的老夫人也赞不绝口呢。李四姑娘快尝尝,若是喜欢,只管包些回去,也孝敬孝敬李夫人?” 二人又奉茶又劝吃。 李菲雪以前不耻二人狗仗人势,现在却看得更透彻:这样心思简单,好赖只随主子的下人其实才难得。 她正协理徐氏整顿内院,慢慢替换掉身边心思太活口角太灵的下人,见状不禁有感而发,小小咬了口点心笑道:“亏安妹妹之前还提醒过我,最后还是叫十妹妹钻了空子。说到底是李家御下无方,倒叫安妹妹又看了场笑话。”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那庶妹豁得出去,又不代表你们无能。”念浅安无谓道,暗觉自己可能退化成土包子了,做了十四年魏明安现代的种种反而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刚才瞧见奶油泡芙还小小新奇了下,结果李菲雪超淡定,不由奇道:“菲雪姐姐,你不觉得我大姐姐的厨艺值得惊为天人吗?” 李菲雪听她前半句就笑了,再听后半句笑意微顿,缓缓点头道:“口感确实令人惊叹。这点心样子也有些……奇怪。” 心下却暗暗摇头:奇怪的不是念甘然的厨艺,而是念甘然这个人。 前世此时,李家正笼罩在公主府的报复打压下,即便是在家惶惶度日的她都听说了,念甘然凭着奇思巧手在端午宫宴大出风头,即得陈太后赞赏又得姜贵妃青眼,自此后名声大躁,当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念家没了个念六姑娘,又出了个念大姑娘。 在她看来,念甘然是个怪人,也是个能人。 念甘然和姜贵妃一系走得近,人人都当于老夫人和安和公主婆媳不和,两府立场也不同,永嘉候府是冲着四皇子妃的位置去的,念甘然却悄无声息地另结显贵亲事,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而念甘然怪就怪在,亲手争来亲事,又亲手毁了亲事。 本是京中贵女无不艳羡的好婆家好夫婿,最后却是念甘然大吵大闹要和离。 闹得已举家离京的她都有耳闻,等她重回京城时,念家和离过的姑娘又何止念甘然一个。 念甘然的怪,还怪在和魏明安的来往上,即不似趋附亲近又不似刻意针对,直到她死,都没看明白二人之间难以言喻的关系是从何而来。 今生魏明安已死,前世看不明白的今生再也无从考究了。 而念浅安没死,念甘然若是无法像前世那样顺利结下那门亲事,也许就不用再和离一次了。 李菲雪边在心里感慨,边告诫自己莫被旧事旧人牵绊,重新扬起笑道:“既然于老夫人也赞不绝口,想必是要念大姑娘代候府敬献好东西了?安妹妹不缺姐妹做伴,我现在是怕了家里那些庶妹了。明儿母亲只带我一个,不如我们在朱雀街碰头,一起进宫?” 她的笃定并非因前世所知,而是因宫中端午必定要赏赐除五毒的香包、首饰,内外命妇不好回敬粽子之类的吃食,由着家中小姑娘敬献女红、厨艺倒是无妨。 且她也有私心,正盼着能和念浅安“出双入对”,好压制李十姑娘作出的流言,让外人看清楚公主府和李家好着呢。 念浅安正愁闺蜜不成团好寂寞,自然无有不应,牵着李菲雪的手笑,“那我明天再正式给你引荐小透明。” 李菲雪听她解释完谁是小透明,想着念秋然前世所嫁何人,不由也笑了,“早听说念四姑娘是个文静的,我正好沾安妹妹的光,和念四姑娘结交结交。” 她也得准备进宫事宜不好久留,二人边说边往二门去,才出内院就撞见正准备进宫的念驸马。 李菲雪微微一愣,忙松开念浅安的手,深深蹲了个福礼,“小女见过驸马爷。” 她的态度有些不自然,念驸马只当小姑娘家乍见外男长辈,难免拘谨,遂简单寒暄几句,揉了揉女儿的头后,就姿势不雅地爬上马车走了。 念浅安一看念驸马螃蟹附身就笑,冲李菲雪挤了挤眼睛,“我爹是不是又温柔又帅气?” 她以为念驸马魅力太大老少通吃,李菲雪才会过分恭谨。 李菲雪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嘴里却肯定道:“是,安妹妹有个令人羡慕的好父亲。” 她看着念浅安挥手送她,直到再瞧不清公主府的金字匾额,才靠上车窗露出沉吟来。 谁能想到,温雅洒脱的念驸马在经历丧女之痛后,就摇身变成令李家闻风丧胆的地狱修罗。 谁又能想到,在于老夫人、安和公主因念浅安的死相继病倒后,念驸马会闹出那样骇人听闻的丑事。 李菲雪紧紧抿着嘴唇:今生许多事都变了,如今于老夫人、安和公主没有病得无法管家,那个女人就无法接近念驸马,再次闹出丑事的可能性已经小之又小。 单看前世念驸马因爱女之死而性情大变,她愿意相信念驸马是无辜的。 今生,她会代替两世都活在父慈母爱中的念浅安,留意那个女人,绝不会让念驸马再被人算计,害念浅安伤心。 李菲雪再次在心里告诫自己:现在爆出丑事的时间已过,公主府依旧和美平静,她不用草木皆兵。何况丑事如何发生的她也无从得知,一动不如一静,只需按照原本的打算和公主府常来常往,也好防备万一。 她暗下决心,刘家外书房伺候的下人们却是暗暗头疼,望着院中老树下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齐齐嘴角抽搐:念驸马一回京面完圣就来拜见刘大家是好事儿,多给刘家面子啊!但一来就蹲地,跟乡下糙汉似的捧着大海碗扒饭算个什么事儿啊! 念驸马倒是放荡不羁了,偏带累刘大家吃一口饭得赶三回小飞虫,倒似刘家没规矩不会伺候,简直给他们这些高素养的下人摸黑。 围观下人对念驸马又爱又恨。 刘乾对毫无形象可言的念驸马则又气又笑,老腿一伸,在石桌下踹了念驸马一脚,“我就不信你见皇上时也敢不领坐!回家跟安和装可怜去,别在我跟前装象,倒胃口!” 嘴里说倒胃口,小酒喝得贼乐呵,这一对谪仙翁婿人前清高风雅,人后一个赛一个粗放。 念驸马不以为然地抖着腿起身,飞过去一个贼腻歪的眼神,“您哪知我的苦处?一头是亲娘一头是娇妻,我夹在中间不装可怜怎么和稀泥?我要是好好儿的,家里就该不好了。” 刘乾被他看得胡须一抖,虽然也唏嘘念家婆媳不和,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你娶了安和就得受着,该!你是驸马,合该惯着安和。但不该惯着安安,青卓胡闹她也跟着胡闹,子不教父之过,德轩该打你也该打,舅婿俩一样没用!” 他私下确实没少因退婚一事教训刘德轩,说完又踹了念驸马一脚。 念驸马潇洒躲开,不痛不痒地笑道:“孩子们大了,这个年纪不胡闹什么时候胡闹?您还别说,我们安安如今可是个主意正的大姑娘了……” 二人刚才支开下人,就着饭菜低声聊完“正事儿”,转口聊起家长里短仿佛很顺理成章。 刘乾听罢念浅安的择婿志向,笑得一翘一翘的胡须都透着深意,“这世上最难求的就是心甘情愿、两情相悦。看来安安和青卓注定有缘无分了。如今念、刘两家联姻不成,倒是我原先预料不到的,这下子……可难办了。” “左右为难的不是您和我。”念驸马同样话藏机锋,呷了口小酒道:“公主府姓念,永嘉候府也姓念,念家姑娘又不止安安一个。联姻也不是非念、刘两家不可。我昨儿已经给那位主子送过密信,顺嘴提过一句,端看他怎么打算、怎么选了。” 刘乾闻言一双睿智的老眼精光乍闪,笑得很有些隔岸观火的意思,“马失前蹄前焉知非福。说不定念、刘两家做不成亲,反倒能成全你我早早放弃的那条捷径。” 念驸马一怔,神色若有所思。 送走李菲雪正准备飘回绮芳馆的念浅安也是一怔,即意外又不解地和拦路下人求证道:“你说谁要见我?” “六殿下要见您。”来通传的下人哪里不知原身和楚延卿水火不容,只当楚延卿杀上门来准没好事儿,有意给念浅安提个醒儿,“六殿下阵仗大得吓人,带了好大一拨身强力壮的太监、侍卫,正在外院花厅等着呢!点名要见六姑娘,您看小的是不是去请公主陪您一块儿过去?” 下人不知宫中事,生怕小主子吃亏。 念浅安想的却是楚延卿不是大忙人吗? 没头没脑地突然亲自登门,难道是暗中联手的事儿有什么变故? “六皇子来了我娘肯定知道。”念浅安一脸镇定,顺便给原身洗白,“我娘没动静,可见六皇子不是来者不善。而且,我已经和六皇子和好了,别一惊一乍的。” 下人不信,等陪着念浅安走进花厅就不得不信了。 原来下人只瞧见楚延卿阵仗吓人就紧着去报信,没瞧见那些看起来很能打的太监、侍卫,其实是用来干苦力抬箱子的。 几乎摆满花厅的大箱子小箱子,装的都是闪瞎人眼的好东西,一看就是送给小姑娘家把玩穿用的玩意儿。 下人看了眼没从西边升起的大日头,见楚延卿连服侍的太监、侍卫都不留,忙识趣地上完茶点退出花厅,转头就拿这新鲜事儿当新闻,大肆八卦起小主子和六皇子真个握手言和的事儿来。 下人们偷偷犯嘀咕。 念浅安也犯嘀咕,这摸摸那摸摸,边笑边疑道:“小表舅,您不是来找我谈事儿的,而是来给我送礼的?” 楚延卿见她笑得很见钱眼开,无声咧开嘴角,低头喝了口端了半天的茶,“……嗯。” 送礼送得这么傲娇真的对吗?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不是被穿越了吧”的惊悚表情,“……我算是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受宠若惊了。” 有念甘然的例子在先,楚延卿突然对她这么好,态度可谓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吓得她不得不怀疑,楚延卿是不是也被穿了? 第84章 落荒而逃 楚延卿不明白念浅安上一刻还眉开眼笑,下一句打趣就似贬非褒,略带迷惑地皱眉道:“你不喜欢我送的这些东西?” 念浅安收回没忍住乱摸一气的爪子,实话实说道:“讲真,惊吓大于惊喜。” 虽然贫穷使她犹豫,但无功不受禄,这些动摇人心的财帛她摸着略觉亏心,正准备义正言辞地表示拒绝,就听楚延卿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斜睨着她,眉心皱褶越发透出不解,“是你自己说的,姑娘家就该哄着让着。” 他虚心受教,她却空口白话转头就不认账? 楚延卿有些不开心。 念浅安却开心了,豁然开朗之余不无惊奇,“您和柳公子无话不谈,是真心不打折扣地什么都说啊?您这主子做得可真礼贤下士,和暗卫头子的关系这么铁?” 略表羡慕后在肚子里笑得打跌,面上一副孺子可教的激赏正色,“所以您是来弥补过往十年闹的不愉快的吗?” 楚延卿算是领教过她说话有多直白不含蓄了,一时笑她变脸如翻书立即又开始上手摸好东西,一时叹她脸皮厚说得好像都是他的错一样,眉间皱褶却舒展开来,大度地不和她计较,面露满意道:“算是吧。” 仿佛她肯接受他示好,他就开心了。 念浅安偷笑得肚子疼。 也许情商低也有情商低的好处? 至少楚延卿肯听“劝”,并非一条黑路走到底的执拗性子,撞了南墙就晓得回头? 不由想到她曾当面嫌弃过柳树恩智商捉急,也不见柳树恩因为什么男性自尊而翻脸啥的,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信重什么样的仆从……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延卿和柳树恩都挺纯情的。 念浅安顿时不亏心了,立即将小十箱宝贝占为己有,一脸“原身可以含笑九泉了”的隐晦诡笑,“那我就生受小表舅的好意了。礼尚往来,小表舅喜欢什么,我送您?” 然后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别太贵。” 她虽然怀揣四万两巨款,但那是楚延卿暂时寄放的,以后只能用在生意上,挪用公款的事儿她不干。 而安和公主宠溺女儿是有底线的,该给的给该花的花,多余的一个子儿都别想。 “知道你穷,不用你回礼。”楚延卿仿佛很有长辈自觉,出口的话却没有长辈架子,“皇家辈分做不得准,你愿意喊小表舅随你,只是不用再对我用敬称。” 他只比她大五岁,您来您去的好像他有多老似的。 说罢看了眼念浅安的包包头,又不自然地干咳一声道:“我送你的发圈呢?怎么不戴?” 念浅安又想笑了。 在某些事上,楚延卿果然也很单纯吧? 答应陈太后要和她好好相处,就半点不阳奉阴违,身体力行得仿佛和原身的“过节”根本不存在。 念浅安顿时好感连加好几个一,想着以前楚延卿算她三千里外的表哥,便也不假客气,“你屋里的大嬷嬷眼光真好,那个发圈我很喜欢。不过姑娘家你懂的,不能老戴重样儿的首饰,得错开日子换着戴。” 楚延卿常见的不是宫妃就是宫女,哪里留意过她们穿什么戴什么换没换过,现在听懂了,也只是干巴巴的一声“哦”。 他和原身互掐近十年后强行装熟的结果就是,说完能说的话后空气突然安静。 他不像送完礼就急着走的样子,世上也没有茶没泡过一轮就送客的道理。 念浅安受不了冷场,只得硬聊道:“明天进宫领端午宴,我就准备戴你送的发圈。陈姑姑之前瞧见,也说很衬我……” 然后就我不下去了。 和直男聊首饰聊搭配貌似很蠢? 念浅安默默看了眼一脸无动于衷的楚延卿,心头一动决定另起话题,突然道:“小表舅,不如你替我转告柳公子一声,下次姑娘家再说冷的时候,他一大男人就该边嘘寒问暖,边给对方披上自己的衣裳才对。” 楚延卿闻言似乎认真想象了一下,然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时节没人穿大氅、披风,总不能让树恩脱外裳给你披着。” 他表示成何体统。 念浅安表示苏错时代了,“……不好意思,是我想太多了。” 不过她没猜错,柳树恩连她吐槽楚延卿的种种都一字不落地告诉楚延卿了,果然他们飞到树上说话的细节楚延卿也一清二楚。 于是捧着越跳越快的小心肝,继续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走向,“我是看柳公子纯情得很,似乎对怎么和姑娘家相处很不开窍。他都十七了,怎么着及冠前也该娶妻了吧?就他这样,你可怎么给他指亲事啊?” 她想当然的以为,暗卫头子也是下人,亲事就算不全听主子的,也得主子点过头才算数。 楚延卿被她大剌剌的纯情二字砸得面色古怪,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脸道:“他的亲事不急。何况,他的亲事难找。” 他掌下所触正是柳树恩刀疤所在,仿佛在提醒念浅安:柳树恩顶着那样一张脸,称心合意的亲家当然难找。 说着似乎终于适应了念浅安没头没脑的说话风格,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念浅安,“你的事我都听树恩说了。他说……你已经另有心喜之人。你不去关心你喜欢的公子,反而老在我跟前念叨树恩做什么?” 很好,柳树恩连野外求生时二人说过啥都告诉楚延卿了。 楚延卿肯定也知道,原身爱慕算计过徐月重,她和刘青卓私下退婚的事。 念浅安不知该赞柳树恩够衷心够尽职好,还是该气柳树恩不解风情到令她肝疼好,答话答得几近咬牙切齿,“因为我喜欢的公子就是柳公子。我不念叨他念叨谁?” 她表情很凶,楚延卿先是一脸消化不良的呆住,反应过来念浅安所说何意后,惊得险些泼念浅安一脸热茶,“你、你说什么?!” 念浅安默默离他远了点,一字一顿道:“我说,我喜欢柳树恩。” 去他的苦逼单相思! 就柳树恩那死不开窍的尿性,她想臭表脸地追他都跟狗咬王八似的无处下嘴。 突然冒头的念甘然令她茅塞顿开。 念甘然为什么在守完父孝后苦练厨艺,从原本不为人知的苏,变成明晃晃很高调的苏,掐着端午宫宴的节骨眼冒出来? 还不是因为年纪到了,该为大房和自己的亲事打算了。 她和念甘然的处境其实没差。 安和公主和念驸马再开明,也不会任由她长长久久地赖在家里当老姑娘。 左右她心意虽定,但不是非柳树恩不嫁。 反正已经尝过暗恋加单恋是什么滋味了,她还没虐恋情深到柳树恩不喜欢她、她追不到柳树恩就活不下去,可能会有遗憾,至少不会后悔。 长痛不如短痛。 她重生一场,又不是单奔着谈情说爱来的。 能有美好的爱情是锦上添花,没有的话就找个顺眼的搭伙过日子呗。 念浅安从来不是爱为难自己的别扭性子,有些话和念驸马谈心的时候不能明说,对着有意和她修补关系的楚延卿不妨直说,“你和柳公子既然是无话不谈的老铁,就顺便帮我转告他一声:我喜欢他,他要是不讨厌我的话,我就正式追他了?” 要是柳树恩顾忌门第容貌什么的拒绝她,她直接歇菜得了,也省得费力不讨好地去争取、忽悠父母同意了。 楚延卿震惊得嗓子眼发干,下意识灌了两大口热茶,表情和心神一起失控,被念浅安说傻了,“你喜欢……他,为什么要追他?树恩轻功好,你、你追不上的。” 念浅安又被逗笑了,噗嗤道:“……不是那个追。” 她发现单相思之所以苦逼,就苦在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受着,现在说出口甭管对方怎么想的,总算有人能一起分享,居然觉得很轻松很愉悦。 于是笑微微地解释了一通什么叫做追。 楚延卿一脸听天书的扭曲表情,听完后突然猛地起身,语无伦次道:“我、我会仔细考虑要不要帮你转达。我是带着八弟一起出宫的,他应该逛完书肆了,我还得去接他一起回宫。我先走了,你不必多送,代我问候公主和驸马一声。” 他抬腿就走,念浅安忙撵上去,真情实感地哈哈哈了:“你走可以,能不能把茶盏留下?” 楚延卿这才惊觉手里还紧紧握着茶盏,见念浅安笑得没心没肺,一向清冷的俊脸瞬间涨得通红,“……哦。” 念浅安深表怀疑楚延卿是怎么在宫里混这么大的,陈太后和太妃们都半遮半掩地养面首了,他不过听一句间接告白,反应居然比柳树恩还纯情? 要是真帮她原话转达,柳树恩会不会吓得直接原地爆炸? 念浅安脑补得很欢乐,一边觉得自己心眼真宽好乐观,一边觉得楚延卿带着一帮太监、侍卫呼啦啦遁走的背影,简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落荒而逃。 直到花厅伺候的下人闻声而动,现身接过茶盏后,念浅安才止住笑,回过神问道:“六皇子刚才说他要去接八皇子?” 说好的塑料兄弟情呢? 坤宁宫的嫡皇子怎么和椒房殿的幺皇子凑一块儿去了? 下人在外院当差,见解和内宅仆妇的着眼点不同,“好叫六姑娘知道,这宫里的妃嫔可能会分个谁跟谁好,皇子们却是不分的。八皇子年纪最小,往常出宫不是有三皇子陪着,就是由四皇子、六皇子顺道带着。头先二皇子得人孝敬一副名家字画,晓得三皇子、八皇子都好这口,还特意邀二位皇弟去府上品鉴做耍呢!” 念浅安表示懂了:皇上可以偏心,皇子们却不能不兄友弟恭。 老子想看儿子们和睦,儿子们只要不想背负不孝不悌的骂名,就是装也得把塑料兄弟情装出朵花儿来。 天家父子的关系,简直比单相思还苦逼。 念浅安顿时心理平衡了,哼着自己编的“塑料好塑料妙,历久弥新永不凋谢诶”小曲儿,飘回绮芳馆。 她姗姗飘回,下人的腿脚却贼快,早把大箱小箱抬进绮芳馆。 远山近水四只爪子和念浅安一个德性,摸完这个摸那个,两脸红光道:“这下姑娘可再也不能喊穷了!” 说着捧出一套头面献宝,“姑娘快看,六皇子可真有心!” 念浅安刚才在花厅很矜持地没有细看,闻言瞧了一眼,直接乐了。 第85章 花团锦簇 一整套珐琅点翠的头面,随着光线变化散发出蓝绿交映的幽静碎芒,显然是用来配那对发圈的。 远山取出发圈往念浅安头上比划,近水则捡出头面里的小件,边往念浅安脸上手上试,边笑嘻嘻地赞叹道:“没想到六皇子心思这样细腻,礼送得这样面面俱到。虽说办事的是下人,但没有六皇子发话,谁敢动用这类物件?这珐琅是南边的手艺,这等好品相也就宫中位份高的主子,能得皇上赏赐几样。” 有钱难买的东西才叫精贵。 楚延卿的示好不仅大方,还很实在。 念浅安越发乐呵,不过她的年纪和发型都用不着戴整套头面那么夸张,于是只挑出一副耳珰,歪头比了比道:“明天戴这副耳珰,配上发圈就差不多了。” 她现在走化繁为简的打扮风格,远山近水自然没有二话,刘嬷嬷进屋瞧见就笑道正好,“针线房新做的夏裳刚送进荣华院,六姑娘试试看哪里要收要放的,今儿得了明儿正好进宫穿。” 她来请念浅安试穿新衣,顺道瞧一眼楚延卿都送了啥。 刘嬷嬷见惯了好东西,欢喜的是楚延卿的态度,见着安和公主少不得欣喜道:“那些个私下抱怨六皇子办差不近人情的人心眼也忒小了。依老奴看,六皇子无论公私行事都不打折扣,这样才叫难得的品质呢!” 安和公主皱眉笑道:“我也是这么和皇后说的。偏皇后左性儿,倒和外人一个鼻孔出气,嫌弃起亲儿子来。” 一旁念浅安正张手张脚地试衣裳,闻言不由奇道:“皇后就六皇子一根独苗,怎么瞧着关系生疏得很,还不如曾外祖母对六皇子好?” 安和公主一脸讳莫如深,“皇后嫌小六太像年轻时的皇上了。” 刘嬷嬷一心盼着念浅安能和楚延卿越处越好,就多解释一句道:“六皇子从小养在太后膝下,在万寿宫长到十岁才搬去皇子所的。” 几个意思? 周皇后不稀罕皇上的宠,也不稀罕皇上这个人,所以“恨屋及屋”,连带着不喜欢很像皇上的楚延卿,干脆连教养都甩手交给陈太后了? 难怪陈太后那样偏爱楚延卿。 周皇后真心任性。 念浅安暗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皇家夫妻母子的家务事,识趣地不再多嘴瞎掺和,脑中却不禁回想起楚延卿在她面前的一举一动。 她抬头任下人系盘扣,目光顺着鼻梁掠过自己映在穿衣镜里的脸,落在自己张开的手上时脑中有什么飞快闪过,快得她抓不住,不禁脱口“咦?”了一声。 服侍她试衣服的针线房下人唬了一跳,忙小心翼翼道:“奴婢该死,是不是手重弄疼六姑娘了?可是领口紧了?奴婢再放宽半寸?” 念浅安没有溜下人的爱好,只得压下心底飘忽不定的异样,安抚似的笑着摇头,专心捣鼓起穿戴来。 一闪而逝的异样太短暂,等她躺到床上时,想的全是楚延卿会不会和柳树恩说,会怎么和柳树恩说,柳树恩又会是什么反应。 结果是好是坏的几率五五对开,心里再有准备再看得开,也不由有些小激动,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忐忑。 然而念浅安太高估自己的少女情怀了,甜蜜的烦恼没撑过三秒,直接歪头睡死。 次日整装完毕,两府进宫领宴的人马汇合后就各自登车,驶出朱门坊拐上朱雀大街。 念驸马和念四老爷骑马开道,安和公主既然应承过于老夫人和吴氏,就说到做到地将念甘然带在身边,周氏单独一辆候府马车,见念甘然去了安和公主车架暗暗满意,转头就打发念秋然上了念浅安的马车。 念浅安和念秋然对坐闲聊,“待会儿让菲雪姐姐也上我的车,我介绍你们认识。” 念秋然的大丫鬟不敢提柳姨娘见天耳提面命的糟心事儿,巴不得念秋然能多些闺阁走动,好过待在家里对着面甜心苦的周氏、听柳姨娘那些糊涂话,闻言忙凑趣道:“早听说李四姑娘和六姑娘好,以前是没机会,现在可得沾沾六姑娘的光,叫我们四姑娘也能多个说话的人。” 念秋然明白大丫鬟的心意,她有意,李菲雪有心,等碰头换过车坐到一起,就主动握住念秋然的手道:“早听安妹妹提过念四姑娘的大名。我们排行相同,我又虚长念四姑娘一岁,就拿大随安妹妹叫你小透明吧?” 简单一个称呼,就化解了初见的生疏。 念秋然虽畏缩惯了,但分得清真心假意,感激念浅安替她牵线做脸之余,对李菲雪的态度不无惊喜,自然不会露怯塌自家人的台,忙打叠起笑脸招呼李菲雪,话没说几句,脸上的笑已越发真切。 她暗叹李菲雪会做人,待人即亲热又不会令人觉得突兀、不自在。 李菲雪则暗叹念秋然确实如前世传闻,有些小家子气。 但比起永嘉候府其他姑娘,念秋然嫁得虽不算顶好,却算过得不错的。 也许老天真的偏爱憨人。 李菲雪看着有说有笑的念浅安和念秋然,羡慕之余不愿再像前世那样费心钻营,宁愿平平淡淡地和简单人打交道,至少心安理得。 等到下车时,已然聊得亲昵热闹的三人不得不分开,各自随着长辈按家世、房头排队步行进宫。 因于老夫人“病了”,周氏成了永嘉候府的唯一代表,领着念秋然和徐氏李菲雪母女前后脚,站在外命妇队伍里。 同队贵妇们交换着看热闹的眼神:于老夫人除了过年朝拜外,哪回宫中有宴不得“病”一场?简直是明着打安和公主的脸,死磕着不肯和公主儿媳同坐一席。对外如此,难怪念家时常有婆媳不和的笑话看。 安和公主根本懒得管别人怎么想。 刘夫人方氏却越发庆幸:还好口头婚约不作数了,不然真娶个公主之女做儿媳,指不定将来被笑话的就是她了。 心里如是想,对上领着念甘然、念浅安站在内命妇队伍里的安和公主时,少不得露出亲近如常的笑容,颔首以示招呼。 安和公主翘了翘嘴角,回以皮笑肉不笑。 她看在刘乾和刘德轩的面子上,给方氏留一份面子情。 念浅安头一回见便宜舅母,更不会因刘青卓而“迁怒”方氏,也回以礼貌的微笑,心里吐槽的却是便宜祖母:于老夫人胆子真肥,倚老卖老卖到宫里来了,这么不给安和公主脸面? 够牛! 够自我! 念浅安表示服气,顺便偷偷盯着陈氏,见她气色大好又有魏家大嫂二嫂服侍,就强迫自己收回暗藏孺慕的目光。 殊不知身侧念甘然也在心里吐槽于老夫人:吴氏没出息,于老夫人却太过“出息”了!打安和公主的脸无异于打陈太后的脸。陈太后不计较是上位者的大度,于老夫人竟也跟着装老糊涂,真是不知所谓。 永嘉候府就没一个长辈靠得住的。 念甘然看了眼刘嬷嬷帮她拎着的大包小包,越发坚定心志:果然靠人不如靠己,今天就算不能大出风头,也要让宫里宫外都知道,念家还有她这个大姑娘。 且不说众人心思各异,只说缓缓挪动的命妇队伍品级不同装束不同,当真是花团锦簇。 遇上端午宫宴这类正经场合,甭管地位高低受不受宠,都得讲宫里的排场和规矩。 进宫得排队,挪到万寿宫的大空地后还得继续排排站熬吉时。 等专职吊嗓子的太监一层层将话传进万寿宫,众人神色庄重地听完皇上在前头的开席演讲后,一众女眷才开启严肃活泼模式,娘娘金安娘娘吉祥的请安声不绝于耳,响了足有半刻钟不夸张。 念浅安只有一个感想:进宫吃顿饭好累! 陈太后大概深有同感,非常体贴地半句废话也无,等陈姑姑领着宫女派发完除五毒的吉祥物件后,就直接上戏肉,“今年又多了许多生面孔,都是哪家养出来的小姑娘,快站出来让我仔细瞧瞧。” 或坐或站的贵妇们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们早收到消息,端午节后三皇子就要行纳妾之礼,经办的是内务府,但四皇子、六皇子屋里也要添人的事儿,皇上已经开了尊口,交给姜贵妃办。 贵妃操持皇子纳妾,皇后操办皇子娶妃的那一天还会远吗? 带庶女来的,冲着的是皇子妾的位置,带嫡女来的,谋的是皇子妃的位置。 而李十姑娘“受惊病倒”,又得三皇子怜惜,直接进皇子所养病后再没回过李家,已经稳稳拿下一个皇子妾的名额,谁还有空看李家的笑话? 何况流言始终是流言。 李十姑娘被嫡母磋磨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府和李家一副通家之好的架势,靖国公府和公主府、李家也不见嫌隙,保不准徐氏还能背靠安和公主、裴氏,再把嫡女塞进皇家。 安和公主要是想和皇家做亲,何必等到这会儿? 而裴氏膝下无女,这二人要是肯给徐氏母女撑腰,胜算可比谁都大。 贵妇们的目光不再流连在念、徐、李三家上,齐齐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陈太后下首。 陈太后左右是周皇后和姜贵妃。 再往下是大皇子生母德妃,二皇子生母淑妃,五皇子生母贤妃。 前头两个已经娶了儿媳,后头一个皇子早夭可以忽略不计。 三皇子生母王氏座位靠后,没封号位份很虐,但三皇子还未娶妃,受到的注目礼瞬间赶超三妃,和周皇后、姜贵妃并肩齐驱。 王氏自知身份有些怯懦,只因心里记挂三皇子的终身大事,不得不硬着头皮不露出退缩,努力集中精神留意出列献艺的各家小姑娘。 她看得眼花缭乱、难以抉择。 周皇后和姜贵妃却仿佛置身事外,陈太后叫赏就跟着赏,陈太后喝茶就跟着端起茶盏,看不出喜好,也瞧不出对谁高看一眼。 贵妇们见状不敢露出半点失望的神色。 周皇后则一脸“越看越无聊”的表情。 小姑娘家能表现的无非琴棋书画,再加女红、厨艺两项。 周皇后正想借口更衣偷个懒,就见宫女递上来的托盘盛着令人耳目一新的粽子、点心,她最爱新奇物件,已经抬起的半截身子顺势往前一探,指着晶莹剔透的粽子奇道:“这样漂亮的粽子倒是头一回见。” 姜贵妃闻言抬了抬眼,见陈太后动过筷子,才开口笑道:“这是念大姑娘做的?心思巧,手更巧。” 第86章 满目锦绣 念甘然并不急着接话,而是先看向安和公主和周氏,见周氏微微颔首,才出列福身道:“不敢当娘娘夸赞。是家祖母和公主、家慈并二位叔母吃着都觉得好,家祖母又想着娘娘们节气操劳,换换新巧口味即能解腻,又能瞧个新鲜解解闷,小女才斗胆奉长辈之命献丑。” 于老夫人是怎么回事明眼人都知道,她特意抬出于老夫人来,意在替于老夫人描补,表明于老夫人对陈太后等宫中贵人的孝敬“心意”。 即没否认是自己的手艺,也没假惺惺地谦虚推让,该捧的长辈一个没落,虽没带擎哪位念家姑娘,但也没拉踩哪位姐妹。 陈太后确实不会和于老夫人计较,只无奈而好笑地看了眼安和公主,掖着嘴角笑赞念甘然,“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姜贵妃闻言暗暗点头,自然知道于海棠和念甘然私交不错,便也不吝啬夸赞,“可惜皇上和小四、小八都在前头,不如我们有口福能先尝为快。回头知道念大姑娘这样心灵手巧,皇上必定也要夸上两句。” 念甘然飞快瞥了眼专心“欣赏”水晶粽的周皇后,一边嘀咕皇家妻妾果真奇葩,中宫没有中宫样儿贵妃倒一副正妻口吻,一边微笑答道:“娘娘抬举,小女万不敢藏私。家慈名下的点心铺子,节后除了今儿敬献的各式粽子,还会上些寻常就茶就酒的新点心,诸位娘娘夫人、奶奶若是看得上,还请赏脸多光顾。” 她顺势把生意做到宫里来,偏不遮遮掩掩,很有些初生牛犊的大气坦荡,且摆明自己已经在帮吴氏打理嫁妆铺子,越发显得能干孝顺。 或眼红或新奇或赞赏的贵妇们却纷纷低下头,暗叹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没听懂姜贵妃的话外音。 皇上常吃常住在椒房殿,渐渐随了姜贵妃的偏甜口味,四皇子八皇子和皇上一样,都爱吃甜口的粽子,那话是显摆自家得皇上的宠,和皇上亲近呢。 姜贵妃看着念甘然笑了,偏头对上首道:“念大姑娘不仅是个懂事的,还是个干练的。” 陈太后心里不喜姜贵妃面上不会摆出来,也笑了笑吩咐道:“捡几样精巧漂亮的甜粽子,给皇帝送过去。” 自有太监领命而去,仿佛没听出姜贵妃话里机锋的周皇后这才又开了口,“母后好歹给儿臣留一盘水晶粽。” 她只看不吃,比陈太后还讲究养生,除了正餐绝不吃零食,甜食更是碰也不碰。 陈太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周皇后,“你啊你!还想把吃食当摆设看不成?” 周皇后笑微微点头,“等儿臣养完眼,再赏给下人祭五脏庙就是了,不会浪费食物的。” 皇家婆媳斗嘴,贵妇们自然要捧场,有说陈太后疼人的,有说周皇后雅致的,也有尝过念甘然的手艺,真心赞美的。 魏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少不得也服侍陈氏用上两口意思意思。 陈氏的神色有些发怔。 一直暗搓搓留意她的念浅安心里酸涩:念甘然献上的咸粽虽和魏家酒楼卖的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魏母定是睹物思人,想起以前她折腾魏家厨子的事了…… 才想到这里,就见陈氏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示意魏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自便,独自起身整了整衣裳,抬脚去了官房。 陈太后一眼瞥见,低声吩咐陈姑姑道:“让陈妈妈跟去服侍。” 到底是同族出来的内侄女,血脉再远关系再疏淡,仍唏嘘陈氏爱女新丧,担心她病体初愈再出闪失。 而诸如刘嬷嬷、陈妈妈这种或内务府出身、或宫中贵人母族家仆的,是有资格跟进宫,等在殿外伺候的。 陈姑姑转头交待下去,念浅安只得收回注目,却无心再看场中各家姑娘们争奇斗艳。 李菲雪亦是冷眼旁观,拔得头筹的果然是先得陈太后、周皇后、姜贵妃称赞,后得皇上赏赐的念甘然,其次是琴技动人心弦的于海棠,屈居第三的竟是名不见经传的单怀莎。 念浅安顿时八卦心起:单怀莎虽然没别着小白花,但还没正式除服,打扮得虽郑重却很素淡,怎么跟着裴氏进宫了?而且依照之前探病时的情形来看,单怀莎不是裴氏看重的儿媳人选么? 贵妇们也有相同疑惑,视线在裴氏和单怀莎之间打转儿。 单怀莎即淡然又镇定,等宫女撤下笔墨后,就将俆之珠牵在身边,带着俆之珠矮身福着礼解释道:“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小女才敢生受姨母好意,厚颜进宫拜见贵人。得娘娘夸奖的这副笔墨,其实是我们大姑娘做的端午诗词。大姑娘年幼力弱,小女身为人师少不得代为执笔,不敢隐瞒娘娘,让诸位见笑了。” 话说得一箭三雕,即显出俆之珠,又彰显了裴氏的慈爱善心,还顺便露了一手好书法。 其实重孝重在头二十七月,过了月份后只要主人家不在乎,谁会揪着客人尚未除服的小节? 在座贵妇们表示不见笑,心下越发疑惑:裴氏这是来推销单怀莎的,还是有意让单怀莎露脸的? 再看念家除了念甘然外,念浅安和念秋然都没出列,而徐氏更是安心看热闹,并没有让李菲雪出面献艺的意思。 一时倒看不明白处于流言中心的三家是真云淡风轻,还是故作低调。 有人多看一眼单怀莎,有人则心思活动,有意拉着裴氏套近乎。 而只要无关徐月重续娶的人和事时,俆之珠确实很讨长辈喜欢,不等单怀莎话音落下,就被得了示意的宫女牵去上首,挨着陈太后软糯糯地说着童言童语,逗笑了一众宫妃、贵妇。 单怀莎也微微一笑,知情识趣地退回裴氏身后,偏头对上念甘然、于海棠的视线,抿了抿嘴角。 念浅安略意外,和李菲雪、念秋然头碰头开小会,“我没看错吧?单姑娘干嘛和大姐姐、于姑娘眉目传情?她们很熟?” “什么眉目传情,六妹妹别当着人多眼杂混说。”念秋然忙小声提醒,随即摇头失笑,“我只知道大姐姐和于姑娘交好,倒没听说大姐姐和单姑娘也认识。” 李菲雪心道何止是认识,这三位这会儿看着好,以后还不定怎么暗中较劲呢。 如果真的重蹈前世覆辙,将来有的是热闹可看了。 嘴里点到即止道:“安妹妹和小透明怕是不知道,有些嘴巴不饶人的暗地里称念大姑娘、于姑娘、单姑娘为京城三孤。大概是家世相似,这三位私下关系不错,颇能玩到一块儿去。” 于海棠和单怀莎父母双亡家族无靠,念甘然年少丧父大房势弱,还真是三位命运多舛的孤女。 京城三孤的戏称虽促狭,倒也贴切。 念秋然不由面露戚然。 念浅安则暗暗咂舌:念甘然的闺蜜团居然是两朵小白花?她呢?一小透明一正统古代闺秀,貌似输很惨? 她正自黑自乐,就听上首传来姜贵妃温柔的招呼声,“念六姑娘?” 念浅安下意识举手喊到:“我在!啥事儿?” 姜贵妃见状一愣,随即噗嗤,她一笑贵妇们也跟着笑,有那即想巴结姜贵妃又想讨好公主府的就扬声打趣道:“贵妃娘娘真是慧眼如炬,怪道要点念六姑娘的名,真正是个古灵精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古灵精怪这词儿吧,其实可褒可贬。 念浅安汗颜地摸了摸鼻子,顶着安和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飘向上首,叉手福礼道:“娘娘有何吩咐?” “可不敢提什么吩咐。”姜贵妃起身虚托起念浅安,回座后露出一脸慈和关爱的笑容,“我可得好好感谢念六姑娘一声。小七惯是个闹腾性子,头先去万寿宫叨唠你,还要多谢你肯陪她玩儿。” 一个玩字饱含深意。 念浅安面上谦虚,心里骂七皇女:这熊孩子不会蠢到把她扯的淡都告诉姜贵妃了吧!幸好她没当七皇女是闺蜜,不然她的闺蜜团真心太虐! 一旁七皇女不知她所想,还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想起下头坐着一堆贵妇姑娘,忙又收敛神色装出副乖巧文静样儿。 念浅安顿觉眼睛疼,飞过去一个眼刀扎得七皇女本能缩了缩下巴,才忍着肝疼一边应付姜贵妃的寒暄,一边分神打量传说中的得宠贵妃。 怪只怪宫殿太大距离太远,她此刻才瞧清姜贵妃长什么样儿。 摸着良心说姜贵妃是个大美人,半点不像受宠奸妃,确实和传闻名副其实,很有贤良淑德范儿。 不过大概是太贤德了,操心的人和事太多,比之精于保养的周皇后,多少有点显老态。 单看姿容,周皇后反而更像妖艳贱……咳,妖艳宠妃,姜贵妃的气质比较像寻常后宅的贤良主母。 念浅安暗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要是皇上,绝对选身娇体软美姿容的周皇后,至少看着心情好养眼啊! 难道皇上喜欢御姐? 她吐槽完毕,姜贵妃也亲近完毕,笑着放她回座。 因姜贵妃向来对宗室多有礼遇,此时单拎出念浅安说话,莫说陈太后、周皇后、安和公主都无动于衷,只说底下贵妇们也习以为常,权当看不出姜贵妃是在向公主府示好,只笑看七皇女单独献艺。 七皇女是宫中唯一的皇女,又是小主人,自然让着进宫做客的各家姑娘们。 等她走完过场,才轮到一众无子无女的大小宫妃向陈太后表孝心。 除去皇后和四妃,包括三皇子生母王氏在内,哪个宫妃如今得脸,哪个宫妃将来有可能上位,基本能靠她们敬献的物件看出端倪。 贵妇们又开始行注目礼。 念浅安的目光则流连在低等嫔妃和无名庶妃身上。 可惜出面的都是各宫主位,寄人篱下的低等宫妃们连嘴都没张开过。 听声辨人失败,念浅安正打算另找机会执行秘密任务,就被角落的一道碎光晃了下眼睛。 满目锦绣之中,那道来自不起眼宫妃头上的幽蓝光芒十分打眼。 念浅安定睛盯着闪烁碎光的簪子,视线左右梭巡一小圈后,抬手摸了摸耳垂坠着的珐琅点翠耳珰,心口不可自抑地重重跳了一下。 她不露声色地退出正殿,招来小豆花和小豆青,“小豆花陪我去更衣,小豆青去请陈姑姑,快!” 第87章 用心恶毒 更衣一听就是借口,小豆青本就心思稳重,明白这是要悄悄请人过来私下有事要说,忙心领神会地正色应是,折身就从后头拐进大殿。 念浅安扶着小豆花的手臂,不急不缓地走向官房。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万寿宫专门用来给女眷更衣的官房也得分个三六九等,念浅安想着殿内贵妇众多,不时就有人出来更衣透气,就挑了间位于角落的偏僻官房,示意小豆花亲自放风,暂时别让闲杂人等出入。 不一时小豆青就领着陈姑姑找过来。 陈姑姑先看念浅安神色,见她一脸泰然地坐着歇脚,不由松了口气,跟着担忧不减道:“六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您别害怕,在万寿宫用不着害羞强忍着,只管回院子里歇着就是,您小日子用的东西都是常备着的……” 她猜不出是什么事儿,只当小姑娘家才来小日子不久,日子不准,开口就急着安抚。 念浅安被陈姑姑的脑回路和关切之情感动了,此时却无心玩笑,但事急则缓,她心中猜测只有三分准,刚才当着小豆花和小豆青的面没有表现出来,现在也不想吓着陈姑姑。 只故作好奇地歪了歪头,带得头上发圈、耳垂耳珰都跟着晃出蓝绿碎芒,“我没事儿。我就是想问问姑姑,小表舅屋里连个妾也没有,哪儿来这么多姑娘家的玩意儿一套一套地往外送?” 陈姑姑能做上陈太后身边第一人,岂是个简单人物,一听就知这只是个话引子,虽不解却也细细答复道:“好叫六姑娘知道,头先您还没戴上这对发圈,奴婢就晓得这是六殿下弄坏您铃铛的赔礼。正因六殿下库里没有姑娘家用的东西,管事大嬷嬷才特意来找奴婢,私下跟太后娘娘讨的。 连带着和这副耳珰成套的头面,也是昨儿才从万寿宫库房收拾出来,先过过六殿下的眼,才送到您手上的。六殿下送您的那些箱笼,虽都是屋里大嬷嬷亲自挑的,衣料首饰倒有一多半是太后娘娘拨过去的。 就拿这镶珐琅篮点翠的发圈和耳珰来说吧,除了太后娘娘库里还收着两副成套的,往下只有皇后得了一套,贵、德、淑、贤四妃只得着几样零碎,剩下的嫔妃们就更别提了。六殿下肯用心,太后娘娘只有高兴的,只要您和六殿下往后都能和和气气,一套头面罢了,太后娘娘再没有不舍得的。” 没想到楚延卿示好背后还有陈太后的手笔。 念浅安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意外,随即顺势挤出一脸抱不平的气恼来,“竟叫我猜中了!这等精贵玩意儿果然不是谁都能摸得着,谁都能穿戴的!姑姑,大殿里坐着贼呢!还好是我眼尖瞧见了,要是换个人看破了,即便明面上不说,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笑话皇后失职!” 她三分把握变作七分,不等陈姑姑问,就将自己的发现说了,“那位娘娘的座位远得都快卡进墙角里了,可见不得宠位份低,哪儿来的珐琅簪子戴?还有另外几位娘娘,穿的衣裳还带着簇新的折子呢,头上手上戴的首饰虽然没僭越规制,但明显不像自家能置办得起的……” 她故意把对方打成贼,陈姑姑却不会想得这样“孩子气”,越听脸色越凝重,一边细问首饰的花样材质,一边命小豆青悄悄去请周姑姑过来。 周姑姑代周皇后全权管理宫务,不说过目不忘,但对各宫各人得过什么赏、该有什么分例、名下财物有无增减心里门儿清,加之世面见很多的陈姑姑一番润色描述,听完当即就拉下脸讥笑道:“可真是好大的手笔!这哪儿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费尽心思作这种见不得人的妖,是想把所有皇子都拖进脏水里呢!” 她不用特意找出内务府的账册对质,就接连报出一大串名号,“我能肯定地告诉老姐姐,你说的这几样首饰,都是近一个月内务府拨给大皇子府、二皇子府的分例首饰。三皇子那份是给李十姑娘行纳妾礼时用的,四皇子、六皇子得的那几样,是备着人情走动,用来送给宗室、亲族女眷的寿礼、贺礼。” 陈姑姑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气到极致反而笑了,甚至还有闲情和周姑姑姐姐来妹妹去,“老妹说的话我再没有不信的。还真叫六姑娘说对了,果真是出了个胆大包天的恶贼!这要是来个人当众揭破皇子和嫔妃私相授受、私赠首饰,别说诸位殿下说不说得清,就是说得清,也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 首饰白纸黑字记在各皇子名下,转头却戴在嫔妃身上,说得清也得有人肯相信,污名妥妥的洗不清了。 甭管皇子们知不知情,也无论牵连进去的嫔妃是否得宠,只要是皇上的女人,就是皇子们名义上的妃母。 儿子和庶母私相授受? 皇上不呵呵才有鬼,就算不因此厌弃诸皇子,也少不得弄死当事人好把绿帽子给染红了,大过节闹出这种晦气事儿,往后还能不能好好过端午节了? 饶是陈姑姑见惯风浪,也藏不住冷笑里的震惊,“好恶毒的用心!” 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盗用首饰栽赃皇子和嫔妃,轻轻巧巧一出手就想搞臭所有皇子的名声? 这也是陈姑姑和周姑姑不急不躁的原因:所有皇子都牵扯在内,谁也得不着好处。整件事都透着解释不通的诡异。 念浅安却已有十足把握,深觉这套路好熟悉! 假侍卫真皇子在案子闹大后就毫无动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果然够狡诈够谨慎。 这是没揪出她和柳树恩,干脆先下手为强把水搅浑,又怕暴露那位假宫女真庶妃,就直接把脏水泼到所有皇子和选定的低等嫔妃身上,不但能混水摸鱼,还能逼着知情者不得不放弃后手。 只要有今天的局在先,只要皇上金口玉言做出处置,将来再捅破什么奸情都是白搭,孰真孰假都不顶用。 不得不说,这招虽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实在心够狠手够辣! 逼急了连自己都能下狠手,不愧是敢偷老子女人的狠角色。 念浅安表示惹不起惹不起,越发坚定不能让自己露出丁点端倪,果断决定祸水东引,于是扬起一脸毫不掩饰的坏笑,“周姑姑,八皇子既然也住在皇子所,应该和三皇子、四皇子、小表舅的分例一样吧?别管是谁在背后捣鬼,先把眼下这局破了再说。您能不能弄来八皇子名下的首饰,替换掉其中一件贼赃?” 对方想趁火打劫所有皇子的名声,她就把火力集中到单一目标上。 在场的不是万寿宫的就是坤宁宫的,不坑椒房殿坑谁? 周姑姑顿时笑出声,“亏六姑娘想得出!倒比背后弄鬼的人还狠心!不过八皇子年纪小,拿他做出头鸟正合适,没人会往歪处想,只会叫人人都看出底下另有猫腻,且伤不了八皇子的名声,也伤不到皇上的脸面!” 嘴里怪念浅安太促狭,行动起来却贼利索,转身就出了官房自去安排。 小豆青见陈姑姑脸色依旧难看,忙出声宽慰道:“奴婢倒觉得六姑娘的主意好。六殿下险些遭人算计,咱们不说以牙还牙,至少得出口恶气!难道还帮着对方把事情抹干净,悄没声息地假装没事儿人? 姜贵妃最看重四皇子,最疼的却是八皇子。她不是爱替人出头吗?这回可得好好为八皇子出头,最好能帮咱们揪出背后捣鬼的人,让那些用心恶毒的人吃不了兜着走才叫皆大欢喜呢!左右事情和皇后、六殿下无关,且由着姜贵妃出风头去!” 念浅安默默给小豆青点赞,在心里嘿嘿嘿:别管假侍卫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只管和椒房殿狗咬狗去! 陈姑姑这才展颜,反过来安抚念浅安道:“六姑娘不必担心。以周姑姑的手段,一准能不惊动人将那几位娘娘’请’出来,换下有问题的首饰。这会儿对方安排的人还不发作,只怕是个有些头脸的身份,眼下叫周姑姑抢了先手,也就别想察觉出不妥了。擎等着看好戏吧。” 她对周姑姑的身份和心计都信心满满,对念浅安亦是又赞又叹,“可见六姑娘这些日子的早晚课没白做。佛祖保佑,万幸六殿下东西送得巧,六姑娘又心细,才能早早察觉出不对。回头奴婢可得和太后娘娘仔细说道说道,好叫娘娘晓得六姑娘的功劳!” 她其实不无后怕,万分庆幸地合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念浅安心道佛祖大概只保佑了一半:这下她就算找得到机会,也不敢再冒险接触那些庶妃。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楚延卿所谓的另有安排了。 念浅安默默卸下秘密任务,抬手摸了摸耳垂,“那个戴珐琅簪子的娘娘,八成是针对小表舅的。我这个正主不在场,戏怎么唱得起来?” 楚延卿一气送了小十箱宝贝,只要眼睛没瞎都知道这事儿,对方安排的人铁定想拿这件新闻做由头和突破口,总不能干巴巴地突然聊起阿猫阿狗的首饰吧? 要真做得这么明显,那也太蠢了! 念浅安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兵分两路?” 陈姑姑忍着笑点头,也言简意赅道:“各归各位。” 说罢各自散场,念浅安带着小豆花、小豆青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回大殿,陈姑姑则七拐八绕地从后门摸回大殿。 却不知空无一人的官房在片刻静寂之后,隔断里外的门扇轻轻被人从里头打开,发出低不可闻的吱呀声。 陈妈妈扶着陈氏转出如厕的里间,停在供人歇脚的外间,并不敢立时就出去,压低声音苦笑道:“这不用回大殿,咱们可就先听了一出好戏了。” 竟将念浅安等人的交谈听了个全。 不怪念浅安等人不谨慎,而是以陈氏的身份本不该来这种下等官房,小豆花清场时瞧着屋里没人,又不知念浅安想干嘛,就没敢大张旗鼓地四处查看,只打发走前后伺候的下人。 下人只当念浅安真是来蹲坑的,哪里会多想,更不会多嘴说哪位贵妇正蹲着呢。 陈氏只好一“蹲”到底。 错过露面的时机,确实白听了一场好戏。 陈氏亦是面露苦笑,其中苦涩意味却和陈妈妈大不相同,“没想到那个念六姑娘,还有这样一面……” 第88章 一地狗毛 “可不是。小小年纪心思活泛,眼睛也尖。”陈妈妈扯了扯嘴角,啧声咂摸道:“堂堂公主之女,倒留意起那些个张甲李乙的穿戴来。说她爱攀比吧,竟还攀比出一场算计来。如果不是误打误撞,那就是个面甜心奸的。” 说着想起之前瞥见的殿中情形,觑着陈氏的脸色轻声道:“刚才姜贵妃请念六姑娘上前说话,念六姑娘的反应……” “你别忘了,念驸马才从江南回来。”陈氏知道陈妈妈指的是念浅安举手喊到的事,脸上苦涩淡了下去,“江南地广人杂,沿海混居着不少依附大历的外邦番人。别说风俗杂乱,只说左近卫所去其糟粕,早学了不少外邦的古怪路数。 念驸马这一路说是修纂地理志,若说是游山玩水也不冤枉他。一路奉承巴结他的文官武将只怕不少。他拿新鲜见闻哄女儿,念六姑娘又一向爱掐尖显摆,现学现卖谁瞧着都不稀奇。” 想起曾被念浅安戏弄之事就皱眉,冷着脸下了结论,“画虎不成反类犬。” 她如是想,并未因念浅安的言行生出熟悉、亲切之感,念甘然入乡随俗,私下没少做功课了解大历朝的风土人文,同样不曾对念浅安的举止起疑。 陈妈妈闻言更不会揪着不放,反而在心里松了口气:关于这位念六姑娘,孔震可查出了不少事儿。 光是住在东郊庄子上那几天,先是和刘家表哥打情骂俏,后是和靖国公世子来往不清,更甚者半夜竟由着奶娘放蒙面外男进出居室,要不是孔震摸不清对方来路,不定又得牵扯上哪家高门子弟。 如此不检点,倒有脸打着和四姑娘的幼时交情卖乖讨巧。 陈妈妈原本的犹疑变作不喜,乐见陈氏不放在心上,耳边却听陈氏语带恍惚道:“倒是念大姑娘,那份心思和手艺,叫我想起了安安还在时……” 陈妈妈看着陈氏残留着红意的眼角,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要不是因为睹物伤情,陈氏又怎么会躲进下等官房黯然垂泪,又怎么会无意中听了一场壁脚。 “念大夫人守寡多年,为人坚贞本分,可见把念大姑娘教得极好。”比起念浅安,陈妈妈自然更愿意抬举念甘然,“何况公主府是公主府,永嘉候府是永嘉候府。念家大房没有男丁,和朝事牵扯不上,您若是觉着念大姑娘好,找机会亲近一二就是了。” 她巴不得陈氏能有个精神寄托,眼下却不是能深说的地儿,忙转口提醒道:“万寿宫和坤宁宫联手算计椒房殿,这事儿该和老爷知会一声。” 魏无邪因大盗掳人案,正是和四皇子走得近的时候。 陈氏无声点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打起精神出了官房。 她留陈妈妈等在殿外,走进大殿时下意识看向姑娘们的坐席,视线掠过正飘回座位的念浅安,在念甘然身上停了一瞬,才敛去所有心绪落座。 这边念浅安刚挨上椅子,就被李菲雪和念秋然一人拉一手,又搓又揉帮她取暖道:“怎么去了这么大半会儿?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俩小姑娘和陈姑姑一样,首先想到也是小日子。 念浅安正好拿这个当借口掩人耳目,刚准备装一下柔弱,就被一道陌生的女声点了名,“刚才不敢打扰贵妃娘娘和念六姑娘说话,这会儿念六姑娘这么一站一坐,倒叫我不得不多句嘴了!瞧念六姑娘这头上耳朵上戴的,可是南边的珐琅手艺?” 念浅安顿时不装柔弱了,小声求科普,“这是哪位?” 念秋然不认识,李菲雪却认识,略显讶异地挑了挑眉,“慧嫔。” 对方找的托儿果然有点头脸。 念浅安心里暗笑,面上傲娇,并不起身离座只欠身福了福,抬起小下巴道:“娘娘好眼光,正是南边上贡的手艺。” 吃茶说话的贵妇们停下动作,齐齐看过来。 慧嫔似被念浅安的傲慢态度刺了一下,慌忙离座朝上首蹲了蹲身,脸色微红道:“昨儿六殿下大箱小箱地抬进公主府,连嫔妾在宫里都听说了。念六姑娘身上戴的好东西,就算嫔妾没见过,也听人说过,那可都是皇上孝敬太后娘娘的。皇上一片孝心,太后娘娘一片慈心,嫔妾不敢和念六姑娘比,只盼着太后娘娘也疼一疼嫔妾呢。” 这位慧嫔就是以“天真烂漫”的真性情爬上嫔位的。 贵妇们见怪不怪地在心里撇嘴:这真性情可真够上不得台面的。竟拿个小姑娘做筏子邀宠讨好处。 身为慧嫔同宫主位的贤妃不得不出声打圆场,她抬眼看向慧嫔,勉强扯出个笑道:“说得好像本宫多委屈你似的?就你最娇气!为着今儿的宫宴,本宫可没少给你穿的戴的。这会儿可不幸哭穷,偏完本宫的东西,又想偏太后娘娘的宝贝了?多大的人儿了,本宫都没脸替你觉得臊!” 语气虽不冷不热,但好歹是个打趣的意思。 贵妇们捧场地笑起来,陈太后也笑着摇了摇头,周皇后和姜贵妃都没接茬,往下的妃嫔们就更不会多嘴了。 慧嫔仿佛真羞恼了,不依不挠地挽着贤妃的手臂晃,撒娇道:“嫔妾哪里就那样小气了!娘娘赏了嫔妾不少好东西,嫔妾也不是个吝啬的。那些用不着的首饰,嫔妾也没少分给下头的妹妹们呢!” 贵妇们继续撇嘴:得,这位又开始天真无邪地踩其他低等嫔妃了。 贤妃却没了耐性,强忍着才没当众甩开慧嫔,刚板下脸来,就听慧嫔报出一串人名,“我也不要妹妹们记着我的好,好歹出来吱个声儿,别叫娘娘和诸位夫人以为我真是个爱眼红的小气人!” 被点名的嫔妃一是手头紧,二是想搭上贤妃,此时被慧嫔叫破,一边暗暗后悔拿人手短,一边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纷纷赞美起慧嫔友爱、贤妃大方。 念浅安见出声的几位并非有问题的那几位,不得不佩服对方选对了托儿:慧嫔确实是个会来事儿的。 她坐等戏肉,只差没跷二郎腿磕一碟瓜子儿。 慧嫔同样不急不躁,和几位嫔妃上演完好姐姐好妹妹的戏码,才转身回座,仿佛不经意间瞧见了什么新发现,指着靠后的位置咦了一声道:“看来大方友爱的不单我一个呢!这几位……妹妹头上手上戴的,又是哪位姐姐好心赏的?” 挤在角落的不是贵人,就是常在、答应之流,本无人关注,叫慧嫔这么一指,立即就成为关注焦点。 贵妇们不撇嘴了,暗暗疑惑道:这位到底是多缺首饰戴?有完没完! 慧嫔显然没完,指尖单点出挨着墙角的答应,看向念浅安奇道:“念六姑娘快帮我掌掌眼,这位妹妹头上戴的是不是珐琅簪子?要是没认错的话,这样精贵的宝贝可不该落在这位妹妹头上……” 念浅安瞟了一眼,否定得很干脆,“不是。” 慧嫔面上一愣,嘴上没来得及刹住,“也不知是哪位娘娘这样大方,竟肯送出这样难得的好东西……” 念浅安暗笑托儿太专业也不好,自以为走得是既定的套路,殊不知抬脚踩上的已然是条死路,遂也学慧嫔“自说自话”,只管继续道:“慧嫔娘娘嘴皮子利索,眼界力却不太好啊。没瞧见太后娘娘和几位娘娘都没出声认下么?不是娘娘们赏的,难道还是六皇子送的不成?” 手里有珐琅首饰的除了陈太后、周皇后和四妃外,只有昨天刚淘过陈太后库房的楚延卿。 六皇子三个字一出,大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慧嫔脸上的愣怔后知后觉地透出苍白来:不对,事情不对。还没到提出六皇子的时候,也不该是由她或念六姑娘提出来! 她心神俱乱,被她点出的答应却一脸羞恼,起身跪地道:“念六姑娘童言无忌,婢妾却不敢攀扯六殿下。慧嫔娘娘的眼界力确实不太好,婢妾这支簪子不是珐琅的,而是粉彩的。虽说二者工艺相似,但只要细看就能瞧出差别,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明鉴。” 说着摘下簪子奉上,高举头顶的手肉眼可见地打着抖。 仿佛气狠了,暗搓搓和周姑姑对过眼神的念浅安却知道不是气的,而是吓的。 她功成身退地闭嘴,被慧嫔指过的贵人、常在等则相继开了口,纷纷离座和那位答应排排跪好,齐齐摘下首饰抢先表白道:“慧嫔娘娘眼界力不好,倒实在不是个小气人。明明是慧嫔娘娘命人送来这些首饰的,怎么转头就把好名声往外推,不肯认账了?” 慧嫔脸色越发惨白,心知事情至此定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闻言先就脱口否认道:“胡说!我什么时候送过这些东西给你们!我没有!” 她说的是真话,可惜人人听着都觉得是假话。 跪地的贵人等垂着头不言不语,心里又是狠又是怕:头先周姑姑二话不说,鬼鬼祟祟换掉她们身上的首饰时,她们就知道事情不好,上一刻还不确定是遭了什么算计,此情此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们的命算是周姑姑救的,就算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想利用她们的人也别想好过! 不用和周姑姑套话串通,她们就自发自觉地死死咬住慧嫔。 能进宫做皇上女人的,就没有一个真傻子。 周姑姑心下嗤笑,面色如常地接过各式首饰,随意看了眼后十分公证道:“这几样首饰确实不是几位娘娘能得的。粉彩倒是有一件,但也没有哪样是逾制的。慧嫔娘娘若是后悔了想收回去,私下说一声也就是了,何必闹这一场?” 慧嫔一听就知道有问题的首饰被掉包了,却不知正是周姑姑的手笔,只一味犟嘴道:“我没有!这些不是我的东西!” “既然慧嫔娘娘不认,那就是婢妾误会了。”打头跪着的答应调转膝头,冲着贤妃叩首,“婢妾多谢贤妃娘娘好意。” 慧嫔作妖,主位贤妃也别想撇清。 拉下一个算一个,拉下一双算一双。 答应这一开口,其余贵人常在也跟着磕头,仿佛真的很感激贤妃即大度又大方,不仅出钱出力,还肯白送慧嫔好名声。 四妃之一牵连其中,死寂的大殿越发静如坟场。 徒留狗咬狗一地狗毛。 贤妃脸色黑如锅底,冷冷看向慧嫔,就听陈太后沉声道:“呈上来我看看。” 第89章 暗流涌动 陈姑姑接过盛首饰的托盘,转身站在陈太后跟前,这才借着弓腰的动作背着人暗暗递了个眼色,口中无波无澜恭声道:“请娘娘过目。” 陈太后仿佛没看见陈姑姑的眉眼官司,原本只打算随意瞧一眼揭过此事,此时却亲自上手翻检过一遍,拎出一对玉镯抬了抬眉毛,喜怒难辨地瞥了眼姜贵妃,“拿给姜氏也瞧瞧。” 原当事不关己的姜贵妃脸色微变,起身的动作却依旧利落而优雅,转脸就微笑着谢过陈姑姑,“有劳姑姑。” 她垂眸,目光触及玉镯内侧的瞬间笑意凝结,不巧周姑姑所站位置绝佳,直跟被慧嫔附身似的指着玉镯咦了一声道:“这徽记……竟是八皇子屋里的东西?!” 脸上神情颇有些幸灾乐祸。 如果说周皇后很没有中宫自觉,那么周姑姑就太有中宫“狗腿”样儿了,在座的或有耳闻或曾亲见,都知道周姑姑对着椒房殿连好脸都懒得装。 此刻表现得越明显,反而越不会令人多做他想。 姜贵妃抬眼看向周姑姑,秀雅的眉心皱出三分委屈七分恼怒,正想开口呵斥敷衍过去,就听安静的大殿响起几道高低不齐的尖锐女声,“不可能!” 同时开口的是七皇女、慧嫔,并那位玉镯的原“主人”——跪地的贵人。 惊得险些破音的慧嫔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捂住嘴又猛地撒开手,一番言行简直此地无银,又惊又怕、又悔又疑之下再支撑不住,几乎软倒在地。 左右贵妇们纷纷把脚缩进裙底,生怕沾上慧嫔一根头发丝儿,心里连七皇女都编排上了:一个两个都是蠢货!这会儿不紧着装哑巴还抢着开口,自家想找死别连累她们啊! 各个都不敢明着掺和宫中龌蹉,脑里却忍不住猜疑:先是和六皇子有关的“珐琅”,后是出自八皇子屋里的玉镯,这场龌蹉明摆着剑指前者,椒房殿是被人陷害,还是自导自演? 慧嫔又是谁手里的刀? 莫说贵妇们已经看出其中猫腻,连七皇女也看得出慧嫔有鬼,哪里还顾得上装乖巧,指着慧嫔一阵跳脚,“你、你什么意思!八弟才多大,屋里的东西就算拿去打发宫女、太监,也不会私下乱送给哪位妃母!就算送了也是对长辈的孝敬!” 慧嫔死死咬着嘴唇,惨白着一张脸不敢接话。 念浅安也死死咬住嘴唇,才忍住没直接吐槽出声:狗咬狗多欢乐,小野猫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她忍着肝疼暗搓搓瞪七皇女,七皇女错眼瞧见,也不知从念浅安根本没有特殊含义的小眼神里读出了什么意思,竟猛地收起暴跳,突然嘤嘤嘤,“不可能是八弟送的,才不是八弟送的……” 她干哭不掉泪,念浅安见她强行装委屈可怜又无助,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那位贵人却不觉得好笑,惶恐地看完七皇女看慧嫔,膝行着爬向贤妃,磕头道:“求贤妃娘娘超生!婢妾只当是娘娘好意,才让慧嫔姐姐暗地里贴补婢妾,并不知玉镯不是娘娘宫里的东西!更不知道是八皇子的东西!娘娘超生,求娘娘超生!” 自觉沦为背景的贵妇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呸了一声:又一个上赶着找死的蠢货!能不能少说两句!她们并不想听啊好烦! 贤妃则直接唾了那位贵人一口,喝道:“不用求本宫超生!本宫即没那么多浮财,也没那份闲心想着你们!那些首饰没一样和本宫有关!慧嫔!你给本宫把话说清楚!” 慧嫔只想装死保命,没牵出楚延卿哪里敢再提其他皇子,忙抱住贤妃的腿拼命摇头,“嫔妾只关照过平日里玩得好的姐妹啊!这几位妹妹的首饰从何而来嫔妾真的不知道!嫔妾冤枉!” “你冤枉?本宫才冤枉!”贤妃一脚踹开慧嫔,面向上首的身姿笔直而凛然,扯开嗓子尖声道,“哪个黑心烂肠的贱人想害我!不用玩借刀杀人这样的把戏,有种就站出来和我当面对质!查抄宫殿也好,比对账册也好,真能查出这些东西和这些人和我有半点关系,我这条命就只管拿去!” 念浅安闻言大感惊奇,默默看了眼被踹翻在地的慧嫔,忍不住小声逼逼,“……贤妃居然这么刚?” 念秋然早惊呆了,李菲雪亦是心下惊疑,皱眉瞥了眼慧嫔,假作替念浅安整理鬓角,借机点了点她的脑袋低声道:“自从五皇子夭折后,贤妃的脑子就有些……不清楚。” 她如是评价贤妃,贵妇们心中的秤也有所倾斜:贤妃没了儿子后,言行越来越无所顾忌,连圣宠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费心做局算计其他皇子?无子的贤妃得不着好处,倒是有子的另外三妃动机足、嫌疑大。 德妃和淑妃不用察言观色,都猜得到在座众人会怎么想,恨恨地暗骂晦气,面上没事儿人似的一个出列挽住贤妃低声安抚,一个上前请示上首道:“贤妃妹妹怕是久坐累着了,娘娘看是不是给贤妃妹妹腾个地儿歇一歇?” 话说得好听得体,其实恨不得立时堵住贤妃的嘴拖走,再任贤妃继续发疯,她们想装死都装不下去了! 陈太后闻言深看陈姑姑一眼,点头道:“好好儿派人服侍着。” 她对贤妃多有怜惜,陈姑姑也没想到那几位会攀咬上贤妃,边暗暗摇头边恭声应是,吩咐宫女扶贤妃下去休息。 贤妃一脸“老娘不怕事只是给太后面子”的高冷表情,目光如刀地扫视一圈,冷哼着由宫女半扶半架地“请”出大殿。 德妃和淑妃非常友爱地自请照顾贤妃,火速跟着遁了,大皇子妃和二皇子妃见状忙起身表孝心,一副怕婆婆受累的样子,也跟着遁了。 已然被连番变故闹得很麻木地贵妇们默默点评道:瞧瞧德、淑二妃和皇子妃们是怎么做的,这才叫聪明人呢! 念浅安也在心里默默下了结论:如果不是德妃淑妃演技太好、大皇子妃二皇子妃真的大度到不在乎夫君奸情,那么只能是她们真的不知情。 而慧嫔,多半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凭白被人当枪使还不知背后牵连到底有多重大,否则早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了,不该弱到一出差错就慌了手脚,连句正经的辩白都扯不出来。 她调转视线,偷偷看了眼只配站在殿门边的庶妃们。 瞧不出异样,更瞧不出哪位是假宫女。 心思早转过几轮的姜贵妃也瞧不出谁有异样,听陈太后开了口才松开搂在怀里嘘声安慰的七皇女,款款冲上首行礼道:“小七关心则乱,贤妃妹妹也是个爱较真儿的。不过是场误会罢了,多半是内务府拨分例的时候办岔了事儿,要问罪也该问分错首饰的下人,偏底下妹妹们受不得气,凭白生出这一场口角来。” 对着陈太后表完态后,又冲着周皇后露出个即无奈又哀凄的笑,“妾身晓得娘娘不爱管闲事,如今既是内务府的差错,妾身不得不请娘娘做主,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也好给小七、小八、诸位妹妹们一个交待。” 冷眼旁观的周皇后这才收起“看热闹可比看小姑娘献艺有趣”的清奇表情,摇头道:“既然是误会,有什么好查的?不必兴师动众,让周姑姑走一趟内务府问清楚就是了。你想让我出面做主,我可没这个闲工夫。” 她说话做事一向不着调,却不是故意和姜贵妃抬杠。 姜贵妃果然不见半点羞恼,反而自悔思虑不周似的哎呀一声,顺势转向下首略提高声音笑道:“倒是我混忘了时辰,诸位也该移步往坤宁宫去了。几位妹妹也别跪着了,快快下去洗手净面,好好拾掇拾掇。事情说开了就好,妹妹们胡闹归胡闹,可不能连节也不过了。” 万寿宫只是吃开场茶的地儿,正经的席面摆在坤宁宫。 “时辰是差不多了。皇后代我好好招待各位夫人、奶奶。”陈太后八风不动地交待完周皇后,接口给这场闹剧下了定论,“小七只管做好小主人,错不在你八弟身上。周姑姑问清楚是哪个送错了首饰,让内务府直接处置了就是,不必再巴巴地报上来。姜氏留下陪我这个老婆子,省得只有我和几位太妃看戏,不够热闹。” 她只点姜贵妃一人留下,机灵的下人却早将慧嫔并几位贵人、答应一并“请”出大殿,留在了万寿宫。 说是留人听万寿宫搭的戏台子,明眼人都晓得陈太后这是要亲自审问首尾。 贵妇们半点不可惜看不着后续,纷纷在心里欢呼: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告退了!皇家的阴私知道比不知道好!谁耐烦当场掺和啊,背后议论才又安全又愉快好吗! 于是边假装刚才只是一场幻觉地正色拜辞,一边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松了口气:瞧瞧陈太后和姜贵妃怎么说怎么做的,这也是真聪明的! 散去大半人的万寿宫很快传出铿锵戏曲唱腔,因过节而大开的宫门并未合上,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门后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 “不管太后怎么查,能’查’出什么,首饰出自八皇子屋里,姜贵妃这下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陈妈妈扶着陈氏落在队伍后头,声音低不可闻道:“宫里果然都是人精。那几位瞧着不声不响的,竟会咬上贤妃。怕是连出主意的念六姑娘,办事的周姑姑都没想到。” 说着讳莫如深地笑起来,“事情闹大了也好,牵连的人不够份量的话,怎么显出老爷的本事来?老奴刚才已经让人去前头送信,老爷想必已经知道了。端看老爷想怎么提点四皇子,若是能帮椒房殿脱身,四皇子不定如何感激老爷呢。” 别说没机会,就是有机会也不会提前给姜贵妃示警,何况魏无邪得了消息后并无指示传回来。 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叫人铭记于心。 陈妈妈猜魏无邪有心任事态对椒房殿不利,便借着宫女给陈氏换茶时要了冰糖加进去,暗示陈氏按兵不动。 陈氏以夫为天,并不管魏无邪想做什么怎么做,闻言不予置评,只摇了摇头道:“可惜了皇上赐的封号。” 陈妈妈晓得陈氏指的是慧嫔,不由嗤笑道:“昧良心的蠢货,真是白瞎了’慧’字封号。” 以后这宫里,不会再有慧嫔这个人了。 第90章 众星捧月 陈妈妈如是想,李菲雪也正在想慧嫔其人。 前世的慧嫔在几个月后的万寿节时,传出身怀龙胎的喜讯,皇上喜上加喜的大悦之情溢于言表,当场就晋升慧嫔为妃位。 一直到她死前,早成一宫主位的慧嫔已有隐隐凌驾于其他三妃之上的势头,即得圣宠又得姜贵妃提携,风头几乎无其他嫔妃可以比肩。 今生却自毁前程。 不管前世慧嫔是如何攀附上椒房殿的,今生既然上赶着作妖,别说此时一身脏水的姜贵妃不可能再如前世般接纳、拉拢慧嫔,只说看似撇清干系的德妃和淑妃为着避嫌,也不会为慧嫔多说半句好话,更枉论那些所谓交好的姐姐妹妹们。 即便有身孕做保命符,慧嫔或许能暂时逃过一劫,却逃不过怀胎十月的恐惧和磋磨。 无论是被皇上放在心尖上的姜贵妃,还是疯起来连皇上都敢顶撞的贤妃,哪一个都不是慧嫔能招架得住的。 不怪慧嫔被贤妃踹翻后只敢偷偷护着肚子,连痛都不敢喊一声,保命符保命符,自然是要留着送到陈太后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可惜今生这宫中,不会再有风头无两的“慧妃”存在了。 李菲雪目露复杂,不禁回头看了眼装点得十分喜庆的万寿宫。 “傻孩子,别乱看。那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儿。”徐氏见女儿神色恍惚,忙轻声安抚道:“太后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当时没屏退所有人,就是想坐实误会一场,叫大家伙看清楚听清楚想清楚,回头就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谁想坏六皇子的名声,八皇子是否无辜,也许太后和贵妃能查清楚,但背后真相如何是不会透出一星半点的。你等着瞧吧,最后有罪的除了内务府的人,顶多再带上一个慧嫔,那些个收授首饰的贵人、答应一个都不会有事儿。” 连位份都不会降,要是降了死了,岂不是更证实了六皇子、八皇子和庶妃母们牵扯不清? 死罪必免,但往后也别想再出头了,能守着原本就可怜巴巴的位份受活罪都算好的。 徐氏为人直爽,却并非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略带唏嘘地叹道:“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那些贵人、答应就算只剩一口气,都会想尽办法报复慧嫔。慧嫔即便不死,也别想有好日子过。算来算去,慧嫔最好的下场,不过是被打进冷宫。” 李菲雪暗道慧嫔暂且不会进冷宫,甚至只要慧嫔自己不求死,将来皇上也不会让慧嫔“暴病”而亡。 前世慧嫔生的是皇女,即便今生生的还是皇女不是皇子,皇上也会为了儿女的出身好听,让慧嫔顶着嫔位顺利生产,过后也只会任慧嫔自生自灭。 算算日子,慧嫔此时应该刚怀上龙胎,即便脉相不明但只要能求得陈太后的“庇护”、皇上的“怜惜”,等熬过十月怀胎,将来会不会被打入冷宫,就看慧嫔的运气和本事了。 不过慧嫔再能耐,也不可能再母凭女贵,前世得椒房殿喜爱抬举的九皇女,今生恐怕连生母都不能认,十成十会被抱养到其他嫔妃膝下。 生母作死,活受罪的是孩子。 李菲雪想起自己前世那个本不该怀上又生下的孩子,忙压下翻涌的心潮,紧紧握住徐氏的手仿佛牢牢握住全新的今生,微微笑道:“母亲放心,我不过是一时感叹。哪里耐烦操心不相干的人和事。” 徐氏欣慰地捏了捏女儿的手,点头道:“正是这话。原先你不愿准备才艺,说什么有你十妹妹的事在先,何必再强出风头。我还恨你十妹妹拖累了你不能表现一二,如今闹这么一场,倒觉得不惹这个眼也罢。” 说着意有所指地笑起来,“依你说的,咱们进宫只管好吃好喝好玩。眼下就是有天大的事儿,也坏不了这端午宫宴。” 皇上让人进宫过节,只要不是火烧眉毛的急事,就是装也得装出一副天下太平、喜庆和睦的样子。 徐氏所说不错,宫里的都是人精,能进宫领宴的也没真傻子,众人转移阵地后只字不提万寿宫的事,各个都有说有笑,不敢聊首饰,就聊你好吗你家里好吗你孩子好吗,不好没关系,只要今天天气好坤宁宫的席面好就行了。 这样的场合,脑子被宫门夹了才会分什么派系不同、关系远近,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敬酒来我劝菜。 席间如何推杯换盏、热闹友好不必赘述,只说随众人出了万寿宫、转去内务府“问罪”的周姑姑办完事后,顶着一脸毫不掩饰的惊奇神色飘到周皇后身边,低声耳语几句后,就拍了拍手,示意下人撤下酒菜,重新布置茶点。 周皇后面色古怪地抬了抬手,“都自在玩去吧,不用在这里干坐着。” 谁不知道比起常年不开宫门的坤宁宫,椒房殿更像规矩森严的中宫? 但周皇后不想讲规矩,底下众人就得陪着不讲规矩,仿佛没看见周皇后和周姑姑两脸八卦地拖走安和公主说悄悄话,也仿佛没看出周姑姑一阵耳语必定和留在万寿宫的人有关,纷纷离座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手拉手各自找地方玩去了。 周氏的目光掠过相继离座的嫔妃,落在小豆花和小豆青身上,拉住念浅安的手拍了拍,“你身边有万寿宫的人服侍,我就放心把甘然、秋然交给你了。” 说罢笑看念浅安姐妹离开正殿,转头就拦下小宫女问,“可瞧见王庶妃往哪里去了?” 这边小宫女领着周氏去找三皇子生母王氏。 那边另有小宫女领着念浅安姐妹转进偏殿,姑娘家能玩的东西有限,甭管十五岁还是五岁都被安排在方便下人照管的偏殿里,和贵妇们不同,小姑娘们一换地方就没了顾忌,只凭着喜好扎堆,各自都有小团伙。 念甘然瞧见于海棠、单怀莎冲她招手,就笑着点头以示招呼,接过刘嬷嬷交给小豆花、小豆青的包裹谢过,又对念浅安道:“六妹妹一向和于姑娘说不到一起,我就不勉强拉六妹妹过去了。六妹妹和四妹妹自在说话吧,我就不多陪了。” 说罢抱着包裹转身就走,看清于海棠、单怀莎身边围着的除了想巴结椒房殿、想亲近靖国公府的大姑娘外,还有被单怀莎带在身边的小姑娘徐之珠时,不由暗道天助她也。 “前儿答应给海棠姐姐、怀莎姐姐做些小玩意儿解闷,一直不得机会送给二位姐姐,今儿正好,见者有份,大家也看看我这手艺如何,胡乱倒腾的东西可看得过去?”念甘然言笑晏晏地抖开包裹,分给各位姑娘后,又挑出一样精巧的玩具递到徐之珠跟前,弯身温柔道:“徐大姑娘可喜欢?我教你怎么玩,好不好?” 徐之珠立即被吸引住目光,抱着没见过的玩具点头道好,“喜欢!” 说完扑进单怀莎怀里仿佛有些不好意思,高高举起玩具催念甘然教她玩法,等人都围上来听念甘然讲解时,就仗着人小视野低,背着人找准念浅安的位置,嘟着嘴瞪了念浅安一眼。 小眼神明晃晃地表示:她肯和念甘然玩,因为念甘然不是坏姐姐,她才不要和念浅安玩,所以念浅安在她心中还是坏姐姐,只要裴氏不在场,她才懒得理念浅安呢! 仿佛“捧”了念浅安的大姐念甘然,就等于踩了念浅安的脸面似的。 被瞪个正着的念浅安很利索地回敬了一个白眼,同样懒得理会徐之珠,白眼扫过念甘然一一上手、耐心讲解的各式玩具,不由默默咂舌:念甘然简直多才多艺,居然连益智玩具都苏出来了。 怪不得除了粽子,还带了个超大的包裹进宫,原来是想讨了长辈的喜欢后,再刷同辈的好感,念大姑娘的好名声算是彻底打响了。 徐之珠是贵女三代中的佼佼者,哄好徐之珠还怕不受小姑娘们欢迎么? 念甘然那些益智玩具,用在半大不小的姑娘们身上正合适。 不一时就又围了些人过去,念甘然未语先笑、耐心又好,赚尽好感的同时如众星捧月般被团团围在中间,当真出尽了风头。 念浅安顿觉念甘然的穿越光环闪瞎人眼,心下暗叹自己果然退化了,嘴里不无感叹道:“大姐姐可真上进啊。” 念秋然赞同地点头,见念浅安一改往日处处和念甘然比较的做派,就笑着劝慰道:“都是一家子姐妹,大姐姐好,我们也能跟着沾光。” 这倒是真的。 这世道坏事讲究连坐,好事也讲究等量齐观。 念浅安边点头边摸念秋然的脑袋,“我的小透明心胸宽眼界广,我不用蹭大姐姐的好处,我蹭点小透明的文静贤惠就够了。” 被咸猪手乱蹭一顿的念秋然抿着嘴直笑,找过来的李菲雪听见这句也笑了,“安妹妹和小透明都是豁达通透的好姑娘。我算是捡着了宝,竟得了二位这样的手帕交。我可得近水楼台,也蹭一蹭二位的好处。” 边说边坐到二人中间,学着念浅安的样子,一手揉一脑瓜子,顷刻间就笑闹成一团。 她其实有感而发,经历过慧嫔的变故后,再看念浅安和念秋然不受他人、外事侵扰的样子,越发珍视今生机缘,感慨一句后心境也越发开朗。 遂满脸笑地和念浅安、念秋然头碰头肩并肩地闲话,冲偏殿正中努了努嘴,语带稀奇道:“七皇女是怎么了?以前她可是不会让着别人,肯耐下性子陪人的。今儿竟肯放于姑娘自去交际,也没来找安妹妹的麻烦,这是转性了?” 念秋然也有些好奇,“姜贵妃刚才说的竟是真的?六妹妹真和七皇女玩一块儿了?” 念浅安又肝疼了,“本来是打算带她玩儿的,现在嘛……待定。” 她想到姜贵妃意有所指的“感谢”就生气,顺着李菲雪的示意看过去,就见众星捧月的不单念甘然一个,还有七皇女。 七皇女身边围着的人穿着打扮参差不齐,有几位身上的首饰甚至不如宫里得脸的宫女。 大概是那几位大盗掳人案的受害者。 念浅安挑了挑眉,就见七皇女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一愣,随即笑言笑语地和身边人告了声罪,抬脚直直走过来,停在念浅安跟前问,“念浅安,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第91章 眼光真好 “能不能好好说话?”念浅安支着椅子把手一歪,赶苍蝇似的挥了挥爪子道:“不能就走开,一边玩儿去。” 七皇女见她这副流里流气的样子就气闷,轻哼一声竟没立时发作,只吊着眼角瞥向一旁,“你们是谁?” 念秋然忙起身自报家门,暗悔不该背后说人,面对七皇女时即拘谨又有些发怵。 李菲雪却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七皇女傲慢无礼的态度。 今生李家最出名的是庶妹,刚才在万寿宫最风光的是念甘然,不怪七皇女不认识她,更没留意过念秋然。 前世她对七皇女敬而远之,今生却觉得七皇女颇有可取之处,和慧嫔比起来,七皇女的真性情不掺假,至少面冷心不冷,前世从没作贱过依附到椒房殿名下的九皇女,能接纳善待便宜皇妹的人,心眼能坏到哪里去? 不过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罢了。 是以并不探究七皇女和念浅安关系好歹,只笑着自我介绍,拉着念秋然坐下后抬手让座,“七皇女是特意来找安妹妹的?不如一起坐下说话?” “原来你就是那位李十姑娘的嫡姐啊?”七皇女好奇地上下打量李菲雪,随即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即不理人也不落座,看向念浅安难掩兴奋道:“说起李十姑娘,那些受害的姑娘今儿都来了。是我跟母妃提议请她们来的,祖母知道是我的意思,刚才还特意赏了她们东西呢!瞧见没有?她们对我谢了又谢,眼里可没有于海棠!” 她听出李菲雪、念秋然和念浅安关系极好,说话就不避讳。 念浅安闻言一脸冷漠,“恭喜你截胡成功。” 七皇女一脸憋闷,“你干嘛对我爱理不理的?” 念浅安表示很气,“你个嘴巴没把门的熊货,我再理你我就是傻!” 七皇女眉毛一竖就想骂回去,话未出口突然醒悟过来,顿时面露得意地咯咯笑道:“你不傻,你也别当我傻。你以为我和母妃说了什么?你不是什么鬼话都敢说吗?原来你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念浅安立即不冷漠了,挑起眉毛真心好奇道:“所以小野猫没有喵喵乱叫,不该说的没有乱说?” 七皇女得意之色更甚,逮着机会正想卖关子拿捏念浅安,突然脸一黑羞恼道:“什么小野猫,你别当着人乱叫!” 意思是只要不当着人,就可以随便乱叫了? 李菲雪看着怒瞪她们的七皇女心下失笑,面上很识趣地挽着念秋然离开,“七皇女和安妹妹宽坐,我和小透明出去透透气。” 她听话听音,晓得七皇女有话和念浅安私下说,就主动避嫌。 念秋然即不放心念浅安,又不好驳李菲雪的意思,走出几步后委婉劝李菲雪留在偏殿,“菲雪姐姐既然知道’京城三孤’一说,想必和于姑娘、单姑娘也认识。不如去找我大姐姐,一处做耍说话?” 她一不想丢下念浅安,二也是新奇念甘然做出的新鲜玩意。 李菲雪却半点不新奇,她比谁都清楚,现在围在念甘然身边的人只是一时凑趣,前世念甘然能成为闺阁风云人物,根源并不在今天这些吃食、玩物上,且真正对奇巧玩具感兴趣的,不是眼前这些姑娘们,而是八皇子。 也因此,本就和于海棠交好的念甘然越发得姜贵妃青眼。 贵妃的青眼岂是白给的? 念甘然可没少“孝敬”姜贵妃。 偏念甘然是个怪人,最后自毁婚事闹到和离,不仅和于海棠、单怀莎交恶,也得罪了姜贵妃。 李菲雪暗暗摇头,左右念甘然是好是歹和她再无干系,她不想关注也不愿沾惹,只不好当着妹妹的面非议姐姐,遂拐着弯提点念秋然道:“我喜欢安妹妹、小透明性情简单,于姑娘和单姑娘却未必肯真心实意地和你我结交。 能以孤女身份在京城站稳脚跟,进京不出三年就被传为才女,交际圈子不比哪位朱门贵女差,能做到这三点的岂是心思简单的?于姑娘和单姑娘是才女,念大姑娘也是才女。我不眼红,自认也没那份才情。 都说人以群分,我是不耐烦奉承她们的。我只想和安妹妹、小透明多亲近亲近,可不想和她们玩那些假把式的寒暄。小透明听我一句劝,于姑娘和单姑娘,都不是我们高攀得上的。” 念秋然只当李菲雪常随徐氏出门交际才有此说,脸上只有错愕没有怀疑,随即生出担心来,“那我大姐姐……她们是真和大姐姐好,还是知道大姐姐能耐过人,有心利用大姐姐为自己造势?” 到底是谁利用谁还难说得很。 李菲雪在心里接道,面上笑叹着眨了眨眼,“连姜贵妃都称赞念大姑娘心思巧妙,你还怕她会吃亏不成?再说她和于姑娘、单姑娘玩得好,是她自家愿意,又没人强迫她,轮不到你我操闲心。” 念秋然见她拿腔拿调地故意学念浅安的怪样子,不由嗔怪一笑,看了眼长袖善舞的念甘然不再好奇担心,跟着李菲雪往外走,“我听菲雪姐姐的。我难得出来一次,也想和菲雪姐姐多亲近亲近呢!” 她不自怨自艾,也不眼气念甘然受人追捧。 李菲雪深觉念秋然心性纯善,越发透出真切的亲昵来,“走,我们荡秋千去。” 她二人往偏殿小院子活动筋骨,念浅安则懒得动弹地窝在椅子里,斜睨着端坐半晌的七皇女哼道:“喝够了没有?灌完一肚子茶想尿遁不成?你吊吊胃口就够了啊,你要是真敢支开人又把我撂这儿,你看我以后理不理你!” 七皇女闻言险些呛死,剩下半杯黄澄澄的茶水顿时喝不下去了,磕下茶盏气道:“念浅安,你嘴巴能不能干净点!” 念浅安抹了抹嘴,“我嘴巴很干净。想跟我比谁耐得住坐得久?不好意思我认输,有话快放。” 七皇女噎得半死,再次领教过念浅安的厚脸皮后也不得不认输,嘟囔着不卖关子了,“我没有把你说的话全部告诉母妃。只说你以前斗不过我,没少转头欺负于海棠,如今见她成了红人气不过,就编排了她几句。是我自己举一反三,想出代椒房殿出面接手于海棠的活计,亲自安抚那些受害姑娘家的主意的。” 念浅安表示这个黑锅可以背,“就你这藏不住心思的小样儿,再加上刚才姜贵妃那当众一声谢,小白花要是猜不出和我有关就不是小白花了。于海棠背地里铁定没少骂我。” 七皇女一脸幸灾乐祸的笑,翘起下巴哼道:“你一口一个老白花小白花,能是什么好话?我当然不会原原本本的告诉母妃。不过你说得没错,我勉强承认你教得对,既然你想跟我修好关系,那我就认你这个朋友了。” 傲娇完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磨磨蹭蹭地凑近念浅安,含糊着说了声对不起,“我说话算话,为我骂你是过街老鼠的事情道歉。你也得说话算话,收回给我起的绰号。” 念浅安顿觉自己眼光真好,七皇女真心根子不坏,脸上不吝啬赞赏表情,说的话却依旧气死人不偿命,“你脑子瘸了还是耳朵瞎了?我这么不计前嫌的人,早就收回给你起的绰号了。我一直叫的是小野猫,又不是小花猫。” 当初她看七皇女直接被气哭,就取笑七皇女是小花猫,当时在场的狗腿们都能作证。 她偷梁换柱,结果七皇女和狗腿们居然毫无反应,搞得她暗地里乐了半天,简直不想套路七皇女都不行。 再次被套死的七皇女气得脸都变形了,猛地站起身,指着念浅安的手直发抖,“念浅安,你……” 不等她你出骂人的话,念浅安就握住七皇女的手带回座位,揽着七皇女一副勾肩搭背的好姐妹状,“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大家都看着呢,千万别破功,啊?” 七皇女这些天没少装亲和,闻言下意识敛去怒色,挤出的假笑颇有几分念浅安的神韵。 “不错,装得挺像样儿。”念浅安在心里喷笑,保持着好姐俩的姿势语重心长道:“光让少数人感激你还不够,得收揽更多的人心才行。以前咱俩的名声半斤八两,现在你肯主动和我’示好’,大家才会觉得你真的’洗心革面’了。 等大家看多了看久了对你改观了,你就是装得再假也能成真。到时候大家就不会只看你的皇女身份,而是看你的为人处事,因为你这个人而和你好,才是值得你拉拢、经营的人脉。这样的人心,除非你不要,否则别人甭想抢走。” 说着拍了拍七皇女的肩,总结陈词道:“将心比心听过吧?我对你就是这样,你对别人也得这样。装归装,别太假了啊。谁都不是傻子,天长日久的真心假意总会看得清的。” 七皇女很想甩开念浅安,但又忍不住纠结,一边恼念浅安总是戏弄她,一边不得不赞同念浅安话糙理不糙,别扭了半晌才小声嘀咕道:“刚才慧嫔那贱人弄鬼,我都记着你说要装邻家妹妹的话,才忍着没冲下去撕烂慧嫔的嘴。只要你别气我,我才不会破功呢。” 敢情嘤嘤嘤是这么来的? 果然很会举一反三。 念浅安想到七皇女假哭的画面就狂起鸡皮疙瘩,抖着爪子松开七皇女,“行了,我知道你没出卖我,我也陪你演过姐妹情深了。显摆完了可以走了。” 七皇女深觉自己被念浅安教坏了,居然觉得被念浅安气也比和其他人玩有意思,忸怩着不肯走,“走去哪儿?你又没事,干嘛老赶我?” “我不当众嫌弃你,大家怎么会同情你?”念浅安一脸“我为了你好真是操碎了心”的正义表情,“瞧见于海棠那拨人没有?热闹劲儿可不输你那边。截胡完了别撂开手,你对于海棠越好,她就越无法说你不好。赶紧继续示好去,巩固一下新形象。” 说罢虚点了下徐之珠,“正好小公主病也在,你要是即能装邻家妹妹又能装知心姐姐,长辈们也会高看你一眼,妥妥得红。” 七皇女顿时斗志满满,临走前居然关心了念浅安一句,“你娘不在,你要去陪你舅母吗?” 方氏长什么样念浅安都没记住,闻言愣了一下,结果嘴巴比脑子反应快,“关你屁事。” 她纯粹是怼七皇女怼成了本能。 干笑着去看七皇女,居然没跳脚? 第92章 螳螂捕蝉 七皇女脸上挂着不带一丝恼意的得体微笑,只无声瞪念浅安一眼,二话不说地转身款款离去。 那一眼竟然没有恼怒,反而颇有些气笑不得的幽怨。 念浅安捧着良心暗喊老天爷哟:该不会真的产生友谊了吧?七皇女那小眼神怎么瞧着那么瘆得慌呢? 她暗搓搓去看七皇女,见七皇女被人簇拥着走向于海棠处,不知说了什么引起一阵姑娘们独有的欢声笑语,随即一手挽于海棠一手拉念甘然,不忘低头招呼徐之珠,好一副面面俱到、八面玲珑的小主人样儿,顿时不做捧心状了。 一边暗道贵妃之女果然熊归熊,愚钝不到哪里去,一边招来小豆花、小豆青,“走,找菲雪姐姐和小透明去。” 小豆花和小豆青虽不知念浅安和七皇女说了什么,但看得明白七皇女如今竟真的被念浅安“哄”好了,不敢乱打听,只好奇起念秋然来,“小野猫这绰号怎么来的,奴婢倒是知道。念四姑娘这小透明的叫法,又是怎么来的?” 要不是念秋然一直坐在念浅安身边,后来又被七皇女点名问了一句名姓,她们还真没怎么留意念秋然其人。 念浅安深深觉得念秋然的透明属性很稳,简单解释了缘由,等问来李菲雪和念秋然去了哪里,就直奔秋千处,打眼却没看见念秋然,“小透明呢?” 李菲雪撇下一同玩闹的姑娘们,和念浅安走到僻静处说话,“小透明前脚由小宫女领着去更衣,你后脚就来了,倒是刚好错过了。” 更衣其实是借口,一处荡秋千的姑娘家有那心眼小的,看不过念甘然抢尽其他人的风头,没本事针对念甘然,有本事瞧不起庶女,没少拐弯抹角地排挤念秋然。 偏言语隐晦一句话能扯出几个意思,谁上赶着对号入座谁就输了。 念秋然虽畏缩惯了,但没懦弱到白受这份气,又不愿李菲雪因为她而得罪人,干脆尿遁。 念浅安领会到李菲雪饱含深意的神色,了然之余不屑一笑,并没打算强出头。 一是尊重念秋然的意思,她是能护着念秋然,又不是能替念秋然活,就别自以为是地替人瞎做主了。 二是原身的坏名声还没彻底洗白,她今天走的路线其实和七皇女没差,也打算装乖先刷个“变乖变文静”的名声,就算能怼赢,坐实的不过是原身果然野蛮骄横,没得火上浇油,反而带累念秋然一起被骂。 真大神级别的文人笔能杀人,后宅女眷不用是真大神,一张嘴就能杀人。 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坏处比好处大,她不做赔本买卖。 不过该记的仇还是要记的。 念浅安默默将秋千处那几人拉入黑名单,一脸“别让老娘逮着机会秋后算账”的诡笑,“我找小透明去,菲雪姐姐想玩只管继续。” 她看得出来,除了被她记下的那几位,其他人倒似和李菲雪早已熟识,貌似交情不错。 李菲雪见她笑也笑了,眨眨眼道:“要不是怕你和七皇女说完话找不着人,我才不会特意留在这里等你。和她们虚以委蛇有什么意思,我和你一起找小透明去。” 前世看过人情冷暖,今生再见那些所谓“交好”的人,只觉讽刺。 她牵着念浅安走向官房,嘴里轻言细语道:“安妹妹可别怪我冷眼旁观。小透明选择退让,是小透明大度看得开,我要是为了维护小透明踩了念大姑娘反而添乱。没必要和那些人计较。日久见人心,谁是人谁是鬼日后总会显形,这会儿和她们较真,反倒如了她们的意。” 能成为闺蜜,果然三观契合啊!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好有大姐姐范儿”的表情,点头笑道:“菲雪姐姐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前是我傻才会受不得激,现在我脑子不进水了,才不会掐不合时宜的架,凭白成就别人。” 李菲雪闻言忍俊不禁,装模作样地去看念浅安的脑袋,“快让我瞧瞧,哪里进过水?” 二人笑闹着飘进官房院落,却没找着念秋然。 专司官房服侍差事的下人禀报道:“刚才有人来传话,说是念三夫人有请,念四姑娘出了官房就跟人走了。” 念浅安和李菲雪干脆杵在官房等着,小豆花和小豆青出去找了一圈,无功而返道:“没找见念三夫人和念四姑娘。这会儿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偏殿的姑娘们也都散了,人多眼杂的服侍的宫女、太监并不专跟着哪位夫人、姑娘,竟问不清楚去处。” 万寿宫的戏是搭给陈太后、太妃们看的,坤宁宫的戏台子却得照顾到小姑娘们,不仅有正经唱大戏的,还有单拨出来的说书女先生、表演杂耍的女技人,分散在坤宁宫不同的位置,为着不互相干扰,距离不是抬抬脚一时半刻就能走遍的。 等在一旁没敢离开的下人一听姑娘们都出了偏殿各自找乐子,就知道眼下坤宁宫有多混乱,再听没找见周氏和念秋然,忙撇清道:“小的敢确定来传话的宫女穿的是坤宁宫的服色,只是不确定长什么样儿叫什么。念四姑娘确实跟着宫女出了这里,至于去了哪里,小的真的不知道。” 念浅安听出下人略阴谋论的口吻,不由眉心微皱:她倒不觉得谁会算计小透明念秋然。就怕念秋然太透明,混乱中出了什么不该出的意外。 李菲雪却有另一层考量。 先是庶妹后是慧嫔,今生似乎因为她的重生而引发了一连串预料不及的变故。 她曾经笃定的先知,竟都成了虚无缥缈的变数。 念甘然依旧在端午宫宴露了脸,慧嫔的下场却和前世大相径庭。 此情此景,她不敢保证念秋然的命运还会不会如前世那般顺遂。 李菲雪心生惶恐却不再慌乱,一边让下人帮着打听,一边对念浅安道:“坤宁宫哪是一两个人走得遍的,都别干等着,安妹妹往那边,我去这边,我们分头找人。” 她前世身为三皇子妾,后来又生下三皇子的庶长子,没少在宫里走动,因心中惶恐刻意选了偏僻的方向,有意让念浅安往搭着戏台子的热闹处去。 万一真有什么事,她也能先想办法暂时遮掩住。 念浅安不知她心中忧虑,听李菲雪安排得明明白白就不废话,将稳重的小豆青留给李菲雪,自己带着小豆花往贵妇扎堆的地方找周氏。 周氏目标大,宫女太监不认识念秋然,肯定认识周氏。 那边念浅安带着小豆花一路问过去,这边李菲雪带着小豆青一路往僻静处走。 找了片刻后,饶是稳重的小豆青都忍不住出声道:“李四姑娘,再往深处去就该出坤宁宫了。” 心下不无惊奇:就算李四姑娘不是第一次参加宫宴,也不至于比她还熟悉坤宁宫,竟专挑冷僻无人的小路走? 李菲雪不动声色地笑道:“内宅的格局大同小异。我也是怕小透明走岔了道,才试着走看看这些犄角疙瘩。安妹妹去的方向人多,这里人少,我们再仔细找找。” 小豆青疑惑褪去,见李菲雪坚持便不再多说,眼见转了一刻钟没有收获,正想劝李菲雪回去,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招呼,“小豆青!你怎么领着李四姑娘往这种地方钻?” 小豆青转身看清来人,忙蹲身福礼,“姐姐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找你的。要不是官房的下人指了路,我可想不到你会领着客人往这里来。”来人见小豆青笑笑不解释,便也不多问,转向李菲雪行礼道:“好叫李四姑娘知道,是念六姑娘让奴婢来找小豆青,说是让小豆青赶紧去万寿宫,取一套衣裙送去唱大戏的地儿。” 万寿宫专门留一处院子方便念浅安小住,自然常备念浅安的替换衣物和首饰。 小豆青闻言松了口气:定是找着了念秋然又出了什么小状况,才需要借念浅安的衣裙替换。 李菲雪也松了口气,来人她是认识的,前世随三皇子妃给周皇后请安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次都是这位宫女接待的。 别看这人现在只是跟在周姑姑身边打下手,不久后出师,立即就成了坤宁宫独当一面的大宫女。 她心里有底,便催促小豆青道:“快去吧,别让安妹妹等急了。” 小豆青忙提起裙摆小跑着离开。 “皇后和公主在寝殿说话,周姑姑和刘嬷嬷都在里头服侍,奴婢不敢打扰。偏姑娘们的随身包裹都收在偏殿耳房里,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哪个是谁的,让小豆青去万寿宫取确实更便宜。”宫女笑着解释,见李菲雪面露了然,就扶着李菲雪边走边描补道:“小豆青是万寿宫的人,到底不在坤宁宫服侍,一时领错了路慢待李四姑娘,还请您别介意。” 她生怕小豆青待客不周,李菲雪摇头笑了笑,“不怪小豆青,是我自己要……” 话未说完就惊觉宫女带的路不对,她猛地甩开来人的手,喝斥道:“这不是出去的路,你想骗我去哪里?!” 她只想先发制人地吓住宫女,哪里会等对方反应,才开口就利落转身,抬脚就跑。 “李四姑娘倒是能耐,竟看得出不对?”宫女并不急着追人,惊奇地感叹一句,忽然变脸喝道:“动手!” 不等话音落下,路旁凭空窜出的人影就直直飞扑过去,手刀一起一落间劈晕来不及呼救的李菲雪,扛起人回头冲宫女无声一点头,又凭空窜了个没影儿。 宫女嘴角噙着大功告成的笑,静静站了片刻,才面色如常地抬脚离开。 她暗暗得意于李菲雪自投罗网,殊不知李菲雪千算万算,算不到出事的会是自己。 更枉论喊宫女一声姐姐的小豆青,也万万想不到周姑姑教导多年的爱徒有鬼,离开时没有不放心的。 而被人当枪使的念浅安同样毫无所觉。 此时她正穿过唱大戏的地儿,拐进表演杂耍的水榭里,打眼一瞧,先看见的是被人围在中间的魏母,魏母身边服侍的依旧是魏家大嫂、二嫂,而被魏母拉着说话的,居然是念甘然? 念浅安顿时黑人问号脸: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为什么魏母对着念甘然一脸老母亲般的微笑?她才是亲生的好吗! 虽然现在不是了…… 念浅安深觉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羡慕嫉妒恨地默默掬了一把辛酸泪。 第93章 不怀好意 “念六姑娘!”官房那位下人搓着步子窜到念浅安跟前,哈腰笑道:“找着念三夫人了!” 他生怕招惹上是非,找起人来比谁都勤快,还真叫他凭着一双腿一张嘴问出了周氏和念秋然的下落,“头先来传话的宫女确实是念三夫人派来的。只是夫人、奶奶们更衣歇脚的院子在另一头,和姑娘们所用的院子正在对角上,刚才才赶巧和两位姐姐错过了。 念四姑娘先陪念三夫人更衣,又随念三夫人拜见常走动的几位夫人、奶奶,陪着听了会儿大戏,两刻钟前才去了听说书的地儿,偏巧和念六姑娘走了个前后脚,两厢来来回回竟没能碰上。好在找着了!” 话回得极细致,正应了鼠有鼠路的俗话:宫里下人也分三六九等,论起在坤宁宫找人,他当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官房下人悬着的心落地,不敢邀功,只弯腰做请,“念六姑娘这边走。” 念浅安收回偷看魏母的视线,压下冒泡泡的酸水露出赞赏,奖励下人的高效率,“辛苦你了。” 心里骂自己之前不该感情用事,活该现在只能干瞪眼,连硬往魏母跟前凑的余地都不剩。 心情不好就该花钱。 小豆花心领神会地掏出荷包打赏下人。 花的还不是自己的钱,念浅安的心情顿时好转几分。 官房下人见她笑容真切,忙乐颠颠地接过赏钱,一边千恩万谢一边犯嘀咕:六皇子突然和念六姑娘握手言和,念六姑娘也突然转性了不成?居然这么亲和,从头到尾都没发脾气迁怒,还肯给他这种人好脸? 他受宠若惊,并不敢顺杆爬,停在说书的绣楼小院外告罪道:“念六姑娘自便。小的本不该丢开差事乱走,还请念六姑娘容小的先行告退。” 他却行飘走,转头没少显摆赏钱,拿念浅安的态度当新闻津津乐道。 且不说他歪打正着替原身怒刷了一回“待下亲和”的好名声,只说念浅安和小豆花抬脚进了小院。 据传周皇后中年有孕,一心盼着能生个女儿,结果生的是儿子,这处为女儿准备的绣楼小院沦为空置院落,只在逢年过节时用来待客,如果说戏台是主舞台,杂耍处是次舞台,那么来吃听说书的人,不是地位不够,就是真心爱清静。 念浅安正奇怪周氏哪样都不沾,怎么会跑来这里,就听小豆花奇道:“六姑娘,念四姑娘站在念三夫人身后呢!坐在上首的是……王庶妃?” 念浅安一听庶妃二字就支起耳朵,“哪个王庶妃?” 小豆花见周氏和王庶妃有说有笑,不由微微皱眉,“三皇子的妃母王氏。” 念浅安闻言也微微皱眉,“没听说三叔母和王庶妃交好啊?居然聊得这么亲热?” 定睛细看,才发现王庶妃身边围着的都是同位份的庶妃,除了周氏外,还有几位夫人、奶奶也带着自家姑娘一处凑趣。 那几位姑娘,刚才都在万寿宫献过艺,无一不是庶女,无一不是冲着皇子妾的位置来的。 周氏在此盘桓的目的无法不叫人多想。 念浅安和小豆花对视一眼,松开眉头扬声喊,“四姐姐!” “六妹妹!”念秋然猛地抬起深深垂着的头,刚抬脚又刹住,声若蚊呐地对周氏解释道:“六妹妹怕是久不见我回去,才特意找过来的。” 周氏闻言笑容慈爱,看向王庶妃似叹似嗔道:“秋然一向文静坐得住,我才拉着她陪我躲清净。哪想秋然和我们六姑娘感情这样好,竟一刻都离不得。我不放人都不行了,失礼之处,还请娘娘勿怪。” 话外的推举之意只要不傻都听得出来。 在座的夫人、奶奶不露声色,几位姑娘却定力不足,或戒备或比较或不屑地看了眼念秋然。 王庶妃也暗带审视地看了眼念秋然,顾不上回应周氏,忙起身对走进来的念浅安福了半礼,“念六姑娘。” 她尚且拘束,何况是早听说过公主之女“大名”,对念浅安如对和她齐名的七皇女般避之不及的其余庶妃。 而深知原身蛮横做派的夫人、奶奶们也不愿招惹念浅安,领着自家姑娘矜持问过好,就再无二话。 空气突然诡异的安静,一改之前还算热闹的气氛。 念浅安一脸毫无所觉的淡定表情,回了王庶妃半礼也无二话,只拉着念秋然对周氏笑道:“三叔母刚回京,可不该这个时候躲清净。刚才我还瞧见舅母在水榭那头,我娘不在,三叔母和我一起去陪舅母说说话吧?” 她听了个尾巴,越发肯定周氏“不怀好意”,且已经放弃秘密任务,见那些未必是假宫女的庶妃们一个个缩手缩脚地不作声,干脆釜底抽薪,先拖走周氏和念秋然再说。 周氏笑容不变,很有长辈范儿的接受念浅安的提议,起身告辞道:“原来我们六姑娘竟是个爱屋及乌的,不仅离不得秋然,连我都得捎带上。诸位宽坐,我带两个孩子闹腾刘家舅夫人去,失陪。” 王庶妃听她提起方氏口吻熟稔,不由心头微动,面上忙客气一笑,在座众人自然也跟着笑言笑语地起身相送。 重新响起的顿挫说书声很快盖过了小院里的人声。 念浅安牵着念秋然跨出小院,盯着周氏故作嬉笑道:“三叔母知道我是个爱屋及乌的就好。谁对四姐姐好,我就对谁好。谁如果对四姐姐不好,我就对谁不好。” 她握了一手念秋然的冷汗,不用问都知道念秋然心意如何。 这和姑娘家的口角之争不同,事关念秋然终身,她不怕和周氏对着干。 周氏却根本没将念浅安的“威胁”听进耳里。 她是嫡母,完全可以做主庶女的亲事,心里盘算是一回事,如何行事是另一回事,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都当众“巴结”王庶妃了,哪里会在意隔房侄女说啥做啥,且轮不到小辈对她指手画脚。 心中哂笑,面上一脸“我们安安说话真孩子气”的无奈表情,拍拍念浅安的脑袋笑道:“我知道你和秋然好。我们安安真是懂事了,倒比秋然这个做姐姐的还像姐姐,听听这话说的,真是贴心!” 心里惦记着正好借念浅安的关系,见着方氏时再让念秋然露露脸,今儿这一趟就算没白来,边说边转进水榭,举目四望道:“舅夫人在哪儿?安安带我们过去?” 念浅安一口老血捂心口,“……” 没有比我方准备干架,却惨遭对方无视更虐的事了混蛋! 偏周氏不接招,她还真没立场和由头强行撕破脸。 有些事不能由她说破,否则有理也成了无理。 念浅安咽下老血,手忽然被念秋然反握住,偏头就见念秋然几不可见地摇头,强笑着提醒道:“七皇女怎么来了?” 周氏闻言顾不上找方氏,见七皇女果然风风火火地直奔此处,忙站定福礼,“臣妇见过七皇女。” “念三夫人免礼。”七皇女随意一摆手,没等站稳就拽住念浅安,一副施舍念浅安好处的口吻,“我要去看李十姑娘,你不是和李菲雪要好吗?我去皇子所看李菲雪的庶妹,你跟我一起去吧。” 偏殿的姑娘们散开后,她实在不耐烦继续陪吃陪玩陪聊,就想着做戏做全套,李十姑娘也是大盗掳人案的受害者之一,她正好借口慰问李十姑娘加固好名声,还能拉上念浅安陪她,顺便摆脱已经耐心告罄的交际。 一路找来,顺利逮住念浅安。 七皇女一脸“我真聪明”的得意表情。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的心思真心好懂”的无语表情,心思一转便也不拒绝,果断一拖一带上念秋然,“舅母就在附近看杂耍,三叔母一准能找着。七皇女有请,我带四姐姐一块儿去了啊。” 周氏正中下怀,乐见念秋然能和三皇子的屋里人走动,交待几句好好玩的废话,就轻轻巧巧放了人。 她目送念浅安几人离开后,果然仔细一看就瞧见了方氏所在,嘴里打着招呼坐到方氏身边,“原本该带安安和秋然一道陪陪舅夫人的,不想七皇女竟和她们玩到了一起,二话不说就把人要走了。倒是我倏忽了秋然这孩子,没想到她文文静静的,竟能得安安喜欢,还能入了七皇女的眼。” 方氏一头雾水,虽听得出周氏是有意抬举念秋然,但搞不懂周氏不夸和她关系更近的念浅安,没头没尾地跟她夸起自家庶女是啥意思。 只因她已然绝了和公主府做亲的心思和后路后,面对同出念家的周氏,根本没往儿女亲事上想。 周氏暗骂方氏果然是个愚钝的泥人脾性,倒也不急功近利,依旧安坐一侧,和方氏不冷不热地闲话家常。 从戏台找来水榭的小豆青瞧见这一幕脸色微变,本就匆忙的脚步越发凌乱,顾不上失礼上前打断二人道:“念三夫人,六姑娘呢?念四姑娘呢?怎么没跟您在一起?” 她回万寿宫取来衣裙后直奔戏台,问了一圈不见念浅安和念秋然就暗道糟糕,此时见周氏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越发觉出不对劲。 她抱紧装衣裙的包裹,强忍着才没露出异样。 “安安和秋然随七皇女往皇子所去了。”周氏按下不虞,淡淡笑道:“你来晚了一步,她们走了有一会儿了。” 小豆青见周氏果然不知情,脚下险些打了个趔趄。 不管念浅安是怎么找到、什么时候找到念秋然的,单从她被支开又被“指引”来戏台的事来看,那位找上她和李菲雪的宫女哪里是好心传话,根本是不怀好意! 那可是和周姑姑关系匪浅的宫女! 一旦有什么事,周姑姑脱不开干系,周皇后也会受牵连! 小豆青即悔恨又后怕,面上还得强作笑脸道:“大概是两厢走岔了,奴婢再去找找。打扰念三夫人、刘夫人了,奴婢告退。” 方氏笑着点头不做他想,周氏却后知后觉地听出小豆青前言后语有异,跟着起身道:“舅夫人稍坐,我去去就来。” 她假作更衣,随小豆青走到岔道上,皱眉问,“怎么回事?” 小豆青也不隐瞒,忙将首尾说了,请求道:“还请夫人帮忙私下找一找李四姑娘如今在哪儿。” 周氏神色亦是微变,无声一点头,和小豆青一起往僻静方向去。 这边念浅安几人离开坤宁宫,七皇女左右一看,问念浅安,“李菲雪呢?” 第94章 惊声尖叫 小豆花哎呀一声,“竟把李四姑娘给混忘了!” 她性情活泛,不过没二到直接表露对周氏的不耻,更不会抱怨周氏横生枝节乱了她们的章法,只略带同情地瞄一眼低着头的念秋然,故作轻松道:“李四姑娘怕是还在闷头找念四姑娘呢!小豆青跟在李四姑娘身边,多半也不知道人已经找着了。六姑娘还是派个人去知会一声。” 念浅安看向七皇女,“借你的狗腿一用。” 七皇女气闷地瞪眼,抬手招来狗腿的动作即利索又认命,撅着嘴嘟囔道:“是谁说有求于人时要懂得低声下气的?你可真舍得自己打自己脸,这是求人帮忙的口气吗?” 念浅安表示脸不疼,“这不叫打自己脸,这叫宽以对己严以待人。” 七皇女眼睛瞪得更大了。 她口嫌体正直而不自知,上次被念浅安奚落后就默默将随侍的下人减去大半,现在带在身边的都是精选过后的几个狗腿,自认能调理成得用的心腹,闻言又默默琢磨起念浅安违反圣人言的“大道理”,全忘了该开口驳斥。 小豆花见状暗笑,想着自己一万寿宫的大宫女跟着,有些话念秋然不好开口,便主动道:“李四姑娘找人的地儿偏了些,奴婢跟着一起去更便宜。回头李四姑娘如果懒怠去皇子所,奴婢正好跟着偷偷懒。” 徐氏即不搭理王庶妃,也不关心李十姑娘,显见已经视庶女如弃子,李菲雪未必肯去皇子所“探望”庶妹。 念浅安了然点头,由着小豆花带着七皇女点出的狗腿自回坤宁宫,继续看向七皇女道:“让你的狗腿离远点。” 狗腿们早看清七皇女的态度,不等七皇女示意,就自觉放慢脚步坠在后头。 念浅安握住念秋然冰凉的手搓了搓,放柔声音道:“三叔母是什么心思,你可知道?” “原来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念秋然看着念浅安为她暖手的动作眼角酸涩,抬起头看向念浅安,笑得比哭还难看,“六妹妹,我不做皇子妾。我谁的妾都不做。” 她曾和大丫鬟这么说过,现在对着愿意为了她“威胁”周氏的念浅安,心中激荡和惶惑盖过羞怯,本来羞于对人言的话脱口而出,说得极轻,却掷地有声。 “好。我们小透明不做妾。”念浅安声音更柔,将釜底抽薪进行到底,“三叔母看不上我无所谓,身份不够我娘来凑。回头让我娘哄我爹,再让我爹哄祖母,把你的亲事交给我娘做主。我就不信三叔母敢背忤逆不孝的臭名,只要祖母开了口,你的亲事就归公主府管。除了你自己,谁都别想拿捏你。” 念秋然苍白的脸色渐渐亮起来,握住念浅安的手也有了暖意,此时无心虚客气,也顾不上麻烦别人,郑重道:“我不奢求什么好亲事,只求不走姨娘的老路。六妹妹,大恩不言谢。” 念浅安故作嫌弃道:“……你已经言了。” 念秋然失笑喊着六妹妹,靠上念浅安的肩头抬手抹去眼角水光。 念浅安只做不知,见七皇女听得一脸惊奇,先迷茫后恍然,随即目露不屑地乱转眼珠,就笑眯眯道:“小野猫,知道能听这种私房秘密的都是什么人吗?友人和死人,你想做哪种?” 七皇女见她笑得堪称阴险,莫名打了个冷战,死撑着脸面哼道:“我不是说了吗,我认你这个朋友了。你既然不避忌我,我也不会拿你们姐妹的私事乱说。我嘴上有把门,不然早把你那些鬼话卖了。你少瞧不起人!” 念浅安笑得更阴险了,“瞧得起你才不避着你。我就知道我们小野猫一点就通,是个心软的好姑娘。” 心里默默接了一句:心软不软待定,耳根子真心软。 七皇女哪知她心中所想,忍不住暗暗窃喜:我们小野猫和我们小透明听起来份量相当。念浅安连个庶姐都看得这么重,何况是她?算念浅安识趣,难得有狗嘴吐出象牙的时候。不枉她折节下交,总算听着两句顺耳话了。 念浅安一看七皇女七情上面就秒懂,顿觉取错绰号:不该叫七皇女小野猫,该叫傻白甜才对。 边默默吐槽边一脸严肃道:“不少人家盯着三皇子妾位置的事,倒是可以和姜贵妃说说。姜贵妃还没开始正经操办,四皇子的屋里人还没影儿,如果三皇子再纳个有来头的文臣武将家的姑娘,可就赢在四皇子前头了。” 李家是武将,外放的念三老爷也是武官。 七皇女这才惊觉事很关己,复杂的目光在念浅安姐妹间来回打转儿,“念浅安,原来你是故意让我听私房秘密的。既然你好意提醒,我也不会辜负你。王庶妃算什么台面上的人物,不用我母妃亲自动口,多的是人能敲打她。这宫里还轮不到她上窜下跳!” 念浅安在心里噗嗤:没白夸七皇女,果然一点就通,省得她费口水扯淡了。 于是一手搭一个,揽着念秋然和七皇女的肩排排走,“以后大家互通有无,你罩我我罩你你罩她,我就不信罩不出个锦绣前程来。” 念秋然哪知她一多半是在忽悠七皇女,见她毫不犹豫地将七皇女拖下水,虽有彷徨但更多的是感激。 七皇女却被念浅安的鸡汤句砸得满面异彩,然后一脸别扭地甩开念浅安的爪子,“念浅安,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好好走路!勾肩搭背的难看死了!” 念浅安表示能,撇开七皇女错眼瞧见一处飞檐顿觉眼熟,拐着爪子指道:“那是什么地方?” 此时三人已经走进皇子所,正往三皇子的院落去。 七皇女打眼一看,很有小主人范儿的指点道:“那是六哥的院子。你指的地方应该是六哥院里的后罩房。” 念浅安闻言略懵:那里应该就是之前撞破奸情后,柳树恩带她偷摸着换下湿衣裙的地方。她原以为是宫中侍卫的值房,没想到竟是楚延卿院里的后罩房。 曾经短暂闪现的异样再次窜上心头,念浅安微微眯起眼。 她正走神,狗腿们已经上前叫开三皇子院落的门,早得了消息的宫女、太监们忙在门内跪迎,扶着宫女等在二门穿堂里的李十姑娘遥遥蹲身行礼,语气透着“病中”虚弱,“请七皇女安。” 她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并不敢对七皇女摆小嫂子的架子,对上念浅安时神情和语气却意味深长,“念六姑娘?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见念六姑娘。” 念浅安正忙着理清心中异样,懒得理原身的锅果断无视李十姑娘,瞪向七皇女以眼催促:赶紧做你的戏,做完了趁早走。 七皇女以眼还眼:拉你来不是催我做戏的!完事儿了你和念秋然都得帮我歌功颂德! 其实心里比念浅安还不耐烦,瞪完念浅安后险些没调整好表情,勉强挂起一脸假笑,干巴巴地“关切”起李十姑娘的起居饮食。 这边狗腿们鱼贯送上七皇女准备的慰问礼,那边大开的院门外亦是一阵不小的动静。 念浅安持续走神中,念秋然就出面招来门房问,“怎么这么吵?” “好叫姑娘知道,头先六皇子在席上喝醉了,前脚被送回皇子所,您几位后脚就来了。”门房见里头坐着七皇女,这头杵着念浅安,哪里敢轻视念秋然,忙恭声答道:“这会儿刘总管代皇上来看六皇子,从大皇子到八皇子都跟着来了。” 怪不得这么闹腾。 念秋然不再多问。 七皇女却巴不得听这一句,立即结束难熬的慰问戏码,话说得很顺理成章,“原来六哥也在皇子所!李十姑娘好好养身子吧,我顺道去看看六哥。” 说罢不等李十姑娘说几句客气话,拉上念浅安就走,“念浅安,我介绍我四哥和八弟给你认识。” 狗腿们忙上前开道,三人才拐出三皇子的院落,就见小豆青脚步匆匆地迎面找来。 念浅安见来的是小豆青,身后却不见李菲雪和小豆花,忙紧走几步止住要行礼的小豆青,“菲雪姐姐呢?小豆花去找你们了,你们没碰上?” 小豆青摇头,凑近念浅安附耳低语。 念浅安脸色大变,“那位宫女呢?” 小豆青又摇了摇头:她和周氏遍寻不见李菲雪后,就马上报给周姑姑,结果不仅李菲雪不见了,连那位宫女也不见了。 宫女不可能逃出宫,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现在还找不见人,只怕人没了比人不见了的可能性更大。 “有皇后和公主出面,暂时惊动不了其他人。李夫人那里却不好再瞒着。”小豆青极快极轻道:“周姑姑和小豆花还在继续暗中找人。念三夫人陪着李夫人一起来了,在皇子所外等着六姑娘。” 徐氏哪里坐得住,顾不上发作小豆青,只想问清楚念浅安来龙去脉,看有没有遗漏之处好找出李菲雪可能去了哪里。 念浅安拉上念秋然,只来得及丢下一句,“下次再拜见四皇子、八皇子。我有事先走了,小野猫回见。” 她语气听似如常,七皇女虽恼她撇下自己,但脸皮不够厚,做不出死皮赖脸跟上的事,只得哀怨地瞪一眼念浅安飞速遁走的背影,转眼又扬起欣喜的笑,跨进楚延卿的院子招呼道:“四哥、八弟!” 落在诸皇子最后的八皇子回过头,规规矩矩地抱手行礼,“七姐怎么在这里?” 然后皱起小眉毛,“哥哥们都在,又是特意来看六哥的,七姐别大呼小叫,扰六哥清静。” 七皇女顿觉没劲儿,又拿八皇子的呆板性子无法,干脆越过八皇子去追四皇子。 才跨进后院正房就见众人止步院中,正等小太监入内通传,忙提着裙子跑过去,一声“四哥”还没喊出口,就听屋内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异响,随即传出一声突兀而慌乱的惊声尖叫。 小太监特有的尖锐声线几乎划破天际。 刚路过楚延卿院落不远的念浅安吓得脚步一顿,拉住念秋然和小豆青正犹疑不定,就听七皇女熟悉地声音紧跟着响起,“六哥!李、李菲雪?!” 念浅安在心里疯狂爆粗口,抬脚就往楚延卿的院落闯,念秋然和小豆青落后几步跟着跑进内院,一眼就看见正房门扇洞开,被踹翻在地的小太监再发不出鬼叫,正慌手慌脚地往外爬。 而门内站着的赫然是楚延卿。 衣衫不整,脸色阴沉。 第95章 黄雀在后 身后洞开的屋内同样一览无遗。 不知怎么撞得七歪八倒的桌椅间露出舒适而华美的罗汉床,床上少女横陈,鬓发散乱的脸庞半歪着正对门口,笼在初夏明亮的日光中叫人一眼就看清少女的姿容和神情。 嘴角微翘的面庞仿佛在笑,似乎正做着别样美梦,安详静谧得仿佛置身事外,不受丁点惊扰。 不是仿若甜睡的李菲雪又是谁? 她身上中衣襟口半敞,零落的首饰挂在床边掉在地上,压着她堆在青砖上的夏裳,也压着绣蟒纹的皇子常服,映着日光折射出一片刺眼的冰冷光泽。 此情此景,瞎子见了都得脑补出一幅不可描述的画面。 院内一时鸦雀无声。 楚延卿却觉得耳畔嗡鸣不止,额角涨跳不停。 “吵死了……”他阴沉的脸庞攀着两团异常的红晕,因难受而眯起的桃花眼隐隐泛着似醉非醉的水光,模糊的视线扫向眼前晃动的人影,“吵死了!” 自以为厉声的喝斥,其实又哑又干又低。 要不是院里太安静,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然后眯起的眼彻底阖上,身子一歪,直挺挺往地上倒。 众人:“……” 敢情楚延卿根本神志不清醒,一脚踹飞小太监只是觉得吵着他了?! “快!别让六殿下摔着了!”刘文圳出声喝道,老腿一抬把往外爬的小太监跺了回去,“没用的龟孙子!往哪里爬呐!” 他是乾清宫总管大太监,骂一声龟孙子不知多少人抢着答应,那小太监顾不上吓和痛,忙扑过去给楚延卿当肉垫,早有其他太监冲上前扶的扶护的护,总算没让楚延卿摔实,也没再次“吵醒”楚延卿。 抬手抬脚间,楚延卿本就不整的衣衫越发凌乱,露出一大片肩膀和胸膛。 念浅安看着楚延卿“香艳”的半果模样,脸不红心乱跳,不是羞甚至不是气,而是抑制不住的邪火直烧心肺。 抬人的太监们却吓得恨不得扒下自己的皮披到楚延卿身上,忙团团围住替楚延卿遮掩,没头苍蝇似的原地打转几圈,才一身冷汗地将楚延卿送进无人的厢房。 刘文圳暗骂一帮蠢货,转头对上站得最近的七皇女,打叠起没事儿人似的笑脸夸道:“前儿皇上还跟杂家说起七皇女,今儿听说您待客有道,这会儿不仅特意来探望李十姑娘,还惦记着六殿下,回头皇上定要赞叹您懂事大方。” 喊完那一句后就惊呆了的七皇女闻言越发傻眼,本就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险些瞪脱窗。 她不懂刘文圳怎么还有闲情拍她马屁,其余众人却心照不宣。 刘文圳避而不谈楚延卿和李菲雪怎么回事,无非是想粉饰太平,在场诸人好封口,既成事实却不好揭过去。 大皇子和二皇子神色莫辨地对视一眼,也没事儿人似的笑道:“三弟、四弟、八弟,跟哥哥们进去看看老六怎么样了。” 他们跟刘文圳走这一趟,本就是来表孝悌的,现在有刘文圳开口话事,轮不到、也不该由他们多嘴多事。 连最年幼的八皇子也只是犹豫一瞬,就抬脚跟上了哥哥们。 七皇女回过味来,错愕地乱看一圈,瞧见念浅安就直奔而去,“念浅安!李、李菲雪她和六……” 念浅安心里正乱又满是邪火,没忍住一巴掌拍上七皇女的后勺脑,“闭嘴!谁都没瞎没聋,用不着你聒噪!” 七皇女憋住莫名委屈的泪,捂着脑袋跳脚,“你干嘛迁怒我!又不是我的错!” “七皇女!六妹妹不是针对你。”吓呆的念秋然却憋不住又惊又痛的泪,一时想到自己一时想着李菲雪,拉住念浅安忍着哭腔道:“六妹妹,先、先去看菲雪姐姐要紧……” 念浅安用力闭了闭眼,安抚似的握住念秋然的手,转眼看向七皇女,“对不起。我是不该迁怒你。” 七皇女见她面无表情,不由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嘴,一时竟不敢再作声。 刘文圳却依旧笑呵呵的,边暗暗头疼七皇女和念浅安这俩小魔星怎么凑一块儿了,边不动如山地上前两步拦住念浅安等人,“念六姑娘是陪七皇女一道来的?既然看过李十姑娘了,就赶紧和七皇女回坤宁宫吧,免得皇后和公主挂心。” 他表示姑娘家少管这种闲事的好,老眼一瞥,就唬得狗腿们忙涌上来,半劝半架地将七皇女“请”走。 他也不管念浅安是什么意思,只转头笑看小豆青,“你是陈姑姑手底下出来的,遇事怎么做才最合适,想必不用杂家费事教你?” 他越淡定越温和,小豆青苍白的脸色就越难看,僵硬地冲刘文圳一蹲身,挽住念浅安低声道:“事已至此,已经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求六姑娘超生,听奴婢一声劝,别说这里有刘总管处置,外头李夫人还等着您……” 她本就担着干系,现在面对这番局面,是黑是白已经不由自己说得算,少不得一场责问和皮肉苦,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念浅安,暂时避让才是上上之选。 念浅安偏头盯着面露哀求的小豆青,半晌才再次用力闭了闭眼,睁开眼时就见门外人影一晃,闻声赶来的周氏根本扶不住徐氏,从来爽利心宽的徐氏只瞧了一眼就受不住刺激,一声“四丫头”还卡在喉咙眼没吐出口,就翻着白眼晕死了过去。 才从厢房退出来的太监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险些将抢先围上前的念浅安几人撞了个趔趄。 刘文圳扎起手冷眼旁观,老眼掠过笨手笨脚的小太监们,无声弹了弹舌:六皇子的大太监竟不在身边,怪不得院里伺候的都是些不长眼、不会办事的蠢货。如果说七皇女、念浅安是误打误撞,徐氏来的时机却太巧了。 他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皇上说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他都信,唯独不信这宫里能有什么真正的巧合。 徐氏这一出现这一晕,他就是想大事化了,也没了回旋的余地。 做局的是个高人呐。 刘文圳似叹似笑地低呼一口气,不去看厢房里守着楚延卿的皇子们,踹开一惊一乍的几个小太监,拎出小豆青道:“赶紧想办法把李夫人送回坤宁宫。老的小的都不省人事,这会儿可不是单顾着小的的时候。让念六姑娘安心离开吧,杂家会全须全尾地安置好李四姑娘。” 他表示安和公主母女都是皇上跟前挂得上号的人物,他敢撂下这话,就能办得妥妥当当。 有刘文圳暗中示下大开方便之门,果然不曾再惊动他人,徐氏醒来后很“平静”地和周氏一起回席上走了个过场,前脚由周氏陪着提前告辞,后脚宫宴到点散场,宫门外的车马处立时就忙乱起来。 这边徐氏瞧见早一步被送上车的女儿再也忍不住,抱着依旧昏睡不醒的李菲雪无声痛哭。 那边周氏却是无声大笑,她的心腹妈妈掩上车门送上热茶,奇道:“夫人这样高兴?可是席上有什么趣事可乐?” 周氏笑得握不住茶盏,摆手推开道:“天大的趣事!李家先是被庶女打了脸,现在又赔了个嫡女!你说可不可乐?亏李夫人觍着脸巴结公主,如今倒好,庶女没磋磨成,嫡女的前程也毁了,我看公主就是个丧门星,谁沾上公主谁倒霉!” 心腹妈妈忙追问怎么回事。 周氏拿李菲雪的事当笑话看,边说边乐,几乎笑出泪来。 和她的幸灾乐祸不同,念秋然眼角残留的泪意透着真切的担忧,“六妹妹……” “你放心。”念浅安将念秋然送到门口,低声道:“答应你的事,我说到做到。” 李菲雪出了事,她绝不会让念秋然再出事。 念秋然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你,太后点名留你下来,你在宫里要照顾好自己。” 她第一次进宫已经心生惧意,再也不想有第二次,宁愿离这表面富丽的皇宫越远越好。 念浅安勉强笑了笑,“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目送念甘然带着念秋然离开,转身进坤宁宫寝殿,无精打采地靠进安和公主的怀里求治愈。 “太后留你多住一晚,定是要细问慧嫔那场闹剧的事,你有什么说什么,别添油加醋乱抖机灵。”安和公主交待一句,见女儿似被吓着了,就拍哄着女儿笑道:“不出两天,宫里就要喜上加喜了。你今儿见过什么别露在外头。” 说着想起周姑姑之前带来的八卦,提点女儿道:“慧嫔怀了龙胎,眼下月份太浅脉相不明显,好歹是道保命符。她是好是坏,有太后和皇上做主,你回话时避讳着点,犯不着沾惹她。” 慧嫔敢帮人做托儿,原来是有持无恐? 念浅安虽意外,但无心多管,只觉喜上加喜四个字太刺耳,“菲雪姐姐,是不是只能给六皇子做妾了?” 安和公主得知首尾后,对徐氏母女更多的是惋惜,见女儿难得这样感情用事,依旧只是笑,“刘总管遮掩得再好,李四姑娘的名声也已经坏了。瞒得过外人,瞒不过皇上。能’风风光光’地做皇子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世道被小三不是最可悲的,而是被小三后还不得不服从、认命。 念浅安治愈失败,一脸懒得掩饰的致郁表情。 安和公主笑骂女儿孩子气,转回寝殿的周皇后也皮笑肉不笑地骂道:“今年的端午真正晦气。慧嫔的笑话没看成,又出了这种糟心事。你们母女俩别在我这里愁眉苦脸,我的心情已经够糟了。趁早该去哪儿去哪儿。” 她先一步回来,不见人影的周姑姑不知抓了多少下人暗中审问。 念浅安声线微紧,“娘娘,小豆青她……” 周皇后轻笑道:“放心,小豆青挨几板子就没事儿了。” 念浅安重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小豆青是清白的。如果小豆青和设计李菲雪的宫女有关,她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在李家门口得了。 而那位宫女被找到时,已经成了没气的尸体。 不怪周皇后心情糟糕透顶,宫女死无对证,周姑姑要不是地位超然,此刻也进慎刑司了。 安和公主自然不会和周皇后多说虚头巴脑的废话,无声握了握周皇后的手,就带着女儿告辞。 她自回公主府,念浅安则回了万寿宫。 陈太后细问过首饰有异的事,垂着眼皮冷笑道:“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96章 没坑错人 “奴婢原还庆幸六姑娘发现得早,如今看来竟是大局套着小局。”陈姑姑轻手轻脚地分茶,接口道:“就是不知这环环相扣、机关算尽的螳螂和黄雀,是不是一伙儿的。” 陈太后握着茶盏,沉吟不语。 念浅安捧着茶盏喝过两口,压下烧灼心肺的邪火,努力将思绪拉回眼前事上,“做首饰局的背后之人有没有审出头绪?” 陈姑姑摇头道:“六姑娘最清楚八皇子那对玉镯是怎么回事。椒房殿看着无辜,哪想方才私下一审,真正应了拨出萝卜带出泥的俗话。和收受首饰有牵连的宫女、太监,竟都和皇后、四妃、王庶妃的身边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查到这里还能怎么往下查?只能安些’好听’的罪名,打杀那些宫女、太监了事。” 法不责众,何况这众都是膝下有子的贵重人物,左右绿帽子没落实在皇上头上,皇上得知后不过一句:全凭母后做主。 陈太后能做的主,无非是将无头官司坐实成下人失职的误会。 陈姑姑略过皇上不提,只继续道:“那些贵人、答应保住了小命,眼见攀扯不上贤妃,就咬着慧嫔直喊冤。慧嫔倒是不喊冤只喊痛,如今痛得在寿康宫喝保胎药,除了皇上指派的太医,哪个还敢往她跟前凑?” 皇上想要这个孩子,陈太后也不想伤及龙胎,再糟心也不会任慧嫔回贤妃宫里受磋磨,当下就命人将慧嫔挪去寿康宫,有太妃们坐镇,好歹能保龙胎平安落地。 陈姑姑说到这里冷笑道:“那些贵人、答应只是背后之人借来杀人的刀,慧嫔又一问三不知。到底首饰局没能成事儿,如今也只能当糊涂事儿翻过篇去。别说头绪了,奴婢至今想不明白,若是有子的娘娘们暗中倾轧,又何苦带上所有皇子,不惜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因为假侍卫真皇子图的就是牵连甚重、把水搅浑。 而慧嫔突然爆出有孕,怪不得战斗力那么渣还敢帮人做托儿。 多半是想为自己和孩子提前找条大腿抱,可惜接错剧本还没能将戏码唱到底,命是保住了,原先的私心和盘算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慧嫔一问三不知,八成是真的所知不深。 以那位假侍卫的谨慎,收买慧嫔的接头下人,多半也不知首饰局的真实目的。 脏水没泼成,最后只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宫女、太监,这结果不知道假侍卫会不会气吐血? 念浅安边脑补假侍卫气吐血的画面自我治愈,边静下心仔细回想:身为假侍卫候选人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撞破楚延卿和李菲雪“丑事”时的惊愕和言行不似作假,而且假侍卫的本意,并非单独针对哪位皇子。 她转着茶盏轻声道:“螳螂和黄雀应该不是一伙儿的。” 陈太后抬眼笑看念浅安,“要不是陈姑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还不知我们安安竟是个心细胆大的。你敢这么说,是有十成把握?” 念浅安嗤笑着点头,“如果是一伙儿的,首饰局何苦把所有皇子都算计进去?陈姑姑说得对,后头这一局真可谓环环相扣、机关算尽。能掌握三叔母动向,能看准我、菲雪姐姐和四姐姐的关系,还能把钉子安插在周姑姑眼皮底下多年,有这份能耐的高人,只怕和四妃脱不开干系。” 她心知四妃和首饰局无关,更绝的是后头这局从始至终,四妃都不在场。 德妃和淑妃“安抚”完贤妃,将贤妃送回宫院后,也回了自家宫院,各自带着大皇子妃、二皇子妃招呼亲朋好友开小宴。 姜贵妃拿回八皇子的玉镯,围观陈太后处置完下人后,就回椒房殿伤心悲愤去了,也没往坤宁宫露过脸。 “五皇子早夭,贤妃哪位嫔妃都不靠,算计其他皇子有什么好处?”念浅安边理思路边分析道:“至于王庶妃,不说她有没有这份能耐,只说三皇子转眼就要纳李十姑娘,除非王庶妃晚娘附身一心不盼着三皇子好,否则没必要构陷小表舅和菲雪姐姐。 三皇子纳的是李家庶女,小表舅纳的是李家嫡女,在外人看来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算准了李家明面上不敢也不能做两头倒的墙头草,暗地里巴不得李家难以自处,恨不得三皇子、小表舅后院起火,为了李家斗起来呢。” 说着比了两个数字,“三皇子和小表舅要是真因李家明争暗斗,想来大皇子、二皇子乐见其成。德妃、淑妃为了儿子,想来也乐见其他皇子关系不和、内宅不睦。” 然后祭出悬疑剧金句,“而看似最无辜的往往嫌疑最大。姜贵妃已经受皇命操持三皇子、四皇子、小表舅纳妾的事儿,想动手脚貌似完全可以明着动到皇上跟前,但出事的是小表舅,支开小豆青带走菲雪姐姐的是周姑姑的’爱徒’。 谁敢保证姜贵妃不是反其道玩阴的,好来个贼喊捉贼,借着灯下黑摘干净自己?后头这局看着漏洞百出,说不定是做局之人故意留的漏洞呢?现成的例子,皇后和周姑姑明明恶心得不行,还得忍着恶心收拾首尾,不能去恶心别人。” 不幸中的万幸,出事的是楚延卿,鬼都不信周皇后用得着这么阴亲生儿子,想为儿子娶谁纳谁更用不着作这种得罪人的死,动机不成立,顶多责问周姑姑失职眼瞎。 而失职眼瞎这四个字,正是最恶心周皇后和周姑姑的。 “不管那位宫女是谁培养的小鬼,反正不会是皇后和周姑姑。”念浅安掰着变换数字的指头,接着道:“不是德妃、淑妃,就是姜贵妃。或者是几人联手?总归是这三位没跑了。” 要是东西六宫还有哪位妃嫔有这等本事,绝对活不到现在,也绝对轮不到这三位稳坐四妃之位。 念浅安唯一能笃定的结论和刘文圳神同步了:做局的是个高人啊! 得出结论后,她郁卒的心情总算好了些,袖起掰来掰去的爪子哼哼道:“果然不叫的狗会咬人。甭管是哪一位哪几位,这事儿刘总管铁定得捅到皇上跟前,也甭管这三位是装的还是真的不知情,少不得要跟皇上表清白,且互踩着狗咬狗去。” 说罢摸了摸一点都不痛的良心,“这么看来,我还真没坑错人。怎么算姜贵妃的嫌疑都最大,不怪我坑了八皇子一把。早知道不该手下留情,应该直接坑四皇子。” “胡闹!你本意是为破首饰局,凭白害小四做什么?”陈太后笑嗔一句,语气没有半点责怪之意,“我知道我们安安不怕事,更不会惹事。你说这种气话,是心疼小六,还是心疼李菲雪?” 念浅安又郁卒了,偏偏此刻尚无对证,心中恍悟的那件事无法说出口,只得调动理智想了想,顺从真实心意道:“两个都心疼。” 然后暗藏哀怨地看了眼陈太后,幽幽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曾外祖母并不是算术不好。” 陈太后一愣,不明白她这句没头没脑的感慨从何而来。 陈姑姑也是一愣,不等她凑趣追问,就见小豆花在门外探头探脑,她抬脚去见小豆花,不一会儿回转禀报道:“那位宫女的家人一个没剩,全都死了。” 宫女敢亲自动手算计李菲雪,下场已然注定:暴露身份后必死无疑。 不必深究宫女是受人恩情还是受人收买,既然肯豁出命去,必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巧”的是,宫女的家人竖着组团去看端午赛龙舟,节过到一半就出了“意外”,横着组团全淹死了。 明知有鬼,却再也捉不出鬼。 线索断得彻底。 做局的果然是个高人,不仅心思缜密手段圆全,还养了只藏得很深、弃之顺手的小鬼。 陈太后脸色难看,半晌才语气冰冷道:“又是个被蒙蔽双眼,自以为能吃着胡萝卜的蠢驴。” 看似嘲讽宫女害人害己,实则一个又字,不知道尽宫中多少腥风血雨。 念浅安忍不住一抖,陈太后忙揽着念浅安拍了拍,笑着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道:“刚才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我对你也就能放心了。至于李菲雪,你既然和她要好,又这样心疼她,我和皇后单看在你的面子上都会护着她。小六那里你也不必担心,他还不至于迁怒无辜的小姑娘。” 说罢招来小豆花,“服侍安安好好儿歇息。小豆青那里陈姑姑已经交待过了,好吃好药用着丢不了命,回头你代安安去看看她。” 小豆青挨完板子几乎去了半条命,就算能强撑着当差,也不敢让贵人们瞧见她的惨状。 陈太后这是敲打也是安慰,给小豆青的倏忽定了性:无妄之灾,好全了还是万寿宫的大宫女。 一直担惊受怕的小豆花险些喜极而泣,忙替小豆青磕头谢恩,恢复了几分活泛神采,轻手轻脚地扶着念浅安告退。 “六姑娘的性情像孝静长公主,那份通透劲儿倒是越来越像安和公主。”陈姑姑收回恭送的视线,看向陈太后笑道:“六姑娘所说和您想的不谋而合,可见是个见事明白的。您这下可以放心了。” “偏偏遭人算计的是安安的小朋友,要不是怕安安刚和小六好了些又闹嫌隙,我何苦多留她住这一晚?”陈太后先是欣慰,后是气恼,“小六也太不小心了!陈宝也是个没用的,枉费我特意把他拨到小六身边,竟让小六出了这样的事!” 陈宝是楚延卿的大太监,他其实不是没用,正因为多留了个心眼,回头去查宴席的酒水,才好心办坏事,倒让楚延卿的院落遭人闯了空门。 “有心算无心,谁能想得到呢?”陈姑姑替一起混出来的陈宝辩解一句,适时转了话茬,“就是不知刘总管那里是个什么结果。六殿下明摆着酒里被人掺了腌脏东西。刘总管命人帮李四姑娘拾掇时,特意找来老嬷嬷看过了,李四姑娘还是清白身子……” 就算楚延卿没碰过李菲雪,只是被人“摆拍”出那副场景,李菲雪的名声也已经无清白可言。 陈太后抬手揉了揉眉心,“现在说这些没用。就看刘文圳能不能问不问得出实话。” 陈姑姑不由看向慎刑司的方向。 刘文圳却不在慎刑司,正跪在御书房的龙案前,深深叩首道:“皇上,都问清楚了……” 第97章 锦衣夜行 端坐案后的昭德帝身姿笔挺,执笔书写的手并未停下,垂着眼皮“哦?”了一声。 刘文圳自认专司揣摩圣心几十年,此刻也无法从一个单字里听出喜怒,挨着冰凉地面的额头恨不得贴进地缝里,稳住声线禀道:“都说是受姜姑姑暗中指使。往六殿下酒菜里下药的侍酒太监、掳走李四姑娘的粗使太监,不是受过姜姑姑的恩惠,就是姜姑姑拐着弯的同乡。那位从水里捞出来的宫女,和那粗使太监往来多年,私下里关系有些不清不楚……” 他在慎刑司泡了小半天,不怕问不出话来,就怕问出皇上不想听的话。 姜姑姑是椒房殿的掌事大姑姑,服侍姜贵妃从闺阁进潜邸再到椒房殿,活脱脱心腹中的心腹,各个都说是受姜姑姑指使,姜姑姑又不是吃饱撑的没事搞事,背后站着的还不是姜贵妃? 刘文圳暗骂一帮龟孙子自己找死就算了,凭白给他招了个苦差事,答话的声音轻得仿佛怕惊动猛兽的鸟雀,却听上首传来不轻不重的笑声。 “姜氏?”昭德帝提笔收势,放下毛笔摇头轻笑道:“她没那个能耐。” 是没有算计坤宁宫的能耐,还是没有别的什么能耐,刘文圳不敢深想,一听这话瞬间活泛过来,不等昭德帝叫起就很自觉地弹到御案旁,边伺候昭德帝洗龙爪,边拍绝不会出错的龙屁,“皇上英明。” 他拧干热手巾包住龙爪擦了擦,昭德帝舒泰地长出一口气,“慎刑司那里都处置妥当了?” “都处置妥当了。”刘文圳立即接口,答得贼顺溜,“那些个押审的侍酒太监、粗使太监都灌了热油挑了手筋,再兴不起风浪来。这会儿恐怕已经抬出慎刑司,送出宫了。” 他纯粹睁眼说瞎话,没有明确圣意之前,他哪里敢擅自下杀手,这会儿听话听音,说得跟真的已经处置妥当了似的。 刘文圳要是连这点眼力介儿都没有,也做不上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 昭德帝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刘文圳,嗯了一声道:“家里还有人在的,就让内务府拨一份银子安抚一二。家里已经没人的,也让内务府派人好好收殓。” 说罢龙爪一指,点着摊在案上的宣纸道:“送去椒房殿让姜氏过过眼,命内务府协理姜氏操办小六纳皇子妾的事宜。” 刘文圳闻言越发肯定:皇上这是不打算深究了。 若不是想维护姜贵妃,何必特意让内务府出面,给那些注定要死在宫外的涉事太监善终?不管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面上不信审问的结果。 若不是依旧宠信姜贵妃,又怎么会闲得亲笔拟纳妾文本,再派人送去椒房殿给姜贵妃过目?皇上还肯让姜贵妃操办皇子纳妾事宜,就代表姜贵妃无罪,和构陷六皇子一事无关。 姜贵妃这屹立多年不倒的圣宠,真真儿是头一份儿! 刘文圳表示服气,面上郑重而恭谨地应是,“奴才遵命。”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宣纸却行退出御书房,停在廊下想了想,招来亲信小太监道:“你亲自送去椒房殿,交到姜姑姑手上。” 小太监听他语气就晓得皇上是晴是雨,心知接的是露脸的好差事,忙爷爷干爹地一顿谄媚,“您老放一百个心,小的必定把差事给您办好咯!” “去去去!赶紧去!”刘文圳虚踹小太监一脚,冲小太监屁颠颠飘走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真露脸的好事儿轮得到你们这帮孙子?教不会徒弟饿不死师傅,杂家放心得很。” 他嘴里哼哼,心里笃定皇上必会去椒房殿用晚膳,忙抬脚去处置涉事太监,趁早完事儿趁早回皇上身边伺候着。 这边刘文圳折回慎刑司,那边姜姑姑接过小太监奉上的宣纸,冲乾清宫的方向三叩首,起身后一脸惊喜兼痛心,“头先娘娘就又气又累地病过一场,今儿八殿下、六殿下先后沾上是非,娘娘即委屈又忧心险些阙过去,这会儿还起不来身。还好,还好皇上肯信娘娘,圣听清明不曾错怪娘娘。” 小太监接过姜姑姑递过来的赏钱掂了掂,边心中暗喜,边咂摸刘文圳的态度,堆起笑道:“可不是姑姑这话儿?皇上一向心疼娘娘,娘娘受了委屈,小的一定代姑姑仔细回禀刘总管。” 刘文圳知道了,皇上也就知道了。 姜姑姑一脸感激地又塞了个荷包,亲自送小太监离开椒房殿,折身进寝殿后哪里还有半点晦暗神色,语气已然得意又轻快,“要不说娘娘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呢!慎刑司能审出什么话来咱们一清二楚,奴婢还等着刘总管传召呢,哪想皇上连问也不问一字半句,这样信任娘娘!” 传说起不来身的姜贵妃正好好儿地坐在妆台前,动作优雅而缓慢地卸着钗环,闻言透过铜镜冲姜姑姑淡淡一笑。 姜姑姑忙奉上宣纸,边服侍姜贵妃卸妆,边后怕地小声道:“娘娘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以身犯险了。您能赌太后不会多事、能赌六殿下不受皇上看重,可经不起这样冒险地赌圣心。如果皇上下令深查,以刘总管的身份手段,岂会查不出那些人吐出的其实是再真不过的实话?” 背后收买唆使太监、宫女构陷楚延卿和李菲雪的,确实是姜贵妃,也确实是姜姑姑亲自去办的。 姜贵妃看向一同映在镜中的姜姑姑,勾唇轻笑道:“如果?我敢赌,就不怕如果。这宫里最求不得的就是非黑即白四个字,大事化小、小事糊涂揭过,才能在这深宫过得好活得好。我明白这道理,皇上和太后只会比我更明白。” 那些人越是说得真切,越是咬死她不放,皇上就越不会疑心她。 过分明确的指证,反而无法取信于皇上。 皇上是什么性子,她可比谁都清楚。 姜贵妃眼底闪过一丝自得,垂眸扫过宣纸上御笔写就的纳妾文本,嘴角笑意更深,“李家嫡女给小六做妾,可半点都不委屈小六。王氏和小三是否觉得委屈,我可管不着。至于李四姑娘,她要是觉得委屈,正好和李十姑娘’姐妹相惜’不是?” 说着取出小印似轻还重地摁上宣纸,看着那一方鲜红的贵妃印章语气微冷道:“皇后不是一贯清高吗?亲儿子出事照旧懒散不作为,我倒要看看,皇上还能容她坐多久中宫之位。” “那些首饰先过周姑姑的手,难保不是周姑姑暗中动的手脚,凭白牵连八殿下。”姜姑姑恨声接道:“就算不是周姑姑,有能耐在万寿宫做手脚的,总归脱不开德妃、淑妃那几个。多亏娘娘急智,不惜动用培养多年的暗桩,让坤宁宫吃了个哑巴亏! 只等六殿下要纳李家嫡女为妾的消息传开,首饰的事儿指定能小事化无,您这一局即踩了李家,又将六殿下架到三殿下对面,还能仗着皇上宠信摘清椒房殿的干系,真真儿是一箭三雕。” “再一箭三雕,也不过是锦衣夜行。”姜贵妃眉心微皱,透出几分不耐烦,“如你所说,不管首饰的事儿是针对小六还是小八,左右不盼着坤宁宫和椒房殿好的,无非就是那几个。偏各个都仗着膝下有子资历老,装得多清心寡欲似的。” 她在心里把宫中“好姐妹们”都问候个遍,冷笑道:“不怕她们出招,就恨她们不出招。今儿没能揪出首饰局的背后主使,以后最好也别露出马脚叫我逮着。” 一瞬外露的凶狠转眼消散,再开口已是慈爱语气,“小四可回皇子所了?小七没被李四姑娘的事吓着吧?” “四殿下送魏相出宫,转头就和魏相一起扎进三司衙门。娘娘不必挂心四殿下,早先奴婢将那对镯子的事儿告知四殿下时,四殿下就说定会替八殿下申冤,为椒房殿正名呢!”姜姑姑意有所指,又道:“七皇女没有大碍,倒似因着念六姑娘的关系,很为李四姑娘嗟叹。” 姜贵妃也嗟叹道:“这孩子!要不是瞧着她和念六姑娘交好,李四姑娘又和念六姑娘走得近,我何苦让下人’提醒’她去探望李十姑娘,白污了眼睛?” “您也是不得已。要不是诸位皇子都在,又有七皇女和念六姑娘见证,怎么能显出咱们椒房殿的清白干净?”姜姑姑见姜贵妃又自责又心疼,忙出言宽慰,识趣地岔开话题道:“皇上一准儿会来看您,这文书奴婢紧着先送去内务府,旨意尽快传达下去落到实处,您跟皇上也好回话不是?” 说罢见姜贵妃点头,就揣着宣纸往内务府去润色装裱,前脚将旨意发去李家,后脚回椒房殿正撞上皇上仪仗停在椒房殿外。 姜姑姑立时笑眯了眼,并不进寝殿伺候,只殷勤招待刘文圳。 殿内昭德帝紧走几步,托住羸弱行礼的姜贵妃,打量着姜贵妃素衣素面的“病态”,不等姜贵妃开口自辩请罪,就满是疼惜地叹道:“爱妃不必赘言,朕若是不信你,又怎会急着来看你?” 边说边揽着姜贵妃坐下,抚着姜贵妃单薄的肩背眯眼嗤道:“那些攀污你的话,朕没有放在心上,刘文圳也不会无能到漏出不该漏的话,爱妃只管安心,一切有朕在。” 姜贵妃靠上昭德帝的肩头,憔悴而晦涩的面庞瞬间亮了起来,抬眼侧望昭德帝,千言万语最终化作微颤二字,“皇上……” 二人皇上来爱妃去完毕,一时无声胜有声,内务府一番声响却不小,不到一刻钟,宫里各处就都得了消息:姜贵妃在席上看中李菲雪贞静淑雅,请示过皇上和周皇后的意思后,就为楚延卿定下李菲雪为皇子妾。 王庶妃听罢难掩讶然,“贵妃不是留在万寿宫陪太后听戏吗?后来也不见贵妃露面,怎么突然就瞧上了李四姑娘?让李家嫡女委身做妾,皇上竟允了?” 她的贴身宫女脸色有些白,闻言忙低声道:“奴婢听说,刘总管今儿去过皇子所,还去过慎刑司。” 内情瞒得住,行踪藏不住。 王庶妃先愣后惊,疑惑道:“你是说,李四姑娘的事另外有鬼?” 贴身宫女不敢接话,只道:“娘娘,不管念三夫人是什么意思,您还是别惦记念四姑娘了。” 第98章 大猪蹄子 王庶妃闻言疑惑更甚,不解道:“好好儿地说着李四姑娘的事儿,你突然提念四姑娘做什么?” 贴身宫女不管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只管苦口劝道:“念三夫人为什么突然那样殷勤,想来您也想得到。无非是瞧着皇上松了口,眼见三殿下、四殿下和六殿下不出两年必然大婚,又看中三殿下在文官中名声好。 念三夫人算盘打得精,不过是赔个庶女,即能搭上三殿下,又代表不了念家,有什么事也左右不到念家的立场。您可不能被念三夫人牵着鼻子走,别说永嘉候府和公主府本就是两回事儿,只说刘家是公主的外家,可不是念三夫人的外家。” “我看念三夫人和刘夫人倒是亲热得很。”王庶妃越听越紧张,搓弄着手犹豫道:“我听说刘大家最是爱才惜才,当年就是看重念驸马的学识,才一力促成念家尚公主。凭小三的才学,如果能纳念家女,刘大家未必不会看在姻亲情分上,高看小三……” “早年二殿下还在上书房读书时,得皇上夸奖的次数可是皇子中的头一份儿。刘大家可曾因此对二殿下另眼相看过?”贴身宫女忍不住驳了一句,见王庶妃面色微白,忙放缓语气道:“您只瞧李家,李十姑娘进皇子所多久了,也不见李家有所表示。同样是庶女,念三夫人想借三殿下的力,念家可未必会为三殿下出力。 再说了,从来只有皇家挑拣女家的,哪有上赶着任由女家将算盘打到皇家头上的?咱们三殿下可没这么不值钱!只要三殿下能凭着真才实学在朝中站稳脚跟,就是不靠姻亲关系拉拢帝师、皇亲又如何!” 王庶妃白着脸点头,神色仍满是纠结犹疑。 贴身宫女只得将话说得更明白,“今儿万寿宫闹那一场您也瞧见了,指不定是哪位娘娘皇子背后捣鬼。先不管李四姑娘是怎么回事,只说六殿下纳的是武将嫡女,等轮到四殿下时,贵妃总不会往差里挑。 如今皇子所里三殿下为长,就算要再纳一妾,有四殿下、六殿下比对着,再差面子上也差不到哪里去。贵妃可担不起厚此薄彼的名声。这可是三殿下现成能得着的好。不说让三殿下独善其身,您可不能胡思乱想做岔事儿,反倒拖三殿下后腿。 您再瞧贵妃、德妃、淑妃是怎么做的?不是忙着躲开,就是紧着避嫌。贤妃倒是敢闹,但您能跟她比吗?贤妃没了五殿下,您可还有三殿下。今儿的事哪件不蹊跷?万幸火没烧到咱们头上,咱们没得上赶着往火坑里跳。” 王庶妃愣愣听罢,摇着头红了眼眶,“怪我没用,生了他,却没本事帮他护他……” 贴身宫女见状不慌不乱,晓得王庶妃听进去了便不再多劝,抬出皇上道:“椒房殿传了太医给贵妃请脉,皇上是不会留宿了。皇上离开椒房殿先后脚去看过德妃、淑妃,照着往年过节的惯例,皇上不定会选哪处歇息,万一来您这儿,瞧见您红肿着眼可不好看!” 王庶妃忙憋回眼泪,希翼中掺杂着苦涩道:“那你快些去调盆冰水,拧了毛巾拿来给我敷一敷。” 贴身宫女笑着应是,一出屋子就叹了口气:她这哪是大宫女,分明是操碎心肝的老妈子。 但不认命又能怎么样? 从被拨到王庶妃身边起,她的生死就系在王庶妃身上,王庶妃好她才能好。 不等贴身宫女打叠起精神,就有小宫女小太监围上前抢着问,“姐姐怎么不在娘娘跟前伺候?有什么事儿姐姐吩咐一声,一准儿给姐姐都办好咯!” 贴身宫女淡笑着交待人服侍王庶妃洗漱敷眼,打发走小宫女小太监后,望着空置的主位上房出神。 王庶妃依旧住在逼仄的偏厢,原本偷奸耍滑的下人们却已经闻风而动,盯着三皇子哪天大婚后王庶妃能水涨船高,他们也跟着鸡犬升天。 宫里不讲求黑白,只讲求高低。 捧红踩低才是常态,她见惯不怪,不仅不能对前倨后恭的下人摆脸子,还得更加努力地把牢大宫女的位置。 王庶妃做不到四妃之首,她却必须做到王庶妃身边第一人。 贴身宫女用力抿了抿嘴,等听见净鞭声响起时不由长长松了口气,一边命人往上房点灯,一边笑着转进偏厢,“皇上果然来看娘娘了。这个点儿,皇上定是要留下的。” 她领头跪迎圣驾,眼见龙纹厚底靴径直跨进上房,看着王庶妃被人抬着送进去后,就钻进偏厢耳房,起炉子拆药包,盯着熬避子汤的药罐又出起神来。 有时候她也看不明白,皇上对王庶妃,到底是宠,还是不宠? “皇上对王庶妃,到底是宠还是不宠?”贤妃的心腹姑姑说出了贴身宫女的心声,难掩讥诮道:“要说皇上是恼了万寿宫闹出的事,来了又走有意敲打娘娘们,却又留宿在王庶妃那里。要说皇上是有心抬举王庶妃,偏每次过完夜都赏避子汤,奴婢真个看不明白。” 贤妃不在乎圣宠,也不在意圣心,只懒懒摆手道:“他乐意来,我还不乐意见。他爱来爱走,白折腾得我多累一回。赶紧把这些坠头皮的首饰卸了。” 心腹姑姑不敢接话,怕劝来劝去贤妃又犯左性,忙快手快脚地动作起来,转口道:“慧嫔闹那一场虽保住了小命,但往后再想出头可就难了。就是皇上不说,太后也不会让慧嫔亲自养孩子。等孩子落地,凭着太后对您的怜惜,您抱养皇子的胜算可比王庶妃大多了!” 她盼着贤妃能再养个孩子,自然也盼着慧嫔能一举得男。 而皇上溜了一圈,在德妃、淑妃那里只走了个过场连茶都没用,反倒在贤妃这里坐得久,又留宿在王庶妃处,已然表明了某些态度。 贤妃这才面色微亮,连连道好:“不枉我今儿白被人恶心一场。慧嫔那贱人生男生女无所谓,只要我能养她的孩子,还怕没机会恶心回去,磋磨不死她?” 这话心腹姑姑依旧不敢接,只变着方儿劝慰贤妃,“娘娘何必这会儿生闲气,且看以后呢!您不如给五殿下念卷经?五殿下在天有灵,定会庇佑娘娘事事顺心。” 贤妃先是冷笑,想起夭折的五皇子神色随即一肃,扶着心腹姑姑转进内室。 陈太后亦是神色一肃,皱眉道:“皇帝去王氏那里之前,还拐去寿康宫看望过慧嫔?” “因刘总管亲自守在门外,太妃的人不敢乱打听,倒是问不出皇上和慧嫔是个什么情形。”陈姑姑边给陈太后、念浅安布菜,边细细答道:“椒房殿请过太医后,姜贵妃就歇下了。皇上先去的德妃、淑妃宫里,没到一盏茶就转去看贤妃,倒是待了小半个时辰。半道又拐去寿康宫,最后才留宿在王庶妃那里。” 陈太后松开眉头啜了口汤水,擦擦嘴角没滋没味道:“先帝那会儿宫中女人就不少,皇帝可真是学了先帝的精髓,帝王心术不用在朝政上,竟巴巴地搅和进后宫的人和事里头。” 光看如今只剩寿康宫三位有头有脸的太妃,就能猜到先帝在时,这宫里又是怎样一番挣来斗去的面貌。 陈太后能有感而发地嘲讽皇上,陈姑姑只能笑而不语,瞧了眼念浅安接着道:“如此六姑娘倒不用再费心猜来猜去,烦恼谁嫌疑大了。皇上走完这一遭,明摆着一副谁也不查谁也没罪的态度。怕是刘总管白泡了半天慎刑司,没能问出有用的话来。” 事情就此揭过,不明不白就算了,最糟心的是坤宁宫有冤无处申。 皇上过坤宁宫而不入,听刘文圳说周姑姑正大肆整顿宫女、太监,不过轻飘飘一句:让内务府协助周姑姑肃清坤宁宫。 虽间接肯定了周姑姑的清白,但周姑姑被“爱徒”啄了眼,半点没被圣恩沐浴到,只差没把自己呕死。 更别提皇上没进坤宁宫,连皇子所也没去,只命太医院给楚延卿好好“调养”身子。 陈太后顿觉没胃口,放下碗筷哼道:“皇帝不疼小六,我疼。那样伤人神志的腌脏药,一句调养就没了?给我交待下去,皇子所的膳房要是没把小六伺候好,不用皇帝开口,我就先办了他们!” 陈姑姑立即领命而去。 陈太后看向念浅安,苦笑道:“本想留你多住几天,偏糟心事儿一件赶着一件,你明儿还是出宫家去,没得叫你个小孩子家跟着不开心。小六’酒醒’后还有些难受,你出宫前可要去看看他?” 看个鬼! 念浅安在心里怒翻白眼,一脸假装没听见的表情,戳了戳跟前东坡肉的油亮猪皮哼哼道:“果然皇上是个大猪蹄子。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陈太后摇头失笑,“又乱说话!皇帝是你舅公,可和大猪蹄子扯不上关系。” 念浅安掰着指头把四妃并王庶妃数一遍,竖起大拇指道:“皇后是中宫、是正妻,皇上连周姑姑的面子都肯抬举,怎么就不能迈迈龙腿多走两步,不说哄哄皇后吧,好歹别这么打坤宁宫的脸啊!哪个宫院都走过了,倒把坤宁宫单落下,皇后和小表舅不要面子的吗?” 她科普了下大猪蹄子是什么神仙属性,陈太后顿时大笑,哈哈哈道:“出去可别乱说!心里怎么想随你,只别露在脸上。不过我们安安这话说得讨我喜欢,明儿我就点大猪蹄子来尝一尝!” 陈太后嘲讽起皇帝儿子来真心与时俱进,接受度超高! 念浅安见陈太后笑得真心实意,就做出小女儿态和陈太后凑趣闲扯淡,扯得陈太后的心情成功阴转晴后,才遁回自己的小院子,进门就吩咐小豆花,“院里有没有现成的针线布料?我有用。” 小豆花很快去而复返,将针线笸箩递到念浅安手边,奇道:“六姑娘怎么这会儿想起来做针线?” 原身的女红不能看,别说在万寿宫,连在公主府都没动过针线。 难怪小豆花一边惊奇一边担忧,生怕念浅安针线没做成,浪费布料不要紧,毁了双手很要紧。 念浅安对上小豆花大惊小怪的紧张神情,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放心,我就做一小块手帕,再手残也搞得定……吧?” 第99章 查无此人 小豆花自然不会泼冷水,忙坐到一旁帮着分线,转而感激道:“奴婢去看小豆青时,她刚上过一回太后赏的药,疼得直抽气硬撑着才用得下饭。多亏六姑娘另给的好药,好歹能睡个安稳觉。小豆青让奴婢替她告罪,是她不够谨慎才害了李四姑娘。多谢六姑娘还肯惦记着她。” 宫里打板子打得贼有技术含量,里头疼个半死外头半点看不出来,小豆花一回想小豆青面色惨白的样子,就牙疼似的倒吸气,不敢多说污贵人耳朵,故作好奇地换了话题:“那药六姑娘总贴身带着,显见是极宝贝的。您肯赏给小豆青,她不知道多感激。” 说的正是柳树恩送的那三瓶药,半点没剩全给了小豆青用。 念浅安似笑非笑地低哼道:“以前是宝贝,现在不是了。” 说着放下裁帕子的剪刀,歪头问,“听说那药是番外进贡的,这样难得的东西,如果是皇子身边的暗卫去太医院讨要,是不是一要一个准?” “哪儿能呢!就算主子能赏,也不是下人轻易能讨要的。”小豆花不管药的来历,也不管念浅安何来此问,只如实答道:“这些事体都归皇子屋里的管事大嬷嬷管,太医院给药不看人,只看大嬷嬷的对牌。” 念浅安脑中顿时回放各式画面,半晌又低低哼了两声,边闷头穿针引线,边皱眉问起另一件事,“小野猫的事儿问清楚了?” 小豆花挑亮灯火,低声道:“奴婢私下问过和奴婢一块儿回头找李四姑娘的狗腿,七皇女之所以会想起去皇子所看望李十姑娘,是听了另一个大狗腿的提醒。因那大狗腿原先是服侍姜贵妃的大宫女,拨到七皇女身边后总爱拿捏架子,七皇女不爱带她,当时并不在场。” 念浅安抬眼冷笑,“你在宫里世面见得多,你信不信这是巧合?” 小豆花干笑,“皇上信这是巧合,那就是巧合。” 念浅安没想为难小豆花,闻言滋味复杂地摇摇头没作声,手下针线走得又慢又认真。 她挑灯奋战,绣到半夜才搞定一方小巧的手帕,陈姑姑自然收到她熬夜做女红的消息。 陈太后大感新奇地接过帕子看,没控制住嘴角一抽,“……绣得好。” 念浅安小口吃早膳,小脸微红道:“……您不必昧着良心硬夸。” 陈太后笑着亲自帮念浅安擦嘴洗手,牵着念浅安一道出万寿宫,命陈姑姑送念浅安出宫,自家摆开仪仗,往皇子所探望楚延卿。 念浅安挥手辞别陈姑姑,登车刚驶出内皇城拐上朱雀大街,就碰上公主府来人找,“六姑娘,赶巧您出宫,念妈妈今儿一早刚回城。这是念妈妈命奴婢转交的信,请您过目。” 跑腿婆子跳上车辕跟车,念浅安窝在车里拆开信封,打头一页是念妈妈的字迹,说的无非是她名下脂粉铺子翻新的种种进度,第二页是王强的手笔,先说柳树恩私下派人找过几次让他做过什么,再说他奉命暗中查探柳树恩家世的经过和结果。 当先就是“查无此人”四个大字。 念浅安顿觉辣眼睛,一目十行地扫过王强拉拉杂杂的禀报懒怠细看,翻到下一页不禁微愣,盯着最后两行字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单怀莎也在偷偷查柳树恩?还被王强撞上了,顺藤摸瓜发现是单怀莎派的人?” 这是什么情况? 念浅安想不明白,再往下翻则是附带的另一封小纸条,笔迹不可谓不熟悉:柳树恩约她明天见,商议驰古阁开张事宜,通过念妈妈转交纸条,地点选在她名下的脂粉铺子。 念浅安撇了撇嘴,身下马车突然一震,车夫紧跟着禀道:“还请六姑娘安坐,三司衙门的兵爷们正打大道上过,兵爷们办差是不管谁是谁的,路上车人都得往一旁避让,等兵爷们打马走完了,咱再走。” 念浅安掀开车窗帘往外看,见除了衙门皂服还参杂着宫中侍卫服色,不禁奇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车和车夫都出自万寿宫,车夫见识不似一般下人,闻言就讲起新鲜出炉的消息,“还不是大盗掳人案的事儿。听说昨儿四皇子一头扎进三司衙门后,就没回过皇子所,夜里都是在衙门里凑合过的。一早不等小朝会,就和魏相往御书房求见皇上,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三司衙门点兵点将,宫里也出动了不少侍卫。 那样大的案子,三司衙门行事叫人摸不着头脑不值得奇怪。衙门办差向来如此,先抓人再审问,问出证供画过押,得皇上首肯后才会正经定罪,等那会儿才能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六姑娘别担心。” 念浅安不担心,只觉得虐心:瞧那些兵爷四散奔去的方向,不是朱门坊就是官宦住宅区,八成抓的都不是普通人。重点是四皇子、魏父“举报”捉拿的,十成十倒霉的都是和魏父对立的某官某臣。 柳树恩细数魏父几大奸佞罪状的话犹在耳畔。 此情此景下还有啥好纠结的,魏父铁定借机打压异己了。 而大盗掳人案的主使不是大皇子就是二皇子,不管四皇子和魏父跟皇上说了什么,反正不是真查到了“真相”。 这下还要什么实锤,魏父妥妥地和四皇子勾搭上了。 念浅安不忍直视地收回张望的视线,从奸臣想到奸妃,没话找话地强迫自己分开心神,“魏相和四皇子如今走得貌似挺近。我看姜贵妃对魏夫人也不见多热络,倒是挺给我娘面子,一副巴不得我和七皇女玩得好的样子。” 跑腿婆子虽只是公主府的下等仆妇,但耳目贼灵,闻言就不屑道:“六姑娘不知道,姜贵妃有意示好公主府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现下宗室里数一数二的两位老亲王,那是皇上得喊皇叔的人物,哪里肯理会姜贵妃?再往下最风光的,就是咱们公主府了。 姜贵妃再贤德再受宠,那也只是个贵妃,宗室但凡有点骨气的谁会买她的账?她想在宗室立住好名声,不也得明知公主和皇后交好拉拢不了,退让着不愿得罪?可不就巴不得您能和七皇女好,哪天她也能沾女儿的光,在公主跟前得个好字吗!” 念浅安恍然挑挑眉,见兵爷们路过完毕就放下车窗帘,车夫举鞭一甩,随着重新动起来的车人驶出朱雀大街,才拐进朱门坊,跑腿婆子就跳下马车意外道:“六姑娘,是四姑娘!” 然后又哟了一声,“陪四姑娘等在坊门边的,好像是李夫人身边的妈妈!” 她禀报完忙着打赏车夫,念浅安则迎上念秋然主仆,看向徐氏的妈妈颔首致意,“你们怎么等在这里?” “奴婢奉夫人命来请念六姑娘,听说您才出宫哪里还坐得住,拜见过公主说了我们夫人的意思,就来这儿等您了。”那妈妈蹲身行礼,强忍着忧痛撑出笑脸,“我们四姑娘昨儿回府清醒后,先是知晓事情经过,后又接到指婚旨意,人就有些……不好。请六姑娘去看看我们四姑娘。” “我陪六妹妹一起去。”念秋然握住念浅安的手,面露担忧道:“是菲雪姐姐想见六妹妹和我,李夫人让人来请,我就跟着一块儿来等你了。” 那妈妈忙补充道:“奴婢也拜见过念三夫人,念四姑娘出来,念三夫人是知道的。” 念浅安便也不废话,谢过车夫打发跑腿婆子先回公主府,就和念秋然上了李家的马车。 徐氏等在二门上,见着人就拉住念浅安晦涩道:“没吓着六姑娘吧?四丫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不肯说话,难得开口就说想见你和念四姑娘,我也顾不上叨唠不叨唠了,紧着去请你们来,还请六姑娘别见怪。” 她一脸强颜欢笑,左右看过一圈,失望道:“念四姑娘没来?” 跟在念浅安身侧的念秋然,“……我来了。” 念浅安无奈失笑,比起李菲雪眼前的徐氏状态似乎更糟糕,“……您没事儿吧?” 徐氏老脸一红,尴尬道:“……我没事儿,一时没瞧见,念四姑娘别怪我老眼昏花。” 被念秋然的透明属性一打岔,徐氏的强笑总算有了点温度,一手拉一个道:“不是我小题大做。实在是四丫头看着好好儿的,照吃照喝照睡,见着我们老爷也不哭不闹,对着下人依旧一副笑模样。我倒宁愿她大闹一场,甚至是大病一场,也好过这样没事儿人似的安安静静,更叫人担心。” 徐氏的担忧和见解其实很科学,人受了严重刺激如果不顺应本能痛快发泄一场,只一味憋着忍着假装没事,反而更糟糕。 念浅安和念秋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步伐往李菲雪的院子去。 旨意已下喜事必办,院子里的下人进进出出置办李菲雪的“嫁妆”,虽不清楚旨意内情,但看主母神色就晓得这门突如其来的亲事李家并不满意,各个轻手轻脚,脸上并不敢多露喜色。 徐氏眼不见为净地挥退下人,停在院中望着花窗,低声苦笑道:“早前四丫头大病过一回后,就总喜欢依窗看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干坐着都能坐上一天。今儿也是这样,那书页根本就没翻动过,说完想见你们后,就呆坐了大半天……” 她半是解释半是希翼,轻轻推了念浅安姐妹一把,“你们陪四丫头好好儿说说话,我就不进去了,省得你们不自在。” 徐氏有意避开,只盼李菲雪见着人能开怀,带着身边妈妈转进厢房,呆坐着不停叹气。 李菲雪却不再呆坐,听见脚步声就放下书册站起身,快步迎上念浅安二人,笑微微道:“可算把安妹妹和小透明盼来了!安妹妹昨儿留在宫里可好?小透明昨儿回府睡得可好?” 一边寒暄,一边吩咐丫鬟,“快拿我让你们买的新式点心,再沏壶好茶来。” 等丫鬟上过茶点退下后,就拉住二人眨眨眼笑道:“念大姑娘刚上铺面卖的新鲜花样,我特意让人去排队买的,你们府里吃过了没有?没有的话正好尝一尝。” 念秋然愣愣接过茶点,转头目露迷茫地看向念浅安。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有说有笑的略吓人啊”的惊悚表情,伸出爪子摸李菲雪的额头,“菲雪姐姐,你是不是被刺激得记忆断片了?咱好好儿说人话行不行?” 第100章 喝鸡汤不 李菲雪一反常态地哈哈大笑,蹭着念浅安温热的掌心道:“行,怎么不行?” 她拉下念浅安的手握住,偏头看向念秋然,关切问道:“昨儿到底怎么回事?你真是被念三夫人叫走的?我和安妹妹分头找你时,你去了哪里?安妹妹又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找着你的?” 念秋然也被李菲雪正常得太不正常的模样吓到,闻言忙将前后经过一说,末了道:“辞别王庶妃后,我和六妹妹就被七皇女拉去皇子所,后来小豆青找来,我们才知道你不见了,再后来……” 再后来就是一声惊叫引发的不堪场景。 念秋然说不下去,李菲雪却脸色一变,所想所悟只和周氏、念秋然有关。 前世她对念家三房所知,全都在李家重回京城之后,她知道念秋然后来嫁得不错,但不知道念秋然嫁人前过得如何,一心扑在念夏章身上的周氏对庶女又如何。 “念三夫人想对小透明做什么?”李菲雪闻弦知雅意,握着念浅安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面露紧张问,“安妹妹,你也看得出来是不是?看出念三夫人想拿小透明攀三皇子,才非要带走小透明,对不对?” 急急追问的声线绷得异常尖锐。 念浅安暗暗皱眉,垂眸看李菲雪用力到发白的手,点头道:“但我不会坐视小透明任由三叔母摆布。昨天送小透明出宫前,我已经和刘嬷嬷通过气,请我娘和我爹出面,找机会说动祖母将小透明的亲事交给公主府做主。” 念秋然见李菲雪抓着她的事不肯放,忙也点头道:“昨儿我还留在公主府住了一晚,公主亲自问过我的意思,驸马说父亲连着外放两任,今年定会回京述职另等吏部调派,母亲的意思暂且可以不管,父亲那里却要问清楚,不然祖母那里不好说。” 于老夫人痛失嫡长子,如今只剩念驸马和念三老爷两个亲生的,再偏爱念驸马也不会不顾念三老爷的意思和脸面,总要等问过念三老爷再做打算。 李菲雪却不管这些,只盯着念浅安追问道:“所以公主是愿意帮小透明的是不是?只要念驸马肯出面,小透明的亲事总归能交给公主做主是不是?” 念浅安打包票道:“是。如果三叔父对小透明的亲事另有好打算就罢了,否则就算说不动三叔父,我娘上头也有的是人,没有祖母还有皇后,还有太后。小透明自己做不了主,我帮她拼爹拼娘,仗势欺人什么的,公主府是熟手。” 念秋然面露感激,李菲雪也面露喜色,连连道:“好,好,那就好!” 说着脸色又是一紧,问起小豆青,“她怎么样?太后有没有迁怒她?” 单看徐氏的态度就知道,李菲雪并没多说小豆青的“过失”,甚至没有细说她之所以会落单是因找念秋然而起,徐氏竟似不知详情,半点没将恼怒、悲恸转嫁到念家人、小豆青身上。 李菲雪仿佛全然不在乎自己,只一味替他人着想。 念浅安捧着又酸又疼的小心肝,尽量往轻里说:“菲雪姐姐别担心,小豆青只关起门来挨了几板子以示惩戒,养好伤后依旧是条好汉。” 李菲雪咧开嘴笑起来,松开念浅安的手自顾包点心,自言自语似的道:“安妹妹帮我送份点心给她吧?转告她好好养伤,千万别自责。我的事不怪她,她没事儿就好……” 真的太好了。 前世安和公主失去爱女后,并未移情念家其他姑娘,唯独对不起眼的念秋然有几分怜惜,她回京后听说名不见经传的念秋然得以高嫁,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是安和公主亲自保的媒。 今生不管起因、经过如何,结果没变,念秋然的亲事依旧在前世的轨迹上。 而小豆青持重稳妥,前世接陈姑姑的班做了万寿宫的掌事姑姑,今生虽有意料之外的变故,但至少没有因为她而彻底改变命运。 真的太好了! 李菲雪如释重负般笑个不停,将包得很不专业的点心塞给念浅安,机械地重复道:“很好,小透明和小豆青都好好儿的,那就好,那就好。” 她对自己几乎称得上神经质的言行毫无自觉。 念浅安吓得丢开点心包,“好个屁!菲雪姐姐!求放过小透明和小豆青的事儿,求放过你自己,我和小透明屁颠颠赶过来,不是来听你说着人话却一副鬼模样的!你只说你想怎么着,我去求我娘求皇后求太后,总能为你争一争!” 念秋然闻言顾不上其他,猛点头道:“就是六妹妹这话!菲雪姐姐,你别吓我们!” “我没想吓你们,也不想吓着母亲,凭白连累别人。”李菲雪依旧在笑,看着念浅安泛起暖意的眼睛却越来越红,“安妹妹敢想敢说,总能戳中人心窝子。可是我不能一走了之,更不能一’死’了之。你们也瞧见了,母亲再心疼再恼恨,家里接了旨意还不是得’欢欢喜喜’地受着办着。 我不做妾,母亲怎么办?李家怎么办?我没想过逃避,更舍不得丢下母亲。拿一时逃脱换李家一世前程不值得、不可能。我没有不甘愿,我只是想不通,想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是我,怎么会是我?” 她滚下泪来,翕合的嘴角仿佛被无形的手牵着一动又一动,“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没有害人之心,我已经、我明明已经……” 明明已经痛改前非了啊? 她承认她是带着私心接近公主府,也有意督促徐氏和靖国公府交好,但她只想李家好,自认对念浅安等人出自真心,并无半分虚情假意,对其他人更是敬而远之,不曾因前世所知而起过利用、算计的歪心思。 她明明已经痛改前非了啊! 为什么命运还要这样对待她呢? 是她做得不够好吗? 李菲雪迷茫地张着口,呆滞的笑容像一副死板的面具覆在脸上,泪珠划过翘起的嘴角微微凝滞,一颗颗断线般掉落。 比起七皇女动不动就哇哇大哭,笑着无声落泪的李菲雪几乎能哭碎人心。 念浅安顿时哎哟咕,一把抱住李菲雪,“哭吧哭吧,大声哭出来!” 她想起曾和李菲雪相拥痛哭的诡异场景,此刻的李菲雪仿佛和那天重叠,隐忍着不为人知的艰难,藏匿着无法言说的苦涩,更多的是迷途孩童般的惶惑。 念浅安揪得心都疼了,伸出爪子将念秋然一并揽过来,故作豪放道:“菲雪姐姐!我们陪你一起哭,谁也别笑谁哭得丑!谁哭得最丑算谁赢!” 念秋然很捧场地噗嗤笑,想到自己和李菲雪背道而驰的迥异局面,感同身受地也掉下泪来,“菲雪姐姐,菲雪姐姐……” 李菲雪迟钝地动了动眼珠,呆呆看着扎在她肩头的两颗脑袋笑了笑,终于呜咽一声,嗓子如割断的陈旧琴弦般发出刺耳的闷响,洪水卸闸似的大哭起来。 念浅安听着她震天响的哭嚎默默一抖,想起坠在袖袋里的信,想起辣眼睛的查无此人四字,顿时邪火又起,嘤嘤嘤变呜呜呜,干脆借机发泄一通。 厢房里的徐氏听着她们堪称鬼哭狼嚎的动静,半喜半忧地原地直打转,“肯哭就好,哭出来就好。只是六姑娘的声儿怎么比四丫头还响亮?我、我还是去看看……” 她的妈妈忙拦人,叫哭声触动心肠也跟着掉泪,却是泪中带笑,“夫人快别管了,由着小姑娘家家地自在哭闹去吧!” 徐氏迟疑地点头,抹着泪坐立不安。 念浅安也抹了抹泪,吸着鼻子喊停,“我哭够了,你们俩要是哭爽了,差不多就行了啊。大哭伤身,我脑壳疼,再哭下去该吐了。” 她撸了把涕泪横流的脸,一边抽出念秋然的帕子按到念秋然脸上,一边自己擤鼻涕又掏出簇新的手帕,塞给李菲雪,“菲雪姐姐快擦一擦,哭得好丑,我和小透明认输。” 念秋然捂着帕子笑,有意配合念浅安插科打诨,“菲雪姐姐真是不哭则已,一哭惊人!” 李菲雪闻言笑得不再犹如失了魂的木偶,只觉被人这样逼着、这样陪着失声痛哭后,仿佛堵住身心的某些东西不翼而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松快起来,她捏着手帕揩了揩泪脸,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道:“安妹妹怎么带着块这样简陋的帕子?你身边换了人做针线吗?” 她痛快发泄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拿手帕做话茬。 念浅安一脸冷漠地皱了皱鼻子,“……我自己绣的。” 李菲雪和念秋然两脸捧场地点了点头,“……至简至雅,绣得好。” “我有自知之明。不过我绣得再惊天地泣鬼神,你也得收下。”念浅安哼哼着拿回超丑的手帕展开,重新叠好后放进李菲雪手中,“给你的回礼。意思和形式都齐活了,我俩的手帕交坐实了啊。不管你怎么选择,做不做妾,我们都是永远不变的好闺蜜。” 念秋然闻言忙把自己的帕子也塞过去,“不管是哭是笑,我和六妹妹都陪着你。菲雪姐姐不准嫌我的帕子脏,快回我一块好的来!” 李菲雪眼角又红又酸,却笑着憋回泪水,将身上手帕郑重送给念秋然,用力握住二人的手道:“谢谢,谢谢你们……” 念浅安见她恢复常态,就放下心抠了抠李菲雪的手心,挤眉弄眼道:“菲雪姐姐,喝心灵鸡汤不?” 李菲雪被她挠得忍不住笑,和念秋然对视一眼,齐齐歪头问,“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要说?心灵鸡汤是什么好东西?要是用料难得,眼下可没法儿立时就喝上。” 念浅安表示此鸡汤非彼鸡汤,忍着牙酸开启心理咨询模式,“菲雪姐姐,你刚才说老天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因为老天不公老天眼瞎呗!但可是,一时对命运低头不要紧,不能对命运认输。别说你,我们谁都输不起。” 古代女人难做啊混蛋! 要想混得好,真心输不起。 哭够了只是身子爽,心理有病还得治。 她虽不知道李菲雪哪来那么多难解、难懂的压抑情绪,但没打算哭完就跑,正色又道:“你既然做了选择,敢说一声没有不甘愿,那就好好走下去。老话说日子是人过出来的,那就把你今后的日子过好!打贼老天的脸!” 念秋然闻言忙假做甩巴掌,“打贼老天的脸!狠狠地打!” 第101章 装继续装 念秋然鹦鹉学舌。 李菲雪看着她愤愤然的样子扬起真切的笑容,缓缓点头道:“好。我听你们的。” 念浅安表示怀疑,“光听进耳里没用。菲雪姐姐,你真的想通了?” “真的想通了。不光听进耳里,也听进了心里。”李菲雪抿着嘴笑意更深,比起苍白安慰无力开解,念浅安一如既往的态度更令她觉得熨贴感激,她看着念浅安心头微动,脱口问道:“安妹妹,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自愈能力好强”的倾佩表情,闻言不用设身处地地代入自己,只需想想自己从奸臣之女变成公主之女就觉得好幸运,于是满怀感恩道:“还是那句话,认命不认输呗。好死不如赖活着,心死了命没了就真的啥也别想了。先己后人,不自私点把自己的日子先过好了,怎么无私地为自己在意的人设想,哪儿来的资格和能力帮衬你想帮的人?” 念秋然忍俊不禁,“六妹妹总有满口子歪理。偏让人挑不出错驳斥。” 李菲雪也忍不住笑,心里那道坎似被宣泄泪水冲毁,原本空悬的心落到实处越发沉静,细品片刻后摇头叹道:“安妹妹说得对,我何苦为难自己?我不放过我自己,还能指望谁来放过我?” 念浅安深觉画风不太对,“大家都是正当年的花样少女,话说通透了就好,不带这么唉声叹气的。做人,最紧要是开心。对不菲雪姐姐?” 李菲雪表示很对,振作精神问,“安妹妹,我实话告诉你,我虽被人设计喂了药,但只是昏睡并没有真的坏了……清白。你也给我句实话,昨儿太后单留你一个,是不是问过你皇子所的事儿?太后可曾提过,六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不能直言首饰局隐情,但能给李菲雪透个底,说罢楚延卿也是被人在酒菜里下了药,就竖起三根手指,“刘总管篱笆扎得忒紧,连万寿宫都打探不出慎刑司到底审出了什么。先不管皇上的态度,只从动机和能耐看,左不过是贵妃、德妃、淑妃在背后捣鬼。” 李菲雪并无多少不忿:前世身为三皇子妾行走宫中,看得最多的就是一床锦被遮尽丑的世态。宫中多少事都是查无可查后糊涂了事,竟不觉得这样的结果值得意外。 反而心下震惊:那位升迁高位却依旧低调和气的宫女,原来是深埋在坤宁宫的钉子? 前世直到她死,那宫女仍好端端在周皇后跟前服侍,连周姑姑都一直被蒙在鼓里,可见不是她无能,也不是她所知无用,而是她以为的先知,未必和表面所见一般真实可靠。 李菲雪暗自皱眉,又问,“照安妹妹这么说,万寿宫闹的那一场也不了了之,慧嫔如今挪去寿康宫养胎,等生下孩子后总不能还留在太妃宫里。太后可提过,将来如何处置慧嫔母子?” “慧嫔得罪了姜贵妃和贤妃,以后能进冷宫都算是好下场了。生下孩子也轮不到她自己养。”念浅安想了想陈太后的态度道:“太后逢年过节不忘给五皇子念经,心里可怜贤妃,自然偏向贤妃。但皇上怎么想的鬼知道。昨儿遛了一大圈弯,最后留宿在王庶妃宫里,也许是想抬举王庶妃,让她抱养慧嫔的孩子?” 王庶妃? 皇上对王庶妃的“抬举”可不在这上头。 李菲雪想起前世这位庶婆母的种种不无唏嘘,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出口的是另一番感慨,“果然是造化弄人。前阵子白叫十妹妹气一场,现在再看,我和她有什么差别?” 在家里做不成好姐妹,进皇子所连正经妯娌都算不上。 她即自嘲又嘲人,好歹恢复了正常调调。 念浅安默默松口气,干巴巴接道:“还是有点差别的。三皇子怎么样我不知道,六皇子的性情我还算了解。至少肯对谁好就是真的对谁好,心思说简单也简单。挺……好相处。” 李菲雪闻言心绪暗自波动,面上捂嘴笑道:“原来安妹妹也会说不顶用的安慰话儿。” 念浅安皱着脸干笑,“不好意思,貌似没能安慰到你?” “怎么没有?皇后和公主多少年的交情,六皇子又和六妹妹关系转好,单看在公主和六妹妹的面上,也万不会因昨儿的事磋磨、迁怒菲雪姐姐!”念秋然忙接话,急急开口宽慰李菲雪道:“哪里像我,心里有喜欢的人又如何?亲事捏在嫡母手中,还得麻烦六妹妹替我出头。菲雪姐姐至少没有牵挂,将来是好是歹能全凭自己意愿。” 心里有喜欢的人?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别突然自爆猛料啊”的震惊表情,“……小透明,你这么说更没有安慰到人好吗!” 李菲雪被念浅安带歪了,“……嗯,我并没有被安慰到。” 歪完忙正色问念秋然,“是哪家公子?家世如何?为人如何?你……你们没有做出糊涂事儿吧?” 念浅安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又是好气又是后怕,“别告诉我是依附公主府的那些书生!你怎么不早说?哪天我娘真接手你的亲事,不知道你心里有人乱点鸳鸯谱,你找谁哭去?” 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能是哪家公子,只想到那些投靠念驸马,在公主府外院吃闲饭的落魄书生。 念秋然忙摆手,连道不是,“我只见过他两三次,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哪里能做出什么糊涂事儿。” 她确实想以身说法,以惨比惨开解李菲雪,此时顾不上羞怯,强忍着脸颊滚烫低声道:“他家世好,为人……也好。即便我不是庶出,也高攀不上他。我也没想过能高攀他,不过是我一厢情愿。我已经断了这份念想,六妹妹听过就罢,不必因此顾虑我的亲事。” 什么高端人物,居然让念秋然如此讳莫如深? 念浅安没白目到逼问念秋然不愿吐露的心上人,面上哑然,心里苦逼:果然古代早恋是主流啊。原来念秋然也在暗搓搓单恋,她不是一个人! 李菲雪亦是哑然,心里细想一番念秋然前世所嫁之人,家世为人倒也对得上,暗自松口气的同时不由越发肯定: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她不必因为今生变数就圈地自困,只需用心正视所知所闻。 遂也不多追问,更不忍看念秋然羞迥,笑意暖融地握住念秋然的手道:“小透明,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她哪里看不出念秋然自爆隐私的用意,方法极端而粗陋,却更显得心意纯粹、贵重。 念秋然如释重负地抿嘴笑,李菲雪见状越发振作起精神,故意催促道:“安妹妹快带小透明走,再引出什么吓人的话来,我可受不住。家里正忙乱着,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念浅安和念秋然不以为杵,乐见她不再消极怠工,想着再耽搁下去徐氏估计得疯,少不得有说有笑地由李菲雪送出李家,功成身退地登车闪人。 徐氏听着她们一路笑语,果然先就放下一半心,见李菲雪回转就迎出厢房,觑着女儿的脸色笑问,“怎么不留六姑娘、四姑娘一道用午膳?我都让厨房备着呢。” 李菲雪触及她小心翼翼的探看,心里酸疼得险些又掉下泪来,忙撑起笑略过念秋然的事,将三人谈心前后说了,挽着徐氏郑重道:“以后我再不会让母亲为我劳神伤心。昨儿的事儿不是我们能追究的。至少现在不能。我已经放下了,母亲也不必因心疼我而讨要什么说法。” 徐氏生怕刺激女儿,哪里敢露出半点愤懑,只忍着心酸道:“我明白。何况我就是想讨说法,也得你父亲答应!” 到底有些埋怨丈夫一味忍让,没为女儿出头。 李菲雪淡淡一笑,前世她也曾怨恨过父亲不作为,李家才会那样不堪一击,今生却觉得父亲的中庸是好事,她不求李家大富大贵,父亲这样的性子对如今的李家来说,反而更稳妥更合适。 她反过来劝说徐氏,说尽好话哄得徐氏开颜后,就说起自己的“嫁妆”,“如今我也不比十妹妹高贵多少。皇子妾说得好听,哪里有什么嫁妆可言?母亲别白花工夫,留些首饰布料,其余的都折成银票散银才是正经。” 话虽不中听,但肯为今后用心打算,总比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 徐氏又喜又忧,吊着的另一半心总算彻底放下。 念浅安则被吊起火热八卦心,虚心求教道:“小透明,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你的初恋吧?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说不惦记就不惦记了?” 念秋然闻言脸又红了,语气却不忸怩,“本不是我能奢求的人,我早知道不会有结果,不过白想一想。只要他如今好好儿的,我也不想强求什么。” 强求二字听着好心酸! 念浅安怒抱念秋然蹭了蹭,默默目送念秋然回隔壁,又默默飘回绮芳馆,全程走神地吃喝拉撒睡,次日扒完早膳,摸出念妈妈的信又看过一遍,垂着大哭后肿起的核桃眼自嘲一笑,飘去荣华院报备行程。 她只说去视察铺子,安和公主和念驸马自然无有不应。 念浅安深深怀疑这两人巴不得她不在家里做电灯泡,一边默默吐槽一边往脂粉铺子去,直奔铺子后院的账房,打发远山近水放风,“上完茶点就在院里守着,别让掌柜伙计乱闯,待会儿柳公子会来,我有正经事和他私下商议。” 远山近水这才知道此行另有目的,忙尽职尽责地充当门神。 约定时辰刚到,回城后就暂住铺子后院的念妈妈就引着柳树恩从后门进来。 “念六姑娘。”柳树恩矮身穿过门帘,听着身后门扇吱呀合上,再看桌上已经动过的茶点,不由挑了挑眉,“念六姑娘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很久?” 装! 继续装! 念浅安实实在在翻了个大白眼,起身站在桌旁,冲柳树恩招了招手,“废话少说,也别急着坐。过来。” 柳树恩依言走过去,停在念浅安身边,再迟钝也看得出念浅安态度不对,脑中还盘旋着她怒翻白眼的不雅行径,一时好笑一时不解,梭巡着念浅安的神色轻声问,“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第102章 这么巧啊 念浅安充耳不闻,默默凑近几步和柳树恩排排站好,抬手比了比二人的身高,偏头问柳树恩,“你多高?八尺?八尺一?” 柳树恩偏头看向二人高低并排的肩,只觉念浅安突如其来的举动实在莫名其妙,脑中想着念浅安的肩看起来又瘦又薄,只有他的一半厚度,单薄得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捏碎,嘴里愣愣答道:“差不多八尺……吧?” 他一大男人,又不用自己裁缝衣裳,哪里知道精确的尺寸? 念浅安也不纠缠几寸几厘的误差,得到大概答案后无声扯了扯嘴角,挪到柳树恩身前伸出爪子,手心朝上冲柳树恩勾了勾手指,“劳烦伸下手。” 柳树恩越发莫名其妙,学着念浅安的样子摊开手掌心朝上,垂眸看二人一大一小的手,迟疑着笑道:“念六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念浅安摆出一副要你管的傲娇表情,二话不说握住柳树恩的大手,握完摸摸完比,转着爪子覆在柳树恩的掌心上,比划着彼此手掌大小,几不可闻地喃喃道:“……果然很大。” 柳树恩听出她的语气竟有些难言的失落,此时此刻却顾不上细想,见她不止动口还动手,忙忍着不自在抽了抽被她用力压住的手,皱眉失笑道:“念六姑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大可不必亲自动手动脚。你一个姑娘家,这样又揉又捏的,不太好……” 念浅安抬眼看他低着头红着脸,一边觉得眼睛疼一边控制不住心口急跳,暗骂自己没出息,面上不露声色,又丢过去一个大白眼,“我们背过抱过一起飞过,还渡过不止一次气,你现在说不太好会不会太晚了?” 柳树恩一噎,半垂的脸越发窘迫得阵阵发红。 念浅安错开视线平复心跳,一爪子拍开柳树恩的手,提脚哼哼道:“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用不着问你。可以坐下说话了。” “念六姑娘。”柳树恩神手拦住念浅安,挡在她身侧的手还残留着被她揉捏过的触感,他本能握了握空空的掌心,低头看着念浅安缓声道:“你果然心情不好。我知道你昨天出宫后去过李家。眼睛怎么这样肿,你哭过了?因为李四姑娘?” “不愧是’暗卫’,你知道的可真多。”念浅安似笑非笑道,抬手捏了捏有点绷的眼皮,“今年过的是什么鬼端午节,你最清楚。我心情能好才怪。倒是你,这么关注李家,是出于’职责’,还是出于对菲雪姐姐的关心?” “别乱揉眼睛。我给你的药呢?”柳树恩却不答,先问道:“今天没有随身带着?那三瓶药各有功效,绿瓶盖那瓶可以消肿,覆一刻钟你的眼睛就能好受些。” 念浅安捧着又狠跳一下的小心肝,撇嘴道:“没带。我都送给小豆青用了。” 柳树恩微愣过后了然地点点头,轻声道无妨,“我再另送你一匣子就是了。” 说罢才接上念浅安的话茬,斟酌着答道:“我会关注李家,自然是因为六皇子。要不是因为李家先后出了两位皇子妾,我何苦费这个闲工夫。旨意已下,别说李家不敢抗旨,六皇子知道时也晚了,纳李四姑娘好歹全了两头的颜面。 你应该知道外头是怎么传的。都说李家嫡女委屈,还说皇后以势压人,看中武将嫡出舍不得许以皇子妃位,倒让贵妃出面做’恶人’直接下了旨意。如今被非议的是皇后,六皇子本非自愿,想来太后也跟你说过了? 你不必为李四姑娘伤心。至少她没因此坏了清白名声。六皇子受人暗害,李四姑娘也是无妄之灾,她进宫后,皇后和六皇子都不会为难她。何况做局之人既然有心,做妾的不是李四姑娘也会是李家其他姑娘。无非差在李家那天进宫的正是李四姑娘,而不是其他庶女罢了。” 说得虽然不中听,但很现实。 道理念浅安都懂,只是懒怠多听多说,懒懒瞥一眼柳树恩,“姑娘家的心思你懂个屁。我和菲雪姐姐哭那一场图的是痛快,我替别人伤心个什么劲儿。” 柳树恩一听她爆粗就笑,一时又不确定念浅安到底是不是心情不好,试探着问,“那你是担心李四姑娘,还是担心六皇子?” 念浅安摸了摸良心,对着陈太后没说假话,对着柳树恩也不打算违背本心,“原来是两个都担心。现在嘛,哪个都用不着我担心。” 说罢单方面结束话题,飘到桌后坐好,掖着袖子给自己斟茶,示意柳树恩坐,“不是有正经事要谈?坐吧。趁早说完趁早散场,我还准备四处逛逛,你这儿别耽搁太久,给我留点时间逛街。” 柳树恩看着跟前空空的茶盏,见念浅安自斟自饮完全没有招呼他的意思,越发觉得念浅安今天的态度说不出的古怪,一边分神琢磨,一边只得顺着话茬道:“你奶兄应该和你禀报过了?驰古阁的货料他正着手调制,铺面和人手我这边已经都敲定了。只看你奶兄的进度,和你的意思,看哪天正式挂牌开张好?” “黄道吉日都算好了?”念浅安见柳树恩点头,就接过他递过来的纸笺,默算了下王强报备过的货料数目和出货进度,指着纸上其中一个吉日道:“错过了端午节,就选中秋节吧。” 几个吉日不是太近就是太远,折中来看中秋节最合适。 “慢工出细活,我奶兄能多点时日倒腾货品也好。”念浅安不急一时,还有闲心感叹,“还是我大姐姐时运好。撞上端午节打响了名声,不愁做不成京城贵妇圈的生意。隔壁大房这两天进出的掌柜简直满脸红光,眼睛都快长成铜钱状了。” “念大姑娘做的是内宅生意,比不上念六姑娘项庄舞剑,意在飞鱼卫和魏家。”柳树恩听她玩笑,不由自我怀疑是不是多心了,或许念浅安态度古怪并非针对他,心中思绪微乱,面上则正色接道:“不过念六姑娘要小心。端午宫宴先后出事惊动了皇上,那假侍卫一计不成,大概能老实一阵子。左右敌明我暗,你我一动不如一静。 暗查庶妃的事儿,你不必再管。周姑姑此番肃清下人,动的可不光是坤宁宫的宫女、太监。借着内务府协理撤换旧人、调拨新人,六皇子趁机安插了可靠下人进东六宫,总有人能顺利挤到那些庶妃身边。 日久天长,总能摸到那位假宫女的马脚。这是一。二来念六姑娘暗中打飞鱼卫和魏家的算盘,只怕想不到,飞鱼卫里也有人注意到了念六姑娘,可没少暗中查访念六姑娘的事儿。” 念浅安不用灵光一闪,脑中几乎下意识就蹦出个熟悉的人选,“谁?孔大人?” 她并不惊讶害怕,柳树恩却有些意外于她一语中的,挑眉道:“正是孔大人。” 果然是孔震。 念浅安再次暗骂不该一时犯蠢,苦笑道:“孔大人什么时候开始查我的?是不是在我去了东郊庄子之后?” “原来念六姑娘心中有数。”柳树恩先是释然,后是疑惑,“孔大人不像是察觉了什么,倒像是对念六姑娘的私事很感兴趣。派出手下暗中盯着念六姑娘,除了当时同在东郊的桂仪和刘公子,还撞见过我那晚进庄子里见你。” 念浅安正感叹孔震行事风格不变,为了“保护”魏母而查她不奇怪,听到这里不由一愣,“你和孔大人的手下对上了?” “没有。”柳树恩摇头,勾唇嗤笑道:“飞鱼卫行事惯会看菜下碟。孔大人的手下近不得我的身,摸不出我是什么来路,自然知难而退,并没有和我正面对上。要不是两厢正好撞上,我也不会察觉到是孔大人在查你。” 他看得出对方没有恶意,也深知飞鱼卫的惯常作风,便提醒道:“你既然心中有数,想必对孔大人此举也有头绪。不管是不是因为送葬那天的事,你既然想打飞鱼卫和魏家的主意,还是避让着孔大人些好。” 念浅安暗道绝无下次,她就是想接近魏家人也不会再用那种蠢方法,偏无从解释,只得含糊道:“知道了。只要他没查到你头上,早晚会收手。多半是上次我走岔路冲撞了魏家别业,他出于小心谨慎才查我,小误会罢了。” 一副很了解孔震为人行事的熟稔口吻。 柳树恩眉梢微挑,却见念浅安也挑了挑眉毛,忽然绽开的笑容略诡异,话茬接得贼顺,“这么巧啊!我也让我奶兄暗中查过你呢柳公子。” 柳树恩一脸错愕,“几个意思?” 哟! 学她说话学得挺溜啊! 念浅安一脸假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正事说完了,我们来说说私事。” “什么私事?”柳树恩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地避开念浅安的笑脸,紧绷的声线十分不自然,“我和念六姑娘之间能有什么私事?六皇子什、什么都没和我提过。” 什么是指什么? 她大喇喇告白并且坐等他答复的事么? 真不知道的话干嘛她什么还没说就自露马脚? 果然情商捉急。 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念浅安呵呵,揣着手驾到桌面上,欣赏着柳树恩的窘态冷哼道:“别急着脸红。我说的私事和我喜欢你无关。” 柳树恩闻言无法不脸红,连耳朵根都烧得红彤彤一片,猝不及防下一顿狂咳,下意识去抓茶吊子自给自足,倒满茶盏仰头就喝,然后真情实感地被呛到了。 他边掩着嘴咳嗽,边瞠目看杯底剩下的“茶水”,讶然看向念浅安,“……怎么是酒?” 念浅安翻着白眼抿茶盏,一脸无语道:“……怎么不能是酒?我又没说我喝的是茶。” 柳树恩:“……” 好像每次他私下见她都没正经喝上什么好茶,上次是药,这次是酒。 柳树恩无奈失笑。 念浅安却不容他转移话题,晃了晃茶盏道:“姑娘家喝的果酒罢了,你一大老爷儿们呛得跟真的似的。人一紧张,通常都会口干舌燥。心里有鬼,才会反应这么夸张。” 柳树恩笑意微敛,心下一跳再一叹,眼底竟泛起饶有兴致的异彩,他垂下眼睫,皱眉问,“我心里能有什么鬼?” “我信你心里没鬼才有鬼。”念浅安白眼翻上瘾,撑着手肘靠近柳树恩,咬牙切齿道:“柳公子,我叫你一声小表舅,你敢应吗?” 第103章 求锤得锤 “不敢。”柳树恩对上念浅安逼近的脸,摇头笑了笑,“念六姑娘既然喊我柳公子,问这话岂不是自相矛盾?你的小表舅不是我,我怎么敢应?” “装得还挺像回事儿。”念浅安假惺惺地“赞赏”道,举起爪子在柳树恩眼前摇啊摇,“不肯承认没关系,我们来好好儿摆事实讲道理。最初在万寿宫,太后引荐你时曾说过,你父母不疼家族无靠,还曾说过,宫里宫外知晓你根底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现在再回头看,太后其实没说过半句假话。你确实不得皇上偏宠,自幼不得皇后疼爱教养,而周氏一族在江南祖籍牛归牛,在京城朝中却没什么举重若轻的子弟,更别提同父异母的皇子皇女们,你也确实算得上家族无靠。 太后的算术也没问题。当时在场的除却我、我娘和刘嬷嬷,可不就只有太后、陈姑姑二人知晓你的根底?算上你身边亲信,也许宫外能再加一个徐世子,果然凑不满一个巴掌。先认定你是暗卫的是我娘。太后和你都没承认也没否认过。 细想想,我拿你暗卫身份说事儿时,你似乎从没正面回应过这重身份。你对宫中布局路径熟门熟路,不是因为职责所需。你之前带我换衣裙的地方,也不是侍卫值房。后罩房多是下人起居的地方,你带我去时并非运气好,没撞上闲杂人等,而是你身边的真暗卫察觉后,悄摸摸先清过场吧?” 说着爪子往柳树恩肩头一摁,拍了拍又道:“容貌可以改变,声音也可以改变。体型却很难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又没练就缩骨功之类的神奇功法,有本事现场变高变矮忽胖忽瘦给我看看?你办得到算我全白说。何况你并没有伪装到头发丝儿,你这手吧骗不了我。” 虽然人皮面具什么的听起来很惊悚,改变声音什么的听起来很不健康,但她没见过没用过,不代表不存在不可信,毕竟高手在人间是真理。 她心怀敬畏并且感谢自己是个手控。 即便做不到过目不忘那么厉害,但暗恋兼单恋的人手长什么样儿,自认不会搞错。 “果然是魔鬼在细节中。”念浅安收回爪子摸下巴,又晃了晃另一只爪子,“尺寸和纹路都对得上,这要是能认错算我瞎。别忘了,我既然看得出你的武功路数非同一般,自然也辨别得出你的脚步轻重。 太后说下在你酒菜里的药伤人神志,皇上除了让太医给你好生调养外,还给你放了几天假不用去六部观政,你还没休息好就乔装出宫,刚才进来时的脚步又慢又重忒不稳,我想听不出异样都不行。” 边说边不雅地掏了掏耳朵,就近盯着柳树恩的刀疤脸看了好几眼,随即露出“我好蠢”的郁卒表情,“我早该发现你这刀疤有问题。哪有疤痕丑成这样,周围的皮肤却完好无损、完美分界的?现在再看你这脸,除了微笑大笑外,不说话的时候近看真的好假。” 柳树恩抬手摸了摸刀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进门就被念浅安拉着比身高比手掌大小,并非无的放矢的莫名举动。 他虽不甚了解魔鬼在细节中的出处,却觉得念浅安很像亮着尖牙,准备和他清算的小小魔鬼。 这样的念浅安,又是他所不知道、所没见过的一面。 他微微一笑,摊开手掌默默看了片刻,抬眼对上念浅安的视线,反问道:“人有相似物有相类,念六姑娘仅凭身形和脚步两点,不足以断言我是否乔装。且不说你所谓的事实,都是你的臆测,只说我的脸,你如果觉得假,大可以上手试一试?”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惜古人没有人的指纹和掌纹不可能雷同的常识。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别垂死挣扎了”的无语表情,瞥着嘴角哼哼道:“我才不费这个劲儿。你一不在意被孔大人的手下撞见过,二不好奇、担心我奶兄私下查过你的事儿,显然早有准备不怕被人揭穿。你这刀疤脸要是上手就能试出来,那就不是我蠢而是你蠢。别以为撕不下你的假面具,就能糊弄过去。” 柳树恩闻言哭笑不得地又摸了摸脸,似乎觉得念浅安的论调很有趣,越发失笑道:“说到底全是念六姑娘一己臆测。” 念浅安不急反笑,而且笑得很诡异,“你想求锤得锤?我成全你。” 柳树恩莫名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寒,“……求锤得锤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重点。”念浅安嘿嘿嘿地摆手,视线下移落在柳树恩的胸腹处,“重点是那天你酒醉昏阙、衣衫不整的样子,我可瞧得一清二楚。” 柳树恩顿觉脖颈更寒心口却忍不住激跳,好险没被念浅安带进沟里,没中她的言语陷阱,“念六姑娘说笑了,衣衫不整的是六皇子。就算不是六皇子,念六姑娘也该知道非礼勿视。” “是你主动衣衫不整,又不是我主动要看的。”念浅安表示少年你戏太多了,果断祭出实锤,“我看的一清二楚,小表舅左胸口有颗黑痣,右侧肋骨最下方有一道旧伤。你要是还不肯承认你就是小表舅,小表舅就是’柳树恩’,那就亮出胸腹,以证清白呗。” 她每说一句,柳树恩就觉得被她目光梭巡的部位莫名发烧,脸上也微有红意,似羞窘似无奈道:“念六姑娘,六皇子身上有黑痣旧伤,不代表我也有。何况当着姑娘家的面宽衣解带,我做不出来。” “你做不出来,我帮你做过了。”念浅安一脸略带回味的神情,默默弹了弹舌道:“我们被困于三怀山深涧那晚的事儿你还记得吧?夜里冷成那个鬼样,你当没有我帮忙,你里头的衣裳能干得那么快?是我看你昏睡不醒怕你着凉,帮你脱了中衣晾干,又重新帮你穿上的。” 她表示绝无私心纯粹出于好意,非常正义地不羞不燥道:“你什么样的果体我都看过了。还能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没什么?讲真,我记忆力还不错。要不要我表演一下隔衣点黑痣点旧伤?” 要不是因为她一时色心啊呸,一时关心瞻仰过柳树恩的半果模样,又意外瞅见楚延卿胸腹半露的巨型实锤,她就算有所怀疑,也无法笃定这两货根本就是一个人。 念浅安话至此时,好容易消下去的邪火又有冒头趋势,一边竖起手指做好隔衣戳人的准备,一边勾起嘴角笑得很有威胁性,“柳公子,你再不承认,我就动手了。” 早就呈现被雷劈状的柳树恩愕然张了张口,看着笑容堪称邪恶的念浅安脸色瞬间涨红,下意识抓住念浅安的手指,反应慢了好几拍惊道:“……果果果果果体是什么意思?你你你你你脱了我的中衣,那中中中中中裤呢?!” 念浅安的脸也红了,纯粹气的,“你的中裤必须是自然风干,我可没脱过。我再不要脸,也只有色心没色胆。” 嗯? 这话貌似哪里不太对? 越描越黑的念浅安顿时闭嘴自唾,无声呸呸,用力抽了抽手指,一脸正色地强行挽尊道:“这也不是重点。果体是啥你自己体会。小表舅,你可算不装了!” 受到巨大惊吓的“柳树恩”说话都结巴了,哪里还顾得上做戏装象,假面具只差没直接碎一地,念浅安一动他也跟着动,牢牢捉住念浅安试图抽脱的手指,干脆张开手整个包进掌心,又惊又羞之下重点一错再错,“色色色色色心?所以你从那时候起,就喜、喜欢上我了?” 所以不是错觉,也不是他多心。 水下令他惊慌失措的渡气果然不是单纯的渡气。 那天突如其来的告白也不是故意捉弄他,而是念浅安的真心,他就是她喜欢的那位公子。 “柳树恩”的表情瞬间精彩万分。 念浅安的表情却很冷漠,发觉挣脱不开拼不过力气后,果断祭出女人特有的绝活,暗搓搓揪着“柳树恩”的掌心肉捏啊捏,傲娇道:“确实是那个时候对你动心的。不过已经是过去式了,我喜欢的是’柳公子’,不是’六皇子’。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再次受到惊吓的“柳树恩”嘴角一抽,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柳公子是我,六皇子也是我,有什么差别?” 他脱口辩白,脑子持续宕机中。 念浅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被“柳树恩”的呆样逗笑了。 什么纯情小刀疤,根本是精分六皇子。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分裂了,没想到人外有人,输了输了。 念浅安表示甘拜下风,笑微微地摇头道:“你觉得没差别,我觉得有差别。如今倒也省事儿,你也不必为难了,我也不要你的回应。权当我没说过喜欢’柳公子’的蠢话,就此揭过。” 说着见“柳树恩”仿佛石化,又见强行乱捏的爪子再次被钳制,就假作要去咬“柳树恩”的手,磨着牙道:“小表舅放心,情意不在买卖在。我们该合作还合作,该怎么来往还怎么来往。” “放心?放什么心?”“柳树恩”愣愣重复着反问,皱眉盯着念浅安,“什么叫你觉得有差别?有什么差别?念浅安,你把话说清楚。” 念浅安险些笑场:这画风真的对吗?为什么有种男方逼问负心女方的既视感?她是不是应该羞愤地扭来扭去,也回应一句不说不说就不说? 不合时宜的念头闪过,念浅安被恶寒到了。 她抿着嘴忍笑,不防“柳树恩”见她不语心头莫名一慌,突然发力攥着她的手往身前一带,逼近她再次说道:“念浅安,你把话说清……” 楚字消失在唇间。 “柳树恩”忘了二人只隔着一张不大的圆桌,而念浅安为了绷住气势,一直撑着桌面和他说话,二人本就离得极近,一时力道没拿捏好,面对面的二人霎时撞到一处。 撞疼了鼻子,也撞得彼此唇瓣再次亲密接触。 话音消失,时间放慢,略显陈旧的小小账房安静得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念浅安愣愣眨眼。 睫毛碰到“柳树恩”的眼睫,错落着擦过分开,痒得她忍不住又眨了眨眼。 脑中再次不合时宜地滚过玛丽苏电视剧的经典梗:男女逢假摔逢拉扯必接吻。 要不要这么狗血?! 第104章 可甜可盐 “我、我不是……”“柳树恩”也连连眨眼,口一张擦过念浅安的唇瓣忙屏息噤声,颤着眼睫急急分开后才接着道:“我不是故意的……” 念浅安看着他不停扇啊扇的眼睫毛,一边腹诽大老爷儿们睫毛居然这么长这么翘,一边小脸微红,这次是羞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用解释。” 解释啥子哟,越解释越尴尬。 “柳树恩”见她并没有多少姑娘家的羞恼之色,心里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意和不豫。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那一瞬的慌乱和急迫,全都因念浅安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而起。 明明说着指摘他的话,却心平气和,仿佛置身事外,竟似如她所说,真的不再在意他,也真的不再……喜欢他。 他不喜欢她对他的态度。 更不喜欢被她这样对待的自己。 “柳树恩”刚稳住的气息又有些乱起来,他想着念浅安对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气自己口拙舌笨,笑念浅安过分人小鬼大,偏让他栽在她手里,他不禁复又靠近她,一字一顿道:“那我是不是能请你解释一下,那次在水中,你渡气渡得那样’不老实’,是不是故意……轻薄我?” 纯情的人一旦不纯情了,还真是很敢说。 念浅安默默咂舌:想反守为攻?没那么容易! 她半点不心虚地坚决否认道:“我那是正当自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是泅水好手,自然体会不到旱鸭子的痛苦。换成你呼吸不畅试试,你肯定也老实不了。” “我现在就呼吸不畅。”“柳树恩”没被反将,逼仄交缠的气息仿佛如他所言真的很不顺畅,边说边又贴近几分,轻笑道:“那我是不是也能正当自救,不老实一回?” 他垂眸看近在咫尺的红润唇瓣,轻啄一下偏过头又摩挲着碰了碰,“像这样……不算故意,也不算轻薄?” 话说得又低又慢,动作却出人意表的快狠准。 念浅安顿时吓出双下巴。 纯情的人一旦很敢说,还真是很敢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成功被他用嘴反攻了。 念浅安又羞又恼,无视瞬间狂跳的小心肝仰头避开,单手捂脸气道:“不算故意个屁!你、你个登徒子!” “柳树恩”听她又爆粗又结巴,心头得逞似的一松,失意和不豫稍减,尴尬和羞赧占上风,颇有些色厉内荏地反驳道:“我不过是有样学样,你又离我这么近,还总拿话糊弄我,我才没忍住以牙还牙……” 确切的说,是以嘴还嘴。 “柳树恩”说到这里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红着脸捂着嘴道:“我是鬼使神差才……并不是有意冒犯你。” 他其实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实在不该做出这样唐突而出格的举动,偏无法忽视心底莫名的窃喜,更无法控制自己。 念浅安哪知他内心戏超丰富,一脸“怪我咯”的郁闷表情,“我倒是想离你远一点,那也得你先把我的手放开啊!” 她透过捂脸的手指缝瞪他。 “柳树恩”只觉她越气,他的心情就越松快,闻言看向他仍旧紧紧攥着她的手,尴尬之色也跟着翻了一倍,忙松开手干咳道:“我、我忘了。对不起。” 对不起忘了松开她的爪子,还是对不起鬼使神差地亲了她? 一会儿纯情,一会儿狂霸酷拽,转换得这么自由自在真的对吗? 念浅安抽着嘴角竟无言以对,默默收回爪子滑下桌面,理理衣裳端正坐好,一边提壶斟酒,一边歪头喃喃道:“事情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狗血的杀伤力好大,她的双商好像被亲下线了? 念浅安沉思三秒后果断放弃深究,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捧着茶盏啜果酒,直接翻篇道:“刚才说到哪里了?” 她抿着嘴看“柳树恩”,小脸依旧有点红,表情还有点懵。 可惜“柳树恩”不知这世上有个词叫做呆萌,只觉念浅安这副模样勾得他手心发痒,很想揉一揉她的小脑袋,伸出的手却拎起茶吊子,给自己续上果酒,忍着笑道:“刚才是谁说人一紧张,就会本能找’水’喝的?” 他的言行还有些不自然,暗想念浅安这样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并非真的对他所作所为不紧张、不在意? 念浅安假装没听见,半点不脸疼地继续啜酒润喉,自顾自道:“说到我现在知道你不是’柳公子’,而是’六皇子’,以后我们照常来往,只谈公事不谈私事。” “柳树恩”顿觉喂进嘴里的果酒略苦涩,不接话茬,也自说自话道:“我不是有意瞒你,也从来没想过要骗你。早在你我私下有来往之前,我就以’柳树恩’的身份在外行走两年有余。并非刻意欺瞒你我的真实身份。” 他说的是实话,一来没想到会和念浅安有这样深的交往,二来自觉他是谁对二人来往没有影响,只是没想到不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坦白,念浅安机缘巧合下先识破了他的身份。 更没想到,她会先喜欢上他。 “柳树恩”想到这里,啜饮的动作不自觉的加快,暗叹口气道:“我用’柳树恩’的名义,是因为行事方便。这点你该最清楚。我会乔装成’柳树恩’说来话长……” 念浅安打断道:“说来话长就别说了。” “柳树恩”噎住,如今算是知道不能顺着念浅安的话说,否则别想正儿八经的好好儿说话,于是长话短说道:“树恩是皇祖母给我起的小名,我小时候养在万寿宫时,私下只有皇祖母和陈姑姑会叫我’树恩’。因不是正经大名,连父皇母后都不知道。柳姓则取的是排行谐音。” 家中行六,小名树恩。 这家还不是普通人家,而是皇家。 念浅安了然之余一脸问号:突然一本正经的重新自我介绍是什么鬼操作? “柳树恩”对上她持续懵的脸忍不住笑,努力板起脸道:“所以’柳树恩’是我,我是六皇子。二者没有差别。” “你的意思是二者没有差别,所以我应该继续喜欢你?”念浅安回过味来哦了一声,斜睨着他表示少年你脸皮也挺厚,“差别大了去了!我喜欢的’柳公子’没家室没通房,你呢?屋里有个十然,不久后还会多个正经皇子妾。” 她没说的是,她气的是明明好几次都是前脚见完楚延卿,后脚又见“柳树恩”,她却跟个傻子似的陪对方精分,如果不是她手握实锤,还不知得傻到猴年马月。 以前身为奸臣之女不自知,被魏家人瞒完又被楚延卿耍,偏两者都算不上恶意,她简直憋屈没处申,发作下邪火很应该,至少对身心健康有益。 念浅安无法诉说从前隐痛,哼哼着翘了翘小下巴,傲娇道:“我都说过了,我觉得有差别就行了。你觉得没差别没用。我也早和你说过,我最反感的就是妾室通房之流。你又有通房又有妾室,我才不会继续喜欢你。” “柳树恩”的神色由红转黑,沉默半晌也冷哼道:“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不纳李四姑娘就是了。” 念浅安一愣,举起爪子表示先暂停一下,“打住。你这算是给我的答复?你这话,是以愿意接受我之前的告白为大前提说的?什么叫我介意的话你就不纳妾,你也……喜欢我?” 招架不住她连番直白表态的“柳树恩”:“……” 他要是能直喇喇地给予正面回应,早前也不会打着装糊涂装不知情的主意。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对于念浅安突如其来的告白,其实惊大于喜。 二人将近十年不和,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她,而他现在才发现她有很多面也很多变,他依旧摸不透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毫无把握,却不打算露怯,只得言简意赅道:“我……不知道。现在还不确定。” 这算什么鬼答复? 念浅安呵呵,懒怠再问,只怒瞪“柳树恩”道:“我介意不介意根本不重要。你不纳菲雪姐姐,是想逼死她不成?” 说完顿觉心好累:“劝”喜欢的人纳好闺蜜为妾,天下还有比这更虐身虐心的事吗混蛋! 念浅安心里泪流地默默喝酒。 “柳树恩”脸色变幻。 他从小在宫里长大,越是见惯尔虞我诈,越是无法轻贱人命。 他只恨自己大意,没想过迁怒李菲雪,更没想过逼死李菲雪。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糟糕话题。 他脱口说出不纳,其实也不是个妥当的好方法。 “柳树恩”暗暗深叹一口气,心下念头飞传,面上不动声色拦住豪饮的念浅安,挡着她的杯口不让她再喝,“果酒也会醉人,别再喝了。你可以气我不坦诚,但不能出尔反尔,更不该拿自己的心意赌气。” 他仿佛循循劝导,说到念浅安的心意却忍不住脸色红红,语气转轻低低道:“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心意,刚才又……冒犯了你,自然会对你负责。有多少人能像公主和驸马那样?我现在无法肯定地回应你,至少……至少不讨厌你,以后也会对你好。” 这又算什么鬼话? 念浅安拍开“柳树恩”的手,仰头继续喝,晃了晃茶盏道:“借酒浇愁晓得不?我失恋了,买个醉要你管。你别跟我来男女授受不亲那套,真要论起先后顺序,也应该是我对你负责。不过我不想负责,更不是出尔反尔,我这叫可甜可盐。” 对柳树恩甜,对楚延卿盐,没毛病! “柳树恩”无师自通地听懂了,然后脸色更黑了,“你这不叫可甜可盐,你这就叫出尔反尔。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不讨厌你,你就追、追我。” 哟呵! 跟她闹脾气耍赖? 拿她说过的话堵她? 枉费她自以为眼光好,看来等会回府有必要找吴老太医挂个眼科? 念浅安边吐槽边自黑,一脸“纯情少年长本事了啊”的表情,挥挥爪子道:“你想得倒美。你能变身,我怎么不能变心?就算’柳公子’不讨厌我,我可没兴趣追’六皇子’。” “柳树恩”没被绕晕,偏过脸凑过去,认真道:“我此刻是柳树恩。” 念浅安哑然,“……重点错。” “柳树恩”被她捉摸不定的调调闹得没脾气,端起茶盏灌了两口酒,磕下茶盏一脸痛定思痛,“那我追你。” 念浅安险些呛到,“……你说啥?” 第105章 盖过章了 没来得及全部咽下的果酒成功呛了念浅安一下。 “柳树恩”抽出汗巾递到她跟前,痛定思痛化作忍俊不禁,柔声笑道:“我说,我追你。” 念浅安发自真心地奇道:“……怎么追?” “柳树恩”捻着汗巾的手指微僵,“……不知道。” 念浅安被他的实诚逗笑了,虽然很想表示一下敬谢不敏,出口的却是,“行吧,这是你的意愿和自由。和我喜不喜欢你无关。我对此表示尊重,敬请自便。” “柳树恩”噎得不行。 他不是没见过宫妃勾心斗角,不是没见过宫女争奇斗艳,偏没见过念浅安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说她是小儿女矫情又不像,反倒一副对事不对人的口吻,公平公正得让人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没伤着她反而呕死自己。 心里憋闷,替念浅安擦嘴角酒渍的力道就带出几分气恼来,“不用你给予尊重,我也会说到做到。我不像某些没有姑娘家样子的人,昨天说喜欢,今天说不喜欢,明天不知道又是什么说法。” 念浅安哪知他患得患失,对她之前的突然告白更多的是怀疑,只抽着嘴角吸气道:“说得好听,你倒是轻点啊。擦得我嘴角很痛诶。” “柳树恩”恼不下去了,把汗巾塞进念浅安手里,又无奈又好笑道:“我又不会伺候人。一时没控制好力道,不是故意弄痛你。你自己擦?” 念浅安暗道果然是统治阶级做太久,她还真被伺候惯了,居然没觉得“柳树恩”给她擦嘴有什么不对,默默自己动完手,递回汗巾干笑道:“谢谢。” “柳树恩”静静看一眼染着酒渍的汗巾,缓缓摇头道:“脏了,送你。”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这话的逻辑真的对吗”的深思表情,收回汗巾点头,“行,洗干净再还你。” “柳树恩”倒没觉得她这话逻辑也不对,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念浅安端酒送客,“既然要长久共事,还是坦诚相见的好。从此’柳公子’是路人,下次再见我只认你是’六皇子’了小表舅。” “柳树恩”再次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被念浅安的话锋牵着走,不再纠结谁是谁谁喜欢的是谁,只无可奈何道:“说来说去,我竟不知你的心意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翻脸无情? 姑娘家矜持而坚贞的高尚品德去了哪里? 念浅安表示高尚是什么她没有,撇嘴道:“当然十分真零分假。只是我发现得早,还没喜欢你喜欢到死去活来呗。” “柳树恩”反驳无能,哪里受得住她老将喜欢二字挂在嘴边,偏偏说的都不是好意思,半羞半气地止不住脸红,认命地站起身道:“不是要出门逛街吗?你自己小心,我先走了。” 他心里有事,一时怼不过念浅安不要紧,先处理好那个人要紧。 念浅安点头离座,抬脚跟了两步默默停下,暗骂自己这么殷勤送“柳树恩”做啥子哟,杵在桌旁边自我反省边哦了一声。 “柳树恩”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并不说破,眼底浮起笑意脚步不停,自出了账房。 念浅安见他走得干脆,低低轻哼一声,蹲到地上掏出汗巾正准备细看,头顶忽然压下一片阴影。 “柳树恩”悄无声息地去而复返。 念浅安吓得险些原地弹起撞上桌角,小脑袋及时被“柳树恩”护住,耳听“柳树恩”没头没脑地沉声道:“十然只是我名义上的通房,我没碰过她。我也不会碰李四姑娘。” 说着揉了揉念浅安的脑袋,弯身矮下高度,勾唇笑道:“信不信由你。一言既出,我说追你就只会追你一个。” 仰头愣愣看他的念浅安被罩进放大加重的阴影里,他扶着桌角屈就她的高度,偏头蜻蜓点水地碰了下她微张的唇瓣,声音和动作一样轻柔,“盖个章……” 他很快直起身子,语速不可自控地加快,“盖过章了。我不会出尔反尔。” 亲完人表完态,跑了。 念浅安顿觉门扇开合门帘摆动的声音如重锤砸在心尖,耳朵嗡鸣血气上涌,她松开汗巾双手捂脸,脸红心跳化作嘤嘤嘤:什么鬼啦!刚才那个亲亲好、好苏哦! 一直觉得自己苏得很克制的念浅安成功被反苏,血槽半空蹲地不起。 院中放风的远山、近水却应声而动,迎上出来的柳树恩蹲身福礼,见他脸带红晕先是一愣,随即懊恼道:“柳公子勿怪,我们六姑娘突然说想喝酒,奴婢就上了果酒,竟忘了给您上茶水。” 二人只当柳树恩酒量渣,喝多了脸红。 柳树恩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任由二人误会,顺水推舟问道:“念六姑娘喝的是什么果酒?” “魏家酒肆的招牌荔枝酒。”远山答完抬手做请,“柳公子这边走。念妈妈往前头理货去了,奴婢送您出去。” 柳树恩若有所思地虚应一声,随远山往后门去。 脂粉铺子地段好,即便是后门小巷也僻静不到哪里去,柳树恩并不多逗留,冲远山颔首谢过就转身离去。 远山合上后门,没察觉巷口等活的闲帮若有似无地看了眼柳树恩离去的方向,转着眼珠嘿嘿一声,提脚就往闹市去。 这边远山毫无所觉地往回走,那边近水先进了账房,瞧见念浅安蹲在地上埋着脑袋,顿时吓了一跳,“六姑娘?您怎么了?” 念浅安抬起头,对上近水纯粹而关切的视线莫名有点做贼心虚,抿了抿嘴唇瞎扯道:“没事儿。我学我爹呢。我发现蹲在地上很适合思考人生,气血走得快脑子也转得快。” 她半空的血槽总算补满了,却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略引人遐想。 吹弹可破的小脸蛋晕着淡淡的红,看人的眼睛又水又亮,被果酒和某货“润泽”过的唇瓣一开一合,娇嫩水润得仿佛引人触碰 近水见状先笑后愣,“六姑娘……长大了。” 一时竟觉得不敢多看,忙扶起念浅安笑叹道:“我们六姑娘真是大姑娘了。怪道念妈妈非要讲死规矩,劳动您在外头见柳公子。” 念浅安默默瞥了眼近水:甭管大姑娘小姑娘在家里还是在外头,她都撩人不成反被撩了亲! 她心情复杂地吩咐道:“你们收拾一下,我去前头等你们。” 落后一步的远山跟着动手,拎起茶吊子奇道:“这还剩大半壶呢。六姑娘和柳公子没喝多少果酒,怎么一个两个的脸都那样红?” 近水不以为然道:“天太热了呗。” 远山一想也是,顿了顿又道:“我怎么觉着柳公子和以前不一样了?总觉得气质……有点变了?” 近水回以不屑,“柳公子还能怎么变?我们也就今儿正经见过他,连句囫囵话儿都没说上,能看出什么一样不一样的?” 远山一想果然是,错眼见桌下摊着一方汗巾,捡起一看讶然道:“怎么绣着六皇子的徽记?” 近水探头看罢,再次回以不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八成是六姑娘住在宫里时得的呗。瞧着都脏了,回头洗了再交给六姑娘就是。” 她袖起汗巾,拉着远山出了账房。 前头铺面雅间里,念浅安将“柳树恩”给的房契地契交给念妈妈,“新生意的契纸,妈妈替我好好儿收着。” 念妈妈见上头写着驰古阁,户主即不是念浅安也不是柳树恩,虽疑惑却不好奇,仔细收起来转而皱眉道:“姑娘可试探过柳公子?竟查不到他到底出自哪个柳家,京中能数得上数儿的柳姓人家里,竟也全无叫树恩的子弟,这可真奇了怪了。” 王强要是能在京城找出第二个“柳树恩”,那才真叫奇了怪了。 念浅安无从解释,只得含糊道:“有宫里和徐世子给他背书呢,总归不会是坏人。我没多问,横竖我找他只为合伙做生意。” 她说的是宫里,而不是六皇子。 念妈妈要是能多想就不是念妈妈了,闻言释然道:“姑娘说得是。本来也只是为着谨慎起见才查柳公子。如今铺面人手有了,房契地契又在姑娘手里,倒是不用担心柳公子会对姑娘使什么坏。” 念浅安回以一个超假的笑:妈妈你太天真了。你的柳公子使坏使惨了。 她默默抿了抿被盖过章的嘴,瞧见远山近水飘进来,就起身道:“妈妈忙吧,我们逛完街就回府了。有什么事儿,妈妈让奶兄去公主府见我,或是送信给我都行。” 念妈妈晓得她指的是驰古阁的事儿,忙保证道:“老奴一定替姑娘仔细盯着。” 念浅安放心飘走,将车架留在坊市街口的车马处,带着远山近水钻进闹市。 驰古阁是一回事,她名下的生意是另一回事,所谓逛街,其实是市场考察,琢磨点新路子赚钱,一不能和念甘然重样,二不能和以前她苏出来的魏家生意一样,越逛越琢磨就越令人头秃。 念浅安一边挠头一边大买特买,“都包起来带回府,回头慢慢研究。” 远山近水吭哧吭哧抱了满怀,两脸放光道:“幸好驸马爷回来了,不然您这个月的月钱可买不全这么多东西。” 安和公主不乱给女儿余钱,念驸马却是个很爱用真金白银表达父爱的好爹。 念浅安笑得一脸财大气粗。 远山和近也笑起来,“姑娘心情好了吧?头先您总发呆叹气,奴婢们都快担心死了。” 念浅安拍了拍俩二货的脑瓜子以示安抚,“我心情是好了,不过心眼还坏着呢。” 远山和近水对视一眼,立即想到刚刚离开的柳树恩,“姑娘的心眼怎么坏了?您是不是算计柳公子的本金了?” 念浅安表示不可说不能说,“我是那种算计别人钱袋子的人吗?” 远山和近水一脸“好下人不能唬弄主子”的忠正表情,“是啊。” 念浅安:“……” 她承认没喜欢上“柳树恩”之前,一开始确实是想算计“柳树恩”的钱袋子。 不过现在“柳树恩”成了楚延卿,她想算计的不是钱,而是人。 念浅安心里冒坏水,面上一脸冷漠,“……我是不是应该奖励你们实话实说。” 远山近水顿时羞涩道:“不用太贵重。足银的耳钉镯子就行。” 念浅安脸色更冷漠,“……好的。” 反正花的是念驸马的钱。 她挑了间看起来很老字号的金银铺子,才进门就听头顶响起熟悉的招呼声,“念六姑娘?” 第106章 这也能行 “靖国公夫人。”念浅安循声望去,就见裴氏扶着连翘正停在二楼楼梯口,身侧站着高出裴氏老大一截的徐月重,让人想看不见都难,“徐世子。” 远山和近水忙跟着行礼,早看出主仆三身份不低的掌柜娘子立即恍悟,也行礼道:“原来是念六姑娘大驾光临,招待不周万望见谅。” 说着见本打算离开的裴氏站定不动,便很有眼力介儿地引念浅安往二楼去,“念六姑娘这边请。楼上雅间还算清静,即方便挑选首饰又方便歇脚说话,您请移步。” 边介绍边将人领到裴氏跟前,裴氏伸出手笑道:“前儿在宫里没能和六姑娘说上话,没想到今儿竟这样巧,在这里碰上了。” 念浅安也伸出手,任由裴氏亲亲热热牵着她进雅间,深有同感道:“确实巧。” 徐月重见裴氏自顾自和念浅安寒暄,只得从善如流地抬脚跟上。 “夫人、世子爷、念六姑娘宽坐。”掌柜娘子想着裴氏握着念浅安手的亲昵状,态度越发恭谨道:“奴婢这就让人重新上茶点。” 她看出裴氏和念浅安另有话说,亲自带人换过茶点后,就躬身退出雅间。 念浅安听她自称奴婢,这才明白过来,“这家金银铺子是您开的?” 裴氏深看一眼念浅安,点头笑道:“原是我的嫁妆铺子,哪想老天垂怜,这些年竟做出了些名堂。名声越大风险越大,我是懒怠多管了,早两年就划去外院让府里幕僚操心。如今算不得是我开的。” “做生意又不是种地,老天可左右不了,全凭您的真本事。”念浅安对坐拥老字号金银铺子的裴氏竖大拇指,顿觉羡慕兼佩服,“您太谦虚了。” 裴氏闻言笑得见牙不见眼,招呼念浅安吃茶,“六姑娘也是来挑首饰头面的?这是买了些什么,竟这样多?” “给俩丫鬟挑些小玩意儿戴着玩。”念浅安简单带过,“一路逛过来瞧着新鲜好玩的,就顺手买了些。” 她本来还想让远山、近水慢慢挑首饰,借机考察下金银铺子,刚才听裴氏说得轻巧,越发觉得金银铺子费钱费人力,她还考察个啥子,果断放弃涉猎之心。 一旁连翘不解念浅安为何微露惋惜,笑着接口道:“六姑娘待下和善,竟这样疼身边丫鬟。” “说得倒像我不和善,是个小气不疼人的主子似的。”裴氏闻言对上连翘的目光,假意嗔怪道:“我这就大方一回,快快带人挑首饰去,看中什么尽管拿,都记在我的账上。” “奴婢厚颜沾六姑娘的光,也偏一回夫人的好东西。”连翘捂嘴笑,招呼远山近水道:“二位姐姐随我来,先找个地儿放下东西空出手来,我们再好好儿挑选首饰。” 远山和近水虚应着看向念浅安。 裴氏先笑道:“之前在东郊,你这两个丫鬟没少为你担惊受怕,行事倒也尽忠尽职,我瞧着欢喜,今儿只当是我补她们一份赏。” 念浅安一听这话自然不会假客气,远山近水见她点头,顿时眼冒绿光地跟连翘走了。 “我是特意来给李四姑娘定头面的,才选好花样正要离开,竟和六姑娘走了个对脸。”裴氏温声开口,半是解释半是唏嘘道:“头先她病过一场,没能跟着李夫人来府里春宴,今年少她一个,我倒觉得不习惯了。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没想到隔了一场宫宴,下次再见她就不是李四姑娘,而是六皇子妾了……” 如今这状况,她也只能私下送一份“添妆”聊表心意。 裴氏心下暗叹,又问道:“李家接了旨意怕是正忙乱着。去贺喜的下人回来说李夫人瞧着有些神情恍惚。你可去瞧过李四姑娘?她们娘儿俩可好?” 庶女嫡女前后脚做妾,李家再次成为八卦焦点,裴氏只做足礼数,没白目到真个亲自去“贺喜”。 念浅安见她满脸关切,忙捡着能说的说了,末了道:“您放心,菲雪姐姐不是一味自怨自艾之人。” 裴氏听出点别的意思,也意有所指道:“好好儿的小姑娘,竟这样时运不济。” 念浅安闻言微愣,裴氏张了张口正要再说,就见连翘去而复返,止步于雅间门外,身后并不见远山近水。 念浅安只当连翘另有事要禀,收起愣怔道:“夫人请便。” 裴氏点头离座,才出雅间就被连翘拉到一旁,听连翘低声道:“奴婢请掌柜娘子亲自招呼远山、近水,两位姐姐挑花了眼,一时半会回不来。您不如也避开,留念六姑娘和世子爷单独说说话儿?” 裴氏了然一笑,点着连翘嗔道:“就你花花心思多。” 连翘不以为杵,越发低声道:“您不也觉得能遇见念六姑娘,并非巧合吗?六姑娘又不是头一回来这儿,竟做出副不知这是国公府铺子的样子来。指不定就是故意的。徐妈妈倒是笃定六姑娘再无他念,叫奴婢说,小姑娘家的心思一时一个样儿,哪儿说得准呢。” 她只当念浅安是有意而为,殊不知经常独自光顾的是原身,结果从没偶遇过裴氏或徐月重,小心思未遂这么郁闷的事儿原身没让身边下人知晓,别说念浅安真不知金银铺子是徐家的,连远山、近水也不知道。 连翘想太多了。 裴氏也误会了,以前看不上原身性情骄横,现在反而觉得念浅安太过矜持,即觉好笑又觉可爱,听连翘点破后便有意“成全”念浅安,转回雅间故作无奈道:“说是珠儿不知怎么哭闹不休,莎儿哄不住,还是我亲自去看看。” 交待完儿子,又看向念浅安,“李四姑娘的事儿,桂仪比我更清楚,让桂仪和你好好儿说道说道。” 默默陪坐的徐月重皱眉起身,闻言脚下一顿,又见裴氏将连翘留下,略一犹豫应是道:“那就有劳母亲了。” 裴氏暗笑着离开,仿佛真是去找一同出来,另去别处闲逛的徐之珠和单怀莎。 连翘入内续茶,然后识趣地退到门外。 徐月重见状微觉异样,来不及细想就听念浅安开门见山道:“靖国公夫人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三司衙门出兵抓人的事儿,六姑娘应该已经听说了?”徐月重收回神看向念浅安,见她点头就接着道:“抓人的因由,外头还没传开。不过衙门里已经流传开了:那些接连被抓的臣子对朝廷有异心,近日来的一连串案件、事故,明面上是针对皇子,其实是冲着大历江山去的,为的是陷害皇嗣、惑乱朝纲。” 念浅安不无惊愕,“包括首饰局?” 裴氏当时在场,徐月重自然就知道了首饰局一事。 “包括首饰局。说是外臣收买内廷宦官,做局往六皇子、八皇子身上泼脏水,即便不能叫皇上父子生隙,也能叫东六宫互相猜忌、水火不容。”徐月重冷笑着嗤声道:“也包括六皇子纳李四姑娘为妾一事。竟也说是外臣构陷李家,有意离间武将新贵和勋贵,引三皇子、六皇子兄弟阋墙。就连大盗掳人案,也是那些个异心外臣拿椒房殿、内务府开刀,作乱京城的第一步。” “流言”诛心,无异于给那些被抓的臣子扣死了谋反大罪。 徐月重语气复杂地似笑似叹道:“想来不出两日,非议皇后的就该调转矛头,讨伐那些用心可诛的外臣了。皇后和六皇子并非仗势欺人,李家也会越发遭人同情。李四姑娘确实……时运不济。” 念浅安持续惊愕中,“谁定的案?四皇子还是……魏相?” “四皇子若是能有这份城府和手段,当日姜贵妃岂会毫无防备,被拖进首饰局的浑水里?”徐月重摇头又是一叹,“眼下这结果,一能铲除异己,二能帮椒房殿撇清干系,从首饰局的嫌疑人变受害者,三能了结大盗掳人案,四能推出四皇子,名正言顺添一笔风光政绩,如此老谋深算又杀伐果决的,自然是魏相。” 这也能行? 魏父真心不枉奸臣之名! 念浅安脑中疯狂滚过魏父几大奸佞恶名,顿觉身心又被虐了,苦笑着扼腕道:“果然不论对错,都不该随便坑人。” 本来想坑椒房殿,结果反而帮了姜贵妃。 这下姜贵妃不用又气又委屈地病歪歪了,靠着魏父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因势导利,椒房殿简直因祸得福,连带着闹大掳人案的于海棠,八成也能在掀出“异心”臣子一事上记上大功劳。 名利双收的是四皇子和魏父,大赢家是圣宠不衰的椒房殿。 不知道那位假侍卫真皇子会不会气吐血? 反正念浅安很想吐一口老血,忍不住吐槽皇上道:“皇上到底怎么想的?真这么结案,就不怕其他臣子寒心?” 异心谋反什么的,真心不是凡人能随便干的。 抓了那么多臣子,连朱门坊都空了几户,就算她不知内情,也不信有这么多二缺敢带着家族积极送死。 她都不信,其他臣工能信?皇上能信? 而徐月重叹的正是这个,“你以为魏相会做圆不全脸面的事儿?魏相这一出手,不仅能取信皇上,还能让其他人老实闭嘴。那些个被抓的臣子,深查之下竟没一个是真干净的,揪出的污点随便挑一个送到皇上跟前,都得挨重罚,如今再摊上’谋反’二字,本来不用死的也得死。” 魏父看不顺眼的异己,别人照样未必看得顺眼。 利益之下分个鬼敌我,顺便铲除异己的不单魏父一人。 何况所谓奸臣忠臣,全看皇上愿不愿意计较。 一旦皇上想计较,本来大家都有的小污点能无限放大,也能变成十恶不赦的死罪。 念浅安听懂了,然后给跪了:皇上对魏父才是真爱吧?皇上对魏父的宠信简直稳的一匹! 徐月重见她表情有点呆滞,不由奇道:“怎么,树恩没和你说过这些?我记得他说过,今儿会找你谈驰古阁的事儿。” 说着一顿,越发奇道:“你刚才说不该随便坑人,你坑了谁?” 念浅安哂笑,“……没谁,坑的是我自己。” 说罢正好跳过虐身虐心的话题,顺着话茬道:“树恩树恩叫得挺顺溜啊徐世子。小表舅这小名不是连皇上、皇后都不知道吗?” 徐月重愣住,沉默片刻赧然反问,“你……都知道了?” 第107章 小虐怡情 念浅安哼哼着点头。 徐月重突然觉得连翘主动避到门外正好,雅间够深够大不用担心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遂不再刻意遮掩道:“六姑娘说得其实不错。宫里确实没几个人知道,宫外知道树恩的却不在少数。比如当日赴春宴的男宾,就有不少人知道我有个知交小友’柳树恩’。 再比如我身边的亲信,也都知道我私下替’六皇子’办的事儿,多由’柳树恩’代为接头转达。树恩需要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在外行走,倒造就了宫外不知他真身份、宫里鲜少人知他假身份的怪像……” 说着见念浅安表情略冷漠,不由越发赧然,语带歉意道:“我见你和树恩常私下约见,他又为了你特意进宫取药,还当你早知树恩就是六皇子。上次去庄子探病,才发现你并不知情。树恩不说,我不好越俎代庖擅自说破。” 然后发现念浅安表情更冷漠了,只得放弃干巴巴的解释,哂笑道:“听六姑娘的语气,应该不是树恩先坦白,而是你先发现的?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觉得楚延卿的乔装可谓很成功,真心好奇念浅安是怎么察觉的。 念浅安皱着鼻子哼道:“身形、武功、言谈举止。” 真实锤不是和假侍卫的奸情有关,就是和她看过半果的“柳树恩”有关,自然不能说。 于是只说外在的种种细节破绽。 徐月重听罢即讶然又放心:如果不熟悉楚延卿,又和柳树恩无深交,对这“二人”都没有一定了解的话,倒是无法轻易窥破马脚。 他感叹之余有些意外,目露审视地细看念浅安一眼,“六姑娘当真心细如发。” 念浅安毫不谦虚地点头,“一般一般。” 徐月重失笑,随即想起经他手铺排下去的那份计划书,不由越发觉得好笑,新奇道:“六姑娘以驰古阁为引子的计划书,我看过了。你可知道我得了树恩的首肯后,安排手下亲信照着做时,他们是什么反应?” 那些或勇武或耿正的手下们晓得要办什么事儿时,当场脸就绿了。 念浅安的计划书竟一味剑走偏锋,单竖一个驰古阁做明面上的靶子,暗地里要他们干的不是勾搭飞鱼卫家中女眷,就是蛊惑飞鱼卫家中子弟的阴险勾当。 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不能说不可为,但实在太娘儿们气太上不得台面,对他们那些自持正义的武夫来说,简直是邪道,不屑做吧还不得不做,各个都觉得差事比人生还艰难。 念浅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道:“委屈徐世子的手下大材小用了。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飞鱼卫哪是好啃的骨头,硬碰硬得碰到猴年马月去?倒不如试试从内部着手。真能让飞鱼卫内宅着火倒省事儿了。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飞鱼卫能在外头吆五喝六,能保证家里女眷子侄都一条心?” 以前是没人敢动飞鱼卫,现在楚延卿铁了心要动飞鱼卫,有啥手段尽管使,管它正当与否阴不阴险。 徐月重好笑的是念浅安一小姑娘,是怎么做到毫不脸红地写出那一篇大白话计划书的,他忍着笑道:“正如六姑娘所言,我们只看结果如何。等驰古阁开张,那些铺排下去的事儿也该有所成效了。何况树恩那里已经收到确凿消息,飞鱼卫横行霸道,可不单是在京城里。” 京城以外的恶行,应该和孔震无关。 念浅安默默在心里接了一句,滋味难言地表示鼓励,“我动嘴你们动手,具体能做成什么样儿我也没十足把握,徐世子加油。” 徐月重没忍住笑,颔首道:“六姑娘过谦了。” 念浅安也跟着颔首,“好说好说。” 徐月重见状微微挑眉,边替彼此续茶,边试探问,“六姑娘似乎兴致不高?” 念浅安想到魏父和“柳树恩”,捧着热茶呼呼道:“今天接连被虐,兴致高得了才怪。” 徐月重也吹了吹热茶,暗道念浅安并无明显外伤,应该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虐,不禁越发疑问,“六姑娘被谁虐了?” 念浅安实话实说,“喜欢的人。” 徐月重险些喷茶。 念浅安见他脸色瞬间尴尬,才反应过来是原身的锅,“……我说的不是你。” 徐月重更尴尬了,“……我知道。” 他只是被念浅安的直言不讳吓到,除了尴尬并无其他想法。 因他早前对原身的印象只停留在“公主府的娇生独女”上,直到春宴一事时都不曾记清念浅安是何模样,后来做了中间联络人才算略有神交,再有探病时一番深谈,才对念浅安生出全新认识,且印象即深刻又鲜明。 甚至怀疑春宴一事另有误会,至少他几次和念浅安接触下来,并不觉得念浅安对他有意。 何况事情已了,他本就不甚在意更无心计较,如今因“公事”和念浅安相交,再看眼前颇有些男儿豪爽的小姑娘,只觉和同僚、属下相处般自在,短暂尴尬过后,反而委婉告诫道:“六姑娘若是不忿被喜欢的人虐,大可以虐回去。只不过要用对方法,别以身犯险,最后反而伤了自己。” 念浅安默默给徐月重的人品点赞。 果然能成为知交好友,为人处事总有契合之处。 于某些方面上,徐月重的思维方式其实和“柳树恩”一样简单纯粹。 她没找错人。 以徐月重和“柳树恩”的老铁交情,很适合用来上保险。 她只说不再喜欢“柳树恩”了,可没说不会喜欢上楚延卿。 盖章什么的不算数儿,她要是相信楚延卿能立马能被她气得开窍,一味坐等楚延卿追她,八成最后坑的还是自己。 好容易初恋,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她才不会坐视“初恋注定没好结果”的铁律砸到头上,既然还会因“柳树恩”的一言一行脸红心跳,还是顺应本心继续苦逼……吧。 谁先喜欢谁谁就输了,她已经输过一次,下次论也该论到“柳树恩”了。 假装翻脸无情是一回事,小小报复一下出出邪火是另一回事。 念浅安顿觉如此理智的自己略可悲,然而心里坏水冒得贼欢快,半点不亏心地嘿嘿笑道:“不用徐世子提醒,我也想好用什么方法虐回去了。早先我说我喜欢他时,他还想跟我继续装傻。现在我说不喜欢他了,他倒信誓旦旦要追我。我不理他,吊着他虐够了再说。” 徐月重先是被她笑得莫名发寒,然后就被成功带歪了,“……追你干什么?” 念浅安很有耐心地解释了下追的意思,继续嘿嘿嘿道:“古有三顾茅庐,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分耐性和真心,光嘴上跑火车有什么用,形式上的负责鬼才稀罕。以我和他身份立场,一旦两个人那啥了,牵扯的可不单是儿女私情。他做不到以心换心,我也不用犯愁了,省得再掺和进他家里那摊子破事儿里。” 徐月重闻言顿觉自惭形秽:枉费他自认没少读书,还在兵部、五城兵马司兼任司职,居然没听过火车是什么鬼,也领会不到“那啥了”究竟是哪啥了。 实在不好意思听一句问一句,又见念浅安总算露出些神采来,不忍再次告诫她小姑娘家别太豪放,只得顺着话茬艰难地聊下去,“听六姑娘的意思,似乎有些介意对方的家世?既然家世不匹配,六姑娘又说不喜欢对方了,倒不如干脆些撂开手。” 硬着头皮说出这两句,忍不住按了按额角苦笑道:“这种事,我恐怕帮不上忙。六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等家慈回转,再向她老人家讨教一二。” 和裴氏说不顶用。 何况念浅安也不可能和其他人说,反过来提醒道:“徐世子就当拿我练手好了。小孩子长得很快的,说不定过几年你就能帮小公主病拿主意了。” 在徐月重眼里,念浅安确实和徐之珠没什么差别,闻言先是愣后是惊,心思歪到将来可能也要面对女儿如此情思,顿觉额角更疼了,忙心惊肉跳地把话题接回去,“先不说其他,只说六姑娘已经拒绝对方,又说要吊着对方,我倒糊涂了,六姑娘到底是只想虐回去,还是真的不喜欢对方了?” “小虐怡情。”念浅安脸皮超厚地先点头后摇头,“嘴上说不喜欢,心里还是喜欢的。” 徐月重一个头两个大,半晌才绕明白,“所以六姑娘其实是很愿意吃回头草的?” “好马不吃回头草。”念浅安一脸正经地答道:“除非很好吃。” 徐月重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六姑娘果然爽快!” 边笑边端起茶盏和念浅安碰杯,“以茶代酒,六姑娘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他深觉和念浅安相处不仅自在还很有趣,定下私交后,还能顺便看念浅安和她喜欢之人的好戏。 念浅安乐见徐月重入坑,又见徐月重很君子地不追问对方是谁,反觉正中下怀,遂重重碰杯道:“那我就拿大和徐世子以朋友论交情了。” 徐月重朗声笑,想了想念浅安的年纪道:“再喊世子就见外了,六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徐大哥。” 念浅安表示不介意,暗叹传说中的冰山世子爷真的不冰山,热络起来真的很有老大哥范儿。 二人相谈甚欢地把茶干了,守在门外的连翘却被徐月重的大笑声惊到了,她从没听徐月重笑得这么大声过,一边觉得惊奇一边好奇二人怎么了,正准备偷偷瞄一眼,就听身后一阵不大不小的脚步声停在门外廊下,她忙转过头,脸上惊奇没来得及收回。 越过她看向雅间内的徐之珠亦是一脸惊奇,随即鼓起小脸高声喊人,“爹爹!珠儿回来了!” 边喊边扑进徐月重怀里,偏过头暗暗瞪念浅安,“念六姐姐,你怎么也在?” “贵府铺子开门做生意,我怎么不能也在?”念浅安笑眯眯瞪回去,瞧见单怀莎主仆和徐妈妈跟着进来,就冲徐妈妈颔首打招呼,“赶巧遇见靖国公夫人和徐大哥,就多说了几句话。” 她称呼换得顺溜,徐妈妈和连翘暗搓搓交换了个眼神。 单怀莎仿佛未曾察觉称呼上的变化,上前抱下徐之珠,笑看徐月重道:“大姑娘给世子爷带了小吃,世子爷可要尝一尝?” 说罢才正眼看向念浅安,微微笑道:“念六姑娘也尝尝?” 第108章 我们谈谈 单怀莎的大丫鬟闻言看向徐之珠紧紧攥着小吃的手,眼神一闪上前帮着哄道:“大姑娘忘了我们姑娘平时是怎么教导您的了?念六姑娘是客,大姑娘可不能只顾着对世子爷的孝心,倏忽了客人。” 脑中想着刚才远远就能听得见的朗声大笑,嘴里飞快地低声道:“难得世子爷这样欢喜,大姑娘别扫了世子爷的兴。” 她和单怀莎一左一右簇拥着徐之珠,这句话竟避过众人耳目,只叫徐之珠一人听了个清楚明白。 徐之珠攥着小吃的胖手用力得肉窝都鼓了起来,脸色难看地怒瞪念浅安一眼,回头面露迷茫地看向徐月重,忽然笑着点头道:“珠儿请爹爹吃好吃的,珠儿也帮爹爹待客!” 边说边笨拙地拆开油纸包,捧到徐月重跟前让他挑出一块,然后很尽责地亲手抓了块小吃,颠颠举到念浅安嘴边,“念六姐姐,你也吃!” 小胖手满是油脂,捏到变形的小吃馅儿都快爆出来了,看着实在略倒胃口。 徐月重嘴里嚼着小吃一时做不得声,微微皱眉看向徐妈妈,偏单怀莎一侧身,正巧挡住他的视线,也叫徐妈妈不能及时上前,自顾抿嘴笑道:“大姑娘真是又乖巧又体贴。” 徐之珠听了夸奖越发来劲儿,催促道:“念六姐姐,珠儿喂你,你快吃啊!” 她想恶心念浅安,可惜念浅安半点不觉得恶心,暗道徐之珠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能脏到哪里去,一脸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乐呵表情,“多谢小公主病的好意啦。” 她低头一口叼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得喷香。 徐之珠看了眼油腻腻的小胖手,又看了眼吃得贼开心的念浅安,小表情又震惊又呆滞。 念浅安心里暗笑,嘴里客气道:“意思意思行了,我刚喝了不少茶水饱得很,不用你个小短手再费劲喂食。” 徐之珠气鼓鼓地去看徐月重,“爹爹,念六姐姐又说珠儿坏话,珠儿的手才不短。” 徐月重咽下小吃咳了一声,忍着笑接过徐妈妈递过来的手帕,擦完女儿的手又擦了擦女儿嘟起的小嘴,不答反问,“怎么没和你祖母一起回来?” 徐之珠一愣,垂着眼的单怀莎也是一愣,看向连翘疑惑道:“姨母去找我们了吗?什么时候离开的,竟没遇上。” “夫人才离开不久。”连翘含糊其辞道:“想来是走岔了道儿,两厢错过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噔噔脚步声,远山近水边进屋边咋呼道:“连翘姐姐!我们帮你挑了几样好玩意儿。” 瞧见一屋子人忙收敛住满脸红光,将挑好的首饰塞给连翘,代为禀报道:“掌柜娘子说靖国公夫人晓得徐大姑娘回来了,就没再回转,在车里等着世子爷、徐大姑娘、单姑娘一块儿回府。” 念浅安没眼看远山、近水耳朵上手腕上银光乱闪的首饰,闻言顺势起身道:“今天实在多有叨唠,又偏了贵府的好东西,我去给靖国公夫人道个谢也该走了。” 裴氏大方,远山近水还真不客气,给什么拿什么,她都替这俩二货脸红。 徐月重却觉得主仆三物以类聚,边做请边低声笑道:“无妨。不单家慈欢喜你这两位丫鬟,我也得多谢六姑娘。” 要不是楚延卿抬出安和公主和念浅安,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摘出他,又给他补了之前销掉的假,这两天也没空陪裴氏和徐之珠。 念浅安秒懂后不脸红了,侧身让道,目光落在抱着徐之珠和徐月重并肩走的单怀莎身上,突然“啊”了一声。 众人止步回头,徐月重挑眉问,“怎么了?” 念浅安忙摇头,“没事儿。” 她忘了和“柳树恩”说,单怀莎私下也在暗查他的事。 转念一想王强靠着三教九流都查不出啥,何况单怀莎用的都是些内宅人手,甭管单怀莎抽什么风,横竖牵扯不到楚延卿真身上。 她如是思忖,徐月重想的却是刚才二人对面而坐时闻见的果酒味儿,遂关切道:“六姑娘在别处喝过酒?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如我送你一程?” 立即接收到徐之珠黑脸的念浅安顿觉心累,懒怠招惹熊孩子,“真没事儿。徐大哥放心,我的车就停在市坊门口,车夫和跟车的婆子都是齐全的。” 徐月重不再多说,等念浅安拜谢过裴氏离开后,就打马在前头开路。 车里徐之珠噘嘴嘟囔道:“祖母,念六姐姐吃了珠儿用手喂给她的小吃,她、她不嫌脏吗?” “珠儿也没少喂祖母和你父亲、徐妈妈。我们可曾嫌弃过珠儿?”裴氏此时无法细问,只和徐妈妈、连翘暗搓搓乱飞眼神,温声哄徐之珠道:“可见念六姑娘不见外,也拿珠儿当可人疼的晚辈看呢。珠儿告诉祖母,你喜不喜欢这样的念六姑娘?” 徐之珠皱着小眉毛想了片刻,高声道:“比起念六姐姐,珠儿更喜欢念大姐姐!” 念甘然送了她不少益智玩具,这两天几乎没离过手。 裴氏摇头失笑。 另一辆车里,单怀莎的大丫鬟却是摇头冷笑,“奴婢不信这么巧,偏念六姑娘偶遇国公夫人和世子爷,偏国公夫人和咱们错过了,竟单剩下世子爷和念六姑娘两个独处一室,连翘还巴巴地守在门外探头探脑,这是防贼呢还是做贼呢!” 单怀莎笑容恬淡,攥在手里的帕子却越绞越紧,想着念浅安那一声声亲昵的徐大哥,面上完美的笑浮上一分厉色,“你刚才去见那人,可得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大丫鬟冷笑变嗤笑,“奴婢原还心疼姑娘的银子白打水漂,那些个婆子找的闲帮半点用都没有,竟查不出柳公子的底细。哪想老天都帮姑娘,刚打发掉那帮人,就有闲帮卖了条得用的消息。说是瞧见柳公子鬼鬼祟祟地出入念六姑娘的脂粉铺子,二人少说独处了大半个时辰,还是远山亲自送出后门的。” 说罢咯咯得意道:“这才叫真凑巧呢。奴婢原还不上心,如今看来念六姑娘真正是水性杨花,前脚和柳公子私会,后脚又来兜搭世子爷!” 她恨恨呸一声,单怀莎却不气不恼,厉色褪去忧愁上脸,“总要让世子爷和大家都瞧清楚,念六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是。可不能让姨母和世子爷都被她蒙骗了。” 大丫鬟眼珠一转,“奴婢听说,渔阳郡公和念六姑娘是青梅竹马,前阵子还撇下差事亲自去接念六姑娘回城……” “柳公子家世低微容貌有损,确实上不得台面。”单怀莎意有所指道:“渔阳郡公的身份和份量倒是正合适。你这提议不错,该放什么话出去,不必我教你吧?” 大丫鬟忙道姑娘放心,“奴婢早和府里那些长舌婆子套好交情了,奴婢晓得怎么做,定不会牵扯上不相干的世子爷。” 单怀莎微笑点头。 念浅安则点着头猛打了个超大的喷嚏,吸着鼻子自言自语道:“哪个吃饱撑的在背后念叨我?” 边吐槽边翻拣几乎塞满车厢的剁手成果,分出两大份放不长久的吃食吩咐道:“给小透明和菲雪姐姐各送去一份,请她们尝个新鲜。” 她发现买的确实都是好东西,但人家早做老口碑了,她想后来居上貌似略难。 念浅安摊在大包小包里另谋财路,自有跟车婆子立即领命,拎着包裹先往永嘉候府和李家奔走。 徐氏一听是念浅安送的,顿时眉开眼笑地厚赏跟车婆子,折回身翻看包裹,拉着女儿感叹,“东西不稀罕,难得是六姑娘的心意。她这样惦记你,我也就放心了。” 女儿做了皇子妾,她就是想见也无法常见,只一味盼着念浅安身份便宜,能代她多看顾女儿。 李菲雪晓得徐氏慈心,不愿徐氏多伤怀,故意玩笑道:“这是安妹妹送我的,我可不分给母亲。母亲别偷懒,快帮我算算能折多少银票散银傍身。坐了大半天,我这算盘打得眼都花了,母亲容我歇一歇。” 徐氏哪有不应的,忙让丫鬟抱上包裹,送李菲雪回院子。 一进院子不用李菲雪吩咐,刚换到李菲雪身边没多久的丫鬟们就齐齐退下,将包裹安置进耳房,并不跟进屋里伺候,只聚在一起枯坐耳房。 她们只觉李菲雪行事古怪:自从大病一场后就不爱留人近身伺候,等出了十姑娘的事儿后,竟放了身边老人的身契,净挑些老实木纳的新人用,虽给了她们露头的机会,却不给她们亲近的机会。 这些定下跟进皇子所的丫鬟们心里即茫然又不安。 转进内室的李菲雪脚步微微踯躅,盯着投映在屏风下的人影,心里也有些茫然和不安:屋里有人! 她重生后生怕夜里惊梦漏出什么不该说的梦话来,从不留人在内室伺候,内室怎么会有人? 茫然不安化作恼怒,转过屏风呵斥道:“谁在里头!” 话音未落险些惊叫出声,忙死死捂住嘴咽下惊骇,含糊着声音脱口道:“六、六殿下!” 屏风后晓窗旁,长身而立的不是楚延卿又是谁? 他冷清的脸透着不正常的白,鬓边挂着不知怎么来的清透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身上穿的并非皇子常服,倒似哪家出身不显的寻常公子哥儿。 仿佛已经在窗边等了很久,站得有些发僵的手脚应声而动,抬手比在唇边虚了一声,“我来没有恶意,还请李四姑娘别惊动其他人。” 李菲雪下意识点头,却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想前世关于楚延卿的种种传闻。 成年后的六皇子日渐暴戾、阴郁、狠辣,几乎无人能压服得住。 但那都是前世的事。 现在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背着人摸进她屋里,是特意来见她的。 李菲雪极力冷静下来,虽无法抑制住打颤的双手,但再开口的声音是稳的,“小女见过六殿下。” 她蹲身福礼,以行动表明她会听话,不会惊动他人。 楚延卿见状有些意外于李菲雪的机变,原本微皱的眉心豁然松开,指了指椅子道:“李四姑娘,我们谈谈?” 他越是淡然温和,李菲雪心里就越紧张,强撑出笑脸应声,摸到桌边坐下,哑着嗓音开口,“六殿下请明示,您想谈……什么?” 第109章 合作愉快 语气恭敬,态度平和,并没有半点怨恨或慌乱。 楚延卿越发意外,不由沉下心正视李菲雪,目光触及她同样残留着红肿的双眼,脑中刚浮现出念浅安揪着眼皮哼哼的模样,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勾出上翘的弧度,原本疏淡的语气透出几分柔色,“看来念浅安昨天来看你,果然没少陪你哭。她那样子,倒似比你还伤心。” 李菲雪自认很熟悉上位者所谓谈话是什么架势,乍听此话却忍不住先愣后惊,忙急切道:“安妹妹见过六殿下了?她若是因为我的事说了什么话冲撞了六殿下,还请六殿下别和她计较。安妹妹直来直往惯了,绝非有意冒犯六殿下……” 她对念浅安的事,比对自己的事更紧张。 楚延卿见她不似作伪,这才真正对眼前这位印象模糊、不得不委身做妾的小姑娘生出三分同情二分歉意,更有五分赞赏,“你肯这样为念浅安着想,不枉她喊你一声菲雪姐姐。你放心,她没有冒犯我,我也不会和她计较。何况她并未多说你的事,只让我别逼死你。” 李菲雪听他语气微带苦笑,心下越发愣怔,面上急切褪去,耳听逼死二字忙垂下视线正色道:“六殿下言重了。小女对做皇子妾一事并无怨言,只求六殿下能给小女一席容身之地。” 楚延卿盯着她看,一时竟看不出她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片刻后也垂下视线正色道:“我既然来见你,就没想和你虚以委蛇。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旨意归旨意,你若是不愿,我总有办法让你全身而退,不必进皇子所委身做妾。” 说着一顿,表露出歉意的语气微透冷冽,“这事说到底,你是受我连累。有人想害我,才会算计到你头上。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是不甘不愿,我自当替你善后。” 李菲雪猛地抬起眼来,万万没想到会从楚延卿口中听到对不起三个字:前世她所知所闻的六皇子令人闻风丧胆,今生她切身面对的六皇子竟和传闻大相径庭,不仅平易近人,还肯这样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 心下大震的同时不无惊喜:也许,也许老天让她陷入如此境地,于她不单是劫难,而是另一种机遇呢? 比起她赔上性命看透的三皇子,风评不显的六皇子至少在此时此刻,还存有一份赤诚的少年心性。 她早就不求什么情情爱爱,只求能用既定亲事换取实实在在的好处。 如果能借此为李家垒砌强硬靠山,她别无他求。 李菲雪心头一热,说不清是酸涩是期翼还是释然,她直视着楚延卿一字一句道:“六殿下明鉴,小女绝无半句虚言。如果要撇下家母,抛下李家,再也无法和家人天伦和乐,又算得上什么全身而退?六殿下不必为小女多费心思,只求六殿下将来能看在小女的份儿上,庇护李家一二。” 楚延卿挑眉对上李菲雪的目光,默然片刻后轻声道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信。我会给你容身之地,也会给李家脸面。你想做风风光光的六皇子妾带擎李家,我可以配合你成全你。” 说着不再费心揣摩李菲雪有几分真假,将来是否会反悔,只盯着李菲雪面露审视和告诫道:“你要的面子我都可以给你。但皇子妾本该得的里子,我一分都不会给。你若是想做宠妾,也只能做个空有名头的宠妾。李四姑娘,你想清楚了?” 李菲雪并非未经人事的真小姑娘,哪里听不出楚延卿的话外之意:他要她做个守活寡的假宠妾。面子和里子只能二者选一,且只有一个选择。 别人听来或许残酷,李菲雪却觉求之不得。 和她早已厌倦的情爱无关,只和她一心希求的利益有关。 亲事变交易,正合她的心意。 她再次以行动表明立场和态度,离座行大礼,口中决然道:“小女李菲雪并李家,愿一生追随效忠六殿下。” 额头随着落地的话音一同碰上砖面,她看着自己倒映地砖的模糊脸庞,一颗心前所未有的踏实。 前世第一次见楚延卿时,她也如此刻般俯首跪地,确切的说,当时她跪的是公主府的灵堂。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打在脸上身上又冷又疼,她和徐氏被丢在灵堂外,走不得闯不得任由来往吊唁的宾客看尽丑态,她更记得那天最后一个到场的是楚延卿,他踩着雨水经过她身边时,掠过她身上的目光比雨水更加冰冷,更加令她针扎似的疼。 她满心羞恼地抬眼去看,就见楚延卿上完香,正碰上先一步来给念浅安吊唁的魏明安,二人颔首致意后竟驻足说起话来,也不知说了什么忽然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直到重生后的头几晚,她依旧会被那两道难以形容的冷厉视线惊醒。 她看不懂二人眼中的情绪,也不明白全无交集的楚延卿和魏明安,为什么会亲自给念浅安吊唁。 万幸前世恶梦已成云烟,她不用再像做三皇子妾时那样,想方设法地避开六皇子府。 今生楚延卿注定另娶他人,魏明安已无缘再做六皇子妃。 魏家会如何她管不着,未来主母会是谁她不想管,她要做的只是讨夫主“欢心”,保自己和李家一世安宁。 既然无法安静平和地重新来过,躲不开有心人的算计,不如放手一搏做好六皇子宠妾,努力为自己和李家争出另一条活路。 事在人为。 没有人比经历过连番变数的她更能体会这句话的深意。 前世她对楚延卿只有害怕。 今生她对楚延卿除了敬畏,更迫切的是秉持一份虔诚忠心。 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能和楚延卿交换好处的? 李菲雪自嘲一笑。 心道世上没有白得的好。 她会做好本分。 她会做得比以前更好。 李菲雪深呼一口气,庄而重之地深深叩首。 楚延卿见状略受惊吓,“……李四姑娘,你起来说话。” 他虽然是来摊牌的,但自觉言行已经尽量柔和,实在不解李菲雪这样到底是不怕他还是太怕他,只得哂笑着抬了抬手,“我不好扶你,你还是先起来吧。” 李菲雪闻言忙自己站起身,面上神色仍带坚毅,“小女愿做空头宠妾,六殿下可愿接受小女投诚?” 敢说敢做这一点,倒真心不愧是念浅安看重的手帕交。 楚延卿想到这里神色越发柔和,颔首道:“你该得的面子我必然会给。我说到做到,希望你以后也能说话算数,别忘了今天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李菲雪听他语带警告反而觉得安心,微微笑道:“六殿下放心,小女省得。” 楚延卿见她越发从容镇定,暗暗点头的同时不由松了口气,沉默片刻摸了摸鼻头,轻声道:“皇子妃之位,我心中已有人选。我若是娶她,就只会对她一人好。给你的’好’有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从小到大只欺负过原身一个,有过亲密接触的也只有念浅安一个,此刻撂完“狠话”后面对不比念浅安大多少的李菲雪,竟有些无以为继的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多解释了一句。 李菲雪越发惊奇传说中的六皇子居然这么“体贴”,微愣后并不在意他想娶谁,只郑重道:“小女明白。宠妾是给外人看的,等皇子妃进门后,小女必定本分服侍,尽心辅佐六殿下和皇子妃。” 楚延卿不得不高看李菲雪一眼:这种不似妾室反似下属的相处模式虽然有点古怪,不过正中他下怀。 和明白人说话不累。 他该庆幸李菲雪不是那种难缠的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像爱自作聪明的人。 一边意外此行竟这样顺利,一边起身颔首道:“今天多有惊扰,我这就告辞了。希望以后……我们能合作愉快。” 李菲雪忙送到窗边,脑中不禁滑过念浅安安慰她的话:六皇子私下里竟真的不难相处。 她看着楚延卿不雅地翻窗台,然后优雅地飞走,忍不住无声笑了笑,笑容透着真切的光彩,仿佛近日来浑噩的心中照进一束强烈的光,实实在在握住了明晰确切的目标和方向。 李菲雪精神一振,静坐半晌盘算着如何做好宠妾,抬脚往徐氏的院子去。 徐月重回府后也正抬脚往内书房院子去,一进院门就见清风潜云迎上前,“世子爷,柳公子等了您有一会儿了。叫了盆热水说是要净面,就将小的们都赶了出来。” 边说边举高盛着茶壶茶盏的托盘,表示是柳公子反客为主,不是他们没招呼好客人。 徐月重心下了然,接过托盘挥退二人,矮身钻进内书房,错眼就见“柳公子”听着脚步声扯下敷脸的热毛巾,露出挂着水珠的微白脸庞,就摇头笑道:“怎么?假面具没倒腾好,倒跑来我这里借热水’卸妆’?” 楚延卿去见李菲雪前自然要卸掉伪妆,飘出李家前又暗搓搓乔装一番,结果时间仓促没弄好假面具,等徐月重的时候干脆又卸掉了,闻言重新绞一遍毛巾烫脸,舒服地长出一口气道:“今天出来没带林松他们,我一个人还真倒腾不好。” 林松正是真六皇子暗卫头子。 徐月重放下托盘分茶,闻言便知楚延卿应该是去了什么不方便带暗卫的地方,“你这是打哪儿来?” 楚延卿随手丢开热毛巾,侧身歪向二人之间的高脚桌拿茶盏,边啜了口茶边随口道:“刚去见过李四姑娘。” 徐月重神色微凛,凑近楚延卿低声问,“她知道些什么?难道除了那个早已死透的宫女,她还知道其他和做局之人有关的线索?” 楚延卿见他误会,便摇头解释道:“她叫那宫女掳走后就被下了药昏睡不醒,知道的细节比我们还少,哪里问得出其他线索?我去找她,是为其他事。” 徐月重倒也不觉得失望,只顺口奇道:“什么事儿?” 嘴里反问,鼻尖却微微一皱,只觉楚延卿呼出的气息中除了茶香,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这酒香略熟悉。 他好像刚在念浅安身上闻到过? 第110章 交友不慎 徐月重转念一想楚延卿今天见过念浅安,一起吃过酒并不稀奇,遂也不刻意点破,只做出洗耳恭听状,凑近细闻,倒是越发肯定楚延卿呼出的酒味和念浅安如出一撤。 楚延卿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他问便也不隐瞒,将和李菲雪所谈简单说罢,似笑非笑道:“那些盼着我和三哥明争暗斗的人只怕要失望了。三哥从来爱做好人,会因李十姑娘亲近李家,却不会因李家和我起龌蹉。李四姑娘敢代李家说出效忠的话,可见心里清楚李长茂是什么态度。” 李长茂是李菲雪父亲的名讳。 徐月重听着只觉匪夷所思,皱眉道:“你何必多此一举?李家虽交游不广、在京中根基不稳,好歹是武将新贵,何况李大人任的是都督佥事。就算你无意收拢李家,也不该这样亏待李家嫡女。纳便纳了,何苦分什么真宠假宠。要是叫李大人知道了,惹恼了李家岂不是适得其反?” 楚延卿明白他的意思,但不赞同,“比起庶女,李长茂也许更偏向嫡女。但比起嫡子,李长茂更看重的却是庶长子。他任的是后军都督佥事,倒任由李夫人将两位嫡子送去外家所在的西北军营历练,只将庶长子带在身边。 正经嫡子竟要避让庶子锋芒。虽算不上宠妾灭妻,在你看来也许是武将世家的常态,但于我李长茂这就是嫡庶不分、行事欠章法。李家值不值得扶上墙,与其看性子中庸的李长茂,不如看李四姑娘能做到什么地步。” 有其母必有其女,他高看李菲雪,对徐氏及徐氏那对舍得下京城繁华的嫡子,同样不吝啬好感和期许。 徐月重一时无话可说:武将世家确实大多不分嫡庶,只讲究各人能耐。一如他能稳坐世子之位,凭的不单是嫡长子的身份,而是得靖国公认可的真本事。拳头才是硬道理,底下或嫡或庶的兄弟即便有些小心思,也只能老老实实做他的左臂右膀。 楚延卿见他沉默不由一笑,意不在说服徐月重,只交待道:“等兵部吏选时,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位置,要是李家那两位嫡子肯上进,就挑个时机将他们调回京城。” 徐月重点头应下,失笑道:“人还没纳进门,这就开始为未来舅兄打算了?” 楚延卿被打趣得神色略别扭,看了眼徐月重道:“李四姑娘眼下瞧着是个见事通透的,我既然和她达成协议,总要回报些诚意。想来我喜欢的人也乐见我对她’好’。” 徐月重险些又喷茶。 暗暗苦笑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前有念浅安后有楚延卿,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找他表露小儿女情思? 一想自己比楚延卿大四岁,又确实算得上过来人,只得再次化身老大哥,从善如流地关切道:“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我竟一点不知道?” 他这下是真心奇了:在他看来楚延卿受出身影响,从来心思只放在公事朝政上,别说屋里那位十然形同虚设,只说多少好人家的姑娘有意做六皇子妃,楚延卿却连正眼都没给过,不是楚延卿眼界高城府深,而是他深深知道,楚延卿根本就没开这方面的窍。 徐月重顿觉不用等女儿长大,已然体会到什么叫做“家有愣头青初长成”的复杂心绪。 楚延卿见他先惊奇后发愣,神色不由越发别扭,“其实也说不上喜欢。就是……就是放不下她。是她先招惹我,招惹完就想撂开手,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家?我原先就看不上她的为人做派,现在好容易有些可取之处,却又不顾自家名声,我总不能坐视她拿闺誉胡闹而不理。” 他这“放不下”的理由实在牵强。 徐月重本来还一脸“我家小友居然情窦初开了”的欣慰表情,听完真愣了,心头一动脱口道:“所以你打算把她追回来?” 楚延卿瞬间一脸“我家老友果然是情场前辈”的憋闷表情,念浅安不说他都不知道追是啥子意思,徐月重不用他解释就深谙其道,张口卡了下壳,才点头嗯了一声,“我和她会深交确实意外,又掺杂着诸多巧合。不过她现在的性子……我不讨厌。横竖都要娶皇子妃,与其任由父皇母后另选他人,我宁愿娶她。” 他表示娶生不如娶熟,一副并没被“她”气着是他屈尊降贵的口吻又道:“她想借酒浇愁,我刚才就顺道去酒肆订了十坛酒送去她家。她好像很钟意魏家酒肆的荔枝酒,我这也算投其所好了?” 魏家酒肆的荔枝酒本来就是念浅安以前苏出来的闽南特产,不爱喝才怪了。 徐月重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楚延卿和念浅安碰面除了谈生意、喝小酒,还互虐过? 虐念浅安的人是楚延卿,念浅安准备虐回去的人还是楚延卿。 回头再想念浅安所说的字字句句,竟无一不别有深意。 念浅安跟他一顿背书,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想让他干什么? 帮她盯着楚延卿,防着楚延卿走歪追她的路? 徐月重大感刚刚认下的小朋友貌似心眼略坏,头顶默默飘过“交友不慎”四个大字,情不自禁地漏出略显古怪的低笑声,“原来刚才说了那么多,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楚延卿闻言莫名其妙,不满道:“桂仪?我跟你说话,你走什么神?” 徐月重忙握拳挡住不自觉咧开的嘴角,干咳一声描补道:“我是说,你和我说了这么多,原来不是来谈李家如何,而是想向我请教该如何追未来媳妇儿?” 楚延卿别扭变羞赧,也干咳了一声道:“还、还不一定真能成我媳妇儿呢。” 徐月重险些大笑出声,茶是不敢喝了,只握着茶盏假作沉思状。 心里本还犹豫要不要坦白他见过念浅安又说过什么,现在瞧楚延卿这副被蒙在鼓里的受气小模样,居然很想倒戈帮念浅安,一起虐一虐这位自小就过分冷情的皇子殿下。 要不是曾做过几年武学伴读,又有靖国公府从来立身正,他只怕难以脱颖而出,和楚延卿做下这份旁人无法企及的交情,如果不是仗着年龄阅历差距,只怕楚延卿也不会对他袒露这样的心事。 换作任何人,都会和他一样,乐见追随的人能更有人情味。 他决定帮念浅安。 左右不管怎么虐,对楚延卿都没有实质性的坏处。 徐月重坚决不承认他被念浅安带坏了,面上很君子地不追问“她”是谁,保持沉思状问道:“那你想追回她,是认定她可以做六皇子妃,还是想求个两情相悦?放不下和喜欢可是两回事儿。你不讨厌她,那喜不喜欢她?” 楚延卿深看徐月重一眼,嘴角翕合片刻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徐月重微微一愣,回过味后低头端起茶盏假装喝茶,暗搓搓掩去眼底再次浮现的尴尬。 心里比谁都明白:楚延卿的所有含糊言辞其实都意有所指,不是不肯告诉他“她”是谁,而是无法对着他坦白“她”是谁。 毕竟“念浅安”前脚算计过他,后脚改口就说喜欢楚延卿,难怪楚延卿会有所顾忌、游移不定。 他也比谁都更明白:皇上不爱皇后不疼,从小在万寿宫长大的楚延卿,对任何外来的示好、接近防心其实极重。 他心里半笑半叹,默默同情自家小友,抬头不动声色地引导道:“暂时不确定心意也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家夫妻不是这么来的?你既然有心追她,就顺从自己的决定放手去做好了。” 楚延卿觑着徐月重的神色,犹豫着问道:“你对先世子夫人,也是成亲后才确定心意的?” 他并非故意戳徐月重痛脚,对徐月重时不时的沉默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要不是确定徐月重绝无他想,肯定念浅安确实已对徐月重无意,他也做不到放下脸面身段,来向唯一的知交好友虚心讨教。 徐月重越发同情自家小友之余,被楚延卿这副难得冒傻气的样子逗笑了,努力将喷笑转成苦笑道:“你这话可就问错人了。我和珠儿她娘的事儿帮不到你。” 先世子夫人只顾娘家不顾婆家,作死作得几乎人尽皆知,他不至于引以为耻,但如今再想起早逝的原配,只剩对忠勤伯府的厌恶,新婚初始时即便有情也早被消磨干净了。 徐月重表示毫无参考价值。 楚延卿暗悔失言,忙转开话题道:“除了投其所好,我再多送她些吃的喝的穿的戴的?送礼总不至于出错?” 徐月重默默在心里接了一句:要是光送东西就能追到念浅安,念浅安何必特意把他拖下水? 他能领会到念浅安的意思,却无法猜透小姑娘家的心思。 徐月重突然很怀念只和楚延卿或谈公事或瞎唠嗑的简单日子,抬手按着又开始发疼的额角,斟酌着出了个主意道:“我这儿倒有个现成人儿能问一问。” 楚延卿不信任徐月重就不会特意走这一遭,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好。 被招进屋里的清风停在门帘外,心里忍不住腹诽“柳公子”什么玩意儿,架子端得倒比他家正经主子都大,招他来问话还不给进屋,嘁,他还懒得跪“柳公子”那张刀疤脸呢! 却听开口的不是“柳公子”,而是徐月重,“跟你柳公子仔细说道说道,你是怎么让你连翘姐姐和你看对眼的?” 清风闻言立即给“柳公子”跪了,乍听徐月重竟知道他偷偷勾搭内宅婢女,一时顾不上害怕徐月重怪罪,只怕“柳公子”跟他抢连翘,“求柳公子超生!小的擎等着夫人点头、连翘到了年纪就娶回家做媳妇儿呢!” 楚延卿脸超黑,“……我看中的不是你媳妇儿。” 徐月重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放声大笑,把憋了半晌的笑哈哈完,才顶着楚延卿的黑脸甩出一颗配茶的果子,“不用等母亲点头,我替你做主了。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别自作聪明胡乱攀扯不相干的人。” 清风大喜,恨不得砸在身上的不是果子而是喜糖,忙原地弹起,对着门帘傻笑道:“小的得令!” 第111章 谈情说爱 清风如此这般一顿说,最后不忘尽心尽责地总结陈词道:“甭管老的少的泼辣的文静的,这女人吧就没有不爱漂亮衣裳珠玉首饰的。不过送礼只是敲门砖,得敲到对方心坎上才行。不然别人也敲你也敲,怎么显得出你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送出东西只是一,二得有事没事就往对方跟前凑。睹物思人强不过对方看久了看多了,能将你这个人看进眼里。等入了对方的眼,还愁入不了对方的心?这女人心思吧难猜,猜来猜去不如别猜。得反过来让对方猜你是什么意思,胃口吊起来了这心也就跟着偏向你了。” 他可没少捧着一颗丹心并花式礼物往连翘跟前凑。 要不是裴氏待下从来和善,连翘又被他水磨功夫泡软了,铁定得被正院列入胖揍名单。 清风乖觉地抖完老底,又捏着辛酸嗓音道:“小的险些将媳妇儿本都赔上了,如今有世子爷做主,小的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小的多谢世子爷成全。” 他答完该答的话,生怕徐月重贵人事多转头就忘,忙连磕三个响头坐实他和连翘的好事儿。 徐月重又好气又好笑,之前裴氏和他提起时他本无所谓,现在才知道清风肚里竟满是花花肠子,感叹着打趣楚延卿道:“你倒是不用担心赔光媳妇儿本。” 楚延卿斜睨徐月重一眼,反将道:“你这小厮舌灿莲花,不像小厮倒像老鸨。” 徐月重:“……” 看来被念浅安带坏的不单他一个,楚延卿以前可没有动不动就怼人的爱好。 于是无言以对地又甩了颗果子把清风砸走,饶有兴致地挑眉问楚延卿,“你倒是听不听’老鸨’的经验之谈?送礼即可行又不容易出错。你那个’她’想来不会比连翘大多少。你可知她最喜欢什么?” 楚延卿不用细想就肯定道:“……钱。” 徐月重使劲绷住想咧开的嘴角,“……好实诚的姑娘。” 脑中滚过念浅安坑人不忘牟利的生意经,又闪过楚延卿曾送过小十箱礼给念浅安一事,努力憋笑道:“她实诚,你可不能真拿钱砸人。就像清风说的,得花点心思吊吊她的胃口,最好能让她主动找你。” 楚延卿的表情仿佛挨了板砖,苦恼道他不懂这些,盯着徐月重幽幽低哼,“……好难办。” 神态和语气简直像被困住的小兽,弱小可怜又无助还带着点撒娇意味。 徐月重万没想到能见到楚延卿这样惊悚的一面,吓得忙表示爱莫能助,果断祸水东引道:“你不如回宫再问问陈公公或者大嬷嬷?论起花花肠子,清风只怕不及内务府出来的那些滚刀肉五分。” 陈宝和大嬷嬷能一路做上管事大太监、管事大嬷嬷,靠的不单是陈太后和楚延卿的赏识,还有高于他人、深谙如何伺候讨好人的本事。 楚延卿恍然哦了一声,自顾自掏出随身小包裹,动手伪装准备回宫。 徐月重见状就晓得楚延卿走神了,不由也跟着走神回想今天的种种“奇遇奇景”,心里又笑又感慨,面上自动切换成很符合冰山世子爷范儿的严肃脸,送同样一脸严肃的楚延卿出门时,才发现楚延卿面具没敷好,忙借着侧身抬手,抿了下楚延卿的鬓角,低声笑道:“以后还是带着林松他们的好。你自己动手弄这些细致活儿,容易叫人瞧出你脸上有异。” 楚延卿心不在焉地应好,转身离去的脚步比平时快了好几分。 徐月重一脸“自家小友这傻样儿居然有点可爱?”的震惊表情,越想越好笑,一等目送楚延卿走远就忍不住无声大笑,转身却见二门内单怀莎主仆驻足路旁,一时来不及收住灿烂笑容,语气倒沉稳如常,“表姑娘。” 说着见单怀莎一副准备出门的正装,不由皱眉道:“可是珠儿又指使你去请念大姑娘?你不必事事都顺着珠儿。” 原来徐之珠到底小孩心性,得了念甘然的玩具后,就总想着让念甘然再给她做些别人没有的。 “世子爷误会了,我确实是去找念大姐姐,不过不是去永嘉候府,而是和念大姐姐一起进宫。”单怀莎柔柔一笑,抿着嘴温柔解释道:“是于姐姐请我和念大姐姐进宫做耍。和大姑娘不相干,世子爷别错怪大姑娘。” 徐月重闻言松开眉头,转眼看向二门,当值的婆子忙意会道:“世子爷放心,头先夫人传下表姑娘要进宫的话来,车马处已经备好车架了。” 小姑娘间的闺阁交际,裴氏不至于不让单怀莎和椒房殿的人来往。 单怀莎出外走动,多少代表着靖国公府的脸面,下人岂敢阳奉阴违地亏待单怀莎。 徐月重便不再多管,颔首越过单怀莎主仆,自回内书房的院子。 单怀莎目送徐月重身影不见后才收回视线,转头对上二门下人若有似无的探看,仿佛被惊着似的忙忙低下头,垂着略带羞涩红意的脸穿过二门,脚步匆匆地登车离去。 “瞧瞧表姑娘刚才那样儿,倒似和世子爷眉目传情被抓了个正着羞恼了似的!”有人啧啧出声,和二门当值的同僚嘀咕道:“世子爷难得有笑脸,对着表姑娘竟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世子爷和表姑娘私下里竟早就……” 头先回话的婆子忙虚声打断,“你不要命了!春宴那天才没头没脑打杀过一批外院、内书房的下人,你还敢碎主子的嘴!你管传言是真是假,眼见表姑娘就要除服,到时候只看夫人请的是官媒还是私媒,不就一清二楚了?” 若是官媒,自然是要往外给单怀莎寻亲事,若是私媒,多半正应了传言要将表姑娘留在国公府。 一众二门下人听了这话不敢再嚼舌根,只互相挤眉弄眼地说起单怀莎的穿戴来。 潜云则拉着清风说起“柳公子”来,“你以后对着柳公子放恭敬些。柳公子再出身不显,那也是世子爷的座上宾,轮不到你狗眼看人低。” 清风心情正好,心里想着和连翘的亲事,嘴里不以为然道:“你我从小服侍世子爷,多少年的情分了,哪里比不过柳公子一半路冒出来的?世子爷还能因为柳公子罚我不成?” “那可说不准。”潜云想到徐月重轻抚“柳公子”鬓角的画面默默一抖,“我教你一句乖:直男情浓自然基。不定柳公子在世子爷心里是哪种情分呢!” 清风一脸懵,“你说的什么胡话,我怎么一个字儿都听不懂?” 潜云一脸嫌弃,甩出自家珍藏的小册子砸清风脸上,“多读点书吧你。” 清风捧着名为《新世代金句语录》的小册子,更懵了。 绮芳馆里,正献上同一本小册子的远山近水也略懵,“姑娘打哪儿听来的这种野本子?可叫奴婢好找,就这一本,还是车马房赶车老苍头家的二孙子从街边乞丐讨饭的碗底下抢来的呢!” 沦落到给乞丐当碗垫,可见原主人有多嫌弃这本《新世代金句语录》,买完看过就随手丢了。 念浅安顿觉古人审美有待升华:这还是她以前为了苏得安全苏得放心,特意找人自印的小册子。好歹给她那些“超前”语句编个出处。 古代出著作难,花钱找人抄印这类“野本子”却很容易。 念浅安不确定徐月重能不能领会她的话外深意,也不确定徐月重会不会帮她虐楚延卿,默默考虑要不要重出江湖,给楚延卿来一本《倒追小姑娘三十六计》? 她一脸超级严肃的表情,远山近水见状忙道:“姑娘放心,污秽物儿奴婢可不敢送到姑娘手上。这本小册子奴婢特意请人弄干净了的,一点儿也不脏。” 念浅安收回神哦了一声,“这册子一套好几本,你们有空帮我都搜罗来。” 以后她出门交际的机会、接触的人都会越来越多,还有个同为穿越人士的念甘然,正好旧物新用,继续用来给她日渐转型的言行背书。 吩咐完又让远山近水伺候笔墨,“我有点东西要写,你们帮我看着门。” 结果才落下一撇,退到门外的远山近水就探头禀道:“姑娘,六皇子又给您送礼来了。” 来的是楚延卿院里的小太监,放下东西接过赏,半句二话也无就如来时般走得贼快贼干脆。 远山近水一头雾水,“六皇子这是送礼送上瘾了?怎么没头没脑地又给姑娘送东西?” 念浅安心道果然不该指望楚延卿能开窍,闹半天就送礼这一招? 她表示很气,打开两方匣子的远山、近水则表示很失望,“姑娘又不爱弹琴,六皇子巴巴地送姑娘一架古琴干什么?送琴倒也罢了,这一大匣子艾草又是做什么用的?” 念浅安顿觉气无可气,抓起一把艾草闻了闻,一脸冷漠道:“……泡脚用的?” 远山近水恍然大悟,“姑娘现在泡吗?好歹是六皇子特意送来的,太医院的药材可比外头好呢。” 念浅安无语点头:“……泡。” 然后对着古琴嘴角一抽:楚延卿送的都是什么鬼,两样礼物也太不搭调了吧? 她被楚延卿闹糊涂了,深深怀疑楚延卿朽木不可雕也,边吐槽边把脚丫子伸进烧好的艾草水里,泡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这礼物好实用,然后脚底连心被乍然闪现的灵光劈中了:等一下!古琴?艾草?不分开看合起来看呢? 念浅安突然“啊”了一声,吓得正帮她洗脚的远山近水手一抖,险些失手扭断她的脚丫,“姑娘?怎么了?力道太大弄疼您了?还是烫着您了?” 念浅安忙摇头,眼睛一顿狂眨后身子一歪,直接笑倒在铺得软乎乎的大炕上:哎哟妈呀!楚延卿居然跟她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文字游戏? 古琴和艾草摆在一起,不就是谈情说爱的谐音吗? 他是想告诉她:他这是准备好要和她谈情说爱了吗? 谁给楚延卿出的蠢主意? 千万别是楚延卿自己想出来的! 念浅安笑得脸都红了,顾不上理会惊呆了的远山近水,奋力直起身子趴到炕桌上,抖着手翻开小册子又是一顿哈哈大笑,恨不得在最后一页空白处补上一句:直男不分古今,送礼品味一样堪忧啊混蛋! 好难懂! 第112章 虚晃一招 远山近水先是一头雾水,随即被笑个不停的念浅安带得也忍不住笑起来,一个忙帮念浅安擦脚,一个忙替念浅安顺气,“六姑娘?您这是想到什么了,笑得这样开心?” “想到了赚钱的新路子。”念浅安笑够了,揉了揉脸抓起笔写写画画,“差点被金钱蒙蔽了双眼,我名下除了脂粉铺子,还有其他现成生意可以倒腾,何苦非要盯着别人家的爆款看?破旧立新才是正理。” 她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其实是被楚延卿戳中笑点,但这番话也不是随口乱说,楚延卿送的这两样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礼物,还真给她提供了灵感。 想想曾被各种品牌辣过眼睛的中国风,她如今就活在实打实的中国风中做着朱门贵女,妥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玩一把高奢中国风什么的,简直白穿越一次又重生一回了。 念浅安顿觉苏的光芒笼罩头顶,果断放弃《倒追小姑娘三十六计》书写大业,心里坏水重新冒泡泡:她还是坐等楚延卿能怎么和她“谈情说爱”好了,她瞎凑什么热闹费这个力“帮”他开窍? 念浅安边哼哼边笔走游龙,写罢丢开笔豪气云天地甩出一沓宣纸,“送去给念妈妈,先打出样来看看,没问题的话赶在七夕节就开卖!” 远山近水捧着宣纸翻看,两脸惨不忍睹,“六姑娘,您打算改行卖鬼画符?” 以前和现在都没能练就琴棋书画高超技艺的念浅安:“……” 她默默为自己的手残点蜡,然后点着宣纸上的注释羞恼道:“没看见我标注了要什么吉祥花样、该配什么颜色吗?让念妈妈花钱请专业画师润润色就能看了。瞎说什么大实话!” 远山近水忙道姑娘画得好画得妙,怒拍完马屁火速搓出绮芳馆,乖乖领命而去。 二人前脚离开,刘嬷嬷后脚进屋,先看过楚延卿送来的礼物,又是不解又是好笑道:“六皇子这是闹的哪一出?这架古琴看着倒难得,这一匣子艾草又是怎么个意头?” 念浅安晃了晃刚泡过的脚丫子,随口瞎说道:“皇上不是给六皇子放了几天假,不用去六部观政吗?大概是闲着没事儿干,理出什么不用的就往我这里塞?” 刘嬷嬷挑眉不语,她听说楚延卿无缘无故地突然又给念浅安送礼,还当楚延卿是想借念浅安的手,东西不定是给李菲雪还是李家的,现在看来是她多想了,便不再揪着不放,蹲身服侍念浅安穿袜穿鞋,这才道出来意,“三夫人请六姑娘过去一趟。老夫人的院里正热闹着呢。” 念浅安看一眼西洋座钟,心知都快熄灯时分了还热闹着,必定有事,“和小透明的亲事有关?” “可不是。”刘嬷嬷不以为意地笑道:“老夫人用过晚膳后留人说话,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张口就骂三夫人心思不正,直言要把四姑娘的亲事交到公主府来,虽说四老爷、三公子、八公子当即就带着下人先走了,但三夫人叫老夫人这样落脸面,哪里肯轻易答应?” 念浅安了然地眨了眨眼,“偏我爹我娘都不在,三叔母只得冲着我来了?” 安和公主和念驸马在家里腻歪还不够,手牵手往东郊别业继续腻歪去了,美其名曰别业的温泉对念驸马养身有益,于老夫人被这正当借口堵得不想放人也只能放了。 刘嬷嬷也眨了眨老眼,“有老夫人在,三夫人且为难不着您。” 她即了解于老夫人又熟知周氏的做派,并不担心念浅安会吃亏,传完话将念浅安送去隔壁,根本懒怠看周氏做张做致,只留在公主府当好她的差事,领着丫鬟婆子巡查夜班,顺道给念浅安等门。 这边念浅安刚跨进隔壁正院,就听周氏正恼羞成怒道:“母亲这话我可不敢生受!我为秋然打算亲事,怎么就成了心思不正了?王庶妃再如何那也是皇上的妃子、三皇子的生母!不是我贬低自家孩子,秋然即非长又非嫡,皇子妾哪里委屈她了? 想做正头妻子不是不行,可惜肯娶秋然的不是门第不配的寒门小户,就是想从永嘉候府讨好处的商贾乡绅,这样的人家才是真正委屈秋然!皇子妾好歹有品级,只要秋然自个儿争气,将来未必不能做上夫人做上侧妃!” 辩解归辩解,到底不敢真的顶撞于老夫人,只越发羞恼地红了眼眶,转而拉住四夫人姚氏的手叫屈道:“四弟妹说句公道话!我一心为秋然打算,哪点做得比那些个面甜心苦的嫡母差了?儿女亲事,自然是里子比面子重要!到头来竟叫母亲这样误会,以后叫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府里走动!” 姚氏闻言手一僵脸微黑,暗骂说个屁公道话,她留着不走是想看周氏笑话的,可不是留下给周氏当枪使的! 对她们四房来说,于老夫人可不就是个面甜心苦的嫡母? 她可不信周氏这是说者无心! 姚氏接收到来自上首的冷冷视线,面上笑嘻嘻,心里把周氏骂了个臭死,嘴里只能和稀泥道:“母亲疼孙女和三嫂疼庶女的心是一样的。三嫂既是真心为秋然打算,总要秋然自个儿心甘情愿才是。” 周氏一脸憋屈地摇头不语,心里也把姚氏骂了个臭死: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媳妇儿!滑不留手畏首畏脚的废物,活该四房只能过窝囊日子! 上首于老夫人却不管妯娌俩打什么机锋,嫌弃地瞥一眼姚氏后,一瞧见念浅安进来就笑开来,“安安来了?快扶你四姐姐起来说话。我这做祖母的没让她跪,倒被她那好嫡母吓得巴巴跪了半天。” 周氏心知于老夫人爱屋及乌,看在念浅安的面子上偏向念秋然,一而再落她脸面,当即甩开姚氏转向念浅安,摆出长辈架子道:“安安来得正好,我倒要问问你,秋然到底和你胡说了些什么,竟叫我成了恶人,倒要驸马爷出面请出母亲,不许我这个正经嫡母再为秋然的亲事做主!” 念浅安一把扶起念秋然,闻言只管笑道:“三叔母想太多了,四姐姐可从不胡说。是我瞧出您想为四姐姐争三皇子妾位的意思,和我娘顺嘴提了一嘴。我娘正盼着我多学学四姐姐的好性子,巴不得多留四姐姐几年呢,我爹又疼我,自然愿意帮我留四姐姐。” 周氏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就抬出安和公主和念驸马。 肯走这一趟也不是来和周氏理论的,她是来带走念秋然的,“三叔母一心为四姐姐打算,公主府自然更不会亏待四姐姐。我先接四姐姐去绮芳馆住几天陪陪我,哪天三叔母消气了,哪天四姐姐再回三房可好?” 话是这么说,但等搬进公主府后再想回三房就难咯。 周氏听得明白,不无得意地暗暗嗤笑,转向于老夫人的脸上依旧满是隐忍的薄怒,“母亲!三房又不是没人了,哪有叫别人养女儿的道理!这不是凭白让人笑话老爷、笑话我吗!” “谁耐烦笑话你!安安说得对,就你爱想太多!”于老夫人连安和公主都敢冷嘲热讽,岂是肯和儿媳妇讲道理的,见念浅安护念秋然护到肯同吃同住的地步,哪里还有耐心断官司,当即甩出三老爷的家书道:“老二先问过老三的意思才揽下这事儿的。你也别拿嫡母身份说事儿,老二是驸马也是永嘉候,老三尚且要听一听老二的话,你做人媳妇不以夫为天,倒来歪缠我这个婆母!” 周氏捡起三老爷的家书看罢,又听于老夫人暗指她不孝忤逆,哪里还敢强嘴,忙跪地请罪道:“母亲息怒,我绝无违逆顶撞母亲的意思。” 于老夫人看在三老爷的份儿上,到底给周氏留了点面子,“行了,我晓得你是爱女心切。左右秋然的亲事如何,总要老三和你点头,老二不会胡乱做主。秋然搬去公主府陪安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正好专心照顾夏章读书起居,皆大欢喜的事儿,就这么定了。” 说完故意打了个超大的哈欠,表示她老人家累了困了,大家可以散场了。 姚氏看够了周氏哑巴吃黄连的憋屈样儿,心情愉快地带着念桂然、念桃然告退,临走前不忘拉着念浅安寒暄几句,语气发酸地玩笑念秋然一句,“四姑娘可有好日子过了。” 念秋然一直低着头,念浅安不管姚氏是否羡慕嫉妒恨,也不管周氏脸色不太好看,只管先把念秋然拖进公主府,再让刘嬷嬷带人去隔壁三房,帮念秋然主仆收拾行李。 柳姨娘晓得怎么回事儿后满心惊喜,只恨不能将女儿过继给公主府,竟无半点不舍,只不敢惹周氏的眼,强忍着欢喜上手帮忙。 她这里动静不小,三房上房那里却静得压抑。 下人们生怕周氏迁怒,忙静悄悄避在房外,殊不知周氏的心腹妈妈摔下门帘后竟是一脸笑,哪里还有半点不甘和恼怒,“隔壁还当出了什么好头呢!连老夫人也叫您唬住了!各个都当您多舍不得放手四姑娘的亲事似的!” “我不做出副不依不挠的样子,等隔壁真揽下秋然的亲事,又怎么会因着我闹这一场,越发对秋然的亲事尽心尽力?”周氏亦是满脸笑,并无先前的羞恼不忿,弹了弹膝头沾上的灰尘,皱眉笑道:“隔壁会替秋然出头倒真叫我意外。不过如此也好,公主府既然想做媒,要是挑出的人家强不过三皇子、刘家,我可是不依的!” “正是您这话!”心腹妈妈点头道:“四姑娘能做个贵妾就顶天了,如今您顺水推舟甩脱这费力不讨好的烦心事儿,且让公主府操心去。公主是不可能让四姑娘做刘家妾的,若是做不成刘家媳,总得挑个更好的。左右四姑娘得好,您和三公子自然也能得好。” 周氏笑得踌躇满志,“还有我们春然。快把老爷的家书拿来我再看看。” 心腹妈妈奉上的却不是于老夫人得的那封家书,而是三老爷私下送给周氏的另一封家书。 她展开已然拆过的家书,一边送进周氏手中,一边奉承道:“您刚才在正院做那一场戏,可瞒过了所有人。老夫人他们哪里知道,三老爷还另送了一封信给您呢?您这虚晃一招,高明!” 周氏笑而不语,垂眼专心致志地看起信来。 第113章 另有意 “柳姨娘那扣扣索索的做派,自以为没人知道,也就瞒得过三房之外的人。现如今四姑娘搬去隔壁,柳姨娘指定安生不了。”心腹妈妈出去一趟,陪着笑脸送走收拾好行李的刘嬷嬷等人,转回屋张口就是讥诮,见周氏捏着家书若有所思,忙放轻声音转口说起念夏章,“三公子用过宵夜又念了会儿书,才叫下人服侍着歇下了。” 周氏闻言立即露出真切的慈爱笑容。 她从不让念夏章掺和内宅事体,刚才在正院一闹起来,就示意念夏章随四老爷、念杏章避出去,此刻听念夏章果然心无旁骛,笑得即骄傲又欣慰。 又由儿子想到女儿,摩挲着反复看过的家书说起念春然,“你帮我一起琢磨琢磨,老爷在外头能给春然挑哪门好人家做亲?竟要先瞒着母亲不说,连给我的信里也写得含含糊糊。头先我只顾着欢喜,现在细想,老爷竟是怕母亲反对不成?” 心腹妈妈晓得周氏不是想不明白,只是需要她一道掰扯掰扯才好定心,便细细分说道:“只怕老爷就是这个意思。否则何必特意交待您放手四姑娘的亲事,只管顺着驸马爷和公主的意思,略争一争就顺势应承老夫人呢? 咱们三房统共就二姑娘、四姑娘两位姑娘。现如今已经交出一门亲事,往后等二姑娘议亲时,别说再轮不着隔壁拿捏着身份指手画脚,就是老夫人也不好再越过您和老爷做主。任是老夫人,也没有先夺了四姑娘的亲事,再压着二姑娘的亲事不应的道理。 老爷这是认定了挑好的人家,势必要做成二姑娘的亲事了。二姑娘是您和老爷的头生女,老爷对二姑娘比对三公子还要疼爱几分,万不会胡乱选亲事。又如此谨慎,还要您先帮着打埋伏,多半老爷看中的人家和宗室脱不开干系。” 周氏点着头嗤笑道:“公主仗着的就是外姓宗室的势,转过头对那些有意靠上公主府的宗室,倒有脸看不上。母亲也是,自家拿捏不住公主媳妇儿,倒和皇亲国戚摆起款儿来,宫宴敢装病不去,竟连府里姑娘公子稍和宗室有来往,也要指桑骂槐地发作一通。” 她这会儿说起于老夫人和安和公主,不尽是讽刺,还有些无奈。 小矛盾不断的婆媳俩对外却出奇的一致:不耻奸臣不屑宗室,落在外人眼里,反成了公主府和永嘉候府立身清正、不苟朋党。 心腹妈妈见周氏果然明白得很,语气便越发轻快起来,“老爷最是孝顺,哪会不知老夫人的心思?这是防着老夫人不喜宗室,进而不同意二姑娘的亲事呢!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孝道再要紧,哪里要紧得过二姑娘的终身大事? 老爷肯为二姑娘这样费心盘算,一是慈父心肠,二就是男方家世贵重,指定不是一般宗室。您且细想一想,老爷外放的是川蜀都护府,那可是康亲王的封地,康亲王膝下哪儿还有嫡出血脉?剩下那些庶子庶孙没一个像样儿的,倒是留在封地的几位侄子颇得康亲王青眼……” 康亲王早从封地搬回京城,自从和睿亲王一道回京给先帝奔完丧,就被当今皇上留在京城,再没回过封地。 这两位亲王是皇上仅存的皇叔,在宗室里地位超然,且不说睿亲王,只说康亲王膝下空虚,早有意过继早逝兄弟的遗孤侄子袭爵,若是三老爷真搭上了康亲王看中的哪位侄子,念春然就是现成的亲王世子妃。 周氏终于没忍住露出喜色来,复又忧虑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原本说好我带三哥儿回京备考,也能先帮春然寻摸亲事,老爷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半点预兆也没有,我就怕我们想得太好,会错老爷的意思……” “哪儿能呢!”心腹妈妈忙嗐了一声,抬出念春然笑道:“二姑娘从来叫人放心,否则您哪会单留下二姑娘操持老爷任上家务,安安心心带着三公子先回京?二姑娘即能干又有主意,要是觉得老爷选的人家不好不妥当,岂会没半点动静?可见也是满意的。您啊关心则乱。” 不是亲生的终归不是亲生的,周氏对着念秋然可没这般患得患失。 听完心腹妈妈这话直如吃了定心丸,这才彻底欢喜起来,“好,好!春然若是当上康亲王府世子妃,三哥儿的前程也不用愁了!” 她想着三房的光明前景,喜得一刻都等不得,立时就要翻账册,“老爷要回京述职,赶不上中秋,再晚腊月也能回来了,我得抓紧着盘一盘春然的嫁妆。” 原来准备的嫁妆哪里够看,周氏恨不得照着亲王妃的规制重办。 心腹妈妈也不劝她休息,跟着欢欢喜喜地盘点起账册来。 主仆二人早将念秋然抛到脑后,念秋然却巴不得周氏再也记不起她,看过绮芳馆拨给她住的小跨院哪有不欢喜的,紧紧握着念浅安的手一个劲儿道谢,“六妹妹,谢谢你。本以为能打消母亲的念头就是顶好的结果,没想到还能和六妹妹住到同一个屋檐下。” 她刚才没少任骂任跪,不怕周氏恼恨她,就怕周氏迁怒念浅安,哪想念浅安不卑不亢两句话直接把她捞出三房,不仅给她架起三大靠山,还给了她庇护容身之所。 念秋然即感激又惊喜,哪里想得到周氏败下阵来,可不是怕于老夫人和公主府。 念浅安自然也猜不到周氏另有意图,姐儿俩好地挽住念秋然蹭了蹭,“跑趟腿带回个小透明不亏。我也是临时起意,只来得及让人给你准备被褥之类的,明天我们再一起布置,缺啥就说,我没有我娘库里肯定有。你别怪我自作主张,害你和你姨娘分离就行。” 念秋然想起柳姨娘眼底微黯,偏柳姨娘那些糊涂想法不能说不好说,只得状若无事地抿着嘴笑,“左右就在隔壁,母亲总不会拦着不让我见姨娘。” 念浅安想想也是,临时起意归临时起意,倒是真心高兴能和念秋然住到一起,以前上头全是哥哥,现在得了个合得来的小姐姐,自然希望念秋然能住得开心,晓得念秋然轻易放不开,就自黑道:“小透明只管把这儿当自己家,千万别拘束。让你住跨院没别的意思,是我晚上睡觉不老实,万一把你踹下床那可就罪过了。为了我们的睡眠质量着想,还是分床分房的好。” 一旁帮着安置行李的远山、近水闻言咯咯笑,两脸深有体会的沉痛表情,插嘴道:“原来六姑娘也知道自己睡相不好啊!奴婢从小伺候六姑娘,值夜睡的还不是床而是脚踏呢,就这也没少被六姑娘又踹又打。” 还是这阵子念浅安不爱留人在屋里值夜,二人才逃过继续被踹成重伤的厄运。 远山近水私下就此深刻讨论过:她们深深怀疑念妈妈老腰不好,又早早出府荣养,就是拜念浅安自幼形成的奇葩睡相所赐。 无可反驳的念浅安:“……” 果然能重生都是有缘人,看来她歪打正着了,原来原身也和她一样天生睡相感人。 念秋然见念浅安无语,只当念浅安自爆糗事下不来台,忙忍着笑道:“六妹妹一心为我好,我再不会误会的。小跨院很好,我很喜欢。何况能和六妹妹住得这样近,天天都能见着六妹妹,对我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这么知足常乐好惹人怜爱哦”的赞叹表情,看着念秋然转而想到念甘然,面露疑惑道:“刚才连五姐姐、八妹妹都在,怎么没瞧见大姐姐?” 于老夫人晚膳后喜欢留晚辈一起吃茶闲聊,消完食聊困了正好睡觉,寡居的吴氏可以忽略不计,最得于老夫人疼惜的念甘然却几乎没缺席过,更没少留在正院陪于老夫人起坐,简直能拿正院当半个家。 念浅安的疑惑不奇怪,念甘然居然不在才叫人奇怪。 念秋然倒是知道缘由,听她问起就解释道:“头先椒房殿来人,说是于姑娘有请,接大姐姐和单姑娘一道儿进宫做耍去了。后来又有椒房殿的人来传话,说是姜贵妃点了头,许于姑娘留大姐姐和单姑娘在宫里过夜,明儿大概就能回来了。” 椒房殿今天的动静可不小,姜贵妃“病”好了,请了不少平时交好的夫人奶奶进宫,说是端午节没能好好儿吃喝玩乐,今天椒房殿做东,补一场小宴。 受邀的人家想法不约而同:全当姜贵妃这是定下了六皇子妾后,打算仔细为四皇子相看姑娘了。 念浅安却猜这只是原因之一,姜贵妃这般大张旗鼓,只怕更多的是为四皇子如何“结案”打先锋吧? 倒不知道其中还有于海棠这一茬子事儿。 念秋然见她歪头思忖仿佛不解,想了想就压低声又道:“我听守侧门的下人说,椒房殿来人传完话,除了拿走大伯母给大姐姐拾掇的换洗衣物,还抬走了大姐姐屋里一箱子玩具和工具。” 于海棠虽然依附在椒房殿名下,但不可能和姜贵妃同住在椒房殿里,而是和七皇女住在另一处大院子里。 念浅安顿觉七皇女是颗墙头草,恨铁不成钢地撇嘴道:“几个意思?小野猫这是跟大姐姐好上了?她不是看于海棠不顺眼吗,这么容易就被于海棠借着大姐姐的玩具收买了?” 难说姜贵妃是看在于海棠的面子上,还是看在七皇女的面子上,才肯点头留念甘然、单怀莎在宫里过夜的。 亏她费心费力地忽悠七皇女,居然抵不过念甘然的益智玩具? 念浅安表示很气。 念秋然却忍俊不禁,听她用词实在太有浪荡公子范儿,忙打断道:“六妹妹可别混说。什么好上不好上的,七皇女和大姐姐可都是姑娘家。再说了,我瞧七皇女如今倒是肯听六妹妹的话,哪儿是谁都能’收买’的?” 念浅安继续撇嘴,“七皇女那王霸脾气,我不信她能和我一样好心又大方,肯分出住处给于海棠的闺蜜住?” 她损人不忘夸自己,念秋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举起手比了个数字,低声道:“提出留人的,其实是……这一位。” 第114章 市井佳话 念浅安略意外,“八皇子?” “听说来传话的人就是八皇子身边的大太监。”念秋然点头道:“八皇子在七皇女那里见过大姐姐做的那些新鲜玩意儿,今儿还特意跑去椒房殿找大姐姐,说是和大姐姐很能说到一处,不仅要大姐姐教他怎么玩,还要大姐姐教他怎么做。这才派人抬了那箱子工具进宫。” 念浅安从八皇子想到徐之珠,默默感叹念甘然真心招熊孩子喜欢,不由咂舌道:“没想到大姐姐这么会哄孩子。” “大姐姐是嫡长姐,从小就聪敏能干,以前还领着我们一起启蒙读书呢。五妹妹、八妹妹敢顶撞二姐姐,可从来不敢当面说大姐姐的不是。”念秋然表示念甘然确实很有长姐风范,先笑后叹道:“要不是大伯父病逝,大姐姐前两年要守父孝,也不会和我们都疏远了。 大伯母如今深居简出,大姐姐倒要担起大房大半个家。五妹妹、八妹妹当面不敢说,背后怎么非议大姐姐的你也亲耳听过。还有些碎嘴的下人也说大姐姐越发孤清强干。其实大姐姐这样的处境,换成哪个姐妹,只怕未必能做得比她好。” 念浅安对念甘然的上进努力表示赞赏,可惜她不是原身,对念家姐妹情无法感同身受,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遂嗯嗯虚应几声,继续咂舌道:“我看大姐姐不单招小孩子喜欢,上回端午宫宴,似乎也挺招魏夫人喜欢?” 她哪知念秋然因着曾经那份念想,私下对魏家人事不比她关注得少,闻言只短暂一愣,竟张口就答,“这事儿我倒是知道。那天魏夫人拉着大姐姐一道听戏,没少说魏四姑娘生前轶事,倒似觉得大姐姐和魏四姑娘有些像,嘴里夸大姐姐心思巧厨艺好,心里多半是睹人移情,拿大姐姐当魏四姑娘亲近。” 她那天是和念甘然一起出宫回府的,路上曾好奇问起过陈氏,念甘然并不隐瞒,对奸臣夫人的青眼不以为然,对做魏明安的替身更是兴趣缺缺,后来不见陈氏再有什么亲热表示,便说过就罢,哪里会放在心上。 念浅安暗道果然,正暗搓搓地冒着羡慕嫉妒的酸泡泡,就听念秋然的大丫鬟忽然开口笑道:“别是魏夫人瞧上了大姑娘,想讨回家去做三儿媳?” 念秋然目露无奈地看一眼大丫鬟,先就摇头道:“京里想嫁进魏家的姑娘确实不少,不过那些人家和我们永嘉候府、公主府不是一路的。不说其他,只说祖母向来看不上魏家,就算魏夫人真有意,祖母也不可能答应。” 说着又失笑道:“何况魏相、魏大公子、魏二公子都是文官,魏家只有魏三公子一人行伍,外头都说魏三公子是魏家反骨,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如果真肯任由长辈决定亲事,哪里会等到现在还不娶妻?” 念浅安顿觉念秋然不仅知道的很多,还不小心真相了:魏明义确实只想立业没想过成家。从会蹲马步起,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哪天能带兵打仗、报效朝廷。她和魏明义玩得最多感情最好,成天对着忠君爱国的魏明义,实在不怪她以前被保护得太好,从来没想过魏家会是大奸臣。 而魏家大哥娶的是魏母的娘家侄女,魏家二哥娶的是次辅徐家的嫡次女,不是内部解决就是皇上赐婚,现在想来,和魏家联姻的除了本就和魏家一路的人家以外,就是皇上做主硬塞的,还真和念家这种“正派”人家挨不上边儿。 念秋然反驳得有理有据,念浅安同样没被大丫鬟的话惊吓着,只再次被魏家往事虐到,问出想问的后无心再多坐,果断结束睡前闲聊,默默带着干完活的远山、近水飘回自己房里。 念秋然的大丫鬟合上房门,边伺候念秋然洗漱,边压低声音道:“奴婢倒觉得魏夫人若是真看上了大姑娘,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您能借着大姑娘的关系,多和魏家走动,也能多见见魏家那位……” “你该知道,我之前想去东郊庄子碰运气,盼着见他一面不是为别的,只为魏四姑娘新丧,怕他过分伤怀过得不好罢了。”念秋然打断大丫鬟的话,缓缓摇头道:“现在知道他一切都好,我再没有放不下的。这话我和六妹妹、菲雪姐姐说过,现在我也说给你听:我不会再惦记他。你以后不必再提他。” 大丫鬟忙正色应是,心里其实松了口气:她一直不赞同念秋然这份旖思。一再试探不过是担心念秋然口不对心,愁苦都自己闷着,现在见念秋然并非敷衍并无作假,才彻底放下忧心。 心里暗自欢喜,嘴里也笑嘻嘻说起今后在公主府的日子来。 主仆二人轻声细语地说笑,摊在床上的念浅安却是一阵郁卒的沉默。 以前她就没能耐帮魏明义物色媳妇儿人选,现在就更没有资格和立场操这份心。 她盼着魏明义娶妻生子日子和美,就得先亲手坑得魏家做不成只手遮天的奸臣。 身心俱虐什么的现在都不是事儿,更虐的是她能力有限:动摇魏家的财力虽然是很重要的一步,但这一步即便迈成功了,她依旧无法涉及魏家立足朝政的根本。 而私情往往能影响公事。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她的苦逼初恋。 她突然很庆幸,“柳树恩”摇身一变成了楚延卿,而不是其他什么比暗卫或皇子更叫她头大的奇葩身份。 皇上能定忠奸,未来储君也能断奸臣生死。 而不想做太子的皇子都不是好皇子,做不成太子的皇子都没有好下场。 她自然盼着喜欢的人能有好下场,也盼着能依仗喜欢的人给魏家留个好下场。 左想右想,被她喜欢上的楚延卿貌似只有一条路能走? 她貌似也只有凭借强大外力这一条路可走。 “说好的初恋都应该很美好呢?盘算着把初恋整成金大腿抱可还行?”念浅安盯着帐顶喃喃自语,再次苦逼地自问自答道:“要是真和楚延卿那啥了,为了今后着想,是不是应该对他好一点?不过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虐还是要虐的,可以酌情少虐一点?” 认真思考三秒后,念浅安愉快地决定就这么办,然后脑袋一歪瞬间秒睡。 次日精神抖擞地用过早膳,招来远山近水吩咐道:“挑些补气血平肝肺的好药材,给六皇子送去。” 她假装没猜出楚延卿送的礼物是啥意思,只让人送些适合楚延卿“休假”吃的补身药材当回礼。 远山近水不做他想,携手扎进库房里。 包好药材后就领命出府跑腿,念浅安则带着念秋然逛小跨院,商量着添减摆设,给念秋然布置新窝,正说得热闹,就有下人来报,“六姑娘,念妈妈进府了。” 念秋然晓得念妈妈管着念浅安的生意,一听忙道:“六妹妹自去忙,我这里也不差什么大件,回头让丫鬟、婆子帮着拾掇就是了。” 念浅安也不跟她客气,交待下人仔细伺候着,就转去正房见念妈妈,爪子一伸道:“这么快就做好我要的东西了?” “公主府要的东西,别说寻常画师,就是宫里的画师也得紧着替姑娘办好。”念妈妈不无傲娇地接了一句,奉上念浅安交待要的润色图纸和打出的样品,见念浅安接过后看得仔细,就坐到锦杌上闲话道:“老奴打外头听说了一出新鲜话本,说给姑娘消遣消遣?” 听着似因念浅安如今爱看杂书戏本才起了这个话头,语气和神色却明摆着略古怪。 念浅安顿时八卦心起,偏头问,“什么新鲜话本?” “编的有鼻子有眼,据说是照着真人真事写出来的。”念妈妈脸色越发古怪,眨着老眼一一道来:“话本里的女角儿是个失怙孤女,下头只剩个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受不住黑心亲戚磋磨算计,姐弟俩只得上京投靠嫁入高门的姨母,做了高门里的表姑娘、表公子。 人人都当表姑娘姐弟寄人篱下,日子必定不好过,哪想那表姑娘是个苦尽甘来有造化的,不仅入了姨母的眼,还得了姨母之子——高门表哥的疼惜怜爱。明面上照顾姐弟俩吃穿用度,私下里诗文寄情,期间不管多少姑娘家有意于他,姨母如何心急催促,一概都回绝不应。 那表哥原配仙逝,膝下只有一位稚龄嫡女,一肯将宝贝嫡女交由那表姑娘教养,二竟硬生生拖了三年妻孝,不是对原配念念不忘,而是为了等那表姑娘守完重孝,好成就彼此情意,做一对亲上加亲的神仙眷侣。” 念妈妈说罢歇了口气,大概是没少听这新鲜话本耳熟能详,再开口依旧很有抑扬顿挫的说书范儿,“且说那表哥出身高门、肩负重职,为了讨表姑娘欢喜,丢下公务打着陪伴姨母、嫡女的幌子,接表姑娘一道往郊外别业小住消闲,更甚者出外交际,还和表姑娘一道出双入对,又是带着嫡女跑马,又是陪同表姑娘看望亲友家抱恙的姑娘……” 念浅安听到这里不想对号入座都不行了。 这下哪里还不明白念妈妈为什么一脸讳莫如深的古怪表情,顿时五官一皱道:“怎么这桩桩件件听起来这么耳熟?” 重点是根据真人真事编的,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表姑娘是单怀莎,姨母是裴氏,而高门表哥就是徐月重? 果然念妈妈也是这么想的,先是庆幸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好姑娘早早想通了,不然这会儿晓得徐世子私下里竟这般和人私相授受,还不定怎么伤心呢!” 念浅安小脸更皱,抽着嘴角打断,“……我早已回头是岸,往事不必再提。” 念妈妈笑得好生欣慰,再开口没忍住,也牙疼似的抽了下嘴角,“市坊的酒肆饭馆都快说烂这套话本了。叫老奴说,那些个细处哪是外头人能打听得到的?写出这话本的人也说是受那位’表哥’所托,才敢动笔写就这段郎情妾意的佳话。” 话外之意很明白:高门表哥为了能娶孤女表姑娘,又怕孤女表姑娘要家世没家世,要身家没身家只有个拖油瓶弟弟,就先让佳话在市井里广为流传,将来应景就能“逼得”高门姨母同意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简直用心良苦! 第115章 却之不恭 念浅安不禁回想起几次和徐月重见面的场景。 单怀莎每常陪在徐之珠身边,和徐月重的交流虽不多,但看得出二人因徐之珠由单怀莎启蒙教导的缘故,言谈之间倒也即家常又熟稔。 徐月重对单怀莎多有礼遇,裴氏对单怀莎也多有抬举。 这两点倒对得上,不过…… 一想到徐月重借诗文传情念浅安就忍不住一抖,不无怀疑道:“没看出来徐大哥是这种人啊?” 念妈妈对这新鲜出炉的称呼并不意外,她虽不在府里,但和府里的联络可没断,要不是晓得念浅安和裴氏、徐月重的关系大有改进,也不会特意说起这则新闻,闻言就不无感慨道:“姑娘还小呢,才见过徐世子几次,能看得出什么? 多少男人在外头是一个样子,在家里又是另一个样子?那些个说书先生岂会巴巴的只是叙事,自然要有些佐证引人注目,说出来没人信还怎么讨生计?徐世子私下赠给单姑娘的诗文,可都被一字不落的抖出来了。 那些个诗文即对不上旁的出处,又多是伤春悲秋的内容,且说书先生手里捏的那几份,一瞧就是有年头的旧纸张,不是出自徐世子之手还能是谁的?那些个吃市井饭的说书先生,哪里敢胡乱攀污徐世子这样的人物?” 她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念浅安听罢怀疑变感叹,“没想到徐大哥不仅是一块肥肉,还是一块深情的肥肉。” “姑娘这混话和老奴说就罢了,出去可不好乱说。”念妈妈摇头失笑,“老奴说给您听,只是想叫您心里有个底,可不是叫您跟着掺和进去的。咱们这样的门第最忌讳交浅言深,您可别问到靖国公夫人或徐世子跟前去。” 念浅安暗道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但吃瓜是一回事,参与是另一回事。 何况感情这种事,关系再铁都不适合瞎掺和。 全当听个新鲜罢了,只奇道:“听妈妈的语气,靖国公夫人还不知道这事儿?” 念妈妈答得别有深意,“老奴倒没听说靖国公府因此闹出什么动静。要么是还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了装不知道,若是后者,谁说得准是徐世子一力促成,还是靖国公夫人有意默许呢?” 说着想到徐之珠就生出几分不豫,劝念浅安道:“单姑娘即是徐大姑娘的启蒙老师,又是徐大姑娘的表亲,老奴冷眼瞧着,徐大姑娘倒是肯听单姑娘的话。徐大姑娘处处针对您,难保不是因为单姑娘的关系。 您是什么身份,倒凭白受徐大姑娘的闲气。老奴真不明白靖国公夫人是怎么想的,徐家的孩子该徐家管,再不济还有单姑娘在,何苦要拉上您,硬和徐大姑娘凑一块儿?这事儿也是,您只记在心里,以后再碰上徐大姑娘,还是避让些省事儿。” 念浅安一懒怠招惹徐之珠,二不会拂念妈妈的好意,便听过就罢不再多管,转而说起到手的样品来,“花样和配色修改得比我预想的还好。就照着这样子做吧。七夕开卖之前,先分出四套给我,我留着送人。” 她准备玩的高奢中国风其实不稀奇,无非是在包装上下功夫,搭配脂粉铺子的商品做限量款,都打上公主府的徽记,再留出四套送陈太后、周皇后和于老夫人、安和公主,有这四位上流贵妇免费代言,再加上物以稀为贵,不愁打不响名号。 念妈妈却觉得十分稀奇,“亏姑娘能想得到!脂粉搭配麻将、牌九等玩物做成一整套卖,倒是旁人从没做过的。更别说咱们的东西是另外定制的,用料好,式样也新鲜吉利,老奴瞧着都爱不释手,何况是那些夫人奶奶们。” 限量款麻将牌九什么的,即实用又对上流贵妇圈的胃口。 不过限量款只是噱头,联名款才是脂粉铺子能不能红的关键。 念浅安便问念妈妈,“奶兄和那些老字号的东家谈得怎么样?” 她想用脂粉商品和成衣铺子、吃食铺子等老字号做联名款,一来双赢二来跨界,即能拓宽销路又能吸人眼球。 念妈妈对念浅安的花样生意经又欣喜又欣慰,自然不会掉链子,闻言又是一脸傲娇,“凭公主的身份地位,任那些老字号的背后东家是谁,都得给公主府三分薄面。您开的条件又好,利润五五对开,不过是让他们添道工序,改改包装多加个徽记,哪有谈不拢的?只等您这里写好契约书送去呢。” 全然一副仗势压人的口吻。 念浅安顿觉自己好善良,居然没想过扯着安和公主这张虎皮做大旗? 不过为了长久合作打算,利益均分比仗势压人靠谱,遂也不心疼许出去的一半利润,撸起袖子振奋道:“肯签契约书还不容易?我现在就写,妈妈一会儿直接带走,让奶兄趁早把这事儿落实了,赶紧出大货。” 念妈妈笑道:“姑娘放心,那些老字号该出什么货该出多少货,已经在谈了。” 说着边伺候念浅安笔墨,边帮念浅安参详契约书的细则。 主仆二人专注正事,出宫后拐去市坊的念甘然却正专注于那段市井佳话。 她的大丫鬟见她难得露出感兴趣的样子,便低声凑趣道:“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姑娘和单姑娘交好,是不是也听出不对了?那说书先生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奴婢怎么听着怎么像是在说单姑娘。” 念甘然不置可否,听说书先生念出的诗文虽有点酸,但意思很有些模凌两可,即可以当做是男女传情,也可以解释成寄情风物,便摇头笑道:“市井小民最爱听高门秘辛。那些说书、唱曲儿的为了多赚赏钱,什么话不敢编?” 大丫鬟本就因念甘然不好亲近而心里不踏实,此刻见念甘然肯接话,险些掩不住激动,忙努力找出话来回,“未必就是编的。连奴婢都听说过,徐世子年少读书时,文采可不输那些书香家的子弟。要不是出身武将世家、又早早请封了世子之位,就是下场考科举也是使得的!” 文采好,不代表就会写那种诗文勾搭姑娘家好吧? 念甘然边腹诽,边转眼看大丫鬟,“是编的还是真的,去靖国公府看看就知道了。” 事关闺中好友,大丫鬟不觉得念甘然这话突兀,反而觉得念甘然对单怀莎的事都这样热心,对她这样的身边人即便不亲昵,至少不会比对外人更差,心里总算踏实了些,闻言自然无有不应,结了酒楼的茶水钱后,就服侍念甘然上车往靖国公府去。 冒然登门,总要先拜见内宅长辈。 裴氏笑着请念甘然落座,脸上的意外毫不掩饰,“念大姑娘是和莎儿一道出宫的吧?瞧念大姑娘这样子,是还没回过永嘉候府?这会儿径直来找莎儿,是有什么急事儿?昨儿和莎儿一道留宿宫中,一切可都好?” “一切都好。我来找单姐姐,倒不是因为什么急事儿。凭白惊扰夫人,是我的不是。”念甘然接过连翘奉上的茶水抿过一口,放下茶盏侧坐着面向裴氏,扬起恬静笑容答道:“夫人该听单姐姐说了,昨儿留宿宫中是因八皇子而起,八皇子对我做的那些小玩意儿感兴趣,紧着要我分解给他看,我才拉着单姐姐作陪,叨扰了七皇女、于姐姐一晚。 我听于姐姐说起才知道,原来八皇子自小就喜欢和工部官员打交道,没少自己动手做些小工件,没想到我做的小玩意儿竟对了八皇子的胃口。因答应了八皇子做几样大件,我出宫后就去了市坊,逛完几间工匠铺子定好材料,就顺道来找单姐姐了。” 裴氏见念甘然口角清楚、举止娴静,先就生出几分好感,再听念甘然竟连定材料都要亲力亲为,便知念甘然是有真本事的,而不是为了搏虚名而假借别人的现成手艺,不禁又生出几分赞赏,一听确无急事,本就慈爱的笑容越发和善,“怎么,念大姑娘是来拉莎儿做苦力的不成?” 她亲切玩笑,对“市坊”二字并无特别反应,提起单怀莎时态度如常,并不见一丝半点的异样。 念甘然心想以大房的处境、她自己的身份,裴氏若是知道些什么,或是对单怀莎有什么想法的话,完全用不着对着她演戏,大可以连见都不见她。 什么市井佳话,裴氏根本不知情。 而她一路进来暗中留意,竟发现靖国公府上下倒像全不知外头新闻的样子。 高门里瞒上不瞒下是常态,有心算无心,也是常态。 处于流言中心的人,往往都是最后才知道流言的那一个。 既然裴氏这个当家主母不知情,她也没必要做那捅破“坏消息”的恶客。 念甘然轻轻抿了抿唇,似被裴氏的玩笑逗得忍不住翘起嘴角,微微欠身道:“哪儿敢劳动单姐姐和我一起做那些粗活。只是先前听单姐姐说过,徐大姑娘对我那些小玩意儿也颇感兴趣。我做一份是做,做两份也是做,就想着不如来问问单姐姐,徐大姑娘想要什么样的玩具,我一并做出来正好。” 裴氏闻言暗暗点头,心下感叹念家大房倒是养出了个好姑娘。 便是她亲耳听了这话,明知费心费力的是念甘然,头一个记的也是单怀莎的好。 没有单怀莎时刻惦记着徐之珠的喜好,又何来念甘然这番话。 也可见念甘然心思纯正,和单怀莎是真心交好。 何况单怀莎除了空有靖国公府表姑娘的名头外,确实也无可图之处。 裴氏先是暗自哂笑,随即想起念甘然上无父亲扶持,又生出几分怜惜,正要开口道不必麻烦,就见门帘掀起,单怀莎踩着话音进屋,笑着接口道:“姨母别和念妹妹客气,她既然特意为此登门,就不是来虚客气的。姨母只管应下,回头大姑娘知道了一准欢喜。” 裴氏即疼徐之珠,又怜念甘然和单怀莎“同病相怜”,再推托反而不美,便点头道:“莎儿帮我好好招呼念大姑娘,别让珠儿太麻烦念大姑娘。回头念大姑娘别急着走,我打发个人去永嘉候府说一声,晚膳就在我这儿用。” 单怀莎闻言就拉着念甘然道:“大姑娘正在世子爷那儿翻字帖,我带念妹妹找大姑娘去。” 念甘然点头应下,面向裴氏端正一礼,抬眼微微笑道:“夫人好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第116章 帮她一把 内书房在曲桥边上,位于内外院交接的边缘,一路过去,难免碰上来往当差的内宅下人,年纪大些的仆妇面上掌得住,年纪小些的丫鬟定力不足,借着行礼问好没少偷偷打量单怀莎。 单怀莎似毫无所觉,颔首致意时神态自若笑容矜持,倒惹得错身而过的内宅下人频频回头,交头接耳不知在小声议论些什么。 念甘然看在眼里只做不知,望着内书房那棵冠盖如云的梧桐树开口道:“这样冒然去内书房找徐大姑娘合适吗?” “念妹妹不必这样小心。内书房虽是重地,但有姨母点头,世子爷哪里会有二话。”单怀莎挽着念甘然亲热笑答,“姨母膝下无女,孙儿辈又只有大姑娘一个姑娘家,疼我和疼大姑娘是一样的。世子爷的内书房藏书丰富,我平日里没少陪大姑娘借书借字帖,都是出入惯的。” 言语间就显出她在靖国公府地位不同,尤其是在裴氏和徐月重心中份量不轻。 念甘然的大丫鬟不觉羡慕,反而疑惑:裴氏待单怀莎再好,也不可能属意单怀莎做儿媳吧?连她都知道,高门选继室的要求再低,也不至于低到选个毫无依靠和助力的孤女。单怀莎的出身和处境,还不如念家的庶女。 裴氏岂肯如此亏待徐月重? 偏念甘然说要来靖国公府探真假,见着裴氏却只字不提市井流言,难道是顾忌单怀莎的名声不好开口? 大丫鬟抬眼去看念甘然,见念甘然神色平静地和单怀莎边走边聊,只得压下疑惑上前,扶着念甘然跨进内书房。 “念大姐姐!”刚得了通传的徐之珠噔噔跑出来,辛苦挑选的字帖也不管了,张手就扯着念甘然的袖口摇啊摇,“你是来给珠儿做新玩具的吗?” 念甘然笑着道是呀,“往后几天我得帮八皇子画图纸备材料,今儿顺路过来问问大姑娘,正好顺手一并做了。” 只有八皇子和她有新玩具! 徐之珠满脸得意的笑,越发觉得温柔大方的念甘然可亲,甜甜道:“珠儿谢谢念大姐姐!” 单怀莎含笑看着,错眼不见潜云,便问清风,“世子爷在书房里?念妹妹头一回登门,我带念妹妹见一见世子爷才是正经礼数。” “头先国公爷派人来请世子爷,世子爷由潜云服侍着往外书房去了。”清风恭敬道:“走前吩咐小的留下伺候,说多谢念大姑娘好意,万没有让念大姑娘出力又出钱的道理,大姑娘想做什么需要什么东西,只管交待小的,走内书房的帐,让小的安排人手去办。” 这番话倒也无可厚非,可惜没能见着徐月重。 单怀莎心下失望面上不显,依旧笑道:“那就劳你招待念妹妹了。姨母留了念妹妹用晚膳,我先去厨房看看,免得厨房不知道念妹妹的口味,一会儿再来接念妹妹和大姑娘。” 她的好友能得裴氏留饭,是她的体面。 厨房人多口杂消息传得最快,总要亲自去转一圈,让府里上下都看清楚裴氏对她有多看重。 单怀莎心里这么想,脸上笑意越盛,由着清风躬身送出内书房。 念甘然一边应和徐之珠五花八门的问题,一边留心观察清风的言行,收回视线无声笑了笑:徐月重的小厮对单怀莎恭敬有余、亲热不足,不像有心奉承未来主母,倒像对待外人客人似的客气有礼。 要说徐月重是为单怀莎而特意造就那段市井佳话,她可不信。 瞧清风的态度就知道,徐月重也和裴氏一样不知情。 而那些偷偷打量单怀莎的内宅下人显然听说了什么,却知情不上报,倒是有意思。 再看眼下她和徐之珠待的是内书房的一进,离最紧要的二进书房还隔着个另有下人把手的穿堂,内外界限分明得很,只能说徐月重疼女儿,许女儿出入不甚紧要的一进,和徐月重是否和裴氏一样“疼”单怀莎可扯不上关系。 她都能窥一豹而知全貌,单怀莎那样细心多思的性子,又身在靖国公府之中,只会比她看得更明白。 偏偏传出那样一段市井佳话。 背后真正的促成之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念甘然暗暗挑眉,敛去思绪专心听徐之珠叽叽喳喳的要求,耐心指点徐之珠哪些不可行哪些可以修改,定下图纸选定材料后,就列出单子交给清风,笑道:“只要照着我画的图纸来,东西并不难做。如果有什么疑问,或是哪里做得不趁手的,只管打发人来问我。” 说罢不等单怀莎来找,就牵起徐之珠道:“徐大姑娘挑了哪些字帖,不如拿去给靖国公夫人也瞧一瞧?” 小孩子好学,长辈总是高兴的。 这是提醒徐之珠别光顾着讨要新玩具,也要“哄”好裴氏,表明自己是有分寸又上进的好孩子。 徐之珠仰着小脸脆脆地应好,只觉念甘然和别人不同,不像那些坏姐姐们恨不得长在内书房堵她爹爹,此时见念甘然言行又体贴又干脆,越发肯和念甘然亲近,反过来拽着念甘然往外走,“珠儿给念大姐姐带路,祖母那里可多好吃的呢!” 念甘然点头别过清风,干脆抱起走得磕磕绊绊的徐之珠,惹得徐之珠趴在她肩头咯咯直笑。 清风先是惊奇徐之珠难得和人这样亲昵,再细看捏在手里的图纸,又惊叹地喃喃道:“这念大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些图纸倒比那些经年的工匠画得还细致精巧……” 裴氏不知清风如何惊叹,一顿晚膳有爱孙、娇客作陪,自然用得宾主尽欢。 因是临时留饭,不好耽搁得太晚,裴氏刻意提前摆晚膳,念甘然主仆告辞时天色尚且亮着,车夫并不急着赶宵禁,念甘然亦是一脸闲适,大丫鬟觑着她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姑娘特意走这一趟,怎么提也没提外头的流言?” 不好和裴氏说,也该私下提醒单怀莎才对啊? 念甘然抬眼看向大丫鬟,不答反问,“靖国公府的下人中,有没有你能搭上话的?” 大丫鬟不敢追问,闻言忙道:“大家都在朱门坊,别说主子们多有姻亲关系,就连下人们也多是沾亲带故的。奴婢回头仔细问一问,总能找出一两个有干系能说上话的。” 说着试探道:“姑娘是不方便出面开这个口,才想着借下人的口提醒单姑娘一二?” 念甘然缓缓摇头,“不是提醒单姐姐,而是提醒靖国公夫人。我头一回上门,靖国公夫人就这样热情周到,徐大姑娘又那样天真可爱,我总不能看着她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不过……” 不过还不到时候,总要让那段市井佳话流传得够久够广,爆出来的杀伤力才大。 事情还没发酵够,她可不能刚开始就坏人好事。 念甘然没有说出心中所想,径直吩咐道:“你寻个有干系的下人先走动着,慢慢把我们听到的话透出去,等……等七夕节吧,再让那人把话递到靖国公夫人身边下人跟前去,权当我送靖国公夫人的过节礼。你仔细点办,别把自己绕进去叫人察觉。” 自从念甘然开始打理大房生意起,大丫鬟就习惯了念甘然说一不二的口吻,闻言晓得这是要私下办,不能让人察觉和念家有关,一边应下,一边越发疑惑,“靖国公夫人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为着徐世子和单姑娘的名声,总得给个说法。姑娘这样拐着弯地将事情捅到靖国公夫人跟前,是想暗地里帮单姑娘一把?” 在大丫鬟看来,不管结果如何,单怀莎都吃不了大亏,无论是做妻还是做妾,总是利大于弊。 念甘然笑道是啊,“我帮她一把,流言能不能真的成为佳话,就要看靖国公夫人和徐世子的意思了。现在只是你我听着蹊跷,对号入座以为说的是单姐姐和徐世子,外头那些不明内里的人,可还不知道那段佳话是冲着谁去的。” 大丫鬟见她似笑似叹,不由愣愣点头:所以念甘然的意思是,不仅要她将流言慢慢透出去,还要将流言里的人和事对上号,叫外头人都听明白说的是谁,坐实徐月重和单怀莎的“私情”后,再捅到裴氏跟前,好促成这段佳话? 大丫鬟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增,一时觉得念甘然为了帮单怀莎,行事竟这样谨慎隐秘,一时又觉得念甘然既然要帮单怀莎,何必藏着掖着不和单怀莎先通个气,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虽然不解,却不敢质疑念甘然的吩咐,只得抛开疑惑,静下心盘算怎么办好这件事儿。 等回到永嘉候府给于老夫人请过安后,大丫鬟就随念甘然回了大房,吴氏见着晚归的女儿满脸都是笑,一番嘘寒问暖后心疼道:“怪我没用,幸亏你不像我,心里是个有成算的。于姑娘背靠椒房殿、单姑娘身后有靖国公府,你和她们多走动,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念甘然心道她倒宁愿吴氏不放心,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只会自怨自艾的娘,心里不耐烦,面上笑着应是,“我出宫时姜贵妃赏了些玩意儿,靖国公夫人也给了些点心吃食,祖母那份刚才我已经亲自送去了,剩下的母亲分一分,明儿给各房送去,回头再打点一份回礼,谢靖国公夫人今儿的招待才是。” 吴氏一向欢喜女儿能干,从来肯听女儿的话,又见女儿自那天后再没提过什么改嫁不改嫁的话,彻底放下疑虑,慈爱的笑容越发快慰,“你只管忙答应八皇子的活计去,这些小事我自会处理。倒是巧了,安安才打发人送了坛荔枝酒过来,你带回来的这些正好做姐妹间的回礼。” 大丫鬟忙接过吴妈妈抱来的酒坛子,随念甘然一起告退。 “六姑娘可真是转性了,如今有什么好东西,竟还惦记着送给各位姑娘们。”大丫鬟收好酒坛回转,纳罕道:“奴婢瞧了眼,那荔枝酒是魏家酒楼的招牌货色,六姑娘怎么想起送这个?” 吴氏万事不理,收了东西也不问缘由。 念甘然对吴氏只剩无语,随口道:“既然几房姐妹都送了,想必动静不小,是个什么缘由你出去找人问一问,吴妈妈不知道,总有其他人知道。” 第117章 一池锦鲤 大丫鬟很快去而复返,见念甘然已经坐在灯下执笔写画,心知念甘然没做完事是不肯按着时辰就寝的,是以并不敢劝早些休息的话,只放轻手脚照旧沏了杯浓茶放到桌边,这才低声禀道:“原来是魏家酒楼接了订单,备齐十坛荔枝酒才送上公主府。 公主府的管事妈妈径直往荣华院送,拆开单子看才知道是送给六姑娘的。六姑娘也不知怎么了,对着摆了满地的酒坛子乐了半天,一边笑一边随口吩咐分送给几位姑娘。头先姑娘不在,大夫人就先代姑娘收着了。” 至于是念浅安自己订的,还是谁订了送给念浅安的,公主府那边倒是没传出话来。 念甘然只想弄清楚缘由,根本懒得管究竟是谁花钱买的酒。 大丫鬟见她不在意,便凑趣道:“说来魏家酒楼这荔枝酒虽不精贵,但一气能买来十坛却不是有银子就能成的。六姑娘贪嘴,倒叫几位姑娘也跟着享口福。” 念甘然这才放下笔,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她比别人更知道这荔枝酒的来历,早猜出是魏明安的手笔,既然要做酒水招牌,自然是物以稀为贵,寻常人家散着斤两买,富贵人家整坛子的买,且还限量,念浅安是仗着公主府的势,把魏家酒楼一季的定量都扫空了? 这种小姑娘的蛮横做派,她身处高门听多了见惯了,一开始不屑现在则懒得置评。 而能引人争抢,生意才算真红火。 以前还需顾忌魏明安,现在不用怕打人眼,早前那些想头倒是可以重新捡起来。 京城缺什么都不缺钱,酒水生意如果做得起来,堪称暴利。 念甘然心里有了计较,收起给修改好的图纸,摊开新账本又是一阵写画,忽然笔尖一顿,没头没脑地叹道:“可惜了……” 桌边伺候笔墨的大丫鬟难掩好奇道:“姑娘可惜什么呢?” 念甘然仿佛没听见,头也不抬地重新落笔,依旧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本来还想着单姐姐也不容易,有什么好生意可以拉拔单姐姐一把。可惜现在传出那样的市井流言,倒是不好再和单姐姐合伙了……” 大丫鬟见她当自己不存在,又是尴尬又是气馁,不敢再胡乱接话,只暗暗琢磨念甘然的话:拉拔单怀莎和市井流言并没有冲突,有什么好可惜的? 大丫鬟越想越糊涂,再无人声的屋内只剩灯台偶尔爆出一声轻响。 次日八皇子的大太监照约定来取图纸,又听念甘然连材料都订好了,倒是佩服念甘然即守诺又周到,且办事效率高得惊人,少不得奉承几句送上八皇子的赏,才回宫复命。 念甘然了却一桩事,转头又捣腾起酒水来,刚有了点眉目,就接到单怀莎的请帖,说是徐之珠的新玩具做成了,请念甘然过府一聚。 单怀莎还没正式除服,这样正儿八经的下帖子请客倒是头一回,不过理由说得过去,念甘然回帖应下,没有多想。 吴氏知道后却想得很多,“徐世子人才好家世好,偏是个鳏夫,我是舍不得你给人做填房的。倒是靖国公府旁支有几位嫡出公子,靖国公夫人娘家也有几位子侄,都在靖国公麾下做事,听说人品出息都好。这次不像上次,算是正经登门做客,好在有两日空余,还能紧着赶出两身鲜亮的夏装来……” 她真心愁女儿的亲事,也习惯了凡事和女儿商量,只到底怕臊着女儿话说得半遮半掩,点出和靖国公府相关的几位公子后,又提起椒房殿,“我瞧八皇子得了你的图纸后,姜贵妃又另外赏了东西下来,对你很有些另眼相待。那天进宫,你和七皇女、八皇子想来处得不错?” 念甘然又不傻,立即明白吴氏是隐晦地问四皇子。 别说她那天没见着四皇子,就是见着了又如何? 也就吴氏这种没见识的内宅妇人,才会觉得皇宫是好去处。 要不是姜贵妃得宠势大,又有于海棠这层关系在,她才不会冒险和宠妃一系亲近,好借势帮衬大房,吴氏也不想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操持外头生意,没权没势还指望着单打独斗就能立得起来吗? 永嘉候府靠不住,公主府的冷脸她不想贴,吴氏又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念甘然险些没忍住嗤笑出声。 她才不会蠢到吊死在椒房殿一棵树上。 只盼着哪天周皇后能得势,隔壁现成有个和周皇后交好的公主婶娘,弃贵妃就皇后简直是必然的。 椒房殿不过是暂时的依靠罢了。 她早就不指望吴氏能拎得清,强忍着不耐烦,只说八皇子如何聪慧如何好学,只当没听懂吴氏的试探。 吴氏见女儿说起八皇子没完没了,虽然无奈却不好再深说,更无法明说要女儿一个姑娘家自己去留意、亲近那些皇子、公子,只得安慰自己女儿向来懂事有分寸,她提过一嘴表明意思就够了,便转口道:“既然姜贵妃和靖国公夫人看得上你的手艺,你就多用心走动,也是你做晚辈的孝心。” 念甘然对吴氏彻底无语,一边再次腹诽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娘,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虚应着。 吴氏对女儿的乖巧很满意,一时听外头有些吵闹,才偏头问,“怎么回事?” 吴妈妈招来小丫鬟问过,转进屋里纳罕道:“说是六皇子来了,好大一副阵仗也不知抬了什么进公主府,径直往公主府的花园去了,一路招摇得很,才引得下人们都赶着去看热闹。” 安和公主和念驸马还在东郊庄子你侬我侬,下人们当差时难免活泛些,这会儿想必是刘嬷嬷出面约束,上一刻还听得见的热闹,下一刻已经消弥于无声。 吴氏连大房的事儿都不怎么管,哪里有心理会隔壁的事儿,闻言神色淡淡地撇了下嘴角,转头对上女儿,张口又是一脸笑,念叨起过两天去靖国公府做客,该做什么新衣裳要配什么首饰。 念甘然没留意吴氏细微的神色变化,依旧过耳不入,心里早走神走到酒水生意上去了。 这边大房都听说了隔壁动静,那边绮芳馆自然早得了通传。 正和念秋然窝在廊下美人靠,边纳凉边喝酒的念浅安即觉意外又觉好笑:楚延卿这是又给她送礼来了?先是古琴艾草,再是荔枝酒,今天又准备送什么奇葩礼物? 能不能来点新鲜招数? 说得信誓旦旦,结果毫无新意又一板一眼,照楚延卿这么个追法追下去,她到底是虐楚延卿,还是虐自己? 念浅安默默苦逼地吐槽,起身招呼念秋然,“小透明跟我看看去。” 念秋然对着七皇女尚且发怵,何况是见都没见过的楚延卿,忙摆手道:“六皇子是来找你的,我就不去了。六妹妹不必管我,等刘嬷嬷带齐人手工具过来,我就看他们搭秋千架去!” 她离了三房不用看周氏脸色,也不用面对柳姨娘的糊涂心思,只早晚过去请安走过场,搬过来才几天就作养得脸色红润气色舒朗,原本几乎长在骨子里的畏缩都淡了几分,言谈间即快活又自在。 在绮芳馆搭秋千架的主意,还是她见念浅安无聊,又怕热懒得出门,主动提出的。 念浅安也不勉强,见念秋然放松身形斜倚美人靠,清秀小脸叫酒气熏得又嫩又粉,顺势祭出咸猪手揩了把念秋然的嫩脸,心满意足地袖起爪子飘走,“那你一个人好好儿玩,我去看看六皇子抬了什么玩意儿来,回头分你一份儿啊!” 念秋然捂着脸笑。 约束完下人、安置好楚延卿的刘嬷嬷和念浅安走了个对脸,开口亦是满脸稀罕的笑,“六姑娘快去水榭那头瞧瞧,六殿下竟抬了半池子的锦鲤来呢!” 她乐见念浅安和楚延卿修好关系,并不端着嬷嬷架子杵在二人跟前碍事儿,说罢就催着念浅安去见楚延卿,自带着粗使婆子进绮芳馆,搭秋千架去了。 念浅安暗道锦鲤有啥稀奇,安和公主院里就养着几尾,于是慢悠悠地踱进水榭,不急着看锦鲤,只招呼楚延卿道:“小表舅好。你身子大好了?” 她见楚延卿穿的是皇子朝服,又见楚延卿身后杵着个太监,不由目露询问。 楚延卿转身对上念浅安的目光,眼睫飞快地眨了一下,偏头看向身边太监,介绍道:“这是陈宝。” 念浅安听陈太后说过,陈宝是楚延卿的总管大太监,遂很给面子的叫人,“陈内监好。” 陈宝一脸受宠若惊地道不敢当,心里深觉念六姑娘和传闻中的娇蛮不同,很是受用这一声称呼,忙恭谨而不失热情地笑道:“这锦鲤是奴才盯着人一路抬来,又看着人放进池子里的,个个都鲜活得很,请六姑娘赏鉴,奴才不敢叨扰,这就退到外头候命去。” 不用楚延卿示下,就扬手招呼做苦力的小太监和侍卫,却行退出水榭,留楚延卿和念浅安自在说话。 念浅安这才探头去看水榭外的水塘,一瞧顿时乐了,“小表舅,你哪里弄来这么多这么齐整的锦鲤?” 一池锦鲤,映着夏日骄阳泛出粼粼光芒,简直闪瞎人眼。 看在念浅安眼中全成了金元宝。 她决定收回前言,楚延卿送的锦鲤确实稀奇——品种又稀有又齐全,个顶个的半截成人手臂那么大,随便挑一条都能碾压安和公主精心养的那几尾,真心有钱也买不到,买得到也凑不齐整。 水里游的哪里是肉不好吃的锦鲤,根本就是硕大的金元宝! 念浅安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儿了。 楚延卿见她笑得真心实意,哪里想得到贵雅的锦鲤在念浅安眼里全换算成了等价金银,实在不解念浅安为什么笑得略俗气,疑惑地挑了挑眉道:“刚从三司衙门的库房里弄出来的。” 三司衙门的库房? 念浅安想起那些因大盗掳人案被抄家的官员,顿时笑不下去了,“……赃物?” 楚延卿不以为意地点头,“过了明路,又是我亲自带人抬走的,现在既然进了公主府,自然和以前的人和事无关,谁敢说这些是赃物?” 念浅安表示程序是没错,但这礼怎么收得这么令人别扭? 她再次决定收回前言,楚延卿居然转手送她赃物,还是挺有……新意的? 她神色古怪,楚延卿先是不解,随即竟觉有点紧张,张了张嘴问,“你不喜欢?” 第118章 瞪我干嘛 徐月重说过,那些或被抓或被抄的官员没有一个真清白。 赃物本该充公,金银之类的归入户部,锦鲤之类的不是归皇上私库就是换个人暗杠,现在经由楚延卿转手送人,并非特例。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念浅安不别扭了,眉眼又弯出漂亮的弧度,“喜欢。多谢小表舅。” 楚延卿放下一半心,见念浅安只拿他当六皇子交往,仿佛真的不再介意二人此前种种,吊着的另一半心难以言喻的一阵空落落,想质问念浅安怎么能这样说不认就不认,出口的却是:“不用谢,你喜欢就好。我只知道公主喜欢花儿喜欢鱼儿,原来你也喜欢?要不要喂看看?” 这硬邦邦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想确定她喜欢什么就送什么? 念浅安扭头看楚延卿,干脆给楚延卿指了条明路,“我比较喜欢陆上跑的小动物。猫啊狗啊小兔子啊小鹿什么的,软软绒绒的多可爱。” 求送点实在的,别再送些不能吃不能玩的奇葩礼物了亲! 楚延卿皱眉失笑,“喜欢这些还不容易?就算外头没有好的,宫里花鸟房和西山猎场里应有尽有。” 边说边打开装鱼饲料的小匣子,递给念浅安道:“内务府特制的,不腥。” 念浅安转头趴在栏杆上撒鱼饲料,看着吧唧嘴抢食的锦鲤咂舌,随口道:“我娘不许我养小动物。” 以前魏母也不许她养,和安和公主一样,不过是怕姑娘家不小心落下抓挠疤痕。 楚延卿了然,看了眼跪坐在靠椅上的念浅安,也跟着侧身落座,看着念浅安的侧脸道:“我送你?回头我让陈宝挑些送来,再配个专门侍弄宠物的小太监,你让人圈出块地儿养着,想来公主不会反对。” 念浅安又好笑又好气:楚延卿怎么这么老实!追人只会送礼就算了,还死磕着不放,大有在送礼之路上一去不复返的架势,愁死人了! 心里腹诽,面上一脸笑地又扭头看楚延卿,“那我就沾小表舅的光了。你送的东西,我娘自然不会拂你的面子。” 楚延卿对上她笑意吟吟的脸,突然发现念浅安生了对十分讨喜的眉眼,又大又圆的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看着人笑时周遭都跟着明丽热烈起来,让人一见就心中生暖,也令人心头发软。 有点像他小时候第一次去西山围猎时,亲手放生的那只圆圆软软的小兔子。 眼前笑盈盈的念浅安,比当年团在他手中吓得将大眼睛闭成两道缝的小兔子可爱多了。 可爱得让人想揉一揉她的脑袋,再摸一摸她满是笑意的眉眼。 这想法窜上心尖,楚延卿莫名耳根发热,下意识想捏捏耳垂,手伸到一半才觉得太突兀,顺势拐到念浅安身前,虚拦着她探出栏杆的身子,目光依旧停在她的脸上,“小心别摔出去。你坐进来一些,脸都晒红了。” 念浅安确实怕热,依言往回缩了缩,摸了摸脸道:“我脸很红吗?估计不是晒的,是喝酒喝的。” 以前病娇时连荤腥都少吃,何况是酒,现在原身遗传了安和公主的海量体质,念驸马也是个能喝的,连刘嬷嬷都不管她没事儿就拉着念秋然喝酒。 “荔枝酒?我送的那十坛够不够你借酒浇愁?”楚延卿顺势道,边若有所失地收回手,边细看念浅安红润的脸色,“之前送你的古琴和艾草,你……你觉得怎么样?” 念浅安这次不觉好气只剩好笑。 楚延卿是有多老实,话问得毫无技术含量,只差没直接问她猜没猜出古琴艾草的背后意思。 她故意不接借酒浇愁的话茬,一副收就收了完全没多想的模样,歪头反问,“什么怎么样?” 无辜又茫然,越发像只无害的小兔子。 楚延卿不禁握了握有些发痒的手,见念浅安根本没领会到“谈情说爱”的暗示,噎得心头一阵阵发闷,偏脸皮不够厚,又谨记清风的话不能自己点破,只得退而求其次,“没有怎么样,只是想问问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啊。不喜欢还给你回礼干嘛?”念浅安忍笑道,掰着指头数给楚延卿听,“刘嬷嬷说那古琴是前朝古物,可值钱了!我虽然用不上,不过摆在屋里瞧着就心情好。还有那一大匣子艾草,我天天拉着小透明一起泡脚,夜里睡得可好了。” 就这样? 笨到猜不出他的暗示就算了,还把他送的东西分给别人用? 楚延卿脸都黑了,心里把陈宝和清风骂了个遍:枉费他信了清风的话,又让陈宝帮着出主意,结果怎么着,媚眼抛给瞎子看! 念浅安就是只不解风情的笨兔子! 楚延卿憋闷得想揍人,不能揍念浅安,也不能立即把陈宝抓来揍一顿,只得暗自运气,黑着脸瞪念浅安,“我还没谢你的回礼。多亏你送的那些好药材,我才能好得这么快。不然今天也不会奉命清点三司衙门的库房,瞧见好东西就帮你留着,还亲自给你送过来。” 听听这话说得,到底是邀功呢,还是嘲讽呢? 纯情又老实的楚延卿显然有小情绪了,语气又生硬又别扭。 念浅安顿觉虐楚延卿果然好欢乐,继续忍笑道不用谢:“所以你已经销假了?皇上怎么让你去清点三司衙门的库房,是想让你去刑部观政吗?” 皇子们到了年纪后就开始轮流六部观政,四皇子总领三司办案,一件大功已然到手,完事后多半会转去别处,前头几位皇子都待过刑部,轮也该轮到楚延卿了。 楚延卿闻言不知该气还是该叹,念浅安这只笨兔子于公事上倒是反应很快,于是又瞪了念浅安一眼,嗯了一声道:“等四哥结案后,父皇就会下旨让我进刑部。” 刑部下辖京兆府,和大理寺、都察院并立,有楚延卿在刑部,等他们正式对飞鱼卫发难时,坑起人来就越发顺手了。 简短一句答话,饱含着你懂我懂的深意。 念浅安表示懂了,先给楚延卿加油打气,“小表舅争取在刑部混久一点,这可是有利于我们的好差事。” 然后很坏心地不放过硬转话题的楚延卿,明知故问道:“不过,你老瞪我干嘛?” 看得出他在瞪她,怎么就想不到他为什么瞪她? 楚延卿暗道不能和笨兔子计较,嘴里不承认,“你看错了。” 否认完不等念浅安反应,再次硬邦邦地转了话题,“这几天你见过李四姑娘没有?” 他今天特意走这一遭,一为顺路送礼,二为验收“谈情说爱”的暗示成果,三为李菲雪的事。 既然念浅安笨到没能领会他的意思,还是直接说正事好了。 倒把念浅安问得一愣,眨了眨眼道没有:“菲雪姐姐忙着备嫁呢,我没事瞎找她添什么乱?” 楚延卿好险没被她这副事不关己的口吻气着,再三告诫自己不能被笨兔子牵着情绪走,只管平铺直叙道:“那天见过你以后,我私下找过她。我问过她的意思,她既然甘愿做妾,我就给她荣华富贵。” 细说完和李菲雪见面的经过和结果,又沉吟道:“等她进皇子所,我会让她管我屋里的事。先看看她品性如何。不求她有多大能耐,只要她能守住本分知道分寸,驰古阁的事就可以慢慢交给她。越到后头,你越不适合亲自参与。 桂仪也一样,等他那边的事都铺排清楚,也要趁早抽身抹干净首尾。你奶兄那里,我会另外安排人接手。如今要做什么已经安排下去了,不再需要桂仪和你奶兄做中人。不管扳不扳得倒飞鱼卫,驰古阁没有开了又关的道理,将来交给李四姑娘打理,你能撇清关系,我也轻省。” 念浅安彻底愣了。 李菲雪做妾的事还能这么操作? 简直神转折。 念浅安愣完顿觉惊喜:只因为她说不喜欢妾室通房,楚延卿就肯因为她一句话做出这么正面而积极的变通? 略感人怎么破? 不是她太容易感动,而是古代大环境太坑女人。 换成其他古代原装男,就算不觉得她善妒不可理喻,也会觉得楚延卿这样做即多此一举,又匪夷所思吧? 看来不用找吴老太医挂眼科了,她眼光没毛病。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很有前途”的偷乐表情,心里喜滋滋,面上表情绷得很稳,大眼睛眨了又眨,“你这是纳妾,还是纳属下?” 楚延卿无奈失笑,深觉念浅安这只笨兔子摊上别人的事就又聪明了,答得同样直击重点,“不是我想纳属下,而是李四姑娘自愿做属下。我不知道她在你面前是什么样,但以我目前的观感来看,她不像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很有些心高气傲。” 若非心高气傲,寻常姑娘家怎么能那样干脆地舍弃终身,一心只求家族前程? 这评价并非贬义。 他和李菲雪各取所需,谁都没勉强谁。 话说得粗糙些,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楚延卿哂笑着对上念浅安睁得大大的黑亮双眼,情不自禁翘起嘴角接着道:“你放心,你我签订的驰古阁契约书不变,该你得的分红一厘都不会少。” 私房钱依旧很虐的念浅安关注点顿时歪了,一脸肉疼地问,“我收着的四万两银票,是现在就还给你,还是找机会交给菲雪姐姐?” 楚延卿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道:“用不着。驰古阁一时半刻交不到李四姑娘手上,这点钱留在你手上没有妨碍。用不用得上还是两说,你收着就是了。” 说着心头一动,眼神几不可察地跟着一闪。 念浅安只觉楚延卿整个人都金光闪闪,在他那里四万两只算“这点钱”,在她这里钱壮人胆,立即不肉疼了,笑眯眯道:“好咧!” 反应过来的楚延卿:“……” 敢情念浅安这只笨兔子只在乎钱? 饶是他心里灵光一闪,正分神打着别的盘算,也被念浅安这明晃晃的俗气笑脸气到了。 楚延卿忍无可忍,怒瞪念浅安,“我特意去见李四姑娘,又特意来告诉你这些,为的是什么你不明白?” 很明白的念浅安假装不明白,避重就轻玩得很溜,不答反问,“你又瞪我干嘛?” 被带歪重点的楚延卿:“……你又看错了。” 他死不承认,很快决定重新再忍。 清风说了,没追到手前不能和小姑娘生气,等追到手后…… 楚延卿边想边看念浅安,低低轻哼一声。 第119章 等我接她 楚延卿身边,大概除了皇上和陈太后、周皇后之外,没什么人敢明里暗里给他气受。 这一声没头没尾的轻哼,颇有些坐等秋后算账的隐忍意味。 被他又看又哼的念浅安默默一抖,非常有危机意识地决定见好就收,本来想假装十分不明白,现在收敛成了五分,“不就是为了驰古阁的后续打算吗?你说了那么多,我又不是听不懂人话,当然明白。” 明白个屁! 教养良好的楚延卿生平第一次在心里爆了句粗俗字眼,他的出身注定他从小就受人追捧长大,皇子的倨傲浑然天成,能让他哑忍脾气的人当真凤毛麟角,此刻运气运了半晌,运出对念浅安的浓浓嘲讽,“笨死了!” 嫌弃完不给念浅安再气他的机会,睨着念浅安似笑非笑道:“是谁逮着机会就说自己不喜欢妾室之流的?你不喜欢妾室,我就让李四姑娘做空头妾室。我既然说过要追你,自然会说到做到。我费这些事,无非是因为你。” 话都说成这样了,他不信念浅安还能听不明白。 念浅安确实不能,但她能假装无动于衷,于是恍然大悟地点头哦了一声。 哦? 然后呢? 静等片刻没等来回应的楚延卿又被气着了,斜着身子逼近念浅安,盯着念浅安磨牙道:“哦完就没别的了?所以这就是你之前所说的态度?我追我的,是我的意愿和自由,你哦你的,是你给予我的尊重,随我自便?” 倒是把念浅安那天堵他的话记得一字不差。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记性真好”的佩服表情,盯着楚延卿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一边默默品评楚延卿鼻形生得不错,一边将无动于衷进行到底,不接话只嘟囔道:“光天化日孤男寡女,能不能别靠这么近?” 楚延卿先被她的斗鸡眼逗笑了,然后被她的直白话臊着了,耳根发烧身子后退的同时,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推念浅安,“觉得太近自己不会退开?” 嘴里故作镇定的嫌弃,作势推开的手却落在念浅安的眉眼上,才触及她软绒的眉毛睫毛,就觉得掌心微痒。 是一种他从没体会过,并不令人难受的痒。 原来笨兔子的睫毛看着又长又黑,摸起来竟这样软? 楚延卿如愿以偿地摸到笨兔子的眉眼,忽然福至心灵,语带迟疑地轻声问,“念浅安,我没有找到机会主动坦白身份的事,你不生气了……吧?” 被一巴掌挡住眼睛的念浅安正莫名其妙,闻言一爪子拍开楚延卿的手,依旧笑眯眯地答道:“谁说我不生气了?我还在生气呢。” 楚延卿只差没傻乎乎地“啊?”出声。 还在生气? 哪有人生气生得这样言笑晏晏的? 还笑得这么好看。 楚延卿懵圈完忽然觉得气无可气:清风说得对,姑娘家的心思太难猜。 所以他不该急于求成,总要先哄得念浅安消气了,再谈其他。 自我开解完毕的楚延卿走完神,错眼见念浅安已经没事人似的又趴上栏杆喂鱼,不由无奈一笑,放弃和念浅安这只笨兔子理论,只提醒道:“鱼儿不知道饱,你别一口气喂太多鱼饲料。” 传说中的六皇子果然阴晴不定啊! 这会儿又恢复好声好气了? 念浅安暗搓搓撇嘴,调戏锦鲤倒是调戏得很欢乐,嗯嗯道:“放心,我一次只撒一点儿,撑不着它们。” 说着随手邀请楚延卿同乐,“你喂不?投点儿食就能把全部都招来,呼啦啦一起眨巴嘴,五颜六色地看着忒豪!” 楚延卿不忍直视念浅安的俗气嘴脸,目光落在念浅安递着匣子的手上,一时又想起清风的指点:姑娘家甭管矜持不矜持,骨子里都是害羞的,适当的时候不能守着死规矩,瞅准时机就得豁出去拉拉小手摸摸小脸。 眼下算不算时机恰当? 楚延卿犹豫着捻了捻修长手指,正要伸向装鱼饲料的匣子,就听离水榭虽远,但嗓音极具穿透力的陈宝尽职出声道:“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念浅安闻言抬头望天,这才恍然楚延卿是趁着午休溜出来的,果断啪一声盖上匣子,挥挥爪子催楚延卿务正业,“还没正经进刑部观政呢,可别给皇上留下消极怠工的印象。小表舅快回吧,好走不送啊。” 楚延卿默默看一眼念浅安的爪子,然后明晃晃地怒瞪陈宝一眼,忽然侧身隔断水榭外的视线,弯下离座直立的高大身形,贴着念浅安的耳边低声道:“我算是知道你有多笨了。我送你的古琴不是摆设,那匣子艾草也不是让你分给别人泡脚的。琴艾要连起来看……” 他喊了声念浅安,“我送你古琴和艾草,是想告诉你,我不止会依言追你,还会试着和你谈情说爱。” 从没说过的羞羞话语一旦出口,反而不觉得有多羞臊艰难了。 楚延卿不去看念浅安是何反应,忍着耳根滚烫引发的些许不自在,稳住声线又缓缓道:“你给我点时间,耐心等一等我。等我能回应你对’柳树恩’的告白,我绝不会再瞒你。” 那天他说他可以因她介意就不纳李菲雪,她只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他无法回答,等哪天他再无犹疑后,或许就能正面给她回应。 楚延卿看着念浅安的侧脸无声笑,抬手抚了抚念浅安尚且覆着绒毛的鬓边,直起身柔声道:“笨兔子,我走了。” 他心满意足地大步转身,只觉虽然没拉到小手,但顺势摸到了小脸,又成功表达了态度,此行三个目的尽数完成,嗯,很圆满。 楚延卿脚步轻快地飘走,徒留仿佛被他一番言行定身的念浅安哀嚎一声,歪靠上栏杆捂脸嘤嘤嘤:楚延卿好烦人!干嘛每次临走之前都突然放大招,她好歹是个世面见很多的穿越兼重生人士好不好,一而再被古代原装男苏到,好……丢脸哦! 而且笨兔子是什么鬼! 楚延卿单方面给她取的绰号? 哪儿来的奇葩绰号,不甜就算了,连肉麻都算不上。 和楚延卿送礼一个风格,都很难懂! 念浅安边吐槽边松开爪子,口嫌体正直地对水自照,咬着唇哼哼,“哪里长得像兔子了……” 哼到一半惊觉重点错:她才不笨! 可惜已经来不及和苏完就跑的楚延卿理论,听见脚步声才压下嘴角转过头,看着远山奇道:“怎么就你一个?” 远山和近水之前被陈宝一道招呼出水榭候命,这会儿才进来伺候,闻言便答,“近水追六皇子去了。您可以坐着不动,奴婢们要是敢失了礼数不恭送六皇子,铁定得吃刘嬷嬷一顿教训。” 一提楚延卿,念浅安好容易压住的嘴角又翘起来。 她自己也闹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反正就是忍不住想笑。 远山见状一抖,默默扭头看风景:她家姑娘怎么又开始傻乐了?貌似这几次不管六皇子送了啥,她家姑娘都能好一阵乐呵。 主子们的心思果然不是下人能懂的。 远山表示没眼看,近水表示楚延卿的大长腿走得好快,追得她一身热汗,忍着气喘不敢在贵人跟前露丑,奉上洗得干净叠得整齐的汗巾道:“六殿下留步。这是前儿六姑娘落在铺子账房的东西,奴婢瞧上头绣着六殿下的徽记,又沾了灰尘污渍,就做主浆洗了。奴婢代六姑娘原物奉还。” 她深觉身为主子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必须能干又伶俐,不能事事都等主子张口吩咐。 是以这些天见念浅安似乎混忘了这块汗巾,就体贴地洗好收着,今儿凑巧楚延卿登门,这才折回绮芳馆取来送上。 楚延卿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挑眉看向汗巾,一听就知近水并不知这汗巾是怎么落下的,刚才闪过心间的盘算再次浮上脑海,眼底神色微微一闪,边示意陈宝不必接,边沉声颔首道:“用不着还回来,既然到了你手上,你就代你主子仔细收着。” 没有解释,只是吩咐。 近水再二也不敢跟楚延卿犯二,只有应是的份儿,十分识趣地重新袖起汗巾。 楚延卿面露满意地点点头,暗笑笨兔子教出来的丫鬟也够笨的,面上一本正经地再次吩咐道:“等忙完这阵子正好赶上七夕。你记得回禀公主一声,到时候我会带你主子逛七夕夜市。你不错,届时你跟着服侍你主子,我会过公主府接你主子,只管等我来接她。” 近水只当这是念浅安和楚延卿约好的,想着方才水榭里二人“相谈甚欢”,倒是半点没怀疑楚延卿这话的真实性,又听楚延卿夸她不错,顿时把腰板挺直了几分:她这个一等大丫鬟没给她家姑娘丢脸呢! 楚延卿亲口点名要她伺候念浅安,可没远山什么事儿。 近水满心得意地琢磨开来:先不叫远山知道,等七夕当天她再显摆这事儿,到时候就能欣赏远山羡慕嫉妒恨的精彩表情了! 近水乐颠颠地往回走。 陈宝也乐了,暗道公主府好歹有个刘嬷嬷,怎么念六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连刘嬷嬷一分本事都没学到? 入了他家殿下的套还跟那儿傻乐! 他家殿下正追念六姑娘呢,能不知道念六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是什么德性? 俩大丫鬟爱别苗头,爱小打小闹。 这是算准了能瞒念六姑娘瞒到七夕当天呐。 陈宝想到这里乐不起来了,自从硬着头皮帮楚延卿出了个“谈情说爱”的主意后,他就一直处于“我家殿下怎么可能突然看上念六姑娘”的震惊中,心里很凌乱面上一点不显,这会儿出了公主府,就边服侍楚延卿上马,边不忘尽心尽责地奉承道:“殿下料事如神,此行送锦鲤,果然得了念六姑娘的欢喜?” 楚延卿如愿揍了陈宝一拳,“还算有收获。” 别说他只是虚晃一拳,就是真揍实在了陈宝也只有欢喜挨揍的,当即假惺惺呼痛,“奴才是无根之人,到底不比清风小哥内行,殿下这一遭果然没白走。” 楚延卿调转马头嗯了一声,“是得记他一功。你找个由头赏他。” 陈宝得逞地高声应“嗻”,屁颠颠跟在马后跑,心里总算不凌乱了:安和公主可不是好惹的。他还是少掺和殿下和念六姑娘的事为妙,不能做殿下的主儿,拉个人挡枪还不容易? 他得好好“赏”清风。 再有什么事儿,就让殿下只找清风那孙子去! 第120章 出乎意料 陈宝搓着步子一脸奸笑,望见三司衙门的铜钉黑漆大门才肃正脸色,摆手示意一众侍卫、小太监散开,自个儿掖着袖子缀在楚延卿身后走向库房,却见楚延卿脚步踟蹰,偏头交待道:“你亲自去趟花鸟房,挑些好侍弄、模样讨喜的小动物,指个小太监先养两天,看看有没有什么毛病。” 花鸟房那种清水衙门,陈宝哪只眼睛都瞧不上,只转着眼珠偷瞧一眼楚延卿的神色,斟酌着应道:“殿下是想自己养,还是留着送人?” 用途不同,挑法就有不同讲究。 楚延卿很满意陈宝的细心,勾了勾唇道:“留着送念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陈宝打定主意少沾这事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面上偏能做出一千分的热烈,捏着慎重口吻道:“这小姑娘家爱些什么,奴才还真没个比对……” 往上陈太后养的是面首,中间周皇后想养面首不能养,往下七皇女倒是养过猫狗,不过前阵子不知抽哪门子疯,把猫狗全退回了花鸟房,还发作了一通花鸟房的太监宫女。 念六姑娘和七皇女,那骄横劲儿可是京城闻名的不相上下。 陈宝不愿再乱出主意,不等他把祸水引向清风,就听楚延卿恍然哦了一声,想也没想就道:“只管挑值钱的品种就是了。” 陈宝闻言又凌乱了,大逆不道地觉得他家殿下眼瞎,怎么就看上念六姑娘这么个俗气人物,牙疼似的龇了龇嘴,“……嗻。” 一路龇牙咧嘴地往外招来小太监,先如此这般一顿交待,末了道:“殿下要赏的是徐世子身边的清风,可别找错人。办岔了事儿我可不保你。” 小太监忙复述一遍,见陈宝点头,忙又擎起手臂奉承道:“您老这是往哪儿去,小的先伺候您走着?” 陈宝不搭他的手臂,手一推嘴角一撇,“得了,你爷爷我赶着去和畜牲打交道,没好处关照你。赶紧办你的事儿去。” 小太监乖觉地飘走,陈宝耷拉着嘴角飘进内务府花鸟房,两天后先往公主府送去猫狗一对,绮芳馆立即热闹得鸡飞狗跳。 刘嬷嬷也跑来围观,见楚延卿一并送来的小太监照顾猫狗是个熟手,放下心来就帮着出主意取名字,张口说的不是来福就是旺财。 放眼望向东郊的念浅安:“……” 她想起安和公主的闺名福贵,顿觉刘嬷嬷不愧是伺候过孝静长公主的,取名的品味一样堪忧。 默默敷衍走刘嬷嬷,拉着念秋然抿嘴笑,“之前是我食言,等小猫小狗将来生下小小猫小小狗,我一定分你几只。” 念秋然晓得之前楚延卿竟送了一池锦鲤,哪里敢跟着分那样贵重的礼,闻言也不纠缠这话茬,只欢欢喜喜地和念浅安一起给小猫小狗搭窝、做衣裳。 她的大丫鬟看了眼念浅安明亮的笑脸,若有所思地在一旁帮手。 哪想猫狗只是大礼前奏,楚延卿所谓的“挑一些”可不止一对猫狗,很快又有新的小动物翻着花样送进公主府。 “听说今儿送来的是一对鹿。”念甘然的大丫鬟指着热闹的隔壁道:“绮芳馆专门劈了块地儿养这些天收的小动物,热闹劲儿都快赶上猎场了。连四夫人都好奇得很,跟着五姑娘、八姑娘去看过一回。七公子要不是被三公子约束着读书,只怕也坐不住。” 她边说边看念甘然的神色,特意把府里主子小主子都点了一遍,其实是委婉地劝念甘然别闷头做木工、做生意,应该多和姐妹兄弟走动。 何况公主府再高贵也是正经堂亲,多来往总没有坏处。 念甘然晓得大丫鬟一直在努力亲近她,也听得出大丫鬟的好意,但不想理会。 她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大房的经济独立,其次是她的亲事,与其花心思经营未必有用的塑料姐妹情,不如把力气往看得见的好处上使。 遂充耳不闻,并不好奇绮芳馆多了什么活物,只皱眉提醒大丫鬟,“琉璃瓶易碎,你仔细抱好,别坐着车颠洒了。” 大丫鬟见她依旧不肯听劝,心下不无气馁,却不敢怠慢差事,忙道:“姑娘放心,您特意买的琉璃瓶,装的又是您亲自调制的酒,奴婢一定小心拿好。” 念甘然不再多说,坐上马车往靖国公府赴单怀莎的约,抻了抻身上簇新的夏裳,想到吴氏那些关于靖国公府哪房公子好的话,不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靠上车窗问,“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照着姑娘的意思,奴婢寻的是家里邻居的转折亲,拐着弯搭上靖国公府守二门的一位妈妈,那妈妈和靖国公夫人院里的管事媳妇是姑表亲,即便宜传话,又牵扯不到咱们头上。”大丫鬟说罢又想了想,补充道:“姑娘想拖到七夕,倒是不用咱们多花力气遮掩。 朱门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只要不是刻意打听,或是谁有心递话,那些市井流言一时半会儿可传不进朱门坊。只看单姑娘给您下了帖子,这些天也没听说什么变故,可见至少靖国公府里还风平浪静。” 念甘然听她答得细致,虽无心和丫鬟做好姐妹,但不吝啬夸赞,“办得不错。等这事儿过去了,你家里兄弟要是想学着做生意,就领来我看看。” 就算只是放进小吃铺里做学徒,那也比在府里做跑腿小厮出息。 现如今小吃铺每月的流水账,可是论箱往念甘然跟前抬的! 大丫鬟惊喜之余忙连连道谢,等随着念甘然被引进裴氏院中,拜见过裴氏后奉上琉璃瓶,就越发尽心地为念甘然表功,“我们姑娘凡事都爱亲力亲为。只说这果酒,也不知我们姑娘用了怎样的巧方法,竟这样快就得了。那些个特意请人定制的器皿,奴婢连名儿也叫不上来。” 说着将琉璃瓶交给连翘,见斟了八分满的配套琉璃酒盅递进裴氏和单怀莎的手里,才又开口道:“赶巧今儿来贵府做客,我们姑娘就特意吩咐奴婢带上,好给夫人、单姑娘尝尝鲜。” 裴氏暗道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下人,这大丫鬟也是个伶俐会说话的,边暗暗点头,边笑道:“念大姑娘也太客气了。这果酒用琉璃瓶装着,倒有些像西域进来的葡萄酒。” 念甘然自然知道大历朝早就有葡萄酒,也尝过市面上流通的果酒品类,闻言反而自信一笑,“我的制法儿和寻常果酒不同,瞧着色泽像葡萄酒,其实口味并不一样。” 裴氏偏爱言行爽利的小姑娘,并不觉念甘然自负,反倒饶有兴致地细品一口,咦了一声道:“念大姑娘当真手巧,果然和寻常果酒不一样。” 单怀莎等裴氏喝过才跟着抿了一口,俏脸露笑,十分捧闺中好友的场,“念妹妹这酒是个什么说头?” 念甘然感激地看一眼单怀莎,将气泡酒换成古人好理解的说法,解释完便道:“夫人若是觉得我这酒上得了台面,等单姐姐摆除服宴时,我就另送一批过来如何?也算是我为单姐姐尽一份心意。” 说是不收钱的心意,其实是把酒水生意做到靖国公府来了。 以靖国公府的人脉,届时只要对了受邀夫人奶奶的口味,这酒水生意的名声就毫不费力地打开了。 一如端午节领宫宴时一样,立足上流交际圈,做生意做得坦坦荡荡。 裴氏见念甘然不遮不掩反而喜欢,略想了想就拿定了主意,话说得同样干脆,“既然你一片好意是为了莎儿,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我也不要你白出这份酒水,往后你的酒水铺子开起来了,若是短什么缺什么,只管来找我。” 话外之意,如果念甘然愿意,她可以出资入股。 这倒是意外收获。 念甘然当然愿意和裴氏合伙,心里却难免疑惑裴氏的态度有些突然又过分痛快,便不急着落实这话,只离座福身拜谢。 一旁单怀莎等念甘然重新落座后,才笑着开口道:“今儿请念妹妹来,其实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姨母的意思。” 念甘然并不意外,早在刚才进屋后没瞧见徐之珠在座,她心里已经明白了:请帖上所谓徐之珠的新玩具做好了请她一聚的话,多半只是明面上的借口。 遂不动声色地只谈酒水生意,问也没问过徐之珠怎么不在,此刻听单怀莎说破,才目露询问地看向裴氏。 “莎儿的话其实也不对。想见念大姑娘的不是我,而是桂仪。”裴氏心下暗赞念甘然会看眼色,嘴里不停顿地接着解释道:“是桂仪看了念大姑娘画的图纸,想当面问念大姑娘一些事儿。我是听不懂他那些尺寸啊工料啊的问题,又怕传话传岔了意思,反而误了桂仪的公事。只得借莎儿的名义,请念大姑娘过府做客。” 为着念甘然的闺誉着想,这样拐着弯的做法确实合乎情理。 但徐月重想见念甘然? 这却是出乎意料。 念甘然一愣。 单怀莎亦是满脸意外地一愣,偏头看向念甘然,转瞬透着笑意的嗔怪话语却是对着裴氏说的,“原来是世子爷要见念妹妹?姨母竟连我也瞒着,要是早知道是世子爷的意思,我也能给念妹妹透个底儿,瞧姨母把念妹妹都说愣了。” 裴氏笑容和蔼道:“倒不是刻意瞒你。单用书信传话也不是不行,却是太过拿大了。总要当面问问念大姑娘的意思,才不算失礼。” 白纸黑字的传信,倒像她端着长辈和靖国公府的身份压人,念甘然反而不好拒绝。 面对面说清楚,能直观感受彼此的态度,至少不会因此生出不必要的嫌隙。 念甘然心领神会,不等裴氏问她是否愿意,就坦然道:“事关徐世子的公事,又有夫人掌过眼,我有什么好顾忌的?别的不敢说,我自己画的图纸,倒是能答上几句,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徐世子的忙。” 说着已然没了疑惑:怪不得裴氏肯主动提合伙的话茬。原来是因为徐月重要麻烦她一个姑娘家,才先行投桃报李,也算是一种补偿? 念甘然微微一笑,起身转向单怀莎,伸出手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是单姐姐下的帖子,单姐姐可不能偷懒,就麻烦单姐姐陪我走一趟,一起去见徐世子吧?” 裴氏见状不由在心里赞赏道:好个通透的小姑娘! 第121章 灯火阑珊 单怀莎是徐月重的表妹,又是念甘然的好友,有单怀莎在场,即不用担心传出不必要的闲话,也免去裴氏挂心,回头只消问单怀莎二人说了什么,省得惊动爷们,惹不明就里的下人胡乱猜测。 裴氏暗赞念甘然行事坦荡周全,单怀莎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亲热地握住念甘然的手,起身对裴氏笑道:“念妹妹非要捎带上我,我就是想躲懒都不成了。少不得代姨母陪念妹妹走一遭。” 她故作抱怨,裴氏笑着叮嘱几句,让连翘送二人出门。 连翘止步于内书房院门,就有得了消息的潜云迎上前,依旧将单怀莎、念甘然请进一进客厅宽坐,不一会儿就见徐月重跨进厅内。 两厢厮见过,念甘然边落座边偏头问,“徐世子点名要见我,是不是我那图纸有哪里不妥?” 这份懒怠寒暄、单刀直入的利落口吻,倒是和念浅安如出一撤。 不愧是亲姐妹。 徐月重先是感叹后是好笑,想到念浅安面对他时的精怪样儿,脸上就带出几分笑意,摇头道:“冒然唐突念大姑娘,倒不是因为图纸有哪里不妥。珠儿得了新玩具,我还没谢过念大姑娘。” 一旁潜云忙送上备好的谢礼。 虽然裴氏早就代徐之珠送过谢礼,但这是徐月重作为父亲的心意,念甘然大方收下,有些意外徐月重未语先笑,一点不像传说中的冰山世子爷,不禁细看徐月重几眼,也跟着微微一笑,“徐世子有什么话想问请直说,我必定知无不言。” 这份爽直劲儿,也和念浅安有些像。 徐月重的神色不自觉地越发柔和,心知不便留念甘然久坐,便也开门见山道:“是身边小厮和我提过一嘴,赞叹念大姑娘图纸画得精细,珠儿得了新玩具爱不释手,拿来给我看过,我瞧着那玩具的机关确实精巧,细看念大姑娘的图纸,有几处疑问想请教。” 说着展开图纸,示意念甘然看他圈出的标记,“这几样机关,于尺寸和用料上,是不是有什么限制?” 念甘然探身一看,心下已经了然。 她给徐之珠做的是木制摩天轮和短轨小火车,徐月重问的正是最关键的机轴和弹簧。 想到徐月重兼任兵部郎中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念甘然越发见怪不怪,想了想道:“给徐大姑娘做的玩具,自然只讲求美观小巧。徐世子如果想用在兵部的什么器械上,倒是可以试着用更加坚韧、厚重的材料。至于尺寸,只能看用在什么上头,费些人力物力多试验了。” 她擅长的是小吃和玩具,别说她不懂冷兵器,就算懂她也不想瞎掺和,毕竟在诸多限制的古代,寻常人哪敢乱碰铁啊铜啊这类东西,一个不慎就可能惹祸上身。 徐月重想请教这方面的事,倒有个人比她更合适。 “家里四叔父任的是工部主事,徐世子和我四叔父同朝为官,不如请我四叔父帮着参详?”念甘然提议道:“我手里有个老工匠,徐世子若是不嫌弃,只管借去用。我写的这些公式,一半是从家父藏书里学来的,一半是和那老工匠商量着修改的,论起做实用的大件,他的经验可比我老道多了。” 她将所知所学推到已逝的念大老爷和名下老工匠身上,且早就收服了老工匠替她顶虚名,外人只当她有天分,倒不怕别人对她的本事起疑。 徐月重见她一点就通,温润笑脸就透出赞赏来,略一沉吟道:“念大姑娘是个爽利人,我就不和念大姑娘虚客气了。我选个人跟你那老工匠讨教讨教,权当做几天学徒,如何?” 只让自己人偷师,并不用老工匠真做事。 涉及兵部器械,念甘然乐得徐月重这样安排,又见徐月重提也不提念四老爷,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八皇子让她做的是小型水车,不定是拿来玩的还是另有他用,且八皇子一向和工部官员亲近,徐月重不提在工部任职的念四老爷,是不想和八皇子扯上关系吧。 徐月重和楚延卿交情匪浅,也许靖国公府已经做了选择,其实是六皇子党? 这念头短暂闪过,念甘然已经笑着应好,“徐世子放心,我那老工匠是个只会闷头做事的,我会交待他仔细教导徐世子的人。” 老工匠不会往外乱说,她也不会再多管这事。 徐月重暗叹念甘然也是个聪明人,说起话来不费事,遂正色抱拳道:“如此就麻烦念大姑娘费心了,多谢念大姑娘。” 陪坐的单怀莎一路听下来,起初的好奇和疑惑早已不见踪影,此时见徐月重端正行礼,就嗔怪着笑道:“怪不得世子爷要特意请念妹妹来,世子爷说的这些别说姨母听不懂,我听着也枯燥,难为念妹妹竟能接的上话。” 徐月重哂笑,口中只道:“今天麻烦二位走一趟,是我的不是。” 他手下自有能人巧匠,但图纸是念甘然的,总要正经问过念甘然的意思,不能不告而用。 念甘然心下明白,于古人来说这些手艺多是不外传的,便主动道:“这图纸对我来说只是玩意儿,既然徐世子有用,只管拿去就是。” 徐月重便不多留二人,收起图纸让潜云代他送客。 他回了二进,念甘然和单怀莎出了客厅,却见徐之珠正在院里花丛中玩,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听了多久里头的谈话,见着二人出来,就小跑过来打招呼,抱着念甘然的手仰头笑,先谢过新玩具,又邀请道:“七夕节爹爹轮休,会陪珠儿逛夜市。念大姐姐也和姑母一起,陪珠儿过节好不好?” 念甘然摸摸徐之珠晒红的小脸,柔声应好,转头和单怀莎告辞,“徐世子那样郑重,老工匠那头还是别耽搁得好。我尽快回去交待一番,也好给徐世子回话。徐夫人那边,还得劳烦单姐姐帮我告声罪。” 她公事公办,又委托单怀莎居中传话,单怀莎自然不会强留,送走念甘然主仆后,就往裴氏院子去。 落在后头的徐妈妈抱起徐之珠慢慢走,意有所指地打趣道:“大姑娘很喜欢念大姑娘?您这还是头一回邀人一起过七夕,到时候世子爷可陪着一块儿呢。” “念大姐姐和别人不一样。”徐之珠做完功课就跑来内书房,在徐妈妈的放纵下偷听过客厅谈话,闻言就眨着大眼睛道:“念大姐姐对珠儿好,但不巴结珠儿。见着爹爹时,也不像那些坏姐姐似的没话找话说,笑得丑死了。念大姐姐不和珠儿抢爹爹,珠儿就喜欢她。” 小孩子的评论标准,其实很简单。 徐妈妈哑然,看着徐之珠认真的小模样不由失笑。 这边裴氏问过首尾,打发走单怀莎后,也不由失笑,和连翘感叹道:“念家莫不是风水好?出了个念六姑娘,越大越活泼灵动,现在又出了个念大姑娘,不仅心灵手巧,行事还端正大气。” “可惜是个姑娘家。”接话的是刚进屋的靖国公,他接过连翘奉上的热茶,坐到裴氏身边笑道:“我看过她画的图纸,就连精于此道的幕僚、工匠也说念大姑娘构思巧妙、技艺精湛。若是个男儿,倒能收揽一用,省得这样麻烦。” 裴氏越发失笑,“这么说你们爷儿俩的大事,还真用得上念大姑娘的机关?” 靖国公肯定地点头,“借了念大姑娘机缘的不单是我们。八皇子这几天没少往工部跑,也在捣腾新玩意儿。到时候不求和八皇子争风,兵部献礼至少不会落在六部最末。” 这个到时候,指的是皇上的圣寿,万寿节在腊月中,各部官员这会儿已经开始准备献礼。 靖国公位列内阁,任兵部尚书,听徐月重提起图纸上的机关,就决定试看看能不能改良旧物,兵部若是能推陈出新,皇上必定龙颜大悦。 裴氏不管爷们的公事,只操心份内事,“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沾了念大姑娘的巧思。偏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你们爷儿俩的公务不好大张旗鼓地谢她。如今看来,我把话说在头里倒是说对了,她那份酒水生意,我少不得多出点力。” 靖国公听罢原委,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是个能干的。念家大房没人,她又和莎儿交好,你替她撑腰正合适。” 等到单怀莎摆除服宴时,裴氏就当众直言:念甘然的酒水生意有她一份股,请在座宾客赏脸帮衬。 出钱与否入股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靖国公府表明在背后支持的态度。 越是暴利的生意越是不好做。 现在倒是不用担心酒水铺子新开,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捣乱。 念甘然虽感激,却也坦然,只当裴氏为人如此,将投桃报李做到极致,遂也不推托,只觑空和裴氏就事论事道:“回头拟好分红条款,我再登门和夫人商议。” 期间除服宴如何热闹不必赘述,临到宴毕告辞时,裴氏一手拉着换上鲜亮服饰的单怀莎,一手拉着念甘然笑道:“过几天七夕,念大姑娘好好儿陪莎儿上街透透气。珠儿淘气,念大姑娘不必迁就她,左右有桂仪带着你们,只管让桂仪管教珠儿去。” 徐之珠倚在裴氏腿边嘟嘴,“珠儿才不淘气!” 念甘然笑着拍了拍徐之珠的脑袋,转眼看向笑立一旁的单怀莎,弯起眼应好,“那我就盼着七夕那天快点到了。” 转眼就是七夕,靖国公府的马车如约而至,停在永嘉候府的侧门等念甘然出来。 灯火阑珊处,只见徐月重高坐马上,车旁跟车的下人中,并不见单怀莎大丫鬟的身影。 念甘然的大丫鬟扶念甘然过门槛,借机低声道:“多半是事发了……” 照着计划,裴氏若是知晓市井流言,断不会再放单怀莎和徐月重一道出门。 念甘然笑而不语,和徐月重点头致意后,对上探出车门的徐之珠,疑惑道:“单姐姐呢?” 徐之珠边拉念甘然上车,边解释道:“祖母喝醉了,留姑母在家里陪她。祖母让珠儿带花灯回去给姑母呢,念大姐姐快上车。” 念甘然偏头看一眼面色无异的徐月重,抿了抿嘴不再多问,弯身钻进车厢。 这边徐月重打马在侧,护着车架扬尘而去,那边楚延卿正跨进荣华院,打眼见念浅安正垫着脚往树上挂灯,就上前一伸手,握住灯杆道:“松手,我帮你挂。” 第122章 一对二缺 “小表舅?”念浅安扭头对上楚延卿的侧脸,不无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看样子不像是又来送礼的,身边不见陈宝等太监、侍卫,只跟着个长随装扮的面生男子。 楚延卿不答,挂好花灯垂眼看念浅安,见她静立在点缀花灯的树下娇小俏丽,心里晃神,出口却没好话,“你这么矮,何苦自己动手,小心崴了脚。” 念浅安默默看了眼腰高腿长的楚延卿,决定不和耿直少年计较,呵呵道:“我还小呢,光这个夏天就长高了一寸多。” 她表示她还在长身体,楚延卿自顾不解:他明明是关心她,念浅安好像不太领情? 难道除了胖瘦,姑娘家也在乎高矮? 楚延卿思忖无果,干脆换了话题,“公主和驸马回府了?” “我娘我爹都在屋里。”念浅安只当他是特意来拜见念驸马的,将布置花灯的事交给远山、近水,抬脚领路,“你要是晚来一会儿,就得去隔壁找我们了。” 今天七夕,于老夫人早两天就拿过节当借口,不放过任何能搅和安和公主和念驸马独处的机会,把人招了回来,可惜瞎子都看得出来,安和公主和念驸马在温泉庄子上过得相当滋润,安和公主那一身春意藏都藏不住,被刺了眼的于老夫人少不得暗骂狐狸精,又被气了一回。 气完越发不肯让安和公主和念驸马单独过节,放话要全家吃饱了就去隔壁陪她老人家。 于老夫人屡战屡战,但越挫越勇。 念浅安想到这里就好笑,楚延卿见她自顾自傻乐,情不自禁跟着翘起嘴角,见着念驸马才正色行礼问好。 自念驸马回京后,这还是头一回正经拜见,楚延卿耐着性子寒暄几句,就看向安和公主道:“我们早去早回,宵禁前我会送念六回公主府。” 这话没头没尾,念驸马刮茶盖的动作一顿,目光在楚延卿和念浅安之间打了个转儿,目露询问地看向安和公主。 安和公主早听近水回禀过楚延卿和念浅安的七夕“约定”,痛快颔首道:“安安爱胡闹,你拘着她别乱跑乱钻,去吧。” 表情略懵的念浅安立即被楚延卿拖走,后知后觉的远山被留下,看着一脸得意飘走的近水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儿。 念驸马也有点傻眼,“安安什么时候和六皇子这么好了?” 安和公主将二人和好的首尾说了,不无傲娇道:“太后盼着他们好好相处,小六也肯顺着太后的意思。小六现在对安安比对七皇女这个妹妹还好,我看以后还有谁敢说安安骄横任性,不讨人喜欢。” 念驸马挑眉笑了笑,和安和公主携手去隔壁,于老夫人的屋里正热闹,乐见最疼爱的两个孙女自有交际,只拉着念驸马坐到身边吃茶说话,笑看孙女们玩乐。 念秋然早一步过来应承周氏,晓得念浅安和楚延卿有约后并不失望,只安安静静地跟在念桂然、念桃然身边捉蜘蛛、投绣花针。 笑闹间有下人来报,“渔阳郡公来了。” 楚克现拜见过长辈,听说念浅安和楚延卿有约在先后先是意外,随即失望道:“我好容易清闲下来,还想着来找阿浅一块儿出门逛逛,倒白跑一趟。” 安和公主一看他这直话直说的实诚样儿就笑了,“不让你白跑,安安不在,你带秋然玩也是一样的。要是遇上安安和小六,正好一处做耍,回头也能做个伴一起回来。” 她见念秋然一回隔壁就束手束脚,有意放念秋然出门松快松快。 于老夫人能因安和公主不喜宗室,同样能因念浅安而喜欢楚克现,闻言并不拆安和公主的台,反而笑着赞同道:“你们小人家自在玩去,不用留在我这里受拘束。” 下首周氏如今心思都在一双亲生儿女身上,念春然和念三老爷还在任上没回,念夏章正闭门苦读,哪里耐烦管念秋然,即不反对也不附和。 倒是姚氏心里泛酸:大房和公主府的光来不及沾,眼下三房的庶女都能沾渔阳郡公的光,凭什么落下他们四房的正经嫡女? 遂抢着推出念桂然、念桃然,盯着楚克现殷切道:“杏章今儿依旧得跟着他三哥读书,头先还吵着要泥人、花灯呢,正巧郡公带上她们姐妹俩一块儿去,给杏章买些小玩意儿回来,省得再来闹我。” 周氏暗暗撇嘴,于老夫人懒怠理会,安和公主无可无不可。 楚克现看不上酸腐的念夏章,对念家姐妹并无偏见,看在念浅安的面子上愿意带念秋然玩,闻言不在乎多带两个,爽快应好,拜别长辈后就带着念秋然三姐妹,打马登车往夜市去。 念浅安坐在楚延卿准备的车里,也正在去夜市的路上。 她看了眼弃马坐车的楚延卿,表情不懵了,“所以,你这是怕我不答应就先斩后奏,强行和我约会?” 楚延卿觉得约会二字十分顺耳,忽略强行二字偏头一笑,“你不是爱逛街?多个人陪你逛街难道不好?” 清风说了,光送礼不够,还得找机会在对方跟前晃,加深印象和份量。 “你看上什么只管说,我买给你。”楚延卿谨记清风的话,追人就要花钱大方,“就算我带的钱不够,林松那里还有。” 笑得这么好看,算不算美男计? 还拿钱砸她? 简直……太上道了! 念浅安心里美滋滋:谢天谢地,楚延卿总算不干巴巴地送礼了,约会买买买什么的简直棒! 嘴里不动声色地奇道:“林松是谁?骑马跟车的那位?” 楚延卿见她不闹不拒绝,心头一松,点头嗯了一声道:“他和陈宝分管内外,是我的暗卫。” “我还以为他是你的长随,原来是暗卫?怪不得要乔装。”念浅安先恍然,后揶揄,“这次这位是真的暗卫头子了吧?” 楚延卿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次是真的。” 说着不给念浅安翻旧账的机会,凑近念浅安低声问,“想不想看我怎么变成’柳树恩’的?” 边引逗念浅安,边想清风还说了,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 既然念浅安是因为“柳树恩”生他的气,那他就用“柳树恩”来消除念浅安的芥蒂。 为了今天,他私下没少练习,说罢摸出个小包裹晃了晃,“我易容给你看?” 念浅安确实好奇,看着楚延卿近在咫尺的精致五官,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楚延卿见她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又黑又亮的瞳仁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心口莫名一跳,面上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打开小包裹,一样样往脸上加工。 拜私下练习所赐,他如今变脸变得又快又完美。 转眼间,原本精美的五官就变得呆板平常,那道攀在“柳树恩”脸颊上的刀疤,依旧活灵活现。 念浅安啧啧称奇,“这是什么高级面具,居然连脖子和耳朵都不放过?” 楚延卿失笑,边留意念浅安的神色边试探道:“现在再看这张脸,还生不生气?” 语气小心翼翼而不自知。 念浅安心里受用,嘴里不说生不生气,只故作惋惜道:“不愧是我喜欢过的脸,现在再看还是很顺眼。” 那到底还生不生气? 楚延卿先是疑惑,随即气闷:念浅安不仅笨,还不懂得欣赏!什么叫她喜欢过的脸,难道他原本的样子不值得她喜欢? 楚延卿想嫌弃她脑子笨品味差,张了张口却见念浅安不由自主地凑过来细看他的脸,滚到舌尖的话一变,鬼使神差地脱口道:“哪能轻易让你看出破绽?你要是好奇,可以上手摸摸看。” 念浅安弯着眉眼应好,伸出爪子戳了戳刀疤,“好硬。” 楚延卿不痛不痒,听她嫌弃手感,就偏了偏头大方道:“刀疤自然硬一些。你摸摸别的地方,和真皮肤的触感没有差别。” 念浅安又戳了戳楚延卿的脸,惊奇道:“真的。好软!” 然后又捏了捏楚延卿的耳朵,再次惊奇道:“这里不仅软,还是热的!” 怪不得面具要涵盖耳朵,即能隐藏痕迹还能借头发遮掩,果然轻易看不出破绽。 她自顾稀奇,殊不知楚延卿的耳朵是羞热的。 他没想到念浅安这么不客气,让她上手就真的毫无顾忌地又摸又捏。 感觉好奇怪。 楚延卿顿觉浑身不自在,忙偏头躲开念浅安的爪子,羞红的耳朵得了自由,脖颈却被念浅安戳了个正着。 念浅安爪子用力,摁了摁楚延卿的脖颈,眨眼问,“喉结是真的?不会被面具牵扯束缚住吗?你动动看?” 楚延卿越发不自在,莫名觉得口干舌燥,脖颈正中突起的喉结竟真的应声动了动,出口的声音略显低哑,“……别乱摸。” 念浅安闻言一愣,默默收回咸猪手:青天可鉴,她真的只是对古代高科技充满求知欲,并不是故意吃楚延卿的豆腐。 不过,楚延卿的豆腐还挺好吃的。 念浅安憋着坏笑,心里扼腕,面上一脸正经地哦了一声,“不摸就不摸。” 楚延卿答不上话来:明明是他让她摸的,怎么现在听起来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二人的对话掐头去尾,落在不明所以的人耳朵里,实在引人遐思。 外头车辕上的车夫和近水听不见,耳聪目明的林松却听得一清二楚,脸上莫名烧得慌,默默拽着马头离马车远了一点。 他突然明白陈宝那龟孙今天为什么这么识趣,把随殿下微服出游的好机会让给他了。 有殿下这么哄小姑娘的吗? 亏念六姑娘真是个不知矜持的,竟敢真的动手摸殿下! 怪不得自从他和陈宝知道殿下看上念六姑娘后,陈宝就总是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 连他都觉得,一贯英武冷冽的殿下在面对念六姑娘时,言行堪称……缺心眼。 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念六姑娘也是个缺心眼。 不拿殿下当小表舅也就罢了,这样毫无避讳的举止,根本是不拿殿下当男人看吧? 林松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心里深觉楚延卿和念浅安是一对二缺,面上神色扭曲半天,到底没忍住好奇,又默默拽着马头贴近马车,竖起耳朵偷听里头再次响起的谈话声。 第123章 惨不忍睹 楚延卿正问起他让人送去的那些小动物,“陈喜如果伺候得不好,我再让陈宝另外选人送给你使唤?” 陈喜是随最早那对猫狗入府的花鸟太监,一进公主府动静比猫狗还大,声泪俱下地表白自己在花鸟房如何熬资历,又如何倾家荡产抱上陈宝的大腿,认不成干儿子硬认了个干孙子,跟着陈宝姓又讨了个喜字做名字,一口一句仰慕公主府,愿为念浅安做牛做马,猫在狗在他在,猫不在狗不在只要念浅安在,他就在。 唱念做打俱佳,大概是哄惯了小动物,跟人说话也是一副又哄又软的口吻,绮芳馆上下立即对陈喜生出好感。 陈喜年纪又小,才十三岁,陈宝也才二十出头,哪儿来这么大的干孙子,饶是刘嬷嬷见惯了内务府这帮滚刀肉,依旧被陈喜逗笑了,私下十分关照陈喜。 念浅安说起这些就笑,再说起各式软绒绒的小动物,顿时一脸被萌化了的表情,结尾的话却一点都不萌,“陈喜伺候得挺好的。兔肉和鹿肉,也挺好吃的。” 闻言反应慢半拍的楚延卿:“……好吃就好。” 好个屁! 哪有人大夏天吃烤鹿肉的? 楚延卿生平第二次在心里爆粗话,越发觉得念浅安又笨又气人,把他送的东西分给别人用就算了,居然还把他送的兔子小鹿宰了吃了? 他暗自运气,瞪着念浅安没好气道:“笨兔子。真的笨死了。” 骂完突然想起被困山涧时,念浅安独自猎来的那只死不瞑目的野兔,表情顿时精彩纷呈,一时恶向胆边生,伸手捏念浅安的脸,“我送你小兔子,不是让你这只笨兔子同类相残的。”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好幼稚”的扭曲表情,被楚延卿捏得嗓音也变调了,噗嗤着嗡声笑,“骗你的。兔子小鹿那么可爱,我怎么舍得吃。” 边说边挣开楚延卿的魔爪,眨着眼睛问,“笨兔子是什么鬼?干嘛叫我笨兔子?” 楚延卿看着她睁得圆圆的眼睛,忽然不气了,老神在在地哼笑道:“想知道?不告诉你。” 十七岁的古代少男都这么幼稚吗? 念浅安吐槽到一半,耳朵又被楚延卿捏住了,错眼就见楚延卿神色正经,揉了下她的耳垂道:“礼尚往来。” 她摸过他,他也摸摸她,不算过分吧? 清风的话再次浮上脑海:追小姑娘就得厚脸皮,适当地动手动脚很有必要。 楚延卿边自我说服边松开手,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下手,念浅安戳过他的喉结,但念浅安可没喉结给他戳。 他的视线自有主张地掠过念浅安的脖颈,落在念浅安微微鼓起来的小胸口,手一僵脸一怔,忽然猛地收回手侧过头。 念浅安正揉着脸翻白眼:礼尚往来个鬼。根本是以牙还牙。幼稚死了。 然后就发现楚延卿坐姿僵硬,浑身都散发着不自在。 她凑近去看,又是稀奇又是好笑,“小表舅,你脸红什么?” 楚延卿不看她,曲起手支着盘坐的膝头抚上发烫的脸,露在长指外的桃花眼映着车外灯火,有些红有些水润,看着车窗外含糊着声音道:“闭嘴。笨兔子吵死了。” 他的语气有些难以言喻的懊恼,念浅安只觉莫名其妙,默默又翻了个白眼。 车外林松也很想知道楚延卿为什么脸红,抓耳挠腮的同时表情越发扭曲:殿下对着念六姑娘果然缺心眼。 殿下送的东西不管是死了还是少了,陈喜敢不往上报? 连他都听得出来,念六姑娘那兔肉鹿肉好吃的话是逗殿下呢! 偏殿下全无平日的英明,念六姑娘说什么就信什么。 依他看,笨的不是念六姑娘,而是…… 林松及时打住大逆不道的腹诽,望见喧闹的夜市出声提醒道:“殿下、六姑娘,到地方了。” 楚延卿摸了摸恢复正常的脸,这才看向念浅安道:“我就这样陪你逛夜市,可好?” 想到林松的长随装扮,身为皇子的楚延卿顶着“柳树恩”的脸逛街,确实比较方便。 念浅安点头应好,和楚延卿先后出马车。 已经下车等在一旁的近水瞧见楚延卿的刀疤脸,下意识蹲身问好,“柳公子。” 柳完不见六皇子出来,后知后觉地瞪向楚延卿和念浅安的背影,指着脱去一层外衣,身着普通夏袍的楚延卿,疯狂结巴道:“柳柳柳六六六?!” 林松少不得善后,一脸讳莫如深的嘘声道:“秘密。” 大秘密! 柳公子就是六皇子?! 近水震惊变大喜:六姑娘和六皇子果然都很看重她!不仅单点她随侍,还毫不避讳地让她知道了这个大秘密! 只有她知道! 近水抬头挺胸,一脸傲娇地端起心腹大丫鬟的派头,“老大哥放心,我在秘密在,我不在秘密依旧在!” 她学陈喜耍花腔,然后迈着激动的小方步撵上楚延卿和念浅安。 凭白被叫老的林松暗道很好,这也是个缺心眼的。 他安顿好车马,也快步跟上,就见楚延卿抬脚往右,打算去最热闹的灯市,念浅安却抬脚往左,一心惦记着庙会,招呼楚延卿道:“我带你去吃吴记的巧果,可有名了!” 庙会鱼龙混杂,论起京城各式有名的路边摊,确实比灯市那边的主街更胜一筹。 林松忙冲楚延卿比了个手势,表示暗卫都好好儿跟着,不必担心安危问题。 楚延卿从善如流地改道,陪念浅安从吴记巧果吃起,一路买买买逛吃逛吃,才惊觉念浅安竟对市井小吃如数家珍,更震惊于念浅安的肚量,这也太能吃了! 小肚子吃得都快比……咳,都快比小胸口鼓了! 楚延卿的目光晃了两下,偏过头又转回头,忙拦下又捧了一大块喷香烤饼准备啃的念浅安,抢过来咬一口占为己有,无奈劝道:“这个给我吃,你别再吃了。再吃下去该烧胃了。” 说完嚼着烤饼含糊着声音岔开话题,“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哪里暗巷有好喝的,哪里拐角有好吃的,竟比当地住户还清楚。 楚延卿只觉粗糙小食割喉咙,实在不解念浅安怎么能吃得这么欢乐。 为了念浅安这只笨兔子的健康着想,只得硬着头皮啃他看不上的市井小吃。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干嘛抢我的东西吃”的心痛表情,不舍的目光流连在缺了个口的烤饼上,摸摸小肚子道:“小吃是第二个胃,又不是正餐,吃不坏肚子的。” 边说边往楚延卿跟前蹭,飞快地啊呜咬上烤饼,心满意足地鼓着腮帮子道:“我没来过,也听说过啊。” 以前身为病娇,只有吃货的心没有吃货的命,只能缠着魏明义和孔震跟她说京城名吃,没少打发下人一样样买来吃给她干过眼瘾,现在可以过嘴瘾了,必须亲自出马大饱口福啊! 逢年过节的市井小吃,比市坊平常卖的更多更好。 念浅安如愿以偿吃到传说中的某记烤饼,这才大方地让给楚延卿,“好了,剩下的给你了。” 楚延卿没作声,看了眼缺了两个口的烤饼,低头就着念浅安咬过的地方轻轻下嘴,突然觉得市井小吃虽然粗糙,但细细品味之下,回味竟有点甜。 他翘着嘴角吃完一整张烤饼,不再劝念浅安少吃点,反而捻了捻嘴角问,“还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念浅安表示好咧,指着围着一群小孩子的街口摊位道:“你吃过糖画没有?甜甜脆脆的,我给你转条龙尝一尝?” 她叫上近水,招呼上楚延卿就直奔小摊。 林松险些忘了抬脚,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没看错吧?从小不肯和别人分食的殿下,居然半点不嫌脏地吃完了念六姑娘咬过的烤饼? 还一个人笑得那么隐晦,那么……傻? 殿下看上念六姑娘后,不仅二缺,还越来越像个二傻。 好可怕! 别说陈宝那个龟孙子老油条了,连他都快觉得惨不忍睹了。 林松无法抑制心里的疯狂吐槽,绷着一脸古怪的神情认命跟上,杵在糖画小摊旁等着替楚延卿付钱。 只见已经转过几轮的念浅安撸起袖子,正准备再转一次,一旁的近水咔嚓咔嚓吃着念浅安转给她的招财进宝,另一侧的楚延卿虽没有动嘴咔嚓,但两只手一手三五支糖画,举着手笑看誓要转到龙的念浅安。 林松嘴角一抽:殿下这样子,真的好像二傻子。 糖画小贩却嘴角一咧,笑得见牙不见眼,“心诚则灵,姑娘这一把一定能转到龙。不是我说,姑娘眼光顶好,我这糖画摊子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再找不出比我画得更好的龙了。” 他早从念浅安身上赚回了本,又见念浅安生得娇俏,转起糖画来较真的模样说不出的好笑又可爱,便暗暗伸进转盘底部动了手脚,保准念浅安这一把能转到最大的龙。 林松哪里会错过小贩的小动作,只不点破,嘴角一撇:真能吹。小贩除非不要命了,哪里敢画全须全尾的真龙,所谓的龙连四爪蟒都算不上,也就骗骗不懂事的小孩子和傻子了。 撇到一半就见念浅安果然转中了龙,喜滋滋地接过小贩行云流水勾出的龙形糖画,递给楚延卿道:“你尝尝,甜不甜脆不脆?这家确实画得好,用的糖也比别处精细,一点都不腻。” 小贩少不得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跟着附和吹嘘几句。 楚延卿竟也不嫌聒噪,调整着抓好手里满把的糖画,抓着龙形糖画的竹签转了转,仿佛仔细欣赏了一下,才小小的咬了一口,半点不计较念浅安借花献佛,吃着自己花钱转来的糖画轻笑道:“确实又甜又脆,这龙画得也好。” 林松内心:……殿下说得对,这龙画得真好。 他默默抖着手付完钱,实在忍受不了楚延卿两手抓满糖画的傻样儿,出声提议道:“公子、六姑娘若是吃不下,不如分给孩子们尝尝?” 念浅安拣出一支富贵有余咔嚓咔嚓道:“行,反正也吃不完。” 林松忙接过楚延卿手里的糖画,生怕念浅安反悔似的,一把散给围在摊子前的一众小孩子。 咔嚓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楚延卿看一眼近水手里的招财进宝,再看一眼念浅安手里的富贵有余,禁不住无声笑起来。 他算是知道了,念浅安这只笨兔子,不仅爱财,还爱吃。 他低头又咬一口龙形糖画,嗯,很甜。 第124章 各自烟火 糖画小摊前依旧围着一群孩童,念浅安一行人已经将街口热闹甩在身后。 楚延卿举着浅尝两口的糖画嘴角含笑,偏头见念浅安咔嚓完富贵有余,捏着竹签流里流气地颠来转去,不由又嫌弃又好笑,伸出手指无声勾了勾,接过竹签转手递给林松。 林松捏着有些粘手的竹签沉默一瞬,暗道他堂堂暗卫头子真成伺候杂活的长随了,默默化悲愤为力量,弹指将竹签丢进街边垃圾桶里,丢得又稳又准,倒引来路边大姑娘小媳妇一阵娇笑叫好声。 舍不得吃完糖画的近水还在舔着招财进宝,见状也跟着起哄,“老大哥身手不错!” 林松心道这位不仅缺心眼还没眼色,身为大丫鬟光吃不干活,还不如他这个假长随自觉,板着脸懒怠纠正近水的称呼。 念浅安顺着近水的咋呼声看向街边,瞧见她以前自以为能帮魏父冲业绩,苏出来的垃圾桶就抿嘴笑。由魏父想到魏明义,嘴角笑意越深,指着不远处的小吃摊道:“小表舅,我带你换换口味去。” 楚延卿已经懒得震惊于她的好胃口,看了眼念浅安的爪子,又看了眼念浅安的嘴角,皱眉道:“吃个糖画嘴和手都脏了,你不难受吗?” 吃相还不如那些半大孩童干净,他边嫌弃边看向近水。 还在舔糖画的近水接收到楚延卿的眼神,自发自觉地将自己划入楚延卿和念浅安心目中的头等心腹,百忙之中空出一只手,非常自然而然地抽出手帕,直接塞进楚延卿手里。 林松在一旁瞪眼:这位到底怎么当上大丫鬟的?哪来的狗胆敢让殿下服侍念六姑娘! 然后就见楚延卿短暂一愣,也非常自然而然地捻着手帕,帮念浅安擦完手又擦了擦嘴,还挑着好看的眉毛轻笑着问,“这次没弄疼你吧?” 行云流水间已经将手帕丢还给近水,念浅安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抓着擦完了,见他还记着上次她挤兑他手重的事,心里泛甜,面上赧然,抿着嘴摇摇头。 楚延卿满意地哼了一声。 声音却比庙会上空交织一片的灯火还柔和。 林松狂起鸡皮疙瘩,眼睛瞪得更大了:皇后且不论,单论最得殿下敬爱孝顺的太后,都没享受过殿下这般体贴细致的伺候。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念六姑娘在殿下心中的份量,忙抬手隔开头顶的布棚,又护着楚延卿和念浅安选了处闹中取静的位子入座。 所处小吃摊是胡人开的冷淘冰饮摊,念浅安早惦记着这西域名吃,张口就报出人头份儿的几样招牌。 老板娘脆生应好咧,转进灶台就啧声笑,“才走了两位难得一见的贵公子,又来了位漂亮的小姑娘。可惜和小姑娘一起的公子破了相,不然那些来吃冷淘的媳妇姑娘又要丢出满地荷包香帕咯!” 她男人没好气地往四碗冷淘里怒撒一大把辣子,催促老板娘少花痴多干活。 笑骂间冷淘冰饮上桌,加了食用香料的冰饮十分爽口,照着念浅安的要求多加醋多放辣的冷淘则又弹牙又酸爽,令人欲罢不能。 念浅安险些呛出泪来。 以前她想吃重口而不能,好酒嗜辣的魏明义偏爱显摆这对胡人夫妇的冷淘有多热销,隔三差五就买来馋她,还拉着不能吃辣的孔震往她屋里大螃蟹似的一蹲,捧着海碗不顾形象地一顿呲溜,她拿魏明义没办法,心里知道他们是想逗她开心,就揪着吃得眼红鼻涕流的孔震笑话。 这一刻,故人的音容笑貌无比清晰。 念浅安的眼睛却有点模糊,她眨了眨眼咽下最后一口冷淘,抬头一看,楚延卿只吃了一口就红了眼,杵在桌旁的近水和林松捧着碗直吸气,她哈哈大笑,直笑出了眼泪,“别吃了别吃了,带回去散给能吃辣的尝新鲜。” 她招来老板娘打包,林松如蒙大赦地赶紧付钱,近水忙把没舔完的糖画塞进嘴里,猛灌冰饮压辣子的后劲。 楚延卿将冰饮送到念浅安嘴边,见念浅安明明能吃辣,却比他还撑不住竟辣出泪来,心下即奇怪又莫名一揪,不由自主地轻声哄道:“快喝一口压压胃。既然受不住,以后就别逞强乱吃了。” 有些事不能多想。 这冷淘冰饮慕名吃过这一回,已经够了。 念浅安无声点头,就着楚延卿的手喝完剩下的冰饮,见他不顾自己反而处处照顾她,看着他渐渐褪去红意的双眼弯起眉眼,振作心情笑道:“这附近还有几家糖葫芦很有名,换个口味你就不会觉得嘴里还泛辣了。” 还要换口味? 吃完甜的吃辣的,吃完辣的又要吃酸甜的,念浅安这只笨兔子的胃是铁做的吗? 楚延卿忍着胃里不适不肯失态,想瞪念浅安偏又气笑不得,看着她雀跃而自以为体贴的如花笑脸,拒绝的话就变成了纵容,“只此一回,下次你再敢这样胡吃海喝,我就告诉公主了?” 安和公主和皇上一起开蒙读书,童年和少年时期算是在宫里度过的,养孩子的路数和宫里差不多,念浅安知道宫里于吃食上规矩甚多,听楚延卿祭出教训原身的口吻,不觉烦人,反觉心里又软又暖,乖觉嗯道:“听你的,只此一回。” 楚延卿没少听人说这种话,身边多少人对他唯命是从,此时此刻听着念浅安甜甜糯糯的声音,竟觉平平常常的三个字前所未有的顺耳,心下无比熨贴:清风果然经验老道。他这大半晚上的身段没有白放低,事事处处顺着念浅安,念浅安说话就好听多了。 姑娘家果然要用哄的。 他心里即踏实又欢喜,面上不肯露出来,神色淡淡地抬了抬下颌,“还不带路?” 二人并肩走出小吃摊,带着林松、近水才走出几步,就听头顶闷声骤响,远处的灯市上空随即爆开一片璀璨烟火,照亮本就灯火明亮的七夕夜市,引得攒动的人流齐齐驻足观看,不约而同地仰起头观望。 庙会如此,灯市那头亦是阵阵惊呼。 和喧杂的庙会不同,主街专供达官显贵观景的茶楼酒肆虽也热闹,却矜持而有序。 一处雅间窗边,徐妈妈护在徐之珠身侧,望着接连升空的烟火半叹半奇道:“这阵仗不像是民间自发放的烟火。往年七夕可没放过烟火,今年倒是稀奇。” 楼外街上很快响起百姓或高或低的议论声。 不等徐妈妈派人去打探,就听稳坐桌旁的徐月重开了口,似解释给她们听,又似只是在自言自语,“今年和往年不同。皇上特意知会内务府和礼部,协五城兵马司布置灯市,这烟火,出自内造司。” 民间烟火自然无法和宫中出品比肩。 徐妈妈想问有何不同,却被欢呼着探身的徐之珠唬了一跳,忙张开手抱稳徐之珠。 念甘然也伸手护住徐之珠,望着夜空彩光,轻声叹,“可惜单姐姐不能身临其境……” 另一处花灯铺面前,仰望烟火的念秋然也在喃喃叹,“可惜没遇见六妹妹,也不知她看见这烟火没有……” 挑好花灯的念桂然、念桃然目露讥笑地对视一眼:在家当念浅安的应声虫就算了,出来还要时不时念叨两句念浅安,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攀上高枝似的小家子气! 姐妹俩不轻不重地挤开念秋然,围到一同等在店外的楚克现跟前,举起花灯问,“郡公觉得我们挑的花灯可好?突然放烟火,倒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女人就是胆小。这烟火是为慧嫔和四皇子放的,你们有什么好吓一跳的?”楚克现收回仰望的视线,看向姐妹俩手中的花灯,“年年都是这些花样,看多了都一样丑。真正有趣的手艺都在庙会。我要去庙会逛逛,你们是回车上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 他天生讨长辈喜欢,和小姑娘说话却一点都不讨喜,逛了半天没找到念浅安,口气大喇喇地和打发同僚没两样。 念桂然俏脸微红,即羞又恼,一时嫌弃庙会又脏又乱,一时不屑没主见的念秋然肯定会答应,看着俊美高大的楚克现偏偏止不住心头慌跳,气不起来又舍不得就此分开,一张俏脸越发红,握着花灯低头道:“一起出来的自然要一起去,郡公去过庙会吗?” 楚克现虚应着抬脚带路,念桃然瞪圆眼睛看亲姐,眼珠一转拽住亦步亦趋的念秋然,忽然很热情地和念秋然攀谈起来,说话间不知不觉就渐渐隔开距离,不远不近地落在楚克现和念桂然身后。 洒落夜市的烟火碎芒不曾停歇。 仍驻足原地的近水伸长脖子望天,等烟火爆过几轮,才掐着短暂的安静出声惊叹道:“市坊今年怎么这样大手笔?今儿的烟火比元宵灯会还好看!” 她和徐妈妈一样纳罕,话是对着杵在身边的林松说的。 已经确定近水略二的林松抽了抽嘴角没作声,并不胡乱开口搭话。 果然近水的话音才落下,楚延卿就微微提高音量,应和着再次爆开的烟火闷响,有意解说给念浅安听,“前阵子人心惶惶,宫里先传出慧嫔有孕的喜讯,又紧着办了三哥纳妾的小宴,前后脚就传出御书房里四哥得的考语,父皇大赞四哥办案果决,又命人大肆操办七夕,要与民同乐,也要宫里朝中都高高兴兴的……” 三司衙门的大牢里还关着被查抄的犯官,案件节略还在皇上的案头没有正式发放定罪,外头却已经传出构陷皇子、绑架弱质女眷,皆因被抓犯官的逆心而起的话。 朱门坊空了三五户,官员上朝的必经之路戒严了足有半个月。 宫里“喜事”连连,再叫这节庆热闹一冲,惶惶人心或多或少能得到安抚。 看见这烟火,四皇子或许得意,慧嫔的不甘又有多少人知道? 楚延卿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等了片刻没等来念浅安的回应,偏头去看,就见念浅安根本没在看天上烟火,一直带笑的小脸有些呆呆的,目视前方,不知看向何处。 第125章 不想等了 不远处的岔路口,有人止步仰望有人重新举步游逛,更有三五成群的小姑娘交头接耳频频侧目,又羞又喜地犹豫着推让着,看向路边两位锦衣玉带的贵公子,不知自家捂了大半晚的香帕荷包若是丢过去,能不能得到回应。 并肩而立的两位贵公子察觉到小姑娘们的动静,其中一人英气爽朗,正是魏明义,他扭头咧嘴笑,一口白牙晃得小姑娘们撒手尖叫,立即被香帕荷包砸满头,竟抱拳作揖朗声道:“诸位好眼光,多谢诸位舍出的香帕荷包了。” 他不慌不忙,另一人姿容清冷,却是孔震,见状略显无可奈何,捡起不知是误丢还是冲着他来的各式女红挂件,轻车熟路地一气塞给魏明义,转回头看向最后一响烟火,仿佛置身事外,并不理会对面路口的莺莺燕燕。 倒是魏明义兴致颇高,显摆似的转动腰身,早已挂满腰间的香帕荷包坠得镶玉腰带几乎错位,也不知这一路夜市偏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青睐。 小姑娘们又是羞恼又是失望,嘴里大着胆子唾魏明义,眼里却流连不舍地狠看几眼,这才娇笑着四散而去。 七夕夜市,处处都是少年男女的绮丽情思。 念浅安远远看得好笑,嘴角却沉重,牵不出上翘的弧度。 原来魏明义的香帕荷包是这么来的! 以前每逢七夕,魏明义美其名曰代她出门吃好吃的逛好玩的,回家也不管时辰早晚她睡了还是醒着,拉着她绘声绘色描述夜市热闹,气得她恨不得挠魏明义两爪子,魏明义翘着二郎腿一身痞相,十足自恋地对她说,“瞧见没有?犯不着你替我操心亲事。哪天我想娶媳妇儿了,大把小姑娘任你家三哥挑呢。” 她嫌弃那些香帕荷包熏鼻子,魏明义就转送给她院里的仆妇丫鬟,下人们得了魏明义数量惊人的战利品,连动手做针线的功夫都省了。 年年一身清爽的孔震被魏明义拉来作陪,不方便大半夜进她屋里,只站在窗外树下静静看着她和魏明义兄妹互怼,每次临走前都和她装可怜,“魏三哥收获颇丰,你好歹送我一件女红充充门面?” 她拿丫鬟的针线打发孔震,后来大嫂、二嫂相继进门,常来边陪她闲聊边做针线,她才学着捻针穿线,送过孔震几年亲手做的手帕。 和她送给李菲雪的那块比起来,真心只有更丑,没有最丑。 孔震满脸隐晦的嫌弃,握着她送的手帕只是忍笑。 原来孔震一点都不可怜,魏明义的战利品倒有一半是孔震贡献的。 念浅安嘴里轻哼,视线停在魏明义和孔震的手上。 她一眼就看得明白,二人斜斜杵在身边的两杆糖葫芦树,是她正准备请楚延卿去吃的那两家,也是每年七夕魏明义和孔震都会买了带回家馋她的那两家。 魏母严令她只能吃一颗,魏明义和孔震却大快朵颐吃得贼欢,他们总被她欺负然后就反过来欺负她,一边好心地让她欣赏整棵整棵的糖葫芦树,一边坏心地当着她的面啃完大半杆。 那么多糖葫芦哪里放得住,魏家上下连着两日配茶的点心都是糖葫芦,唯独她只能干看着,所幸“恶有恶报”,每年七夕次日,吃太多山楂的魏明义和孔震,都得请大夫治腹泻。 她笑话完不忘告状,魏明义和孔震少不得被魏母拘着饿上几顿,腹内空空还得被魏家大哥、二哥各削一顿替她出气,躲进她屋里哀哀叫,乖乖任她下重手上药。 每年七夕次日,她屋里特意准备的伤药总会用个精光。 今年她不可能再告状了,他们还巴巴的跑来买糖葫芦干什么? 再吃到拉肚子被魏家大哥二哥揍,她已无法再帮他们上药了。 难道扛回家供到她的牌位前吗? 念浅安脑补了下画面顿觉又诡异又好笑,发直的眼中终于泛起一层叠一层的笑意,目光转而落在糖葫芦树下挂着的油纸包。 魏明义和孔震也去过那家冷淘小摊了啊! 打包的两份是照旧带回家吃,还是要一起供到她的牌位前? 那画面实在诡异,二人一身锦玉地架着糖葫芦吊着油纸包的样子实在滑稽。 念浅安的嘴角慢慢上扬,要是她早去一步,是不是就不会和他们错过了? 她不由自主地跨出一步。 那边魏明义弹了弹打包的冷淘,不知低声和孔震说笑了句什么,孔震神色落寞地摇了摇头,肩上叫魏明义大力拍了拍,才点点头和魏明义双双抬脚,看那方向,似是要往灯市主街去。 魏家大哥膝下二子一女,魏家二哥的嫡长女刚会走路,想必都出来过七夕节了吧? 魏明义和孔震是要去找他们汇合吗? 念浅安想到小侄儿小侄女软萌的模样,拎起裙摆就想追上前,臂弯却被斜刺里伸出的手握住,不得不止住身形。 “念浅安?”楚延卿见念浅安仿佛回过神似的转头看他,对上念浅安倏忽聚焦的视线心下即惊愕又不解,盯着念浅安的神色细看,缓声问,“怎么?你还想明着找孔大人的茬不成?” 在他眼中,只见念浅安呆呆瞪着远处的魏明义和孔震,对方动念浅安也动,板着小脸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 于他不过瞬息,于念浅安却是心绪翻腾,仿佛站着看着经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闻言才神魂归位,硬挤出个笑,摇摇头竟说不出话来。 楚延卿本待松开的手微一用力,轻轻扯着念浅安带近身前,低头看她难看得像哭的笑脸,边侧身隔断远处路口,边放柔声音问,“怎么了?你就这么气上次孔大人捏痛了你?气性这么大?眼睛红得倒真像只小兔子了?难看死了。” 笼在他身影中的念浅安似乎适应不了光线变幻,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又挤了挤笑脸,摇摇头依旧不做声。 有些事真的不能多想啊! 她深吸气定下心,半晌才故作气恼地开了口,“我想请你吃的糖葫芦让三……魏三公子和孔大人捷足先登了。” 她闹小姑娘脾气,仿佛只是气魏明义和孔震抢了她的先,好容易滚出舌尖的声音却又沙又哑。 楚延卿仿若未觉,倾身靠近念浅安,偏头和她平视,失笑出声道:“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你都说那两家的糖葫芦最有名,被他们买去两杆罢了,店里总不至于没得卖了,我让林松去买,三杆四杆?你想要多少?” 这口吻已经不是迁就照顾,根本是拿她当熊孩子哄了。 念浅安一时惭愧,一时窝心,激荡的心情竟然被治愈了:原来初恋不止苦逼,喜欢的人所赋予的影响力竟这样无形而有力。 爱情真伟大? 念浅安默默给自己上了一课,笑容不自觉地自然了一些,只依旧摇摇头,“算了,刚才吃得太多太杂现在才觉得饱。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去吃那两家糖葫芦吧?” 她已无吃货兴致,脱出手拽住楚延卿的袖口,抬眼盯着楚延卿低声道:“不想等了……” 话说得突兀,语气却笃定,笃定楚延卿听得懂,她不想等中秋吉日,不想等万无一失,驰古阁可以按时开张,扳倒飞鱼卫挖魏家墙角的计划,可以提前。 什么时机什么火候,见鬼去吧。 念浅安目露征求,神色却满是坚定,拽着楚延卿袖口的手指紧了紧,重复道:“小表舅,我不想等了。” 楚延卿垂眸和念浅安对视,想问为什么,翕合嘴角最终只缓慢而郑重地吐出一个“好”字。 心口仿佛又被人恨恨揪了一下,他说不清楚是本能还是什么,总觉得不能问不可问,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念浅安这副样子。 明明在笑,却似在哭。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只知道此时此刻他若是开口,无论说的是相干的还是不相干的,念浅安仿佛都能立即哭出来。 那是一种他无法言说,却能感受得到的隐忍悲恸。 他下意识绷紧身形,不肯漏出一点身后路口远去的两道身影,心里越想越恼:念浅安这只笨兔子是他定下的,其他男人凭什么招惹她生气伤心。 她不想等了正好,他也不想等了。 现在,他看魏明义和孔震十分不顺眼。 念浅安见他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黑,不解之余更多的是感激,感激楚延卿对她的信任和迁就,默默看了眼杵在一旁的林松和近水,小手指蹭阿蹭挪到楚延卿手腕上,轻轻握了握,“走吧?” 她无声言谢,表达心境的小动作依旧很直接很实在。 楚延卿却不嫌弃她不矜持,手腕一颤就顺应本能地反握住念浅安的爪子,掌心下滑张开手牵住念浅安,牢牢握住掩进袖子里,抬脚点头道,“哦,走、走吧。” 先是结巴,然后不停偏头看念浅安,又很快错开目光。 心里暗骂该死,清风没说姑娘家没头没尾地主动牵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啊! 是不是代表念浅安不生“柳树恩”的气了? 不管笨兔子怎么想的,牵到的手不能放。 楚延卿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藏在袖子下的大手又紧了紧。 念浅安啼笑皆非:飞过抱过亲过,牵个小手而已,楚延卿一脸摸地雷的表情算个什么事儿啊! 但是,这样小心牵着她的楚延卿好治愈哦。 念浅安抿着嘴偷偷笑。 迟钝到惊天地泣鬼神而不自知的近水落在后头,这会儿才看清二人紧密相擦的袖子下是怎么回事,瞪大双眼看完二人背影,又去看并肩而行的林松,再次疯狂结巴,“老、老大哥,六六六六六六?!” 从刚才就开始装瞎的林松低咳一声,无声飞给近水一个眼神:别六了。你没看错,你家六姑娘和我家六殿下偷偷牵上手了。 近水瞬间顿悟了,脑中一团乱麻塞的全是楚延卿近来不停往绮芳馆送的礼物,敢情楚延卿对念浅安突然那么大方,是别有用心啊! 凌乱完竟主动正色道:“老大哥放心,我懂。秘密,都是秘密!” 林松一脸不忍直视近水的无力表情,暗道很好,这位不是缺心眼,是根本没心眼。 正腹诽公主府的大丫鬟真好当,就听前方传来一连串惊喜的招呼声,“六妹妹\六姐姐!” 第126章 莫名其妙 人来人往的庙会中楚克现鹤立鸡群,瞧见念浅安脸色大亮,忙拨开人群带着念秋然三姐妹往这边挤。 念浅安亦是双眼晶亮,停在原地踮起脚脆声回应,“小三哥!四姐姐、五姐姐、八妹妹!” 没了魏三哥,还有小三哥,念浅安爪子挥得贼欢。 被迫松手的楚延卿眉梢一挑,动作缓慢地握拳将手背到身后,睨见念浅安笑容甜得刺眼,一声声小三哥腻得刺耳,忽而沉郁的眼波一转,无声扫向林松。 林松一个激灵,忙闪身上前拦住等不及想往那边挤的念浅安,“六姑娘止步,您这会儿过去不如渔阳郡公他们过来快,这里靠边人少,待会儿说起话来也便宜。” 近水看一眼林松,又偷瞄一眼楚延卿,也跟着劝道:“这位老大哥说得在理,姑娘就别往人堆里挤了。” 说话间楚克现已经大步而来,站定念浅安跟前献宝,“阿浅!原来你跑到庙会这头来了,怪不得我在灯市逛了半天也没找见你!你瞧这灯,花灯张的手艺!以前跟你提过的,今年我早早付过定金,不然今晚指定买不着。送你!” 比起爱拿吃的玩的馋人的魏明义,楚克现简直直爽得可爱。 念浅安接过花灯笑眯了眼,“谢谢小三哥。” 她的亲昵带着不为人知的移情成分,楚克现仍没完全适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什么好谢的?阿浅喜欢就好。” 阿浅? 小三哥? 林松觉得牙好酸,不由暗中打量楚克现:听闻渔阳郡公小时候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住在公主府,果然不假。和念六姑娘的青梅竹马之谊,果然匪浅。 他遛转眼珠去看楚延卿,楚克现也在打量楚延卿,目光上下一扫皱眉问,“这是哪位?六皇子呢?” “六殿下临时有事,先行回宫了。”林松不用楚延卿示意,就主动答道:“这位公子姓柳,方才凑巧遇上,受六殿下所托陪念六姑娘逛夜市。” 楚克现一听姓柳,再结合刀疤就露出恍然神色:凭徐月重和楚延卿的关系,徐月重这位知交好友能得楚延卿的信任和委托倒不奇怪。 又见林松虽做长随穿戴,但谈吐举止不似寻常下人,只当是楚延卿留下的宫中侍卫,心里对楚延卿接走念浅安又撇下念浅安的怨怪尽去,眉头舒展间又将注意力放到念浅安身上,“阿浅,你试过庙会的名小吃没有?西域胡人做的冷淘、街边小摊卖的糖画、大铜炉煨出来的烤饼、插满草竿子的糖葫芦……没吃过这些就白来庙会了。我带你去尝尝?” 楚克现不仅性子像魏明义,连口味偏好也像了个十足。 念浅安越发笑逐颜开,“好呀!” 好什么呀! 刚才是谁说吃饱了撑的想回府的? 楚延卿又开始暗自运气,瞪完念浅安斜睨向楚克现,以前还觉得这位出了三服的堂弟家境虽艰难,为人倒难得的大气端正,现在却觉得这位堂弟很不识趣,出现的时机挑得不好也就罢了,竟当着他的面张口就想哄走他家笨兔子。 “他家笨兔子”这个所属意味浓重的词汇跃入脑海,楚延卿心里升起一丝奇异的陌生情绪,不禁又看了眼楚克现。 他或许怀疑念浅安所谓的喜欢可信度难说,持续时间长短亦难说,但从不怀疑被困山涧时,念浅安在水畔夜空下说过的喁喁私语。 念浅安从来看不上刘青卓那个竹马表哥,对楚克现这个竹马小三哥同样不曾另眼相看。 他不是在吃醋,只是在继魏明义和孔震后,觉得楚克现看起来也很不顺眼而已。 楚延卿神色不动地收回视线。 若有所觉地楚克现偏头转向楚延卿,奇道:“柳公子瞪我干嘛?” 还连瞪两眼,一大男人瞪他一大男人干嘛? 觉得这话很耳熟的楚延卿:“……郡公看错了。” 同样觉得这回答很耳熟的念浅安:“……” 她有点想笑,突然发现楚延卿有个优点,虽然有点阴晴不定但不会乱发脾气,尤其拿爱说大实话的人没办法。 林松却笑不出来,不看楚延卿隐隐发黑的脸,只去看被灯火映得依旧明亮的夜色,再次主动开口道:“时辰已晚,虽说七夕宵禁有所延后,到底人多人杂,念六姑娘还是早些回府得好。念六姑娘已经逛了大半夜,本就打算动身回去,还请渔阳郡公移步,一道往庙会门口的车马处去?” 楚克现并不计较林松话太多,只征询地看向念浅安。 念浅安随口答应楚克现的本意并不真在吃上,也只拿眼睛去看楚延卿。 楚延卿总不能回了马车再上演一次大变活人,心下并不后悔顶着柳树恩的面貌陪念浅安逛夜市,只依旧不做声。 林松见他颔首,见机极快道:“六殿下留下马车便宜接送念六姑娘,如此就麻烦渔阳郡公送念六姑娘回府。” 落后几步的念桂然、念桃然听到这里巴不得马上就走,姐妹俩瞧清念浅安身边杵着位陌生公子,且衣着清贫脸带刀疤,一瞬惊吓过后心生嫌恶,当即止步不肯靠近,一旁念秋然却无惊吓,只有惊奇。 她对“柳树恩”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乍然撞见,就偷偷冲念浅安眨了眨眼。 念浅安挽住念秋然的手,回以心照不宣的小眼神,不忘招呼念桂然姐妹,“五姐姐、八妹妹,走吧?” 念桂然示意妹妹跟上,自己则状若无意地跟在楚克现身侧,见妹妹引着念浅安、念秋然在前头聊得热闹,就面露希翼地笑问楚克现,“原来花灯张的手艺这样难得,明年能不能请郡公也帮我预订一盏?” 楚克现毫不犹豫道:“行啊。”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难事,他无所谓地应下。 念桂然却是俏脸一亮,低垂的脸上露出羞涩而志得的笑。 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很快融入人群中,楚延卿的目光久久不曾收回,终于开口出声,说的却已是正事,“你亲自去一趟靖国公府,留个口信给桂仪,就说’柳公子’明日有要事上门拜访。” 说罢转身抬脚,自有一拨暗卫悄然跟上,随护楚延卿找地方卸下伪装回宫。 剩下的暗卫如鬼魅般出现在林松面前,褪去隐没暗处的无声无息后,个个脸上的不可置信都活灵活现,围着林松商量道:“头儿,要不要将殿下入过口的吃食都买一份回去,防着有用?” 这是怕食不厌精的楚延卿吃坏肚子,打包回去好防备万一,留着给太医对症下药。 林松不好说自家殿下眼瞎,咳咳,不好说自家殿下的小儿女心思,只没好气道:“要你们咸吃萝卜淡操心!说不定殿下就好这口儿,吃着觉得好呢!” 话没说完就愣了。 真说起来,殿下的吃食从来都有专人管,以前是奶嬷嬷现在是陈宝,宫中规矩繁琐而死板,上到皇上下至皇子,自不会露出明显的偏好,只怕连陈宝都不确定,殿下到底好哪口儿。 所以酸甜苦辣,殿下爱吃什么来着? 反正跟着念六姑娘,殿下倒是把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且甘之如饴。 林松神色愣怔,一众暗卫属下自然想不到念浅安身上,但一晚上有目共睹,纷纷跟着陷入了沉思:简直白跟了殿下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殿下这么能吃还什么都敢吃,殿下好……威武? 然后就被林松一人一巴掌拍得沉思不下去了,林松越发没好气,深觉这帮属下瞬间变得和近水一样缺心眼,不忍直视地挥拳道:“还不去干正事儿?扫扫尾没有异样就赶紧回殿下身边,我去靖国公府一趟。” 暗卫们忙四散退去,林松直奔靖国公府。 念浅安一行则直入朱门坊。 她钻出马车停在公主府侧门,举着花灯再次对楚克现道:“花灯我很喜欢,谢谢小三哥。” 楚克现挠着头笑,虽没能陪念浅安过七夕,但能早年许诺的花灯送出去已觉心满意足,便也不夤夜多叨唠,目送念浅安和念秋然携手进公主府后,就转身离去。 他走得干脆利落,没能等来正式告别的念桂然轻咬嘴唇,当着下人的面不露丝毫,只牵着念桃然跨进隔壁侧门,临近二门就见大房的跟车婆子卸下行装正往外走,就对念桃然随口道:“原来大姐姐早回来了……” 她心里有事,不过白说一句,牵着念桃然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径直回四房。 念甘然主仆其实只早回来一刻钟,此时也正径直往大房去。 念甘然的大丫鬟扶着念甘然走夜路,手里打着的灯笼光晕摇曳,疑问的声音也有些恍惚,“姑娘,奴婢总觉得刚才碰见的那位飞鱼卫,当时看的不是徐世子,而是您。” 念甘然没有回答,心里却也在想着刚才的事。 她正准备和徐月重父女告别,就遇上同在灯市陪家人逛街的魏明义和孔震。 这两位她不认识却知道,孔震身为飞鱼卫指挥佥事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 只是孔震的眼神…… 确实如大丫鬟所说,在和同朝为官的徐月重寒暄时,有短短的一霎那,孔震的目光犹如冰冷的蛇信一般滑过她的面庞。 旁人或许没有知觉,但作为当事人的她,以及时刻留意随侍她的大丫鬟,都没有错过这短暂的一撇。 那一眼说不上是善意还是恶意,只能说是……莫名其妙。 别说她和孔震从无交集,就是算上永嘉候府和公主府,也和孔震、和飞鱼卫没有过节。 明里暗里都没有。 孔震看她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孔震为什么会注意到她? 念甘然不禁看向自己倒影在地的窈窕身形。 与其相信孔震那一眼和美色有关,她倒更相信孔震那一眼只和魏夫人陈氏有关。 学生如半子,听说孔震极为敬重亦师亦父的魏相,对魏夫人陈氏亦是致孝致诚。 难道是因为陈氏曾对她表现出易于寻常的好感? 孔震怕她别有用心地接近陈氏、害陈氏不成? 自以为是! 她可没兴趣亲近奸臣夫人。 念甘然百思不得其解,哂笑着摇摇头,敷衍道:“当时我们和徐世子站在一处,孔大人好奇看上两眼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她没心思管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径自吩咐道:“你悄悄去打听打听,看看靖国公府有没有什么动静。” 第127章 自知之明 大丫鬟低声应下,随念甘然进上房见吴氏,闲话几句夜市见闻,就找了个置办夜宵的借口,抬脚往大房的小厨房去。 这边姚氏早张罗好热水夜宵,见女儿们回来就一叠声招呼,念桃然边净面洗手边转眼珠子,等丫鬟端走水盆就挥退屋内下人,腻到姚氏身边神秘道:“母亲别忙了,五姐姐哪有心思吃夜宵呀?心思都用来惦记渔阳郡公了!” 念桂然一愣过后俏脸微红,嗔怪地斜了妹妹一眼。 姚氏却是一愣过后恼色上脸,一巴掌拍向大女儿,“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没羞没臊的东西!” 这反应出乎念桃然意料,当即唬得坐正小身板,又惊又呆地看着姚氏。 念桂然脸色更红,却是怒胜于羞,捂着半点不疼的脑袋尖声呼痛,“母亲做什么打我!我怎么没羞没臊了?祖母和公主只让渔阳郡公带四姐姐,是您将我和八妹妹硬塞过去,我不过是顺着您的心意,渔阳郡公有爵位有才貌,我惦记他哪里不合您的意了?您发什么失心疯!” 都说女儿贴心,母女三平常相处不分大小,仿若姐妹。 此刻姚氏却觉不出半点贴心,点着大女儿的眉心恨铁不成钢道:“我的心意?我觍着脸推你们出去,我的心意是让你们替四房争面子,不是让你给四房丢脸的!你听听你自己张口闭口说的是什么浑话! 渔阳郡公有爵位有才貌跟你有什么相干!公主就安安一根独苗,从小看渔阳郡公到大,跟亲生儿子有什么区别!还能稀罕陪个念家女叫渔阳郡公做女婿? 就算公主有这个意思,且轮不到你!公主没这个意思,你不长眼地惦记谁不好,倒惦记起公主当儿子疼的渔阳郡公,得罪了公主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话实在重,念桂然羞恼更甚,眼里转着泪花不服气道:“怎么就轮不到我了?我是长得不如六妹妹,还是性子不如四姐姐!渔阳郡公是对六妹妹好,可惜六妹妹只和个刀疤公子肩碰肩地逛街!渔阳郡公未婚我未嫁,凭什么不能争一争!” 姚氏哪有空管什么刀疤公子,满心后悔平时太纵容女儿,此时气性一过,冷下脸恨恨拍打大女儿,“说你没羞没躁你还来劲儿了!我让你开蒙读书放你出门交际,是盼着你在姐妹中争气,不是让你学那破落户和姐妹抢男人!” 这话不仅重还又白又俗气,任念桂然再倔也禁不住羞红了脸,被姚氏拍得身形不稳泪珠滚落,跺脚打断道:“母亲!您怎么能这样说我!” 姚氏看着大女儿的泪脸,又去看惊呆的小女儿,边张手揽住一双女儿边深深叹气道:“是我没用,倒害你们没学好。但我再没用,也不至于让你们操心自己的终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的亲事自有我和老爷张罗。 做爹娘的还会害你们不成?快收起那些糊涂心思。我只和你们说公主,你们不必扯那些不相干的话和人。你们大伯英年早逝,二伯虽是驸马又是永嘉候,但无实职,三伯外放却是个不入流的武官,轮到你们父亲,只任了个工部主事。 候府表面光鲜,内里早已势弱。要不是驸马爷有幸尚公主,永嘉候的爵位不定是降等还是早被朝廷收回,你们三伯能外放是驸马爷请刘大家御前进言才成的,就连你们父亲能进工部,也是公主活动来的。 若是爷儿们的事你们听不出厉害,那这府里的事呢?老太太捏着管家对牌不过是面子好看,里子全着落在公中账面上。你们还当爷儿们上交的那点俸禄能供你们锦衣玉食?全都是公主府每月拨了银钱过来,养着候府呢!” 姚氏虽然一副心肠兜的全是鸡毛蒜皮,但为人处事只着眼一个“钱”,看得倒比旁人都清明。 平时暗地里瞧不起大房,巴不得三房有热闹可看,时刻算计着四房能出头,对着公主府却从来言行规矩,明里暗里都不曾对公主府有半点不敬。 一番话犹带恼恨,更多的是酸涩。 念桃然先回过味来,对母亲生出模糊的同情和敬佩来。 念桂然也慢慢回过味来,比起八字还没一撇的“心上人”,掐着自己衣食住行命门的这番话更叫她听得进去。 “书里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读过几年书,该比我这大字不识几个的更晓得这话的道理。”姚氏见大女儿渐渐收了泪,一时欣慰一时越发苦涩,“说得难听点,公主府才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放着公主和安安在内宅不巴结奉承,倒往外头找事儿得罪公主?说你们没羞没臊还是轻的,简直是蠢东西!再蠢的傻子为着有口饭吃,都不会上赶着得罪衣食父母!” 说到最后全是铜臭俗气话。 姚氏本就有些不着调,不然也教不出爱掐尖要强的女儿。 念桃然见母亲恢复认钱不认人的常态,笑着认错道:“母亲别气了,是我和五姐姐乱说话。” 念桃然闻言即心乱又心酸,态度虽缓和,嘴里却不肯服软,“母亲也别一口一个六妹妹,六妹妹是妹妹,倒要我这个做姐姐的巴结奉承她。哪有母亲这样作贱自己和女儿的?” 姚氏眉毛一竖,就见丈夫掀帘而入,嘴里道:“桂然这话错了,你们母亲这叫自知之明。” 念四老爷边说边入内,身上带着酒气,显见刚参加完同僚聚会回来,在门外该听的都听见了,话说得并无贬义,停在女儿身边也不说大女儿的心思应不应该、是对是错,只看向姚氏笑道:“瞧瞧你们母亲,这么多年了还宝贝似的收着我当年送她的木簪,每到七夕就要拿出来戴一戴。” 四房虽是庶出不受重视,但日常用度一分不少,姚氏哪里缺金银首饰? 不过是惦念婚前和念四老爷七夕相看的情谊,十分珍视用作定情插钗之物的木簪罢了。 这本是小辈不知的夫妻情趣,此时叫念四老爷说破,姚氏不由老脸一红,不自在地扶了扶斜插在头的木簪。 念桂然和念桃然见状若有所悟。 一时惊异于父母竟是互相看对眼才做了亲,原来还当是于老夫人放任自流,由着父母庶出配庶出。一时又想到四房无妾无庶出,他们姐弟三人承欢膝下,和父母亲密无间,四房人事从来又干净又和睦。 这一切不是因父母出身,才不喜屋里再有庶出,而是因为父母真的感情好。 念桃然只了悟于此,念桂然却想得更深一些:换成她和楚克现呢?除了爵位和才貌,还有她心底隐秘的较劲之意外,楚克现于她,不过是个陌生外男罢了。 她从小耳濡目染,所求所盼的,不正是将来也能像父母一样,得个一心人吗? 心里尚未成形的火苗噗一声熄灭,她看进父亲似有深意的眼底,脸上升起由衷的羞愧红意,端正行礼道:“父亲、母亲教训得是,女儿铭记在心。” 心思多的人心思转得也快。 念四老爷见大女儿已经明白过来,依旧点到即止道:“巴结奉承是不好听,但要是不能将心比心,就是做足了巴结奉承之态也只是无用功。姐妹间血脉相连,感情好总比虚情假意能叫你们受益。” 念桂然若有所思,念桃然见母亲依旧满脸不自在,就笑着拉姐姐告退,“父亲有话只管和母亲说去,我和五姐姐可不耐烦再听了!” 门帘落下,隐隐还能传来念桃然的笑声。 念四老爷扶着炕桌坐下,看着姚氏头上的木簪道:“不是你没用,是我没用。我若不是庶出,你也不用跟着我受苦,桂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样的话于这对庶出夫妻间,算是老生常谈了。 姚氏不接话,她最恨四房被人看不起,也最气四房人自己看不起自己,刚才才会气得对念桂然又打又骂,此时风过浪静又心疼丈夫自贬,只嗔怪地摇摇头,边服侍丈夫用醒酒汤,边关心道:“八皇子怎么突然命身边大太监招待工部官员宴饮?是你们这阵子捣鼓那什么水车有成效了?” 她小心思小算盘多,单拿得住大义又一心为四房这一点好,就叫念四老爷觉得满足舒心,闻言也不瞒她,“八皇子明言要进献给皇上做寿礼的东西,工部哪敢不上心?只等多测试几次,也就差不多了。” 说着一顿,又接着道:“听那大太监的意思,那水车能做出来倒有甘然一半功劳。我看甘然最近和靖国公府走动得勤,靖国公纠集了一帮能工巧匠,动静闹得不小,说不准也和甘然平日里爱捣鼓的那些玩意儿有关。” “老爷放心,我回头再交待桂然、桃然一句,和安安交好是一,甘然是嫡长姐,自然不能落下。”姚氏接口道,又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只盼万寿节工部能得好,老爷的官职也能跟着往上升一升!” 还没影儿的事儿,就叫她念叨上了。 念四老爷即无奈又窝心,握着姚氏的手摇头笑。 被二人提及的靖国公府尚未熄灯,内外院的下人们仍沉浸在七夕节的热闹中,裴氏的主院却早早肃清门户,静得仿佛不受半点节庆渲染。 七夕花灯挂在院内树上檐下,摇曳的灯光中跪着一道娇弱的身影。 裴氏看着长跪不起的单怀莎,捏着寄情诗文的手气得隐隐发抖,面上平静得不见半点恼怒,哪有徐之珠所谓的喝醉之态,唯独出口的声线绷得紧紧的,“你说你不知市井流言,好,我且信你。那这些从你屋里搜出来的诗文是怎么回事?” 陈旧纸张上书写的诗文一字一句,正应了市井流言中传阅的内容。 单怀莎身形一颤,缓缓抬起早已吓得发白的脸看向裴氏,她膝行着靠向裴氏,轻轻将手搭上裴氏的膝头,收紧手指攥着裴氏华贵的衣料,未语先落泪,泪中全是苦涩,“姨母,姨母难道不知我的为人如何?不说其他,至少、至少我有自知之明,从没肖想过世子爷。” “好一个自知之明。”裴氏垂眼看向单怀莎,任由单怀莎和往常一样亲昵地靠着她,即不抽出衣料也不去扶单怀莎,只缓慢地露出个笑,“你这话能不能信,我只问你的心腹丫鬟。” 第128章 如她所料 裴氏话音刚落,连翘已举手击掌,瞬息间就见单怀莎的大丫鬟被两个婆子架手架脚地拖进屋内。 形容粗壮的两位婆子仿佛聋子瞎子哑巴,无声无息地将大丫鬟掼在当地,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只留大丫鬟破麻袋似的瘫软在地,若非身子还有呼吸起伏,乍一看和死人无异。 偏身上衣饰齐整如常,唯独露在外头的头脸汗湿、双手皮肤惨白青筋暴起。 靖国公府乃开国武勋,自有一套审讯刑罚手段。 肉眼不可见的伤痛更叫人害怕。 单怀莎见状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白得透明,七情上脸掩也掩不住,惊惧、心痛、不忍化作两行清泪,扭头不看大丫鬟,望着裴氏哀泣道:“姨母不信我,我却问心无愧。姨母只管审问,我绝不徇私求情。” 裴氏暗暗皱眉,听见单怀莎声音的大丫鬟仿佛有了活气,先是喃喃喊着“姑娘”,随即扎手扎脚地撑起身子跪地磕头,嘶哑着哭求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和我家姑娘无关,夫人饶命啊!” 裴氏岂会亲自和个下人掰扯,连翘应声而动,扬手泼出满满一壶热茶,喝斥道:“哪个要你的贱命!夫人跟前做什么鬼哭狼嚎!你要是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就再回去让人从头教教你!” 大丫鬟回想起那两个婆子的手段,吓得打摆子似的抖起来,不敢躲不敢呼烫,只胡乱抹脸,借着动作抹去嘴角又恨又笑的弧度,深深泥首顿地,语无伦次地招认道:“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小人之心,生怕我家姑娘除服后就要议亲,一旦外嫁离了国公府的庇护,哪还有国公府这样富贵安逸的好日子过! 姑娘不争不抢,一心孝顺夫人教导大姑娘,奴婢冷眼看着心里着急,不能不为姑娘打算啊!如果姑娘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国公府,将来小公子怎么办?姑娘这样的身世,能嫁什么样的好人家? 小公子眼看着一年比一年大,离了国公府,就算能依附国公府读书,将来科举仕途怎么办?不能离开国公府,不能离开!只要姑娘能做世子夫人,小公子也能得好,姑娘和小公子姐弟俩就安稳了,都安稳了!” 单怀莎泪意更凶,猛地转头盯着大丫鬟,颤着嘴唇痛心疾首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是为了我好?你竟是为了我和弟弟好?!” “是,我是为了姑娘好,我当然是为了姑娘和小公子好!”大丫鬟急于辩解,连奴婢的自称都混忘了,“所以、所以我瞒着姑娘,一边拉拢那些爱嚼舌根的婆子,一边交好内书房当差的小厮。故意说些模凌两可的话,叫那些人以为世子爷对姑娘有意,又、又收买小厮,弄来那些诗文…… 我等啊等,等到姑娘除服前夕时机成熟,就花钱让说书先生将姑娘和世子爷的事编成故事,只要流言能流传开来,国公府为了脸面只能认下,世子爷要娶的是填房,姑娘身世再单薄,人品样貌却不差,又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哪里比不上那些老姑娘庶出女!做世子爷的填房正合适,再合适不过!” 她边说边又哭又笑,怕裴氏不信紧着报出几个人名,正对得上内书房服侍的下人。 连翘听着眉头紧皱,大丫鬟所说的几个小厮,正是早前春日宴出卖徐月重行踪那几个,如今已是死无对证。 她暗叹口气,对裴氏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两个婆子虽得了交待没下杀手,但也用尽了骇人手段,换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来都受不住,大丫鬟却挺了过来,即便惊恐慌乱,供认的说辞却从始至终都是这番车轱辘话,咬死是自己擅自做主,说的都是真话。 即便是假话,也无从求证。 裴氏也在心里暗叹口气,阴沉着脸看向大丫鬟,似有所觉地大丫鬟以头抢地,重重磕头道:“求夫人开恩,怎么惩罚奴婢奴婢都无怨言,只求夫人别因奴婢错怪姑娘,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是奴婢痴心妄想,是奴婢……” 她才受过重刑,一番剖白已用尽精气神,额头才碰了两下浸出血色的地砖,就尾音渐消,身子一歪不省人事。 裴氏的目光仍钉在大丫鬟的身上,头也不偏地开了口,“你怎么说?” “御下不严、失察之罪,我无话可说。”单怀莎忍着悔恨和痛心用力闭了闭眼,攥着裴氏膝头的手指紧得发颤,沉默半晌果然不说求情的话,满脸泪地一字一句道:“要打要杀,全凭姨母做主。” 她缓缓松开裴氏,双手抵着额头深深碰地,心若死水地哀戚道:“我愿辞去教养大姑娘一事,禁足屋中为父母抄经祈福、专心教导弟弟。只求姨母宽限些时日,等弟弟年岁大一些能撑起门户,再容我们姐弟俩求去。” 裴氏闻言垂眸看向单怀莎,再开口语气竟如往常般含着怜惜笑意,“不必如此。下人做错事该打该罚,没有主子反过来为下人担责的道理。何况一日为师,岂可半途而废。为父母抄经祈福确是正理,总不能才除服就丢开手,你有这个孝心,就以一月为限,好好待在院里为父母尽孝也好。” 她用力扶起单怀莎,脸上笑意更盛,“你叫我一声姨母,这几年的为人行事我都看在眼里。下人迷了心窍做错事,不过是个误会,不至于要她的命,你的人自交给你管教。你说你有自知之明,如今事情弄明白了话也说开了,我不信你,难道信个不知所谓的下人外人?” 单怀莎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裴氏,愧疚、后怕远大于惊喜,她反握住裴氏的手泪如泉涌,“姨母……谢姨母信我,谢姨母大恩。” 裴氏饶大丫鬟一命,她这才不再压抑真心,松口为大丫鬟求情拜谢。 裴氏笑着摆了摆手,那两个婆子再次神出鬼没,半点不曾惊动人,直将单怀莎主仆悄然无声地送回单怀莎的院子。 正院内依旧无人无声,连翘打发走复命的两个婆子,掀起门帘进屋,压着声音问,“夫人真信表姑娘和流言无关?”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裴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无需回答也无心再说单怀莎,只皱眉道:“都收拾干净了?” 但凡和单怀莎主仆有来往的婆子都或打杀或流放庄子,正院的管事妈妈借着巡夜的由头,又抓了一批长舌下人杀鸡儆猴,以靖国公府的势力人力,市井流言或打压,说书先生或敲打,倒不是难事。 连翘细说完,又禀道:“夫人放心,这事儿万不会传进大姑娘耳中,徐妈妈那里奴婢也做主瞒下了。” 徐之珠才是关键,若是让徐之珠闹起来,才真叫难以收拾。 至于这之前已经传入别人耳朵里的流言,他们管不了。 裴氏也不想管,视线透过重重门户落在单怀莎的院落方向,面无表情道:“别叫我错信她。机会只有一次,再有什么事儿,这亲戚情分就不顶用了。” 说着眉头微展,问起徐月重,“等桂仪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连翘轻声应是,亲自打了灯笼往内书房去传话。 一路穿过诺大内院,靖国公府风平浪静得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单怀莎的院中亦看不出异样,只仆妇不为人知地骤减,门户已然布置得外松内紧。 屋檐下花灯一如旁处般鲜妍璀璨,屋内一灯如豆,交错的光影中单怀莎坐在大丫鬟矮塌前,犹带泪痕的脸一半明一半暗,隐在暗色中的一侧嘴角高高扬起。 疼醒的大丫鬟张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顾不上呼痛,也跟着扬起笑低声道:“姑娘,一切果然如姑娘所料,分毫不差!” 只差在裴氏知晓流言的时机不凑巧。 不等大丫鬟收买的婆子将流言捅到裴氏跟前,就被裴氏打了个措手不及,先是找了个醉酒的借口留下单怀莎,等徐月重父女一走,就让连翘拿人绑大丫鬟。 白白浪费七夕这样的好日子,没能和徐月重父女同游夜市,再造一番势。 好在她们早有准备。 不过是提前上演刚才在裴氏院中那一幕罢了。 单怀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如她所料,裴氏知道流言后,能做的不过是高拿低放。 只要国公府还要脸面还要名声,就只能继续留着她善待她,不敢担也不能担逼死寄居表姑娘的恶名。 她身边仅有的贴身大丫鬟要是突然没了,只会引起压也压不住、防也防不了的非议。 朱门大户,成也名声、败也名声。 她要钻的就是名声的空子。 她本就没想过一蹴而就,要的不过是舆论造势,裴氏的反应和处置,都在她意料之中。 只是再狠辣的处置,再严厉的警告,对她来说都不痛不痒。 她太了解裴氏了。 单怀莎无声笑起来,笑容不改娴静温柔,抚着大丫鬟磕破的额头心疼道:“只是苦了你,受这一场皮肉苦。” 那两个婆子的刑讯手段在意料之外,大丫鬟心有余悸,时刻想着指日可待的好日子才能硬挺过来,此时咯咯笑起来,偏头不肯弄脏单怀莎的手,先表白忠心,再兴奋道:“姑娘真是算无遗策!禁足一个月,可不就正好赶上中秋宫宴?” 端午宫宴都带她露过脸了,等到中秋宫宴,岂有放着她这国公府唯一的成年姑娘不带的道理? 事有反常,旁人总会多心多想。 不管裴氏是真信她还是假信她,若是打着尽快打发她出门的主意,就更不会长久关着她足不出户。 何况投鼠忌器。 裴氏不怕人问起她,难道不怕人问起徐之珠? 她尚且可以控制,徐之珠可不好控制。 没见裴氏这一时半会儿的,连她教导徐之珠的师职都不敢说撤就撤吗? 裴氏想徐徐图之? 她同样不急于一时。 单怀莎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语气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厉色,“那件事,都安排妥当了?” “姑娘放心,就算奴婢从此再也出不了院门,也坏不了姑娘的事儿。”大丫鬟的笑声越发古怪得瘆人,压低声音道:“奴婢早安排好了,找的就是先前给我们报信的那个闲帮。” 那件事和靖国公府无关,连翘办事再周全细致,也查不到那闲帮身上。 单怀莎眯起眼,嘴角越翘越高。 第129章 鹬蚌相争 大丫鬟遭这一回罪,几乎去了半条命,说完话眼中已满是昏睡的迷离。 念甘然的大丫鬟眼中却满是迷茫,拎着夜宵快步进屋,揣着打听来的消息看一眼念甘然,等用过夜宵离开吴氏的院子,才扶着念甘然边走边低声道:“靖国公府一切如常,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裴氏待人待下温和慈蔼,却不是纸糊的,明面上探不出动静很正常。 念甘然挑眉哦了一声,大丫鬟忙接着道:“不过,靖国公府抓了批吃酒赌钱的内宅下人,不顾宵禁时分就将人都撵出府,几家下人紧接着又被赶出下人们聚居的后巷,这才叫小厨房的婶子听着消息。那婶子的小子得了姑娘的赏钱,今儿带着姐妹逛夜市,特意往茶馆酒楼走了一遭。 回来只说说书唱曲儿的都是老花样,没什么新鲜说头。以奴婢看,应该是靖国公夫人得知流言后有了动作,不然先头传得那样隐秘热闹,怎么会一夜间就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可惜奴婢找的那人,也叫赶出了国公府,不知道单姑娘怎么样了……” 看裴氏这番举动,显见不打算认下流言。 大丫鬟迷茫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小子还说了一件新闻,因牵扯到椒房殿,灯市那些高门仆妇不敢很议论,只叫那小子听着几句耳朵……” 小厨房这样好用的地方,自念甘然开始管家后就捏在了手里。 就算没有额外赏钱,小厨房那婶子母子俩得了交待也不敢怠慢,不管听来的事有没有用做什么用,都细细报给大丫鬟。 平静无波的念甘然这才神色微动,转头看向大丫鬟,“和椒房殿有关?你仔细说说。” 大丫鬟声音压得更低,“说是于姑娘和单姑娘两个……” 耳语几乎被夜风盖过。 念甘然听罢目光闪烁,沉默片刻皱眉失笑道:“看来知晓市井流言,暗中关注的不单是我啊……没想到,真没想到,于姐姐竟也是一样的心思……” 语气和态度让大丫鬟更加迷茫了: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念甘然捅破流言,并不像在帮单怀莎。现在听说新出的闲话,又和于海棠有关,念甘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请示,“姑娘管了单姑娘的事儿,于姑娘这事儿您还要管吗?” “靖国公府同在朱门坊,椒房殿却在深宫中,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念甘然摇头,哂然喃喃道:“难道真是人以群分?等有机会进宫,我可得好好儿陪陪于姐姐。” 大丫鬟听不懂,偷瞥笑容静谧的念甘然,识趣地咽下浓重的迷茫。 这边主仆二人再无交谈,那边清风则咽下上涌的酒嗝,迎上徐月重替下跟出门的潜云,“头先柳公子的人来过,留了口信说明儿柳公子有要事找您,请您午休时回趟府。” 顶着柳树恩的身份还要避开衙门耳目,只能和飞鱼卫的事有关。 如今徐月重的人已经抽手,念浅安的奶兄王强也抹掉了干系,一切就绪只等时机,楚延卿突然要见他,难道是计划有变? 徐月重虽疑惑但无担忧,想着夜市偶遇孔震一幕轻笑着点头,颇有闲心地打趣清风,“怎么?和你连翘姐姐过七夕喝酒去了?” 清风心道别提了,好容易和连翘定了亲还没乐呵够呢,今儿本想名正言顺地约个会,就被裴氏一句醉酒要留连翘服侍给整没了,刚才连翘来传话,瞧着脸色不太好,许是裴氏真醉得难受? 心里虽可惜倒无抱怨,嘴里又扯出柳公子来,“这酒是叫柳公子的人灌的。小的眼拙,没想到柳公子还有些浮财,这些天总有柳公子的人请小的吃酒喝茶,非要小的写那些个如何讨好姑娘的招数。” 他一向会来事儿,边说边摸出新得的赏钱奉上,“世子爷您瞧,这样厚的赏钱,小的拿着烫手。” 徐月重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陈宝那货拿楚延卿当祖宗伺候,对着其他人都当孙子踩。多半是奉了楚延卿的命打赏清风,这是换着人变着花样磋磨清风? 赏钱给的倒是不含糊,可见清风的招数有用。 徐月重想到楚延卿和念浅安之间的“纠葛”就好笑,懒怠管陈宝的小心思,心情极好地点了点赏钱,“给你的你就收着,攒着给你连翘姐姐做聘礼。” 清风袖起赏钱的动作贼利索,笑出一口牙豁子,“夫人请您回来就去趟正院呢。” 一直到坐在裴氏跟前,徐月重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裴氏见状心头一动,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提单怀莎只问念甘然,“没给念大姑娘添麻烦吧?我看珠儿刚才回来时那昏昏欲睡的样子,指定逛夜市时没少闹腾?” “珠儿一向听徐妈妈的话,兴致虽高倒没怎么闹腾,就是累着了。”徐月重提起女儿神色柔和,见裴氏感兴趣,想了想又道:“念大姑娘在家里是长姐,似乎很有耐心哄孩子。珠儿和她处得极好,一听上桌的酒是从念大姑娘的酒铺进的,就拿筷子沾了酒偷吃,才被徐妈妈抓了个现行,转头又缠着念大姑娘想办法酿她能吃的酒,我给拦下了……” 女儿调皮,徐月重即无奈又怜爱,话匣子一开,几乎事无巨细说了个遍。 一时想起念浅安的驰古阁,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念大姑娘于庶务上很有天赋和眼光。我特意看了看,十间酒楼倒有一半都进了念家酒铺的酒。母亲帮衬念大姑娘做酒水生意,倒是歪打正着得了便宜。” 念甘然不仅说话做事有点像念浅安,做起生意来,也很有些类似念浅安的独到之处。 裴氏直到徐月重离开,脸上仍挂着笑,连翘收着茶盏道:“瞧世子爷的样子,果然并不知情。” 裴氏收起笑,取出诗文道:“烧了吧。” 这些诗文年头久远,一些是徐月重早年未出仕前读书时写的,一些是新婚燕尔,和先世子夫人感情尚好时一起联笔作的。 没想到落灰落到最后,被那些个背主的黑心下人翻出来偷着换取钱财,做了龌蹉文章。 连翘揭开灯罩,点燃诗文扫去灰烬,见裴氏已然改了主意,并不打算告诉徐月重流言的事,就跟着换了话题,“奴婢难得见世子爷夸赞哪家姑娘,更难得的是,大姑娘肯亲近念大姑娘。” 人和人的缘分真是难说。 徐之珠那样排斥念浅安,转过头却很喜欢念甘然。 “您几次邀请念六姑娘过府玩,念六姑娘都不得空,也不知是真忙还是假忙。”连翘觑着裴氏的神色道:“比起大姑娘,念六姑娘似乎更乐意和徐妈妈走动。奴婢听说,念妈妈得了什么好东西,没少往徐妈妈家里送。” “徐妈妈当日一路背着念六姑娘回三怀寺,念六姑娘对徐妈妈家里这样上心,倒很有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美德。”裴氏笑了笑,并不顺着连翘的话茬多说,只吩咐道:“你捡些好纸好笔给莎儿送去。” 变相禁足归禁足,给亡者抄经祈福是另一回事,不该混为一谈,合该存着敬畏。 只盼单怀莎主仆能就此学乖。 连翘了然应下,微红了脸道:“不如奴婢悄悄知会清风一声?” 也好防着内书房的门户再出什么岔子,她和清风已经定亲,裴氏不想拿这些事烦徐月重,她再提点两句,清风必定会向着裴氏的心意。 裴氏见连翘说起清风就脸红,少不得揶揄地笑起来,语气却淡淡的,“一个孤女,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她第一次这样语带贬义地说单怀莎。 连翘心知裴氏已有计较,便收了声蹲身告退。 殊不知同为孤女,此时的椒房殿正因于海棠乍起波澜。 独留姜姑姑一人服侍的寝殿内,姜贵妃正斜倚窗下美人榻,垂着眼皮摆弄着染着寇丹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姑姑且和棠丫头仔细说道说道,刚才传进你耳朵里的闲话说的都是什么。” 姜姑姑闻言高声应是,看着静立寝殿当中的于海棠主仆冷冷一笑,沉下嗓音道:“好叫于姑娘知道,我家里人进宫给我送七夕巧果,竟附带了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进来。这佳话里的两位女角儿,可不正是于姑娘,和您那位手帕知交单姑娘? 我这日日看着于姑娘在娘娘身边忙着伺候,在七皇女身边忙着陪读,竟不知道于姑娘什么时候和靖国公世子看对了眼,私下里借着单姑娘鸿雁传情,还能和单姑娘平分秋色,双双入了徐世子的心,叫徐世子摇摆不定,哪头都不肯放手,竟想着娶一个纳一个坐享齐人之福?!” 话音未落,于海棠的大丫鬟先就吓得砰一声重重跪地,不敢直视姜贵妃,只白着脸去看姜姑姑,又惊又吓又求地摇头道:“不可能!哪里传出来的闲话,这样泼我们姑娘脏水?!求姑姑超生,莫听信空穴来风,我们姑娘什么时候出宫、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不仅有白纸黑字的记录,还有随行侍卫作证,哪里有机会私下接触外男!” 这话不假。 何况这闲话起得突然,若说是因于海棠而起,偏偏又带上了单怀莎,实在古怪。 且闲话归闲话,所谓鸿雁传情却没有证据,既没有具体的内容,也没有实实在在的书信。 姜姑姑不由在心里点头赞同大丫鬟的辩解,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去看姜贵妃的神色,见姜贵妃仿若未闻地吹了吹薄薄长长的指甲,就拔高声调厉声喝道:“空穴来风?我只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明面上瞧着好的,私下里一肚子坏水的我可看得多了! 我家里人见都没见过于姑娘,难道还能无缘无故地污蔑于姑娘?宫里宫外多少未嫁的姑娘家,怎么不去污蔑别人,偏点名道姓地指着于姑娘和单姑娘说事儿?你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拿人当傻子撇干净关系?!” 她无声一呸,没得姜贵妃示下倒也不敢直接动于海棠,只上前两步拧着大丫鬟嗤笑道:“别是翅膀硬了想飞高枝,还吃着喝着用着椒房殿的东西呢,就敢掉转头来踩着椒房殿算计前程!” 大丫鬟痛得脸色发白,不敢躲更不敢抽出手臂,忍不住扭曲着身子做不得声。 “娘娘!”于海棠缓缓跪到大丫鬟身侧,扬起脸一字一顿道:“海棠冤枉!” 第129章娥皇女英 大丫鬟遭这一回罪,几乎去了半条命,说完话眼中已满是昏睡的迷离。 念甘然的大丫鬟眼中却满是迷茫,拎着夜宵快步进屋,揣着打听来的消息看一眼念甘然,等用过夜宵离开吴氏的院子,才扶着念甘然边走边低声道:“靖国公府一切如常,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裴氏待人待下温和慈蔼,却不是纸糊的,明面上探不出动静很正常。 念甘然挑眉哦了一声,大丫鬟忙接着道:“不过,靖国公府抓了批吃酒赌钱的内宅下人,不顾宵禁时分就将人都撵出府,几家下人紧接着又被赶出下人们聚居的后巷,这才叫小厨房的婶子听着消息。那婶子的小子得了姑娘的赏钱,今儿带着姐妹逛夜市,特意往茶馆酒楼走了一遭。 回来只说说书唱曲儿的都是老花样,没什么新鲜说头。以奴婢看,应该是靖国公夫人得知流言后有了动作,不然先头传得那样隐秘热闹,怎么会一夜间就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可惜奴婢找的那人,也叫赶出了国公府,不知道单姑娘怎么样了……” 看裴氏这番举动,显见不打算认下流言。 大丫鬟迷茫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小子还说了一件新闻,因牵扯到椒房殿,灯市那些高门仆妇不敢很议论,只叫那小子听着几句耳朵……” 小厨房这样好用的地方,自念甘然开始管家后就捏在了手里。 就算没有额外赏钱,小厨房那婶子母子俩得了交待也不敢怠慢,不管听来的事有没有用做什么用,都细细报给大丫鬟。 平静无波的念甘然这才神色微动,转头看向大丫鬟,“和椒房殿有关?你仔细说说。” 大丫鬟声音压得更低,“说是于姑娘和单姑娘两个……” 耳语几乎被夜风盖过。 念甘然听罢目光闪烁,沉默片刻皱眉失笑道:“看来知晓市井流言,暗中关注的不单是我啊……没想到,真没想到,于姐姐竟也是一样的心思……” 语气和态度让大丫鬟更加迷茫了: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念甘然捅破流言,并不像在帮单怀莎。现在听说新出的闲话,又和于海棠有关,念甘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请示,“姑娘管了单姑娘的事儿,于姑娘这事儿您还要管吗?” “靖国公府同在朱门坊,椒房殿却在深宫中,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念甘然摇头,哂然喃喃道:“难道真是人以群分?等有机会进宫,我可得好好儿陪陪于姐姐。” 大丫鬟听不懂,偷瞥笑容静谧的念甘然,识趣地咽下浓重的迷茫。 这边主仆二人再无交谈,那边清风则咽下上涌的酒嗝,迎上徐月重替下跟出门的潜云,“头先柳公子的人来过,留了口信说明儿柳公子有要事找您,请您午休时回趟府。” 顶着柳树恩的身份还要避开衙门耳目,只能和飞鱼卫的事有关。 如今徐月重的人已经抽手,念浅安的奶兄王强也抹掉了干系,一切就绪只等时机,楚延卿突然要见他,难道是计划有变? 徐月重虽疑惑但无担忧,想着夜市偶遇孔震一幕轻笑着点头,颇有闲心地打趣清风,“怎么?和你连翘姐姐过七夕喝酒去了?” 清风心道别提了,好容易和连翘定了亲还没乐呵够呢,今儿本想名正言顺地约个会,就被裴氏一句醉酒要留连翘服侍给整没了,刚才连翘来传话,瞧着脸色不太好,许是裴氏真醉得难受? 心里虽可惜倒无抱怨,嘴里又扯出柳公子来,“这酒是叫柳公子的人灌的。小的眼拙,没想到柳公子还有些浮财,这些天总有柳公子的人请小的吃酒喝茶,非要小的写那些个如何讨好姑娘的招数。” 他一向会来事儿,边说边摸出新得的赏钱奉上,“世子爷您瞧,这样厚的赏钱,小的拿着烫手。” 徐月重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陈宝那货拿楚延卿当祖宗伺候,对着其他人都当孙子踩。多半是奉了楚延卿的命打赏清风,这是换着人变着花样磋磨清风? 赏钱给的倒是不含糊,可见清风的招数有用。 徐月重想到楚延卿和念浅安之间的“纠葛”就好笑,懒怠管陈宝的小心思,心情极好地点了点赏钱,“给你的你就收着,攒着给你连翘姐姐做聘礼。” 清风袖起赏钱的动作贼利索,笑出一口牙豁子,“夫人请您回来就去趟正院呢。” 一直到坐在裴氏跟前,徐月重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裴氏见状心头一动,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提单怀莎只问念甘然,“没给念大姑娘添麻烦吧?我看珠儿刚才回来时那昏昏欲睡的样子,指定逛夜市时没少闹腾?” “珠儿一向听徐妈妈的话,兴致虽高倒没怎么闹腾,就是累着了。”徐月重提起女儿神色柔和,见裴氏感兴趣,想了想又道:“念大姑娘在家里是长姐,似乎很有耐心哄孩子。珠儿和她处得极好,一听上桌的酒是从念大姑娘的酒铺进的,就拿筷子沾了酒偷吃,才被徐妈妈抓了个现行,转头又缠着念大姑娘想办法酿她能吃的酒,我给拦下了……” 女儿调皮,徐月重即无奈又怜爱,话匣子一开,几乎事无巨细说了个遍。 一时想起念浅安的驰古阁,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念大姑娘于庶务上很有天赋和眼光。我特意看了看,十间酒楼倒有一半都进了念家酒铺的酒。母亲帮衬念大姑娘做酒水生意,倒是歪打正着得了便宜。” 念甘然不仅说话做事有点像念浅安,做起生意来,也很有些类似念浅安的独到之处。 裴氏直到徐月重离开,脸上仍挂着笑,连翘收着茶盏道:“瞧世子爷的样子,果然并不知情。” 裴氏收起笑,取出诗文道:“烧了吧。” 这些诗文年头久远,一些是徐月重早年未出仕前读书时写的,一些是新婚燕尔,和先世子夫人感情尚好时一起联笔作的。 没想到落灰落到最后,被那些个背主的黑心下人翻出来偷着换取钱财,做了龌蹉文章。 连翘揭开灯罩,点燃诗文扫去灰烬,见裴氏已然改了主意,并不打算告诉徐月重流言的事,就跟着换了话题,“奴婢难得见世子爷夸赞哪家姑娘,更难得的是,大姑娘肯亲近念大姑娘。” 人和人的缘分真是难说。 徐之珠那样排斥念浅安,转过头却很喜欢念甘然。 “您几次邀请念六姑娘过府玩,念六姑娘都不得空,也不知是真忙还是假忙。”连翘觑着裴氏的神色道:“比起大姑娘,念六姑娘似乎更乐意和徐妈妈走动。奴婢听说,念妈妈得了什么好东西,没少往徐妈妈家里送。” “徐妈妈当日一路背着念六姑娘回三怀寺,念六姑娘对徐妈妈家里这样上心,倒很有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美德。”裴氏笑了笑,并不顺着连翘的话茬多说,只吩咐道:“你捡些好纸好笔给莎儿送去。” 变相禁足归禁足,给亡者抄经祈福是另一回事,不该混为一谈,合该存着敬畏。 只盼单怀莎主仆能就此学乖。 连翘了然应下,微红了脸道:“不如奴婢悄悄知会清风一声?” 也好防着内书房的门户再出什么岔子,她和清风已经定亲,裴氏不想拿这些事烦徐月重,她再提点两句,清风必定会向着裴氏的心意。 裴氏见连翘说起清风就脸红,少不得揶揄地笑起来,语气却淡淡的,“一个孤女,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她第一次这样语带贬义地说单怀莎。 连翘心知裴氏已有计较,便收了声蹲身告退。 殊不知同为孤女,此时的椒房殿正因于海棠乍起波澜。 独留姜姑姑一人服侍的寝殿内,姜贵妃正斜倚窗下美人榻,垂着眼皮摆弄着染着寇丹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姑姑且和棠丫头仔细说道说道,刚才传进你耳朵里的闲话说的都是什么。” 姜姑姑闻言高声应是,看着静立寝殿当中的于海棠主仆冷冷一笑,沉下嗓音道:“好叫于姑娘知道,我家里人进宫给我送七夕巧果,竟附带了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进来。这佳话里的两位女角儿,可不正是于姑娘,和您那位手帕知交单姑娘? 我这日日看着于姑娘在娘娘身边忙着伺候,在七皇女身边忙着陪读,竟不知道于姑娘什么时候和靖国公世子看对了眼,私下里借着单姑娘鸿雁传情,还能和单姑娘平分秋色,双双入了徐世子的心,叫徐世子摇摆不定,哪头都不肯放手,竟想着娶一个纳一个坐享齐人之福?!” 话音未落,于海棠的大丫鬟先就吓得砰一声重重跪地,不敢直视姜贵妃,只白着脸去看姜姑姑,又惊又吓又求地摇头道:“不可能!哪里传出来的闲话,这样泼我们姑娘脏水?!求姑姑超生,莫听信空穴来风,我们姑娘什么时候出宫、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不仅有白纸黑字的记录,还有随行侍卫作证,哪里有机会私下接触外男!” 这话不假。 何况这闲话起得突然,若说是因于海棠而起,偏偏又带上了单怀莎,实在古怪。 且闲话归闲话,所谓鸿雁传情却没有证据,既没有具体的内容,也没有实实在在的书信。 姜姑姑不由在心里点头赞同大丫鬟的辩解,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去看姜贵妃的神色,见姜贵妃仿若未闻地吹了吹薄薄长长的指甲,就拔高声调厉声喝道:“空穴来风?我只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明面上瞧着好的,私下里一肚子坏水的我可看得多了! 我家里人见都没见过于姑娘,难道还能无缘无故地污蔑于姑娘?宫里宫外多少未嫁的姑娘家,怎么不去污蔑别人,偏点名道姓地指着于姑娘和单姑娘说事儿?你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拿人当傻子撇干净关系?!” 她无声一呸,没得姜贵妃示下倒也不敢直接动于海棠,只上前两步拧着大丫鬟嗤笑道:“别是翅膀硬了想飞高枝,还吃着喝着用着椒房殿的东西呢,就敢掉转头来踩着椒房殿算计前程!” 大丫鬟痛得脸色发白,不敢躲更不敢抽出手臂,忍不住扭曲着身子做不得声。 “娘娘!”于海棠缓缓跪到大丫鬟身侧,扬起脸一字一顿道:“海棠冤枉!” 第130章 鹬蚌相争 姜贵妃这才仿佛被惊动般掀了掀眼皮,看向于海棠的眼中映着柔和灯光,其中怜悯和欣赏似乎不因人前还是人后而有更改半分,也不因所谓闲话而动摇丝毫,懒懒坐正身子,语气温和依旧,仿若谆谆教导,“冤枉?棠丫头可知白身喊冤,是个什么章法?” “民告官,少不得先吃一顿板子再喊冤。”姜姑姑心领神会,立即接道:“于姑娘虽是白身,私下和娘娘说话倒扯不上什么告不告的。娘娘一向疼爱于姑娘,我少不得代替那板子,亲自教教于姑娘规矩。” 这根本是胡搅蛮缠! 大丫鬟离了姜姑姑的拧掐,依旧止不住身子打抖,不知是痛得还是气得。 身侧于海棠已认命般飞快闭上眼,随即只觉劲风扑面,一声脆响震耳欲聋,脸颊尚未觉出疼痛,已经被姜姑姑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出五指红印,火辣痛楚随之席卷而来。 于海棠不用摸不用看,也知道半边脸定然又红又肿,她直挺挺地挨了这一巴掌不躲不闪不求绕,笔挺的跪姿风骨不减,掷地有声地重复道:“娘娘,海棠冤枉!” 姜贵妃美目微眯,姜姑姑也似被于海棠的态度刺痛了眼,扬手又是一大耳刮子,“你冤枉?七皇女才叫冤枉!闲话但凡传开来,外人可不管你于海棠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只会记得你于海棠是七皇女的陪读! 你自家坏了名声不要紧,倒叫七皇女凭白受脏水牵连!娘娘好心收留你栽培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娘娘,这么往椒房殿抹黑的?!你叫娘娘对外如何自处!你冤枉?呸!娘娘和七皇女才叫真冤枉!” 姜贵妃恼的正是这点,也只是这点。 她对于海棠确有几分真心喜欢,但仅限于于海棠好用听话,值得她施舍几分真心,一旦于海棠不听话不好用,有一星半点拖累椒房殿、七皇女的可能,这真心,就成了狠心。 深深宫闱中,翻脸无情甚至不是贬义,而是最司空见惯的生存守则。 否则姜姑姑怎么会一得了姜贵妃明示,就敢下这样的重手。 于海棠等的就是此刻,她不顾双双肿起的脸颊,就这样挺直背扬着脸,不觉得痛,也没有半点因这滑稽惨状而生出的怨恨和委屈,努力让自己因脸颊肿痛而含混的声线保持清晰,“姑姑教训得是,是海棠不分轻重,海棠不该替自己喊冤,合该为娘娘、七皇女喊冤! 这样无凭无据的闲话,坏了海棠的名声事小,连累娘娘和七皇女事大。如今追究闲话是真是假、是谁背后污蔑有什么意义?此事既然因海棠而起,海棠绝不会让背后小人害了椒房殿,叫娘娘、七皇女无辜受累!” 姜贵妃面露动容,慵懒身形不由往前倾了倾。 姜姑姑见状就垂着手侧身站开,斜瞄着于海棠居高临下道:“怎么?于姑娘这是准备故技重施,跟上回似的拼着名声不要,将事情捅到御前,求皇上为椒房殿、为于姑娘做主?” 于海棠苦笑着摇头,望着姜贵妃轻言细语道:“请娘娘听海棠一言。靖国公府乃开国八大爵之一,大历朝传承百年,其他开国功勋不是降等就是被朝廷收回了爵位,唯有靖国公府屹立不倒。如今的靖国公以兵部尚书位入阁,一不靠首辅魏相,二不拉拢其他阁老,反而最得皇上信重。 靖国公府这样的家世,在朝中的声势或许不如顶尖文臣,却也仅次于魏相了。靖国公和徐世子同在兵部为官,家中族中子弟多在都督府、三大营,在军中的声望可谓京中头一份儿。且徐世子曾做过六皇子武学伴读,这些年来和六皇子私交甚笃……” 她不提自己和单怀莎,只立足闲话外,单论徐月重和靖国公府。 姜贵妃神色微凛,不自禁前倾的身形渐渐褪去慵懒。 姜姑姑听得心惊,即不敢小觑于海棠也不敢做姜贵妃的主,当即扎着手不再恣意开口。 倒是伏地的大丫鬟似被于海棠的话点醒,急急爬了两步又慌忙停下,壮着胆子抬头看姜贵妃,替于海棠叫屈道:“捏造闲话的人哪里是冲着内宅阴私去的!根本就是借着姑娘和单姑娘的关系、立场,好让椒房殿和靖国公府交恶! 娘娘明鉴!姑娘全心孝顺娘娘,对椒房殿从无二心!怎么会自毁名声弄出那样的闲话!姑娘自己受委屈也就罢了,靖国公府或是六皇子若是因此迁怒椒房殿、迁怒四皇子,才真叫如了背后之人的意,凭白惹一身腥!” 姜贵妃手握成拳,尖而长的指甲轻轻敲着手心,半晌悠悠叹了口气,“倒是我错怪了棠丫头。” 姜姑姑闻言立即上前,亲手扶起于海棠主仆,一脸心疼后悔地赔着笑,“也是奴婢行事太毛燥,听着闲话就怕七皇女受连累,一时急昏了头冒犯了于姑娘,还请于姑娘别和奴婢一般见识。” 她变脸如翻书,刚才还我来我去,这会儿又开始自称奴婢了。 于海棠的态度却始终如一,扯动几乎被打裂的嘴角笑着摇头,“事情本就因我而起,姑姑教训我应当应分。何况我和姑姑都是为娘娘好,姑姑不需自责。” 姜姑姑面露欣慰和感激地松了口气,又亲手扶着于海棠坐到姜贵妃身边。 “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有分寸的,你不怨我关心则乱就好。”姜贵妃也欣慰地叹了口气,一边交待姜姑姑拿好药来,一边拍着于海棠的手道:“像这样的闲话,最是撕撸不清楚。你短短时间之内就能想得这样透彻,可想过这事儿该怎么应对?” 她蹙着眉心柔声问计,仿佛刚才的打骂不曾发生,娘儿俩毫无嫌隙,一如她每次遇上什么头疼的琐事,就会招来于海棠帮着理思路、出主意。 于海棠也仿佛毫无芥蒂,微微歪头冥思苦想,直到眼见姜贵妃面露不耐烦,才迟疑地开口道:“娘娘,眼下将计就计才是上策。” 说着也不要姜姑姑亲自动手,接过药瓶抹上红肿的脸颊,停顿半晌似在拖延时间计较得失,对上姜贵妃微露审视的目光,才再次开口,苦涩的语气透着毅然决然,“娘娘收留教养之恩,海棠无以回报。愿将错就错,反将背后之人一局,叫那起子小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不成椒房殿,反让椒房殿得好处。” 她似下定了决心,豁出脸面忍着羞意,飞快将权衡再三的计策低声说出。 姜贵妃听罢疼惜地拍了拍于海棠,眼中的怜悯欣赏比平时更甚,语气里的犹豫和不忍同样不容错辨,“你这计策虽好,但不管能不能成,吃亏的都是你。且闲话里还牵扯着单姑娘,你们姐妹俩自来交情好,若因此生了嫌隙,不说你会不会后悔,我瞧着也只有心疼的。” “娘娘心慈,可叹海棠和单姐姐都是无根的浮萍,受了无妄之灾,能随波逐流已是最好的选择。”于海棠仰头孺慕地望着姜贵妃,面上羞愧和不舍一闪而过,断然道:“海棠自知娘娘好、四皇子好、七皇女好,海棠才能好。还请娘娘不必顾虑,成全海棠一片忠心。” 姜贵妃深深叹气,终于点头,“你且安心养伤,等中秋宫宴那天姜姑姑会仔细安排好一切,定不叫你再受半点损伤。” 于海棠感激拜谢,由着姜贵妃细看她的脸,又亲手补了些药,才带着大丫鬟毕恭毕敬地退出寝殿。 自有姜姑姑安排的宫女出面,避人耳目地送于海棠主仆回去。 姜姑姑转回寝殿,眯着老眼笑道:“于姑娘不负才女之名,还真有些急智。事情若成了,四殿下白得靖国公府一门转折姻亲,将来还怕在军中说不上话?事情若是不成,坏的也是于姑娘自家的前程,正好表明椒房殿的态度,靖国公府要恨,且恨不上椒房殿。” 左右得好的都是椒房殿,至于于海棠的忠心是否掺着私心,姜姑姑根本不在乎。 “只要于姑娘还想在京中立足,就不敢背弃娘娘担个忘恩负义的恶名,随她前程如何,只能永远向着娘娘。”姜姑姑不无得意,又放轻声音道:“奴婢愚见,这样一来咱们倒是因祸得福了。只等中秋宫宴过后,于姑娘名声有瑕,任四殿下心里如何惦记,皇上也万万不会同意,四殿下再放不下也只能放手了。” 四皇子对于海棠比对七皇女这个亲妹妹还上心,四皇子的心意,椒房殿上下都看得明白。 姜贵妃给四皇子挑的两位皇子妾,容貌人才是其次,首要是娘家权势,凭于海棠的出身,姜贵妃可舍不得委屈四皇子。 就算她肯施舍于海棠一个通房之位,还得先考虑考虑自己的贤名会不会受损。 原来还顾忌母子关系,闲来时不时烦恼于海棠的去留,如今歪打正着又能一箭三雕,姜贵妃听着听着就舒心地笑起来,“也算是我没白养她一场罢了。” 姜姑姑少不得奉承几句善有善报。 于海棠的大丫鬟却是一阵后怕,一等门窗紧闭,就紧着替于海棠重新处理伤口,忍着泪道:“那些子虚乌有的闲话,姜姑姑真的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于海棠露出不屑的笑,“你也说子虚乌有了,我们不过是借用了下单姐姐的流言,加了些内容,别说靖国公府不会放任流言,姜姑姑家里人带进来的闲话,也绝不会再传出宫,只会到姜姑姑为止。” 外人无知无觉,姜姑姑就算为了七皇女,也会一力捂住闲话。 姜姑姑最爱卖弄手段,姜贵妃看似贤德厉害,其实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于海棠嘴角的不屑越发深刻,“以后,也省得她为了她那宝贝儿子,明里暗里地敲打防备我了……” 若不是算尽所有机缘关窍,她这场大戏怎么能唱得这样成功? 宫中生活已近三年,她早知皇宫不是最好的去处。 四皇子,又怎么能和徐月重比? 于海棠嘴角一勾,不屑转眼不见,浮起的是踌躇满志。 后宫一角波澜消弥于无形,皇子所一角却是另一番情景。 陈宝弓着腰高举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龙形糖画,面上如获至宝,心里愁得想骂娘。 殿下说了,没吃完的糖画留着,让他仔细保存好。 糖画怎么好好保存? 又不是金子能天长日久地收着。 霉了坏了臭了算谁的? 这什么鸟差事,真够糟心的! 第131章 以小见大 糖画这种粗糙玩意儿能到殿下手里,指定和念六姑娘脱不开关系。 陈宝隐秘地翻了个白眼,嘴里不打顿地响亮应声嗻,错眼见楚延卿换了身短打往后头演武场去,忙提脚跟上,觑着楚延卿看不出喜怒的侧脸,决定多问一句,“这糖画奴才一定处理好咯。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楚延卿胃里正顶得难受,不想劳师动众地半夜请太医,只打算出身汗打套拳权作消食,脑里又转着明天见徐月重要说的事,根本没听清陈宝说了什么,循声见陈宝点头哈腰的模样就笑了,“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殿下肯定走神了! 不过殿下就算走神,也走得英明神武。 陈宝一脸崇拜溢于言表,应完声不急着走,盯着演武场的太监伺候得经心,才放心离开演武场,心里又开始犯嘀咕:这鸟差事不能全算在他头上,得找个垫背的一起犯愁。 他直起腰板,撅开围过来奉承的小太监,屁颠颠直奔御膳房,临到地头缓下脚步咳嗽一声,就有值夜的小太监迎出来,一口一个陈爷爷地殷勤道:“什么大事儿要您老亲自出马?这月黑风高的,该点两位哥哥伺候您走夜路呢!陈爷爷快请坐!” 月黑风高后面能跟什么好词? 陈宝暗骂混到御膳房当小太监的能有什么好口角,懒怠和小太监计较,接过小太监奉上的羊肉汤仰头灌了两口。 夏末晚风已有冷意,热辣辣的汤水落肚,陈宝立即出了一层畅快的汗,丢开汤碗摆手,“赶紧的,叫你们能话事儿的大太监来。” 小太监撒腿往里头跑,很快就请出位白白胖胖的中年太监。 却是皇子所御膳房的总管大太监康德书,他打眼见陈宝跟捧圣旨似的捧着串糖画,顿时乐了,上前往陈宝跟前一坐,一脸白肉笑得好似弥勒佛,“老哥哥这是接了哪门子新鲜差事?” 陈宝也乐了,本想坑个小虾米,没想到撞上条大鱼,当即回敬一声老哥哥,愁眉苦脸道:“我这手里心里兜着多少事儿要操心,偏殿下亲口吩咐了,这糖画不仅要存好咯,还得原样原味地不能有半点闪失。老哥哥是内行,我这外行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您咧。” 康德书也觉得头疼,一边让小太监仔细接下,一边琢磨着是单独隔个冰窖,还是想办法加工糖画,嘴里不忘拍楚延卿马屁,直把被吃光爪子的龙形糖画夸成了真龙下凡。 心里骂陈宝个龟孙子,跟你爷爷这儿装什么日理万机,你爷爷操刀日宰万鸡填皇子们肚子的时候,个龟孙子还不知在哪个犄角疙瘩刨食呢。 陈宝也在骂康德书龟孙子,跟你爷爷这儿整什么皮笑肉不笑,你爷爷短短几年就爬到皇子身边的头一份儿,个龟孙子还挪不了地儿只能窝在御膳房烟熏火燎呢。 二人正隔着肚皮对骂,就有陈宝的徒弟急步跑来,远远就喊,“师傅、师傅!殿下有话交待!” 陈宝蹦离矮凳,听他徒弟喘着气道:“殿下说,让御膳房做两杆糖葫芦,您给掌掌眼,回头交给您,您知道该往哪儿送。” 铁定得往念六姑娘那里送啊! 陈宝又乐了,这下不是他坑康德书,而是殿下要坑康德书,他笑眯眯地打发走徒弟,转过头煞有介事地又复述一遍,忧心道:“殿下要送人的东西可不能丢份儿。老哥哥可得多费心。” 越简单的东西越难做,康德书可别愁白了头才好! 康德书却跟刚才没亲耳听见似的,一脸肃容的仔细听陈宝说完,冲六皇子院落行礼道:“六殿下有命,奴才定当全力以赴。” 陈宝忙侧身避开这一礼,心道康德书这即能装瞎又肯装聋,还能见鬼说人话的本事真是不服不行,见好就收地收起作态正色交待几句,见康德书钻进厨房忙活,不无悻悻地甩袖离去。 那小太监正帮着称糖,见康德书竟准备亲自动手,忙奉承道:“糖葫芦有什么难做的,哪儿用康爷爷费力气,您只管歇着……” “你爷爷教你一句乖,这做菜和做人做事一样道理,懂得以小见大才不容易出错。”康德书脑里转着用料份量花样,嘴里还能分心闲话,“越是简单的东西越不能轻忽。我问你,这么些年你可见六皇子叫过什么甜点?这糖葫芦,都是什么人爱吃?” 小太监摇头,随即恍然,“女人和孩子爱吃。” 若是孝敬陈太后周皇后,自有大嬷嬷经手,宫里算得上孩子的八皇子,还轮不到陈宝亲自去送。 小太监自以为懂了,“六皇子是想讨好那位即将进门的李家嫡女?” 换成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有可能怜香惜玉,为个皇子妾花心思。 但是六皇子嘛…… 康德书笑而不语,能叫六皇子大半夜的还这般上心的,只能是未来六皇子妃了。 可恨陈宝那狗杀才滑不溜手,打嘴炮逗个乐子还行,想套出正经话是没指望了。 到底是哪位贵女悄没声地入了六皇子的眼? 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着。 康德书苦想无果,恨恨寒碜了陈宝一句,“个龟孙子还当苦差事往外推,看不清形势的蠢货。” 小太监见惯大太监们面和心不和,只依旧兴奋道:“您千万带擎小的,这糖葫芦做出来得了六皇子赏钱,小的一定都孝敬您!” 赏钱不过是死物,重要的是露脸的机会。 要是能在未来六皇子妃那儿挂上号…… 康德书嘿嘿笑,越发像个大肚白面皮的慈善弥勒佛。 手下动作不停心思也活,亲自盯着灶头,没两天就叫陈宝挑不出半点刺儿,做出两大杆糖葫芦送出了宫。 御膳房出品,还是总管大太监亲自动手,乞丐碗里食都能做成宫廷满汉席。 远山、近水一人扶一杆,和绮芳馆的下人们齐齐围观名为“锦绣宝树”的糖葫芦,纷纷骇笑道:“这那儿还是糖葫芦呀?又是花儿又是鸟儿,天上地上水里的都齐活了,包的糖浆还五颜六色的,看着又热闹又漂亮,谁还舍得下嘴?” 全不知康德书惦记着讨好未来六皇子妃,并蒂莲比翼鸟石榴花生齐齐上阵,锦绣宝树全是好意头,暗搓搓盼着未来六皇子妃能记他的好。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念浅安嫌石榴样儿的糖葫芦难啃,咔嚓掉比翼鸟的翅膀啃得贼干脆,又把各式各样的糖葫芦分给隔壁、荣华院,剩下的全散给了下人,嘴里毫无不舍,“这东西又放不住,看两眼过过眼瘾就行了,别稀奇了,赶紧吃。” 语气甜甜的,心里也有点甜。 楚延卿送礼越送越上道儿了。 七夕那晚没吃着糖葫芦,这是特意让人做了补给她的? 好细心好体贴哦! 念浅安吃得一嘴甜味儿,一旁正赶着最后一抹暑热给阿猫阿狗洗澡的陈喜见状,嘴里也跟抹了蜜似的,“六皇子对六姑娘真正上心。奴才一尝就尝出来了,这妥妥是康师傅的手艺!” 立即联想到某个食品大牌的念浅安:“……康师傅?” 陈喜一瞧提对了话茬,忙知无不言地道出康德书来历,“给先帝做过御膳的人物,奴才们见着都得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康师傅呢。” 念浅安自顾自乐了会儿,顿觉好亲切,“哪天宫里再来人,你代我打赏那位康师傅吧?” 陈喜哪有不应的,接过荷包揣好,边尽心照顾小动物边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楚延卿再派人送点什么来。 御膳房里康德书狠狠打了个超大的喷嚏,要是知道心愿得偿,念浅安真记住了他,却不是因为用心和手艺,而是因为名字,指定哭笑不得。 陈喜这边却是喜笑颜开,真盼着了宫中来人,当即抢了差事转达打赏,又颠颠儿捧着一雕花金漆匣子送进绮芳馆,高声唱喏道:“六皇子又派人给六姑娘送礼了!” 打开一看,赫然印着泥人张的红印,两排泥人形态各异,凑到一起或背或飞、或并肩闲游牵着小手,全都指向念浅安和“柳树恩”之间种种形迹。 楚克现送她花灯张。 楚延卿就送她泥人张。 还是定制的。 楚延卿这是打算一样样找补回来,暗搓搓和楚克现较劲? 好……酸哦! 念浅安决定中午吃小笼包蘸醋,暗笑楚延卿有时候真的挺幼稚,跟她喊小三哥的楚克现较什么劲,瞧见陈喜杵在原地一脸期盼地看她,跟小猫小狗似的只差没摇尾巴,就硬挤话题道:“花灯张、泥人张,好像还有个张小泉剪刀也很有名。张姓真神奇,天下顶尖手艺人难道都是一个祖宗?” 她一句玩笑,直跟捅翻了陈喜的话篓子似的。 他想方设法恨不能抱紧念浅安大腿,晓得念浅安爱看戏文话本后,很是下了翻市井功夫,当即打起拍子,真的就着张姓说出了个一二三四来。 念浅安不由听住了,绮芳馆自从陈喜开启能说会道的模式后,真心比养了各式小动物还要热闹。 外头却并非一片清平。 陈喜的消息竟比公主府的下人们还快一步:大盗掳人案正式定论,皇上大力嘉赏四皇子办差得力,转头龙颜大怒,不等秋后就问斩,命三司押送一应涉事犯官,侩子手手起刀落,菜市口的血腥味几天不散,嵌入砖缝的血渍浓得发黑发臭,洗也洗不干净。 朱门坊查封的几户罪官家还贴着封条,没几天就被朝廷收回,重新分派给得皇上钦点的官员,新人入住,旧人似已被所有人遗忘。 因四皇子立下头功,椒房殿越发风光无两,很快又传出皇上旨意,擢四皇子进户部观政,命内务府、礼部、宗人府协理姜贵妃,选定吉日办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纳妾之礼。 喜事连连,仿佛一下就驱散了菜市口的血腥味。 朝中官员却各有思量。 四皇子进了户部,嫡出的六皇子却进了刑部。 看似只是皇子们照例轮着六部观政,但朝中无小事,以小见大、管中窥豹,才是立足根本。 椒房殿不好明着凑上前,日渐和四皇子走动亲密的魏相可就在朱门坊。 魏家一时门庭若市。 换下夏日布置的绮芳馆则满是秋风乍起的清冷。 念浅安纳罕地伸长脖子看了看,转向两手空空的陈宝奇道:“陈内监,好久不见。你怎么亲自来了?” 第132章 多事之秋 “杂家奉六殿下之命,来给六姑娘请安问好。”陈宝弯着眉毛扎扎实实行过礼,掏出封没袖出半道褶子的信笺递过去,“六殿下初入刑部,正是忙乱的时候,不得闲亲自来,叫杂家一定转达问候和这封信笺。” 原来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来送信的。 念浅安拆开信笺,龙飞凤舞的字迹跃入眼中,只有以楚延卿口吻写就的简单一句话:我进刑部了,哪天出来了有空再来找你,安心照顾好自己,勿念。 言外之意,要她只管过自己的日子,不必挂念飞鱼卫的事。 念浅安想起念妈妈前几天递进来的话,她的脂粉铺子旧颜换新貌,裴氏得知后没少让府中采买下人关照生意,清风一不相干的小厮也去过几回,说是给未婚妻连翘买玩意儿,遇见念妈妈也只是寻常寒暄,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计划提前,楚延卿应该已经和徐月重知会并商议过细则,她只需安心等结果。 念浅安折好信笺弯起嘴角。 楚延卿是进刑部观政,又不是进刑部大牢,好好的信笺搞得跟坐牢前的绝笔信似的。 不过,有事没事能想着跟她多说一声,是个值得忽略文采的好习惯! 还挺贴心的。 自然不知这又是清风背地里支的招:送礼是心意,有空多在姑娘家跟前晃悠是刻意,没空就传传小纸条,则是不可言说的情趣。 陈宝倒是知道此节,撩着眼皮瞅念浅安,见念浅安咬着笔杆子笑得忒瘆人,接过回信飞速扫一眼,上头不过寻常嘘寒问暖的废话,不禁又隐秘地翻了个白眼:少年男女的心思,真心难懂! 他掖着袖子告退,心里咂摸起念浅安那句“好久不见”。 暗暗反省他是不是来公主府来得太少了? 虽说不愿多掺和殿下和念六姑娘的事,但也不愿平白无故地在念六姑娘心里落个坏印象。 陈宝边走出绮芳馆,边由念浅安想到康德书。 康德书因糖葫芦做得精妙,先后得了殿下和念六姑娘赏的事,他当然知道。 令他犯嘀咕的是,康德书得了念六姑娘拐着弯打的赏,那张弥勒佛似的白胖脸亮得真跟佛光普照似的,竟比得了殿下的赏赐还激动。 他可不信康德书那老狗是故意装相。 能在先帝爷薨逝后,顺顺当当从乾清宫御膳房调到皇子所御膳房,又安安稳稳当着皇子所御膳房总管这么多年,康德书靠的不光是过硬的手艺,还有过人的眼力。 陈宝不无泛酸的承认,康德书多长的年岁和阅历,他还有的学。 遂弹着舌不甘地啧了一声,拐去绮芳馆旁圈养小动物的地方,睨着拎到跟前的陈喜道:“有事儿没事儿,多跟念六姑娘提提你爷爷的好儿,啊?” 且跟着康德书那老狗的风向走,左右他吃不了亏。 陈喜哪敢管这话是什么缘由,送神似的颠颠儿送走陈宝,回头觑着空就把陈宝挂在嘴边,说完陈爷爷好再说陈爷爷妙,至于陈宝是什么用意,念浅安听没听进去,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没说两天陈宝好话,外头又闹出了大新闻。 陈喜现如今在绮芳馆当差,除了专职照顾小动物外,渐渐成了兼职说书的,这天趁着府里换秋装人齐全,就摆开阵仗做起耳报神,“六姑娘宽坐,诸位妈妈、姐姐且听奴才一一道来,外头新出的大消息,飞鱼卫不知触了哪路神仙的霉头,竟接二连三地后宅起火,闹出一起又一起的腌脏事儿呢!” 他拿顺狗毛的刷子当竹板打,浮夸作态先就引得绮芳馆上下笑成一片,再往下细听,不由都露出不尽相同的惊奇反应来。 只听陈喜语调铿锵地接着道:“那些个传遍街头巷尾的公媳、叔嫂丑事,妯娌小姑亲戚之间的恶斗,污糟得奴才都听不下去,张不开这个嘴和六姑娘细说,没得脏了六姑娘的耳朵!远山姐姐别瞪奴才,奴才要说的不是这些。 这内宅再多腌脏事儿吧,到底只算家务事,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闹出来不过白图个乐子,事主都不怕丢脸,咱做外人的哪个耐烦帮着断黑白呐?偏家务事又牵扯出谋财害命的官司来,内里牵出的那些龌蹉,真是别提了! 单是自家争产害自家人也就罢了,到后来竟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进不少乡绅、良民相关的陈年旧案,一数一个,全都是人命官司!那些苦主跟攒着一块爆发似的,这些天衙门外的大鼓就没停过响儿! 那可都是告飞鱼卫荼毒良家、草菅人命、强取豪夺的状纸!京兆府不敢接、大理寺不想接,转头全送进了刑部,最后可好!全摞在六皇子案头了!诸位可说说,六皇子新进刑部椅子还没坐热乎呢,正经门道还没理清楚,就遇上这种事儿,管还是不管?” 以远山、近水为首的下人们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楚延卿的名号,又都不自禁提起心来。 念浅安也津津有味地啜了口茶,舒泰地呼出满嘴茶香。 不用陈喜细说,她只怕比所有人都清楚背后是怎么个污糟法儿。 着眼内宅女眷,挖人阴私引人内斗这种损招,就是她出的。 效果这么好,当然不是飞鱼卫全员水逆,而是徐月重的手下当真会办事儿,拿得起刀枪放得下脸面,勾搭目标逗引恶念的种种暗箱操作,简直干的太漂亮了! 也不是飞鱼卫全员智障,竟这样容易入套,而是飞鱼卫和宫中禁军、侍卫多从勋贵子弟中选拔不同,飞鱼卫的人员构成真心不咋地,说句鱼龙混杂都算高评价了,比三教九流也就多出一层官身。 飞鱼卫众人如此出身,背后家族、娶的婆娘能是什么礼教之家、良善之辈? 何况财帛动人心,更何况飞鱼卫敛的多是染血的横财。 根本不用他们捏造莫须有的混乱和罪名,只需稍作引诱做些手脚,那些藏在平静表面下的龌蹉就全都破土而出。 至于那些陈年的人命官司,早在楚延卿进刑部之前,就已经搜罗齐了罪证捏在手中。 不过是另外在苦主身上下点功夫,煽动苦主翻旧案,一等事情爆发,就闹上公堂,扩大舆论影响。 也是飞鱼卫横行霸道惯了,明目张胆地篡改案底就算了,事后居然半点遮掩都懒怠多做,刑部库房且压着不少和飞鱼卫有关的案卷。 真是天网恢恢。 飞鱼卫那皇上老大他们老二的嘴脸,是时候被活生生地撕下来了。 念浅安又啜了口香茶。 光做这些还不够。 就像陈喜说的,和飞鱼卫有关的官司、闹剧哪年不出个两三起,但哪次又真的动摇过飞鱼卫的根本? 那些避之不及的官员明哲保身也罢,揣度上意也罢,确实无人敢轻易招惹飞鱼卫。 事情至此不算新鲜,还需要个份量够重骨头够硬的人出面,推波助澜。 陈喜仿佛听得见念浅安的心声,吊足众人胃口后,以刷子做刀往脖子一划,比出个杀头的动作咋呼道:“六皇子还真管了!六皇子出面揽下所有状纸,刑部的老大人们正松口气呢,飞鱼卫的右指挥佥事就被六皇子的亲卫捉鸡仔似的绑进刑部,罪状一对没错儿,六皇子当场丢了红签子,把人往刑部衙门外一摁,手起刀落,哎呀妈那人头咕噜噜一滚,鲜血喷得足有三尺高!” 远山等人顺着他张手比划,个个拉长脖子看向三尺半空,然后齐齐回神捶着陈喜唬道:“什么喷血人头的,少跟姑娘这儿扯这些吓人的话!” 念浅安表示没被吓着,只问,“六皇子未经上报就下令斩杀飞鱼卫的人,有没被皇上责罚?” 陈喜空担陈宝干孙子的名,自认是楚延卿的人,闻言真心实意地后怕道:“六皇子因此吃了挂落,叫皇上招进御书房骂了足足一个时辰呢!” 近水一听这还了得,揣着刚知晓的两个大秘密看一眼念浅安,紧张追问,“皇上怎么骂六皇子了?都骂了什么?” 皇上骂楚延卿性子莽撞、行事毛燥。 “没了。就这两句关起门来的考语,朝中竟都传遍了。”陈喜将楚延卿和绮芳馆的来往看在眼里,有意缓和气氛道:“要不怎么说皇上是皇上?就这两句话都能骂上一个时辰!换个肚里没墨水、身上没龙气的凡人来,那哪儿能够呢!” 众人想笑不能笑。 近水松了口气,暗道外头谁不知楚延卿阴郁脸臭,多个莽撞毛燥的评语算啥,虱子多了不痒! 她没多想,也没城府多想,朝中臣工却不得不多想。 皇上骂完并无正经责罚,楚延卿依旧回刑部高坐公堂,关于飞鱼卫的案卷也依旧摞在刑部案头。 天老大飞鱼卫老二。 这天要是不再顶在头上做老大,飞鱼卫还能继续做横行朝野的老二吗? 皇上的态度,耐人寻味。 其他部的人还在寻味呢,户部先有官员动了,找上在刑部当官的老乡同科,悄咪咪要来案卷算账,算完险些握了棵草哭晕在皇上跟前:飞鱼卫做的什么孽哟!敛的横财都快顶户部一年的税收了,还让不让户部官员愉快的当官了! 户部之重仅次于吏部。 还关系着皇上的私库。 不算不知道,一算飞鱼卫的钱袋子比皇上还鼓,叔可忍皇上不能忍! 皇上砸落满地账本怒了,然后六部十三衙门都跟着动了。 “如今户部可是四皇子在管,这一下两位皇子都插手了飞鱼卫大案,京兆府先还不敢接状纸,眼下巴不得天上下状纸呢!大理寺的兵爷就没那么低声下气过,跟在六皇子的亲卫后头抓人,个顶个的肯出力!”陈喜接着道:“也就飞鱼卫的督主还好好儿的。连魏相都因和飞鱼卫来往密切,叫皇上下令在家思过呢!” 这可真应了树倒猢狲散的景儿。 远山听得痛快,呸一句活该,又忍不住有感而发地叹一句,“大盗掳人案刚了结,又出了飞鱼卫的大案,今年可真是多事之秋。” 念浅安撇撇嘴:多事的是四皇子吧?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哪儿哪儿都有他,烦人。 至于魏父,眼下能闭门思过,反而说明皇上宠信依旧,这是要魏父避开风头,摘清关系。 念浅安滋味复杂地定下心,问起孔震,“右指挥佥事被砍了头,那左指挥佥事呢?” 孔震任的,正是左指挥佥事。 第133章 蚂蚁撼树 陈喜爱闲磕牙,但从不说某个特定人物的坏话。 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不管对方是伪善还是真恶,刘嬷嬷曾说这样的品质看着不显,放在宫中就十分难得了,不然轮不到陈喜挣出花鸟房,单单被陈宝选中送进绮芳馆。 此时听问,果然只就事论事地板正道:“孔大人没有家小,和这次的事干系不大。又是魏相的学生,皇上令魏相闭门思过时捎带上了孔大人,只命孔大人卸职待查呢。” 念浅安心道那就好,她只想借此断魏父一条臂膀,从没妄想过魏父能因飞鱼卫而跟着倒台,孔震也确实没能叫徐月重的人捉住大把柄,她是不是该庆幸孔震还算干净? 念浅安苦中作乐,让远山打赏陈喜。 陈喜见她爱听,就拍着胸脯道:“奴才瞧着这事儿只怕没完,到时候有什么新动静,奴才再来说给姑娘听个消遣?” 这事儿当然没完。 她还留着后手等着将飞鱼卫连根拔起呢。 念浅安毫无自觉地露出个隐晦的奸笑,忽然觉得陈喜名字取得真好,说话做事都讨人喜欢,又让远山拣出一盘点心赏陈喜。 陈喜笑眉笑眼地飘走。 念秋然却脸色微白地走了进来,转达于老夫人的话,“祖母说眼看着就要过中秋节,外头再乱中秋节前也该有个了断了,让我们这阵子都老实待在家里,没事别出门……” 她如今住在公主府,于老夫人有什么事都招她去说,一是懒怠和安和公主商议,二是省得面对刘嬷嬷端着内务府出身的架子,只拿她当传声筒使唤。 念浅安只当念秋然被外头新闻吓着了,搓着念秋然的小脸笑道:“小透明别怕,就是祖母不说我娘也想到了,冷飕飕的天儿,不出门正好。” 安和公主很有些嫉恶如仇的义气,一边拿飞鱼卫大案当笑话看,一边严令公主府看好门户,然后州官放火,不许女儿出门,自己却三天两头地和念驸马出门踏秋逛吃,顺便围观飞鱼卫谁谁谁又被抓了砍了。 回来还不肯和女儿说,美其名曰太血腥。 还好有陈喜做耳报神。 念浅安小声哼哼出酸泡泡,念秋然见状勉强笑了笑。 她的大丫鬟扶她回小跨院,见她坐着发呆,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姑娘说是已经放下了,但那人家里一出点什么事儿,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记挂担心。 “姑娘?”大丫鬟沏好热茶送上,好让念秋然缓缓脸色,低声开口道:“奴婢虽不懂外头的大事,但说句不好听的,魏家名声在那儿,平时也没少受弹劾。魏相这次说是闭门思过,但一没丢官二没波及魏家女眷和三位公子,兴许反而是好事儿呢?” 念秋然握着茶盏点了点头,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但愿如你所说吧……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担心他过得不好。” 似解释给大丫鬟听,又似在为自己开解,神色仍有些呆呆的。 念浅安也在发呆,近水找借口支开远山,兴冲冲凑过去道:“姑娘,飞鱼卫突然出事,是不是和六皇子有关?您刚才听得半点不惊讶,好像早知道似的。六皇子私下跟您透过底了?您这些天老坐着发呆,原来是担心六皇子?现在可好,您还发什么呆啊?” 她自说自话,自个儿就把话都说圆了。 念浅安深觉近水二得好省事,一边给近水异于常人的脑回路跪了,一边问起正惦记着的魏家,“魏相闭门思过,魏家眼下是个什么样儿?” 她其实想问,魏母可好,魏家哥哥们可好? 近水难得机灵一回,答了句让念浅安结束发呆的话,“能是什么样儿?上上下下都好着呢!” 念家拘着姑娘们不许出门,两府下人还是照常办差,走过路过同在朱门坊的魏家看得清楚,魏家确实好着呢。 照旧门庭若市,并不受魏相闭门思过的影响。 不过魏家于交际上一向低调,门房得了交待相当高冷,只收拜帖不放人进门,一句圣谕不可违只管闭门谢客,见惯不怪地看着车马来了又走,点着外头人送的孝敬点到手软,耳听又有马蹄声就老大不高兴,吊着眉毛探头一看,忙换上满脸高兴,“小的给孔公子问好!老爷和大公子、二公子都在外书房呢!” 孔震将马鞭丢给门房,跨进外书房就见院中老树下蹲着魏无邪,以及魏大公子魏明忠、魏二公子魏明诚。 父子三人正围着一座自鸣钟,魏无邪挽着袖子不知在捣腾什么,魏明忠帮着递扳手起子,魏明诚捧着毛巾不时帮父亲擦汗擦手。 谁能想得到,权倾朝野的魏相私下全无形象,竟是副闲云野鹤般的寻常老者模样。 孔震阴沉的脸色霎那间变得柔和,语气透着对待老小孩似的无奈,“这是在忙什么?” “阿震来了。”魏无邪捶着老腰站起身,丢开工具抚须笑道:“老听人说刘乾有个爱听自鸣钟报时的怪癖,我白得几天清闲,正好把掐了的响儿装回去,也体会体会刘乾那怪癖是个什么好滋味。” 思过成了清闲,哪有半点郁色? 说得好像和刘乾很熟似的,其实一个帝师一个宠臣,政见不和立场不同,每每遇见没少脸上笑嘻嘻,心里两看生厌。 魏无邪的口吻却好似全无嫌隙,说罢招来下人,“抬回屋里去。” 这般规制的自鸣钟京中统共只得三座,一座摆在皇上的养心殿里,一座被皇上赐给刘乾做了整寿贺礼,最后一座则被皇上赏给了魏无邪。 下人哪敢不仔细,跟抬祖宗牌位似的抬进屋小心摆好,看坐上茶后就扎着手无声退了出去。 魏无邪刮着茶沫抬了抬眼,“外头怎么样了?” 孔震脸色复又阴沉,皱眉说起正事,“六皇子咬着飞鱼卫不肯松口,照这样放任下去,飞鱼卫一个都跑不掉。” 魏无邪不置可否,放下茶盏又问,“汪保那里怎么样了?” 孔震眼中嘲讽隐现,“义父尚且安好。这些天不是在内衙门半步不出,就是在皇上跟前表清白。” 汪保正是飞鱼卫督主,因飞鱼卫直属皇上,衙门设立在乾清门内,朝中人以内衙门代称,汪保躲在内衙门不出,除了皇上,还真没人敢乱闯内衙门。 孔震这一声义父,叫的也正是汪保,只是除了皇上、汪保并魏家父子外,其他人并不知晓。 若非有这一层义亲维系,饶是汪保看重魏无邪的圣宠和权势,又得了魏无邪帮扶才坐上督主之位,也不至于为了自家利益,而甘愿和魏无邪联手,搭上飞鱼卫做魏无邪把持朝野的一条臂膀。 本是互惠互利的密切关系,现在汪保好歹难论,孔震却全无担忧。 魏无邪似也不担心汪保会牵连自己,这才端起茶盏润喉,摇头笑道:“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扳倒汪保,六皇子抓再多人、砍再多头也是白忙一场。” 他一副闲话家常的口吻,魏明忠亦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点头道:“六皇子有备而来又如何?别说飞鱼卫的做派皇上一清二楚,只说父亲参与其中的深浅,皇上心中也有数。只要皇上信父亲,肯护着汪保,飞鱼卫就倒不了。” 他在吏部任左侍郎,魏明诚在户部任右侍郎,父子同朝为官不少见,但父子皆在朝且都担任高官要职,却是不常见。 而魏明义在宫中禁军任职,事情一出非但不用避嫌,反而得皇上钦点,负责看守内衙门,协理查验一应文书。 可见魏家一门圣宠泼天。 魏明忠有底气说这话,魏明诚却另有见解,“我看未必。这事儿爆发得实在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就罢了,还闹得又快又狠,偏偏全都是鸡毛蒜皮的龌龊事,一爆一个坑,就是想补救都来不及。” 在他看来,那些百姓受的迫害原本无足轻重,真正的大头在朝中。 被飞鱼卫抄过家、闹过事、安过罪名的朝中官员可不在少数。 “官告官总有办法施为,这民告官……还死揪着钱财攻坚,这一手剑走偏锋,还真是可守不可攻。”魏明诚不如魏明忠沉稳,不像魏明义爽朗,言行透着独有的纨绔之态,毫不讳言道:“就算皇上不缺钱,肯纵容飞鱼卫敛财,那也是大家伙看破不说破的事儿。 现在可好,事情一旦摊到明面上,就是皇上九五之尊,也照样骑虎难下。那些内宅丑闻流传得最快最广,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算皇上本来只想做做样子,眼下只怕假怒也成了真怒。飞鱼卫不倒,也得剐去一层血肉。” 说着抖腿笑起来,靠向魏无邪一脸玩世不恭的痞相,“我派人暗中查查?看是六皇子名下哪位谋士出的馊主意,这招损归损,但实用好用。要不是您瞧出风向不对,立时给四皇子支招,让四皇子能插手此事,您哪儿能白得清闲,我们这会儿可还被动着呢。可怜汪保一个人陷在里头顶缸。” 却原来,那险些在皇上跟前哭晕的户部官员,正是魏明诚下属。 魏无邪深看次子一眼,也笑起来,“蚂蚁撼树,未必不能成功。是否真有这么一位谋士,又是否值得你花力气去查,就看对方能不能扳得倒汪保这颗大树了。” 这话颇有深意。 魏明忠和魏明诚对看一眼,各有惊诧,“父亲是想顺势而为,借六皇子的刀拉下汪保,重组飞鱼卫彻底收为己所用?” 魏无邪顺了顺胡须,笑而不答,“六皇子能做到哪一步,我想干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想要的是什么结果。” 说着一顿,似笑似叹接着道:“等着对方出后手吧,眼下,不用多想也不用多事。” 竟似很肯定对方还有后手。 魏明忠、魏明诚和孔震一时沉默,突然耳畔轰鸣,准点报时的自鸣钟铛铛大响,吓得三人听不惯的小心肝们抖了三抖,险些把热茶都泼了。 端茶端得很稳的魏无邪淡定道:“……还是把响儿掐了吧。” 刘乾那老小子什么怪癖,隔半个时辰听一回响儿,居然没被吓成中风? 魏无邪略觉扼腕。 魏明忠和魏明诚果断起身告退,非常不孝顺地溜了,“父亲让阿震给您打下手。儿子们衙门里还有事儿,就不陪您老拆刚装好的自鸣钟了。” 魏无邪气得吹胡子,逮住溜得太慢的孔震,边挽袖子边道:“阿震留下,我还有话问你。” 第134章 什么心态 院中老树下,换成孔震陪蹲,半晌只见魏无邪眯着眼一心拆解自鸣钟,说有话问他却没了下文,只得主动开口道:“您还有什么话想问?” “听说你之前查过念六姑娘,现在又查起了念大姑娘?”魏无邪看了孔震一眼,“不是陈妈妈说的,你不用多想。你师母思女心切,对念大姑娘一时移情。你暗查念大姑娘,又是为什么?” 孔震自然不会多想,以为是陈妈妈出卖他。 飞鱼卫一出事,还在内衙门的急着找汪保求救,在外头的则忙着寻求魏无邪庇护,魏无邪从他原来的下属口中听说此事,不算意外。 此刻听魏无邪点破陈氏的思女之心,孔震面色不由几变。 他会起心查念甘然,原是恼念甘然不识抬举,视陈氏的示好于无物,后来查得越深,越觉得念甘然行事做派莫名的熟悉,像……她,像那个古灵精怪、总有奇思妙想的她。 即便停手暗查后,他仍无法自控地琢磨着念甘然其人其事。 七夕夜偶遇,他忍不住多看念甘然一眼。 少女灯下静立、垂眸微笑,透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难言观感。 年龄相当、气质相仿。 太像魏明安了。 孔震心中划过这三字名讳,唇线倏忽紧紧抿起,微低下头只是不答。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几分。”魏无邪语带叹息,搭上孔震的肩膀站起身,“大丈夫行于世,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安安走了,你师母只有比你更痛心的。她如今只盼着你好,你莫辜负她。” 说着摁了摁孔震的肩,“物有相似,人有相类。你若只是好奇,想做什么我不管你。但你若是妄生心魔,牵连无辜之人,我劝你多想想你师母,别做出惹她伤心的糊涂事。” 孔震只觉肩上力道重若千钧,听出魏无邪深藏的伤痛语气,唇线越发紧抿,“您放心,我有分寸。” “倔驴!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倔驴!”魏无邪点到即止,转瞬又气得吹胡子,“你爱惦记谁惦记谁,我又不是陈妈妈,闲得操心你的私事!去去去,你师母知道你来了,指定等着见你。” 谁又想得到,一句话能打十个机锋的魏相私下和疼爱的晚辈说话,竟是副无赖样儿。 孔震再次面露无奈,颇有些落荒而逃,“那我去给师母请安了。” 魏无邪收回笑看孔震背影的目光,转身进屋脸色一沉,打开书案抽屉,内里竟收着一副念浅安出品的限量牌九,已有岁月痕迹的指尖过而不停,取出的是一份尚未刊印的草稿。 片刻细读后,似看到好笑处,胡须一颤一颤喃喃道:“蚂蚁撼树么?这只蚂蚁,有点意思……” 他身为内阁首辅,想不为人知地抢先入手这份草稿,并非难事。 不出两天,草稿已落成铅字,由进奏院刊印成册发往各地。 徐月重翻看进奏院新出的小报,似也看到好笑处,握拳掩唇忍俊不禁:上头单独劈出版面戏说飞鱼卫大案,竟细分章回,第一回的标题是“飞鱼卫罔顾圣恩良弓变恶犬,六皇子怒持打狗棒严惩狗才”。 实在不是他不尊重,而是进奏院乃各地驻京机构,所出小报和朝廷邸报不同,更重于浅显易懂方便百姓传阅。 甚至只要有门路,常人想刊登什么也不是不可,何况他们有心,早有准备的内容果然顺利刊登在册。 也不是他笑点太低,而是即便早就看过念浅安写的草稿,再看依旧觉得念浅安的……文采,实在令人捧腹,大白话刻画得入木三分,可以想见这份小报传阅民间时,舆论效果该有多好。 一旦激起民怨,饶是皇上想保飞鱼卫,也保不得了。 何况…… 徐月重视线下滑,正落在小报一角,就听手下脚步匆促,没进门就囔道:“徐指挥使!皇上有命!令五城兵马司查抄汪保名下私宅、庄田!捉拿和汪保相关的一干人等!” 飞鱼卫即称内衙门,汪保能做督主自是因其乃颇得圣宠的大太监,名下早有私产无数,假婆娘假儿女亦早就置办齐活了。 徐月重心道终于等来了皇命,身上冷冽大盛,点齐人马按着腰间兵器,大步出了五城兵马司。 人走风卷,摊在桌上的小报沙沙作响。 念浅安的桌上也摊着新出的小报,她注目的却不是自己写得贼乐呵的章回体,而是一角豆腐块:江南三省的监察御史接连奏报,汪保祖籍所在有一汪家镇,竟明目张胆为汪保建生祠,打着汪保的名号欺男霸女,勾连当地县衙、知府搜刮民脂民膏,逼死良民无数,致使哀嚎遍野。 甚至逼出一支受害百姓落草集结的叛军。 念浅安读得有滋有味,摸着下巴啧啧吐槽,“汪保简直不作死不会死啊……” 汪保身世挺苦逼,还有亲人的话哪会打小自卖做太监,什么鬼祖籍,不过是心大势大,自个儿选中富庶江南做了祖籍,所谓汪家镇所谓亲人,全是捧他臭脚上赶着倒贴的恶佞之人。 做尽坏事挣尽风头享尽富贵,临到了一锅端,报应的时候到了。 不过,江南这样的地方出了叛军,任是谁都不敢隐瞒不报吧? “时机这么巧,难道是楚延卿授意安排的?”念浅安自认再活一世,也没能耐查到汪保在江南的势力,“江南……皇后娘家、楚延卿母族周氏就是江南大族。是周氏帮的忙?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办成这样大的事,不愧是簪缨世族啊……” 她也不管是不是周氏的功劳,说过就罢,看着小报又不小心露出奸笑。 汪家镇也是爱作死,打着汪保的名号喊的不是汪督主,而是汪千岁。 汪保是千岁,那陈太后是什么? 皇上还要不要民心了?皇家还要不要脸面了?皇上还要不要孝道了? 必须要啊! 皇上捏着小报龙爪气得发抖,抖出三道旨意急送江南,一招安叛军,二安抚民心,三捉拿汪党就地斩杀。 汪保当场被龙脚飞踢出御书房,一口老血还没喷完,半句辩解都没能出口,当即下了天牢。 天牢不比刑部、三司大牢,活人只要进去,出来必须成死鬼。 念浅安半点不腻地回味着陈喜绘声绘色的描述,嘿嘿直笑:还以为她的后手有得磨,没想到楚延卿不声不响地憋了个大招! 汪保死定了。 飞鱼卫倒定了。 她正自己跟自己偷乐呢,外头念秋然的大丫鬟扬声报道:“六姑娘,李四姑娘来了!” 念浅安微愣,上一秒还在想正事,下一秒突然冒出私事,心情没调节过来,险些颜面神经失调。 默默捧着小心肝嘴角抽抽:老实讲,自从听楚延卿把话说开后,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菲雪。 扶着大丫鬟进门的念秋然却是一脸欢喜,“吉日定在八月十二,菲雪姐姐这会儿过来,定是赶在出阁前来见我们最后一面。听通传的婆子说,李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路往荣华院拜见公主都是笑模样呢!” 徐氏如今是真高兴。 概因三皇子又添一位皇子妾,四皇子也准备纳两位皇子妾,唯独楚延卿不肯委屈李菲雪,说李菲雪尚未及笄不能圆房,另一个皇子妾位先空着,等李菲雪及笄再说。 李十姑娘和李菲雪年纪相当、处境相似,楚延卿一番说辞倒让三皇子不无尴尬。 楚延卿哪管三皇子怎么想,请出周皇后,直接拒了姜贵妃给他挑好的另一位皇子妾。 不说李家本就不敢抗旨,只说楚延卿明知内情,还这样看重维护李菲雪,李长茂大松一口气,徐氏则是实打实地高兴,转而觉得这门亲事虽非所愿,但也算得上称心了。 念浅安心情复杂地戳了戳念秋然的笑脸,嘟囔道:“什么最后一面,别瞎说……” 将来她要是和楚延卿那啥了,所谓最后一面什么的,不存在的。 念秋然哪知她正在怀疑人生,掩口笑得越发欢喜,“是我说错话了,我实在替菲雪姐姐高兴。六皇子肯为菲雪姐姐拂姜贵妃的脸面,是……喜欢菲雪姐姐的吧?六皇子对菲雪姐姐这样好,等菲雪姐姐及笄可都两年后了,菲雪姐姐一人独大,到时候再进新人也不怕了!” 这话说的是皇家祖制:皇室子弟要么有本事当上太子,要么有能耐坐上龙椅,否则都没资格纳侧妃、夫人,正妻之下只能纳两位四品妾,往下爱收多少女人随便,但全都是没地位的婢妾、没名分的通房,甭想上皇家玉碟。 定这祖制的开国皇帝莫不是穿越来的? 真心英明! 跨进门槛的李菲雪正听见念秋然的话尾,竟摇头直言道:“小透明又说错话了,六皇子对我可没有半点儿女情思。” 这话风不对啊! 远山近水再二也知道往下不是她们该听的,一手一个拖着念秋然和李菲雪的丫鬟退了出去。 屋内闺蜜团围坐一处,李菲雪已将念浅安、念秋然引为知己,想着今天的来意,先毫不避讳地说出和楚延卿之间的密谈,末了抿着嘴莞尔道:“我和六皇子有此君子协议,他许我宠妾之名,我为他打理庶务,互不相干各取所需,和儿女情思真没有关系。外人不知道,我却不想瞒着你们。” 念秋然早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舌头,磕磕跘跘挤出一句,“菲雪姐姐放心,出你口入我耳,我们一定替你和六皇子保密,绝不乱说露在外头……” 她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鬼,求救似的看向念浅安。 念浅安也没想到李菲雪不仅自爆猛料,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心情更复杂之余,忍不住问,“菲雪姐姐不在乎六皇子将来娶谁为妃吗?还是不在乎六皇子这个人,也和小透明一样,心里另有所属?” 李菲雪笃定摇头,一张脸仿佛透出光来,“不是六皇子也会是别的男人,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只要李家好,情爱一道,我根本不在乎!” 念浅安见状瞬间开错脑洞:难道李菲雪被李十姑娘闹得宅斗频频失利,决定另辟蹊径摈弃情爱俗事,改走修仙路线? 这画风果然不对啊! 李菲雪什么心态,好强大!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思想好超前哦”的古怪表情:“……别闹,跟你说正经的呢。” “没闹,闹谁也不会闹你们!”李菲雪言笑晏晏,脸上光芒更甚,“我今天来,是有事求安妹妹……” 第135章 另一条路 李菲雪这些日子都在琢磨楚延卿。 连夜里入梦,闪现的都是那天二人密谈的画面。 楚延卿已经为她拒绝再纳二妾,现在的她,又能为楚延卿做什么? “我想来想去,只能厚颜来求安妹妹。”李菲雪阐述完心路历程,眉心微锁道:“皇子出宫建府前,名义上是不能置办私产的。所谓庶务,无非是宫中赏赐和分例,这些事嬷嬷、宫女就能管。 就算我接手,也管不出新花样。皇子妾的四品诰命说着好听,还不是连正经嫁妆都不能带,能带进宫的不过两个贴身丫鬟。选好的陪房也只能留在宫外。我想帮六皇子办实事,只能往宫外使力。 六皇子在外办差,用钱的地方少不了。何况谁会嫌钱多了咬手?我在宫外的铺子庄子如果能有大出息,不敢说帮大忙,能供六皇子做个零花也好。” 她前世跟过三皇子,最知道钱有多重要,光是人情来往一项,就没少让三皇子妃犯愁。 是以早将大头兑成银票掖在袖中,此时掏出来都交给念浅安,“我在家都听说了,安妹妹的脂粉铺子、成衣铺子如今生意红火。要不是公主肯记着母亲,母亲哪里能白得那套买也买不着的麻将?这些天家里亲戚走动,说是来给我添妆的,其实是来看稀奇物的。 那可是太后都爱不释手,只舍得给太妃们攒局打牌用的东西。家里亲戚只恨没有门路,好容易抢着几套成衣铺子和京城老字号联名出的衣裙,真是今天来也穿明天来也穿。我看得好笑,倒看出安妹妹会做生意。 求安妹妹让我沾沾光。这些银票算我交的份子,不求能入脂粉、成衣的股,只求安妹妹拨出几个能干的掌柜、账房,教教我的陪房怎么做生意。等有了出息,安妹妹不用管本钱,只管分八成红利。” 说着一顿,露出个即讥讽又酸楚的笑,“我也只能找安妹妹了。父亲眼里只有庶长兄,母亲那里管着一家老小的吃用,还得养着那些姨娘和庶出。我一出阁就带走了母亲大半嫁妆,剩下的说是留给两个嫡子,将来母亲能不能越过父亲,做这笔钱的主且不好说。” 李家虽是武将新贵,但身世单薄,徐氏娘家也是武将,说句不好听的,都是靠着发战争财起家的,无论李家还是徐家,做生意都跟打仗似的大开大合,她再用心和徐氏学,也学不出金山银山。 若非庶务上无能,前世李家被赶出京城后,也不会落魄成那样。 换成别人说这些,简直是臭表脸来占便宜的。 李菲雪却是真心实意地不见外,不仅掏空了身家,还抖干净了家丑。 饶是念秋然觉得李菲雪和楚延卿之间的协议惊世骇俗,至此也不得不看清现实:李菲雪是来真的!并非玩笑并非勉强! 念浅安则不再怀疑自己的人生,她开始怀疑李菲雪的人生了,爪子摁上李菲雪的脑门摸了摸,“你没发烧吧?” 她怀疑李菲雪不是脑子烧糊了,就是中邪了。 她可怜巴巴的闺蜜团中,其实李菲雪是最有大家闺秀范儿的,虽然貌似认识的人、知道的事很多,每常和她科普谁是谁,但其实不爱多事多话,很沉静矜持。 今天的言行就跟突然性情大变似的,有种难以言状的亢奋。 李菲雪确实很亢奋。 继前世走错路后,她发现今生也走错了路。 是楚延卿无意中给她指明了方向,让她终于想明白看清楚,她还有另一条路能走。 协议如对赌,如果不能实力相当,楚延卿凭什么一直对她好,她又凭什么依仗楚延卿的好? 她比谁都清楚,靠山山倒靠水水干。 男人的事她做不了主,外头的事她没能力插手。 但她能自己立起来。 她才十三岁。 不曾行差踏错的十三岁。 她还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学着自己立起来。 念头划过,李菲雪从楚延卿想到了飞鱼卫。 飞鱼卫出事的时间比前世提早了许多,但还是像前世一样,注定要被楚延卿连根铲除。 她身上小小的变故算什么? 或许正是通往另一条路的契机呢? 李菲雪强压下越来越盛的亢奋,捉住念浅安的手按上眉毛往上一提,故意做出副刻薄样儿来,“我可没有烧坏脑子。这才是我的真面目,精打细算爱钱爱权。你们现在看清楚也晚了,我是认定了你们,再不肯放过你们的!” 念秋然忍不住笑,忙去解救念浅安的双手,“菲雪姐姐还说不闹我们?笑得我肚子疼!快松手,小心扯疼自己!” 念浅安看着二人笑成一团,心里算盘噼啪乱响。 安和公主给女儿的产业必须差不了,然而她依旧穷得叮当响。 只要不亏,安和公主随便女儿折腾,同样不会另外补贴女儿,她的现钱都投进了驰古阁,收益还没影儿,各处账面得用作日常收支,不然怎么开门做生意? 她一心赚快钱壮大财力,李菲雪这笔重金,简直雪中送炭。 既然李菲雪是真心甘做楚延卿的“属下”,她闲得长毛才瞎整什么道德帝附身! 念浅安顿时不颜面神经失调了,笑弯了眼道:“菲雪姐姐肯白送本钱,我却不能边掺和你的生意边占便宜。我名下还有茶叶、绸缎、粮油铺子,这些钱就算菲雪姐姐入的股。红利三七开,等生意做大了,我们再重新定分红。 到时候是继续合伙,还是菲雪姐姐想单干,都随意。掌柜、账房的事好说,给我分成就算了,给他们算工钱、提成就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师傅领进门,修行就看菲雪姐姐的陪房了。” 等于李菲雪只要出钱出人,坐等分红和偷师就行。 这下可真成白占便宜的了。 李菲雪红了脸,紧紧握住念浅安的手,“我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了。总有一天,我必定加倍回报安妹妹!” 念浅安深觉李菲雪心态棒棒哒,眨眼道:“这些事菲雪姐姐肯定瞒着李夫人吧?别多耽搁了,李夫人还在荣华院等你,我们……有缘再见?” 李菲雪失笑,“中秋宫宴就能见着了。” 念秋然也觉得念浅安有些夸大其词,忙跟着送上早备好的添妆。 徐氏接了女儿少不得道谢,母女二人离去的背影如出一撤的飒爽。 “菲雪姐姐……好厉害好果决。”念秋然回到小跨院心还在砰砰跳,即觉匪夷所思又觉羡慕倾佩,不能提楚延卿,只和大丫鬟说生意的事,“六妹妹那些话本戏文里,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不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才知道,世上真有菲雪姐姐这样的奇女子……” 大丫鬟张了张嘴,又无声闭起。 姑娘没察觉,她却早发现了:六姑娘每逢六皇子送礼时的笑脸,和姑娘曾遥想那人时的光彩一模一样。 许是旁观者清,姑娘没发觉,连安和公主、刘嬷嬷都没多想。 安和公主若是有意谋六皇子妃位,哪儿用等到现在? 她看出六姑娘和六皇子之间不寻常,就算将来六姑娘真成了六皇子妃,中间横亘着李菲雪这个好姐妹,彼此又该如何自处呢? 她连提醒,都不敢多提醒姑娘一句。 大丫鬟暗自忧心,全不知念浅安和李菲雪个顶个异类,大丫鬟头疼的事儿,那根本不算事儿! 且不说大丫鬟操错了心,只说李菲雪怀揣着雄心壮志,等到吉日就由一顶粉娇抬着进了宫。 这天晚上,皇子所御膳房的小太监笑着送走李菲雪的贴身丫鬟,转身跑去找康德书,一进屋就见康德书正搓着花生米配小酒,忙收敛脸上得意,晃着手里菜单道:“康爷爷您瞧,六皇子那位宠妾又来叫夜宵了。” 御膳房上下都看在眼里,李菲雪忒得宠,一天三餐外加两顿点心一次夜宵,叫得即精细又频繁。 进门才三天,没少折腾御膳房。 小太监奉上菜单,颇有些邀功的意思,“这下头还列着几样,瞧着竟是回门用的攒盒。皇子妾哪儿有资格回门?就是送回门礼,那也得六皇子愿意点头。小的没猜错吧,六皇子可真宠这位李家嫡女。” 康德书眼神都不瞟一下,啜着小酒呵呵笑,“我只问你,姜贵妃平时吃的都是些什么?” 小太监立即瞪圆了眼睛。 姜贵妃吃的都是粗茶淡饭。 当然是相对周皇后而言,做给姜贵妃吃的粗茶淡饭,照样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 “论宠爱,这宫里谁能比得上姜贵妃?”康德书高高抛出颗花生米,吧唧嘴稳稳接住,嚼出满口咸香,“吃得好用得精,和得不得宠没关系。宫里的女人是真得宠还是假得宠,不在这些上头。动静大爱折腾的,也未必是真得脸的。” 小太监眨了眨眼,“求康爷爷教小的。” 康德书看了眼犹带稚气的小太监,提点道:“看你平时伺候得好,你爷爷再教你一句乖。别看御膳房平时见不着正经主子,但见不着有见不着的好处,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藏着呢。” 说罢上下扫一遍小太监,笑呵呵道:“你这二两筋骨,且有得锤炼咯。” 小太监似懂非懂,但不妨碍他奉承康德书,正殷勤倒酒捏肩,就听外头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不用康德书开口,小太监就搓出门又搓进屋,懵懂道:“是六皇子出去了。看样子是往御书房去。” 都快熄灯了,皇上没回后宫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点儿突然召楚延卿去御书房干嘛? 这却不是小太监能打探的。 康德书也不问,打发小太监去盯着大师傅做夜宵,自个儿拍着大肚皮慢悠悠挪到屋檐下,抬头望月,一张白胖脸依旧笑呵呵的,嘴里轻轻嘿了一声,“乌云遮月,不是好兆头啊……” 天牢的守卫也正无聊得抬头望月,乍听脚步声响忙收回目光一脸警惕,瞧清来人后一愣,“孔……公子。” 孔震卸职待查,守卫磕巴了一下,才叫出合适的称呼。 孔震不以为意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守卫带路,“皇上有命,让我来送汪保一程。” 守卫闻言神色一凛,忙压着腰刀侧身让路,换上恭敬神态,抬手做请。 第136章 尘埃落定 越往天牢深处走,越显得逼仄阴冷。 死角隔间内,墙上开的小小铁窗透进月光,巴掌大的月影儿投在地上晕得又淡又大,将盘腿而坐的汪保笼进光束中,清冷而静谧,满是干涸血污的单衣破而薄,却整齐得看不出一丝乱,形容不像阶下囚,倒像哪家正闭目养神的普通老太爷。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汪保睁开眼看向牢房外,“阿震来了。” 语气如魏无邪般温和而慈爱,一颗心却直往下沉,他要等的是魏无邪,来的却是孔震。 皇上明知孔震是他的义子,这个时候让孔震来,只能是来给他……送终的。 汪保眼中迸出精光,紧紧盯着一步步靠近的孔震。 守卫听这一句忙眼观鼻鼻观心,开锁后退,无声无息地避到远处。 “义父。”孔震的语气亦如往常,将冒着热气香气的酒肉放到汪保跟前,展开一份供状,“义父吃饱上路之前,还请先在供状上画押。” 汪保仿佛听不见,望着孔震笑道:“阿震,义父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你或许不全清楚,魏相却一清二楚。江南那股叛军闹得蹊跷,义父再纵容族人,也不可能容他们乱喊义父是——” 千岁二字被他咬在牙缝中碾碎吞落,喉咙发出一声古怪的声响,再开口仿佛被人踩在了气管上,声线破败道:“阿震,你回去将这些话告诉魏相。皇上正生义父的气,现在只有魏相能帮义父说得上话。” 孔震仿佛没听出他语藏威胁,轻轻摇头道:“圣心已决,恕老师无能无力。” 汪保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乍然泛起的白毛汗粘腻冰冷,激荡之下忽而心窍大动,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攥住孔震的衣襟,眼中精光亮得吓人,“是你!是魏相!是你们落井下石诬陷我?!” 孔震眉眼微动,唇角弯出一抹嘲讽,“我若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吧?” 他的冷漠似乎感染了汪保,一如刚才突然发难般又突然松开手,甚至还替孔震理了理衣襟,一声声桀桀怪笑滚出喉间,“好!好得很!不管是谁害我,我就是死也要拉个人垫背。这话,你可千万记得一字不落地转达给魏相。” “不必麻烦。”孔震弯身靠近汪保,附耳低声笑,“你往日最爱收藏、把玩的那几大箱鼻烟壶,没被五城兵马司搜走,也没被送到皇上跟前。都好好儿的收在老师手中呢。你想拉人垫背,也要见得着皇上拿得出证据不是?” 汪保自以为藏得好,可惜,他这义子可不是摆设。 防备多年,他岂容汪保临到绝路,还妄想拖魏家一起沉入泥潭? 汪保一听鼻烟壶三字,就知自己唯一保留的凭仗不但早被孔震窥破,且已经落入魏无邪手中。 他眼中精光一层层飞速暗下去,面上却红光迸射,疯魔般撕烂供状,目眦欲裂地厉声尖叫,“你们想过河拆桥?!休想!休想!你给我滚!让魏相来!让魏相来跟我说话!” 孔震看也不看撕碎的供状,无奈般轻叹一声,走出牢房招来守卫,竟又拿出一份完好的供状,“死后再画押倒也省事儿。” 他抻了抻衣襟大步离去,丢下的话语在阴森的天牢中回荡,“皇上有命,极刑伺候。”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汪保扑向牢房门,抓着铁栏杆的指甲用力得脆声断裂,“孔震!你不得好死!魏无邪!魏狗蛋!狗娘养的东西!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咒骂声凄厉恶毒得仿佛来自地狱深渊。 本该令人闻之不寒而栗,但是……魏狗蛋什么的,实在太接地气了。 骂起来怎么这么好笑? 曾经横行朝野的汪督主,哪里还有半点强撑的体面,倒跟个跳脚骂自家二孙子的粗野老汉似的。 太破坏气氛了! 回转的守卫没忍住噗嗤了,偏头和同僚小声道:“皇上圣明,幸而早早就给魏相赐了个好字。” 同僚忍笑不敢多议论,带齐家伙再次打开牢门,二人本还带笑的脸隐在背光中,已满是嗜血杀意。 汪保头点地,因飞鱼卫大案掀起的狂风急雨来得快歇得也快,短短不到半月,尘埃落定。 贴着皇封的内衙门再次打开时,已修缮洒扫一新,改做宫中禁军当值歇脚的小院。 飞鱼卫不复存在。 朝臣有人唏嘘有人欢呼,不等曾受过飞鱼卫迫害的百姓、官员们大肆庆祝,宫中接连传出两个消息。 魏相受汪保蒙蔽,身为内阁首辅难逃失察之罪,罚俸三年即日回朝结束闭门思过,这样的结果,朝中众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即毫无惊喜又在意料之中。 令一众朝臣意料之外的是,楚延卿大半夜被皇上召去御书房,又被骂了足足一个时辰。 念浅安有点傻眼,“你没听错吧?六皇子没有半点奖赏就算了,反而被骂了?” 再次化身耳报神的陈喜也有点傻眼,“不做准的事儿,奴才哪儿敢跟姑娘乱说。奴才原本也不信呢!特意问了原来花鸟房有交情的小太监,宫里都传遍了,皇上前脚下令赐汪保极刑,后脚就把六皇子叫进御书房了。” 这次骂得很难听,直指楚延卿急功近利、沽名钓誉、收揽民心,外加一条心狠手辣。 另外三条且不论,收揽民心四个字可不是凡人能担得起的。 念浅安听罢陈喜委婉的转述,莫名其妙之余深觉楚延卿是个小可怜。 虽然皇上成语用的很溜,但确定没用错地方骂错人吗? 四皇子破个假哩吧唧的案子有功,轮到楚延卿真才实干地为民为国除害,怎么反倒有罪了? 皇上的龙脑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 但皇上凭什么虐她的初恋! 凭皇上是皇上。 念浅安自问自答完毕,顿时一脸吃了死耗子的闹心表情,左想右想除了龙脑有病想不出别的,果断歪向阴谋论,压低声音问,“汪保是真死还是假死?” 陈喜唬得险些去捂念浅安的嘴,忙缩着脖子抖着手,护着后脖颈狂点头,“死得透透儿的!” 他还偷偷去看了。 极刑伺候不是说着玩的,汪保的尸首丢在乱葬岗,野狗都找不着地儿下嘴。 他看过一眼就不敢再看,不敢相信那是曾经风光无限的汪督主。 他刚进花鸟房时还给内衙门送过鸟雀呢,头也不敢抬只看得见汪保盖在袍摆下的一双脚,那样厚的靴底,那样好看的补子,都是位高权重的大太监才能穿的,他晕乎乎地回到花鸟房,日日夜夜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出花鸟房,什么时候能有汪保一分风光,就算熬出头了。 现在他真的走出了花鸟房,而呼风唤雨过的汪保,却轻轻巧巧地没了。 唇亡齿寒说不上,更多的竟是茫然。 陈喜想到这里脖子一梗,急红脸似的高声道:“六姑娘!奴才一定尽心尽忠伺候您!” 念浅安哪里猜得到陈喜内心戏超多思想瞬间升华,只随口诶了一声,阴谋论未遂又想起皇上的套路,“皇上也让六皇子闭门思过了?” “六皇子还在刑部观政。”陈喜越发用心答话,“只是,管事儿的成了刑部尚书。听说刑部本来热闹得很,办成这样的大案,六皇子一举铲除飞鱼卫这样的蠹虫,刑部上下没有不服六皇子的。但皇上发了话,让六皇子以后都听刑部尚书的,那热闹劲儿就全都没了……” 刑部官员不至于就此疏远楚延卿,但在朝为官,凭的绝不是热血和义气。 皇上的意思很明白,让刑部尚书好好管教楚延卿,教楚延卿做事,教楚延卿做人。 楚延卿即便没调出刑部,以后只怕也难再有大建树。 刑部气氛微妙,往四皇子身边凑的人更多了。 念浅安一脸“我家初恋不是小可怜而是大可怜”的郁闷表情,皱眉想了想,问起孔震,“怎么没听说孔大人有什么发落?” 陈喜摇头,“确实没有正经发落。如今不能再叫大人了。孔公子卸职后查实无罪,只降为白身。” 念浅安彻底傻眼。 魏父受的责罚跟没罚一样,但好歹有个样子,孔震一指挥佥事居然连罚都没罚? 一句轻飘飘的查实无罪可还行? 虽然内心深处,她有偷偷为魏父和孔震小高兴一下。 但是,敢情最后就她家初恋有罪? 念浅安很想问候一下皇上的祖宗,想到陈太后默默闭嘴,打发走陈喜抬脚出了绮芳馆。 她想不明白,就去问能想明白的人。 这次能坑死飞鱼卫,没有楚延卿放大招、徐月重神助攻的话,不可能这么快狠准的成事,她算计的是圣心和皇家脸面,说到底都是内宅手段,以前魏家又拿她当金丝雀娇养,权斗什么的,真心不熟。 安和公主肯定熟。 而且安和公主和皇上也很熟,小时候可是一块儿在宫中读书的。 结果难得没和念驸马腻歪的安和公主不在,荣华院的下人殷情道:“公主带着刘嬷嬷去了隔壁,和老夫人商量中秋节的事儿呢。” 念浅安嘴角抽了抽。 这对婆媳略神奇,过大年过大节的时候约等于免战日,一年总有两三天能对坐假笑商议家务,跟从来没有不和似的。 安和公主的操作简直比皇上还骚。 念浅安顿时没脾气,不抱希望地问,“我爹陪我娘过去了?” “驸马爷在外院琉璃阁。”下人察言观色,见念浅安似不高兴,忙细细答道:“明儿就是中秋,驸马爷也是要进宫领宴的。今儿就打发管事提前置办酒席,正招待府里的文人清客,算是陪他们过节了。” 念浅安眼睛一亮,正准备直奔琉璃阁,就被唬了一跳的念秋然抱住,“六妹妹有什么事等驸马回来再问不迟。外院借住的一大半都是投靠公主府的书生,不比那些清客年纪大,不能乱闯。要是撞上不长眼的外男怎么办?” 下人称呼声文人纯粹是客气话,其实不少都是落魄穷书生。 谁知道其中有没有别有所图的人? 念浅安了然点头,“小透明放心,我没打算乱闯。” 说着也不掰开念秋然的手,干脆矮身颠了颠,一副要背起念秋然的架势,倒惹得念秋然尖声笑。 无奈之下,只得舍命陪六妹妹,和念浅安一起带着大丫鬟们飘出二门。 守在琉璃阁外的长随瞪大双眼:六姑娘这位小祖宗怎么来了? 还带着四姑娘。 嗯,真不愧是过大节的黄道吉日。 第137章 爬树不啦 长随服侍念驸马多年,深知六姑娘这位小祖宗是什么脾气,短暂愕然过后熟门熟路地抬手,比了个自戳双眼的手势,表示他瞎着呢,小祖宗想干什么请自便。 念浅安见状先是诧异,然后乐了:真不愧是亲爹,教出来的下人忒上道儿。 她确实没打算乱闯,就算念驸马不会赶她,文人清客不敢赶她,但她一小姑娘在场,那些人肯定不会再毫无顾忌地说这说那,多半听不着她想听的。 所以她打算偷听壁脚。 念浅安打眼一看,就见琉璃阁墙外有一棵高壮大树略显眼,目测承重很在线,果断捞起裙摆别到腰间,看着念秋然的眼神略熊,“我要上树偷听,小透明要是害怕,就去花厅等我?” 念秋然虽吓白了脸,但自有一股义气,都到这里了哪里肯自己躲开,抖着手红了脸也别起裙摆,用力点头,“我陪六妹妹一起。” 念浅安没忍住,狠狠啵了念秋然一口:她家小透明可爱死了! 亲得念秋然脸红得能滴血,晕头晕脑地张开手脚,现跟念浅安学爬树。 她的大丫鬟却是吓软了腿,刚想冒死劝阻,就被远山、近水一手挽一边拦下了。 俩二货气场全开,竟是副炫耀口吻,“你瞎担心什么呀?没看驸马爷的人都没管吗?姑娘和渔阳郡公小时候就没少来外院做耍,也没少一块儿爬树。你当这棵树为什么位置这样好?那是后头新栽的,驸马爷专门为姑娘精挑细选,防着姑娘爬错树磕着碰着呢!” 大丫鬟闻言哭笑不得,念浅安闻言又乐了:怪不得爬起来这么顺手顺脚,树干上还有人为凿出的小坑做阶梯。 她默默感谢念驸马感谢原身,耳边传来俩二货已经有些远的声音,“姑娘左右找找,上头时时备着茶点呢!” 念浅安一听更乐了,合抱粗的树干上还真钉着一座双门木匣,打开来不仅有保着温的茶吊子,还有两碟点心,非常与时俱进地装着念甘然苏出来的新式西点。 念秋然接过点心默默咬一口:“……真好吃。” 念浅安捧着香茶默默呡一口:“……真舒服。” 不对,她不是来享受的! 念浅安一时跑偏,自然没能发现墙内琉璃瓦下,念驸马侧脸微动,面上似无所觉,嘴角却翘起玩味的笑意。 下首围坐的文人清客正一人一句议论道:“飞鱼卫一倒,真正大快人心!可叹圣心难测,六皇子本该即得首功又得重赏,最后竟没落着半点好儿!” 人声随风送入耳,念浅安忙拉着念浅安排排蹲好,探出四只大眼睛偷看。 琉璃阁不负其名,门窗皆以玻璃镶嵌,内外一览无遗,相当适合被偷窥,且皇上曾赞念驸马有魏晋之风,过节酒席摆成曲水流觞,围了一堆文人清客,必须整成高大上的清谈啊! 读书人果然很爱议论朝事。 何况楚延卿和飞鱼卫都是刚出炉的新鲜事儿。 念浅安支起耳朵瞪大眼睛,就见念驸马略风骚地抬抬手,压下议论声,点了位半百清客的名,朗声问,“六皇子新得的考语,您老怎么看?” 那老者捋着胡须沉吟道:“皇上这是不高兴了。飞鱼卫罪证确凿、汪贼十恶不赦,其实不需要六皇子如何穷追猛打。飞鱼卫能横行多年,那是皇上以前肯纵着他们,如今皇上既然已经表明态度,起了动飞鱼卫的心思,汪贼一党本就注定逃不脱根连株拔的下场。 老夫虽身在事外,但也猜得出其中另有蹊跷。六皇子明面上怎么做不重要,要紧的是暗地里是否动过手脚。那些受害百姓早不落草晚不落草,偏掐着点儿集结成叛军,倒叫汪家镇十足真的罪行也黯淡了几分。 那可是江南重地,是皇后娘家、六皇子母族所在。周氏眼下虽无子弟在京为官,到底是盘踞江南几朝的煊赫大族。若真是六皇子和周氏暗中联手……今天能扳倒飞鱼卫,明天呢?会不会冲着其他皇子去? 老夫尚且如是想,何况是心怀天下的皇上。急功近利、沽名钓誉这两道考语不说也罢,剩下的收揽民心、心狠手辣……皇上这是对六皇子的行事极其不满。换成寻常人家,也没有做儿子的逼着做老子的低头,不得不打杀经年老仆的道理不是?” 他身边的文人见他边说边摇头,不由觑着念驸马的神色描补一句,“倒是六皇子宠辱不惊,回刑部当差不见半点异样,对刑部尚书亦是恭敬有加。” 念驸马没作声。 不宠辱不惊还能咋地,难道还能先忤个逆再造个反? 楚延卿又没蠢到嫌命长。 念浅安偷听至此,眼睛瞪得更大了。 所以皇上骂得那么严重,是因为不小心被触发了为君为父的傲娇属性,看不得楚延卿太能干,步步紧逼地弄死飞鱼卫? 敢情是她面对皇权的奴性思想没修炼到位,根本没往他们这么做,是在逼迫皇上不得不做选择、决定这方向上想。 圣心难测。 ……个屁! 念浅安果断跳过陈太后,在心里问候了一下皇上他爹。 她沉默着抿了抿唇,琉璃阁内亦是一时沉默。 阁外树下,却突然响起两道刻意压低的惊呼,“六妹妹!四姐姐!你、你们在做什么?” 却是念桂然和念桃然奉母命往绮芳馆走动,得知念浅安和念秋然来了外院,一时好奇找过来,没想到瞧见这一幕。 念秋然脸色微变,她对长姐是敬佩,对二姐是敬畏,对念浅安是喜爱,对五妹、八妹这对四房姐妹花却是宁肯躲着走的敬而远之。 念浅安亦是脸色微变,此刻却无心和念桂然姐妹纠缠,眼下偷听才是重点,遂表情很凶地嘘了一声,面露威胁地无声做口型:爬树不啦?一起呗!不然就圆润地滚。 念桂然见状,不禁用力咬了咬嘴唇。 姚氏那晚苦心孤诣的话语犹在耳畔,藏也藏不住的酸涩神态犹在眼前。 念桂然想起母亲,又想到自己。 这些天她翻来覆去都在琢磨姚氏的话,只觉姚氏打得她不疼,却说得她心疼。 此刻仰望着念浅安全无忧愁的眉眼,略一犹豫就咬咬牙扯上惊呆的妹妹,学足念浅安的模样,忍着羞耻胡乱别起裙摆,动作僵硬地扶上树干。 巴结奉承就巴结奉承! 她不信自己连个念浅安都哄不住! 至少,回去能给母亲个交代。 念桂然化悲愤为力量,带着念桃然居然真蹭蹭蹭爬上了树,并且十分识趣地没有再开口,只护着妹妹默默蹲到念浅安身边,也跟着往墙内探眼睛。 别说念秋然大感意外,就连念浅安也呃了一声:这什么神展开? 算了,念家两府大小主子,基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一样的烟火。 深有体会的念浅安心超大,重新竖起耳朵,加入莫名壮大的偷听壁脚小队伍。 琉璃阁内已经响起新话题。 大概是缺啥爱啥,一帮落魄穷书生心里羡慕嫉妒恨,面上义愤填膺,大肆数落汪保为恶首的飞鱼卫被查抄出多少横财,其中私吞多少朝廷钱粮、又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指责声那是相当痛心疾首。 有个面嫩的书生小声讥笑道:“飞鱼卫作恶多端,姓孔的原是左指挥佥事,能干净多少?分明就是魏相和汪贼的手下走狗,最后倒落个查实无罪的好下场……” 一样是白身,他连个秀才都没挣上呢,孔震倒好,没了飞鱼卫,照样有魏家做庇护,哪里缺富贵荣华? 念驸马仿佛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暗自决定吃饱了送几两银子好打发此人出府了,心里嫌弃此人嘴脸难看,面上依旧一派温润笑容,“孔震能全身而退,你觉得皇上是何考量?” 面嫩书生不防能被念驸马注意到,惊喜得脸都激动红了,偏搜刮肚肠答不出干货,吭哧半晌一脸大义凛然道:“小民不敢妄自揣测圣心。” 不敢个鬼。 当在座众人高谈阔论半天都嫌脖子太硬不成? 大历朝并不限制言论,只要不涉及谋逆造反之类的,市井里的酒楼、茶馆谈起朝政比当官的还热闹敢说。 否则朱门大户怎么会视门客清谈为雅事,屡屡传入士林多有精绝妙论? 念驸马在心里翻了个很优雅的白眼,暗道打发此人的几两银子也可以省了,简直浪费钱。 最终还是刚才那位老者接了话,“依老夫猜测,皇上一举一动皆有深意。不管是看在魏相的干系上,还是孔震此人确实有什么过人之处,皇上既然定了他是清白的,又留着人不做任何处置,必定是另有用处。或是……朝中人事将有变动,皇上心里已经有所安排。” 这话全说在了点子上,议论纷纷的声音消了下去,一多半的人都在暗自思忖。 念驸马笑看众人或附和或沉思,从始至终只开口问了两个问题,不曾发表过任何意见。 不愧是常常主持清谈的男主人,引导得一手好话题。 任由他人出尽风头,念驸马自顾矜持而闷骚。 戳在树上的念浅安看得莞尔,再次在心里默默感谢念驸马、感谢原身:果然是亲生的,简直心有灵犀,她想听的,念驸马都帮她问出来了。 念浅安心满意足地缩回脑袋,冲偷听壁脚小队伍努了努嘴:小的们,不对,姐妹们,可以撤了。 成功意会的姐妹们表情各自精彩。 念浅安则一脸轻快地挪啊挪,抱稳树干直接往下滑。 她满分落地,念秋然白着脸不敢学她,只得踩着树干另一面的小坑一步步往下蹭。 念桂然看一眼四脚扒树慢慢蹭的念秋然,又看一眼仰着头替念秋然打气的念浅安,狠下心决定直接滑下去。 不跟念浅安学,难道跟念秋然那个没用的东西学吗? 念桂然拼着一口气,强忍着肝颤闭眼往下滑,脚着地才发现其实没有想象的那样可怕,心里竟莫名生出一股喜悦和豪气,转身抬头正想招呼妹妹,就见头顶迅速压下一片黑影——念桃然紧随其后,然而手短脚短下滑失败,摔了。 念桂然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一旁念浅安忙飞扑过去,张手去接念桃然,边接边抽空内心泪流。 身体快过大脑什么的好烦人! 求好人有好报,别让她救人未遂,摔成真手残啊老天爷! 第138章 做人好难 长随显然比老天爷靠谱,杵在琉璃阁门口装瞎归装瞎,该留心的地方半点没放松,早在念浅安一动就跟着抬手,招呼在外候命的下人们齐齐发动,抢在念浅安扑地之前做了肉垫。 念浅安还来不及谢天谢地谢长随,就被自己人坑了。 俩二货显然没有长随靠谱。 落后一步的远山、近水鬼叫着刹不住势,脚下前后脚一绊,哎哟两声一个叠一个压到了念浅安身上。 瞬间变成夹心肉的念浅安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防火防盗防二货,她一定要把这句话写进人生信条里混蛋! 长随则被念浅安主仆三人压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垫在最底下的下人一脸:“……” 嗯,小祖宗的大丫鬟们也是祖宗,他不能罚,回头一定要扣几个下人三个月月例。 然后就听一声闷哼,没被接稳的念桃然掉向地面,好险被念秋然主仆双双架住没摔着,接人未遂的另一个下人抖着手跪了,“八姑娘太……福相,小的无能没接稳。” 这是说念桃然太胖。 长随闻言面皮直抽:“……” 嗯,这个得扣半年月例,怎么说话的?有这么说姑娘主子的吗! 那边念秋然、念桃然惊魂未定,这边念桂然终于惊回神,见妹妹肉厚无事先松了口气,再见念浅安直翻白眼又提起心,只当念浅安快被压断气了,忙上前拨开越挣扎越起不来的远山、近水,差点急哭了,“六妹妹!六妹妹,你可不能死啊!” 喘过气的念浅安:“……” 求闭嘴,咒谁呢! 身上一轻的长随也:“……” 好想扣五姑娘三年月例,可惜不能。 墙外这头先是砰砰砰后是啊啊啊,少不得惊动墙内众人,见外头下人没进来禀报,便知不是什么严重的大事儿,只奇道:“谁这样没规矩,竟敢在公主府外院喧哗……” 念驸马偏头望向斜入墙内的树桠,嘴角弯起追忆的笑意,女儿刚学会走路,就爱逼着楚克现带她上树下水,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小小的人儿半点不怕疼,反而笑哈哈地要把做肉垫的楚克现当马骑…… 他视楚克现如亲子侄,但比起儿子,养女儿可有趣多了。 念驸马温润如玉的笑脸有点刁坏,还有浓浓的宠溺,干咳一声笑道:“多半是哪里来的小泼猴在玩闹吧。” 众人恍然大悟:早听说公主府内院新进了许多小动物,不愧是从宫里弄来的,居然连猴子都有。 念驸马见状笑得直咳嗽,错眼见刚才那位老者离座更衣,却停在门外看了他一眼,不由眉梢微扬,略一思忖就起身跟了出去。 “驸马爷回京已有数月,不知翰林院的地理志如今修得如何了?”老者见念驸马出来,就停在僻静无人处低声道:“您之前领翰林院的学士、供奉下江南办差,皇后娘家周氏必定早收到了消息,可曾款待驸马爷?” 看似关心念驸马卸下多时的皇差,此情此景下,听着倒似别有所指。 念驸马仿佛没听出来,颔首道:“皇后待公主亲如姐妹,周氏这一代族长又是刘大家的门生,即是亲又是故,我自当顺道拜会。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他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老者也仿佛不过随口一问,又没头没尾道:“依老夫看,六皇子此次对飞鱼卫发难,显然早早有准备。但动静能瞒得过其他人,只怕瞒不过皇上。至少,背后没有皇上默许,事情不会闹得那样大而迅猛。 原本借此大功,六皇子不愁不能压过四皇子的风头。如今反而得了那四道考语,旁人恐怕不得不多想,皇上这是……越发厌恶六皇子的为人行事了。方才那位小兄弟其实说得不错,圣心,不敢揣测啊。” 念驸马依旧不予置评,细看老者几眼,忽然漾开笑容,也有些没头没脑道:“竟是我眼拙,一直没发现您老见地这样独到,思虑如此周全。” 心道外院特意拨出来养文人、清客的钱总算没全白花,至少眼前这位既有城府又有心,特意引他出来还能拿捏得住分寸,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明说。 “我正缺个幕僚。”念驸马心念闪过,已做出决定,“曲老若是愿意,不如节后就带着家小进公主府安置,曲老也能安心替我办事。帮我理一理外院的一众文人、清客,瞧着哪些能用,或好生打发出府,或收在曲老手下,曲老意下如何?” 说是幕僚,布置的却像管家做的差事。 而且驸马养什么幕僚,驸马养幕僚有什么用? 曲姓老者顺着这疑问只一想,老心肝不禁微颤,此时此地不敢也不能再往深处细想,只抱手行礼道:“驸马抬爱,老夫不敢推辞。只是……” 念驸马不等他只是完,就云淡风轻地打断道:“曲老只需记着,我除了是当朝驸马,也是永嘉候,我姓念,还是刘大家的内侄女婿,岳家姓刘。” 他身后不仅有公主府,还有念家,更有刘家。 别人或许听得云里雾里,曲姓老者却听得心神大震,随即升起一股激荡志气。 他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少年时不得志、中年时进了公主府,这么多年所求不过是家人温饱,如今误打误撞试出几句话来,由然觉得老天待他不薄,虽先抑后扬,但晚年竟有机会再搏一份前程。 他不怕跟错主子,只怕主子胸无大志,担不起肩上责任。 曲姓老者想到这里险些仰天长啸,忙正色改抱手为作揖,弯身长揖到地,郑重道:“老奴领命。” 自称从老夫变老奴,已是心无旁骛地甘愿接下幕僚一职。 念驸马嘴角高高翘起,伸手托起曲幕僚,依旧是副云淡风轻的口吻,“曲老快请起。里头酒席还没完,咱两儿再继续喝两杯?” 二人气氛融洽地重回坐席,墙外树下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扑成一团的众人已经各自归位,所幸即无外伤也无内伤,唯独念桃然安危无忧后回过神来,推开扶着她的念秋然主仆,指着长随并一众下人们,又羞又恼地跺脚道:“刚才是哪个说我福相?自家豆芽菜似的没力气,倒反过来编排主子!公主府的下人就是这么当差的?这算哪门子规矩!” 小圆脸涨得通红,心里倒还清楚是念浅安第一个扑过来救她的,没像以前似的揪着念浅安明嘲暗讽,只骂到管事的长随脸上,非要找回脸面。 长随内心呵呵,在场他只认六姑娘一个小主子,其他人哪儿凉快回哪儿去,他可不伺候。 当即装瞎变装聋,假模假样地斥责下人们,边开口边抬腿,带着下人们功成身退,溜了。 念桃然越发羞恼,“六姐姐!他、他们这可是奴大欺主!六姐姐也不管管!” 念浅安正拍手拍脚理衣裙,顺便恨铁不成钢地努瞪远山近水,闻言才看向念桃然,将念桃然上下撸了一遍,这才突然发现念桃然真的很有福相,顿时笑出汉字,哈哈哈道:“哎哟咕,八妹妹刚才当真应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景儿!还是个胖乎乎的林妹妹!” 念桃然先愣后气,小圆脸红得都快发紫了,但见亲姐姐没反应,只得忍着气恨砰砰砰跺脚。 心依旧很大的念浅安越发捧腹,爱逗弄熊孩子的恶趣味冒头,安慰念桃然的话略扎心,“林妹妹别生气,这支镯子给你压惊啊?你才多大?八岁的小姑娘胖乎乎的才好。请一定珍惜婴儿肥的可爱时光哟!” 她皮起来难逢敌手,一旁念秋然还拍着心口缓神呢,此时也不禁抿着嘴忍笑:六妹妹真坏!又开始给人乱取绰号了! 念桃然羞恼变懵圈,自然不明白林妹妹是谁,但很明白念浅安随手抹给她的镯子有多值钱,跺脚改道谢,双眼放绿光,“谢谢六姐姐!” 可惜前倨后恭的间隔太短,小圆脸的表情转换不到位,笑得超丑。 念浅安果断祭出咸猪手,捏着念桃然的包子脸笑,“你们是特意来找我的?来来来,一起回绮芳馆,我可得好好招待林妹妹,待会儿别客气,多吃点吃胖点,啊?” 念秋然闻言使劲绷住嘴角,竟觉得被念浅安挤兑的念桃然真有几分可爱,很捧场地转头招呼念桂然,“五妹妹,我们一起走吧?” 念桂然愣愣点头,转眼见念桃然捧着镯子兴冲冲地抬脚,嘴角不由一抽。 念浅安也是嘴角一抽,“……走反方向了林妹妹。” 念桃然僵硬地止步,瞅准念桂然跑了过去,紧紧牵着姐姐的手,咬着唇不肯作声。 念桂然少见地露出无奈苦笑来,“让六妹妹见笑了,八妹妹……不怎么认路。” 林妹妹不仅胖,还是个方向盲? 念浅安又笑出汉字,怪不得四房姐妹总是形影不离,原本还以为姐妹俩天生爱一唱一和地挤兑、挑拨人,原来念桃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路痴,不得不时时刻刻粘着念桂然。 念家果然是个宝藏家庭。 胖乎乎的方向盲林妹妹,好萌哦! 念浅安突然觉得四房姐妹很顺眼,本想再逗逗念桃然,见念桃然又闹了个大红脸,很好心地决定放过小家伙,挽着念秋然边笑边回绮芳馆。 落在后头的念桃然喜滋滋套上镯子,拉了拉姐姐,“六姐姐虽然本性难改,做事疯疯癫癫,说话神神叨叨,但其实……不难相处。五姐姐,我们就听母亲的话,好好和六姐姐处吧?六姐姐出手这样大方,将来我们可不用愁没有好的添妆了。” 姚氏认钱不认人,姐妹俩也是小财迷。 念桂然笑骂妹妹不知羞,心里却十分赞同:那样言笑放肆的六妹妹,她刚才竟看愣了,心里的排斥和别扭也跟着消散了几分。 然而现实依旧残酷,念家两府举家进宫过中秋,不够品级的四房只能在家和下人们一起过节,她们姐妹俩依旧是被单独留下的那一个。 刚燃起斗志的念桂然:“……” 算了,就在家里努力做个好姐姐好妹妹吧! 却听念桃然小声苦恼道:“五姐姐,六姐姐喜欢我有福相,你陪我一起多吃点吧?让母亲每餐多添两碗饭?” 一向以腰细傲视姐妹们的念桂然:“……” 嘤嘤嘤,做人好难,做好人更难! 她在家纠结要不要为了讨好念浅安,把自己吃成胖子,被她“惦记”的念浅安,则跟在安和公主身边,再次踏入宫门。 第139章 宴无好宴 中秋是大节,宫宴的规模更大、规矩更多,进宫领宴的官员队伍也更长,前殿男眷那头人数只增不减,后宫女眷这边的面孔倒和端午节时差不离,内外命妇的队伍依旧泾渭分明,一声唱喏挪一步,行进速度真心虐。 深觉排队是个体力活的念浅安活动不了手脚,只好滴溜溜活动眼珠,放眼数着熟脸玩儿。 先瞧见于老夫人杵在外命妇队伍前头,正偷偷捶老腰就笑了:很有自我的于老夫人这次没犯牛气装病,和安和公主分车不分队,亲自将念甘然带在身边。 念浅安的目光落在念甘然的背影上,在心里竖大拇指:短短几个月,大房的点心铺子已经开了分号,中式糕点和西式点心分开卖,另外除了酒水生意,还接连苏出香皂、香水等新营生。 听说,中式糕点和新营生这两项里有椒房殿的股份,说是于海棠居中牵线,七皇女出的资,但谁都看得明白,名义上是七皇女入股,背后却是姜贵妃有意帮扶念甘然。 要不是念甘然年已十四又是姑娘家,不适合做八皇子的伴读、担不起八皇子一声老师,姜贵妃也不会因为宠爱八皇子,又见八皇子极其推崇念甘然的木工手艺,拐着弯抬举念甘然。 念甘然行事有分寸,于老夫人又怜惜她,一双老眼自有阅历,看明白机缘只着落在年幼的八皇子身上后,并不约束小儿女间的来往。 势弱的大房渐有起色。 妥妥一出“穿越孤女认命不认输,力争上游搏前程”的逆袭记啊! 念浅安默默给念甘然点完赞,不由转眼去看念甘然的闺蜜团——于海棠自然不在队伍中,靖国公府地位斐然,裴氏站的位置离于老夫人不远,也排在外命妇队伍前头,身边不见徐之珠,只带着单怀莎一个。 中秋不比端午,或许是舍不得徐之珠进宫吃苦,或许是因为市井流言,有意隔开单怀莎和徐之珠? 念妈妈进府送铺子的中秋孝敬时,不忘补完之前带来的八卦:原本传得有模有样的市井流言仿佛不曾存在过,七夕过后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徐月重的深情谋划得偿所愿了? 还是裴氏不肯成全,悄没声息地抹掉了首尾? 队伍前后倒是有不少小姑娘掌不住,也在眼神各异地偷偷打量单怀莎。 那些市井流言,怕是早传进不少人耳中了吧? 靖国公府毫无动静。 裴氏和单怀莎也跟没事儿人似的。 念浅安默默替徐月重唏嘘,视线掠过武官女眷的队列,先看见念秋然好好儿地跟在周氏身侧,然后就见徐氏只身一人,脸上似喜似忧,心心念念今天能见上李菲雪一面。 李十姑娘和李菲雪相继做了皇子妾,余下庶女都被她关在家中半个都不带,所幸李菲雪进皇子所后很得宠,别说宫里,连宫外都听说了。 昨天本是三日回门的日子,按说李菲雪没资格回门,但照旧能送出一份厚重的回门攒盒,可见受宠程度。 徐氏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才能勉强压抑住心里的喜悦。 念浅安抿嘴微笑,错眼就见文官女眷队列里,同样只身一人的便宜舅母方氏略显眼,她膝下无女,刘家无妾无庶出,参加这样的大型交际时一向最轻省,神色却也透着半喜半忧。 过完中秋转眼就是秋闱,难道是忧心刘青卓的科举? 讲真,刘青卓和念夏章虽然有点神经病,但读起书来真心能吃苦,说闭门苦读就真的再没踏出过刘家、三房一步,念夏章自己忙着悬梁刺股,还肯分心教念七公子念杏章,不因念杏章才十岁又是庶出四房的隔房堂弟,而有半点敷衍。 就事论事,刘青卓和念夏章这点很值得佩服。 念浅安收回视线,看完外命妇队伍再看内命妇队伍,一众女眷倒是不分左右内外,虽神态各有不同,但都不曾因刚刚落幕的飞鱼卫大案,而影响过节的好心情。 至少表面上,个个都为宫中后来传出的喜讯而高兴。 继慧嫔之后,前几天又有几位低等嫔妃诊出喜脉,皇上于今天一早就大肆封赏后宫,连道三声双喜临门,好得很! 好个球球。 端午节时双喜临门,中秋节也双喜临门。 念浅安偷偷撇嘴:双喜临门这四个字真廉价真好用,每次刮完腥风血雨就整一次双喜临门,套路,都是皇上的套路。 她这边有滋有味地品味世间百态,那边皇上吭哧吭哧爬上德胜门的城楼,说完老长一篇中秋祝词,表示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朕与民同乐后,龙心大悦地轻快飘下城楼,龙爪刚霸气地扶上龙辇把手,紧跟着就响起清脆而尖锐的净鞭声。 其后繁文缛节不必赘述,只说皇上领着朝中官员于太和殿入席,女眷队伍的行进速度终于大幅度提升,嗖嗖嗖进了后宫举办大宴用的交泰殿。 正式开动前总算人性了一回,给心累身更累的女眷们留了一刻钟松散筋骨、重振精神的更衣时间。 小豆花和小豆青早就奉了陈太后的命,立即紧紧跟在念浅安左右。 大概是切身经历过端午节风波,挨过一顿板子死里逃生的小豆青仿佛历练出来了,言行举止越发沉稳,静静笑看小豆花叽叽喳喳地请安寒暄,觑着空才凑近念浅安低声道:“奴婢已经在正殿、暖阁各处都暗中安排好了人手,绝不会再出纰漏,累您受牵连。” 念浅安见她微笑中透露着黑眼圈,不像过节倒像过鬼门关,担心她紧张过头走向另一个极端,忙替她松松弦,“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搞得我也很紧张。你仔细想想,我还能受谁牵连?” 念甘然如今也算是有姜贵妃罩着,念秋然说到底是三房庶女,即不得念家看重又是个彻底的小透明,一会儿就算要和周氏分开,也会跟念浅安在一起,谁会吃饱了撑的算计念秋然? 真有心牵扯念家,上次出事的就不会是李菲雪了。 且李菲雪已然是京城皆知的六皇子宠妾。 她的闺蜜团规模虐归虐,但她真心在乎的也就李菲雪、念秋然两个,这么算下来,眼下还真没剩下谁能再牵连她。 一叶障目的小豆青:“……六姑娘说得在理,是奴婢想太多了。” 又心疼又好笑的念浅安:“……想太多比啥也不想好,请继续保持不断努力哟!” 小豆青展颜一笑,黑眼圈似乎都没那么重了。 一旁小豆花看似没心没肺,其实这些天眼看小豆青精神状态不对,没少暗自忧心,此时见状不由也跟着松了口气,拉着小豆青笑道:“还是六姑娘会疼人,一句话就让姐姐茅塞顿开了。六姑娘,奴婢们服侍您进正殿。” 后半句是对念浅安说的,二人扶着念浅安入席,站在安和公主和念浅安身后布菜、添茶酒。 她们不再忧心会出什么幺蛾子,有人却上赶着要闹幺蛾子。 此时刚开宴,各家夫人、奶奶带着家中姑娘坐在一起,皇子所新进门的几位皇子妾,也站在各自的婆母身后伺候。 李十姑娘——现在该叫小李氏了,她恭敬地为王庶妃续满果酒,借着转身退开的动作挤开另一位三皇子妾,眼中既有对那位三皇子妾的挑衅,也有背对王庶妃后浮现的不屑。 比起她针锋相对的小动作,那位三皇子妾却是一副文静柔弱的模样,隐忍地侧身避开,半垂的脸上却飞快闪过一丝看好戏的笑意。 心道李家姐妹一嫡一庶,偏都做了皇子妾,外人难免分个高下,小李氏那样上不得台面的德性,也一心想争个高下呢。 果然就见小李氏借机停在李菲雪身旁,翕合嘴角轻声道:“四姐姐今非昔比,如今皇子所里谁不知道四姐姐的大名?这才进门几天,就成了人人尽知的宠妾。四姐姐真是好本事。一朝飞上枝头就连妹妹都不认了,枉费妹妹惦记着四姐姐,几次想找四姐姐亲近亲近,却一再被四姐姐拦在门外不得而入……” 李菲雪抬眼,看的却是周皇后的桌面,见周姑姑伺候得熟练细致,轮不到她插手,就重新垂下眼眸,仿佛没听见小李氏说的话,纹风不动的矜持静立着。 小李氏最恨她这副高高在上的嫡女做派,越发语带讥讽道:“别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就能成真凤凰。你是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和我一样,只能给人做妾!三殿下好歹为我特特备了聘礼,你呢?再体面,也只得了六殿下一句空话。” 什么为了李菲雪不纳二妾,男人一时鬼迷心窍的漂亮话,不过是面子上好看罢了! 她的纳妾礼虽仓促,但三皇子可是为她破例求了姜贵妃允准,正经下了聘礼的,私下也常来她屋里,对她可比嫡母嫡姐好一百倍! 李家岂敢扣下她的聘礼,还不是得原原本本地陪给她做“嫁妆”? 她这样得了实惠得了里子的,不知比李菲雪强出多少去! 李菲雪有什么? 不过是两个李家出来的贴身丫鬟,还有那些带不进宫的所谓陪房。 有还不如没有! 三皇子特意拨给她的宫女,现在还不是照样对她俯首贴耳! “只盼四姐姐能一直这么受宠,别到时候没了宠爱,面子丢了,里子也没着落才好呢。”小李氏越说越得意,斜睨着李菲雪恨恨刺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宠妾能有多长久!别等凤凰变野鸟,掉转头想认我这个妹妹就晚了。我没四姐姐狠心,万万不敢不认母亲的,哪天母亲要是为你求到我跟前,我一定好好’招待’母亲!” 说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 李菲雪终于正眼看向她,却是不恼不怒,微微一笑突然扬起手,出手如电地狠狠甩出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小李氏精心描绘过的脸上瞬间肿起清晰无比的巴掌印。 下足死力的大耳刮子,扇得小李氏忘了身在何处,一时又惊又痛,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只有碗碟轻碰声的大殿,瞬间静得只剩小李氏惊叫的余音。 姑娘们或惊或呆,齐刷刷看向皇家女眷所在的上首。 贵妇们则险些齐刷刷噎住,有志一同地在心里怒骂晦气:还让不让人愉快地进宫领宴了! 果然是宴无好宴。 啧,又怎么了? 第140章 神仙打架 端午节的闹剧犹在眼前,今天中秋宴还没正经吃上两口呢,又闹什么? 再说宫里是什么地方? 就算有现成的热闹,也只能干看着不能亲自下场掺和,真是神仙打架,憋死凡人。 一众贵妇们按下小激动,又浮起小期待,心情复杂地边腹诽边瞄向上首。 瞬间成为焦点的小李氏惊回神,又是痛又羞恼,一张脸红成猪肝,随即煞白:她确实想踩下李菲雪,叫所有人都瞧清楚,她才是姐妹中最值得注目的那一个,但绝不是眼下这种情形! 小李氏死死捂住脸,刚想开口辩白,就见眼前一花,李菲雪抢先一步挡在她身前,盈盈福礼抬起脸,泫然欲泣外加含羞带怒,颤声道:“惊扰诸位,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如此失礼,却是不得不为!小李氏言语中对六殿下不敬、对家慈不孝,妾身实在不能放纵、不敢轻忽!” 说着身子晃了晃,跪地请罪道:“妾身身为嫡姐,教导庶妹本是应当。错在不该一时气不过,在太后、娘娘们跟前失了规矩。妾身甘愿领罚。” 她打那一巴掌没错,只错在不该这个时候在这里出手教训庶妹。 这个前世今生都不老实的庶妹,她早就想打了! 真痛快。 不仅痛快,还能顺便利用这蠢货坐实她宠妾的名声。 否则,她岂会忍着听完这蠢货满嘴喷粪? 李菲雪心里嗤笑,面上态度坚毅,语气决然。 偏跪得位置太好,把座次如铁三角一般的陈太后、周皇后、姜贵妃都跪全了。 不孝不敬这样的大帽子,饶是姜贵妃有心做好人,也不好冒然开口,眼角瞥见陈太后仿佛喝高了自顾闭目养神,目光短暂一滞,转向周皇后,未语先笑道:“这事儿只能交给姐姐处置了。” 她再有贤名,名分上仍只是贵妃,这样的事体自然该交给周皇后做主。 小李氏闻言脸色更白,见平日待谁都公正亲和的姜贵妃不愿出头,这才生出害怕来,但她敢选在此时挑衅李菲雪,虽被李菲雪抢占先机说绝了话,不好对号入座,却也早准备好一套说辞。 没了阻挡正准备挺身而出,不防身边的两位四皇子妾似被“不孝不敬”的罪名吓到,齐齐离她远了些,无意间撞上另一位三皇子妾,柔弱身形一个不稳,不小心绊了她一脚。 这下脚步错乱,眼见着就要颜面着地,小李氏猝不及防,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叫,心里恨得只差滴血,暗骂另一位三皇子妾贱人!竟敢暗算她! 回头她一定要找三皇子好好哭诉一番,叫三皇子看清贱人柔弱面具下的真面目! 心里发狠,面上慌乱闭眼,忽然身子猛地刹住,睁眼才惊觉是李菲雪伸手托住了她。 “小李氏!这是宫里不是家里!”李菲雪偏头看向形容狼狈的小李氏,两分心痛三分失望五分恼怒,“以前在家母亲纵着你,我让着你,但你现在不是李家女,而是皇家妇!你对我不悌也就罢了,不该一而再不要脸不要皮地丢人现眼!” 当真是嫡姐风范,好生隐忍好生正气! 小李氏噎得倒仰,张着嘴抖着唇,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辩起。 姑娘们看得目瞪口呆,一众贵妇们则另有感悟:看来传言不假。这李菲雪听说是姜贵妃看上,随后请示皇上皇后,为六皇子定下的,后来听说六皇子拿年纪小不能圆房说事,她们只当六皇子是故意跟姜贵妃打擂台呢。 别说皇家了,任是高门、矮户,或娶或纳未及笄的姑娘即便不常见,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六皇子因此不肯纳二妾,不是打姜贵妃的脸是什么? 如今看来,六皇子竟是真的宠李菲雪。 不然李菲雪哪儿来的底气,敢这样做张做致地闹事儿,根本是持宠而娇! 未出阁时只觉得李菲雪沉静矜持,名声不显,一出阁得了男人依持,就抖起来了! 贵妇们心情更复杂了。 念浅安却是抬袖掩面,生怕忍不住笑出声:瞒她瞒到死的魏家人全是戏精,没想到李菲雪也是戏精!梨花带雨、摇摇欲坠什么的,入戏好深哦!好想笑场啊救命! 对面徐氏也正抬袖掩面,慈母心一半安稳一半高悬:看来女儿是真得宠。没有男人的宠爱,怎么会越活越小,脾气倒似回到了那场大病之前的样子。她竟说不出这样子是好还是坏。 她即为女儿高兴又为女儿忧心,偏此情此景下,陈太后和周皇后都没说话,哪里轮得到她为女儿出头? 周皇后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不看姜贵妃,只看半边脸肿、形容凌乱的小李氏,懒懒开口道:“不论其他,小李氏这德言容功确实该好好教一教。王氏?” 她秀眉微皱,满脸不耐烦:吃亏丢脸的又不是她儿子的妾,要她做什么主?谁家的妾谁家做主去。 周皇后点了名,众人不由去看王庶妃的坐席,结果座位空空,王庶妃正扶着贴身宫女,顺着墙根小步小步往外挪。 别说姑娘们哑然无语,连世面见很多的贵妇们都:“……” 更别说高居中宫的周皇后,再神仙属性也被王庶妃气笑了,“王氏!你做贼似的往外溜个什么劲儿!” 贵妇们内心:……不是,就算王庶妃真跟做贼似的,皇后您也别直接说破啊! 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后就算了,又冒出个举动诡异的王庶妃,她们假装没事假装得很辛苦好不好! 贵妇们深沉的目光落在王庶妃身上,即便她不能领会,也依旧被周皇后一句话说得脸色紫涨,回话的声音只比蚊子叫大一点,“嫔妾身子不舒服,请娘娘准嫔妾告退……” 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又慌乱又苦涩。 她算是看明白了,小李氏敢不管不顾地闹腾,眼里哪有她这个便宜婆母,多半是仗着背后有三皇子,又有姜贵妃平时一视同仁,待小李氏如同待两位四皇子妾,倒纵得小李氏越发不知分寸、不分轻重。 贴身宫女曾劝她的话,她终于不再犹疑,全听进了心里。 这宫里谁都能做主,唯独她不能。 连个正经位份都没有,凭什么和其他人比心计手段呢? 贴身宫女说得对,上次还对她热情示好的周氏,这次再见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曾以为能为三皇子纳念家女的她,活像个笑话。 操不起的心,她何苦为难自己,进而为难儿子呢? 小李氏只是妾,又不是正经儿媳,她不该管,也不想管。 王庶妃想到儿子对自己的孝心,慌乱稍减,苦涩更甚。 端午节那场她看不懂的风波过后,皇上接连在她那里歇了半个月,明面上赏赐不断,背地里贴身宫女却告诉她,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一大半都是以次充好。 她再没用也听得明白,代管宫务的虽是周姑姑,但内务府眼里最得脸的是姜姑姑。 皇上来得勤,比皇上不来,竟然只有更令她忧虑苦恼的份儿。 她得罪不起姜贵妃,同样得罪不起周皇后。 小李氏她不想管,李菲雪她就更不能管了。 王庶妃深深低下头。 她的贴身宫女满心无奈,本来怕闹出动静,只得顺从地扶王庶妃离座,其实走得很慢、劝阻不停,此时见王庶妃开窍了似的不肯沾是非,忽然觉得这样也好,身处宫中,主子软弱也许比主子要强更安全些。 遂壮着胆子接过话茬,帮着描补道:“庶妃早起就有些头晕脑疼。方才用过两口席面,沾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福气,实在不敢再强撑多留,免得过了病气反倒损了节日喜庆。” 主仆俩同声同气,一副不愿沾惹俗事俗人的菩萨样儿。 周皇后略无语,对王庶妃即生不出同情,也对王庶妃的做派生不出赞同,气笑不得地摆手,“既然不舒服,正经跪安就是了,做什么鬼鬼祟祟?” 话说得不客气,到底圆了王庶妃的脸面,又大感无趣地下了定论,“过节不好请太医,姑姑去叫个医女,给王氏看一看。再给小三屋里拨个教养嬷嬷,仔细教教小李氏规矩。” 王庶妃闻言心头大定,忙顺势跪安,扶着贴身宫女这次溜得相当顺利相当快。 小李氏则脸色苍白如纸,还没从李菲雪一反常态的先直接动手、后言辞锋利中回过味来,一听教养嬷嬷四个字,就吓得软倒在地,惶恐目光落在姜贵妃身上微微一亮,只是不等她求救,就被周姑姑亲自带人“请”了出去。 姜贵妃仿若未觉,心里暗骂没用的蠢货,盯着她做什么,没得让有心人胡思乱想,好像她和刚才的事儿有关似的。 她可没做过什么,不过是好吃好喝地捧着小李氏,小李氏自以为比李菲雪得脸,想当众踩李菲雪反被打脸,那是小李氏没本事没眼力介,可不关她的事。 不过,三皇子屋里一个蠢货,一个面甜心苦,那一脚绊得,真是巧合得有趣。 姜贵妃微勾嘴角,深看那三皇子妾一眼,吩咐两位四皇子妾,“你们姐妹几个自去吃席说话吧,不用留在这里服侍了。” 作壁上观的德妃、淑妃碰了下眼神,也开口对大皇子妃、二皇子妃道:“都跟着去吧。皇后娘娘大度,没有追究小李氏的过错,大李氏却是受了委屈的,你们做嫂嫂的,可得好好安慰开解大李氏。” 大皇子妃、二皇子妃福身应是,一边笑脸笑语地招呼几位皇子妾,一边准备告退。 这番动静仿佛惊动了陈太后,她睁开眼视线一扫,停在徐氏身上,缓声笑道:“大李氏是个懂孝道懂大义的好孩子。天家规矩再大,也大不过人伦。李夫人既进了宫,就让人把席面单独送去皇子所,你们母女俩只管亲亲热热地说话去。” 李菲雪是好孩子,那不懂孝道不懂大义的就是小李氏了。 陈太后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给小李氏扣实了大帽子。 李菲雪大获全胜。 徐氏担忧尽去,巴不得这一声,忙压抑着喜色恭谨谢恩,牵住女儿的手溜得也相当快。 全程围观的贵妇们忍不住偷偷吐槽:说好的喝高了当众打瞌睡呢?根本什么都听见了,什么都看见了嘛! 太后不愧是太后,闭着眼睛照样不瞎。 不用假装就跟没事人似的,这份修为,果然不是她们能比的。 贵妇们不约而同地端茶,默默润了润喉:以后再有事,就跟太后学。嗯,准没错儿! 第141章 贤惠感人 “我是知道皇后的,心胸宽广、等闲不爱和人计较。”陈太后接过陈姑姑奉上的手帕,压着嘴角看向周皇后,皱眉笑道:“但你是中宫,是孩子们的母后,该计较的时候可不能心软。孩子做得对,合该替孩子主持公道。孩子做得不对,也该叫孩子知道错在哪里,免得下次再淘气。” 说是提点,实则话里话外都是对周皇后的回护、对李菲雪的偏袒。 更是为周皇后的处置定了性,回头小李氏即便受教养嬷嬷磋磨,那也是应得的责罚,和周皇后是否针对、拿捏三皇子无关。 周皇后不在乎虚名,但在乎陈太后一片用心,忙收起惫懒,打点精神应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她离座福礼,以姜贵妃为首的一众妃嫔自然得跟着起身听训。 贵妇们则不甘落后,嘴里道臣妇受教,少不得拍完陈太后的马屁,再拍周皇后的马屁。 陈太后看着众人眉心舒展,视线落在殿内姑娘们身上,笑容越发慈蔼,“菜过五味,这剩下的歌舞小姑娘家是不爱看的,我们这些个老的、不中用的正好坐着说说话听听戏,且放姑娘们自在耍去,省得个个都跟椅子长刺似的坐不住。” 贵妇们捧场附和,心下精神一振:总算不用干看热闹了,终于轮到她们上场了。 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的妾纳完了,皇子妃可还没着落呢! 贵妇们少不得仔细叮嘱自家姑娘几句,笑看姑娘们出了正殿,掉转头就或含蓄、或矜持地推销起自家姑娘来。 正殿自有一番热闹,安排给姑娘们做耍的暖阁,则是另一番热闹。 今天贵妇们带进宫的多是适龄姑娘,或是心中有数或是心有猜测,谁都不愿行差踏错,落进暖阁候命的宫女眼里,在宫中贵人那里留个坏印象,遂各个轻言细语,年纪相仿的坐在一处,平日里交好的玩在一起,得脸的庶女也三三两两凑在一角。 念浅安跟哪边都不熟,也不打算和哪边装熟,招呼上念秋然直奔僻静角落,盯着桌上各式茶点吐槽道:“宫里宴席真心中看不中吃,闹半天茶点才是慰籍五脏庙的正餐啊。可怜小李氏估计是饿昏了头,才会没事找事当众和菲雪姐姐对上。” 念秋然猛点头,初始惊怕早被兴奋代替,压低声笑道:“菲雪姐姐今非昔比,又厉害反应又快,还站得住理。也幸好有太后和皇后在,都肯护着菲雪姐姐。” “要不怎么说小李氏是昏了头?”念浅安往玫瑰椅里一摊,嚼着茶点道:“太后比我娘还护犊子,皇后又是个只认自己人,不管其他人的性子,难道会反过来给小李氏撑腰不成?就算道理不在菲雪姐姐这边,小李氏这脸也是打定了。妥妥白闹一场。” 在家里争嫡庶就算了,进了宫还看不清形势、认不清身份,小李氏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活该被啪啪打脸。 念秋然不好深说陈太后、周皇后如何,只说李菲雪,“菲雪姐姐真是不一样了。我从没见过她那副……欲哭还休的柔弱样子。” 装得又柔弱又委屈,还不忘摆出持身正、性坚韧的态度。 念浅安默默给李菲雪的演技点赞,瞥见七皇女莲步轻移地飘过来,不由皱鼻子:又来了个演技不错的。 立志扮演邻家妹妹的七皇女最近风评着实不错,先是磨得姜贵妃松了口,让姜姑姑帮着她一起打理椒房殿的大小宫务,后是赏花作诗办小宴,很是结交了一帮出身相当的贵女,跋扈任性之名大有改善。 又因四皇子刚立功、椒房殿风头正劲,免不了有人假意巴结,但也有不少人接触后对七皇女有所改观,倒是真心和七皇女亲近。 七皇女尝到甜头,此时撇下新交的玩伴来找念浅安,抱怨之余满是得意,“念浅安,你可真难请!几次下帖子叫你进宫来陪我,你都没空!现在有空了吧?你跟我来,我介绍几位公爵府、尚书府的姐姐给你认识!” 巴巴地点明出身,哪里是引荐,根本是炫耀。 念浅安微笑中透露着懒惰,一爪子推开七皇女的傲娇小脸,“不去。我知道你装相装得很成功,不用特意来找我显摆。赶紧的,用你的邻家妹妹范儿恶心别人去,别来恶心我。” 七皇女气得险些破功,深知怼不过念浅安,转头拿念秋然做筏子,“念浅安,我哪里不如你四姐了?你宁愿和她在这里干坐着,也不愿意和我玩?不过是个隔房的庶姐,至于当个宝贝似的时刻带在身边吗!” 她意图找回脸面,念浅安能如她的意才怪,半点不恼地揽住念秋然,勾肩搭背痞笑道:“说得好像你不是庶出似的?” 每次都被念浅安戳中痛脚的七皇女:“……” 是她认知不够深刻,原来她连念浅安的人也怼不了! 七皇女百虐成钢,竟不觉得有多恼恨,只气呼呼地嘟嘴,僵硬站着不肯走。 这模样,倒和被念浅安逗弄的念桃然像了个十足。 念秋然见状莫名觉得亲切,心里不愿总是躲在念浅安身后,更不愿念浅安为她得罪人,忙默念三遍七皇女不可怕,壮起胆子道:“六妹妹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说话直来直往,是不把七皇女当外人。七皇女千万别错怪六妹妹……” 七皇女见念秋然和她说句话都脸红,顿时觉得念秋然比念浅安可爱多了,立即就坡下驴,挤到二人中间坐下,很有皇女风范地摆摆手,“还算你有点见识。看在念浅安的面子上,我勉强也认你做个朋友吧。” 又转头对念浅安道:“怎么样?我对你好吧?你不想过去就算了,其实我也懒得和她们聊那些琴棋书画。倒是你,不爱和我玩就算了,怎么也不去找你大姐姐玩?” 念浅安听她提起念甘然,倒是想起于海棠来,“刚才在正殿怎么没看见于海棠?” 七皇女撇着嘴哼道:“别找了,于白花也不在暖阁。她如今可不是我的陪读了,于白花已经成了于女史,今儿忙得很,在外头管着交泰殿的宴席事务呢。” 一阵子不见,居然直接叫上于白花了? 这是终于认清于海棠,并且肯承认她说得对了? 念浅安顿觉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凑过去哟道:“怎么?你连椒房殿的管家权都要到手了,居然没趁着势头大好把于海棠踩到脚下?陪读变女史,算是升职吧?小白花披了层官皮,离你远了倒是不好再借着你给自己赚名声,不过,你也不好再轻易拿捏她了。” “母妃要抬举她,我有什么办法。”七皇女边嘟囔边抓紧机会,一手推开念浅安的讨嫌笑脸,面上露出找回场子的得逞笑容,语气却透着郁闷,“也不知道她和母妃说了什么,不知怎么就讨了母妃的欢心,竟找着机会就提拔她做了女官。” 女官有品级,不是普通宫女能比的,如果混得好,将来顺利出宫或是嫁人、或是谋生,不知多少人家抢着要,权贵人家请回去做先生,能为家里姑娘镀金,一般人家讨回去做媳妇儿,能为家里长脸面。 无论哪样,都比于海棠原先只顶着个“依附椒房殿的孤女”名头,能得的结果好。 身份一下子就提上去了。 甚至不用等到了年纪出宫,已经有人家透露口风,打听于海棠的亲事,很愿意为自家子弟求娶于海棠,换取搭上椒房殿的机会。 七皇女说到这里,郁闷变不屑,“小白花果然滑不溜手,瞅准机会就能上位。今儿一早,父皇封赏有孕妃嫔的事儿你知道吧?于白花运气可真好,旁人的喜事也能变成她的机会。” 念浅安微愣,“咋回事儿?于海棠的事儿和有孕妃嫔有什么相干?” “可不是这话!本来和她有什么相干?谁叫她运气好呢!”七皇女哼哼道:“有孕妃嫔是今儿封赏的,喜脉却不是今天刚诊断出来的。那些个小妃小嫔要提位份提分例、重新安排住处,父皇一向都是交给母妃打理的,升了的那些人不能伺候父皇,母妃少不得选几个新人进来。 原来还留在储秀宫的那些小选秀女,可不就赶上好时候了吗?母妃挑了几位伺候父皇,剩下的大部分充做宫女,小部分进四司六局做了女官。母妃也不知怎么想的,把于白花也算在里头,顺势就抬举她做了女史。” 小选秀女无非两条出路:进宫做女官或宫女,再就是指给宗室子弟做媳妇儿。 本朝宗室里康亲王、睿亲王数一数二,往下就是和楚克现家世相仿的郡公之流,貌似剩下的小选秀女出身不怎么样,一直留在储秀宫学规矩,也没指给哪家宗室。 结果有人小选身大选命,最后竟走了狗屎运,被姜贵妃选中,进后宫做了皇上的女人。 念浅安更愣,“所以,是姜贵妃要给皇上选新人,才顺手提拔了于海棠?” 七皇女撇着嘴角嗯了一声,“我还没使唤够她呢,她凭什么跑去做女官?我不愿意,母妃倒数落我不懂事。肯定是于白花花言巧语哄了母妃给她体面,哼,小白花果然很讨人厌!” 念浅安也撇了撇嘴角。 姜贵妃什么逻辑? 前脚妃嫔有孕,后脚就给皇上选新人。 儿子纳妾,老子也跟着收小老婆。 姜贵妃不愧是名声在外,这份贤惠劲儿真……感人。 念浅安在心里吐槽姜贵妃,嘴里随口终结话题,“恭喜你啊。等个十月半年的,你就有小弟弟小妹妹可以一起玩了。” 七皇女却还有话要说,语气越发带出不屑来,“我才不稀罕。不过是些从庶妃提上来的低等美人、才人,生下的孩子也配和我玩?也就慧嫔生的,勉强能算得上有个正经出身……” 她提起慧嫔还有点不忿,更不忿的是,她有可能不再是宫里唯一的皇女,也不再是宫里最小的皇女。 七皇女正闹小情绪,却见念浅安眨了眨眼,神色古怪地追问,“你说啥?有孕妃嫔原本全都是庶妃?” 七皇女道是啊,“有两个是德妃、淑妃宫里的,还有两个是年前大选新进的庶妃。平时连个面都见不着,那两个大选进来的庶妃原来住在东六宫哪一处,叫我说还真说不出来。” 念浅安哦了一声,揉了揉表情怪异的脸,心里有点懵。 第142章 小鬼遭殃 “奸情”二字冒上心头。 念浅安想起那个假宫女,以楚延卿的推断,假宫女八成是东六宫里哪位名不见经传的庶妃。 好巧不巧,这次诊出喜脉的四位都是原本无名的庶妃。 依附德妃、淑妃宫里的那两位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德妃、淑妃并非无能之辈,除非疯了,否则不可能放任儿子偷老子的人。 念浅安努力回想大皇子、二皇子的风评,至少明面上都挑不出大毛病,至于背地里再色胆包天,也该知道有些分寸是不能错的,另外那两位庶妃的孕事,应该没那么巧……吧? 不然绿云罩顶而不自知的皇上,头上绿帽子就真得绿的发光了。 不管那假侍卫到底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只要还想当好儿子好皇子,混淆皇室血脉这种离死超近的蠢事,就不敢做也不想做才对。 偷人和偷出娃来是两回事。 严重性不可同日而语。 念浅安不期然想起皇上先后骂了楚延卿两次的事,忙调整表情压下对皇上绿帽的幸灾乐祸。 她能想到这些,楚延卿也想得到。 而七皇女信口拈来的消息,楚延卿也一定早有所知。 念浅安想到这里不懵了,表情终于恢复正常。 她这边已经从于海棠升职记发散到皇上喜当爹,那边念甘然和单怀莎正说起于海棠。 “于姐姐做了女官这样大的喜事,竟没有告诉我们。”念甘然和单怀莎并肩而坐,头挨着头亲密叙着话道:“怕是刚上手没多久,一时忙乱顾不上给我们送信。今天既然来了,可得好好恭喜于姐姐一声。我问过当值的宫女,于姐姐就在外头管着宴席的事,地方离交泰殿并不远。” 她想请单怀莎一起去找于海棠,单怀莎却摇头道:“姨母带我进宫前特意叮嘱过,今天来的人多规矩又大,让我没事别乱走动。我想出交泰殿,少不得先请示姨母一声。” 就算禀了裴氏,裴氏多半也不会允许她乱走。 单怀莎轻轻笑了下,先叹了一句,“我和你不同,凡事不能自己做主。我就不去了,省得烦扰姨母。” 又面露歉意道:“你如果见着于妹妹,一定代我转达恭贺。” 念甘然见她精神似乎太好,眉梢几不可见地挑了挑,倒不勉强她,“不用单姐姐说,我也会把话带到。于姐姐现在做了女官,以后要见我们倒比原先做陪读时更便宜些。今天见不着,往后总还有机会聚在一起……” 单怀莎边点头边送念甘然出暖阁,望着念甘然的背影又是轻轻一笑:等她做了妾,她们三人就没机会再像以前那样相聚了。 她早就知道,无论她如何算计,裴氏都不可能许她世子夫人之位,从一开始,她要谋的就是留在靖国公府,留在徐月重的身边做妾。 宫里有个姜贵妃,靖国公府怎么就不能有个世子宠妾? 没见六皇子屋里,也出了个李菲雪吗? 只要能留在徐月重身边,只要假以时日用心经营,不怕徐月重不将她看进眼里、放到心上。 单怀莎即羞涩又志得,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看向满室锦绣的暖阁。 她赌对了裴氏的行事,为了靖国公府的脸面,为了当家主母的名声,果然不曾贸然打压她,依旧带她出门交际,刚才在正殿,更没少和邻座试探口风,一心想尽快打发她出嫁。 或许,今天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也是她苦等的唯一机会。 接下来,她还得赌,赌这里坐满暖阁的贵女、骄女们,能成为她的助力。 单怀莎将要做的事细细过了一遍,定下心抬起脚,缓步走向暖阁一角,竟直直走到念浅安跟前。 念浅安正听七皇女吹水,说这阵子皇上如何夸七皇女懂事了、姜贵妃见女儿大有长进如何长脸了,直听得耳朵只差长茧子,眼角瞥见单怀莎跟女鬼似的突然飘过来,还站着不动,顿时吓得打断七皇女,左右看看,确定单怀莎是冲着她来的,不由奇道:“单姑娘是来找我大姐姐的?我没留意她去了哪里。刚才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单怀莎摇头,先福礼见过七皇女,又叉手冲念浅安行礼,“我是来找念六姑娘的。念六姑娘,我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无意间得罪了念六姑娘的地方,还请念六姑娘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 念浅安刚才是假吓到,现在是真吓到了。 单怀莎说的什么鬼? 她什么时候被得罪了,又什么时候和单怀莎计较了? 念浅安黑人问号脸,一旁七皇女却双眼放光,“念浅安,我还当你真的改过自新了呢!嘴上说得好听,对着我一套一套的,原来在外头死性不改,欺负到靖国公府的孤女头上去了?” 她逮着机会就怼念浅安,倒还记得暖阁里多少双眼睛看着,一边压抑看好戏的兴奋,一边不忘压低了声音。 这番耳语只有念浅安听得见。 而单怀莎仿佛十分守礼,见七皇女在座就停在五步远处,听不见七皇女说了什么,也正因为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得不提高声音说话,好让念浅安能听得见,柔弱声线恰到好处地落进暖阁众人耳中,字字清晰,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一众姑娘们看似神色无异,说笑玩闹的声响却齐齐低了下去,或眼神交汇、或侧坐身子,无不在暗中留意这边的动静。 念浅安心头微动,仿佛不曾察觉因单怀莎一席话引发的注目,边正眼打量单怀莎,边和七皇女咬耳朵,“是我死性不改,还是小白花作妖,往下听听就知道了。” 七皇女一听小白花三个字,立即想到于海棠,随即又想到于海棠和单怀莎交好,只觉念浅安敢说她就能信,闻言倒比念浅安还急迫,越俎代庖问道:“单姑娘,你把话说清楚,你怎么得罪念六姑娘了?念六姑娘又怎么和你计较了?你这是……来赔礼道歉的?既然是来赔礼道歉,总要有个正经缘由。” 她化身主持公道的小主人,众人见她开了口,暗中关注也跟着光明正大起来,左看念浅安右看单怀莎,议论声低低的时有时无。 念浅安只盯着单怀莎看。 单怀莎迎上念浅安的目光,受了惊吓般飞快垂下眼,睫毛颤动,声音也颤动,“七皇女问话,民女不敢欺瞒。实在是民女无心之失,事后仔细回想,才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念六姑娘。七皇女大概也知道,民女投身靖国公府后,多得姨母怜惜疼爱,早前姨母去东郊别业小住,也带了民女一起。 姨母上山打醮,偶遇念六姑娘感染风寒,就接回别业暂作休养,念六姑娘却不肯多留一味辞去,民女原当是别业下人伺候不周,才惹得念六姑娘不愿停留。后来才知,是徐大姑娘指责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念六姑娘又见徐大姑娘和民女亲近,才愤然离去。 再后来,民女陪同徐大姑娘登门探病,念六姑娘却对民女不冷不热,连杯茶水也不肯招待民女。民女心里委屈,但也只能专心照顾徐大姑娘。世子爷特意来接徐大姑娘,民女不过是和世子说了几句徐大姑娘的事……民女事后反省,才醒悟念六姑娘是看不得民女和世子爷同进同出。 难怪,也难怪之后在银楼巧遇,念六姑娘要千方百计地支开人背着姨母,缠着世子爷说话,也不知是不是说了什么民女的不是,见着民女时笑得那样得意。民女心里即害怕又委屈,偏谁也不能说不能问,民女实在再也承受不住……今儿只求把话说开,能了却一桩心事。” 她口中的世子爷,除了靖国公世子徐月重还能有谁? 一番话就算九成都是假的,不知情的外人也不得不信个十成十。 谁不知道徐月重续娶之事一再搁浅,谁不知道徐之珠人小鬼大,最是反对继母进门? 就算单怀莎根本不知念浅安和徐之珠说过什么,在座的姑娘们,也能自动脑补出徐之珠面对有意做继母的人,会“指责”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京里上过徐家门,又被徐之珠气出门的姑娘可不在少数。 更何况,当初靖国公府春宴过后,裴氏留了几家姑娘小住,其中还真有念浅安。 无论是时间、地点、人物,一桩桩事件都说得清楚明白,单怀莎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且刚刚除服不久才出过几次门,就是想编,又去哪里编出这样周全的谎话来? 单怀莎仿佛没察觉众人渐渐高调的议论,回完七皇女的话,转向念浅安不再惊怕,只忍着羞愤和委屈直视念浅安,再次深深蹲礼,“念六姑娘,我自问恪守礼数,一心报答姨母和世子爷的关爱、照顾之恩,只想安心教导徐大姑娘、教养幼弟平安长大,绝无其他非分之想。念六姑娘对我有误会,我不敢辩白。 只求念六姑娘能听进我一两句肺腑之言,能高抬贵手,莫要再针对我……念六姑娘,你折磨我的心也就罢了,何必下那样的狠手,编排出我和世子爷的流言,落入市井到处宣扬,非要逼得我在国公府待不下去……” 她说到这里猛地一顿,神色慌张地死死咬着下唇,仿佛一时激愤说了不该说的话。 念浅安听到流言二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她错想徐月重了,徐月重依旧是块引他人垂涎的肥肉,但不是她以为的深情的肥肉,至少徐月重就算深情,也不是对单怀莎。 她也错想裴氏了,裴氏不是不肯“成全”徐月重和单怀莎,而是不肯成全单怀莎的算计。 看单怀莎今天这副清丽佳人的打扮,显见裴氏只是抹去流言,并未因此厌弃或责罚单怀莎。 还肯带单怀莎进宫交际。 裴氏的行事,略耐人寻味啊。 真没想到。 才在正殿看完一场好戏,现在这暖阁里,也上演了一出神仙打架。 遭殃的却是她这个小鬼。 但她是普通的小鬼吗? 念浅安表示必须不是,想踩着她上位? 单怀莎未免想得太美了。 念浅安一脸呵呵,心道去他的原身黑锅,洗白名声什么的她不干了! 果断不再躲清闲装贞静,起身离座爪子一抬,指着单怀莎的鼻子道:“单白花!你放——” ——呃,说漏嘴了。 单白花什么的,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了,气势弱掉了混蛋! 第143章 这样也行 念浅安内心嘤嘤嘤,七皇女却是一脸哈哈哈。 耳听念浅安喊出单白花三个字,一时厌恶单怀莎和于海棠果然臭味相投,一时难得见念浅安失态十分可乐,想到自己不过是私下骂两声于白花,念浅安竟当众说漏了嘴,即觉解气又觉好笑,顿时乐不可支。 一众姑娘们虽不解七皇女在笑什么,但由来已久的认知并不因七皇女风评见好而改变:能叫七皇女笑成这样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儿。 单怀莎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敢怒不敢言的俏脸先红后白,被念浅安指到跟前的瘦削身形仿佛经受不住,弱柳般飘摇晃动,抬手抚上鬓边,一双眼包着惊惶的泪,“念六姑娘!我语无虚言,你何必口出恶言!是,我是无父无母,我是失怙孤女!但孝道在心亡灵在天,你再是恼羞成怒,也不该这样侮辱我!” 就在一个多月前,她鬓边还簪着为父母守孝的小白花。 单白花三字当真是无礼诛心之极。 姑娘们闻言恍然大悟,神色又是一阵变换。 有那心底柔软的姑娘不由皱眉,看向单怀莎的眼中透出同情,再看念浅安时,眼神已带出不赞同和不耻:还当这位公主之女最近变乖巧了,原来本性难移,依旧这般无理粗蛮! 念浅安见状内心嘤嘤嘤化作一脸惊叹:白的能说成黑的,无中生有自以为是之余,还很能自作多情,什么小白花,应该叫小黑花才对。 她啧啧摇头收回爪子,也不讲究什么气势了,老神在在地袖起手,脆声道:“单姑娘别上赶着对号入座,你孝道在心,本朝还以孝治国呢?七皇女承欢皇上、皇后膝下,又得姜贵妃悉心扶养,不比你懂得孝道?我要真是你弯来拐去暗示的那个意思,七皇女能笑得这么开心?” 三座大山压下来,单怀莎的弱柳身形又晃了晃。 七皇女顿时不开心了,终于想起自己正扮演公道小主人的角色,收起笑咳嗽一声,“正是这话。单姑娘慎言。” 念浅安不理时不时犯熊的七皇女,紧接着不屑道:“再说了,你是孤女又不是我害的,跟我这儿装什么身世可怜?搞得好像是我害你成了孤女似的。既然不是我害的,就别跟我装什么弱柳扶风博同情。我又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更不是爱心泛滥的无知小姑娘,不吃你这套。” 吃单怀莎这套的心软姑娘眉头更皱,即羞且恼,这恼却不单是因念浅安这话,看向单怀莎的眼神同情转淡,更多一丝审视。 念浅安嗤笑一声,回怼的话半点不停顿,“再来说说你刚才那番看似陈情、实则含沙射影的鬼话吧。徐大姑娘今天没来,靖国公夫人可还在正殿坐着呢,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那种挨打不还手,叫人攀扯两句外男就羞愤欲死,只会红下脸掉两颗金豆子的憋屈小姑娘吧? 我在东郊抱病、你们登门探病、后来银楼偶遇究竟是怎么回事,靖国公夫人一清二楚,只要你不怕当众对峙,大可现在就请靖国公夫人过来问清楚。你偏要摆出副受尽折磨,还一心顾忌我的脸面,委曲求全愿意私下和解的作态,行,我成全你。 你话里话外拐了十七八道弯,不就是想说我不知廉耻,对徐大哥暗生情愫,看你这个得靖国公府上下人心的表姑娘不顺眼吗?求别以己推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自认不是个东西,而是公主之女。最得圣宠的公主府之女。 我要是真对世子夫人之位有意,还轮得到你在这里给我泼脏水?你是仙女下凡啊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神人,值得我费心费力针对你?还折磨你的心?求别再说这种恶心人的肉麻话,你当唱戏呢,听得我起鸡皮疙瘩,呕。 不好意思说远了,我看你不爱说人话,也不像是个能听懂人话的。我再说明白点吧,我如果想做世子夫人,求一道圣旨赐婚,不比和你一个毫无竞争力的表姑娘纠缠来得快?是你能抗旨,还是靖国公府敢抗旨?” 这未必行得通的方法,脑子进水的原身也许想过,不过没做成或者没做过。 但此情此景说出来,倒叫深知原身做派的姑娘们心下赞同,思路随着念浅安的“辩解”渐渐清晰,再回想单怀莎的身世、言行,神色越发多出几分复杂和深思。 念浅安不管这些,只盯着单怀莎漫不经心地笑道:“最后一点,单姑娘假装说错话,实在假装得不太到位。你说我编排你和徐大哥的流言,这可真新鲜,你和徐大哥有什么流言,我怎么不知道?还请单姑娘为我解惑,具体说说是什么流言?” 她假装没听说过流言,那些对流言略知一二的姑娘们神色再次变幻不停,落在单怀莎身上的目光,已从审视深思变作或了然、或鄙夷。 单怀莎一双欲哭未哭的眼睛微微睁大。 不一样。 怎么和她设想的不一样? 她算准念浅安的娇蛮脾气,当场和她闹起来是一定的,但念浅安的反应,完全和她所预计的大相径庭。 不该是这样,只要念浅安对徐月重有意,还想嫁进靖国公府,就该投鼠忌器不敢和她正面对峙才对。 以念浅安惯常的做派,应该哭闹着去正殿找安和公主,只要惊动了宫中贵人、两家长辈,靖国公府就不得不对外给个交待,又有她以当事人的身份重新掀出流言一事,到时候外人可不管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会看靖国公府如何处置她。 纳她做妾,还是逼死她? 裴氏会怎么选,她不用想都能笃定是前者。 远远发嫁她根本不能列入选择,靖国公府不敢逼死她担恶名,她却是不怕以死相逼的! 她所做的一切,本该引向这个结果。 但是现在…… 难道念浅安真的对徐月重没有非分之想? 是她多想了,是她算错了? 不可能,不可能! 计划虽然有点小差池,但该说的话还没说完。 单怀莎垂下睁得有些酸痛的眼,摇摇欲坠的泪珠颗颗滚落,挂在腮边晶莹剔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念六姑娘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流言里说我和世子爷私相授受,我……冤枉,我和世子爷是表兄妹,几年相处难免不同于寻常男女,但从来只止于礼,并无不可言说的地方。却传得如此不堪……” 念浅安闻言险些气笑了,“单姑娘打住。你这鬼话连篇我都听不下去了。我帮你翻译成人话吧,不管我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只想让大家都知道,你和徐大哥很有些啥不可言说。你书读得好,能当徐大姑娘的启蒙老师,我书读得也不少,你话说半截,不就是想说止乎礼前面还有个发乎情吗? 能别臭不要脸地自作多情吗?我敢叫徐大哥一声大哥,就敢认和徐大哥之间的朋友之谊,你一口一个世子爷,发乎哪门子的情?有本事模凌两可混淆视听,有本事红口白牙说个清楚明白啊?都臭不要脸了,还有什么好羞于启齿的? 你爱好含蓄委婉是吧,我可不耐烦和你拐弯抹角。瞎子都看明白了,不是你得罪我,也不是我针对你。而是你想得罪我,一心针对我。你怕靖国公夫人对我太好,怕哪天我真成了世子夫人?你想太多了。 也找错了冤大头。你自己想跟徐大哥有点啥,你倒是往靖国公夫人、徐大哥身上使劲儿啊!来我跟前装模作样干什么?我又不能做主让徐大哥娶你。你嘴巴有病就算了,脑子是不是也有病?跟我这儿发什么疯病啊烦人!” 姑娘们早在单怀莎开口时,就已然了悟鄙夷更甚,此时听念浅安一通专门戳人要害的大白话,只觉啼笑皆非:在座的哪个不是高门油红漆,出身朱门的贵女,私下再多龌蹉,面上都讲究个体面名声,不到万不得已,就没有真撕破脸的。 谁家斗嘴斗法,再厉害玩的也全是精致手段。 一如单怀莎所说所做,她们看破,但不会说破。 哪有念浅安这样,未出阁的小姑娘,就敢不管不顾地当着一众同龄姑娘的面,视这圈子中不成文的守则如无物。 说念浅安一如既往的蛮横娇纵,似乎又有些难以描绘的不同。 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目露不屑,有人满脸惊讶,也有人暗暗觉得痛快。 单怀莎仿佛没发现暖阁气氛的变化,看着念浅安凄惶摇头,忽然提高声音惊道:“原来竟是我小人之心,错怪了念六姑娘!念六姑娘果真对世子爷没有……他想。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她不接和自己有关的话,只又羞愧又恍然地欲言又止,吊足胃口,将众人的注意力又拉回自己身上。 别说旁观者禁不住好奇,连念浅安都略惊奇,实在搞不懂她把窗户纸都捅烂了,单怀莎还能说出什么鬼话,遂很体贴地问出吃瓜群众的心声,“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念六姑娘每次见世子爷,都要寻机会私下说话。”单怀莎凝起柳叶眉,仿佛在专心思索,片刻后苦笑道:“原来念六姑娘不是为世子爷,而是为世子爷的知交好友柳公子。念六姑娘是请世子爷居中传话递信给柳公子?竟真是我错想了念六姑娘的心思,我在这里给念六姑娘赔礼了!” 念浅安这下是真气笑了。 敢情单怀莎私下暗查“柳树恩”,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之前忘记提醒楚延卿,后来不见有什么动静,她还真把这事儿忘到天外去了。 小白花的心思果然深沉如海,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这样也行?! 踩着她上位还不够,还要彻底坐实她和外男牵扯不清的污名? 单怀莎迎上念浅安闪烁的目光,眼底终于露出得逞的挑衅和得意。 她说这些做这些,确实想败坏念浅安的名声,但不是要让念浅安顶着坏名声做世子夫人的。 谁做世子夫人她都不怕,唯独得裴氏欢喜、出身尊贵的公主之女不行! 没有实证又如何,流言蜚语本就不需要实证! 单怀莎垂眼蹲身,依言赔礼道:“话赶话牵扯出柳公子,实在非我所愿。还请念六姑娘受我这诚心赔礼。” 抬头却见念浅安缓缓扬起嘴角,笑了。 第144章 三个巴掌 念浅安的笑容,明亮而灿烂,全无被人当众揭破丑事该有的心虚和羞恼。 单怀莎见状飞快地皱了皱眉,因她继徐月重后点出柳树恩大名而静若坟墓的暖阁,很快又重新响起似高还低的嗡嗡议论声。 她们多少都听说过,徐月重有位私交甚笃的少年公子,可惜出身微寒名声不显,加之容貌残缺,姑娘们好一番交头接耳、左右问询,才将人对上号。 在座有那家中得脸的庶女,消息渠道和嫡出贵女又有不同,猛然想起确实曾听下人提过一两句,说念浅安和位刀疤公子来往甚密,叫人在街上撞见过两次,只因公主之女和破相公子摆在一起实在荒谬,便不曾上心,此时听单怀莎点破,两厢一对照,落在念浅安身上的目光不由再变。 或是不可思议,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蹙眉惋惜。 接收到各路小眼神的念浅安小嘴一咧,笑得更欢了。 小白花引导风向、拿捏人心的手段真是不服不行。 偏单怀莎还真蒙对了,徐月重可不就是她和“柳树恩”的中间联络人吗? 原来单怀莎不是对“柳树恩”的身世起疑才私下暗查,原来之前的市井流言不过是前奏,她和“柳树恩”的“丑闻”才是收尾大戏。 看某些姑娘的反应就知道,单怀莎行事环环相扣,该放出什么话该传进什么人耳中,早就布置到位。 果然流言闲话什么的,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么。 单怀莎居然暗地里传她和“柳树恩”的坏话? 简直……传得好! 她不想反驳,但也不能就此承认。 念浅安微笑中透露着刁坏,小手一背溜达到单怀莎跟前,逼到单怀莎鼻子尖笑嘻嘻道:“诚心赔礼?诚你的黑心,赔你姥姥的腿!” 她说话和表情不符,这乡野俗话一出,姑娘们少不得再次嫌她粗俗。 单怀莎却莫名心中一慌,下意识觉得自己必需抢先开口,打好的腹稿半点不乱地脱口而出,“念六姑娘不肯受我赔礼,也是人之常情。但不该一再对我恶言相向。念六姑娘东郊抱病那日,前脚进徐家别业,后脚柳公子登门,难道是巧合? 国公府的采买下人,在市坊撞见柳公子从铺子后门出来,难道不是念六姑娘名下的脂粉铺?七夕那晚,念六姑娘和柳公子同游庙会,难道是给高门下人帮闲的闲帮看错了?世子爷的事,是我错想念六姑娘,但柳公子的事,却都是我亲耳听说的!” 她这话半真半假,故意将闲帮所见安到靖国公府的下人头上。 能做采买的,多半是有体面的下人,见得人多,要记的人也多,即便会认错念浅安的铺子,也不会认错主子的好友柳树恩。 嗡嗡议论声仿佛被刀砍断了似的,暖阁内又是一静。 念浅安一脸“小白花真心能说会道观察缜密”的佩服表情,小眉毛一挑正要开口,背着的爪子忽然被紧紧握住,转头一看,倒被念秋然的模样唬了一跳。 “好个亲耳听说!”念秋然死死拉住念浅安,生怕她硬碰硬反而吃亏,挺身护在念浅安身前,因激动而徒然开口的声音先哑后尖,“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单姑娘和于女史皆有才名,总不会连这句话都不知道! 六妹妹东郊抱病时,不仅我在场,靖国公夫人得用的大丫鬟、管事妈妈也都陪在六妹妹身边,柳公子是否前后脚进的徐家别业我不知道,但是不是巧合,想来靖国公夫人和徐世子知道,也比单姑娘可信! 单姑娘这样笃定,想必即信任又熟悉国公府的采买下人,只要单姑娘敢说清楚撞见柳公子的什么人,大可以请出来当面对峙!至于七夕那晚,柳公子不过是奉六皇子的请托,护送六妹妹罢了,且除了我和家中五妹妹、八妹妹外,还有渔阳郡公在场。 更有许多丫鬟、婆子跟着!单姑娘身世凄凉、家道破败,大概不懂高门大家的规矩,你无知不要紧,只别自说自话、断章取义,当公主府和永嘉候府的下人和你一样,不懂规矩毫无见识,所见所闻全都只能挂上那些龌蹉的勾当!” 她早听得又气又急,偏心里清楚念浅安和柳树恩确实私下有来往,即替念浅安心虚,又为念浅安担忧,一张脸满是激愤泪痕,哭得比单怀莎还凶,强自维护念浅安的声音发抖,身子也在发抖。 透着浓重哭腔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静默无语的姑娘们内心:……这谁?刚才居然没看见念浅安和七皇女身边还有个人。 不过,这谁和念浅安倒是姐妹情深。 姑娘们默默汗颜,单怀莎却是暗暗心喜。 她就怕念浅安不反驳,现在有念秋然代为开口辩解更好,说得越多越详细,流言蜚语反而越发牵扯不清。 念浅安也没想到念秋然会突然开口,好心办坏事什么的她根本不在意,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如果说单怀莎是假惺惺的梨花带雨,那么念秋然就是真情实感的涕泪横流了。 有个肯为自己着急、肯为自己哭得这么丑的小姐姐,好窝心哦! 念浅安忙反手揽住念秋然,哄孩子似的一下下顺着念秋然的背,“四姐姐不哭,啊?别生气,犯不着和脑子有病的人生气。我替你打她出气,好不好?” 嘴里软语哄劝,心里扼腕地点不对,不能狠狠啵她家小透明一大口。 又哭又想笑的念秋然羞红了脸:“……”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姑娘们内心也:……这副姐妹情深的画面,好像是有哪里不太对? 后知后觉的单怀莎也觉出不对来,不等品出念浅安的话外之意,就见念浅安边哄念秋然边眼角斜睨,徒然冷厉的眼神飞向斜侧,刹那间就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半边脸颊就被人重重一巴掌扇得歪向一边。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暖阁内更安静了。 小豆青缓缓收回手,看向被小豆花按手按脚制住的单怀莎,语气满是轻蔑,“敢问单姑娘,犯口舌污蔑皇亲国戚、构陷宗室血脉,是何罪?” 单怀莎先是惊怒后是惊怔,万万想不到念浅安会直接命人动手,张口欲言,吐出的是一口被打出的血水,一时做不得声,一时又生出隐约的慌乱。 姑娘们却是不自在地端正身形,暗道夫人、奶奶们能带一个贴身伺候的下人,她们做姑娘的可没资格带半个下人,出手的这两位,想必不是陈太后的人,就是周皇后的人。 这已然不是替念浅安出气,而是代表宫中贵人教训单怀莎了。 心思浅的只想到这里,心思深的则想得更多,看得更深,这才惊觉暖阁闹了这半晌,竟半点没惊动正殿,连在内候命的宫女们也依旧各司其位,低头束手仿佛听不见看不见。 显见出手的这两位只听命于念浅安,且早得暗示,约束过宫女们不得插手、不得妄动。 这些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们竟半点没有察觉。 如此一来,暖阁闹得再凶,所能引发的后果已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且动手打人的是宫中贵人身边的大宫女,打的就只是单怀莎的脸,而不是靖国公府的脸。 念浅安看似言行粗俗强硬,却从始至终都不忘保全裴氏的脸面。 若动手的是念浅安,这一巴掌的性质可就全不一样了。 粗中有细、轻重分明,临危不乱之余还能借力打力。 想明白的少数姑娘们再看念浅安,眼神已是意味不同。 已然放弃洗白名声的念浅安无心插柳,哪里会管墙头草们又倒向哪边,见小豆青一巴掌扇得单怀莎终于安静了,只管继续哄她家小透明。 七皇女看一眼温言软语哄人的念浅安,又看一眼挂着泪红着脸的念秋然,莫名生出一股子羡慕,还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撅着嘴转向单怀莎,小眉毛登时竖起来,张口叱骂罪魁祸首,“单姑娘答不出来,我告诉你:宫里犯口舌,重则杖责轻则掌嘴。 皇祖母刚才教导过,犯了错就该受责罚才能明错处,省得下次再犯。两位姐姐已经代皇祖母赏了单姑娘教训,我少不得再代母后出面,亲自教一教单姑娘规矩!” 她扬手又是一巴掌,虽然以前也没少让狗腿打人,这次却是第一次亲自动手。 打完嫌弃地甩了甩手,沐浴着众人想看不敢看的注目礼,难掩兴奋地挤到念浅安跟前,小声表功道:“念浅安,这一下我可是帮你打的。我够义气吧?你等着瞧吧,今儿这三个巴掌打出去,不出明天,我、大李氏、小豆青就能名扬京城了!” 她笑得没心没肺,念浅安果断翻了个白眼。 被小豆花用力架着,生受两个巴掌的单怀莎也险些翻白眼,这才彻底明白过来:打她的小豆青竟是万寿宫的大宫女! 她千算万算,哪里算得到念浅安身边竟有陈太后的人贴身服侍! 更算不到计划一乱再乱,饶是冒出个念秋然顺应了她的心意,念浅安却半点不按常理出牌! 她宁愿动手打她的是念浅安! 而不是拿着大帽子往她头上扣的万寿宫大宫女! 她要的是惊动贵人为她做主,而不是要惊动贵人训诫她! 怎么会变成这样?! 单怀莎脸色一变,只觉七皇女轻飘飘的一巴掌比方才那一下更令她惊痛,恨不得眼睛一翻晕过去了事,心里又恨又怕,却知不能就此退缩,忙努力吞咽下血水正想放手一搏,就听暖阁外一阵跑动,小太监惊慌的禀报声尖锐入耳,“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于女史、于女史落水了!” 话音刚落,很快又传来姜姑姑似怒非怒的喝斥,“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有话只管说清楚,于女史现下如何了?” 那小太监忙答道:“救、救上来了!” 姜姑姑似乎重重松了口气,才露出仿佛放下心的笑,就听小太监咽了口唾沫,接上后半句,“于女史被侍卫救上来了!不过、不过念大姑娘也落了水,好在也被靖国公世子救了上来,只是这会儿还晕着,呛得比于女史严重些……” 姜姑姑仿佛被这消息惊住,半晌才咬牙喝骂道:“还不快滚去请太医!”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应着是,正殿里已是闻声而动。 暖阁内听得愣怔的小豆花低头一看,哎呀叫道:“单姑娘?单姑娘晕倒了!” 第145章 渔翁得利 单怀莎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挂在小豆花手臂间的身子止不住地往下坠。 小豆花还算有把力气,此时竟觉单怀莎仿佛突然重了十几斤,便知单怀莎是真晕而不是装晕,不由撇嘴看一眼小豆青。 小豆青皱眉示意小宫女上前帮忙,就听暖阁外有人问,“怎么回事?单姑娘这是怎么了?” 周姑姑边问边跨进暖阁,她领着医女给王庶妃请过脉,本准备回正殿复命,路过暖阁见外头乱里头也乱,又见小豆青神色有异,便命医女顺道看看单怀莎,片刻后听医女斟酌着道:“回周姑姑,单姑娘是……急怒攻心,才一时晕厥。” 好个急怒攻心! 周姑姑听小豆青禀报完首尾,再一想念甘然、于海棠相继落水的消息,不无讥笑地摆手道:“将人好生送还给靖国公夫人,大过节的既然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出宫回府的好。” 小豆花心领神会,命小宫女架好单怀莎,带上医女先行离开暖阁。 周姑姑收起讥笑,看向念浅安即欣慰又疼惜,自首饰一事后,她如今见着念浅安也和陈姑姑一样只有欢喜的,嘴里亲昵地嗔怪道:“六姑娘心胸广阔、做事细致,可也太厚道了些!不过是个眼高手低坏了心肠的表姑娘,哪里值得六姑娘这般为她周全!” “她不值得,靖国公夫人和徐大哥值得。有些话必须当面撕掳清楚。”念浅安看一眼正襟危坐的姑娘们,并不刻意压低声音,“有人想踩着我算计靖国公夫人和徐大哥,我偏不让她如意。别以为就自己是聪明人,当别人都是傻子。我自认不傻,想来见证单姑娘所作所为的,也都不是傻子。” 在座姑娘们确实不敢犯蠢,往外乱传闹大今日暖阁之事,私下和自家长辈说倒是无妨,事情至此,舆论只会倒向被无辜攀扯的裴氏和徐月重。 所谓流言出自何人之手,早已昭然若揭。 能混上流交际圈的,无论老少,就没有真傻子。 七皇女这才回过味来,一时叹服周姑姑一语中的,念浅安果然思虑周全,一时不肯落于念浅安之后,也看一眼暖阁内的姑娘们,却刻意压低声音道:“念浅安,原来你是不想事情闹大、不愿惊动长辈,才一再容忍单白花,故意引着她把话都说完啊!我可没给你拖后腿! 我也不是傻子!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你以前和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只要站得住道理,我就是端着皇女架子喊打喊杀又如何!邻家妹妹也是可以打人的!” 她越说越得意,全然没发现自己虽然笑容傲娇,邀功的语气却透着八分撒娇二分讨好。 念浅安果断又翻了个白眼。 周姑姑却暗暗挑眉,方才和七皇女见礼时,不过遵着规矩客气而疏离,此刻闻言不禁老眼一眯,在七皇女和念浅安之间打了个转儿,再面对七皇女时,脸上就带出一分真切的笑意,“有七皇女和六姑娘在一起,奴婢再没有不放心的。” 说着亲手去扶念秋然,脸上笑意越发真切,“四姑娘请随奴婢来。凭白累四姑娘受惊,奴婢服侍您净面梳妆。” 称呼前少了个念姓,亲热口吻透着对念秋然维护之举的赞赏,这是拿念秋然当“自己人”,和念浅安一般看待了。 念秋然受宠若惊,挺直腰背不愿在周姑姑面前塌念浅安的面子,压下怯懦没有拒绝周姑姑的好意。 小豆青同样不敢真劳动周姑姑,忙一起扶着念秋然,转去更衣处。 念浅安看着小豆青的背影笑:多亏小豆青歪打正着,没有小豆青暗中在暖阁安插人手,她未必能牢牢控制住局面。 七皇女也笑,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念浅安,你大姐姐不知道怎么样了?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想去看热闹的不止她一个,周姑姑一走,短暂平静的暖阁重新活泛起来,坐得住的暗暗打量念浅安,仍在小声议论刚才的事,坐不住的三两结伴,各自找借口离开暖阁打听消息。 念浅安全不理会,偏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七皇女,“我就算了,倒是你,确实该去看看。于海棠出事,首先往姜贵妃跟前报合情合理。那小太监却囔囔得恨不得人尽皆知,姜姑姑竟也不阻止,这就不合情理了。倒像是巴不得大家都知道于海棠出事似的。 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救于海棠的是个侍卫,救我家大姐姐的那么巧,偏偏是徐大哥?还有单怀莎,上一刻还死撑着要跟我硬抗到底呢,下一刻听那小太监囔囔完,怎么就直接晕死过去了?” 单怀莎急怒攻心,急的是暖阁大戏越唱越歪,怒的是自己在这里苦心算计徐月重,那里另有他人也在费心算计徐月重。 大势已去就罢了,偏这个“他人”是单怀莎的两位好姐妹。 三个好姐妹两朵小白花,闺蜜团瞬间化身插刀教。 念浅安顿觉自家可怜巴巴的闺蜜团一点都不虐了,轻笑着啧声道:“本来还想让你跟单怀莎学学,见识见识什么叫小白花做派。现在看来,还是于海棠棋高一着。于海棠这女官当的时机倒是巧得很。” 办大宴的太和殿、交泰殿之间隔着个小花园,于海棠理事的院子地脚好,正在内外交接之处。 小花园里确实景致齐全,少不了山水桥亭,但今天来往的宫女、太监不少,又有宫中侍卫交错巡逻,哪里至于轻易出事,何况出事的一位是椒房殿的女官,一位是出身高门的贵女。 除非有人暗中安排。 再有那报信的小太监,大概所知不多,只知道于海棠出事就往交泰殿报,全不知报的内容未必是姜姑姑想听的。 七皇女想到姜姑姑前后迥异的腔调,哪里还有幸灾乐祸的心思,瞪着念浅安驳不出话来,咬着唇脸色变换半晌,终于一跺脚喊上狗腿们,撇下念浅安径自去寻姜贵妃。 正殿内依旧觥筹交错,唯独上首席面空出几个座位,不见周皇后、姜贵妃、安和公主,往下于老夫人、周氏、裴氏也不在,剩余贵妇们哪个不是老于世故,嘴里只聊着衣料首饰等安全话题,仿佛不知外事,气氛一派和融。 倒是居中而坐的陈氏眉心微锁,不时看向殿外,身后侍奉的魏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不知低声说了什么,陈氏才惊醒似的收回目光,捧着酒盅微微出神。 是担心念甘然的安危吗? 念浅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本想着排队时不能明目张胆地看魏母,刚才在正殿人多眼杂不好盯着魏母看,没想到现在看到的是这样一幕:魏母对念甘然,到底是有多“一见钟情”? 说好的血浓于水呢? 她才是亲生的好不好。 念浅安内心泪流,想着有于老夫人出面,倒是不用担心念甘然会吃亏,念家统共来了三个姑娘,现在念甘然落水昏迷中,念秋然在更衣处收拾头脸,她少不得做做样子,给接连搅进事端的念家撑场面。 遂捧着郁卒的小心肝飘向陈太后,“曾外祖母……” “安安来了?快,在我身边加个座儿。”陈太后不等陈姑姑搬来锦杌,就探身拉住念浅安,“好孩子,可是玩累了?正主儿来了,那些个联名啊限量啊的新奇玩意儿,就是这孩子捣鼓出来。你们想要好东西,别问我这老婆子,只管找这鬼灵精去!” 后头的话是对一众贵妇说的。 陈太后依旧没事儿人似的,贵妇们闻弦知雅意,当即就交口称赞念家好风水,养出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能干。 虽没明着提起念甘然,但也隐晦地表明了立场:甭管出了什么事儿,念家姑娘们都是好的。 陈太后呵呵笑,陈氏却皱眉看了念浅安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又自失般摇摇头,再次收回视线。 偷偷留意的念浅安抓耳挠腮,偏无法钻进魏母脑中窥探魏母的想法,郁卒加倍之余,禁不住又想到念甘然身上。 如果说于海棠也想咬徐月重这块肥肉,有点出人意料,那么念甘然呢? 念甘然是无辜受连累,还是有意争抢肥肉? 原身落水,念甘然也落水。 这种攀龙附凤的老招数真是人人爱用,回回都好用啊! 念浅安心情复杂地握着酒盅,边抿果酒边默默吐槽:念家风水是挺好的,一个两个简直命里缺水。 她揣着疑问喝闷酒,于海棠的大丫鬟也有相同疑问,一等来人全都转去看望昏迷的念甘然,确定这里再无多余外人后,就忍不住低声道:“姑娘,您说念大姑娘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于海棠正虚弱地靠在矮塌上,闻言缓缓睁开眼,神色恍惚地静默片刻,忽然轻声笑道:“念妹妹是有心还是无意,如今还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来我和单姐姐不过是鹬蚌相争,临了却是渔翁得利。” 渔翁是谁不言而喻。 于老夫人辈分高年纪大,得知最怜惜的孙女被人抱着从水里救上来,哪里肯息事宁人,必定要靖国公府给个交待。 于老夫人的爱孙、安和公主的侄女,怎么可能委身给人做妾? 只等念甘然苏醒,只怕当场就会有结论,十有八、九要嫁给徐月重做继室了。 念甘然要是有个不好,念家和靖国公府且有得官司打。 大丫鬟竟不知该不该盼念甘然好,心有怀疑的是她,出言描补的还是她,“姑娘保重,千万别因此伤心又伤身。或许是奴婢多想了。念大姑娘一向和姑娘交好,方才也是特意来找姑娘道贺的,便是多长一副心眼也猜不到姜贵妃的安排。 奴婢细想想,念大姑娘确实是瞧见姑娘翻下桥栏,才又急忙回转想拉姑娘一把,惊慌之下哪里看得到被小太监引过来的徐世子?姑娘和念大姑娘都是单姑娘的闺中好友,徐世子就算略有迟疑,到底没有见死不救。可恨半路冒出个程咬金,坏了姑娘的好事!” 她不感激救了于海棠的侍卫,咬牙切齿只恼恨那侍卫多事。 否则徐月重怎么会不顾先落水的于海棠,放心去捞后来落水的念甘然? 于海棠沉默着听她絮絮宽解,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牵动嘴角正要说话,就听屋外有人轻咳一声,语带担忧地试探道:“于女史?” 大丫鬟神色一变,忙起身拉开房门,梭巡着来人面色强笑道:“钱侍卫?您怎么来了?” 第146章 无关风月 钱侍卫名至章,正是救了于海棠的侍卫。 他见大丫鬟笑容勉强,只当于海棠情况不好,语气更添急切,“我不放心于女史,所以过来看看。太医怎么说?于女史有没有大碍?” 神态关切真挚,不像是听见了刚才屋里谈话的样子。 大丫鬟暗松口气,敛去审视苦笑道:“姑娘无碍。太医留了两副安神补气的方子,说是可用可不用。” 她虽恼恨钱至章多事,却不能露在脸上,更不能得罪对方,边说边蹲身福礼,“多谢钱侍卫关心,也多谢钱侍卫救命之恩……” 钱至章闻言心头一热闪身跨进屋内,见于海棠靠坐在矮塌上脸色虚白,浓眉不由狠狠皱起。 对比这里的清冷,临时安置念甘然的厢房内,却有不少太医进出,更有周皇后等贵人坐镇。 钱至章眼底浮起不忿,脱口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求见姜贵妃,我会负责!” 你什么你! 坏人好事就罢了,难道还肖想着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 大丫鬟气得发抖,不防钱至章擅自进屋,忙抢到矮塌前挡住于海棠,似羞恼似害怕,抖着唇打断道:“钱侍卫!” “钱侍卫,海棠纵然身不由己,惟愿不连累钱侍卫。”于海棠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大丫鬟的衣摆,抬头仰望钱至章,虚弱一笑,“钱侍卫几次舍身援手,海棠铭记于心。只想从此以后,能安安稳稳地做女官,也盼钱侍卫的前程名声,不因海棠而受牵连……” 钱至章看着她难掩酸楚的笑容,一时疼惜一时惭愧,咀嚼着身不由己、安安稳稳的话外意浓眉更皱,错开视线盯着大丫鬟,“姑娘之前请我帮忙传去宫外的那些闲话,并非于女史授意姑娘的,我猜得对不对?” 大丫鬟闻言似更害怕,闪躲着眼神道:“钱侍卫慎言。奴婢当时找您不过是闲聊家常,哪有什么闲话。” 她当然暗示过娥皇女英的闲话,但那都是钱至章“聪明”自己意会的,可不是她一字一句教的。 她越是逃避否认,钱至章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测,不能明言怨怼姜贵妃,对于海棠的痛惜更甚,“姑娘不必再瞒我!于女史和单姑娘是好友,听说流言只会替单姑娘焦急担忧,岂会添油加醋地利用单姑娘的流言?一定是椒房殿授意姑娘,背着于女史放出闲话! 早前大盗掳人案闹得那样大,是不是也是椒房殿想让四皇子挣功劳,于女史不得已才出面?现在又想拉拢靖国公府,正经女儿舍不得送人做填房,就又将主意打到了于女史身上,是也不是!” 他不仅今天救了于海棠,也是时常护送于海棠出入宫廷的侍卫头领,更是早前救于海棠免于被人劫持,又随于海棠长跪椒房殿,为于海棠作证的那一个。 桩桩件件串联到一起,钱至章只恨自己为人臣子,不能替于海棠讨要公道,语气满是懊恼,“于女史一心只求安稳度日,又怎会去做女官?这女官,只怕也是有人容不下于女史,想借此将于女士挤出椒房殿,好一人独大!” 话外直指七皇女暗中捣鬼,才害于海棠做不成陪读。 大丫鬟垂眼咬唇,掩去嘴角险些藏不住的笑意。 钱至章见她默认,看向于海棠的眼中情不自禁透出怜爱,“于女史身不由己,我自然不会和那些人一样,也做出逼迫于女史身不由己的事。护卫宫中安危本是我的职责,我不该提什么负责不负责的混话,还请于女史原谅我方才失言。” 于海棠轻轻摇头,柔弱笑容不乏坚毅,“钱侍卫高义,海棠即感激又倾佩,何来怪罪何来原谅?只是海棠虽孤身无靠,却也不需要他人同情。” 她仿佛受尽屈辱,偏偏一身风骨丝毫不减。 钱至章肃然起敬,强压下心底不能对人言的情意,抱拳道:“于女史高洁,今后我必定仔细护卫于女史周全。今日之事,于女史才是最苦最难的那一个,外头若有什么风言风语,我也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他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流连地深看于海棠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不知所谓!凭他有什么资格负责,也不想想家里早有妻妾儿女!”大丫鬟又好气又好笑,唾弃完钱至章,又忍不住遗憾道:“可惜这钱侍卫真真是个愣头青,不然钱家也是京中有数的官宦之家,姑娘若是能借此嫁入钱家,也没什么不好……” 宫中禁军并侍卫,多由勋贵官宦子弟选拨而出,钱至章的家世确实不错。 大丫鬟早看出钱至章的心意,否则怎会找上钱至章,放心让钱至章“帮忙”放出闲话。 爱慕者耿直而热忱,又是宫中侍卫,即能用又好用。 于海棠不甚在意,根本不将钱至章的“承诺”放在心上,重新靠回矮塌,面无表情道:“钱家虽好,比起靖国公府又算什么?” 她之前连徐月重的面都没见过,百般算计,无非是冲着徐月重的家世。 单凭单怀莎的只言片语,她就能想象出靖国公府是怎样一番锦衣玉食、富贵逼人的景象。 龙椅上的人会换,历经几朝的靖国公府却代代绵延不断、权势不减。 她谋的,是权贵地位、舒心日子,从来无关风月。 皇宫,四皇子,她通通看不上。 如今谋不成武勋顶尖,她还有文臣翘楚可选。 魏相是首辅宠臣,刘乾是帝师清贵。 魏家和刘家,似乎都有尚未婚配的嫡出公子…… 于海棠边计较,边看了眼大丫鬟,安抚道:“事已至此,无需多想。幸而我给自己多留了条后路,姜贵妃提拔我做了女官,即便事情未成,于椒房殿也没有损失。我只需好好做女史,对椒房殿无害,对我们来说也只有好处。” 大丫鬟忙点头,反过来宽解道:“比起旁人,倒是念大姑娘做了世子夫人更好。凭姑娘和念大姑娘的交情,也算是在宫外多了个靠山。” 于海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厢房传来动静,大丫鬟探头探脑看过一圈,回来禀道:“姑娘,单姑娘不知怎么晕了过去,叫人抬着送进厢房,交给了靖国公夫人……” 于海棠美目微转,轻轻嗤笑一声,不等主仆二人再说,就见姜姑姑面色不虞地推开房门,停在门外道:“念大姑娘醒了,于女史也不必在此处多留。娘娘有命,令奴婢好生送于女史回去安置,于女史请吧。” 她的眼神,仿佛在看即不值钱、又无用处的死物。 于海棠注意到她仍自称奴婢,心头微松,满脸羞愧地低声应是,不胜娇弱地扶着大丫鬟,跟上姜姑姑毫不顾惜的飞快步伐。 外头宴席已散,于老夫人亲自搀扶念甘然,好歹知道喧哗宫廷不是小罪,否则恨不得一路心肝肉地嚎出宫去,念家马车处的动静引人侧目,周氏不能跟于老夫人发作,只将气撒在念秋然身上,撵着念秋然上于老夫人的车,“帮忙”照顾念甘然。 更无心和裴氏多说什么,勉强笑了笑全了礼数,忙忙登车离去。 裴氏的笑容也有些勉强,看也不看晕死的单怀莎,目不斜视地上了马车。 安和公主没出宫,此刻正和周皇后一起,边听周姑姑禀报暖阁之事,边跨进万寿宫后殿。 陈太后也才刚回宫,放松靠向窗下炕头,指了指地上高椅示意二人落座,开口问,“都处理清楚了?” 周姑姑忙将于海棠如何不慎落水,念甘然如何慌忙救人,徐月重又如何凑巧路过,和钱至章先后跳水救人的过程说了。 “鬼才信是凑巧。姜氏倒还掌得住,偏姜姑姑打杀那些服侍不力的下人时,脸色那叫一个难看。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七情上脸似的。可惜母后无缘亲见,姜姑姑那脸色,真是比今儿唱戏的还精彩。”周皇后漫不经心地笑,笑够了才微敛神色道:“闺誉有损的是念大姑娘,不是于海棠,儿臣和姜氏倒不好直接出手处理。 于老夫人心疼念大姑娘,要靖国公府给个交待。靖国公夫人倒是答应了,只说等回府问过靖国公,商议个周全法子,必定会给念大姑娘一个交代。余下的,儿臣不好多话,更不好多管。” 念家有个颇得皇上青眼的念驸马不假,但靖国公府同样是颇受皇上信任的重臣。 周皇后就算想偏心念家,确实不好胡乱做主。 但是,不得不给个交待,和心甘情愿负责,其中差别不可谓不大。 尤其对念甘然来说,靖国公府的态度几乎能影响她日后过得是好是坏。 除了念秋然,安和公主对几个侄女并没有特别的好恶,倒也不曾疑心念甘然。 她不认为念甘然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做手脚。 于海棠落水多半不是凑巧,念甘然落水大概就只是恰逢其会。 她心下不无唏嘘,随即又生出恼意来,多少有些迁怒念甘然,“单怀莎不知廉耻闹那一场,安安在那里费心费力地摘干净徐月重、保全靖国公府的脸面,甘然倒好,救人不成自己成了被徐月重救的那个,姜姑姑脸色难看,靖国公夫人的脸色只有更难看的!” 她听周姑姑说完,哪里猜不到单怀莎是想拖公主府下水,逼靖国公府不得不给公主府个说法,踩着自家女儿的名声成全自己? 女儿顾念裴氏的体面,念甘然却错有错着,转头就落了裴氏的脸面。 真是一笔烂账! 安和公主竖起眉毛瞪女儿,“你晓得为徐月重开脱,怎么不晓得为自己开脱!” 这是恼念浅安只解释徐月重的事,却没掰扯清楚柳树恩的事。 单怀莎一晕,事后再想辩白都没处辩。 结果瞪来瞪去,只见女儿倚着陈太后歪在炕桌上,因后来一直陪着陈太后吃席说话,不知不觉贪杯喝多了,一张小脸叫果酒熏得红扑扑的,半醉不醉地实在娇憨可爱,脾气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还不给我端正坐好!”安和公主色厉内荏地斥一句,点着女儿的眉心气笑不得,“单怀莎说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我怎么不知道你和柳树恩私下有来往?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被安和公主戳得七歪八倒,忙乖乖坐好,小眼神却只往陈太后脸上瞟。 陈太后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又心虚又好笑,咳嗽一声道:“树恩,就是小六。” 第147章 小可怜儿 周皇后最先反应过来,并不觉得陈太后这么说是信口逗她们玩儿,她和周姑姑对视一眼,短暂愣怔很快被肃然代替,眉梢一挑,问的却是,“皇上可知道?” 到底是亲母子,关系再不亲热,首先关注的就是楚延卿假借身份在外行走,会不会惹皇上不喜。 陈太后最爱的就是周皇后看似惫懒,实则看事清醒,眼角立时堆满笑纹,“眼下还不知道。哪天皇帝知道了,总有我给小六做保。” 有她这个太后给楚延卿撑腰,皇上和言官都可以闭嘴了。 脸上虽在笑,语气却有些恼,明显还在气皇上骂了她爱孙两顿的事。 周皇后低眉一笑,目光落在念浅安仍带稚气的装扮上,笑容颇有些玩味。 她一派平静,安和公主仍有些愣怔,难得问了句傻话,“外祖母,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柳树恩不是小六的暗卫吗?” 陈太后一脸严肃,“我可从没说过树恩是暗卫。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这么说、这么认为的。” 她只是没有否认,但也从没承认过。 终于反应过来的安和公主:“……” 陈太后这不是耍赖吗! 然而大历朝最尊贵的女人明摆着要耍赖,她还能怎么着? 安和公主转头继续瞪女儿,“你早就知道?” 念浅安也一脸严肃,“七夕那晚才知道的。” 要是承认她早就知道,非得被安和公主迁怒不可,她才不替陈太后和楚延卿挨揍呢! “这么说,单怀莎的话不全是诽谤?”安和公主若有所思,想到念秋然的性子,对七夕夜市的说辞不疑有他,只问别的,“小六微服出游倒也罢了。出入东郊、进出你名下铺子却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偷瞄一眼,见陈太后也面露好奇,已然肯定陈太后所知有限,遂继续睁眼说瞎话,“小表舅出入的是徐家别业,他找徐大哥是为三怀山农女遭劫的事。那天会从铺子后门进出,只是临时借我的地方躲一躲,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儿我就不知道了。” 驰古阁还不能暴露,她掺和进飞鱼卫的事更不能说。 安和公主闻言不瞪女儿了,心知皇子有什么事儿不是她该过问的,想了想忽然笑起来,“哪天皇上知道了,大家也就都知道了。小李氏要是知道柳树恩就是小六,少不得悔青肠子,偏不能露出来,可千万别把自己呕死!” 当初春宴落水对柳树恩避之不及,后来费尽心机做成三皇子妾,到头来救命恩人摇身一变成了嫡出皇子,小李氏估计真能呕死。 安和公主笑得贼欢快,她和陈太后一脉相承相当护短,看徐氏顺眼就看李菲雪也顺眼,巴不得再打一次小李氏的脸,竟很有些迫不及待地瞅着周皇后,“你儿子惹出来的事儿,你得做主,趁早让’柳树恩’的身份大白天下,省得带累我家安安的名声。” 周皇后奉上白眼,表示你家安安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 见安和公主果断回以白眼的念浅安:“……” 怪不得远山近水俩二货能被拨去绮芳馆做大丫鬟,安和公主此时也挺二的。 然后就听周皇后满不在乎地笑道:“要我给小乌龟做主还不容易?让小六娶小乌龟就是了,名声不名声的一床锦被尽遮掩不是?” 安和公主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小六好歹要叫我一声表姐,娶我的女儿算什么事儿?你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这话唬弄外人就算了,别拿来跟我淘气。” 满脸不以为然的亲昵,偏拿宗室最说不清的辈分说事儿,显见没想过,也不愿意女儿嫁回皇室。 周皇后眼中玩味更甚。 陈太后却是心下暗叹,正要说话,就见陈姑姑进屋禀道:“御书房散了。先前太和殿宴席传出来的只言片语落实了。皇上留皇子们和阁老们御书房说话,定下节后设立军机处,明旨已经下发内阁,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前脚出宫,后脚就去了部里,商议军机处衙门选址、选吏的章程。” 打探得这样明确详细,显然皇上主意已定,且有意让宫内外知道。 陈姑姑想着念甘然落水首尾,又加了一句,“皇上点靖国公入军机处,兼任大军机一职。” 周皇后先是意外,随即轻笑,“姜氏好运气。” 陈太后也失笑道:“念大姑娘运气也不错。” 不等深说,又有刘嬷嬷来催安和公主出宫,“驸马爷递了话进来,在宫门处等公主一道回府。说是大夫人一听完大姑娘的事儿,禁不住刺激晕了过去。老夫人也病倒了。” 于老夫人和安和公主斗了这么多年都没气病过,如今为念甘然病倒,虽然一多半是做给靖国公府看的,但慈爱拳拳,倒是一心为念甘然打算。 安和公主虽爱好和于老夫人互坑,心里其实敬重于老夫人慈心无假,对寡居的吴氏也多有敬重,闻言并不推托,起身便告辞。 陈太后摸摸念浅安红扑扑的脸,“安安留在我这里醒醒酒,歇过晌再走不迟。你回去少不得两头忙活,省得哪头都要挂心。” 周皇后跟着告辞,临走前捏了捏念浅安的脸,“小乌龟好好歇着,万事听母后的总没错。” 念浅安总觉得周皇后意有所指,眨着眼呵呵笑:小乌龟就小乌龟吧,反正她没少给人取绰号,不亏。 不过周皇后是第一次见面时叫过一次,就认定她是小乌龟,楚延卿那里到底是怎么想出笨兔子这个叫法的? 念浅安陷入沉思,不小心跑偏重点,周姑姑却很会抓重点,扶着周皇后边走边咬耳朵,“您刚才说的那些话,是觉得太后有意,六殿下也有心,都想聘六姑娘?” 她几次见识过念浅安行事粗中有细、聪敏机变,倒觉得念浅安担得起六皇子妃之位。 周皇后嘴角飞扬,“不管是母后还是小六的意思,我这关都好过。安和那关,可就难过了。” 周姑姑见她一脸坐等看好戏的表情,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哪有这样为人母为人闺蜜的? 先是无可奈何,又想到安和公主的性子,确实不是容易讨好的“岳母”,同情楚延卿前路荆棘之余,也忍不住觉得好笑。 陈太后却板着脸,问念浅安,“闲言碎语最难澄清。单怀莎说出去的那些话,是小六行事不谨的错。你娘说得对,带累你的名声实在不该。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念浅安表示赞同,“我娘确实说得对,小表舅惹出来的事儿,不应该问我怎么办,应该问小表舅想怎么办。’柳树恩’的身份能不能公诸于众,总要问过小表舅的意思。” 陈太后拿不准她是什么心思,自顾出了会神,才笑着打发念浅安去午睡,转头和陈姑姑感叹,“安安怕是还没开窍。要不是暖阁闹那一场,我竟不知小六花了那样多的心思。早前送几箱首饰布料,还能说是想和安安修好关系,后来那些…… 花鸟房闹得鸡飞狗跳,皇子所的御膳房也闹得不安生,可见小六对安安是真上心了。否则陈宝那精怪德行,哪里肯用心办这些个琐碎事儿?真是没想到,小六那样冷脸冷情的小人儿,也会做这样体贴的事儿。 从来不耐烦过女儿节的人儿,竟特特跑去陪安安过七夕,我早该想到的。以前关系再僵,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如今瞧出安安的好儿了,生出别的心思倒是再正常不过。少年慕艾是好事儿,我就怕小六剃头挑子一头热,白招惹安和为难……” 神色虽担忧,口吻却是乐见其成。 陈姑姑从小看楚延卿到大,慈爱心不比陈太后浅,犹豫道:“六姑娘人才是好,就是这家世……真做了六皇子妃,怕是帮不上六殿下。” 陈太后不以为然,“论娘家家世,满京城谁比得过皇后?皇后如今是什么处境?皇帝放在心尖上的,是椒房殿那位。家世?家世顶什么用?” 说着不无嘲讽地一哼,“小六不得皇帝喜欢,若是娶个妻族不显的皇子妃,只怕皇帝不仅不反对,还乐得成全呢!” 陈姑姑哪敢接这话,叹息之余越发心疼楚延卿,不愿陈太后气上加气,忙岔开话题,“晚上还有中秋家宴,六殿下定会早早过来给您请安,您看是不是让六殿下先去陪陪六姑娘?” 陈太后留下念浅安正有此意,闻言立即转嗔为喜,“你记得提点小豆青、小豆花几句。” 亲事未明,这是怕万寿宫再传出闲话,反而不好。 陈姑姑心领神会,自去安排不提。 念浅安午睡醒来时,惯常小住的院子里外静谧,得了交待的小豆青、小豆花约束着闲杂下人,早不知钻去哪儿了,外松内紧的院落清静得仿佛只剩念浅安一个人。 隔断内室的屏风上,却投映着一道侧身而坐的浅淡身影。 念浅安迷迷糊糊地披上外衣,转出屏风看见是楚延卿就笑了,“小可怜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盖世英雄和小可怜儿之间,落差实在太大。 楚延卿面露疑惑,循声见念浅安懒懒倚着屏风看着他笑,嘴角不由自主牵出笑意,一张冷脸霎时柔和,语气却很不满,“我哪里可怜?你说的是什么梦话?” 笨兔子跟小猪似的能睡,他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念浅安无视他装凶,之前没见着人还好,现在见着人顿时同情心泛滥,飘到桌边坐好,空出手来摸摸楚延卿的头,“皇上乱骂人,被乱骂的那个人就是小可怜儿。” 楚延卿神色一僵,即为念浅安的话,也为念浅安的举动,明明觉得被念浅安这样安慰有点丢脸,身体却自有意识地没有躲开,微低下头让念浅安的魔爪得逞,嘴角不自觉又翘了翘,“念浅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父皇?”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好假哦”的表情,露出个惊恐而不失促狭的微笑,“你倒是去告发我啊!” 楚延卿低笑出声,捉住念浅安的爪子轻声道:“父皇怎么骂我,我并不在乎。你用不着这样。” 知道她是故意逗他开心就好,念浅安笑嘻嘻地不摸头了,凑过去问,“我脸上有没有眼屎?” 他捉着她不让她揉眼睛,就伸出脸请他帮忙。 险些手滑的楚延卿:“……” 眼屎这种不雅词汇,笨兔子到底怎么说出口的! 等、等等,笨兔子难道是在跟他……撒娇? 第148章 大虐伤身 楚延卿福至心灵,心有些乱。 忽然想起年幼时,陈太后总想着让他和周皇后多亲近,他偶尔会在坤宁宫用膳歇晌,奶嬷嬷偷偷告诉他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教他如何跟周皇后撒娇,他懵懵懂懂,被奶嬷嬷牵着送到周皇后跟前。 周皇后爱洁爱美,看着他跌跌撞撞哭闹使性子,哄他擦手擦脸的从来只是周姑姑。 奶嬷嬷出宫荣养时,看他的眼中有留恋不舍,也有担忧怜惜。 而周皇后看他的眼中,总装着他幼时看不懂,后来已经不想探究的情绪。 此时此刻,念浅安偏着头伸出脸,黑黝杏眼干净透亮,盛着他清晰的影子。 楚延卿的心忽然平静,胸口乍然团聚的酸软令他有些不知所措,捉着念浅安的大手微微蜷紧,掩饰般按上念浅安的眉眼胡乱一抹,没好气道:“干净得很,没有……脏东西。你能不能稍微有点姑娘家的矜持?” 刻意绷紧的声线,藏不住轻柔。 念浅安听得小心肝一颤,非常有声控自觉地心跳加速,脱开手捧着脸笑,“矜持的姑娘家能帮你一起弄死飞鱼卫吗?” 楚延卿哑然,片刻无措被哂笑代替,边平复心绪边给念浅安斟茶,端茶一入口:“……怎么是醒酒汤?” 第几次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在念浅安这里喝上正正经经的茶水! “太后留我醒酒,大概是陈姑姑特意准备的?”念浅安握着茶盏忍笑,见他黑脸立即装严肃,“说起飞鱼卫,当初是谁说事后分我两成利的?飞鱼卫倒了,查抄的产业呢?” 楚延卿再次哑然,摸着鼻子干咳道:“不是我想食言,本该给你的两成利都进了父皇的私库。” 因为那两顿骂,刑部尚书哪敢睁只眼闭只眼,剩下八成全部入账充公。 “你确实不是小可怜儿,而是大可怜儿。”念浅安很肉疼地叹气,“一厘贼赃都没捞到,简直白挨骂,亏死了。” 楚延卿的脸又黑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想多了,念浅安根本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存心损他。 非常有危机意识的念浅安马上严肃脸,“旧事莫提。我听七皇女说,今天皇上封赏的有孕妃嫔,原来都是庶妃出身?” 楚延卿确实早有留心,几乎立即就听出话外所指的隐晦含义,压着嗓音低斥道:“念浅安,那是我的父皇。你怎么想我不管,但别什么话都敢乱说。” “你记得那是你父皇,那位假侍卫可未必有你这份孝心。”念浅安不打算修炼面对皇权的狗屁奴性,但也没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楚延卿,拍拍楚延卿的手表示安抚,“除了你,我才不会和别人乱说。别生气。” “父皇生我养我一场,他不喜欢我或是骂我,我可以不在乎。”楚延卿垂眸,看一眼念浅安拍完就缩回去的爪子,放缓语气道:“子不言父过。我是怕你祸从口出,不是生你的气。刚才是我说话太急了些,语气若是重了我和你道歉,你别放在心上。” 不愧是“柳树恩”,甭管有错没错,认错态度都又快又好。 念浅安会放在心上才怪,笑微微点头道好,学他压低声音问,“之前你说你有安排,是不是在那些庶妃身边都安插了宫女、太监?” 她很会举一反三,楚延卿不知该赞赏还是苦恼,到底透了句底,“我早叫你别再管这事儿。现在,你就更不能管了。我也只能冷眼看着,看哪位新升了位份的庶妃,会不会无缘无故……落胎。” 他安插的下人在暗,总能抢占先机回报第一手消息。 真偷出娃了,那位假侍卫怎么能容许生下来。 谁无故落胎,谁就有可能是那位假宫女。 概率不高,但也不低。 念浅安在心里高唱“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很给楚延卿面子地结束绿色话题,改聊政事,“之前我问过你,你敢动心思坑飞鱼卫是不是有皇上授意,你只说是师出有名。我现在才明白师出有名是什么意思。 如今海清河晏,飞鱼卫成立初始的作用早已减弱,内衙门的职责和初心也越来越歪。皇上是不是早就打算撤销飞鱼卫,另立军机处?师出有名,没有皇上的默认,靖国公那样有名的直臣,肯定不会坐视徐大哥和你一起搞小动作。” 她虽然觉得军机处什么的略穿越,但另立直属皇上的军政机构,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敲定的小事。 倒了个根子霉烂的飞鱼卫,又立起个百端待举的军机处。 楚延卿下杀手担恶名,坐享其成的不止皇上,还有魏父。 念浅安想到这里鼻子一皱,脑里盘旋着琉璃阁偷听的壁脚,小声哼哼,“孔震查实无罪,现在是不是又从孔公子变回孔大人了?” 楚延卿对念浅安的敏锐不无意外,挑眉道:“你猜得不错。父皇今日擢拔的只有二人,一是靖国公,二是孔震。靖国公总领军机处,兼任大军机。孔震任司员,说是在靖国公手下当差——” 他微微冷笑,“其实,还不是听命于魏相。孔震是魏相的学生,听命于魏相,自然更要效忠父皇。父皇保下他放进军机处,除了魏相举荐,也有让孔震代为耳目,监察军机处的意思。” 皇上此举,不是对孔震能力的信任,而是对魏父的全然宠信。 怪不得魏父闭门思过时,一点“反击”的动作都没有。 魏父比所有人都心里有底,早知皇上的盘算,自然不会逆着皇上的意思,出面保飞鱼卫。 念浅安小鼻子更皱,险些皱出一朵苦菜花。 断奸臣臂膀什么的突然浮云,为什么有种没坑着奸臣,反而帮了奸臣的挫败感? 念浅安好生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为民除害,他们坑飞鱼卫这一场不算白忙活。 还是说点开心的事好了,念浅安笑容扩大,笑眼瞬间弯成元宝状,“我们的驰古阁顺利开张了吧?” 我们? 楚延卿嘴角刚弯出弧度,就被念浅安的财迷样儿闪得抽搐了一下,嗯道:“外头有人手专门打理驰古阁。今天吉日开张,就算被宫里的事抢了风头,也不过是一时的。” 说到后来不免带出一分讥诮,显然也听说了于海棠和念甘然的事。 念浅安眨眨眼,此时再想陈太后和周皇后的话,不由也叹笑道:“姜贵妃和我大姐姐,运气确实好。靖国公这大军机的职位一定,本来有错的没错了,本来不甘愿的多半也甘愿了。” 楚延卿看了念浅安一眼,无心谈论别的女人,只缓声道:“暖阁的事,我听说了。你身边有万寿宫的大宫女,一开始就让人动手的话,单怀莎根本什么都说不成。既然你肯帮靖国公府圆脸面,为什么不说清楚’柳公子’的事,再让单怀莎闭嘴?” 他在万寿宫长到十岁才搬去皇子所,人走茶不凉,想问自然能问得出暖阁的事。 念浅安不意外,也看了楚延卿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 她能耐受限,而皇上目测眼很瞎,魏家的命运与其寄托今朝,不如指望改朝后的新君。 喜欢的人是嫡皇子,不把大金腿整成大龙腿,简直浪费资源。 念浅安心里冒坏水,脸上很大义凛然,掰着手指数给楚延卿听,“我娘知道你就是’柳公子’,哪里会追究?公主府要是在乎虚名,我娘岂会被御史参跋扈嚣张?我娘最爱仗势欺人了,她肯定觉得,退了婚的可以再定一次。 刘青卓算是下下之选,除了他,我还有个竹马小三哥,小三哥家里不轻省,我娘要是不想我嫁给小三哥的话,还有徐大哥。我大姐姐出了这样的事,徐、念两家注定会做姻亲。 徐大哥的堂兄弟不少,我娘总能挑出合适的女婿。名声好坏,嫁出去就全抹平了。’柳公子’的身份什么时候能说破,得你来决定。我有什么好和单怀莎掰扯的,左右她是什么用心,大家都看明白了。” “徐大哥?没有徐大哥。也没有刘青卓、渔阳郡公的事。”楚延卿刚才是有意忽略,此刻听着徐大哥这称呼只觉刺耳,瞪着念浅安掰来掰去的手指,磨了磨有些痒的牙,一脸阴沉道:“带累你名声的是我。你要嫁的,只能是我。” 念浅安内心嘤嘤嘤:纯情小刀疤分裂六皇子,总算逼出一句实诚话了妈呀! 然而面上很不屑,“你又不喜欢我。你所谓的追,追出确定的心意了吗?追人归追人,嫁人归嫁人。” 楚延卿噎得脸色更阴,窘迫地抬手扶额,无力计较念浅安的豪放,半晌透过指缝直视念浅安,低低闷声道:“念浅安,我既然说了要追你,自然是准备娶你的。” 说句喜欢会死? 楚延卿什么情商非要在这上面较真! 念浅安内心呜呜呜,干巴巴哦了一声,“好吧,我嫁你。” “你怎么就说不通?真是只彻头彻尾的笨兔子——”话没说完卡壳了,楚延卿猛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念浅安很想哀怨一下,但看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实在哀怨无能,坏水变粉红泡泡,“我说,我嫁你。” 她凑过去在楚延卿的脸上啵了一口,“盖过章了。不能反悔。” 楚延卿下意识捂脸,耳根迅速通红一片,明明是他对念浅安做过的事,此时掉了个儿,换了个盖章地方,反而更令他怦然心跳,应和着胸腔鼓动的话有些乱,“不、不反悔。你……你愿意答应,是不是已经不生气了?” 他好像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清风写的那本狗爬小册子,他最近忙于刑部公务,还没来得及继续追念浅安。 怎么就追到手了? 念浅安见他居然走神,顿觉苦逼加无语,“小虐怡情,大虐伤身。我早就不生气了,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难道还纠缠个十年八载来个虐恋情深?闲的!” 楚延卿听不懂,此刻也不想懂。 他只知道,笨兔子,真的要成他家的了。 他无声笑起来,桃花眼盛满璀璨笑意,“如果没有暖阁的事,你还会不会答应嫁我?” 噫! 喜欢的人不愧是皇子,反攻得好快! 念浅安一口老血捂心口,她到底造了什么孽,私定终身也能搞得这么不浪漫! 于是果断给楚延卿泼冷水,“我答不答应其实不重要,重点是我娘答不答应。” 楚延卿灿笑僵住:“……” 嗯。 笨兔子好像又生气了? 他好像,高兴的太早了? 第149章 没羞没臊 念浅安继续泼冷水,将周皇后和安和公主的互怼说了,“皇后随口提了一句,我娘立即就驳了回去。你是我娘的表弟,是我的小表舅,我娘说是辈分不合适,其实从来不想让我嫁皇室、宗室。以前是,现在是,估计将来也不会改变想法。” 楚延卿听罢僵笑微有变化,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情绪,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只听他声线恢复沉稳低声道:“只要你答应了,剩下的事自该我来操心。公主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总有办法能让她点头。” 说着深看念浅安一眼,若有所指道:“现在看来,你没有当众自辩和’柳公子’的闲话,倒是好事儿。” 流言能用来干坏事,也能用来促成好事。 当时单怀莎神来一笔,念浅安不反驳不承认,打的就是放任自流、以作后用的坏主意。 楚延卿情商虽虐但智商在线,都不用她刻意引导,自己就想到了。 念浅安心下坏笑,面上装傻,一脸“少年你好有担当哦”的崇拜表情,给楚延卿打气,“小表舅加油!” 刚才还一口喜欢一口嫁,这会儿倒知道姑娘家该矜持地不插手亲事了? 他家笨兔子,总是笨在不该笨的地方。 楚延卿无奈失笑,声音越发低沉,“加什么油?” 传说中的说话柔得能滴出水,形容的就是此时此刻的楚延卿吧? 念浅安默默抖出一身鸡皮疙瘩,摸摸有点烫的小耳朵,“反正不是头油。” 说着顺手拢午睡时散开的长发,眨着眼睛相当不见外道:“小表舅,你会梳花苞头吗?像这样,先在头顶两边扎出马尾,然后绕成两团固定就行了。” 连该怎么梳都说清楚了,哪里是问他会不会,根本是想他伺候她。 楚延卿下意识哦了一声,心口倏忽一跳。 此情此景绝不是他多想,他家笨兔子,果然是在跟他撒娇……吧? 那种酸酸软软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当年周皇后面对他生硬的撒娇模样时,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楚延卿微微闪神,大手已经握上念浅安的爪子,牵着念浅安坐到妆台前,看着镜中的念浅安笑,“还叫我小表舅?以后,别再叫我小表舅了。” 一表三千里,他和安和公主血缘不亲,更何况念浅安。 以前随着辈分叫还不觉得,现在确定了关系再听这称呼,总觉得有点别扭。 同样映在镜中的楚延卿心口又是一跳,俊脸上可疑的红晕飞闪而逝,不知是因想到他和念浅安的关系,还是因这称呼而脸红。 念浅安闻言抬眼,只看见楚延卿一双完美遗传周皇后的桃花眼忽明忽暗,貌似很烦恼的样子? 于是从善如流地应好,一边指点楚延卿梳头,一边摸着下巴冥思苦想,“那叫你什么?七皇女叫你六哥,我总不能也叫你六哥。叫你六郎?好复古。叫你卿哥哥?好肉麻。” 还不如直接叫情哥哥呢! 念浅安越说越乐,越过镜面看着楚延卿憋笑,“不然,叫你卿卿?” 楚延卿脸又红了,纯粹气的,“你敢再叫一次试试?” 他是男人又不是小女人,乱叫什么卿卿! 念浅安果断装怂,摇头晃脑道:“我说的是青青子吟悠悠我心!” 她假装背诗,表示她只是一时口误,楚延卿绝对听错了。 楚延卿又好气又好笑,给姑娘家梳头本来略香艳,结果被他梳出跟念浅安有仇似的气势,瞪眼切齿道:“念浅安,柳公子的身份的是假的,树恩两个字却是真的。” 念浅安忙道对哦,“那我就叫太后给你取的表字了?” 说罢歪歪头,冲着楚延卿弯起眉眼,“树恩?树恩!” 她尾音拖出小尾巴,听得楚延卿再次脸红,这次却不单是气的,他垂眸错开对视,佯咳一声满是无奈,“念浅安,你根本就是存心捉弄我是不是?” 念浅安心道是哟,面上转得一手好话题,“那你呢?七皇女那熊孩子才连名带姓地直呼我名字。那你叫我什么?” 安安是亲近长辈叫的小名。 楚延卿想到楚克现喊的阿浅,脸上热度微冷,声音却柔,“叫你浅儿?” 念浅安无语凝噎:楚延卿取昵称的品味,和送礼的品味一样感人。 于是一脸嫌弃,“你还不如叫我钱儿呢!至少听起来很富贵。” 被念浅安的俗气击中的楚延卿:“……” 他忽然心有戚戚,有点担忧长此以往,会不会被念浅安传染得越来越俗,越来越笨? 于是也一脸嫌弃,“别贫嘴。依我看,叫你笨兔子最合适。” 念浅安险些对镜泪流:想想魏母,再看看楚延卿和周皇后,多么血浓于水多么有默契,当娘的喊她小乌龟,当儿子的喊她笨兔子,简直可以携手共谱龟兔赛跑的寓言故事了混蛋! 脑补完又把自己逗乐了。 楚延卿即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一手扶住念浅安的小脑袋,一手插上固定头发的珠花,放开她松口气道:“梳好了。” 念浅安看着一高一低、左大右小的包包头:“……谢谢,梳得真好。” 楚延卿满意挑眉,检视着自家好手艺的目光停在念浅安的脸上,眉心忽而微锁。 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小半年和念浅安多有接触,无论是说话还是议事,他从没觉得二人之间存在年龄差距。 此时再看小姑娘装扮的镜中人,才惊觉念浅安比他小着整五岁。 他家笨兔子还小。 之前几次不得已的亲密碰触不提也罢,那次情急之下他往她嘴上盖过章,而今天,她也在他脸上盖过章。 再往回追溯,先喜欢上“柳树恩”的念浅安,竟能做出假借渡气偷偷亲他的举动。 他虽忽略了念浅安的年龄,但念浅安才是首先轻薄他的那一个。 清风上交的狗爬小册子没写,姑娘家都这样早熟吗? 楚延卿越想耳朵越热,忍不住再次抬手扶额,一时有些羞臊一时忙于自省,大手捂着口鼻偏开头,明明想转开视线看屋内摆设,却一样都看不进眼中,嘴里瓮声瓮气道:“笨兔子,我们的事不急。我会想办法让公主点头,先定亲。等你及笄,我们再成亲。” 这难道不是废话? 心理年龄再成熟,生理年龄也不允许他们马上成亲啊? 念浅安当然没有异议,看向红着耳朵的楚延卿满心不解:刚才连你娶我嫁的话都说出口了,现在不过说说定亲成亲,楚延卿害羞个什么劲儿? 纯情少年的反射弧好长。 念浅安暗暗好笑,全然没往不论古今,男女思维差异都很大的方向上想,抬头望望天色起身抬脚,拉下楚延卿捂脸的大手,牵住晃了晃,“树恩,晚上万寿宫还有中秋家宴吧?你们一家团圆,我也该出宫回家了。树恩,你送我?我顺便跟太后告辞。” 楚延卿垂眸看握着他掌心的小爪子,犹豫一瞬决定顺应心意,反手回握念浅安,任由她晃来晃去,嘴里装模作样道:“笨兔子,你自己不会走路?非要牵牵扯扯的?七夕那晚,你突然主动牵我,现在又主动牵我,你对别人也这样,还是……” “还是只对你这样?”念浅安虽然很想翻白眼,想了想纯情少年大概得用哄的,于是喂给楚延卿一颗分量很足的定心丸,“树恩放心,我只对你动手动脚。七夕那晚主动牵你,当然是因为我看你顺眼啊。现在主动牵你,当然是因为我们已经那啥了,我和我要嫁的人牵牵小手不是天经地义吗?” 那啥是哪啥? 楚延卿觉得不能问,本能地觉得要是真开口问了,念浅安给出的答案会令他更加不自在。 这一刻听着念浅安依旧直白而大胆的话,大手已然不自在地动了动,不让念浅安再晃,晃得他的心跟着七上八下,语气却很四平八稳,“天经地义就天经地义,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从来没大没小你来我去惯了的人,做什么一句里有半句非要喊树恩二字?” 翻来覆去掺杂在语句里,听起来即别扭又拗口。 念浅安这下没忍住,直接翻了个超大的白眼,“新鲜呗,太后给你取的表字很好听。好歹我们正式那啥了,我叫着我未来夫君的表字就觉得开心。树恩树恩,你的表字好听声音好听,手也长得很好看。” 楚延卿哪知她即声控又手控,低垂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眼底满是一层比一层高炽的暖意。 身边人或直接或含蓄,他从小到大没少听人奉承。 尤其是陈宝,拍马屁的功夫堪称如火纯青,但没人能像念浅安这样,夸人的话明明粗糙得很,偏偏能入他的耳,再入他的心。 也没人会像念浅安这样,感情直白而浓烈,丝毫不加掩饰。 和陈太后对他的喜爱不一样。 和陈姑姑对他的关爱不一样。 更枉论其他人。 久居宫中,所有人的言行举止都似裹着一团似近还远的迷雾。 包括他自己在内。 念浅安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忽然庆幸,当初能以柳树恩的面貌和念浅安结下渊源。 念头闪过,楚延卿的心口一下一下地跳,抬眼看着念浅安,神色却仿佛平静无波,“声音好听?手好看?这些算什么长处?有你这样胡乱夸人的吗?没羞没臊。” 念浅安白眼三连,哼哼道:“你才知道我没羞没臊?现在为时不晚,后悔还来得及。你可以选择不娶我。” 楚延卿脸色一黑,牢牢握住念浅安的爪子,“娶。我不娶你,难道让你没羞没臊地祸害别人?” 说着飞快看了眼念浅安的嘴,脸色黑中泛红,声音转低,“你自己说的,盖过章了不能反悔。” 念浅安见状差点哀嚎:喜欢的人动不动就脸红,好容易定下的小男票这么纯情,这日子还能不能好好过了? 心中大呼作孽,顿时恶向胆边生,暗搓搓开车,“要不然,再盖一次章?” 楚延卿先愣后惊,吓得猛然放开念浅安的手,目不斜视地磕巴道:“别、别胡闹。” 边说边拉开距离,自己都说不清这距离到底是防念浅安,还是防他自己。 念浅安见楚延卿瞬间弹开,默默甩了甩空荡荡的爪子。 调戏小男票什么的,真心痛并快乐着。 她正感叹自己的感情路略艰辛,就听净鞭声清脆传来,随即响起刘文圳的独有嗓音,“皇上驾到——” 万寿宫内外,立即跪倒一片。 第150章 线的两端 楚延卿和念浅安双双避到路边行礼。 昭德帝龙行虎步,背着手停在二人跟前,目光掠过楚延卿落在念浅安的头顶上,颔首笑道:“安安也在?” 刘文圳闻言忙上前亲手扶起低头蹲礼的念浅安。 “太后又跟安和抢安安了?这是正准备出宫回公主府?”昭德帝仿佛来了谈性,打趣一句瞧见念浅安顶着两坨一大一小的包包头,龙须一抖转开视线,细看两眼念浅安的脸,嗯了一声道:“长大了,是个有福气的面相。” 念浅安除了假笑就是干笑,暗道皇上宠纵的是安和公主,对原身不过是爱屋及乌,她自然不会自多地将客套话当真,嘴里只虚应着,回答她留到这会儿,是因陈太后疼她们母女,才让她在万寿宫歇晌醒酒。 昭德帝很有耐心地侧耳听,一旁刘文圳见状不由暗暗打量念浅安,心想皇上那句夸奖,倒不全是客套话。 念六姑娘本就生得好,专拣父母的好处长,年前进宫朝贺时瞧着还有些娇纵任性的孩子气,如今瞧着五官长开了些,大大的杏眼看谁都清亮如水,仿佛一眼能看到底,叫人即心生欢喜又心情安稳,下巴尖脸颊饱满,笑着说话时眉眼弯弯,确实是副讨喜的福气相。 只不知皇上突然驻足夸赞,是个什么意思。 他正想到这里,就听昭德帝开口留人,“安安不如多留一会儿,陪太后用家宴也好。安和回府即要照顾病人又要打理家事,想必正忙乱。” 念家一个落水两个病倒,确实忙乱得没心情好好吃团圆饭。 然而念浅安一点都不想多留,简直不忍直视昭德帝。 现在皇上的龙炮在她眼里不是黄色,而是绿色的噗嗤! 于是端正小脸委婉拒绝,表示她是孝顺的好女孩,必须回家陪长辈过节,和陈太后告辞的事儿,就请楚延卿代劳了。 一直没插话没反应的楚延卿很上道地偏头使了个眼色,小豆青和小豆花忙上前,送念浅安出宫。 昭德帝倒也不强留,这才对楚延卿点点头,“进去吧。” 正殿内,陈太后领着三位太妃,周皇后和姜贵妃领着一众妃嫔,大皇子领着皇子皇女,大皇子妃则领着皇子妃、皇子妾,早就等在门内。 昭德帝急走几步,扶着陈太后入座,抬抬手示意众人先入席,自己则转去隔间净面洗手,忽然笑道:“小六也长大了,竟知道讨小姑娘欢心了。” 雁过留声,何况楚延卿几次送礼,几次出入公主府,并未瞒着人。 刘文圳沉默着送上手巾,对昭德帝前脚骂完人,后脚又兜起慈父心肠视而不见。 昭德帝并不需要刘文圳应和,自顾想着楚延卿刚才的小动作,又笑了笑,“小六的动静,想来太后也看明白了。安安家世虽弱了点,但有驸马在,倒也担得起六皇子妃。” 金口玉言,果然皇上不是随便夸人的。 刘文圳在心里咂舌,面上不惊不动,只出耳朵不出嘴巴,见昭德帝再无二话就擎起手臂,扶着昭德帝转出隔间。 家宴开席,另有不同于中秋宫宴的一番热闹。 席间众人百态,对比不胖反瘦的慧嫔,新晋升的四位有孕妃嫔明显气色很好。 李菲雪收回视线垂下眼,专心一口一口喝汤,心思早已从眼前人转到别的事上。 军机处的设立,也和飞鱼卫大案一样提前许多,孔震依旧擢升为司员,除了时间早晚外,这些事都和前世无异,令她即疑惑又惊奇的,是徐氏和她闲话时带出的一件新闻:驰古阁竟在今天开张了! 前世魏明安风光大嫁,成为六皇子妃不久后,名下驰古阁开张,外人只当魏明安顾念娘家,嫁妆里不带奈香阁是为留个念想,却不想没出三年,名声大盛的驰古阁竟断了奈香阁的财路,连带着魏家一多半的产业,也跟着黯然失色。 似乎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魏相虽依然圣宠不减,但魏家原本雄厚的财力,却再也不曾重回巅峰。 魏明安既然做了六皇子妃,自然该以六皇子为天,这背后多半涉及皇室争斗、阴私,无人敢多议论驰古阁。 今生魏明安已死,驰古阁不仅照旧开张,且还提前开了张。 难道驰古阁并非魏明安的嫁妆,而是楚延卿借魏明安之名置办的私产? 她隐隐觉得,飞鱼卫、军机处、驰古阁,是一条前后关联、互为因果的线。 线的两端,如果一端连着楚延卿,另一端连的已经不再可能是魏明安,那么会是谁? 李菲雪轻轻放下汤匙,借着擦嘴的动作看向上首的姜贵妃。 于海棠和前世一样,得姜贵妃提拔做了女官,落水一事也跟着提前发生,机缘巧合坏了于海棠算计的,仍是前世花落靖国公府的念甘然。 但今生,却多了个单怀莎晕着被抬出宫。 单怀莎在背后做了什么? 又在徐月重之争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前世所知,实在太少了。 原以为所有的变故是因她重生而起,如果不是,那么会是谁影响了这一切? 李菲雪擦嘴的动作一顿,瞥见姜贵妃忽然起身,忙垂眸看向面前的汤碗,心绪随着倒映灯火的汤水泛起涟漪。 影响这一切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线的另一端连着的人? 一端是楚延卿,另一端合该是今生的六皇子妃。 原先对谁做正妃不以为然,现在,她已经开始好奇楚延卿会娶谁了。 李菲雪嘴角微勾,落在汤碗里的缩影情绪莫名。 她这边从落水事件想到未来六皇子妃,那边姜贵妃借口更衣,搭着姜姑姑的手走进官房,正听姜姑姑说着落水事件,“于女史当真是好运气。事情虽然未成,到底于椒房殿无碍。娘娘只消将她调去旁处,日子一长见不着人,四殿下少年心性,到时候哪儿还记得她是哪个? 眼下靖国公兼任大军机,靖国公府的声势越发烈火烹油,椒房殿这时候拉拢靖国公府反而不合适。于女史没能攀上徐世子,倒是好事儿。皇上问也没问半句,显见还是偏疼娘娘的。皇上要用靖国公,岂会容人牵扯靖国公府? 今儿的事儿不是意外,也只能成意外了。任谁想往娘娘头上攀扯于女史的事儿,如今也得歇了心思。万幸事情未成,四殿下暂时别沾靖国公府得好。于女史失足落水,可和椒房殿无关。” 说着嗤笑一声,耷拉下嘴角道:“只可惜,不能把于女史塞给钱侍卫做妾,来个一了百了。” 于海棠若是给人做妾,收留她的姜贵妃同样面上无光。 且救人乃是钱至章的职责所在,如果非要咬着名声闺誉说事儿,倒叫宫中侍卫们怎么当差才好? 姜贵妃不在乎地摆摆手,想到皇上对她不疑不问,精心描绘的脸上满是情意,话却说得半点不留情,“棠丫头倒是个懂事的。她既然主动求清净,我哪有不成全的?她想去御书阁当差,你得空跑一趟四司六局,调她出来就是了。” 御书阁说是对朝臣开放,其实多是穷翰林才会去借书看书。 何止清静,简直清闲到毫无油水,更谈不上什么前程。 今后别说四皇子了,于海棠能见得到接触得着的,顶多是些又老又穷的翰林院官员。 等进了御书阁做女官,就只剩熬年月等放出宫的份儿了。 姜姑姑嗤笑着应是,不再对于海棠落井下石,伺候着姜贵妃更完衣,扶着姜贵妃回了正殿。 念浅安则顺利回了公主府,跨进二门就见公主府张灯结彩,节日气氛相当浓郁,公主府当差的下人半点不受隔壁的影响,该吃吃该喝喝,见小主人回府少不得围上来,一批一批轮着磕头说吉祥话,顺便讨赏钱。 安和公主、念驸马和刘嬷嬷都不在,估计是没空与仆同乐。 念浅安代表父母爪子一挥,非常霸气地点着陈喜道:“跟着小喜子去外院账房,每人都多领一个月月例。” 她没分成飞鱼卫的贼赃,依旧是个穷鬼,过节费什么的她可豪不起,还是让当爹当娘的出血好了。 下人们哪知小主子内心正嘿嘿嘿,热热闹闹地谢赏,欢呼着随陈喜散去。 远山、近水这才能近念浅安的身,一个细细禀道:“公主一回来,就和驸马爷去了隔壁。吴老太医也过去了,给老夫人诊过脉开过药,只说好好静养不能动气,想来问题不大。倒是大夫人,吴老太医用过针才苏醒过来,抱着大姑娘只是哭,劝也劝不住。” 另一个眼神直往念浅安头顶瞟,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哪个给姑娘重新梳的头?手艺这么差,梳得跟被狗刨过似的难看!” 念浅安默默给楚延卿点蜡,偏头看着俩二货,笑得相当高深莫测,“六皇子梳的。” 远山近水双双愣住。 自以为知道很多的近水瞥一眼远山,嘿嘿嘿地忍着没追问。 “你又做什么怪相?你这张嘴,以后少不管不顾地乱说,没得白给姑娘惹麻烦。”远山一头雾水,撵着近水道:“赶紧服侍姑娘更衣,好往隔壁去。我去端水来,你快跟上姑娘。” 近水见远山钻进小厨房,忙屁颠颠追进内室,边服侍念浅安换衣服,边叽叽喳喳八卦道:“大姑娘落水被救的事都传遍了,奴婢怎么听说,单姑娘也是被人抬出宫的?公主和驸马爷都回来了,姑娘还留在宫中,是不是交泰殿的暖阁出了什么事儿,还和姑娘有关?” 俩二货以前没少随原身出入皇宫,倒也清楚哪儿是哪儿,姑娘们会被安排在哪里领宴。 念浅安深觉近水二归二,于某些事上还挺灵醒的,点点头正要说话,远山就端着水盆进屋来,“姑娘,刘嬷嬷来了。” 刘嬷嬷紧跟其后,脸色不太好看,“姑娘只管歇着,不必过去隔壁。” 念浅安讶然,“出了什么事儿?” 刘嬷嬷闻言脸色更难看,直跟被人塞了一肚子隔夜饭似的恶心,“孔司员请了官媒上门提亲,说要求娶大姑娘。门房没能拦住,老夫人见着人一听这话,当即就摔了茶盏……” 念浅安一脸震惊地打断道:“谁?嬷嬷说谁要求娶大姐姐?” 第151章 神来一笔 “孔震孔司员。”刘嬷嬷面上恶心更甚,“难怪姑娘不敢相信,就连门房也觉得不知所谓,只当是听错了,不然岂会让那官媒逮着空子,直闯到老夫人跟前?” 她越说越嫌恶,呸了一声道:“军机司员?朝中新贵?任他如何位高权大,只凭他是魏相学生、奸臣走狗,也配登念家门求念家女?那官媒自说自话,竟说孔司员和大姑娘早有缘份——七夕夜市偶遇,孔司员就对大姑娘上了心,这才派人诚心求娶。” 官媒这话倒不是胡说,七夕确实常有小儿女成就姻缘,但前提是互相看对了眼。 “那官媒倒好意思说,真是满嘴乱喷粪。”刘嬷嬷又呸了一声,“姑娘万想不到那官媒还说了什么恶心人的话。竟敢揪着大姑娘今儿落水的事儿不放,颠来倒去地胡说,话里话外直指大姑娘坏了清白,孔司员这是怜香惜玉雪中送炭,是个难得的佳婿呢! 不愧是当年赚过魏大公子、魏二公子媒人鞋的官媒,因着魏家在媒人行里的名声早臭了,如今能给孔司员做媒,可不得卯足了劲儿吗?口口声声说只要念家肯点头,大姑娘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正房嫡妻,膝下又没有前头人儿留下的孩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着落了。” 那官媒不敢明说靖国公府的不是,只暗示徐月重死过原配,念甘然进门就得当后娘。 于老夫人先还匪夷所思,反应过来怒砸完茶盏直接手撕官媒。 别说于老夫人私下做派略泼妇,只说安和公主可柔弱可彪悍,当即和于老夫人联手,直将抱头鼠窜的官媒打出门去。 婆媳俩出完恶气不小心对视了一眼,两脸嫌弃地互相别过脸去。 然后就见刚被针扎醒的吴氏两眼一翻,又晕了。 隔壁再次乱作一团。 近水听得直咂舌,远山拧着毛巾皱起眉,“奴婢怎么听说,大姑娘刚回府时,魏夫人就让身边的陈妈妈拎着药材来看望大姑娘?前脚叫门房拦下,后脚孔司员就让官媒上门,敢情魏夫人不是好心,是给孔司员打前哨来了?” 外人不知详情,只当陈氏此举是来探口风的,多半以为魏、念两家是在正经议亲呢。 刘嬷嬷满面嘲讽,“可怜魏四姑娘天生病弱年少早逝,做父母的不干好事儿,倒报应在女儿身上。魏夫人可不正是孔司员的好师母?真真是蛇鼠一窝。” 膝盖疯狂中箭的念浅安:“……” 她身心俱虐地扶着膝盖咔咔坐下,接过远山奉上的毛巾盖到脸上,默默撸去苦笑。 安和公主善恶分明,于老夫人同样不喜奸臣,单看刘嬷嬷的态度就知道,恐怕念家上下都以为,魏家曾向靖国公府示好无果,这是让不是魏家人、胜似魏家人的孔震出面,抢在前头闹一出求亲,即羞辱靖国公府,又恶心念家两府。 于老夫人或许只是因为心疼念甘然,安和公主会跟着大打出手,且念驸马并不阻止,多半是因为想到了政事上。 靖国公如今虽是孔震的顶头上司,但孔震背后是魏父更是皇上,横插一杠突然求娶念甘然,未必没有落靖国公府脸面,给靖国公下马威的意思。 但皇上不曾深究于海棠落水首尾,显然乐见念、徐两家结亲。 安和公主怒打官媒,表明的是念家的态度和立场。 她却无法不感情用事,总觉得孔震神来一笔,是真的想娶念甘然。 魏母待孔震如亲子,孔震十分孝顺魏母,对魏母比魏家哥哥们还言听计从。 魏母对念甘然一见如故,宫宴席上那样的场合,都忍不住露出对念甘然的担忧关切,难道是魏母授意孔震上门求亲,想娶念甘然做自家人的媳妇儿? 魏母“移情别恋”得这么彻底真的对吗? 念浅安戳破心里苦涩的酸泡泡,盖着毛巾闷声问,“靖国公府还没有动静?” 徐月重救完人换下湿衣裳,早退宴席后没有再露面,裴氏回府先要处置单怀莎,后要找靖国公仔细商议,只派下人送过压惊药材,还未正式登门。 刘嬷嬷先摇头后撇嘴,“眼下又闹了这么一出,最迟明儿,靖国公府也该有所表示了。” 说罢严令下人守好绮芳馆门户,一边催着念浅安赶紧歇息,一边撸起袖子召集护院巡夜,防着孔震再闹什么幺蛾子。 念浅安见状嘴角各种抽搐,躺到床上抱着被子,想着今天一笔接一笔的烂账,愁得睡着了。 隔壁主子们却没几个人睡得着。 于老夫人拉着念驸马,哭完老侯爷哭念甘然,安和公主自然要留下“侍疾”,笑着打发走三房、四房的人,又笑着坐到床前挨着念驸马,看于老夫人中气十足地接着哭自己命苦。 于老夫人看着安和公主柔顺的笑脸,心里一梗,嚎得更响了。 大房则一片死寂。 再次晕倒的吴氏已经安置,吴妈妈点上安神香,轻手轻脚地送念甘然出上房,强撑笑脸安慰道:“姑娘放心,有老夫人和公主给姑娘做主,那些个宵小之徒难道还敢强娶不成!” 念甘然根本不担心什么强娶,只觉糟心得很:于老夫人也就罢了,吴氏遇事不是哭就是晕,做娘做成这样,实在叫她看不上眼! 她低下头不做声,顶着吴妈妈哀戚而担忧的目光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大丫鬟满心惊惧,扶着她的手有些抖,“姑、姑娘,靖国公府会不会不认账?您、您实在不该拿自己的名声冒险……” 事到如今,大丫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万想不到此前种种竟是冲着徐月重去的,于海棠和单怀莎可都是念甘然的好友,念甘然竟能见缝插针地冷眼看鹬蚌相争,做那唯一得利的渔翁。 大丫鬟不觉惊喜,只觉惊惧。 “你用不着害怕,你既然是我的大丫鬟,就要有做大丫鬟的样子。”念甘然静静看着大丫鬟,“别叫我将来无法放心让你做陪嫁。我不过顺势而为,并没有做什么害人的事。以我的出身,以大房的处境,能做徐世子的填房,已经是我所能选择的最好出路。” 她是丧父长女,吴氏软弱无能,永嘉候府早已势弱,她要么嫁小户寒门,要么做高门继室,如今能谋得世子夫人之位,细论起来,还是念家高攀了靖国公府。 念甘然不无自嘲,抽出手一笑,“你要是连这点都看不明白,还是趁早出去配人的好。” 大丫鬟想到已经进点心铺子当差的家人,再一想自己的前程,忙压下惊惧,挤出笑脸表忠心。 念甘然无所谓地摆摆手,“把我平时爱看的书先收拾起来吧。” 竟似全不在意孔震闹事,笃定靖国公府一定会负责,已经想着拾掇嫁妆了。 大丫鬟哪敢质疑,手脚勤快地从床头、书桌开始收拾,不一时捧来一沓杂书请示道:“姑娘许久没翻过这些了,是锁进库里,还是装进箱笼里?” 其中赫然有一套纸张破旧,竟是念浅安以前瞎编的《新世代金句语录》。 念甘然摸着封面笑了。 得益于她的谨慎和用心,通过这些辛苦搜罗来的野本子,她早知除了她和魏明安,大历朝还有穿越前辈存在,直到前几天她才发现,原来身边也有个穿越老乡。 念浅安那些营销手段,还能说是穿越前辈留下的,但喊念桃然的那一声“林妹妹”传进耳中,她立即意识到,不曾流传过《红楼梦》的大历朝,念浅安只可能也是穿越来的。 她猜,念浅安原来的年龄不大阅历不多,才会一朝成为公主之女,就做养得即娇蛮又任性。 不过,魏明安是奸臣之女,她少不得心存忌惮,念浅安有什么值得她顾忌的? 她即将不再是念家女,而是徐家妇,这念家,还真没什么人好留恋好记挂的。 念甘然拂了拂沾染灰尘的手,轻笑道:“都丢了吧。” 大丫鬟无敢不应,片刻后回转道:“如今夜里冷得很,您今儿又受了凉,还是早些歇息吧?” 念家大房再无人声。 靖国公府的正院内,却是人声喁喁。 连翘看也不看跪在院中的单怀莎,只和正院的管事妈妈说话,“夫人说了,立即将表公子迁出内院,搬去外院和几位小公子一起吃住读书,再大一些就送去族学寄宿,省得叫人带坏心肠,无法专心科举。” 她口中的小公子,指的是府里的孙子辈,和单怀莎的幼弟年岁相当,这是拿单表公子做人质,拿单表公子的前程做威慑,不容单怀莎再作妖生事。 单怀莎身形一晃,仿佛回到了七夕那晚,跪在同一盏灯下,跪在同一个地方,不同的是吹在身上的秋风森冷,冷得她跪不住,满脸冰凉的泪水,“连翘姑娘,求你让我进去见姨母。姨母最疼我,怎么忍心让我们姐弟分离?” “夫人是不比表姑娘狠心,算计龌蹉心思前怎么不想想表公子?”管事妈妈见连翘无动于衷,便开口唾道:“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夫人还肯留下表公子已是天大的慈悲,换了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还敢乱吠!” 连翘脸上满是鄙夷和不耻,依旧只和管事妈妈说话,“表姑娘的大丫鬟卧床多日,没熬过今晚暴病而亡。妈妈多劳动一句,找人拿席子裹了丢去义庄。别吓着表公子才好。” 这是要管事妈妈派人打杀单怀莎的大丫鬟,避开单表公子,自然是防着单表公子年幼不懂事,免得吓着了错生怨恨。 了断的,不单是单怀莎的臂膀。 单怀莎再也压不住惊慌,膝行爬向连翘,“我的大丫鬟好好儿的,她没事儿,她没有暴病而亡!我要见姨母!” 连翘终于正眼看她,“夫人已经为表姑娘选好亲事,对方是国公府的家将,虽远在边关,但能娶上国公府的表姑娘,一定会好好善待表姑娘。” 与其说是善待,不如说是监管。 单怀莎厉声尖叫,“我不嫁!我不嫁!念妹妹,念妹妹的性子我最清楚!我去和念妹妹说,她一定肯让我给世子爷做妾!做通房也行!姨母!姨母——” 她嘴里猛地被塞进一团臭汗巾,管事妈妈冷笑着拍拍手,见连翘点头,就点上人手拖走单怀莎,自去处置后事。 回归宁静的院中灯火清淡,出现在院门外的徐月重倒影斜长。 连翘心下暗叹,勉强笑道:“世子爷来了,夫人正等着您。” 第152章 只是朋友 裴氏坐在炕上,一下一下拨动着佛珠手串,心里即悔且恨。 是她太小看单怀莎。 原想着单怀莎手段有限,能做的无非是借着人多口众,自揭流言逼她做出选择和处置,她自然选择打发单怀莎远嫁出京,到时候谁还会编排她的处置无情无义? 没想到单怀莎眼空心大,竟敢攀污公主府! 那些满是险恶臆测的话,她知道后只恨不得将单怀莎丢出府任人宰割! 但是她不能。 念浅安好心维护靖国公府,陈太后的大宫女出手“训诫”,她该做的是妥善“安排”单怀莎姐弟,而不是撒手不管只顾解恨。 裴氏想到念浅安的所作所为,沉郁的眼底微微泛起笑意,拨动佛珠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她比谁都清楚,靖国公府的铁帽子爵,究竟是由多少人命多少鲜血铸成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因此吃斋念佛、宽和待人、一心行善,从不以恶意揣测他人,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个局面。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单怀莎这种人,不值得她下杀手! 裴氏猛地攥住佛珠,由单怀莎想到念甘然,眼底极淡的笑意倏忽不见,扬手重重将佛珠掼向地面。 意难平。 终究是意难平! 矮身进屋的徐月重脚步一顿,弯身捡起正巧砸到脚边的佛珠,冰山脸转柔,喊了声,“娘。” 小时候,每次调皮闯祸惹裴氏不高兴了,他就会软软地喊裴氏娘。 一晃经年,他总是恭敬而不失亲热地尊称裴氏母亲,已经许久没叫过娘。 裴氏胸口的气闷一下子就散了,心里疼惜儿子,语气却还有些硬,“你好好儿地在太和殿吃席,怎么会突然跑去女官理事的地方?” “我原先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是领路的小太监带我过去的。”徐月重坐到裴氏身边,低头替她重新戴上佛珠,嘴角微露冷意,“那小太监行事说话毫无破绽,他说您身子不适,我岂有不理会的道理?等发觉不对时,正在附近巡视的钱侍卫已经跳水去救于女史。 我倒是想走,只是一转身就撞上了念大姑娘。她踢了鞋子就想冲过去帮忙,我没拉住她……偏偏周围走动的宫女太监竟似都吓傻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至于那小太监,父亲后来找过他,可惜没找着。” 那小太监也许消失在宫中的某一处,也许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能收买指使宫女太监,又和于海棠紧密相关的,除了姜贵妃还能有谁? 皇上不追究,靖国公府就不能追究。 裴氏垂眸看着腕间早已摩挲得油亮的佛珠,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牵了牵嘴角,将炕桌上的一小碟月饼推向徐月重,“这是珠儿特意孝敬我的。说是留给我出宫回府后用。珠儿让徐妈妈亲自和面填馅,自己亲手压的模子。用的,是念大姑娘之前画给她的月饼模子。” 徐月重脸色更柔,看着裴氏认真道:“珠儿难得肯亲近念大姑娘,念大姑娘又是念六姑娘的姐姐、永嘉候府的嫡长孙女,我既然中了算计,就该承担后果。念大姑娘何辜?娘,我愿意对念大姑娘负责。” 裴氏倒不是迁怒念甘然,此时听他提起念浅安,略一犹豫到底问出了口,“那念六姑娘呢?之前在东郊,你从城里回来特意送她药,还和她有说有笑,后来在金银楼碰上,更是相谈甚欢。我以为,我还以为你对她……” “娘!我比念六姑娘大了十岁!几乎就差了辈儿了。”徐月重先是一愣,随即错愕哂笑,“六姑娘喊我一声’徐大哥’,原来她在我眼里,不过是和珠儿一般的小姑娘,后来,她也只是我的小朋友。我和她之间,只是朋友。” 裴氏盯着儿子,一脸不掩饰的怀疑,“只是朋友?以前怎么不见你和小姑娘交朋友?以前怎么不见你给哪个小姑娘送过药,还说说笑笑的?” 因为念浅安实在太鬼灵精怪,说话做事又痞气又促狭! 这些涉及飞鱼卫和驰古阁,徐月重无法解释,非常没义气地出卖另一个朋友,“您误会了。那药不是我的,是树恩的。他惦记六姑娘的伤病,我只是代他转交。我和六姑娘有说有笑,说的也都是树恩的事。” “柳公子?柳公子有什么事儿?”裴氏哑然看着儿子,审视着他不自觉展露的笑意,忽然回过味来,“你是说,念六姑娘和柳公子是……荒谬!公主之女怎么会和个破相之人有什么?!” 徐月重先点头后摇头,想到楚延卿刚刚派人送给他的口信,居然请他帮忙做那样的事,就忍不住想笑,忙握拳佯咳,原本不自觉的笑意越发浓厚,“树恩并非寻常子弟。他的家世,也并非旁人所以为的那样低微。” 裴氏了解儿子,心知这是暂时不能说不便说的意思,一时想不起柳树恩其人其事,一时又想起这半年来所见过的念浅安,不禁叹道:“我真是老了,竟看不懂现在的小姑娘了……” 她错看单怀莎,同样没看透念浅安。 裴氏疲惫一笑,就见门帘被人从外头挑起,人未至声先到,“什么小姑娘?” 靖国公一身朝服尚未换下,边进屋边声若洪钟,他武将做派,大马金刀一坐,开口亦是单刀直入,“夫人在和桂仪说念大姑娘的事儿?此事无需多说,让桂仪娶了念大姑娘就是。圣谕不可违,我还担着兵部尚书一职,如今又兼任大军机,内阁的位置自然要让出来,皇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如此一来,府里不合适再和权贵结亲。尤其是桂仪,他是世子,又是兵部郎中,且兼着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填房人选只能低娶。念家大房只有寡母,念大姑娘的三叔、四叔职位不显,一个外派一个在工部,倒是好事儿。 二伯虽是驸马,但公主府和永嘉候府到底不同。桂仪娶公主的隔房侄女,即不引人猜忌,和皇家的姻亲关系说近,也并不多亲近。何况今儿的事儿也算是歪打正着,桂仪合该给念家一个交代。我瞧着,念大姑娘倒是和我徐家有缘。” 徐月重神色微动,“父亲命人研制的弓弩有进展了?” 说的是借用念甘然的机关,而引申出的兵部改良弓弩。 靖国公眉眼飞扬,“正是。没有念大姑娘送图纸、借工匠,那些个墨守陈规的老吏哪儿能事半功倍?” 裴氏无奈失笑,忍不住抱怨丈夫,“说着桂仪的亲事,怎么又扯到公事上头去了?要说去外书房说,别在这里噪我的耳朵。” 靖国公深知妻子的心结,私下一直自责给嫡长子挑错了媳妇儿,最后闹得和忠勤伯府亲家变仇家,少不得收敛谈性,有意宽解妻子道:“桂仪这门亲事再好不过,没得说。还是夫人有远见,早早就和念大姑娘做起酒水生意,这不是有缘是什么? 念大姑娘人才好又能干,原先家世上的缺陷,如今倒都成了好处。桂仪娶的是填房,能求来候府嫡长姑娘,面子上也不缺什么。里子又正合适。有公主在,万不会疏忽念大姑娘的嫁妆。再者说,桂仪娶了念大姑娘,说不准好处还在后头。” 裴氏看了儿子一眼,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靖国公言简意赅,“刘大家要出山了。” 他一回府就往外书房和幕僚商议军机处的事,回正院前刚得了一道新消息。 “刘总管亲自走了一趟刘家。”靖国公咧开嘴一弹舌,又多点了一句,“皇上有旨,命刘大家即日入内阁。” 他让出来的内阁空位,竟被皇上指给了刘乾。 刘乾得称大家,不仅因为他是帝师,还因为他是皇上钦封的大学士、太子太傅,之所以赋闲多年,不过是爱重仙逝老妻,当年奏上坚辞官职为老妻守妻孝,结庐满三年后也不求启复,居家教养儿孙,先送安和公主出阁,后指导刘德轩、刘青卓仕途学业,一派闲云野鹤。 现在,刘文圳这位乾清宫大总管亲自宣旨,不容刘乾推拒,也不容他人置喙。 而刘家,即是公主府的外祖家,也算是念甘然的外祖家。 裴氏和儿子对视一眼,不无惊疑道:“魏相本就和余次辅不和,如今再加一个刘大家……内阁之外有司礼监,现在又多了个军机处。皇上,这是打算做什么?” 司礼监、军机处直属皇上,和内阁职权上互有交叠,且互相牵制、互相分化。 皇上亲眼看着飞鱼卫倒下,又亲手捏出个三足鼎立。 朝中人事,变动不可谓不大。 靖国公没接话,徐月重沉吟着开口,“刘大家只凭一封圣旨入阁?” 靖国公看着儿子的眼中既有欣慰也有赞赏,依旧言简意赅道:“过几天的秋闱,刘大家为正主考官,礼部尚书为副主考官。” 也就是说,这一届考中的进士,不仅是天子门生,还得尊刘乾一声座师。 文臣为官,在士林中的声望,甚至比政绩更重要。 皇上已经为刘乾铺好路了。 裴氏精神一振,看着丈夫虽面露疲倦,但意气风发的样子,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欢喜,“那就依老爷的意思,我明天就亲自登门,拜会于老夫人、公主和念大夫人。” 靖国公笑着颔首,耳听门帘飒飒一动,连翘探身进来,神色奇异道:“国公爷、夫人、世子爷,门上刚报进来,孔司员请了官媒上永嘉候府提亲,求娶念大姑娘而不得,被于老夫人、安和公主打出了门,动静闹得颇大。” 裴氏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话音落下,就见靖国公和徐月重眼神一碰,父子俩双双挑眉,一个笑得像老狐狸,一个笑得像小狐狸。 裴氏见状也跟着挑眉,电光火石间恍然抿了抿嘴,也露出个笑,“真是关心则乱。我竟忘了,魏家二少奶奶姓余,是余次辅的嫡长女。” 靖国公见她已经明白过来,就对连翘吩咐道:“去打听打听,孔司员请的是哪个官媒。” 连翘领命而去。 靖国公看着妻子,笑得越发像只老狐狸,“你明天去永嘉候府,就带孔司员请的那个官媒一起去。不仅要把亲事定下来,还要厚厚地打赏那个官媒,孔司员没能送出媒人鞋,我徐家可得大张旗鼓地送出去!” 孔震想捣乱? 他成全孔震! 第153章 忘了她吧 “公主这一出手,倒是给我们搭好了梯子。”裴氏心领神会地接道,对这门亲事更多一分满意,“都说公主嚣张跋扈。说这话的人怎么就没看出来,公主嚣张得从不越线,跋扈得总是恰到好处?” 徐月重听她语气含笑,有心多陪她舒舒心,顺着话茬道:“公主见事明白,魏相是天子宠臣,比之公主只有更明白的。当年圣旨赐婚,将余次辅的嫡长女指给魏二公子,人人都当皇上是有意缓和魏相和余次辅的关系。 结果呢?魏二少奶奶做着魏家妇,魏相不拿余次辅当亲家,该吵吵该争争,倒跟仇家似的。早年有一次吏部考评,余次辅大骂魏相任人唯亲、任官唯钱,当着皇上的面撕打魏相,气得皇上当场就犯了头疼,直拽得魏相美须变杂草。” 文臣讲究骂人不带脏字儿,余次辅却一战成名,顺便成就了不少御史的业绩。 裴氏忍俊不禁,低声笑道:“帝王心术,阁老阁老,自然老于此道。” 魏相和余次辅都很不给皇上面子,一个娶一个嫁,但依旧视彼此为不共戴天的政敌,未必没有做戏给皇上看的成分。 臣子不和,皇上只是闹心,但臣子若是齐心协力抱成一团,皇上就该心慌了。 饶是司礼监都是宦官,秉笔太监也没少在皇上跟前打官司闹矛盾。 内阁亦如是。 新鲜出炉的军机处也不能免俗。 在座三人同样认为,孔震突兀求亲,背后是魏相授意,故意给靖国公府难堪。 “孔司员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我就和他打这个擂台。”靖国公抚着下颚短须笑,“还没共事呢,皇上钦点的大军机和司员就闹了起来,想来皇上又该’头疼’了。” 头疼个屁,只会更放心用靖国公和孔震吧? 裴氏笑而不语,揭过话茬不再深说,斟酌道:“桂仪娶念大姑娘这事儿,先瞒着珠儿?” 靖国公闻言先头疼了,一向杀伐果决的人唯独拿宝贝孙女没办法,捏着眉心苦笑,“这门亲事不容推诿、不可迁就,先瞒着吧。徐妈妈掌得住事儿,你私下找个机会,仔细和徐妈妈交待清楚。” 裴氏正色应下,喊下人伺候靖国公更衣洗漱,随徐月重走到门口,理着儿子的衣襟叹道:“稚子无辜。你回头和你几个兄弟通口气,别教你那些侄儿淘气,好好和单表公子相处,很不必牵连小孩子。” 称谓虽疏离,慈心依旧在。 徐月重看着她手上珠串,柔声应好,“我给您再寻一串好的佛珠来?” 裴氏郁气尽消,闻言眉眼越发舒展,徐月重离去的背影也透着轻快。 他跨进内书房招来清风,“树恩那儿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你找些会来事儿的三教九流,尽快把树恩和念六姑娘的闲话放出去……” 清风竖着耳朵听完,直接给跪了,“世子爷!念六姑娘是什么人物?柳公子是什么出身?柳公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您可不能跟着犯糊涂!这事儿不能办!” 要是早知道柳公子追的竟是念六姑娘,他打死也不会听主子的话,贪柳公子的赏钱啊! 清风怒抱徐月重大腿,又气又悔又担忧。 徐月重终于忍不住闷声大笑,“这事儿不仅能办,还不能不办。你只管放手去做,回头树恩必定记你头功。” 记哪门子功? 柳公子个寒门子弟,又不是龙子凤孙! 清风在心里把柳公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心知话已至此他只有认命的份儿,遂满怀哀怨地熬到天明,指了个借口出府“办差”。 可惜没人在意清风背地里办了什么差,也没人在意单怀莎被押送出京、远嫁边关。 吃瓜群众在意的,是秋闱在即刘乾入阁,还有念、徐两家的亲事。 那官媒前脚吃了一顿胖揍,后脚还顶着猪头脸呢,就被裴氏重金相请,陪着二入念家门,风风光光说定喜事,飞了的赏钱加倍到手不说,还搭上靖国公府挽回业内名声,顿时扬眉吐气,少不得大肆宣扬念、徐两家的亲事。 徐月重英雄救美,一时传为佳话,孔震不自量力,一时沦为笑话。 吃瓜群众最爱高门八卦,大谈特谈靖国公府真心刚,用谁不好偏用魏家用过的官媒,这脸打得够干脆够直接啊! 吃瓜群众纷纷打饱嗝,然后纷纷注目魏家。 魏家没动静,倒是宫里有了动静,皇上钦点菜品赐御膳,巴巴地从宫里送进魏家,安抚维护之意一路招摇过市。 吃瓜群众手中的瓜掉了,扼腕地散场。 魏家门房也觉扼腕,恭敬送走宫中内侍后,不由聚在一起替孔震惋惜不平。 殊不知外书房院内,正排排坐吃御膳的魏家父子并孔震,哪有半点羞恼愤懑,反而爆发出一阵哄笑。 二公子魏明诚纨绔气质不减,话说得毫无兄弟情,“可怜我们阿震,怜香惜玉不成,反而惹了一身腥。” 边嘲笑边戳了块鱼肉丢进孔震碗中,还嫌孔震不够腥的。 孔震默默吃鱼。 大公子魏明忠虽稳重,此时亦是满脸揶揄,“阿震眼神不太好,看上谁家姑娘不好偏看上念家的?念大姑娘和徐世子的亲事是怎么成的,参加宫宴的都清楚。何况我还听说,念家那位六姑娘名声也不好,和徐世子的好友柳公子很有些故事。” 清风办事牢靠效率高,吃瓜群主还没注意,魏明忠已经有所耳闻。 说完顺手也丢了块鱼肉。 孔震眉心微皱,继续默默吃鱼。 魏明义也皱起眉头,他因东郊别业一事对念浅安的印象不好,多少明白孔震为何突然求娶念甘然,心下叹息,面上笑着打圆场,“大哥提不相干的人做什么?我倒觉得阿震眼光不差,念大姑娘捣鼓出的那些玩具、吃食,心思确实巧妙,有些四妹妹的影子。” 边义气相挺,边亲兄弟齐上阵,直接戳下鱼头一丢。 孔震停下碗筷,垂眼看着冒尖的饭碗不做声。 他正和鱼头大眼瞪小眼,上首魏无邪看得又好笑又好气,敲敲桌面开口道:“行了,都少说两句。阿震自作主张,倒也错有错着。私事上越是出岔子,公事上皇上越是放心重用你。” 后半句是对孔震说的。 孔震转头看向魏无邪,眼底郁色不容错辨。 魏无邪心头酸软,语气轻得仿佛叹息,“我早说过,你自己犯倔,别牵连无辜之人。念大姑娘再像安安,也不是安安。说来竟是我和你师母的错。当初起心将安安许配给你,是我们为父为母的私心,到底只和你提过一句,安安并不知情。如今她已不在,你何苦犟着不肯放下?” 说着神色一凛,语带训诫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阿震,你休要再在此事上犯浑!” 魏明忠和魏明诚闻言双双抬袖掩面:这话用在四妹妹和阿震身上真的合适吗父亲大人? 魏家好歹父子三进士,传出去好没文化哦! 兄弟二人两脸羞愧地一人分出一只袖子,盖上魏明义即愣怔又心痛的傻冒脸,丢开碗筷道声吃饱了,拖着魏明义果断飘走。 “三个臭小子!净学安安做些怪相气我!”魏无邪眼里满是慈爱,吹着胡子看向离座听训的孔震,话里藏着艰涩,“他们是安安的亲哥哥,要是敢忘了安安,我打断他们的腿。你却不同。安安离世已逾半年,你……该遗忘了。忘了安安,忘了她吧。” 孔震低下头,从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 魏无邪静静看着他,突然抬腿踢了孔震一脚,“爱听不听!去去去,别在我跟前碍眼。你师母只当你鬼迷心窍,不知多担心你。趁着还没正式进军机处当职,这几天多去后头陪陪你师母去。” 孔震反而笑了,比起魏家三兄弟,私下言行最受魏明安影响的,其实是魏无邪。 这念头令他笑意直达眼底,抱拳应是,转身大步离去。 魏无邪独自坐在桌后,指尖点着摆满御膳的桌面出神半晌,最终深深叹了口气。 绮芳馆内,特意进府的念妈妈也深深叹了口气,叹出满嘴恼火,“老奴本来欢欢喜喜地进府给大姑娘磕头道喜,哪想路上竟听了一耳朵污糟闲话!偏老奴那小子自抽出手后,再想联络上柳公子,竟找不着人了! 姑娘,您可得请徐世子帮忙,赶紧让柳公子出面澄清流言!姑娘和柳公子私下来往,为的不过是生意上的事儿,和其他事儿可不相干!究竟是哪个烂了舌头的不说好话儿,敢编排起姑娘和柳公子来!” 坊间八卦旧的去新的来,继念甘然的亲事后,念浅安荣登八卦榜首,市井中正疯传“念六姑娘和柳公子私相授受出双入对,郎有情啊妾有意”的流言。 王强脱手驰古阁的事后,没能找着“柳树恩”。 念妈妈就来找念浅安,张口就骂。 念浅安先给楚延卿点蜡,然后给楚延卿的高效率点赞,心知楚延卿造完势必有后手,她还是乖乖做个甩手掌柜好了,遂心里嘿嘿嘿,面上嘤嘤嘤,“看来单怀莎人虽然不在了,但祸害还在。” 一旁念秋然听得脸色阵红阵白,即担心又悔恨,“我那天不该和单怀莎辩驳的……现在反而叫外头那些人知道得更多,能嚼说得更多。我就该学七皇女,直接给单怀莎一巴掌!” 说着紧紧握着小粉拳,恨不能把单怀莎抓回来左右开弓。 念浅安继续嘤嘤嘤:她家小透明生起气来也好可爱哦! 念妈妈忙问怎么回事。 念秋然边说暖阁闹剧,边安抚地握住念浅安的爪子,说罢越发担心,“单怀莎攀扯六妹妹和柳公子时,话里提过市井闲帮。现在闲话越传越凶,恐怕真是单怀莎留下的祸害。法不责众,总不能把人都抓起来……” 念浅安立即顺杆爬,果断一推四五六,让单怀莎给楚延卿背锅,“单怀莎终归是从靖国公府出嫁的,徐大哥很快就是大姐夫了,这事儿倒不好再找徐大哥帮忙。流言蜚语不过一时新鲜,不理会也就是了。” 她甩的一手好锅,全不知真正替楚延卿干坏事的徐月重和清风,不约而同地打了个超大的喷嚏。 念妈妈却是先哑然后气闷,难受得直喘粗气。 念浅安微笑中透露着心虚,忙给念妈妈顺胸口,眨眨眼问,“我娘也知道了?” 念妈妈愣愣点头,随即反应过来,顿时老脸一亮。 第154章 自己打脸 “老奴险些气糊涂了!”念妈妈豁然开朗,老脸笑成一朵秋日美菊花,“公主既然知道了,自然会给姑娘做主!法不责众?公主可用不着管什么法不责众!” 满肚子忽悠腹稿无缘出口的念浅安:“……” 多日不见,她已然忘了,念妈妈缺起心眼来和俩二货完全不相上下。 于是默默转移话题,“听说东市新开了家驰古阁?” 念妈妈看一眼念秋然,心知念秋然只知其一,不知驰古阁就是念浅安和“柳树恩”合伙整出来的,想到驰古阁竟能拿下那样好的地脚开张做生意,对柳树恩的怨怪稍减,转怒为喜道:“可不是!卖的东西品相极好,半点不输奈香阁。价格又喜人,趁着中秋节庆,真正是赚了个红红火火的好头!” 她顺着念浅安的意思,并不点破驰古阁的真实来历。 念秋然不疑有他,虽忧心流言但深恐再帮倒忙,便也顺着话茬笑道:“我也听说了。这驰古阁和奈香阁不同,做的是寻常人家的生意,倒比奈香阁更受人追捧议论。” 这就是客源定位的不同了。 奈香阁走的是贵妇路线,驰古阁走的是平民路线。 即便是古代,中下游人家的购买力照样不可小觑。 生意经什么的,简直自带金银光环,念浅安顿时笑眯眼加入讨论。 欢声笑语少不得传进荣华院。 “有秋然同吃同住,安安好歹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了。”安和公主对女儿的淡定很满意,转头看向念驸马,眉心又蹙起愁意,“流言防不胜防,我不怪小六。只是如今都传遍了,小六不作为也就罢了,太后竟也不闻不问,倒叫我找谁说理去?” 她不在乎仗势欺人,但很在乎陈太后的感受和想法。 即不能进宫诘问楚延卿,也不能擅自揭发柳树恩真身,只在中秋宫宴后夫妻夜话时,将楚延卿就是柳树恩一事告诉了念驸马。 念驸马闻言合上手中礼单,抬眼看妻子,“你疼安安,太后她老人家只有比你更疼的。六皇子和安安,在太后心里手心手背都是肉,万不会厚此薄彼。流言这种事儿,要么不管,要管也该讲究个事缓则圆。太后睿智,多半已有万全打算。” 宽解完妻子温润一笑,边递过礼单,边握住妻子的手,“叔父擢拨入阁,虽不打算高调大宴宾客,但我们备上厚礼道贺即是情分也是本分。你要是不耐烦应付刘家热闹,就让三弟妹出面。” 念甘然亲事落定,于老夫人和吴氏立马不病不晕了,因好日子就定在明年开春,说赶也赶,婆媳俩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念甘然的嫁妆上。 周氏暂管隔壁中馈,念夏章依旧闭门冲刺秋闱,当年能入刘家族学还是念驸马帮的忙,此时让周氏登门道贺,对念夏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何况举贤不避亲,刘乾任今科主考官,念夏章不过是隔房侄孙,刘青卓才是嫡嫡亲的孙子。 质疑刘乾,就是质疑皇上。 安和公主自然无可无不可,接过礼单应下,眉心愁意变爱意,行动娇羞地手牵手送念驸马往外院理事,转头撞上掀帘进屋的刘嬷嬷,张口就问,“流言怎么处置,驸马爷可说了?” 被温润夫君一笑跑偏的安和公主:“……” 见状立即了然的刘嬷嬷也:“……” 算了,驸马爷男色误人,不怪她家公主没出息。 遂一边好笑一边圆场,“既然驸马爷也觉得一动不如一静,您就放宽心,等看清太后的意思再做应对?” 安和公主按兵不动,有人却即气恼又忧急。 不出两天,那位先被打后被赏的官媒三入念家门,往荣华院求见安和公主。 安和公主只当官媒是为念甘然而来,居中商量念、徐两家的聘礼嫁妆,受过礼就端茶,正准备打发官媒去隔壁,就听官媒满脸堆笑道:“民妇给公主道喜了!” 她张口就来,继职业生涯柳暗花明后,很有些重新做人的意思,态度恭谦说话讨喜,委婉而不失利落地道明喜从何来,末了总结陈词道:“民妇受渔阳郡公所托,不敢偏贵府和渔阳郡公的赏,只盼着念六姑娘好好儿的姑娘家,别受流言伤害才是。渔阳郡公愿解贵府燃眉之急,求娶念六姑娘为妻。” 安和公主心下讶然,面上淡然,不惊不喜地看了眼刘嬷嬷。 刘嬷嬷笑着送上打赏。 官媒知情识趣地闭嘴收下,表示绝不往外乱说,只等安和公主有了准信再登门拜见。 她抬腿拐去隔壁,身上确实担着协商靖国公府聘礼的差事,一进一出并不引人多想,将楚克现有意求娶念浅安的事遮掩了过去。 留下的草贴正静静摊在安和公主手中。 “克现这孩子,跟小时候一样心软又体贴。既然晓得自己不好出面,怎么就不知道先知会我一声,竟连草贴都准备好了。”安和公主垂下眼,一字一字地描摹着楚克现的八字,即笑且叹道:“心是好的,就是心急了些。” 刘嬷嬷这才露出些欢喜来,“郡公和六姑娘青梅竹马,近来相处得又融洽,感情倒比小时候还好。奴婢瞧着,六姑娘这阵子天热了天凉了,没少关心郡公的吃穿用度,常打发远山近水送东西,念妈妈在外头也得了交待。 铺子庄子里有什么好玩意儿,别人没有,郡公是一定有的。六姑娘如今待郡公,比亲哥哥也不差什么。只要您放心,郡公又有心,六姑娘若真做了郡公妃,日子哪儿能往坏里过?这门亲事,未必不可为……” 安和公主英气的眉眼纹丝不动,投在脸上的阴影似重还淡,语气也淡淡的,“嬷嬷仔细收着草贴吧。等流言的风头过去,事情了结后,总要当面谢谢克现的好意。” 这就是不打算答应亲事了。 却不提立时退还草贴。 刘嬷嬷深知安和公主的心性,从不无的放矢,行事自有章法,只得收起欲言又止,郑重收起草贴应是,轻手轻脚退下去,对外闭口不谈此事。 屋内安和公主独自静静出神,晚间和亲亲夫君同榻夜话时,自然不会隐瞒。 念驸马和妻子头碰头地喁喁细语,次日晨起,弯腰亲了亲晚睡晚起的妻子,抬脚去了外院,片刻后非常没有府里唯三知情人的自觉,转头出卖爱妻讨好女儿,温润如玉的笑脸满是调侃,“安安可愿意嫁给克现?” 父女俩正蹲在琉璃阁墙外的树上私聊。 念浅安听罢前因,承受不了后果,吓得险些脚底打滑掉下树,疯狂摇头道:“不愿意!” 她连嫁回魏家这种昏招都没想过,怎么可能想过嫁给她视做小三哥的楚克现! 念驸马伸手扶稳女儿,调侃之态尽收,盯着女儿正色问,“那你愿意嫁给谁?即是柳树恩又是六皇子的小表舅?” 他回京那天,因着女儿和刘青卓私下退婚一事,曾和女儿开诚布公地聊过婚嫁。 此情此景这样问,不是疑问,而似笃定。 仿佛仅凭楚延卿的双重身份、所作所为就窥破了全貌。 念驸马不愧是念驸马,不仅才学斐然收服一众文人清客无压力,充当起知心开明的女儿奴来也很到位。 念浅安一脸小激动,又忍不住心虚,抓着念驸马的袖子眨巴眼睛,小小声反问,“您会反对吗?” 她难得含蓄一次,回应的话依旧直接而正面。 念驸马展颜而笑,捉起女儿的爪子按上女儿的小脑袋,间接摸了摸女儿的头,笑容即有无奈又有疼爱,还有些复杂难言的清浅情绪,“安安是大姑娘了。只要安安自己心甘情愿,我怎么会反对?” 念浅安有点意外,更多的是感动,偏偏魏家的事、楚延卿的事千头万绪,一件都不能对人言,只得避重就轻地回应念驸马的深沉父爱,“我喜欢树恩。不管将来是好是坏,我想和他一起。只想和他一起。” “小泼猴,不害臊。”念驸马打趣一句,很想刮刮脸羞女儿,手指最终只停在女儿的小鼻子上,轻轻捏了捏,“你以前淘得像猴儿,你娘没少为你操心。现在长大了,你娘也没少为你的亲事操心。我不管你和六皇子是什么打算,只不准伤你娘的心。她一心只想着你好,知不知道?” 念浅安心里的感动如滔滔江水,强忍着才没化作泪水,故作玩笑道:“您背着娘通风报信,就不怕娘知道了伤心吗?” “鬼灵精。”念驸马一边感叹养女儿果然有趣,一边又捏了下女儿的小鼻子,“这就不需要你做女儿的担心了。我是你娘的驸马,自然有办法不让你娘伤心。” 念浅安一脸“驸马您这话好老司机哦”的震惊表情,再次疯狂摇头挥去脑中奇怪的联想,哼哼得依旧很小声,“我不害臊,您也不害臊。” 念驸马朗声笑,父女俩暗搓搓结盟,刚约定好不能伤安和公主的心,就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坊间关于“念六姑娘和柳公子”的流言突然风向大变,柳公子摇身一变成了六皇子,竟是经由陈太后授意,假借“柳树恩”的身份方便在外行走,数次出入公主府陪伴念六姑娘左右,为的是缓和关系培养感情,好亲上加亲促成一桩完满姻缘。 看中念六姑娘的是陈太后,有意让六皇子和公主府结亲的还是陈太后。 六皇子依言乔装行事,是对陈太后的孝心,也是对念六姑娘的看重。 不然陈太后若是不顾公主府的意愿、不管念六姑娘的心意,直接一道懿旨赐婚不就结了,何必这么费事儿? 原本奸情满满的流言突然感天动地,满是陈太后长辈慈心,小儿女懵懂而美好的交往。 峰回路转之下,公主府是何反应? 吃瓜群众捡起之前丢掉的瓜,热情高涨地注目公主府。 然后就听说,安和公主病倒了。 于老夫人本不在意流言,根本不觉得一刀疤公子和自家公主之女能有什么,乍听“真相”,再听安和公主病倒了,顿时晕头转向,也跟着病倒了。 隔壁几房人忙着在正院侍疾,连念秋然都过去了。 荣华院却将念驸马和念浅安拒之门外。 念驸马就算有千百种方法,见不着爱妻也无计可施。 同样见不着安和公主的念浅安内心海带泪:楚延卿这什么烂后手!她就不该指望楚延卿的情商! 把未来岳母气病了可还行? 楚延卿这个混蛋! 第155章 亲事坎坷 刘嬷嬷无声无息地掩上门缝,丝毫没惊动被拦在外头的父女俩,折身站到美人榻旁,拿捏着力道替安和公主揉按额角,低声笑道:“驸马爷和六姑娘都不肯走。驸马爷不让下人动手,亲自给您熬药,六姑娘忙着打下手,攒了一盒子的蜜饯糖果等着给您送药。父女俩时不时地盯着门扇发呆呢……” 安和公主嘴角一翘,又耷拉下去哼了一声。 这别扭模样,仿佛一下子褪去岁月痕迹,又恢复了几分少女时的烂漫。 刘嬷嬷笑意更柔,爱怜地抚着安和公主的鬓发,“事到如今,太后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您何苦装病作贱身子,又何苦磋磨驸马爷和六姑娘?” 安和公主不答,扶着刘嬷嬷的手坐起身,让刘嬷嬷找出楚克现的草贴,摩挲着白纸黑字盘算道:“甘然亲事已定。春然的自有三弟妹操心。秋然有我做主。桃然年纪还小,桂然和安安只差着月份,倒是该相看起来了。” 长幼有序,念浅安若是定亲,总要先搞定前头的姐姐们。 明明心里不得不接受楚延卿和念浅安的亲事,偏偏嘴硬心软。 刘嬷嬷捂着嘴笑,跟着商议道:“今年万寿节是皇上整寿,四品以上的外放官员都要提前进京,一为吏部考核,二为皇上圣寿。三老爷最晚十一月就能回京,紧跟着就是二姑娘及笄,三夫人回来这许久也不见为二姑娘的亲事奔走,多半已有眉目。 恐怕等三老爷回来,二姑娘的亲事就能定下。四姑娘是三房庶出,五姑娘是四房嫡出,真论起亲事来竟一样难办。一时半会儿,倒叫四老爷、四夫人去哪里给五姑娘寻合适的人家?瞧四夫人的意思,并不急着给五姑娘议亲。” 念四老爷在工部,听说正给八皇子办差,如果有望升迁,等上一两年再给念桂然议亲,只会更好不会更差。 安和公主不以为然,“隔壁早已是副空架子,四房又是庶出,哪天没了候府四房的头衔,四房还剩下什么?四弟妹能挑的,或是清寒书香或是富庶士绅。我肯为桂然相看,四弟妹只怕巴不得。” 刘嬷嬷皱眉看向草贴,并不掩饰惊疑,“您想从四姑娘、五姑娘中挑一个嫁去郡公府?郡公求的是六姑娘!” “克现的事不急。老郡公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瞧着椒房殿风光,竟一门心思把克现往小四身边塞。”安和公主迎上刘嬷嬷的目光,嗤笑道:“克现私下求娶安安,怕是连老郡公都瞒着。公主府若是做了小六的岳家,岂能容老郡公继续倒贴椒房殿? 我不替克现把着亲事,难道任老郡公再犯糊涂祸害克现?郡公府要紧,刘家同样要紧。叔父入阁能保刘家一代两代,将来的家主先是大堂兄后是青卓。安安和青卓因退婚闹得不像话,刘家的姻亲却不能丢。” 刘嬷嬷闻言也嗤笑道:“表公子是个有’大志向’的,看不上公主之女,就更看不上念家女了。” “刘家只有青卓一根独苗,堂嫂的方家又不是没人。”安和公主合上收着草贴的匣子,映在黑亮匣盖上的模糊脸庞情绪莫辩,“这是一。二来驸马回京后除了文会清谈外,只和叔父走动频繁。尤其是刚从江南回来那阵子。紧接着就是飞鱼卫大案、叔父突然入阁,翁婿俩不定在背地里弄什么鬼呢?” 刘嬷嬷神色一变,“您是说……江南汪家镇和那股叛军的事,背后有驸马爷的手笔,和刘大家也有干系?” 念驸马南下办差的队伍中,有安和公主明目张胆安插的下人,目的无他,只为防止于老夫人借机给念驸马塞花花草草。 不是不信任念驸马,而是纯粹用来气于老夫人的。 下人回京复命时,自然提起过念驸马曾受周皇后娘家宴请,拜会过刘乾的旧日门生、周氏的当代族长。 “这些事儿看似无关,其实未必。驸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安和公主低眉笑了笑,“叔父与世无争,偏大堂兄人才不出色,青卓尚且年少稚嫩,刘家不靠叔父打算还能靠谁?隔壁不比刘家好到哪里去。 三弟不够沉稳,驸马有意为他谋了外放。四弟又太过老实。杏章刚十岁,等夏章能顶立门户,至少要十年。隔壁等不起,公主府只有安安一个,我又生不出儿子,驸马总要为候府和公主府的将来打算,叔父疼我疼安安,自然会鼎力支持驸马。” 她孕事艰难,中年诞下女儿后伤了身子,再无喜讯。 刘嬷嬷针扎似的难受,忙绷着嗓音道:“驸马爷是公主府的驸马,更是永嘉候府的侯爷。不论背地里是否真做了什么,总归是为念家好。男人做事有男人的考量,驸马爷不说,总好过编谎话欺瞒您……” “嬷嬷不必多说。”安和公主摆摆手,挺直腰背骄傲地笑,“我自己选的男人,自然有担当可依靠!” 刘嬷嬷一颗心又酸又疼,偷偷抹了抹眼角,也笑得与有荣焉,“您自己选中驸马,六姑娘女随其母,如今也自己选中六皇子。您既然看得明白想得明白,怎么就称起病来?” “叔父和驸马想做什么我不管,但谁也别想拿安安的终身做筹码。”安和公主靠回美人榻,这才答道:“太后的意思我是看明白了,小六是什么心思我还没看清楚。想借着流言逼我应下亲事?没那么容易!” 刘嬷嬷酸疼变好笑,嗔怪道:“您想拿捏六皇子,倒苦了六姑娘。先是退婚后是流言,六姑娘的亲事已经够坎坷了。” 安和公主掀了掀眼皮,恶狠狠翻了个白眼。 刘嬷嬷越发好笑,不再劝安和公主,只摇头叹道:“您这一病老夫人也跟着病倒了,外头还不知道会怎么传。” “我管外头怎么传!”安和公主冷笑,随即撇撇嘴,“老太婆倒是真心疼安安。拣些好药材送去隔壁吧。” 刘嬷嬷目不斜视地出了荣华院。 念驸马和念浅安眼巴巴看着门扇开了又关,再看一眼门神似的粗壮守门婆子,一点都不怀疑他们要是敢硬闯,绝对会被毫不留情地丢出荣华院。 念驸马捧着汤药干笑。 念浅安也捧着攒盒干笑,摸摸鼻子决定换个方法讨好安和公主,果断飘去隔壁正院,以防于老夫人又拿安和公主做筏子,哭天嚎地添堵,她好歹能挡一挡。 下人刚送走刘嬷嬷,见念浅安进屋就轻声道:“于妈妈正伺候老夫人用药,六姑娘先等等。” 安和公主是装病,于老夫人是真病。 念浅安忙无声点头,悄悄挪到门帘边,支愣耳朵偷听。 于妈妈边喂药边道:“有公主和驸马爷在,六姑娘且吃不了亏。您怎么就真跟着病了?外头如今都在传,说是您不满公主为母不尊,公主不孝顶撞您,把您气病了不说还称病不肯来尽孝侍疾,连带着驸马爷也不让来。” 于老夫人躺在床上哼哼,含在嘴里的药半天咽不下去,苦得仿佛老嗓子都净是酸涩,“我担这个恶名无妨。我不做恶婆婆,她就得做恶媳妇儿了。” 于妈妈抿着嘴笑,喂药的动作说不出的温柔,哄老小孩似的叹道:“您啊……面苦心甜,这苦药合该多喝一碗。” 于老夫人继续哼哼。 念浅安愣住了。 她好像偷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安和公主是不耐烦做皇家典范的,但这么多年和于老夫人互掐互坑,婆媳不和归婆媳不和,外人只当热闹看,却鲜少指责过安和公主的不是。 上不慈下不孝。 于老夫人越是端着婆婆架子插手驸马房里事,越是不管家里家外地针对安和公主,越是没人过多关注安和公主生不出儿子的“黑点”,反而大有人同情安和公主,摊上这么个不讲道理的婆婆,饶是宗室公主也难为人媳。 于老夫人是恶婆婆。 少有人说安和公主是恶媳妇儿。 真香。 念浅安感动哭,边呜呼人间处处有真情,边一爪子掀开门帘,“祖母,我服侍您吃药!” 倒把于老夫人吓得喷药,险些病情加重,抖着老手一顿狂咳,边咳边嚎,“我苦命的安安啊!怎么就托生在那么个娘亲的肚子里啊!这摊上的都是什么事儿什么人啊!” 于老夫人好会演哦! 念驸马父爱深沉,于老夫人的母爱更加深沉。 念浅安摸着鼻子再次干笑,任由于老夫人搂着她拍啊拍,只觉于老夫人的干嚎仿佛天籁。 李菲雪却是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只觉楚延卿和念浅安的“美谈”仿佛惊雷。 她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掀起门帘连声催问,“六殿下还没从刑部回来?” 陪嫁进皇子所的大丫鬟知木、知土忙摇头,一个道还没回,一个转身去打探。 李菲雪停在门边,攥着门帘的手慢慢收紧。 楚延卿要娶的,怎么会是念浅安? 前世念浅安伤重而亡,和刘青卓的婚约不为人知。 今生念浅安早早和刘青卓私下退婚,算计徐月重不成反而结识了柳树恩,现在柳树恩成了楚延卿,二人的亲事几乎板上钉钉。 前世她和念浅安春宴落水,“柳树恩”并未陪在徐月重身边,自然不曾出手相救,更不曾如今生似的传言甚嚣尘上。 她遗漏了什么? 她错过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从念浅安被“柳树恩”所救开始的、改变的。 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李菲雪松开微微汗湿的手,交握双手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又想起前世灵堂受辱的那一幕。 前来吊唁的魏明安和楚延卿站在滂沱雨幕中,看向她的冰冷目光中满是骇人的难解情绪。 线的两端,一头是楚延卿,一头是念浅安吗? 不止。 从前世到今生,这三个人似乎有着旁人无法窥探的隐秘维系。 李菲雪缓缓展开双手,无声捂住脸,慢慢、慢慢扬起笑容。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她终于,找准了可以赎罪的人。 穷尽一生,在所不惜。 李菲雪扬起脸,随手拨开碎发,笑容明亮慑人,“酒。去御膳房点酒菜做宵夜,我要好好庆贺一番!” 留下候命的知木即心惊又不解:好姐妹极有可能共侍一夫,有什么好庆贺的?! 嘴里只敢小心翼翼地请示,“可要等六殿下一起?” 第156章 啾啾啾啾 即使见着楚延卿,想问的事其实一件都无法问出口。 刚才是一时心乱,现在,见不见楚延卿已经不重要。 李菲雪笑着摇头,“去吧。今儿你和知土也陪我喝两杯。” 知木不敢多问,忙挤出笑脸应是,转身难免替李菲雪犯愁,往御膳房点宵夜时,神色仍有些恍惚。 “瞧知木姑娘那样儿,只怕大李氏听了流言正不舒服呢。”小太监接了菜单头一个找康德书,指着酒水道:“小的听说大李氏在闺中时,就和念六姑娘要好。现在一个做着宠妾,一个多半要做正妃,换成小的也得借酒浇愁。” 康德书正开小灶烤着嫩羊肉,闻言动作不停,只瞥了眼菜单就笑了,“你见过哪个人借酒浇愁,还有心情琢磨下酒的小菜?这菜单点得精细,点的人哪儿是不舒服,只怕心情好着呐。” 说着片下羊肉塞进小太监嘴里,自己也嚼着满口肉香,“知木知土都是大李氏身边的红人,这两位的大名,你就没品出点味儿来?” 小太监只品得出羊肉味,每回听康德书说话都跟听天书似的一知半解,倒也习惯了,只吃得满嘴流油,做出副为楚延卿忧心的模样,“太后明摆着想给六皇子、念六姑娘拉纤保媒,安和公主这一病,不是落太后的脸吗?” “少胡吣!安和公主怎么就落太后的脸了?”康德书小眼睛一翻,“安和公主病倒,是叫家里不着调的婆母闹的,和宫中贵人、外头流言可无关。你瞎充什么明白人儿。” 小太监缩缩脖子不敢再说,搓出去将菜单交给当值的大师傅,回转见康德书另起炉灶,忙颠颠儿帮忙,“您老这是做什么?” 康德书左手叉肉右手操刀,不耽误吃也不耽误干活,一脸白肉全是高深莫测,“试两道药膳。这会儿下锅,明儿一早火候正好。” 小太监自以为懂了,“您这是打算孝敬安和公主?” “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也配给安和公主献殷勤?”康德书说着自贬的话,表情却笑眯眯的,“别说你爷爷不疼你,明儿你提了给六皇子送去,准保能得一份厚赏。” 小太监皱起脸,“求爷爷超生,小的可不敢越过陈总管偏赏钱。” 康德书依旧笑眯眯的,“只要六皇子接了这药膳,陈宝那龟孙子就抖不起威风咯。” 小太监懵懂应下,次日一早提着食盒,胆战心惊地搓进六皇子院落。 楚延卿打完拳换上外出的衣裳,听小太监磕磕巴巴说罢来意,挑眉嗯了一声,“陈宝。” 陈宝忙封了赏钱,甚至还慈爱地摸了摸小太监的头,直把小太监摸得晕头晕脑,脚步虚浮地往回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康爷爷真是成精了!简直料事如神! 殊不知陈宝的好态度是做给楚延卿看的,心里直骂康德书老龟孙,抖机灵居然抖到他头上来了! 偏偏马屁拍得精准,他家殿下高兴,他呕得要死也得跟着高兴。 然后就听楚延卿沉吟道:“难得他有这份心,你回头仔细过过他的底。” 这就是打算用康德书了。 殿下不挑剔吃食,起心收用御膳房的人,为的还不是将来进门的念六姑娘? 陈宝一脸严肃地应嗻,心里吐着血翻着花样狂骂康德书,一路骂进公主府。 公主府的下人并不拦人,如今再见楚延卿登堂入室,不知该笑脸相迎好还是苦大仇深好,个个颜面扭曲地一层层往里领路,送到荣华院外立即鸟兽散,谁都不敢多停留:公主很彪悍,六皇子很冷面,王见王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儿呢! 整个公主府后院都安静如鸡。 陈宝当先跨进荣华院,放眼见门扇紧闭静谧无人,顶着萧瑟秋风不由脊背发毛,“殿下,这……” 还没这完,就听游廊外树丛后一阵突兀的鸟叫声响起。 因楚延卿今天是特意来拜会安和公主的,并未摆出皇子仪仗,身边只带了陈宝一个,听着怪异鸟叫声当即面露警觉低喝道:“谁在那里!” 回应陈宝的只有:啾啾啾,啾啾啾。 伴随着鸟叫声,树丛顶端冒出一丛鸟窝,鸟窝里戳着丑丑的雏鸟不是重点,重点是鸟窝居然会动! 动到树丛尾端远离荣华院上房的地段后,鸟窝缓缓升高,露出念浅安的小脑袋,大眼睛眨呀眨,小嘴巴嘟呀嘟:“啾啾啾,啾啾啾。” 这是叫他家殿下过去,一起跟树丛后蹲着? 陈宝神奇地听懂了,然后心态崩了。 他家英明神武的殿下,为什么偏偏看上这么个货色! 头顶鸟窝的未来六皇子妃,他是不是祖坟没修好,才叫他亲眼目睹这惨烈画面! 陈宝直替自家殿下委屈,楚延卿却神色淡定地抬脚,大长腿跨过树丛一抖袍摆,和念浅安面对面蹲好,释放强忍的笑意道:“笨兔子,你又做什么怪相?” 话说得这么亲昵干嘛! 人笑得这么温柔干嘛! 这什么好看的混蛋! 念浅安顿时气不起来,嘟嘴啾了两声发现用不着啾了,喊了声树恩道:“我娘快被你的烂后手气死了。我爹这几天都睡在外书房,我娘不让他回荣华院,也不肯见我。刘嬷嬷倒是肯睁只眼闭只眼,我也只能今天顶鸟窝,明天溜小狗在院里偷偷转悠,问问下人我娘吃没吃饭、用没用药……” 楚延卿哑然,他只听说安和公主病了,并不知安和公主气成了这样。 “是我没想到,都是我的错。你别难过,嗯?”楚延卿正想安慰念浅安,就见念浅安装备齐全一手还拎着茶吊子好解渴,顿时安慰不下去,气笑不得道:“混说什么气死,哪有这样咒自己亲娘的?是听说我来了,特意等在这里的?谁给你掏的鸟窝?你小时候不会爬树,现在学会了?” 说的是原身幼时,在万寿宫梧桐树下和他、和魏明安初见的事。 念浅安闻言边分裂边心头暖暖,扶着鸟窝说是念驸马帮她掏的,“我爹不反对我们的事,所以我娘连带着生我爹的气。树恩,我爹都摆不平我娘,我们能这么办?” 楚延卿眼底飞快一闪,温声道:“我不是来了吗?今天休沐,我一早过来就是为了拜会公主,好好儿和公主说说我们的亲事。” 安抚完念浅安就去捉念浅安的手,低声笑道:“今天不翻来覆去喊我树恩了?见着我也不想牵我的手了?” 现在是亲亲我我的时候吗? 念浅安一脸“呵男人”的傲娇表情,抽出爪子顺手给楚延卿斟满杯,递过去问,“你打算怎么办?” 楚延卿下意识润了下喉咙:“……你给我倒的是什么?” 手太快的念浅安:“……我爹给我娘熬的药。” 默默扣上茶盅的楚延卿又:“……” 他家笨兔子的茶吊子里,为什么永远装的都不是正经茶水? 他现在,突然非常想喝茶,最普通最粗糙的茶就行。 他又好笑又好气,长指擦着嘴角漏出低沉笑声,满眼无奈地揉揉念浅安的小脑袋,好容易才止住笑,“别蹲着了,小心头晕腿麻。我自有办法能说服公主,你待在这里不合适。乖乖等我的好消息。” 边说边接过茶吊子,桃花眼满是耀人的碎光,“公主既然没让人拦我,就是肯见我。这药我帮你送进去。我还带了药膳过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公主总不至于听也不听就赶我走。你放心,我不会白跑这一趟。” 这什么好看又自信的混蛋! 好狂霸酷炫拽哦! 念浅安眨眨星星眼,目送楚延卿迈着大长腿跨过树丛走向上房,忙顶着鸟窝偷偷摸摸地闪人,暂时回绮芳馆回避。 看着鸟窝飘走的陈宝狠狠揉了揉眼睛,捏着食盒提脚跟上楚延卿,代为通传敲门。 门扇应声而开。 屋内赫然端坐着穿戴整齐的安和公主。 她淡淡冲楚延卿颔首,目光落在楚延卿身后,一目了然的院中不见女儿的身影。 安和公主轻轻笑了笑:女生外向,总算还晓得不杵在她跟前添堵。还不算太没出息! 重新看向楚延卿时,轻笑变冷笑,“有话快放!” 楚延卿摸了摸鼻子:公主这调调,倒和他家笨兔子一样又俗又痞。 他定下神,缓声开了口。 念浅安却有点心神不宁,摸一下鸟窝又摸一下丑丑的雏鸟,正打算找点事做送还鸟窝,就见刘嬷嬷脚步沉重地走进绮芳馆,不看念浅安,只看近水,“公主要见你。” 近水虽摸不着头脑,但不敢推诿,忙应是。 念浅安想跟过去,却被刘嬷嬷拦下了,“公主正和六皇子说姑娘的事,姑娘不好听,还是留在绮芳馆吧。” 刘嬷嬷鲜少冷下脸色,此时此刻语气隐含恼火,别说远山近水不敢多吱声,连念浅安都不敢驳刘嬷嬷的回,只得乖乖坐好,伸长脖子往外看。 不一时就见近水回转,神色慌张地钻进下人房,刘嬷嬷也去而复返,这次点的是远山的名,“你带上姑娘的钱匣子,跟我去一趟荣华院。” 远山同样摸不着头脑,找出钱匣子牢牢抱在怀里,不无紧张地随刘嬷嬷、近水一起,再次出了绮芳馆。 念浅安独自坐在屋里,想着远山手里的钱匣子,隐隐约约仿佛抓住了什么,模糊的念头却串联不到一起。 不等她仔细回想和楚延卿之间的种种,就听荣华院闹了起来。 安和公主只和楚延卿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突然大发雷霆,不仅打翻装药的茶吊子,还将楚延卿孝敬的药膳尽数丢出门外,汤药混合药膳泼了楚延卿半身,唬得陈宝顾不上尊卑上下,不由分说拖着楚延卿就跑。 刘嬷嬷命人看紧门户,好生“送”楚延卿主仆,转回头一脸凶相,亲自执板子,按着远山、近水抬手就打。 远山近水咬紧牙关,不喊冤不喊痛,显见是甘心受罚。 赶来荣华院的念浅安正瞧见这一幕,脑中模糊的线索越发纷乱,又气又悔地恨恨瞥开头,瞪着陈宝拽着楚延卿跑路时撒下的药渍。 楚延卿到底哪儿来的自信! 现在怎么着? 把未来岳母聊得更生气了可还行? 果然再好看的混蛋还是混蛋! 她简直信了楚延卿的邪! 念浅安一脸“爱情使她失智”的沉痛表情,果断决定硬着头皮自己上! 结果惨遭滑铁卢,被打完人的刘嬷嬷一手捉住爪子,强行带离荣华院,“公主正在气头上,姑娘且随奴婢来吧。” 第157章 咳咳咳咳 刘嬷嬷顾忌念浅安的脸面,人是关起门打的,绮芳馆的下人只见刘嬷嬷神色沉郁地进来,又见远山、近水脸色苍白,哪里敢往前凑,上茶看座后就识趣地退散开去。 刘嬷嬷侧身坐在下首的锦杌子上,顺着鼻梁看向远山、近水,冷声道:“自己和姑娘说说吧,你们这顿打是怎么来的。” 远山近水进屋就跪了,先开口的是近水,“奴婢糊涂,不该替姑娘收着六皇子的汗巾,明知那是六皇子的贴身物件,却不曾规劝姑娘。” 远山紧接着道:“奴婢失职,不该管着姑娘的钱匣子,明知六皇子私下给的银票收不得,却瞒而不报。” 汗巾?银票? 灵光乱闪间,念浅安脑中模糊的念头串联成线。 果然就听刘嬷嬷音量徒然拔高,“汗巾是定情信物、银票是聘金,六皇子和姑娘早已私相授受、私定终身,六皇子这说法可有错?!” 念浅安闻言对上刘嬷嬷调转的视线,顿时露出个惊恐而不失优雅的干笑。 她留作驰古阁运营资金的四万两银票,肯定被安和公主没收了! 不对,现在不是心疼钱的时候。 更不是拆楚延卿台的时候。 她要是否认,只会火上浇油,导致安和公主更加恼楚延卿。 虽然楚延卿那个混蛋连她也坑了! 念浅安好气哦,但只能继续保持微笑,气红的小脸仿佛很羞涩,“……没错。” 刘嬷嬷见状,眼中的厉色反而倏忽不见。 说句拿大的话,她伺候过孝静长公主又奶过安和公主,安和公主如她亲女,念浅安如她亲孙,闹成这样郁闷气恼一过,更多的是心疼,甚至还有点好笑。 “只收了汗巾和银票,奴婢是不是该夸姑娘长进了,没跟春宴似的再来个以身犯险、落水硬攀姻缘?”刘嬷嬷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当初救了小李氏的“柳树恩”,本就嗔怪的语气越发带出好笑,“姑娘既然早和六皇子做下渊源,何苦死死瞒着?早和公主说了,也不至于事赶事闹成这样!” 涉及魏家和飞鱼卫,除了死死瞒着还能咋地? 坦白从宽主动作死吗? 何况她和楚延卿的交往由公转私,她会喜欢他,自己都无法预知、控制。 念浅安默默在心里接道,继给原身背锅后又替楚延卿背锅,敏锐察觉到刘嬷嬷的态度变化,忙祭出厚脸皮,“嬷嬷,这次是真的。我是真心喜欢树恩。嬷嬷,您帮帮我们吧?” 刘嬷嬷一边酸倒老牙,一边啼笑皆非,“奴婢可没能耐帮忙。公主如何行事,轮不着奴婢置喙。” 说罢爱怜地拍拍念浅安的爪子,动作似有安抚之意,离开的步伐却贼无情。 念浅安哀嚎着倒下,远山、近水忙爬起来围过去。 近水不无抱怨道:“那条汗巾是奴婢在铺子里捡到的,当初六皇子叫奴婢好生收着,奴婢也没多想,怎么到了六皇子嘴里就成定情信物了?六皇子,可真是好算计!” 她伐开心,之前还心喜得楚延卿高看,现在超嫌弃。 远山却不赞同近水的态度,挤开近水道:“姑娘别听近水的。公主本就不愿姑娘嫁回皇家、宗室受累,六皇子想娶姑娘,少不得用些非常手段。近水只是嘴巴坏,奴婢们甘愿挨打,好歹圆了六皇子的说法。” 俩二货二归二,两颗忠心倒是只为主子着想。 念浅安自然不会追究汗巾的坑,起身给二人上药,气哼哼道:“你们是替他挨的打,回头让他好好补偿你们!” 远山近水齐齐捂屁股,心有余悸道:“六皇子还敢来吗?” 结果不出半天,门房就来报:六皇子不仅还敢来,还来得很快,且带来了太后懿旨。 饶是荣华院有令不准放人,谁又敢拦手持太后懿旨的楚延卿? 收到消息的念浅安立即弹出绮芳馆。 顺利进荣华院的陈宝则挎着个超大的包裹,显然吃一堑长一智,备着替换衣裳以防楚延卿再被泼一身。 早上自家殿下那狼狈样儿,简直没眼看! 陈宝偷偷怒瞪依旧门扇紧闭的上房一眼,立马转头去看游廊外的树丛,果然就见树丛顶端又冒出颗小脑袋,小脑袋上顶着个小巧精致的铜锅,很会花样顶东西的念浅安露出一双大眼睛,眨巴了两下。 陈宝一脸平静。 不就是顶完鸟窝又顶铜锅吗? 平心而论,念六姑娘还挺多才多艺的? 等哪天念六姑娘头上多顶一颗人头,他再来大惊小怪不迟。 不过,一天接连两次目睹这种惨烈画面,还是得好好修修祖坟,求祖宗保佑他别再辣眼睛。 陈宝正琢磨派哪个徒弟去办,就听念浅安张张嘴,“咳咳咳,咳咳咳。” 于是非常有经验并且很尽职地托了楚延卿一把,送楚延卿再次入树丛蹲好。 楚延卿即心虚又尴尬,借惊奇盖脸道:“笨兔子,铜锅不重吗?你就不能换个轻省的东西做伪装?” 念浅安一脸呵呵,“我生来就是给人背锅的。锅重不重多不多,是谁的锅有个屁关系,我有的选吗?” 她一语双关地哼哼。 楚延卿听不懂,此时也无心求解,一听念浅安爆粗就知道是生气了,忙抬手扶着铜锅帮她减轻重量,一手摸了摸鼻子,“你都知道了?公主没有迁怒你吧?” 念浅安一脸“少年我很佩服你”的冷漠表情,“小表舅,你可真是挖的一手好坑。” 不叫他树恩了,笨兔子真生气了。 楚延卿忙大手下滑,握着念浅安的爪子捏啊捏,轻言细语哄道:“不生气,不生气好不好?我之前就说过,我既然许诺追你就准备娶你。那会儿你翻脸不认人,我没把握你肯不肯答应嫁我,正巧近水捡着我的汗巾,你又收着我给的银票,就想着……多留一条退路也好。并不是故意坏你名声,公主和刘嬷嬷总不会往外宣扬。” 这个混蛋! 居然这么早就算计着娶定她了吗! 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顿觉自己在爱情里是个智障,小表情不冷摸了,爪子轻轻抠楚延卿的掌心,哦了一声道:“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了。” 楚延卿握紧念浅安捣乱的爪子,即欢喜又不解,“真原谅我了?真不生气了?” 念浅安比他更不解,“不然呢?有什么误会趁早解开不就结了,两句话能搞定的事儿,难道还作个十天半个月的没事找虐?有病吧!” “没病,绝对没病。”楚延卿克制住想笑的冲动,却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念浅安的爪子,“那你该叫我什么?还叫我小表舅,嗯?” 噫! 这个得寸进尺的混蛋! 念浅安抖着鸡皮疙瘩抽出手,爪子探进头顶铜锅舀满杯,递给楚延卿甜甜喊了声树恩,“喝饱了好上阵,你再搞不定我娘,估计我们的亲事就真得坎坷了。” 楚延卿立即警觉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念浅安捧着脸忧愁道:“……给我娘补气的羊肉汤呗。” 果然不是茶。 他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楚延卿忍着笑默默喝完,温度正好的羊肉汤熨贴身心,他眼中藏不住柔色,掏出太后懿旨声音温和道:“乖乖回去等我的好消息。这次一定能成。” 这话好耳熟。 念浅安表示怀疑,“所以,流言施压不成,私相授受私定终身钳制无果,你这是打算直接拿太后懿旨压着我娘低头了?” 楚延卿想着她那句“有病才找虐”的言论,决定解释得清楚些,“无论是操控流言,还是你的闺誉,都不是为了施压或钳制公主。流言传遍宫内外,父皇晓得’柳树恩’的身份是皇祖母首肯的,不仅没有诘问我,更没有追究桂仪。对皇祖母’授意’我亲近你的事,也默许了。 母后虽不管我的事,但从不违逆皇祖母,并不反对你做她的儿媳妇儿。有件事外头不知道,姜贵妃不操心四哥的正妃,倒来关心我的正妃人选,没少跟父皇吹耳旁风。流言一出,明摆着皇祖母属意于你,姜贵妃这才消停了。 她怕我娶高门得助力压过四哥?我不屑于此。我虽不在乎她那些小心思小动作,但她想拿我的亲事捣鬼实在烦不胜烦。一个贵妃罢了,不过得父皇的宠,就真当自己配拿捏皇子的亲事了?” 说到最后难掩讽刺,顿了顿才又放缓声线道:“流言是为表明皇祖母的态度,如今谁还敢胡乱打六皇子妃位的主意?借汗巾和银票说事儿,是为表明我的心意。就算我手段不光彩,也想娶你。不为钳制,只为让公主看清楚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 说罢故意叹了口气,凑近念浅安低声笑,“公主像你一样就好了。像你一样爱钱爱贵重物件的话,我只需抬了厚厚的聘礼来,不必赶着休沐跑断腿,还白费了一身好衣裳。” 嗯? 温柔解释突然变嘲讽可还行?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果然很混蛋”的表情,面上假笑,嘴里忍不住泛甜,蹭了蹭楚延卿靠过来的脑袋,“我明白的。不然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没多管你怎么做。” 笨兔子笨归笨,但是很听话很乖巧。 他怎么早没发现? 楚延卿的心倏忽一软,叫念浅安蹭得心猿意马,很想亲一下念浅安低垂的眉眼,忍了忍告诫自己笨兔子还小不能再行差踏错,忙退开距离道:“我去见公主了,你快回去吧。” 念浅安偏头飞快地啵了楚延卿的脸颊一下,眯着眼睛笑,“给你加油了!千万别再铩羽而归了!” 楚延卿当然不会再傻傻地问加什么油,只猛地站起身,一手摸着脸颊一手去拎铜锅,咳嗽道:“哦。那我去了,羊肉汤我帮你送进去。” 这话说得也似曾相识。 念浅安反应过来时头顶已经一轻,眼看着楚延卿险些同手同脚,心里感叹纯情小男票简直是快乐源泉,刚想笑就狂打暗号:“咳咳咳,咳咳咳!” 落后一步的陈宝又神奇地听懂了,止步小声回道:“六姑娘放心,殿下身上带着太后懿旨,公主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再把羊肉汤往殿下身上泼。” 念浅安看了眼陈宝手中的超大包裹。 陈宝拎着替换衣裳的手抖了抖,“……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好在这一回荣华院没有再闹起来,没有发生万一。 时刻关注荣华院的念浅安一脸懵,“我娘进宫去了?” 这……什么情况? 第158章 公主威武 远山近水送上最新消息,抢着道:“公主按品大妆,和六皇子一起出的府。公主虽没搭理六皇子,但也没冷言冷语,由六皇子打马开路,进宫求见太后去了。” 念浅安听罢揉揉脸,靠上椅背叹气。 事到如今,她也闹明不白安和公主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她原本很笃定,相信安和公主心里也清楚,从流言转变风向那一刻起,她和楚延卿的亲事已经由不得公主府拒绝。 讲真,这些天“做小伏低”由着安和公主撒气,其实是有心顺着安和公主,“哄”安和公主消气。 孤单睡外书房的念驸马,何尝不是同样想法。 所谓事不过三,安和公主却无视太后懿旨,拖着“病体”直接进宫。 安和公主很生气,后果貌似比她和念驸马以为的都严重。 念浅安这下是真情实感地愁了。 于老夫人却愣了,顿时病中惊坐起,“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点!” 于妈妈也是一脸惊怔,“听门房的口风,六皇子行事虽低调,但确实带着太后懿旨。荣华院没传出半点动静,紧跟着公主就和六皇子一同往宫里去了。” 也就是说,并未正经宣读懿旨。 本来指婚的懿旨,该派宣旨太监昭告内外,哪有跟楚延卿做贼似的私下登门的道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陈太后给安和公主面子,安和公主若是肯因着懿旨服软,哪会突然进宫? 于老夫人皱眉爬起身,“派人给万寿宫递牌子,取我的命妇大礼服来!” 多年婆媳乱斗的经验告诉她,不管安和公主想做什么,她反着来准没错! 于老夫人病恹恹地一路哼哼,前脚出念家门,安和公主后脚已跨进万寿宫。 早有准备的陈太后先发制人,“看过指婚懿旨了?如果小六无心、安安无意,我绝不会帮着小六摆布孩子们的亲事。你气够了肯点头了,我这就让陈姑姑将懿旨送去宗人府、内务府过明路。” “我知道外祖母疼我。否则只管让天使上门,何必让小六亲自送去给我过目?”安和公主话说得软和,却没有肯点头的意思,“这些天,我总梦见母亲。叔父这一房本是刘家嫡出旁支,后来怎么做了宗房的,您最清楚。 要不是母亲无子,要不是祖母总想着给父亲纳妾求子,临去前还指着母亲骂不孝忤逆,母亲和父亲怎会成怨偶,纠缠一生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叔父这一房怎会扛起宗房重责?我又怎会幼年失祜,由叔父一手教养长大? 我是母亲的独女,安安是我的独女。我和母亲一样生不出儿子。若是安安将来也像我、像她外祖母一样命中无子,该如何自处?您和小六又该如何计较?即便只有一丁点可能,您叫我怎么痛快点头,由着安安嫁进皇室? 驸马敬我爱我,曾找叔父许下诺言,公主府绝不会有庶子庶女。叔父怜惜我,这才赞同我下嫁驸马。驸马信守承诺,是他为人驸马的本分,也是他为人夫君的情分。小六是皇子,不是驸马。皇子无子,岂是单纯的家事?说句国事都不为过!” 楚延卿是中宫嫡子,无论前程如何,都不容他膝下无子。 “您说我危言耸听也好,杞人忧天也罢。我只有安安一个女儿,看不得她受半点苦半点累。”安和公主直视陈太后,“小六肯为大李氏不纳二妾,或许也肯为正妃不生庶长子。三年五年行得通,十年二十年呢?男人的心是有靠得住的,但要我拿女儿冒险,我做不到。” 她依旧坚定地反对女儿做皇室媳。 说着说着,英气的眉眼满是红意。 从来最强势、最有主意的人,为妻为母这许多年,何曾再展露过彷徨强撑的一面? 陈太后的心又酸又痛。 这番话字字剐心。 孝静长公主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不然她也不会爱屋及乌,这样疼爱、这样纵容孝静长公主留下的女儿和外孙女。 陈太后站起身,伸手去握安和公主,“安和,你只听我一句话。有我在一天,我必定保安安康乐顺遂一天。” 事关爱孙子嫡皇子的子嗣,贵为太后,能许的也不过是这样一句话。 安和公主也站起身,却是直挺挺跪地,“外祖母,安和叩谢您的慈心。” 陈太后伸着的手缓缓收回,闭了闭眼道:“你这是真不肯点头了?” 安和公主抬起头,“皇上、皇后尚且无异议,安和岂敢违抗懿旨。” 牛不喝水强按头,没有亲娘的真心祝福,叫念浅安如何欢心定亲安心出嫁? 陈太后叹气,摆手道:“去吧,容我再想想。” 拐去坤宁宫的安和公主转身换脸,对上周皇后似笑非笑的美娇容就嗤道:“少看猴戏似的看我。我不做张做致地讨太后一句准话,难道指望你这个不理俗事的神仙皇后?我知道你不会亏待安安,但论起身份地位,这后宫里将来能给安安撑腰的,是太后。” 周皇后很了解这个闺蜜,闻言越发似笑非笑,“就你鬼精会算计。既然心里这么通透,嘴上何必死咬着不松口?” “当年先帝爷将你嫁进皇上潜邸做正妃,你娘家倒是欢天喜地了,如今干看着你这个不得宠的中宫,能做什么敢做什么?”安和公主满不在乎道:“公主府这个娘家,可不会欢天喜地地应承亲事。我的态度摆在这儿,话也撂这儿了,但凡安安有一点不顺心,我拼着公主府不要,也敢和皇室闹和离!” 她敢说,就真的敢做。 周皇后不无动容,敛去笑意转头看窗楞框出的逼仄风景,“为母则强,这点我不如你。你放心,我也给你一句准话。小乌龟做了我儿媳妇儿,我总不会让她落到我这个地步。” “你不是不如我,你只是不甘愿。皇上……不至于宠妾灭妻。你落到什么地步?还不是你自己又懒又不作为。”安和公主点到即止,靠上周皇后的肩头无声叹气,“将来安安进宫,你可不能再任事不理了。安安要是受了谁的气,我只管找你算账。” 周皇后默然片刻,然后很嫌弃地甩开安和公主,“起开,重死了。别把我压成高低肩,丑!” 安和公主翻着白眼飘出坤宁宫,正见楚延卿低眉低眼地停在宫殿外,语气沉沉道:“没有庶长子。不仅不会有庶长子,我的屋里,也不会有任何庶出。” 显然已经知道万寿宫的谈话内容。 安和公主面无表情,“好表弟,我那傻女儿也许信你的邪,我可不信你的邪。” 一声好表弟倒把楚延卿闹了个大红脸,运气半晌才没红脸变黑脸,抬眼盯着安和公主,“您只看我将来做不做得到就是了。” 一声您拉开辈分,已然将安和公主视做长辈。 安和公主轻哼一声不接话,越过楚延卿飘出宫,等在车旁的刘嬷嬷忙迎上来,“老夫人来了。” 安和公主偏头去看,就见于老夫人扶着于妈妈哼哼着下车,瞬间一脸病容地上前虚弱道:“母亲。” “公主这一声母亲,可真不是寻常人能生受的。”于老夫人按着抹额嘲讽道:“趁早多叫几声,省得哪天我被你活活气死,你想装贤良孝顺都没人捧场!” 安和公主低眉顺眼,很听话地又叫了声母亲。 于老夫人气得直咳嗽,一路咳进万寿宫,离陈太后老远就抖着腿泥首下拜,“娘娘宽宏大度,可也千万别纵容安和混不吝地作妖。老身拿大说句不敬的话,安和那不是疼女儿,是害女儿呢!她拿着女儿犯倔,老身可舍不得孙女受磋磨。” 说着一叩首,接着道:“六殿下和安安姻缘天定,又两情相悦,再没有比这更天作之合的好亲事了。安和不做慈母,不顾宗室公主的责任和情义,老身少不得替不孝不义的儿媳妇儿给娘娘道恼了。” 她一边狂踩安和公主,一边给念浅安圆好话。 她的爱孙女她最知道,要是真不愿意这门亲事早闹得鸡飞狗跳了,可见她说得没错,她家爱孙女和六殿下绝对心心相印。 只要爱孙女愿意,嫁的是谁有什么要紧呢? 于老夫人再一叩首,直起老身板铿锵道:“老身替安安做主儿,求娘娘指婚求娘娘成全!” 说罢功成身退,老脸严肃地飘出宫后再撑不住病态,又一路哼哼地登车回府。 于老夫人刚出御街,安和公主的车架已经驶入朱门坊,刘嬷嬷边替安和公主解钗环,边压低声音道:“您算计太后、皇后和六皇子也就罢了,怎么连老夫人也算计上了?” 主仆二人心里有底,于老夫人紧跟着进宫,铁定会和她们对着干。 “得那三句准话哪里够?老太婆辈分高,高就高在太后都得喊老太婆一声老姐姐。”安和公主放松坐姿笑,“单为着老太婆,太后也会尽力为安安保驾护航。再说了,父母之命外还有祖母,老太婆应下亲事,又不是公主府应下亲事。 将来真有什么事儿,公主府是公主府,永嘉候府是永嘉候府。我公主府要为安安出头,和永嘉候府无关。老太婆肯真心疼安安,我算计她也算是投桃报李,往后我真要做什么,总不会连累隔壁就是了。” 这世上大概只有做母亲的,才会机关算计,全心只为儿女盘算。 刘嬷嬷动作无限轻柔,慢慢替安和公主按着头皮,千回百转的感触最终化为一声笑叹,“公主威武。” 这边说完于老夫人,那边陈太后正在说于老夫人,“什么样才算好婆母呢?不要儿媳妇儿立规矩,不管儿子屋里事的,未必真是好婆母。像于老夫人这样泼辣无忌,时时盯着儿子屋里事的,未必真是恶婆母。” 如果真心厌恶安和公主,又怎么会真心疼爱安和公主生的女儿呢? 正因如此,陈太后对于老夫人的容忍度一直很高。 陈姑姑唏嘘地笑,奉上太后宝印道:“公主为母则强,于老夫人同样为母则强。” “左右都是为孩子好,随她们闹腾罢了。”陈太后了然一笑,摇摇头摁下宝印,“小六这坎坷亲事,总算圆满落定了。” 指婚懿旨过了明路,转天就有天使登门,摆香案齐叩首,正经宣读旨意。 天使一走,荣华院门禁解除。 念浅安左手吃右手喝,赶紧屁颠颠地冲进上房,短暂的忧愁没能过夜,一张小脸笑魇如花。 第159章 秋后算账 安和公主看着女儿摆吃的弄喝的,轻哼着撇撇嘴:得亏她是养女儿不是养小狗,不然要是长着条小尾巴,这会儿不定摇摆得多少欢快。 倒也不拒绝女儿的殷情,接过吃喝悠然品着,只神色和语气不是那么回事儿,“我真是生了个好出息的女儿。和小六定下亲事,就值得你这么高兴?” 念浅安乖乖坐在一旁递手巾递水,闻言灿笑变讨好,讨好中透露着凛然正气,“瞎说!我高兴,是高兴娘身子好了心情好了,绝不是因为别的人别的事。” 她一脸“您若安好便是晴天”的真挚表情,安和公主到底没绷住,嘴角高扬地嗔了女儿一眼,“谁说我心情好了?答应亲事的是你祖母,求来懿旨的也是你祖母,和我不相干。” 念浅安立即装痴卖傻,猴进安和公主的怀里滚来滚去,“求心情好!求祝福!” “事已至此,说这些虚话没用。”安和公主口嫌体正直地搂住女儿,低下头道:“我和皇上的辈分,也是虚的。名为舅甥,实则皇上往上只有康亲王、睿亲王两位皇叔,往下并无兄弟姐妹,待我犹如亲妹妹。因着你外祖母的关系,皇上一向偏疼我。 皇上晓得我的态度,知道我其实不愿意。但他既然默许太后指婚,单看在我的份儿上,将来总会多偏向你一些。小六和你定了亲,皇上多半会比照着你,轮到给小三、小四选正妃时,身份上只会往清贵上靠,不会选家世太显赫的。” 楚延卿再不得皇上喜欢,也占着个“嫡”字。 如此不管姜贵妃和王庶妃如何想如何做,皇上再选三儿媳四儿媳,总不会太压制既定的六儿媳。 念浅安虽不知安和公主的良苦算计,但知道好歹,“娘,我知道您不是真生气,也知道您是为我好。我选的人,我选的路,就算跪着我也会走完。” “果然好出息,刚定亲就上赶着咒自己。”安和公主气笑不得地拍女儿,牙都酸倒了,“你倒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还跟刘嬷嬷表白过真心?对青卓不真心,对徐月重不真心,对小六是个什么真心法儿?” 念浅安赶紧甩锅,但能坦白的有限,只能跟安和公主交流一下初恋这件小事。 安和公主不禁遥想当初,“那年状元游街,你爹点了探花,不知抢走多少风光。我带着刘嬷嬷去看热闹,风筝被挤得脱了手,砸掉了你爹发冠上簪的花,他弯腰捡起来抛给我,那一笑,当真是先倾城再倾国……” 敢情念驸马回京那天,府里装饰的土味风筝和绢花是这么来的。 默默听着的念浅安:“……” 面对花痴长辈该作何反应,略尴尬啊亲! 默默住口的安和公主也:“……” 她说这些干什么,真是被傻女儿带歪了! 于是英眉一竖,柔笑变冷笑,“我和你爹明媒正路,你和小六呢?汗巾和银票的事,别以为就这么揭过去了!” 说好的母女温馨时刻呢? 突然秋后算账好冷酷无情哦! 念浅安立马换上好傻好天真的表情,在安和公主怀里蹭啊蹭,“发乎情止于礼,我和树恩绝没做出格的事儿。至于银票,您女儿穷您女儿手短,所以才收下那四万两,想着能用来盘活生意正好。” 亲亲抱抱飞高高不算出格吧? 念浅安睁眼说瞎话。 安和公主信了,然后一把扯开女儿,冷笑不改,“即是私下收的,就别想算作聘金。你用不着跟我哭穷,银票拿回去随你折腾。等小六正经下聘,少说得在你及笄之后。你如今得偿所愿了,就老老实实待在绮芳馆备嫁吧。” 罚她禁足是假,不许她婚前再见楚延卿是真。 念浅安当场石化,结果不等她为自己的恋情默哀,超厚的银票一重回手中,就情不自禁地被治愈了。 安和公主看得好笑,掀帘进屋的刘嬷嬷也是满脸笑,“公主,李夫人来了。” 安和公主玩味挑眉,“没想到第一个登门道贺的,竟是她。” 这话嘲讽全开,嘲讽的却不是徐氏。 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流言一变安和公主就和于老夫人先后斗了两场,一场前后脚病倒,一场前后脚进宫,传说婆媳俩不顾身在宫门外,很是冷言冷语了一番,随即于老夫人就求来了指婚懿旨。 对这门亲事,安和公主明显和于老夫人意见不合。 外人只敢想不敢说,更不敢登门扎安和公主的眼,道贺的人和礼全都很识相地往隔壁去。 于老夫人瞬间痊愈,每天整理一回礼单送过来,顺便欣赏一回安和公主的“憋闷”样儿。 安和公主礼尚往来,叮嘱吴老太医务必仔细给于老夫人补养身体,毫不吝啬地往药方里加贼多苦黄连。 于老夫人看着亲自熬药喂药的安和公主,丝毫不服输地喝干药碗,依旧坚持每日一游荣华院,就着礼单和公主儿媳的假笑好送药。 哪天贺礼消停了,哪天于老夫人也该成黄连味儿的了。 全程围观婆媳俩刀剑无形的念浅安:安和公主和于老夫人,才是真虐恋情深吧? 而她的外祖刘家,便宜舅母方氏只派管事送上贺礼,并未亲自登门道喜。 说是家里忙乱,先是因刘乾入阁忙着接人待物,后是因秋闱忙着打点刘青卓开考,这会儿刘青卓已经考完出了贡院,回家倒头就睡,方氏越发无法放心出门。 这话倒也不假,念夏章考完回家也睡成死猪,周氏同样寸步不离地守着。 只是比起徐氏这个外人,方氏这个舅母的做法和说法,就值得嘲了。 恐怕是惦记着儿子的前程和亲事,仍忌恨安和公主扣着信物不还的茬儿吧? 安和公主勾唇嗤笑,转头打发女儿,“还留着做什么?回你院里待着去,少在这儿一脸财迷样儿叫人笑话。” 念浅安干笑着飘出荣华院,徐氏欢喜地飘进荣华院,放下贺礼又笑又叹,“果真是姻缘天定!如今再回想春宴,真是恍若隔世。没想到六姑娘和六皇子竟早有缘份。我那庶女没福气,不配和六姑娘比。六姑娘这样儿的,才是真正有福气的。” 她不提自己当初嫌弃“柳树恩”破相寒微,只提小李氏千算万算错过了“救命恩人”,语气贼舒心。 安和公主看了徐氏一眼,“倒是委屈大李氏了。” “不委屈。”徐氏下意识接道,随即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正色道:“公主这话可折煞我了。四丫头遭人暗算,委屈的是六皇子。现在四丫头好好儿的,李家也好好儿的,我只有感激庆幸的份儿。何况六姑娘对四丫头即有恩又有情。” 她提起知木知土,“两个大丫鬟的名儿,是四丫头照着远山姑娘、近水姑娘的名字改的。小姑娘家的花样微不足道,但四丫头不敢忘六姑娘对她的帮衬和照顾。我事后才知道,四丫头竟偏了六姑娘的掌柜、账房带擎自己的铺子田庄。 我不赞同,四丫头却说这是六姑娘不和她见外,我这样事后插手反悔,才真叫不知好歹。我们母女俩,没有不欢喜六姑娘为人处事的好儿的!说句献丑的话,家里姨娘庶出多,四丫头从小耳濡目染,现在自己做了妾,万不会坏了心思给六姑娘添堵。” 再得宠也是妾,李菲雪该做的除了谨守本分,还是谨守本分。 中秋宫宴那天,母女俩团聚私聊时,徐氏翻来覆去只念叨这一条。 “四丫头绝无委屈。我们娘儿俩没少吃姨娘庶出的瘪,她明白我,我也了解她。”徐氏说着说着撸起袖子,“公主放心,四丫头要是胆敢歪了心思,不用劳动六姑娘这个正妃,我第一个收了她的小命!免得她给我给李家丢脸!” 动作语气都很凶,将门虎女的耿正泼辣展露无遗。 安和公主静静看着徐氏,慢慢笑出了声。 女儿确实有福气,她的运气也不差。 徐氏,真是难得一副透亮正直的心肠。 徐氏值得她深交,李菲雪又和女儿交心,她能算计一句准话一个条件,却不能算计所有人心。 也罢,该女儿自己面对的人和事,她管得着一时管不了一世。 安和公主松散靠向椅背,笑呵呵地霸气一挥手,命刘嬷嬷回了徐氏三倍的礼。 徐氏大包小包的来,大车小车的回去,表情很懵:到底是谁给谁道喜?公主送她一堆买不着的宫中贡品、内造物件也就罢了,为什么对她笑得那么开心?她替女儿背书的话很正经啊,到底哪里好笑? 耿直徐氏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只得丢开手给边关娘家去信,请娘家帮忙搜罗好的药材和皮料,誓要给念浅安攒一份厚厚的添妆。 这边刘嬷嬷送走徐氏后回转,听安和公主问,“驸马呢?” “舅夫人送来的贺礼里,有不少刘大家亲自选的字画、古籍,点明是给六姑娘将来做嫁妆的。”刘嬷嬷拍拍额头,一边命人将念驸马的铺盖拾掇回荣华院,一边接着答道:“驸马爷瞧过一眼,直叹太过贵重。刘大家一片慈爱,东西是不好退的。今儿贡院封卷审阅事毕,驸马爷听说刘大家忙完了,就亲自上门道谢去了。” “这翁婿俩凑到一块儿,背地里不定又弄什么鬼呢?”安和公主晾了念驸马好几天,心里其实念得紧,少不得酸了一句,酸完没精打采地努了努嘴,“嬷嬷将刘家那块玉佩找出来,给堂嫂送去吧。你亲自将信物还给堂嫂。安安的亲事都定下了,她还当哪个耐烦和她计较?” 方氏一心只有儿子,行事上确实失于大气。 刘嬷嬷摇头笑了笑,拿匣子装着信物,正准备领命出府,又被安和公主叫住,“你把克现的草贴找出来再走。” 刘嬷嬷忙又奉上一方匣子,探问道:“您这是准备退回去,还是给郡公另定亲事?” 安和公主不答,只沉吟道:“你出府时顺道请那位官媒来一趟,我自有主张。” 第160章 老天无眼 刘嬷嬷领命而去,那位官媒得了知会,先特意往靖国公府走过一遭,才拐去公主府。 因徐月重的亲事尚且瞒着徐之珠,念、徐两家有事商议尽数都托给官媒居中传递,这般行事并不引人侧目,官媒顺利往荣华院拜见安和公主,开口只管道贺,并不敢露出惋惜的意思,“就算公主不召见民妇,过两天民妇也得求见公主。指婚懿旨一出,渔阳郡公就找过民妇,叫民妇寻个机会拿回草贴才是。” 安和公主笑着颔首,将草贴推过去。 官媒照章办事,打开匣子验看,原本随意一看登时变惊吓:楚克现的名讳八字旁,赫然新添一笔闺名生辰。 她知道除了念浅安,念家姑娘都从然字辈,当即流下冷汗错愕道:“公主,这……这是贵府哪位姑娘?渔阳郡公原本求的是六姑娘啊!” 她不敢直说安和公主乱点鸳鸯谱。 安和公主也无意解释,只道:“亲事成不成,总归着落不到你身上。你只管拿回去交给正主,这事儿于你只有功没有过。” 官媒还能咋地,只能抹去冷汗稍稍定心,往隔壁走完过场一出念家门,活跟被鬼撵似的跑去找楚克现,巴不得赶紧把烫手山芋交出去。 楚克现看过草贴也受到了惊吓,顾不上和四皇子告假就直奔公主府,进门就神色复杂地喊,“表姑母……” “你娘掌不住事儿,老郡公又是个糊涂虫,你既然喊我一声表姑母,我少不得替你做主。”安和公主正等着他,不成想他来得这样急,再看他的脸色心里也有些难受,态度却强硬,“你有心救急,我感激你。但安安既然要嫁姓楚的,换成你你会选自己还是选小六?一样姓楚,家世地位差别可不小。 郡公府什么境况,你比我更清楚。你表叔祖入阁,刘家更上一层,念家也跟着水涨船高。想必老郡公不会反对你娶念家女。挑个安静软和的媳妇儿,也能安生孝顺你娘。你的差事,也该换一换了。 别的我许不了你,但能帮你求皇上一道口谕,禁军、侍卫处、三大营,任你挑一处去。所谓成家立业,等小三小四都定下正妃,储位一事迟早要摆到明面上。你不能再在小四手下做事,也不要掺和进别的皇子名下。 不管是小六,还是其他哪位皇子。往后你只给皇上办差,任老郡公再糊涂,也不敢再拿孝道指着你胡乱钻营。你体贴我也爱护安安,我不要你站在小六这边,只要郡公府不偏不倚。是我辜负你的好心,你要怪,就怪我自私自利。” 楚克现低下头,想到糊涂投机的祖父,想到软弱无能的母亲,又想到不省事的庶出兄妹,他慢慢抬起头,“阿浅可好?” 安和公主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硬下心肠笑道:“事关太后的流言还能有假?安安接了指婚懿旨后,不知道多欢喜。” 楚克现捏着草贴的手松开,强撑出笑脸道:“我知道表姑母疼我,我都听表姑母的。” 安和公主即欣慰又心酸。 这孩子,真是个好的。 从小到大心思都正,有情有义,更有大局观。 只可惜,和女儿有缘无分。 安和公主压下恻隐,像小时候一样摸摸楚克现的脑袋,“你也是大人了。现在要不是坐着,我都够不着你的头了。男子汉大丈夫,多的不必我深说。你要是同意了,将来就要尽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别叫我失望,更别叫自己后悔。” 楚克现红着眼笑了,挨着安和公主静默片刻,收起草贴轻轻点头,声音微哽道:“一事不烦二主,等我秉明祖父、母亲,还请那位官媒登门下定。” 安和公主没有送他,只看着他留在桌上不曾动过的茶水,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提过一嘴储位,回家窝进外书房的刘乾也正说着储位,话说得和安和公主异曲同工,“先成家后立业,六皇子亲事一定,朝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等三皇子、四皇子的正妃人选明朗,几位皇子谁人堪当储君,恐怕就会提上议程。” 念驸马正和他对坐下棋,闻言捻着棋子轻笑,“以安和跟坤宁宫的关系,公主府和刘家注定要支持六皇子了。” 刘乾不看棋盘,只看念驸马,“六皇子动作那样快,你是不是捣了什么鬼?” 念驸马落下棋子两手一摊,笑得很光风霁月,“我可没捣鬼。不过是偶遇林松,闲聊时说漏了嘴,林松将克现私下求娶安安的事儿告诉了六皇子,可和我无关。” 偶遇个屁! 林松是楚延卿的暗卫头子,哪儿是那么容易偶遇的? 刘乾吹胡子瞪眼,这才知道还有此节,“你倒忍心出卖安和跟郡公!” 念驸马一脸无辜地捻了颗棋子,“您老错怪我了。我总要试一试六皇子。六皇子要是心里不急、动作不快,我可不放心安安嫁他。” 刘乾继续瞪眼,“别跟我摆慈父嘴脸。就该让安和泼你一身才对!” 念驸马立即孤独寂寞冷,“您老可得保密。我已经睡了好几天书房了。” 刘乾抖着胡须哈哈,“活该!” 念驸马哀怨地看他一眼,敲着局势一面倒的棋盘道:“如今,你我两家算是正式和六皇子绑在一块儿了。好就好在,六皇子和安安彼此有情,这门亲事,不仅如了你我的意,也全了小儿女的意。” 利益无从交换,姻亲就是最牢固的纽带。 翁婿二人想要延续光耀两家门楣,早早就站了队。 刘乾没接话,和念驸马嘿嘿对视,然后老脸就黑了,“念栩琨!你敢在老子眼皮底下偷换棋子!” 念驸马才不承认,翁婿俩正准备大打出手,就被下人及时打断,“驸马爷,刘嬷嬷来问,您若是完事儿了就一道回府。” 刘嬷嬷是来还信物的。 刘乾边赶念驸马边道:“你堂嫂一遇上卓儿的事就犯拧,你让安和别跟她计较。” 念驸马不以为意,“安和淘气,还不是您惯的。” 刘乾骄傲地笑,“安和是个好孩子。更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外头的事你可以瞒着她,但不准辜负她。” 念驸马肃然一揖,正色应是。 他和刘嬷嬷打道回府,方氏则满脸喜色的飘进刘青卓屋里。 刘青卓听着方氏碎碎念,看着方氏手中的信物有些愣:他不过是闭门苦读几个月,不过是关在贡院考了三天试,一觉醒来,念浅安怎么就和楚延卿定亲了? 懿旨指婚,念浅安真的情愿吗? 他心中滋味难言,竟听不进方氏说了什么。 裴氏心中滋味亦是复杂难言,不无唏嘘道:“柳公子竟是六皇子!桂仪这混小子,倒瞒得我好苦!你一定要和那边交待清楚,如今可容不得单怀莎再攀扯什么柳公子!” 连翘忙应下,展开纸笔给单怀莎远在边关的夫家去信,握笔划了下脖子,“送亲的队伍这会儿还没到地方呢。您若是不放心,让表姑娘路上出意外丧了命,外人不过叹一句老天无眼。” “老天怎么会无眼?天道自在,不然流言怎么会变成美谈?”裴氏并不意动,笑叹着点了点连翘,“你呀,马上就要嫁人,说不准马上也要做母亲。少起这类险恶心思。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积善积德。” 连翘吐吐舌头,红着脸不再说。 她马上要嫁的清风也红着脸,纯粹急得,“世子爷,小的绝对没骂过柳公……六皇子是癞蛤蟆!” 被他紧抱大腿的徐月重故作恍然,“你不说,我倒忘了这茬儿。” 自己给自己补刀的清风:“……” 他是在受命逆转流言风向时,才惊觉“柳公子”是货真价实的龙子凤孙,人家不仅有资格记他的功劳,还有资格要他的狗命! 清风一脸“世子爷您变了您不疼小的了”的垂死表情。 徐月重的冰山脸仿佛于心不忍,一把拉起清风终于憋不住笑,“行了,你家爷还能不说你好只说你坏?树恩说了,你辛苦这一场头一个有功,等你和连翘成亲那天,自有贺礼送上。” 皇子赏赐的贺礼! 清风瞬间活泛过来,只差没围着徐月重转圈圈。 又结束被教养嬷嬷磋磨的一天的小李氏却在屋内转着圈,一时想不起当初救她的“柳树恩”是何模样,一时又想起临近六皇子院落的喜庆,悔恨失落顶得她心肺都要炸了,偏偏不能露出一丁点异样,尤其在三皇子面前,连提也不能提旧事一句。 当初能做成三皇子妾,她还利用、歪曲过春宴的事! 现如今,现如今! 真是老天无眼! 本该是她,本该是她做六皇子妃的! 现在却叫念浅安捡了便宜! 老天当真无眼! 念浅安凭什么! 小李氏越想越恨,恨不得砸烂满屋摆设发泄,生生忍着不敢闹出半点动静,只能抓起软枕不甘地掼向地面。 这一幕自然不为人知,一身邻家妹妹范儿的七皇女路过皇子所而不入,出宫径直往公主府去。 她不等通传就闯进绮芳馆,边命狗腿们送上贺礼,边拉着念浅安指点道:“你看看,都是我亲自给你挑的好东西。还不快谢谢我?不谢我也行,你得跟我道歉!于白花落水的事儿,和母妃没有关系!我问过姜姑姑了,而且父皇都没多问一句,可见只是意外,无非是巧合罢了!” 小野猫如此天真,她都不忍心一而再教小野猫做人了! 念浅安默默吐槽,奉上一脸假笑,“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和你瞎说大实话了。” 从善如流地道完歉,果断端茶送客,“谢谢你的贺礼哦。好走不送啊。” 七皇女嘟嘴跺脚,居然没被气走,突然挥退狗腿们并屋内下人,小脸红红地去拉念浅安的袖口,小手攥着一角衣料扭来扭去,“念浅安,我有事和你说。” 念浅安一脸震惊,“你有了?” 七皇女一脸茫然,“有什么?” 念浅安眨了眨眼,“有孕?” 七皇女怒瞪双眼,“念浅安!你胡说什么!” “看来没有?不好意思啊,一般姑娘家满脸娇羞地说有事要聊,通常后头都跟着未婚先孕之类的狗血桥段。”念浅安皮到一半,见七皇女眼睛都快瞪裂了,忙端正脸色道:“是我胡说,是我胡说。小野猫别炸毛,啊?” 然后解救出自己差点被搓烂的袖子,抖抖爪子接着道:“说吧,啥事儿?” 第161章 眼瞎耳聋 七皇女又去抓念浅安的袖口,仿佛不抓着什么就没有勇气开口,“念浅安,你说刘大家入阁这样大的喜事,我是不是该登门道声贺?左右我都出来了,正好顺路。”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要说的事好无聊”的表情,抖抖眉毛道:“我外叔祖入阁关你什么事?而且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这马后炮放得会不会太晚?” 七皇女依旧不见恼色,顺着袖口去抓念浅安的爪子,小脸又红了,“那你大表哥呢?刘公子刚结束秋闱,你不关心刘公子考得怎么样吗?我不介意陪你走一趟刘家。” 这什么逻辑如此清奇? 念浅安见七皇女眼神左闪右闪,略迟钝地反应过来,表情瞬间很奇异,“你拐弯抹角地关心刘家干嘛?看上我外叔祖了?还是看上刘青卓了?” 七皇女羞恼得险些把念浅安的爪子捏断,“当然是刘公子!” 成功激将的念浅安:“……” 套天真小野猫的话好没成就感。 并且脑壳疼。 她边抽爪子边无语望天,“你眼睛瘸了?看上谁不好偏看上个神经病?还不如看上我外叔祖呢!” “你自己不尊重长辈,别拿我混说!”七皇女紧紧捉着她不放,小眉毛倒竖,“刘公子是你亲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他哪里有病?四哥选伴读的时候,第一个看中的就是他。可惜当年他要给刘老夫人守孝,刘大家这才替他辞了伴读的事儿。” 彼时她还小,于刘青卓不过惊鸿一瞥。 “后来,八弟常跟着二哥、三哥参加京中文会,我好奇跟去看过一回。”七皇女不扭念浅安的爪子了,改而扭自己,小身板麻花似的拧来拧去,小声甜蜜道:“文会无聊死了,刘公子的好文采却惊艳四座。人又生得好看,我怎么就不能看上他?” 随着年岁渐长,曾经模糊的好印象生根发芽,在少女心间长成初开的情窦。 念浅安默默看一眼很娇羞的七皇女,又默默去看七皇女不曾放开她的手。 七皇女大概自己都没发现,握着她的手心已满是手汗。 汗津津的,握得她贼难受。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七皇女的紧张和羞涩。 少女怀春,此刻的七皇女就像曾经因初恋而苦逼的她。 ……才怪咧! 像个屁! 念浅安非常不圣母心地掐灭感叹,果断拣着能说的说了,大肆揭露刘青卓种种神经病言行,末了一脸呵呵,“这不叫神经病叫什么?文采和长相是什么,能吃吗?求透过现象看清本质,别看走眼坑自己。” “我才不会看走眼!明明是你想坑骗我!”七皇女不服,斜睨着念浅安嘟起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刘公子从小就玩得不好,之前在东郊,还把好心探病的刘公子赶出门,动静大得我都听说了。文采和长相是不能吃,但能喜欢呀!你说的那些算什么,读书人哪个不讲规矩礼仪?” 比起书呆子小古板的八皇子,她深觉刘青卓的言行根本不算酸腐。 说罢不给念浅安再说难听话的机会,紧接着道:“我还知道刘公子尚未婚配。他都十七了,你舅母是不是打算等他考完功名再议亲?如今宫里只有我一个皇女,父皇又疼我,我看得上他,难道还配不上他?” 刘青卓哪儿是尚未婚配? 根本是私下定过亲,还私下退过亲。 念浅安略过此节,继续呵呵,“你耳朵也瘸了?这话前后矛盾,你自己听着能信?我舅母自然是想等刘青卓功成名就,再选一门能助力他仕途的好亲事。正因你是皇女,我舅母知会对你敬而远之。刘家要是想尚主,刘青卓还考啥科举,躺平等着做驸马得了。” 说着抽出爪子,顺手就着七皇女的袖子蹭去手汗,“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 “怎么不可能?你爹不也是探花出身吗?”七皇女开始扭自己的袖子了,“当年驸马尚公主,念刘两家大宴宾客十里红妆,现在还有人念念不忘,说是难得的佳话良缘呢。驸马和公主可以,我和刘公子怎么就不可能?” “你这淡越扯越瞎。当年我大伯父暴病去世,念家的天直接塌了一半,爵位又正好到我大伯父这一辈,本来按制要收回的爵位能落在我爹头上,还不是因为我爹娶了我娘。”念浅安耐下性子道:“那会儿我三叔父、四叔父还没争上官身呢。 念家尚主,是为不降等保住爵位,也是因我爹身为嫡次子,对我祖母对念家的孝心和责任。更是因我爹和我娘本就有情有缘,甘愿放弃仕途。客观因素加主观条件,才成就了你口中的佳话良缘。 我爹和我娘是互相看对了眼。你一厢情愿有个鬼用。不说刘家犯不着尚主保前程,只说刘青卓又神经又清高,上头还有个即是帝师又是阁老的祖父,肯接受尚主自毁前程才真见鬼了。” 七皇女揪着袖子咬唇道:“驸马确实不能授官,但能给朝廷办事儿啊!你爹不也下江南办过皇差吗?我让母妃去求父皇,只要圣旨赐婚,我就能嫁给刘公子。” 边说边用力眨眼,不让浮现眼眶的泪落下。 念浅安脑壳更疼。 她身边熊孩子不少,就数七皇女最爱哭。 偏偏今天的眼泪和往常不同。 眼眶红红的小野猫,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她不是“我见犹怜”那个我。 念浅安虽头疼,但怼得冷酷,“你就嘴硬吧。不管于海棠的事儿是不是意外,椒房殿都得避嫌,不敢沾惹徐大哥的亲事。靖国公是新任大军机,我外叔祖是空降新阁老。徐、刘两家娶什么样的媳妇儿,两家长辈心里有谱,皇上那里也有一本账。 皇上明摆着要重用徐、刘两家,这会儿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谁敢在帝王心术的边缘疯狂试探?我不信一向’贤良淑德’的姜贵妃会做蠢事。圣旨赐婚?皇上有意的话,还用姜贵妃出面?你办得成算我输。” “你别说了!”七皇女尖声打断,“我明白了。我其实都明白的。不然我来找你干嘛!刘公子的事儿,我连母妃都没告诉,只能找你说。” 念浅安一脸“少女求放过”的惊悚表情,挥着爪子表示再会哦,“说完了?可以走了。” 七皇女肯走才怪,抱住念浅安仰起脸,眼眶更红,“念浅安!你有没有一点朋友义气!我不管,我告诉你了,你就得帮我!” 念浅安反过来逼近七皇女,面贴面地眯起眼,很阴谋论地歪楼道:“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怎么,四皇子和魏相走得近还不够,姜贵妃还想放长线钓大鱼,利用你暗搓搓拉拢刘家?” 七皇女被她眼底乍现的幽光唬得吓退泪意,随即愣住了,“你又胡说什么?这和母妃、四哥有什么关系?不过说起魏相,我还真听说过一件趣事。刘大家入阁头一天,父皇特意莅临内阁衙门,正吃茶说话聊政务呢,刘大家和魏相就骂开了。 刘大家骂魏相为政不廉,魏相骂刘大家沽名钓誉,当着父皇的面动了手,揪着对方的胡子不肯放,扯下的胡须甩到人茶里身上,倒把礼部尚书气得跳脚。礼部尚书开口不是劝架,全是礼仪规矩,吵吵得工部尚书直往父皇跟前挡口水! 刑部尚书装菩萨,余次辅却促狭得很!说起御前动手打人,余次辅才是头一份儿。他不帮魏相不奇怪,竟也不劝着刘大家。见缝插针地左补一拳右踢一脚,气得魏相、刘大家不互揪胡子了,掉转头扑向余次辅滚成一团。 最后还是父皇喊来御前侍卫,才把人都拉开了。直到晚间去椒房殿,父皇的脸色都难看得很,母妃大半夜的还惊动了太医院,给父皇治头疼呢。本来内阁就不是一团和气,如今多一个刘大家,就更热闹了。这阵子,父皇几乎天天都喊头疼!” 刘乾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居然这么刚? 魏父在家连下人都没打过,居然亲自下场打群架? 这帮大历朝顶级公务员这么能打合理吗? 然而文臣打架,实在堪比泼妇。 好好笑哦! 念浅安顿时笑出汉字:她有个敢和奸臣干架的外叔祖,貌似很值得高兴? 七皇女听她哈哈也跟着哈哈,哈到一半小嘴撅得老高,哎呀道:“都怪你老胡说,我都被你带歪了!你到底帮不帮我?我当然是真心真意。倒是你,刘公子是你亲表哥,科举这样大的事,考前考后你都不上心吗?” 念浅安歪楼未遂,甚至小郁闷了一下。 她倒是随大流给念夏章送了考前礼,姐妹们送的是针线笔墨,她手残兼穷鬼,很抠地没给念夏章好东西,只送上一对锦鲤。 当时想着转发锦鲤的梗,只顾自己偷乐呵,完全没留意念夏章的诡异表情。 后来才听说,念夏章转送了一条给刘青卓,还特意点明是她的心意。 心意个蛋! 念夏章依旧很自作主张,依旧很自以为是。 估计周氏为防念夏章分心,交待过下人不准说家事外事。 念夏章那会儿多半还不知道她和楚延卿的事。 幸好锦鲤是从安和公主院里偷捞的,不是楚延卿送她的那一池子里的。 不然她没呕死,也得心疼死。 念浅安想到这里,越发不忍直视七皇女的清奇眼光,“你既然知道我和刘青卓关系糟糕,还想让我帮你?别闹了。” 七皇女关上耳朵张开嘴,“我又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帮我多跟刘夫人、刘公子走动。” 她等得起,等方氏喜欢她、等刘青卓喜欢她,她的心意就再无妨碍。 她是皇女,她有信心。 念浅安见状额角直抽,一手推开七皇女,“要我帮你牵线搭桥不可能。如果你想知道我舅母和刘青卓的事,倒是可以问问念妈妈、远山近水她们。” 七皇女自动忽略“帮忙”的可怜范围,先是大喜,随即不放心地警惕道:“你真的肯帮我?” 念浅安狂翻白眼,表情和语气都相当高冷,“谁还没在爱情里眼瞎耳聋过?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我该说的丑话都说了,你虚心受教死不悔改,我又凭什么阻挠你?” 等撞破南墙,不用她头疼,七皇女自己就会知道回头了。 爱情啊,果然令人失智! 念浅安难得酸了一下,顿觉自己是个很称职的知心大姐姐,并且很苏。 第162章 各自傻眼 念浅安正沐浴在苏的光芒中,就见七皇女眼珠溜转,半娇羞半得意道:“念浅安,你这话说得还算像样。我勉强接受你的好意和鼓励吧。不过,就算你和六哥定亲了,也别想拿皇嫂的身份压我。等我和刘公子……我就是你表嫂!” 小野猫的逻辑果然很清奇。 念浅安不苏了,立即皮道:“少跟我这儿瞎找存在感。你先把近在身边的小白花搞定再来嘚瑟。” “于白花已经碍不着我的眼了。”七皇女越发得意,“她自己失足落水,差事没办好给椒房殿丢了脸,事后就被母妃打发去御书阁,整天只能和书打交道,不过是个有名无权的女官罢了。” 御书阁就是国家图书馆吧? 多么高大上的清闲美差! 念浅安表示羡慕,歪头问,“我怎么听说那天救她的侍卫对她十分推崇?但凡有人说那天的闲话,就跳出来维护,说于海棠冰魂玉魄,当时是为了救我大姐姐才以身犯险。” 徐月重和念甘然的亲事天时、人和缺一不可,真相被黑白颠倒,念徐两家并不计较,乐得弱化念甘然突显于海棠,正好淡出事件。 不过能夸出冰魂玉魄这种肉麻词汇者,妥妥得是脑残粉吧? 果然七皇女面露不虞,得意不起来了,“钱侍卫何止推崇维护于白花,还自请调去御书阁当差呢。钱侍卫当初还是母妃提拔起来的,到头来眼里只有于白花,真是白眼狼!不止钱侍卫,还有四哥。 四哥老叫我跟于白花学,说什么于白花品性高洁才学好,也很推崇于白花。送去她那儿的好玩意儿比给我的还多。四哥自己喜欢于白花,凭什么要我也喜欢!好在母妃没糊涂,总算晓得于白花连给四哥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觉得信息量略大的念浅安:“……我俩的关系,好像还没熟到说这种话的地步吧?” 四皇子的感情瓜,这样随口乱爆真的对吗? 七皇女半点没觉得不对,又去抱念浅安,“你这张嘴讨厌死了!就会耍花枪气我!我不管我俩是什么关系,反正我的心事都跟你说,你也得跟我说。念浅安,你和六哥的亲事真是皇祖母的意思吗,你呢,你喜欢六哥吗?” 念浅安听得她撒娇顿时狂抖鸡皮疙瘩,抖出人生赢家的王霸之气,“我和树恩乃天作之合、水到渠成。喜欢不喜欢的,忒肤浅!也就你这种单相思的小可怜儿才关心这个!” 七皇女羡慕嫉妒恨,猴着念浅安嘟囔道:“你教我,怎么才能水到渠成?” 念浅安又头疼了,果断祸水东引,“我教不了你,你跟于海棠学去。瞧瞧人家,一个皇子一个侍卫,俩脑残粉份量多重?小白花这种生物吧,任由风吹雨打依旧屹立盛放,身边不缺绿叶。哪天你能收服个把绿叶了,哪天就能水到渠成了。” 七皇女很有领会念浅安用语的天份,一边细细咂摸,一边投桃报李,“你帮我,我也帮你。李菲雪那里你放心,我会经常去看她,帮你宽解她的。” 宽解个啥? 她和楚延卿的亲事,李菲雪根本不需要宽解。 不过,七皇女的本性,倒是不失纯真和清正。 念浅安顿生好幸运光环,十分欣慰地拍拍七皇女,“小野猫真乖,越来越懂事了。” 七皇女真跟小猫似的蹭了蹭她,甜甜笑道:“念浅安,其实你也挺好的。坏起来气死人,好起来比母妃、四哥对我还好。等我做成你表嫂,一定好好疼你。往后你要是去刘家,千万记得知会我。” 念浅安嘴角一抽,“不去。秋闱完了还有春闱。中间先是重阳后是万寿节,接着就是春节,刘青卓要是中了举人,少说有大半年不得清闲。我舅母铁定要拘着他读书。知会啥?没得知会。” 七皇女先是失望,随即痛定思痛,“那我听你的,不急着收服刘公子,先试着收服个把侍卫当绿叶?” 小野猫的脑回路貌似哪里不太对? 念浅安心里喷笑,面上严肃,“加油,我看好你哦!” 七皇女瞬间壮志云天,终于心满意足地飘走了。 念秋然后脚飘进来,满脸惊奇的喜色,“还没亲口恭喜六妹妹!原来柳公子就是六皇子,这事儿可真是……害我白替你紧张担心!” 她自于老夫人再次病倒后,就搬去隔壁正院暂住,好给周氏侍疾时打下手,这会儿才搬回来。 懿旨指婚当晚,面对大丫鬟隐晦提出的担忧,她不能说出李菲雪和楚延卿的君子协议,只能含糊其词地略作安抚。 大丫鬟即听主子的话,又有自知之明,见念秋然的欢喜不似有假,便不再越俎代庖地替念浅安忧心,只含笑端茶递水,听姐妹俩头碰头地喁喁笑语。 转头就见念妈妈掀帘进屋,连声恭贺道:“老奴给四姑娘道喜了!老奴进府时正碰上渔阳郡公请的官媒上门,这会儿已经进荣华院了,说是来求娶四姑娘的!” 她自流言转向时就再无气恼忧虑,等懿旨指婚后只管忙着搜罗好东西,给念浅安备嫁妆,今天会进府也是为嫁妆的事。 说罢见屋内几人齐齐一愣,忙补充道:“不是妾,是正妻!渔阳郡公是来求娶四姑娘为郡公正妃的!” 大丫鬟死死捂住嘴,才没失态地惊喜尖叫。 念浅安和念秋然却各自傻眼。 念秋然万没想到,她会和楚克现做亲。 念浅安也没想到,楚克现会求娶念秋然。 她以为,楚克现私下求娶她的事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现在改而求娶念秋然,是安和公主的意思,还是楚克现自己的意思? 念浅安和念秋然愣愣对视,又见刘嬷嬷进屋笑道:“四姑娘,公主请您过去。” 念秋然主仆不敢耽搁,忙跟着刘嬷嬷离开绮芳馆。 这边念妈妈捧出一沓图册道:“姑娘过过眼,喜欢哪些玩意儿,老奴赶早让人去做。” 念浅安心不在焉地翻看,却听念妈妈突然小声道:“驰古阁姑娘打算怎么办?驰古阁不在您的名下,如今倒是不好算作您的嫁妆。您当初起意做驰古阁,又藏着东家的身份,究竟是个什么盘算?早知今日,驰古阁生意又这样好,一开始就该挂在您名下才是……” 驰古阁是什么盘算,还没到向念妈妈坦白的时候。 何况若是进展顺利,念妈妈这个少数的知情人之一,迟早会看明白驰古阁的用途。 这会儿念妈妈正高兴,还是别刺激她老人家的好。 念浅安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左右是桩进项,赚的钱又不会跑进别人的口袋里。驰古阁的事妈妈不必管,我和树恩心里有数。” 念妈妈深知皇子用度庞大,尤其在外走动更加需要银钱支持,少不得面露紧张。 念浅安只得收敛起心不在焉,拿楚延卿当挡箭牌,编些模棱两可的话安抚念妈妈。 那边念秋然主仆却再次傻眼,只因刘嬷嬷领的不是去荣华院的路,而是通往外院的路。 刘嬷嬷见二人迟疑,便笑着解释道:“四姑娘别怕。是渔阳郡公想私下见您一面,借了公主的名义方便行事,公主是知道的。公主的意思,有奴婢陪着,四姑娘见一见渔阳郡公也好。” 大丫鬟闻言转忧为喜,忙奉承道:“渔阳郡公实在有心,奴婢代我们姑娘多谢公主好意成全。” 刘嬷嬷暗暗点头,心道这大丫鬟倒是知情识趣,脸上笑容越发柔和,“我们就在一旁守着,四姑娘只管安心。” 三人止步在琉璃阁墙外,那颗高大粗壮的大树周边并无闲人,笼在秋风中依旧枝叶繁茂,葱葱郁郁的枝桠间垂下一双长腿,听见动静的楚克现探出头,冲刘嬷嬷颔首致意,转向念秋然招呼道:“小透明。” 这称呼令念秋然即莫名放松,又思绪纷乱,一时只觉脑袋空空,攥起裙摆就往树上爬。 正准备下树的楚克现有点傻眼。 刘嬷嬷也有点傻眼,随即想到念浅安的种种“劣迹”,不禁摇头失笑:四姑娘好像和六姑娘学坏了? 她并不出声阻止,大丫鬟同样不会在这个时候瞎讲究,只和刘嬷嬷一起避到不远处。 楚克现干脆戳在原地,看着念秋然虽不熟练却不慌乱地爬上来,忍不住意外地笑道:“小透明,原来你会爬树?我本来是想下去跟你说话的,没想到你动作倒比我还快。” 念秋然也忍不住笑了。 脑中想起念浅安总把小三哥挂在嘴边,和她说楚克现是世上第二率性爽朗的小三哥。 她问念浅安,那世上第一率性爽朗的是谁? 念浅安不告诉她。 她们坐在满是斑驳暖阳的秋千上说悄悄话,每每此时念浅安都靠在她肩上笑,笑说世上第一是秘密,笑着将秘密装在倒影日光的眼底。 笑意那样明亮,还有她看不懂的惆怅。 一如此时此刻的楚克现,眼底的笑意不粉饰不伪装,同样透着淡淡的惆怅。 不怕她看出来。 像念浅安一样不防备她,像念浅安一样叫她小透明。 念秋然空空的脑袋忽然充盈,笑容不由自主地扩大,“我原来不会爬树。是之前和六妹妹一起爬过,后来五妹妹、八妹妹也来了。除了大姐姐,家里姐妹都跟六妹妹爬过树。其实,我现在也算不上会爬树。” 楚克现回想她笨拙的动作,赞同地朗声大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透着浓浓追忆,“阿浅小时候也不会爬树。有一年除夕她进宫朝贺回来,不知怎么了,死活都要学爬树。那会儿她才多大?我那时也不过六七岁。 我不答应她就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真怕她哭坏嗓子,只好答应教她。她立即就不哭了,笑得又甜又乖。说是教,其实都是我背着她爬上爬下。后来她学会了,却不想爬树了。 也不喜欢跟我玩了。她之前爱上看酸文腐诗,不怎么搭理我,也不喜欢我老来找她。之前还生我的气呢,还是她从东郊回来,我跑去接她才’和好’的。也就这半年,她才又有点小时候的性情。” 他探手去摸树干上的木匣,笑意温柔,“我临时起意来看看,才知道表姑父一直在打理这棵树。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阿浅又开始爬树了?” 念秋然看着他眼底的柔色,轻轻点头,“六妹妹爬树可利落了。” 楚克现轻喃,“是吗……” 是吗之后,静默一片。 第163章 凑合过呗 风透枝叶,带起一阵沙沙轻响。 念秋然置身其中,心里一派平静,她同样没再开口,只顺着楚克现的动作看向树干,打开木匣见里头依旧备着新鲜茶点,不由抿着嘴笑,分出两份小巧点心适口茶水,递一份给楚克现。 楚克现看着她静谧的笑容,打破沉默道:“我会求娶你,是表姑母的意思。” 念秋然并不意外,反而松了口气,“公主很照顾我。我明白,公主这样做是为我着想。” “是为你着想,也是为我着想。”楚克现全无隐瞒,将安和公主的考量说了,“家父离世时,若没有表姑母出力,我这郡公爵未必能顺利承袭。偏祖父年纪大了,行事有些偏颇激进。表姑母不愿意,也不允许郡公府走偏了路。如今看来,表姑母会选你,确实是为性情软和的家慈好……” 他简单带过郡公府的家人家事,略一停顿后,坦然道:“我有喜欢的人,这一点,我不想瞒你。” 念秋然当然知道是谁,心中徒然升起的冲动令她脱口而出,“我也有喜欢的人。” 楚克现自然不知道是谁,但他不追问,只拧起眉心,“你若是不愿意,我自去和表姑母说。” “长辈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不愿意。原本我只求不给人做妾,如今能得郡公求娶,已是天大的福分。”念秋然到底没忍住羞赧,红了脸道:“这福分是公主给的,我知道好歹。确切地说,我曾经有过喜欢的人。但从没妄想过能如何。郡公坦诚相待,我同样不愿有所欺瞒。” 楚克现一瞬恍惚:也许安和公主会选中念秋然,不单因念秋然性情娴静,还因念秋然的秉性确实值得抬举。 他舒展眉心,半玩笑半自失地笑道:“这么说来,我们半斤八两,倒也相配?” 念秋然哂笑,忽然突发奇想,“如果换成六妹妹,她会怎么想怎么做?” 楚克现下意识重复,“如果换成阿浅,她会怎么想怎么做?” 二人异口同声:“凑合过呗!” 话音未落,彼此已相视大笑。 念秋然红润的小脸满是真切笑意,“六妹妹大概会说,既然是你情我愿的选择,还矫情个屁!好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凑合凑合总有一天就不是凑合了。” 楚克现见她红着脸学念浅安爆粗,越发哈哈大笑,“阿浅大概会更操心,不仅操心给我送吃的用的,还要操心郡公府不如公主府,多送一份铺子田庄的好东西供你吃穿用度。” 念秋然从不觉得这是施舍,也从不因此难堪或怨艾,她抿着茶盏点头,“我常常觉得,六妹妹更像做姐姐的。” 楚克现和她聊着念浅安,眼底惆怅不增反减,这才动一直捧在手里的茶点,眉心又拧,“太甜了。” “这是大姐姐铺子里出的新式点心。家里姐妹都喜欢吃。”念秋然心头一动,微低下头道:“你是觉得太甜,还是本就不喜甜食?往后你有什么不喜欢的,请告诉我。我会留心。” 楚克现心头亦是一动,三两口咽下点心应好,“往后不管是家中长辈,还是我那些庶弟庶妹,你有什么为难的,也请告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 随即正色道:“这门亲事是表姑母的意思,但答应这门亲事,是我自己的意思。既然你也愿意,我绝不会辜负表姑母,也不会辜负你。” 念浅安说得对,楚克现即率性又爽朗,是个正直好少年。 念秋然笑容明快。 李菲雪和楚延卿有君子协议,她和楚克现这样,也算达成某种共识了吧? 她笑容里全无忸怩,令楚克现微微晃神,“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念秋然摇头,“我笑六妹妹没说错,你是个很好的小三哥。” 楚克现挠挠头发,嘴快道:“那你岂不是阿浅的小三嫂了?” 说完才觉出尴尬,见念秋然再次红了脸,忙揭过此节,“想说的都说清楚了。我们下去吧?” 他利落跳下树,停在底下等念秋然乌龟爬,完全没有给姑娘家留脸面的自觉,大笑着张开手虚虚护着她。 刘嬷嬷见状心头大定,这才放心履行安和公主交待给她的真正差事,“好叫郡公、四姑娘知道,公主已经和舅夫人说好了,等挑个合适的日子,就让孔夫人收四姑娘为义女。” 孔夫人指的是方氏的娘家嫡姐大方氏,婆家是孔子后人山东孔家。 大方氏嫁的虽不是孔氏宗房,但是孔氏嫡支,门楣顶顶清贵,念秋然成了大方氏的义女,何止是身份上镀金这么简单。 不过义女终归只是义女,即不记入家谱,也不用大方氏如何费心。 方氏和嫡姐感情极好,当即痛快应下。 这却是刘嬷嬷送还信物时,代安和公主和方氏做的交易。 在方氏看来,刁钻如安和公主岂会白白扣着信物,如今提出这样的条件才肯退还信物,反而觉得心里安稳,这才答应得即痛快又欢喜。 刘嬷嬷不提此节,只接着道:“公主倒是想讨四姑娘做女儿,只是三老爷、三夫人在堂,公主再如何,也没有打弟弟弟妹脸的道理。孔、念两家也算转折亲,身份家世正合适。舅夫人那里已经给了准话,孔夫人年后就会携子女进京,一为家中子侄春闱,二位四姑娘认义女的事儿。” 周氏哪有异议,庶女即嫁得好又能抬身份,左右不影响嫡女,反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连问都不必问念三老爷,也痛快点了头。 大丫鬟不等刘嬷嬷说完,就跪地磕头道:“公主大恩,我们姑娘没齿难忘!” 念秋然也跟着跪下,刘嬷嬷不虚拦,只笑看楚克现。 楚克现伸手扶起念秋然,胡乱感谢两句,紧着去和官媒汇合:念秋然身份有变,郡公府的聘礼也得相应调整。 他不卑不亢,并不因此前倨后恭,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刘嬷嬷拉着念秋然笑叹,“郡公可靠,公主总算不是错点鸳鸯谱。” 念秋然晕头晕脑地飘回绮芳馆,神色只有恍惚,并无其他情绪。 大丫鬟则难掩激动,颇有些语无伦次地将念秋然、楚克现屡有大笑,大方氏要收念秋然为义女的事说了。 念浅安一听亲事超顺遂,哪里还管其他,笑眯眯和特意留下的念妈妈商量道:“选好的大件小件都多订一份。妈妈和奶兄在外头多留心,有好的铺面和庄子也给小透明留着。小三哥家里吃饭的嘴不少,多给小三哥、小透明备些实在嫁妆才是……” “这些哪儿用姑娘操心。”念妈妈也笑眯了眼,“四姑娘的嫁妆差不了!不提老夫人、三房和公中给的份儿,只说公主这里一份儿,加上孔夫人这位义母,又有舅夫人的情分在,将来的嫁妆单子呀,一定又好看又实在!” 念秋然心潮澎湃,靠上念浅安的肩头埋着脸,瓮声道:“六妹妹,我记着你的情,也会一辈子孝顺公主……” 没有念浅安先对她好,就没有安和公主爱屋及乌,又哪来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好前程? 她看尽三房冷暖,惟愿不步柳姨娘后尘,如今何止求仁得仁,凭什么不愿,更无从抗拒,只有无以为报的激荡。 念浅安轻抚念秋然的背,依旧不打算问念秋然和楚克现说了啥。 她知道楚克现喜欢原身,但换成现在的她,她不觉得楚克现对“她”有多情深义重。 说句风凉话,楚克现要是个为爱疯狂的邪魅属性,哪会改弦易辙另求他人,哪会想着特意见念秋然一面。 不管这门亲事是谁的意思,楚克现做了选择,念秋然也接受了选择。 你情我愿,凑合过呗! 古代婚姻大流如此。 有多少小年轻能像她和楚延卿一样? 何况她和他们不同,心理年龄戳在那儿呢! 念浅安赶紧跳过年龄这个令人伤感的事儿,全然不知她的想法都被念秋然、楚克现说中了。 她偏头啵了一口弱小可爱不无助的小透明。 她家小透明很可爱,她家小三哥很通透,俩少年少女才多大,往后日子且长着呢。 日久生情,肯定没毛病! 念浅安暗搓搓开车,一边止住奇怪的脑补,一边搂着念秋然愁眉苦脸,“你才刚搬回来,这下又要搬走了。” 定了亲,就不好再留在绮芳馆长住,肯定要搬回隔壁。 三房不要面子的吗? 总不能和郡公府走着程序,将来接待大方氏时,还把当事人丢在公主府。 念秋然同样不舍,却不得不在周氏亲自来接时,和大丫鬟一起打包铺盖搬回了三房。 不提柳姨娘满心天上掉馅饼的欢喜,只说周氏亦是满心欢喜,这欢喜却不是为念秋然,而是因为念春然,“刚刚接到的平安信,老爷在信上说,已经派人先护送春然回京。这会儿已经到了天津渡口,改走陆路正往京城来。算算日子,正好赶上重阳节。” 她笑意直达眼底,提议道:“家里喜事连连,细说起来波折却不少。我想着两好并一好,春然回来小姐妹们总算齐全了,不如趁着重阳登高带去打醮,求佛祖保佑孩子们先苦后甜,往后都能顺顺遂遂。” 于老夫人表示同意,“是这个理儿。你和公主商量着办吧。” 她老人家最近黄连吃太多,败火败过了头,拒绝出门吹冷风。 周氏虚劝两句,自然不会强求,转头自去找安和公主商议出行事宜。 求神拜佛的名头很管用,安和公主暂时解除女儿的禁足。 念浅安一听能出门顿时嘿嘿嘿,偷偷交待远山、近水,“悄悄送出消息,告诉树恩我想他了。” 所以小男票哟,快来偷偷约会吧! 远山、近水两脸不忍直视的恶寒表情,然后很假正经地左指一个借口右指一件差事,避开荣华院的耳目和念妈妈里应外合,把念浅安又肉麻又厚脸皮的口信成功送了出去。 重阳当天,回归的念春然和家人自有一番契阔,个中笑泪不必赘述,只说念家两府人马汇合后,浩浩荡荡驶向城郊寺庙。 四房马车上,姚氏即羡慕又不甘,“瞧瞧人家!一个秋然即将高嫁,一个夏章顺利中举,三房兄妹一个赛一个争气!你们呢?让你们多和安安亲近,亲近半天只有眼红别人的份儿!” 念桃然鼓起小胖脸,“六姐姐现在很喜欢我呀!经常给我送好吃的呢!” 看着胖了一圈的小女儿,姚氏瞬间哑了。 第164章 人各有志 “今儿舅夫人也会来,你们好好儿跟着安安走动。”姚氏扭头不看小女儿,只看大女儿,“尤其是你!别给我偷懒,更别一味清高!你是姐姐,让着安安是你懂孝悌知谦让,谁会因为你跟妹妹低头笑话你!” 念桂然牵动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舅夫人?公主府的嫡亲舅夫人,大房、三房还能跟着攀关系,轮到咱们四房,刘夫人算我们哪门子舅夫人?” 她如今倒是不排斥和念浅安修好关系,前提是对方的态度不会让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要她上赶着巴结方氏,却是不肯的。 姚氏恨铁不成钢,“咱们四房怎么了?四房再是庶出,那也姓念!舅夫人怎么不算你舅母?你不想着公主府的干系,也想想表公子。夏章虽考中举人,名次却靠后。表公子高居榜单前五,刘家低调那是因为刘大家,换个主考官,秋闱的解元不定就是表公子了!” 科举事大,哪里至于为了避嫌,就随意调换名次? 念桂然越发讥诮,“母亲这话好笑,也叫我听不懂。表公子如何,和我有什么相干?您是想叫我奉承舅夫人,还是想叫我讨好表公子?” 说着刘青卓,脑中想着的却是楚克现。 得知楚克现求娶念秋然的消息,她有羡慕有不甘有失落,唯独没有酸楚不觉伤心。 父亲母亲说得对,一时妄想,终究只是一时妄想,和她的心无关。 “之前不知是谁对我又打又骂,教我要自重自爱的!”念桂然越说越羞恼,“这会儿瞧四姐姐得了好,倒嫌我清高了?母亲这样自说自话,也不怕打得自己脸疼?舅夫人对六妹妹尚且不远不近,我又算什么?您想拿我攀附表公子,也要人家看得上!” 姚氏噎得倒仰,戳着大女儿的额头气道:“哪个要你攀附表公子!你只想想你弟弟!杏章将来要是能像夏章似的进刘家族学,还怕读不出功名?再说了,自家人不讨好,难道放着近水楼台不占便宜,上赶着犯蠢和自家人交恶?” 这大糙话儿倒把念桂然说笑了。 念桃然见二人一怒一笑,决定站在姐姐这边,“母亲唬弄人,您和三叔母也是自家人,您和三叔母就不对付。” “你姐姐瞎清高,你三叔母那是假清高!看不上公主的做派,倒求驸马爷出面帮夏章走刘家的关系。瞧不起四房,偏要摆出副做嫂子的关切嘴脸。”姚氏改戳小女儿的头,没好气道:“假的要死,我就跟她不对付!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抬杠!总之你们给我记着,今儿仔细陪着安安,别在舅夫人跟前失礼!” 念桃然一手捂着额头笑,偷偷冲姐姐挤眼睛,一手去抓点心。 念桂然拦下妹妹又往嘴里塞吃的小胖手,侧过脸不应声。 姚氏见大女儿板着小脸呕气,反而心疼,心一软嘴就再也硬不起来,自顾唉声叹气,等进了庙门立即一脸虔诚,撵着女儿们去找念浅安,自己见佛就拜祈求儿女姻缘、前程顺利。 此处寺庙挺出名,风景好是一,神佛齐全是二,趁着重阳节,前来登高打醮的人家不少。 女眷打醮,没家里老爷公子什么事儿。 方氏有儿无女,今天会来主要是为念秋然,各自序过礼就拉着念秋然笑,“果然是个齐整的好孩子。等我大姐瞧见,指定欢喜能多个乖巧的义女。” 她语气慈爱,并无敷衍,只要不涉及儿子,确实是一副绵软的好脾气。 说着看向念春然,边打量边点头,“许久不见,二姑娘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念春然敛衽行礼,轻声道:“回来得匆忙,还没恭喜舅母表哥高中。” 方氏见她眼神清明进退有度,这才笑着抹下手镯做表礼,难掩骄傲道:“秋闱罢了,后头还有春闱呢。卓儿的心思都在文章上,他祖父父亲又拘得紧,成天关在书房不肯出门。我代卓儿谢过二姑娘了。” 说得好像谁盼着见刘青卓似的? 念家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还当人人都盯着刘青卓不成! 周氏心里冷笑,面上温言细语,“夏章和他表哥一个秉性,也是不肯放松丝毫,恨不得长在书本里。春然惦念弟弟,刚回来就紧着来替弟弟拜文曲星。春然不顾旅途劳累,是他们姐弟感情好,我哪有拦着不让的。” “正是三夫人说的这个理儿。”方氏赞同道,转头拉着念秋然不放,“你母亲有你二姐陪着,今儿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们好好说说话。” 她有意代大方氏多看看念秋然的品性,在场诸人心中了然。 周氏和念春然久别重逢,另指了去处,旁人自然不会打扰。 难得出门的吴氏含笑旁观,兵分几路后才和女儿低声叹道:“你和安安、秋然的亲事接连定下,春然这会儿回来,你三叔母哪有不心急的?我看拜文曲星是次要,带着春然拜月老才是主要……” 念甘然嘴里虚应,心里觉得周氏面甜心苦,唯一的嫡女倒是教养得很好,短暂会面间,那股子标准的大家闺秀风范,真正是由内而发。 她边随吴氏往观音殿走,边从念春然想到念浅安。 真是没想到,念浅安和楚延卿的亲事会定得那样波折、突然。 她会选徐月重,是因为靖国公府是她所能谋的最好选择。 念浅安会选择嫁给嫡皇子这样的套路,是因为身为穿越女的自负吗? 这个穿越老乡,貌似不太安分。 不过,人各有志。 只要不牵扯她的利害,她不介意和念浅安和平共处。 无论靖国公府将来立场如何,她当好她的世子夫人就是了。 念甘然垂下眼无声一笑,扶着吴氏跪到蒲团上,耳边传来吴氏清晰的祈愿声,“观音菩萨在上,求菩萨成全信女心愿,保佑甘然将来嫁进靖国公府后能一举得男……” 念甘然不以为然。 她进门就是继母,首要做的是和裴氏,尤其是和徐之珠搞好关系,否则怎么在靖国公府立足? 比起这些来,连徐月重都是次要的。 何况出嫁时她才几岁,她愿意求同存异,可不愿意过早生产,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吴氏所求没错,但她要求的,是三年后她成年了,再来一举得男才正好。 念甘然想到这里,从善如流地顺着吴氏的示意,拈香深深拜了下去。 这边母女俩虔诚求子,那边安和公主转头一看:女儿呢? 刘嬷嬷捂嘴笑,少不得维护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六姑娘向来不耐烦听经拜佛。这会儿已经往后山玩儿去了。您拘着六姑娘这么些天,大过节的好歹让六姑娘松散松散。左右有丫鬟、婆子跟着,又有五姑娘、八姑娘陪着呢。” 安和公主哪里是真心罚女儿,闻言撇撇嘴,假意嗔怪道:“就她生来属泼猴儿的,佛祖跟前也坐不住。” 她随陈太后信佛,嘴里虽嫌弃,少不得代女儿布施礼佛,自去听住持讲经。 自然不知道念浅安一钻进后山,就狐假虎威地打发丫鬟、婆子,“我答应我爹了,今天出来要给他带寺庙里有名的重阳糕。还有祖母爱吃的几样斋菜。另外你们再去庙会逛逛,寻些吉利讨巧的小玩意儿,好带回家送给三哥、七弟。” 以前原身就没少做支开下人自个疯玩的事儿。 有远山、近水在,向来只有六姑娘欺负人,没有别人欺负六姑娘的。 更别说今儿寺庙贵人多,各家来往走动的下人,不比随处可见的知客僧、巡视武僧少,想出事儿都难。 丫鬟婆子们非常上道地应是,虽不敢违逆小主子,但也不敢真的走远,只分成两拨,一拨去买吃的玩的,一拨留在后山附近候命。 念浅安径自往深处走,走到一半转头对着念桂然姐妹嘿嘿嘿,“我要去见树恩,你们是在这里等着,还是自己找地方玩儿?” 话外之意很明显:求别做电灯泡!求打掩护别出卖她! 念桂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树恩”是楚延卿,一时替言行不矜持的念浅安脸红,一时心头情绪又杂又乱,下意识撇清道:“六妹妹自在去逛,我和八妹妹就在这里歇歇脚。” 早得交待的远山、近水很自觉地留下来,并不打扰念桂然姐妹“歇脚”,只在左近闲得摘花采草。 念桂然见状就猜,楚延卿和念浅安大概早就约好了,暗中只怕安排了人护卫念浅安的安全,否则远山近水哪敢甩手不管? 她出神片刻,忽然低声喃喃道:“我不嫉妒四姐姐,也不眼红六妹妹。别人的姻缘是别人的,我的姻缘是我自己的。别人好,我未必就会差。” 她见过楚克现,也知道楚克现对待亲事的种种章程,十分郑而重之。 她也见过楚延卿,却不知道以楚延卿的皇子之尊,私下竟肯陪着念浅安胡闹,做贼似的跑来寺庙私会。 她边想边翕合嘴角,似是说给妹妹听,又似说给自己听,略显恍惚的声音低不可闻,“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将来也有那么一个人,能郑重对待我的事,能愿意顺着我的心意……” 念桃然听得懵懵懂懂,看一眼姐姐,又看一眼念浅安离去的方向,认真点头道:“五姐姐记得听母亲的话,多和六姐姐亲近。你看六姐姐,明明早早被公主拘在绮芳馆开始备嫁,连二门都不能出,还能偷偷地和六皇子约在外头见面。公主恐怕还不知道呢!” 她满脸写着小激动,吃着念浅安留下的美味点心,崇拜道:“六姐姐好厉害!” 默默看着被点心收买的妹妹的念桂然:“……” 面对这么个亲妹妹,她实在伤感不下去了。 算了,人各有志。 按念浅安的话来说,妹妹就这样做个不知忧愁的吃货挺好的。 终归有她这个亲姐姐疼着护着。 念桂然抽了抽嘴角,不得不结束有感而发,一边擦着妹妹嘴角的点心渣,一边认命地拿起点心细心喂妹妹。 被她拿来做择婿标准之一的楚延卿,此刻正出现在约定好的地点,停在念浅安的跟前。 他偏头看着后山风景,嘴角微微翘起来,“听说,你想我了?” 第165章 可爱死了 念浅安学楚延卿扭头看风景,撇着嘴反问,“听说?听谁说的?” “陈宝是听林松说的,林松是听桂仪说的。”楚延卿嘴角越翘越高,努力不让眼底的笑意倾泻而出,“我是听陈宝说的。” 徐月重自然是听王强说的,而王强则是听念妈妈说的,一句口信转了好大一圈才传入他耳中。 “陈宝也算办老了事儿的人了。他替多少人给我传过话,我从没见过他红着脸打磕巴的样子。”楚延卿转头垂下眼,看着念浅安忍着笑道:“陈宝尚且如此,何况是桂仪和林松?下次再有什么事儿,让你奶娘或奶兄直接往宫里送信就是了。谁敢拦着未来六皇子妃的人?” 陈宝倒是想拦下那句臭不要脸的口信,然而不能,不得不对着楚延卿亲口转达“我想你了”的口信时,表情相当精彩纷呈,脸红结巴状在楚延卿看来是替念浅安羞耻,其实是替自家殿下激愤:殿下呜呼哀哉,怎么就定了这么个不着调的皇子妃! 被陈宝嫌弃不着调的念浅安挠挠脸,赧然道:“习惯使然,下次改进。” 身份转换,她已是既定六皇子妃,一时没完全适应,习惯于拜托徐月重居中传话。 安和公主禁她的足外人又不知道,结果念妈妈等人也没多想,办起差事来不打折扣。 即忠且二,她肯定是被二货下人带二了。 念浅安自我肯定完毕,顺便脑补了一下陈宝对着楚延卿说“我想你了”的画面,顿时哈哈大笑。 楚延卿见她一张如花笑脸没心没肺,边皱眉失笑,边学念浅安的调调,压低嗓音道:“口没遮拦的笨兔子。以后这种话,别让人乱传。好肉麻。” 觉得好肉麻还笑得这么好看干嘛? 这人简直假正经! 念浅安立即呸呸呸,“亲,这边建议你以后对着未婚妻不要太假正经哦!” “姑娘家别这么粗俗。”楚延卿瞪一眼她呸来呸去的嘴角,俊脸先红后黑,“说了不准叫我卿卿,也不准叫我卿。真的好……肉麻。” 此亲非彼卿啊亲! 念浅安不解释,又把自己给绕笑了。 “未婚妻?别一个人傻乐了未婚妻。”楚延卿无奈摇头,仿佛很喜欢念浅安这个新自称,一脸勉为其难地伸出手,挑眉道:“请问未婚妻,需要未婚夫牵你吗?” 念浅安表示必须的,立马伸出爪子,攥着楚延卿的大手晃来晃去,“你今天没事吗?刑部是不是也放假了?” “各部各衙门都放假。”楚延卿嗯了一声,不让念浅安乱晃,十指交扣着往身侧轻轻一带,微弯身凑近念浅安低低地笑,“就算有事,未婚妻说想我了,我也得抽空来见不是?你……有多想我?真的想我了?” 他现学现用,谨记清风的狗爬小册子上记载,追到手之前首要谨言慎行,追到手之后则要甜言蜜语。 可惜他以为的甜言蜜语,在念浅安看来依旧很假正经。 貌似私下确定关系时楚延卿还不这样,而是在懿旨正式指婚后,她和他的一切,仿佛在他眼里才真正名正言顺起来。 律法上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所以纯情小男票才会突然画风突变吗? 楚延卿的行事标准,略刻板。 但也略可爱。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有点蠢萌”的憋笑表情,不避让地迎击楚延卿的逼近,侧头贴着楚延卿的耳朵答道:“真的想你了。那天你和我娘进宫,后来懿旨指婚,我们有多少天没见面,我就有多想你。” 话没说完,楚延卿的耳朵已经肉眼可见地绯红一片。 他迅速折身拉开距离,牵着念浅安的手倏忽收紧,另一只大手抚上口鼻,长指搭上耳垂不自在地动了动,含混着声音懊恼道:“笨兔子,你、你能不能别这样说话?” 能不能别反过来对他说甜言蜜语? 明明是他该做的事,却被念浅安依旧直白大胆的答话,闹得他心口止不住地重跳,一下一下很难受,偏无法自已地觉得欢喜。 好欢喜。 楚延卿飞快看了眼神色如常的念浅安,一时不甘一时心头鼓噪,犹豫再三又飞快地凑近念浅安,低声回应道:“我也有点……想你。” 噫! 假正经小男票骨子里还是纯情不改嘛! 念浅安险些萌出一脸血,见楚延卿说完就脸色通红地闪开,顿时笑不可抑地抱着他的大长手,边笑边赶紧鼓励道:“树恩,你好可爱哦!” 楚延卿捂脸的指缝一颤,漏出的声音越发含混,“胡说。我一个大男人,才不可爱。” 明明可爱死了! 念浅安逗弄小男票的恶趣味疯狂冒头,蹭着楚延卿的手臂笑得贼欢快,“我说你可爱就可爱!” “好,你说如何就如何。”楚延卿边无奈投降,边身形发僵,想抽出手臂又怕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只得停下脚步,捂脸的大手终于放开,提溜着念浅安的肩头试图拨开,表情仿佛很嫌弃,眼神却飘忽,“好好说话儿,别没骨头似的吊在我手上。你这样我怎么走路?” 小鸟依人懂不懂! 不解风情的混蛋! 念浅安哼哼着放开楚延卿,边腹诽小男票不经逗,边就地拣着石凳坐下,表情也很嫌弃地表示行吧,“我们好好说话儿。驰古阁的第一步走得很顺利,照着这个势头做下去,也许不用等上一年,就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驰古阁开张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线,但不会永远只做中下游人家的生意。 当初她呕心沥血写就,托徐月重转交“柳树恩”的计划书中,不单分门别类附加货源和配方,还标明了驰古阁的阶段性目标,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营销手段和目的。 抢断奈香阁生意是中级目标,咬断魏家产业链是终极目标。 事到如今,当初合伙开驰古阁的初衷已经无足轻重。 单看楚延卿对驰古阁的上心态度,似乎也很乐见她坑完飞鱼卫,继续坑魏家。 奸臣什么的,果然人人得而诛之么? 念浅安一脸痛并快乐着的表情。 楚延卿却误会了,见她神色略古怪,便温声安抚道:“你不用担心,飞鱼卫的事尚且查不到你头上,何况是驰古阁?等正式对上奈香阁,我会出面认下驰古阁的东家之名。就像你曾说过的,商有商道,是输是赢全凭本事,魏相能奈我何?” 况且此事并非一蹴而就,到那个时候,念浅安应该已经嫁给他,是他的皇子妃了,总有他这个六皇子挡在她身前。 “驰古阁有我和桂仪的人手看着,该怎么做又有你写的章程比照,你只管等着收钱,其他不用操心,可好?”楚延卿问归问,错眼见念浅安立时笑魇如花,就知道自己白问好不好了,“说到收钱就这么开心?公主府从没缺过你吃穿用度,怎么就把你养的跟守财奴似的?” “钱壮人胆啊!”念浅安理直气壮地霸气挥爪子,“谁还嫌钱多了咬手?你要是嫌的话,就放着让我来!” 楚延卿捉住她的爪子,刚想笑话回去就是一愣,掰开念浅安的爪子,低头看着她的指腹皱眉道:你怎么弄的,哪儿来这么多针眼子?” 刚才牵手的时候竟没发现。 女红苦手的念浅安蜷了蜷指头,笑眯眯道:“绣盖头绣的。” “怎么要你自己绣?到时候大婚,内务府自然会置办好你我的礼服。”楚延卿先是讶然,随即恍然,“汗巾和银票的事儿,公主还是迁怒你了?除了罚你自己绣嫁衣,是不是还罚你禁足了?所以你才偷偷让人给我送口信?” “我娘嘴硬心软,只罚我禁足,没罚我绣嫁衣。”念浅安先点头后摇头,一双笑眼越发弯若皓月,“只让我绣盖头而已。我娘说这是习俗,也是好兆头。我娘当初也是自己绣的盖头。你看我娘和我爹感情多好,可见存在即合理,有些习俗还是遵从的好,反正不亏。” 楚延卿想让她别费事儿的话转瞬咽回肚里。 他当然知道她从小就不善女红,也从来不耐烦认真学女红。 公主之女,哪里会缺做针线的下人? 笨兔子人笨手也笨,现在却肯为了虚无缥缈的好意头,吃以前不愿意吃的苦。 她希望他们能像公主和驸马一样吗? 一样琴瑟和鸣,一样情浓意重。 楚延卿的眉眼随着塌陷的心柔软下来,他低眉垂眼地俯就念浅安的爪子,鬼使神差地亲了亲映着红点的纤细指尖,哑声道:“笨兔子,将来……我绝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呵!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念浅安很想傲娇冷哼,哼出的声音却甜甜的,“真的?” “真的。”楚延卿抬眼看她,对上她弯弯的眉眼,眼底不禁跟着泛起笑意,“我知道,如果我和大李氏真的有什么,你是绝不会点头答应嫁我的。大李氏这个宠妾是假的,以后我屋里也不会有真的宠妾。不仅不会再有你不喜欢的妾,也不会有庶出。” 他轻轻抚摸着念浅安的指腹,轻柔的声线透出缓慢而坚定的毅然,“这话我和公主说过。现在,我再对你说一遍。在你之后,无妾无庶出。” 念浅安先甜后懵,“你和我娘说过?你怎么会和我娘说这种话?” 那会儿亲事还没落定吧,安和公主和楚延卿这对还没定下名分的岳母和女婿,是怎么聊到生孩子的话题的? 这么超前? 楚延卿微微一愣,“公主进宫和皇祖母说了什么,你不知道?” 见念浅安摇头,就将安和公主苦心孤诣的话说了,末了道:“公主怕你嫁给我受苦,我不能保证其他,但至少能保证,不叫你这个正妃嫡妻受委屈。” 知道真相的念浅安眼泪差点掉下来:假高冷真慈母的安和公主,简直又可敬又可爱! 安和公主不在眼前,楚延卿却在眼前。 念浅安一脸嘤嘤嘤地抱住楚延卿,小小声嘟囔道:“树恩,你简直可爱死了!” 觉悟高又上道儿的小男票,不能更可爱了! 楚延卿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不妨碍他因念浅安的亲昵举动而得意,得意之余难免尴尬,“又胡说。我哪里可……” 爱没能说出口,就被念浅安重重啵了口脸颊。 边卡壳边脸红的楚延卿:“……” 笨兔子怎么这么不矜持? 他好像,快要忍不住犯错了。 第166章 无独有偶 楚延卿偏过头,对上念浅安近在咫尺的明丽笑颜,本能驱使他碰了碰念浅安若即若离的鼻尖,微红的俊脸故作凶狠,“你再这样不知羞,我就要以牙还牙了。” 怎么个以牙还牙法儿? 念浅安睁大双眼,皱皱有点痒的鼻子,无声闭上眼睛。 动作似慢还快,粉嫩脸颊打下两排长睫阴影,双眼轻阖,再看不见黑亮大眼中盈动的清澈笑意,也再看不见他投映其中的清晰缩影。 楚延卿眸色微凝,想扶额哀叹,又忍不住好笑:笨兔子总是聪明在不该聪明的地方,不仅听懂了,还一副愿意配合的模样。 真是不知羞…… 偏偏他后知后觉,无法再忽略她还是个小姑娘。 懿旨明言择日完婚,最快的吉日也只能选在笨兔子及笄之后。 他忽然有些庆幸,他和三哥、四哥的亲事都拖得晚,又有些苦恼,他和笨兔子相知深交的时机来得太早。 他得等她长大。 等她长成能做他妻的大姑娘。 楚延卿这下真叹气了,天人交战半晌,伸手盖上念浅安的眉眼,隔着手背轻轻一吻,压低的嗓音半好气半好笑,“笨兔子,你闭上眼睛干什么?困了?累了?” 喝红牛? 念浅安边在心里接梗,边自顾乐呵,自然没察觉楚延卿隔靴搔痒似的轻吻。 心里腹诽楚延卿又开始假正经了,她才不信他不知道她闭上眼睛是想干什么。 再纯情也是皇子。 一到那啥的年纪就有人专门教导人事。 那个名义上的所谓通房大宫女十然,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念浅安有点酸,扯开楚延卿的大手,坏笑着嘟起嘴,“等你以牙还牙啊?” “啊什么啊?你知道的倒得不少!”楚延卿瞪一眼她红润润的小嘴,错开视线曲指狠狠刮了下念浅安嘟嘟的唇,假凶狠变真凶狠,“谁教你的?你跟哪儿学的?你以前就这么不知羞?” 以前原身爱慕徐月重的人才,倒是喜欢读酸文腐诗伤春悲秋一下,最大胆不过春宴落水,再出格却是没有的。 念浅安赶紧替原身正名,“我娘我爹感情好,我从小耳濡目染,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怎么个耳濡目染法儿? 楚延卿又脸红了,长辈讳不能言,他不好非议岳父岳母,正想再教训念浅安两句忽然福至心灵,斥责的话滚出舌尖,变作之前未遂的甜言蜜语,“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都只对我不知羞?” 这人果然是假正经! 呸呸呸好吗! 念浅安一脸嫌弃地挺了挺小胸脯,“那必须的!” 她口嫌体正直,楚延卿先是忍俊不禁,随即视线在她胸口一停,很快又错开来,真情实感地扶额哀叹了,“石凳凉,不宜久坐。起来再走走?” 再坐下去,他真要被笨兔子毫无自觉的言行磨死了。 他重新牵起念浅安的力道透着懊恼,语气也带出懊恼来,“公主罚你的禁足,是我连累你。不如趁着今天过节,我待会儿登门拜会公主,和公主求求情?” 念浅安一脸“求别火上浇油”的无语表情,摇头道:“横竖天气越来越冷,窝在家里猫冬正合适。倒是远山、近水叫刘嬷嬷打了一顿,你得补偿她们。” “怎么补偿?将来代你给她们出一副厚厚的嫁妆可好?”楚延卿随口道,果然见念浅安立即笑眼弯弯,嘴里笑念浅安小财迷,脸上表情却别有深意,“说起嫁妆,听说你四姐姐和楚三定亲了?” 他和楚克现是出了三服的堂兄弟,来往并不亲密,一向以排行称呼。 安和公主求了皇上口谕,将楚克现调去宫中禁军,算不算是对楚克现求而不得的补偿? 楚延卿心思转到这里,对这结果十分满意,挑起眉梢接着道:“你最喜欢的四姐姐,和你最关心的小三哥定了亲,你高不高兴?” 小三哥三个字咬得略重。 念浅安自然不知念驸马另作推手,拿楚克现私下求娶的事试探过楚延卿,只觉得楚延卿酸得莫名其妙,遂实话实说道:“当然高兴,你瞎吃什么飞醋?我可是个从一而终的好姑娘,竹马什么的都是浮云。” 楚延卿顾不上计较飞醋、浮云,闻言神色越发满意,眉梢又挑了挑,“所以你才那么讨厌妾室、通房之流?所以你也要求我从一而终?” 念浅安哼道不然呢,“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向太后、太妃们看齐,哪天养养面首玩儿?” 楚延卿满意变恼意,“你敢!” 念浅安继续哼哼,“我敢不敢,全看你敢不敢不从一而终!” 楚延卿神色黑红变幻,紧紧握住念浅安的爪子,“……不敢。” 假正经怎么这么可爱! 念浅安一脸萌地见好就收,挨着楚延卿蹭啊蹭,送上甜枣道:“树恩最好了!” 楚延卿却觉得整个人又不好了,紧挨着念浅安半边身子的手臂再次僵直,皱眉轻咳道:“好好儿走路,老挂在我手上像什么样儿!” 念浅安白眼一翻,“这叫小鸟依人样儿!” 楚延卿失笑出声,神色自在了些,“小鸟依人?明明是笨兔子依人。还是只手短脚短的笨兔子。” 念浅安默默看了眼高出她一大截的楚延卿,一脸冷漠地无情弹开:这什么嘴毒小男票!光长个子不长心的混蛋! 说好的偷偷约会呢? 小儿女的浪漫都死光了吗! 念浅安很气,小手一背自顾往前溜达,不想再理会楚延卿的气场全开。 楚延卿摸摸鼻子抬腿跟上,三两步就拦在他眼中娇娇小小、腿短步子小的念浅安跟前,低头弯身,迁就着念浅安的身高,忍着笑哄道:“笨兔子还小呢?总会长高长大的。是我说错话了,不生气好不好?” 念浅安抿着嘴偷笑,正想大方地表示原谅,就见楚延卿忽然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做口型道:“有人。” 他耳尖微动,见念浅安眼睛亮闪闪的满是好奇,心里默算距离无碍,又有心哄念浅安开心,便颔首示意,牵着念浅安靠近人声来源。 后山林间深处,僻静的凉亭内赫然坐着一男一女,少年男女隔桌对坐,一个捧着茶盏低头浅笑,一个敲着折扇对景吟诗,妥妥一副小儿女幽会的景象。 楚延卿了无兴趣,只轻笑道:“无独有偶。看来选择来此处私会的不单我们两个。” 念浅安却错愕的呃了一声,“二姐姐?” 凉亭中端坐微笑的少女,不是念春然是谁? 她和念甘然同样感受,深觉念春然十足大家闺秀范儿,怎么会跑来这里和外男私会? 念浅安不由定睛细看,很快恍然大悟道:“看来不是私会。小路边还有人守着。估计是二姐姐的贴身丫鬟,那位妈妈是我三叔母身边的周妈妈。” 既然有周氏的心腹妈妈在,念春然这就不是私会外男,而是奉命相看吧? 没听说三房今天约了人相亲啊? 小儿女相看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有猫腻? 念浅安眨了眨眼,“那位公子是谁?你认不认识?” 楚延卿这才仔细打量少年公子,片刻后挑眉笑道:“我还真认识。姜元聪姜五公子,今科秋闱的解元。” 姜? 哪个姜? 念浅安瞬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是姜贵妃的什么人吗?” 念家今非昔比,刚和皇室、郡公府、靖国公府结下三门显贵姻亲,姑娘们或直接或间接的外祖刘家还新出了位阁老,能叫三房看得上眼的姜姓,不可能是普通的姜姓。 果然就听楚延卿沉吟道:“姜元聪是姜贵妃娘家侄儿。虽不是姜贵妃所出的那一房,却是姜家如今最有出息的子弟。很得姜贵妃疼爱,平日里常派人往姜家嘘寒问暖。姜元聪和四哥走得不近,倒是和八弟很说得来,时常谈书论道,私交不错。” 今科秋闱的解元,能不出息吗? 怪不得能叫三房看上眼。 瞧念春然的样子,貌似对姜元聪挺满意? 不过和姜贵妃的娘家侄儿议亲,别说安和公主了,只怕于老夫人第一个不同意。 周氏是想先斩后奏? 于老夫人可不是个好摆布的婆母。 念浅安对周氏此举表示佩服,忍不住又看了眼低眉浅笑的念春然,轻轻叹口气,“隔壁有的热闹了。” 楚延卿并不在乎念家三房和谁结亲,只偏头深看念浅安一眼,叹气的意味和念浅安大不同,“笨兔子,你快些长大好不好?” 徐月重和楚克现都会先于他成亲,甚至是突然冒出来的姜元聪,如果念家三房能心愿得偿,只怕也会在他前头娶走念二姑娘。 唯独他,只能落后于人,等他家笨兔子长大。 念浅安闻言有点迟钝地歪了歪头。 难道楚延卿不是假正经? 而是顾忌着她的年龄,发自内心地维持着正经的距离和言行? 果然好刻板哦! 天可怜见,偏偏她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不匹配,真是造孽! 念浅安先同情了下自己,然后同情楚延卿,很有大姐姐范儿地摸了摸楚延卿的头,“好,我一定努力快些长大。” 这对话简直傻的没边儿了! 念浅安严肃不过三秒,立即倒在楚延卿肩头,埋着脸努力不笑出声。 楚延卿既无奈又好笑,也觉得自己说了句傻话,认命地伸手轻轻按住念浅安一颤一颤的小脑袋,一回生二回熟地隔着手掌落下轻吻,压着笑意低声道:“笑够了没有?人都走了,你也该回去了。” 依然没察觉隔空亲亲的念浅安抬起头来,放眼见凉亭内人去楼空,这才揉揉脸正色道:“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事儿告诉我娘?” 楚延卿点点头,“依我看,也许不等你告诉公主,公主她们已经知道了。你刚才没发现?那位周妈妈的神色似喜似忧,不太自然。念二姑娘和姜元聪这场相看,多半另有隐情。” 念浅安仔细回想周妈妈的神色:时不时地看向凉亭,似乎不得不守着,又似乎巴不得尽快结束相看。 怪不得散场散得这样快? 念浅安兜着疑问,望了眼天色道:“那我先回去了。我娘不许我见你,我以后给你写信好不好?” 楚延卿笑着应好,不放心地交待一句,“直接送去宫里,别再过别人的手了。” 念浅安表示收到,留恋地握了握楚延卿好看的大手,才拎起裙摆飘走。 蹦蹦跳跳的小背影,真跟只笨兔子似的。 楚延卿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手笑,翘着嘴角喊,“林松。” 第167章 先斩后奏 林松不知从何处飘了出来,停在楚延卿身侧束手低头,心知楚延卿喊他出来是为什么,不等问就自觉禀道:“念二姑娘一行人出现在这里的时辰,只比殿下、六姑娘早两刻钟。属下接到回报时,念三夫人和姜四夫人也在。 两位夫人序过礼后没有多坐,只留下念二姑娘和姜五公子在凉亭内。因两位夫人离去的方向不冲突,且那些候命的下人十分规矩,并不胡乱走动,属下就没有事先提醒殿下。” 后山林间,分散着暗卫,他哪儿预算得到,殿下和念六姑娘会逛到凉亭这边来。 而姜四夫人,正是姜元聪的母亲。 林松耳听四方,自然听见了楚延卿对周妈妈的点评,便多添一句道:“据回报,念三夫人和姜四夫人离开后径直回了禅院,念三夫人言行只是客气,倒是姜四夫人举止十分热情。” 长辈出面引荐,一边留着小儿女独处,一边紧着去禅院拜会安和公主,这是打算将相看一事正经过明路。 姜四夫人即心热又有些迫不及待,周氏的态度反而有些耐人寻味。 楚延卿听罢不予置评,只沉吟道:“你让人盯着姜家。只是想和念家三房结亲就罢了,如果扰了公主府的清静,就派人敲打敲打姜元聪母子。其他事不必多管。” 说是交待,语气其实漫不经心,末了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握拳抵唇,轻声笑道:“最近喜事不少,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媳妇儿了。” 殿下笑得好猥琐啊呸,殿下笑得好甜蜜! 肯定是想到念六姑娘了! 殿下自己定下媳妇儿了,倒来跟他有感而发。 林松忍不住腹诽,嘴里胡乱应着,心里突然很想念两面三刀的陈宝:他身为堂堂暗卫头子,为什么要沦落到承受这些风花雪月? 内心苦哈哈地目送楚延卿离去,转头打唿哨招来手下,刚将楚延卿的交待布置下去,就见手下们挤眉弄眼打趣道:“头儿,殿下都发话了,您什么时候给咱们娶个嫂子回来?” 林松闻言嘴角一抽,顿时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听到的,只觉陈宝私下抱怨的没错:殿下每每跟念六姑娘在一起,英明神武的气度直线下降,说话行事活似个傻乎乎的愣头青! 惨不忍睹! 他可不想变成那样。 林松脊背发毛,嘴里没好气地斥道:“娶个鸟媳妇儿!还不滚去办事儿!” 手下们圆润地滚了,林松则有命在身,得留下暗中守护,等念家人打道回府才能离开。 念浅安自然不知楚延卿的细心安排,汇合歇脚歇得超老实的念桂然姐妹,以及差点把后山花草摘秃的远山、近水,一脸甜蜜蜜地飘回禅院,猴进安和公主怀里笑得更甜了,“娘,我好喜欢您。” 她被安和公主的慈母心肠感动得不行,安和公主却觉得女儿的腻歪劲儿莫名其妙,不过心里受用得很,原本略显冷峭的表情裂开一条缝,“玩够了,嘴就甜了?你喜欢我,你祖母只怕就要不欢喜你三叔母了。” 念浅安一听话里有话,立即理性回归,转头去看,就见桌上还放着待客的茶水没有收拾。 安和公主即是嫂子又是公主,无论是走家礼还是走国礼,只要周氏想做亲不想做贼,少不得带姜家人正经拜会安和公主。 今天寺里人多口杂,动静一大,三房正和姜家议亲的风声就算放出去了。 周氏真敢先斩后奏啊? 念浅安再次心生佩服,见安和公主一副干看热闹的讥诮表情,倒省得她费口舌再说凉亭所见,自然不会上赶着掺和隔壁家事,只随安和公主去和方氏道别。 方氏闲事不管,脾性又软,倒和念秋然相谈甚欢。 而念家两府热热闹闹地来打醮,打道回府时的车队却有些异样沉默,尤其后头跟着姜家车架的三房马车,气氛有种难言的古怪。 车队驶进朱门坊,到了念家长街前兵分两路。 安和公主不往隔壁去,念浅安就自顾回了绮芳馆,绣两下红盖头又去摸纸笔,美其名曰知会楚延卿凉亭后续,实则分开后反而觉得偷摸着约会时间太短,硬找话题暗搓搓给楚延卿写情书。 第一次给喜欢的人写情书,虽然很复古,但是好害羞哦! 刚分开就想念,恋爱的滋味居然如传说中一般酸酸甜甜! 念浅安情不自禁地傻笑,正沉浸在新鲜又新奇的少女心中,就见近水一脸八卦地摸进来,“姑娘,姜四夫人已经走了。姜五公子连隔壁正院的门都没进,只收了于妈妈送出来的表礼,就和姜四夫人回去了。” 于老夫人肯给表礼,是给姜元聪这个新科解元脸面,但没给姜四夫人留多少脸面。 前后正常待客的一盏茶时间都没到,就直接把人打发了。 泼辣敢干哪家强? 非于老夫人莫属。 念浅安改而佩服于老夫人,奇道:“姜四夫人是什么模样?” “瞧不出半点恼怒。”近水也觉得稀奇,“对着老夫人的冷脸照样笑言笑语。老夫人茶也不让人喝一口就送客,姜四夫人也不生气,还对于妈妈谢了又谢,一路和姜五公子往外走,照样有说有笑的。” 姜四夫人即热情又淡定,如果不是本身教养良好,那就是对亲事极其笃定,对于老夫人的态度不以为杵。 远山也听得新奇,催促道:“再去打听打听,老夫人和三夫人肯定得闹!” 近水欢快地诶了一声,又摸出去看隔壁的热闹。 隔壁正院确实热闹得很。 于老夫人打发走不请自来的客人,对着周氏哪里还有好脸,劈头盖脸一顿骂,“好你个老三媳妇儿!我可真是小看了你!巴巴地说什么带孩子们去求神拜佛,敢情是带全了人马好给你拉郎配打掩护! 你唬弄我是我老婆子眼瞎!还当你是个好的!你有本事背着我行事,有本事别借着公主府做筏子,给你看中的好亲家做脸面全名声!公主不和你计较,那是舅夫人没拿你当笑话看!丢脸的东西!你不要脸,别作贱我的孙女!” 她虽不喜欢皇室、宗室中人,但对人不对事。 楚克现也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楚延卿更不必说,那是正儿八经的中宫嫡出,姜贵妃是个什么玩意儿? 以色事人的宠妃罢了,宠妃娘家就更算不上什么玩意儿了! “今科解元又如何?解元母亲又如何?只要姓姜,就别想讨我念家的姑娘做媳妇儿!”于老夫人厌恶奸臣,也嫌恶宠妃一流,骂完周氏,转头搂着念春然开嚎,“我苦命的春然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心眼歪肠子歪的亲娘啊!” 如果念浅安在场,肯定会忍不住笑场:于老夫人虽然很爱演,但干嚎的内容实在花样欠奉。 周氏却笑不出来,涨红着脸硬挺挺跪在地上,梗着脖子辩白道:“母亲怎么说我,都是我该生受的。只是母亲话里指责的罪名,我却不敢认下。姜家的亲事,是老爷拿的主意,今儿借打醮相看也是老爷做的主儿,我为人妻子,自当以夫为天,难道还能驳老爷的回不成!” 她鲜少和于老夫人硬顶着争执不下,也不是第一回叫于老夫人当着晚辈、下人的面骂难听话,却是头一回心底翻江倒海,邪火直往脑门拱。 偏不能发作出来! 周氏强压着心头呕血,事到如今,只能照着念三老爷信中交待的办,直直盯着被于老夫人搂在怀中的女儿,咬牙接着道:“今儿姜四夫人会带姜五公子来,不仅得了老爷首肯,春然也是知道的。姜家的亲事,是他们爷儿两个在任上定下的,我不过比母亲早知道半天罢了。 今儿的相看,是老爷早就一手安排好的,母亲倒叫我该如何应对!难不成见了姜四夫人,还当众将人赶走?真论起家世才学,姜五公子又哪里比别人差?现在两家议亲的话已经传出去了,母亲看不上解元公子,倒叫春然另嫁哪家公子才满意!” 于老夫人岂会和儿媳妇讲道理,其他一概不管,只管拉着念春然问,“你事先就知道?” 念春然虽心疼母亲挨骂,神情却镇静举止依旧规矩,此时听问才开了口,脸上既有对母亲的担忧,也有少女的羞涩,“父亲说姜五公子才学上佳、人品优等,孙女深以为然。” 她没有正面回答,话虽说得委婉,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念春然愿意嫁给姜元聪。 甚至随念三老爷在外任时,只怕没少和姜家人打交道。 于老夫人一时哑然。 她偏心念浅安,怜惜念甘然,对余下几个孙女倒也一视同仁,尤其疼爱三房唯一的嫡女念春然。 念浅安自己愿意,她就敢越过安和公主去万寿宫求懿旨指婚。 现在轮到念春然自己愿意了,她同样不会厚此薄彼。 但对着孙女是一回事,对着儿子、儿媳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老夫人不和念春然理论,只指着周氏继续发泄恼火,“孩子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不管是谁做的主儿,这种背着长辈偷偷摸摸相看的勾当,我不承认!” 周氏顶着于老夫人戳到跟前的指头,不避不躲,唯独脸色越发紫涨,“母亲这话我依旧不敢应!母亲嫌我不懂事儿,那就只能等老爷回来,亲自给母亲一个交待了!” 先斩后奏的不是她,是她丈夫。 “好!好一个先斩后奏!”于老夫人泼辣不讲理,但从不磋磨儿媳妇,和安和公主斗法也都做在明面上,从不背着念驸马行事,眼下念三老爷还没回来,她也不打不罚周氏,只砸碎茶盏道:“我等着看老三怎么给我个交待!滚!滚回三房去!别在我跟前添晦气!” 她气得连砸一套茶具,抚着胸口喊于妈妈,“去请吴老太医,让他再给我开几服药败败火气!” 于老夫人又开始喝加了大把黄连的苦药。 放话念三老爷一天不回来,姜家人就一天也别想再进念家门! 议亲? 议个屁! 于老夫人很生气。 回到三房的周氏同样气得胸口起伏,当即也砸了一盏茶盅,火气却是冲着女儿去的,“你给我说清楚!姜五公子是怎么回事!” 第168章 心之所愿 周氏在外头还掌得住,对着姜四夫人客气而隐忍,对着于老夫人勉强据理力争,现在回到三房,屋里只剩下周妈妈和女儿,哪里还压抑得住攒了大半天的邪火,语气即严厉又恼怒,“来赴约相看的怎么会是姜四夫人母子?! 今儿康亲王妃也去了寺里礼佛,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父亲信上只叫我到了地方、到了时辰就领你去后山凉亭,其他但一概没有细说,春然,你告诉母亲,你是不是听岔了记错了,又叫你祖母吓着了,刚才才不得不认下姜五公子的事儿?” 她满心以为,丈夫在任上经营多年,给女儿看中的必然是康亲王的侄儿。 康亲王府在京中的处境虽有些尴尬,亲儿子又早夭,但到底是皇上的皇叔,且原本的封地就在丈夫的川蜀任上,即便宗室里直系的侄儿不是康亲王的嫡亲血脉,若肯选了过继到膝下,配女儿仍算三房高攀。 正经的金枝玉叶,她这半年来即期待又兴奋,给女儿打点的嫁妆尽数照着亲王世子妃的份量来。 如期而至的相看却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不是康亲王府,也不该是姜家! 姜家算什么东西! 寻常京中小户,靠着姜贵妃才鸡犬升天,饶是在空有架子的永嘉候府看来,也只能算个暴发户! 周氏即惊且恼,嗓音尖得都快要破了,“怎么会是姜家?怎么会是姜家!” 她不得不赞同于老夫人,姜家凭什么讨她三房的嫡出姑娘! 翻来覆去叫着这一句,可见有多失望有多气恨。 念春然却依旧镇静守礼,一边替母亲顺心口,一边分茶奉上,细声细气地请母亲用茶消气,“母亲别恼。父亲亲自交待的事儿,我怎么会记错听岔?和我议亲的正是姜家,从来只是姜家。” 她能独自留在任上管家理事,无论是性情还是能力,自然很得周氏信任和肯定。 从始至终不曾变过的冷静,终于令周氏找回些许理智,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平复心气,面上恼恨却半点不减。 周妈妈见状忙转圜道:“夫人哪里是恼姑娘呢?都说低头嫁女,但这姜家实在是……夫人怎么忍心姑娘嫁做姜家妇?” “妈妈的意思我明白,但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姜五公子并非池中之物,秋闱得中解元,春闱成绩且差不了。”念春然看向周妈妈,话却是说给周氏听的,“姜家虽人才不显,但如今姜五公子科举有成,隔房的大伯父又有望高升川蜀大都督,父亲若不是看中这两点,岂会舍得将我许出去?” 别说周氏,连周妈妈都不怎么看得上姜家,哪里留意过谁是谁,不由疑惑道:“姜五公子的大伯父?” “姜贵妃的亲兄长,姜家长房的大老爷。”念春然耐心解释道:“我回来前父亲刚得的消息,皇上有意重用姜大老爷,只等万寿节过后吏部考评,擢拔姜大老爷的明旨恐怕就会下达地方。” 这样重大的人事变动,朝中多少有点风声,何况宫中有得宠的姜贵妃为姜家掌着眼。 念春然转眼看周氏,见周氏神色微变,就温柔笑道:“父亲的意思,姜五公子才学虽好,但能点中头名解元,少不了皇上有心提拔姜家,好给姜大老爷高升多加一道彩头的用意在。” 周氏想起来了,姜贵妃确实有个嫡亲兄长放了外任。 且因姜贵妃得宠,姜大老爷身边的师爷、书吏等辅佐官员,全都是皇上亲选亲点的。 名义上,姜大老爷还是丈夫的上司,但姜大老爷无能无才,否则也不会靠着裙带关系捡漏,得了川蜀知府那样的肥差。 她还在丈夫任上时,只敬而远之做足礼数,无非是过年过节打发下人送节礼罢了,她无意巴结姜家,难保丈夫在外头和姜大老爷没有来往。 以前从没往姜家头上想,现在,却不得不仔细考量了。 周氏一边权衡,一边静下心打量女儿。 女儿不像她,丈夫和驸马爷是嫡亲兄弟,驸马爷的姿容是出了名的俊秀无双,丈夫生得虽不如驸马爷但也倜傥俊美,她一直庆幸而满足,女儿更像丈夫。 现在却有些后悔,后悔将女儿教得太好,从小读着四书礼仪,从小学着丈夫理事处世。 这样漂亮能干的女儿,再知书达礼再有主意,也只是个心怀缱绻的小姑娘。 周氏满腔惊恼被心疼代替,揽着女儿直叹气,“你老实告诉母亲,你和姜五公子……” 念春然忙摇头,笑容温婉道:“母亲多虑了。我不曾行差踏错,父亲也不会允许我行差踏错。今儿我也是第一次见姜五公子。母亲和三哥先回京,父亲一头和姜大老爷商议亲事,一头记挂您独自在家侍奉祖母,这才连您也瞒着,省得父亲和我都不在,白惹您空生一场气。” 念三老爷了解于老夫人,也了解周氏,这是防着周氏关心则乱,反而坏了他的盘算。 念春然这话有意打趣,好缓和周氏的怨怪,脸色却微微有些红,“父亲不会害我,更不会害三房。我得父母疼爱教养,到了该为家中出力的时候,万没有推辞拒绝的道理。姜家的亲事,父亲问过我的意思,我是愿意的。” 她不得不和母亲细说亲事,姑娘家的羞涩到底上了脸,“姜五公子温文有礼,和我很说得来。” 她再冷静理智,也免不了少女情怀。 有的姑娘心思深,爱的是权势富贵。 有的姑娘心思浅,爱的无非是触手可及的品貌俊才。 念春然遵从父命,真见了人难免有自己的心思。 姜五公子言行温柔、文采风流,又是少年解元,这样的准夫君,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心之所愿,全无踌躇。 周氏见女儿和刚才面对于老夫人时一般,提起姜五公子就羞红了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里一时乱糟糟的,倒是心疼女儿舟车劳顿站上了风,放缓脸色打发女儿先去梳洗休息。 周妈妈亲自去安排,回转后思路也清晰了,不由劝道:“如今家里和靖国公府、渔阳郡公府定了亲,隔壁亲外祖刘家先出了个阁老,后出了个少年举人,姜家,或者说姜贵妃,看中的多半就是这几样好儿了。” 姜大老爷没能耐无所谓,左右有姜贵妃吹枕头风,有皇上肯提拔,下头哪里会缺干实事的人? 但姜大老爷想坐稳川蜀大都督之位,姜家想晋升京中上流人家,少不得借姻亲拉拢助力。 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谁不挑拣谁呢? 姜贵妃得宠,椒房殿势大,眼下不敢攀扯靖国公府和刘家,这样拐着弯和三房联姻,面子上即不打眼,里子里又能得实惠。 周妈妈尚且想得到这些,何况是念三老爷,嘴里越发劝道:“老爷是外任武将,恐怕另有考量。夫人别忙着气恼、推拒,姜四夫人那里且遵着礼数私下走动着,等老爷回来了,您再计较才妥当,免得真把好事儿闹成了坏事儿不是?” 周氏要不是顾忌念三老爷,刚才也不会忍着邪火跟于老夫人硬顶。 她翻来覆去思量半晌,终究松了口,无力般点了点头。 三房表面上一派平静,外头因着重阳节过后很快就是万寿节,进京给皇上贺寿的、提前回京等考绩的四品以上官员陆续进京,却是一派难得的热闹。 热闹之下日子总是飞快,几乎转眼间,踏上归途的念三老爷已经换了车马,进京回了永嘉候府。 于老夫人这阵子没少发脾气,三不五时地招周氏去正院骂两句,这会儿见着念三老爷哪里有心情接风洗尘,张口就打发走所有人,单留下念三老爷夫妻,兜头就骂,“你外放几年放傻了不成!春然是你的嫡女,你给她挑的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夫家?姜家的亲事,我不同意!” 此时此刻,周氏哪里会作声,只陪着丈夫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 念三老爷却抬起头来,先将姜大老爷有望高升的消息说了,紧接着皱眉正色道:“儿子心之所愿,无非是为家族好,为妻子儿女好。春然和姜家的亲事,是儿子权衡再三定下的。已经和姜大老爷交换过信物,只等儿子回京就正式下定,再无更改可能,还请母亲成全儿子的苦心。” 于老夫人先愣后怒,老手狂拍桌,“我管姜大老爷出不出息!姜大老爷只是姜五公子的大伯父,我是春然的亲祖母!我还不能给亲孙女做主儿了?!你去!现在就去把信物给我要回来!” 念三老爷不为所动,低头叩首道:“人无信不立,恕儿子不能从命。儿子只得一嫡一庶两个女儿,秋然的亲事已经由母亲做了主儿,如今秋然借公主的光得了好亲事,儿子感激母亲。但春然的亲事,儿子不能再拱手退让。请母亲成全儿子为父之心。” 语气和态度无不强硬,说着恳求的话,其实只是知会于老夫人一声,并不需要于老夫人同意。 他们夫妻健在,儿女亲事讲究父母之命,说破天三房也站得住脚。 他不怕不孝,也咬死了要和姜家做亲。 念三老爷笃定于老夫人不会也不能再拿他如何。 他了解于老夫人。 于老夫人也了解这个儿子,又气又怔老半晌,抖着手扬了扬,到底舍不得打在儿子身上,偏头对着周氏又是一声怒吼,“滚!都给我滚!” 念三老爷低着头微勾嘴角,心里重重松了口气,面上恭敬磕头,“母亲息怒,晚间儿子再来陪母亲仔细说说话儿。” 说罢拉起周氏,转身大步离去,徒留一地归来的风尘。 于老夫人又是气又是酸又是疼,老手捞了捞,抓住于妈妈的手红了眼,“老三怎么变成了这副德性!他为家里好为妻女好,难道我不想家里好,不想儿孙好?” 于妈妈心里也恼念三老爷说话行事不像样儿,却不敢顺着于老夫人的意思说,反而劝着于老夫人别生气,“三老爷到底在外头做主惯了,一时转不过弯也是有的……” 她首要说和,生怕于老夫人气出好歹来。 于老夫人听不见去,老眼不红了,瞪得溜圆道:“去,去请老二过来!” 第169章 分道扬镳 于妈妈叫了个体面媳妇去请念驸马,完了见于老夫人倒在炕上直喘粗气,忙挨上前揉心口捏额角,继续劝道:“三老爷都多大年纪了,又在外为官多年,您何苦拿他当小孩子置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自做您的老封君,总不差清福享受。” “这些年来,我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不是这么做的?”于老夫人眼中泛起另一层红意,“当年老大暴病不治,走得那样突然。偏赶上老二得中探花,多少风光的喜事,却成了白事。后来老二尚公主,婚礼虽盛大,到底匆促了些。 老二一心为念家,我总心疼他委屈了自己。公主肚皮又不争气,我这恶婆婆可不就和善不起来了?我看不得他们小两口好,宫里贵人才会越发偏着他们。人情都是走动出来的。不说皇上,光说太后、皇后,哪是能随意走动的? 我长长久久地闹,贵人们就能长长久久地听着公主的名儿、记着公主的人儿。公主府荣宠不衰,他们小两口的日子才能真过得好。至于这候府……老三当初想弃文从武,我是不肯的。还是老二劝的我。 他说老三从小文武皆修,原就是兄弟中最有才干的,既然有心为家里挣另一条出路,何必反对?文官靠熬,武官靠打。我自然明白这道理。只是如今天下太平,军功岂是那么容易捞着的?老三那副铁了心的样子,倒叫我又心酸又骄傲。 老二支持老三,他是侯爷,是念家的家主,我也就点了头。老三能外放川蜀重地,还是老二活动来的。结果呢?老三是有才干,只这才干没能让他在任上风生水起,倒把他的心养大了养野了。姜家,老三可真是挑了门好亲家!” 于妈妈沉默无语。 她很清楚,老夫人最疼的不是驸马爷,而是三老爷。 老人疼幺儿,本是世间常态。 倒是驸马爷身为嫡次子,很有些不上不下,从小醉心书海山水,做养得性情不羁行事洒脱,才貌一等一,却不爱理会庶务俗事。 上头,还有个打小做候府世子精心培养的大老爷。 驸马爷不是最得宠的那一个,却是过得最恣意的那一个。 偏偏老侯爷去得早,大老爷也跟着走了,说句不好听的,驸马爷当初承爵尚公主,真可谓赶鸭子上架。 现如今,驸马爷担着念家两府,竟是最有担当最可依仗的一个。 于妈妈心里叹气,面上笑道:“您既然召了驸马爷来,只管听驸马爷怎么想怎么做就是了。” 于老夫人半晌才接道:“老二……是个外柔内刚的。” 她没读过多少书,大字不识一箩筐,却是个明白人。 于妈妈伺候她一辈子,自然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并不跟着点评家里爷们,只一味宽解道:“便是三房真和姜家做亲又如何?魏相和余次辅出了名的不和,魏家不照样娶了余家女。小孩子或娶或嫁,说到底也影响不了什么。” 再说得露骨残酷一点,真有什么事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舍弃也就舍弃了。 于老夫人想着念春然含羞带笑的神态,用力闭了闭眼,“你说得对,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可不正是这话儿?老三想折腾,我哪里管得着呢?随他折腾去吧。” 似是想通了,其实还恼着念三老爷。 于妈妈笑笑不再多嘴,外头有管事媳妇来报,“老夫人,驸马爷来了。” 于老夫人立即弹起来,张嘴干嚎,“我的儿啊,我快被你那混账兄弟气死了啊!” 念驸马脚步微顿,哂笑着摇摇头,掀起门帘进了屋。 他这边陪着于老夫人说话,那边念三老爷回了三房,也正和周氏细说利害,“徐世子做过六皇子的武学伴读,情分至今仍在。渔阳郡公得公主喜爱,和亲子无异。再有个嫡亲外祖刘家,姻亲连着姻亲,全都上了六皇子的船。 差就差在,郡公府是个边缘爵位,刘大家从不偏向哪位皇子,徐世子还代表不了靖国公府。靖国公,那可是只由着皇上指哪打哪的老狐狸。六皇子这艘船,瞧着壮大,不过是面子光鲜,里子却未必。 单因为公主和皇后的交情,就算没有安安的亲事,隔壁也只能靠向六皇子。勉强凑上船的人,哪天想拉下船能有多难?姜贵妃总想拉拢公主府而不能,如今姜大老爷得姜贵妃授意,想和我们联姻,倒是我们沾了隔壁的光。 朝中为官,讲究出身不讲究先后。姜大老爷虽是在我之后才去了川蜀,但我在他手下为官多年,已然甩脱不掉这层关系。倒不如顺水推舟,趁着姜家起势,一心一意上四皇子的船。比起母妃得宠的四皇子,六皇子有什么? 不过是个中宫嫡出的身份。皇上若是有意立嫡,岂会连三皇子、四皇子的亲事一起压着,直到太后闹了那么一场,才默许六皇子定下安安?六皇子都十七了。大皇子、二皇子在六皇子这个年纪,可是早早就大婚了。 可见皇上也无意立长。若说立贤,二皇子、三皇子哪个没有贤名在外?可惜二皇子身后还有个康亲王。康亲王是淑妃的亲舅舅,即是二皇子的皇叔祖也是舅公。难怪二皇子仍是个光头皇子。而三皇子,生母至今只是个庶妃。” 他思量来盘算去,深觉得宠得势的四皇子最有希望。 储君之位,说是国事,其实还不是凭皇上的喜好? 念三老爷吁出一口长气,微微笑道:“不看其他,只看姜贵妃膝下二子一女,哪是旁人能比肩的?” 妃嫔能不能生,生多生少,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这一念之间,牵连的可不单是皇室家事。 周氏听得一脑门官司,愤懑没了,生出恍然来:是她一叶障目,竟没想到二皇子和康亲王那一层关系。 真是白惦记康亲王府的亲事了。 皇位诱人,从龙之功同样诱人。 她曾想过让庶女给三皇子做妾,却从没动过其他出身可圈可点的皇子的念头。 赌,还是不赌? 周氏脸色微白,犹豫道:“四皇子妃的人选半点风声都没有,圣心如何,老爷不妨多等等?” “姜五公子已是解元,春闱的名次且差不了。”念三老爷胸有成竹,“单靠姜大老爷,姜家哪里站得稳脚跟?总要下一辈有人立得起来才行。圣心如何,只等姜大老爷这大都督一职什么时候落到实处。一方封疆大吏,那可是连皇后娘家都没有的殊荣。” 他晓得周氏最在意什么,越发笑道:“春然能做川蜀大都督的侄媳妇儿,再没有比这更实惠风光的好亲事了。” 若是等姜贵妃一系壮大后再贴上去,三房还有什么功劳可争? 锦上添花,永远不如雪中送炭。 周氏脸色又变,外头的事,她不如丈夫看得远想得深,内宅的眉眼高低却是她的强项。 她从来看不上公主的嚣张做派,如果哪一天能亲眼看到公主府势弱低头,简直笑也能笑醒。 何况庶女已是准郡公妃,她的嫡女自然不能低人一等。 周氏心里已经肯了,嘴里仍踟蹰道:“老爷这次回京述职,是打算留京还是接着外放?” “姜大老爷人虽远在川蜀,倒比旁人还清楚京中有什么实权空缺。”念三老爷笑意更深更浓,“姜贵妃的圣宠,可不是假的。姜大老爷似十分有把握,能保我留京任实职。” 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在好处。 周氏脸色大亮,急忙确认道:“真的?” “若不是真的,我岂会轻易答应姜家的亲事?”念三老爷目光深沉,“皇子们或有贤名或有差事,其实算得了什么?手中没有兵权,能顶什么用?” 姜大老爷若是做了大都督,管的可是川蜀重点的军政大权。 四皇子身上的筹码,又重了一层。 周氏双眼放光,矜持地点头道:“老爷既然拿定了主意,我哪有拆老爷台的道理。只是母亲那里……” 念三老爷微微皱眉,仍旧笑着道:“母亲一向疼我。事已至此,无非是使几天性子罢了。” 他信心十足,守在屋外的周妈妈扬声报道:“三老爷,驸马爷请您过前头花厅一见。” 念驸马离开正院后直奔三房,没在三房花厅坐等,只站在花厅院中的老树下,耳听念三老爷很有武官范儿的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才微侧了脸,冲念三老爷颔首,“三弟这是不顾母亲反对,也要和姜家做亲了?” 念三老爷对此问并不意外,停在念驸马跟前喊了声二哥,“家里这些年多亏二哥操持,二哥既为家主,该清楚家里是个什么光景。我虽无能,外放两任不得寸进,但时刻不敢忘却家族。当初二哥赞同我弃文从武,如今还请二哥支持我的选择。念家能多一条出路,终归有益无害。” 念驸马轻轻笑了笑,“在朝为官,最忌讳左右摇摆、立场不明。你选了姜家,怎么不想想公主府的女婿是六皇子?” 念三老爷直直盯着念驸马,“富贵险中求。我只知道,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确实打小资质好,嫡长兄合该承爵,他没想过兄弟阋墙,但爵位得以保住,落在眼前这个只有才貌的二哥身上,他有感激有倾佩,唯独没有从此就安稳度日的松快,更无法事事服从这位二哥。 他不为念家谋算,难道指望连公主的主儿都做不了的驸马? 天地宗亲,他即想为国效力也想慰籍祖宗,早就有心争一争,为家族重振门楣另谋风光了。 现在有了机会,他当然要牢牢抓住。 到底没说出口的是,公主府和永嘉候府隔着一道高墙,终究是两路人。 念驸马眉眼微动,仿佛能看进念三老爷的心底,他笑意转深,缓声道:“你心意已定,我不勉强你。分家吧。” 念三老爷想分开算,那就彻彻底底地分道扬镳。 葱茏的树影罩在念驸马的头脸上,细碎的暗影间,俊美不减的神色忽明忽暗,一张笑颜依旧洒脱不羁。 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念三老爷眸色恍惚,一瞬间看见的不是他自小敬重的嫡长兄,而是他一直心怀敬畏的老侯爷。 老侯爷老辣精干,和二哥哪有半点相似? 念三老爷甩甩头,回过神道不:“我不同意分家。” 第170章 第一场雪 念驸马侧头笑了笑,回应念三老爷的只有云淡风轻一句话,“你不同意没有用。我提出来了,母亲点头同意了即可。” 就像念三老爷一样,只是知会于老夫人一声,并不需要于老夫人同意亲事。 现在,他这个当家做主的侯爷话既出口,也只是知会念三老爷一声,同样不需要念三老爷同意。 “二哥!”念三老爷神色微变,上前一步道:“父母在不分家。母亲尚在,这家不能分。这家凭什么分?二哥,我好容易回京能承欢母亲膝下,纵然有什么矛盾,也不过是一时的。等母亲消气了便是。你不赞同我的选择,也不该赌气说出这种话来!” 他像小时候那样去拉念驸马的手,彼此嫡亲的血脉,兄弟间的感情总是真的。 何况他刚回京就闹分家,再等三房和姜家的亲事正式定下,外头会怎么想怎么说? 关起门来是一回事,真叫人非议三房忤逆不孝是另外一回事。 顶着这样的名声,他要如何在朝中立足? 念三老爷拉着念驸马的力道有些重,一番话倒说得比念驸马还风轻云淡。 念驸马走神了,心想这话要是说给刘乾听,指定得换来刘乾吹胡子瞪眼一顿胖揍。 他又笑了笑,并不理会话茬,“你回来这半晌,还没顾得上洗漱更衣吧?去洗把脸,晚上精精神神地吃一顿接风团圆宴。” 说着也像小时候似的拍拍念三老爷的肩,谈笑间轻易抽出手,转身自顾离去。 原本略显摇曳的风骚背影,有那么短暂一瞬间,又和老侯爷高大宽厚的身姿重叠在了一起。 念三老爷忍不住再次面露恍惚:离京多年,他这次回来竟有些看不懂这位二哥了。 他当然知道,二哥虽言行无忌,但侯爷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于家事庶务上已是说一不二。 只是没想到,分家二字,会这样突兀而不留情地砸到他脸上。 念三老爷独自枯站,脸色阵白阵青,直到阖家晚膳的桌上,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依旧颜色不是颜色。 他没有隐瞒念驸马的话,周氏听了即喜又忧,一时不知该继续配合丈夫好,还是紧着讨好安抚婆母才好。 不管分不分家,三房都不能上赶着答应。 念驸马同样没有隐瞒自己的决断,公主府置身事外,候府上下得知风声,私下不无波澜。 大房最平静,横竖孤儿寡母不至于被分出候府,吴氏少不得出席接风宴,却只管做菩萨状,眼风不时扫向另一桌,见女儿低眉顺眼地安静用膳,不由满意而笑。 念甘然事不关己,心里盘算着上回官媒来,提了句裴氏打算抽出酒水生意的股份,不愿再占着准儿媳的生意,她要不要顺势将酒水生意转让给裴氏,她们迟早是一家人,生意不过是左手转右手,还能借此讨好准婆婆。 还有点心、日用铺子里,姜贵妃借八皇子名义投的本钱,她也该尽快找机会,请于海棠出面交割清楚。 她的终身大事,解决得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而容易,已经不需要背靠椒房殿这颗大树。 何况于海棠对她一如往昔,书信来往间依旧亲昵不改。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海棠不傻,姜贵妃也不傻。 想来有于海棠居中传话,姜贵妃不会为难她。 念甘然低下头笑了。 姚氏却是想笑不敢笑,一边想着分家也好,没得成日受婆母冷脸,一边忧愁离了候府,四房官阶低微,儿女的前程咋整,面上倒不忘奉承于老夫人,“三哥回来,家里总算真正齐全了。母亲可得多用两杯。” 能不能分家全着落在三房头上,她有意把话题往念三老爷身上引。 于老夫人选择性失聪,反而去看念四老爷,“老四这阵子在部里,听说忙着给八皇子办差?八皇子精心备寿礼,是为人子对皇上的孝心,也是你们工部的本分。你用心办差是正理,别学那些个专拣歪门邪路走的坏东西,不孝不悌急功近利。” 夸的是四房,字字句句骂的是三房。 于老夫人向来不正眼看四房,只当庶子庶媳不存在。 难得给四房脸,打的却是三房的脸,姚氏没有半点成功点火的得意,只敢和念四老爷一起作出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若只是骂周氏,大家都习惯了,但直指念三老爷骂,于老夫人这是真恼了,饶是一心看热闹的姚氏都不敢再捋虎须。 念三老爷受尽川蜀风霜的黑红面色越发难看,无奈喊,“母亲……” “母亲!”周氏忙接道,脸上亦是又羞又恼,“老爷外放在任,过年过节哪一次不惦记着母亲?老爷对您只有一片孝心,对驸马爷亦是只有敬重顺从的份儿。母亲生老爷的气,是老爷的错。只是这好酒好菜地接风洗尘,母亲不看老爷的面子,好歹别吓着孩子们。” 她接过话茬缓和气氛,话里却忍不住对应着于老夫人的指桑骂槐,一句句驳了回去。 于老夫人也不气,只继续选择性失聪,掉转头捡起姚氏的话头,“你好心劝酒,我可没心情喝。吴老太医开的苦药,喝着倒比这接风酒更顺心些。” 明着讽刺让她不顺心的是念三老爷。 姚氏心里暗搓搓幸灾乐祸,面上一脸干笑。 周氏哪有功夫和姚氏计较,面对油盐不进、偏又骂不得哄不成的于老夫人,也彻底无奈了。 一顿团圆宴,一多半人都食不下咽。 念浅安边围观边咂舌:于老夫人正面刚起来,简直六亲不认! 不过于老夫人的态度很明白,她老人家只听念驸马的,念驸马这个家主说不管三房的亲事就不管,念驸马说分家就分家。 联想到多年婆媳乱斗之下的良苦用心,念浅安深觉于老夫人大智若愚,老人家的心肠妥妥地十分透亮。 念家巨头们神仙打架,她们这些做晚辈的凡人管不着。 念浅安也不打算管,自顾自吃饱喝足回绮芳馆,趴在床上屈着小腿晃啊晃,咬着笔杆子继续给楚延卿写信,将于老夫人超刚,念驸马超狠,打算分家撇开三房的事说了。 落在纸上不过寥寥几笔,但分家事大,哪是一两句话就能了结的。 即便盘算不改只是做做样子,三房上下少不了日日往正院跑,轮番“奉承”、“劝说”于老夫人。 于老夫人心情好,就见见念春然说笑两句,心情不好,就见见儿子儿媳,骂念三老爷夫妻两句。 隔壁又是好一阵热闹。 家事不整,念三老爷只得暂缓和姜家走动,公事上还等着面圣述职,这会儿论资排辈,永嘉候府的爵位、公主府的荣宠都用不上,一等就等到了万寿节。 今年是皇上四十正寿,万寿节的盛况可想而知,京内外排得上号的官员尽数进宫领宴,相应的内外命妇的队伍也跟着壮大不少。 这一次,却没有各家姑娘进宫凑热闹的份儿了。 唯独念浅安血脉虽远,但即是准儿媳又是公主之女,自然有份儿进宫贺寿,回回繁复冗长的礼节略过不提,只提菜过五味,交泰殿的气氛开始活跃了之后,陈太后就将念浅安招到跟前,指着李菲雪笑道:“你们小姐妹也许久不见了,正好趁着今儿喜乐,一处亲香亲香。” 她没少关照李菲雪,但比起念浅安自然亲疏有别,心里盼着二人能姐妹和睦,“妻妾”融洽。 早被陈太后拉到身边对坐的安和公主、徐氏心领神会,自然没有异议,徐氏还偷偷冲女儿飞了个颇具警告意味的小眼神。 “母亲还怕我生出糊涂心思,嫉恨你这个准皇妃不成?”李菲雪挽着念浅安径直去皇子所,进了自己的院子就忍不住笑,“不止母亲,太后、皇后、公主也是白操心。你做六皇子正妃,我只有欢喜的!安妹妹,将来我依旧喊你安妹妹可好?” 瞎子都看得出来,她是打心眼里的真心欢喜。 除了念浅安,念秋然的亲事也叫她真心实意地高兴。 和前世一样,念秋然和楚克现依旧是一对儿,虽然定亲的时间也提前了,念秋然还多了重大方氏义女的贵重身份。 风声传进宫里,她只觉好上加好,老天有眼,至少念家几门亲事都不曾发生大的变故。 李菲雪只替念秋然开心,无心多提念春然和姜家的亲事,嘴里不免可惜道:“小透明今儿要是能进宫就好了,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茶说话了。” 她一句赶着一句,念浅安听得笑眯了眼,先答道:“左右小透明不喜欢进宫,等她嫁做郡公妃,就能常进宫找你玩儿了。” 然后软软地去蹭李菲雪,“将来你当然还喊我安妹妹啦!难道假模假式地喊我’皇妃娘娘’吗?在外头当着人面喊喊做个样子,私下就算了,忒辣耳朵。” 李菲雪只觉得念浅安甜甜软软地样子,蹭得她的心都要化了,不急着将赎前世罪的急切露在脸上,只捂嘴咯咯笑,故意揶揄道:“是,妾身谨遵皇妃娘娘令。” 念浅安立即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小姐妹俩正闹作一团,就听知土抵呼了声下雪了,又听知木紧跟着扬声报道:“六皇子来了。” “今年的雪倒是憋得晚。天降瑞雪,今儿的万寿节真正是普天同乐。”李菲雪闲话一句,起身留下念浅安,眨眨眼道:“殿下可是特意为你回皇子所的。太后想让我们自在说话,我只能等一等再谨遵太后的好意了。” 她一脸打趣笑意,赶在楚延卿进屋前,就避去了旁处。 念浅安一张小脸红红的,即觉李菲雪帮她和楚延卿私会的画风略清奇,又觉马上要见书信传情的小男票好害羞哦! 她推开窗扇趴上窗台,捧着有些热的脸喊,“树恩。” 今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在楚延卿的头上肩上,落在念浅安的眼里,仿佛都带着甜滋滋的粉红泡泡。 楚延卿哪知念浅安的少女心,只觉念浅安笑得像个傻瓜,停在窗台下就跟着失笑道:“笨兔子又一个人傻笑什么?” 随即眉心微皱,“别趴在这里,凉。下着雪呢?小心冻着了。” 小男票真贴心! 念浅安探出身子去拉楚延卿,“那你快进来。” 第171章 死要面子 楚延卿调转脚步,由着念浅安牵住他一角衣袖,顺势手撑窗台翻身入内,反手握住念浅安的爪子,倾身靠近低声笑道:“我本来想走正门进屋的,被你这么一拉,就只好翻窗了。笨兔子,这好像是我第二次翻窗见你?” 第一次,是靖国公府春宴当晚,念浅安因伤留宿徐家正院客房时,他以柳树恩的身份,带着药夜半翻窗去找她。 那时候,她还不认识“他”,他虽知道她,但后来才发现,原来他不曾真的了解过她。 这才过去多久? 那晚他们说了什么,他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反过来语带威胁地和他谈条件,言行镇定而顽劣。 不足一年的时光,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和她的缘份,真是妙不可言。 楚延卿心念电转,飞扬的嘴角隐在背光中,唯独一双桃花眼亮得仿佛盛着漫天晶莹的雪光,“这么急着想让我进来?这是又……想我了?” 呵,假正经! 只收情书不回情书的假正经! 倒有脸拿话撩她! 念浅安撇着嘴坚决不反撩,恨恨拧了把楚延卿的掌肉,小表情很傲娇,“见字如面懂不懂?我急不急,想不想你,你倒来问我?不懂就再把我写给你的三四五六封信翻出来仔细看看。” 笨兔子一个人傻笑的模样呆呆的,自顾自闹小脾气的样子也傻傻的。 楚延卿觉得自己大有长进,已经分辨得出念浅安是真气还是假气,半点不觉得疼只觉得痒,手痒心也痒,他送上另一只手掌,笑声越发低沉,“两只手都给你捏。多捏几下就不气了,好不好?” 念浅安才不会手软,挑着肉厚的地方又拧了两把。 可惜表情再凶,力道也跟蚊子咬似的。 楚延卿一边笑笨兔子真的好傻,一边叹笨兔子总有本事害他止不住笑,双手一阖包住那只白费力气的爪子,笑得声线都柔了,“那见面如字你懂不懂?我有闲工夫给你回信,不如像这样抽出工夫来见你,是不是?” 心里想的却是清风赶着腊月的好日子,和连翘成了亲,得着他命陈宝赏的贺礼后,十分尽心地又回报了一本新写的小册子。 清风说,追到手前和追到手后是两样,而定亲和成婚又是两回事,姑娘家心思难测,婚前得欲擒故纵地吊着,婚后再来可着劲儿宠准没错,尤其念六姑娘是天生骄娇之女,多少人捧着疼着,一味顺从反而难有奇效。 等未婚小姑娘成了已婚小妻子,再来顺着纵着不急。 所以他故意不回信。 连负责送信的陈宝都不知道,他每每收到信都会翻来覆去地读上好几遍。 笨兔子的字迹很秀气,写的内容却称不上什么文采,即琐碎又家常,总有令人捧腹的奇言怪语,唯独直白大胆依旧不改。 换成陈宝或林松,他哪里耐烦听这些看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偏偏他家笨兔子写给他的,他总能看得不自觉笑起来,心情即安宁又平静。 他当然想疼她宠她,但以清风为鉴,他决定耐下性子忍一忍。 听清风这个成功“前辈”的话,总比他毫无经验地瞎子摸象好。 忍到她真正成为他的小妻子就好了。 楚延卿想到这里,耳朵根悄悄地红了。 念浅安见状一脸“少年你笑容略诡异啊”的疑惑表情,捏累了心就很大地不计较了,笑微微点头道好吧,“你说是就是吧。你长的好看你说的都对。” 楚延卿越发忍俊不禁,这夸人的大白话他在信里不止见过一回,“笨兔子果然不知羞。” 不过,只要摸准了路数,其实笨兔子很好说话。 嗯,听清风的果然没错。 楚延卿即满意又满足,牵着念浅安离开窗边风口,才坐到桌旁就听念浅安问,“皇上过整寿,太和殿一定很热闹吧?你偷偷溜出来没关系吗?” “我借口更衣醒酒,谁会留意我?何况太和殿热闹归热闹,父皇的心情却不太好。”楚延卿握着念浅安的爪子不放,一边惊奇念浅安的爪子又软又暖,一边分神接着道:“有孕的嫔妃,昨晚出事儿了。” “出了什么事儿?真有人小产了?”念浅安立即顾不上楚延卿不老实的手,双眼一顿狂眨,“出事儿的是哪一位?是不是能确定谁是假宫女了?” 一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闪啊闪,闪出满脸熊熊燃烧的八卦心。 “不是哪一位。而是那四位有孕嫔妃都出事儿了。”楚延卿见状无奈失笑,随即带出五分讥讽五分阴郁,“德妃、淑妃宫里的那两位小产,剩下那两位有惊无险,肚里的孩子保住了。事出突然,昨儿闹腾了半夜,太医院的说法,无非是母体不健、用度相克,查到最后,不过是打杀了一批乱用香料、伺候不精的宫女太监。” 德妃、淑妃身为一宫主位,少不得吃挂落,但只是连带责任,且打杀的都是有孕嫔妃并内务府的下人,连专职孕期饮食的小膳房都没能查出丁点差池来。 “我安排的人也折了几个进去。剩下的不曾近身伺候,呈上来的线报聊胜于无,看不出更多的疑点。”楚延卿眉心微锁,讥讽更重,“最近为了准备父皇的整寿贺礼,大哥、二哥都没少往德妃、淑妃宫里跑。事前没揪出马脚,事后就算父皇想查,又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管那假侍卫是大哥还是二哥,这出事儿的时机倒挑得极好。” 万寿节前夕,很要面子的皇上不会容许事态坐大。 太医院给出的结论,已经代表了皇上的态度。 死了一批下人,真正的背后黑手又逃过一劫。 四位有孕嫔妃一起出事,是那假侍卫故意为之,想混水摸鱼不叫那假宫女单独出事,反而太扎眼引人注意吧? 不出事也就罢了,这一出事,足以证明那假宫女确实就在四人之中。 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看来假侍卫的运气一直都不太好啊。 心够野也够狠,可惜想弄掉的孩子没弄掉。 剩下那两位二选一,有一个铁定是假宫女没跑了。 可悲的是,受池鱼之殃的两位小产嫔妃,没的是真龙种。 偏偏皇上不知道,头顶的龙冠已然绿惨了。 念浅安不无唏嘘地给皇上点蜡,被楚延卿握住的爪子蜷了蜷,轻声问,“皇上不查,你查不查?” “德妃、淑妃宫里那两位空有福分,本事不足。剩下那两位能保住孩子,你信不信她们是福气重运气好?”楚延卿边反问边摇头,嘴角笑意只剩冷淡,“另外两位倒是有点自保的本事。那假宫女若不是运气好,就是有心计有手段。 她本可以顺水推舟,却硬生生保住了肚子,你信不信这只是巧合?如果,如果她早有防备,一心想生下孩子呢?假侍卫不想让她生,她却想生,如今看来这孕事也许不是意外。敢做就要敢当。我管他们怎么狗咬狗?不查。” 原本留心此事,是为父皇讳,事到如今,他倒要看看,那假宫女究竟想干什么。 楚延卿敛去冷笑,语气平板地接着道:“父皇虽无意深查,但昨晚就下了口谕,让内务府给保住孩子的那两位提了分例。” 只提分例,不提位份,是为警示不是为恩宠。 宫中上下哪敢再让人出事,只会更加精心伺候保护,保住肚皮的那两位嫔妃也会更加小心更加安全,等诞下小皇子小皇女,位份自然就能落到实处。 假侍卫再次错失机会,只怕无法再有动作。 皇上如此举措,是宫中处置龌蹉的常态,也算是歪打正着。 皇上考量的,大概既有血脉,也有德妃、淑妃的脸面。 再往深查,德妃、淑妃即便清白,受到的影响可就不止口头吃挂落了。 在皇上看来,若是因此牵连上二妃膝下的大皇子、二皇子,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才是得不偿失。 全不知绿惨惨的龙冠就是其中之一染的。 念浅安默默给皇上点满一排蜡,翻过爪子挠了挠楚延卿的掌心,心有戚戚道:“皇上这差事真不是常人能干的,十件事里能有九件事都得权衡再权衡,心眼多想的多,简直死要面子活受罪。” 话糙理不糙,皇上要讲究帝王心术,可不就是活受罪么? 楚延卿心里想着父皇的绿帽,嘴里却不愿也不能说,只牵动嘴角重新露笑,捉住念浅安不安分的爪子,假惺惺地低斥道:“又口无遮拦。说起父皇也没个忌讳,将来,你口中的皇上也是你父皇。” “还不是你先说起的。”念浅安皱着鼻子耍赖,这才好奇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多管这事儿吗?怎么又肯跟我说这些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你只是念六姑娘,现在你是准皇妃,将来总有我护着你,你迟早要嫁进宫中,这些事儿还是知道得清楚些好。”楚延卿的想法很与时俱进,说罢才叮嘱道:“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心里有底。如今,我也不打算再管了。明白我的意思了?” 念浅安表示明白,心思不由转到陈太后身上。 昨晚才出的事,今天陈太后的言行举止却没有半点异样。 陈太后或许不缺孙子,皇上怎么会不心痛没了的那两条小生命? 她原来还骂皇上是大猪蹄子,此时此刻倒是有点同情皇上了。 念浅安心头戚色更重,爪子在楚延卿掌下动来动去,小小声道:“树恩,你以后千万别跟皇上似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呀!” 以后? 什么样的以后,才值得她将他和皇上的处境相提并论? 楚延卿心口重重一跳,竟不敢深想念浅安的话外深意,眼中精芒瞬间闪现不见,张手去捂念浅安的嘴,气笑不得地低声喝道:“笨兔子混说什么?说你口无遮拦,你还来劲儿了?” 念浅安一脸超无辜的表情,故意不去掰楚延卿的大手,唇瓣一动又一动,“没你劲儿大!我快被你闷死了!救命啊,有坏人要谋杀未婚妻了!” 别人家的绿帽只能围观不能掺和,还是逗弄自家小男票比较愉快! 楚延卿没能捕捉到念浅安眼底的坏笑,手被烫着似的猛地放开,改而去捂自己的口鼻,瓮声瓮气地恼道:“救命?我才想喊救命!” 笨兔子知不知道,她那样在他掌心说话,仿佛是在亲吻他的手。 谁来救他的命? 楚延卿手心冒汗,耳朵红了,然后,脸也红了。 第172章 双喜临门 念浅安弯着眼睛笑得贼欢,在心里啧啧啧:一个没忍住,不小心反撩了。 于是边捧着御姐小心肝,边一脸“少年挺血气方刚啊”的坏心表情,很体贴地给楚延卿斟茶递水,“别喊救命了。喝口水冷静一下就好了。” “你又知道我现在需要冷静?”楚延卿脱口反问,问完不仅脸色更红,也替知道得太多的念浅安脸红,想辩不能辩地瞪一眼念浅安,咕嘟灌下两口,不由愣了愣,“怎么是茶?” 念浅安也愣了愣,“不是茶还能是什么?大概是菲雪姐姐特意准备的?” 他终于在念浅安这里喝到了正儿八经的茶水,而且还是难得的好茶。 不是酒不是药不是汤。 莫名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楚延卿居然觉得有点意外和小小失落,一边感叹自己真是被念浅安带歪了,一边忍着笑喝干茶盏,嗯了一声道:“好茶。” 念浅安疑惑不解,喝口茶而已笑得这么奇怪干嘛,楚延卿身为皇子哪能缺好茶喝,难道是刑部的差事太忙,没空讲究吃喝? 她心生同情,很贴心地又给楚延卿续满一杯,自己捧着茶盏左右细看,眉眼更弯,“看来你对菲雪姐姐很好。” 她是去过李菲雪家中闺房的,这里的布置和李菲雪出阁前比起来,更加华贵一样温馨。 吃用精致、起居精美,李菲雪过得很不错。 “你跟她要好,我自然对她好。”楚延卿随口道,无心多聊别的女人,喝着茶脸不那么热了,就问起念浅安信中所写,“念三老爷还是不肯松口和姜家的亲事,不肯答应分家的事儿?” 念浅安点头,“听我娘的意思,我三叔父这样拖泥带水不干脆,恐怕是要等面圣述职后才肯给个明确答复。” 安和公主和女儿聊起念三老爷时,神色略复杂,似叹似讽地点评念三老爷从前就敢想敢做,如今决意和四皇子一系联姻,除了考虑椒房殿的利害,自然也要掂量皇上的态度。 端看皇上会不会给念三老爷面圣的恩典,再看述职的过程和结果了。 “三叔父不站自家人站外人,我爹不见有多少失望,我娘也不见有多不高兴。该盘的账目已经让人着手清算了,根本不受三叔父的影响。”念浅安说完父母,接着说祖母,“我祖母气归气,但不逼着三叔父如何,大概还是盼着三叔父能改口吧?三叔父怎么想怎么做,我爹我娘并不阻扰,大概也是顾念着祖母的想法吧?” 她从来认为,各人各有缘法,走什么路都是自己选的。 安和公主和念驸马不管三房亲事,她同样不会闲得瞎担心。 念三老爷犟起来也挺六亲不认的。 于老夫人怕是要失望了。 念浅安哂笑着摇头,真心好奇道:“如果我要嫁的不是你,我爹不会狠心撇清三房,果断决定分家。我爹我娘这对准岳父岳母,真心称职明白。你就不在乎姜家结交外臣、四处联姻吗?” “驸马学富五车,连父皇都常常赞叹,自然是个知道轻重的明白人。公主看似不规矩,其实从不逾越,皇祖母也没少和我感叹公主心思剔透。”楚延卿记安和公主、念驸马的情,笑意温润道:“姜家是上窜还是下跳,父皇都不在乎,我有什么好在乎的?” 朝中官员派系林立,宫中人事同样盘根错杂。 真论起姻亲,谁和谁都能攀上点干系。 计较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比如陈氏这位奸臣夫人,当年不仅是陈太后做的媒,还是陈太后娘家内侄女呢。 陈太后说疏远就疏远了,同样不见魏家因此倒向陈太后、靠向坤宁宫。 “何况四哥是四哥,我是我。”楚延卿八风不动地平静道:“我没什么好在乎的。更没必要攀比这些。” 他要是想攀比母族、妻族,就不会顺应心意,认定念浅安做正妃。 心里想法其实和陈太后一样,比起母族,谁比得过他的母后? 周氏簪缨世族,坤宁宫照样门庭冷清,周皇后照样不得圣宠。 楚延卿垂眸轻笑。 念浅安只觉他无声笑时很有皇子高冷范儿,转而又觉得小男票三观好正:似乎每次说起其他皇子,楚延卿都不带多余的情绪,即大气又平和。 塑料兄弟情也是情? 不过,念三老爷作为“自家人”,看好四皇子不看好楚延卿,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念浅安心里哼哼,懒得再说念三老爷,换了话题,“初雪这样的好日子,不应该喝茶,应该来一份酒和炸鸡才对!” 她决定珍惜约会时光,说些令人开心的事,顺便挽救一下貌似没存在过的浪漫。 “这又是什么新鲜说法?”楚延卿依旧不懂念浅安的少女心,不过这种小事他乐得顺着念浅安,转头招来知土吩咐道:“去御膳房说一声,康德书若是正当值,就让他亲自做。” 专门负责给李菲雪点膳的知土忙应下,退出正房后,少不得往厢房禀报一声。 李菲雪正捧着闲书看,头也不抬地笑道:“既然是安妹妹想吃,你仔细去办就是了。” 知土领命而去,接了菜单的小太监转身去找康德书,忍不住抱怨道:“这大李氏的口味,真是越来越刁了。” 炸鸡是什么鬼,他们这种混不上等级的小太监,才会拣着剩肉剩菜过油开小灶,图的不过是肚里能多存点油,宫中贵人可看不上这种不入流的吃食。 康德书却如闻纶音:六皇子什么时候借大李氏的人点过膳?大李氏和念六姑娘前脚进皇子所,六皇子后脚跟着回来,这刁钻菜单不定是替谁点的哩! 陈宝那龟孙查过他祖宗十八代,显然是因六皇子有意用他,他正巴不得呢! 康德书笑呵呵地拍了拍大肚皮,转念就报出一长串佐料来,撵着小太监道:“少废话多干事儿,赶紧的,让大师傅现杀两只鸡来,挑最嫩最肥的杀!” 小太监拔腿就去,等在外头的知土看着忙碌的御膳房,不知在想什么,微微有些出神。 留在厢房的知木也微微有些出神,看了眼李菲雪欲言又止,到底没敢开口。 上次李菲雪打了小李氏那一巴掌,算是彻底打响了宠妾威名,如今皇子所上下,哪个不对李菲雪敬着避让着? 只有她和知土心知肚明,李菲雪这个宠妾,根本是假的。 楚延卿确实很抬举李菲雪,也确实常来李菲雪的院子,但所谓的留宿,其实分房分塌,从她们第一次为楚延卿另外安置铺盖那晚起,就没停止过心惊胆颤。 即担忧又害怕,还只能死死守着秘密。 现在,李菲雪竟借院子给楚延卿、念浅安幽会,自己倒避嫌似的躲到厢房来,还仿佛心甘情愿,这左一桩右一件的,究竟算什么事儿呢? 知木心惊肉跳,偏不能说不敢问,只望着正房眼神发直,错眼瞥见知土拎着食盒回来,忙拉回神魂收回视线,低头束手地迎上前,帮着打起门帘。 她看也不敢多看屋里二人,知土却瞧见院门处人影晃动,忙道了声恼留下知木摆碗碟奉碗筷,自去应门,不一时去而复返,想了想先拐进厢房,低头禀道:“陈总管打发人来,请殿下尽快回太和殿。” 陈宝明知楚延卿回皇子所是为了什么,还中途派人来请,必有要事。 李菲雪抬头皱眉,“出了什么事儿?” 她听知土说完,眉头已经松开,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原来是这事儿。陈总管的人怎么说的,你一字不落地报给殿下知道,其余的不必多嘴。安妹妹和殿下难得见面,你也别在正房多留,禀完只管回来。” 知土闻言抬起头,忍不住飞快地看了眼李菲雪的神色,见李菲雪平静无波,忙又低下头应是,跨出厢房时,和拎着空食盒回转的知木擦身而过。 正房里,念浅安正大快朵颐,喝口小酒吃口炸鸡,眯着眼一脸满足,“不愧是康师傅亲自做的,真是好手艺!” 她后来才知道,那天泼楚延卿一身的药膳是康德书做的,刘嬷嬷回头让人重做,怎么都调不出那个色香味。 她和康德书也算神交已久了。 此炸鸡虽然非彼炸鸡,但外脆里嫩花样贼多,外头裹的酥皮简直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康德书做不到的。 康德书放在大历朝太屈才了,放到她的前前世,妥妥的米其林大厨! 念浅安瞬间变吃货,吃成油嘴小花猫。 “你看得上他的手艺,以后专点他的膳就是了。”楚延卿见她吃得实在香,本来略嫌弃油炸食物,也不禁跟着尝了一口,先挑眉点头,后无奈摇头,“还是腻了些。你喜欢吃也少吃些,小心积食。把脸伸过来。” 念浅安鼓着腮帮子偏过脸,“哪里弄脏了吗?” “哪里都弄脏了了。”楚延卿看着她只顾嚼啊嚼的小模样,越发好笑,“笨兔子都馋成小花猫了。” 他掏出汗巾,一脸嫌弃地给念浅安擦脸擦嘴。 小男票真的好体贴哦! 表情不要那么嫌弃就更完美了! 念浅安嘿嘿闭嘴,乖乖享受楚延卿的贴心服务。 进屋的知土见状眼神一闪,忙深深低下头,“禀六殿下,陈总管打发人来说,皇上刚给三皇子、四皇子指了正妃。这会儿大皇子、二皇子连带八皇子,都在闹着给三皇子、四皇子灌酒,左右寻不着您,正四处问您去了哪儿。” 念浅安忙咽下满嘴香肉,看着楚延卿直眨眼,“双喜临门,皇上的心情想必好了。” 她太低估皇上的心理素质了,还当出了昨晚的事,今天的万寿节注定假热闹真平淡。 结果皇上过着整寿,还不忘喜上加喜,给三皇子、四皇子赐正妃。 皇上简直是双喜临门专业户吧,到底是多爱在逢年过节时添彩头? 她的表情出卖了她的内心吐槽。 楚延卿看得又好笑又好气,隔着汗巾警告似的捏了捏念浅安的脸,转头问知土,“指了哪两家姑娘?” “三皇子妃出自宛平吴家。”知土瞥见楚延卿的亲昵举动,头低得越发深,“四皇子妃,出自山东孔家。” 楚延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知土想着李菲雪的交待,并不敢催促楚延卿,只低声应诺,轻手轻脚退出正房。 她停在屋檐下呆站片刻,神色复杂地转头看一眼正房,才脚步恍惚地抬脚离开。 第173章 一起吃鸡 屋外细雪无声,屋内人声清浅。 念浅安见楚延卿坐着不动,就问出心中好奇,“宛平吴家是哪个吴家?家世很厉害吗?” “吴家祖上是开国皇帝的家将。历经几朝,一直担着护卫皇帝、皇宫的差使。”楚延卿不急不缓,细细解释道:“吴家子弟,但凡武学出色的,都可免考充入宫中侍卫处。而侍卫处的领侍卫内大臣,从来都姓吴。” 吴家家学渊源,从另一种意义来说,代代都是皇家忠犬。 别的事儿啥都不干,专给皇家输出人才,只产侍卫。 “家世算不上多厉害。唯独忠心不二一条,很得父皇信任。”楚延卿接着道:“吴家算孤臣,从不和外姓联姻,嫁娶都是亲上加亲。父皇将吴家女指给三哥,倒有些出人意料,破了吴家婚配的旧例。不过吴家子嗣不丰,这一辈只有一位嫡出姑娘,想必就是三哥的未婚妻了。” 念浅安听得连炸鸡都忘记啃了。 吴家行事够极端的,为了保证家族能抱团效忠皇室,连外姓姻亲都不结,果然是又忠心又低调的孤臣。 但表亲联表亲,血缘相近,子嗣能丰才怪咧! 念浅安一脸“近亲结婚要不得”的有毒表情,真情实感道:“皇上英明。” 吴姑娘终于不用嫁表兄表弟啥的了,皇上真心干了件好事儿! “难得听你说父皇的好话。”楚延卿狐疑地看了眼念浅安,又觉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当,不由摇头哂笑,想了想又道:“山东孔家不必我多说了吧?能指给四哥的,只会是孔家宗房的姑娘。和四哥年龄相当的,应该就是孔家行二十的嫡出姑娘了。” 念浅安又听得忘记啃炸鸡了:她以为小李氏行十,李家已经算能生的了,没想到孔姑娘都排到二十去了,果然是人外有人,真不愧是山东大族。 她忍不住咂舌,说的当然不是心中所想,而是念秋然,“等小透明认了大方氏为义母,就该喊孔二十姑娘一声姐姐。四皇子就是小透明的姐夫,我二姐姐还打算嫁进姜家。搞半天别人家的姻亲不是别人家的,也是我们家的!” 姻亲什么的,果然错杂而奇妙,简直是“千里姻缘一线牵,珍惜这份缘”的真实写照! 楚延卿一听“我们家”就笑了,笑声说不出的柔软,“现在知道我是真的不在乎这些了吧?都是父皇的儿子,彼此打断骨头连着筋,无非是亲疏远近的差别罢了。” 边说边攥着汗巾帮念浅安擦爪子,动作透着安抚之意,“所以你不必多想。吴家忠正、孔家清贵,两家姑娘堪配皇子,但论起家世身份,不比你差,也不比你高出多少。父皇孝顺皇祖母,又疼爱公主,自然会顾念你的体面。我和三哥、四哥前后脚定亲,面上总要一碗水端平。” 安和公主也说过异曲同工的话。 不说吴家,只说孔家确实清贵,历朝历代独一无二的衍圣公,不就被孔家嫡长子孙包圆了吗? 但只是荣誉虚衔,实权是没有的。 吴姑娘和孔二十姑娘,和她一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谁也碾压不了谁。 安和公主说得对,皇上默许楚延卿的亲事后,再给三皇子、四皇子选正妃时,果然没挑家世太显赫的。 念浅安只有恍然没有担忧,包在汗巾里的爪子动得贼欢快,笑微微问楚延卿,“你不急着回太和殿,是特意留下和我说这些吗?人比人气死人,我才不会吃饱撑得气死自己。我不会多想的。我要嫁的是你,又不是三皇子四皇子,我管他们娶谁。” “别捣乱。”楚延卿先制住念浅安的爪子,擦完手收回汗巾,才瞪着念浅安气道:“哪有这样拿自己乱说的?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再敢这样口无遮拦,我就罚你了!” 念浅安眨眨眼,“怎么罚?” 楚延卿也眨眨眼,“罚你……挨打?” 念浅安又眨了眨眼,“打哪里?” 楚延卿不眨眼了,目光飘来飘去不知该落在哪里,脑中冒出许多能打的地方偏偏说不出口,仿佛一说出口就变了味儿,心猿意马之下干脆不答,相当高冷地沉下脸道:“陪你喝过酒吃过炸鸡了,我也该回去跟三哥、四哥道声恭喜了。” 念浅安哦了一声跟着起身,心里一阵坏笑:小男票又开始假正经了,这么好撩真是令人欢喜令人忧! 于是边惆怅边动手,打包一份炸鸡给楚延卿,“康师傅的好手艺别浪费,正好带去分给三皇子、四皇子尝尝。” 楚延卿哑然,皱眉失笑道:“你是让我拿炸鸡当贺礼?这又是什么新鲜说法?” 念浅安笑得很高深莫测,“大吉大利,一起吃鸡嘛!” “就你花样多!”楚延卿越发失笑,眼下不好再耽搁,遂也不追问念浅安哪来的奇思妙想,只忍不住碰了碰念浅安笑盈盈的嘴角,隔着指腹低头亲了下,挨着念浅安的脸颊哑声道:“别送了,外头风冷。我先走了。” 嗯? 刚才那一下是怎么回事? 假正经小男票貌似好像似乎,隔着手间接亲了她一下? 念浅安一脸“嗯嗯嗯?”的呆滞表情,回过神时楚延卿已经接过打包的炸鸡,大步出了正房,自有陈宝打发来的小太监打伞挡雪,伺候楚延卿离开皇子所,往太和殿去。 念浅安看着楚延卿变成小黑点,慢了好多拍地抬头四十五度角望天:时隔多日,楚延卿又临走放大招了讨厌! 刚才那下亲亲不仅突然,并且很苏! 重点是楚延卿做起来行云流水,一副不是第一次间接亲亲的熟手状。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不该错过的事? 念浅安正沉浸在甜蜜的沉思中,就见李菲雪闻声而出,站在厢房廊下看着她意有所指地笑。 老母亲般的微笑感扑面而来。 念浅安头一回对着楚延卿之外的人害羞了,弹过去顾左右而言他地去拉李菲雪,“菲雪姐姐,一起吃鸡不?” 李菲雪即感叹又欣喜,本就盼着念浅安和楚延卿能举案齐眉,哪里看不出念浅安强行掩饰的羞赧,闻言并不点破,只笑着应好。 念浅安害羞不过三秒,又和李菲雪八卦起三皇子、四皇子的正妃人选。 李菲雪确实毫不意外。 三皇子妃还是前世那个三皇子妃。 吴姑娘是独生嫡女,从小父母宠着、兄弟让着,如珠似宝地长大,性情说爽利也算爽利,但被皇上指做三皇子妃后,心境随着身份而变,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不过,已经和她无关了。 她是六皇子妾,不再是三皇子妾。 倒是念浅安,将来不可避免地要和三皇子妃打交道。 李菲雪略一沉吟,不提前世不可说的纠葛,只提三皇子妃的为人处事,“我听说,吴姑娘言行爽利,颇算得上长袖善舞。也正因如此,吴姑娘受惯了瞩目奉承,骨子里其实有些孤傲。她要是喜欢谁,就认定对方怎么样都是好的,什么事都肯为对方做。 她要是讨厌谁,就会觉得对方做什么都是错的,说句不分是非好歹都不为过。因吴家家世特殊,不怎么和京中高门大户来往,吴姑娘本性如何,知道的人倒不多。往后她做了三皇子妃,身份不上不下,恐怕那份孤傲反而会变本加厉。” 吴姑娘的真性情,就是俗称的自视甚高,又极其护犊子? 朱门贵女中,这种类型的小姑娘并不少。 念浅安深觉李菲雪认识的人、知道的事果然很多,心知李菲雪是好意给她科普未来妯娌,忙竖起耳朵虚心聆听。 李菲雪能说的有限,前世种种有恶因才有恶果,无法哪来做例子,她左想右想,看着乖巧听话的念浅安,终于露出个释然的笑,“我是知道安妹妹的,不怕事儿,但从不惹事儿。你不招惹她,她也不会没来由的招惹你。横竖有殿下在,我不过是白说几句。” 平心而论,三皇子妃并不是个无故乱咬人的疯狗。 前世她死在三皇子妃手里,现在再回想,竟不觉可恨只觉可悲。 她不知道庶妹会不会走上她的老路,但以庶妹的德性手段,三皇子的后院,恐怕依旧安宁不了。 她倒是很想看一看,三皇子若是重蹈前世复撤,今生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李菲雪垂眸掩去眼底阴厉,像楚延卿一样轻柔地替念浅安擦嘴擦手,柔声笑道:“安妹妹这样讨人喜欢,一定会好好儿的。也会和殿下一直好好儿的。” 念浅安默默看了李菲雪一眼。 她讨不讨别人喜欢不知道,只知道她貌似很讨李菲雪喜欢。 李菲雪以前对她就温温柔柔的,现在怎么说呢,要不是她确定李菲雪哪儿哪儿都没毛病,她都要怀疑李菲雪要么对她是百合情,要么精神错乱当她是亲生女儿疼。 四舍五入一下,李菲雪对她貌似是真爱? 有这种闺蜜好幸福哦! 念浅安顿觉自己果然自带苏的光芒,得此闺蜜算不算金手指的一种? 她非常愉快地结束和李菲雪的茶话会,小手一背走路嚣张,很傲娇地由着等在门房的小豆青、小豆花打伞系披风,正迎着风雪飘出皇子所,就见七皇女破开风雪向她飘来。 七皇女的表情比念浅安更傲娇,手指向身边紧跟的侍卫,张口不是寒暄,而是抱怨兼炫耀,“念浅安,你害我找你半天!看见没有,这是我新收服的绿叶!” 被迫直面七皇女清奇画风的念浅安:“……” 同样被迫充当七皇女绿叶的侍卫也:“……” 他嘴角重重抽搐了一下,看得念浅安于心不忍,默默送上装着剩余炸鸡的油纸包,假笑中再次透露着高深莫测,“这位绿叶,恭喜晋位。大吉大利,一起吃鸡一起吃鸡。” 绿叶侍卫又:“……” 他再次重度嘴角抽搐,难怪七皇女喜欢找念六姑娘玩儿,前者脑子有病,后者嘴巴有病,不愧是刘文圳口中齐名的混世小魔星。 然而敢怒不敢言,只能绷着脸接过油纸包,还得恭声道谢,“标下谢念六姑娘赏。” 念浅安心道哎哟咕:七皇女眼光还不错,这位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很尽责尽职,并且很能忍辱负重啊! 她转头问七皇女,“你怎么收服他的?” 七皇女被问的莫名其妙,“我说让他当我绿叶,他还能驳回不成?” 这算哪门子收服? 念浅安直接噗嗤了。 绿叶侍卫的脸色,真实地绿了。 第174章 敞开心扉 被无情嘲笑的七皇女又恼又疑,跺脚气道:“念浅安!你笑什么!” 因为今天皇上过寿,七皇女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红裙,跺脚生着气依旧红红火火,身边顶替狗腿差事的绿叶侍卫给她打着伞,当真是实打实的红配绿。 念浅安一边噗嗤,一边假装很欣慰,“绿叶衬红花,不错不错。我笑你孺子可教、说到做到,嗯,好厉害!” 七皇女听得出反话就不是七皇女了,立即翘起小下巴钻进念浅安的伞下,转嗔为喜道:“收服个侍卫而已,于白花可以,我也可以!我当然说到做到啦,你和大李氏说完话了?瞧见她屋里的茶具没有?那是我送的!我说了会常去看她,可不是空口白话!” 念浅安默默收回准备撇开七皇女的爪子,突然觉得李菲雪可能说得对,她似乎越来越讨七皇女的喜欢了。 于是摸了摸良心,反省自己不该暗搓搓嘲讽七皇女,应该明晃晃地嘲讽,“菲雪姐姐的事儿,你确实说到做到。不过收服绿叶的事儿吧,简直狗屁不通。钱侍卫对于海棠,那是自发自觉的推崇维护。你这位绿叶算啥?屈从淫威?公事公办?很值得同情佩服倒是真的。” 七皇女先瞪念浅安,再瞪木头人似的的绿叶侍卫,转回头又羞恼又委屈,“看破不说破,你就不能说我点好儿?就会气我!我倒是想拿侍卫练手,但是我喜欢的又不是侍卫,我勉强不了自己的心意嘛!” 恋爱中的少女,真是让人不忍心欺负。 念浅安又摸了摸良心,顺水推舟教道:“于海棠一活例子戳在那儿,有样学样会不会?小白花之所以厉害,就厉害在有形似无形、无声胜有声,说话要引人遐想、做事要若即若离。不用费心收服谁,人家就主动爱了。这才叫狗屁全通。自己琢磨琢磨,继续努力啊!” 七皇女边虚心受教,边不忘犯熊,“你来说说,念六姑娘这话对不对?你也觉得于白花好?” 绿叶侍卫不解小白花是什么鬼,只想了想于海棠的风评,虽不得不答,但嘴角还是明显地又抽了一下,“回七皇女,属下不敢背后非议女官。只听说于女史确实贞烈温柔,秉性好人才也好。” 七皇女不服气地嘟起嘴。 念浅安不由多看绿叶侍卫一眼,小声啧啧道:“讲真,不管是钱侍卫还是你这位绿叶,于本职上都很板正忠厚。宛平吴家名不虚传,不愧是统领侍卫处的世家,挑进侍卫处的人,私德如何不说,办起差来倒是尽忠尽职。” “我挑人的眼光也不差对吧?”七皇女立即得意上了,也压低声音道:“说起宛平吴家,父皇给三哥、四哥指婚的事儿,你听说了没?吴家孔家和公主府不相上下,你不用担心被她们比下去。我特意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事儿。” “小野猫真乖。”念浅安摸了摸七皇女的头,“我不担心。倒是姜贵妃,准四皇子妃出自有名无权的孔家,姜贵妃不担心四皇子受委屈吗?” “孔圣人后代,哪里委屈四哥了?”七皇女拉下念浅安的爪子摇来晃去,一脸真心高兴,“四哥有差事有功劳,唯独在文官中名声平平。如今定下孔家女,就不缺士林声望啦!母妃得知后不知多欢喜,直说父皇疼四哥呢!” 她所说是姜贵妃所想之一,其二追根溯源,孔家女也曾出过皇室媳后宫妃,四皇子妃为孔家女,将来……也堪当皇室表率不是? 甭管姜贵妃怎么考量,皇上指婚,周皇后没有反对的份儿,姜贵妃更没资格讨价还价了。 七皇女是不管这些弯弯绕绕的,说着小心翼翼看念浅安,声音越发低,“六哥肯定在三哥、四哥之后完婚。那时候,大李氏已经及笄了。我会悄悄帮你盯着,绝不让大李氏先于你有孕。你放心,宫里用的避子汤不伤身的。” 虽然说的是用不上的废话,但能说出这种推心置腹的贴心话,七皇女对她也是真爱吧? 果然费心费力地坑七皇女是有用的,她忽悠七皇女这么久,总算有点成效了。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终于肯对我彻底尚开心扉了吗”的幸运表情,不无感动道:“小野猫别乱龇牙干坏事。乖乖地老实一边儿待着去,这些事儿用不着你操心。别瞎掺和。” 她说话和表情不符,七皇女嘟嘟嘴也不计较,想了想就丢开手,“好吧,我知道你厉害的很,我不管六哥的屋里事儿就是了。” 说着笑嘻嘻挽住念浅安,话题一变,“你虽然用不上,我对你可是一片好意。你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刘公子秋闱中举,我不能跑去刘家找他恭喜他,你帮我送些吃的用的给他吧?听说他又闭门读书了,一定很辛苦。” 念浅安一脸冷漠:“……这才是你特意来找我的真实目的吧?” 七皇女一脸无辜:“……才不是。顺便而已,只是顺便嘛!” 谁要被七皇女撒娇啊! 她只想被七皇女的六哥撒娇好吗! 念浅安更冷漠了,“行啊。我打发庄子上送些藕给刘青卓吧。” 七皇女越发无辜,“为什么送藕?有什么寓意吗?我怎么从没听过。” 念浅安嘴角一撇,“吃藕丑呗。” 七皇女先哈哈哈,后呸呸呸,“哎呀你讨厌死了!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刘公子不是神经病,也不丑,不准你再说刘公子的坏话!” 有本事别被她的冷笑话逗笑啊! 念浅安白眼一翻,“行了,答应你了。赶紧带着你的绿叶走,定下心好好长长能耐,别到时候刘青卓春闱都考完了,你还没学到真本事,怎么勾搭刘青卓怎么搞定我舅母?” 七皇女拿脚戳地上薄雪,原地画圈圈:念浅安果然很讨厌,说什么勾搭,好难听好羞人哦! 她捂着脸跑走,不明所以的绿叶侍卫吓得抖着手、抽着嘴角,忙追上去打伞。 小豆青一路旁听,举伞的手也险些抖了,“刘大家睿智清正,岂会和椒房殿联姻。七皇女怎么会突然对刘公子有意?您真打算帮她?” 念浅安摇头,答非所问,“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只希望我和七皇女的友谊小船,没有翻船的那一天吧。” 她和七皇女真的产生友谊了混蛋! 果然坑人必自坑啊。 念浅安抬头望天,正准备再来个伤感的四十五度角,结果被伞面挡住了视野。 她伤感未遂,小豆青很细心地斜了斜伞柄,只说能说的,并不多嘴追问。 念浅安成功望天,然后就见先走一步的小豆花折回身,抖开取来的披风道:“刘嬷嬷将披风交给奴婢时有交待,前头寿宴已散,让奴婢们服侍六姑娘直接出宫,公主她们先回车上等您。” 念浅安抬起下巴系披风,奇道:“才定下皇子亲事,这么快就散席了?” “昨晚宫里出了点事儿,皇上难免伤怀。”小豆青不知念浅安已经知情,接过话茬点到即止,“而且吏部考绩正当时,六部准备放假过年,皇上的御书房照样忙得很。” 皇上不借酒浇愁,借公事浇愁。 念浅安点点头,深觉皇上的做法很科学,有正事忙就没空伤怀了。 小豆花也点点头,“真叫小豆青说对了。皇上回了御书房,就招了内阁老爷们去。眼下也就几位阁老敢在皇上跟前说笑了。奴婢回来时,听说皇上放了其他阁老出宫,单留下魏相吃茶说话,还叫刘总管送了棋盘进御书房呢。” 哄皇上开心哪家强,必须是得宠奸臣。 魏相之所以有别于其他阁老,除了得圣宠外,还因魏相是吏部天官,管着升迁贬斥的人事。 小豆花接着道:“棋盘送进去没多久,刘总管又派人召回好几位朝臣,留在御书房外等着面圣述职。皇上常和魏相边下棋边议事,今儿既然留了外臣,指定又要忙到宫门落钥才会放人出宫了。” 念浅安挑挑眉,回到公主府就得知,念三老爷没走出御街,就被召回御书房。 竟真得了面圣的恩典。 魏父和四皇子走得近,会看得上念家三房吗? 念浅安想了想无果,心思转到私事上,“七皇女回头会打发狗腿送些吃的用的来,你们接了和外院管事知会一声,记在荣华院名下加进礼单里,给刘家送去。” 她既然答应了七皇女,自然不会阳奉阴违,反正要给刘家送年礼,多七皇女一份不多,横竖扯不上私相授受。 单独送刘青卓就免了,省得跟上次被念夏章恶心了似的,又成了她的心意。 念浅安挥退远山、近水,摸出纸笔给楚延卿写信:出宫时和小豆花、小豆青闲聊,她才知道原来今天的寿礼,最出彩的是工部和兵部,前者做出有利农业的大型机动水车,后者改良了有益军事的多发型弓弩。 皇上赏赐得毫不手软,头功是八皇子和靖国公,背后功臣却是心灵手巧的念甘然。 比起她来,念甘然这位穿越老乡,才叫真的苏! 念浅安边感叹边笔走游龙,写信写得贼欢。 被她一顿夸的念甘然也正沾墨落笔,边盘点嫁妆账目,边分心问大丫鬟,“三叔父已经回来了?” 大丫鬟磨着墨轻声道:“刚回府就径直往老夫人的正院去了。奴婢听了消息回来时,公主和驸马爷也进了正院。” 终于要了结分不分家的事了吗? 念甘然笔尖微顿,不无讥诮地笑了笑。 还以为吴氏已经够不靠谱了,没想到候府最有出息的念三老爷,一样不靠谱。 皇子的队是那么好站的? 念三老爷真是想功劳想疯了。 值得押上身家性命去赌吗? 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这念家,糊涂人比明白人多。 偶尔,她也会羡慕念浅安。 可惜要过得好,她做不到像念浅安那样无忧无虑。 即便即将另组家庭,她依旧觉得自己仍是个孤家寡人,没人能理解她,也没人值得她敞开心扉。 徐月重,值得她谋算这一场吗? 念甘然摇头甩开毫不实用的念头,打发大丫鬟道:“去和吴妈妈说一声,正院如果来请,就说母亲吹了风雪不舒服,就不过去了。” 大房出不出面,该得的不会少,能得的也不会多。 候府尚且靠公主府拨钱养着,大房有什么好争的。 此时卖个好,对大房来说,有益无害。 第175章 背道而驰 大丫鬟领命而去,将念甘然的意思说了,吴氏听罢果然无异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照甘然说的办。” 吴妈妈应是,自去交待下人,又做样子让人去请大夫,回转见吴氏手里挑拣着念甘然成亲要用的小物件,脸上神色却心不在焉,不由无声暗叹,端起笑脸只说好话,“大姑娘因祸得福,定下靖国公府这样好的亲事,您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您瞧瞧,大姑娘遇事这样仔细周到,再没有让人不放心的。往后啊,您只管等着大姑娘给您生个亲亲外孙子。横竖候府分不分家,老夫人总不会亏待咱们大房,您照样能清清静静地过好日子。” “好日子?我过得能算什么好日子?”吴氏回神嗤笑道,眼底浮起一层阴霾,“分家这样大的事儿,他们夫妻俩竟跟商量好了似的,咬死了不退让。看似他做的主儿,背后不定是不是她怂恿的。我真不明白,她究竟哪里好,值得他那样向着她维护她!” 即便心窍玲珑的念甘然在场,听了这话只怕也闹不清吴氏说的,是哪个他,又是哪个她。 唯有吴妈妈心领神会,晓得吴氏这是勾起了另一桩心事,只得劝道:“大夫人!从前那事儿,说到底只能叹一声阴差阳错。别人是好是坏,您何苦生这份闲气?如今大姑娘定了好亲事,大房眼见着越来越好,您可不能再这样自苦,反而害了自己啊!” 她虽刻意压低了声音,语速却压不住急切。 大房正准备过年,又要准备开春的婚礼,人进人出眼多口杂,不防备被人瞧见吴氏的异样,再传进真正管家的念甘然耳中,也不是不可能的。 吴妈妈略显尖锐的一声“大夫人”,仿佛惊醒了吴氏,她眼底阴霾猛地消散,神色又恢复了往常的木然和软弱,只有绷着紧紧的嘴角泄露了她的不甘,“把东西撤下去,取佛豆来。” 青天白日,她能做的,依旧只有靠数佛豆来静心。 吴妈妈见状劝都不敢再多劝一句,刚取来佛豆,大夫也进了门,扶过脉后迟疑道:“许是体内积着秋燥,入了冬没能发出来,凉症倒是无妨。我开几服去燥的药,妈妈先给大夫人熬了喝看看。” 吴氏哪是秋燥,分明是因为刚才的事心浮气躁。 假病倒成了真病。 吴妈妈心里苦笑,面上自然顺着大夫的意思圆了话,送走大夫亲自熬药,想着屋内吴氏捡佛豆的枯清形容,心下又是一声暗叹,不由转头望向正院,神色莫辨地发起呆来。 正院里大房缺席,庶出四房倒是在座,姚氏见丈夫不说话,便开口道:“三哥的意思是,同意分家了?有母亲在,这话原不该我来说,但三哥愿意分家,我们老爷却不敢不孝。” 周氏眼风一扫,满是讥诮地看着一脸假模假式的姚氏,皮笑肉不笑道:“四弟妹确实不该乱说话,分家的事儿,是驸马爷提出来的,原和我们老爷不相干。且长者尊不可违,母亲不驳驸马爷的意思,我们老爷自然只能听母亲的。” 不孝不悌的是念驸马,可不是他们三房。 周氏有一句顶一句,晓得念三老爷心意已决后,哪里还会任由姚氏边站干岸边言语挑拨。 上首于老夫人不理妯娌二人的言语机锋,只盯着念三老爷问,“老三,你这是打定主意真不改了?” 念三老爷起身离座,缓缓跪到地下,双手压着朝服摁上青砖,倒影地面的五官模糊,映入眼帘的朝服补子却清晰。 他低垂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意气来。 脑中全是面圣述职时的画面。 皇上单独召见,不仅细问他在任上的公务,还问了句嫡女的亲事,他这才知道,原来姜贵妃早就递过话,和皇上感叹姜老大爷一心为公,无法回京过年时,提了句姜五公子的亲事,自然而然带出了他的嫡女。 话递得巧妙,不过是稍稍改动了先后顺序,倒成了姜大老爷的家书上偶然提过,他的嫡女在任上帮他管家理事,左邻右里都要赞一句贤惠能干,姜贵妃因此留了心,这才慕名求娶。 姜家人才平平,好容易捧出个解元侄儿,自然要仔细打算亲事,娶个能持家的贤内助。 皇上笑着问他:可愿遂了姜贵妃的好意,将嫡女许配给姜五公子? 不看家世单看人才,姜五公子这样的少年解元,谁会不愿意呢? 他不急着回话,只说重阳打醮寺庙“偶遇”,周氏一见姜五公子就止不住的赞叹,想着嫡女若是得嫁解元真是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不免和于老夫人提了一句,却遭到了于老夫人的强烈反对。 于老夫人骂他糊涂,拉着驸马威胁他,三房如果和姜家结亲就分家。 他和皇上吐苦水,皇上听得笑意不改,只感叹了一句:祖孙分别多年,老人家一时舍不得孙女也是有的。 这便是有意成全姜贵妃,同意姜家和念家三房的亲事了! 他忍着心口急跳,没有作声。 倒是陪皇上下棋的魏相开了口,和皇上一样只论家事,玩笑似的和皇上进言:他的嫡女嫁在京城,若是再外放,哪里再去找个能干的女儿替他管家理事?不如赏个职位留京,于老夫人也就不必再母子分离了。 皇上最重孝道,也最听魏相的话,当场拟写草旨送去行人司,经司正润色用印后,当即下发内阁。 皇上随口就指了个东山大营右领卫将军的京职给他。 竟和姜大老爷暗示过他的职位不谋而合。 他当然不信这只是巧合。 谁在背后出了力,皇上的圣心如何,已经不需要再试探。 令他即意外又安心的是,传言不虚,魏相和四皇子的关系果然日渐紧密。 有魏相在皇上跟前转圜,四皇子一系如虎添翼。 当时他尚未退出御书房,心中决意已经更加坚定。 念三老爷想到这里,脸上意气越加风发,仿佛此时跪的不是候府正院,面对的不是于老夫人,而是一个时辰前的御书房,双膝下是他已经打通的路,他额头贴上地面,努力平复下心中激荡,沉声回道:“求母亲成全儿子为子为父的苦心。” 他不单是为了妻女,更是为了念家,现在不被理解不被支持不要紧,他只要做他该做的能做的,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他的选择没有错。 此时此刻,他要做的的,是表明他绝无更改的决心和态度。 周氏虽然只仓促听了几句御书房的奏对,但很清楚丈夫的决断再不必有顾忌,不等话音落下也跟着起身离座,跪到丈夫身边,深深叩首道:“求母亲成全老爷一片长远用心。” 二人夫妻齐心,于老夫人却觉不出半点欣慰,她缓缓闭了闭眼,搭在椅子把手上的老手越收越紧。 接风家宴上,她给过念三老爷改口的机会。 时至今日,她何止只给过念三老爷一次机会。 心痛是有的,更多的,却是失望。 仿佛被人徒手探进胸膛,攥着她的心肝绞得酸痛的浓浓失望。 于老夫人缓缓又张开眼,不叫起,也不再多看念三老爷和周氏一眼,转头看着安和公主嗤笑道:“公主向来能耐大,不是早就把分家的账目盘算清楚了吗?让人抬过来吧,横竖候府即是宗又是长,分家的事儿我点了头,倒不必再请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来多事儿说嘴。” 她开口又是嘲讽,安坐一旁的安和公主难得地没有怼回去,只淡淡笑了笑应声是。 于老夫人也没有成功摆布公主儿媳的得意,老手搭上于妈妈的手臂站起身,脚步半点不流连地转向内室,只丢下一句话,“家怎么分,都由老二做主。谁再敢不听话,分了家就给我一并逐出念家族谱!” 话说得火气全开,一把老嗓子却有气无力。 念三老爷眉心微皱,抬头见于老夫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内室门后,略一犹豫干脆自己站起身,心想只要于老夫人还肯生他的气,事后总有办法能哄回来,心头微微一定,伸手去拉妻子。 周氏唯丈夫马首是瞻,心里对于老夫人的态度只有愤懑没有忧虑,当即顺势站了起来。 姚氏却有些坐不住,热闹看完了就开始忧心切身利益了,“驸马爷可和母亲商量过了?这家,怎么分?” 候府的流水都是公主府拨过来的,能有什么产业、现银能分? 朝廷赏的爵位房产不能分,念家族里的永业田也不能分,能分的不过是老侯爷留下的房子铺子田庄。 刘嬷嬷带人抬进来的账目简直少得可怜。 安和公主哪里会计较这些,乐得给驸马做脸,“账上的别院铺子田庄,大房、三房各占四成,四房分两成。现银不动。驸马和母亲商量过了,暂时分家不分居,候府还得留着现银供应进出。等孩子们娶的娶、嫁的嫁了,三房、四房再搬出候府。” 于老夫人自然由公主府奉养,而大房只得一个寡居吴氏,自然也不会分出候府,将来还住在大房不动。 安和公主示意刘嬷嬷分地契房契,似笑非笑道:“至于母亲的私房,我就做不了主儿了。不过三弟妹、四弟妹只管放心,孩子们的聘礼嫁妆,公中该如何还是如何,委屈不了孩子们。” 至少不用马上搬出候府,家里孩子们还是候府公子、候府姑娘。 姚氏心头大松,摸着良心讲,四房能分两成家产,且分到的都不是歪瓜裂枣,她实在没话可说。 瞧瞧,一样是嫂子,公主不好奉承可是大方啊! 她不屑地瞟一眼周氏,头顶于老夫人撂下的狠话真是屁也不敢多放一个,假惺惺寒暄几句,立即拉着念四老爷回四房盘点好处去了。 周氏懒得理会姚氏,看一眼施施然离开的安和公主,略一犹豫也跟着走了。 一直没说话的念驸马这才站起身,弹了弹纤尘不染的袖口,垂眸笑道:“没想到,我们兄弟俩个,竟走到了背道而驰的这一天。” “二哥这话,我不能认。”念三老爷也弹了弹沾染灰尘的膝头,回以微笑,“母亲和二哥不愿和四皇子一系沾上干系,我却是不怕的。前程是人挣出来的。不是撇清干系就能白得的。” 他一步步走向念驸马,停在念驸马跟前,偏头又笑了笑,“谁都不愿做奸臣,谁都愿意做忠臣。二哥觉得我这话,对不对?” 第176章 辞旧迎新 念三老爷想到了魏相。 从小到大,他当然没少听说魏相的奸佞“威名”,但他从不拿魏相当奸臣看。 多年外放的经历,他比这些在京城养尊处优的人更明白一个道理:水至清则无鱼。 谁都不愿当奸臣,谁都愿意做忠臣。 想做忠臣,就只能将政敌打成奸臣。 孰忠孰奸,其实只在上位者的喜恶之间。 当今皇上是上位者,未来储君也是上位者。 “二哥饱读史诗著作,应当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念三老爷失于保养的黑红脸膛透出一层光来,“当年二哥选择尚公主,我选择弃文从武,二哥对我的支持,我一直感激在心。如今二哥选择六皇子,我选择四皇子,二哥急着撇清三房,我对二哥的感激之心照样不改。” 说着顿了顿,别有深意地叹道:“哪天二哥若是改变心意,我一样愿意和二哥兄弟齐心。即便没有这一天,哪天二哥明白我的选择是对的,我不需要二哥感激,只盼二哥别存着芥蒂,还能拿我当兄弟看。”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这话不对。”念驸马也偏头笑了笑,“我选择尚公主,是因为我爱慕公主。我选择六皇子,是因为六皇子要娶安安。三弟,你想太多了。” 当然不止因为这两点,不过跟那些爱掉书袋子的清客、文人他得维持一下高深莫测的形象,跟自家亲兄弟就不用讲究什么形象了,他很有老哥哥范儿地拍拍念三老爷的肩,笑意温润道:“听哥哥一句劝,成年人要相信直觉,别老瞎灵机一动转念一想,伤身体。” 别有深意未遂的念三老爷:“……” 他果然,越来越,看不懂这位二哥了。 劝的都是什么鬼! 他皱眉正想再开口,就见亲随喜得无可无不可地跑进来喊,“三老爷!圣旨到!圣旨到!皇上、皇上御口钦点,擢拔您为东山大营右领卫将军!” 面圣述职后即得实缺,不仅是头一份,还是独一份。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念三老爷依旧忍不住露出喜色。 念驸马挑了挑眉,“恭喜三弟了。” “二哥。”念三老爷只听出念驸马的真心实意,找不出一星半点的讽刺或敷衍,喊了声二哥后不无复杂地沉默片刻,最终只道:“二哥,我始终都当你是我二哥。” 念驸马略俏皮地歪了歪头,奇道不然呢,“你不当我是你二哥还能是什么?我们兄弟三可都是母亲亲生的,别瞎说奇怪的话。” 边皮边心想糟糕了,他好像被女儿带坏了,这口吻这动作简直和女儿一模一样。 果然养女儿好有趣。 而再次感性未遂的念三老爷又:“……” 他还是领旨谢恩去好了,和这位二哥实在是聊不下去! 念三老爷甩袖离去,念驸马则摇摇曳曳地飘回公主府,分家不分居的热议还没消停,下人们又开始八卦念三老爷直如空降的实权肥缺。 三房一时风光无限。 姚氏羡慕嫉妒恨,顿觉四房黯淡无光,忍不住埋怨丈夫,“瞧瞧人家,一回来就升官发财。八皇子为国为民,还能得皇上赞一句孝心可鉴。你呢?辛辛苦苦捣腾出水车,只得这些卖不得的死物,还是跟部里同僚平分的!” 分到手的家产简直三秒能盘完,她眼前堆的是皇上给工部的赏赐之物。 “你留几样自己用,剩下的给女儿儿子嫁娶用。御赐之物,总是咱们四房的体面。”念四老爷半点没有被妻子数落的难堪,挑出支凤钗别到妻子头上,“三哥志向远大,我却舍不得拿你们赌前程。你舍得?” 姚氏边老脸一红,边唬了一跳,“不舍得!别说四皇子,六皇子咱们也沾不得!所幸八皇子还小,你在工部待着也安稳。其他皇子都……大了,宫中贵人如何,不是我们能沾的。” 她只想时不时占点小便宜,可没那狗胆舍出身家性命去冒险。 丈夫升官的指望落空,她看着一双女儿直犯愁。 大女儿满眼只有御赐金银,小女儿满心只有吃的,真是愁死她了! 姚氏少不得又对着女儿们碎碎念,“让你们好好巴结安安,到头来好处全落在三房头上了,我怎么就生出你们这俩个没出息的东西!” 念桃然过耳不过心,抓着点心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只是笑。 念桂然也笑,怼母亲怼得有理有据,“进了腊月宫里事儿多,六妹妹有个公主母亲事儿也多,三天两头地不在家,我倒是想多巴结六妹妹,也要我能跟着进宫啊?” 姚氏被女儿怼得心服口不服,“安安不在家,秋然也不在家吗?秋然和安安要好,巴结不着安安,你们就不会去巴结秋然?曲线救国都不懂,白花银子供你们读书了!” 她乱用典故,倒把念四老爷父女三都逗笑了。 姚氏自己也忍不住笑,假意气道:“晓得你们都不爱听我念叨,赶紧都走!该巴结的上官的、该巴结姐妹的都赶紧走!” 念四老爷摇头笑笑去外院,念桂然姐妹俩手牵手去了三房。 隔壁自有冷暖不同的热闹,即要准备两府过年、又要准备除夕进宫的公主府,亦是热闹非凡。 念妈妈进绮芳馆送各处关张的账目,一脸喜气道:“得亏姑娘手段巧,如今几处铺子的出息好的不得了。就是直接拿来做嫁妆,也不比公主给您的皇庄差。” 边说边比了个数,声音转低道:“就连驰古阁暗中交过来的分红,也把姑娘的本钱赚回来了。” 念浅安笑弯了眼,关心的却不是钱,“外头传言是真的吗?三叔父能进东山大营,是魏相跟皇上提议的?” 京城三大营——京卫营、西山大营、东山大营,念三老爷这右领卫将军的缺儿,真心又实惠又肥。 念妈妈肯定地点头,念浅安默默吐槽好吧,奸臣果然和宠妃勾搭在一块儿了,魏父居然已经开始替姜贵妃一系拉拔实权武官了。 现实虽虐,但还算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 没想到念家三房,会铁了心靠向四皇子。 家里出了个猪队友,至少她能多一条间接掌握魏父动向的路子。 这么一想,貌似也不坏? 念浅安超乐观地不觉得虐了,点出几张银票让念妈妈去外院账房兑成散银,终于土豪了一把,大肆赏赐完绮芳馆上下,跟着安和公主等长辈一块儿进宫领除夕宴,讨压岁钱填补小金库去了。 辞旧迎新,宫内外都喜庆洋洋。 办大宴的依旧是内外呼应的太和殿、交泰殿。 念浅安坐在交泰殿里听了一耳朵热闹,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爱好双喜临门的皇上,又双叒叕喜上加喜了。 趁着过大年,不仅提了之前姜贵妃新选的几位小老婆的分位,还晋升王庶妃为嫔,封号为静。 静嫔王氏生下养大三皇子这么多年,终于升级,不再只是个不尴不尬的庶妃。 在座贵妇们都说王氏母凭子贵,三皇子虽出身不好,到底是皇上的儿子,赶在这会儿突然晋升王氏,无非是为三皇子大婚时面上好看些。 贵妇们没有宣之于口的是,王氏这“静”字封号,实在耐人寻味。 皇上是喜欢王氏娴静可人呢,还是暗藏期许,敲打王氏晋升为嫔后勿忘本分,继续安静如鸡呢? 看王氏依旧坐得贼靠边,照旧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恐怕是后者。 贵妇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小眼神,念浅安也看了眼新鲜出炉的静嫔,转头问小豆青,“慧嫔没得着喜气?” “慧嫔若是能顺利给宫里添丁,就是最大的喜气了。”小豆青道慧嫔产期在即,依然只在寿康宫养胎不出门,又想德妃、淑妃宫里那两位小产的事儿没有刻意隐瞒,晚了几天宫内外都听着了风声,就多添一句道:“另外两位有孕在身的美人、才人也和慧嫔一样,都在各自宫里养胎,没有出席除夕宴。” 念浅安打眼一看,交泰殿里妃嫔满屋,果然没有挺着大肚子的。 她纯粹好奇,能叫假侍卫冒着大不违给皇上戴绿帽的假宫女,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 可惜不得见。 念浅安正扼腕,小豆花凑上来小声道:“六姑娘,陈总管请您出去一趟。” 陈宝等在交泰殿外,一瞧见念浅安出来就奉上大氅油纸伞,弯着腰恭敬道:“殿下在万寿宫后花园等您,让奴才来请您一道儿过去赏烟火。” 还没到放烟火的点儿吧? 假正经小男票难得这么主动,居然不用她说,就晓得找借口和她约会了吗? 一起赏烟火什么的,应该挺浪漫的吧? 死光光的浪漫终于活过来了吗! 有点小激动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深觉自己要求好低,脚步却喜滋滋地迈得贼快,边走边系大氅道:“树恩这样偷跑去万寿宫放烟火,不会太惹眼吗?” “哪儿能呢。殿下每年除夕都会亲自往万寿宫放烟火,这是宫里上下都知道的事儿。”陈宝依旧弯着腰,领着路撇着眼角,悄悄留意着念浅安的神色,嘴里接着道:“自打殿下八岁起,这老例儿就没变过。皇上、皇后知道,太后更是一清二楚。” 八岁? 八岁的楚延卿是什么样子? 也和寻常小孩子一样调皮爱热闹吗? 念浅安脑补不出来,一脸稀奇的笑,“树恩这么喜欢放烟火?居然坚持了这么多年?家里只有七弟还小,今天出门前我还听说他正闹着要自己放烟火,倒叫四叔母数落了一顿,不准他自己动手。” 念七公子是谁,陈宝自然知道。 但念杏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他家殿下相提并论? 念六姑娘不愧是个能被殿下戏称笨兔子的主儿,真是笨死了! 他要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当然不是! 陈宝满心都是楚延卿定下个笨正妃的憋屈,边呕得要死,边继续不动声色道:“可不正是六姑娘这话儿?殿下从来心意坚定,一旦定下的事儿,是不肯改必要坚持到底的。就好比这往万寿宫放烟火的老例儿吧,自八岁上到现在,真是一年不落。今年既然还放,只怕往后也得继续放。” 他特意在今年之后加了“既然”二字,可见今年有点特殊。 今年和往年有什么不同吗? 念浅安歪头看陈宝,总觉得陈宝似乎不单是和她闲聊,话说得有点……怪怪的? 第177章 意兴阑珊 “六姑娘?”陈宝仿佛没察觉念浅安略带疑惑的视线,抬手做请道:“六姑娘,到地方了。您请吧,奴才还得往内务府去一趟,盯着人准备殿下要用的烟火,一会儿就给殿下送来。奴才先告退了。” 他道声恼躬身退走,弯着的腰一等走远就弹直了,背着光的脸上神色半明半暗间似笑非笑。 心道念六姑娘笨就笨吧,这会儿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要紧,待会儿就能明白了。 等知道殿下的烟火是为别人放的,念六姑娘不定会怎么闹呢? 以念六姑娘那闻名遐迩的糟心脾气,最好闹得亲事做不下去,殿下能另聘贤良淑德的朱门贵女才叫好呢! 陈宝袖起手哼着小曲儿,乐颠颠飘向内务府。 这边念浅安拐进万寿宫后花园,那边徐之珠正跨进公主府。 她虽顶着个小公主病的绰号,但不像七皇女似的言行无忌,等人通传等人领路,才牵着徐妈妈的手进绮芳馆,笑吟吟地开口道:“念六姐姐进宫了吗?珠儿是来给念六姐姐拜年的。” 她松开徐妈妈,很有小贵女范儿地颔首致意,边让徐妈妈送上拜年礼,边不无解释地接着道:“祖母说珠儿又长大一岁,能帮忙家里做事了!初一初二珠儿要帮祖母接待来拜年的小客人,没空出门,所以提前来给念六姐姐拜年。” 留守的远山、近水转眼看徐妈妈,话听得明白,却想不明白徐之珠抽哪门子风:哪有赶着除夕登门拜年的?不说念浅安铁定不在,只说这样让徐之珠乱跑,就不怕瞒不住徐月重的亲事吗? 徐妈妈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表示无妨:一来她看得紧,二来公主府的下人不会多事,隔壁候府的下人更加不会多嘴。 徐之珠自然不懂这番眉眼官司,见状小脸有些扭捏,“你们帮珠儿转交这些礼物吧?都是珠儿新得的玩具,特意挑给念六姐姐的,也算是……赔礼。以前是珠儿错怪念六姐姐了,今后珠儿再也不会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话说得真心实意,继单怀莎远嫁边关后,她的好心情这阵子就没下去过。 她不清楚单怀莎远嫁的内情,只庆幸自己严防死守,到底熬到单怀莎出孝嫁人,突然换了个女先生教她,她只有高兴的,读起书来倒比单怀莎在时更用心、更耐得住。 是以没察觉家中微妙的气氛,更没发现身边外松内紧,已被徐妈妈梳理过一番。 后来得知念浅安定下亲事,反倒生出后悔和愧疚来。 她和念浅安拉过勾发过誓,却小人之心不信任念浅安,一直没给过念浅安好脸色。 她想说声对不起,又有些拉不下脸,这才特意挑了这个时候上门。 徐之珠神色羞赧,眨着黑亮的大眼睛,一脸期盼地看着远山、近水。 远山近水恍然大悟,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遂双双挤出两脸假笑,嘻嘻哈哈应下,生怕徐之珠再说出什么她们招架不住,赶紧笑脸送客。 徐之珠却道:“来都来了,珠儿去给念大姐姐也拜个年。” 远山近水腿一软,差点吓跪了。 徐妈妈倒镇定得很,心里笑着摇头:真是仆随其主。这两大丫鬟也跟念六姑娘似的,爽快心肠藏不住事儿。 可惜了,最后做世子夫人的不是念六姑娘。 念大姑娘,真有靖国公赞叹的那样好吗? 徐妈妈眼神微闪,一手牵起徐之珠,一手虚拦远山近水,语藏安抚道:“远山姑娘、近水姑娘不必多送,有我陪着我们大姑娘过去,二位只管放心。” 出了绮芳馆就不关她们的事儿了,远山近水答应得贼干脆,送客也送得贼干脆。 徐妈妈陪着徐之珠往隔壁去,吴氏听着消息眉头微皱,“再等两个月就是婚礼,那位徐妈妈听说最是个稳妥牢靠的,怎么这个节骨眼带着徐大姑娘乱走动?” “有大姑娘在,您操什么心呢?”吴妈妈不担心,反而有些不满,“徐世子到底是不管内宅事的男人,靖国公夫人却是亲祖母、当家夫人,竟连个孙女都管教不住,倒委屈大姑娘结门亲还得瞒着。叫徐妈妈亲眼看看也好,咱们大姑娘真正是个好的。” 吴氏眉头舒展地点头,心里为女儿着想,见着徐之珠自然百般慈爱,旁的话一概不提,上了茶就让吴妈妈去请念甘然。 徐之珠瞧见念甘然就笑,“念大姐姐!您很忙吗,怎么都不来找珠儿玩儿?” 念甘然笑道是呀,“忙着调制小姑娘能喝的果酒,你要不要帮我试试味道?” 说是果酒,其实就是无酒精饮料。 徐之珠偷偷看一眼吴氏,挨着念甘然捂着嘴咬耳朵,“不会被长辈发现吗?祖母不许珠儿喝酒呢!” 念甘然招来大丫鬟,给徐之珠倒上半杯,挤着眼睛也小声道:“准保不会被发现。” 徐之珠捂着嘴咯咯笑。 吴氏只当看不见,徐妈妈却留心审视,心里暗暗点头:早听说念大姑娘才是真正管家的那一个,如今看来此话不假。念家大房规矩严明,下人进退有度,进来这半晌,竟没人露出半点正筹办婚礼的马脚。 一路过来,也不见其他房的人乱打探乱说嘴。 可见大房如今地位不同,更可见念大姑娘打理内宅的手段。 念家分家的事外头已有传说,大房竟安全不受影响。 单论能耐,念大姑娘确实是个妥当周到的。 徐妈妈想到这里,目光又落在和徐之珠碰头说笑的念甘然身上。 即不曲意讨好,也不以继母的架子自居,念大姑娘对待大姑娘的态度,倒是前后一致,平和得不见丝毫变化。 继母能做到这一点,确实难得。 就这样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或许对这对继母女来说都好。 徐妈妈收起审视露出松快,走这一趟虽有她的私心在,到底不好多坐,等告辞时少不得满脸笑,“今儿除夕,我们不告而来多有烦扰,还请念大姑娘见谅。” 徐之珠满嘴果酒余香,手里拿着吴氏和念甘然给的压岁钱,语气越发亲昵,“等过完年清闲了,念大姐姐请念大夫人一起来珠儿家里玩儿!” 念甘然笑笑不接这话,只寒暄着将人送上马车。 殊不知徐之珠一进马车就收了笑,全无方才的欢快,“妈妈,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珠儿?念家门房、跟车的下人,好像很紧张,偶尔看珠儿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真是又细心又敏感的孩子! “关”在家里时还好,一到外头尤其来的还是念家,谁能保证人人都无疏漏呢? 念大姑娘再能干,也管不住念家上下数百个下人。 徐妈妈不惊不恼,暗叹这样瞒着怎样才算是个头儿? 她将徐之珠抱到膝上,边拍哄边温声道:“妈妈知道,我们大姑娘其实又懂事又乖巧。您只需要知道,不管妈妈做了什么怎么做,都是一心为您好,绝不会害您。” “妈妈不会害珠儿,祖父、祖母还有爹爹也不会害珠儿,对不对?”徐之珠低下头,一下下捏着装压岁钱的红封,“念六姐姐和珠儿拉过勾,就真的和别人定了亲。念大姐姐对珠儿这么好,也是真的,对不对?” 徐妈妈垂眼看徐之珠,半晌才平静道:“当然都对,当然都是真的。我们大姑娘这样乖这样懂事,谁舍得对您不好呢?” 徐之珠松开红封,看着上头喜庆的花纹轻轻点了点头,“珠儿明白了。” 明白什么,徐妈妈没问,只将徐之珠搂得越发紧。 扶着念甘然的大丫鬟手下也是一紧,忍下惊呼提醒道:“姑娘,那边站着的,是、是不是孔司员?” 徐家马车扬尘而去,重新合拢的雪雾下,笼着对面街角长身而立的高大身影,正是独立雪中的孔震。 正准备转身进家门的念甘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孔震,见他肩头已有积雪,显然已经站了许久。 魏家和念家同在朱门坊,却是两个方向,孔震杵在念家长街上干什么? 她想到刚离开的徐之珠,又想到孔震曾求娶她的事,心中徒然窜起一股邪火,撇开大丫鬟径直走向孔震,盯着孔震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想利用我也罢,想和靖国公府作对也罢,如今我和徐世子的亲事已定,你要是再敢打我的主意坏我的亲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孔震会选中她,实在令她莫名其妙,更令她心生警惕。 这副不曾露于人前的狠厉,却叫孔震即觉熟悉又觉陌生,他不露声色地轻笑,“我利用你?念大姑娘何尝不是利用了于女史?” “有钱侍卫做证,大家都赞于姐姐舍身为人,为了救我才失足落水。何来利用一说?”念甘然闻言反而不惊不怕了,“我倒忘了,孔司员曾做过飞鱼卫。你手里若是有证据,只管拿出来,我不像飞鱼卫害过人做过恶,不担心被人污蔑!” 她做的所有事,不过是因势导利、顺水推舟,任是谁,也别想挑她的错。 她等着孔震把话说清楚。 孔震却忽然意兴阑珊,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致。 原本因念甘然走向他、主动搭话而骤然闪亮的双眼,转瞬黯淡。 也许老师说得对,也许魏明忠、魏明诚都打趣得对,是他和魏明义想错了。 念甘然行事气质再相像,始终和魏明安不是一个人。 魏明安也会这样直言发火,但不会说这种话,不会敢做不敢认。 即便他确实没有证据,不过是拿话激将念甘然。 但,终究不同。 果然不同吗? 孔震笑意倏忽尽去,语气只剩生人勿近的冰冷,“念大姑娘不用自作多情,我在此不过是偶然路过,正巧赶上徐家马车拦路罢了。刚才言语不当,也不过是因为念大姑娘来者不善,这才话赶话语出冒犯罢了。” 念甘然先哑然后错愕。 到底是谁自作多情? 这人真的是太莫名其妙了! 她冷冷一笑,懒怠再和孔震纠缠,转身头也不回地拉上惊呆的大丫鬟,砰一声甩上念家侧门。 孔震没有离开,绵密雪幕中忽然多出一道人影,躬身在侧低声报道:“回孔司员,属下仔细查过了,那驰古阁,应该和念大姑娘无关。” 这手下从飞鱼卫到军机处,一直在暗中帮他做事,能留到现在,查出的结果自然信得过。 孔震闻言越发意兴阑珊,出于谨慎本能,还是问了句,“应该?怎么个应该法儿?” 第178章 给您拜年 “驰古阁腊月关张后,掌柜、账房、伙计回的不是南城就是北城。”手下仔细答道:“并不见有人往朱门坊出入过,更没有人和念家人接触过。伙计给账房送年礼,账房给掌柜送年礼,掌柜却没再往上送过年礼,东家是谁,实在查不出头绪。 至于驰古阁的货源,最早那一批确实出自东郊。具体是哪家供的花草,因孔司员起意暗查时已是驰古阁开张后,属下无能,没能查出源头。这后来的货源,却是除了东郊几处皇庄外,还有京郊几户寻常农家。” 南城是平民区,北城是鱼龙混杂的贫民区,驰古阁用人不讲出身只讲本事,掌柜等人身上查不出异样。 而供应原材料的皇庄,自然不会是公主府或念浅安名下的皇庄,而是直属宫中、分属权贵的几处皇庄。 各处打理皇庄的只是下人,有钱赚的事儿,只要不犯法不危及主子利益,谁会往外推? 京郊那几家农户,则是王强脱手驰古阁的事后,念浅安让念妈妈母子化整为零,将自家田庄原本载种的花草苗分批打散,悄悄转让出去的。 那几家农户不知确切卖主,就算知道有人暗查,也不会多嘴乱说,谁又会自断白得的财路? 这便是占尽先机的好处。 孔震错过最佳时机,手下查到的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结论依旧不改,“别说念大姑娘了,就是念家其他人,也不曾和驰古阁的人有过来往。那位大掌柜倒是给不少人家做过事儿,但原来的东家中,确实和念家沾不上关系。是以属下认为,应该和念大姑娘无关。” 孔震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问手下,“几处皇庄都是谁名下的?” 除了直属宫中的,剩余一处是康亲王府的,两处是睿亲王府的。 竟和皇上仅存的两位皇叔有干系。 孔震眉心一拧,沉吟道:“撤回留在东郊的人手,拨去盯着京郊那几户农家。” 这就是还要继续查的意思。 手下不禁疑惑不解,闹不明白孔震为什么对驰古阁这样上心,紧接着又听孔震吩咐道:“不管是旧的还是新的,想办法把驰古阁的配方弄到手。这事儿宁肯慢些,也要做得细致隐秘些,切忌打草惊蛇。” 如果背后东家真和宫中、宗室有关,他宁愿多花些时日,宁愿更谨慎更小心。 他身上贴着魏家标签,不愿因为自己的私心私事,凭白给魏家招惹麻烦。 手下闻言越发意外,忍不住抬眼去看孔震。 孔震却无心解惑,也无法解释。 驰古阁异军突起,无论是立身的根本,还是做生意的路数,都仿佛让他看见了当年他和魏明安联手做起来的另一个奈香阁。 他后知后觉,私下亲自去逛过,拿着驰古阁的脂粉香膏去问奈香阁的掌事娘子,掌事娘子答的保守,只说京中同行无数,卖的东西其实大同小异,差别无非是各家秘方上的用料和配比,说像也像,说不像也顶多只是刻意模仿。 掌事娘子底气足,连连向他保证,魏明安生前留下的秘方保管严密,三五年内不缺新品出产,区区驰古阁不足为惧。 掌事娘子在乎的是奈香阁的生意,他在乎的却是驰古阁拟配方之人。 如果和神似魏明安的念甘然无关,那会和谁有关? 他始终放不下这一点。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孔震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成拳,最初他会留意念家,是因为什么人什么事? 脑中闪现的人影由模糊变清晰——念六姑娘,念浅安。 送葬出城时的短暂对峙、东郊魏家别业外的言行冲突,交替着飞快划过脑海。 孔震瞳孔微缩,先是厌恶后是迷茫,他身心猛地一震,嘴里已经脱口道:“暗中盯着念六姑娘。你亲自盯。” 手下应着是,不得不提醒道:“如果再撞上六皇子的人……” 一个再字,令孔震无声笑了笑。 如今再回头想,当初他因东郊冲突暗查念浅安时,半夜在公主府别业外撞上的蒙面黑衣人,多半不是六皇子的人,就是六皇子本人了。 怪不得两次和念浅安相关的事,都少不了那位“柳树恩”的影子。 结合懿旨指婚的前后流言,还有什么不明朗的? 也怪不得魏明忠说念浅安名声不好,念浅安的行事品行,怎么能不叫他心生厌恶? 孔震眼底的迷茫稍减,冷冷勾起嘴角,“撞上了就避开。盯着念六姑娘的事儿同样不急。你仔细些办缓着点来,别惊动不该惊动的人。” 老师既然选择靠向四皇子,迟早都要对上六皇子。 不管盯着念浅安是否能盯出他想要的结果,横竖念浅安是既定的六皇子妃,他多留一手总不会是无用功。 手下得了句准话,自然没有反对阻拦的份儿,忙正色领命,拱手一抱拳,转眼间就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雪中。 孔震静静看一眼念家大门,抬脚刚离开念家长街,又见一道人影顶风冒雪地直奔他而来,嘴里亲热地抱怨道:“阿震公子!您真是叫小的好找!” 他是魏无邪身边的一等心腹长随,在孔震跟前也是有体面的,飘到近前抬手就去拍孔震头上肩上的积雪,先嘟囔一句,“您这是忙什么去了?落得满头满脸的冰雪,这样不爱惜身子!回头夫人又该心疼了!” 随后神色一正,接着道:“夫人由大少奶奶、二少奶奶服侍着先行告退离席,正在出宫的路上。老爷刚送出来的消息,让小的找您去宫外接夫人,护送夫人、两位少奶奶回府,劳您多留一会儿,帮着在府里坐镇。” 孔震转瞬柔和的面色透出讶然,“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即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长随深得魏无邪真传,扒拉着下颚短须别有深意地笑,“有朝臣提了立储的话头,这会儿太和殿正争执不下,热闹得很呢!老爷和三位公子一时脱不了身,只往交泰殿传了口信,让夫人少奶奶们避开风头。” 难怪要他护送坐镇,魏相是皇上最宠信的魏相,议储这样大的事儿,难保有心人不去纠缠陈氏婆媳。 孔震边加快脚步边挑了挑眉,“我猜,老师如果被皇上问到脸上,提的必定不是四皇子。” 他一改刚才的冷冽,长随也跟着挑眉道:“您可真是一猜一个准儿!皇上是嫡出正统继的位,老爷从来忠心皇上,支持的当然也是嫡出正统。皇上问老爷的意思,老爷提的不是四皇子,自然只能是六皇子。” 先有人提议立嫡,才好引出立长立贤的争议不是? 皇上自己是嫡子承统,总不能视嫡子于无物,不管喜不喜欢嫡子,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朝中谁不知道,魏相相当于皇上的传声筒,由魏相首先提议立嫡,即合情合理,也全了皇上的颜面,省却皇上费口舌。 场面话罢了,哪个聪明人会较真? 何况没有争议,何来结论? 正好借此机会看清楚,都是哪些人支持哪位皇子。 孔震和长随对视一眼各有了然,收声不再多说,沉默着离开朱门坊直奔宫门,照着魏无邪的交待汇合陈氏婆媳后,又打道回朱门坊。 宫中宴席未散,太和殿正热议储君人选,很快就传进相隔不远的交泰殿,少不得引起一阵又一阵人心浮动。 走了魏相家眷,在座的还有不少高官女眷,觥筹交错的交际走动间,气氛难免流动着别样意味。 而远离喧嚣的万寿宫,依旧只洋溢着浓浓的除夕喜庆氛围。 小豆青、小豆花停在早被清理过的后花园门外,目送念浅安走远后,就指点着园中布置闲聊,心照不宣地守在原地放风。 念浅安一路分花拂柳,依照陈宝留下的指示,在梧桐树下的八角凉亭找到了楚延卿。 她先看一眼好久不见的梧桐树,才去看凉亭垂挂的帷幔间长身玉立的楚延卿,“小表舅,给您拜年啦!” 边说边伸出爪子勾了勾,笑得双眼弯成元宝状,“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要钱的时候就叫小表舅,白得我那四万两银票还不满足?”楚延卿探手打落念浅安伸到眼前的爪子,又接住握进手里,轻轻一拉将念浅安带到身前,低头沉下脸,仿佛很嫌弃很气恼,“又贪吃又贪财的笨兔子!这会儿不叫树恩了?” 噫! 这什么暧昧的姿势! 假正经小男票这行为好霸道皇子范儿哦! 念浅安抖着少女心往楚延卿胸口蹭了蹭,脸皮超厚道:“哪有白得你四万两?我娘虽然把银票还我了,但还是得留着做驰古阁的支出。我可没有公款私用。太后皇后我爹我娘,还有太妃们,疼我的长辈都给过我压岁钱了。我叫你一声小表舅,你只说疼不疼我,给不给压岁钱吧!” “你说我疼不疼你?”楚延卿顺嘴接道,说完耳朵根又后知后觉地红了,半失笑半无奈地紧了紧手掌,不轻不重地捏一下念浅安的爪子,“但凡你除夕进宫,哪一年我没有给你压岁钱?现在倒来翻脸不认账?” 原身居然没少拿楚延卿给的压岁钱吗? 拿人手短,就这样原身还能和楚延卿闹这么多年不和? 楚延卿情商堪忧,原身也确实是脑子进水。 念浅安心里腹诽,面上干笑,心甘情愿地给原身背锅,“今年也给的话我就认账!” 楚延卿松开又往他身上挂的念浅安,“笨兔子别小鸟依人了,拿去。” 他摸出一封红包丢给念浅安,表情仿佛更嫌弃了。 呵! 浪漫什么的,果然不存在的。 念浅安一脸冷漠地打开红包,瞬间被满满一包又好看又沉手的金银锞子闪瞎双眼,闪得顿时呵不下去了,一张笑脸又甜又软,“小表舅最疼我了!树恩最好了!” 楚延卿被她变来换去的称呼闹得没脾气,俊脸微红地瞪眼,“心里知道我疼不疼你就行了,不用挂在嘴边说出来。” 听着莫名有点……羞耻。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不是一个人”的沉痛表情:她装嫩撒娇也觉得很羞耻好不好! 顶着身后冷风冰雪,一颗御姐心抖上加抖,果断表示好的,“别杵在这里了,好冷。” 楚延卿牵她进凉亭,边掩好帷幔,边皱眉道:“陈宝怎么选了这么件大氅给你?” 又长又大,相当漏风。 念浅安裹紧大氅坐好,说起陈宝来,“陈内监说话,有点奇怪。” 第179章 好人好事 楚延卿本想让念浅安脱了大氅,这会儿只将暖炉推向念浅安脚边,拨弄着炭火抬眼看念浅安,“你直呼他陈宝就是了。他说话怎么奇怪了?” 念浅安心想直呼其名就算了,皇子身边的总管大太监还是敬着点好,遂将陈宝路上闲聊的内容说了,歪头求证道:“是不是有点奇怪?我总觉得他想让我知道什么,又好像不太方便直说。” “陈宝倒有心。他不好直说我的私事,也是顾忌你的心情。”楚延卿笑道,将陈宝的含沙射影归结为好意,深看念浅一眼,“我请你来看烟火只是借口。陈宝最清楚这借口是怎么回事。他说话奇怪,无非是有意提醒你,让你自己来问我,我每年除夕都是为了谁亲自放烟火。” 这气氛果然和浪漫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完全不意外并且不失望是怎么回事? 然而这不是重点。 念浅安跑偏三秒,顿觉耳朵疼:需要顾忌她的心情进而隐晦提醒的那个“谁”,肯定是个女的! 心里忍不住冒酸泡泡,手里攥着超厚的红包求治愈,小声哼哼道:“所以那个谁是谁?” 楚延卿微微一笑,“魏四姑娘。” 念浅安微微一愣,“魏四姑娘?” “魏四姑娘魏明安。”楚延卿肯定地重复道,伸手去握念浅安的爪子,语气透出三分安抚七分缅怀,“还记不记得你从东郊回来后,我们在这里见面时,说起过小时候的事儿?更早之前,我在你面前还只是’柳树恩’,我们在魏四姑娘出殡时遇见,我曾说过魏家人对我有恩?” 念浅安不愣不求治愈了,闻言瞬间质壁分离。 她当然记得,只是记忆断片,至今想不起来她还是小小魏明安时,到底对小小楚延卿做过什么坏事,导致楚延卿记了这么多年。 当时她几番试探,楚延卿都臭着脸不肯说,并且毫无不留情地嘲讽全开,现在居然温言软语地主动提起,果然未婚妻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念浅安又跑偏三秒,然后眨着眼一脸分裂表情,“所以,对你有恩的魏家人就是魏四姑娘?” 楚延卿嗯了一声,语带追忆道:“我打小养在万寿宫,启蒙也比别的兄弟晚。八岁上才搬出万寿宫,进上书房读书。那会儿大哥、二哥已经开始帮父皇办差了,偶尔会代父皇去上书房,查我们几个弟弟的功课。 上书房可谓群龙无首。三哥自小就没变过,对谁都是一副笑脸,谁都帮,谁都不得罪,哪里肯多管我和四哥、五哥的事儿?那时候,姜贵妃刚怀上八弟,五哥也还在。一个母妃得宠,一个母妃溺爱,没少看我不顺眼。” 贤妃溺爱后来夭折的五皇子,陈太后恐怕也没少溺爱小小楚延卿。 偏陈太后是所有皇子的皇祖母,更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女人,四皇子五皇子当时年纪小,难免藏不住嫉恨。 放在寻常人家,这样的例子同样屡见不鲜。 念浅安瞬间脑补出“嫡皇子一人疼万人嫌,荣宠不再落差忒扎心”的苦逼上学记,反手握住楚延卿的大手表示同情。 果然就听楚延卿接着道:“用你的话说,当年我和四哥、五哥都是熊孩子。他们联手欺负我,我气不过,又不屑玩他们那些手段,只知道他们欺负我一次,我就要双倍还回去。桂仪没少帮我动手打人。也是因为这个,姜贵妃动不了我,就挺着肚子和父皇哭,把桂仪武学伴读的差使给哭没了。” 小屁孩能有什么欺负人的手段? 无非是课堂上捣乱,课堂下联合伴读们搞小团伙排挤人。 妥妥的校园欺凌啊! 难怪楚延卿和徐月重能成老铁,原来是一起揍过人的患难真情! 她算是知道楚延卿阴郁、脸臭、脾气差的风评是打哪儿来的了。 念浅安的表情出卖了她的内心。 “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是替我骂四哥、五哥,大可不必。”楚延卿低眉笑,把玩着念浅安的爪子轻声道:“后来,我遇见了魏四姑娘,还有你。那年除夕,四哥在我饭菜里掺了巴豆,五哥偷偷把我的茶换成烈酒,我接连跑了几趟官房。 再回席面时,刚到我身边的陈宝反而被四哥、五哥嫁祸罪名,父皇斥责陈宝伺候不周,当场赏了陈宝一顿板子。那是陈姑姑唯一一次板起脸教训我。她问我,我凭什么不服?有本事动手打人,就要有本事先保全自己和自己的人。” 怪不得陈宝能做总管大太监,原来也是一起挨过骂的患难真情。 念浅安默默感叹,一脸“熊孩子果然很烦人”的追恨表情,反过来玩楚延卿笔直好看的细长手指,“你听进去了,就跑来这里躲到树上生闷气了?” “不是生闷气,而是想着怎么替陈宝报仇才好。”楚延卿沉声笑,张开手指任由念浅安摸一下捏一下,语气中的追忆之色越发浓重,“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魏四姑娘和你打断了。魏四姑娘怂恿你爬树,你傻傻地就去爬,那会儿你才多大?有没有满四岁? 手脚比现在更短,哪里是爬树,根本是撞树。魏四姑娘笑得没心没肺,你又不肯服输,直摇得枝桠乱晃,吵得我心烦。我出声喝斥,是想吓走你们,结果探头就看见魏四姑娘和你穿得跟福娃娃似的,没被吓着,反而咋咋呼呼地要我下去。” 大过年的,小姑娘哪个不打扮得跟福娃似的? 再说了,人不犯熊枉幼年嘛! 念浅安决定不偷骂曾经熊过的四皇子了,好奇地催促道:“然后呢?” 她的记忆卡在楚延卿跳下树的画面,接下来的内容才是她所不记得的,“然后,魏四姑娘看出我心情不好,比那些教养嬷嬷还啰嗦难缠,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还在一旁跟着聒噪。我嫌你们烦,只想快点打发你们离开,就说了。” 楚延卿话音一顿,双手牵起念浅安的爪子,垂下眼朗声笑,“我以为,魏四姑娘小孩子爱装大人样,会跟陈姑姑似的,或教训或安慰我。听我说完一开口,口吻倒是老气横秋,却是给我支招儿,教我怎么捉弄四哥、五哥。” 那些他原来不屑的手段,从魏明安口中说出来,仿佛镀了层诱人的魔力,让他恨不得立时就用到四哥五哥,还有他们那些助纣为虐的伴读身上,后来他确实那么做了,得到的结果,也确实比他直接动手打人更可喜。 “我没听进陈姑姑的话,反倒听得进魏四姑娘的话。”楚延卿微微倾身,微凉的额头抵上念浅安的手背,笑声转而低沉,“再后来,五哥没熬过种痘,那样突然地就没了。大哥、二哥只要得空,就会去上书房、演武场,教我和三哥、四哥读书、练弓马。 父皇也常去看我们。但我们都发现了,父皇常常看的,是五哥那副空置的桌椅。三哥开始试着管教我和四哥,我和四哥慢慢长大,他不欺负我了,我也不捉弄他了。现在说起这些,我只记得见五哥的最后那一面……” 五皇子吊着一口气,越过围在床前的皇上和贤妃,看向他们兄弟几个,似乎想笑,最终却没能牵起嘴角。 “父皇不喜欢我,无所谓。兄弟们如何对我,也无所谓。”楚延卿仍低着头,用力握了握念浅安被他拖在手中的一双爪子,缓声道:“我做好我自己就是了。以后,你也别过分在意父皇、兄弟们的态度,好不好?” 念浅安一边感叹楚延卿果然三观超正,一边心疼地摸摸略伤感的楚延卿,先表示好的,然后果断活跃气氛,“魏四姑娘一心教你使坏,你还一心觉得她对你有恩?” 怎么没恩? 至少那是第一次,有同龄人不在乎他是谁,像个一见如故的老朋友般和他说话、帮他出馊主意。 那个除夕夜,大概是他搬离万寿宫后,在外过的那短暂却又漫长的一年中,最快乐最放松的时刻。 幼时只是不肯外露的感动,越大越觉得那一夜的短暂相处难能可贵,怎么不值得他感恩在心? 如果没有魏明安那一打岔,他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样。 或许也不会知道,曾经让他烦恼甚至受伤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哪些事其实不要紧,哪些人其实才是重要的。 “魏四姑娘,算是一个契机?让我慢慢明白了不少事儿。”楚延卿抬起头来,曾经彻骨的伤感过尽千帆,他眼中浮现清亮的笑意,捉住念浅安摸他脑袋的爪子,又低声笑起来,“她还向我讨压岁钱,教我也要给你压岁钱。 说是预祝我报复成功的彩头。我不过比她大三岁,从皇祖母和魏夫人那头论,她还得叫我一声表哥。当时我哪里去找压岁钱?也没有给平辈压岁钱的道理。她不依不饶,我就摘了身上玉佩给她,你呢,是新年朝贺补上的。” 后来的每一年,他都会给原身压岁钱。 念浅安听得双眼狂眨,露出个优雅而暗藏惊恐的微笑。 貌似是有那么一块水头上佳的玉佩,然而被她转手当了,交给孔震做奈香阁的起步资金去了。 果然是作孽哟! 早知今日,她一定会留着那块不好看但很值钱的玉佩的! 虽然她逗完就忘,根本不记得那块玉佩是怎么顺来的。 念浅安一口老血捂心口,突然很庆幸初恋即初见之人,语气严肃道:“原来如此,真是感人肺腑!” 楚延卿信她才有鬼,又气又笑地瞪念浅安,“我不主动说,你根本完全不记得。真觉得感人肺腑,还会和魏四姑娘渐行渐远?” 真是个没长性的笨兔子! 念浅安再次质壁分离,为自己和原身的感人记忆力点蜡。 当年她无心插柳,究竟是以熊制熊呢,还是好人好事呢? 肯定是后者! 念浅安一边自我肯定,一边自我反省爱逗弄熊孩子的恶习得改,语气依旧很严肃,“谁记得做过的好人好事呀?做过啥坏人坏事才必须铭记在心,以防半夜鬼敲门好不好?” “就你歪理多!”楚延卿不和她理论,眼风一扫牵着念浅安离座,掀起帷幔道:“烟火送来了,我们一起放?” 念浅安很想指指自己,“放给魏四姑娘在天之灵看?” 楚延卿轻轻颔首,“这个方位,正对朱门坊魏家的方向。” 第180章 哪有如果 是吗? 她从来不知道,每年除夕夜的漫天烟火中,有一两簇竟是专门为她放的。 念浅安抬头望天,洒落雪花的亮蓝天幕嵌着一圈金桔色的边,紫禁城的天又高又广,脚下所处地势看得见整个内城,却辨不清豆腐块似的朱门坊。 大概从魏家由低望高,是看得见这里的。 她转头望向楚延卿,“魏四姑娘出殡那天,你会出现不是凑巧,也不是因为徐大哥那天当值,你是特意去送魏四姑娘一程的,对吗?” 楚延卿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他看着烟火由远及近,话是对小豆青、小豆花说的,“放下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小豆花忙拣了块干净空地卸下码得齐整的烟火筒,小豆青则禀道:“陈总管正打发内务府送烟火的公公们,叫奴婢们先将东西送进来。回头陈总管和奴婢们都在园子门处候命,到了时辰,陈总管再来请六殿下回太和殿。” 说罢和小豆花双双蹲身,很有眼色地利落飘走。 楚延卿将念浅安护在身侧,捉着她的爪子一起点燃最大的烟火筒,这才接上话茬,“皇祖母疏远魏夫人多年,魏四姑娘去时,不过是让陈姑姑额外送了几卷往生经。我不好正经登魏家门吊唁,那天才会乔装成’柳树恩’的模样。” 他看着蜿蜒火线嗞嗞窜起火花,拉着念浅安后退几步,偏头扬起眉梢,“那天你竟会亲自去送殡,倒叫我有些意外。” 天知道她比谁都意外。 自己给自己送殡这种前无古人的奇葩事儿,走过路过必须不能错过啊! 念浅安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酸爽表情,挨着楚延卿继续望着他,“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你是不是不会对我轻易改观,也不会再有后来那些事儿了?” 这世上哪有如果? 楚延卿觉得这问题很无聊,回答得很敷衍,“或许吧。” 念浅安忽然觉得不对啊,“魏四姑娘对你有恩,我当时也在场啊!你就算不拿我和魏四姑娘等同看待,好歹不看僧面看佛面,干嘛越大对我越差?” 她替原身抱不平,楚延卿一开口就灭了她的气焰,“不是我越大对你越差,而是你越大脾气越差。当年还勉强能算傻得可爱,后来真是好的不学,净跟七妹攀比出一身娇纵蛮横的臭脾气。也就皇祖母和公主驸马肯纵着你,连母后都说,你不如小时候,越长大性子越歪。” 不单他一个,周皇后也爱教训原身,这才导致原身长大后不爱进宫,躲着坤宁宫绕道走。 他当然珍视和原身的幼时交情。 以前有多珍惜,后来就有多失望。 好比美好记忆里的一道彩墨,日渐扭曲变形,最终成了玷污美好的一道败笔。 这谁能忍? 反正楚延卿不能忍,此刻却已时过境迁,他深看念浅安一眼,轻笑着喊了声笨兔子,“好在你越活越回去,又像小时候似的傻得……可爱。细说起来,还多亏你在春宴磕破了脑袋,倒把你的性子磕正了。” 能不能只说前半句! 这什么混蛋这么爱翻旧账! 再说下去,又要花样顶原身遗留的黑锅了! 念浅安赶紧结束话题,一脸赞同道:“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楚延卿眉梢眼角都是笑,忽然染上层层叠叠的璀璨光彩。 念浅安只听耳畔砰的一声闷响,升到半空的烟火炸开一朵朵五光十色的花火,在她脸上也盖下一层层耀眼光芒。 她决定收回前言。 从八岁到现在,十年除夕十年烟火,这大概是楚延卿为她做的最浪漫的事了。 虽然他不知道她现在知道了。 念浅安感动到一半,忽然又觉得不对啊,“你喜欢魏四姑娘?” “胡说什么!”楚延卿仿佛被风雪呛到了,闻言一顿狂咳,“魏四姑娘只进过一回宫,我就见过她那一面。那会儿我才大多?她才几岁?当初会选在这里选在除夕放烟火,不过是一时兴起。既然做了开头,这些年不知不觉就成了习惯而已。” 他始终记魏明安的情,这烟火的意义天知地知他知,从没指望过魏明安会知道,会看见。 今年魏明安已不在,这烟火更多了一重祭奠的意味。 习惯成自然,何况他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 这点倒和陈宝说的对得上。 念浅安纠结地挠挠脸,持续质壁分裂中:楚延卿这答案吧,她到底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放弃纠结,决定遵从本心,“那以后我们一起放。每年除夕,我陪你一起放烟火。” 楚延卿先点头后歪头,“你不介意?” 念浅安一脸分裂完毕的高冷表情,话接得贼溜,险些没咬着舌头,“活姑娘我才介意,死姑娘有什么好介意的。” 重点死去活来都是她,介意个啥子哟! 自己虐自己吗,她又没病! 楚延卿却觉得自己大概有病,竟隐隐有点期盼念浅安会介意。 清风新进的小册子上点过一句,偶尔逗姑娘家吃醋,也是一种情趣调剂。 但斯人已矣,拿魏明安做筏子,实在不厚道。 楚延卿很快掐灭有病的念头,颇有些羞愧成怒地瞪念浅安,“又口无遮拦!别拿魏四姑娘混说。” 念浅安哦了一声,看着楚延卿小眼神一闪,终于如愿指指自己,“树恩,我现在改了人嫌狗憎的臭脾气了,是不是有点像魏四姑娘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言行有趣聪明伶俐并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有这么往自己脸上使劲贴金的吗? 说着品性也能硬夸到容貌上。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的恐怕就是他家笨兔子了! 楚延卿啼笑皆非,先损一句念浅安不知羞,随即迟疑道:“我只见过魏四姑娘小时候的那一面,她长大后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我怎么知道?你说像,那就像吧。” 他半是嫌弃半是勉强,念浅安暗暗松口气的同时,一张小脸满是奇异的神采,“如果魏四姑娘没有病逝,如果你和她有机会相处相知,如果我死不悔改,如果我们的关系没有修好,你会不会喜欢上魏四姑娘,会不会娶她做正妃?” 如果她不是念浅安,还是魏明安,她还会和楚延卿有交集吗? 她还会不会嫁给他,魏父又会不会允许她嫁给他呢? 奸臣之女和不受宠的嫡皇子,听起来好虐哦! 念浅安脑洞大开,殊不知她天马行空,这世上只有李菲雪一人知道答案。 更不知女人和男人的思维差异,其实也很虐。 楚延卿立即不迟疑了,要是换个人问他这种蠢话,他早就让对方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现在面对他家笨兔子一连串的无聊问题,只能极有风度地一忍再忍重新再忍,非常干脆地终结话题,“不会。” 假正经小男票好难聊哦! 态度这么果断,她到底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念浅安默默关上脑洞,再次决定放弃纠结。 这世上哪有如果。 等哪天闲得长毛了,她再来玩分裂玩纠结好了。 念浅安自己给自己找完乐子,又拉着楚延卿同乐,“大型烟火放过了,来放小型烟火吧?” “我帮你点,你拿远些放,别靠近手脸和衣料。”楚延卿帮念浅安点好烟火,教念浅安怎么拿怎么放,嘴里笑道:“你亲手放的除夕烟火,要不要许个新年愿望?” 念浅安表示要的,单手叉腰丝毫不慌道:“新年新气象,希望我能做个俗人,贪财好色一身正气。” 她臭不要脸地祭出经典段子,听得楚延卿哭笑不得,举着一杆小烟花虚点她两下,“又混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念浅安嘿嘿笑。 如果魏父不是奸臣该多好。 如果她能继续混吃等死该多好。 如果她可以做个俗人,只和楚延卿谈情说爱该多好。 然而不可能。 然而哪有如果。 念浅安感性完毕,睨着眼反问楚延卿,“我这愿望不好吗?” “好,挺好的。”楚延卿垂手放下小烟花,弯身靠近念浅安,笑容里满是促狭,“依我看,你已经实现一半了。即俗气又贪财,在扳倒飞鱼卫一事里,也算得上一身正气。唯独这好色……” 他眼睛微眯,念浅安反应超快地不让他翻旧账,“打住!别跟我提徐大哥刘青卓小三哥,我脑子虽然进过水,但从没好过他们的色!” 楚延卿眯起眼睛越发笑得厉害,“我可没有想提他们的意思,都是你自己说的。” 脑子进水? 也就他家笨兔子舍得这么说自己! 楚延卿又是叹又是笑,念浅安一脸无语:“……嘴毒未婚夫,你够了啊!” 楚延卿忍住出口的笑声:“……嘴刁未婚妻,以后别再乱说话了啊?” 念浅安撇撇嘴眨眨眼,忽然小小声道:“那’树恩,我只好你的色’,这话能不能说?” 不、不能! 楚延卿的脸颊和耳朵瞬间烧成一片绯红,怒瞪念浅安磕巴道:“念浅安!你这些东西都是打哪儿学来的!” 不叫她笨兔子了,这是恼羞成怒了?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还太嫩了”的憋笑表情,憋得脸都红了,“这话有哪里不妥吗?” 跟他说,好像是没有不妥? 楚延卿成功被念浅安绕进去了,他分得清念浅安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却还分不清念浅安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翕合着嘴角正想说话,就瞥见熟悉的人影渐行渐近,不由挑眉看向来人,“陈宝?怎么了?” 他溜出太和殿来万寿宫见念浅安,自然是掐算着时辰的。 还没到点儿,陈宝怎么就找过来了? 念浅安也循声看向陈宝。 二人脸上意味大不同的红晕还没褪去,落在陈宝眼中就变了味儿。 心道殿下和念六姑娘都红了脸,这是真因为魏四姑娘闹上了? 闹得好! 魏四姑娘要是还活着,兴许还能闹出个结果。 偏偏魏四姑娘已经死了。 有时候,活人反而争不过死人。 陈宝在心里暗搓搓偷乐,面上郑重肃穆得很,“禀殿下,前头刚送来的消息,礼部尚书提了嘴皇上万寿节的话头,说皇上已有圣寿,且除了八皇子尚年幼外,几位皇子或已成家或将大婚,又借着除夕喜庆,谏言皇上该选立储君了。这会儿,太和殿和交泰殿都热闹得很。” 楚延卿不无意外,顿了顿才问,“父皇怎么说?” 第181章手脚灵活 楚延卿只问皇上,陈宝却不能有一只答一,忙将首尾尽数说来,“礼部尚书职责所在,又有宗人府的宗人令出言附议,皇上并未斥责两位老大人妄议储君,只问了一句——众卿可有话说?众卿之首可不就是魏相吗?别人再有话说,也得等魏相首先出列发声。 魏相歌功颂德老大一段,奴才学不来,听着倒是个主张立嫡的意思。奴才都听得懂,那些个老大人们偏跟耳朵聋了似的,不等魏相退回坐席,就吵囔起立长立贤。奴才光听人转述,都觉得噪耳朵,皇上倒是听得乐呵呵的。 德妃是潜邸出来的老人,大皇子又是长子,不少老臣都推举大皇子,皇上就将大皇子招到跟前,让大皇子斟酒,还问起大皇子府的小公子、小姑娘。康亲王是淑妃的亲舅舅,少不得提了几句二皇子有贤名有才名。 皇上就又让二皇子上前,问二皇子最近读了什么书,顺道连八皇子的功课一块儿考较了。皇上跟前作诗论文的劲头正热乎呢,又有老大人坐不住了。曾跟四皇子一道破案的三司官员、如今在四皇子手下办差的户部官员,都争着给四皇子表功劳。” 说着歇了口气,略鸡贼地添了一句点评,“所幸没有立宠的说法,不然那些争相称赞四皇子的老大人,不定能扯出什么花样来呢?” 念浅安想着魏家二哥魏明诚,任的是户部右侍郎,户部官员力挺四皇子,魏父美其名曰立嫡,真正想支持的是谁简直此地无银。 她捧着百虐成钢的小心肝问陈宝,“没人举荐三皇子吗?” 陈宝听此一问倒笑了笑,“无嫡立长、无长立贤,三皇子两样都不沾,和二皇子贤名齐肩顶什么用?三皇子的准亲家衍圣公倒是开了口,不过,衍圣公那是什么人物?孔子后人儒家表率!开口全是祖制规矩,点也没点三皇子的名儿。” 衍圣公比魏相还能扯淡,长篇大论险些把太和殿的热闹说没了,在座的老大人们只差没集体打瞌睡,偏偏不能打断驳斥。 海纳百川的皇上当然不会昏昏欲睡,听得贼精神,龙眼瞪得贼圆,不停让茶酒太监给衍圣公递茶送酒,衍圣公不时停下来谢恩润喉,几番打岔总算不提祖宗不讲礼制了。 老大人们精神一振,纷纷拍皇上爱护臣子的龙屁,衍圣公笑得傲娇,皇上也笑得很舒心。 皇上这小手段,俏皮而不失圆滑。 念浅安莞尔,默默同情一把没人撑腰的三皇子,小眼神瞟向楚延卿,“没人举荐树恩吗?” 陈宝这下笑得真情实感,“哪能没有呢?刘大家什么脾性,六姑娘该比奴才更清楚。今儿难得没和魏相对着干,只揪着魏相起先的话头力主立嫡。刘大家表了态,驸马爷自然要提殿下。再有个睿亲王,宗室里单和公主走动得近,也跟着附和驸马爷呢。” 举荐楚延卿的,不是自家亲戚,就是闲散亲王。 比起孤零零的三皇子,楚延卿的境地也没好到哪里去。 而皇上不仅没黑脸,还开放众议,可见继定下楚延卿兄弟三的正妃后,也有意开始考虑储君人选了。 偏对殿上议储的反应仿佛一视同仁,对皇子们哪个都不特别偏向,哪个都很亲切关爱。 找楚延卿回去,估计还得再上演一回父慈子孝。 念浅安的小眼神略复杂,戳在楚延卿身上小声哼哼,“皇上好狡猾。” “父皇即是君又是父,哪能轻易表露圣心呢?”楚延卿已然放弃纠正念浅安的口无遮拦,轻轻拍去念浅安头上身上的雪花,替她戴上大氅兜帽,平静无波地笑道:“我和三哥、四哥的婚事拖了这么多年,如今立储之事才刚提上议程,一时半会儿同样不会有结果。” 念浅安表示明白,接过陈宝手里的伞帮楚延卿撑开,继续小声哼哼,“那你快回太和殿吧。不就是陪演吗?皇上爱演慈父,你就当尽孝好了。” 没说完倒把自己逗乐了:楚延卿兄弟几个,简直是货真价实的跑龙套! “又傻乐什么?”楚延卿无奈失笑,握着伞柄顺势捏了念浅安的爪子一下,“当着我的面乱说话就算了,回交泰殿可别胡言乱语。我先走了,你要是还想放烟火玩儿,就让小豆青小豆花进来伺候着。” 小男票虽然体贴,但有点啰嗦。 念浅安一脸略烦的嫌弃表情,挥着爪子赶人,“知道了,你赶紧回去跑龙套吧!” 楚延卿突然很想咬念浅安的爪子一口:敢情他家笨兔子傻乐的是这个? 居然笑他是个跑龙套的? 楚延卿顿觉受到了侮辱,可惜不能真的咬念浅安一口,只能睁着好看的桃花眼怒瞪念浅安。 念浅安一脸无辜地噗嗤了。 冷眼旁观的陈宝先在心里“嗯?”了一声,然后恨恨“啧!”了一声。 殿下和念六姑娘这样,哪像是刚红过脸吵过架? 难道他判断失误了? 陈宝顾不上规矩忌讳,忍不住连看念浅安两眼:外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殿下记挂魏四姑娘多年,又为魏四姑娘放了十年烟火,念六姑娘竟然一点都不介意不吃味? 不仅没跟殿下闹,还跟殿下更亲密了似的! 念六姑娘这是缺心眼啊,还是没开窍啊? 心里正惊讶疑惑,就见念浅安看向他一脸感动的笑,托住他的手臂深情道:“陈内监,多谢你刚才好心提醒我。魏四姑娘的事儿,我已经听树恩说了。以后我会和树恩一起,将除夕放烟火的好习惯坚持到底。” 险些没绷住完美假笑的陈宝:“……” 念六姑娘纯粹是缺心眼吧? 到底哪里看出来他是好心提醒? 谢个鸟! 完全不知陈宝内心郁闷的念浅安也:“……” 微笑沉默的时间够了吧? 她多么有深情领导范儿啊! 念浅安苏够了,满足地放开陈宝的手臂。 楚延卿见状亦是一脸欣慰:念浅安是他的正妃,陈宝是他最信任的总管,这对准主仆俩相处得如此融洽,倒是可喜可贺。 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三人各走各路,然后就听一声突兀闷响,没走多远的楚延卿和陈宝双双回头,循声就见念浅安不小心踩着拖地的大氅,摔成狗啃屎啊呸,摔成美少女吃雪状。 从没目睹过如此惨烈画面的楚延卿:“……” 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清风的小册子上没写,遇见姑娘家当众出糗,他是该视而不见呢,还是该假装没事走开呢? 再次见识念浅安有多不着调的陈宝也:“……” 好想上去补踩一脚,可惜不能,更可惜的是他没能成功挑拨离间。 老天爷哟,他家英明神武的殿下,注定要娶这么个惨不忍睹的正妃吗? 陈宝强忍着悲痛挪动脚步,尽职尽责地去扶念浅安。 念浅安一脸“什么事也没发生你们什么也没看见”的冷漠表情,拨开糊着雪的碎发的动作很优雅,“树恩,有什么后续记得写信告诉我。” 她追上来只是想说这个,结果……不提也罢。 念浅安面上尬笑,内心泪流:嘤嘤嘤好丢脸! 傻眼完毕的楚延卿看出她冷漠之下的羞恼,一边气念浅安笨手笨脚,一边笑念浅安强撑笑脸的傻模样,不再犹豫立即决定假装没事快速走开,一转身走远就忍不住握拳抵唇,憋笑憋得很辛苦,话说得断断续续,“打发人去交泰殿,取笨兔子自己的大氅来换上。再让人送手炉和化瘀的药来,笨兔子自己把自己摔了的事儿,不准告诉第四个人。” 陈宝暗道告诉个鸟,念六姑娘不要面子,他家殿下还要面子呢! 于是边脆声应啧,边挤出一脸悔恨,“都是奴才的错,不该图省事儿就挪用殿下的大氅。念六姑娘娇小玲珑,哪儿撑得起殿下的衣裳。” 娇小玲珑是真,手短脚短也是真。 楚延卿越发憋不住笑,眉角眼梢都是轻盈的笑意,偏要冷下脸假装很凶,“当然都是你的错!” 陈宝假意打脸领罚,目送楚延卿抖着肩膀离去,立即打发小豆青、小豆花跑腿取东西,转头就见一道黑影飘下来,顿时吓得跳脚,“林松!装什么鬼孙子吓你爷爷!” 一直守在暗处的林松确实跟鬼似的突然现身,不急着跟上楚延卿,也不跟陈宝耍花枪,只盯着陈宝冷笑道:“怎么就没把你真吓死!念六姑娘还当你是好心,你倒黑得下心给念六姑娘挖坑!” 陈宝脸色变幻,“殿下本就处境艰难,我盼着殿下能娶个即靠谱又能成助力的正妃,难道有错?” “你对殿下的忠心,我不怀疑。否则不会只是干看着。”林松收起冷笑,沉声提点道:“你既然知道殿下处境艰难,就少给殿下添乱。念六姑娘是殿下自己选的,你倒做起殿下的主儿了?念六姑娘是有些不靠谱,但真换个手段厉害心计深沉的主母,殿下的后宅就真能好了?你我做下人的,就真能得好了?” 陈宝的脸色越发变幻得厉害。 “你是聪明人,我言尽于此。”林松深知陈宝不是个蠢的,“你一时想岔了不要紧,要紧的是换成别人摔跤失仪,殿下可会那样促狭那样开怀?殿下觉得欢喜,你我,就该更加替殿下欢喜。” 他和徐月重一个想法,从前的楚延卿太冷心冷情,现在的楚延卿却越来越鲜活,在他们面前,也会流露出鲜明的喜怒哀乐。 这样的主子,多好。 林松心下感慨,嘴里撂着狠话,“再有下次,别怪我告你黑状!” 陈宝闻言再次跳脚,“告个鸟黑状!你爷爷这大总管的位置,谁也别想动摇半分!” 林松一听就晓得陈宝转过弯了,懒得斗嘴,直接飘走。 陈宝呆站片刻,抓了抓醍醐灌顶的脑袋:嘿,这下真一语成谶了,都是他这个做奴才的错! 想错了,做错了。 他心态摆正得超快,转天夜里服侍楚延卿先出宫后爬墙时,那叫一个又真心又殷勤,“殿下放心去,好好儿和念六姑娘说话,有奴才在这儿,林松也在暗处守着呐。” 楚延卿不觉他态度有异,翻进绮芳馆直奔念浅安闺房,推开窗子就笑了,“笨兔子,你耳朵倒灵。” 正准备入睡就被吓醒的念浅安杵在窗前:“……没你手脚灵活。” 写信给她会死啊! 翻墙爬窗难道不比写信费劲? 服了! 第182章 离情依依 念浅安一脸给跪的表情。 楚延卿见状又笑了,“直接见面不比写信更便宜?有些事儿信里说不清楚。怎么?不想见我?” 来都来了,当然想啊! 念浅安表示废话少说,“请快点滚进来。外间值夜的远山近水虽然睡得死,但绮芳馆还有巡夜的婆子。小心被人撞见,再闹到荣华院去。” 想到作风彪悍的安和公主,楚延卿也有些心有余悸,闻言从善如流地滚过窗楞,停在念浅安跟前低头打量她,“陈宝让人给你送的药用上没有?可有哪里摔伤了?” 昨天他假装没事走得干脆,还没走回太和殿,笑够了就后悔了,心不在焉地应付来搭话敬酒的朝臣,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皇上的“关爱”,心里想的全是念浅安有没有摔疼,有没有落下淤青。 念浅安闻言拍拍手脚表示身体倍儿棒,脸上神色相当迷茫,“我什么时候眼瞎腿瘸摔着了?别瞎说!” 楚延卿见她一脸假惺惺的装傻表情,忙压下又想翘起来的嘴角,干咳一声递过油纸包,识趣地换了话题,“陈宝孝敬你的。他晓得你喜欢康德书的手艺,特意自己掏钱请康德书做的。说是昨儿伺候不周送错大氅的赔礼。” 他自然不知道,陈宝赔的不单是送错大氅的礼。 念浅安也不知道陈宝曾想坑她,知道了也不会跟陈宝计较,只会疯狂嘲讽陈宝坑错人了:她就是魏明安,魏明安就是她,坑个死鬼,坑着活鬼倒是真的。 于是毫无压力地拿点心当夜宵吃,一入口就笑眯了眼,“好吃。康师傅的手艺真稳。陈内监真是个好人。” 守在墙外的好人陈宝怒打喷嚏,擤着鼻子小声逼逼,“哪个孙子跟背后骂你爷爷呢!” 隐在暗处的林松吹了声幸灾乐祸的口哨,“活该!” 二人顶着冷风冷雪闲得互相逗乐,屋内楚延卿则沐浴在炭盆熏就的暖意中,接过念浅安分给他的点心,又喂给念浅安吃,“我看你的新年愿望许错了,应该把贪财好色,换成贪财好吃才对。” 他忍着笑喂完化身小馋猫的念浅安,擦擦手挑挑眉,“今儿你走得早,要是留得晚些,等到宫里摆新年家宴,就用不着我特意跑这一趟了。” 初一新年朝贺,念浅安身为公主之女,自然也跟着进宫了。 时隔不过一日,内外命妇们大概得过家里男人们的提点,不像昨天那样人心浮动,只矜持而隐晦地分散成不同的阵营,古板些的围在周皇后左右,活泛些地凑在姜贵妃身边,德妃、淑妃同样不缺人奉承,就连静嫔王氏这个冷灶,都有不少人烧。 安和公主冷眼旁观,一等走完过场就带女儿退席,回程的车上有意敲打道:“圣心不容觊觎,但大家要是真不忙着揣测圣心,皇上又该不放心了。这是对外人而言,你我有宗室血脉,你又是皇上的准儿媳,怎么想怎么做都不能露在外头。何况立谁为储八字还没一撇,犯不着现在就做张做致。” 争不如不争嘛! 念浅安当时虚心受教,此刻听楚延卿这么说,忙咽下点心,边分茶边撇嘴,“宫里家宴怎么了?皇上又喜上加喜了?” 楚延卿一想还真是,笑着点点头,抿口茶又想笑了,“……蜂蜜水?” 念浅安满嘴甜蜜道对呀,“这两天宫里宴席又油又腻,我娘特意准备的。” 楚延卿握着茶盏低声笑:他终于又在念浅安这里喝着不是茶水的东西了。莫名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也很莫名,“这位亲,喝个蜂蜜水有什么好笑的?你是笑点崩坏了,还是皇上喜上加喜落在你头上了?” 楚延卿一听“卿”就黑脸瞪念浅安,嘴角却仍挂着笑意,“父皇喜上加喜,没着落在我头上。而是大哥、二哥和三哥。明儿旨意就会下发内阁昭告天下,大哥封毅郡王,二哥封珥郡王,三哥封尚郡王。” 膝下儿女都够年纪、够数量组队踢蹴鞠的大皇子、二皇子终于不是光头皇子了! 果然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啊! 尤其年已及冠的三皇子,这顺风车搭的真是时候,年底大婚时面子上就更好看了,皇上分封儿子的旨意肯定不是临时起意,怪不得今天静嫔的冷灶突然烧得那么旺。 一字郡王,比楚克现那个二字郡公不知高级多少。 念浅安羡慕嫉妒但不恨,小表情期待又怕受伤害,“你和四皇子、八皇子呢?都没份儿吗?” “父皇的意思,等我和四哥及冠再封爵不迟。八弟且早着呢。”楚延卿同样不恨,也不羡慕嫉妒,反而意气飞扬,“三哥本来婚事就拖得晚,等大婚过后,就要搬出皇子所出宫建府,有个郡王爵,婚事才好看,父皇也有借此抬举宛平吴家的意思。 至于我和四哥……四哥破了大盗掳人案,揭发飞鱼卫贪墨中也有功。我虽扳倒了飞鱼卫,但后来在刑部只能算个打下手的。说到底才刚开始在朝中观政,年纪不及哥哥们,声望也不比哥哥们。没能封爵也罢,总要多做些实事。” 小男票三观太正也不好,搞得念浅安无从安慰,只得放弃做解语花,改走逗比路线,“我也觉得你没能封爵挺好的。听听你哥哥们得的都是什么鬼封号?确定不是取的同音或谐音吗?一郡王二郡王三郡王,皇上给亲儿子取封号这么草率的吗?” 她从皇上想到孝静长公主,凑近楚延卿小小声爆料,“我娘的名讳,双字福贵。” 她深觉皇上和孝静长公主不愧姐弟情深,取名字都相当随性超级省事。 楚延卿一愣,他还真不知道安和公主的名字这么……俗气。 再一咂摸念浅安歪解封号的话,回过味来忍不住掩唇笑,偏要板着脸表示不赞同,“又胡说!毅、珥、尚三个封号,哪个寓意都很好。父皇岂会胡乱定封号?孝静长公主给公主取的名讳也一样,大俗即大雅。笨兔子不懂别乱说。” 不让她乱说,有本事别一脸憋笑憋出内伤的样子啊! 念浅安决定学他假正经,认真点头道:“你的表字是太后取的,将来定封号,别忘了请太后出面参详。”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听的六字谐音,还是请陈太后帮忙把关比较保险。 楚延卿一边觉得深以为然,一边觉得他彻底被念浅安带歪了,嘴角笑意再也绷不住,“如此说来,父皇当年选了无邪赐给魏相做表字,算是极用心了。” 魏狗蛋三个字的杀伤力,完美碾压刘福贵毅郡王珥郡王尚郡王。 瞬间逗比不下去的念浅安:“……” 魏狗蛋是她亲爹啊喂! 这什么嘴毒小男票好讨厌哦! 她心里苦她不能说,赶紧换话题,“你哥哥们封爵,这点事儿写到信里三句话搞得定,值得你偷溜宫禁再夜探未婚妻闺房吗?” “你这张嘴真是……就不能说自己点好儿?”楚延卿笑意越发浓郁,眼底却露出不忍和不舍,“我是来跟你……告别的。等初五衙门开印,我就会卸下刑部的差使,奉皇命领礼部、工部官员,还有内务府的人,去保定办差。” 念浅安一听礼部工部内务府集体主动,立即被灵光砸中脑壳,“保定有什么差可办?直隶行宫在保定。皇上让你去做苦力修缮行宫?” 她自问自答,楚延卿笑意温柔地夸她,“我的未婚妻真聪明。要说是苦差,其实不尽然。保定是直隶军政重地,我是代表父皇代表皇室去办差,能和地方官员打交道,总比留在刑部碌碌无为好。” 直隶官员非皇上亲信不能任,能和保定文官武将混个脸熟,确实有益无害。 皇上如此安排,倒似十分信任看重楚延卿这位嫡子。 念浅安思考完利害就郁闷了,凑过去往楚延卿身上蹭,“那你要去多久?要在保定长住吗?” “直隶行宫久未修缮,这次必定要大动。快则一年慢则两年。父皇已经让人传了口谕,保定知府会腾出官邸给我长住。”楚延卿边解释边略一犹豫,张开手轻轻揽住念浅安,低下头一张俊脸五分离愁五分满意,“舍不得我?” “舍不得。”念浅安嘟囔道,后悔不该逗比,应该珍惜时光和楚延卿亲亲我我才对,“你干嘛不早说?你是不是马上要走了?” 楚延卿确实不能久待,原本怕念浅安不高兴才留到最后说,此时难得见她一副撒娇模样,满意变得意,反而有心情打趣念浅安,“就这么舍不得我?我离开京城几年不是正好?不能常见你,就能遂你的愿给你写信了。何况……” 他指了指刚被他翻过的窗,“事不过三。我这是最后一次翻窗见你了,等我回来你也及笄了,下次再见,你就不是我的未婚妻,而是我的妻子了。” 说罢大手盖上念浅安的小脑门,隔着手背落下轻吻,“乖乖等我,嗯?” 嗯什么嗯? 这什么杰克苏混蛋害她无话可说了啦! 念浅安捧着瞬间又酸又甜的御姐心,学楚延卿伸出爪子,盖到他嘴上也隔着手背落下一吻,“二次盖章。你在外头不准背着我拈花惹草!” 她果断苏回去,楚延卿防不胜防,哪里顾得上什么拈花惹草,耳边偏偏响起林松到点打的唿哨声,一时恼一时羞,即不能怪林松又不能收拾念浅安,只得红着脸松手弹开,边翻窗边气闷道:“笨兔子,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他一定要把章都盖回去! 念浅安忍笑看着他同手同脚险些摔出去,等把自己摔到床上后,梦里尽是离愁。 越临近初五,越发离情依依。 ……个屁! 楚延卿说初五走,结果年都过完了春花都开了,才终于带着大队人马和超多行李蜿蜿蜒蜒出了城门。 什么鬼效率! 多少离情都磨蹭没了好吗! 念浅安超冷漠地转身离开送行的十里亭,边回城边调整心情,回到家后总算又攒了一腔思念离情。 楚延卿出差的第一天,想他。 楚延卿出差的第三年,想他……快点滚回来! 谈个恋爱不浪漫就算了,演变成远距离恋爱简直没人性! 念浅安一脸呵呵,专心点及笄礼收到的金银财宝,看也不看陈宝。 风尘仆仆的陈宝偷偷抬眼,心下感叹:三年不见,念六姑娘总算有点沉静范儿了。 老话说女大十八变,真没错儿! 第183章 时过境迁 陈宝深感欣慰,满是风尘的笑容依旧很完美,“六姑娘?奴才请六姑娘大安!” 念浅安点完金银财宝,继续点钱匣子,盘算着及笄收的礼充实了多少小金库,语气和表情一样冷淡,“原来是陈内监啊?三年不见,我还以为是陈喜变老长胖了杵在那儿呢。” 陈喜那孙子跟他哪里像? 像个锤子! 陈宝瞬间欣慰减半,边暗道念六姑娘说话还是这么损,边偷偷掐了下略显圆润的腰身。 这三年在保定的日子,不知比在宫里逍遥多少,身边不缺人奉承巴结,好像是吃得太好了点? 不过他坚决不承认有长胖变老。 念六姑娘故意晾着他,是在埋怨殿下一心为公不常回京,耍小性子呢吧? 他觉得活该,啊不对,他觉得可以理解。 于是越发堆起笑,恭敬地送上一封信,“不怪六姑娘一时没认出奴才,都怪奴才忙着伴随殿下左右,没能常来给六姑娘请安。今儿代殿下回京求见六姑娘,为的是殿下有交待,要奴才务必亲自送信。” 三年书信来往,保定到京城的驿站都快成她和楚延卿的专属快递了。 陈宝亲自送信倒是头一回。 念浅安终于抬头,接过轻飘飘的信嘴角一抽:小男票三观正文采也很正,信写得相当古风,浓缩的文言文全是精华,言情抒意从来都是不存在的,回信回的跟工作报告似的令人头秃。 她半点不期待地拆信看,然后冷淡不下去了,“树恩要回来了?!” 终于啊! 楚延卿再不回来,她都要等成望夫石了好吗! 念浅安险些热泪盈眶:谈恋爱真难,谈远距离恋爱更难! 向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以主子的喜怒哀乐为己任的陈宝立即哽咽一声,抬袖抹着眼角沉痛道:“可不是?眼瞧着六姑娘成年了该定婚期了,皇上可算传了口谕调殿下回京了!修缮行宫免不了风吹日晒,哪是殿下该干的活儿呢!殿下,终于要回来了!” 到底谁是楚延卿的未婚妻? 陈宝哭得比她还情真意切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惊恐地看一眼干嚎不掉泪的陈宝,示意远山补上茶水,又让近水去找陈喜,“树恩下个月就回来了,这么十来天还不够你折返一回的。你要是不用再回保定,就在公主府歇几天,陈喜的院子大把空房。” 谁要沦落到跟陈喜挤一块儿同吃同住! 陈宝内心很嫌弃,面上很恭谨,“不敢劳六姑娘费心。奴才还是回皇子所,内务府修了大半年婚房,奴才得替殿下掌掌眼。还有这些……” 他命随侍的徒弟送上小匣子小箱笼,指点道:“行宫修缮的差事正收尾,殿下实在不得空回京,这小匣子是贺六姑娘及笄的生辰礼,本是给六姑娘及笄礼插戴用的,偏赶上大雨阻路,奴才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天,还请六姑娘勿怪。 这小箱笼,是些保定特产,还有些下头人孝敬的珠宝字画,都是殿下过过眼亲自选的,命奴才交给六姑娘,算是殿下给念四姑娘的添妆。奴才少不得代殿下喝杯喜酒,奴才这点东西不敢和殿下比,也算是奴才一片心意。” 他自掏腰包,也给念秋然准备了贺礼。 远山接过念秋然那份,念浅安打开小匣子,顿时被珠光宝气闪成一双笑眼,哪里还会怪楚延卿没赶上她的及笄礼。 以前她是在乎及笄的,盼着能拖着病娇身躯熬到成年,换魏父魏母短暂开怀再死都行。 现在她没什么好在乎的了,及笄不过是个普通生日。 念浅安伤感三秒,自以为很有领导范儿地关心陈宝道:“喜酒少不了你,不过菜肉还是少吃点,小心胖成康师傅那样儿。病从胖中来,回头你也劝劝康师傅。” 闻言瞬间欣慰全无的陈宝:“……” 心里疯狂呕血:放屁!康德书都快胖成球了怎么不见生什么病?康德书真病从胖中来他指定得乐! 像陈喜还能忍,像康德书那老龟孙不能忍! 女大十八变也是放屁! 念六姑娘半点没变,还是那么叫他看不上! 不过看不上归看不上,殿下选中的正妃他就是吐着血也得敬着。 陈宝纠正过的心态没崩,端着完美假笑躬身告退,扭着圆润腰身半道遇上陈喜,变脸那叫一个快,吊着眼角哎哟道:“可不敢劳动陈公公,杂家这就回皇子所,陈公公别忙乎了。” 陈喜见惯大太监们的阴阳怪气,笑脸半点不改,“哪敢当陈爷爷一声公公呢!小的伺候您出去?您这是代殿下回京请期来了?” 陈宝见他识趣,满意地换了腔调,“你小子运气不错,跟对了主子。别急着奉承你爷爷,过几天你做了六姑娘的陪嫁,且有孝敬你爷爷的机会。” 陈喜点头哈腰,心里不禁琢磨:过几天?难不成六皇子一回京就立马成亲?这婚期不会太赶吗? 他听话听音,送走陈宝忙飘去绮芳馆,可惜没能见着念浅安。 此时念浅安正带着远山近水,抬着小箱笼去隔壁三房,错眼瞧见路上来人,边行礼边喊人,“孔夫人,舅母。” 方氏笑着颔首致意,孔夫人大方氏亦是满脸慈爱,托起念浅安笑道:“六姑娘这是给秋然送添妆来了?倒是巧,咱们娘儿几个赶到一块儿去了。” 她和方氏感情好,又是念秋然的义母,昨天参加完念浅安的及笄礼后,干脆由方氏陪着一起借住候府客院,今天添妆明天吃喜酒。 念浅安对大方氏颇有好感,顺势挽着大方氏,嘴里虚应闲话,心里不无感叹。 大方氏不愧能嫁进孔家嫡房做主母,待人接物真心没得说,讲规矩但不讲死规矩。 自三年前进京认义女后,每逢年节生辰,绝不少念秋然单独一份礼,对念秋然不比亲生女儿差多少。 连不怎么喜欢方氏的安和公主,都对大方氏礼遇有加,可见大方氏人品如何。 心肠也剔透,自嫡女嫁回山东,嫡子考中进士在翰林院任官后,就举家定居京城,却只和亲戚打交道,并不奉承高官权贵,也鲜少和衍圣公那一房走动。 念驸马说,大方氏这样的做派,才是真正的清贵人家。 念浅安也喜欢大方氏,一路说说笑笑跨进三房,正见柳姨娘扎手扎脚地走出念秋然的闺房,瞧见她们忙畏缩行礼,急忙避了出去。 刘家无妾无庶出,孔家也有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在,方氏和大方氏自然看不上柳姨娘,只对视一眼暗暗摇头,扬起笑脸进了屋。 周氏谢过二人添妆,少不得另外张罗茶点招待。 内室里只剩姐妹俩,念浅安想着柳姨娘出去时抱着的包裹,又想到周氏一闪而过的不屑表情,不由挑眉道:“柳姨娘又哄走你什么好东西了?” 她没少来三房找念秋然玩,发现柳姨娘很能坑女儿,用的花的穿的坑起来贼顺手。 “不过是几件旧衣裳旧首饰,姨娘想送出去贴补柳家罢了。”念秋然微露苦笑,更多的是茫然,“六妹妹,我……我明天就要成亲,就要嫁给郡公了?” 这是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吧? 念浅安立马将柳姨娘丢到脑后,轻声哄念秋然,“小透明别怕,啊?小三哥就是个直爽的大男孩,你拿他当七弟看就是了,他也就比七弟长得高点壮点年纪大点,本质上没差。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揍他!当七弟揍!” “可是我没揍过七弟啊?”念秋然和四房念杏章完全不熟,闻言更茫然了,差点没被念浅安哄哭,“郡公很高很壮很老吗?我、我怎么不觉得?那我怎么揍得过他?” 发现自己不会安慰人的念浅安:“……重点全错了小透明。” 发现自己很语无伦次的念秋然也:“……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楚克现虽然不懂怜香惜玉,但很有未婚夫的自觉,这三年但凡上门,总会找机会见见念秋然,和念秋然聊他昨天办了什么差今天见过哪位老大人。 念浅安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见面只聊工作是什么鬼?楚克现这是把念秋然当兄弟处了? 姓楚的情商一定是祖传的,面对未婚妻时都毫无浪漫可言! 她默默为自己和念秋然点蜡。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姐妹俩心有戚戚地对眼相看三秒,然后笑成一团。 念秋然靠在念浅安肩头笑,“郡公身在禁军,身边都是年龄相当的公子,难免不习惯和姑娘家相处。六皇子皇差在身,难免顾不上六妹妹,你别因此生出嫌隙才是。瞧瞧你头上的珠花,可见六皇子还是用了心的。” 她看向念浅安的发间,一眼就识破那枚新添的珠花颗颗圆滚透亮,不是常人能轻易入手的。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好会安慰人哦”的表情,忍不住露出小甜蜜,将小箱笼推给念秋然,“这是树恩给你的添妆。都是树恩亲自挑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说着送上自己的添妆,一脸老母亲般的微笑,“小透明,祝愿你和小三哥能先婚后爱、夫妻同心。” 一整套镶红宝石的头面,打造成比翼双飞的样式,寓意很好,金子用得很足,相当土豪。 险些闪瞎双眼的念秋然又想笑又想哭,蹭了蹭念浅安轻声道:“六妹妹,谢谢你。” 时过境迁,宫里喜事不断,念家同样喜事不断。 先是三皇子、四皇子大婚,后是念甘然、念春然出阁。 现在,念秋然也要出嫁了。 然后,就轮到她了。 念浅安突然感性丛生,搂着念秋然摇啊摇,“跟我客气啥?明天过后你就是我的小三嫂了。还叫小三哥郡公?应该改口叫夫君才是。” 她看着念秋然坏笑,“来,先跟我练练口。叫声夫君来听听?” 念秋然瞬间红透了脸。 少女独有的娇羞落在念浅安眼中,嘴里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小透明,你心里,已经没有那个曾喜欢过的人了吧?” 楚克现很好,念秋然也很好,她真心希望他们能爱的死去活来。 念秋然闻言坐正身形,看着念浅安笃定摇头,“六妹妹放心,那个人早已成为过去了。” 她已无茫然,更无害怕,语气轻柔而坚定,“我会做好郡公的妻子。我曾喜欢过魏相的事儿,如今就只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了。” 念浅安咔咔抬手,掏了掏耳朵:“……你说啥?” 她肯定绝对以及一定,是听错了……吧? 第184章 了却心结 “很骇人听闻是不是?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念秋然只觉念浅安的反应再正常不过,脸上的羞赧纯粹只因为难为情,“所以之前和六妹妹、菲雪姐姐说起时,我不敢点名道姓说出是谁。除了我的大丫鬟,我不敢和任何人提他的事儿。 那会儿……那会儿母亲带着二姐姐、三哥哥在父亲任上,三房的规矩难免松散些,柳家人常上门探望姨娘。等到母亲来信说要带着三哥哥回京备考时,原来收了打点就肯放行的下人们全都变了嘴脸。 不说我了,姨娘心里其实也清楚得很。那些下人是看在打点的份儿上才肯给个好脸,明里暗里没少骂柳家人不知所谓,净会钻空子打秋风。柳家人哪里晓得母亲快回来了,那些下人急着表现,再上门时就被下人打了出去。 姨娘哭得伤心,我看着也难受。是,姨娘的亲戚不能算亲戚。但柳家,到底是我连着血脉的舅家。那年的冬天特别冷,风刮在脸上都能结冰似的冷。柳家……舅舅穿得单薄又叫人拉扯破了衣裳,我就包了给父亲做的披风追了出去。然后,就遇见了魏相。” 柳家舅舅就算被打得眼歪嘴斜,脚程也比养在深闺的念秋然快。 她追出朱门坊又追到外城,柳家要是过得去,柳姨娘也不会卖身为妾,柳家舅舅形容又狼狈,出城回家时拣着走的自然不是什么正经大路。 等她撵上柳家舅舅时,才惊觉身后坠着一伙地痞。 魏相仿若天降神兵,安安稳稳地坐在官轿里,停驻询问的声音穿透轿帘,张张嘴就帮他们解了围。 胖揍地痞的魏家随从点了一句,她才知道官轿里坐的是魏相。 魏相探身下轿,捡起被地痞扯落地上的披风,不嫌脏地拍去雪污泥泞,亲手交还给她,弯身笑着问她,“小姑娘,有没有吃过这家油茶?” 他说那家藏在深巷里的油茶全京城最地道,他路过此处就是奔着油茶来,看向柳家舅舅的眼神,和看向她时一样平和,不追问不好奇,更没有睥睨轻蔑。 声音那样动人,笑容那样温润。 她愣愣摇头,魏相抬手做情,请她和柳家舅舅吃油茶。 烫口的油茶下肚,柳家舅舅感恩戴德,她又惊又怕的苍白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恍惚回到家后,谁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一场风波不为人知。 她心底悄然落下的爱慕种子,同样不为人知。 “可笑的是,魏相根本不记得我了。”念秋然自嘲一笑,声音很轻很低,“当时他没问我是哪家姑娘,知道我住朱门坊后,就派人送舅舅出城,又派人送我回朱门坊。即周到又细心。被地痞纠缠的情景下,魏相大概顾忌姑娘脸面脸,才没有问我家门名姓吧。 后来在东郊撞见,魏相能喊出我的排行,还是因为先认出了六妹妹呢。但是,我还是觉得高兴。高兴他能叫我一声念四姑娘。即便他根本不记得曾见过我、帮过我。” 她说到这里自嘲淡去,带笑的眼中只剩美好追忆,“我还觉得,魏相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温文有礼。” 说着张手比划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六妹妹不知道,魏相请我喝的油茶竟有这么大一碗!脸庞大的粗瓷海碗,魏相喝起来却一点都不失态。优雅得像在品评山珍海味,油茶铺子里的客人都看呆了!魏相察觉到旁人的视线,竟冲我和舅舅偷偷挑眉,那得意模样,真是俏皮!” 当时,她也看呆了。 现在,再回想魏相私下言行,倒有些神似念浅安。 念秋然这么一想,笑容不禁越发轻快明亮,握住念浅安的手低眉道:“我一直都明白,魏相那样的人物,我对他连一厢情愿都够不上。我也明白六妹妹是为我好,更是为郡公好,才会这样问我。其实你不问,我也不敢说。现在说清楚了,才发现原来并不难。真的,都过去了。” 她释然了。 念浅安石化了。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那家油茶是魏明义发现的,她爱吃魏母也爱吃,魏父闲的没事就会打包回家。 打包出个老英雄救小美人可还行? 这什么半虐不虐的忘年暗恋! 画面太美念浅安不敢想,再次咔咔抬手,抹了把满是狗血的脸,苦中作乐地内心泪流:谢天谢地谢念秋然,只是泼了她一脸狗血,还好不是撒了她一脸狗粮。 念秋然要是真和魏父有什么…… 那画面更美念浅安更不敢想,石化半晌找不出话说,只得进行狂野吐槽,“你这不叫骇人听闻,你这叫缺乏父爱。魏相虽然人到中年依然帅,但再周到细心温文尔雅,那也是出自长辈风范。你觉得他好很正常,不过是错将孺慕当爱慕,以后再回头看就真觉得可笑可叹了。”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是这样吗?”念秋然又茫然了,事到如今不过茫然一瞬就撂开手,捧着脸生出单纯的疑惑来,“魏相那样仗义温和,怎么就是个奸臣呢?” 本就风中凌乱的念浅安瞬间脸皮抽搐,默默看一眼了却心结的念秋然,好险没惊上加虐地哭着跑走,神色复杂地跟着捧脸道:“是啊,魏相怎么就是个奸臣呢?” 小姐妹俩感叹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一番私语令念浅安受到了惊吓,却不影响三房喜庆。 屋外响起周妈妈满是笑意的通传声,“大姑奶奶、二姑奶奶来了!” “快,快请进来!”周氏喜得无可无不可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千万小心门槛,别走得急了磕着碰着!” 一阵闹而不乱的动静中,大方氏的招呼声紧随其后,“世子夫人,姜五少奶奶。” 念甘然微笑福礼,一手搭着大丫鬟的手臂,一手下意识地轻轻护在小腹上。 念春然亦是满脸笑地福礼喊人,已然显怀的肚子圆圆鼓鼓,行动不无笨拙。 二人前后脚出阁,有孕的喜讯也几乎是前后脚传出来的。 念甘然月份浅,刚满三个月,念春然则是年头诊出的喜脉,已经快五个月了。 大方氏不等二人蹲下去,就和方氏一手牵一个,双双引入座,“都是自家亲戚,快别多礼,身子最要紧。” 周氏再赞同不过,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拉着念春然嘘寒问暖,恨不得连念春然的吃喝拉撒都问个一清二楚。 心里先叹女儿亲事波折,孕事竟也跟着艰难,嫁做姜五少奶奶近三年都没能开怀。 后喜女婿知疼知热,姜四夫人也是个晓得分寸的,没闹出什么姨娘庶子,老天开眼女儿争气,虽然艰难了点,到底怀上了。 她一时喜一时又忧,忍不住问道:“姑爷没陪你一起过来?” “翰林院事忙,夫君哪儿好随便告假呢?”念春然几不可察地瞥一眼方氏,心知周氏挂心的是什么事儿,就笑着顺着话茬道:“如今他就算下衙回家,也不是陪我,而是陪肚里的孩子。但凡在家,就关在书房里拟名字,男孩名儿女孩名儿不知拟了多少张纸。” 她故作娇嗔,话外之意却叫周氏只剩喜没有忧了。 至少姜元聪这做派,算是表明了不在乎生男生女的。 周氏嘴一咧想接着往下说,就见念春然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色,这才后知后觉地看一眼方氏,了然地在心中嗤笑一声,面上也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瞧我,说起话来倒把正事儿忘了。你和甘然是特意来给秋然添妆的吧?” 被点名的念甘然微微欠身,笑容矜持地点点头,“正是三叔母这话儿。我和二妹妹都有孕在身,明儿不好出席四妹妹的婚礼。今儿送上添妆喝过三房的茶,就当以茶代酒,沾过四妹妹的喜气了。” 她是不在乎什么有孕不能吃喜酒的迷信的,不过入乡随俗,既然裴氏在乎,她也乐得听话,全当哄裴氏开心罢了。 周氏闻言不禁多打量念甘然一眼。 心道这位原来就能干伶俐的大姑娘,嫁做世子夫人三年,言行举止倒是越发有诰命夫人的风范了。 而内宅交际,至少明面上不像朝中派系那样泾渭分明。 她乐见念甘然和嫡女、庶女表示亲近,又当着大方氏、方氏的面,少不得给庶女做脸,“你们姐妹俩有心了。该是秋然沾你们的喜气才对,今儿见了两位有孕的姐姐,说不得明儿就能替郡公府开枝散叶了呢?” 这样的吉利话,满屋的下人没有不捧场凑趣的。 方氏的笑容却有些不自然,觑着话缝儿提出告辞,“她们小姐妹自去亲香,我们就不多坐了。左右我们还要在贵府多叨唠一晚,明儿我大姐给秋然送嫁还能再见,三夫人不必多送。” 大方氏暗暗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寒暄着随方氏一起离开。 念春然暗暗叹气,怕周氏当着念甘然和下人的面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忙偏头看向内室,捂着嘴笑,“不用母亲说,我和大姐姐也该去找四妹妹说话了。母亲您瞧,六妹妹倒比四妹妹还心急。” 听了一耳朵动静的念浅安正钻出小脑袋,卡在内室隔扇间就被念春然捉了个现行,闻言立即乖乖喊人,“大姐姐,二姐姐。” 念春然听她语调又软又甜,越发忍不住笑。 以前只觉得这位六妹妹太过骄横,如今却觉得这位六妹妹,当真是姐妹中最精灵古怪的一个。 如果能生个像六妹妹一样活泼可爱的女儿,好像也不错? 夫君大概也会觉得欢喜吧? 但婆母姜四夫人…… 念春然想到这里笑容微微一暗,抿了抿嘴扶着肚子站起身,和念甘然携手进了内室。 姐妹添妆的热闹不必赘述,只说周氏不放心念春然大着肚子,亲自陪念春然、念甘然拜见于老夫人,又亲自送念春然出府,念甘然则拐去大房探望过吴氏,径直回了靖国公府。 念秋然的小院子一下子清静起来。 念桂然牵着念桃然慢悠悠飘进内室,一开口就撇了撇嘴角,“大姐姐、二姐姐都走了?” 念浅安正嚼着念甘然附赠的花样甜品,鼓着腮帮子嘟囔道:“五姐姐,你是来添妆的,还是来添堵的?” 拉长个小脸,给谁看呐? 第185章 有毛病吧 “吃人嘴软,你可不得向着大姐姐吗?”念桂然又撇撇嘴,对着念浅安、念秋然半点不见外,甩袖扫开念甘然留下的点心哼道:“我就看不惯大姐姐怎么了?继室在原配牌位前还得行妾礼呢!偏大姐姐一朝飞上枝头,真当自己是凤凰了,端着世子夫人的假模假样给谁看?反正我不耐烦看!” 要她巴结念浅安可以,要她贴念甘然的冷脸没门儿! 她本就爱暗中和念甘然、念春然较劲,如今念春然嫁给姜元聪,说起来只是川蜀大都督的侄儿媳妇,人人只叫一声姜五少奶奶,三房还因此闹到分家,当年可没少引人背后议论,比起妒忌,她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 而念甘然虽也是嫡出的嫡出,却是个丧父长女,比起她这个庶出的嫡出高不出多少,凭什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大房越过越好,念甘然也嫁得好,她就越发看不惯,这才特意错开时辰过来。 念桂然说罢小脸拉得更长了。 念桃然却小脸圆润,拣起姐姐不要的点心吃得喷香,“大姐姐挺好的呀!至少每次回门都不忘带好吃的点心给我们呀?” 她原来也爱明嘲暗讽念甘然,不过念甘然都是世子夫人了,身份地位和她不在一个层次上,真是想嫉恨都底气不足,干脆将吃人嘴软进行到底。 小脸拉不下去的念桂然:“……” 好吧,她可真是有个爱拆她台的亲妹妹! “我们林妹妹真是个明白人儿!”念浅安看得好笑,先捏捏念桃然的小胖脸,再指指念桂然的袖口,“五姐姐过过嘴瘾得了,甩袖装什么潇洒?袖子沾上点心屑还不是得自己动手清理。” 三年交往,她算是看明白了,念桃然面憨心宽,念桂然面冷嘴硬,四房姐妹俩虽然爱挤兑人,但要说什么恶毒坏心,却是没有的。 嘴硬不下去的念桂然又:“……” 很好,她还有个更会拆台的六妹妹! 她气笑不得地瞪一眼念浅安,默默撸了把袖口弹走点心屑,送上她和念桃然的添妆。 念浅安也瞪了念桂然一眼,“五姐姐好意思拿我送你们的玩意儿做添妆?不带这么敷衍的!” “送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东西了。怎么不能拿来做添妆?我和八妹妹,可不敢和六妹妹比财大气粗。”念桂然酸了一句,很好意思地笑道:“都是日常得用的轻巧首饰,四妹妹不会看不上吧?” 念秋然莞尔笑纳。 念浅安吐槽完也笑了:真该叫楚延卿亲眼瞧瞧,真正贪财又守财的才不是她! 念桂然不理念浅安略诡异的笑容,看向念秋然的神色也有些诡异,“我听人说,明儿随渔阳郡公来迎亲的都是禁军同僚?” “五姐姐是听母亲说的。”念桃然忙咽下满嘴点心,帮腔道:“母亲说李家公子也会来。李三公子尚未娶亲,母亲想让五姐姐偷偷瞧一眼李三公子是什么模样呢!” 确定这是帮腔而不是拆台吗? 念桂然脸色微红,不是羞而是气,抓起点心怒堵妹妹的嘴,再开口倒也没了顾忌,“不过是母亲私下提过一句,算不上什么正经相看。何况李夫人还不知道母亲的心思。我做女儿的,还能违背母命不成?” 三年巴结,倒巴结出真姐妹情来,她即不和念浅安、念秋然见外,也不介意自爆四房的私事。 念桂然自顾嘴硬,语气微带自嘲。 念浅安和念秋然不由交换了个小眼神。 念四老爷还在工部主事上打转儿,四房的官阶不得寸进,眼下只等念秋然出嫁,三房就要分府另过,四房仍吃用着公中的供奉,但再名正言顺,也不能一直赖着分家不分居。 总不能真赖到七公子念杏章娶妻再搬走。 何况念桂然年已及笄。 姚氏这是开始着急了。 念四老爷是文官,姚氏从前是看不上武官的,这会儿竟把主意打到了李家头上。 念浅安也不和念桂然见外,实话实说道:“四叔母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她很清楚,李二公子和李三公子是徐氏亲生嫡子,早年送去镇守边关的外祖家军中,李二公子就地成亲,娶的是外祖家的亲表妹,孩子都生完俩了,李三公子刚十八,确实尚未娶亲。 她更清楚,李家两位嫡公子突然回京,是徐月重经楚延卿授意调动的,一个进兵部,一个进五城兵马司,历练了三年后,年初刚塞进宫中禁军。 李二公子和楚克现平级,李三公子是楚克现的下属。 要从念秋然这边搭关系,还真搭得上。 不过…… 念浅安边感叹楚延卿宛如工作报告的信真实用,边继续实话实说道:“李夫人不急着给李三公子寻亲事,多半是想再等等,好给李三公子挑门即实惠又好看的高门亲事。” 念家四房就算不分出去,也算不上高门。 李家最得李长茂看重的是庶长子李大公子,娶的可是国子监祭酒的嫡孙女。 徐氏不屑在庶长子的婚事上使坏,只想着仔细挑个面子里子都好的小儿媳,明门正路地压庶长子一头。 嫡长子的亲事拖不得,嫡次子的年纪却等得起。 徐氏眼里如果有念家四房,李三公子的亲事岂会连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这些我都明白。其实,母亲心里哪能不明白呢?”念桂然笑了笑,语气里的自嘲越发明显,“母亲病急乱投医,到底是为了我好,我总不能事不关己地干看着。瞧一眼李三公子长什么模样罢了,全当我是尽孝,也好了断母亲的心思。” 说着斜睨念浅安、念秋然,傲娇道:“你们帮我走个过场,横竖不会真劳动渔阳郡公牵线搭桥。” 念浅安和念秋然对视而笑:林妹妹是个明白人儿,五姐姐其实也是个明白人儿。 等到次日大喜,念秋然这头正拜别长辈,并同坐交椅的义母大方氏,那头念秋然的大丫鬟得了交待打点好路线,领着念浅安、念桂然和念桃然,顶着姚氏殷切期盼的老眼神,七弯八拐地摸去外院。 拦门的念夏章做派迂腐、念杏章性子跳脱,当真是好一阵热闹。 偏新姑爷是楚克现,迎亲队伍里全是爱动手不爱动口的禁军爷儿们,好险没把拽文吟诗的念夏章拎起来揍一顿,姐妹三看得哈哈大笑,六双眼睛不忘左瞟右瞟,终于找准人,落在李三公子身上。 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多长一双眼睛。 五官清秀不像行伍之人,长相气质倒有五分像李菲雪。 念浅安鉴定完毕,拿手肘拐了拐念桂然。 念桂然到底有点脸红,神色却很平静地挪开视线,不自觉看向楚克现。 楚克现满脸写着不耐烦,却仍肯耐下性子应付念夏章,一手狂砸红包,一手捞起捣乱的念杏章朗声大笑,满是新郎官的狂放喜气。 念桂然不禁抿嘴笑,捡起砸到脚边红包,捏在手心眼神微微发直:楚克现是这样,楚延卿迎亲时是什么样?轮到她时,她的未来夫婿又会是什么样呢? 她正畅想未来,就被飞来红包砸中了脑壳。 “抱歉!砸错人了!”楚克现单手抱拳,单手夹麻袋似的夹住蹬手蹬脚的念杏章,笑声交织在念杏章的惊声尖笑中,“阿浅!接了红包快叫声三姐夫来听听!” 迎亲队伍一片哄笑。 楚克现促狭的笑脸满是明亮耀眼的坦荡。 真不愧是世上第二率性爽朗的小三哥! 念浅安边感慨边做鬼脸,“等你对上对子,娶走我的小三嫂再说吧小三哥!” 她捡起红包就跑。 迎亲队伍又是一片哄笑,模样秀气的李三公子起哄得最响亮。 摸着脑壳的念桂然却笑不出来:甭管她未来夫婿会是什么样,反正不会是楚克现、李三公子这些大老粗样! 她表示看不上,牵上念桃然,撇着嘴回去找姚氏交差。 姐妹俩后脚飘进二门,念浅安前脚已经拐上通向三房的近路,错眼就见张灯结彩的树下开着一朵水仙花啊呸,杵着一朵刘青卓。 许久不见,刘青卓越发像一朵顾影自怜的巨型水仙花了。 虽然穿着一身应景的红色书生袍。 念浅安顿觉辣眼睛,不过刚顺了超多红包心情正好,遂很有礼貌地假笑打招呼,“刘公子。” 她兜着满怀红包准备飘过了事,结果往左错身被挡了一下,往右抬脚又被挡了一下。 “刘公子,你有毛病吧?”念浅安停下来翻白眼,“请问你是眼瞎还是腿瘸?老挡着道儿干嘛?麻烦你圆润地滚开。” “刘公子?六表妹怎么还叫我刘公子?”刘青卓悠然背起手,拦在念浅安跟前不让步,低下头盯着念浅安,扬起嘴角面露戚戚然,“可见六表妹还在生我的气,连声大表哥也不肯叫。公主都将信物还给刘家了,六表妹还放不下?你究竟要气我气到什么时候?” 这人果然有毛病吧? “拦路狗汪汪两声还能听个乐呵,刘公子满嘴乱吠啥呢?”念浅安一脸无语,“看来你是即腿瘸又眼瞎。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在生你的气?信物两清你我早就没关系了,我吃饱撑的生你什么气?” “六表妹不必故意说难听话激我。”刘青卓无奈而大度地笑着摇摇头,跨近一步压低声音接着道:“以前,你不喜欢公主老爱将你我凑到一起,就会这样故意闹脾气激我走。太后懿旨指婚,你不得不从,公主也不得不退还信物。你其实还气我私下退婚,还气我害你定了门不称心的亲事,对不对?” 这不是还生他的气是什么? 懿旨指婚,念浅安果然不是心甘情愿。 若是真的甘愿,又怎么会巴巴地托念夏章转送锦鲤给他? 刘青卓想到他养在书房里的那尾锦鲤,刻意压低的声线透出一分志得来,“六表妹,你其实并不满意六皇子,对不对?” 对个大头鬼! 刘青卓果然是个自恋的神经病! 念浅安受到了严重惊吓,一时瞠目结舌,下意识怼了回去,“我满不满意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儿?当初到底是我先提出的退婚。”刘青卓微微皱眉,只当没听见念浅安的粗俗用词,怅然地笑了笑,“你若过得不好,我怎么能放得下心中愧疚?我……终究是你的大表哥。” 所以呢? 念浅安真心惊奇了,“行吧,你是我亲生大表哥,然后呢?” 她实在搞不懂,刘青卓化身拦路狗,究竟想干什么? 第186章 不知好歹 “然后?六表妹觉得该有怎样的然后?”刘青卓眉头又皱,眼里却满是潋滟的笑意,“事到如今,你我之间能有什么然后?不过,我总是你的大表哥,我总会一直在。六表妹若是过得不好,心里有什么委屈苦楚,我愿意听六表妹倾诉。如今我在翰林院当差,六表妹以后想找我也便宜。” 说着摇头轻笑,越发放低声音道:“我记六表妹馈赠锦鲤的情。有什么事儿,六表妹大可以来找我。” 念浅安惊奇变惊恐。 刘青卓不说,她早将念夏章转发锦鲤的乌龙忘到爪哇国。 此刻闻言顿时一脸“回想起往事就恶心”的表情,见鬼似的啧啧打量刘青卓,怼得很客观很无情,“都说文人笔能诛敌,依我看,刘公子一张嘴就够恶心死人了。这话说得真动听,可惜只能哄哄无知小姑娘。不巧的是,我没无知到看不出你眉心一皱,皱的是什么鬼。 你瞧不上我的为人,看不起我的行事,还要装出副慈悲为怀的菩萨样儿,真是委屈你屈尊降贵了。我没你委屈,过得也很好。就算我真有什么苦楚,绮芳馆圈养的阿猫阿狗不比你少只耳朵,我找畜牲倾诉,也不会找自恋自多的神经病浪费口水。 不过你说得对,你我之间没有然后。所以你不用摆出一副大度忍让的高尚样儿。三哥和你一个德性,好歹值得我吐槽他一声酸腐。轮到你吧,酸腐事小恶心事大。纨绔子弟千千万,你这样的最叫我辣眼睛。 别人纨绔,横竖斗鸡走狗都纨绔在明路上。你纨绔,纯粹纨绔在自己是高岭之花,其他人都是泥里杂草。怎么?有个对自己欲擒故纵的小表妹很得意?有个对自己恋恋不忘的皇子妃很满足?不好意思你想太多了,还全是无脑臆想。” 她懒得解释锦鲤乌龙,总算摸到点神经病脑回路的边儿。 换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或许真能被刘青卓感动了。 可惜原身对刘青卓不是欲拒还迎,她也是真心讨厌刘青卓。 “刘公子,我最后说一次,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念浅安表示这样正好,“求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你自在翰林院当差,我自做我的六皇子妃。懿旨指婚,我心甘情愿的很。你那点不值钱的愧疚我不稀罕。我也从没生过你的气,觉得你很恶心倒是真的。” “六表妹!”刘青卓听得脸红气粗,徒然拔高的声音不无羞恼,“你何苦说这种满是恶意的揣测之语!” 揣测你奶奶个腿! 念浅安在心里爆粗,然后默默给仙逝的刘老夫人道歉,深深反省不该捎带上刘青卓他奶奶。 一瞬走神落在刘青卓眼中,就成了犹豫,平复下恼怒又笑了笑,“六表妹,你现在收回这些话还来得及,别等将来后悔。” 念浅安瞬间回神,“你放心,以前现在以及将来我都不后悔。讲真,我还要感谢你当初退婚之恩。” 刘青卓一噎,随即冷冷道:“六表妹,我最后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念浅安当即冷笑,直接爆粗,“机会个蛋!” 她简直气无可气,再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兵遇见秀才有理说不清。 和神经病较真就输了。 还不如直接甩刘青卓两个巴掌来得痛快。 然而不能。 表妹掌掴表哥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有故事的样子。 于是改动手成动脚,果断照着刘青卓的膝盖怒踹两脚,“刘公子,这也是我最后给你一次满嘴喷粪的机会。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一次!” 她踹完就跑。 踹的地方反射神经密集,刘青卓哪里来得及拦人,险些没腿麻得直接跪了,弯折的身形忽然被人急急托住。 “公子,您没事儿吧?”早已荣升管事小厮的书童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稳稳扶住刘青卓,口吻比从前更加居高临下,“六表姑娘不知好歹,您君子坦荡荡,何必顾念六表姑娘那种满腹小人之心的货色!” “六表妹也是你该议论的?”刘青卓不带火气地斥责一句,揉着膝盖似无奈似气恼地摇摇头,“六表妹不知好歹,我却只求问心无愧。既然她不肯放下芥蒂,我也不会再多给她机会。那位递来的名帖,你可带在身上?” 小厮点头,心知刘青卓这是打算接下那位递的橄榄枝,不禁边掏名帖边犹豫道:“老太爷和老爷那里……” “祖父太谨言慎行,父亲又太听祖父的话。我若再一味愚孝,刘家有何将来可言?”刘青卓打开名帖,逐字逐行地细看一遍,目光停在右下角的名讳上,“祖父年事已高,能在朝多久?祖父在朝一天,父亲的仕途就只能止步祖父之下。我总要为刘家多做打算。” 刘家三代传承,全是独苗男丁,他才是有资格有能耐光耀门楣的那一个。 “念家三房和姜家结了亲,夏章表弟即是四皇子的表亲舅弟又是义亲舅弟,刘家和念家始终是亲戚,我选那位,也算多一重保险。”刘青卓取下私印盖上名帖,交还给小厮,“去回那位,届时宴饮我必定到场。只盼将来……六表妹真的能如她所说,不后悔才好。” 心里想的却是,他一定会让念浅安后悔,后悔到不得不来求他! 他倒要看看,到时候念浅安还敢不敢对他又骂又打,还能不能跟他赌气耍性子? 刘青卓仿佛已经置身所畅想的场景中,愉悦而惬意地笑道:“走吧,喜宴该开席了。” 小厮笑着应是,抬脚踢到个荷包,忙捡起来拍干净,替刘青卓重新别到腰上,笑容别有暧昧,“比起六表姑娘,这荷包的原主人才叫真个有贵女风范呢!” 精致的青竹荷包微染尘埃,显然是方才被念浅安不小心踹掉的。 刘青卓一时想着念浅安娇蛮的举动,一时想起荷包原主人的温柔模样,并不喝止小厮,只摇头失笑,“行了,别在背后非议姑娘家。” 小厮晓得他不是真心训斥,依旧满脸是笑,伺候着刘青卓往外院宴席去。 念浅安却又被人挡了路。 她看着止步问好的姜元聪,回以礼节道:“二姐夫。” 姜元聪规矩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眼角微瞥,“六妹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五妹妹和八妹妹没跟六妹妹一块儿?” 这位相当自来熟,姨妹全当亲妹妹。 当年三日回门,对着于老夫人也是一口一个亲祖母,倒把于老夫人哄得冷不下脸,三年水磨工夫,加之从不因念春然久无身孕而有二心,于老夫人到底割舍不掉和念春然的祖孙情,算是认了这位孙女婿。 念浅安对姜元聪则即无好感也无恶感,这会儿正抱着红包治愈心情,闻言只随口应道:“五姐姐和八妹妹大概还在外院看热闹。” 姜元聪听出她口气敷衍,十分有礼而识趣地侧身让路,回头瞧一眼念浅安离去的背影,神色莫名地暗叹一声可惜了,随即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一闪,重新抬起的步伐渐行渐快。 念浅安的脚步却渐行渐慢,不得不再次停下来,看着路中间垂头束手的人,边腹诽今天什么狗屎运,接二连三遭人挡路,边耐心尽失地指了指路,“你是哪房下人?男宾都往外院宴席去了,别行礼了,赶紧抄近路过去伺候。” 她见对方穿戴不如管事,只当是哪里临时调用的低等下人,指完路绕过对方,自顾自飘走。 殊不知下一刻,就有找过来的内院总角小童边抹汗边跺脚,嘴里喊道:“柳公子!你不认得路也别瞎走呀!害我好找也就罢了,要是冲撞了哪位主子,你丢脸是小事儿,我挨打挨罚可找谁说理儿去!” 柳公子柳勇才越发低垂下头,摸出把铜钱塞给小童,赔笑道:“小哥受累,都是我的不是。表妹出嫁,我这做表哥的总要讨杯喜酒喝,头一回登门难免眼花缭乱,小哥见笑了。” 小童掂了掂少得可怜的铜钱,面上嫌弃,当真嗤笑出声。 他客气叫声柳公子,这位还真当自己是候府的正经表亲了? 要不是看在四姑娘是郡公妃的份儿上,哪个耐烦给柳姨娘的侄子好脸色? 话说得好听,怎么不提当年柳家人被打出门的糗事,柳家“舅爷”没脸再上门,倒有脸打发儿子来讨喜钱! 小童满脸嘲弄毫不掩饰,柳勇才仿佛丝毫不觉,觍着脸搭话道:“刚才那位姑娘,是哪家来的女眷?” 小童和念浅安走了个前后脚,听问立即鄙夷道:“那可不是哪家女眷,而是隔壁公主之女,府里的六姑娘!” 原来是准六皇子妃念六姑娘! 怪不得能得懿旨指婚,当真是生得一副好人才。 早听说念驸马俊美无双,宝贝女儿竟也是一副姿容过人的模样。 刚才那一抬手一扭身,真正是又憨又嗔,比起对他客气而疏离的亲表妹,这位他攀也攀不上的念六姑娘,真是别有一番风情。 柳勇才不自觉酥了半边身子,不敢想偏又止不住臆想,心猿意马地奉承小童,边往外走,边恨不能时光倒流,和念浅安多说几句话。 吃过酒席的方氏回到客院,却恨不能立马离开,不停催促下人收拾行装,好尽快打道回府。 “昨儿添妆、今儿送嫁,一桩桩都是喜事儿,你不时拉长个脸,算是什么事儿!”落后一步的大方氏坐到方氏身边,挥退下人道:“你这样不知好歹,就别怪我端起长姐的架子教训你!” 方氏不做声。 儿子殿试只点中二甲传胪,进翰林院做了编修,比起朝中无人的同科进士确实不算差。 偏亲外甥是一甲榜眼,进翰林院就是修撰,官阶在儿子之上,还是公公亲口举荐的。 长姐的嫡子她的外甥,没什么好眼气的,但念夏章一个二甲倒数,竟也和儿子一样是编修,真是叫她越想越气。 “夏章到底是自家亲戚,姜五公子算个什么?”方式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一腔气苦,“不过是背靠姜贵妃,才能得皇上钦点探花!姜五公子哪点比得上外甥,哪里又比卓儿强了!” 科举名次比儿子好,成亲生子也抢在儿子前头。 昨天念春然捧着肚子的娇嗔样儿,真是刺她的眼! “二妹!你自己拎不清,别拿我儿子说事儿!”大方氏沉下脸,冷笑着打断道:“我看你不仅不知好歹,简直是不知所谓!” 第187章 火急火燎 “我怎么不知所谓了!”方氏不服气,顶撞起长姐来全是闺阁时的小女儿态,“我要是真不知道好歹,早在秋闱考完就闹起来了。秋闱解元叫姜五公子得了,春闱探花又叫姜五公子点中了,姜家的手可真够长的!枉父亲一味避嫌,倒把卓儿的风光和前程都让出去了!” 大方氏不为所动,越发冷声道:“你不用扯上刘大家,也不用埋怨二妹夫。单说我,难道我不疼卓儿?我只知刘大家睿智,二妹夫耿介,哪个主意都比你正。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我倒不知卓儿的风光和前程差在哪里? 科举岂是儿戏?你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竟说得出这种糊涂话。姜家的手长不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姜五公子连中二元,照旧老实进翰林院做着六品修撰,刘大家这个主考官、座师没意见,你倒编排上了? 姜五公子入翰林三年,每天午膳都是椒房殿赏的,你凭什么和人攀比?姜贵妃疼爱娘家侄儿,你要是也疼爱亲儿子,就在吃穿用度上多花些工夫,不比口头上的虚话实在?这些外人的事儿,我懒怠和你多费口舌。 只说自家亲戚,我冷眼看着,念六姑娘虽然言行跳脱了些,但品性不坏,是个乖巧懂分寸的。哪里有半点你所谓的蛮横无礼?你这脾气,真是没有一丁点长进。一遇上卓儿的事儿,就乱了是非分寸!” 方氏心道女大十八变,只将念浅安的变化归结于小姑娘长大了。 不愿多说念浅安,也不反驳长姐,脸色几变后,终究红了脸赧然道:“我就是替卓儿不平。卓儿人品学识哪样不比旁人强?” 她从小敬爱长姐,一顿数落不觉难堪,反而肯听进心里。 大方氏见她服软就无奈摇头,深知这位二妹颇有些拧巴,收起冷笑道:“自家孩子自家疼。就算你有些溺爱卓儿,我也不说你。你要是眼红姜五少奶奶,就趁早给卓儿娶妻。儿媳妇进了门,还怕抱不上亲孙子?” 方氏又不做声了。 她本来屏着口气要给公主府好看,收回信物又和念秋然认了义亲后,一口气先泄了一半,等到儿子科举不理想,剩下半口气也泄光了。 退了念浅安的婚事,她不后悔,却难免心情复杂。 以后再见念浅安,就得她这个做舅母的行礼叩拜了。 满心只想着,定要仔仔细细给儿子挑一门风光无两的亲事。 好在儿子和她一条心,并不着急婚事。 方氏想到这里露了笑,这才含糊道:“卓儿一心上进,说要先立业再成家呢,我哪有不支持的?” 大方氏眉头一蹙即松,倒也无意摆布外甥的亲事,不置可否道:“卓儿已经及冠,你要多上点心。你既然还肯听我的话,就再听我一句劝,比起这些虚头巴脑的闲事,三妹的事儿才该用心。” 说起二人最小的亲妹妹,方氏不由端正神色,拉着长姐的手红了眼,“本以为三年前皇上过整寿,能颁布大赦天下的恩典,哪想中秋进宫时半点风声都没有。先是万寿节皇子赐婚,后是过年皇子赐爵位,一件接一件,一年又一年,竟连半点转机都没有。三妹的命怎么这样苦……” “以前苦,以后未必。总有你我帮衬着。眼下机会不是又来了?”大方氏亦是眼角微红,很快敛去酸涩轻声道:“六皇子眼见就要回京,接着就是太后整寿,宫里喜事连连,正是好机会。以前,也有为庆贺太后整寿大赦天下的老例儿。你可得抓紧机会。 孔家世代占着衍圣公的荣耀,我有心也无力,反而不好插手这些事体。安和公主却不同,即得皇上疼爱,两宫跟前更是大有体面。你不借着候府喜事多和公主府亲近,倒在这里自己跟自己生闲气,不怪我说你不知好歹!” “知道了。我再不会胡思乱想了。”方氏被数落得心服口服,挨在长姐肩头笑,“我和自家大姐私下抱怨两句,难道也不行吗?” 大方氏拿她这小女儿态无法,假意嗔怪两句就听外头一阵喧哗,不禁奇道:“嫁妆走了花轿也走了,这是又热闹什么呢?” 刘孔两家的下人答不出所以然,忙请客院的念家下人来解惑,“这热闹不是外头宴席上传来的,而是六皇子身边的陈总管,叫安和公主追着打出荣华院,正满园子抱头跑呢!” 陈宝代表楚延卿入席喝杯喜酒,即是给念浅安做脸,也是给楚克现面子,今天颇受男女宾客津津乐道。 这下人显然也是知道的,再瞧态度语气,不像坏事倒像好事。 大方氏放心追问,果然就见下人满脸不无好笑的喜色,“陈总管去荣华院,是领着内务府大臣和礼部老大人,趁便替六皇子请期去的。统共挑了三个吉日,一个就在三天后,一个在五月中,一个在年尾。 别说公主和驸马爷了,就连咱们这些下人呀,也觉得头两个太赶了些,没得委屈六姑娘!公主还想多留六姑娘两年呢!年尾吉日都嫌太着慌了些,好声好气送走内务府大臣和礼部老大人,叫陈总管另外盘算个后年的好日子来。 哪想陈总管不肯应声,跪下就磕头,一口皇上一声六皇子,只说皇上御口应承了六皇子,随六皇子心意定日子就罢。这下可好,六皇子圈了三天后,陈总管晓得公主不会同意,当即顺应六皇子的心意,定了五月十六。” 楚延卿回京,启程的归途也是要测算吉日吉时的,可不正是五月十六这个宜出行、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吗? 当天回京当天成亲可还行? 请期到成亲,半个月时间都不到。 抢亲都不带这么火急火燎的! 安和公主算是明白了:楚延卿先斩后奏,根本不是让陈宝来请示她和念驸马的,而是虚晃一招,离开的内务府大臣和礼部老大人早得过打点,出荣华院走完过场,掉转头就将请期文书盖章奏效,下发内务府和礼部。 原本还好声好气的安和公主,哪里还会有好脸色? 不能骂皇上,又打不着楚延卿,当即横眉竖眼撸起袖管,揪着陈宝当出气筒一顿胖揍,只差没让刘嬷嬷上鸡毛掸子抽死陈宝,好险没把念秋然的红事,变成陈宝的白事。 陈宝吊着嗓子嗷嗷叫,公主府一阵鸡飞狗跳,宾客下人们想装瞎装聋都不行。 大方氏这样持重的稳妥人儿,听得都忍俊不禁,半笑半叹道:“风传六皇子冷面冷心,依我看,六皇子至少于内宅事体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三年前能为大李氏不纳二妾,三年后能为念六姑娘不畏公主,倒难得有心。” 说着边打发下人收拾行装,边转眼看方氏,“要不是因为秋然,我也不好叨唠候府两天,是该回去了。你不用送我,也别急着回去,且去宽慰宽慰安和公主,闹归闹,别真闹出个好歹来。” 天下做母亲的大概都是一样纠结的心思,即看不得别人不稀罕自家闺女,又看不得别人太稀罕自家闺女。 传闻安和公主原本就不满这门亲事,这会儿为人母亲、为宗室公主的几重心思交织在一起,下手只怕不是闹着玩儿的。 方氏不喜念浅安做儿媳,却并不厌恶念浅安这个外甥女,一时心有戚戚,忙心领神会地郑重点头,“大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儿地陪公主。” 三妹家那事儿,且得着落在安和公主身上,若能得安和公主在皇上、陈太后跟前递句话,可比刘家任何人跑断腿钻营都强。 这边姐妹俩兵分两路,大方氏自回自家,方氏则往荣华院去。 那边陈宝抱头鼠窜,窜进绮芳馆旁圈养小动物的院子,扒到陈喜身上直哎哟痛叫,一瘸一拐摸进绮芳馆,一见念浅安就换了副即悲壮又委屈的作态,“奴才幸不辱命,代殿下挨公主一顿打不敢叫屈。只求念六姑娘超生,宾客散场前且收留奴才躲个清静,奴才眼下这副糟心模样,走出去就是给殿下和六姑娘现眼。” 陈喜扶着鼻青脸肿、手抖腿瘸的陈宝,想笑不敢笑,忙摆出副忧愁状急声附和。 装醉躲回绮芳馆的念浅安假装看不见,掀了掀眼皮只管瞥向门外。 远山、近水鬼头鬼脑地摸进门,双双直起腰板抹冷汗,“姑娘,没事儿了。舅夫人赶了过来,好说歹说把公主请回荣华院了……” 安和公主只在自家追着人揍,多少顾忌着大摆喜宴的隔壁,又有方氏出面劝说,总算没继续追杀窜得贼快的陈宝。 警报解除。 念浅安不装醉躲事了,立即弹坐起来,爪子指向陈宝,气笑不得地努哼道:“幸不辱命个屁!你倒是不辱树恩的命,我小命难保找谁说去!活该被我娘揍!换我我也揍你!” 她当然不会动手打陈宝,怕就怕她事后会被安和公主打。 定亲时就惹得安和公主气病了,现在请期又招惹得安和公主怒而揍人,她和楚延卿的亲事肯定有毒! 重点是,她真的不知道楚延卿突然猴急,居然不知会她一声,就单方面定下婚期。 十来天后,她就要嫁给楚延卿了。 压抑不住心底的小兴奋小期待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险些流下辛酸泪:她何止在爱情里是个智障,简直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有点心甘情愿替楚延卿背锅真的没毛病吗? 她忍不住眼底甜蜜,偏脸色即冤枉又气恼,小表情顿时扭曲到变形。 陈宝撩着眼皮偷瞧,心道念六姑娘的神色好丑好衰,啊不对,念六姑娘的神色好有层次,面上越发悲壮更加委屈了,“奴才听命行事,实在不是故意惹恼公主。六姑娘想出气,只管打奴才就是。吉日是皇上默许,太后掌过眼,殿下亲自选的,奴才算个什么东西,哪位贵人的主儿都做不得呐!” 陈喜见他装可怜又想笑了,忙使劲憋着再次出声附和。 念浅安定睛细看陈宝的惨状,也忍不住想笑,使劲板着小脸继续哼,“三天后小透明回门,树恩好意思先提头一个吉日!” 怎么不好意思? 郡公妃算个鸟! 也配和皇子妃比? 陈宝内心很傲娇,表情很恭谨,“先抑后扬,让大家伙瞧瞧殿下有多火急火燎,才叫正好儿呢!” 第188章 情有独钟 “正是陈总管这话儿!”陈喜再次出声附和,不管怎么个正好法儿,只管脆生生表白道:“那天陈总管来公主府,就提点过小的一句。可恨小的愚钝,六姑娘又贵人事忙,竟找不着机会知会六姑娘。不怪陈总管,更怪不着六殿下,都怪小的没用。” 他哪里听得明白陈宝的意思,溜须拍马完全出于本能。 陈宝暗骂个孙子瞎抢什么风头,扒在陈喜身上的微胖老腰一扭,挤开陈喜上前一步,躬身接过话茬,“三天后殿下哪儿赶得回来?新郎官不在,婚礼怎么能成呢?殿下首选头一个吉日,无非是想告诉大家伙,殿下苦等三年,急着将六姑娘娶进门,可顾不上渔阳郡公妃回不回门,冲撞不冲撞。 公主不同意,那是必然的。既然三天后不同意,殿下又连十月半载都不想等,可不就只能选五月十六了嘛!内务府大臣和礼部老大人晓得殿下的心思后,没少在背地里笑话殿下年少火旺、等不及要娶媳妇儿。 不说礼部,只说内务府,那可是最不缺嘴皮利索的龟孙……咳咳,小太监们的地儿。一传十十传百,再有奴才今儿挨这一顿揍,闹得满堂宾客耳闻口传,都不用出半天,这满京城宫里加宫外,谁还能不知道殿下对六姑娘多少上心呐!” 他家英明神武的殿下,哪能做无的放矢的事儿! 陈宝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老腰,边觑着念浅安的神色,边继续道:“正好叫大家伙都看看,这门亲事虽是懿旨指婚,但殿下如此爱重正妃嫡妻,不单是因为顺从太后、孝顺太后而已。那些手太长心思多的人要是识趣,就该掂量掂量行事了。” 念浅安先是恍然,随即有点酸。 这三年楚延卿再醉心差使,每逢过大年还是会回京的。 二人见面的频率直逼牛郎织女,偏电灯泡超多,想送女儿给楚延卿的人家真不少。 尤其姜贵妃,不但爱给皇上挑小老婆,还爱给皇子们送小老婆。 念浅安略郁闷,戳着酸泡泡斜睨着眼,“姜贵妃又作什么妖了?还是皇上又被枕头风席卷了?” 陈宝闻言又想笑又想哭。 哭念六姑娘半点不知敬畏,事涉皇上也敢随口编排。 笑念六姑娘不管是非好歹,只管一心向着殿下,倒是个顶好的优点。 这么一想,刚挺直的老腰就弯下恭敬的弧度,嗤笑道:“真叫六姑娘说中了。四皇子妃临盆在即,姜贵妃不着紧亲儿媳,倒挂心起殿下的子嗣来。在皇上跟前一脸忧心,说大李氏和殿下分居两地,殿下只身在外没个可心人儿伺候就罢了,至今膝下没个一儿半女,实在不好看……” 那些上赶着送女儿的人家也是这类说法,美其名曰送人去保定伺候楚延卿,实则个个都盘算着楚延卿不在京城,正妃又尚未进门,如果能抢先生下子嗣,就能母凭子贵了。 皇家最不讲究嫡庶。 姜贵妃毫无顾忌,不仅忧心楚延卿,连已婚已育的其他皇子也没落下。 姜家没几个有出息的子弟,适龄的待嫁姑娘倒是一大把。 幸亏祖制在前,那些送进毅郡王府、珥郡王府、尚郡王府的姜家姑娘排不上名分,不然诸位皇子的内宅只怕都要姓姜了。 连四皇子妃刚诊出喜脉时,四皇子屋里也多了个姜家表妹做通房。 心思多的人家不少,手伸得最长的却是姜贵妃。 念浅安边在心里问候姜家祖宗,边解读楚延卿的用意,“所以树恩让你闹这一场,是想重现当年操控流言的手法,提醒那些人别太忘事儿,亲事里头先有太后的慈心体面,后有树恩的情义看重?” “太后不插手诸郡王府的家事,可不会不管殿下的屋里事。”陈宝点头,“太后最疼殿下,自然愿意顺着殿下。殿下表明不要别人,只要六姑娘尽快进门,太后有话说了,皇上就没话说了。甭管姓姜还是姓蒜,都别想进殿下的门!” 念浅安抿着嘴笑,“京里的花花草草没能沾上树恩的身,保定那里呢?想卖女求荣的人家,只怕不比京里少吧?” 真担心真计较的话,倒是别笑得这么猥琐啊呸,这么甜蜜啊! 陈宝偷偷翻白眼,神情很正义凛然,“又叫六姑娘说中了。不过殿下再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高大伟岸,那也看不上野花野草!花花肠子的人家多归多,殿下一转手,全都便宜了身边亲卫队。这三年,那些亲卫的终身大事解决了一大半呐!” 没说完就见念浅安越笑越甜,顿时被腻歪得越发手抖腿瘸,好些没磕着酸倒的牙。 他一副伤痛得站不稳的模样,念浅安终于良心发现,让陈喜扫座看茶,又让远山近水取跌打药来,“你先上药,收拾好头脸先撤退。等我娘气头过了,我就去替你说情。” 其实是去替楚延卿挽回好感。 陈宝不禁在心里嘿了一声:就冲念六姑娘肯配合肯背黑锅这一条,他这顿打就没白挨。 他这边舒心享受陈喜的伺候,荣华院那边送走方氏后,安和公主就和念驸马气哼哼道:“小六有本事自作主张,有本事别让陈宝代他出面!今儿换作是小六亲自来,我照样追着他打!” “你气归气,却不能不领六皇子的情。”念驸马心里叹,面上笑,“六皇子这样心急意切,多等半年都不肯,如此作态叫人看了,大概谁都觉得六皇子喜欢安安喜欢得不得了,才会三年前闹一场,三年后又闹一场。” 那些疼女儿的人家,就该掂量掂量赔个女儿出去值不值得,就算值得,又挣不挣得出家族想要的前程。 谁家孩子都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哪个不是费心费钱才养大成人的? 赔本买卖傻子才做。 而姜贵妃再想硬塞人,就不是关爱,而是打两宫和楚延卿的脸了。 “小六肯做出副情有独钟的样子震慑他人,我自然不会真生他的气。”道理安和公主都明白,否则不会亲自下场怒揍陈宝造势,心里却有道坎儿,“我气的是我还想多留安安两年,小六就给我来这么一出儿!当年我是十八嫁的你,我舍不得安安这么早出嫁。” “男婚女嫁,哪能这样理论?”念驸马温雅一笑,握住安和公主的手低眉垂眼,语带追悔道:“如果我能早些遇见你,自然巴不得能早几年娶了你。” 安和公主瞬间手心酥痒,“花言巧语!” 念驸马笑着亲吻安和公主的手背,“真心实意。想来六皇子和我是相同心境。” 他成功把安和公主的气性亲没了,徒留嫡仙般的潇洒背影,自顾飘回喜宴。 进屋的刘嬷嬷一点都不意外,“驸马爷不反对婚期?您也松口同意了?” 她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安和公主绝对又被念驸马的笑容迷得立场不稳了。 不止被亲吻手背的安和公主咬了咬水润的唇,“……闭嘴。” 少问两句行不行,就不能给满脸娇羞的主子留点面子吗! 刘嬷嬷摇头失笑,侧耳一听表示无法闭嘴,打起门帘道:“六姑娘来了?” 念浅安诶了一声,直奔安和公主去,“娘,您手疼不疼?腿累不累?我给您捏肩捶腿。您别气坏身子,啊?婚期的事儿树恩在信里说过,我还没来得及和您商量呢,没想到陈宝是个急性子,竟挑了今天请期。婚期是我首肯的,您别恼树恩好不好?” 安和公主不娇羞了,英眉凤眼齐齐倒竖,“敢情就我和你爹被蒙在鼓里!女生外向,我可真是生了个现身说法的好女儿!” 别这样,她也被蒙在鼓里了好吗! 念浅安流着泪背着锅,歪歪身子露出绑在背上的鸡毛掸子,“娘别瞎说,我内向得很。您看,我负荆请罪来了。陈喜拿动物毛新扎的掸子,抽起来可响了。您听个响儿解闷,打我出口气?” 刘嬷嬷忍着笑歪楼,“陈喜还有这手艺?” 念浅安满脸悔恨不带走样的,并且不耽误闲聊,“可不是。猫狗鸡鸭、小鹿小鸟春天掉的毛陈喜都攒着呢,嬷嬷瞧这掸子,顶端扎的是鸟雀的绒毛!摸起来可舒服了!” 二人聊得很愉快,安和公主听得没脾气,抽出鸡毛掸子丢到一旁,恨恨捏女儿的脸,“行了,用不着你们跟我这儿一唱一和,我还能真下手打你不成?” 念浅安立即顺杆爬,歪进安和公主怀里乖乖送上另一边脸,“您下不了手打我,捏我两下也行。这边也给您捏。” 刘嬷嬷再忍不住笑,哎哟道:“公主手下留情,要是落下印子消不掉,回头六皇子瞧见该心疼了。” 这下轮到念浅安满脸娇羞了。 安和公主见状有喜有忧,捧起女儿的脸认真打量,片刻后即严肃又疑惑:“你这一脸傻样儿,我这做娘的都看不下去,真是委屈小六唱这出情有独钟的大戏。” 顿时假装不下去娇羞的念浅安:“……” 她突然很怀疑,原身可能是充话费送的。 安和公主这么嫌弃女儿合理吗! 她果然不是亲生的。 念浅安弱弱地嘤嘤嘤。 “都要嫁人了,少跟我装痴卖傻。”安和公主口嫌体正直,终于大发慈悲搂住女儿,轻言慢语道:“罢了,五月十六就五月十六吧。小六肯为你做到这份儿上,我就信他一回邪。” 当年她不接茬,心里却始终记着楚延卿的话。 不纳二妾,不会有庶出。 三年间楚延卿或委婉或直接,拒绝过多少想借女儿攀附他的人家,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每逢过年回京,楚延卿但凡回皇子所,依旧留宿李菲雪院里,却也没闹大宠妾的肚子。 目前为止,楚延卿确实说到做到。 安和公主将当年那一句准话说了,低头看着女儿,“出嫁后能过成什么样儿,就全看你自己了。” 早知此事的念浅安比安和公主知道得更多,闻言不接话,只猫儿似的窝在安和公主怀里,孺慕地轻声道,“娘放心,我不会让您担心失望的。” 安和公主很不以为然,“小六要是让你失望,你就揍他。像我揍陈宝似的狠狠地揍。” 这话好耳熟。 简直和她跟念秋然说的话一模一样。 念浅安埋着头笑:不会安慰人这点,她和安和公主妥妥亲生的! 荣华院雨过天晴,念家两府刚忙完一场喜事,又开始准备近在眼前的另一场婚宴。 第189章 初见成效 念家上下紧锣密鼓地好一顿忙乱,最热闹的要数荣华院。 于老夫人不请自来,挑剔这个指使那个,桩桩件件都不满意,一天来一回,回回都要驳安和公主原本敲定的主意。 她老人家惯爱和公主儿媳对着干,安和公主驾轻就熟地四两拨千斤,一个出招一个接招,唯独苦了下头办差的人。 彼此正风刀霜剑严相逼,就见于妈妈和刘嬷嬷前后脚进屋,异口同声道:“渔阳郡公陪四姑奶奶回门了。” 婆媳俩对看一眼双双假笑,非常有默契地暂时停战,各自整理仪容往隔壁去。 念秋然已是郡公妃,诰命品级仅次于老夫人、安和公主,别说世子夫人念甘然,就连嫡母周氏贵为将军夫人,如今也得跟念秋然行礼,隔壁迎接郡公妃回门的排场和规制,隆重而盛大。 念秋然搭着楚克现的手下车,打眼瞧见等在二门的众人脸色就是一红,自然不会和长辈同辈讲国礼,序过家礼后入席,脸上的红晕就没下去过。 菜过五味换上茶点,念浅安拉着念秋然说悄悄话,“小三哥对你好不好?老郡公态度如何?你婆婆有没让你立规矩?小三哥那些庶弟庶妹好不好相处?” “婆母说新婚三天无大小,还说以后也不用我立规矩,只叫我得空多去陪她礼佛抄经,说起仙逝的公爹就忍不住掉泪。老郡公也好言好语,倒是打听了几句义母家的事儿。”念秋然被一连串问题砸得脸色更红,不想含糊其辞地敷衍念浅安,强忍羞涩道:“那些庶弟庶妹们…… 一时看不出好坏。认亲那天瞧着,收了礼还算和气好说话,平日里也犯不着常来常往,我只管伺候婆母,照顾郡……夫君就是了。六妹妹别担心这些,我守好规矩不错礼数,别人也挑不出刺儿来。至于夫君……” 她答不上好或不好,再次语无伦次了,“夫、夫君果然像六妹妹说的又高又壮,年纪大懂得多……” 话外之意,老郡公势利,楚克现他娘软弱,楚克现弟妹们眼皮浅。 有缺点就好对付。 相处起来应该不难。 念浅安先总结出好结论,再听念秋然声若蚊呐的最后一句,顿时震惊了。 几个意思? 念秋然是说楚克现不仅有经验还有体力? 果然日久生情的前提是那啥和谐么? 念浅安赶紧挥去脑中不可描述的联想,一脸“少女你居然会开车了”的欣慰表情,“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年轻人要懂得节制。” 念秋然笑着点头,反应过来后疯狂摇头摆手,“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六妹妹!” 她生平第一次恼羞成怒。 念浅安看着脸红赛关公的念秋然更欣慰了,边表示不用解释她懂的,边果断结束悄悄话,把时间留给念秋然和柳姨娘这对亲母女。 念秋然难得郁卒,却听柳姨娘张口就问,“郡公府可有好的空缺给你表哥?那天他来喝喜酒就和姨娘说了,若是能进郡公府当差,即能帮衬你,又能拉拔柳家,再没有不合适的!” 一旁奉茶的大丫鬟忍不住皱眉:柳家自然求之不得,却不想想念秋然做郡公妃才几天! 柳勇才算哪门子表哥,竟有脸求郡公府的差事! 柳姨娘这个生母还不如念浅安这个隔房的妹妹,连句关心的话语都没有! 大丫鬟重重搁下茶盏。 念秋然无奈看一眼大丫鬟,脸上的红晕倏忽消散,低下头道:“内院有婆母操持,外院有老郡公管着,我哪里说得上话……” “你是郡公妃,管家权迟早要交到你手里。”柳姨娘自顾自道:“勇才做了管事,自然向着你,再没有坏处的。你去和郡公说,郡公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公主和六姑娘的面子不是?” 她拉着念秋然只管耳提面命,被她念叨的楚克现正在园子里吹风醒酒,错眼瞧见念浅安的身影,立时就笑了,“阿浅。” 刚和念秋然开完车的念浅安简直不忍直视楚克现,默默抬袖掩面,“小三哥。” “还叫小三哥?该叫四姐夫了!”楚克现朗声笑,莫名其妙地拉下念浅安掩面的袖子,微微弯身道:“你宽慰小透明、关心我们的话,我都知道了。我会对她好,不会给她揍我的机会。阿浅,如果六皇子对你不好,你记得告诉我,不用你动手,我帮你揍六皇子。” 他自然也听说了请期闹剧,语带调侃地接着道:“六皇子那样情急,希望他能表里如一,没有用得着我帮你教训他的那一天。” 楚克现不愧深得安和公主喜爱,狠话撂得一模一样。 连她和念秋然的私房话都知道了,可见和念秋然的新婚小日子过得不错。 能无话不说,能有商有量,还怕处不出感情吗? 念浅安不由抿嘴笑,心甘情愿地改口,“四姐夫,你的好意我收到啦。谢谢你。” 楚克现挑眉笑看她转身离去,望着渐行渐远的熟悉背影,轻声喃喃道:“不用谢……” 说着自失般摇头一笑,神色间清亮的爽朗丝毫不改,指了个园子下人道:“去知会郡公妃一声,我在二门上等她一起回府。” 他和念秋然赶在日落前出了念家门,念妈妈则赶着宵禁进了绮芳馆,摒退远山近水等下人,神神秘秘道:“姑娘实话告诉奴婢,您起初建立驰古阁,打的就是和奈香阁打擂台,断魏家胭脂水粉财路的算盘,是也不是?” 三年前这么说,念浅安可能会心虚,三年后听此一问,念浅安只剩下无语。 念妈妈好迟钝。 不停推陈出新的驰古阁已然是业内巨头,而用完她以前攒的独家配方后,奈香阁已然显露颓势,加上她这位原东家暗搓搓拆台截胡,如今京中说起胭脂水粉哪家强,早没奈香阁什么事儿了。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成效,暗地里那些依附奈香阁的产业链,三年间不知关张了多少。 大浪淘沙,干货不足就只能被碾压。 其中既有她知根知底方便使坏的优势,也有魏父先有奸臣之名,后又站队四皇子的影响。 朝中局势关联着内宅,也关联着生意。 魏家当然不至于就此败光产业,单魏母和魏家嫂嫂们的嫁妆,就足够保魏家吃穿用度奢华不减,更枉论魏父和魏家哥哥们的名下铺子、田庄。 但她以前亲手做起来的生意链,已经被她亲手斩断了。 魏家产业断了一只超壮的臂膀,财力受损,传闻魏父明里暗里没少收受贿络,敛财敛得相当不手软。 奸臣不坏到透顶,不奸到引起天怨民恨,怎么扳得倒? 当年的汪保、汪家镇就是最好的例子。 念浅安虐并快乐着,小心肝早已练就得六亲不认,甚至笑得很谦虚,“是。妈妈说得不错。初见成效而已,不值得妈妈特意进府夸我。” 念妈妈不神秘了,老脸顿时骄傲,“怎么不值得?谁能像姑娘似的,不动声色地就让魏相那个大奸臣吃了个闷亏,还找不着正主儿算账?值得得很,我们六姑娘就是能干聪慧!这样为民除害的好本事,再厉害没有了!” 脸皮突然厚不下去的念浅安:“……” 原先预想的先惊吓气恼,后害怕苦劝呢? 念妈妈不仅迟钝,还缺心眼! 她身边的心腹下人们二得都好感人! 念浅安感动完毕,也谦虚不下去了,揉了揉厚脸皮干笑道:“总而言之,驰古阁就是妈妈说的这么回事儿。树恩早早接过手,就是不想牵扯上我或公主府。妈妈只当不知道吧。” 念妈妈恍然大悟,这才露出点担忧来,“那位新提拔进驰古阁的李掌柜,是六皇子安排的吧?这样的手笔,岂不是方便对家顺藤摸瓜,迟早不得查到六皇子身上?” 李掌柜是李菲雪的陪房之一。 从念浅安借调的掌柜、账房那里出师后,将李菲雪的嫁妆打理得渐入正规,又在暗地里给楚延卿办过几件差事,历练出能入楚延卿眼的心性和手段后,才被挑出来放进驰古阁做大掌柜。 李掌柜能干,李菲雪也不差。 这些年留守皇子所,不仅将六皇子院打点得清清楚楚,还将楚延卿名下私产管理得有声有色,宫里宫外再提起李菲雪,除了宠爱不减外,更多了一句持家有道的评语。 外人一心瞧热闹,等着看正妃进门后,李菲雪这位即得宠又管家的贵妾该如何自处。 念浅安会在意这些浮云才怪,心知肚明楚延卿这是先让李菲雪练手,时机合适后就会将驰古阁交给李菲雪打理。 暗中使的坏,不会永远藏在暗中。 是时候明火执仗地捅到明面上了。 念浅安捧着坚强的小心肝笑道:“树恩如果怕人查,就不会提拔李掌柜了。妈妈放心,驰古阁该怎么行事,树恩心里有数。” “那就好。左右和奸臣作对,挨骂的总不会是六皇子。”念妈妈心眼超大,有了底后就撂开手不管,这才道出另一个来意,“奴婢会拣着这个节骨眼进府找姑娘,其实是受奴婢小子所托,想请姑娘抽空去一趟脂粉铺子。” 念家两府都在为念浅安的婚事忙活,如果不是拖不得的大事儿,王强不会特意请念妈妈出面。 念妈妈却一知半解,说不出个所以然。 念浅安不再追问,留念妈妈歇过一晚,次日用过早膳就去缠安和公主。 “出什么门?”安和公主头也不抬,“再有三天就出嫁了,你给我乖乖待在绮芳馆待嫁,少出门乱逛。” “怎么不能出门?”准点报到的于老夫人却抬起头来,誓要将和公主儿媳对着干进行到底,“安安想逛就去逛,你也知道安安做姑娘的日子没剩几天了?还当人人都像你呢,做人儿媳照样随心所欲、任性妄为?” 受尽嘲讽的安和公主瞬间柔弱加委屈,转头看着念驸马强笑道:“母亲开了口,我哪有反对的份儿?” 于老夫人甩过去一本图册,打断安和公主的娇弱状,“这子孙桶雕的花太单薄,哪儿是我们安安该用的?赶紧让人重做!” 夹在中间的念驸马笑容温润,“公主选的这个就挺好,母亲看中哪个,让人另外多打一个就是了。” 和完稀泥果断跑路,拖着忍笑的女儿飘出荣华院。 念浅安挥别念驸马顺利出门,一路回想令念驸马头秃的婆媳互掐,一路笑着直奔市坊。 第190章 你大爷的 脂粉铺子前店后院,店里客来客往的热闹和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小院倒是清静如旧,唯独隔出的账房偶尔传来算盘噼啪声。 当年就是在这账房里,楚延卿被当场揭破“柳树恩”的画皮,撂下狠话盖过章,遗落那条被安和公主视为“罪证”的汗巾。 缘不知何起,一步步走到今天,竟又再次踏上这片地界。 念浅安穿过楚延卿曾出入过的后门拐进小院正厅,旧地重游的好心情在见到王强时瞬间吓没了,“奶兄,你脸色这么难看是天生严肃还是在表达沉痛?急着找我来是哪处生意亏本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王娘子身体可好?家里孩子们可好?” 王娘子三年抱两,给王强生了一儿一女。 生意上出什么事儿都好说,千万别是小孩子哪里不好。 王强闻言沉重的表情险些龟裂,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是偶然见过念浅安和念秋然相处的样子,才恍悟念浅安对心里认定的自己人,有个爱唠叨的小毛病。 说好听些是无微不至,说难听些就是话唠。 但这股啰嗦劲儿,反而令人窝心。 念头闪过,王强沉重中隐含的愧疚越发兜不住,摇着头先一一否定,又深深低下头,“若只是私事,小的不敢劳动姑娘。事关驰古阁,小的不得不请姑娘移步铺子方便见人说话。” 话音一落,王娘子脸色煞白地转出隔间,直挺挺跪到正厅地上,磕着地砖洒落满头冷汗,“求见姑娘的是我,是我给姑娘捅了篓子,求姑娘开恩,要怪就怪我,别怪夫君……” 念妈妈万没想到和儿媳有关,见状有些愣,“这是怎么说的?先把话说清楚!” “是、是我娘家大哥。”王娘子一向懂事又和气,此时却方寸大乱,“我娘家大哥想谋些财路,求到我跟前,我一时心软又想着夫君已经脱手驰古阁的事儿,想来干系不大,就将夫君早前转让出去的花草生意告诉了大哥,凭他自去活动路子,这些年都好好儿的,本来没事儿,本来没事儿的……” 王强见她唬得颠三倒四,到底不忍心,硬着头皮接话道:“娘也知道,大舅兄喝高了就爱胡吣。他白得了条财路,不能明着显摆,暗地里常找京郊农户吃酒吹水。那农户正是他搭上的花草商,前儿醉酒没管住嘴,叫那农户晓得了早年转让花草的源头是我……” 王强是念浅安的奶兄,有心人想查哪能查不到念浅安头上? 怪不得王强提出要见念浅安时含糊其辞,不敢和念妈妈直言缘由。 这是心疼媳妇儿,想给媳妇儿留点体面。 念妈妈不愣了,也不理儿媳,只管打儿子,破口大骂道:“你可真有本事,自家婆娘都管不住!你媳妇儿背地里干的好事儿你不知道,你那大舅兄是什么货色你能不知道!他抖起来你就该上心!等到出了事儿再来认错顶个屁用! 当初姑娘是怎么交待你们的?!和驰古阁相干的事儿一星半点都不能透出去!原先铺子田庄里放你外家人,那是姑娘大度心善,愿意提拔你们夫妻两!你们倒好!竟连驰古阁的事儿也敢倏忽也敢拿来做人情!不知轻重的蠢货!” 王娘子听得脸色涨红,又羞又愧又急,忙扑到王强身上,“娘!娘要打要骂就冲我来,不关夫君的事儿!” 念妈妈即恼恨又失望,干脆连儿媳一起揍。 她有多信任儿子,王强就有多信任王娘子。 同样没料到一时不察,竟会因王娘子的娘家人捅出这样的篓子。 此时不敢也不能护着王娘子,只继续认错,“小的知道错了!一发现此事,就紧着将小的大舅兄送出京,打的是出外进货的名号,暂且不算打眼。小的其余外家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姑娘示下。” “依你大舅兄的狗德行,能跟那农户说漏嘴,只怕你外家早就全知道了!”念妈妈越说越气,老拳头落在王娘子身上,“你单送走一个有屁用!就该把你外家全都打发得远远的!” 王强无话可说,王娘子又痛又悔,强忍着不敢哭出声。 惊呆的远山近水回神对看,到底和王强打小的好交情,虽气恼也有不忍,不好再围观念妈妈怒揍儿子儿媳,双双飘到屋外掩上门放风。 愿意对自己人好,但不愿意瞎当圣母的念浅安听够了也看够了,这才抬抬手,“妈妈先歇口气,留点力气待会儿再揍。天大的事儿,王娘子大可进府求见,既然费心费力地请我来,想必还有其他人也想见我?” 她自然生气,但理智在线。 念妈妈也跟着冷静下来,收手老眼一瞥,果然就见一中年老汉又尴尬又敬畏地应声走出隔间,局促地行礼道:“小民见过念六姑娘。” 自称小民,又是副庄稼汉形容,不用问,必是当事的那位农户了。 农户事先得过提点,不等念浅安开口就憨声憨气道:“小民家里生计好转,多亏有花草生意支应。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是受念六姑娘惠泽,才能得王兄弟看得上,小民全家再没有不感激不感恩的。 哦,不是,小民知道是念六姑娘和王兄弟的恩惠,没告诉家里人,一个字儿都没告诉。小民无以为报,更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一定将知道的事儿带进棺材里去。小民来,是想斗胆提醒念六姑娘一声。 自那天听了王娘子大哥的醉话后,小民这一留心,就发现不对了。这些年总有些外来人在京郊附近或落户或闲逛,小民原当是哪里来的闲汉外地人,后来前后一串,那些人来来去去打探花草生意的事儿,仿佛很关心驰古阁的供货往来……” 当年王强化整为零,分散转让出去的花草,一多半都落在农户村里。 农户暗中联络邻里,越咂摸越不放心,这才有此一行,忙将收集来的细节报上,接着道:“小民没什么见识,闹不清那些人是什么来历。只能提醒念六姑娘一句,让姑娘见笑了。” 他显然不适应这么文绉绉地说话,说罢抓耳挠腮地松了口气,掉转头倒去劝念妈妈,“这位婶子也别气了,俺家孩子也常干蠢事,都是无心的犯不着动手。趁早发现不对,王娘子也算是找补回来了哩!” 念妈妈啼笑皆非,脸色转好,语气却硬,“为防万一,老伯一家只怕也不好继续留在京里了。” 农户半懂不懂,依旧憨厚道:“俺有手有脚,去哪里这花草生意都做得。随念六姑娘和婶子安排都使得。” 讲真,王强转让花草时挑人的眼光真不错。 念浅安顿觉没那么生气了,招来远山近水亲自送农户,保守道:“老伯回去该干啥干啥,真有必要,我再让我奶兄去找您。” 农户本就感恩戴德,闻言越发受宠如惊,敬着让着远山近水退了出去。 念浅安转眼看王强夫妻,心里叹气,面上冷漠,“奶兄外家那里不必追究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送出京。王娘子管着的生意,交出来给念妈妈。奶兄手里的生意也放下,先想办法探探那些人的底。以后怎么着以后再说。” 她赏罚分明,念妈妈不求情不心疼,只担忧道:“听那农户的描述,那些人哪像庄稼人?若是练家子,多半就不是寻常商户派来的。” 不是寻常对家,会是奈香阁,或者说是魏家吗? 念浅安没接话,起身挥挥爪子,“妈妈可以继续揍人了。” 她不允许自己人记吃不记打,念妈妈立即撸起袖子,一副要打到儿子儿媳魂飞魄散的架势。 远山、近水两脸肉痛地再次掩上门,上车后忍不住说好话,“那农户话糙理不糙,王娘子也算错有错着,不然谁能想到有人在暗中盯梢驰古阁的事儿?姑娘从来不打骂下人的,玩笑归玩笑,何必临走还让念妈妈又亲自动手呢?” 念浅安一脸“是可忍猪队友不可忍”的悲壮表情,哼哼道:“王娘子是无心之失,也是真心悔过。我明白,念妈妈自然也明白。眼下揍得狠了,往后转圜的余地才大。玩笑?念妈妈巴不得我不是玩笑呢。” 什么叫打是疼骂是爱? 念妈妈毫不留情的言行就是最好的诠释。 她生气归生气,念妈妈的情分还是要顾的。 想来经过这一次,王强夫妻会更深刻地体会到替人办差,就该公私分明的含义了。 念浅安无意一竿子打死自己人,哼哼完吩咐道:“打发人去送信,说我有事儿找陈内监,请他出宫一见。” 林松的暗卫小分队不在,陈宝先回京应该带着人手。 她决定请陈宝帮忙。 马车改道驶向内城,远离热闹的市坊后,耳边只剩踢踏马蹄声。 先往宫里送信的护卫头儿离队后,跟车的婆子护卫行路安静。 这份安静却渐渐变了味儿。 时有吆喝的车夫并婆子、护卫的脚步声响仿佛突然凭空消失,单调马蹄踢踏突兀而瘆人,途径朱门坊往皇宫行进的用时也不对味,念浅安不用掐指一算,就猛地睁开闭目养神的眼,“来人?来人!” 她徒然爆喝,远山近水先是吓得一抖,随即后知后觉地脸色大变,一人推窗,一人推门,远山先变了声调,“这不是往宫里去的路!” 推不开车门的近水忙挤到车窗前,恨不得扭断脑袋好看清车辕,“谁在赶车?!” 放眼看去,只瞧得见车夫晕阙着被扔在车后,再远只能勉强瞧见零零落落散在各处,同样不省人事早已化作黑点的婆子、护卫。 不知驶向哪里的马车在偏僻小巷中飞快穿梭。 谁都没想到有人敢劫公主府的马车。 到底发现得晚了。 念浅安本来就生着气,这下更气了,一爪子扒开又惊又慌的远山近水,一边拿矮几砸车门,一边跟着抬脚飞踢,不用俩不干实事的二货帮忙,生生将精美牢固的车门踹到洞开,顾不上脚疼,操起矮几照着车夫后脑勺果断又是一甩手。 假车夫轻巧避开接住,边赶车还能边回头笑,“念六姑娘好身手!” 此人一身平常百姓装扮,语气表情都很老实。 念浅安瞬间回想起三怀山遭遇过的假农夫猎户。 当即怒向胆边生,“你大爷的!知道我是念六姑娘还笑得出来?!” 劫持公主之女,要命不要命? 光天化日,又见劫匪。 有完没完啊混蛋! 第191章 旧地重游 假车夫似乎觉得很有趣,哈哈笑出声,“没想到念六姑娘说起话来这样平易近人。在下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只想请念六姑娘去个地方,并不想对念六姑娘无礼。既然惊动了念六姑娘,还请念六姑娘稍安勿躁,咱们和和气气地走完这一遭,对彼此都好不是?” “咱们个屁!我和你很熟吗?”念浅安抽空翻白眼,爪子霸气一挥,“给我操家伙!” 远山近水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被砸坏的车门,上一刻又慌又乱,此刻心生钦佩和豪气,闻言高声应是,两脸兴奋地一顿乱抓,一个高举茶壶,一个捞起引枕,顺便给念浅安塞了个煨茶水的红泥小炉。 假车夫不为所动,反而越发觉得有趣,“三位不哭不闹,当真令在下佩服。在下实在不想伤害念六姑娘,还请念六姑娘别自讨苦吃。在下敢劫公主府的马车,自然有备而来。这路线是早早踩过点的,三位就是喊破嗓子也没人会来,这驾车的是在下,动手的可不光在下一个,三位就是拼了命也逃脱不得。”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马车如奔驰在无人之境,而车后黑影掠过,另有同伙将晕阙的车夫等人清理到路旁胡同里。 念浅安却同样不为所动,一脸“天下坏人果然话都很多”的表情,也饶有趣味道:“这么巧?我也有备而来呢。” 边嘿嘿边嫌弃地丢开红泥小炉,瞪着俩二货道:“我让你们操的不是这些家伙!” 远山近水下意识跟着丢开茶壶引枕,闻言终于恍然大悟不犯二了,急手急脚地往身上一顿摸索。 再次避开小炉茶壶引枕的假车夫烦不胜烦,耐心尽失喝道:“念六姑娘!你们别不知好……” 歹字没能出口,抻着舌头即错愕又惊讶。 还险些被闪瞎眼。 只见主仆三人六只手上多了副奇形怪状的戒指,纯金的联成排的,转瞬全副武装的三人手上,还握着底端锋利的簪子和蹭蹭亮的匕首。 “吃一堑长一智。有过前车之鉴,在外行走能不备点防身武器?”念浅安继续嘿嘿嘿,咔咔握小拳头,“你有备而来,老娘也有备而来!小的们,给老娘动手!” 沦为小的们的远山近水立即抖起小喽啰的架势,扑出车厢握拳砸向假车夫面门,顺便腹诽念浅安自称老娘,那安和公主算什么? 二人边佩服念浅安胆儿肥,边娇声娇气地齐齐吆喝。 假车夫掉以轻心,不防竟真被两柔弱小丫头砸中头脸,忍不住高声痛叫抬手一抹,入眼满是新鲜鼻血,脸颊肿了鼻梁竟似也断了! 他当然想不到也没料到,念浅安自三怀山遭劫后就亲自画图,让王强打了套好携带又趁手的防身武器,尤其这联排戒指,那可是小混混干架专用指套,揍起人来简直能痛到哭爹喊娘。 她们力气小也不妨碍指套的威力,并且纯金打造,就算用不上,做个保值金块也不错。 这会儿用上了,念浅安没空叉腰狂笑,忙趁假车夫正又痛又懵上前补两拳,揪着假车夫得意地笑,“来啊!互相伤害啊!” 单方面受伤害的假车夫惊醒过来,哪敢再心存轻视,更顾不上剧痛,错眼见前头是直路就松开马缰空出双手,边应付三人毫无章法的招式,边失声急喊,“兄弟们!快他妈来帮忙!” 身为专业劫匪,他们不怕肉票不听话,就怕肉票不听话还瞎捣乱! 这主仆三人打人专打脸,打不到脸就打胯下和肘部、膝盖窝,哪里阴险拣哪里下手,还有威力骇人的武器加持,偏他们奉命办事,不能伤害肉票一根头发丝儿,群魔乱舞间竟被占了上风。 泼妇打架都比他们体面! 假车夫气得骂娘,一个不防就被远山扎中大腿根,痛得失却章法差点误伤同伙,却见同伙亦是尖声痛叫,竟被念浅安和近水先后划破胸膛、头脸。 主仆三人到底是弱女子,群架打到一半不得不歇口气,飞驰的马车不停,逼仄的战场一时泾渭分明。 输人不输阵,念浅安喘不上气还得保持凶狠气势,自以为很邪魅地偏头伸出小舌头,舔着刀背奸笑道:“诸位狗熊现在认输还来得及,我勉强不计前嫌,留你们的小命不杀。” 正准备跟着抖小喽啰嘴脸的远山、近水见状双双噎住,小声提醒道:“……匕首涂了药。” 奸笑变干笑的念浅安:“……不好意思,我忘了。” 人不中二枉少年,她不是少年,果然不适合中二。 她干笑中透露着尴尬,恼羞成怒道:“还不快给我解药!” 远山忙摸出药丸,近水则忙给念浅安撑场子,学念浅安装邪魅,远离刀背隔空舔了舔,拔高声音道:“诸位挨簪子挨匕首的狗熊,这会儿该觉出身子发麻手脚无力了吧?” 话音未落,假车夫先就塌了半边身子,扒住左右同伙才没瘫倒在地。 那些尚能行动的同伙脸色惊变,五指成爪就想来夺远山身上的药瓶。 “我劝诸位省省。”念浅安悠闲嚼药丸,懒懒啧声,“我是那种随便给人下毒的人吗?少看不起人!这药要不了人命。想要解药,就乖乖坦白谁让你们来的。想接着动手的话,我这还有大把药粉没用过,会不会要人命,你们正好亲身试试。” 近水很配合地掏出药包奉上,自己解开一包,顺手给远山塞了两大包。 这位公主之女莫不是假的吧! 哪位娇弱贵女会随身携带这么多歪门邪道、阴险恶毒的鬼东西! 假车夫心知踢到了铁板,一边臭骂雇主好坑,一边换了副嘴脸顺势跪倒,先前的有趣全化作气苦,张口居然嚎了,“在下有眼无珠,求念六姑娘高抬贵手!也求念六姑娘开恩,在下实在不能出卖雇主啊!在下兄弟几个的家人,老老小小的命可都捏在雇主手里啊!” 他变脸超快,同伙们很有兄弟情地跟着跪了嚎了,“头儿说的是实话!请念六姑娘看在咱们不曾下杀手的份儿上,成全咱们条活路吧!如果不能如约将念六姑娘送到地方,就算念六姑娘肯留我们的命,我们家人的命也保不住啊!” 到底谁是劫匪谁是肉票啊喂! 搞得跟她劫持了他们似的! 画风突然这么诡异真的科学吗! 念浅安时刻准备洒药粉的爪子一抖,盯着假车夫一众慢慢锁起眉心,半晌才默默叠起药包,甩给近水冷声道:“带路吧。” 不做圣母是一回事,草菅人命是另一回事。 假车夫等人的话成功“威胁”到她了。 她钻进车里若有所思,紧跟主子行事的远山、近水边保持警惕,边小声疑惑,“姑娘,您就该乘胜追击,不该听信他们的求饶。这可不是能大发善兴心软的时候!” 念浅安嗯了一声,一时没接话。 这帮劫匪话又多手段又软和,顾忌重重,倒和当年那假农夫、猎户的行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想请她去某个地方的雇主,会是曾经广撒网、乱劫人的那位假侍卫吗? 那两位有孕嫔妃早已生产,继慧嫔生下九皇女后,所出的十皇子、十一皇子平安长到近三岁,也不见宫里或两位小皇子身上再闹出龌蹉和人命。 可见不管是何考量,那位假侍卫是真的消停了。 如果和旧事旧人无关,那只能是新冒出的什么事,新冒出的什么人了。 思绪转到此处,念浅安才开了口,“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今儿逃脱了,明儿呢?整天防来防去日子还过不过了?我倒要亲眼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说罢又安抚俩二货,“对方似乎意不在要我的命。不过,我们手里的武器足以自保,不该心软的时候自然也能要对方的命。何况跟着的婆子护卫虽着了道,但先行离开的护卫头儿应该见着陈内监了,雁过留痕,护卫头儿总能领着陈内监摸着痕迹。” 陈宝本就是代楚延卿提前回京操持婚礼的,要是发现新娘子在大婚三天前突然不见了,不气得先跳脚再把京城掀翻才怪。 这打的可不光是楚延卿的脸,还有两宫、公主府连带刘家的脸。 远山近水听罢仍吊着心,但不耽误她们捧主子的场,“姑娘说得对,该害怕的是对方!奴婢们也想亲眼瞧瞧,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念浅安笑笑不再说话。 浑身发麻无力的假车夫则唉声哼哼,倒在车辕上换了个没被划破血肉的同伙驾车,中药的其他人自然都没得着解药,一半人和假车夫堆成团,一半人扒着车厢小跑,单看这阵仗,倒和谐得仿佛寻常出行,跟车的“护卫”个顶个高大威猛。 如果忽略乱斗过的马车,以及众人或青或黑的脸色的话。 念浅安一脸“画风好像更诡异了”的表情,和歪头倒在车门边的假车夫大眼瞪小眼,各自心有戚戚地抽搐脸皮,一路抽到了地方。 她后知后觉,发现更诡异的是,越接近目的地,沿途风景竟越来越有几分陌生的熟悉感。 念浅安被“押”下马车,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院落门楣,眉心再次慢慢锁起。 这里是…… 她心口猛地一阵急跳,不由自主加快脚步,拎起裙摆当先跨进门槛。 远山近水见状即莫名巧妙又惊愕不解,忙撇下劫匪提脚跟上。 瞬间无事可干的假车夫等人:“……” 捣完乱的肉票突然这么听话这么主动自觉,他们更没有成就感了好吗! 众人悲愤地两两对视,默默关上原本虚掩的门扇,互相搀扶着去找人交差收余款:反正人送到了,剩下的就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这边劫匪们垂头丧气,那边念浅安左顾右盼,脚下步伐越走越快,也越走越顺遂。 她认得路,她来过这里。 旧地重游。 没想到,她竟还有机会来这里! 念浅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跨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清雅小院子里,一路受本能驱使的脚步徒然顿住,一眼望住树下显然静等多时的身影,没忍住又爆了粗口,“你大爷的……” 果然不是假侍卫。 你大爷也不是你大爷,而是孔震。 她只想重游脂粉铺子的账房,并不想重游孔震的别院好吗! 念浅安怒望老天,没有故人相见的喜悦,只有暗藏复杂的冷漠,“孔司员,你可真是好大的手笔!” 第192章 魏四魏四 “论手笔大小,我怎么比得过你?”孔震循声看向念浅安,嘴角微勾似笑非笑,“谁能想得到,异军突起的驰古阁,背后东家深藏不露的驰古阁,那些引人追捧的胭脂水粉、精巧配方,竟全都出自你之手。驰古阁的前任掌柜确实能干,但再小心谨慎,也做不到密不透风。 从不雇佣重复的人又如何?交接配方的人转过几道手又如何?那位前任掌柜逢年过节,必雇人乔装出入公主府送菜肉送柴米,换来的除了赏钱,还有你拟的配方。一次两次能掩人耳目,一年两年呢? 公主府数百下人,同样不是水泼不进。送菜肉柴米的人常换常新,即便号称白送只为孝敬巴结公主府,照样有人眼红说嘴。说得多了听得多了,我的人自然上了心。三年,我的人耗费了近三年,才将这条线索串联摸透。 你身在闺阁,难查异样。但马脚藏得再深终归还是马脚,到底叫我的人从下人身上揪住了破绽。不久前,我才得着确切的上报。也是在不久前,那位前任掌柜告老离职,提拔进驰古阁的新任掌柜,偏偏姓李。” 他说到这里轻声一笑,笑声意味难辨,“那位李掌柜的底细好查,确实是大李氏的陪房,别人或许信她是驰古阁的东家,可惜有配方马脚在前,我却是不信的。传说你和她相识于闺阁,现如今仍肯用她的人白占好处,果然交情甚笃。这一点,倒叫我有些意外。” 哪里值得意外,仿佛意犹未尽且另有所指。 他盛着初夏日光的眼底也仿佛平静无波,盯着念浅安的目光透着审视、带着打量,说罢忽然皱起眉心,“怎么?我派去’请’你的人冒犯你了?” 眼前少女钗发微乱、衣裙褶皱,定睛细看下,自然看得出缠斗痕迹。 那帮人收钱办事,竟敢违背他的三令五申动了手。 孔震原本平静的眼底微起波澜,端坐树下竹椅的身形八风不动,搭在青竹桌面的手却渐渐握成拳,似乎不虞似乎不满。 念浅安看在眼里,不接冒犯与否的茬,抬手捋着碎发歪了歪头,“孔司员会大费周章地劫持我,也叫我有些意外。现在听君一席话,却又觉得意料之中。意外的是军机处事多人忙,你这司员倒闲得买凶掳人玩儿。意料之中的是,今儿的一切原来不是巧合。 我奶兄那位大嘴巴舅兄酒醉乱说话,大概真是巧合。其余的人和事儿,你没少在暗中顺藤摸瓜,进而因势导利吧?那些在京郊瞎转悠的冒牌庄稼汉,是你的人?可怜那农户一片好心,却被你利用办了坏事。 他明里暗里的举动,恐怕早落进你的人眼中了。他想见我,你就由着他联络邻里、出村进城。我猜,你的人也早盯上了我奶兄。他们还当人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一言一行已经掉入了你步步算计的坑里。 那农户果然做事实诚,我奶兄果然请我出府,而我,也果然应约去了市坊。天时地利人和,你样样都算准了。只等我见过人离开市坊,正好方便动手。你不仅善于算计人心、手段非常,还有一副好忍性。 那帮劫匪早早踩过点,可见自从窥破端倪后,你就已经布好局等我自投罗网。今儿不成,还有明儿后儿,总能被你逮住机会。这一局拿捏人心、环环相扣,我这一遭也算没白走,原来想不通的都串联成线了,见你一面任督二脉不用打就通,真心不亏。” 她皮起来不分时间地点人物,并且很会睁眼说瞎话,“不过,凡事都要讲证据,嘴皮耍出来的猜测不作数。我奶兄和花草商有干系又如何?我见过那农户又如何?驰古阁的地契、房契官府留有备案,能查得出和我有关算我输!你说配房是从我手中送出去的,倒是摆出物证人证来!” 她死不承认,没有负偶顽抗的心虚,只有坚不可摧的厚脸皮,“我说的对吧?” 这话是对远山、近水说的,结果不仅没等来捧场附和,连半点反应都没听着。 念浅安咔咔转头,就见俩二货保持着警戒姿势,表情很凶眼睛瞪得贼大,然而眼皮打架眼珠朝天戳,明摆着正双双睁眼打瞌睡。 这什么神仙技能! 现在是困了累了开小差的时候吗混蛋! 顿觉孤单寂寞冷的念浅安:“……” 抽丝剥茧当面对峙的精彩时刻,旁听到睡着可还行? 好想内讧揍自己人怎么破! 于是手随心动,扬起爪子一人呼了一巴掌后脑勺,打得俩二货吹破鼻泡瞬间清醒,慢了超多拍的反应完全出自本能,吆喝得相当无缝对接,“我们姑娘说得对!奴婢们醍醐灌顶,孔司员狗胆包天!” 无力扶额只服二货的念浅安又:“……” 冷眼旁观兼被点名的孔震也:“……” 他突然觉得,魏家倒马桶的老婆子,都比公主府的大丫鬟靠谱。 他自然全不将俩二货看在眼里,自顾起身离座,背着握拳的双手一步步走向念浅安,停在她跟前低下头,垂眸掩去眼底渐次泛起的笑意,“你要什么人证?那位前任掌柜只是离职不是离世,只要他还活着,我就能找到他,也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 你想要什么物证?你拟的配方我确实没能弄到手,但那些配方的真实来历,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别拿幼时书信来往的鬼话糊弄我。老师师母、魏三他们或许不忍心翻动故人遗物,若有必要,你觉得我会顾忌这些?” 这话何止另有所指。 念浅安只当听不懂他的话外之意,微笑中透露着佩服。 被俩二货歪到十万八千里的楼还能强行正回来,孔震不愧是孔震,不枉以前是和她一起从小混大的。 心理素质好坚强! 佩服完毕依旧不接话茬,摸着下巴继续瞎扯淡,“你这是一心认定我是驰古阁的背后东家了?就算我是,你想怎么着?商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奈香阁斗不过驰古阁,说破天不过是优胜劣汰。你输不起,就先劫持我再报复我?” “报复?难道先出手报复魏家的,不是你?”孔震目光沉沉地盯着念浅安,眼底星星点点的笑意忽明忽暗,“你猜得中今儿的前因后果,怎么就猜不出我特意’请’你来此是因为什么?你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是在心虚什么?我为什么想见你,你真的听不懂?” 念浅安表示听懂了,“原来你只想见见我?现在见过了,请问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边说边摸完下巴伸出爪子,表示可以握个手道个别了,“打扰了,告辞。” 孔震垂眼看她手上奇怪的指套,神色一瞬恍惚,手已自有意识地去握近在眼前的爪子,不等握实就觉一阵刺疼,下意识松开一看,四指根部赫然一排渗出血珠的针眼。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孔司员。”念浅安晃晃爪子,展示完摸下巴时偷偷扣动的机关,按回指套内侧的针尖暗器,边掏手帕擦拭血迹,边嘿嘿笑道:“一报还一报,你我两清了。相信你的人已经见过那帮劫匪,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是怎么对付他们的。他们中的只是麻药,你的待遇高点,中的是毒。” 她正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就见孔震的手下跟掐着点似的飘进来,显然如她所言刚问清楚首尾,脸上神色即警惕又惊奇。 孔震却不以为杵,不等手下开口就摆手挥退,眼底笑意再无掩饰地倾泻而出,沉沉笑道:“你是那种随便给人下毒的人吗?” 这话好耳熟。 其中的笃定和熟稔,令远山近水即错愕又茫然,护主的本能却没丢,“我们姑娘是什么人轮不到你来编排!给你机会低头,你要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我们也不怕你!别说我们没提醒你,今儿这事儿没完,公主府不会轻饶你,六皇子更不会放过你!” 孔震终于正眼看远山近水,眯起眼反问,“你们姑娘?六皇子?”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堪入耳的笑话,徒然爆发的笑声竟有几分癫狂,脚下猛地逼近两步,动作间轻易就将远山近水逼退一旁,弯身俯就念浅安耳畔,压得极低的声线癫狂变暗哑,几乎发着颤,“你算她们哪门子姑娘?魏四,你算她们哪门子姑娘呢?” 魏四,魏四。 他和魏家四兄妹亲密无间,无尊卑无大小,尤其和魏明义、魏明安感情最好,从来都喊魏明义魏三,喊魏明安魏四。 这一声恍若隔世的魏四,念浅安听得清楚明白,她不躲不闪,掩盖在淡定言行下的心其实一直没有停歇过急跳,此时此刻,反而尘埃落定般恢复了平稳跳动。 果然吗。 她太了解孔震的行事风格了。 如果不是掌握了确切的结论,孔震不会做出任何可能危及魏家的举动。 果然啊。 真正有备而来的不是劫匪或她,而是孔震。 从见到孔震的第一眼起,她就有种隐约的预感,孔震为的不是驰古阁,而是“她”这个人。 最终也是最初窥破她老底的,竟是孔震。 这算是最糟还是最好的结果呢? 逼出孔震这一声确实明白的“魏四”,她将要面对的,又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呢? 在孔震眼中,一直强行装傻的她,大概即心虚又可笑。 她自己也知道,刚才那些撇清开溜的言行,落在知道她根底的人眼中就是个笑话。 但她宁愿当个笑话,也不能轻易认领这一声“魏四”。 “孔司员口中的魏四,是指魏四姑娘?”念浅安偏过头,对上孔震的灼灼双眼,“魏四姑娘自然不算我大丫鬟的姑娘。我是公主之女,姓念行六,孔司员是眼睛瞎了还是嘴巴瘸了?口误就算了,人也能认错?” “以前我确实认错过。现在,我绝不会再认错人。而你,不是听不懂也不是猜不出,你只是不敢承认。”孔震微颤的声线转瞬又沉又稳,耳语仿佛重锤敲击耳膜,“今儿从头到尾,我可曾喊过你一声念六姑娘?” 还真没有。 念浅安一边在心里接道,一边在心里哀叹:孔震是她以前唯一的竹马,她当然知道孔震骨子里其实很固执。 事到如今,似乎无法善了了。 她硬起心肠不理会孔震的话,错身伸出爪子一指,吩咐远山近水道:“守好院门,谁乱闯就揍谁。” 第193章 我带你走 远山、近水正弹回来准备对孔震拳脚相加,闻言立刻急忙刹住,再次全副武装飘向院门,反客为主看守门户,不时两脸警惕地回头怒瞪孔震。 二人对主子的命令无条件服从,孔震不阻拦,神色再现似笑非笑,“这种不知轻重,只知指哪打哪的下人,若是在魏家,根本不配留在主子身边。魏四,你可真是自甘堕落,这样的大丫鬟竟也用得好好儿的?” “她们即忠心又听话,对主子从无二心,一向尽忠尽职,怎么不配做我的大丫鬟?”念浅安护完犊子,也似笑非笑道:“与其操心别人家的下人好不好用,不如先操心一下你自己眼下的处境?” 依旧保持着俯就姿势的孔震一时噎住:“……” 他笃定中的不是毒,但确实开始手脚发麻,行动渐渐凝滞迟钝。 “除非直接杀了我,否则你这些自保的物件,能顶多久效用?”孔震确定脑子仍清醒后,重新释放的笑即轻松又怀恋,“魏四,你有几斤几两,我比魏家任何人都清楚都了解。你不会杀我。我同样不会对你如何,不然你以为单凭那两个无脑无能的丫鬟,能拦得住谁?” 行动暂时受阻也不妨碍他召唤手下,如果他有意,远山近水能看什么门揍什么人,只有挨揍的份儿。 一时竟无言以对的念浅安也噎住了:“……” 竹马什么的一旦成为过去时,简直自带反怼技能,并且一怼一个准。 她一脸“青年你很拽哦”的郁卒表情,拽着孔震拖向树下,“你这么爱耍嘴皮,我就勉强陪你聊两句。” “死鸭子嘴硬。”孔震任她粗暴对待,到底占着从小打熬筋骨的优势,上一刻被甩回竹椅下一刻就端正坐稳,语气越发轻松惬意,“嘴上不承认有什么用?你不急着逃跑离开,已经证明了你的心虚,更验证了我没有叫错更没有认错。 虽然,我根本不需要你亲口承认。从看到你走进这里的那一眼起,我就更加确定你是魏四。我雇的人没跟着你,我的人尚未露面带路,你怎么做到畅行无阻的?因为你认得路,你记得这里。你知道这是我的别院。 即便你只来过一次,你还是很快就想起来了。魏四,这些本能你能掩饰但控制不了,有些人和事你也从来无法忘记,是不是?这处别院没有你,我无法置办下来。你当然认得记得,你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这座闹中取静的别院,是他帮魏明安做起奈香阁赚了第一桶金,用分到的红利置办的。 地脚是他选的,内里格局是按魏明安画的图纸修葺的。 魏明安又画又改贼乐呵,权当打发时间解闷,却被魏明义发现了,不仅不心虚还理直气壮地扯着魏明义做大旗,逼着他答应别院落成后,请他们兄妹俩做客暖房。 魏明义本就率性,被妹妹一怂恿就嘴软心软,到了日子就偷偷带妹妹摸出魏家。 只有三个人的小小暖房宴,即热闹又温馨。 最远只进宫参加过一次除夕宴的魏明安,那天算是生平第一次“出远门”,嬉笑间尽是不同于在家时的鲜活。 那天也是魏明安第一次偷偷喝酒,他和魏明义一时没看住,等察觉时已经晚了,回到家不出半夜就因酒性又发了病。 魏明安身娇体弱下不来床,他和魏明义也被揍得下不来床。 魏明义自责,说不该连累他,送了他这套青竹桌椅。 魏明安也自责,说不该自不量力,以后再也不自己作死还牵连他人,苍白小脸故作清雅,说要给他的别院整一副枯藤老树昏鸦,被他和魏明义大肆嘲笑矫情后,就勉为其难选了这颗四季常青的树,由他和魏明义亲手栽进这里。 “这套茶具,也是魏三送的,你还记不记得?”孔震轻笑抬眼,深深看着念浅安接着道:“自你……去后,我和魏三再也没来过这里。这套茶具,也很久没用过了。你现在喝什么茶?我准备的是你和魏三都爱喝的正山小种。 就算口味变了,其实你的本性没变。我本该察觉的。出殡那天你追着队伍跑,望见魏三时反应那样异常,我不该轻易被你唬弄。后来在东郊别业外发生争执,我明明觉出你言行古怪,不该固守常理,再次被你蒙混过关。 我本该早就察觉的。如果能早些揪出马脚,如果我能少些顾忌,也许就不用白白浪费三年时光。不过,如今再看这些阴差阳错,倒也值得庆幸和感激。毕竟发现的虽然晚,但足以令我幡然醒悟。” 不久前刚捉住的配方马脚,是起始也是契机,否则他无从经历惊骇惊疑,更无从生出期盼,期盼今生今世,竟还能见到“魏明安”。 他娓娓道来,语气和神态全是温柔追忆。 然而发麻的手不怎么听使唤,本来斟茶斟得挺优雅,这会儿手抖得仿佛帕金森,一杯茶倒有半杯都洒在青竹桌面上。 一脸惨不忍睹的念浅安没忍住:“……还是我来吧。” 从没吃过损招的孔震也觉得没眼看:“……好。” “听你的意思,这三年你一直让人暗中盯梢我?”念浅安自顾分茶吃茶,折腾大半天也确实累了渴了,边品着熟悉的茶香边调整心态,深觉此情此景还强撑不认个球球,破罐破摔得了,“就算你能比任何人都更早觉出驰古阁是针对奈香阁,也该去查奈香阁的老对手,或魏家的政敌。怎么就直接盯上我了?” 她唯独想不通这一点。 如孔震所说,她确实本性不改,无论从前现在,其实都没刻意修饰过言行。 只能说隔门如隔山,不是念家人不是近亲好友,还真接触不到她日常是什么样儿。 孔震先怀疑后笃定她的“真身”,是在确定配方一事后,这之前居然已经盯了她三年,简直诡异。 念浅安一脸细思极恐的震惊表情。 孔震却一脸怅然若失的追悔表情,垂眼看手边茶盏,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抖着手端茶,只看着澄清茶水缓声笑道:“我会起心派人盯你,也得益于那些阴差阳错。驰古阁的胭脂水粉,别人只觉新鲜,我却觉得熟悉。加上那两次和你短暂接触时的古怪感觉,再加上当时正是热议储君的风口浪尖,我让人盯着六皇子的准外家,终归对我对魏家都无害不是?” 先是阴差阳错,后是错有错着。 还真叫他盯出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念浅安恍然,不得不佩服孔震运气逆天,多留一手也能留出这么个成果,默默放下茶盏抿了抿嘴,“有句话你说错了。我不是报复魏家,我是针对魏家。不管我是谁是什么身份,都不会对魏家满门奸佞之名坐视不理。” “所以你想先断魏家财路,再断魏家政路?”孔震语气转而复杂,先斥了句异想天开,而后不无痛心和失望,“老师对内对外,或许有两幅面孔。但对皇上,从来只有一颗效忠的心。别人能骂老师奸臣,你凭什么针对老师针对魏家?” 凭魏父确实是奸臣啊! 念浅安从没这么深刻地认知到,亲情和三观真的可以分割可以对立,语气比孔震更复杂,“一心效忠?也是,如果不一心效忠皇上,魏……相又怎么做得成只手遮天的奸臣?按你这么说,奸臣和忠臣确实有一点相通,都只能效忠一个人一个主子,换个人换个主子,恐怕都捞不着好下场。” 或奸或忠,多少走狗烹飞鸟尽的惨烈先例。 皇上宠信魏父,皇上退位或驾崩后,魏父又该何去何从? 四皇子现在倒是一心拉拢魏父,将来呢? 警世名言有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皇上一向龙眼很瞎,大概能容魏父在侧,轮到四皇子或者其他皇子,只要不是心太大眼太瞎,谁能容得下效忠过老子的实权奸臣? 她对魏父站队四皇子的选择持保留态度,并且很不看好。 孔震自然听得懂她的话外深意,一时沉默无语,片刻后忽然摇头失笑,竟又是那副轻松而惬意的模样,“怎么?你终于肯承认你是魏四了?不死鸭子嘴硬,不跟我装傻装听不懂了?” 此时此刻,顾左右而言他的成了孔震。 孔震在逃避。 念浅安自然看得出他的态度,不和他纠缠,只咬牙切齿道:“是,我以前是’魏四’,我现在是念六姑娘,我是人不是鬼。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想扎小人做法也罢,想囚禁看管我也罢,我绝不会坐以待毙。你有本事就赶紧浇桶油把我当场烧死,否则只要我还活着,还能做我想做的事儿,就绝不容许任何人阻挠我。” 边说边亮匕首簪子,甩手抖开一溜药包,动作表情都凶出新高度,“我现在不会杀你,从现在开始却未必。这些药粉混合在一起能不能变成真的毒药,你敢试,我就敢动手。” 孔震不惊反愣,随即哈哈大笑,“魏四,你……你真是一点不改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你怎么想出来这些的?你怎么会以为我会那样对你?我怎么会那样对你!” 做法囚禁是什么鬼! 浇油烧死又是什么鬼! 孔震笑不可抑。 念浅安凶不下去了,瞬间变成黑人问号脸,还有些气急败坏,“笑个屁啊!你都发现我死而复生还鬼上身成念六姑娘了,难道不想对我这样那样吗?” 孔震一古代土著,挖出这么骇人听闻的“真相”,还费心费力地劫持她来别院,难道不是想替天行道?为“魏明安”正名?不忍心弄死她,至少也会看守关押她吧? 应该是这么个套路啊! 莫非她白担心想太多了? 果然就见孔震越发笑得停不下来,掩唇狂咳的手真的抖成帕金森了,“不、不想。当然不想!” 这样那样又是什么鬼! 他再次哈哈大笑,笑声渐渐转低转柔,晶亮的眸色竟透着缱绻,“魏四,我不想对你做什么。我只想见见你,我只想带你走。” 他伸手去够念浅安,似透过念浅安看着曾经的魏明安,“我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京城,离开这里的一切。什么都别管了,什么都不用再管,好不好?” 好个球啊! 念浅安吓得赶紧缩起爪子,瞪着孔震落空的手,“打住!你瞎说啥呢?” 没头没尾的,想吓死谁! 不过,她还真被吓着了。 第194章 我一定改 念浅安不无惊吓。 孔震却满是温柔和耐心,见她躲避反而笑了笑,顺势放下手点着桌面,柔声细语道:“不是瞎说。准备好的马车和简单行装就停在后门。市坊离这里不过两条街,即热闹又杂乱,经市坊再出城,谁会注意一架最平常不过的青布马车? 念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现你不见了,最好的选择就是拟个暴病奏上。以皇上对公主府的圣宠、太后对安和公主的偏爱,最差不过是冷落,不至于危及性命。我这里,也有个现成借口。军机处奉皇命整顿军务,下个月初我会动身往直隶各卫所巡查。 我先送你出京再回来。等露过脸走个过场,我安排的人替我上报伤亡后就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就一路南下。你不是最喜欢看杂记地理志?以前没少念叨想出京游山玩水。我带你去,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在哪里落户定居。路引和户籍也准备好了,我怎么是瞎说?” 念浅安不禁暗叹难怪。 难怪劫持她的不是孔震的人。 另雇三教九流,一时半会难以查到孔震头上。 即是掩护也是障眼法,借此打下时间差好遵循计划带她走。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 “你费心费力布置这些,就是想和我先死遁再远走?”念浅安暗叹完无语了,“隐姓埋名不理俗事,换成别人的话听起来是挺美好。但轮到你和我,凭什么?为什么?” “凭你是魏四,不是什么念六姑娘。”孔震点着桌面的拍子倏忽停顿,蜷起手指紧握成拳,“因为你本该嫁我,不该嫁什么六皇子。” 仍发麻打抖的拳头再次泄露他的真实情绪,除了不虞不满,更多的是不甘,以及不容错辨的执拗。 念浅安看得明白听得清楚,耳畔平地惊雷,瞬间被雷得外焦里嫩,“等一下,求别越说越瞎!什么叫我本该嫁你?我怎么不知道我本该嫁你?” “老师和师母私下问过我,若你能挺过及笄,我愿不愿意娶你为妻。”孔震轻声道我愿意,拳头越发紧握,脸色也有些泛红,不知是用力过度还是忍不住羞赧,“魏三他们哥儿几个都知道,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也心中有数。你确实不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竟是这样。 真心疼爱子女的父母,大概都难免自私。 即便“她”没病死能熬到成人,仍是个随时可能翘辫子的天生病娇。 与其嫁外人,不如嫁内人。 嫁孔震就跟仍留在魏家似的毫无差别。 不用担心在婆家是好是坏,更不用计较婆家是否图魏家权势,会否因魏家好而对“她”好,若魏家不好了就对“她”不好。 魏父魏母俩古代土著,大概觉得女儿能成亲嫁人,才算圆满。 “即是为人父母的私心,也是愿望。”念浅安不雷了,边默默感动边正色劝道:“口头商量罢了,又不是正经定下过亲事。你不必纠结于此,也不用顾念魏家恩情死扛着不放。何况物是人非,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哪能混淆一谈?” “怎么不能?我心甘情愿,而你仍是你!”孔震徒然高声,脸色似因激动而更红,“恩情?我从不是因为魏家对我的恩情而愿意娶你!你又置魏家对你的恩情于何地?公主府才养你多久?三年。不过三年。魏家生你养你十四年,十四年有余! 难道你不想和师母相认?我知道你想。不然当年不会冒险乔装,混进东郊别业闹那一场。这些年,你是不是只能借逢年过节进宫的机会,藏着掖着看师母几眼?你可以不过这样的日子。和师母团聚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可以有别的选择。 我确实无法光明正大地娶你,但我们可以远走高飞。等我们选好地方安定下来,我会想办法把师母接过去,你能承欢师母膝下,我们也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物是人非又如何?谁能保证将来没有那么一天,你能和魏家所有人重新团圆?” 这诱惑不可谓不大。 可惜可叹的是,她从没妄想过和魏家人相认,原身香魂已逝,她有她该担的责任和义务。 而且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孔震心甘情愿? 念浅安再次被雷成外焦里也焦,讶然道:“生恩养恩孰轻孰重,我自有体会。我有我想做该做的事儿,你想借此说服我的话就免了。” 边很理智地驳回,边电光火石一顿乱闪,闪得天灵盖都通透了,“你心甘情愿?所以……所以你当初求娶我大姐姐,果然不是做给皇上看,也不是和靖国公府作对。你是觉得我大姐姐像……’魏四’,才想抢在靖国公府之前,截胡我大姐姐的亲事?” “我当然知道成不了。但若不试一试,我不甘心。”孔震红脸中泛起一抹懊恼的青黑,“幸而成不了。当初的念大姑娘,如今的世子夫人,和你不过是形似神不似。是我一叶障目,竟拿她当你的替代,她不配。” 配不配两说,只说念甘然苏的光芒照耀内外,难怪孔震曾留心念甘然。 毕竟她和念甘然是穿越老乡,生意手段异曲同工,某些处事风格可谓殊途同归。 谁愿意充当别人的替代品? 念甘然估计很不愿意。 念浅安不知该不该为念甘然庆幸,话已至此结论昭然若揭,“……你喜欢’魏四’?” 孔震青黑不见,脸色通红,“……我喜欢’你’。” 念浅安讶然变震惊,“……可是我不喜欢你。” 被这份直接和干脆斩断所有可能和期盼的孔震:“……” 他发不出脾气,脸色渐渐变得煞白,一字一句几乎嚼碎,“你喜欢谁?徐世子?刘公子?渔阳郡公?” 不愧做过飞鱼卫,知道得好全面。 一手掌握“她”的黑历史了不起哦! 念浅安果断翻白眼,“你怎么不提六皇子?我要嫁的人是他,我喜欢的当然是他。” “好一个理所当然。你曾说过,皇室妻妾最乱,你也曾说过,第三者都得死。”孔震轻声嗤笑,笑容和脸色一样苍白,“这些你都忘了?你凭什么喜欢六皇子?凭他纳了个宠妾?魏四,你竟和大李氏这个宠妾交情不改,不仅叫我意外,还叫我看不起。” “菲雪姐姐的事儿,我自有分寸。”念浅安不能解释内里隐情,只能就事论事,“你心甘情愿也罢,看不起我也罢,我都不会跟你走。我会嫁做六皇子妃,也会继续针对魏家。” 孔震不接魏家的话茬,缓慢而用力地闭了闭眼,“你所谓的喜欢,是因为六皇子妃这重身份?” “当然不是。”念浅安直言不讳,“在知道树恩是六皇子之前,我就喜欢他了。喜欢他又纯情又别扭长得好身材好能打能飞爱臭脸也爱脸红,虽然不懂浪漫做事有点刻板,但逗弄起来可爱死了!” 她一脸“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高深表情,捧着脸唉声叹气道:“这么一说,突然好想他哦!” 孔震何曾见识过这一面,明明痛苦,却抵不过比痛苦更浓烈的颓丧,千万情绪竟无力顽抗:他能恼恨谁?他又凭什么不甘不忿? 他的心甘情愿,根本一文不值。 他猛地睁开眼,最终只是道:“魏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知羞臊了?” 他禁不住瞠目结舌,同样禁不住曾经青梅竹马的情分和惯性。 不舍也无从恶言相向、恶行以对。 出口的无非是矫饰太平的无力话语。 念浅安却不想矫饰太平,话说得决绝,“我一向不知羞臊,你不知道,树恩最知道。不管我是谁,有没有病、死去还是活来,我都不会喜欢你,更不会嫁给你。你在我心中,和魏……明义一样。” 决绝之余,不无唏嘘。 原来,孔震真的一点都不拿她当妖魔鬼怪看,一心只想娶她带她走,能做得到不顾表象只看本质,不是傻大胆那就只能是爱得深沉了。 从前种种,是孔震太过含蓄,还是她太过迟钝? 念浅安放弃深究,时隔三年,不得不再次分裂了,“就算我仍是’魏四’,也不会顺应父母心意,嫁给不喜欢的人。无论这个人是不是你。” “魏四,你果然敢做敢当,敢想敢说。”孔震缓缓松开握出指甲坑的拳头,低下头一声声笑,“你这样不顾情分不留余地,就不怕我因爱生恨,真的对你下狠手或是……杀手?” 念浅安听着他虽沉闷却无力的笑声,瞬间一脸冷漠,“不,你不会。” 孔震抬眼看她,眼底神色晦涩难明,“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 念浅安果断点头,“就像你笃定我给你下的不是毒一样,你信我,我也信你。因爱生恨是什么鬼玩意儿?人家玩虐恋情深的前提好歹得先两情相悦,你和我没条件玩。瞎折腾啥,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孔震一时噎住,似好笑似好气似苦涩的表情相当复杂:“……你说的好有道理。” 他竟无言以对,也无力招架,一如眼下他面对她时,不管从前还是现在,言行间依旧难以抹灭彼此之间的熟稔和默契。 心里其实早就看明白了,他说喜欢她,她只有错愕惊讶没有动摇,她不是不顾情分,只是对他毫无男女之情,既然无情,何来余地? 最开始,不敢承认那一声“魏四”的是她。 而现在,不愿面对这个残酷现实的却是他。 孔震自失一笑,盯着念浅安的眼中却又泛起缱绻,“可是,你越是坦荡无忌,我就越喜欢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念浅安表示这么办,“你还喜欢我哪点,大声说出来,我一定改。” 再次被噎住的孔震:“……” 他突然很想恼恨自己,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滚刀肉! 简直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他表示很气,叉手抱胸沉下脸,“你不用改,该改一改主意的是我。既然你不肯跟我走,那就只能留下了。你说的囚禁一途,倒也可行。” 可行啥子哟! 肯生气就代表肯商量。 竹马虽然是过去时,但行事风格依旧不改。 念浅安自动屏蔽狠话,先说软话,“其他不论,谢谢你还肯尊重我,没有见面就一手刀劈晕我直接拖走。其实你比我更清楚,所谓远走他乡,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舍不下现在的一切,你又真舍得下吗?” 她知道,孔震同样舍不下。 第195章 结个盟不 如果真舍得下,何必先问后劝再抛诱饵? 孔震或许有决心,但决心不够。 还需要获得首肯求得愿意,借此推他一把,给他一个可行可为,并且不得不为的“正当”理由。 说到底,孔震从来不是只凭冲动行事的人。 念浅安深觉自己只要不面对爱情就不智障,而孔震,同样很理智。 她提壶续茶,说完软话一脸坏笑,“感情没什么好谈的,远走高飞什么的太虚幻,不如来说点实用的。孔司员,结个盟不?” 她喊他孔司员,说起魏家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孔震不气了,抱胸的手随着胸腔震动抖啊抖,低笑声似自嘲,又似嘲讽念浅安,“结盟?结什么盟?和你联手针对魏家、扳倒老师?魏四,你太想当然了。为人臣子孰奸孰忠,无非是各执一词。京里京外为官为将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又真干净?” “想当然总比啥也不想好。别人怎么定义忠奸我不管,我只管跟着本心走。”念浅安端茶抿一口,呼出满嘴朦胧雾气,“都说一代奸臣,从没听说过两代奸臣三代奸臣。魏家不得善始,我只想魏家得以善终。” 她透过茶雾看向院门,略带怅然地喃喃道:“你看不上我的大丫鬟,你自己呢?魏家对你有教养之恩,魏相对你有伯乐之恩,你就一心一意和魏家同声同气甚至同流合污。你有你的忠孝,我的大丫鬟有她们的忠心,你和她们,本质上又有什么差别?” 茶雾很快蒸腾散去,话音未落就见时不时瞪向树下的远山、近水又双叒叕一脸凶相地睁眼打瞌睡了。 从没见过如此二货的孔震冷漠地收回视线:“……别拿我和她们相提并论。” 抒情失败的念浅安也冷漠地收回视线:“……对不起我错了。” 她和俩二货隔空呼应,总能时不时掉个链子,孔震不得不认命: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状况,他面对她时,从来狠不下心忍不住笑。 抱胸的手改而扶额,撑着青竹桌面勉力维持严肃气氛,“我和魏家是否同流合污,自有皇上论断。你怎么不想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师如果倒了,魏家其他人又何来善终?你所谓的本心,是魏四的本心,还是身为念六姑娘的本心?如果你还是魏家四姑娘,你还会这么想这么做?” 念浅安不禁莞尔。 孔震的如果,和她当初问楚延卿的如果一样,一样傻一样偏执。 她的如果无解,孔震的如果却有解。 “如果我还是魏四,这会儿还没病死的话,大概过着另一种日子。”念浅安认真思考,郑重回答,“一旦走出你们打造的善意谎言,发现魏家并非我所以为的直臣、孤臣,而我其实是奸臣之女的话,我依旧会这么想这么做。”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行的话,她依旧会选择亲自动手暗搓搓捣乱。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你以为的善终是什么?我以为的善终,是魏家能保住全员性命。”念浅安说完如果接着说现实,“至少我能将希望寄托在树恩身上。不管将来如何,树恩总是正统嫡出的皇子,既然你说在朝为官没有真干净的,那求树恩动动手脚保几条人命应该不难……吧?” 树恩,树恩。 叫的真亲热。 出殡时“柳树恩”出面阻拦,东郊时“柳树恩”阻挠视听,如果没有“柳树恩”,也许他早就…… 孔震扶额的手再次握拳,盯着念浅安的双眼忽然亮得吓人,“如果我能说服魏家所有人一起远走高飞,你会选择公主府,还是会选择魏家?” 这个如果也有解。 念浅安果断抛出金句,“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部都要。” 然后友情提醒道:“就算真要做选择,公主府和魏家是一回事,你和树恩是另一回事。三年前我认定他,三年后我要嫁他,将来我也会用心经营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双眼瞬间黯淡的孔震很想骂一句没羞没臊臭不要脸,出口的却是:“……当我没问过。” 他就不该多嘴,曾经的魏四没心没肺,现在的魏四心有所属,他为什么不死心地要给自己找罪受! 他决定换个问法,“如果我能说服老师辞官,不做你所谓的奸臣,你肯不肯放弃现在的一切,只做魏四?” 这个如果暂时无解。 念浅安收起嬉笑,“三天后我就要出嫁,你真有心说服魏相改邪归正的话,可得抓紧时间了。” “谁说我只有三天时间?”孔震不扶额了,药效渐弱的手安稳地点上桌面,节奏悠然地又打起拍子来,“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我雇的人办事不利,我的手下可没那么无能。你那些跟车的婆子、护卫,你以为还会留在原地?人被清理了,线索没了,你等不到救兵的。” 他可以将她转移到别的地方,他可以留下她不止三天。 被看破的念浅安一脸镇定,“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要凭良心。囚禁良家少女什么的,简直丧尽天良。孔司员,我劝你善良。” “对你,我已经足够善良。”孔震微笑回怼,刻意收敛的笑意再无掩饰,“如果我非要囚禁你呢?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如果将你是魏四的事大白天下,你还怎么安安心心地继续做你的念六姑娘?” “鬼才信你。”念浅安上一刻是假镇定,这一刻是真淡定,“你没被吓死也没想过弄死我,才叫不可置信。你慧眼如炬,并且是个透过现象看透本质的高人。换成不是高人的正常人,谁会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儿。爱说说,请自便。” 自以为手握底牌却依旧不堪一击的孔震:“……你说的依旧好有道理。” 他再次无言以对,念浅安和他沉默对峙,一直没松懈过的武器时刻准备着,正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就听耳边乍然响起一阵又杂又乱的喧闹声。 这处别院她不仅来过一次,修葺时还是她亲手画的图纸,自然辨别得出声响来自后门。 念浅安先惊后喜,好险没手滑洒自己一脸药粉,表情即傲娇又促狭,“你确定你的手下不无能?” 闹成这样,妥妥是被人闯进后门了喂! 陈宝什么高效率,来得真及时! 念浅安瞬间笑魇如花。 孔震却笑不下去,转瞬沉郁的脸色全是恼怒,万想不到他选址巧妙布置精细,临到头竟会出这样的纰漏! 他也确实如念浅安认定的那般,无论私心再重,无论行事再不应该,也从没想过因为自己危及魏家一星半点。 他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真将事态闹大。 念浅安止于听声辩位,他比念浅安更清楚一点,守在后门的另一个手下原本打算充做车夫,暗中“护送”念浅安出京,若非来人身份棘手,那手下不至于处置不了,任由动静越闹越大,大有直闯此处的势头。 来人是谁? 孔震以为是公主府的人,念浅安以为是陈宝的人,二人各怀心思各自动作,看清来人后不禁双双愣住。 只见将动静引过来的那位手下形容狼狈,头发被抓乱了衣裳被扯皱了手背赫然一圈齿印,身后哪有什么闯入者,只有小尾巴似的一团小小人影,勉强禁锢的把式似不敢下重手,一脸为难神色,张口先告罪,“属下无能,愿受责罚。” 心里却不觉得自己无能,只觉得自己运气实在太差。 一边暗骂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先有雇佣的劫匪狼狈而归,后有这么个主儿误闯后门,简直不宜干坏事! 一边难掩郁闷地紧跟着禀道:“这位姑娘突然闯进后门小巷,瞧见属下和马车就往车上爬,非说那是她家的车,又闹着要属下送她回市坊,属下怕惊动左右,本想先将人堵了嘴关进后门门房,等事后再做处置,这位姑娘却又叫又囔,口口声声自称是永嘉候府的念八姑娘……” 不仅扯开嗓子鬼叫,还放开手脚对他又抓又挠又咬,险些惊动后门处的左邻右里,他不得不弃车入内,又见对方穿戴确实不似寻常人家,不敢擅作主张下狠手,行动间难免心存顾忌,这才闹出一路动静,将人“押送”到孔震跟前。 生平从没遭遇过如此差错的孔震:“……” 已然认出正一顿挣扎的小胖手的念浅安也:“……” 瞬间惊醒但依旧坚守院门的远山、近水同样:“……” 俩二货齐齐揉了揉眼睛,打破诡异沉默的疑问远远响起,比路遇劫匪时更惊奇,“八姑娘?!您怎么会来这儿?” 竟真是永嘉候府的念八姑娘! 手下说不出该庆幸自己够谨慎,还是应该更郁闷了,默默扯掉堵念桃然嘴的汗巾,不看念浅安只看孔震,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下咋整? 他们只做好了掳走念六姑娘的准备,可没做好多掳走一个念八姑娘的准备。 如果同一天内念家一气“走失”两位姑娘,事态就不是他们能悉数控制的了。 手下在心里疯狂骂晦气。 孔震一时没有作声,眉头紧紧皱起。 得以出声的念桃然从手下身后探出小脑袋,眉头也紧紧皱起,循声看向远山、近水的小胖脸全是茫然,反问道:“远山?近水?你们怎么在这里?这里不是绸缎铺吗?” 她和念桂然出门做夏裳,一颗心却不在新衣服上,心心念念全是好吃的好喝的,半道带婆子丫鬟出绸缎铺逛市坊,结果把随身下人逛没了,还把自己逛进了孔震的别院后门。 她以为这里是绸缎铺的后门,却惨遭阻拦,还意外见着了远山近水。 念桃然扭头看念浅安,茫然变惊喜,“六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不觉惊喜只觉无语的念浅安:“……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她家胖乎乎软萌萌的方向盲林妹妹,绝对以及肯定是迷路了! 迷路迷到孔震的别院可还行? 念浅安表示太行了,忍不住一声噗嗤。 怪只怪孔震准备得太细致周全,过分寻常的马车,不起眼到被念桃然错认成四房的马车。 凭念四老爷的官阶,女儿们出门使的可不正是烂大街的青布马车吗? 活该孔震的手下被念桃然纠缠不放! 简直是老天有眼! 念浅安越想越可乐,偏头挑了挑眉,“孔司员,请问你想连我八妹妹一起囚禁吗?” 同样深感无语的孔震眉尾止不住一抖:“不,我不想。” 第196章 你来晚了 二人低语落进手下耳中,听不出半点剑拨弩张的意味,其中熟稔和自在反而令他暗自惊疑。 他耳力过人,念桃然却听不清二人对话,又踢手踢脚地挣扎起来,“六姐姐,这些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念浅安不答,冲念桃然招手,“林妹妹,快过来。” 手下见孔震不语,这才松开禁锢,任由念桃然挣脱后跑向念浅安。 “你觉得这些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念浅安张手抱住冲劲略大的念桃然,见念桃然神色间只有气恼没有害怕,即觉欣慰又觉好笑,稳住念桃然的爪子一沉,反问完忍不住感叹道:“你是不是又胖了?我家林妹妹真是长势喜人。” 念桃然小胖脸微红,不接胖不胖的话茬,只定下心打量孔震,见孔震衣着平常立即吊起眉梢,小表情略鄙视,“这是六姐姐新聘的掌柜?这里是六姐姐的别院,还是六姐姐准备买下改做新铺面?” 她早打探过念浅安的嫁妆,晓得念浅安三年沉淀,计划将做得最好的脂粉铺子和成衣铺子发扬光大,准备在京内外先后开分号,且对孔震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哪里知道眼前人就是孔震,更不知道孔震刻意做寻常穿戴,本是为今天方便行事。 心里估摸着此处离市坊不远,就猜孔震是念浅安新聘的掌柜。 这会儿攥着念浅安仿佛攥着主心骨,越说越肯定,鄙视完孔震转头瞪手下,小胖手一指跺脚气道:“无礼无知的东西!我扰了六姐姐和人谈生意,那也是我们自家姐妹的事儿,你一介车夫,也配拦着我动手动脚!” 做车夫打扮的手下面皮一抽:“……” 他有口不能言,念桃然哪知他郁闷得呕血,瞪完手下眼巴巴看念浅安,不无撒娇道:“六姐姐,你快罚他们替我出气!” 念浅安深看念桃然一眼,理着念桃然散乱的碎发柔声笑,“你先去拾掇妆发,我一定替你教训这位’新掌柜’。” 她招来远山近水服侍念桃然,手下见孔震无声点头,便抬手做请,引念桃然三人往外洗脸净手。 念浅安望着念桃然走一步踢手下一脚的小胖背影,又噗嗤了,“我八妹妹天真烂漫却不傻。自说自话归自说自话,倒把今天的事儿说圆了。念家人各有性情,相处久了不乏可亲可爱。这样的’家人’,我怎么可能舍得下?” 她真心觉得念家是个宝藏家庭,说着不禁粲然一笑,看向孔震高高翘起嘴角,“你也舍不下魏家,又不想牵连我八妹妹,不如先放我们走,再静下心仔细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你我暗中结盟,总归不是奔着害死魏家去的。比起一味和魏家同流合污,其实你也可以有别的选择。” 孔震也翘起嘴角,轻笑道:“就算我信你不是想害魏家,你就真放心我不会害你?不提你是魏四的事儿,我只需和老师提一两句你的打算,你以为你还能继续躲在暗处针对魏家?” “对我,你确实足够善良。”念浅安先肯定孔震,后否定孔震,“你能劫持我一次,却不能阻挠所有事。我有心针对魏家不假,无意敌视魏家也是真。你想让我和魏家正面为敌,只管告诉魏相是我在暗中捣鬼,我不怕。” 她不怕,他怕。 他盼着她能回归魏家,怎么舍得令她难做。 狠话终归只是狠话,他根本无力付诸行动。 孔震缓缓闭了闭眼,只觉心中颓丧越发压抑越发沉闷。 他睁开眼,却见起先来过的另一个手下不告而入,边疾步近前边神色凝重道:“刚收着信儿,市坊那头突然涌入不少宫中侍卫,似在找什么人。领头的是陈总管和一位公主府的护卫。” 边说边意有所指地瞥一眼念浅安,意思很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不管是察觉念浅安失踪的时间,还是所惊动的救兵身份和数量,都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和计划。 如果说念桃然是瞎猫撞上死老鼠,那么陈宝的效率也确实不低。 念浅安果断兜起各式武器,一脸还好没硬碰硬的庆幸表情,语气相当友好,“那我走了?” 孔震又缓缓闭了闭眼。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心软手软,先有念桃然空降搅局,后有搜查市坊的大批救兵,眼下除了“好聚好散”,还能如何? 他不在乎暴露别院,却在乎会不会连累魏家。 再次睁开眼时,脸色已恢复平日里的冷淡,“你走吧。” 手下只知今天要劫人,却不知劫人的最终目的和真实隐情,闻言便知孔震不仅放弃计划,还答应放人,心里亦是暗暗惊疑,转念想到今天行事瞒着魏相,又觉得孔震如此决断虽不合情但合理,不敢出声置喙,更不敢出手拦人。 念浅安回头看一眼孔震,“孔司员,此节翻篇,静待佳音。” 她等他考虑好要不要和她结盟。 手下不解后半句,却听得懂前半句,心下越发惊疑:孔震抬手放人,念浅安竟也似不打算追究被劫一事,难道二人之间另外达成了什么共识或协议? 孔震不理手下色变,低垂的眉眼徒然冷冽,“追回那帮劫匪,好好儿送他们出京。” 领头寻人的救兵有公主府的护卫,即便是念浅安留的后手,首先仍是劫匪疏忽失职,没办好差事。 报酬照给是一码事,那帮劫匪有没有命花是另一码事。 一个轻轻巧巧的送字,满是煞气。 手下神色一凛,忙收起胡思乱想恭声应是,转身喊上同僚领命行事。 孔震只身离开别院时,公主府那架挂着破车门的马车已经一路嘚嘚,拐向两条街外的市坊。 念浅安正背靠车厢壁,一脸正经地哄骗林妹妹,“我已经帮你教训过’新掌柜’和他的车夫了,今天的事儿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拉勾保密?” 念桃然不伸小胖手,一脸委屈道:“我给五姐姐带的吃的喝的都被那车夫打翻了。” 念浅安一脸冷漠,“以后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就找绮芳馆的婆子,我会交待她们给你出钱出力。” 念桃然一脸勉强地伸出小胖手,动动小指头先谢后叹,“本来是和五姐姐出来做新夏裳的,结果我这一身衣裙也被那车夫弄皱了。” 远山近水两脸冷漠:别以为她们不知道,四房另做夏裳的钱是姚氏从公中抠出来的,占的是还没搬出候府的便宜,说到底花的还不是公主府给的流水银子? 念浅安自然也知道,又好气又好笑地勾住念桃然的小胖手,用力甩了甩,“以后每一季,我都多送你一套新衣裙,满意了吧?” 念桃然表示很满意,好处讨够了,拉勾拉得相当配合,“六姐姐放心,我一定保密。连五姐姐也不说。更不会问你和那位新掌柜谈生意,桌上为什么摆着药包和匕首。也不会问那位车夫为什么对着掌柜自称属下。” 她家林妹妹不但不软弱,还非常鬼精。 念浅安被宰得心甘情愿,捧着肉疼的小心肝语重心长道:“我家林妹妹真有眼色,以后记得睁大眼睛认路认人,别再把身边下人也带失散了。” 念桃然坚决不承认自己不认路,红着小胖脸哼哼,只当念浅安和孔震谈的是犯忌讳的生意,和念浅安谈条件归谈条件,根本没想深究药包和匕首的事儿,巴不得当没看见。 念浅安放下心来,捏着念桃然气呼呼的小胖脸玩儿,全不知她们和孔震先后脚离开别院,尽数落进了一人眼中。 闹中取静的别院胡同底杵着道不起眼的身影,转头露脸,却是柳姨娘的娘家侄子柳勇才。 他收回鬼祟视线,缩头哈腰地小声问,“刚才离开的那位是哪家公子,瞧着气度很不一般?” 买他农货的下人边验货,边随意瞥了一眼,嗤笑道:“你当这里的平头小院跟你们乡下门户似的落破呢?我教你一句乖,能在市坊边儿置办院落的,那都不是普通人。别说我不知道隔壁住的是谁,就算知道告诉了你,也不是你能高攀的。我好心照顾你生意,你可别跟我这儿搭天梯,高枝没攀上瞎给我主家惹是非。” 他确实不知道隔壁院子的主人是孔震,柳勇才却清楚瞧见了念浅安。 心道念六姑娘竟在外头和外男共处一室,甭管那位外男姓什名谁,别的外男能和念六姑娘幽会,他身为念秋然的舅家表哥,是不是也能有机会和念六姑娘…… 念六姑娘能嫁六皇子,可是先有流言再有指婚的。 念六姑娘美则美矣,果然和传闻一般行事无忌,全然不顾忌闺誉和名声啊。 柳勇才心里歪念更甚,面上赔着笑目送下人收货关门,转头就朝地上唾了一口: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柳姨娘替他谋成郡公府的管事,看谁还敢瞧不起他! 等他成了郡公府的管事,保不准就有机会亲近念六姑娘了。 柳勇才越想越飘飘然,挑担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飘过市坊瞧见一拨宫中侍卫呼啸着聚拢向一处,忙拦人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路人同样一头雾水,面露不耻地随口道:“大概是宫里哪位大太监又出来耀武扬威了呗!” 京城市坊,有头有脸的大太监领着走狗招摇过市的场景,确实不少见。 路人纯看热闹,柳勇才却心思活泛:哪位大太监?六皇子的总管大太监听说先回了京城。这番动静如果是冲着念六姑娘去的…… 他心头止不住一阵荡漾,忙撇下路人往市坊里钻,放眼再看,哪里还有宫中侍卫的身影。 他这边探头探脑流连不去,念浅安那边还没靠近念桂然所在的绸缎铺,就听身后一阵霍霍脚步声,探头就见去找陈宝的护卫头儿满头大汗,手里扯着先去报信的远山,身后跟着一溜宫中侍卫。 队伍前一马当先的,不是陈宝,而是除夕一别,近小半年未见的楚延卿。 即便胡子拉碴,即便风尘仆仆,念浅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楚延卿。 她大感意外,跳下马车扑向小男票,笑容很甜,说话很皮,“盖世英雄,你来晚了!” 楚延卿翻身下马到一半,忙蹬开马镫张手去接念浅安,嘴角不自觉一翘,眉头却深深皱起。 盖世英雄? 他家笨兔子,果然不是单纯的不见踪影吗? 心念电转间手下用力,一把将念浅安攥进了怀里。 第197章 随他们看 “什么叫我来晚了?”楚延卿低头看念浅安,目光梭巡着她略显凌乱的发型,“你是不是又遭劫了?” 当年三怀山遭劫,他现身救她时,她也喊他盖世英雄。 一个又字,满是隐忍的肃杀怒火。 他不小心真相了。 念浅安却不想说出真相,心道孔震说得对,有些本能可以掩饰却无法自控,一边暗悔嘴太快,一边笑容更甜,仰头对上楚延卿探寻的目光,故作抱怨道:“小别重逢,能不能盼我点好儿?脚踩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改骑白马,依旧是盖世英雄。你要是来早点,就不用惊动陈内监了。” 她果断改口风,改得毫无掩饰痕迹。 可惜楚延卿不信,揽着念浅安的大手先按按她的肩胛再握握她的手腕,目光瞥向公主府的马车,“那车门是怎么坏的?” 念浅安一脸“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正义表情,“我家林妹妹太富态,路上颠簸撞坏的。” 惨遭踹烂的车门:“……” 刚下车正捂眼偷看的念桃然也:“……” 她本来因二人当街搂抱而羞红的脸更红了,气恼的小眼神透过指缝瞪向念浅安:顶缸可以,好处拿来! 念浅安表示收到,背着爪子比了个数字。 瞬间被金钱收买的念桃然指缝漏得更大了,眨巴双眼立即接道:“六姐姐说得对,都怪我太富态没坐稳。” 可惜楚延卿依旧不信,目光掠过胖墩墩的念桃然,重新落在念浅安脸上,挑眉哦了一声,“真的?” “真的。”念浅安睁眼说瞎话,笑眼眨呀眨,“我想起有事儿忘了和念妈妈交待,半道拐回市坊,还没到脂粉铺子,倒先捡了只迷路的林妹妹。我带她来找五姐姐,婆子护卫去找被她走丢的下人了。护卫头儿是怎么和陈内监说的?陈内监是怎么和你说的?我没想到会惊动这么多人。” 边扯淡边背着爪子又比了个数字。 再次被金钱收买的念桃然不捂眼了,努力绷住险些咧到耳朵根的嘴角,非常干脆地承认自己不认路,并且非常机灵地接话道:“都是我不好,幸亏遇上六姐姐了。” 她大着胆子拉了拉楚延卿的袖口,仰起小胖脸面露三分无辜七分羞愧,“六姐夫,事情因我而起,害您白担心六姐姐了,对不起。” 念浅安默默给念桃然点赞:她家林妹妹不仅鬼精还戏精,加戏加得棒棒哒! 果然就见楚延卿先愣后笑,本来略嫌弃念桃然拉他袖口的眉眼倏忽舒展,语气柔和得不可思议,“没关系。” 他回信直如工作汇报,念浅安的信却满是日常琐事,早知所谓林妹妹就是八妹妹,原本只觉念桃然比念浅安更好吃更好财,此刻却觉得念桃然即懂事嘴又甜。 第一次被叫姐夫的楚延卿表示信了,对念桃然的态度比语气更柔和,“不怪八姨妹,八姨妹不必自责。” 念桃然受宠若惊,一脸“皇子姐夫好平易近人哦”的震惊表情。 念浅安使劲憋笑,忙一头埋进楚延卿怀里无声偷笑:小男票简直比林妹妹还好收买!都不用真金白银,一声六姐夫搞定! 一边陈宝正大喘气,旁听完毕险些骂街。 他随护卫头儿出宫,发现念六姑娘半路消失直接吓掉半条命,当即吊着剩下半条命调动所有能调动的人手找人。 要不是顾忌念六姑娘的名声,他早唬得上达天听,请旨将京城挖地三尺了。 闹半天居然是这么个乌龙! 陈宝很想问天问大地:念六姑娘敢不敢再不着调一点儿! 他不能生念浅安的气,但能生护卫头儿的气,眼风如刀地剐向护卫头儿。 可惜白眼翻给瞎子看,护卫头儿哪管陈宝如何,只扯着远山避到一旁,边后怕地抹汗,边压低声音问,“六姑娘真没出什么事儿?我想着按原路找人把握大些,路上却连半个跟车的婆子护卫都没遇上……” “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远山打断道,话说一半留一半,“那些婆子护卫叫人打晕藏了起来,你赶紧把人都找回来。至于八姑娘走丢的下人,我和近水这就去找。姑娘怎么说的,我们就怎么和他们说。” 近水挤进二人之间,盯着护卫头儿道:“你可得敲打好那些婆子护卫,但凡漏出一点口风,大家伙都是个死字。姑娘肯编话保大家伙免受责罚,你还想当差还想活命,就灵醒点把事儿办好,别辜负姑娘的好意!” 这是真出过事儿了。 万幸小主子安然无恙。 护卫头儿越发后怕之余不无侥幸,闭紧嘴乖觉地不再多问,听远山报出孔震告知念浅安的几处地脚后,忙不动声色地离去找人。 远山近水四手一背走路坦荡,走远后立即飞跑,紧着去找念桃然失散的下人。 干瞪白眼的陈宝正巧捕捉到这一幕,心中暗暗挑眉,张口说的却不是所见所疑,“正是殿下这话儿,怪不着念八姑娘,更怪不着念六姑娘。怪只怪奴才大惊小怪,没见着念六姑娘就慌了神,凭白闹腾了一场。” 暗搓搓表完忠心和功劳,又明晃晃地对楚延卿表示关切和心疼,“殿下先行进城,行装队伍可还在后头?委屈殿下先寻个地方歇歇脚,奴才代殿下往城外接应去?” 楚延卿偏头颔首,“你先安置好人和行装,不用急着回来。” 他今天回京,随行保定的内务府、礼部、工部官员们也跟着上路,这会儿还在后头苦哈哈地吃尘土。 陈宝心知林松必定随行左右、暗中护卫楚延卿,遂毫不犹豫地应嗻,留下一半侍卫,领着另一半侍卫飘向城外。 被意外冲昏头脑的念浅安后知后觉,这才抬起埋头偷笑的脸,奇道:“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回来了?” “三天后大婚,我怎么可能当天才回来?”楚延卿心道笨兔子还是那么笨,大手按在念浅安腰间轻轻捏了捏,失笑道:“父皇自然知道我会提前回来,故意不告诉你罢了。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 结果他先受了惊吓。 他带着大队人马回京,沿路驿站早将消息一层层递进京里,城门守卫远远瞧见车马,就传了话讨好陈宝,陈宝见着他时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一听念浅安不见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惊喜。 一骑当先打马进城时,正赶上远山和护卫头儿安然汇合。 念浅安忙露出一脸“好惊喜好意外哦”的甜笑。 果然历练使人成长吗? 小男票居然会制造惊喜了! 心里正感叹,手肘又被楚延卿捏了一下。 智商下线智障上线的念浅安反应慢了八拍,“你在干嘛?” 干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对她动手动脚啊喂! 楚延卿捏完手肘,又去摸念浅安的后勺脑,动作不停语气略嫌弃,“八姨妹能把车门撞坏,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伤到哪里自己都没察觉?让我检查一下关节、要害,乖乖的别乱动。” 噫! 这什么霸道小男票好口嫌体正直哦! 念浅安边腹诽边听话地不乱动了,然后反应又慢了十六拍,“我真的没事儿。不用检查了,可以松手了。” 楚延卿低眼瞟她,“难道不是你先扑过来抱我的?” 差点因这一瞟而脸红的念浅安:“……好像是。” 虽然是她主动,但光天化日热闹街头,一抱抱半天不放,好令人害羞哦! 念浅安左看一眼围观百姓,右看一眼装瞎的宫中侍卫,超厚的脸皮头一次发自内心地红了,“大、大家都在看呢……” “随他们看。”楚延卿依旧不松手,检查完毕大手一捞,将念浅安搂得更紧了些,弯身附耳低声笑道:“真是难得,原来笨兔子也会害羞。我抱自家未婚妻,天经地义。正好让所有人都看看,我有多急着娶你,又有多急着回来见你。” 这算当众偷偷说小情话吗? 念浅安真情实感地害羞了,闷在楚延卿胸口小声哼哼,“你何止天经地义,简直没羞没臊。” 楚延卿胸腔震动,笑声满是促狭,“我没羞没躁,那也是跟你学的。” 怼人怼得这么甜可还行? 念浅安表示可行,扎在楚延卿怀里越哼哼越小声,“学海无涯,望君继续努力早日出师。” 楚延卿看着她的小脑袋顶朗声大笑。 不是当事人,却比当事人更害羞的念桃然却笑不出来,红着脸捂着眼非礼勿视,转动小胖脸左看右看,视线触及不远处的绸缎铺,直如瞧见救星,“五姐姐!” 杵在绸缎铺二楼窗旁的念桂然诶了一声,僵硬地挥了挥手。 她闻声探头,早已成为围观百姓中的一员,愣是没找到机会出声。 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楼现身,一时替念浅安羞臊,一时不无羡慕憧憬,此刻被妹妹喊破,一张脸亦是想看不敢看的羞红,羞臊到极致反而放开了,很快捂嘴笑着回应,“六妹妹!八妹妹!” 喊完自家姐妹,又隔窗冲楚延卿遥遥行礼,“六殿下不嫌弃的话,还请入内暂作歇脚。” 她不僵硬了也不羞臊了,恨不能亲手将念浅安和楚延卿拖进来:快别在大街上搂搂抱抱了,好……丢人! 念浅安毫无丢人现眼的自觉,抬头看着楚延卿咬着唇笑,“你五姨妹请你喝接风茶,去不去?” “去。”楚延卿眉梢一挑,任由念浅安松开揽在他腰间的爪子,忽然展臂抱起念浅安,将人揽在手间胸前,偏头弯起眉眼,“我抱你去。” 他托抱着念浅安迈出长腿,不用反应超快的宫中侍卫开道,炸开锅的围观百姓已经自动让开道儿来,有那胆子大的追着二人走,临到绸缎铺门口,还在吹着起哄的口哨。 羞无可羞的念浅安无奈了,歪在楚延卿肩头瞪眼,“差不多够了啊。请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楚延卿不理她,直上二楼雅间才松手放人。 紧随其后的绸缎行老板娘早喜得见牙不见眼,扫座看茶的动作兴奋得直抖,声线倒稳得住,“六殿下贵脚临贱地,实在是、实在是——” 念浅安见她结巴,默默接梗道:“蓬!荜!生!辉!” 就算她来句反季节的新年快乐,老板娘照样能欢喜得连声道是,奉承完贵人不忘捧客人,“念五姑娘、念八姑娘快快请坐。” 念桂然无心多坐,喝过一口茶就牵着妹妹闪人,停在楼梯口皱眉道:“跟着你的婆子丫鬟呢?究竟怎么回事?” 第198章 胡子拉扎 被喂饱好处的念桃然说谎不慌,搬出念浅安的说辞糊弄姐姐,紧跟着转移注意力,“五姐姐,新衣裳挑好了没有?挑好了正好回去。左右有六姐夫在,六姐姐不用我们管。闹了这大半天,我累了。” 念桂然不疑有他,暗悔不该被花衣裳迷了眼,一时心大放任妹妹独自逛街,紧紧牵着妹妹不放手,嘴里却斥道:“六殿下什么身份,轮得到你乱叫姐夫?” 念桃然不理姐姐的刀子嘴,皱着小胖脸说起另一个姐夫,“二姐夫倒是个出人意料的好姐夫。二姐姐嫁进姜家三年才有孕,二姐夫不收通房不纳小妾,晓得二姐姐喜欢芍药,还特意让人在园子里辟出块地儿专种芍药。眼下正是花期,二姐姐下帖子请我们过府赏花,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今天姐妹俩会出门逛绸缎铺,正是为过几天赴念春然的邀约做新衣。 花用的确实是姚氏从公中抠出的钱,自然不好直接请掌柜上门扎于老夫人的眼,放姐妹俩出门亲自挑选喜欢的新衣是一,更重要的,则是看中念春然邀约赏花可能带来的好处。 念春然如今是姜五少奶奶,交际圈子和做念二姑娘时不可同日而语,姚氏自家人脉不够高不够广,就想着占念春然便宜,巴不得女儿多赏花多赴宴,多多露脸打响名声。 念桂然晓得母亲心思,本来还心喜即能逛街又有新衣裳,此刻听妹妹重提出门缘由,不由抿了抿嘴。 她看不上李三公子随楚克现迎亲时的咋呼样儿,姚氏同样门儿清,哪里不知道和李家做亲只是一厢情愿,彻底歇了高攀李家的盘算,转头听念春然下请帖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四房处境尴尬,姚氏只想依附公主府,不想巴结投靠已然自立门户的三房,但于老夫人既然接纳了姜元聪这位孙女婿,念春然和姜家的势不借白不借。 毕竟后宅女眷赏花宴饮,没少成就姑娘家的姻缘。 她的亲事迟迟没有合适的着落,姚氏这是真着急上火了。 不过,念春然还是念二姑娘时,看似对姐妹们都温柔和气,其实和哪位姐妹都无深交,如今成了姜五少奶奶,倒突然想起四房还有两位尚在闺中的姐妹了? 念春然这请帖下的,不可谓不突兀。 念桂然抿紧唇线,饶是她以前没少和念春然暗中较劲,也不得不承认念春然十足挑不出错的闺秀风范,刀子嘴留了情,只不冷不热地哼道:“管她安的什么心。横竖是请娘家姐妹赏花,总不会是特意请人过府炫耀她有个疼她宠她的好夫婿。” 姜元聪为念春然种芍药有什么好炫耀的,楚延卿还不顾身份,当街对念浅安又抱又举呢! 念桂然说不清是羡还是酸,心烦意乱地扯了扯妹妹的小胖手,没好气道:“囔着累还这么多话,今儿的事儿回去别和母亲乱说,你迷路我受罚,看我以后还带不带着你!” 念桃然依旧不理姐姐的刀子嘴,闻言只当念春然孕中无聊,才突然起了和她们重续姐妹情的心思,遂不再多想,小胖手不依地挣了挣,嘟囔道:“我才没迷路……” 她这会儿没收好处,就不肯承认自己不辩方向不认路了,下楼正撞见远山、近水喘成狗,身后跟着一串灰头土脸的下人,正是被二人辛辛苦苦找回来的失散丫鬟、婆子们。 念桂然瞪一眼妹妹,板着脸训斥、敲打完下人,少不得打起精神谢远山、近水出人出力。 远山、近水一听念浅安和楚延卿在二楼雅间,又见陈宝留下的宫中侍卫乖乖守在绸缎铺外,干脆也留在了楼下,自有管事娘子奉茶招待。 这边念桂然姐妹俩悠悠哉哉打道回府,那边绸缎铺的老板娘还处于亢奋状态。 她这绸缎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进得了永嘉候府的大门,却只做得了念家四房的小生意,何曾和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打过交道? 只恨不能变出金窝银窝供楚延卿、念浅安享用,哪里敢没脸没皮地多留,亲自奉上能拿得出的最好的茶水点心后,就知情识趣地退出雅间,紧着让人清了二楼的场,把守好楼梯口不许任何人打扰,又忙着噔噔下楼,端起笑脸和远山、近水套近乎去了。 二楼静若无人,只剩二人独处的雅间更是静得让某人很称心。 “笨兔子,过来。”楚延卿对念桂然姐妹、老板娘溜得飞快极其满意,一手招念浅安,一手掩上先前被念桂然打开的窗扇,立即被光影罩得黯淡的脸浅笑忽闪,“让我再抱抱你。” 念浅安正品香茶吃点心呢,好险没被楚延卿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劲儿呛到,边狐疑边哦了一声,丢开好吃的好喝的绕过桌子杵到楚延卿跟前,张开手一副很听话的样子,“抱吧!” 楚延卿半点不客气,也半点没挪动,就那么大马金刀地端坐在高椅中,拦腰圈住念浅安,一坐一站正好持平视线,脸上浅笑转明转深,“笨兔子难得会害羞,现在还这么听话,不得不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心虚了?” 果然读书万卷不如出京历练三年。 小男票貌似没有以前好忽悠了。 念浅安确实有点心虚,不过,楚延卿这是哪门子抱法,简直别扭! 她只好身子微倾,调整了个即舒服又配合的站姿,两只爪子搭上楚延卿的肩头扶好,弯起讨喜的笑眼拒不承认心虚,并且顾左右而言他,“刚才一路进来还没抱够?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敢想敢做?” 遥想半年前除夕宫宴,临时回京过年的楚延卿和她摸去万寿宫放烟火,期间偷偷牵了下小手,楚延卿还脸红呢,仰头望着烟火嘴硬得很,非说是烟火映红的。 眼下可好,刚回京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纯情不害羞了。 出差三年见三面,哪一面楚延卿都没这么大胆奔放啊? 念浅安歪头,楚延卿也跟着歪头,嘴角勾起的笑意越发深沉,“以前是以前。现在,你马上就是我的人了,我对你敢想敢做才是应该。” 所以纯情只是针对未婚妻? 对着三天后就要过门的妻子,就该想抱就抱,不管人前还是人后? 这是什么古怪理论? 小男票原来是个小刻板,谈情说爱受礼法约束,婚前克制,即将成婚的档口就不准备克制了吗? 念浅安又歪了歪头,从左边歪到右边,弯弯大眼盛满笑意,说出口的话一般人多半笑不出来,“树恩果然学有所成,大有长进。不知道这份敢想敢做,是公事练就的,还是私事练就的?我远在京城都听说了,保定府的千金闺秀,没少往你身边前仆后继。” 听谁说? 听养得了宠物打听得了消息的陈喜说的。 陈宝倒是说得好听,那些轻易送来送去的女人能便宜楚延卿的下官、下属,那些保定府的官家千金闺秀,可不是能随便打发转送的。 念浅安反唇混淆话题,不答心虚不心虚,自觉反击得相当漂亮相当快。 可惜低估了楚延卿的敢想敢做,忽悠人不带磕巴的小嘴被堵住了。 不再隔着她或他的掌心或手背,就那样毫无阻拦的,被跟着她将脸一同歪向右边的楚延卿轻柔却严实地堵了个正着。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不曾深入,有软热传来,有几不可察的摩挲似重还轻。 还有些笨拙。 念浅安眨眨微微瞪圆的眼,小心肝扑通乱跳,大眼睛止不住又笑弯了,“树恩,你胡子好刺人。” 风尘仆仆的楚延卿胡子拉扎,扎得她嘴边、脸颊先是发烫,然后发痒。 她无法不笑,笑得又甜又娇气。 娇气得她被自己恶寒到了,爪子一抖没站稳前就被拦腰的大手箍着提起抱牢,出乎意料地没有跌上楚延卿的膝头,而是跌进楚延卿怀中,被他抱着站起来,抵上雅间内半旧的屏风,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持平的视线错落,她低头看向微微仰视她的楚延卿。 “前仆后继又有什么用?如果有用,我身边就不会只有陈宝一个人伺候,回京的路上连个给我刮胡子的人都没有。”楚延卿不接招,形容邋遢反而成了自证清白的铁证,空出一只手扒拉得胡子更乱,往念浅安脸颊蹭,“笑得这么开心,不如再多刺几下?” 念浅安没有后路可退,再躲就会撞倒屏风闹出大动静,又被刺了一下,梗着脖颈抿着唇,即大方又好心地提醒爱上用胡子假装刺人的楚延卿,“你一路抱我进来已经够惹眼了,别再闹了,等会儿出去叫人看出来,我丢脸事小,我娘恼起来抗旨悔婚事情就大了。” 楚延卿一噎过后不无懊恼。 他当街抱她,她羞得小脸红润。 现在他实现多年夙愿一亲芳泽,她反倒一派镇定淡然。 清风支的招儿似乎不怎么管用。 枉费他人在保定,还不忘抽空书信来往,坚持不懈地和婚后过得相当滋润的清风讨教。 清风亲连翘管用,他亲他家笨兔子怎么就不管用了? 难道是他亲的方式不对? 楚延卿意犹未尽,越想越意动,偏偏不愿深想是自己没经验不懂如何亲吻,刺念浅安那两下、亲那两下,已是此时此地他所能做的所有试探。 当街抱未婚妻无妨,绸缎铺雅间这种地方,他可不愿再对念浅安做更出格的事。 楚延卿压下旖思,顺着念浅安话笑道:“陈宝请期请得火急火燎,现在京中谁不知道我苦等三年,对你情有独钟?再加上今天的事儿,我非你不娶,你除了我还能嫁谁?公主就算真的敢抗旨悔婚,也不能够了。” 念浅安反击失败,话题却绕了回来,眯起笑眼冷哼一声果然,“你的情有独钟是故意做给人看的。说吧,哪家高门大户这么能耐,前仆后继没用,倒逼得你不得不自己造势,好拒绝别人给你送妾室的好意?” 姜贵妃都放弃往楚延卿屋里塞姜氏女了,还有谁家这么能耐,敢逆风而上? 陈宝没说,她在京城竟也没听到半点风声。 念浅安伐开心。 楚延卿却叫她一声哼哼动摇心智,到底没能忍住,又“刺”了念浅安一下,才放手怀中温软,站定安全距离,低头轻笑,“算不上高门大户。不过,是陈氏女。” 第199章 无可奈何 能让楚延卿如此煞费苦心的陈姓只有一家。 “承恩公陈氏?”念浅安眉梢高挑,“太后娘家?” 意外之余大有不解。 陈太后如果想送陈氏女早就送了,更不会瞒着安和公主,何至于她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楚延卿不意外她一猜即中,似看透她的疑惑,解释的语气满是轻嘲,“皇祖母没有嫡亲兄弟,如今的承恩公是皇祖母的庶弟,表面光内里空,庶出能被提成宗房,全靠皇祖母恩典,哪敢打着皇祖母的旗号作妖?承恩公府想送女为妾,不过是自作主张。” 根本没敢求到陈太后跟前,陈太后既不能对号入座也不好亲自出面,陈姑姑派人往保定给他送吃用,提醒的口信前脚到,后脚承恩公府悄悄送去的嫡女也到了。 他可以不给承恩公府面子,却不能不顾陈太后的脸面。 陈宝得他吩咐,给陈氏女定了保定府知州的嫡幼子,陈姑姑派来的人顺势讨了双媒人鞋,转头带陈氏女回京报喜,偷摸送妾变成相看定亲,承恩公夫人进宫谢恩,“感激”得哭晕在万寿宫。 至于承恩公夫人是惊喜而泣,还是惊吓而泣,没人在乎。 一场风波解决得无声无息。 陈氏女尚且如此,姜氏女岂敢自比陈氏女? 陈宝高调请期,姜贵妃收起小动作,他高调回京,那些想跟陈氏女学的人家,也该学乖了。 念浅安听罢不由想到魏母,高挑的眉梢低落下去,“魏夫人也姓陈,承恩公府也许不是自作主张,而是走了魏夫人或魏相的路子?” 楚延卿摇头,“魏夫人虽是皇祖母娘家侄女,但不得皇祖母亲近。早就断了和万寿宫的走动。就算魏夫人有心拉拔娘家,魏相也不会同意。何况承恩公府无权无势,姜贵妃或许乐见陈氏女给我做妾,却未必肯让四哥屋里人姓陈。承恩公若是值得拉拢,魏相早替四哥纳陈氏女了。” 以前还是魏明安时,魏母确实鲜少和娘家走动,和承恩公府并不亲密。 念浅安一时关心则乱,闻言立即将疑虑抛诸脑后,嘴角又翘起来,“还好太后比皇上英明,没有送娘家人给人做妾的爱好。不然你这个太后爱孙就该两难了。” 谁敢这样踩皇上捧太后? 也就他家笨兔子能说得这么顺溜。 楚延卿先是失笑,随即瞟了念浅安一眼。 心道有什么值得两难的,不纳妾无庶出的承诺无需挂在嘴边说,只需看他怎么做。 他展臂抵上屏风,将念浅安罩进他和屏风之间,低头投下高大身影,也翘起嘴角,“盘问清楚放心了?那就言归正传,你今天任我抱任我亲这么乖巧听话,是在心虚什么?” 噫! 小男票果然长进了! 被她忽悠歪的话茬又给忽悠回来了! 念浅安偷偷撇嘴,既然绕不过就不躲了,覆在背光中的表情毫不心虚,“就是觉得惊动宫中侍卫怪不好意思的。本来让护卫头儿去找陈内监,只是想借陈内监的人手拔钉子。我今天刚知道,驰古阁已经被魏相盯上了。” 她一推四五六,将孔震劫持她的事换了个说法,毫无孝心地让魏父背黑锅。 只提王强夫妇和老农户,一口气说罢前因后果,沉吟道:“就算没有王娘子娘家人闹出的事儿,李掌柜的来历照样瞒不了多久。有心人想查,迟早会查到菲雪姐姐身上。” 楚延卿道无妨,“你我大婚之后,我准备让大李氏正式接手驰古阁。奈香阁技不如人,抢生意抢不过驰古阁,魏相还能因此参我一本不成?在商言商,驰古阁做的是正经生意用的是正经手段,是时候摆到明面上了。” 不正经的手段孔震倒是看破了,魏父即便察觉端倪,也不可能想到她身上。 念浅安心虚的是孔震,不是驰古阁,闻言小声哼哼,“钉子还是要拔的。” “自然要拔。总不能任人觊觎驰古阁的货源。”楚延卿看着念浅安磨牙就笑,伸手挑开她鬓边碎发,语气轻柔,“这事儿我让林松去办。倒是你奶兄,虽然疏忽犯了错,到底是你奶娘的独子,你打算就这么晾着?” 之前不确定是哪方势力,被孔震一劫什么都清楚了。 念浅安暗叹倒也省事儿,却不打算放松惩罚,“那老农户敦厚老实,等把钉子拔了,不用连累他背井离乡,照常打理花草生意就是。至于我奶兄,必须大惩大诫,让王娘子随她娘家人一道出京,正好帮我打理京外的生意,什么时候打理清楚了,什么时候能管住娘家人了,再回京和我奶兄团聚。” 此时不下狠手更待何时? 省得哪天又心软了又心善了,给她和念妈妈招更大的祸。 楚延卿故作诧异,笑声却低沉,“夫妻分离,这么狠?” 念浅安小声哼变冷哼,“我还能更狠。谁也别想拖我后腿。” 说归说,要不是王娘子已经给王强生完一双儿女,夫妻分离什么的不算狠,只能算损。 楚延卿哪里看不出她嘴狠心软,偏要装怕,“包括我?” 念浅安斜睨着小眼神,“包括你。你要是也敢拖后腿,哼哼!” 笨兔子撩狠话的样子一点都不凶。 当真像只竖起耳朵红着眼的小兔子。 楚延卿大笑,视线停在方才浅尝过的红润唇瓣上,倾身落下的吻却停在念浅安的眉心间,“笨兔子这样狠心,我哪敢拖后腿?气成这样,我帮你顺顺毛?” 抵着屏风的手揽着念浅安肩带进怀里,顺着单薄的脊背一下下抚过,莫名响起念桃然的富态身材,偏头在念浅安发间又落一吻,边闷笑边不满,“别光顾着养胖你家林妹妹,你也该多吃点。除夕见你还觉得你长高了,这会儿再看却是光长个子不长肉。” 姐姐心少女身,竖着长才是好事,必须不能横着长啊! 念桃然那是天生易胖,才不是她投喂的。 念浅安应好应得相当不走心,摸摸额头扒扒头发,笑楚延卿不亲则已一亲上瘾,被楚延卿满怀抱的风尘气息熏得仰起头,照着楚延卿的胡子张嘴咬,叼着他的下巴坏笑,“你先收拾清楚仪容再来嫌我瘦不瘦吧!” 楚延卿好险没把念浅安一把推开,拿胡子“刺”人时敢想敢做,这会儿被人咬着胡子叼住下巴,一半俊美一半粗糙的脸霎时红到了耳根。 怎么他亲笨兔子不管用,笨兔子似咬非咬一张口这么管用? 酥酥痒痒,热血冲头。 楚延卿将咬完就放的念浅安恨恨搂住,烧红的脸贴上她又凉又滑的发,压着她的脑袋几近咬牙,“旧账未清,又添新账。念浅安,是谁说别胡闹的?你再动手动脚,就别怪三天后大婚我对你……对你不留情。” 噫! 小男票的大胆奔放原来是假象! 没错过楚延卿脸红耳烧的念浅安很老实,边腹诽楚延卿的一亲上瘾敢情是回报她以前占的便宜,边埋着头闷声笑。 楚延卿无可奈何,看着陌生而简陋的雅间,听着窗外可闻的市坊人声,不愿也不能做什么,只剩无声叹气的懊恼。 紧闭的门外传来一层递一层的通传,“陈总管求见。” 守二楼的伙计报完就闭嘴,远山近水等在楼梯口,目送陈宝应声入雅间,弯着老腰垂着眼禀道:“各部老大人已等在城外最近的驿站,奴才命人先将各位老大人的行装、下人送去各家,只等殿下汇合后,一道陛见圣颜。” “我得进宫见父皇,也好卸下修缮行宫的差事。”楚延卿早已放开念浅安,双双站定雅间内,脸色恢复如常,语气不见懊恼只见温柔,“我让侍卫送你回府,这三天待在公主府别再往外跑了,乖乖等我娶你,嗯?” 目送远山、近水簇拥着念浅安而去,楚延卿脸上的温柔退得一干二净,“有什么发现?” 陈宝仍弓着腰,答得毫不含糊,“看着确实如念六姑娘所说,念八姑娘和下人走散迷了路,半道遇上念六姑娘。不过,公主府的护卫头儿、远山近水的行事却有些古怪。” 他确实赶去城外接人,但也没耽误找林松借几个手下,分头坠在护卫头儿、远山近水身后。 走散的四房下人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护卫头儿从隐秘地脚找回的公主府护卫、婆子。 陈宝一一秉明,微直起腰觑楚延卿的神色,“念八姑娘迷路是真,念六姑娘突然不见只怕不简单。若殿下不说驰古阁已被魏相暗中盯上,奴才少不得后怕。但眼下看来,多半是和那些盯梢的钉子的有关,念六姑娘才不想事情闹大,只私下请殿下出手拔钉子。” 他再多心,也想不到念浅安光天化日被劫,劫人的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孔震。 楚延卿自然也想不到,冷峻神色回暖,“想办法问那些护卫的话,别吓着笨兔子。” 陈宝暗道吓不着念浅安,受惊吓的明明是他。 殿下这是见完佳人还没回神呢,请关起门来随便肉麻,跟他说什么笨兔子,他一点都不想听念六姑娘的肉麻绰号好吗! 还没抖掉鸡皮疙瘩,就听楚延卿语气温吞道:“世子夫人有喜,我还没亲口恭喜桂仪,你让人给桂仪送封口信,我见完父皇请他吃酒。” 陈宝眼珠子往上翻,偷瞟明显心猿意马的楚延卿。 得咧,殿下哪是请徐月重喝酒,分明是想见徐月重的跟屁虫清风。 关起门还没肉麻够,这是又有什么难题要请教清风那孙子呐。 陈宝边在心里呸清风,边悔恨自己不是男人,不能给殿下分忧就算了,凭白让清风捞尽好处,当下也不用别人跑腿,亲自往靖国公府去请人。 不提陈宝逮着清风如何阴阳怪气,只说楚延卿出了绸缎铺,带着半吊子侍卫仪仗离开后,街市热闹不减,议论声反而更加高涨。 流连不去的柳勇才早叫喧闹引了过来,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先听明白整出热闹,再看远去的楚延卿,心下又嫉又羡,歪念随着议论声一同高涨。 六皇子人前和念六姑娘倒是“恩爱”,要是知道念六姑娘前脚才刚私会过别的男人,六皇子还能不能这样肆意这样高调? 念六姑娘,敢不敢让六皇子知道? 柳勇才眯起眼冷笑,盘算歪念的心却热乎得很。 不再理会街上议论,挑着担子飘然离去。 第200章 一座蚁山 市坊一阵喧嚣,尚未传进权贵云集的朱门坊。 魏府门房闲得溜打扫门庭的小厮玩儿,错眼见孔震打马而来立即笑脸相迎,瞧清孔震神色冷肃忙收敛笑意,恭敬接过马鞭道:“今儿内阁散得早,老爷回府用过午膳没再出门,一直在外院书房。” 并不多看孔震粗陋的穿戴,只当孔震私下给魏相办事才特意改换打扮,乖觉牵走马匹往马厩安置。 半道遇上孔震的长随也是这么想的,不好奇穿戴只看脸,轻拍孔震的肩,“阿震公子这是领了什么难办的差事?小的瞧您脸色不太好。” 此人是魏相心腹长随,正是那年除夕初雪,给孔震报信拍雪的那一位。 孔震一听他语气戚戚就懂了,放缓冷脸耐心接话,“怎么?老师又折腾你了?” 他不答,长随本意也不在深究答案,一个又字仿佛戳中辛酸,立即倒起苦水,“老爷不知怎么想的,不养花不养鸟,倒想起养蚂蚁来。蚂蚁好捉,却要怎么养?小的求爷爷告奶奶,可算折腾出能交差的养法了。” 说着回头看身后小厮,指着四人抬的黑布,微露得瑟,“底下盖着蚂蚁窝,可观赏可喂食,一会儿阿震公子可得帮小的美言几句,别叫小的白折腾,也别让这几个小子白出力。” 四个小厮八只眼,闪亮看向孔震,忙跟着点头附和。 孔震不自禁露笑,一身压抑的冷肃终于散去几分。 长随看在眼里笑在脸上,当先跨进书房,指点小厮揭开黑布摆上蚂蚁窝,口中道:“老爷请看,小的幸不辱命。” 孔震站在一旁,所谓美言只有一句话,“果然精致。” 方形玻璃缸做得又窄又扁,沙土八成满,两成空余戳着原作盆栽的小小绿树,甚至摆着一口掌心大的小水缸,沙土中蚁道纵横,底部显然是蚁窝,上方扎着一排透气的针孔,另有一方小盖可打开投放食物。 一座蚁山,一览无遗,确实精致。 魏无邪捋着胡须呵呵笑,瞧见长随冲孔震挤眉弄眼哪有不明白的,随手摘下腰间荷包打赏,招手请孔震一起近看,“蚂蚁撼树,自不量力。说的是一只蚂蚁,若是有同伴做帮手,纠集起一股大力量,未必不能成事。这小树根须埋得深,阿震你来说说,这一窝蚂蚁有没有撼动小树的一天?” 长随听不明白,也不打算听明白,叫上小厮分荷包,躬身退出关上房门。 孔震却听得明白,偏头看魏无邪侧脸,语气有些飘忽,“当年六皇子在明,帮他出主意耍手段的蚂蚁在暗,一气扳倒飞鱼卫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魏二哥没能查出心计阴损的那只蚂蚁,老师此时提起,可是有了头绪?” “没头绪。不查了。”魏无邪答得光棍,指节敲着蚁山笃笃响,“明诚身在户部,多少大事要做,揪着蚂蚁不放才是本末倒置。他查不出来是他本事不到家,人手已叫我撤了回来。我倒要看看,这些喜欢躲在地下钻沙土的蚂蚁,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饶有兴致地抬抬下巴,示意孔震落座,收起闲谈问,“有事儿?” 孔震无声点头,走向交椅的脚步很慢。 心里苦笑,不是魏明诚本事不到家,而是任谁都想不到,意图撼树的蚂蚁是成了念六姑娘的魏四。 王娘子大哥的醉语是起点,发散出无数条线,被他连成骇人真相,一经起疑,就找出魏明诚搜罗的线索,列数飞鱼卫罪状、激起民愤的那份进奏院小报赫然在列。 文笔文风,即熟悉又亲切。 却算不上魏四一人独创,不得志的文人笔锋戏谑无忌,敢写敢抒的小官小吏大有人在,何况真相太过匪夷所思,除了他,谁会坚定不移地笃信魏四原来没死,只是换了个身份。 但他不打算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坐上交椅侧向上首,看着魏无邪声调微涩,“驰古阁的背后东家,和担着部分货源的康亲王府、睿亲王府无关,新进提拔的那位李掌柜,是六皇子妾大李氏的陪房之一。能藏得这样深这样久,大李氏没有这份能耐,真正的东家,无疑是六皇子。” 魏无邪老眉毛一挑,这才留心打量孔震的穿戴,摇头笑道:“看来你的本事也没到家。钉子散布三年,今儿竟要你亲自乔装出马,才揪出背后是六皇子?” 何止六皇子,还有念六姑娘。 孔震越发涩然,无法解释今天所作所为,任由魏无邪误会,只顺着话茬问,“奈香阁是魏四的心血,您忍心奈香阁受人挤兑落败?” “安安调皮却有分寸,你们俩暗地里捣鼓生意我从来不管。留着奈香阁,不过是留一份念想。”魏无邪即不意外也不计较,似对楚延卿暗中针对一事不以为然,“生意抢不过对方,只能说安安没了,奈香阁气数已尽。我若是因此和六皇子对上,亦叫本末倒置。” 说着捏碎桌上点心,起身踱回蚁山前,洒落点心屑,笑看蚂蚁成群结队地钻出沙土搬食物,“扳倒飞鱼卫,断我一只臂膀,挤垮奈香阁,动摇魏家明面上的财路之一。六皇子和他的蚂蚁想做什么,会怎么做,你就一点不好奇?我倒觉得有趣得很。” 孔震信魏无邪自有考量,也信魏无邪的豁达不是自负,眼下这份自信却让他有苦难言,嘴唇翕合半晌,最终只道:“与其任奈香阁一败涂地,不如趁早关张,留点体面。” “也罢。就听你的办吧。”魏无邪合上蚁山小盖,转头看坐姿僵直的孔震,厉眼中有疼惜和无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奈香阁是开是关,不值得动心动气。你如果想留这份念想,只管把奈香阁过户到你名下,以后随你处置。想来你师母也乐见如此。” 孔震没作声。 魏无邪知他这是默认,拍手擦去指尖碎屑,就见长随去而复返,“老爷,门房刚得的消息,六皇子突然回京,已带着各部老大人进宫陛见。” “看来传闻不假,六皇子一心急着成婚呢。”魏无邪眯着眼笑,没留意孔震一瞬僵硬的神色,“皇上今年没去西苑避暑,看来是打算去保定行宫了。” 行宫一修三年,花费无数,又地处北直隶要地,皇上可不是光花钱图享受的主儿。 “去保定避暑是一,命军机处巡查卫所是二,皇上这是打算整顿各地军务了。”魏无邪拿起官帽,打发长随准备官轿,又赶孔震走,“我这就进宫侯见。趁着你还没奉命出京巡视,多陪陪你师母。今儿你休沐,她还问了一句你去了哪儿。” 孔震起身应是,目送魏无邪走远才抬脚去后院。 陈氏正让大丫鬟写礼单,见着孔震先是嘘寒问暖,后是感叹,“靖国公府刚派人来报喜。徐世子已有一女,如今续娶的世子夫人传出喜讯,眼见又要添丁。你和徐世子年纪相当,早该考虑婚事了。” 裴氏这样的当家主母,人情来往上从不出错,该报喜的人家不论亲疏,一家不落。 陈氏照礼数备礼,拉着孔震低声劝,“念大姑娘已是世子夫人,你可不能再惦记着当年求娶被拒的事儿不放。我拿你和明忠他们一样看待,只盼你放下过往,早日娶妻生子……” “师母。”孔震打断陈氏的话,不错眼地紧盯陈氏神色,“师母可曾想过,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找个山清水明的小地方散心度日?” 陈氏不觉突兀,反而眼眶微红,“再是伤心地,也是生安安养安安的地方。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难道离开京城换个地方,我就能忘记安安不伤心了?” 红着眼又笑起来,“何况老爷在这儿,明忠他们在这儿,儿媳妇们孙子孙女在这儿,一个人一份牵挂,我一样都放不下。就算能离开,也不会离开。” 她只当孔震哄她开心,笑得又怜爱又快慰。 孔震牵不动嘴角回应。 魏四说得对,他其实早知魏四说得对。 劫走念六,带走魏四的计划,其实可悲可笑。 魏四说静候佳音,他根本别无选择。 孔震定定看着陈氏,满眼映着陈氏虽伤怀却满足现状的慈爱笑容,那笑容有着失去爱女的遗憾,也有常伴家人左右的坚定,他猛地抽出手站起身,几乎落荒而逃,“师母您忙,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看您。” 正巧小丫鬟来报姑娘们小公子午睡醒了,陈氏立即将心神放在孙子孙女身上,对孔震绷不住的异样没有察觉。 快步离开正院的孔震徒然停住脚步,一拳砸在路边树干上。 一个多月前,魏家刚办完魏四的三年祭。 这三年下了衙,午夜萦绕他心头的,不是朦胧梦境就是纷乱记忆。 他终于,不用再在这二者之间穿梭煎熬。 念六不是念六,而是魏四。 有血有肉,是他触手可及的现实。 他以为离他很近,其实很远。 远到隔着让他无能无力、无从操控的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他还能怎么选择? 魏家,魏四,哪个他都逼迫不了。 他也不愿逼迫。 孔震握拳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反反复复不知疼痛疲倦,终于垂落砸出血的手,无力的喃语低不可闻,“魏四……我始终没你狠心……” 被孔震说狠心的念浅安才回公主府,刚跨进绮芳馆就打了个超大的喷嚏,嘟囔声清晰可闻,“哪个吃饱撑的背后骂我?” “鼻子发痒也未必是坏事,说不定是贵客上门呢?”近水眼尖,才说笑完,远山就接着笑道:“可不是贵客上门?徐妈妈来了。” 绮芳馆小厅里一道身影离座行礼,不用看脸,单看盘得硕大硕圆的特色发型,就知道是徐妈妈无误。 念浅安揉着鼻子进屋,“徐妈妈怎么亲自来了?” “刚从魏府过来,往荣华院拜见过于老夫人、安和公主,就想来绮芳馆讨六姑娘一杯好茶吃。”徐妈妈口吻亲热,笑道:“奴婢奉夫人命,来给各家报喜。” 念浅安恍然大悟,掰指头一算:念甘然正式满三个月身孕,原先只有家里和近亲知道,现在是该广而告之了。 裴氏做事滴水不漏,靖国公和魏父同朝为官,又是孔震直属上司,难怪魏家要劳动徐妈妈亲自走一趟。 寻常人情来往,念浅安不好揪着魏家问,只问徐妈妈,“妈妈找我有事儿?” 第201章 树梢枝头 “确有两件事儿。一件,是代世子夫人先将添妆送来。”徐妈妈奉上礼单,只道念甘然送的添妆留在荣华院直接装箱,又解释道:“世子夫人头三个月能吃能睡,没想到坐稳了胎反而吐得昏天暗地,夫人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命世子夫人安心静养。添妆只得让奴婢先送来,还请六姑娘见谅。” 各人怀相迥异,念浅安表示很见谅。 徐妈妈一句带过,说起第二件事儿,“东郊皇庄养的那些人,如今初具雏形,六姑娘打算如何安排?” 所谓养的人,即有皇庄佃户家的小姑娘,也有街头、善堂收养来的孤女,明面上学着做丫鬟的规矩,暗地里个个苦练武艺。 却原来念妈妈奉命接近徐妈妈,常来常往间私交不错,早前裴氏态度古怪,念浅安暂歇和靖国公府深交的心思,等念甘然世子夫人名分一定,才放心让念妈妈做说客,请托徐妈妈充当武艺女先生。 徐妈妈男人教过徐月重拳脚功夫,自身也是个隐于后宅的练家子,本就喜念浅安的脾气对胃口,后又遗憾念浅安无缘世子夫人之位,答应得干脆而爽快。 眼下念浅安出嫁在即,那些人显然不适合入宫做陪嫁,徐妈妈再隔三差五出入念浅安名下皇庄,指点那些人“规矩”,显然也已不太合适。 念浅安早有打算,“妈妈今天不说,我也准备忙过这一阵,就让念妈妈知会妈妈一声。那些人养了三年,会些拳脚强身健体就够了。辛苦妈妈费心费力教导,回头让她们给妈妈置办一桌谢师宴。” 她这里也准备了谢师礼,算是正式结束对徐妈妈的请托。 念浅安给足谢礼,徐妈妈受之无愧,笑容爽利,“说不上费心费力,六姑娘看得起奴婢,给奴婢卖弄花拳绣腿的机会,即赚了外快也得了难得的乐趣。那些人不是穷姑娘就是苦姑娘,能投身六姑娘名下,也是大造化。” 一不担心那些人的出身前程,二不好奇念浅安养人何用,心下暗赞念浅安做事看似奇怪,实则一步一打算,是个自有成算的。 不由又想到念甘然,原本借姜贵妃之势的几项生意,或转赠或收回,出嫁前就干脆利落地交割清楚,一心做徐家妇,三年时间先站稳脚跟后身怀有孕,和徐之珠相处得也算相得益彰,竟似一步步规划得准准儿的,也是个心有成算的。 比之先世子夫人,裴氏对念甘然即满意又喜欢。 徐妈妈心里那点遗憾早泯灭于时光中,当下不再多留,大方捧着谢礼离去。 念浅安送到门口,歪靠门柱吩咐道:“这下正好。奶兄手里管着的生意刚被我罚没了,现在也不用费劲暗查那些钉子,等送王娘子出京和娘家人’团聚’,就让奶兄寻摸寻摸,聘请退役女镖师或江湖女侠,放进皇庄继续当先生。” 她并非敷衍徐妈妈,请托徐妈妈确实只为强身健体,那帮穷姑娘苦姑娘小的刚满十岁,大的不过十五六,养足三年打好底子,接下来要学的,才是她养着那些人的真实用意。 根骨不清奇无所谓,比起防身自保的漂亮拳脚,那些人真正要学的是杀招,以及怎么杀人不被人杀。 徐妈妈不擅此道,倒是很适合帮人打基础。 而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只要给够银钱摆明前程,女镖师女侠什么的未必招揽不来。 远山、近水边应是边发懵,“姑娘打算做什么?” 念浅安摸着下巴笑得刁钻,“培养一批预备娘子军呀!” 放在今天以前,远山近水绝对会嗤一句江湖女侠是什么鬼,但刚亲身经历过一场劫持,懵完立即疯狂点头,“姑娘说得对!府里护卫瞧着膀大腰粗,结果遇事儿没一个顶用的!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念浅安笑看很听话的俩二货,顺势问,“护卫头儿敲打过了?” “今儿跟车的护卫、婆子自知失职,哪里敢乱问乱说?护卫头儿安了个办事不利的名头,只说他们没找着八姑娘的人,反倒把自个儿走丢了,叫大管家或罚或贬打散了,过些日子再分批打发出府。”远山低声答道:“如此一来,不引人注目。护卫头儿无功无过,奴婢做主留下了,省得一个人都不留,事后叫人看出来反而容易多想。” 不该二的时候,远山办起事来毫不含糊。 念浅安满意颔首,没有迁怒下人的爱好,“失职归失职,祸端却不在他们。好好儿打发他们出府,别吝啬安家银子。” 远山替护卫婆子们松口气,一边代为谢恩一边拉上近水,“奴婢这就去告诉护卫头儿一声。王强和王娘子的事儿,奴婢们亲自去和念妈妈说。” 俩二货领命而去,念浅安依着门柱没动。 错过午膳,绸缎铺的茶点中看不顶饿,她前胸贴后背,这会儿眼发花脚发软好惨一女的。 不想惊动厨房进而惊动家长,徒惹盘问,只好凄凄惨惨挪回桌边,苦哈哈抓点心填肚子。 等远山近水回转,就兜着满腹甜腻飘去荣华院,眼冒绿光地吃香喝辣。 念驸马即将嫁女,外院的琐碎事比内院还忙,晚膳没回荣华院用,安和公主撇着眼角,一眼一眼地看女儿,“都说心宽体胖,小六才回来你就胃口大开,敢不敢有点出息?” 念浅安缓过饿劲儿,心里默默泪流,倒是有力气皮了,“我正长身体呢,胃口不开还了得?和树恩有什么关系?倒是娘瞒得我好苦,就我不知道树恩今天回来。” 安和公主看女儿犹如看傻子,“聪明人才用得着瞒,你这种傻闺女我都懒得费力气。这种事儿还用特意知会?皇上必定会提前召回小六。就你想不到小六会提前回京。” 念浅安还真没想到。 毕竟她远近概念和时人不同,总觉得保定就在京城隔壁,楚延卿大婚当天回来完全算不上赶时间。 婚礼婚礼,吉时自然在黄昏,上午回下午娶正好。 却忘了时人规矩多讲究多,根本没多想楚延卿要走的流程不比她少。 念浅安认蠢,吃饱饱的脸上笑得却甜,“今天的事儿娘都知道了?” 安和公主高冷点头,懒得管念桃然逛个街也能迷路,斜睨女儿道:“小六心急意切,回京不先进宫只想着见你,他敢做,我可以不计较他行事出格,横竖婚礼在即,我计较不起。不过,一时情热归一时,小六要是做得到一辈子都这样爱重你,我知不知道有什么打紧?” 说罢看向念浅安身后,高冷微减,“两位嬷嬷可得帮我盯着点,别叫我这傻闺女叫某些臭男人哄得更傻了。” 侍立念浅安身后的两位教引嬷嬷啼笑皆非。 一人来自万寿宫一人出自坤宁宫,说是来教引念浅安婚前诸事,其实深知陈太后、周皇后喜爱念浅安,哪敢摆谱,甚至都没住进绮芳馆,而是留在荣华院装样子,摆明安和公主护犊子,不容她们有半点可能磋磨念浅安,教引差事有名无实,光领钱干不成活,实在打击自尊心和积极性。 原本还想着挣一份前程,现在只想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还是万寿宫和坤宁宫好混啊。 因此听安和公主借她们敲打女儿,即不自持身份也不多嘴附和,只含糊着虚虚应是。 打定主意大婚一成就完事儿,爱谁谁。 安和公主目露狡黠,用完晚膳打发走教引嬷嬷,正色教女,“太后和皇后可靠,下人却未必。宫女是一路,太监是一路,这些个老嬷嬷是另一路。拿捏不准的不用费力收服,只管捏着七寸让她们知难而退,自己想通该走该留。两宫下人如此,皇子所的下人也一样。” 刘嬷嬷接过话茬,现身说法,“内务府水深。尤其这些受内务府分派的老嬷嬷最盘根错杂。姑娘嫁进宫后,不能看着是万寿宫或坤宁宫的人就交心,正如公主所说,拿不准不如干脆一个不用。六皇子身边人总比外头可信,姑娘遇事遇人多请教陈总管,或管事的大嬷嬷准没错儿。” 别说刘嬷嬷出自内务府,只说安和公主也是公主之女,自身嫁过一次又轮到嫁女儿,经验妥妥的见识杠杠的,念浅安自然受教,虚心听话,半点都不嫌烦。 等回到绮芳馆时,已是熄灯时分。 一夜无话,接下来两天除了在绮芳馆养肤养颜外,就是去荣华院陪安和公主顺便取经,看似清闲其实劳身劳神,这晚回屋,念浅安已然眼皮耷拉,强撑着泡完教引嬷嬷贡献的美容浴,轮到洗漱时直犯困打瞌睡。 瞌睡打到一半,就听窗外晚风阵阵,夹杂着乍起乍无的突兀磕碰声。 似乎是石子敲击窗扇的声响。 念浅安瞬间不困了,箭步上前一爪子推开窗扇,晚风微热,窗外无人,只有滚落墙根的石子。 远山、近水紧随其后,探头看过双双拍心口,“吓死奴婢了,还以为是六殿下呢!” 念浅安即不紧张也不失望,心头微动喃喃道:“怎么可能。” 明天添妆,后天大婚,楚延卿再“心急”,也没必要摸出宫夜探公主府。 她视线左飘右飘,停在伸手就够得着的树上。 树梢枝头,挂着个小包裹,又扁又轻,仿佛被夏夜晚风一吹就能掉落地。 念浅安垫脚探身,勾下包裹展开,里头是一封薄信和一张名帖。 孔震的名帖。 名帖中夹着一把钥匙。 单薄信纸上只有简短三行字,一行是孔震别院的准确门牌号,一行只有奈香阁三个字,一行墨迹深重,佳音奉上四个字透着冷硬气息。 远山近水看得半懂不懂,一不知孔震和念浅安那天谈了什么,二不知念六姑娘其实是魏四姑娘,立即警觉道:“孔司员是什么意思?姑娘不追究,他上赶着作什么妖!” 不是作妖,而是做出了抉择。 不管孔震是怎么想的,既然时至今日都再无动作,那就不会再作妖了。 念浅安轻轻吐出一口长气,笑眼弯弯,“不管孔司员是什么意思,至少目前看来,不是坏意思。” 她不怕孔震执拗,但忠心希望孔震别瞎捣乱。 对她来说,孔震不再阻扰她的婚事,就是值得高兴的大好事儿。 第202章 给个眼神 远山近水莫名其妙,盯着名帖钥匙和信不放,“不是坏意思,还能是什么好意思?” 念浅安嘿然而笑,手里转着钥匙,嘴里悉心解惑,“这钥匙,大概能打开孔司员别院后门。这名帖,大概能敲开奈香阁后院的门。这封信,大概能代表孔司员的态度。以后如果有事儿找他,肯不肯帮忙两说,至少不用担心他出昏招下绊子。” 三个大概,语气却笃定。 远山近水咔咔转头,无言对视。 先粗暴劫人后和平放人,已经足够诡异,难道这中间还达成过什么更诡异的协议,指望孔司员掉转头站在姑娘这边不成? 驰古阁针对奈香阁,她们哪能嗅不出半点异常。 不过这种大事儿,自有姑娘操心,轮不到她们置喙。 远山近水调转视线摆正心态,一个系好包裹锁进箱底,一个催促念浅安钻被窝,“明儿添妆,来的人指定少不了,宫里必定另有赏赐。姑娘不养好精神可不行,回头刘嬷嬷又得数落奴婢们没服侍好姑娘了!” 念浅安从善如流,歪头探出床帐,“孔司员的事儿烂在心里,别让第四个人知道。” 说完见俩二货忙齐齐比划闭紧嘴的手势,立即倒头秒睡。 远山近水悄声退出内室,近水忍不住小声嘀咕,“今儿的事儿瞒上瞒下,还能说是姑娘好心想保跟车下人的命。但多了那个包裹,万一哪天叫六皇子知道了,真不知对姑娘是好是坏……” “姑娘就算成为六皇子妃,依旧是我们的主子。”远山淡定道:“有没有六皇子,我们都只认姑娘一个主子。说与不说,由姑娘做主,是好是坏,我们陪姑娘受着就是了。” 近水心服口服,头一回没跟远山互掐呛声,次日起床早甩掉短暂担忧,和远山忙得歇脚喝茶的工夫都没有,接待一批又一批来添妆的贵夫人少奶奶。 比起隔壁永嘉候府嫁女,公主府嫁女的声势更加隆重盛大。 荣华院大开正堂布置穿堂,另置茶点招待以裴氏为首的高门女眷,于老夫人亲自坐镇,周氏姚氏打下手,方氏和大方氏去过绮芳馆后穿梭坐席,帮安和公主款待客人。 绮芳馆送走长辈,迎来姐妹,添妆热闹不必细表,只说念桂然姐妹俩跑去围观各式添妆、念秋然拐去探望随周氏同来的柳姨娘,念浅安刚歇口气,就见安和公主亲自领着徐氏进来,难得面露无奈,“安安,快来拜谢李夫人的大手笔。” 身后李家下人头冒热汗,十口箱子坠得沉手,吭哧放下一溜摆开,一箱赛一箱满当。 果然大手笔。 念浅安险些真给徐氏跪了,无奈脸和安和公主如出一撤,“您这是送添妆还是出嫁妆?我可不敢收。” “添妆可不能退,六姑娘只管收下。”徐氏一脸乐呵,半点不隐瞒私心,“都是托我娘家搜罗来的玩意儿,不如京城、江南的东西精致,不过还算热闹好看,比那些贵重珠玉实用得多。都是日常起居现用得上的,六姑娘如果嫌多,就赏我家四丫头几样。” 当年没能给李菲雪光明正大的办嫁妆,如今算是弥补遗憾。 徐氏不藏不掖,安和公主不由失笑,无奈退去亲昵上脸,“不知道的,还当李夫人把半副身家都搬来了。手里匣子也是给安安的?” “正是!”徐氏越发乐呵,“这匣子也是托我娘家从边关运来的。里头是送子观音,家慈从娘家带进婆家,一直供在小佛堂,从没断过香火。一听说是要送给六姑娘的,家慈就亲自请了边关高僧加持装箱,公主和六姑娘千万别嫌过过几道手,这可是好东西!” 她娘家兄弟不少,自身育有二子一女,娘家姐妹出嫁后各个能生养,难说没有这尊送子观音的庇佑。 当真是礼重情意重的好东西。 安和公主不无肃然,让刘嬷嬷亲手接过收好,语气郑重道:“李夫人赤诚好意,我代安安谢过。” 徐氏哪敢受安和公主的礼,忙伸手拦住,正巧有人来报,“乾清宫刘总管到——皇上赏六姑娘玉如意一对儿——” 紧跟着陈太后有赏、周皇后有赏,姜贵妃为首的四妃自然不会落后,宫中赏的添妆还没抬完,毅郡王府、珥郡王府、尚郡王府又随后送来添妆。 喜气禀报一层递一层,荣华院的贵夫人少奶奶饶是早有准备,也忍不住暗暗咂舌,或恭贺或钦羡的议论声几乎传进绮芳馆。 徐氏识趣告辞,有些话当着念浅安不好说,对着安和公主却能直言不讳,“家慈惦记四丫头,我这个做母亲的何尝不是。只盼送子观音庇佑六姑娘,早日为六皇子开枝散叶,四丫头也能跟着沾沾福气。” 她借花献佛,娘家老母毫不犹豫送来观音,为的都是李菲雪这个六皇子妾能过得好,过得更好。 楚延卿离京三年,过年过节回京停留不过短短几日,不曾冷落李菲雪是真,李菲雪肚子不曾有动静也是真。 徐氏心中自有一杆秤,即不失望也不着急,只有慈母心没有野心,语气诚恳道:“妾生子只能生在嫡子嫡女后头。这道理我最明白,也是这么教四丫头的。四丫头什么时候能生,全凭六姑娘做主。” 安和公主不知该感叹还是该苦笑,拍拍徐氏的手语意深远,“谁能生谁该生,做主的不是安安,而是小六。” 她无意将楚延卿的承诺挂在嘴边乱囔囔,徐氏一不知李菲雪另有志气,二不知楚延卿和李菲雪有名无实,闻言深觉安和公主所言有理,女人能不能生,可不得靠男人么? 遂也没有多想,得安和公主一句不偏不倚的准话就放了心,顺势换话茬,“我陪公主回荣华院,正好瞧瞧宫中赏赐开开眼界。” 安和公主亦不庸人自扰,笑着做请,才出绮芳馆,又见陈姑姑满脸喜色地驻足行礼,“请公主、李夫人安。娘娘派奴婢送人来,这下倒赶巧儿,省得奴婢往绮芳馆去了。” 安和公主扶起陈姑姑,冲跟来的小豆青、小豆花微笑颔首。 她和陈太后早有默契,若不是小豆青、小豆花随女儿经历过不少事儿,即便二人出身万寿宫得陈姑姑亲自教导,她也不会替女儿轻易收用外人。 眼下么,四个陪嫁大丫鬟齐活了。 徐氏乐见念浅安得陈太后看重,说话越发识趣,“公主自去忙,左右我认得路,正好撇下公主去于老夫人跟前凑趣儿,回头念三夫人、刘夫人往皇子所铺房,我正好捡漏反客为主,借贵府风光在宾客面前装装威风!” 一番自请帮忙待客的好意说得风趣,惹得陈姑姑捂嘴笑,顺路和徐氏搭伴,由刘嬷嬷亲自领路相送。 安和公主则转回绮芳馆,看着小豆青、小豆花正式认新主,跟着远山、近水下去安置后,将二人身契交给女儿,“太后疼你,特意让陈姑姑削了小豆青、小豆花的宫婢籍,将二人生死好歹全权交到你手中,你可别辜负太后的一片用心。” 念浅安乖乖点头,想起孔震那天的嫌弃,不由问出多年疑问,“远山、近水真心二,您是怎么选上她们做大丫鬟的?” “我是公主之女,你也是公主之女,像我们这样的出身,身边下人是否精通心计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听话忠心、稳妥为上。”安和公主再教女儿,“包括念妈妈在内,都不是什么伶俐人儿。不精明不代表没长处。念妈妈是管账好手,远山家里人世代管着厨房,近水老子娘都会医术,你当吴老太医无所事事?近水老子娘得吴老太医指点,近水也跟着吴老太医学了好几年。” 念妈妈管庶务,远山管吃食,近水专盯药和病,各有长处。 术业有专攻,用人有专长,安和公主岂会任由女儿身边人只会犯二。 念浅安倒是知道念妈妈生意管得不错,实在没想到远山、近水还有隐藏技能。 她惊奇眨眼,安和公主也跟着眨眼,“我跟你交了底,进宫后你就知道怎么用远山、近水了。如果你不嫁皇家,这些老底未必用得上。如今你手里有小豆青、小豆花的身契,以后无论有什么事儿,凭他哪个宫哪个人都不能随便处置小豆青、小豆花。远山、近水做不了的事儿,交给小豆青、小豆花去做。” 离开万寿宫摆脱内务府,得的是人身自由,宫中人脉依旧在。 念浅安深刻体会到安和公主的良苦用心,立马抱着安和公主的手臂扭来扭去,“娘对我最好了,我都听娘的。” 安和公主即受用又嫌弃,甩开女儿自去应对满府热闹,等到喧闹散去月挂枝头,又一脸嫌弃地飘进女儿内室。 此时绮芳馆已然半空,添完妆铺完房,小豆青、小豆花来公主府打完转儿,才入夜就领着念妈妈、远山近水几个贴身下人先入住皇子所。 安和公主自己经过一回,最不爱人去楼空的冷清劲儿,挥退值夜下人亲手调亮灯台,揽着女儿映着满院子红灯笼,甩出一本小册子,“娘压箱底的宝贝,你先自己翻翻看,不懂的地方我教你。” 孝静长公主传给安和公主的秘戏图,出自宫中质量上乘,非常适合婚前教育。 念浅安看着卷边的小册子,十分怀疑安和公主和念驸马没少研究学习。 她嘴角一顿狂抽,真心觉得羞死个人哟:看小册子可以,她还真挺好奇能画成什么样儿,但透过小册子不小心脑补安和公主、念驸马的夜生活,很吓人啊喂! 简直不孝! 简直不敬! 念浅安捏着小册子爪子乱抖,干笑道:“我、我待会儿看。” 此害羞非彼害羞,安和公主却很满意女儿的矜持,这回不骂女儿没出息了,嫌弃中透着一点怀念一点追忆,“夫妻阴阳天经地义,没什么好害羞的。想当年我和你爹洞房花烛,当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念浅安默默接道,好险没抱头逃走:安和公主果然不是亲生娘!这么坦诚真的对吗! 逃不了只得一顿狂咳,嘴角瞬间抽得更厉害了,赶紧打断安和公主,用生命阻止道:“娘诶!不用细说,真心不用!您给我个眼神,我自己体会就行了!” 于是安和公主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念浅安被白眼戳得体无完肤,边泪流边感叹:真香! 第203章 排场很大 安和公主翻完白眼揉眼角,美凤眸斜睨着女儿,“大街上敢搂搂抱抱,这会儿倒不敢看不敢听了?指望你有出息可真费劲儿。东西我给你了,你不看就让小六看。宫里有教引嬷嬷,皇子到了年纪还有教引宫女。小六指定比你懂得多。” 念浅安竖起耳朵,立即扒拉出楚延卿提过的某个人名:十然。 果然就听安和公主接着道:“小六屋里有个叫十然的大宫女。原是拨给小六的四位大宫女之一。后来管事大嬷嬷奉太后命挑人,选中了十然。算起来,十然这教引宫女也做了五六年。她比小六大三岁,打小服侍的情分加上教引宫女的身份,份量和别的大宫女不同。” 说完刘嬷嬷打探来的消息,又提点女儿道:“这些年你和大李氏时常通信,要继续做好姐妹我没什么话可说。十然和大李氏却又不同。一是管事大嬷嬷奉命选的,二则多少牵着太后的面子。你做正妃的,不用容忍个教引宫女,但态度要宽和。” 她身为公主之尊,也不得不教导女儿学着退让。 “所以我才一直不愿你嫁皇家,说话做事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实在麻烦。”安和公主撇嘴抱怨完,脸色一正,“按说小六纳了妾,提拔十然做通房无可厚非。十然依旧顶着宫女名分,不管是太后还是小六的意思,怕是想将这份恩典留给你这个正妃来做。 你爹是驸马,就算膝下只有你一个女儿,照样不能纳妾。只要我不点头,任你祖母如何闹腾,照样连通房都塞不进来。小六却不同。好在你傻人有傻福,至少小六已经放话不纳二妾,太后也默许了。即便抬举十然做通房,贵不过大李氏,高不过寻常人家的姨娘,权当彰显贤良的物件罢了。” 念浅安挠挠脸,无语瞄安和公主:貌似自从她和楚延卿的“地下情”转正后,她就从安和公主心中的蛮横娇女堕落成没出息的傻闺女了,这恋爱谈的,忒损她光辉形象。 心里自黑,嘴上没反驳。 她不排斥早婚早育,并不觉得入乡随俗是屈从陋习,但有些底线可以调整,有些原则却不能动摇。 楚延卿知道她厌恶姨娘通房,拿李菲雪当下属,说十然空担教引宫女之名,她相信楚延卿。 李菲雪哪样不比十然强? 楚延卿没碰过李菲雪,难道结个婚就昏了头瞎了眼,巴巴地改捧十然? 安和公主慈心拳拳,她只需聆听,有什么好掰扯理论的? 念浅安弯起眉眼笑,扮演称职傻闺女只管应好,扭股糖样儿缠得安和公主好气又好笑,放下心后嫌弃重新上脸,“答应得容易做起来难。你自个儿选的小六,以后要是伤心了后悔了,可别找我哭。” 边撂狠话边将女儿按进床帐,熄灯关门,离开得十分潇洒。 屋外院中满目喜庆的大红灯笼,摇曳灯影中,念驸马身影颀长,静等在绮芳馆外。 安和公主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越靠近眼角越红,滚落攒了半宿的泪,“早知今日,我情愿不生安安。我管你念家有后没后,好过生个女儿养到今天,转手还要欢欢喜喜送给别人!” 嫁女的不舍和酸痛,像烈火烧炙心间,疼得她骄矜全无只剩失态,却不愿也不敢在女儿面前表露一星半点。 念驸马喉头艰涩滚动,张手将安和公主揽进怀中,低头吻发顶,声线虽涩犹柔,“是我的错,你打我出气可好?” 她假意抱怨,他真心哄劝。 安和公主破涕为笑,短暂失态化作粉拳,捶完念驸马全当白打,撇嘴道:“打你有什么用?将来安安要是受气,你给我打小六去!” 狠完又絮叨,“李夫人倒是提醒了我。早年为了求子,刘嬷嬷倒是请过一尊送子观音回来。回头我让刘嬷嬷找出来,替安安供上。你说我这样临时抱佛脚,有没有用?” “有用,当然有用。”念驸马皱眉失笑,幽深眸光泛起柔意,“这事儿不急,倒是安安的嫁妆得紧着重新整理。母亲还等着,我陪你一道去隔壁?” 安和公主这回没被念驸马笑失神,离愁辛酸倒是被带歪了,“李夫人这添妆送得太诚心,真是令人又欢喜又苦恼。” 周皇后当年的嫁妆是一百零八抬,成为中宫后,任谁家嫁女都不能越过周皇后。 宫中赏赐打头,各家添妆又占去几抬,徐氏的大手笔不用全露在外头,但十口箱笼再缩减也有限。 偏嫁妆抬数都有吉利讲究,难怪于老夫人睡不着觉,干等安和公主一同商议。 念驸马牵着妻子拐去隔壁,柔声道:“母亲同样舍不得安安出嫁,三弟一家已经出府别居,四弟妹帮不上忙,母亲只有你可以问主意,挑剔嫁妆也是为安安好。一会儿见着母亲,可别三两句又吵起来。” 不是姚氏帮不上忙,而是于老夫人眼里没四房,根本没想过让姚氏帮忙。 安和公主轻笑着反握念驸马的手,软声道:“你放心,安安的大喜日子,我岂会和母亲计较?” 这晚婆媳相处得相当和谐,重整嫁妆跟打了场仗似的累身累心,临近鸡鸣时分才算整理得满意妥当,于老夫人干脆放弃补觉,忍着鸡皮疙瘩搭上安和公主的手,精神奕奕道:“走,扶我去荣华院用早膳,等着宾客上门!” 爱孙出嫁,她老人家决定恶心自己,和公主儿媳来个母慈儿媳孝。 安和公主的想法头一回和讨嫌婆婆同步了,僵着手臂笑得很孝顺,“母亲请。” 念驸马顶着黑眼圈,摸摸鼻子默默跟上。 公主府中门大开、侧门大敞,外院管家内院管事各个喜气盈腮,领着下人将一筐筐喜饼、喜钱抬出府,长街上围观百姓积极得犹如赶早集,五花八门的吉祥话儿一声高过一声,换来满怀喜气。 外头乍起的喧嚣影响不到绮芳馆。 两位教引嬷嬷撸袖子迈方步,终于扬眉吐气能干正事儿了,两脸神气誓要把念浅安里外捯饬一番,收拾成光鲜亮丽的新嫁娘。 念浅安迷迷糊糊地沐浴洗漱,等两位嬷嬷左一句右一句,指点着喜娘上妆,被超厚的脂粉狂拍上脸,立即被打脸打清醒了。 一看镜子,哪儿来的猴子屁股白脸女鬼! “嬷嬷手下留情!”念浅安吓得脸上脂粉扑簌簌掉,拦下内务府派来的喜娘嬷嬷还想继续拍的魔爪,转头狐疑地看教引嬷嬷,“两位嬷嬷没教错吧?” 她十分怀疑,这两位白吃饭没活干的教引嬷嬷公报私仇。 俩教引嬷嬷目不斜视,严肃而正直地表示没教错。 一旁梳完头、弹完面的全福夫人捂嘴笑,“六姑娘别担心,内务府的嬷嬷们有经验。新娘妆正该这样才喜庆。回头六皇子一掀盖头,瞧见六姑娘唇红齿白,必定喜得挪不开眼!” 古人审美这么堪忧吗? 念浅安顿觉底线又被拉低了,愣是没想起来念甘然、念春然出嫁是啥样儿,倒是念秋然出嫁时也挺人模鬼样的,莫名被说服了,不忍直视地闭上眼抬起脸,视死如归道:“继续!” 喜娘扬起魔爪,一拍一斤脂粉。 念浅安正忍受无情啪啪,就听喧闹乍然高涨直入内院,下人高声禀报由远及近,“催妆啦——” 念甘然和念春然有孕没来,念桂然姐妹俩无缘吃席,只得偷摸去外院看热闹,只有念秋然嫁做人妇尚未有孕,毫无压力地两头跑,此刻掀帘而入,先冲全福夫人行礼致意,后拉着念浅安的手喜笑颜开,“六妹妹,来催妆的竟是八皇子!” 别说喜娘和教引嬷嬷,就连全福夫人都惊了,原本淡定的目光再看念浅安,已然大不同,“六姑娘果真好福气!” 大皇子毅郡王、二皇子珥郡王成婚早可以忽略,三皇子尚郡王和四皇子大婚时,催妆的不过是内务府循旧例指派的人,没想到轮到楚延卿,催妆的竟是八皇子。 男方催嫁妆,首选家中兄弟,再就是年轻有为的平辈,对女方的重视程度相应递减。 八皇子亲自出面,可不是念浅安天大的福气? 俩教引嬷嬷回过神,边交换眼神边连连道贺,“四皇子大婚时,八皇子可没亲自催妆!六姑娘今儿这一场风光,别人再比不了的!” 念浅安心知肚明,客气奉承话只管听不管应。 四皇子大婚时八皇子还是小屁孩,如今都十三了,骑得稳马担得起差,做弟弟的给做哥哥的催妆合情合理。 不管八皇子是否自愿,这样兄友弟恭的场面,至少皇上乐意看。 椒房殿一系再得宠,也得尊着敬着坤宁宫一脉。 念浅安想得通透,没多少惊讶。 她“宠辱不惊”,全福夫人和教引嬷嬷不由暗暗点头,念秋然笑盈盈握着念浅安干爽的手,拿不定念浅安到底紧不紧张,遂细细解说道:“跟着八皇子来的婚使是徐世子和郡公,身后全是威风凛凛的武官武将,要么就是宫中禁卫,外头观礼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嫁妆都快抬不出去了……” 念浅安一听楚克现也在,顿时目露戏谑。 念秋然红了脸,佯怒甩开手跺着脚,“六妹妹!我替你盯着排场去!” 不用念秋然盯,公主府嫁女的排场很大。 八皇子亲自催妆的荣光自不必说,终于抬动的八十八抬嫁妆满得插不进手,第一抬御赐玉如意玉色耀眼,引得一众百姓流连不去、啧啧惊叹。 全福夫人耳听一波波喜报声,不再逗留绮芳馆,掐着时辰往正堂去,路上遇见脚步匆匆的下人,又听了一耳朵议论,“没想到八皇子会亲自出马。这下倒好,嫁妆催成了,人却被堵得出不去,只能等嫁妆出朱门坊再跟上……” 全福夫人摇头失笑,没有多管闲事。 全不知八皇子鲜少独自出宫,好容易办回事儿,还被围堵得寸步难行,这会儿只得暂时避开,由徐月重、楚克现盯着嫁妆队伍出公主府,躲进外院小花园透气。 正抽条的小身板刚站定树荫下,衣摆就被人一手抓住。 八皇子板着小脸喝斥随身大太监,“放肆!” 大太监一脸无辜,“……奴才没放肆。” 他是随便对殿下动手动脚的人吗? 当然不是! 八皇子后知后觉一愣,低头看去,抓着他衣摆的,是一只胖出肉窝窝的小手。 第204章 一坛陈酿 大太监撩撩眼皮没再作声。 八皇子反应过来,自然也看出手的主人穿戴不像下人,婚礼宾客中不该有未出阁的小姑娘,便猜是主家姑娘,“你是……念几姑娘?” 念八姑娘念桃然动动胖手指,数清衣摆蟒纹只有四只爪子,小胖脸一扬,“你是八皇子?” 她不答反问,满脸单纯好奇。 八皇子先点头后皱眉,看着紧拽衣摆的小胖手,脸板得死紧,张嘴全是大道理,“念姑娘自重。婚礼喜宴本不是小姑娘该参与的,你这样只身乱闯有失规矩。再好奇也不该跑到外院来堵人。还有,面对外男更该自爱自矜。念姑娘,你要抓着我到什么时候?” 迷失公主府的念桃然:“……” 好想冒死揍八皇子怎么破? 传说八皇子自幼聪慧饱读诗书,原来比三哥还爱讲规矩还酸腐! 谁耐烦堵八皇子,她是不小心撞上的! 管得真宽! 念桃然敢怒不敢言,愤而放手,一瞪眼就瞥见园门飘来熟悉身影,“二姐夫?” “八妹妹?”姜元聪微愣,愣完忙向八皇子行礼,先说正事,“嫁妆队伍已出朱门坊,徐世子先行一步,渔阳郡公在中门外等着,让我来找殿下,请殿下移步。” 八皇子道声有劳表哥,确定眼前人的身份后刻板脸微缓,再看胖如福娃娃的念桃然,不由收起严厉语气,“表哥不用多送,先将念八姑娘领回后院是正经。” 姜元聪晓得这位皇子表弟的脾气,利落应是恭送八皇子,这才奇道:“八妹妹怎么在这里?” 他不知念桃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念桃然只管瞪八皇子的背影,鼓着嘴不打算自爆短板。 姜元聪摇头笑,不好对小姑娘穷追猛问,只得将人送回二门,正碰见一脸焦急的念桂然。 念桂然先训闻讯赶来的丫鬟,再骂念桃然,“公主府是你能乱走的?让你跟着我,你跑去哪里了!” 一错眼就不见人,吓得她一身冷汗。 念桃然吐吐舌,变戏法似的捧出一盏香茶,嘟嘴道:“我想就着六姐姐的嫁妆配茶喝嘛。” 摸不着得不到,还不许她看看吗! 念桂然无语扶额,这才留意含笑看着她们的姜元聪,羞恼上头红了脸,“二姐夫……” “五妹妹。”姜元聪笑意如春风,尴尬化解得风过无痕,“原来八妹妹好品茶。等家里办赏花宴那天,我一定嘱咐你们二姐姐置办好茶水,静候五妹妹、八妹妹光临。” 念桂然忙补上福礼,“劳烦二姐夫了。” 姜元聪看着恢复自在的念桂然,眯眼道不必客气,拱手转身往外走。 念桂然转身往里走,牵紧妹妹眼珠一转,“瞧见八皇子了?” 念桃然小声哼哼,“长得不如六皇子好看,脾气也不如六皇子亲和。” 想了想又加一句,“也不如二姐夫待人温柔。” 想到自来熟的姜元聪,念桂然下意识皱眉,很快又松开,“这些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过几天去二姐姐家做客,可别口无遮拦。” 念桃然自然点头。 这边小小插曲不为人知,那边念浅安叫红盖头遮断视野,由喜娘扶着走进正堂。 观礼宾客一时噤声,高堂端坐的念驸马慈父笑,轮到安和公主时嘴角紧绷,出阁训辞说得仿佛背书,生硬得毫无喜气,不像嫁女倒像嫁仇人。 儿女可不是父母前世的债么? 偏天下父母甘之如饴,是最甜蜜的负担。 念驸马心下暗叹,毫不避讳地当众握安和公主僵冷的手。 于老夫人也在心里暗叹,面上睨念驸马的手,又斜安和公主一眼,讽刺张口就来,“公主进宫就跟玩儿似的,还怕往后见不着安安?抬脚就能到的距离,偏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装给谁看!” 大喜日子又生又死,也就她老人家敢这么言行无忌。 观礼宾客假装没听见:说好的婆媳和睦送嫁呢?敢不敢送出门再破功! 安和公主却破冰了,生平第一次觉得恶婆婆说话中听,瞬间醍醐灌顶:老太婆说得对,她有万寿宫赏的通行牌子,想见女儿轻而易举,是她着相了。 不舍尽数褪去,喜气笑容如拨云见日。 念浅安在红盖头下抿嘴笑。 于老夫人表面难搞实则睿智,她不担心出阁后安和公主会孤单。 三年多的相处,和念家人与其说是多出来的亲情,不如说是另类的友情。 有不舍有牵挂,更有感恩和感激。 可是,可是还是好想哭哦! 断线泪珠砸落地砖,急切通报声突兀响起,“六皇子来迎亲了!六皇子亲自来的!” 正堂立即一片沸腾。 皇家娶亲,一应人和事全由宗人府、内务府指派。 先有八皇子出面催妆,后有六皇子亲自迎亲,堂上这位六皇子妃今日风光,可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听着明显卡了一下才爆发的訇然,念浅安的泪流得更凶了:纯粹被刚才那一嗓子鬼叫通报吓的! 安和公主却是美凤眼大亮,不管不顾地离座扶起女儿,语气满是傲娇和欢喜,“安心去吧!” 这话说的,确定是送嫁而不是送葬? 念浅安赶紧呸呸,并且哭不下去,默默跟着喜娘飘走。 等在中门的念夏章左看高骑马上的楚延卿,右看一身皇妃礼服的念浅安,极力压低的声音复杂无比,“恭喜六妹妹,能得六皇子如此抬举。可惜大表哥临时接了修书的差事,没能请假来吃酒,亲口给六妹妹道喜。” 道你妹的喜! 好像谁稀罕刘青卓来似的! 念浅安白眼都懒得翻,点绛唇翕合得飞快,“三哥干不干正事儿?不干就滚,别跟我这儿发神经,让七弟背我上骄至少清静舒心!” 念夏章涨红脸,“六妹妹!你!” 到底你不出什么话来,只得忍着羞怒闭嘴弯身,背起念浅安一步一顿送上骄,骄帘落下时语气依旧复杂,“六妹妹,我从来只盼着你和大表哥都好。希望你以后好好过,不要后悔嫁进皇室。” 后你妹的悔! 酸臭神经病真心说不通超难懂! 念浅安只当苍蝇嗡嗡,抱着宝瓶悠然坐好,红盖头随着起骄晃啊晃,金线穗子划出一道道喜庆红晕。 她知道魏母礼到人未到。 比起遗憾,更多的是酸楚。 魏母,是最期盼她能熬过病痛成人出嫁的那一个。 现在她真的嫁了,即便锦衣夜行,也值得她独自欢庆,庆祝魏母嫁女心愿终得圆满。 念浅安无声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熟记于心的距离在花轿经过魏府长街时一步不错,红盖头下哽咽轻浅,“爹、娘,魏氏四女讳明安此去嫁做人妇,谨首拜别高堂……” 手中宝瓶口镶着金边,黑洞洞的瓶肚无知无觉,装下一颗又一颗晶莹泪珠。 骄外唢呐声激荡冲云霄,谁也不知喜庆骄内是另一番情景。 很快甩在迎亲队伍后的长街上,亦有不少魏府下人围观,少不得指点楚延卿高头大马的俊朗背影,惊叹公主府嫁女,嫁得当真风光无限。 热闹议论声传进魏府,魏无邪正抬脚跨进正院,老眉毛挑得高高的,“怎么就你一个?几个小的呢?” “外头实在闹腾,左右睡不好午觉,就让孩子们去后头园子玩儿了。”陈氏按着额角苦笑,老早就将孙子孙女打发走,见魏无邪一身朝服就奇道:“怎么还没往宫里去?” 皇子娶亲,招待朝臣、亲眷的宴席摆在太和殿和交泰殿。 陈氏没去公主府吃酒,只派魏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出面。 “不急。六皇子亲自接亲,且有得折腾。”魏无邪不以为然,有感而发道:“如果安安还在,今年正满十八。从前你总说一定要多留安安几年,等她满十八才舍得让她出嫁。今儿趁着朱门坊热闹,我陪你喝一杯。” 陈氏一时失神,直到鼻端充斥酒香,才惊觉魏无邪是拎着酒坛子来的。 一坛陈酿,酿的是醇酒,也是为父为母的深厚慈爱、美好祈盼。 十八年前爱女呱呱落地,她尚在坐月子,魏无邪就急慌慌抱来一坛女儿红,亲手埋进窗外大树下。 她抱着襁褓隔着窗户笑,笑魏无邪已非初为人父,却偏心偏得没边儿,疼女儿疼得眼里没儿子。 一晃经年,原来隔着的不是窗户,而是生死。 陈氏怔怔望着刚换过窗纱的薄透窗户,双眼被夏日骄阳逼出水光,哑声开口泪先滚落,“我要是没记错,六皇子妃的小名也叫安安?” 她也曾因爱女对念浅安另眼相看,可惜时势弄人、缘份难测,爱女和念浅安渐行渐远,她乍见长大后的念浅安,就闹了不愉快,再生不出欢喜。 幼时书信成了遗物,深锁在库房中,她不曾翻看,不敢翻看。 三年祭后,是爱女冥诞日。 “怪道那天你不许我开这坛好酒,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陈氏并非软弱性子,泪中带笑怨怪道:“同名不同人,安和公主如果知道你这样促狭,借着她女儿的婚事缅怀我们家安安,指定能气得边骂晦气边打上门来!” 魏无邪哈哈笑,伸手抹老妻纵横泪珠,美胡须一翘又一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念家不知。管别人是否觉得晦气,我觉得喜气就行。” 陈氏无奈嗔怪,“混说什么神神叨叨的。既然来找我喝酒,就别卖弄你在外头那些怪腔怪调。” 她举杯相碰,呛啷轻响砸在心头。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过几杯黄汤下肚,陈氏就撑不住躺倒,魏无邪轻手擦去老妻脸上泪痕,悄声退出正院,拎着半坛酒静立片刻,抬脚走向外院书房,越走越笑得欢快。 进屋停在蚁山前,揭开小盖泼掉清水,往小水缸里倒好酒,“小蚂蚁,来尝尝十八年陈酿女儿红,喝好酒造好窝,今后就能蒸蒸日上咯。” 一旁长随干瞪眼:他家老爷才不会发酒疯这么掉价,肯定是想拐着弯儿折腾他! 忙暗搓搓紧贴蚁山,准备回头就把酒倒掉。 魏无邪不理长随,转身飞起老腿,一脚踹翻孔震,“不知所谓的臭小子!宫里宴席还没开,你倒先喝上了!赶紧洗把脸,跟我赴宴去!” 孔震松开几乎捏碎的酒杯,起身用力抹了把脸,“我没醉。” 他没醉,只是难受过头,麻木得不知何去何从。 “念大姑娘出嫁你喝闷酒,念六姑娘出嫁你这喝的也是闷酒?”魏无邪一双厉眼上下扫视孔震,抖着老腿嗤道:“有病!” 第205章 世风日下 他是有病,心病。 送出那个包裹后,他或许该庆幸,至少心病没有长成心魔。 孔震心下苦笑,一张喝酒不上脸的冷脸又阴又僵,嘶哑声线听不出半点隐痛,“您爱学魏四骂人也就罢了,到底岁月不饶人,别学魏四爱跟人动手动脚,没踹疼我反而伤了自己。” “喝两口黄汤,倒会打趣人了?”魏无邪眼中厉色散去,扣上官帽瞪眼笑,“你师母尚且不管我,你个臭小子倒管得宽!” 说罢不再理会孔震,老手一背跨出书房,转瞬气势全变,哪里还有半点嬉笑怒骂的痕迹。 孔震打马在前,全不知身后宽敞舒适的官轿中,悄无声息闪进一道矫捷身影。 抬头露脸,竟是劫人那天的近身手下之一,入骄后单膝跪地,紧挨魏无邪脚边低声道:“两天前深夜,司员大人曾’造访’过公主府。在绮芳馆墙上停留不过短短几息,没有逗留。去时带着个包裹,回时包裹就不见了。属下无能,这两天没能查出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他始终放不下那天孔震和念浅安打的哑迷,事前只当孔震针对楚延卿或公主府,事后越想越后怕,怕孔震目的不单纯,阴差阳错下害人不成反害己,思虑再三,转头将首尾悉数告知魏无邪。 如果对孔震的忠心,要用背主告密来换,他也认了。 魏无邪垂眸看手下,眼底思绪却和眼前人无关,静默半晌忽然轻笑,“看来臭小子倔归倔,看人做事倒也不糊涂。” 臭小子自然指的是孔震。 手下讶然,忍不住抬眼看魏无邪,正对上一道如有实质的深深目光,“你们几个原是我送进飞鱼卫给阿震做帮手的。以前你喊阿震指挥佥事,现在你喊阿震司员大人,既然始终在阿震身边做事,就要认清楚阿震才是你的主子。” 语气,视线,霎时如泰山压顶。 手下额角不自觉迸出冷汗,忙垂眼叩首道:“属下……谨遵训诫。” 他不解魏无邪那句轻笑,但听得懂魏无邪此话何意。 这次告密,魏无邪不计较他出于忧心一时背主,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以后无论孔震有什么匪夷所思的吩咐,他都必需听命服从。 手下凛然过后反而心头一松:魏无邪心中有底,却依旧这样敲打他,可见对魏无邪来说,他的担心不值一提。 他彻底放下忧虑,魏无邪也不再废话,推开骄窗放眼远望,看着下衙后等在宫门口的儿子们,笑语已无骇人重压,“退下吧。” 手下闪身出骄,隐到暗处长出一口气,擦去满头冷汗。 这出小小插曲依旧不为人知,载着念浅安的花轿吹锣打鼓,绕过大半个京城走过长长御街,早将她隐秘的伤怀颠得无影无踪,这会儿锣鼓歇花轿停,终于不得不承认:不给吃不给喝虐新娘的做法是对的,不然照这么个颠法,她铁定能把宝瓶给吐满了! 画面太美她不敢再想,抖手抖脚钻出花轿,只想就地躺平。 身旁喜娘果然经验十足,扶着念浅安的手臂边怒掐虎口,边高声唱喏,“跨火盆——拜天地——” 念浅安耳朵嗡嗡虎口辣疼,顿时精神抖擞,按部就班跨过火盆,小声寻找精神依靠,“树恩?” 手中牵引的红绸立即由长变短,红盖头下瞧见修长的大手,耳边听见楚延卿轻声嘘道:“新娘子现在不能说话。我在,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红盖头轻点,念浅安乖乖闭嘴,挨着楚延卿并肩抬脚。 喜娘瞄一眼短到丧失作用的红绸,再瞄一眼楚延卿目不斜视的脸,默默吞下不合规矩的提醒,加快脚步引新人进奉天殿。 皇家婚礼,没有活高堂可拜,拜完天地祖宗出奉天殿,进皇子所时天色又黑了一层。 一路畅通,吃酒闹喜的全等在太和殿、交泰殿,没有洞房可闹,喜娘干脆利落地递上喜秤,“新郎掀盖头——” 念浅安得见天日,满室红烛下情不自禁闭了闭眼,睁开眼仰起脸,对上愣愣呆站的楚延卿,嘴角不由抿起笑。 持续愣怔的楚延卿:“……你谁?” 刚才那一声树恩,确实是笨兔子的声音。 但长相不对! 三天没见,他家笨兔子怎么变丑了! 秒懂他未尽之意的念浅安:“……” 不能说话好烦! 她笑意变冷漠,楚延卿则疑惑又震惊,长指抚上念浅安的脸,很有徒手卸妆的架势。 “瞧新娘多么唇红齿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把新郎看愣了!”喜娘顿时吓出一串马屁,赶紧打断楚延卿更不合规矩的举动,火速倒酒火速送上,一叠声道:“该喝合卺酒了!” 这是正事,不容轻忽的正事。 楚延卿收手接酒,缠着念浅安的手臂喝下合卺酒,耳听喜娘报出喜庆唱喏,愣怔的俊脸终于透出真切喜色。 喜娘暗暗松口气,动作半点不敢慢,又火速送上夹生饺子。 念浅安心道这下能说话了,自己咬一小口,转手塞给楚延卿,“生不生?” 她皮一下很开心,楚延卿挑眉咬下大半饺子,吃相文雅,语气纵容,“生。” 生个球球! 喜娘内心偷骂,到底谁是新娘谁是新郎,六皇子有本事纵容六皇子妃,有种生一个试试! 不愧是唯一的嫡皇子,正经娶妃都和别人不一样。 喜娘打定主意装瞎装聋,脸上笑呵呵,“两位小殿下,劳烦滚一滚。” 楚延卿闻言淡然,念浅安却吓了一跳,循声转头看,才发现硕大喜床上戳着两只小豆丁。 一直捂嘴不出声的十皇子、十一皇子松开手,似早得了教导,听喜娘发话就抱头抱脚滚来滚去,床头床尾滚完三回,立即被等在一旁的奶嬷嬷们抱下床。 念浅安一脸新奇,看着不满三岁的十皇子、十一皇子,笑眼眨得贼亮,“多谢十皇弟、十一皇弟。快送他们回去吧。” 十皇子、十一皇子哪里懂这些,咬着手指咯咯笑。 奶嬷嬷们莫名觉得念浅安笑容诡异,办完事巴不得这一句,忙抱着小皇子躬身告退。 念浅安挥着爪子目送俩小豆丁。 然后被楚延卿捉进手里,盯着虎口皱眉问,“怎么红了一块?” 念浅安实话实说,“喜娘嬷嬷掐的。” 楚延卿立即眼神如刀,看着喜娘笑得瘆人,“嬷嬷果然尽职尽力。” 装瞎装聋失败的喜娘:“……” 新娘撑不住精神头,她能不“尽力”吗! 遥想当年周皇后嫁入皇上潜邸时,也是她做喜娘,周皇后她都掐过,掐一下皇子妃怎么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世风日下! 新郎质疑她的化妆技术就算了,新娘居然当面告她的黑状! 简直给她的职业生涯抹黑! 怪不得那俩教引嬷嬷偷偷跟她叨咕六皇子妃难伺候,一回宫就遁了! 干完今天这票,她也不干了! 喜娘忍辱负重,啥也不敢说,假笑着抱起准备好的花生桂圆,怒撒喜床,强忍悲愤,“大礼成——” 成了赶紧跑,回头她就去内务府走路子,趁早告老出宫,省得事后被六皇子“掐”回去。 她可不想晚节不保。 念浅安瞪着喜娘贼利索的背影,忍俊不禁噗嗤了,“我实话实说是想让你赏她,你怎么把人吓跑了?” “吓一吓正好。”楚延卿不以为意,揉着念浅安的虎口红印低声笑,“她知道怕再往外一说,正好让内务府那帮老油子看清楚,六皇子妃不好欺负,我也不容我的皇妃受半点委屈。” 念浅安忍不住笑,笑容甜甜,全然忘了超厚的脂粉糊了近一天,扑簌簌掉得更欢了。 再次受到惊吓的楚延卿,“……去洗脸。” 呸出半口脂粉的念浅安:“……好的。” 早就等在外头的四大陪嫁丫鬟一听传唤,立即涌进屋,快手快脚伺候念浅安除去花冠卸下浓妆,远山近水还想开口说话,就被小豆青、小豆花两道眼神劝退,很快又齐齐退到外头。 念浅安捧着脸身心舒爽,开始和楚延卿秋后算账,“我谁?我是你已过门的妻子!” 新娘妆毁人不倦,小男票荣升小夫君都认不出来可还行! 念浅安小声哼哼,“以后再也不化这么浓的新娘妆了!” “以后?还有以后?哪有以后?”楚延卿反守为攻,拉下念浅安的手弯身逼近,语气有点凶,“没有以后。你知道你是我已过门的妻子就好,只能嫁这一次,嫁我一个。” 噫! 小夫君角色转换得好快! 奶凶奶凶的略可爱。 念浅安踮起脚,迎合楚延卿的高度,以行动回应凶凶的楚延卿。 才隔三天,又尝朱唇。 楚延卿哪里还凶得下去,心里再无顾忌,辗转着试探着,一步一步,深入再深入。 他似早有准备大有进步,念浅安嗯了一声,分开来低低喘气,“树恩,你是不是该去太和殿了?” 两位活高堂还在太和殿、交泰殿等着,这道程序一样不能轻忽。 楚延卿却不想去。 他才知道,亲吻和亲吻这样不同,一点都不想放开笨兔子,去应付外头那些人。 十然空担教引虚名,大嬷嬷给他的秘戏图丑得看不下去,他连这种事都背着徐月重请教清风了,才刚尝到好滋味,半点都不想挪动脚步。 他身随心动,托抱起念浅安,仰起头哑声道:“再亲一下。” 念浅安低头笑,搭着他的肩送上亲亲,觑着空隙含糊道:“就一下。” 这一下足有半刻钟,直到被某人咕咕叫的肚子打断。 念浅安头晕眼花,已然分不清是被亲晕的,还是饿晕的,摸着肚皮不好意思地笑,“我好饿。” 软软的声调沙沙哑哑,红润唇瓣水光动人。 楚延卿没能忍住,边放人落地边多亲一下,这才收起旖旎心思边叹边笑,“差点忘了,你不仅是笨兔子,还是小馋猫。桌上那些东西摆得热闹好看,吃进嘴里却又冷又腻。你别动那些,我让御膳房准备了吃食。” 说着招来小豆青、小豆花,一个准备沐浴更衣,一个去皇子所御膳房领食盒。 又喊来远山、近水去请人,牵着念浅安停在门口,“我让大李氏来陪你,乖乖等我回来?” 念浅安眼睛蹭亮,立即点头应好,送走楚延卿摸回桌边猛灌茶水,听见动静扭过头,眉眼弯出一脸笑,“菲雪姐姐!” 第206章 蜜汁炖兔 “安妹妹!”李菲雪快步上前,拉着念浅安仔细打量,“怎么脸色这样白?” 面对待她好得过分的小姐姐,念浅安撒娇撒得毫无压力,表示脸白纯粹饿的,“菲雪姐姐,我快饿死了!” “大喜日子别乱说话。”李菲雪忙连呸三声,皱眉不满道:“喜娘是怎么办事儿的?上花轿前竟没给你准备糕点解饿不成?” 念浅安表示准备了,然而不够吃不顶用。 李菲雪定睛看念浅安被白脸衬得红润如火的唇,了悟之余越发不满,不无抱怨道:“殿下也真是的,再怎么急着……也该先顾着你的身子才是。” 这副神态语气,倒真有几分入宫多年的宠妾架势。 捧着食盒的小豆青不由眼皮一跳,知木、知土却似习以为常,撤下冷菜换上热碟,知土接过空食盒告退,知木略一犹豫,伸手扯站着不动的小豆青,小豆青见念浅安点头,这才抬脚退到屋外。 “听我们姨娘说,皇妃平日里不爱留人在屋里伺候。”知木低声解释着自己的举动,“刚才失礼拉扯姐姐,请姐姐勿怪。” 小豆青笑道无妨,转头就被小豆花拉到一旁咬耳朵,“真到了六姑娘身边,我才算见识了什么叫怪人怪事。咱俩一来就占了首席大丫鬟的位置,远山、近水竟没有半点不服气。轮到知木、知土,听的是大李氏的话,记的竟是怎么服侍六姑娘的规矩!” “还叫六姑娘?该改口叫皇妃了。”小豆青谨言慎行,不接话茬,深看一眼屋内绰绰人影,微微扬声道:“明儿还有的忙,皇妃这里就劳烦几位妹妹留下待命了。” 她和小豆花转去打点明天要用的礼服、首饰,屋外廊下只剩四人。 远山、近水默默和知木、知土大眼瞪小眼。 正妃大婚,宠妾作陪,这叫什么事儿啊! 俩二货神经再粗,也觉得略尴尬。 屋内二人却半点不尴尬,念浅安舔舔嘴角,缓过饿劲回过味来,“原来是康师傅的手艺,真香!” “殿下交待陈总管,陈总管吩咐喜公公,喜公公又去问远山近水,康总管才做出这些你觉得真香的烤串。”李菲雪数着雕龙画凤的竹签,虽觉不雅,但喜欢看念浅安怎么自在怎么来,“亏你想得出这样……简洁的吃法。 所幸康总管这些年没少往公主府送孝敬,做起你喜欢的口味倒也熟门熟路。不过,康师傅是那些小太监叫的,你如今是皇妃,肯抬举他就喊一声康总管,图省事喊一声康德书,他指定乐颠颠应声。” 边说边给念浅安擦嘴擦手,哄念浅安慢点吃,又抛出一连串问题,“累不累?困不困?饿狠了更不能多吃,配几口茶?这会儿要是不想多喝茶水,我让人给你装一瓶果酒进来?” 念浅安略愣。 李菲雪对她必须是真爱! 这热乎乎的关切劲,哪里是疼闺蜜,真心赶上疼女儿了! 于是不答反问,“菲雪姐姐,这几年你委屈吗?” 时移世易,心境会随处境变化。 李菲雪却不动如山,莞尔道:“我娘年节时进宫,见着我都不问这话,你倒巴巴地问我是否委屈。殿下给我宠妾之名,给我管事之权,我从没活得这样自由快活过。安妹妹,你可知驰古阁是殿下的产业?那样大的产业,殿下不仅提拔我的陪嫁,还将驰古阁交给了我!” 她双眼亮若星辰,很快又自失般拍拍额头,“今儿这样的日子,先不说这些。安妹妹,只要你和殿下好,我有什么值得委屈的。如今你成了皇妃,我只盼着你能和殿下琴瑟和鸣,早日诞下子嗣站稳脚跟。” 念浅安不愣了。 李菲雪果然是徐氏亲生的,盼她早日生娃娃的心一样热切。 于是小声问李菲雪,“如果哪天不用顾忌李家,形势又允许的话,你就不想脱身另嫁他人,成家生子过好日子?” 李菲雪先是愕然,随即皱眉笑,“谁能有那样的心胸,接纳我这种做过皇子宠妾的人?何况,眼下的日子对我来说就挺好。” 守活寡算什么好日子! 万幸李菲雪只是不以为然,而不是一口回绝。 念浅安心里有了计较不再多说,话茬顺着生子拐向两位小皇子,“十皇子、十一皇子的生母竟舍得让他们做滚床童子?” “皇上点的头,她们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李菲雪想到前世两位小皇子夭折的命运,神色冷淡下来,语气似叹似笑,“生下的皇子天性秉弱,最后只封了贵人,连九嫔的末尾都没争上,两位小皇子有什么事儿,也轮不到她们舍不得。” 念浅安啃着烤串没作声。 皇上虽然是块老腊肉,仍能窥见年轻时的俊美,强大基因碾压小老婆们的血脉,十皇子、十一皇子即便在娘胎里经历过那一回惊险,生而体弱,依旧漂亮得粉雕玉琢。 她刚才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来俩小豆丁到底像谁。 绿帽之子,可能不像皇上,也可能不像那位假侍卫真皇子。 也许像生母? 念浅安立即对那两位贵人生出无比好奇,李菲雪见她脸色恢复红润,哪里知道她心里转着歪念头,只留心听着外头动静,笑意暧昧地起身道:“殿下回来了,我也该走了。” 她功成身退,徒留念浅安温饱思那啥。 才刚有点小紧张,就见陈宝扶着脚步虚浮的楚延卿进来,一身酒气熏得她紧张全无嫌弃冒头,抓起醒酒石塞进楚延卿嘴里,“好大的酒气!这是喝了多少?” 两位活高堂一位皇祖母,外加一殿朝臣一殿宗亲,能不喝多吗? 陈宝在心里为楚延卿叫屈,扶着楚延卿简直不想放:行吧,皇妃做事一向没大没小没轻没重,他还是眼不见为净得好,省得殿下的好日子倒给自己凭白添堵。 遂忍痛放手,百般不舍往外飘,“有劳皇妃照顾殿下,奴才告退。” 依桌而立的楚延卿似乎真喝高了,看着一身清爽的念浅安直笑,含着醒酒石低头去寻美妙红唇,声音含糊无比,“……什么味儿?” “孜然?辣椒面?”念浅安歪头退开,捂着嘴坏笑,“刚吃了烤串。康师傅真能耐,我形容过一次口味,他就能从西域和川蜀搬来调味料。” 她认定康师傅这个亲切称呼,楚延卿也不纠正,咬着醒酒石牙齿咯咯响,想嫌弃念浅安饭后不马上漱口习惯太坏,出口的却是,“我媳妇儿博览群书,口味果然独特……” 笨兔子变我媳妇儿,说得楚延卿自己傻笑起来,“媳妇儿,我陪你漱口,你陪我洗漱?” 问句无需答案,俊挺身形包起娇小媳妇儿,这一陪,就从浴室陪到了床上。 扯落金钩的床帐无声落下,层层叠叠掩去地上的脚印水渍,筛进幔帐的红烛洒落一片朦胧光晕,红红暗暗间,两道身影渐渐叠为一体。 窸窸窣窣,忽然变成小声哼哼。 由紧张而尴尬的念浅安:“树恩……树恩!你、你能不能别横冲直撞?” 求找准地方啊喂! 盛夏晚风,吹不散她一身又羞又急的汗。 她的或他的,热汗顺着发梢滑落楚延卿的肌理,他停下来仰起头,俊美五官迷蒙得即似水又似火,漂亮眼尾艳得发红,声线粗噶,“哪里……不对吗?” 念浅安哑然张口,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安和公主真的白担心了! 去他的教引宫女,什么十然百然千然都是浮云,楚延卿比她以为的还干净纯白! 对不对的,她就是脸皮再厚,也只是理论胜于实践,怎么空口白牙地教楚延卿? 愁死人了! 念浅安愁得更急了,挪挪可怜的小身板,再动一动两条小腿,两只爪子攀住楚延卿的肩头一带一压,顿时疼得恨道:“……闭嘴!” 楚延卿闭嘴了,半晌又找回声音,覆着念浅安低头落下亲吻,语气有着后知后觉的狠劲,“媳妇儿,谁说我不能?你敢说我不能?” 他身体力行,决定能给她看。 念浅安疼完就软了,只能由着他纵着他,紧跟着他躲在床帐圈出的小小天地又起又伏。 风正狂雨正急,很有玉露自觉地念浅安埋在枕头里嘤嘤嘤:救、救命!她快受不了金风的摧残了! 很没有金风自觉的楚延卿如饿狼扑兔,狂卷而过,好容易心满意足,帐外龙凤喜烛已然烧至半截。 “媳妇儿?”他支起手臂长长出气,小心翼翼拨开念浅汗湿的发,“难不难受?我不叫人进来了,我抱你去洗一洗好不好?” 念浅安表示好得很,有气无力地哼,“难受死了……” 楚延卿低低地笑,很乖觉地没说他不但不难受还很享受,卷起床单包起念浅安,长腿跨下床,大步走向浴室。 念浅安趴在浴池边看楚延卿,盯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酒壶超警觉,“你、你想干嘛!” 求放过! 求老实沐浴! 楚延卿却不打算老实,在心里接了句坏坏的混话,嘴上却不答他想干嘛,叼着酒壶嘴儿说得仿佛很正气,“别担心,不是酒。里头装的是醒酒的蜂蜜水。” 话音未落酒壶砸地,呛啷过后噗通水响,本来只有一人的浴池又多了一个人。 解酒的蜂蜜水成了炖笨兔子的上佳佐料。 没了床帐拘束,光线明亮的浴池里水波荡漾,楚延卿好整以暇耐性十足,将念浅安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吃了个遍。 浴室外里间中,桌上红烛只剩短短一截。 地上又多了一层脚印水渍,终于穿上中衣躺进喜被的念浅安瞪大双眼,小腿一顿乱踢,“走开,不准再来!我要睡觉!” “来什么?原来我媳妇儿光说不练假把式,见真章了就这样受不住?”楚延卿沉声笑个不停,轻而易举就击溃念浅安的防线,连喜被带人搂进怀里,大手不太老实,“这里,这里,都太瘦了。以后要听话吃胖点,不然我还怎么再来?” 念浅安无力回怼,耷拉着眼皮只剩哼哼的份儿。 什么小男票小夫君! 都是混蛋! 二十岁的楚延卿体力太感人,太混蛋了! 果然实践出真理,念浅安果断认怂,继续哼哼继续埋头,“树恩,我真的好困……” 再不让她睡,肚子又得咕咕叫了。 楚延卿仿佛能读懂她没说完的话,大手终于老实,“嗯,睡吧。我抱着你睡。” 一抱到天明,念浅安是被奇怪的东西挠醒的,爪子一挥,迷糊道:“……什么东西?” 第207章 这么直接 仍有些昏暗的床帐中,响起楚延卿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初醒的暗哑,带着点强忍的笑意,“什么东西?你睁眼瞧瞧,是不是你昨天用过的红盖头?” 如果他手中又皱又糙,针脚不平的红布能算红盖头的话。 念浅安循声扭头,睁眼一看立时被自己的针线彻底丑醒了,脑袋虽钝说话却皮,“不是红盖头,还能是红抹布不成?你昨天又不是没见过。” 难为自家人不嫌弃,宾客也没被她的女红丑哭,喜娘更是视若无睹,照样欢欢喜喜地一路送嫁。 世上还是好人多! 真?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念浅安眯眼笑,五分感慨五分感动。 “真是你亲手绣的?就为了所谓的好寓意?”楚延卿似满意似好奇,一手挑起床帐,一手对光展开皱巴巴的红盖头,凑近念浅安虚心求教,“为什么不绣龙凤,反倒绣了对水鸭子?” 笑不下去的念浅安:“……那是鸳鸯。” 古今直男一般黑,什么气死人的烂眼神! 如果她新婚次日谋杀皇子亲夫,会不会上进奏院小报头条? 念浅安正认真考虑要不要怒揍亲夫,就见楚延卿嘴角一翘,攥着红盖头笑得胸腔大震语不成调,“原来是鸳鸯?好,绣得真好。我媳妇儿的针线,当真有前朝写意派大家的风范。”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幼稚死了! 念浅安一脸冷漠,下瞥的目光停在楚延卿躬身侧卧的某处,回怼得毫不嘴软,“小兄弟好精神,怪不得笑得怎么开心。” 楚延卿笑声一顿,顺着念浅安的视线往身下看,无师自通领会小兄弟指的是什么,残存笑意的俊脸又气又无奈,“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嘴巴厉害!” 真被他小兄弟欺负时,就只会嘟着嘴装可怜喊完疼又喊累。 念浅安才不承认,裹着喜被往里退,伸爪子抢红盖头,“该起床了,你别乱来!把盖头还我,反正你也看不上!” “不乱来。谁说我看不上?”楚延卿背手藏起红盖头,捞回念浅安道一句别闹出汗来,又低声笑道:“我媳妇儿绣的红盖头,自然要好好收着,将来留给闺女用。” 念浅安边蹬喜被边好笑,“才刚那啥呢,你倒想得远!” 原来那啥是这么个意思? 刚平息的小兄弟好险没再次抬头,楚延卿搂着嘴很皮的媳妇儿闷声大笑,笑语却低,“多多那啥,不就不远了?” 等在外间的小豆青、小豆花听着动静相视而笑,和远山、近水交换着欢喜而安心的小眼神。 陈宝和管事大嬷嬷也交换着老眼神:殿下这般开怀大笑,当真奇了! 里间楚延卿笑够了,本待抱念浅安下床,眉头却皱起来,“怎么这么多红点?” 微敞的中衣领口,露出星星点点的红痕,昨晚在明亮的浴室那啥时,明明没有的。 再次犯愁的念浅安:“……” 吻痕这种东西该怎么解释? 她默默飞了一个哀怨眼神,楚延卿成功体会其中深意,暗叹亲吻一道果然博大精深,讶然之余不无得意,“以后我轻些,再不会弄疼你了。” 说罢扯开自己的领口看,笑得略邪魅,“你可以重些,我不怕疼。” 持续无语的念浅安:“……谢谢你哦。” 不愧是素了二十年的亲夫,一朝开荤,从此纯情是路人。 她一脸沉痛,楚延卿越发笑意朗朗,弯身亲她的发顶,“我让人进来收拾了,嗯?” 仔细看才惊觉,硕大喜床战况实在惨烈。 念浅安不忍直视地点头,楚延卿推开隔扇,裤腿才露出个边儿,陈宝立即拍拍巴掌,小豆青四人鱼贯而入,另有四位宫女涌向楚延卿,低眉顺目福礼,先问候念浅安,“奴婢十然、百然、千然、万然,请皇妃安。” 念浅安呃了一声:原来百然千然不是浮云,不仅真实存在还多了个万然。 管事嬷嬷江郎才尽了吗,取的什么名字! 真好记! 念浅安笑眯眯转头,看向管事大嬷嬷,“大嬷嬷贵姓?” 收好喜帕的管事大嬷嬷似乎抽了下嘴角,“奴婢贱姓大。” 敢情不是职位大小,而是真实姓大! 礼贤下士未遂的念浅安:“……幸会幸会。” 幸会完不觉尴尬,心知这会儿不是正经认主的时候,只示意小豆青分荷包。 十然四人接赏谢恩,这才专心服侍楚延卿洗漱穿衣,大嬷嬷袖起荷包退到外间,指着脑袋和陈宝嘀咕,“我怎么瞧着皇妃这里有点……” 傻字不必说出口,陈宝已然一脸找到知音的悲壮,“老姐姐擎等着瞧吧,咱们这位皇妃……精怪处多着呐。” 偏殿下肯娶肯纵容,他们做奴才的还能怎么着? 大嬷嬷皱眉摇头,瞥一眼里间不再多说,捧着装喜帕的匣子送去坤宁宫。 周姑姑接过送去该存放的地方,穿戴好大礼服的念浅安则携手楚延卿,往皇室祖庙行庙见礼。 此时说是天明,实则半黑。 繁复过场走完天色才刚大亮,念浅安忍不住扶小腰,深刻体会到以前看过听过的形容其实不夸张:新嫁娘吃不好睡不足,起得比鸡早,还得硬扛大半晚体力活儿,那啥之后能不跟被车碾过似的又酸又软么! 她一副走路艰难的样子,落在满殿女眷眼中,立即多了重暧昧的打量。 高坐上首的陈太后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忙招呼道:“快,快把垫子摆上!” 昭德帝侍母至孝,直接将本该分拨的认亲宴摆在了万寿宫。 陈姑姑亲手摆好又软又厚的锦垫,紧跟念浅安左右,低声指点着敬茶仪式。 陈太后喜笑颜开,周皇后勉力几句套话回的赏赐相当重,昭德帝赏过玉如意,当下又赏一对如意玉佩,话说得很有不偏不倚的慈父范儿,“小四媳妇儿临盆在即,眼看着小四屋里就要添丁了,小六媳妇儿可得加把劲儿,早日为小六开枝散叶。” 四皇子妃孔氏月份已重,未免冲撞昨天没出席喜宴,今天也没来认亲。 昭德帝点完爱子和嫡子的名,和陈太后闲话几句后就离了座,扶着刘文圳飘去上朝。 余下男眷只剩毅郡王、珥郡王、尚郡王,并四皇子、八皇子、十皇子和十一皇子。 大伯小叔子们好打发,念浅安暗搓搓留心十皇子、十一皇子,见俩小豆丁起太早没精神,不由收起好奇打量,送上金锞子,软语逗了几句。 等男眷告退后,念浅安转头一看,顿觉腰更酸眼更花:四妃九嫔倒是不用跪,三位皇嫂也算脸熟,但加上皇子妾、宗室有头脸的长辈平辈,认人简直认到头秃! 好在有先来一步的李菲雪帮着引荐,身为渔阳郡公妃的念秋然也赫然在列。 唯有七皇女心不甘情不愿,不想喊念浅安六嫂,指使被奶嬷嬷抱着的九皇女,“九妹妹,快喊嫂嫂。” 念浅安不理七皇女的臭脸,边笑应九皇女,边左手小姐姐右手小透明,总算在头秃中完成了认亲重任。 不用周皇后开口,陈太后就抢先道:“新婚三日无大小,我和皇后这儿不用安安伺候,昨儿那样折腾小人家哪有不累的,趁着小六卸了差事难得松快,赶紧回去补一觉。休息好了再来陪我和皇后说话才是正理。” 和昭德帝不同,陈太后偏心起来明目张胆。 一边命陈姑姑摆膳堵众人的嘴,一边示意大嬷嬷多留一会儿,她老人家准备细问爱孙小两口处得如何,又单点李菲雪、念秋然陪在身旁,“安安可以休息,你们俩是安安的好姐妹,就代安安伺候我这老婆子一回。” 抬举李菲雪和念秋然,就是抬举念浅安。 李菲雪和念秋然心领神会,不管一屋子女人心思如何,只管笑微微地恭顺应是。 楚延卿耐着性子坐到这会儿,立即牵住念浅安往外走,“谢皇祖母恩典,回头我再带我媳妇儿来看您。” 我媳妇儿四个字落地,一屋子女人顿时安静了。 毅郡王妃、珥郡王妃、尚郡王妃两两对看,心下各有滋味,眼中神色却有志一同:兄弟中最冷脸冷心的六皇子,竟当众叫得出这种腻歪称呼。看来传闻不假,这是真把六皇子妃放在心上了。 陈太后也是这么想的,越发笑得见眉不见眼,“小六这孩子!娶了正妃就是大人了,疼媳妇儿归疼媳妇儿,哪能这样恨不得挂在嘴边昭告天下似的!” 谁还听不出这是假数落真宠溺? 不用周皇后带头捧场,满屋短暂的安静过后立时一片欢声笑语。 念浅安不知万寿宫的热闹,知道了也不在乎当众虐狗,一回皇子所直奔正院,钻进里间踢掉鞋子就往床上倒,“你媳妇儿要奉太后命补觉了,你要是不睡就先用早膳,我醒来再吃。” 楚延卿嗯了一声,挥退小豆青等人,光听话不行动,跨上大床长腿一盘,捞起念浅安抱上膝头,二话不说大手下探,钻进长裙里动手解红绸中裤。 赶紧拉住裤头的念浅安目瞪口呆:这、这么直接的吗? 难道她的丰富理论不可靠,错估楚延卿的饥饿程度了? 她一脸累上加懵,楚延卿则一脸笑,低头以鼻点鼻,蹭着念浅安吓出薄汗的小鼻头,笑得略坏,“发什么傻?说了不乱来就不会乱来。乖乖松手,我帮你涂点药。” 他摸出药瓶立证自己的话,边哄念浅安边解释,“内务府有不少好药。我特意交待陈宝弄来的。这膏药对症,你涂了能舒服些。” 念浅安默了片刻,干笑着松开爪子。 比起楚延卿这位土生土长的皇子,她仿佛是个土鳖。 而比起敬事房这种惊悚存在,楚延卿有什么隐秘事,不找大嬷嬷只找大太监,貌似已经够内敛了? 不过可一不可再,她的底线真心不能再拉低了。 “树恩。”念浅安不介意楚延卿亲自动手,但介意陈宝知道得太多,“以后这种事你先跟我商量,只跟我商量好不好?” 楚延卿没有深想,只当念浅安害羞,亲亲她红红的脸笑道:“好。我差点忘了,我媳妇儿只是嘴巴厉害,一遇上这种事就怕羞了。” 有完没完,亲夫好烦! 念浅安啧了一声,忍着身下怪异感,岔开话题好分神,“树恩,你和四皇子怎么还是光头皇子?前后脚及冠没封爵,怎么四皇子都快有嫡子了,你都大婚了,父皇那儿还没半点动静?” 楚延卿动作一顿,好看的俊脸瞬间黑了。 第208章 皇女驾到 “父皇不是没动静,而是没能闹出动静。”楚延卿垂眼冷笑,“早在四哥及冠前,父皇就有意封四哥为乐平亲王。刚和皇祖母提了一句,就被皇祖母骂得狗血淋头。三哥向来好脾气,大哥二哥却不服气。这事儿,也只能不了了之。” 龙子凤孙封爵勉强算家事,皇上要讲孝道,就无法拿后宫不得干政反驳陈太后。 念浅安先惊皇上的大手笔,后赞陈太后骂得好,随即有点懵,“乐平在哪儿?” 楚延卿嘴边笑意更冷,“姜大都督治下的川蜀富地。” 川蜀是块宝地,能守能攻,地饶物丰。 念浅安不由咂舌,“好地方。” “姜家人沾过手的地方,再好也有限。”楚延卿目露不屑,收敛冷意似解释似安抚,“除非父皇舍得让四哥就藩,否则不可能越过大哥二哥三哥直接封亲王。四哥不配得的,皇祖母第一个就不同意。而我该得的,即便我不争,皇祖母心里也有数。你放心,我的皇妃,不会一直低人一等。” 自从皇上将康亲王、睿亲王召回留京后,皇子就藩一事似乎就不复存在了。 念浅安摸着下巴了然道:“四皇子妃快生了,父皇即偏爱四皇子又爱好双喜临门,既然都是郡王爵,分封一事恐怕快了。所以父皇这是偏心不成反迁怒,连你的爵位也一块儿拖着?” “以后该叫四哥四嫂了。”楚延卿纠正完笑而不应,等同默认,“左右我无意染指川蜀,倒是四哥馋乐平馋了三年。被父皇这么一拖,难受的是他不是我。” 黑完脸心神回归,边专注上药,边疑惑看念浅安,“我说的不对?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念浅安一脸爱心泛滥的深沉表情,改而摸楚延卿刮去胡须的光洁下巴,“父皇一向眼瞎心歪,咱不稀罕。以后我偏心你。” “又混说。”楚延卿的训斥毫无厉色,低头顺势吻念浅安的掌心,瓮声瓮气问,“怎么个偏心法儿?” 立即察觉他手下动作的念浅安根本答不上来,爪子攀上楚延卿的手臂抱紧,“涂个药要这么、这么久?” 其实不用这么久,只是疼惜好意无形中变了味儿,楚延卿无意中打开一扇新大门,将念浅安搂得更紧,声音转低转暗,“快好了……媳妇儿,你舒服点了没有?” 他一语双关,分神失败的念浅安呜呼哀哉:亲夫荤得好快好彻底!漂亮修长的大手干起坏事来,一点都不含糊! 她说不出话,楚延卿则不再说话。 涂药涂到最后,不可避免又换洗了一次。 楚延卿摸着鼻子讪笑,似乎不敢面对大眼怒瞪的媳妇儿,转头轻咳俊脸一板,“陈宝!” 陈宝应声而入,躬身道:“殿下,小吴太医已经等在外头了。” 念浅安不瞪眼了,探头往外看,“可是吴老太医那位得意亲孙子?” “其实不用公主点名举荐,我也不放心将你交给其他人。”楚延卿点头,牵着念浅安移步外间,“吴老太医吃着公主府的供奉,他亲孙子自然向着你。今儿就定下规矩,往后你的平安脉只由吴正宣一人负责。” 反正他媳妇儿被他涂药涂精神了,补觉什么的稍后再说。 “外养内调,让吴正宣给你把把脉也好。”楚延卿半哄半叹,“连皇祖母都瞧出你累狠了,可见我说得没错,你实在太瘦弱了些。” 念浅安表示她只瘦不弱正正好,注意力早放在了小吴太医身上。 小吴太医不太像吴老太医,面皮白净五官清秀,忽略药箱单看气质,更像文雅书生。 当年魏母哀重病倒,就是小吴太医出手调理好的。 念浅安单方面拿小吴太医当自己人,心里感激笑容亲切,“小吴太医好。” “皇妃好。”小吴太医微愣过后一板一眼,径直扶脉自顾数落,“皇妃身子底不错,只是昨儿累着了。皇室就是这点不好,繁文缛节净折腾人,尤其折腾女子。昨儿既然累着了,房事上就该节制些。臣下若是没记错,殿下比皇妃年长整五岁,龙马精神是好事儿,但也该知道量力而行,多疼惜皇妃尚且年轻……” 陪诊的楚延卿眼皮一跳:“……” 强忍着没替主子出头的陈宝也:“……” 这位小吴太医莫不是椒房殿派来的? 说的都是啥大实话! 念浅安手一抖,翘起嘴角乐了:吴老太医平时闲得长毛,说话做事却本本分分,没想到得意亲孙子竟是个妙人! 她顿时对小吴太医好感蹭蹭长,楚延卿见她笑得欢快,黑不下去的脸只剩无奈,皱眉看小吴太医,“太后盼曾孙心切,皇妃的身子可有妨碍?” 小吴太医也皱眉,换只手仔细又听了会儿脉,道声无妨提起笔,“是药三分毒,臣下给皇妃开两张食补方子先吃着。倒是殿下要知道节制,不然皇妃底子再好再注重保养,天长日久也有妨碍了。” 念浅安听得更乐了,一边惊叹小吴太医比她还不畏皇权,一边赞叹高手不分古今,小吴太医诊脉诊得太科学了! 楚延卿见状无奈更甚,心知小吴太医专精妇儿科,紧皱的眉头到底松了开来,“开方子吧。” 正准备事后整治小吴太医的陈宝闻言立即歇了心思,错眼见徒弟在外打手势,忙出声道:“殿下,刘总管来了。” 楚延卿眉梢微挑,起身道:“回头把方子交给大嬷嬷,不必等我回来。” 这是让大嬷嬷把关的意思,六皇子院规矩如此。 念浅安嘴里应好,心里想着远山近水各有隐藏技能,终于能发光发热了,送走楚延卿就喊来远山近水,一个接方子一个送打赏,“辛苦小吴太医了。” 小吴太医面露疑惑,暗暗奇怪念浅安的态度亲切得过分,慢吞吞收起纸笔背起药箱,说话也慢吞吞的,“皇妃客气。臣下分内之事,不敢领赏。” 一不用诊脉开方,就显露出清秀表象下的温吞。 不接赏,偏站着不动,略耷拉的眉眼定定看着桌上茶点。 念浅安也看向桌上茶点,只当小吴太医不方便收钱,从善如流地抓起一把糕饼瓜果,“御膳房做的婚庆茶点,小吴太医若是不嫌弃就带回去尝尝。” 这下小吴太医接了,原本离开专业都显得模糊的五官转瞬明亮,“谢皇妃赏,臣下告退。” 说完温吞不见,走得飞快。 这什么奇葩反应? 简直让人怀疑不是她有毒就是茶点有毒! 念浅安还没摸着头脑,就见和小吴太医擦身而过的李菲雪一脸紧张,进屋没站定就急声问,“怎么才回来就请了太医?安妹妹哪里不舒服?” 念浅安无法回应李菲雪的关切,总不能瞎说小吴太医的大实话,只能说一半真话,“来请平安脉的。” “才从万寿宫回来就听说殿下请了太医,白吓我一跳。”李菲雪暗笑自己关心则乱,转了话题,“认亲宴刚散。小透明虽有些拘束,席间应对得半点规矩都没错。到底嫁了人就不一样了,我原来还怕小透明难得进宫就是认亲大宴,难免会畏缩,看来是白担心了。” 不但不用担心,念秋然出宫时,楚克现还特意等在宫外接应。 李菲雪不由感叹,“有情人终成眷属,小透明想来过得不错。” 李菲雪从前世误会到今生,念浅安却笑得有点干:要是李菲雪知道念秋然曾经的心上人其实是魏父,指定能吓掉下巴。 她默默扶了下完好的下巴,含混着声音问,“没人刁难小透明吧?” “谁会刁难渔阳郡公妃?”李菲雪说的是实话,龙子凤孙皇家媳们不太看得上楚克现的郡公爵,“其他人还好,倒是尚郡王妃,揪着太后的话头不放,没少讥讽你我的’好姐妹’情分。” 在大部分一肚子拐的女人看来,好姐妹共侍一夫,出阁前再好也好不了了。 何况一个是正妃,一个是宠妾。 前世三皇子妃,今生尚郡王妃,即便提前得了郡王妃的荣耀,那一身激不得的脾气仍在。 李菲雪心中冷笑,低着眉眼温声道:“尚郡王妃看似爽朗,其实极好攀比,见不得人比她好。殿下那一声我媳妇儿,够她嫉妒好一阵子了。所幸尚郡王已经出宫建府,她也只能拿我做筏子过过嘴瘾,横竖不痛不痒,很不必理会。” 念浅安没宅斗过,就算要宫斗也不是现在,对这位李菲雪早早提醒要敬而远之的三嫂,更是兴趣全无,“我记着菲雪姐姐的话呢,她不犯我我不犯她。你都不计较,我吃饱撑的才理会她。” 李菲雪眉眼越发柔和,听说楚延卿去见刘文圳了,干脆不走了,“我陪安妹妹歇会儿晌?” 念浅安一脸“真爱你要哄我睡觉吗”的复杂表情,然后被小宫女的通传声搅和了,“七皇女九皇女到——” 李菲雪先讶然后释然,“这些年七皇女没少关照我。想来是因为你的面子,没想到认亲宴刚散,七皇女不去椒房殿,倒跑来找你了。” 皇女驾到,李菲雪说完就起身相迎。 念浅安却稳坐如山,秒端茶秒送客,“小野猫好小野猫再见。你亲四嫂在隔壁,出门请左转,我就不多留了。” “念浅安!你怎么嫁不嫁人都一样讨嫌!”七皇女的脸皮早练出来了,毫不在乎念浅安的冷言冷语,自顾落座,“不就是头先没叫你一声六嫂吗,值得你记到现在!” 念浅安欣慰点头,“乖七妹,再叫一声六嫂来听听。” 七皇女咬牙切齿,暗恼一时嘴快又被念浅安占了口头便宜,袖口忽然被落后一步的九皇女捉住,三岁多的小人儿身形不稳,依赖地靠向七皇女,看向念浅安又好奇又娇怯,“六嫂嫂不可以欺负七姐姐。” 比起生而体弱的十皇子、十一皇子,腼腆乖巧的九皇女能摸能碰,软萌得简直能融化人心。 念浅安险些喜极而泣:终于让她碰上个不是熊孩子的小萝莉了! 转手就抱起九皇女,祭出魔爪揉九皇女的小肉脸,“九妹妹让我抱让我亲的话,我就不欺负你七姐姐。” 她皮起来不分老幼病残,九皇女哪里见过这般架势,张着嘴发愣,扭头看一眼七皇女,才皱起小眉毛送上肉肉小脸,“六嫂嫂,你亲吧。” 念浅安顿时哎哟咕,吧唧一大口,亲得九皇女又惊又笑。 一旁李菲雪含笑看着,心里,却不无复杂。 第209章 绿叶成荫 慧嫔如今成了慧贵人,四等降为五等,生下九皇女后没被打入冷宫,仍住在寿康宫侍奉三位太妃,深居简出吃斋念佛,过着为女祈福为己赎过的寡淡日子。 看似逆来顺受,却能在随太妃们往万寿宫走动时,隔三差五见着皇上一面两面。 除却有子妃嫔,慧贵人面见圣颜的次数竟是最多的。 李菲雪是有心人,又常得陈太后召见,偶尔在万寿宫遇见慧贵人,心里都不得不感叹。 那年乍暖还寒的春夜,慧贵人产后血崩的消息传入耳中,她还以为慧贵人躲过一时躲不过一世,终究难逃前世下场。 最后却有惊无险,不仅保住孩子还保住了性命。 血崩或许不是人为,但太医院全力救治慧贵人,奉的一定是皇命。 首饰闹剧攀污的不止一位皇子,皇上糊涂了事,任四皇子将罪责扣到所谓逆臣头上,留下慧贵人又保慧贵人性命,究竟为什么? 以她前世所知,皇上对慧贵人并无深情。 李菲雪一直想不明白,心念微转间,九皇女已挣脱念浅安的魔爪,爬上七皇女的膝头,娇怯怯笑,“七姐姐,六嫂嫂亲了我以后就不能欺负你了。” 七皇女不领情,似乎很不满九皇女比她得念浅安喜欢,“快点下去,胖得小猪一样,重死了!热死了!” 说得嫌弃,推人的动作其实温柔。 九皇女心眼干净,虽娇怯却不惧怕,抱着七皇女咯咯笑。 李菲雪冷眼旁观,心里越发感叹。 九皇女胖如小猪,那也是七皇女养的。 大概是慧贵人孕中没少担惊受怕,九皇女出生时十分瘦弱,皇上一封口谕降了慧贵人的位份,剥夺慧贵人亲自养女的可能,将九皇女抱去万寿宫。 陈太后有意照拂贤妃,贤妃接收九皇女后起先得意,后来许是常想起早夭的五皇子,许是受不了九皇女三天两头闹病,性情反而越发喜怒无常,最终还是如前世一般,皇上发话将九皇女迁进椒房殿,养在姜贵妃膝下。 理由很充分,姜贵妃膝下有女,正适合教养皇女。 陈太后无话可说,贤妃撂开手只求清静。 面对姜贵妃,九皇女本能敬畏,而面对七皇女,九皇女同样本能依赖。 说来也怪,七皇女胡养乱养,竟将九皇女从瘦弱小猫仔养成圆润小猪仔,已经鲜少闹病。 也许前世缘重,今生才得以延续。 至少说明七皇女确实心地不坏。 李菲雪微微笑起来,上前接过九皇女,边哄边道:“我陪九皇女去园子里消消食可好?安妹妹和七皇女也好自在说话。” 她得七皇女三年关照,多少了解七皇女的真实脾性,妥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 果然此话正中七皇女下怀,闻言不理恋恋不舍的九皇女,立即打发走李菲雪和九皇女,转头就抱怨,“我和你都认识多少年了?你今儿才正经见着九妹吧?我还当你只会气人,原来也会稀罕人。” 念浅安凑近七皇女,动动鼻子依旧很皮,“你吃的哪门子飞醋?真酸!” “我才没吃醋!”七皇女甘拜下风,红了脸拽念浅安,“我只是不服气你叫我小野猫,见着胖墩似的九妹怎么不叫小野猪?” 小野猪再小也和软萌不沾边啊! 念浅安哈哈笑,“九妹妹多福态多可爱,倒是和我家林妹妹有点像。” 除了小透明,什么时候又多了个林妹妹? 争不过念秋然比不过九皇女,难道还要屈居林妹妹之下? 七皇女跑偏三秒,立即警醒:不对,她干嘛要和别人争,搞得她好像真的在吃醋在争念浅安的宠似的! 心里恼恨自己没出息,手上再接再厉使劲拽,“好,你说的都有道理。现在我请你陪我消食,你肯不肯赏脸?” 念浅安摸着肚子表示不肯,“我没补成觉,也没吃早膳,没食可消。” “我有食可消总行了吧!”七皇女使出吃奶的劲儿,“你想吃什么喝什么,我的人都有。路上随便你吃,只要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念浅安定睛看憋红脸的七皇女,确定七皇女不是羞不是恼,而是憋着口气等着发泄,而发泄对象另有人在。 她心头微动人也终于动了,出门一看又笑了,“小野猫什么时候换跟班了?” 六皇子院外一溜高大而整齐的身影,不是原来的狗腿,全是新换的侍卫。 “不是跟班,而是我收服的绿叶们!”七皇女小声得意,见小豆青小豆花慌忙追来,眼神一顿转而瞪落后的远山、近水,“我带六嫂嫂逛御花园消食,这么多侍卫跟着出不了事儿,你们别跟着!” 有事相求的时候就肯喊六嫂嫂了。 念浅安眯眼笑,示意四大丫鬟听七皇女的,抬脚和七皇女并肩出皇子所,瞥眼看向身后,“绿叶成荫,成果感人。恭喜小野猫功成名就,三年勾搭功夫没白磨练。” “不过是些木头似的宫中侍卫罢了,算什么功成名就。”七皇女不再得意,语气有些颓丧,“该上钩的人不上钩,反而被别人勾走了魂!” 念浅安存着看好戏的刁坏心思,偏不问七皇女此话何意,爪子挥来招去忙得很,边要吃要喝,边转着眼珠,看向七皇女第一个收服的那位绿叶侍卫,“这位绿叶辛苦了。你家主子添了不少小绿叶,你这大绿叶可得加把劲儿,努力保住头号绿叶的地位是一,还得罩着小绿叶们。” 她化身知心大姐姐,话外有话。 绿叶侍卫却不敢轻慢六皇子妃,嘴角虽抽得厉害,话答得倒不含糊,“七皇女乃金枝玉叶,标下自当尽忠尽职。” 只说七皇女是金枝玉叶,不说七皇女是贵妃之女。 对七皇女尽忠尽职,是因为皇上,而不是因为姜贵妃。 这位绿叶侍卫是个明白人。 可信,可靠。 念浅安眉梢微挑,嘴皮子爱怼七皇女,心里其实已将七皇女划入护犊子的范围。 她出言试探绿叶侍卫,可惜在七皇女听来全是废话,不耐烦地攥住念浅安的手腕,“吃饱喝足了就跟我来,你们都退下。” 绿叶侍卫当真尽忠尽职,二话不说收起吃喝,打唿哨散开小绿叶们,或挂树上或藏树下,自己则守在原地不动。 念浅安肚皮半饱,看一眼见怪不怪的绿叶侍卫,再看一眼突然鬼祟的七皇女,默然跟上穿过红漆宫门,飘了片刻后豁然开朗。 眼前不是御花园,而是御书阁。 此行果然不是来消食的。 念浅安嘿然一笑,被七皇女拉扯着藏到假山后,目光穿透繁茂枝桠,“小野猫,你这是带我来捉奸玩儿?” 假山外花树下,闹中取静的八角亭中摆着纸墨笔砚,一男一女仿佛与世隔绝,正一个执笔作画,一个掩袖磨墨。 女的,是身着女官服饰的于海棠。 男的,是传说正忙于修书的刘青卓。 念浅安啧啧惊叹,七皇女沉闷的声线却停了好半晌才低低响起,“捉奸有什么好玩儿的?我是让你来亲眼瞧瞧,于海棠这朵小白花有多厚颜无耻!” 只要刘青卓没定亲,没娶于海棠,就算不上捉奸。 即便她早有察觉,即便她看得出刘青卓的温润笑容发自内心。 多年思慕,三年努力,她自认已经做到最好,年初新年朝贺时,一向对椒房殿不热络的方氏再见她时,至少不再刻意疏远她。 她以为她快成功了,她怎么可能失败? “是你说的,我想下嫁刘家,就不能急功近利。”七皇女唇线紧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现在你再教教我,刘公子受小白花迷惑,我又该怎么办?” 念浅安眼中闪过同情,话语却犹如冰水,浇七皇女满头满脸,“刘青卓哪是受迷惑,根本甘之如饴。好好儿的御书阁不用来干正事儿,却用来红袖添香。我说刘青卓神经病都是轻的,这人恶心起来简直不分场合。” 高大上的御书阁用来搞奸情,刘青卓好意思自称饱读圣贤书? 而于海棠,也不是什么好鸟。 “都是沽名钓誉之辈,难怪能凑成对。”念浅安先不耻后不屑,“不是我看低你,于海棠即便离开椒房殿也仍在宫中,仍在你眼皮底下。你晓得讨好我舅母,怎么不晓得防着于海棠?” 刘青卓身在翰林院,常出入御书阁貌似很合理。 但眼下情景,显然不是于海棠一日两日能成就的。 念浅安眯眯眼,转头看七皇女,“我早就说过,你喜欢谁不好偏喜欢个神经病。现在被狗男女辣过眼睛了,正好趁机做个了断,死心吧。” 七皇女被冰水泼得脸白手凉,思慕之心仍在垂死跳动。 她不肯死心。 若是肯轻易死心,就不会特意拉来念浅安。 得了消息就着急忙慌地跑去皇子所,顾不上今天才是念浅安新婚次日。 她想听的不是这些。 仿佛只要念浅安肯说一句好话,她就可以说服自己不用死心。 她黯淡的目光直直盯着八角亭,吐字艰难,“于海棠是狗女,刘公子不是狗男。念浅安,你告诉我,我说的是对的。” 对个蛋。 都眼见为实了,七皇女还要自欺欺人。 念浅安一脸看小可怜的表情,开口仍如利箭,“瞧见桌上摆着的那个荷包没有?我见过刘青卓随身佩戴。” 青竹荷包绣工精致,念秋然出嫁那天,她曾在刘青卓身上见过。 拦路疯狗腰间系着半旧荷包,显见时常摩挲把玩,由不得她不印象深刻。 “如今看来,应该是于海棠送的了。”念浅安继续放利箭,“半旧不新,肯定不是刚送的。这会儿摆上桌面做图样,刘青卓这是亲手画花样没跑了。一个荷包不够,还要另讨针线,狗男女之名也没跑了。” 那样大一张纸,画的肯定不是小件花样,除却衣物还能是什么? 而贴身针线,哪是随便让人做的。 七皇女只是痴儿,不是傻儿,被利箭狂戳的心化作死灰,随即燃起熊熊怒火,“于海棠!这次我不弄死她我就不姓楚!” 思慕落空,只恨女方不怪男方,这爱情观实在不可取。 念浅安翻着白眼按住七皇女,不急着怼人,只嘘声道:“稍安勿躁。这会儿出去,你以什么名义捉奸?” 边说边见刘青卓收起纸笔离开,于海棠则改了脚下方向,又嘘了一声道:“跟上去瞧瞧。” 第210章 一阵恶心 御书阁独楼独栋,占地不大收拾得却清雅,亭园花树错落有致,念浅安借着如茵树影遮掩,猫腰蹑手蹑脚比七皇女之前还鬼祟。 七皇女本被她那句喝止扎得动弹不得,见状不由生出好奇,紧跟其后小声问,“你觉得小白花有鬼?” 念浅安不理身后磨牙声,决定偷跟纯粹出于本能,猫了片刻腰后才轻咦道:“这路是通向哪里的?” “朱雀门。”七皇女发挥宫中土著优势,一语道破后恼恨中透出莫名兴奋,“小白花果然有鬼!” 朱雀门隔断内外,朱雀长街蜿蜒内皇城,再往里占地阔大,一头是后宫琉璃瓦,一头是内廷二十四衙门、宫中禁军衙门等等红墙,泾渭分明却两厢衔接。 而外命妇才走朱雀门,后宫无论妃嫔还是下人,一般不走朱雀门。 于海棠显然不是回后宫。 念浅安了然挑眉,“再往前,走动的不是太监就是禁军、侍卫,难道除了刘青卓,于海棠的奸夫不止一个?” 七皇女闻言险些炸毛,好歹强忍着没跳脚发作,直将掩护身形的枝桠撞得沙沙作响。 夏风温吞却燥,丁点声响惊动不了人,至少没惊动耳不聪目不明的小白花大丫鬟,于海棠的大丫鬟等在随风大响的树冠下,瞧见于海棠便走出树荫,无声递上食盒。 于海棠挎着食盒抿抿鬓角,莲步轻移笑意嫣然,不似和刘青卓在一起时矜持娇羞,而是一派柔弱忐忑。 念浅安骇笑,“瞧瞧人小白花,变脸比翻书还快,且信手拈来毫无做戏痕迹,学着点啊。” 七皇女不想学,磨牙声更大了,目不转睛盯着于海棠走向禁军值房,似和值房小吏极熟,笑语两句小吏就熟门熟路地往里通报,不一会儿转出个高俊武官,看得她意外又惊奇,“我知道他!魏相三子魏将军!” 宫中禁军上将军为首,下设大将军、将军数人,魏明义这个将军不过三把手,权位却远高于楚克现、李二公子、李三公子。 所在值房自然独辟一处,倒方便于海棠找上门来。 魏明义却无意让于海棠登堂入室,站定五步距离眉心微蹙,不接食盒神色冷淡,简短动了动嘴皮就甩袖转身,砰一声关上房门。 于海棠几乎挎不住食盒,娇柔身形仿佛摇摇欲坠。 小吏于心不忍,上前低声劝慰着什么,只换来于海棠泫然欲泣,强笑着摇头,晃得一对耳珰划出明艳光芒。 小吏神情越发惊艳怜惜。 不觉惊艳只觉惊吓的念浅安:“……” 现在把魏明义弄成太监来不来得及? 魏家祖宗降雷劈死她她也认了! 她撸起袖子就想往外冲,“于海棠!这次我不弄死她我就不姓念!” 七皇女差点叉腰大笑,忙拦腰抱住念浅安原话奉还,“稍安勿躁!这会儿出去,你以什么名义捉奸?” 现世报啊现世报,让念浅安看她笑话! 幸灾乐祸完才觉出不对,“三堂哥倒是也在禁军当差,但魏将军和你有什么关系?公主府和魏相又没交情,你气成这样干嘛?” 她说的是楚克现,不解于海棠勾搭的又不是楚克现,既然祸害的不是念秋然,念浅安激动个什么劲儿? 念浅安激动归激动,理智仍在线,闻言立即稍安勿躁了,“我是替你生气。明眼人都知道魏相是四皇子党,于海棠要是做了魏家妇,不仅压你一头,只怕椒房殿也得奉于海棠为上宾。伴读变上宾,不能打骂还得敬着,你不气我都替你气死了。” “小白花成不了魏家妇!我看得明白,魏将军可没被小白花迷惑!”七皇女转而想到被迷惑的刘青卓,愤恨大于失落,直言不讳道:“母后稳坐中宫,六哥是嫡子,魏相支持四哥又如何?魏相只是首辅,又不是父皇。母妃和四哥想争,也争不过父皇。椒房殿礼遇魏相,我却无意奉承魏府任何人!任谁做了魏家妇,也别想做我的上宾!” 念浅安哑然,看着七皇女没作声。 这话说得……够坦荡!够直接! 她该庆幸七皇女足够天真呢,还是足够赤诚呢? 七皇女确实不傻,这些事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此刻迎上念浅安复杂的目光,反而理直气壮得很,“你别不信,这些话是八弟跟我说的。八弟读书多,虽然有点古板但是很聪明,比四哥疼我也比四哥懂道理。我只听聪明人的话,听疼我的人说的话。” 念浅安继续哑然,所以她还该庆幸八皇子也足够天真,足够赤诚? 她长哦一声,说皮就皮,“所以你越来越听我的话,也是因为我是聪明人,因为我疼你?” 七皇女低声哼哼,居然有点扭捏,“谁对我好谁对我坏,我分得清。你勉强算聪明人吧,但还不够疼……”5 我字没扭捏出口,脸颊就被吧唧了一口。 念浅安邪魅抹嘴,忽然觉得火气全消,嘿嘿道:“小野猫,姐以后一定疼你。” “什、什么姐!”七皇女莫名一抖,捂着脸比九皇女反应更惊,偏忍不住脸上红意和笑意,嘴硬道:“你以前是我表侄,现在是我六嫂,算我什么姐!你,你干嘛乱亲人!” 从她记事起,连姜贵妃都没这么亲过她。 七皇女再次暗恼自己没出息,粉面羞红一片。 念浅安又抹了抹嘴,深觉熊孩子和小可爱只有一线之隔,前所未有地看七皇女超顺眼,并且深谙态度要诚恳,行为要偶像剧的道理,转手就来了个树咚,“小野猫,咱来谈谈正事儿。” 七皇女本能护胸,粉面更红,“谈正事儿就谈正事儿,你把我抵在树上干嘛!” 嗯? 难道树咚不够偶像剧,只是登徒子? 念浅安边反省边干笑,默默收手仰头四十五度角,自觉很诚恳很忧郁,“不想干嘛,我能对你干嘛呢?我只想帮你整治狗男女。刚才怎么没瞧见钱侍卫?就是那位传说’救’于海棠出水,拜倒于海棠裙下的那位钱侍卫。他不是自请调去御书阁,护卫于海棠左右了吗?” 七皇女先望了望天,搞不懂念浅安到底在瞅啥,默默跟着仰头四十五度角,然后才道:“宫中侍卫也要换班轮休呀!你连这个也不懂!没瞧见钱侍卫,就是他今儿不当值呗!” 念浅安顿觉自己好傻:她仰头望天是装忧郁,七皇女跟着她一仰头,活像两只梗着脖子的秃毛鹌鹑是怎么回事! 貌似她一对谁上心,就容易行为智障。 念浅安清醒认识到自己有病后,果断收起花哨,掰正七皇女的脑袋冷声道:“不懂的是你。于海棠私会完刘青卓,掉转头又去勾搭魏三公子,指不定就是特意避开钱侍卫。钱侍卫有多推崇于海棠,当年落水一事后可没少传过流言蜚语。小野猫,想办法搞臭于海棠的名声,让她谁也嫁不成如何?” 七皇女眼睛火亮,忙附耳过去。 此时二人已经返回御书阁,头先藏身的假山外枝桠婆娑摇摆,轻易盖去所有耳语。 七皇女听罢目光闪动,边钻出假山往回走,边忍不住回头看,抿着嘴低声道:“刘家是你外家。你忍心看刘家因刘公子……因刘青卓清名受损?” 刘乾是刘乾,刘青卓是刘青卓。 刘家名声好坏不归她管。 念浅安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嗤笑道:“刘青卓时不时发神经,说不定哪天连刘家也能祸害。我这是代替刘大家整治刘青卓。我忍心得很。怎么,你不舍得?” 七皇女静默片刻,用力摇头。 她有身为皇女的骄傲。 会为心上人犹豫纠结,甚至屈尊降贵地默默付出努力,但不容任何人亵渎她的真心,包括心上人在内。 于海棠不仅矫揉造作,还水性杨花,刘青卓竟会被这种人迷惑心智,先时还折磨得她即不甘又愤恨,现在却只令她觉得恶心。 一阵高过一阵的恶心。 七皇女捂嘴干呕,咬碎银牙道:“你放心,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不会放过于海棠,刘青卓也别想好过!” 果然爱到深处自然黑。 刘青卓其实没对七皇女怎么样,甚至连背叛都算不上,活该就活该在刘青卓受谁迷惑不好,偏要受于海棠这朵绿茶小白花迷惑。 念浅安自然不会为刘青卓说好话,勾上七皇女的肩,摸摸七皇女泛白的脸,“真气吐了?别啊,不值得。” 七皇女忍下恶心甩甩肩膀,瞟一眼念浅安松开牙关,“念浅安,你不顾外家帮我出气,我领你的情。” 念浅安闻言一噎,原本不痛的良心有点痛了:总不能说她不顾刘家只顾魏家,是想釜底抽薪,整得于海棠离魏明义远远的吧? 她有口难言,勾肩的爪子力道诚恳,看着七皇女哟道:“领情就领情,眼睛怎么红了?感动得哭了?别啊,不值得。” 她真心受不起七皇女的感激之泪。 七皇女哪知她良心正隐隐作痛,甩不开魔爪的肩膀突然抖动,红眼眶包着泪花,“念浅安,我、我……可是我还是好难过。” 她的骄傲不容许她惨败。 更不容许的是念浅安一语成缄,她喜欢刘青卓,真正是眼瞎耳聋。 念浅安偏头看她,嫌弃道:“是谁说再也不在我面前哭的?你要是食言而肥,以后我见你一次笑一次。” 同情什么的不存在的。 何况七皇女也不需要同情。 她气人不挑场合,七皇女果然被气着了,使劲憋着泪恨道:“我才没哭!” “难过一会儿得了,是没什么好哭的。”念浅安拍拍七皇女的肩,一脸认真地鼓励道:“我们小野猫凭实力单身,堪称京城闺秀典范,该哭的是别人,咱不哭,啊?” 瞬间逼退泪意的七皇女:“……你不是真心安慰我吧?” 松开魔爪弹开两步的念浅安:“……不是。” 七皇女伸手去扯念浅安,恨不得撕碎念浅安的嘴,叫嚣的话语却和行为相反,“被你这么一闹心情好多了。念浅安,谢谢你。” 念浅安边躲边捧心,摸着良心假笑,“客气客气,好说好说。” 七皇女瞪眼,忍不住破涕而笑,随即站定脚步惊咦道:“你们在干什么?” 绿叶侍卫留守的宫门处,小绿叶们纷纷现身,正团团围住什么人,一副严阵以待的大阵仗。 绿叶侍卫循声回头,抱拳规规矩矩行礼,“七皇女,六皇子妃。” 念浅安探头去看,也是一声惊咦,“小吴太医?” 第211章 多喝热水 绿叶侍卫听念浅安叫破小吴太医的身份,这才主动开口道:“标下不知六皇子妃认识此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六皇子妃海涵。此人突然来此,径直要往里头闯,标下已经说明七皇女、六皇子妃在内’赏景’,不便人打扰,此人仍不肯听劝,标下只得命人出手拦下。” 此处宫门虽通往御书阁,但对接的并非正经侧门,连后门都算不上,只做无等小太监运送垃圾所用,平时几乎无人出入。 小吴太医会出现在这里,确实古怪。 而听话听音,心思通透如绿叶侍卫,就算不知七皇女对刘青卓有着别样心思,恐怕也自己琢磨出了几分异样。 否则不会放风放得那样淡定,拦人理由说得这样巧妙。 念浅安饶有兴致看一眼绿叶侍卫,转头冲七皇女挑眉问,“你今天不是第一次来吧?什么时候发现那两个人有鬼的?” 七皇女抿抿嘴,“半年多前。” 何止不是第一次,她也曾假借御书阁洒扫下人之手,给刘青卓送过东西,躲在假山后偷看刘青卓收下她精心准备的吃喝,也曾暗暗欢喜,哪想乐极生悲,亲眼看着刘青卓如何被于海棠日渐迷惑。 她总想找出刘青卓不得已的理由,总也不想承认她喜欢的人如此不堪,下定决心走出今天这一步,尘埃其实早已落定。 念浅安忍不住咂舌,“这么能忍?佩服佩服。” 这种夸赞,七皇女一点都得意不起来,未免再被气得跳脚,只得冲小吴太医发作郁闷,提供音量喝问,“你一个太医去御书阁做什么?正门侧门不走,偏偏要走这里?” 她也觉得小吴太医出现得古怪,抬手挥退小绿叶们。 团团包围的绿叶散去,重获自由的小吴太医不惊不慌,抖抖袍摆抻抻马蹄袖,抱手道:“臣下也是来赏景的。” 御书阁人烟稀少,有景有书,是宫中难得的文雅清静处。 新近发现的小路小门,一不用应付闲杂人等,二直通假山八角亭,正适合赏风景吃茶点。 他的药童忙出声佐证,“小的早说了,我们大人刚得了六皇子妃赏的好茶点,只想寻个地方趁热食用,侍卫大人不肯信,出手就要拿人。难道小的敢无故攀扯六皇子妃不成?” 收个赏这么虔诚的吗? 居然转身就要寻地方吃光光? 念浅安再次摸不着头脑,启动本能实在不觉小吴太医能有什么鬼,咳一声打圆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误会误会。” “不敢当皇妃的自家人。”小吴太医谦虚归谦虚,情商似乎堪忧,慢言慢语不打算停,“既然撞上了,臣下身为医者,少不得提醒皇妃两句。切莫仗着年纪轻不拿疲累当回事儿,至少歇过一天再出门走动。这样热的天,皇妃走得满面油光,实在不是好现象。” 说完念浅安,又说七皇女,“臣下观七皇女额角鼓胀、眼眶发红,怕是热燥积存肝火旺盛,这几天也该以静处为上。赏景什么时候不能赏,很不必跑来御书阁,此处近邻朱雀门,到底不比后宫阴凉。” 望闻问切,他把后三样全省了,断定七皇女有病后,转头看向绿叶侍卫墨眉紧锁,“兄台奉命行事,我不怪兄台。但兄台身为宫中侍卫,不该只听话不知劝。御书阁虽少有人走动,但出入的都是朝臣外男,岂能放任皇妃和七皇女只身乱逛?” 温温吞吞却义正言辞的话,实在能气死人。 自认办差很力的绿叶侍卫:“……” 郁闷更甚的七皇女:“……这人能不能打?” 被说满脸油光的念浅安:“……不能。” 她要是把小吴太医打了,吴老太医会不会公报私仇,往安和公主的养生方里偷偷加黄连? 她哭笑不得,小吴太医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楚,摇摇头继续温吞,“皇妃和七皇女乃朱门贵女,该知冬病夏养,更该知怒伤肝肝伤肾的道理。还是那句话,是药三分毒,开药方不必要。臣下劝二位多静心多静处,多喝热水。” 小吴太医果然很科学。 但多喝热水这种直男金句,听起来更气人了! 念浅安默默撸袖子,七皇女一看也跟着撸袖子,小吴太医的药童却习以为常,打开药箱道:“六皇子妃、七皇女,请喝热水。” 和小吴太医的随身药箱不同,药童的药箱装的竟是三只小茶吊,底下居然还有保温隔层。 有酒有茶,也有热水。 这什么奇葩装备! 念浅安袖子撸到一半撸不下去了,果断表示怕了,“小吴太医,请滚。” 药童合上药箱,情商似乎比主子高一点,很有危机意识地扶着小吴太医滚了。 早无狗男女痕迹的八角亭夏风肆虐,夹杂着假山沁出的股股凉意,小吴太医先就热水配糕点,后换茶再换酒,茶点半空嘴里长叹,“御膳房出品,果然美味。” 药童嘴角都不带抽一下的,倒是眼神一瞟,低声道:“小的浅见,六皇子妃活泼好动,不像有隐疾的样子。老太爷却郑重其事,特特将六皇子妃的旧日脉案私下交给您,又不说为什么,实在奇怪。” “医者最忌心术不正。祖父心里只有医术没有算计,既然不说为什么,那就是尚无确切定论,有何奇怪?”小吴太医品着茶点,教训人的话依旧温吞,“祖父受公主府供奉,总不会害六皇子妃。我身在太医院,本是职责所在,今后仔细侍奉六皇子妃就是了。” 药童不再多话。 念浅安却很有话说,“你还跟着我干嘛?” 食也消了,奸也捉了,趁早回去干坏事啊! 七皇女却不想单独待着,亦步亦趋紧跟念浅安,理由很堂皇,“小吴太医不是说了吗,你我都要多喝热水。我勉强多陪你一会儿,多喝点热水。” 行为其实不勉强,笑容是真的勉强。 小野猫一失恋,笑得比狗还难看。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的理由好烂”的无语表情,“真是谢谢你哦。” 她决定纵容失恋少女,楚延卿却没这么体贴,喜红身影屹立穿堂,将二人并绿叶们堵个正着,清冷视线不看念浅安只看七皇女,“七妹好规矩,新婚第二天就赶来给你六嫂请安了?以后不必讲这些虚礼,你也是大人了,与其到处乱跑,不如多为自己打算。” 聋子都听得出来是反话。 这是嫌七皇女碍事,还指七皇女也已及笄,要么找未出阁的小伙伴玩儿去,要么赶紧给自己找个驸马嫁了,总之少来找他媳妇儿。 七皇女面露羞恼,弹开的速度倒是很快。 她从小就怕楚延卿。 以前还能和“念浅安”边互掐边联手“抵制”楚延卿,后来和念浅安做朋友,现在又做姑嫂,对楚延卿少了“抵制”,却莫名更怕他了。 当即顾不上喝热水,喊上乖觉止步的大小绿叶们,一见李菲雪将九皇女送出来,立马拉着九皇女溜了。 李菲雪看得好笑,扶着念浅安委婉道:“皇上宠七皇女,姜贵妃也不怎么管七皇女,任由她领着那么多侍卫在宫里走动,这些年也算宫中一景了。只是侍卫不比宫女太监,老这样出入皇子所,到底不太像样。” 她站楚延卿,不赞同念浅安撇下新婚夫婿,光顾着和七皇女“鬼混”。 在她心里,念浅安还是个小姑娘。 楚延卿闻言眉梢眼角都透出满意来,当着院里下人的面,声线十分柔和,“你给大嬷嬷帮把手,点好名册去正院等着,我陪皇妃先认认地方。” 这些都是李菲雪做惯的事,自然无有不应,只悄悄向念浅安飞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念浅安表示收到,略心虚地跟上楚延卿,一背过人就去挽楚延卿的手臂,祭出满脸甜笑,“不是让我不用等你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这么快回来,怎么知道你忙得很,觉不补了累也不喊了。”楚延卿被念浅安带坏,怼起人来有一句算一句,“我还当你和七妹只是虚以委蛇,原来是真的交好。” 除了自家姐妹和李菲雪,念浅安似乎懒得很,越长大越不耐烦闺阁交际。 和七皇女的交情令他意外,和李菲雪的姐妹情也令他意外。 这些年李菲雪行事本分,他都看在眼里,自然看得出李菲雪对念浅安的关心和提点即纯粹又到位,意外之余,也不得不感叹李菲雪的心性实在难得。 “大李氏可用。这几年管家理事,连大嬷嬷都挑不出错。”楚延卿低头看念浅安,似笑非笑道:“我听陈宝听陈喜说,你连绮芳馆都懒得管,自己院里的事全都交给下人打理。如今嫁了我,要是不想管事的话,就交给大李氏代劳。” 他笑笨兔子不仅笨还懒。 念浅安好险没被陈宝陈喜绕晕,能者多劳的准则却贯彻得很彻底,“那我就却之不恭,安心当我的甩手掌柜了。” 楚延卿越发好笑,边走边接着道:“这是正院,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六皇子院不大,一座正院两处跨院,品字形的大格局中间花园后头练武场,二门外三间打通的穿堂,绕过影壁是外院,除了书房门房,另有待客的五间大厅。 算上下人房,还不如绮芳馆大。 绮芳馆还能辟出块地儿做小型动物园呢! 念浅安虽来过但没逛过,没想到一逛就三秒逛到底,顿时嘴角抽抽:说好的嫁进皇室住豪宅呢! 她不小心泄露心声,内心吐槽全都抽成了疑问句。 “公主府由内务府承建,父皇还另外掏了私库贴补,自然豪阔。”楚延卿被念浅安气笑了,“谁告诉你的嫁进皇室就有豪宅住?皇子所院落多,几朝几代下来不知住过多少皇子,难免老旧逼仄。我是中宫所出,住的院落已经比其他兄弟好多了。” 怪不得皇子们都巴望着出宫建府。 除了政治因素,嫌弃皇子所住得憋屈才是重点吧! 念浅安表示同情,很识趣地换了话题,“刘总管找你什么事儿?” “父皇给我定了差事。”楚延卿气笑变轻笑,“刘总管是来传口谕的,父皇让我代理内务府。我的皇妃委屈不了几天,马上就有豪宅住了。” 念浅安立即反应过来,表示皇上真不经念叨,“父皇这是准备封爵,让你和四哥出宫建府了?” 好事儿啊! 幸福来得好突然! 第212章 不讲章法 念浅安眉开眼笑,楚延卿牵着她往回走,话中带笑,“总不能真等到孩子落地再封爵建府,那就不是四嫂母凭子贵,而是四哥父凭子贵了。做老子的反而要沾儿女的光,姜贵妃不会乐意。就像你说的,即便父皇爱好双喜临门,凡事也要做到前头不是?” 他捏捏念浅安的爪子,话锋一转,“不过,陈宝很替我抱不平。说我才修完保定行宫,又要修郡王府,劳心劳力至少半载。内务府是父皇的奴才,我这代理只能算半个主子。陈宝不敢埋怨父皇,送走刘总管掉转头,足足骂了刘总管半个时辰。陈宝都知道心疼我,你倒好,只顾自己高兴了?” 念浅安高兴不减,一副不解风情的口吻,“半个主子好过全权交给内务府。省得他们偷工减料,新府邸正好随着心意来,快让陈宝省省,赶紧盯着好东西划拉进新府邸是正经。面子和辛苦算什么东西,实惠最重要。” 她爪子乱动,挠完楚延卿的掌心穿来钻去十指交扣,以实际行动表示心疼。 楚延卿看着交握他手的白皙小爪子,低垂的眉眼似乎很满意,“我媳妇儿说得好有道理。” 亲夫真好哄! 念浅安表示那当然,翘起傲娇小下巴跨进正院厅堂,早已就位的四大丫鬟立即动起来,看座分茶禀报道:“陈总管、大嬷嬷已经点好人,等着殿下和皇妃召见。” 楚延卿不急不缓抿茶盏,“……怎么是白水?” 他怎么不知道他这么穷了,正院连泡茶的茶叶都没有? 念浅安也不急不缓抿茶盏,“……小吴太医说的多喝热水。” 嘴里没滋味的楚延卿:“……哦。” 还以为成亲以后,他就不会再在念浅安这里喝到奇怪的东西了。 似乎在念浅安看来,他随她吃什么喝什么都理所当然,只能算同甘共苦,不能算谁迁就谁。 他和她之间,无论什么事仿佛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换成陈宝,指定又要为他不平替他委屈。 楚延卿无声勾唇,喝干茶盏拈着汗巾给念浅安擦脸,“那就听吴正宣的,多喝热水少乱跑。” 他不想天气热成狗,只想小吴太医说得对,消个食出一脸汗,确实不是好现象。 擦汗的动作仔细而温柔,声音也跟着柔和下来,“让他们进来吧。” 李菲雪当先进屋,见状不由抿嘴笑,落在后头的十然瞳仁微缩,只看一眼就慌忙低下头。 “姨娘请。”小豆青引着李菲雪走向跪垫,“姨娘请敬茶。” 念浅安自然不会让李菲雪真跪,脸清爽了笑容更清爽,不等李菲雪弯膝盖就一爪子扶住,“菲雪姐姐不必多礼。” 做戏做全套,茶还是要喝的,呡一口意思意思了事。 李菲雪嘴边笑意不变,道声谢斜坐绣墩,正式引荐四大宫女,“这几位皇妃早上见过了,平常负责服侍殿下的起居饮食,十然百然管起居、千然万然管饮食,另外十然还管着外院书房。” 此时她尊称皇妃不喊安妹妹,四大宫女不觉有异,忙行大礼认新主。 念浅安多看了十然一眼。 长相平平气质平平,身材倒是略夸张,胸很丰胯很宽,一看就很符合教引宫女的标准。 内务府果然人才济济,难为大嬷嬷能挑出十然来。 念浅安默默看一眼大嬷嬷,示意远山近水一人打赏俩儿,指着小豆青小豆花道:“以后你们就听小豆青和小豆花分派。她俩总管内院,远山近水一个管起居一个管饮食,你们先跟着打下手,将来或升或降全凭表现。” 她自觉很有新官上任的派头,并且很有新任主母的派头,该撸的原职直接撸,将服侍楚延卿的差事全部并入她名下。 她是皇妃,小豆青小豆花出身万寿宫,四大宫女深知哪个都没得争,忙接过打赏,唯有十然抬眼看上首,见楚延卿闲坐无话,只得低下视线带头谢赏。 心下不无苦涩。 李菲雪有绣墩坐,她却连磕头敬茶的资格都没有。 十然深深低头,默然退到一旁。 大嬷嬷则心下莫名。 原当皇妃看她那一眼,是要问她十然的事,结果不仅没问,连十然管着外院书房的事也没多提半句。 外院书房难道不比殿下的起居饮食重要? 皇妃到底是真傻啊,还是缺心眼啊? 大嬷嬷暗暗皱眉,面上恭谨纹丝不动,“这四位皇妃还没见过,都是新来的管事嬷嬷。” 皇子大婚,内务府照例拨了四个嬷嬷八个太监,陈宝紧随大嬷嬷其后,拎出八个新面孔。 念浅安只管打赏,不管记人,“嬷嬷归大嬷嬷,公公归陈内监,我就不越俎代庖瞎管了。陈内监要是忙不过来,就让陈喜给你搭把手。” 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却不打算把火烧到陈宝和大嬷嬷头上。 这二位和别人不同,乃楚延卿的亲信老人,她不想乱用,也就不打算乱管,小豆青小豆花不好管新嬷嬷新太监,这二位人尽其用正合适。 陈喜老早心里有数,闻言立即跳出来,“还请陈总管多多提点小的。” 他重回宫中,已非当年花鸟房的无名小太监,不怕辛苦,就怕没事让他辛苦。 陈宝心里暗骂养畜牲的龟孙子,跟他摆什么大太监的款儿,面上笑呵呵,“喜公公如今是皇妃院里的管事太监,哪里用得着我提点呐?” 假客气完老腰一躬,“还请皇妃示下,余下宫女太监是叫进屋里磕头,还是叫去偏厅劳动皇妃移步一见?” 念浅安表示都免了,甩手掌柜甩得很干脆,“小豆青、陈喜,你们跟着陈内监去认认脸。” 说着似想起什么,转头问大嬷嬷,“给四嫂的认亲礼可送过去了?” 大嬷嬷不错规矩地先福礼再答话,“禀皇妃,奴婢亲自送过去的……” 念浅安点头端茶,“辛苦嬷嬷。那就劳烦嬷嬷在一旁多提点小豆青她们了。” 大嬷嬷心下更莫名。 这就没了? 不问问四皇子妃好不好,肚里孩子好不好,认亲礼好不好? 好歹来句改日得空必去探望的客气话啊! 她真情实感地皱眉了,才动了动嘴皮就听楚延卿忽然开口,“大李氏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大嬷嬷立即松开眉头闭上嘴,抬脚就告退。 远山近水退得毫无心理压力,小豆花则慢了一步,微笑看四大宫女,“几位妹妹也随我来吧,我正好教教你们皇妃这里的规矩,这第一条,就是皇妃没发话,谁也不必留下服侍。” 眼见知木知土退得毫不犹豫,被叫惯姐姐的四大宫女如今沦落成妹妹,有话也不敢在这会儿说,心里各有思量,面上则呐呐应好。 大嬷嬷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去寻陈宝吃茶说话,“依我看,咱们这位皇妃不是精怪,而是又傻又缺心眼。远山近水瞧着和皇妃一个路数。倒是小豆青、小豆花,到底是陈姑姑调理出来的人儿,勉强能做皇妃的左膀右臂,否则殿下这后院,恐怕立不起规矩。” 这样的话,也就她敢说。 陈宝可不敢接,偏厅忙乱自有他徒弟代劳,这会儿翘脚斟茶推给大嬷嬷,心里听得乐呵,面上很严肃,“只要殿下喜欢,没规矩也成有规矩了。” 大嬷嬷没反驳。 她是女人,比陈宝更清楚男人的宠爱代表什么。 何况对皇妃来说,殿下的宠爱不是第一重要,只要有殿下的尊重,就足以在内院说一不二。 “皇妃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殿下竟半句异议都没有。”大嬷嬷半愁半叹,“多少年了,我就没见过殿下在内院逗留这样久。大李氏抬进门后接手庶务,你可曾见过殿下像陪皇妃这样,亲自帮着坐镇?这会儿还单独留下大李氏。妻妻妾妾,也不知能不能真和睦。” 陈宝知道内情,林松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大嬷嬷却不知李菲雪只是假宠妾。 不能暴隐情,只得含糊道:“殿下抬举大李氏,皇妃自然能和大李氏和睦相处。” 大嬷嬷瞥眼看陈宝,暗道个老油滑子难得肯说人好话,心思没放在陈宝的话上,依旧停留在念浅安的行事上,“皇上选妃皇子纳妾,我也算阅人无数了。唯独没见过大李氏这样的宠妾,皇妃这样的正妃。” 她忠心多年规矩了多年,此刻叹息即有忧心也有不屑,“皇妃说话做事,实在莫名其妙,也太不讲究章法了。” 陈宝听得更乐呵了,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大嬷嬷还没见过皇妃更不着调的样子呐! 他巴不得有人跟他共患难,续茶续得贼殷勤,“可不正是老姐姐这话儿?我管不着内院,皇妃院里的人儿啊事儿啊,还得请老姐姐多多费心咯。” 大嬷嬷缓缓点头,喝着茶自顾思量。 挥退闲杂人等的正院厅堂里,除了念浅安楚延卿和李菲雪,又多了个翻窗进屋的林松。 念浅安一脸“暗卫都好爱爬墙翻窗哦”的淡定表情,笑微微招呼林松,“好久不见。” 李菲雪也很淡定,“林侍卫。” 三年前楚延卿能出现在她的闺阁内室,这会儿再来个从天而降的林松,真心不算什么事儿。 没吓着人反而有点受宠若惊的林松:“……” 皇妃是奇女子他很知道,没想到大李氏也是奇女子。 为什么女主子们比男主子胆子还大? 暗卫头儿做到他这份上还有没有奔头了! 林松一边生无可恋,一边抖落背上大包裹,板着脸看楚延卿,“殿下要属下搜罗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看起来超重的包裹散开来,全是颜色厚薄不同的账册。 念浅安曾是魏明安,不用细看就心眼通透,“奈香阁下家、魏府产业的暗账?” 楚延卿笑而不语,林松乖觉接话道:“正是和魏府相关的暗账。属下等用了三年时间,才抄撰了七八成准。” 他不惊讶念浅安一猜就中。 李菲雪也不惊讶,只当楚延卿预先和念浅安通过气,略一沉默后双眼渐渐亮起来,“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挖下魏府一块肉。”楚延卿垂眼看满桌账册,“用驰古阁的力量,让你的陪房李掌柜出面,具体怎么做林松会告诉你。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和林松商量。” 李菲雪猛地站起来,抬脚就往外走,半句废话也无,“我定不负殿下所托!” 正重新系包裹的林松:“……” 大李氏不愧是奇女子,干起坏事来这么积极? 第213章 心无灵犀 林松驼起包裹,撑着窗台又翻了出去。 本来挺拔的背影只剩臃肿,硕圆包裹下插着两条细腿,跳跃起来略笨重,念浅安看得连声噗嗤,“他这是要转战菲雪姐姐屋里议事?要是被知木、知土撞见可不好解释。” “大李氏身份受限,换别处或外头都不合适。倒是她的东跨院规矩整治得不错,做什么都便宜。”楚延卿见她笑也跟着笑,关上窗接着道:“你我新婚,正院一时免不了人多嘈杂,大李氏不宜久留。过几天就清静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儿,你想留大李氏多久都行。 至于知木、知土,用陈宝的话说就是两根会喘气的木头。实心木头没长胆子,听话得很。大李氏挑人挑得妙。贴身大丫鬟尚且如此,何况是东跨院其他下人。以林松的本事,哪能轻易让人撞见。” 念浅安立即听出他的用意,“菲雪姐姐管了三年内事已有资历,你是想让她正式插手外事,试她的能力、让李掌柜练手是一,让她调派林松做事,在暗卫中树立威信是二?” 计划书是她写的,暗账存在是她提示的,林松很清楚一步步做什么怎么做。 楚延卿却让李菲雪有想法只管提,显然不仅要李菲雪参与,还要让李菲雪有自主权。 “一遇上别人的事儿,笨兔子就不笨了。”楚延卿表示肯定,捏念浅安笑盈盈的脸,“不提大李氏和你要好,只说她肯为李家为大局委屈自己,我也不愿看她虚度时日。比起明面上的人手,暗卫对她来说更实用。只要她能让暗卫服她。将来无论如何,她自己有本事,就能立得稳过得好。” 念浅安无二话。 当年姜贵妃黄雀在后,为破首饰闹剧而瞎搅混水,害李菲雪拖李家下水打算来个一箭数雕,最后“和平”解决,宫里这些年也看似平静。 但她嫁做正妃,李菲雪成为宠妾,姜贵妃能恶心坤宁宫一次,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 内宅手段防不胜防,不如让李菲雪拥有一支自己指使得动的力量。 而将李菲雪护在羽翼下,同样不如让李菲雪自己长出翅膀。 念浅安为楚延卿的睿智点赞,想夸人脸却被捏变形,只得嘟着嘴哼哼,“我一直都不笨好吗?光天化日能不能别动手动脚?” 楚延卿挑眉笑,正准备改动手为动嘴,就被小豆青的请示打断,“殿下、皇妃,午膳是抬进屋里还是摆到偏厅?” 外头事了,到了饭点的正院嘈杂不见。 补觉和早膳已成浮云,念浅安表示必须去偏厅正经吃顿好饭,坐等片刻后目瞪口呆:没住成豪宅,倒是见识到了宫中用膳有多土豪! 一桌饭菜一桌配料一桌糕点瓜果,陈宝报菜名报足一刻钟,试菜小太监足有四个。 光等都等饱了混蛋! 试菜小太监试到肚皮溜圆可还行! 什么破规矩这么虐,等出宫建府必须全改! 念浅安摸摸扁肚皮,化哀怨为关切,“一桌拣一半出来给菲雪姐姐送去,就说辛苦她了,这些天殿下都会赏菜过去,让她在东跨院自在用膳就是。” 林松一时半会得常来常往,总不能让东跨院一份饭菜两人分。 小豆青边应是边动作,不管李菲雪辛苦在哪里,只管叫上小豆花,领着拎食盒的四大宫女亲自去送菜。 陈宝挥退试菜小太监,和远山、近水分立左右。 当着这三人的面说话不用避讳,念浅安弯起眉眼笑容明亮,“林松三餐不定有家不能回,他家里不担心吗?” “他家里就他最出息,即便担心也无法多管。”楚延卿见念浅安什么都吃,尤其爱味道重的大菜,只得瞅着空隙给念浅安夹素菜,“多吃菜,别光顾着吃肉。林家祖上出过禁军上将军,可惜子孙不争气,林松这房分家后嫡支变旁支,父亲又去的早,上有寡母下有幼妹,门庭全靠他这个幺子支应。” 虽有兄长但不争气,否则也不会弃明投暗,选了暗卫这条起势快来钱也快的路。 凡事优先家人而非自己,怪不得二十好几还没成亲。 念浅安好感加一,眉眼更弯,“这么说,林松家世不差,家境也在好转?” 楚延卿点完头转头,定睛看念浅安的笑脸,只当她还在乐林松的滑稽背影,不由无奈又不解,“有这么好笑?值得你刨根问底抓着林松不放?” 念浅安承认自己笑点低,心里算盘噼里啪啦响,没影儿的盘算不打算说,放下碗筷擦擦嘴,“你什么时候去内务府?” “不急。父皇给了我五天假。”楚延卿伸手,接过近水奉上的碗,“吴正宣开的药膳汤,每餐饭后一碗。别背着我偷懒,不然我只问近水的罪。” 念浅安八分饱被喂成十分饱,近水又变出一碗汤,“康总管孝敬的,皇妃尝尝?” 陈宝忙亲自试菜,没试出康德书的汤哪里不好,心里不甘愿,脸上意犹未尽,“康总管用的都是好料,正合皇妃饮用。” 不仅平肝气补气血,味道还比小吴太医的药膳好,康德书个老鬼,消息真快动作也快! 马屁又拍对了! 陈宝试出满肚子腹诽,重新舀一碗送上。 楚延卿笑着分出一半,“你不是喜欢康德书的手艺?我陪你再喝点。” 半碗鲜掉舌头的汤下肚,念浅安彻底饱出天际,小眼神更哀怨了。 这人绝对是真心想把她养胖! 照这么个吃法,笨兔子会不会变成笨猪仔? 念浅安艰难站起身,扶着圆肚皮嘤嘤嘤:然而抵挡不住美食怎么破! 楚延卿假装没看见,忍着笑牵起念浅安,“外头太热,就在屋里消消食?” 念浅安随他拐进偏间转圈圈,转够两刻钟往贵妃塌上一倒,几乎哀嚎,“终于能补觉了——” “你和七妹到底去了哪里?”楚延卿却很煞风景,看着念浅安换下的绣鞋问,“御花园铺的不是青砖就是鹅卵石,你鞋底这些尘土树叶哪里来的?” 亲夫很好哄,但越来越不好糊弄。 念浅安也不打算糊弄,略去七皇女的情思,将撞见于海棠勾搭刘青卓和魏明义的事说了,“刘家有刘大家,魏家有魏相。于海棠两手抓,会不会是姜贵妃背后示意,想用于海棠拉拢刘家,或抓紧魏家?” “不会。”楚延卿眉梢高挑,沉吟道:“姜姑姑四时八节不忘关照于海棠,但这三年里,椒房殿一次也没召见过于海棠。这份关照几分真几分假,明眼人心里都有数。何况姜贵妃若是有意,大可用七妹。” 七皇女之前倒是很想拉拢刘家,可惜现在不想了。 念浅安扯扯嘴角翘出刁坏弧度,挨着引枕耷拉下眼皮,“能不能帮我查查于海棠暗地里都做了什么,怎么勾搭上刘青卓,怎么接近魏三公子的?” 这类宫中阴私,交给陈宝最合适。 楚延卿应好,听了半天勾搭,长手长脚也跟着勾搭上念浅安,“媳妇儿,真睡了?” 这话问的,简直司马昭之心。 念浅安不睁眼,边喊重边推楚延卿,“困死了,热死了。” 推到一半秒睡,楚延卿大手捂脸,透过指缝看一眼老实收回的腿间,无声苦笑。 等到晚间,苦笑变坏笑,搂着念浅安半哄半骗,“我让人加了冰山,不热了对不对?听皇祖母说,我小时候也很怕热,到了夏天恨不得什么也不穿。陈姑姑就给我做了肚兜穿着睡觉,你要是还觉得热,不如也学我小时候……” 被泰山压顶的念浅安:“……小吴太医说了——” “要节制。”楚延卿不动如山,越逼越近,“我不……那啥。我就看看,看看今天两顿饭两顿补汤,吃没吃出效果来?” 呵! 这种鬼话谁信! 又被金风狂卷而过的念浅安扭头抓枕巾,胡乱盖住红透的脸无声呜呜呜:她信了,她信了还不行么! 墙角冰山凉意沁人心脾,仍驱不散床帐内的热度。 楚延卿撑起身抬起头,目光比昨晚更迷离,声线也比昨晚更暗哑,“媳妇儿,你好美……” 姑娘家的身子这样美好。 食髓知味,只是看只是亲,已令他心尖发颤。 他低头去寻念浅安的唇,笑着压向绣着石榴的枕巾,隔着软滑的绸缎咽下叹息。 枕巾下光影朦胧,念浅安只觉五感尽失,喘不过气来。 次日醒来视野终于清楚,眼底青影也相当清楚。 念浅安透过妆台铜镜瞪某人:还不如直接那啥呢!昨晚那份吊人吊己的折腾劲儿,比真枪实弹更累人好不好! 她一路瞪上车,把楚延卿赶去骑马,身边只带远山、近水二人回娘家。 然而公主府没开中门,只有念驸马闻讯匆匆相迎,“安安!殿下!” 皇子女婿居然亲自陪女儿回门了! 但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 别说本朝了,前朝也没有皇妃回门的先例。 没看从毅郡王到四皇子,都没陪媳妇儿回过门吗! 念驸马腹诽归腹诽,很快调整过来的笑容却温润而灿烂:不愧是他的女儿,啥啥都把别人比下去了! 念浅安略疑惑:“……回门这事儿不应该吗?” 楚延卿很自然:“……很应该。” 虽然陈宝觉得不应该,虽然大嬷嬷不赞同轻车简行,但他媳妇儿觉得理所当然,他何必管什么礼制什么规矩。 他宠得她随心所欲就是了。 念浅安哪知某人内心又邪魅了,眨眼看念驸马,“我娘呢?” 念驸马笑容依旧温润,“一大早就进宫看你去了。” 转头瞟楚延卿的念浅安:“……” 完美错过这么巧的吗? 安和公主到底是和她心无灵犀呢,还是打心底里不看好楚延卿呢? 就这么认定楚延卿不会陪她回门吗? 说好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呢? 念浅安默默给楚延卿点蜡,干咳完干笑,“既来之则安之,我先去拜见祖母,顺便等娘回来。” 念驸马自然没有异议,楚延卿伸手虚扶念驸马,“我媳妇儿特意准备了好茶,我陪岳父吃回茶?” 念驸马自动过滤“我媳妇儿”四个字,被一声岳父叫得笑眯了眼,“殿下请随我来。” 翁婿二人止步外院,念浅安穿过公主府飘进隔壁,得了消息的下人们一阵忙乱,念桂然和念杏章匆忙迎出来,“六妹妹/六姐姐!” 满是惊讶,惊喜欠奉。 念浅安看着满院兵荒马乱,嘴角顿时狂抽:这门回的,莫名凄凉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她回门的方式不对! 第214章 做个人情 “五姐姐,七弟。”念浅安挥爪子招呼念桂然、念杏章,左看右看没瞧见念桃然,“林妹妹呢?” 念桂然难得有些尴尬,“大概在绮芳馆。” 她答得含糊,自然不知念桃然得了念浅安许诺的好处,昨天就在绮芳馆泡了一天,吃饱喝足还顺走一箱念浅安没带走的旧首饰、旧衣裙,今天干脆连早膳都去绮芳馆点,大有占山为王的架势。 绮芳馆只剩下看门洒扫的老婆子小丫鬟,早得过念浅安交待,对念桃然几乎有求必应。 念浅安听得嘴角又一抽,立即干咳三连,“房子没人住,日子久了死气比活气重,林妹妹常去绮芳馆走动也好。我娘连我都懒怠管束,哪里会和林妹妹计较。” 瞬间不尴尬了的念桂然:“六妹妹说的是。” 这会儿还不见念桃然,肯定是又迷路了。 左右迷不出公主府,总有下人能把念桃然顺利领回隔壁。 做姐姐的念桂然不打算多管,做哥哥的念杏章也不担心念桃然,闪烁着期盼眼神趁机道:“六姐姐,我能不能也常去绮芳馆?喜公公回了宫,我帮你照顾小鹿小羊丹顶鹤!” 他越过姐妹求念浅安,深知只要念浅安点头,姚氏就不会反对。 以前虽跟着念夏章启蒙读书,但没读成酸腐学究,从小好动爱笑。 念浅安对念夏章是嫌弃,对念杏章则无所谓,头点得很干脆,“行,不过不能耽误学业。四叔母要是怨我一字半句,我都算在你头上。” 念杏章连连保证,眼睛大亮。 喜欢小动物的男孩子一定是好孩子。 这才是少年的正确打开方式,强过念夏章一百倍! 念浅安深感欣慰,一欣慰就愿意对人好,“你喜欢什么小动物,让绮芳馆的婆子给你找给你买。走公主府的账,不告诉四叔母。” 楚延卿送的小动物太多,她只让陈喜挑出好安置的猫狗带进宫,剩下的都是小鹿类的中型动物,富余空地多的是。 念杏章高兴得原地蹦三尺,拉住姐姐咬耳朵,“六姐姐大方人也好,就是有点啰嗦。” 念桂然佯怒瞪弟弟,嘴角却带笑:她也发现了,念浅安对待自己人和对待不熟的外人,简直两个样。 所以巴结才能变真情,她不再争强好胜,也不再自卑出身。 念桂然笑着示意念杏章跟上,迎头正遇上姚氏身边的管事婆子。 “请六皇子妃安。”婆子赶得满头热汗,大礼行得却快稳准,“家里不知六皇子、六皇子妃今儿会回门,四夫人正忙着置办席面,奴婢奉命往各家送信去。” 大房吴氏寡居,三房分府别居,赖着还没走的四房反而得了好,姚氏接手于老夫人不耐烦管的琐事,四房下人也跟着水涨船高。 念浅安刚和念杏章啰嗦完软萌小动物,心情正好凄凉感骤减,算来算去念甘然、念春然有孕不好来,念秋然能来也不差今天这一面,干脆爪子一挥,“不必劳师动众。妈妈跟着远山、近水去公主府,将回门礼分一分送去各处就行了。” 她懒得应付的人比想见的人多,不如光送礼别请人,省事儿。 她算是看出来了,皇子皇妃三日回门,貌似不太应该。 横竖已经坏了规矩,干脆一坏到底。 婆子半点犹豫都无,对念浅安比对姚氏还服从,当即点头哈腰让着远山近水改了道。 得了消息的姚氏赶紧让人缩减席面,同样没有半点被晚辈驳回的不快,见念浅安挽着念桂然进屋,立即识趣地省去国礼只行家礼,笑着连道三声好,“八皇子出面催妆、六皇子亲自迎亲、十皇子十一皇子做了滚床童子,我们安安真正好福气!没想到六皇子不声不响,竟还陪着回门,不用看气色就知道,我们安安一定过得极舒心!” 公主府本就是金窝窝,如今又飞出只金凤凰,她只恨识字少读书少,好话翻不出新花样。 于老夫人淡淡瞥姚氏,以前当庶子媳妇不存在,现在拿庶子媳妇当管事媳妇用,虽然不再冷脸冷语,但也不打算听姚氏聒噪,老手一伸将念浅安拉到身边,语气慈爱说话仍无忌,“宫里可住得习惯?六皇子待你可好?你和六皇子差着年岁,年轻人难免血气方刚,你们夜里处得可好?” 姚氏一听话风不对,赶忙打发儿女,“怎么不见桃然?桂然快带人去找找。不是我爱念叨杏章,十三岁的人了还往内院钻,快去公主府陪六皇子。” 念桂然早因于老夫人的话坐不住,闻言火速带弟弟告退。 念杏章眼珠一转,对小动物的兴趣大过楚延卿,打着帮忙找念桃然的名义,缠着念桂然先飘去绮芳馆。 念浅安的答话也有点飘,“都好,都挺好。宫里规矩大,凡事都有规矩约束着呢,祖母只管放心。” 她答得含糊,有关于夜里好不好什么的,只想给个黑眼圈让于老夫人自己体会。 于老夫人不至于真问细节,摸着念浅安粉嫩小脸又笑又叹,“气色果然不错。看来我们安安还跟小时候一样和祖母贴心,没哄祖母。” 念浅安黑眼圈一抖:原来于老夫人不仅选择性失聪,还选择性眼瞎! 然后就听于老夫人话锋一转,“李夫人成了公主的座上宾,这些年没少往家里走动,单看她送的添妆,就知道她是真心疼爱你。女儿随母,我虽没见过大李氏几面,倒不担心你们小姐妹俩会处得不好。 我听说六皇子屋里有个教引宫女,年纪比六皇子大,服侍的年头也长。你可问过六皇子教引宫女的事儿?这宫里头,只要是女的都不能小看。尤其是这种贴身服侍男主子、算得上和男主子一起长大的女人。” 念浅安眨眨眼,愣是只记得十然的好身材不记得十然的五官,只得尬笑着老实道:“没问过。” 如大嬷嬷所说,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念浅安这不是心宽,而是缺心眼。 姚氏想教两句,苦于四房没姨娘没庶出,话说不好就成了挑拨离间,干脆歇了插话的心思。 于老夫人却皱起眉头,“这可不是能轻忽的小事儿。没问过回头就问问,小夫妻新婚正是情热的时候,有什么话都好说。我做祖母的,总不会害你。” 她常年给念驸马塞通房未遂,最清楚有无名分不重要,要紧的是有没有情分。 细细掰扯完见念浅安乖乖点头,这才松开眉头重新展颜,“我还听说李夫人送了你一尊极灵验的送子观音?过了新婚头几日,该收拾出佛堂供起来才是。你前儿出门,公主后脚也拜起了送子观音。我这里也请了一座,哪天你能有好消息,那才叫真正的好福气!” 念浅安望着鲜少如此絮叨的于老夫人,心里有点酸有点热。 故作恶婆婆的于老夫人其实睿智,关键时刻不偏心不手软,说分家就分家,即便要一个人承受爱子爱孙析产别居后的孤独。 永嘉候府明显冷清了下来。 但于老夫人做了选择就不拖泥带水,事后不纠结不后悔,私下对待孙子孙女其实正派,不喜公主儿媳无视庶子媳妇,却从不教孙子孙女违逆父母、不敬长辈。 她愿意听于老夫人的话。 即便催婚催生如影随形,堪称古今相通的烦人套路。 她再次乖乖点头。 于老夫人欣慰而满意,话锋又一转,“要不怎么说我们安安苦命,摊上公主这么个亲娘!该教的一样没教,倒要我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费心思!一大早往宫里跑就算了,有本事仗着太后宠爱拿皇宫当菜市场直冲直撞,有本事先打听清楚皇子所的动静啊!做丈母娘的人了还这样毛燥!” 念浅安黑眼圈又是一抖:……于老夫人的话还是只听一半好了。 姚氏忙忍着尴尬打圆场,劝茶劝点心,席面凉了又热,安和公主还没回来。 于老夫人乐得看安和公主闹笑话,姚氏只得再次出声打圆场,“安安在这儿等着,公主指不定也在宫里等着呢!” 安和公主可不会管什么回门家宴,只管能见着女儿就行,这会儿都不见刘嬷嬷回来报信,说不定真在宫里坐等他们回去。 念浅安表示有道理,见远山近水回转就道:“把回宫给我娘报信的人召回来吧。我们这就回宫。” 她不等了也不折腾人跑腿了,陪于老夫人用过席面,挥别热情相送的姚氏,抬脚往公主府外院去。 外院书房门窗大开,一眼望到底的屋里除了念驸马、楚延卿,还有一位白须老者。 念浅安想了想,她见过老者。 当初爬树偷窥琉璃阁,话说得最多,话也说得最有见地的,就是这位老者。 不过翁婿喝回门茶,各个表情都这么严肃干嘛? 她抬脚跨进院门,通传声刚响起,老者曲幕僚就起身行礼道:“六皇子妃。” 请安告辞一气呵成,留下空茶盏甩着老长的袖子走了。 念浅安只当曲幕僚文人脾气,不愿和已婚少女共处一室,问起念驸马来倒不用拐弯抹角,“怎么不多请几位文人清客作陪?你们在聊什么这么严肃?” 念驸马爱好扶贫,专门扶穷文人老清客,她还以为外院书房会变成琉璃阁,大开流水席呢。 “曲老学富五车,常有真知灼见,我请他来正好引荐给殿下。”念驸马招呼女儿坐,严肃脸变慈父脸,温声道:“我刚知殿下领了内务府的差事,既然要出宫建府,将来少不得用人。曲老长子学识不在常人之下,若是有幸做王府长史,岂不皆大欢喜?” 比起朝廷指派,当然选择用自己人。 念浅安恍然,目露询问看向楚延卿。 楚延卿严肃脸变受教脸,微微欠身道:“岳父引荐的人自然能用。” 念驸马似乎很满意楚延卿的表现,一听念浅安要走,才惊觉天色不早,当下也不虚留,起身送女儿女婿。 边走边对念浅安道:“有件事儿,你娘想留给你去办,正好做个人情。” 想搭上安和公主的人不知凡几,能让安和公主答应帮忙的却屈指可数。 念浅安掰指头算完就笑了:安和公主的闺蜜团比她的还虐。 人少就好猜,她眼里闪灵光,“应该不是李夫人。和舅母有关?还是孔夫人有事相求?” 算来算去,能求到安和公主跟前的,除了徐氏,就是方氏、大方氏了。 第215章 如此洁癖 “我的安安真聪明,一猜就中。”念驸马没有王婆自觉,自卖自夸完女儿,完美避开首饰揉女儿的脑袋,“这事儿和孔夫人、你舅母都有关。方家上一辈三位嫡女,除了孔夫人、你舅母,还有一位仇夫人。从青卓那边算,你该喊小表姨母。因为这层关系,你娘才打算让你做人情。” 念浅安歪脑袋,总觉得念驸马像给小泼猴捉毛的老泼猴,不自觉嘟起嘴,“仇夫人是舅母的亲妹妹,有事怎么不去求外叔祖?” “这事儿孔家和刘家都不便直接出面。”念驸马笑着收手,答的是女儿,看的却是女婿,“殿下可知保定仇家?” “曾出过推官的那个保定仇家?”楚延卿边想边道:“仇夫人若是那位前推官的夫人,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儿了。那位前推官在保定知府官声不错,唯独错判过一桩忤逆案,至此家族落败搬离祖籍,仇夫人这一房则散尽家财下人,带着一双儿女随那位前推官流放极北之地。” 忤逆案乃重案大案,保定又是北直隶重地,查出误判难免牵连广刑罚重。 他记得这事,不因仇夫人小方氏,而因那位前推官仇大人,实在是位难得的清官。 念浅安听得咂舌,夸起亲夫来也没有王婆自觉,“树恩不愧混过刑部,提起从前重案来如数家珍。” 当着岳父的面,楚延卿被媳妇儿夸得略不自在,握嘴干咳一声,“十年前的旧案了。仇夫人一家如今可好?” 念驸马摇头,没有马上回答,默默瞥楚延卿。 女婿待女儿好是应该的,女儿待女婿太好真叫人不是滋味。 女儿都没夸过他,凭什么夸女婿! 他觉得女婿的干咳声忒刺耳,收回视线专注看女儿,“不算太好。仇夫人养大一双儿女,仇大人却已于三年前病重过世。当年掀出忤逆案为误判、定仇大人首罪的那位保定知府乃魏相门生,正于三年前告老还乡,一年前也死于病重。你娘问过我的意思,这个人情可做。” 旧案是否有猫腻,只看最终受益者是谁。 仇大人办好忤逆案,政绩是知府的,仇大人误判忤逆案,严格治下的政绩还是知府的。 清官仇大人,败于官场倾轧,被动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而事发突然,当年大方氏还做不了孔家的主,方氏正随刘乾扶柩返乡为刘老太太守重孝,事后能做的无非是出人出钱,力保仇大人性命,派人护送、照顾流放北地的小方氏一家。 那位魏相门生、前任知府,连坐两任六年时间,已足够魏父往保定官场安插自己人。 兜兜转转,竟是魏父做的孽。 难怪刚入京的大方氏,刚入阁的刘家都不便出面。 念浅安不咂舌了,小心肝止不住颤,果断决定替魏父赎罪,“娘想让我求太后,让孔夫人、舅母、仇夫人领我这个皇妃的情。爹放心,我回宫后就去万寿宫,一定把这事儿办好。” “时过境迁,当年涉事者不是老了就是死了,皆已不在官场。如今牵扯不大,这事儿并不难办。”念驸马见女儿小脸肃然,有意缓和气氛道:“我的安安果然聪明。这事儿正该求太后,正是要赶太后圣寿的趟儿。皇上为贺太后整寿,本就有意大赦天下,你此时求太后最合时宜。” 说罢学某人干咳一声,“我把话带到了,回头省得你娘再费口舌。” 他一脸求夸奖的明示表情。 念浅安莫名其妙,但反应很快,“辛苦您了,我都记下了。” 念驸马立即笑如春风,语气很温柔,“快回宫吧,阴差阳错这么半天,你娘到底不好在宫里久留。” 说完又瞥楚延卿,很有岳父矜持地停在院门外目送。 曲幕僚甩着老长的袖子,不知从哪里飘了出来,站定念驸马身侧低声道:“没想到刘公子常去御书阁,竟是因为于女史。既然被七皇女撞见了,难保椒房殿不会利用此事做文章。六皇子提起此事,多半出于好意。依驸马之见,是否要提醒刘大家一声?” 一张口,说的和引荐完全无关。 “椒房殿不会知道御书阁的事儿。七皇女……似乎很听安安的话。”念驸马笑叹,笑意却不达眼底,“曲老若是觉得该提醒,何必问我的意思?既然觉得不该,冷眼旁观就是了。叔父非常人。成器的孙子才值得叔父在乎。不成器的孙子,做了弃子也不值得可惜。” 一番话没有半分温润,只有十分冷酷。 曲幕僚却不以念驸马的态度为杵,接口又是一个没想到,“六皇子想做实事,掐准时机动魏相可谓果决。但不用陈总管不用林侍卫,甚至不用徐世子,将决断都交给大李氏一个后宅女子,实在是……心胸不凡。” 念驸马眯眼笑,这一次笑意直达眼底,“如果不是听六皇子亲口说破,谁想得到大李氏竟是个假宠妾。六皇子跟我们透了底,曲老只管铺排好人手,看大李氏如何做,帮着添柴浇油就是。” 曲幕僚也笑,笑眼踌躇满志。 他躬身随念驸马转回书房,念桂然则带着念桃然、念杏章急急赶出二门,成功被找回的念桃然圆润地滚到马车前,甜甜喊六姐姐,再乖乖喊六姐夫。 念杏章也围着楚延卿转,似乎对送出好多小动物的楚延卿很好奇,半点不觉得自己身为舅弟略失职,只管打听花鸟房有什么珍奇异兽。 念桂然趁势和念浅安说悄悄话,“六妹妹别嫌母亲说话谄媚,她这是觉得光有二姐姐设宴赏花不够,还想讨你的喜欢,好帮我多留意是否有合适的人家。” 可惜有于老夫人在,姚氏根本没机会和念浅安深说。 姚氏病急乱投医,张口闭口都是女儿的亲事,闹得念桂然对明天姜家的赏花宴大失兴趣,对自己的亲事也大失憧憬,说起亲娘也懒得避讳了。 催婚催生姐俩好,说的就是念桂然和念浅安。 念浅安表示同情并理解,真心愿意帮衬,“等太后圣寿,我帮你求万寿宫懿旨,到时候请你和林妹妹一块儿进宫。” 反正要做人情,干脆一次多做几个。 所幸都不是什么难事。 念桂然没进过宫,闻言忙压下意外之喜,晶亮着双眼诚心道谢,“有六妹妹这句话,母亲想必能安生几天了。” 说是这么说,小姑娘家能进宫难免兴奋,送走念浅安就拉上弟弟妹妹,急急回四房找姚氏。 驶离公主府的车架则不急不缓,楚延卿弃马坐车,想不通念驸马为什么偷瞪他两眼,再想念驸马夸起女儿来直比王婆,不由好笑又好奇,“难道我错怪我媳妇儿了?笨兔子其实不笨?你怎么猜到事情只和刘夫人、孔夫人有关?” 吐槽安和公主闺蜜团虐纯熟玩笑,念浅安讲求的是事实,“陈内监请期被我娘追着打,是舅母亲自劝的架。添妆那天来客众多,是舅母帮着待的客。三叔母进宫铺房,还是舅母帮忙打理的内外琐事。舅母一向清高,什么时候这么’粘’我娘了?除了有事相求还能有啥?” 楚延卿认真点头,“果然一遇上别人的事儿,笨兔子就变聪明了。” 这人果然很故意,很没完没了! 念浅安奉上白眼,再奉上刁问,“我祖母让我问问你,十然是怎么回事儿?” “别人可以误会,唯独你不可以。还是柳树恩时我就说过,我没碰过十然。”楚延卿伸手掰念浅安的白眼,表情略凶语气略沉,“我说的是真话。从十然做了教引宫女的第一晚起,我就没碰过她。我嫌……脏。” 他不拿太监当半残看,自然也不会拿宫女当物件看。 不是嫌十然脏,而是嫌教引陋习脏。 他有自己的想法,到了年纪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凭什么内务府一句话,大嬷嬷指了个人,他就要接受不喜欢的女人上他的床? 十然作为近身宫女他熟悉,作为教引宫女却令他陌生。 陌生到心生嫌恶。 时至今日再提此事,楚延卿已无年少时的强烈抵触,语气转而淡然,“我能和大李氏有名无实,自然有的是办法让十然空担虚名。即便大嬷嬷收了’落红’,内务府也将十然提档记做教引宫女,她仍是清白之身。” 落红可以造假,就像李菲雪及笄后,大嬷嬷也从东跨院收走过红帕。 外人当楚延卿言出必行,果然不纳二妾,果然等到宠妾及笄才圆房,连大嬷嬷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楚延卿、陈宝林松,甚至知木知土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念浅安不问,是因为多少猜到了,但亲耳听楚延卿说,感受始终不同。 楚延卿有精神洁癖。 如此洁癖,深得她心。 “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念浅安得了便宜还卖乖,甜笑有点坏,“不然洞房花烛夜,你也不会手忙脚乱成那样。” 一开始连地方都没找对,鬼都不信楚延卿有经验。 楚延卿险些被空气呛到,握拳抵唇桃花眼一挑,眸光霎时冶艳,“你这是在埋怨我?原来洞房那晚之后的两次,还有昨晚……我媳妇儿觉得不够满意,看来今后我得再接再厉、勤学苦练了?” 小男票开不起玩笑,亲夫却太能开玩笑了! 这下轮到念浅安险些被口水呛到,赶紧捶腰捶腿,哎哟道:“腰好酸腿好疼,我得多休息两天,不然下次没脸见小吴太医了。” 某人不遵医嘱,丢脸受累的可是她! 楚延卿捉住念浅安握拳的爪子闷声笑,逼近的眸光越发灿亮,“我还当你不在意十然,连问都不会问。昨儿见人,你抹了她们原来的差事,怎么不收回十然管外书房的权?” 念浅安反问,“你为什么让十然管外书房?” “让她管事,是给她的补偿。”楚延卿从不作贱下人,“已让她空担虚名,总要给她立足之地。我从不召她’侍寝’,时间久了难免招人非议甚至排挤。她管着我的外书房,别说其他人,就是百然三人同为大宫女,也不得不敬她服她。” “这不就结了?”念浅安无所谓,“教引宫女到了年纪照样能放出宫嫁人。你想补偿她,我抹她的权干什么?到时候陪副嫁妆好聚好散,反正你不会碰她。” 楚延卿笑声更沉,握在手里的爪子引他低头俯就,亲着念浅安的手背抬起眼,“媳妇儿,你就这么相信我?” 第216章 一灯如豆 “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念浅安借用经典梗,忍笑挑挑眉毛,“我不信自家亲夫信谁?” 楚延卿被新称呼一噎,随即似乎被取悦,额头碰上手背,抵着念浅安的爪子越笑越大声。 呼出的气息搔着手背皮肤,温温热热,比之刚才轻吻更挠人。 念浅安抽抽爪子,逮住机会不忘将笑点低的嘲笑原样奉还,“有这么好笑?值得你抓着我的手笑得个不停?” 楚延卿朗声大笑,抬头抬手,托起念浅安的爪子再落轻吻,“值得。怎么不值得?” 他笑,不为念浅安的狡黠用词,而为念浅安的为人行事。 一如坑飞鱼卫坑魏相,即便是躲在暗中使坏,所用心计手段仍算不上多狠厉多诡诈,如今外事变内事,面对内宅人事时,依旧不改行事大开大合,依旧不改为人不拘小节。 怎么不值得他心生欢喜? 她厌恶姨娘通房,但不无理取闹,始终对事不对人。 他身边,似乎从没有过这样简单纯粹的人。 偏偏嫁给了他,偏偏他只想娶她。 于他自然千好万好,于皇子内宅却未必算优点。 楚延卿笑声微敛,转瞬就拿定主意,松开手在念浅安身侧支起手臂,倾身向前和念浅安眉心碰眉心,长睫无声垂落,“我媳妇儿说得对,将来陪副嫁妆好聚好散足矣。补偿方式千百种,以前我屋里没有主母,现在则不同,十然再继续管外书房不合适。既然你昨儿没开口,十然交权这事儿,就让大嬷嬷出面料理。” 他忽然明悟,念浅安不是懒怠管事,而是懒怠管她不感兴趣的事。 他愿意看她继续简单继续纯粹,纵有不足,他也有足够的人手补缺拾漏。 不过是他多操点心罢了。 回头交待大嬷嬷两句,暗中多帮衬她就是了。 楚延卿眉眼舒展,轻啄咫尺红唇,“以后有什么事懒怠费神,就多问问大嬷嬷。她的资历,比陈姑姑还老。” 不然也入不了陈太后的眼,特意拨到他身边管事。 念浅安对大嬷嬷的敬重更上一层,对楚延卿突然改口要收十然的权虽疑惑,但不会傻到拒绝对她有益无害的事,嘟嘴回亲一下,很有投桃报李的高尚品德,“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该我这个主母出面料理,不用劳动大嬷嬷了。” “回宫要见公主还要见皇祖母,你哪有时间料理?”楚延卿只字不提他愿纵容她,压向她一触即离的唇,“我来和大嬷嬷说……” 尾音消失,不想也无暇再说话。 五月盛夏,车架再宽敞豪华也难免闷热。 念浅安扶正钗环下车前,忍不住扯了扯领口:她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吻到天荒地老、吻到气喘如狗! 身和心,真心热得一逼。 于是某人又被一路瞪进宫。 小豆青闻讯前来拦路,开口先说第一件事,“禀殿下、皇妃,公主久等不到皇妃回转,又没等来人报信,只当皇妃还在公主府,一刻钟前就出宫回府了。” 迈不动腿的念浅安:“……” 再次完美错过这么巧的吗? 她现在确定了,她和安和公主纯粹只是心无灵犀。 果然不是亲生的! 念浅安一脸呜呼哀哉,楚延卿莫可奈何地开解道:“今儿就罢了,改天你下个帖子,或等皇祖母圣寿,马上就能见着公主了。这会儿先去万寿宫见皇祖母可好?” 念浅安还能咋地,自然说好,“那你先回皇子所吧,我这会儿去万寿宫,皇祖母指定要留饭,别等我了。” 楚延卿笑着颔首。 他轻车简装陪着回门已经够扎眼,本也没打算再去万寿宫。 饶是陈太后最偏爱的皇子,也没有见天往后宫钻的道理。 他回皇子所找大嬷嬷说十然的事,念浅安则放远山、近水回去歇脚,带小豆青、小豆花往万寿宫去。 路上小豆青说起第二件事,“念妈妈上午来过了。将几处铺面田庄的季度账簿交给了奴婢。还让奴婢转呈皇妃一声,王娘子已经着人送出京,该给的人手本钱都给足了。王强也已搬进东郊皇庄,说绝不会再辜负皇妃信任,一定聘好人仔细调理皇庄里的人。” 她只管传话,不管究竟。 而念妈妈早非绮芳馆常驻人员,并未列入陪房名单,仍在外帮念浅安打理嫁妆铺面和田庄,所谓季度账簿,只是例行公事上报收支。 念浅安道声正好,“过几天念妈妈来收账簿,你将殿下接任内务府、准备出宫建府的事儿告诉妈妈。让妈妈直接出面顶下花木这一茬供给。” 建的是她和楚延卿要住的府邸,她的奶娘想揽活,内务府不会不给方便。 比起石材木料等大项,花木能刮下的油水简直毛毛雨,内务府想必不会吝啬。 而驰古阁本就挂靠着一批花草商,如此也不用念妈妈另外费心。 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一,要紧的是防着内务府乱给新府邸塞人。 念妈妈扯着她的虎皮做大旗,足够吓唬小喽啰了。 小豆青心领神会,一边应是一边和小豆花错后几步,蹲身行礼,“陈姑姑。” 等在万寿宫门口的陈姑姑颔首致意,看向念浅安时也是一脸莫可奈何,“今儿这叫什么事儿!公主来了您走了,您回来公主又走了,竟怎么都碰不到一起!皇后本待回坤宁宫,一听公主和您前后脚又走岔了,直笑说定要等着代公主见上您一面呢!” 念浅安一脸“提起来都是泪”的郁闷表情,搭上陈姑姑的手臂问,“劳烦姑姑来迎,皇祖母和母后可用上晚膳了?” 陈姑姑笑道:“只等着您一块儿呢。” 周皇后确实在等念浅安,一瞧见人又笑倒了,“快过来我瞧瞧,安和走前脚你就走后脚,不是擦身而过就是姗姗来迟,莫非我一语成畿,你真是只小乌龟,不仅爬太慢还总能爬错地儿?” 她和陈太后、安和公主在万寿宫几乎窝了一天,吃好喝好玩好,甚至还携手安和公主,围观陈太后、太妃们叫来面首们说书唱戏,等念浅安等得毫不枯燥,回过头来咂摸今天的阴差阳错,才觉出其中好笑。 楚延卿笑点低一定是遗传周皇后。 念浅安心里腹诽,面上皱鼻子学乌龟爬,张嘴嘎嘎叫。 周皇后瞠目,“你这是学鸭子叫还是乌龟叫?” 念浅安空口瞎扯淡,“乌龟就是这么叫的!” 周皇后不再打趣念浅安,但笑得更欢了。 本待嗔怪的陈太后也跟着笑倒,到底怕念浅安年轻面嫩,忙拉着人坐到身边,“快摆膳,瞧安安在外头耽搁了一天,累得眼底都有青影了。” 比起于老夫人,陈太后简直耳聪目明。 念浅安感动得黑眼圈都不黑了,相当殷勤地给陈太后添饭夹菜,饭过五味才说明来意,“听我爹说,我舅母娘家原有个嫡亲妹妹,早年嫁进保定仇家……” “安和久等不见你,已经先和我说过了。”陈太后接过话茬,很替念浅安省事儿,“安和考量得周全。你如今是皇妃,将来总少不了交际,面对的人和闺阁时大不相同。这样的人情多多益善。陈姑姑已经知会过刘总管,刘总管禀过皇帝后给了准话,明儿就会将赦免的旨意快马送出去。” 陈太后点名要人,且仇大人已经过世三年,仇家族人四散只剩小方氏母子三人,这样无伤大雅的人情,皇上答应得极痛快,果然如念驸马所言并不难办。 念浅安存着为魏父赎罪的心思,少不得厚脸皮求道:“等皇祖母整寿生辰那天,能不能下道口谕许我舅母带仇夫人进宫给皇祖母贺寿,也好叩谢皇祖母恩典。” 这样一来,小方氏母子以后在京城的日子就能好过多了。 而且有了贺寿的由头,小方氏母子的回京之路也会更快更顺当。 所谓送佛送到西,即便不看刘乾刘大家的面子,单凭念浅安一声称呼从皇外祖母进阶成皇祖母,陈太后也乐意做足人情,“这事儿好说,明儿皇帝的旨意一出宫,我就让陈姑姑亲自走一趟刘府。” 这是有意让方氏明白,人情和恩典都是念浅安求的。 念浅安没打算做好事不留名,笑眯眯谢过陈太后,脸皮又厚了一层,“皇祖母再多下道口谕,许我娘到时候带我五姐姐、八妹妹进宫给您贺寿,顺道长长见识可好?” 小姑娘到了年纪出门交际,无非是为了能找个好婆家。 陈太后瞥眼看念浅安,老眉毛一抬,“好是好,但多的事儿我可不管。” 她看得透于老夫人的为人,自然猜得到念家四房是庶出,在于老夫人手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陈太后人老成精,周皇后心思也转得快,说话更是快人快语,“小乌龟就别为难母后了。母后这些年就做过两桩媒,别人再想求母后牵线搭媒是不能了。” 一桩近在眼前,就是念浅安和楚延卿。 一桩远至皇上践祚时,却是魏无邪和陈氏。 本以为将娘家侄女说给皇上钦点的新状元是美事,哪想魏无邪成了奸臣魏相,陈氏一心夫唱妇随,这桩大媒的结果好坏,只能说冷暖自知。 陈太后无意再做媒人,丑话说在前头,末了仍是偏疼念浅安,“听者有份,我不爱管闲事,就让皇后管去。” 周皇后从不驳陈太后的话,语气却爱娇,“母后想躲懒,我哪有推托的。不过和我说得来的,除了安和就是些实心眼的内外命妇,只要小乌龟的姐妹耐得住性子坐得住,只要母后放心交给我,我帮小姑娘一把又如何。” 陈太后促狭眨眼,把问题抛给念浅安,“安安可放心?” 念浅安表示绝对放心,娘仨说说笑笑直到掌灯时分,才挥手告别各回各处。 昨晚某人有借口干坏事,今晚某人就没那么好哄骗媳妇儿了。 楚延卿心里失落,也只能亲亲念浅安尤有些肿的唇瓣,搂着满怀香软乖乖睡觉。 此时已是熄灯时分,东跨院里却一灯如豆。 三间架构的上房西次间,灯火投映出李菲雪侧坐窗边的淡淡身影。 知木心里很清楚,屋里不止李菲雪一个人。 她照着交待放下夜宵,强忍着才没露出战战兢兢的样子,垂头扎手退到外头才重重长出一口气。 院内无人走动,屋檐下却晃动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知木唬了一跳,看清是谁后忙拍拍胸口,快步上前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第217章 我媳妇呢 “今晚轮到我值夜,你就不该也不能出现在这里!”知木不等对方回应又急切低声道:“姨娘什么规矩,你我最清楚!你……你快回屋歇下吧!” 消瘦身影在灯影下无声晃动,知木忍不住微微拔高声音,“知土!” 知土似才惊过神来,转头看着面色焦急的知木,嘴角往下一撇,“姨娘什么规矩?现在最不讲规矩的就是姨娘。” 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知木却听得犹如惊雷炸耳,面上焦急化作恼怒,一把拽住知土快步离开上房檐下,就近将人推入茶房,临到头关门的动作却轻手轻脚,不敢惊动李菲雪半分。 “你疯了不成?说的是什么糊涂话!”知木即恼恨又气苦,唯有二人的茶房仍不自觉压低声音,“听听你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从殿下大婚那晚起你就不对劲!姨娘熬夜不睡,那是有账本要看!你跟着熬什么夜?” 说着将备用清水一气倒入洗手盆,几乎砸到知土跟前,“再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模样!眼底青黑脂粉厚重,要是叫有心人看出来,不会想你这贴身大丫鬟怎么了,只会想姨娘是不是因着殿下大婚另有想头!” 溅出的水珠打上头脸,晃动的水面映出一张半垂的月盘脸。 知土倒影水中的眉眼有一瞬扭曲,很快苦笑爬上眼角眉梢,伸手拉住知木服软道:“好姐姐别恼。我真是一时糊涂说错话了。” 刚才那一句,已是她最大限度的抱怨。 知木见她被骂醒了,收敛起恼怒之余,仍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自己不要命,别拖着我一起送死!” “姐姐何必吓唬我?你不说我不说,今晚的事儿谁能追究?”知土知道知木嘴硬心软,面上越发懊悔讨好,“我哪敢不守姨娘的规矩,我只是想不明白,那位再是得殿下亲信的暗卫,也是彻头彻尾的外男,哪有白天来晚上留,和姨娘独处一室的道理?” 林松也在西次间。 即便他这些天偷摸来偷摸走,是因为正事公事,并无其他逾矩之处。 即便他只在用作绣房的西次间出入,不曾在人前出现过,甚至谨慎到不曾惊动东跨院一星半点。 但外人不知,无法不知情的她们,依旧心惊胆战。 知木脸色微白,不自觉来回绞着手指,只能尽量往好的方向想,“就算如此,那也是殿下吩咐的。殿下一回京,陈总管就送来几大箱账本。驰古阁的账本!都堆在西次间!都堆在姨娘的东跨院!姨娘早在殿下大婚前就天天熬夜理账,现在只有你我清楚,只怕过些时日,京城就无人不知了!” 连她们身在宫中,都听说过驰古阁的盛名。 而就在不久前,她们才知道驰古阁是楚延卿的产业,楚延卿却将驰古阁交给了李菲雪! 这是何等殊荣! 知木即是安抚知土,也是说给自己听,越说越平静,绞动的手指终于放松搭上膝头,嘴角带出笑,“只要尽心为殿下办事儿,姨娘能得好,我们也就跟着好。你别忘了,你我本是李家最下等的粗使丫头,能被姨娘选中带进宫,已经是天大的造化。” 何况造化惠泽家人,她和知土的兄弟被提拔到李二公子、李三公子身边做事,家里老子娘也得了体面差事,更有指了好亲事的姐妹,凭着老实本分这一点,就被李掌柜安排进驰古阁做管库娘子。 李菲雪看重的,从来也只是她们足够老实本分这一点。 甚至将来,或到年纪或放籍,她们同样不用为嫁人、生计犯愁。 知木笑意深切,语带憧憬,“姨娘什么都为我们安排好了,我们更要谨守本分、老实听话才是。” 知土的神色有一瞬僵硬,缓缓摇头重重叹气,“姐姐只看到好处,却没看到苦处。原来还能自欺欺人,只当殿下敬重皇妃、姨娘看重姐妹情,二人这才一直……同房不同塌。嫡庶尊卑,本来无可厚非。 可是现在呢?殿下天天歇在正院,不像从前有事会亲自来东跨院和姨娘说,竟指派个暗卫出面了事。若真的看重姨娘,怎会任由外男不分昼夜,和姨娘私下独处? 姐姐别说什么殿下新婚,难免顾此薄彼的好听话。十然管着外书房,伺候殿下多少年,如今连近身服侍殿下都不能了。十然尚且如此,姨娘再有权,将来出路又在哪里?” 在她看来,十然是教引宫女,处境尚且如此,李菲雪这个假宠妾,简直不知该何去何从。 大嬷嬷从东跨院收走的红帕,就是经她们的手伪造的。 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李菲雪所谓的宠妾名分有多虚无缥缈。 内宅女人再能干再有权,抵不过一分半分货真价实的宠爱。 何况皇子妾不同寻常妾室姨娘,连哪天遭人厌弃,放出门另嫁的退路都没有。 知土并非危言耸听。 知木听得煞白的脸色却渐渐恢复血色,紧抿嘴角道:“姨娘对我们好,自然不会害自己。主子怎么想怎么做,轮不到你我置喙操心。” 她不是没想过这些,也不比知土冷静多少,只是麻木了。 一开始有多恐惧,现在就有多麻木。 三年时间,足够她调节心态适应现状,也足够她学透学精该瞎则瞎、该聋则聋、该哑则哑。 这是东跨院的生存之道。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 三年前她以为前路迷茫,三年后她看到的却是前途坦荡。 知木放松紧绷的嘴角,看着知土轻声道:“你觉得姨娘苦,姨娘却未必觉得苦。今晚你一时糊涂,我听过就罢,往后可不能再犯糊涂了。” 知土迎上知木郑重的目光,愣怔半晌低下眉眼,“多谢姐姐提点,我明白了。” 知木只顾自己,她可不能只顾自己。 姨娘对她们好,她自然要为姨娘多想多打算。 知土抬脚离开茶房,回到自己屋里停在门内,回望茶房门扇上知木安静守夜的身影,嘴角重重往下又一撇。 知木人如其名,榆木脑袋说不通。 既然如此,她不会再管知木好歹,只管照着自己的心意行事罢了。 知土收起不屑,无声关上房门,摸黑挨上枕头。 林松却连瞌睡都没得打,西次间的灯火直亮到四更天,才身轻如燕地翻出东跨院墙头。 翻完往墙根一蹲,忍不住甩了把热汗。 不枉他飞来遁去连轴转三晚,总算把坑魏相的详细做法熬出来了。 皇妃是个奇女子,原来定的计策更符合他们这些武夫胃口,直来直往只击红心。 大李氏也是个奇女子,想法却细致迂回,正符合他对内宅女子的印象,讨论定计难免耗费心神时间。 殿下发了话,只要不影响成效,他自然得配合大李氏的想法和做法。 他隐约猜得到殿下的用意,既要用大李氏,还要他们为大李氏所用。 林松就地敲着墙根神游,脑中晃过李菲雪卸下重负的轻松笑容。 今晚过后不用熬夜了,大李氏应该能安心睡个好觉了吧? 这不合时宜的念头一闪而过,林松站起身拍去满身疲累,离开前又忍不住望了正院一眼。 他这边做贼似的吃不好睡不好,殿下那边肯定温香满怀一夜好眠吧? 生平头一回,林松认真考虑起是否该娶个媳妇儿了。 如他所想,楚延卿确实一夜好眠,然而保持着圈搂姿势的手臂间,并没有温香满怀。 怀里空空身侧也空空,一不见念浅安被他搂在怀里安睡,二不见念浅安挣出他的怀抱睡床。 楚延卿捏着眉心坐起身,醒过神只当念浅安早起了,长腿垂落床榻,不其然踩着一团毛茸茸的物什,软绒触感轻扫脚心,惊得他曲腿悬空,姿态不雅反应迟钝。 趴在脚踏上的毛茸茸物什——黄毛大狗也迟钝地抬狗头,瞥一眼楚延卿低声呜呜,似乎没有乱吠乱叫吵着主子的意思。 楚延卿眼角一抽:“……” 好像是他送给念浅安的狗之一。 打狗看主人,他不能跟狗计较。 陈喜规矩教得不错,大黄狗即乖巧又安静。 仿佛认得他是男主子。 楚延卿按按眼角绕过大黄狗,赤脚踩着地砖拐向净房,途经大床一侧,不小心瞥见一团小一点黑一点的软团团。 团在床脚的黑灰猫竖起耳朵看向楚延卿,眯起猫眼打哈欠,优雅趴上前爪,连声叫唤都欠奉。 楚延卿眼角又一抽:“……” 好像还是他送给念浅安的猫之一。 陈喜规矩果然教得不错,大狗小猫泾渭分明,竟没互咬互掐打起来。 仿佛也认得他是男主子,毫无身而为猫的警觉。 楚延卿不按眼角改扶额,深觉他有必要也教一教念浅安规矩:哪有把猫狗随便放进卧室呼呼大睡的?难道念浅安在绮芳馆时就是这么养宠物的? 成何体统! 楚延卿一脸沉思地洗漱,一脸沉思地晨练,完了回卧室准备沐浴换洗,迎头瞧见的还是一卧一趴的大狗小猫,大黄狗再次低声呜呜,小黑猫干脆翻着肚皮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楚延卿扯下满是汗渍的短打,忍无可忍,“陈宝!” 大狗小猫刚惊得竖起四只耳朵,陈宝已经高声应嗻,速度堪比钻土鼹鼠,简直令人怀疑正院偷挖了地道,一经召唤陈宝就能火速冒头,反应忒快,“殿下有何吩咐?” 错眼见刹那警觉戒备的一猫一狗,惊愕的同时心里笑得打跌,不用楚延卿吩咐就转头喝斥,“来人!赶紧的把喜公公请来!” 陈喜个龟孙子狗儿子,想跟他分人管事? 先管好自己养的畜牲吧! 陈宝心里偷乐,面上凝重,“殿下息怒,奴才一定好好敲打喜公公,可不能再叫他糊弄皇妃纵容这些畜牲!” 这万幸是花鸟房精挑细选的精贵种儿,不然伤着殿下算谁的? 疏忽本职的陈喜活该吃挂落。 纵容畜牲的皇妃也该吃点教训。 陈宝劝着息怒,反话却正说,张口扫进念浅安和陈喜,一个没落。 楚延卿眉头紧锁似怒非怒,后知后觉发现不对,“我媳妇儿呢?” 他连拳都打完了,几乎走过了正院大小地头,貌似没见到念浅安的身影,也没听到念浅安半点动静。 陈宝一愣,转头见陈喜打头进屋,后头跟着四大丫鬟,忙暂时放过陈喜,对着四大丫鬟又是一声喝斥,“皇妃呢?!” 第218章 呸呸呸呸 陈喜属于穷人乍富,即便风光回宫擢升管事太监,对陈宝这等总管大太监的敬畏依旧深刻骨血,一听陈宝语气不对立即缩肩弓腰,极尽所能减少存在感,但本能反应归本能反应,低垂的脸上却带着隐秘的笑意。 小豆青却没被陈宝唬住,先给楚延卿请安,才答陈宝的话,“陈总管稍安勿躁,这个时辰皇妃能去哪儿?自然是还在屋里安睡。” 她规矩不错半点,话却说得刁钻,眼中也透着隐秘的笑意。 小豆花本性活泛,一不担心楚延卿发真火,二不怕同出万寿宫的陈宝,偏要吊陈宝胃口,“陈总管轻声些,皇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陈总管可别把皇妃吓着了!” 远山不理会这些,见楚延卿一双厉目扫过来,忙蹲身福礼,“殿下不必担心,皇妃好好儿的。殿下只看狗儿猫儿在哪儿,皇妃就在哪儿。” 近水也是个活泛的,闻言咧嘴无声笑,抬手先击一掌,“都进来吧!” 沦为下手的四大宫女应声而入,抬热水抱脸盆,请着安行着礼,脑中转着等在外间听见的只言片语,即没瞧见念浅安在屋里,也想不通念浅安竟在屋里,一时即惊且奇。 为首十然惊奇之余,眼底不禁闪过一丝羞喜,飞快收回瞥见楚延卿赤着上身长立当中的目光,低垂的脸上浮起别样情绪。 殿下这是恼上皇妃了? 才想到这里,就听近水抬手连击两掌,“去吧!” 十然还当这是命她们送上热水毛巾,微抬头正要动作,却见已无警戒之色的大狗小猫闻声而动,掉转狗头矮下猫身,呲溜钻进床底。 屋里很快响起一阵窸窣怪响,似是凉席拖地的声音。 随即果然露出一角竹编龙凤呈祥的席面,席上卧着正好睡的念浅安,腰间软绸布料正叼在奋力将人带席拖出床底的大黄狗嘴里。 满室俱静。 陈喜忍着笑上前,单膝蹲到大黄狗侧边,“轻点慢点,别惊着皇妃。” 语气相当熟稔,不仅跟狗说人话,还对此情此景毫不见怪。 被噎个半死的陈宝更:“……” 突然很想化身为狗,偷偷咬一口又闹乌龙的皇妃怎么破? 眼中厉色变惊色的楚延卿也:“……” 突然很想自戳双眼,假装被狗叼出来的不是他媳妇儿怎么破? 然后就见小黑猫慢悠悠跟出床底,喵呜一声叫,轻盈跳上念浅安的肚皮,前爪抱脸扭着腰身蹭得十分欢喜。 媳妇儿的小肚皮被只猫睡了。 这是公猫母猫? 回不过神的楚延卿又:“……” 打狗看主人,打猫要不要看主人? 同样止不住胡思乱想的陈宝也:“……” 突然又想化身为猫,偷偷睡一下皇妃看起来很舒服的肚皮怎么破? 啊呸! 呸呸呸呸! 呸完忍着满身惊悚冷汗,偷觑一眼仿佛神魂离体的楚延卿,赶忙清清喉咙正色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陈宝略结巴,但很识时务,立即乖觉地将声音压得极轻极低。 答话的是近水,笑语即轻柔又跳脱,“皇妃自小睡觉就不老实,今儿只是睡床底,已经算不上稀奇了。念妈妈最犯愁皇妃的睡相,早几年常有久找不见皇妃的时候。说来还得谢殿下,多亏殿下送宠物又送来喜公公,才破了公主不许皇妃养宠物的例。有了这对狗儿猫儿,找起皇妃来就便宜了。” 念浅安最喜欢这对大狗小猫,大狗小猫也最粘念浅安。 许是陈喜养得好,许是真通人性,大狗小猫“发现”念浅安睡相感人后,总能准确无误地守在左近,远山近水再也没为找不见念浅安犯愁过。 远山抿嘴笑,接过话茬道:“殿下委实不必担心。这类事体奴婢和近水是做惯了的,事先和小豆青、小豆花通过气。另外也做足了准备。冬铺绒毯夏铺凉席,床底第一个要悉心收拾布置,冻不着热不着皇妃。再有床头床尾床侧,也都照着念妈妈的交待,勤换防护物件儿。” 六皇子院不如绮芳馆大,卧室却比绮芳馆的大多了。 不单大床周围,墙角地上敞柜高脚桌,无有一处没考虑防护到。 摆设软垫看似花团锦簇过于繁多,没想到真实用途竟然应在这里! 满室又静。 十然百然、千然万然两两对视呐呐无言,此时此刻,当真是百十意动、万千思绪皆惘然。 远山所谓的万全准备,就是经她们四人的手做的。 本来无缘无故被抹去原职沦为下手,又日夜做着低等小宫女才干的洒扫粗活,这事儿放到哪里都能讨个公道博来同情,甚至能招来外界对皇妃的指摘和非议。 皇妃的陪嫁大丫鬟打压殿下的近身大宫女,就是说到坤宁宫跟前,她们也有话可说。 只等假以时日“证据”充足。 没想到等来的,是皇妃不可告人的“隐疾”。 事出有因,让她们打下手干粗活,反而是不见外,是对她们的信任。 睡相不雅的妃嫔,一经发现就再无可能伺候皇上。 殿下不是皇上,但皇妃如此“隐疾”,岂能往外乱说? 不仅不能乱说,还得紧守秘密、尽心当差。 难道皇妃其实并不娇纵妄为,一开始就张口就抹去她们的原职,也并非无的放矢? 不。 陈姑姑带出来的大宫女岂是等闲之辈? 真论起近身伺候殿下的资历,小豆青、小豆花还在她们之上。 殿下十岁上才搬进皇子所,那之后,小豆青、小豆花凭着服侍殿下起居的经验,才被陈姑姑拨去服侍时常小住万寿宫的皇妃。 恐怕不用远山近水通气,小豆青小豆花早就知道皇妃的“隐疾”了。 与其猜疑皇妃其实城府颇深,不如相信小豆青、小豆花早有算计,给皇妃底气帮皇妃出主意,才让她们吃了这一茬哑巴亏。 十然想到这里只觉豁然开朗,抿抿嘴却没作声,这次不用等近水吩咐,就冲百然三人使了个眼色,无声动作起来,往净房送热水布置洗漱用具。 这番训练有素的细微动静似乎惊醒了楚延卿。 他上前弯身展臂,惊怔神色渐渐变得古怪,意图抱起念浅安的动作即小心翼翼,又有些难以描绘的迟缓。 陈喜眼疾手快,立即打手势,大黄狗也很训练有素,松开叼在嘴里的衣摆再次低呜,然后狗头一转去寻小黑猫,叼起被咬住脖颈软肉、瞬间绷直四爪的小黑猫,颠颠儿弹开给楚延卿让路。 楚延卿抬眼,目光掠过叼住小黑猫乖乖坐的大黄狗,眼底泛起盈亮笑意,顺利将念浅安捞进怀里。 他一动,陈宝也跟着动,眼神往外瞟,“赶紧的,快来人帮道手!” 陈喜真真踩了狗屎运,挂落没派着,回头不定还要得殿下赏呐! 陈宝心里怄气,他派去“请”陈喜的徒弟一直等在外间,闻言却是面上堆笑,利利落落地凑到陈喜身边。 师傅丢不起脸,他的脸随便丢。 但不能提“请”陈喜时态度不好,一说破丢脸的还是师傅。 遂也不讨好陈喜,只管扎手扎脚地去接大狗小猫,“狗祖宗猫祖宗,小的伺候二位用早膳嘞?” 他学陈喜和畜牲说人话学得臭不要脸。 这下轮到陈喜心里笑得打跌,到底不敢当面看陈宝的笑话,客客气气让着陈宝师徒,不肯假他人手,亲自哄着大狗小猫“用膳”去了。 楚延卿缓声开口,“都下去吧。” 正转出净房的十然脚步一顿,细品着楚延卿的语气暗暗哂笑,领着百然三人蹲身告退。 远山近水落后一步,跨出门才露出担忧来,“殿下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声音也绷得紧紧的,不会是恼了皇妃吧?睡相不好又怪不着皇妃,要不……我们就等在外间别走远?万一殿下发火,我们还能转圜转圜?” 小豆青、小豆花齐齐捂嘴笑,一人一句道:“你们别光看殿下的脸色,难道没瞧见殿下抱起皇妃时,动作温柔得直如捧珍宝?外头传殿下冷脸冷情,万寿宫上下却都知道,殿下其实很好伺候。” 虽然小时候确实性情乖戾,但从不为难下人,更从不乱发脾气无故迁怒他人。 远山近水少根弦,小豆青小豆花却看得明白:那些关于楚延卿如何爱重念浅安的传闻,或许是为了造势,但楚延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小意,却是货真价实的男女深情。 殿下护着皇妃且来不及,哪里会恼了皇妃呢? 小豆青、小豆花无声交流,相视而笑。 近水眼珠骨碌转,二起来和远山不相上下,精明起来却比远山强,“那几位今儿可真听话。不用吩咐就把活干清爽了。平时最爱动嘴的十然刚才竟一句废话都没有,我总觉得怪怪的。” 远山皱眉回想,小豆花也没多留意四大宫女。 倒是小豆青似笑非笑,话也说得似是而非,“这宫里当差的人,有个好处也有个坏处,凡事啊都爱多想。总喜欢把人和事往复杂里想。想多了就把自己绕进去了。两位妹妹可别跟她们学,小心多想多错。” 远山近水不止少一根弦,立即抛开十然,表示虚心受教,“不学不学,管她是正常还是古怪,左右和我们不相干!” 小豆青哑然,想说什么又觉何必,只拉着俩二货笑个不住。 小豆花也笑,原先觉得远山近水是怪人,如今才相处几天,倒觉得脾气性格奇异地对胃口,当即凑到一处,说说笑笑转去耳房边吃茶边待命。 卧室正当中,楚延卿抱着念浅安没挪地方,“媳妇儿?媳妇儿,该醒了。” 边说边掂了掂怀中人。 早在陈宝第一次提声喝斥时,念浅安就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时没闹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入眼全是床底依旧昏暗的光线,只当时辰还早没到点起床,又迷迷糊糊地瞌睡过去了。 刚才被从低处捞到高处,熟悉的怀抱成功让她再次迷糊醒了。 某人掂得她不舒服,起床气全变成娇气,“吵死了……再让我多睡一会儿……” 楚延卿一脸“居然被媳妇儿嫌弃了”的凶狠表情,黑着俊脸歪头去顶念浅安耷拉的脑袋,二话不说换了个叫醒的方式。 念浅安成功被亲醒,被迫张着嘴睁开眼,瞪近到模糊的某人,“树恩……” 话音含混,爪子推拒,瞬间更嫌弃了,“怎么这么多汗?好油腻!” 亲不下去的某人:“……” 好油腻是什么鬼! 仍赤着上身的楚延卿,胸肌貌似狠狠抽了一下。 第219章 哈哈哈哈 掌下感受到某人肌肉一瞬鼓动,念浅安心里啧啧赞叹,嘴里打着小哈欠,“你已经打完拳了?” 反应快动作也快,暗搓搓又摸了某人汗津津的胸肌一把。 楚延卿又无奈又好气,顶着念浅安的脑袋低声哼,语气和表情一样凶狠,“可算不嫌我吵了?可算能清醒说话了?我都打完拳了,你还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我没嫌你害我白受一场惊吓,你倒嫌我吵嫌我油腻?” 他哪里油腻了? 应该叫香汗淋漓才对。 好像也不太对。 总而言之,从他开始习武起就常有宫女偷看他打拳练箭,哪个嫌弃过他,哪个敢嫌弃他? 后来年纪渐长积威渐重,没人再敢偷看他,好容易娶个媳妇儿,倒嫌弃他油腻! 楚延卿很气,气起来话很多动作很粗暴,收紧手臂圈着念浅安往上身贴,誓要让念浅安跟他一起油腻。 软绸中衣立即被染深了一层颜色,无力抵抗的念浅安放弃挣扎,暗自腹诽亲夫好幼稚,小眼神越过楚延卿的肩头看地上凉席,脸色微红,“我这是……睡床底下去了?” 她对自己的睡相很有自知之明,边说边尴尬咳咳。 楚延卿凶狠变古怪,惊奇错愕再次上脸,“你是怎么自己睡床底下去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睡相这么……差?” “前几天太累了。”念浅安脸色更红,半羞半恼意有所指,“一累得狠了,我睡觉就老实了。” 新婚三天那啥加那啥,她累得直接睡成死猪,昨晚盖薄被纯睡觉,缓过累劲就暴露原形了。 楚延卿哑然,好半晌才想通关节,满脸错愕转变成暗沉声线,“所以,为防再把你睡丢,夜里我应该让你累狠点?” 开荤的亲夫好烦! 念浅安白眼翻到一半,就见楚延卿嘴角一阵古怪抽动,然后嘴一咧,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 大概是忍得太久了,这一笑简直没完没了肺活量惊人。 满屋满耳全是哈哈哈哈。 笑屁啊! 有这么好笑吗! 亲夫真的好烦! 念浅安翻着白眼趴上楚延卿肩头堵耳朵,嘴角情不自禁跟着上翘,眼底却怅然。 魏父也这么笑过她,还有魏家三位哥哥们,唯有魏母哭笑不得之余,满是心疼担忧。 第一次发现她睡相惊天地泣鬼神时,她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女娃,奶娘起夜惊见床榻空空,床柱上挂着她仿佛树袋熊的小肉身子,直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魏家全员惊动,魏父哈哈完悄悄请了好几天大夫给她“看病”。 她没病,很肯定自己不是梦游症。 大概是天生病娇,总被小心呵护着跑跳不得,轮到夜里能自主支配意识,就演化成五花八门的睡相了……吧。 人体总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奥妙。 没想到的是,原身也有这毛病。 冥冥重生,果然有缘。 念浅安低声笑叹,楚延卿偏头收笑,笑得通红的俊脸忽而爱怜,轻吻念浅安发间,“不叹气,嗯?睡相差算不上大事儿,更谈不上是病。横竖知道这事儿的人有限,小豆青几个可信,十然她们更不敢乱传。我也不在乎,媳妇儿不叹气了,嗯?” 他是皇子,到底是宫里长大的,想法和十然一样,其实都觉得念浅安这算某种“隐疾”。 更枉论魏父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不会悄悄延请大夫。 念浅安经历过一次,本来就无所谓,只管虚心接受楚延卿的人文关怀,然后不想忍了,“汗哒哒的你不难受吗?快去洗洗。” 楚延卿不放人下地,桃花眼一眯满是危险光芒,“媳妇儿,你这身中衣也叫我蹭油腻了,不如顺道一起洗洗?” 边说边踢掉鞋袜,赤脚迈大步,抱着念浅安进净房,解着念浅安的衣带又忍不住哈哈了。 念浅安看着他抖如帕金森的大手,超级无语,“你笑够了没有!” 楚延卿抬起笑出水光的眼,表示没有,“媳妇儿乖,不生气,啊?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母后慧眼如炬,你刚才张着手脚睡在凉席上的样子,真的好像小乌龟。” 周皇后英明,取的绰号比笨兔子更加贴切。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爆笑。 念浅安已经懒得翻白眼了,深觉男人和女人果然不同,楚延卿和魏父、魏家哥哥们一样没良心,瞧瞧人念秋然,就和魏母一样心疼多过好笑。 当初念秋然搬进绮芳馆,被她明说睡相差拒绝同住同睡后,有天不小心撞见她是在矮柜上醒来的,不知多替她担心苦恼呢! 她决定不理笑掉头的楚延卿,一脸冷漠地钻出楚延卿的怀抱,闷头扎进浴池。 一醒来就被楚延卿闹得满脸满身汗渍,是该顺道洗洗。 她在硕大的浴池里划手划脚,泅水技能半点没长进,一如当年和“柳树恩”两次落水时的华丽狗刨式。 可惜看在楚延卿眼里,更像游水小乌龟了。 念浅安刚听哈哈声似乎更大了,就觉身后水流波动,沉厚笑声贴耳响起,“媳妇儿,我伺候你洗漱。” 他笑得语不成句,名为洗漱实为那啥的动作倒是即连贯又利落。 不等念浅安出声,就扭头覆上念浅安的唇,“这会儿累些,你晚上就能老实睡觉了,是不是?我记着吴正宣的医遵呢,隔一天一次,好不好?” 念浅安哪还有说不好的余地,趴在浴池边险些抓不住池砖,眼角渐渐沁出艳丽的红,内心早已泪流满面:婚假到底什么时候结束!求楚延卿快去上班!求楚延卿全力折腾内务府,别再使劲折腾她了混蛋! 直到软着腰腿坐上饭桌,被她暗骂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混蛋还在笑,笑意五分餍足五分好奇,“那对大狗小猫可取了名儿?如果没有今儿这一遭,我竟没瞧见过你带回宫的小动物。陈喜就带了这一对猫狗?” 当然不止,除了大黄狗小黑猫,念浅安还挑了一对小奶狗带进宫,眼下养在陈喜的屋里。 “刚落生没多久,软软绒绒的可爱死了,我舍不得留在绮芳馆,就让陈喜带进宫亲自养着。”念浅安真心喜欢小动物,尤其爱阿猫阿狗,聊起来顿时不觉得楚延卿混蛋了,“你送我的猫狗都好可爱!陈喜屋里那对叫来福旺财,大黄狗叫大黄,小黑猫叫小黑。” 嘴角一抽并且飞快咽下饭菜的楚延卿:“……” 他好险没噎着,认真考虑现在不必教媳妇儿规矩了,是不是该抽空教媳妇儿读点雅书雅词? 细嚼慢咽并且读懂他深思的念浅安:“怎么着?嫌不好听?” 魏父大名狗蛋,安和公主闺名福贵,来福旺财大黄小黑算个啥,谁能嫌弃谁呀! 楚延卿嘴角没绷住:哈哈哈哈! “别拿公主和……大黄小黑相提并论!”楚延卿不好非议岳母,假意训斥念浅安一句,抬手招来陈宝,“交待下去,以后随来福旺财、大黄小黑自由出入,不必拘着。陈喜教导有功,赏。再问问陈喜的意思,合适的话就给大黄小黑加餐好肉。” 不好宣扬大黄小黑守护念浅安也有功,但有这话,大黄小黑来福旺财的地位,怕是要一飞冲天咯! 陈宝早有心理准备,脆声应着嗻,仍控制不住憋出满肚子内伤。 活人不如猫狗,这在宫里也算不得稀奇事儿。 倒是皇妃,他算是真心服了。 任皇妃如何不着调如何闹乌龙,最后糟心事都能变好结果,换来的从来只有殿下的欢喜,以及越发宽松的纵容。 男女之情,博大精深。 以后甭管皇妃怎么着,他打死也不掺和了! 陈宝心里气哼哼,脸上笑嘻嘻,尽心尽责地盯着小太监撤下碗碟,才躬身领命而去。 大黄小黑一朝扬名,六皇子院上下人等作何感想不得而知。 反正楚延卿还没笑够。 念浅安无语到极致,也跟着干笑,“差不多得了,你再笑个没完,我真生气了!” 她打不过楚延卿,但可以关门放大黄小黑! 楚延卿忙压住嘴角,捏着鼻子小声吭哧,“不笑了不笑了。我怎么会嫌大黄小黑不好听?我媳妇儿取的名儿好,我媳妇儿也好。” 状似讨饶,语气却真挚。 他刚刚发现,她真的很好。 原来只觉她直白大胆脾气对味,论德言容功,不如其他朱门贵女,论长相姿容,家有珠玉在前的念驸马,宫里有容貌绝美的周皇后,至多能算娇俏甜美。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哪儿哪儿都平平常常。 偏这份平常,娶进门日夜相处后竟显现出发酵之势,让他沉溺其中,爱上这份琐碎却醉人的平常。 猫猫狗狗,吃喝闲话。 所谓岁月静好,竟如是。 二十载年岁,原来最触动他心弦的,是她给他的细水长流。 她这样好。 虽然骨骼清奇,睡相惊人。 也因为骨骼清奇,睡相惊人。 平常之中这样鲜活这样生动。 这么好的她,是他媳妇儿。 还好成了他媳妇儿。 楚延卿心湖起涟漪,嘴边也泛起涟漪,忙忍下不知第几次又想爆笑的冲动,低头摩挲念浅安的嘴角,心中缱绻脱口而出,“媳妇儿,我……喜欢你。” 或许他早就喜欢上她了,只是不曾细想,不曾说出口。 也许早在他说要追她时,就已经怦然心动了。 楚延卿嘴角飞扬,无声轻笑。 念浅安嘴角微张,讶然反应很快就迎来楚延卿细而绵密的吻。 这、这算迟来的告白吗? 真不容易! 念浅安默默鞠辛酸泪,无暇调侃无意追问:天可怜见,某人难得浪漫一回,她傻了才破坏气氛呢! 她闭上眼搂住楚延卿的脖颈,回应他带给她的和风细雨。 外头盛夏日炎,树上知了哪知屋内春意正浓。 正院各司其职的小宫女小太监蹑手蹑脚,不敢窥探屋里人半分,耳房里四大丫鬟说说笑笑,亦对一墙之隔的旖旎无知无觉。 正院一时静好,二门里的下人房则是另一番情景。 十然掀帘进屋,脚步稳重礼仪标准,问好声却有些心不在焉,“大嬷嬷。” 她看向端坐的大嬷嬷,眼中焦距实则飘忽。 一路走来,即便只是路过,她也听清了正院里时有时无的爽朗大笑声。 殿下的笑声,她不会认错。 但她宁愿认错。 那样毫无顾忌、满心愉悦的大笑声,殿下何曾展露过? 令殿下开怀大笑的,只能是皇妃。 殿下并没恼皇妃。 一星半点都无。 十然思绪纷乱,面上不露声色,眼神渐渐聚焦,“嬷嬷特意喊我来,可是有事儿?” 第220章 可别犯傻 “你身上的差事先放一放,让百然三个帮你顶两天。”大嬷嬷抬抬下巴示意十然坐,除此外寒暄客套一概省略,“紧着把外书房的事拾掇清楚,回头把对牌、钥匙、账册一并交到我这里来。” 十然坐上矮杌斜签着身子,姿态恭谨语气不解,“这还没到核账的日子,嬷嬷怎么突然要看这些东西?可是有哪处不妥,我竟疏忽了不知道?” 虽不解但镇静,显然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只不敢质疑大嬷嬷,便委婉自呈疏忽做话引子。 说起来,大嬷嬷已经不太管事了。 大李氏进门得宠,很快就接手管家,内外庶务并人情往来都捏在大李氏手里,大嬷嬷名下只挂着人事总册,半荣养状态地位不低反高,概因大嬷嬷只忠于殿下、只听用于殿下,能随意过问外书房事宜,也是因此。 念头划过,十然这才生出股隐隐不安。 大嬷嬷的答非所问印证了她的不安,“这是殿下的意思。往后你不必再管外书房。” 这话同样不拐弯不抹角,十然却仿佛难以理解,呼吸渐重,脸色一层白过一层,“怎么可能?!为什么?!” 刹那失态,先质疑大嬷嬷此话真假,后质疑楚延卿的决定。 大嬷嬷不为所动,笑容不冷不热,“殿下的吩咐,岂容人假传。殿下的吩咐,岂容人问为什么。” 话中漠然笑中威压,是宫中所有位高老嬷嬷惯有的腔调。 十然心神一凛,苍白脸色转而羞愧,“事出突然一时失态,嬷嬷多见谅。还请嬷嬷解惑,殿下收回外书房的管事权,可是要委托嬷嬷接管?” 即便交权,也有交接一说,她问这话不算逾矩。 大嬷嬷依旧答得干脆,“男主外女主内,如今皇妃进门,这类琐事自当由皇妃接管。” 十然暗道好一个男主外女主内,好一个这类琐事! 皇妃既然要全权接管,怎么不先把大李氏的管家权收回去! 心里气苦但理智尚在——她又凭什么自比大李氏? 十然低下眉眼,掩去其中有苦难言的酸涩,“外书房事多繁杂,还请嬷嬷通融一二,容我能做好最后交割,整理好对牌等物亲手面呈皇妃。” 反应极快,似已坦然接受现实。 大嬷嬷嘴角扯出个极小的弧度,答应得也很干脆,“你是我亲手挑的,当年我带你去万寿宫磕头,还曾得过太后的赏。这点体面我哪能不给。谈不上通融。” 十然抬起头满脸感激,“嬷嬷这些年的提携,我从没忘记过。多谢嬷嬷赏我体面。” 说罢少不得和大嬷嬷忆几句往昔,茶过一盏才告辞离去。 大嬷嬷临窗望着十然略显恍惚的背影,喃喃低叹,“可惜了这一副好生养的身段……” 人是她挑的,一时不察抵不过年月长久,一双老辣厉眼其实早就看透猫腻:十然不得殿下欢心。更甚者,十然恐怕根本不曾承宠。 如她方才所说,殿下行事,包括她在内,岂容人置喙。 大嬷嬷嘴角再次扯出个极小的弧度,低叹变嗤笑,“一时失态就罢了,往后可别犯傻才是。” 殿下屋里有个傻皇妃已经够够的了。 再来几个眼空心大的傻子,谁受得了! 大嬷嬷皱眉摇头,有些后悔刚才没多提点十然几句,错眼就见往外走的十然正撞上往里走的陈宝,嗤笑不由更重,“个老油滑子颠得火烧屁股似的,又紧着跟谁卖好装象呢?” 她这厢嘀咕正从十然口中问出,“请陈总管安。您这是忙什么?大热天倒要您跑腿,那些小太监实在该罚!” 陈宝摆手喘气,深知太监无出路宫女不定就有大造化,成日里骂小太监龟孙子,对宫女的态度可亲切多了,“殿下要赏喜公公和大黄小黑,可不得杂家亲自跑腿?” 一副把畜牲和人等同而论的郑重口吻。 十然听得捂嘴笑,心里直往下沉。 是了,殿下连皇妃的猫儿狗儿都赏了,哪里还会恼皇妃呢? 十然缓缓放下手,天边徒然打响一记闷雷。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风雨欲来。 陈宝夸张一惊,堆笑催促十然自去忙,送走一个又来一个,听着动静转身瞧,笑脸更真几分,“姨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这不早不晚的,请安蹭饭两不着边,也就大李氏能不管时辰不讲规矩。 李菲雪哪知他心里腹诽,颔首致意的脸上透着补觉初醒的慵懒,声线也懒,“有事儿禀殿下,顺道给皇妃请安。” 请安这话也就糊弄鬼吧! 不过是说给院里那些小太监小宫女听的。 陈宝笑着侧身做请,聊完天气聊吃喝,一路寒暄着和李菲雪同去正院。 身后坠着的知木知木眼观鼻鼻观心,垂手默然,直如两根行走的空心木头。 大嬷嬷不再多看,关上窗户眉心皱出川字。 殿下这院子的风水真是,一屋子行事莫测的妖魔鬼怪! 不过陈宝有句话说得对,只要殿下觉得好,没规矩就是有规矩。 提点什么十然?理会哪门子宠妾? 她只管一心听命于殿下就是了。 大嬷嬷松开眉头,想着下晌再无大事,遂摸出烟杆啪嚓点燃,低声自语,“殿下要我暗中帮衬皇妃,那也得看帮衬什么,怎么帮衬……” 喃语飘渺,吐出的眼圈也飘渺。 随着闷雷滚滚而乍起的穿堂夏风中,也飘渺着凉意。 “要下雨了。”念浅安皱皱鼻子,嗅完带出潮意的空气往楚延卿怀里窝,不嫌热了,“可惜住的不是豪宅,没地方装风雅来个听雨打荷啥的。公主府的花园子倒是东一坨芭蕉西一坨荷叶,你送我的那一池锦鲤还养在公主府呢,可惜带不进来。” 一句喜欢一个长吻,二人之间的氛围莫名产生了些奇妙变化,难以描绘的变化,奇妙得偎在一起说着无关紧要的废话,也觉得安宁欢喜。 可惜的是,念浅安用词清奇,明明说的是赏雨雅事,听起来却哪儿哪儿都怪怪的。 楚延卿啼笑皆非,好在没有再哈哈哈哈,低沉笑声温柔如水,“有什么好可惜的?等建好新府邸,你想养几池锦鲤都随你。你想种几……坨芭蕉荷叶也由你。” 念浅安笑弯亮亮双眼,然后眼角一抽。 楚延卿在干嘛? 闲聊就闲聊,大手揽着她腰正好,干嘛摸来摸去压在她肚皮上,还有意无意地揉了两下? 什么毛病? 念浅安抬起疑惑的脸,却听陈宝提声通传,转进次间就表功,“禀殿下、皇妃,奴才幸不辱命,喜公公的赏尽数送到了,给大黄小黑的好肉也吩咐下去了。喜公公要亲自盯着吃食,只得请奴才代为谢恩。” 说罢甩袖子单膝点地,支起腰又接着禀道:“奴才亲自往皇子所御膳房走了一遭,本想寻个小太监料理得了,哪想康总管一听是殿下赏给大黄小黑的,撸起袖子就要亲手做,都顾不上理会奴才,好吃好茶奉承着喜公公,直问大黄小黑有什么忌口呐!” 念浅安眨眨眼,奇道:“原来康师傅也喜欢小动物吗?” 都说心宽体胖,传闻胖乎乎的康德书脾气很好,如果还喜欢小动物,岂不是好上加好? 喜欢小动物的男孩子一定是好孩子。 喜欢小动物的胖子一定是好胖子。 念浅安神来一笔,问得陈宝卡了壳儿:“……皇妃英明。” 英明个屁! 康德书喜欢个鸟动物! 成天杀鸡宰羊的康德书能喜欢啥,喜欢吃! 皇妃不仅骨骼清奇,思路更清奇。 他明明是说康德书个老鬼看菜下碟,闻着腥味就上赶着沾,对着畜牲比对人还谄媚,能是什么好货! 偏皇妃就能听不懂,还能堵得他千言万语皆成空! 陈宝暗道得咧,今儿谁都没坑着,专坑着自己了! 他撅着眼皮去看楚延卿,从来情绪不外露的眼神很有些小哀怨。 楚延卿握嘴忍笑。 哪能不知陈宝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只要无伤大雅,他一概不管。 何况,何况很有趣。 似乎自从念浅安介入他的生活后,时常能瞧见陈宝吃瘪的郁闷模样。 如何能不有趣? 楚延卿掩唇干咳,对上陈宝很快哀怨转暗深的目光,不由眉梢微挑,跨下贵妃塌道:“我去外书房,你和大李氏自在说说话。” 陈宝通传时,已说明李菲雪正等在明间,暗中诸事已经和林松商议妥当,特意来上复楚延卿一声。 说完正事,自然要留下给念浅安“请安”。 念浅安只当楚延卿心细,特意给她们腾地方,遂乖乖应好,跟着送出门,“闷雷响了半天,指定要憋一场大雨。你别图院里游廊省事儿,还是带把伞吧?” 话音未落,老天很给面子的又是一道响雷,随即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嗒洒落,霎时已成雨势。 不用楚延卿答应,更不用陈宝吩咐,立即就有小太监快手快脚地送上雨具。 “你别光顾着我。”楚延卿反过来交待念浅安,俊脸漾着柔和笑意举目四望,视线停在知木知土身上,随口道:“将里头冰鉴先撤了,别凉着皇妃。” 顿了顿又加一句,“还有大李氏。等雨停了再重新摆上。” 知木忙蹲身应是,知土飞快抬眼又垂眼,应声是抢先就拐进次间。 李菲雪不言不语面上带笑,等楚延卿交代完撤换冰鉴的琐事,才出声喊人,四大丫鬟应声而入,齐齐行礼,又齐齐进次间换茶换水。 楚延卿目露满意看一眼李菲雪,也不避人,牵着念浅安停在门槛内,弯身轻吻念浅安的眉心,“雨势大,别往外头送了。回去吧?” 念浅安抬手摸额头,目送楚延卿走远又站了片刻,这才转过身,一脸灿烂笑容有点甜,更有点傻。 李菲雪讶然,伸手扶念浅安,轻声询问,“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她自来心思细腻,再置身事外,这会儿也看得出念浅安和楚延卿之间,似乎有那么点不同以往的……腻歪? 念浅安抿嘴笑,笑容更傻了。 迟来的告白算不算好事儿? 以前她还觉得楚延卿反射弧有点长,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反射弧也略长。 你关心我我关心你,其实说的都是废话,这么日常的互动,她居然觉得好甜哦! 念浅安心里开花,脸上也笑魇如花,“他刚才说,他喜欢我。” 李菲雪没往下问,疑惑却更甚。 这算什么好事儿? 这,也算好事儿? 第221章 我喜欢你 “殿下心悦安妹妹,果然是大好事儿。”李菲雪很快接上话,笑着揶揄道:“难怪安妹妹笑得跟抹了蜜似的。也难怪东跨院的小宫女都不忍不住议论,直说从来没见过殿下这样流连后院,这几天连二门都少出。” 她治下虽严,但不打算管这类议论——说念浅安和楚延卿感情好的议论,她何必管? 真心替念浅安高兴是一回事,心里无所触动是另一回事。 前世先算计靖国公世子夫人之位,后谋算三皇子妾之位,都和男女情爱无关。 前者为名后者为利,前世重回京城偶然再见徐月重时,她涌现心头的只有后悔和后怕,何况幡然醒悟的今生? 年少无知时自以为是的爱慕,不过如此。 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男人,对她来说只是件完全陌生,甚至无足轻重的小事。 念浅安觉得是好事,那她就当成好事来说。 李菲雪笑达眼底,握着念浅安的手搓来揉去,“手都凉了!再舍不得殿下,也该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以后可别在大风大雨里久站了!” 念浅安动动爪子,暖呼呼的哪里凉了? 李菲雪简直比楚延卿更在乎她的寒暖,已然上升到大惊小怪的境界。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对我果然是真爱”的感动表情,和李菲雪排排坐上次间贵妃塌,立即将男欢女爱抛诸脑后,喊住四大宫女,“开库房,把丁字号的箱笼都抬过来。” 丁字号箱笼都是徐氏送的添妆,吩咐完又道:“晚膳我要留菲雪姐姐一起用,请康师傅亲自操刀整顿好的来。” 她点菜很接地气,但花样百出,远山近水的二货脑袋不够用,小豆青就拉着小豆花笑,“两位妹妹留下服侍皇妃,康总管那里交给我们就是。” 二人携手而去,远山近水吭哧吭哧抬来箱笼,自觉退到外间的知木知土忙上前帮手,一个递拍子擦雨水,一个帮手开箱笼,知土瞧清里头物件就惊喜道:“这些定是姨娘外祖家搜罗来的!” 边说边展示内里物件,举止热切而有礼,殷勤而不谄媚。 念浅安盯着知土多看两眼,不吝啬夸奖,“菲雪姐姐这两个大丫鬟教得真好!” 知木闻言喜色上脸,知土低垂眉眼,蹲身道不敢当。 李菲雪满意而笑,摩挲着徐氏用心送进来的桩桩件件,笑容越发柔和。 念浅安只留几块好皮料意思意思,剩余的全让知木知土抬去东跨院,送出徐氏的心意后提起林松,“这几天辛苦菲雪姐姐了。听说林侍卫这些天摸黑来摸黑走,人都瘦了一圈?” 知土闻言脚步微顿,很快又不着痕迹地和知木合力抬稳箱笼,跨出门槛往东跨院去。 李菲雪不曾留意,只微微皱眉道:“比起我,林侍卫其实更辛苦些。” 林松谨慎稳重,但宫墙不比寻常院墙,摸黑飞来飞去自然辛苦。 念浅安大眼睛眨呀眨,“差事归差事,林侍卫这么辛苦很该犒劳一番。这事儿我和树恩不便明着犒赏,横竖林侍卫还得跟你回报进度,下次再见着人,你顺手送些茶叶点心?” 远山擅厨艺,帮着出主意,“御膳房出吃喝要记档,不如派人去宫外买?大姑奶奶的五香斋正合适。” 说的是念甘然的点心铺子。 念浅安十分怀疑念甘然借的是五芳斋的梗。 近水擅医术,也跟着附和,“奴婢再治两盒补气的药丸子,吃的补的都齐活了。” 俩二货力挺自家主子,念浅安表示很欣慰,看着李菲雪的大眼继续眨,“就这么说定了?” 李菲雪起身行礼,故作玩笑,“皇妃有命,妾岂敢不从?” 念浅安酸倒牙,作势去挠李菲雪,正院欢声笑语,外书房却安静得仿若无人,只有如豆雨点打出噼啪声响。 陈宝的声线应和着雨声低低响起,“那天随护皇妃车架的护卫、婆子,行踪确实古怪。奴才瞧见护卫头儿、远山近水各自散去后,就留了个心眼派人暗中跟上,不见行踪的护卫婆子一不是去找念八姑娘的下人,二是被护卫头儿在分散的暗巷、死胡同找回的。 这是一处古怪。另一处古怪则在那些护卫婆子回公主府之后。奴才让人盯着公主府的动静,加上昨儿殿下陪皇妃回门,奴才寻了个借口试探过公主府管家,那些护卫婆子或换或撤,小半个月内竟打发了大半出府。” 这般润物细无声的做法,若说不是为矫饰太平封口保下人命,他头一个不信。 所谓巧遇迷路的念桃然而几厢错过,至少五分假。 陈宝心中所疑正是楚延卿心中所想,手里随意翻着内务府送来的建府草稿,嘴里问的似也随意,“除此之外可有其他发现?” 陈宝早有准备,“奴才命人仔细排查过皇妃半路折回市坊的路线。行迹正断在市坊后街群房地头儿。那里虽临近市坊,但闹中取静,多是豪富商贾为出行便宜、权贵子弟为方便游玩置办的宅院别业。这事儿本也寻常,倒是其中一户,奴才听下头回禀后不敢擅专不报……” 说到这里弓着的腰又弯一分,“孔震孔司员。当天曾出入过位于市坊后街的名下别院。据下头上报,孔司员离开别院时,隔壁买农货的下人正好瞧见,细论时辰,和皇妃出现在市坊闹市时不相左右。” 隔壁下人不认识孔震,陈宝的人想查清别院户主却不难。 楚延卿抬眼,静默几息后墨眉微拢,“我知道了。” 这是收手不必再深查的意思。 陈宝的腰更弯几分,一声嗻应得依旧低而平稳,轻易被雨声盖过。 夏日阵雨来得急走得也快,雨后新晴的潮润空气中掺杂着泥土腥香,楚延卿回正院时已是点灯时分,送走李菲雪撤下晚膳的正房门扇大开,四大宫女正领着小宫女小太监忙进忙出。 坐镇指挥的念浅安一见人就跳下高椅,扑向楚延卿仰起忙出热汗的脸,“总算有空把李夫人送的观音收拾出来了。我娘拜观音,我祖母也拜观音,全家都在拜观音,祖母说我也得拜。” 左右两间耳房,一间做茶水房,一间改做小佛堂。 楚延卿自然无异议,垂眸看进念浅安清澈如水的干净双眼,积攒一下午的郁气忽然尽数化作朗朗笑意,低下头鼻尖点鼻尖,以牙还牙,“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好油腻!” 念浅安摇头怒蹭,鼻头薄汗全蹭给不躲不闪的楚延卿,坏笑着哼,“幼稚鬼!小气鬼!” 楚延卿似被这新得的昵称取悦,抱起念浅安哈哈大笑,不管外间仍在忙着布置小佛堂,只管大步拐去净房,才停在早已备好热水的浴池边,就熟门熟路地和念浅安坦诚相见,抱着念浅安投入浴池。 他说话算话,隔一天一次,早上“劳累”过念浅安一回,晚上果真老实得很。 念浅安趴在浴池边狗刨,踢出一片片水花,扑满水珠的笑脸红润莹亮,“新府邸也建一座浴池好不好?” “好。内务府刚送来草稿,回头你看看,随你想怎么改都行。”楚延卿歪头看她,凑过去吻她,话说得断断续续,“如果遇上什么人什么事儿解决不了,记得告诉我,我帮你处理。” 念浅安不做他想,主动回应两个大大的亲亲,嘴角泛甜,“无论什么人什么事儿都帮我解决吗?因为你喜欢我?” 楚延卿眉眼柔和,伸手托着念浅安的后脑勺往身前带,声线沉哑地嗯了一声,“因为我喜欢你。” 所以信任她,她想瞒着他的事,他可以暂时压下郁气和好奇不管不问。 他对她其实很大度。 一点不幼稚,一点不小气。 楚延卿勾起嘴角漏出笑声,加深不带任何欲色的亲吻。 他突然发现,那啥很好,亲吻也很好。 表白心意后,他突然爱上亲吻他喜欢的人的感觉。 闭眼前睁眼后,第一件事就是亲亲他媳妇儿,短短几天就成本能。 次日晨起刚把媳妇儿亲醒,就听媳妇儿迷迷糊糊问,“树恩,听说你喜欢我?” 楚延卿哑然,支着头侧卧,拍着念浅安笑,“嗯,听我说的,我喜欢你。” 念浅安滚进楚延卿怀里嘿嘿嘿,起床用饭还在嘿嘿嘿,“树恩,原来你喜欢我呀?” 楚延卿不厌其烦,出门回房面对念浅安变着花样的傻问题,每每都回答得很坚定,“是,我喜欢你。” 念浅安捧着结束母胎单身的少女心,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出口仿佛很嫌弃自己,“我好无聊哦!” “我媳妇儿哪里无聊了?我媳妇儿怎么可能无聊?”楚延卿却半点不嫌弃,将睡觉不老实的念浅安捞进怀里,边拍边哄,“你想问多少遍都行,问到你满意为止,可好?” 念浅安窝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应好,仰头啄他的下巴,嘿嘿嘿地秒睡死。 结果乐极生悲,这天晨起楚延卿打完拳“赶走”大黄小黑,扯去一身短打压向神奇地睡到净房里的念浅安,不用她问,就身体力行地“喜欢”了她一回。 等到第二回时,面对清醒过来的念浅安十分义正言辞,“拜送子观音光靠口头说可不够,总要付出点实际行动才行。我多努力些,观音娘娘才能看得到你的诚意,对不对?” 对个大头鬼! 偏某人谨守隔一天一次的准则,至于一次还能分成几回,念浅安即便有话说,也能被某人堵得没空说、没力说。 什么叫身娇体软易推倒,念浅安切身体会了个透彻,一脸嘤嘤嘤地扶着酸软小腰送楚延卿,“路上小心,晚点回来啊。” 可算熬完婚假能送某人滚去上班了混蛋! 楚延卿低声笑,附耳逗念浅安,“不问我喜不喜欢你了?” 问个大头鬼! 本来晨起沐浴多么白富美,现在被楚延卿闹得简直不可描述。 念浅安瞬间不智障了,翻着白眼挥着爪子,“好走不送。” 然后就听楚延卿边飘走边大笑,笑声简直扎心,念浅安哼哼着摸上饭桌补充体力,才撤下早膳就见小豆青掀起门帘报道:“禀皇妃,十然求见。” 正院上空仿佛还残留着楚延卿的笑声,而正院晨起就叫了两次水的动静,同样瞒不过人。 或者说,根本没想过要瞒人。 十然揣着满心苦涩低头进屋,深深蹲身福礼,“奴婢十然,请皇妃安。” 第222章 蠢货蠢货 紧随其后的请安声整齐划一,百然、千然和万然手里各自抱着一个颇沉手的木匣。 “外书房的钱物出入不多,这三个木匣装的是殿下进皇子所起,外书房所有的账目收支。”十然边说边抬了抬手中木匣,解说得很仔细,“奴婢这一个,装的是外书房所有物并小库房的登记册子。下头管事太监、洒扫小太监的人事册子归在总册里,一并由大嬷嬷管着,奴婢不曾经手过。” 说着打开木匣,登记册子上头铺着对牌和钥匙,“外书房的回事对牌、几道院门角门并小库房的钥匙都在这里了。请皇妃验收。” 念浅安微笑颔首,对十然的来意并不意外。 倒是外书房的管事权收回得这样顺当,令她有点意外。 说好的主母笑嘻嘻“通房”嘤嘤嘤,新人旧人必宅斗呢? 传说挑选教引宫女自有套路,一要身段够养眼,二要性子够柔顺,以防皇子们初知人事时把持不住,被教引宫女勾上歪路。 或许,她低估大嬷嬷挑人的眼光了? 也或许,她低估宫里上令下行的威严规矩了? 真要如此倒也省事。 念浅安笑得很官方,刚点头就响起一道公鸭嗓,“有劳十然姑娘了。稍后我就带人去外书房核对账册、验收对牌和各处钥匙,回头一应事了还得麻烦十然姑娘具名摁手印。这些东西交给我就是,哪能劳动皇妃。” 十然示意百然三个送上木匣,抬眼看向公鸭嗓,心底再次翻涌起苦涩。 开口接话的,竟是陈宝最得意的大徒弟。 想来她自请来正院交接的事,大嬷嬷早已知会过陈宝。 陈宝特意派大徒弟把关,代表的自然是陈宝的意思。 而陈宝,从来只代表殿下一人的意思。 特意掐着时辰来却没能撞上殿下又如何? 收她管事权的真的是殿下,更甚者,她原以为皇妃狐假虎威的可能性,此刻也成了泡影。 殿下竟这样维护皇妃? 连这类内宅琐事都替皇妃做在了前头。 十然低下眼垂着头,蹲身正要告退就被人一把扶住,耳听小豆青笑道:“先别急着走,皇妃晓得你能干,现有件差事等着派给你呢。往后啊,殿下穿用的针线就交给你来管了。” 说罢转头看百然三人,接着道:“以后洒扫粗活就不用劳动几位妹妹了。几位做事可靠仔细,我都看在眼里,如今也能放心将卧室的布置事宜交给几位来办。除了勤换卧室各处防护用的垫子席子,还得多加上净房一处。头先听殿下说皇妃今儿是在净房里醒来的,可把我唬了一跳!” 她连声道有劳,百然三人忙道不敢当。 殿下要的那两次水,可不就是直接送去净房的么? 十然只觉心如针扎,侧身避开小豆青的手,道声不敢劳烦,又面向上首感激道:“奴婢必定担好新差事,奴婢谢皇妃抬举。” “皇妃何必抬举她?”小豆花一等四大宫女随退去外间的陈宝徒弟离开,就说起长短来,“十然比殿下还大三岁,如今二十三,再过两年就该放出宫了。下马威就该下足了,收回她的管事权闲着正好。” “一个教引宫女罢了,值当皇妃给她下马威?”小豆青点着小豆花的额头佯斥道:“皇妃做主让她管针线,是念在她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到底服侍过殿下一场,闲着她没得让院里其他老人寒心。殿下都不说什么,你倒多话。” 念浅安笑看小豆花,“小豆青稳重周到,深得我心,你只管听小豆青的没错。能和和乐乐地放出宫,何必招人怨?这得多闲才没事找事瞎斗气!” 她站小豆青,远山近水则坚定站她,“皇妃说得对!” 念浅安摸摸俩二货的毛脑袋,“真乖。” 小豆花跺脚不依,“合着就奴婢一个不稳重不乖?皇妃偏心!” 没说完自己先绷不住笑了,正院其乐融融,四大宫女下榻的屋里却死气沉沉。 自从十然做了教引宫女管了外书房后,百然三人口服心不服,对内没少挣来斗去,如今一致对外倒同仇敌忾起来。 “论出身,我们比不过小豆青小豆花,论资历,我们可不比远山近水差。”千然万然交换个眼色,即是安慰十然也是安慰自己,“快则年底,殿下就会搬出皇子所,到时候诺大的府邸,殿下身边总不能还只用四个丫鬟,总有我们出头的时候!” 她们说远,百然说近,“眼下殿下的针线交给你来管,谁也不能小看了你去!这院里都是内务府出来的,谁不知道我们是殿下身边的老人了,皇妃能换我们的差事,却不能不管不顾抹掉我们的体面!” 能管男主子的针线,可不正是求也求不来的体面! 十然却徒然攥紧掩在袖中的手。 三个蠢货! 殿下的贴身针线从小就由大嬷嬷管着,皇妃根本没收走,交给她的针线可想而知会是什么。 皇子衮服、朝服甚至常服,针线局送到皇子所时已然成形,再到她手里无非是收放熨烫,至多再加几处针线意思意思,外头穿的大衣裳,怎么能和贴身针线比! 皇妃只会笑,笑得那样虚伪,连句稍微厉害点的敲打都不会说。 这一定又是小豆青或小豆花捣的鬼! 刚想到这里,就听百然再次开口,暧昧笑道:“依我看,你不管外书房指不定是好事儿。如今皇妃进门,殿下屋里总不能只有个姨娘。殿下若是有意提你的名分,总不好再让你管着外院的事儿不是?说不得殿下这是为你打算呢!” 十然蜷紧的指甲刺痛掌心。 蠢货!蠢货! 殿下哪里是为她打算,殿下根本就没碰过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会在夜里惊醒,挥之不去被大嬷嬷送进殿下屋里那晚,殿下看向她时那样嫌恶那样排斥的冷漠眼神。 直冷到了她的骨子里。 原以为坤宁宫常年冷清无宠,殿下从小耳濡目染,才无法接受她。 可是,可是殿下却接受了大李氏。 给大李氏宠,给大李氏权,但凡回皇子所就留宿东跨院。 现在有了皇妃,殿下仿佛忘了东跨院还有个大李氏,成天流连正院。 她不敢和皇妃比,她也比不了大李氏的出身和家世。 大李氏至少有过宠,她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她的处境只会比大李氏更艰难。 凭什么她就得比大李氏更艰难? 十然心里团聚起一股股邪火,面上一派平静,语气略带无奈,“殿下怎么想怎么做,哪是我们能在背后议论的。更枉论皇妃是主母,换谁的差事赏谁的差事,都是皇妃的恩典。妹妹们这些话这会儿说过就罢,在外头可不能露出不满的样子来,若是叫人捉了错儿,倒是我连累了大家。” 百然三人两两对看,抿抿嘴没有出声。 宫中规矩深重,动动嘴皮私下出出气也就罢了,真要她们以下犯上却是不敢的。 满院子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踩下她们上位的小宫女不知凡几,她们可不会上赶着给人做垫脚石。 十然只消一眼就看透三人顾忌,心下嗤笑,面上无奈变振作,拍拍手道:“我们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事就是。殿下一向赏罚分明,皇妃瞧着也不像传闻般任性娇蛮,能服侍殿下皇妃已是天大的福分。都散了办差去吧!” 四大宫女关在屋里久了,回头就能招来那些碎嘴小宫女的编排。 等传进主子耳里,不定又是一场贬罚。 百然头一个站起身,“还是姐姐心眼透亮,我们都听姐姐的。皇妃才交待下来的差事,总要去针线局露个脸打声招呼,姐姐自去忙,跑腿的事儿且交给我去办。” 她当先离开,自来交情好的千然、万然双双起身,也随口指了件差事,携手飘走。 十然嗤笑上脸,跨出门槛后笑意温和,一路和错身而过的小宫女、小太监打着招呼,停在二门上问守门嬷嬷,“外书房可有动静?” 守门嬷嬷笑脸相迎,抬出陈宝大徒弟的说辞,“十然姑娘别担心,外书房交割得顺当得很。谁不知道十然姑娘做事最细心周到,外书房不过走个过场罢了。回头把账册、对牌、钥匙交给小豆青姑娘后,自会有人将交割文书送去十然姑娘屋里。” 等她具名摁手印,以后管外书房的就是小豆青了。 果然是小豆青落了好。 果然是小豆青捣的鬼。 十然垂眼掩去冷意,闲话两句谢过守门嬷嬷转身折返,走到半道却听一阵欢快狗叫,兜头就瞧见遛狗的陈喜被狗遛,大黄撒腿跑得欢,狗背上趴着一团小黑,拽得拎着食盒的陈喜手乱摆脚乱踩,喘得比狗还厉害。 十然又惊又奇,一边让小宫女小太监避让,一边顿住脚步停在路边,“喜公公!这是怎么闹的?” 退开远远围观的小宫女小太监也是又惊又奇,指点议论声不绝于耳。 大黄似乎很享受被人围观,不等陈喜打手势就急刹车,原地趴下吐着舌头,不时扭头拱一拱背上的小黑。 陈喜总算把气喘匀了,好险没学狗吐舌头,“甭提了!咱家大黄想跑想跳,咱不得好好陪着跟着么!” 他名为管事太监,其实没什么人没什么事可管。 太监就是这样,跟着女主子和跟着男主子,地位和权利差别老大了。 不过他不气馁。 从花鸟房到公主府,再从公主府到皇子所,好歹算是步步高升,他熬得起。 陈宝的两面光嘴脸倒是给他提了个醒:晋身本职不能丢! 他养得一手好畜牲,那就活到老养到老! 甭管当什么差管不管事! 心态早已升华的陈喜半点不自怨自艾,反而十足自豪,蹲到大黄身边顺狗毛,人话说得贼溜,“好大黄乖大黄,您老这是晓得不能往正院乱跑,停下来好让我缓口气呐?” 小宫女小太监闻言一阵笑,即不屑又羡慕:这可真是人不如狗!偏偏他们没陈喜的好本事好运气! 大黄汪汪叫:快给本狗投食! 陈喜表示懂了,打开随身食盒掏呀掏,猫狗零嘴那叫一个丰盛,塞给大黄一根肉骨头,又捏碎鱼肉投喂小黑。 小宫女小太监惊奇完各自四散:看狗遛人就算了,再看狗吃得比人好,还让不让他们活了! 十然却站着没动,下意识捏着帕子掩住口鼻,语气似十分好奇,“小黑吃的是什么?怎么这样腥?” 第223章 小心招猫 “鱼肉里头混着鸡肝鱼内脏呢。”陈喜一边答话,一边不耽误投喂小黑,“鸡肝好捯饬,鱼内脏的味儿确实腥了些,可费了康总管好一番功夫呐!寻常人闻不出来,我是闻惯了的,没想到十然姑娘的鼻子这样灵。” 比起陈宝的假亲切,他对十然是真客气。 他是从底层出来的,其实比于老夫人更切身明白:宫里的任何女人都不能小看。 十然见他态度可亲,不由握着帕子笑起来,“哪是我鼻子灵,都是叫这又热又闷的风熏的。听你这么一说,除却那丁点腥味,这鱼肉倒鲜香得很。” “要不怎么说十然姑娘鼻子灵呢?”陈喜顺嘴拍马屁,表情却古怪,似羡慕似郁闷,“这鱼肉能不鲜香么?这可是难得的鲥鱼!” 真正是人不如猫狗,他都想抢小黑的食吃了! 十然掩帕低呼,惊讶毫不作伪,“竟是鲥鱼?” 陈喜忙解释道:“康总管再能做御膳房的主儿,也不敢占用贵人们的分例。这鲥鱼是当天没用完,搁了一两天的死鱼,哪能入贵人们的口?这不,都便宜小黑了。小黑识货,可好这口儿了。” 一边摘清康德书,一边不忘捧小黑。 十然笑道原来如此,又好奇问,“皇妃想来极爱小黑,带回三只狗却只带小黑一只猫。小黑口味这样刁,定是精贵品种了?” 比起猫狗,陈喜当然更喜欢和人说人话,当即聊起来,“可不是十然姑娘这话?小黑这样黑灰间色的虎纹猫,可比鲥鱼还难得呐!花鸟房统共就三两只。也就皇妃眼光和别人不同,不嫌小黑毛色不够亮丽好看。除却花鸟房,这满宫里,皇妃养的小黑可是独一份儿!” 十然掩在帕子下的嘴角微勾,正要附和就听天边又是一记响雷。 聊不下去的十然:“……” 为什么每次她和太监闲聊,老天就打雷? 被响雷惊着的陈喜也:“……” 最近雷电真多,老天这是想劈谁? 为防被劈陈喜果断结束摸鱼,站起身收好食盒,抬手做请道:“不耽误十然姑娘了,回头害你淋着雨,就是我的不是了。” 不等他招呼,吃饱饱的大黄小黑早已窜进回廊里。 陈喜追进回廊忽然止步,转头望着十然离去的背影略一沉吟,垂眼看着大黄小黑喃喃道:“走,我们找小豆青姐姐说话去。” 至于说什么话,大黄小黑自然不得而知。 险险避开急雨的十然自然也不知此节,回屋取雨伞复又出门,正碰上躲雨的小宫女,“十然姑娘这是往哪儿去?有事只管说一声,我给姑娘跑腿去!” 这声姑娘和陈喜一样,敬的是十然教引宫女的身份。 十然掏出帕子给小宫女拍雨水,面露忧色,“雨势又急又猛,也不知多早晚能停。你百然姐姐去针线局办差没带伞,我去接她一程。” 四大宫女抱团抱得紧,千然万然交情好,十然则和年纪相近的百然情分更深。 小宫女闻言再无二话,殊不知所谓送伞只是借口。 十然冒雨转出六皇子院,哪是往针线局去,只拣着皇子所大花园的小路走,想寻个安静处待一会儿,避开六皇子院里的眼睛耳朵,好好理一理心事。 自顾出神间,不防身侧突然压过来一团人影,须臾间就被撞得脚步趔趄。 闷头小跑的人影却人仰马翻,崴脚跌坐在地,挎在手臂间的食盒也跟着磕向地面。 十然惊回神稳住身形,定睛一看不禁松了口气。 撞她的只是个小宫女,青衣青裙等级低,多半是去御膳房领食盒,躲雨躲得慌不择路。 她打开另一柄伞送出去,关心道:“妹妹可是崴着脚了?” 一听对方张口就喊妹妹,小宫女便知撞上的是有地位的大宫女,忙不迭连连赔罪道歉,爬起身查看食盒,立时就变了脸色,“你是哪个院子里的!可别张口就套近乎!你害我打翻了食盒别想喊声妹妹就糊弄过去!” 大宫女惜名,小宫女惜命,这种推卸责任、倒打一耙的戏码,十然见得多了。 “妹妹可是四皇子院里的?”十然语气依旧关切,送出的伞依旧撑在小宫女头上,目光停在小宫女腰间系着的汗巾上,“如果我没记错,四皇子院里的三等宫女就系灰绿汗巾。这个时辰点膳,怕是四皇子妃肚里的小主子嘴馋了吧?四皇子妃素有贤名,妹妹又崴了脚,带着伤认个错,想来四皇子妃不会怪罪妹妹。” 一番话即犀利又准确,小宫女没被安抚住,反而越发慌乱,指责的话色厉内荏,“明明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挡在路中间我又怎么会被撞到!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说得轻巧,打翻的是四皇子妃点名要吃的清蒸鲥鱼,你倒是再找一条完好的来赔呀!” 边说边强撑着硬气,被雨水打湿的脸却急得快要哭了。 十然闻言微愣。 鲥鱼? 瓢泼大雨几乎盖过了一切气味。 十然微愣的眼中闪过一丝亮芒,立时也变了脸色,“我看想糊弄人的是你才对!四皇子妃怀着小主子,哪里吃得下荤腥?更何况是孕妇最容易反胃的鱼!你倒精乖,还晓得拿鲥鱼说事儿,可惜吓不着我!” “你又不在四皇子院当差,你知道什么!”小宫女恼将起来,拍开雨伞就去扯十然,“四皇子妃吃不了其他荤腥,偏就爱鲥鱼的味儿,你去四皇子院随便问哪个都是这话儿!我糊弄你?你也别想拿话吓我!今儿你别想撇清,要认错要受罚,我也要拉着你一块儿!” “敬酒不吃吃罚酒!”十然轻巧避开,收起雨伞用力一甩,“我好声好气对你,你倒好,张嘴就只会胡乱攀扯。想拖我下水?没那么容易!四皇子院我是不会去的,不如你跟我去六皇子院说道清楚,再一起去慎刑司理论理论?” 她身份地位在这儿,道理也在她这边,不怕把事情闹大。 被甩了满头满脸雨水的小宫女面露惊怔,这才知十然竟在楚延卿院里当差,再一听慎刑司的名号顿时打起哆嗦,士气和硬气须臾泄个精光,险些又跌坐在地,“你……我,那我怎么办?康总管说了,这是最后一条新鲜鲥鱼,我找谁再做一条?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抢这份差事了……” 话说得语无伦次,捂着脸又慌又怕,再也忍不住嘤嘤哭出声来。 这样的场景,十然也见得多了,哪里会管小宫女的死活,低骂一声不知所谓,看向小宫女的眼中满是轻蔑,“你还是少哭几声吧。趁早把地上收拾干净,别落下鲥鱼残渣,小心招来野猫,扰了主子清静,错儿就大了。” 说罢转身不再理会,脸上还残存着被小宫女攀扯的怒气,嘴角却勾起轻笑。 鲥鱼。 又是鲥鱼。 小黑爱吃鲥鱼,没想到四皇子妃也好这口儿。 可真是巧。 十然嘴角的轻笑转瞬即逝,偏头望一眼四皇子院的方向,神色恢复平静,脚下一拐走上通往针线局的方向,很快将皇子所的大花园甩在身后。 小宫女恨恨瞪着十然早已模糊的背影,胡乱将打翻的鲥鱼菜碟收进食盒,跌跌撞撞离开大花园,脚下也是一拐,走的却不是回四皇子院的方向。 僻静小路尽头竖着一道废弃的旧门,也竖着一道掩映在花木间的黑影。 小宫女止步行礼,抹了把满是雨水泪水的脸,哪里还有半点慌怕恼恨,“您交待的事儿,交待的话,婢子都做成了。” “真是天助我也。”黑影开口出声,透着几分赞赏,“亏得你机灵,也多亏你运气好,偏巧就遇上大雨,偏巧就遇上十然在大花园乱逛。可见老天也在帮我们。不枉你腿脚勤快,这些天没少在大花园里守着等着,事情竟这么快就办成了。” 小宫女即兴奋又得意,随即皱眉担心道:“若不是您早有打算,又肯用心打探,谁会知道六皇子妃那只爱宠小黑口味那样刁钻,竟也爱吃鲥鱼。婢子话虽点得巧妙,十然却未必会放在心上。再得主子宠那也不过是只畜牲,十然要是想不到小黑身上……” “她一定想得到。”黑影似乎笑了一下,“我教你一句话,能做大宫女的都是聪明人,而聪明人,都喜欢多想。想得多了,做的事儿自然也就多了。” 这话和小豆青所说异曲同工,但和小豆青不同,声音微沉的黑影显然不是宫女,而是上了年纪的嬷嬷。 果然就见小宫女面露敬畏,低声道:“嬷嬷,您可有把握十然会入套?” “你放心,你做的不会是无用功。”黑影又笑了一下,“人最怕没有盼头。有了盼头什么事不敢做?六皇子和六皇子妃新婚情浓,皇子所谁人不知,又有谁不羡慕?轮到十然头上,就不是羡慕,而是嫉妒怨恨了。” 连她这个隐藏暗处的老嬷嬷都知道,自从大婚后,六皇子起居再没出过正院,眼里只有新娶的六皇子妃,却看不到大李氏的东跨院连着几天亮灯到天明。 三年宠妾一朝抛诸脑后,只剩长夜枯坐苦等的份儿,何况只是教引宫女的十然。 大李氏或许能凭借和六皇子妃的情分重获宠爱,十然又能凭借什么? 只能靠自己。 有了契机,才有盼头。 她提供契机,何愁十然不入套。 小宫女看着黑影讳莫如深的笑脸,不禁打了个寒颤,话里仍有些不放心,“细论起来,六皇子之前常驻保定,其实留宿东跨院的日子并不多。回京大婚后虽都待在正院,算起来时日也太短了。十然即便嫉恨,恐怕也有限。婢子担心十然未必会顺着我们的计划走,即算计六皇子妃又狠踩大李氏一脚……” 黑影诡笑不变,这次却没正面解答小宫女的犹疑。 说了小宫女也不懂。 不懂觊觎宠爱和名分的女人大都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这些事实,也不会理论这些细节,只看得到谁的院里热闹,谁的院里冷清。 看得多了,就会害怕自己也落得个冷清下场。 所谓恶向胆边生,可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黑影嗤笑出声,只交待道:“回头你领了罚,再找机会去十然跟前晃一晃,能吵上一架最好。过后避着些,别再和十然撞上,省得引她起疑。” 说话的语气把握十足,小宫女忙恭声应是,“嬷嬷放心,婢子一定小心行事。” 第224章 自有计较 大雨滂沱,天地间织就的雨帘氤氲出一层层雾气,模糊了小宫女和黑影相继离去的身影。 旧门旁花木间,相距不远的矮树丛发出轻微响动,抖落的雨水中冒出颗小脑袋,灰扑扑的衣裙刚留头的年纪,赫然是个未入等的小婢女。 小婢女一手拢袖一手挡头,钻出矮树丛径直回六皇子院,路遇院里下人皆脆生生喊哥哥姐姐,换来小宫女小太监送帕子借雨伞,竟是院中熟脸,众下人晓得她是专门服侍大嬷嬷的,问起寒暖来全无轻视。 小婢女照单全收一一谢过,自个给自个通传进了大嬷嬷的屋子,展开拢着的袖子笑嘻嘻道:“嬷嬷,您的烟丝我捎回来啦!” 她每隔半月就去宫门处帮大嬷嬷淘换烟丝,回程突降大雨淋成落汤鸡,形容狼狈表情却得意,“您瞧,院里哥哥们姐姐们给了我好些帕子汗巾,回头洗干净够用好一阵子啦!” 她得意于不用做针线少扎手,大嬷嬷皱眉失笑,对她很有几分真心疼爱,挑出块帕子往小脑袋上兜,“捎带烟丝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也不晓得找个地方躲躲雨。” “我找地方躲雨了。”小婢女眼睛一亮,神色孺慕地任由大嬷嬷给她擦头发,握起小手挡着嘴跟大嬷嬷咬耳朵,“本来想去大花园的小亭子躲雨,没想到远远就瞧见十然姑娘和人起了争执,我不敢凑上去,后来十然姑娘去了针线局,那小宫女却有点古怪……” 大嬷嬷先还被她的小模样逗笑,听到后来动作一顿,“瞧清那老嬷嬷的模样了?” “那人站在死角里又藏在花木中,看不见长相。”小婢女摇头,接过帕子胡乱擦头,懵懂眼睛不停地眨,“我瞧那小宫女专挑小路走行迹古怪,才偷偷跟着的。那条小路没人走,可吓人了!我不敢靠太近,离得远看不清人,也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 她都觉得古怪,何况是大嬷嬷。 “你去求见皇妃……”大嬷嬷话说一半改了口,“你去找小豆青,把你看到的原原本本告诉小豆青。” 皇妃是个傻的,小豆青可不傻。 小婢女哪知大嬷嬷心中腹诽,只管听命行事,冒雨而去晒得衣裙半干而回,小脸喜得发光,“我都和小豆青姐姐说清楚啦!小豆青姐姐人可好了,留我吃茶等雨停,给我吃好吃的点心,还送了我一套旧衣裳呢!” 边说边展示小豆青以前穿用过的小号宫女服,得点好处甚至雨后初晴,仿佛都值得她欢喜。 这满院里也就小婢女年幼不知事,还能活得这样简单。 大嬷嬷笑出慈爱皱纹,一不拘束小婢女二不催促小婢女,等小婢女高兴完了才问道:“小豆青怎么说?” “小豆青姐姐只说知道了,让我代她谢嬷嬷提点。”小婢女懵懵懂懂道:“喜公公也在小豆青姐姐屋里呢!我走的时候和喜公公同路,我和大黄小黑玩了一会儿,它们可乖了一点不怕人!对了,喜公公还让我转告您,说皇妃自有计较请嬷嬷放心。” 大嬷嬷听着零零碎碎笑容越发慈爱,默然片刻才长哦一声,“陈喜说的是皇妃自有计较,而不是小豆青自有计较?” 小婢女肯定地点头。 大嬷嬷挑眉,摸出烟杆又是一声长哦,“莫非我看走了眼?瞧着傻的其实不傻,瞧着聪明的其实是个傻的?” 她原以为十然是聪明人,聪明得自知身份谨守本分,即稳妥又恰当,是教引宫女的不二人选。 如今细想,外书房的管事权体面归体面,外院真正要紧的东西却不在外书房,而在陈宝手里捏着,十然空得体面,实则根本算不上殿下亲信。 这么多年了,十然竟连这一点都没看明白。 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十然若不是心大了有缝可钻,又怎么会引来那对古怪的小宫女老嬷嬷? 当年奉命挑选教引宫女,或许她真的看走眼挑错人了。 大嬷嬷哂笑摇摇头。 小婢女不明所以,有些郁闷:大嬷嬷和大太监们一样,说话总叫人听不懂。 虽不懂但不影响她当差,很快又笑嘻嘻问,“嬷嬷,我要不要悄悄盯着十然姑娘,还有那个小宫女呀?” 大嬷嬷磕了磕烟杆,嘴角勾起的弧度几不可见,“小豆青既然知道了,皇妃又自有计较,我们就别多事了。” 小婢女边点头边点烟,伸手推开窗扇又欢喜起来,“夏天的阵雨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呀!下的时候砸得人心烦,下完又舒爽得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心情好呢!” 大嬷嬷吐出一层层烟圈,嘴角弧度深刻了些,“又能凉快一阵子了。今晚可以睡个清清爽爽的好觉了。” 小婢女笑着附和,她这厢伺候着点烟,那厢小太监们挑着长竹竿,一一为六皇子院点灯。 楚延卿踩着满院橘红光晕,夹裹着一身新雨后的凉润空气跨进正院,才进屋就见四大丫鬟都在,瞧见他忙齐齐蹲身行礼,小豆青领头告退,相当自觉地带着小豆花三人退去屋外。 “刚才在说什么?”楚延卿瞥一眼错身而过的小豆青,随口问道:“难得见你和小豆青她们说话这样严肃。” “内宅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自有计较,你别管了。”念浅安随口答道,接过楚延卿脱下的皇子冠帽,抱在手里左看右看,“内务府的差事顺利吗?晚膳是不是在外头用过了?” 边说边摸了摸皇子冠帽上的宝石:貌似很值钱的样子。可惜不能抠下来归入她的小金库。 楚延卿一见她这副扼腕的财迷样就忍不住笑,弯身低头隔着宝石闪亮的冠帽亲她的眉心,沉声笑道:“喜欢宝石?内院库房里应该攒了不少珠宝,明儿让人开库房随你拿就是了。” 他还真不清楚这些年攒了多少赏赐和俸禄。 说罢耐心十足地答念浅安的问题,差事顺利晚膳尚可,错眼瞧见堆了满桌的茶点又笑了,“给我备的宵夜?怎么不去御膳房点,倒跑去宫外买?五香斋的茶点可不便宜。” 他笑念浅安小财迷难得大手笔。 念浅安一双笑眼早弯成了月牙,说的话却略吓人,“买给菲雪姐姐犒赏林侍卫的。给他们一个少谈公事多吃茶点的机会,看看能不能把他们撮合城一对。” 楚延卿当场石化:“……撮合谁和谁?” 念浅安眨了眨眼:“……李菲雪和林松?” 才点明谁和谁,就听窗外砰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持续石化的楚延卿:“……你把林松吓着了。” 林松是暗卫头儿,不管有事没事,早晚暗中护卫他出门进门是基本职责。 他前脚进屋,林松后脚翻墙未遂,指定是听见念浅安不曾压低的说话声,吓得失足摔下墙了。 那声清晰可辨的闷响,想必很疼。 窗外动静响起得突兀,消失得也很快。 估计林松已经飞遁的念浅安:“……哦。” “哦?你倒哦得轻巧。”楚延卿也被吓到了,气笑不得地屈指敲念浅安的脑袋,“你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大李氏和林松,亏你想得出来。” 虽然李菲雪不是他的女人,但他媳妇儿要撮合他的“宠妾”和暗卫头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念浅安抱头瞪眼,爪子竖起一根又一根手指,“我不想看菲雪姐姐守一辈子活寡;比起死遁,另嫁他人有个归宿当然更好;林侍卫知根知底人品可靠,或许不会嫌弃菲雪姐姐的’过往’,简直是上上人选; 林家是没落武官,李家是武将新贵,门当户对不说,只说林侍卫是顶立门户的一家之主,能做林家的主也能做林老夫人的主,若是真能和菲雪姐姐结成连理,将来受到的阻力和难处也能少些。更何况郎才女貌,能凑成对多好?” 四个理由四样考量,已是大环境下最完美的出路。 念浅安一脸认真,收回手指握起爪子嘟囔道:“外销转内销,一气解决两个人的终身大事,可以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我为你的内宅和谐操碎了心,哪里是胡思乱想?” 楚延卿哑然,半晌才找回声音,扳着念浅安的严肃脸慢慢点了点头,“……我媳妇儿说得好像有道理。” “那必须的!”念浅安不抱头了,爪子搭上楚延卿的手背拍呀拍,笑得有点激动还有点坏,“林侍卫这壁脚听得正好,他心里也算有底了,就看他下次见着菲雪姐姐是什么反应了!” “如果他没有任何反应呢?”楚延卿反手握住念浅安,牵着她转向次间贵妃塌,“就算你不是胡思乱想,也不能强做媒。” 理想当然是越美好越好。 念浅安默默祈祷现实别太骨感,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你放心,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儿我不会做的。所以才要看林侍卫的反应,他要是无意,我就不折腾了。以后再想别的办法吧,总要帮菲雪姐姐打算条好出路。” 李菲雪不上心,作为李菲雪真爱的她就多上点心呗。 楚延卿听她叹气莫名想笑,顺势将人揽进怀里倒向贵妃塌,学她故作叹气,“我媳妇儿这么苦恼这么操心,我是不是该出点力?回头我找机会问一问林松?” 念浅安表示别了,扭头伸出爪子,戳楚延卿的下巴玩,“问个啥?问了岂不尴尬,倒叫林侍卫怎么回答好?啥也别问。顺其自然吧。省得日后林侍卫别扭,差事都不好当了。” 李菲雪名义上还是六皇子妾呢。 念浅安突然想到这节,略古怪地咳了一声,“树恩,你不介意吧?” 楚延卿挥去心底丁点怪异感,藏着笑的语气很干脆,“不介意。” 一时惊吓转瞬即逝,石化完听罢念浅安的“深思熟虑”后,反而觉得撮合林松和李菲雪的想法不错,本就不介意,又何来犹豫。 结果如何不说,至少他很好奇林松会是何反应。 有念浅安的日子,果然好有趣。 楚延卿嘴角噙着越来越浓的笑意,偏头埋进念浅安发间,亲一下再亲一下,将想要大笑的冲动全都压进香香滑滑的青丝里。 心里暗自反省:他肯定被媳妇儿带坏了。看陈宝时不时憋闷还不够,现在又想看林松纠结烦恼的好戏,作为主子是不是太坏了点? 楚延卿埋头无声笑,念浅安没下巴戳了,瞪着眼看楚延卿的大手:这人又开始揉她肚皮了! 打哪儿养成的新癖好? 好清奇! 第225章 贵妃有请 念浅安的眼睛越瞪越大:某人似乎嫌光揉不过瘾,揉完两下按两下,按完并起手指一点又一点,在她肚皮上用手指模拟起走路来。 癖好清奇,手法也清奇。 “我饭后消过食了。”念浅安边以眼控诉,边按住楚延卿的手,语气很有些不确定,“不用特意帮我按摩肠胃。” 楚延卿抬起带笑的脸,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大手绕过念浅安的爪子轻轻巧巧钻进衣摆,轻柔而熟练地又揉了两下。 没有衣物阻隔的小肚皮甚得他心。 怪不得小黑逮着机会就爱睡念浅安的肚皮,睡得舒服了就抱脸伸懒腰,还喜欢在念浅安的肚皮上踩来踩去。 掌下肤肉软软绵绵,仿佛握着团云,手感甚好。 楚延卿噙着嘴角无声喟叹。 念浅安也在想小黑。 小黑爱在她肚皮上踩奶就算了,楚延卿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果然那啥有益感情升华,楚延卿喜欢她,居然连她的肚皮都爱了。 她一脸“直男的心思好难懂”的沉重表情,沉重半天还是没忍住,“好痒啊!” “碰你腰时不见你痒,碰两下肚皮倒受不住痒了?”楚延卿半暗昧半戏谑,揉完今日份的肚皮满足了,抽出手理着念浅安的衣摆道:“越来越娇气了。起来坐好,我让人进来伺候更衣洗脚。” “更衣洗脚还要人伺候,你这才叫真娇气。”念浅安回怼完挽起袖子,“叫什么人,放着让姐来!” “你算哪门子姐?你是我媳妇儿!”楚延卿边斥边笑,握住念浅安的小细胳膊忍俊不禁,将人按回塌上,莫可奈何道:“行了,你就老实坐着吧。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能干什么力气活儿?乖乖坐好,哪敢劳动我媳妇儿伺候人。” 说罢放下念浅安的袖子,自己动手更衣褪鞋袜,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向念浅安展示自己一点不娇气。 保定三年,他没少做这些事。 打理起自己轻车熟路,卷着裤腿赤着脚,很快从净房拎来两只洗脚盆,坐回贵妃塌逗念浅安,“媳妇儿,可要为夫伺候你脱鞋脱袜?” 念浅安没有奴役亲夫的爱好,踢掉鞋袜泡进水盆,脚丫踩出小水花,眼里有小小惊奇,“树恩,你的脚好大!” 楚延卿垂眸看一大一小两只水盆,挑着眼角瞥小水盆里的脚丫子,“是你的脚太小了。” 白白嫩嫩小巧玲珑,那啥的时候碰都碰不得,一碰就踢他,小脚丫倒比人还娇气。 楚延卿想到这里微微一愣。 以前怎么没觉得念浅安娇气? 似乎是在成婚后,又似乎是在告白后,私下独处时念浅安好像越来越娇气了。 清风说两情相悦情意相通时,姑娘家才会放任自己依赖对方,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 清风连翘如是,他和念浅安也如是吗? 潜移默化的小小变化,无端端令人心头悸动。 楚延卿偏头看念浅安,一时自顾神游。 念浅安也在偏头看他。 以前年节仓促见面时还不觉得,成亲后日夜相对才发现,楚延卿变了不少。 尤其是气质,少年长成青年,在外历练无形中磨平了楚延卿原本的沉郁,多几分沉稳更多几分明朗。 而且,那啥不仅有益感情升华,还有助于男孩蜕变成男人。 言行间多了股难以言喻的魅力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心里偷偷乐开花,喜滋滋地碰了碰楚延卿的肩,暗自啧啧:还有这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小鲜肉亲夫越来越养眼了! 她碰肩,回过神的楚延卿则碰头,抵着念浅安的额头失笑问,“洗脚也不老实。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想你啊!”念浅安歪头蹭他眉眼,笑眼弯弯道:“想我家亲夫怎么这么帅气!” 楚延卿只知将帅不知帅气,听念浅安活灵活现地解释完何为帅气后,不禁嗤嗤笑,“哪儿学来的这么多古里古怪的词汇?原来在你眼里,我很帅气啊?” 一声啊拖得老长,长得忽然变调,含笑俊脸也跟着黑下去,“原来在你心里,大李氏过的是守活寡的苦日子。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想我和大李氏的。” 某人反射弧果然很长! 沉稳明朗什么的,念浅安决定撤回,嘿嘿干笑果断自保,可惜一把就被某人的长手拽上膝头,扭头就被狠狠“惩罚”了一番,踢踢踏踏踹翻了水盆。 念浅安嘟着有点肿的嘴呵呵,“我说错了,我家亲夫不帅气,依旧是个小气鬼!” 楚延卿朗声大笑,趿着软底鞋抱起念浅安,不管自有人收拾的满地水渍,只管连人带自己摔上卧室大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被他罚过的红唇,收敛笑意沉声道:“你家小气鬼至少帮你做事从不含糊。于海棠的事儿,陈宝已经查清楚了。” 念浅安立即乖乖窝在他怀里竖起耳朵。 “御书阁是清水衙门,洒扫下人不过三五个,于海棠自从去了御书阁,对下十分和善,凡事亲力亲为颇得人心。”楚延卿缓声道:“但凡有人去御书阁找书看书,多是她这个女史亲自接待。刘青卓在翰林院做编修,常去御书阁查阅古籍经典,一来二去就熟识了。 于海棠在椒房殿时就有才名,据说和刘青卓颇谈得来,没少下棋作画谈古论今。年轻男女时常私会,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许,倒也不算稀奇事儿。至于魏明义,和于海棠没什么直接关联。 倒是在他值房当差的小吏,曾受过于海棠的小恩惠,小吏感恩于海棠有心,常来常往间难免和魏明义打照面。小吏看出于海棠有意于魏明义,就睁只眼闭只眼,给于海棠递消息行方便。” 念浅安听得咂舌,“时日不短动静不小,陈内监几天就查清楚了,刘青卓和魏三公子身为当事人,竟然没察觉于海棠意图脚踏两只船?” “魏明义性情爽利粗犷,哪里会在于海棠身上多放心思?”楚延卿评价得很公正,略带不耻地接着道:“何况借小吏想贴上他的女子,不止于海棠一个。魏明义如此,刘青卓也不枉多让。御书阁的女史虽是于海棠,但出入御书阁的女官,也不止于海棠一个。” 据陈宝说,三不五时往御书阁偶遇刘青卓的女官不在少数。 楚延卿的语气里带出嫌恶来,“刘青卓何止收过于海棠一个荷包。扇套、络子、汗巾,那些女官花样多,刘青卓收得也多。不过是只佩戴于海棠的荷包、只给于海棠一人画花样子罢了。” 即便恶心刘青卓,念浅安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两位都是青年俊杰,难怪这么能招蜂引蝶。” 唯一的区别是,魏明义洁身自好全不理会,刘青卓则自视君子来者不拒。 念浅安默默呸刘青卓,然后极其舒心地给魏明义点赞。 楚延卿见她眉眼带笑顿时黑脸,磨牙哼道:“青年俊杰?你家亲夫是不是青年俊杰?有没有比他们帅气?” 小气并且幼稚的某人吃飞醋了? 念浅安忍不住噗嗤,正想取笑某人,就被某人推倒了。 扯落的床账须臾轻缓摇晃,念浅安陷在枕被间艰难动了动爪子:又到了隔一天一次的“吉日”,她决定老实认命。 然而口嫌体正直,数完日子的爪子抓啊抓,搭上楚延卿的腰挠了两下。 停下来的楚延卿憋红了脸,哑声喊媳妇儿,“乖乖地別闹,嗯?” 腰部怕痒的,其实是他。 念浅安眼底沁着水雾坏笑,爪子继续不乖继续闹,渐次艳丽的脸装起可怜来,“我想抱抱你嘛……” 楚延卿险些哀嚎出声:原来媳妇儿越来越娇气也不尽是好事儿,好比现在,就叫他痛并快乐着。 他哪儿哪儿都受不住,受不住痒嘶声笑出来,探手去捉念浅安的脚丫,边挠边威胁,“还闹不闹?” 念浅安举手投降,绷不住尖声笑躲。 楚延卿分出手捂她的嘴,隔着手背恨恨啄一下,咬牙切齿道:“还有力气使坏,看来你还不够’劳累’,嗯?” 这一声嗯和之前不同,即绵长又荡漾。 念浅安随着他荡高漾低,彻彻底底“劳累”了大半夜,次日睁眼没醒在奇怪的地方,成功在舒适大床上睡醒,送走神清气爽的楚延卿后,再次老实认命飘去饭桌怒吃狂补。 小豆青抽着嘴角添上第三碗饭,递给念浅安低声道:“十然头先出门领饭,在御膳房撞上那位小宫女,又起了争执。” 念浅安挑挑眉,“继续盯着。” 小豆青应是,又听念浅安吩咐道:“你去趟七皇女那儿,帮我传几句话。” 自从被楚延卿嘲讽后,七皇女再没找过她,估计还有忙着干坏事的原因在。 而刘青卓不仅神经病,还是朵货真价实的水仙花。 一边和于海棠谈情说爱,一边自持风流享受女官爱慕,一边还能拦她的路满嘴喷粪。 到底有多自以为是多自恋,才能觉得天下女人都该对他趋之若鹜,都该对他拿得起放不下? 念浅安差点吃不下饭,果断决定不能只恶心自己,必须让七皇女也恶心一下。 小豆青不问缘由,只照本宣科,拿陈宝查出的首尾恶心七皇女去了。 七皇女确实正忙着暗中安排人手,当下被念浅安又添一把柴火,铺排起来越发如火如荼。 动静传不到皇子所,太阳底下无新事,唯有比往年密集的夏雨一阵又一阵。 念浅安望着时晴时雨的天发呆,半晌才挪去劈做小书房的东厢房,也不要人磨墨铺纸,自己动手埋头写写画画。 这日一早撤下饭菜,刚喝完小吴太医的药膳汤,就听外头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 小豆青不等吩咐,就喊了个小宫女去打探,很快回转禀道:“是四皇子院传出来的动静。具体怎么回事没能打探出来。倒是小吴太医刚进皇子所,本是来给皇妃请平安脉的,半路就被拦下请去了四皇子院。” 念浅安对上小豆青微闪的目光,慢慢点了点头,“让小豆花去门房盯着,瞧瞧后续有什么动静。” 小豆青折身出屋,打发走小豆花举目四望,略一沉吟又招来远山近水,低声交待了几句。 四大丫鬟各自散去,小豆青依旧回屋听命。 念浅安喝完药膳汤,正准备继续喝康德书孝敬的补汤,就听脚步霍霍,门帘被人大力掀开,露出姜姑姑阴沉的脸,敷衍一蹲身,张口就道:“六皇子妃,贵妃有请。” 第226章 先发制人 “姜姑姑可真是稀客。”小豆青笑着开口,语气有意外也有探究,“这不年不节不早不晚的,姜贵妃怎么突然想见我们皇妃?姜姑姑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实在叫人听得糊涂。” 笑完落下脸,徒然厉声喝斥,“今儿是哪个在外头听差?平时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就罢了,这会儿竟连通传也不会了?不知所谓没规矩,看门狗都当不好!” 她何曾这样疾言厉色过,门外立即响起小宫女怯懦的请罪声。 姜姑姑哪里听不出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脸上阴沉更重一分,却不接小豆青的话茬,垂下眼绷着嘴角道:“好叫六皇子妃知道,贵妃正在四皇子院里,抬脚就能到的地儿,还请六皇子妃随奴婢走一趟。” 她不是来撕破脸的,且忍这一时。 比起阴阳怪气的姜姑姑,显然康德书亲手熬的补汤更吸引念浅安。 “姜姑姑跟着姜贵妃时规行矩步,离了姜贵妃倒抖起豪奴威风来了。”念浅安连楚延卿都没少怼,何况是姜姑姑,啜口补汤眯起眼接着道:“既然姜姑姑请人不会请,说话不会说,那就换个知礼数会说话的来。” 姜姑姑猛地抬眼,身后门帘同时动,小豆花应声而入,规矩行礼不慌不乱道:“禀皇妃,原来方才那阵动静是四皇子妃受了惊吓,动了胎气略微见红,这才急慌慌拦截走小吴太医。四皇子妃临盆在即,遵着医嘱早晚绕院子走动,今儿晨起绕完院子正要回屋,赶巧碰上领回早膳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笨手笨脚得很,忙着请安倒带翻了食盒,跌出一盅鱼片粥,没烫着四皇子妃倒引来一只馋嘴猫儿,闻着味儿就往四皇子妃身上扑,惊得人仰马翻,幸而四皇子妃的丫鬟反应快,没叫四皇子妃摔实了。” 说罢瞥向姜姑姑,反话说得很正,“姜姑姑关心则乱,得亏小吴太医让药童去御药局抓药,奴婢才能打听囫囵回个囫囵。” 小豆青恍然大悟,和小豆花一唱一和,“竟出了这般惊险的大事儿,怪道姑姑顾不上规矩礼仪,是我错怪姑姑了。” 姜姑姑心下冷笑,只看上首,“六皇子妃身边都是口角剪断的能耐人儿,倒替奴婢省了不少口舌工夫。事儿都说清楚了,六皇子妃请移步。” 念浅安慢悠悠喝完汤,只问四皇子妃,“四嫂没事儿吧?” 姜姑姑闻言微噎,阴沉脸略有松动,“劳六皇子妃动问,四皇子妃正卧床安养,幸亏丫鬟护主及时,又有精通妇儿科的小吴太医在,四皇子妃肚里的小主子有惊无险。” 强闯半晌,可算说了句最入耳最得体的话。 后怕庆幸之情不似作伪。 念浅安微挑眉梢,擦嘴擦手起身点头:“那是该去瞧瞧四嫂。姑姑稍等,我去换件能见人的大衣裳。” “我们皇妃刚用完早膳呢,一身饭菜味儿没得熏着四皇子妃。”小豆花上前挡在姜姑姑侧方,假笑很真,“且是去见姜贵妃,总不能失了礼数不是?” 姜姑姑再是豪奴也是奴,什么都能驳,唯独不能驳规矩礼数。 何况饭厅能闯,卧室可不能乱闯。 小豆青扶着念浅安转进卧室,抖开大衣裳低声道:“小豆花打探来的那些话,和皇妃先前指点的都对上了。竟真牵连上了四皇子妃,竟发作得这样突然这样快……” 宫斗三大利器:酒菜茶点、药物熏香、阿猫阿狗。 “都是套路。”念浅安撇撇嘴,动手系腰带,“姜姑姑的态度有所保留,四嫂怀的是嫡子亲孙,现在看来,那小宫女和不知名老嬷嬷,恐怕和椒房殿无关。” 小豆青替念浅安抻衣裙,动作慢语气迟疑,“四皇子妃母子平安,单论这个结果,椒房殿背后指使的可能性仍是五五开。” 可惜她们暗中防备了这些天,仍没能揪出那位老嬷嬷。 念浅安点点头没再做声,收拾停当招呼上姜姑姑,官方笑容相当客气,“姑姑请带路,别让四嫂久等。” 她是去探望妯娌,而不是被抓去“喝茶”的。 这会儿怕人久等,早干什么去了? 如此浅薄的嘴皮官司,姜姑姑心下冷笑更甚。 六皇子妃还是那个公主之女,半点没长进,分不清轻重搞不懂状况。 眼下越拿骄,回头就越难堪。 姜姑姑扯了扯嘴角,跨出正院就真真切切笑了,她带来的粗使太监正拖拽出陈喜往外走,被反剪手脚的陈喜挣扎不得,只能尖声喊叫,“皇妃救命!这帮龟孙子诬陷奴才,诬陷皇妃!嘴里生疮的王八蛋龟孙子!无凭无据就混说冲撞四皇子妃的是咱家小黑,还说是皇妃指使的!我呸!咱家小……” 黑字被块臭汗巾堵回嘴里,半截喊话清晰落入满院攒动的下人耳里。 管事嬷嬷管事太监各个震惊,小宫女小太监各个不安。 小豆青扶着念浅安的手一紧,嘴角也抿得紧紧的。 小豆花全无先前淡定,目光剐过姜姑姑落在满院下人中,招来四大宫女强笑道:“我和小豆青服侍皇妃出门一趟,正院就暂时交给几位妹妹了。” 百然三人忙低下头应是,十然也底下眉眼忙蹲身,“姐姐放心,正院绝不会乱。” 小豆花胡乱点点头,快走几步护在念浅安左右。 姜姑姑看在眼里嗤笑在心,看向念浅安时依旧只半抬视线,“贵妃为什么突然想见六皇子妃,想来六皇子妃也该全都看明白了。事关四皇子妃和肚里小主子,干系重大事急从权,六皇子妃别怪奴婢僭越了。” “原来椒房殿还兼职慎刑司,抓起人来招呼都不带打一声的。”念浅安反而是最在状况外的那一个,有一句怼一句,“姜姑姑话说半截事做半截,藏藏掖掖的做派实在上不得台面。小心豪奴变恶奴,最后给姜贵妃抹黑。” “六皇子妃若是担心喜公公的安危,则大可不必。”姜姑姑不为所动,姿态越发挑不出错儿,“贵妃一向贤德公正,不过是请喜公公一道去问问话,岂会跟慎刑司似的动辄乱用私刑?” 憋着恶气闹出这番动静,不过是为了造势,也好让院里院外瞧清楚听清楚,她是为什么请走六皇子妃。 姜姑姑暗出一口长气,掐袖扬手,“六皇子妃请吧。” 念浅安不请,转头对上闻讯而来眉头紧锁的大嬷嬷,反而笑了,“我去探望四嫂陪陪贵妃,劳烦嬷嬷留下坐镇,管好内院外院,可别像隔壁似的,主子事儿多下人没礼貌。” 满院下人:“……” 主子事儿多不多下人有没有礼貌,此时此刻难道是重点? 一圈打在棉花上的姜姑姑:“……” 六皇子妃这是缺心眼啊,还是傻大胆啊? 断定念浅安是傻大胆的大嬷嬷也:“……” 她肯定老眼昏花了,为什么皇妃的笑容仿佛略兴奋? 弯弯笑眼险些亮瞎她的老眼。 这可真是…… 大嬷嬷眼底闪过幽光,耳听念浅安又道:“对了,大李氏这些天作息紊乱,嬷嬷别让外头吵闹惊动东跨院。” 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居然还有闲心关心妾室。 姜姑姑怒极反笑,随即神色微变,仿佛也刚想起来似的,“有老姐姐代为坐镇,想来六皇子妃也能安心随我去了。事情尚未定论,贵妃不曾惊动四皇子,我多句嘴劝老姐姐一句,内宅琐事可大可小,若非必要还是别拿去烦劳六皇子得好。” 仿佛很替六皇子院考虑,很给念浅安留体面。 跟大嬷嬷说话,语气倒是恭敬得很。 念浅安来回看姜姑姑和大嬷嬷,似惊奇于大嬷嬷的资历地位,没有驳姜姑姑的话。 大嬷嬷眼底幽光更甚,不理姜姑姑,只恭声应念浅安,“奴婢谨遵皇妃命。” 心下不无意动:一院子人,包括姜姑姑在内,竟都没发现四大丫鬟少了远山、近水两个么? 这可真是……耐人寻味。 大嬷嬷抬眼望向姜姑姑盛气凌人的背影,招来小婢女扯着嘴角道:“立即去坤宁宫,将刚才的事一字不落地上复皇后。” 小婢女拔腿就跑,大嬷嬷三言两语就压服众下人各自散去,扭头却见陈宝的大徒弟凑上前来,一脸又惊又怕,愁眉苦脸地捧心道:“这叫什么事儿啊!您老给指条明路,小的是不是这就跑趟内务府,知会小的师傅一声,叫师傅心里有个底,也好盘算是否要惊动殿下?” 老油滑子教出的小油滑子! 真要想揽事儿,还用得着她指路? 不过,话说的糙些,她和陈宝是殿下的内外护法,大面上总是站在一边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首要保全的自然是殿下这头。 大嬷嬷又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皇妃怎么吩咐的就怎么办。你可听见皇妃提过一字半句殿下?” 陈宝徒弟暗自弹舌松口气,绷着脸肃然道:“多谢嬷嬷点拨,小的这就去门房守着。” 他一溜烟跑了,大嬷嬷站在院中略一沉吟,也抬脚去了门房。 而四皇子院说是在隔壁,其实隔着假山流水高墙花园,念浅安七拐八弯走了足有一刻钟,才抬脚跨进四皇子院,放眼四看,内外下人噤若寒蝉,等拐进二门,气氛更是肃杀得仿佛没有一丁点人声。 唯有盛夏蝉鸣不知外事,乐此不疲地一阵起一阵伏。 被汗巾堵住嘴押在地上的陈喜,同样发不出一丁点声响,被迫抵着地面的额头迸出热汗,无声无息地滴落地砖没入缝隙。 他左右夹着粗使太监,被烈日晒得泛白光的地上,还跪着一排服色不一的下人。 想来除了四皇子妃的贴身丫鬟,就是服侍四皇子妃绕圈圈的嬷嬷、宫女,再来就是那位打翻鱼片粥的小宫女了。 念浅安梭巡的视线飞快掠过收回,止步福礼规矩到位,“请贵妃娘娘安。” 脚下阳光遍地,姜贵妃请她“喝茶”的地方是三间打通的宽阔穿堂。 真是个审人问事的好地方。 谁都看得见,谁都听得见。 端坐穿堂的姜贵妃紧握高椅扶手,一向贤良和善的粉面,难得露出明明白白的怒恨和狰狞,“念氏!你可知罪!” 啧,老白花变脸真快! 认亲宴那天还亲亲热热地喊小六媳妇呢,这会儿就成硬邦邦超不熟的念氏了。 想先发制人? 当谁不会似的! 念浅安懒得等姜贵妃叫起了,抬眼张口,笑微微还了回去,“敢问娘娘,我何罪之有?” 第227章 快刀乱麻 “娘娘要问罪,第一个该问的怎么也不是我。”念浅安自问自答,挺直腰板爪子一挥,“随侍四嫂的嬷嬷宫女,有没有伺候不周之罪?护卫四嫂的陪嫁丫鬟,有没有失察之罪?打翻食盒的小宫女,有没有失手冒犯之罪?娘娘迁怒的范围如果再广些,叮嘱四嫂按时走动的太医,是不是也要担上怂恿之罪?” 被她首先指向的嬷嬷、宫女早吓得脸白心肝颤,偏不能哭不能喊污贵人的眼睛耳朵,只能死咬嘴唇龇裂眼角无声请罪求饶。 砰砰磕头声沉闷得骇人,不停甩落的汗珠代替惊怕的泪水。 唯有四皇子妃的丫鬟深深泥首,从始至终不曾失态。 饶是护主及时,这几个丫鬟依旧只能算功过相抵,却不求饶不慌怕。 山东孔家名不虚传,大方氏端严而不失大气,出身衍圣公府的四皇子妃主仆亦然。 念浅安收回爪子收回视线,对上小豆青投过来的目光:单看几个丫鬟的神色反应,四皇子妃贼喊捉贼的可能性极低,而椒房殿的嫌疑也从五分降到了三分。 没人留意,小豆青的紧张小豆花的无措已如潮水般褪尽,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镇定。 “娘娘不紧着处置首要处置的人,特特请我来张口就问罪,想来四嫂如姜姑姑所说情况尚好。”念浅安袖起爪子,给人消化的空白,不给人接话的空隙,“这阵仗,还真有点慎刑司的形儿。娘娘想做一言堂,我就跟娘娘好好聊聊动机、手段、目标。 我和四嫂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来害她的动机?四皇子院即有四哥的人,也有四嫂的人,更有娘娘的人,我何来手段安插人手?除非娘娘肯承认,这三派人马全都人傻钱少好收买,不是卖主蠢货就是背主恶奴。 再来说目标,险些出事儿的是孩子,严重些可能母子都出事儿,我能因此得着什么好儿?等着被顺藤摸瓜捉现行,败坏名声甚至丢掉刚当上六皇子妃的尊荣?注定有害无利的结果,换成娘娘干不干这种蠢事儿?反正我不干。” 嬷嬷宫女早忘了磕头,更忘了不得直视贵人的规矩,看着念浅安合不上嘴回不过神。 真?听呆的姜贵妃:“……” 等一下,跟她女儿一样单蠢,不对,跟她女儿一样娇纵的念浅安,什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了? 真?震惊的姜姑姑也:“……” 等一下,明明该她们兴师问罪,怎么六皇子妃胡搅蛮缠几句话就掉转了主次? “怎么没有动机?怎么没有手段?”姜姑姑出声质问,不自觉顺着念浅安的话茬道:“出嫁前,六皇子妃待四皇子妃态度冷淡,出嫁后,连近在隔壁的四皇子院都没踏足过,更是不曾关切过四皇子妃一句看望过四皇子妃一回。 再说那杀千刀冲撞了四皇子妃的小宫女,奴婢已经问清楚了,那小宫女不久前就打翻过一次四皇子妃点名要用的清蒸鲥鱼,刚扣过月钱受了罚,转头就能再次不经心再次打翻鱼片粥?一次是鲥鱼两次还是鲥鱼,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儿!” 她逮着机会说个不停,上前狠狠推搡那小宫女一把,呸道:“吃里扒外的小贱蹄子!这般货色,不知感念主子轻罚的恩典,转头叫恶人暗中收买的勾当,奴婢可见得多了!这院里上百号下人,主子再厉害再能干,也管束不到所有人!” “姑姑这话还是不对。”念浅安一边反省大热天不适合袖手装深沉,一边抽出爪子掏了掏耳朵,超嫌弃道:“出嫁前,四嫂已经是四嫂,我敬四嫂是嫂子,算哪门子冷淡?难道每每进宫见着四嫂就上前跪舔,才叫不冷淡? 出嫁后,四嫂月份重正是最辛苦的时候,我来探望她就得出面接待,折腾半天累的是四嫂,我得多白目才没事儿瞎窜门?四皇子院没人了还是椒房殿没人了,用得着我吃饱撑得见天问候四嫂母子?” 一直泥首碰地的几个丫鬟居然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六皇子妃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说得好有道理。 神色数变的姜贵妃终于说了第二句话,“念氏!本宫劝你慎言,少冷嘲热讽地再三带上椒房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狡辩!” 姜姑姑闻言老腰一挺,找回十足底气,“正是娘娘这话,六皇子妃再舌灿莲花,也抵不过人证物证。冲撞四皇子妃的是小黑,六皇子妃还想抵赖?!” “谢天谢地谢姑姑,可算说到点子上了。”念浅安傻了才和姜贵妃吵,只管盯着姜姑姑有来有往,“看来小黑就是物证了。还请姑姑废话少说,别藏着小黑当杀手锏了,趁早请出来吧?” 她一直皮一直爽,姜姑姑的阴沉脸彻底黑如锅底,喊人的声音近乎暴躁。 有小太监战战兢兢拎来小黑,黑灰间色虎斑纹,龇牙咧嘴的小黑正炸毛撕咬小太监,比姜姑姑还暴躁。 念浅安眼皮都懒得夹一下,即冷漠又不屑,“姑姑别闹,随便抓只长得像的猫儿充当物证这么儿戏?这不是小黑。” 不等姜姑姑张口,姜贵妃已沉下脸,“念氏,本宫劝你别睁眼说瞎话。这畜牲叫人当场捉住,看守的是本宫带来的人,更有本宫派人问来的口供,御膳房多的是人能证明,闻着鲥鱼腥就往上扑的除了这畜牲,除了你养的小黑还能有假?!” “鲥鱼精贵,人都爱吃何况是猫儿。”念浅安五分不屑变十分,“小黑好这口儿,又不代表只有小黑好这口儿。宠物是用来宠的,我负责宠,陈喜负责养。娘娘不是要问陈喜话?话赶话说到这里,总可以开始问了吧?” 姜贵妃神色几变心思也在不停转,闻言深看念浅安一眼,无声点了点头。 姜姑姑抬手示意,粗使太监忙扯出臭汗巾,陈喜抬起头喊冤,“我们皇妃没有半句狡辩!这猫儿确实不是小黑!咱家小黑生来不足,尾巴比一窝生的黑灰虎纹猫短了一截,谁要不信只管问花鸟房只管问陈总管,但凡经过手的,要多少人证口供就有多少!” 一边说一边干呕,恨不得跳起来将臭汗巾塞回粗使太监嘴里。 姜贵妃举袖掩着口鼻,眼神微闪。 念浅安的眼神也闪呀闪:原以为小黑是高级品种短尾猫,长大才发现只是个小残疾,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得上这一特征。 果然关爱残疾猫士有好报。 她心里乐呵脸上也乐呵,概因围观下人再多,近水熟悉的脚步声仍清晰可辨。 “皇妃,奴婢把人和猫儿都带来了!”近水飘进穿堂,仿佛不知事态严重,蹦蹦跳跳咋咋呼呼,“奴婢请贵妃娘娘安。这位是花鸟房总管,这一窝是花鸟房仅有的黑灰虎纹猫儿。” 假小黑喵喵叫不暴躁了,真小黑也喵喵叫,蹬腿跳出猫窝窜向主人,挨着念浅安的裙摆蹭来蹭去。 不等众人惊呼躲避,念浅安已抱起小黑顺毛,花鸟房总管太监的声音同时响起,“老奴自进宫起就在花鸟房当差,宫里贵主儿认不得几个,花鸟房进进出出的畜牲却敢说尽数认得。冲撞四皇子妃的确实不是小黑。 早几日小黑胃口不开,喜公公就将小黑送回花鸟房,方便看护调养。花鸟房统共四只黑灰虎纹猫儿,除了是公是母的区别外,外观毛色如出一撤。昨儿不见了其中一只,老奴只当是喜公公把小黑接回去了,不曾细问不曾细看,实是老奴疏忽,凭白惹出一场误会。” 他跪下请罪,脸色虽白,却没有慌怕。 设局之人为的是害人,哪里会留意此猫非彼猫,小黑短了一截的尾巴单看不明显,放在一窝生的兄弟姐妹间就有对比了。 更何况四只黑灰虎纹猫之中,只有小黑是公猫。 性别可造不了假。 姜姑姑查验后一时哑然,不由自主看向姜贵妃。 主仆二人交换着惊怔眼色:事情至此,显然另有蹊跷,念浅安不仅有备而来,显见还早有防备。 “物证是假的,相信娘娘不会再质疑这一点。”念浅安继续顺猫毛,挠得小黑打起舒服的小呼噜,“用真小黑是大破绽,用假小黑也是大把柄。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我在娘娘心中究竟有多蠢,才会在毫无动机无法得利的情况下,干出迫害四嫂的蠢事儿?” 她不在乎贤良名声,清白名声还是很在乎的。 从头至尾,她的话都不是说给姜贵妃听的,而是说给吃瓜下人听的。 舆论扩散舆论影响,才是她肯乖乖被“请”来的目的。 快刀乱麻,连手狂斩。 有人想躲在背后用阴谋害她,她就把所有事情都掰开揉碎摊在太阳底下。 阳谋是最好的防范,最好的反击。 念浅安垂眼看眯眼仰头的小黑,目光却飘向跪成一排的下人。 能说的都说了,她不信最关键的那位小宫女还能继续安静如鸡。 她在等。 而小宫女没有让她等太久,瑟缩着一出事就先挨过打的瘦小身子,勉力抬起头,学陈喜喊起冤来,“贵妃娘娘明鉴,姜姑姑明鉴,今儿的事儿不怪婢子!不能全怪婢子!婢子哪敢不感念四皇子妃只是轻罚婢子,婢子也没叫人收买!分明是有人记恨婢子,瞅准婢子今儿领的是鱼片粥,伺机陷害婢子啊!” 这番突兀话语,令刚刚响起低微议论声的穿堂又成了一片死寂。 姜姑姑闻言不由暗恼,怎么就被六皇子妃轻易牵着鼻子走了,这还有个可供指证的小宫女呢! 物证作废,是该轮到人证出场了。 只不知,这位小宫女会不会指向她想的那个人。 念浅安抬起眼,随手将小黑交给小豆青,似笑非笑看向被成功“提醒”的姜姑姑。 姜姑姑心口莫名一跳,竟无端端升起一股寒意和不安,本能想转头寻求姜贵妃的示意,老脸才一转不等有所反应,就听一声通传突然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没有刻意驱散的围观下人慌忙让开路,院里众人霎时齐齐矮了一截。 纷乱请安声中,周皇后当先走进穿堂,搭着周姑姑的手臂,身侧还跟着陈姑姑。 会惊动坤宁宫不奇怪,没想到这么快连万寿宫也惊动了。 姜贵妃神色又是一变,忙起身走下穿堂台阶,早敛去恼怒狰狞的粉面瞬间恭顺,“妹妹请姐姐安。姐姐怎么来了?” 第228章 峰回路转 姜贵妃不愧能宠冠后宫,变脸如翻书,种种情绪转换自如。 可惜自称妹妹的笑脸相迎,被叫姐姐的无动于衷。 即说不上水火不容,又说不上貌合神离。 姜贵妃总是热情的那一个,而周皇后永远是冷淡的那一个。 二人相处模式难以定义。 念浅安看得暗自稀奇,默默绕过被无视的姜贵妃,弯起眉眼挽住周皇后的手臂,“母后怎么来了?” 眼睛在笑,眼底却散漫。 做着自证清白的事,其实打心眼里厌烦这类嘴皮官司阴私勾当。 只因不得不为。 周皇后看懂了晃神了,仿佛从念浅安身上看到从前的自己。 原本对念浅安逗弄式的喜爱,刹那更添一重相惜怜爱。 然而她没接姜贵妃的茬,同样没理会念浅安,不答反问,“事情撕撸清楚了?谁输谁赢?” 真笑差点变尬笑的念浅安:“……” 不给外人面子就算了,能不能给她这个内人点面子! 周皇后简直……酷毙了! 说话这么直接好棒,于是也笑微微直言道:“输赢待定。不过我一不干蠢事儿二没起恶毒心思,不怕当面锣对面鼓地对峙,暂时算是占上风吧!” 散漫淡去,眼底浮现点点亮光。 周皇后半不耐半烦躁的神情忽而舒展。 大嬷嬷派去的小婢女口角利落,她原当念浅安故态萌发犯了蛮横劲儿,拉不下脸求助她,现在看来却不是。 既然如此,她就安心当个看客。 周皇后展颜笑,这一笑当真倾城绝色,相较于偏爱端庄打扮的姜贵妃,前者潋滟如珠玉,后者黯淡如鱼目。 此刻二者错身抬脚,姿容绝艳的周皇后越发反衬得姜贵妃即暮气又老态。 念浅安不得不再次感叹:皇上到底有多瞎,居然舍得冷落周皇后这么个中年仙女! 她小眼神暗搓搓追进穿堂,周皇后占了主座,姜贵妃只得坐上临时腾挪出来的锦杌。 姜贵妃想拿辈分压她,现在轻易就被周皇后的名分压了一头。 念浅安暗道很好,姜姑姑可以闭嘴了,她也可以省点口水了,扭头眨眨眼,小豆青立即心领神会,接过主持大局的话事权,“你口口声声说有人陷害你,那个人是谁?皇后娘娘在上,你想清楚再答话!” 话外之意似乎饱含威慑。 小宫女又是一阵瑟缩,抖了半晌复又抬头,神情坚毅不畏强权,“是十然姑娘!是十然!婢子和十然先后起过两次龌蹉,第一次她恶言恶语辱骂我,我不敢往外说,第二次就在皇子所的御膳房,当时不少人都看见了! 定是她怀恨在心,捉准空子就报复陷害我!我贱命一条打死也罢,四皇子妃无辜,四皇子妃肚里的小主子无辜,不得不出面自辩的六皇子妃又何辜?!都是十然,一定是十然那个贱人!” 情急之下又慌又怕又恨,连婢子自称都忘了。 “求娘娘开恩!求皇妃超生!”小宫女胡乱抱住小豆青的腿,再也撑不住哭喊得涕泪横流,“我是被十然陷害的!求姐姐救我!” 小豆青居高临下看小宫女,“姜姑姑才说问清楚了,怎么方才没听姜姑姑提起你和十然起过龌蹉这茬?” “我没告诉姜姑姑,我不敢告诉姜姑姑!”小宫女又摇头又点头,神智仿佛大乱,“冲撞四皇子妃的是小黑,我、我以为真是六皇子妃……我哪里敢多说六皇子妃的屋里人。我不敢,现在、现在敢了。姐姐,姐姐信我,姐姐救我!” 小豆青皮笑肉不笑,不掰扯小宫女只抬头侧看,眼中浮现真切的笑意,“我救不了你。不过,陷害你的人来了。” “奴婢求见各位贵主儿。”清丽女声几乎踩着小豆青的尾音响起,“奴婢十然,叩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六皇子妃……” 本该留下主持正院次序的十然越众而入,身后赫然是落在其后几步的远山。 俩二货没有掉链子,关键时刻从没让念浅安失望过。 近水负责请花鸟房的总管和猫,远山则掐准时机送来十然。 小宫女果然指向了十然。 这是见她差不多撇清了干系,只好退而求其次,想咬死十然? 念浅安饶有兴致地冲远山飞了个小眼神。 远山拿出和近水互掐的架势,叉腰挤兑起外人超不留情,“前头怎么回事儿,我可都跟十然姑娘说清楚了。带你来,是皇妃给你机会自辩。瞧瞧隔壁这满院子上下,真真是事儿多又没礼貌!张口攀扯皇妃,闭口污蔑咱家小黑,真是不管人还是畜牲都不放过!十然姑娘可得打起精神,小心别踩进脏水里出不来!” 默默扶额的念浅安:还是陈喜演的好。二货话一多就掉链子了喂!说的啥呀总觉得自己也被骂了! 小宫女没她内心戏丰富,松开小豆青梗起脖子,抢先逼向十然,“自辩?你有什么可自辩的!我可亲眼瞧见了,昨儿你去过花鸟房!出来时怀里鼓囊囊的不知揣着什么!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现在谁还想不明白!你捉错了猫儿,就是你做局陷害我、迫害四皇子妃、构陷六皇子妃!” 赶紧弹开的远山收了声,小豆青也不阻止,诺大穿堂重归死寂。 十然不躲不慌,话音静静响起,“禀诸位贵主儿,奴婢昨儿确实去过花鸟房,也确实假借喜公公之名带走了一只黑灰间色的虎纹猫儿,正是所谓的假小黑。不过,奴婢此举并非心怀歹毒,而是心喜我们皇妃养的小黑乖巧,想先斩后奏,悄悄养熟新得的猫儿后,再求喜公公出面留下。” 宫女太监不能私自养宠物,但拐个弯借个名,只要主子不追究,则大有可行。 这般坦诚准备算计陈喜“帮忙”的小心思,放在平常说起来,还有几分狡猾的可爱。 此情此景下,自然没人生得出揶揄凑趣的心思。 十然平静的声线转而紧绷,低头看向小宫女,“你亲眼所见?你以为你躲在暗处跟踪我,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从第一次起,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儿,第二次在御膳房碰上,我就起了疑心。一口鲥鱼一口小黑,你自以为聪明,别当我是傻的! 你能暗中盯梢我,难道我就不知道反过来防备你?新得的猫儿本该藏在我屋里,是怎么出现在四皇子院里的?是你领回早膳时,偷偷放进来的。也是我故意装作没发现,让你顺顺利利偷走的。我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才是被陷害的那个,迫害四皇子妃、构陷六皇子妃的也不是她! “单凭你一人之言,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泼我脏水?痴人说梦!”十然收回轻蔑目光,再次面向上首蹲身恭谨道:“奴婢句句属实,更有同屋的百然可以作证。若是同屋之人不足以为证,还有东跨院的大丫鬟知土能佐证。” 居然还和知土有关? 念浅安不无讶然,放眼就见围观下人再次分开,百然和知土双双上前行礼,显然不是跟着远山来的,而是得了十然的招呼,特意等到这时候才露面。 大概是李菲雪管教得好,知土并不怯场,端正平和道:“十然姑娘疑心这小宫女有异,没影儿的事儿不敢惊动我们姨娘,更不敢拿去皇妃跟前乱说。只得请奴婢帮忙,和百然一道做个见证。 今儿一早奴婢去领膳,确实瞧见这小宫女领了食盒后,没有径直回四皇子院,而是拐去了一处僻静旧门,再回转时抱着食盒的怀里鼓囊囊的,想必是在进了四皇子院二门后,就伺机放出假小黑。” “那道旧门,就是你藏假小黑的地方!”百然同仇敌忾,站到十然身边喝道:“知土瞧得清楚,昨儿你偷走假小黑后藏进旧门花丛的小笼子里,我也瞧得一清二楚!我和知土敢发誓作证,你敢不敢发誓!你有没有人给你作证!” 小宫女倒是真有人证,可惜又可悲的是,她就是死也不敢牵扯出那位老嬷嬷。 峰回路转,真相大白。 这真相大大出乎念浅安的意料。 尤其是十然拨出萝卜带出泥的后半截真相。 前半截可以说是她有意促成的,她原以为十然逃不脱“通房”的魔咒,很可能暗里藏奸参与其中。 没想到十然没有入小宫女做下的套,上当的反而是小宫女。 大嬷嬷果然眼光老辣吧? 真是挑了个好人选做教引宫女。 念浅安神游天外,姜贵妃和姜姑姑惊愕对视,真情实感地回不过神来。 再次响起的通传声成功令姜贵妃主仆神魂归位,“皇上驾到——” 念浅安掐断神游,好险没笑场:宫斗真心都是套路。皇后来了皇上来莫不是铁律? 好在事情已了,谁来都不耽误工夫。 她撇着嘴从众行礼。 一直置身事外的陈姑姑终于发声,“该处置的处置了,别占着地儿冲撞皇上。” 跪着的嬷嬷宫女火速被拖走,四皇子妃的几个丫鬟则退进正院。 穿堂外围的吃瓜下人只散开不退走,想来是得了负责通传的刘文圳警告,从刚才起就一片僵直死寂,不曾提醒穿堂里的主子们,皇上其实早就杵在他们身后了。 果然就见昭德帝不辩喜怒,迈开龙腿径直停在念浅安跟前,语气和蔼得很,“今儿可真叫朕凭白看了一场好戏。小六媳妇,现在你倒是说说,这一局,谁输谁赢?” 呵! 皇上就是皇上,听起壁脚来不仅毫无阻力,并且爱听多久听多久,想听多少听多少。 这什么鬼特权,简直令人羡慕! 念浅安心里呵呵,脸上也笑呵呵,“父皇动问,儿臣必须实话实说。这一局,急着抓人问罪的贵妃娘娘没输,而立证清白的儿臣,也没赢。” 好个实话实说! 昭德帝龙眉高挑,和蔼之余更添兴趣,“小六媳妇这话,倒颇有禅意。” 念浅安再次呵呵:禅意你个龙脑!皇上这大脑瓜子到底怎么从大实话里悟出禅意的? 她在心里疯狂吐槽,一旁姜贵妃却听得七情上面,也在心里疯狂咒骂:皇上早不来晚不来,究竟是哪个脚底长疮的小贱人把皇上请来的,要请也不挑个有利她的好时机! 然后就见刘文圳侧身让路,躬着老腰笑道:“七皇女慢些儿走,小心脚下别磕着了。” 七皇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机械地走向昭德帝。 内心咒骂瞬间卡死的姜贵妃:“……” 原来通风报信的,是她的乖女儿。 呵呵。 第229章 一箭三雕 穿堂敞厅的格局再变,昭德帝占据主座,周皇后换坐急急抬来的交椅,姜贵妃扶着姜姑姑站在一旁,似是忘了还有锦杌可坐。 “小七,到父皇这儿来。”昭德帝握住七皇女的手拍了拍,龙目一扫,掠向或是四皇子院、或属椒房殿、或跟随刘文圳的满院下人,“小六媳妇,仔细跟朕解说解说你话中禅意吧。今天这局,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问的不是事件首尾,而是事件因果。 皇上这是给她机会,将最终定论说给满院耳目听。 念浅安不呵呵了,背挺腰直声音清亮,“父皇所谓禅意其实好解。这局一箭三雕。成了,四皇子院和六皇子院必交恶,坤宁宫和椒房殿必对上,四皇子院可能痛失嫡子,六皇子院则必须处置正妻皇妃——儿臣下场铁定好不了。 不成,四皇子院的脸也丢定了,椒房殿名誉一样得受损。姜贵妃摆明阵仗兴师问罪,没打着儿臣的脸反而打了自己的脸,这理儿倒跟谁说去?父皇母后在上,要不要安抚儿臣?要不要惩戒姜贵妃?安抚重了不是,惩戒轻了也不是,烂账一笔。 六皇子院的脸面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教引大宫女和正妃的爱宠牵扯其中,儿臣这主母是有多失职失察?六殿下的内院是有多好挑拨?做局之人想必很看重兄弟情,这是铁了心要将四哥和六殿下当难兄难弟一块儿收拾了。” 所以说,她没赢,姜贵妃也没输。 不管做局之人是针对她身后的楚延卿,还是四皇子背后的椒房殿。 话音落满院更静,唯有刘文圳兜着闲心暗自弹舌:六皇子妃不愧是小魔星之一,敢做还敢说。 “小六媳妇敢做敢说,甚好。不过,这话有失偏颇。先请花鸟房后请教引宫女,你这主母不但不曾失职失察,还谨慎周全得紧。”昭德帝满面赞赏,佯斥念浅安话有偏颇,全不觉自己才是真偏颇,“至于贵妃,身为人母又即将为人祖母,一时关心则乱失却章法,情有可原。” 念浅安默默看了眼昭德帝的胳肢窝:瞎了的龙心偏得真是一点不意外一点不惊喜。 昭德帝张口抹掉半笔烂账,刘文圳立时接手剩下半笔烂账,老手打手势,跟来的小黄门忙上前架起大势已去的小宫女。 “且慢!” 小豆青和十然同时开口,各自微愣。 念浅安在心里咦了一声,小豆青对上她的目光就退了一步。 十然即意外又感激地飞快看眼念浅安,冲着敞厅叩首道:“奴婢十然斗胆,请皇上容禀一事。” 昭德帝挑眉,刘文圳道声准了,十然再一叩首,面向的却是姜姑姑,“奴婢既起了疑心,少不得细查小宫女的底儿。姜姑姑怕是不记得了,这位小宫女能进四皇子院,能提拔到四皇子妃身边当差,当初走的是姜姑姑的门路。” 一箭三雕,第三雕在此。 被雕的姜姑姑显然受到了巨大惊吓,腿一软本能给跪了:宫里想巴结椒房殿的大把人在,搭上她门路的太监宫女更是不知凡几,她哪里记得哪里认得个三等小宫女?! 此时龇着眼角怒剐小宫女,又急又慌又恨偏无从辩白,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庆幸:还好,还好小宫女已经被五花大绑堵了嘴。 姜贵妃庆幸之余却是即羞且恼,身形一晃泫然欲泣,也要跪下请罪,“皇上……” 昭德帝目露安抚怜惜,伸手托住姜贵妃,一手还牵着七皇女,很有一家三口你怜我爱的既视感。 老白花配大猪蹄子,天生一对。 念浅安顿觉辣眼睛,不给昭德帝辣她耳朵的机会,果断开口道:“十然所言无虚,小豆青想说的也是这事儿。儿臣这里还有一条线索要秉明父皇。这小宫女并非单独做局,另有一位负责接头、充当背后操手的不知名老嬷嬷。 此人不仅看重兄弟情,还熟知宫里人事。可惜儿臣入宫时日短,小豆青能力有限,查了几天都没能揪出此人。现在父皇知道了,姜姑姑也知道了,还请审问这小宫女时给点力,撬开嘴捉出暗鬼才不枉今儿闹这一场。” 刚才峰回路转,现在柳暗花明。 谁都没心思计较念浅安又皮又怪的些许用词。 念浅安意外于十然本事不赖,竟这么快也摸清了小宫女的底细。 十然则意外于老嬷嬷的存在,这却是她不曾探知的人物。 她不再出头,昭德帝适时开了口。 “小六媳妇果然谨慎周全。朕记得小六曾在刑部观政,没想到小六媳妇也有查案之能。”昭德帝再赞念浅安,偏到胳肢窝的龙心并未归位,“朕还以为,你解说完禅意抛出重大线索,会接着诘问姜姑姑,跟朕理论理论何谓贼喊捉贼呢?” 一副闲话家常的口吻,话说得却刁钻:常人多半会因小宫女走过姜姑姑的门路,进而疑心姜贵妃,难道念浅安就一点不生芥蒂,半点都不猜疑椒房殿? 早在十然反转真相时,椒房殿背后捣鬼的可能性,就从三分降到了零分。 昭德帝根本是明知故问,念浅安答得干脆而简短,“虎毒不食子。” 四皇子妃怀的是嫡子龙孙,大罗神仙都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姜贵妃得有多丧多蠢,才会拿九个多月的孩子做筏? 昭德帝闻言一怔,随即龙颜大悦。 姜贵妃却神色复杂,即喜念浅安识趣识相,又恼念浅安的话好说不好听。 眼看小宫女呜呜挣扎着仍被刘文圳下令拖走,一代宠妃再也压抑不住脾气,很有些想马上找回场子的气急败坏,“来人!把那四只畜牲也带走处置干净!往后花鸟房再也不准养什么黑的灰的猫儿!心思歹毒的是人,这些畜牲也是帮凶!一个都别想撇清!” 边喝斥边滚下泪来,强自拔高的声线娇弱,直如受尽摧残满腹委屈的老白花。 颤颤巍巍,指桑骂槐。 谁还不会指桑骂槐啊! 念浅安爪子一挥,示意小豆青护好小黑一家,挺身护犊子,“娘娘说得对,做局之人心思歹毒。该处置干净的是畜牲不如的恶毒之人,关猫儿什么事儿?娘娘再委屈恼怒,也别本末倒置啊!” “小六媳妇这话有点道理。”昭德帝示意姜贵妃稍安勿躁,微微探身问,“不过贵妃的话也有道理。这几只猫儿虽非自愿,但确实是这一局的关键因果之一,难道不该处置?” “父皇依法治国,何况小家。”念浅安嘴角一撇,能来硬的才不当软柿子,“刑法还论个主犯从犯,小黑它们连从犯都挨不着边儿,处置个啥?凭啥处置?无法为凭,就不该处置。谁要出气,就找人出气去。” 早爬起来站回姜贵妃身侧的姜姑姑立即喝道:“放肆!娘娘岂是不讲道理不讲律法之人?” 念浅安哈了一声,扬声打断,“姑姑跟我讲道理讲律法?真讲律法,慧嫔是怎么成慧贵人的?真讲道理,大李氏是怎么成六皇子妾的?姑姑不放肆,姑姑倒是跟我讲讲这宫里的道理这宫里的律法!” 以前能做的有限,现在她进了宫做了六皇子妃,谁也别想拦着她护犊子保小黑! 慧贵人引发的首饰局,李菲雪出现在楚延卿屋里,哪样不和椒房殿挂着干系? 姜姑姑可真有脸开口!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穿堂内外静若死坟。 周姑姑惊怔一瞬,立即转头看周皇后,眼神一对各有异彩。 当年李菲雪遭人算计,动手的宫女最后着落在周姑姑的徒弟身上,现在做局的小宫女和姜姑姑也有干系,真是一报还一报。 坤宁宫被恶心过一回,现在还给了椒房殿。 念浅安替她们出了口恶气。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瞥见周皇后笑容的昭德帝:“……” 皇后老让他不顺心就罢了,现在娶了个儿媳妇,照样敢当众扎他的心。 挂着泪忘了哭的姜贵妃:“……” 念浅安可比她女儿粗蛮多了,这话不是明摆着指责皇上即不公又老糊涂吗! 老背迸冷汗的刘文圳也:“……” 他想错了,六皇子妃何止敢做敢说,简直什么话都敢当着皇上的面说。 不过,他比谁都清楚,皇上不会真的生气。 或许是因为陈太后、安和公主而爱屋及乌,或许是因为七皇女而另眼相待,六皇子妃和七皇女这对以前交恶后来交好的小魔星,在皇上心里从来可亲可爱,无论如何都不会认真计较。 果然就听昭德帝满是无奈地咳了一声,屈尊降贵主动圆场,“小六媳妇真是孩子脾气,急起来就口无遮拦。童言无忌,朕不治你的口舌之过。” 皇上也是个脸大皮且厚的! 念浅安心里呸呸,脸上嘻嘻,“父皇圣明。小黑本就无辜,它的姐姐妹妹也是无辜池鱼,既然贵妃娘娘发了话,那儿臣就打个折扣,小黑的姐妹们送去公主府养着,父皇觉得可好?” 她见好就收,昭德帝即无奈又好笑。 竟帮只猫儿序起姐妹来,这是早就打好主意,事后要将那三只猫都送出宫吧? 嘴巴是厉害了点,心地倒也软善。 他要是说不好,是不是就不圣明了? 昭德帝笑着摇头,表达的却是颔首认同之意,不等刘文圳出声,小豆青、十然等人就上前接过小黑一家。 连昭德帝都递了梯子,姜姑姑哪里还敢硬气,忍着恼恨快步下台阶,亲手给陈喜松绑。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那小宫女和姜姑姑有关,审问一事就交给姜姑姑去办。”昭德帝说罢转头看周皇后,“朕这般处置,皇后可有异议?” 周皇后浅笑仍在,目光只落在念浅安身上,无可无不可道:“但凭皇上做主。” 她这个看客当得很彻底。 昭德帝垂眼嗯了一声,刘文圳忙长声道:“摆驾乾清宫——” 念浅安蹲身恭送,反话说得很溜,“惊扰父皇,又劳父皇主持公道,儿臣无以为报,午膳一定送上好菜聊表谢意。” 刘文圳一听也无奈了:妃嫔都不敢轻易给皇上送吃食,六皇子妃说起来倒理所当然得很! 他瞥一眼昭德帝的神色,很识趣地代为应下,“六皇子妃孝心可鉴,杂家回头就吩咐底下小黄门,一定接好六皇子妃孝敬的好菜。” 念浅安表示好咧,直起身笑眯眯目送昭德帝。 心道回头一定送盘大猪蹄子给皇上吃个够! 她转身变脸,哼哼唧唧飘向周皇后,“母后,我快渴死了!” 第230章 不是傻缺 扯皮半天,不渴有鬼。 这下不用任何人吩咐,四皇子院的下人急忙奉上好茶。 念浅安灌下半盏,舒泰得眯起眼。 “都是我太过情急办岔了事儿,倒委屈了小六媳妇。”姜贵妃面露羞愧,福礼面向周皇后,“姐姐勿怪。实在是事关小四媳妇,事关小四媳妇肚里的孩子,妹妹为人长辈,哪能不惊不乱呢……” 周皇后依旧冷淡,姜贵妃泪中带笑,又变得热情而恭谨。 念浅安暗自啧啧,毫无长辈说话晚辈别插嘴的自觉,“还请娘娘示下,我这会儿可方便入内探望四嫂?” 她就是以探望之名被请来的,姜贵妃白造声势反噬己身,必须补刀旧话重提啊! 姜贵妃心头梗塞,姜姑姑忠心护主,斜身上前抬高下巴,“六皇子妃自便。皇上命奴婢审问那小宫女,娘娘可没闲工夫多留。” 皇上还是偏向椒房殿的,她与有荣焉话带讥刺。 却听陈姑姑笑着开口,说了到场后的第二句话,“说起探望,老奴今儿也是代太后前往坤宁宫探望皇后的。没想到去的凑巧来的也凑巧,竟遇上这般闹心的事儿。老奴少不得代太后传句话——” 说着神色一肃,笑容尽敛,“贵妃姜氏听命,太后口谕,虽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贵妃姜氏身为一宫主位后妃高位,行事过焦过躁有失皇室体面,现命贵妃姜氏闭门思过抄写静心经三百遍,以谨自身聊以惩戒。” 莫说姜姑姑赶紧缩下巴弯膝盖,就连姜贵妃也不得不跪地叩首,恭领陈太后口谕。 膝盖跪得生疼,心尖也恨得发疼。 说好的凑巧呢,分明早有准备! 而显然没被刺着的念浅安眼珠一转,冲小豆花竖大拇指。 陈姑姑的出现当然不是凑巧,而是她让小豆花提前知会的。 不枉她做足准备预留时日,宫斗虽来得突然,但结果比她预想的要好,至少没糟糕到要借万寿宫保命,只用上了陈太后的惩戒口谕。 皇上偏心,陈太后才不会偏心椒房殿。 皇上不罚,那就直接请陈太后出面罚! 念浅安嘿嘿嘿地收回大拇指,继续啜茶盏。 姜贵妃扶着姜姑姑离去的背影即肃杀又急切,一直垂头沉默的七皇女抬脚跟上。 安静一瞬的穿堂复又人动声起,什么话该传,什么话不能说,自有人负责敲打。 陈姑姑拉着念浅安又笑起来,“得亏皇妃灵醒,早早让太后做了两手准备。否则老奴哪来的口谕当场宣读呢?” 念浅安表示陈太后英明陈姑姑给力,顺便求周皇后表扬,“陈姑姑都夸我了,母后可别再叫我小乌龟了!” 跟皇上称儿臣,跟周皇后却你来我去。 亲疏明显。 周皇后笑得明艳而怜爱,说的话却没怜没爱,“你哪是小乌龟,分明是扮猪吃老虎。吃的是虎毒不食子的母老虎姜氏。今儿就罢了,明儿记得来坤宁宫请安,和我好好说清楚首尾,当个消遣听倒是不错。” 人前冷淡,人后嘴毒的周皇后扶着周姑姑,带着陈姑姑飘走。 念浅安摸摸鼻子,默默飘出穿堂。 她这边折身探望四皇子妃,姜姑姑那边一回椒房殿就砰砰磕头,“求娘娘恕罪,请娘娘责罚。” 不是她的错,也得是她的错。 谁想得到天降机会,原以为能狠狠咬下六皇子夫妻一块肉,结果不仅着了小宫女的道,还栽在了六皇子妃手里。 她错只错在没多规劝姜贵妃两句,等查清楚问明白了再拿人。 是她们太急切了。 任人看任人听的三堂会审,没审着六皇子妃,丢尽脸面的反而是她们。 等陈太后的口谕一传开,椒房殿也要蒙上一层灰。 她岂敢不领错不请罪? 姜姑姑急于表白,姜贵妃却没耐心听,挥袖打断砸落一地碎瓷片,“查!给本宫仔细地查!不撬开小宫女的嘴你也别来见本宫了!” 她现在最恼最恨的不是别人,是设局之人背后操手! 姜姑姑哪敢再有二话,爬起身一脸阴云地狼狈而去。 “好孩子,幸亏你及时请来你父皇。”姜贵妃收起怒容,哪里还会嫌皇上来的不是时候,搂着七皇女欣慰道:“要是没有你父皇替我做主儿,那头指不定要怎么趁机磋磨我们娘儿俩呢。” 她意指坤宁宫,心里想的却是公主府。 本想着拉拢不了公主府,不如拿下念浅安借以拿捏安和公主,如今情势骤变,至少她的女儿刚才两头不沾,还能继续和念浅安交好。 “去看看你四嫂。”姜贵妃计较完利害,能伸更能屈,“见着你六嫂,记得多说两句好话,代我给你六嫂服个软也罢。” 七皇女默然片刻,点点头出了椒房殿,重回四皇子院时,正见念浅安和小豆青出来,身边已不见小豆花十然等人。 “四皇子妃早就睡下了。”小豆青提醒道:“皇妃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就出来了,七皇女若要探望,恐怕要等等。” 七皇女摇摇头,掉转步伐跟着念浅安。 “我现在又累又渴,没心情哄你。”念浅安瞥眼看异常沉默的七皇女,“有屁快放。” 小豆青立即装聋,拽上一直被留在四皇子妃堂屋的小吴太医快走几步,赶到前头带路。 “我心里难受。”七皇女闻言不恼不跳脚,垂着头闷闷道:“听说你和母妃闹起来,比捉小白花和刘青卓的奸还难受。” “不管你请来父皇是为了谁,我都谢你。”念浅安吐槽归吐槽,不能否认皇上很好用,打起精神开解七皇女,“今天的事儿,至少我和贵妃都是受害者。我还没咋地,你难受个啥。再说了,这世上就是有种奇葩关系,你和邻居挺好的,两家狗见面就打架,那能怎么着?难得糊涂呗。” 七皇女抬起头懵圈片刻,终于跳脚了,“念浅安!你就不能真心安慰我一次吗!” 谁是邻居谁是狗,气死她了! “不能。”念浅安最爱气死七皇女了,“而且,你不是被安慰到了吗?” 小野猫不沉默了,炸毛炸得多欢。 七皇女涨红脸即羞且愧,扭捏半晌小声道:“你不是累了渴了吗?我请你吃御膳房,任你点。” 念浅安难得不占便宜,抬头看天色,“真相明了,椒房殿肯定派人知会四哥了,你六哥应该也快回来了。” 楚延卿简直是劝退利器,七皇女顿时不粘念浅安了,走得那叫一个飞快。 念浅安哈哈笑,先一步打点午膳的小豆花却拉着脸,“明明是皇妃算准先机早做准备,最后倒叫十然出尽风头,扳回半局。百然、知土和猫儿的事儿,我们竟都没察觉。这十然,不是大善就是大奸。” “是奸是忠,用得着你操心!”小豆青嗔怪一句,彻底服了念浅安,“皇妃料敌先机,十然如何自有皇妃决断。管她是真想偷偷养猫,还是假意捉错了猫儿。总之今儿这一遭,她有功无过。” 远山近水站小豆青,念浅安哪边都不站,只想站五脏庙,吃得腮帮鼓鼓才问,“大猪蹄子呢?” 小豆花嘴角一抽,“已经送去御书房了。” 御书房内,昭德帝正说起念浅安,“安安的脾气像孝静长公主,怪道老话都说隔代亲。宫里难得像今天这么热闹。不怪小六得了五天婚假还跟朕摆臭脸,娶了这么个媳妇儿,只怕巴不得天天腻在一起。” 听听,私下还叫安安,多少纵容多少亲近。 刘文圳只管出耳朵听,心道后宫妃嫔哪天不热闹,只看皇上喜欢哪种热闹罢了。 “倒叫朕想起当年皇后刚嫁给朕时……”昭德帝的话音忽而消弥,停顿片刻语气转而低沉,“阿圳,你说朕是不是给小六挑对了媳妇儿?给小四挑的媳妇儿也没错?” 刘文圳深知,皇上并不需要他回答。 阿圳,他还只是皇上大伴时,皇上才爱这样叫他,没想到今日此刻竟又听到了。 他心头酸软,深躬着腰笑,“奴才别的不知道,只知道六殿下自定下婚事后,气质沉稳多了,笑脸也多了。” 昭德帝哦了一声,闻言似才醒过神来,眼底浮起兴趣正待细问,就听小黄门在外禀道:“皇上,六皇子妃孝敬的好菜到了。” 刘文圳忙亲手端进来,试菜的时候咀嚼的嘴角抽得厉害。 “怎么想起给朕送酱猪蹄?”昭德帝龙嘴也一抽,勉强吃一口就摆摆手,“太腻了。” 大热天吃啥重口味酱猪蹄哟! 皇上从来就不喜欢猪蹄这等不入流的菜式! 早年陈太后倒是赏过一回,皇上秉承孝心也就尝了一小口而已。 六皇子妃的脸面还能比陈太后大不成? 刘文圳压下抽搐的嘴角,他就知道皇上只会意思意思了事,一听这话就摆摆老手,立即有小黄门撤下大猪蹄子。 “瞧刘总管的意思,不必避讳六皇子妃那边。”小黄门机灵得很,招呼同伴道:“哥哥们拿去分了吃吧,传进六皇子妃耳里也好给六皇子妃提个醒儿,下次要是再想献好,可得拣着皇上喜欢的来。” 不是说六皇子妃今天威风得很吗? 敢跟皇上送吃食,怎么就不晓得打听清楚送对东西? 私下里有人传言六皇子妃是个傻大胆,这么一看,还真是! 傻大胆念浅安顿时打了个响亮喷嚏,痒着鼻子哼哼道:“哪个傻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正嘀咕,就见小豆花一脸拍错龙屁的遗憾,飘上前丧气道:“皇妃送的大猪蹄子,全叫底下人分吃了。奴婢刚打听来的准信,皇上嫌腻味,就用了一口。” 这下可好,皇上这一嫌弃,御膳房以后肯定不会再进大猪蹄子了。 念浅安一脸严肃地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心里慢悠悠地长长一声哦。 原来不是傻缺。 而是傻龙。 傻龙的嫡崽子回来时,瞧见的就是念浅安用完饭喝完汤,十分珍惜当下地追加了一盘酱猪蹄,正歪在次间贵妃塌上翘着小腿,啃大猪蹄子啃得非常欢快。 楚延卿止住通传停在门外,一手挑着门帘,一手脱下皇子冠帽,真是不知该好气还是该好笑。 他乍听消息,按捺着心焦紧赶慢赶,念浅安倒没事儿人似的逍遥得很! 念头闪过,长叹已出口。 念浅安竖起耳朵放下二郎腿,一爪子猪蹄,一爪子招呼,“树恩!你回来了!” 嘴角泛油光的笑脸突然一黑,被带着汗味儿的皇子冠帽,瞬间扣了个严实。 第231章 皇妃无疾 “听说我媳妇儿今天很威风。”楚延卿弯身抱人,动作温柔,按着冠帽将人压进怀里的力道却大,气笑不得地咬咬牙,“这就是你不用我管的所谓内宅琐事?” “你都知道了?”念浅安竖起食指顶冠帽,笑脸重见天日,靠在楚延卿胸前蹭了蹭,语气刁怀,“不威风怎么把事情闹大?不把事情闹大,难道任由哪位大佬轻飘飘一句话,又来个糊涂了事?” 她关于慧贵人和李菲雪的诘问,没人敢传,但楚延卿还是听陈宝听小豆青说了。 “大佬是谁?父皇?”楚延卿将念浅安抱得更紧了些,半垂眼中掠过厉芒,埋进念浅安的肩窝闷声笑,“当众敢挤兑父皇,私下还敢翻着花样编排父皇。” “事涉椒房殿,父皇可不就是最大的和事佬?”念浅安表示简称大佬没毛病,边扯淡边抬头,坏笑中透露着不满,“帽子有汗味儿!你抱这么紧干什么,油都蹭你朝服上了。” “胡说。”楚延卿不给她嫌弃的机会,取下冠帽随手丢开,低头吻她被扣乱的发,“明明很香。吃东西就坐好了吃,别挤着肠胃。父皇不喜欢酱猪蹄,你要是喜欢就多吃点。” 说罢直起身扯掉朝服,看着念浅安举高高的酱猪蹄倒不嫌油腻。 宫里果然没秘密啊,乾清宫的八卦都传得这么快。 而这世上有一种瘦,叫亲夫觉得你瘦。 念浅安默默啃猪蹄,不解释她挤兑皇上的花样包括大猪蹄子,暗自笑一回拍拍身侧,“内宅琐事暂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楚延卿盘腿而坐,双臂舒展搭着膝头,“我媳妇儿威风归威风,还是太冒险。陈喜、十然、小黑,哪个都存在变数。尤其是小黑。” “我敢养猫养狗,就不会任它们做活靶子。”念浅安暗道套路在手天下我有,眼底又浮现散漫,“小黑胃口不开是假的,送小黑去花鸟房,就是想用猫做饵钓大鱼。暗中防范归一码,我懒得被动干等归另一码。” 她制造机会自爆破绽,赌对方急于成事——不急才怪,等四皇子妃生产这局就做不成了。 且不管会否有事发生,必须宁肯错过不能放过。 而陈喜镀金回宫,花鸟房自有旧日同僚上赶着效劳,任谁想动手脚,真小黑都注定会是假小黑。 她不做贼,但也没兴趣千日防贼。 趁早促成趁早了结。 “冒险什么的,不存在的。”念浅安求周皇后表扬未遂,调头求楚延卿表扬,“君子不立危墙,女子也不立危墙。你媳妇儿棒不棒?以后别再叫我笨兔子了!” 楚延卿串通关节,不禁皱眉失笑。 连他这个枕边人,都没察觉念浅安这些天暗中布置了那么些人和事。 原来念浅安行事不止大开大合一招。 他伸手捏念浅安啃猪蹄啃得油花花的脸,即嫌弃又不满,“你不用我管的事儿,我可以不管。但你要知会我一声,至少让我心里有底。这次就算了,以后不准一个人担着,知不知道?” 这人真的很爱教训人,不怪原身见他就烦遇他就跑。 并且不愧是周皇后亲生的,都这么吝啬夸奖! 念浅安很气,怒蹭楚延卿一手油,体嫌口正直道:“知道了。作为交换,你有什么事儿应该我知道的,也得知会我一声。” 要求提得即公平又宽松,楚延卿低下眼翘起嘴角,嗯一声道:“好,我答应你。” 念浅安笑弯眼,喜滋滋继续啃猪蹄:亲夫很有忠犬潜质,不用费心教就这么上道儿! 楚延卿却无奈叹气,捻着指尖油渍干脆往中衣上擦,擦完扒掉中衣,赤着上身一把将念浅安拽上膝头,伸手取茶,“吃完了?喝两口解解腻。” 他喂念浅安吃茶,念浅安吃得胆颤心惊:亲夫打着赤膊盘着腿抱她,貌似略危险。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是聊点正经事安全。 “今天的事儿,只有一点我想不通。”念浅安洗洗手接过茶盏,一下下敲击杯身,“做局之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所谓一箭三雕,只要稍有差池就不难破局。一旦破局,我们和四哥四嫂,不会因此起嫌隙,坤宁宫和椒房殿,也不会因此杠上。大家都是受害者,谁会是害人的那一个?” 念浅安想不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最快明儿,就会有个结果。”楚延卿低下头,轻吻抚平念浅安微蹙的眉心,语带哄劝,“你把声势闹得这样大,宫里议论纷纷,父皇不可能再居中做和事佬。而负责审问的姜姑姑,恐怕比谁都急,比谁都不愿含糊了事。安心等明儿是否有结果,可好?” 今日事今日毕,明日事明日再说。 念浅安表示好的,捧着茶盏开始数人头,“小豆青她们和陈喜都有功。十然也有功。还得加上百然、知土。大嬷嬷和小婢女报信及时,不然那位躲在暗处的老嬷嬷多半就不为人知了。回头都得论功行赏。” 说着抬头看向楚延卿,虚心求教,“还有陈内监的徒弟。没他在门房坐镇,外院不定得乱。我可以打赏大嬷嬷和陈内监吗?被有心人知道,会不会给我按个收买你亲信,意图染指皇子外事的大帽子?” 她问得认真,对外人百无禁忌,对自己人则很能啰嗦愿意退让。 楚延卿低头看她,对视的目光也很认真。 他好像听陈宝偷偷抱怨过,说念浅安连康德书都赏过好几回,唯独没赏过陈宝一钱半厘。 原来应在这里,念浅安竟是这么想的? 顾虑陈宝和大嬷嬷是他的人,所以从不亲近从不打赏? 实话说来,念浅安的顾虑不算错,不过这诺大皇宫,也就刘文圳身为乾清宫大总管,没人敢赏,连皇祖母也只是逢年过节才表示一二。 陈宝和大嬷嬷,火候且差得远了。 念浅安这是全心体贴他,还是笨脑瓜想太多了? 楚延卿选择前者,目不转睛看着念浅安的俊脸很严肃,“你顾虑得对,陈宝和大嬷嬷那里你别管了,我来赏他们就是。” 念浅安见他面无表情,顿时唉声叹气道果然,“贵皇室就是麻烦。我难得肯出钱还出不成。赏个人还得管别人会不会多想,我太难了。” 话音刚落,就见楚延卿再也绷不住严肃脸,搂住她闷声大笑。 念浅安一脸问号,偏头撞楚延卿的大脑袋,“笑屁啊!到底哪里好笑?请大声说出来!” 然后就听没空说话的楚延卿笑得更大声了。 他才不说,也不告诉陈宝。 就让陈宝一辈子得不着念浅安的赏,永远只能眼红康德书偷偷抱怨才……有趣。 他这个做主子的,好像越来越坏了。 楚延卿显然坏得很开心,好容易才止住笑,顾左右而言他地捻起点心,“媳妇儿,吃块甜的换换口味。” 念浅安简直莫名其妙,美食当前果断放弃笑点很奇怪的某人,鼓动腮帮子再次坏笑,“小吴太医爱吃点心,林侍卫要是像小吴太医就好了。” 林松要是见着茶点就拔不动腿,何愁没机会把林松留在东跨院? 她也是刚摸着头脑,原来小吴太医爱吃零嘴,尤其喜好甜点。 所以不收赏钱,只收茶点。 头先被留在四皇子院时,小吴太医没少搜刮茶点,任穿堂如何闹腾,照样安之若素地当吃货。 念浅安好感倍增,楚延卿则神色一正,扬声道:“请吴正宣。” 他定下的规矩,但凡给念浅安请平安脉,他或陈宝至少一人在场,都不在就等到在为止。 饱餐一顿顺便打包两份点心的小吴太医等得心甘情愿,慢吞吞飘进次间,慢吞吞取出脉枕,很快进入状态,瞥一眼赤着上身的楚延卿,眉头紧锁,“光天化日之下,殿下就算不在乎廉耻,也该多替身为女子的皇妃想想。臣下为医者,殿下可以不避讳,旁人目光还是顾忌一下为好。听皇妃脉相,药膳汤可以停了。不过还要殿下配合,别刚缓过疲累,大白天就……” 他误会楚延卿大白天就那啥,并且开启唐僧念经模式停不下来。 念浅安憋笑憋得险些脉搏紊乱,楚延卿却俊脸发黑,胸肌貌似又狠抽了一下。 领人的陈宝忙出声打断,“既然如此,就请小吴太医往外院多留一步,瞧瞧御膳房每日送来的补汤是否合适皇妃常用,食材该增该减,劳小吴太医给把把关。” 这是正事,小吴太医收脉枕挎药箱,应得干脆走得也很干脆。 “媳妇儿,笑够了没有?”楚延卿斜睨念浅安,恼羞成怒黑脸似笑非笑,“既然吴正宣都这么说了,我不能白白被误会,空担白日宣那啥的名声对不对?” 他善用念浅安的腔调,取出干净中衣朝服的动作也熟练,边单手穿衣,边将弄脏的中衣朝服兜头罩住念浅安,倾身靠近,“我待会儿就吩咐下去,给你做一套小号皇子朝服……” 说着又将皇子冠帽扣上念浅安的脑袋,附耳声线越发低沉,“没想到我媳妇儿戴冠帽这样好看。等朝服冠帽做好,下次那啥的时候,你穿给我看好不好?” 好或不好,他一人说得算。 明知现在是十然管针线,难道她有脸放任这么羞耻的要求外传? 不想他吩咐下去,她就不能表示反对。 念浅安笑不下去了,不用憋就满是内伤,蒙着中衣朝服装鹌鹑,瓮声瓮气认栽,“不用吩咐外人,放着我自己来。” 楚延卿忍着笑,掀起缠在一起的衣摆,弯下膝盖亲亲红唇,“我媳妇儿真乖。” 呵。 这种夸奖谁稀罕! 念浅安扯下衣物抱在怀里,某人还有话说,“这套你留着做比照倒正好。” 早知道不往楚延卿身上怒蹭油渍了! 坑人坑己的念浅安嘤嘤嘤,趁机坑媳妇儿的楚延卿则满面春风,戴好冠帽,忍不住又亲了下郁闷小媳妇儿,“你可以开始裁剪布料了,晚膳不必等我。” 他赶着午休回来,亲眼确认念浅安无事后,还得回内务府。 心情愉悦走路也带风,不过几息,就追上刻意放慢脚步的陈宝。 小吴太医随陈宝止步行礼,楚延卿面上春风不见,道声免礼,目光却停在陈宝身上。 陈宝点点头,表示路上已经将念浅安睡相惊人的事说清楚了。 楚延卿看向小吴太医,墨眉微皱,“小吴太医以为如何?” 小吴太医神态自若,眉眼舒展,“殿下放心。臣下以为,皇妃无疾。” 第232章 也是蠢货 小吴太医和别的太医不同,说话从不保留,“真正称得上隐疾的,严重者梦游出屋出门赤脚远行,更甚者杀人放火都毫无自觉。这种才叫有病。殿下若是感兴趣,可往顺天府调案卷,臣下不才,曾为这类案例出过诊做过证。” 说着看向陈宝,“其实不用陈总管细说,臣下早知皇妃睡相差得吓人。家祖父受公主府供奉多年,深谙皇妃脉案,曾提点过臣下此事。皇妃连梦游症都算不上。不过是夜里脑子仍活跃,是以多动,睡相不老实罢了。” 陈宝奇道:“吴老太医宝刀未老,这说法倒新鲜。” 小吴太医并不替自家人揽功,“这话出自魏四姑娘。家祖父尚在太医院时,早年曾受邀往魏府为魏四姑娘诊脉,闻听此言深觉有理。魏四姑娘的睡相不比皇妃好多少。皇妃如此并非特例,殿下大可安心。” 陈宝一愣:皇妃睡相惊人,竟和魏相早亡四女一样,他只觉得更不安心了好吗! 逝者为尊,陈宝只能腹诽不好骂晦气,觑着楚延卿眉间骤松,便抬手做请,“殿下一心挂念皇妃好歹,有劳小吴太医解惑了。” 小吴太医虽温吞但不傻,闻言便知参详补汤食材只是借口,当即一抱手,带着药童依旧走得干脆。 跨出院门,药童就小声道:“睡相差会不会睡死人?” “魏四姑娘天生病弱,早亡和睡相无关。”小吴太医慢言慢语道:“祖父挂心皇妃康健,定然也和睡相无关。这种不符合医理的蠢话不要再说。你只记着我说的,皇妃目前无恙,是否有不可察的隐疾,且尽心伺候平安脉就是。” 药童忙收起神叨心思,颠药箱换话题,“皇妃对您真是又亲切又大方,竟赏了足一两的大红袍!” 大红袍合该配甜点,小吴太医模糊的五官霎时明亮,拽着药童拎着打包的点心,找地方加餐去了。 楚延卿却没径直回内务府,负手站在书案前,垂眸冷声问,“我特意交待你多帮衬皇妃,你就是这么帮衬的?” 早等在外书房的大嬷嬷跪地叩首,并不辩解。 她可以瞒所有人,唯独不会瞒殿下。 今天的事,她确实存着试探观望的心思,想看看皇妃究竟怎么个自有计较法儿。 皇妃若是摊糊不上墙的烂泥,她纵有天大本事也不想帮衬。 做奴才的,有做奴才的傲气。 正因为这份傲气,她才配效忠殿下。 结果证明,皇妃不是烂泥,而是大智若愚。 大嬷嬷深觉欣喜,跪的是自己的小心思,而不是自己有错。 “嬷嬷觉得自己没错?”楚延卿语气更冷,沉郁之色声声如箭,“嬷嬷这是只认我一个主子,不认皇妃是主子?皇妃是我的妻子,是内宅主母,嬷嬷质疑皇妃,等同质疑我。嬷嬷若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所谓忠心我不要也罢。当年奶嬷嬷告老出宫,我独独留下嬷嬷一个,嬷嬷可别叫我后悔留人。” 说着笑起来,笑声如刀,“皇妃说要赏嬷嬷,嬷嬷可有脸受赏?” 大嬷嬷心神俱震,猛然抬头的动作一顿,复又深深泥首,“奴婢知错,此刻起必定谨记殿下教诲。奴婢甘愿领罚。” 楚延卿点到即止,大嬷嬷醍醐灌顶,心思多心思转得就快,原先一叶障目如今立场坚定,语气诚恳态度端正。 楚延卿眼底郁色褪去,冷着脸和大嬷嬷错身而过,直到他走出外书房,大嬷嬷才满身冷汗地爬起来。 陈宝幸灾乐祸,脸上却满是同情,“殿下不是真恼,老姐姐别放在心上。” 心里再乐呵,也不敢亲手罚大嬷嬷,说完搓着步子追上楚延卿。 大嬷嬷无心骂他老油滑,垂眼看陈宝丢下的戒尺,无声苦笑。 等在屋里的小婢女无知无觉,见大嬷嬷回来就笑嘻嘻道:“您快瞧,皇妃赏了我好多东西呢!衣裙是新的首饰也是新的,我也有簇新漂亮的宫女服穿啦!” 说着又疑惑,“没您吩咐,我不会给小豆青姐姐报信,皇妃怎么没赏您?” “你撞见的事儿,功劳自然算你的。”大嬷嬷苦笑不再,握了握自罚十戒尺的手,藏在袖中越疼,神色就越郑重,“如今你提了等,往后更要用心当差。这恩典是皇妃赏你的,你要把皇妃放在我前头,有事不必回我,只管找正院。你觉着小豆青好,就多和小豆青走动。” 小婢女先点头后摇头,“您在我心里最重要,这话我只私下偷偷说给您听。皇妃是主子,当然排在您前头啦!我会好好当差的!” 心思再多,竟不如小婢女简单明白。 大嬷嬷摇头哂笑,止住小婢女递烟杆的举动,“今儿不抽了。这半个月都不抽了。” 半个月后手也该好了。 不抽烟当然不习惯,就像今天以前她只习惯效忠一人,今天以后是该习惯效忠两人了。 小婢女懵懂应是,这厢屋里一向清静,那厢十然屋里却热闹得很。 宫里都在议论今天的事,何况是六皇子院里,连四大丫鬟都来了,更枉论其他下人。 十然少不得拿出正院的赏赐招待,热闹过后还要当差,知土落后散去的众人一步,拉着十然笑道:“姐姐找我帮忙时,我还小人之心当姐姐杞人忧天,哪想真出了事儿。幸亏姐姐防备得当,倒叫我跟着沾光得了赏。姐姐如今管着殿下的针线,回头我来找姐姐请教女红可好?” 十然从始至终谦逊而客气,笑言笑语送走知土,心里轻笑当然好。 做局之人太小看她,而她太高看知土。 原以为是个真老实的,没想到也是个蠢货。 十然轻笑变嗤笑,对殿下有所图的,原来不止她一个,做局之人真是选错了人下套。 这些天她早已想清楚,与其苦恼殿下的态度,不如设法亲近皇妃。 殿下的屋里人,本就该由皇妃做主。 她得的赏赐最重,皇妃显然很记她的情。 不枉她按捺多日,假意入套扳回今天这一局。 她抢的不是皇妃的风头,而是小豆青的。 只要皇妃念她的好,小豆青再诡计多端,也阻止不了皇妃看重哪个提拔哪个。 知土想请教女红,那她就给知土机会。 皇妃一味亲近大李氏,又事事依赖小豆青出主意,正好拿知土试探皇妃对通房的态度。 送上门的蠢货,不用白不用。 十然敛去嗤笑,放下门帘整理针线局送来的针线。 被她暗骂蠢货的知土脚步轻快,打眼瞧见知木,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不收反放,“姨娘找皇妃说话,屋里又不用留人伺候,你何苦一直干站着。连小豆青她们都去十然那里凑热闹了,偏你不肯和我一起去。” “你不想干站着,就去茶房歇歇脚。”知木不理她玩笑,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小豆花和远山近水这会儿都在茶房,小豆青在里头回话,这里有我,你只管躲懒去。” 知土越发觉得知木实在无趣,心里虽好奇,但不敢打探小豆青回的什么话,只无声点点头,折身往茶房去。 念浅安不在悠闲好去处次间,而在可文雅可拈针的东厢小书房。 小豆青站在绣架旁,正禀道:“外头刚传开的消息,世子夫人竟也动了胎气。靖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亲自来请小吴太医,找了半天才在朱雀门外的凉亭找着人,小吴太医吃了一半的茶点来不及收拾,就被急急请走了。 动静一闹,宫里才都传开了。听说是徐世子屋里的姨娘心怀怨恨,在世子夫人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被世子夫人的大丫鬟捉了现行,当场就打了个半死。万幸世子夫人母子平安,靖国公夫人不放心,这才让人来请小吴太医。” 她所说的世子夫人,单指念甘然。 也是事有凑巧,小吴太医行踪飘忽是一,四皇子妃惊动胎气在先是二,否则消息不会传得这样快这样详细。 念浅安穿针引线的爪子早停下了,讶然问,“大姐姐真没事儿?” 小豆青肯定点头,“世子夫人这一胎精贵,才刚四个月多点呢。靖国公夫人本就看重,难免谨慎些,请了大夫还要请小吴太医,不然不肯放心。” 徐之珠都六七岁了,念甘然进门三年终于怀上,裴氏自然紧张。 “你去御药局讨些现成的安胎药,送去靖国公府交给小吴太医。药材吃食徐家不缺,你开了库房挑两批细棉布,给大姐姐肚里的孩子压惊。”念浅安一一吩咐,又问,“小公主病没事儿吧?” 徐之珠以前对继母的抵触,曾是京中一大八卦。 徐之珠后来对念甘然嫁进徐家的默认,也曾是京中一大八卦。 小豆青心领神会,捂着嘴想笑不好笑,“徐大姑娘好得很。一听说世子夫人动了胎气,就赶去床边尽孝侍奉汤药,不敢摸世子夫人的肚子,就一口一个妹妹别怕没事儿了,听得靖国公夫人哭笑不得。” 人人都盼着念甘然能生下嫡子,徐之珠却喊肚里孩子妹妹。 熊孩子长大了……依旧是熊孩子! 念浅安一脸啧啧啧,小豆青收起好笑领命而去。 念浅安继续在心里啧啧。 她这里突然宫斗,想必念甘然那里并非突然宅斗。 她早知念甘然是穿越老乡,不曾因此刻意收敛言行,念甘然似乎也发现了她来历有鬼。 但不问不说,这些年彼此仍只是不远不近的姐妹,无形中倒有种各自安好、互不干涉的默契。 念甘然能将小吃生意苏遍京城,想来也能让苏的光芒照遍徐家。 对付一两个姨娘,不在话下。 徐月重一直都有姨娘,原配在时纳过两个,念甘然有孕后,裴氏做主又抬了一个。 可见徐月重这块肥肉,不是那么好吃的。 希望念甘然别被腻着。 念浅安啧啧完拈起针线,化八卦之心为力量,恨恨往裁好样子的小号朝服上扎。 落在李菲雪眼里,就成了一脸不忿,为念甘然担忧不平。 “既然担心,不如请大嬷嬷代你走一趟?”李菲雪这才开口道:“也好镇一镇徐家那些魍魉鬼魅,给世子夫人撑腰。” “不用。徐家估计正乱着呢,我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念浅安对念甘然很有信心,手下动作不停,“你放心,大姐姐搞得定。” 她专心扎布料,没留意李菲雪乍听关切的提议,语气其实冷淡。 第233章 来吵架的 念甘然像前世一样嫁给徐月重,也像前世一样进门三年终于有孕。 小小内宅风波,根本不值一提。 念甘然的劫不在眼下。 李菲雪冷眼旁观,不关心走前世老路的念甘然今生是好是歹,听念浅安说得云淡风轻,反而笑了。 越相处越觉得,念浅安是个奇妙的人。 旁人看重的事念浅安不在乎,旁人容易疏忽的事念浅安反而审慎。 好比今天这一场闹。 她不由嗔怪道:“你免了我晨昏定省,殿下又不管束我规矩,我要调整作息什么时候不能调整?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何必让大嬷嬷瞒着东跨院只为让我好睡?你不想打扰我我也帮不上大忙,至少能陪在你身边。” 李菲雪要是个男的,情话技能简直满点。 念浅安这么想,就这么说了,“菲雪姐姐,我果然是你的真爱吧?” 李菲雪微愣,看着念浅安晶亮大眼很快又笑了,“是啊。除了母亲和二哥三哥,我最喜欢安妹妹,我只喜欢安妹妹。” 别啊,林松也挺适合做真爱的亲! 念浅安这么想,没敢这么说,大眼越眨越亮,“树恩说外头安排得差不多了,只等太后圣寿时发动。林侍卫这两天会找你细说,你看看哪里需要查缺补漏的。我给你的好茶好点好药丸,别忘了转交林侍卫。” 李菲雪不觉有异,自然应好,转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门廊里的知木身上,嘴角笑意微淡,“人人都说知木、知土老实听话得像提线木头。其实知木是天生不够机灵,知土只是锯嘴葫芦凡事爱闷在心里罢了。十然倒是会看人,找人帮忙径直就找上了知土。” 八字没一撇时,知土不会惊动她或往外乱说,八字两撇凑齐时,知土已赶鸭上架到场佐证。 十然不仅会看人,还行事谨慎耐心十足。 “十然张口就反转局面,确实在我的意料之外。”念浅安听话听音,无所谓道:“本来以为她会自己作死,没想到她把别人作死了。不管她是好心还是别有用心,现在都是外人称道的大功臣大忠仆,该她得的我就赏,不该她得的打死我也不给。” 这又是一个念浅安的奇妙之处。 对自己人绵软得像没有心眼,对外人却冷漠得全无顾忌。 李菲雪笑意转浓,不再说十然,“姜姑姑到底不是寻常奴才,你既然成竹在胸,何苦当众得罪她?” “她脸大,不打白不打。”念浅安说起椒房殿更无所谓了,“今天的事儿,椒房殿可谓马失前蹄。姜贵妃太心急了。储君迟迟不定,一拖拖三年,朝堂上连吵都懒得吵了。姜贵妃这是急着抹黑树恩,好给她儿子让路呢。我不趁机打肿她们的脸,姜贵妃能老老实实禁足抄经?” 这话她能说,李菲雪不能接。 何况前世直到身死,皇上都没定下储君。 李菲雪抿抿嘴,咽下微乱思绪,换了个轻松话题,“怎么突然想起自己动手?安妹妹的针线果然长进了,绣的黄鳝活灵活现,还和旁人不同,竟长着绒毛。” 绒毛是什么鬼,明明是龙的头毛! 被轻松话题扎得一脸沉重的念浅安:“……我绣的是四爪龙。” 强忍着没有瞠目结舌的李菲雪:“……果然是龙不是黄鳝呢。” 她一脸眼拙不识货的懊恼表情。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情话技能满点眼神却不太好”的郁闷表情。 李菲雪低头咳咳咳,一路咳回东跨院,倒在床上蒙着被子大笑:针线没长进,依旧亲自动手。念浅安和殿下的感情越来越好了。不过衣料似乎裁得小了点,殿下穿得下吗? 她这边苦恼要不要帮个手,那边下衙回家的楚延卿却很欣慰,翻看着初具雏形的小号朝服给予肯定,“难得你知道避讳,虽是私下穿着玩,但绣黄鳝确实比绣四爪龙妥当。” 沉重变冷漠的念浅安:“……” 行吧,黄鳝就黄鳝。 反正某人很“绅士”,只是想看她穿男装。 她一脚踢远针线笸箩,挺身往楚延卿脖颈凑,“哪来的酒味儿?” “下衙时八弟来找我,一块儿喝了两杯。”楚延卿顺势倒进念浅安肩窝,扯开领口舒了口气,歪头轻笑,“四哥忙着陪四嫂,八弟是代四哥赔罪来的。说今儿委屈你了,姜姑姑多有冒犯,请你别计较。八弟特意自带好酒,我岂能不吃敬酒?也替你喝了两杯。” 说是代四皇子赔罪,其实是代姜贵妃服软。 长辈即便有错,也没有给晚辈赔罪的道理。 八皇子虽古板但黑白分明,赔罪赔得委婉而诚心。 楚延卿深嗅一口念浅安沐浴后的清香,语气略复杂,“以前只觉得八弟性情古怪,见着哥哥姐姐们总爱板着脸,张口规矩闭口道理爱教训人,比御史台那些大夫还不通情理。现在看来,八弟倒比四哥像样多了。” 说什么忙着陪四皇子妃,一听就是借口。 四皇子为人行事,还不如八皇子端方大气。 不过,楚延卿凭什么说八皇子,他以前也很爱拿规矩道理教训原身啊喂! 念浅安默默无语,又默默看一眼毫无自觉的楚延卿,很识趣地没有重提黑历史,由八皇子想到七皇女,“只能说歹竹出好笋。八弟讲道理,七妹也听得进道理。我听七妹说过,八弟似乎不太赞同姜贵妃和四哥的某些想法、做法。这几年也不亲近魏相一系。反而闷头扎进工部不肯挪动,一心干实事。” 当年八皇子领头造出的机动水车,确实是有利民生的大功劳。 但八皇子不骄不躁,也不拿功劳邀人心,小古板大有往小发明家的路上狂奔不回头的架势。 即潜心学术,又通人情。 七皇女和八皇子可以拉拢,值得拉拢。 至于为什么拉拢,拉拢来干啥,她没明说,楚延卿也不深问。 “这会儿倒肯叫七妹了?”楚延卿语带戏谑,抱起念浅安往净房走,“见面非要喊七妹小野猫,我看你就是诚心气她。偏偏她就吃你这一套。” 大概是成亲后日夜相处感触更深,他渐渐回过味来,念浅安大而化之的脾气,貌似把七皇女这棵好笋给……感化了? “八弟喜欢古书字画,回头我就让陈宝开库房,给八弟挑几样好的送去。”楚延卿嗤嗤笑,很听媳妇儿的话,“你觉得八弟和七妹好,那就和他们交好。九妹太小,七妹又看不上十弟十一弟,你没事儿多和她走动也罢。你去她院里,少让她来我们这儿。” 说来说去,还是嫌七皇女没眼色太碍事儿。 念浅安笑楚延卿依旧小气照旧幼稚,然后就被扒光光套上楚延卿脱下的朝服,并且又被扣上了皇子冠帽。 某位绅士等不及了,现在就要看她穿男装,还要她陪着再沐浴一次。 念浅安恨恨卷起过长的袖子裤腿,扶着冠帽准备开溜,好险没踩着松垮垮的裤腿摔个脸着地,然后开溜未遂,跌进了楚延卿肌理遒劲的怀抱里。 好热。 水温正好的浴池也好热。 回到床上后楚延卿的怀抱依旧好热。 次日念浅安腰酸腿软地醒来,被金风拂过的脸还是好热。 某人堆在床脚的那套朝服算是毁了。 昨晚简直太羞耻了! 念浅安捂着发烫的脸,眨巴眼装没事,神思还有点迷糊,“树恩呢?” 小豆青已有经验:但凡皇妃睡相老实,前晚一定是被殿下“欺负”得很惨。 殿下是不是怕皇妃秋后算账,才打完拳顾不上陪皇妃用早膳,一听有人找就顺势躲了出去?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小豆青心里暗笑,面上正直,“一早朝四皇子就来了。说是今儿起得早,顺道来等殿下一起用膳一起上衙。早一刻钟前,四皇子就和殿下有说有笑地走了。” 虽然反应慢了点,但四皇子也不是不懂得做场面的嘛! 念浅安撇着嘴角笑了笑,钻出床帐假咳一声,“叫上小豆花,你们留下收拾屋子吧。待会儿去坤宁宫请安,我带远山近水去就行了。” 毁了的朝服不能看,乱糟糟的卧室也没眼看,必须交给心理强大的小豆青小豆花收拾。 不然俩二货要是大惊小怪乱囔囔,她又得臊一回。 念浅安一脸沉思地怒吃三碗饭,深深觉得自从那啥后,她超厚的脸皮貌似越来越薄了。 都怪楚延卿,皇子一旦那啥起来,花样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念浅安扶着小腰哼哼,远山近水抱着雨具跟上,“朝霞不出门。今儿不定什么时候又要下大阵雨。咱们早去早回,能避开大雨最好。” 念浅安表示同意,周皇后却显然不同意,听大戏似的听完昨日首尾还不满足,喊来周姑姑拉上念浅安,跃跃欲试道:“奈香阁新出的玩意儿。叫什么面膜,听说对皮肤极好,小乌龟陪我一起试试。” 货真价实的蚕丝面膜,本来就是念浅安苏出来的,闻言哪有不敢试的。 三个女人三张面膜,爱好保养的周皇后拉着周姑姑、念浅安一起美容,仰脸端坐点头道:“是挺舒服水润的。” 念浅安看着周皇后、周姑姑脸上的六个洞,一边觉得好穿越,一边忍着笑道:“天气热,可以事先镇在井水里,等用的时候冰冰凉凉的更舒服。” 周皇后美目大亮,周姑姑忙点头应下。 远山近水知内情,偏不能帮念浅安表功炫耀,只好在一旁啧啧称奇。 却听周皇后突然问,“我怎么听说奈香阁其实是小六的产业,如今的掌柜是大李氏的陪嫁?” 念浅安不意外,正要开口,就听殿外通传悠长,“皇上驾到——” 净鞭脆响,皇上不去上朝,竟一大早跑来了坤宁宫。 周姑姑忙扯下面膜跪迎,跨进偏殿的昭德帝没被吓着,似乎对周皇后花样百出的保养之道见怪不怪,伸手扶起念浅安,龙须一翘,“安安也在。” 叫得亲切笑得亲切,但龙脸比楚延卿黑起脸来还臭。 念浅安暗暗弹舌:皇上不像来看周皇后的,倒像来吵架的。 果然就见昭德帝转头抬眼,语气骤冷,“朕刚去看过姜氏,椒房殿死气沉沉,姜氏早膳都顾不上用就紧着抄写静心经,皇后这里不耐烦妃嫔来请安,倒是不缺热闹。朕瞧皇后逍遥得很!” 偏殿一静。 念浅安弹舌变呸呸。 原来刚去看过老白花。 真是来吵架的? 呵。 眼聋心瞎的大猪蹄子! 第234章 天打雷劈 坤宁宫门外冷清,门内热闹。 小宫女三五结伴,讨论着衣裳熏什么香,商量着骗哪个小太监来打秋千,有那贪凉的怂恿着抱西瓜来砸,笑闹声只有在经过偏殿时才稍微收敛。 日常起坐的偏殿持续静默。 昭德帝臭脸以对,周皇后垂眼端坐。 周姑姑习以为常,刘文圳不惊不动,想来此情此景并非破天荒头一遭,念浅安本着浪费可耻的优良品德,敷着面膜没动,只暗搓搓示意远山近水退出去,以免俩二货不幸沦为池鱼。 她装傻不走,刘文圳静等几息后,倒先开了口,“娘娘容禀,皇上一路赶来坤宁宫,别说早膳了,连杯茶都不得空用呐。” 很有打圆场的意思以及勇气。 周皇后无视昭德帝,没无视刘文圳,转眼看人带出笑,“刘总管想来知道,本宫唯一讲究的就是养生。过了时辰别说吃食零嘴,连茶也是不喝的。” 很有不端茶就送客的意思以及硬气。 如果小吴太医在场,定会大肆推崇周皇后爱喝热水的好习惯,念浅安顿时一脸“皇后好刚”的崇拜表情,丢掉面膜动了,挪到角落吃瓜,自倒热水扼腕没瓜子嗑。 刘文圳赔着笑,不再言语眼角一瞥,果然就见昭德帝臭脸缓和,恼怒稍减似无可奈何,“皇后讲究养生,怎么就不能和朕讲究讲究夫妻情分?” 周皇后哦了一声,垂下眼笑容扩大,“我还当皇上只和一人讲究夫妻情分。原来姜氏竟没能满足皇上?” 她曲臂斜倚把手,挑唇吹着艳红指甲,满脸讥笑毫不掩饰。 这姿态这口吻,比端庄贤良的姜贵妃,更像怀抱闺怨的妖艳宠妃。 却美,却潋滟。 昭德帝眼底幽暗,语气却含恼带怒,“皇后自己听听,这是身为中宫该说的话?罚姜氏禁足抄经,这是身为中宫该有的度量?昨天朕已经做出处置,皇后这是心有不满,变着法儿指责朕不公?” 周姑姑闻言张嘴又闭嘴,咽下辩白,瞧一眼刘文圳双双退到角落,错眼就瞧见对面的念浅安。 周姑姑和刘文圳:“……” 六皇子妃不知道退避就算了,为什么一脸兴奋? 和二人不小心对视的念浅安也:“……” 大家都是吃瓜群众,为什么两脸哀怨地看她? 她可是坚定的皇后党,必须不能走啊! 念浅安打定主意留下看戏,垂眼啜热水,默默往角落里缩了缩。 周皇后却挺了挺身子,松散姿态忽而逼人,“我罚姜氏?姜氏禁足抄经,是母后下的口谕。宫里都传遍了,偏皇上听不见。或者皇上只听得见姜氏的说辞?随皇上信或不信,我没罚姜氏,我哪敢罚姜氏?” 换成旁人确是闺怨之辞,换到周皇后身上则嘲讽全开。 周皇后越冷淡,昭德帝越恼怒。 周皇后越讥讽,昭德帝反而越无奈。 “二十年了。小六都及冠成年了。”昭德帝不说信不信,上前站定垂眸盯着周皇后,放缓的语气似服软似希翼,“整整二十年。你还要气到什么时候?姜氏只是贵妃,你却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是你将朕拒之门外,是你将朕往外推。朕已经容让你整二十年,天大的气也该消了。” “皇上这话好笑,说得好像当初是我做主捧的姜氏,是我逼着皇上宠姜氏似的。”周皇后迎上昭德帝的目光,眼中平静得仿若死水,“当初是谁背信弃义在先?小六前头五个皇子又是怎么来的?我是因此恼过皇上,不过已经是年轻无知时的老黄历了。皇上放心,我早就不气皇上了。” 昭德帝不仅不放心,脸上反倒显出揪心痛色,“朕不信你不气了。小六最像朕,生下来时就像。若是不气,你何必恨屋及屋,对最像朕的亲儿子不管不问冷淡以待?早知如此,朕宁愿不给你小六。你早年久无身孕,朕岂能空置后宫岂敢无后?朕是皇帝,允妃嫔生子是以江山为重,何来背信弃义?” “皇上这话更好笑,说得好像你有多疼小六似的。”周皇后眼中死水微起涟漪,泛起无尽讥诮,“我不喜小六,也是拜你所赐。瞧见他就像瞧见曾经的你。想起往事就让我一阵恶心。皇上幸而是皇帝,也幸而还有个小六,否则我何苦困在这坤宁宫,只可惜不能和离!” 昭德帝龙目猛缩,爆喝道:“周嫦娥!你放肆!” 龙威没震慑到周皇后,自己反而被突然响起的一声噗嗤给吓着了。 循声看去惊觉念浅安还在的昭德帝:“……” 小六媳妇怎么这么没眼色,不知道早该自觉退下了吗? 噗嗤了自己一脸水雾的念浅安也:“……” 吃瓜吃得好爽,一不小心被呛到了。 老一辈是不是约好的,为什么给亲闺女取名都这么有毒! 安和公主叫福贵,周皇后叫嫦娥,难怪能成为惺惺相惜的闺蜜。 不愧是中年仙女,闺名嫦娥没毛病。 她没笑,绝对没有。 昭德帝却盯着她抽搐的嘴角,委婉赶人,“安安还在?” 念浅安假装听不懂,掩袖擦脸假笑道:“下雨了。害我吃着风呛到了。劳父皇关心,儿臣没事儿。” 她也委婉表示二位请继续,话音未落果然外头热闹又起,小宫女小太监嬉笑着躲雨,提醒彼此下雨啦收衣裳啦。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真应周皇后想和离的景。 念浅安心里哂笑,面上无辜,调转视线望天,一副雨好大走不了的忧愁状。 昭德帝龙眉一跳,似乎找到了新的迁怒目标,“刘文圳!给朕出去看看坤宁宫养的都是什么奴才!主子说话容得他们又吵又闹!坤宁宫的规矩是该好好抻一抻了!” “不劳刘总管费心,这里可不是乾清宫。”周皇后眼里没皇上没龙威,上一刻满脸讥诮,这一刻似笑非笑,“若是皇上允我搬离坤宁宫,许我不用再担中宫之名,别说刘总管,随便哪来的阿猫阿狗想管我都不介意。” 不再提和离,话外之意却一样。 本就没动的刘文圳干脆深深躬下老腰。 昭德帝哪里还有心理会其他,倾身逼近周皇后,咬牙切齿道:“朕只当皇后一时气话,不治皇后的言语过失。坤宁宫,是朕给你的。你别想,永远都别想离开坤宁宫。” 电闪雷鸣,他背光的脸上忽明忽暗,明明恼怒非常,眼底却卷着怨。 周皇后看进他眼中,却是巧笑嫣兮,“既然如此,坤宁宫的主儿我就做得。规矩是好是坏,不劳皇上操心。底下奴才爱吵爱闹,我一个人说的算。” 走不了不能走,那就怎么舒坦怎么来。 昭德帝松开牙关一瞬怔忪,忽然低低长叹,似败下阵来,“当年你也闹着要走,要离开朕。朕知道,你是恼朕忘了当初许下的诺言。朕说过会爱你护你,从来不曾忘却。你记着朕新婚时许下的誓言,朕又怎么会忘记?” “所以说皇上背信弃义。皇上怎么就不肯承认?”周皇后又是一声长哦,似恍然似稀奇,“皇上心里装着江山装着后宫,原来皇上认为抬举妃嫔庶子一个接一个生,算不得违背誓言。我没皇上心胸广大,只知道奴才背主该死,皇上食言也该知情识趣些,别妄想破镜重圆。没意思,我也没兴趣。” 殿外雷电打进殿内,诛心之语更添惊悚。 饶是见惯帝后吵架的周姑姑、刘文圳,也听得冷汗涔涔,缩了又缩恨不得消失在墙角里。 念浅安却扭头探身定定望住上首,在心里疯狂鼓掌:周皇后好棒!简直刚得没边儿了! 昭德帝自然不知念浅安所想,缓缓抬起龙爪,自然也不是要为周皇后喝彩,而是指天一字一顿道:“皇后不必歪缠。妃嫔皇子与朕的誓言无关。这么多年,坤宁宫的地位何曾动摇过?朕的爱护之情,皇后若是不明白,若是不肯信,朕就再发一次誓又如何?” 不如何。 哀莫大于心死,再听多少遍誓言照样不能如何。 周皇后如是想。 念浅安也如是想,握在手中的水杯贴上嘴角一碰,噗嗤声再次响起。 发誓未遂的昭德帝:“……” 小六媳妇怎么回事,喜欢养猫又不是猫,嗓子眼是有多小喝水老呛着? 忍了一次不想忍第二次的周皇后:“……脏死了。” 她爱美也爱洁,这一打岔昭德帝反而龙颜舒展,转头关切问,“安安可还好?” “儿臣还好,谢父皇动问。”念浅安答得很官方,抹把脸又抬头望天,比刚才更忧愁了,“儿臣就是担心,这雷声轰隆闪电一道紧接着一道,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男人在发誓。”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誓言还是不要乱发的好,小心天打雷劈哟亲! 念浅安不看皇上亲,看着老天弯起笑眼:来啊对号入座啊!不掺和人家夫妻吵架是一回事儿,帮仙女皇后怼大猪蹄子是另一回事儿。 皇上治罪她也认了! 念浅安挺了挺小腰板。 周皇后愣怔过后却笑弯了腰,畅笑着斜睨一眼昭德帝,冲念浅安招手,“好孩子,快过来。别坐在门边上,吃着风雨没得伤了身子。” 念浅安表示好咧,迈着不畏皇权的小步伐,飘进周皇后怀里,一副很听话的乖样子。 昭德帝的龙颜相当精彩,变换不停的神色在对上周皇后流转睨视时,转瞬拨云见日又软又柔,下意识收回的龙爪再次抬起,点了点念浅安,又虚点着周皇后,摇头失笑,满是说不尽道不完的无奈之色。 周皇后视而不见,搂着念浅安只是笑。 念浅安也笑。 皇上居然被暴怒没治罪,当然更好。 这俩儿不愧是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吵起架来喜怒哀乐完全无迹可寻。 这算是吵完了还是中场休息? 她在继续吃瓜的边缘偷偷试探,然后就听周皇后笑够了开口道:“如果没别的事儿,皇上就请回吧。与其留在这里纠缠旧事,不如问问姜姑姑审得如何了,有了结果,皇上也好替姜氏向母后说情不是?” 旧事,听起来像旧誓。 昭德帝虚点的龙爪一顿,握拳背到身后捻了捻,沉声道:“此事不急。” 他刚从椒房殿过来,姜姑姑尚且忙着审人不见身影。 却听殿外小黄门一声报,刘文圳出外听罢回转道:“姜姑姑求见。” “皇上不急有人急。”周皇后抬起美目,笑看殿外,“宣吧。” 第235章 村口小李 刘文圳应声嗻亲力亲为,念浅安觑着空档戳周皇后的脸,“母后,时辰够了。” 敷面膜的时辰够了,真难为皇上对着脸上只露三个洞的周皇后照样吵得下去。 她表示佩服,周皇后泰然自若,揭下面膜丢给周姑姑,自顾按摩水润脸颊,半阖着眼似满意似享受。 坠在刘文圳后脚的姜姑姑跨进偏殿,叩首请安规行矩步,该看清楚的却一样没落。 帝后一坐一站,皇后面无表情斜倚椅中,搂着六皇子妃似在平复心绪。 皇上喜怒难辨,唯有背在身后的手似透露着不耐。 皇上这是不仅为贵妃口头出气,还对皇后动上手了? 宫中谁人不知,皇后不喜喝茶偏爱白水,那一脸水光岂能是喝出来的,只能是被泼出来的。 皇上为了贵妃,连皇后的体面都不顾了。 姜姑姑心头大喜,面上一派肃穆,“禀皇上,奴婢幸不辱命,总算叫那小宫女吐了实话。” 周皇后置身事外,昭德帝莫可奈何,目光掠过周皇后停在念浅安身上,“正好小六媳妇这位事主在,你且和小六媳妇仔细说清楚。” 姜姑姑再一叩首,半抬头恭谨道:“那小宫女出身穷苦,当初打点门路进四皇子院,已是倾尽家财。至今不过三等,这半年家里却盖新房置田地,果不其然是叫人暗中收买了。施恩小宫女家人、指使小宫女害人的,竟是小李氏!” 念浅安微愣,昭德帝也愣,听刘文圳附耳提醒才想起来,不无意外道:“小三纳的那位李家庶女?” “正是尚郡王屋里的贵妾之一。”姜姑姑不敢直视龙颜,倒瞟了念浅安一眼,“也是六皇子屋里贵妾大李氏的庶妹。据那小宫女供认,小李氏本就与大李氏不和,又记恨大李氏当众扇她巴掌,多年来无不在伺机报复。 此次是瞅准六皇子妃新进门,东跨院伸不进手就设法引十然姑娘入套,算计着攀咬大李氏污蔑六皇子妃,谋害四皇子妃母子!可喜人算不如天算,十然姑娘本分端正,不仅没入套,更没直接牵连大李氏半分。大李氏名下大丫鬟好心好报,反而有功。 事败至此,那小宫女哪敢瞒下宫中暗鬼不松口。暗中操控她的老嬷嬷,却是当年教导小李氏规矩的教引嬷嬷之一。早早被小李氏拿银子喂饱了,这些年一个在内一个在外,没少互通消息。小李氏选在此时动手,也是那老嬷嬷提议的。” 说罢一顿,满脸沉痛恼恨,“小李氏其心可诛!说是报复大李氏,却剑指四皇子和六皇子!分明是想借内宅私仇,构陷四皇子六皇子兄弟嫌隙!果真是心思歹毒一箭数雕!” 四皇子和楚延卿不和,小李氏能有什么好处? 还不是着落在夫主尚郡王身上。 一番话哪是说给念浅安听的,而是专门说给皇上听的。 姜姑姑撇清了干系,倒是东引得一手好祸水。 特意瞟她一眼想咋地? 念浅安暗翻白眼,只字不提李菲雪,表情比昭德帝更意外,神色比姜姑姑更沉痛,“当年中秋宫宴,小李氏殿前失仪,是皇祖母赏了罚,也是皇祖母做主指派的教引嬷嬷。没想到一场无妄之灾,竟是因小李氏不服皇祖母处置、对皇祖母心怀怨望而起。” 混淆概念升华高度什么的,她也会! 念浅安心里哼哼,刻意留白给刘文圳科普小李氏旧事的时间,见昭德帝恍然过后脸色阴沉,才离座蹲身,意外变肃然,沉痛变气恼,“皇祖母是两宫之首,地位身份更在母后之上。更别说皇祖母从来严正公道,罚谁谁必有错。小李氏不知感恩戴德,反倒夹裹私心乱泼脏水,简直是活打皇祖母的脸!” 其实不用她求,以陈太后对她的疼爱,事后晓得姜贵妃不给她体面,也定然会替她找回场子。 所以说陈太后罚小李氏没错,罚姜贵妃也应该。 皇上有本事找陈太后理论去,别来找周皇后瞎咧咧。 而宫里宫外,从来只有别人揣测上意,没有皇上揣测别人的道理。 但昭德帝听懂了,阴沉脸色转瞬又有片刻精彩,末了再次虚点念浅安,摇头笑道:“朕说你童言无忌,你就真什么话都敢说。” 和皇后一样什么话都敢说。 太后就爱皇后这点。 怪不得太后、皇后都偏疼小六媳妇。 比起老被御史参的安和公主,面对他都敢淘气的小六媳妇,才是真嚣张真跋扈。 昭德帝不怒反笑,亲手扶起念浅安,摇头的幅度更大了,“你啊,真正是孩子脾气。” 肃然气恼不下去的念浅安:“……” 傻龙的心思好难懂,她就差明着怼了,傻龙到底哪来的感叹? 同样恼恨不下去的姜姑姑也:“……” 皇上的圣意好难测,她就差明着指责尚郡王和大李氏了,皇上居然没半点迁怒? 她心里发急,耳听小黄门又是一声报,刘文圳去而复返道:“禀皇上,尚郡王入宫后径直去了乾清宫,正跪在宫门外请罪。” 姜姑姑精神一振,忙接道:“奴婢来上复结果前,慎刑司已经协宗人府,往尚郡王府提审小李氏去了。” 皇子妾罢了,姜贵妃肯知会宗人府,已然很给尚郡王面子。 昭德帝果然无二话,龙须往下一撇,“内帏不修,是该请罪!” 念浅安的嘴角也往下一撇:做儿子的内帏不修,做老子的也一样。皇上和楚延卿妥妥亲生,说起别人来都这么理直气壮。 不对,傻龙怎么能和亲夫相提并论? 念浅安暗道罪过,姜姑姑却暗暗失望。 皇上一句内帏不修,罪过就全是小李氏一人的了。 然后就听昭德帝话锋一转,看向她道:“你去告诉小三,要跪就去椒房殿跪,要请罪就去找小四、小六请罪。” 姜姑姑强忍着喜色应是,失望变欣喜。 尚郡王跪椒房殿,静嫔知道了必会去跪万寿宫,为尚郡王求情就是替贵妃减罚。 由庶妃晋静嫔又如何,侍寝次数最多又如何。 还不是只生了一个尚郡王,还不是被皇上随手当成安抚贵妃的工具? 这么一来,竟不觉得尚郡王可恶,而是可悲了。 管不好妾室,遭罪的是生母。 姜姑姑即解气又得意,深深泥首后领命而去。 惊动宗人府,昭德帝少不得亲自过问。 念浅安代周皇后恭送,偷掐大腿疼出两包泪,仰望龙颜嘟囔道:“父皇,儿臣想娘了。” 这话乍听没头没脑,昭德帝却触动了心肠。 周皇后中年得子,安和公主中年产女,前者是意外有孕,后者如无意外这辈子都膝下无子。 安和公主和驸马琴瑟和鸣,小六媳妇哪见过他和皇后这般阵仗。 多半是吓着了。 安和公主看似无所谓,无子辛酸恐怕只有独生女儿最清楚。 小六媳妇这是触景生情了。 “想娘了就常回公主府看看。小六不拘着你,朕岂会不许你出宫?”昭德帝神色柔和,掏出汗巾递给念浅安,“你话里话外维护皇后,是你的赤子孝心。朕不会计较。你这样很好,朕许你往后都可以有什么说什么。” 念浅安眨着泪眼,在心里比耶。 她可不想一时皮一时爽,回头被傻龙秋后算账,不好针对儿媳妇,改而针对楚延卿就亏大了。 金口玉言,没得反悔。 念浅安内心嘿嘿嘿,按着眼角嘤嘤嘤地送走昭德帝,转过身泪眼变笑眼,甩着御用汗巾弹回偏殿,缠着周皇后问,“母后,我都不知道七妹叫什么?” 水亮大眼眨呀眨,一脸好奇。 周皇后不吊人胃口,张口就答,“福寿。” 念浅安绷住嘴角,“九妹呢?九妹记名了没有?” “满三周岁就记名上玉碟了。”周皇后不爱管事,不代表不知外事,“小九闺名福禄。” 念浅安嘴角一咧,瞬间笑出汉字。 刘福贵,楚福寿,楚福禄,哈哈哈哈! 单看名字,不愧是同一辈的亲亲表姐妹,全从福字辈,谁再生个十皇女,福禄寿喜贵就齐活了! 老一辈取名这么实用这么草率真的对吗哈哈哈哈! 念浅安不用掐大腿就笑出眼泪,周姑姑先是莫名,随即捂嘴忍笑。 周皇后也回过味来,斜睨着念浅安冷哼,“刘福贵之女也好意思笑话别人。” 她还是魏狗蛋之女呢! 念浅安自黑自乐,不忍直视周嫦娥,捂着脸噗嗤。 “没想到最后揪出来的,会是小李氏。”周姑姑忙挑起正经话题,借此缓解念浅安的奇葩笑点,边替念浅安顺气边撇嘴道:“幸而六皇子妃早有成算,一开始就打算把事情往大里闹。这一次总算是冤有头债有主,桩桩件件都撕撸清楚了。” 该罚的罚,该抓的暗鬼一个不落。 至于姜贵妃,三百遍静心经可能减少,禁足的时日可不会缩短。 皇上金口玉言,陈太后的口谕也不容人轻易讨价还价。 多少年了,椒房殿也有吃足暗亏的一天。 周姑姑满脸舒心,顺着念浅安心口的动作说不出的轻柔。 御用汗巾派上用场,念浅安揩着真情实感的笑泪,心里也舒畅了。 难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要不是确定姜姑姑为了摘清干系不敢乱找替死鬼,谁会想得到最后扯出的竟是小李氏。 皇上斥责尚郡王内帏不修,即给小李氏定了罪,也给事情定了性。 事涉尚郡王、四皇子、楚延卿的宫斗大戏,一朝落幕,着落在内宅妇人的妒恨上。 如周姑姑所说,套路还是大事化小的套路,至少不再糊涂遮掩,了结得还算干净。 念浅安揉揉笑疼的脸颊,点着脑袋表示赞同,“今天这结果,才真叫柳暗花明又一村,村口站着小李氏。” 周姑姑忍俊不禁,周皇后亦是美目弯弯,语气却郑重,“这次大李氏没受牵连,不能不说是侥幸。以后再有什么事儿,可就不一定这般凑巧了。” 小李氏错算人心,一败涂地。 念浅安鄙视小李氏,力捧李菲雪,“母后放心,菲雪姐姐心性非常,即可靠又能干。” 周皇后深看念浅安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驰古阁是不是小六产业,是不是交给大李氏打理,她何必多问? 周皇后褪去郑重,懒散上脸,“雨小了。” 念浅安险些喜极而泣。 周皇后在赶她走。 第一次赶得这么委婉。 看来没白站周皇后帮怼皇上。 讨好婆母什么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第236章 还有一雕 成效喜人,必须再接再厉。 念浅安一脸受宠若惊的感动表情,边磨蹭边宽慰道:“雨势小了,母后或小憩或赏雨,可供消遣的事儿一抓一大把。做人最要紧是开开心心。某些人某些事不值得烦恼。” 谁人谁事,再明白不过。 周姑姑听得窝心,觑一眼眉梢微挑的周皇后,故作骇笑模样,“老话说劝和不劝离。太后偶尔想起来,尚且还会劝娘娘两句。怎么轮到六皇子妃这里,倒怂恿起娘娘不必在意圣宠来了?” 仆随其主,周姑姑也很敢说。 念浅安就更没有不敢说的了,“姑姑是母后身边老人,想来比我体会更深。争宠这事儿吧,得对人不对事。” 争大猪蹄子的宠? 没得把中年仙女腻成人间油物! 周皇后只厌烦皇上不妒恨姜贵妃,这爱情观相当超前十分可取。 念浅安感动变崇拜,周姑姑老眼放光,殷勤送客亲自打伞,直到远山近水簇拥着念浅安走远,才折身返回,笑叹道:“怪道都说女儿贴心,六皇子妃这个儿媳也不枉多让。娘娘有福了。不过,皇上对六皇子妃,实在太宽容了些……” 换作以前,除了她和刘文圳,皇上和皇后“说话”,哪容多余之人在场? 周姑姑笑意微敛,叹息更低,“六皇子妃表亲变儿媳,皇上因此另眼相待也是有的。只是四皇子妃出身清贵,皇上向来看重四皇子妃衍圣公嫡女的身份,自打四皇子妃有喜以来,乾清宫的赏赐就没断过。 如果没有比较也就罢了。一对比今儿皇上对六皇子妃的态度,真要说皇上有多偏疼四皇子妃,却也有限。物件是死的,乾清宫赏出去的玩意儿海了去了。又有几人能像六皇子妃这样,得皇上赞赏得皇上宽纵?” 夫妻一体,没有喜爱儿媳妇反倒厌弃儿子的道理。 皇上私下展露的态度实在是…… 圣意难测。 周姑姑心口重重一跳。 表面冷落嫡子,和心里惦记嫡子,其中差别大过天。 周姑姑额角沁冷汗,周皇后却置若罔闻,唯独望着雨幕的眼底不无波动。 偏殿安静得呼吸可闻,尚郡王府的正院,也是一片寂静。 宗人府并慎刑司乍然登门要人,尚郡王妃又惊又吓,不等小李氏挣扎着被带走,就急怒攻心当场晕死。 太医前脚走,正院后脚静若无人。 尚郡王妃吴氏的奶娘亲自熬药,阴着脸经过噤若寒蝉的下人,“守好门,别让任何人扰了郡王妃清静。” 这话针对的是府里另一位皇子妾,下人哪敢这时候触霉头,忙连声应是。 奶娘微露满意,小心捧着汤药,一进内室就随手倒掉,满意变得意,“郡王妃算得一步不错。果然扯上椒房殿,事情了结得就快。等待小李氏的不是活罪就是死路。宗人府这一出面,动静小不了。恐怕不要半个时辰,宫里就无人不知小李氏是个黑心烂肠的毒妇了。” 说着得意更甚,“六皇子妃能看破您这一箭三雕的布局,还不算蠢到底。不过再威风,也是您施舍的。六皇子妃身边人会来事儿,倒省了我们的工夫。姜贵妃的手段才叫厉害,一出手就请动宗人府,这是铁了心要让小李氏不得好死了。” 小李氏仗着进门早,没少作妖生事,见识少眼皮子浅的贱蹄子,底子都被挖空了还不自知。 奶娘得意之色转而阴狠,“小李氏吃了三年加料的饭菜,早就损了神智。成日里焦躁易怒,一受刺激就说疯话,谁肯听她喊冤,谁会信她清白。” 小李氏无辜,小宫女也无辜,可惜哪个都注定要做弃子。 至于那位老嬷嬷…… “宫里首尾都收拾干净了?”高卧榻上的吴氏哪有半点急怒病容,梳着妇人头,通身仍透着少女娇憨,“我不担心小李氏那头,只担心宫里要是漏了什么马脚……” “咱们宛平吴氏世代担着领侍卫内大臣,想抹干净首尾,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奶娘满脸傲然地接口道:“那嬷嬷甘愿送死,为的是给宫外家人留条富贵路,岂敢留下首尾横生枝节?” 老嬷嬷的小儿子大孙子,早被她送出京“享福”去了。 奶娘边说边笑起来,“再者说,郡王爷爱您敬您,事事以您为先,别说不会替小李氏出头,只怕还要心疼您’病’这一场呢。” “可算除掉小李氏这个碍眼的东西了。”吴氏生得娇憨,语气也娇憨,“我不要郡王爷心疼,我就是替郡王爷不值。小李氏拉拢不了李家就算了,还成天想着调三窝四,真是又没用又讨嫌!李家不认小李氏,想必不会追究。李夫人和李二公子、李三公子真该感激我!” 李长茂偏心庶长子,徐氏母子肯定心存不满。 嫡庶哪有不对立的,她除掉小李氏,徐氏指不定拍手称快。 “十然没上当,大李氏也没入局,现在想想倒是好事儿。”吴氏惋惜道:“就是少看了一场好戏,没能挑唆得六弟的内宅乱起来。六弟妹虽没因此焦头烂额,但私下里不定怎么生气糟心呢!” 她自怜锦衣夜行,转眼又笑魇如花,“我就是看不得六弟妹得意。要是父亲母亲知道我还跟孩子似的胡闹,会不会数落我嫁了人还长不大呀?” 她是宛平吴氏这一辈的独女,又是尚郡王妃,宫里想效忠她的吴家人可不少。 她想瞒谁,就能瞒得住谁。 哪里是真的怕被父母知道? 一箭四雕,借刀杀人,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开了个玩笑。 娇憨神态像抢赢了糖果的天真孩童,“六弟妹痛陈一箭三雕的话,听得我都要笑死了。她要是晓得不止三雕,还有一雕,会不会羞恼得无地自容呀?” 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公主之女又能比她高贵多少,凭什么嫁中宫嫡出,凭什么勾得楚延卿连脸面都不顾,一口一个我媳妇儿净腻歪人! 尚郡王都没对她那般情意外露,念浅安凭什么越过她! 奶娘立即心疼地搂住吴氏,哄孩子似的附和道:“那些个露在外头的恩爱,都是绣花枕头表面好看。哪能跟郡王爷对您的真心珍重比?丑人多作怪,咱不和那些跳梁小丑计较。” 吴氏嗯嗯点头,喜笑颜开的娇颜忽然低落,“要是能一直做姑娘一直长不大就好了。既然不能,老天怎么就不开开眼,让我早日为郡王爷开枝散叶呢?” 毅郡王妃、珥郡王妃不去说,只说四皇子妃进门在后,孩子都快生了。 又一个越过她的。 那个没用的小宫女,还有那只没用的畜牲,怎么就没把四皇子妃的胎给吓掉! 吴氏又低落又不甘。 奶娘无奈叹气。 孩子是老天给的,偏偏郡王爷屋里无人传出过好消息。 “您还是听老奴一句劝。”奶娘不得不开口,“都三年多了,郡王爷膝下连个庶女都没有。终归好说不好听。如今小李氏已除,那些个皇子妾和通房的避子汤,也该停了。” 吴氏不做声,半晌才委屈道:“再等等。等我这个月的小日子过了再说。” 有希望总比没盼头好。 奶娘哪里舍得再说,内室人声刚歇,外间就响起下人战战兢兢的通传,“禀郡王妃,李家大公子在门房求见,倒不是来问李姨娘的事儿,是来代李姨娘向郡王妃赔礼告罪的。” 李长茂偏心的那个庶长子? 和小李氏都不是一个姨娘生的,巴巴地跑来告什么罪? 吴氏满面委屈转瞬被无邪笑容代替,“庶出就是讨厌。李家嫡嫡庶庶,看来不是一条心呀?” “庶长子到底比嫡长子矮一头。李大公子倒会借风使舵,这是踩着小李氏给自己找新靠山呢。”奶娘一头应声一头嗤笑,“左右郡王爷不在府里,哪能劳动您屈尊去见外男。老奴去瞧瞧,李大公子若是真识趣,老奴替郡王爷赏他两句好话也无妨。” 一时去而复返,拔高的声线透着焦急,面向吴氏的老脸却满是笑,“郡王妃,不好了!郡王爷得知李姨娘被带走,径直从衙门去了宫里,这会儿、这会儿竟跪在椒房殿宫门外!” 尚郡王越丢脸,就会越厌弃小李氏,就会越愧对无辜吓病的郡王妃。 奶娘满脸得逞的笑。 吴氏亦是一脸娇笑,嘴里哎呀惊呼,随即低声催促,“妈妈快些,把准备好的辣椒水儿和脂粉拿出来。” 娇颜很快装点得苍白脆弱,赤红带泪的眼眶又透出委屈来,“好疼呀!以后再不用辣椒水儿了,我宁愿叫妈妈掐两下也好过受这个苦。伤了眼睛可怎么办!” 奶娘最听不得她抱怨,又是心疼又是安抚,忙哄劝道:“老奴早备好了上等药膏,绝伤不了您的眼睛。您且委屈这一会儿,进了宫少不得还要陪郡王爷淋场雨。驱寒的姜汤药方,老奴也早备好了。” 吴氏嘟嘟嘴,勉强展颜,“还是妈妈最疼我了。” 奶娘搂着吴氏一叠声哎哟笑。 满院惊慌的下人,看到的却是吴氏支撑病体,分明惊惧偏要强撑精神,紧紧抓着奶娘的手一步一脚印,红着眼挺直脊背,坚强而不失担当地破开砸起白雾的雨帘。 听说,尚郡王妃不辩解不哭闹,陪在尚郡王身后直跪到了风停雨歇。 听说,尚郡王妃是被抬出宫的,全身湿透的尚郡王白着唇脚步虚浮,是在四皇子院借的干爽衣裤,直等到点灯时分,才由四皇子搀扶着敲开六皇子院的门,兄弟三人一道用的晚膳。 这一用,就用了宫门落钥时分,尚郡王才堪堪离开皇子所。 楚延卿不出意料的一身酒气。 他低头含住念浅安递过来的醒酒石,腮帮一时鼓一时扁,笑声含糊道:“这两天净喝敬酒了。” 四皇子也没少喝,至于罚酒,自然全被尚郡王包圆了。 而罪魁祸首小李氏,没有被三兄弟提起过。 听说,小李氏没进宗人府就吓疯了。 听说,小李氏被直接送去了皇家寺庙。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当年小李氏设法搭上尚郡王摆脱青莲庵,现在却见弃于尚郡王被关进皇家寺庙。 皇家寺庙哪是青莲庵能够比肩的,进的去出不来。 青灯古佛已经是最轻的处置。 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见一报最终要还一报。 念浅安唏嘘三秒,拧起眉毛,快被楚延卿从未展现过的醉态给愁死了。 第237章 红烛高照 “现在不好马上沐浴,先老老实实坐好散散酒气。”念浅安拽不动楚延卿,只好板起脸,“谁不老实,谁以后就乖乖闭嘴,少来挑剔我坐没坐相站没站姿。” 楚延卿瞪大双眼,长臂捞啊捞,总算抓住扶手坐进高椅,含着醒酒石的腮帮鼓起一边,“媳妇儿,我老老实实坐好了。” 板不住脸的念浅安:“……乖。” 醉酒亲夫,反应有点可爱。 她萌出一脸血,默默拖着椅子挨到楚延卿身边,一边帮他按虎口,一边扭头闲聊,“以前我就觉得奇怪,母后不像无宠,倒像甘愿无宠。今天亲眼见识帝后关门吵架的阵仗,我算是明白了,不是父皇嫌弃母后,而是母后嫌弃父皇。” 不用问,爱过。 新婚情浓演变成相敬如冰,因为妾室因为庶出,皇上分了心,周皇后灰了心。 说来老生常谈,但男欢女爱,从来跳不出红尘脱不出世俗。 念浅安看着楚延卿笼着酒气的脸,除了继承周皇后的一双桃花眼,哪儿哪儿都像皇上,“父皇和母后的爱恨纠葛虐恋情不深,你知道多少?” “皇祖母没有瞒我。从我记事起,就慢慢告诉了我。”楚延卿鼓起另一边腮帮,含糊轻笑似因念浅安的贴切总结而起,“从潜邸到皇宫,母后入主中宫后,其实尽心尽力。那时候,贤良淑德的是母后,哪里轮得到姜贵妃搏美名。后来……后来姜贵妃生下四哥,母后有了我。” 周皇后孕事艰难,子嗣无望后全心做好妻子做好皇后,人到中年意外有孕,本该是好事,却成了搅乱平静心湖的尖石。 楚延卿和四皇子同年不同月,中间还夹着一个早夭的五皇子。 庶长子毅郡王人过中年,比楚延卿年长十岁有余。 皇上雨露均沾,周皇后心生执念。 一个等不起十年,一个宁愿重来十年。 周皇后也曾后悔,也曾怨恨。 天意弄人。 原本已经放弃已经看淡的,结成看不开放不下的心魔。 坤宁宫从此宫门不常开,椒房殿日渐恩宠隆重。 周皇后很刚,皇上也不是软脾气。 此消彼长,帝后冷战长达二十年。 再后来,姜贵妃有了七皇女、八皇子,现在宫里又有了九皇女、十皇子和十一皇子。 情字难解。 难分黑白难论对错。 才怪咧! 中年仙女怎么可能有错,全是大猪蹄子的错! 念浅安唏嘘六秒,亲夫不需要安慰,那就按下这个糟心话题,于是用力掐楚延卿的虎口,眉毛一挑,“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七分醉?”楚延卿歪歪头,碰上念浅安的额角蹭了蹭,“三哥来找我和四哥赔罪,席面是二哥点的,酒是大哥特意派人送来的。大哥像德妃,能喝爱喝。也不知哪里淘来的烈酒,后劲大得很。三哥走的时候路都踩不直,四哥是叫人架回去的。我这样还算好的了。” 酒桌之上好说话。 毅郡王送酒珥郡王送菜,即有风范又有分寸,如此兄友弟恭,皇上想来乐见。 念浅安啧啧啧,顶着楚延卿的脑袋笑,“塑料兄弟情历久弥新。哥仨把酒化干戈,可喜可贺。” 楚延卿也嗤嗤笑,“什么塑料?我有皇祖母,有我媳妇儿,就够了。” 原来反过来被亲夫安慰的感觉并不太好。 念浅安瞬间爱心泛滥,抱住楚延卿拍呀拍,“树恩说得对。皇祖母疼你,我也疼你。” “又胡说。”楚延卿张口就反驳,偏头垂眼看虎口,“你不疼我。掐得我好疼。” 妈呀喂! 楚延卿的七分醉,有点可爱有点萌,居然还会撒娇! 念浅安姨母心秒变少女心,从善如流地捉起楚延卿的大手,“要不,我给你吹吹?” 楚延卿点头,然后才被吹了一下,就窝进念浅安的肩头哈哈笑,“媳妇儿,你拿我当大黄哄呢?” 狗都不用她这么哄好吗! 念浅安一脸冷漠,捏着楚延卿的手装不下去了,和醉酒亲夫跟俩二傻子似的头碰头笑到了一块儿。 大概这行为实在太蠢,尚有三分清明的楚延卿很快收起傻笑,张嘴道:“没味儿了。” 得了,清明个鬼。 吐个醒酒石还要人伺候。 念浅安一边嫌弃,一边很有贤妻范儿地换了把茶叶梗,“再嚼半刻钟。” 楚延卿嚼啊嚼,三分清明变五分清明,桃花眼泛起流光,“我看三哥是真不知情。没想到小李氏藏得这样深。” 念浅安笑而不语。 小李氏疯的时机太巧了。 说是吓疯的,背后指不定另有一场宅斗大戏。 “捉贼捉赃。人证物证都指向小李氏,那她就是贼首。”念浅安不以为意,“横竖她没干过什么好事儿,活该遭报应。不过,我更相信蛇鼠一窝。小李氏是鼠,三哥三嫂就是蛇。一家人得当一锅端,往后全当贼防着就结了。” 楚延卿觉得念浅安的逻辑不成立,“我不怀疑三哥,你怀疑三嫂?” “我闲得长毛了怀疑她?”念浅安忙着盯嚼茶叶梗的时间,随口道:“菲雪姐姐从不在背后说人是非。偶尔几次提到三嫂,却少见地没说好话。我又没聋,菲雪姐姐不喜欢的人,那必须一律当坏人看啊。” 楚延卿这才觉得自己是真醉了,脑袋有点懵,“就因为这个?” 就这么简单? 念浅安表示不然呢,“不这么简单,那还能怎么复杂?” 说完赶紧提醒楚延卿时间够了。 楚延卿吐掉茶叶梗,又倒进念浅安的肩窝笑,“媳妇儿说得对。我就喜欢我媳妇儿简简单单的。” 喝醉了不仅会撒娇,还会说情话。 念浅安捧着少女心眼珠滴溜溜转,满眼挣扎:要不要干脆再灌楚延卿两杯?好好奇十分醉的楚延卿是什么样哦! 然后就被楚延卿一句话斩断了挣扎,“说起大李氏,林松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东跨院了。” 念浅安双眼冒绿光,踩着睡鞋踢踢踏踏就想往外走。 楚延卿忙一把将人捞进怀里,哭笑不得道:“不准偷看,也不准偷听。你要是去了,知木知土头一个会被吓死。林松倒罢了,大李氏要是因此察觉了什么,你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念浅安眨眨眼,“你带我飞?” “我醉了,飞不起来。”楚延卿堵死念浅安的退路,“其他暗卫也不合适。没影儿的私事叫属下瞧见,往后林松还怎么当暗卫头子。” 说完不给念浅安再想鬼主意的机会,低头啄红唇,“我亲你一下,你不准去。” 楚延卿的逻辑也不成立。 不过,好会撒娇哦! 念浅安果断见色忘义,本想玩一下醉酒亲夫,结果被醉酒亲夫玩了不止一下。 正院一角红烛乍然熄灭,东跨院一角红烛却依旧高照。 林松回报进度说完正事,记下需要调整的几处细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身为暗卫,他也算见识过不少藏在暗处的阴私事。 没想到轮到自己,身处其中居然这么……尴尬。 自从不小心听到皇妃的疯言疯语,咳咳,皇妃的奇思妙想后,他万分庆幸自己干的是暗处活计,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躲着不见殿下。 他真怕殿下问他作何感想。 他没有感想,只有惊吓。 但差事不能敷衍。 所以他还是来了。 桌子上摆满礼盒,桌子对面坐着大李氏。 他听见大李氏的声音静静响起,不像刚才说正事时略显低沉,入耳声线清脆柔和,“这些五香斋的茶点,是皇妃特意买的,这几盒药丸,是近水亲手做的。皇妃瞧你昼出夜伏实在辛苦,交待我一定代殿下好好犒劳你。” 说着打开礼盒匣子展示,推过茶盏又道:“林侍卫别客气,就着热茶尝尝?” “你……太客气了。”林松下意识含混掉姨娘的称呼,险些咬着舌头,“皇妃也太客气了。我尽本职,哪里值当皇妃如此费心。” 皇妃可够特意的,上赐下不辞,他一时半会儿还怎么走得掉? 大李氏怕是要等他都尝过,才好复命吧? 林松即同情自己,又同情李菲雪,抓起贵价点心胡乱往嘴里塞。 李菲雪捧着茶盏,透过水雾看林松,眉心不禁微蹙。 五香斋的茶点很有名,林松为什么吃得一脸痛苦? 难道不对胃口? 这些可都是念浅安的心意。 李菲雪替念浅安抱不平,不至于因此恼上林松,耐下心柔声探问,“林侍卫喜欢甜口还是咸口?你只管告诉我,回头我上复皇妃,再有犒赏也好依着林侍卫的口味来。” 可别再犒赏他了! 林松差点噎死,忙咽下满嘴点心,瞅准一盘随手一指,“这个,我喜欢这个。” 这盘最少最丑,真躲不过犒赏,至少下次他能拎着就走随手就丢。 李菲雪哑然,眉心更皱。 林松根本没吃那盘。 看来念浅安送错东西了。 她也不点破,反而解释道:“这盘是辣口。原是我外祖家那边的特产小吃。皇妃喜欢吃酸吃辣,我就想着自己动手,做给皇妃尝尝。” 她外祖家是守边武将,路途遥远,特产小吃传不进京城。 家中二哥三哥调回京城时,倒是给她带过两盒,拆开来已经坏了一多半。 近日无事,她今天刚做成型,本想当宵夜试试味道,赶巧碰上林松来找,就没有刻意收起来。 “林侍卫既然喜欢,就多吃几块。”李菲雪睁着眼睛装瞎子,不说林松根本没尝过,只尽地主之谊,“给皇妃的什么时候都能做,林侍卫只管自便。” 林松垂眼看推过来的盘子,这样仔细一瞧,好像也不是很丑。 原来是大李氏亲手做的。 小巧点心洒着辣椒面,星星点点的红,令人食指大动。 大李氏为皇妃做点心,显然很看重姐妹情,那么对小李氏这个庶妹呢? 林松心头一动,总算找出话可说,刚想开口就被辣口点心呛着了:“……这么辣?” 李菲雪忙换了温水送上,眉间一松透出无奈来。 甜的咸的不对味,看来辣的也吃不惯。 难道做暗卫的口味也和常人不同,喜欢苦的? 回头得跟念浅安说一声。 李菲雪自顾思量,寻摸着有什么苦味茶点。 却听林松边咳咳咳,边往外迸字眼,“小李氏被扭送去皇家寺庙后,就没再传出什么动静。倒是椒房殿动静不小,听说姜姑姑奉姜贵妃的命,从姜家族里挑了两个旁支庶女,送去了尚郡王府。” 李菲雪抬眼看林松,眉心再次皱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第238章 那我等你 “也就是刚入夜时的事儿。等天亮京里恐怕就都知道了。”林松细细说道:“姜姑姑亲自送的人,指明其中一个是要顶替小李氏做皇子妾的。尚郡王醉得不省人事,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两顶粉骄前脚跟尚郡王出宫,我后脚进的宫,正好瞧了个正着。” 李菲雪垂下眼,脸上笑容如最精致的面具,“听说尚郡王酒量浅,酒醒后大概要后悔了。” 不用听说,她知道尚郡王酒量深浅,更知道尚郡王只会后悔不会反悔。 也容不得反悔,理亏的是尚郡王府,椒房殿就是明摆着安插人又如何? 尚郡王不能如何,尚郡王妃恐怕要气死了。 没了小李氏,又来了个姜姓贵妾。 病上加气,尚郡王妃这病有得养了。 李菲雪嘴角高翘,察觉林松似带审视的目光,才抬眼问,“殿下可知道?” “我跟陈总管说了。”林松避开李菲雪的直视,点头道:“陈总管自会禀报殿下。想来殿下和皇妃都知道了。” 说着抓起点心往嘴里塞,忍着喉咙火辣含混着声音又道:“小李氏自食恶果,说到底没害成皇妃,也没伤着四皇子妃性命。你要是想关照一二,我可以帮你传递些钱物。” 皇家寺庙严进严出,却也不是不能通融的。 李菲雪闻言不无错愕,微愣过后无声笑起来。 没想到林松是这样的暗卫。 竟纯善到以为她会顾念亲情血缘? 她顾念谁,都不会顾念小李氏。 前世蠢得争不过她,今生照旧蠢得争不过命。 她不信小李氏是背后贼首。 这般一箭数雕的精致手段,小李氏想不出做不到。 如果没扯出小李氏,她还不会怀疑尚郡王妃。 但她不打算告诉念浅安。 念浅安行事直来直往,单因她无凭无据的怀疑,对上虚伪阴险的尚郡王妃反而不美。 她会站在前头,替念浅安挡风遮雨。 李菲雪笑达眼底,真心实意道:“多谢林侍卫好意。不过送钱物就不必了,我想送个人进去见一见小李氏。” 人前动手的小宫女,人后操手的老嬷嬷,已经被丢去乱葬岗。 以尚郡王妃的心性,死的不会只有明面上这两个。 死无对证可以抹掉首尾,但抹不掉一具具尸体。 小李氏那里,或许能有线索。 她想让李娘子去见小李氏,她的陪房可用也可信。 林松一听是驰古阁李掌柜的婆娘,答应得很干脆,“这事儿说难不难,就是需要些时日安排。” 李菲雪不急,收拾好茶点药丸递给林松,“那我等你。” 林松一手接东西,一手挠头应好,“那、那你等我消息。” 言行略不自在,心头却莫名松口气。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大李氏的笑容犹如假面,完美得几近瘆人,果然是他眼花了。 原以为大李氏只对皇妃温温柔柔,原来大李氏私下对他也这样温柔。 除了正事,他从没和大李氏如此闲聊过。 她说她等他,明明没有别的意思,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顺耳? 还顺心。 林松捧着心翻墙,神思正乱飘,乍听一声咳嗽,顿时吓得摔下高墙。 回过神但趴着地的林松:“……” 第二次失足了,他的职业生涯难道已经走到了尽头? 又咳嗽一声的陈宝也:“……” 暗卫头子做成这样,殿下的人身安危好堪忧! “陈总管?”飞速爬起来的林松愣了,“你这是……巡夜?” “偶尔也要亲自走走不是?省得底下那帮龟孙子偷懒。”陈宝先嗯咯后关切,“你可别跟那帮龟孙子不学好,功夫不进反退呐。” 林松说瞎话不打草稿,“我恐高。” 陈宝心道放屁,暗卫成天飞来遁去恐个鸟高! 心里臭骂,面上揶揄,“又是礼盒又是匣子还神情恍惚,你这是打哪儿兜搭去了?” 林松听话听音一脸震惊,“你都知道了?殿下都告诉你了?” 陈宝心道他知道个鸟,诈起人来毫无破绽,“杂家是什么人?殿下有事儿还能瞒杂家?” 林松闻言一脸精彩,暗卫头子瞬间变受气小媳妇,“皇妃胡闹,殿下竟也跟着胡闹。大李氏还顶着皇子妾的名儿,别说我没想法,就算有想法也不敢肖想大李氏。你既知道了,倒是帮我劝劝殿下。” 陈宝才是听话听音的高手,闻言差点真咳成狗。 殿下只说让他估摸着时辰,蹲守东跨院后墙等林松出来。 敢情是这么回事儿! 皇妃居然想撮合林松和大李氏! 疯的肯定是皇妃,绝对不是殿下。 不过殿下的意思他明白了。 陈宝痛定思痛,哀怨地看一眼林松:暗卫头子这么好诈,殿下的人身安危更堪忧了。 然而神色不变,揶揄更浓,“杂家可做不了殿下和皇妃的主儿。你不愿意就找殿下明说,畏首畏脚忒小家子气!真叫杂家看不上!别是口是心非,心里其实愿意,就怕成不了事回头丢光脸面呐?” 林松和陈宝可不是哥俩好,一听就恼了,“谁说我成不了事!你给我等着瞧!” 陈宝心里直乐,面上挑剔,“那杂家可就等着瞧好咯。” 一样的话从陈宝嘴里说出来的,不顺耳反刺耳。 林松又是一瞬恍惚,脑中闪过李菲雪起身送他时的话和笑。 灯下看美人,原来真的很美。 他神思再次乱飘,脚尖一点全然忘了陈宝的存在,自顾自飞进夜色。 陈宝袖手望天,喃喃道成了,“愣头青傻小子。这么浅显的激将法都能上钩。” 可见他没说错,林松根本口是心非,已然意动还不自知。 啥时候意动的,殿下多半还不知道。 殿下想推林松一把,他推成了。 这事儿吧,还真只能他来办。 陈宝摇头笑,搓起得意的步伐:他果然是殿下的第一心腹、第一总管,瞧他领悟得多到位,事情办得多漂亮。 一路哼着小曲儿,还顺便捉了两拨偷懒耍滑的巡夜小太监。 他踹完龟孙子睡得贼香,楚延卿也是一夜好眠,睁开眼身体却动不了,低头一看就笑了:笨兔子变八爪鱼,抱着他缠得紧紧的。 “媳妇儿?”楚延卿先亲亲,再摇一摇,“醒醒,别抱得这么紧,都热出汗了。” 念浅安含糊应一声,勉强掀起眼皮,“你说话不算话。你自己定的规矩,你自己都不遵守。” 酒醒后的楚延卿反应很快:昨晚不是那啥的日子,结果他把念浅安那啥了好几次,确实是他不对。 他果断认错,可惜不够诚心,“就当提前了好不好?昨晚我喝醉了,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原谅我这一次?” 呵。 装失忆这种烂招都想得出来。 是谁说酒后乱那啥在生理上不成立的? 楚延卿乱得相当成立,用实际行动表明什么叫事实胜于雄辩。 好险没把她玩死。 幸好她秒睡前用尽力气化身八爪鱼,不然楚延卿这会儿指定又早起开溜了。 念浅安越想越清醒,撩着眼皮瞪楚延卿,“你再像昨晚似的撒撒娇,撒得我满意了,我就原谅你。” 有仇报仇,没仇么,那就撩一下亲夫。 然而没撩着,楚延卿继续装失忆,死不承认他跟媳妇儿撒过娇,“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儿?别想拿话诓我。没睡醒就继续睡,少说胡话。” 真要动手,念浅安怎么缠得住他。 楚延卿轻而易举摆脱念浅安,自顾下床穿衣,耳朵根却肉眼可见地红了。 念浅安不停瞟他耳朵,埋在乱七八糟的枕被中不停笑。 楚延卿被笑得脸都红了,背对大床不肯回头,左顾右盼间瞧见堆满矮塌的纸笔,总算找到话茬打断念浅安的笑声,“你要写要画,随便去那间屋子都行,怎么偏爱往睡觉的地方搬东西?” 枕头下压着话本,妆台上摆着盆栽,现在空出不用人值夜的矮塌,又用来当书桌,笔洗笔山戳得满地都是。 一起过日子才知道,念浅安起居这么不讲究。 楚延卿不脸红了,满是无奈地翻了翻矮塌上散乱的图纸,失笑道:“你这哪儿是修改,不如叫内务府重新画一份更省事儿。” 他看的是新府邸的图纸,已然被念浅安涂改得面目全非。 “等我全改完了,再叫内务府重新画一份。”念浅安毫无辣手摧图的自觉,蹭下床挨到楚延卿身边,动手往下翻,“你瞧瞧这个,我琢磨了好几天了。我想办善堂,你觉得行不行?”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做了皇子妃,就该担起皇子妃的责任和义务。 她准备苏一把大的。 楚延卿却不以为意,一瞧见上头十分眼熟的计划书三个大字就笑了,揽着念浅安低头亲她的发顶,“想办就办。要用钱找大李氏,要用人找大嬷嬷。哪里不凑手就找陈宝。我回头交待陈宝一声,我媳妇儿要做善事哪有不行的。” 语气倒是很宠溺,然而态度貌似不太重视? 念浅安有点气馁。 楚延卿笑着亲她微嘟的嘴,亲完又数落上了,“既然是正事,就别带进卧室里,搬去东厢房好不好?这样要见人要说事也方便。” 他觉得念浅安过日子太不讲究美感,念浅安却觉得这样过日子才有生活气息,一边将楚延卿往外推,一边表示不听不听亲夫念经。 楚延卿朗声大笑,忽然止步回头,弯身附耳贴着念浅安小声道:“我媳妇儿最疼我了。好好收拾收拾卧室,就当是疼我好不好?” 撒、撒娇了! 又临走放大招! 念浅安顿觉耳朵好痒好烫,捧着不堪一击的少女心亦步亦趋地送楚延卿出门,一脸智障般的傻笑:亲夫念经什么的,那必须听啊! 被紧急找来收拾卧室的四大丫鬟边动手边:“……” 殿下是不是又想出新花样“欺负”皇妃了,为什么皇妃笑得这么一脸蠢相啊呸,这么一脸甜蜜? 她们也不敢问,她们也不敢说。 反正皇妃肯收拾卧室是好事儿。 尤其是小豆青、小豆花,宫里长宫里教,眼见念浅安蚂蚁搬窝似的把卧室整得不伦不类,早就不能忍了,领着远山、近水收拾起来贼卖力,小半个时辰就将卧室复原得齐整又雅致。 念浅安默默抱起纸笔,挪去东厢房推开窗户,就瞧见李菲雪在前,知木知土在后,正跨进正院。 她眼睛一亮,爪子一挥,“菲雪姐姐!” 她想问八卦不能问,李菲雪照常问寒问暖。 知木正要退下,知土却上前一步,“奴婢做了几样针线,皇妃瞧瞧可堪用?” 第239章 表哥表姐 用来装坐垫手帕等惯用物件的随身包裹底,压着一码齐整针线。 两套中衣,一顶百子帐。 知木瞧得微愣,随即笑起来,“怪道知土这几天总睡得晚。原来是忙着给殿下和皇妃做针线。好叫皇妃知道,知土早前曾说过,要做一顶百子帐贺皇妃新喜,奴婢还当知土说过就忘,没想到今儿竟见着了。” 知土闻言面露赧然,“奴婢手笨,做废了好几匹布料。总算这一顶还能看,今儿才敢拿出来敬给皇妃。” 李菲雪先意外后恍然,“难为你有心了。” 即使不说,她也看得出知木知土曾惶恐曾不安,担忧念浅安进门后她这假宠妾又该如何自处。 百子帐这事,她倒是知道。 她转眼看那套男式中衣,垂下目光问,“东跨院倒是还收着殿下的旧衣裳,如今都不能穿了。你这尺寸可对?” 早年楚延卿常在东跨院“留宿”,大婚后再没进过东跨院,以前的衣裳早就小了。 知土心头一紧,面上恭谨道:“十然姑娘如今管着针线,奴婢不敢拿小事儿惊扰正院,就去请教十然姑娘,尺寸应是对的。” “十然那里不管殿下贴身针线。殿下的中衣汗巾一总都归大嬷嬷做,打小穿用惯了。”念浅安当李菲雪自己人,也当知木知土自己人,语气和缓道:“我的针线有远山近水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往后只管伺候好菲雪姐姐,我这里不用费心。” 至于百子帐,早晚三炷香拜送子观音已经够了,再来一顶睁眼闭眼都得被迫瞧见的百子帐,简直压力山大。 “四姐姐成亲比我早,也比我更需要百子帐。”念浅安肥水不流外人田,转头吩咐小豆青,“李家的送子观音有灵,李家丫鬟做的百子帐想必也灵。你拿去送给四姐姐,顺道瞧瞧四姐姐在渔阳郡公府过得可好。” 小豆青领命而去,念浅安又吩咐小豆花,“开库房挑几匹好料子给知土。” 知土忙蹲身谢赏,眼底失望不为人知。 李菲雪看一眼知木知土退出去的背影,眼底闪烁同样不为人知。 知木则望着小豆花往库房去的背影,打趣道:“皇妃真和气,对姨娘好对我们也好。皇妃赏的定是好料子,你这针线送出去可不亏。” 光赏几匹破布算什么和气! 知土心里苦闷,嘴里敷衍着应和,知木不以为意,解开随身包裹取雨具,叹道:“怕是不等姨娘回去,又要下大雨了。” 知土闻言看向转瞬阴沉的天际,低低道是啊,“今年夏天真是又热又闷,阵雨一时下一时停,惹人心烦又叫人捉摸不透,” 她说着知木听不懂的感慨。 念浅安则说着谁都听得懂的善堂计划书,结果只换来李菲雪一叠声赞好。 楚延卿的态度像哄孩子,李菲雪的语气也像哄孩子。 念浅安又气馁了。 李菲雪见状忙揣着明白装糊涂,硬挑出几处当问题求教,不是只会说好话,而是有话无从说起。 前世六皇子妃是魏明安,今生六皇子妃是念浅安。 魏明安曾大办善堂,念浅安也要大办善堂。 可见背后出主意的应该是殿下。 殿下还是殿下,六皇子妃无论是谁,善堂一定办得成办得好。 除了赞好,她还能说什么? 李菲雪心里苦笑,面上赶紧捧场,“这笔开销可不少,所幸殿下的身家不薄。” 她管着家,张口就报了个数。 念浅安听得眼冒绿光:怪不得楚延卿之前一出手就是几万两银票,皇子亲夫好有钱! 她瞬间被金钱治愈不气馁了。 大概连老天都不忍直视她的财迷样儿,闷雷乍响,大雨紧随其后砸下来。 听计划书听得昏昏欲睡的远山、近水顿时被雷劈醒,见念浅安和李菲雪话过盏茶,忙颠颠儿换茶,又颠颠儿换八卦聊,“听说尚郡王府不仅收了两个姜氏女,还收了个椒房殿指派的教养嬷嬷。说是姜贵妃的意思,尚郡王内帏不修、尚郡王妃管不住妾室,那就让教养嬷嬷帮着坐镇内宅,好时刻提点尚郡王妃。” 远山幸灾乐祸,“姜氏女一个做了贵妾,那教养嬷嬷到底是去提点尚郡王妃,还是去帮衬姜氏贵妾的,可就难说了。” 近水故作后怕,“幸好皇妃早有准备,一事发就快刀斩乱麻。不然那姜氏女和教养嬷嬷,就不是去尚郡王府,而是来咱们院里了。” 念浅安一脸傲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嘛!” 一脸懵圈的远山近水:“……” 关天下武功什么事,皇妃这是又看了什么奇葩话本? 一脸忍笑的李菲雪也:“……” 关天下武功什么事,念浅安真正是个妙人! 空气突然安静,片刻后远山近水立即狂拍马屁,一个道皇妃英明一个道皇妃神武。 李菲雪看着互相逗趣的主仆三人只是笑。 任姜贵妃再雷厉风行,任那教养嬷嬷再有本事,也帮衬不了那位姜氏贵妾。 尚郡王妃绝不会让姜氏女得宠,更不会让姜氏女怀上孩子。 更何况即便没有尚郡王妃,尚郡王照样不会有庶子庶女,连嫡子嫡女都不会有。 哪天尚郡王府传出喜讯,哪天就是尚郡王府的死期。 想起前世她那个孩子怎么来的又是怎么没的,李菲雪早无恨和怕,反而笑得十分愉悦,“尚郡王妃自以为是得很,迟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听! 快听听! 李菲雪果然很讨厌三嫂! 念浅安越发坚定地将尚郡王妃拉入黑名单,忍了半天没忍住,拈起点心假装吃得很香,“说来还没问菲雪姐姐,五香斋的茶点林侍卫可喜欢?” 李菲雪畅笑变苦笑,“我冷眼瞧着,酸甜苦辣咸,林侍卫似乎喜欢吃苦。” 念浅安一脸震惊:喜欢吃苦这么自虐的吗?暗卫的口味好高深! 听李菲雪说完如何试探林松喜恶后,吃瓜未遂的念浅安也只得苦笑,“菲雪姐姐也帮我想想,看有什么苦味吃食可以犒赏林侍卫。” 楚延卿带着一身湿气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收拾干净的矮塌又堆满大包小包,闻见的是屋内似有若无的苦味。 “都是刚找康师傅要来的苦茶苦调料。明天就送去东跨院。”念浅安边解释边苦恼,“没想到林侍卫居然喜欢吃苦。好在菲雪姐姐会做点心,我没让康师傅和远山插手,把做苦味点心的事儿推给菲雪姐姐了。” 不是说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先抓住男人的胃吗? 希望李菲雪能给力,林松能上道儿。 楚延卿点头哦了一声,转去屏风后换衣裳,背过念浅安就忍不住无声大笑。 林松喜欢吃苦?他怎么不知道? 逢年过节放赏,林松总要多领两盒京八件,说是家中女眷爱吃,其实是林松自己贪嘴。 京八件里可没有苦味点心。 念浅安是笨兔子,没想到大李氏近墨者黑,闹出这么个乌龙。 一想到林松的反应,就觉得实在有趣。 楚延卿绷直嘴角转出屏风,念浅安鼓着腮帮送上点心,“菲雪姐姐做的,里酸外辣,可好吃了。” 楚延卿也吃不惯辣,咬过一口全喂给念浅安,端起茶险些喷念浅安一脸:“……什么茶这么苦?” 念浅安仿佛很专心吃点心:“……苦丁茶?” 泡了超久的苦丁茶。 她偷偷使坏,自己不尝,留给楚延卿尝。 又被媳妇儿坑的楚延卿:“……” 大李氏近墨者黑,他近朱者赤,如今在念浅安这里喝着什么居然都不觉得奇怪了。 心里不恼面上装恼,捧住念浅安的脸压过去,“你自己尝尝,苦不苦?” 念浅安被亲得脸都皱起来,推开楚延卿猛灌白水,默默在纸上打勾:够苦够虐,够格划入犒赏林松的礼单里了。 楚延卿看一眼仿佛散发苦味的礼单,抵在念浅安肩上直笑,“这些小节你别操心了,都交给大李氏摆弄去。至于林松那边,有陈宝帮忙盯着。” 念浅安不知此节,听楚延卿转述陈宝邀功式的成果后,不由一时喜一时忧,“林侍卫口味清奇,希望追起人来手段也清奇些,别吓着菲雪姐姐才好。” 林松可一点都不清奇。 楚延卿边想边闷声笑,赶紧换话题,“躲过春汛躲不过夏汛。你那份计划书要是整清楚了,倒可以着手把善堂做起来。” 雨还在下,阵雨转细雨,淅淅沥沥带出寒意。 念浅安听着雨声,偎在楚延卿怀里应好。 提前那啥的楚延卿抱着念浅安不能干啥,低头见念浅安秒睡不由失笑,睡意很快涌上来。 一夜无话,念浅安忙着润色计划书,顺便坐等吃李菲雪和林松的瓜,然而天天等瓜天天未遂,暑气褪去秋风送爽,转眼就是陈太后的整生圣寿。 这天太和殿、交泰殿宫门大开,朝臣命妇兵分两路,恭贺陈太后大寿。 尚未开席,交泰殿人声收敛,有熟脸也有新脸。 念甘然还在静卧养胎,念春然孕吐得厉害,除了念秋然,念桂然和念桃然这两张新面孔,是顶着陈太后召见的口谕进来的。 姐妹俩跟在安和公主、周氏身边,规规矩矩地干站着。 念浅安携李菲雪而入,一边招呼念桂然姐妹,一边扫视大殿,不等她多看魏家女眷两眼,就敏锐地发觉在座众人的眼神只往两处瞟。 一处是她身边的李菲雪。 一处是安和公主身边的面生妇人。 同坐的大方氏、方氏瞧见念浅安,忙齐齐起身相迎,叙完契阔后就笑着引荐面生妇人,“这位该算是皇妃的小表姨母,夫家姓仇,刚从北地回来没多久,暂时住在舅母家里。皇妃喊声仇太太就行。” 什么人从何处来,引荐得一清二楚,其实是说给满殿不住打量的人听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位得了恩赦,带着一双儿女回京的小方氏。 听说陈太后还特意派人接了半路。 面子可真够大的! 众人越发好奇地竖起耳朵,大方氏和方氏则面露感激,小方氏更是眼眶微红,先行国礼再叙家礼,“这是小女蝶飞,犬子君玉跟驸马爷去了太和殿。从卓儿那边论起来,得叫皇妃一声表妹。皇妃若是不弃,便由着他们兄妹俩忝居表哥表姐之位。” 态度恭谨而不失风趣,语气感激却不谄媚。 流放十年,不曾磨灭小方氏的教养和风骨。 方家不愧书香门第,大小方氏春兰秋菊,都令人心生好感。 念浅安弯起笑眼,拉着小方氏喊,“小表姨母好。” 第240章 好说好说 不喊仇太太喊表姨母,亲近之情溢于言表。 大方氏和方氏不必说,小方氏原来只是感激,这会儿更多分慈爱,笑着连声应诶,转头嗔怪女儿,“还不快见过你六表妹?真是白长年岁,没有半点做表姐的大方。” 说着又看向念浅安,抱歉道:“北地艰苦条件有限,蝶飞规矩上难免欠缺些,让皇妃见笑了。” 并不避讳流放之事,言语光明大气。 念浅安好感加一,仇蝶飞却暗暗撇嘴,飞快看眼念浅安低下视线,喊的只是,“六皇子妃。” “仇表姐好。”念浅安一不挑剔礼数二不挑剔称呼,自顾介绍闺蜜团,“这是我四姐姐、五姐姐、八妹妹。这位是李氏菲雪。” “渔阳郡公妃、念五姑娘、念八姑娘。”仇蝶飞又飞快看眼李菲雪,低着头再次暗暗撇嘴,“李姨娘。” 即不亲近也不亲热,从始至终低着头,声音闷闷。 大方氏和方氏含笑旁观,小方氏面露无奈,正要说什么却听安和公主出声道:“都别占着道儿了,有什么话坐下说。” 旁人看着只觉其乐融融,顿时对小方氏母女失去兴趣,转而将若有似无的打量集中在李菲雪身上。 安和公主仿若未觉,也打量着李菲雪问,“我怎么听说驰古阁其实是小六的产业,如今的掌柜是你的陪房?” 不愧是周皇后的闺蜜,问的话一模一样。 念浅安忍俊不禁,李菲雪笑而不语,神色颇自得。 念浅安暗笑李菲雪装起宠妾很到位,举爪子抢答,“我也是才知道的。殿下起初只想賺零花,哪想无心插柳,架不住底下人能想会干,把驰古阁做得有声有色。菲雪姐姐一直帮殿下打理庶务,陪房又得用,自然要提拔自己人。” 这是她和楚延卿商量好的说辞。 原来如此。 偷眼看偷耳听的众人再次恍然大悟:食禄者不与民争利只是好听话。宫里宫外哪家没点拿得出手的产业。恨只恨,自家子弟没六皇子好运气好眼光,也来个无心插柳,给自家插出个驰古阁来。 不过,驰古阁挤垮了奈香阁,多少得罪了魏相。 这柳不插也罢。 众人或犹疑或羡慕,再看手挽手的念浅安和李菲雪,羡慕变嗤笑:这可真是娇蛮正妃配孤傲宠妾,臭味相投。也就六皇子消受得了。 注目李菲雪的视线一时消散。 安和公主向来厌烦眉眼官司,借场子将暗地传言摆到明面上,加之从来厌恶奸臣魏相,心里对楚延卿所为给予肯定,嘴里却对女儿言行给予否定,“就你爱咋呼。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十天半月都不见你惦记过家里。” “话可不能这么说。”一旁徐氏忙帮腔,“新婚一月不空房。皇妃哪能不惦记家里?真要见天往公主府跑,公主才要担心皇妃因此折损喜气呢。” 维护起念浅安来,比亲女儿还急迫恳切。 徐氏看看女儿,再看看念浅安,心思耿直想法简单,“要不是内宅和睦、殿下宠着护着,皇妃哪能这般言行随性。” 安和公主自然晓得新婚忌讳,更不会拂徐氏的好意,眼里笑嘴里嗔,“是,你们都宠着安安,就我这个亲娘不疼她。” 正话反说,围坐一圈的人都笑起来。 念浅安摸摸鼻子,不是她不惦记公主府,而是心虚不敢见安和公主。 等戏肉上台,为免被安和公主胖揍,她还得继续躲着安和公主。 现在嘛,还是装痴卖傻好了。 她化身小棉袄往安和公主身上缠,错眼见仇蝶飞终于抬头,盯着安和公主的双眼亮得吓人,正暗自纳罕,就见安和公主也抬起头,笑容微敛道:“小三媳妇。” 她嫌尚郡王妃没眼色,来她这儿瞎凑什么热闹。 尚郡王妃吴氏却长袖善舞,该行礼该问候的一个不落,末了转头看念浅安,大病初愈的虚弱眉眼不失娇憨,“小李氏失德,说来都是我失察。我给六弟妹道恼。六弟妹可真让人羡慕,屋里人这般能干,不仅会管家还会做生意。哪像我,当姐妹看待的小李氏竟那样……不堪。” 刚收回视线的一众贵妇们复又眼神乱飞:小李氏一事,她们只知道结果不知道细节。说来都是李家女皇子妾,大李氏混得风生水起,小李氏却沦落皇家寺庙。 再看尚郡王妃左右,两位三皇子妾一个熟脸一个生脸,想必生脸就是那位姜氏贵妾了。 众人注目吴氏,念浅安也在看吴氏。 娇憨是天生的,言行是可以矫饰的,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难怪李菲雪不喜欢三嫂。 三嫂好假哦。 她情绪外露语气冷漠,话却是对徐氏说的,“李夫人可听见了?三嫂不忙着自省吾身,倒可惜屋里少了个李姓姐妹。李家嫡女只有一个,庶女倒是不少。李夫人不如仔细寻摸寻摸,看哪个庶女管得了家做得了生意,送给三嫂做个姐妹?” 耿直徐氏点头附和,“劳皇妃提醒、谢尚郡王妃抬举,回头我问问外子,外子若是答应,我再登门拜会尚郡王妃。” 李长茂答应,她都不会答应,皇妃这话递得实在刁钻。 她是真耿直,心里也是真想笑。 冷眼旁观的李菲雪也在心里笑:若只是言辞交锋,这般直来直往倒很适合用来对付尚郡王妃。 这话乍听踩低李家庶女,却是因小李氏“做恶”在先,实则打的是尚郡王妃的脸。 安和公主则直接嗤笑出声,“可见我没说错,你这孩子就是咋呼。小三府里大恶大错,你不愿接受小三媳妇赔罪,也不该明着不给小三媳妇脸。” 意思是,私下可以随便不给脸。 念浅安冷漠变孺慕,笑嘻嘻应是,错眼又见仇蝶飞双眼再次亮得吓人。 她纳罕更甚,眼前突然一花,吴氏娇憨面庞放大,近前拽着她的袖口扭,嘟起嘴委屈道:“公主欺负我,李夫人欺负我,六弟妹也欺负我。” 念浅安学吴氏嘟起嘴,比吴氏更委屈,“明明是三嫂的原姐妹小李氏先欺负我的。” 阿西吧! 她跟楚延卿说话都没这么恶心过! 念浅安瞬间炸出满身鸡皮疙瘩,赶紧抽出袖子。 吴氏手一空心一梗,竟找不出话反驳。 围观贵妇们也是心里一梗:偷听半天还是没听明白究竟咋回事。有一点倒是很明白,公主府的瓜可不好吃,无论安和公主还是六皇子妃,都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吴氏却不这么想,暗骂念浅安果真粗俗野蛮,转头抬手,语气依旧娇甜,“好姐姐,我累了。” 她不觉无以为继,只觉叫所有人看清安和公主多跋扈,念浅安多蛮横便足够。 两位三皇子妾闻言,应声的是姜氏贵妾,扶住吴氏低眉顺眼道:“妹妹既累了,我扶妹妹回座吧。” 正妃管妾室叫姐姐,妾室管正妃叫妹妹。 是尚郡王妃太好欺负,还是姜氏贵妾太会仗势欺人? 贵妇们或探究或不屑或同情,只恨姜贵妃不在场。 正抓耳挠腮间,就听殿外响起通传,“太后驾到——皇后到——贵妃到——” 正主到场,贵妇们却无暇多看乱想,一殿子人齐齐起身又齐齐矮下,叫起后才看清阵仗颇大。 周皇后在左姜贵妃在右,陈太后身后跟着于老夫人和承恩公夫人,紧跟姜贵妃的七皇女牵着九皇女,身边是刚出月子的四皇子妃孔氏。 贵妇们的关注点,立时转向孔氏怀中的襁褓。 椒房殿的亲孙子,四皇子的嫡长子。 “小三媳妇、小六媳妇,都来抱抱孩子沾沾喜气。”陈太后笑着招呼,转眼看向毅郡王妃、珥郡王妃,“老大媳妇、小二媳妇膝下不愁没孩子闹腾,今儿我就偏心一回,不管你们了。” 姜贵妃没作声。 三百遍静心经变两百遍孝经,禁足直禁到昨天,所谓减罚不如不减。 好在有尚郡王府让她出气。 好在孔氏一举得男,不然比起跪完万寿宫就病倒的静嫔,最丢脸的还是她。 她笑看亲孙子,只管装菩萨。 任刚才如何热闹,也只管装菩萨的德妃、淑妃忙迎上前,领着毅郡王妃、珥郡王妃给陈太后凑趣。 念浅安和吴氏都没真抱,只摸摸襁褓意思意思。 念浅安被小婴儿萌化了。 吴氏却被小婴儿刺眼刺心,即恨小日子如期而至,更恨妯娌各个都越过她,心里委屈面上甜美,揪着孔氏的衣摆喃喃道:“四弟妹,幸而你们母子平安,否则我这个做三嫂的可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孔氏笑容温柔,语气也温柔,“恶人已得恶报,三嫂不必耿耿于怀。” 说罢冲念浅安颔首致意,“六弟妹特意探望,偏那会儿我撑不住睡下了,后来又是生产又是坐月子,一直没机会和六弟妹说上话,今儿借皇祖母的寿辰,我是一定要和六弟妹多喝几杯的。” 方、孔两家不愧能做姻亲,孔氏说话行事同样端方大气。 念浅安笑微微道:“哪里哪里,好说好说,一定一定。” 从未被人忽略过的吴氏低下依旧甜美的眉眼:念浅安粗蛮、孔氏粗浅,活该被她算计。两个蠢妇,她还不想搭理她们呢! 她缓缓松开孔氏的衣摆,九皇女却抓住七皇女的衣摆,踮脚问,“七姐姐,我刚出生时也这么小吗?” 七皇女满脸嫌弃,“你可比这小多了。又瘦又丑像只老鼠。” 九皇女不气不哭,又去抓念浅安的衣摆,“六嫂嫂,七姐姐天天说我像小猪,现在又说我像老鼠,七姐姐说谎。” 念浅安抱起九皇女吧唧一口,小声坏笑,“你七姐姐是小野猫,小心她吃掉你这只小老鼠。” 九皇女又懵懂又害羞,闻言还有点害怕,咯咯直笑。 七皇女闻言却立即倒眉竖眼。 陈太后也看得直笑,故作不耐烦道:“小姑娘家一道儿耍去,可别再围在这里噪我的耳朵。” 小婴儿很快被奶嬷嬷抱下去,陈太后落座主位,自有另一番热闹。 念浅安刚抬脚又站定,招呼道:“靖国公夫人。” 裴氏牵着徐之珠,语带疲惫道:“皇妃这里小姑娘多,可否劳烦皇妃一道看顾珠儿?” 看来念甘然养着胎也没少宅斗,裴氏的精气神都受影响了。 徐之珠确实到了该交际的年纪。 裴氏不见外,念浅安也不客气,秒变复读机,“哪里哪里,好说好说,一定一定。” 她左看七皇女,右看徐之珠。 两个熊孩子。 可以承受。 第241章 瞅你咋地 陈太后入座,寒暄过后繁文缛节上场,随即酒菜上桌,念浅安先敬陈太后再敬四妃长辈,妯娌间转一圈灌了半肚子果酒,对上孔氏以蜜水代酒,聊天气聊穿戴聊孩子,又灌了半肚子蜜水。 念浅安举着总算空了的杯盏飘走,陪在身旁的李菲雪低声评价道:“毅郡王妃将门虎女,行事爽快;珥郡王妃娘家得势,自身性子却绵软;四皇子妃出自孔家,晓事知分寸,是个好的。” 念浅安看着李菲雪直眨眼:李菲雪简直是张行走的人际网。 李菲雪被她亮闪闪的大眼看得掌不住,心里欢喜前世所知有用,面上笑容越发温柔,“蜜水解酒。四皇子妃刚出月子不好喝酒,倒便宜了安妹妹。虽不怕果酒醉人,待会儿还是多喝茶水得好。” “那天小豆青来送百子帐,直说六妹妹过得极好。我本来还不信。”念秋然接道,乐见念浅安和李菲雪感情越来越好,“现在不得不信了。原来除了六殿下爱重,还有菲雪姐姐悉心照顾,难怪六妹妹才出阁就圆润了几分。” 念浅安摸摸被三餐补汤养粗的小腰,郁闷语气半真半假,“咱俩大哥别说二哥。小透明的脸可比我的腰圆。看来小透明做了我小三嫂,小三哥做了我四姐夫后,小夫妻日子也过得极好,我们家小透明都会打趣人了。” 已婚少女的身份可以认,过早幸福肥的悲催不能认。 而小透明已非小透明,居养体的气质日渐变化,不再没有存在感。 念秋然又圆又水的脸立即红了。 一说楚克现就害羞的小模样还是那么可爱! 念浅安顿觉手痒,不好当众捏渔阳郡公妃的脸,只好捏念桃然的小胖脸解馋,“林妹妹瞧仔细点,回头好跟四叔母交差。” 她指的是念桂然。 周皇后说到做到,亲自将念桂然带在身边,安和公主帮着引荐各家贵妇,徐氏自然捧场,裴氏作为姻亲居中转圜,方氏三姐妹也没少出力,念桂然所在,倒成了最热闹的一处。 念桃然没到恨嫁的时候,但挂心亲姐前程,被捏也不恼,忙嗯嗯啊啊地点头。 念浅安满足收手,眼神一错,果然又见仇蝶飞来回看她和李菲雪三人,眼睛贼亮。 交浅言深,念浅安纳罕归纳罕,只当没看见,回座时身后跟着一串人。 七皇女牵着九皇女敬过酒,却早早回了座,正盯着徐之珠挑剔道:“你就是小公主病?” 徐之珠懂事早,稚嫩虽在,小贵女范儿却端得足,“还没正式拜见七皇女。珠儿请七皇女安。” 七皇女傲娇应嗯,瞧见念浅安就拉住人抱怨,“这位徐大姑娘脸笑眼不笑,小小年纪瞧着心思重得很,哪里值得你对她好,一口一个小公主病叫得亲热?” 念浅安本来欣慰俩熊孩子没掐起来,闻言顿时欣慰不下去了:“……” 她喜欢怼谁就代表喜欢谁,这么奇葩的认知七皇女是打哪儿得来的? 她懒得纠正七皇女,撅开七皇女笑看徐之珠,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太后大寿,正是露脸的好机会。靖国公夫人一心为你打算,你有心事请别摆在脸上,没得糟蹋靖国公夫人的好意。” 连七皇女都看出来了,何况满殿眼力老辣的贵妇们。 她不跟裴氏虚客气,对徐之珠更不会客气。 “珠儿听六姨母的。”徐之珠没像以前似的反唇相讥,反而煞有介事,“珠儿后知后觉,原来六姨母说话算话,且说到做到。珠儿想问六姨母一句准话,珠儿觉得母亲会给珠儿生个小妹妹,六姨母说说珠儿的感觉可对?” 六姐姐变六姨母,敬念浅安的身份,对念甘然这位继母却没多少敬爱。 念浅安一阵无语。 徐之珠所谓的说话算话说到做到,是指她说对徐月重无意,最终嫁给楚延卿一事? 熊孩子逻辑感人。 难不成她说念甘然生不出儿子,徐之珠就真能如愿以偿多个小妹妹? 熊孩子好麻烦。 早熟又敏感的熊孩子更麻烦。 她懒得和徐之珠打机锋,直言不讳道:“据我所知,比起作死的贵府姨娘,我大姐姐只为自保,并未陷害或针对过谁。换你你肯不肯只挨打不还手?生男生女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姐姐待你问心无愧。小孩子家圈地自苦个啥!好好当你的掌上明珠,别心事重重地把自己作成鱼目。” 徐之珠愣怔片刻,喃喃道:“徐妈妈是这么说的,你也这么说。” 徐妈妈那一身脾气和功夫,如果不做内宅仆妇,妥妥得是江湖女侠。 念浅安立即往自己脸上贴金,“那不就结了。徐妈妈为你好,我就事论事,没哄你更没偏帮我大姐姐。可见徐妈妈和我说的都是警世名言!” 徐之珠满腹心思化作甜笑,话说得不甜反呛,“珠儿其实早就知道六姨母是好人了。要是六姨母做珠儿的母亲就好了。” 念浅安傻了才接话,懒怠管徐之珠是虚心受教还是死不悔改,该说的说了,果断打哈哈,“不敢不敢,请坐请坐。” 她按下徐之珠,冒出个仇蝶飞盯着她直喇喇地上下扫视。 事不过三,念浅安不打算继续装瞎,也直喇喇地上下扫视仇蝶飞。 此刻才看清,仇蝶飞不似京中朱门贵女,皮肤微黑透着健康的光泽,其实柔美的五官因此弱化,平添一股子长自乡野的泼辣劲儿。 先后几次盯着她们眼冒绿光,不是规矩真欠缺,就是脑子真有病。 念浅安打量仇蝶飞,仇蝶飞对上她的视线,很有恶人先告状的气势,“你瞅啥?” 念浅安先愣后笑,算是知道流放北地流放的是哪个北地了,一边深觉仇蝶飞口音好亲切,一边反怼仇蝶飞脱口得很自然,“瞅你咋地!” 仇蝶飞也先愣后笑,眼中绿光变金光,“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安和公主不跋扈,公主之女不娇蛮。依我看,公主为人够直接,六表妹言辞够辛辣。头先你没来的时候,大姨母、二姨母没少带我认人,那些个朱门贵女开口哪是人话,根本是蚊子叫。 听着老费劲儿了!还是六表妹说话对我胃口。原来你和李姨娘是真好,你俩的姐姐妹妹,可比尚郡王妃那对好姐姐好妹妹实诚多了。刚才看你和姐妹说话,瞧得出是真熟不是假把式。不错,够爽快不虚伪,我认你这个六表妹了!” 六皇子妃变六表妹,敢情这位是忙着暗中考察,好评定是否值得真心结交。 念浅安默默汗颜。 半路接人进京的是念驸马和舅父刘德轩。 她还以为,仇蝶飞不是被念驸马的美色所惑,就是见着刘青卓想来个近水楼台,这才盯着安和公主偷看,又暗搓搓打量李菲雪,似乎不屑又似乎好奇,一副想偷师争当宠妾的鬼祟样儿。 表姐表妹什么的多半有毒。 结果是她想太多了。 这位仇表姐不仅没毒,还挺有趣。 并且脑子没病。 获得表姐好评的念浅安立即变乖表妹,“我可是一开始就认你这个表姐了。” “不打不相识,咱这都不用打,以后就是好姐妹了!”仇蝶飞自说自话,还很自来熟,“今天起我就跟着你玩儿了。还有你这帮姐姐妹妹,俗话说人以群分,我还省得应付其他贵女娇女。要让我学她们那身做派,我宁愿回去织布种地!” 流放艰苦,那是真的苦。 念浅安不无好奇,“你还种过地?” 仇蝶飞面露骄傲,扬起粗糙的双手,“我娘织布我种地。我哥才厉害呢!织好的布拿去卖,赚得比谁家都多!” 这边表姐妹一个比一个能跑偏,那边事不关己的七皇女改而盯念桃然,挑剔又上脸,“你就是林妹妹?” 她暗自纠结,念浅安身边哪来这么多跟屁虫,害她不能独霸念浅安。 不对,她才不稀罕独霸念浅安! 七皇女表情很扭曲,看起来很凶。 念桃然是被亲姐宠大的,连念浅安都没怕过,岂会怕七皇女,一手拽着念浅安以防迷路,一手叉上小胖腰,胖脸比七皇女更挑剔,“是又怎样?你瞅啥?” 她现学现卖,七皇女也有样学样,“瞅你咋地!” 话题跑偏的念浅安和仇蝶飞齐齐皱眉,异口同声,“骂人的话小孩子家瞎学个啥!” 说完对视一眼,各有默契地笑了。 没有同年自觉的七皇女也去拽念浅安,“是她先学的。” 念桃然反倒很有小大人样儿,“是我的错。六姐姐别怪七皇女。” 七皇女一拳打在棉花上,瞪着念桃然直哼哼。 念浅安默默扶额:没想到念桃然也挺熊的。 三个熊孩子。 勉强可以承受。 她抽着嘴角按下念桃然,和七皇女并肩坐,隔开一左一右的徐之珠和念桃然。 李菲雪则一手牵一个,和念秋然仇蝶飞并排坐,“我代安妹妹陪二位吃酒说话。” 她本就喜欢念秋然,对仇蝶飞也有好感。 不说仇蝶飞性情与众不同,只说仇蝶飞的哥哥仇君玉,那可是个不服输的有为少年。 念家和仇家,前世缘份不浅。 正因如此,无论仇蝶飞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不曾多加置喙。 前世仇家感激的是魏明安,今生感激的是念浅安。 可见她所想不错,许多事背后都是殿下做主。 好事即便换个人出面,依旧会照着前世轨迹发生。 李菲雪眉眼舒展,笑着劝吃劝喝。 这厢排排坐吃果果,那厢歌舞骤停,殿外净鞭脆响转而清晰,刘文圳的通传惊动满殿人,“圣驾到——” 人人都知道,皇上是个大孝子。 昭德帝撇下太和殿的朝臣,菜过五味亲自来给陈太后拜寿,自然没人白目到往前凑,本来歌舞升平的交泰殿安静下来,全员注目陈太后和昭德帝母慈子孝,贵妇们各个一脸好感动好羡慕的姨母笑。 念浅安却一脸奸笑,“人到齐了。” 七皇女则一脸冷笑,“好戏该开场了。” 围坐一处的念秋然等人听得莫名其妙,唯独李菲雪似有所悟,视线一转,看着殿门轻咦一声,“钱太太?” 钱至章的妻子钱太太,身无诰命,钱家却是老牌武将,宫中大宴总有一席之位。 钱太太是跟着婆母钱夫人来的,此刻满殿人齐聚一堂,她只身一人从外而入,难免引人注目。 钱夫人正暗暗皱眉,就见钱太太不回座,反而跪倒正中以头碰地,“妾身有事要禀!求太后娘娘做主!求皇上做主!” 第242章 有气出气 做什么主? 出去上个官房而已,怎么回来就告起了状? 钱夫人吓掉眉毛,慌手慌脚扯不动钱太太,只得跟着磕头,“皇上恕罪!娘娘恕罪!臣妇这儿媳是个虎的,一高兴喝多了竟说起疯言疯语来!” 为啥高兴为啥喝多,当然是因为陈太后过寿。 她忙着遮掩,钱太太却不领情,抢地额头很快青肿,迸出血珠骇得钱夫人哑了声,再张口亦是声音嘶哑,“妾身没醉更没疯!外子被个贱人弄得三迷五道,休沐不着家孩子也不多看一眼,再这样下去妾身才要真疯了!” 哪个贱人? 张口就求陈太后和皇上做主,难道和宫女或女官有关? 总不至于是哪位妃嫔。 贵妇们眼神乱碰,强掩兴奋:皇子们封爵赐婚、储君迟迟不定,这些年入宫领宴当真平静得诡异。三年了。没想到今天竟有大热闹瞧! 姜贵妃亦暗暗兴奋,闹陈太后的寿宴,就是打皇上的脸。 不管底下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惹寿星孝子不快,就难逃责罚。 喜庆整寿有了污点。 陈太后爱罚人,那就当场罚个够。 她心里讥笑,面上慈悲,“母后赏罚分明、皇上乃明君,若真有委屈自会替你做主。有话好好说,很不必高声喧哗。” 昭德帝神色不动,没有驳姜贵妃的话,陈姑姑瞥一眼姜贵妃,垂下眼解说给陈太后听,“底下这位,瞧着是领御书阁侍卫队长钱侍卫的结发妻子。” 这样的小人物,宫里贵主哪会认得。 姜贵妃一愣,姜姑姑也后知后觉地一愣,钱太太却嗤笑出声,猛然抬起磕青带血的脸,声音不再尖锐,却冷得掷地有声,“贵妃娘娘既然允妾身诉委屈,妾身敢问娘娘,于海棠背地里做尽勾三搭四的龌蹉事体,娘娘可知道!于贱人勾得外子家都不顾了,娘娘可知道!” 钱夫人惊得跌坐在地,嘴皮打颤找不着舌头,贵妇们则惊得不自觉屏住呼吸。 谁都知道,于海棠和姜贵妃沾亲带故,先做伴读后做女史。 椒房殿收留有才有德的孤女,姜贵妃打开贤良淑德的美名,于海棠功不可没。 现在,于海棠却被钱太太一口一个骂贱人。 同为正妻同为主母,没人会嘲笑钱太太,偏偏牵扯上姜贵妃。 贵妇们兴奋变不耻,纷纷低头各自端茶。 交泰殿安静得不像在办寿宴。 姜贵妃兴奋变惊怒,抬袖指向钱太太,扫落的酒盅被姜姑姑稳稳接在手中,未出口的话被姜姑姑厉声截断,“放肆!你也说是背地里的勾当,娘娘岂会知道!别说娘娘不知道,只说于女史早就离了椒房殿,做了什么好事用不着椒房殿揽功,真做了恶事也轮不着谁来质问椒房殿!” “姑姑教训得是。”钱太太竟不反驳,状似疯狂又似冷静,敢瞪姜贵妃,却不敢直视陈太后和圣颜,转向钱夫人神色再变,“娘又知不知道,您的好儿子心里只有于贱人?自家俸禄要上交公中,就威逼利诱哄我的陪房帮着偷嫁妆,就为给于贱人送吃送喝送珍玩古籍? 他倒是捧贱人臭脚捧得欢喜了,动的却是您亲孙子亲孙女将来的嫁资聘礼啊!您的好儿子将我蒙在鼓里三年!整整三年啊!如果不是我的奶娘忠心,如果不是奶娘提醒我,您的好儿子是不是要把这个家搬空,把孩子们的家底都掏空,全给那贱人享用才满意!” 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无声滚泪即绝望又决绝。 喊的是娘而不是母亲,婆媳关系是真的亲若母女。 钱夫人先惊后怒,听罢更是羞愧得掌不住,搂住钱太太放声大哭。 这般年纪这般悲恸,有和钱夫人交好的贵妇再看不下去,离座上前低声劝慰。 狎妾养外室或许可以忍,挪用正室嫡出的嫁妆不能忍! 更有那不怕得罪椒房殿的贵妇愤懑抬眼,直直望向姜贵妃:钱太太脸面都不要,能说得出口这些话,可见并非臆测诽谤。于海棠所谓有才有德竟如是,姜贵妃所谓贤良淑德又是如何? 本想看笑话,却成了被看的笑话。 姜贵妃强忍着羞恼,保养得当的长指甲掐进姜姑姑的手臂,姜姑姑强忍着疼痛,立时尖声喝道:“来人!去请于女史和钱侍卫!椒房殿少不得避嫌,在座却有太后娘娘在上!有皇上在上!总会还钱太太一个公道!” 事情至此,既然不能善了,那就当场撕扯清楚! 姜姑姑的呵斥声落下,领命请人的小太监走动声响起。 殿内仍回响着钱太太婆媳压抑而悲怆的哭声。 谁还有心追究什么殿前失不失仪。 念浅安奸笑中透露着复杂,“钱太太这番行事,都是你让人提点的?” “不是。钱太太是真情流露。”七皇女摇头,冷笑中并无复杂,只有加倍冷意,“我只让人提点过钱太太的奶娘,还让人在钱太太上官房的路上议论了几句话。就算姜姑姑不开口,小白花和钱侍卫也会按时到场。” 念浅安复杂褪去神色一沉,眼角瞥见道身影晃过殿门。 七皇女的小绿叶们她认不清,领头的大绿叶却脸熟得很。 闪身而过的大绿叶仿佛是个信号,几乎转眼间,于海棠和钱至章前后脚被请入殿内。 小太监在交泰殿当差,路上多的话半句没有,只陈述方才事实,将人带到后就躬身退到殿外。 于海棠脸色雪白,满脸不可置信地行大礼,规矩一丝不错气度一丝不差,倒是她的大丫鬟又不平又羞恼,磕头后跪地不起,扬声陈情,“禀太后娘娘,禀皇上,钱侍卫确实送过不少吃用玩意,但都被奴婢拦下了,从不曾到过于女史手里。” 于海棠即惊且怔,皱眉问大丫鬟,“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钱侍卫敬重姑娘人品,见姑娘在御书阁当差清苦,每常当值总会给奴婢三两包裹。”大丫鬟懊恼道:“除了吃用,还有些古玩。奴婢瞧着实在贵重,哪敢随便处置?钱侍卫好意看顾,奴婢即感激又担心,怕牵扯上私相授受,就擅作主张没有秉明姑娘,瞒下东西一直偷偷收在奴婢屋里。” 说罢砰砰磕头,“都是奴婢想两头不伤情面,都是奴婢私自做主,都是奴婢的错!” 于海棠先恍然后苦笑,摇着头哀声道:“确实是你的错。到头来却害了我,也害了钱侍卫。” 她踉跄几步,复又深深跪倒,“海棠治下不严,请太后娘娘责罚,请皇上明鉴!” “不关于女史主仆的事儿。都是标下行事不够妥当!”钱至章上前一步,跪在于海棠身边重重顿首,“于女史冰清高洁,标下对于女史从不敢有龌蹉心思。只想力所能及地帮助于女史,好让于女史的日子不至于太过拮据清苦。” 说着目光掠过于海棠,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标下也是刚知道,原来那些东西于女史不曾收过。标下内子实在妇人之见,凭白污蔑于女史,也凭白污了诸位的耳朵,标下在此替内子向各位道声恼。” 他义正言辞,失望的是自己一腔心意付诸东流,根本不曾打动过心中白月光。 钱夫人见状哭声嘎然而止,颤声质问,“拮据?清苦?你说于海棠过得拮据清苦?你这话将收留于海棠的椒房殿置于何地!你这话将总管女官的四司六局又置于何地!” 到底是诰命夫人,开口直击关节。 钱至章却面露不耐,不敢忤逆钱夫人,转头看向钱太太恼怒道:“东西既然都在,你讨回来就是了。你那些嫁妆本也不值多少,如今换了古玩孤本再倒次手,得的银钱还能多盘两间铺子。于女史君子之腹,你自家小人之心有失妇德就罢了,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 钱太太早忘了哭,愣愣看着钱至章,忽然似癫似狂地大笑起来。 钱夫人唬得一手揽住钱太太,一手打向钱至章,“我把你个不孝忤逆、为父不慈、枉为人夫的混账东西!叫个贱人迷了心窍,倒有嘴说你媳妇!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孽畜!” 她真疼儿媳妇,更疼亲孙子亲孙女。 此时破口大骂出手就打,恨不得当场打死钱至章一了百了。 钱至章不能躲,于海棠被大丫鬟护着退到一边,低垂的眼中满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念浅安的眼中也满是冷漠,却不打算事不关己,“小野猫,钱至章恶不恶心?” 主意是她出的,事情是七皇女办的。 她以为钱至章只是于海棠的脑残粉,没想到钱至章根本就是个恶心透顶的渣男。 钱夫人没养好儿子,却给儿子取了个好名字。 钱至章,钱智障。 人如其名。 “有气出气,机会难得。”念浅安挽起袖子,语气比脸色更阴沉,“你想趁乱下黑手揍小白花的话,就跟我一起下场。” 听说,原身和七皇女并称混世小魔星。 听说,她怼得单怀莎离京远嫁后名声依旧不咋地。 那就让名声更坏一点,那就不负魔星威名。 念浅安握起爪子,不等七皇女回应,不给人喝止场中打骂的空档,冲向钱至章,挥起老拳照着面门就砸。 智障渣男! 去死啊! 她气得要死,跳起来就打,没带指套力气太弱不可惜,可喜的是气着的不单她一个,反应过来的七皇女紧随其后,早就看不过眼的贵妇有那本性彪悍的,也跟着明劝暗帮,护着钱夫人拉扯钱至章,倒将于海棠主仆带进挨打范围。 七皇女即兴奋又恶心,下起黑手来毫不手软。 混乱中乍听一声脆响,斜侧方飞出一盏茶杯砸碎地面。 念浅安错眼就见贤妃猛然起身,这一砸没砸中钱至章,气得手都抖了。 这宫里要论谁最疯狂,非贤妃莫属。 而宫外要论谁最敢干,非于老夫人莫属。 于老夫人以和年龄不符的速度冲出坐席,手脚灵活得不像个老人,挤开念浅安挡在前头,老手一扬就是一大耳刮子,“我的宝贝孙女打你你还敢躲?!我跟你拼了!” 出手快狠准,本就被打懵的钱至章脸歪身子歪,带倒于海棠扑做一团。 乱斗暂歇,满殿俱静。 念浅安望着于老夫人突然出现的背影,笑了。 于老夫人略显佝偻的脊背,原来这样高大。 得祖母如此,必须爱了。 她扯扯于老夫人的衣摆,又戳戳七皇女的腰,然后暗搓搓用力,狠狠拧了一把。 第243章 这是个局 七皇女疼出眼泪,恼怒对上念浅安目光的泪眼忽而闪烁,哇一声哭出来,“忘恩负义!寡廉鲜耻!母妃好心收留于海棠、提拔钱至章,临到头反要被带累名声!凭什么?凭什么!气死我了!我打死你们!” 被扯住衣摆的于老夫人哎哟叹,念浅安也哎哟叹,劝七皇女没劝住,不小心又让七皇女踹了摔做一团的于海棠、钱至章两脚。 姑嫂各自形容凌乱,看起来互帮互助很和睦。 原来是替椒房殿出气。 难怪日渐文静的七皇女突然大打出手。 难怪陪坐一席的六皇子妃坐不住。 最爱挑剔别人家女儿的贵妇们不由暗暗点头:七皇女很孝顺。六皇子妃有点傻,拦不住七皇女倒跟着动手,姑嫂友爱的名声是有了,帮的却是椒房殿。 一片乱像中,没人细究先揍人的是念浅安。 旁人如是想,姜贵妃也如是想,惊怒被熨贴代替,低着眉眼仿佛慈悲菩萨,“好心没好报。真是作孽……” 声音不大不小,正够昭德帝听见。 他喜怒莫辨,陈太后却笑意温和,出声招呼于老夫人,“孩子们淘气,老姐姐何必动怒。” 这声老姐姐一出,德妃忙按下瞎添乱的贤妃,淑妃忙迎上安和公主,一左一右将于老夫人搀回座。 不管是告状的被告的,还是打人的挨打的,在陈太后眼里都是孩子。 孩子淘气,不必阻拦。 昭德帝神色微动,边替陈太后续酒,边看向底下,“你要朕如何做主?析产分居?允你休夫?” 龙威无形,不用点名道姓已令旁人无不屏息噤声。 何况说的是休夫不是和离。 钱夫人闻言膝盖一软,钱太太一把托住婆母,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妾身不要析产分居,更不要休夫和离!凭什么妾身该退该让!妾身既是钱家妇,生死都在钱家!便是过得不人不鬼,也要拉着钱至章陪妾身一道儿!不让妾身好过的贱人也别想好过!” 痛哭过大笑过,只剩心如死灰,“有人给脸不要脸,妾身何必还想着给人留体面!于贱人自觉无辜,等人证物证到场,大家伙只管看清楚听清楚,贱人到底真无辜还是假无辜!” 狼狈跪地的钱至章又惊又怔,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勉强抓稳大丫鬟的于海棠也又惊又怔,钱太太究竟想干什么? 还有人证?什么物证? 贵妇们左看于海棠右看钱至章,看戏不嫌热闹的兴奋又起。 皇上不作声,谁敢作声。 等待的时间仿佛无限漫长。 念浅安边放袖子边摸回座,耳听七皇女小声呜呜,“是你掐哭我的,不是我自己要哭的。” 居然还有闲心惦记再也不在人前哭的“誓言”。 念浅安忙姑嫂好地揽住七皇女的肩,小声嘿嘿,“你这一哭就把自己摘干净了。我不要你谢我掐腰之恩,你好意思跟我计较?” 七皇女知道好歹,不然哪会一收到暗示就又哭又骂,心里欢喜念浅安帮她又哄她,哼哼着笑了。 念浅安嘴角一抽,抬眼瞧见念秋然,嘴角又是一抽。 天生内敛的念秋然怒瞪钱至章,恶心得一阵干呕。 不愧是她家小透明,恶她所恶,反应这么大? 她默默将一碟酸梅推过去,才和七皇女坐好,就听殿门一阵响动,一仆妇一小宫女双双入内,身后跟着抬箱笼的小太监。 于海棠看着箱笼,雪白脸色转瞬苍白,她的大丫鬟则先错愕后惊恐。 这是个局。 是谁做局害她们?! 就算钱太太留有后手,能趁她们不在找去住所,也不可能多抬那一只箱笼! 是谁发现的?是谁告诉钱太太的? 于海棠紧紧抓住大丫鬟的手臂,放眼看去满殿贵人贵妇,轮不到她说话,轮得到她说话吗? 她头一次生出无能为力之感,指尖用力,白得不剩血色。 李菲雪收回审视于海棠主仆的目光,看着念浅安和七皇女并肩而坐的背影,无声勾起嘴角。 看来今生此日,就是于海棠主仆的劫。 前世传闻七皇女和于海棠面和心不和,原来是真的。 有因才有果,如今结果不变,起因却有变。 这般打蛇专打七寸,闹事必闹绝的手法,不像七皇女能做得出来的,倒像念浅安一贯的行事风格。 既然是念浅安在帮七皇女,那她就安心看戏好了。 李菲雪调转视线,翘着嘴角看向场中。 果然就听那仆妇开口就上戏肉,“禀座上诸位贵主儿,奴婢今日侍奉我们夫人、太太进宫贺寿,头先伺候我们太太更衣,回转时听着两位嬷嬷议论那于贱人。奴婢得了交待,赶去于贱人的院子拿回用我们太太嫁妆换的东西,哪想听着的议论不假,真叫奴婢搜出了证物。 这一箱是我们老爷送的。另一箱装的多是内造的布匹首饰,还有官银。听那两位嬷嬷所说,竟都是四皇子隔三差五私下贴补于贱人的。于贱人口口声声不知情,我们老爷是个傻的,难不成四皇子也是个傻的,竟任由个贱婢收一份瞒一份不成! 再有这箱底压得最深、藏得小心的针线。那两位嬷嬷红口白牙说得有鼻子有眼,瞧见过于贱人和刘大家嫡长孙刘编修凉亭私会,送过荷包正做中衣呢!奴婢见识少,不解于贱人和刘编修非亲非故,帮个外男做贴身针线是怎么个道理?!” 话音未落,贵妇们已满是震惊:勾三搭四,原来应在这里。 钱至章不值得说,刘青卓且不去说,竟还牵扯出四皇子! 早在嫡长子落地当天,四皇子就得封乐平郡王,只等忙过太后圣寿就行册封典礼。 现在,四皇子的爵位还保得住吗? 贵妇们已从内宅丑闻想到朝政外事,殿中却乍然爆起喝斥,“你胡说!” 姜贵妃、方氏、钱至章异口同声。 姜贵妃和方氏本来又惊又气,结果钱至章比她们还恼还不信,两位失态的贵妇顿时:“……” 在座众人也:“……” 姜贵妃、方氏不信自家儿子牵扯其中,可以理解。 钱至章居然不信心头白月光其实烂臭,无法理解。 又渣又蠢,这要是自家儿子也得当场打死! 贵妇们同情完钱夫人,居然有点同情钱至章:蠢到如此境界,真正是叫贱人糊了心眼! 诡异安静持续片刻,冷眼旁观的陈太后刚蹙起眉头,昭德帝的目光就扫向下首,“掌嘴。” 皇上要掌的总不会是女人的嘴。 不用刘文圳动手,那根本不怕以下犯上的仆妇扬手就打,边掌钱至章的嘴边干嚎,“杀千刀的贱人,瞧瞧把我们老爷迷成什么样儿了啊!” 于海棠紧紧咬着唇,哪里敢多说一个字。 她只恨不该存着拉拢钱至章的心思。 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蠢男人,平时用起来顺手,临到了反而害了她! 打死。 打死最好! 她心里恨得滴血,却听一道慵懒女声叫了停。 同样看戏不嫌台高的周皇后开了口,看向仆妇道:“你是不是胡说,总要服众。” 她不看姜贵妃和方氏,姜贵妃和方氏却不得不闭嘴。 仆妇收起打疼的手,不理说不出话的钱至章,扎手蹲身道:“这位姑娘是人证,那两位老嬷嬷也是人证。” 小宫女显然事先被仆妇“招待”过,顶着半脸巴掌印战战兢兢道:“奴婢是御书阁的粗使宫女。平日里负责洒扫于女史的住所。确实、确实撞见过于女史的大丫鬟鬼鬼祟祟抱着包裹……” 她的话半真半假,没见过刘青卓,真见过四皇子,报出的日子、地点、物件,全都对得上。 被小太监带进殿中的两位老嬷嬷扎手扎脚,腰板却挺得笔直,“奴婢们是交泰殿的管事嬷嬷。看不上于女史做了女官后假清高做派是真,等在路上偷偷议论于女史,故意让钱太太听见也是真。 因钱侍卫在宫中当差,钱夫人、钱太太逢年过节没少给各处宫人送礼,只求钱侍卫在宫里有个照应。奴婢们也曾得过钱夫人、钱太太打点。点滴恩惠涌泉相报的道理,奴婢们自认还是知道的。 奴婢们议论的那些话,更是真真儿的。于女史何止收过四皇子、钱侍卫的东西,何止送过刘编修针线。得空就往朱雀门禁军衙门乱晃,自家做贼似的想攀附魏三公子,就真当没人看见没人知道不成!呸!表面清高内里龌蹉的腌脏货!” 她们的话也半真半假,没亲眼看见过,不久前才被知道内情,但要从禁军衙门找出人对峙,却不难也不怕。 比如魏明义手下那个小吏。 “奴婢们只想提醒钱太太,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老嬷嬷请着罪,态度却坚定,“长舌之罪,奴婢们认。胡说挑唆的罪,奴婢们不认!” 不相干的两位老嬷嬷,尚且感念钱夫人、钱太太的恩惠和苦心,甘愿冒险出头。 两厢对比,钱至章渣穿地心。 然而没人再关注钱至章。 贵妇们只觉峰又回路又转,反应几近呆滞地看向魏家女眷的坐席。 于海棠岂止勾三搭四,简直水性杨花! 竟又牵扯出魏相三公子! 魏夫人陈氏一手紧抓椅把,一手指向两位嬷嬷,嘴角翕合到底没喝出胡说二字。 念浅安垂眼不看魏母,戳戳七皇女不无感叹,“四哥可是你亲四哥。” 她早忘了四皇子爱过于海棠的感情瓜,没想到四皇子不是爱过而是还爱,更没想到七皇女把四皇子给卖了。 “小白花能从椒房殿去御书阁,就能从御书阁去别的地方。”七皇女的表情和语气前所未有的阴冷,“母妃能留小白花一次,就能留第二次。不拖四哥趟浑水,母妃怎么会下定决心,小白花怎么会被逼到翻身无望?” 亲哥哥什么的,果然是用来给亲妹妹坑的。 念浅安默默给四皇子点蜡,又默默戳了戳超阴沉的七皇女。 由爱生恨脱粉回踩什么的,杀伤力好大! 她正努力把七皇女戳软,就听贤妃突然呵呵怪笑,“都说好女不伺二夫。敢情于女史志向高远,想来个一女伺四夫。我今儿可算开了回大眼界!” 念浅安不戳七皇女了,很想戳一戳贤妃。 这位不用做啥光开口,杀伤力就很大! 贤妃哪里在意旁人如何想如何看,举起酒盅遥敬姜贵妃,“椒房殿出来的人,果真好品性!” 聋子都听得出其中嘲讽和挑衅。 不等姜贵妃反应,殿中惊呼乍起,“皇妃?皇妃!” 四皇子妃孔氏,晕了。 第244章 进门有喜 大方氏和衍圣公夫人同时起身,一个关心侄女一个紧张女儿,贤妃的反应却比她们更快,丢开酒盅上前解开孔氏的领扣,皱眉斥孔氏的大丫鬟,“慌什么慌!不紧着给小四媳妇透气鬼叫什么?先将人抬去暖阁,再去请太医来。” 大方氏和衍圣公夫人对视一眼,没有阻拦。 贤妃说话做事全凭心情。 砸钱至章骂于海棠是真厌恶,着紧看顾孔氏也是真关切。 德妃淑妃端坐不动,看着上一刻嘲讽这一刻忙碌的贤妃心情不无复杂,不用二妃示意,毅郡王妃和珥郡王妃已跟着离座帮忙。 贵妇们也端坐不动:贤妃当真不按常理出牌。当众令人尴尬的是她,转头撇开尴尬的还是她。至于四皇子妃,即令人同情也令人佩服。 念浅安亦是同样想法,回头笑道:“四嫂果然是个好的。” 李菲雪微笑点头,七皇女疑惑转头,“你是说……四嫂装晕?” “听四哥私下贴补于海棠不晕,一听贤妃指桑骂槐就晕,妥妥装的。”念浅安赞叹道:“贤妃话虽难听却是实情,贵妃即不能默认又不好自辩,四嫂这一晕倒轻巧翻篇了。我收回前言,以后别跟小白花学,学贤妃真性情,学四嫂好机变,各取五分足够你横行宫中了。” 七皇女眼睛闪亮不阴冷了,若有所思道:“我听四嫂说过,贤妃送的满月礼不贵重却实用。四嫂笃定贤妃行事不虚伪,也笃定贤妃不会对她坐视不理。何况这会儿,针锋相对的不该是母妃和贤妃。四嫂装晕避开,反而于人于己都便宜。” 念浅安摸摸七皇女的头,“孺子可教,都会举一反三了。” 于老夫人则摸摸刚才扇歪的翡翠戒指,老嗓子中气贼足,“四皇子妃可怜,贱人可恶。谁看上的贱人谁趁早收了。难得进宫领回宴,倒恶心得我寿酒都喝不香!” 此时此刻,也就她老人家这么敢说。 辈分高了不起啊? 贵妇们转动眼珠:确实挺了不起的! 首先接话的却是魏二少奶奶,边顺着陈氏心口,边语带嫌恶道:“正是于老夫人这话。天幸我家小叔醉心武学,一心想着报效朝廷,不立业不肯成家,看不上这等货色。就算看得上,魏家也容不下这等德行败坏的贱人。” 首辅儿媳,次辅嫡女,也很敢说。 后台硬了不起啊? 贵妇们再转眼珠:确实挺了不起的! 方氏却不怕魏二少奶奶,抓紧小方氏的手借力站稳,盯着陈氏婆媳冷笑,“贵府三公子看不上,难道我刘家长子长孙就看得上?犬子入翰林后勤勉自律,倒叫贱人钻了空子凭白攀污。莫说我儿洁身自好,只要我这个做母亲做主母的在,就不会放任我儿和个贱人私相授受!” 各自挑明阵仗,都不要于海棠,都不提请魏明义、刘青卓出面对峙的话茬。 男人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此毫无廉耻的妖艳贱货,哪家都不会要不能要。 一床锦被尽遮丑? 她们宁愿名声受损,也不屑这层遮羞布! 魏刘两家不打算做选择,于海棠别无选择。 大势已去,她再无可能高嫁文官顶流。 她自问,不曾往死里得罪过人,尤其是女人。 这般机关算尽环环相扣的内宅手段,究竟是谁铁了心做局害她?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原本看不上的四皇子,眼下竟成了唯一的退路。 于海棠咬破嘴唇,任由血珠滴落地砖,“海棠冤枉。自入宫起,海棠无一日不心怀感恩潜心当差。钱侍卫送的东西,海棠不知情。藏在箱底的针线,海棠更不知从何而来。禁军衙门,海棠不过是寻常走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海棠冤枉。” 否认三连,唯独没否认四皇子对她多有“关照”。 念浅安表示同情,“四哥惨了。” 七皇女并不担忧,“四哥不傻。” 念浅安转眼看殿门,果然见大绿叶再次晃过,神出鬼没擅用巧劲,殿外突然跌进一道身影。 里头众人围观全程,外头等着拜寿的皇子们也听了半天热闹。 四皇子面色如开染坊,早听得五彩纷呈,脚下莫名踉跄,忽而面对满殿注目,当即兜头跪倒,语气二分失望三分羞恼五分怒恨,咬牙迸出四个字,“儿臣有错。” 有什么错? 错付痴心? 错待妻儿? 错失名声甚至前程? 贵妇们在心里问,在心里嗤:钱至章渣,于海棠贱。四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于海棠垂死挣扎想咬住四皇子,四皇子不想被咬,认错认得干脆。 这错一认,有错的就不是皇子,而是贱人了。 乐平郡王的金册还没到手,儿女私情,哪里比得上封邑爵位? 姜贵妃最惊最气的也是这点,指着四皇子怒其不争,“糊涂!糊涂!” 慈悲菩萨变怒目金刚,姜姑姑忙扶住险些气晕的姜贵妃,“娘娘莫急!娘娘莫气!” 此情此景,争不如不争,辩不如不辨。 念浅安不看姜贵妃,只看七皇女,“四哥是不傻,只是略孬。” 七皇女抿紧嘴不做声,念桃然却哦了一声,“我明白了,原来今儿这出大戏是七皇女在背后指使。” 徐之珠也哦了一声,“珠儿也明白了,原来六姨母是七皇女的帮凶。” 顾此失彼的念浅安:“……” 看戏揍人太忘我,把俩熊孩子给忽略了。 幸好九皇女太小,走完过场就被奶嬷嬷抱走,不然更头疼。 念浅安默默扶额咔咔转头,对上满脸放光的仇蝶飞又:“……” 很好,仇蝶飞也很明白,并且一副恨不得拍手叫好的兴奋表情。 “听者有份。”念浅安化悲愤为威胁,“谁往外说,谁就是叛徒。” 李菲雪和念秋然不必担心,仇蝶飞毫不犹豫地点头,徐之珠笑得甜中带熊,念桃然小胖脸似苦恼,“该换秋装了……” 念浅安一脸“少女还是你最实诚”的跑偏表情,“衣裳首饰,随便你挑!” 念桃然顿时不苦恼了,这厢角落画风一直清奇,那厢上首画风一直沉静,默然半晌的陈太后开了口,“那些老宫人可都放出去了?” 天下都大赦了,何况皇宫。 这话乍听没头没脑,陈姑姑何等人精,眼角瞥向要晕不晕的姜贵妃,心里哂笑面上也笑,“擎等着今儿办完寿宴,沾过娘娘的福气后再一总放出宫呢。娘娘动问,奴婢少不得多句嘴。准备放出去的不单年老宫人,还有好些个年满十八、自请出宫的女官。” “不差这一天半日。今儿就都放出宫吧。”陈太后点点头,缓缓道:“赶早不如赶巧,你多添个名字上去。让内务府对着名单照例放赏,大赦宫人也算善事,你亲自去办仔细了。” 十八,女官,多添的名字除了于海棠还有谁? 于海棠是否冤枉无关紧要。 何况还有陈姑姑亲自盯着。 至于放出宫后,于海棠是好是歹是生是死,那就和别人无关了。 姜贵妃气恨是真气晕是假,白眼翻白天不敢真晕,等的就是陈太后出面,感激发自真心,“臣妾谢母后做主。” 四皇子反应极快,“孙儿谢皇祖母做主。” 他是否有错也无关紧要。 要紧的是椒房殿、魏家、刘家都没被于海棠沾上。 陈太后话少人不狠,一旦开口处置,当真风过了无痕。 贵妇们心服口服。 钱夫人无话可说,疲惫摆摆手,那仆妇得了吩咐架起钱至章往外拖。 钱至章不挣扎没反应,呆怔双眼一转,追着被陈姑姑“请”出去的于海棠不放。 钱太太视若无睹,面如死灰。 早看得先惊呆后腻歪的念秋然再也忍不住,干呕变真呕,哗啦吐了出来。 念浅安唬得跳起来,李菲雪一瞬愣怔,拔高声调反而笑了,“渔阳郡公妃莫非是有喜了?” 刚看完孔氏的太医又赶来看念秋然,老手一搭也笑了,“恭喜渔阳郡公妃,月份虽浅了点,确是喜脉无误。” 这下轮到念秋然久久愣怔,抚着平坦小腹回不过神。 她新婚刚半年,可谓进门有喜。 贵妇们高声道贺,比周氏这个嫡母还高兴,比念秋然的亲娘还欢喜:天老爷哟!总算开眼有件实打实的喜事了! 一时看戏一时爽,太后寿宴总得愉快地办下去不是? 管他谁有喜,都是雪中送炭的大福星! 贵妇们个顶个地捧场,李菲雪捂嘴笑,很有宠妾傲娇范儿,“可见皇妃说得对,我们李家的送子观音灵验,我们李家丫鬟绣的百子帐也灵验。” 贵妇们一听更来劲。 管他谁说的,都是锦上添花的小福星! 满殿刹那喧闹,有那急着抱子抱孙的贵妇围着徐氏,追问送子观音打哪儿请的,有那打过照面的同辈奶奶围着李菲雪,探问百子帐的绣法可有特别。 事关子嗣,众人宁可信其有,谁会计较念秋然是先有孕,还是先得的百子帐。 说笑喧阗,寿宴喜庆更上一层。 昭德帝不辨喜怒的龙脸终于展颜,虚拦陈太后温声道:“安和是克现的表姑母,又是克现媳妇的亲伯母,哪有不上心的?克现媳妇有安和照顾,您只管安稳高坐,老大他们还等着给您正经拜寿呢?” 从始至终,他只在乎陈太后的情绪好坏。 陈太后笑呵呵地拍拍龙爪,示意周姑姑跟上安和公主和周氏,帮着安置念秋然梳洗更衣,这才收回满是喜色的视线,颔首应道:“都听皇帝的。快叫孩子们进来,等了这样久别吃着冷风遭罪!” 昭德帝笑道无妨,“做儿孙的,多久都等得。” 刘文圳立即扬声唱喏,毅郡王为首珥郡王、尚郡王居中,楚延卿身后跟着八皇子,奶嬷嬷抱着十皇子、十一皇子坠在最后。 皇子大部队,唯独少了四皇子。 低头站到姜贵妃座旁的四皇子暗暗羞恼:刚才是谁站在他身后的?最好别被他查出害他跌进殿内的是哪个! 他回想站位排除下头弟弟们,上头哥哥们却在心里偷乐:老四啊老四,今儿脸可丢大发了! 四皇子何尝不觉丢脸,不得不忍着尴尬归队,错眼一瞧尴尬顿减,拂去十皇子、十一皇子头上肩上的雨水,一副关切幼弟的好哥哥样儿,“既然下雨了,就该带着小十、小十一避避雨,哪有在外头干等的道理?” 奶嬷嬷们忙低声请罪。 各自回座的贵妇们循声转头,望着殿门外的阴沉天空后知后觉。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下雨了,变天了。 第245章 何必当初 殿外天色低沉,殿内却因皇子们敬献的寿礼满室生辉。 十皇子、十一皇子手挽手多背一小段贺寿词,奶声奶气磕磕绊绊,逗得陈太后开怀大笑,昭德帝自然凑趣,点评完寿礼寿词,单指出四皇子那一份,命刘文圳呈上前。 “孝道是做人立世的根本。你有这份孝心,很好。”昭德帝翻看着四皇子孝心可鉴的寿礼,神色舒展,“转眼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朕只盼着你能如朕给你的封号一般,护着妻儿喜乐平安。” 话外之意,封邑爵位不变。 四皇子心下大喜,面上越发恭谨,“儿臣铭记父皇教诲。” 姜贵妃暗暗松口气,含笑看着四皇子,仪态雍容而矜持。 皇上终归偏心椒房殿。 陈太后心里暗叹,看向难掩喜色的姜贵妃缓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来难辨谁对谁错。若女方表里不一,男方不仅识人不清还做岔事儿,男方便也有错。我这话,你可明白?你是小四母妃,回头抄足三百遍静心经供进万寿宫小佛堂,你可愿意?” 虽说子不教父之过,但谁叫皇上偏心,一直任由姜贵妃亲自教养皇子皇女呢? 何况这天下只有皇上罚别人,没有别人罚皇上的道理。 陈太后这话不吝于一盆冷水,浇得姜贵妃喜色全无。 本想看太后罚人,最后自己成了被罚的那个。 之前只是私下传的口谕,现在却是当众下的责罚。 刚抄完两百遍孝经,三百遍静心经仍躲不过。 姜贵妃暗咬银牙,边起身边抬眼,看向昭德帝满是委屈哀怨。 昭德帝目露无奈,不求情,只附和,“母后言之有理。回头等钦天监测算吉时,朕让小四近日就搬出皇子所。横竖皇子出宫建府,圈的都是现成府邸,住了人也不妨碍修缮。乔迁之喜加册封典礼,也算两好并一好。” 陈太后觉得姜贵妃没教好四皇子,那就让四皇子尽快独立出去。 不附和还能咋地? 难道前脚刚赞完四皇子有孝心,后脚就不讲孝道驳陈太后的话? 陈太后可以拆皇上的台,皇上不能打自己的嘴。 姜贵妃失望归失望,忙兜着满心半喜半忧,叩首领训,“臣妾明白。臣妾甘愿领罚。” 四皇子一脸悔愧地陪跪:比起降爵甚至丢爵,提前出宫算得了什么?至少他的封邑爵位不曾动摇,反观六弟,至今连封号的影儿可都没见着。 他眼角一瞥,暗觑楚延卿。 贵妇们也在偷觑楚延卿。 成年皇子除了六皇子都封爵了。 四皇子只比六皇子大几个月,一起建府不一起封爵,龙心到底咋想的? 不过,龙心肯定是偏的。 念浅安亦如是想,表情直如吞了只苍蝇,“私行有亏孝道来凑,父皇可真能扯。” 七皇女一向得意于椒房殿有宠有势,此时却无心得瑟,“父皇从来偏爱四哥。我看大哥、二哥三哥倒没什么不平。” 三位郡王端着好哥哥笑,端着冷脸的楚延卿同样瞧不出异样。 全场最无忧无虑的,大概只有十皇子、十一皇子。 念浅安盯着俩小豆丁看,“十一弟像不像二哥?” 她话题很跳跃,七皇女只觉莫名其妙。 皇子像父皇,皇女随生母,兄弟姐妹无一例外。 弟弟像哥哥,不都是像父皇?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七皇女随意一瞥,捧场捧得很不走心,“哪里像?” 念浅安不甚确定,“耳朵?” 七皇女有点感动,“你是不是故意逗我开心?” 耳朵像是什么鬼! 念浅安挠挠脸不好深说,错眼间对上楚延卿投过来的目光。 她眨眨眼,眼中燃烧八卦之火,并且是绿色的。 楚延卿微微一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眼底却卷着风雨欲来的幽暗。 他身后的天空也幽暗,殿外风更冷雨更密。 昭德帝尽完孝,由四皇子搀扶着,带领一众皇子飘进绵密秋雨。 太和殿的朝臣还在等皇上皇子回归,交泰殿的贵妇们重新开始走动交际。 姜贵妃哪肯多留,满脸挂心孔氏的忧愁,带着姜姑姑转去暖阁。 安和公主转出暖阁,看着方氏似笑非笑,“三弟妹陪着秋然,只等克现得了信儿来接,就先回郡公府好生养胎。克现眼见就要做父亲,青卓可比克现还长两岁。堂嫂眼界高是好事儿,只别挑来拣去拖太久,拖得青卓的亲事再出岔子。” 话中讥诮并不隐晦,话外另一层深意,只有方氏和徐氏心知肚明。 徐氏不觉尴尬,反而庆幸:当初念浅安和小李氏春宴落水,随即公主府和刘家解除私下婚约,刚被告知时她即慌且愧,现在却觉万幸,万幸念浅安另嫁良人。 无论主动被动,刘青卓和于海棠搅在一块儿,能是什么好东西? 徐氏暗叹的是早知今日,方氏想的却是何必当初。 如果不曾解除婚约,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但念浅安当众打人,性情做派依旧叫她看不上。 方氏很快压下后悔,即难堪又恼火,偏有火无处发,有话无法驳。 于老夫人瞥向方氏,难得跟安和公主意见一致,“舅夫人是该上心了。男人错一次是风流,错两次三次就是下流。念、刘两家即是亲戚又是姻亲,刘家人不在乎名声,我念家还要脸面呢。” 安和公主也姓刘,她老人家顺嘴踩公主儿媳,话说得再难听,方氏也得乖乖听着,站起身低着头,脸色黑红变换。 “皇妃来了。”裴氏有意解围,扬声笑道:“有劳皇妃看顾珠儿。” 徐之珠扑进裴氏怀里,李菲雪坐到徐氏身边,念浅安将念桃然甩给念桂然,缠着安和公主问,“四姐姐可好?还吐不吐了?” 安和公主、于老夫人同时开口,“秋然不吐了,你什么时候才有得吐?” 婆媳俩再次意见一致,说完互看,心里超嫌弃对方,面上笑得都超假。 又被催生的念浅安只好跟着假笑。 话题变气氛也变。 小方氏替方氏松口气,示意仇蝶飞服侍方氏落座,真心好奇道:“李家的送子观音和百子帐,真有这样灵验?” “我也好奇这事儿呢!”尚郡王妃人未到声先响,直奔念浅安拉起手晃啊晃,言行举止即天真又无邪,“真灵验的话,六弟妹可不能藏私,别忘了关照妯娌才是。” “物以稀为贵。什么好东西多了滥了就不灵了。”念浅安抽出爪子,笑得更假了,“要说关照,也该是嫂子关照弟妹。何况好东西都是李家的,三嫂想要该找李夫人,拐着弯找我干啥?” 尚郡王妃才被徐氏顶撞过,看也不看徐氏,只看着念浅安委屈道:“六弟妹又欺负我!” 娇嗔完跺跺脚,领着两位三皇子妾好姐姐好妹妹地走了。 紧跟念浅安的七皇女看呆了,“三嫂到底来干什么的?” “京城贵女是不是都喜欢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叫人摸不着头脑?”仇蝶飞心直口快,奇道:“这位尚郡王妃怎么回事?顶着妇人打扮,偏一副不懂事的小姑娘做派。赔罪不像赔罪,示好不像示好。你就不该两次都任她来任她走,白担个欺负人的名声。” “落水狗才值得痛打。”念浅安没兴趣琢磨尚郡王妃的心思,“三嫂又不是落水狗,我揪着她穷追猛打才叫没事找事。” 小辈们聊得有来有去,长辈们自然不会多管。 唯独小方氏不无惊奇,一惊念浅安和七皇女是真的姑嫂友爱,二奇女儿态度的前后转变。 她最知道女儿什么脾气,念浅安并身边妯娌姐妹若是不值得结交,女儿绝不会这样言行亲密。 小方氏笑起来,对念浅安的好感更添一层。 听着一耳朵的钱夫人婆媳亦是暗暗惊奇,近前齐齐蹲身,真心感激道:“还没谢于老夫人、七皇女和六皇子妃方才仗义相帮。” 哪有儿子被打还特意道谢的。 这大概就是钱夫人的聪明之处。 恼儿子是真恼,疼儿媳是真疼,事情闹成这样,与其想着将烂泥似的儿子硬糊上墙,不如指望孙子孙女将来重新立起门户。 名声败坏脸面丢尽,至少占据舆论博得同情。 且看下一代。 这场不堪闹剧中,态度最鲜明的人都在眼前。 全是以前钱家触之不及的上流贵人。 即便不能攀附,也是钱家的恩人。 钱夫人惊怒悲恸过后权衡利弊,一旦狠下心放弃钱至章后,说话行事只着眼大局。 这点当家主母的算计和私心,并不令人反感。 于老夫人笑呵呵受了礼,“错不在你们,行事就该这样大大方方的才对。总不能叫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她骂钱至章是老鼠屎,钱夫人反而越发感激,紧紧揽着钱太太,疼爱和愧疚同样发自真心,“于老夫人睿智,往后我只守着儿媳和孙子孙女过日子。” 念浅安看一眼七皇女,不后悔出主意揭破丑事,但不能臭表脸地以恩人自居,“怒伤肝哀伤心,钱夫人钱太太多保重自己才是。脓包早挑破早好。不敢当谢,还望二位早日放开心怀。” 踹开渣男,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她自觉很有皇妃范儿,结果被七皇女拆了台,“有什么好怒好伤的?狗男女就该当场打死!” 围坐一圈的长辈小辈们:“……” 于老夫人辈分在那儿,七皇女跟着瞎骂什么狗男女! 狗男可是钱夫人亲生的! 饶是钱夫人勇于取舍,也被七皇女说得掩不住难堪。 小方氏忙接过话茬,“说起来,我们娘儿三也要谢皇妃。我和大姐、二姐商量过了,等过几天秋菊开了就在刘家设宴,还请皇妃赏脸。没有公主和皇妃出力,我们娘儿三哪能进宫给太后贺寿,晚上几天不定就被风雨困在了路上。” 仇蝶飞第一个附和,“五表妹、八表妹也来,我们一块儿做耍。二姨母可别嫌人多。” 方氏嘴里虚应,看着不言不语的钱太太,心情复杂。 钱家只家破没人亡,钱太太的心却死了。 如果早发现钱至章心系旁人,或许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比起她,钱家才真正叫何必当初。 这么一想,儿子的事似乎没那么糟心了。 方氏烦恼稍减,深觉钱太太实在可怜,不知怎么就脱口问,“令媛令郎多大了?可到了出门走动的年纪?” 这是向钱家发出了邀请。 钱夫人大喜过望,忙代钱太太应下,“多谢刘夫人好意,届时贵府办赏菊宴,我们一定到场。” 第246章 咚咚咚咚 钱家虽是老牌武将,但早已不算上流世家。 最有出息的钱至章丢光脸面,也丢掉了前程。 钱太太不后悔。 她不打算让钱至章好过,但没打算让自己不好过。 前半生就当白活一场。 都说于老夫人泼辣不讲理,都说六皇子妃和七皇女娇骄如魔星,却是这三人狠狠打骂了钱至章和于海棠。 后半生她也要这样活。 钱太太转念间目光乍现清明,之前能说出不退不让的话,现在就能剔掉疮口重振精神,笑容没有丝毫勉强,“届时我一定备好厚礼,正式拜谢诸位今天的善心善举。” 她深深蹲礼,扶着钱夫人并不逗留,顶着满殿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大步离席。 比起下场狼狈的钱至章于海棠,钱太太婆媳的背影并无落荒而逃。 安和公主收回目光,挑眉再看方氏,“钱夫人帮理不帮亲,钱太太心性刚强。堂嫂很该学二人所长,不该一味溺爱青卓。我隐约记得,钱太太娘家是京郊士绅,生意做得颇大,能干的娘家侄女不少。” 钱至章竟嫌弃钱太太的嫁妆不值钱,当真是个笑话。 不值钱能换来那一箱珍玩古籍? 钱至章当众说出这种蠢话,她才想起这一茬。 “堂嫂既然邀请钱家,不如再多下几张帖子。”安和公主接着道:“请钱太太带几位娘家侄女出席,若是真能干懂事,倒可以给青卓相看相看。省得刘家祖传的定亲玉佩一直没个着落。” 她本就不喜方氏,戳人专戳痛脚。 提什么不好偏提玉佩。 曾私自退婚的念浅安忍笑端茶。 知晓隐情的李菲雪和徐氏默默端茶。 其余人各自不解:刘青卓再如何,也不至于配个士绅之女。安和公主就算想抬举钱家,也没必要这样刁难方氏啊? 方氏有苦难言,小方氏察言观色,忙出声接话,“不知钱太太娘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她初来乍到,做幺妹的反而两次三番维护做姐姐的。 安和公主对她观感不错,很给面子地戳痛方氏就罢,想了想道:“似乎是绸缎行行首。” “这么厉害?”仇蝶飞双眼一亮,“哥哥在北地时卖布卖得可老道了,正打算回京后继续做布匹生意呢!” 方氏总算有话可说,不赞同地打断道:“既然回来了,你们兄妹都该把书本捡起来,君玉更该安心谋科举才是正理。” 仇蝶飞没什么反应,小方氏却暗暗皱眉,错眼见安和公主嘴角勾起讥笑,顿觉势头不对,忙一手牵起一个,揭过话题道:“也不知四皇子妃怎么样了,我们过去看看。” 她催着方氏带着仇蝶飞,往暖阁找大方氏去了。 裴氏抱起撑不住精神的徐之珠,抱歉道:“改天再找机会好好儿吃茶说话。” 左右刘家办赏菊宴还能再见。 安和公主也站起身,冲上首努努嘴,“这会儿陪在皇后身边的,都是为人实诚家风朴素的几位夫人,你们姐儿俩跟我过去拜会一二。” 念桂然忙抻衣襟理妆发,念桃然则跟着徐氏学,一左一右去扶于老夫人。 “七皇女宽坐。”于老夫人才不跟安和公主并肩走,落后一步对七皇女点点头,又摸摸念浅安的头,“今儿就是让桂然、桃然露脸来的,安安别过去了,省得抢你五姐八妹的风头。” 她老人家真的很爱拉一踩一。 念浅安赶紧挥挥爪子表示好哒。 本来挺虐的闺蜜团莫名壮大,转眼散去大半。 念浅安爪子一拐,转头赶七皇女,“别宽坐了,还不去看看你亲四嫂。” “看顾四嫂的人多得是,何况母妃已经去了。”七皇女没什么兴致,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走,“那是承恩公夫人吧?我刚才就发现了,她干嘛老偷偷看你?” 念浅安循声望去,拖长声音哦道:“心里有鬼呗!” 于老夫人能陪陈太后入席,是因为辈分高。 承恩公夫人能陪陈太后入席,只因为娘家人身份。 可惜不是嫡亲的,承恩公只是陈太后庶弟。 这会儿连陈太后身边座位都挤不进去。 刚进交泰殿时,承恩公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大概除了尴尬还有点不忿? 巴巴送女儿出京,没做成六皇子妾,反而嫁去了保定,难怪尴尬难怪不忿。 至于这会儿,承恩公夫人打量她的眼神,似乎除了挑剔还有点后怕? 挑剔她当众失态揍人?后怕女儿不用在她手下讨生活? 怪不得陈太后和楚延卿都看不上承恩公府,承恩公夫人真心戏多。 念浅安撇撇嘴。 老天似也撇了撇嘴,撇下一道闪电砸亮天际,随即咚一声秋雷闷响。 满殿人都吓了一跳,七皇女唬得直拍心口,“有鬼!你说得对,承恩公夫人肯定心里有鬼!老天都打响雷了!” 念浅安不禁失笑,对上李菲雪看过来的视线,各有默契的目光一触即分。 哪是响雷。 而是真正的戏肉上台了。 李菲雪望着殿外斜风急雨:不过大戏不在眼前也不在宫里,而在朝堂。 念浅安侧耳倾听,心口随着渐次清晰的“响雷”一下一下重跳。 咚咚咚,咚咚咚。 回音绵长,节奏规律。 不像秋雷,倒像鼓声。 内皇城这样大,哪里的鼓声传得这样远这样清楚? 咚咚咚,咚咚咚。 登闻鼓? 登闻鼓! 本就吓了一跳的众人想到这个可能,越发忍不住心惊肉跳,走动停止人声停歇,刹那静谧的大殿反衬得入耳重鼓一声又一声,应和着沙沙作响的秋雨,愈重愈清晰。 出了什么事?! 有人掌不住问出声,却见陈妈妈铁青着脸入内,不顾雨湿肩发直奔魏家女眷坐席,停在陈氏跟前蹲身行礼,直起身迎上形色各异的种种注视,不藏不掖,不压低声音,半气恼半冷笑道:“禀夫人,外头刚传进来的新鲜消息,竟有白身商户冒雨闯阙门,挝登闻鼓状告老爷欺行霸市、草菅人命!” 挝登闻鼓,非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外不容儿戏。 以为敲响登闻鼓就能直达御前,就能告倒老爷了? 天真。 无知。 真不愧白身商户的低贱出身,真真是不知者无畏! 以前又不是没人参过告过老爷,结果如何? 老爷依旧是魏相,老爷依旧是皇上的魏卿。 陈妈妈不惊不慌,很有奸臣家奴的傲气和硬气。 魏大少奶奶和魏二少奶奶却即惊且惧,面面相觑双双白了脸,慌忙去扶陈氏。 “家仆无状,还请娘娘宽恕。”陈氏同样不惊不慌,面向陈太后站定,平静蹲身道恼,“事关外子,容臣妇就此告退。” 她心知自己不得陈太后喜欢,并不以陈太后娘家侄女的身份自居,即不亲近承恩公夫人,也没有急于和陈太后修好的意思,很有奸臣夫人的孤拐和冷傲。 陈太后早见惯不怪,神色淡漠地嗯了一声,又冲底下众人摆摆手,这才带出笑来,“趁着雨势不大,今儿就都散了吧。” 贵妇们巴不得这一声,或中立或对立的人家绕着魏家女眷走,亲魏相一派的人家则紧随魏家女眷其后,交头接耳间已无起先的心惊肉跳。 大多数人和陈妈妈一般想法,击鼓鸣冤又如何,自找晦气也不挑个好日子,竟撞上太后寿宴,除却勇气可嘉外实在不知所谓。 陈太后却不觉晦气,反而饶有兴致,“平民状告魏相,倒算有胆色。” “胆色不胆色另说,您可得出面过问一二。”周皇后同样兴致高昂,挽着陈太后的手臂出主意,“至少别让那状告魏相的平民挨重刑滚钉板,命要是没了还谈什么胆色?回头儿臣也交待周姑姑一声,务必想办法关照关照。” 于老夫人乐见奸臣倒霉,跟着架秧子起哄,“今儿所有人的寿礼加起来,都比不上有人状告魏相这一样儿。娘娘福泽深厚,可得泽被那原告才是。” 陈太后摇头失笑,佯装不耐道:“行了,倒一句递一句地怂恿起我来。赶紧走,都别赖着聒噪人。” 周皇后捂嘴笑,服侍陈太后回万寿宫。 安和公主一脸严肃地交待女儿,“你自个儿在宫里,有什么事儿多找太后皇后商量,别管外头谁闹腾,只管做好你的六皇子妃,知不知道?” 念浅安一脸乖巧地点头,“娘放心,我知道了。” 心里其实直发虚。 不是谁闹腾,而是谁们闹腾。 击鼓鸣冤的原告可不止一个。 等事情全面爆发后,安和公主会不会气得冲进皇子所揍她? 念浅安捧着一颗怕挨揍的心送走安和公主等人,立刻牵住李菲雪温暖的手求治愈,“希望我爹能哄得住我娘。不然我就惨了。” 李菲雪心领神会,好笑之余感叹更甚。 前世因痛失爱女而化身地狱罗刹的念驸马,并不是个平庸无为的驸马爷。 而安和公主,也不是个只看得见内宅三分地的寻常妇人。 她舒展开五指,包住念浅安的爪子,轻柔声线暗藏笃定,“安妹妹放心,公主面冷心热,见事再明白不过。” 无论她们做了什么,安和公主都不会真的生念浅安的气,或许根本用不着念驸马哄。 “你们在说什么?”七皇女挤开李菲雪,钻进念浅安伞下,来回打量二人,“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就别问。”念浅安又开始赶七皇女,“魏相一向支持四哥,现在被人告了,你还不回椒房殿找贵妃和四哥打探去?” “有什么好打探的。我现在不想见四哥。”七皇女耷拉下脑袋,无精打采道:“八弟说得对,做皇子有无爵位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没有身为皇子的担当。我以为……我还以为四哥对小白花念念不忘,至少会为小白花求求情,而不是急于撇清。” 如念浅安所说,四哥表现得堪称孬种。 “我当然希望四哥撇清。但是……”七皇女但是不下去,不知人心复杂,少女心尤其复杂,“你说得对,我眼瞎耳聋。四哥反应不慢,但我就是觉得失望觉得难过。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念浅安顿觉好忧愁。 怪不得七皇女一直兴致缺缺,原来失恋少女报完仇,又开始自怨自艾了。 “男人还是有好东西的。”念浅安干巴巴开口,试图安慰七皇女,“男女之事确实复杂了点难了点,不过老话不是有曰,世上无难事嘛。” 七皇女表示怀疑,“真的?” 念浅安表示肯定,“真的。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第247章 寓教于乐 微笑旁听的李菲雪:“……” 她好像又发现念浅安一个妙处,非常不会安慰人。 听罢更自暴自弃的七皇女也:“……” 她就不该信念浅安的邪,是她太傻太天真。 念浅安忙咳咳咳,“我是说,真的,男人还是有好东西的。八弟说的都是大道理大智慧,你每次提起不都觉得八弟说得对吗?八弟就是个好男人。” 她给八皇子点赞,七皇女不上当,“八弟只爱书本不爱红妆,还算不上男人。你也别拿六哥说事儿,六哥在你眼里自然只好不坏。” 念浅安从善如流,不说内人说外人,“康师傅也是个好男人啊。胖乎乎笑眯眯,脾气好会做菜,好上加好。” 七皇女先愣后怒,“皇子所御膳房那个胖总管?太监算什么男人!” 念浅安一脸“失恋少女好难哄”的忧郁表情,边腹诽职业歧视要不得,边掰着指头默默算,算完更忧郁了。 长辈不算数,同辈里亲哥表哥占去俩神经病,姐夫里一个不熟两个很熟,各方面条件都上佳的徐月重,却刚被念甘然斗倒一老姨娘,屋里还有一老一新俩姨娘。 莫名壮大的闺蜜团不虐了,认识的好男人少得好虐。 扒拉完一圈很扎心的念浅安又咳咳咳了,“我四姐夫、我七弟总算男人了吧?小透明不再透明,居养体移养气是一,我四姐夫有担当肯用心是二。我七弟接手绮芳馆的小动物,不读死书又有爱心。还有小吴太医,精通本职爱吃甜食,这不都是好男人?” 凑够三个例子,果断总结陈词,“所以说,别因为一个两个狗男女就灰心丧气。你这才哪儿到哪儿,瞎走什么极端。有担当、喜欢小动物、爱吃甜食的少年一定是好少年。以后就照这标准找,理想还是要有的。” 七皇女再次表示怀疑,“真的?” 念浅安再次表示肯定,“真的。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忍笑忍半天的李菲雪:“……” 不能笑,绝对不能,笑了就把七皇女惹恼了,白费念浅安一片苦心。 出乎她意料的是,七皇女并没炸毛,反而很受用,“念浅安,你是故意惹我生气跟你斗嘴对不对?我知道,你嘴巴坏心地好。我听八弟的,也听你的,不破罐子破摔就是了。” 小野猫突然煽情好吓人! 既然都夸她心地好了,敢不敢把嘴巴坏去掉? 不去掉也行,表情干嘛这么娇羞! 念浅安一脸“失恋少女好难懂”的惊吓表情,赶紧放弃安慰七皇女,言归正传,“今天的事儿没留下首尾吧?” “钱太太的奶娘早就放籍出府了,又是你奶兄另外找人透的话,查不到你我头上。”七皇女不娇羞了,胸有成竹道:“小白花那些勾当,陈总管能查得出来,别人只要有心也能自己查,不怕谁事后对峙。 皇祖母既然将小白花赶出宫,错就在小白花,没有再罚其他人的道理。那小宫女和两位老嬷嬷丢差事只是暂时,过阵子就安排她们换地方当差。她们算不上作伪证,事情过后也就两不相干了。” 所有盯梢和安排,都是大绿叶带领小绿叶们暗地里做的。 小宫女老嬷嬷不识绿叶真面目,四皇子更想不到偷推他的是大绿叶。 念浅安转头看向坠在身后的绿叶们,“如今你身边这些人,就不能叫狗腿了。论功行赏,对忠心你的人可别吝啬。” “我知道,将心比心嘛!”七皇女转头看向念浅安,抿嘴笑道:“你是这么对我的,也是这么教我的。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对下人动辄打骂了!” 果然失恋使人成长吗? 但表情干嘛又这么娇羞! 念浅安受得了小野猫炸毛,受不了小野猫煽情,抖着爪子赶人,“皇子所到了,你可以回了。” 七皇女心情一好转就想耍赖,然后就听李菲雪状似不经意地闲话道:“交泰殿散了,太和殿恐怕也散了。” 太和殿离皇子所更近,楚延卿肯定已经回六皇子院了。 七皇女心存侥幸,跟进皇子所还想耍赖,一眼瞧见陈宝,再一看楚延卿正抬脚跨院门,循声回望的冷脸堪比秋风,立即隔老远就喊人,“六哥!” 六哥好六哥再见,七皇女打完招呼带上大小绿叶,掉转头火速告辞。 念浅安看得好笑,飘到楚延卿身前仰头眨眼,“七妹这么怕她六哥,我做六嫂的少不得帮她六哥描补。以后甭管是不是过年过节,吃穿用度上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七妹和八弟送一份。” 椒房殿并非铁板一块,分而化之正是上上策。 楚延卿冷脸融化,嗯一声看向李菲雪。 李菲雪了然笑道:“这等琐事,我会代安妹妹打点妥当。” 她自回东跨院,临走前丢给念浅安一个好自为之的小眼神。 陈宝止步目送,偷瞄念浅安背影的眼里也透着好自为之的意思:皇妃和七皇女胖揍钱至章的事,都传进太和殿了。七皇女如何不关他事,皇妃丢的可是殿下的脸。他就不信邪了,这次殿下总该狠狠教训皇妃了吧? 陈宝无声冷哼。 楚延卿也无声冷哼,捉起念浅安的爪子左看右看,“我竟不知我媳妇儿这样厉害,如今都敢当众动手打人了?” 念浅安爪子一抖,求生欲战胜鸡皮疙瘩,忍着恶寒学尚郡王妃秒变委屈脸,“钱至章又渣又蠢,不打不解气。树恩,我手好疼。” 教训不下去的楚延卿:“……” 媳妇儿都这么委屈了,他是不是应该温柔点? “下次再有这种事儿,别自己动手。”楚延卿气的是这点,冷哼变轻哼,“想打谁就让别人帮你打。当时那样混乱,多亏于老夫人护着你,否则伤着自己怎么办?七妹既然动手了,你坐着看热闹就是。” 七皇女坑起四皇子毫不心软,楚延卿坑起七皇女也很理所当然。 哥哥妹妹这种生物,果然是用来互坑的。 念浅安一脸“亲夫好坏”的憋笑表情,握起爪子挥了挥,“设计于海棠的事儿,我可没瞒你,早跟你报备过了。钱至章这么恶心,实在是意料之外,不怪我忍不住揍他。” 楚延卿冷哼又变无奈,大手包住念浅安的小拳头,“手疼还乱动,我帮你揉揉?” 一路揉进正院,又从卧室揉进次间,念浅安换下大衣裳踢掉软底鞋,歪在临窗塌上舒服得长出一口气,“我把钱至章揍了,刘青卓有没有被外叔祖揍?” “你当人人都像你?一着急就爆粗,一生气就动粗?”楚延卿嘴里嫌弃,帮念浅安垫迎枕的动作却体贴,半笑半叹道:“你舅母都出面否认了,刘青卓岂会自己承认?他和于海棠私相授受,证词证物传进太和殿,没人质疑真假,刘家人心里明白真假。 皇祖母做了主,事情已有定论,旁人自然要给刘家留脸。刘大家举止如常,倒是刘侍郎脸色难看得很,交泰殿的事儿传进太和殿没多久,就借口酒水上头要儿子服侍,带着刘青卓离席出宫了。 你只说七妹嫌恶于海棠,要你帮着揭破于海棠做下的丑事,可没说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竟连四哥也牵扯进去了。你是没亲眼瞧见,四哥在外头听见小宫女指出他时,脸色可比刘侍郎还难看。” 刘德轩这个礼部侍郎,当官当得好,当爹当得惨。 遥想当年,刘青卓私自退婚,却置原身流言于不顾,还是刘德轩帮忙收拾的烂摊子。 钱至章是渣男,刘青卓就是渣儿子。 刘德轩不是在帮儿子擦屁股,就是正在帮儿子擦屁股的路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样没养好儿子,钱夫人可比刘德轩杀伐果决多了。 念浅安心里咂舌,面上撇嘴,出口还是那句话,“脓包早挑破早好。七妹狠得下心,钱太太足够强硬,事情闹绝闹大,结果反而对谁都好。” 楚延卿沉吟着缓缓点头,“于海棠到底出自椒房殿,如此和刘青卓断了可能,攀附不上刘家倒也皆大欢喜。” 念浅安背靠迎枕偏过头,看着楚延卿不说话。 “怎么了?”楚延卿摸摸脸,“有脏东西?” “勾三搭四的女人才是脏东西。勾三搭四的男人都是坏东西。”念浅安小脸很严肃,“如果没有这些脏东西坏东西,只有正室嫡出,就不会闹出今天这种扭曲人性、道德沦丧的惨剧了,我说的对不对?” 她奉行机会教育,楚延卿却喜欢寓教于乐,“所以你最讨厌妾室通房,所以你才帮七妹整治于海棠?” 他表示媳妇儿说得对,动手解媳妇儿的衣裙,低沉声线有点沙哑,“你已是我的正室,想要嫡出我们可得多多努力了。” 努力啥? 努力那啥! 念浅安抱手护胸,边负偶顽抗往后躲,边呜呼厚脸皮一去不复返,红着脸干笑,“现在?在、在这里?” 光天化日,临窗软塌。 好羞耻哦! 成功被某人带偏的念浅安脸更红了,小小声讨价还价,“去卧室好不好?” “不好。”楚延卿抽掉迎枕,丢到一旁压向念浅安,很会寓教于乐,“床前教夫,换到塌上也一样。边教边听雨,岂不是更有意趣,嗯?” 念浅安也想“嗯?”一声不求放过只求换地方,却被楚延卿牢牢抵在软榻和窗扇之间,人被堵住,嘴也被堵住。 窗外秋雨绵绵,窗内春意绵长。 楚延卿倒是很有意趣,念浅安却恍恍惚惚凄凄惨惨。 窝在迎枕间被欺负了一回,“坐上”炕桌又被欺负了一回。 躺过软榻又趴上窗台,汗湿鬓发的念浅安很想对月啊呜:亲夫果然好坏。 简直坏死了! 从光天化日坏到月上梢头。 雨停了,金风也终于肯停了。 “媳妇儿?”楚延卿捡起自己的衣裳,将念浅安包起来抱下塌,“先别睡,再撑一会儿好不好?晚膳还没用呢?饿肚子伤胃,吃点东西好不好?” 错过晚膳难道怪她咯? 念浅安钻出某人大大的衣裳领口,瞪某人瞪得一点都不累不困了。 楚延卿摸摸鼻子,不敢露出餍足模样,一副很小意体贴的样子,“乖乖别乱动,小心吹着冷风。” 念浅安不怕吹冷风,只怕被人瞧见“惨状”。 她默默缩回去,楚延卿默默看着包成一坨的媳妇儿,温柔笑意溢满眉眼,边背着念浅安无声大笑,边招来四大丫鬟收拾次间残局。 迟来的晚膳,最后被送进了净房。 第248章 坐以待毙 净房水雾氤氲,楚延卿湿发披肩,水珠凝结发梢滴落胸膛,笼着水汽的身形晕出一层淡金光雾。 他只穿中裤盘腿坐矮塌,看着仍泡在浴池里的念浅安想叹气,“哪有这样用膳的?” 起居不讲究,用膳也不老实。 念浅安笑眼弯弯,边狗刨边追飘来飘去的托盘,揽住托盘浮在水里,呡一口果酒看一眼楚延卿,大叹这样用膳好有酒池肉林、秀色可餐的奢靡感,简直苏。 她自顾乐呵,划向池边举起酒盅,“有人击鼓鸣冤,父皇作何感想?” 楚延卿俯身就酒盅,呡着杯沿抬起桃花眼,“挝登闻鼓是大事,何况击鼓的还是平民。父皇自然重视,散席前已集结三司提人会审。今儿又是皇祖母寿辰,陈姑姑代皇祖母往乾清宫问询,父皇不愿在今儿见血光,天下大赦,便也赦了原告免受重刑。 陈姑姑出了乾清宫,就和周姑姑一道转去三司大牢,父皇睁只眼闭只眼没管,想来陈姑姑、周姑姑已经见到李掌柜了。李掌柜不仅会做生意,还颇有血性。我没看错人,大李氏挑陪房的眼光很好。” 朝臣们和贵妇们的反应差不多,都以为原告注定白白送死。 今夜过后,无论是朝臣贵妇还是平民百姓,都会知道原告不是来送死的,登闻鼓事件还和楚延卿有关。 奈香阁关张,魏家产业缩水,无数下家丢掉生计,想要投靠别家却被拒之门外,骂他们是奸臣走狗,本就受尽盘剥现在又受尽冷眼,既然都是走投无路,不如豁出去求个公道。 挤垮奈香阁的驰古阁太打眼,账本被偷货源被截,两厢对比,成为揭露魏家如何欺行霸市、如何压榨人工的最佳证据。 将驰古阁拖下水,就是将楚延卿拖下水,有皇子顶在前面,胜算更大。 越来越多的下家纠结起来,破釜沉舟讨要曾被剥削的工钱和人命。 李掌柜想阻止,却被夹裹进阙门,成为原告之一人证之一。 李掌柜当然不是“迫于无奈”,所有的人和事层层递进,是林松的暗卫小队伍在暗中引导、煽动。 人人都会以为,李掌柜或许阻止未遂反受牵连,但楚延卿人在宫中消息最快,近水楼台不至于来不及阻止。 放任不管,就是有意针对。 楚延卿扳倒飞鱼卫,现在又正面杠上魏相。 这个人人,包括安和公主在内。 “我娘从不和我说外头的事儿。以前想我无忧无虑,现在盼我相夫教子,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足够。”念浅安趴在池边唉声叹气,“等明天消息传开,我娘回过味来铁定气个半死。” 她才刚当众承认驰古阁是楚延卿的产业,李掌柜是李菲雪的陪房。 谁都不会认为李菲雪是主使,只会认定楚延卿借刀杀人、借事生非。 夫妻一体,楚延卿是主使,她就是帮凶。 安和公主不会恼楚延卿怼奸臣,但会恼她不爱惜己身。 女婿死活算个啥,女儿好歹最重要。 念浅安捧着脸犯愁,“我娘要是打进宫揍我,你可得帮我挡一挡。” 楚延卿哑然失笑,没想到她愁的是这个,一把将人捞出浴池又好气又好笑,“你是我的皇妃,谁敢揍你?” 谁敢不给皇子面子? 安和公主敢。 念浅安对楚延卿的自信深表怀疑和同情。 楚延卿突然很想揍媳妇儿,但是不能,望进念浅安盈着水汽的眼中岔开话题,“之前你盯着十一弟看什么?” 念浅安再次燃起绿惨惨的八卦之火,“比起父皇,十一弟更像二哥。” “你怀疑二哥是那个假侍卫?”楚延卿边帮念浅安擦身子,边漫不经心道:“今儿假宫女可没出席交泰殿的寿宴。” 十皇子、十一皇子的生母只是贵人,没资格入座。 “不用看生母只用看生父。也不用看整体五官,只单独看耳朵。”念浅安并非逗七皇女开心,而是真这么认为,“今天凑在一起看,我才发现二哥的耳朵和淑妃生得一模一样,耳垂又厚又长,十一弟虽然还没长开,但耳朵的形状厚薄,实在像二哥。” 皇子们再像皇上,也得分个像多像寡。 耳朵倒是个盲点。 楚延卿眼神微闪,“我让人仔细查一查。” 他在十皇子、十一皇子的生母身边放了人,如今有了新发现,说不定就能有收获。 念浅安见他并不惊讶,这才恍然大悟,“你早就怀疑是二哥?” “大哥和大嫂青梅竹马,当年说是父皇指婚,其实是大哥自己求的。”楚延卿点头道:“旁人笑大哥畏妻如虎,哪知大哥甘之如饴。当年大婚,千杯不醉的大哥竟被老泰山轻易灌倒,不过是甘愿彩衣娱亲罢了。我不认为大哥大嫂是假恩爱。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怀疑是二哥了。” “菲雪姐姐说,二嫂性子绵软,并不得二哥尊重宠爱。”念浅安双眼大亮,“还说每逢大选小选,淑妃没少替二哥留牌子,送进珥郡王府的都是难得的美人。大哥大嫂如果不是假恩爱,那二哥就是真的色中饿鬼了。” 凡事总有万一,何况人心隔肚皮,总要找出铁证才能下定论。 楚延卿颔首不语,对上念浅安眼中绿光气笑不得,低头咬她的耳朵,“说起这种事儿就来劲儿,嗯?十一弟的耳朵像二哥,你的耳朵像公主还是驸马?” 说着擦身子的手不老实,嘴也开始不老实,“让我仔细瞧瞧?公主盼你相夫教子,你尽快有子可教,公主哪里还舍得揍你……”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念浅安才想到这里,就被楚延卿睡服了。 次日腰酸背痛地醒来,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陈宝的声音,念浅安揉着眼问,“怎么了?” “陈宝求见。说是刘总管来了。”楚延卿起身穿衣,语气并不意外,“父皇传我去御书房。” 李掌柜和一众原告都关在三司大牢,皇上不急着问原告找被告,倒先召见楚延卿这个驰古阁东家。 念浅安揉出个大白眼,拽着楚延卿的衣摆哼哼,“父皇爱装糊涂,你就跟父皇装傻。” “又胡说了。”楚延卿板起脸,弯身亲念浅安的动作却温柔,“父皇不糊涂,我也不傻。这才刚开始,被告的又不是我,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吃亏。” 亲完把念浅安塞回被窝,念浅安哪里还睡得着,跟着起床边等消息边给自己找事做,翻出新府邸图纸继续涂改。 没等多久御书房就传来消息,楚延卿前脚退出御书房,后脚就去了内务府。 衙照上差照当,虽然楚延卿的冷脸很臭,皇上的龙脸也很臭,父子俩似乎聊得不太愉快。 但楚延卿没被骂没被罚,已经算是好消息。 第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晴好,念浅安放下心丢开新府邸图纸,又翻出善堂计划书修修改改。 她没闲着,陈喜也很忙。 这天遛完大黄小黑,顺腿就遛进正院做起耳报神,“三司衙门这些天热闹得不得了!皇妃是没瞧见,那帮原告九成都是妇孺,全是死了男人温饱无继的女人和孩子,不知多少可怜!魏家这黑心钱賺的,真正是踩着白骨沾满人血。 要不是牵扯上驰古阁,李掌柜给一起关了,那帮原告在牢里恐怕连碗干净白水都喝不上!两宫管事大姑姑没少打发人关照吃喝,就这三司衙门还敷衍着不肯上心呢!如今可好!京城、江南两地学子上书讨伐魏相,三司衙门的老大人可坐不住咯!” 窝在东厢房消遣的念浅安、李菲雪本还听得随意,听到最后不禁微愣,对视一眼奇道:“怎么还扯上了两地学子?” 这可不在她们的计划之中。 “可不是?谁能料得到呢!”陈喜忙细细解说,“京城还只是寻常学子,江南那头却是太学生,上百数千人往布政司衙门口静坐,压都压不住!布政使的奏折还在半路上呢,京城那些学子听着风声不得呼应呼应?紧跟着就联名上书了。 这不快中秋了吗,据说是个返乡过节的学子将登闻鼓之事带去江南,才起头上书就一呼百应!响应的还是江南太学生,单这份能耐,哪能是一般二般的读书人?说来也算皇妃的姻亲,那返乡学子竟是皇后的娘家子侄! 这倒罢了,偏江南周氏的族长是刘大家门生,这般放任族中子侄行事,明眼人谁还看不出江南周氏的态度啊?刘大家一向和魏相不对付,两地学子上书,刘大家自然要保京城学子,这一闹牵扯进两位阁老,三司衙门的老大人们可真是……” 陈喜噗嗤一笑,“可真是愁得美胡须都快揪光了,恨不得把自个儿关进牢里得了!” 他重拾旧业,拿新闻当说书,喜笑哀怒走完一套,又压低声音装神秘,“诸位可听听,耳熟不耳熟?这手法这手段,倒叫人想起飞鱼卫那一遭事儿。三年前咱们殿下亲手扳倒飞鱼卫,三年后魏相惹来满头官司,不定又要被咱们殿下给拉下马呢!” 装完神秘复又愁眉苦脸,“殿下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叹李掌柜力有不逮,偏被夹裹进牢里。殿下前些天刚被皇上召见过,两地学子上书的事儿一出,又被皇上请去御书房了。” 远山近水见惯不怪,小豆青小豆花被他逗得直笑,又有意宽念浅安的心,忙假意数落陈喜,“陈总管办事老道人精着呢,有他随侍殿下,用得着你在这儿瞎担心!” 陈喜挠完头挠大黄小黑,只差摇尾巴吐舌头,“小的这不是怕皇妃、姨娘担心嘛。” 李菲雪不担心,心下恍然:学子闹事,多半是念驸马的手笔了。 念浅安也不担心,心下却怅然:当年汪家镇一事,原以为是楚延卿联合江南周氏做的,现在看来未必。 念府马下江南办过差,念驸马和刘乾翁婿感情极好。 那些上书的京城学子,有多少是公主府养的文人清客? 汪保因汪家镇事发被逼上死路,她却只打算将魏父逼上绝路。 她不想魏父继续做奸臣,但想魏父下台后能继续活着。 她无法触及朝堂,魏父身在其中,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怎么可能? 念浅安心念电转,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脱口而出的语气有些惊怔,“魏相呢?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学子上书可是大事,魏相难道毫无动作,甘愿坐以待毙?” 怎么可能! 第249章 守在宫里 “那哪儿能呢?”陈喜见念浅安似紧张似忧心,忙做出一副即轻慢又不屑的模样,“皇妃别担心,魏相这会儿啊,就是想动作也动不了。江南学子跟布政司衙门口静坐,京城学子就跑去朱门坊,把魏府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长篇大论换着人轮流骂,跟去瞧热闹的百姓愣是一个字没听懂!往常只听过泼妇骂街,如今算是知道什么叫文人骂街了!魏相倒是听得懂,可惜门都出不了。挝登闻鼓的事儿一出,魏相就没再上过衙。 内阁不去了,现如今奉皇命闭门思过,剩下魏相门生吵得脸红脖子粗,见天跟聚在朱门坊的学子们对骂,那热闹劲儿,早赛过关满原告的三司大牢了!朝堂上魏党官员忙着参殿下参刘大家,余次辅的同科同窗也没闲着!” 说着又是噗嗤一声笑,“余次辅这回不动手只动嘴,他参魏相,手下户部官员不得跟着参?魏相门生跟京城学子吵,余次辅转头就约见京城太学生,太学生眼见也要联名上书,御史台哪能落后,奏本都是论箱抬进内阁的!” 小豆青小豆花捂嘴笑,“余次辅敢在御前和魏相大打出手,这次打不着魏相,竟没揪着魏二公子打?魏二公子在户部任右侍郎,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远山近水撇撇嘴,“魏二少奶奶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那天才出面维护魏家、替魏三公子说话,调转头亲爹把公爹给参了,娘家姓余婆家姓魏,真正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 皇上坑起臣子来也不枉多让。 魏余两家倒是遵照赐婚圣旨联姻了,魏父和余次辅却从来没停止过政斗。 姻亲有名无实。 难怪魏二嫂初嫁时和魏家格格不入,后来除了四时八节礼数不缺外,其实已经断了和娘家的来往。 念浅安恍惚一瞬,心思掠过魏二嫂,依旧停留在魏父身上,“又是闭门思过?” “早前受飞鱼卫牵连,魏相只被罚俸三年。”李菲雪不觉有异,只当念浅安不满眼下成效,“如今刚罚完三年俸禄又摊上事儿,皇上开口仍只是让魏相暂避风头。魏相不是坐以待毙,而是有持无恐。” 朝堂大乱学子闹事,无论古今都是令执政者头疼的糟心事。 皇上一时不处置,不可能一直不处置。 “无宠不奸,皇上果然宠信魏相。”念浅安不安稍减,“魏相闭门思过,魏大公子、魏二公子在吏部户部难免束手束脚。魏三公子和孔司员就没设法替魏相奔走?” “禁军不涉前朝,魏三公子老实当差,反而有利于探听动向。”陈喜端起高深莫测脸,接着说新闻,“军机处独立事外,正忙着整顿军务呢。孔司员叫靖国公指使得团团转,出京巡视卫所的差事不变,月底就要领公务走人,想奔走也得有空闲不是?” 念浅安想起此节,不安又减几分,“魏党余党两厢对峙,内阁老大人们可有动静?” 陈喜嗐了一声,“魏二少奶奶那是身不由己,谁愿意做两面不是人的猪八戒啊?小的说句僭越的,内阁老大人们哪个不是猴精?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工部尚书没一个肯掺和,兵部尚书借口都是现成的,只管协助军机处整军务。” 内阁七位大佬,三位忙着互掐,四位隔岸观火。 皇上不表态,一多半朝臣都不急着表态。 念浅安若有所思,端坐一旁的大嬷嬷探了探身子,听罢外事说起内务来,“外头的事儿咱管不着,倒是院里庶务,皇妃该早早拿定主意。隔壁已经开始往外搬了,四皇子一出宫,殿下估计也久住不了。偏爵位封号连个响儿都没听着,真不知皇上是何考量。” 念浅安看向大嬷嬷,很有点受宠若惊。 大嬷嬷之前很高冷,现在很亲切。 闲着没事就来正院瞎转悠。 刷存在感刷得略刻意。 不过,大嬷嬷对楚延卿的忠心毋庸置疑。 念浅安不管大嬷嬷是不是搭错筋,闻言顿觉大嬷嬷是知音,“父皇看似一碗水端平,其实从没端平过。我只求父皇别太偏心,赶紧松口给树恩爵位就行。” 四皇子得封二字郡王,妥妥兄弟中独一份。 爵位高低可以不在乎,有无爵位不能不在乎。 她替楚延卿抱不平,话说得即僭越又不孝。 大嬷嬷放以前必定腹诽,如今却点头赞同,“皇妃说得很是,皇上再偏心,面上碍于太后和几位成年皇子,总不好太过厚此薄彼。” 语气恭谨而不失亲近,一副唯念浅安是从的模样。 念浅安心道大嬷嬷肯定是搭错筋了,嘴里拿定主意,“既然嬷嬷也这么想,那就趁早把行李收拾起来。早晚要搬出宫,省得临到头手忙脚乱。” 一字爵也罢二字爵也罢,先把豪宅占了再说其他。 “如此还请姨娘领总,奴婢帮着搭把手才是正理。”大嬷嬷领命起身,捧着针线笸箩道:“这一忙,孝敬皇妃的针线恐怕就得多等几天了。” 她本来只做楚延卿的份儿,现在却主动给念浅安做贴身针线。 念浅安更受宠若惊了,不好拂大嬷嬷的好意,只好干巴巴笑,“哪里哪里,不急不急。” 大嬷嬷到底没忍住,嘴角狠抽了一下:皇妃笑得好假好傻冒。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二主子,真是忠仆难为。 自我同情完很快摆正心态,握着伤口愈合的手捂嘴笑,“皇妃千万别跟奴婢客气,趁着奴婢这双手还灵活,少不得多多卖弄女红手艺。” 她可没脸再挨戒尺了。 一语双关不为人知,小婢女接过针线笸箩笑嘻嘻道:“嬷嬷没空,我有空呀!只要皇妃不嫌弃我手笨,我帮嬷嬷做针线呀!” 她你来我去惯了,小豆青并不纠正,只凑趣道:“小喜鹊多动嘴少动手,可别糟蹋好布料。” 小婢女晋升小宫女,大嬷嬷给改了名叫小喜鹊。 报信报出大功劳的小喜鹊,很得四大丫鬟疼爱。 小豆青小豆花牵起小喜鹊往外送,陈喜牵起大黄小黑,功成身退也往外走,李菲雪落后大嬷嬷一步,低声宽解念浅安,“后手还在后头,眼下情势大好,安妹妹不必忧心。” 念浅安不是忧心而是虐心,无从解释只得干笑,“收拾行李的事儿,就麻烦菲雪姐姐总管了。” 李菲雪无有不应,念浅安单独留下远山近水,沉吟道:“我想见孔司员。日子就定在刘家办赏菊宴那天,地点定在奈香阁。从刘家出来,我们就过去。” 远山近水同样无二话,一个自去安排马车打点车夫,一个找出孔震的名帖往外送信。 近水袖着名帖纸条飘出皇子所,半路撞见小喜鹊就笑了,“小喜鹊往哪儿飞呀?” “往御膳房飞呀!”小喜鹊憨态可掬,掏出碎银子展示,“嬷嬷给了银子,让我去御膳房叫茶点。” 近水又笑了,“记得找康总管身边的小太监,那小子最好说话。” 她自去办事,小喜鹊直奔康德书的灶房。 那小太监晓得小喜鹊是服侍大嬷嬷的,果然好说话,“哎哟,什么风把喜鹊妹妹给吹来了?” 小喜鹊笑眯了眼,“嬷嬷忙着清点行李,我人小力气小帮不上忙,只能跑腿叫茶点,等李姨娘和嬷嬷忙过一阵正好吃呢!” 大嬷嬷倒罢了,大李氏也有份,清点的总不会是东跨院的行李。 小太监眼珠一转,不肯收打赏,请小喜鹊宽坐送上糖水,拔腿去找康德书,“四皇子院忙着搬家,怎么六皇子院也忙起来了?六皇子的爵位封号还没影儿呢,听说今儿又被请去御书房了,难道不是为登闻鼓的事儿,而是皇上透出封爵的口风了?” 正躺在摇椅上吱吱嘎嘎打瞌睡的康德书猛地睁眼,瞬间精神了。 见识过六皇子妃的威风,他就知六皇子妃不是个被动无能的傻大胆。 “预先打点行李,应该是六皇子妃的意思。”康德书抖着肥肉坐起身,前言不搭后语,“说句大不敬的,皇上封爵可谓全凭喜好。做弟弟的落在做哥哥的后头不奇怪,唯一的嫡子落在所有庶子后头可就稀奇咯。” 小太监听得懂就不是小太监了。 “一晃三年,又大三岁啦。”康德书拍完肥肚子,拍小太监的瘦脑袋,“光长年纪不长脑子,什么时候和你说话能不费劲儿呢?愁死你爷爷了。” 小太监却毫不知愁,已然被康德书的高深碾压出惰性,听不懂干脆不问,只关心自己懂的,“您这些年可没少孝敬六皇子妃,既然六皇子妃都开始准备搬家了,您是不是也提前探探口风?若是能得六皇子妃一句恩典,您只要能跟着一道出宫,可比留在御膳房轻省多了。” 巴结来奉承去,不就是为了求个养老的好去处吗? 小太监自以为很懂,“小的可听说,六皇子圈的新府邸又大又好,您出去擎等着享福,也算没白费咱们这几年辛苦卖好了。” 康德书闻言咧嘴一笑,倒回摇椅吱吱呀呀晃着胖身躯,语调也跟着咿咿呀呀晃,“咱们?你想出宫自己求门路去,别算上我。你爷爷我啊,就守在这宫里。” 他费心费力这些年,可不是为了这档口出宫。 外头闹得再厉害,谁输谁赢还不是皇上一句话。 皇上偏心,偏心椒房殿偏心魏相。 但皇上不是昏君。 还不到出宫的时候,离挪窝养老且早着呢。 康德书眯起小眼睛,笑呵呵长嗯一声,“就守在宫里,我哪儿也不去。要享福,也得等六皇子回来……” 似说给小太监听,又似在说给自己听。 小太监糊里糊涂搓出门,拎上大师傅现做的茶点交给小喜鹊,亲自将小喜鹊送出御膳房,错眼瞧见陈宝躬身在前打头领路,正伺候楚延卿跨进皇子所的宫门。 举手举脚十分小心翼翼,哈腰哈得跟只水煮红虾似的。 小太监乐呵到一半傻了。 六皇子这是刚从御书房回来? 康爷爷所谓的等六皇子回来,是指打哪儿回来? 打御书房回来?打宫外回来? 出宫建府的皇子,得以什么身份才够格搬出宫又搬回宫? 小太监傻傻站在斜阳下,望着已瞧不见楚延卿背影的皇子所宫门,眼神发直。 念浅安止步停在门内,看着冷着张臭脸进屋的楚延卿,眼神也有点发直,“怎么了?父皇又迁怒你了?” 第250章 后继无人 楚延卿刚点头,念浅安就捋起袖子往外冲。 “你去哪儿?”楚延卿一愣,忙拦腰抱住念浅安,放下念浅安的袖子啼笑皆非,“父皇许你有什么说什么,可没许你想打谁就打谁。你还想冲去御书房打谁出气不成?” 念浅安扭头看楚延卿,一脸呵呵,“父皇什么玩意儿?凭什么虐我亲夫?” “凭父皇是君也是父!”楚延卿气笑不得,压低声斥道:“平时爱胡说就罢了,现在越发口无遮拦了?只当着我的面也不能混说父皇是……玩意儿,知不知道?” 他前胸贴念浅安的后背,圈起手臂牢牢箍住念浅安,下巴抵上念浅安的肩,偏头寻着红唇狠狠一啄,“念浅安,你是不是疯了?这种话也敢乱说。” 嗔她疯,桃花眼却璀璨,亲亲却温柔。 念浅安一脸“亲夫总算不臭脸了”的欣慰表情,回啄一下哼哼道:“我没疯。我怕你三天两头被父皇迁怒,迟早被逼疯。菲雪姐姐和大嬷嬷已经在清点行李了,我们自请出宫好不好?不能打父皇,就离父皇远点。” 楚延卿眼神犀利,“……你只是想尽快住进所谓豪宅吧?” 念浅安眼神躲闪,“……被你发现了。” 楚延卿朗声大笑,扳正念浅安面向自己,弯身低头亲一下再亲一下,“就这么见不得我在外头受气?就这么舍不得我被父皇迁怒?” 他问一句走一步,走一步念浅安退一步,抵上门扇叩开牙关,“我媳妇儿这么心疼我……” 长吻甜而绵密,念浅安踮起脚伸出爪子,揽住楚延卿的脖颈气息不稳:亲夫苏起来真要命,她快站不住了。 偷听动静的陈宝也站不住了,转头对上守在屋外的四大丫鬟:“……” 看什么看,没见过关心主子的忠仆偷听壁脚吗? 不能得罪陈宝但面露不满的四大丫鬟也:“……” 看什么看,皇妃和殿下独处用不着旁人瞎操心! “杂家还真是瞎操心了。”陈宝心里腹诽,嘴里道恼,“还是皇妃有办法,三言两语就哄得殿下露了笑。有劳几位姐姐通融,殿下心情好了,杂家也能放心退下了。” “不敢当陈总管一声姐姐。”小豆青边假客气,边示意小豆花领着远山近水留下候命,自己抬脚送陈宝,“殿下回来时脸色那样难看,究竟怎么回事?” 一门之隔内,气息微乱的念浅安也在问究竟怎么回事。 楚延卿见她唇色和脸色一样绯红,忍不住又亲了亲才道:“父皇问我李掌柜夹裹其中,驰古阁被当枪使,到底是原告有心还是我有意,我没否认也没承认。只说时势如此,若需要驰古阁做立证,我自然不会独善其身。父皇就赏了我一杯刚沏的热茶。” 皇上哪是赏,而是砸。 念浅安被亲懵的脑子一瞬清明,爪子滑下楚延卿肩头,捞起他湿了大半的衣摆拧啊拧,看着嘀嗒茶渍吐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敢情是这么个恩裳法儿。” “又拿父皇贫嘴。”楚延卿见她撇嘴就笑,一手解朝服,一手揽着念浅安抱了抱,“别为这种小事生气,父皇根本没砸实。我冷着脸出御书房,又顶着半身茶渍回皇子所,该瞧见的人都瞧见了,很快宫里宫外就会知道,父皇为登闻鼓之事对我又骂又砸。” 怪不得刚回来时脸那么臭,怪不得陈宝那么小心翼翼,一副生怕踩雷的模样。 念浅安接过楚延卿脱下的冠帽和腰带抱在怀里,脚跟脚转进卧室,笑眼一闪一亮。 楚延卿对上她的目光,桃花眼也泛起狡黠,“父皇砸完茶盏火气不减反增,直言我不打算独善其身,是不是还打算和魏相打擂台,不等我表态,父皇就说他成全我。明儿起我就不用去内务府了,父皇命我领三司会审。一如我们所愿。” 李掌柜“被逼无奈”,楚延卿“勉为其难”。 这些都是做给皇上和外人看的。 楚延卿由暗转明,主理登闻鼓事件,才是他们想达成的小目标。 一如当年坑飞鱼卫,主动权捏在自己人手中,套路还是那个套路。 只是没想到,事情走向比他们预料的还要顺遂。 念浅安踮脚挂冠帽和腰带,笑眼越发闪亮。 楚延卿眼中狡黠却黯淡下去,“只是这样一来,有利也有弊。父皇既然让我审案,我就只能给魏相定罪,不能给魏相定生死。输赢不论,只说魏相好歹,仍只在父皇一念之间。” 皇上的臣子,生死只能由皇上定。 楚延卿被推到前头,皇上顺理成章地撂开手,越是躲在后头不亲自过问,最后如何处置魏相的余地就越大。 念浅安算计龙心,算的是皇上偏袒魏父的心。 皇上想保魏父,魏家老小就能活命。 她心里窃喜,面上严肃,“不管忠臣还是奸臣,皇子逼死朝臣都不是什么好名声。父皇能用意刁钻,你也能行事圆滑。横竖你只想拔除朝中蠹虫,本意不在赶尽杀绝。何况掌控权利巅峰的人一朝跌入尘埃,活着比死了更受罪。” 受罪还是其次,活着赎罪或许才是最恰当的惩罚。 楚延卿眉梢微挑,没出声斥念浅安又非议皇上,默然片刻沉吟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念浅安盘桓心底的最后一点不安彻底消散,笑眯眯找出替换衣裳。 楚延卿不急着换居家服,丢开衣裳捉住念浅安的爪子轻声道:“你就没有别的想问的了?” 念浅安表示有的,“学子上书闹事,是我爹的主意,还是外叔祖的意思?” “是驸马的手笔,刘大家不过是顺势而为。”楚延卿抱起念浅安坐上膝头,声音更轻更柔,“公主和母后交好,驸马自然向着我。我和驸马私下早有联络。当年我想动飞鱼卫,曾委托驸马下江南时,代我往母族江南周氏走动,看汪保祖籍是否有罪行罪证。 这是你嫁我之前。你嫁我之后,我要做什么事儿,驸马那里总得知会一声也好心中有底。回门那天,驸马向我举荐长史是真。驸马闻风而动、那位曲老智谋老辣也是真。学子上书,不吝于撮盐入火,若非情势高涨,父皇也不会这么快将我推出来审案。” 说罢掂了掂膝上念浅安,哄孩子似的亲她脸颊,“这两桩暗手,一来和你没有直接干系,二来一直没有好时机。我现在坦白我和驸马的关系,尚算为时不晚,对不对?” 猜测得到证实,念浅安只觉汗颜。 她头顶黑锅满身秘密,对彼此坦诚的约定其实要求很宽松。 宽于律己自然宽以待人,先虚心表示亲夫说得对,后心虚地岔开话题,“怪不得我娘没进宫揍我,估计正忙着揍我爹。” 楚延卿深看念浅安一眼,亲完脸颊亲她的唇,“嘴怎么这么贫?亲爹的玩笑也开?” 嫌她没良心,亲起来却温柔得如待至宝。 念浅安闭眼回应,片刻后睁眼嘟囔,“亲够了没有?你亲饱了,我快饿死了。” 楚延卿勾唇笑,这边小夫妻俩准备用晚膳,那边老夫妻俩对面而坐,桌上晚膳半点没动。 “好个藏木于林。”安和公主没动手揍念驸马,只动如刀眼风,一下下剐向念驸马,“皇上这一骂一砸,倒坐实了周氏子弟怂恿江南太学生上书,是小六有意挤兑魏相。外人不知道,我却清楚外院文人清客谁走谁留,又是谁混在京中学子中跟着煽风点火!” 念驸马没否认,笑容如暖玉,“叔父出面保京中学子,显然赞同我的做法。驰古阁卷入其中,我自然要帮六皇子。帮六皇子就是帮安安,小夫妻俩好公主府才能好。安和,我不单是驸马,还是永嘉候。叔父身后的刘家,如今说句后继无人都不为过。” 安和公主缓缓闭了闭眼。 从默许女儿嫁入皇室起,她就知道念刘两家已然骑虎难下,对念驸马和刘乾的心思亦不无察觉。 心里有准备,却架不住事发突然。 恼的不是楚延卿或念驸马、刘乾做了什么,而是女儿立场如何、安危如何。 她睁开眼,眼风依旧如刀,“安安知道多少?又掺和了多少?” 念驸马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也不清楚女儿知道多少掺和多少,未免女儿挨揍,答得相当义正言辞,“就算六皇子舍得安安冒险,我也不会任由安安冒险。” 他比安和公主更溺爱女儿,果断摘清女儿。 安和公主闻言一噎,然后被念驸马的温润笑颜晃得眼刀变眼波,流转间自有骄矜,“念栩琨,你敢说我就敢信。你想搏,我就陪你搏。前头是锦绣路还是荆棘路,我和你一起面对就是了。” 驸马不单是驸马,她也不单是公主,还是永嘉侯夫人。 夫妻一体,未来是风是雨她奉陪到底。 念驸马春风般的笑容刹那亮若烈阳。 安和公主百炼不成钢,承受不住念驸马的美色,眼波流转气势也转弱,低声冷哼道:“京城太学生也准备上万言书,恐怕不止余次辅一人出了力吧?” “往回数三年,夏章那一科进士都得称叔父座师。”念驸马同样不否认,“可惜青卓私行有亏,堂哥未免非议,已做主替青卓辞了编修一职。如此叔父反而不好明着出面。否则哪里轮得到余次辅约见太学生。” 有曲幕僚打着刘乾的旗号,暗中出面已经足矣。 安和公主冷哼变冷笑,“慈母多败儿,青卓不得不辞官避风头,堂嫂’功不可没’。自食苦果,有什么好可惜的。” 该可惜的是刘德轩虽是严父,为人行事却太过中庸。 念驸马说刘家后继无人,并非危言耸听。 “青卓竟被个水性杨花的于海棠蒙蔽心眼,耍得团团转而不知,往后即便另寻前程只怕也担不起门楣。”安和公主姓刘,自然要为刘家考量,“堂嫂只生了一个儿子,偏偏教不好儿子,那就换个人给刘家生儿子。” 话说得冷酷,念驸马却不以为杵,“你和叔父想到一块儿去了。壁虎尚且断尾求生,何况刘家一族。” 刘乾舍得不成器的嫡孙。 安和公主就更舍得不成器的侄儿了。 她是刘乾教养大的,她冷酷,刘乾只会比她更冷酷。 念头一动就明白过来,“我明儿就往万寿宫递口信。” 念驸马会心一笑,举筷准备哄安和公主用膳,就见安和公主美眸斜睨,“用什么膳?我气病了,吃不下!” 第251章 在劫难逃 早已半凉的晚膳原封不动撤下,刘嬷嬷亲自出二门,匆匆将吴老太医请去荣华院。 动静传进隔壁正院,于老夫人不由停下饭后消食的脚步,老眉毛一挑,“真病还是假病?” 她老人家心肝通透,于妈妈也不差,略一想就肯定道:“假病。” 于老夫人老眉毛又一挑,“好好儿的又闹什么幺蛾子?” 于妈妈面露无奈,心知于老夫人不肯说安和公主好话,遂一边扶于老夫人回屋,一边轻言慢语道:“咱们好歹是六皇子的岳家,消息比旁人快一步。只怕不等天大亮,皇上命六皇子领三司会审的口谕就会传遍了。 之前就有人参六皇子与民争利、纵容宠妾,放任李掌柜和那帮原告厮混。眼下六皇子成了主审,不定有多少人等着揪六皇子的错儿呢?公主这一病,闭门谢客倒也省事儿,免得公主府和候府做了有心人攻奸六皇子的把柄。” 于老夫人落座吃茶,心里点头,面上嗤笑,“安和那臭脾气早该收敛了。御史隔三差五参公主府嚣张跋扈,如今怕自己连累女儿女婿,可不就得装鹌鹑称病躲事儿?” 她没事也要刺安和公主几句,于妈妈只管哂笑不语,展开薄毯盖上于老夫人膝头,这才道:“听说大朝会上,四皇子对魏相多有辩护。倒是二姑爷,至今不曾开过口。” 魏相和椒房殿走得近,四皇子若是不出面维护,岂不令人寒心? 表面工夫谁都会做,姜元聪却是姜贵妃最看重的娘家侄儿,所作所为直接代表椒房殿和姜家。 圣意不明,姜家也在观望。 于老夫人握着茶盏沉默半晌,哑着老嗓子似叹非叹,“当年狠心将老三分出去,只盼我没有做错。” 三房析产分居,无异于和永嘉候府划清界限另外分宗。 别说才三年,便是再过三十年,于老夫人心底的痛都无法抹去。 更枉论不无疼爱的孙女念春然正怀着姜家骨肉。 于妈妈心里长叹,面上笑道:“您给个示下,公主府闭门谢客,咱们是不是也有样学样?” 于老夫人最爱跟安和公主反着干,闻言果然转叹为喜,老脸露坏笑,“她病她的,我才不跟她学。主母病倒,我少不得多操点心,替她管管家。你亲自去,给我把公主府的对牌要过来。” 显然是想假借管家之名,试图给念驸马暗搓搓塞通房。 别说安和公主是假病,只说有刘嬷嬷在,于老夫人哪能得手? 婆媳较劲多年,于老夫人屡败屡战,难说图的不过是个乐子。 于妈妈捂嘴笑,和刘嬷嬷各为其主,却也各有默契,顺利讨来对牌,自去敲打永嘉候府的门房,约束下人谨言慎行。 她明白安和公主的苦心,念浅安岂能不明白,顿觉自己怕挨揍一直躲着安和公主太没良心了,“正是赏菊吃蟹的好时节,娘却只能闷在家里,还不如揍我一顿好歹能泄泄火。” “大门一关,公主照样吃喝做耍,闷不着公主。”刘嬷嬷去两宫请过安,又来皇子所报信,闻言既欣慰又心疼,“公主命奴婢进宫走一趟,就是怕您记挂担忧。有您这句话就够了,公主哪里舍得真揍您呢?” 说着挤眉又弄眼,“您且安心,可别想着探病反倒过了’病气’。公主虽’病’得无法理事,但有老夫人接手对牌,正帮公主管家理事呢,又有奴婢在,您不必担心驸马爷没人照顾吃穿。” 这话意有所指,念浅安长哦一声,也跟着眨眨眼:于老夫人的恶婆婆之名,始于常年想给念驸马塞通房常年未遂,婆媳俩这是又开始暗中斗法了? 有得斗,哪里还会嫌闷。 于妈妈有意哄于老夫人开怀,刘嬷嬷也有心给安和公主解闷,否则哪会轻易交出对牌。 “公主这一病,驸马爷就守在荣华院不出二门,门房收了大把问候请见的帖子,全都叫管事拦下了。”刘嬷嬷点明公主府的态度,看向李菲雪笑道:“公主和驸马爷谁都不见,倒辜负了李夫人心地赤诚,药材一送一大车,公主特意交待,叫奴婢见着姨娘一定郑重拜谢。” 这会儿屋里除了刘嬷嬷,就只有四大丫鬟。 李菲雪仍不肯受刘嬷嬷的礼,忙止住替徐氏虚辞几句,托着刘嬷嬷的手臂关切道:“于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哪有精力即管候府又管公主府?” “正是这话,所以老夫人将候府交给了大夫人。”刘嬷嬷不无感叹,“自打大姑奶奶出嫁后,大房越发冷清了。老夫人亲自去请大夫人管家,也是想给大夫人找个消遣,如今管事的媳妇子、妈妈们常进常出,大房可多了不少热闹。” 说罢不肯劳动念浅安和李菲雪,只让远山近水送她出皇子所,路上少不得细问念浅安起居,仔细交待远山近水伺候好念浅安,自管出宫回府复命。 小豆青泼茶换水,捂嘴笑道:“刘嬷嬷去两宫请安,定是公主的意思。刘公子何止丢官,更是丢念刘两家的脸面。公主这是要借两宫的手整治刘夫人呢!” “怎么是整治,该是帮衬才是!”小豆花也捂嘴笑,“公主请太后和皇后出面,皇妃心里有数就行了,可别插手管刘夫人的房里事。皇妃只管当做不知道,到时候去刘家赴赏菊宴,说不定还有热闹可看。” 二人能混成大宫女,哪能看不出院里一夫一妻一妾的相处模式略诡异。 天长日久,自然晓得念浅安只对李菲雪另眼相待,对待十然在内的姨娘通房之流,观感其实冷漠。 念浅安闻言略无语,心道她又没圣母病,吃饱撑得管别人家的闲事。 “长辈之间的恩怨,我做晚辈的瞎掺和啥。”念浅安随口道,错眼见李菲雪呆坐不语,不由戳了戳李菲雪明显走神的嫩脸,“菲雪姐姐?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没事儿,没事儿。”李菲雪只道秋老虎扰人没睡好,起身告辞,“我这就去开库房选些好药材,外人不知公主是装病,总要送些吃用聊表慰问。趁早送出去,我也好趁早躲懒,回房补个觉。” 六皇子院由李菲雪管家,做什么怎么做,念浅安从来不管,省得下人见风使舵生出轻慢心思,闻言不做他想,只招来知木知土交待道:“别让菲雪姐姐累着。” 李菲雪笑着离开正院,看着知木知土开库房挑药材,脸上笑容褪得一干二净。 刘嬷嬷的话在她脑中不停回响。 安和公主病了,于老夫人代为管家,永嘉候府的人事都交到了念大夫人吴氏手中。 起因和前世不同,结果却和前世相同。 前世那些好的事,今生或迟或早依旧发生了。 前世那些不好的事,今生是否即便错开时间,也依旧会发生? 在劫难逃。 属于念驸马的劫数,难道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 前世那件惊世骇俗的丑闻,难道仍会着落在念驸马身上? 她本来庆幸早已错过前世事发的时间,现在却不敢心存侥幸。 李菲雪紧紧攥起双手,无意识地自问自答,“在劫难逃又如何,我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能改变驸马爷地命运……” 她嘴角翕合,对自己出口无声毫无所觉,心思全在念浅安身上。 今生初见念驸马时,念浅安曾向她炫耀,口吻甜蜜的问她,“我爹是不是又温柔又帅气?” 当时她满心怜惜,怜惜念浅安永远都不会知道,前世痛失爱女、丑闻爆发后,念驸马容颜犹在温润不再,令她令李家令所有人畏怯胆寒。 她不能,也不想告诉念浅安。 她会保护念浅安,她要念浅安无论何时提起念驸马,都能即骄傲又甜蜜。 她无法,也无从提醒念浅安。 即便念浅安肯信她,她也不要前世丑闻污了念驸马的名声,污了念浅安的耳朵。 她该怎么办? 她能做什么? 李菲雪紧握双手,耳听一声姨娘惊回神,对上知木探究的目光眉头紧锁,“让你们精心挑选药材,这么快就挑好了?” 她心绪正乱,不无迁怒。 知木不明所以,忙深深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方才见陈总管探头,奴婢怕有什么急事,就和知土说了一声,自作主张去见了陈总管。陈总管说,林侍卫有事找您,今晚会在老时辰过来。” 自从林松暗中出入东跨院起,她和知土负责轮流放风,陈宝同为知情人,则负责居中传信。 李菲雪闻言精神一振,转念间思绪豁然开朗,笑容重新爬上眉梢眼角,“刚才想事想得入神,你突然出声倒唬了我一跳,是我错怪你了。知土留下挑药材,你这就回东跨院,先将做点心的材料工具备好,回头我亲自下厨正好送给林侍卫。” 知木释然,私下不由和知土嘀咕,“姨娘鲜少发火,真是吓死我了,好在有林侍卫的事儿打岔。林侍卫有事都直接找姨娘,可见殿下对姨娘有多看重,皇妃对姨娘更是百般维护,咱们东跨院的日子真是越来越舒心了。” 假宠妾和殿下的暗卫越走越近,算什么看重算什么舒心! 知土暗骂知木即呆又蠢,遥望早已熄灯的正院嘴角紧抿。 李菲雪也嘴角紧抿,看完林松属下写的查访报告,抬眼看向林松,“这么说来,早在事发之前,那位老嬷嬷的小儿子大孙子就离京走亲戚,至今都没回来,连你的人都查不到踪迹?” 指使小宫女的老嬷嬷家世简单,膝下只剩小儿子大孙子两个男丁,偏偏一去不复返。 林松心生佩服。 若非大李氏,他就不会趁着皇家寺庙为太后过寿散布施时,顺利安排李掌柜的娘子见小李氏,若非问出老嬷嬷当初教引小李氏时,常私下克扣分例贴补小儿子大孙子,他也不会多留意,特意派人往下追查。 小李氏提起老嬷嬷就骂骂咧咧,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林松回想小李氏的情状,除了恼恨怒骂再无其他,自然犹疑,“依我看,小李氏就算没疯,也不像行事缜密之人。如果那老嬷嬷的小儿子大孙子,并非出远门走亲戚,而是早早被杀人灭口,那么小李氏就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事发之前就有本事弄死后患,事发之后又怎么会没本事自保? 姜姑姑最后揪出小李氏,分明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 林松语气笃定。 李菲雪垂眸轻笑,“幕后主使,当然不是她。” 第252章 又疯一个 事情至此,能神不知鬼不觉算计、利用小李氏的幕后主使,已然呼之欲出。 不是尚郡王,就是尚郡王妃。 谁会想到,诚心认错的尚郡王、淋雨病倒的尚郡王妃,其实心机颇深、用意歹毒。 大李氏了解庶妹,早知小李氏一没本事二无城府,派人探视并非顾念姐妹情,而是心存怀疑。 林松越发佩服李菲雪心细谨慎,并不揽功,“既然查到了殿下的兄嫂头上,这事儿你我已经不能做主,你还是找个机会禀报皇妃得好。” 特意让属下写查访报告,就是为方便大李氏举证。 李菲雪却摇头,揭开灯罩点燃白纸黑字,“审人的是姜姑姑,了结的是皇上。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儿,贸贸然重新翻出来,打皇上和椒房殿的脸事小,姜贵妃借机再生波澜事大。不看别的,你只看姜贵妃又送女人又派嬷嬷,皇上默许尚郡王妃吃排喧,却乐见尚郡王和殿下、四皇子冰释嫌隙。” 说着松开指尖,任由烧至一角的纸屑脱离。 林松看着旋转落地的灰烬没作声。 暗卫首要够忠心次要功夫好,出谋划策并非强项。 李菲雪不以为意,语带莞尔,“皇妃不怕事,但不爱惹事。你发现没有,皇妃但凡出手从来力求一击即中。所谓打蛇打七寸,现在单凭那老嬷嬷不见踪影的一双儿孙,能够扳得倒谁呢?” 提及念浅安,她跳跃着烛火的眼中全是温柔笑意。 林松错开视线,胸腔不受控制地怦然跳动,忙顺着话茬接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会继续派人深查,直到找出那双儿孙为止。” 他不擅计谋,却不是笨人。 李菲雪笑意更深,“小李氏的疯病可以狡辩,杀人灭口的尸体却是铁证。好钢用在刀刃上,总有一天我会让幕后主使自食恶果。” 林松听得出比起尚郡王,她更怀疑尚郡王妃。 “林侍卫。”李菲雪隔桌喊人,前倾身子姿态诚恳,“你肯帮我,你肯不肯信我?” 林松垂眼看向舔上他鞋尖的倩丽剪影,喉头微动,声音微低,“信。我当然相信你。” “既然你肯信我,还请你再帮我一个忙。”李菲雪神色放松,姿态也放松下来,“除了找人,请你另外帮我盯一个人。” 林松侧耳倾听,“谁?” 李菲雪眼神微闪,“吴氏。” 林松点头应下,“皇子不得蓄养私兵,身边多少都养着暗卫。尚郡王不好近身盯梢,尚郡王妃身在内宅,倒也不是无法可想,我回头就安排下去。” 李菲雪一愣,纠正道:“不是尚郡王妃吴氏,而是念大夫人吴氏。” 此吴氏非彼吴氏,宛平吴氏和念家可没有半点干系。 林松也一愣,猛地抬眼,“我肯帮你做事,不代表我肯帮你做恶事。” 难道他看走眼了? 大李氏其实表里不一? 刚能调动暗卫就让他盯梢不该盯的人,饶是假宠妾,也没有把手伸进正妃娘家的道理! 他目不转睛地直视李菲雪,顷刻间气势大变满身肃杀。 李菲雪讶然失笑,心里赞赏林松耿正忠诚,面上笑容柔和,“你不在内宅走动,有些事我无法解释。何况我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没影的事儿何必危言耸听?请你帮忙,不过是防患未然。” 事涉内宅,多半有关隐私。 林松先狐疑后赧然,暗悔不该质疑李菲雪的人品,再看她嫣然笑脸全无作伪,鬼使神差地侧身靠近,附耳听罢彻底释然,“这事儿好说。我亲自去办,绝不假他人之手。” 李菲雪放下心来,偏头做请,“茶点该凉了,林侍卫趁热尝尝?” 林松这才惊觉彼此靠得太近,缩肩挺腰忙坐好,回请道:“说了半天口都干了!你也用点?” 李菲雪语意委婉,“皇妃特意搜罗的食材,我都是照着你的口味做的。” 她拒绝食用,请林松慢用。 林松一听是专门给他做的,忍不住漾开笑容,点心刚入口就:“……” 这什么点心,好苦! 抓起茶盏猛灌,刚灌一口又:“……” 这什么茶水,更苦! 他默默背上李菲雪打包好的超苦茶点,愣愣翻墙落地,一没失足,二没被“巡夜”的陈宝吓着,只默默往墙角一蹲,望月长叹,“你就等着看我笑话吧。我和大李氏成不了事儿了。” 他觉得,大李氏讨厌他。 之前的酸辣点心虽然丑,至少还能入口。 这次的苦味点头虽然不丑,但他只感受到满满的恶意。 心中苦涩,张嘴呼出的全是苦味。 排排蹲的陈宝险些被熏吐,捏着鼻子没好气道:“我信你奶奶的腿!大李氏讨厌你能跟你一聊聊半宿?大李氏讨厌你能为你亲自下厨?” 语气超差,连睥睨众生的杂家都不自称了。 大半夜没得睡就算了,还得奉命关注林松的狗屁感情生活,简直糟心! 陈宝心情不好,林松心情就好了,双眼转瞬大亮,“你不信我,我可就信你了啊!” 陈宝眼角斜吊,“你可别信我,我现在信邪。” 皇妃当众打外男,殿下不恼不罚,由不得他不信邪! 林松哪管他怪腔怪调,慢慢回过味来,“你说得对,食材是皇妃备的,茶点是大李氏做的,不是因为讨厌我,而是因为她们觉得我喜欢吃苦!” 哪儿来的误会! 陈宝心道误会个鸟,皇妃能误会,殿下哪能误会? 殿下不仅陪皇妃胡闹,还帮着皇妃坑林松。 陈宝瞬间心情大好,袖起手一脸高深莫测,“杂家教你一句乖,女人心啊海底针呐。” 林松顿觉好有道理,陈宝望着他遁入夜色的背影,农民揣摇头叹,“蠢小子大傻子,这么容易哄,倒是赶紧把大李氏哄住啊!” 他的“巡夜”之路,何时是个头哟! 陈宝哼哼着回屋睡大觉,林松睡梦中都在琢磨女人心,没两天再见李菲雪,神色却全无旖思,“真的出事儿了。” 李菲雪半悬的心反而落定,“吴氏做了什么?” 林松难以启齿,半晌才艰难道:“驸马爷白日里确实常流连亭阁水榭,我照你说的,只管拣白天歇晌的时辰暗中盯梢。今儿下晌驸马爷和位曲姓清客斗诗,因喝了酒就没回荣华院,就便歇在水榭,本该伺候曲姓清客的丫鬟,却将醒酒汤送进了驸马爷屋里。 那丫鬟,是吴氏身边的大丫鬟之一。身量和吴氏相仿,身上穿着吴氏的旧衣,进了驸马爷屋里不到半刻钟,吴氏就出现在水榭后门,和她身边的吴妈妈遮遮掩掩摸向驸马爷的屋子,不一时就响起惊呼……” 他见势不妙不敢再等,惊动旁人之前就出手如电,将吴氏三人打晕。 林松握紧拳头,只觉手脏,“天幸屋里点了安息香,驸马爷睡得沉不曾惊醒。我前脚将人丢去隔壁正院,后脚水榭下人闻声查看,只当风吹开了窗扇,并没有察觉异常。” 说着松开拳头,即后怕又庆幸,更多的是惊奇,“你怎么知道吴氏……心怀龌蹉?” 李菲雪早有准备,“以前我常随家慈去公主府做客,偶然听见过几句闲话,流言蜚语做不得准,何况我人微言轻,想提醒都不好开口。这些年风平浪静,吴氏突然管家,我才想起这茬。事关念家名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我才请你帮忙……” 心里想的却是时间地点都对上了,唯一不同的是,前世吴氏可没有先派出个丫鬟乔装打前哨。 今生多此一举,为什么? 不管为什么,结果最重要。 她不信念驸马人面兽心,事实证明,念驸马不曾强逼寡嫂,而是吴氏觊觎小叔。 吴氏寡廉鲜耻,不值得她再费心思量。 李菲雪长吁口气,只觉身心都轻快起来,“于老夫人大智若愚,定会妥当处置吴氏。这件事儿你知我知,不必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若非早有防备,若非念驸马睡死,一旦惊动旁人后果可想而知。 殿下领三司会审的节骨眼,经不起岳家闹丑闻。 林松手心沁冷汗,无心纠缠细节,和李菲雪一样只重结果不重过程,心中佩服升华为信服,正色应好,“这秘密,我会带进棺材。” 李菲雪不由莞尔,“怎么?这会儿你不怕我拿这事儿当把柄,对皇妃不利了?” 她难得玩笑,笑容前所未有的轻盈。 林松心神一晃,面上越发赧然,“你要是有心做恶,又怎么会请我帮忙?” 之前还质疑她别有用心,现在倒想得通透。 李菲雪笑容粲然,指着新出炉的苦茶苦点道:“知道你要来,我就猜是有了结果。今儿这些不是皇妃交待的,全是我谢你帮忙出力的一点心意。” 林松没动,盯着李菲雪轻声道:“我不喜欢吃苦。原来也不喜欢吃酸吃辣,之前吃过你做给皇妃的点心就喜欢上了。我还让家里改做酸辣口的菜,我才知道你外祖家那边的做法挺对胃口。以后,你多给我做些酸辣点心吧?” 李菲雪迎上他认真的目光,神色微怔。 她和念浅安都会错意了吗? 可是听这意思,林松不喜苦口,原先也不喜酸辣吧? 暗卫果然非常人,口味古怪,话说得也古怪。 她面露困惑。 于妈妈却面露惊骇,随着一字一句读出口,捏着信纸的手越抖越厉害,“丫鬟收买水榭伺候汤水的小丫鬟,端着醒酒汤乔装入室……衣衫不整……吴氏紧随其后故作惊呼,见驸马爷不醒,动手扯烂衣领,吴妈妈意欲弄出响动引人撞破……” 然后被打晕,原样打包丢进候府正院的隔间。 隔间供着送子观音,于老夫人每天午睡醒来,都会拜观音为念浅安求子。 为显诚心,隔间不许他人出入,洒扫全由于老夫人亲自动手。 今天准点报道,却见后窗大开,地上堆着吴氏主仆三人,供桌上压着一封匿名信。 林松不曾细说,李菲雪无需他细说,他只按照李菲雪事先的交待,留下前后经过。 于妈妈牙齿打颤,磕磕绊绊读完信看向悠然转醒的吴氏三人,直骇得头晕眼花。 她尚且如此,何况一向怜惜大房的于老夫人。 “老大媳妇!吴氏!”于老夫人劈手抢信纸,不可置信地一目十行看罢,再看衣衫不整的吴氏,眼前亦是一黑,“你疯了?你疯了不成!” 刚疯了个小李氏,又疯了个吴氏。 于老夫人揉烂信纸,随手乱抓,抄起香炉就砸,“疯妇!不知廉耻的疯妇!” 第253章 家庙伺候 吴妈妈忙扑向吴氏,硬生生挡下香炉,强忍剧痛正想喊冤叫屈,就被吴氏用力搡开,抢先嘶声道:“我疯了?就算我真的疯了,也是你们念家逼我的!” 初初转醒声音嘶哑,却不见慌乱只有怨愤。 于妈妈即惊且愣,被吴妈妈撞歪在地的丫鬟慌手慌脚爬起身,砰砰磕头,“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恕罪!不关奴婢的事儿!都是吴妈妈指使奴婢的!水榭的小丫鬟是大房管事媳妇的外甥女,人是吴妈妈收买的,奴婢身上的旧衣是吴妈妈给的,奴婢不知道,奴婢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吴氏黄雀在后! 那声惊呼先高后低,她见吴氏出现不禁低呼,吴氏却高呼盖过她的声音,边推她上念驸马的床边扯开自己衣领,她只恨不能当场晕死,莫名其妙被人打晕只觉庆幸! 丫鬟爬驸马爷的床,寡嫂觊觎驸马小叔,根本是天差地别的两回事! 早知如此,她宁死也不敢肖想念驸马! 此时又悔又怕不打自招,只想尽可能摘清自己,话音未落已额头迸血抖若筛糠。 “我把你个吃里扒外的骚浪贱蹄子!”吴妈妈又扑向丫鬟,拳打脚踢破口大骂,“我让你污蔑夫人!我让你血口喷人!” 狗咬狗乱成一团,于妈妈反倒镇定下来,忙扶稳身形踉跄的于老夫人,压抑着悲痛死死盯着吴氏,“有信笺丫鬟为证,大夫人可有话说?” “我已经说了,是你们念家逼我的。”吴氏比于妈妈更冷静,对撕扯叫骂的吴妈妈视而不见,置身事外仿佛所做所说和自己不相干,“当初念吴两家说亲,明明说的是驸马爷,凭什么公主横刀夺爱,我就得改嫁大老爷!母亲可知成婚那晚我心里有多少羞辱? 凭什么我进门就怀上甘然,公主十几年下不出颗蛋,还能霸着驸马爷屡次顶撞忤逆母亲!凭什么我只能成晚成晚数佛豆熬日子,公主却活得恣意娇纵受尽驸马爷宠爱!凭什么公主矫揉造作,哄得驸马爷不出二门连累母亲劳心劳力,我却要接手候府管家的烂摊子!” 越说声音越尖锐,形状越癫狂,柔弱寡淡尽数化作怨毒,“我算计驸马爷又如何!他本该是我的夫君!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驸马爷错认丫鬟是我,被我撞破后又逼迫我,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永嘉候念驸马强占寡嫂和丫鬟,又如何?又如何!” 她要念驸马名声尽毁,她要安和公主再也没有好日子过! 于老夫人紧抓于妈妈的手臂,倒退几步用力闭眼,“你还有脸喊我母亲?你还当不当自己是甘然的母亲!” “甘然叫个姨娘欺到头上险些伤了腹中孩儿,到现在还在卧床养胎,我就是为她考虑,我岂能不为她考虑!”吴氏梗着脖子,一句赶一句逼到于老夫人跟前,“我要驸马爷丑态毕露,我要念家两府因丑闻丢尽体面!念家没脸,皇家要脸! 到时候别说无权无势的渔阳郡公了,就连六皇子也只会羞于有这样的岳家!三房宁肯不孝也要投靠姜家,您还能靠谁?念家还能靠谁?只能靠我的甘然,只能巴结靖国公府,只能倾尽全力帮扶甘然!这是你们念家欠我的,我要你们都还给我的女儿!” “我放你吴家祖宗十八代的狗臭屁!”于老夫人猛然睁眼,眼底惊痛幻化虚无,扬手就是一巴掌,“长幼有序,我跟吴家从始至终说的都是老大!你年少怀春私慕老二我不怪你,如今有种闹当初怎么没种拒婚! 吴家没逼你点头,我念家更没有!嫁进门再来怨天怨地怨所有人,你有嘴胡吣我没耳朵听!自家一肚子男娼女盗,倒把一腔怨妇丑态作到老二作到夫家头上!说你疯,你还跟我狂上了!我呸你个恬不知耻的毒妇!” 她老人家从来泼辣,说话虽爱拉踩,但能武斗绝不文斗。 边骂边拳脚相加,给吴氏机会吴氏不要,惊骇悲痛过后只剩高炽怒火,无差别一顿王八拳,直将吴氏打得乱翻白眼,连带被吴妈妈撕打得半残的丫鬟再次晕死过去。 满室乱像。 于妈妈突然觉得天大的事都没什么好震惊的了,阻止不及干脆下场手撕吴氏,狠劲比于老夫人只重不轻。 吴氏得于老夫人怜惜常年养尊处优,哪里经得住这般阵仗,不一会儿就动弹不得说不出话,唯有眦咧眼中怨毒越发浓重。 吴妈妈慌忙遮挡,以身护主以头抢地,“死人了!再打就死人了!夫人一时糊涂,到底没酿成大祸,求老夫人看在夫人守寡多年的份儿上,看在大姑奶奶的份儿上,饶恕夫人这一次吧!” 于妈妈喘着粗气冷笑,“算计不成就可以不追究了?你不知劝诫只知愚忠,是不是还要老夫人谢你赏你?” “老奴劝过,老奴劝了多少年了,老奴劝不住啊!”吴妈妈额头贴地,强忍呜咽,“老奴若是不顺着大夫人,大夫人就真的要憋疯了啊!” 于老夫人哈一声笑,笑声阴沉,“你怕她憋出疯病,我成全你。熬了哑药给吴氏和她的好丫鬟灌下,挑断手筋即刻给我送去家庙。数了十几年佛豆倒数出心魔来,我哪有能耐饶恕,且看家庙神佛肯不肯渡这毒妇!” 于妈妈立时会意,顺着鼻梁看向吴妈妈,“大夫人不堪劳累,亲向老夫人辞了管家一事。不成想这丫鬟竟染了时疫,大夫人自来软和心善,求了老夫人恩典往家庙祈福,可怜这丫鬟半夜暴病,大夫人发愿吃长斋,自此长住家庙青灯古佛,一心祝祷大姑奶奶能顺遂安康。” 说着扯起吴妈妈一只胳膊,皮笑肉不笑,“如此善行慈心,还得妈妈出面宣布才是。回头我亲自敬妈妈一碗上等哑药,保准不伤身子,妈妈尽可在家庙伺候大夫人到死。妈妈一心为主,好歹分点忠心出来,替家人多多考虑才是。” 吴妈妈姿势扭曲面无人色,不用灌哑药已成哑巴。 于妈妈不再理论,亲力亲为灌哑药挑手筋,将疼晕的吴氏罩进披风丢给吴妈妈,自己架起只剩半条命的丫鬟,一路押往家庙,一路逢人感叹吴氏心善丫鬟命苦,暗中推搡着吴妈妈做苦情戏。 一个是于老夫人的亲信,一个是吴氏的心腹,谁会多心多疑? 纵然突兀也想不到背后牵连何人何事,下人们口口相传,不无赞扬和唏嘘。 于妈妈安排好一应后事,转回隔间捡起香炉,紧绷心弦一松声音发哑,“大夫人无耻之尤自暴自弃,不值当您生气。” 于老夫人无意识点头,从来健硕的形容仿佛一瞬苍老,“别让老二知道,也别让安和知道。更别让安安知道。” 她能狠心舍弃三房,何况吴氏这个疯妇毒妇。 一颗慈心,只给值得在乎的人。 于妈妈飞快抹去眼角泪光,强笑道:“您放心,吴妈妈和那丫鬟的家人,连带水榭相关的下人,奴婢都会妥善处置。倒是这封匿名信……” “应该是用左手写的。不管是谁留下的,既然对方并无恶意,我们只当不知道。”于老夫人烧毁皱巴巴的信笺,痛过恼过只剩平静,“你再跑趟靖国公府,和甘然说清楚首尾。她亲娘做的丑事不必瞒她。她若是分不清好歹,我也不用担心她哪天受亲娘连累,趁早也将她关进家庙一了百了。” 说着狠话,其实忧虑。 即怕吴氏私下教坏念甘然,又盼念甘然不负期望。 于妈妈想着念甘然自强坚韧的做派,深知非常事非常手段,并不反对于老夫人下猛药,“大姑奶奶是世子夫人,将来是国公夫人,定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于老夫人不愿多谈大房,仔细擦拭香炉放回供桌,“以后我什么事儿都不管了。只管为我们安安念经求子……” 说着跪上蒲团,泥首叩拜,却一头栽了下去。 于妈妈惊声尖叫,“老夫人!老夫人!” 吴氏管家管到不胜其烦,累病累死身边丫鬟,自请搬进家庙清静度日,于老夫人即“心痛”大房不争气,又挂念大房“病死”个无辜丫鬟,松口允吴氏全心吃斋念佛,命于妈妈交还公主府对牌,又将候府的管家权丢给姚氏之后,也跟着病倒了。 消息传进荣华院,安和公主不由英眉高挑,“真病还是假病?” 她只当于老夫人又闹幺蛾子,心中所想口中所问和于老夫人如出一撤。 刘嬷嬷却摇头,“真病。” 连管家权都下放给庶出四房了,妥妥真病。 安和公主抿唇不语,命刘嬷嬷取来膏药,往两边额角一拍,顶着虚弱病容起身,“我给母亲侍疾去。” 正卧床的念驸马见她拍了两张狗皮膏药,忍俊不禁连连咳嗽,“我不过是着了凉,你不用惦记我这里。去吧。” 他和的一手好稀泥,其实了解母亲信任妻子,从不掺和婆媳乱斗。 安和公主笑着飘去隔壁正院,端茶送药不到半刻钟,就和于老夫人大眼瞪小眼,言辞交锋大战三百回合。 一个假病一个真病,个顶个精神矍铄中气十足。 于妈妈心里欢喜,面上客气,“有公主床前尽孝,老夫人这病只怕好得更快了。” 刘嬷嬷面上更客气,“老小孩老小孩,有人吵有人闹才活得长久不是?” 二人自有默契,姚氏却相当白目,插不进手只好插嘴,“一入秋天天都有赏菊吃酒的请帖,我想给桂然、桃然多做几套秋装,母亲觉得可好?” “你想贴补女儿,拿四房的私房贴补去。”于老夫人见安和公主额贴膏药,立即找出抹额绑上头,边瞪安和公主,边哼哼,“你要是敢挪用公中账目,就给我滚去家庙给老大媳妇做伴!” 家庙伺候,谁受得了? 姚氏瞬间闭嘴,本来还好奇吴氏突然搬去家庙,闻言哪敢死赖不走,灰头土脸退场,一出正院立即昂首挺胸。 四房咸鱼翻身,安和公主带病侍疾,一时连御史都赞念家两府和睦纯孝。 刘嬷嬷进宫当新闻说给念浅安听,末了少不得叹道:“公主装病,老夫人和驸马爷却是真病。家里正乱着,偏大夫人起了在家做居士的心,老夫人竟同意了。真正是应了多事之秋的老话。” 念浅安顿觉信息量好大,“祖母怎么病了?我爹怎么也病了?” 第254章 釜底抽薪 “公主府事多人多,老夫人事事都要过问,难免劳身劳神。”刘嬷嬷不明真相,另有理解,“驸马爷夜夜宿在荣华院,起居不劳老夫人操心,这一病干脆任事不管,只管召公主服侍三餐汤药,留公主在床前说话解闷。” 确定是说话而不是斗嘴? 于老夫人这是虽败不馁,拉拢念驸马未遂,改而专心磋磨安和公主了? 念浅安不疑有他,刘嬷嬷说起念驸马先气后笑,“水榭下人疏忽职守,门窗大开竟没及时发现,害驸马爷吃了冷风。到底也是有年岁的人了,歇完晌就着了凉,所幸不严重。” 接着说起吴氏,转笑为叹,“那丫鬟额头起包流脓流血,据说暴病时形容可怖,遗体没敢还给家人,是吴妈妈亲自送去义庄的。万幸不是传人的时疫,确定无恙后大夫人和吴妈妈却不肯挪回大房,也不知大夫人触动了哪副心肠,竟坚持要做在家居士。说来大夫人英年寡居,自愿在家庙里守着,对大姑奶奶也好。” 寡母贞烈,对念甘然来说自然是好名声。 刘嬷嬷语气感慨,一旁李菲雪也在心里感叹。 于老夫人大智若愚,这般处置当真滴水不漏。 连刘嬷嬷提起吴氏都只有唏嘘没有猜疑,何况其他人? 风过无痕,皆大欢喜。 李菲雪由叹转笑,笑容清丽,“嬷嬷给安妹妹带了什么好东西?” 刘嬷嬷忙解开包裹,“于妈妈亲手熬的梨膏,老夫人特意要奴婢带给皇妃的。换季的天儿容易害病,皇妃千万注意吃穿。驸马爷早晚闹咳嗽,吃了这梨膏就好了大半。左右不是药,皇妃闲来就挖两勺吃。” 她不知于老夫人急怒攻心才病倒,于妈妈果断甩锅秋燥,给于老夫人和念驸马熬梨膏,顺便送念浅安两罐。 “东西和话都带到了,奴婢就不多留了。”刘嬷嬷起身告辞,“今儿刘家办赏菊宴,老夫人和公主都抱病不去,皇妃自管耍乐去,不用惦记家里。奴婢还得去躺刘家,刘大家天天派人问候老夫人和公主的病情,奴婢一为道谢二为道恼,省得舅夫人多心,还当念家怠慢刘家两位正主都缺席。” 念浅安挽着刘嬷嬷送出门,“等去刘家点过卯,我就回家探望祖母和我娘我爹。” 刘嬷嬷笑微微飘走,李菲雪笑微微捧出衣裳首饰,“安妹妹大婚后头一回出宫做客,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对我果然是真爱”的感动表情,“这种小事哪用菲雪姐姐动手?” 李菲雪见她伸头伸手乖乖任人摆布,插钗抻衣的动作越发温柔,语气也温柔,“只要是为安妹妹好,小事大事我都愿意做。” 这什么感天动地的闺蜜情! 念浅安眼睛狂眨,“菲雪姐姐,我想喝点东西。” 李菲雪抬手就要喊人上茶,“想喝什么?” 念浅安继续眨眼,“我想呵护你。” “喝和呵怎么一样?”李菲雪无奈失笑,收手替念浅安挂好禁步,“你喊我姐姐,要呵护也是我呵护你才对。” 土味情话惨遭驳回的念浅安顿时干笑。 很好,李菲雪对她只是闺蜜情,不是百合情,不然林松可咋整! 念浅安一脸“直女你好直女再见”的隐晦表情,李菲雪不明所以越发失笑,温温柔柔送人出门,“快出宫吧,别误了时辰。” 她站在门内目送念浅安,错眼见陈喜遛着大黄小黑路过,忙扬声打招呼,“喜公公,我给大黄小黑做了小衣裳,快抱它们过来试试。” 陈喜立即哎哟叫,左胳肢窝夹大黄右胳肢窝夹小黑,边狂拍马屁边狂奔过去。 直逗得李菲雪脆声大笑。 念浅安回首,秋日暖阳下李菲雪倚门而立,眉梢眼角全是快活,令人无端端跟着心情飞扬。 什么叫银铃般的笑声,念浅安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坐上车仍觉稀奇,“我怎么觉得,菲雪姐姐变了?” 说不上哪里变了,言行和气质却有些微妙的变化。 有种了却心事、如释重负的欢快轻盈。 随侍赴宴的远山近水二得清奇,从不纠结妻妾之分,一人一句很捧场,“皇妃古灵精怪冰雪聪明天生丽质平易近人,姨娘没事就爱和皇妃在一处,当然越变越好。” 念浅安顿觉厚脸皮又长回来了,“编,继续编。” 她表示爱听,心里想的却是林松。 陈宝传来线报,前几天林松找过李菲雪两次,一次老时辰一次大晌午,不是为公事那就是为私事了。 李菲雪突然专攻酸辣点心,难道是和林松有所进展? 没想到林松还挺上道儿? 有瓜不能吃好痛苦。 念浅安只好扭头看风景,车窗框出渐次热闹的街景,秋高气爽,气候宜人。 方氏却觉秋燥气闷,听说念浅安的车架到了越发气闷,只派个管事妈妈去迎,自己半堵半拦,盯着刘嬷嬷问,“今儿这赏菊宴,本就只为正式引荐我三妹娘儿三,也好谢六皇子妃进言之恩。六皇子妃尚且赏脸光临,公主竟连个脸也不肯露?” 刘嬷嬷面无表情,“公主有病,舅夫人这话是质疑公主,还是质疑吴老太医的医术?” 吴家世代医香,谁愿意凭白得罪治病救人的大夫? 方氏一噎,偏不肯放刘嬷嬷走,二人僵持原地,话外各有机锋。 下人见势不对,忙无声退下带上门扇。 跨进院门的念浅安打眼瞧见,不由奇了,“刘嬷嬷还没走?” 等在廊下的小方氏母女双双迎上前,仇蝶飞快人快语,“六表妹听说了没有?太后想给万寿宫的司仪女官说门亲事,皇后将人讨了来赏给二姨父做如夫人,说是帮二姨母分忧,其实是怪二姨母没教好表哥。那位如夫人抬进来几天,二姨母就闹了几天。” 万寿宫的司仪女官,出身自然不差。 只等生下一儿半女,就是正经二房。 背后有两宫撑腰,自然跟安和公主脱不开关系。 明眼人都看得明白,方氏也不傻,揪着刘嬷嬷发邪火。 头先刘嬷嬷往两宫请安,为的就是这事。 念浅安假装没听说,拉着仇蝶飞嘿嘿坏笑,“走,偷听热闹去。” 小方氏视若无睹,下人们更不敢拦,念浅安和仇蝶飞竖起耳朵贴上门板,就听方氏颐指气使道:“那就劳嬷嬷代我上复公主,刘家自来没有纳妾娶小的规矩,受不起两宫赏赐,人打哪儿来的还请送回哪儿去。” “舅夫人这话好笑,上赐下不辞,要辞也不该念家人来辞。”刘嬷嬷不为所动,“舅夫人不喜屋里多个姐妹,早怎么不将人退回万寿宫?刘大家点了头,舅老爷喝了喜酒,黄花大闺女已成人妇,舅夫人倒是教教奴婢能把人往哪儿送?” 方氏想到刘乾的冷酷,想到刘德轩的冷淡,百般憋闷发作不得,被刘嬷嬷直戳痛脚险些跳将起来,“不过是个贱婢!算什么人妇!哪里不能送!” “舅夫人这话更好笑,贵府如夫人签的不是卖身契,而是正经的纳娶文书,可叫不得贱婢。”刘嬷嬷语带讥诮,方氏不客气,她也用不着客气,“刘家无妾无庶出,那是刘大家洁身自好。舅老爷以前不纳妾娶小,那是没想过也没必要,如今惊动两宫赏人,舅夫人扪心自问,该怪谁怨谁?” 说着逼近一步,讥诮更甚,“舅夫人若是怀疑公主有意刁难您,您倒是指点指点奴婢,公主因何缘故刁难您?” 还能因何缘故? 还不是因为儿子私下退婚打了公主府的脸! 方氏答不上来,答得上来也不敢答。 刘嬷嬷见状就知方氏在想什么,心道不怪安和公主下此狠手,方氏的眼界心胸实在不堪当刘家宗妇。 好在刘家掌舵人是刘乾,好在刘德轩知道轻重。 跟方氏这种人较真实在没意思。 刘嬷嬷忽然意兴阑珊,正准备退让一步敷衍了事,就听门外响起通传,“靖国公夫人世子夫人、李夫人、钱夫人钱太太来了。” “六皇子妃是自家亲戚,不叙国礼只讲家礼倒也罢了,几位夫人太太可都是贵客,二妹还不去二门迎接?”大方氏应声推门而入,仿佛没察觉屋内诡异气氛,拉着刘嬷嬷一脸笑,“眼下正值秋燥,我这二妹难免肝火旺,说起话来声儿又响又高吵得很,叫嬷嬷见笑了。” 话说得玲珑,目露警告地瞥了方氏一眼。 刘嬷嬷就坡下驴,略作寒暄和念浅安打了个照面,走得利落干脆。 念浅安和仇蝶飞手牵手排排站,小眼神一碰偷偷皱鼻子:小方氏不管她们偷听壁脚,没想到大方氏迎头撞见,竟也跟着听了一耳朵。 仇蝶飞抠抠念浅安的掌心,“二姨母的性子真是……你信不信,大姨母私下肯定会出言教训二姨母。” 念浅安一听话里有话,不禁挑眉。 拉上小方氏随方氏迎客的大方氏也挑眉,一路往二门去,果然低声训斥道:“刘嬷嬷是什么人?服侍过孝静长公主奶大了安和公主!连刘大家见了,也要喊声嬷嬷的人物!你倒好,把人堵在屋里净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像什么样子!” 方氏咬着嘴唇,满面委屈,“大姐……” 大方氏一见她这样就头疼,“先别急着委屈,我且问你,那位如夫人进门后,刘大家态度如何?二妹夫态度又如何?” 方氏红了眼眶,满心气苦,“还能如何?左不过是新人笑旧人哭!老爷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擅自辞了卓儿的官,父亲不但不拦着,还打发卓儿去管家中庶务。老爷不心疼儿子就罢了,竟没脸没皮地日日往那贱婢的屋里去!父亲发了话,说、说将来要将那贱婢所出记成嫡出!” 大方氏忍不住抬手捏眉心,心底直叹气。 刘乾和刘德轩的态度再明白不过,一个默许一个出力,刘家只怕很快就会添丁。 庶出记成嫡出,刘青卓就不是唯一的嫡子嫡孙。 这哪是单纯的送人添堵,根本是釜底抽薪。 方氏或许还能继续当宗妇,刘青卓却已被家族摈弃一旁。 刘乾眼里竟容不得一点沙子。 如此严苛如此魄力,所图必大。 大方氏心神一凛,却听一直沉默的小方氏淡淡道:“二姐擦擦泪。别叫贵客们看笑话。” 方氏掏出手帕抹脸,语气也淡淡的,“多谢三妹提醒。” 全无往日的亲昵。 这是又怎么了? 大方氏只觉得头更疼了。 第255章 小人得志 “十年才等来姐妹团聚,你们这是闹什么别扭?”大方氏声音微高,语带训诫,“嫡亲的姐妹,有什么事儿不能摊开来分说清楚?私下闹别扭就算了,难道还要客人看你们的脸色不成?” 方氏扭着手帕不做声,小方氏有事说事,语气仍淡淡的,“大姐拿我当姐妹,二姐却拿我当贼防。君玉忙着找营生,天天早出晚归,我不过说了句君玉不急着进刘家族学读书,二姐就拉下脸来。蝶飞前脚代君玉送还书本试题,二姐后脚就赶去卓儿的院里,这不是拿我们娘儿三当贼防是什么?” “好男儿当读书明智,君玉一门心思重操旧业卖布匹,我反对他行商难道有错?”方氏开口辩解,“蝶飞已经是大姑娘了,哪有不知避讳往卓儿屋里闯的道理?卓儿已经叫于海棠坏了名声,眼下风头还没彻底过去,可经不起再传出什么表哥表妹的闲话了!” 大方氏上一刻怒其不争,此刻哀其不幸,“你的儿子是块宝,别人的儿女难道都是草?” 事到如今不知反省,倒有脸质疑亲妹妹亲外甥的品行! 大方氏难得动气,小方氏反而劝道:“我做妹妹的,受二姐的气不算什么,但不能委屈孩子。寄人篱下难免摩擦,倒不如趁早搬走。君玉已经赁好住处了,等安顿好我再请大姐二姐过门做客。” 说着报出地址,只等赏菊宴过后就搬出刘家。 大方氏一听就在朱门坊隔壁,院子虽小地脚却好,就知其中少不了刘家出力周旋。 小方氏对事不对人,一不和刘家见外,二顾念姐妹情。 何况夫死从子,小方氏这一房靠仇君玉顶立门户,既然仇君玉也赞同搬家,她做姨母的没立场阻拦。 大方氏只盯着方氏,口中道:“我还有套没用过的檀木家具,回头让君玉雇车来拉,权当我贺你们乔迁。” 小方氏不虚客套,方氏抿抿嘴也道:“三妹要是一时不凑手,只管跟我借下人使唤。” 长姐如母,方氏一向敬重大方氏,顺着话茬服软,却连句挽留也欠奉。 大方氏捏完眉心按额角,和刘嬷嬷一式一样只觉意兴阑珊。 刘乾刘德轩两代家主,不仅同意小方氏搬走,还帮着寻摸住处,显然不满方氏小人之心无理取闹。 就这样方氏还认不清自身处境,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明明是姐妹中嫁得最轻省的,偏偏作得母子俩都不受家族待见。 方氏拎不清,大方氏拎得清,打定主意放手不管,转头安抚小方氏,“二妹惯爱耍小性子,我们做姐妹的少不得担待些。眼下迎客要紧。” 小方氏神色稍霁,方氏越发委屈,眼见二门在望只得跟着加快脚步,扬声挤出笑脸,“几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说着径直去拉钱太太,一句递一句问,“瞧着气色还是不太好,钱侍……钱老爷赋闲在家,你更该打起精神过日子才是。怎么没带孩子们来?可是因钱老爷的事儿有什么不好?” 那天顺口邀请钱家本就出于同情,今天再见越发觉得自家再闹心,也比不过钱家遭遇惨烈。 方氏心情微妙,哪儿是寒暄,分明是戳人痛脚。 钱太太并不往心上去,泰然自若道:“犬子小女确实有些不好,不过是年纪小课业重,夏秋交替受了凉,怕过了病气没敢带来。今儿是我娘家侄子送我们来的,这会儿往前头拜见刘大家、刘侍郎去了,回头再让他给几位长辈磕头请安。” 钱夫人也是大气人,一手揽钱太太一手牵方氏,眉眼舒展,“有劳刘夫人动问,我那孽子不肖,好在我这儿媳是个立得起来的,凡事想得开,娘家侄子也出息。一会儿见了人,刘夫人可得赏脸多夸几句好话。” 钱太太有钱夫人回护,更有娘家人撑腰。 方氏笑而不语,颇有些不以为然。 大方氏见状干脆越过方氏喊人抬来肩舆,伸手去扶念甘然,“算算日子该有六个月了吧?” “刚满六个月,如今胎气稳健正该多走动。”裴氏接过话茬,大方示意念甘然上肩舆,笑着寒暄道:“今儿朝廷休沐,爷儿们有爷儿们的玩处,我正好带她出门见见娘家姐妹,没得成天闷在家里。她身子重,这肩舆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谁不知裴氏极重视这一胎,念甘然姿态恭顺,扶着肚子坐上肩舆,小方氏忙跟在一旁看护。 大方氏挽着裴氏、徐氏叙契阔,眼风瞥向二门外一溜车马。 念浅安轻车简从,并未摆皇子妃仪仗。 大方氏看在眼里叹在心里。 念浅安给刘家做脸,方氏倒一味拿娇。 治不住新进门的如夫人也罢,色厉内荏地和公主府怄气也罢,竟托大只派个管事妈妈迎念浅安。 难怪小方氏看不过去,任由念浅安仇蝶飞偷听壁脚不阻拦,方氏自己不尊重,活该任人看笑话。 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哪里还听得进去道理? 大方氏往常愿意教导方氏,现下越发不愿理会方氏,自顾出面招呼众人,刚抬脚就听身后又是一阵响动。 一车一马先后拐进门,姜元聪当先下马,一一喊人歉然作揖,“内子吐得厉害,已经惊动岳母登门照顾,实在不敢再来叨唠。我代内子谢过刘夫人盛情,等拜会过刘大家刘侍郎,我还得赶回去陪内子。” 说是代念春然道恼,未必不是替姜家来探刘乾口风的。 余次辅恨不得照三餐参魏相,刘乾也不枉多让。 方氏遵照礼数请遍近亲,无所谓念春然来不来,更无心和姜元聪套近乎,当即指了个管事领路。 姜元聪侧身让道,自往外院去。 渔阳郡公府的马车这才驶上前,念秋然的大丫鬟跳下车辕,也是来道恼的,“郡公妃正害喜,郡公守着郡公妃不许出门,郡公妃无法又实在难受,只得让奴婢送些秋菊盆栽来,权当弥补不能出席的遗憾,给六皇子妃、夫人们添个热闹瞧。” 念秋然还想着送盆栽应景,念春然却没有半点表示。 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裴氏首先笑道:“当年我怀桂仪时也动不得吃不下,瞧瞧郡公妃姐儿三,个个都一上身就反应这样大,等到瓜熟蒂落,定然都能抱上大胖小子。” 吉利话一个不落,说得自己欢喜,大丫鬟也欢喜,“承靖国公夫人吉言。三夫人挂心郡公妃好歹,奴婢还得多走一趟好让三夫人放心,这就告辞了。” 周氏跑去姜家照顾念春然,哪有空挂心念秋然? 所谓跑腿,多半是代念秋然安柳姨娘的心。 方氏等人看破不说破,大方氏身为念秋然义母,少不得拉着大丫鬟细细叮嘱,“我让人送去的糟卤若是对胃口,只管打发人来要。我那儿刚寻摸来两个擅长照顾孕妇的婆子,明儿我就带上人去看秋然。” 她真心关切,大丫鬟真心感激,转身却换脸,皱眉看向马车旁管事模样的人影,低声道:“这力气活儿是柳管事主动揽的,回头柳姨娘听了心疼,你可别拿我说事儿,我哪里敢指使你呢?” 语带敲打,脸上却没多少气性。 今时不同往日,柳姨娘偏心娘家令人心寒,楚克现对念秋然的呵护却令人心暖。 一听说柳姨娘上赶着推举娘家侄儿,楚克现二话不说赏了个外院差事,即不用念秋然为难,赏的又是无关紧要的闲差,两头都体面,不仅有担当,还刻意瞒着念秋然,不叫念秋然孕中多思多虑。 大丫鬟想到楚克现的用心,不自禁带出笑来,“等搬完盆栽,你带着小厮回府复命吧,我自去将军府就是。” 念三老爷借姜家的势,现任东山大营右领卫将军。 将军府指的是念家三房。 大丫鬟说罢登车去见柳姨娘,管事打扮的柳勇才直起腰,方才满是赔笑的脸上徒留阴沉。 心里恼大丫鬟态度轻蔑,更恼好容易寻着机会,却没能见着心心念念的美人儿。 念六姑娘成了六皇子妃,身娇貌美的小姑娘经历过人事,想必另有一重少妇风情。 柳勇才越想越心痒,望着方氏等人早已远去的背影,只恨不能跟进二门,一时小厮搬完盆栽来请示,“柳管事,这就回吧?” 柳勇才心念一转,不耐烦道:“你们回你们的,我自然要跟郡公妃的大丫鬟一道儿。” 小厮听出话外不满,只当柳勇才和大丫鬟别苗头,一个撇下人不管,一个非要争体面,无心多掺和,应声自顾离去。 殊不知柳勇才哪是想蹭车坐,抬脚并不往将军府去,闪身藏进胡同死角,时不时放眼观望。 望来望去,分辨不出皇妃车架,倒望见胡同口又拐进一辆青布小车。 车身上印着永嘉候府的徽记。 姚氏带着念桂然、念桃然姗姗来迟,一路往里一路指点,人还没进摆宴的花厅呵呵笑声先至,“来迟了来迟了,我自罚三杯给诸位赔礼。实在是家里事忙脱不开手,百号人千样事儿都要我拿主意,真真烦人得很,幸好没耽误诸位雅兴,要不然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她故意踩着点来,费劲心思将一双女儿捯饬得珠光宝气,为的就是显摆四房翻身管家的派头。 方氏嘟囔一句小人得志,随口吩咐下人添茶看座,一径拉着钱太太说话。 她看不得姚氏风光,存心和钱太太比惨,钱太太只当不知,忙忙招呼念桂然姐妹俩,和钱夫人各自送上表礼。 徐氏则招呼姚氏坐到一处,头挨头问起于老夫人、安和公主的病情。 姚氏只有小心思没有坏心思,否则哪能和直肠子的徐氏聊得有来有去? 大方氏暗暗点头,意有所指语带无奈,“我宁愿看小人得志,也不愿看人自以为清高自以为君子。一样受于海棠牵连,钱太太的表现有多可圈可点,二妹的做派就有多不堪入目。” 方氏自诩书香,还不如士绅出身的钱太太。 小方氏只出耳朵不出嘴,大方氏压低声音接着道:“孔家有衍圣公,朝政上从来中立。君玉有心行商也好,至少能远离是非。” 小方氏欲言又止,却听下人扬声报,“仇表公子和石公子给诸位夫人请安来了。” 钱太太娘家姓石。 仇蝶飞和念桂然姐妹俩忙避到屏风后,念浅安坐着没动,心头直滴血。 她的辈分随楚延卿拔高,莫名变长辈,见个表哥还得送表礼。 好肉疼。 第256章 交浅言深 念浅安示意远山近水捧出两大匣表礼,打眼去看跨进花厅的仇君玉和石公子。 二人互相谦让错身而入,言行客气而不疏离,脸上带笑似乎相谈甚欢,年纪相当气质相似,仇君玉皮肤微黑,石公子手脸白净,前者经过流放风霜,后者常年在外历练,翩翩公子即老城又内敛。 念浅安默默在心里点评:一块墨玉一块白玉,当得君子如玉。 她如是想,裴氏、徐氏、姚氏并钱家婆媳亦是眼前一亮。 已婚妇女大概都爱围观年轻后生,一等仇君玉和石公子拜见完身份最高的念浅安,不用方氏这个女主人开口夸,就将二人招到跟前问长问短。 石公子略显拘谨,仇君玉落落大方。 钱夫人和钱太太对视一眼,本就感激方氏邀约,如今能做刘家座上宾,往后就不必担心旁人因钱至章排挤钱家,又见仇君玉气度磊落,越发觉得小方氏教养上乘,忙各自抹下玉饰,于表礼外多添一份心意。 天生爱敛财的姚氏并不眼红,早先听闻钱家惨剧,见着人只觉钱家婆媳大气和善,不由多看一眼石公子头上发冠,一叠声问,“石公子有二十了吧?家里都有什么人?读过什么书?现在做什么营生?” 只差没问石公子是否娶妻可曾定亲。 钱家婆媳是来攀关系的,不是来攀亲的,钱太太无欲则刚,笑容自然,“我这侄儿单字全,没成家就还是孩子,念四夫人喊他全哥儿就是。” 石全从没被一众贵妇轮流盘问过,短暂拘谨后不失大度,答完年纪报过家门道:“只考过童生,眼下正帮家里打理绸缎行。” 那就是不擅读书只擅行商了。 姚氏暗自可惜,转向仇君玉,“我家杏章刚考过童生试,夏章能中进士入翰林,全赖刘家族学教得好。仇公子近水楼台,想来在科举上必定能有建树。” 仇蝶飞活泼跳脱,仇君玉也不是扭捏性子,答得直言不讳,“科举建树不敢奢望,只盼能让家慈妹妹过上舒坦日子。方才和石全兄聊生意经,只觉相见恨晚。等重拾旧业做出模样来,还请几位夫人多关照生意。” 那就是不愿读书只想行商了。 姚氏满脸失望。 方氏心里嗤笑,随即刺痛。 要是儿子在场,哪里轮得到旁人出风头。 但要是儿子在场,就得拜见念浅安。 原先看不上的儿媳人选,短短几年就变得高高在上。 方氏心底刚冒出悔恨就被压了下去,刁难不了刘嬷嬷,对着念浅安有苦难言,偏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转眼盯着仇君玉石全手中匣子,故作惊奇道:“皇妃送了什么好东西?竟这样沉手,倒显得大家伙送的表礼都轻飘飘不能看了。” 那必须是好东西。 不然肉疼个啥。 念浅安捧着滴血的小心肝,客气道:“都是些值钱的小玩意儿。” 连带方氏在内的众人都:“……” 皇妃好假,该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才对吧? 仇君玉暗暗失笑,不好当众驳方氏的脸面,听念浅安这么说干脆打开匣子,入眼一匣子黄金打造的摆件,满室金光闪瞎人眼。 连带方氏在内的众人又:“……” 皇妃好真诚,果然都是些值钱的小玩意儿! 石全也暗暗失笑,不用方氏再惊奇就跟着打开匣子,入眼却是一匣子莹润美玉,形态各异堪当传家宝。 所谓缺啥送啥,石家缺底蕴,孔家缺金银。 念浅安秉持送佛送到西的美德,抬举石家就是拉拔钱家,为孔家求来赦免再贴补点家当,齐活了。 既然注定大出血,干脆出个痛快。 送给仇蝶飞的则是镶宝石的金头面,做嫁妆也好拿去当掉换钱也好,三份表礼都出自她名下铺子,不带内造标识,处置起来很方便。 珠宝金银都是底气。 钱家婆媳本就是精明人,小方氏转念也明白了念浅安的好意,不矫情推辞,只催自家子侄拜谢,“受了皇妃的重礼,还不快给皇妃磕头谢恩。” 念浅安表示拒绝,“撇开皇室错综复杂的辈分,私下里我还得喊仇公子表哥,磕头就算了。” 没事别跪她,她怕折寿。 仇君玉和石全从善如流,长揖到底。 念浅安一脸“助人为乐好苏哦”的傲娇表情。 方氏则一脸憋闷:念浅安果真是个俗人!只会送些阿堵物有什么好得意的! 姚氏却眼红了,不过她一向捧念浅安的场,顺带捧念浅安亲舅母的场,“表公子呢?怎么不见表公子陪仇公子、石公子一块儿过来?” 她在家能白目到招于老夫人骂,在外头白目起来照样招人恨。 方氏心里不痛快,笑容极其难看,“头先下人来报,卓儿去送姜五公子了。又遇上夏章来找,非要拉着卓儿出门做耍,拦也拦不住,哪里还顾得上这头。” 她七情上脸,连心肠最直的徐氏都觉出不对来。 大方氏看不下去,出声打发亲外甥,“石公子上门是客,你代卓儿做东道,带石公子逛逛园子去。” 仇君玉领着石全告退,仇蝶飞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我也带六表妹她们逛园子去!” 裴氏留下念甘然,低声交待,“多坐会儿歇歇脚,吃饱喝足再去寻她们做耍。” 念甘然乖顺应是,目光停在念浅安离开的背影上。 “世子夫人瞧着精神恍恍惚惚的,难道有身子的人都这样?”仇蝶飞离开长辈视线,一个人就能说得热闹,“石公子不怎么像钱太太,文文气气的,不说还真看不出是生意人。我还以为二姨母的性子拧起来就够人受的了,没想到念四夫人说话行事更有趣!” 确定是有趣,而不是扎心? 姚氏一问刘青卓,方氏的脸都黑了。 念浅安自然不会拆自家人的台,干巴巴开解仇蝶飞,“哪家没点或可笑或可气的事儿?和长辈没什么好计较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关起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实在。” 她已经听仇蝶飞说过小方氏娘三准备搬走的缘由。 仇蝶飞不以为意,嗯嗯点头,“我娘要是事事计较,哪里活得到今天,更别说一个人带大我们兄妹了。我随我娘,心宽体不胖。你和我哥说的一样,我哥也说只要无关生死,亲戚之间没必要较真。” 说着转头打趣念桂然,“二姨母当表哥是块宝,我还真看不上!倒是念四夫人,拉着我哥和石公子问得仔细,跟相女婿似的!五表妹觉得我哥好还是石公子好?” 她是个认准谁就不避讳谁的直性子。 念桃然话接得也直,“母亲看不上商户!” “商户怎么了?等搬出去,我家也是商户。”仇蝶飞越发不以为意,“表哥倒是读书入仕了,现在下场如何?石家是绸缎行行首,石公子能帮家里打理生意,显然是个有真本事的!只要行的端坐的正,家世好坏算什么!” 说着石全,维护的是仇君玉。 念桃然一听绸缎行行首,立即掉进钱眼子,“我觉得石公子好!” 仇蝶飞捉住她的小胖手大笑,“十岁出头的小胖孩儿,你觉得好也轮不到你嫁啊?” 念桃然脸不红心不跳,气得鼓起腮帮子。 念桂然本就被姚氏的言行闹了个大红脸,这会儿避出来又被言行无忌的仇蝶飞、念桃然闹得气笑不得,不好怪长于乡野的仇蝶飞,只好边拿眼刀剐念桃然,边对念浅安吐苦水,“六妹妹不知道,自从我和八妹妹进过宫后,母亲对我的亲事越发急切了。真是见着个活的男的,都要跟审犯人似的盘问一遍。” 周皇后亲自为她引荐各家夫人奶奶,到头来动静全无。 姚氏看不上商户,旁人同样看不上四房的门第。 念桂然高不成低不就,眉眼间即烦躁又晦涩。 念浅安一脸“少女求别变怨妇”的惊吓表情,开解起来依旧干巴巴的,“还年轻还年轻,慢慢来慢慢来。” 念桂然飞了个白眼,“六妹妹这话不如不说,何必敷衍我?” 念桃然学亲姐飞白眼,“六姐姐这话确实敷衍。” 仇蝶飞跟着凑热闹翻眼白,“六表妹站着说话不腰疼,果然敷衍。” 无辜躺枪被狂戳白眼的念浅安默默捋了捋袖子,“是我提不动刀了,还是你们飘了?” 身为一手攒起闺蜜团的核心力量,威信和地位不容人质疑。 念桂然三人很能意会她的怪言怪语,异口同声捧场道:“皇妃息怒,皇妃恕罪。” 假的要死! 敢不敢再走心点! 闺蜜团即便壮大,依旧虐心。 念浅安怒瞪双眼,念桂然展颜笑,水上凉亭气氛转好,忽见念甘然只身而来,扶着肚子直视凉亭,目光直追念浅安,其中审视不容错辨。 显然私下有话找念浅安说。 仇蝶飞算半个主人,当即知情识趣地招呼念桂然、念桃然,“走,我们找地方放风筝去!我哥刚给我寻了架圆桌大的风筝,可气派了!” 念桂然从小就不服念甘然,如今更多一层半羡半妒的微妙心理,不愿留下应付念甘然,牵上念桃然边附和边往外走。 念甘然冲错身而过的仇蝶飞颔首致意,坐进只剩念浅安的凉亭内,打量着念浅安久久不开口。 眼中无恶意,不像来找茬的。 念浅安暗自稀奇,没话找话,“大姐夫怎么没陪你来?” “军机处正忙着整顿军务,父亲休沐也不得闲,桂仪被父亲抓壮丁打下手,晚些时候会来接我和母亲。”念甘然答得极慢,说完似才醒过神来,低头垂眸收回打量视线,轻轻摩挲着圆鼓鼓的肚子道:“听说你和五妹妹、八妹妹今天都会来,我才说动母亲带我出门,否则以母亲对这胎的重视,哪里放心我到处乱走。” “所以呢?你是来找我偷说婆婆坏话的?”念浅安表示敬谢不敏,“靖国公夫人重视孩子就是重视你,你可别钻牛角尖。你找我到底为什么事儿?” “六妹妹还是这么直接。”念甘然抬眼再看念浅安,眼神却飘忽,“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我奉劝六妹妹一句,早婚早育风险大,还是别急着怀孕得好。” 交浅言深,她和念甘然的关系没有好到聊这些吧? 念浅安一头雾水瞬间变一头冷汗,“几个意思?又有刁民要害你?” 确切的说是刁姨娘。 好好儿的突然提早育风险大。 难道念甘然刚斗倒一个,又冒出一个对念甘然下手了? 时下怀孕,简直堪比渡劫! 第257章 滚一边去 念甘然先愣后笑,摇头道:“没有人害我。就算有,我也能对付得了。高嫁进徐家,我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别说一两个姨娘,再来一打也别想成气候。只要徐家不蠢到宠妾灭妻,我自会当好世子夫人。” 这算自信还是自负? 念浅安挠挠脸,惊吓变惊奇,“那你危言耸听个什么劲儿?” “你真觉得我是危言耸听?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念甘然飘忽眼神渐渐聚焦,“出嫁三年,我费尽心思配药,做贼似的偷偷避孕,无非是不想太早有孕。为了别人拿自己的命冒险,不值得。生不生何时生,只能也应该由我自己决定。” 说着倾身靠近念浅安,神色似笑非笑,“你叫珠儿小公主病,叫八妹妹林妹妹,别人不解其意,我却一清二楚。祖母和公主都在为你拜送子观音,我好心劝你别盲从别愚孝,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只有我们姐妹俩,何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口称姐妹,端的却是穿越老乡的姿态。 何止交浅言深,简直莫名其妙。 念浅安不躲不闪,曼声道:“于老夫人是好祖母,安和公主和念驸马是好父母,楚延卿也是好丈夫。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你觉得不值得,我却觉得为这些人冒险很值得。生不生何时生,我愿意顺其自然。你的好意提醒,我只能心领了。” 话确实说得敞亮,第三人称反而彰显置身其外的郑重。 “我一直觉得你太招摇太高调,有时候又有些羡慕你。”念甘然闻言神色恍惚,似笑似叹,“你比我幸运。” 如果吴氏不那么无能无耻,她或许也愿意为所谓血亲所谓责任,放弃原则做出让步。 念头划过,试探脱口而出,“我曾经有过让母亲改嫁的想法。” 这声母亲指的是吴氏。 念浅安顿觉话题好跳跃,不过可以理解,“想法挺好,可惜大伯母宁愿做在家居士。你觉得改嫁是为大伯母好,大伯母想来并不认同。大伯母一心守节,有母贞烈如此,横竖不是坏事儿。” 吴氏贞烈? 笑话! 念甘然眼底闪过嫌恶,眉眼间时隐时现的恍惚彻底消散。 即便她不在乎,念家仍是她的娘家,她不得不承认,嫁给嫡皇子的念浅安足以左右念家的命运。 现在确定念浅安真的不知情,她才能放心,放心做她的念家大姑奶奶、徐家世子夫人。 于老夫人没有骗她。 但于老夫人瞒了所有人,为什么不连她也瞒着! 于妈妈假借探望之名,私下告诉她吴氏做过什么丑事,她只觉得恶心! 有母无耻至此,确实不是坏事。 至少,她可以再无顾忌地甩脱只会拖后腿的吴氏。 血亲责任,到头来也不过是场笑话。 念甘然勾起嘴角,弯出讥诮弧度。 念浅安见状又一头雾水了,“说来说去,你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你就当是闲聊家常,只此一次,以后也不会有第二次了。”念甘然嘴角高翘,真真切切笑了,“这世间,你我同是异类,除了你,恐怕没人能真的听懂我所想所说。或许等孩子生下来,将来会多个理解我的人。” 她奉劝念浅安的话虽只是引子,但也是她的真心话。 念浅安惊觉念甘然走的是文青路线,闻言决定也文青一把,“你我多赚一世,余生还长何须悲观?” “六妹妹有颗赤子之心。难怪连五妹妹、八妹妹都肯收起爱攀比、爱挤兑的嘴脸,和你有说有笑。”念甘然恢复孤傲姿态,扶着肚子起身,“可惜我还是不太喜欢你。多谢你陪我消磨时光,你去找五妹妹她们吧,我先回花厅了。” 她来得突兀,走得潇洒。 念浅安望着念甘然飘远的背影,更莫名其妙了:念甘然这是夸她呢,还是损念桂然念桃然呢? 想不通就不想了,念浅安心超大地弹出凉亭,顺着天上风筝走,然后就见风筝坠落,骂声乍起。 “你瞅啥!你盯着五表妹乱瞅啥!”仇蝶飞攥着风筝挡在念桂然身前,指着石全跳脚,“逛园子碰上了停下打招呼,那叫礼数!你直勾勾打量五表妹,就叫可恶!” 私下打趣念桂然归打趣,基本的男女大防仇蝶飞哪能不懂? 念浅安听得明白,忙皱眉狂奔,“怎么回事儿?” “皇妃。”仇君玉不喊表妹喊皇妃,有意请念浅安做主,“石全兄并非孟浪之人,这样冒失必定有缘由。” “如果我没认错,念五姑娘穿的是烟云锦。”石全果然一脸若有所思,视线仍停在念桂然身上,“烟云锦一来稀有难得,二来织染手法奇特,一匹烟云锦一样纹路两种颜色,别称鸳鸯锦。据我所知,今年市面上的烟云锦都进了宫中,旁人想买也买不到。” 内行看门道,仇君玉立即反应过来,“姜五公子今儿穿的也是烟云锦。纹路颜色,和念五姑娘正对应。” “既然进了宫中,八成是椒房殿得了,又赏给姜家了呗!”念桃然接得理所当然,面露炫耀之色,“我和五姐姐去姜家做过好几次客,二姐姐送了我们不少好料子呢!烟云锦最贵重,母亲给五姐姐做了这一身秋装,剩下的再舍不得用了!” 她年幼心思浅,其余人却齐齐色变。 念春然再大方,也没有大方到让念桂然和姜元聪穿情侣装的道理! 若是故意,只要姜元聪天天穿烟云锦,总能撞上念桂然也穿烟云锦的时候。 她们不识货,不代表只有仇君玉和石全知道烟云锦又叫鸳鸯锦。 一个是姨妹,一个是姐夫,落在有心人眼里,能传出什么好话? 念浅安不管是不是巧合,当即喊来园子里待命的婆子,“我五姐衣裙脏了,麻烦妈妈使人去喊我五姐的丫鬟,领我五姐找个地方更衣。” 她睁眼说瞎话,婆子哪敢不听,点头哈腰直做请。 石全点到即止不便深管,冲仇蝶飞抱拳,“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仇姑娘见谅。” 仇蝶飞哪里还有半点恼怒,半羞愧半感激地回礼,“我替五表妹谢过石公子出言提醒。” 石全垂眸退到一旁,仇君玉却不急着走,也冲念浅安抱拳,“皇妃厚意,我绝不会辜负。” 所谓厚意指的是那一匣子黄金,说罢示意石全告退,转身离去的背影颇有些踌躇满志。 念浅安再次一头雾水,“你哥这话没头没脑的啥意思?” 仇蝶飞也听得云里雾里,“我哥当我是小孩子,有事只和我娘商量,我也不知道他啥意思。” 念浅安暂时放下疑惑,转口道:“烟云锦这事儿,我们先往好的方向想。你帮我多宽慰宽慰五姐,先别惊动长辈。” 心里决定问问李菲雪。 李菲雪堪比行走的小百科,比起自己瞎查,有蹊跷的人或事问李菲雪准没错儿。 回宫前先去奈香阁,去奈香阁前还得回趟家。 此时不摆皇子妃的架子更待何时? 念浅安请仇蝶飞帮她向方氏等人道别,带着远山近水先行离开。 她前脚出刘家门,仇蝶飞后脚进花厅门,见念桂然换过衣裙回转,刚想找机会私聊,突然发现陪同更衣的念桃然没跟在念桂然身边。 念桂然苦笑道:“八妹妹不见了。” 在场除了姚氏,旁人原先哪里知道念桃然一不小心就迷路。 念甘然事不关己,裴氏等人皱眉失笑。 连一直阴阳怪气的方氏也忍俊不禁,边喊下人边道:“小姑娘家一时半刻走不远,指不定就在园子里打转呢?桂然只管陪着四夫人,我这就派人去找。” 姚氏和念桂然还真不怎么担心,母女俩有经验,在家也没少迷路的念桃然比她们更有经验。 刘家二门内忙着找人,二门外则有人忙着堵人。 “许久不见,六妹妹可好?”念夏章嘴里问着好,挡住念浅安去路的架势却来者不善,“六妹妹还有心情登刘家的门,吃刘家的宴席,看来是我错看六妹妹的品行了!大表哥无辜受于海棠连累,凭白被人泼脏水,连官都丢了,六妹妹竟然半点都不担心,在刘家盘旋半天连问也不问候大表哥一声!” 念浅安抖抖袖子兜起爪子,瞬间白眼三千次:刘青卓当过拦路狗,念夏章也争当拦路狗,不愧是神经病哥俩好。 她戳着眼珠瞥向胡同底那架不起眼的马车。 车辕上坐着刘青卓的小厮,想必车内坐的就是刘青卓了。 传说硬拉着刘青卓出门做耍的念夏章杵在她跟前,一副守株待兔,非要帮刘青卓出头的狗德行。 她就是脑子被马车碾了也不耐烦和神经病理论! “滚一边去。”念浅安农民揣,藏在袖子里的爪子默默戴上指套,底气足恶霸气更足,“我下头有人,不滚就揍。” 她再轻车简从,该配备的跟车侍卫照样不能少。 宫中侍卫和公主府的护卫不是一个路数,行动如鬼魅。 念夏章眨眼的工夫,就见十数宫中侍卫凭空现身,团团围向念浅安左右。 “我劝六妹妹别仗势欺人,我只想私下和六妹妹说几句话,六妹妹不怕被人听见,我自然也不怕!”念夏章惊愕一瞬,神色不见慌张反而更加正气,一副为念浅安着想的样子,自顾压低声音道:“我细想过了,满宫里七皇女看于海棠最不顺眼!那些人敢作证,难保不是七皇女指使!六妹妹不维护大表哥,反而帮七皇女一起打人,我不得不怀疑,六妹妹也有份参与其中。” 他满脸沉痛,声音更低,“你和大表哥虽然有缘无分,到底曾经定过亲,你怎么能帮着外人陷害大表哥!六妹妹,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念浅安看着义正言辞的念夏章,突然心生佩服。 念夏章可能是真心觉得刘青卓学问好人品好。 盲从到眼瞎耳聋无怨无悔的地步,也算一种本事。 可惜崇拜的不是真君子,而是神经病。 她决定给念夏章一次机会,“如果是刘青卓让你来兴师问罪的,那就拿出证据来。” 念夏章闻言一噎,随即越发沉痛,“不否认就是默认。六妹妹,你怎么变得这么面目可憎了?” “默认你妹。”念浅安耐心告罄,“我再说一遍,滚一边去。” 念夏章大呼不堪入耳,站着不动。 念浅安抽出戴指套的爪子,“既然你觉得我面目可憎,我只好憎给你看了。” 机会给过了,可以揍了。 念浅安爪子一挥,跳起来就打。 第258章 酸柠檬精 打劫匪必须打脸,念夏章好歹是自家三哥,念浅安舍面门就腹部,砸完一拳顿觉手疼,看着痛得弓起身子的念夏章收回爪子,却没打算收手,“给我打!” 侍卫闻声而动,专拣看不见的地方下手,不必动真格,已经足够教训念夏章。 念浅安举着爪子呼呼,呼完袖起指套,喊声停居高临下俯视委顿在地的念夏章,“我亲手打你那一拳,是教你少以我三哥自居,以后再见记得喊皇妃行国礼别乱叫六妹妹。你替我告诉刘青卓,他晓得躲在车里装缩头乌龟最好,否则我言出必行,见他一次揍一次!” 撩完狠话恶霸气仍在,嘟嘴打唿哨,“我们走!” 然而嘟嘴也白嘟,并没有成功吹出口哨。 听着空哨想笑不敢笑的侍卫们:“……” 虽然气势整个垮掉,不过皇妃好凶悍! 他们如是想,刘青卓的小厮也如是想,眼见念浅安扬长而去忙跳下车辕,抖抖索索扶起念夏章,“六皇子妃如此做派,又是在家门口,小的实在怕惹怒六皇子妃闹得太难看,不是小的见死不救……” 语气满是后怕和愧疚,其实是为不曾露面的刘青卓辩解。 “我没事儿,哪里就扯上生死了!这怎么能怪你,更怪不着大表哥。”念夏章好言安抚,捂着肚子爬进车厢,身痛心也痛,羞恼道:“皇妃怎么能那样骂你!真是越发粗俗不讲理了!” 他下意识改了称呼,怂得毫不自知,刘青卓垂着眉眼苦笑,“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都该拦住你。那些话,不过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你何必非要替我出头,是我连累你白受了一场罪。” “这点皮肉伤算什么,你愿意避让皇妃,我自当替你出面质问!”念夏章不愿刘青卓伤怀,靠上车壁呜呼哀哉,“皇妃不讲兄妹亲戚情分,可叹物是人非,当浮一大白。” 刘青卓无奈失笑,“你想吃酒我自然奉陪。吃酒不急,我先送你去医馆看看伤。” 说着敲敲车门,小厮应声挥鞭,马车转眼驶出胡同。 胡同底的转折死角,戳着两道围观全程的身影。 低头瞪眼的柳勇才:“……你谁?” 他去过永嘉候府,却没资格见念家主子。 迷路误入此地的念桃然也:“……你又是谁?” 她连柳姨娘都没见过几面,哪里认识柳勇才。 刚才被刘青卓的马车堵个正着,二人不得不困在一处,没想到竟听了满耳朵不该听的。 宫中侍卫深知进退,即便簇拥左右也保持着分寸,并没听见念浅安和念夏章说了什么。 低语随风送进死角,柳勇才听见了,问话不走心,满心震惊:六皇子妃婚前不仅私会外男,还和外祖家的表哥定过亲! 念桃然也听见了,问话也不走心,满心惋惜:其他事可以用来换好处,这事可不能拿来敲诈六姐姐。六姐姐有好吃好喝的都想着她,是非好歹她还是分得清的。 她决定当做没听见,柳勇才哪里在意个黄毛小丫头,顺口一问就作罢,闪出死角拐向另一头,不走胡同只走背阴小路,很快消失不见。 念桃然则顺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转出死角,虚掩着门躲事的门房错眼瞧见,忙开门招呼,“念八姑娘!您怎么跑到外头来了,府里正满园子找您呢!” 他和小厮的想法异曲同工,挨揍的是念夏章不是刘青卓,何必上赶着招惹念浅安! 念桃然不理门房殷勤,形容一番柳勇才的长相衣着问,“可是贵府哪位管事?” “不是咱们府里的,应该是渔阳郡公府的管事。”门房略一回想就肯定道:“头先郡公妃派人送秋菊盆栽,当差的管事就是这副打扮。人早就走了,念八姑娘怎么想起来问他?” 念桃然皱起小眉毛,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句,伸出小胖手,“你找个婆子送我回花厅吧?” 她揪着门房的衣摆跨进刘家门,窜出刘家地界的柳勇才气喘吁吁,哪里撵得上马车,抬脚往内皇城长街方向跑,恨不能学念夏章拦车拦人,若是能赶在念浅安回宫前打个照面,挨骂挨打都值了! 刚才六皇子妃娇声喝斥那范儿,真真又辣又呛,越发勾得他心里发痒。 他满脑子邪念,不防身前一黑被人横刀掀翻在地,刚想破口大骂,就听对方倨傲喝斥,“哪家不长眼的奴才?连内皇城的长街也敢闷头乱跑!冲撞了尚郡王妃的车架,只怕你家主子也担不起!” 喝斥完按下刀鞘,一副侍卫打扮,身后车架悬着尚郡王府的徽记。 柳勇才暗骂晦气,忙抬出楚克现自保,“我是渔阳郡公府的管事!我还是郡公妃生母的亲侄儿!出门办差一时着急,绝不是故意冲撞贵人……” 侍卫神色微缓,出门踏秋的尚郡王妃隐约听见,推开一道车窗缝儿,娇憨粉面净是单纯和好奇,“郡公妃的娘家表哥?那岂不是也算六弟妹的表哥?长得贼眉鼠眼的真难看!也不知办的什么差事,能办到这里来?” 姨娘的亲戚不算亲戚。 她语带讥讽,侍奉身侧的奶娘自然意会,叩着车门扬声道:“把这人带上,仔细问一问查一查,可别无辜伤着人坏了郡王妃的善名。” 侍卫同样意会,拎起先愣后惊的柳勇才丢进跟车队伍中。 这边柳勇才被“请”去喝茶聊天,那边坐等念夏章上伤药的刘青卓也正喝茶,闲聊般问,“于海棠出宫后去了哪里,可查清楚了?” 医馆大堂无甚病患,念夏章在雅间里看诊,小厮仍压低了声音道:“在城西租了间独门小院落脚,身边除了丫鬟,还雇了对老夫妇看门打杂。这些日子鲜少出门走动,也没见那一位的人找上门,倒是钱侍……钱老爷常在附近流连,似乎没少送东西送钱接济于海棠。” 刘青卓闲适不见,恼怒上脸,“好个随遇而安,我真是小看她了!” “她算个什么东西?不值当公子动气。”小厮以前有多赞赏于海棠,现在就有多厌恶于海棠,忙忙劝道:“要不是她背后那一位藏得深,您怎么会接受她示好,又怎么会委屈自己屈就她?她自个儿心思龌蹉,背着您兜搭旁人,天幸并非受那一位指使。” 说着一顿,越发往深里劝,“老太爷对付魏相,显见是铁了心要做六皇子党。那一位虽也是皇子殿下,到底前程难料。您如今只能管理府中庶务,难保不是老太爷察觉了什么,不如就此放手,别再和那一位私下联络了……” “祖父若是真有所察觉,只怕我连庶务都管不了。”刘青卓转怒为笑,眯起双眼,“你别忘了,父亲屋里多了个如夫人,或许我很快会多个弟弟妹妹。眼下家里为了名声让我辞官避风头,你以为风头过后,家里还能再出面出力,全心扶持我一个?” 他笑意不达眼底,面上满是寒凉,握着茶盏的指尖用力得发白。 祖父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父亲更是只会责骂他,不听他解释,不在乎他的感受。 父亲说,祖父对他很失望。 凭什么? 明明失望的是他。 “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刘青卓舒展手指放下茶盏,动作优雅,声线优美,“家里靠不住,我自然要靠那一位。我不放手,我怎么能放手?你若真心为我想,就仔细盯着于海棠的动静。那位没保她,但也没动她。多半将来还能用得上她。” 小厮忙应是,低声又道:“六皇子妃不肯承认,咱们又没证据,七皇女那里实在不好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刘青卓端坐交椅,气质清朗,“我现在受的所有羞辱,总有一天十倍奉还。” 小厮神色一凛,抬眼却换上笑脸,“表公子完事儿了?没有大碍吧?” 刘青卓循声看向走出雅间的念夏章,缓缓露出温润笑容,“伤势若需忌口,今儿这酒可就吃不成了。” “都说不妨碍了,偏大表哥不放心非要来医馆。”念夏章赧然作揖,“大表哥可别再打趣我了。我今儿就是特意陪你散心的,哪能错过肥美秋蟹醇香黄酒?” 他道声走,拉着刘青卓往热闹酒楼去。 到家下车的念浅安则往荣华院去,打眼见院中了无人声,又见刘嬷嬷守在上房廊庑下打瞌睡,干脆免了通传,不扰刘嬷嬷清梦,径直拐向内室喊人,“娘,我回来看您了!” 话音未落就听内室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就见超显眼的南窗罗汉床上,安和公主和念驸马两脸镇定地扭头看过来,前者跌在后者怀里,姿势相当引人遐想,并且匆匆拢好的衣裳相当凌乱。 老夫妻俩淡定地互整衣裳,顺便点头招呼,“安安回来了。” 他俩半点不尴尬,念浅安却尴尬死了,脑洞不小心大开:自古美男着凉,必有美女可供取暖,果然是真理啊! 光天化日老夫老妻,感情这么好,怪不得只留刘嬷嬷一个人守门。 念浅安被塞了一嘴巴柠檬,滋味超酸爽,却步原地往后退,“打扰了,告辞!” 她表示没病可探,后知后觉的刘嬷嬷赶进内室,眼见安和公主念驸马继续淡定地窝在罗汉床上,只得红着老脸带上隔扇,转身去追念浅安,“皇妃这是去哪儿?绮芳馆日日有人打扫,皇妃先回绮芳馆歇歇脚?” “我去隔壁看祖母。”念浅安继续往后退,一边酸一边拒绝,“嬷嬷只管守着我娘我爹,回头我再来陪我娘我爹一道用晚膳。” 她飘进隔壁正院,闻着药味儿直奔暖阁,看清于老夫人的模样,险些又想立马告辞。 于老夫人正挑拣满床抹额,和于妈妈商量道:“安和想看我病得不死不活,我偏要打扮得鲜亮精神。这条颜色不够嫩,再换一条给我试试。” 嘴里不停哼哼,额头绑着三条抹额对镜自照,一边做比较一边准备再戴第四条。 又被辣着眼睛的念浅安:“……” 长辈们养病的操作,真心一个比一个骚! 她不当酸柠檬精了,赶紧化身贴心小棉袄,扑进于老夫人怀里顺便挤开一床抹额,“祖母,我来看您了,您好些了没有?” 于老夫人哪还顾得上打扮,搂着念浅安哎哟叫,“我们安安嘴这样甜,指定心里又转着坏水呢?” 嗯? 这么慈爱地开嘲讽真的对吗? 念浅安突然觉得,回趟家心力好交瘁。 第259章 阿鼻地狱 念浅安捧着交瘁的小心肝,决定破罐破摔,“祖母,我想偷偷出去一趟,您帮我打掩护吧?” “果然打着坏主意。”于老夫人嗔笑道:“你爹说你是小泼猴,真是没说错。嫁了人还这样淘气。皇子所巴掌大的地方,难为你成天闷在里头舒展不开手脚。今儿朝廷休沐,到处都是踏秋的人,街上有五城兵马司维护秩序,你想去庙会还是市坊,只管去就是。” 她老人家把话都说圆了,念浅安果断顺杆往上爬,“有侍卫跟着,哪能玩得尽兴?我只想带远山近水两个。” “所以要我帮你打掩护?”于老夫人撇撇老嘴,“怎么不找你娘?公主说话可比我这老太婆管用。” 念浅安努拍马屁,“您是家里的老封君,谁说话都不如您管用!” 于老夫人笑成一朵应景的菊花,“看在你这么坦白这么诚心的份儿上,我少不得成全你。既然要偷偷溜出去,穿这一身就不合适了。我这儿还收着甘然的旧衣裳,找出来换上正合适。” 念甘然早年常被于老夫人留在正院小住。 念浅安顿觉于老夫人又上道又周到,“祖母真好!晚膳前我一定赶回来。” 于妈妈笑着找出衣裳,又亲自安排车马,送走念浅安折身回转,捂嘴笑道:“皇妃真会哄人。” “那也要她愿意哄。”于老夫人乐意被念浅安哄,笑完轻叹,“听说甘然也去了刘家?安安见过她还一心惦记着淘气,可见甘然是个有分寸的,没有乱说话也没有乱迁怒。甘然没受她那疯魔亲娘的影响,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一个,挂心另一个,“怪道早前陈总管私下来找,说了那番没头没尾的话。六皇子这是早知安安淘气,特意让我帮忙盯着呢。既然陈总管早有交待,你就去见见陈总管,将安安坐的什么车走的哪条道告诉他。” 于妈妈心领神会,“奴婢这就亲自走一趟。” 她随口指件差事出了永嘉候府,一墙之隔的公主府内,等在门房的侍卫只当念浅安留在隔壁正院歇晌,殊不知念浅安已经坐上青布小车,悄悄摸出永嘉候府。 她闭着眼睛都认得去奈香阁的路。 时过境迁,再次站在奈香阁跟前,念浅安只觉物是人非。 关张后失却烟火气,奈香阁不可避免地显出颓败来,尤其是再无人走动的后门。 她伸出爪子,想拨开斜挂门板的枝桠,就被远山捉住爪子,兴奋道:“皇妃的指套借奴婢用用?刚才您揍了三公子,眼下要见孔司员,若有万一放着让奴婢来!” 近水也兴奋道:“奴婢新捣鼓出两大包药粉,有什么事儿尽够用了。奴婢们会保护好皇妃的!” 感性变冷漠的念浅安:“……” 敢不敢让她多伤感一会儿啊混蛋! 她怒甩指套怒接药粉,一爪子叩上铜环,应声开门的,正是当初在孔震别院见过的手下之一。 手下客气而不容拒绝地拦下远山近水,“司员大人只见六皇子妃一个,二位姑娘还是随我留在这里吧。” 远山近水见念浅安点头,立即乖乖止步,一个活动着指套,不时咔咔挥拳示威,一个绕着手下打转,不时吊着眼角睥睨手下。 少见这种二货的手下:“……” 堂堂皇子妃的大丫鬟,一副地痞流氓的做派可还行? 他不忍直视,孔震则无视闲杂人等,幽暗目光直盯一步步走向他的念浅安,嘴角勾起冷笑,“魏四,你可真狠得下心。逼得奈香阁无立足之地关张大吉,又逼得老师被人告到御前闭门思过,你满意了?” 念浅安也笑,“我满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送钥匙送名帖,又肯答应私下见我,显然心里很愿意和我合作共赢。既然达成了共识,何必见面就嘲讽?” 分明口嫌体正直,以前怎么发现孔震这么傲娇? 冷笑不下去的孔震:“……你找我何事?” 依旧笑盈盈的念浅安:“……关心一下魏相?” 她说的是真心话,自顾坐进回廊美人靠,指指对面,“站着说话腰疼,坐下聊。奈香阁的没落,你早有察觉,登闻鼓的事儿,你不知道我也没想过提前知会你。事发虽突然,但大有应对余地。凭魏相的智谋手段,不该毫无反击。” 她开诚布公,孔震低眉垂眼,抖袍坐上对面美人靠,脊背绷得笔直,“我早就说过,所谓忠奸无非是片面之词。老师科举入仕几十年,从来只忠心皇上,皇上不表态,老师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做了几十年敛财害命的奸臣,还不算轻举妄动?”念浅安只觉狗屁不通,“既然效忠皇上,就该为国为民干实事做好官。你身在朝中,应该比我更清楚,现在除了那些商户出身的平民原告,又掺和进多少忠良之后附议魏相罪状。” 孔震抬起眼,轻声道果然,“六皇子领三司会审不足半月,就收集了魏家于盐务、茶务、瓷器上贪污受贿的罪证,户部官员卷入其中,魏二因此停职待查,你帮着提供了多少暗账?这些魏家产业,当初你也有份参谋。” “你也说是贪污受贿了,我可没有捏造假证。”念浅安不是来忆往昔的,不接当初只说当下,“这些证据至多断魏家财路,断送不了魏相性命。求给句实诚话,魏相究竟想要什么?” 孔震眼底幽暗更深,“老师总说,愿为皇上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念浅安顿觉父爱如山……体滑坡,魏父的心思好难懂,“撇开忠奸不说,魏相已是文官巅峰。即无法像武官似的凭军功封侯,经此一劫首辅之位也必定动摇,还能怎么鞠躬尽瘁?如今挨打不还手,事后还能揭竿造反不成?” 孔震忍不住骇笑,“魏四,老师终究生养你一场,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拿老师贫嘴。” 念浅安深看孔震一眼,心底暗暗松口气。 或许,孔震不是不肯明说魏父想要什么,而是魏父真的没打算做什么。 不管魏父是何考量,至少被动的不是他们。 继发现孔震略傲娇后,她又发现孔震略难聊,果断结束鸡同鸭讲,“我约你见面,是想请你帮个忙。如果魏相有所动作,还请你送个口信给我。我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我。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律法上可凭污点证人酌情减罪,你现在帮我,就是间接帮魏相。” 她起身道别,“还是那句话,我只想拉魏相下马,并不想害魏家人命。” 若无从前情分,若非信她品性,孔震岂会在挣扎过后,仍送出装有钥匙和名帖的包裹。 他心底翻腾着苦涩,随之起身的动作似乎艰难,吐出口的话也艰难,“魏四,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狠心的?说到底,你亲手设局害自己的生身父亲,即不孝又忤逆,你就不怕死后坠入阿鼻地狱?” 时下道德论,显然绑架不了念浅安。 她无谓而笑,笑得认真,“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我问心无愧,你呢?对魏相所作所为,你真的能做到问心无愧?” 孔震缓缓摇头,忽然笑起来,“若能做得到,我又怎么会同意和你合作?” 总算给了句实诚话。 真不容易。 这笑这语气,倒有点从前模样。 念浅安伤感三秒,掏出药粉借花献佛,“你要离京巡视卫所了吧?这药粉一气药倒七八九十个壮汉不在话下,送你防身用,毕竟魏相一党正处在风口浪尖上,难保没人趁机对你下黑手。” 下意识接过硕大药包的孔震:“……谢谢?” 以他对魏四的了解,这药粉本来是防着一言不合用来对付他的吧? 被看穿心思的念浅安豪不心虚,“不用谢。” 她临别赠礼送得顺手,孔震也掏出一只锦囊,垂眸看着念浅安眉眼微露波动,“我会留亲信手下在京城,奈香阁终归太打眼,我的别院可做联络点。这锦囊你收好,遇上生死关头再打开。里头的东西,想必能帮得上你。” 锦囊妙计这么玄乎? 念浅安不无意外,收礼收得很干脆:药粉换锦囊,赚了! 她带着远山近水飘走,手下飘到孔震身边,忍不住问,“那东西,大人真送出去了?” 孔震不答反问,“你说,老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手下单膝跪地,深深低头,“属下不敢揣测相爷用意。那东西本该销毁,相爷却命属下转交大人,甚至示意大人转赠六皇子妃,无异于将把柄送到六皇子手上。相爷行事莫测,追根究底全因属下多嘴,若非当初属下私自禀报相爷,相爷本不知大人和六皇子妃另有来往……” 孔震摆手打断,“老师没有因此责罚你,我自然不会怀疑你的忠心。这事不必再提,你只管留在京里尽心办差就是。” 语气平静,心里同样平静。 老师不曾质疑他,更不曾怀疑魏四的来历。 他无法回答魏四的疑问。 因为他确实想不通猜不透,老师想要什么又想做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老师的意思,将锦囊交给魏四。 魏四有一点没说错,污点证人可以是突破口。 而锦囊里的东西,是老师主动送出的。 或许,这是老师留给自己的退路。 孔震无声出长气,气息似笑似叹,“不管老师是什么意思将来结果如何,如果有谁必须坠入阿鼻地狱,我代她入地狱赎生前罪过就是。” 手下只当她是他,以为孔震指的是魏相,不由面露不解。 远山近水也面露不解,齐齐将脑袋凑到锦囊跟前,“看这针脚,应该是成衣铺里随手买来的,锦囊不贵重,那就是里头的东西贵重了,不然生死关头能顶什么用?” 俩二货听完锦囊来由,相当好奇。 念浅安则疯狂吐槽,“生死关头再打开什么的,听起来就好蠢。” 都生死关头了,哪来的闲工夫琢磨锦囊妙计。 念浅安傻了才乖乖听话,当即扯开抽绳抖抖锦囊,啪嗒掉出一枚圆印,伸爪子掏啊掏,又掏出一张纸条。 “居然是通兑钱庄的印章?”远山近水拱着脑袋看,一人一句道:“纸条写的是凭印章取物的暗号?” 时下钱庄身兼数职,不仅能流通钱财,还能寄存物品。 不用念浅安吩咐,远山近水就挤出车门,急切道:“去市坊最大的那间钱庄!” 车夫得了于妈妈的交待,自然无有不应,当即改道,驶向钱庄。 第260章 铁石心肠 “确实是敝店用来提取物品的印章没错。”钱庄伙计双手奉还圆印,并不因念浅安半旧不新的衣着而轻慢,哈腰做请道:“贵客这边走,请随小的移步雅间。” 伙计验过一次,闻讯而来的掌柜又亲自验过一次,等伙计上过茶点,才翻开蓝皮账册划拉到对应记录,“贵客手中这枚印章,名下寄存的是三口樟木箱,还需对上暗号才能做提取凭信。” 念浅安背出纸条所写,钱庄认印认暗号不认人,掌柜确认无误后抬抬手,伙计搓出雅间,不一时拉来三口樟木箱,将一并留存的钥匙奉上,“贵客请验货。” 远山近水依次开锁,尘封木箱扬起一阵似好闻似难闻的气味,念浅安捏着鼻子探头看,激动变嫌弃,“……这什么鬼?” 远山近水好奇变疑惑,“……鼻烟壶?” “确是鼻烟壶。”掌柜也上前探看,伸长脖子弓着腰笑,“当年接收入库前,在下曾验看过。贵客别小瞧这些玩意儿,若是认真鉴别瓷釉朝代,其中不老少都是难得的古董。” 念浅安眼睛一亮,“很值钱?” 掌柜嘴角一抽,“这就要看买主好不好这口儿了。” 在不好这口儿的人眼里,只能算三大箱干垃圾。 念浅安摸着下巴更嫌弃了。 生死关头,鼻烟壶能帮她什么忙? 熏死对手? 孔震的锦囊妙计不可能这么逗比。 念浅安不认为孔震会无的放矢,决定照单全收先拉走再说,掌柜捧着蓝皮账册殷勤道:“这三箱鼻烟壶是大历三十四年寄存的,保费交到了大历四十四年。贵客现在取走,余下六年多的保费依照规矩,敝店可就不予奉还了。” 三年多前存的,一口气交了十年保费? 念浅安微愣,愣完霸气一挥爪子,“不用还,现在就取走。” 她表示花别人的钱不肉疼,远山近水表示拉不动,伙计忙喊人抬木箱,一边往外送客,一边送上雨伞,“外头下雨了。委屈贵客将就用用鄙店雨具。” 秋天的雨像冰冷的银针,转眼已在天地间斜斜织出泛着光雾的雨幕,躲雨的行人掠过一道道残影,钱庄外马车旁,三人一马立定路边,即显眼又突兀。 陈宝戴着斗笠牵着马,车夫垂头束手不敢乱动乱看,楚延卿举着油布大伞抬眼望过来,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水流泼洒而下,在他身边淌出一圈晶莹水帘。 长身立雨中的亲夫好帅气! 念浅安大感养眼,爪子挥到一半惊喜变惊吓:楚延卿不是应该在三司衙门忙于给魏父挖坑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巧合这种东西,谁信谁倒霉。 被捉现行了! 念浅安心虚地武装起厚脸皮,默念三遍狭路相逢勇者胜,没事儿人似的钻进楚延卿伞下,抬头弯起笑眼,“你怎么来了?真巧啊!” “是很巧。”楚延卿不看默默抬木箱上车的伙计,只看着念浅安轻启唇瓣,“不巧怎么知道你早早离开刘家,打着探病的幌子回公主府,却偷偷溜出永嘉候府?不巧怎么知道你会去曾经的对家奈香阁,见完孔司员又逛进了钱庄?” 果然不是巧合,果然被捉现行了。 做不成勇者的念浅安自认倒霉,一脸尬笑,“树恩……” “我说过,有什么人和事儿不好解决,可以告诉我让我帮你。”楚延卿语带叹息,语气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你也说过,有什么事儿都应该互通有无彼此坦诚。回京那天,我让陈宝仔细查过你为何半道不见,最后查到了孔司员的别院。你不说,我就不问。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告诉我。” 等来等去,却等到念浅安私会孔震的消息。 “他是魏相学生,不是亲子胜似亲生,你独自见他,是在以身犯险。”楚延卿垂着眼,眼睫一颤,“我不怪你瞒着我,只气你不顾忌自身安危。知不知道错了?” 念浅安越听越揪心,尬笑变乖巧,态度很诚恳,“知道错了。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不该瞒着你偷跑出来见人。” 边认错边伸出爪子,揪着楚延卿的袖口扭来扭去,“应该请你陪我一起见人才对。” 险些点头的楚延卿:“……” 好男人不可以当街揍媳妇儿,但突然很想当个坏男人是怎么回事! 发现楚延卿脸色更黑的念浅安也:“……” 她连揪着袖口扭来扭去这么做作的事都干了,居然没用是怎么回事! 这什么铁石心肠的亲夫! 啧! “说你错,你还贫上了?嗯?”楚延卿强忍好笑一脸好气,黑着面庞转身抬脚,“上车。孰对孰错,路上我们好好儿说道说道。” 念浅安一脸古怪表情。 远山近水两脸皇妃请自求多福的怂货表情,和车夫一起排排坐车辕,顺手塞贿赂表示你懂的。 车夫忙表示他懂,“二位姑娘放心,皇妃去过哪儿办过什么事儿,小的全不知道。” 反正有六皇子在,他嫌命长才管六皇子妃的私事呢! 一旁陈宝牵马跟车,装瞎装哑巴一心信邪:无数经验教训告诉他,甭管殿下脸多臭,准保能雨过天晴。哼,他才不会再傻乎乎地以为能看皇妃的笑话呢! 折回钱庄的伙计却当笑话说给掌柜听,“当年寄存鼻烟壶的人自称是什么相爷的长随,我本来不信,今儿来提鼻烟壶的贵客,竟跟个蓑衣下穿蟒袍的贵人有说有笑。嘿!那鼻烟壶难道真的大有来历?” 掌柜听得心惊,卷起蓝皮账册照着伙计后脑勺一抽,“少说两句闲话憋不死你!” 伙计抱头闭嘴,念浅安却不打算乖乖闭嘴,殷情帮楚延卿脱掉蓑衣,边给楚延卿捏肩捶腿,边一脸忍笑的古怪表情,“你要是想教我什么是体统什么是规矩,那就免了。就事论事,人生在世一辈子那么长,谁还没说过三两个谎话啊?咱们大哥别说二哥,对不对啊’柳树恩’?” 她人前装乖,人后很皮,立即反将楚延卿一军。 楚延卿的存在本身就曾是个弥天谎言。 他摸摸鼻子一顿干咳,转瞬端起大度好男人的架子,“嗯,我媳妇儿说的有道理。夫妻之间何必计较对错?看在你伺候得不错的份儿上,我就不追究了。” 真能装! 这什么铁石心肠一戳就软! 念浅安抿嘴坏笑,收起装模作样的爪子,挽着楚延卿使劲夸,“树恩真好,树恩最好了!” “你就贫嘴吧!”楚延卿莫可奈何,身随心动,低头亲她巧笑嫣兮的眉眼,“满嘴歪理。” 偏偏他愿意听,偏偏他愿意被她哄。 “你和孔司员究竟怎么回事儿?”楚延卿顺势将念浅安抱上膝头,抹去她挂在发梢的雨水,“从钱庄抬出来的木箱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倒是不怀疑念浅安和孔震之间有什么龌蹉勾当。 他不问,念浅安不打算主动坦白,他问了,念浅安也不打算继续隐瞒,“孔司员察觉是我躲在驰古阁背后捣鬼,之前拦车堵人本想逼问我,结果反过来被你媳妇儿的贫嘴策反了。如果他是假意投诚,早就出卖我了。现在看来,至少他也有心替魏家多留一条退路。” 柳树恩的真身能大白天下,魏明安的真身却不能袒露于人。 有些事无需再瞒,有些事必须死瞒到底。 她说的是十足真话,额外一分假,天知地知她知孔震知。 楚延卿挑眉哦了一声,“我媳妇儿的贫嘴竟还有这般用处?” 纳罕归纳罕,并没有深究他人隐私的恶趣味,这个他人包括枕边人。 他信任念浅安,也尊重念浅安。 否则早就指派暗卫暗中盯梢念浅安了,何必等到今天亲自出马? 念浅安读得懂他的未尽之意,深觉亲夫虽然奶凶奶凶的,但三观实在耿介正直! 她即感动又窝心,摸着微痛的良心往楚延卿怀里靠了靠,接着道:“孔司员给了我一个锦囊,说是紧要关头能助我一臂之力。一个锦囊换来三箱鼻烟壶,我是没看出来能顶什么用。” “怎么了?觉得冷?”楚延卿边将念浅安抱紧一些,边沉吟道:“他主动给你的?是他约你出来的?” 念浅安摇头,“我约的他。我请他帮我留意魏相的动静,他答应留手下居中传递消息。临走时我送了他一包近水捣鼓的药粉,他就送了我那个锦囊。” 药粉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歪门邪道的样子。 楚延卿皱眉失笑,无力管教不按常理出牌的媳妇儿,无奈嗯一声,“孔司员眼见要离京办差,总不会无缘无故送你三箱鼻烟壶。” 念浅安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时想不通鼻烟壶的背后关窍。 她摸出钥匙,叮叮当当打开堆在车厢内的一口樟木箱,随手捞出一只鼻烟壶准备细看,结果拔开瓶盖就被呛得狂打喷嚏。 楚延卿忍俊不禁,忙将鼻烟壶丢回木箱盖上,捏着念浅安的鼻子又好笑又好气,“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旧物了,你也不嫌脏?回头都交给陈宝,由着他一个个细查就是了。” 念浅安皱着脸点头,立即将钥匙甩给楚延卿:这种细致活儿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干好了! 她乐得人尽其用,楚延卿袖起钥匙,错眼见念浅安呛得眼眶微红,无端端有种别样妩媚,再开口不由心猿意马,“我不追究你,你就没点表示?” 念浅安赶紧表示感激,仰头怒亲楚延卿的脸。 楚延卿偏头笑,笑得很不满,“只是亲脸?” 噫! 一脸明示的亲夫好假正经哦! 念浅安忍笑去捧楚延卿的脸,凑上去本想来个浪漫香吻,结果鼻烟壶的后劲略迟缓,抑制不住的喷嚏顿时喷了楚延卿一脸。 瞬间黑脸的楚延卿:“……” 好脏。 真的好想揍媳妇儿。 他决定当个坏男人,再次身随心动,埋头拿脸怒蹭念浅安的肩窝,抬手照着念浅安的屁股拍了一下,“念浅安,你真是……你不过是仗着我拿你没办法!” 这话好有王霸气,后面是不是应该跟一句“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念浅安差点笑场,捂着屁股赶紧躲,“打屁股好羞耻哦。” “这可真稀奇,你还知道羞耻?”楚延卿眉梢高挑,按着念浅安直叹气,“磨人的小东西。” 噗! 念浅安绷不住笑场了,一路笑回永嘉候府,瞧见于老夫人瞬间笑不下去。 楚延卿堵她堵得快狠准,肯定是于老夫人出卖她告的密! 这什么铁石心肠的祖母! 啧! 第261章 紧锣密鼓 念浅安表示很气,于老夫人会看晚辈的脸色才怪,乍见楚延卿老脸全是欢喜,拉着楚延卿问殿下可好殿下全家可好,茶过一盏又连声催促,“去请老二、安和,再把四房都叫来,晚膳就摆在我这儿一道用。” 宫里落钥的时辰不会迁就任何人,念家提早摆膳,一时饭毕各自散席,楚延卿投桃报李多留一步,陪于老夫人消过食,才携手念浅安转去公主府。 “你怕公主恼你揍你,倒是从来不怕老夫人。”楚延卿低声解释道:“所以我就猜,你有什么事儿要掩人耳目,多半会找老夫人而不是公主。老夫人肯纵着你,哪能不挂心你的安危?你坐什么车走哪条道,是于妈妈告诉陈宝的。市坊虽大,要找你却不难。” 他找不到,暗卫找得到。 念浅安哪是真生于老夫人的气,抻着早换回去的衣裙笑,“只此一次,以后不会再让祖母和你担心了。” 说着一抬眼,念驸马已等在二门外,温润笑道:“你娘还’病’着,我送你们出府。” 念驸马和楚延卿肩并肩,翁婿相处得相当和谐,念浅安忽然如有神授,疑问脱口而出,“仇表哥收了我的表礼,说绝不辜负我的厚意。这话没头没尾,你们听了可有头绪?” 念驸马果然有头绪,“我和你舅父去接仇夫人时,曾代殿下转交君玉一封私信。” “大赦仇家的恩典是你出面求的,我总不能置身事外任事不管。”楚延卿接过话茬,“我问仇君玉回京后作何打算,他一直没给答复。仇大人因魏相门生而流放,后又病重去世,他们娘仨回京的时机巧,我有意对付魏相,少不得暗示他几句。” 仇魏之间横亘着仇大人的死,总要让仇君玉有个心理准备。 念驸马笑得意味深长,“想来君玉已有成算。殿下既然抛出橄榄枝,还要多带擎君玉才是。” 楚延卿无声颔首,辞别念驸马依旧弃马坐车,依旧将念浅安抱坐膝头,语带安抚道:“仇大人一生清廉,死得实在冤枉。不管仇君玉是想为父报仇,还是想投靠我们,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个聪明人。不仅聪明,还有志气。我能帮则帮,不会让仇家难过。” 念浅安百虐成钢,默默在心里呜呼魏父真是造孽,纵容门生倾轧清官,报应来了。 她抬起头,亲亲楚延卿的下颌,“各人各有缘法。路是仇表哥自己选的,又不是你逼迫他的。” “我以为他一心行商,没想到他会和你说这种话。”楚延卿拿下颌蹭念浅安的发,不无好奇,“你送了什么表礼,竟叫他说出不负厚意的话来?听起来,还真像是我们逼他表态似的。” 念浅安笑道无巧不成书,“送了一匣子黄金。” 楚延卿不可置信,“我媳妇儿这么爱财,居然这样大手笔?” 念浅安一脸嘿嘿,“你早前不是给了我四万两银票吗?就用了几张票子,小手笔小手笔。” 敢情花的是他的钱! 楚延卿无奈失笑,越笑越不可自抑,这下轮到他一路笑回宫,落钥时分的皇宫罩在雨幕中,四面八方响起一声递一声的吆喝,“下千两咯——” 执事太监的嗓音麻木而平板,衬着秋日冷雨透出难以言喻的别样苍凉。 六皇子院的正院卧室内,却是别样燥热。 楚延卿弓起裸背撑起手臂,压向念浅安,迫得她抵上床头,嘶哑声线低沉着逼问,“以后还敢不敢背着我私下见别的男人?嗯?敢不敢?” 亲夫反射弧好长,暖帐锦被之间酿飞醋,酿出一床凌乱和低吟。 被无情摧残的念浅安顿觉良心不痛了,攀上楚延卿肩胛,有气无力地又抓又挠,“不、不敢了……” 她这厢正被楚延卿狠狠“教训”,那厢大方氏也正厉声教训方氏,“赏菊宴是你攒的,客人是你请的,你倒甩着脸子给所有人看!你真该庆幸,今儿来的人都不是眼皮子浅爱计较的!否则别说刘家,连方家的脸也都被你丢尽了!” 方氏头一回顶撞大方氏,“大姐难道没听门房说吗!安安在家门口指使侍卫打夏章!夏章是来找卓儿做耍的,卓儿就坐在车里,他们可是安安的亲哥哥亲表哥!安安可给刘家脸了?公主府可给刘家脸了?” 竟还有底气直呼六皇子妃的小名! 大方氏满心失望,只觉再急再气都是笑话,脸上情绪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起身平静道:“以后你们娘儿俩有什么好歹,都别来找我哭。” 方氏满脸气闷坐着不动,小方氏暗暗摇头,撑伞自顾送大方氏,并不多说方氏,“大姐,有件事儿我想跟你打个商量。” “你是个有主意拎得清的。”大方氏不管被雨水溅湿的裙摆,步伐依旧极快,语带疲惫道:“说是商量,其实是想着知会我这个做大姐的一声吧?你说,我听着呢。” 小方氏抿抿嘴,低声道:“如今朝中不安生,曾被魏相迫害的忠良之后也跟着上告魏相。君玉的意思,是想趁势为老爷翻案。我没有反对。” 大方氏脚步一缓,半晌才颔首道:“为父申冤,天经地义。” 小方氏神色一松,微微笑起来,“大姐也觉得可行,我就更放心了。孩子们跟着大人受了十年的苦,现在我只想君玉能随着心意活。这是一,二来蝶飞的亲事,我是真的想商量商量大姐。头先君玉来找过我,想把蝶飞说给石公子。” 虽说长幼有序,但男人拖得起女人等不起,妹妹嫁在哥哥前面并不罕见。 何况仇君玉已打算为亡父状告魏相。 打人命官司,从来耗神耗财。 大方氏停下脚步,因方氏而心生倦意的脸漾出真切笑意,“君玉是个懂事的,你信他的眼光,我自然也信。钱太太泼辣不失精明,商人又重利,怕就怕石家趋利避害,钱太太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做这门亲事。” 小方氏闻言不气馁,反而语气轻快,“量媒量媒,我们挑拣石家,石家也能挑拣我们。石公子一表人才,我看的是人不是家世。眼下我又有什么家世可言?总要为蝶飞试着争取一二。有大姐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大方氏不予置评。 方氏觉得自己是为对方好,就理直气壮地要求对方按自己的意思来,她不屑方氏所谓的好意,即不反对仇君玉放弃科举,也不反对仇蝶飞和石家议亲。 她拍了拍小方氏举伞的手,笑容宽慰,“我来替蝶飞做这个媒人。只盼我能得着谢媒鞋。” 姐妹俩抬脚没入雨中,秋雨来势不凶猛,却也拖拖沓沓下个不停。 雨势不妨碍小方氏搬出刘家,娘仨换了住处,朝中则变了风向。 好消息坏消息因人而异,有人忧自然有人欢喜。 刘嬷嬷出自刘家,特意进宫代小方氏报喜,“孔夫人就去过一次石家,还没进自家门呢,就叫闻讯赶来的钱太太又请去了石家。石家当家的是钱太太的亲爹亲娘,兄弟妯娌也都服钱太太,她拍板做主,当即就应了两家亲事。 石家倒也不愧士绅之首,一旦定下的事儿再没有犹疑的。半点不掂量利害,只掂量备多少聘礼才配得上仇表姑娘。方家牵连着多少权贵姻亲?念、刘、孔可都是响当当的门楣。真说起来,石公子能娶仇表姑娘,还是石家高攀了呢!” 宫外的世界变化好快! 念浅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只关心一点,“表姐愿意吗?” 刘嬷嬷捂嘴笑,“仇表姑娘只有一句话——仇夫人仇表公子是她亲娘亲哥,哪个都不会害她,她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仇蝶飞秉性通透,刘嬷嬷不无感叹,转口说起仇君玉,“仇表公子也是个即通透又正派的。仇、石两家下定之前,就将为父申冤的状纸递进了京兆府。钱太太敢拍板,石家也敢担起姻亲之名,这头换过庚帖,那头就打发石公子出人出钱,没少帮衬仇表公子。 这妹婿挑的,仇表公子识人看人的本事真是叫人佩服。当真不妄为仇大人之后!皇妃出生晚,怕是没听过仇大人的清名,京兆府府尹就极推崇仇大人为人,接了状纸亲自呈送三司衙门,还没到六皇子手上,又有仇大人的同科,现做着御史的老大人哭到御前,直替仇大人喊冤呢!” 京兆府府尹祖籍山东,是大方氏暗中走的路子。 仇大人的同科御史,是楚延卿暗中安排的。 再多人帮忙,也要仇君玉豁得出去。 念浅安想起楚延卿的评价,不由笑叹,“仇表哥不仅有志气,还有干大事的魄力。” 可惜当年害仇大人的那位保定知府已经嗝屁了。 去年告老还乡,还到一半病死在路上。 一报还一报,剩下的全着落在魏父身上。 君王大概都即烦且怕御史死谏。 不等御史老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撞柱,皇上就怒摔状纸,打发刘文圳往魏府传口谕,收回魏父金鱼袋,废黜首辅官衔,连带牵连魏家哥哥们,魏大哥停职查办,魏二哥免去户部侍郎职司,父子三人一起闭门思过。 魏三哥还在禁军当职。 魏父还是吏部尚书。 皇上传的是口谕而非明旨。 圣意半明半暗,尘埃尚未落定。 念浅安念头飞转疯狂走神,然后被笑着开口的李菲雪拉回思绪,“仇大人总算沉冤得雪。仇表姑娘和石公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她已经听念浅安说过赏菊宴上花园子里的误会,前世只知念、仇两家缘份不浅,枉死前倒是不知仇、石两家做了儿女亲家,仇大人沉冤十年终归死而瞑目。 又是一件大好事儿。 李菲雪笑脸吟吟,语带欢快地吩咐下去,“请大嬷嬷半个时辰后去趟议事厅,我可得和大嬷嬷好好商量给仇表姑娘、石公子备什么贺礼才合适。” 知木知土应声而去,刘嬷嬷顺势告辞,留下一封信,“八姑娘特意托奴婢带给皇妃的。” 小豆青小豆花负责送客,远山近水负责换茶递裁纸刀。 念浅安割开信封放下裁纸刀,抖出信纸奇了,“林妹妹又想偏什么好处,搞得这么神秘?” 她当念桃然又想敲她竹杠,一目十行看罢信纸更奇了,“这柳管事柳勇才,是什么人物?” 李菲雪一愣,摇头道:“没听说过。” 远山近水忙争着举手,“奴婢知道!是柳姨娘的娘家侄儿!” 第262章 斯文败类 “柳姨娘那扣扣索索的做派,皇妃也是知道的。郡公妃有多少好东西,柳姨娘就能哄走多少。”远山近水互相补充,齐齐撇嘴,“不心疼亲生女儿,倒一心向着柳家。现在哄不着好东西了,又想从郡公妃身上捞好处。听郡公妃的大丫鬟说,那柳勇才现管着郡公府外院花草,真就捞了个管事当。” 李家姨娘多庶出多,这种便宜“亲戚”也不少,李菲雪见惯不怪,只问,“八姑娘信上说了什么?” 念浅安递过信纸让李菲雪自己看,简要道:“说赏菊宴那天,柳勇才在刘家外头徘徊,还追着我的马车跑。” 念桃然未免节外生枝,没提偷听到的阴私,只提迷路撞见柳勇才,大肆描述柳勇才举止古怪,提醒念浅安留个心眼。 在小姑娘的认知里,念秋然和念浅安姐俩好,柳勇才依仗念秋然挣富贵,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念浅安。 念桃然点到为止,念浅安却思绪奔放,奔出阴谋论,“如果是小透明有事找我,让谁出面,都轮不到她提也没跟我提过的柳勇才。这人没事跟踪我,肯定有鬼。” 说着见小豆青小豆花回转,果断分派道:“小豆青去朱雀门找我四姐夫,请他盯紧门户,别叫我四姐姐养不好胎,也别打草惊蛇。小豆花出宫找念妈妈,让我奶兄从皇庄里挑几个人,盯梢柳勇才去过哪儿见过谁。” 她养在东郊皇庄的娘子军,跟着新请的女侠女镖师学了半年真功夫,是时候出任务练练手了。 小豆青小豆花听罢缘由,各自领命而去。 念浅安捡起因刘嬷嬷到来而中断的话题,“我二姐姐贤良淑德,二姐夫专情顾家。烟云锦的事儿实在有违二人作风,我倒是很想相信只是无心之失,然而怎么想怎么诡异。我二姐夫品行如何,菲雪姐姐可有了解?” 李菲雪慢慢折着信纸,静下心仔细回想。 姜元聪真的专情吗? 前世姜元聪陆续纳了不少美妾,春兰秋菊各有妙处,且全是良家姑娘,连二哥三哥都当做风流美谈议论过。 念春然真的贤良淑德吗?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以姜元聪为天,不曾违逆姜四夫人全心顺从姜元聪,那些良家美妾,都是念春然亲手操持迎进门的,贤惠名声倒是京中头一份。 可惜贤惠的代价太大。 且姜家再势大,正经良家姑娘也不至于自甘下贱,上赶着做姜家妾。 其中蹊跷,确实越想越诡异。 她不曾多想多管,是因为念家三房已然分宗,是好是歹和念浅安无关。 更何况,前世念春然落得那样下场,并没有牵扯上念桂然。 今生有烟云锦一事在先,就更不会牵扯上念桂然了。 李菲雪眉眼舒展,将信纸推向念浅安,直言不讳道:“一时专情不代表一世专情。姜五公子有颗猎美之心,尤其偏爱良家美人。姜五少奶奶……贤良过了头,迟早害人害己。姜五公子这癖好旁人不知,姜五少奶奶岂会不知?烟云锦的事儿,哪是无心之失,根本是有意为之。” 远山震惊得瞬间不二了,“姨娘是说二姑爷见色起意觊觎姨妹,二姑奶奶不仅知情还甘愿帮忙算计五姑娘?!” 近水也震惊得瞬间聪明了,“难怪二姑爷一口五姨妹一口八姨妹,对四房比对和靖国公府联姻的大房还和颜悦色!难怪二姑奶奶突然和四房热络起来,隔三差五就请五姑娘、八姑娘赏花吃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 谁也没逼念桂然收礼,更没逼念桂然穿烟云锦。 流言蜚语一旦成势,百口莫辩的是念桂然,坐享齐人之美的是姜元聪。 “姐妹共侍一夫,背骂名的是五姐姐,二姐姐啊呸,念春然还想顺手赚个贤惠侍夫、宽容待姐妹的美名不成?”念浅安不止震惊更觉恶心,并且匪夷所思,“女德女戒也不敢这么写啊?念春然脑子被猪拱了,还是天生猪脑子?” 她突然觉得念夏章不神经病了,念春然才是真神经病。 远山跟着呸,“这种腌脏人儿,不值当皇妃骂。所幸五姑娘不傻,回府就将所有布匹首饰全还了回去,只差没直接砸到二姑奶……念春然脸上。五姑娘及时抽身,再有什么腌脏事儿都别想摊到五姑娘身上!” 近水也跟着呸,“可不是?烟云锦的事儿设计得隐晦,念春然和姜元聪至少还顾忌着名声脸面,只想暗里泼脏水,不想明着撕破脸。五姑娘有此一举,那天又有皇妃和仇家兄妹石家公子在场,念春然和姜元聪但凡还要点脸,也该知难而退了。” 内宅龌蹉就是这点烦人,明明被算计还要忍着避着,越龌蹉越不能说破。 念浅安刚皱起眉头,就听李菲雪前半句很走心,后半句很不走心,“安妹妹别生气,横竖发现得早五姑娘没被害着,又有你们做见证。至于姜五少奶奶,这么做或许另有苦衷呢?” “狗屁苦衷,狗屁贤良。”念浅安眉头一松,冷笑上脸,“没害着人就能当没做过了?五姐姐侥幸脱身,难保念春然和姜元聪不会调头寻找下一个猎物。斯文败类渣男贱女,不揭发他们我简直白姓念。” 虽然她还有个魏姓。 念浅安不管念春然的奇葩作为怎么来的,撂完狠话冷笑突然诡异,“菲雪姐姐,这事儿交给你了。” 正准备叫好打气的远山、近水顿时拍不下去手:“……” 揭不揭发李姨娘都不姓念啊,皇妃甩手甩得这么快也不怕闪着舌头? 李菲雪却心领神会:要深查内宅隐私,首选暗卫。 与其说是交给她,不如说是交给林松。 只要能为念浅安分忧,李菲雪再没有不应的,当即起身道:“我这就去和大嬷嬷商议贺礼,回头就把这事儿铺排下去。” 念浅安挥着爪子继续诡笑:她都这么假公济私了,林松千万抓紧机会加把劲,趁早把李菲雪拐回家。 人事小百科李菲雪,多么适合娶回家镇宅! 她心目中的镇宅之宝刚走,院里就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踢踏脆响。 远山近水重拾二货本色,不用看就笑了,“满宫里能把木屐踩得这么刺耳的,除了皇妃就是七皇女了。” 念浅安咂舌一啧,“飘了啊,居然当面说我坏话?” 远山近水做着鬼脸往外飘,“奴婢以后一定背后说皇妃坏话!” 俩二货泼茶换水,和七皇女错身而过。 念浅安拍拍身侧,“刚听了一耳朵恶心人恶心事儿,心里正堵得慌。有话快放,放完快走。” “什么恶心人恶心事儿?”七皇女不客气地坐下,大眼小脸直逼念浅安鼻尖,“是不是小白花又死灰复燃了?你那天去刘家,有没有见着刘青卓?他好不好?” “该坑的都坑完了,你管狗男女燃不燃好不好?”念浅安瞬间斗鸡眼,一爪子推远七皇女,“你要是来跟我打听刘青卓的,有什么话都别放了,赶紧起开哪儿凉快回哪儿去。” “干嘛老对我这么凶。”七皇女气哼哼嘟嘴,坚持不懈地往念浅安身上粘,“眼瞎过一次就够了,难不成我还会一直瞎下去!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吗!” 念浅安一脸沉思,“是啊。毕竟俗话说有错能改,下次再犯。” 七皇女一脸冷漠,“你到底编了多少俗话专门气我?” 念浅安一顿干咳,七皇女撅着能挂油瓶的嘴,默了片刻才吐露来意,“我确实是来打听刘青卓的。不过不是因为还惦记他,而是因为气不过。明明有错的是狗男女,我打小白花几下怎么了?四哥活该因为小白花丢了脸,调转头倒迁怒到我头上,我好心送他出宫,他竟指责我对小白花不念旧情、落井下石!” 四皇子已经搬进乐平郡王府,居然不恼害他提前滚出宫的于海棠,反而怪七皇女打了于海棠? 小白花的余威好顽强! 念浅安真心表示同情,揽着七皇女的肩拍了拍,“四哥不疼你,以后你六哥疼你。” 七皇女好险没噎出惊嗝:“……” 念浅安是假凶,六哥是真凶,疼她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她不接话茬,硬将话题拐了回去,“刘家断了刘青卓的前程,是不是已经不管刘青卓死活了?我派绿叶去查过了,小白花如今在城西落脚,那周围除了商户没别的,你帮我再想个法子,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刘青卓和小白花,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四哥骂我无情无义,我就落井下石给他看!” 沧海都变桑田了,失恋少女居然还没疗完伤。 并且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念浅安表示要不得,拍完肩搂着七皇女摇啊摇,“小野猫乖乖的,意难平归意难平,草菅人命这种败坏良心的事儿轻易别干。该坑谁坑谁,别坑自己。该干坏事咱斯文地干,别把自己干成败类。一旦沾上人命,就没回头路可走了。缺啥别缺德,啊?” 七皇女被摇得头晕眼花,连日堵在心口的一团恶气竟被摇散了,嘴却犟得很,“我才不缺德呢!” 小野猫不缺德,缺心眼。 简直比亲夫还好哄! 念浅安深表欣慰,“嗯,我家楚福寿最不缺德了!” 瞬间将心魔抛诸脑后的七皇女:“……求叫小野猫。” 她顺遂恣意的小人生中,唯有喜庆大名是过不去的心坎。 念浅安边点头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七皇女又羞又恼,扭身撕扯念浅安,然后就听念浅安笑岔气了还在问,“楚福禄呢?” 七皇女也哈哈哈了,“九妹妹病了。” 笑完一脸嫌弃道:“九妹妹生下来身子就弱,没想到养了几年瞧着壮实了,一到变天竟又病了。哪天小吴太医给你请平安脉,我把九妹妹带来,你让小吴太医给九妹妹仔细看看吧?” 九皇女养在椒房殿名下,姜贵妃有几分尽心就不为人知了。 底下服侍的宫女太监,从来逢高踩低。 何况九皇女是早已失势的慧贵人生的。 明着另请太医,就是打姜贵妃的脸。 私下请小吴太医看诊,反而是对九皇女的保护。 念浅安再次深表欣慰,“我家小野猫做了姐姐懂事了。” 七皇女绷紧想咧开的嘴角,小声哼哼,“你放心,我会懂事地不草菅人命的。” 念浅安不想失恋少女变失足少女,眼珠一转嘿嘿问,“我这儿有件大事儿要干,你要不要入伙?” 第263章 苏的光芒 七皇女立即摩拳擦掌,“什么大事儿?你又准备干什么坏事儿?” “别瞎说,我准备干好事儿。”念浅安抱出一沓白纸黑字,“我准备办善堂。这份计划书耗时数月,总算完善齐全了。你六哥让我找菲雪姐姐、大嬷嬷商量着办,内宅小打小闹,实非我本意。撇开京中善堂不去说,我都计划好了……” 边解说边翻页,说得口干舌燥正想喝口茶润喉,错眼见七皇女听得昏昏欲睡,只差没吹出鼻泡,顿时气得一爪子拍向七皇女的额头,“有没有礼貌!跟你说正事儿呢!” 七皇女瞬间痛醒,捂着脑门嘟囔,“以前女先生讲课也把我讲睡着了,先生都不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抱怨完勉强看一眼计划书,看完就乐了,“你干嘛不用毛笔用炭笔?写出来的字好丑!” 念浅安一脸“好想关门放狗怒咬小姑”的隐忍表情,合上计划书以指敲击,“跟你浪费口水算我蠢。你只说入不入伙吧。” 七皇女兴致缺缺,“你要是缺钱我倒是可以借你。” 念浅安表示不用,“你六哥说了,外院账房任我取用。” 说罢又抱出一盒珠宝,炫完富秀恩爱,“瞧见没有?我不过多看了你六哥冠帽上的宝石一眼,你六哥就让我自己开库房随便拿。” 甜不甜?酸不酸? 七皇女只觉不解,“这有什么值得说的?四哥对我没好气,照样没少送我用的玩的。这种宝石,我屋里就有好几盒。” 这什么不解风情的半路闺蜜! 活该先眼瞎后失恋! 撒狗粮未遂的念浅安忧伤望天,寂寞如雪,“你不懂。你们都不懂。善堂的事儿,我找父皇说去。”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七皇女很擅长趋吉避凶,“那位为父申冤的仇公子是你表哥吧?保定府竟出过忤逆案,还被魏相门生用来陷害清官,父皇惊闻内情不知多少生气!我来找你前,就听说父皇恼得把御书房都砸了!” 这话一听就是瞎扯淡。 无数前龙用过的御书房,皇上真敢砸就是不孝。 念浅安不以为然,“我找父皇说善事,又不说政事。你不去我自己去。” 七皇女穿回木屐,踢踢踏踏溜了。 念浅安套上木屐,踢踢踏踏路过议事厅,挥挥爪子打声招呼,“我去趟御书房,求见父皇商议善堂的事儿。” 善堂的事关皇上什么事? 李菲雪和大嬷嬷呃了一声,来不及追问念浅安已然飘远,只得面面相觑。 雨一直下,红墙绿琉璃笼着一层重一层轻的银白雨雾,愈发显出皇宫独有的冷寂庄重,尤以乾清宫左近的隆宗门最为肃穆。 隆宗门内是军机处。 念浅安开口问,“孔司员已经离京了?” 远山近水一个打伞一个答话,“估摸着该到保定卫所了。孔司员留下的那个手下真二,亏得殿下特意派人找去别院问话,结果那手下问啥问不知,指望他解鼻烟壶的惑还不如指望陈总管。” 二货居然说别人二。 念浅安听得好笑。 昭德帝却不觉好笑,没砸御书房,砸的是堆满案头的参本,“好一出官场倾轧!好一个魏相门生!徐旭派去保定巡视卫所的可是孔震?他也算魏相门生,让他给保定知府紧紧皮,三日内把忤逆案的卷宗送进三司衙门!” 刘文圳心肝发颤,神色恭谨,“靖国公派去保定的正是孔司员。” 昭德帝龙袖一甩,扫落满地参本,“全部发回去让魏卿上本自辩!” 满面恼怒,喊的却是魏卿。 允魏相自辩,就是给魏相生机。 刘文圳心肝不颤了,老手背在身后摆了摆,立时有小黄门无声无息入内拾掇参本,屋里清爽了,屋外紧接着响起一阵扰人清静的踢踏声。 刘文圳有心凑趣,摇头笑道:“单听这木屐响儿,奴才就晓得是七皇女来了。” 说罢见昭德帝面露无奈,当即折身出屋,不一时回转复命,老腰深弓,“奴才竟听错了。来的是六皇子妃,说是有要事求见。” 昭德帝龙眉高挑,无奈变冷笑,“怎么?替仇家求了大赦恩典不够,还要亲自出面为仇君玉求情?这是施恩施上瘾了?朕倒要听听,她能不能说出朵花儿来!” 仇大人沉冤得雪已成定局,但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 朝廷效率一向感人,状告魏相纵容门生、构陷清官的仇君玉作为苦主兼原告,这会儿收押在三司大牢,和李掌柜关在一处,暗搓搓大谈生意经聊以度日。 昭德帝想起满大牢原告,龙袖又一甩,“让安安滚来见朕!” 语气超凶,喊的却是安安。 私下脱口仍是小名,足见皇上对六皇子妃其实宽纵。 刘文圳暗叹着直起老腰,却行退出御书房,亲自引念浅安往养心殿偏殿去,态度越发恭敬,“皇妃请随奴才移步。” 远山近水止步殿外,念浅安抱着计划书吭哧吭哧跨进偏殿,行礼行得歪七扭八,“儿臣请父皇安。” 昭德帝抿着龙嘴嗯了一声,刘文圳这才伸出援手,接过计划书双手一沉,好险没闪着老腰,“皇妃好文采,陈情书竟挥洒得这样厚这样重。” 念浅安甩甩爪子一脸懵,“什么陈情书?这是计划书。” 嗯? 不是来替仇君玉求情的? 刘文圳大感意外,忍不住和昭德帝互碰眼神,忙将计划书呈上,老眼和龙眼齐齐一瞥,各自牙疼似的暗暗嘶气:乖乖隆地咚,六皇子妃不但膝下有狗,还写的一手狗爬字。 “炭笔能写出什么好字儿?”昭德帝护犊子似的瞪刘文圳一眼,即觉好笑又觉嫌弃,“善堂计划书?既然费心费力写了这么多,怎么不让人重新抄撰一份儿?” 用毛笔估计能写到天地合山棱崩。 念浅安默默吐槽,眼见昭德帝一脸“善堂什么的关朕屁事”的矜持表情,心下秒懂,面上乖笑,“父皇许儿臣有什么说什么,儿臣就开门见山了。夏汛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秋雨又开始下得没完没了。今年雨水多得简直不让灾民好过。 京中倒是不少或官办、或民办的善堂,前者数量有限后者能力有限,且受灾的多在京外,想求庇护也进不了京城。京中善堂尚且如此,何况地方善堂。儿臣想求父皇一道旨意,允儿臣领头重整京中善堂,依照各地受灾情况并往年旧例,在地方各省兴办皇家善堂。” 昭德帝眼风一动,刘文圳就躬身道:“皇妃这话着实大善大义,却不该来求皇上。” “我问过七妹了,她小姑娘家不愿揽事儿。”念浅安数给刘文圳听,“母后不爱管事儿,皇祖母年纪大了不好操劳。我想办的是皇家善堂,自然要皇室正主拍板,我份量不够,只能来求父皇了。” 不避讳七皇女,就是不避讳椒房殿。 六皇子妃走这一遭,竟真的只为公不为私。 刘文圳心里咋舌,不等昭德帝再有示意,就含笑退到一旁。 他惊艳闭嘴,念浅安口角剪断,继续叨叨,“如今朝中如何,父皇懂的。既然打着皇家这块金招牌,少不得动用吏部、户部、工部的人力物力。各部堂官儿臣可没资格指使,还得父皇给儿臣撑腰,要做就做到尽善尽美。” 如今朝中如何? 表面上运转正常,实则因魏相被告闹得人心浮动。 昭德帝翘着龙须冷冷一哼,“小六正办着大案,你倒是夫唱妇随,这是打定主意要办件大事儿了?” 念浅安边屏蔽话外暗讽,边在心里翻白眼,“要干当然要干票大的。” 刘文圳默默汗颜:堂堂皇妃一副悍匪口吻可还行?真不枉混世小魔星之威名。 昭德帝反而笑了,“许你有什么说什么,你倒真敢说。怎么个尽善尽美法儿,仔细说给朕听听。” 念浅安表示好咧,耗费数月写就的计划书别的不防,专门防止善堂出贪官养蠹虫,才和七皇女说过一遍又要和昭德帝说一遍,口干舌燥妥妥的,爪子一伸接过刘文圳奉上的茶盏,抬眼透过水雾一瞧,好险没又气得直接抽龙的额头。 昭德帝似有所感,撩了撩眼皮淡淡道:“嗯,说得不错。” 不错个鬼。 清醒得再快也晚了傻龙。 别以为刚才一副垂眸高深状,她就看不出来傻龙也听瞌睡了! 预想中的成就感呢,都被狗吃了吗! 念浅安深觉雄心受到了侮辱,却听昭德帝声线沉吟道:“朕准了。计划书且留下,回头朕就挑几个能办实事的人给你使唤。” 幸福来的好突然! 什么亲夫什么闺蜜,还是傻龙可亲可爱啊! 一定是苏的光芒感化了傻龙! 念浅安瞬间感动了,话接的却半点不感人,“父皇金口玉言,等皇家善堂真操办起来,父皇过后可别又逮着儿臣骂儿臣急功近利、沽名钓誉、收揽人心,外加一条心狠手辣。” 她说得顺溜,刘文圳听得耳熟。 兴办善堂这事儿再怎么着,也和心狠手辣沾不上边啊? 这四条考语,分明是当年皇上骂过六皇子的话! 刘文圳再次默默汗颜。 他只记值得记的人和事,昭德帝同样记得自己骂过谁骂过什么,龙脸一瞬错愕,虚点着念浅安五分无奈五分好笑,“小六媳妇儿,你啊你!你可真是……” 念浅安才不听是啥,两手空空行礼不歪七扭八了,办完事就跑,徒留咔咔哒哒一阵木屐声响久久回荡。 昭德帝望着殿外已无人影的雨幕,龙爪蜷了蜷,“朕算是见识了,安安竟这样记仇!” 之前为皇后找补,现在为小六找补。 可真是个好儿媳好媳妇儿! 昭德帝皱眉失笑,“那话我是什么时候说的?” “整三年前。那会儿六皇子刚了结飞鱼卫大案,就得了您给的那四条考语。”刘文圳半抬眼,见昭德帝神色即笑且叹,自然拣能令昭德帝开怀的人说,“七皇女倒是不记仇。从前和六皇子妃相看两厌,如今处得那叫一个亲香。” “记仇才好。”昭德帝意有所指,“爱记仇,自然也记好儿。做皇室媳的,只要能记别人的好儿,就坏不了德行。安安如此性情,堪当表率。” 上头有三位郡王妃,还有个即将成郡王妃的四皇子妃,六皇子妃堪当什么表率? 刘文圳内心翻腾,弓下老腰。 昭德帝静静凝望雨幕,曼声吩咐道:“雨天路滑,叫抬肩舆送送安安。” 刘文圳老腰又弯了一分,“嗻。” 第264章 生死关头 “让人把计划书抬去内阁交给余凤鸣。”昭德帝似笑非笑,“安安尚且想着为国为民办善堂,他一个当朝次辅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让他少参魏卿几本,亲手给朕抄撰一遍计划书,再列份节略呈上来。魏明义的户部右侍郎叫他参没了,你让他仔仔细细给朕挑个人补上,回头朕要拨给安安使唤。” 余次辅双字凤鸣,兼任户部尚书。 刘文圳只管应嗻,依旧不急着退下,果然听昭德帝沉声又道:“传朕口谕,命三司大牢即刻开门放人,着人好生送仇君玉回去。告诉所有人,放出去的原告有一个算一个,朕自会还他们公道。” 六皇子妃只说善事不说政事,皇上却改了主意。 这可真是…… 刘文圳边在心里思忖,边躬身退出偏殿,打发人抬走计划书,见跟他的小黄门凑上来便问,“什么事儿?” “六皇子来了。”小黄门束手道:“没您的示下,小的没敢拦。六皇子听说六皇子妃进了偏殿,就在檐下站了会儿,听了截话尾巴。” 刘文圳转眼看向养心殿宫门,尚未走远的念浅安停在廊庑下,正和楚延卿比手划脚,聊得兴高采烈。 他挥退小黄门,放重脚步上前笑道:“幸好皇妃还没走,皇上赐了肩舆给皇妃代步,还请皇妃稍等片刻。” 念浅安刚跟楚延卿说完苏的过程苏的结果,闻言立即一脸感激,“多谢父皇体恤。穿着木屐不好走路,吵着父皇了吧?” 她假客气,刘文圳却是真客气,立即一脸惶恐,“哪儿能呢?” 说罢转述口谕,冲楚延卿甩袖行礼,“殿下既下了衙,奴才不敢劳动殿下,这就往三司衙门传皇上口谕,完了还得去趟内阁。恕奴才不便多送。” 他转身走肩舆迎面来,楚延卿托了念浅安一把,低声笑道:“你往养心殿走过一遭,父皇就又赐肩舆又放人,旁人恐怕都会以为是你说了什么。” 念浅安高坐肩舆,顿觉苏的光芒更闪耀了,才不管皇上咋想的,自管支肘斜倚肩舆,坐姿痞气口吻无谓,“结果是好的就行了,旁人怎么以为我管不着。我来之前知会过菲雪姐姐和大嬷嬷,就是怕你担心。你放心,我真的没乱说话,只说了善堂的事儿。” 楚延卿偏头看念浅安,眉梢眼角都是笑。 若非闻讯赶来,他怎么能听见那一截话尾? 若非念浅安提起,他早忘了父皇骂过他的话。 他不计较,她一心替他计较。 至于善堂一事,是他疏忽了她的用心和志气。 不过此时此刻,这点疏忽已然不重要。 扑面秋雨有些冷,心底却有暖流淌过,他揶揄语气即暖且软,“翻旧账堵父皇,还不算乱说话?” 皇子亲夫居然偷听壁脚这么接地气? 念浅安表示做好事必须留名,歪着身子靠近楚延卿,嘿嘿坏笑,“谁叫父皇老虐你?谁叫父皇许我直言直谏?有条件有机会不怼白不怼。” 楚延卿语气更软更柔,“我媳妇儿竟这样心疼我,见不得我受一丁点委屈?” 念浅安语气很傲娇,“那必须的!” 楚延卿无声大笑,翘起嘴角张开双臂,背过身温柔而坚定道:“媳妇儿,我背你。” 这什么狂霸酷炫拽的邪魅举止! 亲夫苏起来分分钟完胜她好吗! 念浅安心里又甜又酸,楚延卿等了几息不见动静,侧头见念浅安正抬袖掩面,不由一愣:“……怎么了?” 念浅安眯起笑眼,“……突然觉得你好耀眼哦!” 她无法直视苏起来光芒万丈的亲夫,可惜亲夫是个钢铁直男,一把将她负到背上,毫不怜惜地颠了颠还暗搓搓打了她屁股一下,“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念浅安怒翻白眼,埋进楚延卿肩窝却偷偷笑。 抬肩舆的太监仿佛瞎子聋子,退散得即干脆又快:左右六皇子妃坐过肩舆了,不算藐视皇恩。 他们自去交差,念浅安错眼见打伞的是陈宝徒弟,偷笑秒变正经,“陈内监查出头绪了没?” 楚延卿摇头,“三箱鼻烟壶数量庞大,哪有那么快有结果。” 念浅安示意陈宝徒弟交出雨伞,握着伞柄绕到楚延卿身前撑好,“回头问问菲雪姐姐,说不定她有头绪。” 楚延卿哂笑,“你真当大李氏是万事通不成?” 念浅安微愣,喃喃道是啊,“菲雪姐姐怎么可能万事都通……” 她语气极慢面露怔忪,楚延卿看不见她神色,只往上又颠了颠,“怎么还这么轻飘飘的?” 念浅安回过神来表示很气,“现在人人见我都说我胖了!” 楚延卿顺手轻捏她大腿,笑着哦了一声,“我怎么不觉得?” 陈宝徒弟见状忙默默往后退,远山近水也知情识趣地坠在后头,二人一个背着媳妇儿走一个给亲夫打伞,低声斗嘴,披着雨幕漫步轻语。 这边小浪漫,那边陈宝大大的烦躁,绕着樟木箱团团转。 遛狗路过的陈喜瞥见老大一条门缝,探进脑袋赔笑,“陈总管忙着呐?” 陈宝循声瞪向跟着探出脑袋的大黄小黑,转瞬扬起暗藏诡异的笑,“喜公公要是闲着没事儿干,不如帮帮杂家?” 个龟孙子上赶着招惹他,回头可别怪他把龟孙子推出来顶缸。 他查不出头绪,那可就全是陈喜的错儿咯! 陈宝笑里藏刀,陈喜顿觉后脖颈好冷,手中牵狗绳突然一紧,小黑跳上大黄的背舔爪洗脸,大黄撒丫子扎进摊了满地的鼻烟壶,边甩雨水边汪汪直叫。 闻过看过没蹊跷的一小堆鼻烟壶,瞬间凌乱。 陈宝气得一巴掌抽向陈喜,“赶紧带你狗爷爷猫祖宗走!瞎添什么乱!” 他再顾不上坑陈喜,陈喜身子一矮,却不为躲陈宝的魔爪,而为蹲身细看被大黄刨到脚边的鼻烟壶,边捡起涂嵌金粉的鼻烟壶,边抬头瞠目问,“这、这鼻烟壶哪儿来的?” 陈宝没抽着陈喜,又不能抽大黄小黑,见陈喜主动往坑里跳,瞬间往笑里多藏了一把刀,“打孔司员那里弄来的。殿下和皇妃特意交待了,事关重大,得一个不落查仔细咯!” 知道得多了,就别想爬出坑咯! 陈喜只觉后脖颈更冷,冷意和陈宝无关,“怎么扯上了孔司员?这鼻烟壶明明是、是汪督主的!” 他见过汪保拿在手里把玩。 那回他去内衙门送鸟雀,汪保看也没多看他一眼,往外退时瞥见汪保正嗅着鼻烟壶,当时他就自嘲地想,汪保手里这支鼻烟壶涂嵌着金粉,刮下薄薄一层都比他的命值钱,自然懒怠搭理他。 他记得清楚。 他记得太清楚了。 陈喜猛地站起身,表情恍惚,“我还记得,汪督主最好这口儿,私下没少搜罗鼻烟壶。” 别说已过三年,便是才过三天,谁还会记得戴罪惨死的汪保? 尤其宫里,尤其太监。 这圈子本就残酷。 “喜公公说话可得仔细咯,这世上哪儿来的汪督主,只有汪贼汪佞。”陈宝一脸好心地提醒,笑容却越发瘆人,“赶紧着哄哄你狗爷爷,这三大箱鼻烟壶要真和汪贼有牵扯,保不定你就能立大功了。” 陈喜惊醒过来,忙松开牵狗绳,大黄没了束缚越发撒欢,叼出一排鼻烟壶,狗嘴咬合嘎嘣脆响,散落一地碎瓷,并其中卷成指节长短的瘦字条。 “嚯,这狗鼻子是真灵!陈年旧墨也闻得出来!”陈宝眯起眼诡笑尽收,展开一张字条看罢心口惊跳,神色却不变,“你这回可真立了大功了。伺候你狗爷爷干活吧,傻站着等杂家给你打下手呢?” 语气超复杂,暗骂陈喜踩的什么狗屎运,怎么他运气这么差,摊上个苦差查半天全是真鼻烟壶,愣是没碰上半个肚里有乾坤的假鼻烟壶! 陈喜哪管他羡慕嫉妒恨,精神一振,心甘情愿地拿大黄当祖宗伺候。 大黄累了小黑睡了,三箱鼻烟壶收拢成一匣子泛黄字条。 陈宝抱紧匣子侧身,“大黄的功劳就是喜公公的功劳。喜公公先请。” 陈喜不争不抢也侧身,“如果没有陈总管这位伯乐,我哪有今天?陈总管先请。” 二人一个比一个假客气,互相谦让脚步却搓得飞快,肩擦肩直奔正院。 刚回来的小夫妻俩各自错愕,念浅安震惊于亲夫堪比另类乌鸦嘴:刚说没这么快出结果,调转头陈宝和陈喜就联袂奉上结果。 楚延卿则震惊于数十上百的字条内容,“孔震本认了汪保做义父,这些罪证会到他手里倒也合情合理。如此就对上了,汪保三年前死于秋后问斩,这三箱鼻烟壶正是三年前寄存进钱庄的。” 字条所载蝇头小字不容错辨,所写内容本就是一条条罪证。 详细记录着魏相如何勾连汪保,如何沆瀣飞鱼卫为走狗为利刃,又如何结党营私将手深入朝野,染指水利、船务、军务三项民生要务。 涉事官员遍布京内外,几乎全都在职。 单官员名单就列满了三分之一的字条。 如此奸臣,如此多的蠹虫。 念浅安对光照字条,半仰着头眯起双眼,似乎极力想数清有多少人名。 她嘴角翕合,心跳随着无声数的数儿一下比一下重。 孔震凭什么问她怎么做得到六亲不认、心硬如铁的? 孔震交出这些罪证,难道不比她更恨得下心? 所谓生死关头,指的不是她的生死关头,而是魏父的生死关头。 她得的不是锦囊妙计,而是铁证如山。 孔震的手下二,孔震却不可能犯二。 一直安静得诡异,一直被动挨打的魏父,知不知道这些罪证的存在和去向呢? 念浅安想到这里,曾经盘桓着莫名不安的心,忽然又莫名安定下来。 她蜷起爪子丢开字条,从来明澈的笑眼蒙起水雾,被灯光刺得又酸又疼,难受得直泛水光,“字迹米粒大,亏陈内监一看就看得出蹊跷。我都快看瞎了!” 陈宝忙兜起所有字条,卖力表忠心,“哪能劳动殿下和皇妃费眼神儿呢?奴才的字儿写得勉强能看,今晚就抄撰完咯,明儿一早准保半字不落地呈给皇妃,准叫皇妃看起来再不费半点眼力。” 至于不识字的陈喜,可以滚一边凉快去了! 陈喜直接被陈宝甩开,念浅安则直接吓哭了,“那倒不必,我怕再瞎一次。” “哪有这样咒自己的?”楚延卿啼笑皆非,捧着念浅安的脸问,“眼睛很疼?真疼哭了?” 第265章 雷厉风行 陈宝陈喜见状忙装瞎,闭上准备溜须拍马的嘴,无声无息退走。 念浅安就着楚延卿的手蹭了蹭,眨去眼角水光,“缓过劲儿就不疼了。名单上那些官员,都是魏相门生?” “如今不能叫魏相,该叫魏天官了。”楚延卿语带轻嘲,“桃李满天下的是刘大家,魏天官可没那么多门生可供驱使。名单上的官员我也认不全。有几位京官倒确实是尸位素餐之流。且涉事官员皆是文官。文武殊途,我几乎要庆幸魏天官的能耐还没大到勾连京内、地方武将。” 念浅安靠上楚延卿肩头又蹭了蹭,“你什么打算?” “捉拿贪佞,告到御前。”楚延卿打算速战速决,“不管父皇圣裁如何,我不会强硬到底。更不会给父皇再次批判我心狠手辣的机会。” 他偏头轻吻念浅安的眉心,低低笑起来,“总不能一再让我媳妇儿替我出头不是?父皇对你一时宽容,未必次次宽容。单为了你,我也不能再让父皇逮着机会虐我。” 念浅安仰头回啄楚延卿一下,也轻轻笑起来,“我家树恩真体贴。你有成算就行,拿下涉事官员至少为民除害,谁都不冤枉。” 他早说过,他有分寸。 她信他。 念浅安掏掏袖袋,拿手帕盖脸,放松身形倒下去。 “还没缓过劲儿?”楚延卿调暗灯光,俯身看念浅安,额头抵额头笑问,“又作什么怪?” 念浅安笑答,声音从手帕底下低低响起,“突然觉得你更耀眼了。” “净说胡话。”楚延卿隔着手帕轻咬念浅安的唇,含糊道:“还没用膳呢?吃完消消食,累了就早点睡?” 故作坚强什么的,不存在的。 念浅安决定向念家三巨头学习,掀开手帕眨眨眼,“没胃口不想吃。今天说了好多话,我真有点累了。树恩,我病了。” 楚延卿一愣,随即失笑,“病一病也好。你刚去过养心殿,我这边紧接着要有大动作,病了不用见人倒也清静。外头的事儿你不用操心,该怎么做,自有桂仪帮我。” 他和徐月重交情深关系铁,联手办事相当默契熟练。 念浅安嗯嗯点头,楚延卿抱她出次间进卧室,亲一下嫌弃一句,“我媳妇儿不仅爱财还爱吃,更爱躲懒。既然’病’了,明儿就让吴正宣来把脉。” 念浅安想起答应七皇女的事,摇头拒绝,“不用麻烦,谁还能找上门来看我是真病假病不成?让小吴太医照日子请平安脉就是了。” 楚延卿不再多说,长睫在俊脸上打下静谧阴影,“安心睡吧,有我在呢,有我陪着你……” 他垂眸低声哄她入睡,念浅安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亲夫的怀抱太温暖太可靠,脑袋一歪秒睡。 然后被饿醒了。 楚延卿看着怒吃早膳的念浅安嘴角一抽:昨晚是谁说累了没胃口的?肯定不是他媳妇儿。 他放下碗筷戴上冠帽,起身弯腰对着念浅安的油嘴实在亲不下去,改而亲亲发顶,“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按时用膳!慢点儿吃别噎着,我去上衙了。” 他前脚走,李菲雪后脚来。 转进次间打眼一看就笑了,“听说你病了,一不见殿下耽搁上衙二不见小吴太医,我就猜你是装病。快快坐好,小心回头殿下又数落你坐没坐相。” 吃饱喝足正葛优瘫的念浅安笑而不语,挪挪身子伸出爪子,送上刚剥好的饭后水果,“岭南贡桔,甜过初恋。” 李菲雪边尝边笑,笑道果然很甜,“瞧你胃口好精神好,怎么突然装起病来?” 念浅安答了句大实话,“心累。” 李菲雪却当她玩笑,转念一想又释然。 念浅安婚后不是在被人使坏,就是在给人使坏,装病谢客清闲几天也好。 她动手帮念浅安剔桔络,随口换话题,“外院怎么来了个户部侍郎,听说是余次辅新进提拔的。” 户部侍郎是来商议善堂启动账目的。 皇上的效率出奇的高。 念浅安弯起笑眼,“陈内监提了几个能写会算的管事太监上来,又有小豆青、小豆花帮忙,陈喜代我出面应对倒也不怯场。等我心不累了,善堂计划也差不多能正式启动了。” 让陈喜做二把手,其实是奖励陈喜立的大功。 李菲雪恍然点头,并不追问。 前世许多事,她只知结果不知过程。 念浅安看着她清丽而恬淡的脸庞,眼底再次微泛怔忪,“菲雪姐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怎么不记得?”李菲雪想起彼此相对不相识、莫名相拥痛哭的旧事,即怀念又感慨,“偶尔想起来,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过,我很庆幸能遇见你,也很高兴能认识你。” 恍若隔世吗? 念浅安敛去怔忪,嘴角微勾,“我也很庆幸能遇见菲雪姐姐。” 二人相视而笑,陈宝却笑不出来。 他熬夜抄字条沤出黑眼圈,陈喜却满面红光地代皇妃接待户部侍郎。 他交完差只得半天假补觉,陈喜得的却是天大体面。 陈宝一路骂着龟孙子狗儿子,一路飘进皇子所御膳房,决定独气气不如众气气,“殿下说了,喜公公是给皇妃办事儿,可不得吃好喝好才有劲儿当好差?别的大师傅我是不信的,就信老哥哥。您千万把喜公公伺候好咯!” 给个龟孙子掌勺,憋屈不死康德书! 康德书表示不憋屈,当即抄起碗口大的铁勺,“陈总管擎等着瞧好吧,喜公公的伙食就包在我身上了!” 陈喜那龟孙子可是六皇子妃的人,个老油滑跟他这儿挑拨离间,没门儿! 康德书边暗呸边颠勺,“这点小事儿哪用陈总管特意走一遭?你这是准备往三司衙门去?听说六殿下点过卯就带着亲卫出了内皇城,那阵仗,像是预备着大动静呢?” 陈宝慢悠悠袖手,嘴里打哈哈,“主子的事儿,我做奴才的哪敢揣测。” 个假弥勒跟他这儿套话,没门儿! 康德书呵呵笑,铁勺一颠,溅出的油星好险没烫死陈宝。 锅里噼啪油响,外头隐隐喧闹。 陈宝顾不上和康德书打太极,听声辩位拔腿就走,康德书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叮叮当当敲锅沿,嘿然一笑,“六皇子这是真整出大动静了?” 他反应快,内阁行走的文书小吏反应也快。 眼下朝中无大事,最大的事就是魏天官一案,刚撤职又得上本自辩的恩典,圣意似明还暗。 而闹事的学子自魏天官被缴了金鱼袋后,立时跟着消停了——这届学子当真识时务,正义要伸张,自家前程也不能丢。 偏偏刘乾奉皇命往太学讲课去了。 甭管刘乾讲的啥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是故意点名刘乾,想借刘乾之口训诫太学生。 小吏满脑门官司,越想朝中动向越理不清,飞奔进余次辅的值房,半天喘不匀气,“次、次辅大人——” 余次辅头也不抬。 他最近很忙,白天拨算盘晚上捉毛笔,一头忙着抚恤各路原告,一头忙着抄撰善堂计划书,累得老骨头都快散了,登时没好气,“有事快说,没事就滚!” “有事!大事儿!”小吏终于撸直舌头,“六皇子捉了好多人!全是六部堂官!罪名是暗中勾连魏天官为害朝野!不止六皇子的亲卫,捉人的还有徐世子!出动了好些兵部军爷,五城兵马司拿了人直接抄家!捕文、捕文是靖国公签的!” 靖国公和徐月重一兵部尚书一兵部郎中,调用兵部名下将兵并非难事。 小吏语无伦次,余次辅抬起头直击重点,“兵部和五城兵马司,奉的是皇命,还是六皇子的令?” “六皇子!”小吏跳脚拍额头,“皇上事先不知,这会儿也知道了!六皇子捉了人径直丢进三司大牢,动静闹得震天响!三司老大人们刚想质问,六皇子就砸了满地罪状,据说上头清清楚楚记着人名账目!皇上亲临三司衙门,老大人们跪了一地,六皇子却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六皇子先斩后奏,真正是向天借的胆子! 小吏又惊又急,余次辅却一派淡定。 他想起才抄到一半的计划书,慢慢揉捏老手虎口,慢慢笑了,“六皇子雷厉风行,六皇子妃心怀家国,太后做了桩好媒,皇上得了对佳儿佳媳……好,好得很。” 好个啥? 哪里好? 大佬说话非要这么高深吗! 小吏才喘匀的气全憋进了肚里,余次辅眼风一扫又笑了,“你要是着急,就去东朝房门口听消息。皇上既然亲临三司衙门,总不会是去和六皇子吵架的。六皇子能不能落着好儿,眼下还难说。但那些被抄家拿下的,还有魏天官,指定落不着好儿!” 丢了首辅之位,这下只怕连吏部尚书之位也要丢了。 余次辅心情很好地低头继续干活,小吏怎么飞奔进值房的,又怎么飞奔去东朝房宫门,等着听消息的小官小吏竟不少,他拣了个门前角落一蹲,直蹲到日头西斜才听着确切消息:皇上龙颜大怒,亲自对证审人,其间拍碎五块惊堂木砸烂十数顶罪官官帽,摆驾回御书房后,又把御书房砸了。 这次不是瞎扯淡。 皇上把能砸的零碎都砸了,只苦了刘文圳,一边得暗搓搓防着自己被误伤,一边还得开库房填补摆件。 不过,皇上气得龙脸都歪了,却没有责骂六皇子,也没有问责靖国公和徐月重。 缉拿地方罪官的缴文,已经下发笔帖式快马加鞭,送往各地官府。 既然言明是罪官,那六皇子闹的这一场风卷云残的天大动静,就不是胡闹。 小吏愣愣听完,直起蹲麻的腿,心道你大佬始终是你大佬,说话很高深的余次辅,一语成畿。 刘文圳代表皇上,往魏府传口谕去了。 “刘总管往魏府传父皇口谕去了?”瘫了一天坐等晚饭的念浅安直起身,听得也有点愣,“这个时辰?这会儿出宫?” 下千两的吆喝声划破皇宫夜幕。 城里也已经宵禁。 刘文圳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了个月黑风高的时间。 念浅安眉心微皱,喃喃道:“口谕。又是口谕……” “可不是?皇上没下明旨,这一时半会儿的,谁也打听不出到底是什么口谕。”小豆青边摆膳边道:“这些天往魏府传的口谕,就没有一句好话,哪还用挑时辰?” 念浅安愣的不是这个,随即就听小豆花接道:“殿下回来了。” 第266章 致命一击 换下朝服的楚延卿跨进饭厅,见念浅安歪着头不停打量,不由摸了摸脸,“看什么?” 念浅安小眼神乱瞟,“看你脸色是黑是臭还是冷?” “又贫嘴。”楚延卿边瞪念浅安边落座,佯怒俊脸全是松快笑意,举筷往念浅安碗里夹大鱼大肉,“别担心,父皇确实没有迁怒我。父皇若因我擅自捉拿罪官而责骂我,就等同责骂靖国公。眼下军机处正整顿军务,靖国公又是父皇钦点的大军机,父皇不会随意挫靖国公的威信。” 他拖徐月重下水,徐月重就拖靖国公下水。 皇上顾念靖国公脸面,连带他也跟着沾光。 小豆青一听这话头就比了个手势,四大丫鬟领着侍膳小太监尽数退出饭厅。 念浅安鼓着腮帮细嚼慢咽,闻言灵光乱闪,闪完一道灵光都没捉住,思忖未果改而吐槽,“按照朝廷惯例,杀人抄家才不挑时辰不顾早晚,刘总管月黑风高传口谕,领着天使的差事端着鬼使的范儿,究竟传的是什么口谕?” “横竖不是杀人抄家的口谕。”楚延卿夹菜投喂,堵住念浅安的贫嘴,摇头轻笑,“父皇下了什么口谕,当时在三司衙门的人全都有数儿。以后,不能再叫魏天官了。魏无邪吏部尚书的官帽是保不住了。 魏明诚丢了户部侍郎职,停职待查的魏明忠,吏部侍郎职同样丢定了。魏氏父子三进士,转眼全被削去官职。不过,我从来不敢低估父皇对魏无邪的宠信。父皇气得砸笔洗砸镇纸,唯独没砸魏无邪的自辩奏本。” 薄薄一封奏本,不经内阁直呈御前,安安稳稳摆在御案一角。 念浅安腮帮更鼓,声音含混,“罢官免职是一码事,首恶之罪是另一码事。这么看来,父皇的态度仍然有所保留,或许和自辩奏本的内容有关?” “魏无邪是如何自辩的,除了父皇谁也不知道。”楚延卿面露沉吟,曼声道:“我只知道,父皇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按皇祖母的话说,父皇面上越是动怒,心里其实越有成算。父皇要还原告公道,还要给朝臣一个交代,这其中可操作的余地,其实很大。” 自家孩子自家知道,陈太后对皇上的评价,准确度应该超高。 念浅安腮帮一扁,穿肠入肚的饭菜刹那可口,“你是不是也觉得,父皇准备高拿轻放?” 一个也字,听得楚延卿露了笑,“别看父皇贬魏无邪贬得痛快,那些或中立或中庸的内宦、朝臣却没一个跟着落井下石。这类人才是最擅长揣摩圣意的,我只看他们就知道,父皇从始至终都打算保魏无邪安然无忧,不说其他,至少性命无忧。” 打算得好打算得妙! 以后她再也不在心里偷偷骂皇上傻龙了! 向来很偏的龙心,总算偏到了点子上! 念浅安擦擦嘴弯起眼,“你所谓的分寸,恐怕要派上用场了。” 她意有所指,楚延卿心下了悟,盛满补汤递给念浅安,语气略复杂,“强硬过了,是该服软了。所谓见好就收,该有多少分寸,不过是顺应父皇的心意罢了。” 扳倒飞鱼卫时年少意气,对付魏父时收放自如。 亲夫果然成长不少。 并且一点就通,用不着她绞尽脑汁编瞎话忽悠。 念浅安心情略复杂,真情实感地宽解道:“好歹这次能顺势剪除朝中奸佞,算起来不亏。” 然而安慰人什么的她并不擅长,做不成解语花,必须争做贤妻,碗里补汤全都喂给楚延卿,“还有场大戏要唱,吃饱喝足好上阵!” 楚延卿桃花眼斜睨,“……你是怕胖才给我喝的吧?” 念浅安笑眼眨呀眨,“……你媳妇儿才不是这种人!” “我看你就是!”楚延卿忍笑装凶,捉起念浅安的爪子下饭桌,“怕长肉就多动动。我陪你消食,省得回头你又跟我抱怨哪里长胖了。” 话到末尾,转轻转低的声线透着三分笑意七分暧昧。 他并不觉得念浅安胖了,偏近来那啥的时候,念浅安总爱掐他的腰,气哼哼地抱怨他把她的腰都养粗了。 明明纤秾合度、绵软柔韧,他只觉得手感极好。 念浅安却觉得胖瘦问题太伤感,果断屏蔽直男亲夫的话中戏谑,唉声叹气岔开话题,“眼下朝中正乱,父皇连四哥乔迁封爵的双喜都顾不上,我们自请出宫的事儿也只能跟着延后了。” 说着朝事,惦记的是宫外豪宅。 楚延卿莞尔,放慢脚步配合念浅安的步速,低头对上她说起豪宅就亮晶晶的双眼,偏要泼冷水,“别叹气,小心把豪宅叹没了。” 咋说话的? 呸呸呸好吗! 念浅安怒瞪楚延卿,瞪圆的眼角忽而沾染点点凉意。 她抹抹眼角转头望天,“下雨了……” 又下雨了。 悄无声息的秋雨飘飘洒洒,在夜色中织出层层叠叠、纤细而短促的银线。 魏府侧门吱呀破开雨帘,小黄门垂着眼撑着伞,刘文圳在伞下转身,袖手笑道:“杂家还得往余次辅府上传旨,管家请留步,不必远送。” 给余府的是明旨,给魏府的却是口谕。 管家心里翻江倒海,面上赔笑谦让,目送由宫卫开道的刘文圳渐行渐远,转眼望向溅起朦胧雨雾的魏府牌匾。 同在朱门坊,魏府沉寂冷清,余府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皇上前脚贬斥老爷,后脚擢拔余次辅为首辅。 斗了数十年的政敌,一夕之间东风压倒西风。 饶是管家见惯风雨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低眼看向围上前的下人,心底寒意又疏忽消散。 眼前一张张脸,或震惊或忧虑或沉思,唯独没有害怕和躲闪。 主子不慌下人不乱,魏府就垮不了。 管家无声笑起来,佯做不耐烦道:“皇上收走的是官印官帽官服,可没说要收走御赐府邸。魏府还是魏府,大家伙的小窝且安稳着,该当差当差该歇息歇息,趁早都散了!” 有人小声附和,“刘总管不曾冷言冷语,又肯收府里送上的打点,可见皇上还念着老爷的情分!” 有人小声嘀咕,“二少奶奶的娘家得了势,余次辅变余首辅,对咱们魏家来说算不算好事儿?” 是好是坏,谁说得清呢? 管家撇下身后一众下人,抬脚往里走,错眼见影壁后转出一角裙摆,忙止步行礼,“二少奶奶。” 他态度一如往常,恭敬而不失亲近,“老爷和大公子领完口谕交出官印后,就召了二公子去外书房,这会儿正用膳吃酒。酒是大少奶奶命人送进去的,二少奶奶这是送下酒菜来了?您只管交给小的,外书房有小的伺候着呢。” 即便只是不曾大肆张扬的口谕,对魏府仍是致命一击。 曾经相爷府,转眼成白身。 魏明义却仍在禁军当值,没有特意赶回来。 而魏无邪父子三个,竟还有闲情吃酒。 魏二少奶奶不动声色地点头,示意丫鬟交出食盒,如来时般利落地转身回内院。 沿途风景入不了眼,泼洒天地的秋雨一声声打进心田。 公爹失势,父亲得升首辅。 她即为公爹难过,又为父亲高兴。 她还以为,她的心已经在圣旨赐婚之后、嫁进魏家之时死了。 余次辅的嫡长女被皇上指给魏相的嫡次子,注定不是好姻缘。 娘家放弃她,她也放弃了自己。 魏家上下不拿她当政敌之女,敬着她让着她,她看在眼里只觉虚假伪善。 日子如行尸走肉,直到她遇见魏明安。 彼时年幼的魏明安趴在尚是少年的孔震背上,指挥孔震在僻静的花园角落疯跑,原本病态苍白的小脸满是欢快的潮红,瞧见她半点不认生,拽着她的衣摆甜甜地喊二嫂,还坏笑着商量她,“二嫂是来躲清静的吗?爹娘不许我乱跑乱动,二嫂替我保密,别告诉爹娘好不好?” 她根本不想多管闲事,最后公爹还是知道了,亲自上手将魏家哥仨并孔震一顿狠抽。 婆母抱着魏明安在旁边看,一不阻止二不心疼,反而佯怒道:“下次再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还让你爹抽你哥哥们和阿震!看你还敢不敢怂恿他们陪你胡闹!” 魏明安偎在婆母怀里撒娇求情,偷偷对她做鬼脸。 她冷眼旁观,懒得解释并非她告密。 她想,小姑难缠,魏明安定会疏远她排挤她。 魏明安却不告而来,天天跑来她院里蹭吃蹭喝,山大王似的指使下人疯玩,花样百出赖着不走。 她想,魏明安定是奉婆母之命来开解她、拉拢她的。 魏明安却什么也没说,折腾完下人就安静乖巧地拈针拿线,捧着丑丑的成品笑倒在她身边。 后来,她屋里除了魏明安,又多跟来魏明义、孔震两条小尾巴。 再后来,魏明安拧着魏明诚的耳朵,当着她的面气呼呼地数落魏明诚不知怜香惜玉,休沐日就该在家多陪陪她才对。 魏明诚抱拳讨饶,真的陪她干坐在回廊下,在家晒了一天的太阳。 那么烈的日头,晒得人心都融化了。 然后,魏明安病重去世。 她的屋里,再也没人会吵闹得她头都疼了。 魏二少奶奶抚上霎时紧揪的心口,任由雨水斜入伞下,扑洒酸热眼角。 她没有勇气抗婚寻死,魏家却给了她好好活下去的勇气。 原以为死寂的心,一点一点重新活了过来。 她不再怨望娘家,也不再排斥婆家。 所以有人想污蔑魏明义的名声,她甘愿在陈太后的寿宴上挺身而出。 是她和魏明安一起,经历了魏明义和孔震的少年时期。 如果魏明安还在,现在会怎么做? 魏二少奶奶缓缓勾起嘴角,调转头走进正院,堂屋里明亮的烛火照亮她明快的笑容,“母亲,大哥稳重夫君机灵三弟正直,父亲胸中有沟壑,咱们魏家一定能化险为夷。” 正伺候陈氏梳洗的陈妈妈循声转头,于魏家官司早无之前的笃定和乐观,凑趣的笑语却不见勉强和黯然,“二少奶奶才叫真机灵,想夸二公子不忘捎带上老爷和大公子、三公子。” 魏二少奶奶抿嘴笑,沉甸甸的心骤然松懈:这样的人这样的家,不该是旁人口中的满门奸佞。 她早已放下成见,不再做旁人之一。 再看陈氏,同样不见半点异样,笑脸慈爱如常。 “好孩子,过来坐。”陈氏轻声招呼,语气亦温和如常,“别担心,官场沉浮,不过寻常。” 别担心。 魏家会化险为夷,还会——涅槃重生。 第267章 破而后立 陈氏静静坐在灯下,神色祥和语气笃定。 魏二少奶奶看着这样的陈氏,心头不由一动:皇上没有收回陈氏的诰命。所谓妻凭夫贵,没有夫君已成白身妻子仍是一品诰命的道理。 陈太后待陈氏态度疏离已久,皇上总不会是看在陈太后的面子上。 而她和魏大少奶奶的诰命,也没有因为魏明忠、魏明诚丢官而被朝廷收回。 正思忖间,就听屋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走动声。 已近熄灯时分,什么事值得下人这样匆匆奔走? 陈妈妈矮身出屋,不一时折身进屋,神情难掩错愕,“门房刚送进来的消息,六皇子抬着三箱鼻烟壶求见皇上,说拿下那些罪官的罪证全是阿震公子的功劳,以功抵过,请皇上对魏府网开一面。皇上命人将三箱鼻烟壶抬进御书房,却没有见六皇子。” 楚延卿跪在雨中,皇上不发话,谁也不敢上前,连个打伞挡雨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时辰,这样的事由。 陈氏和魏二少奶奶面面相觑,同样难掩意外:六皇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陈氏面露沉吟,魏二少奶奶心头又是一动:宫里已经落钥,消息却传得这样快。不是皇上有意放任,就是魏明义设法送出来的。 如果陈氏的笃定来自于圣心,那么应该是前者。 “母亲。”魏二少奶奶起身离座,道出来见陈氏前就拿定的打算,“我这就回娘家一趟。” 虽然和娘家几乎断绝来往,但紧要关头,她总要舍弃身段和脸面为婆家出一份力。 “你是怕六皇子以退为进,想要逼迫皇上彻底落定老爷的罪名?”陈氏语气疑问,却不需要回答,拉着魏二少奶奶重新落座,“你是魏家妇,没人能委屈你,你也不需要委屈自己。” 魏二少奶奶心头一暖,肩头也一暖,错眼就见刚进屋的魏大少奶奶按着她的肩头,和她并肩而坐。 “六皇子闹出这番动静,父亲和夫君、二弟的酒是吃不成了。”魏大少奶奶佯做不满,“我好容易才哄孩子们睡下,一会儿就要打发下人往外书房伺候醒酒梳洗,明儿还得打点孩子们读书上学,家里多少琐碎事儿,二弟妹可别撂挑子全丢给我。” 魏二少奶奶心头更暖。 人人都说魏家女眷孤傲不合群,谁又知道关起门来婆母慈爱妯娌和气,琐碎的柴米油盐成就她的喜怒哀乐,魏家就像个隐于闹市的世外桃源。 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实在不该是旁人口中的满门奸佞。 她轻轻靠上陈氏,紧紧握住魏大少奶奶,愿意为她们放弃自己的坚持,“我都听母亲和大嫂的。” 即便回娘家,余首辅岂会因为女儿就放下政见和立场,大发善兴替老爷求情? 陈妈妈这么想着,见陈氏无声颔首就退到屋外,等着听后续动静。 宫中动静传进朱门坊,不受夜色和雨势影响,很快传遍京中权贵门第。 四皇子打马狂奔,扑面雨水冰冷,浸润凉意的心应和马蹄声七上八下。 他还在暗中查证,想揪出六弟污蔑罪官的马脚,六弟却将罪证来源捅到父皇跟前,不仅让出功劳,还出面为魏无邪求情! 不管六弟是不是疯了,如果真能保下魏无邪,总归对他有益无害! 现在第一个出头的是六弟,无论结果如何,父皇的怒火都不会烧到他身上。 四皇子一颗心忽冷忽热,临近宫门忙放慢马速,翻身下马刚站定,就瞧见个令他诧异的身影,“三哥!” 尚郡王循声转身,快步上前将四皇子遮进伞下,皱眉低声道:“四弟也是担心六弟,特意赶过来的?当初我淋着雨跪得腿也抻不直,还是四弟、六弟心胸大度不和我计较,我才能体体面面出宫回府。没想到,今儿竟轮到六弟冒雨跪求父皇……” 捉拿魏党的是六弟,替魏无邪求情的也是六弟。 六弟这样朝令夕改,大有戏耍圣意之嫌。 不知父皇会否因此恼上六弟? 尚郡王满脸忧心。 伞面投下的阴影掩去四皇子眼底的冷嘲。 三哥担心六弟,他可不担心。 他只恨不能领三司会审的是他,更恨不能大闹朝堂出尽威风的是他。 不过,三哥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六弟为魏无邪求情,他们做兄弟的自然该为六弟求情。 四皇子垂下眼撩起袍摆,直挺挺跪在宫门前,高声请见皇上,喊声穿透夜色直击高耸而厚重的宫门,尚郡王见状低下眉眼丢开伞柄,屈膝跪在四皇子身旁。 做哥哥的总不能落在做弟弟的后头,闻讯赶来的毅郡王、珥郡王差了个前后脚,也跟着排排跪长声请见。 没有皇上的命令,宫门守卫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高挂千两的宫门纹丝不动,皇子们长跪不起。 宫外动静闹得比宫里还大,惊动的不再只是朱门权贵,官道旁驿站里,保定府的笔帖式听得瞠目结舌,深觉京城好可怕,他想回保定。 然而火速送仇大人的案卷进京递交三司后,他实在没力气立即骑马上路。 到现在他的腿都酸痛得合不拢。 笔帖式抖着腿商量同行之人,“小爷受累,先代我回保定复命,也好叫知府大人和司员大人放心。” 皇上划定期限,连保定知府都要听孔震差遣,何况一个小小笔帖式,所幸案卷送到差事圆满。 同行之人是孔震带在身边的另一个心腹手下,闻言正中下怀,撇下笔帖式窜出驿站,一路换马不换人,急行回保定卫所时已近天明,翻身下马喘如落水狗,蹦进孔震官邸张口喊,“司员大人——” 话来不及说,先被屋中情形惊得愣住。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或着黑衣的杀手、或穿短褐的打手,不见血腥外伤,更不见打斗痕迹,倒像是被药迷倒,晕死在地仿佛正酣睡。 杀手是魏家政敌派来的,打手是不服管的兵士假扮的。 前者想要孔震的命,后者想挫孔震的锐气。 孔震却没有下杀手,淡然垂眼,看着残留粉末的药包,笑意爬上嘴角。 没想到魏四给他的药粉,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朝中罪官落网,地方罪官正在押解途中,想来他给魏四的锦囊也派上了用场。 魏四始终是魏四。 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真的乖乖不碰锦囊。 孔震嘴角微翘,仔细折叠空落落的药包,“这么急着赶回来,是京中又出了什么事儿?” 手下忙收起惊怔,肃容禀报京城新闻。 孔震听罢面无表情,一手收起药包,一手取出字卷。 这是他刚到保定时,老师派人交到他手上的密信。 上头详细记载着包括保定卫所在内,北直隶各处卫所的将官来历和职司。 他有点明白老师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了。 送出锦囊就等于自投罗网,但老师不会被网住。 不知道魏四想明白了没有? 这番雨中求情的戏码,很像魏四会整出来的苦肉计。 六皇子倒是能屈能伸得很。 是不是说明,六皇子对魏四言听计从,魏四和六皇子的感情极好? 念头转到这里,原本微翘的嘴角倏忽重若千钧,孔震无情无绪的脸越发一片空白,声音又低又沉,“京中动静不必再刻意留心。我奉命巡视卫所,只需要做好本职就足够。这些人……该回哪里,就送回哪里。” 正因为明白了老师的用心,所以他才没有下杀手。 恐怕要不了几天,所谓的魏家政敌,不会也不敢再对他下暗手。 手下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令行禁止,当即应声是,动手清理满地晕死的不速之客。 地上不可避免地留下拖拽痕迹,片刻后尘土轻扬。 孔震转头看向窗外,“雨停了……” 天色也已经大亮,下过雨的天际依旧有些发灰,初升朝阳却透过云彩洒下一道道日光。 几乎熬了一夜的陈妈妈掀帘进屋,脸上是扬眉吐气的神采,“夫人、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好消息!皇上下了定论,说万恶之首是汪保,当年飞鱼卫被废,那些罪官都是漏网之鱼。老爷曾因汪保罚俸思过,辛苦搜罗汪党余孽的罪证却不得不避嫌。 这才借由阿震公子离京之际,将三箱藏着罪官名单、账目的鼻烟壶交给顶头上司靖国公。徐世子和六皇子私交甚笃,这样的烫手山芋自然要交给六皇子处置。罪证辗转几手,靖国公和徐世子有功,老爷和阿震公子也有功!” 如此就有了交待,不会有人再追究靖国公父子罔顾律令、私自捉拿罪官。 即便不是事实,谁会拒绝对自己有利的说法? 首恶之罪落在死人头上,死人还能开口申辩不成? 魏家已经因为那些原告受到惩罚,罢官免职和首恶之罪相比,已经算是幸运。 同样熬了一夜的婆媳三人疲惫尽去。 魏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认为这是魏无邪早就预备好的生路。 或许,自辩奏本里已经将来龙去脉写得一清二楚。 只等天时地利人和,皇上就能顺水推舟盖棺定论。 陈氏没有作声,魏大少奶奶开口问,“几位皇子们还在宫里宫外跪着?” 陈妈妈神色转淡,“有一个算一个,都让人抬回各家了。皇上赏了太医,称赞毅郡王几位皇兄友爱皇弟,没有多提六皇子。” 魏二少奶奶和魏大少奶奶对视一眼,问起魏无邪,“父亲呢?” 陈妈妈神色古怪,不知该喜该忧,“老爷进宫谢恩去了。” 身无官职的魏无邪没有官轿可坐,闲庭信步走去皇宫,秋日暖阳拉长身影,虽淡却笔直。 天气很好。 这一天竟是入秋以来,最舒适宜人的大晴天。 刘文圳踩着满地碎光迎到宫门口,亲自将魏无邪请进御书房。 魏无邪抖袍跪地,“草民魏无邪,叩见皇上。” “你身上还有状元功名,跟朕这儿称什么草民!”昭德帝笑骂魏无邪耍花枪,亲手托起魏无邪,“魏卿受委屈了。” 魏无邪直起身半抬眼,眼里没有谢恩该有的惶恐和感激,只有不容错辨的狡黠,“破而后立。只要能达成皇上夙愿,臣何来委屈?” 不该自称草民,却也不该自称臣。 御书房里只有三人,包括刘文圳在内,谁都不觉得这声臣是否不恰当。 “好,好,好!”昭德帝连道三声好,托住魏无邪双臂的龙爪不曾放松,反而加重力道握了握,“好一个破而后立!” 第268章 绝处逢生 破而后立,晓瑜新生。 刘文圳心头震动,面上却没有半分好奇或探究,垂头束手像个隐世的高手,隐去声息侍立一旁,即不碍事又不突兀,直到昭德帝放开魏无邪,龙炮宽袖扫落案角一封奏折,才撩动眼皮看过去。 落地奏折无声展开,透窗而入的光束打在上头,一片雪白。 魏无邪的自辩奏本什么也没写。 “你就不怕玩脱手,置之死地而不得后生?”昭德帝看似诘问,眉眼却满是舒朗,“你不用自辩,朕自会替你申辩。若是朕见了小六,若是小六故作姿态,若是徐旭父子没被拖下水,你说小六还会不会听任朕那番说辞?你笃信朕会保你,就一点不担心小六以屈为伸,对你赶尽杀绝?” 魏无邪答非所问,“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这朝堂是皇上的朝堂,六皇子不惧骂名不贪圣宠,却不失为臣为子的忠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三年。臣自认眼力不差。几经磨砺,六皇子为人行事圆滑不少。” “圆滑?依朕看,小六够不上圆滑,小六媳妇倒是狡猾得很!”昭德帝冷声哼,高挑龙眉藏着笑意,“出宫赏菊,倒拉回三大箱鼻烟壶。雨夜求情,倒往小六腿上绑护膝。一层棉布吸水一层碳粉除湿,想得倒是很周到!朕眼不瞎耳不聋,真当朕看不见查不到不成!” 龙脸虽凶,但没有恼怒只有调侃。 魏无邪眼眸闪亮,“六皇子妃所作所为,总是出人意表。” 昭德帝不予置评,龙爪一指,“许久没和你手谈了,陪朕解一解这盘残局。” 南窗下炕桌上,摆着半盘黑白子。 魏无邪即不推拒也不拘束,随昭德帝对坐炕桌,掩袖落下黑子,耳听昭德帝缓声开口,“这些年你没少提携帮衬小四。小四只在最初为你说过几句好话。昨晚顶风冒雨为小六求情,却不曾提起你一字半句。你可觉得失望?” “汪保藏下的罪证,臣本想多存放几年,等时机合适就交由四皇子再破大案再立大功。”魏无邪紧随白棋依次落子,声线和棋路一样稳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扳倒飞鱼卫剪除朝中蠹虫的是六皇子,一心为公不为私的还是六皇子。 就像这盘残局,皇上搁置已久,既然有更合适的人主动入局,臣自当顺应时势另择棋路。六皇子的作为,由青涩而圆滑,实在无需强加垫脚石。四皇子长于椒房殿,眼界心胸受限内宅,臣本无期望,何来失望?四皇子,不堪大用。” 当着老子骂儿子,昭德帝却全无动容,反而龙须高翘,“这么说,不是小六媳妇嘴皮厉害太会忽悠人,而是你授意孔震主动暗中接近,看准时机转赠那三箱罪证,好助小六推动棋局?” 魏无邪眼眸低垂,笑而不语。 昭德帝只当他默认,也低垂下眼眸,“小四不堪大用,小六可堪大用?” “六皇子有勇有谋、六皇子妃聪敏机变,堪当皇子皇媳表率。”魏无邪言辞直接而犀利,“妻贤夫祸少,更枉论六皇子妃家世不高不低,正正好。公主府只存一世,永嘉候府三世而斩,念家这一辈并无出色男丁,不用担心将来外戚坐大。” 话中之意字字诛心。 昭德帝却似闲话家常,“你忘了算上刘家。刘青卓丢脸丢官,即便刘家生下庶子,至少要三代以后才能再有大作为。儿子中庸孙子失德,倒是委屈了刘卿。” 上一刻叹委屈魏卿,这一刻叹委屈刘卿。 魏无邪吧嗒落子,吹胡子瞪眼,此时此刻颇有宠臣范儿,“刘乾竖子,扶不起儿子教不好孙子,委屈也活该!” 昭德帝虚指魏无邪,捏着棋子纵声笑。 君臣相见欢,说的和谢恩半点干系也无。 刘文圳听得心惊肉跳,恍惚回神竟不知魏无邪何时走的,鬓角刚惊出冷汗,就听昭德帝喊他阿圳,“去将魏卿那份策论找出来,许久没看,朕要仔细再读一遍。” 一声阿圳旧称,不是因追忆旧事,而是因心情正好。 刘文圳笑着应嗻,这才上前袖起落地奏本,眼风扫过炕桌,半盘残局输赢已定。 他转身进隔间,将奏本收进书格,抽出一封旧得泛黄卷边的策论。 当年皇上赐字点状元,看中的不是魏无邪的文采,而是这份殿试后另作的策论。 他见过皇上细读这份策论时有多神采飞扬,也见过皇上留魏无邪秉烛夜谈,对着盘龙屏风后高挂的舆图指点江山,有多踌躇满志。 这份排兵布阵的策论,从大历十四年一直收藏到大历三十八年。 现在,皇上命他找出来。 二十四年过去,因为这份策论,皇上和魏无邪已经隐忍够久,放弃得够多了。 皇上已非初初坐稳龙椅的帝王,君臣夜话的内容即将实现。 刘文圳手捧策论,姿态无比小心,脑中回响方才所闻,眼前浮现六皇子幼时模样。 小小的六皇子被奶嬷嬷牵着走出坤宁宫,正遇见他往各处送皇上赏赐,受周皇后冷落而委屈的小脸望着他,即愤懑又懵懂地质问他,“你是父皇的大伴,你告诉我,父皇和母后为什么都不喜欢我?” 他不敢答,不能答。 六皇子再也没有问过他。 他不敢说,不能说,真正的喜欢从来不会浮于表面。 一如皇上最珍爱的把件,从来深藏久放,不会轻易摆上台面。 摆上台面的无论是东西还是人,不过是靶子不过是棋子。 刘文圳摇头哂笑,收拢神思,抬脚走出隔间。 魏无邪则抬脚走上出宫的夹道,狭长肃静的夹道尽头响起环佩叮当,一抹茜色身影由远极近,明明艳丽的颜色却不显张扬,像一朵被暖阳晒透的云彩停进视野,眼底随之照亮。 魏无邪止步行礼,眼底光彩盖在低垂眼皮之下,“六皇子妃。” 念浅安止步回礼,趁机肆无忌惮地打量魏无邪。 遭遇重挫,没变老没变瘦,精神矍铄风度翩翩。 她和魏父果然是亲生的,一个比一个心大。 刘文圳那般礼遇魏父,落进各处耳目中,即叫人跌破眼镜,又叫人觉得题中应有。 比起姜贵妃,魏父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吧? 念浅安默默看一眼魏父的袖子,赶紧掐断奇怪的联想。 她杵着不动,魏无邪也不急着走,抬起眼勾唇笑,如东郊初见时和气而耐心,“六皇子妃这是……又迷路了?” 当初假扮农女探望魏母,她用的就是迷路的借口。 没想到魏父不但记得,还拿来打趣她。 念浅安捧着酸疼的小心肝,很想来个乳燕投林,然而不能,“没迷路,天气好随便逛逛,看有没有蝴蝶扑。” 边说边转动团扇,淡扯得超瞎。 宫中夹道素净得连根杂草都没有,哪里来的蝴蝶可扑? 她口中的蝴蝶,舍他其谁? 魏无邪笑容更深,语气不急不缓,“您既然特意找来此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您啥您哟! 对她用尊称,妥妥得折寿! 念浅安小心肝不酸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多日的邪火,“您老既然觉得无妨,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多亏父皇将罪证来路安到靖国公和大姐夫头上,我才想通这是个局中局。不是殿下借靖国公的势,也不是大姐夫拖靖国公下水,而是靖国公自愿趟浑水。 靖国公只忠于父皇,没有父皇暗示或默许,靖国公绝不会单凭大姐夫和殿下的私交,就轻易被大姐夫说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不要臣死,靖国公就顺从君心,做不到违背立场,就做父皇矫饰的借口。 还有孔司员。您老且背着官司,靖国公却没有因此撤换孔司员的职司,照旧派他出京巡视卫所。北直隶卫所多少紧要,算得上京城后防咽喉。军机处上下那么多官员,难道没人反对孔司员担此重任? 靖国公力排众议,不是因为靖国公信任孔司员,而是因为父皇信任您老,也信任您老的学生。所谓大鱼吃小鱼,是不是也能说大奸吃小奸?那些躲在您老羽翼下的贪官污吏,因为大白于世的罪证被一锅端,父皇乐见其成,不出面保您,您也足以自保。” 孔震说得对,忠臣奸臣,不过是片面之词。 宠出个大奸臣,弄死一锅小奸臣。 皇上和魏父都在等待契机。 攒够杂碎肃清朝野,皆大欢喜。 至于魏家贪污的钱财、排除的异己,在皇上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能免魏父首恶之罪,就能免魏父所有罪状。 可气她明白得太晚。 那样要紧的罪证,孔震怎么可能背着魏父交给她? 孔震瞒下她的来历,未必会瞒着她的用意。 她算计着拉魏父落马,魏父也利用她洗白奸名。 李菲雪也说得对,魏父不是坐以待毙,而是有持无恐。 这局中局,就是皇上和魏父等来的契机。 可气她明白得实在太晚。 皇上和魏父,在下一盘超大的棋。 她误打误撞,摸着棋盘边缘,最初的不安源于此,后来的安定也源于此。 “死局套着生局,您老背后有父皇支持,注定绝处逢生。”念浅安语气肯定,很想来个勘破机巧的高深诡笑,然而笑不出来,“我是不是应该道声恭喜?” 魏无邪侧耳聆听,不打断不否认。 谁说蚂蚁撼树不自量力? 小小的蚂蚁,有着大大的智慧。 就像他养在书房窗下的蚁山,不过短短时日,已经挖出无数通道,松动土壤撼动根枝,小树轰然倒塌。 时机刚刚好,一切都刚刚好。 她比他以为的还要聪敏。 魏无邪抬起手,抱拳而笑,“那就呈六皇子妃吉言了。” 她都没说恭喜,哪来的吉言? 念浅安举着团扇,遮挡无力耷拉的嘴角,“我们害您老丢官丢职,但也间接帮了您老,对吗?” 我们? 她和六皇子吗? 魏无邪双眼微眯,笑容依旧温柔而亲切,“六皇子妃说得自然对。还请转告六皇子,多谢他替我求情。” 二人仿佛鸡同鸭讲,领路小黄门忙抓住话缝,委婉催促魏无邪赶紧出宫。 再听下去,他的小命保不定就被聊没了。 魏无邪不为难小黄门,含笑冲念浅安点头告辞。 念浅安呆站原地。 等在一旁的远山近水亦是鸭子听雷,凑上来奇道:“皇妃,您和奸臣打的什么哑迷?” 不是奸臣。 魏父才不是奸臣。 念浅安不发呆了,也不理俩二货,兜着懊丧和气馁,果断寻求亲夫安慰。 第269章 厚黑个屁 楚延卿的脸色很黑,汗水凝成水珠顺着下颌滴落,滑过脖颈痒得喉结不停滚动,脸色更黑更臭,回京后复又作养得白皙的脸颊,却泛着绯红。 身下浴桶热气熏然,身后浴池水波微漾,整间浴室满是雾气蒸腾。 雾蒙蒙的视界闯进一道茜色身影。 “媳妇儿?”楚延卿黑着脸开口,目光锁定念浅安被水汽染得越发浓郁的茜红身影,语气半不耐半不豫,“还要这样蒸多久?” 他觉得,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个被搁置在蒸笼里的傻冒。 浴桶很寻常,套住他的大布袋很诡异。 半截油布半截粗麻,裹住身体口袋一扎只露出头。 简直傻得冒烟! 陈宝服侍他坐进浴桶时一脸惨不忍睹,躬身退走时溜得飞快,仿佛不忍多看他这副不雅的滑稽模样。 偏念浅安坚持要他蒸够时辰。 满身满头的汗确实别样畅快。 否则他十分怀疑,念浅安不是为他好,而是借机捉弄他。 “再蒸一刻钟就够了。”念浅安抿嘴忍笑,拖着杌子坐到浴桶旁,“淋着雨跪了大半夜,妥妥寒气入体。水里加了煮过的驱寒药包,比单纯外敷管用。太医开的内服药再加汗蒸,保证你比谁好得都快。” 楚延卿在御书房外跪,毅郡王哥几个在宫门口跪。 皇上全不理会,只让刘文圳劝退八皇子,奶嬷嬷们硬着头皮抱来十皇子、十一皇子,又如蒙大赦抱走俩小豆丁。 小皇子们不用陪跪,大皇子们跪完脸色苍白双腿狂抖。 她偷偷给楚延卿绑的护膝其实不顶用。 临时苏出来的简易汗蒸桶凑合着能用。 楚延卿明明不情愿,却还是听话地任她摆布。 她溜出门堵魏父,他就老老实实扎在口袋里。 孤零零,粉嫩嫩。 像只诱人的……巨型烧卖? 虽然有点好笑,但是好乖哦。 比起魏父,亲夫可爱多了! 念浅安忍俊不禁,眼见楚延卿绯红双颊也有变黑的趋势,忙打着团扇替他扇热气,送上肉麻小情话聊表安慰,“父皇不心疼你,你媳妇儿心疼你。” 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从来清澈透亮的眼眸蒙着水雾,透着些许郁色。 楚延卿先狐疑后不快。 即便拆穿柳树恩的身份时,念浅安也不曾真的生过他的气。 现在却一副受了委屈和人生闷气的憋屈模样。 谁这么有本事,凭什么招惹他媳妇儿不开心? 他沉声开口,原本半真半假的不耐和不豫忽而锐利,针对的自然不是他媳妇儿,“怎么了?魏无邪冒犯你了?” 念浅安爪子扇啊扇,脑袋摇啊摇,“他没有冒犯我,更没有否认我的说辞。靖国公是得父皇暗示,孔司员也是得他授意,所谓致命一击其实是他求仁得仁。怪不得父皇始终只传口谕,从不下明旨。” 明旨或口谕,行人司都会记录在案。 但并非所有口谕都会载入史册。 而史书是由胜利者,也是由当权者书写的。 再多指摘,抵不过皇上一个念头。 皇上想将魏父写成忠臣,魏父着落史书的生平就只忠不奸。 她想通了,楚延卿也想得通,口吻间的锐气稍减,“父皇不单要保魏无邪的命,还要保魏无邪的名。” “官场沉浮,本就寻常。”念浅安对着魏父笑不出来,对着亲夫如愿诡笑,“今天能丢官丢职,明天也能重回朝堂,另派职司。” 只要皇上一句话,魏父就只是受奸人蒙蔽受门生拖累,而非自身大奸大佞。 贪污钱财,可以推给下人,曾经劣迹,也可以推给罪官。 念浅安捋着思路,说给楚延卿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当年汪保落狱,暗藏罪证留作后手,打的铁定是自己脱不了身,也要拉魏党陪死的主意。那些罪证比珍珠还真,那些罪官没一个无辜。孔司员赠我锦囊,哪是想做污点证人,根本是借机剔除魏党中的毒瘤,彻底洗清污点。” “洗白了好上岸?”楚延卿就事论事,若有所思,“魏党中人,实话说并非人人昏庸无能。除却捉拿下狱的罪官,剩下的人既然钉着魏党标签,就只能继续依附追随魏无邪。魏无邪依旧有人可用,父皇也依旧想用魏无邪。魏无邪……不是奸臣。” 他一语道破念浅安的心声。 “不是。”念浅安之前没理俩二货,此刻答得笃定,“而是甘做父皇手中名为奸臣的屠刀。” 且一做就是数十年。 楚延卿心头一震。 念浅安心头一抽,邪火又开始乱拱。 以前,她满心以为魏父是孤臣直臣。 现在,她已经确定魏父真的是孤臣直臣。 奸臣之女什么的,就是个笑话。 骗她一世,又骗一世。 如果不是她歪打正着,魏父这奸臣打算奸到猴年马月? 皇上所图甚大。 和魏父联手布下的棋局,将朝堂和天下都网了进去。 不止骗了她,还骗了所有人。 好厚黑。 个屁咧! 好气人! 念浅安忍着邪火丢开团扇,扒住浴桶凑近楚延卿,磨着牙往外蹦字儿,“树恩,吻我。” 不能对魏父发作,必须找亲夫治愈。 憋出内伤这么亏本的蠢事,她才不干! 念浅安一脸“何以解忧唯有亲夫”的虐心表情,说着求亲亲的话,语气却超凶。 楚延卿先愣后笑,飞转念头转瞬被意动取代,一声嗯又低又长,正要迎合就被扎得超严实的汗蒸桶卡住:“……先放我出来。” 差点憋出另一种内伤的念浅安:“……好的。” 她想笑不敢笑,然后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她只想索吻,某人岂会止于亲亲? 满室雾气刹那升温,即灼热又浓烈。 汗蒸桶被带翻在地,跌出的驱寒药包滚入浴池,荡起一层层时而深时而浅的波纹。 某人时快时慢,忽然哑声低笑,“媳妇儿,你这里……好像是胖了一点。” 被握住腰肢的念浅安抬腿就踢。 结果被某人捉住脚踝,一边往下折,一边嘶哑叹,“媳妇儿,你怎么……这么美……” 潋滟桃花眼中,倒映身下人不曾展示过旖旎。 始于亲吻的一场盛宴,亦是他不曾体验过的葳蕤。 原本用来防范念浅安惊人睡相的罗汉床歪离墙角,早已凌乱不堪。 楚延卿低低长长地喘,任由念浅安趴在他身上,大手轻抚她的脊背沉浸在绵长余韵中,第一次生出不想动弹半分的脱力感。 他喃喃喊媳妇儿,半晌缓过劲来,才直起身抱着念浅安挪去尚算干净的矮塌,垂首抵着念浅安的额头哑声问,“最近怎么没见你看戏文读话本?” 他怀疑念浅安偷偷研究过秘戏图。 刚才那样主动那样热情,令他欢喜令他忧。 一直被他欺负的她,狠狠将他欺负了一回。 念浅安心道理论结合实践,技术上碾压亲夫没毛病,尊严上碾压亲夫没必要,话答得相当贤惠并且贴心,“我娘给了本压箱底的上乘秘戏图,有机会一起研究?” 楚延卿耳朵蹿红胸口悸动,回答念浅安的是一个温柔至极的长吻,再开口声音越发暗哑,“不生闷气了?我拿捏分寸出面求情,原以为只是顺应父皇的圣意,到头来成全的却是父皇和魏无邪的算计。就像你说的,这次至少实打实地剪除了朝中奸佞,我们也不亏。没必要因此觉得憋闷,好不好?” 他智商在线,念浅安理智回笼。 楚延卿误会了她伐开心的原因,她无从解释只能放任。 原来楚延卿早察觉她情绪不对了。 怪不得刚才那么……配合她。 比起魏父,亲夫果然可爱多了。 她甜甜笑起来,笑意直达眼底,贴着楚延卿的嘴角蹭了蹭,轻声道好,“父皇虽然偏心,但算得上明君,怎么会真的容忍奸臣在侧?宠个假奸臣,套牢一锅真奸佞。父皇想做什么,朝臣出声反对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脖子够不够硬。而那些可能渎职拖后腿的罪官,已经被父皇手中的屠刀一茬子割干净了。” 魏父就是割韭菜的屠刀。 她心累装病那几天,没少去外院书房翻看史书查对官册,被一锅端的罪官中,半锅都是先帝留下的旧臣以及旧臣子弟。 除了不得皇上待见,转而投靠最得皇上待见的魏父这一共同点外,还有一个共同特征——全是先帝晚期响当当的主和派。 皇上宁肯耗费数十年,魏父宁肯自污名声,最终结果已经摆在眼前:既要大刀阔斧又要顺理成章地弄死这帮碍眼碍事、自甘苟且的罪官。 并且杀鸡儆猴,警示朝中不曾堕落的主和派。 所图为何,呼之欲出。 念浅安后知后觉,楚延卿生在皇室,只会比她想得更透彻。 方才被撩拨得暂时抛开的念头重新回拢,化成沉吟说出口,语气似轻还重,“肃清朝野是一,充盈国库是二。当年父皇默许我对付飞鱼卫,如今又放任我借由驰古阁闹大事态,都不是无心之举。这一次,恐怕也不用等秋后问斩。该砍的头砍完了,父皇大概就会将收缴佐证的产业、财物收归国库。” 魏父不仅能做屠刀,还能替皇上敛财。 皇上要的,是快钱是大财。 来路干不干净,不重要。 念浅安决定收回前言,皇上老奸巨猾这么坏,必须继续在心里偷偷骂傻龙。 她往下撇嘴角,小声哼哼,“一不怕朝臣反对,二不担心国库没钱。父皇这是打定主意要收回安西四镇了。” 史书有载,先帝晚年割地让权,将安西四镇拱手送给了彼时大举进犯边疆的突厥族。 突厥族不称臣,年年朝廷还附送供奉。 大概除了拨钱拨物的户部,绝大多数安享太平的朝臣们,早就忘了割让的国土。 皇上没忘。 皇上不止想做明君,还想做中兴之主。 抽丝剥茧,揭开的竟是皇上隐忍多年的盘算和雄心。 若非魏父是魏父,念浅安就是再多活一世也想不通其中关节。 最初的震动过后,楚延卿揽着念浅安的大手已悄然放松,百般思绪千般喟叹,最终凝成四个字,“帝王心术……” 清浅尾音似含着难以言喻的未尽之意。 念浅安却没楚延卿那么深的感慨。 帝王心术什么的,一向不是什么好词。 皇上和魏父耍得一手厚黑。 君臣俩倒是心连心了,她的小心肝却被奸臣之名虐了千百遍! 真的好气! 不过,魏父不是奸臣,终归是大好事儿。 心超大的念浅安瞬间乐观,挨着楚延卿又蹭了蹭,继续小声哼哼,“树恩,你有什么打算?” 第270章 妇女之友 “那就要看父皇是什么打算了。”楚延卿望着浴室承尘,语带轻嘲,“原告得以抚恤,罪官得以伏法,魏无邪不过是受汪保利用、受奸人蒙蔽,卧薪尝胆搜罗罪证更有功劳。饱受冤屈的反而成了他。我求不求情,其实无足轻重。只看父皇是让我继续管内务府,还是调去别的衙门观政。” 他何尝不是皇上手里的屠刀。 上次骂他心狠手辣,这次是不是要骂他急于求成? 没有深挖深查,就“冤枉”了皇上最宠信的魏无邪。 帝王心术,不啻于将儿子臣子玩弄股掌间。 奸臣之女是个笑话,傻龙之崽也挺悲催。 念浅安顿觉亲夫才是真苦逼,揽着楚延卿的爪子安抚似的摸呀摸,“你说,父皇会不会调你去兵部?” “不会。”楚延卿被她摸得身痒心也痒,轻嘲变轻笑,语气却肯定,“如今在兵部观政的是大哥,靖国公和桂仪又都在兵部任职,父皇不会再将我放进兵部。五军都督府历来没有皇子领事的旧例。至于军机处……如今看来靖国公一人独大,本就是父皇有意为之,更不会塞个皇子压在靖国公头上。” 皇上早就在为今日局面铺垫。 设立军机处,意不在牵制分化内阁和司礼监的权柄,而在收拢天下兵权。 皇上甚至不需要向靖国公点破意图。 靖国公一颗丹心向皇上,是真真正正不朋不党的直臣纯臣。 家世合适忠正可鉴,皇上不仅放心,还能放手委以重任。 三年经营大权独揽,难怪靖国公会奉皇命整顿军务。 也难怪北直隶卫所要地,委派巡视的不是别人,而是孔震。 思绪纷扰间,楚延卿不无动容,“孔震这司员,也并非父皇随意点的。孔震听命于靖国公,行事却难免受魏无邪影响。靖国公肯用他,恐怕仍是父皇的意思。即让靖国公总督军务,又默许魏无邪窥探后防。父皇究竟想怎么用魏无邪?” 他生在太平年代,本意只想为民除害,从没往军事上头想过。 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都没有主动挑起过战事。 突厥族偶有犯边,在远离边疆的京官眼中,不过是小打小闹。 相安无事数十年,难怪皇上心心念念收复失地,被网进棋局的朝臣还当只是党派内斗,还当京城繁华便是全天下都海晏河清。 念浅安曾经也这么以为,听楚延卿提起孔震,不由想到魏明义。 她隐约记得,魏明义曾向她炫耀过,教导魏明义和孔震的武师傅是边关退下的前朝武将。 有战功有能耐的武人岂会毫无血性,又岂会屈就奸臣府邸教导奸臣之子? 魔鬼藏在细节中。 怪只怪她太愚钝,以前信魏家孤直,后来信魏家奸佞。 活该被骗一世又一世。 老天虐她千百遍,幸好没把她虐向歪路。 误入傻龙和魏父棋局,确实拉下魏父,也确实帮了魏父。 念浅安在心里谢天谢地谢傻龙,面上小心求证大胆猜测,“孔司员在军机处,魏三公子在宫中禁军,余下魏党结案后说不定也会变动职位。父皇要为曾经奸臣正名,启复官职应该不会比原来低?” 魏家全员戏精,魏明义却没有骗她,从小囔囔着精忠报国的魏明义,或许是子承父志,也或许是魏父着意培养。 毕竟奸名什么的,都被魏父和魏明忠、魏明诚背了。 魏明忠魏明诚哥俩又会何去何从? 念浅安有点愣,楚延卿听出她话外之意,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错愕,“文武殊途,父皇难道会拔拜魏无邪去领兵打仗不成?” 念浅安愣愣点头。 众观世情,点中状元往往不代表就此步入青云路。 傻龙又不是真傻,无数天子门生偏偏选中魏父,必然有其可取之处。 或许天生自带苏的光芒的其实是魏父? 文治武功样样行? 魏父顶着奸臣之名把持朝政数十年,自然少不了货真价实的政绩支撑。 即能忍又能干。 念浅安神游天外,楚延卿捧着她呆怔的脸皱眉失笑,“你张口就问兵部,是想让我前脚铲除奸佞,后脚帮扶魏无邪主战?” 念浅安再次愣愣点头,“对事不对人。安西四镇流落外族手中,父皇想收复,你不想吗?” 之前是想不到,现在当然也想。 他有身为皇室中人的血性和骄傲。 楚延卿眉梢微挑,还是那句话,“要看父皇是什么打算。无论是回内务府领事,还是调去旁处观政,这些朝中差事好说,重要的是父皇会给我什么爵位。” 从他领三司会审起,无论结果如何,都已经得罪了魏党。 封赏爵位好坏,才真正代表皇上的最终态度。 是骂是赞,全看爵位。 也关系着他今后能有什么资格,又能有立场做什么事。 念浅安收起愣怔,笑眼眨了又眨,“不管父皇是什么打算,既然已经顺应了父皇的心意,不如就顺应到底。父皇想打仗,我们就捧父皇的场坚决主战。” 她看得出楚延卿态度有所保留,她无意忽悠楚延卿拉拢魏党,更无心怂恿楚延卿下战场,但可以想办法在军事后勤上出点力……吧? 念浅安眼睛眨得更快了,楚延卿总觉得她眼里闪烁着坏水。 一听我们二字就笑了,微坐起身亲了亲念浅安尚存薄汗的鼻头,“我们?你还想跑到父皇跟前拿军务贫嘴不成?与其操心还没影儿的外事,不如和我多努力努力,你早日传出喜讯,说不定你口中爱好双喜临门的父皇,会尽快封个好爵位下来……” 他难得打趣龙爹,随着低沉笑语衍生的戏谑变了味儿,一一着落在念浅安身上。 念浅安被他绵密的吻亲得脑袋发晕。 这什么不正经的亲夫! 才说完正经事就开始上下其手了! 她边腹诽边承受,殊不知满室水雾缭绕,本就没散尽的葳蕤气息一直笼着喁喁私语的二人。 此情此景,怪不得楚延卿心猿意马。 刚被欺负过的某人学以致用,加倍奉还。 如果说上一场欢愉带着些许发泄意味,那么这一场欢愉则是全身心享受。 不过享受的是楚延卿。 被享受的念浅安悔不当初,次日扶着小腰抖着双腿好险没直接摔下床,洗漱完彻底清醒,放眼四望却不见楚延卿的身影。 小豆花小豆青低眉顺目,不敢看念浅安身上的痕迹,一个小心伺候穿衣,一个忍着笑禀报,“昨儿魏无邪进宫谢恩,今儿人人都在等着尘埃怎么个落定法儿,殿下打完拳就去了三司衙门,临走还交待奴婢们尽心服侍皇妃用早膳。” 念浅安竖起小眉毛,正在心里吐槽某人欺负完她就跑,就见远山近水挨擦着进屋,叽叽喳喳抢着报新闻,“皇妃!三司衙门结案了!殿下才进三司衙门,皇上就让刘总管去传诏书,今儿就要将那些关在大牢的罪官拉去午门问斩呢!” 罪官该死,那些因皇上谋算、因魏父政斗而枉死的人命何其无辜。 在皇上和魏父眼里,该死的枉死的,或许只能算不得已的取舍,甚至必要的牺牲。 政治从来残酷。 有闲工夫纠缠这些,不如干点实事。 念浅安不喜欢没事为难别人,更不喜欢没事瞎为难自己,瞬间抛弃杂念怒吃三大碗饭,抹着嘴吩咐,“准备好笔纸,再把善堂计划书抬出来。” 皇子妃的手书自然不能流落在外,余首辅苦哈哈誊抄完毕后,皇上又命人将原稿一纸不落地送了回来。 念浅安边往东厢房飘边交待,“给念妈妈送个口信,让她得空递牌子进趟宫,我有事和她说。” 小豆青自去安排,小豆花止步招呼,“陈总管,小吴太医。” 念浅安循声看向背着药箱的小吴太医,有点哭笑不得。 某人不是欺负完她就跑,而是怕被小吴太医碎碎念吧? 原来今天是请平安脉的日子。 念浅安想起换季生病的九皇女,打发小豆花去请七皇女,飘到一半只得转回次间坐等诊脉。 小吴太医一搭脉,果然就眉头紧锁,开启犯上模式,“说了几次谨遵医嘱了,殿下到底有没有把臣下的叮嘱放在心上?瞧皇妃面色,显然是秋燥积郁,这两天没少思虑动怒吧?臣下不管皇妃和谁着恼,这闷气是最生不得的,偏殿下不知怜惜皇妃身体,房事上这样不知节制,倒叫臣下还要如何劝如何诊……” 念浅安一顿狂咳,咳得脉相都乱了。 昨晚战况,确实有点放纵有点激烈。 这都能把得出来,小吴太医果然专业了得! 念浅安摸着鼻子略尴尬,很贤惠地帮楚延卿挪黑锅,“不怪殿下,是……” “皇妃不必包庇殿下,女人贤惠用不着贤惠在这上头。”小吴太医眉心夹川字,掉头数落念浅安,“皇妃不该一味顺从殿下,眼下逆来顺受,将来受苦的是皇妃自己。皇妃这脉相,吃药不必要,用点舒肝平气的玫瑰卤子吧。殿下那头,臣下开两匣败火的药丸,忍不住就嚼一颗,总而言之先歇上几个晚上再说。” 五日一请脉,这是让楚延卿素五晚。 陪着请脉的陈宝背着小吴太医怒翻白眼,很想跳起来怒抽小吴太医的后脑勺。 他都管不着殿下的房里事,且皇妃又不是一捏就碎的瓷娃娃,犯得着小吴太医跟这儿小题大做么! 不过殿下早早避走,可见心里尊重且信任小吴太医。 殿下不想和小吴太医生气,就轮不到他来生气。 不能拿小吴太医当龟孙子抽,陈宝只好忍着不忿端茶送水,好歹打断小吴太医没完没了的大白话。 医者无忌,小吴太医辩起症来真心直接直白。 而且只怪男方不怪女方。 小吴太医简直是宫中一股清流。 在后宫行走久了,全然一副妇女之友的口吻和做派。 念浅安越看越觉得小吴太医是个妙人。 她笑着将香甜点心推给小吴太医,客气而不失亲切道:“康师傅应季做的新鲜点心,趁热尝尝?” 小吴太医眼睛一亮,矜持道谢擦手,垂着眼吃相斯文,心里颇为不解:六皇子妃看他的笑容,怎么这么瘆人呢? 正犯嘀咕,就听皇女驾到的通传声响起。 九皇女被奶嬷嬷抱在怀里,探出头软软地喊,“六嫂嫂。” 第271章 全员懵圈 九皇女这一病未见消瘦,干净大眼闪着羞怯。 小吴太医眼力却老辣,盖上茶盅放下点心,擦着嘴慢悠悠道:“九皇女这副强打精神的模样,一看就有病。” 落后一步的七皇女:“……”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换成旁人说话不顺耳,她早呵斥到对方脸上了。 不过宫人可以打骂,太医却不好明着得罪。 否则之前被小吴太医莫名一顿排喧,她也不会看在念浅安的面子上轻轻放过。 谁敢保证自己没有请太医治病救命的那一天? 七皇女忍着脾气接过九皇女,边挥退面露无措的奶嬷嬷,边不满而挑剔地瞪小吴太医,话却是对念浅安说的,“我和九妹妹倒是来得不巧,小吴太医这是刚请完平安脉?” 小吴太医虽温吞但不傻,示意药童重新摆好脉枕,不等念浅安出声应和,就知情识趣道:“九皇女且安坐,容臣下听一听脉相。” 陈宝比他更知情识趣,更看得透不巧就是巧,见七皇女支开奶嬷嬷,干脆坠在出面招待奶嬷嬷的小豆花后头告退。 一来懒怠管九皇女私下另蹭太医,二来懒怠看小吴太医的气人嘴脸。 小吴太医心无旁骛,眉头又皱起,“早听说九皇女天生体弱,如今再看娘胎弱症早已无碍,倒是后天新又作养了富贵病。皇妃和七皇女身为贵女,该明白何为富贵病。姑娘家本该娇养,指的是吃穿用度,而不是成天抱着拦着,路不肯多走动也不能多动。” 捎带上念浅安,指责的是七皇女,“七皇女听臣下一句劝,爱护幼妹不是这么爱护的,往后该让九皇女多走动多跑跳,身子骨结实了就不容易生病。臣下听闻皇妃和七皇女打小没少上房揭瓦,二位身强体壮底子好,七皇女自己怎么长大的,比照着怎么养九皇女就是了。” 莫名躺枪的念浅安:“……” 原身的黑锅真心防不胜防! 哑口无言的七皇女也:“……” 小吴太医说话真心又啰嗦又刺耳! 她忍无可忍重新再忍,“你只说眼下这病怎么治吧!” “扎两针即可。”小吴太医自顾净手拈针,对着九皇女倒极温和,“九皇女莫怕,苦汤药治标不治本,臣下给您行针疏通经脉,只需取手臂上几处大穴,不会疼的。” 七皇女深知太医院惯爱开太平方,闻言彻底无话可说,抱着直往她怀里缩的九皇女一脸嫌弃,牢牢握住九皇女藕节似的胖手,不甘不愿道:“那就有劳小吴太医了。” 念浅安看得好笑,正想替真?耿直的小吴太医说两句好话,就听屋外响起通传。 知木代管家理事的李菲雪领人入内,却是念秋然的大丫鬟。 “郡公妃一心养胎,刚得知皇妃竟病过一场。”大丫鬟哪知念浅安是心累装病,歉然道:“皇妃病好了,郡公妃才听郡公提起,心里挂念偏怀相差出不得门,只得请牌子命奴婢进宫问皇妃安。” 边说边打量气色红润的念浅安,歉意变松快,送上药材暗使眼色。 念浅安表示收到,起身去外间,和大丫鬟咬耳朵,“你是眼睛抽筋,还是有话私下跟我说?” 她皮得明知故问,大丫鬟心道皇妃果然大好了,低声道出来意,“郡公妃有喜后,郡公万事都不让郡公妃操心,郡公妃两耳不闻窗外事,今儿三司衙门结案,才知道魏家官司牵连深广。魏家这场官司,算是彻底了结了? 若非事涉六皇子,郡公妃也不敢胡乱询问。好叫皇妃知道,郡公妃并非不分轻重、忘恩负义之人。郡公有担当有情义,郡公妃心里再无旁人。只盼六皇子秉公行事,魏家是好是歹都是应得的。” 话无迟疑,唯有忐忑。 一番话立场分明着眼大局。 大丫鬟说罢略一停顿,短暂忐忑后神色坚定,“郡公妃早已了断不该有的心思,皇妃不必因此有所顾忌,更不必因郡公妃而为魏家多做什么。” 她领命进宫前才知道,念秋然向念浅安交过底,并未隐瞒曾思慕魏无邪一事。 她和念秋然到底眼界有限,都以为楚延卿雨中求情没来没由,许是念浅安顾念姐妹情分,才说动楚延卿出面为魏家转圜。 即怕念浅安因自己徇私,更怕念浅安因自己担罪孽。 念浅安听懂话外之意,表情顿时精彩。 念秋然不愿她徇私枉法,殊不知她巴不得徇私枉法。 然而魏父老谋深算,根本用不着她替魏家转圜。 满腹吐槽出口无能,只好干巴巴道:“你让小透明放心,殿下办差对公不对私,魏家是好是歹自有父皇决断……”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回转进屋的小豆青满脸惊诧,顾不上招呼大丫鬟,张口就说最新消息,“前头金銮殿的喧闹声,大得都传进皇子所了!皇上一升朝就连下诏书,不单为魏家正名,还擢拔魏大公子为川蜀同知,任魏二公子为户部四川清吏司郎中。魏无邪——竟封授安西大都护!” 魏家眨眼间陨落,峰回路转,眨眼间又翻身。 念浅安的表情顿时更精彩了,“听见没有?魏家好歹全由父皇,哪是旁人能左右的?” 大丫鬟深觉朝政瞬息变幻,果然不是她和念秋然能操心的,虽困惑却也放下心来,当即功成身退,自有知木送她出宫。 小豆青随念浅安回次间,正逢小吴太医扎完针,专注神态转而温吞,“一时困倦是正常的,皇妃若是方便,不如留九皇女就地歇息,省得挪来挪去睡不安稳。” 九皇女点着小脑袋打瞌睡,远山近水忙轻手轻脚将九皇女安置到塌上。 七皇女早抱累了,抖着发酸的手掏出荷包打赏小吴太医。 可惜小吴太医不识趣,只收念浅安赏的点心,不收七皇女给的打赏,临走不忘医嘱,“七皇女抱不动九皇女,是因为九皇女一身虚胖。今后常带九皇女活动筋骨,减掉虚胖富贵病也就祛了大半。七皇女切记臣下叮嘱,别好心帮倒忙,害九皇女空长虚肉。” 打赏不成反被教训的七皇女:“……” 小吴太医如果不是太医,她一定重操旧业下场打骂小吴太医! 九皇女虚胖还不是她养的! 念浅安没事爱气她就算了,小吴太医凭什么也当众落她的脸! 七皇女气得想撕烂荷包,“这小吴太医一张嘴怎么这么讨嫌!能不能好好儿说话?讨厌死了!” 念浅安顿觉这话耳熟,好心提醒道:“话别说得太满。当初是谁也觉得我嘴巴讨嫌,也觉得我讨人厌来着?小心回头又自己打自己的嘴。” 七皇女成功被个也字噎半死,没底气怼念浅安,哼哼着怼小吴太医,“什么爱吃甜食的少年都是好少年,我才不信你的邪!” 如果陈宝在场,一定会劝七皇女一起信念浅安的邪。 念浅安却懒得理论,只继续好心提醒道:“医者父母心,说话难听好过虚词敷衍。往后你也别遮遮掩掩来我这儿堵人了,只管光明正大地带九妹逛去太医院,宫里随你乱跑,谁会多想多管?小吴太医既然诊了开头,就会负责到底。” 七皇女细想小吴太医一板一眼的言行,倒是没有反驳,袖起荷包嘟囔着问,“小吴太医真的只收吃食不收钱财?下次我带九妹去请他看诊,准备茶点当谢礼就够了?” 气归气,却没有高声说话扰九皇女酣睡。 面上嫌弃九皇女,心里真切牵挂,肯为九皇女费心求医虚心讨教。 小野猫或许不是个好妹妹,却是个好姐姐。 念浅安笑看口嫌体正直的七皇女,一脸老怀大慰地点头,“小吴太医偏爱康师傅的手艺,你以后提着康师傅的点心去,准保没错儿。” 边说边摸九皇女的睡颜,暂缓去东厢房摸纸笔的打算。 七皇女闻言暗暗记下,见念浅安转眼神思不属,自以为了然道:“你担心六哥?魏相……魏大都护可真能耐,靠着父皇宠信就扭转了局面。横竖六哥替魏大都护求过情,又有大哥他们替六哥求情,父皇当时没发作,眼下总不能扫大哥他们的面子,事后又来追究六哥是否失察不是?” 她改口称呼魏大都护,显然听见了小豆青的话。 本想开解念浅安,说着说着自己倒糊涂了,“父皇想彰显魏家荣宠不衰,怎么倒赏了魏大都护个有名无实的虚衔?安西都护府早不存在了,魏大都护算哪门子安西大都护?” 得益于博览群书的八皇子,连七皇女都知道安西四镇早被先帝拱手让人了。 让出去的就重新讨回来。 不存在的就让它重新存在。 现在有名无实,将来名副其实。 皇上封的不是虚衔,而是任命魏父统领西域边关政务、军务的实权。 安西大都护五字官职,揭开的是皇上收复失地的序幕。 如此野心雄心,难怪金銮殿喧闹不止。 念浅安所想即所说,听得七皇女一愣一愣,“父皇想挑起边关战乱?” 惦记后续的小豆青借着送小吴太医又听了一耳朵新闻,再次折身进屋正听见这句,忙干咳一声带过七皇女语中不敬,之前还满脸惊诧,此刻却满脸惊喜,“恭喜皇妃,皇上钦点刘大家入吏部,兼任吏部尚书职!” 远山近水忙跟着道喜,两脸却懵,“刘大家算不算捡了魏大都护的漏?” 七皇女也是一脸懵,“刘大家做了天官,魏大都护这算文官还是武官?” 应该算能统领内外军事的文官? 傻龙贼精,封官封得刁钻。 念浅安已经懵过了,思忖着魏明忠魏明诚别有深意的新任职司,偏头望向窗外,侧耳聆听金銮殿传来的隐约动静。 她自认愚钝,朝中臣工即便迟钝,这会儿也该反应过来了。 魏家注定风光回归朝堂,念秋然已经不再因魏父牵动心肠,魏母呢? 魏家似奸实忠,魏父要骗外人先骗内人,魏母同样被蒙在鼓里,还是早就知情? 念浅安望着金銮殿的方向出神。 满殿朝臣望着高坐龙椅的昭德帝,却是全员懵圈。 魏无邪冤枉个屁! 被皇上和魏无邪耍得团团转的他们才冤枉好不好! 别说本来和魏党对立的朝臣,连残余魏党也迷惘了:奸臣突然不奸了,他们到底算啥? 文武两列唯有一样共识:皇上这是铁了心要战,谁还敢冒头主和? 刘乾老僧入定,心道主和? 主个鸟和! 第272章 又想干嘛 满殿嗡嗡议论随着唱礼太监一声退朝嘎然而止。 刘乾兜着满腹腹诽,不理旁人试探或示好,径直出宫回府。 陈喜则兜着满腹八卦,径直回皇子所,遛着大黄小黑动静不小,念浅安打眼瞧见,探出窗扇嘘声道:“有事去东厢房说。” 九皇女睡得香甜,勾出七皇女的瞌睡虫,姐妹俩大头碰小头正同榻而眠。 画面太温馨,令人不忍打扰。 念浅安无声做口型,示意远山近水留守次间,带着小豆青转去东厢房,抱起小黑一顿揉搓,“怎么样?金銮殿是不是为魏大都护的新任命吵翻天了?” 陈喜揽着大黄也是一顿揉搓,皱起脸道没吵成,“几道任命事先连点风声都没有,皇上明摆着不打商量,也不打擂台,那份一语定乾坤的龙威,震慑得老大人们愣是不敢吱声。刘大家倒是有本要奏,还没开口呢,也叫吏部尚书的官帽子砸得收了声。 余下文官即便有意主和,还得先掂量掂量自家脖子够不够硬呐?午门刚斩杀一批罪官,刮进金銮殿的风都带着血腥味!本来最能说的文臣个顶个沉默,更别说指着军功进阶的武官了!武官要说不打仗好,那不是和皇上过不去,那是跟自个儿过不去!” 他边说边比划,明明道听途说,偏学得惟妙惟俏,小豆青忍俊不住,抓把果子塞给陈喜,“刘大家新官上任,哪好意思转头就和皇上唱反调?余首辅也是新任首辅,多半也没做那出头椽子吧?” “那可不!”陈喜咬口果子语调嘎嘣脆,“余首辅能吵吵能打架,那是对着魏大都护,对着皇上哪儿能呢?余首辅不出声,刘大家的奏本没递成,一散朝两位大人朝食也不领了卯也不点了,前后脚都出了宫。” 皇上表完态就玩冷暴力,晾着压着朝臣,今天连留内阁议事都省了。 念浅安挠完小黑挠挠脸,“魏大都护又进宫谢恩了?” 陈喜忙咽下果子,“皇上免了谢恩这茬,特意交待魏大都护、魏同知、魏郎中休整两天,择日好上任。” 说是择日上任,其实是说尽快上任。 魏明诚仍留京为官,魏父和魏明忠却得一个往西域一个往川蜀赴任。 早知如此,就不该急着堵魏父。 堵一次师出有名,堵两次就莫名其妙了。 念浅安暗暗扼腕,很快将心思转到实事上,“回头算善堂账目时留一笔预算出来,我另有用处。” 陈喜自然领命,留大黄小黑窝在念浅安脚边陪写陪算,自去外院见准时报道的户部侍郎。 户部寺郎奉皇命辅助善堂一事,进了六皇子院哪敢摆谱,瞧见陈喜就抱手招呼,“喜公公还不知道吧,皇上刚回御书房,就召见了礼部尚书和宗人令。” 这两位凑一块面圣,总不会是陪皇上纯喝茶的。 皇上又想干嘛? 陈喜心里惊疑,嘴上不接茬,户部侍郎同样讳莫如深,转口说起差事。 二人跨进账房聊善堂,送走天使供好圣旨的魏无邪则跨出祠堂看向陈氏。 魏明忠魏明诚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领着各自媳妇悄声飘走。 陈氏望着儿子儿媳的背影,语带喟叹,“幸好孩子们自小懂事孝顺,否则哪家孩子像明忠哥仨似的,随你要黑要白,半点不打折扣地照你安排好的路走?明忠媳妇心宽,难为明诚媳妇也半点不因家里起落而动摇。” “孩子们懂事孝顺还不是老子娘教得好?”魏无邪缓步走向陈氏,“臭小子们因我而背负十几年污名,权当今生我欠他们的债,来生我再还他们就是。” 儿女都是前世的债。 今生欠债来生还,再做一世家人正好。 话中纠缠着希翼和歉意,陈氏看着魏无邪笑,语气半嗔半怪,“儿子是老子教的,女儿是娘教的。我的安安我最知道,安安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不会怪我们骗她瞒她。” 说着轻靠魏无邪肩头,落向祠堂内的目光定定停在一块小小牌位上,说到魏明安时声音又低又涩。 魏无邪垂眸低头,美须微翘,“安安那性子,说好听叫慧黠,说难听叫滑头。当初闹得明诚媳妇不安生,活脱脱赖皮做派。她如果还活着,只怕不但不会怪我们,还会为我的抱负叫好助威,想方设法出力呢?” “哪有这样排喧女儿的父亲?”陈氏迎上魏无邪神采粲然的双眼,嗔怪更甚,眼角酸热也更上一层,“我的安安自然与众不同。一眨眼二十几年,安安走了,你也要走了。” 此走非彼走,魏无邪自然不会忌讳,反而笑叹着轻声道:“当年桂榜提名簪花游街,也是这个时节这样的好天气……” 从那一天起,他就不再为自己而活,只为皇上而活。 他还记得大登科后小登科,挑起陈氏红盖头的那一刻,他看着她青涩而羞怯的笑模样,身心都被红烛照得又暖又软。 短短刹那,仿若一生。 他想,他会和她举案齐眉、生儿育女。 但这辈子前半生,他注定委屈她。 还有那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却依旧明媚快活的小女儿。 那样柔软,那样可爱。 从接过襁褓起,他就暗暗发誓,要让他的小女儿过得无忧无虑、干净清白,不要他的小女儿受一丁点烦扰。 他的女儿,他的安安,就像他心底最深处的一片净土。 净土却转瞬坍塌。 老天何其残忍。 老天又何其狡猾。 魏无邪眸底乍明乍暗,深深望进陈氏眼中,“六皇子为我求过情,就是对我有恩。往后你在京中,只管将中馈交给明诚媳妇,闲来多往宫中走动。想来今时今日,太后不会再因为我而嫌恶你。六皇子妃其人……可交。” 这是弃四皇子而择六皇子的意思? 陈氏从不干涉魏无邪朝政上的任何决定,当即点头应下,“你放心,就算不为了你们父子几个,我也要为孙子孙女的将来打算,原本落下的交际总要捡起来。六皇子妃那里,认真说来还曾在东郊有过交集,虽说当时闹得不太愉快……我只拿她当皇妃敬着、当晚辈交往就是。” 魏无邪眸色微暗,默然一瞬语气似纵容似无奈,“也罢,人和人之间的眼缘有时胜过一切,你不必勉强自己。” 陈氏眉眼柔和,颔首道:“明忠媳妇带着孩子们一块去任上,明忠的行装我是不用操心了。倒是你此去西域,哪些需要增减的还是列出张单子来才好置办……” 老夫妻俩商量着走出祠堂,正见魏无邪的长随迎头而来,“老爷!三公子刚从宫中递出来的消息,早朝时刘大家上奏不成,不知是有意主和还是不满老爷外任,一时叫皇上撅回去了,难保不会再找机会发难,三公子让小的提醒您一声。” 魏无邪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刘乾那老滑头精得很,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蠢事。你让明义少操闲心,我和他大哥二哥的事儿不用他分心多管,让他安心在禁军当好差。” 长随调头而去。 陈氏佯作不满,“安安是小滑头,刘大家是老滑头,我看不论亲疏内外,谁在你眼里都是滑头。” 魏无邪老眼倏忽锃亮,捋着美须哈哈大笑。 刘乾也捋着长须哈哈大笑,“午门掉几颗新鲜脑袋,金銮殿缺了列班的罪官,就吓得满殿朝臣不敢说话,竟连皇上的眼色也不会看了!皇上圣心已定,我就是老糊涂了,也不会违逆圣意置喙战事,掐着这个节骨眼再参魏无邪!” 一早跑来刘家蹲守的念驸马挑眉不语。 座下是铺着软垫的石凳,手下是摆着棋盘的石桌,一壶清茶徐徐升腾着细袅热气。 刘乾撩袍落座,笑完他人笑自己,“原以为你暗我明,即为扳倒飞鱼卫出力,又为铲除朝中奸佞从旁助力,甚至为六皇子定下安安推波助澜,却原来你我不是下棋之人,而是和旁人一般,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 他们谋的是家族前程,皇上和魏无邪谋的却是家国江山。 格局一小一大,一局原来已身在另一局之中。 刘乾欣慰而慨叹,更多的是激赏,“我忝居帝师,竟没能看透皇上不甘只做守成之君,更有不惧孝名有瑕也要夺回先帝所让失地的雄心壮志。” 手中棋子随话音落下,宽袖中不曾递交的奏本吧嗒掉落,秋风吹开内页,竟也是雪白一片只字未写。 念驸马心中了然,抬手拂开奏本,紧跟着落下一子,“您何必妄自菲薄?皇上有枭雄之心,您亦是廉颇未老。否则岂会顺应圣心,带头不给主和派出声的机会,又岂会佯装因新任的吏部尚书职而退让?” “算你眼明心亮,说话勉强能听。”刘乾只有感叹没有伤怀,似笑非笑道:“当年皇上命我出仕入阁,又让靖国公领军机处,怕是早等着应今天的景儿呢。文有我和余首辅互为牵制,武有靖国公稳坐头把交椅,这朝中政务、京中防卫也就十拿九稳了。” 攘外先安内,本是题中之义,“魏无邪这奸臣做得丁点不亏。所有能预见的阻碍一朝釜底抽薪,皇上耳根清静了,朝堂也清静了。要说皇上是温水煮青蛙,其中隐忍和魄力却也说得上破釜沉舟。” “要攻西域,必然要取道川蜀。”念驸马垂眼看棋局,沉吟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魏明忠这川蜀同知用处就大了。再有魏明诚在四川清吏司盘算赋税,加上罪官那批充入国库的家财,皇上这仗不缺人不缺钱,确实算得上万事俱备。” 刘乾抬眼看念驸马,胡须底下一声冷哼,“你都能在这儿纸上谈兵,想来皇上不光是利用魏无邪,而是真有心重用魏无邪。所谓将功赎罪,恐怕真是看中魏无邪文治之外的才能。” 念驸马同样心中激荡,闻言却不干了,“魏大都护是钦点状元,我也曾是钦点探花,叔父未免太小看我。” 刘乾冷哼更重,“我哪里小看你?你要不是探花,我能同意安和嫁你?” 言外之意,探花看脸,他老人家相当高看念驸马一张好脸。 念驸马怒摔棋子,誓要和刘乾争个口舌长短。 二人私下正经不过三秒,远处候命的小厮却一脸正色,近前报道:“宫里传出的消息,皇上召见了礼部尚书和宗人令。” 刘乾和念驸马眼神一碰,想法和陈喜神同步:皇上又想干嘛? 第273章 平地炸雷 刘乾挥退小厮,看向念驸马老眼微闪,“毅郡王妻族乃老牌武勋,权势地位虽比不上靖国公府,仍靠着老泰山的旧日声望,一直在兵部观政没挪过地儿。珥郡王空有清雅才名,这么多年政绩实在平平。 和珥郡王同样才名在外的尚郡王,妻族宛平吴氏说破天不过是皇上家奴,生母静嫔出身宫婢,莫说助力,不拖后腿已是好的了。四皇子出宫建府已有月余,先生子后乔迁,乐平郡王爵的金册却迟迟未到手。” 此时说起诸皇子,显然意有所指。 “魏大都护赔上半生官途为皇上驱使,可谓不择手段的狠人。当年有朝臣提议立储,因皇上乃正统继位,魏大都护就提了一嘴六皇子,如今想来未必是无的放矢。”念驸马拈着棋子,落手迟疑,语气也迟疑,“转头却亲椒房殿。三年来更没少提携指点四皇子。 眼下魏家势力渗透川蜀,连任川蜀大都督的却是姜大老爷。虽是姜贵妃求来的体面,何尝不是皇上有意提拔姜家?姜大都督无才无能,届时还不是任由魏大都护指哪打哪?魏家父子仨若能将功赎罪,就少不了姜大都督的功劳。” 四皇子差在出身,母族妻族势力却不差。 “身为皇子,母族妻族不容忽视,更要看底下跟的是什么人。”刘乾一手捋胡须,一手点棋盘,“姜家盘踞川蜀多年,可以说皇上有意提拔,也可以说皇上早有心为战事布局。姜家好不好用,还在两说。但论起政绩,六皇子远胜四皇子。” 扳倒飞鱼卫的是楚延卿,铲除朝中奸佞的是楚延卿。 两桩大案无不震动朝野。 没有皇上默许,就没有楚延卿施展的余地。 即便皇上曾斥责楚延卿心狠手辣,仍不妨碍愿意实干的官吏向楚延卿靠拢。 刘乾一脸高深莫测,指尖白子重重落下,“棋差一招,局面尚未落定。皇上扫清障碍,为的是稳定朝政。朝中不敢妄议魏无邪是非,民间又如何?光稳定朝政不够,还得稳定民心。” 国立储君,民心所向。 念驸马一瞬晃神,手中黑子随后落下,“不如我和您打个赌?赌四皇子的乐平郡王爵更上一层,还是六皇子这唯一的成年光头皇子能脱颖而出?” 身为楚延卿的岳父,他自然押楚延卿。 刘乾吹胡子瞪眼不上当,“你赌赢了,就是念刘两家赢。我赌赢了,就是念刘两家押错注,我傻了才跟你赌!” 他表示赌局不成立,老眼一翻瞥见已分输赢的棋盘,胡子顿时吹得更高了,“念栩琨!你又在老子眼皮底下偷换棋子!” 念驸马使坏使得轻车熟路,不等刘乾踹过来就飞快跑走,经过小厮身边不忘温润一笑,“秋高气燥,回头记得给叔父换一壶菊花茶败败火。” 他皮起来不输女儿,姿态怡然地将气得跳脚的刘乾甩在身后。 小厮忍不住摇头:驸马爷谪仙似的人物,私下闹腾起老太爷来怎么跟个赖皮似的! 余首辅也忍不住摇头,背着手来回踱步,“为了打仗,就为了能打仗!皇上竟用了这样偏激的手段!皇上就不怕过犹不及?先帝留下的老臣陨落大半,闹得朝中腥风血雨,皇上这是何苦何必……” 他没少当着皇上的面和魏无邪掐架,结发老妻余夫人同样胆色非常,半点不大惊小怪,“有话坐下说,回来就满屋打转,绕得我眼都花了!我不管魏无邪到底是正是邪,我只管你现在是首辅,皇上要打仗,内阁就要出力。 帮魏家就是帮女儿。女儿嫁进魏家多少年,外人只知魏二少奶奶,我们作为娘家却连下人都少提余大姑奶奶。以前你不耻魏家这门姻亲,现在呢?皇上给魏家正名,魏家就是好的。你不帮姻亲,就是和皇上对着干。” 说到最后微露哭腔,“我们的女儿嫁了人生了孩子,我却连外孙女都没抱过。从前你是次辅,因为立场因为家族,我们已经放弃过女儿一次。如今你是首辅,难道我们还要放弃女儿第二次?” 余首辅不踱步了,缓缓坐到老妻身边,“那是我们的头生女,如珠似宝地养大成人,你以为当初我狠心断绝来往,心里就半点不难过半点不疼?” 余夫人摇头,眯起眼直盯余首辅,“我知道你看不上魏无邪泥腿子出身,往上祖宗三代都数不出来,连字都是皇上赐的。往常政见不和立场对峙,我理解你支持你。往后你要是放不下心气脸面,还要跟魏无邪争圣宠争长短,就别怪我跟你没完!” 余首辅被戳中心事,不由老脸一红。 斗了半辈子,最后无论是圣宠还是手段,甚至心性,他都不如魏狗蛋那厮多矣。 旁人当他赢了首辅之位,他却自知输得彻底。 余首辅长叹一声,仿佛想将所有郁气和不甘吐尽,“你不用急着跟我没完,我又没说不帮魏家。内阁行事自有章法,任安西大都护是谁,任领兵打仗的是否姓魏,我不至于公私不分。” 余夫人眼睛微瞠,哭腔变犹疑,“如果皇上想让你公私混淆呢?如果皇上不是乱点鸳鸯谱,当初圣旨赐婚将余魏两家绑做姻亲,就是算计着今天,要你于公于私都不得不帮魏家呢?” 以果推因,她这话并非全无可能。 余首辅身形一震,老脸由红转白,半晌才喃喃道:“皇上深谋远虑……我还有什么心气脸面放不下的?我确实……不如魏狗蛋多矣。” 不如魏狗蛋家世简单身无负累,他却有太多人和事,割舍不下牺牲不了。 他这首辅之位,究竟是皇上存心预留,还是魏狗蛋弃而施舍的?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至少证明他堪配其位,皇上总归放心且认可他做这首辅。 余夫人如是想如是说,不忍看丈夫倍受打击丧光志气,宽解到一半说不下去了:能不能别提魏无邪的大名?再正经的话题都被魏狗蛋三字冲击得无以为继了好吗! 余首辅顿觉自己赢了一城:他余凤鸣的高雅大名,可不是魏狗蛋那厮能比拟的! 夫妻俩各自跑偏,守门的下人敲响隔扇扬声通传,余首辅的亲随快步入内禀道:“老爷、夫人,宫中天使并礼部官员正往四皇子府去,说是已经拟订分封乐平郡王爵的吉日,宗人府也已经制好金册……” 余夫人并不意外,“皇上总算将乐平郡王的名分落到实处了。” 余首辅却眉梢高挑,打断亲随问,“礼部尚书和宗人令呢?皇上还留着二人在御书房没出来?” 亲随正要说此事,闻言忍不住擦了擦满头惊汗,“禀、禀老爷,礼部尚书和宗人令往皇子所去了,颁、颁的是皇上册封太子的圣旨——皇上金口玉言,立六皇子为储君!” 余夫人禁不住失声惊呼。 这下轮到她眉梢高挑,余首辅短暂失神后,竟不觉意外。 三年储位争议,当真应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老话。 皇上拖着不表态,朝臣争来吵去,一年比一年懒得争吵得少。 结果呢? 拥簇立长立宠的全都白争白吵,皇上选的是立嫡。 皇上想打仗,就筹谋雷霆手段,扼杀所有扯皮的工夫。 皇上想立储,连雷霆手段都不用,轻易就能斩断所有念想。 谁敢说皇上不该立嫡? 谁又能说六皇子不配储位? 余首辅老眼迸厉芒,起身踱了个来回,连声道好得很! 挝登闻鼓牵扯出的大案一朝落幕,魏家得了好,六皇子也落了好。 皇上当真……深谋远虑! 余首辅精神大振,抓起官帽大步往外走,“备骄,进宫!” 亲随忙不迭拔腿跟上。 余夫人望着丈夫转眼飘远的背影,低声呐呐道:“比圣心比手段,谁又比得过皇上呢……” 她心绪渐渐平复,朝中臣工却是即惊愕又惊乱。 散朝不到半日,不带这么来回吓唬人的! 立储不比打仗,招呼也不打一声定得这么突然,皇上简直欺人太甚! 聚到乾清门外请见的朝臣们敢怒不敢言:身为臣子不要面子的吗?皇上敢不敢事先商量一声! 打眼一瞧,内阁大佬们亦是懵上加惊。 前脚到的刘乾微笑颔首,“首辅先请。” 后脚到的余首辅微笑摇头,“刘大家先请。” 引领内阁新格局的二人表面礼让,内心互骂老狐狸:这时候不赶着恭贺皇上,眼瘸的傻子才火急火燎地想找皇上理论呢! 两只老狐狸谁也不先请,谁也不出头,乾清门外一片哗然。 朝臣们左等右等,等来刘文圳为皇上代言,圣意已决,册封太子的圣旨并非以讹传讹,大家伙没听错,六皇子已是太子名分,只等选吉日行大典上玉碟。 平地炸雷,震动的何止朝臣。 陈喜抓着椅把才没惊得滑坐在地,瞪着对坐户部侍郎找不回声音。 他以为,皇上召见礼部尚书和宗人令,商量的是六皇子的爵位。 礼部尚书和宗人令来了走,六皇子成了太子。 他努力张合嘴角,好容易迸出一句,“大人不赶去乾清门瞧瞧?” 户部侍郎心道瞧啥瞧,他是余首辅提拔的,余首辅从不偏向哪位皇子,皇上爱立谁当太子就立谁,他有啥好瞧的? 还不如老实待着少凑热闹,从今儿起他可是给太子妃办差的人了! 户部侍郎越想越偷着乐,本就对陈喜客气,当下更客气了,“我这儿账目才理到一半呢,万不能撂下不管的。倒是喜公公,很该回正院瞧瞧,顺道也替我恭贺六皇子、六皇子妃一声不是?” 册封大典未成之前,太子太子妃什么的只能在心里叫叫。 陈喜闻言终于醒过神来,顾不上和户部侍郎多说,拔腿搓出账房直奔正院。 陈宝徒弟侯在屋外,瞧见陈喜就哈着腰拦人,“殿下和皇妃正听我师傅说事儿呢,喜公公要是不急,先在外头等等?” 陈喜即不恼更不急,拐向茶房找四大丫鬟去了。 陈宝徒弟直起腰撇撇嘴:这样大喜的时候,陈喜还想跟主子面前抢他师傅的风光?有他守着就没门儿! 念浅安则塌着腰撇撇嘴,“外头吵成这样,是乾清门那里闹起来了?” 边问边在心里狂野吐槽:一天连炸两道雷,傻龙可以转行做雷公了。 第274章 有权任性 “乾清门是什么地方?哪个敢真的闹起来?”陈宝绷直嘴角,竭力压抑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刘总管出面把话撂下,原先乾清门有多聒噪,后来就有多鸦雀无声。内阁六位老大人并靖国公随刘总管觐见皇上,倒叫宗人令落了单,转眼就被围得走不动道儿。 各部堂官平时讲究规矩礼数,这会儿倒不管规矩不顾礼数了,缠着宗人令七嘴八舌地追问打探,也不体恤宗人令七老八十一把年纪,说话听声都得靠喊,可不就吵吵得皇子所都能听见动静了?” 说着一顿,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接着道:“还是衍圣公看不过眼,出面替宗人令解了围。衍圣公是什么人物?孔子后人世袭公爵!任谁质疑皇上的圣决,衍圣公张口就是仁义礼智信,说完前五百年说今朝三十年,先说祖宗礼法后说规矩体统,逮着谁堵谁,直将人堵得哑口无言!” 不是哑口无言,而是惊艳闭嘴吧? 衍圣公也可以转行做教导主任了。 念浅安边脑补边莞尔,“衍圣公倒是很义正言辞。” 质疑的人中,铁定有四皇子党。 衍圣公可是四皇子的岳父。 陈宝闻弦知雅,咧开嘴道那可不,“殿下乃中宫嫡出,衍圣公自然要维护正统。” 念浅安顿觉衍圣公名副其实,不仅正派并且佛系,不由越发莞尔,“劳陈内监吩咐下去,让大嬷嬷打点贺礼送去四哥府上,再请菲雪姐姐给内外院多放一个月月例,皇子所各处来道喜的也都有赏。” 陈宝撩起眼皮偷瞧,心道皇妃笑得好假,这得多缺心眼,才能表现得这么淡定? 再看只听不说的殿下,嗯,面无表情得好有大将风范! 陈宝一颗火热忠心瞬间也淡定了,应声嗻躬身往外退,带着徒弟转去茶房,看向陈喜眼角吊得老高,“所谓上行下效,主子们宠辱不惊,咱们做奴才的更得稳住咯。喜公公别忙着跟主子讨巧卖好,紧着办好手里的差事才是正理。” 陈喜依旧不恼,灌了半肚子茶水脑子冷静了腿脚也不发软了,当即摩拳擦掌搓回账房。 大嬷嬷打发四大丫鬟给李菲雪打下手,笑看陈宝,“往四皇子府送贺礼的事儿,还得劳动陈总管出面跑一趟。” 心里骂陈宝个老油滑,还没担上东宫总管的名头呢,谱倒摆得又大又早! 陈宝也笑看大嬷嬷,“老姐姐这话本就应该,哪能算劳动呢!” 心里骂大嬷嬷个老烟鬼,再吞云吐雾也登不了仙,永远都得被他压一头! 二人各自在心里互呸,面上谦让着退出正院。 小喜鹊捧来礼单旧例,又捧出烟杆烟草,“殿下大喜,嬷嬷是不是又高兴又欣慰呀?我伺候您抽两口庆贺庆贺?” 说是两口,结果憨头憨脑地狂打火石一气点了十支烟杆。 大有喜庆加倍,烟量翻倍的意思。 被塞满双手的大嬷嬷:“……” 小喜鹊应该改名叫小乌鸦,这么个抽法立马就能抽死她! 大嬷嬷抖着手磕灭烟杆,突然觉得念浅安曾说过的话很对,“吸烟有害健康,回头把烟杆烟草都处理了吧。” 献错殷勤的小喜鹊不无可惜,将价值不菲的烟具小心收好,转眼又捧着脸笑起来,“嬷嬷替殿下欢喜,我看得出来。倒是皇妃,怎么瞧着没多少欢喜模样呀?” 大嬷嬷嘴角一抽,想法和陈宝如出一撤:皇妃那样子吧,不是假淡定,就是真缺心眼。 横竖皇妃这位二主子,不能以常理论之。 她在心里犯嘀咕,楚延卿则直接问出口,“媳妇儿?父皇封的不是爵位,而是储君之位,你这是……高兴傻了?” 念浅安歪头眨眼,实话实说,“天上突然掉馅饼,感觉好不真实。” 楚延卿哑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匆匆被请回皇子所,他也没有想到,礼部尚书和宗人令摆开阵仗,封赏下来的不是郡王爵,而是太子位。 感觉确实不太真实。 他默然迎上念浅安的视线,见念浅安一双大眼眨了又眨,不禁皱眉失笑,“怎么了?” “刚才忘了问陈内监了。”念浅安蹭到楚延卿跟前,小小声道:“父皇拟制册封圣旨时,是不是喝了酒?” 傻龙偏到爪哇国的龙心突然偏回正道,册封太子这么大的事儿搞得跟随手发请帖似的,不喝假酒干不出来! 成功领会念浅安深沉吐槽的楚延卿:“……” 刚才有那么短短一瞬间,他居然觉得媳妇儿说得好有道理是这么回事? 媳妇儿太能贫,他果然被带歪了。 这种潜移默化要不得。 楚延卿边自省边伸手,一把将念浅安捉进怀里,低头怒瞪念浅安鬼头鬼脑的小模样,大手往下轻轻一拍,“哪来的假酒?谁敢给父皇喝假酒?越贫越不像话了,嗯?” 念浅安挺着腰躲,抱着楚延卿的宽背张开爪子挠,“君子动口不动手,说不过我也不准打我屁股!” 这什么恶趣味亲夫! 说出去羞死人哦! 念浅安满眼控诉,楚延卿被她看得俊脸微红,再次自省这种坏习惯同样要不得,大手一收抱着念浅安坐好,换上正色道:“要说是天上掉馅饼,其实不尽然。你只看父皇这册封旨意一出,朝中谁还在意魏家是忠是奸,谁还顾得上争论西域边关该战该和? 朝中如此,朝外亦如此。对百姓来说,尤其对京城百姓来说,朝堂遥远战事更遥远,反而是储君新立,值得议论值得关注。民心稳定,万朝来贺。届时行册封大典,突厥族若是派出使臣,父皇信手就能安罪名,突厥族若是不派使臣,正好便宜父皇挑刺宣战。” 主动挑起战火是一回事,师出有名的讲究是另一回事。 傻龙走一步看三步,臣子儿子全不放过,贼能算计。 念浅安心里吐槽,嘴里哼哼,“父皇又拿你做筏子。” 楚延卿挑眉低笑,桃花眼忽闪,“那又如何?这筏子可不是谁都能有资格做的。” 比如郡王哥哥们皇子弟弟们,以后再见他,就得视他为半君在先,拿他当兄弟在后。 念浅安心领神会,笑眼又弯又亮,“树恩,你这太子封得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她后知后觉,突然反应过来,亲夫简直比她表现得还淡定。 楚延卿答得云淡风轻,“母后是中宫皇后,我是中宫嫡子,即无大错又无大过且身智健全,得封太子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有什么好值得意外值得惊喜的?” 瞧瞧亲夫这傲娇样儿哟! 说得好像众望所归,傻龙从没冷落过嫡崽子似的! 矫饰起太平来即别扭又可爱! 估计衍圣公用来堵人的话,也脱不开这个套路。 念浅安一脸姨母笑,蹭过去亲亲楚延卿的脸颊,“那就恭喜我的太子殿下了!” “我是不是也要恭喜我的太子妃?”楚延卿沉声反问,追过去贴着念浅安的唇瓣笑,“媳妇儿,如此我也不算食言对不对?” 妻凭夫贵,他没能给她预计中的郡王妃位,却意外带给她尊贵无匹的太子妃位。 念浅安笑眼更弯,表示很对,“还得多谢父皇有权任性,以后我一定酌情少拿父皇贫嘴。” 圣心难测真心是四字真言! 傻龙为君为父,一念令人生一念令人死,不仅掌控生杀,还左右着喜忧。 不畏皇权算个啥哟,赶紧扔了抱大腿啊! 念浅安决定从太子亲夫的大腿抱起,十分乖巧识趣地闭上眼睛。 子不言父过的楚延卿突然有点亲不下去:“……” 刚才又有那么短短一瞬间,他居然觉得酌情二字没什么不对是怎么回事? 他不仅被媳妇儿带歪了,还被媳妇儿带坏了。 楚延卿沉思片刻放弃自省,捧住念浅安的脸狠狠亲下去,连啃带咬即不浪漫也不温柔,惩罚似的亲完退开来,睁眼见念浅安眉心微蹙,神思迟钝地补上轻柔一啄,“弄疼你了?” 念浅安的回应也略迟钝,“没有啊?不疼,还挺……狂野霸道的?” 她表示偶尔这样亲亲很可。 楚延卿被她说得耳朵染红云,莫可奈何地抚平她眉心皱褶,“那为什么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怎么了?” 念浅安苦哈哈地摸出内务府重新绘制的图纸,真情实感地嘤嘤嘤了,“树恩,我的豪宅,我们的豪宅,没到手就飞了!” 乐极生悲真心也是四字真言! 她呕心沥血修改的图纸全都白改了混蛋! 念浅安一脸“豪宅你好豪宅再见”的悲壮表情,“念妈妈已经买好树木花草,就等着挑个好日子叫齐人手往新府邸移植了。” 楚延卿听话听音,“……你难过的是花出去的钱吧?” 念浅安坚决承认,“……是的。” “用了多少?我补给你?”楚延卿两句疑问哄得念浅安笑魇如花,气笑不得地继续哄道:“等搬出皇子所就不逼仄了,嗯?这次不用我们自请搬家,想来内务府已经开始着手修缮东宫,用不了几天我们就该换地方住了。” 乔迁在前,大典在后。 念浅安边点头边好奇,“东宫有多大?” 楚延卿觉得媳妇儿好傻,语气透着嫌弃,“我又没住过。” 谁没事敢乱逛东宫,他只知道不会比皇子所小。 念浅安怀揣着对新豪宅的美好畅想,好心情半点不受影响,话题相当跳跃,“东宫是不是有权处理政务?父皇即便要宣战,也得在册封大典过后,父皇会不会让你插手战事的后勤调派?” 这是还惦记着让他再接再厉,三司结案后再立一功? 作为乍然得封的太子,确实需要抓住机会尽快立足。 光有名分太虚浮。 楚延卿眸色微沉,看着念浅安却笑意柔软。 他媳妇儿怎么这么好哄? 转头就忘了飞走的豪宅,一心关切起政事来。 “那要看父皇肯不肯让我甫一入主东宫,就插手军务了。”楚延卿话中依旧有所保留,亲亲念浅安的眉心温声笑,“这些事儿急不得。你要是好奇东宫是大是小,就打发人走一趟内务府,太子妃想看东宫图纸,内务府的人不敢不给。” 这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有权任性吧? 念浅安顿生王霸之气,顺着楚延卿起身的动作轻巧落地,边递冠帽边问,“你要去御书房谢恩吗?” 楚延卿觉得媳妇儿更傻了,“头先接旨时三跪九叩还嫌不够?不用再特意谢恩。” 语气比刚才更嫌弃,大手却牵住念浅安不放,“送送我?” 第275章 放亮招子 “既然领了三司会审,就要收好尾。”楚延卿半道回的皇子所,这会儿还得回三司衙门,“刘大家擢升吏部尚书,我总该当面恭贺一声。等御书房散了,我就去见他老人家。午膳我去万寿宫陪皇祖母用。晚上不用等我,我约了桂仪用晚膳。” 不好直接找大军机靖国公,就找刘乾和徐月重喝茶吃酒,摸摸战事的底。 大中午叨唠陈太后,是想祖孙俩吃顿饭小小庆祝一下吧? 行程交待得这么清楚,是怕她担心吗? 念浅安笑得即窝心又贤惠,拉着楚延卿的手晃来晃去,“那我是不是该准备好茶点水果,坐等兄嫂弟妹登门道贺?” “不急。你还能偷懒两天。”楚延卿先语带揶揄后意有所指,“七妹几个小的倒罢了,大哥他们若是进宫,多半不会来皇子所,只会先去后宫。” 朝臣可以质疑皇上,儿子不能质疑老子。 本来不被看好的六弟摇身变太子,毅郡王哥几个只能找生母聊聊人生了。 念浅安表示理解,“父皇突然自愈拖延症,难怪宫里宫外都措手不及。” 明明是乾纲独断,到她嘴里就成了效率低爱拖沓。 所谓酌情就是这么个酌情法儿? 楚延卿想笑不好笑,偏越回味越觉精确,本想吻别,低头却轻咬念浅安的小鼻头,“你就贫嘴吧!” 太子妃嘴巴厉害点,似乎不是坏事。 楚延卿咬完亲,长指流连地碰了碰念浅安水润的唇,“我走了?好好吃饭好好喝汤。” 身份改变心意不变,坚持要媳妇儿吃多点长胖点。 念浅安一脸无语地挥爪子,转身撸起袖子:豪宅成泡影,好在之前清点好的大件行李没白吃灰尘,家总是要搬的。 她全心投入打包大业,楚延卿前脚离开,皇子所各处宫人后脚蜂拥而至,轮流道喜分批领赏,御膳房的小太监们最积极,康德书身边的小太监挤出人群,掂着沾满喜气的赏钱,呆站半晌呐呐道:“是真的……皇上真的立了太子,立了六皇子为太子……” 天爷哟佛祖哟,康爷爷简直神了! 小太监激动得满脸红光,旋风似的搓进康德书的值房,脚下拌蒜一个踉跄,五体投地飞扑康德书脚边。 正叼着壶嘴偷好茶喝的康德书吓得肥肉一抖,“哟嚯!这不年不节的跟你爷爷行什么大礼呢?” 小太监顺势给康德书跪了,努抱康德书的胖大腿仰起小脸,敬畏胜过崇拜,“康爷爷!神仙爷爷!都叫您料中了都叫您说中了!您说要守在宫里,六皇子真就不用出宫建府,直接封了太子入主东宫!您可真是活神仙!” “宫里多少贵人,要成仙也轮不着你爷爷我。”康德书一脚撅开小太监,将壶嘴怼到小太监的脸上,“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我这眼力介儿啊比旁人亮那么一点儿。” 小太监忙抱住茶壶,边倒茶边求教,语气无比虔诚,“求爷爷教小的!” 康德书撇眼看满脸殷情的小太监,啜着好茶慢悠悠道:“吃穿用度,我只跟你说一个吃字。后宫御膳房那头,你可知坤宁宫每月吃食有多精细有多繁琐?没有皇上点头,坤宁宫哪来的享用?皇后吃得好是本分,吃得精就是情分咯。” 旁人只看见椒房殿另立小厨房,却看不见皇上私底下给坤宁宫另开小灶。 他曾在先帝御膳房当过差,和后宫御膳房总管共过事,不然也别想套出这点隐秘。 小灶开了二十年,也瞒了二十年。 皇上对坤宁宫是假冷落还是真上心,可见一斑。 “皇上肯为皇后用心,对皇后所出的六皇子再冷淡也冷不了心肠。”康德书咂巴出满嘴茶香,“储君出自中宫的可能性,这就有五成了。六皇子一不傻二不残,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性就又多了三成。单这八成可能,就够别的皇子望尘莫及咯。” 他难得把话说透,小太监仍听得愣怔。 “怎么?觉得我这理由太简单?”康德书小眼一眯呵呵笑,“表面风光谁都瞧得见,咱们这些拿锅拿铲的,就得瞧烟熏火燎底下的实惠。鸡鸭鱼肉菜,进进出出多寡精糙,里头学问且多着呢。” 小太监只管点头,“求爷爷再教教小的,您怎么就笃定六皇子能占尽剩下两成可能?” “两个字儿。”康德书竖起两支白萝卜似的胖手指,“运气。六皇子有个偏爱他的皇祖母,还有个得皇上、太后和皇后另眼相待的好妻子。亲缘、情缘,哪样运气都好。这又是别的皇子想比比不了的。” 小太监不无惊奇,“四皇子妃的家世可比六皇子妃清贵多了!” 康德书心道清贵顶个鸟用,面上依旧笑呵呵,“你别看公主府无权永嘉候府无势,你得看念家身后的刘家。你小子擎等着瞧好儿吧!刘大家即是帝师又是阁老更是天官,皇上眼下可着劲儿提拔刘大家,恐怕留着还有大用呢。” 说着招小太监近前,声音转低,“立嫡本就无可厚非。真要立宠,皇上就得担心将来这天下究竟是姓楚还是姓姜咯。” 小太监哪敢接茬,康德书半提点半吓唬,说罢转口问,“六皇子还在皇子所?” “小的去讨赏钱前六皇子刚走。”小太监边续茶水边答道:“瞧着方向,应该是回三司衙门去了。” 康德书握着茶盏想了想,慢腾腾站起身,“去把灶烧起来,等做好点心,你分成三份送去万寿宫、六皇子妃和大嬷嬷那里。” 孝敬六皇子妃是老例了,巴结大嬷嬷则是为了打通东宫御膳房的门路。 原来觉得能出宫就是顶好的出路了,现在才知道,能进东宫御膳房当差,那才叫真正的通天路! 郡王亲王府邸的大厨,哪能跟东宫御膳房的总管比啊! 小太监忙接过茶盏,先大喜后疑惑,“万寿宫的茶点不归咱们料理啊?” “说你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你还真蠢上了!”康德书没好气,胖脸却无半点恼色,“你信不信六皇子忙完公事,准得走一趟万寿宫?太后有多偏爱六皇子,六皇子就有多孝顺太后。你以六皇子妃的名义送茶点,太后领情六皇子得脸,六皇子妃还能怪咱们自作主张,不记咱们的好儿不成?” 做奴才的,就得事事做在主子前头,不然宫里奴才海了去了,凭什么显得出他们来? 康德书勾起俩胖手指,戳向小太监的眼睛,“把招子放亮咯!不然别说跟着进东宫御膳房,就是我这身边,也不能再容你糊里糊涂地瞎混日子!” 蠢小子还当能进东宫御膳房就万事大吉了? 六皇子只是太子,又不是唯一的皇子。 更别说六皇子妃肚子没动静,东宫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添丁进口呢! 康德书啜着牙花咋舌,少不得将心中所想隐晦地点了出来。 他要是真烦小太监蠢,哪会花工夫废半天话? 小太监总算机灵了一回,以前对康德书是口服,如今是彻底心服,瞪着斗鸡眼躲也不躲戳到跟前的俩胖手指,忙指天发誓表忠心,“求爷爷超生,千万别不要小的!小的从今儿起一定放亮招子,绝不瞎问瞎说,准保您吩咐什么就办什么!” 康德书拍着肥肚皮呵呵笑:蠢点有蠢点的好处,至少听话! 陈姑姑合十双手也呵呵笑,“老天保佑神佛保佑,六殿下总算苦尽甘来了!皇上说立储就立储,虽说没跟您商量,到底没亏待六殿下。这般雷厉风行反而是好事儿,您可不兴因此和皇上置气的。” “你用不着急巴巴地替皇帝说好话,我还不至于得了便宜还卖乖,和皇帝置这份闲气。”陈太后跪在蒲团上敬香,平静的声音响彻小佛堂,“我这香是替小六上的,也是上给先帝爷的。总算先帝爷没将江山托付错人,皇帝偏心归偏心,好歹没把自个儿偏成昏君。” 言外之意,皇上立的太子如果不是楚延卿,那皇上就是昏君。 真要说偏心,陈太后和皇上妥妥一脉相承。 这种诛心之语,也就陈太后敢说。 陈姑姑却是不敢接的,扶起陈太后岔开话题,“六殿下才打发人来送信,说是一会儿来陪您用膳。六殿下爱吃的菜式,奴婢已经让人去置办了。听底下人回转说,三位郡王和四皇子都进了宫,正往各处娘娘宫里请安呢。” 陈太后老眉毛一挑,仿佛没听见后半截话,只故作抱怨道:“我还当皇后已经够特立独行了,没想到安安也是个浑身长懒筋的,除了早晚请安连皇子所都不爱出,让你去瞧她,三回倒有两回忙着捣鼓善堂的事儿,竟比小六还闲不住。” 陈姑姑暗暗好笑,十分配合地跟着抱不平,“可不是?如今回头细想,当初的飞鱼卫先前的魏家官司,哪儿哪儿都少不了六皇子妃的影子。这下更好,一份善堂计划书就叫皇上又是赞赏又是出借朝中部堂,看重六皇子妃仿佛更甚于看重六殿下了!” 娶妻娶贤,能打理好内宅是一种贤惠,能替夫君长脸给夫君助力则是另一种贤惠。 后者比前者更难得。 妻凭夫贵,夫凭妻贵,其实互为因果。 皇上能痛快立嫡,难保没有嫡出儿媳堪为太子妃的考量在。 陈姑姑正话反说,陈太后亦是这么想的,心里欢喜,嘴里偏要嗔怪,“你也别拿话哄我,安安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当初要不是我替小六做主赐婚,小六能娶得成安安?” 陈姑姑忍俊不禁,越发捧场,“六殿下的好福气自然是您给的。” 说曹操曹操到,寻来小佛堂的宫女扬声禀道:“娘娘、陈姑姑,六殿下来了。” 楚延卿取下冠帽递给陈宝,刚落座就被陈太后拿着手帕按上了脑门。 “秋老虎的天儿,真是穿多穿少都难受。”陈太后满脸慈爱,动作透着疼惜,边替楚延卿擦汗边道:“你打小就爱出汗,老这么着不是办法,回头吴正宣给安安请平安脉时,让他给你也瞧一瞧,若是吃药有用还是得吃,可不能嫌麻烦。” 侍立一旁的陈宝心道得咧,殿下怕热爱出汗,太后老早就知道,偏偏今儿巴巴地拿出来说嘴? 太后这是话外有话呢! 果然就听陈太后略一停顿,状似不经意地接着道:“吴正宣请脉请了这么久,可说过安安何时能给我生个曾孙子?” 没有曾孙子,先来个曾孙女也好啊! 第276章 平而不静 楚延卿掩唇干咳,半尴尬半无奈,“皇祖母,吴正宣只是太医。” 又不是送子观音。 就算是送子观音,也未必一拜就灵。 陈太后比楚延卿更无奈,“这话本该皇后来说。以皇后那不爱勉强自己更不爱勉强别人的性子,只能由我来说这些话了。按说你和安安尚在新婚,本来不用着急。只是如今你身份不同,你不着急别人就该急了。” 说着眉心微蹙,“安安一时没动静就罢了,怎么大李氏也没半点动静?以前,你可没少歇在东跨院。” 陈姑姑闻言挥退随侍宫女,只余她和陈宝轻手轻脚地侍膳。 有些事瞒得住外人,瞒不住最亲近的人。 楚延卿略一思忖,意有所指道:“皇祖母不知道,大李氏以前身子就不太好,如今除了往正院请安,已经鲜少出外走动。我也已经不再去东跨院。我曾向公主保证过,决不委屈我的皇妃我的正妻。” 这是不肯先于嫡子要庶子的意思。 陈太后本想说皇家不计较嫡庶,转念想起安和公主曾经的担忧和坚持,不禁无声叹息。 谁都没想到,楚延卿会突然得封太子,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快直面楚延卿的子嗣问题。 李菲雪是否真的身子不好,陈太后无心深问,只探究地深看楚延卿一眼,“既然安安身子没问题,还是该请吴正宣替你把把脉才是。” 爱出汗,或许就是因为身体虚。 被亲祖母怀疑那啥能力的楚延卿:“……” 他突然觉得,他错怪小吴太医了。 小吴太医虽然啰嗦烦人,至少从没质疑过他的能力。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陈太后表示不能,转口说起其余皇孙,“你来时没碰见老大他们?” 这话题同样不适合下饭。 楚延卿却无谓一笑,“没遇上二哥、三哥和四哥,只遇见了大哥。” 他说起毅郡王,毅郡王也正说起他,“赶巧和六弟走了个对脸,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不知道的人单看他那张冷脸,哪像天降大喜的新晋太子?” 身处生母宫中,侍膳的皆是可信宫人,毅郡王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德妃不斥不劝,放下银筷擦擦嘴角,看着儿子轻声开口,“你可知道,你身为皇长子,为什么能和老牌武勋联姻,为什么能求娶青梅竹马为妻?因为你是头生子,是皇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手抱过、亲自教过的皇子。” 毅郡王闻言忙收起嬉笑侧耳聆听。 “你刚降生时,皇上几乎天天来看你,生怕养不住你。”德妃轻言慢语,浅笑中透着怀念,“等你养住了,皇上又怕养不好你。亲自给你启蒙,亲自为你挑选文武师傅,盼着你能起到上梁正下梁也正的作用。后来,你果然带来下头的弟弟妹妹们,甚至还能代皇上教他们学文习武……” 毅郡王听着不由动容,“儿臣心里明白,父皇对儿臣不止有期盼还有纵容。” 对他而言,皇上是慈父,德妃则是严母。 果然德妃神色一正,怀念之情忽而透出厉色,“是,皇上纵容你,所以任你尚武亲近朝中武勋,所以随你自主亲事娶了心仪之人。换作别的皇子,哪个敢明目张胆地兜搭武将?皇上对你更有期盼,期望你做好长子长兄,给下头的弟弟们当个好榜样。” 她叫着毅郡王的全名,“楚延泰,皇上愿你能康泰平安,我也只愿你能长寿安乐。不管皇上是何考量,如今小六已是太子,你这个皇长子该做的能做的,就是继续当个好儿子好兄长好皇子!” 没得争争不过,那就只能认命。 纵然不甘,也不值得亲生儿子搭上身家甚至性命去赌去博! 德妃真心这么想,也真心这样说,话音未落就目不转睛地紧盯儿子的反应。 结果却见毅郡王一副已然神游天外的恍惚表情。 德妃和出身武勋的毅郡王妃婆媳和睦,自然不是个穷讲究温婉的脾性,当即拿银筷当暗器使,甩手戳向毅郡王气道:“混小子翅膀硬了不听话了是不是!跟你说话呢你当着我的面就敢走起神来!” 惊回神的毅郡王身子一歪,轻巧避开银筷,哭笑不得地喊母妃,“瞧瞧您这急脾气!儿臣不是不听话,而是在想正经事儿呢!” 银筷脆声落地,毅郡王的话音同样掷地有声,“儿臣想请命往西域,随同魏大都护征战突厥族!” 在他心里,其实不信魏无邪一文臣能整明白边关军务。 此时话一出口,心意越发坚定,“朝廷总要派监军随行,与其让内侍空担名头,屈于魏大都护的圣宠和官职而做事束手束脚,倒不如儿臣自请入魏大都护麾下,一来能管实事儿,二来还能上沙场历练历练。” “你想代皇上亲征?”德妃一字一顿地问,见儿子郑重点头后不由默然,停顿片刻才接着道:“君子不立危墙。小六如今的身份连京城都出不得,你脑子倒转得快,这就算计着往外头挣风光了?打仗可不是儿戏,别到时候表错孝心显摆错能耐,反倒搭上自个儿的小命!” 她似笑非笑,隐有讥讽,却无强烈的反对之意。 这调调,倒和从小见惯家族子弟上阵亡、下阵残的毅郡王妃颇相似。 毅郡王哪里听不出其中犹疑和不舍,少不得故作轻松大笑道:“母妃也太小看儿臣了!儿臣想上沙场,为的是父皇的雄心,为的是父皇的天下!和兄弟之间的意气无关!风光自然是要挣的,儿臣不求能着落在自个儿头上,只求将来能恩荫儿臣的孩子们!” 德妃听得微微笑起来。 她的儿子,可以认命但不能认输。 尤其不能输掉志气。 她眼底乍亮,微笑扩大快意道好,“好得很!当不了太子,就好好儿当郡王,再努力争当亲王,甚至是……藩王!” 末尾二字低不可闻,德妃说罢又扬声道:“拿酒来!今儿我们娘儿俩就痛痛快快喝它两杯!” 她能喝爱喝,毅郡王亦是天生好酒量,闻言却阻拦道:“母妃有这兴致吃酒,儿臣只能以茶代酒了。不然儿臣要是顶着一身酒气出去,再叫有心人瞧见,没事儿也能编排出事儿来。” 他是不甘心,但没到嫉恨的地步。 没得凭白落下个借酒浇愁的说头。 德妃一听是这个理儿,当即歇了和儿子痛饮美酒的心思,转口半揶揄半担忧问,“你既起了这心思,恐怕不是这会儿才有的盘算吧?你可有把握让皇上点头?” 皇子亲征,非同小可。 何况事涉军务,便是贵为太子都未必能轻易沾手。 毅郡王有自信但不自负,玩笑般答道:“那就要看父皇肯不肯再继续纵容儿臣了。所谓万事开头难,儿臣总要试一试不是?” 左右魏无邪没那么快离京。 就算册封大典后立马宣战,离大军开拔且还早着呢。 届时是放心还是忧心,用不着现在就着急忙慌。 德妃拎得清看得开,否则哪能上有周皇后下有姜贵妃,照样过得自在自得。 她追求的是独善其身,同样拿此要求儿子,“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有机会的话我自然会帮你和皇上提一提。现在,你赶紧填饱肚子给我往万寿宫请安去!” 坤宁宫可以过门不入,先来生母宫里蹭饭也说得过去,但不能将万寿宫的皇祖母给落了。 毅郡王打小尚武,娶的是武将之女,生母亦是爽利性子,于为人处事上难免有些大大咧咧,闻言不以为然道:“您可真是急脾气。您跟这儿催儿臣,万寿宫那儿未必耐烦儿臣去呢?皇祖母一见六弟就有说不完的话,儿臣晚点过去,皇祖母不定还觉得儿臣有眼色呢?” 他说的是大实话,德妃心里赞同,面上只管继续催,“太后耐不耐烦见你,那是她老人家的事儿。便是晾着你,你也该干等着。” 毅郡王一向服生母管,只苦着脸求饶,“母妃,儿臣的长子都开始说亲了,眼看都要抱孙子的人了,您好歹别再拿儿臣当孙子教训啊?” 德妃假装不吃他这套,“你不乐意?那就别让我逮着教训你的机会。” 毅郡王还能说啥,只能三两口吃饱饭,灰头土脸地溜了。 德妃望着早已看不见儿子身影的殿门,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这会儿还能叫六弟,往后就得尊称小六太子殿下了……” “任谁做了太子,只要郡王一直这样心正又孝顺,娘娘就有享不完的福气。”德妃的掌事姑姑上前道,边奉上漱口茶水边接着宽慰,“娘娘教得好,郡王向来懂事又省心。您瞧瞧旁处,珥郡王、尚郡王、四皇子跟郡王前后脚进宫,这会儿看着平静,私下里不定怎么热闹呢?” 德妃吐掉茶水,捏着手帕轻按嘴角,听到最后低低笑出声来,“平静?我看是平而不静才对。” 边说边搭着掌事姑姑的手臂起身,脚下步伐轻缓,嘴里低声笑个不住,“我这也算是无欲则刚了。延泰随我,从不眼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说的旁处嘛,恐怕就没有我们娘儿俩这样和风细雨了。椒房殿那位惯会装贤良,淑妃妹妹呢,也是个惯会假装清高的。” 掌事姑姑也笑起来,凑趣着问,“娘娘说说看,皇上册立六皇子为太子,最气最急的是椒房殿那位,还是淑妃那里?” 德妃想都不用想,全然一副闲看好戏的口吻,“依我说,最气的是淑妃妹妹,最急的是椒房殿那位。” 她一语中的,此时的淑妃确实有些气急败坏,拉着心腹姑姑隐晦骂道:“册封太子这么大的事儿,皇上不知会后宫也就罢了,竟连太后那里都没商量一声,倒将所有人都瞒得密不透风!旨意一下就成定局,我瞧着坤宁宫也不见有多少欢庆气氛,反而闹得大家伙午膳都用不好!” 语气先是不忿,随即悲凄,“舅舅已经弃藩定居京城,现在皇上又立了小六,我和我的小二在皇上眼里心里,究竟算个什么!” 她口中的舅舅,指的是康亲王。 心腹姑姑无话可劝,只得往好处说,“娘娘可不能这么想。康亲王过着富贵亲王的舒心日子,享受的是皇上王叔的待遇,可见皇上还是顾念娘娘体面的……” 淑妃咬着唇不做声,转眼看向儿子,立时被气笑了,“亏你还吃得下!” 她气得饭都吃不下,她的好儿子倒吃得喷香! 第277章 来日方长 “母妃何必动气?”珥郡王吃相文雅,话也说得慢条斯理,“舅公说好听点是弃藩,说明白点就是朝廷收藩。同样是不得已而为之,比起一同回京定居的睿亲王,舅公如今的境况已算好的了。姑姑说得不错,父皇好歹因为您因为儿臣,对舅公颇有优待。 何况川蜀早已不是舅公名下藩地,如今的川蜀大都督姓姜,父皇又将乐平镇拨给四弟做封邑。别说椒房殿一系,就连母妃不也以为父皇如此抬举姜家,是想立宠么?现在立的是嫡,该气的是椒房殿那对母子,母妃有什么值当动气的?” 横竖立长立宠立嫡,都立不到他这个皇次子头上。 比起占尽本该属于他的好处的椒房殿,他倒宁愿坤宁宫翻身得势,死死压椒房殿一头。 这些话心腹姑姑不好说,他却能说。 淑妃闻言心气稍平,神色仍有些狰狞,“我儿说得对,该气该急的是椒房殿那对母子!最好咱们那位即得宠又得势的姜贵妃气得装不下去贤良,和坤宁宫狗咬狗斗得两败俱伤才叫大快人心!可惜德妃那老女人惯爱假装无欲无求,不然再加上老大那个颇得皇上看重的皇长子,可就有好戏瞧了!” 德妃讽她装清高,她则骂德妃爱装寡欲。 珥郡王不予置评,只抬眼看向心腹姑姑,“这些话私下说说就罢了,母妃可别露在外头叫人捉住把柄。姑姑是母妃身边的得力人儿,合该多宽宽母妃的心才是。” 他指责心腹姑姑不够尽心尽力,心腹姑姑心里冤枉,面上惶恐。 淑妃晓得儿子多疑而谨慎,少不得回护心腹姑姑,“你不用拿话唬她,我心情好坏和她不相干。” 能左右她喜怒哀乐的,除了儿子就是皇上。 珥郡王依旧不予置评,漱口净手起身告辞,“儿臣还得走一趟万寿宫,就不多陪母妃了。” 他刚抬脚,就见宫女掀起门帘报道:“常贵人带着十一皇子来了。” 常贵人母子住在德妃宫中,生了十皇子的黄贵人则住在淑妃宫中。 “这两个一起有孕一起生子,感情倒是好。”淑妃语带轻蔑,又恢复清高模样,“让她自去寻黄贵人做耍,不必过来请安了。” 珥郡王脚步微顿,和应着是的宫女擦身而过。 心腹姑姑忙服侍淑妃用膳,闲话道:“常贵人天生媚相,奴婢还当宫里要出第二个静嫔了。哪想常贵人没福气,生下十一皇子只得个贵人不说,转头就被皇上抛到了脑后,再没侍过寝。” 静嫔宫婢出身,曾在淑妃宫里当过差。 “当初要不是我抬举,静嫔能爬上龙床生下小三?静嫔能晋位份,那也是皇上赏给小三的体面。”淑妃有一下没一下舀着汤匙,语气泛酸,“我抬举她,是想让她分椒房殿的宠,她倒好,儿子都生了依旧烂泥扶不上墙!伺寝次数多又如何?改不了卑贱玩物的本质。” 心腹姑姑自然附和,“真是辜负了娘娘一片用心。幸而娘娘没白费力气拉拢常贵人,如今看来,那也是个空有美貌的烂泥。” 主仆俩即看轻静嫔也看不上常贵人,哪知她们口中的烂泥常贵人,此时正糊在珥郡王身上佯做推拒,“要死啊你!这可是你母妃的宫里头,还不快放手?” “真想我放手,你又何必借口更衣支开下人,由着我一拉就走?”珥郡王将常贵人抵在官房旁的假山中,动作轻浮,语气轻佻,“几日不见,心肝儿这是想我了?知道我来,就巴巴地来堵我?” 曾经假侍卫假宫女,如今珥郡王常贵人,不改干柴碰烈火的故态。 常贵人欲拒还迎,斜睨媚眼似嗔似怪,“哪个想你了?我不过是想你能见见儿子。” 珥郡王眉心微皱,很快又松开来。 儿子变弟弟,平平静静过了三年,他早已不怪常贵人擅作主张生下孩子。 反而生出一股异样刺激。 他舒展的眉眼染着别样激荡,满口心肝肉地调笑不住,“这是还恼我当初太狠心?那我可得好好补偿、安抚你一番了。” 二人重新来往的这半年间,没少拿当年一个想生、一个不想生的分歧冷战当趣味说嘴。 常贵人嘴里骂冤家,仰起头任珥郡王施为,望着昏暗的假山顶,眼底同样幽暗一片,“皇上怎么就立了六皇子做太子?要是换成你,我们哪还用这样偷偷摸摸的……” 珥郡王听进耳中入不了心,随口敷衍着,手下动作不停。 在生母眼皮底下偷女人,偷的还是生父的女人,珥郡王虽深觉得趣,到底不敢太放肆,事后边系腰带边扯下玉佩丢给常贵人,“赏你的。今儿委屈你了,下回再找机会,我好好陪你尽尽兴。” 常贵人娇声谢赏,拢着衣襟钻出假山,捏着玉佩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和她背道而行的珥郡王全无所觉,避人耳目走出淑妃宫殿,打眼正瞧见尚郡王,“三弟!这是才从静嫔娘娘那儿来?” 尚郡王微笑颔首,止步看向珥郡王略显松散的领口,别有深意地望一眼淑妃宫殿,“瞧二哥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可是淑妃娘娘又给二哥赏了伺候的人儿?” 哥几个进宫为的什么,彼此心照不宣,自然不会揪着对方深问。 而珥郡王不仅才名在外,更有风流之名。 尚郡王是知道这位二哥的,府里妻妾不少,淑妃赏的美宫婢尤其多。 珥郡王任他误会,扬笑道:“三弟也要往万寿宫去?正好,咱哥儿俩搭个伴。” 二人皆有才名,向来聊得上话,结伴一路同行,即不提毅郡王也不问四皇子。 被他们刻意回避的四皇子正手搭膝头,一时握拳一时松开,阴沉着脸色低声道:“母妃很不必着急。西域边关要打仗,就绕不开川蜀这咽喉后方。只要父皇还要用魏家,只要魏家还用得上姜家,咱们就还没有输。” 至少还没有输得彻底。 一时错过储君,不代表一世都会错失太子之位。 道理姜贵妃都知道,常年得宠得势早就养大的心,却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 满腹恼恨和郁气脱口化作压抑的尖叫,华丽宽袖高扬低落,扫过特意摆在显眼处的书案,顷刻间砸了满地笔墨纸砚。 眼见就快抄完的三百遍静心经毁于一旦。 她不过是故意拖沓了些,不过是想抄得越慢越能得皇上怜惜,怎么不知不觉间外头就变了天? “一定是太后!一定是太后!”姜贵妃咬牙切齿,死死抓着姜姑姑的手臂尖声喝道:“立储这么大的事儿,皇上不和朝臣商量,不和坤宁宫商量,怎么可能不和我说一声?!一定是太后那老虔婆,我知道她一直看我不顺眼,一定是太后拿孝道压迫皇上立小六为太子!” 淑妃骂得隐晦,她却骂得大逆不道。 四皇子猛地拔高声调,“母妃!母妃慎言!” “娘娘慎言!”姜姑姑忙跟着苦劝,顾不得手臂生疼,也顾不得犯忌讳,“皇上正当盛年,六皇子不过是个刚及冠的毛头小子,谁熬得过谁且是两说呢!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太子最后真能顺利践祚的?六皇子运气好是中宫嫡出,说白了这太子是老天赏的,做不做得好能做多久,变数还多着呢!” 这些话四皇子不好说,由她来说正正合适。 姜贵妃恨恨眯起眼,紧抓姜姑姑手臂的力道又大了几分,“好!我倒要看看,江南周氏远水救不了近火,周家比不过姜家,小六单靠出身运气,最后能不能做成赢家!” 说罢到底意气难平,大袖一挥,又将满桌动也不曾动过的午膳砸了满地。 四皇子垂眼看着地上冒着热气的饭菜,借由姜贵妃这一通发泄,阴沉脸色也好看了些,“母妃,来日方长。您在父皇面前,可不能为了替儿臣出气叫屈,反倒惹父皇不快才是。” 陈太后哪是能骂的? 别说明着骂,就是私下骂也不行。 以皇上对陈太后的孝心,忤逆陈太后就是触皇上的逆鳞。 姜姑姑听得连连点头,越发苦劝姜贵妃,“殿下说得对,来日方长,往后您更该尽心孝敬太后,用心伺候皇上。六皇子运气好,殿下的运气也不差。您只想想,七皇女跟谁最要好?可不就是六皇子妃吗?” 再要好也只是姑嫂,七皇女和四皇子可是亲兄妹。 姜贵妃出够恶气,闻言很快冷静下来。 念浅安能利用她女儿得姑嫂和睦的好名声,她也能利用女儿往万寿宫讨巧卖好。 最后是谁利用谁可说不准。 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姜贵妃重重长出一口气,松开姜姑姑的手臂,抬手抿了抿微乱的鬓角,笑容复又贤良温婉,“之前魏家官司缠身,我们不得不避嫌。想来以魏大都护的眼界,也能体谅椒房殿的为难之处。这些天你别的事儿别管,只管多往魏府走动,看看魏家缺什么少什么,帮着打点一二尽尽心。” 这会儿帮衬魏家,就是帮衬姜家,更是向皇上表孝心表忠心的好机会。 四皇子正准备向魏家示好,重新修补好关系,本也有此打算,见姜贵妃恢复以往的冷静自持便放下心来,起身道:“这汤是父皇专门给母妃定的分例,母妃恼谁,也不能恼父皇。母妃静静心用些汤水,儿臣这就去万寿宫给皇祖母请安。” 姜贵妃听着儿子的贴心话儿,柔婉眉眼泛起独占圣宠的矜持,却不急着端起汤盅,眼见门外宫女身形闪现,不由勾出自信的笑容,“可是皇上来了?” 她不怕皇上看见满地狼藉,她有的是办法让皇上只看得到她的委屈她的好处。 她等的就是心怀愧疚的皇上来看她。 早得了交待的宫女低头入内,不敢抬头,更不敢含糊其辞,“禀娘娘,皇上没、没来。皇上回了后宫,径直去了坤宁宫。” 姜贵妃先是笑容僵硬,后是神色微怔,下一刻,桌上仅存的汤盅应声摔了个粉碎。 不等四皇子皱眉出声,姜贵妃就强压着嫉恨摆摆手,“你放心,我还没气糊涂。小六大喜,就是坤宁宫大喜,皇上既然回了后宫,自然要先去坤宁宫。” 四皇子松开眉头,默然行礼告退。 表面平静内里压抑地椒房殿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抬脚踩上夹道,正见回廊中楚延卿的身影由远及近。 四皇子顿足扬起笑,“六弟!” 第278章 东晴西雨 就在不久前,兄弟俩还挤在皇子所比邻而居,转眼间一个出宫建府一个即将入主东宫。 其中差距,何止一道宫门一条御街。 四皇子对着姜贵妃尚能压制情绪,此刻对着楚延卿却难掩语气中复杂,“六弟这是才从万寿宫过来?” 楚延卿不知寒暄为何物,颔首淡淡道:“正要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大哥、二哥和三哥都在万寿宫陪皇祖母吃茶说话,四哥这会儿过去正好能赶上热闹。” 话题终结。 四皇子不以为杵,只笑着颔首。 窥探皇上行踪这种事,能做不能说。 他自然不会多嘴提醒楚延卿,皇上此刻正在坤宁宫。 兄弟俩擦身而过,楚延卿远远瞧见坤宁宫外的圣驾不由眉梢微挑,才跨进门槛就被小宫女小太监团团围住,对着楚延卿的冷脸照样嘻嘻哈哈抢着贺喜。 陈宝早有准备,边分赏钱笑嘻嘻充当散财童子,边在心里翻着花样鄙视龟孙子龟孙女们。 楚延卿却没有半点不耐烦,脑中闪现陈太后的打趣话语:皇后和安安合该有婆媳缘,对上都不殷情,对下都放纵得很。 眼前无拘无束的宫人,一如他的正院满是令人舒心的烟火气。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原来坤宁宫并不似他幼时记忆般冷清得难以忍受。 拨开人群的周姑姑见他嘴角噙着柔软笑意,不自觉跟着笑起来,“殿下来得不巧,皇上正在娘娘寝殿说话……” 楚延卿笑意转淡,略一犹豫径直走向寝殿。 周姑姑挥退宫人,掩唇小声问,“殿下什么时候添了个偷听壁脚的癖好?” 陈宝扶正被挤歪的帽子,暗搓搓撇嘴,“娶了皇妃之后。” 上次偷听皇上和皇妃的壁脚,这次干脆偷听皇上和皇后的壁脚,近墨者黑啊近墨者黑! 他痛心疾首,昭德帝居高临下看着斜倚美人榻的周皇后,亦是满面痛心疾首,“朕已经立了小六为太子,已经给了你们母子最尊贵的身份,你还有什么芥蒂放不下?朕头一个来看你,你就是这么迎接朕、感激朕的?” 周皇后毫无大不敬的自觉,青丝披散肩头,素手支着鹅颈,和楚延卿一式一样的桃花眼泛起冶艳笑意,“国立储君是朝事,哪里用得着我感激皇上?太子再尊贵也只是半君,哪能尊贵得过皇上呢?” 昭德帝闭眼不看一笑倾城的周皇后,也不接周皇后的话茬,自顾一字一句道:“朕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过是不肯再信朕。立储非儿戏,朕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权宜之策。朕来前已经命行人司拟旨,西域战事的后勤会交由小六总领。” 他不是来和周皇后斗嘴的。 他立的太子若是真不得圣心,岂能插手军务? 周皇后看似领情,话说得却不识趣,“皇上这般抬举小六,回头我可得交待小六切记谨言慎行,别再招皇上数落,更别辜负皇上的信任和重用才是。” “周嫦娥,你是不是专门来折磨朕的心的?”昭德帝猛地睁开眼,逼近周皇后眸色沉郁,“朕想听你说两句软话就这么难?你非要这样明嘲暗讽?你不过是仗着朕放不下你,不过是仗着朕最喜欢你……” 一个最字听得周皇后笑起来,任由昭德帝抓着她的手腕扯进怀里。 皇后再尊贵,还不是得不到完整的爱和家。 还不是皇上来就得迎,皇上要就得给。 她不屑争宠,却不能拒绝承宠。 周皇后不挣扎也不迎合,笑颜似明媚似黯淡,倒映着身前黄澄龙纹的眼底一片冷淡。 立在墙根装聋作哑的刘文圳适时退出去,错眼瞧见楚延卿不禁一愣,再看周姑姑和陈宝等在廊下假装看风景,便知楚延卿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着了。 “刘总管。”楚延卿出声招呼,不尴尬不心虚,神色半古怪半恍惚,“父皇和母后不是喜欢我,而是不喜欢因我的出生而带来的裂痕和改变,刘总管觉得我这话对不对?” 多少年了,竟还能再听到这样稚气而执拗的问话。 或许六皇子从未变过,仍是那个拦路质问他的小小人儿。 多么像小时候的皇上。 刘文圳弯起老眼,勾勒出满面和蔼笑纹,“殿下所言甚是。奴才最知道皇上,越是放在心上的人,越是不愿摆到明面招惹是非。” 多少年了,他终于能答出这样一句话。 刘文圳缓缓直起腰,含笑望着楚延卿转身离去的背影,招来随侍小黄门弹舌咋出快慰的轻响,“回头寻壶好酒来,杂家晚膳可得好好儿喝两杯。” 小黄门不由奇道:“什么事儿值得您这样欢喜?” 刘文圳袖手望天,“大晴的天儿,怎么不值得杂家欢喜?” 他心情晴好,宫外将军府,念三老爷的心情却是阴雨绵绵,“坤宁宫一朝得势,椒房殿再想扳回一城,恐怕难了。” 他千算万算,算的是姜家圣宠、姜贵妃独得二子一女,却错算了圣心。 周氏皱眉看向丈夫,隐晦道:“前朝又不是没出过废太子。” 念三老爷哂然而笑。 江山美人,皇上显然更爱江山。 眼下局势是皇上一手做成的,他上错了船,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往后少和姜家走动。”念三老爷心生悔意,思量得更多的是得失,“姜家这门姻亲甩不掉,就先远着。候府那里,你多带夏章回去看望母亲。” 他能进东山大营做上右领卫将军,靠的是姜家。 现在过河拆桥,实在好说不好听。 何况一臣不侍二主,这样急着向新晋太子的妻族示好又能得什么好名声? 周氏眉头更皱,来不及往下商量,就见周妈妈不告而入,脸色惨白,“老爷夫人,二姑奶奶小产、小产了!” 周氏惊得回不过神,抓住周妈妈借力,踉跄着往外冲,“怎么会?春然怎么会突然小产?!” 周妈妈又急又气又心痛,“来报信的是二姑奶奶的陪房,只说二姑奶奶和二姑爷不知怎么起了争执,推搡间摔了一跤……” 周氏一听气得手都抖了,念三老爷却冷静得易于寻常,伸手拦下周氏,“我记得你提过一嘴,姜元聪老实了三年,春然大着肚子他却没能守到最后,前不久刚从外头抬了房良妾进门,还是春然亲自打点的?现在春然因为他没了孩子,有理没理都是他姜元聪负心!” 周氏不得不停滞的脚下无端窜起一股凉意,“老爷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要为春然做主。”念三老爷沉着的嗓音静静响起,“你去姜家不用理论对错,只管将春然接回来。姜四夫人要是阻拦,你就说是我的意思,念家嫡女岂容婆家欺辱,姜元聪负心在先,就别怪我和离在后。” 脚底凉意窜上心头,周氏手脚冰凉神色惊怔,望着丈夫想着女儿,迟缓错开视线紧咬牙关,“好,我听老爷的,和离就和离!” 念三老爷交待完妻子,又吩咐周妈妈,“你现在就去候府报信,见着母亲仔细点说话,别吓着母亲。” 于老夫人若是肯出面,战斗力一个顶俩。 现在是他们要和离,自然要先发制人。 和离再嫁,未必没有更好的前程。 总比吊死在姜家这棵树上好。 周氏不再犹疑,心底寒凉转瞬化作熊熊怒恨,带着周妈妈快步离去。 念三老爷来回踱步,无声笑起来:此时不甩脱姜家更待何时?连老天都在帮他! 念四老爷也来回踱步,搓着手踌躇满志,“安安那份善堂计划书,连余首辅看了都赞周祥妥帖。户部忙着算账,工部已经得了招呼,年前城里和京郊的善堂就会动工修缮。差事要是能派到我头上,我也算为朝廷为百姓干件实在事儿了!” 六部里工部最苦逼,不是在京城干苦活,就是在出外差干苦活的路上。 念四老爷刚回京交差,姚氏又欢喜又心疼,忙着递茶递水,不忘打小算盘,“这算肥差?能捞多少油水?” 念四老爷即无奈又好笑,佯怒道:“安安眼见就是太子妃,你不怕连累安安,怕不怕公主杀上门来弄死我们四房?” 姚氏立即乖巧闭嘴,倒也没多少失望。 她唯利是图,但不敢图到公主府头上,更不敢图到太子妃头上。 油水图不得,就改图别的,“秋然和安安好,连带着嫁得好。仇表姑娘和安安好,连带着仇家时来运转。我琢磨着把桂然说给仇表公子,老爷觉得可不可行?” 她表示跟着念浅安有肉吃,念四老爷表示略新奇,“你竟看得上仇家?” 这就是不反对了。 姚氏顿时来劲儿,“怎么看不上?仇大人沉冤得雪,仇表公子恩荫举人,哪还是寻常白身商户?仇表公子不走仕途,将来让我外孙考科举不就结了?” 亲事还没影儿,她倒把更没影儿的外孙都盘算上了。 和仇家结亲,就是和刘家、方家、石家、钱家联姻。 人脉商路都齐活了,怎么算都赚了! 总比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白白耽误女儿亲事得好。 姚氏高攀不上权贵,干脆放低身段拣实惠。 念四老爷最爱妻子这点,忍笑泼冷水,“你别急着自说自话,仇家看不看得上桂然还是两说。” 姚氏张口怼回去,“我的女儿哪里不好?眼瞎了才看不上!” 夫妻俩正斗嘴,下人匆匆通报,“夫人,周妈妈来了!” 姚氏管着家,门房当先将消息递进四房。 一听念春然小产,姚氏着实唬了一跳。 换成周氏出事,她指定得笑一场。 如今遭罪的是亲侄女,不知烟云锦一节的姚氏哪里顾得上笑话三房,忙急声道:“赶紧领周妈妈去正院见老夫人,我一会儿就过去!” 吩咐完下人又指使丈夫,“内宅的事儿老爷这会儿也插不上手,你去隔壁瞧瞧驸马爷,桂然的亲事能请动公主府出面说项最好。” 二人分头行动,直闹到夜幕降临,念、姜两家仍不得安生。 念浅安哪知自家出了个大瓜,此时正和刚回来的楚延卿大眼瞪小眼,捏着鼻子很嫌弃,“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说好的月下相约,找徐月重打探军务呢? 喝成这副模样,确定能聊正经事吗? 醉醺醺的楚延卿戳着不动,偏偏头表情很认真,“媳妇儿,我没醉。” 念浅安顿时呵呵。 不用问了。 十分醉,妥妥的。 第279章 自食苦果 醒酒汤冒着热气,醒酒石少了一块。 念浅安拧好热毛巾转过身,就见楚延卿鼓着腮帮子,浓眉紧锁话音含糊,“我不喝醒酒汤,酸得倒胃口。以前,陈姑姑和大嬷嬷都爱给我喝醒酒汤。其实我不喜欢。现在,你不准逼我喝不喜欢的东西。” 哪个逼他了? 再说一醉鬼哪来的胃口可倒? 念浅安深表无语,张开热毛巾怼上楚延卿的脸一顿掳,顺手捏他含着醒酒石的腮帮,贤惠中透露着敷衍,“不喝不喝,喝蜂蜜水好不好?” “好。”楚延卿满意点头,扯下热毛巾长舒口气,“媳妇儿,你喂我。” 亲夫变醉鬼,不吵不闹,勉强能忍受。 不过男人的友情好坑,楚延卿喝成这鬼样,徐月重也不劝着点。 念浅安默默吐槽,贤惠中透露着迁就,舀着蜂蜜水送到楚延卿嘴边,却被楚延卿扭头避开,语气颇为不满,“媳妇儿好笨,不是这样喂。” 边抱怨边转手将汤匙喂进念浅安嘴里,倾身靠过去碰她的唇教她,“要这样喂……” 一杯蜂蜜水见了底,楚延卿抵着念浅安的额头笑,抿抿嘴满意了,“好甜。” 是挺甜的。 如果忽略楚延卿松鼠似的鼓腮帮,以及略碍事的醒酒石的话。 念浅安决定不和醉鬼计较,迁就变哄劝,“差不多了,醒酒石可以吐掉了。” 楚延卿扯下汗巾包住醒酒石随手一丢,仍和念浅安头碰着头,“媳妇儿,你知道吗?我今儿偷听父皇和母后说话了。父皇亲口说,会下旨让我总领战事后勤。” 好消息! 并且七分醉的亲夫会撒娇,十分醉的亲夫不仅会撒娇还略话唠。 念浅安一脸“亲夫酒品太可了”的欣慰表情,果断捧场追问道:“父皇和母后还说了什么?” “我告诉你,你不准告诉别人。”楚延卿竖起长指轻嘘一声,触及二人唇瓣的指节无意识地往复摩挲,“父皇还说,母后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母后无非是仗着父皇放不下她、最喜欢她,才能过得这样恣意放肆……” 说着神色又有些古怪恍惚,念浅安的内心却毫无波动,甚至很想笑:这种又套路又肉麻的话傻龙是怎么说出口的? 她忍了半天没忍住,捉着楚延卿坚定竖立的长指嗤嗤笑。 “很好笑吗?哪里好笑了?”楚延卿染着酒气的桃花眼中满是疑惑,“我不明白,父皇既然心里有母后,何必明面冷落暗里歪缠?就算想护着坤宁宫置身事外,椒房殿的圣宠,在我之后出生的七妹八弟又怎么说?就算我不是我,或者没有我,父皇照样常召静嫔伺寝又怎么说?” 他是真的不明白,他的初恋是念浅安,他也只喜欢念浅安一个。 楚延卿歪头不解,屈指握住念浅安的爪子,忽而恍然大悟,“父皇和母后,就是你所说的闲的没事儿自己找虐?” 虐归虐,还得算上龙心略花。 或许在傻龙看来,长情和博爱并不冲突。 什么帝王心术什么后宫平衡,都是浮云。 傻龙放不下,周皇后同样放不下。 执念成心魔。 不是跟对方过不去,而是跟自己过不去。 念浅安表示别问,问就是凄美回忆。 “不问。我就问了刘总管。”楚延卿不觉自己话唠,更不觉自己话唠得傻气直冒,“我选择不了出身,再多冷落再多不喜就当我还给父皇和母后的。嫡子尚且如此,何况庶子?我不要妾室通房。我就要我媳妇儿,我只要我媳妇儿。” 这什么腻歪亲夫! 说话真动听! 念浅安心里美得冒泡,面上啧啧啧。 原来不是徐月重坑,而是楚延卿解开心结,不小心喝高了。 这么一想,不由抱住楚延卿边拍边哎哟咕,“我也只要我家树恩。” “我可以只要你,你不能只要我。”楚延卿低声笑,埋在念浅安胸口蹭了蹭,“我媳妇儿是笨兔子,还得给我生一窝小笨兔子呢?我当严父,你做慈母,除了我你还要顾着小笨兔子呢?” 一、一窝? 听起来有点萌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心里的美泡泡正长出兔耳朵,就被急着生小笨兔子的楚延卿半抱半扛,脚步趔趄地闷头乱转,“媳妇儿,现在就生小笨兔子好不好?屋里好热,我们去外头……” 他指的是正院山水一角的花墙。 四面花草密布,动静闹得再大,又有谁敢窥探打扰? 懵完惊的念浅安被醉鬼亲夫压进花墙,捂哪儿哪儿捂不住,破罐破摔地捂住脸,透过超大指缝泪流望天:室外那啥这么野的吗?土著皇子在某些方面果然都是宝藏男孩! 被折来搬去的念浅安一路嘤嘤嘤,视野不停转换,从璀璨夜空到高挑承尘再到低垂幔帐。 倒进软枕的楚延卿满身满头汗,睨着念浅安餍足地笑,嗓音哑得几乎不成调,“媳妇儿,你可真是水做的……” 娶了念浅安,他才知道为什么要形容女人如水。 此情此景,这感叹未免太羞耻。 念浅安瞬间炸起一身鸡皮疙瘩,恼羞成怒偏有气无力,只得抓着被角堵楚延卿的嘴,“闹够了赶紧睡,再胡言乱语就拳脚伺候。” 楚延卿闷声大笑,蹭过去搭上念浅安的腰轻轻拍,“不闹了,再也不这么闹你了。等你做了东宫太子妃,做什么事儿都不能出格,我不会再这样闹你了……” 听听这话说的,醉鬼亲夫到底是假醉还是真清醒? 次日醒来,念浅安确定了:亲夫是真醉。 头疼欲裂的楚延卿盘腿坐在凌乱被枕中,撑着脑袋笑看念浅安,眉眼全是无奈,“你是怎么把床睡得这么乱的?我喝醉了,就该让陈宝或小豆青她们进屋服侍,你一个人哪来的力气折腾得动我?” 这次不用装,他是真?记忆断片。 念浅安又好笑又好气,默默捋起袖子,“证据俱在,明明是你折腾的我。” 小笨兔子还没影儿,小红莓倒是种了不少在她手臂上。 楚延卿哑然看完证据,再低头看大敞的中衣,摸着鼻子挨向念浅安,边亲亲边认错,“对不起,我醉了控制不好力道,是我的错。” 过程没想起来,后果还是要承担的。 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跟媳妇儿认错就对了。 念浅安一脸“亲夫酒品可人品更可”的大度表情,嘿嘿坏笑,“偶尔疯狂一次,滋味还挺……不错的。” 昨晚很疯狂吗? 楚延卿捏着眉心不无懊恼: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想不起来只能不想,心里决定以后再也不乱喝酒了,嘴里正色道:“吴正宣是不是今儿请平安脉?我陪你。” 居然没欺负完她就跑? 念浅安顿觉稀奇,更稀奇的是楚延卿在她之后伸出手,示意小吴太医诊脉,“皇祖母担心我不是畏热,而是爱出虚汗。劳烦小吴太医仔细看看,也好宽皇祖母的心。” 他不提自己只说陈太后,小吴太医面露了然,搭过脉肯定道:“太后大可放宽心,殿下身体无恙,皇妃的身子也没问题。” 在他看来,六皇子屡屡不遵医嘱,六皇子妃传出喜讯只是早晚问题。 白费他一匣子败火药丸。 楚延卿不由多看他一眼:果然错怪小吴太医了。医术好,人情世故上也不差。 念浅安也多看小吴太医一眼:今天居然不啰嗦了?这么言简意赅? 小吴太医对上念浅安惊奇的目光,温吞面庞有些不好意思,依旧很言简意赅,“牙疼。” 所以想啰嗦也啰嗦不了。 看来七皇女没少贿赂小吴太医甜点。 身为太医嗜甜嗜到蛀牙可还行? 念浅安忍笑,楚延卿无奈摇头,直言不讳道:“我和皇祖母说过了,大李氏身子不好。小吴太医多留一步,给大李氏也诊诊脉。” 念浅安心领神会:这是为李菲雪将来死遁做准备。 她起身送楚延卿出门办公,又迎来李菲雪手挽手回次间,略过撮合林松的事不提,只说她和楚延卿的打算。 李菲雪以前不肯死遁是为李家,现在不愿死遁是为念浅安,“我知道你和殿下是好意,不忍看我空担名头困在宫里。但今时不同往日,总要等东宫地位稳当些,否则我怎么能安心离开?” 解决一个念大夫人吴氏,还有一个尚郡王妃吴氏。 要说宫里宫外谁最嫉恨念浅安成了太子妃,非尚郡王妃莫属。 现在,她不可能放心离开念浅安。 “这事儿急不了,总要先跟你透透底儿。”念浅安看着面色肃然而坚定的李菲雪,嘴角不自觉上扬,“你想什么时候离开当然由你说的算。我和树恩不会逼你,更不会不管你。” 李菲雪笑着点头,姐妹俩说完悄悄话,携手进次间。 楚延卿明说李菲雪身子不好,小吴太医自然不会诊出相反的结论,走完过场大笔一挥,“照方子吃药,少思少动为上。” 温补药方,有益无害。 至于少思少动什么的,纯属场面话。 李菲雪命知木接过药方跟去抓药,又命知土拎上谢礼甜品送小吴太医。 小吴太医嘶着气一阵牙疼,甜品倒是照接不误。 他前脚走,念妈妈递了牌子后脚来,老眼直打量念浅安,却顾不上嘘寒问暖,开口就爆出个惊天大瓜,“皇妃再想不到,皇上钦点的一甲探花郎,竟是个徒有其表的败类!姜元聪真正不是个东西!新纳了个良妾还不够,竟还在外头养了个外室! 二姑奶奶不肯抬举外室进门,姜元聪竟动起手来!害得二姑奶奶小产不算,三夫人赶过去要将二姑奶奶接回将军府,和姜家人推推搡搡拉扯间,才发现二姑奶奶身上不止新伤,还有不少旧伤呢!都在外头看不见的地方,瞧着有些年头了!” 小产最终导向和离,念春然的下场和前世一模一样。 不过,念春然曾遭姜元聪虐打,前世倒没听说过半点风声。 是椒房殿出面抹干净了? 今生局势已变,不怕闹大的念家三房,还会让姜元聪囫囵脱身吗? 李菲雪只有意外没有惊讶,当先看向念浅安。 念浅安对上她除了关切别无多余情绪的视线,微微一笑,“菲雪姐姐不用看我,我同情她的遭遇,但不会对她改观。” 姜元聪深藏不露,爱猎奇爱家暴。 但这些,不能做念春然助纣为虐的借口。 难道念桂然就活该被念春然算计? 姜元聪是念春然选的,姜家是三房选的。 眼下种种,不过是自食苦果,。 第280章 万事俱备 念浅安表示三房的瓜不好吃,见来的是念妈妈不是刘嬷嬷,就明白了,“我娘这是看祖母替三房出了头,打算撂开手不管了?” “三房到底姓念,眼下娘家人和亲家闹得不可开交,终归连累皇妃的名声。老夫人出面,外人只会说老夫人脾气爆疼孙女,公主自然不想多管。”念妈妈语气复杂,面色古怪,“老夫人一听信儿,当下没少迁怒周妈妈,一路从候府骂到姜家,当真是……威武。 姜大都督背靠椒房殿才能在川蜀作威作福,姜四老爷也是个不枉多让的窝囊货色。原还当歹竹出好笋,到头来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姜元聪自个儿德行不检,姜四老爷哪里招架得住老夫人?和姜四夫人公婆俩只剩干着急的份儿。 老夫人有一笔算一笔,出手就往姜元聪身上招呼,要不是有姜家下人挡着,姜元聪别说照常去翰林院了,只怕连姜家门都出不了!两家闹得鸡飞狗跳,倒是二姑奶奶半点反应也无,一副木木呆呆的模样……” 姚氏瞧念春然可怜,没少帮于老夫人怼完姜家怼周氏,又遵照于老夫人的意思,将念春然抬进候府正院,没有送回将军府。 姚氏如此态度,又管着家,至少不会亏待念春然。 念浅安不禁莞尔,“四叔母小心思虽多,却分得清大是大非,倒是个对事不对人的正派性子。宫里没听人议论,想来是姜贵妃出手压下了?” “家丑不可外扬,三房总要为二姑奶奶将来考虑不是?”念妈妈语气越发复杂,“三房坚持和离,姜家本就理亏。如今两家爷儿们都出面了,只看多早晚能谈拢了。” 说罢顺着话茬说起姚氏,“四夫人竟看上了仇表公子,正让四老爷游说驸马爷,想请公主府帮忙拉纤保媒呢!” 念仇两家缘份不改,依旧步入了和前世相同的轨迹。 或许姚氏愿意念桂然下嫁仇君玉,本就和仇家洗青冤屈脱不开关系。 因因果果,妙不可言。 李菲雪抿着嘴笑,“仇公子孝义两全,难怪念四夫人意动。” 她随口一说,念浅安竟别无二话地大包大揽,“妈妈回去告诉四叔母,五姐姐的亲事包在我身上,仇家那边我会派人探口风,让四叔母只管安心等消息。” 姚氏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说是请公主府出面,其实是想请念浅安出面。 太子妃保媒,多少风光? 仇家家世差点,也就不算什么了。 左右是喜事,念妈妈自然无异议,说完家事说外事,“奴婢那小子让奴婢上复皇妃一声,东郊皇庄刚汇总的消息,那柳勇才这阵子鲜少回家,但凡不当差就往勾栏里钻,此外常和个闲帮来往。往下仔细一查,那闲帮竟是尚郡王府的侍卫乔装的!” 侍立一旁的小豆青闻言接口道:“渔阳郡公那里也递了消息进来,说柳勇才不知打哪儿发了财,连差事也不上心了。外院花草管事本就是个闲差,如今看来,柳勇才是搭上尚郡王府才有浮财可挥霍。” 李菲雪眯眼冷笑,“宫中侍卫处是宛平吴氏的天下,尚郡王妃就当宫外也是宛平吴氏的天下了?无端端砸钱养着柳勇才,接头的侍卫自大自负,真当旁人捉不住马脚?” 尚郡王府和柳勇才八竿子打不着,要说尚郡王妃不是暗地里憋坏水,鬼都不信! 念浅安眯眼坏笑,“多亏林妹妹误打误撞,又通风报信,不然还真的捉不住马脚。对方越轻敌越好,否则我怎么把坏水泼回去?三房想和姜家和离,我就帮三房一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计顺便就计。 李菲雪心念电转,冷笑也变坏笑,“安妹妹想借机替念五姑娘出口恶气?如此一来,姜元聪新纳的良妾和那位外室,可得仔细查一查了。” 谁去查? 必须是林松啊! 念浅安心道这提议棒呆,和李菲雪面面相觑,两脸嘿嘿嘿。 念妈妈见二人狼狈为奸啊呸意气相投,老怀大慰之余不忍直视,忙结束怎么听怎么鬼祟的话题,“皇妃可有话要吩咐奴婢那小子?” 念浅安收起坏笑沉吟道:“柳勇才那里,还要奶兄带人继续盯着,尤其是他常去的勾栏。等这事儿了结,就让奶兄回城和妈妈一道打理我的嫁妆。王娘子那里,京外脂粉铺做得不错,不过我还有事儿用得上王娘子,暂时只能辛苦她在外地多逗留些时日了。” 之前的责罚算是结束了。 念妈妈老怀越发大慰,不管念浅安想怎么出恶气,更不管念浅安想怎么指派儿子儿媳,只管点着头笑着道:“自然都听皇妃的。奴婢这儿还有件喜事,殿下亲自往内务府打了招呼,奴婢先前采买的那批花木哪还用担心会烂在手里,都叫内务府原价收走了!” 楚延卿无缘宫外豪宅,往下八皇子迟早要出宫建府。 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左右内务府不亏。 念浅安却觉得好亏,“树恩还说私下贴补我,原来是让内务府出面补窟窿……” 嘀咕声大得四大丫鬟忍俊不禁。 念妈妈也捂嘴笑,语气嗔怪,“皇妃可别错怪殿下,内务府照价收的花木,殿下却另外给了奴婢一匣子通兑银票,特意交待奴婢多多留意,好搜罗皇妃最喜欢的美玉宝石呢!” 这什么深藏功与名的亲夫! 真贴心! 念浅安转瞬心花朵朵开,笑眯眯地送念妈妈,“妈妈回去给四叔母传话,顺便代我探探五姐姐的意思,她要是没说仇家哪里不好,妈妈就给我递个信儿,回头我好派人去仇家说项。” 好事宜早不宜迟,念妈妈笑容满面地领命出宫。 念浅安重新落座,示意小豆青小豆花上前,“三嫂收买柳勇才,必定有用处。三嫂如果真的包藏祸心,只会选在宫外使坏,宫里的手脚不是那么好做的,何况柳勇才是个大活人。到时候如果真的有事儿,你们就见机行事,我们来个里应外合……” 如此这般交待完,又召远山近水近前,“你们俩个别的事儿一概不用管,只管跟在我身边。再跟大嬷嬷知会一声,把小喜鹊也带上,你们不用管她,随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啥就干啥。” 远山近水听罢两脸紧张,“小喜鹊可是另有大用?奴婢们要不要事先敲打小喜鹊两句?” 念浅安摇头道不用,“小喜鹊福气大,带上她说不定能沾沾好运?” 她表示小喜鹊和念桃然一样,简直堪称化险为夷的吉祥物。 紧张不下去的四大丫鬟:“……” 皇妃好过分,闹半天她们尽心出力,比不过小喜鹊傻人有傻福? 哭笑不得的李菲雪也:“……” 念浅安心好大,本来严肃正经的事到了念浅安这里,都能变得不正经起来。 不过,她已经很适应念浅安宁错过不放过、凡事防备在暗里头里的做派,很快调整好表情,正色道:“姜家那里安妹妹放心交给我。我会请林侍卫帮忙,不叫姜家那头出纰漏。” 念浅安放心得很,暗搓搓给林松制造机会,“搬进东宫之前,院里少不了一阵忙乱,林侍卫进进出出倒也便宜。菲雪姐姐只管放心大胆地约见林侍卫,不用顾忌时辰早晚次数多寡。” 李菲雪不疑有他,笑着应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六皇子院也万事俱备,只等搬家。 临到入主东宫的前夜,念浅安没多少留恋不舍,环视一圈打包完毕的卧室很满意,摊进楚延卿怀里闲话家常,“之前四叔母想和李家做亲,借着小透明大婚打发五姐姐偷瞧李三公子,五姐姐只看了一眼连话都没说一句,就满心看不上。这次我让念妈妈私下试探,结果五姐姐什么话都没说。” 念桂然那张嘴天生爱挤兑人,不挑剔仇家,那就是心里认可姚氏的主张了。 怀抱媳妇儿倚靠床头的楚延卿神态放松,本来听得随意,末了挑眉失笑,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仇家忽然登候府门求娶五姨姐,原来是你居中做的媒?难怪仇君玉特意递话进来,说什么一切但凭我和你做主,敢情根源应在你这儿。” 怪不得大嬷嬷才往仇家道明来意,小方氏就一口应承下亲事。 仇君玉这是认准了楚延卿,连终身大事也算成报恩的方式之一了? 念浅安先哑然后释然,“小表姨母要是看不上四房,哪会随仇表哥说答应就答应,想来也是愿意和候府做亲的。何况人以群分,石公子堪配仇表姐,仇表哥也堪配五姐姐。仇家喜事连连,皆大欢喜!” 楚延卿垂眸看念浅安,揶揄道:“母后帮五姨姐引见过不少夫人、奶奶,都没做成媒。你这样两句话就做成亲事,就不怕五姨姐和仇君玉将来处得不好?” 念浅安顿时一脸高深莫测,“菲雪姐姐说仇表哥好,五姐姐就指定能和仇表哥处得好!” 仿佛只要有李菲雪一句话,就足以作为依据和保证。 姐妹俩感情好默契佳可以理解,这种盲目信任和推崇该从何说起? 楚延卿看着面露笃定的念浅安,即不解又无奈,倒也无心在这上头多纠缠,顺着话茬说起林松,“派了几个不当差的手下出了趟京城,这两天才刚回京。瞧那副神神秘秘的做派,应该是在帮大李氏私下办事。” 念浅安没听李菲雪提过,不由仰头看楚延卿,“和朝事有关系吗?和你的公事有没有关系?” “我估摸着,应该和小李氏陷害你和四嫂有关。”楚延卿摇摇头,“林松做事有分寸,我不打算过问这事儿。眼下看来,林松这是对大李氏真的上心了。” 他不准备干涉,念浅安自然更乐见其成,立时弯起笑眼,“只盼林侍卫再多上点心,早日说动菲雪姐姐死遁才好!” 楚延卿对她古怪却精确的用词只有更无奈的,闻言越发失笑,心思已经转到另一件事上,“你要防着三嫂可以,却不该这么早跟丫鬟们透底。小豆青小豆花倒罢了,远山近水那副一惊一乍的紧张模样,连我都看出古怪来了。” 念浅安没有瞒他。 李菲雪反应快,他的反应也不慢,“你是觉得,到时候康亲王妃过寿,三嫂若是真想做什么,一定会趁机发作?” 念浅安果断点头。 宾客满座,多么适合干坏事! 第281章 好不吉利 康亲王妃和陈太后同辈,是皇上的皇叔母,是皇子皇女的皇叔婆,还是珥郡王的舅婆,因尚郡王和珥郡王谈得来交情好,私下也跟着珥郡王喊康亲王、康亲王妃舅公舅婆。 “静嫔生性畏缩,又没人没钱可用,听说三哥出宫建府后,反倒更得康亲王府照应。”念浅安做足功课,说着从李菲雪那里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二嫂不得宠,平时连郡王府都少出。三嫂反而常去康亲王府请安,康亲王妃待三嫂比二嫂更亲近。康亲王妃的寿宴,算得上三嫂的半个主场了。” 地头熟悉不说,想收买三两个下人也方便得很。 天时地利人和三样占全,别说尚郡王妃了,换成她也得抓紧机会搞事情啊! 何况康亲王妃的寿辰不单逢整,还正逢弃藩定居京城整二十年。 皇上不仅亲自过问,还指派礼部堂官协王府长史大办寿宴。 上头要热闹,下头就得凑热闹。 皇子皇女不必说,受邀到场的勋爵权贵同样少不了。 到时候光各家下人就得另开流水席,尚郡王妃如果想利用柳勇才做什么,正好借着人多眼杂将人弄进寿宴。 真闹出什么事,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楚延卿越听脸越黑,屈指轻敲念浅安的脑瓜子,“好的坏的全都想到了,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安危?康亲王妃的寿宴在册封大典之后,届时你已是太子妃,便是找借口不出席,谁会真的追究?只要你不给机会,任三嫂有何盘算都没用。” 他原来放手不管,现在却难以赞同:妯娌间闹龌蹉无妨,牵扯进外男则可大可小,不值得以身犯险。 念浅安一脸“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英勇表情,抓下楚延卿的大手蹭呀蹭,“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给对方机会,怎么知道对方手里捏的底牌是什么?与其算来猜去,不如先入局再破局。那个柳勇才,说到底是小透明的血亲,趁早解决了,对小透明也好。” 柳勇才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爆,更不知道会怎么爆。 念浅安猜不透,楚延卿也想不通,“柳勇才这种人,就算进郡公府当差依旧上不得台面,连像样点的把柄都找不出来,三嫂怎么会挑中他?” 念浅安道管他呢,“柳勇才只知攀关系不知回报,行为举止又鬼祟,反正不是好货色。正好当个破盖配破锅。” 楚延卿嘴角一抽,顺手捧起念浅安的脸问,“怎么个配法儿?” 念浅安勾勾爪子,和低头俯就的楚延卿咬耳朵,楚延卿听完嘴角又一抽,“亏你想得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打哪儿学来的?” “你媳妇儿世面见很多好吗!”念浅安笑而不答,勾着楚延卿的脖颈坏笑,“人若坑我,我就坑人。你放心,没把握的事儿我才不干。再说还有近水呢?她懂医理,制的药粉放倒三两壮汉不在话下。” 楚延卿也笑,皱眉亲念浅安弧度刁坏的嘴角,哪能真的就此放心,“到时候我让林松暗中跟着你。” “好是好,不过林侍卫那里,还是让菲雪姐姐去说吧?”念浅安嘴角更翘,“能让他们多见一面是一面。” 楚延卿越发好笑,深觉念浅安做媒做上瘾,笑完低头一看顿时:“……” 他媳妇儿是怎么做到说完话立马睡死的? 并且有点令人羡慕是怎么回事? 楚延卿心情复杂地调整了下姿势,默默看了睡得越发酣甜的念浅安片刻,低头偷偷亲一下,“真是只好吃贪睡的笨兔子……” 笨兔子念浅安次日醒来活蹦乱跳,走完程序天黑了跳不动了,踩着吉时入住东宫主殿,看完新家顿时也:“……” 内务府是怎么做到图纸和实物不符的? 虽然东宫确实比皇子所大且华美,但依旧离她心目中的豪宅相距甚远。 念浅安一脸“卖家秀果然不可信”的沉痛表情,坐在床边晃着小腿,大眼东瞄西瞟,“寝殿是谁布置的?” 满室红艳喜庆,整得跟洞房花烛夜似的。 四大丫鬟的品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俗了? 楚延卿倒不觉恶俗,换下大衣裳沐浴更完衣,穿着一身簇新中衣中裤坐到念浅安身边,习以为常道:“宫里规制如此,是大嬷嬷照例布置的,这些喜庆摆设总要摆足三天,你要是不喜欢,回头让人撤换就是了。” 念浅安吐槽归吐槽,没有强行违反宫中礼制的爱好,小腿往楚延卿那边晃,勾住楚延卿的脚踝笑得相当痞气,“此情此景,再来杯合卺酒就能原地成亲了。” 楚延卿这才反应过来,越过念浅安的肩头看向囍字幔帐金钩,夹住念浅安不老实的小腿板起脸,“大喜的日子,能不能不贫嘴?成过一次亲,哪能再成一次?不准乱说话,嗯?” 念浅安撩亲夫未遂,看着被钳制的小腿瞬间痞气变丧气,“和你一比我的腿怎么那么短!” 对比太惨烈,求放开! 楚延卿不放,顺势将念浅安捉进怀里,大长腿一分,将念浅安两条腿都夹进膝间,边低眼看边闷声笑,“我媳妇儿的腿不短,一点都不短。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倒舍得笑话自己?你怎么什么都能拿来贫?” 念浅安自动忽略亲夫假惺惺的安慰,秒变正经脸,给亲夫加油打气,“等过几天办完册封大典,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殿下了!东宫是我们的家,住长住短不要紧,要紧的是千万别沦落成先太子或者废太子呀!” 完全没被鼓励到的楚延卿表示好不吉利:“……大喜的日子,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再次撩错方向的念浅安表达好哒:“……爱你哟?” 够不够吉利? 无从评断是否吉利的楚延卿又:“……” 怎么办,突然好想再次化身坏男人揍媳妇儿一顿。 默默抬起的手却落在自己脸上,盖住眉眼无声叹气,“媳妇儿,下次别再突然说这种话了。至少……别再抢在我前头说这种话,好不好?” 先说喜欢他的,是她。 先说爱他的,还是她。 怎么可以这样? 错过一次又错过一次。 本该由他先说爱她的。 楚延卿满腔懊恼,盖住眉眼的长指纹丝不动。 这什么欲盖弥彰的亲夫! 盖什么眉眼,拜托先盖一下晕红的脸颊或者发烫的耳朵好吗? 一害羞就先红耳朵再红脸,简直可爱到犯规! 念浅安捧着险些萌化的少女心,非常不解风情地扯下楚延卿的手,内心笑到飞起,表面稳如泰山,“好,当我没说过。树恩,你有没有吉利话想对我说?” 楚延卿脸颊绯色更重,重见光明的双眼凝视着念浅安,倒影烛光的桃花眼里,满是浓郁潋滟的细碎光芒,“媳妇儿,我也……爱你……哟?” 或许是不习惯,或许是太羞耻,学媳妇儿的口气学得磕绊而傻气。 念浅安一脸严肃地表示收到,心里憋笑憋到内伤:也什么也?加了个也字完全垮掉了亲! 说好的当她没说过呢? 反应慢半拍的楚延卿对上念浅安藏不住笑的眼,颇有些恼羞成怒地扑倒怀中人,语气凶狠得很,“笑什么?不准笑……” 嘴里威胁,身体力行地让念浅安再也没空笑他。 囍字金钩转眼松散开来,透进烛光的幔帐中响起楚延卿哑而喘的低笑声,“媳妇儿,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的腿真的好短。” 被对比个彻头彻尾的念浅安怒目相向,谨记前车之鉴没抬腿踹楚延卿,扬起爪子去堵楚延卿的嘴,果断以牙还牙,“……大喜的日子,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楚延卿俯身低头,单手捉住念浅安的爪子压向枕边,笑道可以,“……我媳妇儿不仅腿短,手也短。” 这人怕是对吉利话有什么误解! 念浅安悲愤地扭过头不看楚延卿:爱咋咋地,她傻了才在床上理论! 然后就被楚延卿爱咋咋地了。 这边入住新居的庆贺方式不可描述,那边李菲雪的新居正房,却没有半点欢庆气氛。 “这么说,所谓挑唆过小李氏的那位教引老嬷嬷的儿孙,已经找到了?”李菲雪坐在灯下,见林松肃然点头,不由也神色一正,声音却很低很轻,“说什么出京探亲,原来是失踪不见,真让你们找回了尸身……” 不是她低估尚郡王妃,而是尚郡王妃太高看自己。 柳勇才那里露了马脚,现在又让她抓住了另一只马脚。 敌明我暗的感觉,原来这样令人快意! 李菲雪缓缓笑起来,望着林松嘴角高翘,“那两具尸身安置在哪里?” “京中最大的善堂,也就是京中最大的义庄里。”林松怕李菲雪不懂,答得仔细,“通常善堂和义庄都连在一块儿。如今皇上发了话,让太子妃总领善堂事务,我想往义庄里头藏一两具尸身,根本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手脚好动得很。” 只看李菲雪想藏多久了。 “那就劳烦林侍卫多交待下头一句,暂且放着别动那两具尸身。”李菲雪早有打算,话说得也仔细,“只找到尸身,没能找出尚郡王妃买凶杀人的证据,这会儿一动倒不如一静。何况眼下喜事连连,殿下的册封大典过后就是康亲王妃大寿,尚郡王妃若是不安分,合该先吃点苦头长长教训。” 林松默默看一眼李菲雪,握了握碰过尸身来前特意洗过的手。 他尚且觉得恶心,大李氏说起死人来竟半点异色都无。 不愧是太子妃的好姐妹,一样缺心眼咳不对,一样胆色非常。 皇妃已成太子妃,皇子妾也成了太子良媛。 他什么时候才能把大李氏拐回家? 当初殿下追太子妃瞧着挺容易的,怎么到他这里这么艰难! 林松心里犯嘀咕,倒没有半点沮丧,反而越发打起精神,抓起越吃越好吃的酸辣点心丢进嘴里,温声道:“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等到寿宴那天,我会让手下盯紧柳勇才。另外还有一件事儿,我也是刚从手下那里听来的,李大公子曾代李家登过尚郡王府的门,说是替小李氏请罪,却搭上了尚郡王妃,借着宛平吴氏的势,进了宫中侍卫处当差。” 前世做了三皇子妾的是李菲雪,岂会容庶长兄出头? 没想到今生换成小李氏做了三皇子妾,李大公子竟见缝插针,踩着小李氏谋了好处。 李菲雪笑意转冷,“我那位大哥,倒是好本事。” 第282章 谨防死盯 李菲雪的语气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林松听得明白,压在舌根下的话就容易出口了,“侍卫处唯有一样好儿,若是能入皇上的眼,就有机会调到御前当差。不过有好处就有坏处,所谓僧多肉少,想走晋身捷径的何止李大公子一个?你如果不想任他平步青云,我自有办法让他在侍卫处待不下去。” 一副热心出主意的样子。 李菲雪先笑后怔,上一刻不屑多管的神色,这一刻徒然苍白如雪。 前世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尚郡王府待李家的好尚且浮于表面,今生因为小李氏的所作所为,尚郡王府岂会真心实意地抬举她那位大哥? 而尚郡王妃,就是个面甜心苦,喜好卖弄手段的阴险小人。 电光火石间,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也是最恶心的可能跃进脑海。 无意识下滑的手落在平坦腹部,李菲雪胃里一阵翻腾,豆大汗珠迸出额角。 林松见状哪顾得上其他,唬得忙离座上前,扶住李菲雪的肩头急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菲雪听出其中焦急和关切,眼底更多一层惊怔,很快又化为平静,低下眼轻声道没事,“之前姜贵妃往尚郡王府赏美人赏嬷嬷,我在那位做了贵妾的姜氏女身边安插了人手。” 皇子所三年经营,她这个宠妾并非毫无作为。 趁机在姜氏女身边安插钉子,说难不难。 她没有推开林松,林松一时忘了放开,轻声试探,“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盯着尚郡王府的内宅?” 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惊着对方似的。 李菲雪忽然笑起来,抬眼望住林松点点头,“除了姜氏女,还有我那位大哥。没事便罢,若是有事,你就……杀了他。” 定人生死,定的还是庶兄的生死,语气却决绝神态却轻松。 饶是林松都忍不住一抖,抖完惊觉自己的手还握着李菲雪的肩,忙掩饰般松手挠头,“行,回头我就安排下去。” 上次盯梢念家内宅,这次盯梢尚郡王府内宅,他表示有经验。 竟问也不问缘由。 李菲雪眉心微蹙,似有些无奈,“又要麻烦林侍卫了。” “不麻烦,你跟我客气什么。”林松心里巴不得,面上坦荡荡,“这些天来来去去,没少吃你做的茶点,这支金簪是新炸的,算不上什么贵重玩意儿,权当谢礼贺礼,贺你乔迁新居。” 李菲雪接过递到眼前的金簪,似越发无奈,“却之不恭,多谢林侍卫了。” 林松暗松口气,抽出汗巾胡乱塞给李菲雪,“拿着擦擦汗。寿宴那天,我会暗中保护太子妃,你不用挂心。你早些休息吧,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问清在姜氏女身边做三等丫鬟的钉子的外貌姓名,利落翻窗离去。 夜风灌进屋里,李菲雪握着汗巾,任鬓发随风动,没有去擦额角早已干涸的冷汗。 知木轻手轻脚入内,犹豫再三壮起胆子道:“林侍卫和您来往频繁,或许不单是因殿下交待的公事,或许还有……还有殿下和太子妃的私心在里头。” 她在外间佯做值夜,多少能听见只言片语。 此时看着李菲雪手中金簪,语气复杂似喜似忧。 李菲雪即不喝止,也不做声。 连知木都看出来了,她就是再迟钝,哪能察觉不出林松待她的不同。 林松没有哪里不好,选林松当她的归宿,确实像念浅安能想出来的馊主意啊呸最佳人选。 不好的是她。 她那位大哥要防要杀,本该交给她嫡亲的二哥三哥去办。 她舍不得亲兄弟卷进腌脏事体,自私地将事情推给了林松。 是她配不上林松。 她恐怕要辜负念浅安的好意了。 李菲雪无声哂笑,仔细用汗巾包好金簪收进妆匣深处,看着知木静静道:“没凭没据的话不必再提。你该操心的,是帮我盯紧知土。” 知木神色一凛,忙低下头应是。 心里却不无迷惘,良媛让她暗中防着知土,是因知土敬献百子帐和贴身针线,还是因知土和十然越走越近? 她理不清因果,但清楚得知道,良媛肯用她就是仍肯信她。 就算为了宫外的家人,她也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知木用力咬了咬唇,越发恭谨地伺候李菲雪梳洗歇下,蹑着手脚轻轻合上窗扇。 林松伏在高墙上,直等到屋内烛火熄灭才翻下墙头,毫不意外地听见陈宝的声音打墙根处响起,“啧,杂家可算知道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了。堂堂暗卫头子,倒管起心上人早睡晚睡来了。” 他靠墙蹲,林松靠着他蹲,挠头赧然笑,“大李氏确实是美人,我可担不起陈总管一声英雄。” 个二傻子听不懂反话吗! 陈宝噎得心梗,忍着困意呸道:“杂家可告诉你,你和李良媛之间的勾当够多够实诚了,整好拿你们私会的事儿逼李良媛点头跟了你,一了百了!就你这磨叽劲儿,小心哪天李良媛变李妃李贵妃,再想把人拐出宫,可就难咯!” 林松怒瞪陈宝:这什么损招!听起来有点心动怎么办! 陈宝也怒瞪林松:这什么呆头鹅!好想化困意为力量揍两拳! 林松默默挪远两步,错开视线低声道:“我总觉得,大李氏有心事放不下。” 他表示愿意等,按着陈宝的肩站起身,“陈总管的好意,我记在心上了。” 说罢弹进夜色,陈宝弹出墙根,望着根本瞧不见林松的方向一脸便秘表情,愁眉苦脸地飘回屋睡大觉。 次日一路打哈欠,打到一半换成大笑脸,颠颠儿迎上前招呼刘文圳,“哟!怎么劳动刘总管亲自来了?殿下的册封大典近在眼前,规矩繁多事情琐碎,有刘总管出面料理,杂家这心啊就能彻底放稳当咯!” 心里酸乾清宫大总管又如何,眼下再威风,迟早晚得退位让贤屈居他之下! 刘文圳颔首致意,同样笑脸以对,“杂家不过搭把手,陈总管是东宫总管,大小事儿还得你领总办。陈总管这就召集宫人吧,别耽误工夫了。” 心里叹陈宝运气实在是好,别人伺候的是皇子,陈宝伺候的皇子却成了太子。 他们这些做太监的,有时候运气好,比什么都强。 刘文圳态度矜持而谦逊,笑着和陈宝擦身而过,二人身姿交错又分离,仿佛短短瞬间已经完成了新旧之间的势力交替。 ……才怪。 皇上依旧是皇上,太子只是太子。 陈宝也只能老老实实听刘文圳指派,见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不是在跟礼部扯皮,就是对着耳背的宗人令偷翻白眼,沟通全靠嚎。 嚎到嗓子哑累到浑身贴满狗皮膏药,册封大典如期而至。 其中繁复隆重不必赘述,只说念浅安盛装华服,祭祖拜太庙,仰望着肃穆殿堂中一溜排开的画像牌位,心底深处头一次油然升起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情,满心震撼地扭头偷看楚延卿,眨眨眼动动嘴,鬼使神差地嘀咕了一句话。 楚延卿没听清,眉眼不动如山,嘴角翕合几不可见,“你说什么?” 被复杂礼仪虐得又累又无聊的念浅安顿时精神了,学楚延卿保持直视前方的规矩姿态,扼腕于不能霸气挥爪子,“我说,你回头看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强忍着才没有乱了阵脚并且差点回头的楚延卿:“……” 糟糕。 他媳妇儿又开始大逆不道胡言乱语了。 比起母后,他媳妇儿才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吧! 谁为谁打下的江山? 他很想当着祖宗朝臣宫人的面当众打媳妇儿才是真的! 楚延卿竭力不让脸色变黑,借着华丽宽袖遮掩牵住念浅安的爪子,气笑不得地捏了好几下,“乖乖等礼成,再敢胡闹,别怪我秋后算账!” 亲夫好凶。 念浅安果断认怂,皮完很开心,“太子殿下,你高不高兴?” 楚延卿板着脸不想理会,偏嘴角自有意识地缓缓勾出浅笑,“高兴。太子妃呢,高不高兴?” 念浅安弯起笑眼,当然高兴。 远远戳在下头的礼部尚书老眼不昏花,默默看一眼二人交叠的袖口,心里老激动了:不愧是皇上乾纲独断选中的太子太子妃,感情好心态好,半点不受外物影响,这份淡定从容劲儿,堪配东宫尊位! 他老人家也觉得高兴,等到大典过后的宴会,却高兴不起来了。 皇上问起突厥族使臣,灌了满肚黄汤的武将当即破口大骂,指突厥族不出来使就是不敬皇上,骂完不用衍圣公出声,最累最忙的礼部和宗人府挺身加入,恼突厥族狂妄自大哭太子殿下凭白沾惹晦气。 皇上龙颜大怒,当场命兵部协军机处调兵点将,不打到突厥族俯首称臣难平怒火! 各自狂抽美须的礼部尚书并一众老臣:“……” 虽然是做戏走过场,但皇上能不能找几个像样点的托儿,这么敷衍简直有损龙威! 皇上不在乎龙威,只在乎早日收复失地。 宴会不欢而散,中秋重阳也不过了,御书房灯火不坠,战事铺排得紧锣密鼓。 如此一来,倒省了东宫另外设宴款待兄弟姐妹妯娌命妇。 念浅安乐得清闲,这天收拾停当,踮起脚展开大氅,披到楚延卿身上,“路上小心,送完魏大都护别急着赶回来,康亲王妃的寿宴不差一时半刻,横竖都要等你入座才会开席。” 楚延卿抬手系大氅,低头亲念浅安的脸,“你也是,路上小心。” 大军开拔,他身为太子,代皇上出面祭军旗送将士。 送到京郊三十里地外,再调头回转参加寿宴。 康亲王妃的寿宴也在这一天。 念浅安深表怀疑,爱好双喜临门的皇上是不是故意选的今天,好图个喜庆兆头。 魏明忠携妻带子赴任川蜀,魏明诚重入户部领四川清吏司,魏明义仍在宫中禁军,并未编入征伐大军。 准备充足的魏父,即将奔赴西域边关。 念浅安不担心其他,只担心可怜兮兮的孝心送不出去。 一路送楚延卿先出门,一路有一下没一下摸摸袖袋,直等到自己登车出宫,才收起心不在焉,察觉到马车停下,推开车窗目瞪口呆,“树恩还没走?” 放眼望去军旗飘扬,人影憧憧,来往车马尽数停滞。 楚延卿身着太子衮服,高坐马上离得再远,依旧十分显眼。 而很显然,大军还没拔完。 念浅安顿时一脸冷漠:楚延卿比她早出门两个时辰,这什么鬼效率,敢不敢再低点? 第283章 想干啥哟 楚延卿鹤立鸡群,念浅安的车辇同样醒目。 太子妃的仪仗再轻简也有限,倒方便远山近水肆无忌惮地探看,一人一句评论道:“五万大军看不到尽头,就算前头动了后头也瞧不见,等旗语一层层打过来,估计还有些时候呢!” 五万大军其实是虚数。 边关要打仗,真正的大军得从川蜀和两湖两广调。 眼前人马有水分,但长矛盔甲绵延成片,仍极负震撼。 从未出过宫,也从未见过如此盛景的小喜鹊目不暇接,叽叽喳喳接话,“嬷嬷说,钦天监测算的吉时不会错,殿下掐着点祭过旗,再耽搁也耽搁不了多少时辰。” 话音落下不过片刻,果然就见旌旗裹着飒飒风声传递到跟前,原地待命的将兵队伍立时动起来,齐整步伐震颤地面,呼喝声直穿云霄,浩大声势中,有道灵活身影逆向疾走,直奔太子妃车辇而来。 远山近水对视一眼,认出来人正是孔震留在别院的手下,忙示意随车侍卫不必阻拦。 那手下停在车窗下,高高托起双手,“标下奉魏大都护之命,将此物献给太子妃。一谢太子殿下求情之义,二谢东宫赐下的程仪,临行仓促礼物简薄,还请太子妃笑纳。” 远山近水合力接过,解开包袱皮露出一座蚁山。 念浅安刹那急跳的心瞬间归于平静:京里京外奇人异事不少,刘乾爱听自鸣钟铛铛响,魏父养个蚂蚁连怪癖都算不上。 拿来送她做人情才叫奇怪。 一时觉得稀奇,一时又正中下怀,顺势掏出袖袋里的锦囊递出去,“关帝庙求的护身符,劳你转交魏大都护,祝他来日能旗开得胜。” 这般回礼正应景,手下不做多想,忙恭敬接下。 念浅安看着他一身短打问,“你也要随军赴边关?” “标下还回孔司员身边当差。”手下不自禁咧开嘴笑,原本平淡无奇的面貌光彩乍现,“等大军过了渡口,标下就拐去保定府,北直隶的军务年前就能了结,到时候标下就随孔司员南下,接着整顿军务。” 本来用不着孔震南下,现在派孔震去,多半是有意让孔震领征西大军的后援军务。 靖国公如此指派,只能是皇上的意思。 对孔震并身边亲信来说,只要守好后方不出岔子,就是现成的功劳。 难怪手下这样踌躇满志。 念浅安不无遗憾,“早知如此,该给孔司员也求一道护身符。” 手下至今闹不明白二人之间的关系,不接话只接赏,转身去追大军队伍。 尘土飞扬间,已经瞧不清楚延卿和魏父的身影。 念浅安极目眺望,气过怨过,此刻满腔离情,更多的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担忧。 一旁小喜鹊不知烦忧,扒着琉璃缸数蚂蚁,开口仍是嬷嬷说,“魏大都护也算朝臣异类了,奇人做奇事,这礼送得也跟别人不同。嬷嬷还说,奇人多有奇福,再有娘娘送的护身符加持,魏大都护此去西征一定能顺顺利利!” 升级成娘娘的念浅安先愣后笑,摸着小喜鹊的脑袋翘起嘴角,“那就承小喜鹊吉言了!” 她心情好转,外头响起七皇女的抱怨声,“念浅安!你走不走,不走别挡道!” 念浅安扭头看去,就见七皇女的车架后来居上并列在侧,探出车窗的脸上满是不耐烦,显然也被堵在路上许久。 此时直呼太子妃名讳,跟车的大小绿叶见怪不怪,东宫侍卫见念浅安半点不恼,乐得装聋作哑。 九皇女跟着钻出头,软糯糯喊,“六嫂嫂。” 姐妹俩称呼不改,仿佛念浅安住皇子所还是住东宫都没差别。 念浅安嘴角更翘,见九皇女的小脑袋卡在七皇女的腋下越发好笑,冲七皇女眨眨眼,“小野猫急什么?大人物必须晚到,你急你先走。” 康亲王府很识趣,一晓得皇上将大军开拔的日子定在今天,就把寿宴改在东郊的王府别院举办,方便或送行或看热闹的百官、女眷顺路赴宴。 眼下单向堵车,次序却不乱。 念浅安爪子一挥,示意车辇让道。 太子妃要谦让,下头人自然要捧场。 谢恩赞美声响过片刻,停滞的车马重新动起来。 七皇女见状不急了,端起大人物的架子有样学样,也示意车架让道,顺手按下九皇女的小脑袋。 念浅安想着九皇女小尾巴似的粘着七皇女的模样,脱口叹道:“要是能生个像九妹妹一样乖巧的女儿就好了。” 远山赶紧呸呸呸,双手合十朝天拜,“百无禁忌百无禁忌!观音大士别听娘娘瞎说,千万保佑娘娘早日为东宫诞下小皇孙才是!” 近水也拜,拜完啧啧称奇,“九皇女瞧着轻减不少,气色倒更红润了。” 九皇女病好后勤于锻炼,瘦下来反而更健康。 念浅安给小吴太医点赞,错眼一瞧也啧啧称奇,“吴家不愧是医药世家,康亲王妃过寿,还特意请了吴家?” 车外勋贵高官先行,小吴太医领着药童慢腾腾落在后头,没马骑不坐骄,反而引人侧目。 远山一看就笑了,“吴老太医受公主府供奉,小吴太医能得着请帖,多半是沾了娘娘的光。” 近水也笑,说起旧事来,“娘娘刚开口学说话那会儿,瞧见吴老太医胡子花白张口就喊祖父,没把吴老太医吓着,倒把绮芳馆上下吓得半死!” 于老夫人有事没事都爱哭仙逝的老侯爷,这话要是传进隔壁,于老夫人指定要找安和公主麻烦。 念妈妈严令绮芳馆瞒得死死的,本就是个好笑不能笑的误会,吴老太医自那之后,倒真有点拿念浅安当孙女看的意思。 认真说来,公主府上下最清楚念浅安冷暖好歹的,吴老太医得排在安和公主、念驸马前头。 念浅安不知原身闹过这种乌龙,听罢恍然大悟,“哪是小吴太医沾我的光,分明是我沾了吴老太医的光。” 先是六皇子院后是东宫,小吴太医全心全意侍奉她,想来是受了吴老太医的嘱托。 从魏四变念六,倒没看出来吴老太医对她这样上心。 念浅安想过就罢,牵住小喜鹊准备下车,“待会儿介绍我家林妹妹给你认识。” 太子妃仪仗和皇女车架前后脚停下,走的是王府别院早早大开的中门。 王府管事见七皇女和念浅安并肩而行,哪敢多事挑剔规矩,只想赶紧把这俩魔星送进门,领着一众下人跪迎,叫起后哈腰道:“女宾宴席摆在后头听雨轩,劳累娘娘移步。” 指完路又侧过身,“念八姑娘和徐大姑娘特意来二门迎娘娘,等了有一会儿了。” 东宫早放出话来,今天给康亲王妃贺寿不讲国礼只序家礼,康亲王在前头迎客,康亲王妃在后头坐着,念桃然和徐之珠跑来二门等念浅安,王府管事干脆不拦不管。 念浅安闻言颔首致意,领着小喜鹊带着远山近水,七皇女则牵着九皇女,带上大宫女大绿叶一同往二门去。 王府管事不由在心里犯嘀咕:瞧这排场,太子妃和七皇女倒比外头传闻的省事儿。都说太子妃和七皇女姑嫂和睦,这么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嘀咕完忙指了个管事妈妈领路。 管事妈妈也是个不愿多事多嘴的,眼见念桃然和徐之珠迎上来,念浅安和七皇女跟着止步,就识趣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下人退远些,乖觉地等在一旁不看不听不催促。 念浅安示意小喜鹊上前一步,引见道:“这是我家林妹妹,这是我家小喜鹊。” 两个我家,听得七皇女心里泛酸,瞪完念桃然瞪小喜鹊。 小喜鹊谁都不怕,从小被大嬷嬷护着,又被念浅安惯得越发没大小,笑嘻嘻喊,“林妹妹好。” 念桃然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小喜鹊,胖下巴翘上天,“小小宫女,也配叫我林妹妹?” 小喜鹊依旧笑嘻嘻,“娘娘让我喊,我当然配啦!” 念桃然噎得胖下巴一抽。 念浅安看着二人斗嘴心情更好了,笑眯眯道:“林妹妹和小喜鹊都是我的小福星,今天可得好好相处。” 显然小喜鹊在她心中地位不同。 念桃然以前爱捧高踩低,现在很会见风使舵,立即缩回胖下巴亮出大笑脸,“六姐姐带来的人,我一定替六姐姐看顾好。” 她颇得姚氏真传,变脸如翻书,翻完可惜道:“大姐姐身子重没来,二姐姐……自住进祖母的正院后连房门都不肯出,四姐姐吃多少吐多少,郡公姐夫一早就替四姐姐告罪不来,五姐姐被母亲拘着备嫁,今儿就只有我陪着六姐姐了。” 话说得又仔细又周到。 不用姚氏耳提面命,念桃然光想一想亲姐姐定亲后偶露羞喜的模样,就愿意给足念浅安面子,态度前所未有的顺从。 念浅安一听念春然果然没来,拉着念桃然咬耳朵,“那个柳勇才,除了你信上说的偷跟着我的马车跑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念秋然缺席,楚克现照常赴宴,跟来的下人中就有柳勇才。 还是念浅安私下请托楚克现,如果柳勇才主动提出跟车,就成全柳勇才。 念桃然不知内情,本来早忘了柳勇才其人其事,一听这话想起当时所见所闻,心里本就有鬼,这下再不敢藏着,“那天我和柳勇才被堵在死角,六姐姐和三哥起了争执,我们其实都听见了。柳勇才知道六姐姐和大表哥曾经定过亲又退了亲。” 这事儿她谁也没告诉,本就没想拿来敲念浅安竹杠,现在对念浅安除了顺从还有感激,揪着念浅安的袖口嗫喏认错,“六姐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她后来也想明白了,念刘两家私下定亲又退亲,早在念浅安嫁做六皇子妃起就不再是把柄。 何况念浅安如今已是太子妃,任谁想拿这事做筏子,都不用东宫或公主府出面,方氏头一个不会也不敢承认,损不着人利不了己,柳勇才就更不会也更不敢以此作妖了。 念桃然是真的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念浅安闻言虽意外,却同样不当回事。 把柄不成把柄,尚郡王妃偏偏选中柳勇才暗地里又拉拢又收买,究竟想干啥哟?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防徐之珠突然挤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念浅安按下疑惑,摸着下巴嘿嘿笑,“在说怎么以恶制恶的悄悄话。” 第284章 只欠东风 念桃然闻言一愣,支棱着耳朵的七皇女却一喜,挤开徐之珠凑上来,双眼迸发兴奋绿光,“什么以恶制恶?你又想干什么坏事儿?” “干什么坏事儿都和你无关。”念浅安挥挥爪子,赶苍蝇似的赶七皇女,“我有话和林妹妹、小公主病说,小野猫一边儿凉快去。” 七皇女闻言心里更酸,偏放不下端了一路的架子当众歪缠,见念浅安赶人赶得直白坦荡,又见不远处的王府下人好奇偷瞧,越发端足傲娇姿态,半不屑半矜持地甩袖弹到一边,只将耳朵竖得老高。 可惜什么也听不见。 念浅安低声耳语,内容却似响雷,炸得念桃然愣怔变振奋,揪着念浅安袖口的小胖手用力得肉窝深陷,“六姐姐需要我做什么,只管说!” 念桂然哑巴吃黄莲,烟云锦就是那颗黄莲,死死瞒着姚氏,生生忍着不去质问念春然。 窗户纸一旦捅破,名声受损的是念桂然。 连她都不指望能讨回公道,万想不到念浅安仍记在心上。 原先感激念浅安出面保媒,现在越发感激念浅安肯替亲姐出气,小胖脸满是甘受驱使的肃然神色。 徐之珠却一脸嫌恶,姜元聪连正头妻室都下得去手虐打,难怪念家三房拼着脸面难看也要和离。 她年纪最小,本该最懵懂,却自幼失母,尤其听不得这种事,也尤其能同仇敌忾,说的话和念桃然一样,“六姨母需要珠儿做什么,只管说!” “就你们这人小腿短的样儿能做啥?真需要用到你们,我得多无能?还不如躺平任宰得了。”念浅安白眼三连,跟熊孩子打交道从没温柔过,“告诉你们是让你们心里有个底。不管对方是静是动,我今天都坑定姜家了。 你们一个是我八妹一个是我亲家甥女,又都待字闺中,真有什么异样自个儿灵醒些躲远点,别掺和进去。给你们一人一个竹哨贴身带好,有什么变故转圜不了就吹哨,别让人钻空子钻到你们身上就行。” 林松隐在暗处,带来的手下已经分散开来。 念桃然和徐之珠接过竹哨,吹得腮帮子鼓鼓也听不见响。 念浅安一脸显摆,“别瞎吹,你们听不见声儿,我的人听得见。” 竹哨是特制的,据说声频易于寻常,只有林松的暗卫小队伍听得见。 念浅安深感古代手艺人牛起来超玄幻,念桃然和徐之珠俩熊孩子腮帮子一扁,齐齐在心里腹诽:瞧瞧念浅安这得瑟样儿,真熊! 徐之珠面上很惊奇,“六姨母怕我们受牵连,就不怕七皇女秋后算账?” 念桃然面上很木然,“姜家不干好事儿,七皇女要是为姜家和六姐姐翻脸,也就不值得继续交好。” 她暗恨念春然、姜元聪行事龌蹉,虽没有因此恨上七皇女,但从刚才起就没正眼看过七皇女,更没说过一句话。 念浅安表示念桃然说得对,“秋后算账总比事前添乱好。小野猫和我的友谊小船会不会翻,就看这次了。” 念桃然不做声,徐之珠问题很多,“六姨母不担心七皇女,难道不担心我们兜不住事儿,反倒被人看出破绽?” 念浅安又翻了个白眼,“你问得出这种话,就别假惺惺自谦兜不住事儿了。再说了,神对手不可怕,猪队友才可怕。我这是以防万一,防着你们做了猪队友不自知给我拖后腿。” 念桃然依旧不做声,袖起竹哨调整心情。 徐之珠竟也不恼,换她揪着念浅安袖口嗫喏道:“母亲也说过这话。说事无不可言,私下告诉过珠儿许多事儿,行事从不瞒着珠儿……” 念浅安垂眼看袖口:听这意思,念甘然连妻妾斗都不瞒徐之珠,已经开始教徐之珠宅斗是神马了? 难怪徐之珠今天这么好说话,不再阴阳怪气地提换人当母亲的鬼话。 如此教育继女,倒像念甘然的风格。 而她的风格,就是抽出袖子继续赶苍蝇,“该交待的交待完了,二位可以先回座了。” 她不接话,徐之珠也没深说,伸手去牵念桃然,“八姨母,待会儿我们坐一块儿吧?” 俩小熊孩子携手先行:跑来二门等念浅安是情分,回座和众人一起迎太子妃则是规矩。 大熊孩子七皇女飘到念浅安身侧,兴奋绿光变怀疑目光,“你们嘀咕什么小话说了这么久?” “关于姜家的小话。”念浅安半真半假道:“小公主病以前是个什么脾气,想来你也听说过。林妹妹姓念,念春然也姓念,我让她们好歹收敛点气性,别当众给姜四夫人难看。” 七皇女瞬间闭嘴,半晌才开口,“老话说劝和不劝离,母妃出手调停,是为姜家念家好,本是亲家何苦闹成仇家。” 她难得说这种话,却不知内情,更不知姜贵妃出手调停,是想以势压人,替姜元聪遮掩丑事恶行。 念浅安打定主意坑姜家,既然将七皇女排除在外,自然不会费口舌反驳,不接话只奇道:“小野猫长进了,我还当你会拿小产的孩子说事儿,替姜家和姜元聪卖惨呢?” 七皇女再次闭嘴。 宫中妃嫔不少,她没经历过也见过,同理心天然偏向小产的念春然,实在说不出踩念春然抬姜元聪的话。 接连被念浅安堵了两次,倒堵出一股无名火,半晌才又开口,“你不用拿这些话刺我,念家三房敢翻脸不认人,闹和离闹得这样难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念家出了你这个太子妃!” 说得好像念家才是仗势欺人的那一个。 吃瓜群众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念浅安依旧不反驳,竖起爪子嘘声,“小野猫听听,说话的是不是你外家四婶姜四夫人?” 听雨轩已在眼前,领路的管事妈妈被远山近水左右夹击、一顿乱蹬,大气都不敢出。 七皇女下意识侧耳,果然就听姜四夫人强笑道:“好好儿的孩子没了,元聪伤心,我和老爷只有更伤心的。亲家老夫人对着元聪一顿好打,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天下夫妻哪家不是床头吵床尾和呢?您老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太后跟前都能说上话,可得替小辈们说和说和。” 显然是冲端坐主位的康亲王妃说的。 接话的却是安和公主,英气凤眸挑出满满讥诮,“我怎么没看出来姜家上下有多伤心?倒是老夫人又气又心痛,连参加寿宴的兴致都没了,更别说三弟妹起早贪黑地往候府跑,旁的事儿一件都顾不上。 姜四夫人满脸笑地跟这儿说瞎话,姜四老爷和姜元聪没事儿人似的在前头坐席,可真是够’伤心’的!你们姜家不拿儿媳妇当人,我念家疼孙女疼女儿疼侄女,怎么到姜四夫人嘴里反倒有错了?” “公主说的是正理,姜四夫人说的可不就是瞎话?”姚氏挨在安和公主身边,接棒替念春然出头,“我劝姜四夫人做个人吧!见过背后嚼舌根的,没见过当面就敢颠倒黑白的!春然那一身伤,难道是她自己打的?姜元聪不是个东西,还敢叫嚣着要休妻?和离都是给你们姜家脸了!”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当年登门求亲时,候府下人哪个不赞姜四夫人是个和气人,这会儿涨红着脸倒硬气起来,“清者自清,我是否颠倒黑白不是念四夫人嘴皮一碰就做准儿的!自家孩子自家疼,念四夫人想替侄女出头情有可原,但这样血口喷人,胡乱往元聪身上泼脏水,我是必要求个证据的!” 什么证据? 总不能扒光念春然让大家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伤吧? 就算请宫中医女验看,念春然的下半辈子照样得断送。 安和公主凤眸一眯,姚氏不由一噎。 姜四夫人脸色越发紫涨,看似据理力争,实则暗松口气。 即便有姜贵妃出面压制,她仍怕念三老爷闹个鱼死网破,捅出儿子的丑行来。 等的就是念家人禁不住激,她正好借机把话说在前头。 与其招来背后议论,不如她抢先挑破,横竖事情至此,和离是肯定要和离的。 但不能任由念家一脚踩死他们! 姜四夫人挺直腰板任人打量,一副丝毫不肯退让的模样。 康亲王妃没作声,乐平郡王妃孔氏同样没替姜家说话。 念浅安暗道有点意思,七皇女却听出点别的意思,嘴角微抿问,“念四夫人说的是真的?” 她和外家其实不熟,否则不会放着自家表哥不喜欢,倒去喜欢别人家的表哥。 虽然无论喜欢谁家表哥,都注定脑瘸眼瞎。 念浅安瞥向七皇女,眼中讥诮与安和公主如出一撤,“真的又如何?你要替姜家亲自验看念春然身上的伤?” 七皇女一听越发抿紧嘴,先惊疑后惊怔,没留意念浅安直呼念春然名讳,不再叫二姐姐。 念浅安收回视线,冲远山近水打眼色。 近水立即吊起嗓子,“王府寿宴果然和别家不同,明明是大喜事儿,竟有人不长眼乱放臭屁,臭不可闻就算了,没得熏得老寿星凭白沾染晦气!” 远山则好声好气问,“妈妈教我,这是王府的规矩,还是姜家的规矩?哎呀,难道椒房殿教出来的规矩就是如此与众不同?” 一唱一和,越发显得念家真是仗势欺人的那一个。 管事妈妈哪句话都接不得,见俩二货总算不瞪她了,赶紧也吊起嗓子通传,“太子妃驾到——七皇女驾到——九皇女驾到——” 康亲王妃此时才出声,“小六媳妇来了?快快请进来!” 似极受用东宫给她做脸,真就只和念浅安序家礼。 又似没听见念姜两家争执,带头离座,领着一众女宾恭迎念浅安。 方才的词锋僵持也似就此揭过。 念浅安刚说完免礼,就被安和公主一把捉住,光明正大地说起悄悄话来,“你爹说你要出手整治姜家,你有几分成算?” 念驸马有言在先,不然她刚才不会直接怼到姜四夫人脸上。 念浅安没瞒楚延卿,也知会了同在外院吃席的念驸马一声,“娘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安和公主对女儿的手段深表怀疑,看一眼牵着九皇女坐到孔氏身边的七皇女,问的却是楚延卿,“小六呢?” 念浅安晓得她担心什么,忙奉上定心丸,“树恩把暗卫拨给我用了。” 安和公主神色一松,手也一松,“知道了,那我就不管了。” 对女儿没信心,对女婿的人倒是放心得很。 第285章 娇花毛肚 便宜娘这态度,该算心宽还是双标? 念浅安嘴角眼角齐抽,忍不住偷眼去寻亲娘。 魏大嫂随夫外任,魏母只带着魏二嫂,左右坐着魏父故旧门生的家眷,多出一个余首辅夫人十分打眼,可叹原来政敌立场碾压姻亲关系,明明紧挨魏二嫂而坐,亲母女看着竟不如婆媳俩亲近,神色坐姿都有些不自然。 念浅安见状眼角又一抽,同情完自己同情康亲王妃。 满座女宾诰命有高低、立场各不同,哪个都捧不得踩不得,康亲王妃这热闹寿宴办得,也不知是假欢欣还是真糟心。 她思维发散,旁人碍于东宫之尊,都当没看见母女俩当众咬耳朵,只在心里咋舌:安和公主嚣张,太子妃娇纵,母女俩如今这做派越发目中无人了。 或奇或酸或不屑不一而同,偏有人不识趣,娇滴滴开口,打破才恢复不过片刻的和乐气氛。 “六弟妹姗姗来迟,好在没错过要紧话儿。”尚郡王妃倚在康亲王妃身侧,无邪目光扫向留在屋外的远山近水,“哪家都难免出几个狐假虎威的下人,我却知道六弟妹不是那帮亲不帮理的人儿。” 说着娇憨粉面透出怜悯来,“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门亲,姜五少奶奶可怜,姜五公子也吃了教训,都有苦处,两家之间听着误会不浅,不如说开来由六弟妹主持公道。” 刚被请入座的念浅安爪子搭膝头,仿佛没看见尚郡王妃挽着康亲王妃和她平起平坐,也仿佛没听见尚郡王妃一片好意。 安和公主瞥一眼女儿,裴氏神色不动,徐氏眉心微蹙,姚氏左看右看也没开口。 念浅安不搭腔,不熟悉的当她桀骜,熟悉的却晓得她这纯粹是走神了。 余下念家姻亲,方氏暗暗幸灾乐祸,大方氏错眼瞧见气得鼻翼微张,小方氏一手轻拍大姐,一手掩口喟叹,“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太子妃再尊贵,也只是后宫女流。尚郡王妃虽是好意,倒给太子妃出了个难题。” 她为人有主见,但受教养所限,说不出难听话。 毅郡王妃算不上淑女教养,却也没说难听话,“仇夫人这话在理,三弟妹虽是做嫂子的,也不该这样为难太子妃。” 她身为长嫂长媳,尚且尊称念浅安太子妃,亏尚郡王妃一口一个六弟妹喊得顺溜。 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二人连着接话,吃瓜群众不无意外。 姜四夫人亦觉意外,略一权衡就歇了添柴加火的心思,仍只摆出副欲言又止、忍辱负重的姿态。 屋内一瞬静谧,在座女宾中,虽有随长辈吃席的庶出姑娘,却没有哪家主母抽风带妾室姨娘来。 少了三皇子妾姜氏女这位好姐姐递话搭台,尚郡王妃看似孤立无援,其实满心鄙薄。 毅郡王想代父亲征,皇上没松口,毅郡王妃倒急着讨好东宫,真是毫无自尊风骨可言! 仇家公子得皇上御口恩荫,不想着往御前使力,叫念浅安塞了个娘家姐妹占去长媳宗妇之位,竟一派欢天喜地感恩戴德,更是毫无远见心气可言! 尚郡王妃哪个都不齿于理会,再看底气不足的珥郡王妃、只会装贤良的孔氏,些许不虞立时烟消云散。 谁能比得过她在康亲王妃跟前的体面,便是这王府别院,上上下下哪个不拿她当半个主子礼遇? 这会儿只有念姜两家的热闹可瞧,待会儿可就有东宫太子妃的笑话好瞧了! 尚郡王妃眯起眼笑,神态越发天真,不依地抱着康亲王妃的手臂晃,“舅婆快听听,外人欺负我就罢了,连大嫂也欺负我!” 小方氏自问言语恰当,闻言不禁哑然。 见多不怪的毅郡王妃借着吃茶嘴角狠狠一撇,耳听吴夫人扬声开口,“郡王妃一团孩子气,言行唐突之处,还请大家伙儿见谅。” 话音落下,附和声稀稀拉拉。 宛平吴氏说好听点是领侍卫内大臣,说难听点只是皇家奴才,又以孤臣自居,此时身处交际场,就显出身份尴尬来。 尚郡王妃却不觉尴尬,靠在康亲王妃肩头娇声嘟囔,“哪有做娘的当众数落女儿的,母亲也欺负我!” 吴夫人佯怒着瞪眼,“郡王妃可别再说孩子话儿了!” 康亲王妃闻言笑起来,先冲吴夫人点头示意,后慈爱地轻拍尚郡王妃,“小孩家总有些意气,哪个都想做那仗义执言的侠士侠女,心意终归是好的,吴夫人就别责怪小三媳妇了。” 老寿星再次开口,一众女宾自然捧场。 尚郡王妃越发亲昵地紧挨康亲王妃,“还是舅婆最疼我了!” 气氛复又和睦,此时尚未开席,座次尊卑全靠自觉,念浅安不计较,七皇女却看不得尚郡王妃得意,将九皇女交给孔氏,摸到念浅安身边哼哼,“康亲王妃算三嫂哪门子舅婆?二嫂这个嫡亲的倒被晾在一旁,三嫂雀占鸠巢,嘴脸真难看!” 念浅安正觉康亲王妃说话行事很有意思,随口敷衍道:“你四婶巴巴瞅着你呢,你坐到我这儿来干嘛?” 七皇女不看姜四夫人,只看孔氏,“八弟说四嫂家教好人品好,我只管跟着四嫂行事就是了。” 所以孔氏没帮姜家说话,她也打算静观其变。 念浅安顿觉七皇女光棍起来贼上道儿,真心实意赞道:“八弟心明眼亮,实乃真君子。” 七皇女跟自己被夸了似的与有荣焉,很快又耷拉下眉眼,“八弟是真君子,三嫂算不算真小人?我怎么不觉得她那些话是好意?你刚才忙着发什么呆,换我一定当场顶回去。” 在她看来,远山近水头先在门外说的那两句嘲讽根本不痛不痒,念浅安不给她和姜家面子,反而轻轻放过尚郡王妃。 以前不觉得,现在她莫名觉得尚郡王妃言行别扭:事事都要掺和,偏偏每每都放哑炮。 七皇女实在即好奇又不满。 念浅安一脸反思,“我刚才在想,我误会三嫂了。原以为三嫂是一朵娇花,现在才发觉三嫂其实是一坨毛肚。三嫂这副扮嫩扮到失心疯的样子,忒像火锅里煮久了的毛肚,让人嚼又嚼不动,咽又咽不下去,偏偏三嫂自个儿不觉得,实在令人钦佩。” 身为伪少女,她表示甘拜下风。 七皇女表示没听懂,“毛肚是什么?” 朱门贵女,哪里见过吃过动物内脏。 念浅安绘声绘色一番解说,直听得七皇女面露菜色,想呕又想笑,偏越回味越贴切,捏着鼻子吭吭哧哧,“你这张嘴真是坏透了!刚才就该说给三嫂和大家都听听!” 念浅安一脸正气,“嗐!背后说人坏话就算了,当面人身攻击要不得!” 吭哧不下去的七皇女:“……” 念浅安不止坏还不要脸,嘴贫成这样,背后说跟当面说有啥差别! 她愤而扭头,再看尚郡王妃直如眼中戳着两坨硕大毛肚,心有戚戚地咂巴嘴,“毛肚吃起来是什么滋味儿,我这辈子都不想知道了!” 被她一代入,人间美味顿时变人间霉味。 念浅安皱起鼻头,赶紧抓块点心压惊,一尝就笑,“小吴太医恐怕要失望了。” 皇上乐见康亲王妃大办寿宴,特意拨了宫中御厨帮衬,可惜这茶点做得,色香味差康德书多矣。 她被康德书养刁了胃口,小吴太医同样被七皇女的贿赂养刁了嘴。 “小吴太医也来了?”七皇女随口问,问过就罢,“一样姓吴,如今想想小吴太医倒比三嫂可亲多了。三嫂老说别人欺负她,哪天真被欺负了才好呢。” 念浅安心道不用等哪天,今天就能实现尚郡王妃被欺负的夙愿,面上深表赞同,“小野猫此言大善,娇花就是用来蹂躏的。” 七皇女怎么看怎么觉得念浅安笑里藏奸,来不及追问怎么个蹂躏法,就听门外响起高亢喜庆的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还没唱完一溜皇子的名,屋内未出阁的姑娘们就避到了屏风后。 换下太子衮服一身玄色常服的楚延卿当先入内,身后毅郡王为首八皇子垫底,身侧跟着最年幼的十皇子和十一皇子。 俩小豆丁养得精致娇气,个子胆子一块长,近来常听奶嬷嬷念叨他们给太子太子妃滚过床,都认定这是小男子汉人生第一块值得夸耀的勋章,此时不惧楚延卿冷脸,一左一右抓着楚延卿勉强伸出的手指,路走得趔趄,小脸却全是骄傲。 念浅安见亲夫长腿挂豆丁,强忍着才没有笑场:十皇子就算了,楚延卿会主动亲近十一皇子才怪。这副怜爱幼弟的排场,指定是哪个塑料兄弟怂恿的! 心下忍着笑眼中冒绿光,扫向一前一后的十一皇子和珥郡王,打完转正对上亲夫似有所感的视线。 楚延卿挑着眼角,碰上念浅安绿惨惨的目光,冷脸差点也绿了。 他安插在常贵人身边的耳目刚送上线报,锁死了常贵人和珥郡王的不正当关系。 若非二人近来密会频繁选址大胆,盯梢多时的耳目恐怕还抓不住确凿马脚。 十一皇子究竟是谁的种,已无需更多实锤。 念浅安深怕亲夫精神洁癖发作,眼色一秒变正经地飘过去,双双打头阵给康亲王妃正式拜寿。 十皇子、十一皇子依依不舍地放开太子哥哥的手,排在哥哥嫂嫂姐姐后头,小手牵小手学着给陈太后拜寿时的样子,也给康亲王妃背了一段稚声嫩气的贺寿词。 内容换汤不换药毫不新鲜,康亲王妃却听得入神,越听越开怀,越看俩小豆丁越爱,一手搂一个眯起老眼不住打量,末了摩挲着十一皇子的头脸一叠声哎哟,“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长得真是快!既然过来了就别再往前头去了,留在这儿陪着舅婆可好?” 老寿星要留俩小豆丁,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成年皇子们依礼退走,康亲王妃摆手不让人加座,转头笑看尚郡王妃,“可别说我有了新人冷落旧人,小三媳妇帮我照顾小十,你们年轻媳妇呀多带带孩子没有坏处。” 尚郡王妃早听厌了抱子得子的打趣,心里微恼面上微笑,温温柔柔接过十皇子。 康亲王妃满面欣慰,转过脸寻人,“小二媳妇?你来,小十一就交给你了。” 珥郡王妃不防突然被点名,忙起身低着头,轻声应,“是。” 第286章 被三俗了 十一皇子仰起脸,黝亮瞳仁好似水洗过的黑宝石,语气孺慕,“二嫂嫂。” 奶嬷嬷将他教得很好,对尊长时守礼,对哥嫂时乖巧。 珥郡王妃看着年幼懵懂的小叔子,些许拘谨转瞬消散,舒展开的眉眼透出毫不伪饰的温柔,轻言细语地哄十一皇子落座,一会儿喂茶点一会儿帮着擦嘴擦手。 原本寡言的人对上童言童语,反倒有来有往处得和睦不失热闹。 康亲王妃见状越发欣慰,握着酒盏的老手缓缓抬起来,老眼笑得眯成一道缝,“劳诸位久等了,开席吧。” 她这一脉嫡嗣死绝膝下空虚,另有宗人府选出的宗室全福人代为致祝酒辞,重新序过座次的女宾听完老长一篇伟光正后纷纷举杯,觥筹交错间冷菜热碟流水般上桌。 和老寿星并坐主位的念浅安不便东瞄西瞟,只在心里品咂康亲王妃的言行,愈发觉得这位老王妃相当有意思。 她一心二用,边好吃好喝,边继续品咂尚郡王妃。 除了时刻装嫩酷爱放哑炮外,尚郡王妃并无其他异样。 此刻正忙着看顾十皇子,时而娇声请教珥郡王妃,时而气馁地冲康亲王妃撒娇喊累,比十皇子更像个需要提点照顾的孩子,惹得老寿星又嗔又笑,倒给平淡无奇的席面添了不少趣味。 念浅安差点自我怀疑:难道是她想多了? 一时正席毕,众人从屋内挪去屋外,饭后娱乐无非赏花听书看戏老三样。 深秋时节晚菊仍盛,随新换茶点一起摆上各人身前小案几的,还有王府别院自酿的菊花酒,配酒的果子雕成应季花卉,配茶的点心则做成形色各异的菊花状。 十一皇子瞧着新奇,小孩子又偏爱鲜艳色彩,抓起红菊点心啊呜咬,小脸顿时皱成包子。 康亲王妃错眼瞧见,唬得连声道:“快吐出来,快吐出来!那是裹了辣椒面炸的,小孩家可不能吃!” 珥郡王妃和奶嬷嬷也唬了一跳,忙去哄十一皇子,十一皇子却不吐反咽,举着红菊点心小脸不皱了,“辣的,好吃!” 康亲王妃神色先怔后松,笑着转头招呼念浅安,半解释半怀念,“蜀地偏好麻辣味儿,我回京这些年仍改不掉这口儿。听闻小六媳妇也好酸辣口儿,这红菊式样的炸酥酪原是我吃惯的,小六媳妇且尝尝对不对口味?” 打哪儿听闻的? 关系不甚亲热的珥郡王妃?还是关系过分亲近的尚郡王妃? 念浅安大眼忽闪,从善如流拈起一块,十分讲究礼仪地以袖掩口,腮帮鼓动眉眼弯弯,“正对口味,果然好吃。” 说罢宽袖起起落落,很给面子地连吃了大半碟。 康亲王妃见她额角渗薄汗脸颊攀红晕,又唬得连声道:“再好吃也不兴这么个吃法儿,回头可得上火!快,快换换口!” 随侍各人案几的婢女忙斟上败火的菊花酒,行动却不如心思机灵,一注清酒没对准酒盏,眼看着就要泼上念浅安的衣襟。 时刻准备着的念浅安暗搓搓挺胸,顺便暗搓搓吐槽:但凡当众做局害人,无非也是泼茶泼酒泼羹汤老三样啊! 她表示好没新意,结果主动配合的胸白挺了,酒水分配得很平均,对半洒在了远山、近水强行介入的袖口上。 同样时刻准备着的俩二货动作比大脑快,双双出手本能护主,并且护上瘾,左右上下挡得不亦乐乎。 连带着先惊后懵的婢女完美跑偏,被俩二货缭乱的手法牵着鼻子走,一回不小心倒偏了,补救似的二三四五回接连倒偏,俩二货浑身酒香,婢女又急又慌满头大汗。 默默缩胸的念浅安:“……” 千交待万交待,忘了身边俩二货天然就是猪队友! 察觉这厢奇葩动静的女宾也:“……” 没听说东宫豢养伶人伎人啊,太子妃身边大丫鬟玩的什么新式杂耍? 目瞪狗呆中,尚郡王妃眨着无辜妙目,纤手一指咯咯笑,“六弟妹这是在玩什么?真不知该怪王府下人笨手笨脚好,还是该赞东宫下人手脚灵敏好,倒把我看糊涂了!” 娇笑声打断诡异较劲,远山近水愣愣停手,婢女闻言手一抖酒壶盖一颠,半壶酒水尽数泼洒念浅安肩头。 终于被泼中的念浅安差点喜极而泣:难得自愿被套路一次,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可惜不能喜也泣不出来,顿时成颜面神经失调状。 婢女见她神色扭曲,吓得跪地砰砰磕头,“是奴婢笨手笨脚,请娘娘责罚,求娘娘饶命!” 近水心虚地拧袖子,远山则将滴滴答答的袖口甩到婢女脸上,甩出一阵好闻的酒香,斥责的话说得也入耳,“大喜寿宴,哪个要罚你取你贱命了!笨手笨脚就算了,可别学那爱乱放臭屁的,张口生呀死呀的触霉头!” 一副指桑骂槐,有意借着婢女骂姜家的恶奴做派。 众人调转注意力,纷纷看向不能对号入座、只能忍气吞声的姜四夫人。 婢女暗自一喜,期期艾艾爬起身,忙改口道:“娘娘大量,奴婢这就领娘娘去更衣梳洗。” 远山冷哼一声,“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还不快带路!” 猪队友的猪嘴总算吐出象牙了。 东风也总算来了。 念浅安果断顺风飘,傲娇斜睨战战兢兢的婢女,扭头变脸,矜持笑看小喜鹊,“你去陪着八妹妹吧,不用这么多人跟着。” 有和原身打过交道的小姑娘不禁互换眼神:人少好办事,太子妃别是要私下折辱那婢女吧? 这么想的不在少数,一多半人反倒同情起婢女来。 尚郡王妃倚到康亲王妃身边,体贴道:“六弟妹的脾气一向如此,舅婆别放在心上。” 康亲王妃转头看着尚郡王妃,仍是一脸欣慰,“不过是个办差不力的下人罢了,小六媳妇便是打罚,也合该受着。” 主家都不出头,旁人自然不再关注。 尚郡王妃转口指点起戏台上的角儿,说笑间瞥向自家奶娘,见奶娘微一点头,越发巧笑嫣嫣地评点起戏文唱词来。 听雨轩内的热闹渐不可闻,闷头领路的婢女越走越快,越走越偏。 念浅安无聊到在心里数绵羊,数到满脑门咩咩咩,掐着数出声质问,“听雨轩没有客院吗?你这是带我去哪儿,怎么走这么久!” 起先还能遇见来往下人,这会儿连声鸟叫都听不见。 婢女脚步微顿,强自镇定道:“今儿宾客盈门,听雨轩的客院容不下许多人,如娘娘这般贵客,要更衣要小憩都安排在了落花阁。奴婢特意抄的近路,就快到了,娘娘且忍忍。” 听雨轩落花阁,光听名字这么对仗,还真像女眷专用的院落。 然而方向和距离都不如名字合理。 念浅安心下撇嘴,面上抱怨,任由婢女赔着罪带进落花阁清静华贵的上房,又任由婢女讨着好抢先开口,“娘娘的替换衣物可是在车辇上?奴婢这就去取,两位姐姐只管伺候娘娘宽坐。” 远山近水四只眼瞪得超凶,“还不快去!” 婢女巴不得这一声,离开时十分贴心地带上门扇。 念浅安继续数绵羊,数完翘起二郎腿,“看看门是不是反锁了?” 不单门,连窗都反锁了。 远山近水努力压抑想砸门砸窗的冲动,压抑不住齐齐捋袖子的本能,两脸紧张兴奋加二,“娘娘,接下来怎么办?” “凉拌。”念浅安换条腿翘,自觉装十三装得很到位,“落花阁离听雨轩不近,却没远到出二门,多半卡在内外院之间。先泼酒弄脏衣裙,后锁人弄坏名声,这套路老得深得我心。我倒要看看,打开这门的是不是柳勇才,柳勇才又能做什么说什么!” 她是真心好奇,除了她和刘青卓定过亲退过亲这件破事儿,对方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远山近水闻言不惊不忧,反而更紧张兴奋加二了。 未免自己忍不住内讧努打猪队友,念浅安决定眼不见为净,将俩二货撇到身后,挤到门前贴着门缝暗中观察。 安静无人的落花阁唯剩一婆子守门,时不时瞧两眼门扇紧闭的上房,似不安似期盼,耳听院门响起长短不一的笃笃声老脸大亮,扭身打开门递钥匙,又闪身离开关上门,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念浅安叹为观止,再细看来人身形外貌特征,不是柳勇才又是谁? “太子妃娘娘?”柳勇才边试探边直奔上房,哆哆嗦嗦去开锁,不是害怕而是激动,动作不利索,话却说得越来越顺溜,“念家六表妹?我的亲亲好表妹?今儿总算让我如了愿,能跟六表妹好好儿亲香一番了……” 说着竟呲溜吸口水,越急切越打不开门锁,污言秽语说到一半先就自顾自酥倒半身骨头。 远山近水却气得骨头都疼了,捋到半边的袖子只差没直接撕烂,四只眼赤红得恨不能生吞了柳勇才,正想不管不顾地破门揍人,就被念浅安突然回头的动作钉在了原地。 俩二货见念浅安垂眸静立,下意识跟着看向地面,“娘娘?您在看什么?” 念浅安半垂的脸上毫无波动,甚至还透露着忧伤,“我在看我的影子是不是又孤单又寂寞又狗血?” 脑子进水爱犯花痴的明明是原身,到头来被三俗的居然是她? 原身好歹有个楚克现暗恋多年,怎么轮到她就是柳勇才这么个货色? 她是真没往男慕女爱上想过啊混蛋! 尚郡王妃拿柳勇才恶心她,简直太侮辱人了! 千万只草尼马狂奔而过,被轮番践踏清奇思路的念浅安彻底怒了。 而怒到一半变成两脸无语的远山近水:“……” 突然觉得太子妃比柳勇才更欠揍是怎么回事? 一门之隔外,柳勇才越说越不堪。 远山近水悲愤地撑起被念浅安破坏殆尽的气氛,放开嗓子喝道:“哪来的下贱泼皮!也敢对我们娘娘出言不逊!” 柳勇才吃这一吓不慌反喜,故作害怕实则猥琐,“姐姐们别恼啊,等会儿我指定好好儿哄你们消气!” 一个吃了加料点心的太子妃,两个小辣椒似的弱质大丫鬟,能吓唬住谁呀? 他且等着左拥右抱享艳福呢! 柳勇才全身骨头都酥了,手下越发急得哆嗦,只听咔哒一声,捣鼓半天的门锁给哆嗦开了。 门轴吱呀响,柳勇才顺势跌进门,急不可耐的咸猪手尚未摸着人先本能抖了几抖:一、二、三、四,嗯? 怎么多了个男人? 第287章 又一头猪 那一声咔哒,出自窗锁而非门锁。 那一声高喝,是远山近水发出的信号。 念浅安面无表情地杵在正对门口的美人榻前,爪子狠狠往下一劈,“打!” 还装什么十三审什么人,不直接打晕等着辣聋眼睛辣瞎耳朵吗阿西吧! 背光直立的林松应声而动,身形犹如鬼魅,柳勇才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看清,已脖颈钝痛软倒在地,远山近水紧跟而上,一个怒掐柳勇才狂倒药粉,一个挥舞老拳避开脸疯了似的狠揍。 林松顿觉俩二货之勇猛远在手下之上,瞅着二人中场休息喘大气的空隙,好心提醒道:“包着帕子避开肋下打,再灌些水送送药粉。” 人不能直接打死,要是不小心噎死了后头的戏还怎么唱? 这屋里备下的吃食酒水,恐怕也是加过料的。 林松的脸色从没这么难看过,“娘娘可要催吐?” 念浅安的贫嘴也从没这么话少过,“不用。” 十一皇子和康亲王妃歪打正着,否则她没那么快确定红菊点心有问题。 半碟点心没吃进肚里,全借着掩口宽袖落进了袖袋里。 袖袋另有乾坤,兜着近水研制的各式药粉。 额角薄汗,纯粹忙着藏点心急出来的。 脸上红晕,则纯粹是药粉的功效了。 念浅安摸摸褪去热度的脸颊,再开口依旧简短,“人呢?” “领路的婢女守门的婆子,都绑了关在主院柴房里。”林松阴着脸禀道:“姜四夫人说的话,自有人往前头传。姜四老爷和念三老爷起了争执,姜元聪只顾喝闷酒,一副受尽污蔑的憋屈样儿。他前脚离席散酒气,属下后脚就命人敲晕带了过来。” 他一直跟着太子妃,饶是康亲王府不得养亲兵暗卫,也不敢靠太近,隐身高处只听见柳勇才几句话尾就气得脸色阴沉杀心大起,等殿下知晓个中细节,整个柳家都别想有活路! 现在却不是算这笔账的时候。 林松深呼深吸,叫停远山近水抬手做请,领着念浅安往落花阁的厢房去。 同样从外破开窗扇的屋内,被丢在地上的姜元聪真醉真晕,不省人事。 念浅安皮笑肉不笑,笑里不止藏奸。 念桂然碍于闺誉不能讨公道,她就把姜元聪的名声彻底搞臭! 尚郡王妃想直接坏她清白,她就让整个尚郡王府再无立足之地! 笨兔子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了! 念浅安刚张口,就被突然出现的林松手下吓得脱口道:“喵?!” 翻译成人话就是——“谁?!”。 阴不下去脸的林松:“……” 太子妃是不是被柳勇才气疯了? 恼恨不下去的远山近水也:“……” 太子妃肯定是被柳勇才气疯了! 赶紧自我介绍的手下更:“……” 太子妃气疯了,接下来的话可咋说啊! “小的无能,事情出了点差错。”手下硬着头皮拎出背在身后的念夏章,又心虚又好气,“小的将姜元聪送过来后,又紧着原路返回将念三公子带来。头先敲晕姜元聪时,不察被念三公子撞见,小的只得将念三公子一并打晕,哪想后头又追来个小厮,不等靠近调头就跑,嘴里、嘴里喊着……” 喊着表公子救命有贼啊! 念夏章落后一步,本想劝说姜元聪几句,小厮落后好几步,本想追上念夏章,啥都没看清就吓得拔腿狂奔,张口就向和念夏章哥俩好的刘青卓求救。 好端端在前头吃席的刘青卓能听见有鬼,倒惊动了不少路过的王府别院下人。 情急之下,手下别无他法,只得奋力扛起姜元聪和念夏章,半道藏好念夏章,搬完前者搬后者,好歹没被捉现行。 林松听罢气得差点也学猫叫:他喵的!二货如此勇猛,手下却如此点背!天理何在! 念浅安也想问天问大地,冷漠眼神瞥向林松,林松忙沉声道:“娘娘放心,这落花阁确如那婢女所说是专为贵客所留,不过不为今日贵客,而是太后。早年太后曾受康亲王妃盛请,来此处别院游玩时住的就是落花阁,自那之后落花阁就封存了以示敬意。寻常人想不到这里,就算想到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 难怪尚郡王妃会挑中此处。 而绵羊不是白数的,她算的是距离,坐等“捉奸”的尚郡王妃只怕还在悠哉地算计时间呢? 念浅安表示放心了,此刻再看同样晕死的念夏章,却是皮笑肉也笑,笑得贼瘆人。 贼老天待她不薄,又给她送来一头猪队友。 同胞亲姐被家暴,念夏章不想着揍回去,居然想着劝和,还差点坏了她的好事? 神经病啊死酸腐! 打柳勇才脏手,打念夏章简直是净化自我! 新仇旧恨瞬间齐上心头,念浅安果断亲自下场,一爪子拽起念夏章的衣领,一爪子正反开弓连环十八扇,把真?猪队友直接扇成真?猪头。 没把念夏章打醒,倒把自家爪子打疼了。 念浅安边呼呼边感叹生命在于运动果然是真理,打完人心情不要太好,眉眼一弯看向手下,“把姜元聪丢去上房,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手下忙不迭点头,原先觉得太子妃的主意好损,现在只觉太子妃心地好纯良,半点不怪他办事不利,立即屁颠颠地拖走姜元聪。 念浅安揉揉爪子抬抬下巴,“接着打,打够六十六个大耳刮子。” 她想凑够六六大顺,远山近水没有不听的,林松拎死猪似的拎起念夏章,以防念夏章被打醒随时好补手刀。 落花阁耳光啪啪啪,听雨轩戏台咿呀呀,明明没过多久,念桃然却觉得度日如年,偏不能情绪外露,小眼神藏着焦急和盼望,不敢往尚郡王妃或姜四夫人身上瞟,下意识瞟向念浅安的空位,瞧见落下的披风顿时小脸一亮。 “远山姐姐近水姐姐怎么当差的?竟没带上六姐姐的披风!”念桃然摸过去团起披风,似解释给小喜鹊听,“我给六姐姐送披风去。” 左近的夫人、奶奶眼角都没动一下:谁家姐姐当了太子妃,做妹妹的都得殷勤小意。何况念家四房靠的就是拾公主府牙慧。 念桃然挺直小圆腰叫上小喜鹊,顺利溜出听雨轩。 被裴氏召到身边的徐之珠眼睛骨碌碌转,拉住贴身丫鬟,“珠儿要去更衣!” 早坐不住的七皇女见二人前后脚离席,又想起二人不知和念浅安说了什么悄悄话,当即招来大宫女和大绿叶,也去“更衣”了。 旁人浑不在意,过惯流放苦日子的小方氏自带别样警觉,才蹙起眉心就被大方氏按住了手。 “你留心和太子妃交好的几位小姑娘,安和公主岂会不留心?”大方氏嘴角翕合,声音清浅,“你只看靖国公夫人、李夫人,还有念四夫人,念八姑娘只带了个小宫女跑出去都没多管,无非是打定主意随公主行事。蝶飞备嫁没来,钱家石家却是没资格来。不管有事没事,且轮不到我们姓孔姓仇的搅和进去。” 小方氏眉心一松,大方氏自嘲一笑,“与其忧心别人,倒不如忧心你二姐。” 方氏撇下大姐幺妹,正凑在出身宗室的内命妇那座,好人家忌讳刘青卓名声有瑕无官无职,差点的人家她又看不上,倒一心盘算起为儿子聘个郡主县主来。 也不想想宗室里最得势的就是安和公主,这会儿端着热脸硬往宗室妇堆里挤,真不知是赌谁的气丢谁的脸。 小方氏无声叹息,暗暗苦笑。 小小人生字典里不存在叹息、苦笑四字的小喜鹊则好惊奇好错愕,一把揪住念桃然的衣摆问,“林妹妹,您究竟要去哪儿呀?” “快放手,我的新衣服都被你抓皱了!”念桃然抽出衣摆,嫌小喜鹊笨,“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官房找六姐姐!” 小喜鹊扑腾了下眼睫毛,“更衣的官房就在听雨轩东边呀?” 她只是说话没大没小,但很有小宫女的自觉,乖乖跟着念桃然走,走到人迹罕见青砖路变卵石路,终于忍不住提出了疑问。 念桃然闻言小胖脸骤然涨红,这才惊觉脚下地界竟偏僻得连听雨轩的喧闹都听不见了,顿时恼羞成怒地跺胖脚,“你不早说!那就回听雨轩去!” 小喜鹊更惊奇更错愕了,再次一把揪住念桃然的衣摆,“听雨轩在西边呀?” 她世面见得少,只当念桃然一言一行皆有深意,愣是没闹明白念桃然是个方向盲大路痴。 一摊上认路,连左右都能搞混的念桃然顿时蚊香眼,脚下转圈圈心头泪两行,自尊心使人悲催,刚下定决心自曝其短,就听身后一阵错落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喜鹊眼前一花,就被念桃然拽进矮树丛后,下意识捂嘴小声问,“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呀?” 念桃然心头两行泪更宽了:怪就怪她心里有事本能使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呀! 躲都躲了,念桃然干脆破罐破摔,做贼似的往外偷瞄,瞄完真惊了,“男宾怎么跑到内院来了?” 小喜鹊有样学样,看清来人也惊了,“是小吴太医!” 她先惊后喜,没忘捂着嘴压低声,念桃然却只有惊吓没有惊喜,后知后觉地死死捂住嘴。 她不认识小吴太医,和吴老太医也只是半熟。 但吴家祖孙和念浅安的关系,她很清楚。 小吴太医专门侍奉东宫,和念浅安颇有渊源。 宫里那么多女人,能流连其中的除了皇上,就只有志坚身不残的太医们了。 哪个男宾误入内院都好,怎么偏偏是小吴太医? 念桃然小胖脸由红转白,瞪大双眼紧紧盯着小吴太医。 却见小吴太医仰着脑袋,一手抓袍摆一手高高举起,走没两步就奋力一跳,也不知摘了什么下来,看也不看往后一甩,由着紧随其后的药童左支右拙,东接一下西扑一下,坠得药童张开的衣摆直往下沉,主仆俩各自忙得很。 别说发现她们了,连路都不怎么看。 小喜鹊跟着仰起脑袋,小小声奇道:“树上挂着什么呀?” 连成荫的树梢枝头,系着颜色相近的小纸包,不细看竟发觉不了。 间隔三五棵树就系着一个,连城一线也不知最后通向什么地方。 望着天连惊吓都暂时忘记的念桃然:“……” 求别问,她就是多长一颗脑袋也答不上来。 她只知道,她幼小的心灵快承受不住了! 这什么情况? 好诡异。 第288章 阴差阳错 念桃然心口急跳,眼睁睁看着小吴太医主仆俩走过路过完美错过她们,咬牙将披风塞给小喜鹊,“我跟上去瞧瞧,你去找六姐姐。” 小喜鹊抱着披风不动,眨着眼欲言又止。 念桃然自尊心崩了,“我跟在小吴太医后头走,还能再走错不成!” 小喜鹊哪是质疑她,纯粹是蹲久了腿麻一时站不起来,莫名其妙之余默默咽下解释,边应好边艰难直起腿。 念桃然反倒踟蹰了。 挤兑人她在行,这类阴私事体她真没干过,即没胆也没经验。 脚下又开始打转,脑子跟着转过一圈,很快改了主意,“你先去找徐大姑娘,再去前头找陈总管。” 徐之珠人小鬼大,找陈宝就是找楚延卿,内外院都有知情的自己人,她也能放心了。 小喜鹊望着扎进矮树丛鬼祟跟踪的念桃然,突然很想大嬷嬷,“一会儿一变,宫外的人怎么比宫里的人还难伺候呀……” 嘴里嘟囔脚步不停,还没找回听雨轩,半道正碰上东张西望的徐之珠,当即喜笑颜开,“徐大姑娘!我正要找您呢!” 徐之珠听罢前因,小脸一板眉头一皱,“这事儿确实蹊跷,你赶紧去找陈总管,六姨母那儿交给珠儿。” 小喜鹊本就心眼单纯,行事唯有一样准则,得了吩咐绝不打折扣,遂一手交出披风一手拎起裙摆,噔噔往外院跑。 徐之珠却将披风丢给丫鬟,“小喜鹊形容的那条小路,通向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丫鬟还真知道,“瞧着是西南角,不是通往后门,就是连着听雨轩后头的院子。若是后者,该是原本康亲王府那位小郡主住的绣楼。京中谁不知康亲王是个闲散王爷,一年里倒有半年住在别院。自从膝下儿女相继离世后才来得少了,绣楼没了主子,早就上了锁空置多年了。” 康亲王离藩就京,本来颇丰的子嗣可谓多灾多难,病的病死的死,没多久就香火断绝。 说是水土不服,偏偏老的没事小的死绝,怀揣阴谋论的人不在少数,心里揣测圣心够绝龙手好黑,嘴里哪敢议论半句。 女宾们身处听雨轩之中,却无人提及也曾热闹过的绣楼。 朱门绮户各有不可说的忌讳,做主子的未必都知道,做下人的反而一清二楚。 徐之珠面露沉吟,忽然笑起来,“你回听雨轩寻七皇女,就说八姨母往那条小路去了,旁的不必多说。这竹哨你拿好,等七皇女走远了再吹,小喜鹊怎么说的珠儿怎么吩咐的,都和循着哨声来的人说清楚。” 丫鬟握着竹哨一愣,“姑娘呢?您要独自去找太子妃?” 徐之珠笑着摇头,心道念浅安嘴又坏人又精,有蹊跷的是小吴太医又不是姜元聪,犯不着她多事,答非所问道:“母亲总说姑娘家立世,最忌不分亲疏远近。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斗都行,对外却要一致没得塌自己的台,反叫亲者痛仇者快。 姜元聪品行不端,姜四夫人不以为耻,反而做张做致想反咬念家一口,七皇女凭什么置身事外,作出副和六姨母毫无嫌隙的样子?她们做初一,就别怪珠儿做十五。姜家人想保住名声,珠儿偏要她们自己打嘴!” 道理没错,这般行事却不妥。 可惜徐妈妈本已放籍,自念甘然过门后就彻底撂了差事,一心在外打理归入徐之珠名下的生母嫁妆。 会劝能劝的人不在,徐之珠不耐烦地催促,“赶紧去,你这头完事儿了就去请祖母,珠儿去花园子等祖母一块儿赏花。” 丫鬟一听要请裴氏,忙收起犹豫领命而去,不防还没找回听雨轩,也在半道碰上左顾右盼的七皇女,不等想好措词就被七皇女问到了脸上,“念浅安的披风怎么在你手里?念八姑娘呢?徐大姑娘呢?” 丫鬟刚指明念桃然往哪条小路去了,七皇女就劈手夺过披风,满心以为念桃然追的是念浅安,喊上大宫女大绿叶旋风般一卷而过。 丫鬟呆站原地:七皇女这性子急得,赶着投胎呢?她这算完成任务了吧? 又想起徐之珠的交待,忙掏出竹哨一顿猛吹。 林松的暗卫小队伍自然不止一个手下。 丫鬟静等片刻,乍见黑影从天而降,唬得低头不敢乱看,竹筒倒豆子一气说完前因后果不带歇的。 黑影无声抱拳,心下一权衡,不往落花阁飞,直往外院飞。 丫鬟捏紧吹不出声的竹哨,深觉这鲜有人迹的岔路口说不出的鬼魅,无心再逗留,袖起竹哨拐向听雨轩。 殊不知和她袖中同款的另一个竹哨,此刻正掉落在矮树丛边。 紧跟七皇女身后的大绿叶眼力非常,脚步一顿弯腰捡起,竹哨掉落的地面落叶散布,抬头再看,就见树梢高处系着或深绿或浅绿的小纸包。 前后另有细绳末端无物随风轻飘。 细算间距和颜色深浅,中间夹杂的小纸包安然悬挂,倒像有人一路走一路摘,眼神不好遗漏了几个。 大绿叶不由起疑,然而职业生涯早已跑偏,空有一颗宫中侍卫的警觉心,抵不过全心护卫七皇女的忠正胆,短暂驻足随手收起竹哨,快步撵上七皇女。 主仆三人一路疾走,全不见念桃然的身影,只见着小路尽头的绣楼。 绕了一大圈远路,竟绕到了听雨轩的正后方。 隐约还能听见正唱得热闹的零星戏文。 大宫女有点愣,“院门虚掩着没锁,您可要进去看看?” 她可谓历经大浪淘沙,能从众多狗腿中脱颖而出,赢就赢在一颗丹心向七皇女,除了听话没别的。 宫外八卦绣楼来历,倒不如徐之珠的丫鬟门儿清。 七皇女也有点愣,她再眼瞎,也看得出绣楼久无人住,略显落败。 一时好奇一时困惑还有点酸,尤其不满念浅安单撇下她,和念桃然、徐之珠鬼鬼祟祟,半点不觉得自己故作坦荡走进绣楼的样子,也很鬼祟。 更不知小路尽头合抱大树后探出个脑袋,更加鬼祟的双眼满是错愕,目光扫过大绿叶的背影越发犹疑,转而落在七皇女手中披风上又是一喜,骤然放松的眼底闪过得意,静等片刻,才蹑手蹑脚地摸向绣楼。 绣楼两层高,一楼明间的房门同样虚掩着。 七皇女哪还耐得住性子,推开门瞥见屏风后绰绰人影,身形一拐眉毛倒竖,本待喝问的抱怨话语尽数噎了回去,“小、小吴太医?” 屏风后哪是念浅安念桃然,只有小吴太医主仆二人。 药童的随身药箱照旧装着美酒香茶,此刻刚倒上酒和茶,正忙着拆兜了一路的小纸包,倒被七皇女一行吓得双手抖三抖,拆开的小纸包脱落掉地,滚出内里点心,砸出一地香甜美味。 大绿叶看着满桌小纸包干瞪眼。 七皇女也看着小吴太医干瞪眼。 小吴太医不知是反应太慢还是真没被吓着,慢吞吞擦去嘴角点心屑,慢吞吞张口问安,话未出口就听咔哒声响,大绿叶身随耳尖动,旋身撞倒屏风伸手推门,声线往下沉,“什么人在外头!” 回应他的先是钥匙铛铛响,后是一阵桀桀怪笑,“太子妃娘娘好胃口,私会太医不忘带上侍卫同乐,奴婢可开了眼界了!娘娘千万收敛点儿,一会儿叫人撞破丑事好歹面上能好看些。奴婢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位兄弟想砸门还是想杀人请自便,绣楼一有动静,奴婢被人’灭口’,外头自有人成全娘娘的好事儿,顺带啊替奴婢伸冤!” 说话锁门之人竟不怕死,只怕事情闹不大。 大绿叶闻言神色阴沉,大宫女亦是脸色煞白,惊怔看向七皇女和小吴太医。 屋内一瞬死寂。 落花阁的厢房也已重归死寂,被打成人模猪样的念夏章无声滑向地面,连声响儿都没发出,林松拍拍手见念浅安心满意足地抬脚就走,不由出声道:“将念三公子丢在此处不管,恐怕不妥。” 念浅安一脸吃了隔夜馊饭的表情,“你要是怕他清醒后满嘴乱喷粪的话大可省省,神经有病的人不能以常理而论,我这位三哥从来不走寻常路。你们说是不?” 远山近水化身应声虫,“就是就是。” 林松满腹无语不能上脸,默默跟着念浅安转去上房。 手下撕床单扯衣裳,已然将姜元聪和柳勇才摆布成一对不可描述的野鸳鸯状,虽然交颈共眠的只有鸳没有鸯。 念浅安不忍直视地抬袖掩面,“给他们洒两把菊花上去应应景儿。” 可惜她的恶趣味没人懂。 林松更加无语,远山近水令行禁止,手下有心卖好立即顺来晚菊,三人一起化身散花童子,给姜元聪和柳勇才的酒后乱那啥图锦上添花。 袖手旁观的林松嘴角一抽,“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娘娘还是尽快离开得好。” 念浅安心中高唱“菊花残满地伤”,面上表情相当愉悦,“我的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指的是她养在东郊皇庄的娘子军们。 尚郡王妃有天时地利人和,她也不差啥。 对方能将柳勇才弄进内院,她也能让娘子军冒充婢女混入王府别院。 既然要彻底搞臭姜元聪的名声,必须男的女的都不放过啊! 林松心知肚明,这才露出点笑模样来,“娘娘准备周全,底下人又能干,该办的事情样样办得漂亮。只等落花阁闹起来,那头待命的自会见机响应。” 念浅安心情更愉悦了,正准备来个掌控全局的嘿嘿奸笑,就觉身后劲风乍起吓死个人! 此时一行人抄的是林松踩过点的小径,鸟都没有突然冒出个人来,念浅安受惊之下打算来个反身肘击,就被触感熟悉的大手牢牢握住,随即被无情嘲笑了。 “就你这反应和力道,能拦得住谁?”楚延卿捏着念浅安的肘部好气又好笑,嘲笑完媳妇儿嘲讽暗卫头子,“林松就跟在你身边,他要是迟钝到让坏人近你的身,这暗卫头子也不必当了。” 林松挨骂不还嘴,默默带着手下飞遁:殿下肯定知晓柳勇才如何言语冒犯太子妃了,甭管迁怒还是发泄邪火,他受得不冤。 楚延卿确实满腔邪火,忍了一路寻过来,即恼自己也恼媳妇儿,临到头却舍不得发脾气,顺势将念浅安按进怀中,低头长出一口气,“以后任你舌灿莲花,我都不会再答应让你以身犯险。绝不答应。” 他只恨,不能立即亲手杀了柳勇才! 第289章 义薄云天 舌灿莲花可不是什么好词。 成功接收到杀气的念浅安赶紧安抚自尊自强自我隐忍的亲夫心,“老话说有仇必报报完就忘,方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长命喜乐嘛。” 随口扯完瞎,又扯出一嘴甜蜜,“树恩,你怎么来了?” 楚延卿听着腻死人的瞎话,揽着心宽体不胖的媳妇儿,嘴角微翘又长出一口气,“不止我来了,吴正宣也来了。” 念浅安立即弹出亲夫怀抱,整衣襟抻衣袖,探头一看哪有小吴太医的身影,连陈宝都不在楚延卿身后。 小喜鹊功成身退,正由陈宝领着在外院下人席蹭吃蹭喝。 “吴正宣来的不是这里。”楚延卿干咳一声,神色略古怪,“而是听雨轩后头的绣楼……” 如此这般说完,念浅安顿觉消化不良,“所以,林妹妹无心坑小吴太医,小公主病却有意坑小野猫?小野猫没能找到我和林妹妹,这会儿见着小吴太医,应该明白过来自己也把自己坑了?” 满嘴诨号贼饶舌,总结得却贼精简。 这什么阴差阳错的神展开? 念浅安瞬间脑补出“一张披风引发的连环血案”,继而脑补出“皇室妯娌暗较劲,一坑还有一坑深”的宫斗大戏,“三嫂可真看得起我,一个柳勇才不够,还准备了个小吴太医等着我呢?” 宫妃和太医有私,她差点要怀疑尚郡王妃不仅被穿了,还熟读过某某传里的某段奸情。 果然是千变万变,套路不变。 念浅安正感叹坑坑相报何时了,然后觉得不对了,“王府别院的下人好收买,小吴太医又是怎么被骗进内院,又主动找去绣楼的?” 楚延卿干咳两声,低空中应声传来某暗卫手下一板一眼的补充解说,“小吴太医原在外院吃席,更衣时却叫个婆子拦到跟前,说是干女儿突发急病,大喜寿宴不敢惊动主家,求小吴太医救命。小吴太医医者仁心,带着药童就随婆子进了二门。 那婆子的干女儿自然不是什么要命的急病,小吴太医一搭脉就面露不虞,数落婆子大惊小怪就数落了足足一刻钟,倒是那药童觉出不妥,好歹劝着小吴太医歇了谈性,哪想那下人房正连着那条小路,小吴太医叫小纸包砸中了头,这下药童怎么劝都不管用了……” 小吴太医好吃嗜甜,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枝梢间高悬的小纸包费尽心思,囊括京城内外的有名甜点,专钓馋嘴小吴。 好好一太医,活像头跟前吊萝卜的蠢驴,自发自觉入了瓮。 饶是查问时听过一遍,隔空传音的手下也说不下去了:做暗卫这么多年,今日方知何谓人外有高人。尚郡王妃思虑缜密手段精致,小吴太医也够思维奇葩根骨清奇的! 深有同感的念浅安边赞叹暗卫肺活量收放好自如,边四十五度角回望落花阁:不怕猪队友太多,就怕猪队友藏得太深。小吴太医是不是也神经有病! 算了,医者不自医。 念浅安顿觉可以体谅,忧伤三秒回归重点,“落花阁的局本就不是冲着三嫂去的,一局不成还有一局,三嫂若是弃落花阁而就绣楼,总不能让小野猫无辜被坑。” “娘娘不必忧心。”为主发声的手下持续运功中,“小的应竹哨召唤,将事情上复殿下后,另有暗卫同僚前往绣楼相助。守着绣楼的下人正是那求医的婆子,区区一个老媪,便是不另外派人,七皇女身边自家带着侍卫,也足以全身而退。” 假咳嗽真忍笑的楚延卿冷下脸轻声一哼,“谁也没逼七妹和吴正宣去绣楼。眼下自困愁城,该怎么做怎么选全由他们。你别管,更不用亲自过去。” 他意有所指,念浅安心领神会,小眼神默默瞟亲夫:世上藏得最深的猪队友,妥妥是专注坑妹的哥哥没跑了。 楚延卿反应敏锐:“……媳妇儿,你的眼神出卖了你的心。”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偷偷在心里腹诽他什么坏话呢? 念浅安坚决不认:“……你看错了,我只是在想林妹妹和小喜鹊果然是我的福星。” 她都没机会露面,小福星们一顿操作猛如虎,间接把局中局给破了。 就是不知神来一笔的徐之珠,算不算七皇女的小灾星了。 三个熊孩子滚过心头,念浅安后知后觉,“林妹妹也在绣楼?” 乖巧待机的手下再次一板一眼道:“念八姑娘不见了。小的知会过同僚,一听见竹哨响就会即刻前往。娘娘放心,只要竹哨在,念八姑娘就出不了事儿。” 念浅安想想也是,放下心的同时又忧伤了:医者不自医,福星不自照。很显然迷路大法完胜跟踪大法,念桃然又把自己给走丢了! 她刚想再来个四十五度角望天,就见楚延卿忽然止步,手下随即销声匿迹。 坠在后头的远山近水飘上前,总算能说上话了,“咦?是余首辅夫人和魏二少奶奶!魏夫人也在!” 王府别院占地豪阔,曲径通幽,小径尽头花木错落,余夫人和魏二少奶奶戳在树下,手握着手各自垂泪低语,全然一副冰释前嫌互述心肠母慈女孝的感人画面。 各自放风的丫鬟正陪着哭完笑笑完哭,静静守在不远处的陈氏先有所觉,循声转过身,扶着陈妈妈的手遥遥行礼,“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楚延卿颔首致意,念浅安边叫起,边偷看慌忙整理仪容的余夫人和魏二嫂:柠檬来的猝不及防。她也好想和魏母来个喜相逢泪两行哦! 可惜不能! 念浅安暗暗扼腕之余见母忘义,瞬间将七皇女之流抛诸脑后。 被六哥六嫂先后抛弃而不自知的七皇女正霸气挥手,叫停大绿叶准备砸门杀人的举动,“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向天借了胆,敢在皇叔婆的寿宴上做局陷害东宫太子妃!” 范儿一起,十三一装,颇得念浅安真传。 七皇女抬头挺胸好生傲娇,受完刺激反倒不肯走了! 大宫女和药童齐齐回魂,异口同声,“万万不可!” “怎么不可?”七皇女斜睨二人,眯起眼磨后牙槽,“怎样才可?外头那老虔婆的话你们是没听见,还是听不懂?就算人去楼空杀人灭口,那老虔婆安排好的人照样能乱泼脏水!越是无凭无据,越是有人肯相信!人言可畏,不就是这么来的!” 她拍拍屁股走了,念浅安怎么办? 从来都是念浅安教她帮她,这一次,换她帮念浅安! 等她伸张完正义出尽风头,念浅安肯定会对她感激涕零掏心挖肺吧? 看念浅安以后还怎么对她呼来喝去,嫌弃这那的。 光想想就美得冒泡的七皇女努力板住脸,板出毫无私心的凛然状,“有披风在,谁还会信做局之人不是存心设计太子妃?有我在,做局之人还能怎么自圆其说?我自然能只顾自己脱身,但那是下乘之选。我要做的我选择的,是带擎着念浅安一起全身而退!” 话说得掷地有声,有坑的脑子也聪明了一回。 一副心智坚定舍身为知己的正气模样。 殊不知她的知己一开始就把她给屏蔽了,从头到尾逍遥在外。 大绿叶听罢心头一跳灵光一闪,偏偏抓不住,边思忖似乎遗漏了什么细节,边沉声请示,“既然如此,标下先将那老虔婆拿下?” 七皇女又来了个霸气挥手,“不必。那老虔婆即自以为是又狂妄自大,留着她的贱命,我还等着看她闹完笑话供认背后主使呢!” 大绿叶挑眉,沉吟着不再做声。 大宫女和药童面面相觑。 小吴太医温温吞吞地起身行礼,张了半晌的嘴终于迸出字句,“臣下请七皇女安。眼前境地实非臣下所愿,七皇女一心为他人考量转圜,令臣下惭愧又钦佩。可是,七皇女正值待字妙龄,和臣下独处一室实在是……” 他不分场合唐僧上身,见识过无数次的七皇女赶紧打断,“哪来的独处!我的侍卫宫女不是人吗?你的药童不是人吗?” 大绿叶大宫女药童忍不住三脸赞同:七皇女说得对,他们才不是东西! 小吴太医却不赞同,“话虽如此,可是……” 七皇女最怕他可是,“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这个臣下只管老老实实按我说的来,到时候我们就这么办……” 听完怎么办的药童:别的不说,七皇女好看看脑子了。 七皇女哪知他心中腹诽,说完正事才想起来问,“说起来,小吴太医怎么会在这里?” 小吴太医秀气的面庞微微泛红,指着小纸包赧然道:“臣下不才,平生头一次见树上长甜点,一路采集到此处,又见此处清净无人正适合品评美味,就命童子安顿了下来。” 连药童在内的众人:树上长点心?呵呵。 听完怎么回事的大宫女也:别的不说,小吴太医也好看看脑子了。 本准备破窗而入的某暗卫手下听完全程壁脚,一边收敛气息,一边热泪盈眶。 怪道说龙生九子,一样是姜贵妃的血脉亲人,瞧瞧人七皇女,竟如此奋不顾身为太子妃着想。 这般无私人品,难怪太子妃愿意和七皇女玩呢! 手下默默揩泪,顺手将泪水擦在腋下死尸身上:早知道七皇女这般义薄云天,他就不急着把看门的婆子弄死了。 手下无声叹息,夹紧死尸安静地蹲到窗台下。 他这边胸怀激荡默默守候,那边听雨轩戏过一折,贵妇们走动交际另有一番热闹。 “老坐着说话好没意思!”尚郡王妃挽着康亲王妃撒娇,“各家姑娘们早四散做耍了,舅婆疼我一回,让我陪您去园子里松散松散吧?” “真不知是你陪我,还是我陪你。”康亲王妃佯做嗔怪,受不住缠,却没有点头,“有小十、小十一在这儿,我呀光坐着说话也觉得有意思。” 老寿星不动,安和公主却动了,“靖国公夫人也不知叫哪处花儿迷住了眼,半晌不见回来。四弟妹、李夫人,我们也去园子里走走?” 她爱花爱草,姚氏第一个捧场,徐氏笑着应承,又有许多宗室妇响应。 方氏不愿错过和宗室亲近的机会,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大方氏捏着眉心叹气,“三妹多看顾着点,我就不凑热闹了。” 小方氏自然应好。 眨眼间,听雨轩就空了大半。 尚郡王妃不依地喊着舅婆。 康亲王妃眯起老眼,笑容慈爱,“你非要去,那就自去吧。” 第290章 倒霉孩子 尚郡王妃留下十皇子,珥郡王妃忙领着十一皇子挪座,递上戏单问,“舅婆不如再点两折戏听?” “就点两折武戏听个热闹吧。权当应景了。”康亲王妃轻笑,先看头碰头嬉笑的十皇子、十一皇子,后看珥郡王妃,“你素来爱躲清静,这样也好。你和小十、小十一,都是好孩子。” 话似夸赞,脸上笑意却淡了下去。 且武戏打打杀杀,应的哪门子景? 珥郡王妃不解其意,偏向来寡言拙舌,不如尚郡王妃会讨巧是一,从来看不透这位亲舅婆是二,只笑着虚应,招来下人点戏。 听雨轩再次锣鼓呛啷,已然走远的尚郡王妃不急着追游园大队,反而拐去官房,正和她的奶娘走了个对脸。 “夫人喝多了,已叫老爷接走先行离席。”奶娘扶着尚郡王妃边走边低声道:“老奴亲自送的老爷夫人,如此郡王妃心无牵挂,只管等着看人笑话就是。您这份体贴孝心呀再没人能比得上。” 尚郡王妃笑容自得,盯着奶娘问,“妈妈怎么了?眉头都皱出褶子啦!” “柳勇才恐怕没能成事儿。”奶娘越发压低声,“落花阁那头不见回报,多半是出了差池。太子妃那两个大丫鬟,是从公主府带进宫里的,或许比咱们想的有能耐。所幸您备着后手,老奴便自作主张弃了落花阁,让人紧着先去处理和柳勇才相干的痕迹。” 说着眉头一松,“绣楼没动静,却是好消息。若非套牢了太子妃,那婆子和咱们安排的人岂会按兵不动?那婆子便是叫人拿捏住,也会拼死引人过去,现下看来,您这局中局没白费心。” 她如法炮制,专爱找甘愿搏命,只求家人富贵的人收买。 之前的老嬷嬷如是,现在的婆子也如是。 至于所求富贵所为家人的下场,自然也一样。 奶娘语带笑意,“落花阁那头不好立时细究,老奴本还担心,那婢女断了消息没能两头接应,绣楼那婆子哪里见过太子妃,堵不着人岂不误事?哪想老天都偏疼您,念八姑娘倒上赶着帮咱们。 任太子妃重新梳妆换过衣裳,只要有那件披风在,还怕那婆子认错人办岔事儿?念八姑娘被支开也罢,一同被诓进绣楼也罢,等会儿闹起来,安她个代姐约见外男、牵线放风的罪名正好。” “我就说嘛,六弟妹瞧着威风,不过是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尚郡王妃捂嘴咯咯,“柳勇才那样的下等货色,未必攀扯得了六弟妹,吴正宣就不同啦!满宫里他只认姓念的,只捧东宫的臭脚,活该捧出一场苟且丑事!” 奶娘满脸自豪,“您拿甜点钓吴正宣,再拿吴正宣钓太子妃,心思巧妙环环相扣,太子妃除了娇纵蛮横还有什么?怕是到这会儿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呢!” “一个蠢太医,一只纸老虎,真好玩儿!”尚郡王妃拍手娇笑,天真模样满是好奇,“六弟妹疑不到我身上,那她会怎么处置柳勇才呢?要是羞恼之下杀人弃尸,那就更好玩儿啦!” “堂堂太子妃,便是打杀三两下人又算得了什么?”奶娘语带反讽,视人命如草芥,“最好领路婢女守门婆子也被太子妃害了性命。如此落花阁风平浪静,倒说得通了。太子妃出尽昏招不自知,才叫真好玩儿呢!” 尚郡王妃眸光闪亮,“好饭不怕晚,让六弟妹困在绣楼多煎熬会儿,我要去落花阁瞧瞧!” 她迫不及待,仿佛外头等着的只是件她感兴趣的新玩具。 奶娘忙追出官房,连声嗔怪,“慢些,您慢着些!磕着碰着可怎么好!” 主仆二人如猫儿戏鼠般悠然自得,刚撵上游园大队,正见个小婢女拦住安和公主,讨好道:“奴婢头先瞧见太子妃往落花阁去了,公主可是来寻太子妃的?” 她嗓音脆亮,众人闻言才惊觉念浅安一去不复返,竟好半晌不见人。 而落花阁并不对外开放,且还紧邻外院,堪堪隔着道垂花门。 安和公主眉头微蹙,似不满女儿不懂事乱跑,原本三五作伴的贵妇们见状心思各异,极有默契地汇聚成一队,坠在安和公主身后跟去落花阁。 人影憧憧间,小婢女不见了身影。 尚郡王妃低声埋怨,“妈妈怎么办事儿的?找的这小婢女,说话行事也太露痕迹了些。” 奶娘迟疑着摇头,本该落花阁的守门婆子来演这一出,现在一半人手盯着绣楼,一半忙着抹掉柳勇才那边的首尾,无端冒出个小婢女,事情有些不对。 尚郡王妃不以为然,“妈妈怕什么?办事儿的不知接头的是谁的人,左右牵连不到我身上。” 她兴致不减反增,复又催促奶娘跟上,姜四夫人也兴致盎然,比安和公主还急切,“久不见太子妃,别是有事儿耽搁了?太子就在前头,小夫妻俩新婚燕尔,半刻见不着就受不住也是有的。只是要见面要独处,怎么偏选了这么个地方,也不着人知会一声,正经夫妻倒弄得做贼似的见不得人。” 她含沙射影,看似讥讽念浅安不知羞耻离不得男人,实则暗指念浅安藏藏掖掖,私会的哪是夫君而是姘头。 左右贵妇本来好奇,听着这话反而心生退意——东宫的瓜,可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 余下不肯掉队的夫人、奶奶,或站念家或站姜家,再有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舌妇。 安和公主目光一掠,淡然而傲然,“姜四夫人自家儿子的品行不敢拿出来说,倒有脸编排我的女儿?我女儿的品行,再怎么着也比人面兽心的姜元聪强百倍!” “公主何必张口闭口攀扯犬子,您是势大,我姜家却不怕!”姜四夫人攒了半天劲,正愁没机会反踩念家一脚,当即比之前更显凛凛硬气,“公主既然笃定太子妃行的端坐的正,我少不得做个见证,亲眼瞧瞧太子妃的品行如何端方!” 说罢不给安和公主开口的机会,也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嘴里高喊求见念浅安,脚下三步并作两步,当先亲力亲为,一头扎进酒香浓郁的上房。 虚掩的门扇被撞开,砰砰两声后一静一啊,姜四夫人脱口尖叫八分惊两分慌。 声音之凄厉,吓得落后众人直如轻功附体,齐刷刷涌进屋内,看清其中情状瞬间也是一静——说好的太子妃背夫私会姘头呢?谁要看两个大男人滚床单啊呸! 然后一啊两啊,年轻奶奶们纷纷掩面避走,年长夫人们纷纷掩面偷看:哎哟哟,这细皮嫩肉,咳不对,这有碍观瞻的小断袖都是谁家倒霉孩子呀? 嘴上不说破,心里已认出姜元聪,只都不认识柳勇才。 柳姨娘没点颜色哪能卖身做妾,柳勇才是她嫡亲侄儿,在念桃然看来贼眉鼠眼十足鬼祟,其实撇开气质行事不论,长相并不差。 又被林松手下换了身锦绣皮,瞧着倒真像哪家公子哥儿。 兼之被喂足药粉,再加上姜元聪也被补足屋内本就掺了虎狼药的酒水,真正是肉贴着肉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任惊叫此起彼伏照样酣睡不醒。 好一副餍足糜糜的事后睡美男图。 安和公主抬袖掩口鼻,隔绝屋内不可描述的味道,直肠子徐氏首先打破乱象,“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何止有辱斯文?公主说姜元聪人面兽心,真没说错!”姚氏兴冲冲接话,“姜元聪这癖好虽然好说不好听,到底算不上多了得的大事儿。不过前提得是你情我愿。瞧瞧这屋里,又是药味儿又是酒味儿,桌子椅子东倒西歪,这位公子还叫撕烂了衣裳,敢情是被姜元聪用强的啊!” 她也是个看戏不嫌台高的,好话坏话全叫她一个人说了,“赶紧让人去前头问问,看哪家丢了公子哥儿,凭白叫姜元聪糟蹋了,真是天可怜见哟!哎呀,京兆府尹是不是也来了?现成就能断案子,今儿这寿酒不单没白喝,还赚了一件公绩呢!” 站姜家的或脸色铁青或表情精彩。 站念家的则置身事外老神在在。 姜四夫人哪里听得见看得见旁的,本就强撑的硬气登时泄了个精光,扑在儿子身上遮掩不住,又惊慌又心痛地指着自家下人乱骂,“都死了不成!还不快将元聪抬走,快抬走!” 她身边的妈妈丫鬟这才惊醒,慌手慌脚想上前,一时被吃瓜群众左绊右挡挤不过去,一时又听身后脚步声嘈杂,硬生生被推搡到了一旁。 定下神去看,就见不知何时院里涌进十数人,拨开众人抢到美人榻前,瞧着只是衣着寻常的寒门小户,却个个神色悲愤双目赤红,盯着榻前姜四夫人榻上姜元聪,活似恨不得当场生吃了这母子俩。 仔细再看,不难从穿着面相上分辨出是两拨人,两家人。 为首的两位老者该是两家家主,齐齐跪地磕头,说的也是一式一样的话,“京兆府尹大人在上,求府尹大人为草民做主,为草民苦命的女儿做主啊!” 惊呆的众人闻言更惊了:不是,这里都是女眷,哪来的府尹大人啊?听着姚氏一句话尾就喊起冤来,还真是无知无畏的草民! “何来草民?何来冤屈?”念夏章含糊的声音乍然响起,一路从厢房到上房,“我乃翰林院编修,有何冤屈定然代诸位上达……二姐夫?亲家夫人?你们这么在这里?这、这位衣冠不整的公子又是何人?” 他挨了几记手刀无数耳光,没被灌药,被吵吵醒后下意识循着热闹处走,瞧清屋内情形,却没明白眼下啥情况。 痛觉迟钝,思维也迟钝,噎了半天突然回过味来,“有人打晕了二姐夫!还把我也打晕了!是个穿着短打的高壮男子,我看见了!我的小厮也看见了!” 大实话自以为说得响亮,换来的只有众人越发惊恐的打量。 念夏章先愣怔后痛呼,呼出三四五六颗被打到松动的零碎牙齿。 根本没听懂他一顿呜呜说了些啥的众人:这又是哪家倒霉孩子?一脸猪头口齿浑沌,哪是眼睛哪是鼻子都分不清了。 唯独姚氏认不出猪样下的人模子,却认得出衣裳料子,抖着手一指,“夏章?” 之前在别院门口碰上,她还眼馋过念夏章的新衣裳新料子呢! 一认出是自家倒霉孩子,姚氏顿时痛心疾首。 谁把念夏章打成这样? 打得好啊! 第291章 我再呸呸 可怜念春然是一码事,讨厌周氏是另一码事。 眼看周氏千娇百宠的一双儿女越混越值得同情,姚氏乐得差点绷不住脸,赶紧撇下安和公主搂住念夏章,好侄儿乖侄儿一顿干嚎,“夏章啊!究竟是哪个心黑手狠的泼皮把你打成这样啊!” 安和公主听得耳朵痒鼻子痒,登时打了个喷嚏,一声阿嚏姚氏不嚎了屋里不吵了,毅郡王妃见机开口,面露关切,“屋里又脏又乱气味难闻,实在惊扰公主贵体,不如移步到外头说话?” 她将门出身也是副直肠子,却比徐氏心活眼亮,不等或附和或犹疑的众人站定院中,就冲两拨来人抬抬手,“这儿虽没府尹大人,却有安和公主。诸位若是真有冤情,和公主说也是一样的。” 皇室长媳说话还是管用的,站念家的安静如鸡,站姜家的屏息凝神,纯吃瓜的恨不得帮忙吆喝,留在屋内的姜家主仆正手忙脚乱,搂着念夏章的姚氏眼神乱窜。 两家老者不懂这些眉眼官司,只懂公主该比府尹大,忙领着家小磕头,神色虽惶恐语气却铿锵,“草民大字不识没、没什么见识,本来不该也不敢惊动贵人,实在是被人欺到头上几近家破人亡,即昧不了良心又过不了安生日子,倒不如豁出去求个公道问个黑白!” 两把老嗓悲怆而沧桑,各自磕绊互相补充,状告冤情字字泣血。 原来这两家虽出身低微,却是正经良民,一家是小富商贾一家是小有田产的耕读门户,指着家里公子行商读书提门楣,也肯娇养家中姑娘结好亲,本来各自和美互不相识,哪想不幸先后降临,家中姑娘进城游玩被姜元聪看中,一个抬做良妾一个做了外室。 “宫里贵妃娘娘的侄儿开了口,草民哪敢反对?”两位老者一人递一句,浊泪纵横滚落得无声无息,“姜家给足聘礼、买房安置,草民只当家里姑娘是去享福的,前几日才知、才知家里姑娘过的是什么日子!姜元聪不是人!枉为男人啊!家里姑娘夜里受的苦身上留的伤,草民光是听就、就恨不能活吃了姜元聪!” 两位老家主为了家中男丁的前程,确实昧过良心低头卖女,万想不到现实远比他们以为的残酷。 好好的姑娘家受尽虐打,还是在床笫之间受的,但凡良心没全被狗吃了,谁都受不了! “孩子爷娘心里苦,草民心里又悔又恨啊!”两位老者一抹泪,双双磕得头破血流,“草民京郊小户出身,告到县衙没能讨着公道,反叫县令封了铺子夺了田产,横竖日子不过了老骨头不要了,草民只求能讨回家里苦命的姑娘,至少求个心安求个团圆!” 话音未落,身后家小早已哭倒一片,喊声阵阵,“求公主做主!求公主超生!” 如此惨事如此惨状,饶是站姜家的都有心无力张不开口,唯有姜四夫人的娘家人色厉内荏,勉强喝斥道:“一派胡言!不知所谓!” 纯吃瓜的闻言不干了,如此大瓜简直比戏文还精彩,可以错过不能放过,当即反唇相讥,“是不是胡说,看看屋里那位公子不就知道了?除了一张脸,露在外头的皮肉可不正是伤痕累累?姜五公子不单爱用强,还爱拳脚相加助兴呢。可怜那位公子不知名姓,怕也是哪家小户白受逼迫哦!” 之前姚氏爆料不足为证,眼下有柳勇才这个活生生的人证,甭管站哪边的知不知情的,不信也信了。 屋内姚氏伸长脖子竖着耳朵,无缝衔接亮开嗓门,“别人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姜元聪却是强抢民女、逼良为昌!哦,还有强抢民男!见过癖好古怪的,没见过癖好这么恶心的!姜家可真是祖坟冒青烟,竟出了这么个杀千刀的不肖子孙!” “胡说!你、你们血口喷人!”姜四夫人先慌乱后惊恐,这才回过魂母鸡护崽似的拦在儿子身前,目眦欲裂状若癫狂,“是你们要害我!是念家要害我儿!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贱民是怎么进二门寻到落花阁的!这些话又岂是他们说得出来的?分明是有人教,有人背后唆使!” 姚氏没被唬住,腰一扭头一偏,直接呸到姜四夫人脸上,“有空牵七扯八,不如先扪心自问!姜元聪虐打女眷、强逼民女民男、恶行恶施净干腌脏事儿,也是有人教被人唆使的?自家丧行败德,倒有脸攀扯些有的没的!呸!我呸呸呸!” 她管家没多久,倒把于老夫人的全套功夫学到了手,一边搡开念夏章,一边干嚎不掉泪,“人在做天在看!就算真有人教真有人唆使他们,那也是大善人大青天!可怜我那苦命的侄女啊,生生被姜元聪打掉了孩子,反倒要遭人非议,被人反咬一口!老……” 侯爷二字滚到喉头顿觉不对,忙改口嚎老天爷啊,“姜家好大的脸好大的口气!呸!我呸!我再呸呸呸!真问心无愧,真有底气,就拿出人证物证说话,少仗着鼻孔朝天大得能插葱就装象!姜四夫人抬抬尊头,瞧不见三尺神明是你眼瞎,怕就怕半夜鬼敲门,自有冤魂找你们母子理论!” 候府下人曾夸姜四夫人和气,那是真的和气,今日强硬全是虚张声势,哪里招架得住变故横生、诛心质问,方才强辩此刻辩无可辩,手脚先抖后软,身子直往后仰。 她倒下了,念夏章站起来了,斯文人恼起来依旧斯文,“二姐夫欲行丑事,偏被我无意撞见,所以我才被打晕了?我是被二姐夫的人打晕的?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边斯文边嘶气,痛在自己脸上哪还记得君子动口不动手,转瞬扑向美人榻,“私下打二姐还不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连我也打!竖子!竖子可恶!我打你个下作竖子!” 个倒霉孩子吐干净牙和血缓过劲,总算能说清楚人话了。 这话一说,即坐实姜元聪的罪名,又坐实念春然的遭遇。 姜家舅兄念家胞弟道明“真相”,别说在场众人,连鬼都信服了。 姚氏心情很复杂,干嚎收得很干脆,揪住念夏章的衣摆,假惺惺哎呀,“你这可是拿笔做文章的手,打恶人应该,千万别伤着自己!” 提醒念夏章小心,自己不小心手滑,暗搓搓给左拦右挡的姜四夫人补了记黑拳。 主母一晕,没了主心骨的姜家下人恨不能也晕倒了事。 毅郡王妃见惯将门生死,看不惯姜家恶臭,再次出面主持大局,“诸位且跟我这丫鬟走,自有人安顿诸位记录口供,我以皇长子正妃的名义做保,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任谁牵连进恶行,都别想仗势欺人、逃脱升天!” 等两拨人家千恩万谢地退下,又转头看向安和公主,“姜家好厚的脸皮好犟的嘴,您这会儿不避嫌,回头不定又要受攀污。您若是放心,就将事情交给我这个局外人,今儿我就亲自断一断这出公案!” 她几次三番出头揽事,安和公主凤眸微挑,深看她一眼,“你的为人行事,我自然放心。今儿这事儿,我记你的好,念家也记你的情。” 说的是念家,而非公主府。 那就包括姻亲刘家,更包括东宫在内。 毅郡王妃心下一喜,面上郑重点头。 安和公主转眼看向正安抚念夏章的姚氏,似笑非笑道:“四弟妹好心肠好口才,回头我可得好好儿酬谢四弟妹。” 姚氏心下也一喜,面上愤慨摇头,“自家有事就该自家帮衬,公主不必太放在心上。” 稍微放在心上,稍微酬谢一下就行了哈。 安和公主闻弦知雅,英气而威仪的眉眼难得哭笑不得。 方才还惊涛骇浪,此刻已风平浪静,纯吃瓜的深觉意犹未尽,有那胆大的小声嘀咕,“闹了半天,这落花阁里里外外哪有太子妃的身影?” 有那更胆大的高声调侃,“念三老爷堂堂大将军,挑女婿尚且看走了眼,何况一个不入等的小婢女?看错人瞧岔了路也是有的。太子妃年轻面嫩,不像某些人脸皮城墙厚心肠比墨黑,真要在场呀,羞也替某些人羞死了。不在才正好呢!” 此话一出,纯吃瓜的站念家的噗嗤笑,站姜家的则一片缄默。 可见事已定论,人心偏向也已难改。 姜四夫人的娘家人看完屋里看院里,咬牙道:“大家伙本是来寻太子妃的,没寻着总不好半途而废。公主接下来想去哪儿寻太子妃,我必定奉陪到底!” 纯吃瓜的大感此话真中听,心里是非已分,面上哪头有瓜往哪倒,七嘴八舌跟着起哄。 安和公主即不恼也不接话,依旧淡然而傲然。 不淡定的反而是站念家的,这个说留下帮毅郡王妃,那个说留下帮姚氏,尽数止了步。 只剩站姜家的和纯吃瓜的,各有心思簇拥向安和公主。 远远站在外围的尚郡王妃眨着满是惊奇的妙目,她的奶娘却目露沉重,“这事儿不对……” 何止不对,简直太不对了。 尚郡王妃依旧不以为然,“都说不用怕了。这会儿人人都当是念家、姜家暗自较劲打擂台呢。六弟妹也就嘴巴厉害,哪来的能耐未卜先知提前安排好这一切?柳勇才没能成事儿,只怕真是个天生倒霉蛋,即没用又无能,倒被姜元聪这个程咬金给强了。” 她来得晚站得远,根本没瞧见柳勇才换了身皮,穿的哪是她让人准备的衣裳。 是以柳勇才被误认成哪家公子,她不但没多想,还不能出面揭破。 奶娘沉重面色转而心疼,“真是凭白脏了一回眼!您是什么身份,可不兴说这些腌脏话!” “哪里腌脏啦?多好玩儿啊!”尚郡王妃咬着唇忍笑,“姜家想看念家的笑话,我就大发善兴帮他们找回场子吧。绣楼的戏肉,也该上桌啦!” 她毫不掩饰眼中惊奇面上诧异,上前几步抬起手,伸向迎面走来的安和公主,“公主,我陪您找六弟妹!” 安和公主一手扶着徐氏,一手搭上尚郡王妃的手臂,轻轻握住,“老大媳妇有事儿忙,小三媳妇既然有心,那就一道儿走吧。” 尚郡王妃乖巧应是,脚步轻快。 小方氏却脚步一顿,拉住并肩落后的方氏,“二姐,是卓儿。” 落花阁院门外老树下,一角袍摆绰绰翻转,正是刘青卓,和念夏章的小厮。 第292章 我心慕之 所谓货比货得扔,三两擦身而过的夫人看完刘青卓看向方氏,“令郎芝兰玉树,刘夫人且有后福了。” 比起姜元聪的畜牲行径,刘青卓和于海棠那点小纠葛,实在不够看的。 之前是美玉有瑕,现在是瑕不掩瑜。 这倒是意外收获。 方氏喜动颜色,刘青卓不卑不亢,冲小方氏一揖,“姨母、母亲。我是听了消息赶过来的,不好在内院久留,这就去瞧瞧三表弟。” 他颔首示意,边走边问念夏章的小厮,“三表弟真是被姜元聪的人打晕的?” 小厮当时溜得飞快,根本没搞清状况,满心庆幸不用担责,自然答得含糊,“是、是吧。” 刘青卓低下眼翘起嘴,“从头到尾怎么回事,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说着话不耽误脚步匆匆,方氏想跟,又被小方氏拉住,“卓儿既来了,念三老爷姜四老爷恐怕也快了。这里有毅郡王妃、念四夫人坐镇,二姐留下做什么?” 说罢见方氏调转头想追寻人队伍,手中力道不由加重,“那些拥簇念家的找借口留下为的是什么?不过是怕念姜两家擂台没打完,真见证了不该瞧见的,反而不美罢了。二姐跟去又是为什么?是想继续站干岸,还是想落井下石!” 方氏又心虚又不服,小方氏即无奈又烦躁,耐着性子接着道:“姜家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七皇女在哪里?乐平郡王妃在哪里?大家伙前脚游园,乐平郡王妃后脚借口孩子太小不能久离,早早离席回府。今儿这水不定多浑多深,二姐不为念家刘家想,也为自己为卓儿想想!” 一番肺腑之言,只有最后一句触动了方氏的心肠,语气满是畅快得意,“姜元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今天过后,我看谁还会揪着小过小错嚼舌,对我的卓儿指指点点!” 姜家的丑事恶行,是该好好宣扬宣扬。 且比起安和公主,说话行事越发偏激的方氏更令人担心头疼。 小方氏不再劝阻,一心紧跟看牢方氏。 姐妹俩转回听雨轩,寻人队伍一路走一路问,没从来往女宾下人口中问出所以然,倒遇上了赏花归来的裴氏祖孙。 “六姨母不见了?”徐之珠仰起脑袋,满脸懵懂,“公主是来寻六姨母的吗?珠儿头先瞧见六姨母往绣楼去了。” 又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地方。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尚郡王妃一张粉面比徐之珠更显懵懂,嘴里轻咦一声,她的奶娘已开了口,“徐大姑娘不知道,之前有个小婢女也口口声声说瞧见过太子妃,哪想根本就指错了路呢!” 徐之珠立即气鼓了脸,“这位妈妈好无礼!珠儿不认得妈妈,还能不认得六姨母不成!” 站姜家的只当老天开眼机会难得,反倒帮着说话,“徐大姑娘什么身份,怎能跟婢女相提并论?婢女可能看错,徐大姑娘哪能看走眼?” 奶娘面上讪讪,心下惊疑,一时惊先是小婢女后是徐之珠,两次指路的都不是她安排的人,一时疑绣楼那头莫不是也出了什么差池,眼神和尚郡王妃一碰,勉强稳住了心思。 郡王妃说得对,最糟不过是算计落空,横竖谁都疑不到她们身上。 办事儿的不出现也罢,就算真有什么变故,也咬不出她们来。 回头派接头的将人都找出来,尽数杀了灭口便是。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奶娘得体微笑,静静跟在尚郡王妃身侧。 裴氏哪知孙女暗中捣鬼,只拉着徐氏问,“这是闹的哪一出?落花阁那儿又是怎么回事?动静大得园子这头都听见了。” 不然哪会这么巧,循声刚出花园就遇上寻人大队。 徐氏说话比肠子还直,“姜元聪打婆娘偷男人被当场撞破了。” 跌宕起伏惊天动地的打脸爽文,愣是被徐氏浓缩成一句话恐怖故事。 自认见多识广的裴氏傻眼了:偷、偷啥? 打小护爹防女人的徐之珠也傻眼了:原来男人还能偷男人啊?还好爹爹娶的是后娘,不是后爹。 或想捉奸或等吃瓜的众人更傻眼:传说尘封多年的绣楼,院门虚掩明间紧锁,试问哪个傻冒背着人干点啥连个放风的也没有,还把自己锁成瓮中母鳖啊? 纯吃瓜的好生失落:啧,白跑白期待了。 站姜家的不肯死心,姜四夫人的娘家人越众而出,大力拍门,“娘娘?太子妃娘娘!都愣着做什么,把门锁砸开!” 徐之珠捣鬼捣得不专业,只顾头不顾尾,见状不由目露疑惑。 而本该守门的婆子不在,心知事情已然脱离掌控的奶娘眉头微皱,转眼去看,就见尚郡王妃妙目圆睁,挽着安和公主细声道:“公主别急,就算六弟妹真在屋里,我这个做嫂嫂的总会护着六弟妹。” 言语贴心神色忧切,眼底的惊奇,却比之前在落花阁时更加纯粹。 她是真的好奇,精心布置的局中局本该防不胜防,究竟出了什么差错是她算不到的? 真是越来越好玩儿了! 奶娘最知她心意,当即眉头舒展,上前接道:“越是抢着砸门急着叫嚣的,越像那跳梁小丑。哪值当郡王妃亲自出面,老奴愿为公主效劳。” 说罢身先士卒,耳听屋内有响动,一等房门被破开,就死力拦住蜂蛹的姜家一系,气势撑得足,却也撑开了众人视野,内里情形一览无遗、无从遮掩。 姜四夫人的娘家人定睛一看,正中一道背影玲珑而慌张,披风凤纹张扬而华贵,大喜之下反倒不急了,“哟,还真是咱们那位遍寻不着的太子妃娘娘呢!” “瞎了你的狗眼,我和太子妃哪里像了!”七皇女转身变脸,慌张不再侠气附体,只差没嘚一声,“哪来的蠢货张口乱叫人!穿着太子妃的披风就是太子妃了?你这认法和说法,可真是居心叵测啊?别心急着害人,先把狗眼擦亮看清楚!” 说着手一指,“我吃饱了撑的难受,不得已请来小吴太医,又怕冲撞寿宴喜气,特意寻了个无人小院怎么了?和你们有什么干系?和太子妃又有什么干系?” 她和外家都不熟,就更分不清眼前谁是谁了。 纯吃瓜的一阵无语:原来七皇女就是那个傻冒。别光指药箱啊,真当她们眼瞎看不见满桌茶酒甜点吗!这哪是看病,分明是幽会! 换成自家姑娘敢这么睁眼瞎扯淡,当场打死都是轻的! 站姜家的一阵郁卒:大水冲了龙王庙就算了,自家和尚还指着自家人骂秃驴!姜家祖坟何止冒青烟,简直埋错地方摆错风水阵! 这都什么人什么事啊! 两派人两种沉默,唯有一样共识:落花阁之事,未必是念家手笔。绣楼之事,却肯定不是姜家设计。谁锁的门,谁才是黄雀。 念家姜家七皇女,哪个是蝉哪个是螳螂? 全员陷入沉思,并且全员思路跑偏。 屋内外一时静默,七皇女对这番震慑效果很满意,正打算再接再厉大展雌风,就被赶过来的王府管事妈妈打断,“禀公主,太子妃已经回听雨轩了。王妃听闻公主正满园子寻人,忙遣了奴婢来请呢!” 态度恭敬语气亲热,仿佛没听说没看出任何异样。 尚郡王妃模样娇憨,喜气满面,“谢天谢地!六弟妹平安无事!” 喜完催,倒比安和公主更急于确认念浅安完好无缺似的。 纯吃瓜的精神一振,站姜家的骑虎难下,两方人马呼啦啦跟了上去。 人去楼空,冷风呜呜。 呜得七皇女气贯山河的手又冷又僵:“……” 嗯? 怎么和她设想的不一样? 全程三脸生无可恋的大宫女、大绿叶、药童齐齐闷声开口,“您不必再高抬贵手了。” 七皇女恼羞成怒,贵手一拐,指向眼神发直的小吴太医,“看什么看!没见过我这样士为知己和好姐妹情比金坚禅精竭虑呕心沥血舍身为人的好姑娘吗!” 除了看病,干啥都反应慢的小吴太医睫毛一颤,慢慢飘到七皇女跟前,深深弯腰作揖,“今日之事,全因臣下思虑不周、行事不谨,臣下愿负所有责任……” 羞恼不下去的七皇女:“……” 这人有病吧,人都走光了,还演给谁看啊! “臣下此言并非照本宣科,演戏给旁人看。”小吴太医直起腰,看着七皇女的眼神又直了,“臣下……我确实没见过像七皇女这样好的姑娘。遇事不慌不乱,对人赤诚纯粹,品行率性高洁。圣人言救命之恩无以报,我愿以身相许。” 三脸被雷劈中的大宫女、大绿叶、药童再次齐齐开口,声音更闷了,“哪个圣人言的?不是,哪来的救命之恩?” “姑娘家的名声便如性命。七皇女保太子妃名声,就是救太子妃的命。”小吴太医语速缓慢,笑容浪漫,“我有负家祖父嘱托,险些连累太子妃。七皇女于太子妃有恩,就是于我有恩。劳这位姑姑、这位兄台看顾好七皇女,我这就进宫求见皇上,秉明圣听求娶七皇女,以一身一生回报。” 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七皇女却一副先被雷劈再被电击的样子,不知是羞还是恼,脸也红了声也抖了,“你、你胡说什么!什么求娶?你一个小小太医,凭什么求娶我!” 小吴太医认真想了想,回答地也很认真,“凭七皇女人品可贵,凭我心慕之。” 说完秀气一笑,复又深深一揖,转身径直出屋。 说话慢反应慢,拿定主意后行动倒是迅猛得很。 药童默默背起药箱,心想自家公子连最爱的甜点都不要了,这是来真的啊! 于是心一定腿一抬,追出屋的速度也贼迅猛。 人去楼又空,冷风复呜呜。 呜得七皇女一颗心时冷时热,脸更红了声更抖了,“他、他——” “他好歹出身医药世家,又表明了爱慕七皇女之心。”大宫女不知该喜该忧,“您嫁了他,今儿的事儿就能圆满揭过了。” “谁要嫁他!”七皇女直如炸毛小野猫,跺脚道:“快,快去拦住他!” 很想领命而去但是动弹不得的大绿叶:“……您先放手。” 一边要他拦人,一边死死拽着不让他走可还行? 口嫌体正直的七皇女:“……不放。” 拽着大绿叶袖口的力道更紧了。 从来进退有度的大绿叶轻轻按住七皇女的手,一根根温柔掰开,低垂的眉眼也很温柔,“标下……遵命。” 她想嫁。 他就,不拦。 第293章 人狠话多 屋外后窗下,某暗卫手下再次听完全程壁脚,再次热泪盈眶。 七皇女义薄云天,小吴太医至情至性,人间果然处处有真情! 手下正大发感性,不防头顶一黑,无声落地的大绿叶看着婆子尸身,若有所悟,“原来如此。” 手下腋下一紧,夹牢死尸抬眼对视,输人不输阵,“兄台好身手好耐性,想来早已察觉墙外有人了?” 大绿叶掏出竹哨,灵光闪现,“这竹哨难得,该是念八姑娘遗落的,却不该是念八姑娘能有的。七皇女会来绣楼,你会出现在这里,因由在徐大姑娘身上。我猜,竹哨不止一个。多半是太子妃给念八姑娘和徐大姑娘的。” 说着将竹哨一丢,“你不必多说。太子妃若是有心害七皇女,你岂会又藏尸又藏身在此守候?” 手下不止很感性,还很自来熟,袖起竹哨拍拍大绿叶的肩,“兄台高才,在下佩服!既然兄台事事明白,怎么脸色还这样难看?我家堂弟的表弟思慕表哥家的表姐的表妹而不得也是这么个表情!” 大绿叶没被绕晕,看着自顾傻乐的手下神色怔怔,从来尽忠尽职的人竟脱口道:“我想喝酒。” 手下击节大赞,“今儿所见所闻,确实当浮一大白!” 二人一拍即合双双翘班,早已离开的七皇女则和大宫女双双飘回听雨轩,正听见姜四夫人的娘家人高声质疑,“娘娘当真叫人好找!更衣更了半天不说,还闹得满院鸡飞狗跳!娘娘究竟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实在难叫人不好奇!” 衣饰一新的念浅安表示赞同,一脸好奇,“哪来的鸡哪来的狗?谁是鸡谁是狗?这位夫人又吠又跳,难道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披着画皮鸡狗同体?” 站姜家的齐齐一噎,纯吃瓜的齐齐一乐:姚氏骂人泼辣,太子妃骂人又毒又有文化,还是念家祖坟的风水养人! “媳妇儿别闹。”楚延卿妇唱夫随,声线先是带笑后是沉冷,“我媳妇儿究竟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谁好奇谁来问孤便是。我媳妇儿先回车辇更衣又流连别院风景,自始自终孤都陪伴在侧,又是孤亲自送回来的,不知诸位的好奇和疑惑可解了?” 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俊挺身姿投影梢间门扇,若浅若浓。 一声声我媳妇儿好肉麻,一声声孤好骇人。 众人不由一静,这才惊觉听雨轩内不见半个姑娘家,想来是因太子到来一早避开了。 姜四夫人的娘家人硬着头皮张嘴,想说夫妻内人不足为证,却被一道温和女声抢了先,“王府别院的风景确实别致,我和母亲也看住了脚。半道遇见殿下娘娘,有幸受邀同游方知娘娘博览群书,连路边野花也叫得出名字。” 魏二少奶奶扶着陈氏轻言慢语,余夫人接过话茬,笑容快慰口吻爽利,“要不怎么说人和人的缘份最难说呢?亲家母和小女沾了殿下娘娘的雅兴,我却是沾了小女的光,也有幸陪殿下娘娘走了一程,当真不枉今日来这一遭。” 念浅安闻言笑眼一弯,“哪里哪里,彼此彼此。” 表面很谦虚,内心超酸爽。 魏母对她第一印象不好,别说相谈甚欢了,话都没说上两句。 倒是余夫人重修母女情心情倍儿好,左右逢源相当健谈。 一路恰柠檬的滋味,不提也罢。 她边酸边偷瞄魏母,陈氏则笑而不语,一来谨记魏无邪的叮咛二来不欲多事,任魏二少奶奶余夫人陈述事实,半句不提旁的。 众人又是一静:魏余两家本是姻亲,握手修好有可能。但东宫、魏大都护、余首辅代表的是当朝三大新兴势力,互做伪证突然抱团,那不可能! 如此还不足为证,何以为证? 纯吃瓜的拍拍臀部散了,站姜家的想散却晚了,安和公主拦下姜四夫人的娘家人,笑比不笑更瘆人,“我的女儿找着了,该去瞧瞧姜家的儿子料理得如何了。” 裴氏和徐氏对视一眼,身边妈妈丫鬟有意无意地夹裹住姜家一系。 安和公主从女儿身边路过,凤眸斜睨嘴角翕合,“下不为例。” 其中深意,听得念浅安恨不能摇尾巴,刚想卖个萌撒个娇,身后惊叫声乍起乍停。 传自听雨轩正堂后方,起得尖锐停得突兀。 “没事儿,没事儿!”去绣楼请安和公主的管事妈妈再次现身,“不过是小丫鬟经不住事儿,见王妃晕倒吓着了乱叫呢!惊扰诸位了,今儿招待不周,奴婢代王妃给诸位道恼了。王妃有话,命珥郡王妃送十皇子、十一皇子回宫,请太子妃、尚郡王妃多留一步。” 笑微微安抚完,眼泪说来就来,“王妃睹物思人,想起过世的小郡主哀伤过度昏阙不醒。如今这里里外外,太子妃身份最贵重,尚郡王妃关系最亲近,少不得劳烦二位留下坐镇,帮着分派车马送客……” 并没有被安抚到的众人:这位妈妈演技不咋地,话也说得狗屁不通。 康亲王妃就没出过听雨轩,哪只眼睛睹着绣楼了? 就算开天眼睹着了,人都晕了还能交待这么多话? 这是真出事儿了。 还涉及东宫和尚郡王府。 众人掂量一回轻重,又见安和公主一行的背影飘得老远,当即装聋装傻纷纷告辞。 方氏踩姜家捧儿子,扬眉吐气过足嘴瘾,被大小方氏半劝半架着拖走也无二话。 扶着徐之珠的丫鬟却有话说,“姑娘,我、我们之前是不是做错了?” 徐之珠摇摇头,“母亲教导珠儿的话,真是句句金玉良言。不是我们做错了,而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她若有所思,边轻声安抚丫鬟,边目不斜视地和七皇女擦身而过。 七皇女无所觉,大宫女深谙七皇女和念浅安的相处之道,见管事妈妈冲念浅安、尚郡王妃做请,忙自觉服侍七皇女跟进屋。 尚郡王妃似也无所觉,她的奶娘却心头咯噔,瞧清屋内情形一把搂住尚郡王妃,又是捂眼睛又是捂耳朵,生怕吓着尚郡王妃似的,“这些是什么人?也不知是死是活,这样摊得满地都是,凭白惊着郡王妃可怎么说!” 管事妈妈抹着泪撇着嘴,“好叫妈妈知道,这些都是别院的下人。这两个丫鬟婆子还活着,不知为何被绑在后头柴房里。这一个婆子是死的,也不知为何被丢在柴房门口,这才引出了那一声惊叫。” 林松的暗卫小分队办事太给力了! 念浅安边默默点赞,边暗赞康亲王妃实在是个妙人,为人行事何止是有意思。 她一心二用,重拾没装成的十三,“至于这一个半死不活的,是被姜元聪用强的那位公子。他又为何被送来这里,妈妈可知道?” “娘娘这话实在莫名其妙。”奶娘心头重跳,老眼一眯,“姜家造的孽,老奴怎么会知道?何况姨娘的亲戚算什么亲戚,柳勇才这样不入流的货色,老奴就更不知道了!” 埋在她怀里的尚郡王妃闻言一愣,随即目光微闪。 念浅安也目光微闪,“妈妈这话才叫莫名其妙。前言后语自相矛盾,竟像是早就认识这柳勇才。七妹妹,你说奇怪不奇怪?” 七皇女神游天外,半点没反应。 装十三再次未遂的念浅安:“……” 半路闺蜜始终是半路闺蜜,关键时刻净掉链子! 啧! 心下嫌弃,面上霸气,“妈妈现在不愿说真话,就留到母后跟前好好儿分说吧。” 存心大闹寿宴的是尚郡王妃,不是她。 虽然老寿星装晕不露面,但面子里子都帮她做全了。 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 念浅安决定转移战场,鸣金不收兵,门外立时涌进一帮健仆。 乔装打扮过的数位娘子军身形轻盈,气势非常。 管事妈妈见状心头一凛。 奶娘亦是心头一凛,认出其中正有那位指路的小婢女,紧紧揽着尚郡王妃的手终于颤了颤。 尚郡王妃抬起头,娇声抱怨,“六弟妹和妈妈打的什么哑迷?我怎么听不懂?六弟妹又欺负我!” 欺负的就是你! 早得了交待的娘子军可不会手软,堵嘴绑人果断拖走。 放弃装十三的念浅安化心声为吐槽,“别以为你是娇花,我就会怜惜你。” 娇花二字成功令七皇女魂魄归位,期期艾艾去扯念浅安的袖子,“念浅安,我马上就要有驸马了。” 管事妈妈一听这话赶紧尿遁。 遁无可遁并且心生不详预感的念浅安:“……哪个倒霉男人要做贵驸马?” “小吴太……吴正宣才不倒霉!倒霉的是我才对!”七皇女柳眉倒竖,扯住念浅安的袖口扭啊扭,“你不知道,吴正宣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说他喜欢我,还说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貌若天仙国色天香美貌无双倾国倾城。” 大宫女闻言又生无可恋了:小吴太医明明夸的是人品,什么时候夸过容貌了?一定是她听漏了,绝对不是七皇女太肤浅。 尚不知详情并且预感成真的念浅安嘴角一抽,“小吴太医人狠话多,社会社会,佩服佩服!” 七皇女顾不上问什么叫社会,十分警觉地瞪大双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念浅安嘴角又一抽,“中风的表情?” “你才多大,至于被气到中风吗?”七皇女满头雾水,先不解后埋怨,“你觉得吴正宣做我的驸马不好吗?接受不了才做出这副讨嫌脸?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喜欢甜食的少年都是好少年。既然吴正宣是好少年,我就勉强信你下嫁他吧!” 好少年和蠢少年又不冲突。 念浅安一脸从小中风升华成大中风的表情,“极好极好,可以接受可以接受。贤伉俪良缘天赐,实在可悲可泣,咳咳,实在可喜可贺!” “什么贤伉俪,我又还没有嫁给吴正宣。”七皇女不瞪眼了,边扭念浅安的袖口边扭自己,“念浅安,你知道吗?他是除了父皇母妃之外,第一个认认真真说喜欢我的人。我……我觉得好开心。” 失恋少女又恋爱了。 不用压抑没有委屈,也不再眼瞎。 念浅安忽然就心软了,说的话却没有柔情,“小野猫,姜元聪被人揭破丑事,念家和姜家是不可能善了了。” 有方氏卖力宣扬,刚才在外头那么会儿工夫,大宫女就听了个全乎。 七皇女自然也已经知晓,闻言娇羞不再恼恨上脸,“姜元聪该死!” 念浅安莞尔,心头软成一片。 第294章 貌美心善 “你不用试探我。”七皇女先小声嘟囔,再咬牙切齿,“念四夫人有句话说得再对不过,就算那些喊冤的是受人指使,那也是替天行道的大善人!姜元聪畜牲不如,就该当场打死了事!难道留着给母妃添堵,给椒房殿抹黑吗!” 她因于海棠恨上刘青卓,连亲四哥都恼上了,何况是不甚亲近的表哥。 不容触碰的底线,说来也低,说来也高。 念浅安不无感慨,挠挠自己的厚脸皮,又摸摸七皇女的脑袋,“我家小野猫最深明大义了。” 夸完七皇女招来大宫女,“贵主子贵驸马究竟怎么回事儿?” 听完傻冒兮兮的全过程,念浅安再次一脸中风状,“绣楼’独处’,以身相许——小吴太医以此求娶,父皇能答应?姜贵妃能愿意?” “为什么不能?”七皇女理直气壮,“朝廷选官尚且不论出身,皇女选驸马就更无所谓家世啦?” 啦啥哟,姜贵妃为了椒房殿和乐平郡王,挑女婿挑的恐怕就是家世! 念浅安犹豫三秒,决定不泼冷水换个话题,“大绿叶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他先去安排车马了。”七皇女随口道,语气又羞又傲,“你猜大绿叶说了什么?他说我明珠蒙尘,吴正宣慧眼识珠,我哪还用得着绿叶做陪衬。他想请辞,看在他说话很有理的份儿上,我已经同意了。” 大宫女欲言又止,念浅安心头乱动,“请辞出宫?大绿叶有二十好几了吧?” “回头我就求父皇调他去御前当差,护卫皇女确实耽误前程。”七皇女语气更傲了,“也不枉他伺候我一场。听说他家里没少给他相看,来我身边三年,一门亲事都没说上。这下前程有了,亲事想来也能顺遂了。” 不是没说上,而是看不上吧? 这什么默默守候安静离开的单向暗恋! 好感人。 七皇女并非毫无魅力,大绿叶也并非屈就陪衬。 这什么你若安好我便无憾的伟大付出! 好酸臭。 念浅安用力呼捋一把脸,七皇女还在自顾苦恼,“他也算我名下出去的人了,我送什么程仪好?等他说上亲事,我再赏一份厚厚的贺礼下去……” 他来他去,至今连大绿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念浅安也不知道,但已无需知道。 一样是侍卫,钱至章智障本障,大绿叶却不用旁人同情。 这样纯粹干净的爱情,好比先淋成落汤鸡再被冻成狗糟了一天心后,忽然沐浴温柔暖阳,拨开乱石杂草发现一朵独自盛开的蒲公英,煦风一吹四散天涯,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是美是丑,无需评价,无需惊扰,更无需强加呵护。 不过还是好酸臭哦。 念浅安按着后槽牙又恰了一顿猝不及防的柠檬,果断辣手摧绿叶,“既然大绿叶走了,小绿叶们也散了吧。”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七皇女立即不苦恼了,“等我出宫建府,别说侍卫,连教养嬷嬷我也不准备带。省得管头管脚,我嫌烦,吴正宣也不自在。” 以前对安和公主羡慕嫉妒恨,现在却准备向安和公主虚心学习,一副誓要把小日子过成小甜饼的模样。 念浅安顿觉牙更酸了,想笑七皇女没心没肺,出口却成轻叹,“小野猫,我也喜欢你。” 七皇女努力板住脸,“看在你是第二个说这话的份儿上,我勉强开心一下吧。” 念浅安一脸冷漠:“……谢谢你哦。” 然后去逗被奶嬷嬷抱着等在外头的九皇女,“九妹妹,你要多个七姐夫啦!” 睡过一觉的九皇女懵头懵脑抱起小拳头,“恭喜七姐姐,恭喜六嫂嫂,恭喜我自己。” 念浅安哈哈大笑,一旁梢间廊下楚延卿背手而立,面色古怪地连声干咳。 想必该听的都听见了。 七皇女脸色红红眼神闪躲,一见楚延卿就从小野猫变小家猫,乖巧懂事得不行,“六哥您好六哥慢走,有您陪六嫂,我就先走一步了。” 鬼撵似的火速飘走,不见大绿叶只见小绿叶都没空留意,自带着九皇女登车回宫。 先行备车的远山近水看得两脸惊叹,然后两脸识趣地排排坐车辕,陈宝牵着楚延卿的坐骑,命人将小喜鹊送上马背。 小喜鹊再没大小,也知这样太僭越,揽住马脖子受宠若惊,“陈总管对我真好!” 陈宝斜眼看她晃悠悠的短腿,恨不能扯下来换自己上,“哪是杂家好,是殿下恩典,是娘娘对你好。” 表面笑嘻嘻,内心酸溜溜,不能扯小喜鹊,就扯后脖颈贴的狗皮膏药,拍上小喜鹊脑门,“大嬷嬷名字改得好,你可真是娘娘的福星!福星且坐稳咯,擎等着升等发财吧!” 马屁拍得超假,自忙累完册封大典就没断过的狗皮膏药,味道比内心还酸爽。 小喜鹊捂着脑门,咯咯笑不停,“好臭呀!” 摊倒车内的念浅安也笑不停,楚延卿一脸三无,无奈无语加无解,“七妹和吴正宣的事儿,值得你笑到现在?” “我是笑我自己太自以为是。”念浅安拱啊拱,拱上楚延卿膝头,仰面望着低下头的楚延卿,喟叹道:“可笑我自以为将七妹忽悠得团团转,其实哪是七妹好忽悠,是七妹骨子里纯真纯正,敢爱又敢恨,爱得激烈恨得也激烈。小吴太医慧眼如炬,我还不如小吴太医看得明白。” 楚延卿一听这话脸就黑了,俯就着去撞念浅安的翘鼻头,“你这番自省,也对也不对。凭七妹的圣宠和出身,或有意或有心想忽悠她的人多不胜数。不少你一个更不多你一个。她怎么偏跟你好,偏肯听你忽悠?我不觉得你这是耍弄,想必她也从不这么觉得。” 亲夫很护犊子,尤其护媳妇儿这头小犊子。 念浅安咬着唇笑,皱起鼻子明知故问,“几个意思?难道你这番意味悠远、剖析深刻的话外之意是,七妹也慧眼如炬,心知我不仅貌美还心善,所以才跟我好肯听我的话?” 她疯狂给自己贴金,楚延卿三无翻倍,气笑不得地咬一口念浅安的鼻头,“是,我媳妇儿说得是。不管在七妹还是在我心中,我媳妇儿都貌美心善。” 念浅安偏头躲开,连忙表示不敢当,“过奖过奖,你媳妇儿不敢说貌美心善,顶多能算心善刀快罢了。” 打小没服过谁的楚延卿,彻底服了媳妇儿的厚脸皮,心怀虔诚地亲亲媳妇儿的嫩脸颊,看似忍俊不禁,实则语气森冷,“你要是真的心善刀快,就该将今天的事儿直接告到乾清宫,而不是坤宁宫。” “本来是想告御状的,不过我改主意了。”念浅安伸出爪子,捧住楚延卿的冷脸摸呀摸,边安抚边解释,“三嫂有个忠心护主的好奶娘。她若是不主动叫破柳勇才的身份,告御状自然可行。偏偏她故作口误自露马脚,告御状就没什么意义了。” 内宅是非,从来似是而非。 其中不可预料和控制的因素太多。 “何况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就乱动。”念浅安眉眼弯弯,不觉可惜,“对方已经做出应变,我方自然得跟着调整策略。请母后出面,比请父皇出面名正言顺,横竖人证在手被动的是三嫂,该罚该关该付出代价的,一个都别想跑。” 她想得到的,楚延卿自然也想得到,无非是邪火难消意气难平,“这一次,三哥便是真不知情,也别想再置身事外。” 塑料兄弟还在其次,重点是柳勇才,还有柳姨娘一家。 楚延卿不愿想更不愿提,大手覆住念浅安的爪子,弯腰低头吻念浅安的耳朵,话说得和旖旎举动没半点关系,“媳妇儿,你耳朵脏了,我帮你消毒。” 一想起柳勇才说的那些话,他就恨不能当场削掉柳勇才的嘴。 语气恶狠狠,消毒的动作却轻轻柔柔。 这什么无师自通说撩就撩的亲夫! 心里憋着坏不能立刻发作,全着落在了她身上。 耳朵这种地方是可以乱亲的吗? 念浅安欲哭无泪,忍着酥痒哼哼唧唧,“消完毒就不生气了,好不好?人尽其用,等用完柳勇才,你再私下处置不迟。今天的事儿,我不打算瞒小透明,小三哥也说该告诉小透明。你留柳勇才一条命,好歹别让小透明因柳姨娘心烦。” “你不生气?”楚延卿皱眉反问,本就全无杂念的吻收得干脆,“你就一点不生气?” 念浅安心道她又不是圣母,面上嘿嘿奸笑,“处置人也要因材施教嘛。柳勇才这种人,一刀结果掉性命太便宜他了,活着受罪才叫大快人心呢。” 媳妇儿笑得太贼,楚延卿差点也跟着嘿嘿奸笑,冷脸总算回暖了,“依你。不过具体怎么处置,我来办。” 亲夫要亲自替她出气,念浅安当然不会反对,笑眯眯道好哒,“不生气了?” 楚延卿心下暗叹,提着念浅安坐进怀里,偏头蹭蹭念浅安的脑袋,眉眼又柔又软,“不生气了。” 才怪。 不过是面上不露出来,省得臭着张脸进宫不时黑那么一下,打起官司来严重拉低效率。 亲夫如此上道儿,心里明白着呢。 念浅安笑眼闪亮,果断奖励亲夫一个大大的亲亲。 哄完妹妹哄哥哥,真是生活不易。 唉。 她果然貌美心善。 楚延卿哪里不知她又是自省又是自夸,又将话掰开揉碎了说,是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逗他开心,回吻虽短却情意绵长,窝心得半点脾气也没了,“我媳妇儿真好……” 又好又乖,乖得令他心疼,疼得他眉眼微动,定定看着媳妇儿发间凤钗出神。 她已经这样好,而他于她,是不是还能做得更好? 乍然闪现的念头从脑海呼啸而过落定心尖,楚延卿无声勾唇,倏忽间做了个决定。 他话说半截,念浅安哪知他小小走神了一下,接话接得毫无压力,“你媳妇儿当然好啦。不过不止你媳妇儿好,今天这事儿一闹,倒闹出两个大好人来。” 毅郡王妃算一个,康亲王妃也算一个。 “大嫂好说,多半是为大哥能如愿亲征,想拉拢东宫和刘家帮忙说话,才有意示好。”念浅安语带赞赏,然后赞赏加一,“康亲王妃说话做事实在耐人寻味。她老人家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肯处处行方便,是因为什么?” 楚延卿轻笑出声,“我事先打了招呼。” 念浅安眨眨眼:诶?康亲王妃也很上道儿啊! 第295章 令人三如 只因太子打过招呼,康亲王妃就不问不管,配合得恰到好处,即不多事又替他们省事。 念浅安面露沉吟,“康亲王妃见事明白,心胸豁达。” “今日寿宴,睿亲王、睿亲王妃都不曾出席。”楚延卿不说康亲王妃,反而说起睿亲王府,“睿亲王世子夫妇送上贺礼拜过寿,开席没多久就匆匆回府。无非是因睿亲王病重,睿亲王妃日夜守在塌前,王府几乎乱成一团。睿亲王,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天家无情,并非谣传。 康亲王睿亲王受诏回京,不过是表面风光内里苦逼。 而同样身为皇上的苦逼皇叔,睿亲王府的日子过得不如康亲王府多矣。 楚延卿似笑似叹,“若是见事不明白,康亲王府何来今日盛大寿宴?若是心胸不豁达,康亲王府又何来今日闲散富贵?” 毅郡王妃有意示好,康亲王妃何尝不是? 图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有朝一日龙椅换人坐,再保康亲王府几代好日子。 康亲王妃的意思,就是康亲王的意思。 康亲王府想上东宫的船。 念浅安也半笑半叹,“难怪康亲王妃即不搭理姜四夫人,又不维护三嫂。她老人家睿智通达,就算事先不知情,事后也该猜出几分了。竟半点不讲情面,半句不替三嫂求情,实在杀伐果决。” 楚延卿想起刘文圳的话,笑意转淡感叹加重,“明面上的亲近,未必是真心亲近。” 傻龙或许无情,亲夫妥妥有义。 这些话这声叹,其实顾念天家亲情。 念浅安捧着酸软少女心亲亲楚延卿,掰着指头故作轻松,“四叔母且不论,大嫂、康亲王妃、靖国公夫人和李夫人,再加上那些力挺念家的,两只手都数不完。今天的事儿告诉我们,圣人诚不欺我。孔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家太子殿下当如是。” 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楚延卿失笑:“……那是孟子曰的。” 念浅安干笑:“……子太多记错了。” 逗完亲夫逗傻龙,“以前康亲王妃不是没见过十一弟。今天却跟头一次见似的,欢喜得连前院宴席都不放十一弟去了。” 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她十分怀疑康亲王妃不是无的放矢,而是老眼弥辣,已然窥见傻龙头顶的大绿帽。 楚延卿越发失笑,大手盖住念浅安笑得鸡贼的脸,没好气道:“静观其变,且看康亲王妃会否有所动作再说其他。” 亲夫何止顾念亲情,还很顾念傻龙的面子。 念浅安不由又亲亲楚延卿的掌心,说完老子说女儿,“七妹的亲事,姜贵妃恐怕不会同意。” 楚延卿蜷起手低下头,轻啄念浅安一下,语气比亲吻更温柔,“只要七妹愿意,我们帮她一把便是。” 理智在线的念浅安:“……你是出于心虚想弥补七妹吧?” 感性未遂的楚延卿:“……难道你不是?” “是啦。”念浅安一顿咳咳,“谁知道当时会偶遇魏夫人魏二少奶奶和余夫人嘛。一时顾不上七妹也算错有错着呀,真是姻缘天定呢,七妹也算因祸得福啦!” 越听越难受的楚延卿:“……你喝多了?” 说话好恶心,突然好想把媳妇儿扔出去。 越说越顺口的念浅安:“……没喝多。” 尚郡王妃就是这么说话的,看来她学到了精髓。 “三嫂娇花做派,我总不能显得太凶恶。”念浅安义正言辞,“世人多爱同情弱者。我决定学三嫂娇滴滴柔弱弱,不然受害者看起来像加害者,凭白让装模作样的三嫂占便宜。” 楚延卿不难受了,笑倒在念浅安肩头,嗤嗤笑骂,“促狭鬼!” 念浅安眨眼嘟嘴,好无辜好天真,一路扮娇花回宫下车,吓得陈宝等人频频侧目,也吓得陈宝徒弟舌头打结,“禀、禀殿下娘娘,尚郡王在东宫门外求见,毅郡王、珥郡王、乐平郡王正一道陪着。” 念浅安闻言乖巧又娇气,“殿下去忙,我自己去坤宁宫就行啦。” 她好险没来个歪头比心,楚延卿面无表情地点头,头一回走得毫不留恋。 这什么不解风情的亲夫,居然半点不怜惜娇花? 真是……好眼光!好品味! 念浅安捂嘴娇笑,又吓得远山近水默默站远了点,唯有小喜鹊没被吓到,奋力去抱蚁山满脸欢快,“摆到娘娘的内书房里可好?我来养!我来养!” 迎出东宫的小豆青小豆花见念浅安点头,边帮忙抬蚁山,边低声道:“人证物证已经送去坤宁宫了。” 念浅安表示收到,带着远山近水改道,学尚郡王妃平时走路的样子,小碎步飘去坤宁宫,结果用力过猛,莲步轻移没移好,门槛一绊飞身扑进正殿,瞬间摔成华丽丽的狗啃泥。 吓上加惊的远山近水:“……” 太子妃好丢人,一点都不想扶怎么破? 绑手堵嘴的尚郡王妃主仆也:“……” 太子妃好蠢,突然觉得不可恨了怎么破? 端坐上首的周皇后更:“……” 小六媳妇这副鬼德行,皇上究竟看小六媳妇哪里好? 一旁周姑姑想笑不能笑,想心疼又疼不起来,只得强行圆场,“太子妃和娘娘果真亲厚,这才出宫半天就思念成疾,才进门就等不急行起大礼来!” 持续狗啃泥的念浅安默默趴好,“应该的,应该的。” 两辈子两个娘,都没受过如此大礼好吗? 果然做婆母的比做母亲的有福气。 虽然这福气纯属车祸。 念浅安内心嘤嘤嘤,面上颤巍巍,扶着终于伸出援手的俩二货站起身,以眼神谢过强行圆场的周姑姑,然后强行挽尊,“母后在上,之前在王府别院没了的事儿该了啦!” 啦得尾音老长,周皇后眉心微皱,周姑姑老手一抖,抖掉尚郡王妃主仆嘴里的汗巾。 尚郡王妃一阵娇咳,她的奶娘扭身护主,心痛又悲愤,“太子妃要打要杀,老奴不敢有二话!但郡王妃是上了玉碟有品级的皇室媳,无缘无故凭什么遭此屈辱!太子妃僭越妄为,求娘娘做主!” “凭什么?凭你们心思歹毒想害人呀!”念浅安不甚羸弱地抬抬爪子,“妈妈真是的,都这会儿了还有脸说无缘无故,缘故都在这里啦!收买下人串联内外,害我以为三嫂有多疼我,费心做局是帮念家治姜家呢,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呀! 妈妈不说破这柳勇才的身份,我还想不到这一节呢。先将柳勇才弄进内院勾住姜元聪,后借我的披风使障眼法将七妹诓去绣楼,一局套一局,乍看是要念家姜家当众撕破脸,其实是想挑拨离间,好让椒房殿恨上东宫互相仇视吧?” 淡扯得半真半假,差点连她自己都信了。 娇弱爪子赶紧点来点去,“妈妈别急着狡辩,先瞧仔细人证物证嘛。甭管王府下人是死是活,我问不出实话,慎刑司肯定能问得出呀。再看这一包银子银票,即有官印又有私印,是不是三嫂的应该也很好查吧? 妈妈不认也行,柳勇才常光顾的勾栏美娇娘,和他接头给他送银子的闲帮,妈妈总该认啦?银子银票是那美娇娘吐出来的,闲帮是三嫂名下侍卫乔装的,哪个都做不得假呢!再有姜元聪的良妾外室,本来不为人知,拜这场算计所赐,倒拔出萝卜带出泥来啦!” 点完活物死物,又去点娘子军,“告诉妈妈,你们是谁的人呀?” “王府别院的人。”娘子军们脚踩人证物证手叉着腰,淡也扯得半真半假,“若非康亲王妃察觉异样,命奴婢们盯紧门户,哪里逮得住将柳勇才偷弄进别院的侍卫,又哪里能将这些吃里扒外的丫鬟婆子一网打尽?” 所谓听亲夫一席话,胜谋十场局。 念浅安果断一推四五六,将“功劳”全算在康亲王妃头上,即不暴露娘子军是她的人,又将自己摘干净,言而总之受牵连的是姜家,被算计的是东宫和椒房殿。 高度一升华,就和她的清白名誉没半毛钱关系了。 奶娘心中大骂放屁,面上却不敢顺着话茬一桩桩对质。 早在被绑的刹那,她就深知大势已去。 否则不会故意揭破柳勇才的身份。 郡王妃只想害太子妃身败名裂,如今由暗转明失却主动,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只能由她顶上。 “太子妃能说会道,怎么不说说这柳勇才是何来历?”奶娘心中悲凉,脸色却不忿,“怎么不说说姜元聪为何昏睡不醒,那些喊冤的又为何来得那样巧?” “妈妈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呀?”念浅安哪是能说会道,根本是胡说八道,“我是以果推因,又不是未卜先知。落花阁之事是妈妈设计的,我还没问妈妈呢,妈妈倒来问人家!” 不就是扮嫩装傻吗,当谁不会似的! 奶娘莫名一阵恶寒,从身寒到心,忽然大放悲声抢地磕头,“是老奴猪油蒙了心!嫉恨太子妃做弟妹的比做嫂嫂的郡王妃还风光,这才费尽心思想为郡王妃出口气!本想祸水东引,叫椒房殿和东宫正面对上,哪想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既被太子妃、康亲王妃识破,老奴认罪!老奴有错!” 念浅安心道果然如此,如此舍身为主,只能算是个好下人,如此为虎作伥,却不能算是个好人。 好容易咳完的尚郡王妃仿佛听傻了,挣出奶娘身下,一脸恨铁不成钢,“妈妈糊涂!我欢喜有六弟妹做妯娌还来不及呢,妈妈倒做起我的主儿来!竟、竟做下这样的糊涂事儿!” “是老奴的错,全是老奴的错!”奶娘转身冲尚郡王妃磕头,抬起血染双眼一字一句道:“老奴瞒着郡王妃犯下大错,不求活命,只求不累及他人,不连累郡王妃!” 她愿顶罪赴死,只求不累及家人。 尚郡王妃垂下眼掉下泪,跌坐在地,“妈妈糊涂,妈妈好糊涂……” 念浅安边暗翻白眼边跺脚,刚娇里娇气喊了声三嫂,就被眉头紧皱的周皇后打断,“你喝多了还是疯了,好好说话!” 语气动作恶心得要死,简直忍无可忍! 接连被亲夫婆母嫌弃的念浅安:“……” 周皇后和楚延卿果然是亲生的,眼光品味一毛一样。 于是放弃扮演娇花,化身霸王花,“三嫂别哭了,你这作态除了令人三如没别的。” 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难怪周皇后受不了。 她也受不了了啦! 嘤嘤嘤! 第296章 铁憨本憨 “六弟妹在说什么?”尚郡王妃抬起茫然粉面,泪盈如珠,“我怎么听不懂呢?” “三嫂听不懂不要紧。”念浅安居高临下,嘲讽全开,“要紧的是我听得懂二位在说什么就行。二位说的鬼话太含蓄,我帮二位翻译成人话直白点。三嫂濯濯清莲,不染淤泥万事不知,比无妄受害的东宫椒房殿更无辜更委屈,妈妈可是这个意思?” “太子妃不必牵三扯四!”奶娘一副豁出去破罐破摔的模样,“那柳勇才对太子妃……虽无接触,却和渔阳郡公妃有亲,老奴选中他就是想攀扯出念家!以老奴的体面,三两侍卫还是指使得动的。借郡王妃的体面,老奴想收买三两王府别院下人,更不在话下。 至于这些物证,老奴管着郡王妃的钥匙私印,想暗中挪用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儿。莫说郡王妃不知情,便是官印银子私印银票摆在眼前,哪计较过这类阿堵物!老奴若有半句虚言,就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心背锅求死的人,发起毒誓来好有说服力。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念浅安仍觉叹为观止:这货当真机变果然忠心,可悲跟错了主子。 尚郡王妃却泪如雨下,真如被砸破暖房的娇花,受不住徒然降临的狂风暴雨,惊惶又无措,“竟是如此?妈妈怎能如此?怎么能做出这些事呀!” “对呀对呀!太过分了!”念浅安娇滴滴补完,羞答答补刀,“三嫂可别再说我欺负你了,明明是贵妈妈欺负人家!” 尚郡王妃睁大妙目,奶娘目眦欲裂。 念浅安见好就收,赶在婆母再次拆台之前转身福礼,“首恶帮凶死罪难逃,三嫂活罪难免,儿臣恭请母后懿裁!” 连带尚郡王妃主仆在内都:“……” 太子妃是读书少还是没文化,圣裁好说,懿裁是什么鬼! 周皇后捏着眉心摆手,周姑姑忍笑扬声,“首恶大逆帮凶不义,尽数收押慎刑司,问刑画押后即刻斩首示众。尚郡王妃识人不清御下有失,罚例三年闭门思过,无诏不得离府入宫。” 话音落地,周皇后单手支头,望着殿门似笑非笑,“如此处置,皇上可满意?” 念浅安回首见傻龙,瞬间暗翻白眼:套路万千,不如墨菲定律屡试不爽! 昭德帝静立殿外,一手搭刘文圳一手挽姜贵妃,壁脚听得悄无声息掌控自如。 “如此懿裁,朕自然满意。”昭德帝迈龙步撇龙眼,看向念浅安也似笑非笑,“皇后该问小六媳妇这个苦主满意与否才对。” 不等念浅安反应,脸色铁青的姜贵妃已美目挂泪、嘴角带颤,“六郎,妾身难道不是苦主?” 闻言顿时被苦成黄莲脸的念浅安:傻龙个大猪蹄子居然和她家亲夫一个排行!天理何在! 心里气哼哼,面上偷眼看周皇后。 周皇后似习以为常,同样不觉不妥的昭德帝抖袍落座,龙爪仍牵着姜贵妃,龙眼扫向尚郡王妃,“小三媳妇确实识人不清。一府主母做成这样,小三情何以堪?皇后罚你,朕却不能不顾小三。尚郡王府的中馈,暂时交给府中贵妾打理,小三媳妇也暂时跟着教养嬷嬷重新学学规矩处事吧。” 贵妾嬷嬷,还不都是之前椒房殿送去的? 尚郡王府的内宅,恐怕要改姓姜了。 姜贵妃喜泪盈腮,不谢六郎反而谢六郎正妻,“姐姐秉公直断,妹妹感佩在心。” 念浅安又叹为观止了:娇花算个啥,还是老白花演技纯熟感情真挚!秀恩爱不耽误妻妾和谐! 这下哪用劳动周姑姑,刘文圳挥挥手,自有小黄门入内押人送人。 刚沐浴过君恩的尚郡王妃直打哭嗝,抹下首饰塞给小黄门,“求公公通融,容我和妈妈最后说几句。” 人之将死,小黄门见尚郡王妃形容可怜,又想眼前这位仍是郡王妃,便收下打点给足方便,远远退到一旁。 “郡王妃不必痛惜老奴这条命。”奶娘边替尚郡王妃顺气,边低声快速道:“不管是柳勇才觊觎太子妃,还是念刘两家曾有婚约,本就是柳勇才举止鬼祟才叫咱们利诱得来的,这些一面之词您可不能再露半个字。 今儿事败,您唯独错算了人心。康亲王妃竟是个首鼠两端见风使舵的老货!太子妃又有坤宁宫撑腰,事已至此辩不如不辩,争不如不争,随太子妃说什么就是什么。左右老奴这把年纪了,担下全部责任也不可惜! 老奴托大说一句,老奴从来当自己是您的半母。为您丢掉性命老奴心甘情愿。您的奶兄奶姐沾您的光享您的福,就算陪葬也是应当应分。老奴只求您能保下老奴的小孙子。您切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妈妈果然老糊涂了呢。”尚郡王妃哭嗝不断,娇憨依旧,“明知托大,还敢以半母自居?真是笑死我啦!不是我错算人心,而是妈妈生的蠢货走漏风声,才坏了事儿吧?妈妈想死,就该全家一起去死。妈妈放心,我一定成全妈妈的遗愿,好好儿送你们祖孙地下团聚。” 说罢转身掩面,离去背影说不出的娇弱悲恸。 奶娘呆怔原地,不惊不怒,支撑半生的信念仿佛被活生生扯得剥离血肉,半晌竟颠笑喃喃,“不得好死,哈!老奴竟真的不得好死!” 情状骇人,唬得小黄门忙飞奔过去堵嘴拖人,这头差事暂了,那头又有新消息,忙搓回坤宁宫,“禀皇上,尚郡王跪在乾清宫门口,太子、毅郡王、珥郡王、乐平郡王都、都在……” 熟能生巧,塑料兄弟们如今上演起“你思过我求情”的戏码来又自觉又熟练。 “内帏一再不修,小三是该好好儿思过!”昭德帝龙心甚悦,龙脸却恼,“让小六送老大几个出宫,再让小六去慎刑司把该处置的处置了。小三要跪,让他一个人跪!” 说罢又命人去王府别院传口谕,“告诉安和、老大媳妇,姜元聪无德无行,革去功名逐出族谱,姜家放归婚书,该请医延药该赔罪道歉,让姜元聪老子娘亲自去!朕断了这公案,念二姑娘若愿再嫁,着姜氏仔细挑选良配,另外陪送一副嫁妆。” 一顿操作猛如龙,显然不欲见东宫椒房殿、念家姜家因此交恶。 姜贵妃手指勾着龙爪,无二话不做声。 念浅安默默围观,默默吐槽:傻龙消息好快好全面,贵妃很有宠妃的自觉和修养。 正想再偷眼瞧周皇后,就被傻龙点了名,“听说念、仇两家的亲事是小六媳妇拉媒保的纤?眼下吴正宣还等在御书房,铁了心要求娶小七。朕问你,小七这门亲事做不做的?” 念浅安不偷看周皇后了,光明正大看向傻龙,嗐道:“七妹和小吴太医就是一对铁憨憨,亲事当然做得!” 连带姜贵妃在内都:“……” 太子妃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铁憨憨是什么鬼! 昭德帝龙嘴一咳,很体贴地问出众人心声,“铁憨憨是何意?” “特指秉性纯良、性情天然之人。”念浅安一脸正经加严肃,“七妹和小吴太医实乃铁憨本憨,佳人配良人,堪称天造地设月老开眼红线飘飘姻缘天成龙凤呈祥花开富贵!” 瞎掰得大气不喘,偏偏听起来好有道理好吉利,饶是姜贵妃都不好摆脸色。 昭德帝更是龙颜大悦,然后龙眼一闪,“你就是这么拉媒保纤的?也不怕话说太满将来打自己的嘴?” 念浅安也目光一闪,然后又嗐了一声,“说起小吴太医,儿臣幼时曾闹过一个笑话——吴老太医胡子花白面目慈善,儿臣瞧见就乱喊祖父,倒喊得吴老太医待儿臣不是亲孙胜似亲孙。” 她附耳低语,说完秘密求保密。 旁人没听见,刘文圳却听见了,等小黄门来报领侍卫内大臣求见,正陪女婿尚郡王同跪乾清宫、同思尚郡王妃的过,就边服侍昭德帝起驾,边有意装傻逗趣,“太子妃不过提了句吴老太医,皇上怎么就松口同意赐婚了?” “她这是告诉朕,公主府不拿吴家当下三流看,东宫亦如此。”昭德帝心情好语气更好,“她和吴家不讲身份讲情分,既和吴正宣是通家之好,将来自然会一并看顾小七。她敢做保,朕就敢赐婚。” 将来。 将来若有万一,至少东宫不会为难七皇女。 刘文圳心下暗叹,面上堆笑,“皇上用心良苦。” 昭德帝不理他装痴卖傻,龙鼻一哼,“同样姓吴,朕的领侍卫内大臣却连个女儿都教不好!” 他这边摆驾乾清宫骂儿子骂臣子,那边坤宁宫好戏散场各回各宫。 念浅安多留一步,被不爱恰柠檬爱吃瓜的周皇后请喝茶请吃饭,不得不唱念做打重新演绎一遍今日闹剧,周皇后满足了,念浅安累趴了,天擦黑才趴回自家大床,扭头见六郎生的小六郎飘进屋,下意识拈起兰花指,“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是一见树恩误终生,从此六郎是路人啊!” 啊得贼荡漾,兰花指贼做作,纯属演绎完闹剧的后遗症。 楚延卿只当媳妇儿还没恢复正常,二话不说扑倒伪娇花,一副终于将柳勇才扣在手中,急于宣誓主权的恶狼扑兔状。 某笨兔子先嘤嘤后呜呜,身软体娇脑子迷糊,“树恩,我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某恶狼泰山压顶,顶得床颤声也颤,“专心点……嗯?” 念浅安再顾不上分心想事。 林松却满心都是事,姜元聪的良妾外室是他查的,正打算有始有终摸黑会佳人啊呸,摸黑回复李菲雪结果,就被高墙上蹲的一坨黑影吓得差点三次失足,“谁?” 黑影一动,却是丢完死尸就和大绿叶翘班喝酒的某暗卫手下。 林松生怕沾染酒气熏到李菲雪,懒得问懒得骂,回收竹哨后一脚踢飞手下,“赶紧滚!” “徐大姑娘那儿的竹哨也要回来了……”手下高挂树梢,身形晃悠酒嗝不断,“头儿?头儿?小的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我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儿。”姚氏回到候府也正犯嘀咕,一见满桌公主府送来的酬谢,立即眉开眼笑,边翻看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边催促下人,“快去请老爷公子姑娘们!” 亲自拿尺子量尺寸,兴冲冲准备做新衣。 量完丈夫量儿子,量完大女儿量小女儿。 嗯? 小女儿呢? 第297章 小胖桃子 “桃然呢?”姚氏一拍脑门,拍出两行老泪,“快套车去东郊!回王府别院!” 念四老爷很淡定,心知自己官微言轻,先打发念杏章回房读书,再拐去公主府借名帖。 念桂然也很淡定,似乎亲事一定心性也定了下来,以前爱怼母亲,现在柔声安抚,“城里已经宵禁,总要等借来公主的名帖才好出城。八妹妹隔三差五就要走丢一回,母亲别太担心了。” 姚氏边抹泪边自省:做人果然不能太得瑟,才笑完三房俩倒霉孩子,就被自家倒霉孩子急哭了。 结果自省完又忍不住得瑟起来,“我怎么说的?认准太子妃、公主府错不了!你的亲事不去说,如今连春然都得了好!圣谕传到王府别院,姜家那副难看嘴脸哟,这口恶气出得真正痛快!” 她不管因只管果,念桂然却多少有数,心里只有更痛快的,真心实意道:“我给六妹妹做两身大衣裳吧?” 太子妃的大衣裳,即费布又费线。 姚氏咳咳,“太子妃哪缺这些?” 念桂然也咳咳,“横竖用的是公主送来的布料金线。” 母女俩一个抠门一个财迷,本性难移疯狂跑偏,王府别院的管事则疯狂抹汗,老腰弯了又弯,“王妃惊阙不醒,王爷分不出身来,多有怠慢还请殿下恕罪。宵禁时分小的不能远送,殿下快请回吧。” 话说得客气恭敬,心里啧啧称奇:姜家丢脸丢到御前,乐平郡王都不耻多管,这位八皇子倒厚道,竟硬是留到最后,送走姜家人才提出告辞。 不仅厚道,还乐于助人,就是古板难聊了点。 小古板八皇子颔首掐袍摆,转身登车还没坐稳,就被一只小胖手拽住。 被乐于助人的念桃然胖脸挂泪痕,语气略显不安,“王府管事怎么说?” 一回生两回熟,八皇子任由胖手拽袖口,这次不再斥放肆,也不再满嘴大道理,“念八姑娘放心,康亲王府不会乱传乱说。只有少数王府下人知道你误入外院,对外只说你是我的宫女,等进城后你再换乘马车回朱门坊,便无人会知念八姑娘曾走丢过。” 念桃然胖脸一抽:瞎说什么大实话?又不是她想走丢的! 不过比起遗忘她的某些人,八皇子不仅记得她还肯帮她,实在好心又有缘。 何况这位有缘人,还是有钱人。 于是抽完脸皮动嘴皮,扭捏问,“殿下这块平安扣似乎很难得?” 这是怕他言而无信,想讨个物件为证? 八皇子大方地摘下平安扣递过去。 念桃然握着平安扣,问得更扭捏了,“殿下这金三事儿似乎也很难得?” 姑娘家看重名声,多讨个物件小心为上倒也合情理。 八皇子体谅地取下金三事儿递过去。 随侍八皇子左右的大太监:“……” 念八姑娘这是求心安呢,还是顺手牵羊呢? 经验丰富最后总能和念桃然胜利会师的大丫鬟也:“……” 谁的便宜都不忘占的姑娘好坚强好乐观! 大丫鬟虔诚地服侍念桃然换乘青布小车,念桃然立即暴露本性,嘎嘣咬平安扣金三事儿,“好玉,纯金。今儿这路没白迷。” 大丫鬟闻言更虔诚了,掀开车窗帘见已入朱门坊,刚想松口气就咦道:“姑娘快看,是表公子的小厮。” 念桃然认得刘青卓的小厮,却不认得和小厮并肩同行的人,“另一个是谁?” 大丫鬟定睛细看,顿觉眼熟,“奴婢刚在王府外院见过!是珥郡王身边小太监之一!” 念桃然闻言大眼乱转,心里小算盘噼啪乱响:今儿这路真没白迷! 八皇子哪知她也是个财迷,想想姜家再想想念家,不由轻叹,“念家人好教养好心性,母妃母族差之远矣。” 叹完笑,笑起来倒和七皇女有八分像,“我在书上读到过,有些人确实天生不认路不识方向。头先念八姑娘不敢哭出声闷头乱转的样子,乍一看真是人如其名,活像只小胖桃子。” 他难得玩笑,顿时吓得准备叩宫门的大太监脚下一滑以头撞门:小、小胖桃子?甜美多汁否?可堪入口否? 这玩笑并不好笑! 大太监赶紧撅眼皮:殿下神色间没有半点邪念啊呸旖念,是他心思太肮脏想太多。 他这边阿弥陀佛咣咣撞宫门,那边传说惊阙不醒的康亲王妃正咣咣拍桌,“我早说小三媳妇面甜心苦,你偏说她娇憨天真像女儿小时候,非要我多疼多关照,如今打嘴了?要不是太子还肯顾念我这个叔婆,今儿且没这么容易了结!” 她人前慈眉善目,人后凶悍如虎。 康亲王在外闲散,对内妻管严,老手捂嘴当真喊起嘴疼来,“我打嘴是我活该。但谁能想得到,小三媳妇竟纵容奶娘至此,连东宫和椒房殿都敢算计。皇上挑的好儿媳,何止御下不严,根本大逆不道。” 呵,男人。 事情真如表面上这么简单倒好了。 若非皇上插手,只怕会是另一番局面。 不过是糊涂官司糊涂了罢了。 康亲王妃噙着冷笑,不拍桌改拍康亲王的老肩,“皇上家宅不宁,你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大逆不道事小,逆人伦才叫事大!” 康亲王无辜挨揍,然后无辜询问,“怎么就扯上逆人伦了?” “小十一是小二的种。”康亲王妃一句一道雷,“小十一的耳朵,和淑妃、小二生得一模一样。现在不打眼,再过两年别说耳朵,只怕眉眼也会越来越像小二。我试探过小二媳妇,她不像知情的。淑妃是你亲甥女,小二是你我亲甥孙,这母子俩什么脾性,外人不知你我能不知?小二这是色胆包天,瞒着淑妃,连皇上的女人都偷上了!” 康亲王被雷劈得外焦里嫩,呆呆耸肩,“你再打我一下?是我听岔了,还是你净说梦话?耳朵、耳朵相像算什么凭证?” “小二随淑妃,淑妃随你,都好麻辣口儿。”康亲王妃继续炸雷,“小十一才多大,宫里是什么地方,岂会乱喂吃食?一碟辣椒面炸的酥酪,小十一头回吃就囔喜欢,断断续续吃下大半碟,这不是随小二是随谁?小十一的生母常贵人,可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口味!” 康亲王惊吓过度,竟嗬嗬笑起来,“老来得子,得的其实是孙子。皇上要是知道了,不活活气死也得气绿了脸。报应,报应啊!” “报应你个锤子!”康亲王妃好气又好笑,狂飙蜀地方言,“你个耙耳朵脑壳遭门夹了?听几句外头瓜批瞎猜的鬼话,还真将子嗣死绝的事算在皇上头上了?自家崽子身体差运气差,不是病死就是爬山山塌下水溺水上香坠马喝酒失足,怪得哪个?怪个仙人板板!你再敢瓜兮兮,就给老娘爬!” 但凡妻管严,总有缘由。 康亲王就对老妻口服心服,挨揍又挨骂,只觉亲切又委屈,“我这不是心里苦,有个人恨才好过些。” “你想要寄托,就寄托在小十一身上。”康亲王妃收起暴脾气,平静道:“先设法将小十一过继到我们膝下,再暗地里敲打小二一番,大事化小,小事就化了了。淑妃、小二媳妇娘几个,还有小十一,横竖都是自家血脉。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也能替先走一步的儿子女儿留个供奉香火的人。” 说着面露疲色,“今儿我也算帮了东宫一把,只盼到时候,东宫能替我们说几句好话。” 要保全所有人,就不能捅破十一皇子的真实出身。 皇上又不嫌儿子多,且由大宗过继到小宗,操作起来谈何容易。 康亲王默然半晌,低声轻道:“常贵人,不能再留了。” 康亲王妃眯眼笑道:“废话。” 康亲王看着老妻干瞪眼,姜姑姑则看着姜贵妃垂下眼,“驸马不好可以换,皇上的疼惜却轻易换不来。尚郡王妃逃过死罪逃不过活罪,今后还不是任娘娘磋磨?皇上这般偏向您,您可得掌住了,万不能露出半点怨恨不满来。” 主子事败下人顶罪,明眼人哪个不是门儿清。 至于东宫是黑是白,反正东宫都是东宫了,怎么着和椒房殿都好不成一家人。 回宫后砸东西打宫女发泄够本的姜贵妃平心静气,闻言轻笑道:“我那好四嫂生的好儿子,不成器就罢了,险些连累我们娘几个。我知道,皇上越是罚得重越是为椒房殿好,四嫂一家既不姓姜了,是好是歹和我们娘几个有什么干系?” 她帮娘家压制念家三房,倒真不清楚姜元聪私下是何败类行径。 “正是娘娘说的这理儿,姜大老爷可还在川蜀做着大都督呢!”姜姑姑抬眼露笑,“至于七皇女的亲事,您只管说舍不得女儿要多留几年便是。如今有婚约在身,您想’关心’太子妃身子好坏,还怕小吴太医不帮您这个做岳母的?” 算计大过慈爱,难怪当时不曾强烈反对皇上赐婚。 “为了小七的闺誉,这门亲事本来不得不为,如今看来倒也有可为。”姜贵妃对着烛光翘起手指,拈起修剪得细尖的指甲轻轻一弹,“和小七比起来,念家那位二姑娘算个什么东西?皇上要我挑户良配,就挑户远点的,打发她嫁到京外吧。” 皇上亲口发了话,动手脚不能够,也没必要。 挑个什么样的门户才算好看好说的良配,还真有点棘手。 姜贵妃甩手不管,姜姑姑冥思苦想得头都疼了。 这一夜,注定好些人不得安睡。 这一夜,楚延卿酣睡到天亮,长臂习惯性一捞,没捞着软乎乎的媳妇儿,只捞着毛茸茸的一坨,睁眼对上大黄黑漉漉油亮亮的狗眼,登时王八对绿豆,一人一狗瞬间成深情斗鸡眼状。 醒过神默默放手的楚延卿:“……” 虽然大黄比他媳妇儿热情,但他只想抱媳妇儿不想抱狗好吗? 热情大黄吐舌一呼捋,舔得楚延卿一张俊脸又臭又黑,忍无可忍地提溜起大黄丢下床,扭头一看,就见媳妇儿团在床脚睡得香甜,小黑正拦在媳妇儿身前刨呀刨。 忍无可忍重新再忍的楚延卿又:“……” 别以为他身为皇子贵为太子,就没见过阿猫阿狗是怎么上官房的。 他媳妇儿是屎吗,为什么要埋! 楚延卿脸色更臭更黑了,伸手捞屎啊呸捞媳妇儿,抱进怀里拍呀拍,然后头一低肩一抖,爆发出一阵闷声大笑。 念浅安和小黑一起炸毛,“吵死了……” 第298章 大尾巴狼 晨曦透过床帐,洒下斑驳光影,念浅安窝在楚延卿怀里,小黑窝在她的软肚皮上,起床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把柳勇才弄去哪儿了?” 昨晚被某恶狼拆吃入腹,想问的半句没问成。 楚延卿闻言不但没黑脸,反而笑意更浓,低头看着怀里一人一猫,声线比晨曦还和煦柔软,“弄去了他应该待的地方。” 柳勇才爱财爱美人,他就让柳勇才这辈子都不能如愿。 连带全家流放西南,贬入贱籍挖铁挖矿,他保柳家平安上路,保柳家绝不会累死,只会半死不活受尽苦役。 虽然流放地和工种不同,但仇家有方氏、大方氏远程资助尚且艰苦,何况被特别“关照”的柳家。 求生无门求死不得,柳勇才且有好日子过了。 念浅安瞬间清醒,边蹭亲夫边嘿嘿,“我家太子殿下真仁厚。” 夸完内人问外人,“三哥呢?” 楚延卿笑意微敛,“父皇骂了三哥和吴大人一顿。吴大人罚俸三年,吴夫人得懿旨申饬教女无方。三哥接管内务府的差事叫父皇收了回去,和三嫂一道闭门思过。” 算来吴夫人最惨,不过膝下已无待嫁女,宛平吴氏又权贵两不靠,其实并不妨碍交际,丢脸只是暂时的。 果然傻龙一插手,还是高拿轻放那一套。 念浅安翻完白眼弯起眼:康亲王妃就知情识趣多了。娘子军出宫回东郊,从王府别院前进后出,悄没声息地回归她的皇庄。 楚延卿眉梢微挑,“你什么时候养了那么些健婢?” 被谐音呛到的念浅安:“……请叫她们幺幺零。” 多么威武雄壮的代号,惩恶扬善斩妖除魔的幺幺零哟,她简直融贯古今用意深远! 一点都不想问幺幺零是啥的楚延卿:“……好的。” 大黄小黑幺幺零,他媳妇儿取名的品味,实在是高处不胜寒。 于是悲痛地放开媳妇儿,沉痛地翻身下床,然后被趴在脚踏旁的大黄啊呜叼住裤脚:“……陈宝!” 立即从天而降的陈宝戳到门外高喊陈喜,语气很凶,内心很平和:瞧着吧,殿下不怪太子妃不恼大黄小黑,铁定也罚不着陈喜。 果然就听太子妃笑得欢快,殿下哼得无奈,“你教的好奴才养的好猫狗,回头再跟你算账。” 太子妃不笑了,陈宝却笑得一脸信邪,“喜公公听见了?回头可得看好你狗爷爷猫祖宗喽。” 急急赶来的陈喜哈腰应是,蹲身拍手又汪又喵,愣是哄不走大黄小黑。 楚延卿瞥一眼陈喜,又瞥一眼绕着媳妇儿打转、扒着媳妇儿不放的小黑,语气更无奈了,“让它们陪你用早膳,我去前头领朝食。” 这是准备和刘乾、余首辅同吃同聊,聊聊毅郡王自请出征的事。 毅郡王妃投桃,他们自然要报李。 念浅安拖猫带狗送走亲夫用完早膳,又拖猫带狗飘去内书房,拿起刚送进来的三封拜帖。 一封来自楚克现,念秋然只动气没动胎气,惊恼之下孕吐反而减轻,准备回娘家“看望”柳姨娘。 念浅安表示为母则强,善哉善哉。 一封来自周氏,大赞安和公主姚氏挺身相助之恩,大表择日携念春然拜见东宫、椒房殿之情。 念浅安表示爱来不来,随意随意。 一封来自念桃然,念浅安忙表示心虚:闹半天把迷失王府别院的林妹妹给忘记了,罪过罪过。 赶紧焚香净手以表惭愧,拆开一看惭愧变膜拜,“林妹妹难道真是福星转世?” 月黑风高长街暗巷,刘青卓的小厮竟和珥郡王的小太监有说有笑。 这什么稀奇古怪的组合? “不是二哥的近身大太监,而是底下小太监?”念浅安理着思路,自言自语,“刘家在朱门坊,珥郡王府可不在朱门坊。刘青卓有意勾搭二哥的人,却特意绕过二哥和二哥的大太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刘家和珥郡王府素无交往,不是有所求,那就是有所算计了。 念浅安忽然觉得,刘青卓不仅水仙花,还很大尾巴狼。 自恋自负神经有病,并且尾大不掉。 刘青卓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念浅安摸着下巴往下看,然后嘴角狂抽:老厚一封拜帖,只有开头很正经,后头很不正经。 念桃然先委婉道,跳高高摘树上小纸包而遗落竹哨多么劳苦功高,试图找她未果而迷路多么孤独寂寞冷,再含蓄道她寿宴上穿戴的衣裳首饰多么耀眼贵重。 念浅安忍笑看完,招来小豆青小豆花,“备些药材吃食送去王府别院,再挑些首饰衣料送去候府,给康亲王妃、林妹妹压惊。” 被小福星敲竹杠,她甘之如饴。 而小福星的线报,必须高度重视。 念浅安抖抖拜帖,抖掉数页废话,只留第一页,“拿去给菲雪姐姐,让她看着安排。” 一来给对外称病的李菲雪找个消遣,二来给态度积极的林松制造机会,暗中盯梢珥郡王刘青卓什么的,想必二人已然配合默契驾轻就熟。 小豆青小豆花分头送礼,远山上前接过单薄拜帖,顺嘴禀报,“近水被陈总管叫走了,说是有事请教。” 念浅安顺嘴吩咐,“等近水回来,你让她仔细选几样礼盒送去魏府余府,代我谢过魏夫人、余夫人昨天仗义直言。” 礼尚往来,走动得多了,总有机会刷回好感。 念浅安扭头看案头蚁山,笑容贼兮兮:魏父以“爱宠”赠别,魏母一向以夫为天,想必不会再对她拒之千里。昨天偶遇,也算个不好不坏的契机。 正心花怒放,屋外人声乍起,如此噪音只有社会小吴新出炉的未婚妻能弄得出来。 果然就见七皇女牵着九皇女直奔内书房,气色好得仿佛糊了两大罐胭脂在脸上。 念浅安不忍直视,握住九皇女的小手一指,“这位名猫有主的小野猫请矜持,求别一脸拱完白菜的娇羞状。” 七皇女卡顿三秒,“念浅安!你敢骂我是猪!” 九皇女闻言调转小手指,指着自己急道:“我才是猪,七姐姐老说我是小猪!” 念浅安大笑着怒亲九皇女:护姐狂魔太可爱了! 七皇女顿觉念浅安和九皇女一样幼稚,大度而傲娇地翘起下巴,“就算吴正宣是白菜,我也还没拱完。母妃说了,她舍不得我,等我满十八再嫁不迟!” 念浅安努力憋笑,卖力捧场,“朱门贵女哪个不是英年早婚,也就我们小野猫即有宠又有福,当真与众不同超群绝伦。” 说完好话说丑话,“既然贵未婚夫暂时还得当差,东宫平安脉就仍归他管,只要你别掐着日子来我这儿堵人,一切都好说。” 七皇女闻言一哼,下巴翘得更高了,“我想见他哪用来你这儿,直接去太医院不就行了!” 失恋少女梅开二度,不再瞻前顾后,热情而直接。 并且不改铁憨本色。 念浅安微笑表示很行,未免七皇女傲娇过度下巴脱臼,十分体贴地换个人聊,“姜贵妃没有因为昨天的事儿迁怒四嫂吧?” “为什么要迁怒四嫂?”七皇女收起下巴,歪头不解,“四嫂放心不下儿子提早离席回府,本就应该啊。锁门的老虔婆不见了,她本来是想害你的事儿,我和吴正宣谁都没说,母妃又不知道内情,迁怒谁也不会迁怒四嫂啊?” 念浅安无语凝噎,小眼神瞟向七皇女的大宫女。 大宫女目露恳求无声摇头:乐平郡王妃惦记小皇孙确实无可厚非。但因此疏忽七皇女的安危,姜贵妃却没有迁怒乐平郡王妃,其中意味七皇女不曾深想,她想得明白不能说、不忍说。 在姜贵妃心中,孙子比女儿重要。 念浅安收回眼神心头微冷,摸摸七皇女的憨脑袋,皮得不动声色,“贤伉俪侠肝义胆,我这厢谢过了。等你们下定请期,我和你六哥一定送上添妆大礼,敬请期待包君满意!” 七皇女已然懒得纠正,娇羞翻倍好奇上脸,转瞬又横眉竖眼,“你别提什么朱门贵女了,提起来我就生气!那些所谓贵女原来常找我玩,后来四哥出宫建府就和我疏远了一多半,现在我定下吴家的亲事,剩下一小半也没动静了。不过是些跟红顶白、贪慕虚荣的东西!” 小野猫的话题也挺跳跃的。 不过小野猫对外装得再像邻家妹妹,架不住旁人目的明确。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念浅安见多不怪,好心安慰,“既然对方心思不纯,你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老话不是说了吗,今天的我你爱理不理,明天的我还来找你。” 总觉得后半句不太对的七皇女:“……鬼才信你的老话。” 念浅安一脸假笑,七皇女却忽然诡笑,看着满桌纸笔,话题再次跳跃,“你这是在忙什么?还是那份善堂计划书?” “也是,也不是。”念浅安假笑变真笑,笑得很苏,“我刚修改好章程,除了扩建善堂修整义庄的计划不变外,我打算让善堂领头招人做活,给征西大军做衣裳吃食送去前线,能贴补一点是一点,尽些微薄之力。” 魏父大奸即大忠,她暗搓搓女承父志,大义大善必须的! 并且很苏,简直苏惨了。 念浅安被自己的机智感动了,七皇女却笑得更诡异了,“有人已经抢先一步做起善事了,你还在这里纸上谈兵,有什么好得意显摆的!” 念浅安又被自己的机智感动了,“能让你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个有人如果不是于海棠,你的姓就倒过来写。” 七皇女噎得倒仰,大宫女捂嘴忍笑,忙挺声而出,“娘娘不知道,那于海棠听着风声,晓得皇上夸您心怀善义,她就夸姜贵妃乃后妃典范,三句不离椒房殿多年教诲,又说她不敢忘本合该发扬所学所闻,在城西善堂旁支了个棚子,日日接济穷苦孤寡,近来贤良善名都要传遍了。” “教诲个屁!于白花明明是被赶出宫的!”七皇女噎完怒,从前嫌念浅安混说屎尿屁,现在也骂上了,“她算个屁贤良!两面三刀、水性杨花的阴险白花!出去了还不安生,眼红你满城赞誉,抢风头居然抢到你头上来了!” 念浅安大感意外,脑中滚过一行大字:顶流太子妃喜提全城热搜,十八线小白花怒蹭热度为哪般? 然后笑了: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可喜可贺。 于海棠不愧是被刘青卓看上过的女人。 又一头尾大不掉的大尾巴狼! 第299章 什么意思 “你还笑得出来?”七皇女先疑惑后恼恨,“她这是想踩着你和椒房殿翻身呢!善棚做好了,那是她贤惠良善,做不好就是她有心无力,反正好处归她一个,坏处就推给教诲她的椒房殿!小人,阴险小人!” 一眼看穿七皇女的念浅安:“……你来是想怂恿我整治她的吧?” 被一眼看穿的七皇女:“……是的。” 相当坦荡十分诚实。 念浅安越发好笑,甩出三连问,“于海棠如今无依无靠,何来钱物?何来门路?何来底气?” 七皇女三连噎,大宫女忙再次出声,“于海棠当初是以太后寿诞恩赦的名目放出宫的,积攒下的钱物倒没受多少盘剥。身边一个丫鬟两个打杂的老仆,人手刚够支应。粮油铺开门做生意,有钱就有门路。至于底气,那钱至章宫卫出身,守在善棚左右倒也能唬人。” 她一脸鄙夷,念浅安一脸“渣男居然还没回头是岸”的震惊表情,“钱夫人、钱太太不管?” “钱夫人气病了,钱太太却是敢在皇上面前挺腰子的人物!”大宫女语带钦佩,随即鄙夷更甚,“钱至章上赶着丢人,还偷摸家里吃用接济于海棠,钱太太岂会坐视不管?自己不露面不动手,也不打砸善棚,只雇了些闲帮地痞,专拣难听话大肆传扬于海棠做下的丑事!” 钱太太隐去名姓细节,自然不会扯出椒房殿和刘家魏家钱家来,只明示闲帮地痞狠揍一顿钱至章,意在教训渣男。 倒便宜于海棠钻空子,小白花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自己永远是受尽委屈承担污蔑的那一个。 受善棚恩惠的穷苦人帮忙说话,日常来往的邻里也帮忙分辩,甚至惊动里正出面维护,直道于海棠人美心善不该受此欺辱,不仅没恶名昭彰,反而善名远播。 所幸钱至章虽志坚但身残,被揍得口不能言下不了床,钱太太自管关起门专心“教”夫。 可怜钱夫人临到老,竟栽在亲儿子身上。 念浅安越听神色越淡。 她和于海棠没有深仇大恨,钱太太的为人行事也不用她瞎操心,唯独活受罪的钱夫人坚强而悲催。 念浅安决定发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高尚情操,不过有些话得问清楚,“钱至章死性不改,四哥呢?” 大宫女不接话,七皇女接得磨牙霍霍,“四哥再没见过于白花!我派人盯着呢,四哥要是敢帮于白花,我就告诉母妃!” 念浅安闻言笑起来,“小野猫别炸毛,要知道咸鱼翻身还是咸鱼。于海棠想要美名,你就以眼还眼压她一头,这比什么方法手段都更令她难受憋闷。民办的比不过官办的。我把善堂计划书借你,再把陈喜和户部侍郎借你,京内京外的善堂义庄两手抓,只等你声名鹊起,孤女同样比不过皇女。” 说着忍痛将超厚计划书推给七皇女,“该写该算的都在这里,你只需领个头发号施令。累累嘴皮子就算了,下头跑腿吆喝的苦差事,就施舍给那些和你好过的贵女吧。人尽其用,等她们出完钱出完力再一脚踹开,功劳美名都是你和椒房殿的,以后看她们还敢不敢贪慕虚荣到你身上!” 大宫女听得惊艳闭嘴:明明是七皇女想怂恿太子妃,怎么变成太子妃怂恿七皇女了? 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七皇女则听得双眼放光,抱宝贝似的抱住计划书,忽然低头嫌弃,“这两只畜牲怎么回事?烦死人了!” 念浅安也低头,九皇女乖乖坐在她膝上,大黄小黑却不乖,一个冲着九皇女低声呜呜,一个喵喵叫拦在她脚边刨呀刨。 后知后觉的念浅安:“……” 她是屎吗,为什么要埋! 敢情亲夫之前笑的是这个! 顿觉悲愤的念浅安也:“……陈喜!” 一直没敢走远的陈喜应声而入,许是念浅安发了话,这次大黄小黑很听话一哄就走,径直被陈喜哄进东宫大厨房。 看着一人一狗一猫的康德书:“……” 个龟孙子长能耐了啊,吃着他亲自掌勺的饭菜还不够,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塞给他! 陈喜深觉冤枉:长能耐的不是他,而是大黄小黑。 “这两天不知怎么了,一入夜就往正殿卧室钻,哄也哄不走。”陈喜苦着脸赔笑,“这么个粘糊劲儿不是办法,真惹恼殿下谁都不好过。说句该死的话,大黄小黑最爱的除了太子妃就是吃。我想来想去,只能送来您老这儿,好歹借饭香镇一镇……” 康德书肥手一煽,打断道:“你把话说仔细喽,怎么个粘糊法儿?” 陈喜有求于人态度贼好,答得巨细靡遗。 康德书听罢老眼闪精光,可惜老眼被横肉挤得超小,看不见精光只看得见笑意,“你既求上门来,我就提醒你一句,主子没发话,你瞎做什么主儿?大黄小黑爱钻哪儿就钻哪儿,归主子管不归你管,你只管养好它们。去去去,赶紧着带走。” 陈喜有个好处,不肯认命但肯听老人言,尤其肯听奋斗目标的话,略一犹豫就果断选择依言行事。 “个龟孙子还算听得进去人话。”康德书望着离开的一人一狗一猫,背起肥手打响指,“可惜混迹花鸟房十几年,没混出里头的门道。傻人傻福,这话还真没错儿。” 笑眯眯嘀咕完,又笑眯眯吩咐道:“去请你大嬷嬷,就说你爷爷特意留了好茶,专等她来喝。” 小太监二话不问拔腿就去,心道自从进了东宫大厨房,康爷爷说话越发深奥了! 这边大嬷嬷满头雾水地飘去大厨房,那边七皇女满脸振奋地飘出内书房,走得慢说话轻,“其实我是来向你道谢的。我都听说了,父皇同意赐婚有你的功劳。谢谢你。” 于海棠只是顺带,她的真实来意扭捏到最后才亲口吐露。 恋爱中的少女,真是又耀眼又讨喜。 念浅安酸酸甜甜之余一脸好六嫂状,“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是机缘凑巧,下次却未必,以后切记别以身犯险。就算想干什么坏事儿也别自己亲自动手。养面首不算在内啊,那必须亲自来。”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的七皇女:“……好的。” 念浅安很欣慰地接着叮咛,“咱俩什么关系,哪天再来道谢记得实在点,别空手上门,啊?” 总觉得不能不接话的大宫女:“……好的。” 主仆俩牵着九皇女离去的表情略精彩,念浅安目送的表情很闲适:麻烦事都有人干了,果然动脑比动手令人愉快。特权阶级什么的,真是腐朽,太腐朽了! 同为特权阶级的七皇女做善事做得累死累活,念浅安则逗猫遛狗悠闲自得,逢五这日顺便逗了下社会小吴,请完平安脉就带上远山近水往万寿宫例行请安。 小豆青小豆花忙抬脚跟上,“大嬷嬷特意交待了,人心险恶防不胜防,娘娘进进出出可不能光图省事儿,只带两个近身服侍的。” 念浅安表示大嬷嬷说得对,带齐四大丫鬟点齐开路小太监,前呼后拥地飘进万寿宫。 除了尚郡王妃,该来的都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难得进宫走动的康亲王妃也在。 “若非皇恩浩荡,哪办得成那样风光盛大的寿宴!”康亲王妃谢完皇恩谢念浅安,“多得东宫赏赐药材吃食,不然我只怕还在东郊养病回不了城。好好儿的寿宴,凭白叫不懂事的下人败了兴,是我御下无方……” 念浅安忙托住准备赔礼的康亲王妃,“您是老寿星,又不是红脸关公,哪能吓得住存心做耗的妖魔鬼怪?” 太子妃讲冷笑话,大家都很捧场。 “小六媳妇到底是晚辈,你不必跟她客气。”陈太后笑看康亲王妃,点着念浅安笑嗔,“这就是个懒猴儿,不到请安的日子再不肯多走一步,偏一张嘴花巧得很,惯会哄人开心!” 陈太后讲冷笑话,三位太妃最捧场。 老年妇女们笑来说去,最爱聊孩子。 “小十、小十一粉雕玉琢,实在叫人喜欢。”康亲王妃从善如流地聊起小皇子,“今儿进宫,我特意备了两份小孩家爱的玩意儿,好叫小十、小十一日日玩日日看别忘了我这个叔婆,也算没白辛苦他们背那一大段贺寿词!” 话说得圆满又趣味,陈姑姑不用陈太后示下,就命人去请黄贵人、常贵人母子。 贵人位份,寻常连来万寿宫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黄贵人常贵人携子而来难免拘谨,代儿子谢起赏来也是一副规行矩步的模样。 康亲王妃笑逐颜开,边冲俩小豆丁招手,边冲黄贵人常贵人摆手,道完免礼不由一愣,“怪道小十、小十一都生得这样好,原来是生母的功劳。” 说着抹下一对手镯分送二人,愣怔变打趣,“皇上好福气,你们也是有福气的。” 她是皇上叔母,如此言行亲切而不失礼。 所谓长者赐不敢辞,黄贵人常贵人忙再次谢赏,当场戴上手镯以示珍重。 镂空金镯内嵌滚珠,不时碰击出空灵轻响,显然价值不菲,是康亲王妃常戴的爱物。 三位太妃见状互换眼色,俱都看得明白:康亲王妃说话做事,从来四角俱全。自然不会夸一个落一个,又话赶话临时补送表礼,自然也不会小气敷衍。 送出的是两只手镯,其实真正让康亲王妃看愣的,只有常贵人一个。 这后宫,连带先帝的后妃在内,周皇后的容貌数一,无人能数二,也就静嫔和常贵人能望其项背,而常贵人位份低,有子偏无宠,平日里哪敢冒头扎人眼。 难怪康亲王妃乍见之下,难掩惊艳。 念浅安也惊艳了一把,被美人迷了眼,却没迷了心智,等晚上楚延卿回来就仔仔细细描述一番万寿宫请安见闻,神秘非常地扒着楚延卿咬耳朵,口吻相当鬼祟,“你说,康亲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康亲王妃的言行合情合理,也符合身份。 但太正常了,反而不正常。 “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念浅安自问自答,“之前寿宴,她老人家点名让二嫂带着十一弟,似乎更喜欢排行最小的十一弟。今天反倒一视同仁,好像十弟、十一弟在她老人家眼里没什么不同。给的东西一样还好说,连说的话都几乎一样,生怕厚此薄彼偏向哪个似的。” 有种看似随意实则刻意的……违和感。 第300章 夜半狗叫 “如果不曾撞见过假侍卫假宫女,也不曾抽丝剥茧揪出二哥和常贵人,你还会不会这么看这么想?”楚延卿不置可否,语气毫无波澜,“康亲王妃膝下空虚,又正值本该含饴弄孙的年纪,便是真偏疼哪个皇侄孙,旁人别说起疑,连在意都不会多在意一分。你会这么看这么想,不过是先入为主。” 自带有色眼镜并且还是绿色的念浅安缓缓点头,“淫者见淫,有道理。” 敢不敢换个好听点的词,比如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楚延卿哭笑不得地偏头,抵着念浅安的额头沉下声线,“不管康亲王妃是什么意思,常贵人,都不能再留了。” 这话本是题中应有,念浅安仍有些震动,小小声问,“你已经动手了?” 楚延卿轻轻颔首,对突厥宣战后先是册封大典后是大军开拔,又赶上康亲王妃过寿,大事扎堆空不出手,否则早在确定假宫女是常贵人时,他就该动手了。 “所以寿宴次日,我就交待陈宝暗中动了手。”楚延卿将挂在他肩头的念浅安抱进怀里,垂眸轻声道:“先将安插在常贵人身边的人贬去管膳食,再在常贵人的三餐饭食中下药。药性发作慢,且无色、无味。” 至于所用慢性药粉,则由近水友情提供。 难怪差事全无交集,陈宝却突然找上近水,原来请教的是投毒大计。 念浅安恍然大悟:做人果然不能太懒,她不管不问,近水居然也不说!二货二起来,真是深藏功与名。 然后满脸纠结:近水捣鼓的药粉一向简单粗暴,什么时候改走精致温和的高端路线了? 楚延卿完美会错表情,声音越发轻柔,哄孩子似的哄媳妇儿,“是我不让近水说的。现在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底。转眼就是腊月,常贵人只会日渐病重,不会暴病得太快太早。好歹……让她过完最后一个好年。决定是我做的,事情是我安排的,和你无干。若有报应,只报应我一个就是了。” 念浅安不纠结了,收起鬼祟,神色微怔。 勾搭庶母和谋害庶母,罪孽孰轻孰重? 即便事出有因,楚延卿却心狠手不辣,许常贵人能得好死。 即便窥破丑事,楚延卿却只有恼恨没有算计,从不以此为把柄辖制拿捏珥郡王。 即便不闻不问,楚延卿却只是不亲近十一皇子,没动过一丝一毫无辜稚子的心思。 两害相权取其轻,最不可控最难防的常贵人没了,再大的丑事也就跟着断绝后患了。 傻龙不是好父皇,楚延卿却是个好儿臣。 动手害常贵人,为的不是珥郡王或十一皇子,而是傻龙。 “罪孽深重的是二哥。如果有报应,也该报应在二哥身上。”念浅安伸出爪子,揽住楚延卿的脖颈,轻吻他线条温柔的低垂脸颊,笑眼倒映满室暖融烛光,“我家太子殿下果然仁厚。” “我家太子妃果然好没规矩。”楚延卿再次完美会错意,自认哄好媳妇儿了,可以放心数落了,“宫里宫外养宠物爱宠物的不独你一个,哪个像你这样毫无规矩体统,纵容宠物睡进卧室?大黄小黑再可爱,也没得溺爱成这样的!” 可爱的大黄小黑认人认名,闻言狗耳朵一竖猫耳朵一抖,很识趣地没打扰主人们说话亲亲,只不过一个正硬挤在主人们中间,一个坚持不懈地冲着女主子刨床单。 还没感动完亲夫人品的念浅安一脸干笑,默默在耳旁比六:喂?幺幺零吗?她家亲夫不爱护小动物哦! “关幺幺零什么事儿?你还想让你的健婢夜闯皇宫抓我不成?”楚延卿哪知自己不小心真相了,只恨不能咬念浅安一口,“你少做怪模样。这都多少天了?我想……你了,你就一点不想我?” 噫! 这什么怨妇口吻! 停顿得这么引人遐想可还行? 念浅安表示不行了好想笑:大黄小黑夜夜赖着不走,导致楚延卿精神洁癖发作,不愿当着大黄小黑的面那啥,已经素了好几天了。 所谓回头算账,一直没算成。 楚延卿伐开心,她却很开心。 天知道每次那啥完,她肌肉劳损程度至少二级以上好吗? 她深深怀疑再这么下去,英年早婚都不算啥,迟早得英年早逝! 已婚少女什么的,太难了! 感谢妨碍夫妻和谐的大黄小黑,助她偷得浮生好几日闲。 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说,忍笑顾左右而言他,“我也想……你。不过大黄小黑弱小可怜又无助,你忍心赶它们?许是天冷才突然这么粘人?你不知道,我请完安刚出万寿宫,就见大黄小黑跑出东宫等在路上,又跟前又跟后,比开道的小太监还尽职尽责。” 大黄小黑多么忠心护主! 言他完毕,又故作抱怨,“皇祖母今天又当着大家的面,嘲讽我是懒猴儿。两宫例行请安的日子人太多,哪有机会说什么贴心话?我私下可没少往两宫跑,更没少陪坐陪吃陪聊。一切不以事实为根据的嘲讽都不是好嘲讽,我简直太难了。” 她强行歪楼,楚延卿强行黑脸,绷着嘴角哼,“母后没帮你正名?” 念浅安小声逼逼,“母后没跟皇祖母一起嘲讽我就不错了……” 周皇后闲看热闹,太妃们插科打诨,四妃们安静如鸡,妯娌们捧场凑趣,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楚延卿静静听着,再藏不住眼底笑意,放任嘴角高高扬起。 就算明知媳妇儿又想糊弄过去,他仍无法不欢喜这样絮絮叨叨、鸡毛蒜皮的闲聊时光。 即顺耳,又安宁舒心。 他决定最后妥协一次,明晚开始绝不再心软。 于是十分善解人意地放过媳妇儿,然后十分无情地将大黄小黑赶下床。 扭头看一眼秒睡功力见长的媳妇儿,再扭头看一眼乖乖窝脚踏的大黄小黑,一时无奈一时认命,默默伸手按住大黄的狗头。 大黄吭哧吭哧蹭男主人的掌心,转眼狗头一歪打起小呼噜。 呼噜声由轻而重,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化作一阵警觉狂吠。 楚延卿掌心一空猛地睁开眼,就见大黄窜离脚踏冲着门外叫嚣,错眼见男主人惊醒,又扭身冲着男主人汪汪汪。 早已夜深人静的皇宫,忽而灯火大亮人声大噪。 楚延卿眸色微凝,边起身披衣边安抚大黄,身侧空落落不见媳妇儿,脚踏空荡荡也不见小黑,静下心细听,才听清衣橱里低低软软的喵喵喵。 睡意全无的楚延卿:“……” 媳妇儿不仅秒睡功力见长,连睡相也越发难以捉摸了。 被吵醒的念浅安游刃有余地爬出衣橱,淡定无比地抱着小黑打哈欠,“夜半狗叫,准没好事儿。外头在吵吵什么?” 紧张感被破坏殆尽的楚延卿又:“……我去看看。” 说罢留下忠犬大黄守着媳妇儿,大步推门而出。 四大丫鬟则过门而入,边服侍念浅安穿衣边沉重道:“确切的消息还没递进来,只听说是后宫走了水,是巡夜的侍卫先发现的,这会儿不止东宫,各处都惊动了。交泰门已经大开,连禁军都出动救火了……” 交泰门隔断前后宫,东宫地处前宫。 念浅安拢着披风出卧室,“哪处走水?” “是德妃宫中的偏殿。”陈宝徒弟急急赶来报信,“天幸发现得早火势不大,德妃、十一皇子、宫人们并无伤亡,暂时都安置在万寿宫落脚。殿下得了消息,就由陈总管伺候着往前头去了,让奴才进来转告娘娘,走水事由未明,娘娘稍安勿躁且留在东宫坐镇别出去。” 坤宁宫比万寿宫近,德妃等人却被挪去更远的万寿宫。 而德妃宫中偏殿,住的正是常贵人母子。 念浅安眉心微皱,“母后呢?常贵人呢?” “交泰门是皇后下令开启的,一众主子宫人却是皇上下令送去万寿宫的。”陈宝徒弟弯下腰压低声,“皇后也已经赶去了万寿宫。至于常贵人,已被禁军带去了养心殿。听说人倒是毫发无伤,逃出偏殿后只囔囔着要见皇上。” 不急着见儿子,反而急着见傻龙? 看来偏殿走水,多半不是天灾。 只不知常贵人见着傻龙究竟说了什么。 念浅安眉心更皱,“你去门房继续听消息,有什么后续让陈喜尽快报进来。” 她留下小豆青小豆花坐镇正殿,又传话让大嬷嬷看紧门户管好下人,带着远山近水转去配殿。 知木知土两脸不安地蹲身行礼,“娘娘来了,良媛正准备往正殿去。” 念浅安颔首挥爪,挥退丫鬟们,按下迎出门的李菲雪坐回屋里,“珥郡王府没什么动静?” 李菲雪缓缓摇头,“林侍卫昨儿刚送过信,这阵子刘青卓的小厮虽然常见那小太监,但除了奉承那小太监吃酒玩乐外,并无其他异样,也没借机搭上珥郡王的大太监。珥郡王进宫请安,随侍的大小太监不少,三回里只有一回有那小太监的份儿。” 也就是说,小太监不仅不得大太监的宠,在珥郡王跟前更说不上话。 且刘青卓和珥郡王也没有任何接触。 念浅安面露沉吟:难道是她想错了?刘青卓并不是要算计珥郡王? 刘青卓行为古怪、偏殿走水、常贵人求见傻龙…… 其中有什么关联是她没有想到的? 念浅安紧皱的眉心徒然一松,正灵光狂闪,就见陈喜搓着脚步进屋,送上最新消息,“禀娘娘,火势已经扑灭,侍卫、禁军已经撤出后宫。余下周姑姑领着内务府的人,正清点收拾德妃宫殿。常贵人不见回转,只听说御前侍卫叫开宫门,奉皇命往外皇城去请珥郡王了。” 李菲雪闻弦知雅,半惊半疑地看向念浅安,“内外皇城到点落钥,非大事不得擅开宫门。有什么大事儿,皇上竟等不及要夤夜召见珥郡王?” 她和林松联手办事,却不知盯梢珥郡王、刘青卓是何隐情。 念浅安心道是啊,珥郡王身上,还有什么隐情值得盯梢,值得算计呢? 狂闪灵光落定心头,念浅安偏头直视李菲雪,表情略古怪,“菲雪姐姐放心,你们没办岔事儿,更没盯错人。” 李菲雪惊疑褪去,面露不解。 被急召入宫,杵在养心殿寝殿的珥郡王也面露不解,“父皇?您急着唤儿臣进宫,可是母妃她、她……” 她了半天惊觉不对啊! 走水的是德妃宫殿,又不是淑妃宫殿! 关他们母子屁事! 第301章 傻龙不傻 ”你倒是孝顺,张口关心的就是生母。”昭德帝的声音静静响起,透着夜半乍醒的沙哑,“你怎么不问朕可好?皇后可好?德妃可好?常贵人可好?小十一可好?” “父皇天命所归,自有龙气庇佑,何需儿臣多嘴?”珥郡王忙改口,面上越发不解,“母后乃六宫之主,亦是福泽深厚,何需儿臣担忧?御前侍卫突然来请,儿臣不敢不上心,路上已经问清德妃宫中并无伤亡,这才关心则乱,只顾着问询母妃安危……” “好一个天命所归、龙气庇佑。”昭德帝轻笑,笑声似远似近,令人捉摸不定,“那你可曾问出,德妃宫殿走水,不是天灾而是人为,且是常贵人亲手所为?” 珥郡王心头剧跳,即错愕又茫然,“怎、怎会如此?!常贵人这是疯……不要命了吗?!” “不是她不要命,而是有人想要她的命。”昭德帝笑意更重,却重若千钧,“她也确实是被人逼疯的。既然左右都是死,不如豁出性命火烧偏殿,烧出一条直达圣听的路。朕,倒也佩服她这番胆识手段。后宫走水是何等大事,苦主求见,你说朕,能不能不见?” 珥郡王猛然抬头,寝殿内轻软绸帐随夜风时而舒展时而翻卷,一重又一重,高低错落层层叠叠,看不清背立龙榻的身影,更看不清五官神色。 “朕,不能不见。不仅见了,还听了一段骇人听闻、大逆不道的故事。”昭德帝似自言自语,笑意不减,“你一向以文采闻名,又自诩学富经纶,你来告诉朕,何谓逆反人伦?你不敢答,常贵人却跟朕,诉说了一番何谓始乱终弃!” 无一字提及奸情,却字字直指奸情。 珥郡王脑中轰鸣,刹那汗出如浆,双膝磕上金砖砰声闷响,震得他语无章法心头大乱,“儿臣冤、冤枉!儿臣从没想过要常贵人的命!” 话一脱口,悔之晚矣。 “好一个从没想过。”昭德帝缓缓落座,手扶上龙榻,“常贵人白天刚得了手镯,夜里就身中剧毒,好一个从没想过。镂空金镯里的滚珠浸了毒药,不出半个时辰就能侵入肺腑,若是康亲王妃所为,她老人家如何活着进宫活着出宫?” 三位太妃年老资历深,认得出金镯是康亲王妃的贴身爱物,珥郡王身为亲甥孙,岂会不知? 不是康亲王妃所为,只能是珥郡王动的手脚。 珥郡王心乱如麻,就算有心拉康亲王妃下水,也无凭无据站不住脚。 何况事已至此,除却生母,恐怕只有亲舅公亲舅婆能帮他保他。 他抢地磕头,血溅金砖,“不是儿臣!儿臣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下毒害常贵人,是她!是她要害我!” “常贵人是被逼疯的,不是真疯了。”昭德帝淡淡开口,自始自终都带着笑,“她怎么害你?自己给自己下毒,自己放火烧自己?她为什么要害你?事到如今,你还敢胡搅蛮辩!你还敢不承认是你,是你罔顾孝道、罔顾人伦、罔顾人命!” 珥郡王哪敢承认。 缩在墙角苦练隐身大法的刘文圳暗暗摇头,这才上前一把扯起珥郡王,状若无事地拍灰尘擦血迹,话却说得没有丝毫恭敬丁点温情,“常贵人就在隔壁偏殿,郡王爷若想当面对质,她且吊着口气还能说得了话。杂家托大问一句,淑妃于郡王爷及冠时赏下的玉佩现在何处? 郡王爷或许不知,杂家却知道,那块玉佩是皇上赏给淑妃,淑妃又赏给郡王爷的。如此贴身之物,郡王爷随手就给了常贵人,物证是其一,人证是其二。常贵人的近身大宫女业已指证,郡王爷名下小太监午后曾见过常贵人,更碰过那只金镯。” 什么小太监?哪个小太监? 珥郡王先惊疑后骇然狂笑:偷庶母已是死罪,再多个莫须有的害庶母之罪,有什么差别?有什么差别! 刘文圳见状紧紧扶着珥郡王的手臂,铿声道:“郡王爷何苦闹得太难看,又何必真惹恼皇上呢?” 常贵人临死也要揭发珥郡王,不过是想拖珥郡王一起死。 皇上若是想让珥郡王一死百了,又何来眼下这一出? 珥郡王听出玄机,神色仿若回光返照,“父皇!儿臣冤枉!儿臣真的冤枉!” 刘文圳再次暗暗摇头,老手徒然一松,“郡王爷别忘了,还有个慧贵人呢?” 珥郡王浑身一震,脸色转瞬灰败,顷刻间滑坐在地,半晌才抖着手脚端端正正磕了个头,颤声道:“儿臣认罪!所有的事儿都是儿臣一人所为,和母妃无干!求父皇看在母妃毫不知情的份儿上,饶过母妃……” 这会儿才害怕牵连生母,早干什么去了? 刘文圳连头都懒得摇了,“郡王爷先走一步,杂家还得服侍皇上更衣起驾。” 说着一摆手,自有小黄门入内“请”走珥郡王。 刘文圳转身穿过一层层绸帐,躬身站定龙榻前,“皇上?” 昭德帝抬手握住刘文圳的手臂,哑声道:“摆驾万寿宫。” 念浅安也抬手握住小豆青的手臂,低声问,“殿下也去了万寿宫?” “不止殿下,还有珥郡王。”小豆青扶着念浅安上步辇,语速极快道:“陈总管刚传回的消息,皇上口谕,命娘娘、姜贵妃、淑妃、贤妃、静嫔即刻前往万寿宫。除了殿下和珥郡王,还有原就安置在万寿宫的十一皇子外,八皇子也被请去了。” 念浅安高坐步辇,眼神发直:深夜请喝茶,且被请的人员名单有迹可循。傻龙这是打算清算旧账、三堂会审了? 她若有所悟,飘进万寿宫偷瞄着神色各异的满屋人,默默摸到楚延卿身边坐好,果然就听昭德帝语气如常地问陈太后,“母后,您还记得三年前端午宫宴的首饰闹剧么?” 念浅安闻言小心肝一抖,顿觉这话和“皇上,您还记得十八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彼皇上被问后展开的是言情剧,此皇上问完后展开的八成是悬疑剧。 她不觉意外,陈太后却大感意外,皱眉颔首道:“自然记得。若非皇帝怜惜,慧贵人哪来的福分诞下小九,又好吃好喝地住着寿康宫?” 话里透着几分讥诮,昭德帝面露赧然,道母后教训得是,“如今小九已然长成,又有椒房殿悉心教养,慧贵人也该担起当年所犯罪责了。” 此话一出,满室俱静。 刘文圳轻轻拍手,被小黄门带进来的慧贵人规矩行礼,跪地不起,“妾身当年所作所为,一因私心贪婪,二因受人指使。意在污蔑皇子和妃子的清白,引皇上厌弃。收买妾身的,是珥郡王的人。背后指使之人,正是珥郡王!” 淑妃尚不及反应,面无人色的珥郡王已起身离座,同跪不起,一言不发。 刘文圳适时开口,盖过满屋躁动,“珥郡王不孝不悌,褫夺爵位圈禁二皇子府,其妻其子贬为庶人,子孙除科举外不得享受宗室恩荫。淑妃教子有失,夺淑字封号降为庶妃,即刻挪出主宫。慧贵人为虎作伥,念其生育有功,诚心悔过转做首告,特赐御酒一杯。” 所谓御酒,即毒酒。 慧贵人指尖泛白,重重叩首。 珥郡王脸色惨白,绷直脊背磕完楚延卿磕八皇子,说不出忏悔赔罪的话,面向淑妃时脊背倏忽坍塌,也是重重一叩首。 淑妃喉咙间嗬嗬作响,半声未吱,双眼一翻惊阙晕倒。 德妃和贤妃对视一眼,前者紧抿嘴角后者收敛狂气,沉默着出面“照料”淑妃。 念浅安和楚延卿也对视一眼,各有思忖。 傻龙不傻。 天下之主皇宫之主一旦起心要查,还有什么查不出来的? 慧贵人也不傻。 即便原来不知背后主使,这些年受尽皇上“庇护”,也该知道怎么说怎么做。 多活三年,前程注定无望,如今平静赴死,或许是为了家人,或许是为了九皇女。 皇上留了慧贵人三年,此时才发作,又是为了什么? 念浅安微微抬眼,看向昭德帝的头顶:如果真如她所料,她这次绝对说到做到,再也不偷骂皇上傻龙了。 她想要的答案,转眼已揭晓。 姗姗来迟的周姑姑身后跟着内务府总管,总管身后跟着慎刑司大太监,甩袖行礼尖着嗓音禀道:“走水起因已经查明,服侍常贵人的宫女太监供认不违,常贵人贼喊捉贼,意图谋害德妃而不得,致使偏殿失火,因巡夜侍卫及早发现,才没酿成大祸。” 此话一出,满室又静。 刘文圳再次适时开口,“常贵人居心叵测、倒行逆施,收押慎刑司即刻问斩,尸身丢去乱葬岗,其家人不得收尸装裹,即日发配北地流放,永世不能大赦。” 念浅安收回暗搓搓的目光,不再偷瞄昭德帝的龙头。 皇上不傻。 既然要死死捂住绿帽,自然要找其他由头处置珥郡王、常贵人。 常贵人也不傻。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趁火打劫,放火求见皇上,为的是死一拖一,亲自揭发彻底整垮珥郡王。 比起慧贵人,常贵人才是货真价实的首告。 而比起慧贵人,常贵人显然不留退路,没有为家人为十一皇子打算的意思。 常贵人这么做,动机是什么? 旧案已破,答案揭晓,新的疑点浮出水面。 正神游天外,就见昭德帝龙爪一挥,任刘文圳命人清理该走该死的各式“罪人”,转头对陈太后温声道:“夤夜惊扰母后,全是儿子的不是。眼下旧事新事已了,儿子也能安心告……” 话未说完,嘴边徒然沁出血丝,血丝刹那成血雾,呕出一口老血低头栽倒。 陈太后骇得声音都变了,“皇帝!皇帝!快、快宣太医!” 周皇后猛地站起身,姜贵妃飞扑而上,屋内立即乱作一团。 陈姑姑出面主持大局,直到天色微亮才转去偏殿,疲惫笑道:“皇上暂无大碍,只是一时还不好挪动,这里有太后、皇后在,几位娘娘请先回吧。太子妃也别干等了,且随太子回东宫,真有什么事儿,奴婢万不敢隐瞒不报。” 她的意思,就是陈太后的意思。 姜贵妃等人无论作何想法,都得听话离开。 念浅安也抬脚离开,皇上吐血,惊动了整个太医院,还有整队御前侍卫。 前后戒备的侍卫中,已经调去御前的大绿叶赫然在列。 念浅安目光一闪,和大绿叶擦身而过。 第302章 幕后黑手 大绿叶侧身让道,口称“太子妃金安”,翕合嘴角飞快漏出几不可闻的四个字,“金镯。剧毒。” 念浅安心头大动,不露声色地颔首致意,喊上待命的四大丫鬟和等在宫门处的楚延卿汇合,弃步辇而步行,握住楚延卿的大手轻轻一捏,“太医院院正怎么说?” 皇上的小妾儿媳无缘陪诊,楚延卿和刚离开的八皇子却有份旁听。 楚延卿脸色难看,“急怒攻心,气血滞阻。院正的意思,父皇吐出那一口血反而是好事儿。” 念浅安默然,看着楚延卿想着七皇女。 不管是常贵人被带进养心殿时经过大绿叶的手,还是大绿叶心思审慎假公济私偷听来的隐秘,念的是七皇女的旧情,惠及的却是她。 不由喟叹着有感而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老话诚不欺我。” 楚延卿不解其意,但听得懂大绿叶友情附赠的两个关键词,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难看,“不是我。” “也不是康亲王妃。”念浅安紧紧握住楚延卿微凉的掌心,“更不是二哥。退一万步说,就算康亲王妃有所察觉,甚至和二哥暗中串联,都不至于借金镯下毒。这样自爆破绽、经不起推敲的手段,不是大胆而是蠢。” 事发突然,常贵人先中毒后放火,明摆着坑己坑人,行事动机耐人寻味。 楚延卿沉吟不语,才回东宫,奉命打探详细的陈宝就迎上前低声道:“连带殿下安插的人手在内,服侍常贵人的所有宫人连慎刑司都没进,就被当场打杀了。珥……二皇子身边服侍的也尽数就地斩杀。据林侍卫指认,近日派人盯梢的那小太监,昨儿午后曾随二皇子进宫请安。” 皇上难得手段雷霆,反而导致线索全断。 而暗卫办事总有盲点,尤其涉及后宫主位妃嫔,偏暗桩刚被贬去管膳食,事故爆发得迅雷不及掩耳,防无可防。 陈宝暗骂晦气,面上奇道:“倒是没听说半点有关常贵人中毒的风声。” 他指的是暗桩下在饭菜里的慢性毒药。 想来有剧毒在后,近水捯饬的药粉被碾压成渣,根本没被查出来。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念浅安心情复杂,又捏了捏楚延卿的大手,吩咐道:“劳陈内监想个妥善办法,私下抚恤暗桩家人一二。” 陈宝晓得利害,当即亲自去办。 “一个排不上号的小太监,只怕连二哥的阴私都摸不着边儿,更枉论夹带外物进宫害人。”楚延卿任由念浅安牵进卧室,展臂轻轻抱住念浅安,“如果剧毒不是小太监下的,而是早就有的呢?假设常贵人确实贼喊捉贼,不仅放火烧偏殿,还下毒害自己,借由金镯扯出二哥进而咬死二哥,她的行事就说得通了。” “至于动机……”念浅安仰头看楚延卿,一字一顿,“假设小太监接触过常贵人,带的不是剧毒而是口信呢?小太监的前程系在二哥身上,不可能自毁前程害二哥。口信或许是个隐晦的暗号,连小太监都没察觉有鬼,只有常贵人听得懂。然后用毒放火,以死逼得二哥陷落绝境,她的动机也说得通了。” 楚延卿垂眸,眸色凝重,“收买小太监的是刘青卓的小厮。传递口信的是刘青卓。” “刘青卓未必知晓二哥和常贵人的奸情。”念浅安轻言慢语,表示自己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若是知情,我不信他舍得堵上身家性命。我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纯粹奉命行事。他背后有人,这人才是幕后黑手。” “常贵人背后也有人。”楚延卿眉梢轻挑,嘴角噙起冷笑,“幕后黑手不是早知二哥和常贵人的事,就是一手布置了美人局。三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设计套牢二哥。留到这个时候才发作,恐怕全因父皇突然立储而起。” 东宫之位旁落,但尚未不可动摇。 幕后黑手,意在大位。 而常贵人弃家人女儿于不顾,舍身为主的清奇忠心,虽不合情但合理。 莫说这世上有种生物叫死士,单说远山近水二归二,照样让干啥就干啥。 念浅安心情更复杂了,招来俩二货无比深情地吩咐:二货真乖,去知会李菲雪一声走水结果,再请李菲雪知会林松一声,全方位无死角盯梢刘青卓。 “希望能顺藤摸瓜、引蛇出洞。”念浅安挥退二货,重投亲夫怀抱,“幕后黑手藏得深,布局隐秘而长远,逃不脱常出入皇宫的几位皇子。照慎刑司大太监的说法,如果常贵人意图谋害德妃并非虚词,就能排除大哥的嫌疑。德妃真有个好歹,大哥重则守孝,轻则放弃出征……” 剩下二皇子不提也罢、尚郡王闭门思过,论资排辈细数好处,最终可能得益的反倒是乐平郡王。 幕后黑手,会是乐平郡王吗? 楚延卿挑眉不语。 念浅安也不置可否,心道不管是哪个皇子,皇上真心实惨。 前后种种,她和楚延卿知道得最早最多,偏偏不能戳破绿帽提醒皇上。 否则皇上就不是吐血,而是吐血而亡了。 念浅安决定圣母一回,替大猪蹄子说话,“讲真,人心本来就是偏的。长在正中才叫怪人怪事。不论从前如何,至少这次父皇处置起二哥来,并无偏颇。” “二哥自作孽,我担心的是父皇的身体。”楚延卿先轻叹后轻笑,“有些事不能提醒父皇,却能提醒刘大家。我会找机会和刘家通口气。你总说八姨妹是你的小福星,如今我才真信了。” 念浅安弯起笑眼,嗯嗯点头。 敌暗我也暗,好歹理清了头绪。 事情捋顺,亲夫阴转多云。 她决定买一送一,跪进辟做小佛堂的耳房继续装圣母,祈祷得很走心:佛祖在上,保佑皇上不可告人的内伤早日治愈。 路过的楚延卿忍了又忍没忍住:“……你拜的是送子观音。” 爪子一滑插香插歪的念浅安:“……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已经灵了。刘总管刚递了话,父皇已回乾清宫,早朝照旧。”楚延卿眉眼舒展多云转晴,拎起念浅安低头啃一口,“没胃口的话就睡醒再用膳。折腾了大半夜好好补觉,知不知道?” 念浅安满怀同情地回以吻别,拖着跟进跟出的大黄小黑送走楚延卿,抱着大黄小黑倒向温软大床。 深觉亲夫好可怜,没有回笼觉可睡。 同样没有回笼觉可睡的还有昭德帝,散朝后单留下楚延卿,一进御书房就将案头奏折丢过去,“内阁以余凤鸣为首,六部以刘乾为尊,都上折附议老大自请出征一事,你是太子,你怎么看?” 楚延卿见昭德帝面色不复苍白,眉眼越发舒展,手里翻看奏折,从来冷清的声线透着不自知的轻快,“父皇有此一问,想来已有决断。大哥自小尚武长于军事,岳家老泰山又于军中素有声望,若能代父皇亲征,必然士气大涨、事半功倍。” 昭德帝龙嘴微翘,龙须却一抖,“你这太子当得倒是心宽手软。” 心不宽手不软,怎么放心长兄沙场挣功? 楚延卿懒怠理论,从不理论,声线恢复无情无绪的清冷,“儿臣不过是就事论事。” “好个就事论事,跟他老子多说两句话会死?”昭德帝龙目圆睁,瞪着楚延卿告退得贼干脆的背影骂,“朕生养的好儿子,一个两个都孝顺到生母、媳妇儿身上去了!” 边骂边笑,还边咳嗽。 “院正大人说了,您可万不能再动气了。”刘文圳不敢说昭德帝到底老了,闹这一遭已然伤及龙体,更不敢接皇子们孝顺与否的话,只愁眉苦脸道:“您就当心疼奴才,好歹回养心殿小憩半个时辰也好啊?”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太子又不是生就一副冷脸冷心肠,还不是皇上您自个儿作的。 昭德帝改瞪刘文圳,不知是不是读懂了刘文圳隐晦而深沉的老眼神,没好气笑骂道:“去,少跟朕这儿装象!你亲自去宣,就说朕有事要问康亲王夫妇。” 刘文圳收起愁苦,正色应嗻。 这边御书房议完政事,那边万寿宫正说家事。 “走水一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陈太后留周皇后说话,却不说哪里不简单,“皇帝此番处置,倒也无可指摘。唯有一样,你这中宫皇后,不能再这么懒散下去了。” 她不爱管事,正头儿媳也不爱管事,婆媳俩其实一样懒,并且懒得相得益彰。 “您别光说儿臣,安安也是个懒散的。”周皇后语气爱娇,神色却郑重,“您的意思儿臣明白,后宫人多心杂,今儿闹一出明儿闹一出,实在烦不胜烦。儿臣晓得轻重,明儿起就将安安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她打理宫务。” 说来说去还是祸水东引,拎出念浅安当现成的壮丁使。 陈太后不由摇头失笑。 德妃的掌事姑姑则摇头骇笑,“常贵人罪有应得,二皇子却罪不至此。首饰闹剧到底没成事儿,又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皇上此番处置,怎么瞧都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 “你别忘了,常贵人还有静嫔,这两个难得的美人,最早都是淑妃提拔起来的。”德妃若有所思,“静嫔是个懦弱无能的,常贵人没准是个知恩图报的,难保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若真出事儿,老大指不定就要守重孝,断了前程没了生母,淑妃生的好儿子可不就不是长子胜似长子了?” 掌事姑姑边点头边忿忿,“常贵人狼心狗肺,枉费娘娘不少吃不少穿,从没克扣过常贵人母子!” 德妃却摇了摇头,想着皇上吐的那口血,又想到淑妃母子的下场,心下惊颤,面上似笑非笑,“走水一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啊……” “走水一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姜贵妃也正惊疑不定,关起门原地打转,末了狠狠拍桌,“慧贵人算什么东西,值得皇上留着护着白赚三年好日子?皇上只怕早就查清楚了首饰闹剧的来龙去脉,留到今天才拿来做筏子,不是顾念小二,而是为了太子!” 东宫已定,时机已到,皇上这是替太子扫清障碍呢! 姜姑姑听得一愣又一愣,“竟、竟是如此?” 认真说来,姜大老爷虽做着大都督,川蜀到底曾是康亲王的藩地。 而康亲王,就是二皇子最强有力的靠山。 姜贵妃攥着手帕来回撕扯,恨声道:“难道不是?难道不是!” 第303章 天佑憨人 “那……”姜姑姑用力吞咽,半晌才吐出一句整话,“那下一个会是谁?如果皇上真是为了太子,下一个清算的会是谁?” 她乱了阵脚,姜贵妃反而镇定下来,展开手帕细细描摹上头的绣样,动作慢语速也慢,“小二已经废了。小三因为小三媳妇丢了差事,所谓思过连个期限也没有,算是半废。端看皇上怎么批复内阁和六部的奏本,若是老大得以离京征战,你说下一个会是谁?” 余下成年皇子,除了乐平郡王还有谁? 姜姑姑满腹惊疑,目光落在手帕上,这样的轻纱不经脏又沾不得水,用来做手帕中看不中用,只因姜贵妃一句喜欢,皇上就越过周皇后,亲口命内务府按四季供应。 她再次用力咽下口水,挤出笑来,“或许是娘娘多虑了。椒房殿的吃穿用度哪样不贵重奢华,比起坤宁宫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心里有您,从来最偏疼您和郡王爷……” “真心里有我,中宫之位早该换人了!”姜贵妃猛地抓起才抻平的手帕,全无往日的笃定和自得,“真偏疼小四,东宫之位就不该给小六!” 姜姑姑唬得恨不能捂住姜贵妃的嘴,错眼见门帘下鞋尖一晃而逝,忙掀帘而出,须臾折返眉心紧蹙脸色阴沉,“前头刚传出的消息,皇上松口允了毅郡王自请出征的折子,又命内阁、兵部协军机处操持各项事宜。这之前,皇上曾在御书房召见过太子。” 话音未落就听呲啦一声,轻纱手帕四分五裂。 姜贵妃攥紧满手烂纱,面庞扭曲,“我多虑?你还觉得是我多虑?!” 姜姑姑哪敢再光拣好话说,忙转口道:“既如此,娘娘少不得防备一二。只是念三老爷前恭后倨,借着和离撕破脸,和咱们也断了来往。郡王爷于朝中虽有政绩,于军中到底缺少助力声望,一时半会哪好明着和东宫较劲?” “明着不行,就暗着来。”姜贵妃松开手指抖落残破烂纱,笑容狰狞,“念二姑娘再嫁之身,亲事好坏还捏在我手里呢?何况太子不好动,太子妃却未必。你亲自去办,先传话敲打念三夫人,再找机会试探吴正宣……” 姜姑姑神色一变,忙附耳细听。 康亲王却神色大变,忙附耳细问,“宫里怎么会突然走水?皇上怎么会突然发落小二?还发落得那样迅猛狠辣?你、你送出去的那对金镯……” “若是因为金镯,来宣我们进宫觐见的就不是刘总管,而是禁军了。”康亲王妃神色不变,只微微拧眉,“金镯分送黄贵人和常贵人,众目睽睽顺理成章,谁会起疑?且常贵人那只金镯的滚珠虽淬了毒,但无色无味药性缓慢,至少数月才会发作。这才送出去半天一夜,莫说留下痕迹,连查都查不出来。” 说罢又喃喃道:“走水一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百思不得其解,哪知事有凑巧,心思手法和楚延卿不谋而合,更不知除了自己,二皇子的丑事有人知道得更早更多。 康亲王不管简单还是复杂,立即不紧张了,“如此便好。皇上这是铁了心翻旧账,我们就是想帮小二也无从下手。比起哪天丑事败露,小二至少保住了性命。” 康亲王妃颇觉无语,老手一使劲,气笑不得地勒紧康亲王的腰带,“你亲甥女亲甥孙出了事儿,眼下还不是放心的时候。等会儿不管皇上说什么问什么,你只管有一说一照实回答,切忌遮遮掩掩。” 男女有别,皇上突然召见他们,便是另有玄机也只会盯着丈夫问。 与其指望丈夫跟皇上耍心眼,倒不如嘱咐丈夫照常行事真情流露。 老夫妻俩借更衣窃窃商定,这才整装出门,随刘文圳先进宫,再进养心殿。 康亲王妃心头微定:既然选在养心殿觐见,那就是要论亲情序家事了。 她含笑看着昭德帝亲手托起丈夫分主次落座,果然就听昭德帝开门见山问,“皇叔可知小二做了什么,常贵人又做了什么,才致使短短一日翻天覆地,落得此番下场?” 康亲王谨记老妻叮咛,闻言再次神色大变七情上脸,紧张害怕且茫然,“不知道啊?” 昭德帝似乎噎了一下,刘文圳忙清清喉咙,细说当年首饰闹剧,并昨晚走水首尾。 “小二不孝不悌,常氏不忠不义,朕,不得不痛下狠手发落。”昭德帝说完一句见康亲王疯狂点头,似乎又噎了一下,“杨氏疏于教子、识人不明,朕,也不得不两罪并罚,追究杨氏的连带罪责。” 杨氏即淑妃,而识人不明,指的是淑妃曾一手提拔起常贵人。 康亲王继续疯狂点头,刘文圳见状又清清喉咙,接口道:“稚子无辜,唯独苦了十一皇子。一夜之间没了生母,又受了惊吓,这会儿还留在万寿宫,睡不好吃不下,浑浑沌沌地喝着安神药呐。” 他颇觉无奈,康亲王则颇觉无措,下意识去看康亲王妃。 康亲王妃也颇觉无奈,只得接过话茬,身子前倾流露出五分恭谨五分试探,“说来常氏受的是我那亲甥女的提拔,自家作孽连累的却是小十一。刘总管这话很是,大人造的孽,倒要孩子承受,实在可叹可怜。” 康亲王似被老妻点醒,老脸大亮地揽起事来,“内子这话也很是!说到底是我那亲甥女造就的前因,不然哪来种种后果!小十一虽无辜,但哪能因此劳动太后或皇后费心照顾,我和内子忝为杨氏舅父舅母,从今往后愿担起小十一的用度和教养!” 语气难掩激昂,只盼能借势成事,达成本以为已经无望的过继心愿。 昭德帝龙眼微眯,忽而重重叹息,“朕知道,旁人敢想不敢说,心里没少猜疑是朕心狠手辣,才导致皇叔府里子嗣凋零。朕自认问心无愧,今儿却想问问皇叔,皇叔是否也疑心朕恨过朕?” 这话略没头没尾,康亲王唬得忙离座跪倒,话虽惶恐但实在,“皇上垂询,我、臣不敢虚言隐瞒。臣老无所依,确实曾疑心过皇上。还是内子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骂醒了臣……” 说着也不嫌丢脸,将康亲王妃怎么骂的翻译成标准普通话复述一遍,末了不好意思地扒拉了下头皮,“夫妻之间要讲缘分,父母子女之间也要讲缘分。臣子嗣缘浅,怪就怪臣身子底不行种也不好,不能怪皇上,万万不能怪皇上。” 言行之直白通俗,堪称御前失仪、口出不逊。 刘文圳啼笑皆非,觑着昭德帝精彩纷呈的神色,第三次清清喉咙,“若非皇上孝心使然,着意召王爷回京享福,几位小郡王小郡主哪至于水土不服,远离故土后就相继过世。追根溯源,倒是皇上好心办坏事,王爷不必妄自菲薄。” 康亲王唬得又想跪倒,昭德帝眼疾手快一把托住,精彩表情转瞬肃穆,“朕,有心弥补皇叔。只不知皇叔愿不愿意成全朕。皇叔既诚心负担小十一的用度和教养,不如朕,将小十一出继皇叔名下,也好叫皇叔老有所依。” 康亲王先愣后激动,急切反问,“真、真的?” 他不用装就大喜过望,好险没顺手揪住昭德帝的衣襟追问。 刘文圳连假咳都懒得咳了,满心无奈尽数上脸,“皇上金口玉言,自然是真的!” 康亲王闻言挣开龙爪,拖着老妻千恩万谢跪了又跪,临走前不忘体贴而希翼的表示:等十一皇子精神好些了再过继不迟,手续慢慢办,人先接进王府呗? 刘文圳面无表情地送人,回转后面色古怪地弓下腰,“依奴才看,康亲王不像是装的,康亲王妃也不像是知情的。” 昭德帝缓缓闭眼,喜怒难辨,“是朕操之过急了。” 刘文圳心下唏嘘,面上赔笑,“人死灯灭,皇上很不必因此追悔。” 涉事的宫女太监都死了,线索就跟着全断了。 事后即便醒悟小太监毒害常贵人一事有待推敲,即便后悔不该只听常贵人主仆一面之词,已然于事无补。 换他被亲儿子戴绿帽,也得操之过急。 “至少,二皇子不曾勾连内外。”刘文圳慢声道:“至少,康亲王夫妇不曾牵涉其中。” 昭德帝缓缓睁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只盼朕的好儿子们,别再叫朕失望寒心。” 出宫上车满心庆幸的康亲王则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天助我也!这下不用我们费事儿,也不用我们费心走东宫的路子,过继一事就成了!真正是老天开眼!” 呵,男人。 这事要真是老天开眼倒好了。 若非皇上已知十一皇子身世,岂会顺水推舟主动提出过继? 不过事情至此,已非他们能多想多管的了。 康亲王妃这么一想,看着真性情且真单蠢的丈夫更无语了,由衷叹道:“天佑憨人。你就这么憨下去,挺好。” 老夫妻俩鸡同鸭讲,到底大事落定都觉欢喜,全心投入迎接嗣孙一事中。 康亲王府喜乐平静,朝中却热闹得很。 尤以御史言官为最,捋起袖子捉起笔,先就毅郡王代父亲征大书特书,打算仔细阐述何谓君子不立危墙,书到一半风闻首饰闹剧走水因果,立即改为鞭辟何谓兄弟阋墙红颜祸水,结果书到一半又听说皇上良心发现要出继十一皇子,赶紧调头痛陈何谓祖宗礼法规矩体统,进谏之前倒先骂上了接手过继事宜的宗人令。 可怜老宗人令眼花耳背,差点被骂得返老还童。 这边御史言官忙着冲击年底业绩,那边十一皇子身为懵懂事主,不知外事不受影响,终于不用喝苦药安神了。 诊断完毕的小吴太医挥一挥衣袖,只带走万寿宫赏的甜点,正想找地方解馋,就被姜姑姑拦住去路。 宫里人说话,一贯半藏半露。 小吴太医表示没听懂,请姜姑姑身边的小宫女多留一步,便于他悉心请教。 神色倨傲的姜姑姑深觉满意,冲小宫女暗使眼色,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殊不知她刚走片刻,小吴太医就领着药童带着小宫女,径直去了御书房。 昭德帝生平第一次听傻了,“你说,你要告发谁?” 小吴太医慢吞吞张口,“姜贵妃。” 刘文圳也听傻了。 嚯! 这可真是天佑憨人,七皇女竟得了这么个驸马! 太子妃说得对,这吴正宣,真心是个铁憨憨! 第304章 阴谋阳谋 准女婿告准岳母,闻所未闻。 刘文圳深觉活久见,小吴太医似也深觉此举不妥,斯文面庞即秀气又羞赧,“臣下不才,但自小耳濡目染,常听家中尊长教导行走朱门绮户的医者忌讳,其中难免涉及诸多内宅阴私。姜姑姑半道拦路,举止鬼祟,话说得云里雾里,臣下虽愚钝,不敢擅专不报。 还请皇上为臣下解惑,姜姑姑不问吴家不提七皇女,反而开口探问太子妃的脉案,句句关心臣下近日所开药方所用何药。臣下以为,一宫掌事姑姑不至于犯此越权口舌。臣下不解,姜姑姑这是有心害太子妃,还是有意借臣下之手害太子妃?” 昭德帝听得龙嘴微张略显不雅,刘文圳装瞎不装聋,照例清喉咙,“小吴太医所说所虑,可属实?” 被问到脸上的小宫女不仅听傻了,还吓傻了。 她什么状况都设想过了,唯独没想过小吴太医会二话不说,一状告到御前! 正常人遇见这种事,不是应该先进退两难暗自苦恼再纠结万分魂不守舍最后妥协认命痛心于忠孝无法两全吗? 小吴太医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偏她惊觉不对时,已身处人来人往的朗朗宫道,不能闹更不能逃。 此情此景,她实在不知该哭该笑,不过能被姜姑姑带在身边委以重任,到底有几分急智,忙边磕头边辩驳,“皇上容禀,太子妃近来忙于协理宫务,管着东宫中馈的李良媛又时常称病,姜贵妃因七皇女一向和太子妃走得近,难免爱屋及乌,忧心太子妃里外忙碌难以支应,这才命姜姑姑关切一二……” “原来如此,是我小人之心了。”小吴太医恍然大悟,冲小宫女温文一笑,“不过如此一来,我也不算枉作小人。倘若哪天太子妃真有差池,定然和姜贵妃无关,皇上也定然不会疑到椒房殿头上。” 反过来说,但凡念浅安有啥差池,姜贵妃妥妥头号嫌疑,椒房殿必须首当其冲。 小宫女切身体会到了进退两难、魂不守舍、妥协认命的一条龙心路历程,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吴太医所言甚是、甚是。” 刘文圳忍笑看上首,昭德帝忍笑看小吴太医,借着龙须遮掩咂巴龙嘴,“虽是误会,终归好说不好听。不如朕将婚期提前,免去吴卿太医院职务,免得吴卿再因误会陷入忠孝两难的境地。” “人无信不立,臣下深以为然。”小吴太医面露惭愧,不改温吞本色,“臣下受家祖父所托,不敢也不可失信于长辈,更不能因些许误会就撂下本职。而婚期定得晚,全因姜贵妃疼惜爱女的拳拳慈心,姑娘家本就矜贵,臣下甘愿等七皇女年满十八再下嫁。且误会已说开,皇上不必介怀。” 好话坏话都被他一人说了,真正能做到不介怀的,大概只有从头到尾都司空见惯的药童。 药童淡定而客气地扶起小宫女,小吴太医不好意思地顺了包御用点心。 “这个吴正宣,医术了得,告状的技巧更了得!”昭德帝送客关门,龙须狂抖,“竟是个大愚若智的憨货!没想到安安做起媒来倒一做一个准儿。安安是个有福气的,小七也是个有福气的。” 自摘掉绿帽后,皇上白日忙碌夜晚失眠,调养的汤药更没少喝,已多日不曾开怀大笑。 刘文圳半忧半喜,正犹豫是拍龙屁好还是拍太子妃的马屁好,就听昭德帝喊他阿圳,“如果你被人当场揭破用心,害不成太子妃又不肯甘心,接下来会害谁?” 话里没有明指姜贵妃,刘文圳心下一权衡,壮着胆子保守答道:“太子?” “太子么……”昭德帝笑意不减,龙爪轻敲御案,“把吴正宣说的话,宫女答的话一字不漏地放出去。这样可笑的官司,该叫后宫各处都听听,前宫外朝不相干的人就不必知道了。” 刘文圳无有不应,忍不住抬眼看昭德帝的神色。 昭德帝笑意不达眼底,自嘲之意似有若无,“朕,等着看姜氏如何自辩如何应对。” 刘文圳低下眉眼,躬身退出招来小黄门。 御前消息不好打探,御前放出的消息,却如狂风过境,轻易席卷后宫。 每天准时来坤宁宫报道、连日充当壮丁的念浅安正苦哈哈翻账本拨算盘,中场休息听完新闻,先惊奇无比,后疯狂爆笑,和周皇后对视一眼,双双笑倒在办公休闲两相宜的罗汉床上。 周姑姑慌忙扶住被撞歪的炕桌账册,同样笑不可抑,“真正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那些个自以为脸大的,就怕遇上憨的!小吴太医直喇喇捅到御前,任它事情好歹都摊到日头底下撕扯开来,这往后呀,姜贵妃不仅不敢害太子妃,还得反过来护着太子妃千万别出事儿呢!” 你跟我玩阴谋,我就跟你玩阳谋。 小吴太医简直现身说法,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乱拳打死老师傅! 说他有错吧,人多帮理不帮亲啊? 说他没错吧,人确实忠孝两全啊? 念浅安哈哈哈,周皇后咯咯咯,未免笑出皱纹瞬间恢复中年仙女状,优雅抿起嘴角,“椒房殿没动静?” “哪能没动静呢?听说姜贵妃又羞又愧又气,险些当场阙过去,砸完东西请宫规,狠罚了传话有误、办事不利的姜姑姑和小宫女一顿。”周姑姑语带轻嘲,笑容讥讽,“这会儿正强忍心口疼,满腹委屈地往前头求见皇上去了。” 老白花的惯用伎俩:卸钗环穿素衣,柔弱长跪哀声辩白,天冤枉地冤枉她最冤枉。 偏皇上肯吃这套。 周姑姑微露不忿,周皇后却不为所动,听完笑话开始训话,“笑够了就继续干活。各宫分例用度是一桩,赏赐宗室的年礼是一桩,这两桩都是眼下支出大头,理清分派完了还有除夕宫宴、正旦祭祀、元宵灯节……你想偷懒且早着呢。” 念浅安笑不出来了,边抖着爪子摸算盘,边满眼哀怨偷瞄周皇后。 刚进腊月,中年仙女突然跌落凡间,不找牛郎专找儿媳,她直接从三陪沦为苦力,陪吃陪坐陪聊的清闲日子一去不复返,每天不是苦逼算账就是苦学人情来往。 不协理宫务不知道,与世无争的周皇后其实是个管家好手,完全王者级别。 可怜她一个青铜,天天被王者按头虐。 正自怜自强间,在外候命的小豆青直如天降救星,“禀娘娘、太子妃,七皇女携九皇女去了东宫不见太子妃,特命身边大宫女来请。” 社会小吴的未婚妻登门,必须不能慢待。 念浅安如闻天籁,趁机溜之大吉,喊上四大丫鬟带上两大箱账册,从没这么归心似箭过。 “娘娘慢些!大冷的天不兴这样跑动,吃着冷风可怎么算!”大嬷嬷暂停差事迎出议事厅,先笑着劝阻念浅安,再虎着脸训斥四大丫鬟,“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寒冬腊月最忌出汗,光抱着手炉披着大氅暖的是表里不是内里,若是出了汗再受了风,娘娘有个病痛算谁的!” 远山近水乖乖听训,小豆青小豆花尤其恭敬,“嬷嬷放心,奴婢们时时盯着冷暖温饱,万不敢疏忽一丁点。就连协理宫务,奴婢们也时时上心,每日在坤宁宫待一个时辰推脱不得,回了东宫后各色鱼鳞册,都由奴婢们接管,万不会真累着娘娘。” 大嬷嬷满意点头,这才敛去端肃神色,弯腰笑着摸了摸狗头猫头,“有大黄小黑跟着娘娘进进出出,奴婢这心就安稳了。” 说得好像能干能打的四大丫鬟不如狗不如猫,不能令她老人家完全放心似的。 念浅安顿时一脸见鬼的表情:突然下凡的不止周皇后,还有大嬷嬷。 原来是高冷老嬷嬷,如今化身啰嗦老妈子。 先是瞧李菲雪“病弱”,接手东宫大半中馈,后是看四大丫鬟随侍坤宁宫,出面打理正殿吃穿用度,并且一见她就和和气气笑脸相迎,边笑边啰嗦,恨不得出门进门照三餐问候她一遍。 念妈妈对她都没这么管头管脚过。 念浅安深觉好惊悚,边往里飘边一步三回头,眼见大嬷嬷杵在原地含笑目送,只差没深情地挥挥小手绢,登时吓得赶紧扭回头,没扭着脖子,倒把一贯爱跑偏的脑子给扭正了。 大嬷嬷是不是太殷情了? 小豆青小豆花是不是太听话了? 而大黄小黑的间歇性粘人症状,是不是持续太久了? 念浅安头顶冒问号:事出反常必为妖,如果不是妖呢? 原来不曾多留意的日常跃上心头,念浅安掰着指头算了一遍,又算了一遍,缓缓握起爪子心口砰砰剧跳,头顶问号顿时变成惊叹号! 她转瞬打通超迟钝的任督二脉,正想抓着小豆青小豆花问两句,就见内书房门扇大开,内里高椅戳着手短腿短的九皇女,身后站着奶嬷嬷,却不见七皇女的身影。 “六嫂嫂金安。”九皇女小脸一亮,急急蹭下高椅,噔噔跑向念浅安,伸出肉手紧紧抓住念浅安的爪子,“七姐姐去更衣了。七姐姐说,我已经长大了,让我自己在这里等六嫂嫂,有什么话也可以问六嫂嫂。” 念浅安心头一动,弯腰亲亲九皇女的小脑门,“九妹有什么话想问我呀?” 九皇女仰着头害羞地笑,抓着念浅安的肉手却更紧了,“七姐姐说,慧贵人是我的生母。七姐姐还说,慧贵人犯了错,被父皇送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六嫂嫂,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慧贵人了?慧贵人,是不是……死了?” 常贵人不得好死,慧贵人得以好死。 再过两天吉日一到,十一皇子就会出宫归入康亲王府。 同样稚子无辜的九皇女,却刚从七皇女口中得知慧贵人的死讯。 念浅安捧着一颗又酸又软的已婚少女心,看着九皇女正色道:“是。慧贵人已经死了。” 然后在心里怒骂七皇女甩的一手好锅! 安慰小萝莉什么的,并不在她苏的领域内好吗! 她顿觉头秃,九皇女却迷惘而愣怔,大大的眼睛轻轻一眨,豆大泪珠滑落小肉脸,无声无息毫不自觉。 念浅安顿觉更头秃了。 第305章 不告诉你 不怕白花装娇弱,就怕萝莉掉眼泪。 什么叫哭得令人心碎,念浅安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干笑着去刮九皇女的小肉脸,“都说姑娘家的眼泪金贵,九妹可知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没事儿别瞎哭,哭多了就不金贵了。” 九皇女伸手摸着脸上泪水更迷惘更害羞了,忙并起小肉手捂住脸,“我、我没想哭的。” 她尚在襁褓就被抱去贤妃宫里,后来又养在椒房殿名下,其实和慧贵人不熟。 念浅安一脸“母女天性嘛我懂得”的了然表情,拨开九皇女的小肉手继续干笑,“生恩养恩孰轻孰重,细说起来容易鬼打墙。只说养你教你护你疼你的是谁?是你七姐。你要是因慧贵人钻牛角尖,伤的就是你七姐的心了。” 九皇女破涕为笑,红着脸连声保证,“我不会钻牛角尖!我会对七姐姐好,很好很好!” 念浅安大赞孺子可教,有前途! 没被感动到的四大丫鬟:“……” 太子妃真是鬼话连篇咳咳,真是言辞诚恳。 本来略伤感的奶嬷嬷也:“……” 太子妃真能忽悠孩子咳咳,真能晓之以情。 念浅安默默挥退不解风情的四大丫鬟和奶嬷嬷,果断换话题,“过两天十一弟就不是十一弟了,你跟十一弟好好道别了没?” 九皇女坐回高椅晃着短腿,掏出手帕腼腆地笑,“嬷嬷教我做的,到时候好送给十一弟。” 念浅安一脸震惊,“十一弟居然喜欢蚯蚓?” 九皇女一脸羞愧,“我绣的是竹子。” 念浅安顿觉聊不下去,假装更衣的七皇女也偷听不下去了,飘进内书房捧腹大笑,“念浅安,你多大了,九妹才多大!凭什么嫌弃九妹的针线!” 大手残念浅安边怒亲小手残九皇女,边翻白眼,“听说贵未婚夫刚把贵母妃给告了?” “误会而已,算什么大事儿?母妃亲去解释父皇不也见了?”七皇女不以为然,“还是母妃让我来找你的呢。若是心里有鬼,母妃岂会特意让我走一趟?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母妃岂会多事关心你身体好坏?” 说着甜蜜抱怨,“吴正宣那个呆子,凭白误解母妃的好意,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念浅安闻言嘴角狂抽,真情实感地好奇了,“讲真,你六哥成了太子,你就没替四哥不平不甘过?” “有什么好不平不甘的?横竖都是我哥哥,有什么差别?”七皇女更不以为然了,“何况哪个哥哥不想当太子?父皇乾纲独断,谁也更改不了。既然不能改没得争,再多不平不甘都是庸人自扰。” 又拿二皇子举例,“首饰闹剧的首尾,父皇必定不是刚查出来的。压了三年没发作,显然是顾念父子亲情,盼着二哥改过自新能学好呢!偏二哥不肯安分。二哥母子倒是不平不甘了,竟敢撺掇常氏谋害德妃算计大哥。二哥自作自受,我才不做庸人呢!”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 何止无巧不成书,简直阴差又阳错。 念浅安心下感慨,面上失笑,“这番真知灼见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八弟说的?” “八弟说的。”七皇女小声嘟囔,大声傲娇,“你也说是真知灼见了,如果八弟说得不对,我才不会认同呢!” 念浅安接连被社会小吴和七皇女刷新三观,由衷发出和康亲王妃一样的感叹,“天佑憨人。你就这么憨下去,挺好。” 七皇女刚竖起眉毛,就被念浅安戳破老底,“你来不只因为姜贵妃和九妹吧?有事快说,没事快走。” 七皇女一对小眉毛立即从倒八字变正八字,得意非常,“外头怎么传扬、赞美我心善能干的话你都听说了吧?那些所谓贵女跟在我后头出钱出力,别想讨着实惠!到时候我求父皇下旨嘉奖,只赏她们父兄不赏她们,气死她们活该! 还有于白花,我求了父皇出面,让户部侍郎先紧着城西工事,眼下善堂义庄修缮一新,天天施粥舍衣,谁还会光顾于白花的小小善棚?没两天她的善事就做不下去了,那些穷苦人感念的是朝廷,可不是于白花。气死她活该!” 得意之余善心大发,“你不是忙着集结商户士绅,给征西大军送棉服吃食吗?看在你把美名让给我的份儿上,我勉强帮你多做点事儿吧。商户士绅能出多少钱物,还不如再坑那些见风使舵的贵女一把。” 念浅安表示敬谢不敏,“商户士绅做善事,求的是名,不敢乱动手脚。朱门官宦做善事,求的难保不是私利,未必不会动手脚。你和你的贵女们一边儿玩去,少来瞎添乱。” 有念妈妈和李掌柜强强联手,打着驰古阁的名号一呼百应,号召力杠杠的。 且京中有王强,京外有王娘子,又有东宫太子妃的金字招牌,物资商路一通百通。 就算不为魏父,单为前线将兵们,也不容疏忽儿戏。 否则何必费心费事千里送福利,等着效率感人的兵部拨粮草吃穿得了。 她好容易苏一把大的,为的可不是虚无缥缈的面子,而是能落到实处的里子。 七皇女哑口无言。 念浅安拐回话题,“于海棠黯然退场,钱至章自顾不暇无法心疼,四哥心不心疼?” “心疼个屁。”七皇女立即口吐芬芳,“你说得对,四哥就是个孬种。当初急着撇清干系,如今倒来指责我心胸狭隘见不得人好,连做善事都不给于白花留活路!我一没骂二没打,怎么就不给于白花活路了?祸害遗千年,我看她活得好着呢!” 念浅安眨眨眼,“四哥去找她了?” 七皇女怒瞪眼,“他敢?我一说要告诉母妃,四哥就没话说了!” 念浅安又眨眨眼,笑眯眯端茶送客,“我家小野猫果然是个好姐姐好妹妹,显摆完了可以走了,好走不送。” 她表示自己很忙,七皇女看一眼刚从坤宁宫抬来的两箱账册,再看一眼无忧无虑重展笑颜的九皇女,十分乖觉地听话飘走。 念浅安望着七皇女的背影若有所思:连七皇女都不得不承认亲四哥是个孬种,乐平郡王,真的会是幕后黑手吗? 据可靠线报,刘青卓一没接触过乐平郡王,二没新动作,正被刘乾委以重托,忙于打点过年庶务。 而以七皇女的铁憨本色,所谓派人盯着乐平郡王,九成九不太可靠。 “去和菲雪姐姐说一声,让林侍卫分两个手下盯着四哥。”念浅安招来远山近水,“再去东郊皇庄说一声,让幺幺零派两个人盯着于海棠。” 远山近水分头行事,念浅安又招来小豆青小豆花,“我这阵子吃的用的,都是大嬷嬷安排的?” “吃的是康总管安排的,亲自操刀不假人手。”小豆青小豆花双双捂嘴,做贼似的小声道:“用的是大嬷嬷安排的,同样亲自过目不假人手。” 念浅安见状立即被带偏,也做贼似的捂嘴小声问,“所以你们早知道了?不是你们太反常,而是我太迟钝?我刚才算了两遍,是不是至少有两个月了?” 小豆青小豆花强忍喜色,连连嘘声,“娘娘慎言,还不到说的时候呢!寻常人家尚且不能免俗,更别说您身处宫中,且还是东宫!大嬷嬷特意交待了,不到万不得已,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总归有益无害!” 有必要搞得这么神秘吗? 念浅安哭笑不得,头顶惊叹号弹得更大了,“虽然言之有理,但瞒谁也不该瞒我啊?” 闻言一顿干咳的小豆青小豆花:“……” 大嬷嬷说瞒的就是太子妃,毕竟太子妃缺心眼咳咳,心眼太耿直。 秒懂干咳深意的念浅安也:“……” 大嬷嬷觉得她蠢可以,能不能加个字当她蠢萌也好啊烦人! 小豆青小豆花忙描补,“最先察觉端倪的是康总管,大嬷嬷是得了康总管的提点,又仔细问过奴婢们才敢确定。加之平安脉一次不落,小吴太医也是知道的,万不会让娘娘出岔子。” 念浅安面上哀怨,心里坏笑:她还算醒悟得早的,某人还被蒙在鼓里呢! 于是等某人披星戴月归家时,看到的就是念浅安捧着鸡汤当宵夜,喝一口嘿嘿一声,笑得贼诡异。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楚延卿刚问一句,就被念浅安喂了口鸡汤,“好腻。” 他皱眉表示嫌弃,念浅安弯着眉眼继续嘿嘿,“是有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儿。不过,我不告诉你。” 楚延卿挑眉哦了一声,自顾宽衣自顾猜测,“七妹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果不是因为吴正宣告姜贵妃一事,那就是因为四哥和于海棠的事儿了?我听林松说了,你起心盯四哥合情合理,派人盯于海棠又是闹的哪一出?” “女人的直觉?”念浅安收起嘿嘿,摸着下巴喃喃,“于海棠费尽心思搏名声,图的不过是东山再起,另辟蹊径为自己的将来铺路。现在被七妹半道截胡抢走风头,善棚说不做就不做了,收手认栽得太干脆了些。我总觉得,这不像她的行事作风。” 所谓白花,那必须百折不挠坚韧不拔。 楚延卿不置可否,很配合地启动男人的直觉逼问,“这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到底是什么好事儿,嗯?” 说着略过洗漱程序,试图以武力逼媳妇儿就范,“告不告诉我?不告诉我,我就……” 他想那啥,念浅安坚决不那啥,“树恩,我好累。” 她说的是真话,她协理宫务累,楚延卿早出晚归比她更累。 走水事件过后,东宫正式成立詹事府。 楚延卿即是太子又是领导,成日成月带领詹事府忙东忙西,一是毅郡王不日将离京出征的种种事宜,二是征西大军的后援琐碎事务。 小夫妻俩确实许久不曾那啥了。 不过彼此都忙都累只是次要因素,最重要的原因是——楚延卿低头看了眼已然从脚踏睡到床上的大黄小黑,再看一眼装可怜的媳妇儿,认栽认得也很干脆,“累就睡,不闹你就是了。” 他其实并不重欲,想方设法偷懒的念浅安本来还有点心虚,现在只觉自己太有先见之明了,哼起歌来相当愉快。 楚延卿侧耳细听,才听清媳妇儿唱的是:我有一个小秘密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深感无语的楚延卿:怎么办,他媳妇儿作词作曲的品味和取名一样糟糕。 唱的什么鬼? 好……蠢。 第306章 朕有喜了 被亲夫暗搓搓嫌弃的念浅安偷乐够了,边躺平边问,“刘青卓最近忙得连刘家大门都没出过,你是怎么跟外叔祖说的?” “那小太监一死,就算指出刘青卓的小厮有鬼也死无对证。若因此牵扯出八姨妹,反而节外生枝。”楚延卿侧身而坐,替偏爱软枕的念浅安拍松枕头,“是以我没明说。以刘大家的眼界城府,本也用不着我把话点透,自有办法约束管教刘青卓。” 念浅安对避世时静若谪仙、入仕后动若飞升的刘乾有信心,对刘青卓却抱持怀疑,“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何况刘青卓自视甚高。他若有心,不至于连家门都出不了。他这是按兵不动,还是事后诸葛亮,觉出所传暗语引发的后果超乎意料,而心生退意?” “他若真心生退意,倒也算得上识时务。”楚延卿看似中肯实则嘲讽,将念浅安按进松软枕头里,嘴角噙着淡笑,“今儿刚听说的喜讯,刘大人再为人父,过几个月刘青卓就会多个弟弟或妹妹。” 万寿宫赏的那位如夫人很给力,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刘德轩受着同僚恭贺不无赧然,刘乾则老怀欣慰,放话要摆酒正经抬二房,只等孩子生下就记做嫡出。 方氏作何感想不得而知,只知该准二房已坐稳了胎。 念浅安顿觉好巧,内心喜滋滋表面贼兮兮,算了下刘德轩的年纪以及家庭成员构成,默默竖起大拇指,“舅父不发则已,一发即中!” 她开车开得隐晦,楚延卿的表情略挣扎,不好拿长辈打趣,只好拿媳妇儿磨牙,“亲舅父也敢埋汰,嗯?” 念浅安缩起被咬的大拇指滑进被窝,瓮声瓮气笑,“等刘家摆酒,我是不是应该送份贺仪?” 即给刘家做脸,又打方氏的脸。 不知道同样自视甚高的方氏会不会气个半死。 她明知故问,楚延卿依旧很配合促狭媳妇儿,“万寿宫送,东宫就跟着送。” 念浅安边表示好哒边左拥右抱,一边狗一边猫,三秒入睡。 楚延卿嘴角一抽面露叹服,静静看媳妇儿残存笑意的睡颜,忍不住偷捏媳妇儿的嫩脸,然后捏胸捏手捏腿,末了戳戳媳妇儿的软肚皮,“好像……真胖了点?” 没少背着他瞎囔囔减肥的媳妇儿,居然有小肚子了! 楚延卿讶然挑眉,随即和目露戒备的小黑大眼瞪小眼,“嘘,我不吵你主子。你主子胖了的事儿,我也不会挂在嘴边,省得她又跟我生闷气。” 话里话外,满是终于把媳妇儿养胖了的成就感。 念浅安哪知亲夫直男思维,半夜不睡活似个傻冒,照旧天天去坤宁宫点卯,这天一听万寿宫赏下贺仪,立即紧跟其后往刘家送贺礼。 正凭脑补远程吃瓜,就听外头报道:“念三夫人和念二姑娘来了。” “请见的牌子才批下来,我就赶紧带着春然来了。”周氏未语先笑,一进屋就携女儿行大礼,“娘娘位高事多,年前年后怕是难得空闲,我只好厚着脸皮占着亲戚名分,来偏娘娘一杯好茶吃了。” 念浅安笑得很官方,表示请便请便。 周氏难掩疲态意气不再,见念浅安不冷不热,仍堆笑道:“今儿来,是想正式谢娘娘、公主于宫里宫外多有周旋,终替春然讨回公道。老爷也说血浓于水,外人始终不比自家人,只盼往后能替太子跑跑腿报答一二。” 或是出于补偿,皇上并未因姜家调动念三老爷的官职,仍在东山大营任右领卫将军。 这话无异于投名状。 念浅安依旧笑得很官方,表示好说好说。 周氏见她油盐不进,尴尬大于羞恼,忙提起念秋然,“柳姨娘大概是许久没见秋然,前儿一见难免情绪波动,哭声大得都传出院子了,秋然前脚离开,柳姨娘后脚竟病倒了。还是秋然说不好因柳姨娘耽搁年节,老爷点了头,如今柳姨娘已送去青莲庵静养了。” 青莲庵哪是养病的地方? 这话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念浅安笑而不答,表示挺好挺好。 话题无以为继,周氏暗自苦笑,以前有多看不上念浅安和公主府,现在就有多坐立难安,只得转口直奔真实来意,“另有一事,实在不敢瞒娘娘。前几日有人找上门来,老爷动用关系深查才知,那人竟和姜姑姑是转折亲。如此再回想那人含糊其辞的来意,怎不叫人即惊心又忧心……” 念浅安闻言差点又疯狂爆笑:先有社会小吴告状,后有周氏反水告发,姜贵妃干坏事的运气简直感人! 这话卖好卖得不纯粹,不过比投名状实在多了! 念浅安收起假笑,直言不讳,“话都是人说的,即便那人和姜姑姑有亲,照样空口无凭指摘不了椒房殿什么。三叔母惊心的是椒房殿的用意,忧心的是二姐姐的前程?” 周氏脸色紫涨,咬牙认下,“娘娘快人快语,我再藏着掖着反倒不识趣了。皇上将春然的亲事交给姜贵妃,我做母亲的哪能不忧心,怕就怕投鼠忌器,顾着娘娘顾不着春然……” “三叔母的意思我明白了。”念浅安对事不对人,懒怠废话,“您坦诚相告,我记您的好。就算是父皇亲口嘱托,母后仍是后宫主母。三叔母随我走一趟坤宁宫吧。” 周氏精神大振,又盼着借东宫之势给女儿撑腰,略一掂量就放慢脚步落在后头,好让女儿能跟念浅安说几句私房话。 念春然瘦骨伶仃,强做笑颜,“说起来,我也该多谢六妹妹和五妹妹。” 指的是烟云锦一事。 “你该谢的是祖母。”念浅安懒怠打官腔,“若非祖母出面维护你,又因你牵肠挂肚,五姐姐不会忍气吞声,我也不会在人前叫你一声二姐姐。不揭你的老底不是因为姐妹情,而是因为祖孙情。” 念春然脸色煞白,笑容苦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有什么错?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念浅安皮起来对人不对事,“你要真笃定自己没错,就别和离,也别同意再嫁。三叔父有脸说血浓于水,你呢?我和五姐姐仁至义尽,给你留脸,你最好要脸。以后别再叫我六妹妹,我听得瘆得慌。” 说罢忽然笑起来。 念春然脸色更白,下意识问,“六……娘娘笑什么?” 念浅安自顾傻乐,“我在笑安慰萝莉什么的果然不适合我,还是恶毒嫡妹什么的比较适合我。” 她从不在闲杂人等的身上浪费感情。 漠视,或许就是最大的难堪。 念春然面无人色,听得半懂不懂却无心再问,默然闭上嘴低下头。 才进坤宁宫,念浅安就傻乐不起来了。 “今儿可真难得,竟见着了太子妃。”承恩公夫人阴阳怪气,“太子妃贵人事忙,竟比娘娘这个中宫皇后还难见,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问的是睿亲王世子妃。 睿亲王世子妃并满殿内命妇,是授了年礼特来谢恩的,哪里愿意多事。 没人接话,承恩公夫人也不在意,越发阴阳怪气,“都说念家出去的姑娘好生养,我看未必。这位念二姑娘好歹还怀过,太子妃竟连半点动静都无。人乐平郡王妃生下嫡子,这会儿屋里妾室又有了喜,太子妃怀不上嫡子,松松手给东宫添个庶子也好啊!” 语气挑衅,目光挑剔。 仿佛念浅安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念浅安不痛不痒,奇道:“我二姐姐的孩子是怎么没的,承恩公夫人不知道?你这是借机辱骂贵妃娘家,还是诅咒东宫子嗣?拿我跟皇子妾比,真是好家教好见识。” “太子妃才真叫伶牙俐齿,天下哪有这样做晚辈的!”承恩公夫人不甘示弱,长辈架子端得十足,“要不是担心太子妃凭白耽误东宫子嗣,我才懒得多嘴!太子妃别拿好心当驴肝肺,还是听我一句劝,我陈家女个顶个都是宜男相,自家人没有不愿替太子妃分忧的道理!” 她仗着太后娘家人的身份,连周皇后的眼色都不看,明摆着贼心不死,当初没能送成嫡女只是暗自恼恨,如今眼看六皇子变太子却是眼红心热,恨不得当场将庶女送进东宫。 偏偏靖国公府在此时送来喜讯,“世子夫人生了!七斤多的大胖小子,靖国公喜得抬脚就出了军机处,说要亲自给皇上送喜蛋,立时就想给新得的孙子请封恩荫呢!” 承恩公夫人抢先道喜,神色越发挑衅,目光越发挑剔。 念浅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很想笑,再次顿觉好巧,嘴角一勾连声干呕。 小豆青见她呕得超假,又见周氏母女或羞恼或晦涩,心领神会地也勾起嘴角,“不劳承恩公夫人捧一个踩一个,更不劳承恩公夫人担心,我们娘娘已有两个月没换洗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谁知道太子妃的小日子是真没来还是假没来?”承恩公夫人微愣过后根本不信,“下人自然向着主子。太子妃是否真有喜,可不是呕两声就能糊弄过去的小事儿。我不信你,我只信太医。” 冷眼旁观的周姑姑深知念浅安和小豆青的为人,当即听出蹊跷,心头一喜哪还有空发作承恩公夫人,忙忙催人请太医。 来的自然是东宫专属太医,小吴太医慢悠悠和小豆青对了个眼神,同样心领神会地开了口,“确是滑脉无误。太子妃脉相如走珠,且胎气稳健,细算起来再有五日,便满三月了。” “不可能!”承恩公夫人半惊半疑,大呼小叫,“我不信!哪有这么巧,不可能这么巧!” “事实如此,这位夫人不信我,还是不信世代医香的吴家?”小吴太医先皱眉后挑眉,“敢问这位夫人您哪位?观您印堂发黑,恐有凶兆。我劝这位夫人一句,凡事平心静气方为养生之道。” 他是太医,又不是神棍,恐有凶兆个啥哟! 念浅安忍不住笑场了:社会小吴气起人来,真心人狠话不多。 承恩公夫人却笑不出来,即气恼又不甘,不等再说就听净鞭乍起,随即响起昭德略显急切的高声笑语,“朕听说,朕有喜了?!” 这话何止不伦不类。 念浅安也笑不出来了。 深觉皇上单批奏折太屈才,应该改行写话本才对。 掐头去尾一句话,简直能把古言变古耽。 念浅安一脸沉重地重新审视昭德帝。 嗯,皇上不傻,只是沙雕。 第307章 三朵奇葩 沙雕归沙雕,喜出望外之情全无掩饰,连聋子都听得出来。 一众内命妇来不及避让圣颜,干脆抢着道皇上大喜皇后大喜太子妃大喜,边行礼告退边暗自惊叹:皇上对太子是否上心暂且不说,对太子妃倒是极上心!这才听着喜讯,竟撇下政务亲自过来了! 承恩公夫人却只有惊没有叹,混在人堆里跟着告退,一心想蒙混过关,偏怕什么来什么,复又响起的龙言龙语,仿若利刃直击面门。 “都说念家出来的姑娘好生养,此言果然不虚。”昭德帝始终是昭德帝,失态只是一时,转眼已笑对周皇后,拉家常般闲话道:“徐旭前脚给朕送喜蛋,后脚小六媳妇就诊出喜脉,回头朕少不得也备份喜蛋,好好儿还徐旭的礼。” 一副屈尊和臣子较劲,看不惯靖国公穷得瑟,非要找回场子的戏谑口吻。 又满是感慨地叹道:“念家女不仅好生养,还好福运。朕瞧着,小六媳妇的怀相倒比桂仪媳妇、克现媳妇好,想来是随了安和。朕记得,当年安和也是这样,乍然有妊不自知,正主不急,旁人倒上赶着瞎着急。” 念浅安侧耳聆听,再次默默吐槽:皇上消息果然好快好全面。听听这话说的,一字一句剑指承恩公夫人,委婉含蓄并且龙气侧漏! 被侧漏的内命妇们立即化龟速为光速,潮水般退出坤宁宫。 独留承恩公夫人孤身定在原地,惊惧交加不敢做声,正想硬着头皮继续遁走,不防一回头就惊得失声叫道:“娘、娘娘!” 闻讯赶来的陈太后哪有空理会其他,把手把脚揽着念浅安,一叠声道:“快,快给安安仔细看看!” 陈姑姑同样喜动颜色,嘴里诶得爽脆,让出身后一溜医女。 混万寿宫的医女,医术自然不在话下,诊断结果自然也和小吴太医无异。 陈姑姑当即重赏,陈太后却红了眼眶,一下下摩挲着念浅安,声音微哽,“好孩子,我们安安真是个争气的好孩子……” 东宫子嗣,她盼过也急过,时常想起安和公主曾经的坚持和忧虑,不愿也不能露出急切,唯独旁敲侧击地私下催过楚延卿那么一次。 如今总算能放下心,也总算对得起安和公主了。 “大喜的事儿,母后该高兴才是。”昭德帝缓声开口,面色柔和,“舅母见母后喜极而泣,想来只有更欢喜的。” 陈太后闻言七情尽收,看向进退不得、强自赔笑的承恩公夫人。 这位娘家庶弟媳肚里有几根花花肠子,她比谁都清楚。 陈姑姑也清楚得很,见状敛去喜色,抬手做请凉凉道:“若非承恩公夫人话赶话,东宫大喜哪能当场做准?承恩公夫人当属头功,奴婢少不得代娘娘重谢一番。夫人且随奴婢往万寿宫领赏吧。” 承恩公夫人早无半点气势半分派头,耳听陈姑姑明嘲暗讽,想着皇上那一声舅母更觉毛骨悚然,恨不能咬掉舌头吞回刚才说过的话,一时告饶无门,一时六神无主,说话间就被陈姑姑“请”走了。 念浅安一脸无语,陈太后则一脸抱歉,这才想起小吴太医,“不是我不信你,实是喜讯来的突然,不叫医女们反复诊过,我这心落不到实处。” 同行相忌,小吴太医却不以为杵,“臣下当差,凭的是医术不是意气。娘娘慈爱,此举本来应该,不必顾忌臣下。” 周氏听到这里,忙见缝插针开了口,领着女儿先恭贺念浅安,再赞美小吴太医。 念浅安则顺水推舟开了口,一脸姐妹情深状地表示她有喜了,念春然的喜事还没着落呢? 昭德帝最爱喜上加喜,刘文圳最是人老成精,不等示下就打发小黄门去椒房殿,没讨来再嫁人选名单,倒把姜贵妃给请来了。 “渔阳郡公妃进门有喜,咱们太子妃也算得上进门有喜了!”姜贵妃连道三声好,比正经婆母周皇后还要欢喜,看过念浅安又去看小吴太医,欢喜变嗔怪,“太子妃有妊将满三月,知道的当你谨慎小心,不知道的还当你学艺不精呢!你这孩子,为人行事实在太刻板保守了些!” 一番话说得既有贵妃之威又有准岳母之慈,嗔意更重,仿佛不忍责怪准女婿愣头愣脑,凭白害她背了场乌龙官司。 小吴太医依旧不以为杵,“臣下当差,凭的是医德不是口舌。之前瞒着,是碍于世俗避讳,眼下说破,全因情势机缘。瞒或说破,都是臣下应尽的本分。” 他只讲本分不讲情分,答谁的话都不卑不亢。 陈太后老眼一闪,忍笑道:“这个吴正宣,心性不比医术医德差。” 她老人家反应快,念浅安也回过味来:小吴太医面憨心不憨,哪是瞎告御状,根本是故意为之。一来抢占先机,二来竖立靶子,防的就是公布喜讯后,没人敢扰小吴太医清静,更没人敢找她的麻烦。 即便当初撞上枪口的不是姜贵妃而是别人,小吴太医照样会拿对方当靶子告到御前。 祖孙俩心照不宣地咬耳朵。 姜贵妃心下亦如是想,面上掩帕失笑,满是拿一板一眼的准女婿无可奈何之色,只好转口说正事,“念二姑娘的再嫁人选,都在这本册子里了。” 姜姑姑捧着名册走向周氏,抬眼笑道:“拣日不如撞日,念三夫人正好掌掌眼。” 她受了责罚伤势刚好,笑容难免有些不自然。 周氏坦荡回视,笑容却没有半点不自然,“满殿贵人,哪里轮得到臣妇掌眼。” 姜姑姑低下眼转过身,昭德帝摆摆龙爪,“母后既在,便由母后做主。” 陈太后不接名册,周皇后也不接名册,念浅安勉为其难接过名册,转手交给周氏,“做母亲的替女儿掌眼天经地义。三叔母只管接下,回头选好人家往宫里报一声就是。” 报完了椒房殿好赔送嫁妆。 甭管姜贵妃敢不敢又是否动过手脚,现在名册过了明路到了周氏手上,人选好坏或增或减,全由周氏说了算。 周氏哪知陈太后、周皇后和念浅安乃实打实的懒婆娘三人团,一推四五六配合得相当默契,接过名册只有满满的安心和感激,不再推辞高声谢恩,谢念浅安时尤其响亮诚挚,随即很有眼色地领着女儿告退离去。 唯独漏了辛苦拟名册的姜贵妃。 “念三夫人这是还怪姜家,只怕连带着也怪上妾身了。”姜贵妃身形微晃,望着昭德帝泫然欲泣,“妾身娘家无状、言行不谨,六郎是不是也还在怪妾身?” 娘家无状指的是姜元聪,言行不谨指的是先前的乌龙官司。 念浅安暗道老白花就是牛叉,不管何时何地面对何人,都能逮着机会示弱剖白求原谅。 陈太后充耳不闻,看了眼周皇后。 昭德帝也看了眼周皇后,见周皇后自顾盯着念浅安的小腹神色恍惚,不由龙眼微黯,握住姜贵妃的龙爪却透着安抚,“已经过去的事儿何苦再放在心上?你若是因此忧思成疾,还怎么分心记挂朕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又哪能再日日亲自为朕操持宵夜补汤?” 问的是姜贵妃,说的却是周皇后。 皇上冷落中宫,中宫竟也反过来冷待皇上。 姜贵妃听得明白,泪眼透出娇嗔笑意,即不持宠而娇也不多看周皇后,满心满眼只有昭德帝,“只要六郎不怪妾身,别说宵夜补汤,便是要妾身料理六郎一日三餐转做厨娘,也是心甘情愿的。” 昭德帝又看了眼周皇后,大笑道好个心甘情愿,“今后朕的三餐宵夜不用刘文圳,全交给贵妃安排!” 刘文圳表示皇上英明。 念浅安表示叔可忍六郎不可忍,正打算出声煞风景,就见陈姑姑去而复返,忍俊不禁道:“奴婢回转时正撞上陈总管跑前跑后,一头急着请太医一头紧着给太子开道,好不热闹!” “快让小六别过来了,安安也回东宫去。”陈太后催完念浅安催小吴太医,“你也跟着去,安安的身子你最清楚。” 说罢喊上陈姑姑,自回万寿宫“招待”承恩公夫人。 昭德帝边牵姜贵妃落座,边转头问周皇后,“朕的吃穿用度由贵妃操持,皇后可有异议?” 周皇后不仅没异议,似乎还嗤笑了一声。 可惜念浅安听不清看不见,无缘继续吃六郎以及六郎妻妾的瓜,飘出坤宁宫没多远就被匆匆赶来的小六郎捉上坐辇,一路送回东宫抱进正殿明间,人还没坐稳,被陈宝赶鸭子般请来的一大帮太医已经左手脉枕右手笔,轮流上前依次诊脉。 有皇上沙雕在前,众太医非但不觉冒犯,反而巴不得小题大做,直折腾了大半晌,纷纷严肃认真地保证太子妃很好怀相更好东宫全家都好。 楚延卿一路紧绷的俊脸忽而怔忪,看着念浅安喃喃道:“不是胖了,而是真的……有了。” 胖个鬼! 这什么天打雷劈的傻话! 念浅安很气,见亲夫当众犯傻又觉好笑,十分贤惠地替亲夫挽尊岔开话题,“树恩,你会去打仗吗?” 楚延卿正盯着念浅安的小肚皮出神,闻言被问懵了,然后被带歪了,语气竟然透着自我怀疑,“不会?” 忠仆陈宝连忙救场,“毅郡王领着亲兵刚走没两天呢,再怎么着殿下也不可能上阵打仗,娘娘怎么突然这么问?” “话本不都这么写的吗?”念浅安反问,“女人怀孕男人打仗,打完仗孩子也生完了,女的不用斗妾室拦通房,男的不用睡小妾防祸水,皆大欢喜。” 完全欢喜不起来的楚延卿:“……” 什么话本这么写,是时候清理媳妇儿的藏书了。 彻底救不了场的陈宝也:“……” 什么话本这么写,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半点不觉得有道理的众太医面皮齐抽:没想到太子太子妃表面恩爱,私下奇葩,真是皇恩浩荡天作之合。 满室诡异的安静中,神志归位的楚延卿默默看一眼满脸邪乎的陈宝,然后默默无视傻媳妇儿,转眼直视小吴太医,“这阵子太子妃总和大黄小黑同榻同寝,对腹中胎儿可有妨碍?” 小吴太医正忙着接收领导同僚新写的脉案,听问反应慢了半拍,直愣愣道:“臣下是太医,不是兽医,殿下问错人了。” 众太医又是一阵面皮齐抽。 得了! 这小吴太医也是朵奇葩! 果然是皇恩浩荡,人以群分! 第308章 德艺双馨 几乎戳着半个太医院的屋内,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小吴太医装订完脉案,慢半拍的反应总算回归正道,“臣下虽不是兽医,但曾听喜公公说过,娘娘在阁时于绮芳馆如何饲养动物另有一套章法,尤其注重日常清洁吃食、时时验看两便,若是有妨碍,想来喜公公不会放任猫狗粘着娘娘。” 显然早已私下和陈喜通过气。 众太医听罢附和不是,不附和也不是,乍听屋外通禀只觉天降纶音,“殿下、娘娘,安和公主递了牌子进宫,正和于老夫人往东宫来。” 同行的除了姚氏还有徐氏,来得这样快,足见内命妇们出宫后消息传得更快。 陈宝忙奉上谢仪,亲自送小吴太医并众太医,太医们前脚走女眷们后脚到,楚延卿颔首致意,抬脚避进次间。 他神色复又怔忪,静静听着隔壁笑语,原本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 “甘然说了,这是小世子才上过身就脱下来的,她动弹不得,靖国公夫人紧着照看她,特意让连翘送来的。”姚氏嗓门嘹亮,真心欢喜,“这两件小衣裳,也是李二公子的长子小时候穿过的,娘娘压在枕头下讨个好兆头,将来指定能给东宫添个大胖小子!” 她抢尽风头,徐氏半点不恼,只含笑点头。 她生有李二公子李三公子,姚氏膝下有念杏章,于老夫人更生了念驸马哥儿三,要不是错了辈分,送来的何止三件小衣裳。 于老夫人同样不嫌姚氏聒噪,越过四大丫鬟,让于妈妈刘嬷嬷将念甘然嫡长子、徐氏嫡长孙的小衣裳放进卧室。 “甘然平安产子,你又有妊,不枉我早晚拜观音大士!”于老夫人喜得见眉不见眼,心头三块大石尽去,“春然离了火坑,亲事也有了眉目,往后啊我就等着含饴弄外孙,再不用挂心你们姐妹几个。” 说着斜睨安和公主,老眼往上吊,“你比你娘出息,开怀开得早,头胎就算生的是小皇女,也能先开花后结果!” 明明不欲念浅安压力大,偏偏好话丑说,非要踩一捧一。 念浅安咧嘴尬笑。 只开花没结果的安和公主撇撇嘴角,明怼女儿暗怼婆母,“你确实出息了,由着春然借你的光就罢了,竟由着承恩公夫人找你的茬?她当众逼迫你纳陈氏女,你倒是好脾气!” 她们来前正碰上周氏母女出宫,该知道的都听说了。 念浅安尬笑变好笑,“承恩公夫人只敢打着皇祖母的名号狐假虎威,不敢当着皇祖母的面作妖,无非是一厢情愿以为我年轻面嫩好拿捏,横竖父皇和皇祖母、母后都在,我跟她瞎较什么真?” 她表示对方的言行蠢得恰到好处,以至于她不确定对方是在认真还是在反串,实在气不起来。 于老夫人也不气,改而捧陈太后踩安和公主,“太后一向持重,可不像公主似的一味跋扈。承恩公夫人这会儿还留在万寿宫,多半没好果子吃。” 安和公主哪是真恼女儿,眉眼间的快意倾泄而出,嘴里不忘改暗怼为明怼,“母亲说得是,这世上有您这样的婆母,也有太后那样一心维护孙媳的太婆母。” 婆媳俩一句递一句,贺喜互怼两不耽误。 念浅安心下蛋疼,面上一副深沉孝悌状,“祖母说得对,往后您只等四姐姐瓜熟蒂落,我只管自己肚里的小宝宝。娘也说得对,我上头有人,旁人别想随便欺负我。养儿方知父母恩,祖母和娘精神好感情好,我也就放心了。” 边睁眼说瞎话,边牵起于老夫人、安和公主的手握到一起,深觉欢喜冤家这四个字,简直是为于老夫人、安和公主量身打造的。 她只盼好聚好散,等念春然顺利再嫁后,于老夫人了无牵挂,就这样跟安和公主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热热闹闹晚景不凄凉。 她难得假正经,可惜没人领情。 婆媳俩跟摸着脏东西似的双双撒开手,于老夫人嫌弃地擦擦手,对着念浅安语气宠溺,“你还没养上儿呢,老气横秋地瞎感叹什么父母恩!” 她老人家净说大实话,假正经未遂的念浅安顿时干笑:“……快了快了。” 安和公主也嫌弃地甩甩手,姚氏生怕这两尊大佛真吵起来,忙钻话缝高声笑道:“桂然眼见要出阁,桃然不懂规矩,只好由我这个做母亲的代她们恭贺娘娘了。回头家里办喜事,不敢劳动冲撞娘娘,只求娘娘赏点玩意儿,好叫桂然、蝶飞沾沾福气!” 所谓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 仇君玉和石全老大不小一般年纪,定亲后四书六礼走得即全且快,念、仇、石三家有商有量和和气气,都默契地将婚礼定在腊月中。 如今念浅安有孕,届时东宫人不到礼到,照样是天大的体面。 于老夫人看儿媳们不顺眼,看孙女们很顺眼,当即顾不上跟安和公主斗嘴,再次越俎代庖,商量起东宫赏赐什么好。 安和公主见惯好东西,姚氏也是个眼尖的,婆媳三难得和谐,讨论得热火朝天。 屋外又响起通禀:靖国公府、渔阳郡公府、刘家、孔家、念家三房送来贺仪,另有京中排得上号的朱门权贵送上贺礼,余下如仇家钱家石家虽有亲但身份不够,只投了拜帖道贺。 不一时又有乾清宫、万寿宫、坤宁宫打头赏赐,太妃三妃紧随其后,往下有名有姓的嫔妃皆有表示。 四大丫鬟忙着登记造册,于老夫人婆媳三忙着参详品评,流水似的礼盒堆满地,满室珠光宝气。 被闪瞎眼的念浅安反而插不上话,惨兮兮地从主角沦落成配角,倒是徐氏不觉冷落,依旧含笑看着,偶尔附和两句,时不时看向配殿。 念浅安顿觉汗颜,忙打发人领徐氏去看李菲雪。 徐氏也不假客气,端着笑飘去配殿,见着女儿笑意更浓,“瞧你精气神十足,我就知道外头那些闲话都是假的!竟有人说太子妃面甜心苦,表面和你好背地打压你,才闹得你常常称病。果然都是些无稽之谈!” 她是真正派,也是真替念浅安高兴。 见配殿也劈了小佛堂,除了送子观音之外还供着药王,语气越发欣慰,“这佛堂布置得好,太子妃已然有喜,往后更该求神佛庇佑太子妃母子康健才是!太子妃光风霁月重情重义,只要你谨守本分,将来自有好日子!” 她只当女儿故意装病,十分赞同女儿借病避让锋芒,满心盼着东宫子嗣早日稳固。 “既然做了妾,就要有做妾的样子。学谁都别学家里那些污糟姨娘,立身不正心思也不正!”徐氏先不耻后欢快,“所幸你年轻等得起,等太子妃有了嫡子,你再求太子妃恩典,将来生个一儿半女就圆满了!” 直肠子的人心思都简单。 李菲雪暗暗哂笑,任由徐氏误会,问起李大公子,“大哥近来可好?” “好得很,也安分得很。”徐氏语带讥嘲,“也不知走的谁家路子,竟从你父亲名下调进宫里做了御前侍卫。御前行走,最怕名声有瑕。如今他可乖觉得很,一头哄着你父亲一头友爱你二哥三哥,我这里晨昏定省一日不落,外头都夸他是个好庶子好庶兄呢!” 林松派人盯着李大公子,这话倒和暗卫手下上报的内容吻合。 李菲雪问明虚实,笑而不语。 母亲既然用了个哄字,就说明从来求稳的父亲,很不满庶长兄自作主张、另谋前程的举动。 尚郡王妃看中的是庶长兄在父亲心中的份量,如今这份量恐怕要打折扣了。 李菲雪嘴角高翘,不提李大公子走的是尚郡王妃的门路,只顺势闲聊家事。 母女俩喁喁细语,屋外突然喧闹震天,知木知土不告而入,声气难掩振奋,“良媛、夫人,捷报!八百里快马加急刚送进宫的捷报!魏大都护首战告捷,大捷!” 李家徐家都是武将,徐氏深知沙场艰险,更知隆冬捷报是何份量,又惊又喜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国泰民安。 李菲雪笑着送徐氏,“捷报来得突然,宫里朝中少不了忙乱,东宫只怕不能留饭了。” 徐氏晓得轻重,于老夫人婆媳三自然也晓得,快慰胜过不舍,来得风火走得也干脆。 乍闻捷报的念浅安呆呆停在门边,心头转瞬怒放烟花,当先催促中途翘班的楚延卿:魏父怎么打的怎么赢的,求打听清楚实况转播! 楚延卿忙按住咋咋呼呼的念浅安,垂眸瞪着念浅安的小肚皮,脚步拖沓欲言又止,末了神色古怪地蹦出一句,“乖乖等我回来说给你听,别一惊一乍地自己跑出去打听。” 念浅安屁颠颠应好,送走亲夫又屁颠颠弹进内书房,绕着蚁山傻笑片刻,揭开盖子往小树下的小水缸倒酒,唬得饲养员小喜鹊又叫又笑,绕着念浅安直哎呀,“蚂蚁能喝酒吗?” 当然不能。 她现在也不能喝酒,只好和魏父送的蚂蚁过家家聊表庆祝。 念浅安逗完蚂蚁逗小喜鹊,没等来楚延卿,先等来了魏母。 魏父边关告捷,魏母主动登门。 今天简直是值得载入史册的好日子! 念浅安心花怒放,正认真考虑要不要立马放两串货真价实的鞭炮,就见陈氏不急着落座,先欠了欠身,“娘娘有妊,臣妇给娘娘道喜了。” 臣妇个啥哟! 两辈子的娘前后脚道喜,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 念浅安心态没崩只差泪奔,忙捏着鼻子道同喜同喜,“魏大都护上得朝堂下得沙场,实乃天纵奇才天佑家国!” 她夸起魏父来真情实感,侍奉陈氏身后的陈妈妈忍不住腹诽:以前只觉太子妃娇纵无礼,现在看来太子妃没啥长进,笑起来又怪又傻。 陈氏亦如是想,看一眼自顾傻乐的念浅安,皱眉轻咳一声道:“臣妇不请自来,一为道喜,二为太后嘱托,特来上复娘娘承恩公府的处置。” 念浅安一听更乐了。 陈妈妈没忍住,出声奇道:“娘娘笑什么?” “不是笑魏夫人。”念浅安心情贼好,语气也贼好,“我是笑小吴太医德艺双馨,不仅会看病还会看相。” 小吴太医说承恩公夫人印堂发黑,恐有凶兆。 现在一语成畿,凶兆应验了。 承恩公府姓陈,魏母也姓陈。 陈太后要处置娘家庶弟媳,却将事情交给了远房侄女魏母。 承恩公夫人的凶兆,肯定超凶! 第309章 被套路了 陈氏和陈妈妈面面相觑,微露疑惑。 念浅安表示小吴太医不开口怼人则矣、一开口准没好话,笑眯眯还原彼时场景。 陈妈妈听罢不由骇笑,又想起当年陈氏因痛失爱女病倒,就是小吴太医诊治的,唏嘘之余念着旧情,很乐意捧场,“小吴太医行走宫中,哪能不知娘娘极得皇上喜欢、又得太后疼爱?这是晓得不拘皇上还是太后都会护着娘娘,才敢那样顶撞承恩公夫人呢!” 德艺双馨不过是调侃,小吴太医看人见事倒是通透。 陈氏嘴边也噙着淡笑,接着转达陈太后的意思,“承恩公府的处置涉及征西大军,是以太后才临时召臣妇入宫接手此事。太后说,自家人确实该帮自家人分忧,又说先有大家才有小家,承恩公夫人这样热心肠,与其帮东宫分忧,不如帮朝廷分忧。 前线将兵多有年长未婚配者,不成想姻缘竟应在今儿。承恩公府有多少适龄待嫁女,都由臣妇查明登记,留两位送去保定,剩余则送去边关。征西大军出师首捷,太后做媒朝廷恩赏,即喜气又能鼓舞士气。” 即不觉喜气且没被鼓舞的承恩公夫人当场惊厥,竖着进宫横着抬出宫。 如此处置,既给承恩公府嫁在保定的嫡女添堵,又断送宗房庶女旁支姑娘再攀高枝的可能。 偏偏头顶为国分忧的大帽子,承恩公府只有生受的份儿。 皇上喊舅母,是给承恩公夫人留脸。 陈太后此举,是给承恩公府挣美名。 即能算明着抬举,也不全算暗中作践。 承恩公夫人的凶兆,果然超凶! 念浅安笑破肚皮,一脸坏兮兮地冲魏母挤眉弄眼:陈太后玩起精致手段来好调皮好刁钻! 陈氏微怔,陈妈妈眼皮一跳,忙接过话茬,“夫人觐见太后时,正撞见陈总管离开万寿宫,想来是替太子传话。太子心怀家国大义,太后自然赞许支持,还说承恩公府舍小家为大家,也是心怀家国大义……” 楚延卿督管征西大军后援事宜,陈氏女全员军婚的主意其实出自楚延卿。 釜底抽薪,杀鸡儆猴。 确实符合楚延卿一贯的行事作风。 而陈太后心慈手不软,眼下除了东宫子嗣一切都是浮云,乐见楚延卿替念浅安出气,有意借陈氏的口说破,拉近东宫和魏家的关系。 前者在后方后者在前线,彼此多走动,于战事推动有益无害。 陈妈妈细细说明,语气却有些飘忽,暗暗分神打量内书房。 这下轮到念浅安微怔,心底深处慢慢冒出一串串粉红小泡泡,坏兮兮变甜蜜蜜,顺势和魏母拉关系,“皇祖母爱恨分明,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魏夫人有空很该多进宫陪陪皇祖母。” 陈氏从善如流,欠身应是。 她不爱交际,并非不擅交际,陈太后原来不喜奸佞恼她不作为,如今态度转变让她办事,她自然知道好歹。 以前魏家女眷刻意置身事外,现在魏家摘掉奸佞之名,不必再端着曲高和寡的姿态。 念浅安见状笑得更甜,拉完关系刷好感,“从皇祖母那头论,我应该喊您一声表姑母。还请表姑母不计前嫌,原谅我早年不懂事,唐突了表姑母。” 虽然此表姑母比一表三千里还表,但好歹占个母字过过嘴瘾也好啊! 念浅安差点又泪奔,眼巴巴望着魏母。 怀着孩子的人却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时过境迁,谁敢跟太子妃计较前嫌? 陈氏忍俊不禁,陈妈妈却满脑门官司,时而想起东郊往事时而苦思曾经疑惑,一等告退出正殿就低声道:“太子妃有些像……四姑娘。说话举止神态,甚至屋里摆设的喜好都像……” “我和阿震,也曾觉得靖国公世子夫人像安安。”陈氏摇头失笑,“物有相似,何况她们是亲姐妹。不说太子妃是皇室媳念家女,只说人死不能复生。像安安?再像,也不是安安。” 陈妈妈醍醐灌顶,短暂魔怔须臾散尽,只剩羞愧,“是老奴多心多嘴了……” 她因念浅安的言行举止触动心肠,陈氏也有过一瞬微怔,说开便罢并无责怪,“太子妃本性爽利讨喜,难怪皇上太后都偏疼她。太后肯抬举我,她也肯抬举魏家,你帮我多用心在人情往来上才是正经。” 所谓抬举,指的是那一声表姑母,还有那一座摆在内书房的蚁山。 人情往来,有往才有来。 陈妈妈忙肃然应是。 主仆俩轻言细语,和搞定贺礼入库的四大丫鬟错身而过。 小喜鹊早在陈氏来访时就回了大嬷嬷处。 四大丫鬟直奔内书房,小豆青小豆花负责锁好账册,远山近水负责打小报告,“昨儿入夜,乐平郡王曾去过城西见过于海棠。据林侍卫手下上报,乐平郡王没能赶在宵禁前离开,似是歇在了于海棠屋里,今儿一早开了坊门才回的郡王府。” 她们前脚出库房,后脚遇见陈宝徒弟,赶巧收着两份线报,一封来自林松一封来自幺幺零。 内容大同小异,报的都是乐平郡王和于海棠的最新动静。 念浅安接过线报一目十行,听完看完嘴里问道:“四哥和于海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暗卫和幺幺零的人没能打探出来?” 远山近水一人管一头,闻言都摇头,“只打探出于海棠似哭了一场,间中偶尔夹杂着乐平郡王的声音,听着像是在安慰于海棠。再多的就打探不出来了。说是乐平郡王去城西时虽乔装改扮过,但明里跟着侍卫暗里另有高手放哨,别说幺幺零,连林侍卫的手下都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逗留太久。” 楚延卿有暗卫,乐平郡王自然也能有。 念浅安即不意外也不失望,一爪子销毁线报,一爪子摸摸下巴。 如果乐平郡王没有私会于海棠,她依旧更多的倾向于乐平郡王是幕后黑手。 不过现在嘛…… 她心里倾斜的天秤彻底掉了个个儿。 屋内静谧无声,屋外暮色四合。 天色擦黑时,雪花零零落落飘洒夜幕。 念浅安窝在卧室南窗的炕上,抱着手炉陷在锦绣堆里发呆。 入夜方归的楚延卿不急着见媳妇儿,换下大衣裳在熏笼边坐足一刻钟,才转进卧室踢鞋上炕,往媳妇儿跟前盘腿一坐,修长手指戳了戳媳妇儿呆呆傻傻的脸颊,“媳妇儿?” 念浅安回神看他,刹那弯起的笑眼全是小心心,“树恩,你之前是不是听见我娘骂我的话了?” “公主骂得对,对承恩公夫人那种人,你不该那么好脾气。”楚延卿垂眸冷笑,“强送嫡女不成,现在又想将庶女强塞进东宫,不知所谓。” 若非安和公主提起,他还不知道喜脉是因为这一出才诊出来的。 所以他半点余地都不留,派陈宝说动陈太后,一出手就整治得承恩公夫人再也掀不起风浪来。 念浅安捧着甜腻腻的少女心笑,握住楚延卿的大手蹭了蹭,“树恩对我最好了,果然是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楚延卿绷不住冷笑也板不住脸,更不愿再多说承恩公夫人,长睫低垂嘴角微勾,又曲指戳了戳媳妇儿软软暖暖的脸,“刚才在想什么呆呆怔怔的?” “在想这世上最深的套路,就是宫里的套路。”念浅安一脸高深莫测状,边乖乖给亲夫戳脸,边将手炉塞给亲夫,复又摸着下巴啧啧啧,“你媳妇儿被套路了。” 没有她苏出来的善堂计划书,就没有后来的皇上盛赞全城热议。 没有后来的全城热议,就没有怒蹭热度力争美名的于海棠。 没有怒蹭热度的于海棠,就没有愤愤不平的七皇女。 自然也就没有她退居二线,将好事美差让给七皇女一节。 七皇女出尽风头,于海棠黯然神伤。 所以才有乐平郡王念念不忘、乔装私会。 一切看起来即合情合理又水到渠成。 然而十全十美什么的,不存在的。 越完美越反常。 她的行事,七皇女的性情,都在幕后黑手的预料和算计中。 她和七皇女,都在无意间做了幕后黑手的棋子。 事实证明,防火防盗防白花,信神信佛信直觉,于海棠背后有人。 十有八、九和刘青卓一样,纯属听命行事。 “四哥不是幕后黑手。” 念浅安抿嘴笑看异口同声的亲夫,继续啧啧啧,“四哥不仅不是幕后黑手,还是幕后黑手的下一个目标。我和七妹不过是钩,于海棠才是饵,最终只为顺理成章地钓出四哥。回头细想,刘青卓心高气傲,怎么会看得上于海棠这样势单力薄的孤女,甚至不顾清誉和于海棠私相授受?” “除非他们为同一个人效力,奉命借由亲事由暗转明,名为夫妻实为同伙。”楚延卿挑眉沉吟,“岔子出在刘家和于海棠身上。刘家看不上于海棠,刘青卓想先斩后奏。于海棠看上的却不止刘家,想脚踏两条船。半道被钱夫人钱太太钱至章搅了局,各自盘算全落了空。” 刘青卓丢官,于海棠出宫。 幕后黑手有城府更有耐心,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常贵人是计一,能烧死德妃连累大哥最好,不能也足以令二哥翻不得身。”念浅安思忖道:“于海棠是计二,目的在于引四哥入局,好走下一步棋。” “眼下大哥离京出征,二哥囚禁原郡王府。”楚延卿始终低垂着眉眼,“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一个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 事实呼之欲出。 乐平郡王不是幕后黑手。 尚郡王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念浅安表示亲夫说得对,摸完下巴摸鼻子,很想推推眼镜来一句真相只有一个,然而不能,“三哥想对四哥做什么?三哥又能对四哥做什么?” 尚郡王府全员自闭,她实在想不明白,夫妻双双把过思的尚郡王出不了门手不够长能做啥? “常贵人是选秀进的宫,于海棠则是进京投靠的椒房殿。”楚延卿摇摇头,语速缓慢,“原来的淑妃和姜贵妃,谁都没察觉常贵人、于海棠哪里不妥。她们能藏得这样久这样深,可见三哥手段了得。” 手段还在其次,重点是尚郡王于人心掌控上更加了得。 念浅安顿觉细思极恐。 幕后黑手果然都是高人。 而尚郡王,简直堪称高人他祖宗! 念浅安深觉被高人他祖宗套路不丢人,结果肚皮一阵咕噜噜响。 啧。 这么严肃的时刻居然饿了。 好丢人哦。 第310章 魍魉鬼魅 一碗浇头丰富、鲜掉舌头的鸡汤面下肚,念浅安大感餍足。 大嬷嬷边打发小宫女收拾碗筷,边笑眯老眼,“娘娘这个月份,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您现在一人吃两人补,一晚上要两回宵夜不算什么。能吃不吐是好事儿,怎么就丢人了?左右厨房不熄火,又有奴婢盯着,准保随叫随到。” 念浅安表示嬷嬷辛苦了,大嬷嬷忙表示太子妃更辛苦,亲自扶着念浅安转圈圈消食,临了又奉上水果,“解解腻,完了停两刻钟再歇下最好。” 念浅安拎着葡陶飘进浴室,坐上罗汉床晃动小腿,“孤男寡女共度一夜,四哥和于海棠八成那啥了。” 她中途吃宵夜,吃完又拣起话题。 楚延卿中途沐浴,闻言似乎呛了一下,“你觉得于海棠和常贵人一样,都是美人局?” “难说。”念浅安吃葡陶狂吐葡陶皮,“钱至章渣得人尽皆知,当时闹得椒房殿和刘魏两家都没脸,别说姜贵妃,就是父皇也不可能再对于海棠改观。于海棠连郡王府都进不了,撑死做个外室。一个影响有限的外室,还能撺掇四哥造反不成?” 楚延卿似乎又呛了一下,“时势造人,三哥再擅算人心,四哥再囿于私情,也不是三哥手里的牵线木偶。何况,四哥凭什么造反?” 是啊。 乐平郡王凭什么造反? 一没名二没权三没兵。 念浅安无言以对,咽下果肉问,“那就不管了?” “让林松派人盯紧三哥府邸。”楚延卿点头又摇头,“四哥那里不必多管。谁也没逼他私会于海棠,由着他自生自灭就是。” 二皇子落马乐平郡王入套,尚郡王草蛇灰线,与其打草惊蛇不如静观其变。 好比乐平郡王是肉包子,全看尚郡王这条深藏不露的恶犬准备怎么吃。 这什么专注坑妹又专注坑哥的亲夫! 念浅安表示亲夫威武,夸起亲夫来也很真情实感,“我家太子殿下好厚黑!” 楚延卿氤氲着水汽的眉眼满是莫可奈何,撑着浴池出水,哗啦啦一阵响动,颀长身姿已站定罗汉床前,一手取下浴巾,一手摸媳妇儿的脑袋,“我家太子妃好贪嘴,解了腻就少吃点?会不会烧胃?” 念浅安抬眼看他,捧着半串葡陶眨眨眼。 她坐着他站着,角度略销魂。 而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亲夫也略销魂。 本意不在围观亲夫沐浴的念浅安小心肝一抖,顿时色向胆边生:“我想吃你。” 浑话脱口而出,内心呜呼哀哉:怀个孕貌似生理也跟着转变了?那啥方面从来只有被亲夫碾压的份儿,现在居然主动说这种臭表脸的话? 作孽哦! 已婚少女已孕之后,简直难上加难! 她小脸微红,楚延卿也慢慢红了耳根,攥紧浴巾倾身靠近:“……那我喂你?” 喂的自然不是他自己,而是葡陶。 念浅安的脸更红了,仰着脖颈声音破碎,“还要。” 半串葡陶喂完,她满足了,亲夫的小亲夫很不满足。 念浅安垂眸看亲夫脐下三寸,咬着唇笑得又怀又暧昧。 “没良心的笨兔子。”楚延卿哑声嘟呶,一时咬牙切齿一时暗生欢喜,“我家笨兔子真的……长大了,知道想……我了。” 说着语气由戏谑而懊恼,“我问过大嬷嬷和吴正宣,现在不行,等满四个月再……那啥。” 明明想哄媳妇儿,结果把小亲夫哄得更精神了。 念浅安垂着眼直笑。 “这阵子少闹我,嗯?”楚延卿也垂着眼,撂着狠话目光落在媳妇儿的小肚皮上,神色复又怔忪,“我家笨兔子不仅长大了,还有了小笨兔子。” 他单膝跪地,平视媳妇儿的桃花眼渐次泛起星星点点的光,“我要当爹了。再有半年多我就要当爹了,是不是?” 念浅安听着曾经戏言,看着问话傻气的亲夫,坏笑变干笑:亲夫不愧是皇上亲生的,六郎沙雕,小六郎沙雕起来也不枉多让。 听听这傻话问的,又不是喜当爹,还能有假不成? “是。你要当爹了。”念浅安内心超嫌弃,表面超贤惠,“我要当娘了。不过实话实说,我到现在还没有将为人母的实感。” “我也是。”楚延卿仿佛得到了认同,眸光刹那璀璨,“我到现在,也没有将为人父的实感。” 所以他故作镇定,对着小吴太医等人没话找话。 所以他欲言又止,对着媳妇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外时心不在焉,归家后近乡情怯。 直到现在,刻意忽略强自压抑的喜悦漫上心头爬上眉眼。 那样狂放那样汹涌。 他俊颜温柔,勾勒出满面飞扬笑意,抵着媳妇儿的眉心声线清浅,“还来得及。还有半年多,我们慢慢适应,等小笨兔子出生,我们要做世上最好的爹和娘,好不好?” 他不要做皇上那样的父皇,他要做念驸马那样的爹。 他媳妇儿也不要做周皇后那样的母后,要做安和公主那样的娘,疼孩子爱孩子,毫无保留不计得失。 念浅安心底酸软,蹭着亲夫的额头甜甜地应,“好。” 小夫妻俩正头碰头面对面傻笑,浴室门缝挤进一颗狗头一颗猫头。 大黄小黑暗中观察,念浅安错眼瞧见,再看亲夫的小亲夫依旧精神抖擞,顿时傻笑变大笑。 “这样大笑没关系吗?”楚延卿傻气全开,边胡乱套上衣裤边护着媳妇儿的小肚皮,此时再看自发充当电灯泡的大黄小黑,哪里还有半点不虞,只温声迸出一个字,“赏!” 即赏大黄小黑,也赏宫女太监。 放完迟来的赏赐,又小心翼翼扶着媳妇儿消食,顺便给小亲夫消火。 念浅安越发笑不可抑:她家亲夫反射弧果然好长哦! 随叫随到的大嬷嬷深有同感,和同样应召而来的陈宝默默对视:太子妃这二主子果然二得邪门。太子妃还没一孕傻三年呢,殿下先乐得活似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可还行? 当值不当值的众宫人也深有同感:白天有喜晚上才放赏,殿下行事什么时候这么清奇了?非要他们月黑风高顶风冒雪地领赏可还行? 众人顶着黑眼圈偷偷打哈欠,非常狗腿地表示很行。 大嬷嬷赏内院陈宝赏外院,四大丫鬟只管正殿下人,四大宫女则管配殿等处。 十然将赏钱塞给知土,半叹半笑,“娘娘进门刚七个月,已经有了将满三个月的身孕,说来和渔阳郡公妃一样,也算得上进门有喜,难怪殿下这样高兴。” 知土握着赏钱目光微闪。 十然笑看知土,语气即黯然又羡慕,“比起我们四个,妹妹才是能和小豆青她们比体面的那一个。妹妹别光忙着为良媛分忧,也替我搭把手分分赏钱才是。” 知土目光一动,任由十然牵着她出面招呼小宫女小太监。 陈喜则牵着大黄小黑直奔大厨房,康德书打眼又见一人一狗一猫,当即哎哟道:“这大半夜的怎么过来了?可冷着了吧?赶紧的,烤烤火。” 说着踢了踢脚边炭炉,胖手掳完狗头顺猫毛,只顾畜牲不顾人。 陈喜半点不恼,搓手笑道:“头先多谢您老提点,这会儿孕事公开,太子妃又发了话,大黄小黑肯听太子妃的,我可不就顺顺当当地把它们哄出正殿了?您老再费事儿教教我,大黄小黑先前夜夜赖在正殿卧室,难道真是怕……无意间伤害太子妃和肚里小主子不成?” 他将殿下二字含混带过,康德书听得明白,笑呵呵表示大黄是,小黑不是,“狗通人性,你狗爷爷可能比谁都早知道太子妃肚里有了小主子。你狗爷爷想保护小主子,你猫祖宗大概是瞎凑热闹。” 他暗示,小黑不是把小主子当好吃的就是当屎,不然埋得那么起劲干嘛? 陈喜闻言嘴角一抽,不管猫狗真有灵性,还是康德书神棍转世,只管送上赏钱拍足马屁,这才带着大黄小黑离开,随口打趣送他的小太监,半酸半钦佩,“满东宫就数你康爷爷和大嬷嬷得的赏最重。你康爷爷真正是见微知著一料一个准儿!回头我给你整尊弥勒佛来,咱俩一块儿拜拜?” 认真说来,大嬷嬷沾的是康德书的光。 小太监与有荣焉,忍着得意委婉拒绝,“我康爷爷是活爷爷又不是死爷爷,哪能瞎拜呐?对您不住,您这好意我可不敢代康爷爷受下。” 到底功力不够,抖机灵抖得跟咒康德书似的。 陈喜忍笑告辞,小太监转身回屋,得意变深沉,学着康德书的腔调感叹道:“如今可好咯,太子妃这一有喜,东宫可算是稳当啰!” “稳当?我看不见得。”康德书不改笑呵呵弥勒状,胖手一下下拨弄着炭火,“你这话只对了一半。太子妃这一有喜,只怕东宫背地里那些魍魉鬼魅该出动咯!” 说着将火钳子一丢,小眼睛一眯,“你擎等着瞧好吧,哪天殿下忙起来,顾不上回正殿吃喝拉撒睡,就是魍魉鬼魅作妖的时候。端看是配殿先出事儿,还是正殿先出事儿。这东宫内院,心大眼小的蠢货可不止一个。” 小太监忙接住火钳子,深沉变疑惑:魍魉鬼魅?什么魍魉鬼魅? “什么魍魉鬼魅?”知木也正疑惑,点算赏钱的动作慢了下来,“良媛是指知土?奴婢这些日子看下来,知土除了和十然姑娘走得近些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妥之处。平日里服侍良媛依旧尽心,偶尔跟着良媛出入正殿,也从未乱看乱说。” 她下定决心暗自盯人后,再说起知土来客观而平静,再无先前的惊颤含糊。 面露满意的李菲雪披衣而坐,不答反问,“知土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内院粗使宫人多,十然姑娘忙不过来,正拉着知土帮忙分派赏钱。”知木话音一顿,觑着李菲雪的神色接着道:“奴婢回来时听了一耳朵,十然姑娘准备给太子妃肚里的小主子做包被小衣裳,还夸知土针线好,想请知土帮衬一二,知土答应了。” “知土的针线确实好。”李菲雪低头伸手,抻了抻知土做的中衣,似乎讥诮,“她既然答应了,就随她去。她若是跟你喊忙喊累,你就代她值夜,不用管她去哪里做什么。” 知木正色应是,关钱匣子的力道却重了些。 李菲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次日抱着针线笸箩往正殿去,一进次间就笑了,“安妹妹,怎么不多睡会儿?” 第311章 你信我吗 念浅安一脸“生物钟令人早起”的苦逼表情,不提伤心事只提开心事,张口复述楚延卿昨晚的睡前故事,末了总结道:“魏大都护敢挂帅上阵,果然有两把刷子。明面文绉绉叫阵互遣使徒,背地暗搓搓直击敌方粮草,攻其不备兵行险招,首战开门红,接连派奇兵乱东西突厥阵脚,难怪捷报一经传开,满朝无不哗然!” 边说边拍桌,摇头晃脑抑扬顿挫,恨不得逮着个活人就宣扬一遍魏父的战绩。 李菲雪哑然失笑,斜坐踏上牵起念浅安的爪子呼呼,“高兴归高兴,别拍疼自己的手。” 这什么嗔怪语气宠溺行为! 念浅安登时头顶真爱光环,握着爪子甜笑。 李菲雪只当她兴头未过,顺着话茬沉吟道:“战争伊始,在急在快,往后才是漫漫征途。安西四镇,没个一两年只怕打不下来。皇上力排众议、镇国公坐镇京中,依旧抵消不掉朝臣各异的心思。那些或观望或等着看笑话的人,这会儿也该看明白皇上的决心、魏大都护的能耐了。” 没有皇上暗中保驾护航,魏父再能耐也坐不稳帅营。 湖广两军肯听调派,服的不是魏父而是皇命。 至少目前不是。 显而易见的是,皇上为此花了多少心血,下了多少年的工夫。 念浅安即服皇上也服李菲雪,彩虹屁发自真心,“不管朝臣怎么想,横竖有父皇、树恩和靖国公压着,我只管往边关送吃送穿送温暖。菲雪姐姐不愧将门出身,见识非凡不让须眉!” 正端茶送水的远山近水:“……” 太子妃果然正经不过三秒,赞美人的话好浮夸。 被浮夸的李菲雪也:“……” 念浅安果然大智若愚,私下面对她总是一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即窝心又好笑,去坤宁宫点卯的小豆青掀帘而入,也是一脸笑,“太后亲口发话,让德妃协理年节宫务,往后奴婢只需旁听,再汇总向娘娘禀报即可。” 小豆花落后一步,送上毅郡王府、尚郡王府、乐平郡王府的贺礼,“太后皇后只派人关心娘娘,自己却不来,为的就是娘娘好清静养胎。几位郡王妃上行下效,礼到人不到,倒省得娘娘费心招待了。” 念浅安乐得清闲,双眼忽闪,“德妃越过姜贵妃协理母后,姜贵妃能服气?” “自然不能。”小豆青小豆花齐齐撇嘴,“德妃是太后钦点的,皇上驳谁都不会驳太后。姜贵妃跑了趟乾清宫,没争来协理之职,却得了块通行牌子,方便出入养心殿打理皇上的吃用。” 协助皇后和服侍皇上,各有各的体面。 前者是陈太后给的,后者是皇上给的,端看姜贵妃更看重哪个。 显然大猪蹄子依旧偏爱老白花,一个有求一个必应。 念浅安也偷偷撇嘴。 李菲雪却正中下怀,顺势道明来意,“东宫之外有两宫镇着,东宫之内自家人管自家事。我身边的知土心大了,不安份的人我不打算多管,更不打算多留。” 小豆青小豆花皱眉对视,暗想知土和十然这个通房大宫女确实走动得太殷勤了些。 远山近水面面相觑,这才惊觉在外候命的只有知木不见知土。 “知土在十然屋里。”李菲雪意有所指,“她想帮十然做针线,我不准备拘着她。还请安妹妹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爱找谁找谁爱去哪儿去哪儿。” 四大丫鬟闻言神色各异,目露询问地看向念浅安。 念浅安望着眉眼淡然的李菲雪,轻轻点头,“听菲雪姐姐的,你们只当不知道,适当给知土行方便。” 她不疑不问,李菲雪心口发热,一不废话二不客套,只捻针穿线笑意温柔,“我想给安妹妹肚里的小皇孙做几件小衣裳,安妹妹看看料子可合适?” 她盼着念浅安一举得男,很有手残自觉的念浅安动口不动手,聊完衣料聊正事,“菲雪姐姐,有件事儿得麻烦你交待林侍卫。” 李菲雪一听要派人盯梢尚郡王府就停下针线,“我跟安妹妹透个底,早在小李氏出事后,我就让人盯着尚郡王府了。可惜内外有别人手有限,郡王府内里光景难以时时掌控、事事探究。不过,尚郡王府若是不肯老老实实闭门思过,我自有后手整治他们。” 她语气笃定,目光坦荡,“安妹妹,你信我吗?” 念浅安深深看进李菲雪眼底,依旧不疑不问,重重点头,“信。” 不信视她为真爱的李菲雪信谁? 念浅安顿觉头顶真爱光环更耀眼了,毫无压力地混吃混喝混天黑,继续回炕上做窝,吃着果果等亲夫回家。 星夜归家的楚延卿停在门口拍雪,皱眉看了眼媳妇儿,盥洗完毕又皱眉看了眼媳妇儿:他媳妇儿又傻乐啥呢? “又有什么事儿值得你开心成这样?”楚延卿盘腿上炕,摸完媳妇儿的脑袋摸媳妇儿的小肚皮,“大嬷嬷说,你还没到嗜睡的时候,以后要是困了累了,就别等我回来了?前线大捷,后续粮草且有得铺排。明儿起我会在外书房待得晚些,早日理清头绪拟好章程,省得听兵部、户部扯皮。” 念浅安笑道好哒,边给亲夫捏肩边说起知土,表示亲夫只管忙,正好方便李菲雪挖坑。 终于知道媳妇儿傻乐啥的楚延卿:“……你这是拿我做饵钓鱼?” 捏肩捏得越发卖力的念浅安:“……是的。” “你倒是坦白得很!”楚延卿扭头伸手,捉住媳妇儿的爪子怒啃一口,“你就不怕我这个鱼饵定力不够,真被鱼吃了?” 不怕。 身为精神洁癖患者的亲夫要是定力不够有二心,空有通房宠妾之名的十然、李菲雪还打啥酱油啊! 念浅安心里这么想,嘴上偏不说,反手握住亲夫大手,有样学样也怒啃一口,“那我就带球跑,仗我娘的势改嫁他人!” 听懂后半句顺带秒懂前半句的楚延卿:“……你敢?” 啃亲夫啃上瘾的念浅安吭吭哧哧反问,“那你敢不敢被鱼吃掉?” “不敢。”楚延卿气笑不得,认怂认得很霸气,“下人不安份,直接打发了就是,何必这么麻烦?” “你拿承恩公夫人杀鸡儆猴,菲雪姐姐就拿知土做出头椽子。”念浅安表示没毛病,“承恩公府尚且得了个舍小家为大家的美名,总不能让李家背恶名,即没面子又丢里子吧?知土是李家出来的,又是菲雪姐姐的贴身大丫鬟,无缘无故直接打发,损的是菲雪姐姐和李家的名声。” 何况先有承恩公夫人,后有知土,这两块靶子只要立起来,就足以震慑内外。 东宫清静了,她的孕期也清静了。 楚延卿闻弦知雅,自然权衡得出利弊,霸气转瞬变没脾气,无奈中透露着一点点醋意,“你就这么为大李氏着想?你就这么信任大李氏?” 念浅安叼着亲夫大手眨巴眼睛。 耳畔不其然回响起亲夫曾经戏言:李菲雪又不是万事通,她对李菲雪竟能无条件无底线的信服。 如果李菲雪不是天生万事通,而是后天形成的呢? 像她一样,先是魏明安后是念浅安,换过两回芯子。 念头闪过,面上已不自觉地点头。 楚延卿越发没脾气,按下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醋意,不再多说李菲雪和知土,伸出另一只手哄媳妇儿,“要不要换只手啃?” 这是默许以身作饵一事了。 念浅安立即松口抱着亲夫的手吹气,“疼不疼?” 问完笑得又贼又狗腿,“我可能又饿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楚延卿口嫌体正直,边道不疼边虚点媳妇儿的小肚皮,“你饿了,是不是代表小笨兔子饿了?” 念浅安觉得应该是,看着一脸紧张的亲夫忍不住噗嗤,“树恩,我们的对话好傻好无聊哦!” 楚延卿嘴角上扬,认真点头,“初为父母的,肯定都像我们这样又傻又无聊。” 念浅安噗嗤变哈哈,心里甜滋滋,面上哼哼唧唧,“叫宵夜之前,我先喂你吃点水果好不好?” 她吃剩的水果还摆在炕桌上。 楚延卿想说媳妇儿别闹,耳根却止不住发热,慢慢靠过去哑声应着,“好……” 正殿日日宵夜不断,外书房因楚延卿人忙事多,也一连几晚都有宵夜送上。 这日深夜,孤枕好眠的念浅安梦中惊坐起,撩起床帐扬声问,“外头怎么了?好吵。” 应声而入的是大嬷嬷,“是外书房传出来的动静,像是给殿下送宵夜的小太监打翻了食盒,小豆青已经往前头查看去了,奴婢没来得及细问……” 话音刚落,隐约可闻的吵闹声嘎然而止。 不是小太监打翻食盒,而是知土按耐不住主动跳坑了吧? 念浅安瞬间清醒了,钻出床帐爪子一挥,“劳嬷嬷去配殿看看,菲雪姐姐在不在?” 大嬷嬷顿觉右眼狂跳,去而复返脸色不太好看,“李良媛不在。听配殿守门婆子的意思,李良媛早早就歇下了,半道不知怎么的又由知木服侍着从侧门出了内院,看方向去的也是外书房。奴婢细问过,李良媛若真在外书房,至少已经逗留了一个时辰。” 她疑心李菲雪面善心奸,借着正妃有孕趁机邀宠,语气比脸色更不好、 念浅安却心头大定,爪子又是一挥,“有瓜子没?给我来点儿。” 大嬷嬷老眼一抽老嘴翕合,觑着一脸八卦状的念浅安默默咽下劝阻话语,转身打发小喜鹊去二门听消息,端着一小碟瓜子回转,静静侍立一旁若有所思。 念浅安边嗑瓜子边坐等吃瓜。 管着外书房事务的小豆青则边拢衣襟边坐等拿人,顺着鼻梁看向被知土买通的小太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脸色煞白,干瘦身板直打颤。 跪在屋中的知土亦是脸色煞白,单薄身板猛地一震,看向上首的目光迷惘又慌乱,“良、良媛?怎、怎么是您?” 身披大氅的李菲雪安坐椅中,垂眸轻道是啊,“怎么是我?我不是早就歇下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如你先给我解一解疑问,你说白天做多了针线身上不得劲,让知木替你的班值夜,自己先回屋睡了,又怎么会衣裳单薄、浓妆艳抹地出现在这里?” 知土煞白的脸色涨红一片,眼中迷惘慌乱转瞬被惊惧怨恨代替。 她从没想过要害良媛。 良媛却使了障眼法等着害她! 为什么! 第312章 里应外合 为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你所谓的忠心。”李菲雪起身离座,居高临下俯视知土,“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也知道,直到此时此刻,你仍觉得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好。” 沉寂室内,她的声音显得越发轻柔,“我更知道,你会怎么说。无非是忠心为主,不忍看我空负虚名却独守空闺,劝不了我又做不了我的主儿,只得委曲求全自荐枕席,好替我拢住殿下。拢不住殿下的心,至少要拢住殿下的身,将来有幸生下庶子庶女,也好记在我名下聊以陪伴依靠。” 一旦成功,又占着念浅安孕期不便的良机,知土何愁没机会借她的名头踩着正殿上位? 真是好的不学,偏学李家那一套。 “家中姨娘借丫鬟笼络父亲,你看在眼里竟也想以身效仿。”李菲雪目光静谧,眼底半分起伏也无,“想得倒是很美。但怎么不多想想,难道旁人就一定要照着你的心意走?你哪里是为我,不过是为自己那点子见不得人的心思。觊觎殿下、妄攀高枝,明明龌蹉腌脏,偏要扯着忠心做遮掩。” 她声线清冷,神色更清冷。 仿佛又变回三年前那个大病初愈的李四姑娘,除了徐氏对谁都不温不火,连身边打小亲密的大丫鬟,也捂不热李四姑娘乍然坚冷的石头心。 后来,原来的大丫鬟各自配人,知木知土被挑中提了等,只觉天上掉馅饼。 再后来,天长日久近身服侍,知木知土惊喜过后,只剩即敬且畏。 而李四姑娘做了李姨娘又当上李良媛,渐渐爱说爱笑,知木知土原先那份谨小慎微也跟着渐渐转淡。 忘却多时的敬畏重新跃上心头,知土一时恍惚一时闪躲,惊惧刹那盖过怨恨,不敢再直视李菲雪,只目露哀求地看向知木,“良媛说我居心叵测,我不敢辩解。你我互相扶持同吃同住,难道你也觉得我是个背主小人不成?” 深深低着头的知木猛然抬起头,恨铁不成钢之余不无怨愤,“你若是真出自忠心好意,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不请示良媛?明知不可为却自作主张,左不过是仗着良媛在殿下太子妃跟前得脸,想两头糊弄好成全自己的算计!这样不算背主小人,怎样才算?!” 说罢又深深低下头,吝于多看知土一眼。 李菲雪依旧不为所动,无情无绪的声音再次响起,“知木看得明白,你心里其实不是不明白。可惜,你太高看自己,太轻看殿下,太小看我了。你这种人,我见过,我见得多了。” 比如前世的她,比如今生的小李氏,她最清楚人心是如何变大变质的。 知土听不懂其中深意,脸上凄惶倏忽不见,恨恨指着知木又指向李菲雪,厉声骇笑,“你们既然认定我不忠,半点旧日情分也不肯顾念,倒来费尽心思设局作践我!” “说你自以为是,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李菲雪语带讥讽,神色终于有所起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心里若没鬼,我设不设局都网不住你。你当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太子妃。太子妃的名声,容不得你玷污。因你背上善妒之名,不值得。” 她眉眼温柔,说罢念浅安温柔不再,“你有句话说错了,我还是念旧情的。我给你两条路选。一,伺候不周致使我害病,送回李家由母亲处置发卖。二,为主分忧自请远嫁边关将兵,今晚绕过我私下求见殿下,是怕我舍不得你不忍看你受苦。你自己选吧。” 知土哪里有得选? 知木适时而动,上前用力拽起知土,“驰古阁全力筹备军资,皇上赞驰古是义商是民间表率,人人都称李掌柜一声李老爷。你我家人在驰古阁做事,哪个不跟着水涨船高?你只想想你老子娘和兄弟姐妹,他们的命和前程重要,还是你一个人的命和前程重要?” 看似威胁,实则暗含劝诫。 知土死死攥着知木的手臂,止不住手脚发软满面颓败。 她无知无觉地被知木架出去,李菲雪若有所觉地转身面向隔间锦帘,半垂着眼道:“惊扰殿下了。多谢殿下屈尊降贵,凭白听了一场闹剧。” 楚延卿无声颔首,原本阴郁的面色已然大霁,低沉嗓音微露笑意,“大李氏,你……很好。” 即是个好下属,更是个好姐妹。 他媳妇儿为大李氏着想,大李氏也一心为他媳妇儿打算。 即便他不在乎,甚至有点欢喜媳妇儿善妒,仍觉得大李氏这般费事周全谨守协议,令他心生敬重。 楚延卿笑意更浓,“将来,我和太子妃绝不会亏待你们。” 他暗指林松。 李菲雪只当听不懂话外之意,低下眼掩去其中晦涩。 这边小豆青接手知土,那边念浅安磕完瓜子吃完老掉牙的瓜,抹嘴吩咐,“劳嬷嬷再走一趟,去请十然过来。” 大嬷嬷若有所悟,留下传递消息的小喜鹊,领命而去。 十然衣发齐整,规矩不错半分,行完礼语气虽疑惑但坦然,“奴婢来时,正遇上小豆青姐姐领着知土回来,听说还发落了个外书房伺候的小太监。娘娘突然召见奴婢,可是因为知土?奴婢和知土确实交好,若是知土行事不谨冲撞了外书房,奴婢愿代娘娘问问知土,开解一二。” 这位倒是个擅用春秋笔法的。 比眼皮浅心思浅的知土聪明多了。 念浅安挑眉哦了一声,不接话自顾道:“早在新婚回门时,殿下就跟我提过,他能选择要不要通房,你却不能选择做不做通房。念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我给你两条路选。一,宫中年节要放一批适龄宫女,你自请出宫回家。二,响应太后号召为东宫争光,自愿远嫁边关。” 没有名分的通房,确实可以放籍另嫁,服侍过皇子的通房对那些想攀关系的小门户来说,甚至还挺抢手。 念浅安不管古代小三制度有多操蛋,只管负责远程打野,和李菲雪里应外合配合默契。 十然闻言神色微变,语气由坦然而苦涩,“奴婢自认当差尽心从无错处,不敢也不能选。知土是不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娘娘因此误会了奴婢?奴婢敢对天发誓,无论知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奴婢一不知情二不曾挑拨怂恿,娘娘若是不信,只管审问知土、百然她们!” “知土什么也没说,我也犯不着大动干戈审这个审那个。”念浅安掩袖偷偷打哈欠,“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必然。你确实从未自己作死,老把别人作死是一,坏人多死于话多是二,我劝你给自己留点体面,选条路好聚好散吧?” 懒得管事归一码,脑子进水归另一码。 念浅安只认懒不认蠢,自然不会塌李菲雪的台,更不会将一作一个准的十然继续留在东宫。 十然闻言神色又变,由苦涩而惶恐,“奴婢愚钝,虽对娘娘的话一知半解,却知道娘娘要发作做奴婢的,肯这样费口舌已是抬举奴婢。娘娘厚爱,奴婢不该多嘴。只求娘娘开恩,容奴婢和宫中姐妹好好道过别,再体体面面地出宫。” 她不改温顺本分,不失果断决然地立时选了第一条路,泥首行完大礼却行退出,回首望一眼正殿,心直往下沉。 一并告退的大嬷嬷也回首望一眼正殿,心却直往上飘,“真是常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没想到我临到老,不仅挑错人做殿下的教引宫女,还看走了眼,那两个是真蠢,这两个却是真聪明。” 小喜鹊闻言越发糊涂了,“嬷嬷指的是谁呀?知土姐姐自愿嫁去边关是好事儿啊,十然姑娘能提前出宫也是好事儿啊,怎么就成了娘娘无故发作人呢?” 她居中传消息,传得稀里糊涂,看得半懂不懂。 大嬷嬷不禁皱起笑纹,轻轻抹去小喜鹊头上的落雪,“我也是今儿才真正看明白,李良媛和十然一样,却又不一样。李良媛在殿下和娘娘心中的份量,不因良媛名分而是另有情分。往后,你倒是可以多和知木走动。今晚的事儿你不懂不要紧,要紧的是有人能懂。” 她一语中的,和十然同屋的百然不顾夜深,找到小豆青跟前自求放籍出宫,千然万然接管针线房独善其身,多的话一句不敢问一句都不敢传。 明眼人自然看得明白,知土十然好好儿的突然落得这般“下场”,只怕和承恩公夫人一样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太子妃有孕而人心浮动的东宫,瞬间重归平静。 更有那心思活络的左右一掂量,舍出老本豁出前程走四大丫鬟的门路,想要搭知土的顺风车,随朝廷分派,紧跟承恩公府的步伐配个军婚。 顶着朝廷恩典东宫名头,想来没人敢将她们胡乱配人,若是有造化,指不定就能当上武官夫人。 比起在宫里熬油,军婚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落雪纷纷的夜里,另有一番不平静。 日夜不熄火的大厨房灯光点点,逛完一圈听了满耳朵热闹的小太监咧嘴惊笑,“又叫您老说中了!配殿正殿前后脚出事儿,这下子可算拔光魍魉鬼魅了吧?” 康德书啜着沾满酱料的胖手指,心道无论是太子妃还是李良媛,终归太妇人之仁。 “主子心软些也好,不然做奴才的哪有活路?”康德书呵呵笑,啜完手指啜牙花,“你甭管魍魉鬼魅拔没拔光,只管给我盯牢这些吃食材料。” 他身前灶台又杂又乱,全是新近搜罗的调料香料。 念浅安准备的福利刚上路,边关就传来捷报,加码庆功必须的,于是想苏不会苏的咖喱块火腿肠泡面蘸酱等速食品,一股脑全交给了康德书。 康德书表面叫苦叫难,背地里研发得贼乐呵——主子白赏功劳,他就是豁出老命也得接住咯! 小太监如奉纶音,忙不迭应是,刚想大拍马屁,就听清脆声响穿透夜色,似远还近响彻耳畔,一声一声单调又凄凉。 小太监先愣后抱起手,搓着手臂惊道:“是云板声儿!” 康德书亦是一愣,甩着胖手掀起厚重棉帘子,边竖起耳朵边默算着数儿,半晌才轻声咂巴嘴,“哟,这可是亲王薨逝的云板数儿……” 久病沉疴的睿亲王,去世了。 第313章 请君入瓮 天色微明时,云板再次响起。 睿亲王缠绵病榻,睿亲王妃亲力亲为日夜侍疾,强撑着为睿亲王擦洗装裹完精气神一松,直挺挺倒向吉祥板。 屋外王府管事刚爬上屋顶挥舞白绸哭丧,屋内睿亲王妃倒地不醒,也跟着去了。 睿亲王府哭声震天,惊动了整个皇城。 楚延卿没能回正殿,径直从外书房出了东宫。 念浅安睡意全消,就着渐次明亮的天光用早膳,想起楚延卿曾提过一句,睿亲王果然没熬过这个冬天,没想到睿亲王妃也没熬过丧夫之痛。 远山近水正盛饭舀汤,见念浅安神色唏嘘,忙宽慰道:“生同衿死同穴,睿亲王先走一步,睿亲王妃后脚跟上,也算全了情义死而瞑目了。娘娘别太伤怀。” 念浅安心知俩二货是怕她没睡好又吃不好,忙反过来宽慰道:“不幸中的万幸,这样的天气倒是不用担心棺椁不好久停。” 干巴巴说完的主仆三人都:“……” 这什么超实诚却冷酷无情的大实话! 互暖互慰什么的,真心不适合时常犯二经常跑偏的她们怎么破! 饭厅瞬间安静如鸡,原本略沉闷的气氛不由一轻。 小豆青收伞入内,裹着雪天寒气站得老远,疑惑地瞥了眼三脸古怪的二主子二货,嘴里道:“因是长辈过世,前头养心殿已经撤换灯笼。后头除了万寿宫、寿康宫,各宫都挂了白纱灯笼。东宫由大嬷嬷接了丧报,正着手打点祭品。至于怎么吊唁怎么穿戴,得等殿下回来再斟酌。” 小豆花抱着陈姑姑的披风踩着话音进屋,身后陈姑姑则抱着手炉暖过手,才忙忙上前按住念浅安,语气难掩欢喜,“娘娘只管用膳,不必劳动。太后不放心,这才让奴婢亲自走这一遭。眼下就是天大的事儿,也大不过您的身子,旁的都是小节,您千万顾好自己。” 说着笑意更浓,意有所指道:“您为前线出力,李良媛也是个有心人。太后听了没有不夸赞的,直说知土并那几个愿意嫁去边关的宫女都是好的,嫁妆都由万寿宫出,还说知木留下服侍李良媛也是个好的,这会儿宫里不好恣意打赏,往宫外赏知木家人也一样。” 她这样老辣的掌事姑姑,看人看事自有一套。 是以话说得漂亮,无意打探更无心提十然,亲自执筷布菜服侍念浅安用完早膳,才敛去言行间的欢喜关切,声音忽低,“奴婢来前先去了趟乾清宫,本是代太后看望皇上,却见御书房灯火通明,除了太子、乐平郡王几位皇子,靖国公和阁老们也在,奴婢冷眼瞧着,睿亲王府的丧事恐怕不会大办。” 言外之意,除却王府丧报,朝中另有大事。 念浅安不无意外,等瞧见从前头回来的楚延卿腰间玉带外只扎了根麻绳,听完礼部拟的王府丧仪没记住老长一串谥号,只记住亲王亲王妃丧事从简本简,就更意外了。 她瞠目结舌,“朝野不禁礼乐、王公不用服丧、灵柩只停七天?礼部,不对,父皇这样治丧会不会太敷衍?” 不应该啊? 说得难听点,睿亲王府和康亲王府就是两块活牌坊,时刻彰显着皇上左手孝悌右手皇权,多么伟光正! 结果亲王丧仪定得如此草率,自打龙脸是闹哪样? “虽然新年在即,王府丧报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念浅安眨巴眼咂巴嘴,搜肠刮肚找不出好词,只得继续瞎说大实话,“不过到底是父皇的叔父叔母,父皇再’伤心过度’,也不带这么犯浑的。衙门还没封印,御史言官还没封笔,父皇这是找骂呢?” 楚延卿自顾沉吟,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低头佯怒着瞪媳妇儿:他家笨兔子人笨嘴不笨,简直比御史言官还敢说! 心下无奈哂笑,瞪完媳妇儿抓起热毛巾覆脸提神,仰着头静默片刻,隔着雾气响起的嗓音闷闷沉沉,“父皇不是不想大办丧事,而是朝中局势不容许。我也是刚知道,之前一同送进京的除了边关捷报,还有一封直呈御前的秘折。魏大都护参了姜大都督一本,历数姜大都督十项罪状。” 欺男霸女、受贿渎职、中饱私囊、以次充好染指粮草等等,不一而足。 念浅安目瞪狗呆:陈姑姑好眼力,朝中果真出了大事! 十项罪状什么的,听起来好耳熟。 隐藏杰克苏魏父肩挑文武两道就算了,居然还自带反弹技能,曾经背负过的骂名全都原样甩给姜大都督可还行? 然而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姜大都督这坨纨绔烂泥,当初可是皇上施恩椒房殿,龙爪一松放进川蜀都督府亲手糊上墙的! “父皇呕心沥血筹备多年,没有放任前方打仗、后方失火的道理。”念浅安跑偏完毕,满脑门阴谋论,“魏大都护坐镇帅营,更没有放任姜大都督胡作非为的道理。除非是故意的。父皇故意抬举姜家,魏大都护故意放任姜大都督。” 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姜家富贵,全因姜贵妃的裙带关系。 一旦失却圣宠,椒房殿和乐平郡王府将如何自处? 魏父甘为皇上鹰犬,椒房殿和姜家,会不会也是皇上磨砺多年的另一把屠刀? 念浅安心口惊跳,盯着亲夫嗓子发干,“参本爆出的时机,太巧了。” 家国军事面前无私情。 王府丧事得靠边站,椒房殿恩宠也得靠边站。 秘折留中不发,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告示朝野。 “父皇还让不让人过个好年了?”念浅安润润嗓子小声逼逼,举起爪子戳亲夫喉结,“父皇究竟想干什么?” 楚延卿久久不语,动了动微痒的喉结扯下热毛巾,捉住媳妇儿的爪子抵在嘴边,低下头沉声反问,“你信父皇吗?” 念浅安微愣,心口又是一阵惊跳。 脑中闪过一节节断片:魏父出征、二皇子圈禁、毅郡王离京、姜元聪除族、七皇女定亲、十一皇子出继、尚郡王府自闭、承恩公府自讨没趣、睿亲王乍然薨逝、姜大都督被参、姜家势力岌岌可危。 要不是肯定确定以及一定,皇上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她简直要怀疑躲在暗处谋算二皇子、乐平郡王的幕后黑手,不是尚郡王而是皇上了。 她举起另一只爪子,用力掳了把脸,抹去满脸扎堆的七情六欲,用力点头,“信!” 楚延卿无声勾唇,眉眼间却盘踞着五分担忧五分晦暗,唇瓣轻碰媳妇儿的爪子,沉声又问,“你信我吗?” 念浅安顿觉这话也很耳熟,踮起脚啵一口亲夫手背,毫不犹豫道:“信!” 她信李菲雪,也信亲夫。 表白完迟钝地顿悟了,“你的意思是,父皇是想……请君入瓮?” 楚延卿无声颔首,眉眼间晦暗更重,悄然蔓延至翕合嘴角,“然后……瓮中捉鳖。” 他脑中闪过的断片只多不少:小吴太医告发姜贵妃、姜贵妃安然无恙、父皇心无芥蒂、养心殿的通行牌子。 还有父皇急怒攻心吐的那口血。 养心殿至今汤药不断。 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铺天盖地的网,兜着椒房殿一次次一步步走进绝路。 大李氏尚且察觉得出知土异样,父皇岂会察觉不出枕边人的小心思小动作。 他担忧的是父皇以身犯险,晦暗的是父皇布局的用意。 他轻轻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眸光乍明乍暗,“魏家由奸而忠,是你我联手敲响的登闻鼓。姜家权势动摇,是魏大都护一手敲响的重锤。如果说三哥是幕后黑手,那父皇就是幕后推手。所有人,我、四哥,甚至连三哥,都在父皇的局中。” 他微微用力,紧握媳妇儿的爪子,语气忽而决绝,“我,也信父皇。” 他虽是半君,但更是臣子儿子,即做了父皇的棋子,那就做好这个棋子。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对幕后黑手,他选择以静制动。 对幕后推手,他同样选择静观其变。 念浅安听出他未尽之意,脑中又蹦出四个字:时势造人。 以尚郡王擅于钝刀割肉的尿性,用于海棠钓着乐平郡王,多半图的不是马上能成事。 而以皇上偏爱雷霆出击的龙性,椒房殿和乐平郡王府何去何从,恐怕很快就会成定局。 一个黑手一个推手,眼界不同目的不同,所造就的时势也不同。 电光火石间,念浅安彻底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龙的心海底针,猜来猜去永远有惊喜。 圣心难测什么的,惹不起惹不起。 惹不起,躲得起。 念浅安郑重嗯了一声,心领神会地又戳了戳亲夫嘴角,然后掰着爪子数给亲夫听,“静观其变很可,毫无准备很不可。小三哥和李二公子、李三公子都在禁军当值,东宫配有近卫,李都督佥事领五军都督府后军,东山大营还有我三叔父在……” 周氏敢说血浓于水,她就敢收念三老爷的投名状。 宫里宫外都有自己人。 禁军之中,还有大三哥魏明义。 魏家和东宫,关系虽不够铁,但算和谐。 念浅安心头微定,竖起最后一根手指,“再借着年前宫里放人,偷偷把幺幺零弄进来充数,就齐活了!” 幺幺零先学规矩再学功夫,假扮宫女小菜一碟。 楚延卿越听越无语,俊脸略黑,“是谁说即信父皇又信我的?” 念浅安一脸“两手准备走路嚣张”的无辜表情,“嗐!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嘛!老话说手里有人心里不慌,还是靠自己保险点。” 被嗐一脸的楚延卿:哪位圣人说的老话?为什么他从没听说过?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佬帽,担忧晦暗个鬼,媳妇儿一张嘴再多感性都能搅和没了。 他媳妇儿敢不敢正经点? 本来很正经的楚延卿心态崩了,努力压住嘴角,摁下媳妇儿的手指握成小拳头,轻轻敲媳妇儿的脑袋,“满嘴歪话。你放心,该做的准备我自会安排,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和小笨兔子,少动鬼脑筋。” 念浅安笑道好咧,抽出爪子又用力掳了把脸,表示亲夫说得对,老是一脸奸笑一肚子坏水啥的对胎教不好。 被科普完胎教是啥的楚延卿呆了一瞬,默默收起黑脸放任嘴角上扬,靠进媳妇儿肩窝哈哈大笑。 他家笨兔子,怎么什么事都这么能插科打诨呢? 楚延卿忍俊不禁,偏头亲媳妇儿侧颈,“媳妇儿,你真是我的宝贝。满嘴胡话的活宝贝。” 念浅安脖颈一麻,秒变缩头乌龟状。 第314章 不进则退 亲夫好肉麻,并且笑点很奇怪。 念浅安一脸恶寒地弹开,默默挠脖子,“树恩请自重,说正经事儿呢。父皇同时召见靖国公和阁老们,是打算将参本交由军机处和内阁处理?四哥也在场,没帮姜大都督辩白几句?” “四哥一没去过封地乐平,二不了解川蜀事务,能说得出什么?”楚延卿一脸自重,手却搭上媳妇儿的爪子,缓缓摩挲媳妇儿脖颈,“无从辩白,求情的话苍白无力。不过,父皇没有迁怒四哥,还安抚了四哥几句,让四哥代父皇往睿亲王府吊唁。” 东宫则由詹事府出面。 “秘折一公示,谁还顾得上睿亲王府?”楚延卿动作轻柔,语气缓慢,“内阁当场票拟,着六部彻查川蜀税务、军户和粮草。靖国公已让军机处派人快马往湖北,授命孔震继续南下,缉拿姜大都督等蜀地官员上京受审。” 既然要审,妥妥得拖到年后才有定论。 孔震担着军机处司员,巡视完直隶军务后又多了个卫指挥使头衔,滞留湖北当的是公差,南下拿人奉的是皇差。 念浅安暗道湖北加油,面上了然,“孔司员算半个魏家人,对上姜大都督绝不会手软。父皇这是铁了心要公事公办。父皇不讲情面,四哥求情无用,姜贵妃不可能坐视娘家失势不管。” 不怕老白花在沉默中灭亡,就怕老白花在沉默中爆发。 “万一我们猜错了,父皇不是想请君入瓮呢?”念浅安保守道:“要不,你旁敲侧击试探下父皇?” “如果我们没猜错,父皇就是想姜贵妃和四哥自乱阵脚呢?”楚延卿眉梢微挑,“何况以父皇的心性手段,棋局怎么布置棋子怎么走,岂会轻易向旁人透露?” 他语带自嘲,念浅安边暗骂龙爹好烦,边帮亲夫解嘲,“《子曰》有载,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我懂的。” 忍不住笑的楚延卿:“……是《易经》有载。” 暴露智商的念浅安:“……不好意思又记错了。” “不过,你这话提醒了我。”楚延卿笑着抚上媳妇儿脸颊,担忧晦暗彻底消散,“刘总管是父皇大伴,对我还算不错,倒是能从他那里入手。就算撬不开他的嘴,也没多大妨碍。你刚才少算了一个人。桂仪在五城兵马司,城里有他城外有念三老爷,就算真有事儿,只要外皇城稳得住,内皇城就乱不了。” 他说起徐月重,念浅安却想起睿亲王世子妃。 之前在坤宁宫遇见,睿亲王世子妃从众谢宫中赏年礼,脸上带笑眉宇却带愁,想来日子不咋地,即挂心公爹病体又忧心王府处境。 睿亲王府不如康亲王府多矣,好似同一块镜子的正反两面。 康亲王府的声势和人缘远胜睿亲王府,睿亲王世子唯有孝名远播。 现在康亲王府养育皇子,睿亲王府却丧事从简,睿亲王世子岂会毫无怨恨? 不是怨恨皇上,就是怨恨姜家。 无非是这两个极端。 不少人都觉得睿亲王夫妇死的不是时候。 或许皇上觉得正是时候呢? 她和亲夫能管中窥豹,旁人未必勘不破眼下局面。 差就差在,他们比旁人多知道一顶绿帽一个尚郡王。 念头转到这里,念浅安赶紧打住,一爪子捏鼻子一爪子扒拉眼皮。 楚延卿手指一滑,“……干嘛做鬼脸?” 念浅安爪子很稳,“……不小心又琢磨坏事儿了。” 她及时止损,奸笑变尬笑。 楚延卿再次哈哈大笑,虚揽着媳妇儿的小肚皮轻轻摸,“小笨兔子乖,别急着母子连心,别学你娘满脑子坏水。” 母子连心是这么用的吗? 念浅安顿觉亲夫更傻更无聊了,然后也很无聊地跟着亲夫一起傻笑。 刚飘到门口的陈宝顿觉牙酸:睿亲王府正举丧呢,太子妃居然逗得殿下开怀大笑,这得多缺心眼啊? 腹诽完立即默念三遍杂家信邪,正色干咳扬声通禀,送上刚抄来的奏本。 楚延卿接过翻看,尚郡王府递进宫的请安折子,墨迹一旧一新。 旧墨先问候皇上,再呈报贵妾姜氏诊出喜脉,新墨则请示尚郡王府是派人吊唁好,还是尚郡王亲自前往祭拜好。 显然刚得知丧事,末尾临时加了一笔。 陈宝能抄来誊本,足见皇上一没批示二没发还。 尚郡王府运气贼差,接连撞上睿亲王府、姜家出事,想借喜事、丧事结束自闭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念浅安看过一眼,打发陈宝送去配殿。 她觉得没用的消息,或许对李菲雪有用。 陈宝领命而去,知木封了厚赏送走陈宝,转身进屋打开誊本,“尚郡王妃以前就爱拿话挤兑太子妃,太子妃前脚有喜,她屋里贵妾后脚有孕,可真能抢风头!” 她经过知土一事,反而越发敢想敢说。 李菲雪笑而不语,捏着誊本看过一遍又一遍,喉间徒然嗬嗬怪响。 前世是她,今生是姜氏贵妾。 尚郡王妃,仍是前世那个手段恶心、令她作呕的三皇子妃! 她喉间怪响愈重,笑声愈大,竟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癫狂。 知木闭嘴惊怔,不敢劝不敢动,止不住心惊胆颤。 姜姑姑也止不住心惊胆颤,硬着头皮劝同样笑声癫狂的姜贵妃,“娘娘,娘娘!陈姑姑还走远,您可不能这样失态!” “我管她走没走远,听不听得见!”姜贵妃猛地止住笑,抓着姜姑姑双肩恨恨掐进肉里,“你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就因为想给太子妃出气,太后连娘家也舍得作践!承恩公府吃了个闷亏,东宫反倒越发骄狂,一个通房一个大丫鬟,说打发就打发! 还当谁看不明白是太子妃不容人似的!万寿宫偏心东宫,倒要所有人都捧东宫臭脚!陈姑姑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又凭什么要各宫都出宫女嫁去边关!谁稀罕万寿宫出的嫁妆!谁稀罕帮东宫遮掩行径!” 姜姑姑哑口无言,心知姜贵妃所说不是主因,而是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谁能想得到,姜大都督会突然出事! 她强忍肉痛,竭力安抚,“事情还没定论!皇上还没给大都督定罪!等大都督进京,怎么审人罪名怎么定,总有办法,总有办法可想!” “还能怎么审怎么定?皇上可曾顾念过我半分!”姜贵妃一把搡开姜姑姑,抬手指向儿子,“你还有闲心去睿亲王府吊唁!你回我这里有什么用!你大伯父若是有个不好,下一个举丧的就是姜家!到时候谁给你大伯父吊唁!谁敢! 你大伯父没出事儿,太后就帮着东宫作践旁人!你大伯父出事儿了,椒房殿和姜家更加任人作践!你听皇上的话光做孝子有什么用!迟早晚我们娘几个都要被人作践死!” 她嘶吼着,双目赤红。 乐平郡王唇线紧抿,膝头双手用力握拳,酷似姜贵妃的双眼满是阴霾。 心里想的,却是承转他身下的于海棠。 那样羞怯那样娇柔,声声婉转字字如泣,伏在他肩头全身心依赖他倾慕他,柔柔诉说着从前种种,心里有他却不敢表露,怕母妃忌惮怕他轻看,偏偏孤女如浮萍身不由己,即不敢得罪钱至章,又不敢得罪刘青卓,更不敢因自己承受的羞辱和污蔑连累他。 直到他私下找她,才敢露出欣喜、坦承苦恋。 那样真切那样动人,叫他总能透过她想起年少所见,母妃私下和父皇相处的样子。 不像此时此刻这样,全无往日的雍容和矜贵,又笑又叫像个疯妇。 不过,母妃说得对。 他凭什么不能像东宫一样风光,凭什么不能像父皇一样,喜欢谁就收用谁? 于海棠也说得对。 他凭什么只能屈居人下,凭什么只能做乐平郡王? 她盼着和他长相厮守,他可以成全她,但得先成全自己。 他越想心头越滚烫,面上阴霾却越发浓重,“母妃光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奉命拿大伯父的是魏无邪的得意学生孔震,参奏大伯父的是魏无邪!魏无邪就是父皇养的狗,父皇指哪里,他自然咬哪里!父皇作践姜家,不是因为什么参本什么罪名,而是因为父皇自己,捧完姜家要杀姜家!” 他捅破窗户纸,姜贵妃心里哪里想不透,无非是不愿不肯说破。 她一人独宠育有三子,爱皇上的权,也爱皇上的人。 她自认全无虚情假意,事到如今还怎么自欺欺人? 皇上若是真心真意对她,她早该弃椒房殿而住中宫,她早该由贵妃而及后位。 皇后娘家远在江南,她的娘家却被皇上拿来捧杀。 帝王心术,左不过制衡二字。 摁着后族打压姜家,皇上接下来想捧谁,念家?刘家? 她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曾经猜疑化作怨愤,生根发芽,顷刻间已长成参天大树。 姜贵妃跌坐椅中,面上惨无人色,语气却透着狠,“那怎么办?能怎么办?” “不能坐以待毙,但也不能自乱阵脚。”乐平郡王展颜而笑,阴霾倏忽被孺慕取代,“父皇不想姜家继续坐大,但没有迁怒我,更不曾诘问母妃半句。椒房殿和姜家,是两回事儿。我要避嫌,母妃为大伯父说话却是人之常情。您能自在出入养心殿,何愁没机会和父皇独处?” 他点到即止,又说起吊唁见闻,“睿亲王世子心里有怨更有恨,所幸不是冲着姜家而是冲着父皇。他见着我不仅以礼相待,还拉着我很哭了几句睿亲王……” 睿亲王心里也有怨恨,否则岂会在奉召回京后就消极抵抗、郁结成病? 先帝时期,睿亲王掌理过金吾卫。 烂船还有三千钉,何况曾经风光过的睿亲王府? 睿亲王世子有意示好,他自然不会拒绝。 姜贵妃越听越心惊,死死抓住椅把半晌才发出声,“你仔细说说,说仔细点……” 乐平郡王附耳低语,姜贵妃听罢猛然推开儿子,又将儿子攥到跟前,失声大喝,“你疯了?!他、他是你父皇!” 乐平郡王不辩不驳,只抬眼直直盯着姜贵妃,“母妃,不进则退。您以为,姜家还有退路可走?” 话音一落,满室死寂。 姜贵妃缓缓松开儿子,看向姜姑姑的目光仿若死水,“你亲自去挑人,报几个宫女名单回复陈姑姑。” 语气重归平静,矜持吩咐着日常琐事。 随即一转身,领着儿子进寝殿。 姜姑姑不敢再听,急步告退越走越慢,停在岔路口,一动不动。 第315章 波云诡谲 椒房殿氛围低沉,偶有走动的宫人瞧见姜姑姑忙止步行礼,遥遥蹲身,不敢上前打扰。 姜姑姑一概不理,自顾呆站出神。 即便她办砸差事因小吴太医当众受过罚,椒房殿内外仍无人敢轻视她。 因为她足够忠心,贵妃依旧信任重用她。 掩盖在衣袖下的掐痕却一跳一跳针扎似的疼,她不怨贵妃拿她撒气,但不知怎么的,脑中总会浮现尚郡王妃那位奶娘的脸。 那也是个忠名在外的人物。 借姜元聪挑拨椒房殿东宫、算计七皇女,本该死不足惜,可不该连家中幼孙都下场骇人,无辜无知地被抱进慎刑司跟着送进黄泉。 她也有家人也有孙子,那么小的人儿正牙牙学语,逢年过节每回见她,都会扑进她怀里嫩声喊着祖母。 她已经包好过年红封,打造成生肖的小巧金锞子,最得孩子喜欢,她早就准备好要给大孙女小孙子。 想起那位奶娘,竟让她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而想起家人们,她自认人非草木,她的忠心和家人性命哪个更重? 她愿意生死追随贵妃,她的家人呢? 姜姑姑脸色微白眼神游离,不自觉抱住隐隐作痛的手臂,游魂似的重新迈步,恍惚间身前一暗,定神看清来人不由一愣,“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念浅安也正一愣,看着仆随其主满脸憨气的药童问,“还没到请平安脉的日子,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小吴太医呢?” “就是公子让小的来的。”药童不善言辞,话说得含糊,“说是有事儿私下请教近水姐姐,想问娘娘借人。” 念浅安又是一愣。 近水的医术是吴老太医教的,小吴太医反过来请教近水确定没毛病? 上次陈宝私下请教过近水,毒害常贵人中途未遂。 这次社会小吴想请教近水,难道也想毒害哪个贵人? 医毒不分家。 医术上社会小吴完胜。 装备上社会小吴完败。 近水坐拥大把有毒有害药材,当初可是想尽办法才混在她的嫁妆里夹带进宫的,近水能暗搓搓捯饬药粉,身为太医的社会小吴进宫出宫查得严,真想利用医术干点啥,反而不如近水方便。 言而总之,社会小吴找近水铁定没好事儿。 念浅安咂摸出结论,见药童一问三不知,只得借人并附赠两大盒甜点。 近水这回没犯二,只要主子没交待不准说,她就什么都说了,“小吴太医跟奴婢讨了几味药材,干什么用的没说,奴婢倒是想问,小吴太医不说药理净说大道理,话题扯得八千里远,啰嗦得奴婢差点没忍住揍他。那几味药材虽都有毒性,但只要配伍得当,一样能治病救人。” 太医院也有不少有这类药材,管理超严格,太医们用来救人可以,用来害人就是自己找死。 小吴太医果然没安好心。 不然不会偷偷求药材。 近水说不出所以然,念浅安也猜不出所以然,很干脆地将疑问甩给绝对比她熟悉宫斗的土著亲夫。 亲夫这几天回来得很早。 衙门已经封印,六部官员却得苦逼加班,彻查川蜀庶务的一派,上了姜家船下不来的一派,见天吵得眼红脖子粗,皇上放任自流,椒房殿圣宠不减,甚至还允姜贵妃留宿养心殿。 如此恩典,早年周皇后也有过。 可周皇后是正妻,姜贵妃只是贵妾。 户部兵部大佬看在眼里,旁的不敢深想,只加班加点调拨粮草发往边关。 眼下谁都不敢触霉头,生怕也被打上懈怠渎职的罪名。 倒省得詹事府再为后续粮草头秃扯皮了。 楚延卿公务办得顺遂,回家早心情好,听媳妇儿叽叽咕咕说完,才半阖起手中闲书看向媳妇儿,眉心微蹙,并不正面回答,“父皇的脉案,一向只由太医院院正负责。院正进太医院前,曾在吴氏药铺当过坐堂大夫,医术上没少得吴老太医点拨,后来能做上院正,也是吴老太医保举的。” 皇上脉案属于高度机密,而皇上的专属太医受过吴老太医提拔,平日里同样不吝于提拔、关照小吴太医。 不管小吴太医想干啥,被、干的肯定不会是皇上。 那会不会是…… “姜贵妃?”念浅安大胆猜测,爪子划过喉咙弹舌嘚一声脆响,“爱过睡过龙心不再,弃之毒杀之一了百了?” 她一副痞气十足的土匪样,楚延卿眉心高挑,被媳妇儿逗得闷声大笑,拉着媳妇儿的爪子狠狠啄一口,“圣心就圣心,浑说什么龙心?姜大都督还在押解路上,父皇若是有心一了百了,何必下旨拿人?” 笑完神色微敛,“圣心如何,谁都左右不了。刘总管口风紧,他不接我的试探,但绝不会在伺候父皇上头出纰漏。做太医的口风就更要紧了。吴正宣此举虽古怪,但若是奉命行事,同样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小吴太医面憨心不憨,并且很社会。 只要皇上好好儿的,管他姜贵妃好不好。 念浅安这么一想就不好奇了,深谙好奇害死猫是真理,于是抽出爪子话题翻篇,对着亲夫颐指气使,“孩儿他爹,继续念睡前读物吧?” 念个鬼! 他已经偷偷命人清理过一遍媳妇儿的藏书了,所谓睡前读物捏在手里念了两页,居然又是一本难登大雅的市井话本! 楚延卿越想越好气,反手倒扣闲书,将媳妇儿捞进怀里,动作小心力道轻柔,照着媳妇儿腰侧一拍,“是谁说要置身事外,少琢磨乱七八糟的事儿的?话是你说的,书也是你要我念的,小笨兔子天天听这些,胎教能好?嗯? 念浅安内心很鄙视:亲夫个土老冒,不就是夹杂着那啥情节的武侠话本吗?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就行了,大惊小怪个啥哟! 表面却很无赖,“小笨兔子听得多了,早早养成一副热血心肠不好吗?孩儿他爹,小笨兔子想听说书。” 才怪。 纯粹是她又懒又闲,不用费眼就有免费说书听,简直美滋滋。 偏偏一本正经地搔中亲夫痒处,树恩夫君小六郎啥的,通通比不过孩儿他爹的杀伤力。 接连被暴击并且立即放弃反抗的楚延卿:“……再叫一声?” 妻纲很正并且叫得很愉快的念浅安:“……孩儿他爹?” 夫纲不正的楚延卿绷不住飞扬眉眼,低沉嗓音嗯得前所未有的好听,搂着孩儿他娘摇呀摇,有一句没一句念书,有一下没一下亲孩儿他娘。 他把跳过的那啥情节,全酌情施加在媳妇儿身上。 亲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嘴。 念浅安乐极生悲,扼腕于不能真的那啥,只得边适当回应,边集中精神听书。 灌了满耳朵仗剑江湖,梦里却全是各式宫斗套路。 不好奇探究是一回事,坐等吃宫斗瓜是另一回事。 结果养心殿平静如水,椒房殿圣宠如旧,皇上好好儿的,姜贵妃也好好儿的。 说好的雷霆雨露皆是宫斗呢! 念浅安很气,坐等吃瓜未遂,这会儿正坐等吃除夕宴。 宫里过除夕,夜里摆的是纯家宴,不分男女内外团团坐了满殿。 李菲雪虽“舍不得”知土,但更舍不得阻碍知土“前程”,亲自操持送完知土出宫发嫁后,又“病”倒了。 她没出席家宴,已更改玉碟立为康亲王府世孙的十一皇子,自然也不再有座席。 毅郡王远在边关,尚郡王的请安折子五天一封雷打不动,可惜全都石沉大海,皇上仿佛忘了这茬,又仿佛有意借尚郡王府抬椒房殿,稳定宫中人心,好叫所有人都看清楚,御下不严得罪椒房殿的尚郡王府,仍在闭门思过。 自从儿子儿媳双双自闭,就一味深居简出的静嫔赫然在座。 她本性懦弱,惊惶忧心之下消瘦得肉眼可见,不敢看皇上和姜贵妃,游移目光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满足。 儿子这么多年膝下空虚,如今终于传出喜讯,即便有喜的贵妾姓姜怀的只是庶出,她仍觉得欢喜无比。 何况皇上虽没松口解除禁闭,但还是派了太医看望,更有不少赏赐。 静嫔抿着嘴笑,接连喝了几杯果酒。 念浅安收回落在静嫔身上的目光,掠过乐平郡王夫妇看向上首。 皇上奉陈太后同座,左首周皇后右首姜贵妃,母子妻妾一家欢。 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并且很喜庆。 念浅安却觉得禁廷似深海,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波云诡谲。 她东瞟西瞟,暗中观察殿内众生相,不耽误大快朵颐吃得喷香。 时不时就要看她一眼的陈太后见状又高兴又欣慰,噗嗤出声,连连道好,“可见我那未出世的小曾孙是个体贴娘亲的,小六媳妇能吃能喝最好不过!明年除夕宴,我可得加个座儿,也带我那小曾孙香喷喷地吃上一顿,到时候,皇帝皇后都别跟我抢曾孙!” 她也盼着念浅安一举得男,说得好像其他皇子膝下没她亲曾孙似的。 陈太后公然偏心,谁都只有捧场的份儿。 昭德帝见她高兴,自然出言附和,“一会儿又是歌舞又是大戏,别吵着小六媳妇肚里的孩子才好。小六媳妇若是吃饱喝足了,就随小六一起先道乏吧。” 他语带打趣,陈太后深觉熨贴,“正是皇帝这话,小六媳妇是双身子,今儿不必跟着守夜,只管早早退席歇息去。” 念浅安起身谢恩,一转身就冲亲夫飞了个小眼神。 家宴大殿就在万寿宫左近,小夫妻俩携手告退,飘进万寿宫后花园,停在梧桐树下。 树上挂着彩灯。 睿亲王府已经发完丧,满天下除了陈太后和周皇后,谁都不配皇上服丧。 各处白纱灯笼挂足七天,重新被红红绿绿替代。 宫外放起烟火,陈宝也将一箱箱烟火抬到树下。 他驾轻就熟,念浅安和楚延卿同样熟门熟路,二人一起点燃的烟火在半空中绽放,照亮朱门坊一角。 年年如此年年放,放给魏明安看。 身为魏明安本安的念浅安抬头笑看,摸了摸捂着她耳朵的大手,“新年到了。” “新年快乐。”楚延卿低头亲媳妇儿脑袋,桃花眼倒映烟火,“给你和小笨兔子的。” 念浅安接过双份红包努点银票,揣进怀里踮起脚尖,回了个超大的亲亲。 周身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夜半停歇,转天晴空万里。 初一新年朝贺,家宴变宫宴。 早睡早起的念浅安跨出门一看,瞬间惊呆,“这啥玩意儿?” 第316章 风云突变 大嬷嬷深知二主子人二嘴更二,闻言表情都不带变一下,“这是太后平日用的坐辇。满宫够格以辇代步的,一只手数得过来。论起舒适稳当,太后坐辇可是独一份儿。雪天放晴,又冷地又滑,太后生怕娘娘冷着累着,大早朝就派人送了坐辇过来呢。” 陈太后的玉辇,说好听点是华贵,说难听点是土豪,而且是土豪中的战斗机。 念浅安受宠若惊地爬上战斗机,爪子一搭脑袋一点,“东宫诸事就劳烦嬷嬷了。” 她交待大嬷嬷“照顾”李菲雪,和东宫宫人吃好玩好,顺手捎带上小喜鹊,由四大丫鬟伺候着离开东宫。 陈太后是个好祖母,周皇后则是个懒婆娘,为图省事照旧将两宫朝贺并到一处,本该只接见少数德高望重老封君的万寿宫,如往年般满殿嘈嘈切切,内外命妇齐聚一堂,唯独少了四张熟脸:于老夫人、周氏、方氏和承恩公夫人。 早前进宫贺喜时,于老夫人表面不气内心很气,一听说万寿宫的处置,就亲自登门怒怼承恩公夫人,她老人家爱武斗不爱文斗,承恩公夫人内伤变外伤,接连几日被堵着挨骂挨打,结果武斗得太嗨,于老夫人着凉感冒,只哼哼着过问了一句念春然的婚事。 周氏上报过宫中,候府将军府两头跑,赶在年前发嫁女儿,操劳过后又是放心又是难舍,也跟着病倒了。 无独有偶,老谪仙刘乾冬日抱恙,刘德轩代表刘家进宫,方氏留在家中侍疾。 新年朝贺,自然没有趁你病要你跪的道理。 而半熟脸也少了两张:睿亲王世子妃尚在孝中,康亲王妃念着已逝叔嫂情,特意递折子请皇上首肯,和康亲王一道往睿亲王府拜年,以示皇室恩赏。 念浅安扫视完一圈,径直飘向安和公主,甜甜喊娘,“我想您了。肚里小宝宝也想外祖母了。” 安和公主心里受用,面上高冷,“自己都快当娘了,还说这种孩子话。太后疼你,才不顾规制许你坐玉辇,你少惦记我,多用心孝顺太后才是正理。” 念浅安嘴里嗯嗯嗯,目光唰唰唰,挽着公主娘找寻魏母。 大概是她眼神太火热,魏二少奶奶若有所感莫名一抖,忙扶着婆母牵着女儿上前寒暄,笑道身边小姑娘是她的长女。 “今儿这样的场合,本没有小孩子家掺和的份儿。”陈氏含笑开口,面色慈蔼,“是太后知晓臣妇家中就这一个孙女如今还养在膝下,破例开恩让臣妇带进宫给太后瞧瞧。” 话外之音,她谨遵太子妃那日提点,一来勤于和万寿宫走动,二来日渐和陈太后重拾亲近。 念浅安闻言欣喜大于心酸,想着远在川蜀的魏大哥一家,看着魏二哥的女儿,顿时感慨万千:曾经襁褓婴儿,转眼已长成又软又萌的小萝莉了。 她瞬间被萌化,心里大呼小侄女好可爱,一点不肉疼地封了个超厚红包,趁机动手动脚,摸完小侄女的头捏小侄女的脸。 小姑娘虽害羞但不抗拒,魏二少奶奶自上次林间偶遇后,对念浅安不无改观,当即逗着女儿,“还不快谢过太子妃?” 小姑娘捏着红包大眼晶亮,脆生生道:“谢娘娘赏。祝娘娘新年康泰万事如意。” 念浅安诶了一声,光明正大地傻乐。 安和公主英眉微挑,不置一词:她以前厌恶奸佞魏家,现在不讨厌也不喜欢。 场面忽冷,姚氏最会看眉眼高低,当即拉着裴氏徐氏大方氏插话,“我们可都听说了,不光殿下给娘娘封了双份红包,连太后也跟着给了双份儿。桂然、蝶飞这两个做姨母表姨母的,也说要给娘娘肚里的小外甥派红包呢!” 她自动忽略未成家的念桃然、念杏章和念夏章,转头打趣久未露面的念秋然,“见者有份,少不了你的。加上甘然和李二少奶奶,统共四封双份红包,成双又成对,你和娘娘呀注定开年大吉财源滚滚!” 她照旧抢尽风头,裴氏徐氏大方氏哪会计较,三脸老母亲笑,各自代儿媳甥媳送上红包。 已婚少女什么的,按说已经丧失收压岁钱的资格,不过是陈太后有意凑趣,由着孩子们淘气,姚氏等人自然捧场。 念浅安收红包收到手软,和念秋然头碰头嘻嘻笑,见念秋然时不时捂嘴干呕,忙使人知会陈姑姑,等走完过场就送念秋然先出宫回府。 完了又和徐氏嘀咕,“开席后您略坐一坐,只管去东宫见菲雪姐姐,好好儿吃顿团年饭。” 徐氏巴不得这一句,千恩万谢无有不应。 这边一番契阔,那边执礼太监亮开嗓子,礼乐声起陈太后升座,宫宴正式开席。 其中繁琐热闹不必多说,只说念秋然、徐氏先后退席,歌舞上场大戏上台,殿内不拘走动,七皇女立即摸到念浅安身边,语气泛酸,“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出阁的姑娘家还有红包拿的!皇祖母和六哥疼你就算了,你娘家人竟也跟着胡闹。我可先说好了,等你今年生下孩子,明年才有我的红包拿!” 她看在眼里,酸在心里。 念浅安一脸“少女心事好难搞”的无语表情,边随手甩出给七皇女九皇女的红包,边随口怼小野猫,“大过年的多喝酒少吃醋。东宫喜讯喜了快一个月,你连句恭喜都欠奉,倒有脸跟我瞎炸毛?” “谁吃醋了?我才没有吃醋呢!”七皇女嘴里不承认,手上娇羞地捶了念浅安一下,语气由酸转苦,“我不是不想登门道喜,而是实在分不出空来。京中各处善堂也要过年,我瞧着账目虽琐碎,银钱数目却不大,一时好奇就出宫转了转……”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亲眼所见,她才真正知道善堂善在哪里,收留的孤寡苦在哪里,听着那些穷苦人乱糟糟喊她救世活菩萨,她却生不出得意自满,转过一圈回到富丽堂皇的宫殿,辗转反侧间竟觉一颗心越揪越紧。 整个腊月,她几乎都泡在善堂和义庄。 念浅安静静听罢,脑中贱兮兮地滚过一行大字:皇三代微服私访为哪般,始知民间疾苦棒棒哒! 滚完不吹不黑,只捧着先大出血后恶寒的小心肝,也娇羞地回捶七皇女一下,“我还以为你是忧心姜大都督的事儿,没心情窜门做耍呢?” 可惜娇羞得不到位,捶的力道没控制好。 打了个趔趄的七皇女默默坐稳,不觉恶寒只是沉默,半晌才气哼哼地嘟囔道:“八弟说,大舅父的事儿除非是受人诬陷,否则不值得忧心。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大舅父?大舅父若真是只害国害民的蠹虫,就该依法惩办!” 气完笑,嘟囔转作傲然,“姜元聪能除族,大舅父也能!剔干净这些祸害,好过任他们继续拖累母妃,败坏我外祖家的名声!姜家又不是没人了,大不了从旁支远亲里再挑个好的,将来顶立姜家门户就是!” 她生得晚,比起姜贵妃和乐平郡王,和姜家的感情实在算不上深厚。 她和八皇子仿佛活在象牙塔里,对事对人不偏不倚,根不正苗却红。 念浅安心情复杂滋味酸爽,真情实感地喟叹道:“歹竹出好笋这句老话,要是反过来也能成立就好了。” 她真心希望,七皇女和八皇子这两颗好笋,能感化姜贵妃和乐平郡王这两颗歹竹。 七皇女半懵半懂,转瞬回过味来,正打算来个野猫发威问念浅安什么意思,就见歌舞大戏猝然停歇,殿外匆匆搓进俩小黄门,打手势止住殿内喧阗,直奔上首尊位。 念浅安眼睛微眯,“瞧着不像常跟在刘总管左右的熟面孔?” 七皇女不以为意,“乾清宫的小黄门还能有人敢冒充不成?” 二人各执一词,众人则各有忖度,或明或暗无不将注意力转向上首。 听不见小黄门说了什么,却看得见陈太后神色微变,起身时脚步竟踉跄,不等陈姑姑急急上前,就被周皇后、安和公主一左一右牢牢扶住。 安和公主看一眼周皇后,又深深望住陈太后,轻声喊外祖母,“有皇后和我陪着您呢!” 她眉目镇定,语气坚毅。 陈太后似缓过神来,再抬脚身形已稳,不发一言越众而出。 陈姑姑、周姑姑、刘嬷嬷紧随其后。 得其中一个小黄门传话的姜贵妃亦是神色微变,直到陈太后一行离开似才惊醒,忙扶住姜姑姑离座,经过七皇女时脚步微顿,“你也随我来。” 七皇女顾不上细问,更顾不上和念浅安斗嘴,牵着九皇女带着大宫女、奶嬷嬷匆忙跟上。 突然来了两个小黄门,徒然请走两拨人马。 众人看在眼里,疑在心里。 偏偏身在宫中,不好招来随身仆从胡乱打探。 原本喧阗喜庆的殿内,一时静若无人。 本在殿外候命的四大丫鬟飘到念浅安身后,为首小豆青低声踌躇道:“恐怕是前头出了什么事儿……” 念浅安无声颔首,表情略苦逼。 不单是前头出了事,出事的还是皇上。 否则陈太后不会失态,任由安和公主跟着,却把她给彻底忘了。 不过,万寿宫曾是小豆青小豆花的主场,上下宫人不是老铁就是老相识。 她心头微定,正准备兵分两路各自行动,却听耳畔訇然,视野内涌进一溜宫女太监一溜带刀侍卫,万寿宫宫门缓慢阖上发出一阵隆重声响。 有那眼尖的外命妇失声惊呼,“金吾卫?!” 风云突变,全员躁动。 两溜来人倏忽分开,去而复返的姜姑姑显露人前,站定殿外院中,一向倨傲的老脸罩在满院喜红装饰下神色莫测。 她不做声,椒房殿总管太监恨不能踩下她好上位,当即捏着嗓子抢先开口,“皇上龙体抱恙,有意改立储君。杂家奉命来请靖国公夫人并几位阁老夫人,还有——太子妃!” 龙体抱恙,和改立储君有个狗屁因果关系! 这哪里是来请人,分明是来拿人! 或不安或惊疑的内外命妇们只觉匪夷所思:小黄门是谁派来的?皇上龙体是怎么抱恙的?陈太后等人眼下是好是歹?前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还有姜贵妃。 来人除了金吾卫就是椒房殿宫人。 姜贵妃方才反应是否做戏? 椒房殿是想……造反?! 众人惊疑不定,下意识看向念浅安,一看更惊疑了。 嗯? 嗯嗯嗯? 太子妃这是在干啥? 第317章 原地坐化 上首半空,座席仅次陈太后、周皇后的念浅安独坐尊位,实在明显十分打眼。 她仿佛看不见听不见,正旁若无人地吭哧吭哧掰腿,一副试图捻指打坐的模样。 目瞪口呆的众人:太子妃是瞎了聋了还是疯了?这什么奇葩反应? 连带被关注的四大丫鬟想着东宫这阵子没少暗中动作,心里虽多少有底,面上仍难免紧张,边承受注目礼边输人不输阵,拔高声调给念浅安撑场,“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艰难打坐眉眼半垂的念浅安:“……我想试下能不能原地坐化,好度过此劫。” 撑场失败并且紧张不下去的四大丫鬟:“……不,您不想。” 同样惊疑不下去的众人也:……不,您可别。 本来剑拔弩张的殿内殿外,此时不分敌我想法有志一同:传闻中骄横蛮横当众打过人的太子妃,敢不敢再不着调点! 全员表情逐渐冷漠。 苦中作乐的念浅安则表情逐渐变态,腿一抻眼一抬,捣完乱镇住场正打算来一波苏且王霸的唇枪舌剑,就被乍然响起的碎瓷声吓得差点弹起来。 “真要原地坐化,也不该是太子妃!”贤妃砸完酒盏砸酒樽,抄起片大肉的匕首癫声大笑,“这是皇上的后宫,能做后宫主儿的是太后是皇后!轮也轮不到椒房殿的阉狗乱吠!横竖我活着不过是为了年年能给我的小五上柱香,今儿谁不让我好活,我就不让谁好死!” 她静时如寻常妃子,动则如狷介狂生,一语惊醒座中人。 “贤妃妹妹这话很是。”德妃无缝衔接,不提五皇子只提皇上,“我侍奉皇上多年,又有幸协理皇后宫务,倒不知一向励精图治的皇上,何时成了公公口中朝令夕改、不顾朝野安稳的昏君了!” 她敢说,椒房殿的总管太监却不敢应。 “公公莫不是怕落人口实?”大方氏缓缓起身开口,“我幼承庭训,只知天地君亲师,只认宗法国法律令。公公不敢答,就换个敢答的,仔细明白地说清楚,公公带兵而来奉的是哪道圣旨哪条律法?” 她是孔氏主母,背后站着衍圣公并天下学子,莫说一个阉奴,便是君王也不敢轻慢。 衍圣公夫人和她并肩而立,看向女儿的目光似哀似怒,“椒房殿若是假传圣谕,便是天地祖宗都不能容的大逆不道!” 姜贵妃不在,七皇女也不在,形单影只的乐平郡王妃白着脸轻闭眼,声线支离破碎,“母亲,伯母,你们或许不信,眼下究竟怎么回事,我并不知情。” 衍圣公夫人心里是信的,面上却红着眼扭过头不再多看不再作声。 大方氏心里也是信的,面上却目光如电出手亦如电,一把扣住乐平郡王妃,仪态依旧端严语气依旧娴雅,“我这亲侄女好歹是椒房殿的亲儿媳,公公’请’人之前,不如先和郡王妃将事情掰扯清白,也好安大家伙的心。” 她看似责难,实则维护。 毅郡王妃深看乐平郡王妃一眼,即不为难也不理会,别起裙摆撕烂中衣,绑起宽袖挺身而出,“两位母妃和几位夫人所言甚是,我做晚辈的不敢说巾帼不让须眉,但不敢丢皇室尊严长辈的脸,谁想强行带人走,谁先问问我肯不肯!” 她男人奔赴前线,身后娘家军威甚重,在座武将家眷几乎一呼百应。 殿中无形间立起一道净是云鬓凤钗、环佩叮当的人墙。 裴氏站在人墙正中,从来温和的面色满是凛厉,“国公爷是大军机,魏大都护坐镇军中,魏二公子尚在朝中,我倒要看看,谁敢犯众怒,谁敢置边关朝廷安危于不顾,做那公然作乱的逆贼!” 陈氏静立她身侧,不说话目光却厉,无声看向首辅余夫人。 余夫人用力推了女儿一把,腮帮紧咬,“走,趁现在快走!” 魏二少奶奶身形大震,摇着头不知是喊陈氏还是余夫人,“娘……” “听话。”陈氏目光微缓,盯着儿媳看的却是孙女,“护着太子妃快走!” 今儿是好是歹,众人是生是死,全系在太子妃一人身上。 护着太子妃走,去前头找皇上找太子! 听懂话外音的魏二少奶奶再说不出话来。 同样秒懂话外音的念浅安也:“……” 话都被人说完了,戏份都被人抢光了,她留下来能干啥哟! 群众这么给力,领导岂能掉链子! 有事让领导先屎咳咳,让领导先走可还行? 四大丫鬟表示很行,立即分散前后左右,念浅安被簇拥着不忘一爪子一个,果断拉上魏二嫂和小侄女。 人墙之后哐当乱响。 人墙之前安静如鸡,椒房殿的总管太监噎得肝疼,不曾见过如此阵仗,更不曾想贵妇们横起来比御史言官还难搞,偏偏碍于后果不敢强来,乍听动静不对才重振嘴脸,挥手叫嚣道:“拦住太子妃!给杂家拦住太子妃!” 他一动,姜姑姑也跟着动,眼神微闪手微动,身后宫女太监瞧清手势,忙跟着金吾卫蜂拥而上。 贵妇们言辞如刀,真动起手来却毫无章法可讲。 偏偏有个贤妃挥着匕首活似疯婆子,还有个毅郡王妃身先士卒不要命似的拼杀。 混在其中打酱油的大半贵妇不由士气一振:不管家里男人是否站东宫,此情此景绝不能瞻前顾后,只要皇上没死,她们就得忠君到底! 人墙散了又聚,推搡着尖叫着一片混乱。 金吾卫刀不出鞘,撞上家世煊赫的贵妇下意识避让,一时束手束脚寸步难行。 总管太监急得跳脚,不知被谁砸了记黑拳。 姜姑姑杵在院中,手下宫女太监听命行事,竟也寸步未进。 身后喧声渐远,久久不见追兵。 念浅安无暇细想,被四大丫鬟夹裹着遁入后花园,径直摸向当年她偶遇“柳树恩”的废弃后门,却听脚步声乍起,直逼她们而来。 回首一看,不是追兵,而是三位太妃。 太妃们三脸“老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淡定表情,一路追来老骨头差点散架,只累不慌甚至面带微笑,“人老了,动起手来比不过年轻人,还是别跟着添乱得好。那老阉狗一脸蠢相,怕是没料到会闹成这样,后门多半没分人看守。娘娘只管去,这后花园由我们把关!” 说着老手一指,为讨太后太妃欢心而扮作戏子的面首们上台能唱戏,下台能顶事,身着全副行头或抄金银摆件或握高脚凳,完美诠释何谓人生如戏,相当有气势非常能唬人。 然后老手一动,转瞬指间夹麻将,十分惋惜道:“这还是早年娘娘铺子里出的联名麻将呢,早就没地儿买了。做工好用料好,砸人老疼了。回头要是都用来招呼阉狗歹人了,娘娘可得补送一份儿。” 每次宫斗都被各种刷新三观的念浅安:“……好的。” 敢情面首还能当打手,麻将还能当暗器,太妃们这么牛叉真的科学吗? 太妃们哪管科学不科学,领着面首们三妇当关,留守原地。 念浅安捧着被洗涤的小心肝艰难前行,结果行到半道,又有杂乱脚步声追来。 回首再看,不是太妃们,而是毅郡王妃身边的管事妈妈。 “我们老爷还未解甲归田时,夫人可是跟老爷一道守过边的!”管事妈妈气息不稳妆发凌乱,却语带骄傲动作利索,“郡王妃就是那会儿出生的。遥想当年,夫人怀着郡王妃不得不出面料理后防事务,也是这样绑着肚子,进进出出愣是没动过胎气!” 她手指翻飞,很快绑好临时撕下的布条,随即半点不耽搁,“娘娘快去吧,奴婢这就回去了。” 她惦记着毅郡王妃,若非得了吩咐,哪里顾得上跑这一趟。 念浅安捧着被缠绕好几圈、手法很讲究的肚子,好险没当场泪奔:孟子说得对。啥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她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天降宫斗瓜,降得这么处处显温情可还行? 四大丫鬟再次表示很行,干脆架起念浅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出万寿宫后门。 故地重游,念浅安无心感慨,有意分散目标,“小豆青小豆花留下,捡着僻静小路往东走,穿过树丛就是寿康宫后头空置的凉亭小湖。万寿宫若是守不住,至少要护住魏二少奶奶,你们找到地方别再出来。” 那里曾是二皇子和常贵人幽会的地方,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说罢摸摸不哭不闹的小侄女,郑重对魏二嫂道:“魏二公子膝下无子,魏夫人也等着你哪天再传喜讯,为魏家二房添丁凑个好字呢。大人的事儿不能牺牲孩子。你听我的,只管安心带着孩子躲藏起来。” 她不无私心,顺手拖走魏二嫂小侄女,岂会任她们继续冒险跟着。 “小喜鹊是我的小福星。”念浅安竭力安抚,示意小喜鹊看顾好小侄女,“有她在,不仅你们会好好儿的,今天的事儿也一定能化难呈祥!” 魏二少奶奶只当她言语委婉故作轻松,却是留人证保活口的意思,当下逼退泪意死死咬住唇,“臣妇,定不负娘娘嘱托!” 欲言又止的小豆青咽下反对,捏紧袖袋中的竹哨正色领命,又对远山近水厉声道:“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娘娘!” 远山近水肃然应是,拔脚急急跟上已经转身的念浅安。 后头人事已远,前头却没有传来半点异响。 直到转出万寿宫地界,才惊见乱相,各处宫人慌做一团,想去万寿宫报信想求万寿宫庇护的尚不知万寿宫已乱,跑窜间遇上越来越多的金吾卫,惊叫惨叫连成一片。 有那无头苍蝇般乱飞的宫女错眼瞧见念浅安主仆三,脱口就喊,“太子妃!” 默默戴好纯金指套的念浅安满头黑线,果断飞出一拳。 一个宫女倒下了,无数个金吾卫循声而来。 远山掏出竹哨一顿狂吹。 近水掏出药包一顿狂撒。 瞬间被药粉扑了满脸的念浅安:“……” 二货始终是二货,逆风撒药没伤着敌人光误伤自己人了混蛋! 她气得跳起来怒抽近水后脑勺,“敢不敢顺风再撒药!” 近水忙抱歉应好咧,屁颠颠站到风口有一包算一包,专往金吾卫面门招呼。 念浅安恨恨掳了把脸,抖着爪子掏解药,和远山互喂互救,“虽然没吃进去,还是用下解药比较保险。” 自救完毕抬脚一动,被不明物体阻了去路。 念浅安低头一看,“陈内监?!” 第318章 瓮中捉鳖 路边积雪已被踩塌,陈宝横躺其间,身下满是泥泞,身上满是血污。 不等念浅安扶人探看,身后兵器相交金鸣声忽而大作,随即被一声凄厉呼喊生生盖过,“师父!” 陈宝徒弟甩袖狂奔,临到近前急急刹住,目光锁着地上陈宝,嘴里强忍担忧,“小的救驾来迟,请娘娘恕罪……” 他带着数百成团的东宫近卫并暗卫而来,迎风撒药的近水得以援手,忙抽身回念浅安左右,扶起昏阙的陈宝搭脉,指腹一按头一点,“陈总管没事儿……” 念浅安大松口气,打断陈宝徒弟的场面话,“前头究竟怎么回事?” “小的不知。”陈宝徒弟含泪摇头,目光仍锁着陈宝,“百官朝贺,太和殿本来好好儿的,开席不久诸皇子循例向皇上敬酒,哪想刚轮到乐平郡王,皇上握着酒盏仰头就往后倒,太和殿转眼就乱成一团。 还是殿下和刘总管出面调派,才止住混乱。殿下、乐平郡王和八皇子将皇上抬进养心殿,刘总管命人将吓得大哭的十皇子送回皇子所,领着院正太医也进了养心殿。不过片刻,又请走靖国公和几位阁老。 莫说师父,余下朝臣也只有在外干等的份儿。谁也不知道皇上怎么了,谁也不知道养心殿如何了。师父眼见太后皇后公主并姜贵妃七皇女进了养心殿,又见姜姑姑进去不久就独自离开,这才觉出不对。 养心殿只进不出,传话请人的小黄门是何时由谁派去的?养心殿里外消息不通,师父谨记殿下交待,见事不对就回东宫抽调近卫,回转时太和门却关了,门外全是百官仆从,师父命小的留下,自己进了后宫……” 暗卫听见哨音凭空出现,他这才带着近卫闯进后宫。 “有位暗卫大哥说,万寿宫方向也有哨音。眼下除了暗中随护殿下的林侍卫,一半暗卫在这儿,一半暗卫已经赶去万寿宫。”陈宝徒弟急言快语,顷刻间道尽所知,“前头究竟怎么回事,师父都说不清楚,小的实在不知。” 想来小豆青幸不辱命,已然安顿好魏二嫂小侄女。 明处有小豆青小豆花吹响竹哨回援,暗处有小喜鹊看顾魏二嫂小侄女。 念浅安心头微定,见陈宝徒弟只知表不知里,忙目露询问看向近水。 近水上下其手,摸完陈宝摸出银针,肯定道:“扎一针准保能醒。” 她手起针落,尚在昏迷的陈宝本能发出嗷一声惨叫。 差点跟着惨叫的念浅安等人:“……” 擅药不擅针的近水明摆着手生,用针这么草率确定不是随便乱扎吗? 瞧着好痛哦。 确实很痛的陈宝翻着白眼醒来,糊着血污的视野一片朦胧猩红,听不清似远似近的械斗声,看不清眼前一张张脸,渐渐聚焦的目光游移不定,最终定格在念浅安脸上。 太子妃没事。 他却觉得又痛又冷。 他是不是……要死了? 向来鬼精的脑子迷迷糊糊,忽然绽放的笑容染着血红,却透着释然。 他就那样仰面瘫在近水臂弯中,用尽力气的振袖礼依旧标准而老练,望着念浅安弯着嘴角,嘶声笑道:“娘娘,若有下辈子,您还嫁殿下可好?” 他这辈子,狗苟蝇营,学的用的都是宫里老太监一代代传下来的那一套。 最快乐最简单的时候,竟是认识念六姑娘面对六皇子妃,和太子妃打交道的时候。 下辈子,还叫他在跟前伺候可好? 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 刚进宫时,他明明最恨那些老太监的做派,到最后,他却有意无意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那些心底鄙夷厌恶却不能不武装上身的两面光嘴脸,都丢掉,全都丢掉。 下辈子,重活一回。 像康德书那个老鬼一样心宽体胖,像陈喜那个龟孙子一样讨人喜欢。 他也做个自得其乐、简单纯粹的人,可好? 他还跟着殿下,跟着太子妃。 可好? 他静静笑着,虚弱却希翼。 他的徒弟呜咽着不敢嚎出声:他知道,他知道师父虽爱偷说太子妃坏话,但都不是真心并非恶意。和对殿下的忠诚敬爱不同,师父其实最喜欢太子妃,最喜欢太子妃了。 念浅安默然看着陈宝师徒,一脸感动地提溜起陈宝束发,柔声道好,“好是好。不过下辈子太飘渺,还是等你真的翘辫子了再说不迟。” 陈宝徒弟闻言呜咽变惊嗝:昂?太子妃啥意思?师父不是正在翘辫子吗? “你脸上身上的血污虽重,但喷洒轨迹不合理。多半不是蹭到别人的血,就是被别人的血喷着了。”念浅安感动变高深,忙里偷闲过完法医瘾,捡起滚落一旁的顶戴,默默将陈宝又脏又乱的束发塞回去,“近水说你没事儿,那就铁定没事儿。别自己吓自己,还吓得你徒弟差点嚎丧,大过年的忒不吉利。” 近水嗯嗯附和,“陈总管放心,我刚才已经查看过了,都是轻伤,要不了命。” 边说边动手,止血包扎一气呵成。 先丧后喜的陈宝徒弟满心敬畏,偷瞄近水,暗暗惊奇近水干瘪瘪的袖袋是怎么装下那么多东西的,然后偷看陈宝,暗暗吐槽师父好丢人哦,没事儿瞎交待什么遗言呀! 瞬间被包成粽子的陈宝却是满心悲愤:果然信邪不能停!他就算真要死了,也不该跟全天下最能煞风景的太子妃谈感情! 谈个鸟感情! 感性个毛球! 去他的下辈子吧! 呸! 陈宝呸完自己抻手抻脚:好像确实不痛不冷了?哪个害他虚惊一场,他就找哪个百倍奉还! 浑身虚弱登时化作狠厉,掳起袖子就要投身混战。 “你是怎么受的伤?”念浅安赶紧阻止,无语问陈宝,“殿下可好?东宫可好?” 陈宝一听可好二字就蛋疼啊呸,他没蛋可疼,于是牙疼似的一咂舌,“奴才来前又回过一趟东宫。彼时东宫也乱了,所幸殿下早有安排,东宫外有剩下的近卫守着,东宫内有李良缘坐镇,又赶上李夫人在,武将夫人指使起宫人来,真挺像模像样! 大嬷嬷掌得住事儿,更别说还有个康总管。李夫人一说要浇热油,大厨房上下就添柴架锅,热油滚水顺着门墙浇下去,那些个想闯东宫的王八羔子脖子都来不及缩!奴才瞧着甭提多解气,但不能凑上前裹乱不是? 奴才就想吧,东宫一时半会攻不破,干看着不如先找着娘娘。哪想东宫那头有金吾卫,后宫这头也有金吾卫。奴才这张老脸吧,平时体面此时倒招祸,迎头叫人认出来挨了金吾卫几刀,又被四处乱窜的宫女太监撞得摔倒在地……” 然后又疼又吓且冷且孤单寂寞,晕了。 这么怂的事儿必须含糊带过,带完干咳一声肃然道:“殿下若是不好,暗卫不可能倾巢而出,早该听着林侍卫的信儿回护殿下身边了。可恨养心殿进不去出不来,打探不着确切消息。” “作乱的金吾卫有多少?”念浅安按下疑虑,提出疑问,“禁军十二卫,除了金吾卫其他十一卫可有动静?” 陈宝掐指盘算一回才答道:“依奴才看,扰东宫闯后宫的金吾卫不过千。皇上当众昏阙,那可是惊破天的大事儿。靖国公和阁老们一进养心殿,渔阳郡公和魏三公子就带人把守养心殿、乾清宫、太和殿三处。李二公子、李三公子在渔阳郡公麾下,多半也在太和门内。” 也就是说,作乱后宫的金吾卫不足五成,而其余十一卫全无动静。 陈宝越说越顺,“禁军十二卫,能统领一卫的哪个不是皇上亲信?奴才冷眼瞧着,受驱使的金吾卫头目,没一个是皇上践祚后提拔上来的。论起不得志,恐怕就只有先帝在时,曾受先睿亲王管教的那帮老金吾卫了……” 他都知道的事,皇上会不知道吗,楚延卿会毫无防备吗? 念浅安心头大定眉眼一亮,果断分派道:“后宫这里,我就全权交给陈内监了。” 陈宝略一忖度就慎重应嗻,“太和门,不是谁都能硬闯的。旁人不能,奴才不敢。如今,也只有娘娘能往前宫走一遭了。” 他时刻不忘溜须拍马。 被顺嘴扣高帽的念浅安很有领导自觉,一脸欣慰加深情,“近卫暗卫由你指派,等幺幺零循着哨音找来,你就分出一半去东宫,剩下一半让她们直接赶去太和门。记得对接头暗号,别自家不认自家人,虚耗武力就亏大了。” 陈宝心知幺幺零混进宫扮宫女,填的自然不是什么要紧空缺,哨音响起四方来会,少说还要一会儿,当即省略万字马屁,只问接头暗号是啥? 念浅安边飘走边撂下一句:“八百标兵奔北坡。” 满头雾水的陈宝师徒:……标兵是啥新奇兵种,北坡是啥隐世地头? 接头暗号什么的,果然不是凡人能听得懂的! 别说还挺顺口儿! 陈宝顿时豪情万丈,反手抽徒弟,“赶紧收起你那副无知晦气的蠢样儿!一边儿待着等幺幺零去!杂家今儿不亲手弄死几个金吾卫,杂家就跟你个龟孙子喊师父!” 他满血复活,扭腰下场混水摸鱼,逮着半死不活的金吾卫捶一拳踹两脚。 陈宝徒弟边蹲守幺幺零,边默默揩眼角:师父怂点丢人点没啥,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 他这边感性万千,那边念浅安却满腹疑虑:后宫大乱,前宫呢? “后宫大乱,前宫呢?”刘乾也正疑问,传说抱恙的老身子骨笔挺如松,端坐书房案后,问出念浅安心声,问的却是刘青卓,“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身在朱门坊,怎么就能断言后宫大乱?你不妨先想一想,我曾是帝师又是天官更是阁老,所谓抱恙不耽误行动要不了老命,皇上怎么就轻易允我告假,免我进宫朝贺?” 刘青卓闻言久久不答。 半晌才抬眼看向全无病态的祖父,语气艰涩半带试探,“祖父位高权重声名显赫,又是太子妻族,皇上任由您不进宫朝贺,是算准了您有资本份量足,便是内皇城真出了什么乱子,外皇城有您坐镇就不至于失去掌控。” “你还算没有糊涂到底。”刘乾美须微翘,似笑非笑,“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这假是皇上让我告的,今儿这后宫之乱,是皇上一手布的局。” 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瓮底蹲着皇上。 被捉的鳖,却不是皇上。 第319章 不自量力 刘青卓双目微瞠,面露思忖,“毅郡王身在沙场,二皇子身败名裂,尚郡王闭门思过,太子已是储君,不至于做出自毁前程的蠢事。祖父的意思是,皇上此局针对的是乐平郡王?” 说着难掩讥嘲,“就算乐平郡王真有异心,凭什么作乱?” 他同样认为乐平郡王无名无权无兵。 也和内外命妇们一样只觉匪夷所思。 “若能狭天子以令诸侯,谋朝串位一事未必不可为。”刘乾笑意转深,“如此就算名不正言不顺,权势不够兵力不足,倒也不算不自量力。只要拿捏住皇上,再辖制两宫拿下东宫,改朝换代不过瞬息之间。旁的不说,只说皇上岂是好拿捏的? 怪就怪在,尚郡王受罚二皇子遭贬,皇子接连出茬子。巧就巧在,椒房殿每每受了委屈,隆宠反而更重一分。宫中事,从无偶然。朝中事,从来牵一发动全身。椒房殿身处其中,看不透十分也能明白五分。 难就难在,进一步或许就能海阔天空。你若是得宠皇子,是选知难而退,还是迎难而上?选后者,就只能铤而走险,且走的必是杀招。皇上不好拿捏,但要拿捏皇上生死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姜贵妃管着养心殿吃用,手握自主出入的通行牌子,想借机动手脚难不难?腊月至今,再细微的手脚也已经足以见效。倘若皇上龙体败坏,只需露出丁点异样,今日朝贺必乱。宫宴一乱,就能趁机作乱。 一叶障目、狗急跳墙,说的就是姜贵妃和乐平郡王。自以为得逞,偏勘不破这世上毒药或许做得到无色无味,人心却做不到无血无肉。姜贵妃敢做手脚,敢不敢一蹴而就?不敢。能在皇上饮食穿用下成药,能一日日瞧见成效,是皇上有意为之,更是自己人故意为之。” 他猜,这个自己人是姜姑姑。 姜贵妃尚且无知无觉,他却知道,姜姑姑的家人,已被悄悄接进刘文圳的宫外私宅。 更知道姜姑姑曾私下见过小吴太医,见完就反水,小吴太医功不可没。 “但凡太医,荣辱哪由自主?”刘乾语气淡淡,心中戚戚,深深怀疑姜姑姑之所以反水,很可能是受不住小吴太医一张嘴又啰嗦又洗脑,“院正能受要挟,太医能被收买,可惜架不住自己人暗中倒戈。椒房殿选在今天发难,成也用人不疑,败也用人不疑。” 所谓不为良相,则为良医。 读书人泰半粗通药理。 刘青卓一点就通,不无震撼,“吴老太医半生在太医院,半生在公主府。吴家虽非朝中重臣,但是东宫一系。皇上龙体败坏只是假象。您说的自己人,是小吴太医。医毒不分家,姜贵妃能下毒,小吴太医自然能解毒。” 他想得到小吴太医,哪里想得到姜姑姑。 刘乾不予置评,自顾往下说,“弑父杀子,哪个都不好说不好听。朝中谁不知姜大都督是个扶不起的酒囊饭袋,本就难堪重任?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时候出事。皇上志在开疆辟土,岂容父子不一心,后宫总出乱子? 魏无邪一封参本来得及时精准,无非是皇上背后授意,即能打压姜家派系,也好试探椒房殿虚实。皇上给过椒房殿机会,可悲椒房殿贪心不足枉费圣心。皇上,是君亦是父。做儿子的不孝忤逆,做老子的呢?” 他语气一顿似叹似嘲,点着安放桌上的半块虎符,“皇上这个做老子的,到底心慈手软。今儿这场宫变,姜贵妃和乐平郡王是始作俑者,虽难逃一死,但不会背负谋逆恶名。等宫中尘埃落定,你三表叔就会授此兵符,领东山大营围剿睿亲王府。” 刘青卓闻弦知雅,脑中清明心头却乱,强自笑问,“祖父一番点拨教诲,孙儿受益匪浅。唯有一处不明,您特意召孙儿来,可是有事要孙儿代劳?” 刘乾轻声嗤笑,缓缓摇头,“你打小聪颖,书又念得好,可叹聪明反被聪明误。你那点小心思小动作,还当自己藏得多深做得多隐秘?你难道不清楚刘家是念家外家,是东宫外戚,和太子太子妃密不可分?你清楚的很。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求的不是刘家前程,而是自己一个人的富贵。十年寒窗,万千道理你读不透,只抓着富贵险中求这一条不放,你认谁为主不好,偏偏认尚郡王那个伪君子真小人?乐平郡王敢谋逆,你敢不敢说其中没有尚郡王的手笔? 自诩聪明的人犯起蠢来,真正是个笑话。论城府心性,太子妃都比你这个做表哥的强百倍。若非东宫自有成算,太子妃还肯给我留脸,你以为你和尚郡王还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我这个做祖父的,也给过你机会。 既然你不孝,就别怪我不慈。等今日事了,你就收拾包袱回祖籍,好好儿结庐守坟,为你早早过世的祖母尽一尽孝道。哪天我死了,你那庶母生出儿子,能掌家做官了,你就能回来了。” 他不悲不怒,语气平缓,应和着自鸣钟轻微声响,愈单调愈无情。 刘青卓听在耳里乱在心里,乱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抖袍跪地,深深泥首,“自二皇子出事儿后,孙儿已知认错主做错事。孙儿自认抽手及时,求祖父看在孙儿真心悔过的份儿上,饶恕孙儿一回。” 刘乾纵声大笑,大摇其头,“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信不信?你即不服又不甘,更有怨恨。易地而处将心比心,魏无邪那三个小子可曾不服不甘,可曾怨过恨过?我告诉你,不曾。读书人为官者,名声重于性命。 魏无邪不要名声不顾官声,为的是什么?为的是魏家祠堂至今空空荡荡,连块像样的牌位都无从供奉。他赔上官途声誉,饶是将来夺回安西四镇立下军功,也不可能重回京城重掌大权。他那三个小子,仕途也到头了。 他们父子即是皇上的棋子,也是弃子。魏无邪老奸巨猾,但目光长远胸有沟壑。放弃魏家两代,图的是魏家后代。只要太后肯抬举魏夫人,只要魏家子孙流着陈氏的血,往后坐上龙椅的只要不是昏君暴君,至少能再保魏家三代富贵。 若是子孙有出息,朝堂中迟早会再有魏家一席之地。魏无邪拼的,是为人家主为人臣子的风骨。你扪心自问,除却自傲自负,你可有风骨可言?你父亲生性敦厚,你母亲糊涂无能,你这样左心歪性的人再留在家中,不过是祸害。 我再明白告诉你一句,皇上乐见刘家后继无人,却不乐见外戚坐大。我临到老重新入仕,趟这滩浑水,听凭皇上使唤,为的不是你父亲更不是你。我图的和魏无邪一样,是刘家后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等我死了,才是刘家门楣大振的时候。” 比起家族,一个不听话的孙子算什么。 刘乾笑声冷酷,袖起虎符转出书案,举步经过孙子,笑容尽敛,“我肯留你一条命,你最好别自己找死。” 里间刘青卓埋首不动,外间方氏脸色煞白。 “你想为卓儿尚县主,我成全你。”刘乾脚步不停,和方氏擦身而过,“回头我就舍下老脸请安和出面,从宗室里挑个县主下降,家世人选就由不得你挑剔了。卓儿回祖籍成亲,洞房过后就搬去祖坟住。你要是愿意将中馈让给二房,我也不拦着你随儿子儿媳一起回祖籍。” 方氏张着嘴睁大眼,无声滑坐在地。 刘乾老手一背老脸一转,回看书房暗自叹息。 他费心隔开儿媳孙子,又费尽口舌道破圣心和局势,是说给孙子听,更是说给儿媳听。 儿媳到底姓方,身后有方家孔家仇家,若是还听不懂拎不清,他不介意连刘家主母也舍掉换掉。 刘乾漠然收回目光,老手一抬招来长随,“赶紧泡壶好茶来。” 费尽口舌就算了,不小心夸了魏无邪两句,心里嘴里简直哪儿哪儿都不得劲! 魏无邪个奸滑老狗,活该无缘载入名臣簿忠臣祠。 而他刘乾,且有余地再搏一把老骨头呢! 真是老糊涂了,拿谁举例不好偏拿魏老狗说事儿,呕! 刘乾越想越恶心,扒着美须直呸呸,边嫌弃自己一时嘴瓢,边嫌弃长随动作太慢。 长随哈腰奉茶,苦笑道:“不是小的手脚不利索,实在是朱门坊闹得很,大家伙都跑出去瞧热闹了,一时没找着好茶叶……” “朱门坊闹什么?”刘乾抿着茶盏老眼一转,头一个想到念驸马,“可是念栩琨那个臭小子做了什么?” “哪儿能呢!”长随近身伺候,知道些隐秘事,忙维护道:“驸马爷遵照您的交待,点过卯就出了宫,已经带着曲幕僚去见曲先生了。” 曲先生即曲幕僚长子,没做成楚延卿长史,反倒更上一层,做了詹事府大学士。 长随只道是永嘉候府念七公子闹出的动静。 刘乾一听和念驸马无关就不管了。 他捧着茶盏润喉压恶心,康亲王则捧着茶盏压不住心惊。 地上倒着五花大绑的睿亲王世子夫妻,屋内外除了自家仆从,还有一大帮不知来头的带刀侍卫。 说好的愉快拜年呢? 突然动手绑人咋回事儿? 他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握着茶盏默默挨着老妻。 康亲王妃八风不动,对上睿亲王世子夫妻或怨毒或惊骇的目光,眼底满是嘲讽。 不自量力的瓜娃子。 想做从龙功臣,能从的不过是条假龙。 她唯独替睿亲王妃不值。 “皇嫂死后哀荣,都毁在你们父子手里了。”康亲王妃静静开口,“皇叔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没教好你这个世子。你敢做就该敢当,如今沦为替死鬼,也是你自找的。” 睿亲王世子目眦欲裂,嘴里堵着破布徒劳挣扎。 康亲王闻言越发心惊,耳听睿亲王府静若坟地,府外却嘈杂渐盛,忙没话找话说,“外头闹腾什么呢?” 康亲王府跟来的仆从知情识趣,忙出外询问,折身回转满面掩饰不住的惊奇,“候府,永嘉候府的念七公子,还有将军府的念三公子,兄弟俩、兄弟俩闯了宫门!” 难怪动静能闹进内皇城里! 仆从惊得直结巴,康亲王老耳朵一抖,噗出一嘴茶水:呃?这啥情况? 念浅安却嘴角一抽,看着眼前堪称世间奇景的一大帮“人马”,噗出一嘴冷风。 呃? 这啥情况? 第320章 群魔乱舞 本来晴好的天,不知何时又飘起雪。 冷风乍起寒意肆虐,雪势由小渐大。 风雪交加间,满世界一丈以外男女同体,三丈以外人畜不分。 然而眼前除了角除了蹄就是毛,耳畔除了哞哞除了咩咩就是啊呜,念浅安想装瞎装聋都不行。 紧紧护在她左右的远山近水瞠目结舌,互相捏脸各自呼痛,双双捂脸齐齐舌头打结,“娘、娘娘,奴婢仿佛瞧见了绮芳馆养的马鹿羊猪灰狼仙鹤?” 不是仿佛,而是现实。 除却楚延卿最早送的那一批软萌小动物,还多了一大坨凶猛小兽。 念浅安嘴角狂抽呵呵干笑,看着仰脖啊呜的灰狼很想应景来一曲野狼迪斯扣,结果被踱到身边貌似认得旧主的仙鹤优雅而亲昵地啄了下脑门。 她脑袋一歪视线一偏,轻易分辨出马背上的两道身影,“三哥?七弟?” “六姐姐!”念杏章应声下马,拖着小马驹嘚嘚嘚上前,满面红光即兴奋又安心,“六姐姐,您没事儿就好!万幸我们来得不算晚!” 是、是吗? 念浅安心情复杂表情扭曲,“你们怎么进来的?” “硬闯进来的!”念杏章抹脸甩袖,小手一背相当嚣张,“东宫靠前靠外,时不时响起的鬼叫声大得朱门坊都能听得见!外皇城到处都是五城兵马司,连五军都督府也出动了,又是驱散百姓又是全城戒严,肯定是出大事儿了! 偏偏祖母病着,公主驸马爷不在,父亲母亲都在宫中,我担心六姐姐,又无权无人可用,想来想去只有您托付给我的小动物们可堪驱使。它们可听话可有劲儿了!一路出朱门坊进御街,连午门守卫都拦不住! 还得多谢大姐夫、李都督佥事肯睁只眼闭只眼。一认出是我,大姐夫扭过头只当没瞧见,李都督佥事不仅没多管,还拨了一队兵丁帮我开道呢!我们顺利进宫后,那些兵丁就撤出午门回了外皇城……” 所谓鬼叫声,妥妥是被油淋被水浇的金吾卫发出的。 徐月重扭头看风景,确定不是纯粹不忍直视吗? 李长茂抬手放行,哪是睁只眼闭只眼,而是晓得有她在,由着小孩子胡闹,权当帮李菲雪做人情了吧? 至于午门守卫,只要军机处和禁卫处没有下达指令,哪敢真枪真刀地阻拦太子舅兄、都督府兵丁? 念浅安心念电转神色无比深沉,架不住脱俗仙鹤三连啄,于是脑袋三连歪,边哎哟边拍念杏章的肩,无言以对之余颤巍巍蹦出一句,“我家七弟不愧是喜欢小动物、并且被小动物喜欢的好少年。未来可期未来可期。” 她夸得又假又干巴,念杏章却满脸异彩。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不爱四书五经偏爱侠怪异志,凭着一股冲动行事,算是圆了心中快意恩仇的梦。 念浅安见状一阵肝疼,果断换人聊,“是三叔父让三哥来的?” “三叔父还在城外东山大营。”念杏章急声抢答,心知三房为人处世不咋厚道,但嫡亲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于老夫人肯认三房,他就还认念夏章是三哥,“公主府、将军府不缺护卫,候府不是老就是小,三哥即惦记候府,又担心六姐姐,一听我瞒着祖母想闯宫禁,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 他不无维护,念浅安不置臧否。 念夏章心里感激念杏章为他说话,面上却不屑于解释,迎上念浅安审视的目光脖子一梗,神色沉痛语气悲凉,“六妹……娘娘不必这样看我!大表哥私德有亏、姜元聪斯文败类,既然读书无用做官无趣,我何需再自苦自困!从今往后,我便做那纨绔子弟,至少求个心里痛快!” 如果忽略他灰头土脸紧抱马脖子不放的怂样的话,一番明志倒也掷地有声。 瞟完听罢表情瞬间更扭曲的念浅安:“……” 章台走马飞鹰走犬,确实挺纨绔的? 神经有病的酸腐,不是在走极端,就是在走向另一个极端的路上。 她默默抬头望飞鹰低头看走犬,给在念杏章手中日益壮大的动物园跪了,膝盖一抖周身风急雪舞,视野内又有不明物体破开雪雾蜂拥而至。 念杏章时刻警觉着,放眼见来人三头六臂身后黑影绰绰,当即脱口喝道:“何方妖孽?!” 妖孽你奶奶个腿! “老娘是你娘!”姚氏听声辩位,认出儿子的声音疾奔近前,又惊又喜,“娘娘!杏章?夏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手拖着椒房殿总管太监,一手扯着姜姑姑,远看活脱脱三头六臂妖孽本孽。 而身后绰绰黑影,则是半道汇合的幺幺零。 念杏章忙缩脖子吐舌头,边好奇张望,边接手不知死活的总管太监,目光掠过满面灰败的姜姑姑看向姚氏,又说一遍来龙去脉,末了卖乖道:“我哄八妹妹去了祖母院里才出来的,公主府候府门户紧闭,不怕八妹妹乱跑走丢。母亲,您又怎么会在这里?” 姚氏好气又好笑,以前恼儿子玩物丧志,此刻还有啥好计较的,不理儿子只看念浅安,“娘娘放心,万寿宫前有毅郡王妃、靖国公夫人等人坐镇,后有太妃小豆青她们回援,我离开这会儿只怕已经控制住局面了……” 万寿宫天降暗卫空降幺幺零,立即从“悍妇掐群架”变成“正规军乱斗”。 姚氏不怕事但怕死,前混混后混混到处捡漏,见过小豆青见完陈宝,一路高喊八百标兵奔北坡,一路集结剩余幺幺零赶往太和门。 她绝口不提沿路捡了不少首饰荷包,只拎起姜姑姑指着总管太监,一脸浩然正气,“有这两个带头作乱的老货在,我就不信他们的主子还能继续躲着不出来!” 姜姑姑闻言神色微动,转瞬越发灰败,一不挣扎二不做声。 念浅安看在眼里奇在心里,暂时无暇他顾,抬起爪子霸气一挥,“给我叫开太和门!” 幺幺零齐声娇喝,小粉拳无影腿齐上阵,霎那间气势骇人。 念杏章眼神惊艳,摩拳擦掌凑到念浅安身边,“六姐姐,门前叫阵用啥名头好?” 念浅安摸着下巴装十三,笑得很高深莫测。 传说儿女智商随母亲,安和公主却不像孝静长公主,冷酷起来更像刘乾。 刘乾所说,安和公主保不准已经看透,而后知后觉的念浅安,也已经咂摸出囫囵。 “狭天子以令诸侯。”她咧嘴嘿嘿嘿,“算不算大逆不道?够不够用来叫阵?” 念杏章双眼放光,掏啊掏掏出藏在身上的一大捆鞭炮,再次虚心请教,“六姐姐,古有火牛冲阵,今儿咱也来一回?” 念浅安顿时吓出双下巴,默默看一眼不知念杏章打哪儿收罗来的水牛黄牛大黑牛,然后默默没收鞭炮,表示还是别来了,要是牛们一发狂不小心踩踏自己人亏不亏? 念杏章暗暗扼腕,掏啊掏又掏出兜在袖里的横笛,悠扬一顿吹,指挥着各种牛各种哞哞,配合着幺幺零的节奏撞门。 这什么牧童吹迪群牛听命的玄幻画风? 画面太美念浅安不敢再看,清清喉咙正要开口,就被姚氏抢先打断。 “娘娘只管歇着,有事儿放着让我来!”姚氏张嘴吃了满口风雪,一抹嘴一叉腰,名为叫阵实为骂街,“兀那贼子!有本事祸乱后宫,有本事别躲在门后装王八!狭天子以令猪猴?我家小子不止带了猪猴来,还带了牛羊狼马来!逆人伦逆天道的王八贼子,你们倒是把天子狭出来瞧瞧啊呸!” 她大字只识半箩筐,女先儿说书倒是没少听,自认叫阵叫得超有范儿。 每每想装十三次次都未遂的念浅安:“……”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差点忘了,念家两府是个宝藏家庭,念杏章是宝藏男孩,姚氏就是宝藏怪阿姨! 吹横笛吹得疯狂跑调的念杏章也:“……” 此诸侯非彼猪猴啊亲娘,母亲肯定是故意口误! 即辣眼睛又辣耳朵的念夏章忍无可忍,抖手抖脚爬下马背,越众而出背手而立,一开口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以史为鉴痛陈国法家法君君臣臣,一番讨伐逆贼的缴文说得慷慨激昂,越响亮越忘我。 姚氏听了片刻听不下去又插不上话,边偷打哈欠边高举清君侧大旗,扭腰转头怒瞪眼,“看什么看?赶紧跟着喊啊!” 先听傻了又看傻了的门外百官仆从们:“……” 喊还是不喊,还轮得到他们犹豫选择吗? 不是管事就是小厮的一众男仆扯开嗓门齐声附和,呼喝震天。 退居二线的远山近水两脸感动:眼前众志成城的情景好振奋人心哦! 忍不住掏耳朵的念浅安一脸冷漠:总觉得今天干啥啥不正经是怎么回事? 她痛苦地扭过头去,却见大黄嘴里叼小黑撒开狗腿踏雪狂奔,瞧见她就汪汪汪,脱出狗嘴的小黑喵喵喵,弹跳雪地黑毛球变白团团。 “四叔母!”念浅安不痛苦了,捉起小黑埋进大黄背毛,笑吟吟道:“大黄小黑能跑出来,可见东宫已然安稳。劳您带它们回东宫,省得菲雪姐姐、李夫人记挂外头的事儿。” 说着取下太子妃顶冠,塞给姚氏,“这份量够硬够重,您拿着防身。” 拿不是金子就是宝石的顶冠当防身武器,太子妃果然不缺钱只缺心眼! 不过,算上兜里腰里的首饰荷包,今儿这一遭真真赚大发了! 姚氏手沉心活,费了姥姥劲才绷住严肃脸,任由大黄小黑领路带上几个幺幺零,往东宫通风报信。 她不担心太和门这边,念浅安也不担心叫不开太和门。 哪想姚氏前脚离开,后脚太和门轰隆大开。 风雪不止,喧嚣暂歇,门内情势未明,门外一时静默无声。 近在眼前的太和殿同样静默,往里是乾清宫,最深处则是养心殿。 围守三处的禁军纹丝不动,远处一道矫健身影渐行渐近。 念浅安定睛细看,启唇咦了一声:居然是熟脸! 她笑看大绿叶,大绿叶却笑不出来,回首看门内抬眼望门外:一头秩序严正一头群魔乱舞,两相对比,总觉得带足人马的太子妃更像反派怎么破? 心中槽多无口,面上惜字如金,轻车熟路地口称太子妃金安,照旧又低又快悄声蹦字眼,“慢性毒药。姜姑姑。吴正宣。一刻钟。” 念浅安支愣耳朵细听,顿时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状。 亲故呀,见面就打哑迷,能不能好好说话! 第321章 真香现场 大绿叶表示不能,一来人多眼杂,二来他身为御前侍卫,先后两次擅自透口风本就不应该。 念浅安表示理解,腹诽归腹诽,不耽误脑子飞转。 她连点成线,串起“慢性毒药”和“吴正宣”,先转头看近水,再低头看萎顿在地的姜姑姑,眼中神采乍明乍暗:难怪头先在万寿宫时,一向以椒房殿头号狗腿自居的姜姑姑不言不语,任人叫嚣任人作乱,她都跑出去老远了,半个追兵也没跟上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姜姑姑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谍中谍! 念浅安脑中滚过无间道三个大字,只看结果不管过程,了然之余翻来覆去想不通一刻钟啥意思。 她目露询问,大绿叶总算不惜字如金了,“再缓一刻钟,便是娘娘不带人闯太和门,皇上本也打算派人去接娘娘。” 谁能想得到,堂堂太子妃跟个活土匪似的,左手幺幺零右手牛鬼蛇神,吵吵得肃穆皇宫沦为江湖堂口,闹起来声势浩大,知道的当太子妃急于救驾,不知道的还当太子妃揭竿起义想当女皇帝呢! 门内禁军充耳不闻,门外百官仆从定力不够,憋笑憋得噗嗤漏气。 念浅安一脸“所以怪她咯”的冷漠表情,示意念杏章幺幺零原地待命,又冲远山近水颔首,带上姜姑姑和椒房殿总管太监,边抬脚边问,“姜贵妃和四哥现在何处?” 她斟酌用词,大绿叶只答能答的,“睿亲王世子包藏祸心,操纵先睿亲王旧部妄图谋朝串位。收买太医危害皇上,又买通小黄门假传圣谕,养心殿变故横生,若非姜贵妃和乐平郡王见机快,以命相博拦下假扮小黄门的刺客,皇上早已命悬一线。姜贵妃和乐平郡王即忠且孝,虽死犹荣。” 他面无表情,照本宣科。 刻意拔高的声调余音缭绕,听得原本只是静寂的禁军一片死寂。 这番说辞,即在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 念浅安挑眉不再深问,大绿叶沉默片刻,低声又添了一句,“姜姑姑只身离开养心殿前,刘总管就将七皇女、八皇子、九皇女请去了东偏殿。” 也就是说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七皇女八皇子都置身事外蒙在鼓里。 念浅安五味杂陈,直到路过乾清宫瞧见魏三哥才心头一轻。 魏明义目不斜视,念浅安和他错身而过,越往深处走越是横尸遍地,金吾卫和宫女太监的尸身交错零落,更有不少禁军服色,显见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 正守在养心殿外的楚克现循声看过来,一旁李二公子、李三公子神色晦暗不明,慢半拍才抱拳问安。 念浅安口道免礼,面露稀奇:李菲雪和徐氏、李长茂不仅没事还有功,二位兄台为毛一副不像死爹死娘、活像死了干爹干娘的微妙表情? “娘娘别怪他们一时失态。”楚克现上前几步,取来披风罩住念浅安,不再喊阿浅只喊娘娘,低声解释道:“方才乱战时,御前侍卫也损了不少人,其中就有李大公子。” 李家对内嫡庶不和可以,对外窃喜庶兄因公殉职不可以。 难怪李二公子李三公子演技不够表情来凑,伤心得好假。 念浅安赶紧兜住风帽,掩去嘴边笑意,抖着肩膀飘进养心殿,大绿叶止步廊下,冲远山近水做请,“姜贵妃和乐平郡王的遗体正停放在西偏殿,劳二位姑娘随标下移步,带这两个忠仆去见主子最后一面。” 忠仆殉主,方成美谈。 远山拖着不知是晕还是死的总管太监,近水押着从始至终仿若哑巴的姜姑姑,坠在大绿叶身后改道。 林松大步迎上前,见念浅安身上男式披风很眼生,接过来背在身后随手丢了个没影儿,一脸若无其事道:“公主和殿下都在里头,娘娘快进去吧。” 他现身人前,今日过后由暗转明,另有前程。 念浅安会心一笑,拎起裙摆跨门槛,脚跟还没落地就听安和公主一声冷笑,吓得差点原地告辞。 “这也就是我的女儿打小皮实,禁得起折腾。换个人做太子妃试试?能不能活着走出后宫出现在这里且是两说!”安和公主不看女儿只看楚延卿,尖锐语气比凤眸更冷冽,“你倒是半点不担心安稳得很,带着个厉害侍卫上窜下跳,顾头不顾尾连自己媳妇儿也不管了!” 她刀口不留德,屋内院正并数位太医边装死边在心里抱不平:不是太子不管太子妃,而是变故乍起太和门内连只公蚊子都飞不出去,何况是身为储君的太子? 饶是他们见惯生死,仍被太子之前杀红了眼的模样骇得老腿打颤。 若非担心太子妃,太子何至于大开杀戒? 储君太暴戾,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他们都看得明白,公主会看不明白? 太医们不敢触霉头,只敢偷瞟楚延卿。 楚延卿过耳不过心,上一刻面色阴郁,下一刻眼神缱绻,缠着绕着媳妇儿挪不开化不开。 念浅安退堂鼓敲到一半心鼓重响,感情上很想娇滴滴地扑进亲夫怀里,理智令她撇着外八字龙行虎步,站定安和公主身前小身板一抖,不以为意地嗐道:“没有三两三,哪敢上梁山!外头有陈内监、东宫近卫,还有幺幺零,就这要是还能出事儿算我蠢。殿下与其担心蠢媳妇儿,还不如担心父皇和父皇的江山呢。” 她玩得一手好自黑,即给亲娘捧场又给亲夫台阶下。 不觉佩服只觉疑惑的众人:……梁山在哪儿? 顿觉重点全错并且寂寞如雪的念浅安:……在我心里。 安和公主眼底藏笑,正想再添两把柴,就听陈太后嗔道:“今儿千错万错,和小六安安可没半点相干。小六忠君尽责,安安关心则乱,便是动静闹得大了点有违宫规祖制,那也是身为太子妃的本分。” 边说边转出里间,嗔意更重,“认真说来,安和才是有错的那个。我一时情急忘了孙媳妇,你倒把亲女儿给落下了。比起小六,最该罚的是你才对。” 她假意嗔怪,安和公主亦是刀子嘴豆腐心,哪是真心指责楚延卿,不过是想着事急从权,有些事眼下无妨就怕秋后算账,怼楚延卿的话,其实是说给里间皇上听的。 女儿私养武婢,女婿御前嗜杀,哪样都能大做文章。 如今有陈太后一句话,将来皇上就无话可说了。 安和公主笑意外露见好就收,扶住陈太后故作懊恼,“您真舍得罚我,我受着就是了。” 陈太后摇头失笑,再看太医时脸色乍变,又痛又恼,“皇帝拿龙体胡闹,你们竟也由着皇帝胡闹!差事做成这样,还要你们这些太医何用!” 以院正为首的太医们慌忙跪倒,以头抢地。 他们也是刚知道,皇上是真的中了毒,加之早前急怒攻心吐过血,龙体到底不如从前,中的毒虽轻微,但只要一个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偏皇上一意孤行,瞒着他们就算了,居然越过他们让小吴太医那个二愣子私下配解药! 二愣子愣在哪儿? 愣在皇上说啥就敢干啥! 太医们即悲且愤,不敢辩解更不敢怨皇上,只恨不能当场吊打小吴太医一顿! 只要用不着医术,就专注于做个安静美男子的小吴太医若有所感,眼见领导同僚额头都磕破了才反应过来,慢吞吞撩袍陪跪,声音也慢悠悠的,“圣命不可违,臣下请太后明察。” 太医们闻言差点磕穿地心,暗骂二愣子果然敢做敢说,骂完只能跟着附和请太后明察。 陈太后看着小吴太医就想起七皇女,恼怒转作叹息,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起来,都起来给太子妃诊脉。” 太医们如蒙大赦,陈太后握住安和公主的手,半自嘲半嘲讽,“横竖有皇帝在,这养心殿我也做不了主儿。就罚你陪我回万寿宫,这后宫的首尾就算皇后不在,我也能做得了主儿。” 安和公主从不做两面不是人的猪八戒,只管赔笑不接茬,和陈姑姑一起伺候陈太后离开,留下刘嬷嬷陪女儿。 太医们奉命诊脉,走过场走得很走心,结论由小吴太医总结,“娘娘胎气稳健,绑带不急着解,等缓过神再松绑为上。” 防的是此时母体精神紧绷,肚子反而不宜立刻松懈。 刘嬷嬷忙拉着太医们细问。 楚延卿虚揽媳妇儿,又是担忧又是惊奇,“这样绑着肚子不难受吗?真没有哪里不舒服?” 念浅安边摇头边甜笑,终于能娇滴滴扑进亲夫怀里,背过人逮哪儿亲哪儿,咬着亲夫领口哼哼,“是大嫂让人帮我绑的。小笨兔子可乖可稳了,听说大嫂未出世时也被这么绑过!” 楚延卿如听天书,正想叹一句长嫂如母,就见媳妇儿举起爪子掐指一算:皇上龙体有恙装得很成功,并且迅速反杀,按照宫斗瓜的走向,接下来是不是该开始心灵鸡汤时间了? 然后就听媳妇儿小声逼逼道:“父皇绕了一大圈,扯了这么大的犊子,总得捞回本吧?” 龙爹以身犯险,到媳妇儿嘴里就成了扯犊子。 楚延卿不知该笑还是该笑,握拳抵唇一顿狂咳,没力气瞪媳妇儿,有力气哄媳妇儿,“想知道父皇怎么捞回本?我陪你一起偷听壁脚好不好?” 那必须好呀! 念浅安疯狂点头,捧着肚子牵着亲夫,堂而皇之地飘到格栅前,光明正大地瞪眼睛竖耳朵围观真香现场。 身后明间,刘嬷嬷只当看不见,和太医们聊得更起劲儿了。 身前里间,轻软绸帐一层层高高卷起,隐约可见刘文圳、周姑姑的背影,往里窗下炕上,昭德帝半躺周皇后侧坐,帝后一时静默。 “回头你代朕向母后道声恼,私下多替朕宽解宽解母后。”昭德帝轻声开口,略显不足的中气透着七分无奈三分笑,“朕知道,母后恼的不是朕自作主张,而是朕不爱惜身体。只是,朕既然要做戏,至少要做足八分真。否则连身边人都骗不了,又怎么骗得过其他人。” 所以,他宠着纵着姜贵妃,吃她点的膳,喝她熬的汤。 所以,姜姑姑一朝反水告密其实告得晚了,他仍由着姜贵妃打理他的吃用。 他太了解姜贵妃。 太了解姜氏了。 第322章 朕还没死 “朕曾问过阿圳,姜氏算计不成安安,接下来会算计谁?”昭德帝笑意不减反增,语气亲昵姿态放松,“阿圳答的是小六。朕却清楚,姜氏未必不敢,可惜不能。姜氏、姜家,是好是歹是贵是贱,都是朕给的。姜氏小户出身,眼界手段都有限。 眼高手低的人,不足为惧。朕有些好奇,姜氏这个贵妃,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下杀招行险招,说来倒也果决敢干。败,就败在内宅手段但凡无法一击即中,必受变数钳制。吴正宣此人,不流世俗特立独行。 朕临时起意用他。他也确实好用,竟能策反姜姑姑成为最大的变数。姜氏即满足了朕的好奇,也没令朕失望。朕给足方便,却给不了胆气。姜氏没胆子弑夫,有胆子弑父的是小四。 聘孔氏女为小四正妃,是朕给的第一机会。立储后仍拨乐平为小四封邑,是朕给的第二次机会。授意魏卿告发姜大都督,是朕给的最后一次机会。小四,太令朕失望了。怪,就怪朕一手养大了椒房殿的心。” 他不见怒色,只见惋叹,“姜氏只顾长子,小四只顾自己。一个囿于妇人见识,一个长于妇人之手。他们不顾小七小八,朕不能不顾。弑君谋逆之名,不能落在椒房殿头上。睿亲王叔半生蹉跎,恨朕削藩收兵权,朕,岂是好恨的?” 他留着睿亲王旧部不动,等着看睿亲王能做什么。 老天不给睿亲王机会,他给睿亲王世子机会。 仇恨蔽人眼,富贵迷人眼。 人一昏头,就容易急功近利,自以为占尽天时人和。 “说是破釜沉舟,不如说是豪赌。输,就输在命不好,运气不好。”昭德帝轻声嗤笑,“姜氏想母凭子贵,怎么就忘了先有妻凭夫贵。朕能将姜家提到高处,自然也能令姜家跌入尘埃。 姜氏只看得到姜家,怎么就看不见江南周氏?人人都当朕防备外戚,刻意打压周氏。殊不知周氏的能量本就不在京城朝中。周氏的根在江南,有周氏盘踞江南做朕的耳目,朕才能放心江南三省的军政。” 这个人人,包括周皇后。 他宠爱姜氏扶持姜家,确实是想打压周氏,但更是要用周氏。 国库再充盈,架不住旷日持久的征西伐战。 地丰物饶的江南,才是足以支撑兵马的粮草仓钱袋子。 他为长远计,这一计较,就成了横亘在帝后之间拔不掉的刺。 昭德帝点到即止,笑意转淡,“魏卿说得对,小四有负圣恩,甚至不配做储君的磨刀石。前线一场大捷,填进去多少白骨。朕,不容任何人添乱。小七是个好姑娘,小八是个明白孩子,姜氏和小四该感谢小七小八。 否则朕不会费尽心思,许他们死得这样干脆这样体面。睿亲王府,就不值得朕留情面了。只怕这会儿,李长茂和念栩瑜已领兵围剿’逆贼’。逆贼罪状,自有詹事府代朕昭告朝野。念栩琨举荐的那位曲姓学士,颇有谋略。 小六看人用人的眼光,还算不差。念栩瑜为官尚可,做人却差了点火候。同样眼高手低,念栩瑜和姜氏又不尽相同,留他在东山大营,出不了大错。念家这一辈无大才,端看念栩琨这个家主如何教养子侄。 魏卿,是个甘做奸臣的忠臣,万不会做乱世枭雄。刘大家百尺竿头,还能更进一步。余凤鸣已是首辅,才干非常。外有魏卿,内有刘大家余凤鸣,朕在或不在,朝堂都乱不了。文人相轻,这三人即便英雄相惜,也不会互相成全,只会互相牵制。 朕当初敢用魏卿,就没指望能做千古流芳、声誉无瑕的明君。唯愿不辜负父皇期望,夺回失地开疆扩域,身后褒贬随史官评断就是。朕百年后,魏刘余念这几家能不能用该怎么用,就看小六的本事了。朕不想管,也管不着。” 说罢语气微滞,笑意尽敛,“朕出继小十一,有他在一日,康亲王府就安稳一日。康亲王叔胆子小,康亲王嫂胆大却心细。孔氏仍是乐平郡王妃,她的孩子,还有小八、小十、小十一、远赴沙场的老大,朕也不想管了,由小六这个储君操心去。” 是施恩还是施威,他做了初一,十五留给嫡子做。 “朕,自认不负为人君父的责任,也不负为人夫主的义务。”昭德帝转眼看向周皇后,身形忽而紧绷,“这些话,年轻时无从说起,临到老才能说、才敢说。朕的苦心,不在乎旁人能不能懂。你,愿不愿懂?” 周皇后侧身而坐似听非听,美艳桃花眼流光倏忽倾泄,“你说了半天苦心抱负,想不想听听我的心愿?我的愿望很简单。活得好活得久。或许哪天还能出宫,还能走出京城。再尝一口地道桂花酿,再看一眼江南风光。如果不能,就学母后和太妃,养面首听小戏,只需烦恼日渐衰退的容颜。” 她答非所问,昭德帝也鸡同鸭讲,“朕吐血那次,你分明很紧张。朕知道,你心里有朕。” 周皇后嗤嗤笑,不说有也不说没有,纤指有一下没一下舀动汤药,喂到昭德帝嘴边莞尔挑眉。 昭德帝偏头避开,透过周皇后望进年少恩爱时光,声气飘摇,“周嫦娥,你不是不愿懂,你只是还恨朕。” 他最后看一眼容色不改的妻子,半阖着眼龙嘴紧抿。 周皇后敛笑垂眸,看着疲态毕露的昭德帝轻声道:“楚堰,我恨过你,我也爱过你。可悲可叹的是,我最爱的是自己。” 她手心残留着药碗余温,轻柔盖上昭德帝双眼。 昭德帝眼皮一跳:“……朕还没死。” 周皇后动作不停:“……哦。” 既然死不了,就继续相看两厌、纠缠至死吧? 她一盖到底,顺便翻了个极优雅极潋滟的白眼。 昭德帝弹坐而起,牢牢抓住周皇后的手似怒似笑,中气十足嘶声低吼,“周嫦娥!朕说了,朕还没死!” 朕还没死,快扶朕起来,朕还能再活五百年! 念浅安心里补完,嘴里补刀,“父皇好老不正经哦!” 后头说的都是啥哟,简直苏掉她一层皮! 大猪蹄子炖的心灵鸡汤又老又浓,喝起来忒酸臭! 神色变来变去的楚延卿捂住媳妇儿的嘴,弯腰低头咬耳朵,“嘘!就会编排父皇。你怎么不说母后不正经?” 呵,直男。 周皇后的志向多远大啊! 念浅安边嫌弃亲夫边怒赞周皇后,一时偷听一时爽,一直偷听一直爽。 皇上扯完犊子捞回本,真心翻手云覆手雨,玩的一手好人尽其用,推翻旧格局建立新格局,偏事不做绝多留一线,何止捞回本,连储君将来的立足之本都顺手搭好地基了。 果然只有坏人才会死于话多。 皇上话这么多都不带大喘气的,不愧是个好皇上好父皇。 虽然不是好夫君,但是个好大猪蹄子。 她正在高级黑的边缘疯狂试探,忽觉脚尖一瞬悬空,眨眼间已被亲夫半抱着火速弹开,刚远离隔断里外的格栅站定,周皇后已转出里间,一手搭着周姑姑,一手冲她招了招。 “看你这样,就知道你没什么大事儿。”周皇后只动嘴和眼,先嫌念浅安妆发微乱略脏,后嫌念浅安身绑破布略丑,相当吝啬于动手摸,上下一打量勉强点点头,“既然你在,就去东偏殿看看小七。姜氏和小四这一去,她心里只怕不好受。” 对着儿媳尚算好脸,对上儿子就没好脸了,“满身血污腥气,你也不怕熏坏安安?先去换件衣裳洗洗手脸,完了随我进去,你父皇有话交待你。” 周姑姑忙服侍楚延卿更衣净面。 刘嬷嬷忙撇下太医们抬脚领路,边往东偏殿走边指了指西偏殿,“方才有御前侍卫去了东偏殿,领着八皇子进了西偏殿,想来是让八皇子见姜贵妃、乐平郡王最后一面遗容……” 念浅安一脸“爽完是该出力了”的英勇表情,跨进东偏殿一看,果然不见八皇子,只见七皇女、九皇女。 屋内连个多余的宫人也没有。 唯有七皇女的大宫女,九皇女的奶嬷嬷。 风波过后,做奴婢的往往比做主子的忧虑得多。 刘文圳是皇上身边第一人,忘记谁也不该忘记七皇女九皇女。 不拨人进屋伺候,似乎已经足够表明养心殿之乱另有猫腻。 现在,太子妃亲自来了。 大宫女奶嬷嬷莫名松了口气,惊惧稍减惶恐更盛,忙迎上前蹲身福礼。 七皇女坐着没动,绞着手指紧咬下唇,眼眶通红眼底满是水光,色厉内荏地瞪向念浅安,“我跟你发过誓,绝不再在人前掉一滴泪。你要是特意来看我的,就说些好听话别像以往似的光会气我。” 一开口咬破的嘴唇就沁出血珠,伪装的坚强却更真了几分,“我不需要你安慰。八弟说,母妃和四哥救驾有功、死得其所。父皇还躺着起不来身,我们做儿女的,帮不了忙就更不能给长辈丢脸。” 她强忍哭腔,九皇女见着念浅安再关不住泪水,边拿小肉手去暖七皇女绞得发白僵硬的指节,边小声啜泣,“七姐姐别怕,六嫂嫂来了。我也死了母妃,有我陪着七姐姐。” 总觉得话不顺耳的七皇女:“……谢谢你?” 慧嫔戴罪而死,凭什么和她母妃比? 出力未遂并且英勇未遂的念浅安也:“……请二位原地成亲。” 别人是长兄如父,七皇女是幼弟如父,还养出个护姐狂魔,姜贵妃将来的坟头指定能冒青烟。 她深深怀疑钦天监干的是假活,哪个算出年初一诸事皆宜的? 能不能让她见个正常人干件正经事! 然后就见九皇女破涕为笑,“六嫂嫂好笨,姑娘家和姑娘家不能成亲。” 接着就听七皇女哭腔跑调,“说起成亲,大绿叶来请八弟时,说他亲事已定。他的语气神色,好像以前的我。那会儿我正眼瞎。大绿叶呢?难道他心明眼亮,肖想过我?” 这什么不合时宜的洞察力! 念浅安一脸“丧妣少女请自重”的柠檬表情,“没有难道。所有绿叶都爱我什么的,听起来就好蠢。请别犯蠢,请别轻看大绿叶。” 她承大绿叶的情,果断帮大绿叶遮掩。 旧情如浮云,还是各自安好吧。 七皇女噎得泪意变恼意,“你又气我!我名下出去的人,我自然不会轻看!” 恼完整个跑偏,立即和念浅安互怼。 第323章 少不正经 年华正好的小姑娘,不管是伤怀还是羞恼斗气,依旧掩不住娇脆声线里的天然活力。 原本压抑的东偏殿,气氛因你来我往的斗嘴而变得轻快。 大宫女和奶嬷嬷对视一眼,各有默契地低下头去:就算今日之事真的另有猫腻,也只能任它烂在心里。不能深想,更不能深究。只要太子妃还跟小主子好就够了。有时候宫里的事,能清楚不了糊涂了,或许对谁都好。 二人神色恢复如常,停在门外止步不前的八皇子,却是神色晦涩。 他能拿话稳住七姐,稳不住自己盘旋脑中的惊疑。 养心殿乱起来时,上有父皇皇祖母母后公主,下有靖国公阁老御前侍卫,更有一拨拨禁军,怎么偏偏要靠母妃四哥救驾,怎么偏偏死的是母妃四哥? 他被请进西偏殿时,明堂一头停着母妃四哥一头站着靖国公阁老,余首辅等阁老们对他态度如旧,唯有靖国公稍有不同,孔武有力的大手按上他的肩,像小时候父皇对他那样轻轻拍了拍。 这举动,莫名令他心头发酸发涩。 自他搬进皇子所后,除却请安,很少去椒房殿很少见四哥。 他更喜欢和才名在外的二哥、三哥谈文论道、品评书画。 后来二哥被贬三哥受罚,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用在工部观政上。 他不明白,母妃和四哥为什么会死。 可他又有点明白,母妃和四哥为什么会死。 世上事宫中事,终归有因才有果。 今天的事,是非黑白已有定论。 他和七姐还活着。 活着,就要对得起父皇的爱护和期望。 八皇子深深长出一口浊气,如往日遇见烦心事一般默默背诵心仪文章,心慢慢沉静神色渐渐畅达,才低声对守在门外的刘嬷嬷道:“既然太子妃在,我就不进去了。劳嬷嬷回头告诉七姐姐一声,内阁几位老大人正商议母妃和四哥的丧仪,我就在一旁听着。” 他折身重回西偏殿。 养心殿内外井然有序地清理血污搬运尸首,宫人各司其位,有小黄门将消息一层层递进来:乾清宫太和殿先后解除禁卫,被关了半天的文武百官挂心龙体,正组队前来求见圣颜。 刘嬷嬷忙扬声通禀,“娘娘,驸马爷也进宫了。” 念浅安闻声而出,见寝殿明间的太医们已然散去,又见靖国公并内阁大佬们钻出西偏殿,心知楚延卿这个太子一时半会走不了,果断招来远山近水先溜为敬。 她和驻足回廊的小吴太医点头而过,边往外走边挥爪子,刚打发刘嬷嬷去万寿宫找安和公主,就见念驸马衣炔翻飞、风氅曳地,仙气十足地飘然而至。 “我的安安不愧是爹的小泼猴。”念驸马不改谪仙美男子范儿,扬袖抱住女儿笑意快慰,“我就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我的安安都不用我担心。” 不担心还抱得这么紧? 原身七岁后,念驸马再没这样抱过女儿。 驸马爹的怀抱和魏父一样,即温暖又舒服还很好闻。 念浅安倏忽绷直的腰背转瞬松懈下来。 “我来接你娘。顺便代刘大家和詹事府上复皇上、太子宫外诸事。”念驸马很快松开女儿,一副他只是妻奴才不是女儿奴的严肃模样,解下风氅披上女儿肩头,“后头文武百官快到了。我的安安既做了太子妃,就要有太子妃的样子,别叫那帮酸腐文官、粗鲁武将冲撞了才是。” 这什么硬装严父的慈父! 捧完女儿顺嘴黑百官可还行? 念浅安抿着嘴笑,目送念驸马往里飘,瞧见奶嬷嬷抱着九皇女往外走。 “六嫂嫂,七姐姐一见小吴太医就哭了。”九皇女斜着身子一手攥着念浅安袖口,一手捂住小嘴,“七姐姐一哭,我就让嬷嬷抱我出来了。七姐姐不算在人前掉眼泪,也不算违背誓言,六嫂嫂不要取笑七姐姐好不好?” 念浅安即觉好笑又觉爱怜,边道好哒边逗九皇女,“那你悄悄告诉我,小吴太医说了什么把你七姐姐惹哭了?” 九皇女捂着嘴睁大眼,“小吴太医说,姜姑姑见着姜贵妃的遗体就放声痛哭,边哭边替姜贵妃整理仪容,停下手就往门柱上撞。还说姜姑姑以身殉主,和姜贵妃和四哥一样忠义无两。七姐姐听到一半,就忍不住哭了。” 她鹦鹉学舌,近水一拍脑门,掏出一串荷包道:“九皇女不说奴婢差点忘了。这是姜姑姑进西偏殿前塞给奴婢的,说是准备封给家中孙子孙女的新年红包,又说她是没机会活着出宫了,求奴婢替她转交刘总管或小吴太医,好将这些荷包送到家人手中。” 念浅安微微一愣,灵光狂闪。 友情附赠关键词的大绿叶只知其一,没想到她无意间能知其二。 姜姑姑的“遗言”,竟只提刘文圳小吴太医,不提七皇女八皇子。 姜姑姑的家人,在刘文圳手里? 姜姑姑这个谍中谍,是小吴太医策反的? 所以甘愿反水,是笃定有刘文圳做保、小吴太医转圜,身后家人至少能得善果? 忠义虽无两,忠孝果然难以两全吗? 念浅安沉思三秒,立马放弃这种类似于“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嘛”的深沉命题,看着簇新而沉手的荷包静默片刻,哂然一笑,“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再跑一趟,直接交给七皇女吧。” 要不是姜姑姑一反常态,被拿住后态度实在良好,近水才不会听她废话接她荷包,此时听念浅安这么说,立即拔腿往回跑。 她前脚摸回养心殿,文武百官后脚呼啸而入。 念浅安择路避让,停在僻静宫道等近水,奶嬷嬷见状忙放九皇女下地。 疾风骤雪来得突然,走得悄无声息。 高耸红墙、荧绿琉璃转眼覆盖新雪,银妆素裹耀人视界。 念浅安抬头四方天低头三亩地,看哪儿都差点闪瞎眼,未免雪盲忙展开风氅罩住九皇女的头脸,眯起眼扬起嘴角,似自言自语,“这下啊,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这下啊,总算能过个好年了!”刘文圳也正感慨,不管前殿隐约嘈切,只管守在寝殿,“皇后回了后宫,太子又在前殿,家事国事都有人操持,皇上可别再耗费心神了。您就当可怜奴才,赏奴才过个好年,轻轻省省地伺候您养好身子养足精神吧?” 昭德帝笑看他唱念做打,边往回躺边问,“让你查常氏,查得如何了?” 人死灯灭,常贵人的家世好查,来历却难查。 “奴才无能,没能查出常氏背后是否有人助她入宫、助她当上贵人。”刘文圳仔细替昭德帝掖被角,问一答二,“倒是那位被赶出宫的于海棠,做女史时曾和常氏打过几次交道,为的都是四司六局分派下来的用度小事,年深日久,同样没能查出这两人私下是否有干系。只是……” 只是,乐平郡王起事前,没少幽会于海棠。 早该泯灭于民间的人,却似阴魂不散,光这一点,已经足够不平常。 昭德帝不置可否,只平静道:“既是小四的女人,就让她给小四殉葬。不用再费事查她。” 说罢缓缓闭眼,缓缓接着道:“把小三的请安折子找出来,让小三夫妻带上那位姜姨娘,初三一起进宫请安。小三膝下空虚,屋里人好容易有喜,偏偏叫姓姜的贵妾拔了头筹,你不觉得奇怪?朕倒奇怪了,究竟是小三媳妇太无能,还是小三太蠢?” 如果不是太蠢,就是太坏。 这两三年间,姜贵妃借着尚郡王、乐平郡王大婚,趁机往成年皇子府里塞了多少姜氏女,椒房殿便是不倒,这些姜氏女也出不了头。 何况如今椒房殿已倒。 而那位姜姨娘传出喜讯时,正是姜大都督出事、椒房殿乍现颓势时。 尚郡王是人是鬼,放出来瞧瞧便是。 眼下除了皇上的身子,再没有任何事能让刘文圳动容。 他恭声应嗻领命而去,找出尚郡王的请安折子送去司礼监。 “司礼监代父皇批了三哥的请安折子。”念浅安吃饱喝足洗香香,盘在炕上和亲夫聊八卦,“父皇不仅解了三哥三嫂的禁足,还允那位姜姨娘一道进宫用团年饭。” 初四衙门开印,初三后宫还会再摆一次团圆年饭。 皇上这是死了一个儿子,想起另一个儿子了? 念浅安不由眨巴眼。 楚延卿却眉眼不动。 他清闲不再,忙到月上梢头才回东宫,盥洗后仍面带疲色,一双桃花眼却炯炯有神亮得吓人。 他盘腿坐在媳妇儿身前,盯着媳妇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显然对最新八卦兴趣缺缺。 念浅安不眨眼了,对直男亲夫不爱吃瓜深表理解,摩挲着肚皮果断换话题,“我怎么觉得,我肚子变大了?” 沐浴时就这么觉得。 难道是绑太久,解开后乍一看产生的视觉错觉? 结果小笨兔子的话题也没能引起亲夫的兴趣。 楚延卿依旧直直盯着她,目光贼亮,“媳妇儿,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乖乖喊我小表舅那天,我和你说过什么?” 念浅安顿时傻眼。 她早前连幼时戳在梧桐树下,逗过小原身小亲夫的事儿都记不囫囵好吗! 亲夫猴年马月说过啥,她能记得才有鬼! 于是一脸汗颜地表示想不起来。 楚延卿表示他记得,“那天,也是你第一次见识皇祖母和太妃们豢养面首的做派。” 念浅安立即鬼上身,想起来了。 当时亲夫说,让她别学陈太后太妃们,要学就学和念驸马琴瑟和鸣的安和公主。 当时她还腹诽过,她只是公主之女又不是公主,想养面首也养不成。 旧事重提,亲夫思维好跳跃,反射弧真的真的好长哦! 她回过味来,倒向亲夫肩头边噗嗤边语带安抚,“树恩,我不是母后。我和母后不一样。” 换个龙崽子听见皇上那番话,首先应该被皇上的苦心孤诣震撼感动吧? 结果亲夫这个龙崽子,纠结的居然是周皇后立志活过皇上,学人养面首的话?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且是两说呢? 她忍不住笑。 楚延卿却很严肃认真,“我也不是父皇,我也和父皇不一样。” 他似乎从未对媳妇儿口头承诺过什么。 但此刻,他声音微哑道:“媳妇儿,我宁愿少不正经,也绝不给你骂我老不正经的机会。” 原生家庭太虐恋情不深,不能怪他感情观略丧。 念浅安再次表示理解,边蹭亲夫边弯起眉眼,嘿嘿笑了。 第324章 捉奸捉双 “只对我一个人少不正经吗?”念浅安明知故问,“现在对我一个人少不正经,将来对我一个人老不正经吗?” 她问得贼兮兮,问得亲夫的严肃脸转瞬分崩离析。 楚延卿一阵诡异的沉默。 自己说出口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被媳妇儿一追问,怎么觉得咋说咋听都别扭? 明明他很认真。 偏偏媳妇儿很不认真。 他恼羞成怒,一手将媳妇儿不老实的脑袋摁进肩窝,一手握住媳妇儿的发尾轻轻揪,颇有些咬牙切齿,“是。只有你一个,只对你一个不正经。” 他小的时候心性未定,偶尔被娇蛮不听话的原身惹恼了,也曾动手揪过原身的头发。 这什么突然幼稚的亲夫! 披头散发的念浅安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嘴里坏坏地继续问,“怎么个不正经法儿?” 问完举起爪子掰手指,“树恩,小笨兔子已经满四个月了……” 本来毫无邪念的楚延卿闻言秒懂,喉结刹那滚动,低下头侧过脸轻吻媳妇儿犹带皂香的鬓发,声线越发暗哑,“可以吗?” 又被苏掉一层皮的念浅安来不及表示可以,就被疲态倏忽不见的亲夫抱离热炕,轻轻放进大床,轻轻放下锦帐。 帐内春暖,啥叫久旱逢甘霖,侧卧身子有气无力的念浅安算是切身见识到了。 她有点后悔又有点餍足,咬着唇扭着头,埋在软枕间哼哼唧唧。 身后动作极温柔,帐内动静极清浅。 锦帐复又掀起,脏乱的中衣床单卷着团着,被丢进浴室里的换洗衣物中。 正经小夫妻,倒闹得跟见不得光的情人似的小心翼翼遮遮掩掩。 次日清晨,半垂锦帐却遮掩不住满室冬日暖阳,支颈侧躺的楚延卿罩在晨曦中,看着睁眼醒来的媳妇儿嘴角微勾,停在媳妇儿小肚皮上的指尖微动,“好像……是变大了?” 他后知后觉,这下轮到念浅安兴趣缺缺,蹭进亲夫怀里嘟囔,“好饿。” 那啥太费体力。 楚延卿越发笑得回味无穷,甘之如饴地伺候媳妇儿穿衣洗漱飘进饭厅。 小夫妻俩用早膳用得眉来眼去,结果念浅安媚眼抛得正起劲儿,刚吃一口饭菜就哇哇干呕。 楚延卿唬得差点掀翻饭桌,急急往外走几步又趔趄往回走,边催人请太医边虚揽媳妇儿,不敢重不敢轻,无措地顺着媳妇儿的背。 念浅安扒着递到跟前的痰盂吐出尚未下咽的饭菜,一边呸呸呸一边嘤嘤嘤。 不就偷偷那啥了一次吗,要不要反应这么大? 怪不得念甘然生产前、念秋然孕中都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孕吐太难受了。 已婚已孕少女什么的,好悲催! 她嘴里不得闲,心里闲得时刻不忘吐槽,并且很有闲心地拍拍亲夫以示安抚。 楚延卿没被安抚到,勉强勾唇回应,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又悔又恨,恼自己不该一时贪欢。 匆忙赶来的大嬷嬷见他脸色铁青,忙咽下询问话语,默然和紧张担忧的四大丫鬟侍立一旁。 被陈宝徒弟火速拖来的小吴太医却脸色平常,不慌不忙地问安搭脉,眉心先蹙后松,“殿下无需惊忧,女子有妊,不吐是好事儿,吐也不是坏事儿。既然以往爱用的吃食闻不得,往后换闻得香吃得下的吃食便是。” 说着也不开药方,只掏出脉案边记录边接着道:“娘娘没什么大问题。唯有一样,娘娘此时才有反应不是偶然。依臣下的经验和娘娘的脉相来看,娘娘怀的应是双胎。” 月份大了,原来不显的脉相就摸得准了。 念浅安呸完不嘤嘤嘤了,闻言瞬间嘿嘿嘿。 嗐! 一怀怀俩什么的,简直玛丽苏本苏嘛! 不枉她从来苏得低调苏得节制,贼老天给的报应咳咳,回报来了! 她顿觉不悲催了。 虚惊一场的楚延卿却喜忧参半,赏完小吴太医,又叮嘱小吴太医并大嬷嬷等人暂时别张扬,摒退太医下人,边替媳妇儿擦嘴擦手,边傻乎乎地问,“两个,两只小笨兔子要怎么生?” 昨晚的记忆犹新,他又担心又怀疑,媳妇儿那么小那么嫩,要怎么一下子生两个? 念浅安深觉蛋疼:这什么不开车则矣、一开车就超速的傻冒亲夫! 她好气又好笑,语气超冷漠,“怎么生?一个一个生!” 孩子得一个个生,事情也得一件件办。 姜贵妃和乐平郡王要风光大葬,睿亲王府要抄家砍头,牵连进宫变的臣工要清算。 皇上龙体抱恙,一半真病一半假病,朝臣加班加点处置首尾,哪敢不尽心尽力? 养心殿不问外事,东宫暂代政务。 詹事府忙得鸡飞狗跳。 楚延卿忙里偷闲,三餐都在东宫用。 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瞒着不愿张扬,怕朝中正乱,媳妇儿太受瞩目反倒不美,更怕旁人觉得双胎惊喜,媳妇儿反而压力过大。 等媳妇儿临盆,顺利与否都由他担着。 可每每想起媳妇儿肚里揣着两只小笨兔子,他仍忍不住眉眼飞扬。 此时刚跨进东宫正殿,就听见次间笑声阵阵,楚延卿本就轻盈的俊脸不由越发柔和,“太子妃在笑什么?” 蹲在院中遛狗逗猫晒太阳的陈喜忙搓上前禀道:“娘娘正跟李良媛说宫中新闻呢!昨儿太后一出太和门,叫堵在门外的畜牲唬得不行,好容易驱散开来又叫仙鹤啄了脑袋,不待公主发作,就听念七公子急得直囔囔。 太后晓得那仙鹤是殿下早年送娘娘的,哪里还会怪罪?反而赞念七公子见义勇为、孝悌可表呢!还赞念三公子有长兄风范,学问也扎实。说她老人家光在里头隐约听闻,都听得出门前叫阵的缴文通篇功力不凡。 还说有其母必有其子、虎父无犬子,昨儿先就重赏了候府将军府。今儿又让陈姑姑代两宫出面,往毅郡王府靖国公府李府等处看赏慰问,顺道接了二位公子进宫说话,这会儿正在万寿宫陪太后,太后放了话要留午膳呢!” 这可是难得的体面和恩典! 念夏章欣然接受,竟说他已准备辞去翰林院的差使,往后纨绔度日,陈太后若召见,他准保随叫随到。 从来只为皇上变过脸色的陈太后凳时惊掉下巴。 陈喜想笑不敢笑,比手划脚一顿说。 随侍楚延卿的陈宝徒弟撅着眼皮,看着死守东宫再添功劳的陈喜,想起卧床养伤的陈宝,心里直翻腾:太子妃不着调,太子妃的娘家人和亲信下人也不咋着调,偏偏个顶个福运逆天,令人眼红令人酸。 不怪师父老爱背后偷说太子妃坏话,换他他也说,不然迟早憋出内伤。 陈宝徒弟默默掬一把辛酸泪,打定主意今后一定好好孝顺师父。 楚延卿却改了主意,忍笑吩咐,“不必往里通传了,午膳我去万寿宫用,让太子妃和大李氏自在说话,不用惊动。” 他若有所思,抬脚复又出了东宫。 陈喜只当他有意作陪,给妻族舅兄做脸。 念浅安亦没多想,边挥退陈喜边脑补陈太后一脸黑人问号状,继续哈哈哈,“说好的虎父无犬子呢?皇祖母阅人无数,见过濯濯佳公子,怕是没见过三哥这种浊浊浑少年!” 念夏章以前极端得亲疏不分,现在极端得不管尊卑。 酸腐神经犯起浑来,简直逗比本逗。 念浅安表示服气,差点笑吐。 “快别笑了,小心一会儿又吐了。”李菲雪权当听个消遣,尚不知念浅安怀的是双胎,只瞧着念浅安一日大过一日的肚子心惊,“要不要喝点温水,或者用点果子?” 终于发光发热的远山立即接道:“良媛放心,娘娘晨起吐过一回换了一桌早膳后,就再没反应了。大厨房有康总管,娘娘身边有奴婢,吃食上哪能委屈娘娘。” 说着打开刚送进来的食盒,拉拉杂杂摆满桌。 念浅安又笑眯了眼:康德书太能打了,效率还贼高,居然真的把咖喱泡面等等速食苏了出来。 她口味突变,只过眼瘾不过嘴瘾,全由四大丫鬟试吃。 近水边啃边问,“娘娘,奴婢吃的这个叫啥?” 居家旅游,休闲必备小零嘴辣条呀! 念浅安自顾傻乐,李菲雪摇头失笑,假意嗔道:“康总管好好儿的御厨,倒叫安妹妹使唤得跟街头不入流的小贩似的。” 她笑念浅安大材小用。 气氛很好,念浅安这才转口说起“伤心事”,“李大公子是因公殉职,丧事要大办。外人只当菲雪姐姐受了惊吓又病倒了,你正好省事儿,三牲祭品交给大嬷嬷打点好送出去,全了情面就得了。” 李二公子李三公子当着外人的面,伤心得略假。 李菲雪当着念浅安的面,连伤心都懒得装,脸上笑意残存,表情略怪异,“他能落得这么个死法,实在应该庆幸。死得风光,总好过活着被人利用,累人累己。” 她话里有话,念浅安心头一动,“李大公子的死另有蹊跷?你昨天见过林侍卫了?” 林松彼时就在厮杀现场,又早得了李菲雪交待,一直暗中盯梢李大公子,旁人或许无暇他顾,他却分出心留意着李大公子的动向。 李大公子身为御前侍卫,确实奋力拼杀受了伤,暗中给予致命一击的,却是李大公子的御前同僚。 李菲雪说罢半垂下眼,心里同样不无庆幸:如此也好,至少没有因为她的私心,而脏了林松的手。 嘴里不紧不慢道出御前同僚姓吴,“宛平吴氏世代领侍卫处。御前当值的,一多半都是吴氏子弟。我那位好大哥,不是因公殉职,而是被尚郡王妃的人下了黑手。” 宛平吴氏和李家无怨无仇,指使吴姓侍卫的既然不是领侍卫内大臣吴老爷,就只能是尚郡王妃。 念浅安一不问尚郡王妃为什么这么做,二不问李菲雪为什么暗中盯梢庶兄,只问,“明天的团圆年饭,你打算怎么对付三嫂?” “捉奸捉双。”李菲雪抬眼笑看从不猜疑、全心信任她的念浅安,笑声极短促,“尚郡王妃掐尖要强,什么事儿都想挣什么人都想算计,我就让她竹篮打水,功亏一篑。” 尚郡王府,就是块表面光鲜内里污糟的腌脏地儿。 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皇上或许想慢慢看,尚郡王或许想慢慢来,她,却不打算再给他们继续恶心人的机会。 念浅安不由怔忪。 捉奸捉双。 捉谁的奸,捉哪对双? 一孕傻三年果然是真理。 听不懂想不通怎么破! 第325章 因果循环 “别问,别听,别想。”李菲雪轻言慢语,握住念浅安的爪子神色温柔而郑重,“那些人,不配安妹妹过问。那些人做下的事儿,更不配污了安妹妹的耳朵。安妹妹不必费心多想,都交给我。打蛇打七寸,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我要那些人为他们做下的事儿付出代价。” 她指尖有些凉,语气却暖人心脾,“安妹妹既然信我,就信我到底,可好?” 好。 念浅安无声点头。 她忽然有种感觉,与其说李菲雪是想帮她做事,不如说李菲雪是想亲手做个了断。 视她为真爱的李菲雪,似乎对她有愧,似乎对尚郡王妃有恨。 或许,让李菲雪深藏着愧疚的对象,不是她而是原身? 念浅安展开爪子,反握住李菲雪的手。 她能多活一世,能和李菲雪相识相交,也许是机缘不是巧合呢? 她愿顺应天意,更愿顺从李菲雪的好意。 她决定赌一包辣条,李菲雪不会令她失望。 边这么想,边再次被李菲雪的言行苏掉一层皮。 念浅安微笑中透露着疲倦:皇上亲夫李菲雪,个个说起话哄起人都比她苏是怎么回事! 她独自忧伤,默默将辣条推到李菲雪手边,“菲雪姐姐也尝尝?” 李菲雪浅尝辄止,实话实说,“我可吃不惯这个。” 看明白念浅安态度便静静旁听的四大丫鬟不由捂嘴笑:东宫什么好东西没有?她们跟着主子吃好的喝好的,其实也不觉得这些吃食有多惊艳,不过是吃个新奇。 康德书的小太监亦如是想,此时正戳在灶台边探着脑袋骇笑,“这锅里煮的就是太子妃说的那个什么咖喱?这卖相可真是……您要是下不了嘴,还让小的帮您尝尝味儿呗?” 康德书的胖脸叫热腾腾的咖喱熏得更白胖了,闻言笑道尝个屁,“这咖喱有问题,你想尝只管尝。” 他语出惊人,小太监惊呼不可能,“咖喱用到的辛香料宫里没有京里少见,要不是打着太子妃的名号,内务府且不肯费力搜罗呢!十几种辛香料运进京再运进宫,小的照您的吩咐,盯得紧查得可严了!” “这问题,可不就出在辛香料少见又难得上头?”康德书胖手一划拉,沾着咖喱啜进嘴里,“做成后味儿香,做成前味儿怪。你这狗鼻子猫舌头才炼了几年,道行还浅着呐,何况内务府那帮外行?你盯得紧查得严,架不住过手的人即多且杂,要动手脚说难不难。可惜咯!” 可惜撞到了他手里。 康德书吧唧嘴诡笑,“装好拎上,跟我一块儿瞧瞧陈宝那个龟孙子去!” 小太监鼓着眼发懵,忙忙装好食盒提脚跟上。 养伤中的陈宝正闲得长蘑菇,乍听康德书登门探病立即抖起精神,哼哼又哎哟,“康总管可真是稀客。杂家这点小伤小痛,竟劳动了您老?” 他阴阳怪气,康德书不以为杵地靠着门柱不进屋,袖起胖手只是笑,满脸关切加钦佩,“陈总管劳苦功高,太子妃尚且送药送吃喝,我走这一遭可不敢当劳动二字。” 心里骂个龟孙子忒鸡贼,这是借题发挥装出副伤得重痛得狠的衰样,趁机彰显忠勇夸大功劳呢! 陈宝也在心里骂个老狗忒能顺风使帆,这是假作关心真为巴结,趁机踩着他跟太子妃卖好呢! 小太监哪知二人表面笑嘻嘻心里骂卖批,懵懵然打开食盒,一时想康德书尝过一口咖喱,一时想康德书不至于害陈宝,惊疑不定间已将咖喱摆上炕桌。 陈宝瞬间面如黑锅,“您老可真行,舀勺屎往米饭上头一浇,整好恶心杂家呢?” 康德书瞬间痛心疾首,“太子妃吩咐我捣鼓的咖喱,在陈总管看来竟是坨屎……” 死老狗死胖子不早说! 陈宝噎得怒端碗猛呲溜,撅着红里带黄的嘴正想说真香,就见康德书抖着肥厚肩膀,呵呵补完,“屎里有毒。” 先愣后惊张着嘴的陈宝:“……噗!” 康德书闲看他噗出一嘴屎啊呸一嘴咖喱,一手将小太监抓出射程,一手摸着良心继续呵呵,“这要是立时三刻就要命的毒,我哪能给你吃啊?辛香料盖得住药味儿,躲不过我这条舌头。太子妃要的小吃小食,哪样不亲自把关?天幸我发现得早,太子妃又改了口味,不然天长日久吃得多了,大人未必有事,肚里孩子指定得出事儿咯!” 咯个鸟! 陈宝抹着嘴抱起茶壶吨吨吨,顾不上和康德书耍花腔,龇牙咧嘴恨恨往地上一唾,“谁要害太子妃?谁敢害太子妃!” 眼下这局面,如今这宫中,还有谁敢下毒谋害念浅安? “宫里奴才,哪个不苦不难,哪个不拉帮结派?”康德书见陈宝难得情绪外露杀气四溢,不由收起嬉笑,“内务府采买辛香料的总管太监名下,有个徒弟是十然干哥哥。洒扫东宫大厨房的粗使嬷嬷中,有个是十然干娘。负责清洗食盒碗筷的粗使太监里,还有个即是那嬷嬷的亲侄儿,又是十然的干弟弟。” 送到念浅安跟前的试吃成品,自然没问题。 有问题的物和人,都被他扣在手里。 只除了年前已放出宫的十然。 “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陈宝将十然二字卷进舌根嚼碎咬烂,下炕穿鞋的动作却猛地一顿,“您老的话,杂家没有不信的。这事儿要没有您老,后果不敢想。您这功劳,杂家不跟您抢。” “这话怎么说的?”康德书靠着门柱不动,团起胖手拱了拱,“你可别跟我见外,我也不跟你见外。这事儿若要较真儿,我和我这傻小子跑不了一个失职失察的罪名。我可指着你见着太子妃,替我们爷儿俩美言几句呢?” 功劳再大,大不过人命。 陈宝神色复杂。 没想到,康老狗竟肯为个小太监让出到手的功劳。 又想起昨晚又哭又笑,守了他大半夜的徒弟。 天家无情,在天家当差的他们,何尝不是情义难得? 看在康老狗的良心还没肥死的份儿上,他就勉为其难帮一把。 陈宝扣上顶戴,和康德书擦身而过,“今儿这事儿,杂家承您老的情。” 他不无动容。 围观全程的小太监同样很感动,感动完很疑惑,“您既然不要功劳又有求于人,何苦哄陈总管吃咖喱?” 康德书眯起眼嘿嘿然,“我的功劳是那么好沾的?横竖那咖喱吃不死陈宝,你爷爷我啊,纯粹逗他玩儿呢?” 看在陈宝这么好逗的份儿上,他勉为其难不骂陈宝龟孙子了。 以后骂陈宝龟儿子就算了。 康德书俏皮地眨眨小眼睛。 被恶寒到的小太监嘴角狂抽。 被恶心到的念浅安也嘴角狂抽:苏速食倒苏出个十然来。这算不算善有善报? 她再次独自忧伤,在线吐槽吐得狂野且腻歪,“十然早该下台一鞠躬了,哪来的戏那么多,即对宫中动静了若指掌,又能远程指使干娘干哥哥干弟弟?” 陈宝闻言微愣。 李菲雪也微愣,本来难看的脸色忽而明媚,“安妹妹真是一针见血。依我看,那些干亲不是受十然操控,而是十然被人利用了。” 谁会利用十然害她? 念浅安一脸了然。 陈宝一头雾水,当天夜里,却和林松前后脚被请去了配殿。 次日近午,团圆年饭如期而至。 宴席摆在御花园,七皇女八皇子乐平郡王妃守母孝,十皇子受了惊吓,座中皇子只有楚延卿、尚郡王兄弟俩,四妃只剩德妃贤妃,无子嫔妃无缘坐席,桌圆人不全,冷风嗖嗖雪景皑皑,众人兴致都不高。 一因刚经历宫变,掐完群架打过攻守的万寿宫、东宫损坏不大,但挂了油布遮掩,修缮得等年后。 二因这年过的吧,死了这个死那个,实在糟心。 末座静嫔亦觉糟心。 连她都明白,押解途中的姜大都督一旦定罪,停灵皇家寺庙的姜贵妃、乐平郡王即便风光大葬也有限。 姜家,至多功过相抵。 听说,毅郡王妃已经将屋里的姜氏女提脚卖了。 就算姜姨娘生的是孙子,对儿子来说,这样的庶长子有不如没有。 静嫔脸色微白。 周皇后却目露兴味,想着昨晚小豆青找上周姑姑说的话,视线若有似无地在念浅安、尚郡王妃之间打了个来回。 被偷瞄的念浅安只当不知,边被亲夫投食边喂食九皇女,忽见对坐尚郡王妃以帕掩口,阵阵干呕。 正和昭德帝父慈子孝的尚郡王连忙端茶递水,分心解释的语气即赧然又欣然,“郡王妃半月前刚诊出喜脉,之前月份浅不敢伸张,眼下得父皇恩典解了禁足,儿臣正要跟父皇、皇祖母、母后报喜……” 静嫔首先喜动颜色,姜姨娘的脸色却比静嫔先前更白,闻言松开一直暗暗捏着袖袋的冰凉手指,起身嗫喏着要去更衣。 她黯然离席,座中乍闻喜讯一时喧闹。 尚郡王妃受着众人恭贺,水亮双眼瞥向念浅安眉梢微挑,似得意似挑衅。 念浅安也眉梢微挑,心下不无意外,却听姜姨娘离去的方向尖叫乍起,眨眼间就见周姑姑脸色乌青,语气生硬地禀道:姜姨娘借口更衣,实则背人约见郡王府侍卫,被她当场撞破捉了个现行。 喧闹宴席刹那静得呼吸可闻。 周皇后眼底笑意一闪而过,语气却冷,“人先关进慎刑司。小三媳妇,你随我来。” 陈太后见状心头微动,翕合嘴角转瞬闭口不言,只示意陈姑姑抱上年幼懵懂的九皇女。 昭德帝深看一眼周皇后,跟着陈太后起身,“小三随朕来。” 宫中三巨头发了话,余下人等想看热闹也没得看。 徒留静嫔一人枯坐,站不起身迈不动腿,面如死灰。 被请进坤宁宫偏殿的尚郡王妃亦是一人枯坐,面色却悠然自得,听见动静循声一看,即好奇又不解,“怎么是你?” 来人不是周皇后,也不是念浅安。 李菲雪拂落风帽,背光扬起的笑容晦暗不明,“是啊,怎么是我?” 她脚步轻移,语气清浅,“天理昭昭,因果循环。从前,我不信这些。现在,我深信不疑。种因得果,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三皇子妃想来是不信这些的。可是你看,来的是我,坐在这里的是你,你是我的善因,我却是你的恶果。” 这不是因果循环,是什么? 她矮身坐定,面带莞尔,“三皇子妃,好久不见。” 第326章 人间善恶 “李良媛是不是病糊涂啦?”尚郡王妃睁大双眼,越发不解好奇更盛,语气满是天真的直白,“良媛似乎感触颇深,想找人论因果谈佛偈,应该找六弟妹才对呀?宫里没人敢议论,宫外可有不少人背地里抱不平,替良媛不值呢!良媛原先好好儿的,六弟妹一进门,良媛倒开始三病五灾起来!” 说着气恼地嘟起嘴,“我早已是郡王妃,不是三皇子妃啦!良媛喊错了,也找错了谈心对象。” 一边觉得李菲雪言行古怪,一边不忘含沙射影挑拨离间。 李菲雪听得嗤嗤笑出声,拈起披风摁着嘴角直摇头,“三皇子妃可真是死性难改。一个母族无着娘家低微的皇子妃,也配调三窝四攀扯太子妃?三皇子妃认不清尊卑,总该分得清轻重。不如,我们先来聊聊姜姨娘。” 尚郡王妃心下恼怒,面上烦忧,“明明良媛才是出口不逊、言语放肆的那一个,倒来编排我不分尊卑?是不是母后误会了什么,良媛的态度才这般无礼?我不跟你计较。你去告诉母后,姜姨娘和府里侍卫是否有苟且,我是真的不知情呀!” “你当然不知情。”李菲雪笑意吟吟,赞同地点点头,“姜姨娘之所以私会侍卫,是我安排的。凭陈总管的资历体面,要指使宫人分头传递纸条,引二人宫中私会,实在轻而易举。事情能成,说来还得多谢你。 若非那侍卫出自宛平吴氏,对你一心愚忠,若非你爆出孕事,姜姨娘不会急着见那侍卫。她怕得很。怕靠山已倒,也怕你过河拆桥,更怕迟早会性命不保。她当然又怕又急,拿那侍卫当救命稻草。 而周姑姑之所以会当场撞破,也是我安排的。凭周姑姑的身份地位,何需亲自盯着宴席里外?不过是我事先请人居中传话,特意请动周姑姑出面罢了。所谓捉奸捉双,不当众撞破拿下,怎么将事情摆上明面闹大做绝? 那侍卫收着纸条真当是你的笔迹,姜姨娘拿着纸条还当赴的是情郎之约。眼下二人叫皇后下令关进慎刑司,你猜会问出什么话来?你说他们还有没有命走出慎刑司?真是可惜,姜姨娘,注定一尸两命。” 说着也露出和尚郡王妃一式一样的烦忧,轻叹怎么办呢,“没了姜姨娘和她的肚子,你这假孕事要怎么装下去,怎么生出孩子?” “你胡说什么?我看你不止病糊涂了,还疯魔了!”尚郡王妃心底惊涛骇浪,满面羞恼愤懑,“我肚子不舒服!我肚子疼!让我的丫鬟进来,我要见母后!” “别装了。装得再像,不过是个自欺却欺不了人的笑话。”李菲雪仰脖大笑,拦着尚郡王妃的去路逼近一步嗤笑一声,“你是不是想着,只要今儿能蒙混过关,没了姜姨娘还有其他姨娘其他侍卫,换个人照样能借腹生子? 你是不是不敢问,我哪里探来的阴私,哪里来的笃定敢这么说这么做?不如,我们再来聊聊我那位好大哥?最开始,你大概只想借他搅得李家后宅不宁,后来,你就开始盘算能不能借他兜搭姜姨娘。 一旦事成,他、李家、姜姨娘甚至椒房殿,就都能任你拿捏搓圆搓扁。一箭几雕。你最喜欢玩弄一箭几雕的把戏。事情未成,说来还得多谢我那好大哥没彻底昏了头。他要名声要前程,他不敢紊乱郡王内宅皇家子嗣。 姜姨娘为什么敢?因为她知道,不能生的不是你不是她,是三皇子。那侍卫为什么敢?因为他也知道,有缺陷的男主子换不了,为他所效忠的女主子出人出力,这样的艳福他身为男人,敢接更敢享。 愚不可及,恶心至极。你是不是很疑惑,我怎么知道这些?我一直知道。我早就知道。不如,我们最后来聊聊小李氏?小李氏,就像前世的我。我那好大哥,就像前世那侍卫。那侍卫前世今生,充当的都是一样的腌脏角色。” 所以她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更知道,尚郡王妃还是那个三皇子妃,事无把握前只会侧面试探不会直言暗示,庶长兄不明真相,未必毫无所觉。 乍逢宫变,同在御前的吴氏子弟奉命杀人灭口,无异于天赐良机。 她越说越笑不可抑,伸手捏住尚郡王的下颚,指腹游移着摩挲着,仿佛在赏玩一件再熟悉不过的易碎瓷器,“而姜姨娘,就是前世的我。一样愚蠢贪婪,一样可悲可怜。那侍卫何来真心,不过是受你指使诱姜姨娘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以,今生我帮你结果他们,前世你亲手结果了我。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再对不过。不怪我前世为了地位为了虚荣,自甘和那侍卫苟且,自愿生下那侍卫的骨血。孩子一朝病死,活该我前世死在你手里。” 什么前世? 什么今生? 疯子。 疯子! 尚郡王妃梗着脖子再次睁大双眼,踢打着挣扎着,“你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放开我!放我出去!我要见母后!我要见郡王爷!” 这一次无需作态,她眼中再无天真新奇,只剩惊恐慌乱。 李菲雪癫声大笑,捏着尚郡王妃的指尖泛出青白,沾染口脂的指腹用力在尚郡王妃的面颊上划出一抹水润艳红,“你见不到三皇子了。便是见了,他救不了你,也不会救你。你当你的所作所为,他真的不知道? 他全都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真小人至少令人嫌恶忌惮,他这种伪君子,却十足令人不齿令人作呕。你当他爱你敬你宠你?他不过是敷衍你哄骗你利用你!前世对我如此,前世今生对你亦如此! 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再暗中推波助澜坐收渔利。他一向如此。恶事有人做恶名有人担,他一向与人为善赚净美名!谁不夸他文采绝艳,谁不赞他温文儒雅?事到临头,他只会明哲保身,不会救你,不会让你坏了他的好名声好谋算。” 她松开手指甩袖一掼,倾身抵着尚郡王妃背靠屏风,逼近放大的眉眼透着五分癫狂五分狠戾,“家丑不可外扬,三皇子不育,三皇子妃假孕,不会传扬开来。但三皇子妃逼疯小李氏,设计谋害乐平郡王嫡子,暗中撺掇收买东宫原教引宫女,意图毒害太子妃子嗣的事儿,定会人尽皆知。 你那位忠心无匹的奶娘,白死白白赔上全家性命了。椒房殿有功姜家有过,却轮不到你来算计陷害。你的陪嫁你的亲信助纣为虐,你的娘家宛平吴氏同样无法摘干净关系。你喜欢捉替死鬼顶缸,现在,轮到你自己了。” 轮到她了? 什么叫轮到她了? 尚郡王妃迟缓地低下头,她的小腹为什么多了把匕首,什么时候多了把匕首? 还来不及感觉到痛,身后屏风已轰然倒塌。 尚郡王妃仰面倒地,胡乱摸上小腹胡乱抓向李菲雪,“你敢,你敢谋杀郡王妃!” “前世你敢杀我,今生我为什么不能杀你?”李菲雪欺身而上,手里搅动匕首,眼里癫狂褪去狠戾尽去,覆着薄汗的脸半垂着,再无丁点波澜,“因果自有循环,人间终有善恶。一报还一报,三皇子妃,你我之间的恩怨,一刀两断。” 她微微地笑。 尚郡王妃微弱地呼吸渐次停歇。 李菲雪缓缓起身,缓缓转身,缓缓推开门扇,话说得也极缓慢,“进去收拾收拾,别脏了坤宁宫的地儿。” 守在廊下的知木愣愣应是,看着李菲雪张口欲言,最终低下头闭紧嘴,疾步进了屋。 她瞠目看着身插匕首、死不瞑目的尚郡王妃又惊又吓,忙死死捂住嘴无声尖叫。 屋内静了片刻,才响起跌跌撞撞、杂乱无章的动静。 李菲雪置若罔闻,一步步走向边顺着回廊绕圈圈边等她的念浅安,牵动嘴角扬起笑,却觉脸颊又冰又涩,后知后觉地抬手触及一片湿意,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难怪知木欲言又止。 她竟不知道,她是何时开始哭的。 “杀了个该死的人而已,有什么好哭的呢?”李菲雪嘴角高高扬起,笑得泪如断珠,“安妹妹,我是不是很没用?” 刚弹到李菲雪跟前的念浅安险些脚底打滑直接给跪,闻言顿时有种天降棒槌,砸得她脑袋当机的感觉。 说好的代表月亮咳咳,代表东宫惩罚坏人呢! 直接把坏人杀了,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李菲雪心里得多苦下手得多难啊? 闺蜜什么的,那必须一个杀人一个递刀啊! “菲雪姐姐是挺没用的。”念浅安没能递刀,只好递肩膀,痞里痞气地拍胸耸肩口吻超嫌弃,“想哭就哭吧,肩膀借给你。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上头,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哭得又丑又瞎的样子!” 李菲雪捂着脸哈哈哈,埋进念浅安的肩窝复又呜呜呜,“安妹妹,安妹妹……” 安妹妹,她终于报了深仇,断了执念,清算了恩怨。 前世她间接害死念浅安,今生她终于亲手解决了念大夫人、亲自替念浅安抹杀尚郡王妃,消除了最大的隐患。 她也终于,无需再为他人而活,可以心无牵挂地为自己活一回。 她放声大哭。 时间倒流,仿佛回到了她和念浅安今生初见的那一天。 二人各自触动心肠,抱头痛哭的旧时画面浮现眼前,犹似昨日。 念浅安捧着莫名酸疼的小心肝,边拍李菲雪边海带泪,视野模糊,内心清明。 她和念甘然是穿越老乡,她和李菲雪大概是重生同行……吧。 只是许多人许多事,她不了解她不知道,李菲雪却如数家珍一出手就能定乾坤。 或许,她的上辈子和李菲雪的前世,是不同的两世? 她的上辈子,李菲雪还是李良媛吗? 李菲雪的前世,她还是魏明安吗? 世界真奇妙,人生太玄幻,形而上的命题好令人头秃哦。 念浅安顿觉脑壳疼,边扒头皮边推李菲雪,口吻更嫌弃了,“差不多得了,妆都花了。” 哭花病娇妆的李菲雪:“……” 念浅安的关注点敢不敢再奇葩点! 循声赶来先干看后不自觉陪哭的四大丫鬟也:“……” 太子妃的贫嘴敢不敢再煞风景点! 落后一步的周姑姑先错愕后跳脚,唬得怒抽四大丫鬟的后脑勺,“太子妃如今可哭不得!你们是怎么伺候太子妃的!” 一个两个,不晓得劝只晓得哭。 真是作死! 第327章 天道轮回 周姑姑不好直接发作李菲雪,只得撵着四大丫鬟做筏子。 念浅安笑中带泪,鼻音浓重,“姑姑别怪她们,我自己没忍住,她们总不能逼我硬憋着不哭。恸哭才伤心伤肝,我和菲雪姐姐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李菲雪泪中带笑,挨着念浅安抿着嘴难得面露窘迫,“姑姑别动气,是我一时莽撞,不关小豆青她们的事儿。” 周姑姑见二人姐俩好一唱一和,偏哭哭笑笑泪人也似,即觉稀奇又觉头疼,到底只数落了几句便作罢,佯怒着剐了四大丫鬟一眼,“还不快服侍太子妃净面梳妆,好生送李良媛回东宫!” 对外称病的李菲雪是悄悄来的坤宁宫。 四大丫鬟忙捂着脑袋吸着鼻子应是,小豆青小豆花掩护李菲雪摸回东宫,远山近水则簇拥着念浅安回正殿。 周姑姑抬脚进偏殿,瞧清屋内情形只有惊愕没有慌乱,跃入脑中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太子妃和李良媛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哭,果然并非因为悲恸或害怕。 敢在坤宁宫亲手杀人,何来悲恸岂会害怕? 李良媛哭花妆容,表面灰白的脸颊底下透着红润气色。 没有太子太子妃默许,李良媛如何做得到长期装病? 她历经两朝,见识过万寿宫晴雨,经历过坤宁宫冷暖,如今的东宫倒叫她看不明白了。 周姑姑心绪复杂,满面沉吟地开了口,“将尚郡王妃暴毙的消息送去养心殿。再告诉刘总管一声,东宫代近卫队长林松从义庄抬了两具尸身进慎刑司,说是被尚郡王妃灭口的人证,事关当初小李氏谋害乐平郡王妃一节。另有陈总管捉拿进宫的十然,并内务府东宫大厨房的几个太监嬷嬷。” 说着语气微顿,脸色再次泛起乌青,“还有姜姨娘那对腌脏货吐出的供词,慎刑司是否要留档,请刘总管给句明白话。” 束手退到一旁的知木捧着满是血污的抹布,面无人色地骇然点头。 周姑姑只论结果不欲多事,交待完到底没忍住八卦了一句,“尚郡王,真的不能生?” “小三,真的不能生?”周皇后也正八卦,看向净完面正捧水喝的念浅安,眼中兴味浓郁,“昨儿小豆青找上门透了这句话,否则周姑姑哪会糊里糊涂地帮着设局套牢姜姨娘和那侍卫?” 念浅安心下苦笑:若非李菲雪自带先知光环,并且是个神队友,鬼才知道尚郡王能不能生! 面上却冷笑,“自然是真的。三嫂打着借腹生子的主意,难怪选在今天爆出’喜讯’。到时候姜姨娘来个难产或产后大出血,正好去母留子偷天换日,三嫂再来个受惊早产,孩子的月份也好遮掩。” 可惜载在了李菲雪手里。 正室假孕妾室出轨,鬼都不信尚郡王这个当事人兼一家之主毫不知情。 皇上是被迫喜当爹,尚郡王却是自愿喜当爹。 念春然忍受家暴仍端着贤良范儿,尚郡王妃机关算尽只求面上风光地位稳固,脑回路一个比一个感人。 果然爱是一道光,绿得奇葩夫妻都发慌。 果然人生哪能没点绿,尤其是尚郡王这种直男癌的人生。 皇子不育而无嗣,说来并非要命的缺陷。 除非尚郡王,不甘无嗣,不想只做皇子止步郡王爵。 她看透本质,周皇后自然也想得通透,兴味化作讥诮,“身子不好,或许能治。心思不正,谁也治不了。今儿这一劫,小三要怨就怨自己自作自受。” 念浅安捧着热水小口小口喝,眯起哭肿的眼皮,“多得母后信任,周姑姑鼎力相助。不然真叫三哥三嫂’生’别人的娃养别人的娃,混淆皇室血脉,那可就一绿绿全家了,谁受的了!” 周皇后幸灾乐祸,咯咯直笑。 念浅安觑着周皇后的笑颜,这才捏着鼻子小声道:“菲雪姐姐杀了三嫂。” “她不是有话要问小三媳妇,怎么就动了手?”周皇后亦只见惊诧不见慌乱,随即不以为然,“小三媳妇面甜心苦,光凭她先后两次谋害你和小四媳妇的子嗣一事,就足以定她死罪,大李氏杀了她,不过是好死还是惨死的区别罢了。你方才哭成那样,是怕大李氏一时冲动,事后牵连东宫和李家?” 尚郡王妃该活该死,按说只有皇上皇后有权处置。 李菲雪越俎代庖擅行死刑,后续确实有点麻烦。 周皇后见念浅安不答,只当自己说中了,“你想怎么保大李氏?” 念浅安任她误会,摇摇头含糊道:“杀人偿命。” 嘴里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挑个黄道吉日让李菲雪暴病死遁,简直完美! 周皇后不无意外,挑眉盯着念浅安看了半晌,眼底若有所思,忽然没头没尾轻声叹,“我还以为,我这个无为而治的中宫已经够我行我素了,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离经叛道的那一个。” 中年仙女不愧是隐藏王者,这话说得实在意味深长。 念浅安眨眨眼仿佛没听懂。 周皇后看破不说破,戳了戳念浅安的肿眼皮嫌弃道丑死了,轻叹变轻笑,“我没什么子女缘,或者说,我不在乎什么子女缘。小六却不同。他自小在万寿宫长大,和皇上和我都不亲近。今后你只管安心养胎,将来无论生男生女,任谁有话说,总有小六,总有我护着你。” 她答应过安和公主的事,自会说到做到。 她刻意疏远唯一的嫡子,究竟是因为对皇上的恨还是对儿子的爱? 十年如一日的冷淡态度,究竟算不算是另一种隐晦而深沉的母爱? 念浅安正准备就此思考一下人生难题,就见周皇后耐心告罄,端茶送客,“闲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小六说是说避嫌,指不定等你等得多心急呢?” 被单方面闭麦的念浅安尬笑着告辞。 她前脚出坤宁宫,知木后脚进养心殿。 刘文圳脸色阴沉,听罢首尾抬手比了个手势:口供不用留档,人证不必留命。 知木顿觉脖子心发寒,忙随得令的小黄门一同退走。 刘文圳旋身进寝殿,敛去阴沉恭声上复因果。 昭德帝喜怒莫辨,不管周姑姑是否误打误撞,不问周皇后是否早知隐情,只淡声吩咐道:“你亲自去,代朕问问朕的领侍卫内大臣,他要是继续跪在宫门口不走,想求的是哪门子情?若是为了他的好女儿一再管不好内宅,不如仔细想一想,他身后的宛平吴氏该何去何从。” 所谓忠犬,说到底依旧是狗。 既然宛平吴氏这条狗三番两次纵容狗崽子乱咬人,就该承受被反咬的后果。 宫中侍卫处,也该大换血了。 刘文圳眼底闪现厉芒,躬身领命而去。 长跪不起的尚郡王身形一震,摇摇欲坠匍伏在地,嘶哑语气满是悲凉羞愤,“父皇,儿臣……” “你若是想一推二净,就省下作态闭嘴吧。”昭德帝面无表情,盘着掌心大的小巧玉如意漫不经心道:“朕,不和你说今儿的事儿,只和你说说常氏和于海棠。小十一是谁的种,想来你和朕一样清楚。于海棠和小四怎么回事儿,朕本来不清楚,如今也清楚了。 你藏得足够深足够好,连朕,都险些骗过了。常氏和于海棠活着时,朕都没能查出你的影子,更别说她们死后。可是,一个人用什么人做什么事儿,总有原因总有动机。以果推因,你的动机其实不难解。 最先提拔静嫔邀宠的是原淑妃杨氏,后来挑中常氏分宠的还是杨氏。静嫔产子有功却仍是个没有位份的庶妃,是姜氏从中作梗阻碍静嫔晋升。所以你耳濡目染,即恨杨氏,也恨姜氏。动不了她们,就动她们生的小二小四。 你算准了杨氏母子的德行、姜氏母子的野心。看人精准用人更精准。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可谓十足隐忍十足犀利。你能忍到长大成人出宫建府,能等一个三年两个三年,朕,原本也想等等看,看你究竟是人是鬼。 事情至此,你真是即没令朕失望,又令朕失望。你的才名犹在小二之上,小二色令智昏,你呢?费尽心机反被聪明误。静嫔出身低微娘家无靠,她给不了你好母族,朕给你好妻族。宛平吴氏在一日,你们母子在宫内宫外就有一日保障。 你看不透这些,还当姜氏的枕头风一吹朕就昏了头?是朕,顺水推舟压着不升静嫔位份。她懦弱无能,若是早早晋嫔晋妃,你还想平安长大顺利出宫?笑话。你自己上赶着做跳梁小丑,就别怨人拿你当笑柄看。 天道轮回。你拿常氏作践小二,现在又拿姜氏女作践自己,天道真是好轮回。你不能生偏要生,你最初的动机是你生母,如今,你敢不敢说你不是为了自己?害了一个又一个,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害小六害朕,自己当太子当皇帝,让静嫔当上太后?” “儿臣没有。”尚郡王嘶声直起身,不改温文风度清雅姿态,仍恭敬地半垂着眼不敢直视圣颜,“儿臣不敢。儿臣对父皇从无二心,对太子从无异心。” “你冤枉,朕不觉得你冤枉即可。”昭德帝无动于衷,讥诮出声,“你看,朕手握皇权便能如此为所欲为,朕怎么能怪你心大心狠心野?可惜朕,累了。懒得再查是非辨黑白。就算没有今儿这事儿,朕也不会容许任何人动摇社稷、觊觎东宫。” 他轻轻扬袖,将浸染他体温的玉如意重重砸向尚郡王,“凭你是何心思,朕都不会让你如意。你自己找死,朕,成全你。” 话音未落,美玉脆响。 尚郡王头破血流,不惊不动跪姿笔挺,竟连痛呼也不曾脱口而出。 昭德帝龙眼微凝,骤然哈一声笑,门外候命的小黄门立时应声而入。 “小三,留不得。”昭德帝想着尚郡王被砸被押走时照样面不改色,刹那心惊杀意翻涌,“送他去皇家寺庙为小四抄经祈福,眼下正是易感风寒的时候,命人好生送他最后一程。” 龙心如铁,回转听命的刘文圳自然也郎心如铁,只请示道:“静嫔那里……” “派人接她来养心殿。”昭德帝语带叹息,杀意倏忽消弥,“朕,亲自和她说。” 刘文圳低下眼应嗻,忍不住腹诽:就皇上这博爱劲儿,换他是皇后也得又唾弃又厌弃。 楚延卿也低下眼,看着媳妇儿忍不住讶然,“没想到,大李氏竟下得了狠手手刃三嫂?” 第328章 大结局 “是有些出人意表。不过,恶人自有天收。天不收,人收。”念浅安头顶真爱光环,力挺李菲雪,“所以,也没什么好想不到的。更何况姑娘家撒娇的时候瓶盖都打不开,惹怒她的时候天灵盖都给你打开!” 好歹李菲雪没有神勇到徒手劈死尚郡王妃。 她一脸“报应不爽何需惊奇”的鄙视表情。 结果哭过的眼皮肿得又丑又蔫,诸多情绪万般表情全都白瞎。 不忍直视并且正手握冰敷药瓶的楚延卿:“……” 他还是别以身试法,亲自验证媳妇儿的话是歪理还是真理好了。 “那你撒个娇,我帮你打开瓶盖?”他心有戚戚地逗媳妇儿,即好笑又不满,“平日里净没心没肺地傻乐,今儿倒动心动肺地为大李氏哭成这样?” 亲夫语气略酸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眨巴眼抬起脸,忍笑啵一口亲夫哼哼着撒娇,“眼睛疼。” 被媳妇儿反逗的楚延卿心软手也软,险些打不开瓶盖,打点好的数落话语尽数吞回腹中,绷直沾了药的手指抚上媳妇儿眼皮,边敷边轻声问,“疼就先闭一会儿。大李氏究竟问了三嫂什么话,三嫂又说了什么话惹怒大李氏下了杀手?” 念浅安闭着眼瞎说大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没问菲雪姐姐。” 楚延卿一噎,由讶然而困惑。 “那你们哭什么?你就这么信任她?”楚延卿放下药瓶取来手帕,覆住媳妇儿眼皮隔着手帕恨恨一亲,“你就这么放心她?我怎么觉得,你和她,比你和我之间更……亲密?” 飞来横醋的亲夫好敏锐哦! 闺蜜情和夫妻情,不可说不可比。 念浅安抓住亲夫大手得意地笑,不答反问,“林侍卫是不是去配殿了?” 她想偷听壁脚,楚延卿不由心动。 继续留大李氏在媳妇儿身边,不如趁早将大李氏送走。 他有些鄙夷自己的想法,又有些迫不及待,沉默着下炕穿鞋,板着脸一通安排,转身牵着媳妇儿飘去配殿墙根。 念浅安肿着眼,窝在亲夫怀里竖起耳朵。 李菲雪也肿着眼,笑容疏离地将新包着金簪的汗巾推给林松,“这是你之前落下的汗巾,金簪是你送我的乔迁礼。原物奉还,还请林侍卫收回。” 请收回东西,也请收回心意。 半旧汗巾洗得干净包得齐整,染着她惯用的熏香。 气味充斥鼻端,林松即紧张又失望的脸色瞬间亮起来。 他不接东西,隔桌笑望李菲雪,“殿下说,他绝不会亏待你我。我知道殿下说过这话,我知道你明白这话的意思。等衙门开印,吏部就会签调令,我会下江南任卫指挥使。那里没人认识李良媛,又有殿下母族周氏庇护,你只会是指挥使夫人。 旁人未必清楚,我却感觉得到,你能办该办的事儿,应该都办完了。你跟我走。你可以跟我走。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心意也一样。殿下太子妃的好意,我的心意,你全都忍心拒绝吗?” 他不错眼地盯着李菲雪,强装镇定照陈宝教的字斟句酌,掌心满是乍冷乍热的手汗。 李菲雪心口漏跳,眼底却晦涩,掌心满是没了披风遮掩后刺目而干涸的残血。 她摊开双手,目光不躲不闪,“林侍卫,我脏了手。我很脏。” 她早就脏了,前世就脏得彻底。 “你不过是杀了一个人,我过手的人命可比你多多了。”林松故作轻松,神色认真,“手脏了,洗干净就好。人,也可以换个身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换个身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李菲雪喃喃重复,视野渐次朦胧,“是吗?是这样吗?” 她肿痛的眼睛再次通红一片。 与两次和念浅安抱头痛哭不同,这一次,她哭得像个孩子,像个真正的十七岁的女孩子。 不再沉静,不再内敛,哭得更丑更痛快。 林松的心揪得发疼。 但他不追问不劝阻,福至心灵地越过总是隔在二人之间的桌椅,轻轻揽住李菲雪轻声道:“是。是这样的。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 李菲雪抽噎着无声点头,慢慢的慢慢的,脸颊比眼睛更红,一如乍然绽放终于盛开的春日花朵。 “你不准再哭。”墙外楚延卿也轻轻揽住媳妇儿,轻声吓唬着,“周姑姑不敢教训你,我可不是周姑姑。” 念浅安顿时无语凝噎:亲夫想太多了。比起感动,她更欣喜的是终于实现了现场吃瓜的夙愿好吗! 她喜极而泣未遂,朝野内外则处于一时过年一直吃瓜的悲催状。 大历三十九年正旦,睿亲王府借朝贺逆行倒施,东宫上下举全力死守,坐镇东宫内的李良媛受惊病重。 大历三十九年元月初三,尚郡王妃意图谋害太子妃,数罪并罚褫夺封号诰命赐鸩酒,连坐三族,同日宛平再无吴氏,宫中侍卫处易主,擢渔阳郡公任领侍卫内大臣。 大历三十九年元月十五,尚郡王暴病于皇家寺庙,同日东宫李良媛香消玉损。 李家不得举丧,太子妃特许知木回归李家,哀恸病倒的徐氏却在见过知木后,奇迹般好了大半,一头打发知木嫁得好归宿,一头打点行装欲往江南水乡“养病散心”。 “其实,大李氏待人处事有点冷。可是,她就这么去了,我又觉得她挺好的。”七皇女唉声叹气,唏嘘完外人唏嘘内人,“九妹妹搬进万寿宫,我也准备建府出宫了。以后我不能常找你玩了。你那位大嬷嬷,也不用一瞧我来就假惺惺地笑了。” 大嬷嬷忌讳她戴着孝,宫里却没有为贵妃守孝的道理,她求了皇上,等公主府建成关起门来好尽孝。 正拿肚子当桌子用的念浅安顿觉不无聊了,找出蒙尘的图纸,大力推销曾经求而不得的豪宅,又喊人抬来一个超重的匣子递给七皇女,“我和你六哥答应给你的添妆做好了。即是添妆也是乔迁贺礼,提前送出请君笑纳。” 一点都不惊喜的七皇女:“这什么玩意儿?俗气死了!” 纯金打造的友谊小船,任它狂风大浪绝对翻不了。 念浅安一脸用心良苦状,“货既出手概不退换。你不喜欢,就摆车辇里防身好了。” 七皇女疑惑不解,“防什么身?” 念浅安语重心长,“万一哪天倒霉遇劫,现成就能当赎金用啊?” 不知念浅安遇过两次劫并且不想笑纳的七皇女:“……谢谢你哦。” 正万分嫌弃,就听大宫女报道:“太子出詹事府了。” 七皇女顿时不嫌弃了,提起裙摆就想开溜。 念浅安真心好奇,“你就这么怕你六哥?” “不是我怕六哥,而是大家都怕六哥。”七皇女满脸不服气,“你以前不也怕六哥吗?自从六哥开始入朝观政,又办了几件大事儿,连朝中好些老大人都说六哥不止面冷还手辣,只论公不论私,赏人重赏罚人重罚。何况六哥做了太子后,为人做事越发严苛难测了。六哥娶了你又宠你,你现在当然不怕了。” 越说神色越古怪,仿佛念浅安不怕楚延卿才是怪人怪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除了你以外,我就没见六哥对谁好言好语好脸好脾气过。” 说完不理愣神的念浅安,喊上大宫女抱上贼沉的金船,吭哧吭哧遁了。 楚延卿出詹事府回东宫,就见媳妇儿顶着大肚子像只小尾巴,撵着他跟进跟出嘿嘿直笑。 “怎么了?”楚延卿又稀奇又无奈,洗漱完毕抱着媳妇儿上炕老实坐定,“今儿怎么这么殷情?又傻乐什么呢?” 亲夫好有耐心好温柔哦。 念浅安觉得有好多话想问,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她埋进亲夫肩窝蹭呀蹭,爪子在亲夫身上捏来捏去,“没怎么。就是觉得父皇装病喊累,成日游园赏花流连后宫,我家太子殿下代父监国辛苦了。” 楚延卿边享受媳妇儿弹来弹去的爪子,边坚决表示不上当,“我又不是今儿刚开始监国,你这会儿才觉得我辛苦?还不说实话?” 亲夫教训起她来也好温柔哦! 念浅安甜甜地笑,半真半假嘟囔道:“其实,我是突然发现我家太子殿下越长越好看,越长越危险了。” “这有什么好傻乐的?”楚延卿上当了,然后跑偏了,“你放心,有承恩公府和十然的例子在,谁再敢拿妾室孩子的事儿烦你,谁就是找死。” 撂完狠话忽然叹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垂下眼睑道:“我这长相……不好。只盼小笨兔子的长相别随我。” 他不喜欢自己的长相,尤其是酷似周皇后的桃花眼。 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像他媳妇儿。 念浅安闻弦知雅,举爪子反对,“我倒盼着小笨兔子能随你。” 楚延卿不敢苟同,“为什么?” 念浅安先撩为敬,“因为我喜欢你呀。” 许久没被告白过的楚延卿:“……” 这么听来,媳妇儿的话好像很有道理? 他也喜欢她。 他要不要趁机推倒她? 他低垂的目光停在媳妇儿越来越大的肚子上,强忍着没有反撩,偏过臊红的耳朵顾左右而言他,“嗯……嗯。你不是说想趁着东宫动土修缮,再在正殿院里挖一方人工湖,把公主府的那一池锦鲤挪进来吗?派人知会公主府了没有?图纸画好了吗?我帮你画帮你选地方,好不好?” 亲夫管起闲事来也好有耐心哦! 念浅安止不住甜笑,终究没忍住实话实说,“树恩,你是不是只对我这么耐心这么温柔这么好?” 专注歪楼的楚延卿有些莫名,“是。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他觉得,媳妇儿今天有点奇怪。 气氛也有点奇怪。 他生怕自己按捺不住做出奇怪的事,忙继续歪楼,“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哪里适合挖湖,好不好?” 好。 念浅安乖巧地由亲夫抱下炕站定窗前。 隔窗望院落,结果夜太黑,灯太亮,人脸山石亭台俱都白惨惨凄惶惶,路过下人无不惊奇侧目。 大半夜勘察地形,好蠢。 深觉春寒陡峭的念浅安:“……噗。” 顿觉晚风好冷的楚延卿也:“……噗。” 小夫妻俩对视而笑,一个弯身一个扬起脸,头碰头傻笑做一团。 蠢就蠢吧。 就这么蠢下去,挺好。 念浅安踮起脚,吻住楚延卿。 春夜晚风拂身而过,乍寒还暖。 (正文完,番外见) 第329章 番外阿震魏四 魏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人小鬼大,古灵精怪。 这是孔震初见魏四的第一印象,也是全部印象。 彼时魏四尚年幼,他尚年少,乍到魏家初入老师门下,魏四似看出他除却对老师的敬畏外,对魏家上下即生疏又拘谨,脆生生怂恿魏家哥三拉他吃酒说话,聚在花园一角架火烤肉,偷来老师珍藏的酒,哪想魏四不过吃了几口重油重荤,就伤了肠胃吐了一场。 魏家兄妹送给他的见面礼,就从烤肉美酒,变成一顿胖揍。 偏魏四半点不心虚丝毫不自责,晃着短腿坐在一旁看他们嘶嘶呼痛,笑得没心没肺地告诉他,一起挨过骂挨过打才是真朋友好兄弟,老师师母常年混合双打,瞧着肉痛实则不伤筋骨,往后习惯就好。 他看着龇牙咧嘴的魏家哥三,再看幸灾乐祸的魏四,忍不住抖着肩膀笑起来。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上有亲长下有兄妹的家,是这样的,竟可以是这样的。 他和魏家哥三同窗读书,和魏三同场习武,一岁一光阴,魏大魏二忙于科举入仕,唯剩年龄相近的魏三和他常跟魏四厮混。 他买下市坊别院摆酒暖房的那夜,蹁跹飘入墙内的花叶落在魏四头上肩上,映得她渲染酒气的双颊盈盈如红玉。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书上说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写的就是眼前初长成的少女。 他心跳如鼓,不是新奇,而是心动。 别的姑娘春日莳花夏日垂钓、秋日听雨冬日赏雪,魏四却是不分春夏秋冬,专坑魏三给她弄吃弄喝,专忽悠他帮她做这做那。 老师师母睁只眼闭只眼,魏家哥三有意纵容,宁愿魏四胡闹,不愿魏四囿于病弱。 别的姑娘也有同魏四一样,生来带着胎里弱症,旁人或许伤春悲秋,魏四却心性豁达。 魏四之死,并非魏家禁忌。 他只当魏四的豁达,是老师师母教的魏家哥三宠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成了念六的魏四,不止豁达还心如铁嘴如刀。 他以为柳暗花明的情愫,等来的是魏四不留余地的拒绝。 魏四之死,从此化作他心底禁忌。 思忆恍惚,孔震神色亦恍惚。 他看着大快朵颐的魏明义,眼神渐次清明,嘴角缓缓勾起,“别光顾吃肉喝酒,尝尝我途径湖北,特意用水养着带回来的武昌鱼。” 他离京办差,军事公务缠身,哪有闲情逸致留心别的? 无非是记忆如新,曾听忌口颇多、偏偏嘴馋的魏四细数过各地美食。 正逢休沐的魏明义暗自叹息,心知孔震并不重口腹欲,如此费心只因亡妹曾经闲谈,举筷尝过一口,不提亡妹只提朝事,“军机处和兵部,已经给姜大都督定罪了?” 孔震轻轻颔首,“老师奉皇命弹劾的罪名,岂容人拉扯翻盘?” 他一路押解姜大都督并相干官吏进京,滞留京城数月,一为定罪结案,二为后续粮草。 只等涉事罪官抄家问斩,他就会再次离京南下,和魏明忠一同坐镇蜀地,掌管后方粮草军饷。 魏明义不无羡慕,话却豪迈,“大哥多半要在蜀地待到告老,你且先帮衬着大哥,迟早有一天,我也能实现夙愿,亲身奔赴沙场!” 他们比旁人更清楚,哪天魏无邪解甲归田,哪天才轮得到魏明义继承父志镇守边关。 魏无邪一日是大都护,一日就得和陈氏分隔两地。 除非战事了兵权释。 “等到那天,师母也能走出京城,和老师在安西共度晚年。”孔震再次轻轻颔首,“你和老师不同,能继承老师志愿,但不可能继任大都护。到时候携家带口,倒不必像老师师母似的,忍受常年分离之苦。” 一方封疆大吏,才需留正室嫡子在京为质。 魏明义闻言并无欣喜,反而苦恼,“父亲远在西北,朝中如今又清平,母亲逮着我就念叨,连太子妃都横插一手,竟帮着母亲催我娶妻生子,三天两头要我相看这家那家的姑娘!” 他从小到大唯有一个夙愿:上阵杀敌精忠报国,先立业再成家。 眼下倒好,即不能对陈氏不孝,又不能对太子妃不敬,只得硬着头皮敷衍,不然今天休沐,哪会躲到孔震的别院来? 他这脾性,外事上不拘小节,内事上粗心大意。 孔震看着魏明义,不禁又是一瞬恍惚。 魏四若有心,何愁无法借着和师母往来、魏三身在禁军之便相认? 魏四既无心,想来所求所愿不过是满足现状,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他眉眼随心动,忽然笑起来。 魏四总说世界那么大,她想去看看。 便让他,让魏三代她看看又如何? 魏四还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苟且。 便让他,让魏三代她尝遍苟且又如何? 魏明义表示不如何,转口拖孔震下水,“你眼看又要走,母亲少不得留你在家住几天。母亲要是问起前儿相看的姑娘好不好,你只说我觉得不好。你再告诉母亲,咱俩一般年纪一起长大,要娶妻也得一块儿娶。” 说罢丢下碗筷,自顾钻进屋里午歇。 即拿孔震当挡箭牌,又怕触动孔震执念。 孔震心领神会,残存笑意愈深切愈明朗。 他自认不是死缠烂打之徒。 一腔情思落花无意,即不想勉强魏四,也不愿勉强自己。 他不再奢求魏四回应,由心动而心灰,顺其自然。 他不再执着于死守念想,也许哪天会放下过去忘了魏四,同样自然而然。 他尊重魏四,亦无意轻贱自己。 物是人已非,魏四不再是魏四。 她活着,好好地活着,于他来说已经足矣。 孔震噙着笑起身,命手下留在别院照顾魏明义,驱马驶离别院。 时已六月,烈日下的朱门坊蝉鸣时有时无,越往魏府深处去越显午后静谧。 魏二少奶奶刚哄完女儿午休,正抚着隆圆小腹坐到陈氏身边,瞧见孔震进屋就招呼道:“母亲特意留的冰碗,阿震快吃一碗解暑。回头打发人送去你的别院,省得三弟躲着不肯家来,吃喝上头不精心染了暑热。” 她哪里不知魏明义的小心思,孔震谢着端起冰碗,顺势表明魏明义的意愿。 陈氏皱眉失笑,也顺势问起孔震,“这样儿戏的话,亏他说得出口。你既然肯替他传话,我就当你肯将婚事交由我做主了?明诚又要当爹了,你和明义还要我操心到什么时候?” 魏二少奶奶立即帮腔。 孔震舀着手中冰碗,吃进嘴里一路从胃凉到心,静了静才道:“师母不如去信请大嫂替我把关?我回京前请示过老师,今后想留在蜀地为官,一来做大哥臂膀,二来搏一份前程,老师也赞同。” 山高水远,省得师母记挂他的终身,由着师母和魏三猫捉老鼠去。 魏大、魏大嫂,不会强迫他。 或许有一天,他的姻缘真的会落在异乡。 至于留京的魏三,他仁至义尽,魏三自求多福吧。 孔震不无看好戏的坏心,不知想到什么,话音一落就面露哂笑。 他不再抗拒亲事,明知急不来的陈氏仍觉安慰,见状心有灵犀地无声笑,看向不明所以的儿媳,“从前,安安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总说川蜀两湖的姑娘水灵。如今看来,说不定阿震命中注定要娶个水灵媳妇。” 魏四的原话是肤白貌美大长腿,身娇体软难推倒。 当时深信不疑并且心驰神往的魏家哥三,倒是被老师摁倒又揍了一顿。 孔震越发哂然,魏二少奶奶却恍然,“太子妃也这么说过。前儿进宫给太后请安,正遇上康亲王妃,太子妃私下和我赞康亲王妃不愧蜀地出身,水土好底子好,韶华不再依旧掩不住好肤色好样貌。” 孔震闻言笑意越深,看向桌上明显准备待客的茶点,“二嫂又让陈妈妈去请小喜鹊了?” 魏二少奶奶眉开眼笑地点头道:“小喜鹊宫女出身,大嬷嬷不愿受人诟病,不然我是真心想认她做义女。” 她不无可惜,但不强求,只时常请小喜鹊过府做客。 一来感激宫变时小喜鹊对她们母女的照顾,二来喜欢小喜鹊的率真性情。 魏二少奶奶轻抚小腹,笑意温柔,“太子妃说小喜鹊是福星,这话果然不假。” 宫变那日天寒地冻,若非小喜鹊见机快,一看她脸色白得不似单纯受惊,立时找来万寿宫的医女为她把脉用安胎药,只怕不等万寿宫打扫完“战场”,她和肚里孩子未必能好好地走出宫。 喜讯来得即意外又巧合,巧就巧在人和人的机缘上。 陈氏深有同感,笑意亦是温柔,“没有义女之名,有义女之实便可。我们和她常来常往,将来等她年纪到了放出宫,总有你陪送嫁妆的时候。” 魏二少奶奶自然无有异议,循声看向门口,去而复返的陈妈妈却没请来小喜鹊。 “太子妃发动了。”陈妈妈一头热汗,顾不上整理仪容,“东宫虽早有准备,到底发动得突然了点,这会儿正忙乱着。奴婢得了消息便回来了,不敢在宫门外多逗留……” 别说小喜鹊无心做耍,宫中上下只怕都无暇他顾。 太子妃怀的是双胎,直到肚子大得异常,京中有头脸的人家才听着消息,足见太子有多看重、保护太子妃这一胎。 算算日子,太子妃的肚子刚过八个月。 陈氏和魏二少奶奶对视一眼,各自忧心:老话说七活八不活,偏偏太子妃怀的还是两个。 婆媳俩没留意自陈妈妈开口就猛然离座的孔震。 他松开险些捏碎冰碗的手,就着起身的动作放下琉璃碗,若无其事擦着手,状似无意出声道:“师母既然担心,不如为太子妃念几句经,保佑太子妃母子平安。” 这提议并不突兀。 即合魏家和万寿宫的情分,又合魏家和东宫如今私交。 陈氏按着莫名慌跳的心口,领着魏二少奶奶一起默默诵念。 孔震示意陈妈妈不必多送,轻手轻脚退到屋外,停在廊下轻呼一口气。 都说母女连心,不知道魏四能否感受到师母的祈祷? 他放眼望向内皇城的方向,极力找寻东宫不可能瞧得清的飞檐,嘴边呢喃低不可闻。 魏四。 我盼你没有选错人。 我信你,没有选错命。 孔震抿着嘴收回视线,大步往外走,接过小厮急忙递上的马鞭,翻身上马沉声道:“回头知会师母一声,我回官署了。” 他要回军机处。 他要进宫去。 第330章 番外生的艰难 念浅安觉得,此时此刻摊在榻上的她,活像一只翻着大白肚皮的青蛙,于是开口就是一声,“呱。” 居中隔断的琉璃珠帘另一头,立即响起低低笑声,楚延卿过帘而入曲腿盘上榻,拨着媳妇儿微微汗湿的鬓发,边笑边嗔,“怪叫什么?热醒了?” 念浅安闻言又是一声呱,楚延卿胸腔震动,俯身落下一吻,“小吴太医和大嬷嬷都说你不能贪凉,再忍耐一阵子就好了,嗯?” 他深知媳妇儿怀得辛苦,除却早朝应酬全免,去詹事府点过卯公务全带回东宫,和媳妇儿隔着琉璃珠帘一头办公一头起坐,又怕人多气闷,只让下人在外候命,亲力亲为守着媳妇儿。 只敢摆在他桌椅边的冰鉴冒着缕缕冷气,熏得他唇瓣微凉,落在媳妇儿眉间,触及的肌肤一片温热。 念浅安不禁贪恋地仰起脖颈,蹭了蹭亲夫的嘴角。 她体热睡不好午觉,干脆起身下榻,继续呱呱呱,“我怎么听说三哥进了御史台?” 长日无事,她养胎养到险些自闭,还好有陈喜传外头的八卦当消遣。 今天刚听陈喜细说,念夏章擅自辞去翰林院的差事后,先差点被念三老爷打断腿,后天天被周氏拉着照三餐哭,纨绔之路半途而废,被亲夫一道调令放进了御史台。 “皇祖母前后赏过三舅兄几次,没少感叹三舅兄学问扎实、礼数端谨。”楚延卿心疼媳妇儿热得睡不好,乐得陪媳妇儿闲聊,自然言无不尽,“我不过是顺手而为。三舅兄的性子,做御史正合适。如此也省得你三叔母为他的前程钻营,到头来又要烦你帮忙。” 这是其一,其二有念夏章在御史台,将来无论什么事,都有自家人为念家、为媳妇儿发声。 楚延卿说完念夏章又说起念杏章,“比起三舅兄,皇祖母似乎更喜欢七舅弟。我听曲学士说,七舅弟无心科举考了个秀才就丢开书本,既然他更愿意和动物打交道,我就让他进了太仆寺管马匹。撇开军机处和兵部,西北前线要调用马匹,少不得经过太仆寺,不算白费七舅弟十年寒窗。” 于战事而言,粮草和军马同样重要,甚至能通过粮草厚薄军马多寡推演、掌握战况。 念杏章进太仆寺,公私两相宜。 全权监国的亲夫举贤不避亲,任念夏章、念杏章从九品录事做起,想来皇上不但没干涉,还默许了。 念浅安顿觉自己肚子越大脑子越笨,迟钝地咂摸完一圈,才慢半拍地呱呱直笑,“所以,七弟现在就是传说中的弼马温了?” 楚延卿无奈失笑,虚心请教,“弼马温是什么?哪来的传说?” 念浅安挺着青蛙肚迈着螃蟹步,边由亲夫扶着往屋外游廊散步,边摇头晃脑地说起从前有座山,山下压着齐天大圣的传说。 还没说到弼马温,就见小喜鹊蹦蹦跳跳弹到廊外树冠下,“殿下、娘娘!娘娘歇完午晌啦?” 请过安立即举起手一顿划拉,“我刚才跑去瞧小豆青姐姐她们晒衣裳了!针线房给小郡王、小郡主预备的衣裳真小,只有这么点儿大!还没有我半截手臂长呢!” 四大丫鬟伺候念浅安的活计被楚延卿抢了,只得默默找事做,抬出即将出世的小主子的一箱箱小衣裳,洗软了晒,晒干了收。 自打双胎一事公之于众后,大嬷嬷明里暗里没少盼着念着能是龙凤胎,引得小喜鹊张口闭口就喊小郡王、小郡主。 她惊奇地比手划脚,坠在她身后的一小队幺幺零不由跟着笑起来。 念浅安耳听小喜鹊叽叽喳喳,眼看幺幺零适应良好,也不由跟着笑起来。 宫变后,幺幺零正式入驻东宫,不入宫籍照旧领公主府的月例,只听命于她只保护她一个。 而再次升等的小喜鹊有她和大嬷嬷宠着护着,偶尔跑腿传话并不领实职,成日疯玩反而在宫人间得了个好人缘,幺幺零闲来无事,也喜欢三五成队地凑在小喜鹊身边。 等哪天她卸完货,必须左手小喜鹊右手幺幺零,再加大黄小黑一齐横着走,来个皇宫一日游嚣个张过把瘾。 念浅安脑补完福兵福将左拥右簇的恶霸画面,顿时不呱呱呱了。 她嘿嘿傻乐,楚延卿越发无奈,正想开口就觉搀着媳妇儿的手骤然往下坠。 “生了……”念浅安傻乐到一半乐极生悲,边伸爪子捞肚子边咬牙往外蹦字眼,“要生了!” 青蛙肚沉甸甸,螃蟹腿忽而一片热腻。 上一刻想着卸货,下一刻突然发动。 心想事成哪家强? 念浅安表示她家最强,鬓边薄汗乍热乍冷,“痛,好痛……” 楚延卿惊怔一瞬,忙打横抱起媳妇儿疾步走向产房。 整座正殿霎时惊动。 小喜鹊提着裙摆往外找大嬷嬷,迎头撞见陈宝师徒摇摇摆摆往里走。 “杂家这就去请小吴太医!”陈宝听罢怎么回事,抬脚踹向徒弟,“赶紧的,去给各处报信,再打发个人告诉陈妈妈别傻等了,小喜鹊可是太子妃的福星,太子妃这会儿要生了,小喜鹊哪能应魏二少奶奶的请出宫去魏府做耍!” 陈宝徒弟深知师父超信邪,闻言半点不觉师父的说法有病,拔腿领命而去。 小喜鹊顾不上多问,撵在陈宝身后继续往外窜,找见大嬷嬷忙拽着拉着往回跑,“不是才八个多月吗?太子妃怎么就要生了呢?” 大嬷嬷也顾不上多说,即惊且喜地奔进早早布置好的产房院落,打眼就见火速聚集的幺幺零守在产房外,四大丫鬟正听稳婆指挥烧热水捧器具,侧耳去听,忙而不乱的屋内响彻着太子妃清晰的语调。 “没事没事,头胎本来就可能早产,何况我怀的还是两个。”念浅安半靠在垫得又高又厚的引枕上,偏头冲满脸紧张的亲夫笑出一口大白牙,“产房和稳婆是早就备好的,有大嬷嬷、小豆青她们在内,又有你在外,没什么好担心的。两宫听了消息八成会过来,还有小吴太医,你去穿堂坐镇吧?” 怀胎八月,尤其是过了六个月暂别夜生活后,她和亲夫只能盖棉被纯聊天,聊来聊去将生产时可能遇见的状况都设想了一遍。 事到临头,担心害怕纯属白搭。 第一波阵痛过后,念浅安满是热汗的脸上只剩亢奋,抽出被亲夫紧握的爪子淡定一挥,“快给老娘冲碗蛋汤补充体力!” 深觉被媳妇儿嫌弃碍事的楚延卿:“……” 媳妇儿一急就爱爆粗他知道,一亢奋就自称老娘是什么鬼! 边打发人冲蛋汤边目瞪口呆的稳婆也:“……” 太子妃缺心眼她们早有耳闻,缺到敢当众对太子呼来喝去可还行? 想说的话全被念浅安说光的大嬷嬷同样:“……” 二主子不愧是二主子,临到生产也和旁的女主子反应不同可真行! 她抽着嘴角上前,毫不费力地将楚延卿请出产室。 楚延卿脚步微顿,垂眸盯着小喜鹊轻声道:“好好儿守着太子妃。” 从来当福星之说是玩笑的他,此刻语气慎重神情肃穆。 小喜鹊嗯嗯应声,牢牢挨在念浅安床头寸步不离。 楚延卿踟蹰着跨出门槛,陈姑姑扶着陈太后跨入院门,身后除了万寿宫的医女,还有请来小吴太医的陈宝。 “皇帝皇后已经得了信儿,有刘总管在外头等着,我就没让皇后周姑姑她们来。”陈太后伸手握住楚延卿,边落座穿堂边道:“安安不定要生到什么时辰,来的人多了反而吵闹。你陪我坐着等,安安是个有福气的,定能传出好消息……” 语气镇定神色带笑,紧紧攥着楚延卿的手却泄露出心底真实的情绪。 楚延卿面露孺慕,压下所有情绪,反过来宽慰陈太后,“皇祖母只管安坐,我媳妇儿什么性子您最清楚,刚才还囔囔着要吃要喝……” 陈太后侧耳聆听,听得越仔细脸上的笑容越轻松。 产房内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遇事稳重的小豆青负责传话:破水了阵痛了宫口开了,太子妃强忍疼痛说要攒着力气,硬撑着不肯喊出声。 本来即欣慰又赞赏的稳婆却渐渐变了脸色,不得不出面禀报:太子妃晕了过去,可是孩子还没露头。 再这么拖下去…… 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稳婆边说边冒冷汗,掩饰不住即忧且怕的神色。 这才进去多久? 怎么会突然这样! 陈太后猛然起到一半的身子又强自落回座。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 凡事一急就容易出错。 她即是太后又为人祖母,尤其不能自乱阵脚。 陈太后这么想着仍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立即扭头去看楚延卿。 坐姿紧绷,面无表情。 只因稳婆几句未雨绸缪的话,短短刹那间竟似散掉了三魂五魄。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楚延卿。 陈太后眼眶一热,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而镇定,正打算说话就听产室门扇再次开启。 “娘娘、殿下稍安勿躁。”小吴太医走到人前站定,“太子妃确实生的艰难,但依臣下经验,太子妃的脉相尚算稳健,远不到母子命体危急的地步……” 他没说明的是,太子妃不似痛晕,倒似单纯的昏迷。 他想起祖父的叮嘱,打从他接手太子妃脉案起,祖父就常常提醒他留意太子妃是否有隐疾或异样。 他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眼下难产,或许正应祖父心中隐忧。 所以,他让四大丫鬟仔细照看太子妃,又让医女、稳婆别急着催产。 陈宝来请他时,他心头莫名一动,事先打发药童出宫请祖父。 有备无患。 希望他没有想错做错。 小吴太医定睛看向院门,祖父比他预料的来得更快。 他神色一振又道:“娘娘、殿下若是不信臣下,就听听臣下祖父怎么诊断。” 目光所及之处,吴老太医匆匆而来。 “太子妃没事儿。”吴老太医背着药箱进屋问诊,出来后笃定道:“不过是八字轻,一时昏阙罢了。” 小吴太医闻言一愣。 陈太后却是一惊。 吴老太医捋着半白胡须,抬眼看向迟缓站起身的楚延卿,一颗老心越跳越重。 念六姑娘伤重早夭,可不就是八字轻么? 就算如今的太子妃已经不是从前的念六姑娘,他都会帮她。 他等了三年多,终于等到这一天。 也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继续等下去。 吴老太医低下眼放下手,吧嗒一声,打开了药箱。 第331章 番外苏到极致 早得了交待的药童不知从哪里抬来一张条案。 很快收起愣怔的小吴太医也上前帮忙,眼睁睁看着吴老太医扒拉出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我费尽艰辛弄来的黑驴蹄子。”吴老太医一脸郑重,又扒拉出另一坨黑乎乎的东西,“这是我走遍乡野弄来的黑狗血。” 边解说边继续从药箱往外掏啊掏,佛家经幡道家三尊,外加经文道符化金桶,不一而足。 一向淡定从容的小吴太医忍不住痛苦地扭过头去。 说好的先看诊再助产呢? 突然摆起水陆道场,还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他命药童请来祖父是不是错了? 小吴太医不由自我怀疑,其余众人则目瞪口呆。 本来紧张的气氛瞬间无以为继。 担忧变错愕的陈太后嘴角狂抽。 要不是确定以及肯定吴老太医没疯也没老年痴呆,她早就出声喝斥,此时此刻却越看越心惊。 什么情况下会需要求神拜佛、设坛做法? 陈太后不敢深想,喉头忽然堵得慌,用力吞咽几次才张开口,“吴老太医从太医院退下多年,又常年受公主府供奉,不管是从前同僚朝中臣工,还是受过救治的市井百姓,从来没人议论过吴老太医诸如巴结公主、攀交宗亲的闲话。” 由此可见吴老太医德高望重,无论是人品还是医术都无可指摘。 而一件事最忌讳一人一个主意。 何况吴老太医明显有备而来。 眼下他们这些外行人,不如就相信、听从吴老太医这个内行人。 陈太后轻言细语,是在劝说楚延卿,更是在说服自己。 楚延卿盯着吴老太医自顾忙碌的身影,半晌才缓缓颔首。 主子们放任自流不阻止,四散候命的下人们满脸呆滞,瞪着念念有词、手舞足蹈的吴老太医,暗道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不过,像的是招摇撞骗的杂毛神棍。 但是,谁敢拿太子妃和东宫子嗣玩笑? 下人们如是想,纷纷学主子们安静旁观。 吴老太医旁若无人地唱经烧符纸,举手投足间自有章法,脑中却纷纷乱乱。 一时想起念六姑娘,一时想起魏四姑娘。 自太医院告老后,能从公主府请动他出诊的人家屈指可数,彼时权倾朝野的“奸佞”魏家是其一。 他即熟悉念六姑娘,又给魏四姑娘看过病。 二人有着同样惊人的睡相,可以说是巧合。 二人于同一天或重伤或重病,也可以说是巧合。 但以念六姑娘当初磕破头的伤势,不可能保得住性命,更不可能当场苏醒自愈。 后来几次接触,他越发相信二人一死一活,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巧合。 他是医者,看人看事的角度和旁人不同。 而他也是长者,二人谁生谁死,他都即惋惜又庆幸。 他宁愿难得糊涂,甘愿为活下来的那一个奔走。 从医半生,他也算交游广阔,黑白两道咳咳不对,佛道两门里有些老交情,三年来暗中走访,总算让他摸着了门道。 借尸还魂说来骇人听闻。 只盼念六姑娘和魏四姑娘之间的牵绊足够深重,足够度过生产难关。 吴老太医收起思绪沉下心,抓起黑驴蹄子挥来舞去,口含黑狗血对着化金桶一顿狂噗,烧尽的香灰立时打着旋儿飘渺升空。 目光紧追香灰的陈宝很想朝天翻白眼,更想揪着吴老太医的胡子,问清楚太子妃难产跟佛啊道啊有个鸟关系? 然而不能,不敢。 于是目光一转,硬着头皮提醒道:“这儿有奴才守着,殿下要不要去外书房……逛逛?” 外书房藏着封信。 是管着外书房的小豆青帮太子妃藏的。 太子妃戏言,生产时若真有个好歹,殿下先去看信别忙着鬼哭狼嚎生死离别。 太子妃那张嘴吧,唱起衰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如今一语成谶,与其揪心干等,不如劝殿下暂且挪个地儿。 陈宝眼巴巴望着沉默如雕塑的楚延卿。 楚延卿闻言似如梦初醒,抬脚就往外走。 陈宝徒弟听不懂师父打的哪门子哑迷,见师父左眼紧盯一言不合跳大神的吴老太医,右眼恋恋留意大步离去的殿下,边佩服师父好眼力,边忧心忡忡问,“吴老太医这神神叨叨的阵仗,真有用吗?” “有用。”陈宝暗自祈求必须有用,低声呸徒弟,“哪个臭嘴敢说没用?放你祖宗的狗臭屁!” 陈宝徒弟缩脖子噤声,暗道他祖宗不就是师父嘛,师父这是真急了,自个儿把自个儿给骂了! 师徒俩各自悬心,外书房当差的小太监也高高悬着心。 自打太子妃进门,殿下私下里不说温柔似水,也已鲜少露出这般模样。 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如有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太监只敢想不敢问,识趣地无声行礼侧身让道。 身后门扇开了又关,独自入内的楚延卿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天际却徒然炸起一道响雷。 盛夏的雨来得又急又猛。 小太监匆忙取来伞具,正见楚延卿推门而出,手中攥着一封拆开的信。 小太监正愣神,头顶又是一阵电闪雷鸣,随即响起生生盖过风雨声的欢呼声。 侧耳细听,一层层传递的消息清晰可辨:太子妃醒了! 小太监面色大亮,抬眼撞上楚延卿越发阴沉的脸色,逢迎拍马的吉祥话顿时噎回肚里。 咋回事儿? 方才喜怒难辨的殿下,此刻似喜又似怒。 太子妃醒了是好事啊,殿下神色如此古怪为哪般? 小太监垂眸看向楚延卿攥着信的手,面露困惑。 楚延卿却仿若未觉,来时如风去时亦如风。 小太监忙举伞跟上。 陈太后无暇他顾,没留意楚延卿一去一回,只惊奇看向吴老太医。 坚守产房的幺幺零、院中各处的下人们也惊奇看向吴老太医,然后齐刷刷抬头望天:太子妃究竟是被做法唤醒的,还是被雷电劈醒的? “太子妃有惊无险,自然是神佛庇佑。”瞬间淋成落汤鸡的吴老太医拧了把胡子,甩着雨水施施然道:“除此之外,还因东宫子嗣命格贵重,自会护佑太子妃。方才情急之下行事唐突,还望娘娘勿怪。” 陈太后无意责怪,更无心细究。 缘法因果,哪是凡人俗语能议论的。 何况有了吴老太医这话,谁也不能再拿太子妃生产时的艰难做文章。 常年礼佛的陈太后目露虔诚,放任喜色溢出眉眼。 陈姑姑亦是喜动颜色,一头命人服侍吴老太医,一头催促稳婆回屋接生。 彼时坏消息,很快化作接连好消息。 “生了,生了!”稳婆惊惧变惊喜,恨不能喊破嗓门,“是小郡主!太子妃生了位小郡主!” “还有一个……”昏过去又醒过来的念浅安一脸懵,不知外事只关心瘪下去一半的肚子,“还有一个呢?” “快了快了!”稳婆再接再厉,手下卖力嘴里嗓音又高一个八度,“小郡王!太子妃再添一位小郡王!” 先开花后结果,东宫转眼儿女双全。 一气生完俩的念浅安顿时乐了,扭头看向小福星,“姐姐弟弟齐活了,居然真的是龙凤胎!” 小喜鹊点头如捣蒜,又放心又开心说不出话来。 还想说话的念浅安忽觉肚皮又小了点,胀痛感却没有因此减少,“怎么还是坠得疼?” 稳婆不禁一愣,被挤到一旁的医女忙应声而上,或把脉或探看,语气保守,“是不是……还有一个?” 稳婆愣完一惊,慌忙使出看家功夫,片刻后喜得声音大跑调,“还有一个!又是位小郡王!” 天老爷哟! 传说怀了双胎的太子妃竟一连生了三儿! 刚才因太子妃昏迷受到的惊吓算啥哟! 早知道太子妃这么能生,她愿意再受一次惊吓,天天受惊吓都行! 比起心情大起大落的稳婆,被醒过神的四大丫鬟围着关心、恭贺的念浅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不以为然。 双胞胎变三胞胎,敢情她的金手指都应在生娃上头了? 贼老天总算开眼,不枉她死去活来多活两辈子。 苏权谋,苏不过魏父。 苏生意,苏不过念甘然。 苏生娃,她终于苏到极致了嘤嘤嘤! 念浅安瞬间苏向胆边生,用力撑起爪子,“还有没有?我还能再生!” 嘴角齐抽的屋内众人:“……” 太子妃是不是疼傻了,这是生娃又不是下蛋! 被默默吐槽的念浅安霸气未遂,白眼一翻再次陷入昏睡。 “娘娘、殿下无需担心,太子妃这回只是力竭昏睡,并无大碍。”医女出外禀报,“小郡主和两位小郡王都好好儿的,这会儿正由稳婆净身包襁褓……” 陈太后哪里还耐得住性子,胡乱一点头就急急跟上一阵风似的楚延卿,双双扎进收拾妥当的产室。 陈姑姑高声放赏,眉开眼笑地留小吴太医,“还请小吴太医多留一步,总要等太子妃醒来再仔细把一把脉。” 吴老太医留下孙子,带着左手拖条案右肩背药箱的药童功成身退。 才出二门,就见等在外院的刘文圳满面喜色,正打发小黄门往外报璋瓦双喜。 彼此照面尚未寒暄,又见瓢泼大雨中闯进一队身着侍卫服色的人马。 楚克现拨开拦路下人,视线掠过吴老太医落在刘文圳脸上,“六表妹生了没?眼下可好?” 不喊太子妃喊六表妹。 显然是来给念浅安出头的。 他曾承诺,如果楚延卿待念浅安不好,他定会替念浅安揍楚延卿。 这个不好,包括难产。 他来势汹汹,刘文圳心明眼亮,闻言便知楚克现走岔了道儿,没遇上四处报喜的小黄门。 “渔阳郡公放心,太子妃好得很。”吴老太医开了口,边扒拉湿答答的胡须边咧开嘴笑,“太子妃母子平安,渔阳郡公如今可是一位小郡主、两位小郡王的表舅了。” 他老人家阅人无数,哪看不出楚克现曾经那点少年情意。 如今男婚女嫁各有归宿,可谓幸事好事。 吴老太医捻须而笑,殊不知自己一嘴老牙染着黑狗血,瞧着忒吓人。 以楚克现为首的侍卫处小队见状一抖,下意识按上腰间配刀。 退出产房院落的幺幺零撞上这一幕不明所以,也下意识摆好防卫架势。 刚平静下来的东宫霎时剑拨弩张。 陷入黑甜的念浅安依旧不知外事,只知自己正身在梦乡。 梦里有还是魏明安的她,有伤重夭亡的原身。 还有,楚延卿。 第332章 番外一饮一啄 念浅安缓缓睁开眼,视野尚朦胧,耳畔已捕捉到阵阵雨声。 她侧耳倾听,迷迷糊糊地喃喃道:“原来真的在下雨……” 屋外夏雨滂沱,梦中春雨如油。 她从梦中醒来,仿佛经历了另一生另一世。 两辈子的人和事或熟悉或陌生,或重叠或交错,走马灯似的一帧一帧飞速翻转而过。 令她有种明明信息量巨大,偏偏看不真切的梦幻感。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李菲雪会视她为真爱。 又好像仍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重生在原身身上。 鬼知道鸡贼老天抽的什么风。 横竖梦里梦外她都不亏。 念浅安这么一想心态更稳了,扭头看向身侧人影,视野渐次清明,语调依旧喃喃,“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如果……” 不管她是魏明安还是念浅安,嫁的都是同一个人。 梦里梦外,她的亲夫都是楚延卿,只是楚延卿。 念浅安抿着嘴无声笑,抬起爪子伸向亲夫,偷偷描摹亲夫静谧的五官,悬空的指尖划过锋锐的眉、挺直的鼻、上薄下丰的唇,拐回睫毛如蝶翅的眼,刚想趁机拨弄亲夫又长又密的睫毛,就见那双桃花眼泄出清亮眸光。 “醒了?”斜倚床畔的楚延卿半睁半阖着眼,对上媳妇儿又亮又弯的双眸,嗓音透着乍然惊醒的沙哑,“你在干什么?” 念浅安指尖一动,落在亲夫的眼角上,“在……偷吃你豆腐?” 楚延卿眼睫一颤,即没被撩到也没反撩回去,而是自顾自问,“你刚才说什么如果?” 显然已经守在床前许久,假寐浅眠中仍保持警觉,她一醒他就听见了。 念浅安顿觉好感动,结果就听亲夫接着道:“如果你生产时遇上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倒霉情况,我就做主保孩子?如果你去了孩子平安生下,就将孩子送去万寿宫或公主府养?如果东宫再娶新的女主子,就将你的嫁妆交给宫外念妈妈,将来再分给孩子?” 这些如果他没想过,他媳妇儿不仅想得周全,还白纸黑字写成信,末尾摁着红手印盖着私章,甚至体贴地留了空白给他。 一字一句一个小巧红手印,如刀如剑扎得他的心又酸又痛。 彼时令他忧,此时令他恼。 楚延卿恨不得咬媳妇儿一口,取出掖在袖袋里的信撕得粉碎,“这就是你说的如果?你的如果,我无福消受。” 亲夫貌似很生气,后果貌似很严重。 可是她一点都不怕怎么破? 念浅安脸不红心不虚地嗐道:“我这不是未雨绸缪,以防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吗?” 左右她白赚一世,想做的做了,想嫁的嫁了,如果真的生娃把自己生没了,细算算其实此生无憾。 她理直气壮,楚延卿忍无可忍,捉住媳妇儿的爪子啊呜咬住,“没有后娘,没有后爹。更不会有妾有妃,只有你。” 念浅安只觉痒不觉痛,笑着抖爪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骗你。”楚延卿改咬为亲,唇瓣一下又一下印在媳妇儿手背,“早在康亲王妃的寿宴后,我就告诉自己,你这样好,我应该对你更好。以前,我曾答应安和公主不会有庶子。现在,我答应你不会有别的女人。” 从皇子所到东宫,将来从东宫到养心殿,他屋里不会再有第二人。 他本来不屑说,但他不说,他媳妇儿却什么都敢说,气死人的话写成信尤其敢说。 楚延卿越想越恼,啄完媳妇儿的手背又恨恨咬一口,“听清了?记住了?以后还敢不敢乱写信乱说话?” 念浅安深觉苏的极致更上一层,内心美滋滋,表面很乖巧,“我错了,我还敢。” 娶了个假乖巧真刁坏的媳妇儿的楚延卿眼皮一跳,又好笑又好气地堵住媳妇儿的嘴。 念浅安一时皮一时爽,迎来的是亲夫看似缠绵实则凶狠的长吻。 她竭力压抑越发敏锐的意动,留恋地分开,不舍地触碰,含混着声音打岔,“宝宝呢?” 楚延卿闻言立即从旖旎中抽身,喊人的声音透着不自觉的温柔,“大嬷嬷!” 大嬷嬷应声而入,身后跟着六位奶嬷嬷,分别抱着三个襁褓。 念浅安半坐起身,才看一眼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比起意料之中的长女长子,堪称意外之喜的次子明显又瘦又小。 生完才有为母实感的念浅安小心翼翼戳戳长女长子,又小心翼翼抱起次子,语气心疼,“三宝乖,谁叫你是生大宝二宝附赠的呢?以后多喝多吃,努力长得跟大宝二宝一样健康壮实好不好?” 一脸淡定的大嬷嬷并六脸惊呆的奶嬷嬷:“……” 太子妃果然是个二主子,有这么嫌弃亲儿子的亲娘么! 一脸耳朵疼的楚延卿也:“……” 大宝二宝三宝是什么鬼,有这么草率取名的亲娘么! 他想起大黄小黑来福旺财,又想起七皇女九皇女的大名,瞬间决定不能让媳妇儿和父皇取名字! 楚延卿痛定思痛,打发走大嬷嬷奶嬷嬷果断岔开话题,“东宫即弄璋又弄瓦,父皇喜得亲自去了军机处,一口气回了靖国公三份红鸡蛋。” 念浅安边玩娃边玩亲夫的手指,“父皇见过大宝二宝三宝了吗?” 楚延卿耳朵又疼了,话题岔得更卖力了,“刘总管倒是想抱去养心殿给父皇瞧,叫皇祖母拦下了。吴正宣也说,孩子刚生下来不宜抱进抱出,洗三虽要大办,但还是等满月后再抱出去见人最好。” 父皇却等不及,他刚盥洗完守在媳妇儿床前,父皇竟冒着雨亲自来看孩子。 “渔阳郡公当时也在。”楚延卿垂眸看着母子四人,语气轻缓而柔软,“他是赶巧,听闻你生产时昏迷不醒就带了侍卫队赶了过来。” 念浅安闻言一愣,听罢前因后果眼睛狂眨。 原身幼时误叫吴老太医一声祖父,竟应在了今天。 或许,她的梦境和吴老太医的神棍作为有关? 念浅安心超大地默念三遍阿弥陀佛就罢,好奇道:“幺幺零和侍卫队打起来了?” 身处东宫,谁敢轻易动手? 误会解开后,啥都不多光棍最多的侍卫队就开始暗搓搓打量幺幺零。 楚克现体恤下属,当即出钱做东,请侍卫队和幺幺零吃酒化干戈。 楚延卿拿媳妇儿没办法,哪会对媳妇儿教出的幺幺零多加管束。 念浅安一听误会变相亲大会就哈哈笑。 楚延卿却笑不出来,瞥了眼媳妇儿缓缓道:“父皇去军机处时,孔震也在。听说你生了一女两男就出了官署,转头就送了两车贺礼来。” 给长女的是珠宝布料,给长子次子的是文房四宝马驹刀剑。 显见搜罗已久,且极其用心。 一孕傻三年的念浅安没听出亲夫略酸的语气,拍拍脑门就往枕头底下掏,“边关战事打一阵歇一阵,孔司员是不是又要走了?我攒了不少平安符,正好让他带给魏大都护,转赠给手下将领赚点美名也好……” 结果忘了自己还安置在产室里,新床新枕头,啥也没掏着。 楚延卿见状眼皮又是一跳。 媳妇儿真的很爱乱塞东西。 那封气死人不偿命的信也是在外书房的坐垫下找到的。 疼完耳朵辣眼睛的楚延卿默默转头,招来小豆青去找平安符送出去,忍不住又瞥了媳妇儿一眼。 他自然不会怀疑媳妇儿和孔震有什么。 也看得出孔震闻讯时的喜悦并无其他杂念。 与其吃不相干的飞醋,他现在更吃孩子的醋。 他故意泛酸,媳妇儿毫无反应,只顾着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心思全在小小的襁褓上。 念浅安哪知亲夫突然幼稚,正惊叹小宝宝即便熟睡仍力气贼大,下意识攥着她的手指就不放,就觉亲夫被她攥着对比力气的长指一动,头顶压下大片阴影。 抬眼去看,亲夫微眯的桃花眼闪烁着危险光芒。 念浅安心口悸动,忙捂着脑袋往后躲,“你、你要干嘛?不准胡来,我现在的头肯定超臭!” 大汗淋漓生完娃,还包得忒紧,熏死亲夫事小,有损形象事大! 楚延卿动作微顿,嘴角一抽放声大笑。 笑声惊动襁褓,很快和哭声连成一片。 婴儿特有的嗓音嘹亮,仿佛能响彻整座皇城。 尚未熄灯的万寿宫转眼就得了消息,陈姑姑掀帘而入,即欢喜又担忧,“说是太子妃醒了,太子和太子妃说着说着就把孩子给闹哭了。所幸大嬷嬷做事老道,几个奶嬷嬷都是您亲自挑的,不然奴婢真是放不下心。” 初为父母,难免手忙脚乱。 陈太后倒是不担心,乐呵呵继续挑样子,“双生子已是难得,没想到安安怀的竟是三生子。我可得仔细挑挑,再打一副项圈手脚镯出来,三个重孙孙,可不能厚此薄彼了!” 陈姑姑捂着嘴笑,陪陈太后挑完样子,才将听来的消息尽数道出,“大嬷嬷一直留在产室外间候命,无意间听着几句话音,太子似是无意再往屋里添人,还提起了安和公主,竟是不准备要庶出子女,更不准纳妾娶妃。” 陈太后眉梢微挑,端起茶盏轻啜。 “想来小六是答应过安和什么话。”陈太后半晌才开口,“我也答应过安和,会护着安安。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能有多少年好活?做人总要言而有信,既然小六心意已决,我自然也要遵守承诺,替安和好生护着安安到底。” 陈姑姑眉心微拧,“奴婢晓得您的慈心。眼下好说,东宫琴瑟和鸣,又添了三位小主子,那些想借着太子妃孕期孕后不便的由头献美的,不过是空有想头罢了。只是将来太子身份再高一层,屋里哪能还像现在似的空空荡荡?” 朝臣首先不答应。 “虽说天子无家事,但也轮不到朝臣左右。”陈太后不以为然,语带嘲讽,“皇帝倒是这个妃那个嫔一样不少,最后如何?坐龙椅的是要懂得权衡之术。纳妃联姻,不过是最轻省的权衡之术罢了。皇帝愿意偷这个懒,我的小六不愿意,那是小六有底气,有能耐!” 说着想起姜贵妃、淑妃那些破事儿,顿时恶心加糟心。 “别人要靠裙带关系,我的小六可不屑。”陈太后与有荣焉,转而想起今日惊险,轻声叹道:“更何况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好比吴老太医突然改行跳大神,真把重孙给她平安跳出来了。 也许弱水三千,楚延卿注定就该只取念浅安这一瓢呢? 第333章 番外小吴小七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管小六和安安,别人也别想管。”陈太后撂完狠话放下茶盏,转动着腕间佛珠,“你把话放出去,从今儿起,我要为安安母子祈福茹素。” 陈姑姑忙肃然应是。 有着同样感慨的不止陈太后,还有徐氏。 这日东宫大办百日,大宴群臣命妇。 刚从江南回京的徐氏面带疲色,双眼却亮得异常,见过被抱到席上的三个宝就伺机避开宾客,独自去往远离喧阗的正殿。 先被亲夫要求坐双月子,后被陈太后勒令坐满四个月的念浅安无缘坐席,又没娃玩正无聊间,就听远山近水齐声通报,“李夫人来了!” 徐氏矮身进屋,张口就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佛偈额果然有道理。好叫娘娘知道,若非四丫头离世,我哪有机会出京散心?若非去了江南,我哪有机遇认识林指挥使?若非林指挥使,我哪有缘份结交林指挥使夫人?” 听了知木吐露的隐秘,治好的是她身上的病。 见着名亡实存的女儿,治好的才是她的心病。 只要女儿活着,她什么都可以不追究不计较。 更何况女儿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 认作江南周氏的旁支嫡女,深得周氏宗房老祖宗庇护,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应酬叔伯小姑。 江南周氏,那可是皇后娘家、太子母族。 而京城林家,不年不节照样频频派人南下送吃送穿。 她在江南半年,就仔细看了半年。 越看越觉得庆幸,越看越心头敞亮。 至于女儿就此隐姓埋名,丈夫儿子们还被蒙在鼓里又如何? 徐氏决定自私一回,就让女儿也自私一回又如何! 她本就感激念浅安,如今越发将念浅安、楚延卿视做女儿的再生恩人。 大恩不言谢。 徐氏以行动代替语言,甩出一沓银票,“就当是我提前给小郡主添压箱钱,万望娘娘收下!” 她本算好了日子,却舍不得离开女儿,所幸错过洗三满月,没错过百日。 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陈太后竟亲身为太子妃母子吃斋念佛,爱护之意溢于言表。 再想想承恩公府的下场,谁家脸大大得过太后娘家? 心思活络的不蠢动了,心思不活络的也看清了形势,趁着百日宴极尽卖好奉承。 偏偏不能越过陈太后。 是以她明面上送一份贺礼,私下里另备一份。 “林指挥使夫人说,娘娘最是实诚不过,送什么都不如真金白银。”徐氏直言快语,“林指挥使夫人的话再不会错,娘娘千万别和我见外。” 念浅安一脸“真爱果然懂我”的惺惜表情,相当不见外地抄起银票点呀点,“那我就当您疼我,补贴我替菲雪姐姐置办嫁妆的辛苦费了?” 她故作精打细算,心知收钱比不收钱更能令徐氏安心。 果然徐氏神色越见松快,眸光越发黑亮。 她怕习惯成自然,半点不敢将女儿闺名挂在嘴边。 乍听这一声亲昵依旧的“菲雪姐姐”,险些掉下泪来。 “瞧娘娘说的,您肯让我疼那是我的福气!”徐氏摁着眼角笑,真心实意地关切道:“娘娘可大好了?听说您要坐两个双月,连百日宴也不露面,不知多少人跟着挂心呢!所幸太后皇后都说您好好儿的,小郡主、小郡王也长得好,不然急着来见您的就不止我一个了!” 念浅安闻言点银票的爪子都不利索了。 月子从盛夏坐到初秋,一坐坐半年有找,她这月子怕是前无古人。 念浅安爪子一抖,苦笑中透露着甜蜜,“都怪殿下瞎紧张,连累皇祖母也跟着操心,非要拘着我坐满日子。好在双月后能洗澡洗头,否则您这会儿指定要被我熏晕不可。” 徐氏听得哈哈笑,关切变欢喜。 太子太后果然爱重太子妃。 太子妃母子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太子妃好,女儿才能好。 徐氏眉开眼笑,顺着话茬赞完大人夸孩子。 二人正说得热闹,远山近水再次齐声通禀:皇上命刘文圳将两位小郡王抱去前头宴席,于老夫人抱着小郡主,身后簇拥着安和公主、周氏、姚氏和大小方氏,并领着念家姐妹、仇蝶飞的裴氏一道来看太子妃了! 徐氏忙起身相迎。 眼下宴席过半,能见念浅安的无非是关系最近的亲朋。 可怜念家老小,时隔近半年才见着念浅安母子。 但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念浅安的是陈太后和楚延卿。 宫内人尚且遵守,何况宫外人。 念家两府拆谁的台都不会拆自己人的台。 不过以安和公主的傲娇脾气,憋了半年不好怼别人,怼女儿是肯定的。 念浅安立马装怂,却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外看。 上一刻略显冷清的正殿,下一刻就人声嘈杂起来。 带完路的小豆青小豆花退到屋外,也伸长脖子往外看,“小喜鹊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远山近水边听屋里热闹边随口道:“好像往太医院去了。” 小喜鹊性情讨喜心思纯净,被念浅安拨到了三个宝屋里伺候。 这会儿三个宝都被瓜分了,小喜鹊插不上手,干脆拐去太医院送甜点。 前头招待群臣,在座的不是老大人就是小大人,小吴太医估计坐不久吃不好。 最瘦弱的三宝已然养得白白胖胖,一多半是小吴太医精心照顾的功劳。 小喜鹊特意拣了一食盒甜点给小吴太医。 “太子妃已经赏了吴家一位专做点心的御厨,我家公子做的又是分内之事,喜鹊姑娘实在无需如此客气。”药童说话和小吴太医一个调调,接过食盒递过去一枚珠花,“多谢喜鹊姑娘的好意,有劳喜鹊姑娘跑一趟,这是我……家公子的微薄谢礼。” 小喜鹊哪会多想,随手别上珠花,偏着头忽闪着清澈大眼,“合适吗?好看吗?” 药童总是木木的脸上浮起淡淡红云,“合适。好、好看。” 小喜鹊抿着嘴笑,蹦蹦跳跳转身就飞走了。 小吴太医也抿着嘴笑,直直看着过帘而入的药童,目光透着难得的揶揄,“我什么时候买的珠花?还准备送给小喜鹊做谢礼?我怎么不知道?” 药童脸色更红的同时也更木了,“今儿两位小郡王一露面,任谁都分不出长幼,更看不出哪个生下时又小又弱。可见和九皇女当初的胎里弱症不同,只需注重吃喝,倒不必开方用药……” 他顾左右而言他,小吴太医没有揪着人打趣的爱好,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 药童说起九皇女,他不由想起七皇女。 曾经,七皇女为了私下给九皇女治病,常掐着人少的时辰跑来太医院找他。 也是这样的时节,也是这样的午后。 年老上司躲在值房偷打瞌睡,年轻同僚聚在堂屋小声说笑。 他则坐在晒药材的小院里,边听九皇女的脉,边听七皇女色厉内荏地盘问他。 都说满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七皇女质问的那些外行话,听得他只觉好笑。 换作平常,他早该不耐烦了。 当时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七皇女有些像他母亲。 明明是紧张九皇女的病情,却好面子不肯承认,总也问不到点子上。 母亲对待父亲也是这样的做派,总是言不由衷,把关心都藏在表象下。 父亲私下偷偷抱怨,祖父一定是照着祖母的样子聘的母亲。 但父亲和母亲其实很恩爱,屋里没有姨娘通房,膝下只有他和弟弟妹妹几个嫡出子女。 有一次祖父喝醉了说起过世的祖母,告诉他吴家的男人不需要夫纲,那些都是唬人的虚名,不能吃不能花,要娶就要娶管得住男人的女人,这样才能家和万事兴。 父亲知道后又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贤妻未必要是悍妻,吴家传到他这一代,能振夫纲的话还是振一下得好。 他猜父亲是怕他因此养成懦弱性子。 但他不能只听父亲,不听祖父的。 他是个孝顺的儿子、孙子。 所以他决定折中一下。 七皇女似乎是个很合适的折中对象? 可是他要怎么才能娶到七皇女、当上驸马呢? 老天似乎特别眷顾吴家男人的妻运。 康亲王妃的寿宴上,被人反锁的绣楼里,七皇女闯了进来。 他再怎么不理俗事,也不至于蠢到以为那是场巧合或意外。 他被人算计了。 只是不等他以不变应万变,人前喜好耀武扬威的七皇女就自说自话,定了一出自以为完美的戏码。 七皇女的所作所为,依旧令他只觉好笑。 所以他顺势而为,把七皇女给算计成了他的未婚妻。 他假装被迫无奈,假装义正言辞。 但他的表白,是发自真心。 谁都没发现,他其实很紧张。 说完紧张完,迈出的步伐就不自觉加快。 七皇女没有追出来阻止他。 那一刻,他的心竟然跳得前所未有的欢快,快到他都要以为自己是突然得了心疾。 祖父面对祖母,父亲面对母亲,是否也曾这样心头悸动? 他希望,他和七皇女能像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没有相敬如冰,天天吵吵闹闹。 而人以群分,母亲应该会和七皇女处得很好吧? 将来有一天,他会不会也像父亲似的,私下偷偷抱怨妻子? 小吴太医神游天外,嘴角却止不住地越翘越高。 只差跟他同穿一条裤衩长大的药童见状任督二脉不用打就通,一语中的道:“公子,您是不是又在回味自个儿怎么顺利定下七皇女为妻的旧事了?” 男人要么不开窍,一开窍要么精要么傻。 他家公子妥妥属于后者。 但凡笑成这样,绝对是在想和七皇女有关的事。 小吴太医不跟他计较,缓缓撇过去一眼,淡淡道:“圣人言,常思忆过去,才能畅想未来。” 药童内心呵呵:他家公子打小泡在医书里,读过的圣人言怕是还没他多呢! 偏偏靠着圣人言,就成功以身相许了。 下次见着小喜鹊,他是不是也该拽几句圣人言? 药童想到这里脸色又红,忽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忙掩饰似的扬声道:“七皇女来了!” 他家公子畅想的未来来了! 小吴太医循声望去,熟练地招呼七皇女落座,如数家珍地介绍起小喜鹊送来的甜点。 特意跑来躲清静的七皇女:“……” 自从搬进公主府守孝后,她身边好久没这么聒噪了。 以前就觉得吴正宣好啰嗦,现在竟觉得更啰嗦了! 难道她以后要天天被这么聒噪? 七皇女默默打了个寒噤。 现在退婚,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