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女神》 她的恩人 十月夜晚,空气中弥散着烟酒气。 都市灯光晦暗的小巷里,几辆摩托车引擎声震天响。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为首的少年长腿抵住地面,在一间酒吧外面停了车。 他拿起钢棍,大步往里走,没摘黑色头盔,朦胧镜片后露出一双漆黑狭长的眼。 七八个少年拿了钢棍,纷纷下车跟在他身后。 酒吧正在喝酒跳舞的男男女女,看见他们这群来者不善的人,纷纷噤声给他们让路。 也有个别胆子大的,悄悄探头看。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 “他们要做什么?混社会的吧,一看就不好惹。” 少年挨个踹开包间门,包间里不断有人谩骂出声,却在看到这群凶神恶煞的人以后,讷讷闭了嘴。 柏正踹到第六间的时候,终于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昏黄灯光下,包间里咒骂声喝彩声一片。身穿白色裙子的女孩尖叫着,被一个戴着金链子的男人压在身下,她裙子被撩到了腰部,满脸泪水。 金链子男人听到门被踹开,不悦地回头,下一刻,他连人都没看清,就被人踹飞出去。男人痛叫一声,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裂开,他大喊:“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老子地盘上撒野!” 然而话音还没完,冷冷沉沉的钢管干脆利落地敲击在他手上,为首的少年漫不经心偏了偏头,隐在头盔后的嗓音张狂:“弄他们。” 他身后的人全部动了。 金链子慌忙对着小弟们大叫出声:“一群废物东西,还看,干.死这小子啊!” 这句话仿佛是个讯号,吓呆的小弟们慢半拍一拥而上。 酒瓶被打碎,顷刻间酒味儿弥散,战局却是一边倒,这群闯进来的少年身高腿长,下手死狠,压着金链子男人和他的小弟打。 混乱中,角落中一个存在感不高的少女抬起了脸。 喻嗔捂住发晕的额头,跑到沙发上那个白裙子少女身边去。 “别哭了,没事了。” 她给女孩子把裙子整理好,女孩子依旧嘤嘤哭个不停。 喻嗔满脸血。 她额头破了一个小洞,现在血干了,看着特别吓人。 沙发上的女孩子,名字叫丁梓妍,长得挺漂亮。身上还有酒气,她无视了喻嗔的安慰,一个劲儿柔弱地落泪。 喻嗔头疼得厉害,见她没事也就没再去拉她。 事实上今晚这件事,对于喻嗔来说完全是飞来横祸。她一家才从小镇来T市,哥哥突然发病,她不得不外出给他买药。 路上看见走路摇摇晃晃的丁梓妍被人强行带进酒吧,周围没人敢救她。 喻嗔一咬牙报完警,决定帮帮这个女孩子。 她身上带了胡椒粉,趁乱撒在金链子男人眼睛里,金链子边咒骂边吸气洗了十多分钟眼睛,这才争取到了丁梓妍获救的时间。 而喻嗔额头被酒瓶子砸破,她咬牙没吭声,等待着救援。 她想象过获救的场面,却没想到来的是一群武力值强横的少年。 等脑海里没那么晕,她抬头便看见了柏正。 这一年的柏正十八岁,他一手拿着沾了血的钢管,另一只手摘下头盔。 他头发剪的很短,有几分骇人的匪气。昏黄灯光下,他脖子上文身若隐若现。薄唇微微勾起,落拓不羁。 尽管这样张狂的外貌并不符合喻嗔的审美,但平心而论,他确实挺帅。 他踹了一脚金链子:“爷是柏正。” 算是回答了金链子最初问“是哪个不要命的”这问题。 金链子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听到这个名字狠狠抖了抖。 本来刚刚还想着来日报复回去,一听这名字,他心都凉了半截。这混世大魔王家世背景之强大,不是他敢惹的。 他今天,不会踢到铁板险些碰了人家女朋友吧? 柏正身后,黄色头发叫乔辉的少年笑嘻嘻走到沙发边:“丁梓妍你没事吧?” 丁梓妍泪水又下来了,哀伤地看着柏正,喃喃道:“阿正。” 她这一声呼唤,感情百转千回,甚至有几分可怜,让包间里安静了一瞬。 柏正沉默许久,神色晦暗不明,最后轻轻嗤了一声,走上前脱下黑色外套丢给她,把人抱了起来往外走。 走了好几步,柏正听见乔辉高亢惊讶的声音:“正哥,包间里还有个乡下丫头!她这……噗哈哈哈……” 柏正回头,果然看见一个灰扑扑的少女站在沙发后面。 喻嗔听着这群少年爆笑,她轻轻拽紧衣角,抿了抿干燥的唇。 乔辉夸张地道:“天啊,这个妞儿也是金链子的品味吗?也太重口了吧,简直八十年代小村姑啊。” 眼前的“小村姑”喻嗔满脸血,厚重的刘海儿遮住眉毛眼睛,穿的衣服是灰色的布褂,配上一条肥大的黑色阔腿裤。 灯光本就昏暗,加上她满脸骇人的血,看不清长什么样。但是单单这身打扮就让乔辉开了眼界。 “金链子牛逼啊,这种都能下得了口。”乔辉挑眉,啧啧称奇。 柏正盯着喻嗔,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喻嗔读懂了他对自己的的轻蔑和讥笑。 喻嗔看了眼他怀里的丁梓妍,这个城里的姑娘确实光鲜体面。然而此时丁梓妍紧紧拽住柏正的衬衫,也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忘记了,她没有开口为喻嗔这个“救命恩人”辩解一句话。 喻嗔即便懵懂,此刻也明白了,她约莫救了一个不太好的姑娘。 至少此刻开始,喻嗔没法喜欢她。 少年们的取笑并没有使喻嗔感到难堪,她的衣服确实不好看,毕竟身上穿的是刘婶婶年轻时的衣服。地震以后,故乡变成废墟,能有衣服穿就不错了,她心里只有感激,并不会觉得因为衣着就得低人一等。 她并不多话,捡起来散落在地上的药品,小心放进兜里,绕开他们往外走。 T市已经十月份了,夜晚凉如水。 出了这条巷子,霓虹灯闪闪烁烁,喻嗔眯了眯水亮的眼睛,依旧不太适应城市的夜晚。 夸张的引擎声从她身边飞驰而过。 喻嗔抬眸,再次看见了那群少年。 丁梓妍坐在柏正车上,抱住他的腰,身上披着他的黑色外套。 而少年们吹着口哨,转动手柄。 喻嗔抱紧单薄的自己,轻轻吸了吸鼻子。她有些冷,额头上为了救丁梓妍留下的伤口还特别疼。 相比起来,丁梓妍虽然哭得厉害,倒是没受什么伤。 喻嗔顺着路灯慢慢往家里租的房子走。 柏正转弯时回头看了眼那个小村姑,她被夜风吹得微微发抖,刘海儿下的眼睛映衬着都市万家灯火。 干净清澈如琉璃,像是澄澈星空,明亮而坦荡。 真是令人厌恶的眼睛。 和她臭水沟里来的穷人身份一样,同样让人恶心。 喻嗔回到家里时,妈妈用手指在唇间比了比。 “哥睡了吗?” 万姝茗松了口气般点头。 喻嗔拿出兜里的药。 她哥哥喻燃,与她同父异母,比自己大两岁,是喻中岩前期生的孩子。 喻燃从亲生母亲死后就有自闭症,还有严重的偏头痛。 万姝茗看见喻嗔脸上的血吓了一跳,脸色大变。 喻嗔赶紧冲她摇摇头,用气音说:“我没事。” 万姝茗连忙把她拉进房间。 按开房间明亮的白炽灯,万姝茗拨开女儿的额发,露出喻嗔一张苍白的小脸。血迹都干了,可是能想到当时伤得多严重。 万姝茗心疼得快要掉泪,喻嗔含糊安慰她:“真的没事,走路不小心额头磕到了,一点都不痛。” 万姝茗连忙出去一趟,回来端了一盆水,给女儿擦脸。 血污洗去,手指下渐渐出现一张精致的容颜。 万姝茗低叹一声。 如果说喻燃这个生病的孩子是老天对喻家的亏欠,那么喻嗔无疑是老天的弥补。 女儿出生就带香,吓得万姝茗两口子这些年都不敢把这件事往外讲。 偏偏喻嗔越长大越漂亮,格外引人瞩目。 不得已,万姝茗把她送去古镇老师傅那里学调香,这才解释了她身上香气的由来。 喻嗔打小就受欢迎,她哥哥孤僻,她却懂事又乖巧讨喜。地震之前喻家家境不错,喻嗔爸爸妈妈都是老师。 可是地震以后,一家人一无所有。 万姝茗看着女儿额头上的伤,后悔刚刚焦急喻燃发病让女儿一个人外出买药,要是喻嗔出了事,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喻嗔忍住疼,对母亲露出一个微笑。 她唇形很好看,唇角微微上翘,天生的微笑唇。 甜蜜至极的长相,似乎能让人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爸爸找到工作了吗?” “是啊。”说起这件事,万姝茗总算不那么伤感,带着些喜意,“镇长托人帮忙找的,你爸爸有那么多年从教经验,学校很满意,高中教不了,但是人家说可以教小学数学。城里有城里的规矩,他在请帮忙的人吃饭呢,要晚点回来。” 万姝茗虽然也是老师,但情况比较特殊,她是古琴老师,现在城里的孩子们没有这个课程。 “听说城里有兴趣班,改天妈妈去找找看。放心吧,一家人在一起,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喻嗔点头,天灾面前,能活下来就是莫大的幸运。 万姝茗顿了顿:“对了,还有件大事,你镇长伯伯刚刚打电话说,当初从废墟里把你救出来的恩人查到了。” 喻嗔抬眸,眼睛带着细碎的光采。她被救出来那一刻暗暗在心里保证过,将来一定报答他。 “他叫什么名字?” 万姝茗说:“我听着像叫柏正,现在太晚了,你明天可以亲自打电话问问,嗔嗔,得人恩情千年记,我们改天要亲自登门感谢人家。” 这个名字好耳熟。 喻嗔愣了愣。 下一刻,她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她的恩人,竟然是今晚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柏正? 小仙女 夜风冷清张扬。 体校门口,柏正停了车,冲车上的丁梓妍一偏头:“下去。” 丁梓妍手脚发软下了车。 柏正车速很快,根本不顾她的感受,她现在头发凌乱,吓得心脏怦怦跳。 柏正点了根烟。 猩红的火星在黑夜里明明灭灭,柏正弹了弹烟灰,脖子上冰蓝色的凶兽刺青在学校门口灯光里狰狞几分。 柏正是T市首富柏家正儿八经的太子爷,丁梓妍一想到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恋慕又畏惧,还有几分今晚他为了自己打架的自得之感。可是一旦知道他的……秘密,她就再也不敢和他在一起。 她泪盈盈看着他:“阿正,今晚的事,请你别说出去。” 柏正嗤笑一声,没搭理她。 “丁梓妍,老子再警告你一回,下次有破事找牧原那个废物东西,别再烦老子。” 丁梓妍觉得一阵羞耻。 她正因为觉得牧原对自己冷淡,才去买醉故意气牧原。谁想到会遇到危险,还差点被人给糟蹋了。 幸好柏正来得及时,可那一幕被柏正看见,也让丁梓妍悔不当初。 “我不是故意的。”她黯然神伤,“我就是太难过了,阿正,我那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柏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想到我?那和牧原分了,嗯?” 丁梓妍半晌说不出话,没想到柏正说话这么直,脸臊得慌。 柏正踩灭烟头,啧了一声:“滚蛋。” 周围少年们嘻嘻哈哈笑起来。 丁梓妍跑出老远,脸滚烫。她既恨柏正说话不留情面,拆穿自己的把戏,又忍不住想起他在包间干架的狠辣帅气。她心想,这样一个人,即便不能在一起,但凡他在意自己都足够舒坦。 丁梓妍走了,乔辉悄悄对旁边的庞书荣说:“正哥到底看上丁梓妍哪点了?”说正哥喜欢人家吧,可丁梓妍和牧原在一起,柏正也没见多伤心。说他不在意,偏偏这一年多他维护丁梓妍全校皆知。 丁梓妍能在学校过得那么舒坦,一大半是柏正恶名的功劳。 带着银色头盔的庞书荣吹了声口哨:“长得好看呗,人家校花嘛。” 乔辉嘁了一声,忍不住想,丁梓妍太作了,他们又不瞎,回回出事就找正哥,转眼又一副不可侵犯的晚娘脸,像是嫌弃他们是什么垃圾玩意儿。 这些谁都看得出来。可惜庞书荣说得对,人漂亮啊,有作的资本。 乔辉心中意难平,忍不住想,如果来个比丁梓妍更漂亮的妞儿,还恰好倾慕正哥,打一打她的脸就爽了。 可惜他们这所垃圾体校,不会来多么优质的女生。这种事不可能出现,在心里想想就得了。 喻嗔用剪刀剪去过长的额发,露出毓秀甜蜜的眉眼。 “柏正。” 她在心里轻轻念一遍,今早她打电话确认过,故乡那场大地震里,把自己救出来的恩人名字就叫柏正。 然而她现在不能去找他表达感谢,她得去学校念书。 喻嗔换上一套干净体面的棉质衣服。蓝底上衣,绣了一朵清荷,黑色裙子,蜿蜒到脚踝。 在这个年代,对于城市女孩子来说,这身衣服可能过于土气搞笑。 好在喻嗔本就不是在意衣着的人。 她背起白色书包拿着行李出门,下午她会去办理住校,明天正式上课。 喻嗔推开门,看见客厅的万姝茗在悄悄抹泪。她笑着抱住母亲:“妈妈不哭,我保证在那个学校会很开心好不好?” 这句话险些又让万姝茗掉下泪来。 重点高中三中的择校费一万多,并且只有一个名额。 喻嗔悄悄选择让喻燃去,还让万姝茗别给哥哥说。 喻嗔没有学校念,最后只能去一所声名狼藉住宿费全免的体校。 外侧的门突然打开。 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背着书包走出来,他没有看他们母女,目不斜视往门外走,十八岁的喻燃垂着眼睛,脚步像是丈量过,走得沉默刻板。 他侧脸隽秀,眸子是烟灰色,好看得精致。 喻燃有很严重的自闭症,这么多年,他几乎从不与继母和妹妹交流。 “哥,等等。”喻嗔小跑追上他。 下午温暖的阳光里,她往他书包里装入家里最后一盒牛奶。 “哥哥,再见。” 喻燃眸光空洞,不管她做什么始终无波澜。 喻嗔来到衡越体校,才明白这所学校为什么毫无门槛。 校门口三米高铁栏杆狰狞,像个囚笼。 她从小道进去,看见一地烟头。 明明是下午的上课时间,还有不少人在外面晃荡。喻嗔避开他们,去办理住校手续。 宿管阿姨看了她好几眼。 这么漂亮的女娃子,这辈子她第一回见。可是怎么就想不开来这种破学校念书? “324,这是钥匙,五块钱抵押费。” 喻嗔交了钱,拿着东西上了三楼。 她开了门,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会在寝室看到人。 一个浓重艳抹的黄头发女生正嚼着口香糖在换衣服,和喻嗔面面相觑,女生眼里惊艳以后又惊讶:“你是?” 喻嗔脸颊绯红:“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她连忙退出门外。 女生愣了好半晌。 卧槽!在体校一年多,第一次看见会脸红的女孩子。她主动打开门,摆摆手道:“我叫桑桑,进来吧没事,平时在寝室都裸着到处跑的。” 喻嗔震惊。 桑桑实在忍不住,抬手摸摸她脸:“整得啊?”实在是太美了。 喻嗔赧然尴尬地看着桑桑。 桑桑嘟囔:“不像整的脸啊。” 喻嗔自我介绍完,桑桑已经缓过神,带着几分激动:“你真是来我们班念书的啊?卧槽,丁梓妍那绿茶婊看见你不得气死!” 喻嗔觉得这个名字也莫名耳熟。 桑桑自来熟,鼻子微微耸动,嗅嗅喻嗔:“你身上什么味儿,好香啊。” 比香水浅,却特别好闻。 喻嗔牢记爸妈的话,天生带香不能说。她说:“香料的味道,你喜欢的话,我下次给你做。” 这话哪个女孩子听见不喜欢? 短短两分钟,桑桑已经快爱死了她。 非主流辣妹桑桑热情无比,介绍道:“我们四班老师都不错,寝室四人寝,可是加上你,只有三个人住。还有个臭脾气女生,打架凶得不行,晚上回来你就知道了。” “还有三件事,牢记。”桑桑正色,“第一,学校随便浪,校规当摆设就好,反正不会开除谁。第二,校门随便出,那个铁栏杆没啥用。” 喻嗔:“……” “第三!”桑桑瞅她一眼,“远离我们班丁梓妍那个贱人,她有柏正罩她。再讨厌她也别正面起冲突。” “柏正?”喻嗔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听到恩人的名字? “对,就是柏正。咱们市首富柏家那个混账败类,学校没人敢惹他,哦对,这个人你也躲着点知道么?” 喻嗔问:“他念哪个班呀?” “十五班,十五班全是混账玩意儿。我们班那么跳,都不敢惹他们班的人。” 喻嗔虽然好奇,见桑桑换完衣服要去上课了,便没再多问。 这个体校在她眼里太奇怪混乱。 女生竟然可以化妆,学生还能旷课,夸张的是随意进出校门,干什么都不会被开除。 喻嗔整理好床铺,犹豫了一下出了门。 即便有些害怕,可是接下来两年都得在这里生活,她得提前适应。 太阳西斜,晚风吹动她黑色的裙摆。 穿过林荫,喻嗔没想到会一眼看见柏正。 秋天并不冷,可是他打球出了一身汗。 柏正只穿了件短袖,露出结实有力的胳膊,汗水顺着他下颚留下,最后落在脖子的凶兽刺青上。 他跃起扣篮,单臂握住篮球框架,球入蓝框。他轻轻松松吊着篮球框,还漫不经心踹了一旁的乔辉一脚让人捡球。 乔辉心里MMP,却到底不敢说出来。 篮球滚入花丛。 本来要去捡球的乔辉愣住,转头打算催促他的庞书荣也愣住了。 少年们视线几乎不约而同地、落在常青树旁的女孩身上。 她长发及肩,眼眸清亮。像是春天绽放枝头的嫩芽,早晨第一抹干净的露珠。 尽管蓝上衣黑裙子很土,可是夕阳下,这身衣服穿她身上没人觉得土。 喻嗔蹲下,把篮球抱起来。 她手指纤细白皙,漂亮柔嫩得能看见浅色血管,指尖樱粉。 柏正感受到安静的氛围,松开篮球框跳下来。 柏正转头,恰好喻嗔抱着篮球站起来,抬脸对上他的目光。 少女眼眸起初懵懂不安,可看见他那一刻,她立即笑了。 本就是天生微笑唇,一笑世界都甜蜜灿烂。 柏正盯着她,没吭声。 喻嗔抱着篮球走过来,穿行过乔辉他们。 最后她走到柏正面前,把脏兮兮的篮球递给他:“柏正。”她嗓音亲昵柔软,“给你。” 少女声音好听极了,像是南方缠.绵的水。 柏正讥笑看她一眼,这种冲他家世来的人他见多了。 “怎么,想和我玩玩?” 众人忍不住看向喻嗔。 喻嗔愣了愣,真诚说道:“不是的,我想谢谢你救了我。你还记得吗?半年前的地震,你从废墟里把我救了出去。” 柏正拿过篮球,踩在脚下:“不记得,不玩那就赶紧滚。” 离得近了,他看见喻嗔琉璃一样的眼睛,明透干净。 怎么最近老遇见这种讨厌的人,看见就烦。 喻嗔没想过他不记得有这件事,显然他们也没认出自己是昨晚酒吧被他们嘲笑的女孩,但她并不畏惧这样的冷漠言辞。毕竟自闭症的哥哥她看了十六年,耐心足够。 喻嗔也不纠缠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他鞠了一个躬,然后听他的话离开这里。 等她走远了,乔辉才低低说了句:“卧槽,我在做梦吗?”他昨晚才许下的愿望这是成真了?真的来了个比丁梓妍好看很多的女孩,对着正哥还好他.妈乖!让走就走,好听话啊操! 庞书荣说:“没见过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乔辉特别激动,一脸荡漾问柏正:“正哥,刚刚那算小仙女儿吧,她走过来递球给你你什么感觉啊?”乔辉觉得,这么久以来,终于看到一个比丁梓妍漂亮的,柏正肯定会因此意动悔悟。 然而柏正踩着球的脚一顿,下一秒,他把少女碰过的篮球当足球踢了出去。 篮球狠狠撞上铁框架,“哐当”一声响。 柏正眼中沉沉的,不耐烦地说:“有个鬼感觉,没感觉。” 疯狗 晚自习开始。 喻嗔跟着班主任老师走进高二(4)班教室,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短发女性,叫做廖羽。 一架纸飞机栽到廖老师头上,随即班上一阵爆笑。 廖羽忍了忍,想到这些都是垃圾学生,讲也讲不听,懒得多说。 “我们班来了个新同学,让她做自我介绍,相互认识一下吧。” 这句话压根儿没人搭理。 喻嗔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目光一扫,下面女生大多拿着镜子在化妆,男生发型在她看来千奇百怪,几乎都穿着运动外套或者皮外套。 她站上讲台。 “同学们好,我叫喻嗔。家乡发生了地震,所以来衡越高中念书,希望今后和大家相互帮助,共同进步。” 喻嗔的声音被下面吵闹声盖过去。 大多数人的目光落在第二排的丁梓妍身上,丁梓妍说着什么,周围都起哄,以至于大家毫不关心这个来的新人。 喻嗔认出了丁梓妍。 原来是那晚柏正抱走的白裙子女孩。 这时候教室中间的桑桑站起来,猛然拍了拍桌子:“吵什么吵!人家新生自我介绍呢!” 她嗓门大,让教室短暂安静了一顺。 丁梓妍和人谈论正欢,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倒是少部分人真的抽空看了眼喻嗔。就这么一眼,纷纷呆若木鸡。 不会吧!新生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廖老师看了眼桑桑,对喻嗔说:“你去桑桑那里坐下吧。” 体校一个班才三十八个人,教室里空位多得是,大多数单人单桌。 喻嗔走到桑桑身边时,周围叽叽喳喳一阵,然后不断有人回头看向喻嗔。 桑桑哼了一声,挪开自己化妆品:“坐吧。” 丁梓妍终于觉得不对,所有人都在往后看,他们到底在看什么?她跟着回头,就看见了坐在桑桑身边的喻嗔。 教室闹哄哄的。 “新来那个女生好漂亮,竟然比丁梓妍好看很多啊。” “丁梓妍是校花哎,这个名号不会易主了吧?” “这倒不会,你忘了谁喜欢丁梓妍了?” 这句话引起一阵安静。 随后有个女生小声符合:“也是,大家都知道,柏正喜欢丁梓妍啊。” 二班原本也有个女生长得不错,可是和丁梓妍起了冲突以后,没多久就被逼得退学了。 柏正这个名号,足以让丁梓妍无所畏惧。 桑桑小声在喻嗔耳边说:“听见没,我们学校惹谁都不能惹柏正那疯狗。” 丁梓妍看见喻嗔那一刻脸色就僵住了,听见她们议论声,起初脸色很难看,可是随即听到“柏正”整个名字缓和了许多。 柏正并不是个看重容貌的人。 只有她知道,柏正甚至不太喜欢长得太漂亮的人。 丁梓妍忍不住,又看了看喻嗔,越看越眼熟。 终于,灵光一闪,她想起了这个女孩是谁。是昨晚柏正他们笑过那个女孩,即便那晚喻嗔穿得特别丑,可是丁梓妍一看见她,就升起了危机感。 晚自习下课已经十点钟。 喻嗔觉得难熬极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体校晚自习这样吵,她身后的斗地主三人组牌都快飞到她面前了。 桑桑化完妆,开始摸出手机网聊。 班上还有一大半人时不时看喻嗔,喻嗔没有事做,低头写了一个晚上的旧练习册。 桑桑抽空看了眼,惊叹道:“学霸啊?” 喻嗔还没回答,她又说:“我想什么呢,学霸怎么会来我们学校。跳远、跑步、兵乓球、体操,你擅长哪个?” 喻嗔轻声回答她:“……都不太会。” 桑桑:“哦。”比她还学渣啊,那就考不上大学了。 放学铃还没响,一群学生已经陆陆续续走出去。 有人突然说:“柏正他们来了。” 这句话像个惊雷,原本班主任廖羽都制不住的学生们,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下意识看向第二排的丁梓妍。 丁梓妍矜持地微抬下巴,她化了个淡妆,看起来精致不少。 柏正靠门口,问丁梓妍:“庆功宴去不去?” 女生们投向丁梓妍的目光带着艳羡。 憋屈了一晚上的丁梓妍终于扬眉吐气,她知道不能一下子答应,犹豫地道:“这么晚出去不太安全吧?” 柏正还没说话,乔辉因为丁梓妍的拿乔喷笑出声。 乔辉心想:我他.妈服气,昨晚半夜买醉喊救命的不知道是谁,现在装什么清高呢? 柏正扫乔辉一眼,乔辉立马闭嘴。 柏正漫不经心说:“我耐心有限。” 丁梓妍心里一慌,但是转眼又想到班上还有这么多人呢。都知道她前不久背地里说过拒绝嫌弃柏正的话,而且柏少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带着几分傲慢,现在去简直打脸。 丁梓妍:“我不去了。” 柏正无所谓地笑了下,转身就走。 没成想乔辉眼睛一亮,热情地对教室里面喊道:“大美人妹妹,你去不去啊?哥哥们带你去玩。” 柏正脚步顿住。 他回头,在教室后排,一地杂乱的扑克牌中,有个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看着他的少女。 乔辉见她漂亮又讨喜,让人忍不住跟着她弯眼睛。 乔辉心中更欢喜,看出大美人挺亲近正哥,于是挤眉弄眼道:“正哥请客‘庆功宴’,很好玩很安全的。来不来啊?给正哥一个面子呗。” 喻嗔认为,会在灾区废墟堆里刨人的恩人,人品怎么都有保障,他们虽然表面凶一点,可是都是很好的人。她从家乡带来的礼物也没送出去。 想到这里,喻嗔背上书包,蹬蹬蹬跑过去,笑眯眯点头:“好呀。” 她仰头看柏正。 竟然有庆功宴,恩人好厉害。 她崇拜的眼神让柏正嗤笑了一声,他率先走出去。 丁梓妍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她愣在原地,隐隐听见周围女生捂唇轻笑。她虽然没听见她们说什么,可是总觉得她们在说自己,丁梓妍咬住唇,心里恨极。 学校外面,停了七八辆炫酷的摩托车。 所有少年带上头盔。 喻嗔背着书包站在原地。 乔辉说:“你带带她呗正哥。” 柏正扣好头盔,黑色头盔下,他扫一眼喻嗔:“什么货色,也配上我的车?谁喊她去的谁带。” 这话一出,喻嗔再傻也明白了柏正浓烈的厌恶之意。 柏正的刻薄言辞让她却步站在原地。 大家看着娇娇.小小衣着单薄的姑娘,第一次觉得正哥说话不厚道。什么货色?喻嗔比丁梓妍漂亮多了好么? 为什么柏正能让丁梓妍那种拿乔的女生上车,可是却羞辱喻嗔? 乔辉怕小姑娘难过,连忙说:“妹妹过来,辉哥载你。咱们骑慢点啊。” 喻嗔点点头,坐上乔辉的车。 夜色里少女长睫柔和,看着稚嫩乖巧,乔辉心软极了:“我头盔给你戴,不嫌弃吧?” 喻嗔摇摇头:“谢谢你。” “哎,坐稳了。” 柏正嚼着口香糖,发动车子。 安静的夜,他听见了身后那辆车乔辉粗嘎笑得像个二傻子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回答说:“喻嗔,比喻的喻,嗔怒的嗔。” 乔辉想不起“嗔怒”是哪两个字儿,但不影响他一个劲儿夸人名字好听。 喻嗔便笑。 乔辉逗她:“跟我们出去不怕啊,把你卖了怎么办。” 喻嗔说:“不怕,有柏正呢。” 她说这话自然又认真,搞得大家都愣了愣。 柏正没注意捏了一下手刹,车速慢了一瞬。他猛按喇叭,尖锐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后面的谈话:“烦不烦,安静点!” 恩人不让她说话,这句话以后,乔辉再问什么,喻嗔便不回答了。 乔辉心想,喻嗔还真喜欢正哥啊,这么听他的话。 车子在一家娱乐会所停下。 喻嗔看见会所名字,三个花里胡哨的大字——“庆功宴”。 喻嗔难免有些惊讶:“原来不是那个庆功宴的意思啊。” 柏正嗤笑:“是小学生就回家喝奶,不然一会儿别哭。” 斑斓的光打碎盛在喻嗔眼里。 柏正听见她认真说:“我不会哭的,我快十七了。” 说真的,这话在别人说来智障,可她身上只看得见热烈的真挚。好像觉得柏正说什么都应该认真回答。 柏正看着她眼睛,湿漉漉的杏眼,说不定还真哭起来好看。他没见过这样的少女,像张脆弱的白纸,可是转眼又折叠成努力扑腾的纸蝶。 柏正厌恶这份和自己格格不入的纯然,简直和他那个伪君子穷表兄一模一样。 柏正意味不明看一眼喻嗔,弯了弯唇:“成啊,那就来。” 搞不死伪君子,这妞儿自己送上门,他手痒得很。 柏正轻轻松松将她拽到门边,故意曲解她意思。 “会所有个规矩,第一回进去的人要脱一件衣服。不是玩得起吗?脱啊。” 喻嗔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柏正不耐烦道:“要进去就脱,别浪费时间。” 乔辉皱眉,明明没有这样的规矩。他刚想上前,被庞书荣一把拉住,庞书荣叹息一声,小声说:“你还没看明白么,正哥故意为难她,不让她进去。别过去了,柏少什么脾气你不了解?疯起来谁也拉不住。” 乔辉只能站在原地。 喻嗔想了想,轻声问柏正:“那我在外面等你们可以吗?” 小声的请求,明明该怯弱,却不但没有半点退却之色,反而也没丝毫对他的埋怨。 柏正莫名有些烦躁。 “你要等就等。” 柏正扔了口香糖,头也没回走进会所。庞书荣没办法,只能把乔辉也拉了进去。 秋天已经很冷了,尤其是这样的夜晚。会所前时不时有名车开过来,喻嗔说不害怕是假的。 可是她对T市不熟悉,找不到回去的路,她左右看看,发现这附近根本不能坐车。 片刻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恩人会是这样一个人。她抱住膝盖躲进墙后死角,这里对于她来说会安全许多。 恩人带来的落差感太大,喻嗔未免有些失落。 然而小时候奶奶告诉过她一个道理。 纯然的人很少,他们往往没有经历过磨难,简单幸福。而人们身上长出尖锐的刺,是因为经历过剧烈的伤痛,身处深渊。 就像自闭症的哥哥喻燃,也如名声极差的恩人柏正。 才来一天,喻嗔就看出来,大家都讨厌柏正,害怕柏正。既艳羡他的肆意张狂,又瞧不上他强横易怒,桑桑甚至说他是疯狗。 今年的春寒之时,柏正曾从废墟的漆黑和绝望之中把她拯救出来,喻嗔欠他一条命。 那么这回换她,让他快乐温暖一点。 烦人精 晚上十二点,会所里的乔辉起身。 柏正翘腿坐在沙发中间,冷不丁出声:“做什么去?” 乔辉挠挠头:“正哥,人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好吧?”他人虽然混,可是也不至于无冤无仇的情况下去害人。 柏正漠不关心。 “你还真觉得她现在都没走?” 庞书荣开了窗,一股寒浸浸的冷风吹进来,乔辉当场打了个摆子,惊讶道:“卧槽外面这么冷?” 不仅冷,还下起了雨。 秋天的雨不同于夏天的闷,一场秋雨一场凉。 乔辉想了想,说:“那喻嗔多半走了。” 毕竟没人这么傻,说等着他们就等着他们。他记得前不久有一回丁梓妍和同学去旅游,回来的路上让正哥开车去接她。 路上堵车,柏正和乔辉他们到的时候晚了半小时,丁梓妍早就等不耐烦走了。 乔辉一看手机,都两个多小时了,外面还那么冷。喻嗔肯定也早就走了。 乔辉不再忧心喻嗔,转眼便嬉皮笑脸:“正哥,喻嗔比丁梓妍好看多了啊,人家还那么乖,看你那眼神,啧。” 要是今天的事情换成丁梓妍,估计都闹翻天了。 柏正点了根烟,看也不看他一眼:“你喜欢你就追。” 乔辉耸耸肩:“我倒是想,但是喻嗔这种女生,一看就和我们不一样。人家认真得很,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开黄腔。” 她身上那种独特的纯然,竟然会让人有种欺负她都罪恶的感觉。 也不知道柏正为什么能下得了手。 柏正手机响起,他看了眼随手按开。 庞书荣很有眼色,关了包间音乐。电话那头丁梓妍哭得伤心委屈:“阿正,现在全校都在传我昨晚的事,他们说得好难听,说我被那个中年男人……” 柏正闻言,眼里的懒散不见,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男生们:“谁说的?” 被他冰冷视线扫到的人打了个寒颤。 “不是我啊正哥,我哪敢!” 庞书荣和乔辉对视一眼,说道:“不会是我们的人,谁也不敢干这事。”何况无不无聊啊,他们又不是八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往外哔哔。 那头丁梓妍抽噎得快要断气。 柏正听得心烦:“别嚎了,老子帮你出气成了吧。” 丁梓妍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抽泣声小了些,犹犹豫豫开口:“昨晚包间还有个人呢。” 这句话让众人一下子想起昨晚那个被他们笑过的少女。 柏正不知道为什么,一瞬想起那双剔透的杏眸。 乔辉疑惑道:“不会吧,是那个女生干的啊?” 丁梓妍咬唇开口:“你们都没认出她吗?她是今天转来我们班那个女生,叫做喻嗔。当然,这件事可能也有误会……” 这句话让场面空前凝固,那头丁梓妍欲言又止,开始捂着被子哭。 柏正挂了电话,摁灭烟头拿起外套,突然起身。 乔辉连忙站起来:“正哥,别冲动啊,是不是喻嗔还难说。” 柏正边走边穿外套:“不是她能是谁?她这样的人,能是什么好货色!” 他双眸冰冷,刚刚落拓慵懒全然不见,脖子上的刺青在灯光下格外醒目。谁都看出他发火了,而且火气不小。 在场只有乔辉家境挺好,敢拦他片刻让他冷静些,其他人噤若寒蝉。 然而乔辉触及到柏正可怖的视线,也忙不迭推后了一步。正哥发火好他.妈吓人。 等柏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角落里打游戏的伊庆走过来喝水,他刚刚不敢动,游戏人物都死透了,憋了半晌伊庆突然问道:“正哥怎么了啊?从来没见他这么大火气。” 以往也没见他为了丁梓妍的事失态啊。 乔辉也搞不懂。 只有庞书荣隐隐猜到什么。 庞书荣叹了口气:“你们还记得校门口三米高的栏杆什么时候修建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在彼此眼里看见惊骇,然后都不说话了。 是一年前,柏正来衡越体校读书那一天。 据说是他母亲牧沁仪夫人亲自把人押送过来的。 栏杆像囚笼,高高竖起。那一天开始,T市臭脾气的太子爷、柏家唯一的继承人柏正,再也没有回过家。 这传闻大多数人不信。 毕竟柏正母亲仪夫人善良可亲,谁也不信那个柔弱的女人舍得这样对自己的儿子。她也出了名的漂亮,否则不会让T市首富柏天寇对她一见钟情。这么多年,许多当红一线都比不上她出色姿容。 所以当初柏正放话说喜欢丁梓妍时,庞书荣一直不解。 丁梓妍要气质缺气质,容貌虽还不错,然而柏家的男人择偶要求可不算低。 庞书荣沉思。 丁梓妍是哪里入了柏正的眼? 而气质容貌都惊艳无比的喻嗔,又是哪点招柏正讨厌? 外面细雨扑面,柏正心绪却暴躁到了顶点。 他就知道,越漂亮的女人心越毒。他的恨埋进了骨子里,在此刻猛地点燃。 喻嗔既然凑上来了,他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会所外面时不时有人从车上下来,那个认真说等他的少女早已不见人影。 柏正眼里闪过一丝讥嘲。 他迈步走进雨里,拿起头盔。 丝丝缕缕的雨滴敲击在行人雨伞之上,一个清脆欢喜的声音响起:“柏正!你出来啦。” 柏正抬眼,逼仄的偏角里,喻嗔吃力蹲在雨里。 没有雨伞,少女用白色布书包遮在发顶,勉强挡住大部分雨。 她很冷,唇色苍白,额发也尽数被小雨打湿。握住书包的手指纤细苍白,隐隐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早已体力不支。 然而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她眼里什么东西被点燃。像是飞雪的冬天突然升起暖烘烘的壁炉,一瞬间温暖柔和起来。 他从未被人这样注视过,下一刻,夹杂的是突如其来更烦躁的情感。 柏正扔了头盔,几步走到喻嗔面前。 喻嗔站起来,柏正太高,目测比她高二十五六公分。喻嗔蹲太久,腿脚发麻,她忍住不适仰头看他。 她笑着问:“你要回去了吗?可不可以带上我?”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外表,才是世上真正淬了毒的糖果。 她图什么?他的钱? 柏正目光肆意在她身上打量一圈,宽大而款式陈旧的衣裙,确实半点也配不上这张纯得不行的脸。穷得不行了吧,才这么豁得出去。 柏正盯着她眼睛:“你是昨晚包间里的人?” 四目相对,喻嗔恍然有种被恶徒盯上的畏惧感,可是下一刻,她想起这是恩人。 喻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诚实地回答他:“嗯。” 柏正笑了下:“行啊,带你回去。” 喻嗔早已经冷得手脚没了知觉,闻言松了口气。 “等着。”他进了会所,没一会儿拿了一条绳子出来。 喻嗔愣愣看着柏正,纵然单纯,可也觉察出他并没有善意。她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被柏正拽住书包。 他逼近她,想看透她的虚伪:“真他.妈相信我?” 喻嗔想了想,点头。 柏正嘴角的笑淡了些:“成啊,手伸出来。” 喻嗔手指发颤,将手腕递到他面前。 皓腕骨肉匀称,纤细苍白,都这样了,竟然还有种精致好看的感觉。 柏正用绳子在她手腕上打了一个死结。 喻嗔虽然不安,却依旧安静地看着他。 柏正动作一下都没有停顿,直接将另一头系上摩托车尾。你他.妈装,他看她能装多久。 柏正的车是用来比赛的山地摩托车,性能很好,可以攀爬曲折蜿蜒的道路。 引擎声划破夜空,喻嗔忍不住出声:“柏正……” 他并不回头。 柏正带了头盔,喻嗔无法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在干这件事。 然而当摩托车启动,喻嗔就知道,他并非在开玩笑。他对自己的恶意,就像是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病态而疯狂。 手腕上猛然传来一阵大力,她被摩托车拖着向前一步。 无边夜色里,潇潇秋雨打湿喻嗔衣衫。 喻嗔知道摔倒有多可怕,连忙踉跄跟着车后面跑起来:“柏正,你停下来可以吗?” 纵然喻嗔够努力,可她哪里能跑得过车速。 柏正没有加速,可是不过一分钟,他听见了一声闷哼。 柏正停车。 都市霓虹在雨幕里看不真切。 他下车走回去。 少女摔倒在地上,一身泥泞雨水,她肩膀轻轻颤动。 柏正蹲下,隔着头盔镜片看她:“怎么着,还敢不敢说信我?” 喻嗔抬起脸。 她脸上沾了泥水,还被地面擦伤弄出血迹,狼狈不堪又疼痛至极。她忍住没哭,尽管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信呀,我信。”她带着鼻音说,“你停下来了。” 喻嗔其实不信,至少此刻,她知道他一点也不好。喻嗔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可是要想他变回以前那么好,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人开始相信他。 柏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发泄似的一脚踢在路灯上。 “你他.妈傻.逼吧!” 喻嗔憋红了脸,从未被人这样骂过,最后好不容易把泪水憋回去,却没忍住轻轻怯怯抽泣了一声。 柏正三两下扯开喻嗔手腕上的绳子。 “站起来,上车。” 喻嗔破涕为笑,她就知道,恩人本质不可能是个坏蛋。 这样冰凉凄楚的夜,她努力想透过层层坚冰看穿他厌恶的表情。柏正实在太凶,喻嗔坐乔辉的车都没有害怕,此刻却心生惶恐。 她小心翼翼坐上车,低头,轻轻捏住柏正的腰侧的衣服。 黑色的外套,纤白的少女手指。 柏正感觉到她动作,暴躁出声:“操!别挨着老子!”他说不上来,丁梓妍抱住他腰坐他都无所谓,可喻嗔不行,身后少女气息馥郁,一点点存在感,都能被无限放大。 喻嗔小声虚心问他:“那我抓哪里?” “管你抓哪里,你脏手敢挨到老子一片衣角,当场丢你下去。” 喻嗔不敢怀疑他的话。 她连忙松开他的衣服,后退一些,四处打量一番,最后拉住摩托车后面的金属杠。 柏正开得飞快,他心想,吓死这种烦人精一了百了。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身后尖叫哭泣声。只有浅淡一丝香气,穿行过凛冽的风,萦绕在鼻端。 柏正从未闻过这样好闻的味道,和香水完全不同,才感受到,那香气却转瞬即逝,被凉风和小雨带走,不真切得像是错觉。 喻嗔努力不靠近柏正,偏头看雨幕里的城市残影。 这是柏正长大的世界,和她从小生存的世界大不相同。她的故乡建在水上,水乡温暖,夏季一叶扁舟在屋外溪水划过,就能荡起层层涟漪。 渔舟向晚,夜色温柔。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都美丽极了。 她曾经想过,等哪天故乡重建完毕,一定邀请恩人回家乡看看。 可是……喻嗔抬眼,望着少年逆风而上的背影。今夜的大城市冷酷肆虐,正像这一年坏脾气的柏正。 柏正如果不是救过自己的人,她一定会对他敬而远之。 让她道歉 下车时,喻嗔已经冷得手脚没了知觉。 她抱住自己肩膀,头发湿透。 喻嗔还没来得及道谢,柏正已经启动车子,少年张狂的背影一个拐弯消失在校门口。 喻嗔收回目光,往寝室走。 她本来以为都十二点多了,室友已经全部入睡,没想到开门的时候看见两张敷着面膜玩手机的脸。 见她回来,桑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用一种既敬佩又古怪的眼神看着喻嗔。 “喻嗔,我以前觉得邢菲菲已经够刚了,没想到你才是最这个的!”她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喻嗔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你竟然一来就和丁梓妍对上啊!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丁梓妍前两天晚上差点被一个混社会的给……” 坐在角落的邢菲菲斜眼看过来,扫了眼喻嗔,打断桑桑的话:“你看她这样子,像是好过的模样?” 桑桑本就大大咧咧,刚刚被兴奋迷了眼,被提醒才看见喻嗔苍白的面容。 少女身体微微颤抖,礼貌地没有打断她的话,是个安静聆听她讲话的动作。 桑桑的心一下子软了软,刚刚的八卦探知欲竟全部不见。她抓了抓自己棕黄色的头发:“你先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 喻嗔点点头,这才走进卫生间。 桑桑嘟囔道:“她好特别啊。” 邢菲菲揭了面膜洗脸,她一头短发,几缕挑染成红色,看上去十分有个性。邢菲菲撇了撇嘴,对桑桑的话不置可否。 喻嗔洗完澡出来,一室之内,桑桑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暖香。 桑桑使劲嗅一口:“好香,你用的什么洗澡啊喻嗔。我也想买。” 连一贯不爱搭理人的邢菲菲也被这香吸引,偏头看了过来。 喻嗔顿了顿,她以前没有住过校,忘了还有这个问题。这是她身上带的香,温度一高就特别明显。 喻嗔只好回答她们说:“香皂。”她也的确用的香皂,三块五一个那种。 桑桑觉得不可置信,她们平时都用沐浴露,就是电视里打广告那种薰衣草香氛、樱花花瓣天然纯香之类的。难道香皂其实比沐浴露更实在? 喻嗔拉着铁架床的栏杆爬上去,桑桑看着她,新室友侧脸线条精致,离得近发现她皮肤好好,水.嫩.嫩的,一股子稚雅的味道。桑桑突然不愿意相信今晚的事是她传的了:“那件事……是你说出去的吗?” 喻嗔躺进被子里,摇摇头:“不是我,我刚刚才知道这件事。” 身体回暖了,喻嗔已经反应过来桑桑之前说了什么。 “我也觉得不像你,可是不知道谁说,是你给她讲的。” 桑桑回想起喻嗔回来狼狈的模样,同情地道:“你这下知道了吧,柏正眼里只有丁梓妍。他脾气那么差,可是对丁梓妍很包容,上学期丁梓妍背地里说过不喜欢他,只是感动他的好。那些话说得好婊气,谁不知道她在炫耀柏正追她,可是柏正知道了也就笑笑,还让打小报告的女生滚远些。” “我说真的,哪怕你对柏正有想法,也死心吧。丁梓妍就是那么一个人,她即便不要,也会霸着的。” 被子盖住喻嗔小半张脸,露出一双清透的眼睛。她声音翁翁的,问桑桑:“柏正很喜欢她吗?” 桑桑说:“当然啊。” 喻嗔长睫颤了颤,轻轻“哦”了一声。 桑桑说:“你呢,喜欢柏正啊?” 喻嗔眼睛弯成月牙儿:“我只是想对他好。”她嗓音温和甜软,“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希望他快乐。” 桑桑表情没忍住:“噗嗤!” 邢菲菲微微挑眉。 谁也不信喻嗔说的是真话。 柏正名声很差,全体校都知道他很不好惹,是个张狂的败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他家世特别好,长得也帅,出手大方,因此对他示好的女孩子不少。 可是怎么可能有人靠近他,单纯只是想对他好呢? 喻嗔第二天感冒了,扁桃体发炎,说话嗓子都扯着疼。 她早上拿到班级课表大吃一惊——白天竟然有一半都是体育类教学,而且一堂课一个小时。 喻嗔轻轻蹙眉,看着那一排密密麻麻的篮球、排球、400米跑……头一回感觉到为难。 当时看到衡越体校的宣传,说是可以照常参加高考,喻嗔还以为体校的课程和普通学校差不远。但没想到在体校,课程差距这么大。 在这一年,体育生高考只要体育成绩90分以上、文化课成绩400分左右就能念一本学校。 桑桑拿小镜子画好口红,招呼喻嗔:“走呀,玩儿去了。” “今天不是排球课吗?”喻嗔问。 桑桑笑嘻嘻的:“嗨呀!反正都是玩。” 喻嗔放下中性笔,和桑桑一起走出去,桑桑招呼道:“邢菲菲,走了。” 坐在第四排的邢菲菲跟着走出来,她也不跟喻嗔桑桑走在一排,兀自一个人抱臂走得飞快,看上去高冷极了。 这是喻嗔在体校上的第一堂体育课,学生们懒懒散散在操场集合以后,老师拿起挂在胸口的哨子吹响:“老规矩,先跑步热身,绕操场两圈,一共四百米。跑完体育委员去拿排球,今天自由练习。” 这句话一说完,站在前排的丁梓妍举手,小声说:“老师,我身体不舒服。” 张老师看她一眼:“出列休息。” 后排的桑桑嘲笑:“她是周周都来大姨妈呢,仗着自己文化课成绩不错,不用考体育也行。” 喻嗔抬头,丁梓妍果然已经出列,坐在了树下的木椅上。 在操场上课的班级不少,十五班也是体育课,喻嗔一眼就看见了柏正。 他因为长得高,站在最后一排。手插兜里,外套拉链拉到了喉结处,乔辉和他说什么,他懒洋洋应了一声。 喻嗔只看了一眼,就回了头——老师吹响口哨了。 班上同学零零散散开始跑起来。 桑桑跑得轻松,在喻嗔身边说:“你感冒了,请假吧。” 喻嗔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第一节课呢,请假不太好。” 桑桑想说谁在乎这个呀,只有被放弃的、没出息的学生,才会在衡越读书。然而看见喻嗔跑步的模样,她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喻嗔跑了快一圈,嗓子干涩到刺痛。她咬牙忍住,抿唇继续跑第二圈。 柏正的班级没跑步,解散以后在篮球场远远往四班看了一眼。 喻嗔跑得极其吃力,她跟不上其他人,只能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一直向前。秋风吹起她额发,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一双水润的眼睛。 她喘不上气,放慢脚步调整呼吸。 乔辉也看见了喻嗔:“是四班那个大美人啊,她跑好辛苦,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我都想帮她跑。” 庞书荣哈哈大笑:“你智障吗?” 这时候丁梓妍走了过来。 乔辉嘁了一声,嘟哝道:“又来了。” 柏正抬眼,颠了颠球没说话。 今天丁梓妍一大早给牧原打电话说传闻的事,牧原皱眉说:“晚上出去本就不安全,以后别这样。我们上课了,挂了。” 气得丁梓妍差点摔了手机。 牧原不管她,她又想到还好有柏正,柏正不会不管她。可是刚刚看见喻嗔“平安无事”,丁梓妍心里惊疑又惶恐,她忍不住想,难不成柏正被喻嗔吸引了? 丁梓妍扯出一个笑,试探地问柏正:“你昨天不是说,帮我出气吗?” 柏正把球扔进篮球框:“有话直说,别和老子整什么弯弯绕绕,想干嘛?” 丁梓妍面上挂不住,换个时间她一定不会这样急于求成。可是喻嗔带来的危机感太大了,她迫切想知道柏正的心意。 “我要她道歉!” 篮球从框内落下去,在地面弹跳老高。 柏正转了转手腕上的护腕,看了丁梓妍一眼,对伊庆道:“把人喊过来。” 伊庆习惯了跑腿,闻言立马过去喊喻嗔了。 喻嗔才跑完两圈,胃里翻滚,她很难受。呼吸不顺畅,头也特别疼。秋风瑟瑟,加上缺氧,她脸颊发红。 一个栗色头发的男生跑过来说:“正哥喊你。” 伊庆昨晚没敢细看,现在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女生是真漂亮,怪不得昨晚乔辉帮她说话。 喻嗔呼吸时喉咙都一阵刺痛,只能点点头,跟着伊庆走过去。 桑桑看向邢菲菲,邢菲菲撇开头,装作没看到她目光。寝室最能打的事不关己,桑桑嘴角微抽,一咬牙说:“我和你一起过去。” 喻嗔走过去,下意识仰头看柏正。 柏正单手插兜里,庞书荣给他递了支烟,他夹在指尖,散漫笑了下:“人来了,说呗。” 丁梓妍咬唇看着喻嗔:“前几天的事情是你在造谣吧,给我道歉,这件事就算了。” 喻嗔摇头,嗓音沙哑:“不是我。”嗓子太疼,她忍不住轻轻咳了咳。 丁梓妍冷笑道:“当时只有我们几个人,不是你是谁。”她转头央求地看柏正。 柏正靠篮球架旁,抬眼对喻嗔说:“道歉。” 明明就简单的两个字,可谁也不敢打断这份强势,周围一瞬安静下来。 喻嗔忍住身体的不适,条理清晰地说:“我前天晚上来的班上,期间一直和桑桑坐在一起。写了六页练习题,然后一直在会所外面。”她所有时间都有证人,“并不是我。” 桑桑连忙点头:“就是就是!” 都没想到还有这个变故,丁梓妍咬牙:“你还可以打电话发短信!” 喻嗔抿唇:“我没有手机。” “万一是你给桑桑说了,桑桑传出去的呢!” 桑桑差点跳起来!卧槽这贱人! “我没有说,请你相信我。”喻嗔轻轻道。 柏正看着她,她眼里明亮坦荡,像是星空揉碎,成了盈盈眼波。 丁梓妍注视着柏正表情,莫名有些心慌,连忙说:“总不可能是我自己说出去的,阿正,你半年前说过的……” 柏正打断丁梓妍的话,不耐烦对喻嗔道:“让你道歉就道歉,说什么废话。” 喻嗔突然明白,他并不是要真相,他只是想给丁梓妍出头,让她高兴而已。 喻嗔想起昨晚问桑桑,桑桑告诉她柏正确实很喜欢丁梓妍,她安静了许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轻声说:“对不起。” 丁梓妍眼里带上得意,她哼了一声:“你是没吃饭吗?我听不见。” 桑桑忍不住道:“你太过分了吧!” “又不是让你道歉,你激动什么!” 喻嗔眼里酸酸的,压抑住委屈,她艰难地重复一遍:“对不起。” 柏正篮球都没要,转身就走。 秋天梧桐树黄了一大片,等他们走远了,衣着单薄的喻嗔蹲在树下,浑身冷汗,捂住嘴唇剧烈咳嗽。 乔辉一步三回头,惊疑地说:“她病了吧?” 柏正也不知道为什么,烦躁极了:“滚远点,就你他.妈话多!” 生日 喻嗔这一感冒,到了周五都没好。 她上课提不起精神,倒是这几天陆陆续续总在抽屉里发现感冒冲剂。 桑桑早上的时候发现班长毛俊星都偷偷摸摸往喻嗔桌子里塞了药,笑得不行:“喻嗔你不知道毛俊星平时在班里多书呆,他可能是除了丁梓妍,第二个想以文化课念大学的。早上他拿药过来,我咳了一声,他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脸都红了。” 喻嗔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你别瞎说,昨天我给班长借了笔记。” “就算毛俊星是意外,其他药总不是意外啊。喻嗔,让我数数啊。”桑桑掰着手指,“你才来几天,还生着病,可是人气高得不行啊,你没看见丁梓妍这几天脸黑的,比得上锅底了。你也算间接给自己报了仇。” 喻嗔哭笑不得。 但是桑桑说得没错,这几天丁梓妍脸色确实十分难看。她享受众星拱月的感觉,可是喻嗔才来,什么都没有做,这项殊荣便无形消失了。 到了今天,丁梓妍突然高兴起来,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围着她说什么。 桑桑上个厕所回来,悄悄给喻嗔说:“我说她怎么又高兴了呢,原来她男朋友这周六生日,丁梓妍打算请客办生日宴会。” “她男朋友?” “是呀,三中的牧原。”桑桑突然来了,“听说他是柏正表哥呢,不知道真的假的,柏正没有承认过。” 喻嗔十分惊讶,她没想到丁梓妍有男朋友,对方还是柏正传言中的表兄。 桑桑感叹:“这女的真有手段啊,但是我很疑惑,大家都知道柏正才是柏家继承人,丁梓妍这种人怎么会舍弃柏正和牧原在一起?难不成她还讲究真爱啊。”说完最后一句,桑桑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恰好下午最后一节数学课的上课铃响了,两个女生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假期之前最后一节课总是十分躁动,廖羽招呼了几次纪律都没作用。她把书往讲台上一放,狠狠拍了拍,除了吵醒了懒洋洋睡觉的,其余人还是说说笑笑。 廖羽也心烦,干脆不讲课了:“班长!” 毛俊星吓一跳,站起来连忙说:“老师。” 廖羽说:“把学校的体育联赛报名表发下去,轮到我们班填了。” 毛俊星拿起报名表,清了清嗓子:“同学们一一传阅,要参加的,就写一下自己信息。” 这个话题倒是吸引住了人,桑桑显得很高兴:“我要报短跑!” 喻嗔知道桑桑跑得很快,像个小炮弹似的,一下子就能跑好远。 喻嗔有些艳羡,毕竟她体育就一样都不行。 表格传到喻嗔手上,桑桑问:“你报什么?” 喻嗔顺手递给她:“我没有擅长的,就不报名了。”个人荣誉要载入班级荣誉的,她水平确实拿不出手,喻嗔怕给四班拖后腿。 桑桑劝道:“你多翻一下,万一有感兴趣的呢。” 喻嗔知道她的好意,也不拒绝,拿起来翻了翻。 没想到看见了前面几个班的报名,柏正的名字出现频率额外高。篮球、长跑、铅球……竟然都有涉及。 喻嗔视线往后一扫,愣了愣。 个人信息栏上,柏正的出生日期映入她眼中。 喻嗔惊讶地问:“柏正生日是周日啊?”竟然就比牧原晚一天,而且满十八了,是郑重的成人礼。 桑桑也愣了:“我去,还真是啊。”随即她不在意地摆摆手,“算了,那种败类,谁会在乎他生日哪天,大家都怕他,躲他都来不及,去年也没人提过这事。” 喻嗔看着那个日期出了神,她看看丁梓妍,丁梓妍正在给要好的同学讨论牧原生日买什么礼物的事。 柏正喜欢的人,也不在意他吗? 相隔一天的生日,竟然一个众星拱月,一个悄无声息。 喻嗔放学回家的路上,先去蛋糕店看了看。 店员微笑问她:“妹妹买点什么吗?” 喻嗔看着那个昂贵的数字“256”,城里的蛋糕也太贵了吧,她想起兜里总共只有五十块钱,窘迫地摇摇头。 店员很有礼貌:“没喜欢的也没关系,欢迎下次光顾。” 喻嗔走出蛋糕店,拉紧自己书包袋子,上公交车回了家。 喻嗔开门,万姝茗正在厨房忙碌。两个孩子今天都放假,她想给他们做点好吃的。 沙发上坐着一个笔直的背影,喻嗔很欢喜:“哥。” 喻燃顿了两秒,缓缓回头。 少年眼里是深灰色,大多数时候,他安静得像个木偶人。他并不回应喻嗔,兀自回房间去了。 喻嗔习以为常,洗了手去厨房帮万姝茗。 “妈妈,我明天可以去买点干花和奶油吗?” 万姝茗正切菜,咚咚咚响:“干花,你要做香啊?” 尽管桑桑只提了一句,可是喻嗔一直放在心上,她笑着说:“想送给室友。” 缺乏蒸馏工具,她没法帮桑桑和邢菲菲做香水,可是香囊之类的还是能做。 万姝茗笑道:“当然可以,但是要奶油做什么?” 喻嗔如实告诉妈妈:“地震里救我的那个同学生日,我想试着给他做个蛋糕。” 万姝茗惊讶道:“你找到人了?” 喻嗔轻声问:“妈妈,他真的叫柏正吗?” “你不是自己都打电话给镇长确认过了,当初的记录难不成有假!是叫这个名字,的确该报恩,啥时候打听一下他们家地址,我和你爸爸亲自登门道谢。” 镇长确实肯定地说过两遍救她的人是叫柏正,白纸黑字登记过,喻嗔心中略羞愧。 她点点头,心中发愁,不敢告诉妈妈,要是他们一家登门,估计会被臭脾气的柏正不耐烦当成穷光蛋让他们赶紧滚。 万姝茗不清楚柏正脾气,想起另一件事,有些失落,切菜声顿住。 “小燃还是不接纳我们。”万姝茗难受极了,女儿把机会让给柏燃,自己去念体校,这么多年,懂事得让人心疼对柏燃好,甜甜追着喊哥哥。 然而柏燃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始终一无所感。万姝茗有时候都忍不住怨恨不平。 喻嗔抬起脸,弯弯眼睛:“妈妈,别那样想哥哥。我回家之前他坐在沙发上。” 万姝茗转头,不太明白女儿的意思。 “哥哥作息很规律,下午六点他会回房间,可是刚刚已经六点十五了。”喻嗔声音温和含笑,“他在等我回家。” 没有石头做的人心。 哥哥会好起来,总有一天,柏正也会变好的。 周六晚上,电竞吧里打游戏的柏正接到一个电话。 他看了眼屏幕,随手接了。 蓝牙耳机里,牧原干净的声线响起来:“柏正,今晚我生日宴,很热闹,你回来看看吧,你已经大半年没回过家了。” 柏正往椅子上一躺,觉得牧原简直是个智障玩意儿。 “你生日,关老子屁事。” 牧原并不介意他的粗鲁,平静道:“姨妈也在,你到底是她儿子,应该找个机会和她和解。” 柏正嗤笑:“你脑子有坑是不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先管好你那个喜欢赌博的爸再说,再敢哔哔老子的事,打得你爹妈不认信不信?” 牧原:“……”他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柏正腿往椅子上一放,扔了鼠标。5V5游戏里,嚣张得不可一世、战绩12-0-3的打野死在了团战中。 然后说好一起去抓人,结果变成孤立无援的上单乔辉也被群殴死了,尸体躺在草丛。跟上来救人的队友上演“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个死,导致团灭。 队友看出他们俩开黑,已经疯狂开骂打野和上单是演员。 乔辉:“……” 夜色渐渐沉下来,柏正说:“不玩了,回。” 乔辉挠挠头:“不是说玩通宵吗?” “没心情。” 柏正出去骑车,乔辉也只好跟上。柏正慵懒吹着口哨,拜牧原那个比女人还八婆的男人提醒,他想起自己确实已经半年没回柏家。 “你走吧,老子一个人兜兜风。” 乔辉应了声,掉头回家去了。 柏正一个人游荡在城市,他没住校,牧梦仪企图把他关在那个囚笼一样的学校,他偏不如她所愿,在外面买了套房。 夜晚的城市车水马龙,柏正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时,他打开看,已经过了凌晨。 那头中年男声沉稳,还夹杂着翻文件的声音:“阿正,生日快乐。” 柏正笑笑,漫不经心开口:“是柏总啊。” “臭小子,叫爸。” 柏正眼皮子都没抬,踹了一脚树,树叶被他踹得簌簌响:“什么事?” “今天你十八岁了,回家吧,我在家里给你办宴会。” 柏正不屑地道:“娘们儿唧唧的玩意儿,小爷不需要。” “你.妈妈也在,我保证,我会让她控制情绪的,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给你过过生日,回家吧。” 柏正半晌不说话。 许久,他不紧不慢说:“考虑一下。” 柏天寇笑道:“行,慢慢考虑。”柏正小时候也曾艳羡地看着牧梦仪给牧原过生日,只是长大了,明白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他便一副什么都讨厌的模样。 渐渐的,所有人连他讨厌什么,喜欢什么都不清楚了。 明明再喜欢美好的东西不过,偏偏他再也不提。 温柔呀 周末七点钟,柏正回了柏家。 佣人看他回来面面相觑,连忙喊柏少。 柏正把衣服扔给他们,环视一圈。柏天寇没骗他,客厅布置得很喜庆隆重,还有个分层蛋糕。 柏天寇说:“过来坐,一会儿八点家里来人。” 柏正嗤了一声,坐在他身边。 柏天寇问他:“这段时间怎么样?钱够用不?” 柏正说:“你烦不烦,每次都问这两个问题。“ “我倒是忘了,你应该不缺钱。”柏天寇忍不住拍了拍他,“好好坐着,你.妈待会儿就来了。” 柏正眼里闪过一丝冷笑:“她真来给我庆祝的?不哭嚷着要打死我就算好。” 这话柏天寇听不得,他严肃了神色:“不许这样说她。” 柏正不应声,随手摸了个小花瓶抛着玩。 佣人看得战战兢兢,想说那个是仪夫人最喜欢的古董。柏正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碰了碰嘴唇:“砰!” 大家都吓一跳,以为花瓶碎了。 然而柏正只是把花瓶扔给柏天寇。 柏天寇手忙脚乱接住,也被他气得青筋跳了跳,赶紧把花瓶放回原位。 一会儿工夫,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一个漂亮的女人。 明明快四十的年纪,她却保养得极其好,像是刚刚三十的模样,正和家里请的阿姨说说笑笑往下走。看见柏正的那一刻,她的笑僵住,变得极其冷漠。 柏正无所谓笑笑。 这时候门铃响了,一个挺拔的少年站在门口,牧梦仪脸上这才又有了笑意:“阿原来了,过来姑姑这边。” 牧原有些尴尬,下意识先看了柏正一眼。 柏正嗤笑一声,当做视而不见。 到了七点五十,丁梓妍也来了。她刻意打扮过,带上得体的笑意:“柏叔叔,牧阿姨,牧原。” 牧梦仪点点头。 柏天寇看丁梓妍一眼,微不可察皱了皱眉。丁梓妍是他朋友的女儿,那朋友空难死了,他找人安顿了他们母女,丁梓妍家生活反而富裕起来。 柏天寇看人准,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心思却不浅。以前来柏家想方设法往柏正身边凑,现在却连招呼都不打,对柏正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蔑姿态。她知道了什么? 宾客逐次入座,这顿饭吃得沉默且怪诞,丝毫没有庆生的氛围。 牧梦仪一直没有动过筷子,柏天寇心里叹息一声,给她夹菜。 “不吃,真恶心。”她冷冷道。 柏正本来低头吃饭,闻言放下筷子,问牧梦仪:“你什么意思?” 柏天寇呵斥道:“阿正,坐下!” 柏正笑了下,慢条斯理撸袖子:“说清楚啊,你什么意思。” 牧原连忙拉住他:“姑姑可能只是身体不舒服。” 牧梦仪虽极度厌恶柏正,然而少年已经长大,结实有力而充满爆发感,竟第一次让她觉得疯狂可怖。她僵硬住不说话,但眼神就足以表明一切。 “行,明白了。”柏正低嘲,什么生日宴,笑话宴还差不多。他把自己的碗远远投篮似的扔进垃圾桶,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就往外面走。 柏天寇头疼极了:“这像什么话,拦住阿正。” 门口几个佣人心惊胆战,没有一个敢上前。开玩笑,柏少真的会打人。专业保镖都打不过他,他们哪里敢拦。 没人敢碰他,柏正迈着步子,很快消失在门后面。 柏正不想回自己房子,干脆去了学校。 周末晚上就要开始上晚自习,然而在衡越体校念书的学生,哪里会这么准时,往往得拖到周一才来教室。 这时候刚好九点钟,十五班教室只有稀稀拉拉十来个人。 打牌的打牌,玩手机的玩手机,老师也不在教室。柏正双手插兜走进来,教室里立即安静几个度。 有人悄悄说:“柏正怎么来了?他往往今天不是不来学校吗?” “不知道。” 柏正拖出来自己椅子,坐上面开始睡觉。 他一来,整个十五班自觉得很,发牌都不敢飞着发了。 喻嗔走过来就看见这场景,十五班比他们班还闹,上课下课好像都没区别。 她拦住一个往外走的男生:“请问你可以帮我叫一下柏正吗?” 男生下意识想说,你疯了吧柏正睡觉你敢叫?然而看清喻嗔,他一瞬反应过来:“你是四班的喻嗔啊。”原来传闻不假,还真的漂亮得一眼能认出来。 喻嗔没想到他知道自己,点点头。 男生几番挣扎,到底还是怕柏正:“他就坐在最后靠窗那里,要不你自己去喊他?进我们班也可以,随便进。” “好的,谢谢你。” 喻嗔走到班级最后面,后门是开着的,柏正头埋在臂弯正睡觉。 她受的教育是不能随便进别人班教室,于是犹豫着,轻轻敲敲他身边的窗户。 喻嗔低眸看柏正,忍不住想,恩人还是睡着不露脸的时候比较顺眼。 然而下一刻,顺眼的人秒变恶龙,从臂弯抬起头,恶狠狠看着她,也不管是谁,吼道:“想死啊你!” 喻嗔被吓一大跳,半晌回答他:“不、不想。” 柏正这才看见是喻嗔。 他心情本就恶劣,一见到她更不爽。柏正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她局促地站在玻璃窗外,一副有话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柏正走出来,喻嗔吓得赶紧后退一步。 柏正弯了弯唇:“感冒好了?” 喻嗔惊讶极了,她弯着眼睛,连忙点了点头:“谢谢你,都好了。” 柏正见她这幅天真无邪的蠢样子,就想狠狠摧残。她还真以为他在关心她? “好了就去给我买瓶水。” 喻嗔张嘴:“可我是来……” “管你来做什么,你就说去不去?” 喻嗔仰头看他,他今天过生日呢,她点点头:“好。” 柏正从兜里摸出钱包,给她一百块:“拿着,去学校外面小吃街尽头那家店买杯冰蓝。” 喻嗔捏紧钱:“可是现在快上课了。” 柏正靠墙边,低眸看她一眼,道:“大课间,跑快点啊。” 少女点点头,蹬蹬蹬跑远,她穿了浅灰色衣服,像是只野外的奶兔子。他笑了笑,智障。 喻嗔一路从教学楼跑到街道,边跑边看表。 小吃街她是知道的,她喘着气,不敢停下来,万一这半小时她回不去就没法再给他蛋糕了。 她好不容易跑到尽头,可是那里只有一家卖臭豆腐的店。 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喘匀了气,问卖豆腐的婆婆:“奶奶,请问哪里有水卖呀?叫做‘冰蓝’。” 婆婆看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怪惹人疼的,于是道:“先顺顺气,这附近没有卖水哩,‘冰蓝’没听说过哇,女娃娃你搞错咯。” 喻嗔愣了愣,她看着手表,已经只有十五分钟就要上课了。 她跑回去需要十分钟。 喻嗔抿抿唇:“谢谢婆婆。”她左右看看,周围果然全是小吃,并没有水吧。 喻嗔哪能不明白柏正是在耍自己,然而……想到今天他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模样,没有人敢靠近他,她又连忙往回跑。 虽然他足够讨人厌,但是她想给他过这个意义重大的生日。 喻嗔时间不多,憋红了脸,又跑了回去。 路过小卖部时,她说:“宋姨,我来拿放在冰柜的蛋糕。” “噢噢好的,你那个过生日的同学今晚在学校啊?” “是的,谢谢您。” “不谢不谢。” 柏正本来也睡不着,想着现在那个烦人精看到臭豆腐摊子估计傻眼了,说不定还气哭了。长街尽头、臭豆腐……明明白白告诉她——臭死了,有多远滚多远。 柏正糟糕的心情好受点,摸出手机打游戏。反正她知道被耍了又不会再回来。 乔辉和庞书荣在双排,见他加入很高兴。 柏正水平一流,乔辉一瞬自信倍增,才排进去就开始吹牛逼:“我给你们说,这局我们带你们飞,你们躺好就行。” 庞书荣说:“你怎么不说你带了?”这坑货上局一进去就吹牛,结果被对面打得哭爹喊娘,然后队友嘲讽了他们一整局。 乔辉挤眉弄眼:“害!我这不是菜嘛,这局正哥在,稳了稳了。” 另外两个路人很惊喜,乖巧状:好好好,我们躺好了。 匹配到大神了真开心。 柏正手指在屏幕上操作速度很快,他水平确实不错,一个人能带动整个队的节奏。 学校的顶部的灯光流转在夜里,把天空映照成深邃的墨蓝色。 后门的风吹进来,带着秋夜的几分寒凉。 他身边的窗再次被轻轻敲响。 少女深吸一口气,笑着说:“我回来了。” 柏正动作顿住。 他缓缓偏头,夜风送来一股极其浅淡的暖香。如果不是已经进入清秋,他会恍然回到了夏夜。 周围依旧很吵,他微微抬起下颚,就看见了她眼里点点光彩,像是今晚不见的星星全跑进了她黑色的瞳孔里。 她将手里的蛋糕放在他窗边,微笑唇嘟嘟的,声音轻软:“柏正,生日快乐。” 他漆黑的瞳看着她,不言也不语。 喻嗔以为自己的声音戴着耳机的他听不见,于是隔着透明的窗,她右手拇指和小手指在左手展开,缓缓向下滑,按手势步骤告诉他——祝、你、生日、快乐! 她指指窗台上的蛋糕。 做完这一切,她想起什么似的,从自己荷包里摸出他给的那一百块钱,放在蛋糕旁边。 她轻轻抿抿唇角,从他窗边离开了。 少女背影纤巧,渐渐消失在转角。 耳机里乔辉被对方三个人追,惊恐跑到柏正旁边,叫道:“啊啊啊啊正哥救我,救我!干他们!” 话音刚落,在龙坑里不动的打野与他一起安安静静死在了对方手中。 乔辉:“……” 目睹一切的庞书荣:“……” 柏正早已经拔了耳机,等她走了。他看着那个蛋糕,半晌忍不住低声骂了句:“操!” 自作多情 喻嗔回教室,把剩下的晚自习上完。 她回寝室洗漱完好一会儿,背着包的桑桑和邢菲菲才来学校。 桑桑问:“老师点名没有啊?” 喻嗔摇摇头:“没有。” 桑桑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我就知道,鲁老师的课不会点名。” 喻嗔忍俊不禁。 鲁老师是四班脾气最好的一个老师,教四班的物理,体校的学生哪学得懂什么物理,知道个杠杆定理都惊为天人。但也就因为鲁老师脾气好,每次上课班上大半人不见。鲁老师鲜少拿学生开刀,次次都反省是不是自己讲课不够吸引人。 喻嗔十分敬重这位好脾气的老师。 桑桑说:“喻嗔你也可以不来的。” 喻嗔水润清亮的眼睛看着室友,诚实地说:“我喜欢物理。” 话音一落,好半晌,桑桑笑得捶床:“邢菲菲,哈哈哈我们寝室终于有个会讲笑话的了。” 邢菲菲嘴角抽了抽。 喻嗔也没多说什么,她从床上下来,翻自己带来的包包:“我上次答应给你做香,但是缺少器材,只能做香囊,要是有机会,我有了器材再给你做香水好不好。” 桑桑兴奋跑过来:“真的啊真的啊,和你一样香吗?” 喻嗔抿唇笑。 桑桑拿起香包看了看,浅粉色的一个小香包,玲珑秀气,拿在手中就能闻到一股好闻的花香。浅浅的,像花儿刚绽放时的味道,香包做得精致极了。 喻嗔说:“我知道这个不方便戴,如果晚上放在衣服上,第二天.衣服也会变香,大概能管半天的样子。”她以前常常调香中和自己身上那股格外吸引人的香气。 桑桑一把抱住喻嗔:“天啊喻嗔,你简直神奇宝贝!我太爱你了。” 邢菲菲冷冷呵了一声,一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人。 她刚这样想,一只梦幻蓝香包递到她眼前:“邢菲菲,我也给你做了一个。” 邢菲菲不自在地哼一声,接过来,别扭说:“谢谢啊。” 桑桑笑得不行,小声凑到喻嗔耳边说:“她嘴巴和表情讨厌,但是心不坏的,而且很厉害。过几天就是体育联赛,你瞧好吧,她能帮我们班拿很多分,往年班级荣誉分邢菲菲拿得最多。” 喻嗔也小声说:“那我去给你们加油。” 周四就是学校的体育联赛,一大早学校就拉好了横幅。 班长在班上动员大家的时候,喻嗔本来以为依旧会看到闹哄哄的场面,可是没想到所有同学都换上运动服在做热身。 喻嗔很意外。 来了一周,她几乎天天早上看到有人睡觉,有人折纸飞机纸船,还有人不避讳老师玩手机。 这所被人放弃的、在外面提起就会被讥笑的学校中,就连学生自己似乎都默认自己是个垃圾学生,然而这是第一次,喻嗔在同学们眼里看到了青春才有的亮光。 朝气蓬勃,积极向上。 喻嗔喜欢这样的他们,唇弯了弯。 体育联赛是大事,班长毛俊星拿着名单问丁梓妍:“丁梓妍,今年还是你负责送水可以吗?” 丁梓妍不满道:“我不想去。” 毛俊星也很无奈:“我们班大多数人都报名了体育项目,他们参加完比赛已经很累了,不可能让他们没水喝吧。” 丁梓妍是真的不想去,要是去年那种阴天她为了博同学们的好感送一下水还行。 可是今天是大太阳天气!据说还是今年秋天最热的一天,晒死了不说,送水的还得四五个场地来回跑。 丁梓妍说:“可是班长,下周就半期考试了,我还要复习呢,累病了不好吧?” 听到这话,毛俊星犹豫了。 丁梓妍说得对,他们班就她一个人能考出优秀的成绩,四班文化课成绩还得靠丁梓妍争光。 毛俊星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问喻嗔:“你可以帮忙送水吗?”他把丁梓妍的情况讲了一遍,“是这样,她要复习,所以看你愿不愿意去。” 桑桑不满地看丁梓妍一眼:“成绩好就了不起吗?” 喻嗔放下笔,点点头:“好的。” 毛俊星松了口气。 丁梓妍远远看了他们一眼,看到喻嗔愿意去,她心里不是滋味儿。转瞬她又高兴起来,送个水而已,成绩不照样和这群垃圾学生一样烂,等到半期以后,自己拿成绩打她的脸,那时候才爽。 上午八点半,比赛正式开始。体校的比赛方式是,周四是篮球、铅球、兵乓球、网球、排球等比赛的初赛,也是淘汰赛。周五是决赛。由抽签决定每一轮班级对手。 廖羽老师抽签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同学们连忙七嘴八舌问:“廖老师,抽到哪个班啦?” 廖羽叹了口气:“十五班。” 同学们:“……”十五班!那个人型大杀器班级啊,谁初赛都不想对上他们,谁对上谁倒霉。去年九班和他们班打,结果全军覆没,没一项进入晋级赛。 “廖老师你运气太背了吧!” “下次让鲁老师抽,他运气好。” “就是就是。” 廖羽给气笑了:“有本事你们赢了十五班,再让鲁老师抽签。” 喻嗔问桑桑:“十五班体育很厉害吗?” 桑桑肯定地点头:“是,超厉害。”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看了就明白了。” 尽管知道对手很厉害,可是四班同学斗志不减,如临大敌般认真做热身。 喻嗔收到送水任务以后,打算回寝室把自己热水瓶拿过来。 她问桑桑和邢菲菲:“我能借一下你们的热水瓶吗,用完我会还回去的。” 桑桑快感动哭了:“当然可以,啊啊啊嗔嗔你真好!”体校学生很粗糙,加上几乎所有人都要比赛,于是每年直接矿泉水冲葡萄糖,简单省事。 但是那样葡萄糖不容易冲化,喝在嘴巴里沙沙的,对身体也不好。 邢菲菲到底没忍住,她承认她也和桑桑一样喜欢喻嗔,她仗着一米七五的身高,摸了摸新室友的小脑袋:“辛苦。” 喻嗔吭哧吭哧从寝室搬了三个水瓶过来,比赛也开始了。 她提前算过时间表: 跳高、跳远、短跑这几项最先结束,同学们只需要矿泉水,她提前摆好就可以。 800米、2000米跑第二个结束,需要葡萄糖水。 篮球、排球最晚结束,也十分辛苦,要冲葡萄糖。 800米跑这类比赛是大混战,比赛一结束,参赛的同学顾不上形象,都吨吨吨喝水。 其他班拿着矿泉水牛饮,结果三班一转头,就看见隔壁四班人手一个纸杯,高高兴兴在喝温热葡萄糖水。 三班羡慕得眼都红了。 广播通知初赛结果,前面几项的第一基本都是十五班拿了。 2000米跑步开始,最后关头,邢菲菲和十五班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跑在最前面。两个人之间一步的距离都没拉开,喻嗔看得惊心动魄,邢菲菲眼神坚定,想到自己班级,尽管额头上全是汗水,她最后爆发,咬牙往前冲。 等邢菲菲第一个跑过红线时,喻嗔高兴地差点跳了起来。 喻嗔知道邢菲菲为了这场比赛,每天晚上都在操场跑6圈再睡觉。她敬佩邢菲菲,也希望她能赢。喻嗔给比赛的选手送完水,马上拎着水瓶去篮球场。 篮球比赛已经进行了十来分钟。 往常男篮人气最火爆,毕竟十八.九的男孩子,荷尔蒙爆棚,一个扣篮可以帅翻天。 然而今天氛围意外低迷不少。 喻嗔给队员们冲好葡萄糖,听见有人断断续续在喊:“十五班加油!” 另一边在喊:“四班雄起!” 喻嗔视线看了一眼,很意外竟然没在场上看到柏正他们。 身边有人问:“今年篮球赛怎么这么少人看?” 一个女孩子答道:“他们都看排球去了。” “啊?排球?” “是啊。”女孩子说,“你去不去,我过去了!柏正他们今年不打篮球,配合打排球,听说那里很精彩!” 喻嗔把篮球队员水发完,看了看时间,又连忙往排球场跑。 离得远远的,她听见了一阵尖叫声。 “柏正!啊啊啊啊柏正!” “加油!十五班加油!” 比起寥落的篮球场,这里简直人满为患。 今天是整个秋季温度最高的一天。 喻嗔好不容易挤过去,就看见了不一样的柏正和乔辉他们,他们统一穿了上衣、短裤、袜子,以及运动鞋。 排球与篮球服不一样,上衣是紧绷的。 她看一眼恶龙恩人柏正,他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少年匀称的薄薄一层肌肉,十分有爆发感。 柏正黑发上沾了汗水,他是队伍里的主攻手,伊庆是副攻手,乔辉担任自由人,庞书荣是二传。 看他们打排球,不过三分钟,喻嗔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桑桑提起十五班是那副表情。 赛场上的柏正,简直是人型碾压器。 这一轮四班发球,他们的球越过拦网,乔辉把球接住,传给庞书荣。如是来回几次,柏正命令到:“传过来。” 庞书荣是个很好的二传,他反应力很快,直接把球传到柏正的位置。 柏正毫不犹豫跳起来狠狠一拍。 那球几乎刁钻又高速地弹回四班场地。 四班负责接球的人恍然有种那球要打爆自己头的错觉,尽管他克服恐惧去接了,可是没有接住。 十五班又得一分。 四班接球的男生小声说:“牲畜么?”接柏正的球,手都肿了。 十五班的少年大杀器们笑着默契地碰碰拳头。 四班喊了暂停,跑过来喝水。 看见喻嗔,四班男生显然有了精神,一直被十五班吊打,班上最好看的小姐姐竟然来支持他们了。 乔辉也看到了喻嗔,对柏正说:“正哥,大美人也在。” 柏正喝水不羁,拧开矿泉水随意灌了两口,顺着乔辉的目光,他果然看见了她。 熙熙攘攘人群中,喻嗔正低头在冲葡萄糖水。 乔辉笑嘻嘻道:“我刚刚就看见她了,她肯定是来给你加油的!说不定就是在给你倒水!” 柏正不屑地呵了一声:“谁让她来了,自作多情。” 喻嗔到底是全校理想型,乔辉忍不住帮喻嗔说好话:“如果她送水过来了,正哥你给个面子喝一口呗,不然人家多尴尬啊。” 柏正说:“我管她尴不尴尬。” 然而过了一会儿,少女把水递给了那群被他们打得哭爹喊娘的四班选手,看口型也知道她在给他们说加油。 直到比赛开始了,她也没看柏正一眼。 乔辉:“……”早知道他不开口,现在莫名有些尴尬,他都不敢看正哥脸色。 柏正死死盯着喻嗔。 半晌,他吐掉嘴巴里没咽下去的水。 妈的,虐不死四班那群傻.逼。不是来给他们班加油吗?他要她看哭。 甜心 比赛重新开始以后,四班男生悄悄商量:“我们得争点气啊,人喻嗔从篮球场跑过来的。”去年丁梓妍嫌远,都不肯过来给他们送水。 男生们纷纷点头,给自己鼓劲。 不说赢,至少不能再那么快输了比分。 想象是很美好的,然而上场不过两分钟,四班队员面如菜色。 柏正弹跳力极好,原本之前还是耍着他们玩儿,这回扣球狠得要命,四班二传慌忙接球,结果那个球员不慎被打中胸口,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男生脸色当场青了。 四班队员连忙问:“你没事吧?” 男生揉揉胸口,老师也走过来了:“同学没事吧。” 男生摆摆手:“没事,嘶。”说白了是他接球失误,他叮嘱同学们,“十五班的球你们小心点接,打着人痛死了。” 他说完下了场,接替球员继续上场。 喻嗔即便不懂排球,也知道排球打起来不该这样狠。她担忧地看一眼班上同学,心想要是今天丁梓妍愿意过来,柏正他们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十五班男生单方面碾压四班。 旁边有人小声嘟囔:“还好我们班没有抽到十五班,柏正太吓人了。” 柏正扣球死狠,四班接得十分吃力。 直到比赛结束,喻嗔发现自己掌心都紧张得冰凉凉的。 两个班级的参赛员相互击掌,这是体校传统,旨在告诉大家,比赛第二,友谊第一。 排球是最后一场比赛,看完喻嗔就打算回去了。 她收拾好纸杯和热水瓶,准备离开赛场。 “喻嗔。” 喻嗔回头,看到一个头发微卷的男生喊自己,她认得他,叫做庞书荣。 庞书荣看了眼身边的垂涎的乔辉,还有脸色不善的柏正,开口道:“能帮我们倒点水吗?” 喻嗔笑着点点头:“可以。” 她也不嫌麻烦,跑回来,像刚刚那样,给十五班的男生每人冲了一杯。 乔辉喝到甜滋滋的温水,感动得不行:“谢谢你啊喻嗔。” “不谢。” 喻嗔看了眼坐在台阶上的柏正,也给他递了一杯:“你喝吗?” 柏正手肘搭在膝盖上,掀起眼皮看她:“你们班喝剩的给我喝?” 乔辉都想说,哥咱别挑了,有得喝就不错了,现在哪个女孩子拎热水跑这么远的? 喻嗔知道他的臭脾气,也大抵晓得了他喜欢为难自己。但她脾气不错,也愿意迁就大恩人。顿了顿,喻嗔收了杯子。 柏正见她收杯子,似乎没打算再给他了。 他心里更不爽。 要走赶紧走,看着就心烦。 谁知下一秒,那少女一步步走上台阶,在他面前蹲下来。有一刻他心跳漏了半拍,脱口而出:“离老子远点!” 喻嗔有些怕他,轻轻“哦”了一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阶。 柏正居高临下,看见她小小一只,仰头望着他,软软地问:“你如果要喝鲜开水,我回去再帮你倒可以吗?” 少女那双杏眸圆圆的,像是包了一汪水,映出他凶神恶煞的样子。 柏正对上她眸光,不耐烦地说:“不喝。” 喻嗔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也觉得没什么。他说不喝,她也不用来回跑去倒。 她盖好热水瓶,又把乔辉他们随手扔在地上的纸杯一一捡起来,这才追同学们去了。 乔辉幽幽感叹:“别人家的初恋小甜心啊。” 庞书荣笑道:“像正哥家的。” 乔辉一听这话,卧槽庞书荣胆子真大,都知道正哥喜欢丁梓妍呢,这次竟然不怕正哥发火。 一旁胆子小的伊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大家都看向柏正。 柏正从他们身边跨过去:“还留这里等吃午饭吗?你们这么闲?少哔哔有的没的。” 乔辉看不出他什么心情,也大着胆子问一句:“正哥,你喜欢喻嗔啦?” 谁知道这句话像是点燃了一个雷。 柏正转身,干净利落一脚踹他屁股上:“放屁!” “哎哟。”乔辉捂着屁股十分委屈,为什么刚刚庞书荣说话正哥不生气!不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吗! “好好好,”乔辉妥协,“我知道,你只喜欢丁梓妍嘛。” 柏正顿了顿:“嗯。” 他这样告诉他们,也这样告诉自己。 体育联赛如火如荼进行了两天,四班因为倒霉抽中十五班,很多项目与决赛无缘,但是也有好消息,女子八百米跑,邢菲菲拿了第一名,让四班长了脸。 周五下午又到了放假的时候,廖羽老师说:“大家有空也回去复习一样文化课,下周一来就要进行期中考试了,也希望你们重视一点。” 班上异口同声一阵“切”。 只有丁梓妍微抬下巴,眼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光。 喻嗔边收拾书本,边问出自己的疑惑:“这次比赛不是叫‘体育联赛’吗?我听说是全市的比赛。” 因为市中心也早早做过宣传,喻嗔挺意外,这场比赛竟然在学校比完就终止了。 桑桑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是联赛,但是我们学校从来没有参加过全市高中的总决赛,”她耸耸肩,“人家瞧不起我们学校呗,觉得一群非主流小混混,没资格。” 起初衡越也加入过一年比赛,可是别的学校穿着整整齐齐的校服,青春阳光,而衡越体校的男生女生烫发染发,一过去就被人指指点点,当时就和一个市三中的高材生发生了冲突。 后来这么多年,衡越体校都没再去参加全市联赛,久而久之,便丧失了比赛资格。 桑桑愤愤道:“主办方出台了一个什么破规定,联赛变成全面比赛,学校只要有一个人成绩上五百分,就可以参加体育类联赛。” 500分啊!桑桑考两回凑凑都不一定够得上,当时这个政策一出,衡越体校成了笑柄,这个要求并不算高,甚至也等于无门槛,偏偏他们学校一个没有。 喻嗔已经收拾好东西,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原因。 放学的时候,她问邢菲菲:“你想去参加全市联赛吗?” 邢菲菲讶异地看她一眼,眼里怔然,然后低头玩指甲:“不想。” 喻嗔知道,不可能不想的,邢菲菲天天都坚持跑步,她虽然端着一张高冷的脸,但是上次和父母打电话险些吵架吵得哭了。 谁都想证明自己,谁也不想做别人眼中的垃圾。 那么,所有人眼中的败类柏正呢? 他其实是不是也向往可以更好? 喻嗔走出校门,她回家要坐23路公交车,这个公交半个小时一班,十分拼运气。 去公交站的路上,喻嗔看见了水吧里的柏正和丁梓妍。 柏正翘腿躺在沙发上打游戏。 丁梓妍撒娇道:“阿正,你帮帮我嘛,我只是想要一张体育馆总决赛的入场券。牧原那天要比赛,我想去给他加油。” 柏正眼皮子都没抬,手指点着屏幕放技能,讥笑地对丁梓妍道:“你脑子没病吧,找那傻逼啊。” 丁梓妍已经习惯了他说话方式,然而听到这句话,她依旧有几分难堪。 她不是没找过牧原,当时牧原皱了皱眉,说没多的票。 丁梓妍知道牧原虽然温和脾气好,可是干不出抢别人票的事,她只能来找柏正。 丁梓妍咬牙:“他说没票。” “他没有,老子就有?” “我相信你有办法。”丁梓妍笃定道。 “没有,”柏正毫不客气,“我又不比赛,关我什么事。” “柏正。”丁梓妍看着他,突然说,“我真的很想去,你就当念在我半年前去灾区看你的份上,帮我一次吧。” 柏正打游戏的手指顿住,好半晌,他笑了下:“成啊。” 他想想半年前最冷最落魄的那个春夜,收到的唯一一条被子,丁梓妍也是唯一那个不远千里追随他来看他的人。 丁梓妍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句话依旧有用。她虽然有几分心虚,但是见目的达到,一时间也只顾得上高兴。 柏正突然觉得很烦躁:“周一给你。” 丁梓妍欢欢喜喜走了。 喻嗔隐隐约约听到“灾区”,但是偷听别人讲话不礼貌,尽管十分好奇,但她只看了一眼,就自己去公交站了。 柏正打完一局游戏才离开,路过公交站,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少女背着布书包,站在十月秋色里。 因为回家,她马尾散下来了,细软的发披在肩头,末端微卷,少了几分稚气,多了点钟灵毓秀的美。 柏正突然想起不知道小学哪一年学的一句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他成绩渣得要命,来来回回不过只记得几句诗,可是这句小时候第一次让他感觉到意境美的诗,竟在此刻与她重合起来。 对上他眼神,少女下意识错开目光,一副怕了他的模样。随即又想起什么,硬生生逼自己看着他。 柏正也说不出为什么,就突然很想笑。 “喂,过来。” 喻嗔其实看见他就头皮发麻,但还是让自己心怀敬仰,哒哒哒走过去了。 柏正说:“看见我高兴不?” 柏正看见她脸颊微不可察鼓了鼓,十分少女气的动作,转瞬她忙不迭点头,声如蚊蚋:“高兴的。” “但我看见你不高兴。” 喻嗔觉得他好无理取闹,半晌她轻声说:“噢。”现在知道了。 她告诉他:“一会儿公交车来了,我就回家。”你就看不见我了。 喻嗔想起什么,嘴角甜甜上弯:“你想去体育馆参加比赛吗?我看过你打排球,真的很厉害,我觉得你可以。” 秋风拂过她细碎的额发,她说“你可以”三个字时很认真,眼里带着光彩。 柏正猝不及防对上这样的眼神,有点想捂住她眼睛。 他若无其事笑了下:“没听过外面对我们这些垃圾的评价吗?要不要我复述一遍?”他们是连参赛资格都没有的一群社会败类。 喻嗔摇摇头,轻声告诉他:“不要听他们说什么,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是什么样的人。” 柏正嗤了一声:“给老子灌鸡汤啊,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23路公交姗姗来迟。 喻嗔顾不上再给他讲,她会努力帮他们拿到参赛资格,她笑着冲他挥挥手:“柏正再见,我回家啦。” 柏正看着她背影,想起她提到了体育馆,漫不经心问了句:“想去体育馆看总决赛吗?” 喻嗔惊讶地眨眨眼:“啊?” 他烦躁道:“啊什么啊,给你张票要不要?” 喻嗔不信他会这么好心,八成又是耍自己玩的:“我不要。” 柏正沉了脸:“要也不给,给你不如给丁梓妍。” 喻嗔松了口气,还好她说不要,不然多尴尬啊。 捧脸杀 喻嗔回到家,恰好喻燃开门出来。 沉默寡言的少年背了一个很大的包,从她身边走过去。 “哥哥,你去哪里?” 喻燃步子走得不疾不徐,比机器人还要冷淡。租的房子在二楼,也没有电梯,他没回头,仿佛没听见喻嗔的话,兀自下楼了。 喻中岩追出来:“喻燃,去哪儿呢?” 然而连少年的影子都看不见——喻燃已经走远了。 喻中岩看见女儿,连忙问她:“你哥有说去哪里吗?” 喻嗔摇头。 她换了鞋进屋,看见带着几分不安的万姝茗,问道:“妈妈,发生什么事了?哥哥怎么突然出去了。”还背着包,一副要去很远地方的模样。 万姝茗十分焦虑:“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一回来就收拾东西要走。我问他他又不说,我着急就拉了他一下……” 家里人都知道,自闭症的喻燃不喜欢别人碰自己。 当时喻燃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万姝茗自己都吓了一跳,不敢再拉他,看着他走远了。到底不是喻燃亲妈,关系十分紧张。而在室内补觉的喻中岩,连忙穿了衣服赶出来,没想到喻燃已经走了。 喻中岩拍拍妻子的肩膀:“没事,喻燃心里有数,知道你为他好,委屈你了。” 喻嗔没想到家里谁也不知道哥哥外出的理由,她连忙往楼下跑:“我去找哥。” 喻中岩叹气,拦住喻嗔:“算了,喻燃有自己的想法。” 自闭症患者的世界,总有一定执念,除非关住他,不然喊他都没用。而且喻燃虽然情商不到位,智商却是超标的,喻中岩虽然担忧,可是也没办法。 到了周末,喻燃依旧没回来,喻嗔却不得不去学校念书了。 一家人都挂念喻燃,万姝茗甚至偷偷红了眼。 尽管她并不是喻燃亲生母亲,也是也算看着这个孩子慢慢长大,怎么说也有感情。喻中岩十分生气,他本来就是老师,十分注重孩子的教育,他说:“喻燃真是不懂事,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也不懂事。” 万姝茗说:“你别这样说孩子,喻燃听见了不好。对学生你倒是有耐心,换成喻燃,你能不能多点耐心?” 喻中岩拍拍桌子:“他倒是先回来再说!” 喻嗔要去上晚自习,出了门,在站上等公交。 正好是黄昏时分,她坐在公共椅子上,害怕地想,哥哥会不会不回来了? 万姝茗经常说,看不透这孩子的感情。 即便她是后妈,可是养了这么多年,也比亲妈尽责了吧,可是不见这孩子对家庭和家人有半分留恋。会不会长大后,有一天悄无声息离开家? 喻嗔真不希望妈妈一语成谶,她捏紧了掌心,有些出神。 难道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她的努力完全没有作用吗?哥哥的自闭症不会好? 夕阳斜斜照在她身上,显得有几分落寞。 一个影子停在她身边,喻嗔抬头,就看见了夕阳下的喻燃。 少年脸庞清秀精致,皱眉看着她,似乎不能理解她坐这里要做什么,23路公交车开过了她都没发现。 喻嗔立即站起来,惊喜道:“哥哥,你回来啦!” 少年看她一眼,丢给她一摞纸,单肩背着自己的包往家的方向走了。 喻嗔慌忙接住那个纸包,上面只写了个字——“香”。她拆开外包装的纸,发现里面厚厚一摞人民币,少说好几千块。 喻嗔怔住,哥哥去挣钱,给她买调香工具了? 地震以后,她的生活用品都没了,调香工具自然也没了。她跟着镇上师傅学了好几年,其实很喜欢这个。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一摞钱很久,嘴角上扬,笑起来,冲喻燃的背影喊:“哥!哥哥!谢谢你!” 喻燃顿了顿,皱眉,背着泛白的包,上楼去了。 上晚自习的时候,喻嗔依旧高兴。 她写习题嘴角都带着笑,桑桑见了也忍不住跟着她笑:“你也知道了啊,柏正他们打架的事。” 喻嗔画的线一歪,看向桑桑:“打架?” 桑桑惊讶她竟然不知道,开口道:“就刚才发生不久的事,听说为了一张决赛的票,柏正的人要抢桦光中学的票,人家学校也不是个善茬,当场就把柏正的人给打了。柏正刚知道,带着人就出去找场子了。” 票? 喻嗔想起了,上周五回家的时候,的确听到过柏正说要给丁梓妍决赛的票。因为体育馆人数受限,而且体育联赛每三年才能举办一次,十分隆重,所以能拿到票的人很少。 桑桑悄悄给喻嗔说:“那些桦光中学的,也不是什么好人,特别是那个张坤,恶名几所学校都知道,他那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起来不要命,学校都不敢开除。柏正那么冲,也不知道对上张坤会怎么样。” 桑桑想起柏正上次让喻嗔道歉的事就生气。 “柏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丁梓妍男朋友要去比赛,他多半是要给丁梓妍搞票。”桑桑幸灾乐祸,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前排看书复习、事不关己的丁梓妍,“她还真是,有事找柏正,出了事就装鸵鸟。” 喻嗔站起来往外走。 “哎哎哎,嗔嗔你去哪里?” 喻嗔说:“我去看看。” 桑桑:“……”卧槽,她同桌竟然这么有勇气的。 喻嗔想想,又问桑桑:“我可以借一下你手机吗?” “好啊。”桑桑虽然不懂喻嗔要手机做什么,依旧爽快地递给喻嗔,“你要录像啊,好啊好啊,到时候也给我看看。” “谢谢。”喻嗔等不及和她解释,立刻往外跑。 桦光中学喻嗔是知道的,毕竟T市两大垃圾学校,就是衡越和桦光。桦光中学并不算远,穿行过小吃街就能看见学校的巷道。 秋天夜风有些凉,喻嗔裹紧外套,脚步在巷道前停下,她听见了少年们张狂的嗓音。 她捏紧了手机,紧张得心脏砰砰跳,手指随时打算点下110和120。 喻嗔怕自己来晚,恩人已经出了事,尽管怕这样的场面,她还是鼓起勇气悄悄看了一眼。 闹腾的巷道里,七八个少年说说笑笑走过来。 乔辉说:“正哥牛逼啊,刚看到那群人拿着家伙时我有点虚,结果最后全被正哥敢翻了。你们是没看见张坤那龟孙儿最开始多嚣张,还不是被打怕了。”柏正打架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张坤估计第一次见比自己还狂的人,犹疑之下那点气魄都没了。 少年们走在学校昏黄的灯光下,柏正脱了外套,脖子上的刺青额外醒目。 庞书荣拍了拍伊庆肩膀:“没事吧你。” “没事,谢谢书荣哥。”伊庆红着眼眶,又转向柏正,郑重地说,“谢谢正哥。” 柏正眉眼不羁:“谢什么谢,下次再这么娘们儿唧唧丢老子的脸,不用张坤动手,老子先动手。票呢?” 伊庆这才想起这件事:“这儿呢,给,正哥。” 柏正看也没看,随手揣兜里。 走到小巷口,乔辉看见灯光下的喻嗔吓了一跳,随即有种女神看见自己这种混混打架的尴尬。 他挠挠头:“喻嗔,你怎么在这里啊?” 柏正闻言,抬起了头。 喻嗔对上他目光,这才看见他嘴角青紫,隐隐泛着血迹,脸颊上也青了一块。 这群少年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年们刚刚还狂,现在看见她,温温和和、穿着单薄秋衫的少女,竟都有几分自惭形秽。这感觉也是非常卧槽,明明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 柏正反应了一会儿,抿了抿受伤的唇角,眼神不善地看着她:“你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喻嗔问:“你没事吧?” 柏正扬起唇:“老子能有事?”他说这话时特别傲,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把他打倒。 喻嗔从未见过这样自信的狂妄意气,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也跟着笑了。 少女带着点儿盲目尊崇的傻气。 柏正见不得她笑,他唇角立即垮下来,看了眼周围的兄弟,庞书荣咳了咳,立刻拉着其他人走了。 人走完,小巷里就剩他们两个。 柏正有些不自在,在兜里掏了掏,掏出一盒烟,在她清亮的目光下,半晌找不到那个打火机。 他烦得很,干脆用唇叼了一根,也不抽,就这么恶狠狠咬着,企图用气势压住这种不自在的感觉。 喻嗔有些心疼恩人,那些伤看起来骇人,就跟她刚从废墟里被刨出来的模样差不多。 约莫是少年硬气,所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喻嗔想想小吃街上的药店,提议道:“柏正,我给你上点药吧?” 柏正靠墙边,看着她笑,那笑有点儿坏:“你翘课,就是为了关心我?”他还记得这姑娘为了蛋糕争分夺秒跑三十分钟也不愿意迟到那件事。 喻嗔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点头。 你那么喜欢我啊?他想问。 但是这话在嘴巴里转转,怎么也说不出口。妈的,万一她真说是,他可得嫌弃死。 柏正说:“去吧,跑快点。” 喻嗔点点头,去药店买药。 柏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怎么都不得劲儿,干脆也走过去,站这里等她特别傻.逼,他才不等她。 喻嗔拿了药出来:“我们去那里坐。”她指了指远处夜宵搭的棚子,那下面有椅子,还有暖黄的微光。 柏正坐下来,打算她一碰他,他就开口说操.他.妈痛死了,反正没事干,吓她特别好玩。 他说什么她都信。 喻嗔拿出棉签蘸了消毒的红药水,轻声说:“我开始了噢。” 有那么一瞬,他莫名有几分怪怪的感觉,想后退一步。 有种仿佛她碰一碰、就会死掉那种惶恐。 然而柏正很快反应过来,翘起腿,吊儿郎当的模样:“成,给爷轻点。” “好的。” 她靠近,轻轻捧起他的脸,杏眸专注看着他。 柏正僵住,低眸看她。 明明都秋天了,她怎么可以穿那么薄,显得人也娇.小极了。少女黑葡萄一样的眸,带着怜惜和温柔。 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的呼吸,绵长而清和,像她这个人,明明没什么攻击力,却又存在感很强。 她指尖的温度,比秋夜温软太多。 没来由的,柏正突然有些烦,还有点儿从未有过的慌。 “行了行了,”他推开她的手,“没事瞎搞什么,死不了。” 喻嗔笑着哦一声,看他暴躁的模样,都没敢告诉他,他发呆太久,药都涂完了。 柏正早忘了自己故意找茬的目的,起身率先走在前面回学校。 他走了好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浅蓝色上衣的少女还远远跟在他身后,她一路踏着光,见他回眸,忍不住歪了歪,仿佛问他,又怎么啦? 柏正手插兜里:“你腿短吗?走那么慢。跑过来!赶紧的,不然老子不等你。” 喻嗔:“……”比起他一米八八的身高,她的腿肯定没他长,而且他刚刚走好快。喻嗔很想说,你可以自己先走。但是柏正脾气那么坏,她到底不敢说,只好从光里跑进他身处的背光阴影处。 柏正皱眉,说:“真麻烦。” 她只是望着他笑,软绵绵的,无声的包容,你说什么都可以。 少年转过头,恶声恶气道:“下次别再没事找事跑来找我,看见你就烦。” 喻嗔不理他的混账宣言,声音脆脆的:“柏正,我知道你为什么打架。” 柏正后槽牙磨了磨,轻轻嗤笑一声。 废话,全校不都知道嘛?无非就是好勇斗狠,惹是生非。或者,为了丁梓妍。 但身边的少女满怀笑意,声音拂过他耳畔。 “他们动手打伊庆,你去救他对不对?”她说,“柏正,你是个很好的人。” 活像个小迷妹。 柏正抿紧唇角,操操操!八.九不离十吧。 许久,他忍不住弯唇:“回去了。”这他妈……别说话了啊你。 光芒 喻嗔回到教室,把手机还给桑桑,拿着小粉扑的桑桑双眼放光:“喻嗔,录像了吗?” 喻嗔摇摇头。 “那你拿手机准备干嘛的?” “打110或者120。”不是说城里的警察叔叔和救护车来得特别快么。 桑桑愣了愣,反应过来险些笑得捶桌。 喻嗔没办法理解到底笑点在哪里,她坐下来继续写习题。 一张扑克牌飞到喻嗔脚边,前排的男生在起哄声中回头,红着脸说:“喻嗔,可以帮我捡一下牌吗?” “好的。”喻嗔帮他捡起来,递给他。 这样的事情有时候一周要发生好几回,桑桑不满地瞪一眼他们:“自己没长手吗?” 男生们嘻嘻哈哈,有人撞一下同伴,说:“没骗你们吧,我就说喻嗔脾气很好,比咱班长脾气都好。” 其他人赞同地附和:“上回跑两千米,还是她给我冲的葡萄糖。” “她也来了排球场。” 本来大家都以为她长这么漂亮,多半有些傲,不太好相处,可是这几周相处下来,人家特别和善。 水乡养人,她整个人秀气纯然,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全年级大部分男生都把她当理想型初恋,还有人偷拍她看书的照片当屏保。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前排一阵响动。 喻嗔抬头,看见丁梓妍在发脾气。 她气冲冲的,对后面的女生说:“你要打电话能不能出去打,聊得恶心死了,影响我复习。” 女生涨红了脸,对不起三个字说了一半,又被她后半句气得不轻:“我不聊就是了,你干嘛说恶心死了。”她确实在和一个有好感的男生聊天,也下意识控制了声音。那男生说句话把她逗笑了,没想到丁梓妍一下就发脾气。 女生的同桌拉了拉她,但是在体校念书,一大半都有自己脾气。女生抽出自己的手,愤愤道:“你之前天天第三节晚自习给牧原打电话那么大声,我们有说过什么吗?你自己感情不顺,就把火撒在别人身上,谁不知道次次都是你主动去找牧原啊。” 丁梓妍气红了脸:“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同桌劝女生道:“行了行了……” 班上的人全看过来,丁梓妍一想到女生说的那些话,就觉得窝火和丢脸。牧原也算三中的有名人物,为人正义阳光,乐于助人。而且每个周五周一,都会有豪车接送。 之前有人揣测牧原家世,好奇来问丁梓妍。 丁梓妍说,牧原是柏正表哥。然后她又补充一句,他爸爸在外省开公司呢。 众人皆惊:“那他家比柏正家还有钱啊?” 丁梓妍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面上依旧笑道:“当然了。”她撒了谎,牧原家本来也穷,牧原爸爸那个小公司都是柏正母亲仪夫人出资赞助的,豪车也是仪夫人接侄儿的,归根到底都是柏家的钱。 那时候很多人羡慕她男朋友温柔体贴家世好,可是牧原对谁都好,以至于丁梓妍特别没有安全感。她缠得狠了,虽然牧原没说什么,但是没想到在同学们眼中,这件事成了个笑话。 丁梓妍总觉得此刻周围人看自己眼神轻视,仿佛笑她倒贴牧原。 她刚要发脾气,下课铃声响起,丁梓妍想起什么,冷冷看女生一眼,跑出教室,往十五班去了。 女生同桌担忧道:“她不会找柏正去了吧,早知道你别惹她。” 女生也有点后怕,十指交叠不说话。她确实不怕丁梓妍,可是柏正的名声…… 柏正嚼着口香糖在和庞书荣下象棋。 丁梓妍走过去:“柏正,你答应给我的票呢?” 柏正随手从兜里摸出来扔给她。 丁梓妍要走才发现柏正脸上的伤,她知道他打架去了。看他这幅不.良少年的样子,她心中下意识厌恶。 她拿着票就离开,压根儿没打算和柏正讲她刚刚发生的冲突。 丁梓妍清楚,柏正不管这种事,甚至很烦。女生撕逼他半点兴趣都没有,顶多回她一句智障玩意儿。 丁梓妍一回来,桑桑连忙戳戳喻嗔:“嗔嗔快看,热闹开始了。” 喻嗔抬头,丁梓妍拿着总决赛的票回来,她朋友立即懂她意思:“哇体育馆下周一那天的入场券啊。” 丁梓妍微微一笑:“对啊,柏正特地给我的。” 此言一出,班上纷纷开始说刚刚柏正打架的事。 “柏正真的为了丁梓妍打张坤啊。” “那还有假。” 丁梓妍听见他们的话,心里郁气总算散了。 桑桑扁扁嘴:“柏正为了她真豁得出去,抢外校.校.霸的票都干得出来。” 喻嗔摇头,辩解道:“不是的,柏正是为了去救人。不是抢票。” 桑桑不信:“柏正那种人会救人?丁梓妍都说是柏正特地给她找的。” 喻嗔坚持道:“他没有抢票。”她不相信恩人是那样的人。 丁梓妍正在和人眉飞色舞地说着下周一看牧原比赛的事。 喻嗔心里有些难受,柏正确实为丁梓妍做了不少,可是丁梓妍只说柏正对她的倾慕,绝口不提柏正没那么坏。 喻嗔怏怏不乐地想,柏正喜欢一个姑娘,可这姑娘太坏了,利用他的好,却对他一点都不好。 周一就是体校的半期考试。 在别的地方宽松,但是对于考试这件事,衡越体校额外严格。他们学校那个普通话不太标准的校长,有个格外坚定的信念,成绩可以差,但是绝对不能造假。 因此监考时,老师们也很认真。 “老规矩,同学们上缴手机,答题过程不能交头接耳,不能传递纸条,不能夹带小抄,可以提前交卷。” 同学们满脸不甘不愿把手机扔进了收纳袋里,考试开始。 因为座位随机排,喻嗔和丁梓妍一个考场,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乔辉。 乔辉高兴极了,给喻嗔挥挥手。 丁梓妍看一眼喻嗔,眼里带着几分傲慢,她心想,这运气不错,可以让喻嗔亲自感受一下,自己是如何碾压她的。 丁梓妍一想起那些男生背后说喻嗔是小女神就生气又妒忌,她在这破学校读一年了,那些垃圾学生都没这么评价过她。 考试正式开始。 第一门文化课考语文,喻嗔目光大体看了一遍题,之前桑桑说过,体校别的不行,卷子水平却是到位的,校长为了让他们随时感受高考难度,次次都请求和三中用同样的题。 喻嗔沉下心,开始答题。 教室里钟的指针滴滴走动,过了二十五分钟,乔辉笑嘻嘻举手:“老师,交卷。” 老师走过来收他卷子。 他边走边和同学们打招呼:“兄弟们,我走了,你们继续奋斗啊。” 考场一阵笑声。 老师黑着脸:“交了卷子赶紧走,不要逗留。” 有了第一个提前交卷的人,后面的同学几乎都没写到一小时就交了卷子。 喻嗔没抬头,最后半小时,教室里只有她和丁梓妍了。 丁梓妍瞥喻嗔一眼,哼,装模作样。 最后二十分钟,喻嗔检查一遍,交了卷离开。丁梓妍坚持走在最后一个,彰显学霸与众不同的风范。 两天考试时间很快过去,周五会出成绩。 桑桑和邢菲菲丝毫不关注考试成绩的事,桑桑撑着下巴,只叹惋道:“还从来没去看过体育联赛决赛,真遗憾。” 邢菲菲眼里黯淡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拿了条毛巾:“我跑步去了。” 邢菲菲走了,桑桑小声凑在喻嗔耳边说:“她又和家人吵架了,我听见她爸爸说她是个废物。” 喻嗔看着邢菲菲高挑的背影,女孩子孤孤单单的,显得清冷不合群。 喻嗔低声说:“她不是,每个人都不是。” 为了这个目标,她这次考试也要拿第一。 周五放学前,廖羽满面红光拿着成绩单走进教室,她激动得眼尾泛红。 班上有人大声调侃:“廖老师,是不是我们班考了第一啊。” 同学们哈哈大笑。 都知道这是句开玩笑的话,毕竟四班从来没有考过第一,往往都是六班第一,十五班全年级垫底。 虽然大家都是差生,可是差生也差得千姿百态嘛,还是有点差距。 廖羽这次非但没生气,还笑了:“你猜得差不多吧。” 她穿着高跟鞋,哒哒哒走上讲台:“我们班这次有个同学考得特别好,是有史以来衡越最好成绩!不仅为我们班,还为我们学校争了光!” 大家纷纷看向之前的第一名丁梓妍。 丁梓妍也有些诧异,随即抬起下巴笑了笑,她这次确实考得不错,她估过分,比之前都好一些,说不定能480多分,换成高考也能走个一般的本科了。 这一年T市高考总分是660分,语数英每科120分,理化生每科100分满分。 廖羽的欢喜都快从心里溢出来,没想到他们学校有一天竟然能捡到宝! “第一名是……” 因为廖老师激动的渲染氛围,此刻大家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喻嗔同学,总分612分!”廖羽说出这个分数时,心情依旧高亢,嗓音都变调了。 同学们看着丁梓妍的目光顿住,纷纷转向喻嗔的方向。 半晌,有人反映过来:“卧槽?多少分!” “612!!!” “我去!这是什么逆天分数,我在做梦吗?我们学校,有人能考六百多分!三中六百多也是第一名了吧。” 丁梓妍也愣住了,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喻嗔。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六百多分成绩! 桑桑手都抖了:“我没做梦吧,啊啊啊啊我没做梦吧!天啊,喻嗔你太棒了。” 喻嗔笑起来,她也很高兴,上了500分就有参赛资格,柏正和邢菲菲这些体育第一名就可以名正言顺去比赛了。 这件事在学校都已经炸开了锅。 为了以防万一,教务处还特地去调了监控,确保这个逆天分数的真实性。不是他们怀疑学生,而是体校建立以来,就没这种例子,不说老师,校长内心都被暴击了。 结果显示,喻嗔确实是真实水平。 放学的时候,喻嗔东西都没收,跑去追廖羽了。 “廖老师。” “嗯,什么事?”廖羽现在看喻嗔,简直就福宝,怎么看怎么欢喜,自己学生考得好,她走路都带着风。这么多年,总算觉得自己是个文化课老师了。 “我听说,学校有人考了500分,就能去参加全市体育联赛,是真的吗?” 廖羽愣了愣:“这个啊,是有这么回事。” “老师。”喻嗔眼睛弯弯,“能申请让同学们参加比赛吗?” 廖羽愣了愣,别人唾弃他们学校太久,久到连自己都忘了他们学校曾经也有资格。廖羽眼睛里竟然忍不住泛出湿意:“好,你等等。我向校长反映。” 喻嗔等了好一会儿,夕阳西下了,廖羽老师再次接到校长电话。 校长说:“那头很为难,因为排比赛时没有加入我们学校。他们说,希望我们明年再加入。今年据说有个数学竞赛,高考可以加个人分。如果喻嗔想去参加比赛,他们会给推荐名额。但体育联赛,明年再申报资格。” 廖羽看向喻嗔,一时也有点为难。 如果喻嗔选择参加竞赛,那她名牌大学概率大多了,而其他人只是晚一年有资格而已。学校其他孩子,上大学的概率本就不大。 “喻嗔,你怎么选?” 十月下旬的秋季里,少女眼睛很亮,毫不犹豫道:“我想让同学们今年有比赛资格!” 喻嗔出校门时,同学们基本都回家了。 黄昏的街道,带着几分萧索的秋凉。 脸颊上带伤的一群少年,三三两两从网吧出来。 喻嗔笑着冲他挥挥手,声音清脆地喊:“柏正!” 柏正回头,她站在无边秋色里,见他回头,高高兴兴冲他跑过来。 那一幕后来他过了很多年都没忘。 满地的梧桐落叶,金黄的世界。 她身后的肮脏而灰败的街道,周围鼎沸人声。 她满怀希冀,带着一个世界的光亮。 而如今,这光亮为他。 他听见她的声音:“你们可以去参加联赛,证明自己啦!” 你哭什么 喻嗔穿行过马路,跑到他身边。 很快要十一月深秋,她穿着米白色外套,配了条单薄的阔腿裤,雪白小巧的脚踝露在空气中,穿了双白色板鞋。这些衣服很有年代感,在乱糟糟的体校,搁在其他姑娘身上,估计走路都会觉得自卑别扭。 可喻嗔并不是,他看见她时,她总是带着明媚的笑。 亦或者,天生的微笑唇,怎么看怎么可爱。 柏正有一瞬心脏紧缩,他不适应这样的感觉,语气带上三分燥:“不去,没意思。” 喻嗔愣住,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没想到柏正不愿意去。 她看看柏正身后的乔辉和庞书荣。 乔辉神情一直很复杂:“喻嗔,你考了六百多分啊?” 体校创办十二年,考六百分的人还是头一个,放学之前听到,他们都不敢置信。考600分竟然还来他们学校念书?这种好学生连三中每年都抢着要好么! 喻嗔点点头,她有些失望:“你们都不想去参加比赛吗?” 乔辉心想,想啊,怎么不想,但是正哥不去谁敢去啊。这次他学乖了,老老实实闭上嘴。 庞书荣说:“听正哥的。” 喻嗔又眼巴巴看着柏正,她还是希望恩人去参加比赛的。毕竟以前小时候她成绩不怎么好,后来奶奶说,人一旦考好一次,有了自信,就会变得越来越优秀。 二年级她考了一次满分,自信心就上来了。 同理可证,柏正要是赢了,他会越来越好的。而且其他学校也不会觉得衡越是所什么都不会的垃圾体校了。 喻嗔问:“你害怕输吗?” 柏正额上青筋一跳:“谁他.妈怕输!老子赢个奖杯送你。” 众所周知,体育联赛总决赛赢了会有个漂亮的琉璃奖杯,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审美一流,好看得紧。 喻嗔忍不住弯唇,点点头:“好!” 那副信任的模样,仿佛奖杯已经拿在他手上了。 乔辉听到正哥同意去,高兴得眉开眼笑。同样少年意气,谁也不想低人一等,如果可以,谁不想在场上得到呐喊声的是自己? 柏正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问:“你去看比赛吗?” 喻嗔连忙摇头:“不去。”她实在是怕了他那个拿票方式,不想他再受伤,喻嗔说,“周一周二都要上课呢。” 柏正手插兜里,表情不太好。 喻嗔习惯了他没好脸色,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鼓励道:“下周一加油啦。” 喻嗔回到家,先把上周哥哥给的钱交给爸妈。 里面整整五千六百块,是笔不小的数目,如果拿来买简易的调香器材,确实足够了。 万姝茗很惊讶,毕竟她现在做古琴老师,一个月工资扣了税才三千多,实在难想象喻燃这么个少年出一趟门能挣这么多钱。 但是她和喻中岩都是有涵养的人,率先不会怀疑钱的来源不正。 喻燃虽然沉默寡言,可他绝对不是个为非作歹的人。尽管没法从自闭症患者口中问出来源,但是家人都选择相信他。 “哥哥说给我买调香器材,但是马上就要冬天了,天气冷,我也不用调香。”喻嗔说道,“家里需要用钱,先给哥哥买衣服和鞋子吧。哥哥在三中读书,其他男生这个年龄自尊心很强,可不可以先给哥哥买新衣服?” 喻嗔体质特殊,特别是在盛夏,她身上的香味就额外明显,冬天的话,只要不靠特别近,她体温冰凉凉,就不会特别香。 一家人从灾区匆匆忙忙迁徙过来,喻嗔穿的都是邻居家以前的衣服。喻燃的衣着比起城里人也相对古老又“土气”,他的网球鞋都脱胶了。 喻中岩才工作一个月,而万姝茗工作一个月不到,家里还在愁房租水电费的阶段,自然没有闲钱给一双儿女买衣服。 万姝茗闻言,心疼又愧疚。 这段时间忙前忙后,竟然忽略了这个。她看女儿也穿得单薄,心疼极了。 “好,先给哥哥和你买衣服。” 喻嗔连忙说:“我不用,我的衣服都能穿,也还半新呢。这些都是别人的心意,不能浪费。” 当初得知他们要去T市,好多邻居给她准备了衣服。 镇上人朴实,心意也简单干净,喻嗔没觉得穿这些有什么不好。她穿薄些,体温还低,身上的香味也就淡而自然。 万姝茗既歉疚又欣慰。 到了周末,万姝茗给喻燃买了新衣服和新鞋子回来。万姝茗放在喻燃门口,喻燃看见了,从那上面跨过去,也没什么反应。 只不过在喻嗔去学校之前,发现自己书包里多了一张决赛门票。 她整理书包时看见,才穿了一只袜子就往外跑:“哥哥!哥哥!” 沙发上看电视的喻燃抬头。 “你给我的吗?” 喻燃看了眼她手中的票:“嗯。”他不喜欢看那种比赛。 喻嗔高兴极了:“谢谢哥哥!那我去给恩人加油。” 喻燃:“哦。”甚至都不感兴趣妹妹恩人是谁。 喻嗔也没想到会意外从喻燃那里得到一张票,她去给廖老师请假时,廖羽很爽快:“去吧。” 毕竟是喻嗔的成绩才换来的资格,她确实应该去看看。 周一早上,天才蒙蒙亮,喻嗔就从床上起来了。她轻手轻脚洗漱好,桑桑还在说梦话。 而今天要比赛的邢菲菲,五点钟就已经出门了。 喻嗔坐公交车去体育馆时才七点半。 那时候太阳还没出来,天边蒙蒙亮,喻嗔拿着票进了场。 T市体育馆修建有些年份了,如今为了三年一度的联赛横幅拉得十分郑重,第一名的学生团队还会有不菲的奖金。 早上有些凉,喻嗔抱紧胳膊,体育馆三三两两来了些看比赛的学生,参赛选手在各自要比赛的场地。 喻嗔知道,因为上次柏正和乔辉他们在学校时赢的就是排球赛,所以这次参与的也是男子排球组总决赛。 除此之外,柏正还有个人赛长跑。 她走到排球馆观众席上,一眼就看见了衡越的学生。 他们实在太与众不同了,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们。 三中、市一中的学生外面穿着整整齐齐的校服,小声议论道:“不是吧,今年还有衡越的参赛啊。” “什么野鸡学生,也来参加这种比赛了,往年不是禁止他们参赛的吗?” “天知道,他们学校竟然出了个六百多分的。” 女排那边也窃窃私语:“你们看他们,天啊,染了发,竟然有人脖子上有刺青,看起来好凶。” “衡越的本来就不像学生,像混社会的。” “别说了,他们看过来了。” 如果说早上乔辉的心情有多激动,此刻就有多失落。为了这场三年一度的比赛,他兴奋到差点整宿没睡,第一次集合这么准时。 他们体校没有校服,但是每个人都认认真真穿了训练时的服装。 出门前,乔辉对着镜子整理了三遍衣着。 可是来到体育馆,所有学生都像看动物园猴子一样看他们。小声指指点点,目光带着毫不遮掩的轻蔑。 乔辉顶着一头烫过的亚麻色头发,第一次觉得,自己和正哥他们,确实与这里格格不入。他低着头,不自在极了。 “可不可以申请不和衡越的人打啊?” “那个脖子上有刺青的,是体校的柏正吧?听说天禧街那边混社会的人都怕他,去年他还把外校的打进了医院。” 男生打抱不平,嫌恶道:“这种仗势欺人的败类,以后就是社会垃圾蛀虫。” 乔辉气得眼眶都红了:“你们他.妈瞎说什么!” 市一中的男生没想到他们听见了,见乔辉发火,面面相觑。 柏正抿抿唇:“乔辉,回来。” “正哥,可是他们……” “我他.妈让你回来!”柏正也发火了,“听不见吗?还想不想比了!” 乔辉一下子泄气,想起自己学校几年前为什么会被取消参赛资格。不就是因为当时和人发生了冲突?他只好回来,站在队伍中。 柏正冷笑一声,视线扫过那些对他们评头论足的学生,他活动了下手腕,给身边的少年们说:“跟个娘们儿似的吵架有什么用,一会儿上场,让他们叫爹。” 柏正的视线在某一点凝固住。 少女站在观众席上,远远望着他。 初初升起的朝阳带着金灿灿的光,映照铺在喻嗔眼底,他清清楚楚看见,她杏子眼里闪烁的泪花。 他曾经把她丢在雨夜里让她自己走路回家她都没哭,但是此刻竟然哭了。 像星星一下子碎掉了。 柏正第一次见她就想象过,那双明亮干净的眼睛,天生就适合流泪。这样纯粹的人,真是让人想摧毁。 可当她真哭这一刻,他心里竟没有一点看笑话的惬意,只剩无从发泄的烦躁。 搞什么,哭什么啊她! 带队老师讲比赛规则,柏正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给乔辉他们说:“等我。” 柏正往观众席入口那边走。 体育馆有个规则,观众不能进入比赛场地,但是参赛选手可以出去上厕所。 喻嗔见他远远的过来,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她连忙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柏正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喻嗔。” 她抬眼,长长的睫毛还欲盖弥彰挂着泪。第一次听他喊她名字,她一直以为柏正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柏正皱着眉,问她:“哭什么?” 喻嗔说:“没哭呢。” 柏正嗤笑一声:“当老子瞎啊。”他看着她湿润的睫毛,动了动手指,在看见她瑟缩一下后,半晌又若无其事揣兜里。 喻嗔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她实在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会那样说你。”她的世界太简单,并不清楚,原来这世上有些人的不善,不是桑桑那种简单吐槽两句,而是言语化作利刃,让他们承受羞辱。 “早知道我们不比了。”喻嗔说。 柏正面无表情看她半晌。 喻嗔以为他生气了,没想到少年拉开自己运动服拉链,一把将她裹进去。她视线一片黑,衣服上带着少年爆棚的荷尔蒙。 柏正嘴角疯狂上扬,到底忍不住了,盖住她小脑袋,用外套胡乱给她擦脸颊上的泪。 “行了,老子才不在意,不许哭了啊,丢人现眼。” 被他粗□□揉一通的少女闷闷乖巧应一声:“好。”我不给你丢人。 柏正低骂一句,心想这他妈的……太犯规了吧。 少女信仰 他胡乱揉完,打开外套一角,露出少女一张小巧的脸,还有被他弄得兔子一样红的眼睛。 喻嗔头发乱糟糟的,老老实实看着他。 柏正表情已经恢复成了讨人嫌的不耐烦模样:“给我拿着衣服,等拿个奖杯回来。敢走收拾你。” 喻嗔弯着眼睛,抱住他衣服,用力点点头。 柏正重新回到场上。 乔辉他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还以为他上厕所去了。 “正哥,要不要我重新给你讲一遍比赛规则啊。” 柏正说:“不用。”他虽然为人不羁,但是不屑在比赛上犯规,所有体育项目,只要他会,就清楚每一项规则。 体育馆的广播开始播报决赛制度与名单。 赛制分为预决赛、半决赛、总决赛三场。 一向嬉皮笑脸的衡越男生们都严肃了脸,听他们的对手。 “重新调整结果,男子排球预决赛,衡越体校对桦光中学。” 听到广播,场上爆发出一小阵笑声。 有人忍俊不禁,说道:“精彩啊,两所垃圾学校的对决。” “比赛谁打架厉害呗。” “哈哈哈!” 别说乔辉,这次就连庞书荣的脸色都很难看。 都知道桦光中学在每一届的体育联赛中垫底,还时不时犯规,刻意把他们对手调成桦光中学,说实在的,本身就是一种瞧不起。 柏正出奇沉静,他冷冷笑了一声。 “好好比。” 他的冷静感染到了乔辉他们,众人愤愤不平的情绪降下一些。 往好处想,桦光水平那么差,也算是福利局了。只要有能力,就能在半决赛和总决赛中叫嘲笑他们的人好看。 比赛开始前两分钟,喻嗔看见了丁梓妍。 丁梓妍今天刻意打扮过,一身绯色长裙,还系了条漂亮的纱巾。她听到广播,以及周围议论衡越的声音,小声嘟哝道:“衡越比什么啊,丢死人了。”还好他们认不出自己是衡越的。 丁梓妍也看见了喻嗔。少女坐在后排,怀里抱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运动服外套。 丁梓妍越看那衣服越眼熟,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她起身走到喻嗔旁边:“柏正的外套?” 从帮了丁梓妍那天晚上起,喻嗔就不喜欢她。喻嗔不喜欢一个人的方式不是和她吵架,而是不搭理。 丁梓妍说:“问你话呢。” 喻嗔只好提醒她:“你是来给牧原加油的。” 丁梓妍脸色一僵,她确实是来给牧原加油的,甚至觉得柏正出现在这里十分丢人。他难道不知道他自己在外面的名声么? 即便柏正特别坏,但是一想到他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和优越感,丁梓妍即便有了男朋友也不舍得放手。她看着喻嗔秀美的侧脸,心里莫名不舒服,有种自己的东西快被人抢走的惶恐感。 丁梓妍说:“看来你真是不长教训,上次才被柏正逼着向我道了歉,为了他的钱,你还真是不要脸,可惜,他看不上你。全校都知道,他心里究竟是谁。”她笑容十分得意。 喻嗔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恩人喜欢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丁梓妍见喻嗔不生气就算了,还这幅茫然的样子,一时有些来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语塞半天,愤愤回到了自己位子上。 这时候比赛也开始了。 喻嗔紧张地看向场上。 柏正、乔辉他们都上了场,对面是桦光中学的学生。 巧的是,对手竟然有张坤。 张坤看见柏正,脸色难看得要命,因为上次在小巷里发生的事,现在身上都还痛。 乔辉也差点喷笑:“卧槽,张坤啊。” 柏正抱着双臂,弯了弯唇。 张坤:“……”他觉得自己倒霉死了。 然而比赛得继续。 裁判一声口哨,张坤那边球员开始发球。 看这场比赛的并不多,毕竟这一场是两所垃圾学校,谁也没有耐心和兴趣看“菜鸡互啄”。大多数人都去第三排球场看三中对七中了。 柏正他们从气势上就完全碾压张坤,这场比赛结束得很快,并且毫无悬念。 联赛十分快节奏,休息半小时后,广播宣布晋级的学校。 “半决赛,第一中学对衡越中学。” “外国语学校对第三中学。” …… 这回沾了对手市一中的光,看柏正他们打比赛的人总算多了不少。 观众席上有人起哄道:“投降吧衡越,允许你们六分钟投。哈哈哈哈!” 周围一阵哄笑声。 比赛开始。 柏正看向对面,好几张熟面孔,恰好就是刚才笑话过他们的一行人,他眸光深邃冷厉。 接触到柏正目光,对面攻手和二传莫名有些紧张。 他们不敢大意,肌肉紧绷起来。 第一颗球是对方发球。 乔辉接了发球以后,心中发狠,传给庞书荣。 庞书荣没说话,肃着脸,传到柏正的位置。 柏正压根没客气,跳起来狠狠扣球。 那颗球高速弹回去,角度正好是死角。一中离得最近的球员连忙救球。 他救是救回来了,但没想到那颗球接起来那么痛,妈的!这他.妈是排球?怕不是原子.弹吧! 一中球员脸都青了,摔在地上。 人群吸气,显然没想到第一局一颗球就跪。 一中队长沉着脸说:“再来,大家打起精神。” 乔辉不屑地嗤了一声。 柏正没打算让他们翻身,想起他们的嘲笑声,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狠劲打球,扣球专往最刁钻的地方打。 有一局对方的自由人几乎趴地上去接,可是最终没能救起来,球出场了。场上氛围死一样安静。 这一场结束得竟然比桦光中学还快,一中的啦啦队除了开头喊了声加油,后头掌心冒汗,呆若木鸡。 围观的张坤队也惊呆:莫名觉得衡越那群暴力的大杀器,对我们有点好怎么办? 握手的时候,柏正啧了一声,语气很狂:“下回是孙子就要有点孙子的样子。” 对面一中脸都青了。 观众席上不可思议:“不是吧,一中除了发球,一颗球都没接到就结束了?” 即便再不可思议,事实就是如此。 比赛告一段落,总决赛在下午进行。 衡越赢了两场球,喻嗔十分高兴,她去外面的小餐馆吃了饭,又连忙赶回来。 下午两点钟,广播里女声说:“下面我宣布,男子排球总决赛:第三中学对衡越中学!” 场上一片哗然! 没想到衡越竟然打到了总决赛,还对上了三中的男神球团! 喻嗔听见有人说:“今年三中对衡越啊?牧原是不是也在?” “对,我要去给他加油。” 牧原? 喻嗔经常听见这个名字,但她从未见过这个人。 上午还嫌无聊的丁梓妍,这下来了精神,毕竟牧原上场了。 比赛通道那里,六个穿着蓝白衣服的少年走出来。 他们穿着整洁,头发也是符合规定的学生发型。对比柏正他们流里流气的模样,三中的球员看上去额外精神抖擞。 丁梓妍一声尖叫:“牧原!” 场上因为牧原的出场而沸腾,三中啦啦队挥舞着加油棒,大声喊道:“三中加油,三中必胜!” “牧原加油!” “牧原最棒!牧原碾压他们!” 空前盛况中,喻嗔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牧原。 少年容颜清隽,目光清明。面对这么多追捧,他表情却没有半分自得,反而带着对上衡越的凝重。 他不自大,且不轻敌。 喻嗔带着好奇心歪头看了牧原两眼,最后再次坚定不移看向柏正。 牧原似有所感,转头便看见了观众席上的少女。下午灿烂的阳光里,漂亮的少女目光明亮极了,像在看自己的信仰。那样的目光……牧原怔住。 旁边有人喊他:“队长,你怎么了?” 牧原顿了顿,觉察自己第一次看一个陌生女孩失神,他抿了抿唇角,收回目光。 柏正嘴角带着懒洋洋的笑,眼里染上三分讥嘲。 从三中一出场,乔辉就发现,场上基本全是喊‘三中必胜’的。 乔辉小声对庞书荣说:“庞庞啊,牧原这他.妈人气这么高?” 庞书荣苦笑:“对。” “我们能赢吗?” 庞书荣说:“不知道,尽力吧。” 乔辉说:“咦?我们人气也挺高,不信你听,听得见喊我们的。” 庞书荣心想不是吧!侧耳一听。 人群唱衰道:“衡越必输!” “衡越下场!” “衡越low逼!衡越投降!” …… 庞书荣:“……”乔辉你.妈的。 乔辉:“哈哈哈哈!” 三中的队员们上场,有人对牧原说:“队长,你别那么紧张,对面一群小混混而已。” 牧原严肃地说:“这种话不能让我听见第二遍,每个人都打起精神,你们忽略了半决赛衡越的战绩,一中没有接到他们一个球!” 队员们惊讶:“怎么可能!” 但是随即大家纷纷高度集中精神:“听队长的,打起精神,不要轻敌。” 柏正倒是习惯了这种场面,毕竟有牧原在的场合,被鼓励的永远轮不到自己。 他忍不住往人群中看了眼。 乔辉觉得自己相当机灵:“正哥,看丁梓妍呢?别担心,我们打赢了牧原,丁梓妍就知道谁强。到时候她说不定就甩了牧原哈哈哈。” 柏正顿了顿,漫不经心应:“嗯。” 裁判员鸣哨,两方在各自场区端线站好。 第二次鸣哨,按原定位置站好。 乔辉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么正式的比赛,这一场比之前紧张多了,手都有点抖。 因为太紧张,第一局乔辉接球失误,球落了地。 观众席上:“嘁——” 随即一声群嘲,支持三中的呼声更高。 三中默契地互看了一眼。 喻嗔忍不住站了起来,跑到最前面。 不管周围三中喊声多大,也不管柏正他们是不是能听见,她双手成喇叭状:“衡越加油!柏正加油!” 旁边两个女生面色怪异:“衡越的啊?” “牧原在这里,给柏正那种败类加油?疯了吧。” 喻嗔知道,这一场比赛对于柏正他们来说很难。一队是从小到大受人关注的男神团、天之骄子;而柏正他们却是众人眼中的体校垃圾。 乔辉失误以后,可算知道,前几届三中拿冠军是有理由的。 柏正拍了拍低落的乔辉肩膀:“打起精神,别他.妈一副孬种样。” 他眼神压下去,对上牧原,嘴角带上几分冷淡的疏狂。 来啊,今天让你看看。 ——老子和身后的兄弟,不是生来就该被你们这种人碾压的! 好骗 乔辉也知道因为自己的失误给自己队里损失了一分,愧疚之下,他更加认真。 这一次手也不抖了,目光直勾勾盯着球。 虽然开场前,三中球员已经在牧原的鞭策下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对上衡越的人,三中第一次觉得压力这么大。 衡越的球员缺少系统的训练,很少技巧可言,他们全靠一股狠劲和蛮力。 但就是这股蛮力,让三中简直吃不消。 这都吃什么长大的? 柏正扣球来势汹汹,稍微不注意,就会让他们损失一分,即便接住了那个球,内心也苦不堪言。 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们。 总决赛为五局三胜制,每一局得分只有超过15分,并领先对手两分,才算胜利一局。如果一局先得到8分,那么两队交换场地,继续比赛。 三中为了这场比赛,已经训练了两个月,然而三局以后,他们与对面战绩1:2。衡越竟然领先一局!如果这局输了,衡越就要赢了! 每个人心中都很凝重。 场上已经由最初的沸腾,转变为紧张的焦灼。 到了第四局,场上出现死球。 两方都摸清了对方扣球规律,防守十分严密。每个人额上都是汗,神经紧绷。 三中的教练要求技术暂停,他们选择换人。 三中带了替补队员,能够以充沛的体力继续比赛。但是衡越就这么几个人,并没有替补队员。乔辉很焦急:“正哥!”他们这群人,最擅长的本就不是排球,起初只是在学校里比着玩玩,但是没想到能参加联赛。 柏正抿抿唇:“没事。” 他额上全是汗水,肌肉紧绷到疼痛。 比赛继续,替补队员上场以后,三中终于有了余力,这一局三中赢了。 成绩再次被拉平成为2:2,三中球员长长舒了口气。 排球激烈程度不输于篮球,紧张感持续在观众席上蔓延,喻嗔心跳飞快,手心全是汗水。 终于到了决胜局。 两队局内比分咬得很紧,每个人压力都很大。 最后一颗球。 柏正恍然想起上个周末,喻嗔眼睛里映照出他的模样,问他:“柏正,你怕输吗?” 不,他不怕。他其实已经习惯,这辈子在牧梦仪轻视的目光下,无数次输给牧原。 但是…… 柏正抬起头,这回,老子要赢! 他心中发狠,冲着对面防守死角高速回击。 那一瞬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排球越过球网,三中的球员扑过去救球。那球最后砸在球员脸颊边的地面。 全场安静片刻,下一秒全部起身,报以激烈的掌声。 “啊啊啊啊啊!” 太了不起!除了尖叫,再没什么言语能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这是所有人见过最精彩的一场排球赛。 力量与技巧的角逐,整场下来看得惊心动魄。 乔辉颤抖着嘴唇:“赢了吧?是我们赢了!” 庞书荣肯定地说:“对!” 伊庆激动得满眼泪花:“我们真的赢了!天啊有一天我也是冠军!” 柏正有些恍惚。 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众人崇敬的目光包围,不再是嫌恶。他大步走过去,与所有队员碰拳头。 牧原说:“恭喜。”他擦擦汗水,笑容真诚,露出一口大白牙,没有一丝愤懑。 他身后,三中队员垂头丧气,来之前设想过无数种情况,但是谁也没想过会输给衡越啊!说不清是丢人还是服气,总之心情一言难尽。 柏正看牧原一眼:“弱爆了。” 牧原没打算和他计较,冲他们点点头,往出口通道走。 观众席上,丁梓妍心情复杂,如果以往,她早就迎上去当众宣告牧原的主权。 但今天,柏正他们竟然赢了?! 在赛场上,拿了冠军的人才万众瞩目。 丁梓妍脚步犹豫着,牧原已经从通道走到另一侧,换衣服去了。 柏正他们这时候走过来,少年们脸上带着笑,相互打趣。 丁梓妍突然想起,每一届体育联赛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琉璃奖杯,需要个人赛和团体赛的双冠军才能拿。 柏正已经赢了团体赛,假如傍晚的长跑他取得胜利,那么琉璃奖杯就是他的。 丁梓妍只听说过那个奖杯多好看,但她从来没见过,更别说得到。她调整好表情,微笑起来,等着柏正过来和自己说话。然而柏正却从她身边路过,脚步没停。 丁梓妍表情一僵,她突然有些心慌。 在她看来,柏正一向对自己予取予求。尽管丁梓妍没打算和他在一起,但是她享受别人眼中、柏正对她爱而不得的感觉。 可是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正眼看过自己了。 丁梓妍猛然站起来,跑到他面前:“柏正!” 柏正脚步停下。 丁梓妍说:“恭喜你们赢了比赛。” 柏正懒洋洋应了一声。 庞书荣他们很识趣,见丁梓妍和正哥有话说的样子,于是说:“我们回比赛席位了。” 等他们一走,丁梓妍说:“我下周过生日,如果你赢了晚上的个人赛,可以把奖杯送给我当生日礼物吗?” 柏正说:“奖杯不行,换个东西。” 丁梓妍撒娇道:“可是我就想要那个。” 柏正完全不吃这一套:“老子说话你是不是听不懂?” 他说话这样不留情面,搁在以往丁梓妍早就生气翻脸了,但是今天不行。她有种强烈的预感,那奖杯柏正如果不给自己,就会给喻嗔。 她从来没有对上一个女孩输得一败涂地。 丁梓妍看一眼喻嗔的方向,不允许自己输。 众人都在看这边,丁梓妍也不好动作出格,毕竟她在柏正面前一直觉得高他一等。她上前一步,直视柏正眼睛:“你喜欢她是不是?”这句话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空气安静了两秒,柏正说:“有病啊你。” 丁梓妍这回没拦他,低声道:“你忘记今年春天的事了吗?” 她知道,就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足够让柏正心乱如麻。 丁梓妍不急一时,今晚等柏正拿到奖杯,她会让喻嗔亲眼看看,有些人对于柏正来说无可取代。 柏正走到乔辉他们旁边,踢了踢椅子,乔辉自觉挪开,给他让了个位子。 他回来以后,就一句话不说,一副很烦的样子。 庞书荣微微诧异。他看得真切,刚刚柏正明明是要去找喻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丁梓妍说了话以后并没有去。 柏正看着远处地面,明明才没多久,妈的他最近是不是疯了?竟然差点就忘记,喻嗔这种软刀子才最擅长将人挫骨扬灰。 “都过来,一人说一句喻嗔的坏话。” 庞书荣和伊庆对望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正哥脑子是不是有病”的信息。 没一个人开口,柏正冷冷开口:“乔辉先来。” 乔辉:“……”他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为什么好事每次都轮不到他,坏事每次就他第一个。 乔辉硬着头皮想喻嗔缺点。 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人家真诚明亮的大眼睛,眨一眨似乎能漾出水来。 半晌,乔辉勉强道:“好骗。” 柏正眼神跟刀子一样,剜他一眼。讽刺谁呢! 轮到庞书荣,庞书荣半晌语塞。这都叫什么事啊? 喻嗔知道他们已经比赛完很久了。 体育馆四处透风,她穿两件都有些冷,而柏正一直没过来拿衣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衣服还给他。她进不去运动员休息场地,周围也没人能帮她把衣服拿给柏正。喻嗔只好清清脆脆喊:“柏正!” 柏正回头,就看见她站在栏杆外面,脸颊被风吹得微微泛红。 所有少年看见喻嗔都不太好意思,特别是乔辉。喻嗔被他们奇怪的目光看得些许局促,疑惑极了。 柏正不应她,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喻嗔站在栏杆外面,敏.感觉察到了气氛不对,有几分忐忑:“对不起,你们有事的话,那我走了。” 乔辉心里很愧疚,人家哪有什么错啊,明明是他们混账。乔辉一冲动就问她:“喻嗔你也来看我们比赛啦?” 喻嗔点点头:“是的。” 庞书荣看一眼柏正,也问喻嗔:“那你觉得今天谁表现得最好?” 喻嗔犹豫看他们一眼,庞书荣笑道:“没事,说吧。” 她便轻轻笑起来,唇角上弯:“柏正。”她说出他名字时,总是带着一股甜味儿。 柏正抿住唇,手指颤了颤。 庞书荣暗笑,又问她:“比那什么牧原帅多了对吧!” 喻嗔认真而肯定说:“嗯嗯!” 柏正打断他们的话,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敢听她继续说话,语气很不好:“又过来干嘛啊你,学不会矜持吗?” 喻嗔愣了愣,轻声说:“你的外套在我这里,我还给你。” 柏正赤膊,还穿着短裤,凶恶的神情有一瞬僵住。他沉着脸,走过去扯过来自己外套。 喻嗔知道他喜怒无常,其实也不想惹他,完成任务就打算离开。 太阳逐渐西沉,少女一步步下阶梯。 她脊背笔直,整个人有种稚弱的美丽,像是一掐就断的新芽。 乔辉看着她背影,小声嘟囔道:“喻嗔本来就很好啊。”贼他.妈懂事,在他眼里简直是梦里都不配拥有的初恋。 为什么非要鸡蛋里挑骨头? 这种事庞书荣一向明哲保身不发言,然而这回,他突然道:“正哥,打个赌怎么样?” 柏正说:“赌什么。” “赌她听见你名字会笑。” 柏正嗤了一声,没说信或者不信,但他顿了顿,抬起眼睛看喻嗔。 庞书荣突然喊:“喻嗔,你等一下。” 喻嗔下到最后一梯,听见有人喊自己,回头:“怎么了?” 庞书荣大声道:“正哥他说,谢谢你!” 喻嗔惊讶极了,在少年们目光下,大眼睛弯弯:“不客气的。”第一次被恩人道谢,即便不是他亲口说的,她也开心。 柏正低骂一句,心想:蠢死了,说什么都信,确实好骗。 他突然起身,撑住栏杆跳出去,几步就到她面前。 喻嗔惊讶地看着他。 柏正把自己外套塞回她怀里,说:“说了给你看奖杯,奖杯都没到手,衣服还什么还。继续给我拿着,最后一场比完,我来找你。”他也想知道,他心里这段时间到底在想什么。 不如今晚比赛结束后搞清楚。 小姑娘那么那么喜欢他,都到一听他名字就笑的地步了。他即便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也总得给个话。 柏正燥声道:“听见没啊,吱个声,敢走你就完了。” 喻嗔将他衣服抱好,像在为他守护:“好,那我等你回来。” 还真是不记仇。 柏正转身,这才忍不住弯唇。 愿望(含入v公告) 天色暗下来,剩下的比赛全部都是个人赛。 长跑最考验体力,选手往往决定先养精蓄锐,最后再爆发。 但柏正性格不是这样,口哨吹响,他就一直保持第一。 少年人高腿长,小腿肌肉结实有力。 柏正跑得很轻松。 等最后一圈,大家呼吸都觉得困难的时候,心想,那个才开始就跑飞快的男生,肯定已经不行了吧?结果一看,人家依旧跑得飞快。 隔了半圈、拔足狂奔跟在柏正后面的第二名都懵了。 我去这是什么牲畜体力啊! 比赛一结束,就开始颁奖典礼。 九点钟颁奖仪式上,琉璃奖杯终于交到了柏正手中。 手中奖杯在灯光映射下流光溢彩,尽管离得太远,看不见人,柏正依旧下意识往观众席上看了一眼。 他心想,算了,跟个小姑娘较真什么,又傻又死心眼的,哭起来还招人心烦。他要真说点狠话拒绝她,估计小姑娘下一刻泪珠子就吧嗒掉。 他眼里带着些许笑意,跟着其他运动员走下去。颁奖台离观众席有些远,得穿行过运动员通道。 颁奖仪式结束,人群陆陆续续走出体育馆。 丁梓妍很紧张,她紧紧盯着柏正。以前没觉得,现在丁梓妍才意识到假如柏正不管自己的可怕后果。 柏正本就大方,除了在学校里过得不惬意以外,经济方面也会受很大限制。终于,在穿过运动员通道前,柏正电话响了。丁梓妍松了口气,这才咬牙往主席台走。 柏正随手接通电话。 那头传来小女孩不确定的声音:“哥哥!” 柏正皱起眉:“柏青禾?” 女孩听见他说话,一下子鼓起掌:“真的是哥哥!” 柏正冷声道:“柏青禾,我没空和你说话。” 柏青禾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冷淡,但她听见柏正的声音很高兴,说:“哥哥,我好久好久没有看见你啦。”话音刚落,一个女人的高跟鞋声音匆匆响起。 女人怒叱道:“柏青禾!说了让你离那个败类远点!” 她抢过电话,一巴掌拍在柏青禾身上,那头小女孩哇哇大哭。 电话立即被人挂断。 柏正听着那头响动,冷冷一笑,神色慢慢沉下来。柏青禾是他堂妹,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小智障,这辈子智力只能停留在三岁。哪怕现在七岁了,依旧因为智力障碍,只有三岁的思维。 柏青禾一个电话,让柏正想起半年前他被强行送到灾区的原因,连带着他的脚步也顿住。 这时候一个学生匆匆忙忙跑过来,对他道:“你是柏正吗?刚刚有个女生摔下楼梯出事了,她说她叫丁梓妍,她在叫你名字,你可以不可以跟我去看看。” 柏正皱眉:“哪里?” “主席台边。” 主席台离这里并不远,柏正眸光晦暗不明,收紧自己手中的奖杯:“走吧。” 主席台边,丁梓妍坐在地上,眼泪涟涟。 柏正走过去,冷冷看着她。 丁梓妍在他目光下,竟有片刻瑟缩,像是回到了以前柏正对她不假辞色的时候。但她知道此时不能犹豫。 她向来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而柏正并不好骗,所以摔是真摔。 丁梓妍哭泣道:“阿正,我左手的旧伤好痛……我害怕,我想去医院。”她哆嗦着唇,颤抖起来。 柏正冰冷的目光总算有了变化,他几步走过去,蹲下来抱起来她。 他抱起丁梓妍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忍不住回了头。 体育馆明亮的灯光中,观众席上仅剩的几个人看不真切。 他心里突然有点难受,嗓音嘶哑道:“我给她说一声。”喻嗔还在等他。 丁梓妍啜泣声变大,死死拉住他衣服。 “你以前说过的,你说你不会不管我。” 柏正目光有一瞬空寂,不再说话,想到柏青禾那个电话,抱起丁梓妍打车往医院赶。 丁梓妍在他怀里,勾了勾唇。 医生给丁梓妍检查完,说道:“撞到了旧伤,不严重,好好修养没大问题。” 柏正低眸,摩挲着手中奖杯,不说话。 丁梓妍有几分心慌,生怕他提出要回去。 她啜泣道:“阿正,我手真的疼。你知道我之前是怎么受伤的,牧阿姨让你去灾区的时候,我来灾区看你,那场余震,压住了我的手。” 柏正眼里轻哂,他站起来。 “柏正!” 柏正回头:“行了吧你,我不回去找她。”他眼里带着暗沉沉的光。柏青禾的事情不够涨教训么?每当向往一次光明,等着他的就是更绝望的深渊。 柏正走到外面垃圾桶,把手中琉璃奖杯扔进去。 奖杯碎裂声吓得丁梓妍身体一颤。 柏正见她这模样,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在讥讽丁梓妍还是讥讽他自己。 丁梓妍脸色难看,半晌又想到,自己得不到,喻嗔好歹也没得到。 她心想,喻嗔比她漂亮优秀又如何。 不管是牧原还是柏正,选择的,不都照样是自己么? 体育馆灯光一盏盏熄灭,喻嗔抱着柏正衣服等了许久,却一直没等到他。 喻嗔抱住膝盖,坐在空荡荡的体育场上。十一月的夜有些冷,喻嗔往自己冰凉的掌心呵了口气。 她问了许多人,但是没人看见柏正。其实喻嗔不是没有想过先离开,但她怕万一柏正有什么事,回来却找不到自己——她答应过柏正要等他。 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声音:“工作人员请注意,工作人员请注意,还有半小时体育馆闭馆!” 最后两盏灯光熄灭,世界一瞬沉寂下来。 喻嗔只好自己走出体育馆。 天空苍茫,夜已深,大风呼啸,吹起地上落叶。 城市的公交车已经停运,喻嗔跑到老槐树下,怕弄湿柏正的衣服,将他外套护在自己怀里。 门卫远远看她一眼,原本不打算管闲事,小姑娘等不到人多半就走了,但是没想到她等了那么久。 想到家里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儿,门卫最后忍不住开口:“小姑娘啊。” 喻嗔抬头。 “你要等的人我知道,下午赢了排球是不是?一个女同学好像受伤了,他早就带她走了,你别再等,快回家吧。” 门卫其实想说,外面这么冷,体育馆都闭馆了,他要回来早就来了。 喻嗔怔了怔:“谢谢您。” 她看着压抑的夜幕,第一次有些茫然。喻嗔低头看着自己手指,纤细白皙的手冻得通红,秋风刺骨的凉,从指尖,一路凉到心上。 牧原回体育馆拿队友忘在体育馆的队徽,回来的路上,一眼就看见了孤孤单单的少女。 星星点点的微光落在她发上,她站在树下,身上渡上一层光晕。牧原记得她下午看柏正的眼神,看见她拿着的衣服,牧原想到什么。 牧原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二点。 大名鼎鼎的柏少但凡有心,她就不会在这里。虽然不明白柏正为什么这样对她,但牧原很清楚,柏正丢下了她。 牧原犹豫了一下,走过去。 喻嗔看见身边落下影子,抬起头。牧原看见她眸光,月色一样落寞清亮。 牧原心头颤了颤,总觉得这样的眼神很眼熟。 他说:“抱歉,我没别的意思,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给柏正打个电话。” 喻嗔知道,这个少年叫牧原,她本想拒绝,但最后点点头:“谢谢你。”尽管她告诉自己,丁梓妍受伤,恩人太急,才会忘记让她等着的事。 喻嗔明白,人的内心有偏爱,她对于柏正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所以她从来不会把自己和丁梓妍比。 但她也会冷,会疼,被人戏耍会尴尬,吹久了冷风会生病。 牧原打过去,响了两声,那头接起来。 柏正哼笑一声,语气不善:“有事?”他最见不得的人都姓牧,一个是牧梦仪,另一个就是牧原。 牧原看一眼喻嗔,问他:“你在哪里?” “医院,丁梓妍手撞到了,和她待在一起。”柏正故意气他,“你介意?” 牧原知道他什么性格,心态十分平和:“不介意,谢谢你。如果她需要的话,我会来看她。” 牧原顿了顿,说:“柏正,你是不是忘了,体育馆有人在等你?”他低头,看见少女专注的眼睛,她正安安静静听着。 那头柏正的声音冷漠极了:“没忘,但是关你什么事。” 牧原难得起了几分火气,皱眉:“你不可能不知道,体育馆闭馆以后,就不好打车回家。” 柏正低笑一声:“哦。” “她还在这里。” 那头顿了许久。 半晌,柏正的声音漫不经心响起:“她自己蠢,我说什么都信。爱等就等,挂了。” 电话里一阵盲音。 喻嗔低下头,她脚尖冻得没了知觉,动一动就麻木的疼。其实她哪有那么蠢,只是这个重新给自己一条命的人太重要了。 于是他一句玩笑话,她选择相信。 他说让她不许走,她就选择等。 她把他放在与生命等同的天平之上,他便是光。 但这缕光,显然太混账了。 牧原意识到,自己可能不该打这个电话。 他看着少女渐渐泛出水色的眼睛,竟有几分懊悔:“对不起,柏正可能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故意这样说。你下次问问他,别难过。” 喻嗔说:“没关系,谢谢你,我回学校了。你认识他的话,方便帮我把衣服还给他吗?” 柏正或许真的特别讨厌她。喻嗔意识到,他和哥哥不一样。那她从明天开始,就不再去他面前犯蠢。 城市污浊的光,把她影子拉得老长。寒风凛冽,吹过她脸颊,冷到骨头都犯疼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喻嗔出神地想,要是柏正……没有救过她就好了。 喻嗔第一次有这样的愿望。 后悔 牧原看着喻嗔背影,轻轻皱了皱眉,他上前几步,又想起自己没有立场管这件事。 他远远看着,见她打到车了,牧原眼里泛出笑意,这才离开。 司机老方开车过来:“阿原,回家吗?” 牧原想起丁梓妍的事,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自己和她毕竟是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最后低声道:“去医院。” 牧原本来以为到医院,会看见哭哭啼啼的丁梓妍,然而情况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丁梓妍缩在病床最里面,一脸畏缩,别说哭闹,连话都不敢说。而柏正靠在栏杆旁,眼睛看着远处天幕。天幕黑沉沉的,一如他漆黑的双眸。 他脚边好几个烟头。 柏正说:“来了?带她赶紧滚。” 牧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给老方示意,老方很有眼色,上前搀扶丁梓妍。 丁梓妍有些腿软,刚才柏正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她继续闹着说手臂疼,柏正冷冷看着她:“你再喊一句,老子亲手给你砍了!” 他眼神及其可怕,一直到现在,丁梓妍都瑟瑟发抖。 牧原过来,丁梓妍就差喜极而泣。她终于不用单独和柏正待在一起了! 老方搀起丁梓妍从柏正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柏正突然道:“站住。” 老方恭敬低头,丁梓妍吓得一抖,下意识往牧原身后躲。 柏正回头。 他冷冷勾唇:“丁梓妍,少搞些小聪明。这是最后一回,以后少他妈拿灾区的事出来翻旧账。让你作到现在,只有那床被子的功劳。” 那个最冷的春夜,他浑身是伤口。迷迷糊糊醒过来,一床温软的被子盖在他身上,被子上沾了他鲜血,尽管已经变得很脏,却依旧有股很浅很浅的香,风一吹,就被血腥味盖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竟对一种味道产生过特殊的感情。尽管只短短一瞬。 但那种奇特的感觉,让他此后包容了丁梓妍大半年。 丁梓妍心里一突,不敢看他眼睛。 半年前柏正被放逐,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毕竟柏正是柏家唯一大少爷。但丁梓妍后来隐约知道,竟然是因为柏家那个小傻子柏青禾。 那时候她还对柏正有些想法,以为地震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直到看见满目疮痍,水乡入眼一片废墟,才吓得想回去。 后来余震爆发,她回去的路上不慎被砸伤了左手手臂。 柏正提起那床被子,丁梓妍手指颤了颤。但她万万不敢讲那不是自己送去的东西,甚至她也不知道,最冷那个夜晚,谁会给灾区一个陌生少年送了食物和被子。 但那时候只有丁梓妍去看了柏正,后来柏正来问她,丁梓妍心思一动,顺势就认下来,毕竟只有她能对得上。 丁梓妍原以为柏正送自己来医院,是心里有自己。 但他可怕又冰冷的眼神,让丁梓妍突然明白,柏正今天不去找喻嗔,只是因为柏青禾那个电话。 那个电话让柏正决定远离喻嗔。 牧原沉思着,没轻易开口。柏正警告完了人,老方这才带着敢怒不敢言的丁梓妍离开。 牧原没走。 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被子的事,柏正鲜少对丁梓妍好脸色,但是丁梓妍求柏正的事,柏正大多数时候都会帮忙。牧原一直以为,是因为丁梓妍去看柏正被砸伤,留下了伤口。 没想到还有另外的原因。 “被子是怎么回事?” 柏正对他也没好脸色:“你很喜欢管闲事吗?” 牧原说:“你不愿意说,那我不问了。” “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牧原知道他坏脾气,所以也知道聊天进行不下去,丁梓妍受伤牧原并不想多问。他知道丁梓妍喜欢耍手段,否则当初不会裸着从浴室出来,然后撞见他,非要他负责。 牧原不确定是意外还是人为。 看在姑父份上,牧原压抑住恼怒,丁梓妍愿意霸着他女朋友的位子,他就随她,但牧原对她没想法,也明明白白说过。他等她自己觉得无趣想通。 牧原记得喻嗔所托,把手中柏正的外套还给他:“你的衣服。” 柏正拿过来,低头不语。 牧原下楼的时候,柏正突然出声,他嗓音喑哑:“她回去了吗?” 牧原有几分诧异,他回头,柏正烦躁开口:“车牌号多少?” 牧原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为了喻嗔安全,他确实记下了车牌号,于是回答道:“―G.UV131。” 柏正不说话,许久,他扔了烟,走在牧原前面下了楼。 牧原看着少年背影,第一次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从小就叛逆的柏正。 周二的时候,喻嗔依旧因为吹冷风感冒了。 桑桑看她脸色苍白,摸摸她额头,吓了一跳。 “你发烧了喻嗔,好烫。” 端着一张死人脸的邢菲菲路过,闻言转头,耳朵上的大耳环随她动作晃了晃。邢菲菲看喻嗔一眼,喻嗔脸色苍白,唇却嫣红。 看起来没精打采,比上回还严重的模样。 邢菲菲去洗了个杯子,又摸了包感冒药,在教室后面冲好热水。 “喝。”邢菲菲咚的一声放下杯子,回自己座位上了。 喻嗔捧着杯子,小声道:“邢菲菲真好。” 桑桑噗嗤一笑,转瞬又道:“要不你回家吧,反正体校没什么课,你成绩那么好,回头看看书也能懂。发烧要喝了热水,捂着睡一会儿才会好。” 喻嗔说:“我家现在没有人,我之前答应廖老师他们,今天上午要去其他班演讲。” 喻中岩和万姝茗请假两天去交接老家的事了,哥哥还在三中念书。 桑桑见她小口小口喝药,热水氤氲中,连湿-漉-漉的睫毛都透着一股小可怜的味道。 “那如果下午你依旧不舒服,就请假回寝室睡觉知道吗?” 喻嗔点点头:“我知道的。” 果然没一会儿,廖羽过来喊道:“喻嗔。” 喻嗔拿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稿子,跟着廖老师走出教室。 衡越十多年才出这么一个考600分的好苗子,学校高度重视,担心喻嗔被学校环境影响成绩,恨不得给她加一层隔离膜。 但又恨不得每个人都能接收到喻嗔脑电波,变成好学生,让衡越脱离掉‘垃圾学校’这个名号。 所以学校给喻嗔商量,让她在高二每个班去演讲三分钟。 美其名曰――“传递正能量”。 廖老师笑眯眯说:“喻嗔啊,这次学校因为你,可算争了光。谁也没想到我们学校柏正能拿下-体育联赛双冠军。我们班邢菲菲也表现不错,拿了奖。”总之她感觉,这次的事让体校学生内心发生了一些转变。 尽管这些转变十分细微。 以往早上廖羽进教室,到处鸡飞狗跳,要么就无精打采;可是今天早上,学生们兴致勃勃讲述着体育联赛的事,显得朝气蓬勃。 喻嗔应一声,眼睛里带上浅浅笑意。 喻嗔头有些痛,她忍住不适,在每个班把稿子念完。 终于,快到十五班门口,她眼里黯淡下去。 廖老师没觉察出她不对劲,拍拍她肩膀:“去吧,最后一个班了。” 喻嗔想起自己昨晚的决定,点点头。 十五班的班主任唐老师提前收到消息:四班那个全年级第一的少女,会来班上做一场三分钟演讲。 老实讲,唐老师挺激动的。 600分什么水平啊!他念书那会儿都考不到600分! 这孩子以后铁定出息,名牌大学跑不掉。 唐老师很重视这件事,他走进教室,班上不少打牌的,教室里乌烟瘴气。 乔辉激情澎湃道:“你们是不知道,被我们吊打以后,当时三中那些孙子表情都变了……” 班上闹哄哄一团,这种风气,人家过来看到像什么话! 唐老师清清嗓子:“同学们安静一点,说了几回不许在教室打牌!睡觉的都喊醒,还有不许再用卷子折飞机。一会儿年级第一的同学会来我们班演讲,都给我好好听,好好学,看看人家是如何取得优异成绩的。” 有人当场笑着问:“老唐,来的是四班那个大美人吗!” 班上一阵起哄。 “刘奇,你色不色啊!” 在教室最后面吹牛正high的乔辉惊讶道:“喻嗔会来啊?” 柏正抬起头。 班上依旧闹哄哄的,唐老师双指敲讲台:“不要闹!保持安静!” 可唐老师性格温和,哪里压得住这群无法无天的混账,他的声音转瞬被更加高昂兴奋的讨论声淹没。 教室最后排窗边,柏正突然踹了一脚桌子。 桌子轰隆一声响,众人吓一跳,纷纷回头。柏正笑了一下,无形警告道:“没听到老师喊安静吗?” 没人敢惹他,班上一时间针落可闻。 唐老师心情复杂:唉。 柏正转头,看向教室前门。 过了大概五分钟,廖羽老师出现在门口,先和唐老师打了声招呼,然后转头喊:“喻嗔。” 在大家目光中,廖老师身后的少女走上讲台。 她穿着自己浅蓝布衣,领口遮住细嫩白皙的脖子。说来奇怪,班上那么多平时注重穿着打扮的女生,此时却没一个人议论她衣着,都目不转睛看着她。 喻嗔走进来,她本来做好了在他们起哄声中念完就走的打算,可是没想到,传说中最差劲的十五班,竟会这么安静。 乔辉看见喻嗔很高兴,第一个捧场鼓掌,还踹踹前头庞书荣的屁-股:“欢迎啊,人家小女神第一次来十五班,让她感受一下家一样的温暖。” 庞书荣:……神他妈家一样的温暖。 喻嗔在讲台上站好,班上被乔辉带起雷鸣般掌声。 柏正手上一支笔在漫不经心地转,目光时不时看一眼讲台上纤秀的少女。 喻嗔低头,拿出自己的稿子。 乔辉笑眯眯地说:“正哥,喻嗔来我们班,看见你肯定特高兴。” 他们至今记得喻嗔昨天回头,听见柏正名字时那个笑容,特别甜,让人心上都开出了花儿。 柏正也想起来,尽管心情很复杂,可是依旧忍不住弯了弯唇。 喻嗔扁桃体发炎,喉咙很痛,因此声音并不大。少女长睫垂下,遮住黑白分明的眼睛,只看着自己稿子:“……有关学习习惯方面,每个同学有自己不同的方法。像是记忆力,有的同学在早上记忆力比较好,有的则是晚上……” 一直到演讲完,喻嗔都低着头,没有看十五班任何一个人。 “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大家。”她鞠了一个躬,拿着自己稿子走出教室。 就连乔辉也发现了她今天的不同,呆呆愣住。 从头至尾,喻嗔都没抬起眼睛,本来是个爱笑的姑娘,可她这回,没有笑过一次。 往常只要柏正在的地方,她眼里跟落了璀璨的星星一样,但这次,她甚至没有朝柏正看一眼。 柏正指尖的笔,在她讲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掉在了课桌下面。 他没去捡,也不再看喻嗔,只盯着那支笔一言不发。 乔辉想起之前自己的话,脸啪啪疼。他看着柏正脸色,小心翼翼打圆场:“哈哈哈,学霸嘛,做事都这么心无旁骛。”早知道他就不该多嘴。 埋头不敢讲话的伊庆:“……”天啊,多么尴尬虚假的理由。 庞书荣听到这理由也一阵无语。 柏正冷冷看他一眼,然后慵懒靠椅子上玩游戏。 游戏光滑的载入界面映出他漆黑的、并不平静的双眸。 柏正突然站起来,扔了手机推开后面走出去。 那手机撞上伊庆椅子靠背,吓得本就胆小的伊庆一抖。 他们回头,只看见大开的教室门,时不时有冷风吹进来。 柏正椅子空荡荡。 柏正跑下楼,穿过一排绿化带,径自往操场跑。 这个点操场没人,渐入冬天,空荡荡的地方,只有凉风。他发泄似的,围着操场开始跑步。 一圈接一圈,直到第十圈,他停下来,一拳捶在旁边双杠上。 “去你-妈-的。”谁在乎啊,以前怎么也没脾气,这回终于有脾气了是吧。 喻嗔还是放弃了他这个败类。 明明是早晚的事,可他心里像是被人蛮横撞了一条缝隙,剧烈又窒闷,呼吸时心口都疼。 柏正死死按住心口。 它跳那样快。 它疯了,所以他才一遍又一遍回想她进十五班教室以来的场景。她垂着眼睛,小声念稿子,然后跟着老师离开,安静又文雅。 却真的没有再看过他。 一次也没有。 从十一月那个混乱张狂的夜晚,他第一次见到她,到今天。 面对他时,她带着星光的眼睛,终于变成一面安静而沉寂的湖,不再起一丝波澜。 柏正本来以为,今天这种局面,他顶多嗤笑一声,若无其事。说不定还为摆脱掉一个烦人精而高兴。 可他没法骗自己。 他按住心口,不但没有很轻松,甚至觉得难受,超乎想象地难受。 她来了十五班才多久?不过才三分钟,他竟然就受不了。 柏正设想了一切可能,也猜到了如今这场面。在制造恶意方面,作为惯犯,他算无遗策。然而次次都失手都在喻嗔这里。 他高估了自己的不为所动。 低估了她。 那个把他当信仰的软刀子烦人精,一旦变得不乖又安静,穿心似的疼。 但柏正清楚地知道,再难受也不能后悔,一后悔,他这辈子都得完蛋。 喻嗔好不容易坚持到上午放学,中午邢菲菲主动给她打了饭。喻嗔压住不舒服吃了几口,最后全呕吐了出来。 室友们连忙带着喻嗔去看校医,校医给喻嗔开了药,让她回去睡一会儿,要是还不舒服,晚点上医院。 喻嗔昏昏沉沉,裹着被子安安静静睡着了。 桑桑不放心,一步三回头,说道:“我不想去上课了,要不我陪着她吧。” 邢菲菲冷漠指出:“你只会吵醒她,真想帮忙,每节下课都回来看看她。” 桑桑垂头丧气,但是必须得承认邢菲菲说的是大实话。 没想到学校下午没上课,改为举行表彰大会。 衡越体校重新获得参加联赛的资格,还取得这么优秀的成绩,校领导十分高兴,决定早早进行表彰。 十五班班长战战兢兢来通知柏正,一会儿要上台表彰,柏正踩住教室后排的篮球,懒懒道:“不去。” 站那上面,跟个傻-逼似的被人围观。 班长说:“这次表彰有很多人,应该不麻烦,只是走个过场。除了表扬体育联赛的事,还要表扬一下这回的文化课成绩。” 柏正顿了顿,依旧不为所动。 十五班班长没办法,只能自己先去集合。 主席台话筒和教室广播连接,柏正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面,直到广播响起,他才抬起头。 主任先是激情昂扬讲了一通废话,表示他看好衡越学生的未来,随后才到:“下面让我们对此次期中考试成绩斐然的同学进行表彰:……高二(4)班喻嗔……” 柏正腿放椅子上,自嘲似的看着那广播。 教导主任问:“喻嗔同学来了吗?” 那头先是一片安静,随后吵吵嚷嚷,似乎有人在讲原因,主任说:“生病了啊,那麻烦四班班长过来代领一下奖励……” 柏正眼里翻滚着许多情绪,最后猛然掀起来,他低咒一声,往教室外走。 广播里主任的声音回荡在校园:“我们继续宣布此次体育联赛获奖者……” 喻嗔被宿舍阿姨叫醒的时候,还恍然以为在梦里。 “同学,不是阿姨打扰你,楼下有个男生,等好一会儿了,找你的。你去看看吧。” 喻嗔点点头,她脸颊烧得通红,呼吸不畅。 喻嗔穿上外套,依旧觉得身体发冷。 下楼的时候,喻嗔一直在想,谁会这个时候来找她,然而当她看见高大的梧桐木下清俊冷漠的少年,她立马高兴得跑到他身边。 “哥哥!” 喻燃抬眸。 他灰色的瞳孔里,映照着全世界秋凉,还有妹妹憔悴兴奋的模样。 喻嗔发烧的事廖老师打电话给喻嗔爸爸说了,但是喻中岩在出差,喻中岩担心女儿,不得已给儿子班主任去了电话。 喻燃皱着眉头,看着喻嗔,仿佛在看一个不小的麻烦。 喻嗔连忙说:“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哥哥你回学校上课吧。” 喻燃充耳不闻,事实上,他只看得到自己认定的事。自闭症患者少年缓缓抬起手,贴上喻嗔额头。 喻嗔抬起眼睛,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哥哥不关心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像个死板冷冰冰的机器,家里只有喻嗔觉得他有一天会好起来。 “我带你,去医院。”他说。 喻嗔觉得自己好不争气,听到这句话眼眶慢慢变得湿润。 生病的难过,被人戏耍的委屈一瞬间涌上心头。 喻燃眉稍动了动,半晌机械摸摸她小脑袋。 喻嗔仰起头,所有不愉快都不见了,她眼里重新点燃光彩,主动在“冷兵器”哥哥掌下蹭了蹭。 “哥,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喻燃冷漠脸:“哦。” 喻嗔眼里止不住漾出笑。 而寝室不远处,宿舍阿姨看看门口满脸冰冷的少年。 “同学,你找谁啊?”站那么久,脸色跟要杀人似的,阿姨看得心慌。 柏正拳头捏得死紧。 他远远看着梧桐木下的少年少女,不过就一天,她就可以对另一个人笑得那么温柔又灿烂。 他有种被喻嗔愚弄的愤怒,然而最可怕的是,还有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委屈。 她怎么可以,那么快……就这样对他。 那种又酸又胀的痛突如其来,让柏正无所适从,偏又钻心似的难熬。 他瞳孔死死看着他们,快要充血,他意识到,自己一刻都待不下去。 柏正掉头就走。 眼不见,心不烦。 偏偏全校广播里,那个大腹便便的主任,还可笑地说着一口夹带方言的普通话,问道:“柏正呢,十五班的柏正同学,也没来参加表彰吗?” 柏正心头火气无从宣泄。 老子参加个鬼啊! 他看什么都觉得烦,原来眼睛看不见,心依旧不能平静。 柏正大步奔跑起来,重新回到女生宿舍楼下。 “她人呢!” 阿姨愣住:“谁?” “喻嗔!我问你她人呢!” 他硬邦邦的拳头捶在窗前,阿姨面前的玻璃窗都颤动起来。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多骇人,眼里全是血丝,像头喷-火的恶龙。 被人偷光了珠宝,现在要去找人拼命。 阿姨连忙道:“走了,跟刚刚那个男生一起走了。”柏正神经被这句话一点即爆:“她生着病!你竟然让她随便跟人走!” 阿姨吓得不清,真怕这少年一拳把玻璃砸碎。 她后退几步,终于有几分安全感。 “就是因为生病了,人家才登了记带她去医院。她病那么重,总不可能还留在学校里吧。” 她病那么重。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心里狠狠一空。 心口绵绵密密涌上刺痛。 其实乔辉他们说得对。 关喻嗔什么事呢? 她就傻了点,才一门心思对他这种人好。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却刻意迁怒,一步步试探着她的底线。直到她眼底灿烂的笑,渐渐变成了无措和泪光。 柏正往校门外走。 他扣上头盔,即便靠近这种软刀子姑娘要完蛋,那也是以后的事。他承认他后悔,后悔那么对她行了吧! 如坠冰窖 柏正到医院,才发现他找不到喻嗔。 挂号并非他想查就查,他第一个想到柏天寇,然而柏正皱了皱眉,最后打电话给徐学民。 “徐叔,帮我在市医院找个人。” 徐学民接到他电话很兴奋,他原本是属于柏正的私人管家,但是这些年柏正在外面野惯了,从来不准徐学民过问他的事。别说主动打电话,徐学民的人往他面前凑,不被暴揍一顿就算好了。 仪夫人不会管柏正活成什么样,柏天寇管不住他。徐学民只是个管家,作为柏正出生时就被指定来照顾柏正的人,柏少就算要去捅天,徐学民也恨不得让人给他搬个梯子。 柏正这是第一次打电话给他,徐学民激动地快要吐字不清。 “柏少,您等等,马上。” 等待的过程中,徐学民忍不住絮絮叨叨:“您什么时候回去看看柏总和仪夫人,不要怪我多嘴,您之前半年都没回家……” 柏正听得烦:“你的人效率这么低?全是吃白饭的吗!” 其实才过去三分钟,但是徐学民知道他脾气炸,徐学民平和恭敬地说:“您不要急,马上就好。” 果然,不一会儿,徐学民说:“在呼吸内科,挨着住院部那栋楼,您上三楼,306。她在打点滴。” 下一秒,柏正直接挂了电话,对接触徐学民的反感溢于言表。 徐学民却一点也不生气,还乐滋滋的。他忍不住想,喻嗔,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小姑娘,徐叔欢喜又惆怅。 柏家没人疼的唯一继承人终于长大了。 还懂了些情滋味儿。 柏正走到306,一眼就看见熟睡的少女。 她长长的睫毛垂在下眼睑上,呼吸声轻轻的。白皙的手背扎着针,隐约可见浅青色的血管。 而先前柏正看见的少年已经不见人影。他的一腔难受和火气都还没发出来,就像平白又被人浇了一捧凉水。 柏正肆意惯了,上前两步,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喻嗔上午来十五班演讲的表现。 落寞又安静,像个陌生人。那黯淡的目光,他想起一回难受一回。这姑娘再傻,估计也被他欺负狠了。 他意识到,他并非单纯只是想来看看她。他更想看她笑,那种情不自禁沾上光亮的笑容。 成,算他欠这小讨债鬼的。 柏正退出她病房,下了楼。他循着记忆,找到昨晚丁梓妍那个病房,里面有个护士在记录数据。 柏正问她:“你看见过扔在那个垃圾桶里的琉璃奖杯吗?” 护士说:“这个我不清楚,你可以问问打扫的阿姨,诺,阿姨在那儿。” 真麻烦。 柏正耐住性子,又问了一遍清洁工阿姨。 清洁工阿姨边拖地边说:“早倒咯,医院每天早上清扫垃圾。那个什么奖杯我看见过,都碎成那样了,你找它干什么咧?” 柏正皱眉:“倒哪里了?” “医院后面垃圾库,有垃圾车来收走,现在车子都应该来了。” 柏正转身就跑,他过去,一辆垃圾车果然要开走了。 他敲敲司机车窗:“等下,我找个东西。” 司机不耐烦地挥挥手:“都装车了,不是贵重物品,就不要了吧,那么臭。” 你以为老子喜欢翻垃圾! 柏正懒得和他解释,从自己钱包抽了一沓钱,从车窗塞给司机:“卸货!” 司机看着一沓红票子,乖乖啊!这么厚一沓,都抵得上他一个月工资了,他二话不说卸了货。 司机告诉他:“你得找快点,我要在规定时间把垃圾装走。” 柏正长腿一跨迈进垃圾堆里。 说实在的,虽然这里并不处理医学垃圾,但生活垃圾更脏,光闻着就一股作呕的味道。 柏正沉着脸,在里面翻翻找找。 司机忍不住好奇,到底多贵重?花这么多钱来翻垃圾。 有钱人的世界他真不能理解。 柏正蹲垃圾堆里翻了许久,终于在中间最下面找到了三块奖杯碎片。 瑰色的夕阳下,它们被割裂的地方亮晶晶的。 他试着拼了拼,裂痕就不说了,主要还碎了许多玻璃渣,看起来并不完整。 扔的时候没觉得心疼,拼不好竟然觉得慌。 柏正低咒一声,揣起它们往外走。 输液的袋子还剩一小半,喻嗔睡醒睁开眼睛。 喻燃已经离开了,他是个死板且认死理的人,医生说喻嗔输了液会退烧,他就走了。 毕竟兄妹俩心里都清楚,喻燃不会照顾人,他连他自己的身体都不在意。两个人一起在家里待着,不如输完液回学校。 映入喻嗔眼睛里的,首先是窗外一片瑰色的天。 夕阳把天空染得成浅浅的橘红色,实在好看。她目不转睛看了窗外许久,才意识床尾坐了个人。 脖子上冰蓝色刺青的少年翘腿坐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喻嗔看见柏正,迟缓地眨眨眼,随后发现不是梦,吓得坐了起来。 她四处看看,发现这还是医院。她都怕自己又主动做了什么惹他讨厌的事,却不自知。 柏正见少女不可置信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你那什么眼神啊喻嗔?” 喻嗔便不敢看他,低头看自己扎着针的手。 柏正看见她反应,心里被刺了一下似的。 他实在受不了,干脆起身,两步走过去,把奖杯塞在她完好那只手中:“给你。” 喻嗔猝不及防,看着掌心里的奖杯,它被人笨拙地用白胶粘好,半点儿也看不出原本的光鲜漂亮,勉强算得上完整。 她抬起眼睛,带着几分心慌,不解地看着柏正。 少女眼睛在夕阳下清透极了,柏正从前也没觉得T市一旦在傍晚有太阳,会这样温柔。 他对上她眼睛,忍不住开口:“还嫌弃丑啊你,大不了下次给你个完整的行不行?” 喻嗔摇摇头,说:“我没有嫌弃。” 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变得好奇怪,她甚至怕这是他新一轮恶整她的办法。 喻嗔把奖杯往他面前推了推:“我看完了,还给你。” 柏正嘴角的笑淡了淡。 “喻嗔,你在生气是不是?昨晚的事……”柏正说,“你想怎么样你自己说吧。” 喻嗔愣了愣:“不是的,我知道昨晚丁梓妍受伤了,你带她去看病。” 柏正看着她,她表情真挚,不像是在说谎。 他皱眉,真没生气? 那为什么……看见他都不亲昵爱笑了。 柏正说:“你真不生气的话,对我笑笑。” 喻嗔:“……”她看他好一会儿,有些歉疚,小声说,“我笑不出来。” 她不生气,是因为柏正是她恩人,从某方面来说,报恩是她心甘情愿的事情。从小奶奶就教她,人不能忘本。她不能因为这些事,否认柏正为她做过的大事。 如果因为受了委屈,轻易就把恩情变成埋怨,这并不正确。 柏正有些焦躁。 找不到原因,但人家确实又不生气。一种无形的距离感终于让他觉察出不对劲。 喻嗔提起丁梓妍,竟然半点儿波澜都没有。 这傻姑娘不是喜欢他喜欢得天崩地裂,什么都能忍受吗?怎么他带丁梓妍离开,丢下她,她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一种难言的心慌,让他忍不住问:“你没脾气的啊?” 喻嗔心想,他问的这个问题像话吗?人怎么会没有脾气呢。 要是她和他毫无关系,以他的讨厌和恶劣程度,她简直想把他打一顿。 这时候护士走进来,给喻嗔拔针头。 柏正问话被人打断,心里烧的那团火不上不下。 他阴郁站在门边看护士忙碌,又看看那个他从垃圾堆里刨出来,被她放在一边的奖杯。 柏正心里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她会不会根本就对他…… 下一刻,他狠狠否决,不可能!这个想法他甚至不敢在脑海里过完。她不喜欢他,那她喜欢谁? 下午那个冷冰冰的小白脸么? 护士已经取下针头,让喻嗔用棉签按住,护士继续去其他病人那里忙了。 喻嗔感觉自己好了很多,输了液烧也退了,现在已经可以回学校。 她下床,看见脸色难看的柏正。喻嗔虽然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奇怪,但出于礼貌,她说:“我回学校了,柏正,谢谢你来看我。” 柏正心里有很多个问题,但出口却变成了:“我送你回去。” 喻嗔想起先前他不许自己挨着他,心生退却。 她精神不太好,实在没办法陪着他折腾。她迟疑地说:“我可以坐公交车回去,医院有直达学校的车。” 柏正也想起了那件事。 他看着小姑娘心有余悸的样子,说:“等着。”他出去给乔辉打电话,“过来市医院帮我骑车回去。” 挂了电话,柏正给喻嗔说:“不骑车,带你打车回去。” 他说到做到,两个人走出医院,柏正抬手拦了辆车。 “上来啊。” 喻嗔坐上去,柏正嘴角这才忍不住带上些笑意。 司机很快开到校门口。 这个点学校晚自习还没开始,校园里到处都是闹哄哄的人群。喻嗔全身乏力,依旧得回寝室休息。 柏正忍了一路,见她要回去了,他终于伸手拦住她。 “喻嗔。” 喻嗔抬眸,望着他。 “问你几个问题,老老实实回答,不许说谎知不知道?” 这个并不难,比他以前的要求简单多了。喻嗔点头:“好。” ‘你喜不喜欢我’这几个字,在他喉咙里过了一遍,最后变成低低一声操。 他表情干脆凶恶起来:“带你去医院的是谁?” 喻嗔说:“我哥哥。” 柏正闻言挑眉,忍不住笑了:“亲哥啊?” 喻嗔点头。 柏正嘴角上扬:“成吧。”算你乖。 喻嗔见他问完:“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回去吧。”柏少大发慈悲。 喻嗔穿过林荫小路,还没走几步,却又被人拽住胳膊。她回头,还是没完没了的柏正。 喻嗔询问地看他,他声线依旧是恶龙式暴躁:“昨天的事情,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发生第二回了好不好?” 喻嗔没想到他会道歉,她实在惊讶,毕竟柏正焦躁且高傲,像条霸王龙。 他道歉,那么她自然不会和恩人计较。喻嗔嘴角总算带上浅浅的笑意:“没关系。” 那笑容温和又乖,是熟悉的模样。 柏正也总算笑了。 操,小姑娘,还真听他道歉才会笑。但柏正这回竟然一点也不觉得丢脸,顿了顿,又问道:“退烧了没?” 尽管她再也不敢轻易被柏正感动,但喻嗔还是回答他:“已经好很多了。” “好很多是好多少?”少年嗓音带着几分笑,“我看看好不好?” 或许是女孩子天生的警惕性,让喻嗔觉得奇奇怪怪,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然而少年轻易把她捉回来,扶住她肩膀,低头抵住她额头。 她有几分慌乱,抬眸看见少年黑色的眼睛。 喻嗔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在遇见柏正之前,她在故乡过得很快乐,老师喜欢她,同学们喜欢她。而且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即便小镇的男孩子再淳朴害羞,她也总能收到零散一些情书。她的过去,都算是女神剧本了。 那些或炙热、或憧憬的眼睛,却竟然都不及此刻少年眼中半分浓重。 她能感受到,他额上温度以及呼吸,比她这个病人还高。这真是让人心慌的一个发现,喻嗔抵抗他手臂的手指都快僵硬了。 不是吧。 恩人他…… 可她真的,除却他唯一一个身份闪光点,她甚至称得上讨厌他。 少年怀里温热宽阔,有那么一刻,喻嗔有种他想拥抱自己的错觉。 喻嗔终于忍不住,直接对他讲:“柏正!你不要误会,我先前不是追求你,我一开始就说过,我很感谢你救了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 柏正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散去。 他终于没法自己骗自己,身体也僵硬起来。 他刚刚还在想,但凡这姑娘心里真有他,他靠这样近,她脸颊一定会红透。 然而,瞧瞧,他听见了什么。他不敢问的问题,就这样被她直接说出了答案。他还什么都没做呢,她竟然就排斥成这样。 她这些话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一点重量,却猛然让他感觉到了锐不可当的痛。 柏正松开她,一字一顿:“因为我救了你?” 喻嗔有几分害怕他此刻表情。 却依旧只能点头。 比起被他喜欢,被他讨厌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柏正似乎笑了一下,只不过那笑完全没有温度,他若无其事般问:“我什么时候救了你?” 喻嗔说:“半年前,在灾区。你那时候是志愿者,我家乡地震了。镇长伯伯说过,登记的人是你,对吗?” 不、不是他。 他没有救出一个少女的记忆。 柏正低头看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滋味叫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疼痛 喻嗔觉察他表情不对劲。 柏正黑瞳漆幽,死死盯着她,喻嗔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不安,她问:“你是不是没印象了?” 如果他承认,她这辈子是不是都不会再正眼看他?这个后果,让他的心脏、脉搏渐渐失控。 柏正嘴角带上笑,重新变成懒洋洋的模样,说:“有点儿印象,南方古镇,3月15号,级地震。第一批志愿者来的时候,连物资都运送不进来。” 喻嗔点点头。 她笑起来:“我和爸妈一直都很想感谢你。” “如果没那件事,”柏正微微颤抖的手插-进兜里,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讨厌死我了?” 毕竟柏正自己也清楚,自己干过怎样一些混账事。 喻嗔仰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打算组织措辞,好让自己话不伤害到他。 “行了,别说了,老子不想听。”柏正一脸烦躁开口,她表情这么明显,他听都不用听,一定字字句句跟下刀子似的。 他不让讲,喻嗔也习惯了他喜怒无常。 喻嗔犹豫地道:“那我回去了。”这回讲清楚,以他的桀骜,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了吧? 柏正看着她无辜惊怯的模样,险些给气笑了。怎么着,还怕他强行做些什么? 他看也不看她,说:“赶紧走。” 不然他不确定要先掐死她还是掐死自己。 柏正简直想捏住喻嗔脸蛋儿,质问她怎么可以那么蠢,搞得他成天心脏乱跳像个傻-逼似的。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结果人家根本不喜欢他。 他现在明明知道真相,还陪她演,说不清楚是可恶还是可悲。 柏正靠树边,看喻嗔背影慢慢消失。 半晌,他摸摸自己额头,上面仿佛还留着她退烧以后传过来的柔软冰凉。 让人还没品尝够甜滋味儿,就一路苦闷到了心底。偏偏他谁也怪不了,一切是他自作自受。 要是喻嗔找到了真正救她那个人,是不是也会像之前对自己那样对他那么好,对他笑,倾尽一切、努力成就他的荣光? 柏正按住心口。 一想到那个场景,他后知后觉疼得发麻。 不,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在她以为自己是她救命恩人的情况下,她都开始排斥他,如果知道他不是…… 柏正抿抿唇,给徐学民发短信―― 【帮我查查,半年前那场地震,灾区究竟发生了什么,谁把喻嗔救出来的。】 喻嗔休息了几天,感冒总算好了。 她发现自从远离了恶龙柏正,日子都清净好过不少。柏正上课本就随心所欲,她刻意躲着点,倒是真的很少见到他。 第二周来学校上课,喻嗔又恢复了活力。 她体质原本并不算弱,可是遇见柏正以后,倒霉事实在太多,谁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体校第二节大课间,会安排学生做体操。 已经十一月深秋,全校排得零零散散。喻嗔站在同学们中间,前排的丁梓妍如众星拱月。 丁梓妍上周摔了手臂,后来请了一周的假,直到今天才来学校念书,如今她的小姐妹纷纷上前关心她。 桑桑看见丁梓妍那副重症病人的苦情脸就想笑,她说:“我还以为她养伤要养一学期呢,毕竟是小刀割了手都流马尿的奇葩。” 不知道前面说了什么,丁梓妍看了喻嗔一眼,突然往中间走过来。 她脸上竟然还挺客气的:“今天我生日,牧原和我邀请大家晚上在‘庆功宴’吃饭,也希望你们能来,晚上八点钟,不见不散。” “庆功宴”消费可不算低,好在她柏叔叔大方又有钱,丁梓妍刻意咬重这几个字,掩盖住眸中轻蔑。 邀请喻嗔和桑桑他们,是丁梓妍想了许久的主意。她心想,喻嗔从灾区过来,家里肯定没钱,不说穿着打扮,到时候拆名牌礼物都能让她们好好羡慕一把。 说到底,喻嗔的存在就像是丁梓妍心里一根刺,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丁梓妍也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恰好生日,丁梓妍想在这件事上找回面子,让她看看柏正和牧原他们送自己的礼物多贵重。 丁梓妍不在乎邢菲菲和桑桑来不来,她盯着喻嗔,面上挂着笑:“喻嗔,你会来的吧?” 喻嗔摇摇头:“抱歉。”她不想去,她和丁梓妍关系并不好。 丁梓妍没想到喻嗔会直接拒绝。 “你这是不给我面子吗?” 桑桑噗嗤一笑:“丁梓妍,人家不想去就不去呗,去不去都是自由,你难不成还绑着人去啊?” 丁梓妍也意识到发火容易导致人设崩塌。 其实说起来,她在学校本来人气还不错,在女生圈子里,她比较大方,时不时送朋友一些小礼物。在男生眼中她柔弱漂亮,暗恋她的人不少,只不过基于柏正,鲜少有人明讲。 丁梓妍目的没达到,走回去。 她外班的朋友问:“梓妍,她不来啊?这也太傲了吧,都是同学,邀请了都不来。” 丁梓妍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可能她不太喜欢我吧。” 朋友心中不忿,安慰道:“梓妍,这种人不来就算了。她也没资格来。” 另一个绑着卷发马尾的女生说:“梓妍,早上我看见吕飞航拎着礼盒来学校的,他一定是给你买了礼物。” 都知道,吕飞航明恋丁梓妍一年多,吕小少爷家境也不错,时不时就会送些讨女孩子欢心的礼物。 吕飞航送了一回,发现大佬柏正没反应。他瞬间一身轻松,该怎么追女孩子怎么追。 丁梓妍听到礼物的事,扬起唇角。喻嗔拒绝来她生日宴会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了。 喻嗔回到教室,在自己课桌里面发现一个礼盒。 她课桌里常常会出现一些东西,巧克力、情书……但是包装这么精致的礼盒还是头一回。 桑桑忍不住“哇”了一声。 “berryk的手链啊,谁送的啊?” 喻嗔也不知道,她翻过来,看见后面几个草书大字――吕飞航。 桑桑:“噗!”那不是丁梓妍的忠实追求者么。 喻嗔皱眉,这人她隐约听过。 桑桑知道喻嗔向来不收这些,喻嗔还回去估计得尴尬,桑桑拍拍胸脯:“交给我吧,我帮你还回去。” “谢谢你,桑桑。” 丁梓妍等了半天,都快放学了,依旧没收到那个据说贵重的礼盒。 然后她就从卷发女生崔婷婷口中知道了真相。 “吕飞航送给喻嗔了。” 丁梓妍不可置信睁大眼,随即反应过来肺都快气炸了。这都第几回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崔婷婷试探着说:“我们给她一个教训吧?” 丁梓妍问:“什么教训?” “你觉得呢?” 丁梓妍快气死了:“她拿了属于我的礼物,那就还一些回来。她不是来来回回都那几件土得掉渣的衣服么,我看她没衣服穿什么。” 丁梓妍确实不住校,但是崔婷婷住校。 崔婷婷听见要自己去,连忙摆摆手。尽管她不是什么好学生,像个小太妹,但是这种事也没干过。 丁梓妍咬牙,说:“你把她衣服扔了,我礼物分你一半。” 崔婷婷实在心动,半晌下定决心点点头。班上课程本就随意,她提前回了寝室。 崔婷婷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本来只是回来看一眼,结果324没关门。 她很快就找到了喻嗔衣服。 除了干净的衣服,还有件匆忙换下来的蓝色小衫里衣。 她把衣服往怀里一抱,打算装包里全扔了,结果敏锐地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 崔婷婷动动鼻翼。 她目光落在蓝色里衣上,什么香水味儿?真好闻。 喻嗔没去丁梓妍生日宴会,邢菲菲和桑桑也没去。 三个女孩子在食堂吃完晚饭回去,喻嗔一眼就看见自己衣柜开了。 学校的木柜子有些年头,没有翻修,也没法上锁。桑桑记性差,往往走在最后一个,还忘记关门。 喻嗔过去检查,桑桑也有些急,问道:“喻嗔,你丢什么了吗?” 喻嗔心沉下去,低声回答桑桑:“衣服都不见了。” 她衣服本就不多,一件本来打算现在回来洗的蓝色小衫,还有干净的毛衣、黑色裙子,包括裤子和外套,都不见了。 喻嗔冷静下来,说:“你们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有少了什么吗?” 三个女孩子一核对,发现除了喻嗔的衣服,什么都没少。寝室失窃还是头一遭,然而这回谁都看得出来是恶作剧。 喻嗔的衣服不值钱,寝室钱都没掉,单单就掉了喻嗔的衣服。 桑桑心里愧疚极了,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都怪我,邢菲菲说过我几回让我记得关门,我总是忘记,我一定要找到是谁拿的!” 晚上还要上晚自习,桑桑从自己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往喻嗔身上披:“你先将就一下穿我的,我们去找找。” 寝室里面没监控,外面总有监控吧!一个个排查,不信找不到人。 乔辉他们在外面电竞城玩,也收到了丁梓妍的生日邀请,她每年生日,真是恨不得邀请全世界。 “啧,正哥,她花的你家的钱吧?”好大的手笔,请那么多人。 柏正嗤了一声:“老头子的钱。” 往年他也会因为那床被子看心情给,可是今年他没去。更别说牧原也在,柏正看见那人就手痒。 他这段时间疯得厉害,都装人小姑娘救命恩人了,搞得他每天都很暴躁。 这其实很可笑。 因为即便他认了下来,这几天喻嗔也没来找过他。他想着前几天就算了,人多半生病,这两天总该好了吧! 结果喻嗔人影子都不见。 怎么回事啊她,还报不“报恩”了,想不认账了是吧? 庞书荣见柏正操作手柄的狠劲儿,暴躁喷-火龙一样。他思忖,好像……他们好几天没看见喻嗔了吧。 庞书荣不确定自己猜测正不正确,他状似不经意说:“早上我遇见吕飞航,他躲躲藏藏拿了个礼物。” 乔辉喷笑:“给丁梓妍的吧,这货怕正哥,真够怂的。” 柏正充耳不闻。 庞书荣看一眼他,说:“哦,不是,听他们班人说,他送给喻嗔了。” 柏正手指顿住,抬眼,似笑非笑:“给谁?” 庞书荣内心了然:“喻嗔。” 柏正语气很不好,不知道是针对谁,他说:“她欢欢喜喜收了?” 庞书荣说:“那倒不知道。” 柏正起身,往电竞城外走,妈的吕飞航个龟孙儿,他不发火当他不存在是吧。 乔辉疑惑地问:“正哥去哪儿呢?”改变主意去丁梓妍生日宴了吗,那他们要不要去啊? 庞书荣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目光,看着电子屏幕前柏正暂停的关卡,忍住笑对乔辉说:“打你的游戏。” 柏正回到学校,才发现今晚高二的楼特别安静。 看来丁梓妍过个生日张扬得过分。 他直接上楼,去四班教室。 里面就空荡荡几个人,他一眼就看见了背英语课本的少女。 她身上穿着一件嘻哈风短外套,有种搞笑的呆萌感,和她以往画风完全不同。 四班班长猛然抬头看见柏正,吓了一跳。 十五班日天日地的恶龙啊。 他不是应该去参加丁梓妍生日宴会了吗?怎么会来他们班。 一个班都想看又不敢看地盯着柏正。 柏正哼笑:“喻嗔,出来。” 喻嗔抬起头,看见他愣了愣。桑桑小声说:“不是吧,我们前脚才查了寝室外面监控和丁梓妍有关,后脚他就来讨回公道了。” 这话让喻嗔也带上几分不安,她还记得柏正让自己给丁梓妍道歉的事。 他那么张狂,从来就不是在乎是非的人。 柏正见小姑娘磨蹭到快在板凳上生根发芽,就是不出来的架势,他说:“搞什么,出来啊你。” 喻嗔没办法,只好顶着全班寥寥无几的目光出去。 夜风吹动她的发,她抬眼不安地看着他。 这幅样子,真收吕飞航那孬货的东西了? 柏正没来由不爽到极致,他拎着小姑娘花里胡哨的外套:“外面去说。” 小花坛灯光幽暗,柏正伸出手:“吕飞航的东西呢,拿来,什么都收啊你。” 喻嗔愣了愣,摇摇头:“我请桑桑还给他了。” 柏正说:“真还了。” 喻嗔点点头。 柏正眼里渐渐染上笑意。 还挺自觉。 外面夜风挺凉,他看她这一副不伦不类的呆萌样,忍不住弯了弯唇:“喻嗔,你穿的什么玩意儿?” 乖乖巧巧一姑娘,穿件杀马特外套,怎么都画风不符。 “是桑桑的衣服。”喻嗔说。 “你衣服呢?” 喻嗔看着他,知道他偏心眼儿,所以不想说。 柏正虽然暴躁,可是他并不蠢,见她这模样,他眉眼冷了几分:“衣服去哪儿了?敢骗我试试?” 体校这些年的乱,他深有体会。 喻嗔见他凶恶的模样,只好说:“被人拿走了。” “谁干的?” 喻嗔心想,说了她会不会最后一套衣服都不保了?她大眼睛漾着学校微弱的光,就是不说话。 柏正险些给气笑了。 “妈的问个问题这么着急,你不说,老子找你们班那杀马特说。”他转身就要上楼。 喻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口中的杀马特是桑桑。 他怎么还给人取外号!他自己难道没有刺青么! 她微不可查鼓了鼓脸颊,想起桑桑也怕他,喻嗔拉住他衣角。 少女小手白皙羸弱,他感觉到宽大的外套被人拉了拉,柏正忍不住弯了弯唇。 “说啊。” 喻嗔抿抿唇,有几分认命:“监控里看到,是崔婷婷。” 柏正知道这个名字,他听丁梓妍念过许多次,他眼神冷了几分。 喻嗔本就有点怕他发脾气,忍不住后退一步。 柏正见她这模样,心里生出几分火气,又有几分无奈:“怕什么啊你,又不凶你。” 少女望着他,不说话。 然而那样清透却不信任的目光,让柏正猛然怔住。曾经,也有个这样的事情。当时喻嗔明明解释得很清楚,说不是她做的。 可那时候,他心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带着对她的无尽恶意,逼着她向丁梓妍道了歉。她被伤害,她的委屈,全部来自于他。 他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微微紧缩。 连少女身上原本搞笑的嘻哈风衣服,也骤然让他心疼懊悔起来。她的一切犹豫、踟蹰,让人想想心都揪了起来。妈的,都怪他行不行? 柏正拉开拉链,脱下自己外套。 深秋空气清冷,十一月的夜晚,灰蒙夜色渡上暖黄的光晕。 喻嗔猝不及防被宽大的外套裹住。 她抬眼,就看见一双三分压抑的眼睛,浓烈而深邃,像一把越烧越旺的火。 他看着她,心肠柔软又疼痛,最后缓缓笑了。 “喻嗔,带你讨回公道好不好。” 上瘾 喻嗔微微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身上最外面少年的外套,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隔绝了秋夜的冷。 他说:“等我几分钟。” 柏正做事雷厉风行,喻嗔甚至来不及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还给他,他就已经离开了。 柏正他要做什么呀? 喻嗔连忙脱他外套,可惜少年从外面把她整个人、包括双臂都拉在了衣服中,喻嗔低下头,半晌发现很难解开。 她低头研究了一会儿,难不成用牙齿咬住拉链头? 或者就只能回教室让桑桑帮她拉开。 然而城里的少年少女们比镇上八卦多了,如果她穿着柏正的衣服回到班上,估计全校都会知道这件事。 她苦着一张小脸,没办法,只能尽量把衣服往上卷起,看看手臂能不能伸出来拉拉链。 柏正骑车回来就看见她这模样,小脸涨得通红,但因为桑桑那外套太宽大,她像是被裹在了衣服里面,怎么都挣脱不开。 柏正把她往里面一裹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但是回来见她这样子,他忍不住弯唇。 操,要是没把衣服给她,估计人早就跑回教室了。 他几步走过去,喻嗔连连后退。 “我不去柏正,我明天会告诉老师这件事。” 柏正把她往上撩到一半的衣服拽下去,重新裹住她,喻嗔挣扎几分钟的成果一瞬间恢复原样,他眼里止不住泛出笑意。 “傻不傻,我比老师管用多了。” 喻嗔简直对“庆功宴”这个地方有心理阴影,她摇摇头:“我不想去那里。”有些事情,长过一次教训就可以了。 如果依旧是柏正的恶作剧,她感冒才好,没办法再配合。 柏正眼里笑意淡了淡,以前做过的事,如今都变成风刃,一点一点刮着心。 他没强行把喻嗔抱上车,回去拿了个头盔回来。 喻嗔不安地看着他。 被困在少年外套里,她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 然而下一刻,柏正低头,给她戴上他黑色的头盔。 一瞬隔离了校园高一教学楼的喧嚣,世界安静不少。冷风不再触碰她的脸颊,喻嗔透过镜面,看见少年漆黑的眼睛。 他似乎第一次做这样细致的事,给别人系头盔,瞎系了大半天,也是仗着她跑不掉。 柏正低头,看见镜片后一双清透不解、奇怪看他的眼睛。 他脸颊突然有些发烫。 妈的,他在干嘛啊,人家昨天才拒绝了他。 柏正哼笑:“必须去,恩人的话都不听啊你。知恩图报懂不懂喻嗔,就这么个要求,上来。” 喻嗔简直拿他没办法。 犹豫好半晌,她坐了上去。喻嗔说:“你可以帮我解开外套吗?这样我坐不稳。” 柏正又不许她拉着他,喻嗔虽然不怕他的车速,但是确实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坐稳。 柏正没回头,他反手拿起她垂落在身边的衣袖,往自己腰上一捆。 少女撞上他脊背,吓了一跳:“柏正!” 柏正弯了弯唇:“听得见,没聋。”他顺手打了个死结,确保她不会掉下去。 喻嗔被他绑着,快急死了。 早知道他这么混,他搬出救命之恩她也不该配合。 柏正已经启动了车子。 他控制油门的手顿了顿,开得并不快。 他第一回,以这样慢的车速看这个城市的夜景。腰上带来的浅浅压迫感,让他说不出心里的感觉。 可惜少女穿的那非主流外套太厚了,他与喻嗔靠的并不近。 喻嗔心惊胆战坐了好一会儿,发现没有生命危险,终于松了口气。 她抬眼看他。 少年没了外套,就只有一件单薄的黑色T恤。柏正为人嚣张,穿的衣服也是这样的风格,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在夜里泛着点点荧光。 喻嗔看见了他的脖子。 她以前不敢靠近他,也不敢看,今天被他绑着,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刺青,比衣服上还要张狂可怕的刺青,像个什么动物,却又不像。 透过昏黄的光,她看见刺青遮盖之下,他脖子有条浅浅的疤。 喻嗔眨了眨眼睛。 柏正压根儿就不是静得下来的人,他半晌没见身后女孩子有动静,只能带着几分燥意催促她:“说话啊你,吓傻了?” 别又哭了吧? 在他暴躁催促下,身后少女轻声问他:“你脖子上的刺青,是什么?” 柏正忍不住笑,逗她:“凶兽穷奇,吃人那种,怕不怕?” 他这刺青着实算不上好看,看上去还十分骇人,半个脖子都被穷奇的身体蜿蜒,丁梓妍每次看见要么闪闪躲躲,要么目露厌恶之色。 事实上,柏正也习惯了。 毕竟谁看到刺青这种东西,都不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他等着身后少女说怕,然后他再吓唬她,让她下次听话点。 她轻轻哦了一声,然后问他:“那伤口呢?是不是很痛?” 柏正身体僵硬了一瞬。从来没人问过这个问题,伤口是不是很痛。就像那晚,她小心翼翼捧着他脸颊,给他擦药水,眼里怜惜又崇敬。 柏正没对人说过,这是他母亲想杀了他没成功造成的伤口。 柏正从来不许人问,不许人碰,后来一只穷奇盘踞在他脖子上,像他不羁又凶狠的反击。 所有人看到他的伤疤,都会觉得他这种惹是生非的败类活该,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是不是很痛? 柏正骨子里那些恶劣,那些原本拿来对付她的凶,一下显得可笑起来。 取而代之,是另一种陌生的情愫,狠狠撞上心脏,让他手背青筋鼓了鼓。 心脏带上几分难以想象的痛,却又因此而起舞。 柏正弯唇:“不痛,都好了。” 她便轻轻放心应一声,像只奶猫一样。 恩人没事就好。 对极致的伤痛释怀的人,再次说起那些过往,才能笑得出口。 但喻嗔并不知道,他的释怀,是从上一刻开始的。纵然她不太喜欢他的品行和性格,可是他救过自己,她希望他过得好。 柏正轻轻压下眉眼间的笑,他意识到,即便是骗来的这片刻欢.愉和温暖,依旧让人上瘾。 他喜欢这一切,甚至是贪恋。 以至于,他这辈子都不敢让她知道。 到了“庆功宴”门口,喻嗔说:“我不进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鞋尖,柏正曾经说,要进去的人得脱衣服。 柏正低咒一声,最后说:“成,那就不进去。” 他几步走到大门口,经理认得他,连忙迎上来:“柏少大驾光临,里面请。” 柏正讨厌他这幅谄媚的嘴脸,不耐烦地说:“请个锤子请,把丁梓妍,那什么崔婷婷,给老子喊出来。” 经理知道,今晚整个庆功宴都被丁梓妍包下来了,里面空前热闹,但是那女生花的可是柏家的钱,眼前这位爷才是真正的金主。 经理笑道:“好的,您稍等。”他打了个手势,立马有人进去喊人。 丁梓妍万万没想到,柏正、乔辉他们,一个人都没来自己生日宴会。 偏偏还有人没眼色,问她:“丁梓妍,你生日柏正不来的啊?” 都知道柏家大少追她,放话罩着她,这么会连她生日都不来? 丁梓妍牙都快咬碎,却笑道:“可能是因为牧原今晚会来吧。” 众人了然,情敌见面分外脸红。 体校那大恶霸估计也因求而不得,才不来今晚这宴会。 丁梓妍看看手表:“牧原应该快到了。”牧原重诺,他说好九点来,不会不守信。 听到周围说她男朋友疼她的恭维话,还有猜牧原送她什么礼物,丁梓妍心情这才好点。 这时候服务生进来,礼貌地说:“丁梓妍小姐,崔婷婷小姐,外面有人找。” 丁梓妍问:“谁啊?” 服务生说:“柏少。” 周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柏正不是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为了梓妍吧。” “可是他找崔婷婷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让众人面面相觑。对啊,柏正找崔婷婷做什么? 崔婷婷本就有几分心慌,看向丁梓妍。丁梓妍咬牙,对服务生道:“你去说,如果柏正是来给我过生日的,他可以进来。”她也有些不安,因此着重强调自己生日。 柏正性格狂妄,但是他总得顾及今天自己生日吧! 丁梓妍也怕柏正,连忙在服务生转身的时候,补充喊到:“你告诉他,那个被子。” “梓妍,什么被子啊?” 丁梓妍勉强笑道:“没什么。” 柏正那么在乎那床被子,不管他今晚要干什么,总得顾及几分吧?以往她每次提到这个事,柏正都会妥协一两分。 今晚她请了这么多人,要是发生什么,脸都得丢完。 丁梓妍也有些后悔,看一眼崔婷婷。没用的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指望分自己一半礼物。 服务生出去传达了丁梓妍的话。 柏正险些给气笑了。 被子? 还真以为救了他命?他命贱好养活得很,被人割了脖子都好好活下来了,那晚即便没那床被子,他也冷不死。 他喜欢丁梓妍时,说起来好笑,只因那股香。 然而柏正这辈子,最讨厌人威胁他。他嗤笑一声,无所顾忌:“喊不出来,给老子拖出来!” 经理看他含着几分煞气的眉眼,知道这并非玩笑。 服务生再次进去,这次不是进去一个,而是一群。 不到三分钟,丁梓妍和崔婷婷尖叫着被拖了出来。 丁梓妍简直快疯了,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直接被拖着走。 “柏正,你疯了吗?你做什么?” 崔婷婷也吓坏了,抖得像筛子。 柏正动了动手腕,漫不经心问崔婷婷:“喻嗔衣服你拿的?” 崔婷婷说:“不、不是。” 柏正笑了一声:“给你一次机会,东西还回来,别逼老子动手。” 他背着光,半边脸在阴影下看不清,活生生肆意妄为的语调。 丁梓妍连忙说:“你说什么,什么衣服!”她是在提醒崔婷婷别认,不要犯蠢。 崔婷婷快吓哭了,柏正多狠她知道,张坤都敢打,更别说她。 “我不是故意的,我都扔了。不……还剩一件。” 她想起自己留下的那件带着香气的里衣。 那衣服带着几分古镇韵味,面料很软,小小一件。本来她打算找一找那上面究竟是什么香水,一时没舍得扔。 丁梓妍咬牙,又气又怕。 柏正回头看一眼喻嗔。 小姑娘远远站在街道树下阴影里,也在看他们。然而她心态称得上平和,完全没有上来打崔婷婷和丁梓妍一顿的打算。 他想起她那句诚恳又好笑的“告诉老师”,就忍不住弯了弯唇。 他说:“那件拿来。” 崔婷婷连忙说:“在里面,我放在一个蓝色袋子里,我马上给你。” 真的香 柏正示意服务生放开崔婷婷,崔婷婷连忙往会所里面跑。 丁梓妍看着崔婷婷的背影,懊悔又惊怕。崔婷婷不靠谱就算了,还被柏正一吓唬就什么都说了。 柏正点了根烟,似笑非笑看着丁梓妍:“我上回说了什么?你当老子的话耳边风吗?” 丁梓妍虽然心慌,却依旧抱着希望,她勉强笑笑:“你说什么呢阿正,不是崔婷婷拿的吗?我听不懂。” “听不懂。”柏正咬字极慢,“那要不要帮你回忆一下。” 丁梓妍总算怕了,她连忙道:“你当初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因为那床被子的事保护我。” 这一点丁梓妍起初也怀疑,然而那次柏正从灾区回来,看她的眼神极其复杂。 她之前刻意撩拨柏正,却反被他讥讽得无地自容。可是那天以后,柏正竟然说,她要做他女朋友都可以。 并且,今后他尽量护着她。 丁梓妍当时十分震惊,要不是恰巧知道了那个秘密,她一定欢欢喜喜做了柏正女朋友。 尽管拒绝了,但她后来屡次试探柏正底线,发现他真的说到做到,因为一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被子,丁梓妍这半年都过得顺风顺水。 学校里无人敢正面招惹她,而且柏正出手也和柏天寇一样大方,丁梓妍惊喜之下,乐不思蜀。 包括喻嗔的事,柏正也因为过那床被子,让喻嗔给她道歉。 丁梓妍想到这里,底气又足了些。 柏正神色却冷了下来。 他的确因为那股香对丁梓妍心动过,也因此承诺护着她,尽管丁梓妍后来再也没有带给过他那样惊艳的感觉。 这让他无比烦躁,柏正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喻嗔。 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外套脱下来了,挂在他车上,她穿着桑桑的衣服,远远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她眸中宁和安静,似乎笃定,他风风火火要带她讨回公道的事,最后会无疾而终。 柏正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 喻嗔就这么不信任他? 他回头,刚要说话,崔婷婷已经跑了出来。 “在这里,这个我没扔。” 她手上拿了件浅蓝色的柔软布衫,小小的打底里衣,两掌合拢就能遮住。 崔婷婷很后悔,早知道她不该答应丁梓妍去干这件事。谁知道柏正会插手管啊? 丁梓妍现在看见崔婷婷就恼火。 让你丢衣服,你还非得留一件?喻嗔那种穷乡村里出来的少女,能有什么好衣服! 搞得现在成了证据,百口莫辩,还自己交出去了。 柏正也没在意,随手接了过来。 十一月的夜晚伴着秋天的凉意,街道刮着风,城市的行道树在寒风中依旧葱茏。 他拿着那件仅存的里衣,第一感觉就是女孩子的衣服怎么这么软。 小小一块布料,能挡什么寒? 想起喻嗔其他衣服已经被丢了,柏正当场就想发火。然而下一刻,他愣住。 他竟然再次闻到了那股很浅很浅的香。 十分独特。 从三月到十一月,明明已经过了两百多天,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当初味道,却记得那种心动的感觉。 像是嫩枝抽出绿芽,花苞悄悄绽放,让他在最冰冷的夜,第一次感受到心颤的滋味。 柏正下意识看向丁梓妍。 然而丁梓妍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以为柏正会因为被子的事偃旗息鼓,所以正一脸恼怒让服务生放开自己。 不是她。 柏正意识到。 他的大脑有一刻运转很慢,最后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浅蓝色里衣。 怎么会是…… 喻嗔。 柏正握紧手中的衣服,怕它沾了香烟的味儿,干脆踩灭了烟。他上前两步,冷冷看着丁梓妍。 “你说那是你送来的被子,那时候你用的香水,我怎么再也没见你用过?” 丁梓妍呆了一瞬,这个问题柏正以前也貌似不经意问过,她不明白柏正为什么会再次问她这个问题。 她只好按照原本的说辞又讲一遍:“我忘了那是什么香水。” 撒谎。 他如今将这衣服靠丁梓妍这样近,即便忘了,她闻到这样熟悉的香,也该想起来了。 但她没有。 柏正收紧掌心中的衣服。 所以那晚,他盖的是喻嗔的被子。他半年前,就喜欢错了人。 最可笑的是,他还帮着丁梓妍,欺辱过他真正心动过的人。 喻嗔她……如今那么讨厌他。 柏正闭了闭眼。 心中愤怒、难堪、却也夹杂着一股连他也说不明白的喜悦。他胡乱把里衣塞进自己裤兜里,像在藏什么珍宝,然后居高临下看着丁梓妍。 妈的,骗老子。 “你们既然喜欢拿人衣服,让人冷得没衣服穿。”柏正嗤笑道,“今天就给我也试试这滋味儿。” “你要做什么?柏正,你说过的,你之前……”丁梓妍不敢置信。 柏正烦躁地打断她的话,几乎吼道:“老子说过个鬼!” 现在喻嗔看见他的目光比看见街上的二流子还惊怯,他想也不敢想少女清透的眼睛之下,对他是怎样的厌恶。 他不是她恩人,她却在两人不相识的时候就让他心动过。 柏正道:“自己脱了外套在这里吹到凌晨三点钟,还是我找人帮你们?” 丁梓妍终于明白他是来真的。 “不,我不要。” 下一刻,丁梓妍眼睛一亮:“牧原,救我!” 柏正偏头,果然牧原从车上下来。 牧原带了几个柏家的人,原本是来参加丁梓妍生日宴会的。 牧原看这架势,皱眉问:“怎么了?” “柏正他疯了,他让我脱了外套去吹冷风。是崔婷婷!崔婷婷扔了喻嗔的衣服!明明就与我无关。” 秋天这么冷就不说了,今天她生日,那么多人都在会所里面。要是真这样干,估计脸都得丢完。 牧原沉吟片刻,转头看见路灯下的少女。 喻嗔仿佛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或许被柏正伤害多了,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她都只是安安静静待在一隅,等他意思意思闹够,就结束这场偏心丁梓妍的闹剧。 涩疼的滋味儿,又一点点啃噬柏正的心脏,他抿抿唇,低声道:“喻嗔。” 对她做过的那些混账事,他真恨不得去死一回。 喻嗔真是怕了如今这个阵容。 对面三个人,都是有钱有势的城里人。 一个丁梓妍,一个丁梓妍男朋友,还有个丁梓妍追求者。 柏正看喻嗔一眼,下一秒,他回头,眼神狠得跟小狼崽子似的,冷冷盯着丁梓妍,命令道:“脱。” 牧原身后几个,都是柏家的人,大家都知道柏正是柏家唯一继承人,所以平时柏正的话他们也听。 他们刚要上前,牧原皱眉:“不行。” 柏家的保镖动作顿住。 牧原说:“丁梓妍如果做错了什么,让她赔礼道歉,该赔偿就赔偿。但今天,一来是她生日,二来我有义务保护她。” 丁梓妍连忙躲在牧原身后,心中隐隐得意,她就知道牧原有担当。 柏正嗤笑一声,看着牧原:“老子要干的事,你护得住?” 牧原平静对上他的目光:“那就试试,如果你今天想惊动姑姑的话。” “你不蠢嘛伪君子。”柏正语调转冷,“还会威胁老子。” 牧原不说话。 柏正张狂弯唇:“但是你可能忘了,老子长这么大,什么时候怕过事!” 妈的,牧梦仪的人他指挥不动是吧。 “徐学民,喊几个你的废物过来。” 牧原皱紧了眉。 丁梓妍慌了:“徐、徐学民是谁?”柏正身边从来不跟人,像个小混混,如果不是他本身凶,丝毫没有首富柏家继承人的模样。 牧原也不知道徐学民是谁。 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五分钟不到,十来个黑衣保镖过来,把尖叫的丁梓妍和崔婷婷给拎走。 牧原带来的人根本阻止不了。 牧原看着柏正,曾经那个挨了打满脸无措的小男孩,眉眼渐渐成了这幅带着几分野的模样。 眼前的柏正,哪怕他踽踽独行,可从来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柏正嗤笑一声,不屑地重复一遍:“你拦得住?” 牧原无力发现,自己拦不住。 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柏家从来没见过? 一旁的徐学民高兴啊!这还是柏少第一次喊他出来做事,算是承认他的地位。 然而柏正用完人就走,并不需要他做更多,他说:“别跟着老子。” 说完,柏正朝着喻嗔走过去,也不管身后的徐学民和牧原是个什么表情。 喻嗔亲眼目睹柏正一身戾气,锐不可当的模样,有些怕他。 见柏正过来,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柏正险些给气笑了:“喻嗔,你躲什么?”他伸手,把人捉过来,“嗯?满意不。你吹过的风,我让她也吹一回。” 少女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半晌不说话。 柏正说:“你这什么表情啊?” “我没想过出气。”喻嗔说,“我只想把这件事告诉老师,然后把衣服找回来。” 柏正喉咙里发出些许笑声,仿佛笑她幼稚。 “何况,柏正。”她轻声公允地说,“让我吹风的,不是丁梓妍,是你。” 是你欺骗,是你不守诺,是你最初的恶趣味。 柏正嘴角的笑凝固。 许久,他噪声开口:“是我,是我成不成!” 妈的过去那傻.逼玩意儿是谁啊,他都想抽死他自己。 小软刀子,你挺会戳人啊。 柏正低头看她:“那我也罚我自己好不好,今晚我也去吹风。” 他说这话时,眼中重新带上星星点点的笑。 映衬着夜色,竟生生沾上烟火气和三分柔情。喻嗔怕这样的目光。 真诚,炙热,往往比冷漠恶劣更加灼人。 “先带你回学校。”柏正说。 喻嗔没说话,心里却松了口气。一晚上,大暴龙终于折磨完人了。 这么来回一折腾,回到学校,已经下了晚自习。换所学校,估计他们都得被开除了。 柏正坐摩托车上看她:“明天我赔你衣服好不好,现在去睡。” 喻嗔哪里敢要他赔的衣服。 她说:“不用你赔,柏正,我看见崔婷婷还了一件衣服,你把那个还给我可以吗?” 柏正扬起唇:“你看错了。” 少女皱起秀气的眉:“没有呢,是浅蓝色的。” 柏正心里低低骂了声操,张开双臂,笑了:“哪来的衣服,什么金贵玩意儿啊,老子还贪你一件衣服不成?” 她黑葡萄似的眼睛,最后落在他鼓鼓的裤兜上,指了指:“在你兜里吗?” 柏正忍不住笑:“对老子耍流.氓啊喻嗔?指哪儿呢你。” 喻嗔呆了半晌,脸通红。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收回手指,交叠起来。 她不喜欢这样的柏正,让人好不自在。 柏正懒懒散散坐着瞅她,妈的,真是纯情可爱惨了。 他故意对着她偏了偏身体:“怀疑你就自己来找啊。” 喻嗔总算知道,谁才是耍流.氓的人。 她心想,这太不科学,恩人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喻嗔向来拿他没办法,只好说:“我不要了。” 柏正知道这结果,喻嗔多排斥他,他心里门儿清。要不是占了“救命恩人”这个大情分,她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可说他不要脸也好,说他贱也罢,这个谎他要撒到底。 不管她笑,她委屈,还是恼怒,都像往他空泛的世界一点点上色。 何况……他想到兜里那件香喷喷的小衣。 这姑娘用什么香水?睡过的被子都那么香。 还往衣服上喷? 喻嗔怕他还说什么奇怪的话,连忙跑回寝室。 她跑远了,柏正才从兜里把那件衣服摸出来。 女孩子衣服布料怎么可以那么小。 兜里竟然都能揣得住。 校园的夜慢慢深了,头顶只有一盏昏黄的光。 他低头嗅嗅掌心的小衣服,最后忍不住弯了弯唇。 曾经令他魂牵梦绕的味道,此刻一点点,更加清晰地展露出来。 妈的,是真的香。 他也真的是个混账。 柏正下了车,往操场走,秋夜已经很凉了,特别是操场,因为没有遮蔽物,大风肆虐。 狂风鼓起他的衣摆。 柏正脱了外套,用自己外套包住那件宝贝衣服。 他顺带随手就扔了衣兜里的烟。 长这么大,跟她比起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臭。 他珍视这样的香味。 可惜不敢闻闻她身上还有没有。 柏正坐操场上。 今夜特别冷,暴风预警天气,降温。 天空黑压压一片,万籁俱寂之下,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又想起了她的话。 “让我吹风的,不是丁梓妍,是你。” 从来都是他。 即便刻意回避,依旧想一回痛一回。 她曾经就是在这样冷的夜晚,眼睛缀着星星等他。 可他那时候在做什么呢。 他讥讽地说,是她自己蠢。 直到今夜,他坐在无尽刺骨的寒风里一整夜,才明白,愚蠢的从来不是人,是情不自禁想付出、会痛的心。 真相 一夜降温。 早上起床,甚至感受到几分霜寒。 桑桑窝在被窝里嘟囔道:“今年冬天难道来的特别早吗?” 喻嗔已经刷牙洗脸完毕,她生活作息规律,该去买早餐了。 桑桑说:“喻嗔,我要两个小包子!” 喻嗔点点头。 邢菲菲走过去,一把拍在桑桑身上:“自己起来买,不许喊喻嗔。你怕冷,喻嗔就不怕冷吗?” 桑桑说:“明天!明天我给大家买成不成。” 邢菲菲这才放过她。 喻嗔去食堂的路上还早,今天没有太阳,天气预报说会刮一天大风。 天气越来越冷,这个时间点出门的人还少。 因此她一眼就看见了空荡荡操上坐着的少年,他双臂抱住自己,嘴唇青紫,头发上沾了十一月冰冷的晨雾,像一层霜。 柏正紧紧闭着眼睛发抖。 喻嗔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比那晚打了架回来还有过之无不及。 她小步跑过去,还没靠近他,都感受到了早冬的寒意。 “柏正。”喻嗔轻轻推推他,“你怎么了?” 她指尖触碰到柏正衣服,冷得让人微颤。柏正眉头狠狠一皱,睁开了眼睛。 柏正看见她,青紫着唇,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他说:“吹风。” 喻嗔愣了愣,想起他昨晚的话。 他说他也惩罚他自己。 是在道歉吗? 柏正看眼前这姑娘看着他,想起之前她拒绝自己的话,突然有些不自在:“别看老子。” 他意识到自己坐地上睡着了,这姿势没一点气魄。柏正从地上站起来,手脚冻僵,一瞬间疼得他身体抖了抖。 柏正站直,若无其事道:“你干嘛呢?这么早。” “买早餐。”喻嗔犹豫着问他,“需要我给你买一份吗?” 柏正扬起唇:“赶紧去!”还知道关心他,这姑娘心肠很软。 喻嗔便往食堂走。 柏正慢腾腾、跟个大爷似的跟在她后面。 柏正在衡越体校读了一年半书,从来没来过食堂。食堂上挂着一个大钟,显示时间06:35。 走进食堂里面,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一排排蓝色椅子,逼仄又狭隘。 前面开了七个买饭的窗口,因为他们来得早,窗口前只零散站了几个早餐的学生,根本不用排队。 柏正大少爷作派,往椅子上一坐,腿一抬,一个人占了好几个位子。他抬眼,看着喻嗔买饭。 前面买了早餐的学生一转头看见柏正,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没睡醒,赶紧用手肘撞撞室友:“那是柏正吗?” 室友懵了:“不是吧,柏正会来食堂吃饭?” 他们那群人,不是向来都在外面吃吗? 好奇归好奇,可没人敢多管他的事。 喻嗔买早饭的时候,给柏正买了杯热豆浆,三个肉包子。桑桑要两个小包子,喻嗔自己则买了碗稀饭打包带走。 她把早饭放在他面前,唇角抿出一个甜甜的笑窝窝儿:“吃吧,别感冒了。” 柏正怔怔看着她笑,半晌才忍不住扬起唇:“不气我了啊?” 他跟个傻-逼似的不就是为了这个笑么? 喻嗔说:“本来就没有生你的气,我以为你嫌我烦。” 柏正心想,真嫌你烦就好了。 “还行,也不是很烦,老子大度能忍。” 喻嗔说:“你吃早饭吧,我回寝室了。” 柏正很不满:“有你这么请吃饭的吗?你走一个试试。” 喻嗔说:“我还给桑桑带了早饭呢。” “她没长手吗?要你给她买!”柏正燥声开口,他吼完,发现自己也拿着人家小姑娘买的早饭,柏正绷住脸,不吭声了。 他嘴唇依旧青紫,抿成一条直线。 冻这么厉害,都改不了他暴躁喷-火龙的本性,那双漆黑又桀骜的眸,火气儿都快喷她身上了。 好大的脾气啊。 喻嗔只好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 柏正满意了,也开始吃饭,他虽然家境好,可是吃什么都不挑。 喻嗔小口喝粥时抬眼看他。 他吃东西速度很快,吹了一夜的风,或许冷惨了,三个大包子,很快就没了影。 柏正皱眉:“这么点,你喂猫呢喻嗔?” 喻嗔睁大眼睛看着他:“……” 就刚刚那么几分钟,他吃掉了她两天的早饭钱。她第一次知道男孩子原来可以吃这么多,怪不得他的劲儿像是这么也用不完。 喻嗔问他:“你没吃饱吗?” 柏正心想不是废话吗? 然而在看见她早饭的时候,他顿了顿,皱起眉:“你吃这么点?”就一小碗白米粥,够不上他喝两口。 比起来,他那份确实很多了。 喻嗔低头,小声说:“嗯。” 柏正突然意识到什么,低低骂了句:“你傻吗?”喻嗔把自己的早饭钱全给他买了早饭。 小姑娘家从灾区搬过来,本来就没什么钱。 他突然坐不住,烦躁得不行:“坐这里,等老子回来。” 柏正起身,往食堂窗口一站。 “那个,那个,全部来两个。” 食堂阿姨说:“同学你先刷卡啊。” “什么玩意儿?” “刷卡!校园卡。”阿姨说。 柏正脸色僵住,他转身,视线在周围一扫。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小幅度退了退。 柏正暴躁地随手抓了个男生:“你来,刷卡。” 男生:“……”他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刷啊。”柏正催促。 男生苦着脸刷了卡,一看那数额六十多,男生心疼得滴血。十五班暴君不去打架斗殴混社会了,改来抢同学早饭钱了。 还没等他心痛完,柏正把一张一百的往他手上一塞。 男生拿着钱,一脸茫然,他这是赚了三十来块? 喻嗔心惊胆战看他买饭。 柏正大步走回来,把一堆包子馒头鸡蛋饼往她面前放:“吃吧。” 喻嗔说:“你怎么买这么多?我吃不完。” “你能吃多少是多少。”他顿了顿,不耐道,“剩下的乔辉他们吃。” 他看看娇小的姑娘,想起她那件兜里都能揣得下的衣服。小软刀子弱兮兮的样子也刺人疼,她就是专门来对付他的吧。 两个人吃完饭,柏正说:“走,带你买衣服。” 朝阳已经出来,浅浅的暖色映照在地面,喻嗔笑了:“不用了柏正,我家里还有衣服呢。谢谢你昨晚为我做的。” 她眼睛特别美,是包容了山川湖海的眼。 他也情不自禁跟着眼里泛起笑意:“现在才后知后觉说老子好啊?” 喻嗔点点头,能去灾区救人的你,本来就不坏。 柏正心里忍不住荡起一汪水,美得心尖儿都在冒泡。妈的,小姑娘嘴真甜,能让人忘记一切不愉快。 他绷住笑意,走在她身边。 喻嗔犹豫了许久,终于说:“柏正,我爸爸妈妈都想亲自谢谢你。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会登门拜访表达感谢。” 柏正脚步微不可查一顿。 喻嗔抿抿唇,想起柏正清晨满身寒霜的模样,又想起那夜他用额头抵住自己额头的样子。 喻嗔鼓起勇气,小心看他一眼:“还有就是……我真的不再介意我们之前发生的事了。你如果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以后的高中一年多,咱们能不能……” 在柏正越来越冷的目光下,喻嗔嗓音卡在喉咙里。 柏正嗤笑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他走近一步,嗓音堪称咄咄逼人:“能不能离你远点对吧?” 喻嗔竟没法接话。 “喻嗔。”柏正盯着她,“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是救了你的人,你是不是讨厌透了我?” 许久,喻嗔收紧手指,小幅度点点头。 浸在蜜罐里的心,又一瞬回到了现实。 她对他的好,原本就全部都属于另外一个人。即便没见过那个人,此刻柏正也恨透了他。 柏正面无表情地说:“最近没空,不接受任何人拜访。” 他转身就走,走了好几步,又暴躁回头,握住少女肩膀。 “喻嗔,你给我听好,有恩报恩,前几次确实是我混账,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那样对你,你跑什么跑?” 喻嗔被他吼声吓了一跳。 她难免有些失望,柏正不愿意两清。 喻嗔抬头:“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柏正烦躁道:“问。” 喻嗔知道这样不太好,可她实在想问:“怎么样才能还完你的恩情?”期限总不能延长成一辈子吧。 柏正看她一眼:“像你之前那样,就很快。” 喻嗔疑惑看着他,之前哪样? 柏正沉默了一瞬:“自己想。” 他松开她,兀自走在她前面。 喻嗔渐渐回想,他要自己什么样。 在不了解他,频频被他戏耍之前。那时候她看见他会笑,会想为他做很多事,心疼他的伤,把他当成光。 柏正原来是想要这个? 喻嗔心想,这样真的会很快让她忘记把她从废墟拯救出去的掌心热度,然后一辈子两清吗? 那么…… “柏正。”喻嗔突然喊他。 柏正转头,她弯起唇笑,肯定地点点头:“我可以做到,我一直希望你好。” 柏正手指悄悄握住那件衣服,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和撒谎欺骗谋利的丁梓妍没什么区别,不,他甚至比丁梓妍更可悲。 少女怀着希冀问他:“你也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好吗?” 这是什么屁话。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好过。 但是柏正听见自己肯定的声音:“废话,老子当然会!” 即便曾经没有,现在不是,将来也会。 喻嗔得了他的保证,回去给室友带早饭了。 柏正手机响了好几声,他才回神接。 那头传来徐学民的声音。 柏正嫌弃地说:“你最好有要紧事。”徐学民在他心中讨厌排行榜可以挤进前五,已经到了听见徐学民声音就讨厌的地步。 徐学民也不急,知道柏正什么脾气,乐呵呵的回答说:“您上次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关于半年前那场地震,到底是谁救了那个小姑娘。” 柏正抿唇:“谁?” “我们的人拜访镇长,他说当时带着医疗队来登记的少年,说的就是‘柏正’这个名字。我问过那少年的特征,镇长说身高大概一米八几,黑色头发,长得很俊,为人十分随和。” 徐学民说:“这些特征并不好找人,于是我把重点放在医疗队上,毕竟能调动带来医疗队的,不会是普通人家。” 柏正头一回安安静静听着他说话,沉默下来。 这些信息,让他感到了凝重。 “半年多前春天那场地震,除了你被仪夫人强行送往灾区。还有个人也去了,牧原瞒着仪夫人,带着医疗队,在你走后三天,进入了灾区。” 赔偿 喻嗔吃完早饭去教室上课。 今天一整天,丁梓妍又没来。 有人小声讨论:“丁梓妍怎么了啊,三天一小病,两天一大病。动不动就不来学校,倒是娇贵得不行,我也想像她那样干脆不来了。” 其他人笑着说:“有本事你也让那位护着啊。” 推搡笑闹间,谁也知道“那位”指的是柏正。毕竟以前柏正维护丁梓妍确实没话说。 除了丁梓妍,崔婷婷也没来。桑桑怀疑地对喻嗔道:“会不会是丁梓妍和崔婷婷因为你衣服的事心虚?” 喻嗔愣了愣:“她应该真的生病了。” 昨晚丁梓妍和崔婷婷被人拎走吹冷风,这个季节这么冷,多半得生病。 “那我们还告诉老师吗?”桑桑问。 喻嗔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人惊呼道:“那是牧原吗?” 班上许多人因为这句话探头看,果然教室门口,站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牧原说:“打扰一下,我找喻嗔同学。” 班上齐刷刷回头看向喻嗔。 喻嗔记得那晚牧原帮自己打电话的事,她站起来,走出教室。 牧原眼睛泛出笑意:“能谈谈吗?” 喻嗔点点头。 “你想谈什么?” “昨天我已经问过丁梓妍。”牧原道,“我为她的行为感到抱歉,她今天确实生病了,我不是来替她请求你原谅的,而是想问问你关于赔偿。” 喻嗔有些惊讶,抬眸看着他。 她昨晚也见到了牧原站在丁梓妍身前维护,本以为他今天是来让她不要把事情闹到学校的,然而牧原的话出乎意料。 他似乎并不无原则维护丁梓妍。 牧原道:“我没有办法赔给你一模一样的衣服,直接买也许你也不太喜欢。如果你愿意,可以选择一种自己喜欢的方式,我们帮你买一些衣服,或者赔偿金额,你自己买喜欢的衣服。你更倾向哪一种?” 他征求喻嗔的意见。 乔辉发现柏正今天早上来了教室,就很不对劲,竟罕见有些沉默。 他们班第一节是化学课,化学老师讲课无聊透顶,往往这时候几个人都出去浪。 庞书荣回头问:“正哥出去打篮球吗?” 柏正因为徐学民那个电话心情阴郁,冷冷说:“不去。” 柏正不去,其他人自然也觉得没意思,于是打了一节课游戏。好不容易下课了,外面吵吵嚷嚷的。 乔辉笑嘻嘻问前面的女生:“外面过年呢?那么热闹。” 女生脸颊有些红,看一眼柏正:“听说是牧原来了,在楼上呢。” 乔辉下意识道:“他来找丁梓妍?” 后排原本懒懒散散的柏正,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猛然一变,推开椅子就往楼上跑。 完全没有刚刚的颓废样。 乔辉喃喃道:“不是吧,一听到丁梓妍,正哥反应这么大啊。” 连庞书荣也转着笔皱起眉,看不懂目前这什么局势。 柏正几步就冲上了楼。 路过的人都惊恐看着他背影,论名声他不如牧原,可是论凶恶的气势,十五班恶龙就没输过。 柏正上去楼道的时候,刚好看见喻嗔在和牧原谈话。 少女抬起眼睛看着牧原,唇角微微上翘,一股天真甜蜜的味道。 柏正脑海里那根弦,像是被人狠狠触碰了一下。 他冲上去,一把将喻嗔拽到自己身后,眸中几乎充血,冷冷看着牧原。 “你来干什么?” 牧原颇为意外柏正竟然会来,他开口:“昨晚丁梓妍和崔婷婷的事我清楚了,今天来谈赔偿。” 柏正说:“我不知道买吗?需要你赔?” 喻嗔见柏正吼人,忍不住道:“柏正……”她想给他说,自己谁的赔偿都没要。 柏正神经崩得死紧,生怕她出口维护牧原半句。 他们这才认识多久?她就要为牧原说话,知道真相那还得了。 喻嗔说:“我说过,不用你们赔。” 说起来,她那些衣服确实不值钱,丁梓妍和崔婷婷已经受过惩罚了。怎么大家都坚持要赔她衣服? 牧原沉默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柏正。 他从来没见柏正发这样莫名其妙的火,即便是丁梓妍宣布和自己在一起,柏正也只是讥讽笑笑。 柏正的身躯将身后少女遮挡得严严实实,除了昨晚,牧原第二次见他竖起身上的尖刺铠甲。 牧原只好对喻嗔说:“抱歉,如果不需要,那么我就回去了。” 柏正说:“赶紧滚。” 牧原皱眉,下楼离开衡越。 他们这一出,许多人都在悄悄围观,尽管没人敢凑过去听他们说什么,可是种种揣测层出不穷。 “牧原为什么会来啊?” “因为丁梓妍吧,丁梓妍不是老说牧原多喜欢她吗?” …… 同学们叽叽喳喳议论,直到牧原走了,柏正脸色依旧很不好。 他像是小心翼翼守着一朵一碰就枯萎的花,竟因为一个谎言,这辈子第一次尝到提心吊胆的滋味。 简直透顶的糟糕。 更糟糕的是,除了上次的排球赛,他这辈子,几乎没有赢过牧原一回。 喻嗔也看出他不对劲,此刻似乎凶悍得过分,她轻声问柏正:“你怎么了?” 柏正努力松缓眉眼,说:“没怎么啊,看不惯他。” 柏正一刻也等不了:“走,现在就去买衣服。” 喻嗔哭笑不得:“现在还没放学呢,而且我说过不用你们赔啦,那些衣服不值钱。” “你到底听不听话啊喻嗔,早上怎么答应我来着?我说买必须去买。” 少女迟疑地望着他,似乎也想起了早上说的她可以做到。 “那可以放学去吗?” 柏正总算扬起唇:“成吧。” 柏正回到教室。 乔辉问:“正哥你又为了丁梓妍和牧原刚上啦?” 柏正一把推开他脑袋:“放屁,从今天开始,老子和丁梓妍没关系,和牧原那傻逼玩意儿也没关系。” 这话不仅引得庞书荣回了头,连伊庆都忍不住小心翼翼抬起了头。 乔辉也没想到真等得到这一天。 他们至今都记得半年前,柏正说从今以后他罩着丁梓妍的模样。 “正哥,”乔辉很好奇,“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以前不管丁梓妍多婊气多作,柏正只漫不经心的模样。 柏正第一次发现,原来认错人这回事,不但很难说清楚,甚至没法说。 他烦躁地从课桌里摸出烟盒,拿了一支出来,又放了回去。 “庞书荣,我问你个问题。” “好。” “你说,”柏正顿了顿,“女生受得了被欺骗吗?” 庞书荣挑了挑眉,这是什么问题? 柏正扔了烟盒:“你回答就是,感情经验不是很丰富吗你。” “这要分情况。”庞书荣思忖道,“第一是性格,开放的女生可能不太介意,毕竟你玩玩她也玩玩。但是性格内向点的就不好说了。” 柏正不吭声。 庞书荣继续道:“还要分程度,看是什么谎言,给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伤害轻可以弥补,伤害重了,估计就是形同陌路。” 柏正听见“形同陌路”四个字,瞳孔微微一缩。 庞书荣说完,就看见正哥更加暴躁。 他心想,不是吧,正哥骗人家什么了? 囚笼 喻嗔放学以后,记起和柏正的约定,往校门口走。 她远远看见少年挺拔的身姿,柏正望着远处的街道失神。喻嗔很少看见柏正这样子,他一直一副炸.药桶脾气,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听到她脚步声,少年眉眼瞬间活了过来。 柏正说:“快点啊,怎么慢得跟蜗牛一样。” 喻嗔小跑到他身边。 柏正甩着食指上的车钥匙,看着她:“想去哪里买衣服?” 对于这种女孩子的麻烦事,柏正实在没有经验。 实际上喻嗔也不知道,她只好说:“学校外面美食街后面还有一条街。” “上车。”柏正刚拿着头盔靠近喻嗔,喻嗔连忙后退一步。 “就在附近,可以走路去吗?”她实在不喜欢坐柏正的车,每次好像都没有好事。 柏正见她这模样,低低嗤声道:“你真麻烦。” 说是这样说,两个人最后还是步行过去。 去商业街之前,会经过学校的小吃街,恰是放学,周围一派烟火气。 一路走到商业街尽头,柏正看见了那家臭豆腐店。 他突然想起了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生日那天,骗喻嗔跑到这里,给他买一杯“冰蓝”。 柏正看一眼身边的少女。 十一月深秋,她眼中映着苍白的天空和前方的街道,脚下踩过的每一步路,似乎都变得纯净美好起来。 世界在她走过那一瞬,开始逐渐上色。 说不清楚,那一刻他心里突然变得难受。在她的世界里,他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个卑鄙的骗子。 “喻嗔。”柏正突然开口。 喻嗔转头。 柏正说:“等我十分钟。” 喻嗔看着他跑向街道另一头,有些不解柏正到底要做什么。 路两旁的行道树随风摇曳,喻嗔站在树下,等他回来。 她低头看手表,刚好第十分钟的时候,再次抬眸,喻嗔看见了柏正。 少年喘着气,把一杯水塞她手里。 “拿着啊你。” 触手冰凉,喻嗔问:“这是什么?” 柏正看着她的眼睛,弯起唇:“冰蓝。” 少女愣了愣,风吹着塑料袋沙沙响。 许久,她杏眼弯弯,冲他露了一个笑容:“原来是我没找到。” 柏正忍不住笑。 真傻啊她。 他匀好了呼吸,才装作若无其事把那杯冰水拿到自己手上:“这个天,别喝这玩意儿。” 喻嗔点头。 柏正握住冰块一样的一杯水,哪有什么冰蓝?他跑了小半条街,去了一家经常和乔辉他们去的台球馆。 里面老板酷爱喝咖啡,他逼着人家用家里乱七八糟的存货搞了一杯冰块水。 从前这条街没有冰蓝,但是今后会有,他自己开。 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样喻嗔就能在他的世界停留更久一点。喻嗔的愿望,她的崇敬,她看着他时眼里带着的光,全是真的就好了。 丁梓妍也没想到,在得知自己感冒的原因后,她妈妈刘琼会带着她去“讨回公道”。丁梓妍隐瞒了自己让崔婷婷拿了喻嗔衣服,只说了柏正让人把她按在那里吹冷风。 刘琼又急又气,想着柏先生和夫人为人公正,忍不住想找个说法。 母女俩到了柏家,柏天寇不在,但是仪夫人却在。 雍容的仪夫人怀里抱着一个七岁大的小女孩,在教她念图画书上的字。 “大、小……” 柏青禾磕磕巴巴跟着念:“大、小。” 小女孩口水流出来,仪夫人也不嫌弃,用手帕温柔地给她擦擦嘴角。 柏青禾腕间一个漂亮金镯子,那一身也穿得漂亮无比。 丁梓妍心想,不过一个小智障而已,亏得仪夫人也肯这么不厌其烦地教。 见来了客人,牧梦仪说:“请坐。” 刘琼忍不住看了眼仪夫人,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可是仪夫人看起来比自己美不说,还像是年轻了十岁。 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但是刘琼还是客气问候完,然后道:“青禾怎么夫人在带?” 牧梦仪道:“她外婆家有点事,青禾妈妈回去了,就暂时放在我这里养几天。” 小女孩在她怀里动来动去,仪夫人笑笑放下她,让佣人注意小姐别磕着。 柏青禾被带走,刘琼这才说起丁梓妍的事。 仪夫人听到柏正的名字就皱了皱眉头,等刘琼说完,她语调也冷了不少:“不可能,他不是被关在学校吗,怎么会出来惹是生非?何况牧原当时在,柏家的人不可能听他的话。他的事,我不想管。” 刘琼拍了拍丁梓妍。 丁梓妍硬着头皮说:“他当时好像是喊了什么什么学民来着。” 牧梦仪脸色骤变,盯着丁梓妍:“你说谁?” “叫什么学民的,徐、徐学民。” 牧梦仪猛然站起来,脸色十分难看,她披上外套,喊了声保镖:“带着人,跟我去衡越一趟。” 这时候就连刘琼也发现不对劲了。 仪夫人向来和善守礼,她从来没见过牧梦仪这个样子。仪夫人出门,几辆车消失在夜色中。 老管家脸色不善地看了丁梓妍母女一眼,客气却强硬地送走客人,然后赶紧打了柏天寇的电话。 “先生,柏少用了徐学民,仪夫人知道后,带人去他学校了。” 那头柏天寇脸色也立马变了,赶紧从公司回来。 柏正把喻嗔送回寝室,还没出校门,就看见了冷冰冰看着他的仪夫人。 夜幕之下,端庄的女人看他的神情无比憎恶。 校长甚至也在。 牧梦仪问:“我当初捐了那么多钱,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你们修上三米高的铁栏杆,不许放他出去,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这话校长真没法接,他心想,一所学校,肯定不能这么对一个少年。何况柏正想走,谁拦得住? 柏正拳头握紧,冷冷看着仪夫人。 牧梦仪说:“贵校没做好的,由我亲自来,您先离开吧。” 校长只好离开,只剩柏家人。 牧梦仪转而直视着柏正:“你不是很能打架惹是生非吗?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打。” 仪夫人语气又凉又冰,对身后的保镖们说:“给我拖出学校往死里打。” 十几个保镖蜂拥而上。 夜色被一刀割裂。 仪夫人冷眼看少年挣扎。 十八岁的少年,太像一头野兽了,那么凶横不服输,拳头又狠又硬,保镖们被他打倒好几个。 后面的人前赴后继,终于将他制服在地上。 柏正的脸颊紧贴着地面,然后被人拖出学校。 他身上被人不断狠狠地拳打脚踢。 柏正护着头,眼神凶狠地看向牧梦仪。他没问自己为什么挨打,眼中无痛无惧,只有浓烈的憎恨与倔强。 牧梦仪身体微微颤抖,又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像一只地沟里的老鼠,也像躲在黑暗里的蟑螂。 给点水和食物就突然长大了,眸光还像狼一样不服输。 从没见过他哭,挨打连哼一声都不会。 他怎么就不死呢? 牧梦仪不让停,渐渐的,柏正嘴角逸出血,眸光慢慢涣散。 牧梦仪走到他身边。 “你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太像他了,你的眼神和他一样恶心。” 柏正手指颤了颤,努力想爬起来。 女人压低了声音,恨极道:“我留你一条命,你竟然用他留下的人,果然天生肮脏的败类。” 柏正刚站起来,再次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上。 柏天寇赶过来,见状连忙抱住牧梦仪:“梦仪,你疯了吗?” “是,我疯了,我生下他的时候就该疯了!” 柏天寇心狠狠一痛,这些年都不曾提起的伤,一下子被撕裂开来。 柏天寇将牧梦仪抱在怀里,给人使了个眼色。 有人连忙把柏正扶起来。 牧梦仪全身颤抖得不像话,精神状态显然不对劲,她指甲扣进柏天寇掌心:“让他去死!让他去死!” “好好好。”柏天寇挡住她眼睛,示意人送柏正去医院。 少年一脸戾气,最后挥手推开来搀扶他的人:“滚,都别碰我。” 柏正一瘸一拐,独自向阴暗的巷子里走进去。 柏天寇只能先把仪夫人送医院。 阴暗的小巷,渐渐吞噬了少年的背影。 体校三米高的栏杆门,今夜第一次关闭。 冰冷的金属合拢,像个囚笼。 喻嗔只买了一套新衣服,柏正本来还要买,她怎么也不肯要了。 她才洗了脚,就看见桑桑风风火火跑进来。 “天呐,我们学校的栏杆竟然关了。” 卸完妆的邢菲菲也抬起了头:“那个三米高的?” “对。你们可能都不信,我听到了什么,柏家过来人,把柏正打得吐血了。” 邢菲菲说:“这么会?他不是柏家继承人吗?” “那谁知道,总之有人悄悄看见的,那个学生都快被吓傻了。” 喻嗔低下头,突然开始重新穿袜子和鞋子。 桑桑连忙拉住她:“不是吧喻嗔,你这次还要去啊?这次性质都不一样,那是柏家的人,没人敢管他。何况他之前对你那么坏,这种人活该。” 桑桑怎么说也不肯松手。 “桑桑,”她说,“半年前,我被埋在废墟下面,那时候随时可能发生余震。碎石压住我的身体,周围漆黑,我又渴又饿。那时候,我多希望人管管我。” “可是一天过去了,一晚上过去了,一直没人来救我。”喻嗔顿了顿道,“后来柏正把我救了出来。我知道他很坏,性格恶劣,我也不喜欢被人戏弄被人欺负。但是桑桑,没有经历过死亡和黑暗的人,永远不知道绝望的时候,多希望有人拉自己一把,也不知道,你能为了那一刻付出多大的代价。” 邢菲菲沉默着。 桑桑松开手,不自在地说:“你从逸夫教学楼后面那边走,那里有个地方没栏杆,可以侧着身子过去。” 喻嗔道了谢,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邢菲菲上床,一声不吭用被子捂住自己,眼泪流进被窝。以前最黑暗的时候,她也曾希望,有人拉自己一把。 喻嗔跑出学校,许是今晚这件大事,体校里里外外从未这么安静。她找遍了周围,都没有看见柏正的身影。 一只野猫轻轻叫了一声,窜进小巷。 喻嗔犹豫了一下,打开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 她对上少年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他双眼漆黑,隔着一束光,与她对望。 柏正额头的血流了半边脸,唇角也是血。他坐在角落里,手放在膝盖上。 喻嗔眼眶发热。 看见喻嗔的一瞬,柏正牵起嘴角。 他笑了一下,还是那副谁也不在乎的样子,轻松地说:“我没事啊。” 他那么坏,他不会死的,绝不会。 别怕 这是柏正小时候就明白的道理,他越凶越狠,就越能长久地活下去。 窜进小巷的野猫看见柏正,受了惊吓,又连忙跳出来。 喻嗔钻进小巷,在他身边蹲下来:“柏正,我们要去医院。” 她抬起手,想扶他起来。 他嘴角的血迹已经凝固,柏正哑声说:“你别管我了。” 他母亲要打死他,柏家一个家族都没有办法管他。喻嗔被他欺负被他骗,他甚至没有对她好一天,连该赎的罪都没有还完,她没有理由管他。 柏正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要告诉她:我不是你恩人,你恩人是牧原,你别再碰我了,你找他去吧。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该奢求有人会纯粹爱他。 他黑瞳落在少女身上,这辈子第一回安静得出奇。她那么好看,手电筒光束中,少女侧颜像是渡上了光晕。整个体校,有很多男生喜欢她。可她总是傻乎乎跟着他跑,努力让他去比赛,给了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赢的机会。 柏正从未这么清晰地认识到,喻嗔不能再碰到他,疼痛不会让他死,可她有一天会的。 他自嘲一笑,刚要张嘴,一口血涌出喉咙。 柏正脸色变了变,咬紧了牙关。 喻嗔把手电筒放进荷包。 四周一下子昏暗不少,她理解不了柏正的倔强,只好轻声告诉他:“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不会不管你,别害怕,我带你去医院。” 少女小心翼翼的,避开他身上明显的几处伤,吃力把他扶起来。 高大的少年很沉,喻嗔一个趔趄,怕他摔了,还是努力站稳。 柏正从始至终一声不吭。 她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出昏暗的小巷。 柏正看见了学校里照出来的微光,然后是街道两旁的光,接着是夜晚霓虹的光芒。 快入冬,街上的行人很少。 他们背后,铁栏杆高高竖起,柏正早就没有力气了,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少女身上。 他垂下目光看她。 少女身躯稚弱,这一年她还没彻底长大,然而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坚毅。 柏正看着看着,心里竟泛出了痛。他或许注定应该死在这一夜。 柏正缓缓收紧自己手指,触碰到她的温度。 很暖,和这个秋天一点都不一样。 他不知道飞蛾第一次碰到火时,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满足。他看见自己的血,沾了一些在她衣服上,似乎把她也染脏了,柏正手指颤了颤,收回手。 喻嗔焦虑地发现,学校门口没有车路过。 “我们去街道,可以吗?” 柏正整个口腔都是血腥味,见她看自己,他点点头。 喻嗔便扶着他,往对面街道走。 “慢一点,别怕,柏正,我们很快就会到医院的。” 他便真的一点也不怕了。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明白,原来只要有人温柔些而坚定向他走过来,自己不用那么凶横,也能活下去。 两个人好不容易到医院,这一晚折腾到了半夜。 给柏正检查的医生取下口罩,喻嗔才知道柏正到底伤得多重。 “现在需要做手术,病人肋骨断了一根。两只手的手腕和一只脚脚腕脱臼,内脏受到重压出血。”医生皱起眉,“你是他家属吗?手术前需要签字。” 喻嗔愣住。 她没想到,这竟然是柏正口中的,他没事。 喻嗔没办法联系到柏正的家人,而且听桑桑说,今天把柏正打成这个样子的,正好就是柏家人。 她有些焦急,想问问医生,能不能先给柏正手术。 话还没问出口,一群人急匆匆赶往医院。 为首的中年男人有几分眼熟,喻嗔想起前不久才见过他,是柏正叫来和牧原对抗的人。她松了口气。 徐学民满脸焦急,连忙和医生交涉。 柏正从来不让自己的人跟着他,所以今晚柏正出事,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徐学民痛心自己的失职。 很快,手术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 徐学民这才有空分出心思给一旁等着的少女,她站在医院凳子旁,懂事地没有过来打扰他的安排。 喻嗔不认识徐学民,徐学民却认得她。 毕竟前后两回,柏正主动找他们,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女孩。 穿着西装的徐学民,深深给喻嗔鞠了一躬:“谢谢同学送柏少来医院。” 喻嗔还是第一回被年长的人礼貌鞠躬,有些不自在。 她点头回了一礼:“既然你们在这里,那我回去了。” 徐学民自然不会强留她在医院守着,很是客气地安排人送她回学校。 喻嗔回到学校,小吃街有几家店还在运营,野猫蜷缩在巷口,冰冷的风中,它一双猫瞳在黑暗里看得清晰,警惕地盯着人类。 喻嗔顿住脚步,去小吃街买了一根烤肠,放在它身前。 她弯了弯眼睛:“谢谢你找到他。” 衡越体校这么久以来,铁栏杆形容虚设,然而昨夜第一次关闭,让学生们意识到,这些栏杆的存在并不简单。 学生们都有八卦好奇心,各种猜测和版本开始在学校流传。 “那个栏杆,听说是一年半前修的,恰好就是我们入学那年,图书馆都没来得及翻修,学校率先修了栏杆。” “这个我知道,图书馆是柏家捐的款。那栏杆也是他们让修的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柏正不是柏家唯一的继承人吗?昨晚的传言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说来我一直奇怪,柏正那个家境,怎么会来衡越念书?他家砸够了钱,也可以去三中的吧。” 乔辉听见这些话,来了火气:“说什么呢你们!嫌命长啊。” 在十五班,比起柏正,乔辉经常嘻嘻哈哈,称得上脾气好,女孩子也相对喜欢和他说话。然而他今天发火,才让学生们想起这几个人都不好惹,连忙闭了嘴。 庞书荣拍拍他肩膀:“行了,走吧。” 听说正哥出事,他们也不打算上课了,好歹先去看看人。 乔辉回头还不忘威胁地比了个“关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看到的人都连忙噤声。 柏正在医院看游戏直播,他脸色苍白,神情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全然不像是做了手术的人,只盯着大电视上的游戏画面。 徐学民被他赶走了。 即便担忧,但是徐学民深知,这位的脾气,可比前主人还暴躁。到底一脉相承的血液,骨子里都偏执又倔强。 柏正睁开眼睛,用厌恶到极致的目光看着徐学民,徐学民只能一步三回头离开。 柏正记得,牧梦仪咬牙切齿说过的话。 她说他们留他一条命,他竟然用了那个人留下的人。像他亲生父亲一样,是个天生的败类。 柏正觉得讽刺极了。 是他求他们留下他这条命的吗? 乔辉他们大剌剌涌进病房。 “正哥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谁这么跳?咱打回去啊。” 病房一瞬间咋乎热闹起来。 柏正转头,嫌弃道:“再吵吵丢你出去。” 乔辉笑嘻嘻的。 医生走进来看情况,恍然还以为这群闹腾的少年是在过节。 这病人不像病人,探病不像探病的。 柏正看他们一眼,再看看门口,问道:“喻嗔呢?” 庞书荣疑惑地看着他。 柏正不满道:“老子做手术,她竟然跑了?”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乔辉说:“你做了手术啊?喻嗔之前也在?” 柏正抿唇不说话。 庞书荣和其他几个少年对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了然。 只有乔辉不可思议道:“正哥,你……” 妈呀不是吧,今年初秋许了个愿,冬天还没到来呢,那个愿望竟然实现了? 柏正真的不再维护丁梓妍,喜欢上一个比丁梓妍漂亮,还比她好很多倍的女孩子。 天呐。乔辉心想,那你之前那么对人家,不摆明了要凉吗? 他突然觉得,好像喜欢喻嗔那种优秀女孩子,会比喜欢丁梓妍还凄惨无数倍的样子。 柏正看向窗外。 快初冬,天气竟然晴朗了。 天气晴朗了,但是体校内部却开始乱糟糟。 喻嗔以前在学校没有见过打架斗殴事件,但是接下来一周,学校食堂、小卖部门口、校门口,前前后后发生了好几起打群架。 喻嗔问桑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学校好像突然之间乱了起来?” 桑桑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不仅她们这么觉得,习惯了和平相处的四班其他同学,也这样认为。 今天四班一个女孩子在食堂,险些被混乱的场面误伤。 她们前排的女生文小曲回头说:“你们是不知道,以前衡越出了名的乱,我们才来学校那一年,什么打群架啊,抢男朋友女朋友啊,学校乱成一锅粥。” 也不怪其他学校看不起衡越体校的人,他们校园环境确实糟心。就连邢菲菲才来,也和几个女生打了一场。 文小曲神情古怪地说:“学校打架事件越来越少,是从柏正来学校开始。他一来,一脚踹飞了个打架的,说在他眼前打架,胆量不错啊。” 从那以后,体校的人就不敢跳了。 十五班恶龙见不得有人比他还横,见谁捶谁。 所以这一年虽然体校名声还是不好,但是校园环境倒是出其不错。 如今柏正进了医院,整个学校跟过年一样热闹。 像是一群小野兽发现最凶悍的大恶龙不见了,恨不得蹦哒着嘶吼。 周末万姝茗恰好有空,第一回来接喻嗔,结果就看见这么混乱的学校。 校门口,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染着头发,抽着烟,在问一个低年级的要钱。 万姝茗本就是老师,连忙跑上前阻止。 那几个学生被阻止,倒是不甘不愿地走了,有人回头做了个下流的动作。被帮助的学生低着头,也不知道是性格原因还是受了惊吓,没有道谢就跑进了学校。 万姝茗狠狠皱起眉头。 嗔嗔回家一直不说学校任何坏话,她今天来,才发现这个学校这么乱。不论是作为一名母亲还是一名老师,这种情况都让她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万姝茗心中有种迫切感,还有无法磨灭的愧疚。当初为了喻燃,他们竟然把嗔嗔送到这样的学校来了。 喻嗔看见母亲,十分意外,下一刻笑着跑过去。 “妈妈,你怎么来了。” 万姝茗说:“今天恰好有空,接你放假。” 母女俩坐上公交车,万姝茗才说出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嗔嗔,之前是爸爸妈妈考虑不周到,你现在的学校那么乱。今天我看见几个学生……唉不说了,总之非常混乱。现在我和你爸工作都稳定了,我们回去和你爸爸商量下,看看能不能转学吧?” 喻嗔抬起眼睛,十分意外:“啊?” 试图挽留 喻嗔没想到妈妈会突然提出转学。 万姝茗责备道:“衡越这么乱,之前你怎么也没给妈妈说呢?” 喻嗔摇摇头:“之前不乱,好像是从这周开始的。” 她没有撒谎,先前的衡越虽然同学们不爱学习,可是相当团结。混乱是从这两周断断续续开始的。 万姝茗说:“那也不行,回去我们就赶紧和你爸爸商量一下。”把喻嗔放在这样的学校,真是让做父母的惊心胆颤。 晚上万姝茗果然提起了转学这件事。 喻中岩听了,也觉得这是大事。 他是个相对民-主的父亲,决定先征求一下女儿的意见。 “嗔嗔,你想转学吗?”他顿了下,“爸爸给你说说目前的情况,我和你妈妈工作稳定了,别担心,我们能交上学费。在T市我们家虽然不能走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你愿意,爸爸去给你联系一下哥哥的学校,你成绩那么好,他们看了成绩单或许会考虑。” 喻嗔仔仔细细回想了这两个月的事情。 说起来,衡越其实没有什么好的,它名声那么坏,还有许多像柏正这样的人。 他们肆意、无视学校的规定。晚自习几乎不会考试或者讲课,全班闹哄哄,老师也拿学生没办法。 她以为自己会想起许多衡越的坏,可是到了最后,剩下的竟然也有衡越的好。 桑桑的快乐坦然,邢菲菲的坚毅和难过,廖羽老师心中的希冀,每一个学生眼底的失落和强行拼凑的自尊……还有上次体育联赛,所有人团结一心呐喊拼搏,他们眼里一点点亮起光采。 衡越夺冠那一周,所有学生都十分骄傲,他们的高兴,隔着空气都能触碰到。所以即便放弃高考加分的机会,喻嗔依旧觉得值得。 桑桑说,他们都是被家庭放弃的存在。衡越像是一个深渊,每个人都重复着破碎的人生。 所以桑桑第一眼看见喻嗔,会觉得她很特别。 万姝茗见女儿失神,忍不住提醒道:“嗔嗔,爸爸问你话呐,你想转学吗?”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万姝茗还要劝,喻中岩阻止道:“你等她想想,一直转学确实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到了一个新环境,光适应就要花很久的时间,何况人心柔软,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 联系新学校也需要花时间,三中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丁梓妍一直觉得自己牺牲很大,当初她渴求柏正的时候,忍住不适来衡越这种垃圾学校念书。 后来成为牧原女朋友,牧原却对她冷冷淡淡,从不会在这些方面帮她。丁梓妍以前就找柏天寇说过转学的问题,柏天寇神情复杂看她,看得最后丁梓妍自己强笑着说不转了。 这回丁梓妍出事,发现柏正不会再做她保护伞,即便厚着脸皮,她也去求柏天寇为她转学。 柏天寇处理完仪夫人的事,现在看丁梓妍很不顺眼,但他到底好涵养。 “梓妍,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答应了照拂你们母女。你的许多事我不太清楚,也没有管教你的权利。这次你因为怕小正,坚持要转学,柏叔叔同意了。” 丁梓妍喜上眉梢。 柏天寇给她倒了杯茶,继续道:“但是在此,柏叔叔提出一个要求。你今后,不能去打扰小正的生活。不管你知道了什么,都闭紧嘴巴。柏正他姓柏,永远是我柏天寇认定的儿子。” 丁梓妍一惊,脸色惨白。 柏天寇说:“喝了这杯茶,就回去吧。” 丁梓妍恍恍惚惚走出去。 半年前她偷听到柏正是其他男人强迫了仪夫人以后生下的孩子,丁梓妍心中厌恶极了。 她越想越觉得,柏正空顶了个柏少爷的身份,说不定亲爹是个贫穷又下-贱的货色。柏天寇这样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把柏家给柏正继承。没了柏家,柏正就是一个又穷脾气又臭的小野种。 可是今天,听了柏天寇完全不是开玩笑的话。丁梓妍心中不可置信,柏天寇说什么? 他竟然认柏正! 难道以后柏家依旧是柏正的吗?丁梓妍脚步迟缓,难免开始后悔。 她押宝牧原,是不是选择错了? 不,不会的,仪夫人那么恨那个男人,不会同意柏天寇的决定。何况谁也不知道柏正亲爹是谁,说不准就是个没钱没势的流浪汉。 周一喻嗔回学校,发现大家都在讨论一件事:丁梓妍转走了。 喻嗔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才有了转学的念头,丁梓妍竟然先一步转走。 四班讨论起这件事。 “三中、一中这种会要我们学校过去的人?” “这可说不准,但是丁梓妍家境看起来好像还不错,有门路就可以转过去吧。” “她成绩不是不达标吗?我听说那些学校至少要530才肯收的。” 说起530以上才会收人,四班的同学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全校唯一一个六百分的女孩。 “喻嗔要是转学,三中会收吧?” 桑桑一听这话,放下眉笔,有点儿急:“喻嗔你不会转学吧?” 走了一个丁梓妍普天同庆,但是如果喻嗔走了,全校估计都会失落。 喻嗔愣了愣:“我不知道。”她也没有隐瞒桑桑,把爸妈希望她转学的事情给桑桑说了一遍。 桑桑当即抿住嘴唇,眼睛里泛出泪花,但到底没有说什么。毕竟他们这是什么烂学校,大家心里都有数。 她止不住难过,学校为什么就留不住一点美好的东西? 邢菲菲也不说话,出教室跑步去了。 周二柏正出了院。 已经三周,他身体底子不错,基本上恢复了健康。 十二月了,T市已经进入了冬天。 这所城市冬天并不会下雪,空气带着干涩的冷。柏家那边派人来照顾他,柏正都把人赶走了。 他自己请了个护工,懒懒散散过了三个月。 乔辉他们来接他出院,止不住说了许多话:“正哥这段时间你不在,不知道桦光那群人多跳,挑事抢东西都跑到我们学习来了。” 柏正把拉链拉到下巴处,漫不经心应一声:“干-他们啊。” “你不在,谁敢啊,他们专调软柿子捏,抢了就跑。嗤,伊庆都被抢了两百块。” 坐在车子后排的伊庆面红耳赤,不好意思极了。 “对、对不住正哥,我又给你丢脸了。” 之前就因为柏正给了他不少钱,喊他去买体育馆决赛票,结果桦光的人,反口不卖票就算了,还抢了钱把伊庆打了一顿,柏正当初二话不说带人收拾了张坤。 结果最近不知道怎么的,都谣传柏正不会再回衡越,加上丁梓妍走了,学生们更加笃定。如今衡越乱成一团,桦光也跑过来搅浑水。 柏正一巴掌拍伊庆脑袋上:“没用。”一男人被人欺负成这样。 柏正不能抽烟,他嚼着乔辉递过来的口香糖:“今天老子回去,让他们把抢的全还回来。” 庞书荣满了十八,也拿了驾照,本来在开车,闻言犹豫着回头:“正哥,还有件事,丁梓妍转学了。” 柏正笑了一下:“哦。”不意外。 庞书荣咳了一声:“我们还听说……”他支支吾吾,不太敢给柏正说。 柏正皱眉:“你-他-妈说话就说话。” 庞书荣说:“还是让乔辉说吧。” 乔辉差点跳起来:妈的庞书荣!你敢不敢干人事,每次这种事就喊他,然后挨打的也是他。 乔辉:“我不说,伊庆说。” 伊庆快吓哭,苦着脸回看乔辉。我不敢说啊哥,正哥生气是真的吓人。 乔辉心里骂翻了。 在柏正不耐烦的目光下,他硬着头皮快速地说:“我们也只是听说,四班说喻嗔也可能会转学,毕竟我们学校太乱了,人家还要高考考大学的。” 乔辉说完,连忙护住头。生气就打轻点啊! 谁料柏正没打他,乔辉侧头看过去,柏正半晌没说话。 许久,久到他们以为正哥不在乎这件事的时候,柏正突然低声开口。 “她为什么想转学?” 庞书荣想了想道:“我们学校乱,真学习的没几个人。别的不说,这几天光打架惹事就够乱的。” 乔辉也道:“喻嗔本来看上去就不像是我们学校的啊,她往那儿一站,妥妥的三中好学生气质。其他学生看形象,和街上的混混差不多。” 柏正沉默着,他看着自己骨节上的伤,微微抬眼,他看见后视镜中的自己。 这一年他额头一道浅浅的伤疤,还没愈合,脖子上的刺青张狂而狰狞。像乔辉说的,一点也不像个学生。 柏正到学校,发现铁栏杆已经关闭了,远远看上去像个巨大的囚笼。 校内校外乱糟糟,像庞书荣说的,衡越门口就有桦光的在抢衡越学生。 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围着让一个矮个子男生掏钱。 “快点啊,不是给了你时间让你回去拿吗?是不是想挨揍!” 矮个子男生脖子一缩,把钱递给他。 桦光几个逃课的,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上。 “我-□□妈,谁敢踹老……” 男生们一回头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柏正。 “是柏、柏……”几个人吓得一瞬间闭嘴收回了脏话。怎么回事,不是说他今后不回来衡越了吗? 柏正眼角眉梢锋锐:“来衡越撒野,当我死人吗?” “对不起正哥,都是误会,误会。栓子,干什么呐,赶紧把钱还正哥。” 那个叫做栓子的,连忙从裤兜掏出钱双手递上。 柏正接了随手扔给那个被抢的:“走吧。” 那人匆忙跑了。 柏正嚼着口香糖:“在我们学校动手了吗?” “没、没有,我们哪儿敢,就吓唬吓唬。” “抢的都自己还了,以后不准踏进衡越一步。”柏正语气称得上慵懒,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无视这几句话。 开玩笑,张坤都敢往死里揍的人。 几个人爬起来跑得飞快,就像身后有恶鬼在追。 柏正看着眼前的囚笼,扬了扬下巴。 乔辉去喊门卫来开门。 门卫一看这位小爷,心里苦得不行。关门因为你,开门还是因为你。 柏正光明正大回学校。 一路上他见谁搞事就踹谁,毫不留情。乔辉他们也觉得爽快,跟着他收拾人。 他这么张狂,没用到半小时,全校都知道,十五班的那恶魔又回来了! 摩拳擦掌准备在放学后约架的,一瞬没了想法:“……” 校园到处遍布垃圾,一片萧瑟。冬天梧桐叶快落光了,唯一赖在枝头的几片叶子也几近枯黄。 柏正站在狼藉之中,抬头看四班的方向。她走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对他那样笑,喊他名字带着甜,不会有人在深夜出来找他,让他别害怕。这些光是想想,就让人呼吸都困难了。 明明可以威胁她,但柏正发现自己竟然变得懦弱,再也踏不出这一步。 那个少女在此刻教会他,除了耍手段和威胁,他连留住她的能力和资格都没有。 他在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最后猛然抬脚,往十五班教室走。 他想试试!这一辈子,他从没为了什么努力过,偏偏这次仿若已经是定局,他却不想放手。柏正再清楚不过,他放手了,她和他的世界就再无交集。 “庞书荣,找份校规给我。” 下了晚自习,有人告诉喻嗔,柏正在主席台下等她。 喻嗔有些意外,她怕这是同学的恶作剧,于是站在阳台上远远看了眼。 十二月的夜色里,浅黄灯光下,少年孤傲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还真是柏正。 喻嗔走下去,一路走到主席台前。 柏正远远看着她,慢慢挺直脊背。 帅炸了 夜风吹动喻嗔额发,这样的天气走出来,没一会儿就掌心冰凉。 喻嗔仰头看柏正,少年生命力真顽强,不到一个月时间,他就恢复了健康。 柏正说:“喻嗔,我问过班上的人,三中一年学费四千二,衡越学费八百块。” 喻嗔眨了眨眼,柏正这是知道她想转学的事了吧。 她轻声说:“没关系。” 喻中岩不是说大话的人,爸爸说能让她去念书,证明经济方面不会有特别大的负担。 柏正嫌弃道:“三中教学楼破得都快漏水了,还没空调,风扇都舍不得开。衡越的楼全是前年翻修过的,冬天夏天都可以开空调。” 喻嗔说:“学习本来就不是去享受,何况三中氛围好。” 柏正抿唇,半晌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暴躁。 “行行行。你们好学生不喜欢享受,我喜欢成了吧。”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纸,“喻嗔,如果衡越的环境也变好,你留下来成不成?” 少女抬起眼睛,似是不解地望着他。 柏正插在兜里的另一只手拿出来,在她目光下,开始念校规。 “第一条,爱国守法,尊敬国旗,国徽,会唱国歌。” “第二条,按时到校,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 “第三条,不打架,不骂人……”他顿了顿,操,怎么每条他都不符合,柏正看了眼抬眸看着自己的少女,厚着脸皮继续道,“不吸烟,不喝酒,不说脏话,不寻衅滋事,不聚众斗殴。” …… 满满当当一页纸,在柏正看来都是智障条款,然而在这样的夜里,他仔仔细细给她念了一遍。 喻嗔忍不住出声问:“你想做什么?” 柏正说:“你不是一直希望老……我变好吗?要是我全部遵守,学校大部分人也遵守这些规则,转学多麻烦,你考虑留下来呗。” 喻嗔诧异地看着他,她不知道原来衡越也有这么森严的校规。她以为柏正会搬出恩情的事来让她不许走,可是他竟然没有。 “看什么看,同意不啊?” 喻嗔没说话。 她并不信他可以做到。 柏正看着她坦诚的表情,快被她气死了:“你这是不信?” 他下意识想发火,后来又生生憋了回去。 算了,他到底在干什么。 这些东西别说喻嗔不信,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怎么可能做得到? 柏正拿着校规,转身就想离开主席台。 可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暴躁出声道:“少瞧不起人啊喻嗔!要是衡越好起来,你敢走打断你腿信不信?” 喻嗔愣了半晌,眼睛里漾起笑意。 不是吧,这都还没一个小时,柏正的坏脾气就破功了。 柏正脸色也变了变。 他低咒一声:“反正你看好了。” 周末回去,喻中岩果然又说起了转校这件事。 “三中那边说嗔嗔的半期成绩没问题,但是快放寒假了,这个点插班过去不合适。如果我们有意愿转,最好是等这个冬天过去,嗔嗔把期末成绩拿上,开学去办理手续。” 当然,除了这些,多多少少还得交点钱,喻中岩没给女儿提起这件事。 万姝茗喜上眉梢:“他们愿意收就好。” 毕竟三中门槛儿多高,她来T市这段时间深有体会。 喻中岩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有时间让女儿告别旧班级。他也理解三中那边的想法,现在所有学校都在准备期末考试,现在转过去确实不合适。 “你之前也说要好好考虑,这段时间正好想想。” 喻嗔点点头:“谢谢爸爸。” 周末晚上,喻嗔才到学校,就发现一群人围着公告栏。 “都在看什么啊?” “柏正的检讨书!” “不是吧,你没骗我?柏正会写检讨?” 同学们吵吵嚷嚷,喻嗔停下脚步,她突然想起之前柏正说过的话,也向公告栏走过去。 正中央,草书一样的大字张牙舞爪,和主人的性格一模一样。 上面列举了他抽烟、打群架、斗殴的所有事,慢慢写了三张纸。 喻嗔细细看下去,发现他几乎都不是在学校干的这些坏事。 有人玩笑道:“这么细?他怎么不把今年逼杨予涵退学的事情也写上。” “杨予涵?” “对啊,就是之前和丁梓妍发生矛盾,后来退学那个。丁梓妍当时得意了好久。” 后面有人小声道:“杨予涵是自己退学的,她生病了需要治疗,柏正没逼她,丁梓妍撒了谎。” “你怎么知道?” 那个女生说:“我是杨予涵邻居,以前丁梓妍在,我不敢说。” “你们说柏正写这个是要做什么?”体校的,谁没干过一两件混账事啊? 喻嗔安安静静把他的“丰功伟绩”看完,也摸不准柏正的态度。 他真的没有在开玩笑吗? 柏正从纹身店出来前,他偏头看了眼镜子。 镜子里,盘踞在他脖子上三年的穷奇消失不见,露出浅浅一条刀痕,文身洗去肌肤微微疼肿,但他不在意这点痛。 少年锋锐俊朗的眉眼干净,头发也短了些,柏正双手插兜里,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自己。 这回看上去没那么凶了吧? 在晚自习开始之前,柏正回了衡越。 乔辉他们迟到了半小时,几个人主要围观公告栏去了。 怀着不可置信的心情,他们到教室就看见背校规的柏正。 乔辉愣了好半晌,盯着脸颊脖子干干净净的柏正。 柏正有些不自在,操啊,他这幅样子是不是没威信了?一路上总有人看他。 柏正忍不住踹乔辉一脚:“看什么看,看你的书。” 庞书荣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乔辉说:“正哥我今天才发现你长这么帅的,比三中那个小白脸还帅啊?” 柏正五官立体硬朗,有种酷酷的帅。 以前人一眼看见他冰蓝色的文身和阴郁烦躁的眼睛,只会觉得他凶恶,然而现在剪了头发,洗去文身,简直帅炸了好么! 柏正笑骂道:“滚犊子。” “我没撒谎,不信你问老实人。”乔辉一把揪过伊庆,“正哥帅吧?” 伊庆连忙点头。 庞书荣问:“正哥,外面那公告栏……” 柏正不在意道:“我写的,都他妈……都给我坐下,上课了你们还瞎逼逼什么。” 乔辉这样迟钝的人,竟都渐渐想通了柏正到底要做什么。 他忍不住道:“正哥,不是我给你唱衰啊,人家想走,你做这些估计也没用对吧?” 以前乔辉只是因为讨厌丁梓妍,现在丁梓妍走了,皆大欢喜。但是喻嗔…… 唉喻嗔和他们不一样啊,和丁梓妍也不一样。 她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看见的彩色泡泡,努力想捧在手心,如果触碰到了,它会破碎。没有碰到,它会飞走。 怎么都不可能得到。 柏正沉默了一下,心里被扎了似的,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有些东西,不是懂了就能忍住。 他想想那晚她的眼神,他这辈子第一次不想做个败类。 “闭嘴。”柏正慢悠悠道,“你们要是真那么闲,我给你们唱首国歌听。” “……?” 第二天是周一,学校举行升旗仪式。 衡越学生懒懒散散站好队列。 按理说,今天轮到了十三班学生代表发言。 然而当学生代表走上去的时候,下面一片躁动。 柏正接过话筒,拍了一下:“安静。” 队列里面立刻安静如鸡。 喻嗔抬眼,看见站在台上的少年,他弯起唇:“今天我来给大家发言。” 全校都认识他,胆子大的,直接喊道:“正哥讲打架心得吗?” 人群响起一阵笑声。 柏正说:“胆儿肥啊你。” 他转眼,看向四班的方向,喻嗔站在队伍中央,少女穿着一件浅咖色外套,也在看着他。 柏正忍不住笑了笑,说:“今天先给大家背校规。” “第一条,爱国守法……” 少年声音低沉,他记忆力算不上出众,上千字校规,中间偶有停顿。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下去。 学生们本来以为他开玩笑,然而听到后面全部都安静了。 柏正背完,朝喻嗔的方向看了眼:“以上,我犯过很多错,也全部给学校反应了,该怎么罚怎么罚。以前我们学校有个安全维护员是吧?” 确实有这么回事,但是那个安全维护员是个五十多的大叔,为人亲和,别说劝架,被学生凶一下,都不敢说话。 柏正开口就是一个炸.弹:“我向学校申请,将功赎罪。安全维护员,以后我来当。” “……!”下面快炸了,我去安全维护员你当!你当! 逮到就是一顿暴揍的安全维护员吗? 柏正轻飘飘道:“别打架斗殴,遵守纪律。别乱丢垃圾,谁丢地上被我看见,就自己吃进去。” 妈的好好一个学校,全部没有素质,都成垃圾库了。 柏正说完这一切,顿了顿。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衡越的人,他们都在听他讲话。不管是因为他过去的恶劣,亦或者他本就不好的脾气。 “以后桦光有来欺负你们的,只要给我说了,加倍帮你们讨回去,衡越的,本来就一直很团结。” 柏正声音淡了些,垂下眸,“外面说衡越是垃圾收容所,你们觉得自己是吗?” 这句话,让场面空前凝固,所有的嘻嘻哈哈声不见。 柏正平静地陈述:“体育联赛,我们才是冠军。” 有那么一刻,学生们心里都颤了颤。 柏正没再多说,还了话筒下主席台。 这次升旗仪式纪律空前好,连邢菲菲也听得认真。 桑桑忍不住嘟囔道:“这难道就是差生的共鸣吗?” 喻嗔也诧异,柏正竟然这么正能量?升旗仪式解散,喻嗔往班上走,一只手臂横过来。 她看见少年带着三分焦躁的表情。 “柏正?” “过来说话。” 喻嗔跟着他走过去,操场后面一片绿荫。 柏正盯着她:“说啊。” 不是他要说话么?喻嗔不解问:“说什么?” 柏正别过脸:“自己想,想好了才准走。” 他熬夜两天,绞尽脑汁写了个检讨。而且这些表面正儿八经的演讲词,是他请教班主任老唐的成果。 想想老唐那一脸欣慰笑,柏正就犯恶心。 乔辉他们不是说他这样子比牧原那小白脸好看么? 眼前的少女是不是瞎啊。 “我不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喻嗔低头看了眼手表,说,“还有五分钟,快上课了。” 她说完就要匆忙去教学楼。 少年双手手臂一撑,把她困在篮球架之间。喻嗔慌忙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铁架子。 喻嗔抬眸。 他磨了磨牙,看她受惊吓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 “喻嗔,说点儿好听的,不然今天咬死你。” 孔雀开屏 离这样近,柏正的呼吸似乎都洒在了脸上,像被他抱在怀里,喻嗔不自在极了。 她试图去推他手臂。 然而少年手臂薄薄一层肌肉结实有力,她两边都推不开。 柏正低眸看着她,嘴角止不住上扬。 他好心提醒她:“四分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会儿,他又闻到了那股奇特的香味。 喻嗔没办法,只好想什么叫“好听的”。 “你能把校规背下来,真厉害。” 确实很不容易,她长这么大,校规都只知道个大概。 柏正不满道:“还有呢。” 喻嗔看着他,好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今天的柏正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头发剪短了,英挺的眉毛露了出来。 然而估计他自己不知道,他五官侵略性极强。正是因为如此,他笑不笑看起来都更凶了,她看了眼就别开视线。 喻嗔憋了半晌,最后憋红了脸:“你能不能放开我说话啊?” 柏正眼里漾着笑:“这样有什么问题?放开你不就跑了。赶紧想,别转移话题。”喻嗔这样的姑娘,懂什么叫“壁咚”吗? 不管她懂不懂,反正不好意思说就对了。 少女眼眸最后不得不转了回来,落在他脸上。 他嘴角上扬。 冬天的太阳刚刚升起来,没有什么温度,却让校园金灿灿一片,煞是好看。 他懒洋洋低头的姿势,露出了一截脖颈。 喻嗔看见一小片红肿起了水泡的肌肤,看着都疼。冰蓝色的文身浅了许多。 “你去洗文身了?” 柏正没想到她看见了,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乱看哪儿呢喻嗔。” 他脖子上现在乱糟糟一片,又是药又是口子,还有残留的穷奇轮廓,很难看。 即便他在台上背了校规,喻嗔也没觉得他真会变好。他说让学校好起来的话,喻嗔只当作他一时兴起的玩笑。 她其实已经下定决心,按照喻中岩说的那样,明年开春就去三中念书。毕竟喻中岩虽然说得轻松,但她知道,争取转到重点高中的机会并不容易。 然而此刻看见柏正没一块好肉的颈部,喻嗔却突然变得惶恐起来。她听人说过,文身刺上去有多痛,洗去的痛苦是好几倍。 他竟然是……真的在努力变好吗? 阳光张扬而刺眼,从他拳头一路温柔抚上她侧脸,它简直做了他想干的事。 柏正实在受不了这氛围,松开一只手,轻轻抬起她下巴,示意她抬头看。 “我知道脖子上很丑很难看,别老盯着,过段时间就好了。”他抿了抿唇,“喂,其他的变化,你也看看呐。” 喻嗔对上他干净俊朗的脸,半晌忍不住笑了。 除了表情不耐烦一点儿,剪去了额发,他原来已经是普通同学的发型了,甚至十分符合寝室门口穿衣镜前的学生示范发型。 他做了承诺过的事,喻嗔也答应过他,像以前那样对他:包容、夸奖、信任。 她微笑唇轻轻一抿,小声说:“你这样很好看。” 柏正低低咳嗽了一声,唇角止不住上扬:“谁想听你说这个了?算了,那么笨,估计你再想也想不出来,赶紧走。” 他松开手。 少女从他身前钻出去,急忙往教学楼跑。 他看着她纤巧的背影,手指上还留着她肌肤的触感。他恍然觉得,冬天的阳光也从指尖开始发烫。 接下来两天,喻嗔发现学校确实肉眼可见的不一样了。 最直观感受是,以前到处可以见到垃圾,现在垃圾桶变得满满当当。 周五有节体育课,他们班和十五班一起上。 今天体育老师没有让跑步,集合再解散以后,喻嗔打算去书店买书。 十五班男生在打篮球,他们打篮球十分精彩,班上女孩子都站在旁边儿看。 乔辉大声冲着四班喊:“四班的妹妹们也过来看我们打球啊,我们投中一个,就给你们买一颗糖吃。” 体校的女孩子本就豪爽,此言一出,女孩子们哈哈大笑。 “真的假的啊?” 乔辉眉飞色舞:“当然真的,你们给鼓个掌就成。” “换成可乐可以吗?” 乔辉笑道:“请你们什么都可以,正哥请客。” 喻嗔转头,就看见了柏正转着球,懒懒靠在篮球框架旁,目光看着她的方向。 喻嗔也不贪他几颗糖或者几瓶水,脚步一转,依旧往学校的书店走。衡越没让学生买习题集,平时也没作业,如果自己不练题,成绩很难保持。 乔辉见她要走,嘟囔道:“怎么没效果啊这招。” 他小声说:“正哥,我就说这种好姑娘难追。” 柏正充耳不闻,把篮球扔给他,等喻嗔和邢菲菲从篮球场经过,他吹了个口哨,庞书荣意会道:“同学,给个面子可以吗?” 他就差指名道姓,班上女同学都过去了,喻嗔看看邢菲菲。 一向冷淡的邢菲菲也犹豫道:“过去吧。”人家那么热情大方,不去都不太好意思。 喻嗔和邢菲菲走过去。 十五班十个人自行分成了两支队伍,喻嗔不得不承认,体校同学这方面确实很优秀,平时不打眼的男生们在赛场上,个个变得耀眼起来。 女孩子们尖叫声阵阵。 “柏正!加油!” 喻嗔的视线随着她们的欢呼声转过去,柏正脖子包了一层纱布,他投了一个帅气的三分球。 少年们击掌时,又引起一连串叫好声。 柏正从头到尾没望喻嗔这边看,但是表现十分优异。 邢菲菲保持着自己的特色死人脸看了好一会儿,冷不丁道:“喻嗔。” 喻嗔应了一声。 “柏正喜欢你。” 喻嗔惊得差点被口水呛住,如果这话是桑桑说的,她还不觉得奇怪,但是这些话从邢菲菲口中说出来,让她简直受惊吓。 “你怎么会这样说?” 邢菲菲抱着双臂,客观评价道:“见过电视里公孔雀开屏吗?”明明走路都自带倨傲的生物,开屏时得意又急躁,恨不得让人看看它多帅。 喻嗔定睛一看,赛场上的柏正,走位确实炫酷又风-骚。 技术好是一回事,刻意秀走位、动作帅了几个点,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明明是件让她受惊吓的事,可是邢菲菲口中说出来的比喻,她憋了半晌,关注点还是歪了,忍不住笑起来。 孔雀开屏啊。 她笑完,这才觉得问题大了。 邢菲菲见喻嗔被逗笑一瞬又苦着脸,作为不出言则已,一发言惊人的担当,邢菲菲冷静地指点道:“这人性格偏执,拒绝谨慎点。” 她看得出柏正喜欢喻嗔,同样的,也看得出喻嗔对柏正没那方面意思。 喻嗔自然知道邢菲菲说的不假。 柏正这段时间的反常表现,无不在说明着为什么。他不再讨厌她,甚至喜欢上了她。 说实在的,邢菲菲有几分同情喻嗔。 场上,一节课结束,柏正他们已经打完了球。乔辉说:“总共进了8个球对吧?妹妹们等一下,给你们买东西去,要什么给辉哥说啊。” 女孩们笑起来,七嘴八舌说自己想要的东西。 柏正走过来,穿过人群,问这边的女生:“要什么?” 大家很兴奋。 没了丁梓妍,柏正妥妥的有钱又单身。 柏正漫不经心记了,然后才抬起眼睛。喻嗔一联想邢菲菲的话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当场就想走。 柏正见她这样子,忍不住笑,故意喊她:“喂,那位穿的像蜻蜓一样的同学,你要什么啊?” 女生们纷纷回头,一眼就看见了喻嗔。 她身上浅绿色外套,当真像夏天怯生生停在水面的嫩蜻蜓,少女眉眼温柔灵动,好看极了。十五班的女生也认识她,学神加校花,四班的小女神喻嗔。 柏正站在白线另一边,眼里含着笑:“要什么,说话啊。” 他早就发现了,像丁梓妍那样的女生,一天到晚有八百种想要的东西,其他女生以前接近他,多多少少也有想要的。但是喻嗔从来没有要过什么,她甚至也不稀罕他这个人。 眼前的柏正额上沁出汗水,但他看着她时,眼睛像黑曜石一样亮。 喻嗔抿抿唇:“谢谢你,不用了。” 柏正笑意浅了些,他看了眼不安的喻嗔,心里啧了一声,没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一个答案,转问邢菲菲。 邢菲菲说:“也不用。” 等她们离开,趁着伊庆给大家发东西的时候,乔辉才说:“正哥,我看她们去了书店,要不你买点儿书送过去?” 柏正嗤之以鼻:“傻-逼。” 有没有格调啊,还送书,送那什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吗? 人小姑娘读书本来就尽心尽力,需要他买? 放学的时候,柏正臭着脸拿出桌子里的两个袖套带上。 尽管忍了又忍,也知道要挨揍,乔辉还是笑得捶桌。妈的太傻了。 那袖套是明黄色,黄得显眼。偏偏上面是用红色写的大字,左边书“诚实友爱团结”,右边写着“安全维护员”。 两个袖套一带上,不像冲锋兵,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进城。 “诶诶诶别打,正哥我错了。” 庞书荣憋着笑,一直咳嗽。 伊庆头也不敢抬,生怕自己笑出声。 每天放学柏正都会带上这个去校门口维护秩序,他一带上这玩意儿心情就特别糟糕,路过的学生想看又不敢看的眼神,让他窝火。 衡越的就不说了,桦光的都悄悄跑来看! 十五班恶龙冷着脸,往那儿一靠,跟树桩子似的。 从周一到周五,衡越愣是没一个人敢打架,有事都和和气气解决了。 柏正例行早一步去维护秩序。 今天喻嗔总该出校门了吧。 她即便住校,也会在周五回家。 然而学生都快走完了,他还是没看见她。桑桑路过,柏正拦住她:“你们班喻嗔呢?” 桑桑惊讶地看着他,见他脸色难看,连忙道:“做值日呢。” 柏正嗯了一声,桑桑赶紧走了。 柏正摘下袖套,往校内走。 十二月的黄昏,天边竟也有几分绮丽,他路过书店,脚步顿了顿。 她真喜欢这个? 他把袖套塞裤兜里,进去随便翻了翻。 密密麻麻XY,看得人头皮发麻。 柏正视线一转,看见右边一本小清新页面的书。 《我和春天的三个故事》。 什么玩意儿?取这么叼的名字。 他翻开一看,忍不住笑了。这玩意儿怎么混进校园书店的? 一本情话合集。 上面配图,下面一句情话。 第二页一个男孩单手撑在树上,女孩抱着书包怯生生抬头看他的模样。 下面一行字。 ――有本事你这时候踮脚听听我心跳啊。 神经病 喻嗔关上窗户,又出去把门锁好。 衡越的值日非常简单,擦完黑板又用湿帕子抹一遍,最后关好门窗就行,所以每天的值日只有一名同学。 她背上书包出教学楼。 T市的冬天比大多数城市都温暖,听桑桑说,已经十多年都没有下过一场雪。 空气寒冷干燥,天边却十分漂亮。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她看见了柏正。少年懒懒靠校门边,低头闲闲在看手中的书,一副等人的架势。不知道怎么的,喻嗔突然想起桑桑说他喜欢自己的话,心中惴惴,一时不敢过去。 她悄悄看了一眼,校门能容两个人通过。 柏正看那么认真,说不定她走过去柏正也看不见。思及此,喻嗔加快脚步,打算从他面前过去。 刚靠近门,少年懒洋洋地把腿一横,踏在门上,她猝不及防撞了上去。 柏正把书一合,憋住笑,一本正经道:“喻嗔,懂不懂礼貌啊,放假离开看见安全维护员好歹打声招呼吧?” 喻嗔有几分被抓包的尴尬,她说:“你把腿拿开吧柏正,我要回家了。” 想起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喻嗔只好干巴巴说:“这周辛苦了。” 柏正心里简直快笑死,他这次真的就是随口一提而已,没想到喻嗔这么配合。 他严肃着脸:“不辛苦,职责所在,看在你这么懂礼貌,长得又全校最危险,我顺带送你回家好了。” 喻嗔:“……”她微微睁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他要不是她恩人,她早就朝着面前这条腿踩下去了。他还可以再不要脸一点吗? 喻嗔算是明白,和他说话,她怎么回答最后都会导向一个最糟糕的答案。 柏正见她傻愣愣不走,大眼睛水汪汪看着他,表情写着一言难尽的模样,真让人有欺负欲。 他弯起唇,手痒得很,可到底不敢随便碰她,于是趁她不注意,简单粗暴把少女书包脱下来,往自己肩上一扔:“带你回家啊。” 他记得喻嗔通常是在校门口不远的公交站等车。 喻嗔去拉自己书包:“柏正,你做什么,把书包还给我。” “你包里背了炸弹吗?还挺重的。”他随便她往回拉,反正喻嗔拿得回去才是见鬼,他颠了颠她的包,“不识好歹,我长这么大自己的包都没背过几回。你书包这么丑,我都不介意,你闹什么?” 喻嗔快被他气笑了:“丑你还抢,快还我。” 她书包在女孩子审美看来并不丑,白布包上绣了淡雅的兰花,有种浅浅的雅致。 他扬着唇,漫不经心往前走,拖动身后的少女跟着他迈了一步。 果然,下一刻喻嗔怕把包抢烂了,连忙松开手,跟在他身后跑。 柏正垂眸看了眼她的影子,少女小小的影子与他重合,慢慢融在他的背影之下。 黄昏温柔,冷清的公交站没人等车。 柏正回头,看见气鼓鼓的喻嗔。 他眼里带着笑意:“你想骂就骂,想说什么就说,憋着做什么。” 然后他看见少女脸颊憋得更红。 柏正都看不下去了。 他笑着对上她眼睛:“骂人都不会啊你,我混账、王八蛋、不要脸、厚颜无-耻、丧心病狂,你看着挑。” 喻嗔别开眼。 “我不是不会骂人。” 柏正懒懒散散道:“那你骂一个听听。” 少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忍无可忍说:“神经病。” 柏正哈哈大笑。 妈的,小姑娘竟然真的会骂人,而且还不用从他词汇库里挑词。 喻嗔有几分绝望,她就知道,骂了比不骂的效果还要糟糕。他笑什么,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这回他们运气不错,公交车很快就到了。 喻嗔伸出手,说:“把书包还我吧。” 柏正已经先她一步上了车,他随手扔了一张钱进去。司机瞥了一眼,回头说:“同学你这个钱投错了。” 谁坐个公交扔张红票子进去啊,是想包车吗? “没事。”柏正说,他翘腿坐好,问喻嗔,“走不走啊你?” 喻嗔上车,她现在看见他就不自在,因此也不挨着他坐,自己坐到后面去。 柏正也不介意。 他把喻嗔书包放腿上,动作很快地拉开拉链,把那本情话胡乱塞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拿了出来。 妈的,怂什么,他竟然需要靠一本书来让她知道自己的感情变了? 完全没必要,他要自己上。 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皱眉问他:“你在做什么?” 喻嗔觉得他好不对劲,按照柏正的性格,他不可能一个人安安分分坐在前排。 她越想越忐忑,忍不住走过去看一眼自己的书包。 柏正低低骂了一声,面上却很淡定:“你想知道,自己坐在这里看啊。” 喻嗔还没来得及讲话,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笑盈盈调侃道:“小同学,别站在车里,和你男朋友坐一起吧,前面那段路不平坦,免得到时候刹车摔伤。” 司机记得喻嗔,小姑娘回家经常坐他这班车,长得水灵灵的,比电视上明星都好看。 每次惹得乘客们都偷偷看她,不需要几回,司机也就记下了她。 喻嗔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连忙道:“他不是我……” 然而有人反应比她还激烈。 “瞎说什么呢老头,开你的车!”柏正来回想的心事,猝不及防被人轻飘飘点出来,他像是被人踩中尾巴的暴龙,一瞬间炸了。 司机倒也不生气,年轻人长得就一副凶相,脾气还像个炸.药桶,早晚得被心上人教做人。 喻嗔偏头看柏正一眼,他否认得比自己还快,难道邢菲菲下午说的话,其实是错觉吗? 她最后也没和他坐一起,坐在柏正后面一个座位,监督他不要对自己书包做坏事。 车子开了六个站,就快到家门口了。 柏正背着喻嗔书包下车,随便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到处都是老旧的公寓楼,前面小区的绿化做得也不好。在他看来,哪哪儿都烂。 柏正回头,看着极致漂亮的少女,甚至有一瞬冲动,她要是让他来养就好了。 他一定给她买最舒适的房子,让她穿最好看的衣服。 有一年夏天,庞书荣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庞书荣穷得球鞋破了都没买新的,全给女孩买了裙子。后来那女孩绿了他,被他看见后分了,从此庞书荣对感情再也不上心。 当时所有人都骂庞书荣傻-逼,明明家境还不错,可是为了一个女的,自己过成什么样了? 直到这一刻,柏正看着夕阳下单薄俏丽的少女。 突然懂了那种该死的感觉。 她被迫可怜巴巴跟在他身后,眼里清亮,映照着老旧公寓楼,还有无比绚丽的夕阳,什么都变得美好起来了。 喻嗔并没有对他笑,甚至脸上还带点儿恼。他却依然觉得欢喜,唇角几乎没有放下来。 柏正从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他希望她留下来,已经不再是贪恋她对他好,而是想长长久久对她好。想什么都给她,他自己做一个曾经看不起的穷光蛋都可以。 他这种想法,永远也不会和第二个人说,毕竟比庞书荣看起来还傻-逼。 喻嗔说:“我快到家了,你把书包还给我吧。” 她刚刚在车上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柏正,你要到我家坐坐吗?我爸爸妈妈一直想亲自感谢你。” 柏正皱眉,感谢他什么?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心里沉了沉。 柏正把书包还给喻嗔:“你自己回去,我就不去了。” 喻嗔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氛围似乎一瞬间的就沉郁下来。 她轻轻皱眉,为什么柏正那么抗拒接受她父母的感谢呢? 柏正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生硬。 他看看喻嗔,语调低了几分:“我没别的意思,你先回家好不好?” 喻嗔点点头,往家的方向走。 柏正忍不住出声:“喻嗔。” 少女回眸:“还有什么事吗?” 他问:“骗子和混账,你更讨厌哪一种?”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哪个更令你难以接受? 喻嗔觉得好奇怪,他这是什么问题?这两个难道是什么美好的品质吗? 喻嗔回答他:“都讨厌。” “……” 柏正好半晌才低低笑起来:“果然是你啊。” 甜的时候让人愿意为你做个傻-逼,要真有心狠的那一天,估计会让人痛苦到恨不得死去。 入了冬,日子似乎变得很快,转眼学校就准备欢庆圣诞节了。 大风呼呼吹,终于有了冬天的氛围,穿上棉袄都凉飕飕的。 到处都欢天喜地的氛围里,四班准备在班上开一场小型聚会。同学们被分配出去买东西,晚上回教室唱歌做游戏。 喻嗔和邢菲菲分到一组,两个人负责去买苹果和糖果。 圣诞节的糖心小苹果,班上一人一个,买回来还得包装上漂亮的礼花。 学校外面的夜晚灯光闪烁,邢菲菲问喻嗔:“我们学校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学习?” 什么乱七八糟的节日逮住就恨不得庆祝一番。 好多次,她都看见喻嗔回来自己看书,十分刻苦,饶是如此,成绩肯定也会受影响。 喻嗔抿唇笑了笑,点头:“确实不太适合。” 然而转念一想,她又道:“但却是我从幼儿园到现在,读书十年来,最轻松的时候了。” 放松而快乐,好像未来纵有万般坎坷,也丝毫不愁。 两个女孩子走到街角,一向冷静的邢菲菲,抬眼时,脸色突然变了。 表白 茶楼里打完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边走边骂骂咧咧。 邢菲菲看见他,脸色变得苍白而冰冷,她握住喻嗔的手腕:“我有点不舒服,现在就不买苹果了吧。” 喻嗔也觉察了她很不对劲,点点头:“那我们先回去。” 两个女孩才要转身,中年男人突然扯着嗓子喊道:“邢菲菲!小贱-货,给老子站住。” 中年男子说话这么难听,引得街上许多人回头,邢菲菲头也不回,脚步越来越快,中年男子冲上来一把揪住她头发,邢菲菲被迫停下脚步,痛得闷哼一声。 “拿了家里的钱就跑,今天总算让老子逮住你了,赶紧把钱交回来。” 街上一些人因为这几句话指指点点。 “拿家里的钱啊。” “这条街就在衡越旁边,那里的学生能是什么好东西。” 中年男子叫做王向远,听见人们说的话,忍不住得意洋洋。 喻嗔皱眉,毫不犹豫把自己手上的荧光手环扯开取下来,这种荧光手环是班上统一买来庆祝圣诞的,拍一拍就会亮,取下来像根小棍子,但是软而有韧性,打人特别痛。 她直接狠狠抽在了王向远手背上。 王向远痛得大叫一声,连忙缩回手,破口大骂。 “小女表子,敢打老子!” 喻嗔连忙拉着邢菲菲后退一步。 “邢菲菲,没事吧?” 邢菲菲脸色很难看。 以往冰冷又倔强的女孩子,桑桑总说她打架厉害,甚至在班上,邢菲菲也是大家眼里性格古怪不好相处的人。 然而此刻,喻嗔却觉得邢菲菲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她的凶狠变得苍白而无力,状态十分不好。 喻嗔把她拉到身边,王向远骂完了人,这才看清喻嗔的模样。 他咽了咽口水:“邢菲菲,这个是你同学啊?”这小妞儿虽然年纪不大,但也太美了吧,看上去水灵灵娇滴滴的。 邢菲菲脸色更加难看,她握住喻嗔的手微微颤抖:“王向远,我警告你,你自己注意一点。我没拿过你和那个女人的钱,那些都是我爸留给我读书用的。” 王向远说:“你爸!你爸就是老子,你妈嫁给我,那就是我的钱。老子把你从十三岁养到这么大,你翅膀硬了就想跑是吧,没门!今天不把钱还回来,老子要你好看。” 天空中炸响一阵闷雷。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要下雨了。” 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全部散去。 见状,王向远更加肆无忌惮。 “快点把钱拿来,不然老子把你给卖了,总能卖些钱。” 喻嗔听见这话,心里一紧,这简直是禽兽的发言。 她看看脸色苍白的邢菲菲,当机立断,拉着她往旁边的小餐厅跑过去。 “老板,帮帮我们,能帮我们报警吗?” 王向远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出,赶紧追上去。 他威胁邢菲菲:“你倒是报警看看,你那些照片,哼。” 邢菲菲猛然握紧喻嗔的手:“不能报警,不可以。” 喻嗔看见她这样的反映,再结合王向远的话,心沉了沉。 邢菲菲到底经历过什么? 乔辉坐在电竞城三楼,边打游戏边从旁边的袋子里摸了个苹果。 “龙姐,帮忙洗一下。” 电竞城服务生认识他们这群人,闻言接过苹果去洗了。 乔辉感叹:“我就说这个丁梓妍是个扫把星吧,以往她在,正哥一个苹果都收不到,如今她一走,正哥收到的苹果得有十来斤吧?”尽管都没要,现在吃的是电竞城送的苹果。 庞书荣闻言笑了笑。 体校的女孩子大多胆子比较大,他们今天出校门的时候,就遇见两个明示柏正想当他女朋友的。 都知道柏正有钱,而且出手大方。当初丁梓妍过生日在“庆功宴”几乎请了全年级吃饭,虽然最后成了个笑话,但是谁不惊叹柏家财大气粗。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那是柏天寇出的钱,但是不影响柏少成为最佳金库人选。 “我说正哥,你当时说护着丁梓妍的时候,搞得满学校风雨的,怎么现在轮到了喻嗔小女神,你半点儿狠话都不敢放啊?” 柏正没法解释丁梓妍的事情是个乌龙,想到喻嗔,他手指顿住,半晌低眸笑了笑:“她那胆子,我搞事情估计得哭。” 乔辉明了地笑笑:“原来是舍不得啊。” 柏正踹一脚他椅子,笑道:“滚一边儿去吃。” 乔辉贱笑一声,老老实实到窗前去了。 庞书荣却看了柏正一眼,沉思道:“正哥。” “讲。” 庞书荣叹息一声:“你认真的啊?” 柏正不说话。 然而他不说,庞书荣也明白。以前只是揣测,到了今天,他才完全确定。 柏正在走他走过的路,不,甚至比他曾经走过的路还要惨淡些。 据说女孩爱上一个人的表现是勇敢,而男孩爱上一个人,则是开始怯弱。 庞书荣认识柏正一年半,知道他有多张狂,然而这样的人,竟然会怕学校传言会影响喻嗔的生活。 他暴躁而又小心翼翼的,戴上袖套天天去校门口站岗,希望喻嗔别离开。 庞书荣有些失神。 窗边的乔辉突然道:“我去!你们快过来,那里有个龟孙儿欺负我们学校的女生啊。” 几个少年纷纷站起来。众人都记得柏正的话,不主动惹事,但是不能怕事,不许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乔辉说:“是喻嗔她们。” 柏正看了一眼,皱眉往楼下跑。 乔辉想带着人跟下去,庞书荣拦住他:“我们先别去。” 乔辉不服气:“为什么,小爷去收拾那货啊。” 庞书荣心想,你是智障吗?有人都快杀人了,你还看不出来,根本就不用你。 他拦住乔辉,恍然觉得帮柏正,就像是在帮当初的自己。 柏正跑过去,刚好听见邢菲菲说不能报警。 王向远早就料到这结果,因此有恃无恐。他忍不住看了眼喻嗔。 娘的,这姿色,可比邢菲菲这种难啃的小辣椒强多了。 王向远说:“你不跟老子回去也可以,你同学跟我一晚。”他的手转了向,想去拉喻嗔,他话说得下流,却知道这妞儿带不走,只是吓唬邢菲菲而已。但是今天摸一把也值了。 外面开始下小雨,餐馆老板还来不及阻止,就看见灯光与闪电之下站着一脸阴戾的少年。 柏正单手抄起板凳,直接冲着王向远那只手砸了下去。 “咚”的一声,伴随着王向远声嘶力竭的惨叫,吓得出来看情况的餐厅老板娘捂住了嘴。 邢菲菲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喻嗔看见柏正这样子,心也颤了颤。恍然间,她觉得像回到了初见柏正那一夜,那天他也是拿着钢棍,踹门进来把金链子男人打得哭爹喊娘。 但如果说那夜他打人张狂又散漫,今天纯粹就是在发疯。 王向远手骨被他打得一声响,然后被踹翻在地上。柏正扔了散架的木凳,一拳捶在王向远脸上。 他打出的排球都别人都不敢接,何况是这结结实实一拳。 王向远本来还在痛呼,下一刻直接晕厥了过去。 老板娘浑身发冷:“这……这。” 闪电之下,少年尚且没有完全洗掉的穷奇文身盘踞在脖子上,他整个人带着可怖气息,扬起拳头还要落下。 邢菲菲眼神一闪,抿唇没有吭声。 “柏正!”喻嗔喊道。 柏正动作顿住。 “别打了,你再打他会死。”连她都看出来了,柏正打人有多可怕。怪不得曾经张坤一行人拿着钢管都占不了他半分便宜。 喻嗔觉得惶恐。她怕他真的杀了人,上前几步,用微微冰凉的掌心,握住他拳头。 她的手相对少年骨节粗大的手又软又小,她干脆双手握住,把他拳头掰开。 柏正全身肌肉绷得死紧,他甚至因为暴怒的情绪,眼白里渗出浅浅的血丝。 从喻嗔惊恐的眼睛里,他大约知道了自己这时候什么样,约莫就像传言中他那个疯子父亲。 他顺着喻嗔的力道松开拳头,然后一把将喻嗔拉到自己身后。 柏正像是划出了一块地盘,身后只有喻嗔,而他与全世界对峙。 他冷冷问邢菲菲:“你惹来的人?” 邢菲菲看着他,不说话。 柏正听见王向远说的下流话,杀了王向远的想法几乎在那一瞬压制不住。 血液疯狂流动,让他血管微微鼓起,他清晰认识到,自己身上流着的血,果然和稳重的柏天寇不一样。 他流着一个疯子败类的血。 面临被抢夺和失去的时候,就会极端到疼痛。 喻嗔站在他身后,心跳飞快。 她第一次认识到,平时的柏正原来只是在打打闹闹,他带来的压迫感让她也感到了退却和害怕。 庞书荣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带着人跑下来。 乔辉小心看一眼柏正:“正哥。” 柏正闭了闭眼,平复情绪道:“看他死没死。” 快要吓哭的伊庆走过来,摸了摸王向远脉搏,吓得他心脏都要停止了。 “没死。” 柏正说:“送医院去,报警。” 他见过这世界的黑暗面,知道随便说出这种话的人,一定干过不少勾当。 邢菲菲说:“不能报警!” 柏正扫了她一眼:“给个理由。” 邢菲菲抿唇,身体微颤。 喻嗔知道一部分原因,说道:“柏正,先别报警。” 柏正依旧沉着脸。 半晌,他说:“把她带回学校,问清楚原因再处理。” 少年们纷纷应了,分工合作去办自己的事。 外面下着雨,有些事情还不好办。 几个人的伞根本不够,雨已经快飘进棚子里来了。 柏正这才动了,他脱了外套,搭在喻嗔头上:“走。” 他阴测测的眼,让喻嗔把包里有伞这句话都咽了回去。 “可是,我们班还在庆祝圣诞节,我们本来是出来买苹果的。”喻嗔硬着头皮道,她知道这是个再烂不过的理由,但这时候谁跟着他走谁傻。 柏正偏头看了眼她。 有了对比,喻嗔真是怀念他动不动就笑,活像个神经病的时候。 柏正说:“去对面电竞城,我抱你去,还是你自己去。” 听起来好像有选择,可实际没有选择。 喻嗔坐在电竞城休息室里时,雨已经下大了。 龙姐敲了敲门,把切好的苹果端给柏正。 柏正接过来,放在喻嗔手边:“不是庆祝圣诞吗,吃啊。” 他情绪十分不稳定。 喻嗔拿起切成块的苹果吃了一口,抬起眼睛看他。 柏正以为她又要说什么让她回去的话,可是最后,少女小声说:“谢谢你,我刚刚很害怕。” “呵,你还知道怕。”他冷嘲热讽。 喻嗔点头:“知道的。”今天突然遇到这样的事,邢菲菲害怕,她也害怕,所以才第一时间向路边的餐馆老板寻求帮助。 喻嗔感觉到他情绪些微松动,问道:“你是不是很难受?” 柏正面无表情看着她。 你觉得呢? 她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他那一刻的惶恐。他恨天下一切强迫女性发-生-关-系的男人,包括他这身肮脏的血脉来源。 柏正厌恶这样的肮脏,自厌的情绪也一瞬到达了顶点。 他时时刻刻提防有人喜欢喻嗔,却险些让他最厌恶的事情伤害她。 喻嗔攥紧手指,她看到了他手背上的血管都不对劲,之前甚至感受到了他肌肉的紧绷程度,像石头一样。 人的身体到了这种地步会十分难受。喻嗔不得不道:“你想听唱歌吗,要不我给你唱首《MerryChristmas》?” 柏正唇角都没掀一下,什么狗屁英文。 喻嗔问:“你要怎么样才会感受好些?” 柏正盯着她眼睛:“你撒个谎骗我。” 喻嗔不确定地重复道:“骗你?” “对,喻嗔。”他声线慢下来,一字一顿,“说你喜欢我。” 喻嗔心跳骤然加快。 包间外面,电子游戏的声音欢快而动感,窗外雨声哗哗。雨水折射着街道的霓虹光芒,让人瞳孔轻轻一缩。 “我……”她张了张嘴,心率失控,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初她感觉到不对劲,就问过这个问题,并且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她不会喜欢他。 柏正当时没回答这个问题。后来邢菲菲提到这件事,她惴惴不安。 今晚,喻嗔看着少年黑色、冰冷却炙烈的眼睛,她却再清楚不过自己内心,依旧是当初的答案。 柏正看着安静沉默、且歉疚的喻嗔。 他手指轻轻抚上她脸颊,让她看着自己。少女脸颊柔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碰到她,三分喜悦七分苦涩。 “撒谎都不会吗?我教你。” 喻嗔抬起眼睛,她听他笑着说。 “我不喜欢你,喻嗔。一点也不喜欢。” 公主与恶龙 喻嗔睫毛颤了颤。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表白。 少年手指粗粝,喻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他指尖感觉到了些许温柔的意味。 她十分不自在,握住自己脸颊上少年的手,把他手拿开。 柏正低眸一笑。 “算了,我输了成不成。你不说就不说。”他坐回沙发上,长腿交叠。他真的倒宁愿这一刻喻嗔贪图他什么,或者哪怕像丁梓妍一样,性格绿茶一点,吊着他也好。 可她从头到尾只有抗拒。 休息室里有台大屏幕游戏机,柏正拿起手柄试了试,发现能用。他随便点了一个简单的游戏,递给喻嗔:“玩过没,试试?” 喻嗔摇摇头。 “你随便打发一下时间,雨小点带你回学校。”他眉头皱起,在兜里摸了摸,“介意我抽支烟吗?” “不介意。” 柏正去窗边点燃,等离开她身边,他终于从那种无法喘息、装作轻松的氛围里逃出来。 烟雾弥漫开,柏正侧眸,却依旧忍不住回头看她。 从开始到现在,喻嗔的存在感总是那么强。 少女估计是第一回接触这类游戏,握住手柄的姿势都不对,她顿了好一会儿,本来没有打算玩这个游戏。 然而大屏幕里,代表玩家的勇士即将走到悬崖边。 她下意识抢救勇士,慌忙按下手柄。 柏正抬头看画面,本来离悬崖有段距离的勇士,猛地冲到悬崖边,一个矫捷的后空翻,直接跳下了悬崖。 “……” 画面跳出来很大两个英文单词“youdied”。 柏正本来还心情郁闷,直接给看笑了。操啊,这什么操作,莫名可爱。 他摁灭了烟头,重新坐回去。 喻嗔把手柄还给他,不好意思道:“我不会玩这个,还是你来吧。” 柏正说:“不是考六百多吗你,这游戏很简单,我教你。” 他第一次教女生打游戏,先教她握手柄的姿势:“你这样拿,方便点。” 柏正也是第一次玩这种营救类小游戏。 他研究了一分钟,低低“呵”了一声,发现这游戏有点意思――像在讽刺他。 游戏介绍:你是乌兹国骑士,受国王之命,去营救被恶龙抓走的小公主。路上需要经过一处悬崖,翻过三座山,与黑暗生物搏斗,还有数不清的危险待探索。亲爱的骑士,祝你战胜恶龙,救出美丽的公主。 柏正知道自己在衡越有很多绰号,背地里他们要么喊他“暴君”,要么喊他“恶龙”,还有直接用“十五班那位”来代替他的。 这么一想,他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现实版“小公主”,她现在心心念念想去三中读书,在他看来就是想去牧原身边。 牧原打小勇敢又善良,可不就像是骑士。 喻嗔见他讲到一半不讲了,偏头看他。 柏正看着屏幕里流泪的公主,懒洋洋说:“骑士死了就死了,喻嗔,打得不错。” “……”喻嗔小声问,“你是在讽刺我吗?” 柏正笑起来:“不是,我就觉得这游戏设计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 柏正看她一眼,说:“带走公主,他们怎么就不考虑过恶龙的感受呢?” 喻嗔第一次听这样的理念。 柏正见她愿意倾听,于是瞎他妈乱编:“恶龙抓公主也是冒着生命危险,他实力强,公主就该是他的。抢这么个宝贝养在山洞,时时刻刻都有人要来杀它,也不容易对不对?” 喻嗔觉得这样说也挺有道理,万事用辩证的眼光来看,未尝是错误的,她点头。 柏正憋住笑。 喻嗔说:“但是公主应该想回家吧?” 柏正嗤了一声:“想回家她不知道哄哄恶龙吗?哄一下就带她飞回去了,还需要骑士那个傻逼来救?” 最后他恶毒发言:“那骑士死了就算了,这个破游戏不适合玩,我给你重新换个游戏。” 喻嗔看看柏正,很想问他,你玩个游戏为什么都有小情绪?这么上头吗? 柏正给喻嗔换了个在他看来同样简单的格斗游戏,然后喻嗔操纵着小人,在他面前花式死亡。 柏正忍不住扬起唇:“你也有不会的东西啊。” 他看着她手指,少女纤细白皙的手指完全不似他玩游戏时的灵活,有种呆萌的笨拙无措感。 喻嗔点头,羞赧道:“我真不会这些。”在她看来好难。 柏正又带她玩了一会儿,门被人敲响。 龙姐说:“柏少,外面有个女孩子找。” 柏正眼皮子都没抬:“谁?” “她说她叫什么菲菲。” 喻嗔放下手柄:“柏正,是邢菲菲。” 柏正讨厌她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他烦死了,对龙姐说:“喊她滚。” 喻嗔起身要出去。 柏正拉住她:“你做什么去?” 喻嗔说:“邢菲菲今晚和我一起出来的,我听到她继父好像对她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她回头看着柏正:“那个人现在还在医院,你打算怎么办?会顺便帮一下邢菲菲吗?” 柏正说:“醒了就赶走,不帮,关我屁事!” 喻嗔不勉强,她推开门出去,外面果然站着失魂落魄的邢菲菲,还有一脸无奈的乔辉。 乔辉说:“正哥,不是我故意搞事啊,我说要送她回学校,她走到一半又回来了。说要去医院找那老混蛋。” 柏正不满地看了眼邢菲菲:“傻逼吗你,赶紧滚,你要说什么我都不感兴趣。” 邢菲菲本来是鼓起勇气来找他,没想到柏正会是这样恶劣的态度。 她自嘲一笑,怎么会觉得来求柏正就有一线希望呢?明明谁也帮不了她。 邢菲菲往外走,喻嗔握住她的手,邢菲菲掌心一片冰凉。她撑起伞,遮住自己和邢菲菲。 “乔辉再见,柏正再见。” 乔辉乐呵呵道:“再见。” 柏正靠门边,目送她们走远。他下楼,乔辉连忙跟上来。 柏正跨上摩托车:“别跟着我。” “你去哪里啊正哥!” 柏正没有回答他,少年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王向远醒过来,全身都痛。 他鼻青脸肿,刚要哀嚎出声,就看见床边站着的少年。 少年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兜里,烦躁地看着他。 王向远深刻记住了这张在他看来恐怖的脸孔,一时间各种狠话、讹诈的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柏正道:“我问,你答,敢说一句废话,或者假话,你这辈子就可以永远住在医院了。” 王向远说:“你是谁?打人不算,还威胁我?” 柏正冷冷看着他:“爷姓柏,打人渣不要理由。” 王向远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市里的首付姓柏。少年说话这么狂妄,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会真是首富家的太子爷吧? “你和邢菲菲怎么回事?”柏正说,“想清楚了再答。” 等他再次走出医院,柏正的表情沉了下来。 他知道有猫腻,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邢菲菲生父死了,十三岁母亲带着她,改嫁给王向远。王向远是个人渣,喜欢喝酒赌博,一喝醉就打骂邢菲菲,还把她父亲留下的钱吞了。 这就罢了,主要邢菲菲十五岁的时候。这禽兽有一晚猥亵她,还拍了照片。 邢菲菲跑去报了警,没想到警察来查的时候,她母亲帮着王向远一起撒谎,说邢菲菲本就是不良少年,偷了家里的东西,和继父感情不和,还冤枉人,故意想冤枉继父去坐牢。 他们把照片藏得很好,警察没有找到。只能不了了之。 尝到了甜头,王向远变本加厉,打算强.暴邢菲菲,邢菲菲从二楼跳了下去,后来拿了家里一部分钱,自己去了衡越读书。 柏正忍了又忍,听完还是忍不住踹了王向远一脚。 冲今晚王向远对喻嗔说的话,他就想打死他,没想到他还对另一个女孩子做了这么恶心的事情。 怪不得邢菲菲不报警,她没有证据,报过一次没有用,何况还有照片在王向远手里。 柏正几乎是飙车离开,雨已经停了,他驰行在夜晚的街道。 他没法不联想到牧梦仪。 从七岁时知道自己不是柏家的种,已经十一年了。他恨牧梦仪,然而牧梦仪也是受害者,她出现心理问题,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如果不是柏天寇拦着,估计他活不到这么大。他敬仰柏天寇,却不是他的孩子。 柏正骑车来到王向远提供的地址,一个中年女人打开门。 柏正说:“邢菲菲的照片和底片,拿过来。” 中年女人一脸刻薄相,愣了一下凶巴巴让他赶紧滚。 柏正点开手机,把王向远说话的录音给她听了。然后他懒洋洋掀起唇角:“你顺便看看你那禽兽丈夫吧。” 他点开照片,王向远鼻青脸肿的脸出现在中年女人眼前。 柏正没什么耐性:“照片拿来,不然他去蹲牢房。” 邢菲菲母亲总算吓到了,咬牙把照片和底片给他。 “没了?” “就、就这些,你把王向远怎么了。” 柏正没看手中不堪的照片,他塞风衣兜里:“这辈子别再找你女儿,不过,你也没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 柏正走出去,他抬头看了眼低垂的夜幕,去街边买了瓶啤酒喝。 啧,真他妈难喝。 心里郁愤一瞬间涌出来,他狠狠将易拉罐丢进垃圾桶。 柏正长这么大,到现在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世上真有女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像邢菲菲的母亲,像自己的母亲。 四班的圣诞节因为缺少苹果,庆祝不起来。 班长毛俊星和几个同学翘首以盼等在校门口,同学们说:“要不我们去找找喻嗔和邢菲菲吧?这么晚,还下着雨,早知道就不抽签,直接让男生去买了。” 毛俊星刚同意去找人,就看见喻嗔撑伞带着邢菲菲回来了。 喻嗔说:“抱歉,发生了一些事,我们没有买到苹果。” 学生们笑笑:“没关系,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吃嘛,你们平安回来就好。” 他们眼睛真诚关切,冰冷的冬天也跟着温暖些许。 喻嗔带邢菲菲回到寝室。 她把暖手袋里灌上开水,又给邢菲菲冲杯豆奶。 邢菲菲表情木然空洞。 直到手上被塞进一个暖呼呼的暖手袋,空气豆奶的暖香弥散开。邢菲菲才后知后觉有种落泪的冲动。 喻嗔轻轻拍拍她肩膀:“你愿意说的话,我们一起想办法,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邢菲菲突然有些哽咽,她没说话,上床用被子盖住自己。 外面雨渐渐停了。 寝室有人敲了敲门,有个女生小声说:“喻嗔,柏正说他在楼下等你!” 喻嗔下楼,一眼就看见等在梧桐树下的少年。 他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踹着小花坛。 看见喻嗔过来,他说:“你是蜗牛吗,我等好久了。” 喻嗔问:“还有什么事吗?” 柏正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纸包:“这个给那什么邢菲菲,随便她怎么处理。你不许看啊。” “好的。”喻嗔乖巧点头。 柏正眼里泛出浅浅的笑意。 “还有,给她讲,那两个老混蛋过几天就去牢里蹲了。”一个犯罪,一个协助犯罪,两个都跑不掉。 雨后的夜风,带着淡淡的湿润。 冬寒扑面而来,柏正看见温柔的笑意在少女眼里弥散开,她大眼睛弯弯,笑着看他。 “柏正,你真好。” 他愣了一瞬,随即在心里笑骂一声:“打游戏学不会,瞎他妈猜你倒是行。” 从来没有人相信他好。 小时候一发生坏事,大家就觉得肯定是他干的。 只有她会说他好,并且坚信着他好。 喻嗔拿着纸包要上楼,迫切想告诉邢菲菲这个好消息。 柏正却说:“等等。” 少女回头,他扬起唇:“我突然想起,还有些话忘了对你说。” 柏正迈着步子,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 喻嗔对上他漆黑的双眸,柏正这个语气一下子让她想起今天在电竞城的事,那个另类的告白。 还有完没完了啊。 喻嗔说:“你别说了柏正。”不然还是那个答案,他都不尴尬吗? 柏正眼里漾起笑意:“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啊?” 喻嗔仰头看着他。 “我想说。”他故意顿了顿,见她紧张的模样,大笑出声,“圣诞快乐哈哈哈。” 她呆了呆,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喻嗔忍不住在心里骂道,神经病啊!她脸颊发烫,转身跑上楼。 柏正敛了笑意,视线陡然温柔起来。 要是早两年遇见你那该多好。 或许他没有现在这样糟糕,也像牧原那样,年少有为。 很美 喻嗔回到寝室把纸包给邢菲菲,然后把柏正的话转述了一遍。 邢菲菲拿着纸包的手僵硬,许久,她颤抖起来,嚎啕大哭。 喻嗔没有见过这样的邢菲菲,她轻轻拍拍邢菲菲瘦弱的脊背:“没事了,都过去了。” 外面洋溢着圣诞节的氛围,不知道是哪个寝室在庆祝,放了一首《jinglebells》,欢乐的音乐声夹杂着少女们的笑声。 邢菲菲的哭声,在这样的夜晚,似乎也可以变得肆无忌惮。 她以为这辈子自己都逃不过那个可怕的噩梦,在黑暗的沼泽里越陷越深,不会有人拉她一把,也不会有人发现她。 所有人都以为她打架厉害,是个不-良-少-女。然而她只是没有铠甲,不得不用遍体鳞伤的肉体对抗世界,保护自己。 终于在十七岁这年冬天,漆黑的世界被破开一丝光明。 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 他们没有办法再伤害她,她可以一个人顽强长大。 天色特别晚的时候,桑桑欢欢喜喜推门进来。 她说:“班上好热闹呢,我们班长都去唱了歌,哈哈哈哈你们不知道,毛俊星唱歌五音不全,笑死人了。你们都没去,简直太可惜了,还好我眼疾手快,给你们拿了好多吃的。” 她蹦蹦跳跳放在邢菲菲和喻嗔的桌子上。 “喻嗔,邢菲菲,圣诞快乐。” 邢菲菲面靠着墙,缓缓笑了。 圣诞快乐啊。 一月份到来,衡越体校也开始准备考试。 往常这个时候,全校依旧鸡飞狗跳,逃课的逃课,教室里就没学生到齐的那一天。 然而因为柏正当了安全管理员,没人顶风作案,学生上课缺勤率一下子变成衡越史上最低。 廖羽看着整整齐齐一班学生,突然有些感动。 她在衡越教书这么多年,终于体会到了期末考试的一点点氛围。不管学生在做什么,能老老实实坐在里面,也足够让那个廖羽欣慰了。 廖羽看一眼低头做习题的喻嗔,心里有几分发愁。 这几年衡越的学生懈怠,老师心寒以后,便不太上心。 说句难听又现实的话,他们这些老师,根本教不了喻嗔这种水平的学生。 每次月考,她都心惊肉跳,生怕喻嗔成绩下滑好一大截。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不仅仅尴尬,还让她有种耽误了这孩子的愧疚。 不仅是廖羽有这种感觉,其他科任老师也这样想。 于是罕见的,懈怠的老师们这学期备课认真起来,重新开始学习。 桑桑说:“我怎么觉得这段时间老师复习讲得好很多了,我竟然都能听懂一点啊,神奇。” 喻嗔点点头:“我也觉得。” 她是整个学校最高水平,老师讲课能力和方法喻嗔的感受最真切。以前感觉衡越的老师上课,讲到哪里算哪里,甚至有时候被学生气得直接课也不讲了,开始训人。现在老师上课,有清晰的脉络,班上一部分同学果真听进去了许多。 发现部分学生竟然愿意听课,老师们瞬间来了动力。 有时候影响是相互的,一旦出现良性循环,事情就会慢慢超好的方向发展。 喻嗔有几分出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衡越竟然慢慢好起来了,她竟然开始相信柏正曾经说过的话,一切慢慢转变,最后这也会是一所不错的学校。 期末考试成绩很快出来了,往年衡越不公布成绩,但是今年学校提前说过,会给大家公布成绩。 衡越和三中用的同一套卷子,因为喻嗔的存在,学校决定拉一个通榜。 毕竟往年没有领头羊,今年学校出了个好苗子,恨不得敲锣打鼓公布一下。 拉红榜在衡越学生眼里看来很新奇,毕竟打架斗殴屡见不鲜,红榜表扬还是第一回。 学生们嘴上不屑地说着“不感兴趣反正没我”,然而公布成绩那天,红榜前密密麻麻站了人。 衡越根据自己的情况拉了两个榜。一个是两所学校的前三十名,另一个则是衡越内部的成绩前两百名排名。 看到第二个榜单,许多人不相信自己上了榜,反应过来后,脸上都笑开了花。 卧-槽,原来万众瞩目被表扬的感觉这么爽,比打架打赢爽多了。 桑桑在人海之外跳呀跳,忍不住嘟囔道:“怎么这么多人,看都看不见。” 喻嗔其实就想看看哥哥的成绩,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小身板和体校的学生压根儿没法比,因此没有往上凑。 柏正和乔辉他们走过来,就看见小少女站在人群之外,脚尖一踮一踮,明明知道看不到,还挣扎的样子简直让人心都化了。 他欣赏了一会儿,才走上去,问她:“想看成绩?” 喻嗔点点头,应他:“嗯,看不见。” 柏正忍住笑,说:“你这么矮,肯定看不见啊。” 喻嗔反驳道:“我不矮,有164呢。” 只是比起体校的女孩子,她显得矮而已。她们平均身高估计都有一米七,男孩子们就不用说了。 柏正更高,她和他说话经常得微微仰起头。 估计这就是爱运动的好处了,普遍身高会高许多。 “我有个主意,让你看见成绩。”他唇角上扬,“要不我抱你起来,你看。” 乔辉听见这句话,在后面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我去,正哥好不要脸啊。” 庞书荣也想笑,但他比较冷静:“我们还是走远点,免得一会儿他打人。” 红榜肯定没有他们。 几个人的成绩在十五班都是倒数,更别提放在全校比较。 伊庆估计会在红榜上面,那货胆子特别小,学习就相对努力一些。如果拉个体育成绩榜单,估计还有看头。 喻嗔看了一眼柏正,抿抿唇角:“你别说这种话可不可以?” 柏正笑道:“哦,当然可以。”可以个锤子。 喻嗔说:“我等他们走了再看。” 柏正纳罕,道:“你本来就是第一,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看三中那个总榜排名。” 柏正往前走了几步,他视力还不错,过了一会儿,他挑了挑眉,念:“第一名,655分,喻燃,和你一个姓。” 喻嗔很高兴,笑起来:“嗯,他是我哥哥。” 柏正突然想起来,她哥哥就是上次带她看病那个小白脸。他啧了一声,不置可否。 柏正转头,在看见第二名时,眼睛微微眯了眯。是比他大一天的表哥,牧原啊。 喻嗔总分628,排在第五名。 柏正给她讲了以后,喻嗔也不失望,她知道或许自己排名不会很高。在衡越待了这么久,为了不让成绩下滑,她已经尽力,但偶尔还是觉得吃力。 她之前比喻燃少不了多少,顶多十分的差距,但是这次将近三十分。 柏正说:“我维持秩序去了。” 喻嗔看看柏正。 已经放学了,他兜里鼓鼓的,估计还是装着那个让全校都笑话的袖套,他也觉得丑,所以很少在她面前带。 T市的冬季不下雪,只有大风呼啸,干巴巴的冷。 尤其是校门口,对风吹,门卫都受不了,待在门卫室不出来。 柏正除了站岗,还要穿过小巷去巡逻,防止有人在学校附近约架。再远一点,就不是他能管的范围了。 她看着少年双手插兜里,步子散漫,却又走出不可一世的格调。 他穿行在人群中,大风吹起少年衣摆,他似乎并不觉得苦。 喻嗔恍然发现,柏正重复干这件事,竟然已经快两个月了。 如果她最后依旧离开了衡越,那么他…… 她垂下眼睛,睫毛轻轻颤了颤。 成绩颁布第二天放寒假,柏天寇和万姝茗亲自来接喻嗔。 万姝茗说:“嗔嗔,把你棉被、开水壶还有盆也一块带上,转学的时候就不用再回来拿了。” 喻嗔忍不住道:“妈妈。” 万姝茗说:“你这孩子,还在犹豫什么?” 万姝茗左右看看,怕喻嗔同学听见了,小声道:“不是妈妈说啊,这次来你们学校确实比上次好很多,但是你这个成绩,嗔嗔,比起哥哥差了许多,这才一学期,以后怎么办?” 她干脆亲自动手,帮喻嗔把这些东西带走。 桑桑远远看着,心中明白什么,失落地低下头。 邢菲菲也瞧见了,抬起眼睛。 等万姝茗走了,桑桑问:“喻嗔,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喻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管转不转走,我过年以后都给你们打电话。” 桑桑只好勉强笑道:“好的,一言为定。”等喻嗔走出寝室,她笑脸才垮下来。 邢菲菲说:“尊重她的选择吧。” “我不希望喻嗔走。”感觉喻嗔来了学校以后,整个学校都好起来了,她现在都盼望着上学。 邢菲菲没有说话。 喻嗔一走,衡越的冬天,仿佛也变得失落起来。 柏正却并不知道喻嗔的东西已经拿走了。 他以前觉得放假不错,偶尔还会和乔辉他们去骑行,这一次放假却让他十分郁闷。 寒假一个多月,从来都嫌短,如今他却觉得无比漫长。 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四万三千两百分钟,每一分钟似乎都让人不爽。 而且小少女没有手机,他就算想联系她,都找不到人。 假期明明还没开始,柏正却已经感受到了如坐针毡般难捱。 好在等过完这个年就开春了。今年的春天,一片废墟之中,他因为一个陌生人心动。而后偶尔出现在他回忆里的朦胧香味散去,变成喻嗔清晰的样子。 来年春天他就可以再见到她,那时候万物复苏,她笑起来一定很美。 拥抱 一双儿女放了寒假,喻中岩和万姝茗却依旧得去工作。 按理说他们都是老师,也应该跟着放假了,但是想到家里拮据,以后两个孩子高三市补课费、再往后上大学,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喻燃需要定期看医生,何况喻嗔奶奶还一个人住在小镇上,喻中岩每个月都得汇钱给老人。 教师工资不高,城里面花钱又快。一家人来了三个月,买这买那,家底所剩无几。 “先给嗔嗔和喻燃买冬天的新衣服。”喻中岩道,“秋天的还可以将就,冬天可不能感冒了。” 喻中岩和万姝茗一合计,决定参加去补习班继续给学生上课,补习班的收入比工资客观许多。 他们一走,每天就只剩喻嗔和喻燃在家。 喻燃在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不出门的时候,就一个人待在房间。 中午万姝茗他们不会回来,喻嗔做好饭,去敲喻燃的门:“哥,吃饭了。”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开门出来。 他低头走到自己在餐桌前的位子,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喻嗔看他一眼。 喻燃吃饭一板一眼,每一口米饭大小差不多,像是称量过,而且他不夹菜。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喻嗔便用公筷给他夹到碗里。 “哥哥吃菜。” “不喜欢吃肉也要吃一些。”她说着,一面盛了一碗番茄蛋花汤给喻燃,“哥,先给你放凉,你吃完记得喝。” 她已经习惯了照顾好自己和生病的喻燃。 喻燃盯着碗里的肉,顿了顿,把它们扒开,继续吃。 喻嗔哭笑不得。 “吃肉,必须吃肉。”她露出两颗小虎牙,凶凶威胁道,“不吃这一块那就再夹三块。” 少年终于抬起眼睛,眼里罕见带上了情绪。 这个妹妹真的好烦。 在喻嗔用公筷给他夹新的肉之前,喻燃冷着一张脸,用筷子格挡住,把自己碗里的吃了。 喻嗔想笑,她没再为难挑食的喻燃,低头扒饭。 两个人才吃饭没多久,门铃响起。 喻嗔看一眼事不关己继续吃饭的喻燃,只好起身道:“马上。” 她跑过去,先从猫眼里看看外面。 外面站的人让她惊讶,喻嗔打开门。 “牧原?” 牧原听见少女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也愣了愣。 少女穿了一件羊羔外套,大眼睛纯净。 说来奇怪,这是牧原第三次见她,而且距离上次为丁梓妍道歉已经过了许久。按理说他并不算熟悉她,可是听见她声音那一刻,他心里竟生出几分欢喜。 “喻嗔。”他记得她的名字,特别又好听。 牧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他说:“我是来找喻燃的,他在家吗?” 牧原和喻燃一个班,牧原是三中(6)班的班长。 看见喻嗔,牧原想到他们一个姓氏,大概明白了他们的关系,姐弟或者兄妹。 喻嗔朝房子里喊道:“哥,有人找。” 牧原看着面前的小少女,原来是妹妹呀。 那头半晌没动静。 喻嗔看着牧原,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抱歉呀,我哥哥性格有些特殊,他的时间表很规律,轻易不会打破,他现在在吃饭,吃完之前不会起身。” 牧原大致了解喻燃的性格,喻燃这学期转过来,几乎不说话,但是因为长相精致,在班上人气挺高。期末喻燃直接考了全校第一名,着实让许多人惊讶。 喻中岩没有隐瞒儿子的情况,因此班上同学都知道喻燃患有“非典型孤独症”,是自闭症之一。只不过喻燃情况比较特殊,属于少数类型患者,智力很高。喻燃能够理解并且遵守规则,因此可以在普通学校读书。 牧原道:“没关系,我理解,等他吃完吧。” 外面风呼呼吹,喻嗔说:“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进来等,或者你吃饭了吗?可以和我们一起吃。” 牧原教养不错,他虽然没吃饭,但是冒昧前来,别人肯定不会准备多余的饭菜。 他笑笑:“不用,我吃过了。” 牧原走进来。 早先他就知道喻燃家境应该不怎么好,此刻看见逼仄的房子,他神色没有一丝异样,在沙发上坐下。 喻嗔给他倒了一杯水。 “家里没茶叶,开水可以吗?” “谢谢。”牧原接过来,温和道,“你也可以先去吃饭。” 那怎么好意思?喻嗔心想,家里来了客人,结果兄妹俩吃饭,让人家看着,怎么都不像话。 她弯弯眼睛,细声道:“没关系。” 好在没一会儿喻燃就吃完了,他起身,目不斜视回房间。 喻嗔不得不拉住他衣角:“哥哥!” 喻燃回头,灰色的眸子里映出妹妹的模样。然后他转了个向,在牧原面前坐下。 喻嗔见他们总算说上话,这才回到餐桌前开始吃饭。 牧原从兜里拿出一小叠钱,道:“这是你上次模型设计的奖金,学校发到了班上,分下来一千块,你清点看看。” 喻燃不接,看起来也没有轻点的打算,牧原只好放在茶几上。 “市里的建模决赛,你会继续参加吗?如果参加的话,我上报给学校。” 过了好一会儿,喻燃才淡淡说:“不去。” 牧原有几分诧异,在建模比赛中拿奖挺不容易,要是继续比赛,后面的奖金和荣誉都很诱人。喻燃有这个天赋,但是他走完第一步后的选择竟然是直接放弃。 “好的,我明白了,打扰了。” 正常人这会儿应该会感谢牧原特地跑一趟,但是喻燃并非正常人。他不吱声,听见牧原要走,喻燃直接回去自己房间。 牧原下意识看一眼喻嗔。 少女还在秀气地吃饭,她捧着一个小巧的碗,吃得香香的,似乎并不关注他们在聊什么内容。 牧原也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在她看来,自己果然就是个陌生人。 纵然有几分说不明白的怅然若失,牧原依旧礼貌地起身离开。 他为他们合上门,往楼下走。 楼道有些微漏水,白色墙缝上有两道显眼的墙缝。他走到最后一梯,听见身后脚步声追下来。 牧原顿住,转身抬头。 见牧原停下,转角处,少女礼貌地道:“谢谢你特地跑这一趟。” 喻嗔确实没有刻意去听他们说什么,等到关门声响起,她才追出来替哥哥道谢。 牧原看见她的笑容,有几分失神。 那种感受又来了,他并不蠢,第一次见喻嗔就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对丁梓妍产生过。 说起来羞愧,当初不小心看了丁梓妍的身体,他除了尴尬恼怒,再无别的情绪。 然而当他看见喻嗔望向柏正的眼神,心中竟生出些许艳羡的情绪。 牧原从小到大对柏正大多数时候是同情,以至于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陌生少女的目光,竟让他第一次羡慕柏正。 然而牧原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他也没想过和柏正抢什么。 牧原看着她,目光忍不住柔和些许:“不客气。” “需要我送你吗?” 牧原想到外面车里的人,摇摇头:“不用,你回家吧,在家注意安全。” 喻嗔目送他离开。 小区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老方看见牧原,连忙开了车门。 后座的丁梓妍埋怨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牧原坐上车,心平气和道:“喻燃的情况本来就很特殊,何况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来,我有问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去。” 丁梓妍看看窗外,一脸嫌恶:“这个地方这么小这么破,我才不去。” 牧原皱眉:“你说话注意点,毕竟你我也是从你口中‘这个地方’出来的。” 说起来,丁梓妍和牧原的原生家庭都很差。 丁梓妍是仰仗了死去的父亲,攀上柏天寇这层关系。柏家有钱,财大气粗,不在乎养她一个孤女。柏天寇守信用,为人正直,丁梓妍从父亲死后,才开始过上相对优渥的生活。 而牧原家则是因为姑姑牧梦仪。 牧家以前也只是个普通家庭,直到牧梦仪嫁入豪门,一家人生活才好了起来。 虽然牧原父亲如今开了家公司,但他没有经商头脑,公司压根儿赚不了钱,还是柏天寇背地里扶持了一把,那空壳子公司才留到了现在。 丁梓妍听见这话,气得不清:“你!” 但她好歹还剩几分理智,也不想和牧原吵架,于是道:“好嘛好嘛,是我说错了,老方开车。” 牧原自然不会和她争个高低,他低声道:“开车吧。” 丁梓妍悄悄撇了撇嘴,心里不得劲儿。她现在如愿转到了三中,却过得不快乐,以前在衡越的时候,很多人围着她转,比起那群非主流女生,她算得上好看,成绩也拔尖。 可是到了三中,比她好看的人不好,成绩还个个比她好,她都快成班上垫底的了。 那些女生还在背地里议论过她和牧原的关系。 “她长得也不怎么样,牧原这么会看上她。” 气得丁梓妍当场差点和她们打起来,你们难道就很美吗? 丁梓妍看一眼牧原俊朗的侧颜,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怀念待在柏正地盘的时候。 那少年多狂啊。 因为他一句庇护的话,就没人敢瞧不起她。 但是牧原并不会这样,在他心里,有原则、公平、正义。丁梓妍因为他的责任感赖上他,却又烦透了他从不为自己做踩线的事情。 丁梓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后悔…… 要是当时从灾区回来,选择柏正就好了。她神色扭曲了一瞬,现在柏正不但不再帮她,还那样对她。 全都怪喻嗔! 她眼前闪过少女的脸,嫉妒极了那张美丽的脸蛋。 如果她也长那样儿,即便来了三中,也没人敢置喙她。 丁梓妍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柏正是个强.奸犯的儿子,而牧原光风霁月前途无量,她心里才好受些。 快过年,喻燃把得奖那一千块钱又扔给了妹妹。 喻嗔捏着钱一脸懵。 喻燃说:“调香。” 喻嗔这才懂了哥哥的意思,他以为之前给她的钱不够,所以她才没有买调香的东西。于是喻燃又去参加了一个建模比赛,给她多赢了一千块钱。 她本来还奇怪哥哥为什么会参加比赛,毕竟孤独症患者没有功利心。 现在完全明白了。 她心里软软的,突然有个主意:“好,我去买调香的东西。” 喻燃会建模,还有些奇怪的技能,喻嗔不会这些,但是她调香很有天赋,曾经被老师傅赞不绝口,说是后继有人。 之前送邢菲菲和桑桑的香,她们特别稀罕。 在衡越班上,偶尔喻嗔也会闻到其他同学用的香水,浓烈且刺鼻,没有特别好闻,她有自信做出比那些好闻许多的香。 既然哥哥可以用自己的方法赚钱,她是不是也可以呢? 喻嗔打算试试。 快过年前几天,万姝茗和喻中岩总算不再出去工作。 一家人高高兴兴买了年货。 喻中岩乐呵呵地贴春联―― “人财两旺平安宅,福寿双全富贵家。” 喻嗔拿着浆糊:“左边一点爸爸,嗯对,再过去一点点,好,对称了。” 大城市年味儿不浓,往常这个时候,小镇家家户户都该亮起灯笼,灌好香肠腊肉,逢人抓一把糖果一起分享。 镇上男孩子们欢呼着放鞭炮,女孩儿怯怯地跟着。 还有在房子前划小舟的,夕阳染红半边天,船夫们的吆喝声绵长幽远。 一家人吃年夜饭的时候,万姝茗见女儿心情有几分低沉,摸摸她额头:“想家了啊?” 喻嗔点点头:“也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果然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万姝茗说:“这回我们才安家,没法回去,下次暑假带你和哥哥回老家。” “妈妈,我明白的。” 一家人能团聚,本身就是件幸福的事情,不能奢求太多。 柏正依旧没回家。 冬夜的风很冷。 他站在T市最繁华的“泗水年华城”楼顶,双腿悬空,一个人抽了好一会儿烟。 一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没人会陪着他。 纵然乔辉他老子喜欢骂人,一言不合就吵架,但乔辉有温柔的母亲。 伊庆的父亲喜欢赌博,可是很爱自己儿子。 他们都有家,柏正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他七岁以后就没有家了。 手机铃声一直响,柏正烦躁地接起来。 “有完没完了啊你。” 柏天寇笑骂道:“臭小子,你这个语气是在跟谁说话。我派人去接你回家,结果都说你不在,你人呢?” 柏正漫不经心看了眼楼底。 城市在他脚下,夜风把手掌吹得冰凉。 “我在外面浪,不回。” “过年你总要回家吧,外面再好玩,你平时还没玩够吗。” 柏正扯了扯唇:“算了吧,我回来就得吵。” 他一回去,佣人走路都小心翼翼。 柏天寇说:“阿正,你母亲精神状态确实不对劲,这些年我带她治疗……” 柏正不想听这些,他烦躁打断了柏天寇的话:“行了,我玩我的,你管那么宽做什么。” 电话那头轻轻叹息一声,柏正挂了电话。 少年摁灭烟头,倒下去一躺。 城市楼顶夜风很大,不敢燃放烟花。 压抑的天幕倒映在他瞳孔,有那么一刻,他多希望柏天寇真是他爸。 老柏总如果真是他爸爸,那该多好。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父亲。 可惜不是。 他真正的父亲,甚至玷污了柏天寇妻子。 柏正心里很难受。 他起身走下楼,戴上头盔骑车离开。本来是想着漫无目的乱晃,路过街道旁的橱窗,他又倒了回来。 大多数店铺都因为新年关门了,这家店竟然还开着。 柏正盯着那对情侣吊坠看了好一会儿。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一条盘龙,一条被它圈在怀里的小鱼。小鱼散开的尾巴上一滴水,上面嵌了钻石。 如果它们分开,就是两条吊坠。 老板见骑着摩托车的少年停下,盯着那条链子看。他不以为然,没觉得柏正买得起自家东西。 那链子可不便宜,好多人觉得漂亮都没买。毕竟单单水滴钻石就很贵,何况做工还精细无比。盘龙栩栩如生,那条链子将近十万,是一个西方设计师的作品。 直到两分钟后,老板被打了脸。 他笑盈盈给少年用礼盒包好:“您收好。” 柏正嫌弃道:“这盒子丑死了,换一个。” 这盒子还丑?明明是及其上档次的盒子。 但是今天老板赚翻,于是对着少年金主从善如流:“您想要什么盒子?” 柏正想了想,弯起唇:“有红包没?” “?”老板也没多问,拿了两个红包给他装上。 柏正骑车到了喻嗔家楼下。 他心想,老子给了红包就离开成吧。 楼上亮起温暖的光,人影子都看不见,柏正总算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见不到她。 柏正低低咒骂了一声,却没舍得走。 这一等,就等了快一夜。 他忍不住想,妈的小姑娘和他没默契啊,他在外面都快冷成冰坨子了,她怎么就不心灵感应一下。 万家灯火不灭,除夕夜本就守岁。 不知道是哪家人买的鸡没杀,鸡叫声都响起来了,天蒙蒙亮,柏正依旧没有见到她。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有耐性,发了狠要等到一个人。 来都来了,妈的必须看她一眼啊。 这都多久了,她万一想他怎么办? 六点钟,他等到了喻中岩。喻中岩端着一个铁盆下楼,到了花坛边,这时候天还没完全亮。 柏正:“……” 他不自在地往后面站了站,还是舍不得走。 终于,喻中岩回头喊了一声:“嗔嗔,出来点香烛。” 柏正抬起眼。 门口,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女。 她穿一件浅褐色外套,蹲在火盆旁,少女半晌揉了揉眼睛,拿起香烛点燃,又往铁盆里烧纸钱,行祭祀礼。 柏正远远看着,本来等了一夜很烦躁。 可是当火光照亮她带着几分慵懒困倦的脸颊,他发现自己什么脾气都没了,仿佛所有的不圆满,在那一刻圆满起来。 新年第一天,他像是收到了一份礼物。 心里开始快活起来。 晨露凝结在枝头。 喻嗔点香烛,喻中岩先一步回去。 喻嗔听见一声口哨声,她转头,就看见站在远处的少年。 一瞬间,瞌睡都吓醒了。 喻嗔回头看看,喻中岩已经回家了。粗心的男人知道他女儿还在外面吗? 喻嗔走过去,小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呀?” “等你啊。” 喻嗔看看他衣服上结的霜,半晌说不出话。 柏正看她一眼,眼里带上几分笑意,说:“你刚刚烧了纸是不是,靠近点成不成,让我沾点热气。” 他知道小姑娘在认定他是个好人的情况下,心肠特别好。 她果真犹豫着靠近了一步,带着火焰的温暖,让他舒服得想喟叹,还有股浅浅的香。 喻嗔脸蛋儿被火光烤得微红,穿得也十分温暖。柏正心里某个地方也一瞬柔软下来。 “喻嗔,说句新年快乐来听听。” 喻嗔倒是不吝啬祝福,然而她仰头,就看着他盛满笑意的双眼。喻嗔愣了愣。 或许柏正自己都不知道,他越来越爱笑。等了至少大半个夜晚的人,身上才会结霜。 喻嗔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喻中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下学期她就去衡越念书了,不再是他同学。 她答应过会把决定告诉邢菲菲和桑桑,后来想了想,这件事也应当告诉柏正。 她低头,把自己脖子上的红线扯出来,上面系了一个平安结,她解下来。 “柏正,你伸手。” 柏正伸出带着手套的右手。 他低眸看她,少女温声说:“这是我奶奶做的平安结,镇上有百家布的说法,她用好几个百岁老人家的布缝好,我戴了好几年,你不要嫌弃,很有用的。它保佑过我在地震中被救出来,我把它给你,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少女把带着她体温的平安结放进他掌心,眼睛弯了弯:“柏正,新年快乐呀。” 喻嗔抬眸看着他,想接着说出来要转走的事。 柏正一双眼睛漆黑,他收紧掌心,直勾勾看着她。他这是被送礼物了吗? “我……” 喻嗔才说了一个字,就猛然被拉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露珠滴下枝头,天空渐渐亮起。一月的早晨,带着冬季寂灭的冷。 这是他第一次抱喻嗔,手指轻轻颤抖,却带着比想象中更紧的力道。 远方鞭炮声炸响。 喻嗔待在世上最冷的怀抱里,却听见了如鼓点的心跳声,响在她耳边,甚至盖过了鞭炮的热烈。 这是少年的感情。 “你平安结我收了。”他笑着说,“换我来,守护你这辈子平安好不好?” 她愣住,有几分慌,她不是这个意思。 喻嗔反应过来,还有几分被轻薄的羞恼,她连忙推他:“松开。” 怀里姑娘香香软软的,还暖和。 柏正心跳声剧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松开她,怕少女说些伤人的话,胡乱从自己兜里拿了个红包塞到她兜里。 “你要是觉得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他扬起唇,“别净说些伤人的话。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我努把力,让你将来喜欢我成不成?” 他摸了摸她头发,声音带上几分温柔:“新年快乐。” 我的珍宝。 喻嗔抬起眼睛看他,久久失语。 她明明要说一件严肃的、可能让他更加不高兴而伤人的事情,可是他不许她讲。 她咬唇:“我其……” “嗔嗔,你还在外面吗?吃汤圆了。” 柏正跨上车,把她平安结往兜里一揣:“走了啊,开学见。”明年,他会更努力给她一个氛围很好的校园。 “喂,柏正!” 他车子已经骑走了。 柏正回味抱她那一下,心率简直失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骑出老远,才低低喘息。 他笑起来。 想起自己把睡美人吊坠也送了出去,柏正拿出另一半,倒在掌心。 手套上,本该是男性的黑龙,结果变成一尾漂亮灵气的小鱼。操! 与此同时,喻嗔拆开红包,看见一条张牙舞爪的大黑龙,凶巴巴看着她。 “……” 转学 过完年,喻嗔履行承诺,给邢菲菲和桑桑说自己要转学的决定。 关于这件事,喻嗔思考了许久。 她舍不得在衡越遇到的老师和同学们,可衡越到底是一所把体育当做主课程的学校,并不适合文化生就读。 在万姝茗和喻中岩看来,喻嗔转学是板上钉钉的事。 喻嗔试图和父母最后一次商量。 喻嗔问:“我一定要转走吗?” 万姝茗连忙道:“你是要急死妈妈吗?一想到你在那里读书,咱们不说成绩,只说可能遇到的危险,就让妈妈焦心。” 不管是作为一名老师还是一名母亲,万姝茗都清楚衡越体校不适合女儿就读。 万姝茗继续道:“你爸爸把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你去三中和哥哥还有个照应。” 喻中岩也说:“嗔嗔,换所学校同样能收获友谊,只是需要时间适应而已。你目前的学校环境实在太差了,爸爸也赞同你去读三中。” 喻嗔便明白,在她十七岁这年,有些事情并非她能主宰。 她拨通邢菲菲电话说这件事,邢菲菲反应颇为平静:“知道了。” 然而桑桑在那头,语调都带上了哭腔:“喻嗔你以后还回来吗?” 喻嗔被她的难过感染,眼眶也红了红:“会,放假我就回来看你们。” “那可说好了,你一定要回来。”桑桑说。 她知道,喻嗔向来说话算数,心里好歹有了些安慰。 喻嗔说:“桑桑,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你说吧,我都能做到。” 喻嗔忍不住低眸笑了笑。 “开学的时候,你帮我给柏正说一声,我转去三中了。谢谢他这学期做的一切。” 桑桑听见柏正的名字:“……”早知道就不轻易答应了,那大魔王多吓人啊,她还没敢主动和柏正说过话呐。 然而这既然是喻嗔最后的请求,桑桑怎么也会同意,她脆生生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春寒料峭,开学季总算到来。 冬天的干冷消退些许,三中离家也不近,因为上晚自习的原因,喻嗔依然得住校。 喻燃不会等人,在妹妹和继母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已经背上自己的包出门了。 喻中岩拿他没办法,让他照顾妹妹估计是不可能了。 喻嗔憋住笑,看着哥哥的背影。 收好东西,万姝茗送喻嗔去报道,之前手续交接过,所以去交钱就行。 喻燃他们在六班,喻嗔被分到了七班。 高二(7)班的班主任是个眼神锐利的中年女人,叫做赵诗文,赵诗文倒是十分欢迎喻嗔到来。 “我看过你的成绩,期末考试成绩总榜排名第五对吧?” 喻嗔点点头。 赵诗文道:“以前你在衡越那种地方读书真是可惜了,现在来我们班,能更好地学知识,相信不久你成绩会更好,说不定还能考年级第一。”她语气里带着对衡越明显的轻蔑。 喻嗔心里不太舒服,看着老师:“衡越挺好的。” 赵诗文拧起眉头,万姝茗赶紧打圆场:“赵老师见谅,我女儿才转学过来,可能不太适应,喻嗔她以后在你们班会听话的。对不对嗔嗔?” 喻嗔顿了半晌,在母亲殷切的目光下点头。 赵诗文心中已经有几分不满,喻嗔一来就为衡越那种破学校说话,该不会已经被带坏了吧? 她看看少女出色的姿容,想起什么,意有所指强调道:“三中严禁早恋。” 他们三中,可不是衡越那种破学校,抽烟打架早恋,统统都不允许。 万姝茗连忙道:“放心吧赵老师,我女儿不会早恋的。” 万姝茗的态度倒是让赵诗文颇为满意,神色也柔和了几分:“好了,你们先去办理住宿手续吧,明天正式开始上课。” 走在去寝室的路上,喻嗔说:“妈妈,我不太喜欢班主任。” 短短一段时间相处,她看出两点:第一,这位赵老师重视好成绩,功利心比较重,颇为歧视差生。 第二,喜欢以貌取人。 万姝茗叹了口气:“嗔嗔,你想什么妈妈都知道,这位老师在某些方面思想确实不正确,但万事有利有弊,在监督学习这件事情上,她一定尽心尽责。” 喻嗔不说话,她性子看着柔软,实则倔强,不然不会在赵诗文开口侮辱衡越时顶嘴。 万姝茗只好继续道:“嗔嗔,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你以后就会明白,所有事情都有两面性。很多时候退让一步,才能让你更好地生存。” 喻嗔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理解万姝茗为自己打圆场。 但或许每个人年少时或多或少带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固执,知世故而不世故,很难圆滑地去解决问题。 她明白是一回事,不愿意这样去做是另一回事。 她可以离开衡越,但是永远也不会轻视衡越、跟着人一起侮辱衡越。 三中的宿舍楼有些年头了,比起衡越的住宿条件,这里确实差了许多。喻嗔上楼的时候,不少女孩子在看她,楼道上安安静静,不像衡越,到处能看见女孩子疯跑。 万姝茗颇为满意:“这里环境就好多了。” 喻嗔被分配到的寝室,已经住了三个女孩子,在喻嗔到来之前,她们正在讨论这位新室友。 范书秋说:“烦死了,我们三个住的好好的,干嘛要安排一个新同学住进来。上学期六班也来了个女生,叫丁梓妍你们知道吧,一来就说是我们校草牧原的女朋友。她是不是傻,我们学校不许早恋的,也亏得牧原脾气好,一个人把这件事扛了。我真怕了这些来的奇葩新人。” 接了水回来的余巧道:“说不定我们室友性格很好呢?” 在下铺看书的朱弈叶不赞同余巧的猜测,她说:“听说这个也是从衡越来的,丁梓妍什么德行你们也看见了,一来打死都不穿校服,高调宣布牧原的所有权,据说她戴的那什么手链,四千块钱!天知道真的假的,是不是吹牛。” 范书秋说:“那个丁梓妍把学校当选美舞台了,据说她以前在衡越很受欢迎,算是最漂亮的了。” 朱弈叶笑道:“那他们衡越的水平可真不怎么样,学校垃圾就算了,人还长得丑。”朱弈叶本就长得不错,至少她觉得,她都比丁梓妍漂亮。 余巧叹了口气,不说话。 其余两个室友已经猜测新来的同学是个非主流丑八怪了。 在她们的争论声中,喻嗔敲了敲门。 余巧说:“我去开门。” 她拉开门,冬末春初的季节,万物还没苏醒,枝头堪堪坠了几个绿芽。 门外,她们口中的“丑八怪”少女抬眼看着她。 余巧愣了好一会儿,她一个女孩子,竟然有一瞬心跳都加快了。 事实上,她们说话那么大声,喻嗔在门外都听见了。 喻嗔走进去,她看了一眼两个说坏话的新室友,从她们身边路过,这次是真的没有半点儿打招呼的想法。 范书秋和朱弈叶的呆呆看着她。 半晌,朱弈叶脸色难看了两分。 范书秋也不自在。 不是吧?这么好看。 于此同时,衡越也开学了。 伊庆一大早看见柏正在教室的时候都惊呆了,他手上还拿着一个鸡蛋,结结巴巴打招呼道:“正、正哥,新年好。” 说完了才发现年都过去好几天了,伊庆连忙补充道:“不是,我是想说开学好。” 柏正看他一眼,心情倒是不错,看这个蠢物都觉得顺眼许多。 伊庆都来了,喻嗔估计也快了。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站他身边的伊庆坐下。 伊庆惶恐坐下。 柏正有些不爽,他下意识摸摸自己脖子。那里的穷奇已经洗干净了,五次重复洗文身,现在脖子上只剩一小片红肿和一条浅浅的伤痕。 早晨出门他挺满意的,文身也洗了,现在她会不会觉得他没那么坏了? 柏正问伊庆:“蠢货,我看起来还很凶吗?” 伊庆连忙回头:“不凶。” 在少年极其具有压迫感的眼神之下,伊庆竖起大拇指,给柏正吹彩虹屁:“正哥怎么能叫凶呢,正哥这个气质叫威武。” 柏正气笑了,一脚踢在伊庆椅子上。 伊庆委屈又惊恐,他哪里说错了吗? 好在没一会儿乔辉和庞书荣来了,背锅侠辉哥一来,伊庆的压力瞬间减缓。 乔辉笑嘻嘻道:“正哥,伊庆。” 乔辉看见柏正修长的脖子,惊讶地说:“正哥,你文身真洗完了啊?” 柏正嗯了一声。 庞书荣也忍不住看了过去。 “我听说洗纹身特别痛,还要洗好多回,真的假的啊?” 柏正抬眼,懒懒说:“你试试?” 乔辉连忙摇头:“我就算了,我怕痛。”洗文身要反反复复折磨,他可下不了决心对自己那么残忍。 乔辉坐下,突然看见柏正的书桌。 他愣了好半晌:“卧-槽,正哥,你买那么多本子做什么?” 柏正的书桌里,几乎堆满了各种本子、书籍。他随手抽出一本,卧-槽,还带花儿的!下一刻乔辉被柏正一支笔砸在手上。 柏正说:“碰什么呢,拿开你脏手。” 乔辉心想,不是吧一个本子你这么宝贝! 庞书荣勾过乔辉肩膀,挑眉小声说:“我们学校开学不是不发本子吗?” 体校和普通学校不一样,作业本需要学生自己买。 乔辉总算反应过来了:“给喻嗔买的啊。” 庞书荣笑得贼贼的:“看不出来啊,辉哥也有一点就通的一天。” 乔辉说:“滚滚滚。” 想了想,他咋舌:“这么多本子,怕都够写两年了吧。” 庞书荣说:“正哥有钱。” 几个人打打闹闹,柏正又和他们打了会儿游戏。 老唐走进教室,开始上课。 乔辉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正哥,你什么时候去送本子啊?” 柏正懒懒道:“等她来找我。” 小姑娘那么乖,开学总得和他打声招呼吧,何况他的那条恶龙项链还在她那里,柏正等着她来问。 乔辉说:“哦。”他好怀疑,喻嗔小女神真会来找正哥吗? 直到第二节下课,他们都没看见喻嗔人影子。 柏正明显有些烦躁,打游戏追着对面ADC疯砍,对面破口大骂,估计快被戒网瘾。 庞书荣看一眼柏正,没吭声。 果然,没两秒钟,柏正扔了手机,一言不发往楼上跑了。 身后传来几声闷笑。“哈哈哈哈我就说正哥忍不住,这是第二节课!伊庆,给钱给钱。” 柏正走到四班门口,成,算他输了,她不来找他,他去找她总可以吧。 上次那个意外的拥抱,让他好几天辗转难眠,简直想见她想疯了。 他目光往四班教室一扫,却没发现喻嗔。 相反,整个四班空前安静,气氛有几分低迷,完全没有开学应该有的闹腾和喜庆。 柏正视线从每个人脸上划过,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那种不太好的感觉像阴暗的沼泽,一瞬间侵蚀了他。 四班的人看着全校最可怕的十五班恶龙,面面相觑。 最后,桑桑从位子上站起来,鼓起勇气走到柏正面前。 她走到门口,那时候冬寒仿佛还没过去,风中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冷。 空前安静的氛围中。 桑桑战战兢兢开口:“你是来找喻嗔的吧?她……” 柏正打断她的话,似乎无所谓道:“她不在的话,我下节课再来找她。” 他转身就走。 桑桑追出去,喊了一声:“柏正!” 少年眼眶发红,拳头紧握,背对着她停下。 别说。 他不会信的。 “喻嗔转学去三中了,她让我替她说一声,谢谢你上学期做的一切。” 栽了吧 这句话一出,空气似乎都变安静。 桑桑看着柏正背影,莫名有几分忐忑。 他突然动了,猛地往楼下跑,桑桑吓一跳,站在走廊上往下看。 柏正去车棚,头盔都没戴就要离开。 上课铃声响起,桑桑担忧地想,完了,不会去找喻嗔算账了吧。再傻桑桑也看出柏正不对劲,以前恨不得把学校搅得天翻地覆的少年,竟然做了一学期安全维护员,今天她才想明白柏正是为了谁。 摩托车一个拐弯,开出了学校。 早春的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冷,比冬天更甚。衡越外面路两旁行道树还没抽芽,有种光秃秃的孤寂感。 柏正的车速很快,难以克制的愤怒感在心中嘶吼。 他很想质问她为什么,他已经在努力改变了,一整个冬天,他成了自己口中的傻-逼玩意儿,站在校门口的寒风中,维护衡越的秩序。 洗文身那么痛,他一声也不吭,只期盼她明白他会慢慢变好的。 他把母亲要杀他的刀痕暴露出来,希望她看他时,眼睛里多一分光亮和满意。 最他妈可笑的是,当她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他还在为新年那个拥抱暗生欢喜。 柏正这辈子,总是被人放弃。 他以为至少喻嗔不会的,她那么好,那么温暖,笑一笑整个世界都明媚起来了。 但是心脏空寂的痛,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他再一次被放弃了。 他感受到血液疯狂冲击血管,带着苦涩又冰冷的痛。他做了一个可悲可笑撒谎的傻瓜,然而十八岁这年的春天,世上依旧没有一个人爱他。 三中到衡越三十分钟车程,柏正只用了十五分钟就到了他们门口。 他长腿一跨走下来,三中门卫根本拦不住他,学校里面,穿着校服的学生都在指指点点说他。 “那个人骑车来的啊,不是三中的吧。” “看上去像混混一样凶,离他远一点。” 他脚步渐渐停下来。 柏正抬起眼睛,三中陈旧的教学楼拉上培养学生品行的话。 “一年之中务求不虚度一日,一日之中务求不虚度一时。” 校园书香气满满,隔壁传来朗朗整齐的读书声,当他迈进这个校园,却发现自己再不能前进一步。 三中地面很干净,没有一个学生乱扔垃圾,更远的地方,上体育课的学生排队整整齐齐,校服也很好看。 他在兜里的手,慢慢捏紧烟盒,轻轻颤抖。 他给不了她这些。 这才是属于她的地方。 他像个小偷,偷了她一学期的光阴,却还妄想她能长长久久陪他待在深渊之中。 柏正转身,在门卫惊骇的视线中,走出了三中校园。 门卫看着他背影,长长舒了口气,放下手中电话,心想:太吓人了,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呢。 柏正回到衡越,走进教室的时候,庞书荣他们都看着他。 “正哥你没事吧?” 他们发现柏正没回来,就知道事情不对,一打听发现喻嗔竟然都转走了。 柏正说:“没事啊。” 他翘腿坐下来,往后面一躺。伸手问乔辉要了个口香糖。少年嚼着口香糖,漆黑的眸盯着自己的课桌,里面放得整整齐齐,是女孩子可以用好几年的漂亮本子。 半晌,他把它们都拿出来:“伊庆,你书篓给我,回来重新给你买一个。” 伊庆连忙把自己书篓腾出来给他。 几个人都安安静静看着柏正,柏正收好本子,又从后门出去了。 乔辉小声说:“他怎么了?”不发脾气不骂人不打人,好反常啊。 庞书荣看着少年抱着书篓走远的背影,叹息一声:“栽了吧。” 喻嗔放学,七班的班长给她说:“喻嗔,老师说门卫室有人找你,说要给你东西,你过去一下。” 喻嗔道了谢,把笔盖合上,走出教室。 在她身后,形形色-色的目光看着她。 等她走了,才小声讨论道:“新同学好漂亮啊天呐,她今天来我就想说了,比高三的吴君衫还好看。” “漂亮就有距离感,你看我们班除了班长谁敢主动和她说话。” “听说她是衡越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会是衡越吧,赵老师说她上学期考了总榜第五,衡越的人哪来这种本事。”说话的女孩子捂住嘴,在同伴耳边小声道,“要是说她谈恋爱本事第一我倒是信,估计很多人哪怕犯校规也肯。” 聆听的女孩子羞红脸,两个人打闹了一阵。 喻嗔本来以为是喻中岩或者万姝茗给她送什么东西,但是她没想到,会在门卫室外面,看见柏正。 他靠在一颗树旁,远远看着自己。 离得太远,喻嗔看不见他的神情,她一路跑到他面前,仰起脸看他:“柏正,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少女的眼睛:“来看看你。” 喻嗔说:“抱歉,上次都没来得及告诉你转学的事。” 说起来,喻嗔有几分愧疚,柏正毕竟是自己恩人,后来她想告诉他这件事,却发现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他弯了弯唇,似乎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啊,我不介意。” 少女清亮的水眸看着他:“你不生气么?” 毕竟柏正炸.药桶一样的脾气,她都怕见到他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掐死自己。 柏正说:“气啊,气死老子了。” 看见她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他说:“做什么那副表情,又不关你的事。”是我以前不好,也是衡越不好。 才留不住你。 她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柏正皱眉,问她:“转过来三中有人欺负你吗?” 这姑娘这么笨,善良又大方,说不准会遇见比他还坏的骗子。 喻嗔握住手指,摇摇头:“今天才第一天呢。” 柏正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手插兜里,心脏缓缓紧缩一下。 他想说很多话,想说你走了我就不能保护你了,三中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可是他又想起来,喻嗔最初来到衡越,所有人都喜欢她,对她最坏的却是自己。 柏正喉结动了动,最后语调轻松道:“三中虽然成绩好,可是他们那些好成绩好多都心高气傲。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和我说,老子打得他叫爸爸。” 她被逗笑了,眼睛亮亮地点头。 他心中多了几分难受,喻嗔穿着三中的校服,以前在他看来,这衣服丑爆又蠢死了,然而穿在她身上,竟会让人心里情不自禁温柔几分。 这世上估计只有喻嗔会坚定认为他是个好人。 喻嗔问他:“柏正,你还会做衡越的安全维护员吗?” 柏正眼尾微微上挑,语气又横又坏:“做个屁啊,管他们去死。” 然而下一瞬,他说:“可是想了想,再试试呗,万一有一天你回来,看到他们那群蠢货依旧那么糟糕,多给我丢人。” 喻嗔轻轻抿了抿唇,从荷包里拿出那条恶龙项链:“柏正,你不要为我做这些了,我只想好好读书,我们没有可能的。” 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的姑娘真让人讨厌。 柏正低声道:“喻嗔,你才是个小混账。”哪有人会反反复复往人心上戳刀子的。 他接过少女手中的项链,却反手将它一圈又一圈缠绕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缠到最后,刚好六圈,小黑龙安安静静贴合着她的手腕。 喻嗔想缩回手:“你做什么?” 柏正扣住她手腕,笑了一下:“要我的东西,或者要我,你选一个。你要是解下来了,老子真跟你一辈子啊信不信?” 他见少女涨红了脸,最后解项链的手顿住,一动不敢动,似乎被他跟一辈子,是件特别可怕的事。 他啧了一声,有几分想笑。 在她羞恼的目光下,柏正眼里的苦涩隐去:“觉得我坏?可是喻嗔,按你的思维,要真听你的话,我看不见你,摸不着你,连我的东西,最后都被你嫌弃个彻底。” 少年目光带上几分讥嘲:“那我不如当个混账东西。” 他顺势拎起一旁的书篓:“这个……” 在她惊怯的目光下,柏正说:“这是大家送给你的离别礼物,希望你在三中好好学习。” 喻嗔低头,看到满满一书篓的笔记本。 “大家送我的礼物?” 柏正弯了弯唇:“是啊,一人买了一个。” “你教室在哪里?我给你搬上去?”顿了顿,他又说,“算了,就在这里给你吧。” 他知道自己即便剪了和学生们同样的头发,洗了文身,也依旧与他们格格不入。 他通身的气质本就狂妄又凶恶。 喻嗔抱住书篓:“替我谢谢大家。” 柏正笑了笑:“好,回去吧。” 少女点点头,抱着沉甸甸的书篓往教室走。 等她走了好远,柏正依旧看着她的背影。 “喻嗔!” 她回眸。 柏正想说,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去好不好?可是最后,他笑了笑:“没什么,好好念你的书。” 少女点点头,娇小的身影一步步离开了他的视线。 柏正嘴角的笑意也消散,他很想抽一支烟,然而在来他们学校之前,他就把烟扔了。 柏正转身回去。 他想过很多东西,想干脆转学过来算了。先不说牧梦仪是什么反应,只说他转过来能做什么呢?死缠烂打,打破她快乐平淡的生活,让她惶惶不安吗? 柏正低头看着自己手掌。 骨节分明的手指,分明是个大人模样了。 可是这一年,他想守护的一切,都没能守护住。为了一个女孩子,他第一次如此迫切想要成长。 柏正回头,想起牧原也在这所学校,他心里沉下来。 他不放手,凭什么放手。从小到大放弃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喻嗔不可以。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长成参天大树,为她遮阳避雨,而不是如今让她畏怯的模样。 柏正打电话给柏天寇,那头几乎立马就接起来。 “柏总。”柏正说,“我能跟着你学点东西吗?” 柏天寇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柏正在说什么。他喜上眉梢:“当然可以,什么时候回来?” “这周你看成不成?” 柏天寇哪有不方便的,他怀疑自己在做梦,连忙说:“来了找我,我亲自教你。” “谢了柏总。” 柏天寇说:“臭小子,说了叫爸。” 柏正笑了笑,终究没改口。 从他知道自己身世那一刻,就再也没脸叫柏天寇爸了。 丁梓妍和牧原坐车上,老方开车之前,丁梓妍看见柏正,还以为看错了。 丁梓妍跑下车,下意识追上去喊:“柏正!” 柏正听见她声音,微微挑眉,嗤笑一声,看了眼牧原的车,停也没停,直接骑车走了。 丁梓妍追了几步,才觉得尴尬。 想想车里的牧原,她连忙又走回来。 牧原倒是并不介意她的失态,他沉吟片刻:“柏正怎么会来三中?” 说起这个,丁梓妍就要气炸。 临近放学,她听说隔壁七班来了个大美人,还是衡越来的。丁梓妍心里当场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一打听,果然是喻嗔。 听见同学们讨论喻嗔多好看,丁梓妍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当时来三中,没有一点水花,除了她宣告牧原是她男朋友那回,基本没被注意。 丁梓妍愤愤不平,怎么哪里都逃不开那个小贱-人带来的阴影。 在衡越她比不过喻嗔,在三中同样比不过。 一想想柏正对自己这样无情,丁梓妍看看身边出色的“男朋友”,开口道:“柏正估计是来找喻嗔的吧。” 牧原诧异。 “听说她转过来了,就在七班。”丁梓妍说,“牧原,你别看她长得清纯。其实她和衡越好几个男生不清不楚,这就算了,她还勾引柏正。” 牧原皱眉。 丁梓妍以为牧原相信了自己的话,再接再厉:“她家在灾区,估计穷得不行,才接近柏正。” 牧原心中一动:“灾区?哪个灾区?” “上次牧阿姨让柏正去的那个地方啊,好像叫什么涟水的。” 涟水。 牧原抬眼,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第一次见喻嗔有种熟悉的感觉了,一年前他也去过涟水。 那时候他与医疗队救出许多人,只不过时间太久远,而他做过许许多多次志愿者。当初出了柏青禾的事,仪夫人精神状态不好,为了让柏正能平安回来,柏天寇悄悄让他带着医疗队去涟水,很多人不知道,牧原也就把这件事埋在了心里。 但今天乍一听丁梓妍提起涟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曾经废墟中,全身脏兮兮、遍布伤口,却顽强勇敢的一双水眸。 牧原一向平静的心,竟然跳动快了好几分。 会是现在的她吗? 欺骗 喻嗔习惯了在衡越的生活,来了三中世界一瞬间清净下来,反而变得不太习惯。好在她适应能力比较强,很快调整好了时间。 不到一周,她就大致知道了三个室友的性格。 范书秋活泼但是嘴碎。 余巧长相普通,相对而言文静一些,是个学霸。 朱弈叶在所有人中家境最好,听说她爸爸是个小公司的老板,因为家境和长相都不错,朱弈叶颇为心高气傲,范书秋与她形影不离。 余巧话少,在寝室存在感不强。 与女孩子相处委实是门技术活,喻嗔自诩人缘一直很好,可是三中这个寝室,她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融入。 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朱弈叶对她抱有很大的敌意,连带着范书秋,两个人喜欢一起说她坏话。 喻嗔有任何事,只能问余巧。 余巧内心非常喜欢喻嗔,但是害怕被另外两个室友排挤,于是只敢悄悄帮喻嗔。 喻嗔也明白余巧的难处,因此不会让她为难,寝室的关系微妙而又僵持起来。 直到星期五早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三中不比衡越请了保洁工打扫卫生,每个班级都需要打扫分配到的工地。 六班和七班的工地紧邻,喻嗔和几个室友分到一组,拿起扫帚打扫卫生。 不止七班的男生在悄悄看喻嗔,六班那边男生也在偷偷看她。 朱弈叶撇了撇嘴,弯腰扫地。 她余光看见六班那边,眼睛一亮。牧原也在,他带着他们班的同学来打扫工地。朱弈叶暗恋牧原很久,一来三中禁止谈恋爱,二来毕竟是男神,很多话女孩子不敢说。 可是前段时间,丁梓妍宣告主权让朱弈叶震惊又失望,然而观察了一段时间,她发现永远都是丁梓妍黏着牧原,牧原冷冷淡淡,她一瞬间燃起了希望。 朱弈叶心想,丁梓妍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因为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朱弈叶故意打扫两个班边缘,想和牧原说说话。 然而她扫了一会儿,刚靠近牧原,眼前一黑,突然倒了下去。 “朱弈叶晕倒了!” 喻嗔扫了一会儿,听见同学们的惊呼,她抬起眼,朱弈叶倒在牧原腿边。 工地所有人分散地很开,牧原皱起眉,蹲下扶起她:“没事吧?” 朱弈叶贫血,却没有真正晕过去,她缓了好几秒,才看见男神扶着自己。 顿时她脸颊通红,激动、高兴、羞涩一脑门涌上来。 牧原松开手,对七班那边说:“七班小组长过来一下,你们班有同学身体不太好。” 余巧连忙跑过来,扶着朱弈叶。 朱弈叶暗恨余巧这个书呆子没眼色,然而她才站稳,被人一巴掌闪在了脸上。 所有人都愣了愣。 丁梓妍怒声道:“勾引人男朋友,你要不要脸!” 喻嗔没想到在三中也能遇见丁梓妍,而且丁梓妍战斗力依旧这么强,我行我素,说打人就打人,简直把三中当成衡越。 鉴于两个人她都不喜欢,喻嗔并不过去,遥遥看了一眼,继续扫自己的地。 朱弈叶被打蒙了,捂着脸,被人戳中心思恼羞成怒,还有低血糖才晕倒的委屈、让她眼眶都红了。 “你胡说什么?” 丁梓妍气不过,本来她是因为怕喻嗔而瞧瞧跟来,没想到喻嗔眼风都没给牧原,反倒是让她看见朱弈叶蓄意靠近。 丁梓妍哪里是能忍的人,还要给朱弈叶一巴掌。 牧原握住她手腕:“丁梓妍,你够了。”他不胜其烦。 真低血糖还是假晕,牧原学过一些医疗看得出来,不然不会去扶朱弈叶。 但是他没想到丁梓妍会突然冲出来打人。 牧原神情冷淡:“你再这样,今后我再也不会管你。” 他并非没脾气的人,对丁梓妍颇多忍让,也是看在之前的意外上。本就没什么感情,他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第一次想结束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 丁梓妍不可思议道:“你为了她,要和我分手?” 牧原拧眉。 朱弈叶红着眼,心里却一瞬间期待起来。 一大早,基本上六班七班还有隔壁五、八班的学生心不在焉扫着地,内心疯狂八卦,都在偷偷看他们。 一片寂静中,喻嗔拿起自己扫帚,看也不看他们,往楼上走。 她事不关己扫完地就老老实实回去上课,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萌。 所有同学这才发现早自习都快迟到了,顾不得看热闹,连忙几下扫完也往教学楼跑。 牧原抿了抿唇。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他竟然觉得,今天的事情,要是发生在柏正身上,喻嗔一定不会一个眼神也不给。 从他第一次见她那天,喻嗔温柔而坚定的眸光,只给过柏正。 他承认,他有一瞬不太好的情绪。 但是转瞬牧原又明白,今天的事情,换成柏正,他不但不会扶人,还会讥笑着从晕倒的女生面前懒洋洋走过去。 本就是自己性格的问题,牧原倒也不回避。他垂眸,看向丁梓妍。 “你要怎么样,我管不了,但是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还有下次,我说得出,做得到。” 见牧原不像是在开玩笑,丁梓妍总算有几分慌。 同时她又觉得委屈,在衡越的时候,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因为柏正一句话,她简直可以活得无拘无束。 而且柏正没有牧原这样的是非观,他铁了心护着的人,刀山火海也不惧。 丁梓妍狠狠瞪朱弈叶一眼,转身跑了。 喻嗔回到教室好一会儿,上课了朱弈叶和看热闹的同学才回来。 三中可不比衡越,英语老师尤其严厉,迟到的同学们被罚抄英文单词。 于是除了跟着喻嗔回来那些,其余人全体遭殃,估计隔壁的牧原被罚也跑不掉。 喻嗔莫名有几分想笑。 她可算发现了,和丁梓妍靠得近,都得倒霉。 初见柏正的辛苦,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回忆。 喻嗔低眸看看手腕上的小黑龙。 她能为柏正做的,其实已经做完了。 再见到阔别已久的丁梓妍,难免让喻嗔想起许多不太好的回忆。 淋过半夜的雨、因为柏正偏爱丁梓妍道过歉、被他戏弄吹了大半晚的风; 而她用高考加分的可能,换他去比赛的机会。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不遵守规矩翻出校门,把小巷里的柏正送去医院。 希望柏正这辈子也不要再来找她。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和她作对。放学的时候,万姝茗来接她,拎了许多水果,穿得也颇为正式。 “嗔嗔,上次你说,找到了地震里救你的恩人。我们之前没什么能报答人家的,这几个月,我和你爸爸一直在攒钱,现在是时候去感谢人家了。” 喻嗔愣了愣:“去感谢他?” “你这孩子,这是多大的事,肯定得正式道个谢。趁着你放假,咱们登门感谢一下。红包你收着,到时候你给人家,知不知道?” 喻嗔以为爸妈都忘了这件事,却没想到,喻中岩和万姝茗一直在攒钱。 手上的红包沉甸甸的,怪不得上个冬天家里那么拮据。 喻嗔心里松了口气,去感谢一下也好,他的感情让她承受不住,以后就和柏正再也没有关系了吧? “柏正家住哪里我不知道,他在衡越读书。” 万姝茗倒也没有歧视衡越的意思,点点头:“走吧,你爸爸也在外面等。” 一家人过去衡越,衡越早就放学了。 倒是乔辉他们还在打球。 喻嗔突然回来,乔辉眼睛都亮了,挥挥手:“喻嗔!” 打完招呼,他才看见喻嗔身后跟着的家长,乔辉不自在地擦了擦汗水。 万姝茗惊讶地发现,一群不良少年生硬礼貌地喊叔叔阿姨好。 喻中岩说:“你们好。” 喻嗔笑着点头:“乔辉,你知道柏正去哪里了吗?” “哦正哥啊。”乔辉心想,喻嗔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找正哥呢,他高兴得很,连忙道,“正哥最近去他家公司,放学都没和我们一起混,学东西去了。” 乔辉怕她不肯去,连忙道:“他在分公司,就在我们学校附近,十多分钟车程。”他连忙把地址报了一遍。 喻嗔记下地址,给他道谢。 柏正才到公司没多久,外面有人说:“柏正,有人找。” 他游戏打惯了,却第一次专心学着做各种表格。 分公司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柏家太子爷,只当成上夜班的新人使唤。 这是他选择的路,柏正忍下烦躁,一一去做。他经常凌晨两点才能离开公司,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太过生涩,梦里他都在一遍遍重温。 柏正走出公司,一眼就看见了喻嗔。 少女穿着三中校服,看见他弯起唇角:“柏正。” 柏正眼里情不自禁带上几分笑意,然而当他走近,才看见喻嗔父母。 他眼里的笑意凝住,几乎一下子,心里结了冰。 少女并没有看见他悄悄握紧的拳头,嗓音软软的:“我爸爸妈妈说要亲自谢谢你,感谢你一年前把我从废墟中救出去。” 万姝茗惊异救女儿的是这样年轻不羁的一个少年,她感激道:“谢谢你救了嗔嗔,当时我们家乡地震,我和她爸爸带着喻嗔哥哥看病去了,但是嗔嗔还在家乡。你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 喻中岩也说道:“谢谢小兄弟的热心肠。” 柏正拳头渐渐收紧。 他曾经想过的,等自己变得优秀起来,慢慢把对喻嗔那些不好的过往抹去,然后再告诉她,他并不是救了她的人。 然而时间和命运一样,向来对他残忍。 为了少女的笑容和亲昵,他当初的戏弄和谎言,现在压在心头已经成为一块磐石。 柏正从未这么清楚,如果他现在说出真相,这辈子他们再没可能。 柏正努力扯了扯嘴角:“不用谢。” 喻嗔抬起手,微笑唇上扬。 她是真的高兴,柏正很久没有见她这样笑过,单纯又美好,像是初见那个要为他义无反顾的傻姑娘。 “这是我们家一点心意,我知道你不缺这点钱,可是你能不能收下它?”她抬起手,把丰厚的红包递给他。 柏正低眸,却再也说不出一个骗她的字,半晌,他说:“钱和东西我不会都要,我也……没资格拿。抱歉,我很忙。” 他克服着情绪,在瞬身那一瞬,咬肌微微鼓起,快步走回公司。 竟不敢再看她一眼。 走到门后,他才重重背靠墙上,双手颤抖。 他走那样快,万姝茗都有几分诧异:“我们是不是打扰到人家了?” 喻中岩也叹息一声:“也是我们没提前打招呼,嗔嗔,我们先走吧。” 喻嗔收回手,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每次提起感谢柏正这件事,他脸色似乎都不太好。 他们走了老远。 车里的老方回头看看身后的少年:“牧原,你怎么了?还下不下车拿东西了?” 牧原感受着剧烈的心跳。 一年前,古水乡涟水,他不明白柏正犯了什么错,牧梦仪竟然会放逐柏正。当时为了让姑姑心软,相信柏正有改好的可能,同意让柏正回来,也为了不暴露自己秘密去涟水。 在救了许许多多人以后,镇长感激地握住他的手,问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他毫不犹豫说:“柏正,我叫柏正。” 所有事情一瞬间联想起来。 那双干净的,没有泪光、忍住疼痛的眼睛。 牧原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前听说衡越一个女生放弃参加竞赛,为了让衡越有比赛资格。 为什么喻嗔看柏正眼神那么亮,像是看着信仰。 牧原走下车,柏正竟然一直在骗喻嗔。 我求你 分公司的人看见牧原,纷纷起身打招呼。他们都认识牧原,这位小少爷和总公司董事长夫人关系匪浅,因此所有人对他态度都挺恭敬。 牧原颔首。 经理提前就知道牧原会来拿人事关系变动的报表,此刻非常殷勤,迎上去道:“报表我提前整理好了,就在这里,牧少你看看。” 牧原说:“这个先缓缓,走之前我会拿走,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经理也看出牧原神色不太对劲,不如以往亲和。他心想,公司不会有人犯错了吧? “柏正。”牧原看向角落的椅子,“你跟我过来一下。” 少年抬起头,冷冷回看牧原。 因为两个人神色都不对劲,办公室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柏正翘着腿,动也不动,一股子桀骜难驯。 经理沉下脸,连忙道:“柏正,牧少找你,还不赶紧去。” 闻言,柏正看了经理一眼,那一眼透着一股子冷淡,莫名让经理发慌。 好在柏正最后还是起身了,经理松了口气。 牧原示意他去旁边没人的会议室谈话,柏正跟了上去。 有个小职员小声说:“你们说柏正也姓柏,不会是柏总什么亲戚吧。这几天我表格全部让他打印,心里好不安。” 同事否认道:“不可能,如果真是亲戚,怎么会安排来我们这个最小的公司来做普通职员?你安心吧,新人不就该多做点事吗?” 小职员闻言松了口气。 没错,大家都知道牧原,可是没人听说过柏正。 会议室中。 牧原转身,皱眉道:“柏正,你骗了喻嗔。” 门口的少年一瞬肌肉紧绷,面上却似笑非笑:“怎么说?” “我刚刚在车里都看见了,喻嗔和她家人来感谢你在一年前的地震中救了她。然而一年前。”牧原顿了顿,“把她救起来的人是我。” 从牧原出口那一刻,柏正就不再抱有侥幸心态。他嘴角的弧度淡下去,笑意也完全没了。 见柏正不说话,牧原神色也冷了下去,继续道:“去年我们比赛的时候,你就骗了她。你知不知道,她因为你,放弃了高考加分的机会。” 柏正猛然抬头:“你说什么?”不是只要学校有考了五百分的人,衡越自然就恢复资格了吗? “去年全国竞赛名额我们市一共有五十个,喻嗔成绩达标,当时我就在校长办公室,听见一个女孩子说她不去竞赛,换你们衡越去年的体育联赛资格。” 牧原眼神犀利:“而体育联赛那天晚上,你故意让她一个人等到了半夜。” 柏正闭了闭眼。 心脏一抽一抽的痛,害怕失去的恐惧在这一刻到达了极致。 喻嗔绝对不能知道这件事,一旦知道,那些在他看来被人珍视的美好时光,全部会变成她可怕的梦魇。 牧原看他这样子,本以为他会情绪失控,然而柏正并没有。 柏正看着他,说:“牧原,谈谈。” 牧原微微皱眉:“谈什么?” “我和你做个交换。”少年语调冷而沉,“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知道牧梦仪有个侄子叫牧原,但是不知道她有个儿子叫柏正。你在接受最好的教育时,我被吊起来关在楼顶。你什么都会,钢琴、医疗、管理,我除了打架惹事一无是处。” 说到这里,柏正自嘲一笑。 “你什么都有,可是有一点你没法改变,我这个混球,才是柏家的顺位继承人。我知道牧梦仪把你当继承人培养,可是没用,柏家老柏说了算,柏总眼瞎又死心眼,他说未来柏家是我的。” 牧原沉吟,道:“我没有想过柏家的财产。” “谁知道有没有?”柏正弯唇一笑,咬字却无比冷漠,“但你最好别让我拿了,不然你和牧梦仪,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牧原皱眉。 柏正看向窗外,不在意地笑了笑。 “所以我与你做一笔交易,从今天开始,我承诺放弃柏家继承权。柏天寇没有继承人,你就是唯一继承人。” 牧原震惊地看着他。 柏正说:“我换你,永远也不要告诉喻嗔真相。” 牧原心情十分复杂:“你真的那么喜欢她?”他单单接触过冰山一角,就知道柏家资产到底多少。柏正说的对,柏天寇一心只想把柏家交给柏正,所以牧原此前没想过和柏正抢柏家的一切。 他没想过,柏正竟然用一所城市最大的财富,换一个随时能被戳破的谎言。 柏正说:“同不同意,给个话。” 牧原犹豫片刻,摇头道:“抱歉,我有自己的底线。” 柏正低声笑了笑,觉得可悲。 这原来就是他和牧原最大的区别吗? 怪不得牧原在喻嗔的世界里是盖世英雄,而他只是个不择手段的混账。 光与暗,生来就不对等。 可惜她在最好的时间,先遇见了阴暗里的那个人。 牧原出门之前,手臂被拉住。 他回头,看见少年低着头。 窗户大开,带着几分凉意的风吹进来。 柏正嗓音沙哑:“我求你,不要说。” 十八年的深渊,他一刻也不想再回去了。 第二天是周末,喻嗔爸妈依旧要去教培训班。 她最近开始尝试制香,只不过经费不足,许多材料还不够。 以前镇上制香老师傅那里倒是什么材料都有,可惜一场地震把什么都毁了。 据说老师傅的祖辈做过御用的香,调香工艺世代传承,后来除了一些秘方渐渐失传,天然的香味也败给了现代社会浓郁的香精。 喻嗔怕糟蹋老师的手艺,许多地方反复揣摩,把许多缺陷一一记下来。 这些事她不敢当着喻中岩做。 毕竟爸妈虽然开明,可是有一点不好,书香世家讲究高雅,怕儿女沾上铜臭味。 他们只希望喻嗔好好学习,不要被其他的事情耽误学习,毕竟都快高三了,哪有什么比高考更加重要? 特别是喻中岩,他正直、被学生爱戴,可是在某些方面不太会变通。 搁在古代,就是清高的读书人。 然而喻嗔和喻燃脾气都不随他。 喻燃我行我素,只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喻中岩管不住,根本没办法施展作为父亲的威严。 喻嗔想法也与他不同。 家里节省开支过了小半年,喻中岩和万姝茗周末和寒假都在不停加班。 喻嗔奶奶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尤其老人家还经历了天灾,失去了老伴儿。 年后某一天,喻嗔听见万姝茗打电话,奶奶又住院了。 一家人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喻嗔也想赚钱。 至少奶奶住院不用提心吊胆。 她还特别想回故乡看看。 喻嗔很少闻城里人用的香水,以前桑桑本来会用,可是后来闻过喻嗔的香,她们也不喷香水了。 三中这样的学校,同学们更是不喷香水。 喻嗔出门,照常叮嘱道:“哥哥,有什么事记得给爸妈打电话,天黑之前我会回来。” 房间里没人回应她。 喻嗔关好门,倒也不是特别担心喻燃,毕竟喻燃虽然在生活方面缺乏常识,智商却在线。而且他的生活一板一眼,基本上自己都不会打破。 喻嗔走出去,她得去商铺闻闻别人家的香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早春难得有这么晴朗的阳光。 从她出门不久,喻嗔就发现不对,总觉得身后有辆车跟着自己。她心里沉了沉,没有回头看,走进了一家商铺。 车上的老方回头,有些好笑:“牧原啊,女娃娃危机意识倒挺重,她进去这都七八分钟了,还没出来,估计要么就躲着看你是谁,准备报警,要么就从人家后门跑了。” 后排发怔的牧原,闻言也忍不住笑了笑。 “这样挺好的。”只是恐怕吓着她了,他依旧在犹豫,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和喻嗔说清楚。 老方说:“你这两天,一直在走神,今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样子,结果还是不肯下车,看得方叔都急死了。” 还有件事老方没说,这两天丁梓妍也反常,竟然都没来缠着牧原,以前一放假,丁梓妍恨不得盯梢。也不知道这几个少年少女究竟是怎么了。 牧原下车,说:“方叔,你先回去,我过一会儿自己回来。” “好嘞。” 牧原走在街道上。 他这两晚,一直梦到体育联赛那天,喻嗔的目光。 梦里,她的目光却不再是追随着柏正,而是望着他的方向。少女挑起上翘的微笑唇,亲昵地抱住他,扑进他怀里。 那种感觉与丁梓妍黏着他的烦闷不一样,让人面红耳赤。 牧原醒过来心脏砰砰跳,却又难免茫然。 本来告诉喻嗔真相这件事,明明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让她不继续被柏正左右人生,还被欺负。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在此刻,他感觉到了几丝羞愧,正义仿佛参杂了说不清的私心进去。 牧原穿行在街道上。 俊朗而衣品很好的少年,许多人会对他报来目光。 他告诉自己,如果今天会再次遇见喻嗔,他就把真相告诉她。 就像是一年前在灾区,天南海北遇见她的缘分一样。 柏正看错了他,以为他会因为柏家的权贵而动摇。 但其实,牧梦仪从小就把他教得很好。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或许那些东西让人向往,可是牧原不喜欢去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清楚自己姓牧不姓柏。 转过街角。 后方一个少女这才探出头,惊讶道:“牧原,你跟着我做什么?” 牧原心跳一下子加快,回头果然看见少女从街角走出来。 老方说得没错,喻嗔虽然单纯,可是一点都不笨,而且很有主见。 放过 喻嗔没想到跟着自己的人会是牧原。 尽管只见过牧原三次,可是她对他印象还不错。 第一次她被柏正丢在体育馆,是牧原帮他打电话;第二回他替丁梓妍道歉,询问她需要什么赔偿;第三次就是前不久寒假,他不辞辛苦来家里给哥哥送奖金。 尽管喻嗔觉得丁梓妍这样的人不能沾染,可是平心而论,牧原的品行确实很好。 面前的少年似乎带着几分紧张感,半晌才道:“抱歉,不是故意跟着你,只是有件事我最近才知道,在犹豫该不该和你说。” “什么事?和我有关吗?” 牧原点点头,抿了抿唇:“喻嗔,柏正并不是一年前救了你的人。” 早春的风吹起喻嗔额发,她思绪慢了半拍才明白过来牧原的意思。 喻嗔握紧手中装了干花的袋子,心跳停滞了一瞬。 这件事对她来说太荒诞,认定了半年的东西,有一天突然有人拦住她说这是假的。 喻嗔沉下眸光,眼神清亮而倔强,她摇摇头:“凭你这一句话,我不会轻易相信。当时镇上有过登记,镇长告诉我,记录本上确实是柏正名字,与他完全能吻合。” “何况,”喻嗔顿了顿,“如果不是他,那救我的是谁呢?” 她直视牧原眼睛,像在看一个骗人的坏蛋。 牧原微微苦笑:“是我。” 在喻嗔发怔的目光下,牧原平和道:“这件事很好求证,你如果要证据,我可以与你回去和镇长见一面。时间过去不久,他应该对我有印象。” 牧原话说得如此问心无愧,这件事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很好查证。 喻嗔已经明白了什么,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牧原看见,她眼睛里泛起浅浅的泪光。 然而少女依旧说:“我要听柏正亲自讲。” 她相信柏正,所以把所有的温柔和信任全部交付,然而到头来,这竟然会是一个谎言。 柏正为什么要骗她,看她吹风淋雨难道很好玩吗?还是耍她不过瘾,连带着要他们一家人感恩戴德才能让柏少玩得愉快? 她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 牧原没有追上去,他看着喻嗔背影,明白她此刻心里很难受。柏正以前有多坏多恶劣,牧原深有体会,连宽和的柏天寇都经常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喻嗔用尽所有去包容柏正,估计受了不少委屈。 对他们来说,地震里那件事只是短暂一瞬,很快就能忘却。可是对喻嗔来讲,那是给予她活下去希望的救命之恩。 柏正拿这件事欺骗她,本身就是最大的伤害了。 喻嗔强忍着情绪,快步往家里走。 可是在靠近家门口的小路时,她看见他。 柏正站在车站牌下,抬起眼睛,隔着一条马路,与她对望。 柏正看少女忍住眼泪跑过来,到他面前,泪水在她眼眶打转。 他沉默了一下,抬起手指,想替她擦掉泪花。 “别碰我。”少女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脆生生的,让过路的行人都忍不住回了头。 柏正却像是没反应,手顿了顿,继续替她把泪擦了。 “别哭。”做错事的人是他,不要哭。 喻嗔压抑住哽咽的嗓音:“一年前,救我的人是不是你?” 她紧紧盯着少年的脸,料峭春风中,他闭了闭眼,低声说:“不是。” “你早就知道我认错人了,却依旧骗我对吗?” 柏正喉结动了动:“对。” 一开始在他眼里喻嗔确实像个笑话,又傻又好骗,他说什么都信,做什么在她眼里都好。 他在她为他虚构的世界,是个英雄,而非败类。 喻嗔咬牙,忍住没哭。 凭什么让这种渣滓耍她玩以后还看她笑话,她把眼泪憋回去,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开始是我认错了人。我被你、丁梓妍耍着玩,是我没有见过世面,是我蠢。”她声音如珠落玉盘,脆而有力,“我自己犯的蠢,我认,这并不怪你们。” 不、不是这样的。 “但是柏正,后来的你,太过卑劣。”喻嗔手指握紧,“既然我从一开始就不欠你什么,这样也好,从今天开始,我永远也不想看见你,你就当放过我。” 她转身,再也不想看他一眼。 现在也许看见哥哥,才会让她心里好受一点。从小奶奶教他们,知恩莫忘报,把一个人变坏很容易,变好却很难。 柏正简直天生就是个混账! 喻嗔踏上小石子路第五步,身后传来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她腰肢被人狠狠抱住,用一种颤抖的力道。 喻嗔听见他沙哑的嗓音。 “喻嗔,是我不好。我鬼迷心窍,我不该骗你,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要说这样的话。”他说,“我过去对你做过的那些坏事,你想怎么报复都可以。” 你明明是该,对我笑着的啊。 柏正语无伦次:“‘庆功宴’我让你一个人走回家,淋了半夜的雨,你罚我好不好?让我淋一个月,不,半年都可以。我认错了人,逼你给丁梓妍道歉,我给你道歉好不好?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还有,以前小吃街没有冰蓝,但是现在已经开起来了,你回去看看,就知道我没骗人。” 少女一言不发,发了狠掰他手臂,显然是恨透了他这样的骗子。 柏正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像是哀求:“你别说那样的话,好不好?”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呢? 柏正等着她的回答,此刻每一秒都变得十分漫长。 她像是变成了即将斩下少年头颅的刽子手,让他连呼吸都跟着她的情绪变动。 “松手!你这个骗子,混账!” 她情绪失控,指甲陷进他手背。柏正一言不发,感觉不到痛似的,任由少女狠狠在他手背上留下抓痕。 少年怀抱像牢笼,喻嗔除了生气,还有一瞬觉得恶心和害怕。 她低眸看见他手背上满是血痕,但柏正竟然毫无所觉,这种骨子里的疯狂让人心惊,就像那天晚上他狠狠打邢菲菲继父一样。 到底是个小姑娘,她没忍住,眼眶里的泪落了下来。 一滴滚烫的泪打在他渗出鲜血的手背上。 柏正手指颤了颤,她哭了。 从他认识喻嗔开始,她只哭过两回。 第一次她用世界最纯净的眼神看他,比赛场上所有人都说他是个败类,用言语羞辱他,她在观众席哭红了眼睛。 第二次,就是今天。 终于,在她心里,他也是个败类了。 她开始讨厌和害怕他。 那滴泪烫得他心尖都疼了,柏正缓缓松开了手。 怀里猛然一空,她毫不犹豫跑出几步,他心里也跟着一空。 她跑了几步,停下脚步。 柏正眼睛微不可查亮了一瞬,死死看着她。 喻嗔回头,将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小黑龙一圈一圈解下来。 不要!柏正眼眶渐渐红了。 喻嗔将小黑龙放在掌心,她知道柏正不会允许自己还给他,可是当她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就总会有办法。 ――还你。 喻嗔蹲下,把小黑龙放在地上,这才转身离开。 她没有去看柏正什么表情,也不敢去看。 毕竟是真诚对待过的人,到底羞恼、厌恶、愤怒种种情绪在她心里各占几分,喻嗔也分不清楚。 她推开家门,把门合上在身后,委屈难过的心情依旧没有消散。 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喻燃看电视的时间。 少年端端正正坐在电视机前,手放在膝盖上,看着科技栏目,脸上却是一片漠然。 身后传来关门声,也没让他回头。 许久,喻燃脑海经过计算。 按理说,烦人精妹妹虽然没有完美的时间表,但是以她简单的思维模式,她关了门,看见他在看电视的话,就会忍不住过来和他说说话,他多说两个字,她大眼睛能弯成月牙儿。 喻燃侧眼看了眼旁边的沙发。 没人。 他皱了皱眉,半晌站起来,回头。 门边的小姑娘眼圈红通通,眼眸垂着,很是难过。 像是出门被骗了五百万。 尽管他们家没有五百万给她败。 好麻烦啊,喻燃心想。 他脚步一转回了房间,从老旧的书架上拿出一本《WEARETHENERDS》,翻到二十三页,把里面几张纸币拿出来。 没有五百万,现在五百块将就一下吧。 喻嗔看着喻燃走到面前。 往她怀里丢了几张人民币。 喻燃拿着五百块,抬头看看哥哥。喻燃已经回到了沙发前,继续看电视。 她破涕为笑。 哥哥怎么总有莫名其妙的私房钱啊,好像还全部给她了。 她坐到沙发旁,喻燃连一个眼风都没给她。 喻嗔说:“他特别坏,但是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喻燃习惯了烦人精嘴甜,也不问到底谁特别坏,让自家姑娘像是丢了五百万一样魂不附体还难过。 喻燃也不担心,他从六岁开始就知道一个道理。 喻嗔脾气确实好得不行,但这也有个弊病,烦人精戳心而不自知,能调动她一分情绪的人,估计已经难受到了一百分。 那人死定了。 柏正等了许久,终于蹲下把小黑龙捡了起来。 它锋利的爪子沾上了灰,看上去哀伤又委屈。 他紧紧把它握紧掌心,起身离开。 柏正再明白不过,她不会喜欢他,这辈子再也不会。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对不对?柏正前半辈子,那样子都活过来了。没有喻嗔,不是活得更加肆意开怀吗? 他想干脆约乔辉他们去通宵玩游戏。 因为喻嗔,他已经多久没有放肆玩过了?他还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衡越一霸吗。 没了喻嗔,以后还有什么王嗔张嗔,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他漫无目的走啊走,走到了公园,却依旧没有把那个约人出来浪的电话打出去。 一个米白色裙子的小女孩趁保姆没注意,冰淇淋也顾不得买,从公园那头蹬蹬蹬跑过来。 她童音很大声:“哥哥!柏正哥哥!” 柏正抬眼,看见小傻子柏青禾,她脚上沾了泥巴,一张小脸花猫一样,一看就知道保姆带得并不上心,只不过傻子不知道告状。 柏正猜也能猜到,估计回去之前,保姆会把她拾掇干净,用点吃的哄哄。 “滚。”他说。 柏青禾脸上灿烂的笑,因为他不耐烦的语气变得怯生生,半晌才小步挪过来,柏青禾不怕吓,她缓过来以后依旧笑眯眯,做了一个羞羞脸。 “哥哥,你哭了。” “放屁。”柏正恶狠狠说,“不仅傻了,还瞎吗?” 柏青禾歪头,十分不解。 为什么人没哭,却有比哭还难过的眼睛呢? 发火 “小傻子。”柏正说,“不要乱说话。” 柏青禾的疑惑只有一瞬,她太久太久没有看见哥哥啦!上次丁梓妍姐姐让她给哥哥打电话,结果妈妈打了她。 柏青禾张开双臂,想要她最喜欢的柏正哥哥抱抱。 柏正单手摁住她肩膀,撩开她衣袖,小女孩胖嘟嘟的手臂上,好几个淤青的掐痕,这个保姆依旧虐待她。 他眸色冷了冷,远远看了眼发现柏青禾不见,正在慌忙到处找人的保姆。 柏正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全糊在柏青禾外套里面,保证单从表面上绝对看不出来。 柏青禾断断续续哼着姨母教的儿歌,好奇看着哥哥,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往她衣服上糊泥巴,是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吗? 柏正起身:“别跟着我,小傻子,不然我发火了。” 柏青禾也看出了哥哥今晚情绪很不对劲,只好站在原地。 没一会儿,保姆看见了她,连忙跑过来把她抱起来。 保姆狠狠拧了一把柏青禾:“我都说过不许你乱跑,听不懂话吗?要是你丢了,我这份工作也保不住。” 柏青禾眼泪汪汪,抱着保姆脖子看向哥哥的方向:“哥哥。” “不许哭,哥哥什么哥哥,你哪来的哥哥。闭嘴,不然我还打你。” 柏正远远靠一棵树旁,手插兜里看着他们。 保姆骂骂咧咧带着孩子走了。 柏正低低嗤笑一声,姓柏的怎么都这么可怜。明明有钱有地位,却没一个日子顺心的。 别在意,他告诉自己,只要不在意喻嗔,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他像是冬天掉进海里的人,看着最后一艘救生艇开走,而他慢慢坠入海底长眠。 柏正摸出手机:“乔辉,出来打游戏了。” 那头乔辉很高兴:“正哥你今天有空了啊?” 柏正笑了一下:“多叫几个人,去最吵的地方。” “好嘞没问题。” 柏家。 保姆抱着柏青禾回去,柏青禾吃着冰淇淋,脸颊已经干干净净。 牧梦仪皱眉:“小张,怎么快吃晚饭了还给青禾吃冰淇淋。” 小张虽然是柏青禾母亲邹蔓菁请的保姆,但是她清楚柏家真正有钱的是柏天寇,仪夫人叹口气比邹蔓菁骂人还严重。 保姆连忙道:“仪夫人,青禾吵着要吃,不然就哭,我看孩子哭得实在可怜,一时心软就给买了。” 牧梦仪摸摸柏青禾的脸颊,温柔地给她擦擦嘴角化掉的冰淇淋:“青禾以后不许任性知道吗?” 柏青禾似懂非懂,点点头。 别墅里恒温,室内温度很高,牧梦仪也不用保姆搭手,自己亲自给柏青禾脱外套。 谁料外套一脱下来,小女孩身上全是泥巴。 牧梦仪脸色一变,保姆脸上当即惨白。 柏青禾晚上都和保姆睡,邹蔓菁也不怎么管这个智力有缺陷的女儿。 牧梦仪想到什么,检查小女孩的胳膊和腿,好几块淤青。她脸色沉得快滴水,保姆腿一软,知道自己干的事情被发现了。 新开的游戏城里,柏正与乔辉他们碰杯。 他喝了一口,皱眉道:“这什么玩意儿?给我换了。” “果汁。”乔辉答,“正哥你不是不喝酒了吗?” 柏正不耐道:“谁他妈说的,赶紧换。” 庞书荣微微皱眉,示意身边的女孩子去找老板:“佳佳,让老板换酒。” 叫佳佳的女孩子欢欢喜喜应了。 女孩子一走,乔辉笑得贼兮兮的:“庞书荣,你哪来找来的妹子啊?身高腿长的,不会是你新……” 庞书荣笑骂道:“去你的,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干净的东西,乔辉我说你到底在学校待了几天啊,林佳是我们楼下的学妹,高一(8)班的。不是要求热闹吗,路上遇见顺势就邀请他们来玩了。” 乔辉诧异道:“竟然是我们学校的?我看不像啊。” 他们学校女生不都是非主流卷头发、眼影浓得跟鬼一样吗?刚刚那妹子看上去也挺正啊。 庞书荣看柏正一眼,说:“我们学校的怎么了?这半年好多人都在改变。” 因为曾经四班的小女神。 女孩子们都向往着变得更好一点,尽管不宣之于口,但是潜移默化的改变是存在的。 柏正懒懒靠沙发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偏偏乔辉直白道:“哦你说因为喻嗔啊,对,我也发现喻嗔来我们学校读书以后,好多女生发型都变了。” 听见喻嗔名字,柏正忍了忍,没吭声。 乔辉说:“正哥你和喻嗔怎么样了啊?上次她还说去找你呢,我看她爸妈也在,哈哈哈你这算不算提前见丈母娘了?” 柏正突然爆发:“别他妈一天到晚提她行不行,谁再提这个名字试试!” 伊庆吓得缩了缩脖子。 少年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个讯息,发生什么了啊这是。 就连刚刚拿了酒回来的林佳也吓得停住了脚步。 庞书荣心里叹息一声,只好打圆场:“佳佳你把东西拿过来吧,你刚刚不是问可不可以喊你室友吗,行,都喊过来,人多热闹。” 场面一下子缓和下来。 柏正也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劲,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抱歉,我状态不太好。” 乔辉拍拍他肩膀:“没事正哥,兄弟们理解。” 他就说女神不好追吧,看柏正这幅爆发的吓人样,忒恐怖。 去年庞书荣失恋,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呢,比起来,还会笑的正哥简直不要好太多。 柏正放下手,说:“打游戏打游戏。” 他们凑够五排十分热闹,其余不参与的人大多也能看懂。这年某游才流行起来,少部分女生都会玩。 乔辉为了弥补刚刚自己往正哥心里戳刀子:“来来,猜谁是mvp(全场最佳),猜中了有奖励。” 游戏城才开业,但是老板也知道谁是大金主,连忙在他们每个人面前摆了个骰盅,竞猜的话,扔一个骰子进去即可。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少年少女热情高涨。 柏正腿搭在隔壁沙发上,嘴角终于挂上懒洋洋的笑。 对啊,这才是他的生活。 在他们打游戏的时候,林佳悄悄坐到他身边,给他倒了杯啤酒。 柏正抬了下眼。 林佳心砰砰跳,冲他一笑。 她刻意把以前黄色的卷发拉直了,染回了黑色。额发慵懒散着,也是刻意模仿着前校园女神喻嗔的模样。 学校最近才有传闻,为什么柏正会当安全维护员。 有人说因为喻嗔。 柏正喜欢喻嗔,但是喻嗔不喜欢他,离开了衡越。 当然也有人质疑,柏正不是只喜欢丁梓妍吗?真的假的啊? 林佳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她觉得是真的。 丁梓妍当初的生活,谁不羡慕?柏正现在可是单身,学校最漂亮的女神走了,林佳觉得自己有机会。 身边香水味浓郁,柏正看了一眼就垂下目光。 “离我远点,不好你这一口。别刻意模仿她,不像,我以后也不会喜欢这类型。” 笑声和游戏声里,柏正讥诮冰冷的嗓音没那么明显。 林佳咬唇,尴尬了一瞬:“学长,我觉得我不比丁学姐差啊。” 柏正不说话。 是不比丁梓妍差,但你能比得上…… 他心脏一抽,发火道:“让你走远点听不见吗?” 他恶名在外,学校都知道惹谁也不能惹柏正,林佳再有心思,此刻也只能退却。 林佳不甘心地坐回自己闺蜜旁边。 闺蜜问:“佳佳,怎么样啊?不是说柏少喜欢喻嗔那样的吗?” 林佳憋屈得紧:“他说他以后再也不会喜欢喻嗔那种类型。” 闺蜜失望道:“那佳佳你白折腾了。” 林佳心情也不太好。 闺蜜鼓励道:“你喜欢柏正就不要轻易放弃啊,你看看现在没人配和你争。” 林佳点点头:“我不会放弃的。” 少年们打了五局,把把mvp都是柏正。 他今天打游戏特别专心,操作也分外狠,对面法师和AD基本被他抓爆。 他甚至守在那里等人家复活就杀。 乔辉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过去,听见喻嗔声音就能原地死亡的正哥。 他叹了口气,竟也在别人的感情里体会到几分惆怅。 第六局开始前,已经深夜。 老板端了夜宵上来,林佳等人欢呼一声,吃东西去了。 柏正漫不经心嚼着水果。 梨子在嘴巴里甜到苦,他没说话,咽下去了。 庞书荣作为过来人,坐在他身边,问他:“正哥,没事吧?” “没事啊。” 柏正觉得有些热,脱了外套,淡淡道:“什么道理都别和我说,老子不耐那一套。” 其他人也知道他性格,看他毫不在意的模样,一晚上也笑得开心,仿佛喻嗔和他没多大关系。 乔辉嘟囔道:“怎么觉得正哥比庞书荣还绝情啊。” 庞书荣嘴角一抽,他当初就丢人成那样了,还叫绝情? 柏正嫌闷,站去窗边。 他讨厌此刻静下来以后。 都市霓虹映入他眼底,他双手称在窗沿上,不经意低眸。 大街,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着三中校服的少女。她长发及肩,发尾微卷。 她和卖水果的大爷比比画画说着什么,大爷不理她,挑起扁担,推了她一把。 乔辉回头:“正哥,我说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柏正猛然推开门往楼下跑,他双眼微微发红,速度那样快,包间里所有人都吃惊地看过去。 柏正电梯都来不及等,他从四楼一路跑下去,然而大街上,少女背影已经远了,快要消失在转角。 他心中一慌,疯了似的追上去:“喻嗔!” 少女回头,露出一张茫然陌生的脸。 柏正喉结动了动,狠狠一脚踹在一旁路灯上。 少女害怕他,连忙离开了。 外面的夜风并没能让他清醒,反而放大了那种尖锐的痛,柏正想起什么,跑回游戏城。 他推门进来,里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柏正才下去没多久又回来了? 柏正冷着脸:“我衣服呢?” 角落里的林佳连忙说:“在我这里,刚刚从沙发掉地上,我给你捡起来了。” 她把衣服还给柏正。 柏正连忙检查那两条项链,口袋里面只剩一条孤孤单单的小黑龙。笑了一晚上的柏正,猛然发了脾气,把林佳一把拽过来:“项链去哪里了?” 林佳领口一瞬被收紧。 她看着疯魔状态的柏正,原本调情的心思吓得完全没了,林佳哆哆嗦嗦说:“我包里,我只是看它好看,掉出来就替你收着了。” 她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尾活灵活现的小鱼,还给柏正。当时地上掉了两条项链,她看黑龙凶巴巴的,小鱼倒是很漂亮,心思一动,想以后还和柏正有联系的话,这个倒是不错的介质。 柏正握紧小小的钻石鱼。 他只有它们了,不能丢……不能像丢了嗔嗔的笑容那样,再把最后和她有关的东西弄丢了。 乔辉连忙拦住柏正:“还了就好,正哥别发火。” 林佳私藏东西,脸色很尴尬。尽管她目的并不是贪那颗钻石。 庞书荣觉得头疼,赶紧组织大家散了。 “很晚了,有需要我们送的话,说一声,我们送人回去,不需要的话注意安全。” 人群三三两两散去,只剩乔辉和柏正。 柏正说:“我还不如庞书荣。” 庞书荣拿得起,放得下。 但他放不下,这辈子都放不下。 乔辉头皮发麻:“正哥,要不咱们算了吧。”他都后悔当初许这个愿望了,比起喻嗔的杀伤力,丁梓妍算个毛啊。 柏正低声说:“我也想算了。” 然而身体拼命执行,心却不听话。 植树节 喻嗔一整晚没睡好,晚上断断续续做噩梦,她梦到地动山摇,地板裂开,天花板坍塌,她来不及跑出去,只能躲进卫生间三角区。 满心惶恐之时,一个少年冲她伸出手,她看清他的脸,是牧原。刚刚要把她拉出去,牧原的脸一下子变成柏正。 柏正笑得玩味,握住她的手最后松开。 “骗你的。” 一会儿梦里转换成瓢泼大雨,她一个人等在雨里。 全世界的灯光暗下来,到了最后,天都没有亮。 喻嗔醒过来,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知晓真相以后,她的心情确实非常糟糕。不光是对柏正的愤怒,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牧原。 她在柏正那里碰壁碰怕了,对恩人这个词敏感而畏惧。 之前一腔赤诚尽数给了柏正,再想想牧原,竟觉得疲惫。 喻嗔起得比父母还早,顺带下楼买了早饭。 万姝茗看女儿一眼:“嗔嗔,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说着就要摸喻嗔额头。 喻嗔摇摇头:“没有,我没事。” 万姝茗纳罕,喻嗔体温确实正常,除了神色苍白,倒也看不出什么。 没一会儿喻燃来也起来了,兄妹俩吃完饭一起去学校。 喻嗔很少和他一起,早班公交车上没有人。 喻燃坐前排,喻嗔就坐在后排,盯着哥哥后脑勺看,看着看着,多了几分安全感。 “哥哥,你们班牧原人好吗?” 或许是她眼光不好,所以之前才觉得柏正也算个好人。 不如问问喻燃,他的世界好像什么都是通透的。 喻燃不搭理她。 喻嗔小声喊:“哥哥,哥哥。” 喻燃不情不愿地回应,皱眉说:“谁?” “牧原,你们班班长,上次还来我们家找过你的,你忘了吗?” 喻燃:“哦。”不认识。 喻嗔目瞪口呆,半晌忍不住趴在座位上笑。 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喻嗔好几次觉得靠窗坐的喻燃会撞到头,结果哥哥像是老僧入定,长在了座位上,车子怎么晃他都岿然不动。 喻嗔家离学校有一段距离,因此即便出发早,到了学校,依旧有点儿晚了。 喻燃人高腿长,也不管妹妹跟不跟得上,兀自一个人走前面,喻嗔穿着校服,小跑追他。 丁梓妍和牧原从老方车上下来,恰好看见这一幕。 丁梓妍说:“我就说,喻嗔朝三暮四,前段世界勾引柏正,现在又缠着我们班喻燃。牧原,你可得离她远点。” 她说话带着一股自己都没有觉察的酸味儿。 喻燃长相精致,性格清冷,丁梓妍一来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结果上去搭话人家理也不理她。 牧原呵斥道:“你说话注意点,那是她亲哥哥。” “她哥?”丁梓妍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都姓喻,她没想到随口一说竟然碰了钉子。 丁梓妍不再说起这个话题,看看牧原:“上个月情人节,我送给你一盒巧克力,好吃吗?” 牧原皱眉:“抱歉,我不爱吃甜食。” 搁在以往,丁梓妍肯定得发火,然而她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因此忍下不满:“那这个月十四号,按理说是白色-情人节,你可以给我准备礼物吗?” 牧原冷淡道:“如果你要求的话。” “当然,”丁梓妍眉飞色舞,“我想要kini家的新款包,还有他们家手链,上个月QL上新了一款手链和胸针,也非常好看。” 丁梓妍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单鞋:“我还想要一双鞋子,牧原,你姑姑给你的钱不少,你给我买吧。” 牧原淡淡道:“顶多一件,你自己想好告诉老方。” 丁梓妍不满地看着他,牧原不为所动。 丁梓妍突然有几分茫然。 她看看身上的校服,再看看自己脚上的鞋,想到以前在衡越的日子,每天可以穿漂亮衣服,同学们都羡慕她。 三中比起衡越,简直穷鬼扎堆,在衡越哪怕是追求者送的礼物,也价格不菲。 最重要的是,她选择了牧原,放弃了柏正。 而此刻,她清晰地认识到。 自己像是什么都没有了。以前她向柏正提起那床被子,柏正几乎眼也不眨给买,尽管柏少脾气很臭。 但牧原不会,牧原看来不合理的事,从来不会做。不管丁梓妍说什么,他都不会同意。 丁梓妍一直都在后悔,然而没有哪一科,这种强烈的感觉到达了巅峰。 “牧原!”她突然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说出这句话,丁梓妍竟然觉得轻松。 牧原回头,微微蹙眉。 “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摆脱我吗?可以。”丁梓妍理了理头发,从容笑了笑,也不想讨好他了,“那就分手吧。” 牧原抬眼:“你说真的?” “当然。”丁梓妍破罐子破摔,“不过我要一笔分手费,毕竟你看了我……” 丁梓妍说:“我记得当初你就说过,可以赔偿,只不过我没有同意,我现在同意了。十万,我要十万,以后我们就再也没什么关系。” 牧原颔首:“好,一会儿你把账号给我,我让老方给你转账过去。” 丁梓妍冷笑一声:“好啊。” 十万对普通学生来说确实是一笔天价,但她知道牧原会同意。 这点钱在柏家看来沧海一粟也不为过,牧原以前就经常帮柏家做事,柏正的大方和柏天寇如出一辙,牧原怎么都会有一笔不小的存款。 进教室前,丁梓妍看了眼牧原。 低声讥讽道:“牧原,喻嗔好看吗?” 牧原骤然抬眼,眸光冷了冷。 丁梓妍才不管他什么表情,自己进了教室。之前她总害怕牧原喜欢喻嗔,可是作为女士,第六感何其敏锐,丁梓妍脾气在衡越确实习惯了不收敛,可她不是傻子。 丁梓妍现在倒是不在意牧原会和喻嗔怎么样,尽管会有几分不甘心,但她想明白了,她要回去找柏正。 柏正扛着钢管放肆的笑,他不经意抬眸懒懒的痞,很早以前就是让丁梓妍心动的东西。 然而一切败给了他父不详,不是柏家真正的少爷。 丁梓妍现在算想明白了,即便柏正亲爹再穷酸,有了之前柏天寇那番话,柏正的未来也不会差。 牧原要是能和喻嗔在一起正好,柏正那样骄傲的人,不就会死心了吗? 在学校里果然能忘记一切不愉快。 读了两天书,喻嗔心情总算平静下来,此前其实她不止一次怀疑过恩人并非柏正。 仔细想来,当局者迷,这件事本身就有不少漏洞,只不过她太相信镇长给的消息,才会对柏正深信不疑。 喻嗔不会把错误往别人身上推。 这件事柏正虽然撒了谎,可是起初造就错误的人是自己,是她认错了人,才会发生后来种种。 她深切反思了一遍,在十七岁这年,也算吃一堑长一智长大不少。 喻嗔从前的生活环境太过简单,柏正也算给她这辈子上了最难忘生动的一堂课。 没有见过野兽长什么样,于是她自己把手伸进笼子里,想要摸摸受伤的野兽。结果野兽没受伤,咬了她一口。 觉得痛了,才让她刻骨铭心,知道有些人本就不该招惹。 转来三中,目前算最幸运的事。 毕竟高二下学期了,学习氛围浓厚,每天忙着各种考试,目不暇接。 喻嗔很少出教室,但还是遇见了牧原。 她脚步顿住,冲他露了一个笑容。 牧原愣了愣,本以为经历过柏正欺骗她的事,喻嗔需要很久才能缓过来。而且换个人,估计还会怀疑他们一起耍她。 可是即便受了伤害,她依旧又美好又甜。少女微笑唇上弯,眼睛似乎染上了春光。 牧原颔首,眼里也情不自禁带上几分笑意。 心中有几分欢喜,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三月十二日是植树节。 三中本就倡导环保,为了激励同学们造林、爱林的情怀,每年这一天,学校都会统一组织同学们去植树。 除了正在准备高考的高三,高一高二的同学都得参加。 喻嗔本来以为周围同学会很兴奋,把这件事当作“春游”,然而校长一公布,连余巧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植树节怎么了吗?” 余巧小声道:“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去年我们去过一回,学校简直不干人事。每人一小块荒地,你得至少种上十来棵,我们去的郊区土质非常硬,那个铲子又小,人都得累死。” 从早植树到晚,简直是干农活,还得自己准备一份午饭,不然郊区吃都没得吃。 尽管十年后,那些小树苗郁郁葱葱,看起来会非常有意义,但是身在其中的辛苦,还是让同学们沮丧。 他们三中简直太公益了吧,每次全部出动,都为世界造了一小片林子。 喻嗔若有所思。 前一天,她特地准备了两人份的午饭。 余巧问她:“喻嗔你带这么多啊?” 喻嗔点点头:“给我哥哥也带了一份。” 她总不可能指望喻燃这个生活白-痴准备兄妹俩的饭。 动作顿了顿,喻嗔又往书包里装了一个蛋糕。 她知道,如果在衡越,她还会准备柏正的。她如今得放平心态,才能对现在的牧原和当时的柏正一样好。 喻嗔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分不安,问余巧:“植树节去植树是每个学校的传统吗?衡越会不会去?” 余巧皱了皱鼻子:“怎么可能,每年就我们学校的去。衡越要是去了,说不定得砍树玩。” 想到那个场景,余巧把自己逗笑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喻嗔笑着摇摇头。 不管是偶遇,还是刻意。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想再见到柏正了。 巴掌 衡越中学。 柏正脱下安全维护员的袖套。 少年侧脸轮廓分明,莫名沉静了许多。 尽管不知道柏正和喻嗔之间发生了什么。 柏正看上去仿佛没有什么变化,但经历过前两天项链的事,谁都知道柏正心情糟糕。 乔辉小声说:“我觉得何必呢,喻嗔又不可能喜欢正哥。正哥以前那样对人家,没谁不记仇吧。我觉得我的可能性都比正哥大。” 庞书荣斜他一眼:“有本事你去正哥面前说这话。” 乔辉讪讪道:“我就开个玩笑。” 庞书荣知道乔辉口花花,也懒得和他多说,自己走到柏正面前:“正哥,忙完了啊?” “嗯。” 庞书荣说:“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听见他们三中都在讨论植树节,好像是要去什么郊区植树。” 柏正手指顿了顿,抬眼看他。 庞书荣笑得轻松:“就当去玩玩呗正哥?” 说这句话时,庞书荣看了眼柏正脖子,原本的穷奇文身已经没了。那过程据说很难熬,可是柏正一声不吭没有对任何人说。 柏正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意:“好啊。” 柏正在学校站完岗,还得去公司。 庞书荣走回去和乔辉他们一起打球,乔辉忍不住问:“正哥明天要去郊区啊?” “嗯。” 乔辉嘟囔道:“去了也讨不着好,万一心情更糟糕怎么办。” 庞书荣说:“你懂个屁。” 他最明白这种感觉了,最可怕的事情并非被讨厌,而是连面都见不到。 柏正才到公司坐下。 经理拿了一份文件过来:“上个月和万丰合作的文件,是谁负责的?” 他把一份文件甩在办公桌上,大家纷纷抬起头,知道出了事。 经理说:“律所那边草拟的文件负责人都没有审核吗?上面好几个漏洞就不说了,单价金额都出了错!三万二一台机子,写成三千二竟然没发现。合同还已经签署了!我明天就去协商,能挽回多少损失算多少,但是现在,谁负责的这件事,站出来!” 办公室安静了一瞬。 坐在前面的何丽心中一慌,她是工作了五年的老员工,和万丰合作的文件是她负责审核的,但是上周她在和前男友闹分手,心情十分不愉快。 何丽想着文件既然有专门的律师草拟,肯定不会出错,而且这种业务,对公司来说就是个小业务,签完合同就了事,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漏洞。 在经理的呵斥声中,何丽心里慌乱极了。 本来今年年末她就该升职了,可是出了这档子事,要是认了,估计工作都不保。 她已经失去了男朋友,不能再失去工作。 何丽看了眼角落里衬衫解开几颗扣子的少年,咬牙站起来:“经理,这件事是我在负责,但是我检查过电子合同没有问题,还反复确认过金额。后来我把文件交给柏正打印了,一定是打印的时候,他不小心删除了后面那个零。” 此言一出,办公室的人齐刷刷看向柏正。 说实话,这少年长相酷酷的,气质张狂,和公司谁也不交好,让人难以亲近,完全不像是“盛世”的员工。 加上之前牧原来找他,似乎也对他不满的样子,大家更是不会主动和他说话。 柏正被甩锅,冷冷弯了弯唇,懒懒道:“不是我。” 何丽说:“不是你是谁!平时我就看你工作不上心,没想到还没有责任感。” 经理一时也犹豫,想到上次柏正对牧原也不恭敬的态度,经理下定决心:“柏正,是你犯的错就承认。” 柏正翘起腿,笑了:“嗯?认什么认。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底层员工出了错,推脱给别人,经理查也不查就信片面之词。知道为什么这个公司业绩不好吗?因为你们全是一群草包蛀虫。” 他言语何其狂妄,经理和何丽脸都涨得通红。 经理说:“我看就是你,公司就你不服管。你多半是对同事都把工作推给你怀恨在心,才故意干出这种事。” 柏正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讥讽赞扬道:“好推断。” 经理涨红了脸:“我要开除你!” 柏正说:“成,开吧,老子也不想干了。” 妈的一群智障。 他从座椅上起身,当着一众各异的目光,从公司正门走出去。 何丽心里一喜,她本来都做好了与柏正争辩的准备,谁料这少年性格太傲,竟都不屑于辩解。 他走了那自己就不用走了。 经理挥挥手:“看什么看,都给我工作。” 这件事到了晚上,传进柏天寇耳朵里。 即便是分公司,也有他安插的人。柏天寇哭笑不得,一面又感叹柏正性格过于傲。 但柏正能坚持这么久,不主动挑事,柏天寇已经十分惊讶少年的进步了。 柏正洗完澡,在擦头发,接通电话:“柏总,消息知道得挺快啊。” 柏天寇道:“事情我已经清楚了,这事不怪你。” 柏正轻轻嗤笑一声。 柏天寇征询他的意见:“如果是你,想怎么处理这名经理和员工?” 柏正擦头发的手顿了顿,知道柏天寇这是有意识在培养他。他心想格老子的,以前要是有人敢这么对他,打爆他们狗头。 然而现在,他想更好一点。 柏正说:“开除他们。” 柏天寇忽略他的赌气话,笑着道:“这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但是阿正,王经理在公司干了很多年,除了谄媚势利些,他工作能力毋庸置疑,何况这人胆子小,不敢贪,即便悄悄拿了少许油水,在行业内也算小事。” 沉稳的中年男人继续道:“至于这个何丽,工作十分情绪化,能力并不出色,熬了五年今年才有候选升迁资格。” 柏正沉吟。 半晌少年低声道:“留下王经理,他会感恩戴德继续努力工作,开了何丽,以免她的恐惧和怨恨导致工作失误。” 柏天寇笑笑,又问了下柏正关于工作上的见解。 柏正看看沙发上那堆资料,这段时间他有多拼谁也不知道。喻嗔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恩人了,而自己什么也比不上牧原。 他比牧原的起点低了十八年,得用十八倍的努力去过每一天。 此刻柏天寇问起来,他断断续续说了自己的看法。 柏天寇有些诧异,柏正的见解尚且不成熟,但是在他看来好几个点有利可图。 柏天寇心中暗暗叹息,不愧是那人的儿子。 如果那人活着,所谓T市首富,一定没自己什么事。 柏天寇对他的看法指点一二,然后才道:“柏正,下周偶尔有空再去公司吧,那里毕竟离你学校最近,我让王经理带着你学管理,不用做基层了。” 柏正顿了好半晌,才低声道:“谢了,柏总。” 他挂了电话,这通电话是他十八年来与柏天寇最久的一次通话,足足打了两个小时。 第二天就是植树节。 喻嗔和同学们坐上学校大巴去郊区,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八点半出发,到了十点钟才到郊区。 喻嗔背着背包下车,余巧说的没错,眼前一片荒地,远处有几颗小树苗,一看就是才种下去的。 班主任赵诗文也来了,她还穿着高跟鞋,一下车就说:“刘丹红,一会儿你带着同学们去装树苗那辆车拿工具。去年你分配过一次种植面积,今年就按照那个来吧。” 刘丹红是七班班长,闻言点点头。 郊区很大一片,刘丹红先警告同学们:“大家不要走散,我们班就在这块区域,今天人多特别乱,走散了一会儿不好集合。” 她大声道:“每个人的任务至少十三颗树,每隔三米种一棵树苗,种完记得浇水挂上自己的号码牌,一来方便以后你们回来看,二来也能用这个验收,不许偷懒。” 喻嗔跟着余巧过去拿了工具,同学们三三两两散开。 喻嗔忍不住担忧地往哥哥那里看了一眼。 从小到大,哥哥就不参与团体活动,即便来了,也是个摆设。小时候老师要求堆积木、搭建七巧板,喻燃眼神冷淡,看着小朋友们像在看智障。 小喻嗔连忙先帮哥哥做一份,再做自己的。 从小到大他们在涟水都念一个班,从来没出什么岔子,来了T市还是第一回分开。 喻嗔目光望向六班。 果然喻燃神情.事不关己。 他们班分配任务的是牧原,牧原先说了注意安全,又划分每个人的区域。 牧原又道:“我们班宋文文和喻燃情况有些特殊,他们就不参与了,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帮帮同学们。” 自从知道喻燃是喻嗔哥哥,丁梓妍冷笑一声:“凭什么啊,宋文文手摔断可以理解,但是喻燃好手好脚,凭什么不种树?” 牧原看她一眼:“其他同学有意见吗?” 六班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喻燃听见自己名字是讨论对象也没什么反应。 牧原开口道:“我帮喻燃种一半的树。” “班长!” 牧原说:“现在还有意见吗?” 这回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大家心里都清楚,牧原足够大公无私了,至少谁也做不到像他这样。 喻嗔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了几眼牧原。 说真的,在见到柏正之前,她想象过的恩人模样就应该是牧原这样的。 她感激牧原替哥哥解围,想自己种快一点,然后去把喻燃的做了。 总不可能真让牧原替喻燃承担吧? 队伍最后面,柏正他们却没有过去。 他们一行人开车跟过来,纵然今天十分热闹,三中全年级出动了,然而他们想混进去太难。 毕竟人家穿着整整齐齐的校服,他们过去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时候庞书荣拍拍伊庆。 “噢噢,这个我们有准备。” 伊庆跑去后备箱,拿了几套三中的校服外套出来。 伊庆道:“还好荣哥有先见之明,提前买了几件三中校服。” 乔辉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可以啊老庞。” 庞书荣但笑不语。 柏正微微挑眉,也换上了校服。 有了这身装备,他们过去就一点都不醒目了。 乔辉这回很自觉:“咱们自己玩自己的啊,再见正哥。” 柏正双手插兜里,穿行在人群中,他长相不错,偶尔有人抬头看他。 春风拂面,他没多久就看见了喻嗔。 这是自上次她亲手扔掉小黑龙,他们第一次见面。 少女背对着他蹲地上,用铲子在铲土。 她周围已经有一颗树,23号的牌子迎风飞舞。 郊区的土质地坚硬,然而铲子却不行,学校没经费,这些铲子都用了许多年。 喻嗔知道自己挖不动,干脆先用水润湿,再接着铲。这个方法倒是省事多了,只不过要自己先来来回回接水。 接水的路很远,班上的水桶又重,怕洒出来,喻嗔每次只能接半桶。 她手指把泥覆上去,心中暗暗着急。 按照这个进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去喻燃那边。 当她为香樟树苗系上第二个二十三号,旁边出现了两桶满满当当的水。 喻嗔抬眸,柏正也看着她。 他袖子撩了起来,露出结实的胳膊。见她回眸,他眼里几乎情不自禁带上几分笑意。 喻嗔抿抿唇:“我不需要你帮,我说过,以后不想看见你了。” 柏正嗓音微哑,说:“我没有答应过。” 喻嗔气得不行:“你要脸吗?”不仅是骗子,还是无赖。 柏正心上微微刺痛,不说话。 他何其骄傲的一个人,此刻却蹲在她身边,半晌,抬起手想给她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 喻嗔心中一慌,以为他又要碰自己,想起那天被他抱住的恐惧感,喻嗔下意识一巴掌打了过去。 她满手泥,巴掌声并不响,却在少年侧脸上留下一个泥土印子。 柏正头也没偏,只静静看着她。 然而喻嗔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打人巴掌,万姝茗和喻中岩比较重视孩子自尊,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被任何人扇过巴掌。 她不安地蜷了蜷手指:“都说了让你离我远点,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你。你再碰我,我还是会打人的。” 柏正没吭声,把她手拉过来。 喻嗔想缩回手,然而下一刻,她手指被浸在清水中。清水的凉意让她微微瑟缩。 少年脸上一个巴掌印,低眸从容给她洗手。 手上的泥土晕染了清水,他神色冷静,并不畏惧喻嗔威胁的发言。 仿佛在说,你要打就打。 手指渐渐变得白皙干净,柏正放开她,就着她洗手的水,随意抹了把侧脸。水滴从他侧脸一路流下,划过坚.挺的下颚。 纵使他一言不发,可喻嗔竟然感受到了他心里的难过。 醋意 柏正这个样子,喻嗔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柏正拿起喻嗔放在一旁的小铲子,就着浅坑铲土。 他力气和喻嗔天壤之别,速度也很快。 喻嗔要去拿自己铲子:“不用你帮我。” 她无奈又心烦:“柏正,你离我远一点吧。”离她远点,她就谢天谢地了。 柏正没有抬眼,喻嗔看不见他什么神情,然而他声音很低:“我不会对你做什么,郊区土质很硬,你自己种手会磨破,我帮你种完树就走。” 喻嗔还要说话。 柏正道:“如果你不想所有人都看过来的话,喻嗔,安静点。” 即便郊区很大,周围的人分散很开,每个人自顾不暇,可是难免会有人注意到。 喻嗔咬唇,蹲在小树苗边,降低存在感。 柏正低眸,他其实只是想安安静静和她待一会儿。 喻嗔看看柏正,觉得自己每次都被他这样威胁,实在让人恼怒。 “你想种就自己种吧。” 她起身,自己的小铲子也不要了,往六班的方向走。 她不种自己的,去做喻燃那份还不行么! 在喻嗔离开那一刻,柏正的手顿住。 柏正看着她去的方向,骨节修长的手指,慢慢握成了拳。 喻燃一个人坐在岩石上。 周围忙碌得像一群小蜜蜂,只有喻燃是一股清流。 他长腿支在地上,眼里映着光秃秃一望无际的郊区,看不出在想什么。 周围拿树苗的同学路过都会多看他一眼。 喻嗔忍不住小声道:“哥哥,你要自己试试植树吗?” 喻燃毫无反应,连一个眼风也不给她。 喻嗔明白了,他并不打算尝试。 和一个孤独症讲“劳动最光荣”、“融入团体”有多重要,完全没有意义。喻嗔也不管他,径自去和牧原沟通。 喻嗔离开,喻燃也不喊住她。 尽管在喻燃看来,这群蠢货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因为学校挑选的地点不正确。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一颗树要长大需要几年乃至十年的时间,而这片郊区紧邻城市,如果推测不错,要不了三年,就会被开发成别墅区或者度假山庄。 这些可怜的树苗还没长大,就会被人连根拔除,换成钢筋水泥,根本起不到吸收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的作用。 喻燃远远看了喻嗔一眼。 家里小蠢货眼中的世界从小到大都是彩色的,不像他,看见的都是灰色。 天气正好,难得早春出了太阳,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暖的。 喻嗔走到牧原面前,少年额上一层薄汗。 “牧原,谢谢你之前帮喻燃说话,他应该种的树,我可以完成。” 牧原抬起眸,见是喻嗔,笑了笑:“没关系,你自己的种完了?” 这么快? 提起这个话题,喻嗔就总觉得身后有道视线在看自己。 她坚持住不回头。 牧原心思敏锐,见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就明白喻嗔多半不好说。 他跳过这个问题,看看站在自己班级区域手足无措的姑娘,笑着道:“如果你想帮忙,帮我扶着树苗可以吗?” 喻嗔连忙点点头。 牧原正在填土,喻嗔知道牧原是为了让自己不尴尬。 比起柏正总是威逼利诱自己,牧原真的算得上绅士又体贴。 她忍不住歪头多看了他两眼。 说起来,牧原长相俊朗,尽管性格温和,却一点也不女气。尤其是言谈举止,十分有教养,怪不得三中暗地里叫他校草。她恩人一直和曾经想象中一样,是个很好的人。 自从喻嗔过来以后,牧原心跳止不住加快,他心中微微苦笑,偏偏喻嗔心思简单又不暧昧,看人和说话都大大方方的。 他忍不住抬头看他,少女下意识露了一个微笑。 春天的阳光下,十分漂亮。 牧原耳根发热,他叹息一声,觉察到了什么,抬眸看了眼喻嗔班级的方向。 那少年黑瞳微微垂下,与他对上。 空气仿佛安静了一瞬。 柏正率先收回目光,他承认自己此刻有几分狼狈。 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谁都没法责怪。 不过就是一个笑容而已。柏正告诉自己,不要看,不看就好了。 然而心中难受翻涌,直到乔辉走过来:“正哥别别别,树苗都断了!” 柏正抬眸,才发现掌中树苗断成两截。 柏正抿紧了唇,松开手。 乔辉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正哥,喻嗔呢?这是她的树苗吗,你弄断了怎么办,她会不会生气啊?” “她不会在意的。”柏正冷冷道。 他倒宁愿她发火,回来再打他一巴掌,可是柏正清楚地知道,她不会回来,她去牧原身边了。 乔辉神经再大条,也发现柏正说话语气不对劲。 乔辉咳了咳,把小树苗拿起来,准备去毁尸灭迹。 “别碰。”柏正下意识说。 乔辉看他一副煞神样,举起手:“行行行,我不碰成了吧。” 一根破树苗,用得着那么宝贝吗? 柏正揉揉眉心,努力平复情绪。 他知道,这还是个开始,要是现在就受不了,他和喻嗔迟早得完。 “你拿去换棵新的吧。” 乔辉不确定道:“那我真拿走了啊?” 柏正说:“赶紧去。” 他克制住情绪,拎起水桶,把喻嗔剩下的树种完。 少年眉眼冷然,铁铲进入泥土,比其他人都深入几分。 当他把第六个二十三号牌系上去,已经中午了。 太阳高悬,乔辉小声给庞书荣说:“正哥一直就那情况,头也不抬,感觉不到累一样。” 少年额上全是汗水,黑瞳只盯着脚下的泥土。 庞书荣没有看见喻嗔,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感觉到问题不小。 这会儿身边三中的同学陆陆续续去车里拿东西吃,伊庆猛然注意到一个问题:“书荣哥,我们没带吃的怎么办?” 一群少年提前准备别人学校的校服已经算奇迹了,此时大家才发现没饭吃。 乔辉顺口发言说:“下馆子啊。” 庞书荣说:“你蠢吗?偏远郊区,哪来的馆子。” 不要说馆子,连瓶水都没得卖。 他这样一说,大家才发现晃悠一上午,饿还能忍,渴真是没法忍。 柏正这时候走过来,冷静道:“伊庆去买,看看别人有没有多的水和食物。” 他洗干净了手,从钱包里拿钱给伊庆。 伊庆擅长这样的事,连忙点点头,挨个儿问去了。 乔辉道:“正哥,这里热,我们去那边等伊庆吧。” 他闲闲晃悠了一上午,倒真找了个好地方。 整个郊区能遮阳的地方,只有不远处那两棵并不茂盛的香樟树。树下可以坐人,相对来说比较凉快。 庞书荣看看天空:“才三月中旬,阳光就这么刺眼,今年夏天肯定特别热。” 一群少年走过去,乔辉冲占位子的少年打招呼:“张顺利,干得漂亮。” 黄头发的少年张顺利咧嘴一笑:“正哥、辉哥,你们坐。” 其实也有不少人发现了这片“风水宝地”,然而一看一群不良少年在这里聚集,忙不迭起身离开,还不忘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们一眼。 张顺利撇了撇嘴,耸耸肩。 乔辉啧了一声:“好学生们明明也可以坐对面,但是都跑了,我们是有多不招人待见?” 柏正不在意地勾了勾唇,没说话。 没一会儿伊庆回来了,他怀里抱着四五瓶水,还有几个面包。 乔辉拿过来挑挑拣拣:“伊庆你买的这什么玩意儿,这种干面包一点味道都没有吧?” 伊庆尴尬道:“人家都只带了一个人的量,我出十倍价格才买到这些。” 还是找几个穷学生买的,人家缺钱才卖给了他,不然连这些都没有。毕竟种了一上午树,每个人都又饿又渴。 乔辉嘟囔道:“至于不啊。” 柏正淡淡对乔辉说:“别吵吵,喝你的水。” 他从伊庆手中拿起自己那一份,起身离开。 伊庆有几分天然呆,问道:“正哥你去哪儿?” 乔辉挤眉弄眼,给伊庆比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意思是―― 别问,问他得杀人。 上午才被人家抛弃,中午还怕她没吃的,赶着去送。 伊庆情商相当在线,连忙闭紧了嘴。 喻嗔从车上拿下来背包,笑着跑到喻燃面前。 喻燃还是早上那个神态和姿势,变也没变过。 喻嗔拉开拉链,把一份塑料盒递给喻燃:“哥哥吃饭!抱歉今天晚了点,没赶上你饭点。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吃面包,里面大多数是布丁和蛋糕,还有水果,记得吃。菠萝很甜的,一点都不酸。” 她说着,顺带给喻燃递了一瓶新的矿泉水,尽数塞到喻燃手中。 喻燃打开盒子,塑料盒里分了格子,真有布丁和水果。 周围同学为了轻便,都只带了面包,此刻嗅到空气中甜蜜的香味,好多人都羡慕地盯着喻燃手中的盒子。 喻燃面不改色,开始吃饭。 喻嗔拿出给牧原准备的另一份走过去。 牧原已经在吃饭了。 牧梦仪关心他,老方照顾他的生活也十分周到,此刻亲自给他送了一份饭。 荤素皆有,两层饭盒,香得不远处的丁梓妍频频侧目。 纵然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让牧原分一半给她。 喻嗔走过去,见他在吃饭,她犹豫了一下,准备不打扰他,转身离开。 牧原出声:“喻嗔。” 喻嗔回眸。 牧原抬眼看她,笑着道:“上午辛苦了,谢谢你帮我,我饭有多的,一起吃吗?” 喻嗔把手中另一份水果饭放在他面前,摇摇头:“谢谢你,我自己有饭。这是……” 她顿了顿:“我为你准备的,我能为你做的并不多,你别嫌弃。” 牧原拿起来,眼里带上笑意:“不会,那我们交换好不好?” 他把丰盛那份递给喻嗔。 少年语调从容清和:“这份你和喻燃一起吃吧。” 手中暖呼呼的,喻嗔微微歪头看他。 少女打量的动作有几分呆萌,牧原失笑,耳根暗自红了。 牧原也明白,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讨好一个女孩。 喻嗔刚想说不要,抬眸就看见了柏正。 他手中拿着面包和水,神情似讥似讽。 柏正走过来,就看见这一幕,好一出郎有情妾有意。她以前也对他那样好,只不过曾经他犯浑,一心偏袒丁梓妍。 然而现在,换了个人,她依旧可以那么好。 温柔、天真、善意、笑容,尽数属于另一个人,她并不在乎这个人是不是柏正。 如果没有遇见他这个混账,她是不是早就和牧原在一起了? 手上的水和食物都不如那个人给她的,好半晌,柏正东西也不要了,扔在旁边没带饭的男生怀里。 他转身就走。 总经理 喻嗔收回目光,不再看柏正。 手中牧原的饭盒温热,她放在牧原旁边:“谢谢你,我哥哥已经在吃饭了。” 牧原也没和她争:“那你的东西,我收下了。” 他知道喻嗔对自己这么友好,不仅仅是因为喻燃,大半是因为涟水那件事。他拆穿柏正的谎言,却没想过借此要挟喻嗔什么。 喻嗔心思纯善,他收一些她的心意,她多半能觉得安心些。而且喻嗔那么远拿过来,总不能让人家再带回去吧? 少女点点头,眼里带上几分笑意。 牧原心中笑了笑,确实是很容易满足让人愉快的姑娘。怪不得……那人会喜欢她。 柏正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 他从那个三中学生手中凶狠拿回自己的东西:“不给了,还我。” 学生:“……”他一脸懵逼。 本来没带饭和水就够傻了,结果天降食物和水,他还在纠结“不会有人整他吧?”、“面包没问题吧?”,就被出尔反尔的人一把抢了回去。学生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啃一口。 柏正大步追上去。 周围稀稀疏疏小树苗,在喻嗔去她哥哥身边前,他追上了她。 喻嗔本来以为他已经生气走了,没想到他还会杀个回马枪,她心想,按柏正的脾气,不会专门来发火的吧? 喻嗔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柏正伸出手,把东西递给喻嗔:“给你,先将就一下,他的东西别要,你要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喻嗔看他可怕的表情,仿佛恨不得把东西塞她怀里,她连忙把手背在背后。 “我不要,你不许过来!” 柏正垂眸看她,半晌手垂下。 他笑了笑:“是不是在你心里,他特别好,我特别坏。他做什么都是体贴,我做什么对你来说,都成了伤害?” 喻嗔对上他目光,想想他曾经做的那些事,还有他种种欺骗。 她知道快刀斩乱麻的道理,干脆道:“对。” 他受不了这句话,猛然逼近她,喻嗔连忙后退,后面就是小山坡,被柏正一把拉了回来。 他直视她眼睛:“你听着,他再好,给你的东西是力所能及。我再坏,给你的是我的一切。别再说这种话故意让我死心或者生气,没用。” 喻嗔睁大眼睛,听清楚这句话,她涨红了脸。 “胡说,”一个骗子,他说这样的话,谁会相信,她反手用力拧那只扶着自己腰的手,呵斥道,“放开,我真生气了。” “真要我放开你?”柏正弯了弯唇,看一眼她身后的山坡。 喻嗔心想,这不是废话嘛。 “松手!” 柏正慢慢松开手,眼睛却盯着她。 喻嗔因为怕他发疯,下意识后退一步,结果后面空荡荡,她一脚踏空,就要往后面倒。 她表情茫然惊慌。 人的本能,此刻会抓住周围能抓住的东西。 然而郊区光秃秃的,是以前的荒山。小树苗只有她小腿高,别说没有用,抓也抓不住。离她最近的,却是柏正。 她现在讨厌透了他,喻嗔骨子里本就坚持又倔强,她心一横,心想摔下去也不要他搭一把手。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然而在她滚下去前一刻。 一只手握住她手腕,把她拉进了怀里。 少年的手护住她后脑勺。 天旋地转。 滚下去不过是几秒钟的事。 她惊呼声尚且卡在喉咙里,这一切就已经停止了。 喻嗔趴柏正怀里,头撞在他胸膛上。 他似乎低低笑了一声。 “不用再撞,”他眼里带着笑意说,“你已经住里面了。” 喻嗔耳根都红了,她抬起头,撑住地面,手脚并用从他怀里爬起来。 “神经病。” 她拍拍身上的灰,抬头看了一眼,坡度并不高,而且很明显,很容易就能爬上去。 她转身就要走。 柏正弯唇:“好歹救了你,拉我一下好不好,嗯?” 喻嗔微微鼓了鼓脸颊说:“明明是因为你,我才会后退。”少骗人,她都没事。 他要装就不要笑啊。 柏正啧了一声:“学聪明了啊喻嗔。” 他自己站起来。 喻嗔懒得管他,自己往斜坡上面走。 等她走了,柏正才低眸,漫不经心把深深嵌入手背的几颗石子挑出来。 他确实希望她在掉下去之前,相信他一次,冲他伸出手。 可是她不再相信他这个骗子也没关系,只要她是喻嗔,怎样都没关系。她走得再远,他都可以追上去。 喻嗔回头,发现柏正没跟上来,松了口气。 她实在怕了他,连忙跑到喻燃身边。 喻燃已经吃完了饭,看她一眼。 他实在无法理解,家里小妹那么“活泼”。嗯,表情也丰富。 气恼这种情绪,在她小脸上变来变去。 最后忍不住,她说:“他好烦啊。” 喻燃心想,你不也很烦吗小蠢货。 乔辉愣是就着矿泉水啃完了手中干巴巴的面包。 “好难吃啊。”他感叹道,“买这个面包的同学对于生活都没有品味。” 乔辉看一眼庞书荣手里的。 “我去,你这个竟然有肉松!凭什么啊!”他凑过来,“不管,给我啃一口。” 庞书荣一脚踹开他:“滚啊。” “别啊书荣,别那么小气,多久的兄弟了,给口肉松都不行吗?” 庞书荣说:“兄弟情不值钱,至少不值这口肉松。” 乔辉一个鲤鱼打挺,探头过去叼走了那块肉松。 他吞下去:“行,这兄弟不做也罢。” 庞书荣:“操,你恶不恶心!”剩下一点面包他也不吃了,去掐乔辉脖子。 乔辉:“降龙伏虎拳,猴子偷桃!” 两个人竟然快因为一块肉松打起来,伊庆躲在角落,看着他们,内心茫然。 几个人中就他和张顺利家境最差,伊庆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俩有钱人为什么会因为肉松起矛盾,幼稚吗! 乔辉手攻下盘。 庞书荣知道乔辉犯二就不靠谱,内心崩溃,连忙躲开他。 他一推开,柏正刚好走过来。 柏正反应也很快,膝盖一抬,格住乔辉的手,他想到乔辉险些碰到的地方,脸色一黑。 “妈的,乔辉你智障吗?” 他才不客气,逮着乔辉就是一顿捶。 乔辉:“……别打,哥我错了别打,不是没碰到吗?” 庞书荣一个爆笑:“哈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 胆子最小的伊庆,都忍不住把脸埋着狂笑。 乔辉挨完了打,一脸委屈巴巴:“狗东西庞书荣运气每次怎么就这么好。” 他看一眼柏正,又坏坏笑起来:“我知道我不能碰,有人能碰是吧正哥。” 柏正倒也没真生他气,笑道:“滚滚滚。” 少年们之间闹着玩,只有伊庆比较细心,结结巴巴道:“正、正哥,你手怎么了?” 此言一出,大家才纷纷看向柏正左手。 他几乎一手血。 柏正说:“没事,矿泉水还有吗?给我冲一下手。” 庞书荣连忙开了一瓶水,给他洗去血迹。 血洗干净,庞书荣愣了愣,柏正手腕上破了一个挺大的洞,估计都快挨着骨头了。 乔辉也看得触目惊心:“正哥你注意点保护手啊,比赛很多项目手受伤了都不行的。你手要是不灵活没法当运动员。” 柏正淡淡道:“知道。” 下午同学们继续种树,但是显然没上午有激情了。 等到晚上班长轻点人数的时候,班长皱眉说:“我们班怎么回事,一大半人都没有完成指标,只有23号做的最好,种了25棵树。” 赵诗文闻言,也问:“二十三号是谁?” 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喻嗔。 喻嗔也愣了愣。 她抿了抿唇,心情十分复杂。她很想否认那不是自己种的,然而否认的后果多严重,她心里也清楚。 三中表面井然有序,实际比衡越还要八卦。 学生们都很意外,没想到是新来的同学,看着娇娇弱弱的女生,能种那么多?太厉害了吧。 赵诗文满意地夸了喻嗔几句。 一行人集完合,坐上大巴晃晃悠悠回去。 下午柏正先回家洗了个澡。 然后换了身衣服。 今天也是他接手离衡越不远那家分公司的日子。 分公司。 从下午开始,职员们就在窃窃私语:“何丽早上来,收拾了自己东西就走了,她真的被开除了呀?” “何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合同不是柏正出的错吗?” 大家纷纷揣测原因,就看见王经理出来了。 王经理平时神态总带着几分傲慢,可是现在却十分焦虑不安。 他不停搓手看表。 有和他关系不错的老员工劝道:“王经理,你歇一会儿吧?” 发生什么大事了,王经理这么紧张郑重的样子。 王经理叹息一声,敲了敲桌面。 “大家听我说,今天公司有一件大事,一会儿上头分派的总经理要来。他来的时候,大家注意控制表情,要礼貌一些。” 以往公司基本都是王经理在管,在这个分公司里,王经理有一定实权。 大家都没有想到,今天竟然会空降一个总经理。 而且王经理还没有愤懑之意。 有人打着胆子问:“王经理,总经理年龄多大啊?长什么样,你见过吗?是从总公司过来的吗?” 王经理看一眼他们,心想,不仅我见过,你们也见过。 你们不仅见过,还仗着自己是老员工,给过人家下马威。 五点半,王经理说:“总经理来了,大家站起来欢迎一下。” 员工们纷纷起身,好奇地看过去。 门被推开,身高腿长的少年走了进来。 所有人准备鼓掌的手僵住:!!! 柏正勾唇:“前辈们,又见面了啊。” 变态 有人险些失声把“柏正”两个字喊出来,还好立马住了口。 王经理也是个聪明人,连忙招呼大家:“这是新来的总经理,大家鼓掌欢迎!” 其他人总算反应过来,连忙鼓掌。 王经理连忙说:“总经理,接下来的工作我们一定跟着您好好干,争取把每一个业务做好。” 柏正笑笑,拍拍他肩膀:“王经理客气了,你才是公司骨干,公司很多事情我不清楚,从前听你的,以后咱们还听你的。” 柏正这一番抬举,让王经理受宠若惊,他焦虑了一整天,就怕柏正发难,结果人家来了,不止没有提昨天开除的事,也没剥夺他的权利。 提了一天的心总算落下,王经理心中感激,心想以后一定跟着小柏总好好干。 柏正视线扫过公司其他职员。 好几个人目光躲躲闪闪,他们之前仗着资历,没少支使柏正,此刻心慌又害怕,生怕工作不保。 柏正唇角微挑,爽朗道:“以前或许多有误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大家今年好好干,我保证,业绩达标的话,年终奖给大家翻倍。” 此言一出,不少人脸上带上兴奋之色。 年终奖两倍! 柏家旗下的公司,本就待遇很好,不然何丽之前不会诬陷人也要留下,现在柏正说年终奖翻倍,简直是让所有人都振奋的好消息。 柏正说:“都去工作吧,周末我请大家吃饭。” 到下班的时候,所有人还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太不可思议。 “柏正怎么成总经理了?” “你品品他姓什么?” “天啊。”那人才反应过来,“他不会就是柏家那位传闻中的太子爷吧!” 以前大家都怀疑过,柏家到底有没有这位太子爷。毕竟他从来没露面,传言说他是个混吃等死的混球,所有人还以为这位太子爷不被承认,今天柏正空降总经理,总算破了传言。 原来小柏总是被柏天寇承认的,比起小柏总镀了金的身份,牧原高大上的身份仿佛都不算什么了。 柏正以前的办公桌和大家在一起,如今有了单独办公室,王经理诚惶诚恐要把自己办公室让出来,柏正没接受,挥挥手自己随便找了一间。 等他躺在椅子上,柏正低眸讽刺地笑了一下。 他成长学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虚与委蛇。 植树节两天之后,就是三月十四日。 这一天也叫做白色-情人节,按道理是男生为心仪女生送东西的日子。 学生时代总是这样,纵然许多东西不明说,可是空气中的粉红泡泡无形弥散。 丁梓妍在前一天,宣布了和牧原再无关系的消息。 这可乐坏了许多人,包括朱弈叶。 范书秋也替朱弈叶高兴:“牧原和丁梓妍没什么关系的话,小叶你的机会就来了呀。” 朱弈叶红着脸,支支吾吾应了一声。 范书秋鼓励道:“你不能这样,你要勇敢一点,你看看丁梓妍,说不定牧原就喜欢主动型的女生。上次牧原还扶了你来着,我觉得,他不可能完全对你没感觉。” 朱弈叶听了这番话,简直心花怒放。两个人开始讨论该送什么礼物,纵然今天是男生送礼的日子,可是不妨碍朱弈叶主动一回。 快月考了,喻嗔趴在上铺看书,手指顿了顿,脸上倒是没什么反应。寝室的“明白人”余巧小心翼翼看朱弈叶她们一眼,又悄悄看了眼喻嗔。 她怎么觉得,校草牧原,对朱弈叶倒是没什么特殊的,但是看喻嗔的眼神特别不一样呢? 然而这话余巧不敢对朱弈叶说,说出来半点也讨不着好。 挑来挑去,朱弈叶中午出去买了支钢笔。 银色的笔身,看上去十分有格调。 大课间操的时候,朱弈叶鼓起勇气,悄悄拦住了牧原。 她低着头,小声说:“谢谢你上次扶我起来,这个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朱弈叶递出手中的钢笔盒。 牧原皱了皱眉,他何尝看不懂小女生心思,因此低声道:“抱歉,但是我不需要。” 朱弈叶的脸色一瞬间白了白。 牧原从她身边走过去,朱弈叶握紧盒子,忍住了眼泪。 她暗恋牧原快两年了,以前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人家连多看她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丁梓妍从厕所走出来,噗嗤一笑。 朱弈叶涨红了脸:“你听我们说话?” 丁梓妍说:“我上厕所,管你说什么。主动告白还失败,丢不丢人。我就不一样了,至少是我甩牧原。” 朱弈叶也不是善茬,讽刺道:“谁知道是谁甩谁呢。” 丁梓妍现在不在意牧原,倒也不生气,她这个人目的姓很强,上上下下打量朱弈叶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真可怜。” “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都不知道牧原有心上人了,还来告白,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朱弈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丁梓妍想着柏正,心里也是气哼哼的,想起柏正的性格和手段,她至今心有余悸不敢去找他。 “牧原喜欢你室友。” 朱弈叶不可思议道:“你说喻嗔,我不信。牧原没有说过。” 丁梓妍冷笑一声:“你不信就试试啊,下午最后一节不是体育课嘛,到时候你扔个球砸一下喻嗔,就装作不是故意的,你看牧原管不管。” 所有人都知道,牧原纵然心地好,可是几乎不管他不该管的事。 朱弈叶咬紧了唇,握着钢笔盒子的手指微微发抖。 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三中的体育课比衡越有教学性,一周只有这么一节体育课,每个人必须要参与。 朱弈叶想着心事,盯紧喻嗔。 跑完步以后,喻嗔选了排球训练。 朱弈叶连忙举手:“我也参加排球。” 喻嗔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今天朱弈叶眼神怪怪的。她心中暗暗警惕。 朱弈叶说:“我和体委去拿球吧。” 她主动去器材室,紧张得心砰砰跳。回来操场的时候,她看一眼隔壁班的牧原,为自己做心理学建设,提前想好后路。 朱弈叶心想,被排球砸一下又不严重,她就说不是故意的,本来想传球给喻嗔,但是喻嗔没有接住。 她第一次干这样的坏事,又嫉妒喻嗔。一咬牙,把球扔了出去,故意玩笑道:“喻嗔,接球啊。” 喻嗔抬眼,一个排球朝自己飞过来,她和朱弈叶离得很近,那个球朝她头上砸过来。 喻嗔心中一沉,知道朱弈叶对自己有敌意,然而这么明显针对她还是第一次。 还好她防备着,既然朱弈叶让她接球,喻嗔抬手就拍了回去。 在衡越那么久,很多不会的东西,哪怕她体力渣,也学会了。 排球反弹,一下子砸在朱弈叶脸上。 她尖叫一声,没想到喻嗔看着软绵绵的,竟然会把球打回来。周围人全部看过来。 朱弈叶这才知道不痛是她安慰自己的话,被这么一砸,脸上痛死了。 她捂住脸,另一只手指着喻嗔:“你故意的!” 周围人全部看过来。 “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喻嗔用球把朱弈叶给打了。” 喻嗔摇摇头:“你让我接球,我抬头,球已经快飞到我头上了,于是我就接球了。” 朱弈叶快气死了:“反正你就是故意往我脸上拍的,我只是想和邀请你一起训练而已。” 她也绝口不提是自己动手在先。 吵吵嚷嚷这么大声,六班那边也知道了。 体育课喻燃是不参与的,他早就离开了,牧原抬起眼睛,看着喻嗔。 喻嗔不说话,她就是故意的,她又不傻,朱弈叶肯定是故意的。如果她反应慢一点,或者没有起疑心,被球砸中的就是自己了。 听朱弈叶这么说,喻嗔道:“所以我接球,也是和你训练,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故意的。” 朱弈叶:“……” 她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上次被丁梓妍打,这次被喻嗔用球砸,她蹲下哭了起来。 而且被打了不说,依旧没有检测出牧原心意。 喻嗔没想到这样朱弈叶就气哭了,她呆了呆,看着朱弈叶哭。 这事闹得很大,不一会儿赵诗文都来了。 赵诗文和朱弈叶的妈妈的好闺蜜,朱弈叶连忙委屈地讲了一遍经过。 赵诗文不满道:“喻嗔,你怎么能故意用球砸同学呢!” 喻嗔抿抿唇,看着赵诗文:“我没有,是她把球往我头上扔。” 赵诗文说:“人家朱弈叶都说了,她只是给你传球。” 赵诗文心中不满,喻嗔第一天来就为衡越说话的事让她至今耿耿于怀,赵诗文道:“你以为这里是你们衡越吗?没有纪律,还故意伤害同学!” 喻嗔抬眸:“您是老师,注意言辞。” 赵诗文气急,她那是什么眼神,说的是什么话! 赵诗文说:“你拿球砸同学,按例该请家长,还要公开处分,念在你初犯,这次我不上报学校,放学以后,你把教室卫生打扫了,然后写一份道歉书给朱弈叶,我会打电话和你妈妈沟通。” 周围同学小声议论这件事。 牧原想要上前,他相信喻嗔,但他确实没有看见事情经过。七班的班主任出了名偏心,除了教书水平不错,处理事情的方式一点也不讨学生喜欢。牧原皱了皱眉,他如果管了,对喻嗔更不利。 三中本来八卦水平也不弱,他这个时候强出头,只能雪上加霜。 牧原衡量诸多,轻轻叹息一声,只能放学以后,让方叔和七班老师沟通一下。 衡越体校,最后一节课。 柏正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他从课桌里把手机摸出来,扫了一眼短信,眼神冷了冷。 乔辉凑过来跟着看了一眼:“我勒个擦,他们三中这群狗东西,竟然欺负我们小女神。” 说完乔辉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得了啊正哥,你还在三中安插了间谍!” 柏正起身:“我现在过去。” 乔辉说:“哥我们要不要带人给他们颜色瞧瞧。” “管好你自己,放学你们代替我去维护衡越的秩序。” 柏正从后门出去。 他知道喻嗔不待见他,于是很多时候,只能用迂回的方式,得知她的情况。 手机那头,余巧悄悄打字:朱弈叶让范书秋把门堵上,待会儿喻嗔做完卫生,不让她进来。 柏正闭了闭眼,压住心头窝火。他碰都不敢多碰一下的人,在那破地方被人这么欺负。 她哥和牧原,全是死人吗? 有时候女生之间的矛盾,还真是小气又复杂。哪像男生,能用拳头解决的,干嘛费心机和口舌。 他骑车十分快,到达三中时,刚好黄昏,太阳还没彻底落下去,天边瑰丽不散。 所有人都吃饭去了,六班教室,只剩一个少女。 她拿着黑板刷,夕阳映在她侧脸上,带着几分茫然。 喻嗔仿佛不懂,来了大都市,明明每次都没做错,可是总是遭遇这样的事。 柏正看一眼,心都快碎了,只想把这些人连同当初的自己狠狠揍一顿。 他抢过她手中的黑板刷:“傻不傻啊你,那坏女人让你打扫就打扫。”喻嗔骤然看见暴脾气少年,吓了一跳。 她憋了半晌,说:“我没打扫。” 柏正回头,果然,黑板上还密密麻麻一片单词。 她刚刚只是在发呆。 喻嗔偏头看他一眼,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的?” 柏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半晌,她想明白了什么,小声骂:“变态。” 柏正眼里带上几分笑意。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有个性啊喻嗔?” 他以为小姑娘受了委屈,只能小声抽噎,让她打扫就打扫,让她写道歉书就道歉。 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不听话”的时候,估计少女刚刚在想法子,怎么抵抗赵诗文。 这样一想,他心中微不可察一酸。 当初他逼她像丁梓妍道歉,她是忍着多大的委屈,才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 柏正低声道:“喻嗔,我们都是混-蛋。你以后,永远也不用向混-蛋道歉。” 少女发丝渡上一层暧,长睫剪影铺在下眼睑,柔和而动人。 柏正下意识道:“真好看,你能不能再对我笑一笑,嗯?” 喻嗔无言看着他,觉得他不仅烦人,还委实好色。 她连忙板起小脸,你想得美啊。 柏正见她这样子,笑出声。 “丁梓妍的事,我不狡辩,是我混账,是我该死。一会儿我给你写封道歉书好不好,现在,让你看看,混账是怎么收拾坏蛋的。” 道歉书 喻嗔怕他乱来,连忙问:“你要做什么?” 她摇摇头:“柏正,你不要管我的事。” 柏正低眸看她一眼,半晌笑了笑:“我出去散步。” 喻嗔显然不太相信,在他出门之前,下意识跟了几步。 柏正回头:“再跟着我,亲你一口信不信?” 喻嗔停下脚步,气恼看他。 柏正眉眼带上几分笑意:“你倒是跟一步啊喻嗔。” 喻嗔下意识微不可察后退了一步,柏正失笑,看一眼她,从三楼下去。 高二所有老师的办公室都在一楼,柏正倒是没进去,路过之前,他看见里面一个熟人。 老方正在和赵诗文交谈。 柏正脚步顿住,他懒懒靠墙边,倒是想知道牧原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老方道:“喻嗔这孩子我见过,绝对不是会扔球砸同学的人。当时班上正在上体育课,赵老师你可以问问学生们,谁看见了事情经过。” 赵诗文对着老方,说话倒是客气几分,她说:“后来我在班上问过,大家都说没注意。再说了,朱弈叶我也认识许多年,她也不想会故意砸同学的人。事实真相就是如此,喻嗔什么事都没有,朱弈叶受伤了,脸现在还是红的。为了留存证据,我还特地拍了照,你要不要看看?” 老方皱眉:“喻嗔是这学期才转来学校的,仔细算来,还不到一个月,她和同学们都不熟,即便有人看见了,或许也不愿意说出真相。” 毕竟朱弈叶对于他们来说是相处了两年的同学,喻嗔只是个新同学。 赵诗文这人执拗,好面子,闻言心中十分不悦。 她下过定义的事情,十分不喜欢被人推翻。 “依你所见,就是朱弈叶撒谎,故意欺负新同学?喻嗔砸了同学,我还不应该罚她?” 老方和牧原一样,没有看见当初的经过。赵诗文不是个善茬,想起牧原拜托的事,老方心中一叹,严肃道:“既然事情的经过我们谁都不清楚,赵老师您也不能随意罚喻嗔。朱弈叶如果真的受伤了,我可以赔偿,但是您让喻嗔写道歉书,还让她打扫请家长,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赵诗文知道老方颇受柏家重视,但她端着老师身份,只愿意后退一步:“卫生她依旧要打扫,道歉书即便不写,也要给朱弈叶口头道歉,家长那边,我可以问问朱弈叶,愿不愿意息事宁人。” 老方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柏正在门外,低低嗤笑一声。 原来牧原的方式,就是与赵诗文这种人谈判,你退一步我退一步。然而喻嗔该受的委屈依旧得受。 在他看来,温和得不痛不痒,简直智障。 柏正往学校花坛的地方走了几步,这才打了个电话。 “乔辉,把你表弟电话给我一下。” 乔辉很意外,紧张道:“我表弟,你说王焱?你要那小子电话做什么,不会还要揍他一顿吧?” 王焱还在念初中,他老妈大龄生下了这么个孩子,全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王家也算有钱有势,王焱从小就恨不得把天捅穿,乔辉都经常被这小破孩气得说不出话。 直到乔辉被王焱缠着带出来玩,王焱胆儿肥啊,直接往柏正的杯子里面丢了草叶和泥巴,水溅在柏正下巴上。 柏正低眸看他,王焱叉腰大笑。 柏正也笑了笑,随即沉下脸,当场把王焱打得哭爹喊娘。 末了,他一只手拎起熊初中生,把他往窗户边怼:“孩子还小,投胎应该比长大了快。” 王焱尖叫哭着求饶,那件事把乔辉都吓腿软了。 隔了这么久,柏正再提起王焱,乔辉紧张得不行:“正哥,他在改了真的。你别搞他,放他一马吧。” “你猪脑子里想什么。”柏正不耐烦解释道,“喻嗔班主任有个儿子,和王焱读同一个学校,放学都会进行足球训练。她不是喜欢帮着学生碰瓷吗,让王焱碰瓷她儿子一个试试。” 王焱这种级别的去碰瓷,吓不死赵诗文他不信。 乔辉:“……”卧-槽,太阴了吧。 乔辉美滋滋给了电话,半晌,他觉得不对:“不是啊,正哥,你怎么连喻嗔班主任的情况都清楚!” 柏正似笑非笑,用喻嗔的话回答他:“我变态啊。” 乔辉:“……” 和王焱打了电话,交代好事情以后,柏正手插兜里,慢慢晃回教学楼。 办公室里,赵诗文不太甘愿地和老方达成了和解。 老方走出校门,校园里春意盎然,校门口坐在车里的少年问:“老方,怎么样了?” 老方道:“牧原啊,我尽力了。你说过不要用权势压人,争取对喻嗔最有利的局面。可是这位赵老师,除了偏心,还十分好面子,轻易不会承认自己罚错了人。最后她同意不会上报学校,也不会请家长,但是喻嗔得给朱弈叶道歉,她毕竟砸了人家。” 牧原皱眉。 老方说:“我倒是可以再去一回,但是牧原啊,小姑娘还要在学校和她们寝室班上的同学待一年,把人强行得罪光了,她日子怕是更加不好过。朱弈叶受了伤,她道个歉也不过分。要是喻嗔委屈,你后面安慰安慰她。” 牧原十指收紧,半晌点点头。 柏正吹了个口哨,心道:开始。 今晚是赵诗文的晚自习,吃完晚饭,她还得比学生们先做一遍晚上要考试的试卷。 赵诗文刚坐下来,就接到了儿子学校的电话。 “什么?不可能!”赵诗文立刻变了脸色,“我儿子小凯踢球故意打到了同学?小凯不是那样的人。” 赵诗文道:“孙老师,我晚上还有课,待会儿通知孩子的爸爸过来解决。那位同学伤得不重的话,也没必要这么冤枉小凯吧?训练谁能保证不出差错?……什么?那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能碰瓷呢,不过擦破了皮。” 赵诗文很不满,这么明显的事情,小凯肯定是冤枉的。 “大不了让那孩子去医院看看,真受伤了我们赔。” 那头孙老师叹息一声:“这不是赔不赔的问题,那个孩子,叫王焱。”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王焱的家庭和性格,赵诗文脸色大变。 孙老师说:“王焱想和你说话。” 那头,王焱笑嘻嘻道:“你也是老师?那你和我哥沟通吧,我哥不高兴,这事不能算哦。对了,你儿子快吓哭了。” 赵诗文心慌意乱,连忙按照王焱的指示,拨通他哥哥的号码。 “王焱哥哥是吧,我儿子小凯真不是故意的,您看这件事我们能不能……” “不能。”那头少年低醇的嗓音玩味一笑,“你慌了?现在知道慌,早干嘛去了。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痛是吧。” 赵诗文也不是蠢人,一联系,她立马反应过来了。 “你!你不是王焱的哥哥吗?和喻嗔什么关系?” 柏正啧了一声:“反应得过来,证明赵老师心里跟明镜似的,还知道心虚。” 赵诗文脸一阵青一阵红。 其实之后有学生小声说过,是朱弈叶先砸球在先,只不过她当作没有听见,在她看来,受伤的是朱弈叶,这就够了。 “我们谁都不清楚这件事真相。” “真相?”柏正道,“我需要知道吗?” 赵诗文说:“大不了我撤销对喻嗔的惩罚,不让她道歉了。” 柏正舔了舔后槽牙,咬肌微微鼓了鼓,差点笑出声:“成啊,你这处理方式不错。王焱不是破了一块皮吗,你儿子大不了掉块肉。” 赵诗文总算慌了:“你想怎么样?” “听好,”少年嗓音冰冷,“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也没那功夫。第一,惩罚全部撤销。第二,你和那朱什么,给喻嗔道歉,在班上解释误会。第三,你没有师德,你儿子遇见的老师,也不会有师德。” 说完这一切,少年低声一笑:“不信的话,你试试啊。” 赵诗文腿一软,连忙道:“王少,我以后当个好老师,你不要动小凯。” 柏正沉默片刻,笑道:“嗯。” 挂完电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连赵诗文这种垃圾老师,都知道为了自己儿子改变。 他到底是生来是带着什么样的罪恶,才会不容于这个世界? 坏人对付坏人的方式简单又粗暴。 柏正回到教室的时候,喻嗔正在写题。 她想问题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吃饭时间,索性也不吃了,拿出化学练习题出来写。 教室里就她一个人,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七班教室开着灯。 柏正随意望一眼,教室黑板依旧没擦。小姑娘还挺有骨气的。 少女坐得笔直,马尾垂在身后。 柏正在她对面坐下。 喻嗔见他回来,连忙道:“你做什么了?” 柏正眼里泛出几分笑意,他漫不经心道:“没做什么啊,你不是不让我管吗?谁管你委屈不委屈。” 喻嗔小声说:“反正不要你管。” 今天晚自习,她也不会给朱弈叶道歉,喻中岩和万姝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会理解自己的孩子。 柏正低声道:“嗯,不管。” 喻嗔放心了,问:“你回来做什么?” “给你写道歉书。” “不需要。” 柏正仗着手长,从她课桌里抽了一个本子。 喻嗔阻止不及:“诶你……” 柏正从她笔盒里找了支黄色小鸭子铅笔,笑道:“幼稚鬼。” 少女气恼地看着他。 他低眸一笑,翻了一页,端端正正写――“道歉书”。 字那么丑,喻嗔倒着瞥了一眼,看也懒得看他。眼不见,心不烦,她低头继续写化学习题。 柏正转了转手中的笔,看了眼乖乖巧巧的小鸭子,又看了眼她。 他忍不住笑了笑。 好半晌,他说:“写好了。收着。” 他把那张纸撕下来,层层叠叠,总共叠七八次,变成很小一个方块儿,喻嗔接过来,顺势扔进前面垃圾桶。 柏正脸色臭了臭,喻嗔以为他要发火。 没曾想他连忙蹲下,又从垃圾桶里把它捡了回来。 他说:“好歹看一眼再扔,成不成?” 喻嗔抬眸。 他似乎对于自己从垃圾桶里捡东西的事情有几分狼狈和恼怒,少年别开眼睛:“我回去了。” 等他背影消失,喻嗔看看手中小块儿。 犹豫好半晌,她最终打开了它。 一层又一层,最后被水珠晕开的字体出现在她面前: 道歉书。 下面写了许多,全部被人烦躁划掉,他似乎从来没写过这个,字体张狂,笔画犹犹豫豫。 直到最后她看见最后一句,最流畅的一句―― 对于你,我犯了许多错,最大的错误在于,明明知道你特别讨厌我,我还是喜欢你。 这个没法改。 真是抱歉。 喻嗔把纸张揉成一团,啊她为什么要看这个! 哥哥 快上晚自习之前,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 朱弈叶气哼哼地看喻嗔一眼,本来他们都准备好晚自习之前不让喻嗔回寝室,但没想过喻嗔根本就没有回去,她和范书秋搬东西堵门算是白堵。 不止这样,来上晚自习她们又把东西搬开,费了好大的劲。 喻嗔知道,自己来三中寝室那天,就与朱弈叶合不来。朱弈叶带着敌意的眼神那么明显,她望了一眼,淡淡笑了笑,继续写题。 她无所谓的态度更让朱弈叶生气。 范书秋连忙拉住朱弈叶,小声说:“你现在不要和她发生冲突,目前你是受害者,她晚上必须当着全班的面给你道歉,你等她道歉低头就行了。如果你现在和她起了冲突,事情走向变了怎么办?” 朱弈叶一想,觉得范书秋说得有道理:“你说得对,走着瞧。” 说罢,她回头看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余巧,警告道:“不许和她说话,说好了孤立她,你记好了。” 余巧内心无语:“……” 余巧想起衡越那位,依旧用自己存在感不强的风格说:“知道。” 范书秋一眼就看见黑板上没有擦的英文,拍拍朱弈叶:“她胆子太大了吧,竟然没有做卫生。” 以赵诗文不容忤逆的性格,看到这个估计得气炸,喻嗔死定了。 朱弈叶诧异片刻以后,眼底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今晚晚自习肯定特别精彩。 没一会儿,班主任赵诗文走进教室。 伴随着高跟鞋哒哒哒响,同学们看看写满单词的黑板,又看看喻嗔。 喻嗔写题的手顿了顿,手指微微收紧,她也抬起眼睛,静静看着赵诗文。等这位偏心的老师发难。 在全班五十多双眼睛的盯视下,赵诗文死死咬紧牙关。 想到自己儿子小凯,她咬牙道:“关于今天砸球伤害同学的事情,我有些话要说。” 范书秋兴奋地小声说:“来了来了。” 朱弈叶眼带笑意。 赵诗文说:“我调查了事情经过,发现与下午我认定的事实不符合。有几名同学亲眼看见,是朱弈叶先把球扔向喻嗔,让她接球。当时朱弈叶和喻嗔两位同学离得很近,喻嗔把球拍出去,属于正当保护自己的反应。” 赵诗文捏紧教材,忍住强烈的羞耻,道歉道:“我给喻嗔同学说声对不起,冤枉了你。” 此言一出,全班不可思议地小声讨论。 “天呐我没听错吧,赵老师竟然会道歉。” “她教了我们两年,不管犯了什么错都不承认,这是她第一次道歉吧。” “我不是在做梦吧,赵老师吃错药了?” “难道重点不应该是朱弈叶扔球砸喻嗔吗?她们好像一个寝室的,多大仇啊,朱弈叶扔球砸人家。” 喻嗔睫毛颤了颤,她本来已经做好了不道歉、被请家长的准备。但是没想到赵诗文会反过来和她道歉。 她知道这事情不合常理,下意识看向那支小鸭子笔。 柏正说不管。 骗子。 赵诗文道歉肯定与他有关。 喻嗔想起那张被她羞恼撕碎的道歉纸,轻轻抿了抿唇。 赵诗文又不聋,学生们细细碎碎的讨论声她听了个大概,臊得脸都红了。 她推了推眼睛,心中纵然恼愤,可是想起少年带着冷淡笑意的嗓音,只得咳了咳,继续道:“朱弈叶。” 突然被点名,还在懵逼事情走向的朱弈叶一脸茫然。 然后她听见赵诗文对她说:“你故意针对喻嗔,不友爱同学,主动挑起矛盾,现在,你也向喻嗔道个歉吧。” 朱弈叶下意识道:“赵老师,可是明明是她砸了我!” 赵诗文只想尽快结束这件羞耻的事,今天约莫是她当老师以来最耻辱的一天。朱弈叶的不配合,让她心中也带上几分迁怒。 朱弈叶怎么那么蠢!先起坏心,结果没伤到人家不说,还害得自己也得跟着一起丢脸。 “你自己心里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要和那几个看见情况的学生对峙吗?大家都等着上课,朱弈叶,不要耽误所有人的时间。” 同学们目光看过来,朱弈叶脸涨得通红。 别说她,就连范书秋也觉得一阵尴尬。 半晌,朱弈叶红着眼眶小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先扔球。” 喻嗔点点头,态度十分平静。 这件事对她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但是朱弈叶愿意道歉,她就不觉得委屈。 喻嗔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不亏的,挨打的是坏心眼的朱弈叶,道歉的也是她。 朱弈叶受不了似的,把脸埋在胳膊里,遮住了表情。 她都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该怪谁? 牧原、丁梓妍,或者是喻嗔,还是说她自己。 见朱弈叶道了歉,赵诗文松了口气,但是她脸色依旧不太好。 ――你没有师德,你儿子遇见的老师,也不会有师德。 赵诗文憋了半晌,道:“这次的事情,希望所有人引以为戒,团结同学,不允许再有欺负人的事情发生。喻嗔才来班上,大家多多帮她。这件事也给我提了个醒,老师是你们的引领者,但是在教学过程中,老师也会犯错。如果下次我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同学们可以指出来。”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赵诗文说:“好了,班长去我办公室拿一下卷子,我们今晚照常考试。” 喻嗔把习题册收进课桌,一张纸条出现在她桌面上。 喻嗔打开,上面女孩子秀气的字体写着: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喻嗔偏头,看见余巧悄悄给她比了个手势。 到底年纪不大,来了三中以后的孤单感,在此刻终于减弱,她也想有能说话的朋友。喻嗔露出来三中以后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余巧看呆了眼,半晌,她才发现喻嗔给自己回了一张纸条。 【好的。】后面还被女孩子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余巧心想,原来喻嗔一点也不高冷啊。 这样笑起来真好看呐。 晚自习下课,喻嗔回寝室,她洗完了脸,朱弈叶和范书秋还没回来。 寝室里只有她和余巧两个人。 喻嗔抬眸,就看见余巧在玩手机,打字。 她有几分诧异,毕竟三中是不允许带手机的,余巧之前好像也没拿出来。 余巧感受到喻嗔目光,这才发现自己暴露了。 她惊慌片刻,手机一声响。 发件人备注为柏少:【怎么样?】 此刻,柏正在去公司的路上,夜风拂面,他倒也不急着进去,就着晚风询问事情进展。 余巧连忙回道: 【没事了,老师和朱弈叶都道了歉,误会也澄清了。】 柏少:【嗯。】 又过了会儿,柏正忍不住问: 【她难过吗?】 毕竟是从一个大家都喜欢她的地方,到一个被欺负的地方,估计大多数人心中都会不平衡,觉得委屈。 余巧打字:【没有,放心,晚自习她还冲我笑了。】 柏正愣了愣,半晌低低咒骂了一声。 干活的明明是自己,让喻嗔笑一笑不肯,她对余巧倒是大方。 柏正越想心里越不爽,他又想起那封道歉信,于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余巧手忙脚乱接起来。 “喂。” “电话给喻嗔。” “啊?”余巧不可置信,“我怎么说啊?” 柏正道:“你就说,陌生电话打进来,说她哥哥找她。” 喻嗔用晾好帕子,听见余巧喊她:“喻嗔,有人电话找你。” 喻嗔诧异道:“谁呀?”怎么会打在余巧电话上? 余巧迎着头皮道:“不知道是谁,他说是你哥哥。” 喻燃? 这么晚了,哥哥会有什么事?而且喻燃哪来的手机? 想到喻燃难以捉摸的性格和行为,喻嗔拿过室友手机,去阳台接电话。 余巧捂住眼睛,偷偷心虚地看一眼。 阳台上夜风吹动少女的额发,对面楼层许多寝室亮着光。 喻嗔轻声道:“哥哥?” 这一声尽管不太确定,却又轻又甜,柏正失笑。 他也有过被喻嗔这样喊的时候,但如今想起来,仿佛是过了很久的事情。 喻嗔想起喻燃温吞的性格,于是继续道:“哥哥,是你吗?” 柏正无声笑得不行。 你说是就是啊,再多喊几声听听。 隔着难以捉摸的遥远,喻嗔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然而谁会说是她哥哥? 她有个猜测,羞愤道:“柏正?” 那头少年低低的笑声,终于传到了她耳膜。 啊啊啊!喻嗔想起喊了他好几声哥哥,脸颊都气红了。 “别挂。”柏正明白她性格,立即出声道,“没想故意占你便宜,要不我让你讨回来?也喊你两声。” 喻嗔心想,这个还能讨回来? 柏正是要喊她两声姐姐吗?她想了想,被他惹出几分恼意:“那你喊。” 柏正其实想说很多事,想问她,这样的话,在三中你会快乐一点吗? 曾经在他身边半年是不是很委屈? 然而想了许久,他看着无边夜色,神情止不住染上几分带着叹意的温柔。 春天的风温柔又清和,喻嗔手指搭在阳台上,听见他嗓音含笑,低声说。 “小祖宗,我的道歉信看过吗?” 喻嗔愣了好几秒,一下子挂了电话。她信了柏正的邪! 喻嗔跑回寝室,把手机还给余巧:“以后这个人的电话不要接了。” 余巧立即进入演技状态,怯怯点头:“为什么,是诈骗电话吗?” 喻嗔看她两眼,心中生出几分疑窦,但是她又觉得不太可能。 于是她点点头:“对,特别坏。” 余巧说:“好。” 喻嗔爬上床,捂住耳朵。 她再信柏正一次,她就自己打死自己好了。 小麻烦 四月份很快到来,喻嗔渐渐融入了班上。她性格本就不错,融入一个环境往往只是时间问题。 班主任赵诗文性格难改,但是作风显然好了不少。 自从被球砸的事件过后,朱弈叶每次见了喻嗔都冷哼,但是到底什么都不敢做,尽管气氛有些微妙,却相安无事。 朱弈叶心中愤懑,简直恨死了丁梓妍这个馊主意。 星期五快放学之前,丁梓妍化了淡妆,又换了条漂亮的裙子。 她那身衣服是半年前买的,当时从灾区回来,她央着柏正给她买的第一样东西。 镂空白色蓬蓬裙,在春季所有人穿着校服外套的天气里,丁梓妍显得十分打眼。 衣服十分漂亮,丁梓妍还背了一个名牌包。 别的学生认不出来,家境不错的朱弈叶一眼就认出来了。 丁梓妍慢悠悠从七班路过,好多人看过去。 范书秋说:“天,她也不怕冷,我们都穿两件,她竟然穿短裙。他们六班今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吧,不然她跑回来换这样的衣服,敢不穿校服,老师得骂死她。话说回来,她背的什么包啊,挺好看的。” 朱弈叶眼睛都快喷火了。 “打扮得好看又什么用,长得丑怎么就救不回来。” 除了范书秋和朱弈叶,还有不少人在讨论丁梓妍。 说起来,丁梓妍在三中话题度也不小,以前是靠着牧原,现在她自己也能作。 喻嗔翻错题集,听见同学们的议论声,也抬眸往窗外看了一眼。 恰好,丁梓妍还没完全走过七班教室门口,对上喻嗔目光,她露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那个目光意味深长,又充满敌意,很久之前在衡越,喻嗔在她眼里看到过。 身边有人小声议论:“丁梓妍不是和牧原分手了吗?她一副要去约会的样子做什么?” “你们没听说吗?丁梓妍转来我们学校读书之前,在那个垃圾学校,对就是衡越,有个混社会的男朋友。” 一石激起千层浪,学生们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啊?” “那还有假,听说那个男生又痞又野,之前桦光的校霸张坤都不敢惹他。” “丁梓妍现在是想和他复合吗?那个男生和牧原能比?” 后桌的女生小声说:“那当然,你们怕是不知道,那个男生是我们市首富的儿子,清煌集团太子爷。丁梓妍上周和她闺蜜说的,你们别说是我说出去的啊。” “首富”两字,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种神秘的魔力。 学生们目光充满八卦,赶紧让那个女生多说说。 喻嗔收回目光,在周围窃窃私语声中,她总算理解丁梓妍换身夏装来自己班级外面晃悠的真实目的。 丁梓妍这是又打算回去找柏正了。 喻嗔小声在心里说,反正和我没关系。 之前以为柏正是自己恩人的时候,她总担忧柏正喜欢的人不够好,现在坏蛋配坏蛋,似乎没差。 丁梓妍最后一节体育课都没上,直接就去衡越了。 她瞧不上这破学校,踏进校园之前,还面带嫌弃。然而走进去那一刻,她愣了愣。 整齐的校园干净有序,一个烟头都没有。 丁梓妍抱着胳膊,看着操场上整齐有序跑步的学生,恍然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竟然是衡越? 她倒也没纠结多久,毕竟她的目的是来找柏正。 说起来,丁梓妍许久没见过柏正了。 她这个人脸皮不薄,但是有一点特别致命,贪生怕死。 柏正不发火的时候,她觉得有他庇护简直是身处天堂,但是上次,在“庆功宴”外被柏正收拾那一回,让丁梓妍险些有了心理阴影。 她这才明白,恶龙二字不是白喊的。 丁梓妍忍了这么久,才来找柏正。她心想,柏正即便有火气,也都差不多了。 他喜欢喻嗔,可是喻嗔不也没有选择他吗? 以柏正的傲,喻嗔不回头,他肯定不会去找喻嗔。 自己这个时候回去找他,说不定能让他感动,重归于好。 教室没人,丁梓妍去操场,果然看见了柏正。 少年们正在进行网球练习。 春天带着些许凉,然而荷尔蒙爆棚的少年们,每一次击球都十分有力。 丁梓妍远远就看见,汗水顺着柏正脖子滑入他衣服。 柏正不在意地拉起衣服擦了擦,腹肌若隐若现。 丁梓妍心跳加快了几分。 在三中待了一学期,她再次直面这样有爆发力的场面,竟然真能明白几分柏正的帅。 三中那种慢节奏生活,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眼前一幕有冲击性。 丁梓妍小跑过去:“柏正!” 第一个发现她的是乔辉,乔辉网球都没接到,下意识道:“卧槽,她怎么来了?” 庞书荣擦擦汗水,倒也不意外:“我之前就说过,说不定有一天丁梓妍会后悔。” 乔辉小声道:“这女的也牛逼真的,反复在两个人之间摇摆。” 柏正微微挑眉,把网球拍扛肩上,丁梓妍已经跑了过来。 她看着他,忐忑又兴奋地说:“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柏正懒懒道:“不听,滚。” 丁梓妍心中有几分恼意,但她知道柏正脾气一向如此,她干脆直接说:“我和牧原分手了。” 柏正嗤笑:“那真是恭喜。” 丁梓妍说:“柏正,我没和你开玩笑,我一直以来,喜欢的人都是你,真的。” 柏正伸手,伊庆连忙给他递了一瓶水。 柏正拧开瓶子灌了两口,漫不经心道:“喜欢我的钱?” 丁梓妍脸色僵了一瞬。 “不是,喜欢你的人。” 柏正大笑:“那你这眼光可真够烂的。” 他把水瓶扔回去,言语讥讽:“可惜,我不要牧原用剩的垃圾。” 这句难听的话让丁梓妍脸色都变了。 来找柏正之前,她想过许多种情形,也许他会高兴,也许会发脾气,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是无所谓的态度,完全不在意,并且还出言讥诮毫不留情。 丁梓妍想想柏正能带来的好处,忍住不满说:“你明明知道,我和牧原什么都没有。” “老子知道个屁。”柏正懒得和她说话,看见她就烦,“要滚赶紧,不然要我送你一程吗?” 丁梓妍眼睛都快被他气红了。“这些事情能怪我吗?还不是你自己不够好,不然为什么喻嗔也会选择有牧原在的地方!” 柏正嘴角的笑意没了,冷冷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丁梓妍见他沉下脸,后退了一步。 到底不敢再说第二遍。 乔辉连忙拉住柏正:“正哥。” 丁梓妍现在知道,柏正对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发火很吓人,她不小心触了他逆鳞,连忙转身就跑。 连今天来的目的都顾不上了。 庞书荣也说:“正哥,继续训练吧,别被她弄差了心情。” 半晌,柏正道:“嗯。” 乔辉小心翼翼看柏正一眼,要是有一天,喻嗔和牧原在一起了,正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今天对丁梓妍说的这番话吧。 喜欢一个人到极致,哪还在乎别的,哪怕回他身边再晚,只要她回来就好。 丁梓妍离开三中,这才觉得冷,她抱紧胳膊,骂了几声,打算去奶茶店买杯水。 结果路上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和一群小朋友玩耍的小女孩也看见了她,怯怯缩了缩,下意识想去找自己保姆。 丁梓妍微笑着上前:“小清禾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和小朋友玩,姐姐带你去找你哥哥好不好?” 柏青禾眼睛亮了亮:“哥哥?” “对啊,柏正。” 柏青禾连忙把小手伸出去。 丁梓妍忍住厌恶,握住那只脏兮兮的小手。 她心想:你哥哥羞辱我,我就在你这个小傻子身上找回来。 周五下午放学以后,喻嗔收好东西准备回家。 天空灰蒙蒙的,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果然,公交车还没来,天上已经飘起小雨。 喻嗔连忙往里面站一点。 她再抬眸,视线落在了对面一个蛋糕店铺外面。 粉色衣服小女孩看着橱窗,约莫六七岁大的模样,路过的灰衣男人打量了小女孩好多眼,最后走了过去,在蛋糕店买了块蛋糕,上前与小女孩说话。 喻嗔心中觉得不妙。 小女孩衣着十分漂亮,不过身上溅了许多个泥点子。 灰衣男人穿着很普通,看上去也不是小女孩家人。 喻嗔一咬牙,跑进雨中,她穿行过街道,来到商铺前,气喘吁吁道:“妹妹,你怎么在这里,爸爸说马上来接我们,你下次再乱跑我就生气了!” 灰衣男人本来是个人贩子,他看看柏青禾,再看看喻嗔。 小女孩姐姐来了,看来今天骗不走这个小女孩。 灰衣男人撑起伞,快步走了。 喻嗔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去,她低眸,一双大大的猫眼看着自己。 小女娃目光清透,看着她满是惊艳。 喻嗔好笑极了,蹲下来,给她擦擦脏兮兮的脸颊:“你爸爸妈妈呢?刚刚遇见坏人了知道吗?” 小女孩不说话,好奇地打量她。 她仿佛不知道这个世界充满危险,目光天真无邪,还有几分痴傻。喻嗔意识到了什么,动作顿了顿,轻轻摸了摸她头发。 小女孩应该智力不太正常,七岁的模样,可是看上去没有那股跳脱聪明劲儿。 喻嗔左右看看,最后在小女孩金镯子上发现两个字。 “清禾,你叫清禾吗?” 柏青禾听见自己名字,吮着手指,点点头。 喻嗔有几分发愁,雨越下越大了,她连忙抱着小女孩往屋檐下站了站。 与柏正五感不太敏锐相比,柏青禾从小鼻子就灵,才靠近喻嗔,她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柏青禾抱着喻嗔脖子,在她身上嗅了嗅。 “姐姐,香。”她奶声奶气说,舍不得放手,紧紧抱住喻嗔。 喻嗔失笑。 “你可怎么办呀?你知道家在哪里吗?” 柏青禾显然不知道家在哪里,但是她记得自己原本要做什么。丁梓妍姐姐说要带自己来找哥哥,然后推了她一把,还骂了她几句,就离开了。清禾茫然走呀走,没有找到哥哥,反而走到这里来。 柏青禾说:“找哥哥。” 喻嗔问她:“你也有个哥哥吗?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她原本想,要是实在不行,只能把人往警局送了。 柏青禾想了想,拍拍手,终于想起最喜欢的哥哥的名字,脆生生说:“柏正!” 喻嗔愣愣看着柏青禾。 许久,她鼓了鼓脸颊,轻声道:“小麻烦。”原来捡到了大混蛋的妹妹啊。 深渊 柏青禾被她亲昵一捏,咯咯直笑。 喻嗔也笑了:“算了,他讨厌,但你可爱呀。我想个办法带你回家。” 她把柏青禾放下来,从书包里找了找,找到了余巧留下的号码。 喻嗔牵着柏青禾去电话亭,打给余巧。 余巧很意外:“有什么事吗?” 喻嗔问:“你还能找到那晚,打电话说找我那个人的电话号码吗?” 余巧崩住语气,作回忆状:“哦哦有印象,就是你说诈骗那个啊。” 喻嗔:“……嗯。” 余巧说:“我翻翻通话记录,哦不,黑名单,很快的,喻嗔你等等。” “好的。” 余巧装模作样翻了一会儿:“找到他的号码了。” 喻嗔记下号码:“谢谢,麻烦你了余巧。” 余巧笑眯眯说:“别客气,我们是室友嘛。” 电话一挂断,合格的间谍余巧立马打字―― 【柏少,喻嗔刚刚问我要你电话号码!】 柏正原本在开会,现在分公司他就是老大,翘腿悠闲坐着。 手机亮那一下,所有人都看过来。 柏正意外,半晌笑开。 他起身,对王经理说:“你们先开会,我有点事。” 王经理连忙说:“好的好的,我们今天这个例行会议也没什么好说的。” 柏正走出去,在自己办公室等。 他盯着手机,心跳忍不住快了几分。今天什么日子?难道喻嗔也突然想通了,觉得他好,愿意接受他了? 春天的小雨淅淅沥沥。 他死死盯着手机。 终于,它亮了起来,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 柏正差点秒接,所幸稳住了,过了两三秒,他才滑过接听键。 那头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小青禾牵着喻嗔校服衣摆,眨眨眼睛。 喻嗔只好轻声道:“柏正。” 柏正嘴角上扬:“喻嗔,想我了啊?” 喻嗔和他讲话就臊得慌,避免节外生枝,她一口气把话说完:“不是,你听我说,我在学校公交站外面,遇见一个小女孩。她叫做青禾,是你妹妹吗?你可不可以带她回家?” 柏正:“……”期待落空,他撑住额头,“柏青禾?”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甜甜一声:“哥哥!” 柏正轻轻皱了皱眉,纵然烦这小孩,可是到底不能真不管。 “柏青禾,让你旁边的姐姐接电话。” 电话又转到喻嗔手上,柏正说:“你们找个地方坐坐,外面很冷,还在下雨,我现在过来找你们。” 那边乖乖巧巧应了声好。 柏正忍不住笑了笑,他披上外套,没再骑自己摩托车,想了想,去公司车库,开了辆车出去。 喻嗔带着柏青禾回蛋糕店。 先前她就看见过小女孩眼巴巴看着蛋糕,估计饿了,她带着柏青禾坐下,给她点了两块喜欢的蛋糕。 柏青禾吃得香甜,外面雨幕连成了珠。 喻嗔从书包里拿出自己写的笔记,继续先前进行到一半的香料研究。 一块蛋糕递到她唇边,小女孩眼巴巴看着她。 喻嗔有几分心软,摸摸她脑袋,小口咬了一下:“谢谢青禾。” 小女孩有几分羞怯,却又止不住高兴。她人小,却也明白,很多人都嫌弃她,保姆不会吃她递的糖果,说她又傻又脏。家里连妈妈都嫌弃她,只有牧阿姨不讨厌她。 过了好一会儿,店门口停下一辆黑色轿车。 柏正从车上走下来。柏青禾眼睛一亮:“哥哥!”她跳下椅子,就要跑过去。 柏正用手指抵住她肩膀,道:“成成成,离我远点啊。”抱个锤子抱。 他抬眸,写笔记的少女收了笔,背好书包。 “那我回家了,”她说,“你们下次看好青禾,她刚刚差点被人贩子带走。” 柏正一把将柏青禾拎起来:“喻嗔,我送你。” 喻嗔摇头:“不用,我可以坐车。” 柏正说:“公交车半个小时都等不到一班。下这么大雨,我送你好不好?就当谢谢你救了这蠢货。” 他手里的蠢货委屈地看他一眼。 喻嗔忍不住道:“你拎着她做什么?” 跟拎猫一样,看着都难受。 柏青禾赞同似的,冲喻嗔伸出手。 喻嗔犹豫了一下,把她抱怀里。柏青禾小脸埋在喻嗔脖颈里。 柏正一声冷笑:“柏青禾,你做什么?滚下来。” 柏青禾缩了缩,动也不动。 喻嗔看他要过来拎人,连忙说:“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走吧。” 柏正看她一眼,撑开手中的伞,为她遮住。 三个人坐上车,柏青禾和喻嗔坐在后面,喻嗔为她系上安全带。 柏正知道喻嗔家在哪里,也不需要她指路,往她家开。 一路上,柏正试着和喻嗔搭话,喻嗔把书包抱在怀里,要么不理他,要么一声简单的“嗯”。 冷冷淡淡的模样。 车子停下,快到家,喻嗔才松了口气。 柏青禾揉揉眼睛,也知道喻嗔要回家了。 “姐姐,抱抱。” 喻嗔抱了抱她。 “给你。”柏青禾连忙把自己金镯子送给喻嗔。 喻嗔说:“这个不要,青禾自己戴着。” “噢噢。” 柏正在前排,冷冷看着。 是不是他们整个柏家都喜欢喻嗔,但喻嗔谁都喜欢,独独不喜欢他。他顺手一按。 喻嗔开车门,发现被锁了,根本打不开。 她这才看向柏正:“你做什么呢?” 柏正说:“你也抱我一个呗。” 柏青禾左右看看,看一下哥哥,又看一眼喻嗔。 喻嗔愣了愣,半晌涨红了脸,道:“你要脸吗?” 柏正低眸:“不肯算了。” 他打开车锁,自己率先下去,撑开伞:“下来吧,我送你。” 喻嗔抱着书包下去。 柏正把车锁了,柏青禾出不来,也够不着看他们。 喻嗔推开他的手,把书包顶头上:“我可以自己回去。” 春天雨幕里,路边娇弱的花儿模样奄奄。 她眼睛像黑葡萄似的,警告看他一眼:“不许跟着我!” 是那种看变态的眼神。 柏正握住她手腕,低眸看着她。 “喻嗔,四月了,你没有回来过一次。” 喻嗔愣住。 柏正说:“衡越今年变化挺大的,不会有人乱来,也没有人打架,明年就会进行运动员选拔。现在包括乔辉他们,都在认真训练。小吃街开了冰蓝的店,很受欢迎。” 他当了一个冬天和一个春天的安全维护员,想等她回来,能笑一笑。 “因为你来过,所以衡越什么都好起来了。” “可是你从来没有回来,我真的那么令你讨厌吗?” 喻嗔手指紧握书包,看着他。 半晌,柏正笑了笑:“算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慢慢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让她握住伞,自己站在雨里。 “看我做什么?走啊。” 喻嗔走了好几步,忍不住回了个头。 少年还站在雨里,见她回头,弯了弯唇。 喻嗔抿抿唇,这才撑着伞回家了。 柏正回到车里,身上全是雨水,柏青禾探头看他。 柏正说:“坐好。”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打量柏青禾,问她:“你怎么回事,跑那里去?” 柏青禾偏头,她也说不清楚,磕磕巴巴道:“姐姐,找哥哥。”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柏正皱眉看着她,这倒是个不小的麻烦,柏青禾不能由他送回去。 想了想,柏正开车,把柏青禾送牧原那里去。 伪君子虽然性格温吞,但是人品还不错。 丁梓妍本来想吓吓柏青禾,结果她买杯奶茶的功夫,那傻子就不见了。 她也慌了,连忙四处找。 柏青禾虽然是个傻子,但是架不住仪夫人疼爱她。 要是真丢了,这可不是小事,查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找来找去,还是没有看见柏青禾,丁梓妍心都凉了半截,她只能强行镇定。没事,没人看见她带走柏青禾,不会有人知道的。 保姆那头也几乎要急哭了,上一个保姆被辞退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这下可怎么办? 与此同时,牧原家门铃响起。 他打开门,意外地看见柏青禾怯怯站在门后看他。 牧原连忙把她带进家里,给姑姑打电话。 楼下,柏正坐在车里,雨刷不断摆动,玻璃车窗花了又清晰。 他沉思,柏青禾丢了这事,肯定不是她自己乱跑。 柏青禾口中的姐姐必定不是指喻嗔。那柏青禾还认识哪个姐姐? 三中外面……那个时间点,只有一个人能对上。 柏正脸色骤然沉下去。 丁梓妍! 他方向盘一转,往柏家给丁梓妍买的房子地址开。 很快到了,他猛按喇叭。 丁梓妍母亲刘琼探出头:“谁啊?那么吵,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保安怎么回事。” 一看见柏正,刘琼立马变了脸,笑道:“原来是柏少,要进来坐坐吗?” “让丁梓妍滚出来!” 刘琼知道柏家基本上都没人敢惹这大魔王,连忙道:“我们家妍妍哪里得罪你了吗?有话好好说,说不定是误会。” 房间里的丁梓妍神色惊恐,连忙对刘琼摆了摆手。 刘琼说:“妍妍不在,改天我带她登门拜访。” 柏正不吃这一套,想想小傻子差点被人给卖了,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柏正冷笑一声:“行啊,你们躲着。丁梓妍干了什么好事,自己心里清楚。以后你们母女,不要想从柏家拿一分钱,拿了的,也全给我吐出来。” 此言一出,刘琼的笑脸都绷不住了。 “我说柏少,我敬重你,可是你跑来我们家闹就算了,还说这样的话。照顾我们是柏总答应的事,由不得你说了算吧。” 柏正笑了一声:“那就试试。”打人要往痛处打,丁梓妍母女这种人,什么都不在乎,感情、面子,对于他们来说不痛不痒,没钱才最致命。 他发了狠,把车子开走,直接给柏天寇打电话,把事情猜测讲了一遍。 这两年在柏家羽翼之下,丁梓妍做事完全不带脑子。 柏天寇听了,脸色铁青。柏青禾好歹是弟弟的女儿,柏天寇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先回来,我让人调公园附近的监控看看。” 柏天寇办事效率很快,没多久,监控发到了他手机上。 一看,柏天寇气得差点摔了手机,他这是养了个什么白眼儿狼! 这次的事情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刘琼收到柏天寇的电话,表情彻底变了。 柏天寇道:“以后柏家不会再给你们钱,你们的事情我也不会再管。这次算我对老友食言,刘琼,你还是好好教女儿吧!” 刘琼慌了,但她现在说什么都没作用。 挂了电话,她一巴掌就打在丁梓妍脸上:“你怎么那么蠢!那个小傻子是你能随便动的吗?” 丁梓妍捂着脸,委屈道:“我也不知道她会丢,我只是吓吓她。” 越想越委屈,现在钱也没了。 丁梓妍蹲地上,哭了起来。 刘琼又气又怕,这些年她从柏家捞了不少钱,全买了好东西,卖了也够他们母女生活。 然而……柏家最狠的角色,可不是柏天寇。柏天寇只说从此不给钱,可是柏正说让他们一无所有,这就意味着,目前的房子和奢侈品柏正都不会给她们留。 刘琼越想越气,还想打丁梓妍,道:“这件事柏正要是计较,咱们都得完蛋。” 丁梓妍突然抬起头,咬牙道:“他本来都没有资格姓柏!他不是柏叔叔儿子。” 刘琼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丁梓妍颤抖着嘴唇,说:“妈,我们把这件事说出去,然后把房子卖了,趁他们自顾不暇,出国吧。” 她慌慌张张把去年偷听到的事情告诉刘琼。 刘琼瞪大眼睛,没想到柏正竟然是个父不详的奸生子! 她犹豫许久,怕柏正真让她们一无所有,点点头。同意了丁梓妍的主意。 把柏正拉下深渊,就趁乱出国。 在丁梓妍身陷柏青禾风波的时候,三中正在准备半期考试。 周二,衡越突然传出一个传言。 清煌集团太子爷柏正,竟然不是总裁柏天寇的亲生儿子,是个奸生子! 此言一出,整个学校沸腾。 这件事上了新闻,一个小时以后上了热搜,柏天寇立马压了下去。 但是这件事彻底传开,清煌集团股份也受了影响。 到了周三,连三中的学生也全部知道了这个豪门密辛。 “你们知道吗?那个清煌集团的柏家继承人,竟然是仪夫人被那个以后生下来的。” 学生捂住嘴巴:“就是上次丁梓妍说要去找的那个柏少,叫柏正对吧。” “就是他,怪不得都说他一点也不像柏总呢。柏总这几年做慈善,修学校。那个柏正人憎狗嫌,原来真实身份这么恶心。天知道他亲爸是什么样的人!” 喻嗔放下手中的笔,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转头道:“你们说什么?” 女生诧异地看着她:“喻嗔,你不知道吗?昨晚这件事都上了新闻呢,虽然现在搜不到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 连余巧心也砰砰跳,从前天开始,柏少手机开始失联。 她知道,真的出大事了。 她下意识看一眼喻嗔。 喻嗔抬眸,周围全是骂柏正和他那位“父亲”的话,十分难听。 “柏正这样的存在,柏总不知道多膈应呢。” “找不到他父亲,就该让他也坐牢!反正我听说他也是败类。” “子肖父,人-渣!好在他这回要完蛋了。” …… 喻嗔低下头,握紧手指。 不是的,她知道,他没有这么糟糕。即便他干了许多坏事,也不像他们口中那么糟糕。 喻嗔刚要说话,门口赵诗文喊她:“喻嗔,出来一下。” 喻嗔跟着赵诗文去办公室。 “你妈妈打电话来说,你奶奶病重,他们周一已经回去了,让你和你哥哥也一起回老家一趟。” 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他们兄妹的,但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喻嗔抬眸。 赵诗文给她开假条,见喻嗔眼里含着泪,心中竟也生出几分不忍。说实在的,这个学生脾气虽然倔,可其实挺不错的。 “回去吧。”赵诗文叹了口气。 喻嗔拿着假条,走出校门,带着几分恍惚。她心里难受极了,小时候万姝茗他们比较忙,因为哥哥的病需要治疗,几乎都是奶奶在带她,她对淳朴的老人家感情很深厚。 她回头看一眼三中,小水乡有人在等她,而这所复杂的城市,柏正此刻身陷流言蜚语,成了他们口中不耻的败类。 余巧发现喻嗔离开以后,就没有再回来。 上晚自习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赵诗文:“赵老师,喻嗔呢?” 赵诗文摆摆手,说:“回老家了。” 余巧发怔,犹豫许久,她点开那个杳无音讯的号码。 【柏少,喻嗔回家乡了。】 柏正一个人坐在黑暗与夜风中,手机亮起来,低眸便看见了这条消息。 吻 柏正拿起手机,轻轻摩挲了一下屏幕。 主屏幕上,一个少女撑着下巴在看窗外的雨。 这是去年冬天柏正偷偷-拍的照片,那时候喻嗔还在衡越念书。 他刻意路过她班上,看见她那一刻却走不动道。柏正从未见过这样的喻嗔,慵慵懒懒,一副也不怎么想学习的模样。 雨幕和天空倒映在她眼睛里,让她眸光水亮,但她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像只带着几分傲气的猫。 乔辉总是小女神、小女神地喊喻嗔,学校也很多人这样称呼她。柏正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它代表了遥远的距离感,一下子把他拉到了只能仰望的高度。 喻嗔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骨子里带了几分没有攻击力的傲气。 这样的傲气,每一个家庭和睦、性格讨喜,长相也漂亮的姑娘都有几分。 以至于他这样狂妄的人,只能好笑又心软地避让。 柏正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余巧发的消息。 后知后觉,心脏才渐渐涌上几分痛。 他的生命里所有人都缺席,喻嗔也只待了短短半年,他拥有她的好,不过一百多天,最后她也彻底走出她的生命了。 他做的一切都没有用。 他想作为柏家继承人活着,想努力学些本事,骗自己没有那个人-渣父亲,可是全世界都知道他不是柏天寇的亲儿子。 新闻一出来,牧梦仪崩溃大哭,精神状态堪忧,柏天寇焦头烂额。 柏正没有回去过,那则新闻,猛然捅破了柏家人粉饰十多年的窗户纸。 遮羞布没了,柏正清楚地知道,他这个罪魁祸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柏家大宅。 他一无所有,现在喻嗔也离开了。她是恶心他、怕他也作出他父亲那样的事,才会立刻离开吗? 夜风吹得他掌心发凉,柏正迟钝地想,她不要他,难道也不在乎牧原了吗? 柏正第一次这样爱一个人,却也第一次这样恨一个人。 她两次离开他的生活,都悄无声息,仿佛他像去年秋天那场让她懒懒一瞥的雨,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 看过就忘。 凭什么呢?想得倒美。 柏正跳下围栏,从楼顶一路跑下去。 他骑车穿行在城市的夜里,他认识喻嗔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他拿着钢棍,肆意踢开一间间门,他本来是去找丁梓妍,可是后来看见了角落里的喻嗔。 她抬起眼睛,他动作顿了顿。 好半晌,在乔辉他们嘲笑她土的声音中,他也慢半拍跟着露了个讥讽的眼神。 怕被笑话,柏正一直没有承认,他第一眼就喜欢那双眼睛。 那么干净漂亮,仿佛下一刻她会过来蹭蹭他的掌心。 那个初见的夜晚寒风凛冽,今夜也是如此。 T市的春天,很少刮这么大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柏正双眸隐在头盔之下,他发了狠地想,最好别让我找到你,别让我再遇见你。 否则这辈子,一起完蛋吧。 他想过许多种路线,最后想到要想立即离开,一定会选择坐飞机。柏正一路骑到机场,眼睛不放过每一个人。 他在人群中穿行,广播声一路播报,柏正抬眼,搜寻去涟水附近的航班。 他查过,喻嗔应该会先去S市机场。 “乘坐南航G6489次航班前往S市的旅客请注意,现在开始登机,我们请携带……” 柏正疯狂往安检口跑。 工作人员拦住他:“已经过了安检时间,先生,您不能再过去。” “让开!”柏正眼眶微微发红,为什么就差几分钟。 “您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 两个工作人员拦不住他,一位女士连忙劝说道:“你现在就算过去了,登机口离这里那么远,那趟航班也已经起飞了。” 这句话一下子让柏正丧失所有的力气。 他退开,颓然蹲下。 他刚刚那个样子那么吓人,谁也不敢去拉他。 柏正自嘲一笑,倒是觉得无所谓了。 他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懂了几分他那位恶心父亲的心思,有些人最好不要撞在他手上,不然卑劣也好,歹毒也好,怎么会轻易放手。 他站起来,冷静了许多。 他这样偏执恶心,跑吧,最好别回来了。 喻嗔在候机室,她捏着自己的登机牌,忍不住往机场门口焦虑地看了几眼。 班主任赵诗文说,让她和哥哥去机场坐飞机回家。 可是她等喻燃等了许久,喻燃都没有来。 喻中岩并没有给两个孩子配备手机,彼此联系十分不方便。 喻燃不是不准时的人,喻嗔担心他出了事。 犹豫之下,她也错过了去安检的时间。 喻嗔看看手中报废的登机牌,心中焦急。哥哥没有来,她错过了航班,怎么回老家?下一趟要明天早晨了。 她期盼在门口看见喻燃的身影,然而喻燃没来,她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喻嗔不确定地喊:“柏正?” 柏正往外走的脚步顿住,缓慢回头。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脱了校服,穿了一件浅紫色春装。 细软的头发散在肩头,带着几分诧异喊他名字。 他回过头,喻嗔才发现他很不对劲,少年眼眶发红,额上全是汗水。 她想到如今他身陷流言蜚语:“你没事吧?” 柏正低眸,看看她手中登机牌。 他走到她面前。 柏正看她一眼,嗓音喑哑:“如果我说有事的话,你能留下来陪着我吗?” 喻嗔下意识摇头:“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回……” 他笑了一声:“既然不能,你又问什么呢?” 喻嗔总算发现,他的精神状态也十分不对劲。 像是……整个人坏掉了一样。 她强忍住不后退,柏正低头打量着她。 “你怕了?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呢?”他甚至还能维持着微笑,问她,“你知道了对不对,我亲生父亲是个强-奸犯。” 夜风从门口吹进来。 柏正问她:“你现在还能说出相信我吗?喻嗔。” 喻嗔顿了顿,对上这双漆黑的眼睛,她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柏正偏头,伸手想帮她拿开粘在脸颊上的头发。 喻嗔吓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视线猛然一厉,把她拉了回来。 冷风吹起他的衣摆,扬起几分张狂,身前是无尽的黑夜,身后是明亮的灯光。机场催促登机的广播声响在耳边。 喻嗔胳膊疼了一下,柏正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含着绝望的血腥气。 他故意咬破了她的唇角。 少女的惊呼声被他吞咽下去,他掐住她下巴,另一条手臂撑在她身后墙上。 这个吻蛮横而无理,像野兽一样。 他似乎尝到了甜滋味儿,手掌收紧。 喻嗔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又羞又气,她狠狠踩他一脚,撑住他胸膛,一巴掌打了过去。 这一巴掌特别狠,柏正偏了偏头。 一晚上担心哥哥,担心奶奶,还莫名其妙发生了这样的事。喻嗔捂住唇,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 柏正垂眸看着她。 过了许久,喻嗔被一个颤抖的怀抱抱住,他拍拍她的脊背,却比她还颤抖得厉害。 “对不起,对不起……”他嗓音沙哑,“喻嗔,对不起。” “我吓坏你了吗?对不起。” 他身上的疯狂和绝望散去,取而代之成了心碎的苦涩。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他闭了闭眼,艰难地承认,“会控制不住。” 他明明是想告诉她别害怕,可是她并不相信他,想到不久的将来,她连他是谁都会忘记,他几乎要疯掉。 于是那一刻,他竟然放任那个疯子的基因,在他身体里肆虐。 他看见她哭了,几乎想杀了自己。 “你别碰我。”喻嗔抽噎着说。 柏正手指动了动,慢慢松开她。 他站起来,把外套脱给她,走去门边,为她挡住夜风。 柏正回头,看了好一会儿,她还在哭。 他沉默下来,然后从门口走出去,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没过多久他回来了,在她面前蹲下。 “别哭。”他低声说,“是我不好。” 喻嗔闻到不对劲儿的味道,像是血腥气,然而不是她唇角这点破裂的小伤口能发出来的,她抬起眼睛。 鲜血从柏正脖子伤口处涌出。 他再次在牧梦仪划出的伤口上,加上一条划痕。 喻嗔吓得止住抽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我不该伤害你,牧梦仪早就想杀了我,或许……你们才是对的。我本想让你动手,但是想想,你会怕。” 他忍不住轻轻摸摸她头发,这次她没有躲开。 “我那么坏,可我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喜欢到为你完成牧梦仪原本想完成的事。 喻嗔说:“你疯了吗?赶紧止血。” 她什么都没带,只能拉起柏正,去找机场的医务人员帮忙。 柏正低眸看着她。 他确实快疯了,他竟然故意用自残这种方式,换她的原谅和怜悯。 他成了他最讨厌的那个人的影子。 等柏正止住血,喻嗔才松了口气。她第一次见有人眼也不眨干这样的事,此刻手脚发软。 “你还是要离开吗?”柏正抬眸,因为失血过多,他唇色苍白。 喻嗔又气又恼,提起这个更加来气:“是啊,我奶奶病得很重,我和我哥必须回去看她,陪她最后一段时间。你以后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柏正怔住,原来她不是想离开。 然而说起来,正因为这个误解,他才…… 柏正视线落在她被他咬.破的红.唇上。 啊啊啊啊!喻嗔感受到他目光,想起自己初吻。 真想让他滚啊! 先他一步 柏正怕她生气,率先移开目光。 喻嗔抿抿唇,坐在椅子上,也没心思想柏正的事,她往机场入口看,期望能看见喻燃的身影。 晚上八点的飞机已经飞走,要是喻燃再出什么事,一家人估计都难以承受。 柏正坐在她身边,陪她等,没有说话。 八点四十五,一个少年捂着额头走进机场。 喻嗔连忙跑过去:“哥哥!你怎么了?” 喻燃松开手指,眉头皱得死紧,喻嗔这才看见,他额头上一片淤青,还往外渗血。 刚好喻嗔还有止血工具,让他先捂着。 喻燃身后,跟了一个打扮十分精致的女孩子,喻燃沉着脸不答话,她耸耸肩开口,笑眯眯道:“这个小帅哥帮我扛了几棍子,我让他去医院,他不肯。” 喻燃沉着脸,他根本没想帮她,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死死搂住他脖子往他怀里钻,那几闷棍根本反应不及,他差点当场晕了过去。 喻嗔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女生约莫二十左右的模样,长着一双带电的猫儿眼,见喻嗔看她,她眨眨眼,赞扬道:“小姑娘长得也挺美,长大不得了啊。” 喻嗔十分怀疑女生的话,喻燃竟然会帮人?他不是冷漠得路上看见一百块都不会弯腰吗? 猫眼女生见喻嗔惊疑不定的模样十分可爱,伸手想捏捏她脸颊,被一只手挡住。 “卿灵,你自重。” 卿灵抬起眼睛,看见柏正十分意外,真没想到,闹得满城风雨的八卦主角,竟然在这里。 她见过柏正几回,自然知道他原本的身份,是个让人忌惮的小二世祖。 只不过现在这小霸王自身难保,与她的狗血身世有种同病相怜的滑稽感。 喻嗔看看柏正,他脸色不太好看,警告地看着卿灵。 喻嗔便明白,他们认识。 卿灵举起手,笑盈盈道:“不碰就不碰,你别发火啊。” 她媚眼如丝,冲喻嗔隔空飞了一个吻:“小妹妹陪你哥哥去看看,确保一下他没事。” 喻燃抬起头看航班,眸中终于多了一丝波动。 喻嗔说:“飞机已经起飞了。”去s市的飞机,这是最后一班,总不能等到明天,现在耽误的每一分钟,对他们而言都是浪费。 喻燃垂眸,一言不发。 坐在一边的卿灵看看兄妹俩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没了,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耽误了人家的大事。 卿灵难得有心虚的感觉。 但她转眼想到,柏正还在这里,卿灵看看柏正:“柏少,想办法啊。” 尽管现在喊柏少这个称呼十分刺耳,柏正冷冷看她一眼。 他看看低落的喻嗔,手指微微颤抖,下了决定。 最后他说:“别怕,我想办法让你们回家。” 喻嗔并不看他。 卿灵却若有所思看柏正一眼,柏正走出去打电话。 没过多久,徐学民连忙开着车子过来。 徐学民看见柏正,松了口气,少年一个人站在夜风中,握紧的拳头不住颤抖。 整个T市都在谈论他这个奸生子,徐学民心中叹息难过,连“柏少”这个称呼都不敢喊,只能小声问:“他们人呢?” 柏正进去,他蹲下,对上喻嗔眼睛,低声道:“我带你们回家。” 喻嗔有几分不解诧异。 徐学民跟进来,弯了弯腰,道:“我们有私人飞机,可以去S市。” 卿灵瞅瞅徐学民,她不是没见识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在心中赞叹道:靠,酷啊。 她就知道这小霸王身份不简单,不然仪夫人当年怎么会人间蒸发,柏天寇那样的人都找不到她。 喻嗔下意识看看喻燃,喻燃点头。 谁都知道,现在能最快回去就是最好的,兄妹俩跟着徐学民走。 私人飞机也停放在机场,t市没有通用机场,只能在机场租用。 短短时间,徐学民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 喻嗔和喻燃这都是第二回坐飞机,私人飞机和经济舱完全不同,像个小客厅。他们上去,卿灵也要跟上来。 徐学民笑盈盈拦住她:“卿小姐,我们柏少并没有邀请你。” 卿灵指一下自己,觉得有趣:“你认识我?” 徐学民但笑不语,言语虽然客气,但是神情毫不动摇。这位小姐本身也是个麻烦,豪门被调包的假千金,如今人家真的千金回来了,卿灵身份尴尬得不行。 卿灵性格本就咸鱼,闻言也无所谓,下了飞机。 下飞机前,她忍不住看了眼那个小帅哥,大声道:“你没事吧?有事记得找我,我叫卿灵,你别忘了。” 飞机起飞。 徐学民忍不住看了一眼柏正脖子上的包扎,血迹已经渗了出来。 他记得这个伤口,是柏正十三岁的时候,被仪夫人用刀子割伤的,当时闹得很厉害,徐学民连忙救了他,也是那天开始,柏正知道了徐学民的存在。 后来小少年在脖子上文了一只凶恶的穷奇。 去年他洗去穷奇,也变得爱笑了。 徐学民不知道,柏正在这样的情况下找自己,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这等于他承认了自己是个肮脏的存在。 徐学民让医生过来,给柏正和喻燃看看。 喻嗔连忙退开,医生检查了一下,对喻燃道:“我先帮你消毒,下了飞机,你有空要去医院拍个片子,毕竟受了重击。” 喻嗔守在哥哥身边。 柏正一个人坐在对面,医生给他处理伤口。 他沉默着,眼睛只看着喻嗔。 徐学民看见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酸又难过。 他偷偷看着柏正长大的,柏正小时候渴望仪夫人一个拥抱,后来明白那个女人再不会爱他,渐渐变得无所谓起来。 没人爱过他,也没人教他怎样去爱一个人。 徐学民对喻嗔温和道:“喻嗔,你能跟我过来确认一下,下飞机以后的路线吗?” 喻嗔点点头:“好的。” 她跟着徐学民过去,徐学民拿出一支笔,与她商量飞机降落以后,怎样去涟水。 确认好路线,徐学民这才道:“喻嗔,柏正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喻嗔抬起眼睛,她不习惯和长辈探讨这样的问题,轻声道:“您怎么会这样问。” 徐学民笑道:“我也算看着他长大,你别看他现在性格这么讨人厌,小时候也长得很可爱的,臭着脸不理人,眼睛却亮亮的,别提多好笑。” 喻嗔抿起唇角,想象到那个场景,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前几天他出事,你应该也知道。柏正确实不是柏总的孩子,对此,我除了愧疚,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身份光鲜,却一直活得挺不容易。说到底,如果能选择,我相信他一度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柏正的事,喻嗔安静地听着。 “他脾气硬,估计没有和你说过,他生着病。” 喻嗔抬起眼睛。 徐学民叹息一声:“他五感不如常人敏锐,算是遗传带来的先天缺陷吧,柏正的嗅觉、触觉、味觉,都十分迟钝,没有这些美好的感受,他少了许多正常人能体会的快乐。” “我说这些,”徐学民顿了顿,“不是倚老卖老,让你喜欢他,而是想告诉你,他没有你想象那么坏。很多自卑的、怯弱的东西,他不敢说出口。你讨厌他,他茫然又毫无办法。他什么都没得到过,才这样害怕失去,如果可以,你温和一些教会他学会放手好不好?” 喻嗔说:“我也不确定可不可以。” 徐学民鼓励道:“肯定可以的,你试着和他沟通,他一定不会伤害你。” 喻嗔点点头。 她微微偏头,对上了柏正的目光。 他一直看着她和徐学民,却因为隔了段距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想起自己以前骂他变态。 尽管现在心里还这样想,但是徐学民的话让她倒是想通了许多。 柏正这样的性格,还真不是她一直说讨厌就可以远离的。除了让他更疯,还真的没什么好处。 喻嗔坐回去。 喻燃和柏正也没什么话讲,知道能回去,他又进入沉默淡然的状态。坐飞机和坐大巴对于喻燃来说没什么不同。 徐学民亲自给每个人倒了杯水。 几个少年少女之间,氛围之分诡异。徐学民咳了一声,脱离他们的圈子。 他能做的都做了,就不要再碍小柏少的眼了。 喻燃头晕,干脆闭着眼睛休憩。 喻嗔今晚哭过,她眼眶也是红彤彤的,于是靠着哥哥,也闭上眼睛休息。 柏正站起来,似乎也知道自己多余,过去和徐学民坐一块儿了。 徐学民诧异道:“为什么不坐那里了?” 柏正抿抿唇,低声道:“我坐那里,她睡不着。” 徐学民叹息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很多问题他想问柏正,比如以后还回柏家吗?怕不怕面对曾经同学的目光? 然而他的身份不容许他逾矩,徐学民能做的,就是在柏正作出选择以后支持他。 “徐叔,”他哑着嗓音,看着自己双手,第一次问这个问题,“我能治好吗?” 徐学民不会骗他,眸光黯淡几分,不开口。 柏正低笑了一声:“怪不得牧梦仪说我是天生的败类。” 越来越靠近涟水,柏正说:“我以前来过这个地方,那一次是因为柏家那个小傻子。” 徐学民看着他,这还是柏正第一次提起那段过往。 柏正低眸:“柏青禾的保姆虐待她,被我看见了,我教训了保姆,柏青禾很害怕,一直哭。牧梦仪以为是我做的。” 他说得很隐晦,事实上那个春天,柏青禾的保姆,脱了小女孩裤子打她。 柏正偶尔会去看她,毕竟柏家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不会用看垃圾的目光看他。 那一刻柏正发了很大的火,一脚把保姆踹到门边。 牧梦仪来的时候,只有惊惧的柏青禾,还有脸色难看的柏正。 保姆害怕了,说是柏少欺负青禾,她去阻止却被打。 “你说好不好笑,牧梦仪信了保姆的话。她把我当禽兽看,认定我对一个小女孩起了色心。” 柏正说:“我做什么都是错。” 徐学民惊骇,心中滋味难言,牧梦仪的遭遇,让她看整个世界都带着一股扭曲和疯狂。想到柏正的身世,徐学民心中沉痛。 “我想变好,真的,徐叔。”柏正哑声道,“可我似乎越来越糟糕了,我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变成他那样的人?” 徐学民安慰道:“不会的。”你和他不同。 柏正突然笑了一下:“不会有那一天,在我真正伤害喻嗔前,我会先自我了结。” 徐学民震惊地看着他:“你!”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去年我在衡越,其实也救了很多人。”柏正笑笑,“如果可以,我多么不想当个骗子,我多想,即便双手鲜血淋漓,废了这双手,赔上一条命,先牧原一步救她出去。” 那样就不会难过,不会歉疚,也不会怕被遗忘。 可惜,命运向来对他不好。 小凤凰 柏正似乎也不习惯和人说这些。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想起那个卑鄙的吻,目光忍不住缓和许多。 尽管是他抢来的东西,可也许是他这辈子唯一能得到的东西了。 喻嗔根本睡不着,她担忧奶奶,一会儿不安地睁开眼睛,看看喻燃又闭上眼睛。 一旁的喻燃眉头微蹙,最后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妹妹。 你烦不烦啊,挨着就挨着,能不能不要动来动去。 喻燃犹豫几秒钟,伸出一只手,把她小脑袋往旁边推。 待一边儿去。 被哥哥嫌弃,喻嗔眨眨眼睛,老老实实坐端正。 徐学民捂住嘴,低低咳了一声,掩饰自己想笑的感觉。身边柏少在喻燃推喻嗔那一刻,下意识想站起来,他身子微微动了动,最后忍耐地坐了回去。 徐学民心想,如果这时候能给柏少一个画外音,他肯定想说,喻燃不让你靠,你靠着我好了,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可惜他家柏少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三个小时以后,飞机在S市降落。 一行人下了飞机,还得坐车去涟水镇的医院。 徐学民调好导航,亲自开车,送他们回去。 柏正坐在前排,喻嗔和哥哥坐在后排。喻嗔焦虑不安,越靠近涟水镇,这样的感觉越明显,她怕自己到的时候,听到不好的消息。 喻燃始终维持着那个淡漠的表情,看不出他什么心情。 夜已深,回到阔别一年的涟水,即便在黑夜里,喻嗔也感觉到故乡变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河流,以前每家每户房子挨着河流建,现在一些板房还没拆除,有几家新的小楼在黑夜里看不真切。 路上安安静静,房子里面亮着灯。 终于到了医院,喻嗔和哥哥下车。 她回头,对徐学民鞠了一躬:“谢谢您。” 喻嗔顿了顿,看向柏正,轻声道:“也谢谢你,柏正。” 柏正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得到她的感谢。她曾经傻乎乎追着他跑的时候,也是这样真诚而轻和。 他心里忍不住柔软下来:“不用谢,你去医院吧。” 喻嗔和喻燃连忙往医院跑。 徐学民看一眼柏少,道:“小姑娘吃软不吃硬。” 柏少这一身骨头太硬了,脾气也又臭又硬,怪不得人家讨厌。 柏正顿了顿,抿住双唇。 万姝茗对一双儿女招招手:“过来看看奶奶。” 喻嗔连忙走过去,床上的老人头发银白,她闭着眼睛,眼窝凹陷,脸色苍白,十分虚弱。 老人家似有所觉,睁开浑浊的眼,看着孙儿孙女,眼中多了几分色彩。 “阿燃,嗔宝。” “奶奶!”喻嗔眼中含着泪,握住老人家枯瘦的手。喻燃慢慢在老人身边蹲下,握住她另一只手,他嗓音低沉:“奶奶。” 奶奶笑了,眼神慈祥和蔼。她看看喻燃:“阿燃是大小伙子了,长得真俊,比你爷爷年轻时候还好看。” 喻燃没说话,握紧了老人家的手。 奶奶又看向喻嗔。 这个小孙女,才是她疼了十多年的心肝。因为喻燃总生病,喻中岩和万姝茗更多心思花在了喻燃身上,小姑娘从小乖得不像话,帮老人家干活,奶声奶气陪她讲话,还给她按肩揉腿。 老人家眼里泛出些许泪花,她的嗔宝,无异于是世上最好看的宝贝。 即便小时候被人忽视,她也快乐柔软地像个小天使。 奶奶说:“我没事,人都有这一天,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嗔宝,大城市好不好玩,有没有人欺负你啊?” 喻嗔忍住眼泪,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很好玩,和奶奶说的一样漂亮,没人欺负我,大家都很好。” 喻中岩端了碗水进来:“妈,喝点水。” 万姝茗连忙用棉签沾了,给老人润唇。老人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喝水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喻嗔说:“我来吧。” 万姝茗把碗递给女儿。 喻嗔悉心给老人喂了水,老人没什么精神,又闭上了眼睛。 万姝茗叹息一声,低声对喻嗔和喻燃道:“你们先出来,让奶奶歇一会儿。” 兄妹俩走出门,喻嗔咬牙,问道:“医生怎么说。” 万姝茗看看喻中岩,喻中岩手背在背后,眼里多了几分沉痛。 无需他们讲什么,喻嗔便明白了。 约莫就是这两天了。 万姝茗把喻嗔搂在怀里,拍拍女儿脊背。 春夜带着几分寒凉,一家人都待在医院,谁也没走。 医院外面,柏正在车里坐了一夜。 他也睡不着,去年他来涟水的时候,还是个实打实的混球,他恨透了牧梦仪对他的看法,心想即便来了涟水,他一个人也不会救,还非要活着回去不可。 他咬着草茎,恶劣地想,管他们去死啊。 然而涟水满目疮痍,他环视一圈,听见幸存者痛苦的哀吟。柏正低低骂了声,开始搜救幸存者。 他并没有遇见喻嗔的缘分。 余震来临,他被砸伤,伤得很重。柏正忍住疼痛,谁也没讲。 那天晚上,他昏昏沉沉睡在第一批志愿者营帐。 大家又冷又饿,后来他收到了一床被子。 有人说:“一个小姑娘说给你。” 血腥气弥散在他唇边,然而转眼,却被另一种馥郁的香气代替。 他睁开眼睛,他天生五感差,第一次闻到这么好闻的香,像是在补偿他十几年人生的寡淡滋味。 像是春天百花齐放,夏季和风温柔。 他因为一种味道,第一次心中悸动。然而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后来柏正才想明白,那原本是喻嗔给牧原的东西。 她也受着伤,却惦记恩人晚上会冷。 柏正漆黑的双眼看着涟水的夜空。如果没有他,是不是喻嗔已经和牧原两情相悦? 他们的青春里,他是个突兀的掠夺者,是一个错误的存在。 她给错了东西,他喜欢错了人。 追根到底,还是谁先动心谁更悲哀。 天渐渐亮起来,六点半时,奶奶精神变得很好。 她自己穿好衣服,戴上抹额,走出门去。 老人家一出去就对上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少女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奶奶。” 老人家知道,孙女没有睡。 她这轻轻一声唤,旁边的喻燃也睁开了眼睛,喻燃也没有睡。 奶奶冲两个孩子招招手,在唇上竖起一根手指,语气带上几分活泼:“别吵醒了你们爸妈,要和奶奶回家看看吗?” 喻嗔点点头,喻燃也沉默跟上。 祖孙三人,在天将明的时候出了医院。 柏正坐在车里,手抵着下巴看喻嗔。 她约莫哭得厉害,眼睛才那样红。喻嗔的感情清晰又简单,让她真正喜欢的人很少,可是每个得到的,都十分珍贵。 柏正没有跟上去。 在十八岁这年,他清晰地认识到,对于自己而言,喻嗔不可或缺。而对于喻嗔而言,自己最好永远不要出现。 喜欢这种事,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老人拿出钥匙打开家门,皱褶的脸上布满笑意:“老头子啊,嗔宝和阿燃回家了。” 家里当然没人能应她。 这个房子是老人用补贴款和自己的存款修起来的,家家户户都换了新风格,但是奶奶依旧选择保留着喻嗔成长的模样。 人不能没有根,以后他们没了,总得给孩子留下一些可以纪念的东西。 她带着两个孩子去后院,公鸡打着鸣,高高昂起头,迈着高傲的步子在院子里走。 老人先喂了鸡,然后和他们一起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揽一个孩子。 她慈祥地道:“长大咯,我们家两个孩子都长大咯。” 喻嗔知道,这多半是老人回光返照。 “阿燃要快乐一点,要有喜欢的东西,这个世界啊,有很多趣味。” 奶奶摸摸喻嗔头发:“嗔宝要永远这样乐观友善,好好保护自己。你们爸妈他们啊,一把年纪了,却不靠谱。没有人保护你的话,你要自己保护自己。从小你就爱笑,以后也要多笑。即便让人觉得你可爱讨喜,这辈子也会顺遂许多。” 上天馈赠的孩子,笑起来整个世界的阳光都温柔了。 喻嗔抱着老人,点点头。 奶奶低声唱歌给他们听,是小时候哄喻嗔睡觉的童谣。 “杨嘎嘎叶,水里飘,我和姐姐一般高。姐姐骑着大红马,我就骑着树棵叉。姐姐戴着银坠坠,我就骑着麦穗穗……” 太阳彻底出来,她的声音渐渐停了。 喻嗔捂住唇,低声啜泣。 喻燃垂下眼睛。 老人安安静静走了。 涟水镇下了一场春雨,万姝茗和喻中岩为老人办后事。 槐河的水晕开一圈圈波纹。 岁月养大了孩子,却带走了老人。 柏正没离开,他远远看着喻嗔,她时常发呆,有时候忍不住抱着膝盖小声抽泣。 老人离开,她应该是家里最伤心的。 喻燃并不会安慰她,喻中岩和万姝茗忙着,也没有时间照料她。 她的泪水似乎泡软了他又冷又硬的骨头,柏正第一次试着主动离开她。 他比他们所有人都先离开。 喻嗔跟着爸妈回T市那天,已经过去一周。 她整理好家里的东西,拎着行李,跨出院子。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蹬蹬蹬跑到她面前,他看上去透着股机灵劲儿:“这个给你。” 喻嗔低眸,看见一个金色的画糖。 画糖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小凤凰。 小男孩绞尽脑汁,想那个看上去凶巴巴的大哥哥的话,半晌说:“乖,你别哭了。” 他一本正经的安慰憨态可掬,她却依稀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喻嗔拿着小凤凰,轻声说:“谢谢你。” 透过家乡绵绵烟雨,她踮脚望了望,没有看见柏正的身影。 喻嗔这才想起,柏正陪了她和哥哥一路。 但是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段时间,他的人生,也在最难过的低谷。 他习惯了一个人吞咽痛苦,也开始学着努力不打扰她的生活。 跪下 五月初,柏正一个人回到了T市。 新闻上关于柏正身世的流言蜚语已经撤去,但是网络有记忆,人们也有记忆。柏家继承人并非柏天寇亲子的消息已经在圈子和学校流传开。 柏天寇试图联系柏正,柏正先前一直没接他电话,此刻回到T市,柏天寇再打过来,柏正按了接听。 柏天寇道:“阿正,这段时间你在哪里?还好吗?” “我没事。” “网络上那些流言蜚语你不用去管,过段时间就会好很多。柏家没有人敢乱说话,很多事情。”他顿了顿,“与你没什么关系。” 柏正低眸笑了笑:“柏总,我真没事。” 柏天寇也知道,不可能再认回柏正,他问柏正:“以后还回柏家吗?” 柏正沉默了一会儿:“再说吧,牧梦仪怎么样了?” 柏天寇知道他从不喊牧梦仪妈妈,他在心里低低叹息一声:“情况不太好,我打算带她出国,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出国一来可以逃避流言蜚语,二来还可以顺带给牧梦仪治病。 她病了太久,没有人敢去触碰她这块伤疤,结果现在几乎人人皆知过往那段不堪,柏天寇心痛如绞,不愿意爱妻继续受这样的伤害,只能尽量做对她最好的事。 “接下来你在国内,没有问题吗?” 柏正低声应道:“嗯。” 一通电话,两个人再也回不到当初柏天寇教柏正商场规则时的和睦,对于柏天寇来说,柏正存在的意义,或许也是对他家庭的破坏。 然而所有人的生活依旧得继续。 徐学民高度集中精神,生怕柏正出了事,悄悄关注着他。 柏正没有再去柏家的公司,他沉思片刻,选择回衡越。 衡越已经乱成一团,关于十五班恶龙的传言,在学校流散开,一部分人幸灾乐祸。 少年们抽着烟。 “还以为他身份有多高贵,平时拽成那个样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柏家太子爷,竟然是个父不详的奸生子。” “他不敢回来了吧,不知道哪来的底气,之前还管我们,不许闹事。” “那当然,我听说隔壁桦光的张坤放了话,柏正要是敢回来,他一定揍得他哭爹喊娘。” 少年大笑:“哈哈哈他爹还不知道是谁,张坤这话有点狠啊。” 话音刚落,他脸上挨了一拳。 “罗启明,闭上你-他-妈的狗嘴!” 叫做“罗启明”的少年看清来人,啐了一口:“乔辉,你脑子有病吧,我说他又没说你,你那么激动做什么?难不成你也父不详,或者你妈也被人……” 乔辉冲上去就要和他打起来,庞书荣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这个罗启明家境很不错,平时就在学校拉帮结派,但是摄于柏正,他在学校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现在柏正出了事,这群人是第一个上去踩他的。 庞书荣拉住乔辉:“算了,和长了狗嘴的人,没什么好计较的。” 罗启明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打都打不过来,以前柏正得罪的人不少。 如他们所说,张坤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以前张坤还忌惮柏正的家境和狠劲,然而现在他知道柏正落魄,以往围在柏正身边献媚的兄弟们散去许多,张坤开始寻思找机会报复回来。 柏正再能打,他们十个打一个总没什么问题吧。 乔辉走出那地方,眼眶依旧气得发红。 “这群人就是这样说正哥的,当初被人欺负得跟孙子似的,还是正哥出的面,他们这群龟孙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庞书荣说:“正是因为他们怕的,以前正哥不怕,所以才觉得被落了面子。” 两人走回教室,班上不少人围着伊庆。 “真的啊?柏正以前真那么过分啊,对你支来喝去?” 伊庆眸光微暗,点点头。 乔辉愣了愣,下一刻冲上去:“我-操尼玛伊庆!”正哥亏待谁,也没亏待过伊庆,知道他家穷,还给过不少资助。 伊庆见他们进来,脸上难得出现几丝慌乱,他连忙往人群后躲。 见躲不过去,他才鼓起勇气。 “怎么,我又没说错。他那种臭脾气,要不是有几个钱,谁愿意跟在他身边,人憎狗嫌他心里没数吗?我跟着你们,你们动不动就使唤我,心情不好还骂几句。” “正哥以前资助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你妈生病,正哥带你去医院,你当时差点给他跪下,你-他-妈现在做白眼狼!” 伊庆被提起这些卑微往事,咬牙道:“谁稀罕他的臭钱,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他,他和他那个强-奸犯爸一样,都是拿了别人东西的小偷。” 此言一出,全班都看向教室后门,一个黑发少年静静看着他们。 他目光冷漠,先看了伊庆一眼,然后看看乔辉:“行了,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乔辉,回来吧。” 伊庆看见他,下意识语调一抖:“正哥……” 随即他想到,柏正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墙倒众人推,他没什么好怕的,也没必要再讨厌他。 伊庆挺直腰板:“柏正,你还敢回来。” 柏正理也不理他,他看一眼自己座位,发现自己课桌上被人用马克笔画了一只王八。 前排有人走进教室,挑衅地看着柏正。 柏正冷声道:“罗启明,你干的?” 罗启明抱着双臂。 “说不定是这缩头乌龟自己长出来的。” 罗启明的朋友哈哈大笑。 柏正也弯起唇,他走到前排,冷不丁动手,一脚踹在罗启明身上。 罗启明一路摔到门边,还没等他发火,一只手臂又把他拎了起来。 在全班惊骇的目光下,柏正把罗启明拖到自己位子上。 柏正手一用力,罗启明的脸被摁在那只王八上。 柏正神色轻慢,明明在笑,嘴角却泛着冷,他拍拍罗启明的脸:“洗干净,或者舔干净。” 罗启明神色扭曲,他环视一圈,发现即便没了身份光环,柏正以前的威慑力太大,没人敢上前帮他。 罗启明屈辱道:“我洗,对不住,我洗干净行了吧。” 柏正松开手:“滚吧。” 罗启明的朋友小声宽慰他:“放心吧,他傲不了多久,有人会收拾他。” 罗启明愤愤擦一下脸。 乔辉跑过来,难掩心中激动和酸楚:“正哥,你回来了啊。 “嗯。” 庞书荣低声道:“正哥,他们那些混账话你别往心里去,伊庆那个白眼狼,就当没认识过,很多你帮助过的人,都心怀感激,只是这时候不敢出来发声罢了。” 柏正拍拍他肩膀,说:“我知道。” 乔辉难免为柏正感到难过。 曾经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如今连懦弱的伊庆都会奚落。 乔辉拍拍胸脯,连忙道:“正哥,放学我们一起走,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先去我那里住一段时间。” 柏正说:“不用。” 上课时,连廖羽老师都忍不住多看了柏正几眼,心中叹息。事实上,这一年来,柏正为衡越做了许多事,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觉察到老师的目光,柏正神情十分平静。 下午放了学,柏正往自己公寓走。如今这样的情况,他和柏家断了所有关系,分公司那边暂时是不能去了。 他走在城市昏黄的夕阳下,被一群人拦住去路。 张坤掂了掂手中的钢管,大笑道:“兄弟们瞧瞧,这是哪来的丧家之犬啊?” 有人配合道:“哟,哥你看错了,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柏少吗?” 张坤道:“可我怎么听说,柏总没有儿子,那这野种是哪来的。” 小弟们七嘴八舌。 柏正目光渐冷。 张坤用钢管抵住少年肩膀:“柏正,你不是很能打吗?现在试试,是你骨头硬,还是我们手中的棍子硬。” 语罢,他手中钢管猛地落了下去。 柏正反应很快,闪身踢到张坤手腕。 局势一触即发,张坤咬牙揉揉手腕,道:“都上!” 柏正一个不察,被张坤打到手臂。 张坤张狂笑道:“今天让他给爷跪下。” 于是他们都往他膝盖打。 柏正闷哼一声,手臂撑住地面。 他膝盖始终没弯。 透过暗沉天幕氤氲的光,他看见远处几辆黑色的车子。 车窗里的人看不真切。 喻嗔和家人到达T市当天,就回三中念书了。 没有时间给她悲伤,很多时候,生活被迫进入正轨。 喻燃被爸爸带去医院检查,喻嗔回学校上晚自习。 她坐在公交上。 五月已经进入初夏,夕阳晚照,柔柔落在人身上。 窗外的风吹动她额发,她趴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一路倒退。 直到看见街边一群少年围着的人。 喻嗔瞳孔微缩,紧紧抿住唇。 柏正从人群的缝隙中,也看见了她。 他黑瞳深深,嘴角带着伤口,隔着初夏微薄的温暖,安安静静看着她。 车子已经开出一段距离。 柏正自嘲地笑了笑,猛地一脚踹向张坤。 张坤没想到现在了,他还有力气挣扎。 车上,喻嗔想起书包里的糖画小凤凰,还有柏正如今的境况,下意识请求道:“师傅,您可以借我一下手机吗。” 师傅看她一眼:“没有带。” 车子刚好到站,喻嗔咬牙跑下去。 喻嗔没有过去,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她跑到附近,远远看他一眼,去电话亭。 她报警,迅速讲了一下情况。 张坤小弟发现不对劲:“老大,那边有个女的,好像在报警。” 听到这两个字,饶是张坤,也下意识心头一紧。 顾不上让柏正屈服,张坤说:“把人带过来。” 柏正眸光一厉,一拳向张坤挥了过去。 但他们人多,有人已经过去了。 柏正吼道:“你来做什么,跑啊!” 喻嗔掉头就跑。 张坤说:“不能让人跑了。” 张坤不再管柏正,向喻嗔那边去。 喻嗔跑了没多远,被桦光的人追上。 喻嗔被人扯回去,她头发一疼。 张坤满口污言秽语:“跑,你再跑一个试试,敢管闲事……” 他才不在乎打不打女孩子,连这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样子都没看,一棍子打了过去。 喻嗔惊呼一声,蹲下抱住自己头。 下一刻,少年单膝跪下,把她抱在了怀里。 沉闷一棍子落下。 砸在脊柱上的声音,让喻嗔眼眸颤了颤,少年怀抱滚烫。 所有人都愣了愣。 连张坤也顿了一秒,刚刚怎么踹柏正膝盖,他都不肯跪下。而他刚刚,几乎是冲过来,站都站不稳,把少女的头按怀里。 柏正这种硬骨头,竟然怕得想也不想跪下了。张坤似乎明白了什么,阴测测看向他怀里的少女。 柏正死死护着喻嗔,吼道:“徐学民!还他妈看!” 街那头,车子里面一群黑西装男人跑下来。 张坤也看见了这群人,他和小弟们惊疑不定。柏正不是已经离开柏家了吗?这是什么情况? 很快,徐学民就告诉了他们这是什么情况。徐学民的性格,衷心到近乎刻板,如非柏正不叫他,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徐学民恪守柏少不许自己干预他人生的原则。 徐家的人出手,张坤他们一个没跑掉,全部被痛揍一顿,捏着耳朵蹲下。 喻嗔被柏正拉起来,他脸色难看:“你回来做什么?不是知道牧原才是你恩人了吗?还回来,不怕死是不是!” 喻嗔此刻才觉得后怕,小声道:“我忘了。” 那一刻,就只想到少年戴上“安全维护员”站岗的样子,想起他在冷风中等她一晚,曾经为她撑伞的模样,还有带她和哥哥回涟水。 她忘了这是个坏蛋骗子,竟也希望他好好活着。 他看她许久,最后颤抖着,摸摸她头发。对喻嗔,他能有什么办法。 “那下次记好了。” 嫌我烦 徐学民问道:“这几个人怎么处理?” 柏正看着喻嗔:“真报警了啊?” 喻嗔点点头。 他唇边泛出几丝柔和的笑意:“那就等警察来处理。” 徐学民道:“是。”他应了一声,就带着自己的人回到车上,徐学民远远盯着张坤,防止他们跑掉。 蹲地上的张坤看看柏正,依然不明白这什么情况。柏天寇那么心大吗?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依旧派人保护柏正? 果然没一会儿,警车来了。 一看这么大一群少年,警察神色狐疑。 柏正嘴角带着血迹,然而张坤他们可怜巴巴蹲那里,动也不敢动,到底这是谁打谁? 一个打八个? 警察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 “谁报的警?” 喻嗔举手,警察有几分意外,大致了解事情经过以后,扶了扶帽子:“都去警局做个笔录。” 所有人陆陆续续坐上警车。 喻嗔没吭声,也跟着他们走。 柏正看她一眼,脸色难看几分:“脚怎么了?” 喻嗔没想到这样他还看得出来,她低头,动动脚踝:“好像扭到了。”张坤拽她那一下太突然,她没站稳。 她摇摇头:“我没事。”喻嗔径自爬上警车。 柏正最后一个上去。 他一上去,气氛猛然变了。 柏正目光扫视过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坐外面去。” 张坤心中憋屈,带着小弟们往外挪。车上人挤人,有人干脆蹲着。 柏正示意喻嗔坐最里面,他挨着她坐好,让她不用接触张坤他们。 这时候没法动手,张坤这才看见被柏正保护着的少女,车上唯一的女孩子坐在最里面,小小一团,一双水眸也在看他们。 张坤看直了眼,漂亮啊。 不仅他这样,那群流里流气的少年也呆呆看着喻嗔。 柏正脸色阴沉,他反身,把她挡在最里面。 他低声对喻嗔道:“别看他们,伤眼睛。” 喻嗔视线与少年喉结平齐,闻言竟生出几分好笑,她点点头。 柏正回头,阴测测看向张坤等人:“再看一眼,当心你们招子。” 那群人连忙移开目光。 在警局做完笔录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徐学民打过招呼,张坤等人又已经成年,会在里面被拘留一段时间。 张坤铁青着脸,被警察轮番教育。 天知道他最怕进警局! 柏正和喻嗔被放了回去。 城市灯光次第亮起,路边灯光柔和。 警察局外面鲜少能打到车,公交站离这里有一段路程。 柏正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过去。” 喻嗔连忙摇摇头。 “不是脚扭到了吗?别扭什么。” 喻嗔说:“我可以走,不严重。” 他神色反倒平静许多:“行。” 喻嗔才松一口气,下一刻,少年打横抱起她。 “柏正!” 他低声说:“我在。” “放我下去。” “不让背,那就抱你过去。我知道你讨厌我,不在乎你更讨厌我几分。你脚不痛就行,其余你随意。” 她在他怀里动了几下,想跳下去,柏正低声叹了口气:“小祖宗,我身上还带着伤,你乖一点,别乱动行不行。” 喻嗔顿住,抬眼看他。 她想起那一棍几乎入肉的力道,心中愧疚,小声问他:“那你痛不痛啊?” 少年低眸,眸中带着笑:“不痛,一点都不痛。” 喻嗔轻声说:“骗子。” 他笑了笑:“真不痛,我从小五感不太敏锐,痛觉没那么强烈。” 所以他能承受许多极限的运动。 然而痛觉轻微是真的,但是完全不痛不可能。 柏正抱着她,小小一团的少女,在他怀里软软的,对他而言只有一点点重量。 他忍不住单手轻轻掂了掂她:“这么轻,有一百斤吗?” 喻嗔惊呼一声,有几分恼,差点以为他把自己丢出去,她忍不住小拳头捶在他肩膀上:“你有病啊。” 柏正只是笑。 他不问她今天为什么要回来。 喻嗔就是这样,你对她好一分,她就回敬一分。 然而他什么也不需要她给自己,不再需要她的爱与温暖,他只希望她过得好。 不求她任何回应,他第一次,全心全意只想对一个人好。 夏天的风带着温柔,吹得喻嗔脸颊通红。 他看见了,也不戳穿她的害羞,抱着她稳稳往前走。 喻嗔不好意思抱着他脖子,最后小手抓紧他衣服,柏正瞧见,眼神蕴着几分温柔,没说什么。 她悄悄看一眼他,见柏正似乎没什么不好的心思,这才松了口气。 公交站没走十分钟就到了。 柏正把喻嗔放下来,本来以为这周围有坐的地方,结果什么都没有。 柏正让她扶着路上,蹲下给她看扭伤的脚。 喻嗔见她给自己解鞋带,总算慌了:“你做什么?” “我给你看看。” 喻嗔说:“你又不是医生。”你看什么呀? “这个我会。”毕竟久病成良医,他小时候经常受伤,几乎什么外伤都会处理。 他垂着眼睛,侧脸冷峻认真,喻嗔竟一时失语。 鞋子被脱掉,她里面穿着粉色的棉袜。 喻嗔难免有几分羞涩尴尬,动了动脚趾头。 柏正抿抿唇,握住她脚踝,他微微皱了皱眉,在她关节处碰了碰:“脱臼了。” 喻嗔疼得脸色一白。 柏正低眸:“我帮你接上。” 喻嗔吓得连忙摇头:“不要不要,我不接。” 她单脚就想跳着跑。 柏正见她惊慌的模样,问她:“怕疼?” 谁不怕啊? 柏正沉吟片刻,眸色暗沉,问她:“你想不想知道,张坤那群人怎么回事?” 喻嗔顿住,微微偏头看他。 怎、怎么回事? 柏正手下一动,咔哒一声,喻嗔还没来得及出声,眼泪差点都出来了。 混账啊! 柏正好笑道:“接好了。” 喻嗔泪汪汪低眸看他,他把她鞋子穿回去,不太会系鞋带,竟打了两个死结。 柏正起身,用手背擦擦她湿-漉-漉的眼睛。 “成了,过会儿就没那么痛了,回学校还是去看看。”他眸中染上笑意,“怎么什么都好奇?张坤这种,你少管。” 喻嗔涨红了脸,没法说话。是个人这种情况下意识都会好奇。她试着动了动脚踝,真的好许多,她带着几分惊叹,看向柏正。 柏正偏过头,唇角微微扬起。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车,公交车始终没来。 喻嗔看看身边的少年,好歹认识一场,轻声问他:“你没事吧?” 不止身体受的伤,还有众叛亲离的打击。纵然隐隐约约明白徐学民是怎么回事,但是柏正似乎并不太接受他。 柏正顿了顿,没说话。 路灯下,喻嗔不安道:“你别难过,你还有许多朋友呢,徐叔也很关心你。我奶奶说,人活一辈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很多时候,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事,熬过去过段时间再看,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对不对?人们第一件事应该学会的,是自己爱自己。” 因为奶奶这样说,所以小时候她坐在家门口,翘首以盼爸爸妈妈带着哥哥回家,小小的孩子十分渴盼家人,却双眸明亮,笑容灿烂。 柏正看她一眼,他尚且不会爱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学会爱人,是开始懂得爱她。 因为爱她会痛,所以这辈子都不可能爱自己了。 喻嗔见他不说话,不好意思道:“你是不是嫌我烦呀?” 哥哥就老是觉得她烦。 柏正一一应道:“不难过,你说得对,不烦。”你再招人喜欢不过了,喻燃心中其实也疼她。 喻嗔揉揉脸,轻轻笑。 柏正看着她,无比想靠近她,像是冬夜旅人看见一簇灯火,然而最后,他只是低声道:“我不会有事。”我在一天,你也不会有事。 温柔的路灯下,她细碎的发被吹得轻轻摆动。 他克制住自己的目光,唇角轻轻弯了弯。 能陪她一天是一天,能陪一年是一年。 他不会重蹈生父覆辙,即便带着这败类血脉,他也绝不容许对她放肆第二次。 把喻嗔送回三中,柏正回家之前,顿住脚步,扬声道:“徐学民。” 徐学民从远处车里走出。 “谈谈。”柏正说。 徐学民弯了弯腰:“您说。” “他是怎样一个人?” 徐学民想了想,道:“除了仪夫人这件事,他是很了不起一个人。工作认真,能力出色,擅长交际,举止优雅。” 柏正眸光微微嘲讽。 徐学民面不改色:“他为您留下了许多财产,您成年以后,即可自由支配。柏先生能有如今的成就,也是他的手笔。仔细说来,他才是当之无愧的T市首富。” 徐学民自是不可能说上任主人半点不好。 柏正沉默良久,说:“我不想认他。”他也不需要这些巨额财富。 童年的时候,他就恨这个男人,恨牧梦仪。他渴望有一天睡醒,那些被关起来,被毒打,半夜在脖子上的刀口,都是一个可怕的噩梦。睁开眼睛以后,柏天寇才是他的父亲,牧梦仪不再讨厌他。 然而越长大,他就越不再想这种好笑的事。那个人是造成一切悲哀的缘由。 徐学民平静道:“您不必认他,如果您愿意,您永远姓柏。” 那人也没想过柏正会认他,事实上,那人全部的感情,几乎都交付给了仪夫人。 “我不再是他管家,从他死亡那一刻,我完全服从您的指令。”徐学民这样道。 柏正靠树旁,冷静道:“他死得挺痛快,活着的人,想报复他都做不到。我不想走他走过的路,也不再稀罕牧梦仪的感情。但是现在我认了,单靠我自己,确实很多事做不到。即便活得卑鄙,可我要活下去。徐学民,我需要你做两件事。” “您请说。” “第一,保证喻嗔安全。” “您放心,我们会尽量。” “第二,不管我未来活成什么样子,保证我身上不能出现他的影子。” 徐学民问道:“那您身边发生的那些事?” 柏正笑了笑,说:“走着瞧。” 他说走着瞧,徐学民侧目,点点头。他心中宽慰,柏正长大了,至少仇恨不再在他心中占据主导地位。 他学着冷静,也逐渐愿意利用资源。 周一,柏天寇带着爱妻出了国。 涉及到仪夫人声誉,他没有办法召开新闻发布会与他们掰扯柏正的身世。 毕竟真相摆在那里,柏正并非他孩子。柏天寇能做的,就是封住流言,严禁不良言论继续传播。 柏天寇不是傻子,这件事突然被曝光,这样措手不及,肯定有所预谋。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他立马就想到了丁梓妍。 他想到,柏正也想到了。 有些事情终于能解释通,为什么丁梓妍对他前后态度差距那么大,原来是知道了他身世。 然而非常遗憾,她只知道一半。 追求 关于丁梓妍和她母亲刘琼恶意放出消息搅浑水的事,徐学民再清楚不过,他告诉柏正:“她们放了消息,就立刻前往e国了,跑得倒是很快,我的人一直盯着,您怎么想?” 柏正眸色暗了暗,道:“把消息放给柏总,让他做一个取舍,如果到时候结果不尽人意,我们再加把火。” 徐学民看一眼他,眸中带上几分欣慰:“是。” 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一来,丁梓妍是柏天寇故人之女,二来,丁梓妍与仪夫人之间,柏天寇毫无疑问会选择牧梦仪。 柏正暂时不必出手,这件事就能有个结果。 纵然柏天寇心慈手软,可是对待伤害他妻子的人,柏天寇绝不会轻易放过。 周一柏正回衡越念书。 他踏进校园那一刻,许多人悄悄看他。柏正冷着神色,没有多管他们,径自去了教室。 他刚到,乔辉说:“正哥,有人找。” 柏正侧目,看见等在教室外面的邢菲菲。 她剪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也在看着他。 柏正觉得她有几分陌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谁。 她是喻嗔以前的室友,有个畜生继父的女孩子。 柏正懒懒开口问:“什么事?” 邢菲菲抿抿唇:“有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们都很感激你做的一切。” 柏正道:“嗯。” 邢菲菲鼓起勇气来说这些话,面上带着几分不自在,然而没想到柏正的反应这么平静。她心里有几分说不出的失落,见柏正要转身,她连忙问:“你还和喻嗔有联系吗?” 柏正转身,微微眯了眯眼。 在他冷冽的目光下,邢菲菲心中带着几分难堪,仿佛被他看穿了心事,她只好道:“我和桑桑都挺想她的。” 柏正漫不经心道:“想她你可以去找她,和我说没用。” 他说完这句话就进了教室,邢菲菲咬牙,远远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即便经历狂风暴雨,脊柱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不畏惧这世上一切苦难。 她和柏正都有不好的经历,然而自己是被摧毁的那个,他却像无畏一切的勇士。 柏正走进教室,乔辉探头探脑:“正哥,邢菲菲找你做什么啊?” 柏正随口道:“来道谢,宽慰几句。” 乔辉神色古怪:“她不会对你……” 柏正不置可否。 谁也不蠢,如果邢菲菲神色不带上几分扭捏,柏正倒是信她单纯道个谢。然而邢菲菲本就是冷淡的性子,这种事她主动往上凑,估计生了几分心思。 乔辉说:“好奇怪啊,还好喻嗔去三中念书了。” 柏正嗤笑一声:“不会说话就闭嘴吧你。” 乔辉讪讪闭了嘴,其实邢菲菲生出几分心思倒也不是错,毕竟喻嗔和柏正又没在一起。乔辉现在倒是希望柏正换个人喜欢,喻嗔太难追了,人家压根儿没这方面心思,正哥这样撞南墙,一直头破血流也不是办法。 伊庆和罗启明几个人说说笑笑来到教室。 他们之前就听说了张坤带着人去找柏正,以为他被张坤收拾惨了。结果一进教室,柏正翘腿坐在最后面,冷冷淡淡看他们一眼。 伊庆有几分怵他,低下了头。 罗启明打量着柏正,他身边的人说:“他没事啊?” 罗启明皱眉,看见柏正嘴角浅浅的青紫,看来张坤他们倒是带人去了,只不过柏正没多大事。 张坤那群人那么没用吗? 看见罗启明和伊庆,乔辉心里就来气。 “正哥,伊庆这垃圾太白眼儿狼了,以前多少事,都是我们为他出头,现在他到处和人一起乱讲你。” 在伊庆的故事里,柏正颐指气使,不可一世,把他当狗使唤。 搞得现在很多人同情伊庆,暗暗唾骂柏正不是东西。 “没事,”柏正平静道,“他想当个可怜人,那就成全他。” “啊?”乔辉没反应过来。 庞书荣也回了头:“怎么说?” 柏正往椅子上一靠,没说话。 周二,全校都知道桦光的张坤进了局子的事,衡越众人哗然,第一次意识到,柏正并非那么好惹,即便没了柏家这棵大树,他依旧是十五班恶龙。 这样的氛围下,伊庆难免有几分心慌。 他如今和柏正确实没什么关系,伊庆以为柏正不能翻身,连排球队和篮球队,他都改为加入罗启明的阵营。 周二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伊庆远远看着柏正和乔辉他们说说笑笑,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儿。 这种难受,持续到罗启明让他去买水。 伊庆不可思议地指指自己:“我去?” “不然呢。”罗启明笑嘻嘻道,“反正你以前也帮柏正他们买过,帮我们买一下怎么了?” “是啊是啊,伊庆你去买一下也没什么。” 伊庆咬牙:“好吧。” 他不想说,在柏正身边时,是几个少年轮番去做事,偶尔乔辉和庞书荣也会去买水,柏正时常请他们吃东西。 然而很快问题来了,柏正出手大方,罗启明给的钱却不够。 伊庆捏着薄薄几张人名币,怕把他们也得罪了,只能自己把剩下的钱贴补上。 伊庆隐隐有几分后悔。 他崇拜过柏正,在十八岁少年心中,柏正活得那样耀眼不羁,几乎是所有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人。 柏正不主动欺凌人,却没有一个人敢惹他。伊庆胆子不大,话也不多,好几回受了气,都是柏正一声不吭帮他出头。 然而正是因为柏正的气魄,才把身边的人衬得无比卑微。 伊庆一面崇敬柏正,一面又憎恶他,伊庆再清楚不过,自己其实想成为他。 伊庆努力在心里想柏正的坏脾气,告诉自己选择没错,柏正现在不是柏家太子爷,估计很快就落魄了。 他好不容易把心理建设做好,回家却被通知了一件晴天霹雳的事――他母亲不能继续住院了! 伊庆跑到医院:“为什么?当初不是说好,可以帮我妈治疗的吗?” 护士看他一眼:“帮你们给钱那个人不再继续缴费,你要想继续治疗,把接下来的费用先交了。还有一件事,之前给你们看病那个医生很忙,你们得换一个主治医师。” 伊庆嘴唇颤抖:“可是……可是陈医生是这方面最好的专家……” 护士遗憾道:“那也没办法,毕竟每天等着陈医生救命的人那么多。你试试看,找找其他医师吧,肯定也有不错的医生。” 伊庆脸色惨白。 这还不算完,他看到母亲药物费用,眼前几乎一黑。 他父亲早亡,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得了病,从高一开始,伊庆母亲的医药费就是柏正垫付。 当时伊庆说,等他以后赚钱了还柏正。 柏正只拍拍他肩膀,轻描淡写说没事。 如今伊庆才看到,这些年医药费是多大一笔费用,以伊庆的家境,让他继续支付,根本做不到。 伊庆眼前发黑,几乎腿软,半晌,他蹲下抱住自己头,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他彻底后悔了。 五月阳关渐渐和缓。 T市的夏天,比起其他城市温和许多。 庞书荣讲起了运动员选拔的事:“国家运动员从明年四月开始选拔,我们学校名额很少,我们年纪只会向省里推荐十个名额。国家队实行选拔赛积分,我们省到时候也是这种方式。” 即便衡越再乱,可是终归是T市正规的体校,依旧有这个机会。 只不过大家当初来这里念书,只是图好玩,或者逃避家庭,没人真觉得自己能进国家队为祖国争光。 庞书荣说起运动员选拔,几个少年对视一眼,心跳却莫名加快不少。 柏正斩钉截铁道:“都去试试!从今天开始,严格按照标准训练,首选自己擅长的,实在不行,选相对竞争少的练习。” 少年们纷纷点头,乔辉也郑重道:“好。” 这是他们人生中的高考。 伊庆白着脸过来,小声喊道:“正哥,书荣哥,辉哥。” 乔辉一见他,讥笑道:“我当是谁,伊庆啊,你可别这么叫我们,担当不起,外人又说我们欺负你霸陵你怎么办。” 柏正冷冷勾了勾唇。 伊庆脸涨得通红。 半晌,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柏正面前。 “正哥我错了,我不该诋毁你。我不是人,我为我这段时间做的事情道歉,我会去澄清,真的,求求你原谅我吧正哥。” 柏正神色不变。 “正哥……”伊庆眼眶通红,去拉柏正裤腿,“你救救我妈,别不管我们。” 柏正起身,他懒洋洋笑了笑:“伊庆,在你看来,我人傻钱多?” 伊庆连忙摇头。 柏正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继续给钱。” 伊庆唇色苍白,他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 “之前你妈花的,就当我做慈善,以后你自己想办法。另外,不要来烦我,你散播的流言里,倒有一点没有说错。” 在伊庆惊慌的目光中,柏正弯起唇:“老子脾气相当糟糕,我再看见你这幅样子一回,以前你们欠的,也立刻全给我还回来。” 伊庆知道柏正没有开玩笑,他起身,大颗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他已经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兄弟情谊、一个少年沉默无声的慷慨,还有自己和母亲光鲜活着的机会。 罗启明那样的人,连买水的钱都给不够,根本不可能出手帮他。 很多年后,当他想起这辈子的过往,发现活得最快乐体面的几年,竟然是跟着柏正他们的那几年。 等伊庆失魂落魄地离开,乔辉哂笑:“活该。” 柏正靠梧桐树旁,抬眸看了眼衡越的天空。 墙倒众人推、被背弃、被污蔑,换种方式看待,倒也不尽是糟糕。 人的一辈子大浪淘沙,随波逐流被冲走的是沙粒,留下的,便成了珍珠。 喻嗔前段时间离开,牧原偶尔会失神。 老方看出来,调侃他道:“你想做些什么的话,不如去找她。” 牧原有几分尴尬,道:“这样太突兀了。” 老方叹口气:“阿原啊,不是我说,你少了许多莽撞的勇气。年纪轻轻,怎么就一副老成做派。这几年的岁月,就是给人尝试、成长的机会。” 牧原耳尖微红,低低咳嗽一声。 老方知道他脸皮薄,也不多说,只善意提醒道:“你不如看看女孩子喜欢什么?” 牧原听说喻嗔前段时间回老家是家里有人出事了,估计她心里十分难过。 他知道六月初有一场演唱会。 那个男歌星大部分女孩子都很喜欢,他买了两张票。 五月初一放学,有人悄悄在喻嗔耳边道:“牧原说他在操场等你。” 喻嗔有几分诧异,旁边当背景板的余巧,悄悄移开挡住自己脸的数学书,看了过去。 她模模糊糊听见“牧原”两个字。 余巧顶着一张路人脸:我该不该当作没听见呢? 喻嗔收好书,往操场走。 余巧冲出去,站在走廊上,看着喻嗔背影,嘴角抽了抽,开始纠结。 余巧:那么,问题来了,我该不该当作没看见呢? 哄她 余巧在心中纠结好一会儿,一个间谍的专业素养最后战胜了她和喻嗔刚刚起步的友谊。 余巧跑到厕所,拿出手机。 【柏少,我刚刚听到牧原约喻嗔见面。】 衡越那头,柏正手机一响。 柏正低眸,旁边乔辉笑嘻嘻凑过来:“正哥,间谍那边儿又传信了啊。” 他们几个人现在几乎都知道,三中那边有个柏正的神秘间谍,尽管大家都不知道是谁,但这名间谍显然十分厉害。 柏正笑道:“滚。”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沉吟片刻。 乔辉挠挠头:“不是吧,他们好学生不是不谈恋爱的吗?牧原干嘛挖你墙角。” 庞书荣埋着头,低低咳了一声。 到底是谁挖谁的墙角还不好说。 乔辉说完,生怕柏正生气,没想到柏正垂眸,只是沉默。 乔辉讪讪道:“说不定就是同学之间瞎聊几句呢?” 这话说出来他都不信,要是单纯聊什么,在教室外面聊才叫光明正大好吗。 以前牧原和丁梓妍在一起的时候,谁见过牧原这么主动。 柏正道:“训练去吧。” 他率先起身,往器材室走,如今也不用再去柏家的公司,柏正繁忙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清净下来,干脆所有心思花在了训练上。 他想过自己的未来,他得靠自己,做一个让她瞧得起的人。 几个少年跟在他身后。 初夏的风吹得温柔,乔辉看着柏正背影,小声问庞书荣:“奇了怪了,正哥竟然没发火。” 以前像条喷-火龙一样。 庞书荣点点头,以前要是看见这种消息,估计立马得炸,只能说经历许多事情以后,柏正渐渐稳重起来。 喻嗔去操场,牧原果然在等她。 这是牧原第一次主动约她见面,两个人对望一眼,牧原有几分赧然。 半晌,他想起老方的话,温声问道:“六一的时候,我们市有一场JESON的演唱会,你想一起去看看吗?” 话一问完,他耳朵先红了。 牧原心中难免有恼,这样的表现再明显不过。 喻嗔轻轻抿了抿唇,她又不蠢,之前能觉察柏正的心思,如今也能觉察牧原的心思。 喻嗔实在有几分头疼尴尬。 一来牧原是她真正的恩人,二来这么久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少,她也没能为他做一些什么。 然而种种,不管是对柏正,还是对牧原,她都不可能用感情这种事报答。 喻嗔摇摇头,不好意思道:“六一我看看书,前段时间没有来学校,我抓紧时间把笔记补上。” 牧原眸中一黯,大家都是聪明人,他自然明白了喻嗔的婉拒。 牧原默了默,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前段时间回了家,我有些担心,可是没有帮上什么忙。JESON的歌很好听很治愈,我以前听过一次,很有触动。你来T市这么久了,可以去听听看,说不定心情会好些。” 他从兜里拿出两张票,一张分给喻嗔。 “你要是介意,可以自己去,我不去,你玩得开心一些。” 喻嗔愣愣拿着票。 牧原神色温和,见她呆呆的模样,低眸笑了笑。 他走了几步,喻嗔出声问:“你很喜欢jeson吗?” 牧原点点头,道:“还好。” 喻嗔犹豫了一下,扬了扬手上的票,道:“那一起去吧。” 牧原神情诧异。 喻嗔解释道:“我以前,很想等故乡建设好以后,邀请你去涟水玩。但是我奶奶去世了,我在涟水没有了亲人,可能很多年也不会重新回到涟水,我和你一起去看演唱会,也算圆了一个愿望。” 那就是把世上美好的东西,与你分享一些。 报答那只温热的手,带来的力量。 她说得这样坦诚,明眸干净带着笑,牧原一时也难以起旖旎心思,他像个朋友那样,笑着点点头。 喻嗔和牧原说定了这件事,吃完饭就回了寝室。 范书秋和朱弈叶出门了,寝室只有余巧一个人在。 余巧从桌子前抬起头,扶了扶眼睛,不经意道:“喻嗔,你回来这么晚呀?有什么事吗?” 喻嗔摇摇头:“没事。” “哦。”余巧打量她一圈,忍耐住心痒痒的感觉,淡定地回身继续写作业。 离六一还有几天,余巧暗中观察,仔细揣摩,终于在五月三十一号晚上发现些许端倪――她眼尖地看见了喻嗔夹在书里的演唱会门票。 喻嗔翻书时一晃而过,余巧转头开始搜索:T市最近的演唱会。 第一条就弹出了六一JESON的演唱会信息。 黄牛倒卖票热火朝天。 余巧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以后她要是读书不行,就去做私人侦探算了。 眼镜一戴,路人长相,湮没在人海中,探察一切真相。 余巧退出浏览器界面,把猜测告诉了柏正。 【明天六一,喻嗔要和牧原去看JESON演唱会。】 柏正从双杠上翻下来,就看见了这条消息。 乔辉:“卧-槽!正哥,演唱会啊。” 柏正脸色不太好,但尚且算是平静,他看一眼乔辉。 意思是演唱会又怎么了? “跟看电影一个意思嘛,到时候灯一关,气氛一来,该滋生出来的不该滋生出来的,全都有了。” 柏正皱眉,抿紧了唇。 “我先回去了,你和庞书荣还有大光他们好好训练。” 他说完,拿了凳子上的外套往外走。 他一走,乔辉立马道:“庞书荣,大光,强强,过来过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赌正哥会不会发火去搞破坏。” 其他人兴致勃勃凑过来。 大光道:“肯定会,正哥这暴脾气。” 庞书荣思索道:“我也觉得会,总不至于算了吧。” 庞书荣是一群少年的狗头军师,他一分析完,大家纷纷要猜会。 乔辉不满道:“都猜会,这怎么打赌。” “辉哥,你猜不会啊。” 乔辉说:“我去!我看上去像那么蠢的人吗?” 其他人闷笑,你明显就是啊。 这头少年们打打闹闹训练,那边柏正已经回了家。 他躺沙发上,搜索JESON六月一号演唱会。谁他妈还买不到一张票不成? 黄牛界面占了整整一页,第二页才有关于他新歌的消息。 治愈、空灵。 专辑名叫做《安慰宝贝》。 这张专辑好评如潮,许多人说听了心情都晴朗了起来。 柏正闭上眼,把手机扔一旁。 想起在涟水,少女抱着膝盖,眼泪汪汪的模样,他抓了抓头发,低低骂了一声。 六月一号黄昏,在余巧的注视下,喻嗔出了门。 她穿着暖黄色外套,脚上一双白色板鞋,马尾绑起来,看起来青春又阳光。她没有刻意打扮,但是好看本就无敌。 余巧撑着下巴看她,叹息道,这个颜都可以出道了。 喻嗔第一次去看演唱会,以前小镇上没有演唱会这一说,倒是有集体电影,院子里一投影,十分热闹。 “余巧再见。” “再见。” 喻嗔走出学校,车上牧原和老方在等她。 牧原穿着小西装,西装剪裁得体,笔挺好看,喻嗔看着他,他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和老方刚从一个会议过来。” 老方笑呵呵道:“是啊是啊,喻嗔,别误会。” 牧原:“……” 喻嗔坐在他旁边,严肃认真点点头:“我知道的。” 牧原失笑,人家心态很好,是他过于紧张了。 几个人来到体育馆外面,老方去停车:“你们玩开心点。” 喻嗔下车。 初夏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恰是黄昏,光影带上几分柔和。因为六一儿童节的原因,体育馆外面的广场分外热闹。 孩子们跑来跑去,空中散落着彩色的泡泡。 喻嗔抬起手,五彩的泡泡落在掌中。 牧原看她一眼,眉眼柔和几分。 孩子们牵着气球从她身边跑过去:“大熊,大熊,为我做一只小狗吧。” 喻嗔偏头,一个穿着玩偶服的大熊,身边一堆长条气球,他懒懒翘腿坐在喷泉池子旁。 因为棕色的大熊玩偶服外表憨态可掬,即便是这姿态,显得又酷又萌。 他身边围了一群孩子,有的要抱抱他腿,有的想摸摸他耳朵,被他手掌挥开。 孩子们奶声奶气说:“我要小鳄鱼。” “可不可以做个兔子?” “小狗,做个小狗吧。” “大恐龙会做吗?” 大熊玩偶手一挥:滚一边儿去。 孩子们咯咯笑,看不懂他意思,握住那只手亲昵蹭蹭。 喻嗔噗嗤一声笑出来。 大熊顿了顿,脑袋朝她的方向看一眼,笨手笨脚从地上捡了一个长气球,为孩子们扭小动物。 还没扭出个所以然,气球直接被他一手捏爆。 孩子们震惊脸看着他。 他顿了片刻,若无其事继续扭。 气球接二连三爆,终于有个小女孩哭了。 大玩偶逐渐暴躁。 牧原被吸引注意力,却看到了这一幕:…… 喻嗔跑过去,她憋住笑,大玩偶外型巨大憨直,她仰着头问它:“我可以试试吗?” 熊玩偶抱着手臂,扬了扬下巴。 喻嗔蹲下,用一个粉色长气球,扭出一只短尾巴兔子。 小女孩揉揉眼睛,喻嗔给她把眼泪擦掉:“你的小兔子,不要哭了哦,儿童节一直哭的孩子长不高。” 小女孩连忙收住泪水,从喻嗔手中接过短尾巴兔子。 大玩偶低头看她。 她为孩子们做了许多个气球,仿佛什么都会。小鳄鱼、长颈鹿、五瓣花,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下渐渐成型。 他在她身边,即便穿着玩偶服,也不如她吸引人。 等孩子们一一散去,喻嗔这才含笑看向大熊玩偶。 “好了,现在没事啦。你穿着这个衣服,确实很难拧气球。”夏天穿这个,肯定又闷又热,还非常重,它工作一定很不容易。 牧原走过来,道:“喻嗔,该进场了。” 喻嗔点点头。 一直沉默的玩偶,这时候抬起头。 他伸手拦住她。 从自己玩偶服里拿出一个荧光手镯,拉起她的手,笨拙给她戴上,又拿了几根荧光棒递给她。里面还有个会亮灯的小猫发箍。 喻嗔还是第一次被玩偶送礼物。 她笑盈盈道:“你是在说谢谢吗?” 玩偶服顿了顿,点点头。 他用玩偶的手,轻轻摸摸她头发。 棕色的玻璃眼睛背后,黑瞳温柔地注视着她。 人来人往的广场,到处洋溢着天真而快乐的氛围。 他附身,轻轻把她拥进怀中。 像玩偶服拥抱每一个路人那样。 玩偶很大一只,喻嗔眨眨眼,它可爱的外表实在另她折服。她垫脚想摸摸它毛茸茸的耳朵,他低下头,默许了。 只片刻,他放开她,冲她挥挥手。 喻嗔动动手指,大玩具怀里真舒服,她摸摸自己头上的小猫发箍。 牧原歉意道:“抱歉,我忘了演唱会还要准备这些。” 喻嗔摇摇头,她大眼睛弯成月牙儿:“我也不知道,但现在刚刚好。” 她和牧原走进体育馆,这是喻嗔第二次来体育馆。 只不过今天不再有柏正的欺骗,也没有其他不好的记忆,到处充满欢声笑语。 牧原走在她身边,微微抬手为她挡住拥挤的人潮。 他们背后,玩偶熊取下滑稽可爱的头套,露出少年被汗水打湿的冷峻脸颊。 汗水从他黑色的碎发上流下,落在玩偶服上。 好奇的孩子们相继回头看他。 拿着兔子气球的小女孩悄悄看他一眼。 玩偶服下的哥哥好帅好酷,但是他不戴上玩偶熊,就没人敢靠近他了。 六月的黄昏下,他一个人坐在喷泉池旁,身边放着大熊的头部。 他遥遥看着体育馆的入口。 去年他在这里骗了她,其实那一晚他与她同样难熬。 然而今天她笑了。 即便难过的只剩他,但她笑了,这就好。 星河 太阳西沉,天边只剩些许余晖,柏正站在体育馆外面,听见里面的欢呼呐喊。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风温和,一个没有雨的夜晚,空气却沉闷无比。路两旁灯光亮起,六一的彩灯充满童趣。 他们快散场了。 柏正拎起大熊头部,转身往回走,转角处,一个女生看着他,柏正脚步顿住。 邢菲菲抿抿唇:“你竟然……”傍晚时,她看见柏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能为喻嗔做到这一步。 属于柏少的骄傲和狂妄呢? 柏正冷冷淡淡看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去。 邢菲菲沉默下来,她本就是清冷的性子,也不可能叫住柏正。她转身,看着少年一个人走在路灯下,身影渐行渐远。 喻嗔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热闹的氛围。 灯光暗下来以后,无数荧光棒亮起,粉丝们和JESON一起唱歌,整个体育馆回荡着歌声。 人们眼中仿佛点亮了信仰。 歌手的声音空灵,余音不散,喻嗔并不会唱这些歌,他们唱歌时,她便安安静静听着。 温柔的调子,确实让人心中安宁温和。 手腕上的荧光镯子亮着暖黄的光。 她低眸,似有所觉,轻轻转了一圈,发现镯子里面,被人用刀刻了一个很小的笑脸。 她忍不住轻轻一笑。 牧原觉察,也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镯子。 镯子不大不小,不是路边那种几块钱一个的塑料外表。倒像是有人精心挑的,牧原难免想多几分,却又觉得不可能。 再细看,喻嗔身上的小礼物十分普通,都是随处可以买到的。 两个人听完演唱会,出体育馆时夜风拂面,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牧原四处看看,没有看见老方的身影。 他对喻嗔道:“等等,我给老方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老方拉长语调说:“哎哟,车坏了,我开着去修了。阿原,你们体育馆那里不好打车对吧?你带喻嗔走一段去坐车吧,反正现在初夏,气候不错。” 老方知道,以牧原的性格,不帮一把,估计两孩子就像普通朋友一样听完歌就回家。 一说完,老方就挂了电话。 牧原知道老方的好意,除了窘然,心中倒也生出几分温情。他看向喻嗔:“老方说车坏了,暂时没法来接我们,我们走一段路可以吗?” 喻嗔点点头:“好。” 两个人步行在灯下,牧原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 喻嗔微微偏头,道:“嗯,你们参加体育联赛。” 那天柏正戏弄她,把她一个人丢在体育馆外面,牧原帮她打了一个电话。仔细想来,很早之前,他就一直在帮助她。 那晚喻嗔许了一个愿望,如果恩人不是柏正就好了,没想到后来愿望成了真。 喻嗔皱了皱鼻子,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想起柏正。 他已经在她生活里消失许久了,她脚不疼了,柏正也没有来打扰她的生活。 牧原与她一起走在夜风中,初夏她外套很薄,身边少女身上传来浅浅的香味。 很独特的味道,牧原从未闻过这种香水味,让他心跳加快几分,喉咙也有些许干涩。 他放在西装口袋里的手微微汗湿,快到街对面,孩子们从广场上跑过去,牧原总算拿出放在口袋里的盒子:“喻嗔。” 喻嗔回眸,他温声说:“生日快乐。” 喻嗔睁大眼睛,她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涟水没有过生日的习俗,所以喻嗔每年生日都十分平淡。 今天她十七岁,家里万殊茗应该煮了荷包蛋。 有心的话,自然想知道就能知道。 牧原低低咳了一声:“你难道不应该更好奇礼物吗?” 喻嗔这才把目光放在他手中。 她退后两步,认真摇摇头:“礼物我不能收,你已经请我看演唱会了,这份礼物就足够好。我们涟水不过生日,上次哥哥十八岁,家里也没有庆祝过。谢谢你的好意。” 牧原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个原因。 他握紧盒子,里面一条漂亮的蓝水晶手链,据说女孩子几乎都喜欢这个。礼物没能送出去,牧原心里带着几分失落,但也尊重喻嗔家乡的习俗,把盒子收了回来。 喻嗔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还是道:“牧原,我心里特别感激你。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去做。但是很多东西……” 喻嗔顿了顿,直视他的眼睛,小脸严肃:“不能用感情去衡量。” 牧原心中苦笑,面上点点头。 “我明白。”他竟然犯了和当初的柏正一样的错误,试图用一些东西去束缚住她的感情。 喻嗔笑起来,她冲他挥挥手,转身跑上刚刚停靠的公交车,语气快活清脆:“那我回家啦,牧原再见。” 牧原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那股香味也渐渐散去。 “再见,喻嗔。” 喻嗔下了车,离回家还有一段路。 这个周末她要去听演唱会的事,提前和爸妈说了,因此晚了些回来喻嗔倒也不担心。 马路上一片漆黑,只模模糊糊看得见些许人影。 远处一个工人抬起头:“走那边,这边路灯坏了,正在修。” 喻嗔应了一声,从马路另一边走。 初夏虫鸣声尚且还不清晰。 她一个人顺着马路走了两分钟,终于看见不远处的细微光亮。 但那不是灯。 喻嗔停下脚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渐渐的,马路被微弱的光点亮。 星星点点的光从草丛里飞出来,为她照亮回家的路。 路上成了灿烂的星河。 她抬起手,一只萤火虫落在掌心。 远处的工人纳罕道:“这才六月份,就有萤火虫了啊?” “即便有,咋突然这么多。” 搞得小区外面短短一段路不需要灯了。 点点星河,比演唱会现场还漂亮。 涟水就有很多萤火虫,小时候在院子里纳凉,喻嗔趴在奶奶身边,这些神奇的小生命安安静静落在她衣服上。 喻嗔抿抿唇,把它放飞。 她四处看看,忍不住轻声道:“柏正。” 无人应她。 这条路依旧亮着,只要她快步回家,又安全又美好,她也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喻嗔唯独不会自欺欺人。 柏正站在黑暗里,遥遥看着她。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在黑夜里如珠落玉盘,动听清脆。 他抬眸,却没有过去。 少女低声说:“我知道是你。” 黑夜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喻嗔甚至都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大自然本就神奇,兴许它们确实是小意外。 萤火虫们快要成群飞走,喻嗔只好快步走过最黑的一段路,跑进不远处暖黄的小区路灯下。 因为跑太快,少女脚一崴,摔在地上。 他几步跑过去,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想要拉住她。 那只白嫩嫩的小手反手拽住他衣服。 “柏正。”她什么事也没有,蹲在地上仰头看他。 柏正也明白过来,她是故意的,他抿抿唇,手一用力,把少女拉起来。 少年皮手套冰凉,喻嗔鼓了鼓脸颊:“你这是做什么?” 柏正看她一眼:“不做什么,生日快乐。” 喻嗔眨眨眼,他也知道啊? 怎么大家都知道,她明明谁也没说过。 喻嗔看他一眼,生怕下一刻他也要给个什么礼物。 柏正说:“你看什么?看我有没有带礼物?” 见她语噎,少年薄唇扬起:“没有,什么都没有。” 喻嗔:“……”她被他目光看得有几分羞恼,显得好像她在向他要一样。 柏正眼里带上几分笑意。 “我想给的,你不会想要,也要不起。” 喻嗔差点脱口而出问他是什么,在最后一秒钟,她险险闭上嘴巴,圆鼓鼓的眼睛看着他。 不问,她涨教训了,打死也不问。 柏正低笑:“你很懂啊,喻嗔。” 喻嗔:“……”她被他这种进退皆是错的问法,欺负得小脸涨红。 好半晌,喻嗔才想起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你不要总是跟着我。” 她心想,柏正不会今天一直跟着她吧? 但是不太可能呀,以他和牧原水火不容的程度,不得生气到炸吗?哪会这么平静同她讲话。 柏正说:“嗯。” 他应这样快,喻嗔连忙强调道:“我说认真的。” 柏正笑了一声:“嗯,我也没有开玩笑。” 喻嗔……喻嗔好气啊。 她和他讲道理:“你这样跟着我,我心里会不舒服,很别扭,而且感觉怪怪的。” 少年黑瞳敛了笑意,他低声道:“那么你给我一个答案。” 在她清透的目光下,柏正问她:“你不让我见你,不让我跟着你,也不可能会主动找我。如果想靠近你一点,我到底该怎样做?” 喻嗔愣住。 好半晌,她咬了咬唇,发现这真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她排斥他,他怎样做,都成了错。 “我本来没有让你看见,免得你感到不开心。”他平静道,“可是你用自己在赌我会不会出来。喻嗔,你也赌赢了,但你知不知道这证明了什么?” 这个问题几乎问得她心中一慌。 证明了什么? 证明了她认为他看到她受伤,一定会出来。 她后退一步,感到几分怯意,下意识想回家了。 少年握住她后脖子,轻轻一带,像拎猫咪一样,又把人按了回来。 手套的冰凉让她一颤,喻嗔简直要疯:“你要做什么?” 柏正松开手,他笑了:“不做什么,我在帮你认清一个问题。” 喻嗔捂住耳朵:“不听,你最喜欢讲歪理。” 他笑笑。 暖黄的灯光下,少年一字一顿开口:“你赌赢了,所以,什么时候在你心里,已经如此笃定而坚信我喜欢你这件事了呢?” 混混少年 夜风从他衣摆吹到她身上,她捂住耳朵,却依旧听到了他的声音。 喻嗔僵住,微微抬眸。 柏正握住她的手,把她手放下来。 今晚无月光,他眸色盛了三分温柔,七分恳求:“所以能不能试着,不要赶我离开。我只是想陪着你长大,要是以后,你依旧觉得我入不了你的眼,那时候你再赶我走。” 至少,给他几年时间的馈赠,让他别偏激而不甘心。 少女眸中汇聚几分惊慌。 柏正也没有非要她给出答案,他笑了一下:“今天生日,赶紧回家吧。” 喻嗔连忙点点头。 他总算放过她了,就知道不能和柏正讲话,她根本说不过他。 她才要走,少年手掌再次按住她。 喻嗔快哭了,她真要疯了。还没完没了是吧? “你又要说什么?是你让我回家的。” 他看她一眼,黑色手套从她发顶拿下一只萤火虫。 喻嗔看着那只蜷缩在他掌心装死的萤火虫,脸涨得通红。她竟然头上顶着一点微光,和他讲了这么久的话。 他肯定看见了,但他没有说。柏正太坏了,估计他心里早就笑死了。 少年眸中忍不住带上几分笑意。 “走吧。” 他并不是笑她,只是觉得特别可爱。万物有灵,他的礼物喜欢她,也应当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情。 喻嗔吁了一口气,退后几步,跑得飞快。 她迎着夏夜的暖黄的光,一点点淡出他的视线,柏正掌心的萤火虫满血复活,也连忙飞走了。 柏正眼角垂下。 她走了,他心里强烈的不甘心才开始翻涌。 今晚夏风和煦,她和牧原走了多久的路,他便看了多久。 他欠她这样一个夜晚。 那时候他在丁梓妍身边,她等在风里。然而今夜,他只能带着不甘心,看她与别人走在一起。 柏正恍然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个疯子父亲会吞枪自杀。 他干了那样的事,这个世界的法律都未曾判他死刑。 是柏天寇与牧梦仪的爱情,判了他的死刑。 他害怕有一天喻嗔也会那样对他。 最令他不解的是,即便害怕了,他也没有过退缩的念头。 他用性命和一辈子全部的爱与牧原赌一注。 喻嗔,不要让他输。 喻嗔回到家,平时这个点万姝茗和喻中岩都休息了,然而此刻大家都在等她。 连喻燃也在沙发上看书。 她换鞋进屋。 万姝茗道:“嗔嗔,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小区外面的灯坏了,你爸怕你回来看不见,我正打算去接你。” 喻嗔连忙道:“我没事。” 喻中岩看一眼女儿:“你脸这么红,身体不舒服吗?” “啊?”喻嗔反手摸摸滚烫的脸颊,“不是,就是……演唱会现场太闷了。” 看书的喻燃抬起头,面无表情看她一眼。 对上哥哥仿佛什么都能看透的目光,喻嗔脑仁疼。她带着几分羞恼:“哥哥现在头没事了吧?会不会智商下降?”上次因为卿灵那一闷棍,喻燃得检查好几次。 喻燃嘴角抽了抽,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让他不想要这个妹妹。 然而他的性格只能保持沉默,兄妹俩对视一眼。 万姝茗道:“医生说没什么事。”额头上起的包也早消退了。 喻中岩提醒万姝茗,说:“你不是给女儿煮了面吗?别冷了就糊了。”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 万姝茗跑进厨房,端出一碗卧着荷包蛋的面:“温的,刚刚好,嗔嗔过来吃。” “谢谢妈妈。”喻嗔分了一个碗,习惯性给喻燃,“哥哥也吃。” 万姝茗忍不住笑。 “演唱会好看吗?我在电视上看到了,看起来特别热闹。” 喻嗔点点头,道:“JESON唱歌很好听。” 让她想起了在涟水,那些奶奶陪她长大的时光,岁月温暖而美好。有人的歌声生来带着魔力。 喻嗔生日很温馨,回房间前,喻燃顿住脚步。 他皱紧眉头看着妹妹。 喻嗔莫名有几分紧张:“怎、怎么了?” 喻燃抬手,在她额上敲了一下。 喻嗔压下惊呼声,她回头看了眼爸妈,见他们没有看过来,喻嗔捂住自己额头:“哥,你干嘛打我?” 少年浅灰的眸静静看着她。 “离他远点。” 一句话,让喻嗔凝噎。 她眨眨眼,凑上去小声问:“哥,你说谁?”她有点怀疑,喻燃就坐屋里,真知道呀? 喻燃眼神冷淡,你觉得呢? 天才与疯子一线之隔,然而疯子与疯子也差不离。你这样蠢一只,怎么会明白有人一招惹就是一辈子的事。 兄妹俩“鬼鬼祟祟”。 喻中岩回头:“你们两个站门口说什么?” 这回大家都很默契,喻燃推门回房间,喻嗔连忙道:“爸爸晚安。” 喻中岩笑着摇摇头。长大了,他们之间的秘密,他和万姝茗是不知道咯。 六月中旬,T市渐渐有了夏天的氛围,空气闷热起来,相对昼夜,白天漫长了许多。 柏正和乔辉他们放学就在操场跑步。 少年们都换成了短袖短裤,露在外面结实修长的小路漂亮有力。 距离柏正脱离柏家的事,已经一个多月了。 少年们跑过篮球场前面,恰好遇见林佳她们说说笑笑过来。 有人道:“咦,林佳,那不是柏正吗?” 林佳抬头,脸上神情变了变。她低低哼了一声:“柏正就柏正,你叫我什么意思啊?” “你以前不是对他……” “别瞎说,我哪有。”林佳神情嫌弃,她之前因为拿柏正那条小鱼项链,被其他人暗地里笑了许久。 结果没想到她刻意讨好的人,不过就是个父不详的混混少年。 天知道没了柏家,他是不是靠以前的朋友接济。 林佳把头发也染回去了,烫成了大波浪,看上去多了几分成熟妩媚。 她们说话不小声,乔辉听见了,连忙看柏正一眼。 柏正神情很平静,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他照常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放学以后依旧去当安全维护员。 纵然许多人不满,可是他以往威信摆在那里,而且少年气质本就带着几分凶狠,倒也能镇住一群学生。 唯一的改变是,经过亲生父亲那件事,柏正性格确实沉稳低调了不少。 乔辉被她们一提醒,突然很想问正哥现在经济状况还好吧?作为好兄弟,如果柏正有困难,他这个时候义不容辞啊。 他频频看柏正,柏正唇角上挑,语调微冷:“收起你那金鱼蠢思想。” 庞书荣和大光他们忍不住笑。 大光道:“我们要相信正哥。正哥,她们现在瞧不起你,以后你要让她们高攀不起。” 乔辉说:“可以啊大光,挺会说话。” 柏正低眸笑了笑。 乔辉小声道:“正哥,喻嗔不会也像林佳他们那样想吧?”觉得柏正不再是柏家太子爷了,变得落魄潦倒,也看不起正哥。 柏正擦了擦汗水,平静道:“以前也没见她喜欢有钱人。”说起来衡越有钱人还不少,追喻嗔的也不在少数,但她都没怎么搭理。 他有钱没钱,在她眼里估计一样坏。 乔辉挠挠头:“也是。” 桑桑和邢菲菲打了饭出来,恰好也听见林佳她们说话。 邢菲菲细长的眉皱起,桑桑嘟囔道:“当初不知道是谁贴上去,现在嫌人家了。什么人啊。” 她记得以前喻嗔在的时候,对柏正蛮好的,所以即便一开始害怕柏正,桑桑现在却也能记得柏少的好。 毕竟现在学校良好的氛围,就是柏正的功劳。 邢菲菲握紧饭盒。 她倒是……并不介意柏正的身世,只不过他似乎…… 这话邢菲菲不能对桑桑说,只好低声道:“别管她们,我们回去吧。” 桑桑兴奋道:“喻嗔这周会回我们学校哎!她说要来看我们。” 她语气十分兴奋,邢菲菲也笑了,尽管笑容尽管带着八分真诚,却也有两分不易觉察的苦涩。 邢菲菲连忙端正心态,她能有今天这样平静的生活,大部分还是喻嗔的功劳。 在国外的丁梓妍和刘琼还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就发现很不对劲。 其一是丁梓妍在国外很难找到学校念书,其二是母女俩做什么都不顺利。 语言不通,刘琼出门都被人骗了不少钱。 丁梓妍父亲去世,留下的遗产基本被刘琼挥霍光了,现在她们的钱,全是这些年扣扣搜搜从柏家拿的。 刘琼和女儿骂骂咧咧回家,结果发现房门大开。 一进去,才发现贵重物品不见了许多。 两个人脸色大变,刘琼道:“家里遭贼了!赶紧看看丢了什么?” 丁梓妍检查了一下,出来以后脸色白了白:“牧原送我的东西都还在,但是柏叔叔送的都没了。妈,我有个猜测……” 会不会柏家决定报复她们啊?两个人都有几分不安。 好在家里只是一部分现金,更多的还在卡里。 刘琼和丁梓妍不敢出门,死守着剩余的钱,生怕出什么岔子。 刘琼道:“他们柏家有再大本事,也是在国内。我们只要熬过这段时间,我不信柏天寇手能伸这么长。” 而且e国治安不错,有了警惕心,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第二回。 她们龟缩起来,像守财奴一样。 刚刚回国的柏天寇闻言,气得胸口发闷。 牧梦仪安睡在他怀里,脸色好了不少。她精神状态好了不少,然而受过的伤害却不能磨灭。 柏天寇生气自己养了两个白眼儿狼这么多年。 偏偏在这件事上,刘琼的猜测没有错,他总不可能冲进别人家里,把已经到人家名下的财产清空吧。 柏天寇皱眉想法子。 柏正背着单肩包回家,徐学民把情况给他说了一遍。 徐学民哭笑不得。 真没见过这么能苟的人。 柏正冷冷弯唇:“老柏为难,我们就加把火。” 逗她 国外,刘琼和丁梓妍在家里安生待了好几天。 这几天风平浪静,刘琼难免有几分得意。她就说吧,柏天寇的手伸不到这么长。 想归想,日子怎么过却成了难题,总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家里。 刘琼发愁的时候,不远处的住宅开过来一辆豪车。 丁梓妍推推她:“妈,快看。” 刘琼探头看过去,车上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这男人东方长相,气质很好,他从车后面抱出来一个穿着精致的小男孩,父子俩一起进了宅子。 丁梓妍从窗户边看:“那个房子挺大的,之前还以为没人住呢?” 没想到不但有主人,主人看上去还十分富裕。 光那车子,就得上百万美金。 刘琼眼睛都直了直。 她们来国外无依无靠,丁梓妍的爸爸又死了那么多年了。以前刘琼不敢再嫁,生怕嫁人以后柏天寇不再管她们母女。 如今境况可大不一样,她们最好找个依靠,如果那个男人家里没有女主人的话…… 刘琼收回视线,让女儿去学英语。 “你多看看书,不然我们都不会英语,在这里生活也不方便。” 丁梓妍应了一声,看母亲一眼,回房间看书去了。 徐学民道:“陈枫那边已经和刘琼相处上了,刘琼那女人主动得很,甚至还帮着陈枫带孩子。” 柏正翘着腿,漫不经心笑了笑。 徐学民也觉得滑稽。 如果将来刘琼知道这个表面富贵的中年男人是个骗子,表情一定很好看。 柏正起身,打算回衡越和乔辉他们一起训练了。 徐学民说:“现下把柏家的钱拿回来,只需要时间。” 柏正道:“知道了,你不用跟着我。” “柏少,”徐学民问,“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然?”柏正回头,他跨上自己车,唇边带了几分轻松的笑意,“我连那个男人姓什么都不感兴趣,不想过去住。” 他的梦想并不伟大,可是也不卑微,能够靠自己双手活得不错。 他边说边启动车子。 徐学民笑看他风风火火的背影,摇摇头。 “还有个事。” 柏正“啧”一声:“你还没五十岁,就这么里八嗦。” 徐学民放缓语调,悠闲地道:“我听说今天晚上,三中高三的期末考试。于是高一高二的放假,喻嗔她要回衡越。” 少年猛然抬起头。 “你说什么?” 这下不嫌他嗦了吧?徐学民道:“如果算得不错,她现在已经到衡越了吧。” 柏正戴上头盔,发动车子开了出去。他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柏正路过小吃街时,一家水吧生意很不错,外面正在排队。 柏正顿了顿,刹车走下去,从店里拿了杯冰蓝。 现在是夏天,梦幻的蓝融入水中,丝丝缕缕成了靡丽的色彩。 他唇角忍不住带上几分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学校。 衡越的操场上,喻嗔和桑桑还有邢菲菲坐在一起。 几个少女许久未见,久别重逢都很高兴。 桑桑说:“喻嗔你是不知道,这一年来我们班老师讲课质量明显提高了好多,我现在都考班上十二名了。” 考得好就觉得,学习真香! 喻嗔为她感到高兴,桑桑压制不住兴奋,给了她一个熊抱。 邢菲菲垂眸,手指紧握。 桑桑嗅了嗅:“你身上还是那么香啊,你那个牌子的香皂我们都买了,全都洗不出这味儿,太好闻了,想死在你身上。” 喻嗔哭笑不得推开她:“你还是喜欢乱说话,对了,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她从荷包里拿出两小瓶香水。 一瓶粉色的,一瓶薄荷绿。 粉色的给了桑桑,薄荷绿的递给邢菲菲。 桑桑打开闻了闻,心花怒放:“太好闻了,这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啊?” 喻嗔道:“我自己做的,这是第一批成品,很少,送给你和邢菲菲,希望你们喜欢。”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我的妈呀,喻嗔你竟然真的会做香水!” 可不是嘛,这点香水花了喻嗔大半年功夫。 邢菲菲握紧冰凉的瓶子,许久把它还给喻嗔:“你做这个不容易,留着自己用吧,我一般也不用这些,谢谢你的好意。” 喻嗔和桑桑都看向她。 邢菲菲性格偏冷,很少说这么多话,她自己也觉得不妥,站起来道:“我身体不舒服,回去了。” 她生怕多待一刻,会忍不住嫉妒这个少女。 喻嗔问桑桑:“邢菲菲怎么了?” 桑桑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好奇怪。”喻嗔回来了,邢菲菲不是应该更高兴吗? 邢菲菲一路急行,差点撞到一个人。 吕飞航不满地说:“你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啊!” 邢菲菲皱眉。 这个人她自然认识,也是学校富二代。以前喜欢丁梓妍,天天追着送名牌,后来倒戈喜欢喻嗔,可惜喻嗔没多久就离开衡越去三中了。这人轻佻又放纵。 邢菲菲心中一动:“喻嗔回来了。” 吕飞航瞪大眼睛:“喻嗔?”那个让他心痒痒的大美人啊。 问清楚喻嗔在的地方,吕飞航连忙跑过去了。 邢菲菲垂下眼睛。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喻嗔。 她以前也很喜欢喻嗔的,邢菲菲有片刻后悔:“吕飞航!” 可是吕飞航早已不见人影。 喻嗔才要出操场,就被一个人拦住。她抬眸,隐隐记得这个人叫吕飞航。 吕飞航说:“还真是你啊,回来也不说一声,我请你吃饭啊。” 喻嗔皱眉:“不用了。” 吕飞航挑眉:“喻嗔,给我一个面子啊。” 他们吕家也不算上不得台面,他爸搞建材,挺有钱的,以前丁梓妍也私底下和他吃过饭。 他故意张开手拦住喻嗔。 喻嗔心中恼怒,桑桑也十分不满:“吕飞航,你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一边儿去。” 桑桑道:“柏正说了,学校里不许有欺压同学的行为。” 吕飞航邪邪一笑:“你他妈是不是要笑死我,柏正他算哪根葱啊,我们圈子谁不知道他被柏家赶出来了。你还拿着鸡毛当令箭,何况这哪里是欺压,我就是请她吃个饭。” 柏正身世曝光以后,不服管的人里,就有吕飞航。 喻嗔道:“让开,我不会去。” 她这幅模样,倒是激起了吕飞航血性。怎么着,以前柏正在,他追丁梓妍偷偷摸摸,现在柏正自身难保,他总不至于一直活在那个野种的阴影下吧。 吕飞航哼道:“今天柏正就算在这里,你也得和我出去。” 他说起来也没多少坏心,只不过没面子又不甘心,吕飞航伸出手,想去拉喻嗔。 喻嗔反应很快,退后一步,顺带踹了他一脚。 吕飞航懵了,我去!看着挺纯,实际还挺野啊。 他脸色难看,就要发火。 桑桑刚要喊人,就看见他身后的少年,桑桑瞪大眼睛。 柏正截住吕飞航的手,冷冷格挡回去。 吕飞航被自己拳头打中眼眶,他疼得嗷嗷直叫,原地打转,弯腰崩溃,眼泪狂飙。 柏正一字一顿:“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现在在这里,你碰她一个试试?”吕飞航吸气,他蹲地上,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开个玩笑,真的。柏……正哥,正哥,我喊你哥还不成吗?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 他也冤啊,本来想山中无恶龙,扬眉吐气一把。 平心而论,他哪来的胆子对喻嗔做什么。 现在直接被揍,吕飞航太委屈了,他这个人有个优点,有自知之明还能屈能伸。 学校里打得过柏正的估计还没出生。 吕飞航转瞬被打脸,桑桑憋笑憋得腮帮子痛,喻嗔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柏正回眸,冷冷看她一眼。 喻嗔住口。 柏正回身,踢了吕飞航一脚:“滚。” 吕飞航就是老虎面,耗子胆,闻言连忙跑了。 桑桑觉察柏正发火,冲喻嗔挥挥手,一溜烟跑了。 喻嗔:“……” 少年目光阴沉,喻嗔低头看自己鞋尖,小声道:“谢谢你,我没事,你别生气。” 她也不是故意要笑的,实在是一来吕飞航模样滑稽,二来桑桑笑声太有感染力。 柏正把冰蓝放进她手中。 冰凉的感觉让喻嗔一激灵,她险些直接丢出去,柏正握住她的手,让她扣紧杯子。 夏夜天色暗下来,操场上偶有几个同学跑过去。 夜风和暖,柏正低眸看她。 他说:“喻嗔,你招蜂引蝶这么厉害,牧原那种性格,护不住你。” 喻嗔呆了一瞬。 她下意识不满道:“谁招蜂引蝶厉害了!这又关牧原什么事?什么叫牧原护不住我,难道你……” 空气突然沉静一瞬。 他黑瞳看着她,喻嗔有种不好的感觉,几乎要捂住他的唇。 “我可以。” 她脸颊莫名开始发烫,从粉嘟嘟的脸,一路烧到耳根,喻嗔道:“你瞎说胡说乱说。” 柏正笑了一下。 “你就当我乱说,你高兴骗自己也成。” 她握紧冰蓝。 柏正唇角上扬,逗她道:“正哥护你一辈子,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和别人在一起了的话。” 他故意顿了顿。 喻嗔莫名有几分好奇,那会怎样?她眸光忍不住落在他身上。 柏正低头,故意将神情冷下来,在她耳边道:“我也护着你,不允许他有任何让你受伤让你痛的行为,包括……” 他顿了顿,突然含笑在她耳边轻轻咬了两个字。所以你最好别选其他人。 喻嗔听清楚那两个字,涨红了脸,一把推开他:“变.态!” 好脾气的姑娘一瞬炸毛,快跳起来打他了。 他弯了弯唇,只是笑。 情窦 喻嗔恼羞成怒,她就知道!就知道不能听柏正讲话。 柏正握住她软绵绵的拳头。 他笑道:“傻不傻,你这样打自己比我还痛。不如用拧的,你省力,我还痛。” 喻嗔一想也是,她憋红了脸,趁他放开自己,狠狠拧了他一把。 让你开黄腔。 少年薄薄一层肌肉硬邦邦,柏正偏了偏头,非但没表现出痛,反而笑得不可自抑。 “喻嗔,你这么听话啊。” 喻嗔这才想起,徐叔讲过,柏正触觉不如常人灵敏,他痛觉也就分外迟钝,估计他半点儿也不觉得疼。 啊啊啊她要气死了。 喻嗔沉着小脸,从操场往校门外走。 柏正笑了笑,跟在她身后。 六月中旬的夜晚,天色阴沉,成了浅淡的墨灰色。他们路过网球馆,那里灯光明亮,乔辉看过来,几个少年挤眉弄眼。 柏正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自己训练。 庞书荣他们小声商量了几句。大光拿起放在一旁的雨伞,飞快跑到柏正身边。 他笑得坏坏的,小声道:“正哥,随时要下雨,你带把伞吧。书荣哥说27路公交在整顿,今天停运。” 柏正接过伞,他拍一下大光肩膀,大光一溜烟跑了。 喻嗔与他隔了一段距离,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因为高三考试,三中今天提前放假,她今晚本来要回家,可是想起邢菲菲和桑桑,顺路就过来衡越看看她们。 桑桑十分开心,可是邢菲菲沉默寡言,不太高兴的样子。 喻嗔手里还拿着原本想给邢菲菲的香水,邢菲菲没有要自己的礼物。她心中有些低落,又十分不解。 喻嗔走到公交车站旁。 这个站台已经十分老旧,以前她在衡越念书的时候,也会在这里等车,从衡越回家,坐27路公交并不会太久。 柏正施施然走到她身边。 不远处就是小吃街,网吧里放的歌十分大声,外面都能听见。 再远一些,是柏正口中他开的冰蓝。 水吧门口,竟有盛开的玫瑰花,将店门拥簇,这样美丽的小店,平时生意十分不错。 喻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手中握了一杯柏正带来的冰蓝,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一直没喝,也没扔掉它。 柏正手背一凉,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他抬眸看看天色,果然下雨了。 喻嗔心中有点儿懵,按理说她已经等了十来分钟,不至于这么倒霉刚好错过这班车吧?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喻嗔瞳孔微缩,果然下一刻,雨点把地面打湿。 老旧的站台连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喻嗔回头看看小吃街,她倒是可以跑过去,但是如果公交车来了,看见这儿没人根本不会停。即便停了,她再跑过来也来不及。 她心中挣扎,旁边的少年悠闲地撑开了伞。 他懒懒靠着站台牌子,偏头看她。 等喻嗔自己走过来。 喻嗔放下水,双手遮在头顶。 墨蓝色的伞下,柏正问她:“过来吗?” 喻嗔算算时间,哪怕二十分钟一班车,下一班公交车也快来了。 “不过来,你自己打吧。”谁要和他站一起。 少女性格本就倔强,不然当初不会即便知道他恶劣,还一直追着他的脚步走。 柏正笑了笑,他也不勉强她,手腕一转,伞倾斜过去。行,老子陪你等个地老天荒。 喻嗔完好待在伞下,少年坦荡荡站在雨中。 喻嗔放下遮在头顶的手,墨蓝色的大伞将她遮得严严实实。路面已经湿透,下雨的声音盖过网吧传来的歌声。 她转头去看他。 柏正并不过来,他似乎知道她会不自在,只为她撑着伞。 偏偏他也坏,明明知道这是一趟永远也不可能等到的车,他却没有告诉喻嗔。 喻嗔咬牙。 大概两分钟以后,她轻声说:“柏正,你自己打吧。车子快来了。” 他低眸看她一眼:“哦。” 虽然应了,柏正手依旧没动。喻嗔浑身不自在,这样真的太奇怪了。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从他手中接过伞,上前一步走到他身边,微微踮脚,将伞遮在两个人头顶。 柏正垂眸笑开:“喻嗔,你自己走过来的。” 喻嗔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他身体一转,与她掉了个方向。 喻嗔背靠着站牌,他手臂撑过来,附身低头靠近她。 四目相对。 柏正靠得那样近,近得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不正常的呼吸频率,连雨声似乎都小了下去。巨大的伞下,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喻嗔脚尖一瞬绷紧。 柏正靠近得这样突然,喻嗔话都不敢说,她生怕一开口,就碰到他的唇。 她僵直着身体,被迫这样近站在他怀里。 少年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从眉上细碎的发,到她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眼,他眼里的光温柔又动人,最后手指落在她的唇上。 两人之间,只有他一根手指的距离,喻嗔瞪着他,心跳开始失控。 混账啊,拿开你的手。 他凝视着少女的双眼,好,如你所愿。 下一刻,柏正手指移开。 喻嗔刚舒了一口气,他微微低头,吻上她的唇。 雨声模糊下来,喻嗔掌心那瓶香水从手中滑落,碎裂在他们身边。 一整个世界开始蔓延花香。 柏正长这么大,第一次五感炸裂。 触觉、香味、唇上的清甜,强烈的感官冲击,让他脊椎都麻了一瞬。 他手指情不自禁插-进少女发中,把她按向自己。 他闭上眼。 喻嗔的世界一瞬被他的气息包裹,她拿不稳那把伞,伞砸在柏正肩头。 她手指微微颤抖着,无措又茫然,拽紧了他衬衫。 少年一只手握住她,与她十指相扣。 这场雨突如其来,不远处街道的车上,老方敛眸。 后座的牧原降下车窗,透过雨幕看向他们。 他手指收紧,弄皱了西装。 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台下那少年抬起眸,对上牧原视线。 柏正眸色不辨情绪,还带着几分情.欲弥散的氤氲,他把伞转了个向,完全遮住少女的背影。 伞下只剩他们两个人。 牧原按起车窗,靠在后座上。 老方低声道:“阿原,你没事吧?” 牧原嗓音沙哑:“我没事。” 伞下。 喻嗔唇色嫣红,她眸中茫然不散,微微一眨眼,水色似乎会漾开。 柏正呼吸声紊乱。 渐渐的,他眸中笑意散开,层层铺满眼底,成了一整个夏天,最快乐的色彩。 “喻嗔,你没推开我。” 这句话猛然点醒了她,喻嗔脸一下子红了个透,手足无措去推他。 她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懊恼、胆怯,种种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她不敢看柏正,也不敢去想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喻嗔蹲下,脸埋进膝盖里。 她没脸见人了啊。 看不见他,她终于小口喘着气。 网吧里的歌声,她终于听清了。 是张紫豪的《可不可以》,男人嗓音应和着雨声―― “爱上了你 没什么道理 只是刚好情窦初开遇到你” 为什么年少时遇见那么多人,偏偏有人会对最坏那个心动? 喻嗔头上一只手掌,轻轻摸她头发。 “别怕。”柏正低声道,“别害怕,喻嗔。” 少女像一只小鸵鸟,完完全全把自己保护起来。他心中柔软,弥散开的温柔和喜悦层层叠叠。 他活了快十九年,第一次收到这样好的礼物。 仿佛被亏欠的那几年,全部打包送到了今天。他中了一张值得幸福一辈子的彩票!永远不会再踏上生父后尘。 许久,少女终于抬起头。 喻嗔不仅脸颊红了,眼眶都要红了。 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要哭不哭。不知道是对自己失望,还是因为柏正觉得恐慌。 太可怕了。 她一定疯了,是被柏正疯病传染了吗? 她轻轻抽泣一声,委屈极了:“公交车为什么还没来啊。” 如果它早点来,刚刚一定没有那些事。完了,现在怎么办啊。哥哥肯定要打死她,她自己都想打死自己。 柏正忍住笑。 操,怎么有人这么可爱! 他稳稳撑住伞,唇角上扬:“它不来,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喻嗔摇头,这回是真的泫然欲泣。再没有什么,比一个好学生接受自己动心可怕了。 他忍俊不禁,却又止不住有几分心疼。 少女看上去太惨了,如丧考妣。 这件事,约莫是她平安顺遂的一辈子,目前最出格的一件事。 柏正伸出手,捂住她眼睛。 “别害怕,你不喜欢我,刚刚都是我趁你没反应过来,好不好?嗯?” 掌心下,她睫毛颤了颤。 柏正嗓音很低:“我知道,你要考大学,学校不让早恋。所以你好好学习,都是我的错,下次不这样了。乖,没事的。” “真的吗?” 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几分安全感,小声问。 柏正眸中带着笑:“嗯,你这么好,我配不上你的,等有一天你长大了,我努力配得上你,你那时候再给我一个机会。” 喻嗔险些信了他的鬼话。砰砰砰的心跳,在嘲笑她的胆小。然而转移注意力到底有几分效果,那种压抑的恐慌,终于浅了许多。 他松开手,喻嗔果然好了一些。 柏正牵起小少女,拉她去学校车库。 尽管现在与柏家没什么关系,但他真不至于那么寒酸,送她回家还是能做到的。 路过街头,柏正方才轻飘飘看那边一眼。 牧原竟然还没走,那辆车静静停在雨里,像是另一个少年冰凉的心。 柏正心中微冷,面上却弯了弯唇,如果他们这是在拍电视剧,估计自己拿的就是恶毒男配剧本。 他这辈子压上一切,与牧原拼。 非要个最好的结局不可。 为了你 衡越停着一辆柏正的车,这是他十七岁生日徐学民送的,一直搁置在学校车库里。 柏家的东西柏正不再动,全给老柏总送了回去。 柏正看一眼满脸写着“完蛋”、心不在焉的少女,他忍住笑,为她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 柏正知道她现在纠结畏怯,便也不吭声,专注开着车。 雨珠击打车窗,水花四溅开,又被雨刷抹去。 到了喻嗔家附近,柏正再看喻嗔时,她依旧红着眼圈不吭声。 以这姑娘的脑洞,思绪如脱缰野马,估计都想到特别糟糕的后果了。 他停稳车,开始解自己衬衫扣子。 喻嗔吓得回了神:“你在做什么?” 少年只解了三颗扣子,他抬手按亮车里的灯,灯光下,他露出一小片胸膛,还有性感的锁骨。 爱运动的少年,身材本就爆炸好,即便穿着衬衫,也隐隐能看到肌理轮廓。 她像一只慌慌张张的小鹿,恨不得立刻跳下车,柏正忍住笑,说:“别怕,只是给你看看我的伤痕。” 最后两个字总算让喻嗔镇静了几分。 她小心抬眸看他。 “你之前不是特别好奇吗?脖子上这个伤,是牧梦仪用刀划的,她那时候真想我死,划得十分用力。后来我为了气她,故意在脖子上文了一只凶兽穷奇,让她每每看到我,一下子就想起那件事。 也是在那一年,我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游戏。你也知道,我不是柏家的儿子,从小所有人就说,我长大注定是个败类。 我心想,要是能看到他们这些人胆怯、跪地求饶,当个败类有什么不好?” 温暖的车灯下,少女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安静地聆听。 他眸中带着笑,嗓音情不自禁低了几分:“唯一的不好,是你会讨厌我。这才是世上最糟糕的事,所以即便所有人都觉得我注定是个败类垃圾,但是有一天,我要你看到,我可以很好。” 喻嗔呼吸声都放轻了,她忍不住点点头。 柏正弯起唇:“我在暗夜待了太多年,未来我会站在你能看到的光芒下,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害怕了。” 喻嗔眨了眨眼睛,明明不是告白的话,可是她莫名觉出几分羞涩。 嗓子也像被人堵住,羞于发出任何声音。 柏正见她真吃这一套,于是一本正经道:“你好好念书,考你的大学,明年四月,国家重新选拔运动员,那时候我去争取好不好?” 喻嗔应:“嗯。” 少女小小一只,乖萌萌地坐在他对面,柏正心里笑爆了,却又莫名柔软下来。 虽然是哄她的话,可绝不是骗她的话。他想成为世上最好的人,站在她身边。 他这辈子再也不愿骗她第二回,他身上带着许许多多伤,即便为了安抚她,却也真怕她嫌弃不好看。 柏正扣好扣子。 他率先下车,撑开伞让喻嗔下来。 柏正把伞给她,喻嗔唇上仿佛还留着他的温度,她现在全身哪哪儿都不对劲,胡乱点点头,就要往家的方向走。 一个手电筒穿透雨幕照过来。 喻嗔吓得险些叫出声。 柏正护住她眼睛,抬眸看过去。 小路上走过来一个拿着手电筒的少年,他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喻嗔脸颊滚烫,又莫名心虚:“哥哥。” 喻燃嘴角微微一抽,他撑着伞,把手电筒关了。喻燃走过去,想把自家小蠢货从别人伞下拎过来。 柏正下意识挡住了他的手。 喻燃淡淡看喻嗔一眼。 喻嗔连忙钻到他伞下:“柏正再见。” 柏正伸出去的手指攥成拳头,想起这是喻嗔哥哥,他手插兜里,努力扯出一个笑意:“再见。” 喻燃看柏正一眼,他本就寡言,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喻嗔敏锐觉察到了哥哥不满。她今晚干了坏事,垂头丧气,像只小鹌鹑,跟在喻燃身后。 喻燃心想:不听话的妹妹。 “哥,你怎么出来啦,是来找我吗?爸爸妈妈不会很着急吧,我去了一趟衡越,没有想到回来这么晚。” 喻燃木着脸:不听话,招惹变态。 “哥哥,你是不是生气啦?”她实在心慌,绕到喻燃面前,喻燃面无表情对上她的眼睛。 兄妹俩四目相对,喻嗔看着他万年不变的神情,实在很难看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喻燃脸上平静,心里:想打死她。 他心中闪过好几种,让妹妹远离那个不好惹的少年的方法,然而全部又被推翻。 喻燃第一次感受到棘手的滋味。 小蠢货还拦着他路。 她道:“哥哥,你别生气。” 他气什么气?他淡淡看喻嗔一眼,自己打着伞走了。 喻嗔:“……”她遮住头顶,连忙追上去。 喻燃回头看了眼车子旁那少年,果然他黑瞳一直注视着他们。喻嗔一路跟着在雨中小跑,那人估计特别想过来,可是生生忍住了。 喻燃莫名觉得心里顺畅不少。 反正有人最心疼。 正好让她清醒清醒,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吗? 这个周末一过去,就到了六月下旬。 柏正和乔辉他们训练,夏天特别苦。柏正低头,把腰上的牵引绳绑好,绳子另一头连接着轮胎。 拉轮胎跑步可以增加肌肉力量和速度。 烈阳如火,高高挂在天上。 乔辉苦着脸,也把牵引绳往自己腰上绑好,他忍不住抱怨道:“这是人干的事吗?当运动员太苦了吧,我觉得我还没能锻炼出体力,就被晒成肉干了。” 庞书荣也觉得愁。 没真正训练之前,所有人的设想都十分美好,然而真正开始训练,个中辛苦不是常人能体会的。 柏正说:“开始。” 少年们跑起来,柏正跑在最前面,虽是慢跑,他看上去却特别轻松。 乔辉追不上,一个晃神,看见柏正表情:“正哥在笑卧-槽!” 干人事吗? 这种非人待遇下,还能笑得出口。 柏正是不是疯了。 他此言一出,满头大汗的庞书荣也抬头看过去,正哥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显走神了。 本来慢跑运动,他仿佛觉察不到身后的重量。眼里带着愉悦至极的光,跑得很快。留下一群懵逼的少年,呆愣愣看着他。 庞书荣说:“你们说,我们不跟上去,他会不会发现?” 大光一个爆笑。 于是一群少年干脆站在原地,看看柏正什么时候发现他们没跟上去。 直到满满一圈结束,柏正直接路过了他们。 乔辉再也忍不住,就差捶地笑了。 “正哥,你还跑?” 柏正脚步停下,他转头,一群坏笑的少年过来拥簇着他。 “正哥,发生什么好事了啊?你笑得这么荡漾。” 柏正推开他们:“滚。” 他眼里带着笑意,少年们并不害怕。 庞书荣说:“是啊,头一回看你心情这么好。”眼里的笑,都快漾出来了。 乔辉挤眉弄眼:“那天你去送小女神,发生什么了讲讲呗。” 柏正弯起唇:“得了啊,是你们能听的吗?” 这句话信息量就足够大,少年们纷纷起哄。 庞书荣笑着摇摇头,他们和柏正认识挺久了,第一次见他周围的空气都沾上几分甜度的愉悦。 仿佛原本的昏暗的未来,一瞬间点亮了光彩。 少年为此有用不完的力气。 明明脾气那么大,偏偏又开始爱笑。 庞书荣眼中带上几分暗淡,如果他喜欢那个人,现在还在他身边,估计他也会这么快乐。 别说是他们,连学校其他人,都觉得柏正脾气好了不少。 以前柏正当安全维护员的时候,谁犯了忌讳,柏正冷着脸,几乎用错误怼死他们。现在他轻飘飘看一眼,偶尔还会放过人。 柏正忍住没有去找喻嗔。 六月下旬到来,到了七月份,学校就要放暑假了。 徐学民那里终于传来了消息。 远在e国的丁梓妍和刘琼,要回国了。 她们不是风风光光回国,而是被骗光没钱,在国外生活不下去了。 “那人完成了任务,问问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柏正看一眼,道:“老柏的东西,就给他送回去吧。牧原的别动,扔回给丁梓妍。” 他也坏,牧原送给丁梓妍这些东西,都算得上黑历史了。 黑历史肯定得给牧原留着。 徐学民笑道:“是。” “刘琼没有高学历,语言都不通,丁梓妍也不用说了,高中都没念完。得知那个男人卷了她们的钱跑了,刘琼当场哭得晕了过去。” 当然,丁梓妍也没好多少,她妈晕了,她不敢跟着晕,还得一脸崩溃等人醒过来。 没钱没学历,还没工作,两个人被迫回国。 当初幻想的国外生活有多光鲜,如今就有多狼狈。 更何况,人一回来,就落在了柏家的地盘。 柏正想了想,他手懒懒支着下巴:“把消息给老柏。” 他其实也想看看,柏天寇会怎么对刘琼母女。 丁梓妍和刘琼狼狈回国,险些连买瓶水的钱都没了。 丁梓妍心中十分怨刘琼,要不是母亲贪图那个男人的富贵,即便在国外,她们也能衣食无忧过一辈子。 现在好了,凯子没钓到,钱还全没了。 她这时候就不会想到,自己原本也是默认刘琼这一做法的。 国内之前柏家送的房子,早被卖了出去,如今一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 心中对母亲再不满,日子却还得仰仗她过。 “妈,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年她生日多光鲜啊,“庆功宴”觥筹交错,宴请了半个学校的学生,如今一无所有,肚子饿得咕咕叫。 “怎么办,你就知道问我怎么办?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还留不住他们的心,我们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刘琼骂骂咧咧,“实在不行,你给我去找柏正,找牧原!” 囚徒 “不行。”丁梓妍一听这话,连忙否决。 “为什么不行?”刘琼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以前你不是跟牧原好过吗?现在他帮一把怎么了?” 丁梓妍有苦说不出,她当时和牧原分手,要了他十万块,说了再无关系。 至于柏正,她和妈妈干了那样的事,柏正脾气那么爆,不掐死她就算好的了。 丁梓妍支支吾吾把牧原那事给刘琼说了。 刘琼气得直哆嗦,手指戳着她头:“蠢货,十万块钱,就让你把一条路堵死了。他给你的钱呢?” 丁梓妍拍开母亲的手,也有几分不耐烦:“花完了。” 之前她真没觉得十万是个多大的数字,谁会想到有一天柏家不会再给她们钱呢? 刘琼被她气得够呛,干脆往地上一坐。 “行,你不去,咱们母女要么回你爸农村老家,住那个土胚房,要么就在这儿坐着,等着一起饿死吧!” 土胚房?丁梓妍一哆嗦,她小时候确实有过一段苦日子,锦衣玉食惯了,现在回忆起来,简直是一段噩梦。 让她回老家,和饿死也差不多了。 丁梓妍一咬牙:“我去找牧原。” 刘琼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柏天寇也知道了她们母女回国的事,他沉着脸,因为上次的事,牧梦仪至今还在疗养,不敢出门。 “刘琼什么都不会,这么多年,她基本被养废了。”老管家道,“我猜她们也不敢来找您,丁梓妍以前和牧少爷、柏少关系不错,或许会去找他们帮忙。” 柏天寇本想给她们一个教训,听管家这样说。然而他性格到底稳重,听管家这样说,他道:“那就再看看。” 柏天寇无后嗣,以后柏家还得仰仗这群年轻人,他想看看少年们处理这件事的方式。 六月末,牧原回家,就看见在自己家门口转来转去的丁梓妍。 他许久没见她,丁梓妍早不如以前光鲜,身上那些名牌早就卖了,如今穿的衣服十分普通。 她一见牧原,连忙迎上来:“牧原!”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丁梓妍知道今非昔比,她再不敢拿乔,当即泪眼盈盈:“我知道之前我说了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但是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你能不能帮我最后一次。” 她抽泣着:“我和我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今天一直没吃饭。” 少年皱眉看着她。 “不是我不帮你,你自己想想,对我姑姑和柏正做了什么事?” “那都是我妈的主意!”丁梓妍上前拉住他衣摆,“牧原,我们都知道错了,你总不能看着我们饿死吧?” “放手。” 丁梓妍如今谁也不敢忤逆,她连忙松了手。 她哭泣着,蹲在牧原脚边。 牧原看着她这样,心里到底有几分反差感造成的难受,以前她多光鲜,如今看起来就有多可怜。整个人的刺仿佛被磨平,再也跋扈不起来。 然而想起可怜的姑姑现在还在治疗,牧原一咬牙,进了屋子。 丁梓妍一分钱没要到,她自然不甘心。 她干脆就在牧原门边哭。 她知道相比柏家那群或成熟、或冷漠的人,牧原心肠最软。 果然没一会儿,牧原打开门,恼火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我都说了不帮,你再待在这里,我就叫老方来处理了。” 丁梓妍哭得更厉害:“你不要、不要告诉老方,要是柏叔叔知道,肯定不会放过我和我妈的,你就当给我们留条活路。牧原,呜呜呜,我没有书念,吃不饱饭,我后悔了。我以前虽然不好,可是从来没有对你做什么坏事。” 牧原不语。 半晌,他进屋,递给她一个钱包:“只有这些,并且是最后一次,你和你妈搬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丁梓妍拿着钱,咬唇。 她心里不甘心,但不敢得寸进尺。 她转身离开之前,牧原叫住她,他犹豫地问:“你去找过柏正吗?” 丁梓妍眸光一闪,摇摇头。 牧原沉默下来。 那天雨中那一幕,让他这段时间沉默不少。他骗不了自己,心里失落又难过,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 然而却输给了……那个人。 丁梓妍也不蠢,她看见牧原眼中的黯淡,心里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柏正和喻嗔在一起了?” “你别乱说。”牧原低声呵斥道。 丁梓妍干脆厚着脸皮道:“你再给我一笔钱,我帮你一回怎么样?你知道的,以前柏正喜欢过我,如果喻嗔看见我和他在一起,他们说不定就吹了,到时候你……” “闭嘴!”少年涨红了脖子,他怒道,“你赶紧走!”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这个提议仿佛激起内心的阴暗,牧原喘着气,指着门口:“我不会同意,你给我滚。” 他的生命光风霁月,他不能变成那种卑劣的人。 丁梓妍被赶出去,她心中冷笑,牧原倒真是个好人。如果这种事换成柏正,说不定那张狂阴险的少年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然而尽管牧原不同意,丁梓妍眸光却亮了亮。 是呀,柏正现在也不是柏家少爷了,如果喻嗔不再喜欢他,他不是只能选自己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柏正做过那么多年柏家的太子爷,即便身份不同了,但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她数了数手上牧原给的钱,有几分不满,钱确实不多,不到一万。 丁梓妍抽了两千块自己收着。 她打定主意,要去找柏正。 柏天寇派人盯着丁梓妍,牧原给了丁梓妍钱的事,很快就被柏天寇知道了。 他叹息一声,抚了抚牧梦仪的发。 她回头,笑着问:“怎么了?” 柏天寇自然不好和她说牧原干的事,他笑道:“没什么,公司那边发生了一些事。” 牧梦仪体贴道:“那你去忙,不用整天陪着我。” 她的笑容虽温婉,眼睛下却有着淡淡青影,牧梦仪晚上睡觉,有时候依旧会被噩梦惊醒。 她像一朵日渐枯萎的花,看得柏天寇心中一痛。 也因此,柏天寇难免不满牧原的举动。 教养牧原长大的是牧梦仪,牧原那个酒鬼老爸几乎不怎么管他。 牧梦仪把他教得太好,正直、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然而这样也会带来许多弊病,比如不够果决,容易心软。 柏天寇道:“公司那些事有人处理,我陪你再睡一会儿?” 牧梦仪笑着摇摇头:“不用,睡久了会乏。倒是很久没有看见过孩子们了,阿原最近在忙什么?青禾什么时候过来玩呢?” “牧原快高三了,在准备高考。青禾换牙,牙疼,她妈妈不让出门。” 牧梦仪眼中难免有几分失落。 柏天寇拥紧她,拍拍她瘦弱的脊背:“过段时间,等青禾牙齿不疼了,我把她接过来玩好不好?” “不用,她还小,让她多待在母亲身边吧。” 可是即便柏青禾的亲身母亲,也没有牧梦仪那样疼爱她。 柏天寇心中难免有几分感伤。 牧梦仪喜欢孩子,可是她从未提起自己的亲儿子柏正。她体弱,当年发现有孩子以后,几近崩溃,却不能打胎。 孩子好不容易生下来,她伤了身体,这辈子再也不能有第二个孩子。 柏天寇爱她惜她,并不介意这一切。然而过往却没有轻易消散,像一条毒蛇,随着柏正长大,缠着牧梦仪。 放暑假前一个周三,是乔辉生日。 为此所有人都很高兴,终于不用训练了! 少年们结伴出去玩,打算晚上庆祝一番,庞书荣对这乔辉耳语几句,乔辉点头,他叫住柏正,坏笑道:“正哥,就我们几个会不会阳气太重了,我们再请些人呗。” “谁?”柏正双手插兜里,随口一问。 “我们班的妹子,还有桑桑,邢菲菲她们,你把喻嗔也叫过来呗。” 柏正蓦然转头,他很久没见喻嗔了。 训练很苦,然而想想她又觉得甜。他没有见她的理由,上次她被吓坏了,也不知道如今想通没有。 尽管柏正实在想她,但他依旧道:“他们周三,上晚自习。” “等她下课,我们接她出来呗。” “三中有门禁。” 乔辉说:“今天我生日,正哥你想办法把人带出来,让小女神给个面子呗,以前我对她还不错是吧?” 柏正看他一眼,嘴上淡淡道:“嗯。” 大光实在忍不住了,说:“正哥你想笑就笑吧,憋着不辛苦吗?” 柏正笑骂道:“滚。” 几个人先去庆功宴玩了一会儿,卡着喻嗔下晚自习的时间,柏正开始想办法。 他打通余巧的电话。 “给喻嗔。” 余巧:大哥,我是间谍啊!你这样明目张胆我以后咋整? 柏少管杀不管埋,只顾自己爽快啊。 尽管心情复杂,余巧还是叫住了前面快回寝室的少女:“喻嗔……那个骗子,又找你。” “骗子?”喻嗔回头。 余巧特别真诚:“嗯嗯,之前你让我拉黑,你问我电话号码,我以为你认识呢,又放了出来。” 喻嗔怀疑地看着她,余巧已经把手机塞到了喻嗔手中。 “喻嗔。”那头少年笑着喊。 听到他声音,喻嗔莫名想起站台下那个吻,她轻轻抿唇,问:“有什么事吗?” 柏正说:“今天乔辉生日,他想邀请你出来玩,你可以过来吗?” “我们学校住校生不许出门的。” 柏正给乔辉使了个颜色,乔辉会意,开口道:“喻嗔,大家很久没聚一下了,衡越好多人都很想你,桑桑她们也在,我最大的生日愿望就是你能来,你就当成全我呗。” 柏正手腕一转,众人纷纷吵吵嚷嚷,声音传到电话中。 “喻嗔,你过来吧!” “欢迎你来玩!” 他们热情而诚恳,喻嗔被他们的快乐感染,眼睛弯了弯,道:“乔辉,生日快乐,但我出不来。” 柏正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拿回手机,道:“去你们学校后门,我在那里等你。” 挂了电话,少年们纷纷起哄。 柏正眉眼带笑,拿起自己车上的外套,往肩上一搭,向后挥挥手,往三中后门走。 他走到门口站定,微微眯眼。 柏正握住栏杆,几步翻了上去。他抬起手,用自己外套把上面的监控摄像头给包住。 他做这一切熟练得不行,柏正翻下去,靠墙边等喻嗔过来。 脚步声响起,他眼里泛起笑意,抬眸看见来人,柏正眼里的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 丁梓妍刻意打扮过,怯声喊:“柏正。” 柏正淡淡道:“离老子远点,今天没功夫收拾你。” 丁梓妍恨极了他的狠心,又爱煞他这幅目空一切的狂妄模样。 她红着眼眶:“我都是因为你,才落到今天这一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对我?” 这段时间,她练就了一个技能,眼泪说来就能来。 她小声抽泣,企图能唤起柏正少得可怜的同情人。 男人怜悯弱小,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丁梓妍屡试不爽。谁曾想她哭了好一会儿,鼻涕都快流出来了,柏正眸中讥笑,偏头看好戏,跟看跳梁小丑一样。 丁梓妍吸吸鼻子,空气中只能听见她吸鼻水的声音。 有一瞬,她尴尬得想死! 然而丁梓妍知道,这一趟不能白来,她等了好几天,牧原给的钱都快用完了,终于等到这么一个机会,她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她狠狠心,往柏正怀里扑。 柏正冷笑一声,直接踹了她一脚。 丁梓妍摔出老远。 她痛得脸颊扭曲,不可思议地看向柏正。 柏正眸色微冷,怎么着,想让喻嗔误会啊?可惜,论恶毒耍阴谋,丁梓妍这点手段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 丁梓妍抬眼,便看见了栏杆另一头,安安静静看着他们的少女。 喻嗔穿着一身校服,诧异地看向地上的丁梓妍。 丁梓妍干脆破罐子破摔,她从地上爬起来:“喻嗔,你也看见了,他以前喜欢我,现在却能这样对我。我现在的下场,也是你以后的下场。柏正的心,凉薄得像一块石头,总有一天,他腻了也会抛弃你!” 柏正脸色难看,骤然沉下来。 丁梓妍忍住痛,恶狠狠看他们一眼,怕柏正发难,连忙跑了。 柏正转身道:“喻嗔,你别听她瞎说。” 少女一双剪水清瞳看着他。 只是一个干净打量的眼神,让他褪去刚刚所有的犀利和刻毒,柏正几乎带着几分无措:“你不会真信了她的话吧,操,我和她真没什么!” 他的目光恐惧,似乎怕生生败光好不容易有的好感。少年比囚徒还慌,连许久不在她面前讲的脏话都说了。 喻嗔憋着笑,点点头:“我知道啦。” 她指指栏杆,大眼睛忍不住弯了弯,问他:“我怎么出来呢?” 我太难了 他愣了愣,少女站在另一头,温暖的光下,她影子似乎都温柔起来。 全世界抛弃他的那一天,她从小巷里把他扶出来。 她的天地广阔而坚韧,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话动摇。她有世上最明亮的眼睛,却用心在感受着世界。 柏正眼里渐渐晕出笑意,他问:“翻墙会不会?” 喻嗔摇摇头。 她为难地看看栏杆,比比划划:“如果这个有踩的地方,我可以爬上来,但是这个是光滑的,我上不去。” 柏正觉得她认真与自己讨论爬栏杆的样子可爱极了,他说:“等着。” 柏正两下翻过去,与她站在一起。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踩我肩膀上去,一会儿先坐在上面,别跳,免得摔着,我过去接你。” 少年背影宽阔,喻嗔愣住,她微微偏头。你认真的吗柏正? “要不我们找个凳子吧?” 柏正拍拍她小腿,催促道:“乖,没事,踩吧。” 心上都由你撒野了,踩下肩膀有什么? 喻嗔被他轻轻一推,犹豫地抬脚,踩在他肩膀上。 柏正说:“站稳,我慢慢起来。” 她连忙握住栏杆,稳住身体。 柏正扶住她小腿,夏季她校服裤腿卷起,脚踝纤细,掌心下笔直纤弱的小腿柔软极了,和自己硬邦邦的肌肉完全不同,酥麻感一路传到心脏。 “柏正!”喻嗔低低一呼,“你别动,我站不稳了。” 他低笑一声:“嗯,不动。” 她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对,自己正努力吭哧爬上去。 柏正把她送上去,自己先利落地翻过去,冲她张开双手:“下来吧,别怕,我接着你。” 喻嗔跳下去。 她这样毫无预兆,柏正心里一紧,连忙接住她,怀里一瞬溢满了一整个夏天的花香。 他止不住开怀地笑:“这么信我?嗯?” 喻嗔推开他脑袋:“你别乱说话。” 少女脸皮薄,柏正不敢继续逗她,把她放下来。喻嗔四处看看:“乔辉他们呢?他不是过生日吗?” 柏正说:“他们先走了,我现在带你过去。” 天空一轮明亮的月亮。 喻嗔走在他身边,莫名有几分紧张,她轻声说:“我没有准备礼物,他喜欢什么?这样走过去路上能买到吗?” 柏正摸摸她头发,也放柔了声音:“没事,不管他。” 喻嗔摇摇头:“这样不好。” “成。”柏正随手一指一个杂货店,道,“乔辉缺个钥匙扣。” 如果乔辉在这里,肯定要说一句卧槽,你才缺钥匙扣! 喻嗔不可置信:“真的吗?” “真,他念叨很久了,对他喜欢粉色,给他买个粉的。” 喻嗔硬着头皮,买了柏正口中那个,据说乔辉肯定会喜欢的“史迪仔”粉色钥匙扣。 柏正一看价格,很满意,两块钱。 即便两块钱,他也不想喻嗔给乔辉。 月光下,身边似乎满是她的香,他伸手,握住少女小小软软的手,喻嗔下意识要抽出去。 柏正道:“别闹,把你弄丢了怎么办?” 喻嗔恼道:“谁会那么蠢!” 柏正从善如流:“那你牵好我行不行?别把我弄丢了。” 喻嗔红着脸,轻轻应了一声。 他心中笑得不行,握住她手走在街头,柏正放慢了脚步,希望这条路能走一辈子。 喻嗔突然想起来,问柏正:“丁梓妍怎么回事?” 柏正顿住脚步。笑意在他眼里散开,他带着点儿坏看着她:“你吃醋了?” “我没有!”喻嗔连忙摇头,“我……” 柏正附身逼近她:“我不信,真没有的话,抬起眼睛看着我。” 喻嗔严肃了小脸,抬眼看他。才没有,你自作多情! 他低笑一声,喻嗔抬头那一刻,他偏头在她脸颊上一吻。 喻嗔捂住脸,用另一只小拳头捶他:“柏正!” 他笑着说:“嗯,我相信你了成不成。” 她脸蛋通红,又羞又恼。 柏正眼神柔和,轻轻摸摸她头发:“要是有一天你真学会吃醋,我估计高兴得睡不着。但是喻嗔,我从来不要求你的感情与我对等。” 喻嗔抬起眼睛,他眼中竟是难得认真,他告诉她:“喜欢你本身就是一件让我满足的事,我不会要求你什么。”你回应一点我就会很高兴,你一辈子不回应,我也会一辈子这样等。 “去年我在灾区,以为给我送被子的人是丁梓妍,所以后来对她不错。但那是你的东西对吗?” 喻嗔惊讶极了。 “被子?” “嗯,一床浅蓝色的被子,上面有朵云。” 还真是喻嗔的被子,他这样一说,喻嗔才想起来,那天晚上特别冷。她感激那个把自己救出来的人,听万姝铭说,志愿者那边也物资匮乏。 喻嗔带着伤,央妈妈给恩人送一床被子过去。 她看他一眼,小声说:“是给牧原的。” 他笑了笑,小没良心的,诚实是挺诚实,还真不怕戳他心窝子。 柏正自然不会在她面前提牧原。 “所以我很早以前,心里就只是你。”他说,“喻嗔,要不我给你烙个印?” 喻嗔不解。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喻嗔看一旁的文身店。他拉起喻嗔走进去。 喻嗔有几分害怕:“不要了柏正,我们走吧。你以后不是想当运动员吗,运动员好像不允许文身。” 柏正看她一眼:“没有这项禁止,很多球类运动员都有纹身,代表他们的意志和信仰。” 这个喻嗔倒真不知道。 他手指摸摸她漂亮的眼睛:“喻嗔,我的信仰是你。”所以没关系。 她愣住。 柏正只是笑笑,年少她不明白深爱,他便将心一层层剖开,教会她什么叫做刻骨铭心。 他和文身师低声商量了两句,文身师点点头,调整机器,开始装针放颜料。 柏正坐好,身边一个小脑袋怯怯盯着他看。 他笑一声,捂住她眼睛:“怕就别看。” 他越这样讲,喻嗔难免越奇,她拉开他手掌,坐在他身边。 柏正反手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 他身上不少伤口,但是身材很好,六块腹肌让文身师都忍不住侧目。 喻嗔这回恨不得自己捂住自己眼睛了。文身师看看纯情的小少女,笑笑:“开始了。” 柏正说:“不用敷麻药,颜色深一些。” 喻嗔问他:“为什么不敷麻药,不会疼吗?” 他低眸:“嗯,不疼。” 文身师画好字母,开始在他腰侧下针。柏正看她紧张的模样,说:“你出去等一会儿吧,好不好?” 喻嗔点点头,出去了。 柏正闭上眼:“开始吧,这个纹身越深越好,我不会洗掉。” 这种痛,他也愿意一直记着,记住爱着她的感觉。 因为柏正不敷麻药,只文字母,因此特别快,一小时不到,他就文好了。 喻嗔坐在外面。 城市灯影濯濯,她想起那几个字母――WHNYBZYC。 最后四个字母是“柏正喻嗔”吗? 前面是什么呢? 直到他出来之前,喻嗔依旧没有想通。“WHNY”=“我好难呀”?她真的好难。 柏正走出来,问她:“想明白没?” 喻嗔摇摇头:“是什么意思?” 柏正看她一眼,笑道:“小笨蛋,自己琢磨。” 快到乔辉他们那里,她依旧在想前面那几个字母是什么。 柏正问她:“你觉得是什么?” “有点像,我、我好难呀……柏、柏正……喻嗔?”她简直要被这个洗脑了,都不好意思说出最后那两个自己名字简写。 柏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这是什么可爱宝贝。 她眼睛水汪汪的,显然不敢相信自己在这种问题上怎么也想不通,柏正道:“我是挺难的。” 我等着你有一天懂我这年的心情。 两个人没进去,柏正靠门边,弯起唇,他看一眼她漂亮的锁骨:“我这么难,你也留个我的记号行不行?” 喻嗔连忙摇头:“不要。” “我也不舍得让你痛,换种方式。”他从兜里拿出那尾小鱼项链,“你带着它,成不成?我身上有这个记号一天,你带着这个项链一天。” 她低眸,看见小鱼安安静静躺在他掌心。 它做工很漂亮,小巧讨喜。 鱼尾上的钻石,在微弱的光下依旧十分闪耀。 喻嗔犹豫一会儿,点点头。 柏正笑了,他低头,认真把小鱼系在她脖子上。兜兜转转这么久,他终于把它送了出去。那条黑龙,他自己留着。 喻嗔睁着水葡萄似的眼睛,乖巧看他靠近。 柏正心中怜惜和温柔几乎要泛滥出来。 他不难,一点都不难。他可以为了她此刻给的这点少女情意,付出一切。 柏正终于不再让她猜,低声在她耳边道:“文身的字母是‘我护你一辈子,喻嗔。’”只有你的名字,没有他的名字。你就是那个唯一。 不认命 喻嗔终于明白那些字母的意思,她脸颊发烫,胡乱点点头。 “庆功宴”里面人声鼎沸。 喻嗔竟然不敢看他,只好道:“该给乔辉过生日了!” 她害羞的时候,最擅长没话找话。 柏正心中笑得不行,恰好大光出来,冲他们挥挥手:“正哥,你们来了啊。” 柏正便对喻嗔道:“进去吧。” 喻嗔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水晶帘子在暖黄的光下,映照出靡丽的光。 大光帮他们推开包间门,里面有十来个少年少女,围着一张桌子在玩牌。 柏正一进来,少年们起哄道:“正哥来了,来晚了干一杯呗。” 柏正也爽快,笑道:“成。” 大家也纷纷给喻嗔打招呼:“喻嗔快过来坐。” 沙发角落里还坐着桑桑和邢菲菲。 喻嗔点点头,她扫视一圈,发现大多都是熟面孔,只有少数几个生面孔,悄悄盯着她看。 没有见过她的那几个人小声说:“她就是喻嗔啊,真的好漂亮。” “不然呢,以前衡越的女神。” 桑桑看见她很高兴:“喻嗔,过来我们这里坐。” 喻嗔和她们最亲近,自然过去挨着她们坐。 桑桑端着一个果盘道:“他们这里的水果挺好吃的,蛋糕也不错,喻嗔你试试。” “谢谢。” 邢菲菲眸色冷淡,勉强笑了笑。她今天突然被邀请,说不清心中有多少期待,然而最后依旧来了。 只可惜一整晚柏正几乎都没在,邢菲菲性子也冷,不善言辞,很难融进乔辉他们的圈子里,处境颇为尴尬。 乔辉很会来事,他从桌子前起身,本来想和喻嗔碰个杯。杯子才拿起,就被柏正夺了过去。 他换了个杯子,从一旁架子上拿了一瓶果汁,开了瓶盖倒进去。 乔辉瞠目结舌,他摸摸鼻子认了,把杯子递给喻嗔,喻嗔说:“乔辉,生日快乐。” 乔辉嘿嘿笑:“喻嗔你真给面子,今天你好好玩,晚点我们送你回去。” “好的。” 喻嗔十分犹豫,她摸了摸兜里的钥匙扣。 乔辉真的会喜欢这个? 她有几分后悔听了柏正的话,犹豫间,柏正走过来,从她兜里拿出那个钥匙扣,塞到乔辉手中:“送你的,拿好。” 乔辉冷不丁被塞个钥匙扣。 他低头一看,懵逼了:什么玩意儿?钥匙扣,还是粉色的。 喻嗔觉得好尴尬。 “你不是一直缺个钥匙扣吗?”柏正抬眼。 “哈?”乔辉心想,他什么时候缺这玩意儿了,半晌他反映过来,“噢噢对,我很喜欢,谢谢你啊喻嗔。” 说起来,他倒真不介意喻嗔送什么。 他们这群人大大咧咧,男孩子谁过生日都请大家吃一顿,但是都不送对方礼物。 所有人中,只有柏正最不喜欢过生日,因为他生日刚好在牧原生日后一天。 庞书荣坐在牌桌子边,招呼大家:“都过来一起玩,不会的也可以看其他人玩。” 有了喻嗔,桑桑终于放松不少。 “喻嗔,邢菲菲,我们也过去看看吧,坐这里好无聊。” 喻嗔虽然很多东西不会,但是她很合群,闻言点点头。 邢菲菲摇头:“你们过去吧,我没兴趣。” 喻嗔被桑桑拉过去坐好。 她和桑桑都不会玩这些,只能坐在观看的席位上,她才坐下,柏正也在她身边落座。 少年长臂一伸,搭在她身后的靠背上。 慵懒却占有欲十足的姿态。 喻嗔扯扯他衬衫――你能不能好好坐着呀? 柏正没搭理她。 趁其他人看过来之前,她轻轻摇了摇他衣摆。 柏正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收回手臂坐端正了。 庞书荣道:“正哥,你坐那边干什么?不一起玩吗?” “不来,不太会。” 柏正明目张胆说不会,乔辉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不太会?在场谁也玩不过他好吗?这是在塑造什么好形象呐! 几个少年闷笑,没再喊他。 喻嗔看了一会儿,倒是看出些门道。 但是她玩游戏不在行,于是小声和桑桑说着话。 喻嗔心思玲珑,即便邢菲菲什么也没说,她却莫名感受到距离,也没主动去招惹邢菲菲。 仿佛人们在前行的时候,莫名就疏远了。 喻嗔问不出缘由,邢菲菲抿紧了唇,也永远不会告诉她是什么原因。 那几分卑劣的崇拜与爱慕,本来就错了对象。邢菲菲克制着目光,一整晚没有怎么看柏正,一个人待在角落。 乔辉生日会倒是挺热闹的,大家都玩得挺开心。 散了聚会,已经凌晨两点了。 柏正又亲自把喻嗔送回学校。 她要离开前,柏正问道:“暑假会去哪里玩吗?” “不会,就在家,快高考了。” 柏正不喜欢这样漫长的假期,然而他只是看她一眼:“嗯,知道了。” 她有她的梦想,他总不能阻止她,去往更好的地方。 然而他得阻止她遇见更好的人。 只有一个办法,他变成她生命中的最好。 很快喻嗔他们的期末考试成绩也下来了,这回喻嗔全年级第三名。第一依旧是喻燃。 拉红榜那天,喻嗔意外地看见,牧原成绩下滑不少,考了年级第二十三名。 她十分诧异,为什么牧原成绩下滑了? 说起来,她也很久没有和牧原说过话,两个人在楼道里碰见的时候,牧原只是微微颔首,眼里笑意不再。 成绩出来,牧原却并不意外。 他平静地收好东西,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太过糟糕,连考试的时候,他都走了神。 恍惚中,他似乎又想起了柏正和喻嗔那个吻。 小雨之中,少年将少女抱在怀里,用伞挡住她,他们十指相扣。 暑假牧原往往会在柏家过,牧梦仪太过孤单,作为她照看长大的孩子,牧原会去陪陪她。 牧梦仪很关心他的成绩。 看到成绩单,牧梦仪有几分诧异,但是到底没说什么,她温和道:“学习需要劳逸结合,阿原已经十分优秀了,放松一段时间也没什么。” 晚上的时候,牧梦仪笑着悄悄对柏天寇道:“你说阿原这孩子,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为什么这么说?” “他成绩一直拔尖,这还是第一次下滑这么多。” 青春里的心绪,约莫只会被这些事情动摇。 柏天寇不解道:“他成绩下滑你还高兴?” “我是为他长大了高兴,那孩子太过稳重,难得也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这是好事。” 柏天寇点头,心中却没法像牧梦仪这样高兴。 老方到底是柏家的人,牧原喜欢谁,他略有耳闻。正因如此,他还知道些别的,那少女似乎喜欢的并非牧原,而是……被牧梦仪放弃的那个少年。 柏正也在顽强长大,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他偏偏像野草一样顽强,和那个人一样,性子热烈如火。 柏天寇心情复杂,尽管私心里,他盼着柏正能好好过这一生。 然而现实告诉他,柏正真的不适合喜欢任何人。 那女孩如果选牧原,估计会顺遂安稳许多。 选择柏正……等于选了世上最难走的一条路。 她真的能坚持到最后,不放弃柏正吗? 牧梦仪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柏天寇也没有打算告诉爱妻,增加她的痛苦。 倒是另一件事,是目前柏天寇可以解决的。 丁梓妍快要崩溃了。 她已经和母亲缩在出租屋里,吃了好几天泡面。 小屋子里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刘琼整天骂人,牧原给的钱也快用完。 丁梓妍咬牙,她受不了这种生活了! 她还得去找一回牧原,柏正她是万万不敢找,他就是条毒蛇,不会有任何同情心和怜悯之意。 她做好打算,就要去找牧原。 路上却被老方带着人拦住了。 老方不复以往的温和,看了她一眼:“丁小姐,还请你离阿原远一点。” “方叔!可是我.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你让见见牧原吧,他肯定愿意帮我。” “抱歉,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柏总的意思。” “柏叔叔?”丁梓妍眼中染上几分惊恐,她一直以为自己回国的事,柏天寇不知道,但是那个岁数的人,即便性格再温和,也是一只老狐狸。 柏天寇用丁梓妍试出两个少年处理问题的方式。 一个富有同情心,却优柔寡断。 一个心狠手辣,快刀斩乱麻。 只有丁梓妍如同跳梁小丑,表演了好几出戏码。 现在柏天寇显然也不打算再忍他们母女,老方道:“柏总不希望再看到你和你的母亲,出现在这座城市。也不希望你去打扰柏家任何孩子。” 丁梓妍难受到快哭了。 曾几何时,她也属于柏家的孩子啊,享受柏家的庇护。 老方抬起手:“请回吧,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也该学着老实些,我也算认识你好几年,不想再这件事上和你动手。柏总说,你父亲在老家有十来亩地,你们回去,勤快些也能过活。” 这句话成为最后压倒丁梓妍的稻草,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老方神色没有悲悯。 这一切都是丁梓妍母女自讨苦吃,柏少无家可归,仪夫人精神失常。她们总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件事一发生,徐学民就知道了。 他礼让柏家的人,也颇为尊重柏天寇,但是论实力,姓徐的并不比柏天寇差。 他把这件事和柏正一说,柏正扣上棒球帽,微微挑眉。 “老柏这次还挺果决的,但是盯着,丁梓妍这种人,最喜欢破罐子破摔。” 果然没过几天,徐学民道:“丁梓妍她们不想回老家,但是又没钱了,于是买通记者,说可以卖给他们豪门密辛。” 她能知道些什么密辛,无非就是柏家那点事,还有柏正的身世与童年。 柏正冷冷笑一声。 徐学民垂首,算计人心的本事,少年倒真是在渐渐成长。柏正是个天生的领导人,尽管他自己并不喜欢这一切。 徐学民自然不会让丁梓妍成了事,他也不必亲自动手,直接把消息给柏天寇一说。 柏天寇气得胸膛起伏,直接让人把丁梓妍和刘琼扔回老家了。 丁梓妍在柏正和牧原的人生中成为了过去,她当年风光的时候,何曾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呢? 她离开了,其他人的生活还在继续。 高二的暑假来临。 七月酷暑下,有几个少年吃不了苦,不愿意当运动员了。 柏正也不勉强他们,最后坚持的,只剩下柏正他们五个人。 柏正跑在阳光下,运动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 他抬眸看看碧蓝的天空,总有一天,他身上也会渡满炫目的光彩。站在阳光下,与她站在一起。 全世界都认定他会成为像那个人一样的败类垃圾。 但他偏偏不认这个命。 嫉妒 放暑假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喻嗔。 她的制香事业瞒着喻中岩和万姝茗进行,一直没多大进展。 好不容易研制出来的成品,却没有市面上流通香水那种漫长的保质期。 换言之,她的香虽然好闻,可是保存并不长久。 地震之前,老师傅还没来得及教她这一点,他们的香本就奇特,花香四溢,留香长久,像一场美好的梦境。 可是弊病在于,其他香水能加的东西,喻嗔加进去,香味就没有之前纯粹了。 为此她没少伤脑筋。 暑假喻中岩和万姝茗给人补课,喻燃待在自己房间,喻嗔全心全意研制香水。 她的时间表很固定,两点钟把仪器从柜子里搬出来,制香到四点,洗去自己身上浓烈的各种香水味,开窗透气。到了六点钟,万姝茗他们回来,屋子里气味几乎全部散去。 快高三了,喻中岩以为一双儿女在家为高考而奋斗,万万想不到他们两个都“不务正业”。 七月份来临,T市到了最热的时候。 六班班主任让班长牧原把多余的班费退给同学们。他们班每学期都会收取一定班费,用来集体用。譬如流行感冒时期买感冒药,就会使用班费。 倘若剩下了一些,会在新学期开一场班会。 但是下学期就高三,学习进度变得十分紧张,自然不会再有多的娱乐活动。班上剩下的钱不少,老师干脆让牧原退还给同学们。 其实这很好办,可以打在同学们支付宝账号里。 但是喻燃并没有手机。 牧原沉默许久,拿出多余的班费,决定亲自再去一趟喻嗔家里。 他郁郁寡欢许久,今天看起来终于好许多。老方开车,从后视镜看他一眼,在心里叹口气。阿原还是放不下,即便喻燃没有手机,但如果懒得跑这一趟,可以打在喻燃父母的账户,然而牧原亲自来了。 克制的少年,估计自己都不知道,是有多想见那少女。 喻嗔还在制香,门铃突然响了。 她心跳都漏了半拍,手忙脚乱收东西,不小心摔碎了瓶子,伴随脆生生的响声,香气四溢。 牧原听见响动,忍不住再次敲了敲门。 喻嗔顾不及收拾,只好跑过去,从猫眼里看了一眼。 看见牧原,她松了口气。 要是遇见没带钥匙半途回来的喻中岩,那才是完蛋。她打开门。 “牧原,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听见什么东西碎了,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他闻见一室的香,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浓烈却不呛人,如初初绽放的女儿香。 “我没事。”喻嗔摇头,她有几分尴尬,连忙让开。 “你先进来坐坐,我收拾一下。” 说完,她将仪器拢在怀里,往木箱中装。 “你会调香?”牧原看了一会儿,问道。 “嗯。”喻嗔说,“当心些,地上都是香水,我先把地拖了。” 她动作很利落,两下忙完,这才问牧原:“你是来找哥哥的吗?我帮你叫他。” 牧原拦住她:“不用了,只是退班费。” 他把钱给喻嗔。 喻嗔不好伸手接,她道:“我手上也全是香水味,你放在茶几上可以吗?” 牧原照做,喻嗔笑笑:“我去洗个手。” 她忙得额上沁出细汗,浓烈的香气中,牧原闻到了更好闻的一股味道。十分浅淡,但远非香水能比。 看演唱会那天,他也闻到过这样浅淡的香。很吸引人,让人心情都舒缓下来。 牧原撞上她制香,看她又惊又慌,难得在他面前多了几分窘迫的活泼。他低眸笑了笑。 喻嗔洗了手出来。 牧原问她:“你调香,是自己用还是想卖出去?” 喻嗔愣了愣。 牧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比较突兀,他连忙补充:“如果你是想卖出去,我倒是有个请求,我认识不少朋友,他们都挺喜欢香水的。你调的味道很好闻,我觉得他们会很喜欢。” 喻嗔眼睛亮了亮:“真的吗?”她一直在想,香弄好,到底要怎么赚钱。 牧原这一举动,算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牧原嘴角带上几分笑意:“嗯。” 喻嗔道:“我确实想卖出去,但是不懂怎么卖这个,如果你肯帮忙,实在是太好啦。我的香水只是半成品,保质期不长久,如果后期我研制成功了,能否再请你帮这个忙呢?” 她眸中晶亮,牧原便知道,她是真的喜欢这一行。 他点点头:“当然可以。” 牧原目光落在她身上,隐藏住几分感伤。 他知道办完事就该走了,然而还是多问了这一句。他眷恋这样时光,阳光洒下来,满屋子的香气。不去想柏正,只有眼前的她。 少女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的味道最好闻。 她卷翘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剪影,鲜活得像这个夏天的色彩。 尽管柏正暑假见不到喻嗔,但有徐学民在,他大致了解她在做什么。 柏正平时不敢问多了,每天只拼了命似的训练,徐学民都快看不下去了。酷暑天气,明明有一大笔遗产可以继承,但柏少独树一帜,偏偏不动那笔钱,对此不屑一顾。 他有那样的天分,其实也颇为喜欢这些,却怕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也因此讨厌那个人走过的路。 老徐咳了咳,告诉他:“牧原去喻嗔家了。” 柏正侧目,听清这句话,他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他去做什么?他知道喻嗔家住哪里吗?” “说是去给喻燃送东西,他们毕竟一个班。”老徐同情地看柏正一眼,人家何止不知道,都“登堂入室”第二回了。 只有他们家柏少,每次在喻嗔家附近徘徊,从未进去过。 他之前那个谎言撒得太大了,都不敢见人家父母。 柏正手指紧了紧,开口:“走了没?” “没有。” 徐学民眼观鼻鼻观心,说是送东西,但徐学民知道,牧原本可以让老方去送,最后却自己去了。 即便看到了那天的事,牧原依旧没死心。 柏正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了,也没有多问。徐学民暗暗观察他,看他到底能不能忍。 柏正扣上棒球帽,骑上自己的车,按照自己以往的作息,一言不发去训练。 徐学民从窗户边望过去。 少年帽子下,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他眸光坚毅沉着。 徐学民心中诧异,真不发火?真能忍得得住?要知道,当年那位听到牧梦仪和柏天寇的事都火冒三丈。 这并非性格,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血缘控制。 柏正没有暴跳如雷掀桌子,已经让徐学民十分意外了。 然而柏正还能忍住,如常去训练,徐学民表情如同吃了大蒜蘸芥末酱一样微妙。 徐学民没有看见少年鼓起青筋的手背。 柏正一路骑到这条街尽头,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路蔓延,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骂道:“操!” 他车头一转,径自往喻嗔家开。 喻嗔你完了! 不让他去找她,牧原就可以对吧! 他风风火火飙车赶到喻嗔家小区,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这会儿,喻嗔刚好把牧原送出门。 她弯了弯大眼睛,冲牧原挥挥手。牧原转身,似乎想起什么,还和她了几句,她点点头,眸中的光很亮。 柏正远远看着,眼睛喷火,他觉得自己血液都快烧起来了。 柏正咬肌鼓了鼓,他冷笑一声,倒没有过去。 他过去了大家都不好收场。 柏正干脆靠车旁,看他们还要告别多久。 然而这种事,难熬的只有他一个人。另外两个人一无所知,每一秒钟,对他而言比一个小时还要让人恼怒。 终于,牧原离开,去老方车上。 少女站在阳光下,她没有看见柏正,转身就进了屋子。 柏正本想立刻过去,然而许久,他按住自己手背,他用力掰开自己紧握的手,抿了抿唇。 腰间的文身似乎在发疼。他说了疼她护她一辈子,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冲她发脾气。 他知道,不是喻嗔要完,是他完了。 柏正仰起头,她已经回家了。 没一会儿,二楼阳台上,热水器的声音响起。 柏正一言不发,盯着那个热水器看了几秒钟。 喻嗔家那个热水器已经很旧了。 本就是租的别人的房子,热水器偶尔供应不上热水,秒变冷水。 因为调香的缘故,她每天都得趁爸妈没回来之前洗个澡。 夏天突然变冷水,喻嗔并不害怕,毕竟洗冷水也不会特别冷,忍住就过去了。 然而今天,花洒突然停了。 喻嗔拿着花洒,全身的泡沫,呆了半晌。 她关了又开,依旧没有用。 阳台上热水器咔哒响,就是不来水。 喻嗔扬声道:“哥哥!” 喻燃并没有理她,他安静得没有存在感,家里像是只有她一个人。 “哥!”她拍拍浴室门,试图让喻燃去看看。 房间里的喻燃以为她在胡闹,淡定得眼睛都没抬一下。 喻嗔没办法,她也不确定哥哥会不会修热水器。 她用浴巾把自己裹严实,穿上拖鞋去阳台,打算看看它究竟什么毛病。 喻嗔硬着头皮,走上阳台。 夏季太阳很温暖,现在刚好四点,阳光恰好。老旧的公寓本就少有人住,对面只有几颗无人修剪的大树。 喻嗔并不担心有人看见自己,她偏头,皱眉观察热水器。 柏正没有想过她会亲自出来,他以为她会让喻燃出来看看。 因此他站树下,抬眸,猝不及防便看见了裹着浴巾的少女。 她仰起脖子,天鹅颈白皙修长。 少女一只手拽着浴巾,手臂和小腿露在外面,正对着热水器拍拍打打。 柏正盯着她。 他站楼下,从下往上看,目光在她浴巾下凝视几秒。 少女一双腿笔直修长,她偏偏还踮起脚。 燥热的夏季,阳光是温柔的金色。 柏正狼狈低头,捂住鼻子。 他咬牙,松手一看,满手血。 虔诚 喻嗔自己敲了几下,但她不知道管不管用。她回到浴室开了一下花洒,依旧一滴水不出来。喻嗔只好再次回到阳台上,盛夏的阳光温暖,披条浴巾并不冷。 她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喻嗔四处看看,大树枝繁叶茂,雀鸟跃上枝头,偏头看她。 喻嗔低眸,终于看见树下的少年。 因为大树繁茂,他一身褐色运动服,十分不打眼。 他也正好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少年眸光带着几分闪躲,别开眼睛。 喻嗔愣了愣,她看看自己的角度和他的角度,脸一下红得彻底。 她头脑空白了一瞬,忍住了一声没吭,跑进屋子里找了夏凉被裹住自己。 喻嗔回到阳台,怒道:“柏正!” 柏正的反应也很快,趁她藏春光,他手上的血全擦到棒球帽上,然后把帽子往树枝上一挂。 少年调整好表情,手插兜里,含笑应了一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很明显吗,找你啊。” “你看到什么了!”尽管很不想问这个问题,但喻嗔实在忍不住。 柏正顿了顿,看一眼她裹到脚踝的被子,道:“你家热水器坏了。” 别的呢?喻嗔涨红了脸,到底没勇气再问这句话。 柏正仰头,问她:“我会修,需要帮忙吗?” 喻嗔立即否决:“不要,你赶紧走。” 柏正并不意外,懒懒靠树边:“那你修,我看着你修好。” 喻嗔能修好才怪!她又羞又恼,柏正肯定站了好一会儿,往她浴巾底下看。她拿起阳台上的纸板、塑料瓶扔他:“混蛋,流氓。” 她准头不好,这些东西又没有什么重量,不需风吹,落下去也不在她想砸的地方,因此很少有砸中的。 柏正躲也没躲,任塑料瓶轻飘飘砸到自己脑袋上。 阳台上少女快要爆炸了。 他笑道:“够了啊,你这样不热吗?” 柏正也明白喻嗔不会给自己开门。 她认定他耍流氓,尽管他真不是故意撞见她…… 但少女显然十分恼,她家积攒起来,准备卖的“废品”全扔在他脚边了。 柏正干脆往树上爬。 他动作很利落,甚至带点儿酷,喻嗔头皮发麻:“你做什么?” 柏正站在枝干上,半蹲着,蓄力前看她一眼。 粗壮的枝干离阳台少说两米距离。 他眸光冷静沉着,往喻嗔家阳台上一跳。 喻嗔捂住唇,压抑住惊呼声。 下一刻,少年成功落在了她家窄窄的阳台上。 喻嗔被吓得心砰砰跳,他还有空逗她:“刺不刺激?” “你有病吗?摔下去怎么办?” 柏正眼里带着笑意:“还知道关心我啊,不是认定我耍流氓吗?我先帮你把热水器修好,别生病。” 他神情颇坦然,径自走向热水器。喻嗔一时倒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冤枉了他。 柏正身高足够,抬手就能检查问题。 刚刚看到那一幕太让人上火发躁了,他心不在焉,把螺丝钉拧回去,喻嗔走到他身边,带着几分别扭,轻声问:“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 柏正失笑:“对,是。” 喻嗔松了口气,站在他身边看他修。 柏正怕她感冒,动作不含糊,很快修好热水器,他道:“你再试试。” 喻嗔刚要点头,结果他转身,少年运动裤上,带着比褐色更深的几点痕迹。 调香的人,鼻子本就灵敏。 她嗅了嗅,香水味早就散得差不多,那丝他身上浅淡的血腥气,终于能被人捕捉。 柏正看见她打量的目光,在心里低低骂了句。 他神情平静,还算镇定,手插兜里看着她:“去洗澡啊。” 少女眸中有片刻茫然,随即脸色几变:“柏正,你这个骗子!” 她脸颊像三月桃花,拿起身边的扫把,毫不客气往他身上招呼。 “色胚!离开我家。” 柏正说:“巧合,我最近火气重,当真什么也没看见。” 喻嗔再信他,就是最大的傻瓜。 她抿抿红唇,打在他身上,混蛋混蛋! 柏正让她打了好几下,腿上全是喻嗔家扫帚上的灰。他由着她打,半晌握住那扫帚,顺手一拉,少女连人带被子被他扯到怀里。 怀里软软一团,凹凸有致。 她头发乱糟糟的,一半挽起,一半落下。像个炸毛的小毛球。 然而一双水眸委屈又愤怒,像是要生生咬他一口。 靠这样近,他终于再次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那股香。 他眼神温柔下来,几乎虔诚地,手指轻轻触上她脸颊。少女柔软气鼓鼓的脸,蝶翼般的长睫。 喻嗔从未见过他眼里这几分痴,第一次在他黑瞳中看清楚。 她恼怒道:“松手,不然我哥打死你。” “你可以自己动手。”他点点自己心口,“往这里打,你随意。” 喻嗔没和他客气,狠狠捶了两下。柏正笑笑,忍不住在她发顶一吻。 “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 喻嗔脸颊又开始发烫,她像是捉住了一个心怀不轨的小偷,语气都快颤抖了,她指控道:“你终于承认了!” 他弯唇,如实夸赞道:“嗯,很美。” 喻嗔呆了好几秒,反应过来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柏正!” 柏正握住她的手,揉揉她头发:“先去洗澡吧,我不走,就在这里等你,你到时候过来杀了我都成。” 他把人放开,眼带笑意看她。 别人说这话,顶多是哄人。可柏正说这话,一下子让喻嗔想到他自残那一刀。他的喜欢偏执而热烈,她真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柏正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毫无办法,世上任何一个人,对这样的人都没办法。 喻嗔挫败极了,跑进浴室,反锁住门,飞快地洗了个澡。 她换好衣服出来,闷不吭声,蹬蹬蹬跑去喻燃门口,对着门踹了一脚。 最坏的哥哥啊啊啊啊! 要你何用。 门哐当一声响,喻燃组装模型的手顿了顿,他眼皮子都没抬。却也忍不住想,家里小蠢货发哪门子疯? 喻燃踹完哥哥的门,悄悄往阳台上看了一眼,柏正果然还在。 他抬眼:“洗完了?” 喻嗔不说话,他这才从阳台走过来。 柏正第一次来喻嗔家里,他不动声色,却已经把房子打量了一遍。 老旧的天花板都快渗水了,房子很小很烂,但是东西摆得井然有序,一看就知道主人十分干净。 他拿起沙发上一只黄鸭子,低眸笑道:“你的?” 喻嗔抢过来抱在怀里,默认了。 她看一眼时间,有点儿着急:“柏正,我爸妈快回来了,你先走吧。”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万姝茗和喻中岩说话的声音。 喻嗔脸色都差点吓得发白。 柏正倒是很淡定,看她一眼,没有动。 她头脑发懵,几乎下意识,推着他往自己房间塞,让柏正躲一下。她爸妈是认识柏正的,且他出现在这里怎么都不好解释。 柏正十分配合。 喻嗔顿了顿,最后关头,咬唇看他一眼,把另一扇门拧开,将柏正推了进去。 柏正看见里面的喻燃,两个少年对上彼此的眼睛,脸色都沉了沉。 柏正冷笑一声,回头轻轻拧了把喻嗔的脸蛋儿。 成,喻嗔,简直好样的。 下一刻,钥匙转动声响起,喻嗔顾不及计较,飞快把门合上。 喻中岩看见站在儿子门边的喻嗔,诧异道:“嗔嗔,找哥哥有事啊?” 喻嗔摇头:“没事。” 万姝茗说:“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和哥哥吵架了?” 此言一出,喻中岩也看过来。他最怕一双儿女闹别扭,闻言想上前去敲敲儿子的门,让他们有事说清楚。 “没有没有,我没和哥哥吵架。” 喻中岩说:“是不是哥哥欺负你了?这混小子。” 喻嗔拦住爸爸:“爸!哥哥喜欢安静,不喜欢别人闯进他房间,有什么我们晚上再说吧。” 房间里。 喻燃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看门外一眼――小蠢货原来还知道他不喜欢别人闯进来啊。 他转头,看着柏正这个不速之客。 两个人无言良久。 喻燃不喜欢他,这少年戾气太重,性格还偏激。尽管上次奶奶去世,是他帮了他们,但是喻燃的世界里,可没有人情一说。 他看柏正的眼神,讨厌和不耐都快溢出来了。 柏正抱着双臂,喻嗔不在,他身上讨人厌的刺儿就尽数冒了出来,柏少嫌弃地打量喻燃简陋的房间,眼里弥散着几丝轻嘲。 你以为老子愿意待你这里? 他是真的不愿意,柏少直男直得一匹,两个人在这个房间简直显得逼仄。 柏正上前,打开窗户,估量了一下距离。 喻嗔家在二楼,他直接跳了出去。 喻嗔和爸妈心惊胆颤聊了一会儿天,哥哥房间安安静静,她忧虑了一会儿,反而想笑。 他们两个那种性格,天呐! 一个讨厌任何人,一个无比讨人厌。 喻嗔无意中干了件坏事,但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活该!谁让柏正这么坏,哥哥也从来不保护她。 憋死他们算了。 晚饭的时间点到了,喻燃打开门出来,就看见妹妹在发笑。 她看见他,一瞬间憋住笑意,大眼睛往他身后看了一圈。 她倒是不担心喻燃指着自己房间说:爸,里面有个人。 喻燃不是这种性格。 喻中岩道:“阿燃,你是不是欺负妹妹,和妹妹吵架了?” “没有。”喻嗔接话道,示意哥哥快坐下。 喻燃走过来,抬起手,生疏地拧一下妹妹脸蛋儿。很好笑是吧? 全家人都愣住。 喻嗔捂住脸,傻眼了。 喻燃冷漠脸,明白地表示:这就开始吵。 醋王 喻嗔没想到,哥哥竟然真的生了几天她的闷气。 他这样性格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次却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尽管喻燃还是那张不辩喜怒的脸,但他固定看电视的时间,如果喻嗔在,会缩短十分钟。 喻嗔假如坐在他身边,他会从旁边拿一个抱枕隔在他们中间。 喻嗔心里要笑死了,她抱起他们中间的抱枕,眼睛瞅她:“哥哥,真生气了啊?” 不就是踹了他门一脚吗,还往他房间塞了个人。或者他在介意自己笑他? 喻燃默默补了一个枕头,不搭理她。 妹妹估计现在都不能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喻燃并不知道柏正是自己翻进来的,还以为自己妹妹和那个讨人厌的柏正偷偷在家约会。 不听话就算了,为了藏人,还往自己房间塞。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 喻嗔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少年烟灰色的瞳无波无澜,然而他在19:50分进了房间。 喻嗔笑吟吟地看着他,不管是生气也好,高兴也好,喻燃终于渐渐有自己的情绪。这些都是好事,证明他真的在慢慢好起来。 哪怕这种病一辈子也治不好,可是他总能感受到这世上或美好、或糟糕的东西,而不是什么都无动于衷。 喻嗔决定哄哄他。 第二天午餐时,她刻意学了一下怎么做糖醋荷包蛋,用模型煎了一个心形的荷包蛋。 喻燃坐下来,她大眼睛弯弯,把荷包蛋放在他面前。 “专门给哥哥做的爱心料理。” 喻燃看也不看她,也不看漂亮的爱心,拿过自己的碗筷开始吃白米饭。 “我哥哥这么大度,怎么可能生气呢?哥哥是世界上最厉害最好的哥哥,考试能考第一,赚钱能赚很多。我最崇拜的人就是哥哥,哥哥知道我的梦想,对我特别好。” 喻燃筷子抖了抖,再次拿稳。 “哥哥还最好看,谁也没有哥哥长得帅。这么好的哥哥,能不能赏个脸,吃一口荷包蛋呢?我第一次做荷包蛋,只有你有一份。” 喻燃不说话。 他把托盘拿到自己面前,吃完饭之后,把荷包蛋也吃了。 喻嗔咬着筷子憋笑。不能笑不能笑,哥哥自尊心比谁都强,一笑就破功了。 喻嗔成功用一个荷包蛋哄好了喻燃,喻中岩不清楚一双儿女最近是怎么回事,前两天还闹别扭,今天又好了起来。嗔嗔陪阿燃看电视,阿燃也不做什么排斥她的事了。 暑假最后半个月,万姝茗不再去给学生补课,留在家里。 喻嗔没办法继续制香,好在紧赶慢赶,她这一年的努力没白费,终于制出了三瓶能留存很久的香水。 尽管一个人制香很慢,可是这个消息就已经足够使人振奋。 柏正到底没忍住去找喻嗔的事,徐学民很快也知道了。 他叹息一声,眼里多了几分惆怅。 纵然柏少再不承认,可是骨子里到底流着那个人的血。 少年人血气方刚,柏正连续做了好几晚春梦,有时候早上醒来,他捂住鼻子往浴室跑。 “操!”柏正低低骂一声,清洗掉血迹。 这种刺激简直太大了,徐学民都发现了他不太对劲。 柏少火气最近似乎特别重,徐学民意味深长看柏正一眼,看得柏正恼怒:“看什么看,每天往这里跑,不怕你公司倒了?” 徐学民笑呵呵的:“那是您的公司,您什么时候接手都可以。柏少,不要咒自己。” 柏正无言,这老家伙才是真正脸皮厚如城墙,自己说什么,徐学民都不会介意。 他懒得和徐学民掰扯,出门训练去了。 徐学民还不忘调侃他:“柏少,训练的时候努力些,发泄一下精力。” 死老头! 柏正骑车过去,故意在徐学民的黑色劳斯莱斯上剐蹭,扬长而去。 徐学民毫不心疼,十分淡然。 都说了全是柏少的财产,柏少都不介意,他介意什么? 很快新学期开学,喻嗔再次来学校,已经高三。 三中学习氛围浓厚,高三这边教室到处挂满了激励同学们学习的横幅,余巧忍不住吐槽:“厕所里都张贴,太丧心病狂了吧。” 喻嗔深以为然。 她们寝室,到了高三依旧泾渭分明,朱弈叶和范书秋形影不离,上厕所都要一起去。余巧亲近喻嗔不少,但是余巧坚决抵挡住友谊的诱惑。 她是个合格的间谍,以后不舍得出卖喻嗔了怎么办? 好在高三大家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即便朱弈叶依旧爱慕牧原,却没有对喻嗔表现出那么浓厚的敌意了。 九月份,T市下了半个月小雨,空气十分清新。 秋天到了,气温舒适。 范书秋走进教室,对朱弈叶道:“周末体育馆要举办秋季友谊运动联赛,你要去看看吗?” 朱弈叶最近在看书:“不去。” 范书秋道:“我们学校代表队也会去呢,你不想看牧原比赛啦?” 朱弈叶愣了愣:“牧原也去啊?” 她这才想起,牧原是学校体育代表队队长,这种场合自然要去的。 既是友谊赛,便不像三年一次的体育联赛那般轰动,因此只有少数人知晓。 主办方只邀请了上次联赛的四强学校,旨在宣扬“比赛第二,友谊第一,运动人生,健康人生。” 上回三中输给了衡越,是第二名,自然在受邀之列。 “我当然要去。”朱弈叶说,她还不忘看一眼喻嗔。 高三开始补课,三中现在每周上课得上到周六。 周六放假时,喻嗔才走出校门,就看见了柏正。 他靠着泛黄的银杏树,走过来道:“我帮你背包。” 得了吧,又不是接幼儿园小朋友放学。 柏正接过她书包:“天气这么好,一起走走呗。” 女孩子的书包背在高大的男生身上十分怪异,路上行人看过来,柏正神情很坦然。 “怎么样,高三累不累?” 喻嗔不太习惯他这样正经,他好好说话,喻嗔自然不会带刺儿,她摇摇头:“还好,习惯了。你呢,你们选拔是不是要比我们早一些啊?” “嗯,明年四月。” 喻嗔他们高考是六月份,柏正四月选拔,比喻嗔早两个月。 “你看起来很有自信。”喻嗔侧目,国家运动员哎,他就这么有自信的吗? “十拿九稳。”柏正笑了笑,随即一顿,“差你一吻,愿意吗?” 喻嗔小粉拳捶了他一下,他唇角上扬,本来就只逗逗她,还真没指望喻嗔主动亲他一下。 “这周在体育馆打比赛,你来给我加油,成不成?” 喻嗔说:“你不是经常打比赛吗?” 这次怎么突然让她去?她才不去,上回体育馆的阴影还没消除。 “不想来?”柏正闲闲道,“那你估计看不见我们吊打牧原。” 喻嗔愣了愣。 柏正观察着她的脸色,说:“我们现在好歹都是专业的,他一个业余的来,不得被吊着打吗?” 今非昔比,以前他们从未训练过,都能打赢三中。 这一年牧原他们快要高三,疏于训练。反观柏正他们,天天都在刻苦努力。 喻嗔忍不住打量他一眼。 少年看上去高高瘦瘦,然而隐隐能看出肌理轮廓,显得格外有爆发力。 他手臂结实,戴了个白色护腕,即便在秋天,他也穿得很单薄。 “你别乱来。”喻嗔忍不住道,“既然是友谊赛,你们适可而止。” 她记得上次柏正一个排球差点把人打受伤。 这回衡越所有人都是小疯子,全部有几分实力,恐怕场面十分上头。 柏正心中冷笑,果然还是关心那个伪君子。 “你又不来,管我干什么?” 喻嗔想了想,说:“那我来给你加油,你比赛的时候正常点,不要伤人。” 她本来以为听了这句话,柏正达成目的会高兴,谁知他冷冷看她一眼,径自走到她前面去了。 柏正什么毛病? 她不去他不高兴,同意去了,结果他更不高兴。 少年心中火气直窜,一个人走在前面,喻嗔追了好几步,奈何腿没他长,速度还没他快。她也有几分莫名的委屈,干脆慢吞吞按自己的步子走。 柏正走了老远,猛然回头。 他沉着脸,又快步走回来,两人四目相对,他忍无可忍似的,一把将喻嗔拉过来:“你很关心他是吧?怎么也不怕我缺胳膊少腿脑震荡。” 没有谁是钢铁之躯,谁都可能受伤,她是不是认定了就他这种坏蛋才会刻意伤人? 喻嗔终于明白他在生哪门子气。 她愣了许久,想起暑假哥哥生气,她是如何哄的。她仰起脸,糯声说:“因为我相信比赛你会赢,你特别厉害,柏正。” 所以我不担心你,只担心身为弱者的一方,还怕你赛场上发脾气。 她说完,冲他笑了笑。微笑唇笑得又乖又甜,真挚地看着他。 柏正气冲冲走回来,已经做好生生被她气死的准备。没成想她一个夸赞和信任的语气,霎那粉碎他所有的怒意。 他绷不住,眼里渐渐变成笑意:“你说真的假的?” 别不是哄他玩儿吧。 喻嗔点头,一叠声道:“真的真的,那你到时候正常比赛好不好?”牧原什么坏事都没干过,还是她恩人,不能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理由受伤害。 柏正哼了一声,压不住唇角的笑意,道:“成,你来看我比赛,我保证不伤着他。” “好的。”她应道,这一招真好用,这世上脾气再臭再古怪的男人,也经不住糖衣炮弹的恭维。 柏正松开她,他刚刚即便发火,也控制了力道,没有捏疼她。 喻嗔第一次步行回家。柏正把书包给喻嗔,说:“累不累?我背你。” 喻嗔摇摇头。 他道:“上来啊,快点儿,还有这么远,不过来那我抱你。”喻嗔家住的偏,这段小路,即便在车上,也会很颠簸。 喻嗔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毕竟已经被他抱着走过一回。 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之前他毫不犹豫跪下护住她的那天。他全身都是血腥气,却那般让人有安全感。 喻嗔心中有几分软,第一次不再拒绝他,趴上少年宽阔的脊背,轻轻抱着他脖子。 “那走吧。” 柏正愣住,他都做好喻嗔拒绝,他抱她走一段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背上贴上来一个软绵绵的身体。 以至于柏正背她起来,像是行走在云端。 “柏正。” “嗯。” 她声音轻轻的,在他耳边道:“你好好比赛,别故意伤害牧原,自己也不要受伤,好不好?” 少女声音软软的,撒娇一样。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声音便也温柔得不像话:“好。” 这一刻,你说什么都好。 帅到爆表 秋天地面带着几分潮湿,少年走得很稳。 喻嗔从背后看他,柏正侧脸轮廓英挺,又酷又帅,他因为这段时间的刻苦训练,晒黑了不少,不使坏时,看上去特别爷们儿。 她胳膊软软抱着他,第一次觉得,柏正真好看。 出于害羞,她上半身微微支起,没有挨着他。 喻嗔打量的目光,柏正自然感觉到了,他不太自在:“看什么啊你,第一次认识我吗?” 喻嗔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低柔,气息在他耳边痒痒的。 柏正被撩得没办法,绷紧下颚:“再笑亲你信不信?” 喻嗔从善如流,闭上了嘴。 柏正背着她走了好远一段路,快到喻嗔家小区,柏正才把她放下来。 “明天记得来看比赛。” “好。”喻嗔点头。 她这样乖,大眼睛湿软,仰脸看人时,让人心笙摇曳。 柏正抿紧了唇,想起这几晚旖旎的梦。 喻嗔已经差不多熟悉他的性格,见他眼神直勾勾的,她掉头就跑:“柏正再见。” 柏正晚一步伸出手,只捉住还带着少女香的空气。 他低低笑了一声,没觉得失落,反而有几分后知后觉的甜。 第二天便是周末。 因为答应了柏正要去看比赛,喻嗔早早就出了门。 友谊联赛并不隆重,如它的名字,只是一个娱乐性质的秋季赛。体育馆对外开放,无论男女老少,都能进来观赛。 喻嗔走进去,没想到最早遇见的是牧原。 牧原在戴护腕,抬眸看见喻嗔,他眼中很意外。 “喻嗔,你也来了?” “嗯。”喻嗔见了人,只好过去打招呼,“加油。” “谢谢。”牧原心中苦涩,他并不蠢,知道喻嗔大概率是来看柏正的。 “你们今天比的是什么项目?” “依旧是排球。”牧原答道。 排球是三中最擅长的项目,也是学校的体育文化传统。 喻嗔上前一步,小声叮嘱道:“三中本来就不是专业体校,今天只是娱乐竞技,牧原,你要小心些,别受伤了。” 牧原见她关心自己,温和笑笑:“我知道。” 他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喻嗔心想,从未以恩人的身份要求她做任何事,反而怕她有负担。 喻嗔欠他良多,自然希望他这一生都平安喜乐。 “那我去观众席了。” 喻嗔才转身,就遇见刚走进来的柏正一群人,柏正的目光在她和牧原身上扫视一圈,看起来不太在意地扯了扯唇。 乔辉热情道:“喻嗔,你是来给我们加油的吗?” 喻嗔看见柏正这模样就头疼,她应了乔辉一声,柏正走过来,把自己头上的黑色棒球帽取下来,扣在喻嗔头上。 柏正扣下去的力道有点儿重,帽子直接遮住了少女眼睛。 柏正说:“等我。” 那一瞬她看不见,柏正便转头,对上牧原,眼神嘲讽。 他舔了舔唇,一副疯子模样,拉仇恨实在有一套。 饶是牧原这种心态平和的人,心头也激起几分少年人火气,他冷冷直视柏正。 喻嗔已经把帽子取了下来,她再也不想给他保管任何东西,扔回他怀里:“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柏正敛了挑衅的神情,对她笑了笑:“嗯。” 喻嗔知道他们还得热身做准备工作,不再打扰他们,往观众席上去了。 柏正没热身,注视着她的背影。 乔辉凑过来,出馊主意:“正哥,我们今天把牧原打得哭爹喊娘,让他丢人丢到太平洋去。到时候谁强谁弱,高下立现。” 柏正看他一眼:“正常打,谁也不许故意给牧原难堪。” “卧-槽正哥你认真的吗!”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不要,你什么时候成这么正派的人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又横又坏的正哥吗? 柏正敛眸,慢条斯理戴上护腕:“谁今天乱来,老子回去让他好看。” 此言一出,少年们心中那点恶劣因子瞬间熄灭。 乔辉悻悻道:“本来还以为可以搞大事情。” 他们当积极向上好少年都一个多学期了,好不容易遇上能制造大场面的事,结果柏正发话不许他们乱来。 乔辉他们的郁闷心情,在听到人群讨论时,一瞬消散。 “今年是哪四个学校打比赛?” “一中,三中,衡越,芜湖高中。你们别小瞧了衡越,他们去年体育联赛打的那场比赛,我至今记忆犹新,真的太厉害了!” “看来人家学校也没想象中糟糕啊。” “可不是嘛,他们打比赛很帅的,一会儿你们看好。” 乔辉很激动,凑到庞书荣身边:“他们在说我们是不是?” 庞书荣点点头,眼中颇为感慨。 一年过去,他们站上比赛场,终于不再是人人唾骂的垃圾。 所有人心中都有几分感触,渐渐被人认可,原来是这种感觉。一年的汗水和辛苦并没有白费。 柏正这支队伍,几乎都是原班人马。唯一少的是伊庆,他背叛柏正那一刻,就已经退出了队伍。 庞书荣捶一拳乔辉肩膀:“都感谢喻嗔吧。” 是她给了所有人变好的机会,带来希望和热血的种子,即便未来不可追,但今后回忆青春时,也不至于是一片空白色。 喻嗔走到观众席,一个熟悉的女声迟疑地喊她:“喻嗔?” 喻嗔回头,看见坐在高处的范书秋和朱弈叶。 朱弈叶心头冒火,新仇旧恨让她口不择言:“在学校你不是很清高吗?平时话都没和牧原说几句,没想到私底下这么不要脸,牧原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是吧?” “我没有。”喻嗔道。 朱弈叶这话实在难听,换个人估计得气炸。但是喻嗔默念,别置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柏正这种段位的她都熬过来了,朱弈叶算什么。 而且和人吵架有个技巧,你越淡然,别人越冒火。 果然朱弈叶眼睛都快喷-火了:“你今天敢不敢把话说清楚!” 喻嗔莫名其妙:“说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勾引牧原?” 喻嗔无言,朱弈叶自己喜欢谁,就觉得全世界都要和她抢。朱弈叶满眼写着“你否认也没用”! 喻嗔想了想,索性也不和她掰扯,学着哥哥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是智障吗? 朱弈叶:啊啊啊啊! 范书秋拉住她:“别冲动,这是在外面,比赛就要开始了。以后牧原总会明白她是个什么人。” 场上,比赛果然开始了。 总共四所学校,打积分赛,1v1的模式,排球没有篮球耗费体力,每所学校都会对上另外三所学校。 第一场一中对三中,芜湖体校对衡越体校。 少年们一上场,青春张扬的气场,惹得观赛众人一阵欢呼。 这次比赛选的室内场地,临时搭起的铁棍儿支撑着横幅。 每个横幅上,是每个队伍的宣言,一场友谊赛倒也办得有模有样。 喻嗔抬眸望去,两边战况截然不同。 一中和三中实力相当,彼此胶着,排球不出场,也不落地。 另一边,衡越的少年们仿佛开了挂,闲庭信步一般,吊打芜湖。 芜湖的队员脸都青了。 这特么是一群变态吧! 这群变态笑得坏坏的,乔辉说:“对面弟弟阵容啊。” 柏正作为攻手,往年只能靠蛮力,今年是什么技巧都会。 他朝观众席上的喻嗔看了一眼,嘴角上扬,双指并拢,故意逗她,比了一个狙击的动作。 秋天室内,搁在别人身上,这个动作有装酷的嫌疑。 但此刻,全身荷尔蒙爆棚的少年,无需这个动作,也已经帅到爆表。 喻嗔弯起唇。 身边女孩子爆发出一阵尖叫。 柏正不知道,他这一年是真的帅,少年黑发星眸,走的冷硬风,勾得一众少女神魂颠倒。 “啊啊啊我死了,我要为他生一打孩子!” 碾压式打法,让比赛结束得很快。 柏正他们打完好一会儿,一中和三中的对决才结束,是三中赢了。 第二场是衡越对一中,毫无疑问,衡越依旧吊打。 乔辉他们越战越勇,简直是场上的人肉收割机。 今年他们衡越,就是爸爸一般的存在。 不是他们吹,在场各位队员,全都是孙子。 终于在第三场,轮到了衡越对三中,这也是最后一场比赛了。 牧原看着对面惬意的少年们,心情有几分沉重。 双方实力差距太明显,以柏正从小的恶魔性格,估计不会让他和他的队员们好过。 去年还实力相当,今年却只能给人作陪衬,三中的少年们,内心很憋屈。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都是不变的真理。 “大家放好心态,这是友谊联赛。他们是体校,我们是普通高校,本就没有可比性,大家尽力就好。” 怕队员们心态崩,牧原特地叮嘱了一句。 大家纷纷应:“好的队长。” 柏正看牧原如临大敌的模样,轻嗤了一声。 乔辉他们也坏,尽管都记得柏正的叮嘱,却故意对牧原笑得贼贼的。 嘿,就问你怕不怕! 比赛正式开场,牧原全身肌肉绷紧,他甚至做好了突发-情况护住自己头部的情况,然而柏正的扣球中规中矩,虽然有力道,却不至于让人招架不住。 牧原皱起眉,摸不准他玩的哪一出。 饶是如此,牧原却不是轻敌的人,每一分钟都全力以赴。 喻嗔最怕的就是这场比赛,因此忍不住站起来,走到最前面去看。 少女远远看着他们。 柏正抽空隙时间,回了个头。 喻嗔看出来了,大恶龙今天好乖。她大眼睛一弯,两手相合,对着他比了一个爱心。 柏正眼睛一瞬亮起,温柔得不像话。 柏正比赛还分心,牧原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顺着柏正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观众席上的少女。 一瞬间,心中酸涩难言。 为什么一年之前,她眼睛里的人是柏正,一年以后,喻嗔依旧只看得见柏正。 明明生命的前十八年,全世界的人都讨厌柏正,为什么喻嗔这样美好的人,会包容他原谅他,甚至喜欢他? 守望 牧原呼出的气急促几分,在喻嗔看过来之前,他收回视线,努力让自己的心态平和些。 他们这场比赛,本就实力悬殊。如果作为主力,他也跟着队员分心,战局会更加糟糕。 柏正微微扬眉,觉察牧原打球狠了不少。 一向不温不火的牧原,上次输了比赛,都能那么平静过来祝贺,这次竟然发了狠要与他较个高低。 柏正心中冷笑一声。 他把球击打回去,依旧控制了力道。如乔辉所说,如果他铁了心要血虐牧原,牧原绝对不是对手。柏正一向争强好胜,这场景搁在以往,指不定干出什么事。 然而他想起那颗萌哒哒的爱心,眼里忍不住带上几分笑意。 喻嗔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就做什么样的人。 她喜欢他一点点,要什么他都给。 牧原知道柏正打球依旧没下狠手,他咬牙,额上沁出了汗,不知是怒是厌。 乔辉他们现在都还颇专业,他在心里小声吐槽:对面牧原打球太过卖力了吧。 牧原身后的队员,感受不到队长求胜的心情,在衡越无人道的碾压式打法下,他们心态十分消极。 这场比赛结束时间延缓不少,但结果却毋庸置疑。 裁判吹响口哨:“衡越体校获胜。” 柏正眉眼轻松,带着笑意。 乔辉他们纷纷跑过来,与他碰了碰拳头。 三场比赛全部结束,衡越一场没输。如果说一年前,他们尚且是稚嫩的弱者,今天就是神挡杀神的战神。 对面牧原神色空白了一瞬。 即便柏正没发狠与他拼,他们三中依旧输了。 他从小受到最好的教育,在草坪踢足球时,另一个清瘦冷漠的小男孩,就被关在别墅的阁楼上。 长大后,自己无所不会,那个孩子却成了痞坏的小混混。 抽烟打架,人憎狗嫌。 然而此刻,柏正像一块被细细打磨的璞玉,渐渐也有了自己的光芒。观众们欢呼着他的名字,为他喝彩。 观众席上,朱弈叶没想到牧原会输。她看看场上的柏正:“上次也是他们赢了我们学校吗?” “应该是的。”范书秋道。 “那也没用,一所体校的差生而已。谁都知道,体育的路到底有多难走。”朱弈叶怎么也得维护自己男神。 范书秋不想听她吐槽,提醒她道:“牧原打完球了,你可以去给他送水。你抓紧机会安慰安慰他。” 朱弈叶闻言,连忙跑下阶梯式观众席,往牧原身边去。 不仅是她反应过来了,很多女孩子也往场上跑。喻嗔跟着人群往下走。 人潮攒动间,挂着横幅的铁栏杆摇摇晃晃,却还在不断被推搡的人群撞击。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小心!” 铁栏杆轰然倒下,砸向人群。 人群尖叫四散开来,朱弈叶抱头,惊恐地往后退。唯有神情怔然的牧原,还在原地。他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柏正皱眉:“躲开!” 喻嗔心一紧,她反应很快,上前推开牧原。 牧原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被推开了。 他看见倒下来的栏杆,脸色大变,喻嗔! 喻嗔也以为完了,谁都想活下去,她所有的胆量,都用来推开了牧原。地震中那双温暖的手把她救出来,尽管平时没有报答牧原,她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栏杆砸在牧原身上。 她瞳孔放大,来不及跑,栏杆砸下来的景象一瞬让她心跳都快停止了。 下一秒,身穿黑色队服的少年挡在她面前,撑住那栏杆。 栏杆本身就有好几十斤,这么落下来,带上加速度,一瞬提升到了上百斤的重量。 柏正膝盖一弯,险些跪了下去。 他额上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地跳。 喻嗔眼中,体育馆灯光恍惚,横幅遮住了大部分光芒。她身前只有一个柏正。喻嗔眼瞳颤了颤,落在少年身上。 他身上仿佛带了一个世界的光,光芒万丈。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没有任何人敢像他一样,迎危而上,双手撑住栏杆。 喻嗔蓦然想起他腰上文身―― 我护你一辈子。 好在重压只有一瞬,柏正捱过了最难熬的一瞬间,骨头都抽痛了一秒钟,这才把沉甸甸的栏杆往旁边一扔。 他手臂发颤,肌肉痛得要命。 柏正回头,吼道:“不要命了啊你!牧原就那么重要!” 看到栏杆倒下来那一瞬,他心跳都快停了。身体比脑子都快,接住了那铁栏杆。 他的愤怒和嫉妒,快隔着空气喷出火来。少年神情狂躁,与其让她为了救牧原这伪君子死了,不如亲手掐死她算了。 喻嗔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她扑进柏正怀里,上前一步抱住他。 柏正宽肩窄腰,隔着薄薄的队服,掌下肌肉硬邦邦的。 少女的泪水浸透他衣服。 柏正狂躁的神情僵住,他迟疑又生疏地抬手,语调低了一度,无措道:“成了啊,刚刚不是在凶你。” 少女还是在他怀里小声啜泣。 柏正当真拿她没办法,语调再低一度:“没事了,别哭,乖。” 突发这么一场事故,许多人看过来,神色惊疑,打量他怀里的少女。 柏正想起什么,把喻嗔小脑袋往怀里按了按,脸色沉下去:“乔辉,外套给我。” 魂不附体的乔辉连忙道:“哦哦马上。” 他跑到一旁,把柏正外套扔过来。 柏正接住,手臂抽痛了一瞬,他忍住疼,用外套盖住喻嗔脑袋,把她包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窥探的目光。 他带着喻嗔往外面走。 庞书荣也反应过来,跟在他身边,为他开路:“让一下。” 老师追过来:“同学,你没事吧?” 柏正没搭理,他现在只想把喻嗔带出去。 这么多人看着,喻嗔扑进他怀里,要是有人认出了喻嗔,估计明天就得传出不利于喻嗔的消息。 他名声坏没关系,喻嗔不行。 他的姑娘要安安稳稳考大学,不能和他这么个体校差生搅和在一起。 路过牧原时,柏正神情冷了冷。 他从牧原身边走过去。 “队长,你没事吧?”牧原的队员跑过来,问他道。 牧原没说话,他看着柏正揽着喻嗔走远。 终于明白,此刻,他才真正输了这场比赛。 一年前他心有余力,抱着举手之劳与善良的心态,把喻嗔从废墟之中救出来。 一年之后,柏正豁出一切,挡在喻嗔面前。 他也终于明白,明明占着先机,自己为什么会输。 柏正带着喻嗔坐到了他们车上。 庞书荣开车,回头说:“正哥,你去医院看看吧。” 柏正刚想说不用。 喻嗔开口,斩钉截铁道:“去!” 庞书荣笑了笑,没再说话,开车走了。 柏正低头,她眼睑上还带着泪,柏正捏一下她下巴:“总算不哭了啊你,怎么这么娇气,吼你一句你就哭。你早晚得活活把老子气死。” 喻嗔想说什么,但是车里除却他们两个,还有一群坏兮兮的少年。 她忍住没说话,头上还盖着柏正的衣服,眼眸湿润望着他。 她一路抿紧唇不吭声,搞得柏正无端心慌。 小没良心的去救牧原,他都没说什么,怎么就给他脸色看了。 他看看车上一众看好戏的兄弟们,良久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错了行不行,以后再也不凶你,笑一个,嗯?” 乔辉忍住笑,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柏正心中无奈,在所有人调侃的目光下,低低笑道:“给个面子啊小宝贝,大家都看着。” 她抬起手,十分珍惜地,轻轻摸摸他眼睛。 柏正愣住。 他竟然难得生出几分不好意思,半晌,他低咳一声,握住那只作乱的小手,瞪了一眼乔辉他们:“看你妈看,全都给我转过去。” 乔辉他们也乖觉,转过头,但是眼风却忍不住偷偷瞄柏正和喻嗔。卧槽正哥哄人啊! 好在医院很快就到了。 柏正没有拒绝检查,他肌肉确实很痛,哪怕触感不明显,都感受到了那股骨头里发疼的痛意。 明年四月份就要参加选拔了,这个时候他不能受伤。 医生检查了一遍,道:“肌肉严重拉伤,可能有一段时间会脱力,好好调养。” “手臂会不会出问题?”乔辉连忙追问。 “恢复得好就不会。” 众人这才放心。 医生走出去,柏正看一眼旁边的喻嗔,踹了脚庞书荣他们:“识不识趣啊,你们赶紧走。” 正哥太拔吊无情了! 乔辉笑嘻嘻和庞书荣他们出去了。 他们人走完,柏正这才握住她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脸上,他也不在乎脱力不脱力,笑道:“现在给你摸。” 喻嗔很想笑,但实际上,她眼泪都差点儿出来了。 她并不抗拒,捧着少年脸颊。 柔软的手指触碰他英挺的脸,柏正道:“怎么了,吓坏了吗?或者哪里伤着了?” 怎么少女整个人都不对劲? 喻嗔依旧不说话,事实上,她今天一直很不对劲,以往时时刻刻注意在人前与他这个混账保持距离,今天竟然都忘了。 “医生都说我没事了,我不是给你说过,我没什么触觉,一点都不痛。”柏正带着几分烦躁道,“或者你不是在担心我,而是担心牧原?今天你也看到了,我没为难他,你总不至于怀疑那栏杆我动了手脚?” 喻嗔摇摇头。 窗外秋风吹进来,医院的几棵银杏树尚且翠绿,只有少数几片,被初秋染成了金色。 喻嗔看着柏正,眼里酸酸的,第一次真正懂了他的退让与卑微:“我的确吓坏了,柏正,我怕失去你。” 柏正不可思议看向她,仿佛自己出现了幻听。 怕……她说她怕什么? 打动 柏正浑身都僵硬了,自从喻嗔发现自己骗她,他得到的永远是排斥和讨厌。 这是第一次,她说害怕失去他。 柏正愣了很久,才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他猛然看向喻嗔,唇角疯狂上扬:“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好不好?” 喻嗔说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可他这个强烈的反应,让喻嗔觉得羞赧。 她收回捧着他脸颊的手,耳朵尖儿都泛着红,你听到就别问了啊柏正。 柏正眼里带着笑:“你不会失去我,我永远在你身边,你回头就能看到我。” 喻嗔心里觉得甜,她忍住笑,轻轻哼唧一声,算是应了他的承诺。 柏正想伸手抱她,却发现手臂使不上力气,如医生所说,他肌肉拉伤,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脱力。 柏正舔舔唇:“过来给我抱一下。” 喻嗔看着他。 他解释说:“我使不上力。” 都这样了还执着抱她,色胚!然而喻嗔知道,那个东西砸下来到底有多重,换个人,估计当场得吐一口血。 她难得怜惜这个少年,柏正现在又是伤员。喻嗔努力忍住害羞,倾身抱住他。 柏正埋首在她颈窝,止不住弯唇:“喻嗔,那些话你都说了,你再说点别的呗。” “说什么?” “说你特别喜欢我,这辈子只喜欢我一个人,只认我做你男人。” 喻嗔觉得他好不要脸,这种羞耻的话竟然能说得出口。 她打死也不说。 柏正知道她不会说,又道:“那你说点别的,比如,这辈子都不看牧原那个伪君子一眼,也不管他任何事。快说。” 喻嗔道:“他是我恩人。” “现在恩情已经还了,如果不是你推开他,他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他故意把话说得这样夸张,那栏杆砸下来可砸不死人,顶多受重伤。 喻嗔好气又好笑,她想了想,不忍他失望:“我不去管他的事。” “就这样?还有前面半句。” 前半句,就是看一眼牧原都不许。 这个要求霸道得过分了,人家没少帮她的忙,甚至那三瓶香水,牧原还在帮她拿去卖。 喻嗔不讲话,柏正不满地低头,在她后颈上咬一口。 “嘶。”喻嗔道,“你咬我做什么?” 柏正笑:“你可以咬回来,随便咬哪儿。” 她才不咬他,捂住自己脖子,退开两步瞪着他。 柏正没法去拉她,只能严肃了脸:“我说真的,你要是觉得还欠他,以后我帮你还。别自己凑上去。” 喻嗔看他半晌,最后点点头。 她这样乖,柏正高兴得眼里全是笑。 可惜受了伤,做什么都不方便。 柏正第一次觉得这样真的很废,他要尽快好起来。 徐学民第一时间赶来了医院,他先询问了柏正的伤,又礼貌地与一旁的喻嗔打招呼。 喻嗔无声颔首,与他见礼。 “既然徐叔来了,柏正,我先回家了。” 柏正想开口挽留她,少女好不容易表明心意,现在走了他真舍不得。 然而想到自己这么废,手指头都没法动,他看她一眼:“嗯。” 喻嗔还得赶回去,晚了万姝茗他们肯定会担心。 徐学民见她离开了,这才道:“柏少,你应该注意保护自己。” 柏正瞥他一眼。 老东西,废话。 如果不是喻嗔推开了牧原,他至于冲过去举栏杆?他看起来像圣父吗?难不成还去救牧原?牧原真凉了说不定他还得放鞭炮。 徐学民无奈道:“您付出那么多,说不定也打动不了别人的心。纵然您不喜欢先生,可是我还是得说,他就是前车之鉴。” 如果这种事还有下次,谁能保证柏正不出事? 每个人都没有钢铁之躯,不然那么强大的前主人,就不会吞枪自杀了。 柏正轻蔑看他一眼,语调带上几分笑:“我和他不一样,我也不会是他那样的下场。喻嗔很好,她喜欢我。” 徐学民诧异地望着他。 您不会是坏了脑子吧! 他的眼神柏正看懂了,柏正说:“滚出去!” 徐学民快离开前,柏正又忍不住强调道:“你以为我说着玩?喻嗔亲口说的,她很喜欢我,这辈子只爱我一个。” 徐学民嘴角一抽,您开心就好。 他带上门,柏正还是觉得不踏实,他都仿若在做梦,更何况徐学民。 他这样的人,真的会有人喜欢吗? 喻嗔没有喜欢上处处比他强的牧原,反而说害怕失去他。 越想柏正越烦躁,他的感情患得患失,至今没有落到实处。 “老徐,去看看喻嗔走了没有!” 徐学民一挥手,过了会儿,他回道:“出了医院门,需要我将她喊回来吗?” “不用了。”柏正往床上一躺。 喻嗔必须喜欢他,都抱他了,敢不喜欢他他掐死她。他什么都给她,她还想喜欢谁? 第二天是周一。 喻嗔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朱弈叶面色古怪地盯着她。 喻嗔习惯了她奇奇怪怪的目光,当作没看见,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 范书秋问朱弈叶:“你看她做什么?” 朱弈叶昨天虽然受了惊吓,可是回去越想越不对劲。 她脑子里满是那一幕,一个女孩把牧原推开,再然后,一个黑色队服的少年撑起栏杆。 混乱之中,她看见女孩撞进少年怀抱。 后来虽然那个女孩子的脸被衣服挡住,然而朱弈叶慌乱之中看过一眼。 她确定是喻嗔! 如果真是喻嗔的话,喻嗔竟然喜欢一个衡越体校的男生! “昨天那个差点出事的女生你看到了吗?” 范书秋摇摇头:“没有,当时太乱了,人挤人,我站都找不稳,哪有空看别人。” 后来有空时,出事的少年都揽着人走远了。 “她是喻嗔。”“什么?” 范书秋很吃惊:“你没看错吧?” “我确定!”朱弈叶冷笑,“一副清高样,结果和一个衡越的差生瞎搞。” 范书秋犹豫道:“那个男生我知道,以前很出名。你也应该知道,他原本是柏氏集团继承人,前段时间还上了热搜。” 她这么一提,朱弈叶也想起来。是那个奸生子啊! 她神色古怪,喻嗔看不上牧原,和那种坏胚搅和在一起,品味够特别啊。 “你想做什么?” 朱弈叶笑容奇怪,说:“帮他们一把。” 她们窃窃私语聊天,别人自然听不见。余巧看了他们好几眼,试图听清这两个室友在说什么,结果都听不见。 喻嗔上课有点儿出神。 她在想医院里的柏正,似乎他每一次受伤,都是一个人默默挺过去,再见到他时,他一身伤痛像是没有发生过。 她咬唇,她这次一定要去陪柏正。 下定了决心,喻嗔打算晚自习下课混出去。 后门栏杆没有柏正,她爬不出去,但是跟着人群,门卫不注意的话,或许能混出去。 夜幕降临,最后一声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喻嗔小声对余巧说了几句话,余巧面色古怪,最后道:“我会帮你瞒着生活老师的,但是范书秋她们就不一定了。” 喻嗔道:“这样就可以了,没关系。” 她连忙跟着走读生往校门口走。 喻嗔很紧张。 她还是第一次试图蒙混出校门,有时候门卫抽查很严格,会挨个儿检查大家的走读证,有时候却比较宽松。 倒霉的是,今天恰好检查得比较严格。 人群推搡往外挤,门卫说:“站好,把证露出来!” 学生们纷纷把走读证翻过来。 喻嗔很失望,这么严格,她没法出去。 在门卫的眼睛看过来之前,一只手臂捉住她。 “牧原?” 牧原点头:“我带你出去。” 他用半边身子挡住她,和门卫打了个招呼。门卫认得他,笑盈盈聊了几句,牧原已经把喻嗔推了出去。 两个人来到校外,喻嗔说:“谢谢你。” “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如果昨天不是你救了我,我估计受了很重的伤。”他压抑住语调中的苦涩,“你是去看柏正的吧?他情况怎么样?” 喻嗔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牧原从兜里拿出三千块:“你香水卖的钱,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你看看,会不会不够?” 喻嗔没有数,但是这么厚,让她很惊喜:“不会不会,怎么会这么多?” “你的香水他们很喜欢。如果以后你还需要卖的话,依然可以给我。” 喻嗔连连摆手:“谢谢你,我不能总麻烦你,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她记得自己答应过柏正什么,于是礼貌地冲牧原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牧原点点头。 他看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牧原忍不住开口喊道:“喻嗔!” 喻嗔回头。 “如果,我说如果,当初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我们现在是不是不一样?” 喻嗔诧异地看着他,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有几分尴尬,但依旧诚实地说道:“抱歉,我不知道。” 牧原苦笑:“我明白了。”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如果。 是他问的问题太傻了。 柏正懒懒躺在床上看鬼片。 那栏杆太重,他脱力以后,什么都不能干。 一整天,把他憋屈坏了。 过了会儿,他夹住双腿,忍无可忍:“徐学民。” 徐学民立刻推门进来:“您有什么事?” “老子要撒尿。” 徐学民立马过来扶他去室内卫生间。 柏正黑着脸,徐学民给他脱-裤子,他整个人十分暴躁:“你-他-妈别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徐学民心里快笑死了:“您放心,我不会看的。” 柏正很恼怒,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徐学民扶着他解决完,全程面瘫脸。 他都一把年纪了,很能理解年轻小伙子脸皮薄,生怕柏正恼羞成怒。 等他尿完,徐学民又扶着他回来。 电视里还在放鬼片,女鬼在屏幕里张开血盆大口。柏正面无表情:“好了你滚吧,别出现在我面前。” 妈的他不要面子的啊。 “是。”徐学民给他合上门。 柏正百无聊懒,没事可做。他白天已经睡了一天,现在实在睡不着。他第一次养伤养的这么难受。 但他习惯了这样的孤单,也不觉得多难过,小时候被关着习惯了,此刻不会比那时候更糟。 他只希望快点好,让他去找喻嗔,验证一下她昨天是不是认真的。 柏正也习惯了,这种时候没人陪他。 门外的徐学民看到从电梯里出来的女孩子,惊讶万分。 喻嗔道:“徐叔您好,我来看看柏正。” 她脸皮薄,在徐学民打量的目光下,十分不好意思。 徐学民想起柏少昨天眼睛里的光,竟然有几分感慨,他心情复杂道:“柏少就在里面,你直接进去吧。” 留下 喻嗔推门进去。 柏正听到开门声,头也不回吼道:“不是让你不准进来吗?” 喻嗔被他吼得一愣。 “我这就出去。” 听见少女的声音,他连忙转头:“喻嗔?” 喻嗔点头,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暴躁,还以为有什么事不让进。 柏正见她要走,阴森森道:“你敢走试试!” 喻嗔站在门边,知道他没什么毛病,只是日常暴躁,关上门走过去。 老徐心里摇头,颇为好笑。徐家主子都一个样,眼里除了女人,别无其他。既深情,又可怜。 老徐是真的害怕柏少和前主人一个下场。 “我来看看你,你好些了吗?” 柏正想想自己这一天的窝囊,面上却道:“没事。” 喻嗔见他有力气吼人,想来真的只是脱力而已,她松了口气。 柏正怎么也没想过她会过来,他弯唇:“你逃课来看我?” 喻嗔说:“下课了。” 在柏正心中,那也是逃课了。 他心里高兴得要死,立刻问出一直让他辗转反侧的问题:“你昨天说喜欢我,没骗我吧?” 喻嗔愣住。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你别乱说啊。 柏正观她懵懂的神色,冷笑一声:“今天就不认了?” 喻嗔凝噎,她忍不住想笑。 “我没说过。” 柏正咬牙:“所以你哄着老子好玩儿呢?” 他高兴了一宿,又患失患失了一个白天。像个智障一样,揣摩她昨天的每一个动作,说出的每个字。 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忐忑。 但由于喻嗔只说了句“害怕失去他”,让他越来越摸不准,会不会是他太渴望她的感情了,以至于自欺欺人? 那个拥抱,按照喻嗔这姑娘有恩必报的性格,难不成也是安慰? 喻嗔看他明明失落,却故作凶狠的模样,实在心软。 “我没有说过。”但没有关系,她现在可以说,她低头,俯身凑近他耳边,轻轻说,“柏正,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秋天的夜色温柔。 夜风透过窗帘吹进来,电视里咿咿呀呀声早已听不清。 少女气息温柔,拂在耳边。 这个夜晚,对于柏正来说,比梦境还美好。 柏正心脏都快跳疯了,他没法动,努力压下扬起的唇角:“什么叫好像,什么叫有点?会不会说话啊你。” 对于喻嗔来说,说出这些话,已经是极限,她自然不会再顺着他说。 柏正偏头,她离他很近,烧得他呼吸都烫起来了。 喻嗔第一次看见,他眼中的光那么亮。 仿佛辛苦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迎接此刻的希望。她的害羞反而浅了,心里有几分泛酸。 柏正觉得现在的氛围很适合做些什么,但是他现在差不多就是半个废人。 他看着少女娇嫩嫩的脸颊,馋得慌,舔舔唇,刚想开口唆使哄骗喻嗔。 身后恐怖氛围的音乐一瞬响起,电视里女主角一声尖叫。 喻嗔愣了好几秒,大着胆子回头看去。 恐怖片里,医院阴森长廊,一个女鬼的脸死死贴着电视机,没有眼瞳只有眼白,看着她的方向,仿佛下一刻就要爬出来。 喻嗔从未给人说过,她怕鬼。 小时候在小镇上,父母经常不在身边,墙上晃动的影子就像婆娑鬼影。 尖叫声被她压在喉咙里,她转过头看着柏正,强作镇定,小脸却白了白。 柏正扬眉,问她:“怕鬼?” 喻嗔:“不、不怕。” 柏正心中好笑,扬声道:“徐学民,进来把电视关了!” 门被推开,徐学民进来,把电视机关闭。老徐也不看他们两个一眼,又迅速出去了。 听不见阴森恐怖的声音,喻嗔总算放松了许多。 “既然你没事,我要回家了。” 这个医院离喻嗔家不远,她跟着走读生蒙混出来,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陪我一晚上好不好,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柏正想了她一天,结果不好容易把人盼来,这才多久,她又要走?天知道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喻嗔摇摇头:“不行。” 没得商量? 柏正看她一眼,语调缓慢:“听说坐电梯下去,医院的灯一灭,电梯静止不动,四周漆黑,如果你抬起头,就会看到,电梯上面,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你。好,你走吧。” 喻嗔:“……” 她恼得想打这个混账,但她性格没那么容易屈服。喻嗔开门,礼貌地向徐学民请求道:“徐叔,您可以让一个人和我一起下楼吗?我有一点儿害怕。” 徐学民朝里面看一眼。 柏正似笑非笑。 徐学民秒懂,面瘫脸:“抱歉喻小姐,恐怕暂时空不出人手,他们现在都有事。” “那您能陪我下去一趟吗?不会耽误您多少时间。” “我老了,最近腿脚不便,小姐就别为难老徐了。” 喻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回头看一眼柏正,柏正直勾勾看着她。 喻嗔咬牙,一个人走了出去。 柏正挑眉,还真有胆子自己走?门口到电梯的距离,恰好有一条长廊,vip病房本就闲置,少有人烟,看上去空寂极了。 他到底不放心,不忍吓她,刚想让徐学民去送送她。 结果下一刻,门猛然被人推开。 少女跑回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她小声呜咽道:“柏正,走廊太可怕了。” 柏正靠在床头,看着怀里的小脑袋,心疼又好笑。 “不怕,我在这里。真有什么,让它们先吃掉我。” 猝不及防看了鬼片,又脑补了柏正讲话内容,喻嗔如今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一个人走回去。 柏正放软语气哄她:“你看看我现在,手都动不了,真没法对你做什么。你同意的话,我让老徐再搬张床进来。我只是太久没有和你待在一起,你乖一点,多陪我一会儿,就当看护病人,好不好?” 喻嗔吓坏了,出去一趟,刚刚的勇气荡然无存。她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点点头。 徐学民没一会儿就让人搬了张床进来。 柏正叮嘱被子必须用新的,徐学民办事效率没得说,很快换好。他欲言又止,看一眼柏正,神情奇怪了一秒,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折腾这么一通,天幕已经暗下去。 喻嗔不好意思抱着他,只能用被子裹住自己,变成小小一团。 她近在咫尺,柏正心柔软下来。 “我小时候也怕鬼。”他说道,“那时候忘了是五岁还是六岁,老是被关在阁楼上,阁楼很暗,灯只能从外面控制开关。佣人有时候会记得开灯,有时候会忘。我疯狂尖叫,砸门,希望他们放我出去。” 被子动了动,少女露出一颗小脑袋,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柏正弯起唇。 “他们嫌我吵,没有给我开灯。阁楼里有光影照进来,我以为是鬼影子,拿起棍棒打它们。后来我看什么都觉得恐怖,老柏知道了,就告诉我一句话。” “他说,遇鬼,则与之斗,斗不过,顶多与它一样。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但我确实镇定下来,那天以后,再也没有怕过鬼。” 喻嗔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她看着柏正眼里的笑意,不忍去想他童年到底是怎么度过的,轻声问:“你很崇敬柏总吗?” 柏正没否认。 他只问她:“现在还怕不怕了?” 喻嗔摇摇头:“不怕。”其实他在身边,她什么都不必害怕。 柏正确实很规矩,什么都没做。 但他眼神让喻嗔受不了,她说:“你能不能转过去,别看我。” 柏正说:“你连喜欢我都说了,我看看你怎么了,我知道你心里高兴,不用说反话。” “柏正!” “我在。” 喻嗔好后悔,早知道她就不说那话了,谁心里高兴了?一个活人带着几分痴恋病态的目光在旁边,喻嗔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半夜下雨之前,她已经香香睡着了。 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柏正在她心里,早已经意味着安全感。 柏正一分钟都不想睡,就这样看着她。 然而不睡,就会面临一个问题。 他脸色沉了沉,忍住想上厕所的欲望。 憋了许久,他清楚不可能真憋一夜,柏正想想门外的老徐,再看看少女嫩生生的脸蛋儿。 柏正下了决定:“喻嗔,醒醒。” 喻嗔迷迷糊糊,被人叫醒,眼神朦胧地对上少年的黑瞳。 他说:“我想去卫生间,动不了,你扶我一下。” “哦,好的。”她下意识应了一声,去扶柏正。 少年沉甸甸的,她轻轻闷哼一声,努力支撑起他的体重。 这种重压,让喻嗔瞌睡醒了大半,她反应过来:“我去叫徐叔。” “不要他,就你。” 喻嗔说:“不要那你就忍着。” 柏正低眸,看着她的脸颊,很平静地说:“忍着就忍着。” 喻嗔觉得他疯了。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柏正漫不经心道:“我为什么动不了,为什么像个瘫子,连上厕所都要人扶,都是因为有个小没良心的,去救伪君子。” “好吧。”喻嗔妥协,“你别说了。” 两个人来到卫生间,柏正压抑住语气里的兴奋,催促她:“给我脱-裤子。” “?”喻嗔瞪大眼睛看着他。 柏正回看她:“你别看就是了。” 喻嗔实在忍不住:“你还要脸吗?” 她高声喊:“徐叔!” 门外打瞌睡的徐学民听见了,眼观鼻,鼻观心。 徐学民这个人,绝对是历代主人最忠诚最合格的下属。 哪怕主人说,徐学民,放火。徐学民也只会利索拿出打火机。 他如果会阻止主人,就不会有柏正错误的出生。 因此只要柏正不喊他,他绝对不吭声。 捍卫 喻嗔喊了好几声,门外依旧没有反应。半夜下起小雨,从半开的窗户中只能听见风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 柏正靠着浴室墙壁,淡定地看着她。 喻嗔没法把徐学民喊过来,她戳戳少年的手臂:“柏正,把徐叔喊进来。” “我都说过了,不要他。”他看喻嗔一眼,也让她记忆深刻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去救。 两个人又僵持了好一会儿,柏正脸色难看了几分,但他这个人十分能忍,他沉默着不说话,非要与她僵持出一个所以然。 他目的性很强,真是疯起来连自己都可以害。 喻嗔咬牙,摸索着帮他解皮带。 柏正垂眸看她动作。 喻嗔哆嗦着,把皮带解开,她动作不熟练,折腾了小半天。在帮他拉拉链之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起了反应。 “你……你竟然……” 柏正压下心中几分尴尬,他也没想到会这样:“你太慢了,手还乱摸。” 这回不需要喻嗔提醒,他高声道:“徐学民!进来。” 喻嗔怎么喊都喊不应的徐学民,片刻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柏正对喻嗔笑道:“你还打算留在这里?” 喻嗔面红耳赤,让徐学民扶着她,自己跑回去了,她用被子裹住自己,努力忘掉刚刚那一幕。 她跑了,留下柏正和徐学民。 柏正眼里的笑不见,他咬牙切齿,低声警告徐学民道:“管好你眼睛。” 徐学民好笑地想,瞧瞧,小主子这双标。刚刚脸皮不是厚得很吗? 厕所里响起哗哗水声,没一会儿徐学民扶着柏正走了出来。 喻嗔床铺上,小小一团蜷缩在被窝里面。 徐学民出去,柏正躺下,忍住逗她讲话的欲望。 他自己手不能动,身体却兴奋着,她惹的火,他却没法灭。 柏正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就这么直挺挺躺着。 喻嗔躲在被窝中,捂住通红的脸,忘了后半夜是怎么睡过去的。 清晨,柏正叫醒她:“喻嗔,该去上学了。” 喻嗔惊醒,她害怕迟到,连忙跳下床用清水洗漱。 柏正靠床头,看着她忙忙碌碌。 “你别急,一会儿把早饭吃了,我让老徐送你,离上课时间还早,一定来得及。也不用担心怎么进校门,老徐会处理的。” 喻嗔点点头,她头发乱糟糟,还有一挫翘起来的呆毛。怎么看怎么可爱,柏正盯着她看,一直弯着唇。 喻嗔没有理他,匆忙把头发绑成马尾。 她出门前,回头问他:“你感觉好点了吗?” “手指能动了,没事。” 喻嗔便高兴地笑了笑。 她笑容十分暖,沐浴在清晨第一丝光中,是柏正最怀念的样子。 他眼神止不住柔和下来:“去上学吧。” 喻嗔在车子里吃了早餐。 她本来还愁自己没有通行证怎么进入学校,没想到徐学民对门卫说了几句话,直接把车子开进去了。 老徐心思缜密,这时候是上学的时间点,校门口来来往往都是学生,被他们看到喻嗔从豪车上下去,难免会说三道四。 学生时代最纯真,却又最容易受伤害。 老徐把车开到隐蔽的地方,这才恭敬地请喻嗔下车。 喻嗔向他道了谢,冲他挥挥手:“徐叔再见。” 徐学民突然问:“喻小姐,您是真的喜欢柏少吗?” 喻嗔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她想了想,诚实地道:“或许不深,但足够真。” 心里的南墙都被那个少年撞塌了,她又不是木头做的心脏。 徐学民神情不意外,他说:“那么,麻烦您陪他这几年。” 哪怕短短一段时间,将来也够柏少回味一辈子了。 “什么几年?” 徐学民心中难得有几分散不去的忧虑,没再答话,将车开走了。 喻嗔回到教室,还没开始上早自习。 余巧坐在角落,见她进来,连忙上前道:“喻嗔,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昨天晚上生活老师检查出了问题吗?” “不是,生活老师那里没有大问题。是学校有流言,说你在和一个衡越的男生谈恋爱。”余巧一大早听到流言都懵了,连忙把这件事给柏少先说了一遍。 喻嗔愣住。 她环视一圈,果然班上的同学们都隐晦地偷看她。一副八卦的样子。 三中有不许早恋的规定,当初丁梓妍当众宣布她和牧原的事,牧原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摆平负面影响,还被记了过,写了保证。只不过这些没有被宣扬。 如今喻嗔这个可严重多了,毕竟三中的,没几个人看得起衡越。 加上喻嗔在学校名气可不小,这件事长了翅膀一样,一个晚上,几乎全年级都知道了。 “喻嗔,你没事吧?别害怕,他们这些人嘴碎,都是乱说的。” 喻嗔抿了抿唇:“谢谢你,我不害怕。” 她坐回座位,隔了几排的朱弈叶回头,笑容得意,她用口型道:活该。 喻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中确实有几分乱,喻嗔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偏偏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和柏正的关系。 她不觉得丢人,也不觉得柏正糟糕,但是校规像一颗沉甸甸的石头压下来。想起这件事闹大以后,喻中岩他们的愤怒,喻嗔心中仓皇茫然,唯有沉默。 不止他们班上,连隔壁六班也炸开了锅。 “什么?不是吧?喻嗔和那所垃圾体校的人……” “没想到她眼光那么独特,啧。” 牧原握紧拳,回头训斥道:“你们胡说什么!” 学生们讷讷道:“班长。” “马上要上课了,别乱传播校友谣言。”他尽量平静道,“前两天比赛我也在,他们是为了救我。” “可是班长,有人说,好早就看见过他们在一起。” 角落里,从来没什么反应的喻燃,冷冷看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揍他。 那个学生愣住,讷讷道:“不说就不说。” 好在很快上课铃响了,学生们不再议论这件事,然而谣言的影响不可小觑。 柏正看了余巧的短信,皱起眉头。 徐学民知道得更多:“有人蓄意传播,现在不止是学生,连喻嗔他们班老师都知道了。” 徐学民心中一斟酌:“您不放心的话,我过去给老师那边打声招呼。” 其实在徐学民看来,年少的感情尤为脆弱。唯有徐家后代,每一个都是痴情种。他们的情深不分年龄段,不分岁月与时间变幻,然而对于所有普通姑娘来说,年少的喜欢都是脆弱的。 喻嗔可能会因为父母的阻止,老师的不赞同,乃至同学的传言,就会放弃柏正。 “你打招呼不够,传言最伤人,我清楚。” 柏正也经历过,他身世被爆出来,那段时间,全世界都在唾骂他。明明从未见过他的人,都恨不得他也去死。 “依您看,这件事怎么处理。” “传播谣言的人找出来,现在我亲自去他们学校一趟。”柏正说,“医院轮椅不是挺多的吗?给我弄一个来。” 徐学民虽然不知道柏正要做什么,但立即去准备。 他们抵达三中时,徐学民让人推着柏正去教学楼。 他们一行人是下课时间点来的,没有避着人的打算,因此一路上都有人看柏正。 柏正面不改色,他到老师办公室时,喻嗔的班主任赵诗文,正打算让人把喻嗔叫过来。 柏正懒懒靠着轮椅,笑得漫不经心:“赵老师,好久不见。” 赵诗文看见他,就想起了自己儿子,她脸色难看了一分。赵诗文知道他不是柏家继承人以后,早就不怕他了:“你来什么事?” 柏正看看旁边的学生:“不用叫喻嗔了,我也是正主,我在这里,还需要叫她?” 学生不认识他,但是他身上那股野气,让人畏怯。 柏正不在乎学生们挤在办公室门口围观。 他冲赵诗文一笑:“有什么你就问老子啊。” 赵诗文看不惯他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你和喻嗔在早恋?” “你说是就是,我巴不得就是。” 外面偷看的学生,一阵哗然。 柏正往后一靠,即便全身脱力,也影响不了他身上那份狂妄:“如果是真的,你们是不是要把喻嗔开除?赶紧开啊,开了她就没地方跑,正好跟着我走。” 他这样说,赵诗文反倒狐疑起来:“你刻意乱说,想陷害喻嗔?” “你竟然看出来了。”柏正扯了一下唇,“没办法,以前在衡越她就不搭理老子,她这么傲,怎么讨好都没用。你们学校这破规矩,让她更讨厌我,你们把她开除,说不定她还能老老实实回衡越。” 太不要脸太毒了! 饶是赵诗文,也瞠目结舌。 外面看热闹的学生们小声议论:“他就是柏正吧?他爸是那种人,我们学校要是开除了喻嗔,她以后怎么办?” “被这种人看上太惨了吧。” “我有点同情喻嗔了。” “这是什么王八蛋啊,果然是垃圾学校来的垃圾。喻嗔一定不能回那个垃圾学校,他想得美!” 外面学生已经骂开,柏正神色平静,任由他们骂。 徐学民站在外面,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柏少心中最尖锐的刺,竟然有一天,被他竖起来保护另一个女孩。 “赶紧开除啊,别浪费我时间。”柏正不耐催促道。 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赵诗文义正言辞道:“不可能!你要是再骚扰我们学校任何一个学生,我们会报警的。” 柏正冷笑:“你倒是试试,看我怕不怕。” 这句话像个炸弹,又让学生们义愤填膺。 他们都是受过正直教育长大的,哪见过这么邪、如此阴戾的人,办公室门口都快站不住了,恨不得冲进去让柏正滚出他们学校。 “柏正来我们学校了,快去看啊!” 喻嗔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连忙起身,跟着看热闹的人群,下楼往办公室走。 没想到办公室门口,比过年还热闹。 学生们议论唾骂着,老师都快镇不住场子。 “呸,又毒又坏,癞□□想吃天鹅肉。” “这种人为什么要活在世上?” “喻嗔也太惨了,这是变态吧。” …… 柏正回头,冷道:“闭嘴,全给我滚。” 他气场全开时,连衡越那群人都怕,何况三中的学生?大家立马闭嘴。 徐学民立即去为柏正推轮椅,人群向两边开,他一眼就看见了尽头那少女。 喻嗔着急地看着他,想过来却被人群挡住。 柏正装作没有看见她,示意徐学民从她身边走过去。 走出老远,他背对着她,眼神骤然温柔下来。 徐学民叹了一口气:“您这是何必?” 他不说话。 就算他的人生烂到了泥里,也要喻嗔的人生,开着最干净的花。 小白菜 喻嗔没有听见柏正和赵诗文说了些什么,周围的同学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还有人说:“喻嗔,要是他还骚扰你,你一定要报警。” “围在办公室做什么,都回去上课。”赵诗文说。 同学们纷纷散开,办公室前清净不少。 赵诗文最近在塑造好老师人设,她对喻嗔说道:“有什么难处的话,你可以上报老师和学校。” 喻嗔心不在焉点头。 她想去追柏正,然而柏正和徐学民已经走远了。 上课铃声响起,喻嗔被迫回到教室。 从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喻嗔终于猜到柏正说了什么。 他知道她靠近他会害怕,于是一个人把所有的坏名声都揽下来,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喻嗔扣紧手指,心里莫名有点儿羞愧难受。 前排的朱弈叶不可思议道:“什么?不可能,他们明明就是在谈恋爱。” 后排有人讥笑:“你乱说话,是记恨上次老师让你给喻嗔道歉吧。” 朱弈叶被说中心思,涨红了脸。 “我懒得和你解释。” 不管怎么说,谣言到底平息了下来。 柏正养了两天,终于能动了,他肌肉依旧泛着痛,但是好在不用上厕所都喊徐学民。 说来也巧。 “那名叫朱弈叶的女生,她爸妈是您旗下公司的高管。” 这也是朱弈叶从小到大感觉优渥的原因,她爸妈有能力,因此家境着实不错。 柏正神色微妙。 他阴戾一笑:“开了。” 粗暴恶毒的解决方式,够他们家哭好几年。 徐学民:“是。”他没有说,朱弈叶爸妈确实很有能力,对于利益方面,开了不太划算。 “老徐,你不劝我?” 徐学民眉头都没动一下:“您想做什么做什么。” 他们家的人,有资格为所欲为。 柏正突然想到什么,嘴角的笑意顿了顿。徐学民出门之前,他喊住他。 “等等,算了。你敲打一下他们,让他们好好教女儿。另外,既然她这么喜欢传谣言,你找个她的谣言传出去。” 相当于以牙还牙,也没太过分,徐学民打量柏正一眼。 柏正不太自在:“你看什么?” 徐学民笑道:“您变了。” 成熟很多,恶毒性子也有所收敛。 柏正难得沉默下来,他看着徐学民走出去,想起以前老柏教他经营公司的道理。 他那时候也说直接开除员工,柏天寇耐心教他。 很多学到的东西,会渐渐印在一个人骨子里。 十一月份,三中传出高一午休时,朱弈叶往同学水杯里加脏东西。那个女生当时和她有点过节,朱弈叶拧开她水杯,被人看见了。 这种行径能称作歹毒。 朱弈叶一时间惹得人人唾骂,连她的好朋友范书秋,都渐渐开始疏远她。 她极力辩解,却没人相信。 朱弈叶辩解的话没有丝毫底气,因为这件事她确实干过。她以为天知地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突然就爆发出来了。 “秋秋,你相信我吗?” 范书秋脸色难看,人的联想很丰富,她都忍不住回想,自己有没有不经意得罪过朱弈叶,朱弈叶不会也往她水杯里加了东西吧? “我当然相信你。” 说是这样说,但到底怎么回事,就只有范书秋知道。 朱弈叶的名声彻底坏了,回家还被她妈妈打了一顿。 朱弈叶捂着被子哭了很久,这约莫是她青春里最大的教训。她两次害人都没成功,自食恶果不说,还险些影响到了爸妈的工作。 第二周她重新回到学校,脸颊消瘦不少,人变得沉默许多。 喻嗔发现,自从谣言事件以后,朱弈叶再也没有针对自己了。 范书秋现在极力想加入余巧的圈子,奈何余巧是个没有感情的看书机器。范书秋也没办法,现在寝室里,大家只能各过各的,形成一种诡异而微妙的平衡。 初冬,天气一下子冷起来,三中的学生人人换上了棉袄。 喻嗔没再去医院探望过柏正,不是她不想去,是因为一放假,喻燃就站在他们教室门口。 他面无表情,跟木桩子似的。 班上有人兴奋大喊:“喻嗔,你学霸哥哥又来等你放学了!” 这段时间,喻燃每周会来,七班的同学都认识他。长得好,自闭症,年级第一。 喻嗔连忙走出去。 兄妹俩一前一后,往公交站走。 有喻燃监视,她没法去探望柏正,喻燃戴上耳机,也不和她讲话,听自己的英语。 喻嗔盯着他看。 “哥,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喻燃没有所谓好奇心,因此不答话。尽管喻嗔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到了他耳朵里。 喻嗔噗嗤一笑:“你像是守着自家小白菜的农夫。” 她越想越好笑,乐不可支。 喻燃灰色的眸,总算有了反应。 他淡淡看她一眼―― 你是白菜,我是农夫,有人就是猪。 反正这个比喻,他没亏。 喻嗔也反应过来了,她总算止住了笑声。然而一想到柏正,她又想笑。 喻燃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丝毫不明白柏正那种坏胚子,到底喜欢小蠢货哪一点。 他和她一起坐了好几周的车,都快烦死妹妹了。 柏正等了许久,喻嗔一直没再来医院看他。 他心里堵得难受,整个人也十分暴躁。 “老徐,你说喻嗔为什么不来,谣言不是解决了吗?” 既然他问起,徐学民便不隐瞒他:“喻燃每周会带喻小姐回家,她应该没办法来探望您。” 徐学民能看出他的焦虑不自信,他害怕被抛弃。 柏正低眸:“即便喻燃不许她来,可是她如果想来,肯定有办法,她到底还是怕我带来的麻烦。” 他其实,间接说出了真相。 喻嗔走近他,需要克服流言、好学生从小塑造的三观,不怕苛责。其实是件很难的事。 徐学民说:“您给她一点时间想想。” 顿了顿,徐学民告诉他另一件事:“柏天寇先生最近身体不太好。您要回去看看他吗?” “不去。”柏正下意识说,“滚,别提他,他又不是我亲爹,你比我还清楚。” 回去了,人家指不定得把他打出来。 柏正翻了个身,脸色一下沉下来。 老柏身体不是一向不错吗?怎么会突然病了。 徐学民提出来,就证明他的病不轻。 徐学民没有继续劝他。 然而柏正出院以后,有一天晚上,他离开了自己公寓。 徐学民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柏正都不记得多少年来,他第一次主动回到柏家。 别墅灯火通明,柏天寇感慨地看着他。 “长高了,也帅了。前段时间,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好了吗?”他嗓音儒雅,带着笑,柏正能回来看他,让他十分高兴。 柏正沉着脸:“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你怎么回事,活都活不好?” “年纪越来越大,身体有点毛病是正常的。嘘,你说话不要这么暴躁,你妈妈睡着了,别把她吵醒。” 柏正似乎想发火,可是最后,他忍了下来。 “你的病,能治吗?” 柏天寇摇摇头:“在吃药,放心吧,短时间死不了。” 柏正脸色更难看。 柏天寇倒是笑了:“不用那副表情,我这辈子挺值得。有个温婉贤淑的妻子,还有个关心我的孩子,没什么想不开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因此十分看得开。 他的病短期确实没大问题,治疗得当,还能活好几年,乃至十年。 柏正冷笑:“你倒是会自欺欺人。” 他在讽刺好妻子,还有孩子那两句话。 柏天寇习惯了他的坏脾气,没有反驳。对于他来说,牧梦仪确实给了他半辈子的爱情,只要不涉及柏正的事,她平日里十分善良温和。 而柏正,尽管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可是他看着柏正长大,心里真有几分.身为他父亲的责任感。 “你这次回来,我正好和你谈谈。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柏家的公司,你打算接手吗?” 柏正:“不打算,你还是留着自己败吧。” “阿正,运动员很苦。” “那也是我自己走出来的路。” 他不怕辛苦,柏天寇的财产他没脸要,那个男人的财产如非不得已,他不想动。 柏天寇知道劝不动他,也不再劝。 换个人,这么大笔钱,估计早就高兴得找不到北。柏正的性格是真正的狂妄,因此目空一切,什么都不在乎。 “你好好养病,没成天想有的没的。” 柏天寇笑着叫住他:“我从来没听你叫我一声爸,现在生病了,你能叫一声吗?” 柏正动了动唇,最后道:“你多活几年,说不定能等到那时候。” 他走出别墅,几分压抑终于浮在他的眉眼。 一整个冬天,柏正都在给柏天寇找治病的方法。 徐学民摇摇头:“柏少,国内国外都没有办法,只能再过两年,医学发达些,看看有没有法子。” 柏正神色阴郁。 他可以训练的时候,已经放寒假了。因为心情着实糟糕,柏正没有出门。 他小时候,对他最好的人就是柏天寇。 然而在柏天寇心中,牧梦仪到底才是第一位。因此许多事情,柏天寇也无能为力。遇到牧梦仪的事,他就会被放弃。 喻嗔兴许也是这样,压力、流言,就会使她离他远远的。 柏正从未被坚定选择过。 时间飞快,很快就要过年了。今年冬天,t市罕见下了一场雪。 喻嗔伸手接住雪花,换衣服出门。 她来到柏正公寓门口,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声音带着笑:“徐叔新年好。” 徐学民看见她,愣了好一会儿。 她没有放弃柏正? 四角裤 喻嗔知道徐叔在意外什么,上次流言事件,的确令她害怕。 她家教严格,想想喻中岩和万姝茗的失望,她心里就喘不过气。不是每个人都和柏正一样,对任何事情无所畏惧。 喻燃每周和她一起回家,某种程度上,反倒让她松了口气。 然而一个冬天过去,她经常会梦到柏正。 他用萤火虫点亮的道路、他跪下来把她抱在怀里、他背她回家,那天的天空特别美,以至于她在梦里,唇角上扬。 她酝酿了一个冬季的勇气,终于在下雪这天,出来找他。 “柏正在家吗?” “在,您去敲门就是。”徐学民平时也不会守着他,但是柏正伤才好,又出了柏天寇这档子事,徐学民实在放心不下。 “这是我家里炒的瓜子花生,还有胡豆,徐叔您尝尝。” 她从拎的口袋里,分了一捧给徐学民。 徐学民接过来,神色柔和:“谢谢喻小姐,您既然来了,那我就先走了,公司还有点事。” 他说着,上了车,示意司机开走。 喻嗔目送他离开,这才去敲柏正的门。 没一会儿,门被打开,少年睡眼惺忪,他神色不太耐烦。 他头发凌乱,只穿了条四角裤,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 喻嗔睁大眼睛,她的视线扫过他腹肌,还有腰上纹身,最后落在他四角裤上,眨了眨眼睛。 “……”柏正看见喻嗔,猛然关上门。 柏正还以为是徐学民,这段时间他心中阴郁,一面想着柏天寇生病的事,一面想着喻嗔远离他。 尽管没有见喻嗔,可是喻嗔每天在做什么,他都知道。 他心中焦躁,摩挲着喻嗔的照片,她很开心,偶尔还会和余巧去散步。喻燃和她一起回家时,她脸上也总带着笑容。 明明澄清谣言,并且离她远一点,是柏正自愿的。可当柏正盯着她的笑脸,却不断有些阴暗的念头冒出来。 为了不伤害她,他很少出门。 外面欢声笑语,他在家要么健身发泄情绪,要么蒙头睡觉。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形象有多糟糕。 “你等一下,别走,马上!” 柏正边穿裤子便低声骂人,他胡乱套好裤子,又穿上衬衣,这才打开门。 他生怕喻嗔等不及走了,好在门外少女依旧在,清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突如其来的喜悦,几乎扫平了这几天的阴郁烦躁。 他眼里终于带上亮光,笑起来:“我帮你换鞋。” 柏正十分殷勤,他找好新的拖鞋,蹲下来要给喻嗔换鞋子。 他的喜爱直白极了,喻嗔摇摇头:“不用,我可以自己穿。” 她怕他真要给自己换鞋,连忙蹬掉鞋子,穿上他给的拖鞋。 少女穿着嫩青色的袜子,外面大雪铺了厚厚一层,她这点色彩,像春天的嫩芽。 柏正知道她害羞,便不勉强。 喻嗔才换好鞋子,猛然被人抱起来。 她低低惊呼一声:“柏正。” 少年笑容畅快:“告诉我,你为什么来了?”那些美好的滋味儿,一层层在心中散开,让他一刻都忍不住。 她扶住他肩膀:“你先放我下去。” 鞋子都掉了一只。 “你先说,不然今天别走了。” 喻嗔不好意思说想他了,她极力镇定说:“过年串门,我来看看你。” 柏正低笑一声:“还有呢?” 喻嗔羞恼:“没有了。” 柏正不动,挑眉笑:“说谎。” 她转移话题道:“你这样,手臂还疼吗?” 柏正见她关心自己,心里软得跟什么似的,他终于不为难她,把她放下来,捡起鞋子给她穿好。 “不痛。” 喻嗔第一次来柏正家里,这房子是他私产,从他在衡越读书开始,就再也没有回过柏家,一个人搬来这里住。 她以为柏正这种张狂的性格,房子肯定又大又奢侈,没想到除了客厅宽敞些,就是普通的三室一厅。 一间还被他改成了健身房。 柏正见她好奇地打量,逗她道:“嫌小?我以后赚钱给你买个大的好不好?” 喻嗔差点被呛住:“没有,你乱说什么。” 柏正解释道:“一个人住,没讲究。” 他生活本就粗糙,他捏捏喻嗔下巴:“会不会嫌我穷还脾气差?” 喻嗔看他一眼:“你还穷啊?” “我不是柏家继承人了。”柏正摸摸她头发,观察她表情,“徐学民那里的东西,我也不打算接手。我可能会像所有普通人那样,努力赚钱,从一无所有做起。当不了顶尖运动员的话,会很穷的,你嫌弃吗?” 他自己都清楚,曾经身上,只有柏家太子爷这个光环让人趋之若鹜。 喻嗔下意识摇摇头。 摇了头才发现不对,柏正已经笑开了:“原来你想好跟我一辈子了?” 喻嗔恼得想打他,他握住她小拳头亲了亲,眼神温柔下来。 “我再穷,也会让你过得好。” 如果喻嗔过不好,他什么下限都不要,能厚着脸皮回柏家,徐学民手中的财产也可以接受。 他怕她嫌弃他,可是得到的答案,让人惊喜极了,她真的对他这个人动了心。 哪怕他是个混账,未来可能没钱。柏正都恨不得敲开她小脑瓜子看看,她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可他高兴得唇角上扬。 柏正丝毫没有提到绯闻的事,喻嗔鼓起勇气开口说。 “上次的绯闻事件,我想了很久,对不起,柏正,我不够勇敢,没有站出来保护你。” 柏正说:“别犯傻,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被骂两句,不痛不痒。” 喻嗔摇摇头:“是我的错,我回去想了很久。虽然还是有点害怕,但我以后会保护你的。开学以后,我会去澄清。” 他心中柔软又好笑:“尽管我很感动,但是不需要。要女人保护的,压根不是男人。” 见她鼓起小脸。 柏正道:“我们不一样,我孑然一身,你却有很多东西需要考虑。你的爸妈,你的同学,你的梦想。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不管不顾,你有的太多,得负重前行。” 他眉眼柔和:“你以后要考最好的大学,做你喜欢的事情。我让你来我身边,不是让你害怕,忧虑,牺牲,而是……” 他顿了顿。 “我希望你快乐。” 喻嗔抬起眼睛,愣愣地看着柏正。 一年前,柏正也没想过自己有今天。他曾经贪恋她给的好,如今却是用尽一切对她好。 甚至为此,他可以压抑自己的性格。 她不想看见他,他就穿着笨重的玩偶服。她害怕谣言,他就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哪怕自己因此变得难受暴躁,阴郁难熬。 他渐渐意识到一件事,在他心中,喻嗔早已经比自己还重要了。 他和徐学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忍不住要伤害喻嗔,他会先自杀。 这话绝对不是开玩笑。 “所以听话。”柏正抚上她脸颊,“你要是一辈子这么甜,有这份心,让我去死我都去。” “甜是骂人傻的话!”喻嗔纠正道。 “在我这里不是。”柏正笑道,他说,“是味觉。” 他抬起她下巴,想吻她。 喻嗔立马发觉了,推开他,脸颊滚烫。 “你以前说过,上大学之前,不亲我了。” 柏正问:“我说过吗?” “说过的。” “哦。”柏正笑着道,“那你来。” “我才不……” 她才要摇头。柏正扣住她后脑勺,轻轻一用力,她被迫撞进他怀里,唇碰上他略冰凉的唇。 他手用足了力气,她挣脱不掉,被迫吻他。 窗外雪停了。 她第一次见,有人强迫别人吻自己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一声小女孩的轻呼。 柏正把她脑袋按怀里,看着门口的小团子,他脸色难看:“柏青禾。” 原来他连门都忘了关。 “哥哥,哥哥。”柏青禾跑进来。 她这次没有看最喜欢的哥哥,跑过去,喊哥哥怀里的姑娘。 “香香姐姐!” 喻嗔喜欢这个小甜心,但是刚刚那一幕被小女娃看见,她简直想撞墙。 柏青禾拉拉她的衣服:“你和哥哥在做什么?” 喻嗔还没说话,柏正凶巴巴道:“哪儿来的滚哪儿去,柏家怎么回事,一个小傻子都看不住。” 听哥哥骂自己小傻子,柏青禾小嘴一憋,就要哭。 喻嗔连忙摸摸她头发,把她抱到怀里。 “你那么凶做什么?” 柏正嘴角抽了抽,他忍了忍,去厨房给喻嗔和小傻子倒水喝,他看柏青禾的眼神很不好。喻嗔好不容易和他处一会儿,她来干什么。 出来时,柏青禾窝在喻嗔怀里,奶声奶气嚷着要喻嗔亲一亲她。 “姨姨也会亲青禾。” 喻嗔看她着实可爱,刚想亲亲她小脸。 中间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少年掌心在她唇上,带着一股不容她挣脱的力道。 “不准。”柏正说,“她哥你不亲,得按着你才配合。这蠢货凭什么。” 他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柏正把柏青禾从她怀里拎出来,放在地上。 又从抽屉里拿了钱包出来,胡乱抽了一沓,塞到柏青禾衣兜里。 “好,压岁钱,你可以滚了。” 柏青禾被他拎到门边,柏正一个电话,让人过来把她送走。 柏青禾哭得惊天动地,柏正不为所动,门一关。 他回头,压了压眼神:“她走了,我们继续。” “……”喻嗔忍不住说,“你比我哥还坏。” 柏正弯唇:“在你的生命里,我会最好。”不会有人比他还要喜欢她了。 喻嗔突然凑近他耳边:“我今天来,其实还有句话想对你说。” 她气息痒痒的,勾得柏正呼吸一颤。 “说。” 他期待起来,心跳飞快。 少女飞快拉开门,跑出门外。 她声音脆脆的:“新年快乐!” 喻嗔看柏正僵住脸色,忍俊不禁。活该,去年圣诞,这坏蛋就是那么捉弄她的。 送别 柏正起初怔了一瞬,可见她笑得那么开心,他心中也只剩下无尽的喜悦。 仿佛前段时间的阴郁,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他知道喻嗔不能久留,她家管得严,还得早点儿回去吃年夜饭,因此道:“你等等,我送你。” 房子里开了暖气,所以他穿衬衫也不冷。但外面冰天雪地,必须加衣服,柏正穿上外套,又拿了一条深蓝色羊毛围巾。 他给喻嗔围好,冲喻嗔伸出手。 喻嗔轻咳一声,小手放进他掌心。 少女雪白的小脸在宽大的围巾里,显得娇小乖巧,他心中被填满,眼中只有这一刻,没志气到什么都不想要。 柏正不舍得她立即就走,于是带着她,沿街道漫步。 大雪压着枝桠,他活了十九年,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平静的幸福。 “喻嗔,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够好,都可以为你改。”变成你最喜欢的样子,你就跟我一辈子。 喻嗔一直说他坏,可是当他真这样说,她竟然连他的错处都挑不出来。 不知不觉,他已经是她心里最好的人了。 她压住羞赧,小声道:“我也对你好。” 柏正摸摸她头发,笑道:“嗯。” 小傻瓜这么郑重害羞,他连逗她都舍不得。她的真心热忱又简单。 喻嗔不像他,说出的话一定能做到。她能来找他,就说明一切。书香世家娇养大的姑娘,明明什么都害怕,可还是朝他走过来了。 柏正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坚定地选择。 他怕喻嗔冷,带着她走了一会儿,便开车送她回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既舍不得她离开,又不忍心强行将她留下。 车子开到喻嗔家小区,他们家小区尽管十分老旧。可是过年,大家都回来了,小区里十分热闹,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氛围。 柏正置身在这样的烟火气中,喜悦的感觉更加真实。 他的“新年礼物”正低头解安全带。 柏正突然道:“等明年你考上大学,带我回家过年好不好?” 喻嗔吓一跳,抬起眼睛看他。 “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之前我爸妈想给你包红包感谢你。后来也没放弃这个念头,我告诉他们,我们找错人了。”那个时候喻嗔又气又恨,一辈子都不想看见柏正。爸妈还催她去送家底,喻嗔没办法,只好把柏正不是她恩人的事说了。 喻嗔低下头。 柏正明白,她爸妈估计也不满他这个骗子。 他神色倒是坦然:“别怕,我会亲自认错。” 为了有喻嗔的未来,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是真的想和她过一辈子。 柏正低头,在她额上一吻。 “喻嗔,新年快乐。” 过完这个年,再开春回到学校时,已经是高中最后一学期了。 饶是赵诗文,被柏正强迫当了半年的好老师,如今竟然习惯了,心中忍不住有几分感概。 “最后一学期,大家拼一把,为自己的未来奋斗。努力半年,轻松一辈子。玩过这半年,一辈子可能都会很辛苦,你们自己选吧。” 三中的学生升学时就是优等生,响鼓不用重锤,大家都昂扬投入复习中。 喻嗔发现,这学期来,余巧对自己特别好。 有时候早上,她会递给自己一杯鲜牛奶,还有人工烘焙的小蛋糕。 “学校里没有卖这个的,你哪里买的?” 余巧淡定道:“哦,我二舅舅来看我,给我带的,我吃不完双人份,分你一份。” 喻嗔接受了她的好意,整理重点题型的时候,也给余巧整理了一份。她成绩好,这礼物算得上贵重了。 余巧摸着自己心口,默念:我没有良心。 第二天是玫瑰牛奶,满齿留香。喻嗔看向余巧。 余巧极力镇定解释道:“……我三舅舅也来看我了。” 好吧。 你究竟有几个好舅舅。 春寒料峭,开春时还很冷。喻嗔写作业细白的手指时常会冷,第二天,余巧递给她一双羊羔手套。 价值一看就不菲。 喻嗔盯着她。哪个舅舅会连手套都考虑到了? 余巧强作镇定,还是不肯暴露自己间谍身份,她干巴巴地说:“如果我……我说我暗恋你,你信不信?” 喻嗔:“……” 喻嗔叹息一声:“替我谢谢柏正。” 余巧表示,她太难了,真的尽力了。按柏少这送东西的频率,谁能不怀疑啊。她这个间谍尽忠尽职当了一年才暴露,很不容易了。 既然暴露了,余巧也不藏着掖着,把柏少给喻嗔准备的东西一股脑拿出来。 少女的围巾、手链、发卡,最丧病的是,暖宝宝都有。 余巧全部塞到喻嗔怀里:“这是这周的。” 喻嗔抱住它们,有几分想笑。 “他还让你做什么?” 余巧死猪不怕开水烫:“拍一张你的照片。” “你拍好了吗?我看看。” 余巧没办法,把手机递给喻嗔,心里已经做好喻嗔把自己打死的准备了。喻嗔看一眼手机,照片里的少女在认真写题,也不知道余巧什么时候拍的。 兴许做贼心虚比较惊慌,照片有几分模糊感。 喻嗔说:“这个不好看,我重新帮你拍一张吧。” 她把手机对准自己,露了一个甜甜的笑。 画面定格。 照片里的少女笑得很甜很漂亮。见她没有生气,还帮自己完成任务,余巧呆滞,我、我去。柏少真把人追到了? 喻嗔知道,她不能苛责柏正更多。他不是一个温柔的人,然而他为了她变得压抑、小心翼翼。 他狂妄自大,却怕她被人骂一句。 他控制欲很强,然而现在却管住自己的脚步。 她总得,还给他一分温柔。 于是当天晚上柏正训练完回来,点开手机,就看见了少女对着镜头,灿烂温柔的微笑。 他下意识心慌一瞬,生怕她生气。 然而下一刻他醒过神,忍不住翘起唇角。 她没有生气,还对他笑。 喻嗔开始学着包容他的性格和偏激。 他最近心情好得不行,训练也卖力。连偶尔来探望他的徐学民,都觉得小主子快乐得像个二傻子。 这一切都是喻嗔带来的。 她让他阳光、快乐,且充满希望。 徐学民心中叹惋,前主子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快乐。因为牧梦仪的憎恶,他连一条命都搭上了。 徐学民知道,柏正他们三月份就要去参加集训。 “您真的不再考虑接手公司吗?” 柏正翘着腿,躺在沙发上,他手指摩挲着喻嗔的照片,唇角扬起。 “不考虑,老徐,我觉得现在就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 徐学民默了默,也没再劝他了。 “上次柏青禾小姐的事,我忘了给您说。柏天寇先生病了以后,仪夫人一直在照顾他,没有办法继续管柏青禾小姐,所以她离开保姆,自己跑了过来。” 柏青禾的母亲,本就对她不上心,孩子丢了估计都不见得多难过。 现在人人都在关怀柏天寇的病情,生怕柏天寇死后,分不到一杯羹。 柏正也猜到了这个情况。 他说:“老徐,如果可以,你帮忙照顾一下小傻子吧。” 本来就够傻了,现在是真的没人疼。别弄丢了,只要在柏家,怎么都是一辈子的大小姐命。 徐学民颔首:“应该的。” 牧原这段时间,都因为柏天寇的病情十分焦虑。他是真的孝顺,并非贪慕柏家权势,牧原毕竟也算是柏天寇看着长大的。 柏家乱成一团,根本没谁有空管这个小傻子。 徐学民心想,柏青禾喊柏正哥哥,倒真是没有喊亏。 至少风雨招摇的时候,只有柏正伸出臂膀,试图为她遮住风雨。 三月份,柏正和乔辉他们都要出发去参加选拔了。 因为是省里统一制定积分赛,他们得穿上特定的衣服集合,然后去省城酒店住一个星期,直到比赛结束,才能确定是否有被推选入国家队的资格。 等名额定下来,有幸入选的运动员,会在五月份进行国家队的选拔。 出发前一天晚上,柏正几人换上统一的衣服。 乔辉左看右看,兴奋道:“这衣服真酷。” 庞书荣说:“国家队那个衣服才叫酷,走在街上,百分百的回头率。” 少年们意气风发,每个人都有种面临挑战的紧张感。 因为这次积分赛,就相当于他们体校的高考了。 柏正换好衣服,去阳台上给喻嗔打电话。 余巧接通,把电话给喻嗔。 那头传来少女软糯糯的嗓音:“柏正?” “嗯,怎么在喘气?” 喻嗔没想到这个他都能听出来。 “刚刚才下晚自习,我去爬了几趟楼梯。三中的学习氛围太紧张了,我锻炼身体,顺便缓解一下压力。” 她偏头夹住电话,一面坐在天台上揉自己小腿。 柏正有点儿心疼,三中是什么鬼地方!他路都舍不得让喻嗔多走,那鬼地方竟然让她选择爬楼梯缓解压力。 如果不是知道高考必须得参加,柏正都想说咱们不考了。 他稳住心神,笑着给她说:“我明天就要去参加积分赛了。” 喻嗔不知道竟然这么快。 “你手臂好了吗?会不会影响你发挥。”她紧张道,生怕因为自己,导致他比赛不顺利。 “早就没事了,一只手都能把你抱起来。” 喻嗔笑起来。 笑声清脆,传到听筒里,让他眼神无比柔和。 “我要走一段时间,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把徐学民给你留下了,有事你可以找他,到时候我把他的电话号码发到余巧手机上。” 喻嗔点点头:“好。” 她不需要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她不会拒绝柏正的心意。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下午。” 喻嗔还想说什么,然而余巧在催她。 “宿舍阿姨请点人数了,喻嗔,我们得回去。” 喻嗔只好匆匆挂了电话。 “柏正加油。” 她回到寝室,怎么想都觉得刚刚那个告别太匆忙。 明天就是周六,他们下午出发,她中午放学以后如果跑快一点,说不定可以去衡越送送他。 柏正辛苦了一年,不能没有人鼓励他,为他送别。 徐学民虽然周到,可是不会照顾柏正的情感。他和柏家没了关系,柏家也不会有人去送他。 如果她不去,他就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衡越门口,中巴车已经准备好。 乔辉的爸爸亲自开车来了,他满意地摸摸儿子手臂:“这一身腱子肉练得不错,臭小子,给你老子争点气,不要一去就被淘汰了。” “知道,爸,你别乱摸。”乔辉挥开他爸的手,“我不小了,让人看见丢死人了。” 庞书荣家来的他爷爷,他父母忙,但是爷爷十分和蔼,来为他送别。 大光的母亲也来了。他母亲半头银丝,眼角爬上了细纹。 她给每个少年绣了护腕。 柏正一个人靠在墙边。 大光的母亲走过去,给他递了一个护腕。 “你就是柏正吧,我经常听大光提起你,谢谢你这两年对他的照顾。大光很崇敬你,他懂事了好多,我没有什么能感谢你的,这个护腕希望你不要嫌弃。” 柏正接过来:“谢谢。” 他翻来覆去看了护腕好一会儿。 周围热热闹闹,每个人再不济,也有一两个亲人。他们被放弃过,如今和家庭关系渐渐和缓。 柏正一个人,神色冷冷淡淡。 这种场合,其实他想抽一支烟,然而自从决定做运动员,他再也没有抽过。 告别还剩下十分钟。 柏正刚想提前上车算了。 没想到远处遥遥跑过来一个少女。 少女努力朝这边跑,生怕晚了些。春意料峭,枝头抽了嫩芽,一个春天的颜色,骤然在他眼前绽放开。 柏正脚步顿住,他心跳飞快。 柏正张开手臂,少女扑进他怀里。柏正抱了暖暖一怀抱的香气。 “柏正,我来为你加油。”她上气不接下气。 他眼里的光层层叠叠铺开,让他喉咙都快哽住。她喜欢一个人时,原来会这样好。 好得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怎么来了?电话里不是说过了吗?” “我也不放心你。”她暖暖的气息弗在他耳畔,微笑唇弯起,“所有小朋友都有人送别,我们家柏正也要有。” 他抿了抿唇,把她抱得更紧一分。 那些疼痛、孤单,通通没有了。 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去了灾区涟水。他救了许多人,尽管里面没有喻嗔,最后却换来了一个喻嗔。 死亡和幸福,一线之隔,他用命来堵,终于赌赢了。 最后两分钟。 喻嗔知道他得走了,这一年柏正穿着统一的运动服,少年身姿挺拔,他脖子上的文身,早就没有了。 他一直在变好。 家长早就走了,队友们也陆陆续续上了车。 柏正与她站在紫藤下。 喻嗔先放手。 她明白,柏正需要离开了。她不放开,柏正肯定不会走。 少年才要转身,喻嗔突然说:“柏正,你低头。” 他下意识低头,一个香香软软的吻,落在他脸颊。 他以前说,十拿九稳,差她一吻。 没想到她记在心上。 “你要顺利,也要平安。” 柏正黑眸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还想摸摸她脸颊,外面大喊:“正哥,车子要走了。” 柏正只能上车。 一群少年坏笑着看他。 乔辉说:“正哥,你真不应该参加网球,而应该选择田径。” 柏正抬眸。 少年们笑起来。 “如果把喻嗔放在终点,你跑步速度一定是世界冠军。” 柏正便也笑了。 他们说得没错,他不会让她等,也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会玩命似的去她身边。 可他们说的也不完全对。 喻嗔在他心上的终点处。 因此不管他做什么,都能成为冠军。 想你 柏正去比赛需要一周。 这一周喻嗔联系不到他,她时常忍不住想,柏正会不会顺利?他受伤才好不久,会不会影响成绩? 他走最艰苦的一条路,个中艰辛有目共睹。 尽管他离开了,他留下的存在感依旧强烈。 余巧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一堆小零食,其中还有个会说话会唱歌的智能玩具机器人。是一只鲸鱼娃娃的模样。 “给你解闷的,听说会唱歌讲故事,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探索一下,别让范书秋她们看见了。” 喻嗔抱着它。玩具倒是用不上,因为三中很快就要进行第一次模拟考试了。 这次考试十分郑重,据说最贴合高考难度。 学生们严阵以待,希望这次考试能考好。每个人都想借这个考试,测试一下自己的水平。 成绩固然不重要,可是会影响人的心态。 周四进行考试。 这次考试,难得按照上次的年级排名来调座位,以往都是电脑随机混排的。 喻嗔带着考试要用到的笔走进考场坐下,没多久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来。 神色冷淡的少年在她前面的空位坐下。 那里是年级第一名的位子。 喻嗔盯着他的后脑勺,脆生生喊:“哥哥。” 喻燃没有应,他看向窗外,春天来了,燕子飞回来,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你有多余的2b铅笔笔芯吗?” 她这几天太紧张柏正的事,刚刚才发现笔芯没有了。2b铅笔要用来填涂机读卡,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喻燃合眼休息。 活该。 他猜都能猜到,这段时间统招体育尖子生。妹妹从小到大基本上不会出现丢三落四的情况,现在没有笔芯,他理也不想理她。 让你不听话。 喻嗔无奈,正要找别的同学借一根。 一个少年冲她伸出手,掌心里躺了一支笔芯。 牧原道:“你看看这个可以吗?” 可以肯定是可以的,毕竟2b铅笔都是标配。 喻嗔回头,牧原就坐在她后面。 他上次期末考差了一回,这学期来成绩又稳了回来。上次月考,第一名是喻燃,第二名喻嗔,牧原是第三,和喻嗔只差两分。 一道语文错字选择题就是三分。 所以两分只是很小的差距。 喻嗔很久没有离他这样近了,牧原眸色温润。 距离喻嗔上次救他,已经过去了很久。他向来是个不争不抢,没有棱角的人。有需要帮助的地方,牧原也总是会伸出援手。 这个恩人,其实一直是个很好的人。 喻嗔才要接过来冲他道谢。 前排的年级第一回头,把自己的2b笔放在喻嗔课桌上。又冷然地把喻嗔那支没有笔芯的笔拿走,自己换芯去了。 喻嗔心中好笑,又有几分尴尬。 喻燃关键时刻还是护犊子的,刚刚不给她笔芯,也是希望她长个教训。 牧原倒是不觉得尴尬,他平静道:“看来你不需要了。” 喻嗔点点头:“祝你考试顺利。” 牧原笑了笑。 考试很快开始,学生们也不能再交流。 和他们一个考场的同学,也就是年级前三十,做完题以后,忍不住往前排看。三个神仙学霸,三种神仙颜值! 出考场的时候,牧原突然问她:“想好以后去哪所大学了吗?” 成绩比较好的学生,都有个目标。这个问题上学期几乎就确定得差不多了。 他神情温和,像个多年的老友,让人如沐春风。喻嗔也不瞒他:“s大。” “离T市挺远的,为什么突然想去那里?” 少女眼睛亮亮地说:“s大朝着海,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过海。” 牧原笑了笑:“你的成绩肯定可以的。” 然而他没有问,你去了s大,柏正呢?两个人的成绩天差地别,柏正如果真的成为了运动员,去哪里都身不由己。 牧原和喻嗔成绩相近,他可以陪喻嗔去任何地方。但他不是对的人,所以她也不需要这份情谊。 牧原没有逾矩,只是普通和她聊个天,他礼貌地点点头,离开了。 喻嗔走到转角,就看见哥哥站那里,眸中无悲喜。 喻嗔说:“哥,你在等我吗?” “嗯。” 喻嗔眼珠子一转:“你不喜欢柏正对不对?” 喻燃听见这个名字,心中就不舒服,默认了。 “你觉得牧原很好?” 喻燃纡尊降贵,冷冷吐出两个字评价:“还行。” 喻嗔没想到他对牧原评价这么高。 能得到还行两个字的评价,看来是喻燃对牧原人品的终极肯定了。 她凝噎两秒钟,所以哥哥是多不满柏正?难道就因此上次把他们两个不好相处的人,塞进了同一个房间? 喻燃从她身前走过去,喻嗔赶紧跟上,兄妹俩一起回教室。 喻燃倒不是真觉得牧原不错,在他眼里,全世界都比不上他智商高,全部都是垃圾。 牧原什么样,喻燃根本就不关心。 他心里自动分类。 妹妹喜欢的,嗯,不行。 妹妹不会喜欢的,嗯,还行。 他估计这辈子都意识不到,隐藏在性格深处的妹控属性。 喻嗔没有多纠结,她考完试第二天,听说体育选拔也结束了。 余巧同她讲:“柏正现在都没打电话回来,会不会没通过?到时候喻嗔你多安慰一下他。” 喻嗔被她讲得有几分紧张。 “不会的,我相信他。” 可是快到晚上时,柏正还是没有打电话回来,而喻嗔他们已经放月假了。 余巧分析道:“柏少肯定没过,怪惨的。” 喻嗔有几分沮丧,也这样想,毕竟如果过了的话,现在已经知道喜讯了。 他们明天就会回来,如果他没过,那时候她一定好好安慰他。 学生们收拾书包回家。 凌晨两点,窗外下起了小雨。 雨声淅淅沥沥,春雨贵如油。风吹起窗帘,喻嗔旁边的机器娃娃,跳起了舞蹈。 “喻嗔。” 她睁开眼睛,看向声源。 小“机器娃娃”呆萌地手舞足蹈,却传来少年带笑的嗓音:“我回来了。” 她试探着喊:“柏正?” 那头低低嗯一声。 喻嗔明白过来,觉得稀奇:“这个娃娃可以打电话?” “对。”他怕直接送她一部手机,喻嗔不接受。也知道他们学校不允许带手机,因此送了她一个通话娃娃。 喻嗔趴着,看向娃娃:“你在哪里?” “你从窗户边看。” 喻嗔心中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跑到窗户边,向下望去。 雨幕中,一个少年眼里含着笑,望向她的方向。 他靠着摩托车,肆意站在雨里,天地浩荡。 夜空与雨幕下,少年冲她张开怀抱。 喻嗔心跳加快起来。 她长这么大,都没有遇见这么疯狂的人。他像不羁的风,永远出乎意料,什么都敢干。 她光着脚,连忙小声走出卧室,换上鞋子撑伞出门。 喻嗔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浅眠的喻中岩和万姝茗。 外面刮着风,这样的夜有一点点冷。 楼下的婴儿啼哭声,他的家人哄他的声音,都变得不真切。 她沿着楼梯走下去。 心情不知道为什么,也雀跃起来。这辈子不敢干的事,都因为他,让生命起了涟漪。 就在楼下,少年黑瞳看过来。 喻嗔眨了眨眼睛,跑过去为他撑起伞。 他黑发上全是水,外套上也是。 柏正很想抱抱她,但他知道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全身冰冷。 喻嗔还记得余巧和自己的猜测,她小心问道:“你怎么现在回来了,按理说不是明天才能回来吗?” 柏正嗓音有几分沙哑。 “他们还在路上,我先回来的。” 喻嗔更紧张,果然是被淘汰了,不然怎么会提前回来,她安慰道:“你、你别难过,即便不做运动员,我们可以做别的。七十二行,总有更适合你的事情。” 柏正看着她。 她这样可怜又紧张地安慰自己,让柏正实在忍不住,他笑起来:“谁告诉你我被淘汰了?” 她呆了一秒钟,有点不敢相信结果:“那么……” 柏正笑道:“我入选了,省第一名。” 她眼睛圆圆的,半晌才弯成月牙儿:“柏正,你太棒啦!”能在这样的比赛中,取得第一,简直可以用天赋来形容了。 喻嗔像是得知自己高考好了一样高兴。 柏正冰冷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脸颊,手指下细腻柔软:“我提前回来,是因为想你了。” 一比赛完,他什么都没拿,连夜骑车回来的。 从隔壁市到t市,他骑了足足五个小时。 抵达t市的时候,这边已经下起了雨。 他等不到明天,现在就想看看她。如果等到明天,和大部队一起回来,她就重新上学去了,他看不到她。 柏正接过少女手中的伞,反过来为她撑好。 “别靠近了,我身上很冷。再让我看看,过一会儿,你就回家吧。” 少女圆溜溜的眼睛,映出少年冷峻的容颜。 她知道,从隔壁市骑车回来,到底有多不容易。他一定又冷又饿。 她突然伸手,抱住了全身冷冰冰的他。 确实很凉,像是突然抱住了一块冰。 她忍住颤抖,声音糯糯的:“你什么样子,我都不嫌弃你。” 他带着黑色护腕的那只手颤了颤。 怀里的少女止不住哆嗦,却固执地不松手。 他低眸,摸摸她头发。 遇见喻嗔,约莫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初见时,他到底是有多坏,才会忍心对那样可爱的少女。 她全身也湿透了,明明冷极了,快被他身上的气息传得哆嗦,却怎么也不放手。 他弯起唇角。 此时此夜,他比拿了那个第一名都高兴。 能听到她说这句话,这辈子付出什么都甘心。 她永远是他生命中的女神,深渊里的第一缕光。 顶天立地 柏正回来第二天下午,乔辉他们也回来了。 一行十三个少年,只有柏正和庞书荣过了省里的选拔。 其他人看起来有几分沮丧,乔辉倒还好,他毕竟心态一直相当稳,乔辉嘟囔道:“我回去我爸不会打死我吧?” 毕竟去之前,牛逼吹得很厉害,结果去了被人血虐。 一山更比一山高,选拔赛是一个省的体育健将聚集。他们努力了一年,可始终有些人没有天赋,力有未逮。 乔辉还有空采访庞书荣:“老庞,怎么样,被选上了,心情是不是特别激动?我们说不定以后就在电视上看你了。” 庞书荣说:“还好,我有点羡慕正哥。如果小玲……” 他说到这里,突然沉默。 乔辉搭上他的肩膀:“嗨呀,别想那么多,为了一朵花放弃一整片花丛,多不明智。她都离开你多久了,你就别惦记她了。走走走,哥请你喝酒去,给你庆祝。” 庞书荣知道兄弟的好心,也露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小玲以前嫌弃他像个混混。 所以训练的时候,乔辉他们会抱怨,庞书荣却不会,他就像是在努力证明着什么。 其余少年落选,心中没有不甘心。 毕竟训练的时候,柏正和庞书荣的努力,有目共睹。什么样的汗水,浇灌出什么样的花朵,大家心里都很服气。 他们中有人通过省选拔的事,很快整个衡越体校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学校竟然也可以!” “都多少年了,这是我们学校第一次有人有机会进国家队吧。” “柏正和庞书荣太厉害了!即便进不了国家队,他们现在也可以申请进省队了。” “先前嘲笑他们像小丑的人,不知道脸疼不疼?” “我们努力一点,是不是也可以?” …… 衡越的氛围被带动,所有人都看见了希望。校方看到这样好的现象,十分高兴,校长一激动,决定给选上的学生发奖金。 一个人三万块。 没选上的十一个少年,每个人五千块。 这是第一批勇于尝试的人,精神值得鼓励。 学生们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 桑桑撑着下巴,说道:“一年多了,柏正他们变化真的好大。” 衡越的变化也很大,所有人习惯了不造作,现在学校里一点都不乱。 听说今年还有望评选绿化学校。 她的身边,坐着邢菲菲。 邢菲菲留起了长发,现在已经长过了肩膀。她以前一直是干净利落的短发,留长发时桑桑特别诧异。 “菲菲,你怎么变风格了?” 邢菲菲低下头:“尝试一下。” “喔。你这样也挺好看的。”桑桑没有多想,她不懂邢菲菲的心事。 听说柏正入选,一向不笑的邢菲菲,忍不住露了一个笑容。 尽管没有资格,可是她心中,却依然为他骄傲。他不是个一事无成的小恶霸,很早以前,他就是英雄,把她从黑暗的生活里拉了出来。 可惜她生命中的英雄,是另一个女孩的骑士。 他抛下骄傲,只认一个公主。 邢菲菲心中的百种不甘,最后化作舌尖的苦涩。 四月份快到来,春天的花儿已经开了。 周末喻中岩突然提起一件事:“我想带着阿燃回一趟老家,去年地震,妈把房子重新翻修,但是陈娴的墓坏了。过两天就是清明节,我和阿燃回去祭奠一下陈娴和我妈。” 陈娴是喻燃亲生母亲。 这个可怜的女人,患了产后抑郁症,后来身体也不好,喻燃不到一岁,她就去世了。 喻中岩说完,连忙看一眼万姝茗,生怕妻子生气。 万姝茗尽管心里不太舒服,但她心地不坏,她点头:“应该这样,妈一辈子都留在故乡,回去多给她烧点钱。” 万姝茗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拿出一个存折。 “陈娴的墓也好好修,不要省钱,她以前挺不容易的。” 喻中岩感动地说:“谢谢你,姝茗。”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带着阿燃回去,还可以让陈娴保佑一下阿燃,他快高考。我和嗔嗔就不回了。” 喻嗔边扒饭,边看向桌子另一头的哥哥。 提起他的亲生母亲,他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说柏正的生命是惊涛骇浪,哥哥的生命就像是一潭死水。 清明节刚好在周末。 4月4号。 喻燃提前请了假,喻中岩带着儿子回了老家。 离地震过去了一年多,曾经涟水镇尸遍满地,一片狼藉,埋葬了无数生命与泪水。许多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今年的清明节,很多人想必十分难过。 清明节渐近前,t市一直在下雨,阴雨绵绵的天气,空气中似乎都蔓延了一股腐朽味,喻嗔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心脏跳动急速。 喻嗔忍不住向万姝茗提议道:“妈,我们把爸爸和哥哥喊回来吧。” 万姝茗说:“没事,陈娴的墓应该修,我们不能那么小气。” “不是修陈阿姨墓的事,我心里很不安。” 万姝茗不以为意,却依然安抚女儿道:“嗔嗔,你应该是六月份要高考,压力太大,才会有这种感觉。别紧张,你会考很好的。” 喻嗔说不上来。 确实不能因为她心中不详的感觉,就把爸爸他们喊回来。 清明节前一天,刚好是周五。 喻嗔问余巧:“你知道涟水吗?” 余巧说:“听说过,去年地震的地方,在地震带。” 余巧以前是个地理高手,只可惜政治不好,最后选了理科。 “以前涟水没有地震过,以后还会频繁地震吗?” 余巧想了想:“这个不好说,很多地方,历史上地震次数很少,可是由于人类活动,导致地质结构改变,就会引发地震。涟水是不是有大型工程?” “嗯,有个蓄水的大坝。” 那个大坝供电,造福了很多人。涟水本就水资源丰富干净,大坝工程宏大。 余巧沉思一会儿:“可能涟水地震,有大坝的原因,当然,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地质结构改变,太多因素能影响。” 喻嗔依旧不安,抿紧唇。 余巧安慰她:“没事的,快高考了,我最近也心慌,总是梦到我二舅舅被抓去坐牢了。” 喻嗔没想到余巧真有个二舅舅,她的安慰让喻嗔安心了几分。 半夜雨疏风骤。 呼呼的风声中,余巧脸色惨白喊她:“喻嗔,醒醒。” 喻嗔猛然惊醒,她脑海里一分混沌都没有,心猛然揪紧坐起来。 余巧说:“涟水地震了,目前检测好像是、是7级?” 喻嗔脸色苍白,手忙脚乱穿衣服。 “我哥和我爸还在涟水。” 动静这么大,朱弈叶和范书秋也被惊醒了。 范书秋揉揉眼睛,说:“半夜不睡觉,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余巧解释道:“喻嗔家乡地震了,她爸爸和哥哥都在那里。” 范书秋安静下来,看着喻嗔的目光有几分同情。事关生死,睡觉再也不是大事。 “余巧,你可以借我一下电话吗?” 余巧连忙把手机给她。 喻嗔输入爸爸手机号,手都在颤抖。 然而那头根本没有信号。 涟水和外界失联了。 喻嗔想出学校。 她知道七级地震多可怕,级,死了那么多人。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自然抗衡。 余巧连忙拉住她。 这件事是柏正通知她的,柏正也预料到喻嗔知道后不会冷静。 余巧连忙把电话打回去。 “喻嗔,柏少有话给你说。” 喻嗔接过手机,魂不守舍。她跑到阳台上,试图看看宿舍阿姨会不会开门。 电话那头,传来少年低沉的嗓音。 “喻嗔,你别害怕。” 喻嗔听见他的声音,身体颤抖。她吹着外面的冷风,哽咽道:“柏正,我得回家,我哥他们……” 她说不下去了。 “地震没有信号是常事。”柏正分析冷静道,“涟水是重建的灾区,修建时肯定有避难的地方,房子也是防震结构,那边房屋低矮,存活率会很高。” “你即便现在出去,也回不了家乡。”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冷酷,直接点出现实,让她的全身冰冷。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柏正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担心,想回家乡去救他们。”他郑重道,“我替你去。我替你,把他们带回来。你相信我吗?” 喻嗔摇头:“不可以。”出意外真的会死,柏正月末就要参加国家队选拔了,他不能出意外。 柏正沉换上衣服,声音平静道:“你回去不了。” 他不会让她回涟水。 徐学民等在门外,见他穿上外套,微微冲他颔首。地震的消息,徐学民第一个知道。 “喻嗔,我有徐家的人,可以跟着第一批抢险官兵去救人。”少年的嗓音沉着,他掷地有声,承诺道,“我会把你哥哥和你父亲平安带回来。” 喻嗔眼睛里蓄上泪水。 “那你呢?”你怎么办,你保护我们,谁来保护你? 他声音突然轻了几分:“我也会平安回来,等我。” 柏正听不得她哭,也怕她不让他走,下一刻硬下心肠挂了电话。柏正面容变得冷酷:“徐学民,准备。” “物资准备好了,我联系过抢险队伍。我们的人和他们,会在天亮以后一起出发。”徐学民清楚小主子是什么样的人,默默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保护好喻嗔,不能让她当志愿者回家乡。” “是。” “如果我回不来。”他顿了顿,回头看着徐学民。眼里的冷酷不见了,变得有几分温柔,“你要保护她长大,她长大了,再顺带给她说一句,我爱她。” 徐学民垂眸,躬身。 夜风凄寒,地震离天亮,不到四个小时,所有抢险人员和物资集结完毕。 少年站在直升飞机前,一身黑色装扮,已经是顶天立地,挺拔模样了。 这一刻,徐学民很想告诉柏正,他和他的父亲并不像。他长成了和他父亲不一样的人,有热爱,有担当。 第一缕天光亮起,对讲机那头示意,他们可以带着物资出发了。 柏正突然道:“算了,徐叔,你什么也别和她讲。” 他即便回不来,也别惹她哭。 柏正朝后挥挥手,走得毫不留恋。徐家训练有素的人,全部跟在他身后。 徐学民久久颔首。 第二天就是清明节。 喻嗔一整晚没睡,t市的天依旧小雨绵绵。 现在全国都知道涟水再次地震的事,喻嗔却还得坚强,她怕万姝茗受不了。 有爱作为牵挂,灾难之外的人,并不比灾难里的人好受。 她跑回家,万姝茗在抹泪。 见到女儿回来,她作为母亲必须得坚强,万姝茗连忙擦干净泪水,安慰喻嗔道:“你爸爸和哥哥会没事的。”她现在万分后悔,没有听女儿的话,把他们喊回来。 “嗯。”喻嗔温柔地抱住母亲,“他们会没事的。” 这是柏正离开的第一天。 第二天喻嗔给牧原打了个电话。 “我想问问,你当时是怎么成为第一批志愿者,进入涟水的?” 牧原不蠢,一听这话,他皱起眉。 “你想回去?” “嗯,我哥哥和爸爸都在那里。”柏正也在。 “不能回去,现在官兵正在抢险,那里特别危险,志愿者得在黄金抢险期之后进入。” 喻嗔唇瓣紧抿,透出一丝倔强:“可你当时,在第二天就过去了。” 牧原无奈。 他当时过去,是因为柏天寇提供了有力的保障。保镖、医疗队,他带着这些,去搜寻被流放的柏家太子爷。 牧原没法给她讲这些,他也不愿喻嗔出事。 清朗的少年低声劝道:“别去,好不好?” 喻嗔沉默,努力把眼泪咽回去。 “我自己想办法。” “等等!”牧原沉默好一会儿,说道,“我帮你。” 他说帮喻嗔,也只能去问问老方。老方是柏天寇的人,闻言不赞同地摇头:“你上次去过,就知道过去多危险,余震随时会来临。阿原,心软也不能软到这个地步。” 牧原低眸:“她快哭了。” 老方看着他长大,拿他没办法。他有一批人可以用,于是退一步道:“我可以让人送她去,但是你不能跟过去。你要高考了,涟水太危险,你不能乱跑。” 牧原没办法:“好,我同意。” 老方着手去安排。 过了好一会儿,他神色古怪地回来:“没法走。” “为什么?”牧原连忙起身。 “徐家的人,切断了关系。不允许在72小时内,任何非正常渠道的人进入灾区。” 真没办法,现在飞机都没法降落。 牧原一瞬明白,是那个人干的。 柏正不许喻嗔过去。 即便她愤怒,难过,可能会讨厌他,可那少年依旧手段强硬,将她困在了这所城市。 牧原如实告诉了喻嗔,她走不了,有人不许她离开。 喻嗔抱住膝盖,眼泪从眼眶里掉在地板上。 “他总是那么坏……” 柏正抬起眼睛,问身边的人:“喻燃和喻中岩什么情况?” 他手撑着膝盖,累得够呛,一路上救了不少人,可是没有看见喻燃他们的影子。 “我们猜测,地震来临前,他们在岐山路的大巴上,准备进镇里,结果那段路山体滑坡严重,被困住了,现在都没人敢进去。” 随行的人全副武装,说困住,其实是安慰的说法。 那么严重的山体滑坡,还有没有命在都难说。 “柏少,我们不能过去,太危险了,如果有余震,山体会再次坍塌,那时候可能会出不来。” 就连官兵们,也不敢贸然进去。 小雨绵绵,到处是泥潭。 柏正蹲下,从泥潭里捞出来一只挣扎的幼猫,塞进徐家保镖的怀里。 幼猫感激地舔舔他手指。 柏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平静道:“不用跟着,我进去。” 徐家保镖没吭声,在他往那条路走之前,所有人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众人浅一脚深一脚走着。 离地震过去已经十六个小时。 如果被困在滑坡之中,没受伤还能撑住,受伤了,或者再一次余震,随时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山体滑坡实在太严重了,几乎看不出这条路原本的模样。 徐家的人训练有素,利用扩音器喊人。 另一批拿着声波震动生命检测仪,检测是否有被困者回应。 他们搜寻进行得十分困难。 山体崎岖,上面的石头随时摇摇欲坠。 四个小时以后,依旧没有得到一点儿回应。柏正全身是泥土,此刻心也沉了下去。 这条路像是看不到尽头,锉磨着人的意志。 “柏少,回去吧,不能再往里走了。” 柏正戴着黑色手套,握紧了探测仪,他一言不发,继续往前。 他答应过她,要把她父兄平安带回来。 他骗过她一次就够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就在这时,探测仪终于检测到了回应。 柏正道:“下面有人!” 所有人一下子亢奋,开始拿出工具搬开上面的石块和泥土。 努力了将近半个小时,他们终于在靠近山体的地方,发现了一辆破碎的中巴车。 一个少年手臂被压住,他被困在驾驶座上,昏迷了过去。 柏正一看,正是喻燃。 柏正说:“救人。” 几个人过来,给喻燃滴注生理盐水,喻燃的手臂已经被压了好一会儿,防止一会儿搬开重物后心肾衰竭而死。 他旁边的司机被砸中头,已经没了气息。 看得出来,紧急情况下,喻燃控制了方向盘。 车上还有七八个人,只有一个受伤最轻的妇女醒着,刚刚求救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喻燃伤得也不重,不一会儿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获救了。他显得平静许多,声音沙哑道:“我爸,后面。” 柏正皱眉,开始刨车体后面的泥土。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他发现了昏迷的喻中岩,喻中岩的情况比大多数人糟糕。 柏正不敢贸然动他,依旧让人先滴注生理盐水。这样也没能让喻中岩醒过来。 伤得最轻的妇女已经被救了出来,她心有余悸,哭着说:“多亏那个男娃,关键时刻把车子开向了这个三角区,我们才没被活埋。” 她说的是脑子最好用的喻燃,是喻燃聪明又果决,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然而下一刻,地表再次震动。 妇女脸色骤变:“余震来了,快跑,山体还会滑坡。” 随行者也知道这是多严重的事,慌乱道:“柏少!赶紧走。” 柏正看着困在车里的喻中岩,如果他走了,经历第二次滑坡的喻中岩,就彻底没命了。他眼神一厉,翻身进残缺的中巴车,试图把人救出来。 “柏少,松手!”有人大喊道。 山体再次滑坡。喻燃红了眼眶,也想过去,却被人死死架住。 石头和泥土齐齐滚落,众人带着伤员躲进最里面的三角区,然而柏正还在外面。 随行者大喊:“柏少,放弃他!赶紧过来。” 不、不能放弃。他答应过嗔嗔的。 他心中只剩这个念头。 不能骗她……再也不能骗她了…… 已经来不及把人拉出来,柏正用脊背挡住车窗。 碎石和泥土落下,飞溅在他背上。 他全身颤抖,咬紧牙关。 昏迷过去的最后念头,他想,这样痛,幸好没让她来。 怪物 小雨连绵下了几天,电视里新闻,每天都播报灾区的消息。 喻嗔请了两天假,陪着万姝茗一起关注灾区消息。让人欣慰的消息是,涟水本就是重建的灾区,房子如今都是防震结构,伤亡减到了最小。 但可惜的是,她们并没有从电视里看到任何关于喻中岩和喻燃的消息。 不仅如此,柏正和徐家的人,喻嗔也没有看见。 就在她的焦急感到达顶峰时,通讯恢复,喻燃打电话回来了。 少年的嗓音沙哑,他说:“我们,没事。” 万姝茗再也忍不住,捂着唇哭起来:“谢天谢地,没事就好。阿燃,你爸爸呢,让爸爸说几句。” 她没听见喻中岩的声音,依旧不放心。 电话转到喻中岩手中。 喻中岩吃力道:“姝茗,嗔嗔,让你们担心了。”他比喻燃伤得重,说几句话都吃力。 万姝茗听出了他的虚弱,连忙道:“你好好修养,先别说话了。” 知道爸爸和哥哥都没事,喻嗔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去。然而柏正情况却不知道怎么样。 “哥哥!”喻嗔忍不住道,“他……” 喻燃眼里平静。在喻嗔开口问出来之前,他说:“活着,在医治。” 柏正为喻中岩挡住了碎石,也亏得他命大,余震导致的山体滑坡并不严重。 徐家的人吓得魂不附体,等余震过去,连忙把柏正和喻中岩救出来。 喻燃智商达标,情商却不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让妹妹更加担心。 但也亏得他堵住话题,才没让万姝茗有疑惑,万姝茗以为女儿问的是喻中岩。 喻燃轻飘飘“活着”两个字,让喻嗔坐不住。 下午万姝茗补眠时,她连忙跑出门。 喻燃不知道去哪里找徐学民,只好去柏正的房子。 她蹲了好一会儿,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猫。 徐学民叹了口气,走过去:“喻小姐。” “徐叔!您知道柏正怎么样了吗?” 徐学民自然知道,他和徐家的人没有断联系,柏正受伤没多久他就知道了。 徐叔说:“他没事,受了点轻伤。” 喻嗔松了口气。 “我能和他说说话吗?求求您了。” 徐学民记得柏正的叮嘱,他说:“当然可以。” 他接通灾区那边,没一会儿,传来少年低哑的嗓音。 “喻嗔。” “柏正。”听到他的声音,喻嗔连忙问,“你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柏正抬起手,视力模糊了一瞬,逐渐清晰。 他脸色苍白,笑着说:“我没事,你要乖,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喻嗔终于松了口气,这几天的担忧,让她放松下来,几乎腿一软站不住。 徐学民垂眸站在一旁,等喻嗔打完电话,又把她送回家。 徐学民始终表现得很平静,毫无异样,等喻嗔离开后。他才揉了揉眉心,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几丝悲哀感。 柏正没有骗喻嗔,没几天,喻燃和喻中岩回到了t市继续接受医治。 喻燃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除了被压住的手臂恢复需要时间。 喻中岩需要住院,观察是否有后遗症。 这个时候已经四月中旬了,万姝茗陪着喻中岩,喻燃重新回到了三中学习。 六月份就要高考,他的时间很宝贵。 然而柏正始终没有来找喻嗔。 她心中不安,曾经少年骑了半夜的车,只为看她一眼。可是现在他至今没有来找她,这让喻嗔心中惶惶。 “哥哥,柏正真的没事吗?” 喻燃也不确定,他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嗯。” 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大家上飞机那天,柏正甚至没要人搀扶,自己上了飞机。 能走能站,没有缺胳膊少腿,应该没事吧? 喻嗔的不安,被徐学民看在眼里。 这个时候,柏正在徐家的医院接受检查。 医疗灯照在他眼睛里。 眼前模糊一团光影,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柏少,您能看见这是什么图案吗?” 在柏正眼睛里,他只能看见一团青色的光影,过了好一会儿,它的轮廓清晰起来。柏正嗓音沙哑道:“雨伞。” 他自己坐起来,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 过了一会儿,徐学民出来了,与他坐在一起。 一个少年,一个老人。 看着雨后晴朗的天空。 “我怎么了?” “视网膜功能开始退化。”徐学民手指交叠,“您的耳膜,也会渐渐出现问题。” 他扯了扯嘴角:“也就是说,我会成为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徐学民默认了:“这并非大问题,视网膜可以移植,听力也能恢复。” 柏正垂眸:“来支烟。” 徐学民为他点了支烟。 柏正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此刻甚至想咳嗽。他掐灭了烟,烟雾弥漫,模糊了他的面容。 柏正自嘲地笑了笑:“我真的是因为砸到了头,才会这样吗?从小我的触觉,嗅觉,味觉,都十分薄弱。老徐,你在瞒我什么,我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徐学民沉默。 “家族遗传病?” 徐学民摇头:“抱歉,小主子,我不能说。” 这还是柏正有记忆以来,徐学民第一次拒绝自己的问话。 柏正皱眉,难免有几分暴躁。 徐学民不能说的事情,除非有人给他下了死命令。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徐学民压抑住眼里几分痛色,他道:“趁您视力消失之前,您要去看看喻小姐吗?她最近很失落。” 柏正有几分茫然:“有一天我真的看不见听不见了,她会嫌弃我吗?” 他不怕失明,不怕听不见声音,但他害怕失去她。他那么难……才得到她的喜欢啊。 徐学民:“喻小姐是个好姑娘。” 少年眼里终于燃起了光。 “嗯,她是。”他也会好起来的,他要养她,而不是拖累她一辈子。 徐学民只为他感到心酸和苦楚。 喻嗔一直见不到柏正,她找过他一次,但是那天柏正不在家。 她心中的不安浓郁,忍不住揣测柏正到底伤得有多重。 他想来不怕苦痛,什么都一个人扛,越这样想,喻嗔越担心。 直到周三的早上,晨光熹微。 天还没亮,余巧轻轻推了推她,在她耳边道:“嗔嗔,柏少找你。” 喻嗔醒过来。 “他在银杏林等你。” 喻嗔穿好衣服,这时候还早,整栋宿舍楼安安静静。 清晨一层薄雾笼罩学校,喻嗔本以为自己很难出宿舍楼,没想到一下去,宿舍阿姨默默给她开了门。 她穿过泡桐树小道。 再往后就是一片银杏林。 喻嗔一眼就看见了他。 柏正手插兜里,安安静静看着她。他眼里的光很温柔,让她心一下安定下来。 喻嗔连忙跑过去,打量他:“哪里受伤了,还疼不疼?”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附身,把娇小的少女抱在了怀里。 四月的春天,银杏叶翠绿。 少年嗓音好听得像是大提琴。 “嗔嗔,我没再骗你。” 嗯,你不是骗子,你是英雄。 “我这段时间,一直很担心你,柏正,你到哪里去啦?” 柏正:“受了点轻伤,在养伤。” 喻嗔连忙道:“哪里受伤了?” “没事,已经好了。抱着你,什么都好了。” 他这样说着,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目光有片刻空芒―― 他的视线模糊起来,少女身上的香也淡了。 甚至她在说什么,他都听不清。 柏正不动声色,用更紧的力道抱住她。 好在过了一会儿,世界的色彩渐渐鲜明,他也听见了她的声音。 “……柏正,还好你回来了。” 他低声道:“嗯,我永远陪着你。” 即便看不见,听不到,从生到死,我都陪着你。 他不记得哪一年,偷跑下楼去捣蛋的时候,看见了牧梦仪桌子上的诗集。奥地利诗人那首诗,在这一年,才渐渐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够走到你身旁, 没有嘴,我还是能祈求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样。 钳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负你,用我的血液。” 小小的他,不懂这首诗的含义,却莫名被吸引。长大后性格偏执狂傲,他遇见了喻嗔,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它。 少女嗓音闷闷的:“月末的选拔,你还能参加吗?” “可以。”他平静地撒着慌。 从他视力渐渐衰弱开始,他就已经失去所有的资格了。然而她不能知道,她会愧疚难过。 “我去参加选拔赛,你也好好高考。这段时间,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想去哪所大学。” “s大。”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摇摇头说,“我不去s大,柏正,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真是傻话。 他早就被囚禁在了她的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就去s大。”他弯起唇,“我也喜欢这所城市。” “嗔嗔。” “嗯?”她抬起眼睛。 柏正知道,也许很快,他就看不见这张可爱又爱笑的小脸了,他怜惜地抚上她的脸:“你再对我笑笑好不好?我很久没有看见过你的笑容了。” 她圆圆的眼睛带着水光,露出一个乖巧又快乐的笑容。 他便也笑了一下。 “真好看。”我记住了。 喻嗔以前说他好色,现在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天边出现太阳的第一缕光。 天亮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从宿舍楼出来,柏正知道,她该离开了。 他没有提自己生病的事,他会好不是吗? 那时候他依然会回来守着他。 “去念书吧,等你高考完,我再来看你。”他不希望自己像个废人的时候,被她看见。 喻嗔走了好几步,才鼓起勇气回头。“柏正。” 柏正抬眼。 “我们家现在欠你两条命。”少女绞着手指,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耳朵尖悄悄红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一辈子对你好。” 他忍不住笑了:“好。” 那就说好了。 等他治好,他一定会回来取的。 四月末,喻嗔在奋战高考的时候,柏正在治疗自己逐渐衰弱的听力。 国家运动员选拔赛,最后只有庞书荣一个人去了。 “会不甘心吗?”徐学民问。 那么久的辛苦,付诸流水。 柏正倒是很平静,他说:“没什么不甘心的。”人各有命,除了喻嗔,他失去什么,也不会觉得不甘心。 “老徐,我真能治好吗?” 徐学民道:“不确定什么时候,但您肯定会好的。” “别太久,她还在等我。”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无尽的柔情和希望。 徐学民沉默了一会儿:“好。” 但徐学民心里,第一次有几分可怜他。 失去 喻嗔为了确保柏正没事,特地拜托桑桑要到了庞书荣的电话号码。 “打扰了,我想问问,柏正有和你一起去参加选拔赛吗?” 庞书荣语气轻松,笑着说:“当然,我们准备出发了,正哥在换衣服,你要和他说说话吗?” “不用了,谢谢你。”他们的时间很宝贵,喻嗔祝福了一下庞书荣,庞书荣这才笑着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庞书荣的笑容渐渐消失,几天前正哥突然打电话过来,交待他这样说。 他不明白,为什么正哥会放弃参加选拔赛。有机会进入国家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也是无上的荣耀。 过去一年,柏正豁出命去努力,然而这个时间点,说放弃就放弃了。如同明明有机会上清华,最后选择辍学。 庞书荣抹了把脸。 最后肩负所有人梦想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柏正五感衰弱的事,柏天寇很快知道了。 徐学民那边没有刻意瞒着他,柏天寇心脏一缩,咳出了一口血。 他身边睡觉的牧梦仪一下子惊醒过来:“天寇,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拿药。” 柏天寇身体不好,起初想瞒着仪夫人,然而身体状况瞒着枕边人最困难。 牧梦仪知道他病情的时候,声嘶力竭痛哭了一场,反倒平静下来:“没有关系,你照顾保护了我一辈子,现在也该轮到我照顾你。” 她平静得过分,想来已经抱了与他一同离开这个世界的决心。 柏天寇心痛如绞,却拿牧梦仪没有办法。 这段时间,牧梦仪情绪显然好了很多。她每天都绞尽脑汁,希望柏天寇快乐,她的精神状态也平稳许多。 柏天寇突然问她:“梦仪,你真的那么恨阿正吗?” 牧梦仪冷淡道:“嗯。” 柏天寇苦笑:“再怎么说,他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 “那个小怪物不是我的孩子!”她语气一下子尖锐。 柏天寇连忙哄她:“好,你说不是就不是。” 牧梦仪瞳孔颤抖,道:“抱歉,我情绪又失控了。” 柏天寇哪里舍得怪她。 他这么多年,一直对柏正很好,一方面是养出了感情。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有疾病隐患,怕自己去了,没人能照顾牧梦仪,也没人能成为牧梦仪的精神寄托。 倘使牧梦仪爱自己的孩子,她就肯接受柏正的照顾,而不是追随柏天寇而去。 她这辈子够苦了,柏天寇要她好好活着。 “徐傲宸已经死了十九年。”柏天寇抚摸着妻子的发,语调和缓,“他做下畜生不如的事,已经没办法追究。梦仪,你是受害者,阿正何尝不是。” “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阿正。你明明心肠很软,却每次都对他表现过激,因为你一直觉得阿正活不下来,他成长路上就会夭折。一旦有了感情,他夭折时你受不了,恨不得在还没有感情的时候他就死掉。我甚至也这样想过,可是他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坚强,他一个人,孤孤单单长大了。” 牧梦仪僵住了躯体。 柏天寇最后叹息道:“梦仪,你有空去看看他吧,他视力和听力,慢慢在消失。” 牧梦仪呜咽出声。 如今种种,尽数是徐傲宸犯下的孽障。 “我不会原谅他,不会原谅他的。” 柏正治病的时候,心情倒是很不错。 五月初,他听力出现了问题,有时候是剧烈的耳鸣,噪声在耳边炸开,有时候世界寂静,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不管什么情况,他十分平静地应对。像个没事人。 连徐学民都不知道他情况有多糟糕。 这种状态能逼疯一个人,然而柏正闲下来,有时候反倒会看看书。 徐学民心中惊讶:“您不是不喜欢看书吗?” “趁还看得见,多看几句。” 徐学民不经意看了一眼,柏少在看《情话大全》。 徐学民:…… 他无言以对。 少年以一种笨拙的心态,学着讨好一个姑娘。遇见喻嗔开始,他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老徐,让医生给我搞一个助听器。我要给嗔嗔打电话。” 徐学民依言去办,回来时,柏正又要求道:“你就在旁边,如果一会儿我听不见了,你把扩音打开,写在纸上。” “是,您放心。” 柏正这才拨通了余巧的电话。 那头少女的嗓音甜丝丝的:“柏正,你比赛完了吗?” “是啊,今天刚比赛完,明天就回来。但是我没有通过,你会嫌我没用吗?” “不会。”少女连忙否认,“你是最好的。” 柏正笑起来,眼里漾着细碎的光芒。 “你……是因为去涟水受了伤,才……” “说什么傻话,国家队难进,我实力不济,和去涟水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语气轻松,感染到了喻嗔,她也开始给他分享起学校的事―― “赵老师现在很好,她每天会在教室走廊上安一张桌子,坐在那里解答同学们的问题……” 柏正皱起眉头。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徐学民连忙在纸上复述写下喻嗔的话。 柏正凝神盯着纸张。 “我爸爸妈妈都想好好谢谢你,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妈妈想亲自做饭给你吃。”柏正现在真成了他们一家的恩人。 他看完纸上的字,说:“等你高考完,我再过来。” 徐学民看了一眼柏正。 柏少很认真地看着纸上喻嗔说了什么,然后语调温柔地回复喻嗔。 他学的那些情话,一句都没有用上。 但柏正眼里的温柔,本身就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柏正陪着喻嗔聊了一会儿天。 挂了电话,他脸上依旧带着轻快的笑意。 “老徐,”少年语调上扬,“你听见了吗?我被他们认可了。” “是的,您一直很好,柏少。” 徐学民垂下眼睛,鼻子有点儿发酸。 这种感情很多年没有在徐学民身上出现过,徐傲宸吞枪时,他才有如此悲恸。 柏正获得少女的喜欢,一步步走向她那么不容易。 可柏正至今不知道,还有些对他来讲,意味着残忍的真相。 柏天寇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家族里的人蠢蠢欲动。 柏天寇上无老,下无亲子,但手中的股权实打实。 仪夫人是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众人都知道他们感情深厚。柏天寇一旦去了,那个羸弱的女人能撑多久真不好说。 柏正被赶出了柏家,那么柏天寇唯一会为仪夫人找的依靠就是牧原。 这些天牧原早上起床,就不停有人来他家拜访。 好笑的是,有人还刻意带上了闺女。 牧原一表人才,品行没得说,要是谁和他看对了眼,柏家偌大的家财都有望了。 牧原心中有几分火气。 “四舅母不用再来了,我最近忙高考。” 他冷淡发火,终于把这股歪风逼退了几分。 柏天寇知道以后,摇头笑笑。 “这孩子心还是太软,如果是阿正,能拎着人甩出去。”不仅如此,还会让他们好好长个教训,听见他的名字都心有余悸。 他始终中意柏正来做这个继承人,然而中间还有太多因素,有待商榷。 柏家乱糟糟,已经很久没有人注意到柏青禾了。 等牧梦仪想起柏青禾,连忙过去看她。 本来以为没人管她,估计柏青禾全身脏兮兮,保姆依旧暗暗欺负她。 没想到小姑娘扎着双马尾,小脸儿粉嘟嘟,看上去干净又体面。 整个人像是生活在净土之中。 柏青禾已经八岁了,但她智商依旧停留在小时候。 她亲昵抱住牧梦仪:“姨姨。” “青禾,给姨姨抱抱。哟,长重了。” 小姑娘咯咯笑。 “很抱歉姨姨最近没能来看你,今天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柏青禾听懂了“玩”这个字,拍着手:“好,找哥哥玩!” 所有人脸色一变,惶恐低下头。 谁都知道,仪夫人最厌恶青禾依赖柏正。 牧梦仪脸色确实难看了一瞬,柏青禾却不懂看脸色,她吵着嚷着要去找哥哥。 “姨姨带你去找牧原哥哥。” 柏青禾小嘴一扁:“要柏正哥哥。” 一旁的保姆连忙道:“仪夫人,青禾小姐不懂事,我这就……” “不用。”牧梦仪抱紧了柏青禾,“我带她去。” 谁都没想到仪夫人会做这样的决定。 牧梦仪深吸一口气,带着柏青禾出门。 柏正住在徐家的私人医院。 仪夫人抱着柏青禾走进去,她全身绷紧,丝毫不像是去见自己亲生儿子,而是去见久未蒙面的仇人。 徐学民看见她,皱了皱眉,却依旧恭敬地欠了欠身。 柏正此刻看不见。 他长腿交叠,靠在沙发上,散漫地嚼口香糖,等着眼前短暂的黑暗过去。 “哥哥!”甜糯糯的声音,欢快地响起。 柏正意外地挑眉:“柏青禾?” 他看不见仪夫人,露出笑容:“你个小傻子,怎么又乱跑?” 柏青禾要去他身边,却被仪夫人抱得死紧。 “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 听见牧梦仪的声音,柏正嘴角的笑意猛然散去,他语调冰冷:“你来做什么。” 牧梦仪张了张嘴。 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来看看他吗? 不,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不知道一个正常的母亲,和自己的孩子相处是什么方式。 他们的相处模式,早就无法挽回了。 在她犹豫间,柏青禾已经挣脱她的怀抱,跑到了柏正旁边。 “哥哥,你怎么了?” 柏正心烦着,他挥了挥手:“老徐,过来把小傻子拉走。” “不走,青禾不走!”柏青禾抱着柏正手臂,不许人拉她。 她好不容易才出来找哥哥玩,哥哥明明很疼她的。 这一幕刺-激到了仪夫人,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青禾,过来,别靠近他。” 她去拉柏青禾,没控制好力道,指甲几乎都陷入了小女孩肉里。 柏青禾哇哇大哭。 柏正皱眉,他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牧梦仪,要发疯回你们柏家去。” 柏正容色冰冷桀骜,视线慢慢恢复。 少年冷戾的眉目,渐渐与另一个人重叠。仪夫人尖叫一声:“我杀了你……我不会原谅你……” “搞什么?”柏正站起来。 徐学民连忙过来:“仪夫人发病了。” 柏青禾也被吓呆了,哭泣都不会。柏正把小妹妹往身后一拽,单手格住扑上来的牧梦仪:“再发疯,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与女人力量的差距,在这一刻淋漓尽致。 仪夫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及其可怕的东西,她摇着头,瞳孔涣散,恨意快要溢出眼眶,最后转为恐惧的泪水。 她后退着:“你别过来……” 徐学民难得有几分慌,仪夫人明显将柏少当作徐傲宸了。 他上前安慰道:“仪夫人……” 牧梦仪看见徐学民,更加害怕。 她蹲在地上,一个劲儿哆嗦。 柏正眯了眯眼,他看了一眼徐学民:“让人把她带走。” 徐学民没办法,通知柏天寇去了。 柏天寇很快赶过来,把瑟瑟发抖的仪夫人带走。柏青禾眼里挂着泪,这回乖乖跟在柏天寇身后。 “姨姨不怕,青禾保护你。” 他们一行人全离开了。 “老徐,她把我当成那个人了?” 徐学民沉默。 柏正讽刺弯唇:“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个疯女人怕成那样。” 所以,徐傲宸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柏正知道徐学民不会说,前主人下过的命令,就算刀横在徐学民脖子上,徐学民依旧不会说。 柏正闭上眼,不再追问,心情有点糟。 过了几天,柏天寇反倒主动约柏正出去聊聊。 柏正把助听器一挂,挥了挥手:“别跟着我,老子不是废人。” 他自己出门了。 徐学民担心他的安全,却不敢忤逆他的命令,只远远让人看着些。 柏天寇在一家咖啡厅等他。 “我这次,主要想和你谈谈你母亲的事。” 柏正面无表情:“我没有一个时时刻刻想杀了我的母亲。” “阿正,你也知道,她只是情绪失控,还认错了人。”柏天寇眉宇间一丝忧虑,他揉了揉眉心,“你也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如果我去了,就真的没人照顾她了。牧原那孩子心太软,柏家那些老古板如狼似虎,一个心软,就可能把所有产业葬送。” “所以柏总是觉得我心狠手辣?”柏正低声讥嘲。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相信你的能力,能守住祖辈留下的东西。” “可惜。”少年语调冰冷,他抿了口茶,“我不是你柏家的人。也亏得你看得起我,我都快成为一个废人了。” 柏天寇神情悲伤几分:“你原谅梦仪吧,她本来也没什么错。” “好笑,我可没让她把我生下来。不喜欢可以不生,即便经历了不好的事情,她也并非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权。” “她的确没有选择权。”柏天寇垂下眼睛,“你准备好,接受这一切了吗?” 柏正皱眉。 “徐家历史久远,财富从民国就开始累积,四十年前,才是徐家顶峰。徐家两个孩子,哥哥叫做徐傲宸,小妹妹一出生,就被人带走了。本意是勒索,后来却弄丢了孩子。女婴被姓牧的普通人家收养,取名牧梦仪。” 柏正猛然抬眸。 柏天寇撕裂过往的伤口:“我遇见梦仪时,她十八岁,天真可爱,善良爱笑。像你爱的那个姑娘一样。那年徐傲宸才把她找回去,她还当不惯千金大小姐,老是不喜欢待在家里,我作为和她‘联姻’的未婚夫,心里倾慕她,经常带她出去玩。” “后来有一天,她惊慌地说,想赶紧和我结婚。我心里只顾着高兴,她已经二十岁了,那天我依着她,偷偷和她领了证。婚礼前夕,我却找不到她了。” “徐家和柏家所有人都很焦急,徐傲宸表现十分冷漠,当时我只以为他对找回来的妹妹没有感情。谁也没有怀疑过徐傲宸对自己的妹妹有疯狂的占有欲。” “我再见到梦仪,已经是一年后了。她怀着孕,精神涣散。” 柏天寇闭上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一幕。徐傲宸握住她的手,说即便死了,也不会放过她。梦仪怀孕以后,想过打胎,徐傲宸也没想让她生孩子,一切只是个意外,但是她的身体,精神,都不允许流产,她快死了,这才是徐傲宸把她放回我身边的原因。” “我们都想让她活着。徐傲宸爱她,我也爱。你出生以后,梦仪自杀过,徐傲宸把她救了回来,徐傲宸知道,如果他活着一天,梦仪状态永远不会好起来,他吞枪自杀了。” 柏正死死握紧拳头。 有一刻,他宁愿自己没有出来过,或者为什么刚刚听力不消失?让他清楚地听到了这一切。 怪不得,所有人喊牧梦仪都喊仪夫人,而非柏夫人。她本身就不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而是徐家的后代,身份堪比柏天寇。 柏天寇颤抖着嗓音:“现在你该明白,梦仪为什么那么恨,哪怕伤害她的人,是个陌生人,她也会心肠柔软地把你养大。然而那是……她的哥哥。” 她信任,依赖,亲近,最后却禁锢她的哥哥。 柏正生来就不被认可。 从小五感弱,打架不怕痛,不肯低头。他本来……就是连败类都不如的肮脏存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会夭折,没想到他比野草还顽强,这样竟然都长大了。 “别说了!”柏正猛然站起来。 桌子上马克杯被摔碎,他大步走出咖啡厅。 柏正像个濒死之人,急促喘着气。 过去种种,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浮现,关住他的阴暗阁楼,他很难嗅到任何气味,一暴怒就会疯狂流动的血液…… 这幅肮脏躯体,渐渐会看不见,听不到。 他本来以为都会好,可是此刻他知道,永远不会好。 柏正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本来就不该、也不能爱上任何人。谁会接受这样一个肮脏的存在?没人能预想这具身体,未来到底会不会出现精神疾病。 原来失去什么都不可怕,真正心如死灰那一刻。是他清楚地认识到,他永远也配不上嗔嗔了。 我们之间 徐学民找到柏正的时候,少年靠在午夜的街头路灯下。 徐学民知道,再穿过一条街道,就是喻嗔的家了。 “为什么不过去?” “我有资格过去吗?” 徐学民还不知道柏正和柏天寇聊了些什么,他道:“如果您希望,我可以陪您过去,假如您突然看不见了,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带您离开。” 柏正没答话。 “你从一开始,就不该让我靠近她。” 徐学民这才看到,少年眼里,遍布了猩红的血丝。他的血是冷的,语调也是冷的。 “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和她不可能在一起。” 徐学民沉默了片刻:“您都知道了。” “所以都是真的。”柏正低声道,“我本来想等着你疑惑,否决。我心里还有最后一丝希望,那些话,是柏天寇编来骗我的,让我放过牧梦仪。” “仪夫人,也是我们徐家的人。” 柏正扬起唇,他站起来,突然愤怒道:“徐家的人?不,徐家没有人,徐傲宸,牧梦仪,我,哪个称得上人,通通是畜生。” “您别这样说。” 柏正看着不远的小区,灯光渐渐灭下去,世间万物都睡下了。 他转身,心里那块肉,生生被剜下来。 柏正没有回头。 他一路走到长街尽头,徐学民远远跟在他的身后。 灯光把少年的影子拉的老长,曾经无畏世界的少年,连穿行喻嗔家街道的勇气都没有了。 徐学民一开始就知道。 别人的梦想,在柏少身上不会实现。即便他再辛苦努力,国家最后也不会要一个精神不稳定的运动员。 别人的爱情,他也不会拥有。 柏正背着世上最沉重的山前行,任何一个女孩子的肩膀,都会被这股压力压垮。 他这辈子没有父亲,母亲也形似于无。 他难以有爱人,不可以有孩子。 没有人从出生就是个错误,但柏正是。他孤孤单单来,注定孤孤单单离开。 徐学民看着他顽强长这么大,渐渐有了朋友、梦想、喜欢的人,这个过程以后回味起来是快乐,却也成为了永远无法拔除的刺。 想一次,痛一次。 柏正猛然摔在地上。 徐学民连忙跑过去:“柏少。” “滚!”他颤抖着,瞳孔里一片空茫,柏正自己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 走了好几步,他再次撞到障碍物时,终于停了下来。 “我认输了。”少年嗓音喑哑。 “我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再也不能照顾她。老徐,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徐学民摇头。 “不是没有遇见,也不是没有得到,更不是得到以后失去。而是,明明近在迟尺,你伸出手,却握空。我离喻嗔,明明那么近了。” 近到只差半步的距离,就是一辈子。 可是他知道,永远也跨不出这半步了。 “如果有一天我疯了,我还会记得爱她吗?即便我记得,你也要提醒我忘了,我不能……不能再去……” 徐学民泪流满面:“您忘了吧。” 柏正哽咽道:“好。” 六月初,喻嗔和喻燃,还有牧原,同时参加了高考。 三个人不在同一个考场,但是考完出来,大家心态都十分放松。 喻燃的心态无所谓什么放松不放松,他永远平和无波澜。 “哥哥,你想和我去同一所城市吗?” “不想。”喻燃慢吞吞吐字。 他等着家里小妹妹长篇大论说服他一起念大学的好处,然而等了好几分钟,身边安安静静。 喻燃忍不住转头,看着喻嗔。 喻嗔美滋滋说:“我也不想,我要和柏正去同一个城市,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喻燃无言以对,心情总算有几分起伏。 伴随着几分空。 仿佛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小尾巴,一下子成了别人的。偏偏那个人他连嫌弃厌恶都没办法。 喻燃干脆不理她了,沉默回家去。 家里庆祝他们考完,给准备了好吃的。 喻中岩身体已经恢复,他为人正派,催促道:“嗔嗔,你邀请那个救我和阿燃的人来家里吃饭了吗?” “邀请了,但是他最近没有空,要过几天才能来。” “是得好好谢谢他,这么热心肠的人,现在很少见了。” 喻嗔连忙嗯嗯嗯。 喻燃听到“热心肠”三个字,唇角微微抽了抽,但到底没说什么。 除了家里庆祝,三中班级也有一次聚会。 这次聚会的时间,在六月十号。 炎热的夏天已经到了,距离喻嗔离开小镇,来到t市,不知不觉快两年。 喻嗔本来不想去,三中学习氛围浓厚,可是人情方面,太过淡薄了。 然而她想出门见见柏正。 他说过的,等她考完,就来看她。 十号天气特别好,天象台说,如果有缘分,能看见流星雨。 喻嗔第一次换下长裤校服,穿上了漂亮的浅紫色裙子。 她绑好头发,银色流苏垂下,精致好看得不可思议。 她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好好打扮,喻嗔怀揣着紧张、期待的心情,出了门。 她到达聚会的酒楼时,余巧也在。 全场静了一秒,连余巧这种标准的理科女,都忍不住惊叹:“我滴个乖乖。” 不打扮就够好看了,这小仙女今天是想搞什么事情? “你要去见柏少啊?”说起来,她两个月没和柏正联系了,柏正以前经常会让她汇报喻嗔的日常,这两个月却一直没有问过。 余巧没多想,她以为柏正体谅她们高考,时间比较紧张。 喻嗔轻咳一声,捂住脸颊。 “嗯,我一直欠他一句话。” 真正宣布在一起的那句话,少年腰上文了要护着她一辈子,她一直没有勇气说,那我把喻嗔交给你了。 而现在可以。 对的时间,对的人。 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生。 余巧数着:“第五个了。” 男生走过来,结结巴巴告白:“喻嗔同学,我从高二开始,就、就喜欢你了,我可以和你去同一所大学,请、请问,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成为你、你……” 喻嗔笑着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黯然离开,忍不住四处打量,到底是谁这么好的运气。即便喻嗔在三中,也是最可爱的女神。 这顿饭吃完,余巧都可以背告白台词了。 她家柏少,这是打败了多少个情敌,才抱得美人归啊。 告别时,余巧和她道歉:“这两年抱歉啊,喻嗔。我经常传消息,我知道是个人就会生气,但是你放心,我没有再给第三个人说。” 喻嗔摇摇头:“没关系。” 因为是他,所以没关系了。 喻嗔想了想:“你能帮我给他打个电话吗?说我们考完了。” “当然可以。” 余巧拨通了电话,那头,少年冰冷的生意响起:“什么事?” “柏少,我们庆祝宴开完了,喻嗔就在我身边。” “哦。”他淡淡道,“关我什么事,忙,别烦我。” 余巧愣了愣,她看了一眼喻嗔。少女眸中浮现出疑惑,但是并没有生气。 “我能自己给他打个电话吗?” 电话再次响起时,少年特别没有耐心:“我都说了别烦我,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柏正。”喻嗔轻轻喊,“你怎么了?” 徐学民看着眼前的少年,手指握成拳头,紧到几乎颤抖。 断了两个字,在他口中反复咀嚼,却一直说不出来。 那样艰难,最后还是喻嗔说:“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可以来找你吗?” 柏正抿起嘴角,好半晌,他说:“好。” 电话挂断,他起来换衣服。 “给我那件灰色的。”他一颗颗扣好扣子,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您……”徐学民犹豫。 “这种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她那么聪明,而且对报恩太执着。我怕她不肯放弃,总得给她个理由,准备吧。” 徐学民没再问,他到底是想最后看看她,还是彻底让自己死心。 不管哪一种,柏正都没有必要,对自己这么残忍。 舍不得,为什么还要一遍遍诛心呢? 喻嗔没想到,柏正给自己的地址,竟然是“庆功宴”外面。 这个地方依旧热闹,城市光影变化,靡丽的地方,一如初见。 他们在这里开始。 她犹疑地走进去:“您好,我找柏正。” “301包间,我带您过去。” 喻嗔推开门,301包间里乌烟瘴气。乔辉搂着一个女生笑嘻嘻打闹,柏正身边,一个女生在给他点烟。 柏正抬眸看了喻嗔一眼,他弯起唇:“过来一起玩啊。” 喻嗔顿了顿:“柏正。” 你在和我开玩笑,对吗? 柏正身边笑着的女生叫莉莉,莉莉说:“她就是你说的那个,追了很久,终于追到手,然后发现没意思的女朋友啊。” 柏正轻慢纠正她:“玩腻了,是前女友。” 喻嗔抿住唇。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考了一场试,柏正态度变得这样奇怪。 她性格温和,尽管心里难受,可是不会轻易发火误会他。 喻嗔看一眼乔辉,乔辉迷离着眼,嘻嘻哈哈道:“喻嗔啊,正哥要是不要你了,不如你跟我?” 他说这样的话,柏正都只是低眸,笑了笑。 喻嗔终于忍不住,走上前,蹲在柏正面前:“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柏正等着她打自己一巴掌,可是到了现在,她都没有动手。 他懒懒道:“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喜欢玩,你玩不起,我觉得没意思了。” 然而生死都经历过来了,怎么可能一句没意思,就能把她打发呢? 喻嗔绷着小脸。 莉莉笑她:“我说小姑娘,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柏少都说了你无趣,你还倒贴上来,我看你长得也不错,没必要干这种事情吧。不肯一起玩,你现在就走啊。” 喻嗔伸手小手,拽住少年的衬衫:“你出来。” 在场没人想到,少女这么沉得住气。她明亮又委屈的眼睛里,似乎只看得见柏正。 柏正握住她的手,想掰开,他沉着脸:“放手。” “出来,我们谈谈。” 她怎么也不肯放手,死死拽住少年衣领:“跟我出去。” 柏正手指松了紧,紧了松。 一旁的乔辉都快演不下去了,好在其他男生给力,依旧在起哄。 “柏少不喜欢,我们可以啊。” 所有人都在起哄喻嗔,喻嗔情绪不改,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要带柏正走。明明觉得有几分委屈,她尽数忍住,连发脾气都不会。 柏正心痛如绞。 她当初就是这样,不顾全世界的锋锐和唾骂声,走进了他的世界,他要离开,也踩着这些刀锋,割裂了所有的情绪与痛。 最后,他起身,跟着喻嗔走出去。 痛吗 两个人走到外面,夜风吹得人脸颊干涩。 “要说什么说吧,不要浪费我时间。” 喻嗔吸吸鼻子,让自己不要有哭腔,她从前什么都相信,可现在,她什么都不信,只信柏正的爱。 “我今天换了裙子来见你,好看吗?” 柏正努力控制,不让眼眶发红,视线淡漠地落在她身上。 少女穿着淡紫色裙子,像紫荆垂落时,最浅的那一抹色彩。他连多看她几眼都不敢,直到此刻,她俏生生站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她究竟有多好看。 她从来都是美的,以至于,要离开她,他心都快碎裂掉了。 喻嗔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我知道我怎么了。柏正,很久以前,你问我愿不愿意在身上文一个你的名字,我想我现在能够告诉你的答案。我可以。”我愿意为了你,不怕痛,不怕世人的眼光,勇敢一回。 把你烙印在心里。 柏正嗓音干涩冷漠:“不需要。” 他转身要走,喻嗔连忙拉住他。手指擦过他的指尖,他触电一样,收回自己的手,冲她吼道:“我都说对你不感兴趣了,你还这么固执做什么!” 如果她握住他的手,就会发现,他的掌心早就被掐得鲜血淋漓了。 喻嗔也想哭了,他第一次这样吼她。 “可是我不相信,你一定发生什么事了,是上次去涟水吗,你哪里受伤了?柏正,你痛不痛啊?” 你痛吗柏正? 他痛啊,痛得快死去了,然而他站在无望的深渊里,怎么舍得拖着生命里的最后一缕光下地狱。 他脏得连自己都没法正视自己。 “你那个自闭症哥哥没告诉你吗?我什么事都没有。去你们那个破地方,让我后悔了,喻嗔,你没有哪点,值得让我险些丢了命。我越想越觉得没意思,现在你听懂了吗?” 她摇摇头。 下一刻,她捧住少年冰冷的脸,垫脚吻了上去。 她的吻又轻又温柔,离开他,她才认真又固执地说:“如果我以前没有,以后会有值得你对我好的地方。我心里为你空出一片地,为你种上一辈子的花儿。我会保护你,体谅你,永远不放弃你,珍惜你。” 这些美好的设想,让他疼得瞳孔轻颤。 那天晚上。 他问徐学民,你知道世上最可怕,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吗? 近在咫尺,却只能握住空气。明明得到,却又无形失去。 柏正推开了她。 他转身:“你走吧,别惹我发火。丁梓妍早就说过,我厌烦了,她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喻嗔再也忍不住,声音哽咽:“你不喜欢我了吗?” “对。”是要不起,不敢要了。 她抽泣道:“你回头看着我说,我就相信。” 柏正脚步顿了顿,其实这时候,他已经看不见了。 然而这条路,他练习过。 为了与她相爱,他学着成长,为了与她分开,他闭着眼,演练过无数次铁血的心肠。 即便看不见,柏正依旧一步一步,走向会所里面。他并没有听她的话回头。 “别让她跟进来。”他语气冰冷地说。 然而他背对着她,眼眶是红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工作人员讷讷道:“好。” 柏正走了,再也没有回头。喻嗔想进去,被拦在了门外。 喻嗔记得这一天,天空墨蓝色,这晚没有流星雨。他说不再爱她,连天空,都不肯赏光一回。 她一直哭着,从庆功宴外,哭到家门口。这辈子第二次哭这么伤心。 家门口站着出来找妹妹的喻燃。 “哥哥,他是个骗子,呜呜呜……” “什么?” “他骗我说,不喜欢我。” 一个男人嘴上带着决绝,却连看她一眼都不敢,演技拙劣爆了。但她永远都想不通,柏正为什么突然不要她。 她哭的整张小脸通红,喻燃都快看不下去了。 他把妹妹带回家里,喻嗔还在呜咽哭泣。 万姝茗吓一跳:“嗔嗔怎么了?” 喻嗔:“呜呜呜……” 喻燃淡淡道:“考差了。” “不是没有出成绩吗?” “对了答案。” 喻嗔抽泣着说:“考、考差了,妈妈。” 看喻嗔这个模样,万姝茗慌了,这得考多差,才让心态平和的女儿,哭得这样伤心啊? 没多久,高考成绩出来了。 上次喻嗔的痛哭,让万姝茗很关心她的成绩,万姝茗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女儿要复读的心理准备。 没成想一看,万姝茗傻眼了。 “不是考得很好吗?只比哥哥少十来分。” 喻燃可是市里的状元,喻嗔这个成绩,全国的大学都可以随便选了。 喻嗔低头,说:“我计算错了。” 万姝茗简直哭笑不得:“嗔嗔啊,人这一辈子长着呢,高考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你以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有为它奋斗的这段时光很珍贵,可以回味很多年,老了记忆酿成酒,努力过的酒又香又醇。” 喻嗔轻轻应:“嗯。” 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但柏正就是那么大不了。 她不缺人疼爱,可是最疼爱她的,就是柏正了。喻嗔收拾好心情,没有急着填志愿。 “哥哥,我出门了,我答应过柏正,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要去问问他,想去哪里。” 喻燃:…… 他实在不能理解凡人的感情。 明明要被拒绝,要被虐,偏偏像只小牛犊子似的。 家里的小牛犊子前几天可怜巴巴痛哭一场,今天又恢复精神,出门了。 要让喻嗔放弃一件事,着实不容易。她聪明又执着,骗都不好骗。 柏正站在落地窗前,看她和徐学民说话。 他今天听力不好,即便站得近,也听不见少女说什么。 连她的身影,在他眼里,都是一团模糊的光影。白色的、好看的光。 喻嗔说:“徐叔,柏正到底怎么了?他生病了吗,还是上次受伤了?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我怕我将来什么都没有替他做,也没有陪着他,会感到后悔。” 徐学民道:“他没事,您回家吧,他不想看见你。” 少女娇小羸弱,眼里弥散着低落失望的情绪。索性徐学民这段时间看多了柏正的痛,免疫得很好。 徐学民淡然地看着远处的青草地,嘴巴像是严实的蚌壳。 喻嗔走了几步,又回头:“那请您问问他,将来想去哪所城市呢?”她笑起来,唇边两个小小乖巧的窝窝儿,浅得几乎看不见。 徐学民:“好的,我会转达。” 少女精神振奋了些,离开了。 徐学民上楼,看见柏少依旧站在落地窗前,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固执地看着喻嗔离开的方向。 知道他听不到,所以徐学民什么都没说。 他不必说什么,柏正心中那盏灯火,已经熄灭了。 填写志愿的最后一天,喻嗔依旧没有等到柏正和徐学民的回信。 她不愿轻言放弃,再次去找柏正,然而公寓空空荡荡。 喻嗔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找到牧原。 天上下起雨,喻嗔有几分狼狈。她擦了擦脸颊,牧原连忙给她递毛巾。 喻嗔摆摆手:“不用,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知道柏正去哪里了吗?” 牧原顿了顿,低声道:“出国了,前天的飞机。去了美国。” 喻嗔愣住。 她抿住唇,好半晌才站起来,眼睛里浮现出雾气。 牧原有几分惊慌,安慰她道:“喻嗔,说不定他有什么急事,毕竟徐家在美国,也有不少产业。” 喻嗔低声道:“他就是走了。” 最急的事,就是丢下她,不要她了。 “外面下着雨,我送你。” 喻嗔谢绝,牧原不放心。喻嗔手背擦干净眼泪,雨水和泪,她都分不清了。 但是这段时间浑浑噩噩,实在不应该。 她本来也是个坚强的姑娘,喻嗔道:“我不会出什么事的,我要回家填志愿了。” 她借了把伞,自己乘车回家。 喻嗔发现,即便难受,可她依旧得好好生活。失去了柏正,原来她也能够好好生活,是不是她不够喜欢他,所以他才消失在她生活里? 喻嗔填志愿的时候,填上了s大。 她想,柏正知道这个地方,如果有一天,他记得自己曾经多么爱这个少女了,一定还会回来的。 她不走,她在s大等他四年。 偿还一个少年青春时最炙烈的爱意。 他命都快献给她了,不轻易忘记他的感情,约莫就是对这段过去最好的赠礼。 九月份大学开学。 喻燃先喻嗔一步去学校,他和喻嗔报的大学不在同一所城市,在b市,是一所著名的科技大学。 喻燃的头脑,和孤僻的性格,搞科研挺适合的,家里十分支持。 喻嗔报的植物学。 尽管喻中岩他们,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报在他看来鸡肋的专业,本着尊重孩子的想法,他和万姝茗都没阻止。 喻嗔其实就是随便报了个专业。 她没放弃自己的梦想,依旧想继续调香,植物系是最贴近原材料的专业。 一双儿女去上学,花费不小,尤其是喻燃,要去帝都。 毕竟操着老父亲的心,喻中岩暗暗发愁,要努力赚钱。 没想到一个教育机构主动找上来。 “我们这里缺老师,给一个孩子补课,他比较调皮,成绩也不太好,今年快上高中了。一个月补六天课,给的薪酬一万,喻老师你看可以吗?” 喻中岩吓一跳! 一、一万! 该不是骗子吧?他当老师的本职工资,一个月还没有五千。而且才补六天课,天呐,哪里来的好事,天上掉馅儿饼了吗? 机构的老师无奈,还把自己教育机构的正规证明给喻中岩看了一下。 喻中岩这才知道不是骗子,连忙高高兴兴应了。 真是愁什么来什么,至少有这笔钱,一家人经济瞬间宽裕起来。 喻嗔的大学面临大海,因为城市白天炎热,所以s大军训时间相对其余学校来说,要短很多。 军训结束一个星期,喻嗔出名了。 有人拍了她的照片,发到学校贴吧上。 #大一小学妹,像不像angel# 标题够吸睛,点进去一看,一个穿着黛青色裙子的女孩,站在s大的花丛里。 他们在上植物课,然而拍照人刻意把除了喻嗔以外的其他人模糊掉,只剩她一个人,这颜值自带美颜滤镜,确实好看得不像话。 帖子一下火了。 “哇好看,想追。” “妈妈我恋爱了!” “我们s大新一届颜值担当。” …… 远在美国的徐学民,拿着这张照片,走进了房间。 别墅里没有开灯。 一个双眼失明的少年,坐在阴翳的角落。 “柏少今天怎么样了?” “没怎么说话,但他情绪还算稳定。” 对喻嗔他们来说,这个九月,意味着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但是柏正彻底失聪失明。 他的世界没有一丝光明,也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那是种明明活着,世界里却没有一个人的孤独感。 徐学民走过去,他想告诉柏正,□□正在匹配。 然而柏正听不见。 徐学民把照片塞到柏正手中。 少年手指动了动。 他安安静静地,沿着照片边缘,触碰轮廓。 徐学民看见,他缓缓笑了。 一个很苍白的笑容,难得充满生气又温柔。 明明看不见照片里的人,却打从心里满足。 “您要尽快好起来。” 柏正听不见,也就没有回答,他摸索着把照片放进相册里,相册中已经收集了好几张照片,全是喻嗔。 徐学民没有刻意去打扰喻嗔的生活,也不允许人偷.拍。 这些照片,都是从s大流传出来的。 被如今已经看不见的柏正,一张张收集起来。柏正退出了喻嗔的生活,然而喻嗔却没有退出他的生活。 柏正声音微哑:“谢谢。” 徐学民颔首。 “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瞎了眼前依旧全是她的画面,聋了耳边时常会有一个人的声音。我想杀了她,让她和我死在一起算了,这辈子都没法再喜欢上别人。” “可是,我更想她好好活着,爱一个能给她幸福的人。”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枪。 这把枪,一直留存在美国,是当年徐傲宸自杀的枪。 “如果我好了,我肯定会忍不住回去找她。说不定还会让她同情我,可怜我,求她继续爱我。多自私卑鄙。” 柏正淡声说着,一面缓缓地,把枪抵在了自己太阳穴上。 徐学民瞳孔一缩。 柏正已经按下了板机,清脆一声响,徐学民失态扑上去。 “主子!”他恍然以为看见当年的徐傲宸。 柏正弯唇,他扔了没有子弹的枪。 “我不会死,我要活着,活着保护她一辈子。徐傲宸死了,牧梦仪也没活得多好,她想报复都找不到对象。” “徐学民,有一天我治好了,我们回去。” “我远远的,守她一辈子。” 也算和她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