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里的漫画家》 第一章 两相生厌 春日午后阳光正好,世安院内和乐融融。 弦歌卧于花间,在温煦的春风和阵阵花香中忍不住昏昏欲睡。眼见她的双目就要阖上,一旁的雅意偷偷掐了她一把。 弦歌差点痛呼出声,刚到嘴边的呵欠就那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她抬起头委屈巴巴的看着雅意,雅意向她投来警告的目光,显然是在说:敢在姑娘面前偷懒,仔细你的皮! 弦歌想起过往动辄被自家姑娘打骂的情形,禁不住全身一个激灵,顿时困意全消。 不过,看着伏在案上神色认真的为她画肖像的姑娘,弦歌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自从她家姑娘在与傅家二爷成婚当日借故大闹了一场,而后不慎摔下台阶,再醒过来之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脾气暴躁,对下人动辄打骂,只爱金银美玉,不通文墨。如今却变得性情和善,让下人不要在她面前下跪,会与她们同食,还爱上了作画。 这不,听说今日是弦歌的生辰,她便心血来潮,要为弦歌作一幅花间美人图作为生辰礼。 弦歌搞不懂,为何姑娘会突然性情大变,难道是因为新婚夜那场吵闹受到的刺激太大? 可吵闹的人是她,就算是受刺激,也该是傅家的人受刺激才对啊。要不怎么从成婚至今已过去了小半个月,傅二爷以及傅家的人从未踏入过世安院半步,连傅老太太都免了她的早晚问安呢。 周静容不知弦歌所想,只全神贯注的作画,一笔一划极其小心。虽然初春温度不高,她仍忙活的出了一身薄汗。 这不能怪她画功不娴熟,而是作为一个现代人,要熟练的运用古代画具属实不易。 周静容原本是现代的一名畅销漫画作者,为了取景十分敬业的爬到山顶,却意外跌落山崖。醒来后本以为大难不死,却不想竟穿越到了古代。 如此奇遇并没有打击到天性乐观的她,生命如此宝贵,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怎敢再怨天尤人。 再说她一学画画的,还怕在古代没有活路吗?虽然她画的是漫画,但画之一事,古今共通,所以她立志要将钟爱的漫画事业进行到底。 这几天她试用了古代所有的常用绘画工具,都觉得不顺手。毕竟她用惯了数位板,连纸都少碰,更别说这种不熟悉的纸笔了。 就如她现在用的硬毫,笔尖坚硬,而宣纸薄软,用力稍有不慎就会划破纸面,需要时刻控制力气,握笔的手不敢松懈分毫,手指都僵硬的回不过弯。 直至落下最后一笔,周静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像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 雅意极有眼力,忙上前为她按摩僵硬的肩颈。 弦歌完成了做模特的任务,也起身小跑过来,看着画纸上与百花为伍的自己发出一声惊叹。 弦歌没读过书,不会华美的辞藻,只能用最朴实的词汇表达内心的感受:“姑娘,这画真好看。” 周静容笑眯眯的看着弦歌,弯起的眼角如同明丽的弦上月,温温柔柔的说:“你喜欢就好。” 弦歌羞涩的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将画卷起来,像对待什么宝贝似的,殷勤的说:“姑娘,您饿不饿?奴婢去给您做枣泥酥。” 提起吃的,周静容两眼放光,下意识的吞咽了下口水:“我还想吃翡翠虾饺。” 弦歌被周静容嘴馋的模样逗笑了:“那奴婢现在就去厨房准备。” “等一下。”周静容叫住弦歌,将桌上的一摞画纸递给她:“你找个人帮我把这些画订到一起,再裁些大小相同的纸张,包个封皮,我当素描本用。” 弦歌并不知道素描本是什么,但周静容的吩咐她听懂了,便应了声“是”,就抱着画欢欢喜喜的走了。 弦歌脚步轻快的走出院子,却不期然与傅家二爷傅云深打了个照面。 傅云深长身玉立,气度清贵,然面无表情,一双冷眸幽深,无端的散发着迫人的气场。 弦歌被他吓得手一抖,画纸便散落满地,恰有几张落在了他的脚边。 傅云深身边的小厮言风将画捡起来递给他,他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立刻被画吸引,眼中流露出些微的不可置信。 画中正是世安院庭中静景,虽然有几处线条并不流畅,但景物细致鲜活,连趴在花叶上的肉虫迎风瑟瑟发抖的模样都描绘入微,颇有生趣。 傅云深将信将疑,冷淡的开口:“这是她画的?” 傅云深口中的她指的自然就是周静容,弦歌忙点头:“是二奶奶画的。” 傅云深冷哼一声,不屑道:“涂鸦之作。” 傅云深嘴上虽如此说,却还是没忍住翻看了一下其他的画。可翻到下一张画时,他无波的表情有了一丝皲裂。 画中之人一袭白衣,挺拔如玉,目光冷然,凌俊出尘,样貌和神态与他足有八九分相似。 傅云深皱眉,面露不悦之色,直接将画撕成了两半。 弦歌惊呼一声:“二爷!” 傅云深看向她,面色阴沉,声音凛如霜雪,警告道:“转告你家主子,别随便乱画!” 周静容正瘫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等待着美味的翡翠虾饺,却见弦歌眼眶红红的去而复返,忙关切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弦歌不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周静容被弦歌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让雅意帮忙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弦歌哽咽着说:“都是奴婢的错,不慎让二爷撕了您的画。” 周静容很惊讶:“傅云深把我的画撕了?” 她接过弦歌手中的画纸,一张一张的翻看,并未发现少了什么,疑问道:“他撕了哪张呀?” 弦歌仍抽泣着小声说:“就是您画他的那张。” 傅云深生的好看,周静容第一次见他就被惊艳到了。她一向热爱所有美好的事物,所以随手画了他,并不在意。 周静容无所谓的说:“撕就撕了吧。” 这下连雅意都忍不住惊奇:“姑娘,您不生气?” 周静容嗤笑一声:“跟那种眼睛长在头顶的人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看不上我,我还相不中他呢。要不是有老太太压着,我早就把和离书拍到他脑门上了,拽什么拽!” 周静容只要一想起傅云深看她时厌憎的眼神,心里就不爽。 虽然知道他讨厌的是原主,但承受冷暴力的人是她。她可没那么大度,别人打她一巴掌,她还笑着问人家手疼不疼。 伤害就是伤害,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洗白。 第二章 债主上门 虽然傅老太太以周静容摔下台阶伤体未愈为由,免了她的早晚问安,但她还是日日去请安。 有时她请了安就走,不多打扰,有时也会陪老太太聊会儿天,带点亲手做的小礼物哄她开心。 周静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讨好傅老太太,而是为了取得她的原谅。 原主于大婚日当着众宾客的面大闹一场,使傅家颜面尽失,傅老太太更是被气的几天起不来床。 虽然是原主闯的祸,但生活在此处的是她,她必须承担起这个身份该背负的责任。 今日,周静容照常早早来到傅老太太居住的松涛院,给她带了一瓶亲手做的插花,又服侍她用了早饭。 临走时,傅老太太让身边的大丫鬟落扇取了一支百年老参送给周静容,拉着她的手慈爱的说:“早晚寒凉,莫要为了哄我这老婆子开心就早起,让邪风侵了身子,顾好自己。” 傅老太太心性坚强,当年丈夫与两个儿子以及长媳长孙接连去世的打击都没能将她击倒,而是以一己之力撑起傅家满门。 如此手段强硬的她又是一位宽容慈爱的老人,早在周静容第一次来道歉时就原谅了她。在她看来,周静容是小辈,小辈有不懂事胡闹的时候,长辈理应包容。 周静容对傅老太太既尊敬又钦佩,她示意雅意接下人参,用撒娇的口吻道谢:“谢谢祖母。” 与傅老太太告辞,主仆三人走出松涛院。 周静容是个路痴,尽管这条路已走过多次,仍一出门就转向,抬脚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弦歌忙提醒道:“姑娘,走这边。” 雅意偷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还没消散,就听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冰冷阴鸷的女声:“姑娘?谁家的姑娘啊?” 周静容三人转身,只见一个年轻妇人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款款走来,身后跟着四个婢女,颇有气势。 来人是傅云深的姑母傅娇,方三十出头,因丈夫去世,带着一个刚及笄的女儿回了娘家。 她衣着华丽,容颜秀美,脸上的表情却似笑非笑,莫名的慑人。 弦歌面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失言,求姑奶奶和二奶奶不要责怪。” 傅娇发出一声充满蔑意的嗤笑:“失言?呵,我们傅家是书香门第,可不是那些没规矩的商户人家,下人犯了错自有家法惩治,可不是一句失言就能避过去的。来人,掌嘴。” 傅娇慵懒的吐出几个字,她身边的两个婆子立时走到弦歌面前,一个反剪了她的双手,一个扬手作势要打。 弦歌吓得俏脸苍白,周静容十分心疼。她根本就不觉得“姑娘”和“二奶奶”这两个称呼有什么区别,不过都只是个称呼而已。 周静容一把拂开婆子的手,拽起弦歌,挡在了她面前。 婆子虽碍于周静容的身份不敢动粗,却也直勾勾的瞪着她,眼中淬满了怨毒。 不待傅娇发作,周静容便先声夺人,厉声斥责婆子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瞪我?对主子不敬,来人,掌嘴!” 傅娇没想到周静容会来这么一出,登时变了脸色,气急败坏的大喊:“你敢!” 周静容转向傅娇,温温的笑着,有商有量的说:“姑母,既然下人们都犯了错,不如我们各让一步。如果一定要罚,也不知傅家家规对于叫错称呼和不敬主子,哪一个处罚更重?” “你,你……” 傅娇气极攻心,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指着周静容的手指发颤,半晌说不出话。 周静容福了福身,从容道:“姑母,那侄媳就先退下了。” 周静容带着弦歌雅意离开,弦歌愧疚不安的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静容轻点了一下她的脑袋,安抚道:“她就是故意找茬,甭理她,陪我去买画笔!” 三人来到府门口,却见大门外围着许多人。 他们一见到周静容,顿时如潮水般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喊着:“还钱!还钱!” 周静容一脸懵,原主的记忆里可没有欠债这一段啊! 弦歌张开手臂护着周静容,以防她被人撞到,仔细辨认着嘈杂的声音:“姑娘,他们好像在说您的铺子……” 周静容记忆短路:“什么铺子?” 雅意从旁提醒:“您的陪嫁铺子啊!” 嫁妆?周静容闻言一愣,还不待细想,就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的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一只手从背后扶住了周静容,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拽起,使她轻而易举脱离了人群。 周静容顺着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向上看去,竟看到了满面肃容的傅云深。 傅云深松开周静容,隐含霜色的目光扫视过众人,声音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何故在我傅家门前闹事?” 傅家是书香门第,在浦河县的声望很高,傅云深更在去岁的童试中连中小三元,有功名在身,前途不可限量。 来讨债的都是商人,个个都是人精,谁也不愿得罪他。是以傅云深一出现,人群便渐渐安静下来。 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拱手作揖,代表大家解释道:“二爷,咱们不是来闹事的,实在是因为二奶奶的铺子迟迟不结款,大伙这才前来讨要。” 傅云深冷眸微眯,一针见血的提出质疑:“陈掌柜,你一直与周家商铺合作,该知周家诚信。既有款项未结,以前怎不见你向周老爷讨要?” 陈掌柜面色一变,未想好说辞,只能攥紧了掩在袖中的手。 傅云深不与他纠缠,扬声对众人道:“铺子的事,请诸位不必担心,内子既接手,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傅云深的话掷地有声,陈掌柜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翳,嘴上却连连附和:“二爷说的是,有了您的担保,咱们也就不担心了。行了,大伙都散了吧。” 讨债的人走了,围观的人也散了。 傅云深转身回府,却不见周静容跟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开口:“还嫌不够丢人吗?” 周静容本来很感激傅云深替她解围,但被他这么一噎,那点感激瞬间化为乌有,还多了几分气郁:“丢不丢人是我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傅云深面上敛起一层薄怒,复又折回到周静容身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很低却语气凶狠的说:“一日未和离,你就一日是我傅家的人。周氏,你可以名声败坏,但我绝不允许你拖累傅家!” 周静容惊怒的看着傅云深,她怎么就名声败坏了?还周氏,周你妹! 周静容刚想反驳,话未出口,脑袋就被傅云深钳在怀里,像拎小鸡似的拎了回去。 周静容怒气值飙升,却无奈发不出抗议的声音:“呜呜……” 傅云深,你丫给本姑娘等着! 第三章 心机姨娘 为了弄清楚债务的事,周静容通宵达旦的盘嫁妆查账本。 她这才发现,原来所谓轰动整个浦河县的首富之女的一百八十抬嫁妆,竟都是些空壳子。 就说那千亩良田吧,地契足足装了二十抬,可实际上那些地契加起来不过是一座满是沙石寸草不生的荒山。便是放在现代也难以开垦,更何况是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呢? 再说那些铺子,偌大的茶楼放在了一个犄角旮旯的胡同,就算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吧,可这巷子也太深了,谁看得见啊? 还有那什么成衣坊,款式旧定价高,天天只出不进,离倒闭也不远了。首饰铺夹在两家百年老店之间,那不就是自寻死路嘛?香料店没有创新,卖来卖去就那么几样,早被市场淘汰了…… 周静容想不通,周家乃是浦河县首富,原主是周家嫡长女,记忆里也颇得周老爷宠爱,怎么就得了这么些寒碜的嫁妆呢? 第二天一早,周静容去向傅老太太请安,恰好与同来请安的傅云深撞了个正着。 二人相看两厌,自是各走各的,互不理睬。 周静容昨日在门口被人围堵要债的事,傅家上下皆已知晓。是以她一进门,就接收到了来自傅娇幸灾乐祸的视线。 周静容没工夫理她,请安过后便对傅老太太请求道:“祖母,孙媳想回娘家一趟。” 傅老太太刚要表示同意,却被傅娇抢了先。 傅娇斜睨着周静容,似笑非笑,语气尖酸刻薄:“出嫁从夫,你却时时想着回娘家,真是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四个字委实过分,傅云深面色微沉。 傅娇的女儿林疏桐觑见他的神色,忙不满的叫了声:“娘。” 周静容却不动气,只久久的看着傅娇,目光平静。 直将傅娇看的全身发毛,正要出声训斥,周静容突然温婉的笑了一下,淡淡的应了声:“哦。” 傅娇顿时炸毛,刚要大声吵嚷,突然想到自己不就是在丈夫去世后,不侍公婆,反而带着女儿回到娘家么,那她又算什么? 傅娇没想到,她竟然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顿时觉得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丝嘲蔑,羞愤不已。 傅云深看向周静容,眼底滑过一丝讶异。 他本以为凭她的性子,受到如此羞辱定会闹起来,没想到她竟沉得住气,还能四两拨千斤的给予还击。 傅老太太不满的瞥了傅娇一眼,委实觉得这个女儿被娇宠的过于蠢笨,可又不能在众人面前训斥她让她没脸,遂只能不理她,和蔼的对周静容说:“好孩子,去吧,让二郎送你回去。” 傅云深刚喝了口茶,突然被祖母点名,顿时呛了一下,连忙找借口托辞:“祖母,孙儿今日……与同窗有约。” 周静容也连连摇头婉拒:“不用麻烦傅……夫君了,傅府和周府离得又不远。” 周静容的这声夫君让傅云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傅老太太不赞同的看着傅云深,语气略有责备:“陪同窗出去玩乐难道比陪媳妇回娘家还重要?” 傅老太太发话,傅云深和周静容不敢不从,只能双双神色憋闷的一同出府。 傅云深为周静容备了马车,自己骑马而行。 周静容在心里松了口气,好在不用和傅云深那个不用正眼看人的冰块脸共处于狭小的车厢内,否则这一路该多难过啊! 一路无话,行至周府。 周静容进了门就直奔周老爷的书房,远远就大声喊着:“爹!” 周老爷听见周静容的声音,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不问青红皂白就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又闯祸了?还是傅家把你休了?你这个不省心的,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刚进门就挨骂,周静容非常尴尬。 但比她更尴尬的是傅云深,他一只脚已经抬起来正要迈过门槛,却听得周老爷训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老爷的妾室薛姨娘也在,忙提醒道:“老爷,姑爷也来了。” 周老爷抬眼看见傅云深,脸上立刻多云转晴,露出了娇花艳阳般的笑容,音调马上就降下来:“贤婿呀,你也来了,快快,进来坐。” 接着,他又吩咐薛姨娘:“快去给贤婿沏壶好茶!” 薛姨娘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周静容冲傅云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识相点不要打扰他们父女叙话。 傅云深很嫌弃周静容挤眉弄眼的表情,但还是配合的对周老爷说:“岳父大人,小婿前来拜访带了些礼物,请允小婿前去核对礼单。” 周老爷连连说着“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一边露出满意的微笑。 待傅云深离开,他又立马沉下了一张脸,厉声道:“说,又怎么了?” 一个又字,道尽了为人父的无奈与辛酸。 周静容急着找周老爷解决铺子的外债问题,便也不跟他客气,直入主题:“爹,您为什么要把那些赔钱的铺子给我呀?昨天那些人都堵在傅府门口向我要债了!这嫁妆我不要了,还给您吧。” 周静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宁愿不要那些铺子,也不想变成老赖啊! 周老爷可从没听说过还有人退嫁妆的,顿时气得拍了下桌子,怒道:“胡说什么!铺子已经过到你名下了,是好是坏你都得担着。你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怎么放心把周家的家业交到你手上?” 即便有巨额财富的诱惑,也不能让周静容心甘情愿的接手这几家会让自己背负巨债的铺子。 她拒绝道:“我不要周家的财产。” 这话正好被端着茶走进来的薛姨娘听到,她眸光微闪,随即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苦口婆心的劝说:“容娘,老爷都是为了你好,莫要任性。” 周静容没搭话,以沉默应对。 在周静容的记忆中,薛姨娘表面对原主很好,实际却不管不教,一味顺从溺爱,这才养成了原主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性格。原主成亲之日大闹夫家,也源于薛姨娘一句“要在夫家立威,否则会被欺负”的提醒。 守着周家这么一座金山,薛姨娘心里有什么盘算,周静容不难猜到。只是原主身处其中,并不自知。 周静容的娘亲早逝,周老爷未再续弦,现下府中只薛姨娘一位妾室,由她执掌后宅大小事宜,周静容的嫁妆也是她打理的,所以铺子的事肯定与她有关。 周静容猜的没错,嫁妆一事确实是薛姨娘向周老爷吹了枕头风。 薛姨娘说,周老爷膝下无子,家产理应由正房嫡长女继承。可周静容自幼娇宠顽劣,不成大器,可借此机会给她几个生意不好的小铺子,让她锻炼能力,磨砺心志。 周老爷深觉此言有理,便同意了。可实际上薛姨娘心里另有他想,却是周老爷不清楚的了。 周老爷气呼呼的说:“铺子的事你自己解决,我是不会管的!” 周静容能理解,周老爷此时的决绝是为了逼迫她成长,可她真的没有经商的头脑,也不想欠人家的钱啊! 哎,生命之重,真让人难以承受。 第四章 漫画画画 夜色已深,世安院内仍烛火高燃,一室明亮。 弦歌拿着小剪子细心的剪去燃过的烛芯,烛火噼啪,一瞬明灭,惊醒了正趴在案上奋笔疾书的周静容。她抬头向窗外看去,才发现天色早已不知不觉融入了黑暗。 弦歌温声提醒道:“二奶奶,夜已深了,早点安歇吧。” 周静容瘫在椅子上,神色恹恹。 弦歌走到她身边,看着堆放在案上的一摞纸张好奇的问:“您在写什么呀?” 周静容并不避讳,直接将纸张推到弦歌面前给她看:“喏,就是这个。” 弦歌面露赧色:“奴婢不识字。” 周静容十分耐心的指着几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给弦歌认识:“这几个字是‘茶楼发展计划’,是我根据这几天的实地考察总结出来的。” 对于周静容的话,弦歌听的一知半解,但大意还是能懂,便点了点头。 周静容被周老爷拒绝资助以后,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被人围追堵截要债的尴尬情形,只能硬着头皮去名下的铺子转了一圈,与各个管事商议解决方案。 她发现成衣铺等都是规模较小的铺子,唯周记茶楼占地面积较大,算是稍大的产业,但也亏本最多,亟待解决。 而对于茶楼的不足之处,她有些想法,可以把熟知的现代咖啡店模式融入进去,便打算由此入手。 周静容说到漫画,便问弦歌:“若我以画编写故事,再让说书先生在茶楼讲解,你以为如何?” 古代茶楼一大文化特色便是说书,也是人们的消遣娱乐方式之一。周静容想要茶楼生意变好,必不可忽视这个环节。 现下各大茶楼讲书的内容多是市场上流通的话本,有的已讲了多次,人们早就听腻了。 恰好周静容正在发愁漫画没有途径展示,便想到了将二者结合的法子——用漫画为茶楼做宣传,再用茶楼作为漫画的展示平台。 弦歌闻言,眼中闪烁点点星芒,无比憧憬:“若用画讲故事,便是奴婢这种不识字的人也能看得懂了。而且听先生讲书时,也不用费尽心思将文字幻想成画面了,肯定会大受欢迎的!” 周静容听着弦歌的见解,感觉找到了知己,兴冲冲的与她讨论起创作漫画的题材和内容。 主仆二人相谈甚欢,直至很晚方才睡下。 次日一早,周静容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向傅老太太请安。 虽然周静容熬夜是因闺蜜夜谈,但落在傅老太太眼中,便觉得她是为与傅云深不和夜不能寐所致。 待周静容离开后,傅老太太便问起:“昨夜二郎宿在何处?” 落扇忙凑近回话:“老太太,二爷昨儿宿在西院。” 傅老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连连摇头,痛心的对吴氏道:“这都成亲多少时日了,二人竟还未圆房,如今更是分房睡,二郎这倔性子真是随了他爹那驴脾气!” 吴氏是傅家二太太,傅云深的婶母,她安慰傅老太太道:“二郎心高气傲,怎能容忍周氏肆意妄为?这周氏性子跋扈,从前在家做姑娘时便敢当街打杀奴婢,现在傅家又想逞从前那套威风,也是该规矩规矩。娘,您别担心,二郎有分寸的。” 傅老太太仍不放心,又道:“咱们得想个法子,助他们夫妻增进感情才是。” 吴氏面露难色,人家小两口之间的事,旁人怎么管呀? 二人如何冥思苦想,暂且不提。 周静容从松涛院出来,便带着弦歌雅意出府去茶楼找管事商议重新装修事宜。 傅云深听得言风来报,说周静容已经出府,才起身去往主院寻找落在那里的一本书。 傅云深尽量避开周静容,一来确实不愿与她有交集,二来两人保持这种势同水火的状态,天长日久,祖母总会同意让他们和离的。 傅云深来到世安院的小书房,却发现书房里的书几乎要被周静容搬空了,只得又去她的屋子里找。 傅云深一面生气周静容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动了他的书,一面又疑惑,人人都知周家大姑娘不通文墨,草包一个,她拿书干什么? 傅云深走进周静容的屋子,一眼便看见杂乱无章的书案,微微蹙眉,满目嫌弃。 之前弦歌和雅意也将书案收拾的很整齐,可她们一收拾,周静容就找不到要用的东西。后来便由着她乱,反正她能做到乱中有序。 傅云深在书案上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书,却翻出了周静容的素描本。 他想起那日见过周静容作的几张画,一时没忍住好奇,便翻看起来。 素描本里的画都是周静容用来练手顺便积累素材的,看见什么有感觉就画什么,有亭台屋宇,有热闹街市,还有婢女在院中干活嬉戏的场景。 这些画只用炭笔简单勾勒,没有上色,寥寥数笔,却将人物的一颦一蹙,景物的脉络纹理,描绘的细致入微,令人惊叹。 再往后看,有一个卡通版的古装小姑娘正临窗而坐,满面愁容的托着胖嘟嘟的包子脸望着天空。而天空中的月亮和星星竟都有了五官,有两颗星星正在打架,龇牙咧嘴,造型极其夸张。 傅云深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画,下意识觉得有点幼稚,可这笔触明明很老练,将小姑娘愁思的娇憨之态描绘的淋漓尽致,使人不自觉便被她的可爱讨喜吸引,而横亘千百年的星月竟也像是有了生命,变得无比鲜活。 这给傅云深带来了极大的震动,不仅是因为这副别出心裁的画,更是因为这样的画居然是周静容那个悍妇草包画出来的?! 傅云深急急的向下翻看,却看到了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只有一个人物轮廓,没有五官,空白处写了几个字,傅·龙傲天·云深。 傅云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渊博学识产生了质疑。 因为他不仅没见过周静容所作之画的类型,还不知道龙傲天是何物? 第五章 曲径通幽 周记茶楼更名为漆吴居,在一个普通的日子,谁也没注意的情况下,低调的开业了。 漆吴居开业这天,浦河县最繁华的东市街头悬挂了一幅画。 画中是一位冰肌玉骨,明艳动人的女子,下半身却长着一条长长的鱼尾,青蓝色的鱼鳞闪动着粼粼光芒,十分漂亮,也十分怪异。女子双目蓄泪,成串坠落,凡落下者皆凝成蓝色的珍珠。 围观人群一头雾水,既不清楚这画为何人所作,也不知道为何将画悬挂此处,更不明白画中寓意。 当中有一书生装扮模样的人突然出声道:“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鲛人?” “鲛人?”人们纷纷看向书生,期望得到他的讲解。 书生被众人瞩目,有些羞涩,微低了头轻声说:“据古籍载,南海之外有鲛人,人身鱼尾,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书生话音刚落,人群瞬起一片哗然之声,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眼泪能变成珍珠?那岂不是没钱花了,哭一场就行了?哈哈!” “哎,你们说,这能变成珍珠的眼泪,分不分是高兴哭的,还是伤心哭的?” “伤心吧,高兴干嘛还要哭啊!” “我觉得不是,你们看那画,她唇角微微上扬,应该是喜极而泣!” “不对不对,她的眼神哀怨,明显是悲伤所致!” 人们因着画中鲛人究竟是喜极而泣还是哀伤而哭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一位老者捋捋胡须,满怀笑意朗声道:“诸位,何必争论,不如去前面看看下一幅画的内容。” “前面还有画?走,去看看!” 群情激昂,有些后来的人被挤在最外圈,不知发生了何事,为着凑热闹也跟着人群向前移动。 果然,不出百米,又有一幅画悬挂在街边。 这幅画的内容是刚刚那个貌美倾城的鲛人坐在礁石上唱歌,她的身影笼罩在皎洁的月华下,如梦似幻。远处的海面上,有一艘渔船正行驶而来。 人群中传出又一声惊呼:“不好,传说鲛人善魅,歌声可蛊惑人心啊!” 这声感叹适时的为这幅画增添了神秘的氛围,为了知道船上的人有没有被鲛人的歌声蛊惑,人们脚步匆匆的走向了下一幅画,一探究竟。 众人随着画一路前行,沉浸在故事情节中,浑然不觉所行之路越来越偏,转过了一条崎岖的胡同方豁然开朗,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漆吴居。 漆吴居门前立着两块木板,其中一块木板上有一幅画,正是人们刚刚在东市看到的第一幅鲛人泣珠图,上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鲛人传说。另外一块木板则写着漆吴居今日开业,所有饮品免费供应,小食糕点全部五折。 对故事后续发展的强烈好奇促使人们走进了漆吴居,入内便如同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漆吴居有三层楼之高,主打明亮温馨的装修风格。 一楼大厅正中央有近一人高的圆形高台,台上置桌椅盆栽,十分雅致。其余座席围绕圆台陈列,桌上摆有鲜花,花朵上尚沾着晨露,娇艳欲滴,满室花香。 另有菜牌,图文并茂,所绘食物之精美,诱人脾胃。不知何处传来隐隐的丝竹管弦之声,轻缓舒适,令人心神放松。 店小二热情洋溢的招呼众人落座,添茶倒水,服务周到。 一白须老者翩然登台,仙风道骨。有人认出来,他便是刚刚提醒大家继续前行的人。 老者手持醒木,惊堂一拍,声音浑厚平稳的开口:“南海有鲛,貌妍美,性至善。一日贪玩,出海于礁,月色朦胧,兴起高歌。歌声空灵,宛如天籁,迷醉清风。有渔船循歌声而至,恰海上风起,渔船摇摇欲坠。鲛性善,奋力救之。逢天师门弟子陆灼华途经此地,误以为鲛作恶,欲将之收服。灼华使剑,鲛控水,二人大战,难解难分……” 话至此,高台上悬下一幅画,这幅画与之前的画篇幅大小相同,画面却分成四格,正是鲛人与天师灼华的打斗场面,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众人屏息,看着鲜活的画面,配合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语调,被带入了一个幻想中的世界,仿佛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男子神色肃穆,一身正气,女子身姿窈窕,满目懵懂,刀光剑影,金鼓齐鸣。 说书先生顿住语音,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顿时有人大叫起来:“然后呢?先生,您别停啊,正到精彩之处呢!” 那人猴急的模样惹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周静容坐在二楼雅间,看着楼下众人的反应,轻轻舒了口气,提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没学过营销,但自觉这波宣传做的挺成功。 先用一副鲛人泣珠图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再用故事进展将大家吸引至此,让他们认识了漆吴居的招牌。 接下来,就是用周到的服务,舒适的环境,可口的茶点,更加引人入胜的故事剧情来留住顾客了。 茶楼的管事周永看着大厅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的场景,心中渐渐对周静容升起敬畏之情。 他最初也以为周静容顽劣,不堪大用,对她提出的茶楼改制方案嗤之以鼻。但如今却不无感叹,不愧是周老爷的女儿,天生便带着经商的奇才。 周静容一早便来了漆吴居指挥布置,这会儿身心放松,甚觉疲累,打算回府休息。 周永忙跟上:“姑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周静容想了想,道:“周叔,昨日我写的那几个甜品方子,还请后厨师傅尽快做出,入的菜牌。” 周静容是一枚妥妥的吃货,尤爱甜食,虽然不会做,但对各类美食可谓如数家珍。 她想在茶楼添几道饮品小食,增加食品的丰富度,让漆吴居有与其他茶楼不同的独特之处,是手到擒来的事。 不过古代物资匮乏,很多现代甜品所需的材料并没有。但如双皮奶,姜汁撞奶这类甜品,用料做法简单又美味,还是可以推行的。 周永如今对周静容十分推崇,态度大有不同,对她的话奉为圭臬,连连称是。 第六章 共处一室 周静容回到傅府,发现下人们正在搬搬抬抬,进进出出,很是忙碌。她不知发生何事,便着雅意去打听。 雅意很快回来,向周静容回道:“老太太请静安寺的智果大师卜卦,大师说西院风水有煞,恐冲撞主人,老太太便令人重新修整。” 周静容点了点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没想到晚上,傅云深竟破天荒的踏进了主院。 周静容正倚在床边看书,见傅云深推门而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傅云深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语气含着几分讥讽:“你当真不懂祖母的用意?” 周静容懵了一瞬,但她并不愚笨,顺着傅云深的话稍微转了转脑袋,也就想通了。 所谓风水不好,不过是傅老太太的借口,目的是为了逼迫傅云深迁出西院,回到主院居住。 傅老太太为了让他们同房,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周静容看了看宽敞柔软的大床,有些不舍得,试探着对傅云深说:“要不,你打个地铺?” 话音刚落,便接收到了一抹冰寒的视线。 周静容秒怂,好吧,此计不可行。其实她也觉得,占着人家的房子还让人家打地铺,确实不地道。 于是周静容豪气的说:“没事,那我打地铺。” 傅云深却没理她,径自去柜子里取了一床被褥,便走到外间的矮榻,将被褥铺好,躺了上去。 外间的矮榻是给下人守夜用的,也就将将能容下弦歌雅意那样身形娇小的姑娘家。 傅云深那么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整个人窝在窄小的榻上,缩手缩脚,看着委屈兮兮的,令周静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周静容踌躇半晌,开口问道:“傅云深,你睡榻是不是不舒服啊?” 傅云深没理她。 周静容又说:“要不咱俩换换吧,我比你矮,应该不会那么难受。” 傅云深仍没作声。 周静容得不到回应,又轻声问了一句:“傅云深,你睡着了吗?” 傅云深终于被周静容吵的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冷漠的吐出两个字:“聒噪。” 周静容的好意被嫌弃,心里顿时憋出一股火,对于霸占了傅云深的床的愧疚抛到九霄云外,气呼呼的转过身不再管他。 就在周静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傅云深轻缓的声音缥缈的传过来:“龙傲天是何物?” 周静容嘟囔着:“什么龙……” 下一秒,她立时惊醒,瞪大了一双眼睛。他怎么会知道这个词,难道他? “你说什么?” 周静容一时激动,猛的起身,却在黑暗中一头撞到了床柱,剧烈的疼痛差点令她昏厥,发出一声痛呼:“啊!” 傅云深那边响起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不多时,他便举着烛台来到了周静容面前,紧皱眉头:“怎么了?” 周静容抬起头看着他,疼的说不出话,眼泪汪汪的,有种可怜的娇态。 傅云深别开与她对视的目光,移到她红肿的额头,嫌弃的啧了一声。 他伸长手臂在墙上按了一下,便出现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些应急的药。他从中拿出一瓶消肿化瘀的药膏,挖了一块按在了她的头上。 周静容的伤处被傅云深这么用力一戳,登时疼的涌出了眼泪,气的大吼:“你不会轻点啊!” 傅云深也有些气恼,深更半夜被她吵得不能入睡,好心给她上药反被吼,他才觉得憋屈呢。 不过虽有诸多不满,迎着周静容泪光闪动的明亮眼眸,他终究还是放轻了力道,将药膏抹匀。 过一会儿,周静容觉得没有那么疼了,又想起刚刚傅云深的问题,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话刚出口,她便恍然大悟:“你来过我的房间,偷看了我的素描本?” 傅云深默不作声,更加证实了周静容的猜测,她生气的说:“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允许就随便进我的房间呢,懂不懂尊重别人的隐私啊?” 傅云深对此理亏,却也毫不相让:“你也未经允许擅动了我的书,否则我也不会去你的房间里找。” 在抬杠这件事上,周静容就没服过谁,当即反驳道:“当初是你说世安院归我,你不会踏足半步,是不是你说的?” 这话确是傅云深说的,不过当时因为原主大闹婚礼,他正在气头上,而且他也没说书也归她啊! 周静容也知道自己是在狡辩,沉默半晌,火气渐消,遂放软语气平息战火:“既然我动了你的书,你也看了我的画,那我们就扯平了,好不好?” 傅云深沉默不语,久久才勉强应了声:“嗯。” 直到第二天,傅云深才反应过来,被周静容胡搅蛮缠一通,他最终也还是没能弄清楚龙傲天其意。 第七章 士别三日 东市街头川流不息,拥挤的人群如同巨大的浪潮,将宽敞的街道阻断。 一架马车因无法通行安静的停在街边,车厢内,傅云深正全神贯注的翻看着手中的书。 前去探路的言风艰难的穿过人群,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回来,献宝似的奉给傅云深:“二爷,您道为何这么多人?原来是一家茶楼在搞什么试吃活动,免费分发糕点,您尝尝!” 傅云深对糕点没兴趣,却一眼看见包装纸上书着三个大字:漆吴居,后面还画了一个卡通形象的人鱼。 看着这画,傅云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周静容,微微一怔。 言风没注意傅云深的表情变化,兀自感叹道:“这茶楼不仅发糕点,凭这有画的纸还可以免费听书。爷,您说这茶楼得散出去多少银子啊,可真是财大气粗!” 傅云深摇了摇头:“为商之道,无利不图。只要入得茶楼,茶水小食打赏总要花银子。这位老板能想出这种办法招揽客源,倒也算心思精巧。” 言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傅云深又道:“既此路不通,换条路走吧。” 言风刚应了声“好嘞”,便听得车外有人询问:“是从嘉吗?” 傅云深撩开车帘,见来人正是他的同窗好友赵秦廉,遂拱手施礼:“端方兄。” 赵秦廉并不见外,径自上了马车,用熟稔的语气问道:“去哪儿?” 傅云深淡淡回道:“集贤馆。” 集贤馆是一家书斋,文人墨客常聚集之处。 赵秦廉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提议道:“今儿别去集贤馆,我带你去另一处好地方。” 傅云深问:“何处?” 赵秦廉凑近傅云深,反问道:“近来城中新开了一家茶楼,唤作漆吴居,你可曾听说?” 傅云深点头:“略有耳闻,不知此地有何不同之处?” 赵秦廉收起扇子,神秘一笑:“那儿的说书先生不说书,说画!” 画?傅云深挑眉,又看了一眼被言风硬塞到手中的糕点包装上的卡通人鱼,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上扬:“好,那便去看看。” 漆吴居的试吃活动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傅云深等人到来之时,一楼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说书先生正说到慷慨激昂处:“世间贪婪之辈不在少数,凡有欲,必有贪。鲛人族因‘啖其肉,可长生’的荒谬传说,遭到心怀贪欲之人的大肆抓捕屠杀。鲛人族分崩离析,流落四方,或避于深海不出,或被捉捕贩卖。鲛人之难,正可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鲛三公主在天师灼华的帮助下躲过此劫,却不得已与族人分别。自此,二人一同走上斩妖除魔,拯救族人,匡扶正义之道……” 高台上悬着几幅画,正是鲛人族与侵犯者大战的场景。 其中一副是陆灼华拉着鲛三公主躲避追捕,公主回首看向故乡,那广袤无垠的大海,眼中落下了如海水一般晶蓝色的珠泪,凄美至极,动人心弦。 傅云深心头微颤,仿佛透过那画面,能看到作画之人的用心。 “几位客官,楼上请!” 店小二热情的迎上来,引着傅云深和赵秦廉向二楼雅间走去,傅云深边走边环顾四周。 一楼是为大厅,座席皆满,还有很多没有座位的人干脆站着听书。 说书先生所处圆台上置有面向四方的圆筒,想来是为了能让声音传的更远更清晰。 另有侍者手持托盘穿梭于人群之中,盘中置有瓜果糕点,宾客可随时拿取。二楼设有雅间,每个房间外面都有一名侍者专供差遣。 如此种种布置,可谓细心周全到了极致。 傅云深在赞赏的同时,心中又涌起了深深的疑惑:这当真是周静容的茶楼,她竟有这般玲珑心思,难道以前是他错看了她? 三楼账房内,周永正满面喜气的对周静容说:“姑娘,您所谓体验之法,以退为进,真是高妙。” 周静容对此却并不乐观:“此计并非长久之计,这样的客源流动性也很大。” 周永对周静容的危机意识很是感佩,小心翼翼的询问:“那下一步该如何?” 周静容想了想,道:“周叔,劳烦您召集大家一起想办法,群策群力,若谁能想出好点子,月底有赏银。” 周永亦觉此法甚好,连连称是。 二人正商议着,弦歌进来禀道:“二奶奶,二爷在外面,让奴婢给您传个话,您若是忙完了,可以和他一起回府。” 周静容听到傅云深来了,十分诧异,与周永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周静容走上马车,看着傅云深疑惑的问:“你怎么来了,有事找我?” 傅云深倚着软垫,翻着手中的书,看也没看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回道:“路过。” 路过?周静容不知该如何回应。漆吴居偏僻到连鸟都不愿飞过来,他是去什么地方能路过这儿啊? 不过,免费的马车不坐白不坐,周静容也就懒得深究。 第八章 酸梅果子 周静容以前为了赶稿,早已习惯熬夜。 倒是苦了弦歌,非要陪着她,结果第二天精神不济,站在那里昏昏欲睡。 周静容赶弦歌去补觉,雅意一边为她梳妆,一边取笑弦歌:“她哪儿是陪您呢,分明是想提前知晓鲛人传说的故事情节。” 不过昨夜周静容并没有画漫画,而是绘制了一张活动海报。 雅意觑着案上的字画,好奇的问:“二奶奶,您画的什么呀?” 周静容耐心的解释道:“咱们的鲛三公主不是还没有名字嘛,我打算举办一个给她取名字的活动,让大家都参与进来。” 雅意有些惊讶:“您画的人物让别人取名字?” 周静容点头:“是啊,不仅要取名字,还要投票排出个名次呢,取首名录用,还有彩头。举办活动可以起到宣传的作用,提高参与感会令读者与故事的联系更加紧密,就能留住更多的固定客源了。” 雅意发现周静容总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古怪词汇,但大意又能理解,不禁对于她的新奇想法啧啧称奇。 待婢女布好早膳,雅意也为周静容梳妆完毕。 周静容走到饭桌前,看着一桌子冷食糕点,疑问道:“我的小笼包呢?” 雅意提醒道:“二奶奶,今儿是寒食节。” 寒食节,禁烟火,吃冷食。 周静容顿时觉得天空变得灰暗了,一天之计在于晨,一晨之计在于小笼包啊!这种糕点类的食物对她来说只是零食,算不得主食,她还是喜欢热腾腾的包子和米饭。 周静容饿了两天,终于熬过了寒食节。 漆吴居举办的征名活动轰轰烈烈的拉开了帷幕,周静容也终于吃上了一顿热乎乎的饭菜。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餐饭是与傅家所有人一起吃的。 开饭后,周静容先吞了一碗米饭填饱肚子,接下来的时间就全部耗费在不要用混公筷和私筷这件事上,食欲都被消磨没了。 傅娇看着周静容局促的模样,忍不住发出一声讥笑:“到底是商户出身,哪里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二郎,你还是好生教教,省得以后出去丢我们傅家……” “啪”的一声,傅老太太将筷子拍在桌上,打断了傅娇的话,冷冷的看过去:“你倒是有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我可是不曾教过你?” “娘!”傅娇震惊的看着傅老太太,面色由红转白,似是没想到她会为了周静容而出声斥责。 傅老太太突然发怒骇的满室寂静,周静容更是吓得一个激灵。这对母女剑拔弩张因她而起,她也不好装死,便硬着头皮想要出声调解。 周静容还不待发声,手便被人握住了,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偏头去看,只见傅云深低垂着眼眸并没有看她,只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火上浇油。 吴氏向小女儿傅娆华以及傅云深的寡嫂甘棠分别使了个眼色,甘棠放下臻哥儿,拍了拍他的脑袋,傅娆华便牵着他走到了傅老太太身边。 这二人一个是傅老太太最小的孙女,一个是她的曾孙,都极得她的喜爱。 臻哥儿虽才五岁,却聪明伶俐的似个小大人儿,他将自己的小碗捧给傅老太太,脆生生的说着:“祖奶奶,吃!” 傅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众人也纷纷附和调侃,气氛重又变得欢乐。 傅娇又气又委屈,狠狠的剜了周静容一眼。周静容更加没了胃口,默默的放下了筷子。 晚饭结束,周静容与傅云深一同回世安院。 许是刚刚吃的急,又一度精神紧张,周静容的胃有些不舒服。 她跟在傅云深身后,揉着胃小声抱怨:“你姑姑怎么那么凶啊,总是针对我。” 说来也怪,傅家的每一个人应当都是不喜周静容的,却也没人如傅娇那般一再挑衅,仿若对她恨之入骨。 傅云深没有回答,转脚去了小书房。 周静容本也没指望他说什么,他能在刚刚那种情况下提醒她该怎么做已经很讲义气了。 周静容趴在床上,面色泛白,急的弦歌想去找大夫,被她制止了。若是被人知道她吃饭没吃好闹的胃疼,傅家人指不定又要觉得她矫情作妖。 雅意端着一小碟果子走进来:“二奶奶,这是二爷差人拿来的酸梅果子,有助消食,您吃点吧。” 周静容有些诧异,没想到傅云深还有这么体贴细心的一面。 待傅云深回房,周静容主动表达谢意:“傅云深,谢谢你,我吃了酸梅果子,胃里舒服多了。” 傅云深微微挑眉:“言风送到你这儿来了?” 周静容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不是给我的?” 傅云深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干脆利落的回了两个字:“不是。” 周静容尴尬不已,呵呵干笑了几声,赶紧回到床上,用被子将自个儿裹了起来。 原来那酸梅果子不是给她的,亏她还自作多情,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躲进被子里的周静容自然没有看到,傅云深唇边微微漾起的笑意。 第九章 宋家有女 漆吴居为鲛人传说女主角征名的活动进行的热闹,令许多以前对此并不关注的人也产生了兴趣。 漆吴居因此日日客满,生意红火。 待到征名活动结束,票选出的前十名均有彩头。随着名次的增长,彩头也越来越丰厚,令人们不禁对首名彩头翘首以盼。 此次征名活动的魁首是一位叫做幽兰客的人,为鲛三公主取名为韶。 韶者,尽美矣,很符合人们对传说中神秘又美丽的鲛人的想象,所以获得了一致认可。 周静容为幽兰客准备的重磅彩头是可以在漆吴居全年免单的会员卡,这张会员卡不仅可以在漆吴居使用,还可以在周静容名下的任一店铺使用,尽享半价优惠。 会员卡制作精美,将硬笺纸染上花色,熏过香料,裁成半掌大小,绘有漆吴居的标志,还有幽兰客专属卡通形象。 因幽兰客低调,从未露面,周静容也仅从幽兰客娟秀的字迹判断她应当是一位女子,便勾画了一个蒙面女侠的飒爽形象。 众人惊羡,对会员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纷纷出言询问。 周静容坐在三楼雅间,对大家的反应并不意外。 新鲜事物总会引起人们的追逐,如此一来,她想借由漆吴居带动其他店铺的生意指日可待。 “等一下!” 正当众人争相抢看会员卡时,一名男子突然大喊一声,众人好奇,齐齐向他看去。 男子站在人群中间,神色倨傲的扫视一周,质疑道:“幽兰客为何不现身?怕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吧,这不过是店家引诱大家买那个什么卡的手段罢了。” 男子此话一出,众人也不禁纷纷怀疑起来。 “说的是啊,这幽兰客到底是何许人也,竟如此神秘?” “若真有此人,为何不现身?” “难道真如这位公子所说,根本没有幽兰客,只是店家的幌子?” 男子见有人倒戈,不禁洋洋自得。 周永站出来解释道:“这位公子,投票乃是公开,人人可见,我们又如何作假?” 男子充满蔑意的哼笑一声:“除非你告诉大家幽兰客是谁,若说不出,就是你们作假骗人!” 有人出声附和:“是啊,周掌柜,你就让幽兰客出来吧,我们也想见见啊!” “这……”周永一时为难不已。 弦歌看着这一幕,急得直转圈:“二奶奶,咱们也从未见过这个幽兰客啊!这人只是将名字挂在了外面,又没露过面,怎知他是谁,这可如何是好啊?” 幽兰客不愿现身,必有其理由。由着这些人吵闹也没什么意义,反而会败坏漆吴居的名声。 周静容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不由得起身,打算下楼亲自向众人解释。 却忽听坐在角落的一位女子缓缓扬声道了句:“幽兰客是何人,与你何干?公子如此不依不饶,是何居心?” 女子戴着帷帽,众人看不见她的真容,只见她衣饰华美,身姿窈窕,气度不凡,像是名门淑女。 男子不屑的瞟她一眼,大义凛然的说:“我的居心,便是不想让大家受到这种无良商家的欺骗!” 女子忍不住嗤笑一声:“呵,你不明事情缘由就口口声声说掌柜骗人,还煽动旁人,到底是谁无良?” 女子说着,解下帷帽露出姣美的容颜,却目若寒星:“依你之言,是觉得我宋汀兰不配得这魁首之名?” “原来幽兰客是宋家姑娘!” “宋姑娘可是县令大人的千金,也是咱们浦河县响当当的才女,她能夺得魁首,意料之中啊!” 说起来,这位县令千金与周静容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傅云深的堂姐乃是宋汀兰的长嫂。 不过因着宋汀兰县令之女的身份以及浦河县才女的名头,没有人敢用这一点做文章。 那男子自然也惹不起她,便趁着众人不注意,灰溜溜的离开了。 一场风波平息,周静容追上欲离开的宋汀兰:“宋姑娘,感谢你仗义执言。” 宋汀兰瞥了周静容一眼,冷冷道:“谢我做什么,他虽是针对漆吴居,却也抹黑了我的名声,我自是不依的。” 周静容热情道:“此前未见过姑娘庐山真面目,不得已才画了蒙面女侠形象,姑娘若不喜欢,我可以重新绘制。” 宋汀兰仍是一副高冷的模样,直接拒绝:“不必麻烦了。” 弦歌看着宋汀兰的背影,禁不住咋舌:“不愧是官家小姐,眼睛真的是长在头顶上的。” 说着,她用力踮起脚尖,向下瞪着眼睛做鬼脸。 惹得雅意笑骂她:“莫要乱说话。” 周静容却想着宋汀兰的话若有所思,她本以为刚刚那男子是因未能入选心有不甘才出言诋毁,可难道这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针对漆吴居? 第十章 表哥表妹 夜深,周静容还在微弱的烛光下认真绘制着私人订制款的会员卡。 周静容赶制的这一批卡片是送给傅家人的,她好歹也在傅家白吃白喝了这么久,总该有所回报。 “怎么还不睡?” 周静容正专心致志的作画,忽被外间傅云深传来的碎冰碴般的声音吓得手一哆嗦,便将线条画到了外面。 周静容不满的向傅云深的方向瞪了一眼,嘴上却乖巧:“抱歉吵到你了,我很快就好。” 然而周静容的很快却持续到了一个时辰之后,傅云深被光线影响的无法入睡,忍不住起身去看她到底在干什么,却见她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他本想叫人进来服侍她,但看见她安然的睡颜,终究还是没忍心吵醒她,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她抱到了床上,嘴里不满的嘟囔着:“平时就不能少吃点么。” 第二日,周静容去松涛院请安,顺便将会员卡送给大家,并解释了其用途及好处。 傅老太太很捧场,夸赞道:“容娘聪慧,竟能想出这样精妙的点子。我看这会员制度极好,傅家的铺子也可效仿此法。” 吴氏点头应和,傅娆华也因周静容的用心对她有所改观。 臻哥儿小孩儿心性,对这种Q版漫画爱不释手。 甘棠见他高兴,对周静容的态度也和缓了许多:“弟妹有心了。” 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傅娇却高兴不起来。自那日被傅老太太当众训斥,她便愈发看周静容不顺眼。 林疏桐时刻关注傅娇,提醒她不要冲动,以免再惹恼老太太。 出了松涛院,傅娇便不再忍耐,将装有会员卡的盒子摔到周静容面前,冷嘲热讽:“商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什么东西也当好玩意了?你嫁进我们傅家是高攀,别把那些小门小户的陋习带进来!” 傅娇自诩出身士族,十分看不起商人,所以常用周静容的出身讽刺她。 周静容并不在意,只面目平静的捡起盒子,不卑不亢。 倒是一旁的傅云深看不过去,直言道:“姑母,傅家虽清贵,也食烟火,亦靠商铺维持生计。所以不管为官还是为商,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又何来高攀。” 周静容不由得向傅云深看过去,心中震撼。 这里可是阶级制度森严的古代,所谓士农工商,商人的社会地位就是低人一等。 可傅云深却说,职业不分高低贵贱,足见其比他人更为开阔的眼界和宽广的心胸。 傅娇像点了火的炮仗,立时炸了:“二郎,你竟为了这女人指责姑母?” 接着,傅娇声泪俱下,喋喋不休,诉说傅云深年幼失怙失恃,她是如何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衣不解带的照顾生病的他。 周静容这才后知后觉,敢情她一直没认清傅娇的身份,这哪是姑母,分明是婆婆啊! 好不容易摆脱傅娇回到世安院,傅云深径自去了小书房。周静容则回到房间瘫在椅子上,好半晌还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直到睡了个午觉才恢复过来。 下午,周静容闲来无事,便去小书房找书看。她已经与傅云深达成了君子协议,可以随意借阅他的书。 周静容来到书房,恰遇见正向外走的林疏桐。 林疏桐福身,主动向周静容赔礼:“表嫂,我娘自我爹逝后便一直情绪反复,若有得罪之处,请表嫂多多包涵,还有表哥……” 说起傅云深,林疏桐的脸可疑的红了一下:“表哥为考科举日夜苦读,还要劳烦表嫂好生照顾他。” 周静容觉得林疏桐的话好像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便笑着应道:“好。” 周静容步入书房,见傅云深临窗而坐,白衣墨发,随风轻扬,端的是翩翩公子,皎如玉树之姿。再细看,他的嘴角还噙着一抹浅笑。 周静容惊奇道:“难得见你笑,可见表妹佳人,确令人心生欢喜。” 傅云深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 周静容调侃道:“不必害羞,自古以来表哥表妹都是天生一对嘛。” 傅云深眼眸微眯,流转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危险气息,随即指着桌上的汤盅道:“雪耳猪骨汤,清热去火。” 自从上次酸梅果子事件过后,周静容就多了一份谨慎,狐疑道:“给我的?” 傅云深复低头翻书,神色淡淡:“你若不吃,便让言风拿去倒了。” 周静容忙阻止他:“哎,哪有你这么浪费食物的啊!” 于是,一碗汤就进了周静容的肚子。 不多时,林疏桐去而复返:“表哥,我的帕子好像落在这里了。” 刚喝完汤,以为那是傅云深的帕子,正用来擦嘴的周静容:“……” 林疏桐见到自己为傅云深精心准备的汤被周静容喝了,一时间失望、愤怒、不甘齐齐涌上心头。她连忙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狼狈。 周静容石化,瞟向傅云深,这该不会是表妹特地为表哥准备的汤吧? 傅云深向周静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周静容以为他会帮自己解释,哪知他却道:“你表嫂很喜欢这汤,你若得闲,教教弦歌如何制作。” 周静容:“……” 林疏桐:“……” “咳咳。”周静容突然觉得已经进了肚子的那碗汤好像又涌上来,呛到了嗓子眼里。 傅云深,你这个卑鄙小人,竟敢给老娘拉仇恨! 第十一章 集贤辩学 周静容趴在漆吴居三楼的栏杆上,看着楼下零星的几个人影,疑惑道:“为何今日人这么少?” 周永解释说:“集贤馆每旬有三日辩学,过了这几日便好了。” 周静容新奇道:“集贤馆?辩学?” 周永笑了笑,为她科普:“姑娘有所不知,集贤馆乃是一家书斋,藏书数量之多,不只在咱们浦河县,在整个延平郡都排头号,是文人学子最爱聚集之处。辩学是一种学术交流,学子各抒己见,也能增进学识。每逢辩学日,还有许多其他县的学子特地赶来呢。” 周静容眼前一亮,兴致勃勃的说:“那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周永应道:“好,那我去准备马车。” 周静容来到集贤馆,馆内外果然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待她走下马车,还受到了一小波注目礼。 夏朝虽然民风开放,但大户人家的女子若单独出门也会遮挡容颜,如周静容这般大摇大摆的还真不多见。 不过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又被馆内传出的阵阵欢呼声吸引,周静容也随着人潮不顾形象的挤了进去。 待入得馆内,已没有座席,周静容只能站在拥挤的人群中间。 众学子分列而坐,中间悬挂着一副画,正是今日辩学的内容。 周静容探头去看,惊讶的发现那幅画竟出自她的鲛人传说?! 一学子起身朝众人施礼,温文尔雅,言语间却颇为不屑一顾:“此画不过娱乐市井,难登大雅之堂,不知有何可辩。” 又一学子驳道:“这位仁兄此言差矣,此画形式创新,颠覆传统,是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怎说庸俗?” “什么艺术形式,不过是涂鸦之作罢了!难道但凡有别于传统,便是创新?此作有失严谨,附庸风雅,分明是哗众取宠,俗不可耐!” “我倒是没看出哪里附庸风雅,此作个性鲜明,独树一帜,分明是难得的佳作!” …… 周静容听了几句,便觉得意兴阑珊。 他们辩来辩去也总绕不过雅俗之辩,什么事都能扯到阶级上。士为上,商为下,雅为上,俗为下,真是狭隘。 “何为雅,何为俗?”一个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周静容也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竟是傅云深。他穿着一袭天青色长袍,身姿挺拔,如一支翠竹傲然于天地间。 周静容突然发现,傅云深虽有着出色的容貌,但他的风华气度并非容貌给予,而是自骨子里流出来的。他站在那里,闲适淡然,如淙淙流水,如朗月清风。 傅云深缓缓开口:“雅俗之辩已逾千年,从未争论出对错,所谓的雅或俗,不过都是个人喜好。若非要以雅俗论,依在下之感,此作通俗易懂,寓教于乐,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有对人性贪欲的讽刺,有警醒世人的作用,雅士白丁皆追逐,能够做到此般雅俗共赏,乃是真正的大雅……” 周静容愣愣的看着傅云深,听着他口吐珠玑,心潮澎湃。 倒不是因为他对她画作的肯定,而是他作为一个古人,不受封建礼教的束缚,有如此超脱的思想,实在难得。 周静容喃喃自语:“我突然觉得,傅云深有点帅哎!” 弦歌听得一脸懵,帅又是何意,二奶奶到底是在夸二爷,还是损二爷啊? 弦歌还没想明白,便见言风隔着好几层人群冲她打招呼:“小弦歌!” 弦歌没好气的瞪了言风一眼,他也不过就比她大了半年,总像叫小孩儿似的叫她,真讨厌。 言风来到周静容面前,笑嘻嘻的说:“二奶奶,二爷在里面有雅座,小的带您过去。” 周静容随言风来到雅间,掀开隔帘便见到了熟人,欣喜道:“宋姑娘。” 宋汀兰见到周静容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淡淡道:“不必如此客气,说论起来,我还该唤你一声二嫂。” 宋汀兰和傅云深都是高冷那一挂的,周静容也找不到共同话题,两个人便一直相对无言到辩学结束。 傅云深和一位面目清秀气度温润的男子一同走进来,向周静容介绍道:“这位是大姐夫。” 周静容明了,这位便是傅云深的堂姐傅春华的丈夫,也就是宋汀兰的兄长宋子言,和傅云深亦是同窗。 宋子言赧然道:“我刚刚才得知,原来那副鲛人图是出自弟妹之手。” 宋子言刚刚辩学时,是站在不看好那一方的,是以有些不好意思。 周静容无所谓的笑笑:“各花入各眼,我不在乎别人如何评说,大姐夫亦不必介怀。” 傅云深听着周静容的豁达之言,一时有些分不清她是真心还是做戏,毕竟这和她之前粗鲁狭隘的形象大相径庭。 几个人出了集贤馆,各自回家。 宋子言对宋汀兰道:“兰娘,你先上车等我,我去给你嫂嫂买栗子糕。” 宋汀兰嘟囔道:“让小厮去买不就行了,偏要亲自去。” 周静容微笑,心中感叹,便是在三妻四妾的古代也有真心人,不知她的幸福又在何方。 第十二章 明日黄花 集贤馆三日辩学结束之后,漆吴居果然又恢复了之前宾客盈门的景象。而且因着此次辩学给鲛人传说免费打的广告,还吸引了更多的客源。 世安院内,周静容和傅云深各自占据小书房一角,各看各的书,互不打扰。 周静容却一直偷看傅云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傅云深终是受不住周静容时不时投过来的炽热目光,表情稍显不耐,率先开口:“有事?” 周静容赶紧问道:“你常去集贤馆,可知那里的老板是谁?” 傅云深瞥了她一眼:“怎么?” 周静容弯起眉眼,语调欢快的说:“我想感谢他免费给漆吴居做了宣传,这么有商业头脑的人,没准以后我们还能合作呢!” 而且万一那老板是个单身多金的小帅哥,他们互相看对了眼,那她和离之后的幸福生活不就有着落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已经在幻想中红杏出墙的傅云深,看着周静容坐没坐相的模样很是嫌弃,懒得搭理她。 周静容还沉浸在自己的脑补小剧场中,弦歌突然跑进来,带着哭音大喊:“二奶奶,不好了,有人来漆吴居闹事,周管事和他们打起来了!” “什么?”周静容惊的从椅子上弹起来:“怎么回事?” 弦歌焦急道:“是店里的伙计来回的话,说是有人来讨债,进门就砸东西,将客人都吓跑了。周管事与他们理论,可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 周静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脑子一懵,顿时慌乱的没了主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傅云深起身唤来言风,冷静的吩咐道:“言风,去报官。” 言风应了一声,便麻利的赶往县衙。 傅云深又对周静容说:“先去漆吴居看看,这时候不能没有主事的人。” 周静容眼神茫然,透出一丝无助。 傅云深莫名的心软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又加了一句:“我陪你一起去。”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顿时觉得有了底气,应道:“好。” 几人来到漆吴居,入目一片狼藉,桌椅杯盘散落满地,画纸也被撕碎四处飘零。 说书的蒋老先生正一片一片的拾着画纸碎片,周永和几个伙计也在骂骂咧咧的收拾残局,脸上均有挂彩。 周静容心中一窒,忙上前关切询问:“周叔,蒋老先生,你们的伤怎么样?” 周永大手一摆,不甚在意的说:“我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可惜让那几个闹事的孙子跑了!” 周静容让弦歌和雅意去拿伤药,又扶着周永坐下,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周永身边的伙计抢着回话,气愤不已:“小的知道,那伙人是常年流窜于西市的一伙地痞,说是来讨债的,可进来就砸东西赶客,必是受人指使,拿钱办事!” 周静容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冷静的分析道:“漆吴居的生意日渐兴隆,已有结余,我便先偿还了一些紧急款项,并与各位商家签下合约,确定分期还款,并未逾期,他们不可能突然来要债。况且砸了漆吴居,让我们没有进项,无法还款,对他们并没有好处。” 弦歌和雅意这会儿已经回来,听得周静容如是说,不禁疑问道:“那会是何人所为,意图何在?” 周永磨着牙,眼中满是怒火:“定是有人眼红咱们漆吴居生意红火,故来砸场子!” 傅云深也赞同周永所言:“浦河虽占地不多,但地处交通要塞,往来客商者众,因而繁华。所谓十步一茶楼,也并非虚言。竞争如此激烈,漆吴居却独占大半客源,难免遭人嫉恨。” 周静容叹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手段如此不正当又激烈的商业竞争。 她原本以为,只要服务周到,有吸引人的创意,把生意做好就行了,却没想到还要面对这些时来的风雨。 周静容环顾漆吴居内凋敝景象,沉默半晌,最终做出决定:“如今的模样,只能先暂停营业了。大伙先回去休息,医药费从公中走账。明日核算损失,重新装修,再行待客。” 昨日还高朋满座,今日便成明日黄花。众人心有不甘,却无奈只能接受现实,一时气氛沉闷。 第十三章 怒怼表妹 漆吴居重新营业后,客流量大不如前。 周静容受其影响,心情不佳,连作画都没有灵感,常常呆坐几个时辰什么也画不出。 傅云深已经第N次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周静容仍毫无察觉。 她手持画笔,凝眸纸上,看似认真,实则早已不知神游何方。 傅云深终于看不下去,他走到周静容面前,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敲了敲书案。 周静容这才恍然回神,抬头看着傅云深,满目迷茫:“干什么?” 傅云深淡淡道:“祖母唤我们过去一趟。” “哦。”周静容乖乖起身,跟在傅云深身后往松涛院走去。 途径小花园,傅云深突然停下脚步,周静容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傅云深不答,只遥遥的看向远处。 周静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入目一片姹紫嫣红,绿意盎然。 不知不觉中,料峭的春寒已然远去,沉睡一冬的树枝抽出了新芽,嫩草破出土面,火红的蔷薇铺了满园,馨香扑鼻。 春光煦煦,轻风正好,周静容顿觉心胸开阔,堵在胸口的那团郁气喷散而出,豁然开朗。 但她此刻无心欣赏这满园春景,只顾催促傅云深道:“快走吧,别让祖母等急了。” 一路上,傅云深走走停停,短短的一段路,生生被他走出了郊游踏春的悠闲感。 到了松涛院门前,傅云深转身,神色淡定的对周静容说:“我突然想起来,祖母只让我一人前来,并未唤你,你回去吧。” “!”周静容立时爆发怒火:“傅云深,你什么意思,溜我玩儿呢?” 周静容狠狠地瞪了傅云深一眼,气鼓鼓的转身离去。 但出来转了一圈,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目光所及之处有了更多的色彩,漫画灵感也纷涌而至。 周静容心情愉悦的回到世安院,想趁着灵感赶紧把下一话漫画画出来,却见林疏桐和几个丫鬟正围在她的书案前,便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听见周静容的声音,有几个胆子小的丫鬟顿时手脚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林疏桐转过身,看向周静容的眼神闪烁,声音柔弱:“对不起,表嫂,都是我不好。表哥说你喜欢我做的汤,我便又做了些送过来,却笨手笨脚的打翻了汤盏,不小心弄湿了你的画……” “啊!那可是二奶奶作了好几日的画!”弦歌走上前,看着被汤水浸的笔迹模糊的画纸,心疼不已。 周静容则冷静的吩咐道:“弦歌,雅意,你们把画拿出去晾在阴凉处。记住,千万不要让日光直射,要自然风干。” 弦歌和雅意得了命令,赶紧带着几个丫鬟将画纸拿到外面。 林疏桐红着眼眶,哽咽着道歉:“表嫂,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周静容大度的摆了摆手:“无事,以后小心就是。” 林疏桐却拽住周静容的衣袖,苦苦哀求:“表嫂,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周静容觉得莫名其妙:“我不是已经原谅你了吗?” 林疏桐摇头,自顾自道:“我听得出,表嫂只是同我赌气,并非真心原谅。” 周静容原本并没有在意林疏桐的无心之失,现下却是被她纠缠的有些着恼:“那你说,怎样才算是原谅你?难道你弄湿了我的画,我还得毕恭毕敬的感谢你不成?” 听着周静容略带薄怒的话,林疏桐像是被吓到般瞪大了眼睛,眼泪似决了堤的洪水倾泻而出:“表嫂,你误会了,我并非此意……” 傅云深恰走进来,看见二人对峙的一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林疏桐忙伸手去拉傅云深的衣袖,急切道:“表哥,你回来的正好,快帮我向表嫂求求情,让她不要怪我了!” 傅云深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林疏桐伸过来的手,面色微沉:“一个姑娘家,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林疏桐被傅云深训斥,娇花般的脸庞顿时如遭霜打,瞬间惨白,讷讷不语。 林疏桐的贴身丫鬟忙扶住她,她定了定心神,语气恢复平静:“表嫂,那我改日再来赔罪。” 周静容叫住她,并不跟她客气,直言道:“桐表妹,听闻令尊是举人出身,你受其教导,知书达理,怎么却听不懂话?我已经说了原谅你,你却偏说我还在怪你。你是听不懂,不相信,还是故意找茬?” 林疏桐未料周静容竟如此直白,被戳破心思,一时心惊,本就苍白的面庞更白上一分。 她偷偷看了一眼傅云深,只见他不闻不问,并没有要偏帮谁的意思。 林疏桐只得暗暗咬牙,再度对周静容福礼致歉:“今日是桐儿无礼,扰了表嫂,还望表嫂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静容哼了一声,算是应了,林疏桐带着婢女匆匆离开。 周静容转身坐下,等着傅云深兴师问罪。他却什么也没说,如常看起书来,令她有些奇怪。 不过算了,既然他不问,那她也没必要上赶着解释。反正原主在他心里也没什么好形象,误会就误会吧,无所谓多添一笔。 是夜,宋府。 宋汀兰伏在案上写字,银杏一边为她摇扇,一边不解道:“姑娘,傅二爷与傅二奶奶不是感情不和吗?怎地傅二爷却为了讨傅二奶奶欢心,还专程请您邀她参宴散心呢?” 宋汀兰放下笔,吹了吹请帖上尚未干透的墨迹,想起漆吴居的那张精美用心的会员卡,道:“传言不可尽信,我瞧那傅二奶奶倒是个妙人,与之相交亦无不可。” 第十四章 赏花乐宴 周静容收到了宋汀兰的请帖,邀她过府参加赏花宴。林疏桐也在受邀之列,二人一同乘坐马车前往。 自那日林疏桐在周静容手里没讨到什么好处,倒是乖觉了许多,一路相安无事。 到了宋府,周静容一亮相就受到了众人异样的瞩目。 原主跋扈名声在外,为人所不喜,周静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是以十分坦然。 林疏桐随在周静容之后下了马车,一位碧衫女子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嫌恶的瞥了周静容一眼,道:“桐娘,宋府的赏花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你怎的将她带来,真是败坏兴致。” 女子音调上扬,故意让旁人听见这话,引得众人纷纷看向周静容,表情不善的窃窃私语。 林疏桐一脸为难窘迫,小声道:“卓姐姐,咱们先进去吧。” 弦歌见不得周静容被误解,忍不住替她解释道:“这位姑娘,我家二奶奶是受邀前来,并非随同。” 女子并未理会弦歌,只四处望了望,阴阳怪气的说:“哪来的狗吠声,这么难听。” 旁人掩唇讥笑,弦歌又气又羞,涨红了脸。雅意忙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说多错。 周静容走到那女子面前,平静的发问:“你说谁呢?” 女子先是愕然一瞬,继而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似乎对周静容这种找骂的行为很是乐见。 她神色高傲,不屑的睥睨着弦歌:“说她呢,怎么?” 众人都以为周静容会发怒撒泼,均抱着看戏的心态。 却不想她只是神色淡然的将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方缓缓开口道:“看姑娘的服饰装扮,应当是出身勋贵人家。” 林疏桐忙道:“卓姐姐是清正书院山长之女。” 清正书院是浦河县县学,唯一的官方学校,只有通过童试的学子方能在此求学,地位崇高。 林疏桐的言外之意是让周静容识相点,不要惹这位山长之女。 周静容微微一笑:“姑娘在书院日夜熏染,想必也是书通二酉。可姑娘竟无法分辨人和狗的声音,不知姑娘当真是愚昧至此,还是有耳疾啊?” 卓清莹羞辱弦歌是为了打周静容的脸,若换了旁人多半不会接话,只会同样指桑骂槐的怼回去。可周静容不仅接了话,还堂而皇之的指责她人畜不分。 这样面对面的正刚,让卓清莹一时慌乱了阵脚:“你,你瞎说什么?不过一个奴婢,怎么还说不得了?你要替她出头,真是可笑!当初是谁当街杖杀奴婢,现在装什么良善?!” 周静容收敛笑意,一双明眸满目冰霜:“既是我的奴婢,我便打得也护得,不知有哪一点值得你诟病?倒是卓姑娘的耳疾该好生瞧瞧,莫要讳疾忌医!” 宋府今日往来宾客不在少数,周静容说出耳疾二字,很容易被人误解,难免有损卓清莹的闺誉。 卓清莹气的跳脚:“你……” 林疏桐忙拉住她,充当和事佬,低声劝着:“卓姐姐,此处人多,莫要与她计较,失了气度,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卓清莹狠狠的瞪了一眼周静容,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进入宋府,便有婢女引着周静容去往花厅,寻到她的座位,却见那位置已被人抢占。 宴会的座位早由主人安排妥当,婢女不禁愕然,想要前去确认。 却见卓清莹施施然来至近前,挑衅的看着周静容:“我与这位姑娘交好,想与她坐在一处,傅二奶奶不介意换个位子吧?” 婢女为难的看向周静容:“这……” 周静容倒是没在意,她以前独自出行乘坐飞机火车常遇到这种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遂无异议对婢女道:“劳烦带我去这位姑娘的位子吧。” 谁知那位姑娘的位子却在席位末端,一看便是不受重视的客人。 弦歌气的红了眼眶:“那位卓姑娘分明是故意的!” 雅意瞪她一眼,责备她不够谨言慎行:“还不都是因为你,累得咱们奶奶受此屈辱。” 周静容倒是觉得偏居一隅总好过被人评头论足,遂心态平和的对二人道:“坐在这里也挺好的,凉快。” 正说着,有人过来请周静容到前面去坐。 来人是宋汀兰的贴身丫鬟银杏,周静容见过她,便起身随她同去。 当周静容在宋汀兰身边坐下,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不知这二人的关系何时变得这般亲密。 周静容小声对宋汀兰道谢:“宋姑娘,给你添麻烦了。” 宋汀兰面无表情,淡淡道:“你是我请的客人,我们两家又是姻亲,总不好怠慢了你,否则旁人该说我不懂礼数。” 周静容笑笑,没再说什么。 半晌,宋汀兰又道:“方才有人出言侮辱你的婢女,你便不管不顾为她撑腰,如今自己被欺负却忍耐的住,真不知该说你心胸豁达,还是没心没肺。” 周静容莞尔,霸气道:“欺负我可以,欺负我的人不行!” 第十五章 斗诗听戏 宋汀兰爱花,赏花宴上展示的花卉有几十种。 繁花似锦,幽香阵阵,斑斓的色彩连绵一片,美不胜收,叫人仿若置身花海,忘却世间烦恼。 众人纷纷称赞,探讨养花之道。宋汀兰微笑示意,一一解答。 卓清莹与林疏桐窃窃私语了一阵,突然起身提议道:“如此良辰美景,当有诗文助兴。不如我们每人选一种花,以此为题作诗,如何?” 有人对此很感兴趣,出言附和:“卓姑娘的提议甚好,若有彩头就更好了!” 宋汀兰作为东道主,自然尽力配合大家的诉求,便道:“今日题诗之魁首,可任选一花品赠与。” 厅中不乏稀有名贵之花,一时间气氛热烈。 宋汀兰命人记录下每个人选的花品,以免重复。 待到周静容面前,她直言拒绝:“我不擅诗文,便不参与了。” 卓清莹哪肯放过她,扬声道:“傅二/奶奶不必过谦,谁人不知傅家二郎惊才绝艳,乃是状元之才。你身为他的妻子,与他日日相伴,为他红袖添香,又怎会不擅诗文呢?” 卓清莹并不清楚傅家夫妇二人如何相处,但这番话却是意图将周静容抬到高处,让她碍于面子不得不应下赛诗一事,凭她的才学最后只会出丑。 周静容并不是死要面子的人,她坦然从容道:“我夫君确实文思敏捷,可那与我何干?” 卓清莹没想到周静容竟能将自己的无才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不免被噎的无言以对。 宋汀兰却十分欣赏周静容率直不做作的性格,出声道:“既然二/奶奶对诗文不感兴趣,那我可否厚颜求一幅墨宝?” 周静容知道宋汀兰这是在为她解围,也是给她机会展示才能,以免被人看轻。 周静容顿觉心中温暖,接受了她的好意:“宋姑娘不嫌弃,是我的荣幸。” 卓清莹不知周静容会作画,只以为她是避无可避才勉强应下,便充满蔑意的嗤笑一声,等着看她的笑话。 林疏桐却隐隐担忧,觉得事情似乎脱离了掌控。 周静容布置好画具,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禁不住感叹,此等美人娇花互相映衬之景,不记录下来当真可惜,遂挥毫泼墨,行云流水。 一炷香过后,众人已互相品评过诗文,并评选出魁首,正是卓清莹。 卓清莹志得意满,再次盯上了周静容:“不知傅二/奶奶的画可作完了?也好让大家观摩观摩。” 周静容点了点头,弦歌和雅意便一同将画卷展开。 众人惊愕,本以为她最多也就画朵花,哪曾想短短时间内,她竟作出了一副盛宴长图。 画中正是赏花宴上一众妍丽斗诗文的场景,景物灵动鲜活,人物亦不同于传统画作的刻板。 寥寥数笔,一个个生动活泼的人物便跃然纸上,或蹙眉,或浅笑,个人特征十分明显。 众人惊叹不已,争相抢看,可谓惊艳四座。 卓清莹原本是想借此机会羞辱周静容,谁料却让她占尽风头,气愤的差点绞碎手中的帕子。 宋汀兰自不理会卓清莹如何想,斗诗看画过后又张罗着众人移步花园听戏。 琵琶声起,清脆的鼓点渐入,台上伶人水袖起落,咿咿呀呀的一出戏便开了场。 周静容对戏曲知之甚浅,尤其唱词中还夹杂着许多她听不懂的方言,更降低了她的兴趣。 但旁人均看得津津有味,随着剧情进展,或交耳谈论,或掩唇轻笑,或黯然垂泪。 台上人活在戏里,台下人沉浸其中,唯周静容游离于之外,看着大家的反应若有所思。 古代娱乐方式单调,平时也就听听书,看看戏,踏踏青。尤其是处于深闺的女子,整日女红绣花更加无聊,也就难怪她们会对看戏的热情这么高涨了。 等等,听书看戏…… 骤然,拨云见日一般,一个念头如天光乍现降落在了周静容的脑海中。 她也可以将鲛人传说搬上舞台,以传统戏曲与现代音乐剧相结合的模式,排一出别出心裁的戏,或可受到欢迎,解漆吴居如今之困。 一出悲情戏毕,众女眷皆神色哀思,周静容的脸上却挂着痴笑,令宋汀兰对她的与众不同更感惊异。 宴后,周静容拜别宋汀兰,高高兴兴的回了傅府。 言风一路小跑到西院书房给傅云深报信:“爷,二/奶奶回来了。” 傅云深正在练字,凝神静气,视线聚集笔尖,并不抬头,只淡淡的问了句:“如何?” 言风兴奋的说:“爷,您是不是担心二/奶奶闯祸,给傅家丢脸?您放心,二/奶奶今儿在宴上大放光彩,以一幅斗妍图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气坏了想看她笑话的人,可长脸呢!” 傅云深并不意外,仍淡淡的应了声:“嗯,还有其他的事吗?” 言风对于傅云深平淡的反应感到有些挫败,怏怏道:“哦,二/奶奶还问了小的,城中最好的歌伎是谁。” 傅云深仍保持着握笔的动作,却微微走神,心生好奇,她又要干什么? 第十六章 花前月下 “二奶奶,咱们真的要去吗?” 小厮模样打扮的弦歌垮着一张脸,苦哈哈的看着周静容。 雅意一向稳重,虽不似弦歌那般夸张,但飘忽的视线也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安。 周静容一身男装,发束玉冠,作男子打扮,对镜整理好衣领,安抚二人:“没事啦,我们只是去听个曲儿而已,又不干坏事,心虚什么。” 弦歌脸上复杂的表情一言难尽:“可是,毕竟是那种地方……” 雅意忙附和着连连点头。 二人的抗议当然无效,两刻钟后,主仆三人便站在了浦河县最大的歌舞坊花月楼门前。 周静容抬脚就要往里面走,弦歌抱住她的胳膊,试图作最后一次挣扎:“二奶奶,您确定要进去?” 周静容二话不说,反抓住弦歌的手,将她拽到身前直接推了进去。 接着,周静容也大摇大摆的走进去。雅意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视线不敢乱瞟半分。 花月楼虽是歌舞坊,也算风月场所,极少有女客,即便有也都是男客陪同,未曾有周静容这般的。 一位女侍身姿袅袅的走来,热情的招呼道:“呦,稀客呀,三位娘子里面请,奴给您安排上好的雅间。” 弦歌和雅意听见这话,双双面色涨红,鹌鹑似的埋下了头。 周静容故作老练的面色也差点绷不住,亏她还费心思装扮了一番,却被人一眼认出是女子,真是尴尬。 周静容讪讪的笑了下,随在女侍身后边走边说:“我是来找秦桑的。” 女侍顿住脚步,回身歉意道:“娘子,真是不巧,桑姑娘今儿已被别的客定下了,许是要唱一晚,恐不能再待客。娘子若不弃,奴给您叫别的姑娘,您若不喜,或可明日再来。” 周静容打听到秦桑是浦河县最好的歌伎,不仅人生的花颜月貌,歌声更是宛如莺啼,余音绕梁,令人魂牵梦萦。 擅歌的美女,完全符合鲛三公主韶的人物设定。 因此周静容想见秦桑一面,邀请她出演鲛人传说舞台剧的女主角。未曾想竟会见不到,不免有些失望。 周静容无法,只好打算先行回去,明日再访。 门口忽然涌进来一伙人,簇拥着一个饮了酒面色酡红的男子,阻碍了周静容等人的去路。 男子进门便大声喊着:“让秦桑来伺候本少爷!” 花月楼的仆从上前阻拦,好言相劝。 但这人似乎有些身份,他硬要闯,旁人也不敢真拦。他便一路吵吵嚷嚷的上了楼,直奔秦桑所在的云水间而去。 周静容站在原地,好奇的关注后续发展。 弦歌和雅意见有人闹事,心中惶恐,一同央道:“二奶奶,咱们还是回去吧。” 周静容只得依了二人,刚向外走了几步,忽听身后一声巨响。 云水间的房门被破开,一道人影飞了出来,砸落在一楼的桌子上,吓得宾客惊叫四散。 周静容转身看过去,见落下之人正是刚刚那醉酒的男子。 好在楼层不高,他摔下来也只是擦破了些皮,仍能站起身来中气十足的破口大骂。 随在他身后,自云水间走出一男子,身着一袭月白锦袍,眉如初月,目色澄明,面容清冷。 弦歌惊惧的拽着周静容的衣袖,话都说不利落:“二,二爷?” 傅云深?周静容闻言抬眼去看,似是有所感应,傅云深也向周静容看过来。 四目相对,没有火花四溅,唯有尴尬十分。 周静容这时候想假装没看到傅云深已经来不及了,傅云深身高腿长,不多时便站在了她面前,紧拧眉头,声音微沉:“你怎么在这里?” 周静容反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办事。”傅云深匆匆答了一句,便目不转睛的看着周静容,等待她的回答。 周静容被他沉静的目光看的莫名心虚,如实回道:“我也来办事,我是来找秦桑的。” 傅云深似乎并不意外,只问:“你找秦桑何事?” 周静容不满的睇他一眼:“问那么多干嘛,怎么,你跟她有交情?” 傅云深淡淡道:“有几分薄面。” 周静容立刻变脸,刚刚的不耐全都化为欢喜:“真的?太好了!” 她兴奋的打开话匣子,将心中的想法一股脑的倾倒出来。 傅云深很有耐心,认真的听着,不时的点头,最后肯定道:“这法子不错,秦桑也确是最佳选择,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详谈。” 周静容展颜一笑,弯起清丽的眉眼。 看着她如花的笑靥,傅云深又忍不住出言提点:“秦桑近来缺银子,你只要在价钱上有所拿捏,此事尽在你掌握。” 周静容点头表示受教,又试探着问:“那个秦桑,是你的红颜知己吗?” 傅云深不解的看着周静容,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周静容露出一个打趣的笑容,解释说:“若你们关系匪浅,我可以给她一些优待,算是给你走个后门吧。” 周静容目光坦荡,当真是想用实际行动对傅云深表达谢意的。 傅云深却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周静容一番,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呵,敬顺,出自女诫,谁教你的?” 周静容一脸懵,没人教她啊,女诫又是什么东东? 第十七章 端阳龙舟 在傅云深的帮助下,周静容顺利的签下了秦桑作为鲛人传说舞台剧的女主角。 接下来就是剧本改编,词曲创作以及排练,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很快便到了五月初五,端阳节,赛龙舟。 浦河县临湆水,又地处交通要塞,每年的赛龙舟都举办的声势浩大。除了县衙、县学等官方龙舟队,参赛的还有诸多商家以及民间自发组织的龙舟队。 周静容名下的几家商铺也都报名参赛,不为夺名次,只为露个脸。另外,周静容还以漆吴居的名义赞助了部分龙舟比赛的奖品。 周静容名下的商铺都无进项,漆吴居近来生意萧条,也无法贴补。是以此次筹备龙舟比赛,再加上赞助,周静容可是下了血本,将嫁妆中的现银都贴了进去。 这一日,湆水旁观景台高筑,彩旗飘扬,人山人海。 傅家素有声望,又与县令宋家为姻亲,受邀观景,在台上落座。 傅云深今日穿着与县学龙舟队统一的服饰,一身鸭卵青色短襦长裤,袖口扎起,十分精神利落。 周静容好奇的问:“你也要划龙舟吗?” 傅云深点了点头,不放心的叮嘱道:“我离席之后,你莫要乱跑,以免失了礼数。” 周静容撇了撇嘴:“放心,我不会给你们傅家丢脸的。” 她虽然有些礼仪还没学会,但她还是很懂礼貌的好吧,至于每天这么耳提面命嘛,他的身体里到底是住了一个多么苍老的灵魂啊? 不多时,傅云深便起身同队友汇合,做赛前准备。 傅娆华看着河边热闹的场景,心痒难耐,向傅老太太央求道:“祖母,娆儿想下去看看。” 傅娆华毕竟还未出阁,傅老太太怎么放心她去人多混杂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不等傅老太太表态,吴氏就不赞同的看着傅娆华,轻斥道:“姑娘家应当贞婉娴静,你已经快要及笄了,怎的还像小孩子似的不懂事?” 傅老太太笑眯眯的点头,表示赞同。 傅娆华只得作罢,神色怏怏的回到座席,望着喧闹的人群发呆。 周静容见此,心生不忍。 傅娆华还不满十五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怎能被如此压抑天性? 周静容心念一转,向傅老太太撒娇道:“祖母,夫君让孙媳等会儿去为他呐喊助威呢!不如让孙媳带娆娘一起去,孙媳一定会照看好她,保证将她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周静容毫不犹豫的把锅甩给了傅云深,并伸出三指作发誓状,逗乐了傅老太太。 傅娆华眼睛一亮,充满希冀的看过来。 傅老太太喜闻乐见周静容与傅云深感情好,自是不会拒绝:“好吧,你们便去近前为二郎助威,与他一同回来便是。” 周静容高兴的牵着傅娆华的手向外走去,傅娆华觉得有些别扭,微用力挣了挣,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各种新奇的事物吸引了。 二人一同来到河边,正赶上龙舟赛开始。 发号鼓声响起,立时,锣鼓喧天,旌旗摇动,呐喊声震耳欲聋,十八支龙舟队伍一齐出发。 商家龙舟队财大气粗,船只装饰华丽,夺人眼球,速度却不尽如人意。 县衙龙舟队虽然外表不起眼,但参赛者均是孔武有力的兵丁,一出发便如离弦箭矢,将其他船只远远抛在身后。 县学龙舟队也不遑多让,虽都是书生,但在傅云深这个舵手的带领下,动作整齐划一,方向不曾偏离,速度可观,紧紧的咬在县衙龙舟队之后。 赛程过半,位于前面的队伍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角逐,后面却乱了套,屡屡有船只相撞,不少人都落了水。 不过赛龙舟图的就是个热闹,划船者又都是熟习水性的好手,落水后又有人比起凫水,引得人群阵阵热情的欢呼。 傅娆华受到周围热烈气氛的感染,暂时忘却身份矜持,兴奋的尖叫声不断。 周静容也情不自禁的睁大了眼睛,沉浸在了这场激烈的赛事中。 最后,县衙龙舟队赢得魁首,县学龙舟队屈居第二。 尽管傅云深未能拔得头筹,周静容和傅娆华还是十分激动,拥抱着又蹦又跳,互相庆祝。 傅云深站在船头,慢慢向岸边驶去,远远便看见了周静容与傅娆华。 周静容的脸上绽放着如阳灿烂的笑容,开心的向他挥手,等待着他靠岸。 傅云深忽觉心尖微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的击了一下。 第十八章 遇鲛人兮 赛龙舟结束后,傅云深换了常服,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带着周静容和傅娆华四处逛了逛。 商贩将小摊摆到了河边,组成临时集市,因是节日,仍旧热闹非常。 傅娆华鲜少有机会出门逛街游玩,是以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待到返回时,她的手里已经捧了一堆小玩意儿。 傅娆华扬起明媚的笑脸,朗声对傅云深道谢:“谢谢二哥!” 说完,她的视线又转移到周静容身上,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说:“谢谢二嫂。” 从前,傅娆华见了周静容的态度和傅娇差不多,都是高昂着头颅不屑一顾,这还是她第一次尊称周静容为二嫂。 周静容对这个称呼无感,只为又多了一个朋友而感到开心。 三人回到观景台,吴氏见傅娆华满面欢喜,亦无损伤,提起的一颗心才放下,未再多说什么。 赛龙舟过后,还有赛花船。 赛龙舟谓之官方活动,赛花船便是非官方活动,由商户组织参加,凭围观百姓的呼声热烈程度决出名次高低。 赛花船不仅要比船只的装饰是否华美有新意,还要比船上展示的歌舞表演是否能俘获人心。 周静容虽然对赛龙舟抱着“露个脸”的态度,但对赛花船可就是全力以赴了。 丝竹声起,靡靡音漫,花船依次登场,从江中悠悠划过。 接连十几艘花船皆标有周记字样,体型巨大,从二到五层不等,装饰金碧辉煌,如贝阙珠宫。其精美华丽程度令人眼花缭乱,引得众人欢呼不已,这正是周老爷的船队。 旁人纷纷叹道:“看来今年的花船魁首又非周记莫属了。” “是呀,若论富埒陶白,无人能出周老爷之右啊!咱们如何与之相比,不过就是做个陪衬罢了。” 周静容看着周记那些恨不得用金粉刷一层的花船,无力吐槽。 看来她爹只是长的像个清贵文人,其实骨子里还是暴发户,只知道堆金砌玉,一点审美观都没有。 直到周老爷浩浩荡荡的船队过尽,又过了些其他的船,周静容才隐隐听见有歌声传来,顿时精神一振。 虽然人声嘈杂,歌声缥缈,但那歌声却如插缝之针,丝丝的入了耳。 随着距离的拉近,歌声越发清亮,空灵婉转又不失力量,似能直击人心。 所谓先声夺人,美妙的歌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使得人们产生了好奇心,纷纷翘首以盼。 随着载有歌声的花船靠近,人们终于看清其庐山真面目。 花船桅杆上飘扬着写有漆吴居字样及画有鲛人标志的彩旗,整艘船未缀饰物,而是用鲜花装点,斑斓幽香。 花船二楼,一女子倚栏凭望,身着一袭黛蓝藻纹锦缎衣裙,外罩荼色细纹罗纱,镶有金银丝线,泛着点点光芒。饰有一整套蓝色宝石头面,妆容清雅,如水晶般轻淡透亮,仙姿玉貌,惊鸿艳影。 而那优美的歌声正是出自她之口,宛转悠扬,哀而不伤,如林籁泉韵,动人心弦。 人群瞬时躁动起来:“是花月楼的桑姑娘!好美啊,人美,歌声更美!” “那衣裳妆容也美啊,好像天上的仙子!” “不是天上仙子,是海中鲛人!你看那船上有漆吴居和鲛人传说的标志,而桑姑娘着蓝衣,妆蓝饰,还有绝美惑人的歌声,定是扮成了鲛三公主!” “真是有眼福啊,有生之年竟能见到真的鲛人公主!” “哎,有没有人知道桑姑娘的衣裳是哪家成衣坊所制,还有那鲛人妆如何画得,我家娘子很喜欢呢!” …… 秦桑所着衣裙及水晶妆容都是周静容亲自设计的,以蓝色大海为主题,贴合鲛人形象,可费了她不少脑细胞。 待秦桑所乘花船缓缓而过,其热度仍高居不下,使后面的花船显得黯然失色。 周静容见秦桑的鲛人形象大受欢迎,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傅云深语气平平的夸赞了一句:“效果不错,算是成功。” 周静容并不介意他淡漠的语气,举杯对他笑道:“这当中也有你的功劳,我敬你一杯,谢谢你的帮助。” 傅云深淡淡道:“不客气。” 傅云深偏过头,以衣袖掩口饮酒。 周静容却豪放的多,直接仰头将杯酒一饮而尽,还豪气的将酒杯倒了倒,向他展示自己已经喝光。 看到这一幕的旁人交头接耳,窃窃嘲笑周静容的粗鲁之举。 傅云深迎着周静容得意的笑容,满头黑线,暗暗咬牙切齿,这女人还真是处处给他“惊喜”! 第十九章 舞台首演 因端阳节赛花船的大获成功,鲛人传说舞台剧首场演出的票很快售罄。 周静容邀请了周老爷一家以及傅家人前来观看,并为他们安排了最佳观赏区的雅座。 周老爷落座,与傅老太太互相寒暄。 周静容跑过来,亲昵的挽着周老爷的手臂说:“爹,赛花船我赢了您,您不会不高兴吧?” 周老爷瞪着眼睛不满道:“你爹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说着,他审视漆吴居一周,最后视线又落回到周静容身上,倍感欣慰,赞许道:“从门可罗雀的周记茶楼成为如今高朋满座的漆吴居,可见你花了心思。容娘长大了,知晓担负责任了。” 周静容看着周老爷慈爱的面容,心里暖暖的。 前世,她的父母忙于工作,后英年早逝,她未曾感受过父母之爱。如今重活一回,弥补了这个遗憾,也算因祸得福。 父女二人间的氛围温馨,傅娇看不过眼,含沙射影的说:“那桑姑娘受万人追捧,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歌伎,身如浮萍。这女子嘛,还是觅得如意郎君,为夫家开枝散叶,相夫教子方是正道。” 接着,她又不屑的小声嘟囔了一句:“经商之事再精通又如何,还不是抛头露面,惹人闲话,与歌伎何异。” 那厢周老爷正与傅云深交谈,听闻此意有所指之言,忽而扬声道:“贤婿,我知道你们读书人清贵,不屑黄白之物。可钱财二字虽俗,于生活之道却是不可或缺。周某无用,膝下无子,日后这家产还要依靠容娘打理。毕竟容娘是长女,责任更大,难免要多花些心思,你可要多多体谅。” 傅云深神色恭敬,连连称是:“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并非迂腐之人。容娘擅此道,并以之为乐,小婿纵不能帮衬一二,也定会全力支持。” 周老爷含笑看着傅云深,满意的不住点头,越发觉得这门亲事结的可心。 周静容听着傅云深的话,眼皮一跳一跳的,忍不住朝他使眼色,却被对方无视,心中甚是愤然。 他表现的这么深明大义,他们以后怎么和离,难不成要把责任全都推到她身上么?这个心机男! 傅娇听着那翁婿二人一唱一和,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十分气恼。 但她也没想到,周老爷会如此重视周静容这个女儿,听他的意思,难不成还要将家产传给她? 周家的财力之雄厚在浦河县首屈一指,便是放眼整个延平郡也数得上名号。即便只能分得一半家产,那十八抬嫁妆也就没什么稀罕了。周静容到底是个女子,最后受益的还不是傅家。 想到此处,傅娇傲慢的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林疏桐与薛姨娘之女周静姝坐在一处,与她说话:“二表嫂能将这么大的一家茶楼打理的井井有条,真厉害呀!” 周静姝最是听不得旁人夸赞周静容,轻蔑的冷哼一声:“女子应以德言容功,琴棋书画为荣,如此抛头露面有什么好显摆的?” 林疏桐说:“若论琴棋书画,二表嫂也擅长啊,单看鲛人传说的受欢迎程度便可知。” 周静姝惊讶的杏目圆瞪:“你说鲛人传说是她作的?” 林疏桐点头,微感疑问:“是呀,你不知道么?” 周静姝没有回答,而是疑惑的看向周静容,满目不解,喃喃道:“那个蠢货,怎么可能。” 林疏桐看着周静姝的反应,眼神微闪,若有所思。 众人心思各异,但很快都被台上精彩的剧情吸引。 当看到鲛人族被贪心的人类剿杀,几近灭族时,傅老太太等女眷都落下了泪水。 傅娆华趴在吴氏怀里,嘤嘤啜泣:“娘,鲛人族太可怜了。” 吴氏用帕子拭了拭眼眶,叹道:“哎,是啊。” 傅娇憋了一晚上,总算逮到了机会苛责周静容,立时炸了锅:“老太太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么剧烈的情绪起伏?你竟让她看这种伤情戏,置她的身体于不顾,真是不孝!” 周老爷听得傅娇指责周静容,不悦的变了脸色。但因是女儿家事,他不便开口,只能将一股浊气憋在胸中。 周静容上前安抚,傅老太太摆手道:“戏如人生,因能共情才感人。容娘,你能排出这样的戏,才华不输二郎,你有心啊!” 傅老太太的评价可谓极高,周静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傅娇撇了撇嘴,但碍于傅老太太,不敢再说什么。 一出戏毕,众演员谢幕。 看客热情高涨,将各种金银玉器,鲜花蔬果悉数扔到台上,表达对戏剧及演员的喜爱。 周静容送走众人,去后台探班。 秦桑正在卸妆,梳妆台上放满了看客送的各种礼物,其中竟还有一个自制的鲛人布偶。 周静容拿起布偶,眼中晶亮,兴奋异常,似乎已经看到有银子源源不断的钻进了钱袋。 “哇噻,鲛人传说居然有周边产品了!” 第二十章 傅家往事 第二日,周静容起的晚了些,匆匆更梳完毕就往松涛院跑去。 路上,周静容见到傅云深正在前面优哉游哉的踱步,立时气呼呼的追上去质问:“傅云深,你起的那么早,怎么不叫我?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让我请安迟到挨骂?” 被莫名其妙发作一通的傅云深有些委屈,微微皱眉,淡淡道了句:“祖母不会骂你。” 周静容摇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就算祖母不怪我,别人也会说闲话的!” 傅云深无辜的看了周静容一眼:“可是你又没让我叫你。” “!”周静容气结,可傅云深说的又没错,她无话可说,只能自己生闷气。 行至松涛院,周静容远远便听见屋内传来傅娇的声音,似怒极发颤:“吾乃天子帝师与河阳县主之女,出身高贵,却下嫁区区书生,被山野村妇磋磨整整十五载!好不容易守满夫丧,得以归家,母亲却让女儿再回林家?当年母亲不能为女儿做主,如今还要逼女儿重回火坑吗?” 紧接着传来傅老太太的一声怒喝和杯盏摔碎的声音:“住嘴!” 傅娇仍在哭喊,周静容却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完全被那句帝师县主砸蒙了。 她只知道傅家是在十几年前从距离浦河县不远的傅家村搬迁过来的,却不知傅家竟还有这样隐秘显贵的背景? 屋内,傅老太太正在训斥傅娇:“过去尊荣不许再提,过往身份皆如隔世,这是家规,你忘了吗?” 傅娇跪在地上,膝行到傅老太太面前,目中含泪:“娘,是不是周老爷说了什么,您此番是为维护周氏吧?女儿自知未能做到宽容大度,可我哪一句话说错了?日后二郎高中,必能复我傅家满门荣耀!那周氏不过一介商户之女,出身卑贱,德行有亏,如何与二郎匹配,如何做我傅家主母?!” 傅老太太恨铁不成钢,气的直拍桌子:“娇娘,你可是忘了,傅家初来浦河,几遇危难,皆是周老爷出手相助。傅家能在浦河占有一席之地,离不开周家,遂傅周两家结为两姓之好。你却几次三番为难周氏女,一点没有做长辈的气度,甚至在亲家面前刁难人家的女儿,损两家情分。你说,你有没有错?” 傅娇倔强道:“我没有错!” 林疏桐也跪在傅老太太脚边,哭的似个泪人,苦苦哀求:“外祖母,您不要生气,不要赶我和娘亲回林家,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对二表嫂!爹不在了,没人护着我们,祖母好凶,桐儿怕,桐儿不想回去!” 傅娇再也忍耐不住,抱住林疏桐嚎啕大哭。惹得傅老太太也跟着涕泪涟涟,一时祖孙母女三人哭作一团。 屋外,周静容纠结不已。 她听见了她们吵架,不进去劝阻不好;可她们所言又似乎牵扯到一些隐私,贸然进去也不好,一时不知进退。 周静容求助的看向傅云深,后者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在意屋内发生的争吵,只道:“走吧。” 周静容左看右看,仍是难以抉择。 傅云深见周静容不动,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拖着她向外走去。 周静容心中担忧,一直回头看向松涛院的方向,喋喋不休:“傅云深,她们吵得那么凶,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们还是回去劝劝吧。” 周静容兀自说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抬头去看,只见傅云深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浮起了些许淡淡的哀伤。他的眼神空茫,心事重重,根本没有在听她说什么。 周静容识趣的闭嘴,乖乖的跟着傅云深离开。 晚上,周静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我听闻傅老太爷达士通人,高风亮节,又是天子师,备受推崇,为何会获罪流放啊?” 傅云深朝周静容看过来,即便是在黑暗中,周静容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如利刃般刺破空气而来,不禁有点怕怕的:“对不起,我实在太好奇了,就找傅家的老仆人打听了一下。” 傅云深收回视线,久久不语。 过了一会儿,周静容轻声问:“傅云深,你生气了?” 傅云深轻叹一句:“你倒是诚实。” 周静容不以关怀为借口,直言好奇心作祟,反而让傅云深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他缓缓开口,并不隐瞒:“朝堂之事诡谲,祖父被贬,父亲和二叔皆受牵连,在流放途中病逝。我娘……我娘本就身体孱弱,又遭逢巨变,不久便撒手人寰。那时我还小,祖母带着我们一家离京到傅家的旁支傅家村落脚,不久我们又搬到了浦河县。祖母定下家规,不许任何人再提及往事,应是不想忆起过往吧。” 周静容忽地坐起来,朝着傅云深的方向严肃道:“你错了,祖母的用意并不在此,她是不想任何人囿于原来的身份,走不出过去的阴影和禁锢。” 周静容向死而生,前尘过往已是隔世,对此深有感触。 接着,她又欢快的扬声道:“傅云深,昨日之日不可留,为过去所困没有意义。每一个人都是活在当下的,所以不管过去如何,我们都要努力的活下去哦!” 良久,黑暗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却坚定有力的回应:“嗯。” 第二十一章 突发事件 傅娇称病,卧床休养。周静容已经连续多日没有见到她,耳边确实清静了不少。 林疏桐可没闲着,日日往松涛院跑,陪傅老太太聊天解闷,殷勤备至。 傅老太太知道她自觉寄人篱下,所以行事格外小心翼翼,很是心疼,对她更加怜爱。 这日,周静容请安后离开,林疏桐追出来叫住了她,向她表达谢意:“二表嫂,多亏你向外祖母求情,她老人家才没有继续责怪母亲,谢谢你。” 林疏桐说罢,向周静容施了个全礼。 周静容忙扶住她:“祖母嘴硬心软,不过一时说些气话罢了,我也只是顺势而为。” 林疏桐道:“二表嫂不必过谦。” 说着,她将一个做工精美的荷包送给周静容:“这是我绣的荷包,聊表谢意,还望二表嫂不要嫌弃。” 周静容前些时日与林疏桐闹不愉快的时候,可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收到对方的礼物,不免受宠若惊。 为表尊重,她当即便将荷包佩戴在了身上。 林疏桐向不远处站在树荫下的傅云深望了一眼,笑着打趣道:“表哥与表嫂感情真好,一时也不愿分开呢!” 周静容看过去,果然见傅云深正在等她。她倒不会自作多情,只觉他应是有事。 她与林疏桐告辞,走到他面前:“有事找我?” 傅云深摇了摇头,抬步向前走去。 他只是见到林疏桐叫住周静容,怕二人再生龃龉,才留下来观察情况。 周静容回头,见林疏桐仍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宽大的衣袍被风一吹有些晃荡,瘦比黄花,恻隐道:“桐表妹近来清减了不少。” 傅云深理所当然的回了句:“应该的。” 周静容满脸问号:“???” 傅云深认真的解释说:“姑母生病卧病,为人子女,前后奔忙,忧心焦虑,自然清减。” 周静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十分无语。 他所言确实有理,可重点不在这儿吧?重点是表妹娇花弱柳扶风,我见犹怜啊,你个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 周静容待在府中无聊,便去漆吴居溜达。 鲛人传说舞台剧的演出时间定为每月初五、二十两场,恰今日有场次,该是演到韶、华二人途径山门镇收服蛇妖,此处有大战,十分精彩。 周静容进门,便见台上的秦桑一身飒爽红衣,腰缠彩带,被拉着缓缓升起,身姿轻盈,于空中舞蹈。 台下看客连连拍掌叫好,喝彩声不断,气氛热烈。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拉着秦桑的彩带突然断裂,她自空中坠落,狠狠的摔在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周静容心中一沉,快步向里面走去。 她与周永商议一番,由他出面就舞台意外一事向众人致歉,并承诺会全额退票。 虽然事发突然,使大家受到了惊吓,但妥善的处理方式也得到了谅解。 秦桑已经被抬到了漆吴居的休息间,周静容跟进去,见她面色惨白,脸上沁出豆大的汗珠,疼痛使秀美的五官扭曲,不禁十分担忧她的伤情。 大夫为秦桑诊断为小腿骨折,虽不算大伤,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还需得卧床静养一段时日,方能将断骨养好。 秦桑喝过药,精神恢复了许多,便挣扎着要站起来:“我没事的,现在已经不疼了,可以继续表演。” 周静容按住她:“别着急,已经给看客退票了,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我让人去备了马车,你等会儿便回去休息吧。” 秦桑显得有些焦急并歉疚:“可是我们已经签订了契约,若是误工……” 秦桑如此敬业,周静容觉得她淳朴的可爱,遂笑道:“你这可是工伤,该是我向你赔偿。” 秦桑秀眉微蜷,仍心内不安。 周静容近来常与秦桑一同排练,彼此已经熟悉了许多,便坐下陪她闲聊等车:“其实我有点奇怪,你是花月楼的头牌歌伎,有多少人为听你一曲一掷千金,你怎么会缺银子呢?” 说起旁的事,秦桑的心神放松了许多。 她倚在床边,目光温柔,有些怀念,大方的说:“为助我的心上人考取功名。” 周静容眼皮一跳,落魄书生骗取美貌花魁的身心钱财进京赶考,然后为荣华富贵迷眼做了负心人,这可是典型的渣男故事套路啊。 周静容还想问问秦桑那人的具体情况,帮她分析分析此人的真情假意,马车已经到了。 周静容只好止住话头,送秦桑出门。 临走时,秦桑仍不放心,周静容安抚她道:“放心,我还有Plan。” 秦桑近来跟着周静容学了不少番邦词汇,这会儿能够理解她的意思,才算放心。 不过周静容虽然这般安慰秦桑,但她对于如何挽回损失并没有具体的想法,不免一筹莫展。 第二十二章 尴尬撞衫 周静容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半月后鲛人传说的舞台剧没有女主角一事,周永又给她带来一个重磅消息。 原来秦桑受伤并非意外,而是有人事先将彩带割断一半,故意为之,此人正是漆吴居的伙计李二。 周静容怒气冲冲的赶到漆吴居向李二问责,在门口恰遇到宋汀兰。 自上次赏花宴过后,二人已相交为好友。 宋汀兰熟络的与周静容打招呼:“容娘,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找你。”却见她面带愠怒,又关切道:“发生何事?” 周静容一时说不清楚,便拉着宋汀兰向里面走去:“进去再说。” 李二正被两个伙计五花大绑的押着,周静容质问他:“你为什么要伤害秦桑?” 李二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周静容看向周永,周永气道:“他说曾被桑姑娘奚落,怀恨在心,所以报复。” 周静容冷笑一声:“秦桑为人随和,从不出口伤人,他分明是在说谎!” 宋汀兰轻轻拍了拍周静容的手腕,向她使了个眼色,幽幽道:“依我看,还是报官吧。” 说着,她附在周静容耳边道:“前日县衙的捕头告诉我,说是狱里研制出了新的刑具,正愁没人试手。不如把他送过去,保证你想知道什么,他都会说的。” 宋汀兰虽作出一副与周静容私语的模样,但声音却清晰可闻一字不漏的落进了李二的耳中。 李二眸色微闪,想象着宋汀兰口中可怖的刑具,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周静容站起来,状似无奈道:“哎,也只能如此了。周叔,去县衙……” 李二听闻周静容真要将他送官,知晓事情闹大了,吓得连滚带爬到她面前,哀嚎着求饶:“二奶奶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大家子要养,小的不能有事啊!” 周静容不理他,仍抬步向外走去。 李二忙高声道:“小的与桑姑娘并无宿怨,是锦绣坊的管事高才指使我做的!他也并非针对桑姑娘,而是想要对付漆吴居!” 周永大怒,一脚踢在了李二的胸口,将他踹倒在地,厉声呵斥:“还不说实话?锦绣坊是卖布匹的,为何要针对一个茶楼?” 李二忍痛爬到周永脚边,急道:“周管事,小的没有说谎!哦,对了,之前漆吴居被砸,也是高才雇人所为!” 周永见李二神情真切,不似作伪,恨恨的咬着牙对周静容道:“虽不知漆吴居与锦绣坊有何龃龉之处,但高才此举定是为了锦绣坊。那他请地痞闹事以及买通李二,不会自己掏银子。可若从铺子走账,锦绣坊的老板陈掌柜不会不知情,那幕后主使肯定就是陈掌柜!” 周静容疑问:“陈掌柜是谁?” 弦歌从旁提醒:“二奶奶,之前有很多人到傅府要债,带头的便是那锦绣坊的陈掌柜。” 周静容十分疑惑:“若真与他有关,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漆吴居和锦绣坊没有竞争关系,而且我也没得罪过他呀。” 周静容想不通,索性便不再想,嘱咐周永道:“不论如何,高才买凶伤人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了,而是蓄意谋害人命,必须交给官府处理。” 她又对李二说:“如果你愿意出面指证高才的恶行,我可以替你向县令大人求情,饶过你这次。” 李二连连叩首:“谢二奶奶饶命,谢二奶奶饶命!” 周永命人带着李二前去报官,周静容请宋汀兰入雅间品茗。 二人坐定,周静容打趣道:“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唬人的。” 宋汀兰眉宇间隐隐露出得意之色,并不跟她客套:“那当然,我自幼在县衙长大,这种手段见得多了。” 周静容难得见宋汀兰如此娇憨的模样,不禁面露轻笑,又问:“你找我何事?” 宋汀兰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忙问道:“你可知近来城中风靡鲛人装?” 周静容摇了摇头。 宋汀兰解释道:“自从秦桑所扮的鲛人形象大受欢迎,城中女子纷纷仿其衣饰妆容,各成衣铺更是制出各种样式的鲛人装。我见那衣裳好看,便买了一套,哪知哥哥也给嫂嫂买了一模一样的。在家中与嫂嫂服饰相同也就罢了,待我着此衣出门,不过一条街,已遇到三四个与我着装相同的姑娘,真是尴尬的紧。” 听着宋汀兰语含微怨的话,周静容笑了起来。 原来不管现代还是古代,撞衫都是同样尴尬的事。 不过这鲛人装可是她原创的,怎么自家店铺还没开售,反倒被别人抢占了先机? 宋汀兰看着周静容笑的没心没肺的模样,嗔道:“你还笑话我?” 周静容忙道:“没有没有,别在意,过些时日我单为你设计一套鲛人装,保证你穿出去是独一无二的。” 宋汀兰满意的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第二十三章 一叶障目 有了李二的证词,漆吴居状告锦绣坊管事高才买恶逞凶以及蓄意伤人一案很快就有了结论。 高才被下狱,之前漆吴居被砸,以及此次剧场退票的损失,皆由锦绣坊承担。 至于周永主张此事的幕后主使应是锦绣坊的老板陈掌柜,则因没有证据以及高才的主动认罪,并未掀起什么水花。 尽管得到了赔偿,弥补了漆吴居的损失,周静容的心情仍十分低落。 一来她隐隐觉得高才的事没有那么简单,担心还会有后续发展,二来她还没有想出鲛人传说舞台剧女主角缺席的对策。 这天,周静容仍到小书房蹭书看。 言风站在门口唤道:“二爷。” 傅云深正在默书,头也不抬,淡淡道:“进来说话。” 言风未动,言语之间有些犹豫:“爷,您看这……” 傅云深抬眼看向言风,只见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周静容,又求助的看向自己,似乎有难言之隐。 周静容正坐在窗边抱着书发呆,并未注意到主仆二人之间的小动作。 傅云深起身走到门外,询问道:“何事?” 言风压低声音说:“爷,您让小的去查锦绣坊的陈掌柜,还真查出些线索。那陈掌柜与周府的薛姨娘是同乡,二人私下常有往来,只是不知与漆吴居的事情有没有关系。因牵扯到二奶奶的娘家,小的不确定是否应让二奶奶知晓。” 傅云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仔细思索一番,方走进去对周静容说:“有件事情,你有必要知道。” 周静容懒洋洋的问:“怎么,和离的日子定了?” “?!”傅云深一瞬被周静容噎的差点忘了要说什么。 他狠狠的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将似乎管了闲事的郁闷之感压下去,语气稍显冷淡的说:“陈掌柜与贵府薛姨娘是旧识。” “哦。”周静容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一秒钟之后又惊得猛然站起来:“啊?” 如果高才所为真的是陈掌柜授意,而薛姨娘又与陈掌柜有交情,那么这件事会与薛姨娘有关吗? 周静容忆起过往,薛姨娘刻意教导原主不学无术,以磨练的名义撺掇周老爷给原主不值钱的嫁妆。之后陈掌柜带人上门讨债施压,漆吴居生意好起来之后又接连遭受不明打击。 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很难让周静容不进行一些联想。 周静容的面色凝重起来,她放下书,语气严肃的对傅云深说:“我得回周府一趟。” 傅云深理了理衣袖,道:“我陪你同去。” 周静容愣了一下,正要拒绝,傅云深又解释说:“反正我闲来无事,正想出去逛逛。” 或许在某些人看来,傅云深整日看书写字,交友辩学,悠闲的很,但周静容不会这样想。 她可是经历过高考的人,太知道学海无涯苦作舟了。好歹现代还有老师和家长耳提面命,可在古代,先生教的少,大部分要靠自学。 傅云深能连中小三元,简直就是学神。其光环背后的付出,也就只有周静容见他整日书不离手才能体会到了。 周静容有些不好意思耽误傅云深的学习时间,但若有人陪伴,到底还是底气足些。 于是她没有拒绝,而是真诚的道了句:“谢谢。” 二人来到周府,还不待周静容说什么,薛姨娘便先落了泪:“容娘,姨娘对不起你啊!” 周静容问:“姨娘为何这么说?” 薛姨娘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哽咽道:“若不是我向老爷提议,给你那些经营不善的嫁妆铺子练手,你又怎会遇到地痞砸店闹事?是姨娘差点害了你,姨娘有愧啊!” 薛姨娘一番话以退为进,将自己撇了个干净,还暗指周静容没有能力经营好漆吴居,真是巧舌如簧。 周静容默然,看来薛姨娘已经提前给周老爷打过预防针了,那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看周老爷如何判断。 周老爷遣散众人,单独留下周静容,安慰并教导她:“商铺之间有竞争很正常,有些人心黑,会使用激烈甚至不正当的手段。你早晚会遇到这些,现在发生也未尝是坏事,权当是一种历练。你现在做的很好,继续保持,无需害怕退缩。放心,有爹在,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周静容对周老爷的爱护很感动,但还是说出了心中疑虑:“那您可知道薛姨娘与陈掌柜乃是同乡旧识?” 周老爷立刻明白周静容的言外之意,当即沉下脸色:“怎么,你姨娘难道还不能有一二相识?她一个深闺妇人,整日在府中替我打理家事,又亲手将你带大,你如何能怀疑她?” 周老爷的反应在周静容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与薛姨娘同床共枕近二十年,心中自然有所偏颇。更何况没有真凭实据证明薛姨娘与此事有关,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呢。 尽管周静容很想提醒周老爷要有所防备,别让薛姨娘给绿了,可这种话又如何能说出口。 第二十四章 逛夜市呀 回程的路上,周静容心事重重。 以往她乘坐马车,必要打开帷帘吹风,嘴上巴拉巴拉的说个不停。今日她却连街景都不看,只不停的叹息。 “停车。”傅云深突然出声,叫停了马车。 周静容以为到家了,便率先走下马车,哪知此处却是车水马龙的闹市。 周静容疑惑的看向傅云深,傅云深解释道:“我出门时与厨房打了招呼,让他们不必留饭,不如我们用过晚膳再回去。” 周静容与周老爷话不投机,便没有留下吃饭,傅府也没有留饭,他们总不能饿肚子。 正是日暮西山之时,夜市已经陆续开张。 卖力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冒着蒸气的热食氤氲人眼,热闹的景象冲散了周静容心中大半的郁气。 她扬起笑脸对傅云深说:“这条街我熟,街角有一家鸡汤馄饨和素丸子做的特别好吃,我带你去。” 傅云深没有异议,乖乖的跟着周静容走过去。二人寻了个位置坐下,言风和弦歌等人坐在另外一桌。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正襟危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傅云深不解:“笑什么?” 周静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气度矜贵的像个王公贵族的公子哥,跟路边摊格格不入,感觉怪怪的。” 傅云深微微挑眉,回敬道:“我也没想到,对吃食甚是精细的周大姑娘竟然会吃路边摊。” 傅云深所言,是指大婚那日,原主借口丫鬟送来的食物不新鲜大闹傅家一事。 周静容微恼:“咱们能不能和平共处,不要互相揭短?” 傅云深想了想,神色颇为认真的反问:“我有什么短处可揭?” 周静容无言以对,只好埋头吃起东西来。 周静容点了两碗鸡汤馄饨,两碗素丸子,一份熟牛肉,一份金丝肚羹,着实是眼睛大肚子小,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 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馄饨,想着如何解决剩下的食物。 给别人吃不太合适,可这时代又没有冰箱,打包回去能否存放还是个问题。 周静容正在纠结,傅云深已经吃完了一碗馄饨,见她一副吃不下的模样,便直接伸手拿过她的碗接着吃了起来。 周静容被傅云深的举动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那个是我吃过的,你要是没吃饱,不如再点一份吧?” 傅云深没有理她,突然自顾自的回忆起来:“我年幼时,傅家被抄,全家贬为庶民。傅家壮年男丁皆被处死,剩下的都是老幼妇孺。初来浦河时,生活困苦,为了果腹,我时常在街上捡别人扔掉的烂菜叶子吃。” 听着傅云深悲惨的童年经历,周静容忍不住心生同情。 纵然她没有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却也衣食无忧,更没有在那么小的年纪经历如此人生巨变。 周静容给傅云深夹了一筷子牛肉,神色柔和了许多:“你多吃点。” 傅云深埋头,唇边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吃过晚饭,周静容与傅云深并肩同行,打道回府。 恰有戏班驾花车游街而过,二人便站在街边看热闹,等待道路通行。 看着移动戏台上的表演,周静容嫣然一笑,不吝夸赞:“那红衫女子舞姿曼妙,真是灵动好看。” 傅云深却有不同的看法:“我却觉得她身后那几位黄衫女子舞的更加飘逸整齐,若没有她们的陪衬,她的表现倒也平平。” 听着傅云深的话,周静容立觉茅塞顿开。对啊,一出戏不是只有主角,还要有配角的辅助和配合。 鲛人传说除了男女主角斩妖除魔扣人心弦的剧情和温暖缠绵的感情线,男主和女二的兄妹亲情,男二和女二几番轮回生死不渝的爱情,同样感人至深。 何不趁此机会来一个配角的番外,既解决了没有女主的问题,又能使剧情更加饱满。 周静容想到此处,心情激动,一双明眸闪闪发亮,皎如月色,高兴的说:“傅云深,谢谢你!” 傅云深莫名其妙:“谢我作什么?” 周静容没有回答,而是心情愉悦的哼起了歌。 待戏班通过,二人启步,前方有一个卖配饰的小摊吸引了周静容的注意。 她瞥了一眼傅云深挂在腰间已经有些磨损的荷包,停下脚步,随手拿起一个荷包,说:“我听桐表妹说,以前你的荷包、香囊、玉穗、扇坠,都是她给你做的。现在你有我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再收别的女子做的东西恐为人诟病。但我又不会针线活,不能给你张罗这些,我还挺不好意思的。不知我买来送给你,你可会介意?” 傅云深正色,语气郑重:“我的荷包、香囊、玉穗、扇坠,包括衣裳,在娶妻以前,除了桐表妹,祖母、二伯母、姑母、嫂嫂、娆娘、还有春堂姐,都为我做过。” 他的言外之意,是说林疏桐与其他女性亲人并无不同。 周静容原本以为傅云深表情变得严肃是要生气,却不想他竟是郑重其事的解释了一番,可跟她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周静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哦,那,那你……” “我要这个。”傅云深淡淡道了句,便将周静容手中的荷包抽走,直接替换了腰上的旧荷包。 周静容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傅云深修长灵活的手指上。 明明夜风微凉,她的脸怎么却有点发烫呢? 第二十五章 不要生气 周静容将鲛人传说舞台剧的剧本做了调整,下一场戏男二女二临时挑起大梁,加紧了排练。 同时,漆吴居开始出售鲛人传说的周边产品。 除了人物形象布偶,还有周静容名下的首饰铺,成衣铺,香料铺制作的鲛人传说其他相关产品。 一经出售,大受欢迎。 周静容去探望秦桑,顺便将舞台剧的解决之策告诉了她。 秦桑显得格外开心,吊在心里许久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如此甚好。” 周静容对秦桑的反应很是欣慰:“我还怕你会不高兴呢。” 秦桑不解:“我为何要不高兴?” 现代娱乐圈争番位可是很激烈的很,周静容不知如何解释,便笑着调侃道:“你少演一次,不就少赚了银子嘛。” 提起银子,秦桑的笑容渐渐消散,有些难以启齿:“我,我想预支下个月的演出费,不知道可不可以……” 周静容与秦桑签订的合约是按月发放工资,另外根据售票情况还有提成。 秦桑的要求并不过分,周静容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关心的问:“没问题,不过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吗?” 秦桑见周静容答应的痛快,心下松了口气,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只是陈郎独在京中,我怕他银子不够用。” 周静容拧起眉头:“之前我就想问,那个人是什么情况?会试不是明年吗,他为何这么早就进京了?” 秦桑解释道:“陈郎本欲参加上一届会试,却因性情刚正得罪了主考官,被陷害未能入场。虽则如此,却也因祸得福。陈郎有幸得到当朝首辅的赏识,现已投入首辅门下,客居首辅府,虽吃喝不愁,可人情往来总要打点。京中不比浦河,花费自然多些,我也想为他尽一份力。” 周静容微叹:“你就不怕他考取功名以后,翻脸不认人吗?” 秦桑摇头:“他不会。” 周静容惊讶:“你就那么相信他?” 秦桑的目光温柔却坚定:“爱一个人,就要无条件的相信他。” 说着,她轻笑了一下:“其实,在爱上他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会被他伤害的准备。所以我什么都不怕,只想尽力而为。” 周静容之前一直以为秦桑是个恋爱脑,如今看来,再没有比她更通透的人了。 她这般敢爱敢恨不念过去不畏将来的思想,便是放在现代也不可多得。何况在古代,真可谓是奇女子了。 与秦桑告别,周静容慢慢的在街上溜达,不期然看见傅云深从一家酒楼走出,正与友人告别。 周静容好心情的向他跑过去,高声喊着他的名字:“傅云深!” 傅云深转头,看见周静容一蹦一跳的跑着,笑容凝滞,心都提了起来,生怕她会摔倒。 及至人到了眼前,他便沉着脸训斥道:“行有行矩,这般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周静容的好心情立时down了下去,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闻到傅云深身上传来一股酒气,立刻抓住痛脚给予还击:“傅云深,你不在家好好复习准备乡试,大白天就出来喝酒,你,你,你成何体统啊?” 周静容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汇,只好又把“成何体统”四个字还了回去。 傅云深解释道:“我与人谈事。” 周静容不依不饶:“谈什么事需要大白天的饮酒啊?” 傅云深似是不便解释,便淡淡道了句:“与你无关。” 傅云深是真的想要表达这件事和周静容没有关系,让她不要刨根问底。 可周静容听见这话却十分火大,差点炸了。她想说点什么,却发觉傅云深说的没错。 他们不过是一对被包办婚姻生拉硬拽到一起的怨偶,说不定哪天就逮到机会和离解脱了,他的事确实跟她没什么关系。 周静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傅云深这才意识到什么,忙拽住周静容的衣袖,将她拉回来:“对不起,刚刚是我语气不好,你别生气。”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低声下气的模样,顿时什么火气都没了,满心满眼都是惊悚。 傅云深竟然这么好脾气的给她道歉,她不是做梦吧?难道是因为喝了酒,所以格外好说话? 周静容这会儿已经忘了生气的事:“那,你现在要回家吗?” 傅云深点了点头,周静容用力从他手中拽出了衣袖,对言风道:“扶着点儿。” 言风偷笑了一下,赶紧上前扶住傅云深,乖巧的应着:“是,二奶奶。” 第二十六章 管家归来 傅云深跟在周静容身后上了马车,周静容上车后便点起了熏香,还拿着香炉在傅云深身边晃来晃去。 傅云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面露疑惑:“做什么?” 周静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赌气的说:“你要是不怕被祖母知道,你大白天就开始喝酒,那我就把香炉灭了!” 傅云深这才明白周静容的好意,心中一暖,慢慢放开了她的手腕,只是手中还残留着她娇嫩肌肤的余温,不禁偷偷握紧了手。 二人回到傅府,只见门口停放着几辆马车,车上载有满满当当的货物。 周静容很是奇怪:“这些是什么?” 傅云深的脸上难得的绽放了一个明朗的笑容:“应是誉大哥回来了。” 还不待周静容问清楚那位誉大哥是谁,便有一腰带佩剑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言风高兴的上前,用拳头锤了他一下,语气熟稔的说:“世风,你小子总算是回来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可是被二爷差使的不轻!” 相比于言风,世风就沉稳的多了。 他对言风笑笑,便向傅云深和周静容一一见礼:“世风见过二爷,二/奶奶。” 傅云深向周静容介绍道:“他叫世风,同言风一样,也是我的近侍。前段时间,他随誉大哥出去走货,所以你未曾见过他。” 周静容笑着与他打招呼:“世风,你好,我是周静容。” 饶是世风再怎么淡定,也被周静容这句跳脱的“你好”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她为何要自报姓名,好像他敢直呼其名似的。 傅云深已经习惯了周静容对待下人亲和随意的态度,许是心里高兴,一时忘情,顺手便拉住她的手向府内走去,却被她用力的甩开了。 傅云深讪讪的将手负于身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世风疑问的看向言风,言风冲他眨眨眼睛,低笑道:“闹别扭了。” 弦歌闻言,瞪了言风一眼,气呼呼的跟在周静容身后。 言风莫名其妙:“哎,不是,是二爷惹了二/奶奶,我又没惹你……” 世风无奈的摇了摇头,拽着言风也紧随傅云深的脚步。 周静容走进松涛院,远远便听见傅老太太的笑声和臻哥儿清脆的童音。 傅老太太嗔笑道:“你个皮猴儿,净知道磨你誉伯伯,怎不见磨你二叔去?” 臻哥儿趴在傅誉的背上,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小声嘟囔:“二叔凶。” 接着他又大声说:“誉伯伯好!” 傅誉反手将臻哥儿抱在怀里,举着他飞了一圈,笑着哄他:“能得臻少爷喜爱,可是我的福分呦!” 臻哥儿被逗得咯咯的笑个不停。 “誉大哥!”傅云深和周静容一同走进屋内,喜形于色的叫了一声。 臻哥儿一见到傅云深立马变的乖觉,赶紧从傅誉身上下来,规规矩矩的向二人作揖:“二叔,二婶娘。” 周静容蹲下,轻抚了抚臻哥儿的小脑袋。傅云深则与傅誉激动的互相拥抱了一下,寒暄起来。 周静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傅誉,只见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但皮肤黝黑粗糙,一看便是常年经受风沙磨砺。 傅誉与傅云深聊了几句,便转向周静容,热情爽朗道:“这位便是二/奶奶吧?傅誉见过二/奶奶!” 周静容忙回礼:“誉大哥客气,容娘这厢有礼了。” 傅誉是傅家管家,原姓誉,因少年时曾得傅老太爷救命之恩,在傅家落难时义无反顾追随至此,傅老太太一向视他如亲孙。 五年前,傅云深的兄长外出走货,遇到意外身亡,傅誉便接替他承担起了打理傅家生意的责任。 周静容虽不知他的身份,但见旁人对他的态度,也知他在傅家的地位不低,哪敢受他的礼。 傅老太太看着周静容得体知礼的举动,不住的点头,心中对她越发满意。 傅誉拍了拍傅云深的肩膀,语气颇为遗憾:“本想在你大婚之前回来,却还是没赶上。但新婚贺礼早已备妥,还望二爷和二/奶奶笑纳。” 他此番外出,历经数月,带回了不少好东西。贺礼更是丰厚,各种金玉摆件,古玩字画,珍籍孤本,绫罗绸缎,琳琅满目。 尤其是那两套珍贵的红珊瑚和粉色珍珠头面,罕见难寻,更是令周静容受宠若惊。 傅云深代她道谢:“谢谢誉大哥!” 傅誉笑了笑,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这个。” 他转身自箱笼中捧出一匹布,对周静容说:“这是蜀郡特产的冰蚕丝,轻薄飘逸,最适合做夏季的衣裳。只是这颜色艳丽了些,还望二/奶奶不要嫌弃。” 傅誉带了不少冰蚕丝回来,赠给傅家女眷每人一匹。不过周静容来的晚,这是被挑剩下的最后一匹。 这匹蚕丝布是抹茶色的,颜色并不算艳丽,只是这个时代罕见这种颜色,所以为人不喜。 可周静容却眼前一亮,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鲛人韶的新形象。 以往她的漫画都以蓝色为主色调,如今故事慢慢推进,正好换一个清新的色调配合剧情发展。 周静容感激道:“谢谢誉大哥,这颜色太漂亮了,我非常喜欢。” 傅娇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真是会作戏。” 傅云深自傅誉手中接过布匹,适时的为周静容解围:“嗯,我也觉得这颜色很美,制成衣裳一定更美。” 傅老太太见这小俩口浓情蜜意,脸上的笑意更深。 第二十七章 免费代言 周静容从蚕丝布中获得灵感,当晚便画出了鲛人韶的新形象,新的形象预示着漫画剧情即将走向新的篇章。 趁着这股灵感,她还为宋汀兰设计了一套款式新颖却不出格的衣裳。 周静容原是为宋汀兰设计衣服,可画着画着就上了瘾,一连画出好几张成衣设计图。 弦歌和雅意捧着画纸,舍不得挪开眼睛,赞叹不已:“二奶奶,您画的衣裳也太好看了吧。” 周静容笑道:“你们若喜欢,我让铺子做出来送给你们。” 雅意连连摆手:“奴婢可穿不了这样漂亮的衣裳,逾矩不说,干活也不方便。” 弦歌不住的点头,对雅意的观点表示赞同。 周静容想了想,笑着说:“没关系呀,等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会送给你们比这更漂亮的衣裳的。” 弦歌和雅意被周静容打趣一番,双双红了面颊。 周静容伸了个懒腰,觉得有些乏累,便去沐浴更衣,准备睡觉。 当她出来的时候,却见傅云深正站在书案边,手里拿着她设计图,一张一张的翻看,神色极为认真。 周静容一边用帕子擦着头发,一边走向傅云深,不满的说:“你怎么又偷看我的画?” 傅云深近来做惯了这事,一点也不觉得羞愧,神色坦然的反问:“只有女子服饰?” 周静容愣住,被傅云深这么一问,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一直以来,她只关注女性消费者,却忽略了整整另外一半的男性消费群体! 但她可不会如实告诉傅云深,而是嘴硬的说:“我只是刚画出来这些,还没来得及画男装。” 傅云深点了点头,并未多疑,仔细的将手中的画稿整理好,码放在案上,温声对周静容道了句:“晚安。” 周静容像见了鬼似的看着傅云深,真的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要不然他最近的表现为何这么反常? 傅云深不仅没有得到回应,还被周静容怀疑,不免有些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听见你每晚都是这样对弦歌和雅意说的。” 周静容点头,仍是满脸狐疑,慢慢的说:“嗯,没错,晚安。” 几日后正是宋汀兰的生辰,周静容为她设计的衣裳也做好了,便将此衣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了她。 宋汀兰十分喜爱这套衣裙,穿着它出席了生辰宴,并兴致昂扬的预言自己一定会艳压群芳。 果不其然,宋汀兰一出场,便受到了万众瞩目。 抹茶色齐胸襦裙,绣有如意云纹,因蚕丝轻薄,周静容足足使用五层堆叠,制造出蓬松的层次感;腰束同色流苏丝绦,外罩白色轻纱褙子,上用银线串白色珍珠呈水纹状,在阳光下点点耀眼。 宋汀兰本就高冷,加上这身清新冷光感的衣裙,似白浪青天,清雅出尘,可谓是近来城中风靡的鲛人装中最出彩的一套了。 众女眷艳羡不已,纷纷询问宋汀兰这套衣裙出自何处。 周静容见宋汀兰作为模特宣传的效果如此之好,回去后便又兴冲冲的设计了一套具有代表性的男子衣衫,送给了傅云深。 傅云深收到衣裳,虽满心欢喜,却仍是不确定的问:“这是送给我的吗?” 周静容点了点头,傅云深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她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不是白送给你的哦,你要帮我做宣传。如果有人问起这衣裳是在哪里买的,你要记得我的铺子叫做在水一方,在北市芳草街十五号。” 傅云深顿觉心情怪怪的,明明欣喜,却又夹杂着丝丝酸涩。 还不待他探究清楚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是为何,周静容又喋喋不休的逼问道:“我刚刚说的铺子在哪里,重复一遍。” 傅云深哭笑不得,倍感无奈的重复道:“在水一方,北市芳草街十五号。” 周静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放过了他。 第二十八章 合伙创业 周静容想象中,在水一方如漆吴居一般门庭若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她十分不解,明明有宋汀兰和傅云深两块活招牌,对他们的衣裳感兴趣的人也不少,为何就是没人上门呢? 关于这个问题,宋汀兰给出了她答案。 “很贵吗?” 周静容虽然对这个时代的物价有了一定的了解,但给宋汀兰做衣裳用的冰蚕丝是傅誉送的,市面上很少见,她并不清楚市价。 宋汀兰点了点头,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表达:“超……级贵。” 她想了想,又打比方道:“这么说吧,这套衣裳的价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撇去生活杂项不谈,单说口粮,就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口粮,你说贵不贵?” 周静容郁闷的说:“可我店里又不是所有的衣服都这么贵。” 宋汀兰也很无奈:“有这套冰蚕丝在前,别人可能以为你的铺子定价高,不敢轻易登门吧。” 周静容觉得宋汀兰这话倒是不错,点了点头:“也对,说起定价一事,在水一方还积压了许多以前进的高等布料,成衣定价确实不能低。” 宋汀兰安慰她道:“冰蚕丝量少难制,是以价格奇高。但是其他高等布料,纵然普通百姓难以消受,对贵族来说却并不奢侈。” 说着,她又出主意道:“我有几位交好的贵族小姐,我帮你向她们宣传宣传,待铺子有了名气,想必生意会好起来的。” 周静容听着宋汀兰的话,脑子里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顿时激动不已:“兰娘,不如我们合作吧!” 宋汀兰不解:“合作?怎么合作?” 周静容将自己的想法细细的说与她听:“既然在水一方的成衣定价高,主要消费人群定位于富贵人家,那么我们就干脆走高端成衣私人定制路线好了。” 宋汀兰不是很能理解周静容的话:“什么意思啊?” 周静容解释道:“不直接做成衣销售,而是先招揽顾客,再根据顾客的需求以及自身特征设计专属成衣,布料可自行选择,款式可亲自参与设计,你觉得怎么样?” 宋汀兰眼前一亮,却还是有些犹豫:“听起来是不错,可若想盈利,顾客需求量会很大吧?” 周静容拉住宋汀兰的手,诚恳的说:“所以我才需要你啊!这种形式就是针对于高端消费人群,可我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资源,但是你有。所以我们可以合伙,我主做设计经营,你负责拓展客源,我会按期给你分红的。” 宋汀兰的本意就是要帮周静容,如今不仅可以帮她,还与她成了合伙人,于自己也有益处,何乐而不为? 于是她当即拍板:“好,那我们就合伙吧!” 周静容让宋汀兰拓客,总不能让她空口白牙的说,于是便马不停蹄的制作了成衣册子。 周静容画了一个鲛人传说的番外,讲公主韶一日之内要参加多场宴会,为贴合宴会主题,只好不停的换衣裳。 这个漫画主要在于描绘人物在不同场景中所穿不同的精美服饰,周静容还将服饰一一拆解,详细注明设计款式及设计理念,忙的都没时间吃晚饭。 弦歌和雅意已经习惯了周静容一忙起来就屏蔽外界的习惯,催促了几次没有得到回应就不敢再催,怕打扰了她。 傅云深却是不怕,不仅强硬的抢走了她的画册,还将一碗瘦肉粥放到她面前,逼迫道:“吃饭。” 周静容去抢画册,傅云深抬高了手臂,任她怎么跳脚也碰不到,只能气的大喊:“要你管?还给我!” 傅云深向后退了两步,平静的与她谈判:“你吃了粥,我便还你。” 周静容气的双手叉腰,气恼又不解:“我吃不吃饭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啊?” 傅云深的一片好心被周静容曲解,却也不生气,而是一本正经的解释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若是饿坏了身体,于己不益,更是为不孝。况且,祖母和岳父说不定会以为是我虐待你……” 以往傅云深都是惜字如金,不想今日却化身唐僧喋喋不休。 周静容顿时不耐烦,摆手道:“行行行,你别说了,我吃还不行么?你放心,以后不管我做了什么,我都会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给你招黑的!” 周静容气鼓鼓的端起碗就要喝粥,却又被傅云深阻止:“等等,消了气再吃。” 周静容生气又无奈的瞪着傅云深,吃也不行,不吃也不行,你丫怎么这么难伺候? 第二十九章 你是何人 周静容的成衣画册刚刚制作完成,便遇到了一位潜在大客户。 延平郡守的千金程氏月杳来浦河县外祖家探亲,浦河县是延平郡属城,宋县令为了讨好郡守,便让宋汀兰陪同程月杳游玩。 宋汀兰本不愿为攀附关系与人结交,周静容却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程月杳是郡守千金,身份贵重,如果她能穿在水一方的衣裳,无疑是最好的宣传,必能在贵族圈里掀起一阵风潮,那在水一方的知名度不就能打开了。 程月杳擅骑术,爱热闹,恰逢县衙组织了击鞠比赛,宋汀兰便邀她前往观看,周静容陪同。 一行人来到击鞠场,恰遇到傅云深与宋子言。 周静容与宋子言见礼,却见他心事重重,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互相见过礼,周静容坐在宋汀兰与傅云深中间,低声向宋汀兰问道:“我见大姐夫神色郁郁,可是发生了何事?” 宋汀兰与周静容耳语:“哥哥与嫂嫂吵架了。” 周静容微感讶异:“大堂姐与大姐夫一向恩爱,因何吵架?” 宋汀兰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周静容转过头,见傅云深与宋子言正低声交谈,觉得他应是知道内情的。有心想跟他八卦一下,却不知如何开口。 傅云深感受到周静容的目光,便转过身问道:“何事?” 周静容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将对别人私事的好奇心按捺下去。 不多时,击鞠比赛开始,周静容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赛场上。 比赛过程十分激烈,众人看的心潮澎湃。 待赛事结束,程月杳仍觉意犹未尽,向宋汀兰提议道:“自来击鞠场上只见男子,不见女子,但女子风姿同样不输男儿,不如我们也下去赛一场,如何?” 程月杳远来是客,宋汀兰作为东道主,自然不会扫她的兴,便痛快的应道:“好。” 说罢,她转身叫周静容:“容娘,我们一起去吧。” 周静容连连摆手拒绝:“我就不去了,我不会……” 她刚想说自己不会骑马,却突然想起原主是会骑马的,而且骑术可谓相当精湛。 这货不学无术,唯独对骑术颇有天赋。而薛姨娘觉得骑术于女子不雅,便没多加干预,原主这才得以有一技之长。 不过原主这难得的优点对于此时的周静容来说,却成为一个巨大的包袱。 她话锋一转,将差点说出口的“我不会”变成了:“我没带骑马装。” 宋汀兰为防万一倒是带了骑马装,却只带了一套,只能遗憾道:“那好吧。” 程月杳扬声笑道:“我素爱骑马,遂带了好几套换洗衣物,傅二/奶奶若不嫌弃,可以穿我的。” 周静容咽了下口水,干巴巴的借口道:“我比程姑娘胖些,怕是衣裳不能合身。” 程月杳见周静容百般推脱,心中渐生不悦,便不再客气,犀利直言道:“我之前便听说傅二/奶奶骑术过人,今日本想一较高下,却不想傅二/奶奶不肯迎战。只是不知傅二/奶奶是嫌弃我穿过的衣裳,还是看不上我的骑术,不屑与我比试?” 周静容可不想得罪程月杳,先不说她乃是郡守千金,连宋县令都想巴结着她,便说在水一方还想靠她翻身呢,说什么也不能惹她不高兴! 周静容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打算应下来:“程姑娘,那我……” “程姑娘误会了。” 傅云深突然出声打断了周静容的话,起身站到她身边,语气温和的说:“内子今日身体不适,实在无法骑马。扰了程姑娘的雅兴,还望见谅。” 程月杳将信将疑,皱眉道:“身体不适直说就是,为何还要找那么多借口?” “这……”傅云深看了周静容一眼,牵住了她的手,笑的有些暧昧:“内子面皮薄,不好意思说。” 程月杳还想问身体不适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可转念想到家中兄嫂偶有晚起,嫂嫂也常借口身体不适。周静容也为人妇,说不定和嫂嫂一样,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闺趣。 想到此处,程月杳面颊微微一热,赶紧打住了话头:“既如此,傅二/奶奶便好生休息吧。” 周静容虽然在傅云深的帮助下解了围,没被程月杳怪罪,可她总觉得傅云深的话似乎哪里不对,却又抓不住重点,只能默默的在心里犯嘀咕。 程月杳和宋汀兰已经换好了衣裳,各自带队进行比赛,周静容的注意力复又被场中赛况吸引。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的侧脸,眼前渐渐有两张面孔重合。 从前不通文墨的周静容,现在精于作画的周静容;从前蛮横愚钝的周静容,现在新奇点子不断的周静容;从前对下人动辄打骂的周静容,现在宽以待人的周静容;从前擅于骑术的周静容,现在不会骑马的周静容…… “你,究竟是何人……” 第三十章 打马踏青 “你说什么?”周静容看向傅云深,微微皱眉。 傅云深摇了摇头,笑容浅浅,眼神深邃,带着一丝柔色:“没什么。” 周静容被傅云深可称之为温柔的目光吓得侧了侧身子,一脸惊恐:“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傅云深忽的抬起手来,周静容躲闪不及,他的手便抚过了她的眼角,温热感一触即离。 周静容顿觉全身一麻,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干什么?” 傅云深轻笑一声,声音如朗月清风一般,却吐出了两个让周静容想吐血的字:“眼垢。” “!”周静容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丢脸又尴尬。 程月杳和宋汀兰似是玩疯了,击鞠没比够,又赛起了马。这会儿两个人已经没了踪影,不知往何处去了。 傅云深起身道:“我们也去走走吧。” 有旁人在,周静容不好不给傅云深面子,便乖顺的跟在他身后。 傅云深带着周静容来到马厩,对她道:“选一匹吧。” 周静容看着眼前一匹匹矫健壮硕的高头大马,有些眼晕。从远处看尚不觉得,离得近了方才发觉,这些马怎么都长得那么高大啊! 周静容心里打怵,不高兴的说:“不是说走走嘛,怎么又来选马?” 傅云深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马,抚着马鬃,并不看她,只淡淡的道了句:“你不会骑马。” 不是疑问,没有惊讶,而是平铺直叙,似乎在述说一个客观事实。 周静容当然不能承认,嘴硬道:“我当然会,我只是身体不舒服,影响发挥而已。” 傅云深微微挑眉:“看你刚刚活蹦乱跳的样子,真不知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周静容反咬一口:“不是你说我身体不适吗?” 傅云深没再说什么,只露出了一个“你随意,反正我不信”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周静容觉得,如果今天她不骑马,这事儿可能就过不去了。 于是她挑选了一匹看起来比较温驯的黑马,学着别人的样子,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不过别人做这个动作都是行云流水,潇洒利落。可她却像个大肉虫,腾空蹬了好一会儿腿,才慢腾腾的挪上去。 周静容上马之后,根本不敢坐直身体。 她自来恐高,再加上马儿不老实,脚下动个不停,吓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躬身趴在马背上,手里死死的攥着马的鬃毛。 许是太过用力,黑马吃痛,随着一声响亮的嘶鸣,它的前蹄高高抬起。 周静容没有防备,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摔到地上,并不确定会不会被乱蹄踩死的时候,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圈在了她。 下一刻,她靠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傅云深勒紧缰绳,控制住了暴躁的黑马。周静容像坐了一回过山车似的,心脏跳动剧烈,四肢僵硬,手脚冰凉。 头顶传来傅云深戏谑的轻笑声:“怎么,怕了?” 周静容根本没心情搭理他,更别说怼回去了。 傅云深没有得到周静容的回应,偏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面色惨白。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可见她是真的受到了惊吓。 傅云深拧紧眉头,心中懊恼。 他只是想同她开个玩笑,不想却是过分了。他翻身下马,抬手便去抱她。 周静容这会儿回过了神,忙将腿向上缩了缩,警惕道:“你想干嘛?” 傅云深张开双臂,面色微沉,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下来。” 周静容却火大,逆反心理被激起。凭什么他让她骑马,她就得骑,他让她下去,她就得下去啊? 周静容挺直腰板,居高临下的看着傅云深,傲然道:“我在马背上驰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你不是不相信我会骑马么,我现在就跑两圈给你看看!” 说着,她便踢了一下马肚子,黑马抬腿便跑。 傅云深吓了一跳,忙拽住了缰绳,生生制止了黑马的脚步,虎口却被绳索磨得火辣辣的疼。 他赶紧解释,以平息周静容的怒火:“不必,我信。你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做剧烈运动。”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被祖母知道,又要训斥我欺负你。” 周静容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见她还没有要下马的意思,傅云深又妥协道:“你若实在想骑,走走便是,不要跑。” 他这样说着,手中的缰绳却并没有松开,而是顺势牵着马慢慢的走了起来。 暖阳正好,温风和煦,青草的清新气息围绕周身。 周静容激动的心情慢慢平静,恢复了理智,很想回到刚才把那个强行逞强又幼稚的自己掐死。 她偷偷看着傅云深笼罩在暖黄色光芒中坚毅的侧脸,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若不是他及时拉住了缰绳,她这会儿应该已经被马蹄踏成飞花了吧。 第三十一章 以物易物 在周静容和宋汀兰的共同努力下,不仅成功的向程月杳卖出了在水一方的第一件私人订制服装,还将她安利成了鲛人传说的漫画粉。 有了程月杳的支持,在水一方果然受到了上流社会的关注。 因其一对一的贴心服务,和根据个人特征喜好的专属设计保证的绝对不会撞衫,赢得了顾客的喜爱和推崇。 与此同时,周静容将生意惨淡的首饰铺迁出两家百年老店的夹击地带,与在水一方合并为衣饰铺,同样走私人订制路线,也获得了成功。 尤其是店里主打的深海人鱼系列首饰,更将鲛人妆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因为深海人鱼系列首饰的主要制作材料是珍珠,为此还带动了一波海货贸易的强势发展。 不过许是漫画带来的新鲜感过去了,漆吴居的热度却是渐渐降下来。除却每日说书时段和每月剧场开放,其余时间客人并不多。 周静容发现,这是因为除了听书和看戏,漆吴居并没有其他的娱乐方式。 虽然她设计了一些桌游,但对于社交礼仪较为含蓄的古人来说,并不适用。 呼朋引伴而来的人就算不玩游戏,尚且可以谈天说地,可若独自一人却是没有理由来此了。 周静容想起从前,她只需要一杯咖啡,一本书,就可以在咖啡店消磨一个下午。 想到这里,她突然灵机一动,漆吴居也可以购买一批书籍供客消遣,让一个人也能享受惬意的时光啊! 不过她的这个想法刚刚提出,就被周永否决了。 “姑娘,在水一方尚在发展,醉花阴还在赔钱,只有漆吴居有进项,勉强维持这几家铺子的运转,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买书了啊!” 醉花阴是让周静容最为头疼的香料铺,她对香料没有研究,只能模仿其他铺子的经营方式。 店里的调香师虽然没有创新,却也紧跟潮流。可不知为何,生意就是迟迟不见好转。 周静容带着满心惆怅回了家,回家后看到小书房,眼前一亮,心里打起了傅云深的主意。 周静容端着一碗甜汤送到书房,傅云深受宠若惊,却故作镇定的调侃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周静容不满的瞪他一眼:“你会不会说话?我这不是看你读书疲累,犒劳犒劳你么。再说,桐表妹早就叮嘱过我,让我好生照顾你呢。” 听周静容如是说,傅云深的脸色一变,转过身不再说话。 周静容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傅云深的回应,不自在的干咳了两声:“那什么,我确实是有事相求。” 傅云深的心里这才舒服了点,冷淡的问:“何事?” 周静容只好将自己想借书的想法和盘托出。 傅云深听完,赞许的点了点头:“主意是不错,可你想借我的书却是不妥。西院书房的书都作备考之用,主院小书房的书也多是经史子集,并不适合用来消遣。” 周静容听了他的话,顿时像被霜打的茄子,蔫了。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的表情变化,在心里偷笑了一下,慢悠悠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可助你解燃眉之急。” 周静容立马精神起来:“什么主意?” 傅云深没说话,只瞟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甜汤。周静容会意,赶紧狗腿的端起碗,双手奉给他。 傅云深正要接过,周静容又殷勤的说:“哎,等等,烫,我给吹吹。” 她小心翼翼的吹了吹汤,然后将汤勺直接送到了傅云深的唇边。 傅云深看着她一副能屈能伸的模样,无奈又想笑,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 嗯,果然是甜汤,甜的发腻。 这足以证明汤是周静容亲手做的,因为只有嗜甜如命的她才会不要钱似的加糖。 汤入了嘴,却甜进了心,傅云深神采飞扬,心情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眼见傅云深的唇角微微上扬,周静容松了口气。 看吧,甜食就是会让人心情变好。这不才一会儿工夫,傅云深就多云转晴了。 傅云深喝过了汤,周静容又赶紧递上帕子。 傅云深对于她的有眼力很满意,接过帕子擦了擦嘴,缓缓开口道:“很简单,四个字,以物换物。” 周静容一头雾水:“拿什么换什么啊?” 傅云深解释道:“以一个人的旧书换另外一个人的旧书,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旧书就都变成了新书。” 周静容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号召大家把看过的旧书寄存到漆吴居,这样一来,大家就可以互相换书看了。漆吴居就相当于一个中转站,不花费一金一银,既给大家搭建了一个免费看书的平台,又解决了我们没钱买书的困境。” 傅云深看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静容皱着眉头,踮着脚使劲向傅云深的头顶看,疑惑不解的说:“你这脑袋怎么长的啊?” 傅云深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周静容突然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表情夸张:“怎么这么聪明呢!” “噗。”傅云深再也绷不住高冷的面孔,被她逗得破了功。 第三十二章 夏日贪凉 随着夏日的临近,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 以前对于周静容来说,夏天是最美好的季节,因为可以穿美美的小裙子,吃到各种口味的冰淇淋。 可是现在对于周静容来说,夏天简直就是人间炼狱,太难熬了。 她趴在桌子上,恨不得把那盆已经快要完全融化成温水的冰块抱进怀里,来缓解这一身的热气。 弦歌和雅意分侍于她的两侧,轻轻摇着蒲扇,就着冰块的凉气为她带来一丝清爽。 周静容有气无力的道谢:“弦歌,雅意,辛苦你们了,谢谢啊。” 周静容一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虽然减轻了弦歌和雅意的工作量,却也使她们有不被重用的失落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伺候主子的机会,她们自然不会觉得辛苦。 弦歌拿着帕子为周静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不满的抱怨道:“这傅家也不知是谁定的规矩,一个院子每日只得一盆冰,暑热这么重,哪儿能够用呢。” 雅意难得的没有提醒弦歌注意言行,因为她也对此深有同感。 以前在周府,周静容的屋子里夏天至少要放四个冰盆,且要时常更换以保证温度,凉爽的很,连带她们这些下人都沾光。 哪像如今,按份例每日只能取一盆冰,用不到两个时辰就没了。 周静容热的难受,将裙子撩起来,露出了纤细白嫩的小腿。 吓得弦歌赶紧蹲下去,替她将裙角拉回去,无奈的说:“二奶/奶,这轻容纱已是十分薄透了,您若是还嫌热,奴婢也不知该给您穿什么了。” 轻纱再薄,还不是裹在身上。况且为了不走光,里面还穿着长袖长裤的白细布中衣呢,怎一个热字了得。 周静容有心吐槽,却因空气憋闷懒得开口,倚在榻上昏昏欲睡。 不过天气闷热,自然是睡不好觉的。 周静容很快就因为流了一身的黏腻汗水而难受的醒过来,忍无可忍的大喊:“弦歌雅意,备水,我要沐浴!” 沐浴更衣过后,满身清爽的周静容找到了一个新的解暑办法,洗澡。 于是一日之内,她足足洗了六次澡。如此大动作,自然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傅娇到傅老太太面前告状,说周静容娇生惯养,铺张浪费,一日沐浴六次,柴房一半的柴都被她用光了。 傅老太太也觉得周静容有些夸张,便是再汗热难耐,一日沐浴两三次也足够,六次委实多了些,遂委婉的提醒了她几句。 弦歌瘪着嘴,委屈巴巴的小声嘟囔:“冰不给用,柴也不给用,这傅家也太小气了吧。” 周静容倒是没觉得委屈,傅家并不富庶,又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自该合理规划用度。 况且,勤俭节约自古以来都是美德,不浪费资源也是她自小受到的教育理念,所以很容易接受别人的规劝。 她往嘴里塞了几颗樱桃,突然看见外面倾洒了满院的阳光,禁不住唇角微微上扬。 不烧柴就罢了,这天然的太阳能可是不用白不用啊。 于是她对弦歌说:“日头这么毒,还怕没有热水洗澡吗?” 弦歌恍然大悟,高兴的跳了起来:“奴婢这就去晒水!” 周静容晒水不费柴,任凭她一天沐浴多少次,傅娇也再没话可说了。 不过泡澡一时爽,痛经却悔断肠。 由于周静容贪凉,常泡澡至水温冷却,导致邪寒入体,信期提前,小腹绞痛。 夜半,傅云深突然被周静容阵阵痛苦的呻吟声惊醒,忙走过来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周静容肚子疼的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冷汗直流,打湿了轻薄的寝衣和缎黑的长发。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看起来颇为狼狈。 傅云深不明就里,被她这模样吓得一瞬手脚冰凉,慌张的叫来言风去请大夫。 弦歌和雅意匆匆赶来,服侍周静容换了衣裳,整理好仪容。 随后大夫来诊,先是开了药方,又见她实在疼痛难忍,便为她针灸解痛。 待服过药,缓解了疼痛,周静容终于睡过去,半宿时间已过。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面色苍白如纸,睡梦中仍紧蹙眉头的模样,忍不住心疼。 他坐在床边,为她摇扇送风,不时的擦去她额头上的虚汗。及至天明,他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周静容一睁开眼睛,便看见和衣趴在床边的傅云深,手中的蒲扇还在无意识的微微晃动,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在心里默默的说:“谢谢你,傅云深。” 第三十三章 蜂蜜很甜 由于天气炎热,人们都宅在家中不愿出门,导致街市店铺冷清了许多。 漆吴居发起的“以旧书换新书”的活动也如水滴进入大海,没得到半点回应。 受天气影响,加之漆吴居客流量未能改善,使得周静容食欲消减,胃口不佳。 弦歌特去厨房为她制作美食开胃,她闷在房中无聊,便随弦歌同去。 二人行至厨房,见到厨房管事正在训斥一位布衫青年。 那年轻男子虽衣着朴素,却彬彬有礼,不住的拱手作揖,似是在为什么事情道歉。 可那管事却不依不饶,越说越气,竟直接抬脚踢翻了他身边的瓷坛。瓷坛倒地,有粘稠的黄色液体流出,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 周静容立刻辨认出来,这是蜂蜜的气味。 她疾步上前,抢救了剩下的半坛蜂蜜,尝了一口,不禁十分惊喜。 这时候没有提纯技术,蜂蜜都是原液,杂质较多,吃起来很是涩口。可这坛蜂蜜却是难得的干净纯正,口感醇厚。 管事见到周静容,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再没了刚刚嚣张的气焰。 他正要与周静容见礼,忽听身后响起另外一道冷淡的女声:“你是厨房新来的管事?” 管事转身,见是傅娆华,脸上谄媚的笑容更加明显:“小的见过二姑娘,二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小的正是……” 傅娆华只是确认了他的身份,并未理会他的溜须拍马,而是转身向那布衫男子福了一礼:“林大哥。” 林衍赶忙回礼:“二姑娘。” 周静容已经被弦歌扶了起来,怀里仍依依不舍的抱着那半坛蜂蜜。 傅娆华走到她身边,亲昵的挽住她的手臂,向她介绍道:“二嫂,这位林大哥是桐表姐的堂兄。” 原是傅娇夫家的侄子,周静容对林衍笑了笑,微微福身。 林衍礼数周全,再次揖礼:“二奶奶。” 这厢三人互相介绍见礼,那厢管事听着傅娆华的话,心惊不已。 他见林衍穿着粗布衣裳,又带着几筐果蔬,以为他是来送菜的,便因二人之间无意的碰撞而大发怒火,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看似穷酸的人竟是傅家的姻亲贵客。 就在管事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听傅娆华语气平淡的吩咐身边的婢女:“萃香,带他去账房结银子,这样不分尊卑礼数的人,我们傅家就不留了。” 管事大惊,连忙道歉:“二姑娘,小的知错了!是小的狗眼看人,冲撞了林公子,还望林公子原谅。可小的是二太太亲自挑选的,便是赶小的出府,也该由二太太决定吧?” 傅娆华嗤笑一声,目光凉凉的向他看过去:“怎么,你是觉得我没有本事辞退一个管事,还是觉得在我娘面前,你的话比我更重要?” 管事本想搬出吴氏拿捏傅娆华,却不想她小小年纪如此有主见,顿时眼前一黑,只能认命的离开。 待解决了管事,傅娆华转向林衍,语气随意了些:“林大哥,辛苦你又送来时令果蔬。不过你也太老实了,跟个下人客气什么?” 林衍显得有些局促:“这些都是自家树上结的果子,新鲜,路又不远,我不辛苦。他,他……” 傅娆华见林衍不知所措的反应,也觉得自己过于直白,便好奇的看着瓷坛,转移了话题:“这是什么?” 林衍面色微红,不知是晒的还是害羞:“二姑娘,这是专程带给你的。听说你喜食蜂蜜,我便做了一些,希望你能喜欢。” 在缺乏技术和设备的时代,想要得到这样几坛口感较为纯正的蜂蜜,不知林衍要付出多少心血。 周静容眨了眨眼睛,似乎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 傅娆华笑容坦荡,大方道谢:“谢谢林大哥!” 周静容看着傅娆华的心无杂念和林衍的一脸傻笑,心中微叹,看来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 不过周静容这个电灯泡也没有白当,还从林衍那里分得了一坛蜂蜜。 周静容高高兴兴的抱着蜂蜜坛子回到世安院,便见言风正使唤着家丁向地窖里搬运东西。 她好奇的走过去,只见十几个箱笼里装的满满当当全是冰块! 傅云深走出来,顺手接过周静容怀里的瓷坛,笑问道:“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周静容来不及回答他,只急吼吼的问:“哪来的这么多冰啊?” 傅云深淡淡道:“友人相赠。” 因酷暑难耐,市面上的冰价已经炒到了天价,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 周静容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现在冰价这么贵,这得不少钱吧?你这朋友也太财大气粗了,说送就送啊!” 她说着,又不放心的追问:“什么朋友啊?” 还不待傅云深回答,她又赶紧解释道:“我没有要打探你隐私的意思,我就是觉得……” 傅云深打断了她的话:“无妨,日后有机会,你会认识的。” 语罢,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轻浅的笑容,笼罩在柔和的光影里,更衬得他眉眼如画,俊美无双,让周静容有一瞬间的晕眩。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眼神发直,喃喃的说了句:“真好看啊!” 傅云深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周静容抿了抿唇,微微垂眸,轻声道:“我说蜂蜜,很甜呀。” 第三十四章 垂丝海棠 周静容有了冰块,又有了蜂蜜,还有了林衍送来的自家园中摘下的各种时令水果,那颗吃货的心便又蠢蠢欲动起来。 周静容让言风和世风帮忙,将冰块碾成细碎的粉末状,加入牛乳,蜂蜜,以及捣碎的桃子、葡萄、梅子等果汁,再缀以去了核的樱桃、香杏等,一碗又一碗不同口味、纯绿色有机的简易版冰淇淋就做好了。 这时代的夏日饮品大都是冰镇过的甜品,鲜少有直接吃冰的,是以周静容做的冰碗新颖又美味,获得了傅家上下的一致认可。 周静容坐在放满了冰盆的凉爽房间内,吃着冰冰凉凉的自制冰淇淋,才终于感觉到,夏天依旧是很美好哒! 不过,周静容的小美好很快就被傅云深打破了。 傅云深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将周静容手中的冰碗夺走,面色微沉,语气严肃:“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快就忘记腹痛的感觉了?” 之前大夫特意叮嘱过,周静容泡冷水澡落了病根,不能再着凉,并忌食生冷食物。 周静容倒是没忘记医嘱,可这天气炎热,面对这么美味诱人的冰凉甜品,她怎么能忍得住只看不吃呢? 她的视线似是被冰碗吸住,一路随着傅云深的手看过去,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傅云深心生不忍,扬声叫道:“言风,进来。” 言风一路小跑进来:“爷,您叫我?” 傅云深将冰碗递给他,吩咐道:“拿出去吃。” 言风平白得了吃食,脸上笑的像朵花儿似的,连忙双手接过:“谢谢二爷,二奶奶!” 周静容依依不舍的目送着言风的背影,吞咽了下口水,惋惜的看向傅云深:“你不喜欢吃啊?” 傅云深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还不是怕在她面前吃,惹她心痒难耐么。 周静容被傅云深监督,失去了冷饮自由,只好将心思转移到工作上,以减轻对冷饮的渴望。 她重新绘制了漆吴居的菜牌,添加了许多夏日食物,除了简易版冰淇淋,还有其他果汁饮品。 例如,将西瓜和梨捣成汁,用冰镇一下,什么都不用加,便是简单又美味的解暑神饮。 周静容是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将这些美味冷饮画出来的,画面的真实感令人食指大动。 随着冷饮的问世,使得漆吴居一跃成为了最佳的消暑之地,生意重又变得红火。 许多人难耐酷暑,便到漆吴居点上一份饮品。一碗冷饮入腹,瞬间通身凉快。 趁着这个机会,漆吴居以旧换新的活动又重新回到公众视线当中。 众多文人学子对这个想法拍案叫绝,纷纷响应号召,将看过的旧书寄存到漆吴居。 不出几日工夫,漆吴居收到的旧书已远远超过周静容的预期,使她对傅云深更加感激。 不久,周静容的生辰就在这被清凉包围的日子里到来了。 借着东家生辰的名义,周静容名下的所有店铺一同推出打折活动,生意火爆。 宋汀兰也来凑热闹,并给周静容带来一盆红色的花作为生辰礼。 宋汀兰道:“这是番红花,自番邦传来的,再过几月便会绽放,极为清美。我钟爱此花,现在赠与你,你可要好生照料。” 宋汀兰是爱花之人,对待花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极为精心。 她能将花作为礼物,足见她对周静容的重视程度,令周静容很是感动:“谢谢你,兰娘,我很喜欢。” 而且,宋汀兰不知道的是,番红花的花语代表快乐。她这礼物送的误打误撞,寓意却再美好不过,很合周静容的心意。 说起花,宋汀兰又忍不住感叹道:“我原有一盆垂丝海棠,其艳美远胜番红花,亦是我心头之好。不过可惜,那日赏花宴上斗诗,被卓清莹选走了。” 周静容顿觉巧合:“你喜欢垂丝海棠?恰好我家花园便有,我回去向傅云深要来送给你。” 宋汀兰惊讶的以手掩口:“怎么可能,垂丝海棠也是番邦之花,极为难寻,又难成活,整个浦河县只有我那一株。明明被卓清莹带走了,又怎会在你府上?难道是……” 宋汀兰没有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便打住了话头。 不过不用她说,周静容也能猜想到是怎么回事。 卓清莹是清正书院山长之女,傅云深是清正书院山长的得意门生,他们之间会有往来也属正常,譬如送个花什么的。 不过自古以来,男女之间互相送花不都是表达情意的么? 周静容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卓清莹与她并无仇怨,却处处奚落针对她,原来是为了傅云深! 她气得直咬牙切齿,傅云深这个蓝颜祸水,人家敢送,你还真敢收啊,忘了自己是有妇之夫了? 第三十五章 何人所为 周静容的生辰恰与她真正的生日是同一天,她心中高兴,便与宋汀兰大吃一顿,方才回府。 傅云深已等她许久,见她回来,便迎上来关切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日是你的生辰,虽因新婚,不宜大办,但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我陪你庆祝。” 周静容冷淡的拒绝:“我吃过了。” “哦。”傅云深低低的应了一声,心中倍感失落。 但是很快,他又振作起来,语带笑意的说:“我还给你准备了……” 周静容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涌起的莫名烦躁,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卓清莹送给你的那盆垂丝海棠,乃是她从兰娘处所得。我见你并未细心打理,可见也不是十分喜爱这花,但这花却为兰娘所钟爱。我今日便厚着脸皮,向你讨要这花送还给兰娘,不知可否?” 傅云深不知周静容怎么突然提起卓清莹和垂丝海棠,不解道:“那花是……” 周静容摇了摇头,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无需向我解释,反正我们早晚要和离。至于你和林疏桐、卓清莹是什么关系,都与我无关。我只问你,这花能否转送给我?” 傅云深听着周静容冷静却狠心到决绝的话语,面色变得僵硬,心中涌起无限悲凉,悄然攥紧了掩在袖中的手。 静默半晌,他甩袖离去。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的背影,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心高气傲,脾气又倔又硬,倘若真是她的男朋友,还不早晚得被他气死! 周静容愤愤的走进屋子,却见桌上摆放着满满的美味佳肴,想起傅云深刚刚想要帮她庆生的样子,顿时有些心虚。 待她走近前,发现桌上还放着一个黑漆楠木盒子,镶着金色缠枝并蒂莲花,古朴质雅。 她好奇的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只炭笔,大小形状刚好适用,外面套着玉管,笔尖部分可拆卸。 周静容惊呆,愣怔着反应不过来。 她为作画尝试过各种笔,软毫不适合勾勒线条;硬毫坚硬,用力不慎便会划破纸面;炭笔倒是好用,可说是笔,其实就是块炭,形状不规整,用着很不方便。 她的漫画更新的很慢,除了有时思路受阻,最大的原因还在于笔不好用。 没想到傅云深竟全都知道,并用心为她打造了一支画笔作为生辰礼。可她却不领情,还乱发了顿脾气,一时心情复杂。 周静容本想等傅云深回来,与他冰释前嫌。可等到很晚,依旧没见到他的影子,她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第二日,周静容一醒来便问弦歌:“他昨晚在哪儿睡的?” 弦歌回道:“二爷昨儿宿在西院了。” 周静容有些担忧,傅老太太为了逼傅云深回主院住,差不多将西院都搬空了,只有书房留了张桌椅,他怎么睡啊? 周静容正在纠结要不要去找傅云深,雅意匆匆进来禀道:“二奶奶,二太太今晨突然晕倒,已请了大夫来瞧。大姑娘那边得了信,这会儿也已经往回赶了。” 周静容闻言,顾不得和傅云深冷战,赶忙去找他,同他一起探望吴氏。 她出了门,傅云深也正好回来,不过他一直偏着头,并没有看她。 周静容以为他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可待走近才发现原来他是落枕了,一时没忍住,不厚道的笑了出来:“噗哈哈哈哈哈……” 傅云深窘迫,作势瞪了她一眼。 可昨晚的那些失落伤心,在面对她如阳灿烂的笑容时,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周静容与傅云深一同来到吴氏处,大夫正在为她诊治。 傅娆华一脸担忧紧张,周静容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着她。 不多时,傅春华也回来了,却因走的急,不慎跌了一跤,衣裙染了脏污,傅娆华便让她去换衣裳。 这边大夫也诊断出了结果,说吴氏因过于疲累,又中了暑热,这才晕厥,并无大碍,好生休息便可。 大夫开了药方,傅娆华亲自去抓药煎药,周静容陪她一起。 两人快要走到门口时,傅娆华突然一拍脑门:“哎呀,我让姐姐去我的房间更衣,却忘了给她衣柜的钥匙。” 周静容见她急着抓药,便主动说:“我去送吧。” 傅娆华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铜钥递给周静容,感激道:“谢谢二嫂!” 二人遂分头行事。 周静容来到傅娆华的闺房,见外面没有丫鬟看守,便直接推门而入,扬声叫道:“春堂姐。” 傅春华正坐在床边,猛然听见周静容的声音,心中一惊。 她身后的丫鬟也是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瓶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起,手忙脚乱的帮她将褪了一半的衣裳穿回去。 即便如此,周静容还是眼尖的看见了傅春华的肩背处赫然有一条明显是被鞭笞过才会造成的血痕,而那丫鬟正在帮她涂药。 周静容大惊,快步上前,不顾丫鬟的阻拦,拉下了傅春华的衣裳,却见她的后背竟满布伤痕,新旧交加。 周静容惊骇不已,抓着傅春华衣衫的手忍不住发颤,连声音都染上了一丝带着愠怒的颤抖:“这是何人所为?” 第三十六章 何谓渣男 周静容到底没能从傅春华口中问出她经历了什么,是谁竟敢虐打她。 傅春华临走时,只冷漠而疏离的留下一句话:“这本就是与你无关的事,只当没看见便罢了,休要与人闲言,反倒累了自个儿的名声。” 傅春华语含警告之意,摆明了不想张扬此事。 周静容虽是好心,却也不能左右旁人的意愿,只能就此揭过不提。 不过她想起前段时日,宋汀兰所说宋子言与傅春华吵架一事,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莫非二人不是简单的争吵,而是家暴? 这个想法一经浮现,便如扎了根似的疯长。 宋子言表面上对傅春华无微不至,但实际二人相处如何不可得知。再加上傅春华对此事的避重就轻,很显然是在维护那个虐打她的人。 什么人值得她如此维护? 周静容想起,现实中有很多被家暴的女人会为自己的丈夫开脱的案例,更加能够证实她的猜想。 是以,宋子言这个家暴渣男的形象在周静容心中算是立住了。 周静容很生气。 一面气宋子言这个家暴男太可恶,一面气傅春华懦弱不敢争取,又气这个时代女性地位低下,还气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坐在书案前,心中愤恨,下笔用力,笔迹穿透了纸背,毁了好几张她平日里珍之重之的纸张。 这种心情也严重影响了鲛人传说的剧情走向,生生从打怪升级谈恋爱变成了过街渣男人人喊打的画风。 这日,宋子言得了一幅名家真迹,兴冲冲的前来拜访傅云深,与他一同品鉴。 周静容恰在一旁找书,听着那二人谈笑甚欢,心中郁结之气更盛。 傅云深还傻兮兮的与人交好,殊不知傅春华在宋府遭到了怎样的虐待! 她实在忍耐不住,又顾忌着傅春华的隐私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咬着牙根恶狠狠的磨出两个字:“渣男!” 宋子言闻言抬眸,正好对上周静容毫不掩饰怒意的视线,顿觉心中一寒。 他虽不理解“渣男”二字何意,却也敏锐的察觉到,周静容这话是冲他说的,而且还不是什么好话。 周静容见宋子言看过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甩袖离开。 宋子言不免疑惑又委屈,一头雾水的看向傅云深:“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弟妹不高兴了?” 宋子言不关注周静容的漫画,傅云深却是一直暗戳戳的追更,所以对于漫画中近来屡次提到的渣男一词有所理解。 所谓渣男,便是那抛妻弃子数典忘祖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 傅云深想到此处,眸色逐渐变得黯淡,声音低落:“与你无关,她只是同我置气罢了。” 宋子言倍感惊讶,他对傅云深和周静容的关系还停留在二人相看两厌的阶段,却不想人家已经进展到了闹脾气的地步。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到底是夫妻,夫妻之间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宋子言思及此,又见傅云深神色落寞,顾虑到他的面子,也不多加追问缘由,只大谈特谈自己与傅春华的相处之道,向他传授哄人的经验。 待宋子言离开后,傅云深思虑再三,决定试一试刚从他那里学到的哄人的法子。 于是,当天下午,周静容就收到了整整三大箱纸张,其中还包括一箱澄心堂纸。 周静容有点懵,这不年不节的,傅云深无缘无故送给她这么多纸干什么? 况且这时代纸张珍贵,价格高昂,那澄心堂纸更是贵到离谱,仅一张便够买一箱子普通的宣纸了,傅云深哪来的钱一次性购买这么多? 不过周静容心中尚牵挂着傅春华的事,满心烦乱,也没心思多加探究,只心不在焉的对前来送礼的世风和言风道:“替我谢谢你们二爷。” 傅云深见周静容平日十分珍爱纸张,以为她收到纸会很开心。 可他左等右等,只等到一句不咸不淡的谢谢,还不是本人亲口说的,不免心情低落。 不过傅云深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一鼓作气,又将苦心搜罗到的当代大家名画送给了周静容。 他想着周静容喜爱作画,一定也会喜欢这些佳作。 不过可惜,周静容对国画并没有什么赏鉴能力,她只会看漫画。遂只当是值钱的古董收了起来,并没有傅云深想象中那般兴高采烈。 傅云深这下受到了打击,不敢再轻易送东西,终日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言风给傅云深出主意:“爷,送花儿呀,姑娘家哪有不爱花儿的?” 花?傅云深的眼睛只亮了一瞬,便复又黯淡下去,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花还是算了吧,她就是因为花才生气的呢。 言风见自己的建议不被采纳,用手肘推了推世风:“世风,你说呢?” 世风对此毫无经验,憋了半晌方道出一句:“若要讨得姑娘欢心,自是该送她喜欢的东西。” 言风无奈的瞥了世风一眼,这话还用他说?二爷不是依着二奶奶的喜好,又是送纸又是送画了么。 傅云深有些惆怅,可顺着世风的话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对啊,她还有一样喜欢的,那就是吃的! 于是乎,各种水果糕点,小吃零嘴,甜汤补品,一水儿的送进了世安院。 最夸张的是,有一日,傅云深竟然让厨房给周静容开膳了六次!惹得傅家人还以为周静容有了身孕,这般能吃。 周静容实在无法忍受傅云深近来怪异的举动,终是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质问道:“傅云深,你什么意思啊?一天吃六顿饭,你养猪啊?” 傅云深怔了一下,随即唇边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揶揄的看着周静容。 周静容说完这话也觉不对,她好像一不小心把自己给骂了,不禁微微红了脸颊。 但是,气势还是不能输的! 她扬着脖子,咄咄逼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云深轻轻启唇,声音温柔如清风过耳,缓缓吐出两个字:“赔礼。” 周静容不解,反问道:“赔什么礼啊?” 该来的还是会来,这件事若解释不清楚,总是绕不过去的。 傅云深低垂着眼眸,慢吞吞的说:“擅自收下垂丝海棠一事,确是我的疏忽。” ???周静容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怎么突然跳转到垂丝海棠那事去了,都过去多长时间了? 周静容因垂丝海棠心生不悦的第二日,傅云深就遣人将花送到宋府去了。 现下周静容满心都是傅春华遭受虐打一事,正百般纠结是否应该违背她的意愿,将此事告知傅家,早已忘了这事,不想傅云深又提起来。 傅云深没有注意到周静容古怪的神色,自顾自的解释道:“那日卓清莹送花到傅府,是言风接下的,并未言明送给谁。我以为你们在宋府赏花宴上有所龃龉,她送花是为向你致歉,便擅自做主替你收下了。不想却是闹出一场误会,此事确是我思虑不周。但我与卓清莹的关系清清白白,并无男女私情。” 傅云深观察着周静容的神色,见她面色无波,似乎无所谓的模样,眼中闪烁的光亮再次湮灭:“虽然你并不在意,但我还是要向你解释清楚。毕竟我们还有夫妻之名,哪怕日后要和离,也必是正正当当的理由,我绝对不会做出让你蒙羞的事情。” 说着,他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坚定的为自己平反:“我,不是渣男。” 周静容下意识的回道:“我没说你是……” 她顿住,猛然想起之前确实因为一时忍耐不住,骂了宋子言是渣男。 但她说的是宋子言啊,没想到却被傅云深误会成说的是他了。 周静容一时心绪复杂,拨弄着手指慢慢的说:“你说那件事啊,我早就不生气了。我们终归要和离,你有心仪的女子也是应当,我并非为此不悦。我只是与卓清莹不和,所以才会一时按捺不住情绪,你别介意啊。” 傅云深听着周静容明明声音柔软却字字扎心的句子,脊背石化般僵直,连心中翻涌的各种思绪都一瞬冰冻,然后被狠狠击碎,零落成尘。 和离一直都是两个人对这段包办婚姻结局的默契,之所以还没有付诸实际行动,一来是因二人成亲之后,傅老太太便病了一场,压着此事不让再提;二来是因傅云深今秋要参加乡试,名声不能有失。 刚刚结婚就离婚,便是在现代也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何况是在极为重视规矩名声的古代。 “我……” 傅云深很想说,那我们就不要和离了,好好过日子吧。可迎着周静容恬淡却坚决的目光,终究是说不出口。 他想,她一定会拒绝的吧。 她擅于经商,工于作画,心思精巧,豁达宽和,是那么的光彩夺目,美好动人。 他曾说过羞辱她的话,也曾冷待于她,她怎么还会原谅他。 傅云深的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早知如此,在成亲第二日,她刚刚醒来的时候,他就不该满脸嫌恶的说出“终有一日会与她这个悍妇和离”那样无可挽回的狠话。 这样想来,其实他也是个渣男吧…… 第三十七章 佛口蛇心 周静容自是不知道傅云深那个钢铁直男的心里竟然藏了那么多弯弯绕绕,满心仍在牵挂傅春华的事。 周静容从宋汀兰处旁敲侧击,想要了解傅春华的近况。不过宋汀兰除了一贯的羡慕兄嫂感情好,再没别的情报。 倒也不怪宋汀兰,高门大宅人口复杂,即便生活在一起,也多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何况人家夫妻间的生活,就更不是宋汀兰这个小姑子能随意窥见的了。 很快,便迎来了傅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巧合的是,臻哥儿与傅老太太乃是同一日生辰。 于是乎,周静容的心思便转移到了为二人准备生辰礼上,暂时放下了傅春华的事。 周静容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画画,所以礼物自然也选择了画。 给臻哥儿的礼物根本不用准备,因为周静容的素描本上画满了他。 认真背书的,规矩吃饭的,调皮捉虫的,耍赖撒娇的,笑的哭的,跑的跳的,鼓着小包子脸憨态可掬的…… 将这些画剪裁成册,制成相册一般的模样。周静容笃定,不仅小孩儿会喜欢,作为母亲的甘棠会更喜欢。 至于傅老太太的寿礼,便要多费一些心思了。 雅意打听到,傅娆华作了一副百寿图,便是用一百个小的寿字组成一个大的寿字,可谓用心。 而林疏桐更加用心,因傅老太太信佛,她便绣了一篇心经,制成了一个小屏风。 相比之下,周静容若只是作一幅肖像图,倒是没什么新意了 冥思苦想之后,周静容决定突破自我,画一副千寿观音图。顾名思义,便是用无数个小的寿字画成一副观音大士的画像。 这种作画形式,周静容以前只在网上见过,并未动手画过,想来还有些激动,禁不住跃跃欲试。 为了贴合观音大士庄严的形象,周静容选用了磁青纸。 这种纸也是纸中黄金,价格极贵,因深蓝的颜色静谧肃穆,常被人用来抄写佛经。 周静容以此用来作观音像,再适合不过。 周静容正孜孜不倦的作画时,傅云深就在一旁看着,随手翻看着她的素描本,越看越觉得心头发酸。 竟然连一张他的画像都没有! 仔细想来,似乎整个傅家除了他,每个人都收到过周静容亲手画的肖像。 不说别的,就说漆吴居的会员卡,上面都有个人专属的卡通形象,独独他的那张会员卡没有,只有梅兰竹菊四君子。 傅云深想着,微怨的句子便脱口而出:“你从未画过我。” 周静容闻言,笔下一顿。 怎么她听着傅云深的语气,还有点委屈的意思呢? 她抬起头,满目疑问,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说:“不是你不让我画的么?” 傅云深一愣,显然是忘记自己之前干过什么混蛋的事了。 周静容忽地笑了笑,语气柔柔的,却每个字都钉子似的往傅云深身上扎:“你忘了呀,你不喜欢我画你,为此撕了我的画,还警告我不许乱画呢。是吧,弦歌?” 已经极力缩小存在感想当一个透明人的弦歌还是被点了名,悲催的想着这话到底接还是不接。 接是得罪人,不接也是得罪人。 最后她只好呵呵的干笑了两声,以躲过这突如其来的锅,这也是跟着周静容学来的。 周静容倒也不是非要让弦歌给她作证,怼完傅云深,身心舒爽,复又埋头沉浸于用一个个极小的寿字勾勒出来的线条。 傅云深被周静容一席话噎的哑口无言,神色莫名。静默半晌,他突然起身走了出去。 周静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不禁撇了撇嘴,又生气了?嘁,一句也说不得,还真是小气。 不过多时,周静容停了笔,正想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傅云深又回来了。 他抱着一摞画堆到周静容面前,言简意赅的发出一个指令:“撕。” “啊?”周静容的一瓣橘子正要往嘴里塞,就着这个姿势发出了疑问。 傅云深抿了抿唇,语气郑重的解释道:“我撕了你的画,是我做的不对。你也撕我的画,撕完就原谅我,不要再生气了。” 周静容再一次刷新了对直男脑回路的理解,她吐了口气,轻缓的说:“我没有生气,刚刚是同你开玩笑的。” 傅云深不信她的话,笃定的道出一句:“你不肯原谅我。” 那落寞的神情配合低沉的声音,无端的惹人心疼。 周静容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当即保证道:“我说的是真的,你若是想要肖像图,我现在就给你画。” 傅云深却仍是不信,拿起一幅画递到她面前,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一副“你不撕画就是不原谅我”的神色,认真又固执。好像她再不动手,他就要上来帮忙了。 周静容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她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迫变成了那位爱听撕帛之音的妺美人呢? 傅老太太寿辰这日,傅家大办宴席,宴请四方宾客。 傅老太太并不注重虚礼,往年只是自家人一块热闹热闹。因今年是六十岁大寿,才不得不大办。 臻哥儿坐在傅老太太怀里,穿着一身红彤彤的新衣衫,胸前挂着一块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嫩白的像个小童子似的,借着曾祖母的光,接受众人的恭贺,神气的不得了。 傅家的几家姻亲也接连到来。 周老爷财大气粗,贺礼自是各种色号的土豪金,闪瞎人眼。宋县令身居官位,出手也是阔绰。相比之下,林家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 傅娇看着那几位衣着朴素,祝贺语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干巴巴几句的夫家兄嫂,嫌恶的偏过头去,只恨不得不认识他们。 周静容本想着趁此机会见到傅春华,再劝解劝解她,什么人都不值当她如此糟践自己。 可是她作为傅家的媳妇,需与甘棠一起跟随傅二太太迎送宾客,操持宴席事宜,根本没有时间单独去找傅春华。 好不容易得了空,她派人给傅春华传了信,可人家根本不理她。 周静容却一点也没有热脸贴了冷屁股的不乐意,还是着人打听了傅春华的去向,得知她回房休息,便屁颠屁颠的去找她。 若是旁人,周静容定不会如此纠缠不休,人家过的好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这人是她所在栖息地傅家的人,是对傅云深照顾有加的堂姐,她不能坐视不理。 周静容突然愣了愣,似乎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为何对傅春华的事情这么上心。 或许,是为了傅云深吗? 周静容有些迷茫,心不在焉的向前走着,忽听前面的灌木丛后传来女人争执的声音。 周静容拽住弦歌的手,两人偷偷隐藏在灌木丛中,透过缝隙看过去,竟是傅春华和县令夫人身边的段嬷嬷。 段嬷嬷推搡着傅春华,傅春华虽有躲闪,却不敢还手。 而傅春华的贴身丫鬟正跪在一旁,低垂着脑袋,仍能看见她高高肿起的脸颊和瑟瑟发抖的身体。 段嬷嬷一边狠命的掐着傅春华的胳膊,一边口出恶言:“你也配跟我提规矩?在宋家,夫人的话就是规矩!我便是夫人身边的一条狗,你也忤逆不得!怎么着,你以为回了傅家,有人给你撑腰,你就敢胡言乱语了?你可别忘了珠姐儿体弱,还在宋府养着呢,也别忘了傅二爷今秋的乡试!” 珠姐儿是傅春华和宋子言的女儿,刚刚两岁,体质娇弱。这回也因生了病不宜见风,便没被带来傅府。 傅春华原本还有些微的反抗意识,听完段嬷嬷这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整个人毫无生气,险些瘫软的摔倒在地。 段嬷嬷及时出手扶住了她,阴冷的哼笑一声:“想弄脏衣裳,借口逃走?想得美!还不跟我回去服侍夫人!” 段嬷嬷半是扶半是拖的将傅春华带走,走到角门方才放开她,又在旁人看不到的刁钻角度狠狠的掐了她一下。 傅春华疼的全身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勉强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周静容与弦歌从树丛中走出来,弦歌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感觉三观都在崩塌。 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上露出愤世嫉俗的表情:“那个恶奴,竟敢那般虐待大姑娘,真是该死!” 是啊,真是个恶奴,可恶奴仗的又是谁的势呢? 周静容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人面兽心的不是宋子言,而是宋子言的母亲,那位一向以仁善示人的县令夫人! 周静容因与宋汀兰交好,是以见过几次宋夫人。 宋夫人信佛,虽打扮的素净,却保养得宜,看起来也是风韵犹存,雍容华贵。 许是常年吃斋念佛的加持,又为她平和的眉眼添上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气质,更显得她慈眉善目,温和可亲。 她还常做善事,修路搭桥,翻建破庙,为孤儿募捐,为穷人布施。 任谁看,她都是那天上的活菩萨下了凡,专来解救苦难中的世人。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是佛口蛇心之辈!暗地里磋磨虐待儿媳,纵容下人肆意欺辱,仗势以其家人作为要挟。 说出去,谁信呢。 周静容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冷的牙齿都跟着打颤。 第三十八章 孰不可忍 周静容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声音搅得傅云深也没了睡意。 “怎么了?” 傅云深的声音于黑暗中传过来,有种深沉的静谧感。 周静容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心中纠结万分,难以开口。 傅云深等待半晌没有得到周静容的回应,以为她睡下了,便也打算休息。 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人脸,在微弱的月色下泛着点点青芒。丝滑的长发顺着他的脸颊拂过,没让他觉得心猿意马,只觉得冰凉瘆人。 傅云深受到惊吓,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可身下就是睡榻,避无可避。 “傅云深。”周静容轻轻的开口,这才拉回了傅云深差点出走的意识。 “你……”傅云深刚说了一个字,又赶忙闭了嘴。他果然是被吓到了,连声音都带着丝轻微的颤抖。 “咳咳。”傅云深为了掩饰自己被吓到的事实,干咳了两声,板着脸严肃的说:“你不睡觉,装神弄鬼的作什么?” 周静容蹲在榻前,双手抱膝,长发披散及地,好似将她整个包了起来,显得她格外娇小,羸弱可怜。 傅云深的关注点却在她的脚上,她没穿鞋,就那么直接触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他的眉心狠狠一跳,忍不住又想开口教训她。这女子怎么这般粗心大意,明知自己的身子不能受凉,还不好生照顾自己。 周静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已经从地上转移到了榻上。 傅云深的手揽在她的腰间,与她距离极近,鼻息缠绕,周静容有一瞬的呆滞。 待她回过神来,傅云深已经收回了手。两个人挤在窄小的榻上,相对而坐。 傅云深淡淡的开口:“发生何事?” 周静容收拢心神,期期艾艾的开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傅云深见她心存顾虑,并没有追问,而是转问道:“与我有关?” “嗯。”周静容诚实的点了点头。 傅云深道:“既是与我有关,我早晚会知道。你若提早告知于我,我也可有应对之策,总好过措手不及。” 傅云深说的很对,周静容心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其实傅春华的事若发生在现代,是很好解决的,难点就在于这里是礼教封建的古代。 婆母磋磨儿媳,磋磨的再狠,最多也就被别人说几句闲话。可若儿媳反抗,便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傅春华可以选择和离,脱离苦海,可她带不走女儿。甚至整个傅家都有可能会被宋夫人打击报复,利用县令的职权阻碍傅云深参加乡试,断了傅家的希望。 这样一来,这件事就不单单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之间,是百姓与官府之间的抗衡。 周静容的满腔热血被现实这盆凉水浇熄,慢慢冷却,才体谅傅春华的隐忍不发——她并非软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勇敢承担。 傅云深看出了周静容的犹豫,也不逼迫她,只慢慢的给她鼓励:“你怕我没有能力解决?可是没做过,你又怎知我做不到?” 是啊,就算前路渺茫,荆棘遍布,正义也不应该害怕邪恶。哪怕是再微弱的光芒,也能照亮黑暗。 周静容终于做出决定,直视着傅云深的眼睛说:“我要说的,是春堂姐的事……” 傅云深一早便出发去往宋府。 周静容想着昨夜他听到傅春华的遭遇时,愤怒的青筋暴起的模样,很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再三叮嘱他要与傅春华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周静容难得如此唠叨,傅云深不觉得烦,反倒十分受用。 她与他是站在同一处的,她的心中装着他的家人,他并不孤单,这个认知冲淡了不少他心中的戾气。 虽然傅云深行事一向有分寸,又再三作了保证,但周静容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果不其然,没过多长时间,傅云深就回来了,还带回了傅春华。 傅春华尚处于昏迷之中,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素色的衣衫上沾染着斑斑血迹,单薄的身躯窝在宽大的拔步床上,脆弱的仿佛一击即碎。 世风脚程快,随在傅云深之后没多久,便拎着一位大夫飞也似的冲进院中,吓得那大夫紧闭双眼,唇色惨白。 吴氏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一进门见到傅春华凄惨的模样,她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晕厥:“春娘,我的儿呦!” 傅娆华赶忙扶着她坐下,轻抚着她的后背,才让她顺过了这口气。 吴氏镇定下来,看向面色阴沉的傅云深,声音微微发颤:“二郎,春娘这是怎么了?” 傅云深想起刚刚所见,攥紧了一双拳头,骨节咯吱作响,滔天怒意笼罩全身,转身便向外走去,坚硬的拳头却突然覆上了一双温暖柔软的小手。 他顿足垂眸,见周静容低着头,鸦羽般的青丝松松的挽着凤头,上面只簪了一朵红色的绢花,素净清雅。 她抓着他的手,用帕子擦拭着他手背的血污。待擦干净,见那上面有一道伤口,不由低呼了一声,转头吩咐弦歌去取伤药。 傅云深顿觉心神放松,戾气退散,一把将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包在掌中,心中安定。 周静容懵懂的抬起头,傅云深向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对吴氏说清来龙去脉。 傅云深原本的打算,可不是强闯宋府,带走傅春华,与宋家交恶。他只是想探探傅春华的口风,顺便给她撑腰,让宋家有个忌惮。 毕竟这时代的社会环境对女性并不友好,自食其力、追求自由、特立独行,都能扯到不守妇道上去。 便是和离,男子再娶容易,女子再嫁就难了。 可好巧不巧的,竟然让傅云深撞见了宋夫人虐待傅春华。 宋夫人身边的婢女婆子不少,却偏要让傅春华伺候。 傅春华跪在宋夫人脚边,为她斟茶捶腿,任劳任怨,还要承受她难听的责骂。 她一个眼神不悦,段嬷嬷便忠心护主的直接动手,竟用簪子扎傅春华的手臂,殷红的血珠沁出,疼的她面容扭曲。 傅云深如何能忍,上前一脚便踹翻了桌子。 杯盏散落满地,婢女惊叫四散,宋夫人更是吓得摔倒在地,险些晕厥。 傅春华被傅云深撞破窘境,又惊又羞,再加上身子早就被折磨的羸弱不堪,一时气血不通,便晕倒了。 傅云深欲带傅春华离开,又遭到宋府家丁阻拦,可以说是一路打出了宋府,这才受了伤。 傅春华这会儿已经醒过来,有气无力的挣扎着起身,要回宋府。 吴氏气急败坏的哭道:“你还回去作甚?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将你生下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旁人这般糟践你?” 傅娆华红肿着一双眼睛,不赞同的看着长姐,强硬的将她按回去,不让她起来。 傅春华握着吴氏的手,哽咽道:“娘,珠姐儿还在宋家呢,我若是就这样离开,恐怕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可以与宋子言和离,可是女儿姓宋,她带不走的。 身为母亲,爱子心切都是一样的,吴氏也没了主意。 一时间,屋内静默无言,只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傅春华看向傅云深,对上他隐含责怪的目光,尴尬的移开视线,固执道:“二郎同我一起回去,向夫人道歉。宋家毕竟是官,若因此为难于你,恐断了你科举之路……” “春姐。”傅云深开口,掷地有声:“傅家的荣耀有我来担,不需要你这般受辱。” 语罢,他黑着脸吩咐世风:“带几个人守在这里,莫要让闲杂人等扰了大姑娘休息。”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是变相的禁了傅春华的足,断了她还想回宋府的念想。 傅云深说完,便牵着周静容的手离开了。 傅春华咬了咬唇,无力的闭上眼睛,任泪水肆虐的划过苍白的脸庞。 傅云深步履生风,周静容跟不上他的脚步,踉跄了几下。他这才注意到身边还跟着个小女子,放慢了步伐。 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周静容能理解他心情不好,也就不计较他还牵着她的手,占了她的便宜了。 回到世安院,周静容才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想起宋家,傅云深的眼中闪过一抹森寒的恨意:“自是和离。” 周静容有些迟疑:“那孩子……” 傅云深似是想到什么,不屑的嗤笑一声:“左右不过是个姑娘,要过来不是难事。” 周静容心中一震,诧异的看着傅云深。 她以为他思想开明,胸襟阔达,与其他的古代人不一样,没想到他也有着如此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 傅云深的视线被尚握在手里的白皙柔荑绞住,没看见周静容的表情,自顾自的分析说:“宋氏如此苛待春姐,未尝没有珠姐儿是女孩儿的缘故。如此,只要好生筹谋一番,便有机会将孩子要过来。” 周静容听到傅云深这样说,吐了口气,心下放松。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差点误会他了。 等等…… 周静容眼睁睁的看着傅云深轻抚着她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数过去,又一根一根的数过来,好像多好玩似的。 她顿觉一阵恶寒,用力将手抽回来,正要理论一番。 却见傅云深看着她,眼中漾着浅笑的波纹,温柔又真诚的道了句:“谢谢你。” 周静容的火气被憋了回去,憋得面色微微涨红:“没什么,你也帮过我。要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直说便是。” “嗯。”傅云深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认真又坚定,仿佛不是应声,而是立下了什么誓言一般。 周静容的耳尖动了动,悄悄的染上了一层粉色。 第三十九章 舆论对战 傅春华被拘在家里,几次想偷跑出府,都被人拦了回来。 不只是傅云深,傅家的每一个人都不赞同她的做法。纵然知道她爱女心切,可宋家那样的虎穴狼窝,是无论如何也回去不得了。 这期间,宋子言一次也没有来过。 周静容听傅云深说,是宋夫人将他监管起来,不许他出府一步。 周静容可一点也不觉得宋子言可怜,傅春华身上的伤痕那么明显,他作为枕边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他出于孝道不敢忤逆宋夫人,可他也有很多方法可以保护傅春华。再不济,也该向傅家求助,而不是任由事态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他既不能保护她,又不放她自由,还眼睁睁的看着她遭受迫害。他的爱懦弱又自私,还作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着实可笑。 傅家向宋家提出和离一事迟迟没有结果,不想过了几日,宋家竟直接送来一纸休书。 休书罗列了傅春华嫁入宋家之后的种种恶行,七出之条除了淫逸、盗窃,其他的都写尽了。 傅老太太气的拍案痛斥:“宋家欺人太甚!” 吴氏强忍心中悲痛,安抚傅老太太道:“娘,您莫要动气,当心气坏身子。” 傅娇就不是个能受气的主儿,当即站起身来,气势汹汹的说:“若是傅家没有……今日如何会被人这般欺辱!娘,咱们这就去报官,状告宋家对良民动用私刑!” 傅老太太斥她冲动:“宋家就是官,你向谁告去?” 傅娇气势不减,信心十足的说:“去延平郡,向郡守大人告!” 傅老太太声音低哑,透出无奈的苍凉:“只怕咱们傅家的人,现在已是走不出浦河县一步了。” 想起整个浦河县都在宋县令的管辖范围内,他确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傅娇没了声音,与愤恨一起涌来的是无力挣扎的颓败感。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说的就是这般。 这时,傅誉面色沉重的走进来,又带来了一个令人气愤的消息:“老太太,外面起了些传言,说大姑娘德行有亏,才被宋府休弃。” 这时代的女性地位虽然不高,但规矩极重。若非极其严重的情况,一般人家不会做出休弃嫡妻这种事。 是以,宋家休了傅家女一事,引起了广泛关注,而与此事一同传开的还有那纸休书里面的内容。 虽然傅家一向负有书香门第的盛名,可宋夫人的慈善形象也深入人心,人们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都认为傅春华是个恶毒之人。 吴氏再也忍不住,当即崩溃痛哭:“春娘在宋家任打任骂那么多年,被休弃也就罢了,那毒妇为何还要毁她名声?她这是要逼春娘去死啊!” 傅老太太压抑着胸中的一团怒火,转问道:“二郎呢?” 傅誉回道:“二爷有贵客到访。” 傅老太太点了点头,心中已有成算,面色恢复冷静,对众人道:“先散了吧,待二郎回来再议。” 傅老太太是傅家的主心骨,见她如此镇定,大家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 周静容一直没有作声,心里却在想着宋夫人先发制人的控制了舆论导向的做法,眸光微闪。 舆论啊,可是把双刃剑。 周静容带着弦歌雅意回世安院,边走边吩咐道:“弦歌,你去找世风,让他带你速去漆吴居,告知周管事和蒋老先生,我要更改鲛人传说的内容,之前送过去的漫画作废,让他们务必不要展示。雅意,你备好笔墨纸砚和小桌几,放到马车上。我去换身衣裳,咱们去漆吴居。” 雅意惊讶道:“您要在车上作画吗?” 周静容点了点头。 二人虽心有疑虑,但见周静容神色严肃,什么都没敢问,匆匆依令行事。 漆吴居下午便要发布最新一话的漫画剧情,此时距离既定时间不足两个时辰,周静容却要重画新的内容,很是紧迫,所以她只能利用一切时间抓紧作画。 这一日,漆吴居宾客满座,生意比平日更加火爆,这是因为上一次说书时预告了这次的内容。 之前的漫画已经进展到,男女主和男二女二组成的捉妖小分队,行至陆家庄,受庄主之托捉鬼,却发现了那女鬼陈氏女的冤情。 她生前乃是陆家庄少主人的发妻,被其施以暴行,折磨致死。那人怕她变成厉鬼报复,又用法术禁锢了她的魂魄,使她死后不得安息。 陈氏女虽不能化作厉鬼报仇,但其怨气冲天,致使陆家庄怪事频发,庄主这才托主角一行人捉鬼。 陆少主的恶行引起了众人的厌憎和讨论,还给他起了个中山狼的外号,连先生讲书时都直接以中山狼代替他的名字。 大家心中对于这只中山狼的愤怒已经达到了峰值,而预告说,这一话的内容他将会受到惩罚。 是以漆吴居今日宾客众多,就是为了看这恶人的下场,以泄心头之愤。 哪知说书的时辰已过,还不见说书先生上台准备,人群渐渐躁动起来。甚至有人出言抱怨,质疑今日是否还会如期更新漫画。 周永和蒋老先生焦急的在三楼雅间门外打转,等着周静容的漫画出炉。下面已有人等的不耐烦,打算先行离开。 这时,门终于打开,弦歌奉上一幅画。 蒋老先生来不及看内容,便匆匆下楼开讲。可是讲着讲着,不仅听众听不懂了,连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陈氏女被解除封印之后化成厉鬼,不是应该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吗?怎么见了那中山狼,二人反倒执手相看泪眼起来了? 陈氏女虽对陆少主心存怨恨,却并无杀意,而是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我该去找真正的仇人报仇了。 蒋老先生觉得剧情走向莫名其妙,连声音都不自信起来,情不自禁的抬头看向周静容所在的房间。 好在,下一刻门便开了,弦歌送出来第二幅画。 蒋老先生接过画,匆匆看了一遍,一边默默组织语言,一边目露震惊。 他清了清嗓子,惊堂一拍,开始了第二段故事的讲解:“陈氏女化作一团黑雾,向西飞去。霎时间,天雷滚滚,黑云沉沉,似乎连老天也在为她的冤屈鸣不平。行至佛堂前,陈氏女顿足,凄厉道,陆姚氏,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听众的耳朵不由自主的竖起来,面面相觑,露出同样的疑问,陆姚氏,那是谁? 即便画纸已经展示在眼前,大家看着画中手持佛珠的妇人,只觉眼熟,却想不起来她究竟是何人。 直到说书先生讲出她的身份,众人方恍然大悟。 原来陆姚氏正是陆家庄的女主人,陆少主的母亲,陈氏女的婆母。 陆姚氏之前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周静容对她着墨不多,只说她一心向善,吃斋念佛,鲜少出现。 现下却是来了一个惊天大反转,陆少主并非害死陈氏女的真凶,他只是一个不敢反抗母亲权威的愚孝之人。 而这表面慈悲的陆姚氏才是将儿媳磋磨惨死,又令其死后不得超生的蛇蝎毒妇,谁能想的到呢? 这剧情反转实在刺激,人群沸腾起来,有人叫好有人咒骂有人感叹,暂且不提。 天香楼。 傅云深的对面坐着一位年轻俊美的公子,水润狭长的眸子微眯,微醺的醉意为他的双颊添上一抹酡红,更衬得他面若桃李:“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城竟这般繁华,还有如此醇香的美酒。从嘉,你可是乐不思蜀了?” 傅云深拿走他面前酒壶,不再为他添酒,冷声道:“少喝些,还有正事要办。” 那人呵呵一笑,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说话行事作风全然不似他的长相那般精致:“放心,小爷我的身份一亮,什么狗屁县令夫人,我让她爬着去向春姐道歉!” 傅云深懒得理他,对他的狂傲不予置评。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街上乌泱泱的走过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傅云深仔细听了听,只隐隐听见漆吴居几个字。 他立时眉头一锁,向言风使了个眼色。言风会意,转身出去打听发生了何事。 不多时,言风跑回来,言语间难掩兴奋之情,激动的说:“爷,是鲛人传说今日更新,他们都去漆吴居听书呢!据说今日内容十分精彩,原来杀死陈氏女的不是中山狼,而是中山狼他娘!” 言风绘声绘色的向傅云深复述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内容,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 只听别人讲哪能过瘾,他也想亲眼去看看二奶奶作的漫画啊! 傅云深听着言风的话,立刻便明白了周静容的用意。 宋夫人可以煽动百姓诋毁傅春华,周静容同样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傅云深知道周静容很看重她的漫画,每一个细节都会认真推敲,完全没想到她会利用漫画来做这种事,一时心中震动,微微失神。 半晌,他方收敛心神,向对面的人道:“语堂,你还是按照原计划低调行事吧。” 被唤作语堂的年轻人一愣:“哎?那春姐的事怎么办?” 傅云深冷硬的表情添了几许柔和,轻声道:“我想,已经有人帮我解决了。” 第四十章 黑心萝卜 鲛人传说的最新一话漫画,引起了广泛关注,也引来了一片怨声载道。 因为陈氏女的故事结局并不完美,她最后未能手刃仇人。 就在她要对陆姚氏使出杀招时,主角及时赶到。为避免她杀人变成恶鬼,不能再入轮回,他们阻止了她杀人,并为她进行了超度。 而那恶贯满盈的陆姚氏,虽被送了官府,却并未言明她是否受到惩罚。 可根据漫画背景来看,陆家庄势力很大,陆姚氏一案恐怕会不了了之。 好人不得好死,大仇不能得报,正义不得伸张,这样的故事结局很难被人接受。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 “向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官官相护的事还少了?这就是现实啊!” “可不过一个漫画故事,又何必如此现实,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不好吗?” “你怎知这只是个故事,不是真实发生的?” “此话何意?” “前些日子,宋家休了傅家大姑娘一事,你们都知道吧?我家小姑是女医,曾被傅府悄悄请去给傅大姑娘诊过病。她回来哭的眼睛都肿了,说从未见过如此惨状。傅大姑娘身上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好的皮肉,你道是谁打的?” “不会是像鲛人传说那样,是被婆母宋夫人虐待的吧?” “可是宋夫人一向慈悲为怀,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哎,那陆姚氏不也是吃斋念佛之人,还不是一样恶毒,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可我听说傅大姑娘是犯了七出之过才被休弃,会不会是因她犯错,宋家请了家法?” “这事说来就怪了,宋家少爷与傅大姑娘一向以恩爱示人,怎地就突然犯了七出?” …… 流言甚嚣尘上,不用刻意引导,人们便能凭着想象翻出各种花儿来。 起初只是说宋家苛待儿媳,宋子言如何伪善,后来又传出宋县令包养外室。 甚至还有人说宋夫人募捐修建寺庙,抚养孤儿等善举,都是为了建立名目敛财。实际上募捐到的善款都进了她的口袋,并未落到实处。 宋夫人被流言缠身,出门只觉旁人看待她的眼光都带着审视,气得她几欲抓狂,在家中不知摔碎了多少物件。 “我没有贪墨,一钱都没有!是谁竟敢诬陷我,去给我查,我定要将此人剥皮抽筋!” 宋夫人双目猩红,狠狠的踹倒了跪在她面前的家丁,以发泄满腔怒气。 宋县令一向惧内,任由宋夫人发脾气,一句话也不敢说。 宋子言在一旁看着,怨怼的道出一句:“春娘也不曾犯过七出之条,母亲不也将罪名扣到了她身上了么。” 宋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子言,似是不相信他竟敢这样对自己说话,怒极道:“逆子!” 宋子言撩袍跪地,没有了往日的恭顺,只有一脸心如死灰:“父母生养之恩,儿莫不敢忘,但求母亲放过春娘,不要再诋毁她的名声。” 宋子言重重叩首,一声比一声响,额头从红到紫,似要溢出鲜血。 宋夫人看着宋子言这般作态,气的全身发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起来,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逆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为了个女人,竟敢这般伤害自己的身体,诛你母亲的心!逆子,你这个逆子!” 宋夫人甩开宋子言,转身进了内室。宋县令顾不得儿子,赶紧跟上去,轻声细语的哄着她。 宋子言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突然,他笑了起来,捶地大笑不止,状似颠狂,惊得下人不敢上前。 周静容听着弦歌打听到的外界传言,不无感叹。 她以为现代网友是八卦能力最强悍的存在,不想古代人民的战斗力也不弱啊! 这才短短几日,关于宋家的传言不断,画风却已经全然偏离了正常轨道。 连宋夫人嫁给宋县令之前的情郎,如今娶了九位美妾这种事都给扒了出来。 周静容只想抱拳说一句,诸位八卦大神,在下佩服。 不过八卦到底是八卦,虽然也算是揭露了宋夫人的真实面目,为傅春华出了一口恶气,却没办法达到她想要女儿抚养权的诉求。 如何才能有效利用这些信息?周静容决定还是去找傅云深商量一下。 周静容向来随意,傅云深也纵着她,下人已经习惯了,懒得通报,于是她就直接进了书房,不想还有其他人在。 那人正是之前与傅云深在天香楼见面的俊美男子,他生着一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慵懒的看过来,似抛媚眼。 周静容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想着后宅女眷是不能随意见外男的,她又坏了规矩,不禁尴尬的向后退了一步,看向傅云深:“抱歉,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傅云深却不在意,向她招手:“无事,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周静容乖乖的走过去,傅云深随意的指着那人道:“他叫杨语堂,是我的一个朋友,做皮货生意的,走货途径浦河,要在此逗留一阵子。” 周静容说了句“你好”,便下意识的将手伸了出去,做握手状。 杨语堂虽不知她何意,也学着她的样子将手递过来。 眼看二人就要握手,傅云深一把抓住周静容的手,将她拽到身边,脸色已经黑了一半。 周静容心道糟糕,她又忘了握手是现代人的礼节。她吐了下舌头,抬起头冲傅云深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傅云深见她小奶狗似的吐舌头,心头一片柔软,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不过,他的身份是假的,日后再与你细说。” 周静容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傅云深是不是在逗她玩。 既然是假身份,必定有隐情啊,那傅云深为什么要告诉她?既然告诉她了,为什么不把话说完呢? 剧透可恶,剧透一半的人更可恶啊啊啊啊啊!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纠结的模样,不由好笑,问道:“找我有事?” 周静容回过神来,正色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春姐那件事。” 傅云深浅笑道:“后面的事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已经做的够多了,谢谢你。”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眸中透出宠溺之色。 周静容觉得傅云深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只能一头雾水的说:“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周静容向杨语堂福了福身,便离开了。 杨语堂看着周静容的背影,啧啧道:“听说你媳妇是个母老虎啊?这不挺软和一姑娘么?” 傅云深神秘莫测的回了句:“之前野蛮是真,现在可爱亦是真。” 杨语堂没明白傅云深的意思,不过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也用不着他明白。 他转问道:“那春姐的事,你打算如何解决?虽然坊间传言甚多,但我查过了,宋夫人贪墨善款那件事并不属实,没法利用此事做文章。” 傅云深冷笑一声,目若寒星:“有何不可?” 他冷峻的眼眸微眯,折出锐利的锋芒,让人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杨语堂撇了撇嘴,嘟囔道:“那宋夫人惹谁不好,偏生要惹你这个煞星,是嫌命太长么?” 他说着,又嗤笑道:“京中那位还说什么,欣赏你的君子之风,为人正直,是谁给他灌的迷魂汤?要我说呀,你就是个黑心的白萝卜,外表看着白白净净的,其实一肚子坏水儿!” 傅云深目光凉凉的看他一眼:“说完了?说完了就去办事。” 杨语堂控诉道:“你看你看,坏主意从来都是你出,坏事就是我干。你说说从小到大,我给你背了多少黑锅?” 傅云深懒得理他,连半个眼神都不再施舍。 杨语堂自讨没趣,只得乖乖按照傅云深的计划行事,谁让他还要指着这货升官发财呢? 两日后,傅云深带着几箱金银和一纸诉状,敲响了县衙的鸣冤鼓,状告县令夫人贪墨募捐善款。 此事不论真假,一旦传出去都会被人怀疑,有理也说不清。宋县令哪敢开堂,赶紧将傅云深请到后堂。 宋县令气急败坏的说:“我夫人根本没有贪墨,你这是诬告!” 傅云深反问:“既然是莫须有的罪名,大人为何不敢公开审理?” 宋县令一时语塞。 傅云深将一摞签字画押的供纸放到宋县令面前,不紧不慢的说:“大人,这几份分别是寺庙住持,慈幼院院正等人的证供,他们能够证明尊夫人借募捐之名,行欺诈之举,骗了不少百姓的钱财。另外,这几箱金银是从东山温泉山庄的院子里挖出来的,大人回去后,想必还能看到动过土的痕迹,证明我并非虚言。” 傅云深并没有多说,宋县令已然懂得他的弦外之音。 如今,外界传言已愈演愈烈,若再加上这些证据,便会坐实这件事,激起民愤。 届时,他的官位是否还能坐稳,宋子言是否还能顺利参加科举? 而那东山温泉山庄是他的私宅,不是明面上的财产,因为凭他的俸禄,根本买不起那样豪华的大宅子。 可傅云深如何知道此事,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护院在院子里动手脚,埋进去几箱金银再挖出来?那几个人的证供,他又是用什么手段得到的? 宋县令神色复杂的看着傅云深,心中骇然。 他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每次都能在考试中夺得魁首的才子并不是个书呆子,他甚至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压低声音:“你这是在威胁本官?” 傅云深点头,神色坦然:“嗯,我是在威胁你。” 宋县令气的差点撅胡子,咬牙道:“你想要什么?” 傅云深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和离书,还有珠姐儿。” 宋县令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和着满面的屈辱与不甘,狠狠的应了声:“好。” 第四十一章 举高高呀 傅春华没有想到,短短几日,关于她的流言蜚语风向大转。再没人出言诋毁她,倒是无不对她表示同情。休书变成了和离书,珠姐儿也回到了她的身边。 她知道,这些都是傅云深和周静容努力为她争取来的。 周静容来看望傅春华,怕她因自己泄露了她的隐私而生气。 傅春华真诚的表达感激之情:“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感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呢。”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缓缓道:“在宋家的日子就像一场梦,起初是宋子言为我编织的美梦,我不愿醒来,后来变成了噩梦,我又不敢醒来。是你叫醒了我,并给了我一个美好的现实。容娘,谢谢你帮我做出选择。” 周静容见傅春华虽然身子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眉宇间不复之前的阴郁死气,也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 她试探着问道:“那你还想再见他一面吗?” 周静容指的自然是宋子言,自从傅春华被傅云深强行带回傅家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宋子言来过傅家几次,都被挡在了门外。他执意想见傅春华一面,为此甚至跑到漆吴居去求周静容。 所以,周静容才有此一问。 傅春华眼神微怔,闪过一丝哀怨,又很快消散不见,终是摇了摇头:“我和他之间,该说的早就说完了。再相见,也只余互相怨怼而已,不如不见。” 周静容点头,抿了抿唇,觑着傅春华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我知道婆媳关系难处,可怎么也没想到,她对你竟像仇人似的……” 傅春华苦笑一声,对周静容的好感度提升令她不由自主的敞开了心扉:“我与宋子言乃是两情相悦,但宋夫人选定的儿媳并不是我。宋子言一向孝顺,从不违背父母的意愿,却为了娶我第一次激烈反抗。所以自我进门,她便处处为难。我以为这是婆媳间的常态,一直隐忍不言。直到我生下了珠姐儿,又因孕期还被她百般折磨伤了身子,恐难再受孕,她就以此为借口变本加厉的磋磨我。” 周静容震惊不已,这宋夫人也太不可理喻了,伤害了别人还说是别人的错,她心理有病吧? 周静容生气的问:“那宋子言知道吗?” 傅春华自嘲道:“他知道又如何?每一次他为我出头,我便会遭受到更加残酷的对待。” 周静容目露不忍,心疼的握紧了傅春华的手,以期能够给她安慰。 傅春华心头一暖,粲然一笑:“不说这些了,之前我见你与兰娘走的很近,不知现在?” 提起宋汀兰,周静容郁郁的说:“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宋夫人到底是她娘,她应该会怪我吧。” 周静容很珍惜宋汀兰这个朋友,如若可能,她不想伤害她分毫。可是面对抉择,人总要做出取舍。 自古忠义两难全,这世上并没有一条能够兼顾所有人的完美之路。 傅春华为此内疚不已:“是我连累了你,兰娘是个好姑娘,家里人将她保护的很好,她并不知道我的事。待她知道真相,也许会谅解我们的。” 周静容轻叹一声:“或许吧。” 两个人互相安慰着,及至傍晚时分,傅春华留周静容用饭。 周静容也不推辞,不见外的点了几道爱吃的菜,她这般不扭捏的姿态倒是很合傅春华的性子。 二人十分投契,相谈甚欢。 聊得越多,傅春华越觉找到了知己,便差人取来自己酿的酒,欲与周静容小酌几杯。 周静容眼前一亮,心中涌起了一种久违的感觉,当当,闺蜜时间到! 有人陪,有酒喝,有肉吃,有八卦聊,这样的时光真是美好啊! 周静容仗着自己的酒量好,她们饮的桃花醉度数又不高,便多喝了几杯,不想竟是喝醉了。 傅云深来接她的时候,便见她正迷迷糊糊的坐在台阶上。弦歌和雅意在一旁轻声劝着,说地上凉,让她起来,她一概不理。 可一见到傅云深,她便倏地起身,欢快的向他跑过来。 傅云深怕她摔倒,赶紧快走了几步,伸出手臂将她接住。 周静容一头撞进傅云深的怀里,双臂环在他的腰上,一双被水浸过似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他。 傅云深忽觉胸口一紧,心脏不受控制的加快了速度。 周静容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声音甜甜的开了口:“老公,真的是你呀?” 老公?傅云深愣住,在词库里检索半晌,也没能找到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可他听着,怎么就觉得不像是好话呢? 周静容见傅云深不理她,着急的说:“老公,你不记得我了吗?去年在你的演唱会上,我被选为幸运观众上台,我们一起合照,还一起唱歌了呢!” 周静容委屈巴巴的看着傅云深,一脸求安慰的表情。 傅云深一个头有两个大,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怎么办,他该如何回应? 好在周静容没让他纠结太久,不等他回答,又自顾自的说起来:“老公,你放心,我只爱你一个,绝对绝对不会爬墙的!” 爬墙两个字,傅云深倒是听懂了,可听懂之后又开始恨恨的磨牙根。 她一个女子,怎的这般不矜持,什么话都敢说?她还想爬墙,给他戴绿帽子,不怕他把她的腿打折? 哦,不对,她说不会爬墙,还说爱他,这难道是在向他表忠心? 傅云深想到此处,心里顿觉美滋滋甜兮兮的。 半晌,他又暗骂自己糊涂,跟个醉鬼较什么真呢,说不定明早起来,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傅云深的春心还没荡漾起来就被迫熄灭了,他轻叹一声,好声好气的哄着周静容:“我们回去吧。” 周静容死死的拽着他,控诉的大喊:“不要!还没亲亲呢!” 啥?傅云深怀疑自己幻听,可是周静容已经闭上眼睛,撅起嘴巴,将索吻的架势摆了出来。 傅云深看着她红润的唇,心脏跳的更快,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要亲吗?可这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他倒是很乐意,只怕周静容清醒之后会生气。 傅云深还在百般纠结,周静容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她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凑到他面前,响亮的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傅云深浑身一僵,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他他他他他,他们接吻了?! 怎么办,她是愿意的吗?她会不会觉得他没有推开她太过轻浮?她会让他负责的吧? 傅云深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个想法,周静容才不管他,犹不满足,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撒娇的嘟囔着:“还要抱抱。” 傅云深僵立了半晌,澎湃的心情方逐渐平静下来。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她长发,低声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周静容仰头看着他,笑嘻嘻的说:“举高高呀!” 傅云深再次傻眼,举高高是什么?莫不是臻哥儿那小屁孩最喜欢的,让人举着转圈圈? 傅云深神色难言的看着周静容,心里默默的吐槽,她这都是什么癖好? 周静容已经张开手臂,作势要往傅云深身上跳,却被他一把按住脑袋,制止了她的动作。 这可不行,他们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游戏,也太难为情了。 傅云深原本以为已经被周静容磨得十分强大的心理素质,在这一刻又出现了裂缝。 他不能再任由她胡闹下去了,否则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他一把将她抗在了肩上,健步如飞的往回走。 周静容却兴奋起来,手舞足蹈的大喊:“哦,举高高喽!” 一众下人小跑着跟在傅云深身后,深深的埋着头,恨不得自己耳聋目盲,这俩人腻歪的简直让人没眼看。 殊不知傅云深早已面黑如炭,只不过是在硬撑着罢了。要不是舍不得,他早就把她扔下去,让她自己圆润的滚回去了。 不过,有没有人能给他拿块帕子啊,把她的嘴堵上好伐? 夜晚,阴云笼罩,无风无月。 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于漆黑的夜色中匆匆而过,停在了锦绣坊的后门。 宋夫人罩着一袭黑色斗篷,在段嬷嬷的搀扶下走出轿子,婢女上前轻扣门扉。 不多时,门被打开,有人将她们请了进去。 宋夫人进入室内,薛姨娘迎上来,盈盈一拜:“妾身见过夫人。” 宋夫人没理会她,径自绕过她坐在椅子上,方抬眼觑过来,冷冷的开口:“周静容那小贱人胆敢暗算于我,毁我名声,我自是有理由恨她。可据我所知,她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对她难道没有半点母女情分,为什么要与我联手整治她?” 薛姨娘一点也没有被轻视的不悦,依旧得体的笑着:“夫人洞察一切,自是知道妾身为了什么。” 宋夫人看着薛姨娘低垂的脑袋上镶着硕大红宝石的金钗,心中微哂。 一个商户的妾室,竟戴着如此名贵的首饰,可见周家财力之雄厚,也就难怪这薛氏起了贪心。 守着这么一座金山,谁能忍得住啊。 宋夫人别开视线,轻哼一声,透出轻蔑之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那小贱人的对手。你曾几次三番派人暗中算计她,不但没得手,反倒让她的生意越做越好。” 薛姨娘被戳中了痛处,心中恨然,面上却是分毫不显,柔声柔气的表露出一副极好拿捏的样子,恭维道:“所以,妾身才需要夫人的帮助。若我二人联手,定能修理那小贱人,让夫人出了这口恶气。” 薛姨娘说着,向丫鬟招了招手。丫鬟呈上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对水头上佳的镶金翡翠玉镯。 薛姨娘将那盒子恭敬的奉给宋夫人:“还望夫人笑纳。” 宋夫人抚着翡翠镯子,眸光微闪。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她们有共同的目标,倒是不妨合作一回。 再者,将目光放的长远些,那可是首富周家啊,若能分一杯羹…… 宋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阴冷的笑容:“好啊,那便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第四十二章 兵来将挡 周静容从宿醉中醒来,一手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一手撩开了床帏。 弦歌和雅意早已恭候多时,见她起身,齐齐上前。 弦歌奉上一碗解酒汤,周静容喝了几口,暖暖的汤水入腹,顿觉胃里舒服了不少。 她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弦歌回道:“辰中了。” 周静容想着,去松涛院请安的时间已经过了,便问道:“松涛院那边告假了吗?” 弦歌赶紧道:“二爷已向老太太解释过了,是二爷不让奴婢吵醒您的,他说让您多睡会儿。” 周静容只听了前半句,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其实请安不过是走个形式,可古代就是这么个规矩。况且她去请安,傅老太太高兴,她也愿意向这位对她表现了极大善意的老人尽孝。 周静容想起昨晚,她与傅春华饮酒谈乐,后来不知怎么就醉了,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她又问起:“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听她如此问,弦歌和雅意双双垂下脑袋,脸上红霞翻飞。 周静容一愣,什么情况,难道是她酒后失态,调/戏了这俩小姑娘不成? 呃,这可就尴尬了。 周静容正想转移话题,又听弦歌嗫嚅着回道:“是二爷带您回来的。” 周静容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看着弦歌欲言又止的模样,总觉得气氛有点古怪。 洗漱过后,雅意为周静容梳妆。 雅意的手极巧,三下两下便将周静容那一头如丝般顺滑的长发挽起,不用头绳也能固定。 周静容正欣赏着镜中被雅意捯饬的焕然一新的发型,忽听外面传来言风的声音。 他问守门的小丫鬟:“二奶奶起了吗?” 雅意看了弦歌一眼,示意她出去问问何事。弦歌撇着嘴,不情不愿的向外走去。 想起弦歌和言风相爱相杀的模样,周静容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多时,弦歌又急急的跑进来:“二奶奶,二太太兄长家的大公子到访,二爷问您是否过去?二爷还说,您若是身子不爽利,不去也可以。” 家中来了客人,作为主人,自是没有怠慢的道理。 周静容起身,带着几个丫鬟去往松涛院。 吴明岳是吴氏兄长的长子,与傅云深同龄,今秋也要参加乡试。 吴家住在另外一个县城,若去延平郡考试,必要途径浦河县。吴明岳遂来傅府小住,与傅云深一起做最后的复习,届时二人再同去郡上参考。 周静容来到松涛院,一屋子的人正热热闹闹的说着话。 傅老太太招手,将周静容叫过去,拉着她的手道:“容娘,这是你二伯母的外甥,岳哥儿。” 吴明岳身姿修长,相貌堂堂,向周静容拱手道:“二嫂。” 吴明岳比周静容还要大几岁,这声二嫂叫的却是毫无压力。他的笑容爽朗,目光澄明,是个阳光的大男孩,周静容对他印象很好。 周静容与吴明岳见过礼,便退到了傅云深身边,留下傅老太太与其他人说话的空间。 傅云深见到周静容,表情不自然的轻咳一声,视线无处安放。尤其是当她站到他身边,他的身体一瞬僵硬,脸上更是浮起两团可疑的红晕。 周静容见到傅云深这幅模样,不免有些疑惑,再多看他几眼,脑海中却恍然出现了几个零星的片段。 她似乎,把人给强吻了? 周静容顿觉一道天雷劈在了身上,劈的她外焦里嫩。若是在漫画里面表现出来,那她此刻的形象就是一个小黑人。 她懊悔啊,她以为那酒度数不高,便没在意多饮了几杯。不想却是托大了,那酒后劲十足,让她醉的都断片了。 可她这酒后的德行也太差了吧,居然做出调戏良家妇男这种事?! 周静容羞愧的面皮发烫,不知如何面对傅云深,两个人就这么尴尬的沉默不言。 雅意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一趟,回来后附在周静容耳边低语几句,她的脸色骤变,下意识便向傅云深看去。 傅云深也注意到了周静容的表情变化,低声询问:“怎么了?” 周静容定了定心神,秀眉微蜷:“铺子出了点事。” 傅云深当机立断,拉着周静容向众人告辞,陪她去处理铺子的事。左右也不过是话家常,他们在与不在并不妨事。 看着小俩口离开的背影,吴氏掩唇笑道:“二郎与容娘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傅老太太欣慰的点了点头,看来她再抱曾孙的心愿指日可待了呢。 气氛和乐融融,傅娇偏要泼冷水:“感情好归好,可不能坏了规矩。昨晚她那一通闹腾,太不成体统。若是传出去,指不定被人怎么嚼舌根呢。” 傅老太太闻言,笑容渐淡。 夫妻之间的事,旁人本管不着,关起门来怎样都是情趣。可出了门还这般随意,确实出格了些。 她是希望傅云深与周静容感情好,却也不想他对她宠溺无度,徒留话柄啊。 被认为举止出格的周静容现在可没心思在意这些事,因为在水一方有大批订单被退货,她正忙得团团转呢。 在水一方主做服装和首饰,除了私人订制款,也有零售款。 私人订制方面,周静容一早便与买家立下字据,确定购买意向之后,开始走设计选材等流程,便要交付定金。一旦银货两讫,概不退货。 零售款因不是主流,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 这下,购买了零售服装的人纷纷要求退货。而之前签下订制款订单的人,拼着白扔了定金,也拒绝与在水一方合作。 一时间,货物积压,订单取消,客源大量流失。 在水一方尚在发展期,发生了这样的事,无论是声誉还是流动资金,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周静容很是不解,为何同一时间会出现这么多人退货,并且毫无缘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周永犹豫道:“之前一直都是宋姑娘拓展客源,会不会是她……” 傅宋两家的事,因周静容参与其中,周永也知晓前因后果,所以有此猜测。 周静容为了傅家与宋夫人杠上,宋汀兰作为其女,对周静容心存怨恨,挟私报复也属正常。 周静容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决的否定道:“不是她。” 宋汀兰胸怀坦荡,若是不喜,也会正面交锋,绝对不会暗中伤人。 不过,周永的话倒是让周静容想通了一点。 若不是宋汀兰,有能力让这么多贵族夫人小姐不想得罪,急急的与她撇清关系的人,难道是宋夫人? 傅云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眼中迸出一丝狠厉,为他的俊颜添上了几许冷峻。 周永满怀忧虑,并没有注意傅云深的表情变化,向周静容问道:“取消的订单和退回的货物,该如何处理?” 已经在做生意的过程中经历过几次挫折的周静容,再遇到这种突发事件赫然镇定了许多。 她淡定的对周永道:“买到不合心意的东西想要退货,也属正常。既然大家的要求并没有违反在水一方的规定,就正常走流程吧。另外,那些取消订单的顾客,不必扣留定金,将银子都返还回去。” 周永急道:“我们买卖双方早已立下字据,白纸黑字,扣留定金符合规矩。若有定金转圜,现银流动的压力尚可小些。否则,我们将面临巨大的损失。” 周静容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交付定金只是为了对出尔反尔的人有一个约束力,但眼下的情况,显然不是几个人不守信,而是幕后有人在推动此事。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处于被动状态,所以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尽量提升顾客的好感度,留一线余地,为我们日后的发展铺路搭桥。” 周永也并非只贪眼前之利,实在是几家商铺资金周转困难。 周静容明白他的顾虑,笑着安抚道:“周叔,没关系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团结协作,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 周永被她信心十足的情绪感染,心下安定了不少。 傅云深看着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周静容,冷硬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 他相信,就算他不出手,她也可以解决这件事。因为,她有那样的能力,也有承担的勇气。 宋府。 宋夫人虽然勒令宋汀兰不许再与周静容往来,但宋汀兰仍有其他社交,自然也知道了在水一方面临的困境。 她跑去问宋夫人:“娘,在水一方大量订单被退,是不是你授意的?” 自从知道了宋夫人一直虐待傅春华,宋汀兰的心情很复杂。 她惊恐于和善的娘亲竟有这样心狠手辣的一面,同情傅春华的遭遇,也理解周静容和傅家的作为。 可那毕竟是她的娘亲,掏心掏肺对她好的娘亲,她心中还是有所偏颇的。 所以宋汀兰苦苦哀求宋夫人,此事作罢,不要再与傅家为难,宋夫人答应了她。 这会儿,发生了在水一方的事,宋汀兰却又下意识的认为与宋夫人有关,遂向她求证。 宋夫人瞥她一眼,淡淡的回道:“我什么都没做,不过若是有人因我的缘故,与傅家周氏为难,却是与我无关了。” 宋汀兰哑言,不好再说什么。 宋夫人确实什么都没做,不过是默许了薛姨娘在某些时候可以她的名义行事。至于薛姨娘做了什么,确实与她无关呀。 第四十三章 七夕乞巧 周静容觉得,在水一方因流失订单而面临的困境,与宋夫人脱不了干系。 不过即便知道是宋夫人在背后捣鬼,周静容也不会与她发生正面冲突。 宋家毕竟是官,若非必要,她不想与之硬碰硬,也不愿宋汀兰从中为难。 而且她认为,只要有足够的实力,自然能使那些小动作和中伤诋毁不攻自破。 所以她要做的事,是让更多的人认可在水一方这个品牌,而不是浪费时间与宋夫人斗法。 基于这个理念,周静容很是费了一番脑筋,如何才能挽回顾客? 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出更好的服装设计,用实力说话。 就在周静容为了扭转在水一方的困局而忙碌的时候,七夕悄然而至。 七月初七,乞巧节,是女子乞求心灵手巧,获得美满姻缘的节日,也是难得的女子可以随意出门游玩而不受约束的日子。 早在前几日,傅娆华就来央求周静容,让她届时帮忙向吴氏求情,允她出门。 这难得的节日,傅娆华自然想出去玩儿。奈何自从发生了傅春华那件事以后,吴氏杯弓蛇影,总担心女儿会遇到坏人,对傅娆华也加强了看管,不许她踏出府门半步。 好在七夕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周静容只是向傅老太太提了一句,傅老太太便发了话,让傅云深和吴明岳带着家中女眷出行,吴氏这才不得不松了口。 因是节日,街上热闹非常,到处张灯结彩,花样繁多的娱乐活动比比皆是。再晚些时候,望江楼那边还有烟火大会。 周静容的几家商铺也举办了应景的活动,重头戏就在在水一方,她放心不下,自要亲临现场坐镇指挥。 出府之后,她便向众人道明去向,问大家是否愿与她同行。 傅云深率先表示会陪她一起去。 傅娆华也赶紧表明自己的想法:“我想去望江楼看烟火大会。” 在水一方距离望江楼有段距离,街上行人又摩肩接踵,不好坐车,只能步行。 傅娆华一面怕来不及去看烟火,一面不想当傅云深和周静容的电灯泡,打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傅娆华说完,便眼巴巴的看向林疏桐,期望能够得到她的理解和支持。 林疏桐却道:“听说二表嫂的铺子也有活动,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呢。” 傅娆华顿时像漏了气的气球,瞬间败兴。 傅家女眷不多,甘棠和傅春华又都被孩子绊住了,现下只有她和林疏桐两个未出阁的姑娘与傅云深夫妇和吴明岳几人同行。 若林疏桐和傅云深和周静容一起,便只剩下她和吴明岳了。二人虽是表兄妹,可到底男女有别,若单独相处,怕惹出闲话。 周静容见傅娆华面露纠结,明白她的忧虑,便将傅云深拽到一边,悄悄对他说:“你陪娆娘去望江楼吧。” 傅云深一愣:“那你呢?” 周静容道:“我带桐表妹去在水一方。” 傅云深皱眉,不甚赞同:“不安全。” 周静容无奈道:“我和桐表妹,还有弦歌雅意,你将世风借我,再带几个小厮,加起来快有十个人了,有什么不安全的?” 周静容说着,又笑道:“你还怕我丢了不成?” 周静容本是玩笑,傅云深却认真的看着她,语气郑重:“嗯,我怕你丢了。” 周静容无法分辨傅云深是否在开玩笑,只是迎着他漆黑如墨却在暗夜中闪闪发亮的双眸,不知为何突然气短。她慌乱的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最后,傅娆华还是没能去望江楼,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仍继续跟着众人。 “喏,这个给你。” 傅娆华正兀自生闷气,吴明岳不知何时买了个糖人,递到了她的眼前。 傅娆华看着吴明岳手上那个糖黄色嘟着嘴的小人儿,不正是她的模样吗? 她脸色一红,娇嗔道:“岳表哥,糖人是小孩儿吃的玩意儿,我已是大人了,才不吃呢。” 吴明岳垂下手,把玩着手中的糖人,表情讪讪,语气带着些怀念:“是么,可我记得,你幼时最爱吃糖。每当你要哭的时候,或是谁惹得你不高兴,只要给你一颗糖,你就会破涕为笑,也不会告状,好哄的很。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可真是个傻姑娘,若是被人骗了去,可如何是好。不知不觉间,傻姑娘也长大了啊!” 吴明岳的目光温柔,声音轻缓,如情人间的喁语,听的傅娆华耳尖发烫。 傅娆华不知怎么,脑子忽地一热,便伸手自吴明岳手中抢过糖人,随后快走几步,追上了周静容,心虚的没再看他。 吴明岳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模样,轻捻着指尖被她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而残留的馨香体温,低笑出声。 一行人一路谈笑玩乐,慢慢的走到了在水一方,远远便看见门前设立了一个高大的圆台。高台前围着很多人,都伸长了脖子仰望台上。 高台之上,一幅又一幅巨大的等身画作正缓缓围绕圆台旋转。台中间有火把,将画映照的明亮,让人能够清晰的看到画中姿态各异的女子,穿戴着或庄重或活泼或优雅或可爱的服饰,各有千秋。 傅娆华刚刚想去看烟火以及被吴明岳撩拨起来的旖旎心思,全被眼前的景象取代,喃喃道:“这是什么啊?” 林疏桐掩唇惊道:“这是走马灯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走马灯?” 这当然不是走马灯,不过也是借助了走马灯而衍生出的灵感。 其实周静容最初的想法,是想趁着七夕节日,众多女子可以不受约束自由出行的时候,举办一场时装秀。 只要亲眼看到这些好看的衣裳首饰,周静容相信不会有人不心动。 不过,在古代办服装走秀,这个想法太不切合实际。 且不说如此抛头露面人人品评之事,根本找不到模特。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是模特还是衣裳,都会被人闲话。 如此一来,看客再喜欢,也不会购买。 所以周静容想到以画代人,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古代时装秀。 这次展示的共计十二套服饰,均是周静容和在水一方的裁缝、绣娘共同设计出来的最新款式。每一套都有其独特的气质,无可取代。 她又借用走马灯的灵感,制作了一个类似风车的简易旋转装置,只要有人转动把手,便可使画旋转,既可进行全方位的展示,也制造出吸引人的效果。 傅娆华看中了那套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上衣配翡翠烟罗绮云裙,再加上一套精巧别致的白玉头面,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是华光流彩。 她小声央着周静容:“二嫂,那套衣裳太好看了。我正愁两月后的及笄礼穿什么呢,穿那套是不是正好?” 傅娆华的心思不言而喻,周静容笑她小人儿家家的说话还绕弯子,便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铺子办的活动在先,如果那套服饰没被人选走,我自是可以送你。不过你若真心喜欢,最好也去参加活动,上个双重保险。” 为合乞巧二字,很多商铺举办的活动重点都为让女子有机会展示才艺,在水一方也不例外。 参加活动者不拘性别,不拘形式,只消将亲手做的东西放在展示台上,由观众投票,活动结束时的排名位列前三甲,便可在十二套服饰中任选一套作为奖品。 林疏桐早已跃跃欲试,作了一首长诗展示,立时受到许多追捧。 傅娆华还在犹豫不决的对手指,又心急又恐惧。 傅娆华虽然生性活泼,但一直养在深闺,又被吴氏诸多拘束,性格难免受到压抑,有时并不放得开。 周静容鼓励她道:“试一试嘛,随便做点什么就好,拿以前做的刺绣也可以啊。就算不成,也没人知道是你,不怕丢人。那套衣裙可是很受欢迎呢,你再犹豫一会儿,也许就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了。” 傅娆华被周静容的话刺激到,让萃香去取了剪刀和彩纸,手上灵活的动了几下,一幅荷塘鱼戏的剪纸便栩栩如生的出现在了眼前。 周静容十分捧场,啧啧赞叹:“可以呀,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手艺。” 傅娆华得到夸赞,微微得意,又很害羞。 吴明岳跟着凑热闹,也作了一篇诗文呈交上去。 周静容喜滋滋的看着众人热情高涨,对于此次活动的成果感到十分满意。 傅云深要了纸笔,站在简陋的桌案边,挥毫泼墨,写了一幅笔迹苍劲的书法。 周静容惊讶道:“你也要参加?” 傅云深淡淡的应了声:“嗯。” 傅云深可是鼎鼎有名的才子,而他又尤以书法最著。之前周静容见有人特意上门向他求字,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他若出手,必能入选。可他要女子的衣饰干什么,是要送给谁吗? 周静容还在胡思乱想,傅云深听她没了声音,后知后觉的补了一句解释:“送你。” 周静容顿觉可笑:“送我?用我做的衣裳送我,你这礼物也太别致了吧。” 傅云深根本没听出来周静容话中的挖苦之意,还颇为自得的说:“你觉得别致就好。” 周静容无语抓狂,她是这个意思嘛? 第四十四章 你不一样 由于参与活动人数众多,堆积在在水一方门前,造成了大面积的交通瘫痪,在水一方的七夕活动不得不提前落下了帷幕。 不过从活动受到的关注和喜爱来看,即便活动提前结束,在水一方也没有什么损失,反而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纷纷表示要到店里看成衣。 活动结束后,由铺子的管事唱票,账房先生计数,整个过程都在百姓的监督下进行,绝对公平公正。 活动魁首毫无意外的落在了傅云深身上,林疏桐以一票的优势堪堪挤进前三名,其他几人则惜败落选。 傅娆华不免有些失落,一颗心提了起来,目光紧紧的盯着她看中的那套衣裳,很怕被别人选走。 吴明岳凑到她身边,低声道:“抱歉,娆表妹。” “嗯?”傅娆华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岳表哥?” 吴明岳摸了摸鼻子,面露赧然:“我原想着帮你赢得你看中的那套裙衫,不想却是技不如人,实在惭愧。” 傅娆华一怔,完全没有想到吴明岳参赛不是为了凑热闹,而是为了她。 她面颊微红,偷瞄了一眼吴明岳俊朗温润的眉眼,更是心如鹿撞。 如此一来,她心中对于自己钟爱的衣裙是否会被别人选走的紧张感都冲淡了不少。 那边,傅云深顺利夺得魁首后,人群中响起不少羡慕的声音。 “傅家二爷不愧为咱们浦河县的大才子,一出手就轻轻松松拿下魁首,傅二奶奶当真好福气。” “是啊,傅二奶奶快选衣裳吧,莫要辜负了傅二爷的一番心意。” 傅云深眸中带笑,略显得意的看着周静容,显然也是这个意思,令周静容十分无语。 作为魁首,有优先挑选的权利。 周静容毫不犹豫的选了傅娆华想要的那套服饰,然后转手就送给了她。 傅娆华激动的热泪盈眶,抱着周静容的胳膊亲亲二嫂的叫个不停,溢美之词翻着花儿的往外蹦,连刚刚撩拨了她心弦的吴明岳都被抛在了脑后。 傅云深却没有那么高兴了,眼底的笑意渐渐消散,蒙上了些委屈的神色:“你没有喜欢的吗?” 周静容算是明白了,跟直男说话不能绕弯,他是真的听不懂。 周静容直言道:“这十二套服饰,每一套都有我的心血在里面,我当然喜欢。只不过,你用我设计的衣裳再送给我,你觉得合适吗?打个比方来说,我拿你刚刚写的那幅字送给你做礼物,你会高兴吗?” 傅云深开口就想说高兴,无论周静容送给他什么,他都会像得了珍宝一样高兴的。 可是再仔细想一想,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再被当作礼物送回来,收礼物的喜悦之情确实会打折扣。 傅云深是个谦虚的人,知错就改,绝不矫情。 他认认真真的看着周静容,虚心的问:“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周静容刚想怼一句,送礼物哪有直接问人家想要什么的,却猛然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傅云深的眸光闪了闪,慢吞吞的说了句:“今天是女子的节日。” 七夕在现代更广泛的被认为是情人节,但在古代却是女子乞巧的节日。 周静容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倒是说的过去。 不过,她也认真的回望着傅云深,诚恳的说:“我没什么想要的,你不必为我费心。” 说完,她也不管傅云深什么心情,又对众人道:“现在时辰还早,不如我们去望江楼吧,说不定还能赶上烟火大会。” 傅娆华欢呼一声,高兴的不得了,恨不得整个人黏在一直给她甜头的二嫂身上,完全忘记了之前想给二哥二嫂制造二人世界的想法。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恬静的侧脸,满心酸涩。 他不敢再说什么,怕多说多错,只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觑着她的眼色,观察她是否有喜欢想要的东西,他好随时掏腰包给她买下来。 他打定主意,今天这个礼物,他送定了。 因为街上人多,不便行车,一行人只好步行。打街市中间而过,入目全是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有一个摊位吸引了傅娆华的注意,只需一个铜板,便可射箭十次,十箭均中红心者,可在小摊上任选一样东西。 小摊上是一些做工精美的小镜子小梳子,发簪头花等,不值钱,却都是女子稀罕的小玩意儿。 傅娆华见多是男子射箭,为身边的妻女姑娘赢得奖品,顿时玩心大起,想让傅云深也帮周静容射箭赢礼物。 可她转身便对上了吴明岳灼灼的目光,吴明岳误解了她的意思,上前温声道:“不若让我来试一试。” 傅娆华面皮一红,将原本想让傅云深给周静容献殷勤的机会让给了吴明岳,乖乖退到了一旁。 吴明岳虽是读书人,却也并非只知读书,六艺一个不落的全部修习过,射箭自然不在话下。 虽然他拿起弓箭时,便知那箭有问题,箭头很轻,想来是故意让人失了准头。但他也没在意,挽弓搭箭,十箭连发全中。 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帅气十足,不仅傅娆华满眼小星星,围观众人更是豪不吝惜的大声喝彩。 摊主也并未不悦,毕竟能全部射中的还是少数,今晚他已赚了不少,也不在意有几个能全中的。 傅娆华看向吴明岳,满目惊喜与崇拜。吴明岳微有得意,招呼她上前挑选奖品。 傅娆华挑挑拣拣半晌,看到了一个用白色珠子串成的小白兔,眼睛和嘴巴是红色的珠子,十分可爱。她心中一喜,便将手伸了过去。 “傅妹妹。” 傅娆华的手刚摸上那小兔子,便有另外一只芊芊玉手抓住了小兔子的另外一半。 傅娆华抬头去看,竟是周静姝。 周静姝的语气柔柔的,一副商量的口吻:“傅妹妹,这小兔子我看中许久了,本想等着活动结束便将它买下来。没想到恰遇见了妹妹,还被妹妹赢了去。妹妹,可否将这小兔子让给我,我可以用银子买。哦,对了,你上次不是说喜欢我那串珊瑚手钏,或者我用它跟你换,可好?” 周静姝一席话说得大方又客气,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 反倒是傅娆华,不仅被人先入为主的认为贪慕虚荣,毕竟她一早就瞧上了人家的珊瑚手钏。而且不论她换与不换,都是错处。 她若是不换,别人会觉得两个小姑娘这般亲热,定是相熟感情好,人家还拿名贵的手钏跟她换,她却不知好歹,也太小气了些。 可若换了,别人又会觉得她用那个不值钱的小兔子换了人家一串金贵的手钏,真是贪心不足。 怎么做都是错。 但傅娆华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个小兔子,又碍于周静姝是二嫂娘家的妹妹,两相权衡,有些纠结而已。 周静容不解的看着周静姝,她无缘无故的为难傅娆华作什么? 一旁的吴明岳脸色也不太好,他自是不会和旁人一般想法,凭什么那女子说换,他的小姑娘就非换不可? 他正要开口,却被周静容打断了。 周静容施施然走上前来,幽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姝妹啊。” 认识周静姝的人,知道周静容说的是姝妹,可旁的不知道她名字的人,下意识就听成了庶妹。 不过就算这么理解了也没错,周静姝的娘亲薛姨娘是周老爷的妾室,她确是庶女。 正如现代的私生子会被道德谴责一样,古代的庶子庶女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人们看着周静姝华丽的衣饰和出行的排场,哪里看得出她是个庶女,禁不住好奇的打量着这嫡女做派的庶女,窃窃私语起来。 周静姝面色大变。 她虽为庶女,但受到的宠爱和待遇都与嫡女无异,早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从未如此直观的感受过被人当面议论。 而让她更觉丢脸的是,她如此丢脸的一面展现在了吴明岳面前。 吴明岳本就生的相貌堂堂,刚才潇洒射箭的英姿更是俘获了不少姑娘的芳心。 却也没有谁如周静姝这般,对人一见钟情,便将人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甚至因为他对傅娆华温柔的态度心生醋意,从而设计傅娆华的名声。 旁人自是不知道周静姝心中的小秘密,若是知道,定要再啐一句,谁给你的脸? 周静姝心慌丢脸,甚至连招呼都没跟周静容打,就落荒而逃。 周静容也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称呼,就把周静姝击的溃不成军。她无趣的撇了撇嘴,这渣战斗力也太弱了,真是没劲。 周静姝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过是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任何人。 傅娆华仍是欢欢喜喜的拿着她的小兔子,和众人一起上了望江楼。 时辰一到,大片烟花在头顶炸裂,铺满整片夜空,将黑夜照亮的如同白昼,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傅云深偏过头,见周静容正静静的看着绚美的天空,目光淡淡,淡的仿佛她疏离于这世间,让人抓也抓不住。 傅云深心里一慌,握住了她的手腕:“你……” 周静容疑问的看过来。 傅云深缓了缓,定下心神,沉声道:“你,很不一样。” 周静容粲然一笑:“有什么不一样啊?” 傅云深看着她,目光缥缈,又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和以前的你相较,哪里都不一样。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傅云深定定的看着她,目光沉静而深邃,仿佛能够透过皮囊,看到她的灵魂。 第四十五章 福星高照 周静容最后还是收到了傅云深的礼物。 因着在望江楼的时候,傅娆华炫耀珠子串成的小兔子,周静容附和了几句,顺便夸赞了下吴明岳身手不凡,英姿勃发。 傅云深当即撇下众人,拉着周静容回到那个射箭的摊位,以百发百中的姿态将整个小摊的东西全部收入囊中。 摊主的脸比苦瓜还要苦,他一晚上的利润啊,就这么全都折了进去。 好在周静容偷偷让雅意给了银子,这些东西权当是她买下来的,摊主这才没有愁的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周静容看着那整整一箱笼的东西也很发愁,她要这些个东西干什么啊,没有实用还占地方,也不知道傅云深哪根筋搭错了。 不过后来想想,这些东西可以赏给下人玩儿,她也就接受了,没说什么。 再之后,从回程到府中,周静容和傅云深没再有任何交流,两个人默契的维持着沉默的气氛。 其实,当傅云深突然说出“好像换了个人”那句话的时候,周静容惊的差点掉马,她能说他真相了么? 可是,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她自己都觉得每天如置身梦中。 不过后来,她也就想通了。 她承担了周静容的身份,也承担了她的责任,承担了她的好,也承担了她的坏,很难把她们分开说,她们是绝对的两个人。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既然已经生活在此处,就不必再去想其他的可能。她能做的,唯有活在当下,尽力过好每一天。 所以,她以一句“眼见不一定为实,何况耳听”,来解释自己前后的性格变化,堵住了傅云深的嘴。 但她不知道的是,傅云深之所以厌恶以前的她,不仅仅是听说过她的恶名,还曾亲眼目睹过她当街杖杀婢女。 即便那个时候,傅云深也秉承着周静容所说的“眼见不一定为实”,接受了这个名声不良的妻子。 可就在新婚当天,原主再次借口小事下令杖杀傅家的丫鬟。 后来那个小丫鬟虽被救了起来,人却也废了,傅家将她送到了别庄养着,算是全了主仆之谊。 虽然在封建阶级制度中,人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奴隶于主人来说,与猪狗无异。 可即便是猪狗,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如此罔顾人命,已经不是单单一句没教养就能揭过的了,所以傅云深下定决心与她和离。 可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傅云深却又发现了周静容的另外一面。 心性淡然,温柔谦和,颖悟绝伦,积极努力的生活,尊重生命,尊重每一个人。 傅云深不解,同一个人,何以前后变化会这么大? 旁的尚可解释,比如她明明满腹诗书却装作不通文墨,是为了在受宠的姨娘手下讨生活而藏拙。可她生活的态度,为人处世的原则,这些印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轻易改变的。 傅云深觉得,周静容的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机遇,他很想知道,却又不敢轻易问出口。 为什么不敢?傅云深也说不清楚。只是如果周静容不说,那么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问。 爱可以让人变得狭隘,也可以让人变得宽和。 七夕过后,在水一方业绩逐渐回暖。 因为在水一方的衣饰实在好看,款式新颖又别致,带动了城中新的穿衣风潮,人人都以拥有在水一方的衣饰为傲。 之前那些弃了在水一方订单的人也纷纷回头,重又成为在水一方的大客户。 至于薛姨娘和宋夫人在背后搞的那点小动作,根本抵不过一颗颗怦动的爱美之心。 只不过现在没有私人订制了,便是达官贵人,若是想买,也只能买店里的成衣。若是不买,那也无所谓,后面排队的人多着呢。 一时间,很多人都后悔莫及。 而之前有人买过的私人订制款服装,因不再制作,也变成了凤毛麟角。衣裳不仅仅是用来穿的,更有了收藏价值。 周静容顿觉扬眉吐气,用实力说话,果然是解决一切争端的最快速有效的办法。 不过周静容还没清净几日,糟心事又找上门来。 浦河县临水,水通海,因而海上贸易也很繁盛。周家作为浦河县商圈的龙头老大,自然有着最大的商船队。 周家商船归来,声势浩大,带回了不少奇珍异宝。上次傅誉出去走货若与之相比,可就是小打小闹了。 周家带回来的这些宝贝当中,有一种名为鲛绡的布,是船队途径一海岛时收购的,由岛上的原住民用那里特有的材料织成。 这布料很神奇,轻薄似羽毛,入水不沾湿,只需打扫浮尘即可,无需清洗。布料正常的颜色是灰蓝色,但在阳光下时,又会变成透亮的乳白色。 如此神奇的布料自然难得,船队也只带回一匹。其实说是一匹,但与正常的一匹布相较,并未达到一匹那么多。 而这如此难得,人人追捧的鲛绡,现下就在周静容手中。 还是薛姨娘向周老爷提议,说周静容作的画本名为鲛人传说,而这鲛绡又传说是鲛人所织,以此布送给她正好应景,想来她也会喜欢。 周老爷觉得有理,便派人将布送去给周静容。 他本是好心,只是未曾想到在布匹送达之前,这消息便已漏了出去。 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说在水一方得了匹鲛绡,正要制成成衣出售。鲛绡难得,数量有限,去的晚了怕是买不到。 于是,一众财大气粗的顾客都急吼吼的跑到在水一方堵在门口,打算提前预订。 周静容原本想将这布作为私用,送给亲戚朋友。可顾客们认定了是在水一方放出的消息,她若是不卖便是不守信用,反倒使她有嘴说不清,骑虎难下了。 鲛绡布料少,制成的衣裳更少,想要买的人却多。所以这衣裳卖给谁,就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能为了一件布料不常见的衣裳便一掷千金的人,非富即贵,周静容一个也得罪不起。 卖给东家得罪西家,卖给西家得罪东家,这生意可是不好做啊! 当周静容得知此事乃是薛姨娘一手促成,不由在心中冷笑。 薛姨娘明着送礼,实则将一块烫手山芋扔给了她,非让她得罪人不可,当真好算计! 经此一事,周静容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宋夫人和薛姨娘同时向她施压,难道她们之间有联系,或者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不过,即便周静容知道是薛姨娘作妖,也没时间跟她叫板。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如何妥善的处理鲛绡的去处。 首先,预订是绝对行不通的。其次,便是关起门来专心设计服装。 周静容觉得,既然鲛绡已然被大力追捧,那么不如再推一把,将它的神秘与美感发挥到极致。就算得罪了人,也至少卖个好价钱。 最后,关于如何销售鲛绡而不得罪人,周静容还在思考。 周静容想不出来解决办法,很是苦恼。 她让小厮帮忙搬了画板,跑到傅府小花园的鲤鱼池边写生。 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用画画纾解。画画会让她的心安静下来,暂时脱离俗世的烦恼。 周静容画的入迷,完全没注意身边何时多了个人。 夕阳西斜,她终于停笔,一派生机勃勃的鲤鱼戏水景色跃然纸上。 耳边突然响起傅云深温润磁性的声音:“画功扎实,意境优美,可谓佳作。” 周静容眼角一抽,虽然他们这两天相处的有点尴尬吧,他也不用为了跟她搭话这么昧着良心啊。 她的画在一般人面前确实还算拿得出手,但若说佳作,可还差的远呢。 但周静容心情不佳,也懒得理会傅云深,心不在焉的收拾着画具。 没得到回应,傅云深也不急恼,锲而不舍的追问:“你是在为鲛绡的事心烦吗?” 周静容可有可无的点了下头。 傅云深不解的说:“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银子么,低买高卖,有什么难的?” 周静容叹了口气,她是半路出家,对经商之事一知半解。傅云深虽然聪明,可到底隔行如隔山。 她尽量耐心的解释说:“你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虽然都是卖东西,可也讲究怎么个卖法,万一卖不好就会得罪人。我的东西少,想要的人却多……” 等等,东西少,人多,低买高卖……周静容猛然顿住,反复想着傅云深的话,茅塞顿开。 是啊,她为什么要纠结会不会得罪买不到的人呢?商人重利,谁给的钱多,她就卖给谁呗。 让买家之间互相竞争,若是没有购买实力,就算买不到,也不能怪她啊! 周静容豁然开朗,黯淡的双眸骤然明亮起来,她喜不自胜的上前拥抱住傅云深,狠狠的拍了他一下:“傅云深,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真是我的福星!” 周静容说完,就高高兴兴的跑走了,想着赶紧去铺子商议一下。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的背影,揉了揉被她因激动用力过猛拍的微微发疼的后背,露出了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这让人甜蜜又疼痛的爱情啊! 第四十六章 奇货可居 浦河县中近来最大的新闻,莫过于漆吴居举办的拍卖会。 这场拍卖会声势浩大,几条繁华的街道上都飘扬着带有漆吴居标志的旗子,上书拍卖会的时间地点,以及“和璧隋珠,价高者得”的标语。 全城百姓都知道漆吴居举办拍卖会的事,可真正去到现场的人却并不多。 漆吴居只面向会员和大客户发送了邀请函,并随赠一本画册。画册中正是此次拍卖会的展品,图文并解,十分清晰。 本次拍品共有十件,包括周家商船带回来的几件奇珍异宝,以及鲛人传说部分原画稿,还有三套由鲛绡制成的衣裳:两套女子裙衫,一套男子袍服。 集市倒是偶有珍稀物品会叫卖竞价,却未曾有过如此具有规格又正式的拍卖会。 有人心生好奇,有人对画册中的拍品感兴趣,纷纷应邀前来。 拍卖会开场以后,宾客持邀请函入场,先在门口得到了分发的号码牌,又在侍者的引领下到达指定座席。 待人来齐后,漆吴居的大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人想要窥探的心思。 场内的人被这一套正式的流程震慑的收起了随意的态度,严肃以待。 而场外的人因看不到拍卖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好奇心更盛,心头如爬了蚂蚁似的心痒难耐。 拍卖会开始后,蒋老先生缓缓走上了台。 他是本次拍卖会的拍卖师,周静容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便请老先生坐镇。 蒋老先生见识广博,口才也好,随便说句话都能引经据典,让他主持拍卖会再合适不过。 蒋老先生站在台上,一如平日说书时的模样,姿态放松自然,缓缓开口道:“正所谓和璧隋珠,千金难求,今日拍卖之展品更是万中无一。若有入得诸位贵客法眼者,可当场竞价,价高者得……” 随后,蒋老先生向众人讲解了拍卖的规则,拍卖会便正式开始了。 侍者将第一件拍品呈到台上,由蒋老先生揭开红绸,下面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是一颗鸡蛋大小的东珠,浑圆玉润,周身泛着淡淡的珠芒。 东珠本就昂贵难求,何况是成色这么好,又这么大的一颗,更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一时没人敢出声。 这颗东珠虽出自周家商铺,但这场拍卖会却是由周静容主办,周老爷自然要给女儿撑场面,遂第一个举牌叫价。 周老爷出手,没人敢与其争锋,反正也是争不过的。于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拍下了这颗东珠,转手就送给了周静容。 有了周老爷打样,到第二件拍品时,人们就活跃了许多,纷纷开始举牌竞价。 拍卖会前半场轻松而过,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周静容怕宾客觉得枯燥,还请来了歌舞坊的艺伎表演节目,活跃气氛。 雅间内,秦桑坐在周静容身边,翻看着拍卖画册啧啧惊叹:“没想到你连这套心爱的水玉都拿出来了,真是大手笔。” 秦桑所说的水玉是一套水晶首饰,一串水晶珠链坠了一颗由水晶雕刻而成的花瓣坠子,和一对打磨成星月模样的长耳坠,以及水晶手链,不同于常见的样式繁复的首饰,难得的清新亮眼。 这套首饰可是周静容压箱底的嫁妆,是她的心头之好。 水晶虽不比金银玉石名贵,但成色如此晶莹剔透的水晶也很少见。物以稀为贵,因而这套首饰也十分珍贵。 周静容叹了口气:“若不是那颗黑玉佛头被上面的官家选中送去了京里给哪个王爷祝寿,我也不必拿这套首饰来凑数。” 周静容话锋一转,又忧心道:“我倒是比较担心鲛人传说的画稿拍不出去,那可就丢脸了。” 秦桑安慰她道:“不会的,鲛人传说那么受欢迎,一定会拍个好价钱的。” 鲛人传说的粉丝是不少,可此次拍卖会的重点在于那三套鲛绡,请来的宾客也是有针对性的。至于画稿是否会被重视,周静容对此持保留意见。 周静容本以为竞争最激烈的会是最后压轴出场的那三套由鲛绡制成的衣裳,毕竟她就是为了卖出那烫手的鲛绡才专门筹办了这场拍卖会。可没想到,竞价最激烈的竟是她担心会无人问津的鲛人传说原画稿。 本就很多人喜欢周静容的漫画,从而想要收藏画稿,当中还有个周老爷一直抬价,更是将这场竞拍的气氛炒到了热烈的顶点。 周老爷一方面是为了支持女儿,一方面是觉得女儿的亲笔画稿落在他人手里不妥当,便想着将画稿买回来。 有了周老爷的不断叫价,很多人因无力承受已经高到离谱的价格而纷纷落败,只剩下一个人锲而不舍的同他竞争。 随着价格的不断攀升,整个会场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想看这画稿会被谁收入囊中,价格又会高到什么地步。 最后,在周静容以及场内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下,蒋老先生终于落下手中的拍卖槌:“一百金……” 鲛人传说原画稿以本次拍卖会最高的价格被集贤馆拍走。 人群在长久的静默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热烈呼喊。 那可是一百金啊,相当于一千两白银,能买一座小豪宅了。 比照漆吴居来说,一碗茶水,一份甜点,不过几文钱,一天也赚不了几两银子。区区两张画稿,就超过了漆吴居一年的营业额。那被大力追捧的三套鲛绡,加起来也不过卖了四五百两银子。 秦桑因过于激动,将周静容的手腕都攥的泛红。 周静容如置身梦中,恍惚道:“我没听错吧?” 秦桑兴奋的用力点着头:“没有没有,我就说肯定会卖到一个好价钱的!” 这岂止是好价钱,简直是天价! 周静容下意识的看向集贤馆所在的方向,只看到了集贤馆一直对外处理事务的胡管事,未见到其他人。 集贤馆的主人十分神秘,周静容一直有心结交,却从未得见真容。 周静容的心情不如秦桑那般雀跃,她在想,不知胡管事此次竞拍是个人行为,还是幕后老板授意。 拍卖会圆满的落下帷幕,所有拍品全部售出,不仅比定价售卖的利润更高,还增加了趣味性,使人即便多花了钱,也深觉值得。 周老爷这次多赚了不少,对此十分满意,更对想出这样点子的周静容刮目相看。 拍卖会结束后,周永等人留下处理后续事宜,周静容先行离开。她在门口与秦桑告别,转身便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胡管事。 胡管事向周静容走过来,身后的伙计捧着一个首饰盒子。 胡管事近前,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周静容的那套水晶项链。 他将盒子奉给周静容,恭敬道:“傅二/奶奶,这件首饰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周静容因沉浸于画稿被拍出天价的震惊当中,未曾注意她钟爱的水晶首饰的去向,不想竟也是落在了这位胡管事的手里。 周静容不解:“这是何意?” 胡管事道:“傅二/奶奶心思精巧,此次拍卖会宾主尽欢,利润也是相当可观。我家主人从中看到商机,想与二/奶奶合作。” 胡管事背后那位老板的意思,是想与周静容合开拍卖行。对方出钱注资,其余事项全权交由周静容打理,四六分账。 周静容一分钱不出,却能拿到利润的大头,简直就是天下砸下来了一个巨大的馅饼。 但周静容并未被这个馅饼砸晕,冷静道:“兹事体大,我想与你家主人当面商谈。” 胡管事十分周到,将早以拟好的契约呈上,歉意道:“我家主人因私人原因不便见客,还望二奶奶见谅。合作的所有款项均已明细列入契约,二奶奶可先瞧瞧。” 周静容粗略的看了一眼契约,条件于她而言相当优厚。 但本着谨慎的态度,她并未一口应下,只将契约先收了起来,淡淡道“好,待我看过,再与你联系。” 周静容说完,又问道:“鲛人传说的画稿,也是你家主人为展示与我合作的诚意?” 胡管事笑道:“我家主人是二奶奶漫画的拥趸。” 与胡管事辞别,周静容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思索。 开拍卖行这个想法是好的,利益于她也是大大有的,只是这位神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哎呦。”周静容心不在焉,未曾看路,便撞到了一堵人墙。 她连忙后退,想向人致歉,却见傅云深用手撑住了她的额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怎么不好好看路?” 他瞥到周静容身后的弦歌抱着一个盒子,又感兴趣道:“拍了什么?” “呃,这个是……” 周静容简单的向傅云深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并将契约拿给他看。 周静容最是讨厌看合同了,看又看不懂,也不清楚古代的律法,便毫无心理负担的将这个包袱甩给了傅云深。 傅云深仔细研读着被强行塞到手中的契约,偷瞄着周静容随着马车的晃动昏昏欲睡的可爱模样,弯起了唇角。 第四十七章 加点醋吗 由在水一方出品的三套鲛绡成衣引起的热烈反响,直接奠定了其品牌在城中所有成衣铺中佼佼者的地位。 之后,周静容便全心投入筹开拍卖行一事。 周静容虽然对于那位只出钱却不肯露面的神秘人耿耿于怀,但他们合作的契约加盖了官印,又在县衙备了案,绝对万无一失,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开店一事,首要问题便是选址,周静容就想到了之前的首饰铺。 她将首饰铺合并到在水一方之后,本想将原来的店面租赁出去,但由于那地方一条街都是卖胭脂首饰的,做其他生意不合适,可做相关生意又与老字号难以竞争,所以迟迟没有租出去。 反正拍卖行不像普通店铺那样需对外开放,主要是需要储物空间和拍卖场地,所以地理位置倒是不那么重要,而且用自家的铺子,连租金都省了。 于是周静容当即拍板,将拍卖行开在了首饰铺原址。 周静容雷厉风行,荣昇拍卖行很快便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周老爷看到了周静容的能力,几家原本破烂的铺子在她手中也全都蒸蒸日上,便不再存着考验她的心思,对她的难处袖手旁观,而是毫不吝啬的向她分享了自己的人脉资源。 周老爷从商多年,积累的人脉资源对于周静容来说,犹如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山,令她得到了相当大的益处。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每天都有人带着奇珍异宝上门,拍卖行的生意很是红火。 在周静容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没注意到傅家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难得清闲的日子,周静容去给傅老太太请安,恰在门口遇见了怒气冲冲向外走的傅娇。 傅娇见到周静容,狠狠的剜了她一眼,似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对着她好一顿不满的数落。 傅娇是长辈,周静容不好与之争锋。况且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周静容对她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不过是外强中干,也就口头上逞逞恶,未做过什么坏事,周静容也就懒得与她计较了。 只不过周静容听着傅娇越说越离谱,什么“若不是看在她有可能继承周家财产,还有些许价值的份上,傅云深早就把她休了,让她不要得意”之类的,也不知道她是在贬低周静容,还是在贬低她自己,乃至整个傅家。 自从傅老太太因傅娇处处为难周静容,狠狠的训斥并责罚过她以后,她的态度已经好转了许多,虽然见面仍对周静容没什么好脸色,却也不会再出言挖苦挑衅。 这次却是不知又有谁惹到了她,她便将一腔怨气发泄在了周静容身上。 这个问题,在下午周静容与傅娆华闲聊的时候,得到了答案。 傅娆华来找周静容玩儿,二人移步花园。 傅娆华坐在凉亭中绣荷包,周静容则带了画板,作一幅美人绣花图。 傅娆华道:“姑母心气不顺,是为了桐表姐的婚事。祖母为桐表姐相看的人家,姑母并不属意。” 周静容这才想起来,林疏桐和傅娆华虽然才十五岁,但在这个时代,却已经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 不过她还是不能理解傅娇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没相中拒绝就好了,生什么气呢。” 傅娆华叹道:“唉,那户人家乃是郡守夫人的表亲,上门提亲的是郡守夫人的表侄,不太好拒绝。” 这年头,官比民大,但凡能跟官家扯上关系的人都能横着走,所以这家世算是不错了。 而这位郡守夫人的表侄是傅云深的同窗,之前郡守大人之女程月杳来到浦河探亲,周静容因着她的关系,也曾见过那人,倒是生的一表人才,温文有礼。 周静容不便多做评价,只说:“从门第上来看,倒是相配。” 傅娆华撇了撇嘴,想起那日所见,傅娇根本没见过那位公子,便将人各种诋毁,很是无语,嘀咕了一句:“姑母的眼光高着呢。” 傅娆华顿了顿,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偷听,凑近周静容悄声道:“其实在姑母心目中,女婿的最佳人选是二堂兄。” “?!”周静容惊讶的看着傅娆华。 傅娆华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扯着针线,小声说:“我也是偶尔有一次,偷听到了娘亲和大堂嫂聊天才知道的。” 周静容眨了眨眼睛,这才终于找到傅娇一直针对自己的原因。 起初她以为是原主德行不好,傅娇自然看不上她。后来她又以为是傅娇将傅云深当成了亲儿,以婆婆的眼光挑剔她。 直到现在,她才恍悟,原来在傅娇心中,自己的女儿是要嫁给傅云深的,却半路出现了她这个拦路虎,人家能心平气和的对待她吗? 还有林疏桐,不仅对傅云深关怀备至,还拜托周静容好生照顾他,一副把她当成临时保姆的样子。 周静容莫名火大,又是傅云深! 卓清莹,林疏桐,傅娇,以后说不定还有哪个女人为了他莫名其妙的向她找茬,这男人真是祸水啊祸水。 不过,周静容并没有忘记她和傅云深关于和离的约定。 待有朝一日,他们和离,傅家二奶奶的位置还可以是林疏桐的啊。 想到此处,周静容有点纠结。 她要不要告诉傅娇,她和傅云深和离的打算呢?省得她三天两头的找茬,扰的她不得安宁。 周静容愣愣的发呆,傅娆华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说起来,二伯母也在为你相看人家吧?” 傅娆华面皮一红,急急的否认道:“才没有。” 周静容忍不住逗她:“听说是你的岳表哥呢,你这荷包就是给他绣的吧?” 傅娆华见瞒不住,也不藏着掖着了,只轻声道:“还没定下来呢,所以这荷包还不能送。” 周静容早就看出来吴明岳和傅娆华是郎有情妾有意了,虽然她也会开玩笑的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但她一个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人,到底还是对这种近亲婚姻感到难以言喻。 晚饭时间,周静容与傅云深同桌相对而坐。 厨房做了水煎包,这也是周静容最爱的食物之一。可她这会儿却神不守舍,用筷子戳着碟中的包子,半晌也没吃进一口。 傅云深见她食欲不振,目露担忧:“怎么不吃,是哪里不舒服吗?” 周静容摇了摇头,勉强吃下了一个包子,却食不知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有人向桐表妹提亲的事吗?” “知道啊!”傅云深应的痛快,他见周静容感兴趣,细细与她道来:“赵玄与我是同窗,也是程家姑娘的表兄,你之前也见过的。我曾与他提起家中尚有待字闺中的表妹,与他性情颇为相合。恰于乞巧节那晚,他见过桐娘,对她很是倾心,遂上门求亲。” 周静容惊讶道:“原来这红线还是你从中牵的!” 傅云深微有得意:“是啊,赵兄文思兼备,品行高洁,与桐娘当是良配。” 周静容一时有些语塞:“可是,姑母并不看好这门亲事。” 想起傅娇那倨傲难相与的性子,傅云深也觉头疼:“此事还需祖母做主。” 周静容慢吞吞的说:“可若桐表妹也不愿意,心中另有所属呢?” 另有所属?傅云深愣了愣,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他觉得,林疏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有机会见到外男,能有什么所属啊。 周静容见他不开窍,继续试探着问道:“若桐表妹属意的是有妇之夫呢?” 傅云深面容一肃,想也不想的斩钉截铁道:“我傅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也自有风骨,傅家的女儿万万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周静容接道:“不做妾,说不定人家会和离呢。” 傅云深瞬间沉默,皆因和离两个字触动了他隐藏在心底的开关。 提起和离,他就想到以前对周静容放的狠话,有心想要道歉挽留,却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这并不是迫在眉睫的事,却也终归是梗在两个人中间的一根刺,拔不出来,有些事就永远无解。 可傅云深的沉默在周静容看来,就又是另外一番解读了。 虽然周静容以前很讨厌傅云深,也谨记着和离一事,从不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多做他想。 可他们毕竟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也一同面对过不少风雨,总是会有感情的,何况她还把人给强吻了呢。 周静容的心情很复杂,一时理不出头绪,傅云深的沉默更让她心头发堵,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话的语气泛着酸:“桐表妹人美心善,你可千万不要辜负。” “你说的对。”傅云深突然附和了一句。 “!”她就说说而已,他还真敢应! 周静容一时着恼,手下用力,将包子戳了个稀碎。 傅云深没注意到她的动作,自顾自道:“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日子到底是两个人过,还需他们情投意合才行。我应当引见他们见面熟识,才好确定他们是否能够相中彼此,结为夫妻。” “哎?” 周静容这儿还在生闷气呢,傅云深怎么突然跳到安排人家相亲的步骤去了?这让她很尴尬啊! 傅云深决定好了要给林疏桐和赵玄安排相亲,自觉满意,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饭桌上,这才看到周静容仍是没吃什么东西。 他想着她喜甜又喜酸,吃面食一定要蘸醋,便拿起醋瓶在她眼前晃了晃,询问道:“再加点醋吗?” 醋?周静容觉得刚刚心里莫名涌出的酸意已经让她倒了牙,她好像不需要醋了。 第四十八章 你上天啊 傅云深想要安排林疏桐和赵玄相亲一事,被当事人之一的林疏桐言辞激烈的拒绝了。 “表哥,你怎能让我去见陌生男子,置我的名声于何地?”林疏桐控诉的看着傅云深,眼神幽怨。 傅云深没想到林疏桐的反应会这么大,耐心的解释道:“并非让你们单独见面,我会陪着你的,只是引见你们相识,如此你也可以了解他的品性,方知是否他良配。” 林疏桐却什么也听不进去,眼泪似开了闸的水龙头,大声哭喊着:“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见他,也不要嫁给他!” 傅云深不明白林疏桐为什么会这么抗拒,想起周静容昨晚说的话,表情严肃的问:“你可是有了意中人?” 林疏桐的哭声戛然而止,泪眼婆娑的看着傅云深,眼中流露出哀怨,痴恋和欲言又止,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 良久,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毅,像是决定了什么,咬牙承认道:“是,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说完,她便含着泪转身跑开了。 傅云深来不及追问更多,沉默的皱紧了眉头,心中思虑良多。 他并不反对林疏桐自由恋爱,毕竟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可不知那人是谁,品性如何,是否可靠? 这时代对女子的要求苛刻的多,女子名节甚为重要,容不得半点有失,但凡有一点差错,都会毁了她的整个人生。 周静容在一旁磕着瓜子看了半晌的戏,见傅云深心事重重,悠悠道:“表妹跑了,还不去追?” “追她作甚?”傅云深缓过神来,不解的看了周静容一眼,走过来坐在了她的对面,也抓起了一把瓜子,试探着问道:“你似乎知道些内情,她属意那人是谁,可曾与你说过?” 周静容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傅云深,才不想掺和进他们的事,遂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傅云深面露为难:“我们虽是至亲,可到底是姑娘家的心事,我怎好相问。” 傅云深想了想,突然站起来,神色郑重的说:“事关重大,我当与祖母和姑母言明。” 周静容再次被他的直男式思维噎住,连瓜子都顾不得磕了,忙叫住他:“哎,等等,你也说了是姑娘家的心事,若这样直接捅出来,让她如何自处?” 傅云深觉得周静容说的有理,可又不能弃之不顾,遂一脸“不知道怎么办,求助”的委屈神色看着她。 周静容叹了口气,起身拂了拂掉落在身上的瓜子皮,不情不愿的说:“算了算了,我去帮你问问看好了。” 傅云深感激的看着周静容,目光柔和。 其实说起来,若林疏桐真的喜欢傅云深,那周静容也算是当事人,总不能置身事外。 林疏桐跑出去以后,并未走远,她停在距离世安院不远的小径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路边的花枝。 她本以为会等到傅云深,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周静容,脸色瞬间绷不住。 还不待周静容开口,她就先发制人,质问道:“是你撺掇表哥,让他这么做的吧?外人都知道赵家来提亲,你却让我私下去见那人,岂不是坐实了这桩婚事?女子名节何其重要,你为什么要害我?” 面对林疏桐的指责,周静容很无奈,这姑娘的性格两极化太严重了。 她明事理的时候,温温柔柔娇娇弱弱的,还让人挺怜惜的。可她拎不清的时候,那自说自话胡搅蛮缠的功力简直与傅娇不相上下。 若是她脑子清醒,一定能够明白,她的婚事本来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如果傅老太太一锤定音,应下了赵家的提亲,她根本没得反抗,只能盲婚哑嫁。 傅云深安排二人见面,是将婚事的主动权放到了她的手上,让她有得选择,有得抗争。 在这个封建时代,女子能够在自己的婚事上有话语权,是多么难得啊! 明明是为她着想,她不感激也就罢了,怎么还成了错处呢? 而且,只是让他们见面互相了解一下,还有傅云深陪着,怎么就能让她失了名节?这是什么逻辑! 何况,这事是傅云深一力想要促成的,跟周静容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静容淡淡道:“你认定是我要害你,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林疏桐哑然。 周静容也不跟她绕弯子,直言道:“是因为你觉得,你的意中人是傅云深,我与你是敌对关系,对吗?” 林疏桐没想到,她掩藏在心底的秘密就这么被周静容轻飘飘的一句话戳破了,顿时惊慌失措,下意识的极力否认:“不是的……” 周静容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清澈的目光仿佛能直接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慌乱过后,林疏桐镇静下来,反而豁出去了,心中一横,承认道:“是,我与表哥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早便心悦于他。我自幼便认定了长大后会成为他的妻子,没想到却被你横插一脚!” 林疏桐说着,不忿的语气竟带上了一丝恨意。 周静容仍平静的发问:“所以,你不想接受别的姻缘。那么,你是想给他做妾吗?” 林疏桐怔了一下,随后嗤笑一声:“表哥不喜欢你,他早晚会与你和离的。” 迎着周静容疑问的目光,林疏桐微有得意:“你不知道吧,你们成婚第二日,表哥便请求祖母,允他与你和离。你且等着,待乡试过后,你就不会是傅家二奶奶了。而我会取代你的位置,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听着林疏桐中二的发言,周静容的心情很是难以言喻。 她和傅云深还没怎么样呢,就有人等着接盘了,这感觉还真是……让人不爽。 不管傅云深喜不喜欢她,不管他们以后会不会和离,但是现在,他们仍是夫妻,他是有妇之夫。 觊觎别人的丈夫,那人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哥,林疏桐竟还能如此大言不惭,她的羞耻心到哪里去了?还是说,她原本就是这么厚脸皮的? 周静容无波的眼神渐渐变冷。 诚然,她和傅云深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即便是名义上的夫妻,也是夫妻,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诚如傅云深所言,二人即便和离,也必是堂堂正正的理由,如性格不合,如感情淡漠。婚内出轨见异思迁这种事可千万要不得,谁也别给谁招黑。 至于和离之后,傅云深喜欢谁,要娶谁,或者谁喜欢他,谁为了他争风吃醋,她都管不着。 但是现在,不行。 周静容正要开口,却被一个阴沉的声音打断了:“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哪里去了?” 听见傅云深的声音,林疏桐浑身一僵,神情瑟缩。 表哥听见了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她是疯了吗,为什么要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暴露出来? 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湮没而来,席卷了林疏桐的全身。 傅云深近前,站在周静容身边,目光沉沉的看着林疏桐,身上散发的威压让林疏桐险些透不过气来。 傅云深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怕林疏桐为难周静容,这才跟过来,没曾想却听到了林疏桐大放厥词。 在傅云深的心里,林疏桐虽不与他同姓,但她和傅娆华一样,都是与他有着至亲血缘的妹妹。 她却对他有非分之想,在他看来,这事可严重到有悖伦常了。 这不正应了那句网络俗语,我把你当亲妹妹,你却想睡我? 傅云深牵住了周静容的手,冷冷的对林疏桐说:“我与你表嫂不会和离,姑娘家该自重自爱,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林疏桐惊慌的看向傅云深,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嫌恶之意,娇嫩的脸颊瞬间血色褪尽,翕动着泛白的唇瓣,迟迟发不出声音。 傅云深没再管林疏桐,大手揽在周静容的纤腰上,将她半抱在怀里往回走。 周静容觉得近亲结婚不好,但如果傅云深和林疏桐两情相悦,她也不会多事。 可傅云深明显对林疏桐没那个意思,她也就顺势配合的没有排斥他亲密的举动,省得酿出一起近亲结合危害后代的惨剧。 至于他信誓旦旦说的那句不会和离,她自是没有当真。 回到世安院,傅云深尴尬的干咳了两声:“见笑了。” 周静容无所谓道:“我没有那么闲,等着看你的笑话。” 傅云深见周静容淡淡的,对他表明不会和离也没什么反应,有些急了:“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会与你和离的。” 这段时间相处以来,周静容对傅云深的态度转变是有所感应的,虽不知为何,可凭什么他想怎样就怎样呢? 说和离的是他,说不和离的也是他,他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么,把她当什么? 周静容似笑非笑的看着傅云深,语气凉凉:“呵,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怎么不上天呢?” “我……为何要上天?” 傅云深目露茫然,对于周静容层出不穷的新鲜词汇感到无力招架。 但对上她凉凉的目光,他也明白她心中对他之前的行为是有怨气的。毕竟因着他的漠视,整个傅家从上到下都当她是透明人。 那段时间,她一定很难过吧。 于是,他好不容易鼓起的表衷心的勇气,在她带着鄙视的冷静目光中碎成了渣。 第四十九章 君子好逑 天色未亮,周静容就被弦歌和雅意从床上挖了起来。 她还没睡醒,带着些微的起床气。 弦歌和雅意都极有眼力,手脚麻利的端水,递帕子,拿衣服,一点声响也没发出来,尽量缩小存在感,以免惹恼了她。 却偏有人不识趣。 周静容的衣裳才刚穿好,傅云深就闯了进来:“容娘……” 周静容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虽然视线轻飘飘的,还是让傅云深全身寒了一下。 傅云深讪讪的笑了笑:“起了啊……” 他原本还想献个殷勤,叫她起床呢。 周静容收拾妥当,黑着一张脸,跟着傅云深出了门。 今日,傅家要回傅家村参加祭祖仪式。 祭祖本该在七月半,如今已过去了十来日,皆因下月乡试,为祈求祖先保佑傅云深及族中其他几个学子高中,族长特请大师算了黄道吉日,这才将祭祖的时间延后。 周静容上了马车,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打算在路上补一觉。 傅云深打开食盒,盛了一碗羊奶递给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祭祖要很久,过了晌午才能吃饭呢。” 羊奶加了杏仁煮沸以后,已经没有了膻味,可周静容一见到吃的东西,顿觉胃里一阵翻涌,干呕了起来。 周静容因前段时间暑热吃了过多生冷的食物,又为赶稿时常熬夜,导致脾胃虚寒,早起吃不下东西,还会反胃呕吐。 傅云深忙撩开车帘,吹进几许清凉的晨风,缓解了周静容的不适。 傅云深又从食盒里拿出一罐酸梅果子,殷勤的说:“吃颗酸梅吧。” 周静容刚想伸手去拿,傅云深已经用手指拈了一颗,直接送到了她的唇边。 周静容还想拒绝,可一开口,酸梅就被傅云深塞进了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了她的味蕾,让她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周静容慢吞吞的嚼着酸梅,鼓鼓的脸颊一动一动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傅云深可乐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之色。 周静容不自在的向旁边靠了靠,总觉得傅云深的笑容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周静容吃了酸梅果子,胃口打开了些。 傅云深趁机又将羊奶和点心奉上去:“羊奶里加了淮山粉,专治反胃,不会想吐的,你试试看。” 傅云深这般热情体贴,周静容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遂忍着胃部的不适,捏着鼻子喝了几口。 温热的羊奶入腹,胃里确实舒服了不少,她的食欲又回来了。 周静容喝了大半碗奶,还吃了两块点心。傅云深这才满意,没有继续逼她吃东西。 周静容吃饱喝足,困意袭来,向后一靠,便睡了过去。 傅云深将她剩下的羊奶一口喝光,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一副十足的痴汉模样。 若是被周静容看见,定会惊恐的将他当成心怀不轨之人,狠狠的给他几记爆栗。 马车摇晃,周静容睡着睡着就靠在了傅云深身上。傅云深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抱进怀里,虚虚的揽着,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到了傅家村,天光已经大亮。 乡下道路坎坷不平,马车不便通行,大家便都下了马车,打算步行入内。 族长早已带着人候在村口,见到傅老太太便亲切的迎了上去,热热闹闹的寒暄了一阵,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的走进村子。 周静容跟在最后面,趁着没人注意,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顿觉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 这一幕恰被傅娇看见,嫌弃的啧了一声,低声对林疏桐吐槽:“看她那没规矩的样子,我都替她丢脸!” 林疏桐因着那日的事还在心虚,只默默的垂下了头,并未作声。 傅云深以道路不平为由,紧紧的牵住了周静容的手。周静容只顾着看风景,并未在意。 周静容在现代的时候,也去过乡村采风。 不过现代化的乡村除了有大片的农作物,跟城市也没什么区别。宽阔的泊油路,二层的小洋房,田地里轰隆作响的机器,工业化的气息冲淡了不少乡野的感觉。 这里才是真正的原生态,盖着茅草的土坯房,连砖瓦都很少见。可家家户户整齐干净,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破旧寒酸。 而且,风景是真的好,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犹如世外桃源。空气也是真的好,呼吸一口就像吸了仙气似的,肺都被洗干净了。 周静容走着路,倍觉新鲜的四处张望,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气。傅云深时不时的偏头看她一眼,也被她的快乐感染,眸色更加温柔。 很快便来到了傅氏祠堂。 祠堂地势宽阔,修缮的磅礴大气,若单看此处,根本看不出这里是乡下。 供桌上早已摆好了祭祀用的三牲五谷,三茶五酒,很是丰盛。 祭礼开始,由祭司唱颂祝文,洋洋洒洒的说了小半个时辰。 周静容压根听不懂内容,想来很多人都听不懂,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虔诚,使得祭礼的氛围庄严肃穆。 唱颂祝文结束,祭司献酒焚祝文,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吓了周静容一跳。 而后,由族长主持,带领众人烧香叩拜,告慰祖先,祈求福祉。 整个过程细节繁琐复杂,忙活了大半日方才结束。 傅老太太原想当日返程,但她年事已高,舟车劳顿后甚为疲累,便决定在傅家村住一晚,明天再回程。 傅家原来住过的房子还在,族长派人定期清扫,仍保持着以前的样貌。 吃过午饭,傅老太太便在吴氏和傅娇的服侍下休息,傅娆华拉着林疏桐去找以前村里交好的小姐妹玩耍。 周静容参观了一下傅家的老房子,对于土炕什么的感到十分新奇。 之后,她收拾了画具,打算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写生取景。不消她说,傅云深自然陪同。 二人出了门,走在路上,有很多小孩子呼啦啦的围涌上来,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 “二叔,你教我的诗文,我已会背了,我背给你听……” “二叔,你上次教我写名字,我会写啦!” “二叔二叔,我也会写,我还会写二叔的名字呢!” ……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缠了傅云深半晌,终于注意到了周静容。 “咦,二叔,这个仙女姐姐是谁呀?” 祭礼过后,周静容换了身烟水襦裙,柔软飘逸的丝绸质地,与村子里布裙荆钗的女子相比,确实亮眼的多。 一个小萝卜头正扒着周静容的腿,哼哧哼哧的往上爬。 没有与小孩子相处经验的周静容一时僵了手脚,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傅云深一把将周静容脚边的小萝卜头捞起来,眼含笑意:“这位漂亮的仙女姐姐,是你们的二婶。” 孩子们配合的惊叹道:“哇,仙女婶婶!” 周静容对此感到十分赧然。 傅云深却对小萝卜头们的恭维很是满意,大手一挥,让世风去拿了一大袋子糖果。孩子们一拥而上,很快将糖果瓜分了个干净。 与孩子们分别,傅云深带着周静容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一条河边。 河边是一片青青草地,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花,一眼望不到边。水里则盛放着一簇簇紫色的花串,清香怡人。河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岸边垂柳,美不胜收。 周静容惊叹一声,提着裙子小跑了几步:“这里好美啊!”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如蝴蝶般欢快飞舞,衣裙翩跹,心中一动:“你常给人作画,却从未画过自己,不如我给你作一幅画吧。” 周静容刚学画的时候,倒是对着镜子画了不少自画像,却鲜少给别人当模特。 这种体验也很新奇,她心情愉悦的点了点头:“好啊!” 傅云深对作画也颇有研究,很快便画好了。 画中的周静容在追蝴蝶,活泼灵动,笑靥如花,连发丝扬起的弧度都如抓拍,栩栩如生。 画纸的空白处提了一行小字,上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周静容有一瞬间的怔忡。 艺术无国界,更能跨越时空,画尤如此。没有语言和文字的阻碍,更能使情感共通。 傅云深用了心,倾注了感情,所以画中的她也有了气息,而不是死气沉沉的一片线条。 “傅云深,你喜欢我吗?” 周静容问的突然,傅云深却也没有扭捏,大方又真诚的应道:“是,我喜欢你。” 顿了顿,他又缓缓道:“从前,我对婚姻一事并没有太大的期望,只求相敬如宾。虽然一开始我对你误解良多,但随着相处,对你的了解加深,这种想法就改变了。我对你有了更多的渴望,想要两情相悦,想要琴瑟和鸣,想要执手一生。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对于傅云深的深情告白,周静容心中有很大的触动。 在现代的时候,她忙于打拼事业,根本没有精力谈恋爱,对感情之事很迟钝。 但即便再不懂爱情,道理还是懂的。 虽然傅云深的思想已经很开明,比同时代的人超脱太多。可是他们生长的环境仍有很大的差异,导致他们接受的教育不同,看到的世界不同,社会规则不同,塑造的三观不同。 这样的两个人谈恋爱,能走到哪里呢? “那就试试吧,看看我们能走到哪里。” 周静容轻轻的开口。 第五十章 荒山事件 清晨,周静容被一阵力度不大却十分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懒懒的应了一声,外面的人没有听见,仍在继续敲门。 周静容睁开眼睛,打算起身去开门,却发现身体动不了。 是鬼压床吗? 她当然知道鬼压床和鬼这个字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身体仍处在沉睡状态。 她动了动,想让身体里的细胞和肌肉醒过来,却发现身体是可以动的,只是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了,挣脱不开,后颈处正传来阵阵温热的气息。 周静容吓得一个激灵,困意全消,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 “唔……” 身后的人似乎不满她的挣扎,一条长臂抬起,从她的腰间移到胸前,更紧的锁住了她。 周静容向下看去,只见一双长手长脚正像藤蔓一样缠在她的身上,将她紧紧捆住。 男人的,手和脚? 周静容这才恍然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傅家村,可不比傅府房间宽敞的还分内外间。房间里只有一个土炕,没有地板,地面也是土,不能打地铺,她只能和傅云深都睡在土炕上。 可昨晚各睡一边离得老远的两个人,这会儿怎么却盖着同一床被子? 周静容被傅云深紧紧的裹在怀里,勒的快要喘不过气,差点想爆粗口:“傅,云,深!你丫给劳资松开!” 周静容毫不客气的用手肘向后顶了一下,傅云深吃痛,手臂微松。她趁机将胳膊拿出来,撑在身后坐了起来,打算穿鞋下地。 傅云深迷迷糊糊的,下意识的长臂一挥,将要逃跑的人拦腰捞了回来,一个翻身便将人压住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尚未完全清醒,平日里总如幽潭一样令人难以看透的双眸,这会儿却是难得的澄透,带着些迷蒙的雾气和茫然,微红的眼角微微上挑,可爱又性感,撩拨人心。 美人。 这是周静容对傅云深的第一印象,也是在后来的相处中,即便被他惹生气了,却仍能保持宽容心态的动力,谁让她总是会不经意间被他的俊颜惊艳到呢。 弦歌雅意二人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男子轻拥着女子,与她含情脉脉的对视,鸦羽般的青丝缠绕着铺在雪白的中衣上,好像两个人融为了一体,如画般唯美。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画面,绝对没有少儿不宜,可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脸红心跳不止。 二人双双脸色爆红,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出去,将门关好。 她们似乎,打扰到了什么? 被弦歌和雅意这么一搅,傅云深彻底清醒过来。 他赶忙松开周静容,老实的退到一边,忐忑的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不知怎么就过去了……” 周静容坐起来,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才不相信他不是早有预谋。 他平时睡觉很老实,那么小的榻也从未掉下去过,怎么这么宽的炕却能移到她身边? 呵,男人。 周静容一脸“我看透你了”的审视表情,让傅云深如坐针毡,鼻尖浮起薄汗,生怕被她误解为急色之人,他明明很君子的好么。 昨天她才刚刚答应可以与他相处试试看,他虽然欢喜,却不敢得意。又怎么会在不经过她允许的情况下,就对她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呢? 周静容没理会傅云深纠结的欲言又止,对着门口扬声道:“进来。” 弦歌和雅意正在外面平复心情。 虽然周静容和傅云深同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傅云深起得早,她们进来服侍的时候,他早已收拾妥当出门去了,是以她们并不知道二人是分开睡的,也从未见过二人如何相处。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亲眼看见主子们的闺房之趣,尚未婚配的两个人都有些害羞。 听见周静容的召唤,两个人这才慢吞吞的推门而入,视线不敢乱瞟本分,怕再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周静容眼尖的注意到弦歌哭的红肿的眼睛,心情顿时有些不好:“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弦歌听得周静容如此问,想起刚才急着找她的原因,又哭了起来。 她的声音呜呜咽咽,周静容只隐约听见了三个字,死人了。 周静容皱起眉头,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哪儿死人了?谁死了?发生何事?” 弦歌只顾着哭,说不清楚,还是雅意更稳重些。 她上前一步,语速很快却字字清晰的回道:“二奶奶,城郊庄子的佃户因收租闹事,与庄子的仆役发生了冲突,当中有个佃户死了。县衙那边派了衙役来,请您过去问话,这会儿正在外面等着呢。” 周静容懵了一会儿,好半晌才想起来,她的嫁妆里还有一片荒山。她整天忙着自己的漫画和这几个铺子的生意,完全不记得这茬了。 她疑问道:“不是尚未开垦的荒山吗,怎么还会有佃户?” 具体细节,雅意就不清楚了,也回答不上来。 周静容的心情down到了谷底,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笼上心头,让她有些暴躁。 傅云深伸手搭在她的肩上,不轻不重的捏了捏,轻声道:“先更衣吧。” 傅云深的声音轻缓却有力,似一汪清泉抚慰了周静容心中的忧乱,让她平静下来。 弦歌和雅意伺候周静容更梳,傅云深自穿好了衣裳,便出门去唤了言风和世风。 他直觉此事并不简单。 衙役竟然追到傅家村来找周静容,可见宋县令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也难怪,浦河县原住人口不多,鲜少发生犯罪事件,如今在两方冲突中竟然死了一个人,这可是大事了。 何况傅家与宋家有过节,想来宋县令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恐怕会借机做文章吧。 自县城过来的衙役此时正在村民们的热情款待下好吃好喝,完全将宋县令“速将傅周氏捉拿归案”的命令抛在了脑后。 周静容又不是凶手,只是协助调查而已,有什么着急的。 屋内,周静容也正被傅云深按着头吃早饭。 她根本没有心情吃东西,虽然她没管过庄子的事,可她到底是东家。古代律法动辄连坐,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去向衙役探听消息的言风这会儿已经回来了,尽职尽责的报告道:“佃户因东家加租一事,联合起来去找庄子的管事徐大田讨要说法,与庄上的仆役发生冲突。佃户王胜在乱斗中被人推倒,脑袋撞在了石头上,当场流血死亡。” 周静容拧紧了眉头,她压根都不记得那些田产,又怎么会下令加租呢? 傅云深随意的点了点头,心思仍放在哄周静容吃饭这件事上。 周静容招架不住傅云深的温柔体贴,只好慢吞吞的往嘴里塞了个小笼包,却受到心情影响,食之无味。 大半个上午匆匆而过,衙役吃饱喝足,不能再拖时间了,世风也在此时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爷,徐大田月中在城里置办了一套三进的院子。前些日子给小儿子定了亲,并给女方一百两白银作为聘礼。徐大田的妻女近来常出入明香坊购买首饰,还曾去在水一方看过衣服样子。” 周静容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世风竟然将人家的支出流水都查了出来,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傅云深联系前因后果,心中大概有了成算,这才对周静容道:“走吧。” 事关重大,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他是不会贸然将周静容交到宋县令手上的。 傅家人跟着衙役回到城中,因担心周静容,又一起去了县衙。 宋县令早已急的来回踱步,见周静容到了,便马上升堂。 堂下跪着两伙人,一伙是状告庄子加租并谋杀的佃户,一伙是庄子的管事徐大田和其手下仆役。 周静容就站在他们中间。 宋县令看着站的笔直的周静容,怒喝道:“傅周氏,公堂之上,为何不跪?” 周静容嘴角一抽,这坑爹的封建社会! 不过,好在傅云深已经预料到宋县令的反应,提前教了她说辞。 她不卑不亢的说:“大人,民妇并非原告,亦非被告,只是证人,为何要跪?” 宋县令哑然。 律法确实言明,公堂威严,诉讼双方需下跪听审,可证人却不需要。 严格意义上来说,周静容算是被告,却并非直接被告,宋县令也掌握不好这个分寸。 其实普通百姓并不懂这些,多是见了官就会跪。周静容搬出律法,藐视他的权威,想必是傅云深教唆的。 宋县令气的咬牙抽气,又在心里给傅云深记上了一笔。 他没拿捏到周静容,索性惊堂一拍,直接给她定罪:“傅周氏,租田一事已在县衙备案,未经许可不得加租。你却为牟私利擅自加租,导致佃户因此殒命,你可认罪?” 租子不是她加的,人也不是她杀的,宋县令不调查不问由,只将全部罪责安在她身上。 周静容淡淡的垂着眸,心里忍不住发寒。 傅春华一事过后,宋家并没有什么动作。除了宋夫人在周静容的生意上做了些手脚,也被她有惊无险的化解了。 她以为宋家理亏,自然不会将事情闹大,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却是她想的简单了。 这不,一逮到机会,宋县令就恨不得直接将她一巴掌拍死。 这时代的律法并不严谨,有许多漏洞可钻,若宋县令咬定她有罪,给她判刑,她连伸冤都无处可去。 传说中的仗势欺人,以权谋私,她也算是经历了一回,呵。 第五十一章 对簿公堂 “民妇不认。” 周静容淡淡的开口,声音却铿锵有力。 宋县令不屑的冷哼一声,将一本账册扔了下去:“罪证在此,由不得你不认!” 周静容俯身捡起账册,粗略的翻阅一遍,发现原来徐大田自庄子转到她名下开始,便私自将田租增加了两成。 一个月前,他再次提租,使得佃户恼怒,激化了双方的矛盾,这才造成了此次惨剧。 周静容因不记得收租的事,未曾召见过徐大田,也没有从他那里收到过一分钱。可账本上除了记载收租明细,收款处竟还有周静容的签字画押。 周静容想起傅云深的推测,应是徐大田擅自加租并中饱私囊,竟还敢将黑锅扣到她的身上,真是不要脸至极! 不过,字迹可以模仿,手印就更别说了,又不是现代可以验指纹,这些证据有什么用啊。 周静容合上册子,淡漠的瞥了徐大田一眼,对宋县令道:“大人,这上面的签名是伪造的,民妇从未见过这本账册,更没有从徐大田那里得到过一分田租。” 徐大田急道:“二奶奶,您可不能过河拆桥啊!徐某不过一个小小的管事,若是没有您的吩咐,怎敢随意加租呢,这可是触犯律法的事啊!” 周静容压根没理徐大田,仍对宋县令道:“大人若不信,民妇可当场写字自证。大人也可派人去傅府取来民妇平日所作字画,与此处字迹对比,一看便知。” 徐大田见周静容信誓旦旦的模样不似作伪,脸色微变:“不可能!他明明……这明明就是你的字迹!” 周静容没注意到他话语中的漏洞,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真是假,一验便知,你这么激动作什么。” 账册上的签名确与原主的笔迹相同,但原主的字写的难看,周静容却写的一手好毛笔字。 既然她连原主以前一窍不通的画都会作了,那字写的好点又有什么呢? 只需将她前后的变化均说成是藏拙,别人至多会觉得她矫情,倒也不会怀疑其他。 宋县令却冷哼一声,并不打算给周静容证明清白的机会:“字迹不同又如何,说不定是你故意写的不一样,混淆视听!” 宋县令话音刚落,周静容便拱手高呼:“大人英明,大人也认同字迹是可以造假的。所以这本账册上的签名,即便与民妇字迹相同,又如何能证明一定是民妇所写呢?” 宋县令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一时语塞。 周静容满意的勾了勾唇:“如此,这本账册便算不得证据了。” 她又转向徐大田,与他对质:“你口口声声说加租一事乃是受我指使,那我是在何时何地吩咐你此事的,又是如何说的,你讲来听听。” 徐大田一愣,想着刚刚周静容三言两语就将账册上的签名定义为无意义的证据,怕多说多错被她抓到马脚,不敢正面回答,语焉不详道:“这……时间太过久远,我记不清了。” 周静容嗤笑一声:“哦,记不清了。没关系,账册上记得清楚,我帮你回忆回忆。” 周静容翻开账册,慢慢道:“据这上面的记录来看,是从出了正月以后开始加租的。” 她说着,向一旁的佃户们求证:“是吗?” 佃户们目露茫然,并非听不懂周静容的话,只是不理解现在的状况。 他们的文化水平不高,心思也单纯,认为杀人就要偿命,谁杀的谁就要偿还。 推倒王胜致其死亡的人就在徐大田身边的那几个仆役之中,人证物证俱在,县令大人为何不宣判,这些人又在争论什么? 可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百姓,对官府有着本能的敬畏,虽然有不解也有不满,却只能忍着等着,不敢生反抗之心。 对于周静容的问话,他们也是认真答了:“是,是的。” 周静容点了点头:“也就是说,租子是从我嫁入傅家开始加的。可我嫁进傅家的头一个月,连门都没出过,所有人都能为我作证,我又如何指使你加租呢?” 那段时间,周静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心中惶恐不安,对外界毫无了解,哪敢出门。只整天窝在那一方小院子里,看看书,作作画,望望天。 徐大田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眼珠转了几转,紧绷的脸上硬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种事哪需要二奶奶亲自来说,是您身边的婢女传的话。” 周静容漫不经心道:“哪个?桃红还是柳绿?” 徐大田愣住,这与他得到的信息不对等,他似乎并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是他记错了,还是周静容故意试探? 他顿了顿,咬牙道:“是弦歌。” 周静容惊讶的捂住胸口,向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弦歌在我成亲之前,就被我当街杖毙了,你怎会在此之后见过她?难不成是她的鬼魂?” 周静容受到惊吓的模样太过真实,徐大田心里也打了个突。 他知道周静容曾经当街杖杀奴婢的事,可谁能记得那奴婢叫什么啊。他怎的扯出了个死人的名字,真是晦气! 徐大田慌了神:“我,我记错了,不是弦歌,是雅意!” 周静容一脸茫然:“雅意,那又是谁?我身边只有桃红和柳绿啊!” 徐大田已经被周静容绕蒙了,大脑一片混乱,越说越错,脑海中原本记得的两个名字也模糊不清:“对,是桃红!我记起来了,就是桃红!” 周静容冲着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扬声叫了句:“桃红。” 傅云深会意,将傅娆华向前推了推。 徐大田看着傅娆华,兴奋又恐惧的大叫:“对,就是她!就是这个桃红,是她替你传的话!” 周静容冷哼一声:“她可不是什么桃红,她是傅家的二姑娘,也是你能随意攀扯的?徐大田,你连人都认不清,还敢说加租一事是我授意的?” 徐大田的心态已然崩了,他只知道不能再跟周静容对质,当即跪在地上向前爬了几步:“大人,不是我,是她指使我做的,是这个毒妇要害我啊,求大人明鉴!” 徐大田的崩溃传给了佃户们,他们也纷纷哭喊起来:“大人,王胜是冤死的,杀人要偿命,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将凶手斩首示众啊!” 堂中顿时乱作一团。 傅云深看着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徐大田,眸中泛着寒光。 周静容没注意,他却听见了,徐大田情急之下所说的那个“他”。 周静容名下的田产因背靠荒山收成不好,所以租金很低。徐大田即便加收了两倍甚至三倍租金,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内积累这么多的财富。 所以,他的背后还有其他人。 宋县令眼见形势要被周静容寥寥数语逆转,狠拍惊堂木,大声呵斥:“够了!莫要再做口舌之争,本官断案要看证据!既然你们双方都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本案容后再审。在案情查清楚之前,一干涉案人等全部收押候审!” 宋县令一锤定音,不容任何人辩驳,匆匆退堂。 衙役上前呵斥着众人,连推带搡。对待周静容倒还客气,并未碰她,只让她自行跟上。 周静容神色自若,好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平静的跟着衙役去了大牢。 周老爷看着周静容被带走,气的面色铁青。 他周家何等大家大业,怎会看上这么点蝇头小利?竟用这种可笑的理由陷害他的女儿,把他当死人吗? 可气归气,现在最要紧的是周静容。他转身便去找了狱卒,至少不能让女儿在被关押的时候受委屈。 退堂之后,傅家众人回府,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连傅娇都没了往日对周静容的刻薄。 傅娇再怎么看不上周静容,她都是傅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危难时刻,她还是拎得清的。 “春娘……” 傅春华正抱着珠姐儿,满心担忧的想着周静容,忽听有人唤她,下意识转过了头,却见是宋子言。 傅娆华立时冲过来,像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炸起了全身的毛,挡在傅春华前面,一脸警惕的看着宋子言。 宋子言似乎感受不到傅娆华的敌意,满心的激动的越过她去寻傅春华的身影。 “春娘,你还好吗?” 宋子言的声音百转千回,饱满无限深情。 傅娆华却最是见不得宋子言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她以前觉得这人对姐姐有多好,现在就有多恨他。 她当即怒怼道:“好什么好?我家二嫂被你爹不分青红皂白就下了狱,遇见你们宋家的人,就没好事!” 傅娆华怒气冲冲的瞪他一眼,转身护着傅春华向前走,一边走一边防备的回头看,生怕他追上来纠缠傅春华。 宋子言并没有追上来,他的唇边溢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的春娘,从始至终都没看过他一眼。 傅云深扶着傅老太太上了马车,傅老太太沉声问道:“听说叶家那小子在浦河?” 傅云深回道:“是,祖母。” 傅老太太拍着傅云深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与他有总角之谊,去找他帮忙救出容娘,他不会坐视不理,你莫要抹不开面子。容娘是为了咱们傅家才得罪了宋家,遭此一难。她是个好孩子,你万不可辜负她。” 傅云深信誓旦旦的应道:“祖母放心,我会护好容娘的。” 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第五十二章 男朋友呀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忙忙碌碌的将箱笼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又是用厚厚的棉被当褥子铺床,又是引燃了炭炉烧水泡茶,很是无语。 她憋了半晌方问出一句:“你来做什么?”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是怎么把这么多东西带进大牢里来的,狱卒都不管的吗? 对面牢房的人看着这一幕,心情更是难以言喻,一边羡慕嫉妒,一边愤世嫉俗。 擦,现在的有钱人,连坐个牢都这么奢侈的嘛? 傅云深手上动作不停,抬头看了周静容一眼,轻轻一笑:“来陪你啊。” 周静容被傅云深的笑容晃了眼,心头漾起一片涟漪。 这还是那个像行走的冰箱一样自动散发冷气的傅云深么,怎么会笑的这么温柔呢? 眼见傅云深又拿出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摆了满桌,周静容暂时停下了脑中旖旎的联想,忙阻止他:“停停停,我现在是坐牢呢,又不是来郊游的,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其实周老爷已经打点过了,周静容前脚走进牢房,后脚便有人抬进来一个木板床和一套桌椅,还有几本给她解闷用的话本。 别说娱乐生活了,其他牢房里连床这种满足基本生活需求的东西都不存在,能有把干草铺着就不错了。 傅云深却是几乎把家里整个房间都搬过来了,能不夸张吗? 傅云深理所当然的回道:“可我舍不得你受苦呀。” 周静容老脸一红,没话可说。 自两个人确定关系之后,傅云深就点亮了情话技能,真是让人招架不住呀。 其实,傅云深能如此大摇大摆的将这么多东西带进来,一来归功于这时代对于牢狱的监管并没有那么严格,二来也亏得宋县令的疏忽。 对于狱卒来说,不过是有人愿意花钱打点,让坐牢的人生活的舒服点罢了,又不是杀人劫狱,他们也乐得赚点外快,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而宋县令虽然才干平庸,看起来老实好相与,但实际上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先前傅春华那事,傅云深让他吃了个哑巴亏,他虽然一时忍耐,但有了反扑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 现在他和宋夫人恐怕正在密谋如何给周静容定罪,顺便将傅家拖下水,才没空关注周静容的狱中生活呢。 周静容惬意的坐在傅云深刚刚收拾好的软塌上,看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心中偷笑。 有个靠谱的男朋友真好,连坐牢都这么舒坦,嘿嘿。 周静容与傅云深闲聊:“你真的不是神棍吗?怎么连我会被下狱都算的出来。” 周静容之前在公堂上与徐大田对质,诓骗他慌乱了心神语出漏洞,都亏了傅云深的提点。 傅云深还说,宋县令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很有可能会将她关押候审,让她不必惊慌,他一定不会让她有事。 傅云深正在给周静容剥葡萄,修长白净的手指上沾满了黏腻的果汁也不在意,听见问话,便抬头去看她。 她捧着一个桃子吃的正欢,双腿自榻上垂下,一晃一晃的,与平时的温和娴静很是不同,显得俏皮可爱。 他的满心满眼都被她填满,漫不经心的回道:“我只是对宋县令的品性有所了解,知晓他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傅家的机会罢了。” 傅云深慢慢垂下眼睑,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周静容被桃汁染的红润的唇上移开,口干舌燥的咳了几声。 周静容听见傅云深干咳,以为他嗓子不舒服,便倒了碗茶水推到他面前。 傅云深心中一暖,又想到了什么,微微扬起唇角:“不过,我还真算到了一件事。” 周静容好奇的看着他:“什么事?” 傅云深迎着周静容清澈的目光,有些心虚,说话的声音都弱了些:“晚上,我们只能同床共枕了。” 傅云深说着,瞥了一眼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单人床,明明心中窃喜,却故作出不得已为之的模样。 周静容看了看阴暗潮湿的牢房,也默认了他的话。这种环境确实不能让他睡在地上,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哎,等等! 周静容猛然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要在这里跟我挤一张床,回家睡不就好了?” 傅云深面不改色,一副为她好的模样理直气壮的说:“我当然要陪着你了,万一宋县令或者幕后黑手趁着月黑风高,想要杀人灭口怎么办?” 周静容被傅云深的话吓了一跳,多大的事啊,至于杀人灭口么? 不过,周静容疑惑的看着傅云深:“什么幕后黑手啊?” 傅云深将徐大田背后有人指使的推测简单的说了一下,又兀自定下结论:“所以,我一定要留下保护你。” 周静容犹豫了。 有傅云深在,她确实更有安全感。可是床这么小,她不能再像同住乡下那么宽大的土炕那样毫无心理负担了。 他们才正式谈恋爱第二天,这进展有点快吧? 傅云深见周静容动摇,继续唬她:“那些杀手啊,来无影去无踪的,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根本毫无反抗之力。我好歹也会些拳脚功夫,至少能护你周全。” 其实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毕竟傅云深既然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忌惮于有人会暗下毒手,又怎么会不提前做好防范呢。 可周静容不知道这些,她听着傅云深的话,就想起了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古代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和飞檐走壁的习武高人,顿时觉得自己的小命堪忧,心里怕怕的。 她可是很惜命的人,活着多好啊,死了再活一回这种机遇可不会再有第二次。 于是,这一晚,傅云深如愿以偿的和周静容睡在了同一个被窝里。不是昨晚那样无意促成,而是堂堂正正的。 起初,傅云深还能正人君子的一动不动,可待周静容熟睡以后,他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轻手轻脚的将她揽进了怀里。 清皎的月光透过气窗照射进来,映在周静容洁白无瑕的小脸上,粉红的唇瓣微张,吐出温热的气息,傅云深看的喉头一阵发紧。 她也在酒后强吻过他呢,那他亲回来,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傅云深的行动快于大脑,还没做好决定,便已低下头,轻轻触碰到了渴望已久的红唇,温温的,软软的。 傅云深心如擂鼓,过了许久方渐渐平静下来,拥着周静容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此后几日,宋县令不知是尚未找到足够的证据,还是有意让周静容多受几日牢狱之苦,案件竟迟迟未提审。 傅云深还真将这大牢当成了家,早上出去,晚上回来。周静容每天作作画,看看书,暂时不用管铺子的事,倒也乐得清闲。 时隔几日,荒山加租致佃户意外死亡一案再次公审。 周静容站在堂上,神采奕奕,面色红润。 傅老太太和周老爷同时放下了心,给了傅云深一个赞赏的眼神,欣慰周静容被他照顾的很好。 反观徐大田,虽然衣饰整洁,可神情颓丧,双眼无神。他看到周静容时,身体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多心虚似的。 宋县令皱眉,对徐大田这样的表现很是不满。 宋县令曾单独提审过徐大田,给了他一些暗示。 二人心照不宣的达成了共识,只要徐大田一口咬定,加租一事是周静容授意,宋县令就有办法给周静容判刑。 再不济,也能将违法加租案推到周静容身上,至于谋杀案,自是由动手推了人的仆役承担,洗脱徐大田的全部罪责。 宋县令为避嫌,那次召见过徐大田之后便再没见过他,只让人精细他在牢中的吃住。 可几日不见,他怎的却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更让宋县令没想到的是,他本与徐大田商议好,伪造了一封周静容下令加租的亲笔书信作为证据,可徐大田竟然临场翻供。 “小人确是受人指使,私自加收田租,但那人不是二奶奶,而是锦绣坊的陈掌柜!”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宋县令也没反应过来,他本是要攀扯周静容的,怎么又出来一个陈掌柜? 徐大田将头磕的砰砰作响,为自己喊冤:“大人,小人一时财迷心窍,被那姓陈的哄骗,私自违法加租,陷害二/奶奶。全都是姓陈的指使的,他是主谋,小人只是听令行事,求大人明察宽宥!” 宋县令脸色铁青,他不想知道这件事是否与陈掌柜有关,他只想这件事与周静容有关!他和徐大田明明说好的,他为何突然翻供…… 宋县令心中骤然一凛,猛的抬头看向傅云深,难道是他? 联想起之前那件事,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本以为上次是傅云深为了家人的奋力一搏,可若再加上这次的事,那么上次的事绝非偶然。 傅云深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他的背后还有什么神秘的势力?否则他一个小小的秀才,是如何能在他堂堂县令的眼皮底下,让徐大田改了口供的? 宋县令暗暗咬牙,心中愤怒值飙升,却只能隐忍不发。 众目睽睽之下,周静容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他再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关押她,只得放人,并传令抓捕陈掌柜归案。 周静容脚步轻快的走出公堂,想问问傅云深是如何让徐大田翻供的,却见周永迎了上来,一脸凝重的对她说:“姑娘,出事了。” 第五十三章 人傻钱多 周静容不过在牢里住了几天,没想到一出来竟然再次面临破产危机。 先是漆吴居发生了大规模的食物中毒事件,时值剧场开放,人满为患,中毒人数众多。 虽然周永当机立断,请了大夫前来诊治,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并全额承担医药费,为表安抚还给予在场众人一定的银钱补偿,可这件事造成的恐慌仍然蔓延开去。 更有甚者,因得到补偿贪心不足,聚集起来跑到漆吴居门前闹事,要求更多的赔偿款。 漆吴居客流量锐减,并因受到有人闹事的扰乱,不得不暂停营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周永为了漆吴居食物中毒一事忙的焦头烂额之时,在水一方又被爆出布料以次充好,致使很多顾客穿戴体验感极差,甚至有人皮肤过敏起了疹子。 在水一方再次出现大批量退货,并面临顾客要求的巨额赔偿。 接踵而来的负面影响使得首饰铺和香料铺也受到波及,遭到人们的抵制。 铺子不仅没有进项,反而要退货赔偿,而此时又恰好到了给供应商结款的期限,需要大量资金周转。可眼下几个铺子的账面都很拮据,便导致资金链断裂。 周永一筹莫展,偏周静容又被卷进加租杀人案,尚在关押候审。 周永不想让她更加烦心,便暂时先顶着了。 这些事若是单一发生,或还可说是巧合。可这一系列的巧合交织,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傅云深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陈掌柜,毕竟和徐大田合谋陷害周静容的人就是他。 傅云深向周永问道:“漆吴居的菜牌不过是些茶点甜品,怎么会食物中毒?还有混入在水一方的次等面料,都很蹊跷,周叔可有报官?” 周永苦涩道:“报是报了,可宋县令根本不予理会……” 宋县令一心想着如何给周静容定罪,哪有心思管她的铺子的死活? 周静容显然与傅云深想的一样,都怀疑是陈掌柜在背后捣鬼,便道:“如果这一切都是陈掌柜谋划的,我们可向锦绣坊讨要损失。如此,便能填补资金漏洞。” 几人商议一番,决定再回县衙状告陈掌柜投毒谋害人命,只是还不待出发,言风匆匆赶来。 傅云深陪着周静容离开的时候,留下了言风探听消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言风是一路跑回来的,站在傅云深等人面前大喘了会儿气,才开口道:“宋县令派人去捉拿陈掌柜,才发现陈府和锦绣坊早已人去楼空!一定是他做贼心虚,所以跑了!” 许是陈掌柜知道行迹败露,提前做好了跑路的准备,锦绣坊此时已变成了一个空壳子。 陈家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财产也全部转移,想从他们身上追讨损失,看来是不可能了。 毕竟这时代不比现代社会严谨,只要到另外一个地方改名换姓,用新的身份生活并不是难事。 傅云深有些懊恼,明知陈掌柜有问题,他应该多留意锦绣坊的动态的。 不过因着临近乡试,他每日早出晚归,均是被老师拘着读书。除了撬开徐大田的嘴,证明周静容的清白,旁的尚未有余力关注。 周永提议道:“姑娘,不如找老爷帮忙。” 周静容也正有此意。 当初周老爷给她这几个濒临倒闭的铺子,既是想给她机会磨练,也是想考验她的能力,才好决定是否能将周家托付给她。他说过不会插手铺子的事,是好是坏都让她自己担着。 但是如果她去求周老爷帮忙,想来他也不会拒绝,至多会觉得她没有能力,不堪大用,重新考虑继承人一事罢了。 周静容才不在乎这些,她当初接手这几个铺子,不过是秉承着负责任的态度。 她要努力打拼的唯有钟爱的漫画事业,做生意什么的都是附属。 她现在只希望能够尽快解决这件事,使各方的损失都能尽量降到最低。 周静容说干就干,打算去周府找周老爷帮忙。 傅云深拦住了她:“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眼下的困境,你可以把荒山卖了,便可筹到周转资金。” 周静容怔了怔,怀疑傅云深在跟她开玩笑:“说得轻巧,哪儿那么容易说卖就卖了。且不说那片荒山没什么购买的价值,就算有人傻钱多的,现在去找也来不及,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傅云深眨了眨眼睛,毫不客气的出卖朋友:“杨语堂,他可以买。” 周静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人是谁:“你那位做皮货生意的朋友?” 傅云深点了点头。 周静容古怪的看着他:“可是我记得,你说他的商人身份乃是伪装。” 傅云深的眼神闪了闪:“咳,那什么,他很有钱,就像你说的,人傻钱多。” 周静容摇了摇头:“那也不能坑人家呀!” 虽说是钱货交易,可这荒山毕竟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总让她难以心安。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找周老爷帮忙。周老爷可是她爹,关系更加亲近,没有心理负担,好过走傅云深的人情关系。 毕竟,人情债最难偿还了。 傅云深想了想,又找到了一个说服周静容的理由:“荒山上有柿子树。” 周静容不解:“柿子树能有什么价值?” 荒山上沙石多,植被并不丰富,山下的土地受到牵连,粮食产量也不高。 而柿子树生命力顽强,却在这种贫瘠的环境中生长的极好。尤其到了秋季,便能看到漫山遍野火红的柿子,煞是美景。 不过,那些都是野生的柿子,口味生涩,食用口感差,营养价值也不高。多是孩童采摘着玩儿,或者喂家畜了。 傅云深却道:“它们在这里或许没有价值,但是在别处就不尽然了。蛮夷之人茹毛饮血,并非天性如此,而是地理环境的限制,致使他们物资匮乏,食品种类单一。商队去采购皮货,很少会用银钱,多半是用食物交换的。” 周静容瞬间理解了傅云深的意思,在一个地方常见的东西,到了其他地方,说不定就会变成新奇之物,受到追捧,从而有了更高的价值。 其实是周静容想的简单了,这个想法固然好,可如果傅云深真的觉得可行,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让她多一个发家致富的门路呢?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利,食物不易储存,更别说是新鲜的蔬果,要不怎么会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呢。 进出口贸易,尤其是新鲜食材的进出口贸易,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可是傅云深的神情太过理所当然,周静容自然就完全信服了他的话。若不是急着用钱,她甚至都舍不得把这片每棵树上都挂着银子的荒山卖了呢。 傅云深去找杨语堂推销荒山,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回来了,并直接带回了交换地契的一万两银票。 周静容双手捧着这张轻飘飘的纸,激动的眼睛都直了,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大面值的银票呢。 她爱不释手的反复查看,想着杨语堂这么爽快就拿出一万两银子,还真是印证了他们调侃的那句“人傻钱多”。 不过,她是不知道杨语堂是不是真的傻,但他的钱确实多啊! 大佬啊,好想抱大腿肿么办! 傅云深帮周静容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正等着她感谢奖励呢,她却只顾着研究银票,遂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 当周静容终于将视线从银票中拔出来,看着傅云深委屈的眼色,识相的向他身边挪了挪,抱住了他的腰,软软的说:“谢谢你呀,傅云深。” 嗯,大佬抱不着,退而求其次,抱大佬的朋友也是不错的嘛。 砰! 一个瓷碗擦着薛姨娘的额角而过,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宋夫人目光森冷的看着她,咬牙切齿:“你就这么点能耐?不痛不痒的戳她两下,逗她玩儿还是逗本夫人玩儿?要你何用?!” 薛姨娘默不作声,心中又气又恨。 她和宋夫人明明是合作关系,但宋夫人是官家夫人,她是商户的妾室,所以宋夫人可以颐指气使,她却只能忍气吞声。 宋夫人出过了气,平静下来,轻捻着手中的佛珠淡淡道:“想要整治一个人,法子有很多,何必只拘泥于区区几个铺子呢。” 其实薛姨娘和宋夫人对于周静容的态度有着本质的不同。 薛姨娘的想法,是借助宋夫人的力量给周静容的铺子使绊子,让周老爷觉得她没有能力,自然不会将家业传给她。 可宋夫人的想法显然不如薛姨娘这般温和。 宋夫人恨周静容,恨她揭开了她伪善的面目,恨她打破了宋家微妙的平衡,恨她解救了傅春华,却使宋子言与她彻底离心。 她要的,可不是单单让周静容失去周家产业的继承权,而是周静容过得有多不好,她就会有多畅意。 薛姨娘的眼皮轻轻抖了抖:“请夫人明示。” 宋夫人轻笑,保养得宜的面容上带着些扭曲的狰狞:“女人么,再会赚钱又能怎么样,能让她痛苦的事啊,多着呢,呵呵。” 第五十四章 无理取闹 杨语堂买下荒山的那一大笔钱,可谓及时雨,解了周静容的燃眉之急。 铺子的资金漏洞被填补,如常运转,向外界展示了雄厚的实力,更加令人信服。赔偿款的及时到位也表现了重信慷慨,在很大程度上挽回了铺子的声誉。 为表示感谢,周静容特在天香楼设宴款待杨语堂。 天香楼是浦河县最大的酒楼,集吃住玩于一体。除了舒适安全的住所,令人垂涎的八珍玉食,内院的景观也很别致。 有人工湖,可划船,可垂钓;有凉亭,有楼阁,可观望美景;有书屋,有琴房,可供人消遣。 其娱乐设施的丰富程度,堪比现代的五星级酒店。 这时代,客栈、食肆、山庄多是分建,如天香楼这般全方位一体化的经营模式,是很超前的。 周静容不无感叹,浦河县不愧是富商云集之地,真是人才辈出啊! 天香楼的招牌菜有很多,什么一品官燕,大闸蟹,酒酿清蒸鸭,胭脂鹅脯,烧鹿肉,等等,都是硬菜。 周静容最爱的却是并没有那么出彩的香酥鸡,只因为香酥鸡的味道和她喜欢的炸鸡有点像,一解她思念现代美食之苦。 席间,周静容边吃东西,边与杨语堂闲聊,活络气氛。 周静容受现代社会习惯影响,喜欢在饭桌上联络感情。在傅家是没有这个可能的,有长辈在的场合,她哪敢随便开口。可是在同龄人面前,她就放得开的多了。 一向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傅云深也没有反驳,反是时不时的插上几句话,也聊的开心。 周静容谨记杨语堂伪装身份一事,想来他有不可言说的苦衷,便巧妙的避开提及身份的话题,只捡些旁的趣事聊。 一顿饭,宾主尽欢。 杨语堂更是没有想到,他一向觉得女子困于深闺,多是妇人之见。可有朝一日,他竟会和一个女子聊的这么投契。 周静容虽然没有出过远门,但许是书看得多,见识广博,对于他的话题全都能接上,并且时不时会有一些新奇的见解,令他受益良多。 吃过饭,又上了些茶果消食。 周静容告罪一声,带着婢女去净手。 杨语堂终于逮到机会与傅云深说悄悄话,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溢满兴奋之情:“从嘉,你可真是捡到宝了!小嫂子当真是个妙人,落落大方,见解独到,字字珠玑,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扭捏,让人如沐春风!” 傅云深自周静容出去后,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听着杨语堂如此溢美的夸赞周静容,目光更是凉凉的:“知道她是嫂子,就规矩些,别总盯着她看。” 杨语堂有点委屈,却理直气壮道:“与人交谈时,对视乃是礼节,这可是小嫂子说的!” 傅云深淡漠的瞥了杨语堂一眼,让他顿觉身边凉飕飕的。 不过,杨语堂对傅云深的变化也感到很新奇,没想到他这般冷淡的人吃起醋来也很有趣,哼哼道:“啧啧,这就醋上了?不过是娶了个媳妇,有什么了不起的。待我回到京中,我也娶个媳妇玩玩!” 玩玩?他当娶媳妇是过家家? 傅云深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的说:“不必回到京中,那人已在来的路上了,想必不日便会抵达。” “什么?”杨语堂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一声,蹭的绷直了原本懒散的身体。 他有些不愿,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奈,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喃喃道:“她怎会来?是不是你告诉她的?” 他的行程很是隐秘,来浦河县一事知道的人不超过一掌数,那人怎会知道,还千里迢迢的追过来? 傅云深白了杨语堂一眼,他和那位又不熟,可没那么多话说。况且杨语堂是来办正事的,他哪会那么拎不清。 杨语堂看着傅云深隐隐幸灾乐祸的模样,气的直磨牙。他觉得,他们作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本着自己不好过,兄弟也别想好过的原则,杨语堂气呼呼的威胁傅云深:“哼,等下小嫂子回来,我就告诉她,我一穷二白,根本没有钱!是你借着我的名义买下了荒山,根本毫无用处,就是为了给她送钱,你才是那个人傻钱多的人!” 吱呀一声,杨语堂嚷的正欢的声音随着开门的响动声戛然而止。他僵硬的转过头看向房门,与周静容对视个正着,登时面色一变。 他只是说着玩儿的,没想真的把傅云深的秘密告诉周静容。他也没想到周静容会回来的这么快,才会如此口无遮拦。 周静容推开门,就听到了杨语堂这番话。 她看了看杨语堂,杨语堂满脸尴尬。她又看了看傅云深,傅云深欲言又止。 三个人面面相觑,房间内落针可闻。 周静容眨了眨眼睛,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所以,你是集贤馆的老板?天香楼也是你的产业?是你以高价拍下鲛人传说的画稿,还注资与我合开拍卖行?平时大手大脚的往家里添置东西,说什么友人相赠,其实都是你自己花的钱?在我遇到难处的时候,你看似不经意的提点,也是有意帮我出主意?” 周静容每提出一个问题,傅云深就点点头。而他每点一次头,脸色就更加苍白一分。 对于傅云深解锁的新身份,周静容起初是很震惊的。 她还以为傅云深一心只读圣贤书,跟她一样是个商业小白。殊不知人家是大佬,她才是真正的小白,还好意思在他面前卖弄! 可震惊不过一瞬,周静容就平静下来,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仿佛傅云深就该是这样的人。 这并不难理解,傅家也经商,是傅老太太带着长孙打下的基业。傅云深自幼跟随在兄长身边受到熏染,自然也有这方面的能力。 兄长意外去世后,除了甘棠腹中的遗腹子,傅云深作为傅家唯一的男丁,也曾想代替兄长扛起家门重担。 傅老太太却不忍埋没他读书的天赋,也希望他能带领傅家复起,便命他专心考取功名,不得插手傅家俗务。 傅云深不愿违背祖母的意愿,又不忍见她操劳,便暗中经营,建立起自己的商业帝国,偷偷帮衬傅家,让傅家发展的越来越好。 周静容由是对傅云深的感观更好,不是因为他真的人傻钱多,舍得给她花钱。而是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坚定的为之努力,以及他能够读书经商两不误的合理规划和自制能力,这些都是令人钦佩的品质。 所以对于傅云深的隐瞒,周静容没有多问,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回到傅府后,傅云深小心翼翼的觑着周静容的神色,见她面色平静,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情:“你真的不生气啊?” 周静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傅云深不懂了:“你为什么不生气?” 周静容更加不懂,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傅云深噎了一下,讪讪道:“我对你有所隐瞒,你应该生气的。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与你说。” 周静容见傅云深面有愧色,反过来宽慰他道:“没关系呀,我真的没有生气。每个人都会有秘密,即便是面对最亲密的人,也不一定非要毫无保留,在心里给自己留下一个空间,未尝不可。” 傅云深想到了什么,紧张的看着她,试探着问道:“那,你也有秘密吗?” 周静容并没有犹豫,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我当然也有秘密啊!” 而且,也许是一生都要保守的秘密。她自己做不到毫无保留,自然也不会要求傅云深做到。 傅云深没想到周静容这么坦然,有心想问问她的秘密是什么,可又怕惹恼了她,一时不敢开口。 可是,傅云深对于周静容没有因为他的隐瞒而生气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就是觉得,周静容应该在意,应该不高兴,甚至应该跟他闹脾气。 然后,他需得诚恳的认错,温柔的哄她,把他从小到大所有的秘密倾倒而出,发誓以后再也不隐瞒她任何事。 这样的发展才是对的,而不是像周静容这样什么都不问,一副“你不必说,我也不想知道”的模样,让傅云深的心头莫名的发堵。 “你不在意我有事瞒着你,是因为你根本不在意我,对不对?” 看着傅云深控诉的表情,周静容蓦然有一种看言情剧时,男女主角互相喊话“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的既视感,顿觉全身一阵恶寒。 虽然她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她明白两个人的相处是要互相磨合,彼此理解,相互包容的。 宽容大度理解万岁不好么,为什么非要为了一点小事斤斤计较的吵架呢? 这样想着,周静容轻推了傅云深一下,嗔道:“别无理取闹。” 无,无理取闹? 傅云深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希望周静容能够对他在意,从而对他有更多的要求,在她看来,竟是如女子一般的无理取闹么? 傅云深更郁闷了,做个书呆子不好么,他为什么要开情之一窍?! 第五十五章 在线催更 陈掌柜携亲眷家财遁逃后,周静容仍坚持状告他针对周家铺子所犯下的桩桩罪状。 由于陈掌柜所犯并非杀人越货之大罪,他虽有心伤人,但除却佃户摔倒意外死亡以外,并未造成其他伤亡。 而宋县令一面乐得看周静容倒霉,一面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劳民伤财的追捕已不知逃向何方的陈掌柜。 所以立案之后,他就没再过问此事,更未做出任何实际行动。 周静容本也没奢望宋县令能发布通缉令什么的追捕陈掌柜,这时代被不便利的交通所限制,信息根本无法及时传达。即便发布通缉令,也未必找得到人。 周静容这么做只是为了表明态度,漆吴居和在水一方均是被陈掌柜陷害,她不背这个锅。 但由于陈掌柜在逃,无法对证,有些人坚持认为周静容是为了推卸责任,才死咬住陈掌柜不放,甚至隐隐有“陈掌柜乃是被周静容逼走,却被周静容反咬一口”的谣言传出。 周静容并不在意这些谣言,是非曲直这种事,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评判标准。她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合乎所有人的心意,也根本无需为此。 在傅云深的帮助下,周静容虽然暂时解决了铺子的资金周转问题,也保住了铺子的名声,但陈掌柜的接连出手给铺子造成的损失远不止这些。 如漆吴居,之前发生的食物中毒事件,经调查得知,竟是漆吴居的掌勺大厨在食物中投毒。 如在水一方,将上等布料掉包为次等布料的人,居然是在水一方的管事与裁缝中的一人合谋。 这几人行事均是被陈掌柜或收买或威胁,周静容懒得听他们哭诉解释,直接命人将这几人扭送官府,将罪证一并呈上,直到听着宋县令宣判他们坐牢才算完。 抓不住陈掌柜,抓住他的帮凶也是好的。 除了清理出这些吃里扒外的人,周静容还趁此机会将几个在周家铺子做事多年,仗着资格老便作威作福混吃混喝的人解雇了。 周静容之前只顾着如何将生意做好,没太在意人事管理,这才导致后面出现了如此巨大的纰漏。 做生意,除了诚信声誉,质量品质,人方是最重要的。 这一系列的陷害打击以及人事变动,令几家铺子元气大伤。 但周静容的当务之急,不是如何使铺子崛起,而是招聘人才,填补铺子里的职位空缺。 这件事的难点在于,以几家铺子如今看似式微的境况来看,真正有才干的人未必有胆识凑上前来。 而对于经历了被员工屡次背叛元气大伤的铺子来说,在选人方面应当更为谨慎,这就出现了铺子的职位空缺悬而未决的情况。 傅云深得知周静容的苦恼,当即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保证给你找到合适的人选,你且放心。” 周静容自然相信傅云深的能力,毕竟以他现在隐形富豪的身份来看,他所拥有的人脉资源不会少。 可周静容并不想给傅云深添麻烦,八月已至,中秋后便要进行乡试,留给傅云深做最后冲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不想他为此分心。 周静容婉拒道:“我与周叔已经商议好,向我爹要人。周家的人,不仅用着放心,也熟悉这些原是周家的铺子的情况,能更快的上手。” 傅云深点了点头:“嗯,那就交给岳父和周叔吧,他们一定会解决好的。你暂且放下这些俗务,被纠缠的都没有时间了……” 周静容心中一暖,想起一句话,所有人都在关心你飞的高不高,只有爱你的人关心你飞的累不累。 她想,傅云深就是那个人,爱她,不在乎她飞的多高,只关心她不要太累的人。 周静容这么想的时候,是笃定了傅云深要说的是“都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之类的关切之语,甚至在心里已经酝酿好了感动的情绪。 哪知傅云深开口却是:“都没有时间作画了,鲛人传说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纳尼??? 周静容变成豆豆眼,对于这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剧情走向理解无能。 他不是应该关心她,心疼她,照顾她么,怎么魔鬼似的在线催更上了? 那边,傅云深似乎沉浸到了漫画剧情中,喃喃自语起来:“上一话讲到,韶单枪匹马去营救被人皇囚禁的族人,却中了茛菪花妖的殇情之毒,容颜尽毁,记忆皆失,凭借最后一丝本能逃出,又阴差阳错被灼华所救,只是不知灼华能不能认出她来……” 听着傅云深的碎碎念,周静容干笑了两声,无言以对。她打算回房休息,冷静冷静。 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来,集贤馆的胡管事在傅云深的授意下,以天价拍下鲛人传说漫画原稿时,曾说过傅云深是她的粉丝。 在不知道傅云深是集贤馆的幕后老板时,周静容是相信这话的。可当她知道是傅云深买下画稿时,她以为他此举只是为了帮她的拍卖会造势,粉丝一事不过是找的托辞。 可如今结合他催更并对漫画进度了如指掌的情况来看,难道他真的是她的漫画粉,还一直在追更? 这样一想,周静容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之前,她与傅云深关系不睦,对他诸多不满,还曾在漫画里暗戳戳的吐槽过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周静容心虚的看了傅云深一眼,恰逢他回望过来。她一个激动,没留意眼前的路,差点撞到柱子上。 傅云深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堪堪躲了过去。 他并未责怪她不好好看路,反是满目疼惜:“一会儿用过午饭,好好休息一下。” 傅云深还以为周静容的心不在焉是因疲累导致的精神恍惚呢! 周静容没好意思说出实情,又想起他刚刚催更的事,轻哼了一声:“休息什么呀,我还得赶紧更新漫画呢!” 傅云深被她赌气的模样惹得轻笑:“那也得吃饱了,休息好了,有气力精神才好作画。” 周静容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周静容的傅云深在吃饭的时候,无微不至的照顾周静容,于是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了原谅。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帮她吹凉热汤,这样充满烟火气的事都被他做的优雅脱俗,刚刚心中因为他比起她更关注漫画而浮起的那一点点褶皱也被抚平了。 她问道:“你想知道鲛人传说后面的剧情,要不要我给你剧透呀?” 她早就想好了剧情大纲,不过就是还没画出来而已,如果傅云深喜欢听,她倒是可以给他讲讲。 傅云深没听懂:“什么剧透?” 周静容咬着筷子,慢慢的说:“唔,我已经想好了后面要怎么画,我可以讲给你听。” 傅云深却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我可以等,我可是很有耐心的。”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深邃的双眸,总觉得他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周静容近来确实因被琐事缠身,心中忧虑,难以成眠,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休息好了。 这会儿,她却在傅云深的怀抱里,被他像哄小孩子似的轻轻拍着背,昏昏欲睡。 周静容迷迷糊糊的还在想,她和傅云深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睡也睡了…… 啊呸,这种容易令人误会的字眼,周静容只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害羞。 觉得恋爱进展快的周静容,却在不知不觉中,下意识的抱紧了傅云深的腰…… 周静容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并不强烈的光芒透过窗棂照进屋子,满室昏黄。 这样舒适的环境让她整个人懒洋洋的,她翻了个身,还想接着睡,却听见外面传来弦歌因急切略微放大的声音:“那二爷怎么办,会不会受到牵连?” 周静容听到事关傅云深,顿时清醒过来。 她坐起身,扬声叫道:“来人。” 不多时,弦歌和雅意便双双掀了帘子走进来,服侍周静容起床。 周静容问:“在说何事?” 弦歌面露忧色,回道:“为二爷参加乡试作保的一位先生,被人举报私养了外室,名声有损,此事恐会牵累二爷。” 周静容闻言,心中一沉。 她一直把傅云深的乡试和日后的会试当成现代的高考,可这时代的高考却比现代的高考审查严格的多。 为了防止考生作弊或有其他欺瞒行为,需要至少三位有功名在身的人为其作保。作保人与被作保人形成一体,一旦有人出现差错,就会全部进行连坐。 毕竟这时代除了成绩,更为看重人品名声。因为一旦考中,以后很有可能走上仕途。为朝廷选官,自然要更慎重。 这也是之前宋夫人被周静容揭露伪善面目,却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周静容对抗的原因。 因为宋子言作为其子,一旦她的名声有失,他势必受到牵连。 周静容眼皮直跳,有种莫名不好的预感,她伸手揉了揉眉心,问道:“傅云深呢?” 弦歌回道:“二爷出府了。” 周静容想着傅云深应是去核查情况了,她不明就里,暂时帮不上忙。想来傅家众人此刻定是与她一样无措心情,人心惶惶。 她起身道:“走,去松涛院。” 第五十六章 东郭先生 周静容来到松涛院,果见一片愁云惨雾。 傅娇最是愤恨不平,出言不逊:“那杨先生看似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没想到竟会做出私养外室这种有伤风化的事,真真是斯文败类!” 古代的婚姻模式虽是一妻多妾制,人们对于男人在女色方面的要求包容度很高,但私养外室却是为人不齿。 若娶妻之后遇到心仪女子,大可大大方方的纳为妾室,若连妾室都纳不得,多是因家中正妻不许,或因女子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如出身勾栏。 此种情况,男人又想偷香窃玉,又不尊重正妻,又怕名声受累,如何不被人诟病? 傅老太太这般宽和的人,此时心中对那杨儒源也有些怨气。 他自己如何作风不检点也就罢了,偏赶上给傅云深等几名学子作保,拖累于人。 若此次乡试被除名,傅云深至少需要再等三年。三年的时光啊,如何磋磨的起。 但傅老太太纵然心中有怨,也不会背后诋毁,仍严厉约束傅娇的言行:“事情尚未明朗,莫要口无遮拦。” 周静容进门,正好听见傅老太太这句话,便笑着接道:“祖母说的对,莫要过于忧心,说不定此事只是谣传,待夫君回来便已解决了。” 傅老太太见是周静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容娘来了。” 傅娇瞥着周静容,习惯性的冷嘲热讽:“夫君有难,竟还笑得出来?” 周静容没理会她,只向众人一一见礼,又凑到傅老太太身边,与傅娆华插科打诨。 两个人活宝似的你来我往,逗得傅老太太一扫郁气,喜笑颜开。 及至晚饭时分,傅云深方才回府,听说周静容在松涛院,便直接赶过来。 众人正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傅云深进门,傅老太太便嗔道:“到处找不见你人,也不派人回个话,容娘都等急了。” 周静容才没有等着急,她是怕傅老太太着急,才跑来给她逗闷子。毕竟傅老太太已年过花甲,不宜忧思过虑。 傅云深信以为真,颇为感动的看了周静容一眼,匆匆向众人行过一礼,坐到了她的身边。 傅云深坐定,见周静容没有理他,便伸出手掩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周静容挣了挣,没有挣开,在众人面前,又不敢动作过大,回瞪了他一眼。 傅云深却不恼,反而受用极了,周静容简直无语。 晚饭后,傅云深简单的向傅老太太解释了一下杨儒源私养外室的来龙去脉,说先生乃是被人诬陷,叫她安心。 待二人与傅老太太拜别,一起回到世安院,周静容这才急吼吼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傅云深见周静容这堪比戏剧变脸的功夫,失笑道:“刚才见你平静如斯,还以为你并不在意。” 周静容撇了撇嘴:“我是不想表现出着急的样子,免得让祖母忧心嘛。” 傅云深因周静容对傅老太太的尽孝心中一暖,伸长手臂将她勾进了怀里。 周静容没有挣扎,乖乖的依偎在他身边,等着他开口。 傅云深叹气道:“唉,此事说来话长。” 杨儒源是傅云深进入县学之前所就读的豫远书院的山长,也是傅云深的恩师。 他原是进士出身,本应入朝为官,却因父母接连去世,一直守孝,未能入仕。后于豫远书院做教书先生,刻苦勤勉,诲人不倦,深受学生爱戴。 老山长因身体原因卸任后,他便继任山长,以教书育人为己任,没再想过做官一事。 在傅云深眼中,杨儒源是最好的老师。他学识渊博,教导有方,从不藏私,品行更是暗室不欺,高山景行。 是以听说他竟私养外室,品行不端的谣言时,傅云深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匆匆前往求证。 果不其然,杨儒源确是被冤枉的,他并没有私养外室。 这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半年前,杨儒源外出,路遇一女子卖/身葬父。 那女子名唤戚如烟,戚家村人士,因家中贫寒,无法为父亲下葬,便想出卖/身葬父这么个法子。 杨儒源心性本善,便给予戚如烟银钱支持,并拒绝了她卖/身报恩的请求。 岂料,杨儒源离开后,戚如烟遇到匪徒,欲劫财劫色,她誓死不从,险些丧命。 幸而杨儒源因遗落爱妻亲手绣制的香囊,返回寻找,这才救下戚如烟一命。 杨儒源心中愧疚,若非他只给银钱,并未想到戚如烟一个弱女子如何善后,她又怎会陷入困境? 于是,他好人做到底,亲自护送戚如烟安葬了父亲,又怜她孤苦一人,帮她在城中寻了住处安置,还给她介绍了在绣坊做绣娘的工作。 杨儒源可谓仁至义尽,但他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不过是他日行一善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事罢了。 此后,戚如烟虽找过他几次,但他只是派人询问她是否遇到难处,并帮她解决,并未与她再见面。 谁知,如今戚如烟突然散出谣言,说她乃是杨儒源所养外室。邻居因见过杨儒源帮她安置住处,便信以为真,纷纷出言指责。 周静容一脸震惊的听完事情经过,气愤的说:“这不是东郭先生和狼吗?杨先生好心救助那戚如烟,她却反咬一口恩将仇报,是何道理?” 傅云深想起戚如烟,眸中升起厌恶之色,沉声道:“她这么做,是为了逼迫先生纳她进门。” “啥?”周静容满脸的不可置信:“真是斗米恩担米仇,先生帮了她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想破坏他的家庭,赖着人家养她一辈子,谁给她的脸?” 说着,周静容觉得有些奇怪:“她如果真的想嫁给杨先生,为什么要败坏他的名声?这种破釜沉舟的做法,难道不会适得其反吗?” 说起这事,傅云深也颇觉诸多不合理之处:“倒是有一事,现在想来颇为蹊跷。” 傅云深和赵秦廉、宋子言等几人在进入县学之前,都是豫远书院的同窗,同为杨儒源的学生。 他们都找了杨儒源作保,可宋子言却不知为何,原本说了要找杨儒源作保,最后却找了别人。 傅云深当时不以为意,如今杨儒源出事,他和赵秦廉等其他几个学生均受到牵连,唯曾与他们同窗的宋子言独善其身,他方觉有些不对劲。 周静容想到了什么,露出惊恐的表情:“难道是宋家在背后操纵此事,他们早就布下诡计等着害你了?” 傅云深摇了摇头,这只是他的臆测而已。或许只是巧合,毕竟宋县令给宋子言找到更有声望的人选作保也不是难事。 周静容倒是宁愿相信这是宋家的阴谋,也不愿相信戚如烟是真的想要嫁给杨儒源。 这种不惜破坏别人的家庭,诋毁别人的名声,甚至那人还是恩人,如此不择手段的感情,还真是让人消受不起。 周静容虽然无法理解,但若排除报仇为利等阴谋论,也只能相信戚如烟是为情了:“也许她是真的喜欢杨先生,想要嫁给他。” 傅云深沉声道:“若她果真别无所求,这件事就不好办了。” 其实这件事最直接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杨儒源顺了戚如烟的心意,纳她为妾。如此一来,便能消弭所有流言。 可杨儒源与发妻情深义重,又被戚如烟陷害诋毁,连原本的那一丝怜惜也被磨没了,怎会甘愿娶她? 怕只怕,戚如烟因爱生恨,不知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周静容见傅云深面沉如水,心事重重,安慰他道:“别想了,早点歇息吧。明天再去与那戚如烟接触看看,以重利许之,或能使她动摇。安啦,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反正咱们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傅云深被周静容的那句“咱们”取悦到,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低沉的暧昧:“娘子盛情邀为夫共寝,为夫岂敢不从?” 周静容被他调戏的脸上发烫,板着脸娇声斥道:“谁邀请你了?睡你的榻去!” 于是,原本对同床这件事并不排斥的周静容,因被傅云深嘴欠刺激的不好意思,严词拒绝与他分享大床,傅云深只能灰溜溜的滚去睡榻。 隔日,傅云深与戚如烟谈判,以失败告终。戚如烟不为重金利诱所动,一心逼迫杨儒源纳她进门。 与此同时,周静容收到了秦桑一纸书信。 杨儒源与戚如烟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歌舞坊作为风月场所,更是有人频频提及此事,秦桑自然也知晓。 秦桑与身边伺候的丫鬟聊起此事,那丫鬟无意中提起,因其姊与戚如烟同在绣坊做绣娘,她去探望姐姐时,曾见过周府薛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找过戚如烟。 虽然只是无意之言,秦桑却觉此事也许另有内情,便赶紧告知周静容。 周静容看过了信,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笑容玩味。 傅云深怀疑此事与宋家有关,秦桑身边的丫鬟又见到薛姨娘的大丫鬟找过戚如烟。 宋夫人和薛姨娘,这两人还真是能作妖啊! 不过,既然戚如烟此举是自发,不是为人利诱胁迫,那薛姨娘找她做什么? 周静容微微挑眉,难不成,薛姨娘是向戚如烟传授经验,教她用这种方法逼迫杨儒源妥协,教她如何做妾,如何登堂入室? 呵呵,薛姨娘这个小妾自己也不过是个小三,还教别人怎么做小三,真是难为她了。 周静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脸呢,你们的脸都哪去了? 第五十七章 妾之一字 周静容知道戚如烟之事或有薛姨娘推波助澜之后,一个计划便在心中成型。 她决定先见见戚如烟,看看这人是否如她心中所想,若是不能将之说服,给她添点堵也是好的。 周静容想了想,铺开纸张,认认真真的作了幅画。 傅云深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周静容作画的情景。 她坐在书案前,脊背挺直,身子微微前倾,不顾形象的将宽大的袍袖挽起,点漆般的双眸聚精会神的落于纸上,认真的模样令人痴迷。 傅云深放轻动作走到周静容身边,怕吓到她似的,轻轻开口问道:“在做什么?” 周静容笔下不停,头也不抬的回道:“我想约戚如烟见面,怕她不识字,就画幅画给她。” 傅云深下意识的皱眉,不赞同的看着周静容:“戚如烟那女子软硬不吃,你莫要与她接触,我不放心。” 周静容不甚在意的笑道:“怎的,你还怕她欺负我不成?” 傅云深确是怕周静容吃亏,遂认真的点了点头。 周静容哑然。 论智力,她自认条理清晰,与人分辩不会落于下风;且同为女子,她更能揣摩出戚如烟的心意,从而找到其弱点。 论体力,她一向秉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仅吃得多,平时又勤运动,与这时代足不出户的娇弱女子相比,怕是来几个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她这般强悍的战斗力,他竟还担心她被人欺负了去?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自带滤镜? 周静容语带笑意:“放心,我只是同她聊聊而已,不妨事。” 傅云深有些歉疚,又很感动。周静容与戚如烟本无交集,却为了他不得不放下身段与之周旋。 傅云深心中一动,弯下身子,双臂绕过周静容的腰肢,从后面抱住了她。 周静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思绪,手上一抖,雪白的宣纸上便出现了一滴墨迹。 周静容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抱怨道:“干嘛呀?” 傅云深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大型犬撒娇似的蹭了蹭,闷声道:“容容,你真好。” 容容?咳咳,这黏黏糊糊的昵称经过她的允许了吗? 周静容放下笔,自傅云深怀中站了起来,转过身与他相对,不满的说:“谁许你这么叫的?” 周静容看似不满,可眼中的羞意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傅云深眨了眨眼睛,坏心眼的逗她:“那就叫……容容宝贝,容容心肝,容容……” 周静容赶紧抱拳讨饶,甘拜下风。 成,您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她也不过就是起身鸡皮疙瘩而已,又死不了,周静容自暴自弃的想。 傅云深逗完了周静容,又满面愧意的正色道:“是我拖累你了,铺子的事本就劳心费力,还要你为这种事分心。” 周静容听傅云深这样说,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抿了抿唇,道:“事实上,好像是我拖累了你。” 周静容将薛姨娘有可能参与其中一事告知傅云深,如果是薛姨娘为了打击她而将傅云深拖下水,可不就是她拖累他了嘛。 傅云深见周静容面色内疚,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看着她认真的说:“若说论起来,你被宋家盯上,还是被我拖累的呢。我们是夫妻,一心同体,所以也就别再说谁连累谁的事了。” 周静容瞪他一眼:“明明是你先说的。” 傅云深轻笑几声,低沉的笑声自胸腔传进周静容耳中,擂鼓似的:“好好,不说了,那就劳烦娘子帮帮为夫了。” 周静容垂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捻着傅云深的衣襟,傲娇道:“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 周静容与戚如烟约在漆吴居见面。 周静容知晓戚如烟与自己年纪相仿,却没想到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的多——不是成熟,而是沧桑。 想来,一个没有家人依靠的单身女子要在这世道独自过活,很是不易。但这并不是她破坏别人的家庭,要挟别人娶她的理由。 无需理解,更不值得同情。 戚如烟虽姿色平平,装扮朴素,但清冷的面色倒也给她添了一分独特的气质。 她坐定后,便冷淡的开口道:“不知傅二/奶奶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戚如烟明知故问,她当然知道周静容找她是为了什么。 原本,她攀扯杨儒源只是为了嫁给他,哪曾想过会引起这样的蝴蝶效应,竟将几名要参加乡试的学子牵扯进来。 一时的慌乱过后,她反倒定下心来,觉得这样更好。 就算杨儒源不在意自己的名声,难道还会耽误那几个学生吗?哪怕是为了傅云深几人的前程,他也会向她妥协,赶紧答应娶她以了结此事造成的负面影响吧。 戚如烟自觉底气很足,她连傅云深的威逼利诱都不在意,又怎会将周静容放在眼里。 她本是无需来见周静容的,只是对她送来的那幅画产生了好奇。 她看着那画,心中好像隐隐明白周静容要表达的意思,却又抓不住那种感觉,为解心头之惑,遂前来赴约。 还不待周静容开口,戚如烟又问:“傅二/奶奶送来的那幅画,又有何寓意?” 周静容给戚如烟的画很简单,画中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上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子,水润饱满,十分诱/人。不过那看似繁茂的大树,树干里面却被蛀虫掏空了心,果子亦是如此。 周静容淡淡一笑:“画面之意而已。” 戚如烟蹙眉,面露不解,正要询问,周静容忽而问道:“薛姨娘找过你吧?” 戚如烟本也不觉得此事见不得人,遂坦诚的应了:“是又如何?” 周静容饶有兴致的问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戚如烟面露不耐,本想怼一句“与你何干”,周静容却没给她回答的机会,兀自道:“依薛姨娘的品性,她说的话,倒也不难猜。” 戚如烟看着周静容,只见她自信笑道:“她是不是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孤身一人,难以立足,应早早为自己打算。杨先生有功名在身,家境宽裕,品性高洁,又于你有救命之恩,当是良配。杨夫人温婉和善,最是宽容大度,你便是做妾室,有如此主母,也不会受到苛待。” 戚如烟起初是没在意周静容所言的,但越听她说,心中越觉骇然。 她明明不在场,却好似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一般,竟将薛姨娘所言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周静容看着戚如烟的表情变化,便知自己猜对了。 她托着腮,把玩着茶碗盖,似与好友闲聊那般闲适随意:“好好的嫁个小门小户做正妻不好么,为什么非要给人做妾?你到底明不明白,妾之一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戚如烟莫名的看了周静容一眼,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妾就是妾呗,还能是什么? 周静容极有耐心,慢慢的给她分析:“一日为妾,终身为妾。就拿薛姨娘来说吧,我娘去世了十几年,我爹那么宠信她,却也没有将她扶为正妻。杨先生是读书人,更不可能做这种不知礼的事。就算没有了杨夫人,他也只会娶继室,你永远只能是个妾。而如薛姨娘这种妾室,在我这个嫡女眼中,不过就是个下人。她再如何得我爹的喜爱,见了我还不是得规规矩矩的叫声大姑娘,伺候着我。再说她的女儿,永远也不能尊称她为娘亲,只能称她为姨娘。我若高兴,便不插手她的婚事。但我若不高兴,说不定也会让她如她姨娘一般,到谁家去做个妾室,任人搓扁揉圆。看吧,我只是一个嫡女,就能随意拿捏我爹的小妾和她所生的庶女。那么对于主母来说,妾算得了什么,妾生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戚如烟听着周静容的话,渐渐慌乱了心神。她只是觉得杨家是个好的归宿,并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啊! 而且薛姨娘不是说,周静姝虽为庶女,却很受宠么?只要得了老爷的喜爱,她和孩子的地位不会低人一等。况且杨夫人温软和善,也不会拿捏她的。 周静容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嗤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杨夫人和善,你就一定有好日子过?你可还记得之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宋夫人一事?宋夫人名声好吧,和蔼可亲吧,还吃斋念佛呢,可实际还不是人面兽心。我赠与你的画便是此意,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表面光鲜亮丽的,谁知内里是不是腐烂不堪。” 戚如烟将信将疑的看着周静容,心中起疑。难道杨夫人也像宋夫人那样,表面和善,内心阴暗? 但戚如烟确是心性坚毅之人,她迷茫了一阵便复又变得坚定:“危言耸听,你想要动摇我心,我是不会上当的!” 戚如烟愤愤的起身,甩袖要走。 周静容也不拦她,只幽幽道了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出事以后,杨先生找过你,杨先生的学生也找过你,甚至连我都来找你,杨夫人却迟迟未曾露面呢?” 戚如烟顿住,下意识的认为是因杨夫人软弱,于夫君纳妾一事不会阻拦。 周静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那是因为呀,她正等着你嫁进去呢。” 明明听起来像是好话,这说明杨夫人愿意接纳她呀。可看着周静容脸上阴恻恻的笑容,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戚如烟的心头莫名的涌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第五十八章 戏精附体 虽已进入秋季,正午的日头仍是毒辣,一碧如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日光更是毫无遮挡的直射大地。 院子中央跪着一个小丫鬟,她破破烂烂的衣服上血迹斑斑,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结着血痂的眼睛勉强睁开,身体在强烈的阳光下摇摇欲坠。 不远处的树荫下,一位美妇人阖目坐在摇椅上,慵懒而惬意。她虽打扮的朴素,可身边伺候的婢女婆子不下十个,有捶背的,有捏腿的,有摇扇的,有奉茶果的,那阵仗比官夫人还甚。 戚如烟一身婢女的装扮,站在周静容身后,不可置信道:“那,那位就是杨夫人?” 周静容“嗯”了一声,戚如烟已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自从她存了想要给杨儒源做妾的心思,就一直留意着杨家的动静。 她打探过,杨儒源的后宅干净,没有妾室,没有通房,只有一位正妻,便是杨夫人。 这位杨夫人名声极好,人人都赞她温善,性子柔和,是贤妻良母,杨儒源对她也颇为爱重。 戚如烟也曾偷偷窥探过杨夫人,见她果真如外人所说,笑的温温和和,极好说话,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更坚定了她想要登堂入室的想法。 只是今日所见的杨夫人,与她之前见过的杨夫人气场全然不同,她差点没认出来。 周静容已经迈开了步子,戚如烟仍怔在原地。雅意推了她一把,她方才满心忐忑的紧步跟上去。 周静容走到杨夫人身边,轻声唤道:“师母。” 杨夫人这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脸上浮起些微的笑意:“容娘来了。” 那跪在院中的小丫鬟许是见到有人来,心中又升起了希望,颤颤巍巍的开口哀求:“夫人,求求您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杨夫人似是没听见小丫鬟的声音,连眼神都没施舍一个。 倒是她身边的嬷嬷粗声粗气的呵斥道:“你这小贱蹄子还敢求饶?打扮的花枝招展勾引老爷的人难道不是你?” 小丫鬟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断断续续的为自己辩解:“求夫人明察,奴婢只是在打扫台阶的时候,因日头太晒,起身时头晕目眩,险些栽倒。老爷心善,扶了奴婢一把,使奴婢免于摔倒破相。奴婢对老爷绝对没有半分不该有的心思,奴婢是夫人的人,怎敢对夫人有二心?夫人,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当牛做马报答您!” 嬷嬷冷笑着啐道:“呸!什么险些摔倒,你分明是故意勾引老爷的!忘恩负义的贱胚,夫人平日白疼了你!” 戚如烟听得眼皮直跳,杨夫人若真的疼她,又怎会将她虐打成这般模样? 小丫鬟见杨夫人根本不为所动,又转向周静容乞求道:“这位太太,求您行行好,帮奴婢求求情,救奴婢一命吧!” 周静容哪好插手别人的家事,只能默不作声。 杨夫人见小丫鬟竟敢求到旁人身上,终于开了口,冷冷的道了句:“聒噪。” 嬷嬷立时会意,向旁边的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二话不说,拿了破布便上前将小丫鬟的嘴堵了。 小丫鬟奋力反抗,可她本就没有婆子力气大,又满身是伤,没折腾几下,她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婆子骂了一句,踢了她一脚,见她毫无反应,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面色微微一变。 婆子转身,向嬷嬷摇了摇头。 嬷嬷面色平静的对杨夫人道:“夫人,柳儿去了。” 柳儿就是那小丫鬟的名字,杨夫人淡漠的瞥过去一眼,好似眼前死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什么物件,嫌弃道:“啧,没用的东西,埋了吧。” 几个家丁上前,用席子裹了柳儿的尸体抬走。丫鬟提着水桶和扫帚,冲刷着院中的血迹。 淡淡的血腥气钻进了戚如烟的胃里,和柳儿血人儿似的模样带给她嗅觉和视觉上的双重冲击,她差点呕吐出来。 可满院子的主子下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让她心头泛起阵阵寒意,直冰冷进骨子里。 杨夫人起身,向周静容伸出了手,笑道:“今儿晌午就咱们娘俩,你可得好好陪师母。” 周静容忙扶住她,乖巧的应道:“是,师母。” 杨夫人不经意间瞥到被吓得呆若木鸡、面色苍白的戚如烟,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丫头倒是生的俊俏。” 戚如烟于慌乱中与杨夫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她无波的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可怖。她骇然的低下头,双腿止不住发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周静容解释道:“乡下来的丫头,没见过世面。雅意,带下去教教规矩。” 杨夫人满意的眯了眯眼,亲亲热热的拉着周静容走了。 戚如烟机械的跟在雅意身后,浑浑噩噩。 她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一切,杨夫人不是温婉贤惠么,怎会如此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她怎么敢? 哦,对了,那是奴婢呀,许是签了死契,主人一句话便能决定生死,她有什么不敢的。 周静容怎么说的来着,妾在她们眼中也是奴婢…… 戚如烟正惶惶然,身边走过两个丫鬟,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 “柳儿真是命苦,又不是爬床,只是被老爷扶了一下,竟因此丧命。” “若真的爬了床,怕是连全尸都没了吧。” “不过,柳儿已是这月的第五个了吧?” “是啊,唉……” 丫鬟已经走远,戚如烟听不见她们后面的话,只心中生疑。 第五个?第五个什么?第五个试图勾引老爷的人,还是第五个被夫人打杀的人? 戚如烟不敢再深想。 她出身农家,生活虽然繁琐,却并不复杂,未曾见过大户人家后宅中的龌龊龃龉,全然被薛姨娘描绘的那种“妾室不需要辛劳管家,只要伺候好老爷,连性情温顺的主母都能拿捏,大可肆意享乐”的舒适生活蒙蔽了双眼。 如今她亲眼见到无法跨越的身份阶级对人的那种覆灭性的压迫,打击不可谓不大。主母的性子再软弱,那也是主母,动动手就能掐死她。 她只是想要为自己谋算一门好亲事,改变出身低微的命运,可不想因此丧命啊!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从这个令人窒息的宅子里走出去。 没有什么是比亲身经历更能让人看清事实的了。 戚如烟离开后,杨夫人拉着周静容进了屋子。屋内,杨儒源和傅云深早已等候多时。 杨儒源见到杨夫人,忙迎上来关切道:“夫人,没事吧?” 傅云深却是气定神闲,并未上前。 杨夫人与周静容相视一眼,双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夫人拉着周静容坐下,温和的眉眼展开,不复刚刚的戾色,三十多岁的妇人却似二八少女那般娇俏:“容娘,我刚刚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周静容赞道:“师母的演技出神入化,叫人惊叹!” 其实她想说,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啊! 杨夫人不禁有些自得:“我在家做姑娘时最爱听戏唱戏,可是差点拜师梨园呢。” 杨儒源看到杨夫人脸上的骄傲之色,心中爱怜,眼中却满是愧色:“委屈夫人了。” 杨夫人倒是没觉得委屈,反而有种戏瘾没过够的感觉。 正巧一个丫鬟走了进来,正是刚刚被抬出去的柳儿。 杨夫人学着嬷嬷刚刚尖酸刻薄的语气调侃道:“呦,小蹄子,你怎的又活过来了?敢与本夫人抢老爷,仔细你的皮!” 柳儿极为配合,立刻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夫人,奴婢与老爷是清白的!老爷,您可要为奴婢作证啊!” 被cue到的杨儒源:“……” 一家子主仆都是戏精,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今天杨夫人打杀奴婢这场戏是故意演给戚如烟看的,周静容先是忽悠戚如烟,说杨夫人是个狠角色,因她不信,所以让她乔装成丫鬟亲自来看。 周静容想出这个主意,还是受了宋夫人那事的启发。 戚如烟之所以觉得做妾也是一个好的出路,很大程度上便是觉得杨夫人软弱,不怕主母磋磨。 可若告诉她,事实并非如她所想,杨夫人其实是个笑面虎,心狠手辣到敢随意打杀奴婢,她又会如何? 杨夫人说笑几句,又想起什么,忧心的对周静容道:“我怕旁的小丫头不经事,才让柳儿陪我作戏。可柳儿毕竟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若被戚如烟发现我们作戏骗她怎么办?” 杨夫人确是软弱又单纯,戚如烟有什么可怕的。别说骗她,就算她死磕到底真的进了杨家,杨夫人大可拿出刚刚作戏的气势,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有人送上门来讨打,自是叫她有来无回。 周静容当然不会将自己的行为准则强加给杨夫人,只宽慰她道:“无妨,且看她如何抉择再说。” 杨儒源握住杨夫人的手,语气坚定的说:“夫人不必将那戚姓女子放在心上,我绝不会让她踏进杨家半步!” 杨夫人感动的看着杨儒源,二人深情对视。 周静容和傅云深尴尬的对视一眼,默契的向后退了几步。 一屋子的电灯泡啊,老师和师母你们不觉得有点亮么? 好在厨房很快开膳,几人围坐桌前,席间气氛轻松愉悦,自是不提。 其实,周静容看得出来,戚如烟刚刚确实被吓到了,就算她事后觉出蹊跷,可心里有了这样的阴影,也要为自己的将来仔细考量。 周静容并没有想将戚如烟一击即溃,而是想要传递给她一个信息:那就是不管以前如何,若她削尖了脑袋非要挤进杨家,那么她日后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会任人践踏的后宅,她自己且看着办吧。 第五十九章 初一十五 戚如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转变态度,配合杨儒源澄清了私养外室一事乃是谣传,顺便抹黑了一波薛姨娘,向周静容讨了点好处。 戚如烟挑了个周静容和傅云深回周府探亲的日子找上门,痛斥薛姨娘不安好心,教唆她给人做妾,还将此事外传,污了她的恩人杨儒源的名声不说,还险些牵累傅云深等一众即将参加乡试的学子。 薛姨娘在周老爷面前一直是朵温柔小意的解语花,她碍于周老爷在场,不敢与戚如烟对骂,将刻薄恶毒的一面展现出来,只能柔弱的辩解几句,又如何敌得过不管不顾的戚如烟,被怼的哑口无言。 戚如烟骂爽了转身就走,才不管薛姨娘如何。 她也不傻,结合薛姨娘和周静容前后来找她,截然不同的两种说辞,便知她们之间是有龃龉的。 而此事偏偏那么巧,薛姨娘出的主意,最后牵连到了周静容的夫君。 看来,薛姨娘所说的为她好根本就是借口,她只是被薛姨娘当成了宅斗的靶子,她当然要骂回来解气。 周静容趁机火上浇油,充分发挥记忆中原主作闹的本事,大哭大闹,指责薛姨娘。 “姨娘,我若有哪里做的不好,惹您厌弃,您针对我就好,怎能坏我夫君的前程?您此般作为,让婆家如何看待我?爹,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啊!” 薛姨娘一向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又惯会作可怜之态,怎会由着周静容抹黑她,当即梨花带雨的向周老爷喊冤:“老爷,妾从未生过任何害人的心思!妾只是同戚姑娘一见如故,引为好友,与她闲谈时说起在府中的生活趣事。妾哪里会想到,戚姑娘竟因羡慕妾的生活,起了那般心思,还用这种可怕的手段逼迫杨先生就范。戚姑娘的行为如何,怎会是妾左右得了的,妾实在不知她为何将这脏水泼到妾的身上,妾冤枉啊!” 薛姨娘这番解释,倒是打消了周老爷对她的怀疑。 便是薛姨娘撺掇戚如烟给杨儒源做妾室,也不过就是女人之间的闲话,谁能想到这事竟会牵扯到傅云深的前程呢? 周老爷不觉得薛姨娘一个妇道人家能想到这些弯弯绕绕,况且傅周两家乃是姻亲,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定是那戚如烟心思不正想左了,看到薛姨娘的生活美满,便想效仿,甚至不惜威胁杨儒源。只是没想到一环套一环,竟意外连累了傅云深。 周老爷虽然没怀疑薛姨娘的险恶用心,但此事终究是因她而起。若她没有结交戚如烟,没有在她面前炫耀,令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又怎么会牵扯出这么多事? 但凡薛姨娘脑子够用,想到这其中的关联,都不会口无遮拦的与戚如烟说那么多,反应在她生了坏心思的时候劝着点。 所以在周老爷眼中,薛姨娘虽是无心,却不能掩盖她愚蠢的事实,周老爷因此对她的观感在不知不觉中变差了。 周老爷不想家宅不宁,只能从中调和,厉色对薛姨娘道:“你以后老实在府中待着,若是闲的没事,就多抄抄佛经静静心,莫要出去结交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周老爷的意思是禁了薛姨娘的足,不让她出府。虽然惩罚不重,却在周静容意料之中。 周静容本也没奢望周老爷能立刻与薛姨娘离心,只是这种事情就如狼来了一样,可有一有二,却不可再三再四。 已经发生过陈掌柜莫名的针对周静容,而薛姨娘与陈掌柜是故交的事,再加上这次戚如烟诬陷杨儒源私养外室一事间接连累到傅云深,其中又有薛姨娘推波助澜的影子,若再有一次这种“巧合”,周老爷怎么可能还相信包庇她。 周静容见好就收,薛姨娘却不满意。 她搬出周静姝的婚事,一副慈母模样的求着周老爷:“姝娘快十六了,正是相看人家的时候,妾总要出去走动走动的。” 周静容在心里嘿嘿一笑,她正愁怎么给薛姨娘添堵呢,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待周老爷表态,周静容就不满的拧着眉头说道:“姨娘不必忧心,周府虽然没有主母,但姝妹的婚事自有爹爹做主。况且常言道,长姐如母,我作为嫡长姐,也会为姝妹张罗此事的。” 周静容就差没有直说薛姨娘只是个妾,以什么身份出去与各家夫人走动结交啊,也不怕被人笑话! 薛姨娘被周静容这番意有所指的话气的心绞痛。 正所谓越缺什么就会越在意什么,薛姨娘的痛脚就是身份问题。周府明明没有主母,她是唯一的妾室,甚至掌管后宅,却偏偏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每每想起这点,薛姨娘都会十分痛恨周静容以及她早逝的娘亲,连带着埋怨周老爷。 他就为了对发妻临终前的承诺,决定不再娶继室,更不会扶妾为妻,只是为了保证周静容绝对的嫡长女身份,不让她因有了继母而身份尴尬! 周静容看到了薛姨娘眼中的怨恨,为成功的给她添了堵而偷笑,接着不着痕迹的打击她:“既然姝妹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姨娘也该花心思好好教她些侍奉婆家的规矩。我娘不在了,没人教我这些,我初进婆家可是闹了不少笑话。幸而夫君不怪罪,否则我早被休弃了。” 周静容说着,感激的看向傅云深,傅云深配合的与她深情对视。 周静容只是以自身经历提点薛姨娘,周老爷却是听得心头大惊。 周静容生母早逝,自然不会教她这些。周老爷不仅忙于生意,更因是父亲,很多事情没法与女儿言说。 他以为薛姨娘会代替他教导女儿,可薛姨娘竟什么都没教吗?那他的容娘初进婆家,可是没少碰壁受苦吧? 薛姨娘也为周静容这番暗暗的指责心惊,她没想到,从前愚笨的周静容不仅变得牙尖嘴利,竟还会暗暗的给她上眼药了? 薛姨娘原本还想辩解几句,可周老爷一眼看过去,眼中的阴狠吓得她心头一突,什么都不敢说了。 周老爷越想越觉得薛姨娘不尽责,对周静容就越愧疚,想着应当如何补偿他。 周老爷想了一会儿,觉得除了家业好像也没什么能给周静容的,便道:“你把嫁妆铺子打理的极好,所遇危机也都一一解除,爹相信你的能力,再给你几家铺子。” 周老爷看到了周静容的能力,认为她可以担下周家。既然如此,那便早早把生意都接过去,趁着他还在,她可以慢慢的一样一样的接手,省得日后手忙脚乱。 可周静容非但不感激,反而一脸嫌弃,婉拒道:“爹,我那几个铺子被陈掌柜打击的尚未恢复元气,拍卖行也挺忙的,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接其他的铺子了。” 周老爷哪里看不出周静容懒得打理生意的小心思,毕竟她一开始为了不要铺子都能说出归还嫁妆的话呢。 所以周老爷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拿来契约,将几家铺子划到了她名下,并当场叫来管事交接。 周老爷为了安抚周静容,还给了她一大笔银子,作为之前铺子因陈掌柜的打击遭受亏损的补偿。 周静容的铺子资金周转困难的时候,周老爷就将银子准备好了,等着她来要钱。谁知她却不声不响的筹到了钱,还把那个没人要不值钱的荒山卖了出去,这让周老爷欣慰之余又有些不被需要的伤感。 于是,周老爷趁着这会儿把钱给了她,才总算安了心。 周静容虽然对铺子心生抗拒,因为做生意真的太累了。但有两个愿意给她钱花又出手这么大方的爹和男票,也算是让她享受了一回走上人生巅峰的感觉。 周老爷给周静容铺子的行为已经深深刺激到了薛姨娘,哪知周老爷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她差点吐血。 周老爷叮嘱周静容说:“容娘,关于姝娘的婚事,你可要多多上心。” 周静容乖巧的应道:“爹,您放心吧,姝妹虽是姨娘所生,到底与我是亲姐妹,我一定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的!” 薛姨娘心中警铃大作,周静姝明明有她这个亲娘在,凭什么要让周静容拿捏婚事? 她眼神锐利的看向周静容,怎么看她脸上的笑容都觉得不怀好意,怎么听“好亲事”那几个字都觉得令人心慌。 周静容会好心为周静姝筹谋前程?根本不可能!姝娘落在她手里,哪还能得好? 薛姨娘很想大声反驳周老爷的决定,抹黑周静容的用心,可周老爷已经对她生了恼怒隔阂之意,她不敢多说多错。她一向会掩饰表情,这会儿脸色却是已经焦虑的快要绷不住。 周静容临走时,避开周老爷对薛姨娘意味深长的说:“姨娘,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还望姨娘好自为之。” 薛姨娘不确定周静容是否知道了什么,也不确定她手中是否有证据,更因她几句话就能拿捏周静姝的婚事,心中倍觉煎熬,怨恨与恐慌益盛,愤恨的咬牙切齿却不敢多言,脸上的神色青白交加,好不精彩。 出了周府,傅云深见周静容一脸神清气爽,宠溺的看着她:“心里舒服了?” 周静容轻哼一声:“她算计我、算计周家的财产也就罢了,竟还敢算计你,绝不能忍!她做初一,我做十五,她敢动你,我就拿捏她女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乱咬人!” 傅云深脸上的笑意更深,心里像浇了蜜似的,开出一朵朵散发着香甜气息的小花,美美的。 他的容容,是在为他撑腰呢! 第六十章 教导庶妹 薛姨娘在周静容手里吃了亏,哪能咽得下这口气,隔日周静姝就找上门来。 周静容正在和傅云深一起用早饭,忽听雅意来报,说是周静姝求见。 周静容还以为周静姝是来找茬的,谁知她却沉得住气,谦逊的说要跟着周静容学做生意。 “爹爹在家中常常夸赞长姐经商有道,叮嘱姝儿要多向长姐学习。姝儿想着日后总要打理嫁妆铺子,便冒昧前来向长姐求教做生意的门道。而且听姨娘说,长姐要为姝儿相看人家,有劳长姐费心,姝儿也该亲自登门道谢。” 周静姝放低姿态,说到亲事时露出一副娇羞的小女儿模样,好似因被周静容掌管了婚事而刻意讨好。 周静容却觉得她来者不善,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能说什么。 她这几日原本不想出门,因为乡试临近,傅云深正在闭关苦读。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却也想陪着他,至少能给他做点有营养的吃食,在精神上为他加油鼓劲。这会儿因着周静姝的到来,打乱了她的计划。 周静容琢磨着,她也没什么能教周静姝的,论起如何做生意,她还不如铺子里的管事懂得多呢。 既然如此,不如将周静姝送到在水一方,让管事给她讲解一下铺子的运营模式和工作流程,也好向周老爷交差。 于是,周静容与傅云深告别,带着周静姝去了在水一方。 这还是周静姝第一次来到周静容的铺子。 周静姝一直瞧不起周静容,觉得她粗鲁愚笨,就算旁人一直吹捧她如何有经商天赋,周静姝也没当回事。 可如今亲眼见到她的铺子,周静姝才终于开始正视这个以前一直被她比下去的长姐。 原来之前那些吹捧她的人,不是看在她是周老爷的女儿的面子上,而是她真的有本事,那她以前的愚笨难道都是装傻藏拙? 周静姝看向周静容,眼中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在水一方地处繁华的北市商业街,这一片的店铺都是二层建筑,外观颜色格局大同小异。 想要在这样风格统一的地方脱颖而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水一方做到了。 旁的铺子大都是写块匾额,扬面旗子,让人知道是做什么生意也就罢了。 在水一方却自二楼向下悬挂了一张巨幅海报,画中容颜娇美的女子形象正是鲛人传说的女主角公主韶,她身上所着服饰乃是由鲛绡所制,并戴有一套深海人鱼系列的头面首饰,衣香鬓影,华美非常。 这幅巨型海报是由周静容画的小样,再请了几位专业画师合力放大绘制的。 如此巨大的一幅画,使人远远便能看到,如何能不吸引眼球? 走进在水一方,一楼是成衣,左边是成衣区,衣服按照性别年龄等不同样式分列展示。 右边是待客区,用柜子隔离出来几个独立的区域,却不似房间那般全封闭。顾客可在此处选看成衣图样画册,及时与店中伙计沟通,并免费提供茶果。 此时正好有两拨客人,管事正在待客,周静容便没打扰他,先带着周静姝上了二楼。 二楼是首饰,格局与一楼相同。左边是首饰区,绕着墙壁放置了三个展示柜台,右边则是待客区。 走近首饰柜台,入目便是一片金钗钿合,琳琅满目,熠熠生辉。 周静姝心生赞叹,暂时忘却了对周静容的怀疑防备,眼睛被各式各样的首饰填满。 哪个姑娘不喜欢blingbling的东西呢? 周静姝正看的入迷,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令她魂牵梦萦的声音:“二嫂。” 来人正是吴明岳,他脸上挂着清隽爽朗的笑容,熟稔的对周静容说:“早知二嫂也过来,我该顺路搭个车的。” 周静容笑了笑,问道:“来取首饰?” 吴明岳心情甚好的应了一声:“正是。” 周静姝见二人说话,并没有理她的意思,便主动上前几步,朝吴明岳盈盈施了一礼,娇声道:“吴公子。” 吴明岳转向周静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礼数周全的回礼:“周二姑娘。” 吴明岳说完,又转向周静容,与她交谈起来。 周静姝见他与周静容十分热络,对她却客气疏离,不禁轻轻的咬着唇,眼中透出失落不甘。 不多时,管事待完客,上楼拜见两位姑娘:“大姑娘,二姑娘。” 这位管事是从周氏调派过来的,名唤周全,人如其名,做事十分周全。 周静容对他说了一下周静姝的事,让他给她讲讲铺子的事。 周全一一应了,又道:“下面来了一批新的布料,姑娘去看看吧。” 周静容点了点头,问周静姝:“姝娘可要与我同去?” 周静姝偷瞥了一眼吴明岳,不想错过与他共处的机会,便不好意思的轻声道:“长姐,我还想看看首饰。” 周静容可有可无,便先随周全下楼,留下雅意看顾周静姝。 周静姝眼睛盯着首饰,心思却全都放在了另一边的吴明岳身上。她正纠结如何搭话,伙计已取来了吴明岳定做的首饰。 吴明岳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根白玉发簪,簪头雕成百合花,素淡雅致。他拿在手中把玩一番,眼中盛满笑意,满意的点了点头。 周静姝看着他俊朗迷人的笑容,心中怦怦直跳,同时又满是危机感。 吴明岳买发簪必是送给女子,会是谁呢,难道是傅娆华? 周静姝想起七夕那晚,吴明岳为傅娆华射箭赢礼品的情景,心头被丝丝嫉妒缠绕。 吴明岳哪知周静姝的心思,他将发簪放回盒中,便心情愉悦的拿着盒子走了,看也没看周静姝一眼。 周静姝见吴明岳离开,着急的追了上去。她心里盘算着如何与吴明岳搭话,没注意脚下,在楼梯上一个踩空,整个人便直直的向下摔去。 “啊!” “二姑娘!” 周静姝惊慌的叫声与追在后面的雅意急切的声音重叠,走在前面的吴明岳闻声回头,却见周静姝重心不稳的向他扑过来。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她,她整个身体的重量撞在了他的手上,使他手中一松,手里的盒子便从楼梯中间掉了下去。 吴明岳心中一紧,他扶住周静姝后就赶紧松了手,顾不得关切一句,便匆匆下楼去寻发簪。 周静姝咬了咬牙,再次追了过去。 首饰盒从高处坠下,直接摔成了两半,里面的玉簪虽然有盒子的保护,却也没逃过摔断的命运。 吴明岳心中懊恼,这根发簪乃是他亲手设计的,送给傅娆华的及笄礼物。眼看后日就是傅娆华的及笄礼了,重新做已是来不及了,这可如何是好。 周静姝看着断了的发簪,心中窃喜,脸上却作出一副愧疚的神色,声音弱弱的,泪盈于睫,:“吴公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撞断了你的发簪,我赔你一个吧。” 吴明岳哪能怪她,她差点摔倒,又是他主动扶她。怪只怪他自己没有拿住盒子,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反过来安慰她道:“簪子终究是死物,周二姑娘无事便好。”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方才情急之下扶了姑娘,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这时代男女大防可是严的很,多看一眼都是罪过,别说肢体接触了。虽然刚刚是为救人的紧急情况,但还是说清楚为好。 周静姝见吴明岳怕被她纠缠,赶紧与她划清界限的模样,心中刺痛。但她不能泄露半分幽怨的心思,只傲然道:“吴公子救了我的命,我怎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静姝那副受了委屈却倔强的不肯让眼泪落下来的模样,让吴明岳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啧啧,瞧瞧她那绿茶婊的样子。”秦桑凑近周静容身边,撇着嘴不屑道。 周静容石化一瞬,秦桑的学习能力实在太强了,什么现代语,外国语,才听了几遍就信手拈来,比她用的还溜。 周静容难以置信的问:“你说她是故意的?” 那么高的楼梯,若是吴明岳不扶她,她怕不是要摔残了,有那么狠? 秦桑一脸高深莫测:“呵,我可是鉴婊达人!” 周静容再次石化。 但若说周静姝是故意的,那可就太让人无语了。 不过,让她更无语的事还在后面。 周静姝在在水一方待了一天,除了意外连累吴明岳摔断了发簪,还打碎了一个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以及若干首饰,泼了顾客一碗热茶,又拿错衣裳,差点将人气的暴走。 多亏秦桑审美在线,会搭配衣服,又在人堆里混的精明,会揣摩心思,将那位差点暴走的太太哄的喜笑颜开,最后还买下了好几套衣裳和首饰。 周静姝不在意周静容是否有能力解决争端,只为给她制造了麻烦,而她碍于姐妹情面只能隐忍不发,心中暗暗得意。 周静容确实没有责怪周静姝,不过想让她当冤大头,可是想得太美了! 周静姝临走时,周静容直接让账房给她列了一张清单,上面详细记录了她今日毁坏的物品以及价钱。 周静姝一时没反应过来:“长姐,这是何意?” 周静容呵呵一笑:“你造成的损失,自然要赔偿啊!” 周静姝本以为周静容不会好意思找她要赔偿,她毕竟是没有经验的亲妹妹啊,她不是应该大度包容么,传出去免不了让人笑话她小气又不顾念姐妹之情。 哪知周静容一点也不在乎被人笑话,要钱要的这么理所当然,反倒让她没办法推脱了。 周静容不仅理所当然,还十分理直气壮:“这就是我要教给你的经商之道,为商者,贵在诚信,有担当。你造成了损失,就要负责,知道吗?” 周静姝的脸都僵了,却偏偏周静容还打着教导她的旗号,她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是,姝儿受教了。” 第六十一章 都是情敌 周静姝第二日没再来烦周静容,只差人送了张银票过来。 周静容开开心心的收下了,十分欢迎周静姝再来添点麻烦,再让她发笔横财。 不过周静姝有了这次教训,绝对不敢再轻易给周静容找不痛快了,因为最后不痛快的只能是她自己。 心情舒畅的周静容自是不知道,周静姝此时是何等的郁闷暴躁。 她向周老爷告状,本想让周老爷训斥周静容,或者因此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哪知周老爷却说周静容做得对! 她对亲妹妹没有丝毫宽和之心,一心钻进钱眼里,又小气又不留情面,哪里做的对? 可周静姝不敢反驳周老爷,只能和薛姨娘对着生闷气。 没有了不长眼的人打扰,傅云深乐呵呵的等着周静容来为他红袖添香。哪知周静容又要出门去找秦桑,没有空陪他! 傅云深不说话,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周静容,浑身散发的幽怨之气快要将她淹没。 周静容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摸他的头发,给他顺毛:“乖啊,好好念书,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好吃的也不能打消傅云深的怨念,他不想要好吃的,他就想要和周静容在一起。 自从确立恋爱关系后,傅云深就变得黏人了许多。周静容觉得这样孩子气的他很可爱,所以也不气恼。 她想了想,换了个方法说服他:“那我在你身边,不会影响你看书吗?” 傅云深怔了怔,呃,好像也是,只要她在,他就总想看她,不想看书了。 傅云深展开双臂,将周静容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胡乱的蹭了两下,闷闷的说:“十年寒窗,早已倒背如流,看与不看没什么分别。” 周静容当然相信傅云深的实力,从他连中小三元就能看出来,说不定日后还能连中三元呢。 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从前她也常常在考试之前挑灯夜读,还是挺有用的。 周静容按着傅云深坐到了书桌旁,捧起他的脸轻轻印下一个吻,鼓励的摸了摸他的头:“乖乖看书,我回来要考你的。” 傅云深慢吞吞的拿起书,脸颊上被周静容温软的唇瓣碰触过的地方微微发烫,似有若无的馨香气息萦绕鼻翼,心里的躁动被稍稍安抚。 不过,看着周静容开开心心的去找秦桑,傅云深还是陡然升起一种危机感。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情敌不都是男人,还有可能是女哒! 周静容与秦桑约在在水一方见面。 周静容此次找秦桑是为谈合作,她看中了秦桑在审美和时尚方面敏锐的捕捉能力和社交能力,想要将她招揽麾下。 秦桑很是意外,将在水一方的职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确定的问:“我能做什么呀?” 周静容目光炯炯的说:“我想让你帮我打理在水一方。” 这意思便是要让她做管事,这下秦桑掩饰不住惊讶了:“不是有全管事吗?” 周静容贯没形象的歪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托着腮,无奈的叹气道:“我爹又给了我几个铺子,虽然也带了人,但你也知道之前的事,被陈掌柜收买的都是原先铺子的人,不滤一遍我不安心。永叔和全叔都是周家的老人,是我爹得力的助手,漆吴居和在水一方已经逐渐走上了正轨,我想让他们去管理新铺子。你可以先做副管事,跟着全叔学段时间再接手。管事可以分红利,总比你现在赚的多。” 周静容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但秦桑明白。 歌舞坊的工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秦桑虽为艺伎,但说出去总归是于名声有碍,易遭人误解。 作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周静容秉承的原则是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不能依赖男人。 这种想法在古代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女性地位低下,被视为男人的附属品。 她虽然无力改变所有人的思想观念,但至少想力所能及的帮助并影响身边的人。 秦桑是她的好友,她当然要为她的将来考虑,她的后半辈子要如何生活? 歌舞坊的工作是吃青春饭的,不靠谱。嫁人未必觅得如意郎君事事顺心,不靠谱。至于那个异地恋的陈郎,周静容撇撇嘴,更不靠谱。 这时代,从商虽然不是什么高尚的职业,女子从商更会被嘲抛头露面,但总比歌舞坊体面许多。况且真金白银握在手里,旁人讽刺再多又怎样,不过是嫉妒罢了。 秦桑许是被突如其来的橄榄枝砸晕,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我,我不行的,我从未做过生意,更别说是打理这么大的铺子,我肯定会搞砸的……” 周静容握住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鼓励她道:“没关系,不会可以学嘛。你会唱歌,我会作画,不也都是从无到有,慢慢学来的。我起初接到铺子也是两眼一抹黑,现在也逐渐摸索出些道道。桑娘,你要相信自己,其实没什么难的。你就当是帮帮我嘛,我实在没有可用之人。” 说到后来,周静容连撒娇都用上了。 秦桑心中明白,周静容除了看中她的能力,更多的是想要帮她。周家家大业大,怎么可能连个管事都找不出来。 其实,秦桑早就赚够了银子赎得清白之身,之所以还留在歌舞坊,是不知道除了唱歌还能干什么。 之前,她一心盼着陈郎高中,娶她做官太太。可若陈郎时运不济考不中呢,可若陈郎移情别恋不要她呢,可若陈郎考中做官,她的身份还能和他在一起吗? 她的生活就如她的身世一般,飘如浮萍,动荡不安,不敢多想。 可是现在周静容告诉她,她眼光好,会搭配衣服首饰,她会说话,擅于揣度人心,如此便能有另一番作为,过上不卑不亢的生活。 秦桑的心中升起跃跃欲试的小火苗,反握住周静容的手,温柔的眸色中满是感激:“好,我也厌倦了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就尝试一下走其他的路吧!” 周静容高兴的弯起了眼睛,有了秦桑帮忙,想必她以后的工作量就能减少些了。 她也是在管理铺子的过程中磕磕绊绊逐渐学会的,一个优秀的老板,不是要事事亲力亲为,而是要知人善任。 二人达成一致,当即签下契约,正说笑间,忽听楼下一阵骚乱。 周静容正待让人查看发生何事,转眼间便有一个人影飞一般的跑上楼来,大喊着:“小嫂子,救命啊!” 周静容眼角一抽,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杨语堂。 杨语堂逃命似的,上楼后就到处乱撞,急道:“小嫂子,你这里有没有密室借我躲躲?” 事态突然,又见杨语堂面色急切,周静容也没问他躲避何人,直接将他塞进了暂存首饰的小隔间,里面堪堪容纳一人,倒也可躲藏。 周静容刚将隔间的门锁上,楼下便传来一个女子的怒吼:“叶西扬,你给本……姑娘滚出来!” 原来杨语堂的真名唤作叶西扬么,周静容还没来得及多想,那女子已经不顾阻拦,走上楼来。 周静容和秦桑一同迎出来,只见一个容颜明艳的女子怒气冲冲的走过来,质问道:“叶西扬呢,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 她身着绮罗珠履,饰有名贵珠宝,环佩叮当,贵气逼人。她很美,不同于秦桑的妖娆,她的美很有侵略性。当然,性格也很有侵略性。 她手持一条长鞭,甩的空气噼啪作响,周静容很怕她一个不小心会打到自己,不禁向旁边挪了挪,笑脸迎人:“这位姑娘,我们店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也从未听过你唤的那个名字,姑娘可是找错了地方?” 秦桑也跟着劝道:“姑娘,本店方寸之地,一眼看遍,确是无处可藏。” 女子看了一圈,露出失望之色,这里确实没有藏人的地方。不过她亲眼看见叶西扬跑进来,若是不在此处,难道从后门跑了? 她转过头,正要问这里有没有后门,却在看见秦桑的时候,原本冰冷的目光一瞬变得凌厉起来:“你是秦桑?” 秦桑略感意外,这女子明显不是浦河县人士,却知道她的名讳,但仍大方的答了:“是,小女子名唤秦桑,不知姑娘如何得知?” 女子冷笑一声:“呵,名满延平郡的仙子歌伎桑姑娘,久仰大名。” 她说的客气,可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冷意。 周静容上前,挡住了她看向秦桑的目光,笑呵呵的说:“姑娘,本店是衣饰铺,您若有兴趣,我给您介绍介绍?” 女子看也没看一眼那些华美的首饰,不屑道:“粗俗之物,不堪入目。” 周静容和秦桑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这女子追着叶西扬而来,又穿戴华贵,许是哪里来的贵人。知道你有钱,眼光高,可也不用这么扎心吧。 好在女子没有多待,没找到人就走了。 女子走后,叶西扬从隔间出来,满面尴尬:“抱歉,许是我近来常去听桑姑娘唱曲儿,惹她迁怒了桑姑娘……” 周静容和秦桑都是一脸“桃花债嘛,我们懂”的理解表情,让叶西扬很是心塞。 结束这个小插曲,周静容和秦桑各自回家。 周静容本与秦桑顺路,却不能送她,歉意道:“桑娘,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去明月斋给傅云深买糕点。” 说了要给傅云深带好吃的,不能食言呀。 秦桑用帕子掩着唇揶揄的笑,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真令人羡慕啊,不知她何时也能与陈郎相聚呢? 第六十二章 月色真美 中秋佳节,巧与傅娆华的及笄礼撞了日子。 这日,周静容早早便去了傅娆华的院子,却见傅春华和林疏桐比她来的更早。 傅娆华已经梳妆完毕,穿的正是七夕那晚周静容所赠衣裙,青翠的颜色衬得她如初发芙蓉般娇美。 她的长发盘起,厚重的刘海也梳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比之平时的活泼清丽更多了一份端庄婉容。 周静容不免感叹,在现代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年纪,在古代却已成年,可行婚嫁之事了。 傅娆华正抱着珠姐儿,逗弄着她玩儿。珠姐儿十分乖巧可人,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懵懂的看着众人,不吵也不闹。 傅娆华见到周静容,扬起笑脸清脆的唤道:“二嫂!” 周静容冲她点点头,又分别与傅春华和林疏桐相互见了礼,便走到傅娆华面前,拿出一对绿玉镯子送给她作为及笄礼物。 傅娆华受宠若惊,连连推却:“二嫂已送了我这套价值不菲的衣裙,我怎好收两份礼呢?” 周静容笑道:“衣裙本就是奖品,又是你二哥赢来的,可算不到我身上。今儿是喜庆日子,礼物推辞不得。” 傅娆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收两份礼物占了二嫂的便宜。 傅春华性子爽快,直接拿起镯子套在了傅娆华的手腕上,赞道:“小妹肤白,叫这颜色衬得更白了,与这衣裳也很相配,容娘有心了。” 周静容笑了笑,又见傅娆华的头上未缀多余饰物,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根发簪。 笄礼上有加笄加钗的流程,是以没做过多的装饰。只是这根发簪看着眼熟,分明是吴明岳专门打造却被周静姝撞断的那支。 周静容奇道:“咦,这发簪不是……” 周静容觉得这种日子说断了似乎不太好,便及时打住了话头。 傅春华有心吐槽,便小心翼翼的将发簪抽出来拿给周静容看,连带着打趣傅娆华:“你看看,我说先收起来,赶明儿找补玉师傅修补一下。她却舍不得,非要今天就戴。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发簪确是之前摔断的那支,断处用细细的红线紧密的缠起来,插入发中倒也看不出来。 吴明岳哪好意思送给傅娆华摔断的发簪,却不知怎么被傅娆华发现了,知道这是按照他亲手设计的图样制作的,非得要了去,当成宝贝似的收藏起来。 周静容也忍不住捂嘴笑,这两人情投意合,看来待及笄礼过后,应是好事将近了。 林疏桐一直没怎么说话,许是因着之前向傅云深表白、与周静容呛声之事还心有隔阂。她是笄礼的赞者,又插不进几人的对话,便提前告辞去准备了。 傅娆华的笄礼本应由父辈主持,不过傅家现下成年的男丁只有傅云深一个,这个重任便落在了他的身上。傅云深是傅娆华的兄长,倒也合乎礼制。 笄礼繁杂,傅娆华中间还换了两次衣裳,最后仍是换回了最喜欢的那套衣裙。 因赶上中秋,晚上是家宴。 秋季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不过这时代螃蟹金贵,价格高昂,因运输不便亦难以购买,非达官贵人吃不起也吃不到。 每年,傅云深都会以各种借口让家人能尝个鲜,但为了不暴露他私自经商一事,也仅限于尝鲜。 今年有了周静容,傅云深毫不吝啬的打着她的名义买回了足足十筐螃蟹。 这么多螃蟹,不仅自家人够吃,连带着下人也沾光,还能访友送礼,里子面子都足。 如此大手笔,使得周静容在傅家的地位水涨船高,更得人心。 周静容这是抢了傅云深的功劳,有些心虚。傅云深却霸气的说,那有什么,你的都是你的,我的也都是你的。 这可不是周静容教的,是她在漫画里画过的内容,哪知就被傅云深这个死忠粉学了去。 周静容画漫画虽然对各式小甜饼桥段信手拈来,但她始终都觉得这种话也就在二次元里看看,真要说出来多肉麻啊! 可如今听着傅云深认真自然的说出这种话,她笑眯眯的弯起了眼角,嗯,还挺甜的。 古代吃蟹是一件雅事,单从那精致的摆盘,复杂的用具就能看出来。 周静容虽喜爱美食,但于如何吃并不挑剔和讲究。 于是,在她简单粗暴的消灭一只螃蟹后,傅云深看不下去了。 他拿起一只螃蟹剥壳剔肉,小剪子、小锤子、小镊子各种用具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飞变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不一会儿,他便剥好一小碟子蟹肉,放在了周静容面前。 周静容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中二了一下,她吃的不是蟹,是爱啊! 不过这样优厚的待遇却是有一没二,当周静容吃光了碟子里的蟹肉,眼巴巴的看着傅云深时,他严肃的说:“蟹肉寒凉,你身子畏寒,不可多食。” 周静容看他还要再吃,不服气的说:“那你怎么还吃?” 傅云深不解的看了她一眼,颇显无辜:“我又不怕寒凉。” 他说着,嗷呜一大口蟹肉进了肚子,气的周静容头顶冒烟。可他说的又没错,她有气发不出,只能憋着。 傅云深为了安抚她,又给她夹了些别的菜,哄着她吃。 两个人的甜蜜互动被傅娇看了去,扎心眨眼。她家二郎可是要做大官的人,要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怎能这么没出息的被个女人拿捏的死死的? 傅娇不服气,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螃蟹,可吃进嘴里才想起来,这美味还是因着周静容才吃上的,真是郁卒! 周静容喝光了傅云深递过来的不知道第几杯酒,晚宴也在热烈的气氛中告一段落。 周静容和傅云深牵着手走在回住处的路上,抬头看向悬挂在夜空中的玉盘,皎洁清透,禁不住感叹了一句:“今晚的月色好美啊!” 说完,她想起什么,脸红了一下。 “今晚月色真美”在现代语言文学中,被引申为含蓄的表白心迹之意。 周静容想到此处,羞涩的看向傅云深,却见他也正直直的看着她。他白皙的面颊上浮起酡红,目光炯炯,眼睛亮的吓人。 周静容也有些微醺,没注意他的异常,打开了话匣子:“你知不知道,月色真美代表什么含义?有一位文学大家,他曾经说过……” 傅云深的大脑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停止了运转,一片空白。他根本听不懂周静容在说什么,只看得见她红润饱满的嫣唇一张一合,好像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他遵循本心,一手扣在她的腰上,一手扶住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上去。 “唔……” 周静容正巴拉巴拉的说个不停,被傅云深突然袭击,懵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她赶紧推开了傅云深,偏过了头。可傅云深犹不放过她,攫取不到温软的红唇,便胡乱的落在她的耳畔。 周静容吓了一跳,一边躲避一边气恼的低声吼他:“傅云深,你发什么疯,好多人看着呢!” 身后的下人们自然早已识趣的后退回避,低下了头,闭眼关耳,绝对不会窥探主人的隐私。 可就算这样,也改变不了他们正在被围观的事实啊! 周静容面皮薄,就算在现代社会也难以在人前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更别说礼教封建的古代了。 周静容的力气比不过傅云深,挣脱不开他铁铸般的臂膀,只能狠狠的踹了他一脚。 她又是拖又是拽,好不容易才把快要黏在她身上的傅云深带回去,指挥着言风和世风为他沐浴更衣,又将他塞到了床上。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通,周静容的身上也起了层薄汗,将她体内的酒精蒸发的差不多,整个人都清醒了。 傅云深喝醉之后很乖巧,不似周静容那般闹腾。他就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她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追随到哪里。 周静容觉得好玩,故意在他眼前走来走去,他漆黑的眼珠子果然随着她的身影咕噜咕噜的转个不停。 周静容又好笑又嫌弃的说:“有什么好看的呀。” 虽然她嘴里这样抱怨,心里却很是得意。 待她收拾妥当,也上了床。刚刚乖巧不动的傅云深突然伸出手,将她牢牢的搂进了怀里,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的缠住了她。 周静容被他勒的气都喘不匀了,好不容易才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心里重重的叹气,什么毛病啊这是。 清晨,周静容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傅云深深情幽邃的双眸,不满的咕嘟一声:“看了一晚上,还没看够啊!” 傅云深低低的笑了起来,晨起的嗓音喑哑又性感:“嗯,看不够。” 周静容瞥他一眼,又突然想起什么,瞪着眼睛气势汹汹的质问他:“我才反应过来,昨晚你一直给我倒酒来着。说,你是不是想灌醉我,对我图谋不轨?” 傅云深眸光微闪,心虚的不敢与她对视。 他确实是想起之前周静容喝醉后亲了他,就想着忽悠她喝酒,为自己谋福利,结果没想到却是他先喝醉了,真是丢脸。 周静容戳破了他的阴谋,呵呵一笑,鄙视的说:“你只见到我醉酒,便以为我不善饮酒,殊不知那日我与春姐可是喝干了整整三大坛桃花醉!” 桃花醉的度数确实不比白酒,可那是三大坛啊! 傅云深哑言,不可置信的看着周静容。 原来他以为弱不禁风的小娇妻,战斗力竟如此彪悍么,真是失算啊失算! 第六十三章 你的名字 果然如周静容所料,中秋节后没过几日,吴明岳的父母便上门提亲。 周静容本来以为吴明岳怎么也得在乡试之后再提亲,没想到他如此迫不及待。 吴氏是不想将女儿这样早许配出去的,她才刚刚及笄,吴氏还想留她在身边多待两年。 可兄嫂不辞辛劳亲自登门,傅娆华与吴明岳之间的情谊也都被大人们看在眼里,吴氏也不好阻了这门亲事。 况且只是先订亲,成婚的时间还得看吴明岳的科举之路是否顺畅。若乡试过了,还要去京中参加会试,若会试也过了,还得参加殿试。待一切尘埃落定,怎么也得一年以后呢。 于是,吴氏向傅娆华确定过心意,便与兄嫂将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了。 傅娆华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是有婚约的人了,一瞬间就有了成长的觉悟。 她约吴明岳见面,两人本就是表兄妹,又有婚约在身,还有一众下人跟着,单独见面倒也并不逾矩。 傅娆华自笄礼之后就盘发了,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 吴明岳看着眼前容貌越发妍丽的姑娘,心里发烫。 旁人都笑话他着急娶媳妇,可看看他天仙似的表妹,他若不赶紧先下手为强,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 吴明岳心里热乎着,摒却矜持直白的夸赞:“娆娘,你真好看。” 傅娆华本还想作作高冷淡定的样子,结果吴明岳一句话就让她红了脸。 她将亲手绣制的笔袋送给吴明岳,羞涩的说:“岳表哥,预祝你榜上有名。” 吴明岳顺着笔袋向上看去,视线落在傅娆华肤如凝脂的纤纤玉手上,强忍着想要握住的冲动,接过了笔袋,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娆娘,你放心,我一定能考中,风光迎娶你过门!” 傅娆华的脸更红了,她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不敢直视吴明岳热情如火的目光。 傅娆华的亲事定下来以后,傅云深也准备动身去往延平郡参加乡试。 傅云深早与周静容说好,要她陪考。周静容也想去外面看看,当是旅游,便应下了。 对于周静容陪傅云深考试一事,傅老太太乐见其成,傅娇却不甚赞同。 “娘,周氏娇生惯养,她陪二郎考试,非但不能为二郎分忧,还要二郎分心照顾她。这哪里是陪考,分明是拖后腿,不妥呀!” 傅老太太不悦的瞥了傅娇一眼:“容娘是二郎的妻子,二郎照顾她乃是天经地义。何况小俩口单独相处,也好增进感情,没什么不妥的。” 这样,她的曾孙就指日可待了呀! 傅娇就是不想让傅云深和周静容有机会培养感情啊,她还盼着傅云深考中之后能休了周静容,给林疏桐腾地方呢。毕竟她可是坚信她家二郎会有大出息,肥水不流外人田! 傅娇说不动傅老太太,也不敢把心思表现的太明显,以免被傅老太太看出来,她是绝对不能允许这种影响家庭团结安定的因素存在的。 傅娇想了想,委婉的提议道:“桐娘自幼生长于浦河,从未去过县城外的地方呢。既然容娘也跟着去,不如也带桐娘一道出去见识见识吧。” 傅娇的算盘打的好,既然不能把傅云深和周静容分开,那就让林疏桐也去掺一脚! 傅老太太觉得莫名其妙,林疏桐一个待出阁的姑娘,不老实在家待着,跟着表哥表嫂算怎么回事? 况且,同行之中还有刚刚与傅娆华订了亲的吴明岳。林疏桐与他们又不是亲兄妹,避嫌还来不及,怎好凑上前去? 傅老太太不高兴,脸色也沉下来:“桐娘已十六了,娆娘还不及她大都订了亲,你这当娘的不为她张罗亲事,怎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之前二郎的那位同窗赵公子上门求娶,我瞧着那孩子就不错,不如找个时间将此事定下来。” 眼见着没能挑拨傅云深和周静容,还要把林疏桐搭进去,傅娇急了,忙恳求道:“娘,桐娘也不算大,我还想再留她一年,此事不急。” 傅老太太倒是不知道傅娇想要拆婚的心思,只当她是宝贝自己的女儿,想要将之高嫁,也懒得管她,哼了一声:“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静容不知道傅娇还在背后闹了这么一出,只高高兴兴的收拾好行囊,对即将到来的旅程充满期待。 可待真正上了路,她的好心情很快就灰飞烟灭了。她以前虽然晕机晕车,可是她没想到,她居然连马车都晕! 她平日也常乘坐马车,大概因为路程短未曾有什么感觉。一旦长途跋涉起来,就看出来现代柏油路的好处了。 他们虽然走的是官道,宽敞平坦,可到底是土路,难免有坑坑洼洼的地方。马车颠簸,加之周静容昨夜因想着出行一事兴奋的没睡好,这会儿就头晕脑胀起来。 周静容吐了两回,小脸煞白,傅云深心疼的不行,下令停车休息。 恰逢宋家的马车从后面追上来,见他们在路边停了车,便差人来问发生何事,是否需要帮助。 傅宋两家虽然交恶,但宋家为维护形象,并未在明面上与之撕破脸皮。且宋子言与傅云深多年同窗,又心系傅春华,对之前的事也满怀愧疚,所以并不避嫌。 宋汀兰也在马车上,她此次随宋子言同去郡上。 宋夫人断绝了宋汀兰与周静容来往,又因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更是拘着她不许出府。 宋汀兰闷在家中郁郁寡欢,宋子言便趁此机会求了宋县令和宋夫人带她出门,名为照顾兄长,实则是想带她出来散散心。 宋子言打听到周静容晕车一事,宋汀兰很是挂心,差人送过来新鲜的橘子,说是橘皮的清香可缓解晕车之症。 傅云深剥了橘子,将橘皮凑近周静容的鼻子。 周静容枕在他的腿上躺着,鼻翼呼吸着淡淡的橘香,感动的幽幽道:“兰娘心里还是有我的。” 傅云深的手一抖,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花花公子说的呢? 他本来以为离开浦河县,能暂时摆脱秦桑,哪知半路又追上来一个宋汀兰,他还能不能有美美的二人世界过了? 傅云深醋意大发:“又是桑娘又是兰娘的,叫的那么亲昵,怎么没听你那么亲密的唤过我呢?” 周静容虚心求教:“那我应该怎样称呼你?” 傅云深也没什么想法:“唔,譬如云郎啊,深郎啊之类的。” “噗哈哈哈哈哈!”周静容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当即毫不留情的嘲笑起来:“什么这个郎那个郎的,还大灰狼呢!” 灰郎?傅云深不解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白着呢,哪里有灰? 周静容见他目露茫然,便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连头也不晕了,起身靠在他的臂弯里,双手捧住他的脸,笑嘻嘻的说:“傅云深,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傅云深皱了皱眉,显然并不喜欢可爱这个形容词,但见周静容高兴,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周静容收起了玩笑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傅云深,我叫你的名字,是因为你的名字很好听啊,我喜欢才叫的。你想想看,除了我,还有谁会连名带姓的叫你啊?” 傅云深想了想,周静容说的倒也没错。 不认识的人,为示尊重多不会直呼姓名,会叫先生、公子。认识的人,会叫他的名,会叫他的字,但还真是鲜少有人会唤他的全名。即便有,也是偶尔,哪有天天这么叫的。 这样一想,这个名字对于周静容来说也是特别的,堪比昵称的存在。 傅云深的心情马上就多云转晴,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轻松的笑意。 周静容见他这么好哄,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罪恶感。她能说是因为觉得肉麻,所以对于昵称什么的叫不出口么? 傅云深没过多纠结,拽过薄毯盖在周静容身上,温声询问:“舒服些了么,再躺一会儿?” 周静容的心头一片柔软,她伸开手臂环住他的腰,仰头看着他,真挚的说:“傅云深,我好喜欢你啊!” 傅云深回抱住她,弯起了唇角,眼中笑意更深,低沉的声音透着难以言喻的愉悦:“容容,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周静容觉得心口涨涨的,被爱人深情的注视和表白填满充盈,如春光乍泄,万物复苏。 谈恋爱真是一件美好的事啊! 浦河县距离延平郡不远,却也走了一天一夜才到。 延平郡也有天香楼,而且还是总店。周静容这才知道,原来浦河县的天香楼是分店,而傅云深的生意分布很广,浦河县只是一小部分。 虽然因赶考人满为患,天香楼早就对外挂上了客满的牌子,但傅云深还是凭借超级VIP的身份,带着大家直接入住。 吴明岳还以为这是周静容安排的,毕竟以天香楼的消费水平,也只有财力雄厚的周家能轻松的担负了,因此对她很是感激。 这回周静容没觉得不好意思,反正傅云深说了嘛,他们不分彼此。 一行人安顿好后,傅云深带着吴明岳去访友。周静容见天香楼对面是小吃街,便也打算出去逛逛。 她出了门,便见一位步履蹒跚的老者正在过街。迎面过来一辆马车,虽然速度不快,却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显然是觉得行人可以通过。 可那老者却越走越慢,更在道路中央停了下来。马夫忙抓紧缰绳勒马,可车停下总要有个缓冲,马仍惯性的向前走了几步。 周静容快步上前,想要扶那老者快点离开,以免马车无法及时停下被撞到:“这位老伯……” 可周静容还没碰到老者,他便突然倒地痛呼:“哎呦,我的腿啊!” 周静容眨了眨眼,无辜的脸上写满了惊诧。 这是,碰瓷? 第六十四章 感同身受 周静容没想到,从前她只是在新闻里见过的碰瓷一事,在现代没机会遇到,倒是在古代遇到了。 马车在老者面前停下,并未碰到他分毫。周静容也在距他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伸手也够不着他。 但他哀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好似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很快就吸引了一群围观的人。 人们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老者受了伤,而他前有马车,后有周静容,一时不知他是被马车剐蹭到,还是被周静容撞到。 马车停稳后,车里面的人也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男子,身着一袭月白素面锦袍,体态修长,山眉水眼,皮肤白皙的略显病态,看起来文弱温和。 傅云深穿白衣也很出挑,若说他是岭上冰雪,那这男子就是云中皎月,一样的遥不可及,却一个清冷,一个更显温柔。 是个美人,周静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老者坐地哀声不断,有人出言询问:“老伯,你这是怎的了,到底是谁撞的你呀?” 老者看了看周静容,又看了看那男子,心里迅速的作出判断。 周静容虽是女子,看似弱势一方,但她身后跟着两名丫鬟,两名仆役,那仆役个个人高马大,带着一股凶悍之气。而她穿戴看似低调,实则奢华,应是出身富贵人家,肯定不好相惹。 那男子虽为男性,却只有主仆二人,又看似温和软弱,像是好说话的样子。 老者心念转间,抬手便指向马车方向,哭诉道:“是那马车撞了我,我的腿不能动了,这可怎么办啊!” 人们看向男子的目光便不友善起来,带着隐隐的苛责。 男子微微蹙眉,虽觉冤枉,可众人指指点点,老者又声声不断。他不想被人围观,眉间隐隐松动,似有妥协之意。 周静容实在看不过去,她最是厌恶这种颠倒黑白之人,遂冷笑一声,质问老者道:“这位老伯,你站起来尚不及那马头高,坐下来又不及那马蹄近,马车到底怎么撞的你,隔着空气撞的吗?” 老者面色一僵,众人也纷纷目测了一下远近,嗯,马车停的这个距离确实撞不到他。 这下,人们看向老者的目光又从同情变成了质疑,更没人替他说话了。 那男子听着周静容那句“空气撞的”,心中的恼意渐渐消散,唇角噙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上前俯身对那老者温声道:“老伯,虽然你摔倒一事与我无关,但路见不平理应相助,如若不弃,可乘坐我的马车去医馆。” 老者横眉一挑,尖声道:“什么与你无关?分明是你那马车……” 他顿了一下,眼珠转了转,很快改了说辞:“我是被你的马车吓的摔倒的,怎与你无关?我现在摔坏了腿,你得赔我银子!” 老者这明晃晃要钱的话语一出,众人差点笑了,马车稳稳当当的在路上走着,怎么就吓到他了?真是好不讲理! 这使人们更加确信,他并没有被撞到,只是想要讹钱罢了,纷纷出言指责。 男子自开始就看出了老者的心思,本不欲与他多费唇舌,想要破财免灾。 可周静容一个女子尚知不可助长歪风邪气,他一个读书人更不能为了嫌麻烦就顺从坏人的心意,让他继续肆无忌惮的与社会为害。 男子坚持不松口给钱,老者坚持讹诈他。 正相持不下,一个穿着布衣短打体型壮硕的汉子挤进人群,粗声粗气的吼起来:“爹,怎么回事,谁敢欺负你?” 老者一见儿子,顿时有了主心骨,哭喊道:“儿啊,这小白脸撞了我,还不赔钱啊!” 壮汉怒目圆瞪,抬步便向白衣男子走去。周静容向身后的仆役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也赶紧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男子身边。 壮汉顿了顿,自然而然的认为周静容与男子是一伙人,见他们人多势众,不好相与,便改去扶那老者,嘴里嘟囔着:“爹,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老者见风使舵,顺势在儿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身体力行的证明了他刚才口口声声的那句“腿摔坏了”是谎话。 他仍不服气的放狠话:“你们都给我等着,我要去府衙告你们!” 男子作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恭候大驾。” 一场闹剧结束,围观的人群也散了。 男子向周静容拱手道谢:“多谢姑娘仗义执言。” 周静容回礼道:“公子言重了,反正他不攀扯你,也要攀扯我,我们乃是同一战线,互相帮助也是应当。” 周静容不欲多说,道了句“告辞”,仍带着几个下人去逛街。 男子站在原处未动,看着周静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精光。 周静容将今日所遇碰瓷一事当成笑话讲给傅云深听,哪知第二日外面就传起了截然不同的谣言。 坏老头碰瓷一事变成了恶妇巧言善辩推脱责任欺负老人,而这个恶妇的身份很快被扒出,正是此次乡试被预测夺魁的热门人选傅云深的妻子。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妻子如此品行不端,是否与丈夫平日的言传身教有关? 周静容万万没想到,事情竟还可以发展到这种地步,真是无妄之灾。 谣言虽然不属实,带来的影响却可大可小,周静容很怕这些抹黑傅云深名声的言论会影响到他考试,惴惴不安:“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傅云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宽慰道:“怎么会,你路见不平乃是正义之举,此事分明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与你无关。” 周静容却越想越觉得蹊跷,明明那老头碰瓷的是那位白衣公子,整件事与她毫无关系,怎么传出的谣言都是她如何如何,半句也未带那白衣公子呢? 那人到底是谁,此事会与他有关吗?或者,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冲傅云深来的,给她下的套? 傅云深见她失神,一把搂住了她:“想什么呢?” 周静容不高兴的抱怨道:“这都马上开考了,怎么还有人不死心,要抹黑你的名声呢,不会影响你考试吧?” 傅云深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无事,当日围观者众,就算有人深究,也能查出事情真相,并不妨事。” 周静容点了点头,心下稍安,又微微得意的说:“不过,有人针对你,只能说明你给他们造成的压力太大了。” 她一副“被人抹黑是因为有实力”的与有荣焉的模样,让傅云深哭笑不得,更觉得她可爱。 谣言的事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本来这事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有人传谣,自然也有目击者辟谣。况且,区区几句谣言,傅云深也有能力将其消弭。 宋子言闻听此事,带着宋汀兰特来问候宽慰傅云深。 傅云深应付了几句,并不愿与他过多交谈。 虽然傅春华是受婆母磋磨,可这也与宋子言的不作为脱不开关系。他当日何等信誓旦旦的向傅云深保证一定会善待傅春华,傅云深今日对他的埋怨就有多深。 二人同窗多载,后又结为姻亲,兄弟感情深厚,可如今到底是生了隔阂。 周静容与宋汀兰亦是如此,二人多日不见,彼此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宋汀兰沉默半晌,道:“在水一方的红利,往后还是别给我送了。” 虽然宋汀兰不再为在水一方工作,但周静容仍按月将红利送到宋府。 周静容觉得,若是没有最初宋汀兰打下的客源基础,在水一方发展不到如今的地步,这是她应得的。 见宋汀兰还要推却,周静容为活络气氛说道:“就当是我给你添妆,你也要议亲了嘛。” 宋汀兰提起议亲一事却是兴致缺缺,没什么倾诉的想法,二人的话题就此打住。 宋子言兄妹离开后,傅云深和周静容双双为了友情而相视叹息,但好在也有人同病相怜,能够互相安慰。 傅云深考试的前一晚,周静容突然腹泻不止。 这几日,周静容为增强傅云深的体质,在吃食上格外精细,都是健康营养,口味也比较清淡的饭菜。 他们同吃同住,他好好的,不知她怎么病了。 傅云深忧心不已,忙请了大夫,大夫说周静容乃是忧思过虑,体内不调和所致。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虚脱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模样,十分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你忧思什么?” 周静容瘪了瘪嘴:“我紧张。” 傅云深问:“为什么紧张?” 周静容皱着小脸委屈巴巴的说:“一考试我就紧张,一紧张我就腹泻……” 傅云深好笑又不解:“是我考试,又不是你考试,你紧张什么?” 周静容嘟了嘟嘴:“反正我就是紧张嘛。” 傅云深心中一动,她是为了他紧张吧?如此的感同身受,莫不令人动容。 傅云深翻身上床,躺在周静容身边,将她轻轻拥进怀里,保证道:“别担心,我一定会努力考取解元的。” 解元是第一名,周静容觉得有目标是好事,但也不可过于激进,遂宽慰他道:“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呀,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傅云深微怔,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你已经做的很好”,他们都说“你还可以做的更好”,不断的鞭策他,鼓励他,生怕他有一点点的掉以轻心。 旁的妻子也会希望丈夫上进,从而耳提面命吧。怎么他的小妻子就这么另类呢,怕他压力大,甚至对他没什么要求。 傅云深没被要求,却有了更大的动力,将周静容抱的更紧:“我会做的更好。” 为了你。 第六十五章 能亲你吗 周静容没想到,傅云深进了考场,再出来已是近十天后的事了。 他考了整整九天,虽然中间也有换场,但考虑到人多嘈杂,就没让周静容过去陪他。 周静容牵挂傅云深,也没心情出去玩,安安静静的在天香楼里宅着,趁着空闲,抓紧时间存漫画稿,过得倒也充实。 考试结束这天,周静容去接傅云深。 她眼见着有考生出来哭天抢地的,不禁想起了自己高考的经历。不过显然这时代的高考要比现代严峻的多,因为她还看见了好几个考生是被抬着出来要送去医馆的,可想而知考场的环境是多么恶劣。 周静容揪心不已,踮着脚伸长脖子向里面探望,好在傅云深很快就出来了。 他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不过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眼眶下面也是一片青黑,显出一种颓废的美感。 周静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傅云深心情大好的接住了她。 周静容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腰,傅云深没想到一来就这么刺激,正要心猿意马一下,周静容闷闷的说了句:“瘦了。” 那里面没有新鲜的吃食,天天只能吃饼子喝凉水,嘴里都淡出鸟了,能不瘦么。 傅云深也回敬的摸了摸周静容的腰,笑着调侃道:“胖了。” 周静容和所有女孩儿一样,最忌讳胖这个字,马上为自己辩白:“哪有,我也瘦了好不好?我天天想着你,茶不思饭不想的,怎么可能胖呢?” 傅云深被她的“天天想着你”取悦到,收紧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语气暧昧不已:“想我?” 周静容心疼傅云深这几日的辛苦,于是毫不吝啬的说起了好话:“嗯,想你,想你想的不得了,吃不下也睡不好,都瘦了。” 非是要让他承认她瘦了不可,傅云深眼中的笑意更深,低沉的嗓音和着悦耳的笑声,深情的说:“我也想你。” 他说着,低下头飞快的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一触即离。 周静容没想到他会做这种大胆的举动,做贼心虚似的向四周看了看。好在周围都是心情激动的学子和家人,没人注意他们。 周静容没什么威慑力的瞪了他一眼,大庭广众的,不知羞! 回到天香楼,傅云深沐浴更衣之后,一扫方才的沧桑倾颓,还是那个凌浚出尘的高岭之花。 周静容点燃安神的熏香,想让傅云深好好休息一下。 傅云深将她拽到怀里,小孩子要糖似的撒娇:“陪我一起睡。” 呃,陪/睡什么的……好吧,作为女朋友,允许男朋友任性一下啦。 傅云深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考场的格子间狭窄,他身高腿长的,坐着都难受,哪里躺得开。现在躺在大床上,身姿舒展,又有温香软玉在怀,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不过周静容吃得好睡得好,这会儿倒是没有困意。她被当成人形抱枕,动又不能动,只能睁着眼睛望天,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好无聊。 可没一会儿,她就在散发着温热气息的怀抱中昏昏欲睡起来,甚至睡的时间比傅云深还要长。 周静容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她先踢了被子,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又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眼睛半睁不睁的,脸颊带着刚刚起床的红晕。 傅云深抬头看见她这副懵懂的样子,喉头涌动。媳妇好可爱,好想要……一亲芳泽。 傅云深这样的想着,也这么做了。 “唔……” 周静容的后颈抚上一只大手,被迫仰起了头,被堵住了双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轻轻的触碰,而是长驱直入,青涩又热切,毫无章法,横冲直撞。 周静容还没清醒的脑子更加晕晕乎乎,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直将脸憋得涨红,感觉快要窒息,才奋力的拍打着傅云深。 傅云深恋恋不舍的放开周静容,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怒目嗔视。 可她脸上红霞翻飞,眼中含着朦胧的水汽,一张俏脸艳若桃李,不仅没什么威慑力,反而让傅云深更加意动。 周静容更生气了,板着脸凶巴巴的对他说:“你以后不可以随便亲我,要经过我的同意才可以。” “好。” 傅云深答应的痛快,一点也不含糊。周静容见他态度端正,这才满意了。 两个人白日里都睡饱了觉,这会儿没什么困意。傅云深建议出去走走,看看延平郡的夜景,周静容欣然应允。 古代的夜晚不比现代繁华,没有绚烂多彩的霓虹灯,能将暗空照的亮同白昼,却也留下一盏盏烛火跳跃的灯笼,似在等待归人。 傅云深侧头看着周静容,她姣好的容颜被昏暗的光影笼罩的朦胧,为她添上一分柔色,让他的心也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 “容容,我能亲你吗?” 傅云深痴痴的看着周静容,大脑不受控制,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 ?!他倒是学乖了,知道问了,可是周静容尴尬了。她好像不该定这个规矩,这话真的说出来,怎么那么别扭啊。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旁边的铺子里突然走出一个急匆匆的人影,险些撞到她身上。 傅云深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向后退了几步,这才避免了碰撞。 “抱歉……咦,姑娘,是你?” 险些撞到周静容的男子开口致歉,却在看清她的容颜后,眼中迸发出一瞬的惊喜。 周静容抬眼看过去,正是前些时日偶遇的那位与她一起被碰瓷的青年男子。 他今日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灰白色长袍,仍是朴素,却不掩满身优雅气度,像是谁家的落魄公子。 男子看着周静容,眼中充斥着欣喜,却忽然感受到一束锐利的目光直直的刺在他身上。 他顺着那目光看去,这才看到缠在周静容腰肢上的手,以及站在她身边面色冰冷的男人。 他原本盛满喜色的眸光微不可见的闪了闪,仍是一脸平和的笑意,看向周静容:“这位是?” 傅云深眼神不善的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与周静容套近乎的男子,很是不爽。他微微用力,揽在周静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让她贴在自己身上。 周静容充分感受到了傅云深的醋意,以及那种见到了敌人的身心戒备,默默无语。 话说,男人都是这种急于在同性面前宣示主权的霸道生物么? 她无甚表情波动的对那男子道:“是我夫君。” 男子的笑容淡了些,微微垂眸:“是在下唐突了。” 周静容知道他说的是称呼问题,他不该称呼她一个已婚妇女为姑娘的。 但她一向不在意这种形式问题,而且她也不喜欢别人叫她什么夫人、太太,叫姑娘不是显年轻么,嘿嘿。 不过,她细细观察着这男子的神色,他似乎是真的才知道她已婚的身份。 但是按理说,之前碰瓷那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为了污蔑她,扒出了她的身份,他应当知道她是某位考生的妻子才对。如今看来他竟像是毫不知情,或许那件事与他没有关系,是她阴谋论了? 周静容还想直接跟他提一句碰瓷的事,刺探一下他的态度,他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子的声音:“程斐,你又在做什么?” 周静容听着那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越过这位名为程斐的男子向他身后看去,竟是程月杳。 程月杳虽远在延平郡,但与周静容未曾断了联系,仍在在水一方订做衣服首饰,可是实实在在的大客户。 周静容主动与她问好:“程姑娘,这么巧。” 程月杳走近前,看到了傅云深和周静容,铁青的面色稍许柔和了些:“傅二爷,傅二奶奶。” 说完,她看了看程斐身后的书斋,将他拽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语气却略显凶狠:“你怎的又来抄书?程家是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你非要做出这副受气的模样?” 程斐被程月杳这般质问,也不气恼,仍是温温的笑着,不疾不徐的解释道:“二妹妹误会了,我抄书并非为了赚银子,而是那书乃是孤本,我抄来阅读,顺便为友人抄送一二。” 程月杳听程斐如是说,气顺了些,以命令的口吻说:“你跟我一起回家,先去前面等我,我与好友说几句话。” 程斐礼貌的与?周静容和傅云深道别,便听话的走到前面去了。 程月杳走到周静容身边,挽了她的手,将她从傅云深怀里抢出来,与她说话,傅云深只能默默的在后面跟着。 周静容好奇道:“那位公子是?” 程月杳撇了撇嘴,嫌弃的说:“程斐是我家庶兄,你别看他外表温善,心黑着呢!总是作出一副被苛待的模样,好像我们全都欺负了他似的,名声都被他拖累了,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听着程月杳不遗余力的抹黑程斐,可见他们的关系是真的不好。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人的家事就不是周静容能随意探究的了,她也只能宽慰程月杳几句。, 与程月杳分别后,周静容对傅云深道:“我们也回去吧。” 傅云深牵住周静容的手,终于没有碍事的人了,他?又捡起了刚才的话题:“容容,我想亲你。” 纳尼?! 周静容以为打了个岔,这事就过去了,哪知傅云深还一直想着呢。 好吧,他确实尊重她了,可被追着问这种事,真的很难为情啊,他不觉得害羞嘛,他是怎么以那么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这种话的啊! 周静容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脚?的郁闷感:“你,你还是别问我了。” 傅云深眸中一喜,接着就凑了过来。周静容一把推开他,欲哭无泪。 妈妈呀,男朋友不分时间场合总想亲我,头好大,肿么办? 第六十六章 吃兔兔吗 乡试结束后,傅云深和周静容并未在延平郡多做逗留,只休息了一日便赶回浦河县。 虽然考完了试,考卷需送批审核,考试的结果还要一两月才能公布,但傅云深却不能因此松懈。 他本就成绩斐然,在考试中正常发挥,回来后也与老师探讨过考题,对于考中十拿九稳。既如此,他便需得为来年春天的会试做准备,时间并不充裕,不能掉以轻心。 周静容觉得学习应该劳逸结合,考完试就得放松,于是丝毫没有占用了傅云深学习时间的心理负担,拉着他一起去参加漆吴居的员工团建活动。 自从发生了陈掌柜收买漆吴居和在水一方的员工,从而使铺子遭受了巨大损失的事件后,周静容充分认识到人对于企业的重要性。于是她毫不吝啬的加大员工福利力度,以期提升员工在工作中的幸福感,使他们更加团结和忠诚。 周静容与傅云深出门的时候,恰遇到吴明岳。 他听说二人要出门游玩,也不怕讨人嫌,不见外的跟了上来,还悄悄请求周静容,让她帮忙带上傅娆华。 吴明岳在试后本应直接回家,打着“在傅府叨扰多日特来辞行”的名义,跟着傅云深一起回了浦河县,实则是想见傅娆华。否则他回家之后,二人又要有小半年的时间见不到面了。 两个人虽然已经订有婚约,但碍于男女大防,不敢频频见面,见了面也不好直抒胸臆,有如此可以避开长辈相处一吐相思之意的机会,他怎会放过。 于是,周静容便又捎带上了傅娆华。 此次团建的地点在望山亭,此处依山傍水,景色优美,是秋游野炊的好去处。 周静容等人到达的时候,漆吴居众人已在周永的带领和指挥下,将望山亭布置了一番,让这里俨然成为了一个品诗茶话会的现场。 漆吴居不似在水一方,有众多绣娘,又因多接触女客,所以招了许多女性员工。漆吴居的员工都是男子,少了许多顾忌,这会儿都热热闹闹的一起拾柴升火,自行制作吃食,别有野趣。 周静容与傅云深、周永等人在亭中闲聊,傅娆华也时不时的与吴明岳低语几句,心中甜蜜。 不多时,秦桑也来了。 但凡涉及到工作的事,周静容都会带上秦桑。秦桑以后要主管在水一方,周静容想让她多听多看,让她摸索出适合自己的管理方法。 没想到的是,秦桑竟还带来了叶西扬。 周静容忙将秦桑拽到一旁:“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秦桑如实道来:“杨公子来在水一方量体裁衣,听说你举办了郊游活动,觉得有趣,又与你和傅二爷相熟,便跟我一起过来了。” 周静容狐疑道:“你在歌舞坊,他便去听曲儿;你去了在水一方,他又去做衣裳;你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莫不是,他看上你了吧?” 秦桑先是一愣,继而着急的连连摆手澄清:“怎么会,杨公子与傅二爷是好友,不过看在你们的面子上,从前去歌舞坊为我捧过场而已。在水一方打开门做生意,他来做衣裳不是很正常么。不过,杨公子在乐曲上造诣颇深,与我倒是甚为投契。但杨公子为人坦荡,我心里亦只有陈郎,我们只是君子之交,绝对没有半分逾矩。” 周静容觉得古怪,远远的看了叶西扬一眼,正巧他也向这边看过来,不过看的人却是秦桑。他感受到周静容的视线,与她对视一眼,尴尬的笑了笑,才将目光移开。 周静容心生警惕,忽地想起那位追赶叶西扬的“桃花债”女子。 她从前因为叶西扬的身份神秘,本着尊重的态度并不过多探询。但是现在嘛,看来她有必要向傅云深探听一下叶西扬的身份,和那名女子的关系,以及他对秦桑的态度了。 周静容“审问”过秦桑,复又带着她回到亭中,却见傅云深不在。 傅娆华兴奋的对周静容说:“二嫂莫急,等二哥回来就有好吃的了!” 周静容正疑惑着,只见傅云深从林子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只灰色的胖兔子。 周静容迎上去,看着在傅云深手中装死的兔子,不确定道:“你抓的?” 傅云深点了点头,牵住了她的手,道:“等会儿给你做烤兔肉,喜欢吃吗?” 周静容还没表态,傅娆华见傅云深拎着兔子,已经高兴的不行:“二哥要做烤兔肉吗?二嫂,二哥做的烤兔肉可是一绝,滑嫩鲜美,回味无穷,最最好吃不过了!” 周静容有些意外,没想到傅云深还有这种堪比野外生存的技能。 傅云深幼时在乡村生活,家中贫寒,饭常常不够吃,他便跟着村里的老猎手去山上猎野味,帮助家里解决温饱问题,手艺都是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练出来的。 秦桑没吃过兔肉,有些奇怪:“兔肉好吃吗?” 周静容点头肯定道:“常言道,飞禽莫如鸪,走兽莫如兔,兔肉不仅好吃,营养还极为丰富,女子常吃兔肉,还有美容的功效呢。” 秦桑也是一枚妥妥的吃货,听着周静容和傅娆华左一句右句的形容,已经在心里咽口水了。 周静容看着和自己一样期待美味的傅娆华和秦桑,甚是欣慰,还好这里没有说“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的嘤嘤怪。 “啊!傅师兄,你在干什么?你要杀了这可爱的小兔子吗,你怎能如此残忍!” 周静容刚感叹完,就猝不及防的被打了脸。嘤嘤怪出现了,曹操真不愧是世界上跑的最快的人啊! 傅云深已经挽起了衣袖,正打算亲自宰杀处理兔子,给周静容做美味兔肉,一只属于女子的白嫩手臂倏地伸过来,趁他不备,将兔子从他手里抢走。 傅云深对于这种不逊的行为感到十分厌恶,他皱紧眉头,不耐的看过去,竟是卓清莹。 卓清莹抱着兔子,轻声哄着:“小兔子,别怕啊,我会保护你的。” 她说罢,看向傅云深,眼中隐隐含着水光,似是控诉似是痛心:“傅师兄,爹爹教导我们万物皆有灵性,要心存善念,你怎能杀生,造下业障?” 傅云深本来就与卓清莹没什么交情,不过是老师的女儿,徒有个师兄妹的名分罢了。这会儿听着她的指控,他很是不爽。 他不过吃个兔子而已,跟善不善良有什么关系,还将业障这种词都扯出来了,他又不是和尚! 傅云深冷冷的看过去,正要开口,周静容却先他一步上前,毫不客气的将兔子抢了回来,拧着眉头不悦的问:“卓姑娘茹素?” 卓清莹被问的一愣,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回答:“不……” 周静容再问:“既然卓姑娘也吃肉,为何我们吃不得?” 卓清莹微怔,随即大声反驳道:“那不一样!你们不是吃肉,是杀生,是恶业!” 周静容嗤笑一声:“哦,照卓姑娘这么说,吃肉可以,为了吃肉杀生却不可以。卓姑娘可曾想过,你吃的肉也是别人杀生得来的,若不是你要吃肉,别人又怎会杀生,那这份业障也应该算在你的身上。如此说来,卓姑娘所造下的杀生业障也不少吧,又凭什么来指责我们?” 卓清莹微张着嘴,不知如何反驳,胸口因气愤和憋闷剧烈的起伏。 周静容接着说道:“这兔子是我们抓到的,我们有处置的权利,卓姑娘本就不该置喙。况且,因果循环,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你怎知这不是我们和这兔子之间的缘分呢?” 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很正常。 卓清莹偏要往佛理上扯,那周静容就陪着她说呗,好像谁不会说几句场面话似的。 卓清莹被周静容噎的说不出话来,她平时也是伶牙俐齿,怎么一遇到周静容,就总是被她无理也要争三分的霸道气势压制的发挥不出正常水平呢? 卓清莹说不过周静容,只能一副被欺负的模样,泪眼盈盈的看向傅云深:“傅师兄,她说的都是歪理,兔子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了它呢?太残忍了,你不能这么依着她!” 傅云深连一个字都不想对卓清莹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从周静容手中接过兔子,一刀进出,便造下了她口中的杀业,然后剥皮去毛,开膛破肚,调料腌制,上火架烤。 卓清莹目瞪口呆的看着傅云深这一套利落的动作,面色煞白,表情僵硬。 周静容也是忍不住嘴角微抽,傅云深真的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虽然她也讨厌卓清莹这种伪装良善的站在道德制高点自说自话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手段,凭什么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的对错,何况还是这种“我可以吃肉,但你不能杀生取肉”的狗屁道理,要是真的这么善良,干脆吃土好了,连菜也不要吃,植物还有生命呢! 但是好歹也要考虑她一个姑娘家,直面这样的场面不好吧,看看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脸都白了。 这时候,周静容也不想跟卓清莹较真了,反而有点同情她:“咳,其实兔肉真的挺好吃的,要不一会儿你也尝尝?” 卓清莹缓过神来,狠狠的瞪了周静容一眼,哭着跑开了。 周静容尴尬的笑了笑,同情有时候真的要不得啊! 第六十七章 落水救人 卓清莹离开后,和她同行的几个姑娘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周静容刚才只顾着与卓清莹理论,这会儿才看到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姑娘,林疏桐和周静姝也在其中。 林疏桐本就与卓清莹交好,周静姝也一向自诩有才学,不顾旁人嫌弃她的庶女出身,拼了命的挤进这所谓的才女圈中找存在感。 林疏桐看着众人开火做饭嬉笑打闹的热闹场景,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也想留下来玩儿,但又想到卓清莹哭着离开,心中不忍。 她欠了欠身:“表哥,表嫂,我先去看看卓姐姐。” 其他几个姑娘也纷纷告辞,跟着林疏桐走了,周静姝却留了下来。 周静姝看着周静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周静容以前也很会吵架,不过却是凭着嗓门大,话语粗俗,旁人不愿跟她吵,以免掉了身价。 可是现在她依旧牙尖嘴利,却是字字在理,叫人挑不出毛病反驳,使人吵不过她。 周静姝觉得古怪,周静容到底经历了什么,何以变化会这么大? 周静容自然不会告诉她,她经历了什么。 周静容对于周静姝留下一事没有异议,不过多张嘴吃饭而已,却也没心思搭理她。 她蹲在傅云深身边,讲起刚才的事,委婉的提醒他,就算讨厌卓清莹也不该吓她,行事手段应该柔和些,别忘了卓清莹可是书院山长的女儿。 周静容做事习惯留有退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毕竟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傅云深微微蹙眉,语气不悦:“管她作甚?就算被吓到,也是她自讨苦吃。” 周静容扒着他的手臂,仰着头看他:“那你就没有想过,我也会被吓到吗?” 傅云深拿着树枝拨弄火堆的手臂顿住,表情微僵。他只顾着快点赶走卓清莹,却忘了这一茬。 对啊,周静容也是娇滴滴的小女子,也会怕这种见血的场面吧,虽然他只是杀了一只兔子。 周静容本来是想以自身为例说教,哪曾想傅云深竟当了真,眼中露出愧色,歉意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同样的事情,他不在乎别人如何,却怕她受到伤害。 周静容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这样的“双标”,她很受用。 她挽住傅云深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腿上,语气欢快安慰他:“我不怕啦,我都敢吃呢。” 她可没有矫情的只知道吃肉,却“单纯”的不知道肉是从哪里来的。 傅云深这才释然,与她十指紧扣,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周静容和傅云深腻腻呼呼的时候,没注意到周静姝趁着吴明岳去净手,将傅娆华单独叫走了。 二人来至僻静的湖边,傅娆华问:“周二姐姐,你有何事要对我说?” 周静姝道:“傅妹妹,我想向你道歉。” 傅娆华有些迷茫,想不起周静姝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啊?” 周静姝面带愧歉:“七夕那晚,我不该缠着妹妹,要求妹妹割爱那个珠子串成的小兔子,让妹妹为难。明明是我年纪长些,却这样孩子气,实在不该。” 傅娆华恍然大悟,羞涩的笑了笑:“哦,那件事啊,那有什么值当道歉的。反倒是我没有让给姐姐,心里才过意不去呢。不过姐姐走的快,我当时没反应过来。” 说起突然离去一事,周静姝又想到离开的原因,是周静容当着众人戳破她庶女的身份,落了她的面子。 周静姝不禁心中愤恨,也不知这傅娆华是真单纯还是心机深,竟捡着戳心窝子的话扎她。 周静姝垂眸,掩下眼中的恨意,复又抬起头,往傅娆华的头上瞥了一眼,歉意道:“还有这簪子,也是我的错,实在对不起。” 傅娆华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簪在发髻中的百合花白玉簪,没明白周静姝的意思:“簪子怎么了?” 周静姝略显惊讶:“吴公子没告诉你吗?” 傅娆华微怔,吴明岳和周静姝有她不知道的秘密,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微酸,闷闷的摇了摇头:“不知周二姐姐说的是何事?” 周静姝更加愧疚了:“这簪子乃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摔断的。那日我差点摔下楼梯,吴公子为了救我,抱住了我,却失手掉落了簪子。我本想赔偿,可吴公子说没什么要紧的。我还以为这簪子不重要,没想到竟是送给你的,这可真是大罪过了。” 傅娆华听了周静姝的解释,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周静姝话中的重点在于,吴明岳抱住了她,吴明岳说簪子不重要。 而傅娆华理解到的重点却是,吴明岳是为了救人,才意外摔断簪子的。 傅娆华心头一阵轻松,为误解了吴明岳而暗暗唾弃自己,接着扬起一张明媚的笑脸,不在意的说:“没事啦,周姐姐不必自责。簪子是死物,摔断了还可以再买新的,人最重要,你没事就好啦!” 她的笑容真诚,不似作伪,却让周静姝心里的妒火燃烧的更加旺盛。 没想到,傅娆华和吴明岳说的话都是差不多的,簪子是死物,只要她没事就好。 呵,你们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善良,所以你们才是注定的天生一对吗? 周静姝微微一笑,像是释然的模样:“那就好……” 话未说完,她脸色骤变,惊恐的看向傅娆华身后,发不出声音来。 傅娆华被她的表情吓到,下意识的向后看去,却听周静姝艰难的挤出一个字:“蛇……” 傅娆华没看见蛇在哪里,却觉后颈一凉,顿时吓得大叫一声,闭着眼睛胡乱的挥舞起手臂。脚下更是忙乱,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一截圆圆的木棍,便脚下一滑,便向后仰去。 “扑通”一身,傅娆华落水了。 傅娆华落水之后便沉了下去,秋季的衣裳厚实,沾了水便像铁块似的拽着人向下坠。她隔着水面模模糊糊的看见周静姝慌乱的神情,大声呼喊的模样,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的身体不断的下沉,意识渐渐飘忽,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不会凫水,她死定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水面突然之间仿佛被什么劈开,一束光射了进来,照亮了昏沉的水底。 傅娆华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身影向她游过来,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张脸的模样。 周静姝声嘶力竭的呼喊,让丫鬟去找人,但她不会凫水,没法施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傅娆华沉入水中。 这时,一个陌生男子跳入水中,救起了傅娆华。周静姝心中先是一松,继而一喜。 一松是因为傅娆华得救,她可不想傅娆华在她面前丧命,否则她说什么也脱不了干系。 一喜是因为傅娆华与陌生男子在水中肌肤相亲,名声就毁了,那么她和吴明岳的婚事还能成吗? 周静姝正在这一松一喜之间情绪起伏,忽听身后响起吴明岳呼唤傅娆华的声音,想必是找过来了。 周静姝眼珠一转,故意栽了身子,也落入水中,仓皇大喊:“救命啊,吴公子,救救我!” 吴明岳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便循着声音跑了过来,却看见傅娆华落水,且被一个男子抱在怀中。 他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全身血液倒流,想也没想就跳进水里,奋力向傅娆华的方向游过去。 周静姝大惊,没想到傅娆华已经有人救了,吴明岳却还是向那边游过去,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也落水似的。 周静姝吓得大声呼救:“救……命……” 湿衣裳拖着她向下坠,她在水中沉沉浮浮,一张嘴便涌进去一口水,直戳进肺里,又冷又疼。 她这才后悔,她故意在吴明岳面前落水,就是为了算计他救她,与他有肌肤之亲,到时不怕他不负责。 可是没想到,吴明岳心里眼里只有傅娆华,根本不顾她的死活。她的亲事算计不到,命也要没了,如何不悔。 周静容等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吴明岳抱着傅娆华向岸边靠近,林衍跟在他们的身后。周静姝断断续续的呼救,林衍停下来,远远的看着她,眼中犹疑不定。 林衍的犹豫是因为,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如果他选择去救周静姝,就不仅仅是救了一个人,同时还背负了这个女子的清白以及她的姻缘,他无法轻易做决定。 周静容却没有犹豫,眼见周静姝已经被水没过了头顶,她连外套都来不及脱,直接下水游了过去。 现场的女子没几个,更没有会凫水的,周静容却擅长游泳;而牵扯到女子的名声,男子不方便去救,也就只有她去救周静姝最为合适。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周静容没想这么多。 她会游泳,遇到有人落水,救人是出自本能,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的妹妹。 傅云深被周静容毫不犹豫跳下水的举动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跟下去。可他进入水里走了几步,才豁然想起不妥。 他只能站在原地不动,双手成拳攥的用力,一双黑眸风云涌动,紧紧的盯着周静容。若她稍有力不从心,他就马上过去帮忙。 尽管湿衣裳增加了重力,秋日里的湖水冰寒刺骨,让周静容有些体力透支,但她还是凭着良好的水性和经验,安安稳稳的将周静姝带了回来。 傅云深大步上前,将她拽了起来,连带着拽起了周静姝。 丫鬟忙上前扶住了昏迷的周静姝,给她裹上外袍,仔细不被旁人看到。 傅云深直接将周静容打横抱起,面色阴沉的仿若黑云压城,一步一步的涉水而行。 周静容失了力气,全身瘫软,心安理得的靠在傅云深怀里,想着这一层又一层的衣裳,湿漉漉的怎么也得重了二十斤吧,傅云深却将她抱的稳稳的。 她没注意傅云深山雨欲来的脸色,有气无力又不合时宜的笑言:“傅云深,你力气真大。” 第六十八章 互生疑窦 回到傅府,周静容和傅娆华双双发起了高烧。 秋季寒凉,湖水刺骨,再让寒风一吹,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周静容尚且时常锻炼,身体素质很好,都中了招,就更别说傅娆华那娇弱的身子骨了。 一直到了夜里,傅家仍灯火通明,大夫下人来来往往,为这二人的病情反复而忙碌,傅家众人心情惴惴的度过了这难捱的一晚。 次日,周静容醒来,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得全身沉重无力,好似还有着水中失重的后遗症。 “水……”她的嗓子火辣辣的,发出的声音也满是沙哑。 话音未落,温热的液体便送到了唇边。她抬眼,正对上傅云深那双写满了担忧关切的眼眸。 早在周静容努力睁开眼睛的时候,傅云深就醒了。他这一晚上就没睡踏实,但凡她有一丝响动,他都会马上起身看顾。 傅云深神色憔悴,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周静容又想起之前受凉腹痛,他也是这样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心中不无动容。 傅云深见周静容的眼神柔柔的,一副被病气折磨的孱弱的模样,悔愧自责如潮水般齐齐涌来,恨不得打自己一拳:“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下水的,明明知道你身子畏寒,是我不好。” 若是重来一回,他决计不会让周静容下水救人,他去救就是。 什么男女大防,什么礼仪规矩,可去一边吧。就算为人诟病又如何,总好过眼睁睁的看着她生病受苦,他也跟着剜心一般的难受。 周静容知道傅云深后怕,却不想他过分苛责自己。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她一个人能做到,又何必搭上两个人。 他心疼她,她又何尝不心疼他呢。 周静容伸手轻拍了他一下,似嗔似笑的说:“别,我可不想看到你与别的女子湿身相拥的模样,回头再被缠上,我可就糟心了,我宁愿病这一回。” 周静容故作吃醋霸道的说辞并没有安慰到傅云深,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懊恼道:“那些事有什么要紧,都有法子解决的……” “那你亲亲我吧。” 周静容忽地抓住了傅云深的手,温温柔柔的看着他,传递给他一种柔和又坚定的神秘力量。 傅云深顿住,被她仿若泄出细碎星光的眼眸吸住,情绪一时没转换过来,只愣愣的看着她。 周静容失笑,看惯了傅云深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的模样,这种呆呆的样子也很可爱。 她翘起手指在他宽厚温热的掌心轻轻挠了挠,声音越发娇气:“你心里过意不去,就亲亲我吧,当作补偿。” 周静容平时对于这种亲密的举动推拒都来不及,哪会如此主动,傅云深的注意力不自觉的就被她拐带着跑偏了。 他从善如流的俯下身子,极为爱怜珍重的在她小巧圆润的鼻尖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满目柔光深情。 “下回再遇到这样的事,万不可不假思索的冲上去,凡事要多考虑自己,也要考虑我。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傅云深的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只觉得鼻头泛酸,喉间发闷,哽住了他的声音。 周静容的心像泡在了温泉里,温热的泉水涤荡着她全身的每一处,暖洋洋的。 她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保证道:“嗯,我知道,我会的。”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爱惜身体了,因为她已经不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她有他了呢。 傅娆华不似周静容那般身强体健,脑袋一直昏昏沉沉,时醒时睡。待她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周静容休整了一天,早就恢复了元气,这会儿正在傅云深的陪同下前来探望傅娆华。吴明岳、林疏桐、甘棠等人也都跟过来,陪着一直守在这里的吴氏在外间话几句家常。 几人正说着话,内间的门被推开,萃香欣喜的对众人道:“太太,姑娘醒了!” 由吴氏带头,一众人鱼贯而入。 “娆娘,你总算是醒了,可吓坏娘了!”吴氏坐在床边,一只手握住了傅娆华的手,一只手拿着帕子拭泪。 傅娆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安抚她:“让娘担心了。” 语毕,她微微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众人,似在寻找什么,语气略显急切:“岳表哥呢?他没事吧?” 吴明岳本来站在了后面,这会儿听见傅娆华着急找他,也顾不得恪守礼节,忙走上前来,站在吴氏侧后方,柔声道:“娆娘,我没事。” 傅娆华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见他果真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扬起感激的笑脸:“多亏岳表哥救了我,若是表哥为了救我生病,我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还好表哥没事。” 傅娆华被林衍救起的时候已经陷入昏迷,被吴明岳接过去后方稍稍恢复了点意识,只隐隐约约听见了他不断呼唤她名字的声音,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他救了她。 吴明岳想起真正救了傅娆华的人其实是林衍,脸色微变。当时生死攸关尚不觉得,现在想起林衍与傅娆华在水中的亲密接触,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 但他并非不知感恩的人,况且还是在众人面前,仍如实解释:“娆娘,其实救了你的人是桐表妹的堂兄林衍大哥,我是后赶过来的。” 傅娆华微微怔了下,完全没有关于林衍的印象。 原来,那时如光一般劈开水面来到她身边,为她驱散黑暗寒冷的人,竟是林衍吗? 傅娆华很快回神,她本就是单纯的性子,诧异过后也没有胡思乱想,仍是笑着说:“原来是林大哥救了我,那我可得好生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吴氏也连连感叹,哽咽道:“是啊,多亏了衍哥儿和岳哥儿两个好孩子,不然我儿命休矣!娘得准备厚礼答谢才是。” 听着傅娆华坦荡的话语,吴明岳心头一松,豁然开朗。他明明该感激傅娆华的救命恩人,怎的还小人之心上了? 吴明岳压下心头莫名的情绪,以准女婿的身份接过了吴氏的话:“姑母跟我客气什么,倒是我也该为林堂兄准备谢礼才是。” 吴氏对于吴明岳没有计较林衍与傅娆华迫不得已的肌肤之亲,反而感激林衍救了傅娆华的态度很是满意,看向他的目光除了慈爱,更多了一分赞赏和认同。 屋内气氛和乐,傅娆华也跟着笑了笑,又忽地想起什么,猛的看向周静容:“啊,对了,还有周二姐姐,她没被蛇咬伤吧?” “蛇?”周静容神思微动,没有马上回答傅娆华的话,反是问起:“娆娘落水跟蛇有关?” 傅娆华想起后颈发凉的感觉,说不定当时那蛇已经快要攀到她身上了,禁不住阵阵后怕,打了个寒颤,接着又目露羞赧的解释道:“我自来胆子小,更是怕蛇,这才不小心踩空落了水,周二姐姐没事吧?” 周静容微笑着摇了摇头:“她无事。” 周静姝被救起后就送回了周府,白日周府那边已经让人过来回了话,说周静姝已经醒了,也是发了场热,并无大碍。 周静容觉得古怪,这都已经九月了,再过一月就要入冬了,竟还有蛇? 她与傅云深对视了一眼,显然后者也觉得蹊跷,眉宇间露出凝重之色。 不过他当下并未多说什么,只在事后单独向傅娆华细细的问了一遍落水的经过。 “娆娘虽未亲眼看见蛇,却感觉到了,许是真的有吧?” 傅云深知道周静容与周静姝不合,但周静姝毕竟是周静容的亲妹妹,她会毫不犹豫去救她的性命。傅云深拿不准周静容的态度,自是不敢毫无证据就以最深的恶意去揣度周静姝。 倒是周静容对此存疑:“亲眼看见的都不一定为真,何况只是虚无缥缈的感觉?对于代入感极强的人来说,若厌恶害怕某样东西,只是听见那个词,身体就会有反应,娆娘可能也是这种情况。毕竟这种时节不可能有蛇的,我们过去的时候也未曾发现。” 周静容认定是周静姝说谎,吓唬傅娆华。可她想不明白,周静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傅娆华在水边受到惊吓,极有可能会落水。什么仇什么怨啊,要置人于死地? 周静容倏地想起,那日在在水一方所见周静姝对吴明岳的态度,以及秦桑对周静姝的怀疑,好像明白了什么。 为了夺爱?那也不至于要人命吧。或许,在周静姝看来至于? 周静容难得的感到迷茫。 就在周静容为周静姝的所作所为不解时,周静姝也在为周静容的变化感到心惊。 薛姨娘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险些尖叫出来,却不得不压低声音:“是那小贱人救了你,她竟会凫水?” 周静姝绷着一张脸,严肃又理智的说:“娘,你不觉得周静容很奇怪么,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你明明将她养废了,她根本不通文墨,如今倒是成了受人追捧的画师。那般精湛的画技和巧思意境,若不是自幼学成,根本达不到那么高的水平。可她一直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去傅家之后的一举一动也皆在我们掌控,未曾偷偷拜师学艺,她是如何学会作画和凫水的?” 薛姨娘喃喃道:“是啊,奇怪,太奇怪了。” 她仿若失神的念叨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从茫然变得诡异,散发着疯狂的光芒:“就像换了个人……说不定,真的换了个人呢。” 第六十九章 等价交换 傅娆华落水一事终究有碍闺誉,为防有人乱嚼舌根,周静容严令在场人员保密。 但这件事还是传了出去,连带着傅娆华乃是被未婚夫以外的其他男子所救的细节。 当天在场的人除了漆吴居的员工,便是傅家的下人,以及其他几位友人。 漆吴居在经过人员清洗及整顿后,留下的都是忠心可靠之人,也没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傅家下人签的死契,更不会出卖主家。 而另外几位,秦桑、叶西扬和周静姝一相比较,怎么看,最有可能谣传这件事的都是周静姝。 傅云深并不知晓周静姝对吴明岳的那点小女儿心思,他觉得周静姝针对傅娆华,要么是两人之间有过节,要么是为了打击周静容。 周静容结合前后,将推断出周静姝对吴明岳有意一事告知傅云深,如此,周静姝的行为也找到了缘由。 傅云深听完,目如含霜,语气极为不满:“吴明岳招惹她了?” 对于其中细节,周静容却是不清楚了,但她觉得这事应该是周静姝一厢情愿,吴明岳怕是根本不知道呢。 周静容摇了摇头,不齿道:“虽则此事娆娘受了些委屈,但那日吴明岳也在场,不会因此产生误会隔阂,倒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过了问名纳吉,天命批算,若想凭借这么几句流言就搅黄一桩婚事,未免可笑。我看周静姝就是闲的,给她找点事做就好了。”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义愤填膺的模样,好奇又期待的问:“你打算怎么做?” 周静容狡黠一笑:“她许是忘了,她的婚事还攥在我手里呢。” “你要帮她相看人家?” 傅云深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他私心里不想周静容花费太多精力去管周静姝的事,明摆着出力不讨好,还不如跟他多培养培养感情。 周静容嫌弃道:“我才懒得管呢,不过给她添点堵,帮娆娘出口气罢了。” 周静容心中是恼火的,周静姝因为嫉妒就能起杀人之心,可见这人心思歹毒,总该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傅云深宠溺的摸了摸周静容的脑袋,小娇妻这种暗暗使坏的模样也很可爱,他都喜欢。 “需要我做什么?”他温柔的问。 周静容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一事:“啊,对了,我想问你关于叶西扬的事来着。” 周静容好奇心不重,虽然叶西扬身份成谜,但她从来不主动过问,现下却是想知道了。 傅云深奇怪道:“为何?” 周静容蹙着秀眉,将叶西扬与那位“桃花债”女子的纠葛,以及叶西扬对秦桑莫名热切的态度,讲给傅云深听。 傅云深微微一笑,笑容里透着些阴险狡诈的味道:“可以呀,不过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拿什么来交换呢?” 他说着,大手扣在她的盈盈细腰上,暧昧的游移。 周静容白了他一眼,对于他三不五时的调戏已经产生了抵抗力,内心毫无波澜的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踮着脚尖献上了一枚香吻。 傅云深唇畔的笑意扩大,将她紧紧的箍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与心爱的姑娘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傅云深这才心满意足,毫无心理负担的出卖损友。 “那位姑娘确是语堂的桃花,两家乃是世交,二人亦是青梅竹马。从前语堂将她当作亲妹子,如今那姑娘表明心意,语堂避之不及。碍于两家以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语堂不忍伤了姑娘的心,只能一味退避。至于他对秦姑娘的心意,我未曾听他提起过,回头我帮你问问。” 周静容点了点头,又不放心的追问:“那他还有别的桃花吗?” 傅云深不满于周静容对叶西扬的过分关注:“你那么关心他作什么,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 周静容伸手在他腰间狠狠的掐了一把,恶狠狠的说:“我管你有没有,反正现在你是我的!” 霸道的句子却让傅云深心里无比熨帖,从前他为了得到她的在意和关注,甚至被嘲“无理取闹”,如今她总算说出了他想听的话。 傅云深暗沉的眸光乍亮,如璀璨的繁星,掩着数不尽的欢喜,手臂环的紧紧的,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唔,傅云深,说正事……” 细碎的句子被吞没,掩于唇齿间。 周静容邀请周静姝参加漆吴居的读书会。 读书会的起源,开始是因漆吴居讲书及剧场开放的时间外,众人时常聚在一起讨论鲛人传说的剧情。 周静容见此情景,又受到集贤馆每旬辩学的启发,干脆组织了读书会,意在给文人雅士讨论读书心得创造条件和环境。 读书会不拘于讨论鲛人传说,也不拘于任何书本,更不似集贤馆辩学那般正规严肃。虽打着读书会的名义,但实质更像是茶话会,比较随性,让人放松。 周静容邀请周静姝参加这种青年才俊云集的聚会,周静姝想当然的便以为是周静容为了给她机会展示才学,为寻一门好亲事铺路。 可哪料到,周静容根本就没给她什么展示才学的机会,直接让她当场相看了三位未婚男子。 虽说是相看,但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过是给了他们光明正大说话的机会,并不逾矩。 但周静姝就是觉得这种连番相看,像是任人挑选似的,失了颜面。况且这三人没一个她看得上的,更觉受辱。 她就知道,周静容怎么会那么好心! 周静姝心中不忿,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虽然极力掩饰,但到底无法控制自如。 若她只是表现的冰冷,旁人也只会觉得她性情高傲,这倒没什么。但她言笑晏晏之余,时不时流露出的敷衍和不屑,却显虚伪,实在是让人心里不太舒坦。 那几人受到这般薄待,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周静姝自觉受到侮辱,回家以后就迫不及待的向周老爷倾诉心中的委屈,想趁此机会让周老爷松口,别再让周静容插手她的婚事。 周老爷却不如她想象中那般生气,而是略显惊讶的问:“那三人当中,没有一个你看中的?” 周静姝对周老爷的态度不满,却不敢发作,只能将满腔怨愤发泄到周静容身上:“爹,不知长姐何意,怎的给女儿找那样的人相看?那陈家公子生的乌面鹄形,张家公子苦读多年连童试都没过,魏家公子家徒四壁,难道还要女儿倒贴?婚姻于女子而言是关乎一生的大事,就算长姐想拿捏我,也不该在这种事上做文章!爹,女儿求您,不要让长姐管我的婚事了,还是让姨娘帮我相看人家吧,姨娘总不会像长姐那般不上心的!” 有才华的她嫌长得丑,长得好看的她嫌家里穷,家里富裕的她又嫌人无才。总之,就是没有合心意的。 周老爷脸色古怪,神情复杂:“与你相看的这几人,都是爹亲自挑选的,与你长姐无关。” 周静姝大惊,万万没有想到周静容竟提前得到了周老爷的首肯。 那几个人当然没有周静姝说的那么差,她不过是为了给周静容上眼药而故意抹黑,哪曾想周老爷知道这些人,自然也知道她所言并不属实。 周静容打听了不少家世相当的未婚男子的信息,再由周老爷从中筛选,爬罗剔抉,最后选出了这几人。 周静容不傻,就算她想拿捏周静姝的婚事,也不会越过周老爷擅自做主。毕竟周家虽然没有主母,却还有周老爷这个当家人。也是周静姝过于急切,未曾想到这一点。 信口胡言,颠倒是非,埋怨长姐,周静姝在周老爷面前苦心经营的好形象,分分钟就暴露了原形! 周静姝看着周老爷失望的神色,心如擂鼓,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老爷并非因为周静姝的挑剔不悦,而是她编排起人不眨眼和妄议长姐的那副狰狞嘴脸,与他平时印象中温婉娇憨的小女儿大相径庭。 她挑剔也就罢了,竟还不识人心。 所谓士农工商,商为下等,周老爷虽然腰缠万贯,但还是希望能将女儿嫁入书香世家,抬高身份,有底气做人。 所以他在傅家微末时给予援手,给周静容争取来这门好婚事。如今再让周静容拉拔庶妹,不是正好么? 薛姨娘出去谈婚事,只会降低周静姝的身价,而周静容却是秀才老爷的夫人,会消弭周静姝的庶女身份给她带来的不利影响。 她怎么就是不懂,他作为父亲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呢? 周静姝还想说些什么来弥补,周老爷已经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语气无波:“我会告知容娘不再管你的事,但也没道理让一个姨娘张罗姑娘的婚事。你放心,爹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的。去吧,我累了。” 周静姝像是被打了七寸的蛇,惶然无措,只讷讷的说了句:“爹爹好生休息,女儿告退。” 走出房间,温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才让周静姝如坠冰窟的身体活了过来。 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恨恨的咬牙,好一招离间计,让她失了爹爹的欢心。 周静容,都是你干的好事,你且等着! 第七十章 流言可畏 近来,坊间流传着一个奇怪的传言。 将书画结合为一体极为受人追捧的鲛人传说,乃是傅家二奶奶也就是周家大姑娘所作。 那周家大姑娘是何许人也? 可不正是周老爷家里那位不学无术,遛猫逗狗,一言不合就当街杖杀奴婢,名声跋扈的大女儿。 连千字文都背不全的人,竟会作画?如此心性暴虐之人,竟还会寓教于乐? 稀奇稀奇。 不过还有更稀奇的,那周大姑娘在嫁进傅家那天,失足跌落台阶,险些断了气,连大夫都说她挺不过当晚。可谁知第二日她就醒了,好好的跟没事人一样,真是命大。 自那之后,她不仅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作画,更收敛了以前的暴脾气,对待下人亦是和风细雨。 庸女变成天才,恶人转了性,真真是奇了。 起初,人们还当这是一件稀奇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 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之间性情大变,与之前判若两人,令人细思恐极。 莫不是那一摔,内里换了芯子,被妖物夺舍了? 周静容听到这些流言的时候,当真是汗颜。 果然人民的想象力和创作力是推进社会前进的动力,竟仅凭着家长里短的流言,就把她的来历扒了个透彻。 不过话说,她明明是变的比以前更好了,为啥说她是妖物,不应该是仙物么? 咳咳,关注点跑题了。 但周静容不怕被怀疑,她从来就没想把自己的变化藏着掖着。 她嫁为人妇,刚进门又被婆家冷待了一个多月,性格有所变化也能说得通。 至于说她不通文墨这事也站不住脚,她只是以前表现的粗鲁,便使人们误以为她无德无才。但她可以坚持自己于作画一事有天赋,就算将原主带大的薛姨娘清楚她的斤两,也不会与外人道,自打嘴脸。 毕竟薛姨娘还想摆慈母的谱,周老爷一直以为她对周静容教导有方,既然周静姝都小有才名,那周静容工于作画又有什么,想来她也不愿背负故意引导嫡女不学无术的罪名。 周静容虽是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但她忘了这里不是崇尚科学的现代社会,而是信奉鬼神的封建迷信社会。 虽然很多人都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她以前的坏名声是被误导,但还是有一部分人听风就是雨,唯恐天下不乱的抹黑她。 当这件事不断的被传播,谣言的声音越来越大,就越发坐实了其真实性。 周静容出门都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还有人会躲着她走,仿若她是什么瘟疫,避之不及。 谎话说着说着就成了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心理暗示是很强大的精神诱导。 因着这波流言,漆吴居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 虽然很多人热衷于鲛人传说,却疑心着不敢凑上前来。为啥会觉得这个漫画这么好看啊,为啥忍不住天天追更啊,会不会是被周静容那个妖物迷了心智? 周静容若是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怕是要被气笑了。她若是有这种能力,还画什么漫画啊,直接到你口袋里拿钱可好? 周静容碍于流言足不出户避风头,秦桑来傅府探望她。 周静容向秦桑吐苦水:“就算我是妖物吧,可我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至于把我说的那么吓人吗?” 秦桑安慰她道:“人言可畏呀,这阵子你躲躲就好了,莫要为这些事伤心神。” 周静容倒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是不能自由自在的出门有点憋屈罢了:“没事,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挺强的。” 周静容想起以前,刚在漫画圈小有名气的时候,还曾被全网黑过。 现代网民人身攻击的水平可比古代的这种人云亦云威力大的多,她早就锻炼出了一颗强心脏。 秦桑以为周静容说的是以前被人误解蛮横跋扈一事,她与周静容相交,知晓她品性纯良,自然认为她以前的那些坏名声都是谣传,露出为挚友心疼又抱不平的神色:“别担心,市井之人闲极无聊,最爱嚼舌根。新鲜事天天都有,等过阵子有了其他的谈资,这些谣言也就过去了。” 不得不说,秦桑真的是很透彻,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流言蜚语不过是人吃饱了没事干闲出来的本质。 周静容被她这么一宽解,果然舒心了不少。 二人正说着话,雅意匆匆来报:“二奶奶,不好了,娘家老爷发病晕倒了!” 周静容大惊,腾的一下站起来:“我爹晕倒了?怎么回事?” 周老爷正当壮年,身体好得很,怎么会突然晕倒? 周静容疑惑又担忧,当下便准备去周府探病。 秦桑是外人,不便相随,便先告了辞,并安慰了她一番。傅云深得了消息,也匆匆赶来,陪她回周府。 三人带着一众下人一同向外走去,才走到府门口,便被人堵住了。 “妖物,退!” 周静容满心想着周老爷,未料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人,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并甩出一个什么东西。 周静容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式吓得一个踉跄,连连后退了几步。若不是有傅云深在后面扶着,她恐怕要被门槛绊一跤。 任谁突然被吼这么一嗓子,都会吓到的。可眼下的情形却不让人这么想,皆因甩到周静容面前的是一道黄色的符纸,纸上是鬼画符一样的红色咒文。 府门外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看到这一幕俱是惊骇不已,他们下意识的认为周静容是被符纸吓得后退。 什么人会害怕符纸? 众人看向周静容的目光添上了一抹异色,警惕的向后退了退,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周静容蹙眉,顺着符纸看过去,原是静安寺的智果大师。 浦河县不大,也就静安寺这么一座正规的寺庙,是浦河百姓的参拜圣地。 因着傅老太太信佛,偶有去静安寺烧香,周静容也曾陪同过,是以见过这位大师。 静安寺的住持方丈乃是智果大师的师兄智襄大师,智襄大师一心向佛,不理红尘世事,虽说是得道高僧,却鲜少待客,对外事务都是由智果大师打理的。 这位智果大师体形微胖,自带笑眼,平素见了人没有表情也带着三分笑意,像个弥勒佛似的。可今日他却面色沉肃,看向周静容的目光仿若见了兔子的鹰,锐利,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精光。 傅云深面色阴沉,对智果不善的眼神充满怒意,直接扬手拂开符纸,凶戾的看过去:“大师这是何意?” 傅云深浑身散发着凶煞之气,智果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别开视线,一副看破世事的慈悲模样,叹道:“周老爷无故昏迷,贫僧被请去做法事,发现周老爷乃是被妖物吸了气运。贫僧顺着妖气一路寻至傅府,才发现傅府被妖气笼罩,原来那妖物竟隐匿于傅府之中。贫僧特在此等候,待收服妖物。” 智果说话的时候,直勾勾的盯着周静容,虽未直言,却不言而喻。 周静容联想起近来关于她的流言,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原来那些流言是有人刻意为之,智果今日也是冲她而来。 只是不知这智果大师是真有本事,还是与人合谋,想借此机会沽名钓誉。 至于合谋,和她有仇之人也就那么两个,不难猜测。 再加上周老爷不明不白的昏倒,她担心有薛姨娘从中作梗,那么周老爷会不会有危险? 周静容思及此处,登时方寸大乱。 她最怕因自己牵累身边的人,尤其还是给了她亲情的周老爷,于是被傅云深牵着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握紧,微长的指甲快要嵌进他的掌心。 傅云深浑然不觉疼痛,只是被她恐慌的情绪感染,莫名的紧张惧怕,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她。 他心慌不已,松开了她的手,改为揽住了她的腰身,紧紧的扣住,好似这样才能留住她。 周静容被傅云深箍住,缓过神来,强压下那些胡思乱想,对智果冷冷道:“所以大师方才的行为,是觉得我是那作祟的妖物?” 智果半阖着眼,捻着手中的佛珠,正义凛然道:“正是,妖物,你若速速离去,贫僧念在你尚未伤及人命,可饶你不死!” 秦桑也笃信佛法,可此刻却是毫不犹豫的战队挚友,对智果反唇相讥:“真是奇了,若她是妖物,日日居于傅府,怎的没影响傅家人,反倒牵累了周家老爷?” 智果镇定自若,沉声道:“因这妖物乃是夺舍了周家姑娘的肉体,需得吸取血缘至亲的气运方能维持。若她早早离去,周老爷自能醒来,安然无虞。否则,周老爷性命堪忧。若长此以往,日后周家、傅家都会被她吸干气运,非死必伤!” 周静容经过了刚才的慌乱,现在反倒镇定下来,神色从容,冷淡道:“那依大师之见,该当如何?” 智果眼眸微眯,毫不掩饰杀意:“若你执迷不悔,贫僧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收服你这妖孽!” 周静容闻言,向前走了几步,直直的盯着智果,毫不畏惧,心中的怒气,怨念,恨意,全都化作轻飘飘的一句:“行啊,你有本事就收吧。” 第七十一章 坐等收妖 人们大概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情况。 智果大师就地在傅家设立法坛收妖,而被智果大师定性为妖物的傅家二奶奶冷眼旁观,不逃跑不反抗,坐等被高僧收服。 所有人都是一脸懵,看看信心满满的智果大师,再看看镇定自若的周静容,不知该相信谁。 其实周静容心里也是没底的,若说从前,她绝对不信鬼神之事,可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么一遭,也知这世上有许多不可探知的神秘力量,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她见智果信誓旦旦,心内也感忐忑不安。 不过,输人不输阵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不论如何,首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准是没错的。 果然,见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众人纷纷倒戈。 而她的不按常理出牌也让智果的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她死磕到底。 外面,众人挤破了脑袋看热闹;屋内,傅家众人坐镇。 傅娆华心乱如麻,她担心周静容。若智果所言为虚,她会受委屈,若智果所言为真,又恐她会受到伤害。 她只能乞求傅老太太:“祖母,咱们不能任由别人找上门来欺辱二嫂,平白让人看了我们傅家的笑话!” 傅娆华说着,急急的向傅春华等人使眼色,以期得到声援。 傅娇自是不理会她,心生惧意,紧紧的抓住了林疏桐的手。她只是不喜周静容,却也没想到她竟会是妖物啊!难怪她懂事了那么多,也聪慧了那么多! 傅老太太不待众人再开口,率先发了话。 她双目紧闭,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满身威严不容辩驳:“今日之事已闹的满城风雨,容娘必得经历这一遭,证明自身清白,否则才是真的让旁人看了笑话!” 傅老太太虽然也因谣传对周静容起疑,但相处多时,对她也有喜欢和信任。 若她从私心来讲,就算周静容是夺舍的妖物,她也喜欢这个妖物,而不是以前那个刻薄寡恩的周静容。 但是,此事关乎到傅家的名声和傅云深的前途,他们已然棋差一着,让有心之人将此事传播的满城风雨,她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保住周静容,只能期盼她是真的无所畏惧,能在众人面前证明清白! 智果设立法坛,拜天祭地,耗时很长。周静容等的呵欠连天,连身上强硬的气势都去了一半。 傅云深轻轻勾住周静容的手指,周静容顺势靠在了他的身上,一身的懒骨头有了依托,身心放松。 却听傅云深对她低声耳语道:“容容,别担心,我已派人去探查岳父的情况,也给叶西扬传了信。叶西扬是京中镇国公府的世子,有他出面,一定能镇压此事。若他不能及时赶到,我们就尽量拖延时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周静容先是惊讶了一下叶西扬的身份,知道他是贵人,却也没想到这么贵,但想到傅云深也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对于他们的相识相交也就了然了。 不过,她和傅老太太的想法一样,并不想退避:“今日这遭我是避不过去的,你瞧瞧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若我逃避,他们便会说我心虚,说傅家包庇妖物,不仅拖累你的名声,还会影响你考科举。所以,我必须直面此事。” 傅云深见周静容如此坚定,不觉得安心,反而愈加慌乱,示弱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哀求:“不,容容,不要去,没必要向旁人证明什么,我相信你就好了。”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如此紧张,起先以为他是单纯的担心自己,可转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也觉得我是妖物?” 傅云深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你答应过我的,要保重自己,我不能没有你!” 傅云深不敢想象,如果真如智果所言,周静容此时的芯子已换了个人,而智果也有高深法力,这样的两个人对上,结局会如何。 周静容能捱过此劫吗,她会不会死,还是原来的周静容会回来?总之,对于现在的周静容而言,情况都极为不利。 他不能忍受一丝丝失去她的可能,万分之一的险都不敢冒。 周静容这下可是确定了,原来傅云深早就对她的身份起疑,这回听到智果的话,更加认定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周静容了。 周静容的心情有些复杂,没想到她早就在他面前掉马了。但他明明知道她有问题,却还要百般维护,这份情意莫不令人动容。 周静容安慰他道:“你别担心,我……我真的不是妖物,就算他会法术,也奈何不了我。” 傅云深见周静容心意已决,而她这样不顾己身还是为了他,便下定决心与她一同面对。 智果在地面画了一个阵法,要求周静容走进去。傅云深要陪她一起,众人哗然。有人感叹这对夫妻伉俪情深,也有人说傅二爷是被妖物迷了心智。 周静容止住傅云深,悄声吐槽:“一个和尚要做法事,却搞出一套道士的阵仗,不伦不类的,想来他也没什么真本事。你不要担心,相信我好不好?” 傅云深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紧绷的神经松了松,却仍固执的看着她,要她作出承诺:“容容,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 周静容脑子一抽,反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傅云深立时脸色大变,周身气压骤降,浓墨般的眼眸风云涌动。 周静容的否定放大了他心中的不安,让他无所适从,惶恐如洪水般毁天灭地而来,而他就是被围在洪水之中的困兽,想要动弹,无力挣脱。 若只是这具身体,他有一万种方法把她留在身边。可偏偏属于周静容的却是那缕飘忽不定的神魂,他抓不着也碰不到,一悲一喜全凭她一念之间,惶惶不可终日。 周静容被傅云深眼中深深的痛苦吓到,心脏仿若被一只大手攥住,疼痛不能自已。 她赶忙安抚他:“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你的,绝对不会。” 她在心中微微叹气,她原本只想认认真真搞事业来着,哪曾想还认认真真的谈了个恋爱,并无可避免的栽了进去。 在这种凝重的氛围中,两个人深情对望,身上弥漫着粉红的恋爱气息。 智果眼角抽搐,心中咆哮,劳资在做法收妖呢,你们进入点状态行嘛? 周静容最终还是独自走进了那个阵法,她也想看看智果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智果席地而坐,手中敲击木鱼,口中念念有词。慢慢的,竟顺着阵法图案升起了一片淡淡的金色光芒,仿若佛光笼罩,将周静容纳入其中。 周静容也有些惊讶,难不成这真的是佛光? 她心生好奇,凑近光圈观察,却见有肉眼可见的颗粒在空中漂浮。她心下了然,这应当是一种特殊的矿物质在空气中产生的化学反应,就像鬼火那样。 周静容不屑的撇了撇嘴,这和尚果然是在故弄玄虚! 可普通百姓不知其意,看到这神奇的一幕,竟纷纷跪下,喊着什么佛祖显灵。 周静容十分无语,却来不及管别人,因为她骤然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有无数根针锥刺而来,直直的扎进她的脑袋里。 她忍不住捂着头痛呼出声:“啊!” 一直关注她的傅云深立时快步上前,还未近身,她的身边又猛然出现几团鬼火,围绕着她幽幽的转动。 她就说吧,古代装神弄鬼,怎么能少得了磷火呢。 这下,众人更加相信智果乃是真大师,周静容也是真妖物,更是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同仇敌忾的呼喊声:“大师,收了这妖孽,烧死她!” 傅云深哪管这些,揽住周静容向后退去,看着她面白如纸冷汗直流的模样,心疼又恐慌,看向智果的眼神锋利凶狠,恨不得射出刀子。 智果起身大喝:“妖孽,速速现身离去,莫要再为祸人间!” 智果追上来,想要从傅云深手里抢人。傅云深长腿一伸,直冲智果心窝而去。智果也是会功夫的,闪身躲避,堪堪躲开了这凌厉的一脚。 二人交起手来,傅云深要护着周静容,施展不开拳脚,被智果下了几记暗招。 周静容伸手推他:“你别管我了!” 傅云深却将她抱的更紧,小心的护着她,生生挨了几下智果的重击。 智果见不能直接拿下傅云深,转身煽动百姓:“贫僧已施法将这妖物困住,莫要让她逃了,大家助我!” 百姓的情绪是很容易被煽动的,尤其还是在愚昧无知的情况下,看到这样神迹般的情景,当即叫喊着要冲杀前来。 傅誉指挥着傅家护院分成两拨,一拨护送傅家女眷到安全地带,一拨阻挡暴民。 可护院终究寡不敌众,眼看暴民就要冲破防线,外面忽地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巨响让地面发出震动,仿若千军万马疾驰而来。 接着一声叠一声的高亢呐喊振聋发聩:“奉镇国公世子之命,捉拿妖僧智果!” 第七十二章 在不在意 傅家的宅院又从临时的法坛变成了临时的刑堂。 叶西扬亮明身份,宋县令莫敢不从,直接调派府兵随他而来,拿下了智果,当场开堂刑讯。 “……静安寺首座智果,利用职务之便贪墨香火,中饱私囊,以妖言妖法惑众,骗取百姓钱财,为博声名陷害良善……其罪当诛!” 叶西扬有备而来,把智果的罪责条条罗列。百姓哗然,原来高僧智果大师是个骗子! 他根本就不会法术,刚刚所见不过是用来蒙骗大伙的妖法!他不仅为了博名声陷害傅二奶奶,还骗了大伙的香火钱! 群情激愤,情势急转直下,智果连一句辩驳的话都来不及说,也来不及攀咬任何人,就被堵了嘴定了罪,直接关押大牢。 周静容从昏迷中醒来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傅云深寸步不离的照看他,叶西扬前来拜访,他也不曾离开,二人就直接坐在外间说起话来。 周静容清醒过来,便听见外面传来刻意压低的男子声音,窸窸窣窣的对话传进耳中。 傅云深向叶西扬举杯,以茶代酒,清冷的声线中带着真诚的感激:“语堂,这次要多谢你,没想到你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查出了智果的底细。” 叶西扬翘着二郎腿,大剌剌的瘫在椅子上,笑的得意:“也是赶巧了,我一直查他呢,就碰上了小嫂子被诬陷的事,可不就趁机将他一锅端了。” 傅云深略略沉吟:“当年那宗案子,与智果有关?” 叶西扬点头:“正是。” 语罢,他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表情,严肃中又带着一丝愧疚:“宋县令虽无足轻重,但毕竟是那边的人,我不想把他惹得太急,让那边发现了我的行踪,恐生事端。所以,只能暂且压下智果供出陷害小嫂子的主谋乃是宋夫人一事,姑且安抚住他。只怕是,委屈了小嫂子……” 傅云深表情淡淡,对于不能处置幕后主使宋夫人并不以为意:“容容与宋家姑娘乃是挚交,她若知晓此事,说不定就会求上门来。容容素来心软,总会如她所愿,做个人情便是。” 傅云深所言之意,便是让叶西扬不要将此事藏的密不透风,透露一二口风出去,好给自家夫人做个顺水人情。 叶西扬斜眼看着傅云深,啧啧道:“不愧是黑心萝卜,本来就是于己方便之事,竟还能讨个人情,小爷我真是服气!” 周静容对他们的对话听的一知半解,只觉得头重脚轻,用不上力气,弱弱的唤了声:“傅云深。” 一直留心着室内动静的傅云深,听到周静容的呼唤声,立时起身小跑进来,带着一脸的心忧迫切,哪还有刚刚半分镇定自若的模样。 叶西扬摸了摸下巴,暗笑一声,悄然离去。 “容容,你醒了!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傅云深将软垫垫在周静容的腰后,扶着她坐了起来。 周静容只记得自己头痛欲裂,傅云深为了护住她又被智果下了黑手,急火攻心之下便晕了过去,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开口便问道:“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傅云深拿过床边小几上的蜂蜜水,喂她喝了几口,这才娓娓道来。 “我没事,幸亏语堂带兵及时赶到,罗列条条罪状,将智果逮捕归案。那智果就是个江湖骗子,如今已被下狱,供出幕后主使是宋夫人。他那迷烟有毒,你吸入口鼻,是以头痛昏厥。” 说到此处,傅云深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戾。 若不是智果还有用,他恨不得将这胆敢伤害周静容之人除之而后快。不过,这人已然握住手中,倒是不妨从他讨身上回来点利息,以泄心头之愤。 周静容又问:“对了,我爹如何了?” 傅云深抬眸看向周静容,眼中又恢复了一片晴朗的柔色,安抚道:“无事,岳父大人近来咳痰不止,吃了一剂汤药,那药中含有一味远志,可助眠。岳父大人误食过量,这才陷入昏睡,现已醒了,并不妨事。” 周静容禁了禁鼻子,语气中怀疑的意味很浓:“我爹昏倒,薛姨娘为何不请大夫,反而请那智果?” 傅云深冷眸微眯,显然也是对这巧合充满质疑:“是智果找上门去的,倒是与她无关。” 周静容微微摇头,真的与她无关吗? 好像每件事都有薛姨娘的影子,却偏偏抓不住任何证据。仔细想来,她倒是比那宋夫人更加狡兔三窟。 宋夫人自来高高在上,行事张扬,无所畏惧。薛姨娘却习惯了伏低做小,行事谨小慎微。她的胆子不如宋夫人大,却因此更为谨慎,给自己留得更多退路。 周静容正想的出神,冷不防被傅云深打横抱了起来,骤然的失重感使她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傅云深满是清辉的双眸含笑,柔软至极:“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吃完再睡一觉。” 吃完就睡这种饲养方式…… 周静容想起了以前被傅云深一天之内硬塞了六顿饭支配的恐惧,顿时觉得一点也不饿了。 不过,弦歌手巧,惯会翻着花样的做美食,一道素拌藕片都做的飘香怡人,勾的周静容食指大动,还是没忍住多吃了一碗饭。 用过饭以后,傅云深果然赶周静容去睡觉休息。 周静容揉了揉肚子,蓦地愣住,她好像,胖了?她霍地站起来,凳子向后倒去,大腿也被桌子撞了一下。 傅云深忙扶住她,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声音却柔的出水:“怎的又这般莽撞?” 周静容没感受到他的责怪,只神色不振的说:“我想去走走,消消食。” 傅云深见她神色恹恹,关切道:“可是胃里不舒服?我帮你揉揉。” 周静容一巴掌拍掉了傅云深向她腹部伸过来的大手,呵呵一笑,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他的色心! 周静容一溜烟的小跑出门,跑到门口时停了停,向他做了个得意洋洋的鬼脸,一副“你奈我何”的小表情。 傅云深一脸无奈,向身边下人吩咐道:“去拿氅衣来。” 周静容一口气跑进了小花园。 这季节正是菊·花盛放的时节,菊·花种类甚多,就连这傅府的小花园都放了不下十种,颜色姿态各异,争奇斗艳,一扫秋日凄凉之景,倒像是盎然的春日一般。 周静容一时技痒,正琢磨着如何构图,将这满园菊色纳入画中,忽觉身上一重又一暖。 傅云深站在周静容身后,将大氅披在她身上,形成从背后拥抱着她的姿势。他系好了扣子,犹不放手,终于还是如愿以偿的将手滑进大氅,覆在她的胃部,不轻不重的揉着。 他微凉的薄唇贴在她的耳边,声音略显冷冽:“刚用过饭,不可激烈运动,对身体不好。” 周静容气鼓鼓的哼了一声,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占了她的便宜。 傅云深美人在怀,自是身心愉悦,又见美人凝眸花间,认真的模样娇俏可人,遂放软了声音,哄她道:“重阳节有万菊大会,到时我带你去赏菊,可好?” 周静容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 之后,二人相顾无言。 平日,两个人就算是没话说,默契的沉默之中也充斥着淡淡的甜蜜与温馨,此刻却稍许凝重。 周静容在想智果的事。 虽然智果被揭穿是坑蒙拐骗之辈,旁人已信了她是被冤枉的,她不必再为此事作出解释。可是她知道,傅云深已经认定了她不是原来的周静容。 她想给傅云深一个交代,却不知从何交代。 怎样定义一个人? 名字,相貌,年龄,身份,思想,才华,记忆,肉·体,灵魂? 那么,周静容和周静容,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周静容不知道,她一向心宽,便是经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也从不愿多想,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想通这种令哲学家头疼的问题。 想的越深,只会越钻牛角尖,越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周静容心中怅然,顺着傅云深的臂膀寻到了他干燥温热的大手,与他十指相扣,慢吞吞的问:“坊间的那些传言,还有智果说我是妖物的话,你是不是很在意?” 傅云深轻嗅着她发间的皂香,混不在意的淡淡应了声:“不在意,你也不要在意,我们过自己的日子,管旁人的话作甚。” 傅云深是真的不在意,不在意周静容到底是谁,虽然他也想知道她的来历,好叫他知道,若是再碰到此次智果这样的事该如何应对。 可是他不敢问,他总觉得牵连他们之间缘分的就是这根线,她一开口,线就要断了。 既然如此,她是谁,来自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 周静容心中一松,庆幸傅云深的知情识趣。 她不说,他便不问,只静静的站在她的身边,证明她的存在,消弭她的不安,不会追问她,让她陷入“我是谁”这个怪圈无法自拔。 周静容转身,扎进了傅云深的怀里,满头青丝胡乱的蹭来蹭去,撒娇的小狗儿似的,听着自他胸腔里传来的沉沉笑声,心里裹了蜜般又暖又甜。 她的男朋友,是这样好呀! 第七十三章 万菊大会 智果这个假大师诬陷周静容为妖物的收妖闹剧,被编写进了最新一话鲛人传说。 啪啪打脸加狗血反转的剧情,受到了大众的广泛欢迎,漆吴居接连几日宾客爆满。 有人为之前冤枉了周静容而感到愧疚,特来捧场;有人是受了智果的蒙骗,犹不解气,逮到机会就要痛打落水狗。 周静容对此不无感叹,三次元果然比二次元更加狗血! 经此一事,周静容的大名再次传扬开来。 之前很多人不知道鲛人传说的作者是她,这下全都知道了。不同于原来的坏名声,现在人人说起她,都要赞一句才女。 周静容虽从未藏着掖着,却也没有刻意张扬,倒不是有所谋略,只是性格所致,坦坦荡荡,顺其自然。 虽是无心插柳,却博来个好名声,她觉得也挺好的。毕竟以傅云深的才学以后或许会越走越高,她也不想成为他的污点。若是别人一提起她就会高看一眼,他的脸上也有光。 周静容想着想着,思绪就有点飘远了。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脸色微微泛红,她想的是不是有点多啊? “二奶奶,娘家老爷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弦歌咋咋呼呼的进了屋子,打断了周静容的小女儿心事,捧着一个盒子奉上前来。 周静容好奇的打开盒子,却见里面竟是厚厚的一摞地契,不是之前荒山那种,而是真正的良田千亩。 周静容的眼睛瞪的溜圆,周老爷这是要干啥?她前几日还回周府探病,他也未曾说什么,怎的突然就送来了地契? 且说周家那边,周老爷醒来以后,得知女儿竟受到如此屈辱,起因还是自己无故昏倒,智果才趁机寻上门来大放厥词,一边对智果暗恨不已,一边又为自己拖了女儿的后腿感到十分愧疚。 他对薛姨娘也是大为恼火,狠狠的斥责了她一番,责问她为何没有及时找大夫给他诊治,却轻信妖僧的谗言,更将女儿牵连进去。 薛姨娘啼哭不已:“老爷,妾也是被那智果蒙骗了啊!他一向以高僧身份示人,世人皆为推崇,妾怎知他是假的?再说容娘身上确实有诸多怪异之处,她此前虽学过作画,但先生说她没有资质,她又是个坐不住的,便提前结业了,怎会于作画一事有如此之高的造诣?况且她以前性子如何骄纵,老爷您不是不知道,现在却温婉和顺,不可不谓之性情大变。还有,她因幼时溺水经历一直怕水,可如今竟然会凫水了!老爷,这种种异象叠加,您又无故昏倒,妾一时乱了心智,才信了那妖僧的话啊!” 薛姨娘大开方便之门,允智果入府做法。智果口出狂言,直言府中有妖物作祟,再匆匆赶往傅府捉妖,吸引了一大群人跟随围观。 可以说,若没有周府这遭铺垫,智果未必掀的起这么大的风浪,顶多也就是在傅府叫嚣一通,不会闹的满城风雨。 是以周老爷才觉得自己连累了女儿,觉得薛姨娘百般错处。 周老爷听着薛姨娘一番辩解,一丝心软也没有,狠狠的看过去,眼风凌厉:“容娘已嫁为人妇,怎能与之前在家做姑娘时相较?她本就聪慧,又有姑爷教导,性子转变些有何不妥?先前你就因愚蠢差点误了姑爷的前程,没想到现在更蠢了!滚回你的院子里接着抄经,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出院门一步!” 周老爷所有的精明都用在了生意上,对后宅之事并不上心。所以他并不知周静容以前不通文墨到何种地步,更对她的画技在短短时间内就能达到常人所不及的地步这种惊人的变化也没有什么实感。 他只是觉得,周静容是他的女儿,必定随了他的聪慧。她又嫁了个颇有才学的好夫君,有他的教导,什么学不会! 别说周静容现在只是会区区的吟诗作画,性子变得温婉和顺,克服了惧水的障碍,就是她以后会做考科举的文章,有考状元之才,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惊奇。 他周老爷的女儿,合该就是这样有本事的! 周老爷思来想去,总觉得亏欠了女儿,想要补偿。于是他大手一挥,就把周家的大部分地契全都划给了周静容,只留了几处作为周静姝的嫁妆,以及自己养老之地。 薛姨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是败在了周老爷的盲目自信中。 不过,她对周老爷的处罚很是不满。 上一次,她险些误了傅云深的科举之路,周老爷禁止她出府;这一回,她干脆连院子都出不得了。院子都不能出,自然也就失去了管家的权利。那么下一次,她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周老爷如此偏信周静容,今天给个铺子,明天给块地皮,现在周家怕是有一半家产都在她手上了。 薛姨娘心疼不已,暗暗恼恨,周家偌大的产业,凭什么被周静容独吞? 看来,她是时候下一剂猛药了。 再说周静容捧着那一摞地契,虽是感动,却也欲哭无泪。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流入口袋,却也看到了为此忙碌成狗的自己。 这种直男式的关心,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 九月初九,重阳节。 傅云深履行承诺,带周静容参加万菊大会。 万菊大会是由县衙组织,静安寺承办,各方商家赞助而成。 往年,都会由宋夫人出面联络各方,配合静安寺的智果大师筹办花会。 但眼下,宋夫人因受到智果一事的牵连避府不出,便只好由其他几位贵族夫人共同理事。静安寺那边没有了智果,也只能由一向不理世事的住持智襄大师主持大局。 因着这事,人们不免又想起以前关于宋夫人贪墨的传言。 那智果不是个好的,宋夫人与他合作多年,会不会也和他一样将百姓的钱财中饱私囊? 到底是传言,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对宋夫人的质疑却是难以消除,恐怕以后再难得到百姓信任。 不过在这件事中,人们虽然憎恨智果,静安寺倒是没受什么影响,仍是香火鼎盛。一则因为静安寺也是受害方,再则是人们对于佛法的笃信和虔诚。 因是盛会,出行人数增多,再加上通往静安寺的道路两旁摆满了展示的花卉,人们都弃车步行,也正好赏花。 周静容也在人群之中,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眼睛都不够用了。若不是傅云深紧紧的牵着她,她怕是要飞起来。 每盆花都挂了牌子,写着品种名字,出自哪家商铺,价钱几何。若有相中此花者,可按照价钱捐赠香火,即可将花带走。 这是一种善举,也为店铺打了广告,留得美名。 这当中自然也有周静容的铺子,不过她现在有周永、周全、秦桑等得力干将,这些事自然不需要她亲力亲为,只听他们回禀了一耳朵,未曾想见到的会是如此壮观的景色。 姹紫嫣红的各式菊花顺着曲径蜿蜒而上,仿若铺了一层通往天庭的花毯天梯,阵阵花香扑鼻,萦绕身侧,宛若花之仙境。 傅云深的渊博学识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细细的为周静容科普花卉知识。 那颜色红中带金的唤作紫龙卧雪,那中间紧簇四下散开的唤作朱砂红霜,那形似烟火炸裂的唤作白鸥逐流,那如流苏缓缓轻垂的唤作瑶台玉凤…… 周静容看的眼睛都直了,古人真是有生活情趣,连花的名字都起的这么风雅别致。 傅云深见周静容的眼睛都快粘在这些花上了,轻笑道:“喜欢哪个,我们可以买下来。” 周静容摇了摇头:“先前兰娘已送了我两盆泥金香和胭脂点雪,我又不会养花,看个新鲜也就罢了。” 如傅云深所言,宋汀兰确为宋夫人一事来求周静容帮忙。 她虽为母亲蒙羞,愧对挚友,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获罪,便上门乞求周静容宽恕。 周静容觉得自己也没怎么样,反而因祸得福洗白了名声,也不想好友夹在中间难做,便痛快的答应了不追究此事。 事主不追究,不上告,宋县令也就顺势隐匿了宋夫人参与其中的情况。 之后,宋汀兰以两盆亲手栽种培育的花作为谢礼,皆是菊中名品,周静容欣然接受。 没有了宋夫人的从中作梗,两个人便又重新交往起来,联络很是频繁。 傅云深怎么看,都觉得周静容和宋汀兰的情况特别像戏文中的“穷书生不受丈母娘待见,与心爱的小姐偷偷往来”的桥段。 他是想给周静容做个顺水人情,可没想把宋汀兰这个头号“情敌”给招回来! “啊!” 傅云深正因为自作自受心里有点不爽,忽听周静容发出一声低呼,赶忙去看她:“怎么了?” 周静容有些赧然:“新鞋有点磨脚。” 傅云深当即便要蹲下去,伸了手去捉她的脚。 周静容吓得赶紧将脚缩到了裙子底下,把他拽了起来。大庭广众的,他还要给她脱鞋检查不成? 周静容为参加花会,盛装打扮了一下,穿了一双缀有璧琉璃的金丝绣缎面新鞋。 美则美矣,就是中看不中用,不适合走路。 傅云深一脸心疼的表情,可漆黑的眼眸中泻出的淡淡笑意表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抱你上去吧。” 哦,原来是觉得有机会吃豆腐了。 周静容向旁边躲了一步,坚决的摇了摇头。 傅云深又说:“那我背你上去。” 周静容再后退一步,还是摇头。 傅云深微微蹙眉,很是纠结了一下:“那……扛着?” 周静容的脸彻底黑了,他看不出来她不想表现的太亲密,从而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么? 第七十四章 寻宝游戏 最后,周静容还是敌不过傅云深的坚持,转到了旁边半山腰的凉亭休息,等待弦歌和言风回去另取一双鞋过来。 通往凉亭的小径僻静无人,傅云深终于如愿以偿的抱着周静容走了过去。 傅云深调侃她:“怎的面皮这么薄,有什么好害羞的?” 周静容反唇相问:“以前你不是总说我不知礼么,怎么现在我知礼了,你还是不满意?” 傅云深讪讪,今时不可同日而语嘛。 他尴尬的转移了话题:“从前娆娘走路,不是嚷着腿疼就是嚷着脚疼,总要我背着。” 周静容哼哼道:“兄长与情郎怎能一样。” 傅云深被这句“情郎”取悦到,于亭中坐下后,心情大好的将周静容的双腿抬起,小心的为她脱下鞋子,想帮她按摩受累的玉足,却见雪白的长袜上竟染着一丝殷红的血迹。 傅云深心头一紧,匆匆褪去长袜,原是周静容的脚被鞋子磨破了皮,出了血。 傅云深肃着面孔,掩住周静容的伤脚,唤来世风和雅意。 世风背着个大箱子,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为了主子出行方便舒适可是带了不少东西。 傅云深支使世风支起小炉子烧了热水,又让雅意洗了张帕子,拿出治伤的药膏,便让二人出去守着。 傅云深用帕子为周静容擦拭干净血污,又给她的伤处涂抹药膏,动作极是轻柔,脸色却黑沉沉的,侧脸如刀削般严肃,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见傅云深面色不豫,周静容知他是心疼她,也气她不爱惜身体。 心疼就说嘛,干嘛板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钱似的,这人还真是别扭。 周静容心里吐槽,却也不跟他生气。待他抹完药,便曲起腿凑到他面前,双臂揽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傅云深仍绷着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斜眼看着她:“你现在又不面皮薄了?” 周静容往他怀里拱了拱,笑嘻嘻的说:“在外人面前当然要矜持了,可是在你面前还装什么啊!” 傅云深轻哼一声,故作不理会。 周静容忽地弯眉轻蜷,娇娇软软的低呼一声:“嘶,疼。” 傅云深果然再绷不住高冷的面色,满眼疼惜,慌乱的俯下身子,向她的伤口处轻轻的吹着气,哄小孩儿似的。 周静容却是怕痒,玉润白嫩的脚趾头蜷缩着,咯咯的笑着去推他。 两个人正你侬我侬的笑闹着,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带着不知是惧怕还是紧张的颤抖的声音:“傅师兄!” 卓清莹看着亭中卿卿我我的两个人,脸上大惊,心头蒙上一层说不清的恐慌。 林疏桐曾向她透露过,傅云深早有和离之意,只待科举高中便要实行,她可还等着那一天呢,怎么这两人的关系却越发亲密起来? 难道傅云深转变了心意,被那周氏狐媚的勾了心?不行,她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她迫切的想要过去横插一杠,却无奈被世风挡了个严严实实。 卓清莹气的大吼:“这凉亭是公用的,你凭什么拦我?” 雅意不卑不亢的从旁劝道:“卓姑娘,亭中狭小,恐有不便,烦请您去别处休息。” 卓清莹哪受得了被个下人指手画脚,不依不饶的推了雅意一下:“起开!” 雅意向后趔趄了一下,却只能受着,仍是好言好语相劝。 反正有世风拦着,卓清莹也过不去,若真是闹的声音大了,没脸的还不是她自己。 周静容微微挑眉,语气不善:“呦,你的小师妹来了。” 这拈酸吃醋的语气听得傅云深心中一荡,看向卓清莹的眼神却无半分柔软,冰冷慑人。 他伸手穿过周静容的腿弯,直接将人抱到了腿上,放在怀里抱着。 果然,卓清莹看见这一幕,吵闹的声音戛然而止,眸中的慌乱变为震惊,继而变成愤怒,最后化作熊熊怒火,向周静容扑面而来。 周静容暗叹,傅云深给她拉仇恨的功力还真是只增不减啊!前后表妹,后有师妹,接下来还有哪个好妹妹? 虽然心里暗恼,周静容还是配合的凑近傅云深,龇牙咧嘴的不给他好脸色看。可远处看不清楚,还以为这两人在亲热呢。 卓清莹又气又羞,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碎了,恨恨的说了句“不知羞”,就双眸含泪的跑开了。 周静容扶额,跟个小姑娘争风吃醋什么的,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隐在树丛后面看着卓清莹跑开的小丫鬟,匆匆去回禀了正站在路边赏花的周静姝。 周静姝勾起唇角,眼中却一片森寒,低声道:“去请卓姑娘前来一叙,就跟她说,我有法子帮她出气。” 弦歌和言风取了鞋回来,周静容换上以后舒服多了。傅云深顾念着她脚底有伤,一路搀扶着她到了山顶寺中。 越往山上走,展示的花儿越名贵,颜色也越发好看。及至到了寺中,那引路的小僧人笑眯眯的说,有几样名贵品种的花色被藏于各处,诸位可自行寻找,找到即是有缘,不费银钱便可带走。 这寻宝游戏倒是有趣,周静容跃跃欲试,傅云深见距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便只好陪着她。 “从嘉!” 二人还未商议好寻宝的方向,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转身去看,原是赵秦廉。 天气都已经这么凉了,赵秦廉手中那柄颇具代表性的羽扇还不离手,不嫌冷的微微忽扇着。 赵秦廉眼中闪烁着兴奋之色,对傅云深道:“从嘉,我正要去拜见清虚散人,你可要与我同去?” 傅云深微感惊讶:“清虚散人也在此处?” 清虚散人乃是隐世高人,学问颇深,傅云深曾有幸受其指点,茅塞顿开,学问精进,一日千里,视其为良师。如今偶遇,自然要前去拜访探望一番。 傅云深原想带周静容一起去,周静容却不想打扰他与友人叙旧,就算去了也插不进他们的话题,怪无聊的。 傅云深不放心的叮嘱道:“那你在此处等我,不许乱跑。” “知道啦!”周静容应着,又忍不住口嫌体正直:“唠唠叨叨的。” 傅云深刚走,周静姝便不知从哪凑了过来:“长姐。” 周静容见她身边只跟了一个妈妈和两个小丫鬟,便问:“你自己来的?” 周静姝点了点头,看着有些可怜。 也就是周老爷心大,觉得周静姝带了下人,独自出门没什么问题。可若放在别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让未出阁的闺秀在没有其他女眷的陪同下就擅自出门,还来参加如此盛大的集会,万一遇到个登徒浪子,名声可不就毁了。 周静姝问:“怎就长姐一人,姐夫呢?” 周静容如实相告,周静姝亲密的挽住她的胳膊,央求道:“长姐,咱们去找花儿吧,在这儿等着也是无趣。” 周静容也觉等人无聊,又禁不住周静姝的央求,便将傅云深的叮嘱抛诸脑后,留了个小厮给他回话,就和周静姝一起去寻宝了。 按理说,花儿那么大的东西目标应该很明显,可越是名贵的品种,越是与众不同。 如那绿牡丹、绿云,花如其名,花瓣颜色都为绿色,若是隐在树丛中,也着实不好分辨。 周静容找的认真,一抬头却发现周静姝不见了。弦歌和雅意许是难得出来玩儿,此刻正趴在距她不远处的草丛里,找的比她还要仔细。 周静容扬声问了一句:“谁看见周静姝了?” 弦歌忙起身四下看了看,不免为自己沉浸于找花的乐趣却忽略了主子感到心虚:“奴婢没留意,二姑娘刚还在这儿呢。” 周静容有点担心,盛会上人多,万一周静姝遇到什么麻烦就坏了,便着人去找她,于是找花行动变更为找周静姝。 周静容正匆匆往前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人影从旁边的树丛里窜出来,猛的往她身上扑。 周静容警觉性比较强,身体先于大脑行动,直接一脚踹了出去。 “啊!” 那人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身体蜷缩起来,手还捂着裆部。 原来周静容误打误撞,竟踢到了男人的那处。她勤于锻炼,力气又不同于普通女子那般柔弱,这一脚的后果可谓惨烈。 周静容心中懊悔,连连致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公子,我也是被你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那人疼的面容扭曲,只顾哀嚎,哪有功夫回答周静容的话。 “哈哈哈!” 周静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大笑,恼怒的看过去,来人竟是叶西扬。 周静容面上一喜,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道:“叶西扬,我不小心伤了这位公子,你快来帮帮忙,送他去医馆!” 周静容将人都遣出去找周静姝了,这会儿人手不够用,正好抓叶西扬身后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做劳力。 叶西扬也不吝啬,直接将人借给周静容用,两人送这男子去就医,另外几人帮忙去寻找周静姝。 周静容看着那男子痛苦的神色,担忧道:“我不会把人踢坏了吧?” 叶西扬轻哼一声:“这人冲撞女眷,心怀不轨,被踢死也是活该。” 可不是么,若不是周静容反应及时,力气又大,一不小心被他扑倒或抱住,名声可就毁了。 不过,周静容暂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心怀不轨,但她把人踢伤了却是实实在在的,还是于心不安。 叶西扬转问道:“嫂子可也是来寻花的?” 周静容点了点头,见叶西扬怀中抱着一盆明明绽放的妖冶,颜色又十分端庄的墨菊,羡慕道:“你找到了?我什么也没找到。” 叶西扬见周静容对他手中的花感兴趣,眼神一转,道:“嫂子若喜欢这花,语堂自当相赠。” 周静容眼前一亮:“真的?谢谢你啊!” 叶西扬幽幽道:“自然,嫂子如今可是备受推崇的丹青高手,一画千金,若有幸能得墨宝一幅,区区一盆墨菊又算什么呢?” 周静容眼角微抽,你就直接说想要画不就完了么? 第七十五章 自打自脸 周静容想了想,她不听傅云深的话擅自溜出来玩儿,他说不定又要不高兴。但若她找到了名贵的墨菊,想来他也能看在花的份上,不会责怪她贪玩。 叶西扬想的却是,听说傅云深那厮以前得罪了小嫂子,小嫂子给很多人作过画像,唯独没有他的份。如今他也有了小嫂子的墨宝,可不就能跟他面前炫耀了。 想象着傅云深憋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叶西扬就止不住的心情好。 “成交!” 叶西扬是个行动派,让人寻了笔墨纸砚来,也不过分分钟的事。 周静容润过笔,铺开纸张,抬眼去看,叶西扬已自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大马金刀的坐着,拿起酒壶解渴,仰着头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 周静容眼前一亮,美人于花间饮酒,潇洒恣意,这画面想想就好看。她略一思索,便将人物与景色的构图划分出来,下笔如有神,十分流畅的画起来。 弦歌和雅意一边为周静容研墨,一边痴迷于她的笔下春风。 “周静容,枉世人赞你丹青才女,却没想到你私德如此龌龊,朗朗乾坤,竟不知羞耻的与男人私会!” 周静容正全神贯注的作画,被这骤然响起的震天一吼吓得手一抖,就在画中叶西扬那张清俊无双的脸上点了一颗大大的黑痣。 周静容肉疼不已,倒不是为叶西扬的“毁容”,而是为了这画纸。 这可是澄心堂纸,纸中黄金,有市无价啊! 傅云深财大气粗,曾送给她一箱子,她可是一直都没舍得用呢。如今叶西扬这个败家的拿来这纸让她作画,她下笔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有所损伤,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毁了。 周静容满心都是如何补救,不愿浪费了这张纸,一时没心思搭理那咋咋呼呼的人,甚至没反应过来那人是在骂她。 卓清莹见周静容彻底无视了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卓清莹原是从周静姝那里得了消息,她说周静容行为不端,婚前曾与一男子来往过密,她偶然发现周静容婚后与这男子竟还有联系,二人还于今日相约见面。 卓清莹与周静姝相交,对周家的情况多少也了解一点。 周静姝自认清高,看不上周静容这个长姐,二人关系不和;而周静姝还想攀附卓清莹,也知道卓清莹与周静容好几次针锋相对,遂给她送来这个消息卖个好。 联系前后,卓清莹是相信周静姝的话的。 所以卓清莹提前埋伏在那二人相约之地,等待着周静容的出现,狠狠打她的脸。可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这对狗男女,又听周静姝差人来说那男子没来,让她不要再等。 她如何甘心,干脆到处寻找周静容,与她当面对质,就算没有实质证据,她也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没想到天助她也,竟让她恰好撞到了周静容与情郎私会! 叶西扬虽曾向宋县令亮明了身份,百姓也知道城中来了位京中的贵人,但他从未现身于人前,是以人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卓清莹也就把他当作了哪家的风·流公子,眼看着他们以作画的名义幽会,实是玷污了丹青这等高雅之事,又忍不住为傅云深痛心。 她自诩正义,却恨不得将全天下的人都招来看周静容的笑话:“佛门清净之地,你们这对野鸳鸯竟在此私会,真是好生不要脸!” 这会儿有不少人都在四处寻宝,渐渐的被卓清莹刻意放大的声音吸引过来。 后来的人问先来的人发生何事,听完之后个个都是黑人问号脸。 周静容在石桌那儿作画,叶西扬在花圃那儿赏花,两个人距离极远,说话都得喊着来,谁见过这样幽会的? 周静姝也是闻声而来,此刻隐在人群中间,听着卓清莹的大呼小叫,人们的质疑,再看那个衣饰华贵的男子,心道不好。 她原本的计划,是买通了一个名声极差的男子纠·缠周静容。二话不说先抱上去,谁还会在乎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反正名声肯定毁了。 为了有人作证,不让周静容有机会将事情掩盖下去,又不引火烧身,周静姝才想到找与周静容有过节的卓清莹“目睹”这件事。 可谁曾想,那无赖出师未捷身先死,被周静容一脚就险些废了命根子。 既如此,此事只能作罢。 可没想到卓清莹这个猪队友不死心,竟直接找了过来,不仅认错了人,还吵嚷起来。 周静姝恨的暗暗咬牙,卓清莹这个蠢货!她眼睛是瞎的么,看不出来那男子非富即贵,人家能任由她攀扯么,什么人都敢招惹! 周静姝生怕被卓清莹拖下水,赶紧偷偷摸摸的从人群中悄然离开,赶回家去装病,连花都不赏了。 叶西扬那双招摇的桃花眼仍是带着笑,眼中的寒光却益盛。 他倒是不在乎名声,但若是周静容在他身边挨了欺负,傅云深那小心眼的还不弄死他! 他冷眼看着这不知死活的女子上蹿下跳,心里默默的给她的死期数着倒计时。 他刚朝身后的暗卫打了个隐秘的手势,忽听一个清冷的女声蓦地在众人耳边响起:“佛门清静之地,你这泼妇竟口出妄言,真是好生不要脸。” 竟是将卓清莹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声音中又自带威严和厉色,令人心头一震。 叶西扬一听见这声音就怂了,满身气势卸了个干净,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透明人。 周静容也觉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抬眼去看,来人竟是叶西扬的“桃花债”! 她今日仍是盛装打扮,一身玫瑰红绫撒花裙装贵气逼人,满头玉珠步摇blingbling的闪瞎人眼。 卓清莹也被她的气势慑的有些心虚,却仍逞着强不服气的嚷着:“你说谁不要脸?明明是他们私通有违礼法,是他们不要脸!你竟帮着他们说话,可见你也是个不要脸的!” “放肆!竟敢对德音公主不敬!来人啊,把这大逆不道之人拖下去,掌嘴!” 不消裴德音开口,她身边的嬷嬷已经虎着一张脸厉声给卓清莹下了宣判。 公,公主? 周静容再次手一抖,在叶西扬的脸上又戳了一下,这张画以及这张纸就彻底作废了。 卓清莹连句求饶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侍卫一脚踹在了腿弯,登时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发髻散乱。 她还来不及反应,又被人拽起来,一双粗糙的大手钩子似的向她脸上刮来,扇了十来下,她娇嫩的脸颊立时肿的老高,头晕眼花,耳朵里轰鸣作响。 自始至终,裴德音眼皮也不抬一下,连个眼神都不屑施舍给卓清莹。 卓清莹被掌掴后,整个人还是懵的。直到耳边传来旁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她才猛然清醒过来。 她被公主定性为泼妇,还因不敬公主被当众掌掴,名声定然一落千丈,她日后要如何做人? 种种压力叠加,她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大哭。 这会儿,傅云深也赶了过来,见周静容没事,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卓清莹肝肠寸断的哭声没让他起半分怜悯之心,反而厌恶至极。 这女子的心思实在歹毒,若是裴德音不出面,他也会动手教训她的。 饭可以乱吃,话能乱说吗? 男女私通这事即便放在现代也会被人戳脊梁骨,严重的还会有牢狱之灾。在古代就更别提了,轻则一生无法抬头做人,重则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周静容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即便见到卓清莹被收拾的那么惨,也生不起丝毫同情之心。毕竟对方可是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她可没有那么仁善。 但她想不明白,前有周静姝陷害傅娆华落水,后有卓清莹陷害她与男子私会。这一个两个的,怎么能因为区区嫉妒就总想谋害人性命呢,人命在她们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卓清莹偷鸡不成蚀把米,里子面子丢了个精光,被匆匆赶来的家人带走。 卓家人还想向公主请罪,公主不耐烦,侍卫便将人连轰带打的赶了出去。 裴德音冷冷的扫视一周,众人噤若寒蝉。 她淡淡的道了句:“是本宫慕傅二奶奶之名,特请她来为本宫和情郎作画的。” 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男子是公主的情郎,怪不得这般天人之姿,比傅二爷都不差! 原来,傅二奶奶竟得了公主的青眼,得了为皇室之人作画的殊荣,这可是浦河县的大喜事! 众人晕晕乎乎的带着与有荣焉的心情散了,就剩下了周静容、傅云深、叶西扬、裴德音四个人,面面相觑。 傅云深舍不得瞪周静容,只能把满身怒意投向叶西扬,不住的向他散发冷气。 叶西扬被傅云深和裴德音两面夹击,心态崩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周静容。 周静容见他可怜兮兮的,瞧瞧,好好的美人被两大恶魔折磨成什么样了? 她于心不忍,开口解围:“咳咳,那什么,还画么?” 裴德音终于把灼灼的视线收了回来,施施然坐在叶西扬身边,淡淡启唇:“画,把本宫也画进去。” 叶西扬全身一僵,赶紧讨饶:“殿下……” 裴德音冷冷的瞥他一眼,那冻死人不偿命架势与傅二那厮不相上下:“怎么,你有意见?” 叶西扬顿时怂了:“不敢。” 于是,周静容再次提笔,重新布画。这回,傅云深化身为研墨小弟,亲自为她伺候笔墨。 秀色可餐的情郎就在身边,身上隐隐散发出与她如出一辙的淡淡木樨香,温热的气息萦绕身侧,偶有肌肤相触,让人心笙摇曳。 红袖添香,眷属疑仙,难怪古人爱搞这些雅事,果是极致浪漫,周静容不无感叹。 第七十六章 公主驾到 后来,周静容才知道,裴德音虽为公主,却并非皇上的女儿,而是皇上的胞弟安王的女儿。 皇上子嗣不少,却多子无女,所以就把裴德音这个侄女当成女儿宠爱,不仅特封她为公主,更是荣宠无限。 裴德音不仅与叶西扬是青梅竹马,与傅家三兄妹也是发小,另有德音的兄长安王世子和如今的太子,从前傅家没出事的时候,他们常玩在一块。 傅云深的兄长是太子的陪读,与太子年纪相仿,比这几个毛孩子要大一些。 太子身份尊贵,自不会陪着这些孩子胡闹,傅云深的兄长却时常带着他们玩儿,被视为老大。 “那时候,我们一个赛一个的皮,德音和春姐这两个姑娘也被带的全无淑女风范。上房揭瓦,下水摸鱼,没有我们不敢干的。京中五小霸,说的就是我们……” 傅云深低沉的嗓音温柔而神秘,在暗夜中缓缓流淌,娓娓讲述着他离京之前的幼年经历。 周静容想象着冷静自持的傅云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满脑子鬼点子的小萝卜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原来你小时候这么调皮啊!” 傅云深轻叹:“是啊,亏得兄长性情温润,学问又好,又极有耐心,把我们这些皮孩子治的服服帖帖的……” 说起兄长,傅云深的话就多了起来,有数不尽的溢美之词。 傅云深的兄长应该就是这群熊孩子的白月光了,而对于傅云深来说,那是他最亲最敬最爱的哥哥,他的离世应该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幼年丧父母,少年失长兄,周静容只是想想,就替傅云深感到心疼,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傅云深原是平躺在周静容身边,被她这么一撩拨,便顺势转过身,将她抱进了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惹得她娇笑不已。 “你的字是兄长取的?” 这事儿周静容还是从傅娆华那里听说的。 傅云深轻声应道:“嗯,嘉者,善也,美也,这是兄长对我的期许。” 说着,他的神色有些落寞:“可惜,我做不到……” 前有血海深仇,后有家族期望,负重前行,注定成为不了这样的人。 周静容听不得他妄自菲薄,微微提高了声音:“谁说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在我心里,你是顶顶好的!” 周静容一激动,用力的拍了拍傅云深的侧腰,以示嘉许,却见他眉间一皱,低声呻吟:“唔。” “怎么了?”周静容一个激灵,俯身过去便要查看。 傅云深按下她的手,笑容浅浅:“无事。” 周静容才不相信他没事,硬是扒掉了他的寝衣,赫然看见他的腰腹上印着一大片黑红乌青的瘀痕。 他身上的伤是那日被智果偷袭所致,原是内伤,看不出来什么。可过了几日,伤慢慢发到外面来,看着甚是吓人。 周静容眸中一痛,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这伤是为她受的啊:“这么严重啊!” 她轻轻抚着那片颜色浓重的伤痕,微凉的指尖在滚烫的肌肤上起舞,划起一片战栗。 傅云深顿觉全身血液极速倒流,正要去抱她,她已经起身离开了。 周静容对这个房间已经很熟悉了,知道哪里藏着暗格,每个暗格里装了什么东西。她很快就找到了一瓶伤药,趴在傅云深身边仔细的给他涂抹药膏。 娇软的身体依偎在怀里,散发着馨香的气息,樱唇吐气如兰,轻轻的给伤痕呼着气,傅云深忍不住心猿意马。 周静容涂好了药,便想去洗手,却被傅云深一把握住了手腕,声音因克制而显得喑哑:“不止这儿,别处还有。” 周静容却一心紧张他的伤势,根本没听出来他的异样,赶紧问道:“还有哪里?” 傅云深被她单纯真诚的水眸望着,有些不好意思:“咳,大腿……内侧。” 周静容愣了一下,接着脸色爆红,将药瓶扔进了他怀里:“你,你自己涂药吧!” 说完,她就钻进被子里,将自己整个儿裹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傅云深甚感遗憾,只好自己动手涂药。 直到他再次躺下,周静容仍是那副蚕蛹的模样。他心下无奈,这回可是把小娇妻逗的狠了啊! 他长臂一展,连人带被一同收进怀里,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一吻:“容容,晚安。” 翌日,裴德音带着被打上了“公主情郎”标签的叶西扬登门拜访。 傅老太太原出身望族,有县主封号,与当今太后乃是手帕交。裴德音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整天上门蹭吃蹭喝,依稀记得这位对小辈极为慈蔼的长辈。 她来到浦河县也有一段时日了,先前碍于隐匿身份未曾登门。如今已然亮出身份,就不能再当作不相识,过门而不入了。 傅老太太见到裴德音,不免想起往事,难以自持的垂泪。 众人好一通安抚,变着花样的转移话题,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裴德音的婚事上。 毕竟她已经二十岁了,这个年纪仍未出嫁,在这个时代着实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长辈焉能不操心的多问一句。 傅老太太跟傅云深打听过,知道裴德音迟迟未选驸马皆是因为一心痴恋叶西扬。叶西扬不娶,她就跟他耗着。 傅老太太觉得裴德音身为公主却没有骄纵之气,又大方又随和,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叶西扬真是不知足,遂再看向他的眼神就带上了微微的责备。 叶西扬能怎么办,只能躲在众人后面,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由于裴德音上门拜访未提前打招呼,臻哥儿已被拘着去了学堂,这会儿又临时去叫他。他因不用听夫子讲书可是高兴的不得了,一路跑了回来。 臻哥儿已提前得了娘亲的指点,一进屋就收起了玩乐的心思,板着一张小脸规规矩矩的叩拜:“臻哥儿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安好。” 裴德音一看见臻哥儿,眼睛登时就红了,脱口而出一句:“大哥哥!” 傅老太太和吴氏、傅春华都知她的这句“大哥哥”指的乃是傅家大郎,臻哥儿跟他幼时长相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起那英年早逝的青年,几位女眷也都跟着红了眼眶,一时哽咽。 裴德音眼前一阵模糊,仿似堂中这个小小的人儿和记忆中那个翩翩少年郎的身影重叠。 曾几何时,他的音容笑貌也入过她的梦啊! 叶西扬鲜少见到裴德音如此失态,见她紧紧的盯着臻哥儿,好像透过他在看什么人,顿觉胸口一窒。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恋慕的不是他,而是那傅家大郎呢!虽然他也怀念傅大哥,可看到裴德音露出那副思恋的表情,他莫名的心塞。 裴德音把臻哥儿和珠姐儿两个小娃娃全都收在怀里,仿佛看见了幼时的春姐姐和傅哥哥,满眼欣喜,命人将准备好的见面礼拿过来。 给珠姐儿的是一对小小的赤金手镯,给臻哥儿的是一个赤金长命锁,两个小孩都喜欢的不得了,一口一个公主姑姑,一口一个公主姨姨,哄得她清冷无波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裴德音与傅春华是幼时玩伴,却是没见过傅娆华的。吴氏怀上傅娆华的时候正赶上傅家出事,她是到了浦河才把孩子生下来的。 是以裴德音也送了傅娆华礼物,却并不怎么热络,反倒是见了林疏桐,亲热的握住了她的手,也不再惜字如金,难得话多的夸起了人:“妹妹与娇姑姑长得真像,都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林疏桐稍感羞赧:“公主殿下过誉了。” 裴德音笑了笑,更温柔了几分:“不必如此拘礼,唤我姐姐就好。” 接着又与她问起:“妹妹可是快要及笄了?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裴德音此话一出,傅老太太和吴氏都不约而同的静默了一瞬。 林疏桐浑然不觉,如实道:“公主姐姐,小女比娆娘还大半年呢,今年过了正月就已及笄了。” 裴德音一怔,看向林疏桐的眼神带了些微讶和探询。 林疏桐也感觉到了公主的情绪变化,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有些忐忑。 这时,傅娇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点心。她卷起的衣袖尚未放下,发丝稍有凌乱,额头还沾了一点草灰,可见这点心是她亲自下厨做的。 裴德音恢复如常面色,笑脸迎向傅娇:“娇姑姑去哪儿了?” 傅娇笑道:“妾身想着公主幼时喜食这鸳鸯卷,便去厨房做了点,只是不知公主如今的口味变了没有。” 裴德音十分感动,当下举箸夹起点心送入口中,细细嚼咽,赞道:“还是姑姑的味道,好吃极了,我一直念着这一口呢!” 傅娇眼中隐有泪光,用帕子撩了撩眼角,欣慰道:“公主喜欢就好。” 周静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温柔的母性光辉的傅娇,哪还有半分平时尖酸刻薄的影子,极度怀疑她是不是也换了个芯子,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第七十七章 所谓秘辛 “容容,容容?” 直到傅云深唤了几声,周静容才回过神来,只是目光仍有些呆滞:“啊?” 傅云深见她这副呆呆的模样,不禁好笑:“我在问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叶西扬也向她看过来,等待着她的回答。 方才,德音公主还在与傅家女眷话家常,叶西扬悄悄将傅云深叫了出去。没一会儿,傅云深又派人来叫了周静容,说有事相商。 万菊大会上,被周静容踹伤的男子唤作郑风平,此人乃是城中一富商之子。他仗着家境宽裕,又生着一张招摇撞骗的脸,到处撩拨纠缠小姑娘,名声极是差劲。 叶西扬派人将这郑风平送去医馆,因事情牵扯到周静容,便多留了个心眼,让手下人探听一下这人的来路。 郑风平被稍稍威吓几句,以为事迹败露,当下便把来龙去脉交代了个清楚。 原来,他的出现不是巧合,是有人给了他钱,让他去轻薄周静容。但至于那人是谁,他却是不知。因为那人并未露面,只给他留了一封信及一锭金,说事成之后还有重酬。 郑风平本就是个爱拈花惹草的主儿,再加上银钱诱惑,他毫不犹豫就选择了相信。 既能偷香窃玉,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哪曾想,这香却是有毒的,他连人都没碰着,就差点被废了。他要是早知道周静容这般彪悍,说什么也不敢上前招惹啊! 一时间,他也十分痛恨那个骗他轻薄周静容的人。 郑风平早就将金子花光了,只剩下一封信,老老实实的交给了叶西扬。但茫茫人海,仅凭字迹也查不到什么。 周静容想了想,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卓清莹,毕竟她都自己蹦出来了,可再想一想,又觉得周静姝也有嫌疑。 是周静姝央着她去找花,又与她走散,她才遇到这事的。虽然后来有丫鬟找来,说周静姝身体不适提前回家,派她来说一声,她一时走岔了路,才来的晚了,但并不能消弭周静容对周静姝的怀疑。 周静姝的谨慎与薛姨娘学了个十成十,惯会做这种拿人当枪使却将自己摘的干净的事。 可怜卓清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愚不可及。 这时,傅老太太派人过来传话,说午膳已备好了。 傅云深让叶西扬先走,他则牵着周静容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刚才在想什么?” 周静容慢吞吞的说:“我好像不小心窥探到了一个秘密。” 傅云深并不意外,淡淡道:“你是说姑母?” 周静容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傅云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温柔道:“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瞒得过你。” 周静容起初只是觉得傅娇今天的气场有点不太对,略一深思,竟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 傅家是在十五年前被贬出京的,那时吴氏刚怀上傅娆华。傅娇却是来到浦河之后才嫁进林家的,林疏桐怎么会比傅娆华还大半年呢? 除非,傅娇在更早之前就与林举人私定了终身。 可从之前傅娇与傅老太太的对话来看,傅娇在落魄之时都是不情愿嫁进林家的,更别说她那时还是身份尊贵的千金大小姐,更不可能和林家扯上什么关系。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细思恐极啊!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神游的模样,不知道她那想象力丰富的小脑袋瓜里的思绪又飞到了何方,伸出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别瞎想,桐娘确是姑母与姑父的孩子。” 周静容怀疑的看着他,明显不信他的话。 傅云深也不瞒她,一五一十的与她讲了这段傅家的秘辛,否则让她自己想象,还指不定想出什么花儿来。 “傅家从前也是名门,门客众多,姑父便是其中之一。姑母那时有一情郎,情郎乃翩翩佳公子,情敌自然也是不少的。姑母和姑父被情敌算计,有了露水情缘,并结下珠胎,自此与情郎分道扬镳。姑母虽意难平,仍决定生下这个孩子。不久之后,傅家遭到贬谪,姑父追随而来。祖母见姑父对姑母一往情深,又怕傅家祸事还有反复,本着能活一个是一个的原则,匆匆将姑母嫁予姑父,让姑父将她带走。因着姑母是带着身子嫁进门的,林老太总怀疑桐娘不是她的亲孙女,对姑母百般刁难,对桐娘也不好。姑父因病去世后,祖母便将她们母女二人接回了傅家。” 周静容愕然,万万没想到,傅娇竟还有这么一段悲惨的往事。 她急急的追问:“那个害人的情敌呢?” 傅云深静默一瞬,淡淡启唇:“如愿以偿。” 周静容本以为恶有恶报,没想到这么坏的人竟还能如愿以偿,凭什么? 带着对傅娇过往遭遇的同情和对坏人没有受到惩罚的同仇敌忾,周静容甚至觉得傅娇平时的没事找事都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等等,周静容原本以为傅娇对裴德音那般殷勤是为巴结讨好公主。可如今她对傅娇有了更深的了解,不免有了其他的想法,傅娇的那个情郎不会和裴德音有什么关系吧? 呃,她好像一不小心又真相了什么。 周静容甩了甩头,不能放任自己再探究下去了。正所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裴德音在傅府待了大半日,临走时下了请帖,邀请大家去参加她三日后举办的宴会。 这天一早,周静容早早的就被弦歌和雅意叫醒,梳妆打扮。 周静容没睡饱,坐在妆奁前迷迷糊糊的补了一觉,待睁开眼,就看到了镜中浓妆艳抹的一张脸。 她吓得一个激灵:“这是要干什么啊?” 弦歌丝毫体会不到周静容对于浓妆的嫌弃,愉悦的说:“二奶奶,咱们要参加公主的宴会,当然要好好打扮呀!您看,奴婢今儿都穿了新衣裳呢!” 周静容无语,不过当她出了门才发现,她这身自认为过于隆重的装扮,在一群花蝴蝶当中瞬间就被淹没了,根本显不出什么来。 周静容松了口气,弦歌和雅意却都懊悔于没有给她打扮的更靓丽些。 傅云深已早早的侯在门外的马车旁,见到周静容盛装而出,眼中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周静容一向觉得自己素颜比化妆好看,所以从不在妆容上下功夫,平时多是素面朝天,顶多再打点淡妆。 傅云深回想以往,似乎除却新婚那天,她从未有过如此傅粉施朱的时候。 可是那一天,他并没有认真看她。 傅云深目不转睛的盯着周静容,墨一般的眸子里风云涌动,浓稠的化不开,好似要将她刻进眼睛里。 周静容被他看的发毛,只能刻意忽略他那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的直白目光,故作淡定。 待二人一同上了马车,周静容立时卸下一身伪装,伸出一根手指轻佻的抬起了傅云深的下巴:“怎么,被我美到了?那你说,我是素颜好看,还是上妆之后好看?” 来了,女朋友的送命题! 周静容眼中闪烁着傅云深看不懂的熊熊燃烧的小火苗,没想到她也有测试男票求生欲的一天,全身的细胞都觉得兴奋啊! 傅云深迎着周静容热切的目光,突然哽住了。 小娇妻好像很期待的样子,他要是回答的不合她的心意,她会不会很失望啊? 这样想着,傅云深就犹豫了,反复琢磨着周静容想听到什么答案。 可学识渊博的傅二爷显然在揣度女人心这方面并不擅长,最后他也没想清楚应该怎么回答,只得在周静容的逼问下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句:“都好看。” 直男式的中庸回答,不好也不坏,周静容还挺满意的。 其实不管傅云深说什么,她都不在意,她只是想过一把死亡提问的瘾罢了。 傅云深看着她依旧灿烂的笑靥,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让她失望呢! 傅云深仿佛应了一劫似的,身心放松下来,抱住周静容,把头埋在了她的颈边。周静容觉得痒,一边躲一边笑着推他。 “二哥,二嫂,我来啦!” 两个人正闹着,外面忽然响起了傅娆华清脆的声音,接着车帘就被掀开了。 周静容急忙一把将傅云深推开,傅云深没防备,就被她推倒了。 好在车里铺了厚厚的羊毛毯,他倒也没摔着,只是一脸幽怨的看着周静容,仿佛她是个嫖完不认账的负心汉。 周静容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伸手将傅娆华扶了上来。 傅娆华一点也没有扰人好事的自觉,一上来就向周静容炫耀她的新裙子:“二嫂,我穿的好看吧?” “好看。”周静容由衷的赞了一句,又感叹道:“这哪是参加宴会啊,是参加相亲大会吧?” 傅娆华一脸“二嫂你真相了”的表情,悄悄与她咬耳朵:“公主此次宴请了城中泰半未婚男女,他们可不都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嘛!” 周静容听着有些意动,那不就能看到许多才貌双全的小郎君? 她正美滋滋的幻想着,冷不防对上了傅云深那堪比“敢看别人就把你眼睛挖出来”的警告眼神,只能歇了心思。 行吧,她已经名花有主了,还是不要觊觎别的小鲜肉为好。 第七十八章 宴会暗涌 一路行驶,马车在公主临时下榻的宅院门口停下。 周静容刚下了马车,便听见有人唤她:“容娘!” 周静容转身,弯起眉眼与来人打招呼:“桑娘,你也来了!” 秦桑走到周静容身边,亲热的挽起她的手臂,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是啊,没想到公主也给我下了帖子。说起来,这还是沾了你的光呢!若不是顶着在水一方掌柜的头衔,我哪能得到公主的邀请?” 秦桑却是不知道,即便没有这层身份在,裴德音也会给她下请帖。原因嘛,自然就是公主殿下想接触接触这位能让叶西扬产生兴趣的女子。 走进府内,周静容看着四周的景色,心生感叹。 富丽堂皇的屋宇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极是气派。九曲回廊,亭台水榭,假山盆景,应有尽有。连脚下的路都铺着细碎的鹅卵石,让人踩着舒服又不会硌脚。 锦天绣地,广夏细旃,可堪媲美小型行宫。 不愧是皇家公主,硬是在浦河县这小地方拾掇出来这么一处高大上的宅院。 住处尚且如此,宴上的吃食更是精致。 八珍玉食自不必说,单就那轮番上阵不下十种不重样的糕点,已令人垂涎欲滴。 水晶糕晶莹剔透,里面嵌着花瓣和果肉,好吃又漂亮。海棠酥,荷花酥都做成了花瓣的形状,十分逼真,让人舍不得下口。云片糕绵白如雪,滑如凝脂,入口即化。菊·花卷黄橙橙的,里面包着黄桂酱、碎核桃仁,咬一口齿颊留香。 周静容尤爱那菊花卷,没想到这花不仅生的好看,做成糕点还这般美味,真是将自己的光和热发挥到了极致。 傅云深宠溺的看着周静容并不优雅的吃相,从前觉得不合规矩的举动,现在却觉得甚是可爱,她这好胃口的模样也令他跟着食欲大增。 他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边的食物残渣,温声道:“你若喜欢这道糕点,赶明儿我让家里的厨娘过来学习如何制作。” 周静容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看着傅云深,这种“在饭店吃到了好吃的就把大厨请回家”的感觉太爽了有木有! 裴德音一直默默注意着秦桑的一举一动,见她品尝了每一样点心,唯独没碰菊花卷,忍不住出言质问:“桑姑娘可是吃惯了珍馐美馔,瞧不上本宫的吃食?” 此言一出,不仅秦桑心里咯噔一下,旁人的心也跟着颤悠起来。 宴上的菜品不乏皇家御食,他们这等升斗小民哪有看不上的资格?抢着吃还来不及呢!再说,看不上御食就是对皇家不敬,谁有那个胆子啊! 众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均悄悄瞥向自己的食案,看是否有没被照顾到的食物,生怕被公主怪罪。 见裴德音面色不豫,坐在她身边的叶西扬忙低声替秦桑解释道:“她吃核桃过敏。” 果然,就听秦桑回道:“回公主的话,民女福薄,身患敏症,用不得核桃,浪费了公主的美意,实是罪过,求公主责罚。” 裴德音听着秦桑的回答与叶西扬所言如出一辙,心中气郁更甚。他竟对那女子如此了解,连人家不能吃核桃都知道,还真是了解!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叶西扬,压低了声音,咬着牙狠狠的说:“本宫跟你说话了?用得着你替她献殷勤?” 叶西扬也不知怎的,莫名的心虚了一下,遂垂下了眼睑不去看她。 裴德音虽然心中有气,但秦桑的解释合情合理,她作为堂堂公主,总不能揪着这么点小事不放,所以她仍是黑沉着一张脸,却没再说什么。 秦桑松了口气,好在公主宽宏大量没有追究。 若不然,公主执意赐食,她也不能推却,这核桃吃了虽不致命,但难受一场肯定是少不了的。 秦桑犹不自知的对裴德音感恩戴德,周静容却看出了裴德音乃是为了叶西扬对秦桑吃醋,故而有意为难。 周静容忍不住暗暗对这个公主恨铁不成钢,她跟傅娇学什么不好,偏要学这没事找茬,岂不是自降身价? 正如周静容所想,裴德音今日就是要找秦桑的茬!而她既打定主意找茬,又怎会一击不中就退? “桑姑娘艳名远播,本宫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本宫还听闻姑娘声如天籁,也想见识一番,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酒宴正酣之时,公主突然发话,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都集中到了秦桑的身上。 为公主献艺本是一桩美事,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机会的。可秦桑曾为艺伎,艳名也不是什么好词,公主此番作为明显有折辱之意。 但秦桑素来豁达,她喜欢唱歌,也喜欢唱给别人听,让人们能在她的歌声中获得喜悦和幸福。否则她也不会在有能力赎身之后,还委身于歌舞坊那种风月场所了。 她能听出公主言语中带着轻蔑之意,却仍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坦然道:“能为公主献艺是民女的福分,不知公主喜欢听什么?” 裴德音见秦桑一脸坦荡,并没有想像中受到屈辱却故作坚强惹人怜惜的模样,不免对她有了些新的认识,也不多加为难:“唱你拿手的就好。” 秦桑略一思索,便决定唱她经常在舞台上表演的,鲛人传说中韶的人物主题曲——宿命。 此曲乃是周静容花了大价钱请知名乐师所作,曲风虽然悲亢,但编曲恢弘大气,歌词亦不拘于情爱,有种我命由己不由天的激昂蓬勃之感。若响乐齐奏,更有千军万马之势。 秦桑觉得以公主高贵的身份,必然不喜欢听那靡靡之音,这首大气之曲倒是合适。 “宿命原曲气势恢弘,只有一把琴却是清淡了些。我会吹笛,不如为姑娘伴奏。” 叶西扬见秦桑孤零零的站在众人中央,被当成耍猴戏的,心生不忍,便开口为她解围,却让裴德音好不容易顺了的气再起波澜,心生恼意。 眼见裴德音的脸色越发难看,周静容也掺和道:“如此甚好,民妇便将此宴饮和乐之景画下来,留作纪念,以感谢公主今日宴请,对我等的厚爱。” 周静容自打进了门,就对这碧瓦朱檐的宅子很感兴趣,想要画下来为漫画积累素材。她这样说,既满足了自己的心愿,又横插一脚,让公主不好独对秦桑发作。 宋汀兰心细如发,几个回合之间也看出了公主怕是有意给秦桑难堪,也明白周静容的做法是为她解围。 越是人多,公主越不能责众。 她便也起身道:“此曲之中,埙乐亦是必不可少,臣女也愿为此曲略尽绵力,为公主增添乐趣。” 众人见连颇负盛名的才女宋汀兰都迫不及待的要展示才艺,猛的反应过来。 这可是在公主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啊,若能得了公主的眼缘,别说区区一桩好姻缘,岂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于是,自觉真相了的众人纷纷争相加入这场表演。这个会琵琶笙箫,那个会打鼓击磬,还有排不上号的要给伴舞。 不一会儿,一个临时乐队就组成了,吹拉弹奏,唱念做打,样样齐备。 裴德音要维持公主气度,不好苛责众人,只能忍着气看完了这场莫名其妙组织起来的歌舞表演。 秦桑有一副好嗓子,婉转的歌声一出,立刻使人沉醉其中。 裴德音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极具天赋,技巧甚为纯熟,比起宫乐司的司乐都不差。 饶是如此,裴德音对于叶西扬待秦桑极为特殊这口气还是哽在了嗓子里。 乐曲结束,众人尚觉意犹未尽,裴德音却借口身体不适,匆匆离席。 叶西扬愣怔了一瞬,忙起身追了上去。 主人既已离开,宴席便也散了,人们三三两两的向外走去。 周静容也收起了画纸,遗憾的说:“我还没画完呢。” 傅云深道:“画你的便是,我们画完再走。” 周静容摇了摇头,后知后觉的心生余悸:“还是赶紧走吧,省得一会儿公主找不着人出气,再把我当成炮灰。” 傅云深想了想叶西扬和裴德音之间的恩怨纠缠,也怕被牵连其中。若是一个两个的都让他评理,他也不好偏向谁,便听从周静容的话,二人赶紧离开。 来至门口,却见傅娆华被几个小娘子围堵住,七嘴八舌的指责她偷窃。 周静容和傅云深对视一眼,眼中同是不信,匆匆走过去询问:“发生何事?” 一位黄衣女子气呼呼的向二人告状:“傅二爷,傅二奶奶,你们来的正好。傅家这位妹妹可该带回去好生教导,偷了我的东西,都人赃并获了还不承认!” 傅娆华本就不甘示弱,见兄嫂在此,更是有了主心骨,大声辩解道:“我没有偷你的东西,你莫要含血喷人!” 那女子不服气的反问:“你没偷,为何我的珠花会在你的头上?” 她展开手,掌中放置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蓝银珠花,正是她刚刚从傅娆华的发髻上摘下来的。 第七十九章 人生如戏 “这珠花是乔姐姐早上戴着来的,我们都看见了。而后乔姐姐去了一趟净房,正巧与你遇见,回来这珠花便不见了。如今,这珠花就簪在你的头上。众目睽睽,大家可都看着呢,你还想赖账不成?” 有人出言替那黄衣女子打抱不平,指责傅娆华。 黄衣女子姓乔名颜,是城中几乎垄断了鱼肉市场的乔家的女儿。乔家有几十条渔船,专职捕鱼贩卖一条龙经营模式。 乔颜与渔夫接触较多,偶有出海,见识不输男儿,行事泼辣的很。 她觑着傅娆华鄙薄道:“我原想着一朵珠花而已,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应该不会有那眼皮子浅的见财起意,兴许是掉了,便没在意,没想到却是被傅二姑娘拿去了。二姑娘若是喜欢,我送给你也是使得的。可你不该不问自取,更不该在人赃俱获以后矢口否认,还反过来指责我这个失主!” 乔颜暗讽傅娆华穷酸浅薄,傅娆华一脸愤愤又委屈的表情,可她除了说一句“我没有偷东西”,再说不出别的有力的话来为自己辩解。 因这珠花确实簪在了她的发髻上,可是她也不知道这珠花为何会凭空出现在她的头上,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周静容是相信傅娆华的,相信她的人品,也相信在傅云深这个财神爷的熏陶下,她见惯了那些虽不知价值几何却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首饰,是看不上这么区区一朵不值钱又不好看的蓝银珠花的。 所以,周静容分析,傅娆华是被人陷害的。 这事若传出去,就会被人说成是:傅家二姑娘不仅偷东西,被抓了现行还不承认,偷的还是一朵不值钱的珠花,可见她是个品行不端、无知浅薄、又没眼界的。傅家所谓的书香门第,培养出来的就是这种货色,也是徒有虚名。 一件小事,就能把傅娆华连带傅家全方位的黑一遍,当真是好算计。 乔颜又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消傅二姑娘肯低头向我道个歉,我就不再追究了。” 傅娆华若是道了歉,就是默认了偷窃的行径,名声也就毁了,她自是不肯。 周静容拍了拍傅娆华的手,以示安抚,又对乔颜道:“乔姑娘,珠花可否借我一看?” 乔颜也不是个不辨是非的,是以并不迁怒,周静容要看珠花,她便递了过去。 其实周静容心里也没谱,这时代没有监控,很多事情都无法取证。 但她以前推理小说看的多了,知晓凡事都脱离不了问题的本质。珠花就是这件事的本质,她就想着仔细瞧瞧这珠花,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周静容将这珠花翻来覆去仔细端详一番,果然有所发现,疑惑道:“我怎么看着这珠花这么眼熟呢?” “画!” 傅云深得了周静容“眼熟”二字的提点,忽地想起她刚才在宴上作的画。画中有景有人,说不定也画到了这枚珠花,所以她才会觉得眼熟。 周静容忙让弦歌和雅意将画卷展开,几个人凑在一起认真的看画,不放过任何一处。 周静容画画尤其注重细节。 她画房子,恨不得将屋顶的瓦一片不差的画出来;她画人物,恨不得连裙子上有几个褶都画的分毫不差;就更别说人物穿的衣裳、佩的首饰了,更是细致入微。 几人细细找寻,果然在画中找到了这枚蓝银珠花,再看向那拿着珠花的人,竟是周静姝! 画中,周静姝站在傅娆华身后,抬起的手中拿着这枚珠花,正要往傅娆华的头上佩戴。 周静姝和傅娆华所处的位置在众人之后,很容易被人忽略,所以她才这般大胆,没想到却被为了作画时刻关注全局的周静容看见。 周静容当时只扫了一眼,看到这一幕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周静姝帮傅娆华整理发髻,便依样画了下来,竟意外成为了这桩悬案的关键性证据。 “呀,这枚珠花不是傅二妹妹的吗?我记得,傅二妹妹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蓝银珠花呢!” 周静姝原是躲在人群后面看热闹,听说周静容的画中重现了当时的情景,这才心慌的挤上前来。 傅娆华对自己的首饰还是有数的,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珠花!可听周静姝这样说,她如何能不明白这件事怕是与周静姝有关。 碍于周静容的面子,傅娆华不好当众戳穿周静姝,只能顺着她的话硬邦邦的说:“我那枚珠花比这枚颜色更深些,姐姐看错了。” 周静姝露出一副惊诧的表情,不可置信的的用帕子掩住了微张的唇,继而转向乔颜,满面惶恐与自责,连连道歉:“对不起,乔姑娘,都是我的错。我原是在净房外的小径上拾到了这枚珠花,还以为是傅二妹妹的,便直接帮她戴上了。原是我弄错了,造成了大家的误会,真是不该,实在对不起。” 周静姝的姿态放得很低,一副真诚道歉的模样,可乔颜却是不信的。 倘若周静姝真的弄错了,刚刚她与傅娆华对质的时候,周静姝为何不站出来帮忙澄清,偏偏到有证据的时候才说? 可见,这珠花分明是周静姝拾而昧下,又嫁祸给傅娆华的! 乔颜可不是卓清莹,被周静姝当枪使了犹不自知,她当下就要手撕周静姝。 可这件事若是闹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处于事件中心的傅娆华,名声也会受损。 周静容阻止了乔颜:“乔姑娘,公主刚刚身子不适歇下了,我们若在此大声吵闹,扰了公主的清净,公主怪罪下来可就不好了。” 乔颜想了想,觉得周静容言之有理。 周静姝已经解释了自己是无心的,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说谎,她还道了歉,珠花也没丢。 说到底,乔颜是没什么损失的,不值当为了一个珠花惹来公主的厌弃。 于是乔颜不再追究,却实实在在的厌上了周静姝。 周静姝要算计谁与她无关,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最是不该将她乔颜牵扯进来! 乔颜走后,周静姝又声泪俱下的向傅娆华道歉,说自己是无意的,请求她的原谅,就差要跪下去了。 旁的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周静姝被傅娆华欺负了呢,惹得傅娆华尴尬的脸色铁青。 周静容的唇边漫起一片讥诮,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周静姝这厚脸皮的演技还真是炉火纯青,不服不行,都被人当面揭了皮,还能像没事人似的装无辜,怕不是把自己都骗过去了吧? 周静容漫不经心的掀唇道:“姝娘,你可知,你要嫁到芜县去了?” 周静姝先是一惊,继而微微挑眉,目露得意之色:“长姐说什么呢,爹爹已说了亲自为我挑择亲事,不再由长姐过问。” 周静容点了点头:“是啊,这就是爹爹为你定的亲事,可不是我哦!” 周静姝虽然不信,却也有些慌恐,陡然拔高了声音:“不可能!爹爹最疼我了,怎会将我外嫁?!” 芜县也是延平郡下属县,距离浦河县有五日路程。虽不算远,却也不算近,是为外嫁,要回娘家可就不像同城那么容易了。 周静容摊了摊手:“你回去问问爹爹就知道了,想来爹爹也是时候告诉你了。所以啊,你有时间搞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自己的亲事该怎么办。” 周静姝面色大变,再顾不得纠缠傅娆华,赶紧回家去了。 傅娆华孩子气的撅起了嘴,气鼓鼓的说:“真是个坏女人!” 自落水事件后,周静容就提醒傅娆华,周静姝不是什么好人,让她防备着些。 她已经听了二嫂的话,今日一句话都没跟周静姝说呢,可周静姝搞背后偷袭,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傅娆华真诚的对周静容说:“二嫂,谢谢你,今日若不是有你,我恐怕就要被安上偷窃的罪名了!” 周静容笑了笑,牵着傅娆华坐进了马车。 傅娆华又好奇的问道:“二嫂,你说周老爷要将周静姝嫁到外县去,是真的吗?” 周静容点了点头,肯定道:“嗯,是真的。” 周老爷有着这个时代的男子最为普遍的特性,大男子主义倾向十分严重。 作为一家之主,掌控儿女婚事是天经地义,他能因为宠爱周静姝而询问她的意见已经十分难得了。可周静姝却三番五次的忤逆他,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再多的宠爱也被慢慢消耗殆尽了。 所以这次,周老爷没再过问周静姝,直接给她定下了芜县的亲事。 虽然周老爷看上去独断,但实际上,他还是很为周静姝着想的。 芜县的这户人家是周老爷多年的生意合作伙伴,双方互相信任,也有一定的感情基础。 对方家世不错,又与周家是故交,周静姝嫁过去,肯定能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 若是周静姝识趣,便能得一门好姻缘;可若她不识趣,还要胡闹,结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周静容觉得,以周静姝和薛姨娘的性子,肯定会闹起来的。毕竟薛姨娘就这么一个女儿,女儿外嫁,可是要摧断她的心肝,她怎能舍得。 想来,她们很快就要自讨苦吃了。 第八十章 技术入股 果然,周府第二日就传来了周静姝顶撞周老爷,被周老爷打了一巴掌并罚跪祠堂的消息,这当中亦不乏周静容将昨日周静姝污蔑傅娆华偷窃之事告知周老爷的缘故。 要说对付薛姨娘和周静姝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周老爷打击她们。周老爷是她们的倚仗,如果这个倚仗没了,她们还能闹腾到哪儿去。 周静姝的婚期定在明年五月,周老爷勒令她在家中待嫁,严禁她出府再惹事端。 薛姨娘和周静姝都被禁了足,讨厌的人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眼前晃悠,周静容心情大好。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傅云深一进门,就看见周静容正对着空气痴痴的笑,那模样傻乎乎的,又分外可爱。 傅云深在周静容身后坐下,习惯性的将她收进怀中。 周静容在他怀里转过身,展颜轻笑,脱口而出一句:“想你呀。” 傅云深与周静容离的极近,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细细的看着她,用目光描摹着她的每一寸容颜。螓首蛾眉,明眸善睐,红唇皓齿,下巴小巧,脖颈修长,再往下…… 傅云深的眼神暗了暗,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抹渴望已久的嫣唇,声音如暮鼓般低沉:“今儿吃了蜜么,怎么嘴这么甜?让为夫来尝一尝。” “尝你妹!傅云深你个流氓!给劳资滚开!” 周静容奋力反抗,她这般仙女,岂是傅云深这等凡夫俗子想调·戏就能调·戏的? 傅云深将周静容圈在怀里,任她扑腾。反正不管她如何挣扎,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二爷,二·奶奶,二姑娘来访。” 傅云深正想要对小娇妻一亲芳泽,被门外突然响起的通报声打断。这令他很是憋屈,他这个妹妹怎么总是这么没有眼力见? 周静容瞪着他,不满的控诉道:“还不是因为你在白天不正经!” 傅云深的眼中滑过一丝讶异,随后又变成了然。轻浅却带有深意的笑容在他的唇边如春风过境般慢慢漾开,他附在她耳边低低的道了句:“哦,那我晚上再对你不正经。” 直到傅云深起身离开,周静容的反射弧才开始正常工作,后知后觉的脸色爆红。 她趴在桌子上,用手狠狠的搓了搓脸颊,懊恼的想着为什么要加“白天”二字,好像意有所指似的,白白被他占了口头上的便宜! “二嫂!”傅娆华身姿雀跃的走进来,见周静容正趴着,紧张的问道:“二嫂,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周静容缓了缓面色,不好意思的坐直身体,招呼客人:“没事,快坐吧。” 傅娆华见周静容无事,又恢复了甜美的笑容,在她对面坐下,让丫鬟将托盘放下,将那上面的一个翠色小瓷罐推到了她面前,献宝道:“二嫂,这是我自己做的香膏,送给你。” 周静容略有疑问:“香膏?” 傅娆华点点头,解释道:“每天上妆,涂完面脂又要涂香粉,我觉得太麻烦了,就想将这二者合二为一,便制出了这香膏。” 周静容好奇的打开瓷罐,扑鼻而来一股清淡的香气,极是怡人,再定睛一看,不禁眼前一亮。 市面上常见的面脂为较硬的固体,需用水化开才能使用。傅娆华自制的香膏却很柔软,看上去水润光滑,与现代的润肤霜很相似。 周静容不免惊讶:“这是你做的?” 傅娆华微有得意:“是呀,我想着秋季干燥,皮肤易皲裂,可时下的面脂太干了,香粉就更不必说。我便稍加改良了一下,做出了这种水润的膏子,不仅可以用来敷脸,还可以用来涂抹身体,里面还加了白芷、细辛等草药,有驱寒美白的功效,可谓一膏多用。二嫂,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周静容在傅娆华的催促下,执起小勺挖了一点涂在手背上,轻轻抹开,果然滑而不腻,清润锁水。膏体匀开后,淡淡的香气更加变的似有若无,清新自然。 周静容赞叹道:“嗯,这香膏水润清爽,香气怡人,可谓极好。娆娘,你真是天才。” 傅娆华得到了肯定,很是高兴的样子,小脸红扑扑的:“二嫂,你喜欢就好,这是制作香膏的方子,一并送给你。” 傅娆华说着,自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到了周静容面前。 周静容惊讶了一瞬,继而连连推却:“我白得了这样好的香膏已是赚到了,方子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制作香膏的方子是傅娆华研究出来的,属于秘方。 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手里或多或少都会有几张这样的方子,或美容养颜,或滋补身体,是她们的“秘密武器”,甚至还会作为财产传给下一代,不足为外人道。 由此,这种方子的珍贵程度可见一斑,周静容怎能无功受禄。 傅娆华却掰着手指头细细的数着以往周静容送给她的好东西,对她的照顾,还有这次偷窃事件的解围。 她极为真挚的说:“二嫂,我早就想送你礼物了,可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是喜欢研究这些胭脂香粉,这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你就别嫌弃收着吧。” 傅娆华谦虚,周静容却不这么想,这方子可是极好极珍贵的。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娆娘,你介不介意我用这张方子批量生产香膏出售?” 傅娆华从来没有想过这方子还能赚钱,但对于周静容的生财之道也没有多想,只道:“方子既已送给了二嫂,自然由二嫂说的算。” 周静容笑道:“那好,待赚了钱,我给你三成的红利。” 傅娆华慌忙的摆手:“那怎么行,这方子是我送给你的,怎么能收钱呢?” 周静容道:“女子妆品的利润很大,我不能白要你的研究成果。你这算是技术入股,我自然要给你分红的。” 傅娆华茫然的问:“技术入股?” 周静容点头道:“嗯,你出方子,我做成品销售,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你若是不要分红,我就不能用这方子赚钱了呢。” 周静容故意做出一副失落的表情,傅娆华不懂生意经,只想着不能耽误二嫂赚钱,便道:“好吧,二嫂,那我就技术入股,我再给你多写几个方子。” 周静容感动于傅娆华的实在,失笑道:“你别都给我呀,留着自己用吧。” 傅娆华固执道:“同样的方子,原料稍有不同,或比例略有改变,都会形成不同的效果,做出不一样的香膏。我不写别的,就从这张方子上改,能改出好几种来呢。” 说罢,傅娆华不管周静容同不同意,直接让丫鬟上了纸笔,唰唰的写了起来。 周静容看着认真的傅娆华,想着醉花阴即将迎来的转机,甚是欣慰。 醉花阴主做香料生意,售卖香料原料,也售卖自制的香薰、香粉、香露等。 香料原材料的利润并不大,但若制成成品,利润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可是醉花阴的调香师不似傅娆华这般脑子灵活,能推陈出新,并不受人欢迎,所以生意一直不好。 可如今有了傅娆华的香膏,必能引领一阵风潮。人们就算是对新鲜事物一时起兴,也够醉花阴赚的盆满钵满了。 傅娆华新写出了四张方子,加上头一张,一共有五张方子,也就是周静容可以推出同一系列五款不同的香膏。 周静容很是激动,想派人将方子送到醉花阴。可想着傅娆华说的稍有差池便会使香膏发生改变,她还是决定亲自过去一趟,叮嘱叮嘱店里的员工。 周静容来到醉花阴,生意一如既往的惨淡,店里的伙计无所事事,正凑在一块说闲话。 “听说了么,宋家姑娘和姓郑的私定终身那事?” “不可能吧,宋姑娘颇有才学,气质如兰,怎会看上郑风平那个无赖?” “姓郑的到处跟人说,他与宋姑娘拉过手亲过嘴了,也没见宋家出来辟谣,也许是真的吧?” “我还听说,是因那宋姑娘脚踩两条船,惹怒了郑风平,他才将两人的私情说出来的。” “真的假的?” “有人看见了,宋姑娘在小巷里与两个男子纠·缠不清,其中一个就是郑风平!” “没想到那宋姑娘看着清高,却是这般胃口大的,早知道,嘿嘿……” “你们干什么呢?” 见周静容脸色不好,弦歌上前一步,颇有气势的怒声一吼。 她跟着周静容的时间长了,面对这种情况,不消支使就知道该怎么做,厉声训斥起来:“东家给你们发月钱,就是让你们在铺子里说人是非的?工作时间不好好招待客人,却在这里闲聊?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出去推销产品?一个两个的,不想干了就全都滚,醉花阴不养闲人!” 伙计们吓得脸色骤变,连连讨饶:“二·奶奶,小的们知错了,求您饶这一回吧,咱们再也不敢了!” 训人也是个挺累的活,弦歌代表周静容发作一通,见众人都诚惶诚恐的低着头,眼睛都不敢向上看,才又退到周静容身后。 周静容找了张椅子坐下,看不出喜怒的问了句:“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说来听听。” 伙计们面面相觑,呃,刚才是谁说上班时间不许闲聊八卦来着? 第八十一章 其人之道 伙计们虽然心有嘀咕,但到底只敢在心里想想,却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只是大多数人不知道周静容是真想听还是故意这么说,一时不敢开口,仍埋着头做鹌鹑状。 倒是有会看脸色的,凑上前来谄媚的将八卦的内容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前儿个,有人看见县令之女宋姑娘在小巷中与两名男子独处,其中一人就是郑风平。随后,那郑风平逢人便说,他与宋姑娘已经私定了终身,可宋姑娘却还与其他的男子纠·缠不清。” 周静容听的直蹙眉头。 郑风平?那个收人钱财意图对她不轨的无赖郑风平? 叶西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居然没给他点教训?这才几天,又让他能活蹦乱跳的出来蹦跶了。 周静容问:“不是有两名男子么,另外一个是谁?” “这……”伙计面露难色:“小的不知道,郑风平也没说。” 周静容听说了这种事,也没心思计划醉花阴的新品了。她有心想去宋府探望宋汀兰,但想到宋夫人与她针尖对麦芒,一番好意也会被曲解,只好打道回府。 周静容与傅云深说了这件事,感到十分自责,总觉得郑风平攀扯上宋汀兰与她有着说不清的关系,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她们两个前后脚的被同一个人缠上。 傅云深宽慰她道:“郑风平就是个无赖,从前攀扯的女子也不少,惯会做这种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也别担心,宋夫人不会容忍他如此败坏自己女儿名声的。” 周静容觉得傅云深言之有理,宋夫人也是个有手段的,定能压制住郑风平。 可没想到,过了几日,谣言不消反长,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今儿个传出宋家仗势欺人,派人毒打恐吓郑风平;明儿个传出宋家以权谋私,毫无缘由的封了郑家的铺子;后儿个又传出宋家棒打鸳鸯,非要拆散郑风平和宋汀兰这对有情人…… 宋汀兰与郑风平的事不仅没有压制下去,反而板上钉钉似的扎根在人们心里。若不然,宋家为何会明里暗里的打压郑家呢? 宋夫人是有些手段,可那手段都是对付后宅女子的,面对郑风平这样的滚刀肉,打不听,骂不听,威逼利诱也不听,油盐不进,无计可施。 原本有意与宋家结亲的人家都以各种借口推了此事,接着便传来了郑风平带着聘礼到宋府提亲的消息。 周静容恍然大悟,气愤不已:“原来郑风平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到处败坏兰娘的名声,让别人误解她,以致没有人愿与她议亲,然后他就趁人之危!这个王八蛋渣男,骂他渣都是侮辱了渣这个字!” 傅云深轻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周静容缓了缓,又问:“那宋家把他打出来没有?” 言风回道:“没有,他进去了很长时间,小的回来的时候,他还没出来呢。” 周静容正等着听郑风平被毒打一顿扔在街上的消息平复心情呢,却听得他好好的进了宋家的门,顿时又惊又怒,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宋家要干什么,难道真的要将兰娘嫁给那无赖不成?真是可笑,我们周家可是浦河县的纳税大户,宋县令有多少政绩是我爹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他整我的时候还不是照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当初对付我的能耐呢,怎么对上无赖就怂了?” 傅云深道:“宋家是官,有权力,却也爱惜名声。上回你的事,是有案子在前,牵扯到了你,他才顺水推舟。这回郑风平的事,他却是没什么把柄可抓。何况事关宋姑娘的名声,宋家投鼠忌器,难免束手束脚。” 周静容很是恼火,若是在现代,造谣诽谤,轻薄猥·亵,哪一条不是违法的?偏在这里,郑风平犯下此等罪过,却只被当作行为不检点! 她默了默,忽而神色郑重的对傅云深说:“傅云深,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找几个地痞,狠狠的揍郑风平!” 看着周静容咬牙切齿的模样,傅云深不免失笑。他还以为她要交代给他什么大事,没想到竟是想要找人教训那郑风平。 言风也偷偷笑了下,觉得他家二奶奶偶尔单纯的可爱,提议道:“二奶奶,您若是看不惯那郑风平,想教训他一顿,无需找别人,让世风去就好啦。世风功夫好,保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姓郑的揍的连他老子娘都认不出模样来!” 莫名被cue到的世风:“……” 周静容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我不是想揍他一顿出出气那么简单,而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静容向宋府递了拜帖,倒是没被宋夫人阻拦,顺利的见到了宋汀兰。 宋汀兰正在家中看书练字,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 “容娘,你来了,快进来坐。”宋汀兰热情的招呼周静容。 周静容仔细观察宋汀兰的神色,见她气色很好,才松了口气,玩笑道:“我还担心你会伤心欲绝,寻死觅活呢。” 宋汀兰微微一笑,笑容极轻极淡,带着些看破红尘的坦然:“没什么看不开的,许是一报还一报吧,当初我娘那样对待嫂嫂,还抹黑她的名声,如今就报应在了我身上。” 周静容一惊,忙道:“别瞎说,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原来宋汀兰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豁达的不在意,而是对现实的妥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绝望,比伤心难过还要致命。 周静容不希望宋汀兰陷入这种盲目的悲哀,以自身为例宽解她:“先前,那郑风平也想攀扯我来着,幸亏我机警,一脚踹了他的命根子,才没让他得逞。所以啊,他就是这种不要脸的人,不是我们的错,更不是什么报应,你别瞎想。” 宋汀兰摇了摇头:“我们不一样,你已经寻到了好夫家,夫君待你如珍如宝,怎会因你被人欺负,反过来责难你。可我却还未出嫁,嫁人这条路就已经被堵死了。你瞧瞧以前那些上赶着来求亲的人多虚伪,听到一点风声就纷纷退避三舍,生怕跟我沾上一点关系。” 周静容安慰道:“这不是正好,让你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否则若是嫁了这样的人,想来日子也不会好过。” 宋汀兰闻言笑了笑:“倒也是。” 周静容又问:“我听人说,曾见到你与两名男子在小巷里拉扯,到底发生了何事?” 宋汀兰叹了口气,缓缓道:“那日,我途径那条小巷,恰看到郑风平正在纠·缠一个女子,便上前喝止。哪知,郑风平又缠上了我,那女子却趁乱跑了。幸而一位公子路过,为我解围。没想到,郑风平竟会以此败坏我的名声。” 周静容气愤道:“那女子也太不够意思了,你是为了救她才身陷险境的,她反倒跑了?若是她在,合你们二人之力,郑风平也讨不了便宜,而且也不会被人传出那般难听的闲话。” 周静容生完了气,又问:“你可知那女子是谁?还有那位公子是谁?可以请他们出面作证,替你澄清,你是见义勇为,跟郑风平没有关系,是他诬陷你!” 宋汀兰摇了摇头,无奈道:“那女子戴着帷帽,我不知她是谁。她只在逃跑的时候遗留了张帕子,可那帕子样式普遍,没有特殊标记,也没法确定她的身份。至于那位公子……还是算了,再多牵扯进一个男子,还不知道旁人要怎么编排我。” 周静容想想也是,又问:“那你爹娘怎么说?” 宋汀兰苦涩一笑:“郑家软硬不吃,他们也没办法,如今浦河县中除了郑家,怕是没人敢上门提亲了。让我嫁给郑风平是不可能的,我娘便想为我说一门外嫁的亲事,出了县城,那些流言蜚语也飞不到太远的地方。其实我倒是无所谓,我本就对情爱一事看的淡薄,坏了名声没什么,不能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自梳,一个人反倒乐得自在。” 周静容听的生气,一把拉住宋汀兰站了起来:“又不是你的错,凭什么要你躲着?走,跟我出去,大大方方的出去!” 宋汀兰有些犹豫:“这种风口浪尖,还是避一避为好吧?” 她不想出门被人指指点点,承受那些难堪的批判言论。 周静容理直气壮的说:“该躲避的人是郑渣男,不是你。走,我帮你出气去!” 宋汀兰不想连累周静容,便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周静容霸气的说:“揍他!” “啊?” 宋汀兰木然,她还以为周静容有什么好计谋,哪曾想是这般简单粗暴的法子。 可那郑风平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滚刀肉,若是挨顿揍就能长记性,宋汀兰早就办了他了。 周静容却自信满满的说:“不仅要打他,还要光明正大的打,当着所有人的面打。而且,是见一次,打一次。” 周静容说着,脸上露出了一抹阴森的笑容。 第八十二章 还治其身 宋汀兰虽然不知道周静容想要做什么,但见她语气坚定,不容拒绝,只好依了她。 周静容唤来宋汀兰的贴身丫鬟银杏叮嘱一番,便带着宋汀兰出了门。她们不坐马车,不戴帷帽,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 有下人去报了宋夫人,宋夫人当即动怒道:“怎的不早些回禀?这种时候,怎能让姑娘出门,白白的被人议论?周氏那小贱人,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竟敢故意折辱我儿!还不赶紧去找人,把姑娘给我带回来,滚!” 下人讷讷的应了,赶紧出门找人。 再说周静容和宋汀兰走在街上,确实有不少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宋汀兰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可想也知道,他们在议论她。她脸上有些挂不住,悄悄拽了拽周静容的衣袖,可怜巴巴的说:“容娘,咱们还是回去吧。” 周静容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怎么说,咱们管不着。但是耳朵长在咱们身上,咱们可以选择不听。别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你就安心等着看好戏吧!” 两人正说着话,言风匆匆跑来,低声对周静容道:“二奶奶,小的查探清楚了,郑风平现下正在东市。” 周静容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走,去东市抓人!” 宋汀兰抿了抿唇,呃,还真要去和郑风平当面正刚啊! 罢了,反正她的名声已经被诋毁的不成样子,又做好了自梳的打算,还怕他作甚,骂他一顿解解气也是好的! 周静容与宋汀兰大张旗鼓的来到东市,果然遇到了郑风平。 郑风平见到宋汀兰,露出一脸奸笑,嬉皮笑脸的往前凑,开口便道:“小娘子可是特来寻我的,莫不是一日不见便想我了?不必这般心急,待日后……” 宋汀兰被郑风平的一番浑话气的俏脸发白,还不待她说什么,早已得了周静容指示的家丁护卫一看到郑风平,二话不说立马冲上前去,阻止了他接近宋汀兰,并将他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郑风平懵了,没想到会突然挨打。宋汀兰是疯了么,竟敢让人当街围殴他,落人口实,她的名声不要了? 郑风平这会儿反应过来,张口便要污蔑宋汀兰,却被人一拳打在脸上,出口的只是一声哀嚎。 宋汀兰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周静容说的揍郑风平不是气话,是真的动手揍他。 虽然围观的人群都在指指点点,好似在指责她翻脸不认人,竟这般对待自己的情郎。但她心里也觉得舒爽,总算吐出来一口浊气,也不怕被人闲话了,只冷冷的看着郑风平挨打,心中快意。 周静容见围观的人数已经很多了,便向银杏使了个眼色。 银杏会意,上前一步,指着郑风平声泪俱下的控诉起来:“郑风平,你欺人太甚!就因我家姑娘制止了你在巷中调·戏女子,你为报复就对我家姑娘百般纠·缠,还到处造谣败坏她的名声!我家老爷只是请求你不要再纠·缠我家姑娘,却反被你诬陷以权谋私,仗势欺人!我家姑娘真是命苦,怎的就被你这流氓缠上了?你坏了我家姑娘多桩亲事,将她逼的差点自梳,你还想如何?你以此般伎俩,坏了浦河城里多少姑娘的名声?你这天杀的杂碎,卑鄙无耻肮脏下流猥琐龌龊……” 说到后来,银杏已经完全脱了稿,尽情的辱骂郑风平,只想给自家姑娘出口恶气。 郑风平被左一脚右一拳打的没功夫反驳,只能听着银杏给他安上一桩又一桩的罪名。虽是真假参半,倒也没冤枉他。 众人听得银杏一番话,又见宋汀兰宁愿自梳也要与郑风平划清界限,也没听见郑风平的辩解,心里的天平便渐渐倾斜。 他们就说嘛,宋家姑娘知书达理,怎会做出与男子无媒苟合之事。何况郑风平本就风评不好,她就算有心仪之人,也不该看上他啊! 原来是郑风平轻薄女子,被宋姑娘撞破“好事”,便蓄意报复,抹黑她的名声! 虽然也有人对此持怀疑态度,但周静容和宋汀兰表示whocare。 护卫殴打郑风平,并没有下重手,只是让他吃些苦头,威吓他不要接近宋汀兰。毕竟等会儿还得接着打,总不能一棒子打死。 护卫放开了郑风平,他不敢再说浑话,灰溜溜的离开了。 郑风平离开后,周静容和宋汀兰闲逛了一会儿,探明他的位置追了过去,再次与他偶遇。 这回郑风平学聪明了,没敢上前,却还是被护卫“碰了瓷”。 他们一边喊着“无耻狂徒,休对我家姑娘无礼”,一边冲上去将他按在地上摩擦。 银杏有了刚刚一番表演的经验,也轻车熟路的又将方才那番话涕泪连连的重复了一遍。 半天的功夫,周静容和宋汀兰追着郑风平跑遍了大半个浦河县,几乎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郑风平没皮没脸的想要纠·缠宋汀兰,却被宋家护卫打了一顿扔在街上的场景。 舆论风向渐渐的变了。 郑风平痴心妄想攀附宋汀兰,宋汀兰压根不搭理他。 宋汀兰被郑风平败坏名声,不惜以自梳来撇清与他的关系,可见他们之间并无私情。 宋汀兰是为救被郑风平轻薄的女子,才被他蓄意报复。至于那女子的身份,宋汀兰为了维护她的名声,三缄其口,只自己承担了这一切。 宋姑娘不愧是浦河县头等才女,高义! …… 其实宋夫人之前也让人澄清过,力图扭转舆论,可那些言论就像水滴入了海,没激起半片浪花。 一则是因为郑风平巧妙的利用宋家对郑家明里暗里的打压,散布了更让人更感兴趣,也更能引起大众共鸣的“权贵仗势欺人”的流言,压过了辟谣的热度。 二则是因为耳听到底不如亲眼目睹的效果来的更加震撼深刻。 人人都见到郑风平死皮赖脸的攀附宋汀兰,却被宋汀兰避如蛇蝎,更因他的冒犯,将他打的连亲妈都快要认不出来。 这般一天之内上演好几出的暴打渣男的戏码,效果太过震撼,深深的印在人们的脑海中,人们不由自主都相信了宋汀兰是被冤枉的,并对郑风平的无赖行径万分鄙薄。 就在此时,周静容让傅云深帮忙找的地痞上线,声称是曾被郑风平哄骗感情又惨遭抛弃并为此投缳的姑娘的家人,下死手毒打了他一顿。 此后,这些地痞继续时不时的“骚扰”郑风平,真正实现了周静容所说的“见一次打一次”。 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如果郑风平仍然不知悔改,周静容不介意花大价钱,让这些地痞一直折磨他。 许是因着有人出头,以前真正被郑风平调·戏过的姑娘的家人也都自发行动起来。虽碍于郑家的财势不敢明目张胆的报复,但夜里往院子里扔死老鼠,在墙上写血字什么的,也够令人崩溃的。 很快,郑风平就成了浦河县中过街老鼠般的存在,人们都联合起来抵制他,连带郑家店铺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他哪还敢纠·缠宋汀兰,只恨不得见到她就躲着走,生怕跟她扯上一点关系,稀里糊涂的挨打。 面对这样的结果,宋夫人的心情很复杂。 她一直痛恨在周静容手里吃过亏,便想从她身上讨回来,与薛姨娘合谋多次害她,更亲自谋划了诬陷她是妖物一事。 本以为这事能彻底打垮周静容,可谁知半路蹦出来个什么镇国公世子,折了个智果不说,还将她也牵连进去,险些连累自家老爷的官运前程,彻底断了她报复周静容的念想。 周静容一次帮她求情,将她从智果的事中摘出来,一次帮宋汀兰摆脱了郑风平,宋夫人不能不承这个情。 而且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傅家竟有京中贵人的路子,那么与其交恶,倒不如与其交好。 宋夫人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想通了就马上去做,将对周静容的仇恨转化为交好只用了一瞬息的功夫。 她不仅给周静容送了很多谢礼,还给了周静容一个很有用的消息,那就是陈掌柜的藏身之地。 周静容也没想到竟能得到这个意外之喜,赶紧让傅云深帮忙去抓人。陈掌柜从她手里坑走的钱,她怎么也得讨回来。 “很高兴?”傅云深倚在床边,看着好心情的哼着歌的周静容问道。 “是啊,心想事成,也许我就是传说中有女主光环的人?嘻嘻。” 周静容美滋滋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没注意到傅云深看着她的眸色深了深:“这当中也有我的功劳,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谢礼?” 迎着傅云深灼灼的目光,周静容认真的想了想,蓦地的想到一个好主意:“我给你画画吧!” 傅云深:“???” 周静容兴奋的说:“你不是总抱怨我从来不给你画肖像么,为了答谢你,我现在就给你画!” 于是,在这撩人的夜半时分,本该享受佳人在怀、苦短春宵的傅云深,只能认命的在周静容的指导下,摆出不同的pose,供她作画。 傅云深的心中一片凄风苦雨,无尽飘摇。他想要的谢礼,不是这个啊! 第八十三章 疏而不漏 宋汀兰与郑风平的绯闻刚刚平息,宋夫人便火速为她寻了一门亲事,进入了相看议亲的流程。 “谁?赵玄?”周静容惊讶的连表情管理都顾不上了,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 根据傅娆华给出的方子,醉花阴已经做出了香膏样品,周静容邀请宋汀兰来试用新品,两个人聊着天,便说到了此事。 原来,宋夫人为宋汀兰挑的夫婿人选,正是赵玄。 宋汀兰淡定的应了声:“嗯。” 周静容又问:“那天在巷子里,从郑风平手中救下你的人,就是赵玄?” 宋汀兰再次点头,淡淡的应了声,耳尖却微不可察的泛了红。 周静容微叹,这也算是缘分吧。 二人早便因程月杳的关系相识,如今又有了英雄救美这种俗套却永不过时的桥段作为催化剂,想来也是一段佳缘。 不过,周静容对之前宋汀兰身陷绯闻,赵玄却不作为的行为还是颇有微词:“之前你被郑风平污蔑,他明明知道真相,怎么不出来帮你澄清?” 宋汀兰知道好友嫉恶如仇的性子,生怕她误会赵玄,赶紧替他解释道:“赵公子外出访友,回来才知道这事。他还因没能帮上忙感到十分愧疚,已亲自登门向我致歉了。” 见宋汀兰这么积极的维护赵玄,周静容也不好再说什么。 宋汀兰顿了顿,又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拐弯抹角的问:“我知道,赵公子曾向贵府的林姑娘提过亲……” 看着宋汀兰支支吾吾的模样,周静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你是想问,他们两个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吧?你怎么不亲自去问你那位赵公子?” 宋汀兰被周静容戳破心思,别扭的生硬着语气道:“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周静容见宋汀兰口不对心的样子,怕把人逗急了,便道:“好吧好吧,不逗你了。那件事啊,都是傅云深想要说媒拉纤,无奈我家姑母眼光高,想将表妹高嫁,便拒了这门亲事。他们两个呀,压根连话都没说过。” 当然,这中间省去了林疏桐为了拒婚还向傅云深表白了,也省去了赵玄在七夕之夜对林疏桐一见倾心的经过。 这种事情,还是应由当事人亲自解释,不好由她这个旁观者传话,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宋汀兰打听清楚了这件事,仍是闷闷不乐,向周静容倾诉心事:“我总觉得赵公子向我提亲,是为那日之事感到愧疚。他会不会是觉得,牵累我名声受损,嫁不出去了,所以要对我负责呀?” 周静容问:“你既然心有疑虑,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 宋汀兰面露犹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直接问,也许,是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吧。 周静容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在婚姻之事上的自由度非常低。 很多女子在出嫁前,不能自主选择结婚对象;在出嫁后,即便过得不幸福,也会碍于礼法忍耐,不会轻易选择和离。 她不想好友将来也面对这种得过且过的生活,便鼓励道:“婚姻是关乎一生的大事,马虎不得。首先,你要确认三件事。第一,你是否喜欢他;第二,他是否喜欢你;第三,如果他不喜欢你,是暂时对你没感觉,还有因为心中另有所属。这后两件事,你必须亲自向他求证。第一件事,就要问你自己了。兰娘,你喜欢赵玄吗?” 宋汀兰短暂的思索了一下,便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嗯,他救了我。” 周静容无奈的笑了一下:“如果仅仅是因为他救了你,也许你只是对他感激、感动,但不一定是喜欢。” 宋汀兰摇了摇头,略显激动道:“当你处于绝望之际,突然有人出现拯救了你,那种感情是很复杂的,已经不能单单用恩情或感动来形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没有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的。” 傅娆华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外,正好听到宋汀兰的话,不由自主便接了一句。 她想起之前落水,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也曾是那样的绝望。可就在那个时候,林衍出现了,他劈开了水面,给她带来一束生命之光,如同神祇降世。 那种于绝望之中得到救赎的感觉,确实比对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更为深刻复杂。 她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她能理解宋汀兰的心情。 “娆娘。” 周静容的声音唤醒了傅娆华,她赧然一笑,上前施了一礼:“对不起,二嫂,宋姑娘,打扰你们了。” 宋汀兰回以微笑:“不妨事,二姑娘不必客气。” 傅娆华将带来的几个小瓷罐放在了桌子上,这是根据她的方子做出来的香膏,被周静容命名为玉华霜系列,不同的款式还分别起了不同的名字,并用了不同颜色的瓷罐盛装。做出样品后,便由傅娆华这个研发者验收。 傅娆华尽职尽责的向周静容指出这几罐香膏的不足之处:“桃夭的配比不对,蜜香放多了,冲淡了花露的气味;竹青的膏质略有粗糙,不够细腻……” 宋汀兰拿起一个粉色的瓷罐,便是被傅娆华指出问题的桃夭,打开嗅了嗅,赞道:“二姑娘的鼻子真灵验,仅凭嗅觉就能判断配比,我真是什么也闻不出来。” 傅娆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呢,二嫂也说我是狗鼻子。” 正在喝茶的周静容呛了一下,她是因为傅娆华嗅觉灵敏,能分辨一些极其细微的气味,便夸赞她比警犬还要厉害,谁知她就记得狗鼻子三个字了。 宋汀兰也对周静容另类的夸赞感到无奈,将这几罐香膏挨个使用一番,连连赞叹不已。 “膏质水润,馨香别致,比面脂好用太多,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宋汀兰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帕子擦手,却不小心带出了另外一张帕子,落在了地上。 傅娆华正好站在二人中间,便俯身帮她捡了起来,却在拿起帕子的时候微微一怔:“咦,这帕子……” 周静容闻言看过来,宋汀兰解释道:“哦,这帕子便是被郑风平纠缠的女子遗落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原是想着有机会找到她,便还给她。不过现在看来,应是见不到这人了,也没有必要再找她了。” 周静容看了一眼那帕子,颜色素白,只在边角绣了一朵小花,样式常见,绣法也普通,很难以此判断帕子主人的身份。 傅娆华却将帕子放在鼻翼下端嗅了嗅,眉头紧蹙。 周静容问道:“娆娘,怎么了?” 傅娆华面露迷惑之色,微微犹豫道:“这帕子上熏香的气味,闻着有些熟悉,好像是……” 周静容见她吞吞吐吐,不禁着急的追问道:“好像是什么?” 傅娆华也不十分确定,只道:“这帕子上的香气与周二身上的香气很像。” “周静姝?” 周静容一喊出这个名字,就仿佛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脑海中一些被墙堵住的通路,很多事情一下子串联起来。 傅娆华忙道:“许是别人也用同种熏香,倒是不能确定这帕子便是她的。” 周静容已站起了身:“是与不是,去问问郑风平就知道了。” 傅娆华不明白周静容的意思,宋汀兰却是懂得。周静容让傅娆华先回家,她则在宋汀兰的陪同下去找郑风平。 郑风平如今可是怕了宋汀兰,见到她便如老鼠见到猫,转身就跑。 周静容大喊:“哎,你别走啊,我有事要问你!” 可郑风平哪里肯听,转瞬就跑没了影,周静容顿时有一种自作自受的感觉。 宋汀兰却对周静容更加佩服:“容娘,还是你有办法,从前他恨不得贴上来,现在居然见到我就跑!” 周静容说:“跟无赖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所以对付无赖,只能用无赖的方法。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啊,唉。” 待派人去将郑风平捉了来,他一脸防备的看着宋汀兰,紧张的尖利着嗓子喊道:“你要干什么?我可没招惹你!” 宋汀兰懒得理他,周静容直接问道:“那日与你同在巷中的女子是谁?” 郑风平听周静容是要问这件事,不是要为难他,便松了口气,当下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将来龙去脉清楚的说了一遍。 与周静容料想的无差,郑风平常年混迹于烟花勾栏之地,没有别的特长,对女子的脂粉香气却是颇有心得。 所以那日在街上,周静姝经过他的身边时,他闻出了她身上的香气与他之前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上的香气是相同的,便缠住了她。 起初他只是想讹点钱,得知她是首富之女后,便想着若是能做首富的女婿,岂不快哉? 恰逢宋汀兰路过,周静姝情急之下,为了脱身,便大声呼救将她引过来,并低声向郑风平透露了她的身份。 宋汀兰是官家女,身份可不比周静姝贵重多了,郑风平想也没想便顺着周静姝的想法,改去纠·缠宋汀兰了,周静姝则趁乱逃跑。 宋汀兰从来没有怪过那个被她解围,却扔下她逃跑的女子。她只当是女子胆小,遇到这种事难免慌乱,她可以理解。 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被人有意设计的,这就很让她气愤了。 想来宋夫人也不会想到,自己女儿的名声差点被毁,竟是拜自己的盟友之女所赐。不知道她知晓真相后,心情会如何。 周静容狠狠的捏住了手中的帕子,一颗想要搞事的心蠢蠢欲动。人证物证俱在,她要去打脸周静姝! 第八十四章 红豆赤豆 周静容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找周静姝算账,然而她空有一颗想要搞事的心,却没有撕X的经验。 最后,她只能看着傅云深条理清晰的帮她交涉,几句话便让薛姨娘溃不成军,哭天抢地的将所有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将周静姝摘了出去,弱弱的当了个吃瓜群众。 当然,这样做也有好处。 她不说话,只偶尔露出一个受伤的眼神,就更显得她像朵柔弱堪怜的小白花,激起了周老爷的保护欲,从而更加痛恨薛姨娘。 周老爷非常生气,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心目中堪称贤妻良母典范的宠妾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包藏祸心,想要构陷她的名节。 薛姨娘与周静容有何仇怨,能让她下此毒手?周老爷是个精明的人,不难想到其中关节。这就让他更为恼怒,没有人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 再加上前几次薛姨娘做下的蠢事,与陈掌柜不清不楚的关系,在此刻都被这个导火索一并牵引出来,让周老爷瞬间爆发。 他一气之下,连夜将薛姨娘送到了庄子上,任由她自生自灭。 利用郑风平污蔑周静容的事与薛姨娘不无关系,甚至她才是主导者,周静姝只是执行者。 所以她受到了惩罚,周静容对于这样的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没有了周老爷的宠爱,也没有了薛姨娘的筹谋,周静姝如今的处境和以前的周静容何其相似。但她比原主幸运,没有一个时刻想要坑害她的姨娘。 就让她体会一下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吧,毕竟这是她自己作来的。 周静容神清气爽的和傅云深一起回到傅府,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陈掌柜已经伏法。 “他有没有供出和薛姨娘有所勾结?”周静容略期待的问。 傅云深放下手中的茶碗,摇了摇头:“他嘴硬的很,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其他的什么也问不出来。” 周静容倒也不觉失望,反正薛姨娘已经受到了惩罚,她也没必要痛打落水狗。 而且就算陈掌柜真的供出和薛姨娘有什么不正当的交易或关系,周静容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周老爷,不如就此作罢。 金秋十月,桂花飘香,也到了乡试的成绩放榜之时。 一大早,傅家的下人们便早早的起床洒水清扫,连门前的街道都打扫的一尘不染。府内更是拿出了过年用的红灯笼和鞭炮,为傅云深的中举提前做庆祝准备。 周静容有些担心:“是不是准备的太早了?万一没考中岂不是很尴尬?” 傅云深挑眉,露出颇为受伤的神色:“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周静容摇了摇头,秋水般的明眸中满是忧虑与心疼:“不是,我是怕你压力太大。” 傅云深顿觉心中一暖,抬手轻轻抚过周静容的眼角,眸色温柔如水。 她关心的,从来都不是他取得了多大的成绩,而是他这个人。 别人都会对他有殷切的希望,有或严厉或喋喋的鼓励和鞭策,唯有周静容会对他说,你不用做的很好,做不好也没关系。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很新奇的,也是很温暖的。 傅云深的手滑下去,握住了她的手,却脸色大变,惊道:“手怎么这么凉?” 他说着,着急的又是给她加衣服,又是往她手里塞暖炉。 周静容乖乖的任他折腾,没好意思说她是紧张的,等待放榜的感觉就像当年坐在电脑前等待查询高考成绩,心慌的一批。 吃过早饭,周静容坐不住了,对傅云深道:“左右等着也是无聊,不如我们去看放榜吧。” 傅云深想说不用,傅老太太早便派了人过去等着,只待一放榜,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来。而且等着看榜的人必定很多,他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但见周静容一脸期待又紧张的模样,傅云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改为:“好。” 今日街上的人果然很多,有等着看放榜的,有等着看中榜的人的,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周静容和傅云深选择弃车步行,缓缓向县衙的方向走去。行至半路,便遇到了傅府前去看榜的下人。 远远的,那下人便满面喜气的冲着二人大喊:“二爷,中,中了!” “耶!” 周静容情不自禁的欢呼一声,小跳了一下。傅云深忙伸手护着她,生怕她跌倒。 傅云深对于中举一事并不意外,语气平淡的问道:“几名?” 那人跑的急,这会儿只顾着大喘气,话都说不清楚,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断断续续道:“一,一……” 周静容看着他左手和右手同时伸出一根手指,便猜测道:“一十一名?” 那人连连摇头,憋着气喊了句:“头名!” 周静容有点懵:“头名是第一名的意思吗?” “嗯。”傅云深眉眼含笑,淡淡的应了句:“和我预想中的名次差不多。” 周静容默了一瞬,你都考第一了,还说什么差不多这种话来拉仇恨! 不过下一秒,周静容就爆发出一连串激动的呐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整个人就向傅云深扑过去,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双腿盘在他的腰间,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了他的身上。 傅云深先是被周静容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接住了她,接着白皙的俊脸泛起了红晕。 纵然他脸皮厚,不怕被人围观,但小娇妻这般当众示爱的大胆举动还是让他有些羞赧,低声道:“你,你这女子,不是说在外面要矜持么……” 周静容此刻心情激动,哪还管得了那些,她捧住傅云深的脸,兴奋的眸光发亮:“傅云深,你太厉害了,你考了第一名!你是学霸,哦,不对,是学神!你是高考状元哎,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高考状元长什么样呢,你太棒了!” 傅云深一边抱着她匆匆往回走,一边纠正道:“不是状元,是解元。” 周静容才不管,喜滋滋的说:“不,就是状元!” 傅云深没有反驳,她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不过她这么喜欢状元,看来他下次应该给她考个状元? 言风早已有眼色的将马车赶过来停在了路边,傅云深抱着周静容没走多远,就走到了马车边,将她放在了车上。 好在今日放榜,是难得的全城盛会。有些姑娘还会趁此机会相看中榜的青年才俊,有中意的便向其投掷鲜花蔬果,以表爱慕之情。所以周静容的举动在这种环境中,就不显得突兀了。 “傅解元!傅解元!” 傅云深还沉浸在周静容的花式赞美中,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过身,只见一个女子走至近前,将手中的篮子递过来,怯生生的说:“傅解元,这是妾身亲手种植的红豆,如今刚结了果实,特摘取下来送给你,恭贺你高中解元!” 傅云深面色冷峻,刚要拒绝,周静容听见声音,探出头来,问道:“红豆?” 那女子见周静容问起,面上一喜,向前一步,揭开了篮子上的布绸,对周静容恭敬道:“解元夫人,是红豆。” 周静容向篮中看了一眼,惊喜道:“呀,真的是红豆!” 那女子见周静容感兴趣,便将篮子向前送了送,真诚的说:“还望解元与解元夫人收下妾身的一番心意!” 周静容感叹着古代民风的淳朴,又见傅云深一副冷面煞神的模样,生怕他吓到人家娇滴滴的姑娘,便做主接下了篮子,感谢道:“谢谢这位姑娘,你有心了。” 那女子见周静容收下,又偷偷看了傅云深一眼,羞涩一笑,便跑开了。 傅云深一怔,本以为周静容会帮他解围,哪曾想她却收下了人家姑娘送的礼物,还是红豆! 他正要质问一番,周静容却笑眯眯的对他说:“傅云深,我给你做红豆沙吃!” 迎着周静容灿烂的笑容,傅云深一时无言以对。 上了马车,一路上,傅云深都紧绷着脸色一言不发。 周静容再心大,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闭上了巴拉巴拉不停的嘴,转而问道:“傅云深,你怎么了?” 傅云深见周静容还在关注他的情绪,心里的郁气减轻了点,板着脸问:“你可知,你刚刚收下的是什么?” 周静容愣了愣,不明所以的说:“红豆呀!” 傅云深又问:“那你可知,红豆代表何意?” 周静容想了想,弱弱的答了句:“红豆沙?” 傅云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住那口心头血,尽量保持平静的向她解释:“红豆,代表相思,有求爱之意。” “哦。”周静容受教的点了点头,她记得有首古诗,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确实是这么回事。 不过…… 周静容打开篮子,再次确认了一下篮中的红豆,慢吞吞的解释道:“这是赤豆,是可以食用的,虽说也叫红豆,但只是为了取个好的寓意吧,和代表相思之意的红豆不是一种。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一篮红豆,并没有相思之意。” 对于别的知识,周静容确实拍马不及傅云深。但是对于吃的,周静容敢拍着胸脯保证,她的知识储量绝对要比傅云深丰富。 不过,周静容想着,傅云深刚刚中了解元,难免心高气傲,她此时反驳他,生怕伤了他的自尊心,遂解释的小心翼翼。 尽管周静容的语气已经十分温和,可犀利的吐槽仍是一个字不落:“傅云深,你是不是有点太自恋了啊?人家姑娘只是看你高中,给你送个礼物表示祝贺而已,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你别多想啊!” 傅云深的一口老血被噎在了喉间,周静容就是上天派来专门治他的克星吧? 第八十五章 相处之道 周静容说要吃红豆沙,就真的去做了。 一回到傅府,她就一头扎进了世安院的小厨房,洗手作羹汤,打算亲自给傅云深做红豆沙糯米卷吃。 弦歌和雅意给她打下手,见她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吞吞吐吐的问道:“二奶奶,您真的要用这篮红豆给二爷做吃的?” 周静容点了点头,心情愉悦的应道:“嗯。” 弦歌和雅意对视一眼,均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雅意委婉的说:“您不会真的觉得今日那女子送给二爷红豆,是为了给他吃的吧?” “不然呢?”周静容愣了一下,这豆子不用来吃难道用来看? 弦歌实在忍不住了,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哎呦,二奶奶,您想什么呢!就算这红豆和相思豆不是一种,可不管那女子送的是红豆绿豆还是黄豆,代表的意义都是相同的,就是表白心迹啊!” “啊?”周静容顿觉恍恍惚惚:“为什么?那位姑娘明明说是为祝贺。” 雅意觉得周静容的提问有点超纲,无奈道:“没有为什么,这就是一种习俗。放榜之后,姑娘们会给心仪的中榜书生送鲜花蔬果,表达爱慕之心,也是为一桩风·流雅事。您以前也给上一届的解元送过花的,您不记得了吗?” 周静容微怔,赶紧翻了翻原主的记忆,发现确实有这档子事儿。 她这会儿终于有了点危机感:“那我收下红豆,会有什么不妥吗?那位姑娘不会误会,收了红豆就是接受她的意思吧?” 她也是见到其他人也收到了许多礼物,才真的以为那些是贺礼。不过既然大家都收了,那么她收下应该也没事……吧? 雅意认真想了想,安慰她道:“应该不会,姑娘们送礼物是为表心意,男子若有意,会主动去寻姑娘的,这样才是两情相悦。” 周静容仍然心中忧虑,她终于明白傅云深为什么不高兴了。 有人当着你的面跟你男票表白啊喂,你不宣示主权也就罢了,还主动替他接受,怕不是疯了? 周静容也顾不得做什么红豆沙了,急吼吼的跑去找傅云深。 弦歌和雅意追在后面,急的大喊:“二奶奶,您慢着点,小心摔到!” 傅云深正在院中与世风练剑,他手持一柄玄铁长剑,绀青色的衣角随着身形的晃动飒飒作响,坚毅如炬的目光中,手腕轻转,剑身在阳光的反射下寒光一闪,便翻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世风被迫的连连后退几步,以剑身横挡,堪堪扛住了这波攻击。 “傅云深!” 随着一声急促又清亮的呼喊声,周静容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傅云深一怔,赶紧扔掉了手中的剑,怕误伤了她,接着自然而然的展开双臂接住了撞进怀里的人儿。 世风默默的将被傅云深无情弃在地上的剑捡了起来,这可是京都名剑,花重金求购得来。傅云深很是爱惜,平日里总要花费时间保养,却轻易不会使用。可如今,就被他那么随意的扔在了地上,沾满了尘土。 名剑也很心痛,QAQ,我不是你最爱的宝宝了嘛? 傅云深垂眸看着在怀里乱蹭的小脑袋,略有责备:“你是孩童么,怎的又这般莽撞,摔到怎么办?” 周静容抬起头,触到傅云深寒潭似的的目光,又心虚的移开了视线,闷闷的道了句:“傅云深,对不起。” 傅云深听着周静容闷闷不乐的声音,眼神和语气都不由自主的柔·软下来:“怎么了?” 周静容抿了抿唇,开始做深刻的自我检讨:“我不该擅自做主收下那篮红豆,还嘲笑你自作多情。你说的没错,送你红豆的姑娘确实另有心思。可我当时真的以为那只是贺礼,我不知道……我是后来才想起来的,放榜这一天,不能随便送别人东西,也不能随便收别人送的东西。” 听着周静容的解释,傅云深先是愣怔,随后而来的便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他怎么忘了,她应该不知道的,不止这一件事,她或许还有许多不知道、不了解、不明白的事,他怎么可以因此认定她不在乎他,她又不是有意的。 见傅云深陷入沉默,周静容有些忐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她不会因为这个就找上门来吧?” 傅云深缓过神来,忽的笑了一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反正,红豆是你做主收下的,也是你要吃的,跟我没什么关系。若果真有人找上门来,就让她找你好了。” 周静容丝毫没有听出傅云深的调侃之意,很认真很痛快的用力点了点头:“嗯,就这么办!” 周静容一副“没事,姐罩你”的表情,让傅云深哭笑不得。 她终于有了作为女票的觉悟,他倍感欣慰,轻抚着她的秀发道:“我已经让世风去给那女子送过银子了,这篮红豆权当是我们买下来的。所以,不会有你担心的事情发生。” ?!到底是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你婉言拒绝不就好了,为啥要用给银子这种方式?也太伤人了吧! 果然是傅云深的行事风格,不留一丝余地,够狠!当然,不可否认,这样能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周静容又委屈上了:“你都已经解决好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好不好?” 傅云深已经熟练的掌握了恋爱相处之道,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是谁的错,最后总归得是他道歉,才能够皆大欢喜。 果然,周静容露出了“小伙子,很上道嘛”的欣慰神色,又欢欢喜喜的跑去厨房做红豆沙了。 晚上,傅家众人聚在一起商讨因傅云深考中解元宴请宾客之事。 这一趴跟周静容的关系不是很大,因为内有傅老太太和吴氏两个主事的女主人,外有傅誉这个万能管家,她就安安静静的当了朵壁花。 回到世安院,躺在床·上,周静容回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对傅云深说:“傅云深,我们已经和解了吧?那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不可以再为此生气哦!” 周静容喜欢将事情摊开坦诚的讲清楚,不想要徒留误解和遗憾。 傅云深转过身,压着她狠狠的亲吻了一通,直将她的双唇吻的红肿,才满意道:“现在才是正式和解了。” “小气鬼!” 周静容气鼓鼓的转过身去,傅云深轻笑着将她拥进怀中,一夜好眠。 次日,傅云深去参加县衙为诸位中榜学子举办的鹿鸣宴,周静容则得了秦桑的召唤,去了在水一方。 秦桑见到周静容,如见到了救星,忙招呼道:“容娘,你快来帮我检查一下这些衣裙可还有不妥之处,这些都是德音公主定做的,我怕有什么不足怠慢了公主。” 周静容感叹道:“桑娘,你真厉害,有了德音公主这个金字招牌,我预测这个月的营业额会比平时翻好几倍!” 秦桑却略显不解的说:“我也不知为何,公主原是不喜我的,那日宴饮可见一斑。可后来,公主多次召见我,态度又截然不同,十分亲切和善。” 周静容暗暗猜想,裴德音对待秦桑的态度必定与叶西扬有关。许是叶西扬向裴德音解释了与秦桑并无男女之情,裴德音觉得误会了秦桑,所以才主动示好。 周静容和秦桑一起检查过衣裳,正要坐下休息,见桌上放着一个雕着斗彩花蝶纹的沉香木盒,好奇道:“这是什么?” 秦桑闻言看过去,解释道:“这是公主送给我的去除疤痕的药膏,听说是宫廷秘药,很管用。” 周静容紧张的问:“你受伤了?” 秦桑笑着摇了摇头:“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日与公主谈起,未料公主竟上了心,随后便派人送来这药膏。” 秦桑走过去拉着周静容坐下来,为她添上一盏茶,缓缓道:“我幼时家贫,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爹娘为了过活,将我和几位姐姐卖入妓馆。起先,我只做个烧火洒水的小丫鬟,随着年龄渐长,鸨娘看中了我的容貌,想让我待客。可我身上有一块很大的胎记,形容不雅,她便用药水为我去除胎记。那药水很霸道,洒在身上像要脱层皮似的,我疼的整晚睡不着,很害怕会死去,就连夜逃了出来。几经辗转,遇到了我的师父,也就是歌舞坊的老板娘。她教我习乐,有一技之长,无需以色事人。可当年为了逃命,未能及时医治那药水给皮肤造成的伤害,便留下了很严重的疤痕。多年来,我一直积极求医,却始终未见成效。” 这还是秦桑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悲伤的过往,周静容听得眼角泛起泪花,很为她感到心疼。 她安慰道:“既是宫廷秘药,定会有奇效的。” 秦桑点了点头,眼中闪露着期待的光芒:“嗯,希望能有用吧,如此也不辜负公主的一番好意。” 两个人正互相宽解着,弦歌突然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大喊:“二奶奶,不好了,二爷要纳妾!” 第八十六章 量身定做 一整晚,周静容都在精神恍惚中度过,反复想着纳妾这两个字的含义。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是这个社会的常态,也是这里人们的约定俗成。 周静容在思考一个问题,身处于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之中,她是应该坚守自己的原则,还是应该顺应这个时代的规则呢? 诚然,从感情上讲,即便是古代被洗脑三从四德的女人,也不会喜欢自己的丈夫在婚姻状态中同时拥有其他的女人。 但是从理智上讲,每个世界都有不同的规则,她既然已经生活在此处,就应该遵从这里的社会规则。 周静容重重的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在她的字典里,是没有纳妾二字的。但是在傅云深的字典里呢,或许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吧。 看吧,这就是他们这段恋爱关系中无法避开的现实问题,不同的社会环境会形成不同的意识形态,让两个人在面对同一个问题时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和处理方式。 她一边思考着这种难解的问题,一边漫不经心的收拾着书案。 书案上面杂乱无章,堆放着很多东西,有她平时用的画具和看的书,也有作废的画稿和练字的字帖。她打算将没有用的东西扔掉,正收拾着,却突然发现了一纸和离书。 周静容将和离书展开来看,发现这是她以前和傅云深达成和离默契时写下的,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再次出现,是阴差阳错呢,还是有所预示? 周静容正愣怔间,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雅意的声音:“二爷回来了,快去端醒酒汤。” 周静容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外面走了几步,盯着门口的方向,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担忧。可直到雅意将醒酒汤端进来,她也没见到傅云深。 周静容问道:“他人呢?” 雅意将醒酒汤放在红木八仙桌上,回道:“二爷去净房了。” 傅云深一回来,先匆匆的洗了个冷水澡,将一身的酒气冲洗掉,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方回到房间。 他一进门,就看见周静容正坐在桌边,娴静的脸庞被影影绰绰的灯光打上了一层薄薄的暗影,粉面含羞。 灯下美人,不外如是。 周静容听见声音,抬头看过去,见是傅云深,便站了起来。傅云深快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周静容的身子向后倾了倾,傅云深却故意凑近她:“我洗干净了,一点酒气都没有,不信你闻。” 他的身上带着外面夜色的霜寒,发梢湿漉漉的,散发着冷水的凉气,唯有口鼻微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满是取代了酒气的清爽皂荚,一点没有喝过酒的样子。 周静容微微皱眉,语气略带责备:“都什么季节了,还洗冷水澡?” 傅云深憨笑了一下:“怕你嫌弃我满身酒气,不给我抱。” 周静容怔了怔,伸手端起桌上的解酒汤递给他:“喝了。” 傅云深没接,仍是紧紧的环抱着她,黏黏糊糊的说:“你喂我。” 周静容白了他一眼,把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腰上掰下来,将汤碗塞到他手里,转身进了内室。 傅云深紧跟着她向前走了几步,手里的汤洒了几滴出来。他顿足,仰头将解酒汤一饮而尽,将空碗随手放在了身边的书案上。垂眸间,却不经意瞥到了几个醒目的大字:和离书。 “这是什么?”傅云深一把抓起那张纸,压住纸张一角的汤碗被甩到了一边,叽里咕噜的滑了下去,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周静容抬眼看过去,无甚表情波动,淡淡的应了句:“和离书,以前写的。” 傅云深捏着那张和离书,薄薄的一张纸却有如千斤重,让他用力到骨节发白,紧张的声音发抖:“以前写的,为什么又拿出来?” 傅云深激动的神情让周静容心中一紧,解释道:“收拾东西,收拾出来的……” “收拾出来的?”傅云深陡然提高音量,全身紧绷,带着一丝愠怒:“既然如此,这种无用的东西为什么不扔掉,还留着做什么?” 他说着,便将那张带有碍眼的“和离”二字的纸撕了个粉碎。 周静容觉得傅云深的火气来的莫名其妙,顿时也被激怒了。 她霍地站起来,向他走过去:“傅云深,你在质问我?凭什么?该质问的人是我吧,你难道不应该解释一下纳妾的事吗?” 傅云深撕纸的动作骤然停下,缓缓抬起头看向周静容,忽地笑了起来,笑容很是古怪,带着七分怒意三分悲怆:“所以,你是听说我要纳妾,就把和离书找出来,打算跟我一拍两散?” 周静容气结,她不是已经解释了和离书是收拾出来的旧物么,跟纳妾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他认为他可以纳妾,她却不可以因此选择和离? 在她看来,当他有纳妾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就已经算是精神出·轨了,就已经进入渣男行列了,就应该被唾弃了好么,还凭什么跟她发脾气? 周静容越想越气,干脆懒得解释,赌气道:“是又如何?” 傅云深所有的情绪都来不及发散,就被这四个字瞬间击碎,一种无力感缠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唇边漫过一丝苦涩,声音也变得沉滞:“得知我要纳妾,你居然是这个反应,你心里有我吗?” 如果她在乎他,听说他要纳妾之后,难道不应该生气的质问,吃醋的大闹,愤怒的要求他除了她不许再想别的女人么?怎么会一声不吭就准备好和离书,那么冷静理智,随时决绝的抽身,一丝留恋也无。 好像,她根本就不爱他。 周静容错愕的看着傅云深,她原本以为,问“你到底爱不爱我”这种问题是女生的专利,没想到却是傅云深先说了出来,能不能不要总是抢她的台词啊? 周静容没好气的回怼:“那我应该是什么反应?敲锣打鼓的庆贺自己多了一个姐妹?” 她说完,不再理傅云深,复又走回到床边,甩了鞋子坐在床上生闷气。 傅云深在原地默默的站了一会儿,转身慢慢的向门口走去。 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周静容才从床上弹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可置信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傅云深走了?!他居然没有来哄她,就直接走掉了! 周静容本来还没有那么生气,这下却是被傅云深的举动气的七窍生烟,随手拿起什么东西就狠狠的砸向门口的方向。 傅云深,你大爷的! 莫名委屈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一颗眼泪猝不及防的砸落下来。周静容狠狠的揉了揉眼睛,在心里鄙视自己,没出息! 她气呼呼的又回到了床上,将被子蒙过头顶,睡觉! 夜凉如水,月华似霜。 傅云深躺在书房又硬又凉的长椅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周静容没有来找他,在他的意料之中。想也知道,就她那倔脾气,怎么可能主动低头,他有什么好期盼的? 傅云深心里闷闷的,十分后悔刚才幼稚的举动。 他应该先解释清楚的,他根本就没想要纳妾。原是在鹿鸣宴上,一位官员想与他结亲,得知他已有妻室后,便提出将家中庶女送予他为妾。他已经拒绝了,却不知怎么还是传出了他要纳妾的传言。 如果没有看到那纸和离书,他应当已经同她讲清楚了,但他一看到和离两个字,想着她要离开他,就气到失去了理智。 天知道他有多么不安,他总觉得周静容就像一缕风,抓不住也摸不着,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谁能阻止她,也没有谁能留下她。 那种随时会失去她的感觉令他患得患失,极度缺乏安全感,而和离书更加放大了他心中的不安,让他失控。 傅云深懊恼的拍了拍脑袋,责备自己沉不住气。 就算她随时做好了和离的准备,但只要他做的足够好,不给她离开的机会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要和她吵架?万一她生气了,真的走了呢? 傅云深思来想去,越想越心烦气躁,蹭的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的向主院的房间走去。 弦歌知道傅云深去睡书房了,遂主动给周静容守夜。 傅云深抹不开面子让人知道他负气离开,半夜又主动回来,便没走正门,而是绕到了后窗,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爬自己房间的窗户,他也是史上第一人了吧? 傅云深一边鄙视自己,一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借着月光,看见了周静容安然的睡颜。 傅云深心中郁结更盛,这个小没良心的,把他气的心肝疼,自己倒是睡的香甜! 傅云深俯下/身子,泄愤似的吻住了她的樱唇,用力的咬了一下。 “唔。”周静容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嘤咛,傅云深趁机撬开她了的贝齿。 周静容正在做梦吃烤兔子,鲜嫩的兔肉送到了嘴边,她磨了磨牙,嗷呜一口便咬了下去。 “嘶。”傅云深顿觉一股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来,舌尖处传来的剧痛令他眼泛泪花。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个词,莫不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吧? 第八十七章 恋爱守则 “啊!” 清晨,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世安院。 周静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眼睛肿的好似被虫子咬了的自己,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快,快去拿两条布巾,一条浸冷水,一条浸热水!”周静容慌张的吩咐道。 弦歌应了一声,赶紧依令行事。 雅意担忧的看着周静容道:“二·奶奶,您是不是被蚊虫叮咬到了,唇上也肿了呢。” 周静容闻言,紧张的看向铜镜,果然,她的嘴唇也略显红肿。 她疑问道:“这季节还有蚊虫吗?” 雅意也有些疑惑不解:“一会儿用过早饭,奴婢给您拿药膏涂抹一下吧。” 弦歌很快拿来浸湿的布巾,周静容用冷热交替法敷过眼睛,终于消了肿,这才松了口气。若是她顶着这样一双肿眼泡出门,还指不定被人怎么笑话呢。 她昨晚不就是流了几滴眼泪嘛,怎么会造成这样惨烈的后果?说起来,都怪傅云深那个混蛋! 周静容愤愤的磨着牙,把筷子戳进包子里,狠狠的咬了一口。 嗯?她顿了顿,定睛看了看手里的包子,居然是红豆沙馅的。再看向桌上,红豆沙小圆子,红豆沙千层饼,红豆沙糯米卷,红豆沙百合汤…… 周静容愣住,呃,这是红豆沙宴么? 言风极有眼力的观察着周静容的神色,趁着她疑惑的时候上前,积极的帮傅云深献殷勤讨好:“二·奶奶,二爷知道您喜欢吃红豆沙,昨儿特派人去了庄子上摘取新鲜的红豆,一早送上门来给您做吃食呢!” 周静容的表情略有松动,却也没说什么,继续埋头吃起来,只在心里暗暗道,新鲜的果然就是不一样,口感极佳,沙甜美味。 言风没得到回应,也不泄气,默默的退了出去,赶紧去向傅云深报信,二·奶奶可是因为二爷的冷落,哭的眼睛都肿了呢! 周静容吃过早饭,去松涛院给傅老太太请安。 吴氏、傅娇、甘棠等人都在,周静容进了屋子,挨个见了礼。 傅老太太招手示意她上前,拉着她的手叮嘱道:“明儿府中宴请宾客,庆祝二郎考中解元。你和你大嫂可要多多帮衬你们婶娘张罗宴席,也要帮你夫君应酬好那些师友的家眷,谨记自己解元夫人的身份,莫要失了气度。” 周静容一一应着,只当是傅老太太细心叮咛,并没有多想。 走出松涛院,傅娆华追上来,挽住周静容的手臂,安慰道:“二嫂,你别听外面那些人乱嚼舌根,二哥得有你这样的如花美眷,才不会纳妾呢!” 周静容略感惊讶:“怎么连你都知道这事了?” 傅娆华道:“不止我知道,怕是整个浦河县的人都知道了,外面早就传开了!” 周静容不禁大吃一惊,眉头紧蹙,意识到事态发展的不对。 就算傅云深真的要纳妾,那也是傅家内部的事,怎么会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难道是有人故意针对? 不怪她这样阴谋论,傅云深刚刚考中解元,风头正盛,难免有人心生嫉恨,故而散播谣言。 纳妾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会让傅云深后院起火,生活不顺。往大了说,傅云深刚刚取得一点成绩就要纳妾,置正妻于何地,难免有宠妾灭妻之嫌,不仅有损名声,甚至会影响前程。 周静容又想起傅老太太刚才的叮嘱,想来应是受到此事的影响,便有意让她在众人面前展示正室的风范,表现与傅云深的恩爱,破除谣言。 周静容冷静下来以后,智商重又上线。 就算傅云深有心仪之人,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提出纳妾之事,所以昨日有关他要纳妾的消息并不属实。 不过,昨天是傅云深先莫名其妙的生气,又不解释清楚,所以归根究底,还是他的错! 那边,傅云深得了言风的回禀,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昨晚回去的时候,周静容已经睡下了,所以他就以为她没心没肺,却未曾想到,她是带着伤心和难过入眠的。 他懊悔的恨不得打自己几拳,他太混蛋了,居然让她哭了! 傅云深心如火烤,十分煎熬,想要跟周静容道歉。可是一见到她,他就愧疚的不敢与她对视。他不知如何开口,生怕得不到她的原谅,百爪挠心似的在门口走来走去。 周静容趴在书案上写字,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那一抹靛蓝色的衣角晃来晃去,很是烦躁,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你要进就进,不进就滚,别走来走去的惹人心烦!” 傅云深被周静容的河东狮吼吓了一跳,但他当然不会滚,赶紧上前一步,迈进了室内,弱弱又多余的解释了一句:“我想找书,但不记得放在哪里了,就站在外面想一想。” 周静容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傅云深一边佯作找书,一边偷偷瞄着她。他离她较远,看不清她在写什么,却也能看见她正在写字,而不是作画。 想到字,就想到昨晚的和离书,傅云深心中一紧,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在写什么?” 周静容头也不抬,冷淡的答了句:“和离书。” “什么?”傅云深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嗷的一声冲了过来,一把夺走了周静容面前的纸张,恶狠狠的瞪了上去。 然而,那并不是什么和离书。 傅云深疑惑又茫然的看向周静容,却对上她满是戏谑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她戏弄了。 傅云深讪讪的垂下了手,尴尬的视线飘忽不定:“咳,那什么,咦,恋爱守则,这是什么?” 傅云深的目光又触到手中的纸张,这才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好奇的看向周静容。 周静容向后靠坐在椅子上,抱起双臂,抬着下巴,一副大佬谈判的模样,高冷又不容置疑:“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把不能接受或者希望对方做到的事情,以及我们之间存在的一些问题,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作为恋爱守则,互相遵守,以免不必要的争吵消磨感情。” 傅云深听着周静容的话,眼神黯了黯:“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昨天是我不对,不该不跟你解释纳妾的事,却反揪着和离书不放。我太怕你会离开我了,所以看到和离书就失去了理智。容容,对不起,我错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周静容长吐了口气,语气变得柔和:“你看,这些话说出来不是很简单,如果我们一开始及时沟通,你就不会因为误解乱发脾气,也不会害得我难过。所以,这个守则很有存在的必要。” 傅云深心虚的低下了头,细细的看起了那份由周静容草拟的恋爱守则:“第一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就算再生气,也一定要给对方解释的机会,解释清楚之后再决定怎么做。” 傅云深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并不住的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他接着看下去,第二条,可以吵架,但是不可以冷战,不可以过夜,第二天就要和好。 傅云深笑了笑,看着有些幼稚,却又令人倍觉甜蜜。 第三条,给予彼此足够的信任,不许互相猜忌。 第四条,建立及时有效的沟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 傅云深越看,越觉得周静容有大智慧,关于夫妻相处之道,他学到的只是皮毛啊! 不过,当傅云深看到最后一条的时候,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如果移情别恋,一定要让对方首先知道,保留彼此的体面,和平分手。 傅云深有点懵,移情别恋是什么鬼,和平分手又是什么鬼? 他拿起笔,直接划掉了这一条,态度强硬的说:“这一条不需要。” 周静容问:“为什么?” 傅云深的面色沉了沉,不悦的说:“难道你想离开我?” 周静容耐心的解释道:“不是我想要离开你,而是我们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而是喜欢上了别人,我希望我是第一个知道的,而不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你明白吗?” 傅云深摇头,固执道:“我不明白,我不会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你休想离开我!” 周静容坚持道:“但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保证并不能控制感情的走向。就以纳妾为例吧,如果你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子,在你的思想观念里,会用纳妾来解决这件事。但是在我的思想观念里,一个男人只能和一个女人谈恋爱,成婚,组建家庭。纳妾就是出·轨,哦,出·轨的意思就是对感情不忠,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所以,我们的恋爱关系中不存在纳妾这件事。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们的解决方式就是,你告诉我,然后我们和平分手。这样,你想娶妻还是纳妾,就都随便了。” “你不信任我。” 周静容巴拉巴拉的表达了一通自己的观点,却只换来傅云深这么委屈巴巴的一句。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在信任二字上敲了敲,神情颇为失落:“我说过,我只喜欢你,只想要你,不会喜欢别人,也不需要别人,但是你不相信我。”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薄唇紧抿,委屈又受伤的眼神中隐含着浓浓的控诉,潜台词就是:说好的给予彼此足够的信任呢,可是你却不相信我,你这个大骗子! 周静容还能怎么办,自己立的flag,哭着也要撑下去啊! 最后,周静容只能同意傅云深将这一条划掉。 傅云深却得寸进尺,不仅要求划掉了一条,还兴冲冲的添加了几条。 周静容看着早安吻晚安吻那几个字,心情很复杂:“这种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没必要写出来上纲上线吧?” 傅云深微有得意,神秘莫测道:“无师自通,很有必要上纲上线。” 不然,她怎么会遵守呢? 周静容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她暗暗磨牙,行,你写,那我也写!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了为对方制定恋爱守则大战。 来啊,互相伤害啊,who怕who! 第八十八章 传谣代价 周静容为了和傅云深较劲,整整一天都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折腾他,连晚上做梦还在想着这事,结果第二天就出现了黑眼圈。 周静容懊恼的在眼睛下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珍珠粉,用以遮挡黑眼圈,还不忘叮嘱傅云深:“今天我们要表现的恩爱些,破除你要纳妾的传闻。” 傅云深走过来,俯下身子从后面抱住她,磁性的声音带着些撒娇的语气:“怎么,我们平时还不够恩爱?” 温热的气息扑在周静容的耳朵上,她觉得有点痒,向旁边躲了躲,嗔怪道:“别闹,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傅云深拿过一张凳子,坐在她身边,百无聊赖的捻着她的头发玩儿,慵懒的应了一声:“嗯。” 周静容遮完了黑眼圈,又伸手去妆盒中拿螺黛,却被傅云深截了胡,他兴致勃勃的说:“我来帮你画眉。” 周静容伸手去抢,无情的拒绝道:“不用。” 傅云深伸长了手臂,让她够不着,笑言:“听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莫过于画眉者。” 周静容十分嫌弃:“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话?” 傅云深笑而不语。 周静容无奈的说:“螺子黛很贵的,我们不要浪费钱,好不好?” 傅云深却认真的看着她:“你要相信我。” 一句话就堵住了周静容所有的反驳,她挑了挑眉:“呦,这么有自信,以前帮别的女子画过?” 迎着周静容审视的目光,傅云深无奈的笑了笑,却因她微醋的语气感到莫名的开心:“不曾,不过日日见你描眉,我觉得并不难。” 周静容想了想,行吧,反正画不好还可以重画,既然傅云深这么感兴趣,就给他个机会试试好啦。 傅云深一只手托起周静容的下巴,一只手执起螺黛,轻轻的在她的眉尾扫了一下,却惹来她一阵咯咯的笑声。 傅云深手一抖,就画到了眉毛外面,微怨道:“你笑什么。” 周静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痒。” 傅云深将画到眉毛之外的黛色轻轻擦掉,又见她水润灵动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晃的他心旌摇曳,哪还有心思好好画眉。 他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轻声命令道:“闭上眼睛。” 周静容不满的嘟了嘟唇:“为什么呀?” 她眨了眨眼睛,长而柔软的睫毛像羽毛似的轻轻划过傅云深的手掌,令他掌心一烫。 他慌乱的将手移开,不自然的说:“咳,会分心。” 周静容撇了撇嘴,嫌弃的觉得傅云深事多,但还是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心悦之人就在面前,美目轻阖,微扬着下颚,展示着姣美的容颜,娴静乖巧,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傅云深眸色渐深,喉头发紧,不自觉的捧住周静容的脸颊,轻抚过她的眉骨。 周静容不知傅云深所想,只以为他在描摹眉形,眉头轻颤了颤,却依旧听话的没有睁开眼睛。 傅云深努力定了定神,抛却心中杂念,这才认认真真的为她画起眉来。 不过这画眉看似容易,真正上手却并不简单,不是位置一边高一边低,就是颜色一边深一边浅。 傅云深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将画好,忐忑的等待着周静容的宣判。 周静容拿起缠枝莲花的小铜镜,左右看了看,除了颜色深了些,眉形还是不错的,遂笑眯眯的说:“不错啊,才子就是才子,学什么都快,有自信的资本。” 傅云深得到了周静容的认可和夸奖,面色一喜,顿时自信心爆棚,跃跃欲试的说:“我再帮你画花钿!” 周静容拂开他的手,没再给他挑战自我的机会:“我有现成的,很多很多,你帮我挑一个就好了。” 她说着,又拿过一个扁平的妆盒,打开以后,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各种各样的花钿。有金箔,有翠羽,有珍珠,有云母,各种材质,各式花型图案,全都是又贵又好看的。 傅云深遗憾的歇了心思,挑选了一枚流云状的花钿,亲手为她妆于额间。 宴席上,傅云深果然谨记周静容“秀恩爱”的吩咐,接连为她送来几样吃食,鱼肉是已经剔了刺的,青虾是已经剥了壳的,令众位女眷羡慕不已。 周静容也投桃报李,回送了一壶热奶茶,并嘱咐小厮道:“你们二爷胃不好,让他少饮酒,多喝些暖汤。” 有与周静容同桌的妇人掩唇打趣道:“没想到傅解元这么会心疼人,解元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周静容羞涩的笑了一下,却又听有人怪笑道:“傅解元才是好福气,不仅得了我们解元夫人这样贤惠的妻子,还将要纳娶美妾。听说啊,那荆四姑娘虽是庶女,却生得一副好颜色,又精通曲艺之道,也是个可人儿。傅解元功名得中,又有娇妻美妾于室,尽享齐人之福,可不正是应了人生四大喜之二。” 那妇人虽是打趣之言,可言语中却隐含着满满的恶意。毕竟夫君纳妾,对于女子来说可不是什么能开玩笑的轻松之事。很明显,她这番言论就是想要给周静容添堵。 果然,她话音一落,众女眷都表情微妙,没有人敢接她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圆场,一时气氛尴尬。 甘棠与杨夫人正坐在周静容的一左一右。 甘棠孤僻清冷,平时鲜少与人来往,杨夫人又一向与人为善,两个人的性格都较为隐忍,这会儿却都忍不住情绪外放,齐齐目露厌恶的看了那妇人一眼。 周静容却面色不变,仍浅淡的笑着,语气柔和的问:“纳妾?张嫂子是从何处听说的?” 张嫂子底气十足的说道:“那日鹿鸣宴上,荆县尉亲口说的。” 周静容露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样子:“哦,原来张嫂子也参加了鹿鸣宴,我都没能去呢,不知那宴会可有趣?” 鹿鸣宴是为中举学子举办的庆功宴,也有官员以及有名望的人参加,并不携带家眷。 张嫂子讪讪道:“同为妇人,哪有那个殊荣参宴。” 周静容有些疑惑,好奇道:“咦,原来张嫂子没在宴上,并没有亲耳听到荆县尉要将荆四姑娘许给我家夫君为妾之言,那此事嫂子是听何人说的?” 那张姓妇人这会儿才意识到周静容的语言陷阱,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不禁有些慌乱。 这事原是听她家夫君说的,她夫君是县衙的捕头,也是荆县尉手下的得力干将。所以,她知道荆县尉有心与傅云深攀亲,也知道傅云深拒绝了此事。 她之所以明明知道一切事实真相,却还故意误传傅云深纳妾一事,也是见到傅云深与周静容夫妻恩爱和睦,心生嫉妒,便故意找不痛快,哪曾想却惹下了这样的祸事。 因为事到如今,她不能再翻供,否则会牵连到她的夫君。更不能在众人面前承认,是她家夫君与她闲话了这些家长里短。 身为男子,却如妇人一般闲话,说的还是别人家的后宅妻妾之事,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于是她只能讪讪道:“是,是听外面有人说的。” 这下都不用周静容开口,甘棠便神色冰冷的替她怼了回去:“我原还想呢,怎么我家小叔要纳妾,本家人却不知晓,原是嫂子听信了市井之言。那坊间传言多着呢,今儿说王家姑娘貌若无盐,明儿说李家公子是天星转世,有哪句是可信的?张嫂子却将这些子虚乌有的谣传堂而皇之的当成真事来说,置我傅家脸面于何地?” 甘棠这话说的重了些,张嫂子神色慌乱的连连摆手,话都说不清楚:“这,我,别……” 杨夫人也跟着帮腔道:“从嘉一心向学,考取功名才是头等大事,怎会耽溺于儿女情事。再说那荆四姑娘可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是县尉大人之女,好好的怎就跟妾之一字扯上了关系,平白的污了名声,真是无妄之灾!” 张嫂子又被杨夫人扣上了诋毁县尉大人之女名节的罪名,吓得快要哭出来:“不是的,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静容见她如此失态,便起身走到她身边,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众人道:“师母说的是,常言道,宁做低门妻不做高门妾,是连小户人家都明白的道理。何况荆四姑娘是县尉大人之女,虽是庶女,却也是官家女,身份贵重,又怎会与人为妾?如此毁人名节,断人生路的话,还请慎言。” 在这个文人地位颇高的时代,连同其家眷也会一并受到尊敬,再加上周静容的才名,众人对她说的话无比信服。 她这番话是故意抬高了荆县尉的身份地位,让众人也都产生了这样的信念,杜绝了他还想将女儿塞给傅云深做妾的心思,甚至碍于面子,他也不会再将庶女许给任何人做妾。 那位荆四姑娘也算是因祸得福,即便低嫁到小门小户做主母,也好过深宅大院里任人拿捏的妾室。 而张姓妇人却惨了,她不止今日被周静容并甘棠、杨夫人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的脸疼,因她这般出言无状,牵连到荆县尉,甚至会连累她家夫君遭到上峰的猜忌和不满,仕途受阻。如此,她的日子也必不会好过。 不过罪有应得,这是她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以谣传谣付出的代价。 第八十九章 人心易变 宴席结束后,众宾客纷纷向主人告辞。 周静容送杨夫人到门口,杨夫人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容娘,莫要相信外面那些不着调的话,从嘉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你们可要好好的。” 周静容笑着应了。 杨夫人又不忿道:“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还以为人人都是那拎不清的,上赶着给人做妾?” 周静容知道纳妾一事触到了杨夫人的伤心事,正好提起这茬,她便问道:“师母,戚如烟后来没再找麻烦吧?” 杨夫人吐了口气道:“我一直派人盯着她呢,前一阵子,她已经离开浦河县了。” 说起这事,杨夫人对周静容充满了感激:“若不是你破费了大笔银钱,她哪能那么轻易离开。” 周静容听闻此事,不免有些惊讶。 离开熟悉的环境,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是在这个对女性并不友好的时代,还是孤身一人,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周静容不免对戚如烟有所改观,甚至有了些钦佩。 杨夫人却道:“外室一事虽已过去,但她牵扯其中,到底于名声有碍,她留下来也不会有更好的出路。反正她孤身一人,来去了无牵挂,倒不如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年纪正好的女子,有大把银钱傍身,或招个入赘良婿,或招个俊美情郎,日子岂不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美哉快哉!” 听着杨夫人一席“关于富婆应该如何潇洒度日”的“离经叛道”的发言,周静容更感惊讶。 没想到外表温驯和顺的杨夫人,竟然有着这么狂野的内心! 这令周静容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有了新的认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刻板印象中那般没有主见,依附男人过活,以三从四德为准则,以夫为妻纲为教条。 她们接受传统保守的教育,自然会被规则束缚。但她们也有丰富多彩的内心,有对理想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有属于她们自己“离经叛道”的那部分。 也正是因为如此,人类社会才会不断地向前推动发展吧。 送走了宾客,甘棠对周静容道:“你陪二郎回去吧,我瞧着他已是不胜酒力。” 周静容向傅云深看过去,只见他正坐在桌边,腰板挺的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不苟言笑的神色极为认真,规矩的仿佛听夫子讲课的学生,便知道他是真的喝多了。 宴席之后还有些扫尾的工作,倒也不繁重,周静容便没跟甘棠客气,与她道了谢,就向傅云深走过去。 傅云深见她走过来,便站了起来,主动将手放到她的手中,让她牵着,一副十足的乖宝宝模样。 周静容被他这幼稚的举动惹的哭笑不得,向言风问道:“他喝了多少?” 言风嗅到了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味道,语焉不详的回道:“呃,二爷今儿心情不错,确是喝了不少。” 周静容不悦的看向傅云深,嗔怪道:“不是让你少饮酒多喝汤的么?” 傅云深也不反驳,目光炯炯的看着她,许是醉酒脑子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句:“他们说我畏妻如虎。” 周静容横他一眼:“所以,你为了显示自己不是妻管严,就把我的话抛到脑后,与他们拼起酒来?” 傅云深赶紧摇了摇头,瘪了瘪嘴,有点委屈似的解释道:“容容不是老虎。” 所以,他与人拼酒不是因为怕被误会成妻管严,而是因为不满那些人说她是母老虎?不过,就他那酒量,想来也是没喝多少就醉成这样了。 周静容又无奈又暖心,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周静容将傅云深带回到世安院,给他擦了脸,除了外袍,将他安置到床·上。 傅云深始终顺从的由着周静容摆弄,他躺下以后,还规矩的将手臂放到身体两侧,待周静容给他盖上被子,只露了脑袋在外面,用一双小奶狗似的迷蒙的眼睛的看着她。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乖巧的模样,联想起自己喝醉后又吵又闹的样子,心头柔的快要滴出水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脸:“傅云深,你怎么这么乖呀,真是太可爱了!” 傅云深的脸也不知是被周静容揉的还是不好意思,泛起了可疑的红晕,露出了一个傻气的笑容,却十分真诚的说:“容容可爱。” 周静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的捂着肚子扑到了他身上。 傅云深掀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一起睡。” 周静容又将被子给他盖好,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你先乖乖闭上眼睛,我等会儿就来陪你好不好?” 傅云深没有痴缠,听话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周静容打算去洗个手,换身衣裳,再来陪傅云深。 她刚走到门边,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迎上了一脸无奈的雅意:“二·奶奶,迎儿非要求见二爷,您看这……” 迎儿是傅春华身边的丫鬟,周静容微微诧异,走了出去,雅意小心的关上了门。 迎儿正站在院中,不安的走来走去,一见到周静容便如见到了救星,纠结的五官舒展开来,却仍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腿一弯就要跪下去。 周静容忙扶住了她,询问道:“发生何事?” 迎儿四下看了看,又看向周静容,欲言又止。 周静容会意,让旁人都下去,这才拉着迎儿走到一边,悄声问道:“可是春姐有事?” 迎儿慌乱的点着头,焦急的语无伦次:“二奶奶,大姑爷……哦,不对,是宋家公子正在我们姑娘房里,怎么也请不走。姑娘怕动静闹大了传出闲话,便让奴婢悄悄来请二爷,帮忙将宋公子送走。” 周静容一惊,虽然宋子言和傅春华曾是夫妻,可这会儿二人已经和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被别人知道,免不了一番风言风语。 可这会儿傅云深已经睡下了,而且就算他醒着,以他醉酒的状态也帮不上什么忙。 周静容当机立断道:“别怕,我同你过去。”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周静容便没带别人,只让世风跟着。 世风会功夫,便是将宋子言扛着扔出去也不在话下;而且他性格沉稳,沉默寡言,也不必担心他会乱说话。 几人匆匆向外走去,却在院门口与傅誉撞了个正着。 傅誉带着家丁抬了几个箱子过来,对周静容道:“二奶奶,二爷可在?我将贺礼与礼单送过来给他。” 周静容心虚的避开了他的视线:“呃,他,他已经歇下了。” 傅誉倒是没察觉什么,将礼单呈给周静容,笑道:“给二奶奶也是一样的。” 周静容接过了礼单,傅誉便指挥着家丁将箱子抬进了院中。 周静容看着忙活的傅誉,眼前忽地一亮。 傅誉自少年时便在傅家生活了,可以说是带着傅春华和傅云深长大的。他的身份虽然是管家,可他们的感情亲密无间,说是亲兄弟姐妹也不为过。 其实与宋子言交涉,周静容和傅春华都不合适,还是得找个有身份又靠得住的男子来做这件事,傅誉就正好。 如此,即便这件事张扬出去,她们也不会被人说闲话。 周静容心念转间,便开口叫住了傅誉:“誉大哥!” 傅誉转身问道:“二奶奶有何吩咐?” 周静容走上前,低声道:“誉大哥,春姐那边出了点事,劳烦您跟我一起过去一趟。” 傅誉面容一肃,没有多想就跟在了周静容身后。路上听迎儿说了来龙去脉,他的脸色更加阴沉的难看。 几人很快便来到了傅春华的院子,院中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想来是都被傅春华支开了。 走近主屋,便听见屋内传来一个男子低低的乞求声:“春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会好好待你和珠姐儿,绝对不会再发生以前那种事……” 傅誉大步上前,一把将门推开。他站在门口,倒逆的光线将他的面容隐在一片阴暗之中,却将他高大的身影投进屋内,笼罩在宋子言身上,给他带来一丝压迫感。 宋子言很庆幸自己此时是坐着的,不然本就醉的有些绵软的身体说不定就要被那来势汹汹的气势吓一跳了。 周静容随后走进去,见宋子言正坐在八仙桌旁,傅春华隔着桌子站在置物圆角柜边,满面紧张与防备的看着他。 周静容绕过宋子言,来到傅春华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心中安定。 有傅誉在,都不用周静容开口了。 傅誉冷冷的看着宋子言,客气又冷漠的说:“宋公子,傅家后院乃是女眷居住之地,不便外男出入,我送你出去吧。” 有这么多人在场,宋子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仍克己守礼的作了一揖:“那就劳烦管家了。” 宋子言站直了身体,又看向傅春华:“春娘,我刚刚说的话,你再考虑一下。” 傅誉的脸色更黑,当下便上前一步架住了宋子言的一条胳膊,世风也从另外一边扶住了他。 两人说是搀扶,实际就是给人架着拖出去了。 待他们一离开,傅春华便失去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气的全身发抖,用手捂住了胸口,不停的拍打着,似乎要将心中那口郁滞之气拍出来。 “他怎么能这样?名节于女子如性命一般,若是被人知道,有男子偷偷摸进了我的屋子,我还要不要活了?母亲名节有失,珠姐儿又当如何?他可曾为我们母女考虑过?” 傅春华闭了闭眼睛,掩下满眼的苦涩,喃喃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周静容也不知该安慰些什么,她将傅春华扶起来,叹了口气:“人总是会变的。” 第九十章 父母心者 听傅春华说,宋子言来找她,是因为宋家想要给他娶继室,但他不愿意,还对傅春华有所留恋,所以来求复合。 周静容问:“那你要跟他复合吗?” 傅春华不答反问:“容娘,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周静容回道:“这事我可帮不了你,要问你自己啊,你还喜欢他吗?” 傅春华想也不想的便摇头道:“少年时的喜欢,都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磨没了。哪怕他曾有一次,为了我强硬的反抗过,我们都不会是如今的模样。只是为了在他母亲手中生存下去,就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哪有心思再谈什么喜欢?我没有怨恨他,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周静容不解:“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傅春华顿了顿,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至少有一件事没有说错,珠姐儿应该在爹爹和娘亲的共同陪伴下成长,而不是小小年纪就要承受父母和离带来的感情缺失。” 周静容了然:“所以,你是觉得,为了给珠姐儿一个完整的家,你应该和宋子言重新在一起?” 傅春华茫然了一瞬,语气怅然,好像是在和周静容说话,又好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向我保证,如果我回去,我们会搬出宋府单独生活,不会再发生以前那样的事。” 周静容点头道:“嗯,经历了这么多事,不止你学会了成长,想必宋夫人和宋子言肯定也会有所成长。宋夫人畏惧流言蜚语,又因自己的女儿曾被人诬陷,有了共情能力,不会再做磋磨儿媳的事。宋子言也会懂得应该为了自己想要的努力争取,变得更加勇敢,保护你和孩子。” 傅春华以为凭周静容的性子肯定会反驳,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说,不知她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试探着问道:“你也觉得,我应该重新和他在一起?” 周静容却道:“还是那句话,不是别人觉得你应该怎么做,而是你自己想要怎么做。如果你对宋子言还有感情,想继续和他一起生活,破镜重圆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不必在意别人怎么说。但是如果你已经不再爱他,对和他一起生活这件事感到厌恶甚至抗拒,那么你不应该打着为了珠姐儿好的名义去做什么,因为这并不是真正的对她好。” 傅春华更加迷茫:“为什么?” 周静容说:“如果你过的不幸福,珠姐儿要怎么幸福?你以为小孩子不懂事,但其实他们对大人的情绪有很强的感知能力,他们很敏感,大人的虚情假意只会给他们带来焦虑和压力。长此以往,你们谁也不会过得好。而总有一天,你会将自己的不幸加诸到她的身上,会说出那句,我都是为了你,才会忍受这一切,生活的这么痛苦。而这句话,将会成为伴随她一生的阴影。” 傅春华下意识的反驳:“我不会这么说的,我明明是为了她好,又怎么会责怪她呢?” 周静容看着她,无比坚定的说:“你会的,你一定会。” 因为这是她的亲身经历,也是很多孩子童年的梦魇。 一旦父母发生争吵,无论争吵的原因是什么,最后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冲着孩子说出这句话。或许是无心,但给孩子带来的痛苦和伤害却是不可估量的。 “为了你好”这句话,就像卡在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念一次疼一次,摆不脱甩不开,成为难以挣脱的枷锁,桎梏着人的行为,思想,甚至一生。 周静容缓了口气,接着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在一个人的思想观念形成的最初时刻,大都来自于父母的言传身教。你以为你委曲求全,可实际上孩子从你身上学到的,只有隐忍和顺从,却没有勇敢和坚毅。如果以后她遇到相同的情境,就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你会愿意看到她和你一样,经历你曾经历过的事吗?” 傅春华听着周静容的话,代入感极强,仿佛已经看到了长成大姑娘的珠姐儿生活不如意,惊恐的连连摇头:“不,不,我不要这样!” 周静容语气柔和的安抚她道:“春姐,我并不想干涉你的选择,但我不希望你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做出违心的选择,尤其是你自以为是的牺牲,或许还无法带来好的结果。其实关于这件事,你可以问问珠姐儿的意见,她想在哪里生活。虽然她很小,但是她也会有自己的喜恶。” 傅春华醍醐灌顶,一把握住周静容的手,感激的对她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容娘。每次当我感到迷茫的时候,都是你及时把我点醒。你是一个很睿智的女子,我相信,你以后也一定会成为一位很好的母亲。” 周静容默了默,依照她和傅云深的进展,当娘这件事恐怕还很遥远。 她笑言:“我只是很会纸上谈兵罢了。” 傅春华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周静容并不觉得自己聪明睿智,她只是生活在一个先进开明的时代,受到社会大环境的感染和熏陶,有更加独立自主的人格意识。 人一定要先爱自己,而后才能爱人,才能被人爱,这是她坚守的信念。 周静容和傅春华聊得忘了时间,直到婢女进来掌灯,她们才蓦然发现天色已晚。 周静容起身告辞,傅春华送她,两人一同出了屋子,却见傅云深和傅誉正在院中陪着珠姐儿玩儿。 珠姐儿虽然才两岁多,却懂事乖巧的很,总是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只是也不爱说话不爱笑。 这会儿她却在傅誉的逗弄下笑的咯咯的,满院子奔跑,身后跟着一众丫鬟小厮,喊着“姑娘慢点”。她许是以为这些人在跟她玩儿,笑的更欢,跑的也更欢了。 傅春华眼眶微润,哽咽着对周静容道:“以前在宋家的时候,珠姐儿未尝如此欢快过。” 周静容想也知道,宋夫人不喜欢傅春华,又重男轻女,怎么会喜欢珠姐儿呢?纵然不曾受到苛待,但她也能感受到祖母的不喜和母亲的压抑,才养成了这样木然寡言的性格。 周静容轻轻捏了捏傅春华的手,以示安慰。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笑着转移了话题:“誉大哥很会和孩子相处呢,也很得孩子们的喜欢,臻哥儿也最喜欢他誉伯伯了。” 傅春华赞同的点了点头,目光移到含笑看着珠姐儿的傅云深身上,别有深意的看了周静容一眼,笑道:“二郎也很喜欢孩子呢。” 周静容默默的闭上了嘴,得,她就不该嘴欠,提什么喜欢孩子的话题,被催生了吧! 傅云深欲带周静容离开,傅誉也一并告辞。 珠姐儿还没玩够,抱着傅誉的大腿不肯松手,却沉默的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神色有些落寞。 傅春华难得见到珠姐儿这样高兴,不忍苛责,为难的看了看周静容,想让大家再留一会儿。 周静容灵机一动,对傅誉道:“珠姐儿难得玩儿的这样畅快,誉大哥若无事,不妨再陪她一会儿。我却是有些胃疼,想回去歇一下。” 说着,周静容偷偷的戳了戳傅云深的胳膊。 傅云深不知周静容何意,仍是配合的劝说道:“是啊,大哥,你便留下吧,我先送容容回去。” 傅誉自然没有异议,俯身将珠姐儿抱了起来:“来,珠姐儿,舅舅带你玩儿去!” 珠姐儿快乐的笑声再次响起,傅春华也欣慰的笑了。 周静容走出院子,回头望了望。 昏黄的灯光下暗影浮动的院中,男人与孩子玩儿的兴起,爽朗的笑声与稚嫩的童音混杂,女人站在一旁温柔的注视着,颇有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既视感。 她赶忙推了推傅云深,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很般配?” “咳咳。”傅云深被周静容的形容吓得咳嗽起来,一个是他的哥哥,一个是他的姐姐,用到般配这个词,怎么感觉这么怪异呢? 周静容轻哼道:“宋子言能再娶,咱们春姐就能再嫁,也好断了宋子言对她的觊觎之心!我觉得誉大哥就很好,你觉得怎么样?啊,他一直没娶妻,不会是有心上人吧,你知道吗?” 傅云深突然想起,好像她之前也为了秦桑打探过叶西扬来着,不满她总是打听别的男子的事:“你怎么这么喜欢给人做媒?干脆不要画漫画了,改行做红娘得了。” 周静容居然认真的想了想,有点兴奋:“我觉得不错啊!” 然后,她继续掰着手指头数起傅誉的优势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有感情基础,又知根知底;誉大哥是孤儿,不会有婆媳问题;他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也有好处,年纪大会疼人啊;而且他脾气好,又喜欢孩子,不会苛待珠姐儿;他性格爽朗大方,很有男子气概……” 周静容正说着,忽然被傅云深抱了起来,她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傅云深瞥她一眼,哼哼道:“我虽然没有誉大哥年纪大,但是我也很会疼人,而且,我也很有男子气概!” 周静容愣怔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戳了戳傅云深的脸:“傅云深,你是吃可爱长大的么,我好想咬你一口啊!” 傅云深脸不红心不跳的将脸颊凑过来,十分正经的说:“咬吧。” 周静容趴在他肩上,闷闷的笑着,直不起腰来。 第九十一章 八卦你好 傅云深虽然表面嫌弃,但还是向周静容讲了一下傅誉的情况。 傅誉在傅家落难时追随而来,帮助傅家渡过难关,后又一心扑在协助傅老太太撑起门楣这件事上,错过了最佳的成亲年纪。 这些年来,傅老太太也一直想给他结一门好的亲事。但奈何,出身高的女子不愿下嫁,出身低的,傅老太太又觉得委屈了他。 尤其是在傅云深的兄长去世以后,傅誉接替他的重担,忙于打理商铺的生意,时常需要外出走货,更是没有时间考虑成婚问题。 所以一来二去,他的婚事就耽搁下来,拖到了如今,他已近而立之年,更是不好再结亲。 傅云深在周静容的授意下,去向傅誉打探了一下是否有意中人,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周静容更觉得撮合傅誉和傅春华这事有谱,便跑去找傅春华聊天,有意无意的提起傅誉尚未婚配一事。 傅春华有些迟疑:“这是誉大哥的私事,我们私下谈论不太好吧?” 周静容噎了一下,掩饰着心虚解释道:“我这不也是关心誉大哥么,他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傅春华点头道:“这倒是,其实我也挺关心这件事的。多年来,誉大哥为傅家付出良多,因此耽搁了终身大事,我也希望他能找一位贤惠的妻子照顾他。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连衣袍破了都得自己缝补呢!” 周静容心思一动:“那你可以帮他补啊!” 傅春华愣了愣:“啊?” 周静容讪笑道:“我的意思是,都是一家人嘛,应该相互帮助,呵呵。” 傅春华笑了笑,凑近周静容悄声道:“你不知道,誉大哥的针黹功夫比我还要好呢!有一回,我见他的袍子破了,可第二日便缝好了,针脚密密实实的,根本看不出来缝补的痕迹,比我的手艺好多了,我可不好意思献丑。” 周静容不赞同道:“哪个男子喜欢针针线线的,还不是没人帮他缝补,他被逼无奈,只能自己动手嘛!他平时那么照顾你和珠姐儿,你也该投桃报李,力所能及的帮助他。” 傅春华觉得周静容说的有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接着,她又叹了口气,由傅誉的事联想到了林疏桐:“不论男子还是女子,谈婚论嫁的最佳年纪都只有那么几年,一旦错过,就不好再找人家了,也不知姑母以后会不会后悔。” 周静容好奇道:“后悔什么?” 傅春华道:“我家小姑……” 她顿住,用手拍了拍嘴,改口道:“听闻宋家姑娘已与赵家公子定亲了,赵家原来看上的不是桐娘么。想当初赵家上门求亲的时候,祖母可是很看好赵公子的,却被姑母拒绝了。眼看着过了年,桐娘就十七了,这个年纪就算没有出嫁,也该许了人家。可姑母迟迟不给桐娘相看,只说还想再留她一阵子。可留来留去,好人家的公子都订了亲,没得选了,可不是要后悔。” 傅娇原本拒绝赵家的提亲,是为了等着傅云深休了周静容好接盘。但傅云深表明心意之后,想来傅娇和林疏桐都不会再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傅娇为什么还不给林疏桐张罗亲事呢,难道是还没死心? 周静容正在犹疑,又听傅春华道:“姑母向来心气高,如今又与德音公主有了联系,二郎过了年也要进京赶考,不出意外必能高中。她定是想着,重回京中,再过以前风光的日子,将桐娘高嫁。可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就算二郎高中,也未必能留任京中,咱们等得起,可桐娘等得起吗?若是将桐娘拖成了老姑娘,和誉大哥一般,如何是好啊!” 与傅春华告别,走在路上,周静容还在想着林疏桐的事。许是曾经傅娇母女俩想要取她而代之,她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 “二奶奶,当心!” 弦歌和雅意齐齐拉住了周静容,将她从失神中唤醒。周静容定睛,发现她竟险些与迎面而来的傅誉撞上。 傅誉正举着一个类似玩具车的木制品,遮挡住了视线,也没有看见她。他听见声音,便停住了脚步,将手中的小木车放下。 周静容好奇的看着小木车,车子体积很小,像是小孩子玩儿的玩具车,前端有两个把手,还挂着一串风铃,动起来的时候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 她感兴趣的问道:“这是什么?” 傅誉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做的手推车,给珠姐儿玩儿的。她现在正是爱跑爱跳的时候,有了这个手推车,她不容易摔跤,会更安全些。” 周静容感叹于傅誉的细心,他对珠姐儿如此用心,会不会是因为对傅春华另有心思呢? 与傅誉告别后,周静容正要继续往回走,突然看见了弦歌手中正拿着一块刚从傅春华那里得来的墨锭。 她灵机一动,打开盒子,便拿出里面的墨锭向傅誉扔了过去。墨锭砸在了傅誉的后背上,使他踉跄了一下。 亲眼目睹了周静容“行凶”的弦歌和雅意齐齐呆若木鸡:“……” 周静容跑过去,连连道歉:“对不起,誉大哥,我不小心手滑了一下,你没事吧?” 傅誉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满眼疑惑。 手滑?就算是这墨锭会飞,这么远的距离,也飞不到他的身上吧? 周静容赶紧扯开话题,不给傅誉质疑的机会,诚恳的说:“誉大哥,你的衣服脏了,脱·下来我帮你洗一下吧!” 傅誉忙拒绝道:“不碍事,我自己洗就是。” 周静容却道:“这油烟墨十分不好洗,还是我来帮你洗吧!” 她说着,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直接叫住了从旁路过的一个小厮,命令他脱·下外袍,暂时借予傅誉穿。 傅誉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机械的听从周静容的话。 小厮也很懵,这光天化日的,二奶奶强行扒了他和誉管家的衣服,也太豪放了吧! 周静容可不管他们如何想,手段强硬的拿到了傅誉的外袍,便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周静容的行为让弦歌和雅意一头雾水,然而,让她们更为惊掉下巴的事情还在后面。 回到世安院,周静容也没说要清洗衣服的事,直接找了把剪子,将衣服上沾染了墨迹的地方剪了一个大窟窿。 弦歌和雅意再次齐齐陷入凌乱。 弦歌为难的说:“二奶奶,就算您不想洗,也不用把衣裳剪坏吧?” 周静容神秘一笑,并不答话。 适逢傅云深进门,见周静容拿着衣服和剪子,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你要学做衣裳?” 周静容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我不是要做裁缝,我这是要当爱神丘比特!” 傅云深:“???” 周静容解释道:“我待会儿把衣服送去给春姐,就说这墨迹实在难洗,一不小心把衣服洗破了。但是我又不会针黹,所以找她帮忙缝补,再请她帮忙转交给誉大哥。我虽然有心撮合他们,但我也不能拉郎配啊!我只能给他们制造一些相处的机会,至于他们的感情能不能得到进一步的升华,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了。反正就算不成,也让春姐花心思做点其他的事,省的她天天想着宋子言那个渣男,白白的浪费时间伤心。” 周静容得意洋洋的看着傅云深,一副“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快点夸我”的求赞扬的表情。 傅云深抿了抿唇,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夸还是不夸,这可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事情的发展尽在周静容的掌控之中,然而结果却并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效果。 傅春华尽职尽责的帮忙缝补了衣袍,也转交给了傅誉,但仅此而已,两个人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不过,傅春华倒给周静容是讲了一件有趣的事。 “你肯定想不到,誉大哥的衣领内侧居然绣了一朵海棠花!”傅春华迫不及待的将这个意外发现分享给周静容,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不知这花是他自己绣上去的,还是哪个女子为他绣的?也不知他为何要在衣服上这么隐蔽的绣一朵花,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寓意。我特别好奇,但又不好直接问他,真的是百爪挠心啊!” 周静容也很好奇,傅誉身为男子,衣服上绣花也就算了,居然是在领口内侧偷偷的绣了一朵小花,这里面肯定隐含了他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有故事啊! 正在往桌上摆放糕点的迎儿突然接了一句:“说起来,我们姑娘最喜欢的花,也是海棠花呢!” 周静容猛地看向傅春华,微愕之后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好像歪打正着,真的发现了什么秘密呢! 傅春华被周静容这一眼看的心里咯噔一下,刚入口的糕点还没来得及嚼就噎进了嗓子里。 周静容赶紧帮忙,给她灌了一大口茶水,她这才顺过气来。 傅春华捂着胸口,一脸难以置信又尴尬的表情。谁能想到这八卦燃着燃着,竟然烧到了她自己身上! 第九十二章 谋生手段 傅誉暗恋傅春华,因为一朵偷偷绣在衣领的海棠花实锤了。 周静容倚在傅云深怀里,十分得意的对他说:“看吧,我有一双看穿秘密的慧眼。” 傅云深却无情的泼冷水道:“不过歪打正着罢了。” 周静容不满转过身:“少年,为什么不能正视我的优秀呢?” 傅云深一把箍住怀里动来动去的人,喑哑着声音道:“别乱动!” 周静容丝毫没有惹火的意识,当即瘪着嘴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你凶我!” 傅云深忙缓和了语气,否认道:“我没有。” 周静容不依不饶,端的是一点委屈也不能受:“你明明就有!” 她说着,便挣扎着起身,却被傅云深按回了怀里,手脚并用的将她锁住,无奈的说:“老实待着不行么?” 周静容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被傅云深牢牢的箍住,一动也不能动,想不老实也不行啊,只能生无可恋的选择了屈服。 没一会儿,外面忽地响起了弦歌的声音:“二爷,二奶奶,荣昇行派人送册子来了。” 周静容顿觉救星降临,赶紧推了推傅云深,让他放开她,又整理了一下仪容,方道:“进来吧。” 弦歌进来后,并没有多待,放下册子就离开了。 傅云深长臂一挥,再次将周静容收进了怀里。周静容无奈,只好倚在他身上翻看起了拍卖画册。 拍卖行举办拍卖会的时间不定,一般都是根据所收拍品的数量决定的,有时一个月要举办好几场,有时几个月才举办一场。 每次拍卖会都要画很多本拍卖画册,每一本画册中还要画十几种甚至更多的拍品图样。 周静容没有时间和精力做这件事,所以她便请了好几个画师,将自己解脱出来。 至于举办拍卖会的事宜,则交由周永负责,她就清闲的做了个甩手掌柜。 傅云深探头看了一眼画册,问道:“有喜欢的么,我给你买。” 周静容不得不承认,以前她听到别人说“刷我的卡”这种话的时候,总会不屑的觉得那人装。但实际上,当她自己听到这种话时,感觉真的非常爽。 周静容沉浸在傅云深的男友力MAX中,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傅云深送给过她很多礼物,但她似乎很少送给他什么,只有……一件也没有?! 周静容不相信自己会如此厚颜,收了人家的礼物还不回礼,赶紧在脑海中细数了一下两人礼尚往来的清单。 傅云深曾经花费心思为她设计制作专用的画笔,至于送给她的那些珍贵的名画、笔墨纸砚更是不计其数,无法计算。 她对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这些东西没有概念,但傅云深给她的都是最贵最好的。 当她的铺子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也会给她提点,帮她出主意,甚至给予她资金上的支持。 这些东西都是无法用数量计算的,但她好像却从来没有表示过谢意,总是接受的心安理得。 想来想去,她送给他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似乎只有一个荷包和一套衣裳,荷包是买的不是亲手做的,衣裳是为了让他帮忙免费做宣传…… 周静容懊恼的敲了一下脑袋,她这个女朋友当的也太不称职了! 傅云深吓了一跳,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佯作生气的说:“谁允许你打我娘子的?” 周静容被他逗笑了,老老实实的依偎在他怀中,心里暗暗盘算着,让周永帮忙留意着点,搜罗些好东西送给他。 这天,周静容听说铺子里收了一块前朝书法大家的碑帖,她对这些东西倒是不感兴趣,但想着傅云深肯定会喜欢的,便兴冲冲的打算将碑帖留下。 来到荣昇行,周永见到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二奶奶,我正要去找您呢。” 周静容问:“有事?” 周永的脸色又稍显凝重起来,语气很是自责:“拍卖会上,流了件赝品出去。” 周静容大惊:“怎么会?” 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周静容特意发动了周老爷和傅云深的人脉,找了几位经验丰富的鉴定大师于拍卖行任职,确保收到和卖出的物品不会是赝品,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周永垂头丧气的说:“是清虚散人的那幅《珍鸟图》,原是鉴定好了的,确是真迹,价值不菲。可买家不过几个时辰又找上门来,声称这画是假的。再一看,这画竟变成了临摹品,不是之前那幅了,应是被人调了包。” 周永顿了顿,有些犹疑的说:“画作是由几位师傅共同鉴定的,他们向我保证,这画出门的时候确是真迹无疑,可回来却变成了临摹品……” 周静容皱紧眉头:“难道是贼喊捉贼?” 周永露出为难又迷惑的神色:“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清虚散人鲜少有画作流于世,此画也是他为赠友人所作,这回是首次公开亮相。此前除了卖家,没有人见过这幅画的真容,所以并不存在提前临摹的可能。再从时间上判断,短短几个时辰之内,还需有往返路程,也不具备能临时临摹出以假乱真画作的条件,如何调包实在离奇。三来,这位买家的身份……” 周静容忙追问道:“是谁?” 周永答道:“是此次乡试的二名亚元,唐翌。” 周静容对这个唐翌有些印象,不只是因为他的名次仅在傅云深之下,更是因为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傅云深纳妾事件中的女主角荆四姑娘刚许了人家,许配之人正是唐翌。 周永面色愁苦的接着叹道:“好巧不巧的,唐翌买下这幅画是为送给他的准岳父荆县尉,得了画以后便直接送到了荆府。荆府正在招待客人,荆县尉将画展示给众人看,不料有人当即指出这幅画乃是临摹之作,并非真迹。荆县尉大怒,得知此画出自荣昇行,差点直接带兵前来查封。还是唐翌从中斡旋,暂且压下了荆县尉的怒火,但他想要与您面谈此事。” 荆县尉是宋县令的佐官,主管武事,相当于县衙的二把手。他是个粗人,脾气火爆,得知女婿被骗,他自己也在众宾客面前落了面子,当然不能忍。 周静容可不想与他发生正面冲突,承受无妄怒火,便同意与唐翌见面详谈。 周静容在周永的陪同下去见唐翌。 唐翌的容貌还算清秀,可是凹陷的眼眶,青黑的眼底,严重拉低了他的颜值,一看就是常年熬夜加营养不良所致。 想来,他为了能够得到好的成绩,也付出了不少的努力。 唐翌彬彬有礼的对二人打招呼:“嫂夫人,周管事。” 周静容从容的请他入座:“唐公子请坐。” 唐翌坐下后,并不绕弯子,直奔主题:“关于《珍鸟图》一事,不知嫂夫人打算如何处理?” 周静容道:“既是仿品,拍卖的钱款自然要全额退还。另外,为表示歉意,我们会以此画原价的二成作为赔偿。但《珍鸟图》真迹丢失一事,我打算报官处理,届时还请唐公子配合。” 唐翌笑道:“嫂夫人客气了,某自当配合。不过某与傅兄有同窗之谊,怎好额外接受赔偿。但若能得嫂夫人墨宝一幅,以一画换一画,想来县尉大人会很高兴。” 荆县尉虽然不通文雅之事,但丢了的面子总得找补回来。周静容的画技和名气皆比不上清虚散人,但在浦河县中呼声很高,还是能撑撑场面的。 唐翌的要求合情合理,而且也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周静容当即痛快的应下了。 回府后,周静容将此事如实告知傅云深,并表示她已经答应唐翌以画作作为补偿,哪知却遭到了傅云深的强烈反对:“不行,你不能给他作画!” 周静容以为傅云深是怀疑唐翌,便道:“此事确实尚有诸多疑点,《珍鸟图》调包的最大嫌疑人就是唐翌。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安抚唐翌和荆县尉,让他们不要将事情闹大,以免有损荣昇行的名誉。” 傅云深表情严肃,坚持道:“唐翌不是好人,不要相信他说的话,也没必要答应他的条件,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的。” 周静容则持不同意见:“是,我们一定要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但在事情尚未有定论之前,我们还是应该按照正常的工作流程,满足顾客的要求。只是一幅画而已,也不会花费我很多时间,却能避免很多争端,不是很划算吗?” 周静容完全是为了铺子的利益在考虑,但是很显然,傅云深和她并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他皱紧了眉头:“可那是你亲手画的,我不喜欢你给别人的男子作画。” 周静容无奈的想笑,万万没想到他在意的居然是这个,语重心长的开导他:“我画的漫画,每天都有很多男子看;漆吴居的定向客户大多是男子,会员卡是我亲手所制;哦,我还给叶西扬画过肖像呢!你如果在意这种事,有多少醋都不够吃的。我是画师,画画是我的谋生手段。说白了,我的画是有价值的商品,只是商品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谋生手段?”傅云深对于周静容的这个说法微感不悦:“我以为你画画是为了兴趣,原来你是为了谋生?你的谋生手段,难道不应该是我么,还是你觉得我养不起你?” 第九十三章 男主挂了 傅云深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了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果然,只见周静容目光凉凉的看过来:“其一,我有颜有钱有才华,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养活不起自己,还得靠你养?其二,你认为真正喜欢的东西不应该用金钱衡量,我却恰恰相反,认为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能以此为生,很值得骄傲。” 周静容心里很不舒服,画画不仅是她的兴趣爱好,也不仅仅是她的谋生手段,更是她的梦想,是她想要努力取得一番成就的事业。 可是听傅云深那番话的意思,好像在他眼中,她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只是闺阁女子闲极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不值一提。这让她有一种自己的梦想被小看了的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她很清楚,傅云深能够接受她大张旗鼓的画漫画、经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很特立独行的存在了。毕竟就算是在现代,也有很多男人希望妻子在婚后能够放弃工作,做全职太太。 可是对于周静容来说,仅仅是“包容”、“允许”、“接受”这样的词汇所代表的感情是远远不够的。 她本来就处于一个格格不入的世界,或许生活没有给她太多的为难,却对她的思想进行了很深的禁锢。如果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给予她理解和支持,她的心将无处安放。 面对周静容的质问,傅云深少见的理直气壮:“其一,你是我的妻子,身为丈夫,理应供养妻子。我赚了钱不就是给你花的,我就是想养你,怎么了?” 他说的气势汹汹的,可内容却让人啼笑皆非。 周静容差点忍不住提醒他,他们是在吵架啊,突然说这种让人觉得甜蜜的话算什么? 傅云深浑然不觉语境的不对,接着说:“其二,我没有认为你不可以用画画来赚钱。我知道你有本事,离开我也能过的很好,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些。” 傅云深的语气渐缓,声音有些闷:“还有,在你眼里,把画画当成工作,所以对谁都一视同仁。但是在我看来,那是你亲手制作,投入了感情和心血的作品,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拥有的?就算是商品也不行!” 周静容听着傅云深一席占有欲极强的话,微微愣怔。 所以,之前漫画手稿被他以天价拍下,并不是因为他是漫画粉想要珍藏,而是因为他不想她的画落入别人手中? 傅云深没有注意到周静容的走神,仍在自顾自的说着:“尤其是唐翌,他为什么不要银子,却偏偏让你以画相抵?他分明就是居心不良,他对你有觊觎之心!” 啥???周静容刚回过神来,就听见觊觎二字,不禁愕然。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她以前与唐翌并无交集,不知道傅云深是怎么脑补出来的。但她并不在意这件事,因为她的心思还停留在“自尊心受到伤害”那儿呢。 她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她打算暂时不和傅云深说话,便连质疑都省了。 但傅云深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臆想,或者说,他的臆想是有根据的。 唐翌此人气量狭小,嫉妒心强。他于学问一事上下了苦功夫,却总也比不过傅云深,这让他对傅云深产生了很强的敌意,什么事都要与他比较。 就在不久之前,唐翌与荆四姑娘订了亲,傅云深和其他同窗一同向他道贺。 他表面笑嘻嘻,却在人后对傅云深充满恼恨,甚至怨毒的对他说,凭什么我只能捡你不要的? 在唐翌看来,荆四姑娘是给傅云深做妾都被拒绝了的人,却成为了他的妻,他如何能够心理平衡? 可是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本拒绝荆县尉,所以只能将满腔怨愤加诸到傅云深身上。 这让傅云深开始怀疑,也许之前传出他要纳妾一事,就是唐翌干的。 只是唐翌没有想到,他想污蔑傅云深的名声,甚至将荆四姑娘拉下水,最后却是他自己娶了荆四,真是天意弄人。 如今又发生了名画调包一事,整件事都围绕着唐翌,又发生在唐翌对傅云深放狠话之后,很难让人不怀疑他。 或许唐翌只是想通过给周静容的铺子造成损失,从而给傅云深添点堵,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可傅云深就是觉得心中不安,生怕他会对周静容做什么。 傅云深还在千叮万嘱,让周静容不要再理会唐翌,也不要答应他的任何要求,这件事交给他来解决,却忽然发现周静容始终没做出任何回应。 周静容正在看书,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显然是将他当成了空气,连同他的喋喋不休也当成了耳旁风,根本没往心里去。 傅云深知道周静容在生气,却不知道她在为哪件事生气。是他说要养她,还是不让她给唐翌作画? 傅云深百思不得其解,心里百转千回,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拿出了恋爱守则,半跪在周静容面前,委屈的说:“我们说好吵架不冷战的。” 周静容翻书的手顿住,神色也僵硬一瞬。得,自己定的规矩,总不能自己打脸。 她只能不情不愿的应了声:“嗯。” 傅云深再接再厉:“那,你不给唐翌作画了吧?” 周静容答应唐翌以画抵画的要求,不过是为了铺子的生意着想。可荣昇行本来就是傅云深投资的,她只是合伙人。既然大股东都不在意,她还管那么多做什么,不是多管闲事么。 她自嘲的撇了撇嘴:“随便你。” 傅云深得到了周静容的回应,放下心来,拿开了她手中的书,温声劝导:“晚上光线暗,别再看了,对眼睛不好,早些歇息吧。” 周静容被傅云深搅合的也没什么心情看书了,就洗漱睡觉了。 可没想到,当周静容躺下以后,傅云深竟还厚着脸皮贴过来。她十分恼怒,一巴掌把他拍开。 傅云深竟然再次拿守则说事:“我们不是约定好了,每晚都要相拥而眠,就算吵架也不例外吗?” 周静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恼火的想要捶床。 她可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没事闲的定什么守则,结果好处全被傅云深占了,她却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傅云深的怀抱实在太暖和了,在这深秋季节,周静容冷的缩手缩脚,他却像一个熊熊燃烧的小火炉,全身都散发着熏热的气息。干燥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两条长腿屈起帮她暖脚,让她热乎乎的。 周静容一边嫌弃,一边不争气的向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最后就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在傅云深怀里醒来的时候,周静容暗暗唾弃自己的不坚定,以及对傅云深糖衣炮弹的愤然。 碍于恋爱守则,周静容生着闷气,却又无处发泄,最后只能发泄在二次元里。 在最新一话的漫画剧情中,她把男主角想象成傅云深,狠狠的虐身虐心一通,然后让他挂掉了。 憋屈的情绪终于发泄出去,周静容心里很是畅快。 不过没多久,傅云深就跑来质问她:“陆灼华怎么死了?他可是男主角,他死了,剧情还要怎么继续下去?” 周静容抱着双臂,毫不在意的说:“女主角没死不就行了,又不是没了男人就不能活。再说,里面男性角色那么多,给她换个男人也可以啊!” 傅云深觉得这就是周静容的心里话,什么给韶换个男人,是她自己想要换男人吧? 他眸色一沉,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一步一步的向她走过来,双手撑在椅子两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威胁道:“想换男人?做梦!明天就把陆灼华复活,不许给韶安排别的男人!” 周静容不满的说:“凭什么?我是作者,我喜欢怎么画就怎么画,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 傅云深凑近周静容,低沉的声音如优美的琴音敲在心弦,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微感不适的侧过了头。 这个躲避的动作却令傅云深不满,他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狠狠的吻了上去。 周静容挣脱不开他强有力的臂膀,便毫不留情的咬了他一口。傅云深吃痛,松开了周静容,唇上渗出一丝血迹, 周静容一阵心虚,不敢再叫嚣。 傅云深却低低的笑了起来,想起上次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吻她,却被她当成送到嘴边的食物咬破了嘴唇的事。 她是属狗的么,这么喜欢咬人? 傅云深的唇瓣被鲜血染红的妖异,唇边那抹笑容显得格外邪气,却好看的让周静容移不开视线。 她正为美色所迷之时,忽地一阵失重,竟是被傅云深打横抱了起来,向床边走去。 周静容急切的拍打着他:“傅云深,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喊了!” 傅云深觉得好笑:“你要喊什么?” 哪知周静容扯开嗓子就喊:“救命啊!” 吓得傅云深手一抖,赶紧堵住了她的嘴。 外面,弦歌被周静容骤然响起的呼救声惊到,拔腿就要往屋子里冲,却被雅意拽住了,并拉着她向远离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 弦歌一边走一边着急的说:“二奶奶喊救命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言风正躺在不远处回廊的栏杆上晒太阳,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弦歌,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你要是进去,可是会被二爷发作的哦!” 弦歌回头看了一眼,仍然有些忧心忡忡。 她知道二爷和二奶奶会闹着玩啊,可不至于喊救命吧,真的没事嘛? 第九十四章 惊天大瓜 周静容对着镜子小心翼翼的往唇上涂抹着药膏,心中愤慨。 傅云深也太小心眼了吧,她只是不小心咬破了他的唇,他就报复回来,硬生生把她的唇吻到破皮,他是有多恨她? 周静容放下药膏,又拿起珍珠粉,将衣领向下拽了拽,看着颈间密布的红痕,老脸一红,开始敷粉。 想到刚刚单纯的弦歌还以为她是被蚊虫叮咬的过敏了,慌张的想要去请大夫,她就感到无地自容好么? 这一切,都是傅云深害的! 她可是作者哎,难道还没有权利控制漫画的剧情走向了?傅云深作为一个读者,居然敢威胁她,还差点把她吃干抹净。 周静容越想越气,他大爷的,她就是不复活男主,再让他死几天。她的漫画她做主,气死傅云深,哼! 周静容想到做到,当即拿起笔,将漫画男主又拎出来虐了一通,还给女主再次强行安排了狗血失忆梗。 男主为了女主惨死,女主还把他给忘了,真是天雷滚滚,狗血一缸接一缸的洒,把男主从身到心再到灵魂都虐的透透的啊。 要论虐男主哪家强,鲛人传说见分详! 周静容受到了傅云深的刺激,灵感迸发,不多时就画好了。她满意的放下笔,吹了吹纸上尚未干透的墨迹,心中得意。 不过,周静容大笔一挥,虐的可不只是漫画男主和傅云深,还有无数的追更少年少女,其中就包括傅春华。 傅春华不便经常出门,就派了个丫鬟去漆吴居听说书先生讲书,回来再讲给她听。 她原本正美滋滋的等着俊男美女组团打怪升级刷*OSS呢,以为男主会放大招大杀四方,没想到男主却为了救女主被*OSS反杀,女主也被*OSS重伤后记忆错乱,以为自己爱的是男配,没为男主的死落一滴泪啊! 男主的魂魄却不离不弃的跟着女主,眼睁睁的看着她和男配卿卿我我,还顶着随时会魂飞魄散的压力保护她。男主多痴情啊,可女主不知道啊! 这后妈设计的剧情,简直虐的她肝疼! 傅春华不能忍了,追着问周静容为什么要安排这样虐心的剧情,是打怪不好玩,还是谈恋爱不好玩? 周静容弱弱的解释了是被傅云深气的,傅春华哭笑不得:“你们两个是小孩子么,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幼稚?” 周静容撇了撇嘴,幼稚的是你弟好吗? 所以,周静容继被傅云深发出破唇警告后,又被傅春华发出了刀片警告。 周静容生无可恋,画个漫画怎么这么难,还要被读者监督剧情走向,她是作者啊,不能有自主意识嘛? 然而周静容也只敢在心里叫嚣,最后还是决定乖乖按照读者大人们的“旨意”,尽快将剧情回归正轨。 毕竟,这部漫画的主旨是斩妖除魔匡扶正义,这才是主角们的使命。谈恋爱神马的,只是调剂啊调剂。 周静容刚走出傅春华的院子,便看见傅誉正向这边走过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礼盒。 周静容顿时一扫沮丧,露出了一抹阴险的笑容。 既然傅春华给她寄了刀片,那她也要挖她的八卦!礼尚往来嘛,嘿嘿。 周静容冲傅誉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远远的就打招呼道:“誉大哥,又给珠姐儿带什么好东西了?” 周静容在心中偷笑,说是给珠姐儿,其实还不是借着珠姐儿的名义来看傅春华? 傅誉原本是要转弯的,听见周静容叫他,便停了下来。 待她近前,他才解释道:“二奶奶,这不是给珠姐儿的,我是要去给大奶奶送东西。今儿是她的生辰,照例该有一份生辰份例。” 周静容惊讶道:“大嫂的生辰?我怎么不知道?也没听人说起啊!” 傅誉解释道:“哦,是这样的,大奶奶的娘亲是在生产她的时候难产去世的,她的生辰也正是她娘亲的祭日,所以她从不过生辰。不过,这份例该有的还是不能省,我便给她送过去,顺便祝贺一声。” 傅誉是傅府的管家,自然对所有大小事务了如指掌。而周静容才来傅府没多久,对很多事情没有了解也很正常。 但周静容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因为她过生日的时候,虽是刚进门的新妇,但甘棠还是给她送了礼物。可见只要有心,该知道的总能知道。但是她却并没有留意甘棠的生日,实在是不够细心妥帖。 周静容不好再耽误傅誉,匆匆与他告别,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她送给甘棠什么生日礼物好呢? 周静容回到世安院,让雅意取了钥匙打开私库。 甘棠的生日就在今天,她没有时间再去准备礼物,只能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拿得出手的东西。 周静容一开始接手亏本铺子的时候,因为资金短缺,变卖了不少嫁妆,导致私库空空如也。 但是后来随着生意逐渐好转,她也攒了不少银子。再加上周老爷的贴补,以及傅云深三天两头送给她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她的私库比之前的嫁妆还要充盈。 她挑挑捡捡半晌,也没决定好要送给甘棠什么,恰逢傅云深回来,便寻求他的帮助。 傅云深道:“我已备了礼。” 周静容才不管他:“那我也要送,你快帮我挑一样。” 傅云深看了看散在桌上的七八个盒子,里面都是各种华美的首饰,笑着摇了摇头:“你何曾见过大嫂佩戴金玉首饰?” 甘棠平时的打扮朴素的很,连挽发的簪子都用木制的,不见其他饰物,想来是不爱这些金钗钿合的。 周静容有些惆怅:“那我应该送什么啊?” 傅云深帮她在库里搜罗了一圈,随手拿出了一个纯色透明的玻璃花瓶:“送礼物自然要投其所好,大嫂喜欢清雅的物品,不如就用这个花瓶插些花送给她,想来她会喜欢的。” 周静容向傅云深手中瞥了一眼,提不起兴致:“花瓶啊,这礼物也太随意了吧?而且还是玻璃的,又不值钱,你好歹拿个青花瓷啊!” 傅云深略略惊讶的神色微变:“玻璃是何物?这分明是水晶瓶,千金难求,并不廉价。” 周静容一噎,呃,她忘了,这里是古代,玻璃叫做水晶,水晶却叫做水玉的古代。 其实在周静容看来,玻璃哪比得上那些瓷器名贵啊。但因时代限制,玻璃制品在这里并不常见,物以稀为贵,确实更有价值。 傅云深见周静容并不看重这个千金难求的水晶瓶,还说是什么不值钱的玻璃,眼中光芒闪烁,越发坚定起来。 想来小娇妻以前的生活必定十分富足,见多识广,一般东西是看不上眼的。他还是得努力赚钱,要不然真的养不起她啊! 周静容不知道,因时代不同而产生的不同价值观所造成的一个美丽误会,成为了促进傅云深奋发向上的动力。 她这会儿只是兴冲冲的去花园里采了花,然后和傅云深一起去给甘棠送生辰礼。 他们来到甘棠居住的院子,见傅誉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里捣鼓着什么。 周静容热情的打招呼道:“誉大哥,你还在啊?” 傅誉起身道:“二爷,二奶奶,我在给臻少爷修弓。” 傅誉手里拿着一张小弓,那是专门给臻哥儿学习射箭用的。 周静容把插满鲜花的花瓶送给甘棠,甘棠十分高兴,亲自抱着花瓶摆进了室内。 周静容好奇的拿起小弓,仔细看了看:“臻哥儿这么小,就要开始学习射箭了啊?” 傅云深点头道:“君子习六艺,是基本才能,自启蒙始学。” 周静容觉得这张迷你小弓实在有趣,随意的伸出食指拨了一下弓弦,哪知这弓弦十分锋利,瞬间便将她的手指割破了。 傅云深捧起她的手,看着纤细白嫩的手指染上了殷红的血迹,忍不住心疼的责备道:“弓是利器,又不是玩具,怎不当心些?” 甘棠出来看到这一幕,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吩咐丫鬟去取药,又赶紧拿出帕子裹住了周静容的手指,帮她止血。 周静容混不在意的笑道:“没事,就破了点皮,又不疼,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们不用紧张。哎,这是什么?” 周静容原本嬉笑的脸色骤然变成了惊讶,一把扯下了包在手指上的帕子,指着那上面的绣花问道。 甘棠不知周静容为何如此激动,懵懂的答道:“你说这花?这是四季海棠。” 周静容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四季海棠?” 甘棠点了点头,解释道:“我的名字里面有一个棠字,也喜欢海棠,又出生在海棠开花的秋季。说起来,我和这花还真是有缘呢!” 甘棠的帕子上绣的是一串明黄色的四季海棠,正是盛放时的模样,绚烂美丽。 重点是,那花的图案和傅誉衣领上的海棠花一模一样。 周静容突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看向傅誉。 傅誉接触到周静容的视线,只觉她的目光犀利,好似有极强的穿透力,能够透过表皮将他的内心窥探无疑。 他顿时心中一震,瞳孔一阵紧缩,略显狼狈的避开了视线。 周静容也赶紧垂眸,将帕子还给甘棠,讪笑道:“这花真好看。” 她竟然无意中吃到了一个惊天大瓜,禁不住心脏跳动的剧烈,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傅誉偷偷藏在领口心上的那朵海棠所代表的意义,并非傅春华喜欢的海棠,而是甘棠的棠么? 第九十五章 再起谣言 周静容偷偷的吃了个瓜,并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傅云深。 她庆幸的想着,还好傅春华没有在她的起哄下对傅誉产生什么男女之情,不然可就出乱子了。 果然,玩笑不能乱开,鸳鸯谱更不能乱点啊! 这边,周静容得了个教训;那边,傅誉也在因为周静容那个犀利的眼神而感到惴惴不安。 当傅誉得了周静容去铺子巡查的消息,就赶紧跟随在她之后也出了府,趁机单独找到了她。 周静容在在水一方见到傅誉,微微有些惊讶:“誉大哥,可是来买衣服的?” 傅誉心事重重的摇了摇头,原本爽快的汉子这会儿却面色冷凝,说话也吞吞吐吐的:“呃,不是,二奶奶,我是来找您的。” 周静容眸光微闪,预料到了傅誉找她的目的,便将他请到了后院的裁衣房中单独叙话。 入座后,傅誉便迫不及待的解释道:“二奶奶,之前您帮我清洗衣物,可是见到了衣袍上有朵绣花与大奶奶帕子上的一致,因而有所误会?其实那件衣袍并不是我的,而是大爷的。” “啊?”周静容愣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傅誉的意思。 那件衣服原是已经故去的傅家大郎的,傅大郎是甘棠的夫君,他的衣服上和甘棠的帕子上有情侣款的绣花很正常。 傅誉有些赧然,接着道:“原是有一回,大爷外出走货,我去送他,却在半路淋了雨。大爷怕我感染风寒,便借予我干净的衣服换上。可就是那次,大爷出去后再也没回来,这衣服便也没来得及还回去。我念着这是大爷的旧物,便一直留着穿了,我也是粗心,未曾注意过这衣服的不同之处。还是那日见到大奶奶的帕子,才知道这领上的绣花另有寓意,实在惭愧。” 周静容从来不觉得傅誉粗心,从他能因为她的一个眼神而推断出来龙去脉,便可见他心思缜密。 但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周静容也不想探究。毕竟这是别人的事,她就算再好奇,也不该过多干涉。傅誉怎么说,她怎么信就是。 周静容笑道:“原来是这样,誉大哥,你放心吧,事关你和大嫂的清誉,我不会胡乱揣测,也不会瞎说的。” 傅誉见周静容如是保证,如释重负,脸上重又恢复以往爽朗的笑容:“二奶奶,给您添麻烦了。” 说清楚了这件事,周静容和傅誉便也没什么说的了,二人一同从屋内走出,却不期然遇到了唐翌。 周静容露出些惊讶的神色:“唐公子怎会在此处?” 唐翌上前,大大方方的与二人打招呼:“嫂夫人安好,傅管家安好。某慕在水一方大名,前来为家母和家姊制衣,想借后院净房一用,不想正巧碰到二位。” 唐翌说着,视线移到周静容的手部。 傅云深对唐翌说,周静容的手受伤了,所以不能再给他作画,仍是以钱款作为赔偿。 唐翌心中存疑,觉得这是傅云深故意找借口骗他的,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看到其他男人拥有与自己的女人有关的物品。 周静容的手掩在宽大的袖口之中,他什么也看不到,倒也不生气。反正他也不是非得要画,只是想给傅云深添堵罢了。 唐翌表现的彬彬有礼,可周静容不知怎么,就是觉得他的眼神不善。 傅誉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见唐翌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周静容,面色一肃,站在了周静容前面,阻挡了唐翌的目光。 傅誉作为傅家人,以保护傅家女眷为己任,并无私心。可他这个堂堂正正的举动落到唐翌眼中就变了味,觉得二人之间关系暧·昧。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的在傅誉和周静容身上打了个转,掩下了眼中满满的算计。 周静容没想到,就是今日这次普普通通的见面,却突然传出了“傅家二奶奶与傅家管家幽会,被亚元唐公子撞破”的传言。 而当有人去向唐翌求证的时候,他却故意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更加使人确信了传言的真实性。 傅老太太得知此事,当即将周静容和傅誉叫过去问话。 傅娇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也跟过来凑热闹。她本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又事关一向与她不对付的周静容,她自然要趁机奚落几句。 只是还不等周静容和傅誉解释什么,傅云深就将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祖母,此事皆因孙儿而起。那唐翌视我为敌,多次针锋相对。此前更是因与我发生冲突,而后用计调包了容娘铺子里的一幅名画,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想必此次也是他从中作梗,原是冲我来的,却连累了容娘和誉大哥。” 本来听傅云深这么说,傅老太太已经完全相信,打消了对周静容的怀疑。 傅娇却不依不饶的质问道:“就算是那姓唐的不怀好意,故意散播传言,可当日二郎媳妇与管家独处一室是事实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两人再坦荡,也会被别人臆想出各种龌龊来。 周静容表面镇定,大脑却在飞速的运转,想着该怎么说才合适。 实情肯定是不能说的,可周静容和傅誉也没有想到会闹这么一出,未在事前对好台词,是以谁也没有贸然开口解释,以免说出不一样的话来。 傅云深虽然相信周静容和傅誉,但也对他们二人为何单独见面感到好奇。 因为周静容并没有和他提过这件事,也就是说,她和傅誉确实有事瞒着他,这让他心中多少有点失落。 他有心帮忙解围,却又怕弄巧成拙,只能紧抿着薄唇,目露忧虑。 踌躇半晌,傅誉率先开了口:“老太太,我……” “誉大哥!”周静容扬声打断了傅誉的话:“还是我来说吧,是我找誉大哥问些事情,并且让他帮忙保密的。”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没有马上作答,并不是在找借口,而是因为此事具有保密性。 傅娇显然不信,高傲的哼了一声,咄咄追问:“你们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府里说,非要跑到外面避人耳目的说?” 避人耳目这个词,并非傅娇的夸张。由于事关傅誉和甘棠的名节,当日周静容与傅誉叙话,是将下人都遣散了的。所以那天院中只有周静容、傅誉和唐翌三人,唐翌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故意将两人的关系向私情方向引导。 周静容看了看傅老太太,露出一副沮丧的模样,好似十分不情愿的解释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过完年就是傅云深的生辰,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就偷偷找了誉大哥询问,他往年是如何庆贺的,以及他喜欢什么礼物。” 傅老太太听完这番话,心中感到十分欣慰,欣慰于周静容对傅云深的用心,也欣慰于小两口的感情深厚。 傅娇也被噎了一下,张口就想反驳,想说那也没必要非得问傅誉啊! 可仔细想了想,这是小夫妻之间的雅趣,问长辈不合适,平辈又都是女眷,也不合适,只能问和傅云深亲如兄弟的傅誉了。 所以她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悻悻的闭口不言。 傅云深更是心潮澎湃,也不管还在众人面前,一把握住了周静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既感动又愧疚的看着她。 感动于她肯为他花心思,愧疚于无意中毁掉了她的心思。 周静容却是心虚的不敢看傅云深,她之前并没有想过这件事,只是急中生智拉他出来做挡箭牌,希望他能原谅她啊! 一回到房间,傅云深就将周静容抱了起来。周静容条件反射的揽住他的脖子,双腿缠在他的腰间,树袋熊似的挂在了他的身上。 傅云深抬头看着她,唇角含笑,黝黑深邃的双眸散发着炯炯的亮光,蕴含着喷薄浓烈的爱意,似要将她溺毙其中。 周静容更加心虚愧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亲了再说。 傅云深有些懵,眼底又充斥着惊喜:“这么主动?” 周静容闷闷的说:“傅云深,我要向你道歉。” 傅云深并没有惊讶的模样,仍是噙着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吧。” 于是,周静容就轻声的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傅云深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看似平静,却又好像有心事一般,有些心不在焉的。 周静容紧张的看着他,抱着他的力度更加用力:“你生气了?” 哪知傅云深一副失落又委屈的表情,却是问道:“那生辰惊喜还有吗?” 周静容沉重的心情忽地轻松,弯起眉眼,笑得温柔:“当然有了,我早就想好了。你喜欢什么,我最了解,才不需要问别人呢!” 傅云深凑近她,贴着她的鼻尖,轻声问:“哦?那你觉得,我最喜欢什么?” 周静容才不会被他蛊惑呢,也学着他的样子,放低声音暧·昧的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傅云深满心都被周静容即将送给他的生辰礼吸引,完全忽略了傅誉和衣袍的事。 倒是提起唐翌,他的眼中划过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第九十六章 冲冠一怒 傅云深一直在调查《珍鸟图》调包一事,但迟迟没有进展,他决定从源头查起。 《珍鸟图》的作者是清虚散人,傅云深曾得清虚散人指点学问,与他是忘年交。 只是清虚散人隐世而居,行踪飘忽不定,傅云深派人几经辗转方才找到他,向他询问了《珍鸟图》一事。 后得知,此画确是他为赠友人所作,不过他的友人却并非向荣昇行出售此画之人。 原是那位友人家中遭逢大变,急需用钱,便将《珍鸟图》卖掉换钱。 那位向荣昇行出售此画的商人已是二次销售,但他仍打着此画从未面世过的旗号,实则是为提高画的价值。 傅云深再通过调查这人的人际关系得知,唐翌的外家与其乃是远房亲戚。 如此一来,整件事的轮廓便显现出来。 无论将那幅画卖到荣昇行,是唐翌与那位远房亲戚合谋,还是事出巧合被唐翌钻了空子,唐翌都有了充分的作案时间——他有机会提前见到并临摹那幅画,再将其调包。 但无奈真的《珍鸟图》许是被唐翌私藏起来,一直找不到,所以一切推测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无法给他定罪。 周静容被唐翌摆了一道,恨得牙痒痒的,要笑不笑的说:“换走了我一幅名画,又坑了我一笔银子,空手套白狼,厉害呀!” 傅云深微微挑眉:“怎么,你好像还挺欣赏他的?” 周静容捏了捏他的鼻子,无奈的说:“我这是反话,听不出来嘛!” 傅云深被捏住了鼻子,也不反抗,瓮声瓮气的说:“放心,我会帮你报仇的。” 周静容以为,傅云深对付唐翌的方法,是使用阴谋阳谋在精神上打压他。 可谁知,傅云深却是简单粗暴,直接找上门去,和唐翌打了一架。 说是打架并不确切,因为打架是双方面的行为,而傅云深则是单方面吊打唐翌。 从周静容与唐翌仅有的几次见面来看,唐翌是那种为考取功名只知死读书的人,并不注重运动,四体不勤。而傅云深则是文武兼修,修理这么一个书呆子不在话下。 可是,当周静容听说傅云深随身携带了佩剑时,心情就不轻松了,一会儿担心傅云深受伤,一会儿又担心傅云深出手太狠,犯下命案。 周静容坐立难安,抬脚就往外走,想去找傅云深。 她才走到院门口,便与已经回府正打算去往净房的傅云深撞了个正着。 周静容快步走向傅云深,离他还有一段距离时就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传来。 她顿时花容失色,奔跑起来。傅云深习惯性的展开双臂,好心情的等着她撞进怀里。 可周静容却在他面前稳稳的停了下来,抬起手想要触碰他,不知为何又犹豫了,紧张的问:“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傅云深唇边莞尔,声音愉悦的说:“我没事。” 周静容却不相信,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看到他袖口的血迹,惊呼一声就去撸他的袖子:“你流血了!” 傅云深看了看袖口,不甚在意的说:“哦,不是我,是唐翌。” 周静容大惊,立马抬起头,拉着傅云深询问:“唐翌受伤了?那他伤的严不严重啊?” 傅云深脸上浅淡的笑容隐去,又不高兴起来。 本以为周静容只关心他,可没想到她那套关切的说辞还用到了唐翌身上,这让他很不爽啊! 不过还没等傅云深抱怨什么,又听周静容内疚的说:“你伤了他,他若是去县衙告你怎么办啊?只是为了一幅画和几千两银子,没必要的,就当是破财免灾嘛!” 周静容很自责,要不是为了她,傅云深怎么会和人打架,还见了血呢? 她不太懂古代的法律,不知道傅云深会不会受到责罚,但她还是很担心,因为这事要是放在现代,就算没人告,也得进局子啊! 傅云深见周静容不是关心唐翌,而是担心他被唐翌状告,这才心里不再别扭,脸上复露霁色,揽着她向屋内走去,柔声安抚道:“我知道轻重,他不过受了点轻伤而已。” 傅云深并没有攻击唐翌的要害,只在他的胳膊和大腿上刺了几剑,往身上招呼了几拳,使他受了内伤。他短时间内应是下不了床也拿不起笔了,但应该不会耽误数月后的会试,所以算是轻伤……吧? 傅云深并没有将细节说给周静容听,只宽解她道:“而且,我们签了生死状的,就算我不小心把他打死了,也不会有事。” 周静容懵愣住,呃,签生死状什么的,不是武侠小说里面才会有的情节嘛? 而且,傅云深来势汹汹,唐翌明知自己打不过他,又怎么会那么傻签下生死状呢? 迎着周静容疑问的目光,傅云深解释道:“我虽然没找到他调包《珍鸟图》的证据,却无意中发现了他贿赂乡试考官一事,可见他这个二名亚元也是有水分的。我以此为要挟,迫他签下生死状与我比武,他不敢不应。” 唐翌若是不应,傅云深就会将他贿赂考官一事公诸于众,届时他不仅免不了牢狱之灾,还科考无门,名声尽毁,一生终结于此。 而应下傅云深的挑战,他或许还可以放手一搏,尚有一线生路,所以他不得不应。 周静容不解:“既然你已经掌握了他的罪证,有的是方法整他,为什么非要和他比武呢?” 傅云深耐心的解释道:“官场之上,盘根错节,唐翌贿赂考官,并非只他二人之事,这背后说不定还有很复杂的关系网,牵扯到多少人。所以我即便有证据,也不能轻易做什么,还需从长计议。” 周静容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傅云深想到唐翌,又冷哼一声,还有些余怒未消:“况且,他污蔑你的名声,不狠狠的揍他一顿,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周静容一怔,抬头看着傅云深。 他也正垂下眼眸向她看过来,黑亮的眼中糅杂着温情,怜惜,愧疚。她心中一暖,原来他是为了帮她出气啊! 周静容环住傅云深的腰,在他的怀里靠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又仰头问道:“可是,你伤了人,会不会对你的名声有影响?” 傅云深还要参加会试呢,万一因为打人被取消资格怎么办? 傅云深却表示不在乎:“妻子被人污蔑,身为丈夫却不动声色的忍耐,才会更加为人所不齿吧?” 周静容想了想,傅云深说的有道理,名声固然重要,可是气节更重要。 说话间,弦歌端了盆水进来,复又退出去。 傅云深原本是打算去净房冲洗掉身上的血腥气,以免周静容担心。可是周静容已经知道了,而且不允许他冲冷水澡,便让灶上烧水,又让人先端来一盆水给他洗手。 周静容帮傅云深挽起衣袖,看着他泛红的手背,忍不住心疼道:“你明明拿着剑,还用拳头打他做什么?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打了他,自己也会疼的。” 她说着,又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质问道:“谁让你虐待我夫君的手的?” 傅云深眼底的笑意深深,嘴上却委屈巴巴的说着:“嗯,手真的很疼啊。” 周静容瘪着嘴不说话,满脸的不高兴,实则是心疼又不知如何是好。 傅云深从背后环住她,将双臂从她的身体两侧伸到她面前,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手疼的动不了,不若夫人帮我清洗一番?” 周静容哼哼了两声,不情不愿的说:“好吧,看在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份上。” 傅云深得逞,强压着涌到喉间的笑声。 周静容捉住傅云深的手,放进水盆里,用澡豆在他手上搓了搓,避开了手背上红肿的部位,仔细又轻柔的帮他洗手。 柔若无骨的小手像水草似的滑来滑去,令傅云深忍不住心猿意马,喉头上下滚动,不受控制似的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怀中美人的发顶。 周静容顿觉头皮一阵发麻,就知道他不会老实!她转了转眼珠,坏心眼的在心中嘿嘿一笑,在他的手背上用力按了一下。 傅云深顿时疼的直抽气,握紧了周静容的手。 周静容心疼的不行,又心虚又愧疚,赶紧动作轻柔的擦干他的手,又捧着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帮他缓解疼痛。 傅云深在周静容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果然,经此一事,周静容和傅誉的那些不实谣言很快烟消云散,再无人提起。 笑话,谁又不是傻子,看到了傅解元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敢再说他夫人的闲话?再被他逼着签下生死状打个半死,上哪说理去? 再说,既然傅云深这么有底气的教训唐翌,可见之前的传言就是唐翌传出来的,而他所言不能尽信。 毕竟那日只有周静容、傅誉、唐翌三人在场,传出的是周静容和傅誉的谣言,那么谣传这件事的就肯定是唐翌。 而他们各执一词,互相证明不了彼此的真假。如果不相信周静容,难道唐翌所言就一定是真实的吗?不然。 至此,流言彻底消弭无踪。 第九十七章 是初雪啊 转眼间,天气转冷,进入了冬季。 叶西扬已经在浦河县逗留了数月,他要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做完了,需在年底前返回京中,临走之前特来傅府辞行。 裴德音原本想等叶西扬一起回京,但是在自家父王的三催四请之下,不得已早在月余前便提前返程。 和叶西扬同来傅府的还有秦桑,她迫不及待的找到了周静容,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容娘,叶世子让我和他一同上京!” 周静容愣了愣,从秦桑对叶西扬的称呼来看,她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可是叶西扬为什么要让秦桑和他一起回京呢? 联系叶西扬此前格外关注秦桑的情况,想来是对她有意;而今秦桑如此神色焦急慌乱的来找她,莫不是被叶西扬胁迫了? 周静容心思辗转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她猛的一拍桌子,义愤填膺道:“桑娘,你别怕,有我在,叶西扬休想迫你做妾!” “做妾?”秦桑愣了愣,看着周静容愤慨的模样,便知道她是想差了,但见她如此保护自己,心中倍觉温暖。 秦桑噗嗤笑了一声,解释道:“容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叶世子不是那种人,他是想带我进京寻亲。” “寻亲?”周静容更懵了:“你要去找你的陈郎?” 秦桑点了点头,神秘道:“你只猜对了一半。” 周静容听秦桑如是说,心中便有了些猜测,好奇道:“难道你的身世另有玄机?” 秦桑再次点头,赞赏于周静容的一点就透。 她敛起了笑容,有些落寞又有些感伤的说:“叶世子调查一桩旧案,偶然查到了我的身世。原来将我卖入青楼的父母,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说,是在十五年前捡到我的。那时我才只有两岁,被扔在路边奄奄一息,他们便将我捡了回去。后来因为家中孩子实在太多,供养不起,便狠心将我卖了……” 周静容本来以为秦桑已经够命苦了,没想到中间还有这许多曲折。 她这也才知道,原来叶西扬隐藏身份来到浦河县是为查案,而案件竟牵扯到了秦桑的身世。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叶西扬对秦桑格外关注,以及为什么裴德音一开始敌视秦桑,后来又与她交好,想来是叶西扬向裴德音解释清楚了他接近秦桑的原因。 周静容心中对秦桑怜惜更甚,握住她的手,极力安慰道:“都过去了,桑娘,不必自苦,我们现在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秦桑长叹一声,略显苦涩的笑容中又带着些释然:“是啊,其实从他们将我卖掉的那一天起,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已经断了。我逃出青楼,远离家乡,辗转来到浦河县,甚至没有想过此生还有与他们再相见的一天。我应该感谢,也应该庆幸。感谢他们救了我的命,不然我早就死了。不过这份恩情,就用他们将我卖入青楼换来的银子抵了,我也不欠他们什么。也庆幸卖掉我的人并非我的亲生父母,我还没有悲惨到被至亲抛弃,你说对吗?” 周静容用力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桑娘,你的亲人没有放弃你,一直在找你,他们是爱你的。” 秦桑却摇了摇头,淡然一笑,对于寻亲一事看的很理智很平静:“叶世子只是说,我很有可能是那户高官人家多年前丢失的孩子,但并不代表我一定就是。毕竟事隔多年,很多线索都已经模糊了,我也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身上唯一的胎记也被除掉了。所以,一切都是未知。但我还是决定进京,跟那家人见一面,是与不是暂且另说吧。另一方面,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去找陈郎,我们分别太久了,我总是觉得心中不安。” 周静容有些好奇:“那有可能是你亲生父母的人,是谁啊?” 秦桑摇了摇头,略显困惑:“我也不知,叶世子说此事还需保密,不宜张扬。” 周静容了然,在事情下结论之前,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秦桑话锋一转,又看向周静容道:“不过,我不打算和叶世子同行。反正年后你也要陪傅二爷进京赶考,我想和你们一起走。一来,我与叶世子同行,到底是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二来,我也想顺便利用这段时间安排一下铺子里的事。你将在水一方交到我手上,我总该负责到底。” 周静容很高兴,拉着秦桑的手晃了晃,喜笑颜开道:“太好了,我们一路同行,路上也不会寂寞。” 秦桑却有些歉意:“只是要叨扰你和二爷了。” 周静容沉浸在好友即将找回亲人以及一起出游的喜悦中,浑不在意的摆手道:“客气什么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在周静容看来,这种长途跋涉的旅行,就是要人多才热闹有趣嘛!只有她和傅云深两个人,再带几个碍于身份差异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儿的下人,多无聊啊! 不过,傅云深对此就感到很郁闷了。 他蹙紧眉头,冷冷的问叶西扬:“你就不能想办法将秦桑提前带走吗?” 叶西扬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她不愿与我同行,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虽然作出一副无奈的模样,但眼中的狭促已经将他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心态表露无遗。 傅云深心中百般不愿,却根本敌不过周静容的拍板决定。他毫无办法,只能暗自扼腕叹息。 他和容容的二人世界啊,为什么总要存在“第三者”呢? 叶西扬离开浦河县这天,傅云深带着周静容去送他。 周静容其实不是很情愿,因为已经入冬了,天气很冷,她不愿意出门。 他们将叶西扬送到城外,与他道别后,周静容就急吼吼的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马车里面多暖和啊,有火炉有暖炉有热茶还有厚厚的被子。 不过周静容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傅云深拉住了:“容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随处走走吧。” 周静容一脸不情愿的转过头,娇滴滴的说了句:“冷~” 傅云深将她拽进怀里,敞开大氅包裹住她,眉眼温和的笑着:“现在还冷吗?” 周静容真的不知道,傅云深这些撩妹的招数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但确实很受用。 周静容窝在傅云深的怀里,撒娇的说:“可是,你又不能这样抱着我走路呀。” “谁说不可以。”傅云深说着,就作势要将周静容打横抱起来。 周静容忙止住了他,好吧好吧,散步就散步,冷点就冷点吧。她又不是小孩子,被抱着走路什么的,她不要面子的? 周静容从傅云深怀中挣脱出来,傅云深细心的为她系好有些散乱的银丝素锦披风。 周静容整个人被裹在披风里,只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孔,陷在围着脖子的那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中,越发衬得她的脸蛋精致小巧。 傅云深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伸出手掌轻轻的覆在周静容的脸上,“咦”了一声,难得的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惊奇道:“你的脸真的只有我的巴掌这么大!” 周静容无语的看着他:“是你的手太大了!” 傅云深身高腿长,免不了手大脚大。他的手掌宽厚结实,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傅云深又用手比量了一下周静容的脸,笑容傻傻的,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周静容嫌弃又宠溺的看着他,却突然觉得鼻尖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鼻子上。 她仰头看向天空,惊喜的喊了一声:“啊,下雪了!” 傅云深也抬头去看,果然,天空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阴霾,飘洒起了细细的雪花,轻纱一般慢慢的笼向大地。 傅云深有些遗憾,他还想和容容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呢,没想到就下雪了,天公不作美啊! 他伸手拢了拢周静容的披风,温声道:“我们回府吧。” 周静容却一扫刚刚的精神不济,兴奋的说:“傅云深,是初雪哎!” “嗯,所以?”傅云深点了点头,不明所以的看着周静容,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激动。 周静容看向傅云深,满是笑意的双眸亮晶晶的,突然脱口而出一句:“傅云深,我爱你!” 傅云深被周静容突如其来的告白砸蒙了,大脑一片空白。他脸上的表情僵化住,怔怔的看着周静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周静容有些害羞,硬着头皮继续说:“听说,如果在初雪这天向心爱的人告白并得到回应,两个人就能够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她说着,有些忐忑的看向傅云深,顾盼生辉的眼眸中流光轻转,盛满了熠熠的期盼。 傅云深虽然不知道周静容是从哪里听说的这种事,但是永远这个词啊,他很喜欢。 他将周静容拉进怀中,紧紧的拥着,温柔如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容容,我也爱你,很爱很爱。所以,我们一定会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漫天飞舞的白雪中,一双璧人忘情的拥抱着,与天地融为一色。 第九十八章 新年快乐 下过第一场雪以后,天空就像打开了封印,接连一段时日都在下雪,整日阴阴沉沉,飞雪不断。 周静容越发惫懒,不爱出门,傅云深也没什么事,就陪她在家里待着。 周静容闷在屋子里无事可做,有了大把的时间存漫画稿。 年后她要陪傅云深进京赶考,浦河县距离京中有半个月的路程,为了避免意外情况还得提前出发,又不知要在京中耽搁多久,所以她得提前存些画稿。 有了傅云深的陪伴,以及他偶尔会提出些意见,激发了周静容的创作灵感,让她觉得枯燥的日子也变得生动有趣。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几日,终于天光放晴,院子里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傅娆华来找周静容玩儿,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袄裙,在一片单调的素白之中格外显眼,生气勃勃。 她兴冲冲的对周静容说:“二嫂,外面有好多雪,咱们出去堆雪人吧!” 周静容微微一笑,傅娆华虽然订了亲,但年纪尚小,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堆雪人这种游戏,她早就不玩了好么。 周静容婉拒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傅娆华不肯放过她,亲昵的挽住她的手臂,央求道:“好二嫂,你就陪我去吧,不然就我一个人贪玩,多难为情啊!” 周静容无奈,原来傅娆华是怕自个儿玩被人笑话,所以拉个垫背的。 她经不住傅娆华的再三央求,只好答应,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出了门。 结果就是,周静容站在一旁作为旁观者,看着傅娆华这个大孩子,带领着臻哥儿和珠姐儿这两个小孩子,在一众下人的帮助下,滚着雪球在小花园里满园子跑,笑声一片。 傅云深找过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裹着银狐轻裘氅衣的周静容,正孤零零的站在亭中远观。 他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玩儿?” 在傅云深的印象中,周静容和傅娆华差不多,因为年纪小,自带小孩子心性。 她除了作画,平时是坐不住的,一时三刻的想出府游玩,还总能玩出花样来,古灵精怪的。 可是近来她却文静了不少,别说出去玩儿了,甚至都不爱出门了。 周静容觉得脖颈有些凉,往氅衣里缩了缩脖子,双手掩在袍袖中,手里还抱着暖炉,娇气的吐出一个字:“冷。” 傅云深将手伸进氅衣,握住了她的手,帮她暖手。 傅云深的手掌宽厚干燥,周静容觉得比暖炉还要暖和,正满怀感激,便听见他道出一句:“这么怕冷,夏时还用凉水洗澡。” 周静容不满于傅云深总提这件事教训她,哼哼道:“夏天热嘛。” 傅云深失笑,眼中满是无奈又宠溺。他可真是娶了个娇妻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这边周静容和傅云深你侬我侬,那边傅娆华也正玩儿的不亦乐乎。 忽有下人来报:“二爷,二奶奶,二姑娘,吴家岳少爷来府上送年货了!” 傅娆华一顿,猛地直起腰来,愣怔了几秒钟,就面带喜色、招呼也不打的往自己的院子跑去。 想来傅娆华是听到吴明岳来访,赶紧回去整理仪容了。她可是个大姑娘了,哪能让情郎瞧见自己这副贪玩的样子呢。 周静容抿唇轻笑,吴家距离浦河县也有大半日的路程呢,不来送年货也没什么的。吴明岳偏要冒着大雪赶来,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傅娆华走后,就剩下傅云深和周静容陪臻哥儿和珠姐儿这两个小萝卜头玩儿了。 周静容嫌冻手,自然不会陪他们玩雪。傅云深只好亲自下场,给两个小孩儿堆雪人。 起初,臻哥儿还有些放不开,毕竟二叔对他可是很严厉的。可是当他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并没有被二叔责备之后,就恢复了刚才解放天性的样子。 周静容看着这一大两小其乐融融,眼中含笑,仿佛透过调皮的臻哥儿,看到了傅云深的小时候。 吴明岳无法在一天之内返程,自然是留宿了。 晚上,因着吴明岳的到访,一家人一起吃了晚饭。饭后,周静容和傅云深相携回房。 刚踏进院子,傅云深突然捂住了周静容的眼睛。 周静容眼前骤然一黑,吓了一跳,伸手覆在傅云深的手上,问道:“干嘛?” 傅云深轻笑一声:“给你看样东西。” 周静容忍不住一阵紧张,又倍感好奇,耐着性子在傅云深的引导下,慢慢的向前走去。 当傅云深将手拿开后,周静容重见光明,只见面前的雪地上摆放了一圈花灯,被花灯围绕在中间的赫然是一个有她一半高的雪人。 周静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是看见了傅云深给臻哥儿和珠姐儿各自堆了一个雪人来着,可他是什么时候还给自己也堆了一个的? 不过,这都是小孩子玩儿的东西,她并没有很喜欢啊! 周静容被这个意料之外的礼物打的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表达内心的感受。 傅云深从后面揽住周静容,将下巴垫在她的头顶,轻声问道:“喜欢吗?” 周静容能说不喜欢么?当然不能啊! 她十分真诚的说:“嗯,喜欢,谢谢你。” 她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可是,你怎么会想到也给我堆一个雪人的呢?” 傅云深低低的笑了一声,宠溺的说:“别的小孩子有的东西,你也要有。” 所以,他是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养么? 周静容捂着脸在心中尖叫,这种肉麻的撩妹套路,傅云深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啊啊啊啊啊?! 除夕这天,气氛热烈非常,无论上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迎接新年的欢快笑容。 一大早,下人们就忙着洒水扫除,贴对联,挂灯笼,处理食材,为年夜饭的大餐做准备。 年夜饭是除夕的重头大戏,代表着一家人的团圆,菜品自然也与平日不同。 这一天上桌的菜,不仅新意十足,连名字都不同凡响。什么三阳开泰,五福临门,花开富贵,鸿运当头,都为取好兆头之意。 当然,为了傅云深年后的会试顺利,还有金榜题名,独占鳌头,大鹏展翅,锦绣前程。其实就是黄金卷,甲鱼汤,烤乳鸽,还有做的十分精致漂亮的糕点拼盘。 周静容看着厨娘一本正经的为大家介绍这些菜,以及菜名的美好寓意,憋笑憋的胃疼。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过年夜饭,已至深夜,接下来还要守岁。众人便围聚在松涛院,陪着傅老太太说话解闷,一起等待新年的到来。 傅娆华和林疏桐一个剪纸,一个打络子,打发着时间,明明做的不是同一件事,也能比赛起来,看谁手速更快。 臻哥儿和珠姐儿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有嬷嬷和丫鬟看着,甘棠和傅春华清闲下来,便也加入到了她们的行列。 周静容自然做不来这些事,只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展开画纸,将这样温馨的团圆时刻画下来,作了一副守岁图。 臻哥儿和珠姐儿两个小包子人小鬼大,互相协作,在一众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吃糖的模样也被周静容捕捉到,用漫画的夸张手法表现出来,萌煞了众人。 新年悄然而至,爆竹声声响起,众人互相道了“新年好”,便呵欠连天的各自回房休息。 周静容和傅云深走在路上,还能隐隐听见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回到房间,周静容突然一个转身抱住了傅云深,踮着脚趴在他耳边说:“傅云深,新年快乐!” 傅云深回拥住她,眉眼含笑,深情的说:“容容,新年快乐!” 周静容放开傅云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得意的说:“喏,新年礼物,送给你!” 傅云深先是惊喜又感动的看了看周静容,而后才去看那礼物:“这是……扳指?” 那是一枚羊脂白玉扳指,触感温润,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看似普通,实则内藏玄机。 周静容又拿出另外一枚小巧的羊脂白玉戒指,那戒指比扳指整整小了一圈,雕刻成流云抱月的形状,恰好与傅云深的扳指内部的镂空图案契合,可嵌入其中,合二为一。 周静容对傅云深说:“这两枚戒指是情侣款哦,代表我们的定情信物。其实我本来想做成指环,让你和我一样戴在无名指上的。不过我怕别人笑话你女气,所以就做成了扳指。这样既可做装饰,又有了实用,希望你会喜欢。” 傅云深被“定情信物”四个字击中,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的闸门,澎湃浓烈的爱意汹涌而来,喷薄而出。他情不自禁的捧起周静容的脸,想要去吻她。 外面突然响起“嘭”的一声,接着整个天空亮同白昼,绚丽的色彩映在窗上,留下斑斓的剪影。 周静容惊喜道:“是烟花!” 她说着,便推开了傅云深,跑出去看烟花。 傅云深郁卒,烟花比他还要好看嘛?他不甘心的追了出去,继续刚才没有完成的吻。 傅云深的吻来的炙烈而迅猛,周静容来不及闭上眼睛,看着大片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炸裂,映照着他俊朗坚毅的容颜,如梦如幻。 第九十九章 情敌相见 大年初二,周静容在傅云深的陪同下回周府探亲。他们带了很多礼物,周老爷乐的合不拢嘴,亲热的拉着二人说话。 傅云深学识渊博,亦擅经商之道,无论周老爷说什么话题都能接得住,毫不冷场,哄的他喜笑颜开。 直到中午开饭,周静容也没见到周静姝,这才奇怪的问周老爷:“爹,怎么不见姝娘?” 提起周静姝,周老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哦,她去看望她姨娘了。” 周静姝在年前就天天哭求周老爷,希望他能把薛姨娘接回来过年。周老爷不是没动过恻隐之心,可是一想到周静容所受的委屈,就不得不硬下心肠。 这才多长时间啊,他就原谅了薛姨娘,周静容肯定会心寒的。 周老爷猜测的不错,如果他真的把薛姨娘接回来了,周静容今日都不会回门。 不过,好在周老爷有分寸,没有这么轻易的原谅薛姨娘。 周府热闹的迎接大姑娘和大姑爷回门,一家人和乐融融,自然没有人在意远在庄子上的薛姨娘和周静姝母女相见,是何等的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不过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薛姨娘已经尽显老态。 一身粗布麻衣,脸上皱纹横生,从前养尊处优的一双手,如今也遍布粗粝的肉茧,与乡间妇人无异。她想摸摸周静姝的脸都不敢,生怕磨破了女儿细嫩的皮肤。 周静姝不可置信的看着薛姨娘,捂着嘴落下大滴泪珠,声音颤抖:“娘,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就算薛姨娘被赶到庄子上,那也是主子,得有人伺候着,最多也就是生活条件差点,未曾想竟会是这般光景。 薛姨娘抹了抹眼角,长叹一声。 庄子上都是干活的仆妇,可没有丫鬟伺候她。再说她的身份是被老爷厌弃的妾室,不受人待见,根本没有人拿她当回事。 她在此处生活,只能和别人一样干粗活,还要被那些管事婆子暗中欺压克扣用度。 更有宋夫人因宋汀兰曾被周静姝当做挡箭牌而记恨她,既然薛姨娘主动担下此事,宋夫人便将满腔怨怼发泄到了她的身上。 宋夫人暗中在庄子上安插了人手,折磨苛待薛姨娘,让她本就如履薄冰的日子更加难熬。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心内各自凄楚。 哭过一场之后,周静姝泪眼婆娑的对薛姨娘说:“娘,我一定要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可是年后我就要嫁到芜县去了,恐怕鞭长莫及。怎么办呀,娘,我不想嫁!” 薛姨娘也不想让周静姝远嫁啊,一来她舍不得女儿,二来若是周静姝离浦河县太远,她就更指望不上她了。 可是,周静姝的婚事是周老爷订下的,而且迫在眉睫,她还能怎么办呢? 周静姝拉着薛姨娘乞求道:“娘,您是知道的,女儿心悦吴公子,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委屈度日。娘,你帮我想个法子,退了这门婚事,再让吴公子娶了我,好不好?娘,求求你了!” 这种事情哪是薛姨娘想办就能办成的,但是听着女儿的声声哭诉,再两相权衡,她心里也开始动摇起来。 吴家比芜县距离浦河县更近,而且吴明岳有功名在身,社会地位比周静姝原本许配的商户之子要高出许多。 如果周静姝能够嫁给他,只消他向周老爷求一句情,她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继续回周府做女主人。 薛姨娘思及此处,暗暗下定了决心,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精光,声音却轻柔:“姝娘,你放心,娘一定竭尽所能,让你得偿所愿。” 吴明岳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过完了年,他就带着一车礼物再次造访傅府,一来是为拜年,二来是为与傅云深结伴上京赶考。 会试的时间在三月中旬,傅云深打算二月初动身上路。吴明岳可以在傅府小住月余,与傅娆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他提前来到傅府,为的可不就是这个目的。 傅娆华本来就是个活泼的性子,近来更是心情好到飞扬,嘴里时常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发着呆都能笑出声来。 “岳表哥又送你什么好东西了?” “没什么呀,就是一个木雕而已。”傅娆华下意识的回答完毕,才猛然反应过来,慌乱的看向来人。 见是周静容,她抚着胸口松了口气:“二嫂!你吓我一跳!” 周静容调侃道:“怕什么,老实交代,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傅娆华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娇嗔道:“二嫂,你就会取笑我。” 周静容又冲她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不陪你岳表哥去,却有空来找我?” 傅娆华脸上的红晕未消,羞涩的说:“二嫂,我想学做玉雪卷,你能不能教我呀?” 玉雪卷其实就是炸酸奶,不过周静容做不出来酸奶,便以羊奶代替。这道糕点本来没有名字,还是傅云深取作玉雪卷。 不过,周静容只做过一次,弦歌就学会了,之后她再想吃,就没自己动过手了。而且经过弦歌改良之后,味道比之前更好,她现在的手艺还不如弦歌呢。 周静容如实对傅娆华讲了,傅娆华也不端架子,又虚心的向弦歌请教:“弦歌,我想请你教我如何制作玉雪卷,可以吗?” 弦歌惶恐不已,忙道:“二姑娘,您若是想吃,奴婢去给您做。奴婢可以将制作方法教给萃香妹妹,不劳姑娘亲自动手。” 傅娆华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我就是想要亲手做呀!” 周静容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傻弦歌,她哪是要自己吃呢。她呀,是想亲手做给某人吃~” 周静容特意拉长了尾音,弦歌这才恍然大悟。 傅娆华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颜色又升了回来,她才来说了没几句话呢,周静容句句都在打趣她。 她害羞的跺了跺脚,急急忙忙的拉着弦歌向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身说:“二嫂,我要去向二哥告状,说你欺负我,哼!” 傅娆华嘴上这样说,心情却是一点都没受到影响。更是因着心情欢愉,连脚步都轻快起来,走的飞快,弦歌和萃香等丫鬟一路小跑的跟在她身后。 来到了厨房,傅娆华意外的遇到了林衍。林衍来傅府拜年,带了些新鲜的果蔬,便直接送到了厨房。 傅娆华一直记着林衍的救命之恩,上前盈盈一拜:“林大哥。” 林衍一如既往彬彬有礼:“二姑娘。” 自从傅娆华落水被林衍救起后,两个人就没再见过面了。 那段时间传出了关于傅娆华与林衍的一些不好的传闻,林衍为避嫌,只能减少来傅府拜访的次数,并极力克制忍耐想见傅娆华的冲动,刻意避开她。 一段时日不见,傅娆华看着林衍,竟添了几分陌生感。其实他们以前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可不知为何,这次的分别却好像把他们之间拉开了长长的一段距离。 林衍察觉到了傅娆华的疏离,他淡淡垂眸,掩下眸中的黯然,闷声道:“二姑娘,抱歉之前给你带来麻烦了。” 傅娆华一怔,接着心中涌过一股又感激又愧疚又酸涩的莫名情绪,苦笑道:“林大哥这般说,可是要让娆娘过意不去?你救了我的命,这已是天大的恩情,哪有添麻烦一说。任别人如何评说就是,反正我们都不在意。” 我们……是说她和吴公子么? 林衍胸中涌过一阵难言的酸涩,颀长的身形晃了晃,站不稳似的。 傅娆华一惊,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想要去扶他。却不想竟是脚下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反而是林衍抓着她的手臂,扶住了她。 “你们在做什么?” 傅娆华刚要道谢,就听见身后传来吴明岳的声音,冰冷的令人心寒,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气。 林衍忙松开了傅娆华,傅娆华刚要解释,吴明岳已经疾步上前,不问青红皂白,一拳打在了林衍的脸上。 林衍向后退了几步,堪堪站稳,他没有防备也没有还手,生生的挨了一下,脸色苍白,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岳表哥!”傅娆华惊声尖叫,一把拽住了吴明岳,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吴明岳铁青着脸色,仇视的看着林衍,冷声道:“他碰了你。” 傅娆华狠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我险些摔倒,林大哥只是扶了我一下。岳表哥,你误会了。” 吴明岳却始终直勾勾的看着林衍,似笑非笑的表情中渗出一丝寒意:“哦,是吗?” 傅娆华本来以为,吴明岳因为林衍扶她产生了误会,只要解释清楚就没事了。她还想让吴明岳向林衍道歉来着,可看如今这情形,道歉是不可能的。 傅娆华便替吴明岳向林衍道歉:“对不起,林大哥,岳表哥只是一时冲动,还望你能见谅。” “娆娘!”吴明岳见傅娆华向林衍道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的指着林衍对傅娆华道:“他对你怀有觊觎之心,同为男子,我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他接近你是不怀好意,你不要被他骗了!” 林衍的眼球颤了颤,将头埋得更深。 他是心虚的,明知傅娆华与吴明岳已有婚约,仍对她朝思暮想,不是君子所为,这一拳他挨的不冤。 傅娆华生气的看着吴明岳,眼中满是责备。 不管林衍心思如何,都是他自己的事,吴明岳凭什么因为一己猜测就出手伤人?无缘无故的打人就是不对啊,他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反而指责别人。 吴明岳没想到傅娆华竟不与他同心,气急攻心:“好,你向着他是吧,你愿意跟他在一块儿,那我走便是!” 他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第一百章 君既无情 吴明岳负气离开后,出了傅府,一直到晚上也没回来。 傅娆华担忧不已,逼着傅云深去帮她找人,她留在世安院等消息,焦急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周静容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她晃来晃去的身影,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安抚道:“放心吧,他又不是小孩子,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啊!” 然而事实证明,无论男女,夜不归宿都是很危险的。 傅云深披着一身风雪而归,傅娆华急急的迎上去,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二哥,找到人了吗?岳表哥在哪里,他怎么样,没事吧?” 傅云深淡淡的应了声:“他没事,不过喝醉了,我已经送他回房休息了。你也回去安歇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傅娆华虽然还有些担心,但明显松了口气,再三对傅云深道了谢,便离开了。 周静容却从傅云深并没有放松的眼神中,看出他有心事。 目送傅娆华离开后,周静容方走到傅云深身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傅云深淡然的神色覆上了一层凝重,他没有马上回答,迈开长腿走到火盆边,坐在小杌子上伸手取暖,似乎在措辞如何开口。 周静容也不急,挨着他坐下,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默默的陪伴着他。 半晌,傅云深方沉着声音缓缓道:“吴明岳买醉,酒后乱性……” 周静容立刻脑补道:“他去青·楼了?” 周静容这么想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时代的闺阁女子不太容易出门,男女大防又严的紧,吴明岳若是酒后乱性,对象也就只能是青·楼女子了。 傅云深被周静容这么一打岔,原本沉重的心情轻松了点。 他摇了摇头,平静道:“是周静姝。” “啥?”周静容更懵了,怎么又和周静姝扯上关系了? 她缓了缓神,不可置信的说:“等等,你的意思是,吴明岳和周静姝……那啥了?” 傅云深提起这事,眼中复又结起一层冰霜。 他确实是在青·楼里找到吴明岳的,彼时吴明岳正衣衫不整的和周静姝抱在一起…… 傅云深震怒,他没想到吴明岳已经和傅娆华有了婚约,还跑去喝花酒。更没想到,他竟然毁了周静姝的清白。这件事该如何解决,傅娆华又将置于怎样尴尬的境地? 傅云深当时差点想要拔剑相向,可惜吴明岳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他只能忍着怒意先将人带了回来,又派人送周静姝回府。 周静容冷静下来,提出疑问:“周静姝不是被禁足了么,怎么会出门,还那么巧遇到了吴明岳?吴明岳不可能与她一起喝酒,那就只能是在酒后遇到的了。那她为什么不送已经喝醉的吴明岳回府,反而和他孤男寡女的在青·楼里……” 周静容总觉得这件事从里到外透着各种疑点,不怪她阴谋论,实在是周静姝的人品……她没什么人品。 傅云深也是气急攻心,并未细想,这会儿在周静容的理智分析中也冷静下来,道:“待明日吴明岳醒来,再问他吧。”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吴明岳还没醒过来,却是周老爷先找上门来了。 原来昨晚周静姝回家后,便向周老爷和盘托出了这件事。她先是悔愧不该擅自偷溜出去玩儿,又痛斥吴明岳欺负了她,接着她表示清白已失,愿以死明志。 周老爷虽然对周静姝有失望有生气,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寻死? 周老爷好不容易安抚下周静姝激动的情绪,担忧的一夜没睡,捱到了天亮,就赶紧来傅府找吴明岳讨说法。 傅云深原本还想先向吴明岳问清楚后再做定夺,暂时瞒着傅娆华,但被周老爷捅破了,想瞒也瞒不住了。 傅娆华听说了这件事,不知是气还是急,当即晕了过去。 傅云深也不管那么多了,将尚在睡梦中的吴明岳拎出房间,直接按进了水缸里。 天寒地冻,储水冰冷刺骨,吴明岳立时清醒过来。他看着满面怒容的傅云深,依稀记起了昨日的荒唐,心头大骇。 吴明岳到底不是傅家人,吴氏不敢惊扰傅老太太。她已派了人去给吴明岳的父母报信,让他们过来一同商议解决此事。 可吴家人不可能来的那么快,她作为吴明岳的姑母,这会儿只能先出面与周老爷交涉。 傅云深和周静容也在场,因是傅云深将吴明岳带过来的,且事关周静容的娘家,所以他们夫妻二人并没有回避。 周老爷没耐心等待吴家父母的到来,直接向吴明岳讨要说法,冷睇他一眼道:“不知吴公子是如何打算的?” 吴明岳想着昨日之事,一时愣怔。 他平时酒力不错,昨日只是喝了点酒而已,怎么就会醉的做出那等糊涂事?好像身体不受控制似的…… 吴氏虽然对吴明岳有埋怨,但他到底是自己的亲外甥,见他沉默,便出声替他回道:“周老爷请放心,岳哥儿竟做出那等糊涂事,定会对周二姑娘负责的。” 周老爷刚想问如何负责,吴明岳却提出质疑:“昨日我明明只是在酒馆喝酒,怎么会与周二姑娘一起去了青·楼?我希望能向周二姑娘问清楚此事。” 周老爷闻言大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手边的茶碗都被震得一颤:“你这是何意?难道还能是我女儿强迫了你不成?” 周静容在心里默默吐槽,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她安抚周老爷道:“爹,不如叫姝娘来解释清楚,以免造成误解。” 周老爷心中憋气,却只能听从周静容的建议,派人去接周静姝。 不多时,周静姝便被请了过来。 她带着面纱,似是羞于见人,垂泪道:“我想着年节街市上很是热闹,不想闷在家里,就偷溜出去玩儿。巧遇了吴公子,见他酩酊大醉,便想送他回傅府。吴公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回去,还要接着喝酒。可时间已晚,酒馆打烊,恰好路过青·楼,灯火正明,他便跑进去嚷着要喝酒,我不放心便跟了进去,谁知他却……” 周静姝说到此处,更是委屈的泣不成声。 傅娆华已经醒过来,正躲在门外偷听,好好的一颗心被这一席话碾的粉碎。 吴明岳紧蹙眉头,极力回想昨晚的事,却还是有一部分记忆断片。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楚。 但不论如何,此事总归是他对不起周静姝,他思虑一番,态度真诚的对周老爷及众人道:“此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必定对周二姑娘负责。可我已有婚约在身,只能许给周二姑娘妾室之位。周二姑娘若不愿意,尽管提出条件,我愿在能力范围内,以其他方式进行补偿。” 就算吴明岳没有婚约,以周静姝商户庶女的身份,也没有资格做他的正妻。 毕竟吴家也是书香门第,在当地有头有脸,吴明岳又有功名在身。况且他们无媒苟合,对于女方而言已是势弱,没有太多的谈判余地。 周静姝自然不答,将目光看向周老爷:“一切但凭爹爹做主。” 周老爷虽然不愿女儿给人做妾,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他今日来讨要说法也并非逼迫吴明岳娶周静姝为正妻,只是怕他不认账罢了。 他肃容沉声道:“纳妾可以,需在县衙登记妾书。” 在官府登记过妾书的是为良妾,虽然身份不比正妻,但也是正经主子,不会像出身卑贱的婢妾一般地位低下,甚至可通买卖,这是周老爷能为周静姝争取到的最大权益了。 周静姝虽为商户庶女,可她爹是浦河县首富,她姐是解元之妻,吴明岳不可能亏待了她,便应下了:“自当如此。” 事情就在这种沉重的氛围中顺利的解决了,周老爷与吴明岳约定,挑个日子先去登记妾书,待他迎娶正妻过门后,再行纳妾之礼,将周静姝接进门。 吴明岳再得美人,心中却丝毫没有愉悦之感,只有满心的不情愿和对傅娆华的歉疚,不知该如何对她说出这种事。 吴氏虽因此事对吴明岳心生不满,可除此之外,吴明岳依然是她最满意的女婿人选。 傅娆华喜欢他,这世道有几个女子能如意嫁给心仪之人?而且她了解自家兄嫂的为人,他们定会对傅娆华视如己出,不会出现婆母磋磨儿媳那种情况。 毕竟经历了傅春华那事,她是真的怕了。除了吴家,她也想不到还有哪里能够保证傅娆华一定不会被苛待。 再转念想想,不过是纳个妾而已,吴明岳总归是男子,就算现在喜欢傅娆华,没有其他的女人,以后也会有的,不过早晚而已。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让傅娆华宽心接受这件事,再教她如何取悦夫君,掌管后宅,拿捏妾室,不被人欺负。 周静容却很担心傅娆华,她作为旁观者,尚且觉得这种事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作为当事人的傅娆华又会作何感想? 果不其然,就在吴氏极力自我安慰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傅娆华的声音:“娘,我要解除婚约。” 傅娆华站在门口,眼神无波的看着众人,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 第一百零一章 当断不断 傅娆华此话一出,众人俱是惊愕。 吴明岳更是痛惧交加,本就因宿醉有些虚浮的脚步差点站不稳,唯有周静姝掩在面纱之下的唇角抑制不住的向上翘了翘。 “娆娘,你浑说什么胡话?” 傅娆华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驳她的居然是吴氏,她的娘亲。 她心中委屈万分,登时红了眼眶,却强忍住泪水,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娘,我要和吴公子,解除婚约。” 周静容在心里为她喝彩一声,姑娘,干得漂亮! 什么酒后乱性,不过是借口罢了,反正都是出轨,不值得原谅! 不过这个时代,人们对于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的包容度很高,好像也就不存在什么出轨不出轨了。 所以她没想到傅娆华会那么刚,直接说出了要解除婚约,默默的在心中为她点赞。 屋内的气氛显然有些尴尬,周静容对周老爷道:“爹,我送你们出去吧。” 周老爷点了点头,他的事情已经解决,至于吴明岳和傅娆华的婚约如何处置,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周静容送周老爷和周静姝离开后,就赶紧回去想看看后续情况,可是众人已经散了。 吴氏将傅娆华带到了自己房中,与她密谈。 周静容有些好奇傅云深对这件事的态度,便问道:“你觉得,娆娘应不应该解除婚约?” 傅云深没有表明意见,只是说:“无论娆娘怎么做,都是她的选择,我都会支持。” 周静容追问道:“那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呢?” 她还真的挺好奇的,和古代的男人谈恋爱啊,总绕不过三妻四妾这个话题。 其实就这件事情而言,吴明岳除了纳周静姝为妾,也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 周静姝婚前失贞,如果吴明岳不负责,她除了自杀,就只能自梳了。前者死了还要遭人唾弃,后者活着却要被人唾弃一生。 发生这种事,人们总是会指责女人,而包容男人,现代尤是如此,何况古代? 吴明岳不是始乱终弃的人,再加上有周老爷的施压,对于他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在不影响他娶傅娆华的情况下,给周静姝一个名分。所以一个为妻,一个为妾,刚刚好。 可是他没有想到,傅娆华却不愿意。 傅云深淡淡的道了句:“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 是了,这件事情的源头,在于吴明岳对傅娆华的不信任。 否则他不会和傅娆华吵架,不会独自买醉,也就不会发生和周静姝酒后乱性这件事。 周静容想起,以前传出她是妖物的流言,甚至有和尚找上门来,传出她和傅誉的绯闻,是在她和傅誉单独会面的情况下,傅云深却一概不予理会,始终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边。 吴明岳只是看到傅娆华和林衍说话而已,就无法忍受到负气出走。 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相爱呢? 吴氏暂且安抚住了傅娆华,给她灌输了一堆吴家是最适合她的婆家,以及男人都会三妻四妾要学会接受的思想。 傅娆华答应吴氏再好好考虑一下,也不再提解除婚约一事。可是她的情绪却益渐低迷,每天都怏怏不乐的,再不复以前那样的活泼欢快。 周静容看不过去,把傅娆华从屋子里拉出来,带她出去逛街,吃美食,看雪景,转换心情,避免她整日里琢磨那些不高兴的事。 两个人还顺便去了醉花阴,见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心中甚慰。 玉华霜一经问世,大受欢迎,每日都是供不应求,醉花阴现在的业绩全靠玉华霜撑着呢。 周静容带着傅娆华去雅间休息,经过两位女客身边,听见她们一边挑选产品一边聊天,抱怨冬季空气干燥,不止肌肤容易干裂,连头发也因缺失水分而失去了光泽。 周静容心中一动,对傅娆华道:“娆娘,你可不可以研制一款涂抹头发的香膏,能让干叉的头发可以保持水润的那种?” 周静容想要的其实就是护发素,这时代对于头发保养的门道大都在洗头发的水上,淘米水啊,生姜水啊,木槿叶水啊,还有人储存去岁的雪水露水,那就真的是很讲究了。 洗完之后会熏香,或者为了保持发型涂抹头油,但没有像保养皮肤那样用来保养头发的香脂香膏。 傅娆华一直靠着玉华霜拿醉花阴的分红,早就不好意思只拿钱不干活了。 周静容给她安排了新的任务,她心里也有点跃跃欲试,当即爽快的应下来:“好啊,我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如果是以前,她也许会不自信的觉得自己做不到。可是玉华霜取得的成功,给她增添了许多信心。 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并能够带来可观的利益,那种成就感带来的快乐以及从中产生的对自我价值的认同,是任何感受都无法比拟的。 周静容看到傅娆华的眼中重新迸发出光彩,觉得带她出门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有事可做,就没时间自怜自哀,只沉浸在为情所伤的那一点点情绪之中了。 周静容看着傅娆华的笑脸,欣慰的说:“这样才对嘛,你笑起来才好看,前几天你的苦瓜脸都能挤出苦瓜汁了。世间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需要努力打拼的事业,没道理被一段失败的感情就打垮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你选择原谅,那这件事就过去,不要再反复想,也不要伤心难过。如果你下定决心想要解除婚约,就算二婶娘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和你二哥都会帮你的。” 傅娆华感激的看着周静容:“谢谢你,二嫂。其实我以前预想过以后会给丈夫纳妾,觉得并不是难以接受。可没想到这件事会以这种形式发生,而且那个人还是周静姝。当事情摆在眼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接受现实似乎比想象要难的多。” 尽管吴明岳解释了酒后行为并非出自真心,他心里只有她一人,并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百般道歉只为求得她的原谅,甚至都给她跪下了。 她也相信他作出的解释和承诺,可她心里就是过不去,好像嗓子里卡了根刺似的,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那样难受。 傅娆华问周静容:“二嫂,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周静容拈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学着傅云深的话道:“按照你的心意,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其实周静容是怕傅娆华想解除婚约,却被礼教束缚不能按照心意做出选择,成为这个时代的牺牲品。所以带她出来看世界,让她开阔眼界和心胸,不要只拘泥于情爱。也想告诉她还有她和傅云深这样的亲人给她做后盾,让她能够更勇敢也更坚定。 至于傅娆华最后如何选择,周静容不会干涉,毕竟时代不同,她的思想观念未必适合傅娆华。 而且如果傅娆华的内心足够强大,不管她怎样抉择,她都有能力获得幸福。 傅娆华陷入了思考,喃喃自语道:“毕竟就连二哥那样光风霁月的人都有通房丫鬟呢,所以男人纳妾很正常吧,也许我不该不依不饶。” 周静容差点被刚入口的糕点噎到,瞪大了眼睛,打断了傅娆华的自言自语:“等等,你说什么?傅云深有通房丫鬟,是谁?” 她怎么不知道? 傅娆华神色古怪的看了周静容一眼:“不就是落琴,二嫂刚进门就把她处置了呀!” 说起这事,傅娆华有些纠结。 她可没有二嫂那种魄力,对于丈夫的小妾,说打就打说杀就杀。而且对方还是周静姝,她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为难她呀。 这样一想,傅娆华又动摇了,也许退婚才是更好的选择? 傅娆华后来还说了什么,周静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赶紧去翻原主的记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静容只记得,原主是听了薛姨娘的教唆,想在婆家立威,所以借口食物不新鲜发落了一个小丫鬟。 原来,原主更隐秘的心思,是因为那小丫鬟乃是傅云深的通房丫鬟,所以才逮着她教训啊! 周静容干笑两声,这可就有点尴尬了。 不过好在都是过去式了,她把那个小丫鬟当做傅云深的前女友就好了。而且傅云深也从来没提过,所以应该不用在意……吧? 傅娆华经过周静容的无形开导,心情豁然开朗,不再整日纠结和吴明岳的那点事了。 她也不急于做出什么决定,想着先沉淀一下,待彻底冷静下来,再理智客观的做出决断。 于是,她将全部心思都放到研制发膏上,对吴明岳的示好和献殷勤不咸不淡。 这可就苦了吴明岳,在傅府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受人尊敬的表少爷加准二姑爷变得不受人待见。 可他还是厚着脸皮赖在傅府不走,因为一旦离开,他就更没有机会向傅娆华表衷心,求取她的原谅了。 第一百零二章 灯谜比赛 傅娆华每日都来找周静容汇报研制发膏的进度,她发现做这件事很快乐,每当取得一点进步时,都会获得巨大的满足感。 周静容看着越来越自信的傅娆华,也很为她高兴。 而且,她还从傅娆华经常给她普及各种香料知识的过程中获得了很多灵感。 傅娆华的想象力很丰富,她将各种香料想象成一个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或清纯或妩媚,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周静容受到傅娆华的启发,根据玉华霜每一款香膏的特点设计出了具有代表性的漫画人物形象。 如桃夭,香气为桃花香,馨香甜腻,代表形象是一个身着粉色衣裙,手持一柄粉色花伞,天真活泼的小萝莉。 再如竹青,主用料是萎蕤,香气较为清冽,周静容便将其代表形象设计成了一袭青衣一支玉笛面容清冷的御姐。 …… 周静容打算用这些人物形象作为每一款香膏的虚拟代言人进行宣传,并以人物不同的场景形态为画做成包装。 周静容在设计这些人物形象的时候,还从中激发了新的灵感,打算以香料为主题,将香料拟人化,制作一部全新的漫画。 于是她设计好香膏的人物代表形象后,便将制作包装的任务交给了拍卖行聘请的画师,自己则全心投入到了设计新漫画的人物形象、背景、剧情当中,忙碌的一发不可收拾。 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因为它是正月里的最后一个节日,过了这一天,这个年也就彻底的过去了。 同时,它也是新一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代表着一元复始,辞旧迎新。 从前几日开始,便开了灯市,夜夜亮同白昼,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周静容忙的没时间出去赏灯,终于在节日当天暂停下手头的工作,和傅家众人一同出门游玩。 玉华霜系列香膏也借着节日的气氛,在这一天推出了全新包装。 每一罐香膏都换上了以其独特的人物代表形象的不同场景及形态为画的包装,并各自书写着一句不同的话,或搞怪有趣,或激励人心,作为独特的标签。 那些句子好像能串成每个人物的专属故事,等待着人们挖掘,吸引了众多的视线。 人靠衣装马靠鞍,产品也不例外,换了新包装的玉华霜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全部售罄,还签下了许多预定的订单。 听说了这个消息的傅娆华十分激动,由衷的赞叹道:“二嫂,你太厉害了!只是换了包装而已,销量居然翻了好几倍!” 周静容小小的在心里骄傲了一下,嘴上还是谦虚:“是你的香膏做的好,再加上节日氛围的烘托。”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掩饰得意的可爱表情,眼中满是温柔。 然而,让傅娆华更加叹为观止的还在后面。 傅娆华跟着周静容来到了漆吴居,一进门便被里面热闹的景象震住了。 漆吴居的大厅撤了桌椅,布置成室外的模样。 各类商铺分列两侧,中间供行人通过。有各种美食,有花灯配饰,有游戏小摊,俨然是一个室内街市。 傅娆华忍不住再次惊叹:“二嫂,这也太别出心裁了吧!” 既能满足人们游玩赏灯的需求,又不用在外面忍受天寒地冻! 与他们同行的吴明岳、林疏桐等人也连连赞叹。 周静容将脸上满满的笑意投向傅云深,这都是他的想法,也是他出钱又出力做成的。 不然她可舍不得只是为了过个节就斥巨资打造一个只营业一晚的室内商场,肯定回不了本! 其实傅云深就是知道周静容怕冷又贪玩,所以才想出把街市搬到室内这个主意,让她能暖暖的享受节日。 这可真是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啊! 周静容吃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在心里美滋滋的感叹,有钱就是好啊,任性!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不拘小节的吃相,无奈又宠溺的伸手帮她擦干净了沾到唇边的汤汁,一点也不嫌弃。 傅娆华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偷笑了一下,就看见吴明岳也拿着帕子,作势要帮她擦嘴。 她下意识的向旁边避了避,然后才伸手接过帕子,低低的道了句“谢谢”。 吴明岳的眼神黯了黯,傅娆华到底是跟他生分了。 “容娘!” 周静容正在大快朵颐,突然听见宋汀兰的声音,抬头看过去,愉快的向她招手:“兰娘!” 因着天冷,周静容不爱出门,她与宋汀兰也有段时日没见了。这会儿二人相见都十分欣喜,凑在一块儿亲亲热热的说起了话。 和宋汀兰一同过来的还有宋子言和赵玄。 宋汀兰已和赵玄定了亲,想来二人是在宋子言的陪同下相约出游。 林疏桐是初次见到赵玄,但面对这个曾经向自己提过亲的人,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刻意避开了视线。 倒是赵玄坦坦荡荡,挨个打了招呼,也没落下林疏桐,而后就站在宋汀兰的身后,不多言语,克谨守礼。 周静容拉着宋汀兰的手,让她坐下吃点东西。 宋汀兰却邀请道:“我想过去猜灯谜,你去不去呀?” 周静容哈哈一笑,神秘道:“那你可得好好猜了,有不少谜面都是我出的呢,看你能猜对多少。” 宋汀兰微怔,随即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那我肯定都能猜对!” 说完,她就急吼吼的跑去猜灯谜了。 周静容反应了好一会儿,宋汀兰是觉得以她的智商出的题肯定简单,所以才那么有信心的吧,是吧是吧? 傅云深听说周静容出了谜面,有些意动,故作镇定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起身拉着周静容,淡淡道:“我们也去猜灯谜。” 周静容被傅云深拽起来,还不忘伸长手臂抓了一把糖裹花生。她对灯谜可没兴趣,她只想吃好吃的呀! 周静容和傅云深来到猜灯谜的摊位时,宋汀兰已经破解了诸多谜面。 她一只纤白素手执笔,神态认真而专注,往往是那边眼睛将谜面看完,这边的手已经写出了答案,大有一副要将灯谜全部拿下的气势。 傅云深也向摊主要了纸笔,他一目十行,又下笔如飞,没多久就追上了宋汀兰的进度,加入了这场战争。 是的,战争。 因为是周静容出的谜面,所以就不只是猜灯谜那么简单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还代表着对周静容的了解程度。 所以,傅云深当然要和宋汀兰一争高下。 傅云深也很忧郁,他到底是为什么就在和周静容的女性朋友争宠的道路上一去不返了呢? 周静容的智商倒是不低,但是她对古代风俗文化的了解没有那么深,所以她出的灯谜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答案都是直接写在谜面上的。 诸如字谜,都是什么“画中不是田”、一人背张弓”、“春秋不热”、“乘人不备”这种完全从字面上拆解的,再者就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稍微需要动脑子的“水映横山落残红”,傅云深和宋汀兰想都没想,直接在纸上写出了谜底:绿。 周静容只能无语望天,所以,你们一个才子,一个才女,为什么要来砸她的场子? 要知道,灯谜全部被猜出,出题人也很尴尬好吧,她不要面子的?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傅云深还真的就败在了这种答案写在谜面上的简单灯谜。 最后一个灯谜的谜面是“朝秦暮楚”,谜目是猜一个成语。 宋汀兰仍是提笔就写,傅云深却有些犹豫。 他的脑子一瞬间涌过了无数个答案,最后不是很确定的写下了“时过境迁”,而宋汀兰的答案则是“一日千里”。 谜底揭晓,回答正确的是宋汀兰。 傅云深不解的看向周静容:“为什么?” 周静容弱弱的解释道:“早上在秦国,晚上就到了楚国,这不是一天之内走了很远的路么。” ?! 傅云深彻底被周静容打败了,无言以对。 他想过直接从字面上拆解,也想过从其蕴含的寓意延伸。但后来他想到周静容不会出太难的题目,所以选择了从字面拆解,却没想到她是根据字面所代表的直白浅显的意思出题的。 宋汀兰得到了最高奖品,一盏做成了花球造型的花灯,十分漂亮,而傅云深只得到了一盏十分普通的鱼型花灯。 傅云深很是嫌弃,这么丑的花灯,他根本不好意思送给周静容,便说不要了。 可周静容却抢了过来,当作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这是你赢来的,为什么不要?” 傅云深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憋出一句:“不好看。” 周静容乐呵呵的说:“怎么不好看了,这可是锦鲤啊,能给人带来好运的!” 傅云深看了一眼那盏丑不拉几的花灯,想说那只是普通的鲤鱼,根本不是锦鲤。 可见周静容如此高兴的模样,他不想让她扫兴,就什么都没说,却在心里暗暗想着,赶紧让人去找一盏锦鲤花灯,找不到就做一盏! 周静容见傅云深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他是因为输了猜灯谜而失落,好心安慰道:“我出的那些题都太简单了,可是你学识渊博,想的多反而受其累。这不代表你不聪明,而是说明你太聪明了,智商比我高出一截,所以对不上频。” 傅云深听了周静容的话,不仅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更加郁闷了。 简单?简单他还猜不出,不是更说明了他笨么,她真的是在夸他? 第一百零三章 正月十五 漆吴居今晚的重头戏还在后面,那就是公布了周静容创作的新漫画的主角人物海报。 新漫画的类型延续了鲛人传说的玄幻神话风,讲述了在仙界的百草园中,有十二株仙草因为贪玩而擅离职守犯下了错误,被仙帝惩罚贬下凡间历劫的故事。 十二株仙草均化身女性,因是历劫,所以每个人的身世命运都十分坎坷悲苦,饱受压迫欺凌。 但她们都不甘于向命运屈服,奋起与恶势力抗争,勇敢的对世俗说不,机智化解灾难,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幸福,最后完美蜕变,浴火归来。 公布的人物海报分别有两种形象,蜕变之前的阴暗凄惨,蜕变之后的华丽耀眼,反差很大。 人们觉得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好奇,很想知道这些人物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为什么前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周静容计划先不定时的发布一些以每个人物为主题创作的条漫进行预热,等她陪傅云深考完试,回来的时候再连载正式的漫画剧情。 公布了新漫画的预告,并得到了良好的反响,周静容今天的任务就圆满的完成了。 傅云深见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呵欠,知道她是连日来高强度作画,身心俱疲,便想带她早点回家休息。 他与另外几人商议一番,打算去进行上元节最后一项必须活动:放灯祈福,之后就打道回府。 他们出门的时候,正巧舞龙舞狮的队伍游街而过,很多百姓尤其是小孩子,都在后面蹦蹦跳跳的跟着凑热闹。 因为人多,一行人很快就被人群冲散了。幸好傅云深一直紧紧的把周静容护在怀里,两个人才没有分开。 周静容着急的四处张望,拉着傅云深要去找人:“我们快去找娆娘和桐表妹,万一她们落单了遇到坏人怎么办呀?” 傅云深却镇定自若:“放心,有世风跟着呢。” 周静容狐疑的看着傅云深,对他的态度感到很奇怪,他好像一点也不忧心着急。还有,他怎么那么肯定世风一定会跟着傅娆华和林疏桐呢?除非,他是故意和他们分开,并提前叮嘱了世风保护好他们。 不得不说,周静容真相了,傅云深就是故意和他们走散的。他想和容容二人世界啊,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多电灯泡? 傅云深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想放什么灯祈福?” 上元节这天,放灯祈福是很重要的一项活动。放灯的形式也是多种多样,有人放河灯,有人放天灯,还有人挂树灯,反正今天的所有活动都是与灯有关的。 见傅云深平静如斯,周静容心里有了底,也不再管走散的那几人,想了想说:“我想放天灯。” 傅云深温柔的笑了:“好,我带你去一个适合放天灯的好地方。” 傅云深带着周静容来到了城郊的一处山丘,虽然海拔不高,但是大晚上爬山什么的也很刺激啊。 周静容拒绝了傅云深要背她的提议,在他的搀扶下走了上去,还是累的气喘吁吁。 可是,当她站在山丘上向下看去的时候,眼前的美景冲消了她身上所有的疲累,让她忍不住惊喜的感叹道:“哇,好美!” 此处可以一览整个浦河县的概貌,万家灯火如昼,街市通明结彩,还有漫天飘舞的天灯,远远看去,就像一片降落人间的璀璨星河。 周静容完全沉浸在灯火辉煌的盛景之中,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傅云深见周静容的眼中迸发出丝毫不输明亮灯光的绚烂色彩,知道她是真的开心,也心情颇好的弯起了唇角。 他默默的将天灯准备好,递给周静容一支笔,道:“据说,把愿望写在天灯上,然后将其放飞,就能实现愿望。” 周静容接过笔,调皮的笑了笑:“据说?你以前没放过啊?” 傅云深摇了摇头:“不曾,无人同行。” 周静容展颜一笑,明眸善睐:“没关系,以后我陪你。你想做的事,不愿做的事,我都陪你一起做。” 他们很快就写好了愿望,一起将天灯放飞。 周静容双手交握,闭着眼睛,在心中默念着许愿。 当她睁开眼睛,便见傅云深正满目柔情的看着她,好奇的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傅云深点漆般的双目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好似流景扬辉,温柔而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将人吸入其中。 他轻轻启唇,声如碎玉:“执手执手,与子偕老。” 周静容微微红了脸,小声嘟囔着:“早知道你也许了这个愿望,我就不写这个了。” 这声小小的抱怨当然没能逃过傅云深的耳朵,他将周静容抱进怀中,畅意的大笑起来,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周静容埋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发自胸腔内部的震动,脸更红了。 她仰起头说:“我还有别的愿望哦!” 傅云深笑意不减,低头问道:“哦,是什么?” 周静容认真的说:“希望世间女子,都能像我一样幸福。” 傅云深听她这么说,想起了她的新漫画:“说起来,这次的漫画好像没有男主角?” 周静容回道:“也有啦,不过都是反派,看我如何让女主强大起来,把他们虐成渣渣!” 傅云深有些遗憾,他还想看周静容安排男女主甜甜的恋爱,好从中学点招数呢。 周静容接着说:“我以前画漫画,只为自己喜欢,无事可做,打发时间而已。可是渐渐的,我用漫画帮铺子做宣传,使生意变得更好了;还用漫画帮助春姐扭转舆论,揭发事实真相;就连智果那件事,我也画进了漫画,以现实的经历警醒世人不要封建迷信。我才发现,原来我的漫画可以传达很多东西,思想,文化,三观,和人们进行精神上的交流,让大家产生更多的思考。 春姐被婆母磋磨不敢怒不敢言,兰娘被无赖污蔑只能以自梳证明清白,娆娘面对未婚夫纳妾被迫选择接受。通过身边这些女子的例子,我看见的是这个时代给女子的束缚,使她们与生俱来戴着一副沉重的枷锁。她们卑微,弱小,顺从,却得不到重视与尊重。她们有太多的不敢与不能,甚至太久不表达内心的想法,已经忘记了如何开口说话。 我希望能用自己的笔触,鼓励她们勇敢的表达,努力的争取,自强自爱。也许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但我希望这个世界的女子能活的自在勇敢一些。至少,不要被世界改变。 这就是,我创作这部讲述女子抗争命运、自立自强、蜕变逆袭的漫画的初衷。” 傅云深一瞬不瞬的看着周静容,她娓娓道来的声音那么动听,眼中星碎般的流光让他沉迷。 她就像天空中的一颗星,很普通,很微小,但是她的勇敢、善良、坚定,她宽广的眼界和心胸,她对世人的大爱,为她镀上了最灿烂耀眼的光晕。 在他的视线中,她光芒万丈。 傅云深心中的爱意更盛,他专注的看着她,由衷的说:“容容,你很棒。” 周静容害羞的抿了抿唇,又听他柔声问道:“新漫画叫什么名字?” 周静容认真的想了想:“既然是在正月十五亮相的,干脆就叫正月十五吧。” 傅云深失笑:“呃,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周静容眯着眼睛:“不会啊,择日不如撞日嘛!” 傅云深为她的率性轻笑一声,吻了吻她的发顶,将她抱的更紧。 就在傅云深和周静容你侬我侬之时,傅娆华却在闹市之中,站在射箭获得奖品的摊位前发呆,想起去岁七夕,吴明岳为给她赢得奖品,站在此处射箭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吴明岳举着两串糖葫芦,艰难的穿过重重人群,走了过来。 林疏桐正兴致勃勃的在世风的指导下射箭,吴明岳便将其中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她身边的丫鬟。 他拿着另外一串糖葫芦向傅娆华献殷勤,听见她轻声唤他:“岳表哥。” 吴明岳心中一喜,忙不迭的应着:“哎,娆娘,你喜欢什么,我给你……” 傅娆华淡淡的打断了他:“我是想说,我们解除婚约吧。” 吴明岳大惊,刚刚飞扬起来的心情又瞬间坠入谷底,大起大落不要太刺激。 他急切的追问:“为什么?娆娘,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如果你不喜欢我纳妾,那我就不纳。我会以其他方式补偿周二姑娘,不纳她进门。我只娶你一个,以后也绝不纳娶别的女子,好不好?娆娘,你知道的,我心悦于你,只心悦于你,我不能没有你。” 傅娆华后退一步,避过了吴明岳想要抓住她的手,摇头道:“周二姑娘没有错,你不能这样对她。可是我也没有错,我不想委屈自己。岳表哥,就在前几天我还在努力说服自己,应该大度一些,做一个贤妻良母。可是就在刚刚,我发现那根本是自欺欺人,我做不到与其他女子分享你,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痛,也许是我太自私了罢。” “不,不是你自私,都是我的错……” 吴明岳急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傅娆华却平静又坚定:“岳表哥,有些事情从一发生就注定了结局,我们无缘,好聚好散吧。” 她的声音明明很温柔,却字字都如一柄沉重的大锤,狠狠的砸向他的心口,将他的心捣烂成泥,血流如注,疼的他整个身体都止不住的抽搐。 第一百零四章 螳螂捕蝉 傅娆华和吴明岳自上元夜分手后,双双大病了一场。 好在吴家父母已经来到了浦河县,因不好意思一家人都借住在傅府,便在附近临时租了一处院子,打算住到吴明岳上京赶考再回家,这会儿倒也方便照顾他。 傅娆华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三五日便好了,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倒是吴明岳病情反复,短短几日便被病气熬磨的没了精气神,整个人形销骨立,看起来可怖又可怜。 吴家父母很是担忧,请了大夫来看,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心病所致,却也不知这心病为何。 傅娆华听说此事,暗暗自责,觉得吴明岳的病跟她脱不了干系,于是吃不下睡不好的愧疚,日渐消瘦。 吴氏还当她是为吴明岳忧心,常常劝说她放宽心,并让她多去探望照顾吴明岳,反而使她更加坐立难安,心中焦虑。 傅春华看出了妹妹情绪上的波动,再三追问下,方才得知她已与吴明岳情断,知晓吴明岳定是为此才生病。 傅春华不愿妹妹受委屈,情伤嘛,总会过去的。 傅娆华若在此时对吴明岳软化态度,给他希望,只会继续与他纠·缠不清,难以斩断。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她已经决定与吴明岳撇清关系,倒不如硬下心肠,干脆一点。 于是傅春华便以“身体不适,让傅娆华帮忙照看珠姐儿”为由,把她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避免吴氏催促她去探病吴明岳,与他剪不断理还乱。 不过,虽然两人口头上约定了解除婚约,可如今吴明岳正在病中,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以免刺激他病情加重。 傅春华便和傅娆华商量,解除婚约一事暂且搁置,先不跟吴氏等人说,只待吴明岳病情好转,再正式提出解决。 周老爷可不知道这些事,知道了也不会管。他只等着过了十五,便急急忙忙的催促着吴家人去县衙登记了妾书。 周静姝原还想等着傅娆华退了婚,再往吴明岳的正妻位置上使使劲呢。可是周老爷却等不及了,生怕吴家会反悔,到时候周静姝会嫁不出去,千夫所指,便赶紧将此事定下来。 自此,周静姝成为吴明岳的妾室一事,已成定局。 周静姝再次去了庄子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薛姨娘。 薛姨娘看着得意洋洋的周静姝,大惊道:“那药你给吴明岳用了?娘不是让你留着对付傅娆华的吗?” 原来,那日吴明岳醉酒轻薄了周静姝,竟是周静姝自己设计的。 周静姝上次来庄子上,请求薛姨娘帮她想办法毁了吴明岳和傅娆华的婚事,薛姨娘便给了周静姝一味催药。 薛姨娘原本的打算,是让周静姝伺机给傅娆华下药,让她当众出丑,坏了她的名声,吴家自然会与她退婚。 而后,周静姝可以投怀送抱,与吴明岳有些肢体接触,再求求周老爷为她出头,想要赖上吴明岳并不难。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周静姝会将自己赔进去。 周静姝等不及了,按照薛姨娘的法子,确实可以毁了吴明岳和傅娆华的婚事,可怎么能保证她一定能嫁给吴明岳呢? 不过给吴明岳下药这个主意,也并非周静姝的本意,她是临时起意的。 周静姝一直密切关注吴明岳的动向,得知他来傅家拜访后,就派了人盯着傅府。一旦吴明岳出府,便回来告诉她,她好溜出去与他制造些偶遇的桥段,刷刷存在感和好感度。 是以当日吴明岳与傅娆华闹别扭出府后,周静姝便得了消息,打扮一番前去偶遇。 周静姝来到酒馆,见吴明岳正独自一人借酒消愁,想起薛姨娘给她的药,忽然心生一计。 她先是悄悄的在吴明岳的酒里下了蒙汗药,将他迷晕,之后带着他去了青·楼,又给他喝下加了药的酒,与他共赴云雨。 周静姝一开始是想带吴明岳去客栈的,但后来考虑到客栈来往的人不是那么多,他们很容易被注意到。可是青·楼人流量密集,又都是寻·欢作乐之人,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若当时吴明岳是清醒的,定能分辨出自己的身体状态是被下了药。但是他喝醉了,神志不清,根本无法控制行动,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待第二日他清醒过来,隐约记起昨晚的事,还以为是酒精的驱使,心中对周静姝甚为愧疚。 如今,他仍怀着这种愧疚感,不能不对周静姝负责。可却被傅娆华退婚,失去了心爱之人,急火攻心,痛悔交加,就把自己折腾病了。 薛姨娘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道:“姝娘,你糊涂啊!” 搭上了自己的名声和清白,只换来一个妾室的位置,可不是糊涂? 周静姝却不以为然:“虽然我只是妾室,可凭我的智谋和手段,定能笼络岳郎之心。傅娆华是正室又如何,我一定会把她踩在脚底下!” 况且,薛姨娘就是妾室,不也一样过的风生水起。待她大婚,让岳郎向周老爷求求请,薛姨娘又能回到周府,还是实质上的周府女主人。 所以,只要得了夫君的喜爱,妾室比正室也不差什么的,周静姝沉浸在得到了吴明岳的宠爱,过上幸福生活的幻想之中。 薛姨娘直到此刻才幡然醒悟,她的言传身教给女儿带来了怎样恶劣的影响和后果。 薛姨娘与周静姝母女二人在屋内说着悄悄话,未曾注意到门外响起的细微脚步声。 宋府。 一个婆子正站在宋夫人身边,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薛姨娘和周静姝的对话。 原来这婆子就是宋夫人暗中派去磋磨薛姨娘的,她一直监视着薛姨娘,见周静姝来探望她,便躲在门外偷听,未曾想竟听到了这样隐秘骇人的内幕。 宋夫人听着那婆子的回禀,忍不住快意的哈哈大笑:“薛姨娘母女两个还真是能折腾,我正恨着她们胆敢算计兰娘,想报复却无从下手,她们就自己做了蠢事送上门来了。” 宋夫人说着,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精光,吩咐道:“写张帖子送去傅府,邀请解元夫人明日过府一叙。” 周静容收到宋夫人的请帖,震惊又疑惑。 震惊于一向与她看不对眼的宋夫人居然有朝一日会给她递请帖,疑惑于宋夫人一向与她看不对眼,为什么无缘无故邀请她,莫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傅云深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便让周静容推辞不去:“就说你身体不适,或者家里有事走不开。” 还是周静容更为理智,冷静的分析说:“就算宋夫人对我不怀好意,也不可能把我叫到自己家里再对我做什么。所以,她也许是真的有事找我。” 傅云深犹不放心,甚至想出了让会功夫的世风女扮男装跟着周静容保护她的法子。 世风表示内心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他心里已经五颜六色到语言系统紊乱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么? 好在周静容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拒绝了傅云深的提议,让世风躲过了穿女装的劫难。 世风经此一事,默默的下定决心,他要教弦歌和雅意功夫,让她们保护二奶奶! 还不知道即将被世风展开魔鬼式训练的弦歌和雅意,跟着周静容来到了宋府。 周静容见到宋夫人,见她表情淡淡的端坐主位,有些许的陌生感。 虽然周静容曾和宋夫人多次交锋,但都是隔空,两人还从未如此正式的面对面过。 宋汀兰也在,她知道宋夫人邀请了周静容,就担心宋夫人会对周静容不利,所以赖着不走,想陪着周静容。 宋夫人知道宋汀兰在想什么,但她也能理解。 宋汀兰不仅与周静容志同道合,更曾在她的帮助下,不至被奸人抹黑名声。 所以宋夫人对于宋汀兰的行为并不气恼,只是道:“兰娘,我与解元夫人有些私事要谈,你暂且回避。” 宋汀兰坐着没动,嘀咕道:“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呀。” 周静容知道宋汀兰是在保护她,心中一暖,也劝道:“兰娘,我与夫人说完了话就去找你,可好?” 宋汀兰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但也没走远,就在院子里晃悠,等着周静容出来。 周静容这才看向宋夫人,问道:“夫人,您找我何事?” 宋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愉悦的笑了一下,却不自己开口,而是招了招手,让那来报信的婆子与周静容说。 周静容听完了整件事,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这是真的吗?” 宋夫人嗤笑一声:“不瞒你说,兰娘被薛姨娘母女算计,我怀恨在心。王婆子是我安插在你周府庄子里的人,专门看着薛姨娘的,对的她动态了如指掌。这事我告诉你了,至于你信不信,如何做,我就管不着了。” 周静容其实已经相信了,她早就觉得这件事发生的蹊跷,而且凭周静姝那品性,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 她只是有点不解:“夫人为什么要将此事告诉我?” 宋夫人垂下眼眸,吹了吹手中的热茶,漫不经心道:“我与周家不和,亦与傅家不睦,没必要掺和这两家的事。可我既已知道事情真相,不说出来又于心不安。你既是周家的人,也是傅家的人,告诉你不是最合适?” 其实宋夫人还有一点没说,就是因为这件事事关周静容的婆家和娘家,不管她怎么做,都是偏向一方而得罪另外一方,看着她痛苦煎熬的做选择,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第一百零五章 鹿死谁手 宋夫人想看周静容左右为难,备受煎熬,可惜她想错了。 周静姝虽然在血缘上与周静容是姐妹,可她从没做过姐妹该做的事。从前她对原主百般奚落欺压,现在和周静容更是相看两厌。 从感情上来讲,周静容还是和傅娆华更为亲近,所以她毫无心理负担的转头就“卖了”周静姝。 周静容回家后直接将这件事告诉了傅云深,就让他去伤脑筋吧,她还忙着鲛人传说的存稿和新漫画正月十五的条漫呢,哪有精力管那么多事。 可怜傅解元满腔才学,却要大材小用在女子宅斗这种事上。 傅云深做的第一件事是收集证据,他不是不相信宋夫人的消息来源,只是口说无凭,总要有人证物证才能在后面的谈判中占据主导地位。 虽然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但收集证据也只是耗费了些时间而已,因为周静姝是临时起意,所以留下了很多线索。 然后,傅云深将真相告诉了傅娆华。 他想着如果傅娆华坚决与吴明岳退婚,他就没必要插手这件事了。就让周静姝自生自灭去吧,反正她总会把自己作死的,何必牵连周静容呢。 周静容和周静姝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如果周静姝的名声不好,周静容一定会受到影响,而傅云深不愿周静容受到哪怕一点点的诋毁。 但如果傅娆华原谅了吴明岳,还愿与他履行婚约,这件事如何处理再另当别论。 当傅娆华得知真相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好像要将这段时日的委屈心伤全部发泄出来:“呜呜,周静姝怎么那么坏啊!我也不好,岳表哥被设计陷害已经很可怜了,我却还伤他的心,害得他病成这般模样……” 傅娆华的表现在傅云深的意料之中,毕竟酒后乱性和被下药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主动,后者是被动,差别可大了。 如果说傅娆华之前是对吴明岳酒后的情不自已感到失望,并对无辜受到牵连的周静姝心生怜悯,不愿三个人都痛苦所以选择了退出。 那么现在,她就是完全反过来,对被设计的吴明岳感到内疚和同情,对始作俑者周静姝痛恨不已。 “我要去看岳表哥。” 傅娆华哭了一通之后,突然站起身来,擦干了眼泪,十分坚定的说道。 如此,不用她表态,傅云深也知道她是放不下吴明岳了。 听说傅娆华前来探病,吴明岳的病立时好了一半。 他挣扎着起身,命人打水拾掇自己,眼里不再一片死寂,焕发出明亮的光彩。 吴家父母看到吴明岳这般情态,一边欣喜于他的病情好转,一边感叹,看来自家这个傻小子是彻底栽在他这个小表妹的身上了。 傅娆华是在傅云深的陪同下来探望吴明岳的,她本就因提出解除婚约致使吴明岳生病一事心里怀着愧疚,这会儿看到他形容枯槁的模样更是忍不住自责垂泪。 吴明岳一时有些慌乱,心中惴惴。娆娘是真的不喜欢他了吧,不然怎么见到他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哭了呢? 傅云深请吴母带傅娆华去别处平复心情,他则留下与吴明岳单独叙话。 傅娆华央求傅云深陪她一起来,就是为了让傅云深告知吴明岳真相,她可不好意思开口讲这种事情。 吴明岳听闻自己那日稀里糊涂的与周静姝有了肌肤之亲,竟然是周静姝设的一个局,震惊骇然不已。 他当然想不到,周静姝一个看起来知书达理的姑娘家,竟然会不知羞耻的做出这种事情。 傅云深不管吴明岳气的差点暴走,只问:“你打算怎么做?” 吴明岳的脸色气的涨红,激动的说:“既然此事是她做局设计我,我也是受害者,我便与她没什么情面可讲了。我必不会让她进吴家的门,给我和娆娘添堵!” 傅云深眸光微闪,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开口。 他认为,周静姝不会因为被揭穿了真面目就轻易妥协,周老爷更不会。 傅云深料的没错,吴家马上派人去了周府,说纳妾一事作罢,让周老爷第二日去县衙,两家一同取消已经登记的妾书。 周老爷懵逼又恼火,追问究竟为何。 送信的人只冷冷的道了句:“你女儿做了什么,她自己清楚。” 周老爷不傻,既然吴家有底气不要周静姝,定是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 周老爷想到自己也被信任的女儿蒙蔽其中,震怒之下责问周静姝。 周静姝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但她心虚畏惧的神情出卖了她,让周老爷意识到这件事确实与她有关。他稍微一想,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周老爷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这般恬不知耻,当即气的往周静姝头上砸了个茶碗。 周静姝额头流着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周老爷的腿坦承是她设计了吴明岳,哀求原谅。 周老爷被她哭的心软了,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怎能不管。 周老爷扶起周静姝,长叹一声,有些疲倦的说:“姝娘,事已至此,吴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了。爹送你去庙里住段时间,过两年再回来,以寡妇的身份,爹再为你寻户好人家。” 如果周静姝在这种情况下还嫁进吴家,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但若不嫁,她婚前失贞,是为不洁,遭人唾弃,不可能还有人愿意娶她。 可如果她是寡妇,就能掩盖婚前失贞这一事实。而且凭她的容貌才情和厚重的嫁妆,即便是嫁过人的身份,想要再寻一门好婚事也并不难。 这是周老爷为人父者,全心全意为女儿的未来做筹谋,可是周静姝却不领情。 她哭喊道:“我的清白已经给了岳郎,他凭什么不娶我?我一定要嫁给他!爹,求您帮帮女儿吧!” 周老爷恨铁不成钢:“那姓吴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非要嫁他不可?” 周静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快被自己满心的不甘和怨恨折磨疯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认输,被人看笑话。 她一定要进吴家的门,哪怕是爬也要爬进去。然后逆风翻盘,让吴明岳对她死心塌地,把傅娆华踩在脚底下,一雪前耻! 周静姝红着眼睛,眼里闪烁着疯狂而固执的光芒。 周老爷闭上眼睛,无力的挥了挥手:“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管你。以后的日子是苦是甜,你自己过吧。” 周静姝心中一喜,知道周老爷这便是答应了,满心欢喜的等着嫁给吴明岳,却忽略了她失去的是什么。 吴明岳本以为揭穿了周静姝的恶行,周家不会再提纳妾一事。没想到周家会向他施压,说他若是不纳娶周静姝,便将此事张扬出去,断了他的科举之路。 不论何种原因,夺了女子的清白却不负责,这种作风问题都会使他的品行受到质疑,从而被科举除名。 吴明岳气极,不顾病体找到周府门上,想要当面与周老爷理论。 周老爷已经对周静姝失望至极,他能帮她的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不想再掺和她的事,便避而不见,所以吴明岳只见到了周静姝。 吴明岳再见到周静姝,原本的愧疚全都转化成了愤怒和厌恶:“我是不会娶你的,你休想进我吴家的门!” 周静姝却不紧不慢的笑了笑:“哦,是么,岳郎是想为了我赔上前程?” 吴明岳被她那恶心的称呼和腔调气的咳嗽了两声:“是,我宁愿豁上前程不要,也绝不会娶你这毒妇!” “你!”周静姝没想到吴明岳这般硬气,竟连科举都不能威胁到他,一时又气愤又惊慌。 “岳表哥!” 两人正在对峙,忽听身后响起了傅娆华的声音,吴明岳忙转过身,只见身披桃红色披风的傅娆华正疾步向他走来,清丽的脸上挂满了担忧。 原来是傅娆华去探望吴明岳,却得知他来周府,便找了过来。 吴明岳看着傅娆华冻的通红的小脸,心疼的说:“天寒地冻,你怎地跑出来了?” 傅娆华从丫鬟手中拿过大氅,踮着脚为吴明岳披上,嗔怪道:“你才是,病还没好呢,再吹了冷风,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周静姝看着这二人在自己面前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妒火中烧,尖长的指甲硬生生将手中的帕子划破了。 傅娆华为吴明岳系好了大氅,这才神情淡漠的看了周静姝一眼,对吴明岳道:“岳表哥,我不介意你纳妾,让她进门就是。” 吴明岳生怕傅娆华误会,急忙解释道:“娆娘,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纳她为妾,也不会纳任何人为妾,你相信我……” 傅娆华冲他嫣然一笑,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岳表哥,我还想做官夫人呢,你不参加科举考试可不行,没必要跟这种人鱼死网破,不值得。” 接着,她走到周静姝面前,压低了声音,冰冷的挑衅道:“既然你这么想给岳表哥做妾,伺候我这个主母,我便如你所愿。之前我识人不清,对你百般忍让,不过是看在我二嫂的面子上罢了。可你恬不知耻,非要来招惹我,那就来吧,也好让你知道,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软柿子,可任由你拿捏。” 傅娆华这番话说的颇有气势,周静姝虽然被气到,却丝毫不畏惧,回以志在必得的冷笑:“好啊,那就各凭本事,看鹿死谁手吧。” 第一百零六章 生日礼物 周静容以为傅云深会想办法让周静姝不能嫁给吴明岳,没想到她最后还是进了吴家的门。 傅云深自然是有考虑的,若这件事情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吴明岳会被耽误前程,傅娆华与他休戚与共,也是受害方。周静姝会身败名裂,同为周家女,周静容势必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傅云深是乐于见到和平解决的局面的。 他并不担心周静姝在吴家继续作妖,伤害到傅娆华。她的真面目已经被揭开,与吴家撕破脸面到这种地步,难道吴家人还能容忍她兴风作浪不成?他也相信傅娆华有能力压制住周静姝,况且他还留了后手。 虽然吴明岳现在痛恨厌恶周静姝,但他们终究已经成为了一家人,也不排除周静姝在以后的日子里有能力扭转吴明岳对她的印象,获得他的怜爱,从而一步登天。 所以,傅云深暗中做了一点手脚。 他让给吴明岳看诊的大夫,提了句吴明岳此次生病的原因,与周静姝给他下的烈性春药在他体内留下了余毒有关,恐伤及根本,必须好好调养身体。 吴家父母闻听此事,心中痛恨交加,实实在在的恨上了周静姝。 其实,在吴家父母看来,周静姝给吴明岳下药尚在其次。反正这种事吃亏的终究是女子,她进门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不影响什么,他们至多会觉得她自甘下贱,心存厌恶而已。 但是如果因为她下药,伤害到了吴明岳的身体,吴家父母还能觉得这是一件无所谓的事吗? 当然不能,吴明岳可是吴家的独苗,周静姝为了一己私欲,竟险些害得吴家绝后,他们都恨死了周静姝,生吞活剥了她的心都有。 吴母早已掰响了手指头,等着周静姝送上门来,不怕她来,就怕她不来! 傅云深已经能够想象得到,周静姝嫁进吴家之后,面对的会是怎样备受磋磨的日子。 不过,这都是她自己算计来的,怪得了谁呢? 很快就到了傅云深的生辰,他早在前些时日就天天关注着周静容,心痒难耐的想套出她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 周静容很无奈,她不允许任何人把她精心准备的的惊喜变得无惊无喜好么? 于是在傅云深的生辰当天,周静容借故发了通脾气,将他赶出了世安院。 周静容窃窃的想着,先假意吵架,再奉送惊喜,这种套路想来傅云深这个古人是没有体验过的,应该能达到一个良好的效果。 傅云深被周静容赶出院子后,很是郁闷。 他还以为今日是他的生辰,周静容会对他格外温柔呢,结果却落得个被她不耐烦赶出门的下场。 傅云深一直在书房待到了晚上,气鼓鼓的等着周静容请他回去。然而,他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 还是到了晚间,傅老太太派了小丫鬟来请傅云深和周静容过去吃饭,傅云深这才不太爽快的与周静容同行,路上还赌气的不跟她说话。 席间,傅家众人都一一给傅云深送了生辰礼。 臻哥儿写了一副大字,连珠姐儿都磕磕绊绊的说了一番提前从傅春华那里学来的祝寿词,周静容却始终没有任何表示。 傅云深更是气郁,几次偷瞄过去,周静容只是面带浅笑,从从容容的没给他任何回应。 宴席散后,傅老太太单独留下了傅云深。 傅老太太拿出了一块流云松柏玉佩,那是傅老太爷生前从不离身的饰物。 傅老太太把这块玉佩送给傅云深,叮嘱他上京若是遇到麻烦,可持此物去找几位朝中大臣帮忙,并细细与他说了那几位大臣的姓名、官职,以及性格喜好。 那几人都是傅老太爷曾经教导过的学生,性情刚正仁善,尊师重道。傅老太太带着傅家举家搬迁时,旁人都因傅老太爷父子三人获罪而避之不及,他们却赶来相送,并赠以财帛。 如果傅云深遇到麻烦,向他们请求帮助,他们必会顾念旧情,伸出援手。 傅云深收好玉佩,与傅老太太告辞,走出了松涛院,刚走到院门口,便见周静容正在门外等他。 他原本还想矫情一下,可身体却先于大脑作出反应,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待感受到她的手温度冰凉之后,他又责备道:“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等着做什么,我又不会迷路。” 周静容略显愧疚的说:“我是想跟你道歉,我最近太忙了,没时间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不会生气吧?” 傅云深虽然因为多日的期盼落空而有点失望,但他也能理解周静容,反过来安慰她道:“你每日的忙碌我都看在眼里,这种小事不算什么,我怎会生气。” 可是当傅云深和周静容一同回到世安院,却被院中的景象惊呆了。 院中烛火通明,挂满了他的画像,有他手持书卷认真研读的,也有他晨起练剑衣袂翩翩的,还有他熟睡中的容颜…… 他大略的扫过一眼,这些画像足足有十几幅之多。 周静容松开他的手,跑到他的面前站定,笑嘻嘻的说:“傅云深,生辰快乐!” 傅云深顿觉失落的心情被填满,喉头发紧:“这些都是什么时候……” 他见周静容整日忙于漫画,可从未见到她作他的画像啊! 周静容得意的说:“当然是背着你偷偷画的喽,你不是总抱怨我不为你作画,现在这些都是你的啦,我可从来没为同一个人作过这么多的画呢!” 傅云深将视线从那些画移到周静容身上,定定的看着她如花的笑靥,心中涌过浓烈的爱意与感动。 他忽然大步向前,一把打横抱起了周静容,走进了屋内。 周静容有点懵,她还计划和傅云深品酒赏画,回忆往事,畅想未来呢,他把她抱进屋里干嘛? 傅云深将周静容放到床上,周静容不解的问:“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傅云深将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与她距离极近,轻声道:“我很喜欢,但是,你知道我更想要的礼物是什么吗?” 周静容好奇的问:“是什么?” 傅云深抬手抚过她的脸,柔声缱绻:“是你,容容,我想要的是你。” 周静容顿时老脸一红,如果她没想歪的话,傅云深说的“想要她”,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她猛地闭上了眼睛,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 傅云深看着她这副乖巧的模样,轻笑一声,吻了吻她的鼻尖,却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而是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药,和水服了下去。 周静容听见傅云深起身倒水的声音,疑惑的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他服药的一幕,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她不可置信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她觉得他的身体挺好的啊,怎么还得靠吃药…… 周静容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同床共枕那么久,他除了亲亲抱抱,从不越雷池一步。她还以为是自己没有魅力,没想到原来他竟然?! 周静容立时同情又心疼,劝慰他道:“傅云深,你别乱吃这种药,对身体不好。生病了就看大夫,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夫妻,风雨同舟,我会陪你一起渡过这个难关的。” 傅云深愣了一下,转而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怎么,你以为我有隐疾,吃的是助兴的药?” 周静容眨了眨眼睛:“不然呢?你别担心,跟我说实话,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我绝对不会笑话你的。” 尽管怀疑他有隐疾,可是她的眼里并没有嫌弃,只有满满的担心。 傅云深有些好笑,又十分感动,如实道:“其实我吃的是避孕的药。” 他说完,又赶紧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你年纪还小,不宜受孕……” 周静容愣愣的看着傅云深,一时反应不过来。 古代人不是都很在意子嗣的么,女孩子十几岁就嫁人生孩子是常态,甚至成亲之后如果没有很快怀孕,还会被婆家嫌弃。 周静容也觉得自己这个按照现代年龄计算尚未成年的身体还没发育好,加之她在心理上也没做好要当妈妈的准备,所以一定要采取避孕措施。 可是碍于古代的不发达,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悄悄计划在事后喝避子汤,没想到被傅云深抢先一步。 傅云深因为在意她的身体健康,打破了传统观念的束缚,带给周静容的不只是感动,还有震撼。 她仍沉浸在这种震撼中,喃喃的问道:“所以,你一直没与我圆房,是担心我怀孕对身体不好?” 傅云深有些不好意思跟她讨论这种话题,含糊的应了一声:“咳,嗯。” 周静容又担忧起来:“你吃的这个药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啊?” 傅云深见周静容一门心思的关心他,心里暖暖的,暂时放下了羞涩,耐心的解释道:“这药是我从一位老大夫那里得到的,安全有效,不会对身体有害。” 傅云深没好意思说,他几经周折才找到那位老大夫,求取到这药,今日刚刚拿到手,不然他早就…… 周静容“哦”了一声,又有些别扭的问:“那,那你以前和别的女子,也会这样为她着想吗?” 傅云深不解的反问:“什么别的女子?” 周静容眼神闪烁,提起那个被原主打了一顿的丫鬟有些心虚:“就是那个谁,被我打了一顿的,你的通房丫鬟。” 傅云深有些惊讶:“你从哪里听说她是通房丫鬟的?她只是普通的丫鬟,祖母曾提过一句而已,我并未收用。” 周静容心里轻轻的松了口气,她果然还是在意这件事啊。 为了掩饰这种心情,她故作轻松的干笑了两声,脑子一轴,道:“所以,你没有经验喽!” 傅云深脸色一黑,这女子怎么总是能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成功的挑衅到了他,冷笑一声道:“呵,放心,我研习过很多本春宫图,很有经验,不信你试试。” 周静容和傅云深抬杠惯了,下意识就不甘示弱的接了句:“我也看过很多动作片的好不好!” 周静容说完,愣了两秒钟,接着脸色爆红,猛地埋起头装鹌鹑。啊呸,这种事很光荣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傅云深虽然没听懂她说什么,但看她那心虚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难得见她还知道害羞,心情愉悦的低声笑了起来。 夜,缠·绵而漫长。 次日一早,傅老太太就听到了世安院昨晚要水的消息,眉开眼笑的吩咐落扇给周静容准备补品。 周静容刚刚起床,就收到了傅老太太派人送来的爱心炖品,顾不得腰酸背痛,羞恼的重新钻回被窝,把自己裹了起来。 古代生活就是这点不好,一个家里住着的人,有点风吹草动满院皆知,一点隐私都没有! 周静容心情郁郁,她今日不能出门,没脸见人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上京赶考 二月已至,傅云深打点行囊,准备进京。 吴明岳因大病初愈,身体尚孱弱,打算过段时间再走,便不与傅云深同行。 其实他也有私心,他刚刚和傅娆华和好,还想与她多相处一段时间,稳固感情。 然而傅娆华现在却没有那么多心思谈情说爱,她研制的发膏已经初见成效,想要一鼓作气,在周静容离开之前做出成品,投入量产。 周静容见她干劲十足,干脆将醉花阴托付给她管理,这样也方便她和调香师一同探讨研制新品,而原本醉花阴的管事正好调去在水一方填补秦桑的空缺。 傅娆华这下更忙了,捋顺账本,熟悉日常工作,向周静容讨教突发事件的应对机制,十分尽心,就更没有时间见吴明岳了,令他很是郁闷。 周静容欣慰的对她说:“娆娘,你变了很多。” 傅娆华的性格虽然活泼开朗,但是她并不自信。这也是这个时代女性的通病,社会地位被男性压制,又常年困于后宅,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思想格局难免会有些狭隘。 可是现在,傅娆华的身上很明显的散发着自信的光彩,为她增添了一层不容忽视的气质。 傅娆华笑着说:“娘也说我长大了呢,说起来,二嫂,我还要谢谢你。” 周静容有些诧异:“谢我?” 傅娆华用力的点了点头,看着周静容的神色带着些热切的感激和崇拜:“是你带我出门,让我见识到了外面世界的热闹繁华。也是你鼓励我,让我发挥特长,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我走出后宅才发现,原来世界很大,我以前烦恼的那些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经过周静姝一事,我发现我是介意岳表哥纳妾的。只是以前我会妥协,会碍于名声和世俗的看法假装大度,得到的不过是自苦而已。但是以后我不会再委屈忍耐,周静姝是个意外,我不会让这种意外发生第二次。我也不怕再发生什么,就算离开任何人,我都有安身立命的资本,日子不会过不下去。二嫂,是你让我获得了更多的勇气。” 傅娆华所说的勇气更应该叫做底气,底气不一定是物质给予的,更强大的底气是精神上的富足。 只要足够优秀,不必畏惧任何人任何事的来去。有句话说的好,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傅娆华不仅成长了,更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蜕变。周静容相信她的内心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因为她懂得为自己创造幸福,而不是一味依靠别人。 忙碌了几天,傅云深打点好了行装,周静容也交待好了铺子里的事,再加上秦桑,三个人带着几个近身伺候的丫鬟小厮和马车夫一同上路了。 傅老太太不放心,让傅誉带人将傅云深等人送到京中。 傅云深假意答应,待傅誉将他们送出了浦河县,就让他回去了。傅家全是老幼妇孺,没有成年男性保护她们,傅云深又怎能放心。 赶路的艰苦日子正式到来,周静容一早就预料到了这趟长途旅行不会很舒服。 因是冬季,天地间一片苍茫,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色。天气寒冷,也不能下车游玩,甚至连车窗都不想打开。 马车虽然宽敞,铺了羊毛毯和软被,架着火炉,可日日困在这方寸之地,让周静容有种被装在了晃晃悠悠移动的盒子里,手脚伸展不开般的憋屈难受,这令她无比怀念现代的交通工具。 尽管已经想到会有诸多不便,但处于热恋中的人,感性总是大于理性的。一想到要和傅云深分别那么久,周静容还是义无反顾的答应陪他一同上京赶考。 赶路的日子枯燥无趣,好在傅云深早有准备。他拿出了棋盘,打算教周静容下棋。 周静容还以为傅云深准备了什么好玩的,一看见围棋,顿时兴致缺缺。 倒是秦桑跃跃欲试,她曾为艺伎,研习过琴棋书画,比有些名门闺秀还要精通。 傅云深和秦桑对弈,两人一边切磋棋艺,一边给周静容讲解其中的门道。 可惜,这两个师父如此尽心,也没能让周静容这个徒弟顺利出师。 玩惯了电子游戏的周静容实在无法领悟下棋的乐趣,棋盘上的智力博弈,无声的刀光剑影对她来说太过平淡,哪有游戏里面和队友通力合作,刀刀见血的厮杀来的畅快有趣。 她看着看着,就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结果到了晚上,白天睡多了的周静容就失眠了,她翻来覆去难以成眠,把已经快要入睡的傅云深都吵醒了。 傅云深按住她,翻身撑在了她的上方,低哑的声音格外暧·昧:“既然睡不着,不如我们来做些有助于入眠的运动吧!” 周静容拦住傅云深不老实的魔爪,警告道:“秦桑就住在隔壁,你给我老实点!” 这里只是途中一间用来临时歇脚的驿站,简陋的很。周静容甚至觉得那层薄薄的墙壁用力一推就会碎掉,隔音效果就更不用想了。 傅云深将双手覆在她的耳朵上,眉眼含笑:“没事,她听不见的。” 周静容冷笑一声,一脚将傅云深踹下了床,掩耳盗铃,你当老娘是傻子? 次日,精神饱满的周静容终于想到了一个解闷好玩的游戏来打发时间,那就是狼人杀! 她把秦桑、弦歌、雅意、世风、言风,以及跟着秦桑的小丫头玉露都叫到了自己乘坐的马车上,召集大家和她一起玩狼人杀,毫不理会昨晚被踹下床的傅云深在她身边无声的散发着怨念。 在这个玩了一天都没觉得腻的游戏的陪伴中,一行人一路欢声笑语,终于在晚上抵达了城镇,在正规的客栈落了脚。 周静容顾不上旅途的疲惫,先大快朵颐了一顿,就拉着秦桑出去逛夜市,接着扫荡小吃街。 周静容只管在前面买买买,傅云深跟在后面不停的付钱,世风和言风则跟在他左右拎着大包小包。 傅云深看着脚步欢快的周静容,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这种给媳妇花钱的感觉太爽了有木有! 世风和言风都表示并没有,是肉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为什么要把钱给女人乱花? 看看二奶奶都买了什么,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小饰品,光是糖人她就买了十几个,真是败家啊败家! 周静容可不知道她已经被世风和言风贴上了“败家”的标签,正和秦桑说着那个竹篾编成的花篮很好看,旁边忽然有人经过撞到了秦桑,害她险些摔倒。 周静容忙扶住秦桑,刚想唾弃一下撞了人却不道歉的人,秦桑突然大惊道:“我的钱袋不见了!” 刚刚撞到秦桑的人听见她的声音,马上加快了脚步,想要混进人群中。 周静容警惕的看过去,一眼便捕捉到了那个身影,她一个大跨步上前,伸长手臂拽住了那人的衣袖。 那人显然没想到会被人拉住,先是一愣,继而猛地甩开了周静容,抬腿就跑。 周静容下意识的就追了上去,她每天都跑步来锻炼身体,所以这会儿即便是追一个男子,也没有落于下风。 可那人似乎是个惯犯,又极为熟悉地形,靠着左拐右拐和天黑的隐蔽,最后还是把周静容甩开了。 周静容这才意识到,她跑的太远了,不仅跟丢了人,还稀里糊涂的走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冬日的夜晚阴沉沉的,不见月亮,偏僻的小巷也没有店铺人家,自然也没有灯笼照明,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 周静容有点害怕,她扶着墙壁摸索着向前走,却忽然看见巷口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慢慢的向她走过来。 周静容立刻停住不动,身体紧紧的贴在墙壁上,不敢出大气,怀疑那人就是她追的小偷,不然谁没事会往这种黑漆漆的地方走,便悄悄攥紧了拳头。 待那人影近前,周静容毫不客气的先发制人,一拳挥出去,也不知打到了哪里,只听那人闷哼一声。 周静容接着手脚并用的攻击,许是因意外来不及还手,那人只顾着哎呦哎呦的叫,慌乱中还摔倒在了地上。 周静容用膝盖抵住那人的后背,半跪在他身上,用手臂锁住了他的脖颈,大声喝道:“小贼,快把钱袋交出来!” “咳咳,女侠,你认,认错人了,在下,不是贼!” 那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因一只手被压在了身下,反抗不得,只好腾出另外一只手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 微弱的火光在这片浓重的黑暗中显得微不足道,似乎很快就会被吞噬殆尽,却足以让周静容看清楚眼前之人的容貌。 那人也看清楚了周静容,惊讶之中带着欣喜:“咦,女侠,周姑娘,哦,不对,应该是傅夫人。抱歉,我总是叫错。” “程公子?!” 周静容也很惊讶,被她当成小偷暴打了一顿的人竟然是程斐,真是无巧不成书。 第一百零八章 路遇劫匪 傅云深只是付个钱的功夫,转眼就不见了周静容的身影。 他大惊失色,几步追上了正提裙向前跑的秦桑:“她人呢?” 秦桑也是又焦急又惊慌,抬手指向周静容去往的方向,声音颤抖:“去追赶盗我钱袋的贼了!” 傅云深朝着那个方向一阵疾跑,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好似隐约看见了一角周静容所穿的藕色衣裙,可转眼就没入人群不见了。 傅云深心急如焚,生怕周静容遭遇不测,带着世风等人到处寻找,却一无所获。 他正打算连夜去敲府衙的大门,让官兵帮忙找人,却见周静容和一个男子一同迎面而来。 周静容看到傅云深,开心的向他挥了挥手,习惯性的想跑过来。可是她的脚刚抬起来,身子就歪了一下,还是她身边的程斐扶了她一把,才使她不至摔倒。 傅云深没有注意到程斐,满心满眼都是周静容。 他像一阵疾风卷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用力的抱着,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开了口,那些句子却全都哽在了喉间。 周静容原本有些激昂的心情,在感受到傅云深身上散发的紧张担忧的情绪后,也慢慢沉淀下来,后知后觉的心虚:“傅云深,你是不是担心我了呀?” 傅云深没有说话,却将她抱的更紧了,紧到周静容觉得有点疼。 但她没有挣扎,而是柔顺的任他抱着,抬手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傅云深,我没事。” 傅云深缓了很久,才从那种以为会失去她的紧张恐惧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慢慢平复了心情,千言万语汇成浓烈而又轻淡的一句:“嗯,没事就好。” 傅云深放开周静容,才注意到她有一只脚微微抬着不敢落地,当即面色一沉,就要俯下身去查看:“腿怎么了?” 周静容忙扶住他,解释道:“扭了一下,没什么事。” 她说着,拽着他的衣袖,示意他看过去:“这位是程斐公子,你还记得他吧?” 程斐忙施礼道:“傅兄安好,自去岁一别,已过去半年了。” 傅云深回了礼,这才看见程斐的脸上有几道青红的淤痕,似是被重击所致,眸色微闪,不知所想。 周静容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讲起了刚才发生的事,解了傅云深的疑惑:“程公子也是上京赶考途径此地,还和咱们住在同一家客栈呢,巧吧?更巧的是,我追窃贼到了巷子里,他迷路也走到了那里。因是天黑,我没看清人,竟把他当成窃贼给打了……” 周静容巴拉巴拉的声音在耳边响个不停,傅云深不觉得吵,只觉得她的声音像天籁一般美妙,令人如痴如醉。 她还在,真好。 周静容轻轻推了推他:“你有没有在听啊?” 傅云深随意的应了一声,道:“外面冷,我们早些回去吧。” 周静容点了点头,刚要抬脚就感觉一阵失重,被傅云深稳稳的抱在了怀里。 她也不矫情,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乖巧温顺。 秦桑也赶了过来,见到周静容没事,原本提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可忍住的眼泪却崩了盘:“你说你一个柔弱女子,逞什么能去追那凶神恶煞的窃贼?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可若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要如何安心!” 周静容听着秦桑的一通哭诉责备,又是后怕又是心虚。 她确实是逞能了,未曾考虑到对方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仅凭一时意气就追了上去。如果出现在小巷里的不是程斐,而是穷凶恶极的歹徒,也许被暴打一顿的人就是她了。 不过周静容也就惊怕了那么一小下,毕竟没有真的遇到危险,她转头就忘了,并没有很在意。 待回到了客栈,她还兴致勃勃的想要召集大家再玩几局狼人杀,被傅云深冷眼一横,只能弱弱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经过了一天的奔波,周静容也很疲惫,她先行沐浴之后就躺进了被窝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刚刚进入梦乡,就感觉到一阵窒息,好像被人堵住了口鼻,无法呼吸。她下意识的挣扎起来,却被人钳制住了手脚。 她瞬间清醒过来,发现作怪的人正是傅云深。 他堵住了她的唇,令她呼吸不顺,又轻易的就钳住了她那两条纤细的手腕,使她动弹不得, 傅云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刚刚洗漱回来,就看见周静容已经睡着了,不禁大为恼火,她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呢? 周静容用力的挣扎了几下,傅云深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 周静容赶紧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拍着胸口顺了顺气,一双美目含娇带嗔的瞪着他。 傅云深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眸色温柔,声音却十分严肃:“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有多危险?” 周静容轻松的说:“知道,可是我很幸运,并没有遇到危险啊!” 傅云深被她这不知悔改的模样气的心肝疼,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惩罚似的咬了一下。 周静容瘪了瘪嘴,委屈的不得了,娇滴滴的拉着长音:“疼~” 傅云深心头一软,语气也柔和下来,谆谆教诲道:“今日,你处于闹市之中,我又跟在你身后,你为何不大声呼救,反而独自一人追赶窃贼?万一那窃贼持有凶器,或有同伙,你该怎么办?记住,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大声呼救,切莫追赶,银子丢了就丢了,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明白吗?” 周静容眨巴着眼睛看着傅云深,觉得自己就像做错了事被父母训斥的小孩子。 她抬起双臂揽住他的脖颈,俏皮道:“傅云深,老实说,你不是二十岁,而是四十岁的老头子吧?” 傅云深眸色渐深:“说我老?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周静容秒懂他的言外之意,撒娇道:“我累了,想睡觉。” 傅云深却不吃她这套,动作不停,似笑非笑道:“累?你追着窃贼跑了几条街不嫌累,现在倒是累了?” “我,唔……” 周静容还想分辩几句,却被傅云深堵住了唇,没一会儿脑子就变成了一团浆糊,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了。 次日一早出发,尚在沉沉睡梦中的周静容是被傅云深抱上车的,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秦桑见状,便留在了自己的马车上,没过去打扰她。 程斐只带了一个书童,这会儿也正要出发,便与傅云深等人顺路同行。 如果不是马儿受惊,马车猛的震动了一下,周静容也许会一觉睡到晚上。 傅云深扔下手中的书,伸手揽住被惊醒的周静容,另一只手护住了她的头部,他的后背却狠狠的撞到了车壁。 傅云深黑着面色怒道:“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却听见外面响起了刀剑相撞的声音,接着言风慌慌张张的大喊道:“爷,有劫道的!” 傅云深紧蹙眉头,并未慌乱,镇定的吩咐道:“问他们要多少银子,给他们便是。” 车外,世风手持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横在为首的蒙面黑衣人的脖子上,不卑不亢,好言好语:“几位英雄有话好说,我们不过是途经宝地的旅人,您若求财,我们也愿破财免灾,说个数就是。” 那黑衣人没想到会被世风拦下,一时愣怔,这才给了世风说话的机会。 可是他根本不理会世风说了什么,反应过来后便扬剑劈开了世风的剑,接着向世风的胸口刺过来,剑风狠辣,招招致命。 世风身手极佳,身轻如燕的向后退了数步,避开那黑衣人的夺命招,接着眼中一凛,开始进行反击。 那黑衣人许是以为世风只是个花架子,一时轻敌,落了下风,被世风直接挑断了手筋脚筋,躺在地上抽搐不已。 另外十来个黑衣人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三个人一同袭向世风,纠缠住他,另外几人则分散开来,直奔几辆马车而来。 在马车里的傅云深和周静容已经透过车窗看见了这一幕。 那黑衣人身上的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流,喷洒在雪地上,像是朱砂在洁白的宣纸上泼洒出的水墨画。甚至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周静容还能看见那滚烫的鲜血冒出的热气。 周静容何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吓得差点尖叫起来。 傅云深抬手覆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边沉着有力的安抚道:“别怕,闭上眼睛,我去去就来。” 周静容明白,在他们这一行人中,也就只有傅云深和世风是真正的练家子,有了他的加入,他们的胜算才能更大。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是实打实的拼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们必须要赢。 周静容紧紧的闭着眼睛,强压下心中的惧意和对傅云深的担忧,颤抖着点了点头。 傅云深捧起周静容的脸颊,在她的双眸上印下轻轻一吻,义无反顾的跳下了马车。 第一百零九章 杀机四伏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停了下来,一切尘埃落定。 周静容才没有那么听话,她早就睁开了眼睛,透过车窗向外张望着,紧紧的盯着傅云深的身影,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她全部的心神。 黑衣人在傅云深和世风凌厉的攻势下,以及言风、程斐和几个马车夫的配合围攻下,逐渐落败,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 还有两人见大势不妙,便逃之夭夭。傅云深等人势单力薄,便没有去追。 周静容第一时间跳下马车,飞奔到傅云深身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傅云深却将她拉开,他的身上沾染着血迹,满身血腥气,怕熏到她,柔声安抚道:“没事了,别怕,外面冷,先回马车上等我。” 周静容忽闪着泛着水光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傅云深,关切道:“你受伤了吗?” 傅云深摇了摇头,温声道:“没有,快回去。” 周静容倔强的拉着他不肯松手:“我陪你!” 傅云深无奈的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宠溺的轻笑了下:“听话。” 两个字就让周静容妥协,闷闷的应了声:“好吧。” 在秦桑的陪伴下,周静容一步三回头的回望着傅云深,暂时先回到了马车上。 傅云深带着世风和言风等人查看了一番这些黑衣人,除了最开始被世风挑断了手筋脚筋的人还活着之外,其余人都咽了气。 傅云深还想从这人口中问出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为何而来。可这些黑衣人显然是死士,这人见同伴全部殒命,也咬碎藏于牙后的毒药自尽了。 傅云深又检查了一下这些黑衣人的体貌特征,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标记,依旧没有得到一丝有用的线索。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报官都不行,傅云深只好指挥着众人将这些黑衣人草草埋葬,然后继续赶路。 傅云深进了马车,周静容立刻凑上前去,伸手就去解他的衣带。 傅云深忙按住她的手,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却并不影响他打趣道:“看来,是我昨晚不够努力啊,夫人。” 周静容被他调侃的红了脸,轻捶了他一下,嗔道:“你想什么呢!” 接着,她一本正经又不容置疑的说:“脱衣服,我要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傅云深哭笑不得,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都说了没有,我有没有受伤,自己还能不知道么?” 周静容却眼尖的捕捉到他掩藏在袖中的手腕上有一条轻微的血痕,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又不敢太过用力,急的大喊道:“你受伤了!你还说自己知道,你知道什么呀?” 傅云深尴尬的没了声音,那只是一点小伤而已,他是真的没感觉到。可见周静容如此紧张,他也不敢说什么。 周静容赶紧拿出了备用的药箱,用伤药和巾布帮他包扎了伤口。 因为没能发现这道伤痕,傅云深被周静容列入了失信名单,只得乖乖的脱了衣服让她检查一番,以确认他的身上没有其他伤处。 傅云深万分郁卒,他衣服都脱了,却只能看不能吃,能不卒么? 见傅云深真的没有受伤,周静容松了口气,这才好奇的问起:“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周静容想起刚才的场景,仍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那可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命案现场啊,还那么血腥凶残! 那些黑衣人拦路,难道是为谋财害命吗? 傅云深面色凝重,声音也很沉重:“他们不像是劫匪,更像是杀手。” “杀手?”周静容大惊,万万没想到这个在她的认知里只存在于二次元的词汇,会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 傅云深冷静的分析道:“劫匪虽然凶悍,却只为谋财,我们不反抗,主动交银子,他们应该很乐意才对。可刚刚那些人,面对我们要给钱的提议不为所动,只一味攻击,杀招毕现,很明显是为杀人灭口而来。” 周静容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有人要杀他们?! 傅云深以为她是冷的,忙扯过被子将她裹了起来,然后收进怀中。 周静容像个蚕蛹似的被傅云深抱在怀里,顾不得无奈,又问道:“那他们会是冲谁来的呢?” 他们这一行人里分为三拨,她和傅云深,秦桑,程斐。杀手到底是为杀谁而来,还真是说不清楚。 傅云深摇了摇头,有些遗憾:“不知道,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线索。” 周静容灵机一动,推测道:“会不会跟生意有关?” 她说的生意当然不是自己的那点小本生意,而是傅云深的生意。 傅云深自创的酒店天香楼是全国连锁,各地都有分店,还向周静容学习了会员制度,颇得上流社会的青睐,中下层人士也以去天香楼消费为荣,使其成为了行业标杆。 除此之外,傅云深的产业还涉猎甚广。其中,茶叶是利润最高、也是做的最大的生意,垄断了几乎一半的市场。 茶在这个时代是可以媲美柴米的生活必需品,上至皇家,下至普通百姓家,都会每日饮茶,以茶为水。 因其社会地位的崇高,还衍生出了茶道,茶文化,茶礼仪等。 茶叶的消费群体不只针对某个人群,而是全社会的每一个家庭,可见其市场之广,利润之大。 所以,若是生意上的对手与傅云深有商业竞争,或是眼红他独享这么大一块蛋糕,想要置他于死地,也是有可能的。 傅云深不知想到了什么,久久的沉默不语。 由于路上与杀手缠斗花费了些时间,傅云深等人未能在天黑以后赶到下一个城镇。好在路上还有驿站,虽破旧不堪,常年人迹罕至,总算还可躲避风雨。 周静容躺在床上,总觉得心慌,不安的说:“那些杀手一击不中,会不会趁夜再来?” 傅云深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安心睡吧,我已安排了人轮流守夜,不会有事的。” 周静容在傅云深的安抚下慢慢陷入了沉睡,然而她的担心果然应验。 夜半,周静容被一阵刀剑相撞的声响从睡梦中惊醒。她猛的坐起身,下意识伸手去找傅云深,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周静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慢慢摸索着走下了床,不敢点燃烛火,怕引起注意,只能摸黑在屋子里到处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 她找到了一个烛台,这驿站简陋,烛台也简便,上面只有尖针用来插蜡烛,并无托盘,倒是方便当作武器防身。 她将上面的半截蜡烛拿掉,握着烛台悄悄走到了门后,提心吊胆的躲藏起来。 不多时,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正在被追赶。 周静容不敢轻易开门,只得捅破了窗纸去看,可是外面同样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忽听有身体倒在门口的声音,接着有人低声问道:“嫂夫人可在?” 那是程斐的声音,周静容放下心来,忙将门闩打开,也压低了声音道:“程公子,快进来。” 程斐忙闪身入内,解释道:“我见有个黑影鬼鬼祟祟的去往你房间的方向,便跟过来从背后偷袭,也不知他死了没有。” 周静容低低的道了声谢,不敢高声交谈,重又将门闩放好。 程斐见状,也不再说话,学着周静容的样子,顺手拿起了一个陶罐,也藏在了门后。 周静容刚将门关好,便又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 那人似是见到同伴倒在地上不知死活,为发泄情绪,杀气腾腾的一剑便将紧闭的门劈开,大步跨了进来,寻找活口。 周静容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烛台,做出防备的姿势。 程斐看准时机,故伎重施,猛的从背后将陶罐砸到了那人的头上。 陶罐砸了个稀碎,那人也应声倒地。周静容松了口气,又唯恐有人闻声而来,堪堪将门掩住。 她正想和程斐商议一下,要不要搬张桌子将门抵住,脚腕忽被一只大手握住,猛的向下一拽,便跌坐在了地上。 原来那人只是没防备,一时被陶罐砸的有点蒙,并未晕死,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 周静容奋力挣扎,程斐也猛的扑上来,与那人扭打一团。 近身搏斗不宜用长剑,那人便也舍了武器,直接用铁锤似的拳头往程斐身上招呼。 程斐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专业杀手的对手,没几下就被对方死死的掐住了脖子,怎样也挣脱不开,嗬嗬的发不出声音。 周静容情急之下,挥舞着烛台连砸带刺。 程斐顿觉颈间一松,整个人倒在地板上,弓着背蜷缩起身体,大口大口的用力呼吸,汹涌而来的空气直戳的他肺管子疼。 周静容也感觉到了那人似乎被击中了要害,因为有一股温热黏稠的液体喷溅到了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慢慢的向下蠕动。 那人没了动作和声响,周静容的大脑也一片空白,全身僵硬。 傅云深提灯上楼,却见门口倒着一个黑衣人,心中一窒,狂奔进房间,只见周静容正瘫坐在一个黑衣人身边,满脸血污,绸白的寝衣也被鲜血浸染。 看见傅云深,周静容的眼珠动了动,表情木然的看着他:“傅云深,我杀人了。” 第一百一十章 明枪暗箭 傅云深心脏一窒,又锥又刺,心疼与悔愧交加,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若不是他思虑不周,当初多带些人,也不会在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人手如此捉襟见肘,使她置于危险之中,让她承受了这样沉重的负担。 傅云深跌跌撞撞的走向周静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他绷紧了全身的每一寸骨骼肌肉,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但实际上动作却很轻柔,生怕她会一碰就碎掉。 傅云深抱着周静容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想要检查她哪里受了伤,却被她满身的鲜血吓得颤抖着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周静容缓了缓神,有气无力的说了句:“不是我的血。” 傅云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搭在她身上的手能感受到自她身体深处传来的颤栗。他不顾她身上的脏污,轻轻的拥住了她,希望能给予她安慰和力量。 他知道,她虽然没有哭,但是她面对这样的情形一定害怕极了。 周静容越过傅云深的肩膀,看见世风正蹲在地上探那黑衣人的鼻息,轻声问道:“他死了吗?” 世风在那人的伤口处快速的点了几下,以封穴法止血,转头对周静容道:“二奶奶,他没死,还有气呢。” 周静容听见这话,顿时卸下了心头重担,紧绷了许久的身体一松,软趴趴的靠在傅云深身上,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傅云深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不让她再去看那黑衣人,头也不回的命令道:“务必将他救活,我要活口。” “是。”世风应了一声,先是掰开了那人的嘴,将他藏于牙后的毒药取了出来,又让言风拿了伤药,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因那人伤重,不宜搬动,傅云深便抱着周静容另寻了一个房间休息。 弦歌和雅意帮忙把床铺好,伺候着周静容沐浴,换下了血衣。 两人今晚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没了平日的活泼。见周静容神不守舍的模样,更是不敢多说什么,以免刺激到她。 傅云深去别处清洗了一番,洗去了满身的血气,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方才回房。 他回来的时候,见周静容坐在床边,屈起双膝,将头埋在腿上,弦歌和雅意正在帮她绞干头发。 他自弦歌手中接过巾布,示意二人退下,亲自给周静容擦拭头发。 傅云深帮周静容擦干了头发,见她仍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便随手将巾布扔在桌上,两条长腿将缩成一团的周静容整个圈进怀里,抱着她轻轻的晃着,柔声安抚道:“容容,你不必害怕,亦不必自责。那人是杀手,手里说不定沾了多少条人命,你便是将他杀了,也是替天行道。况且今日之事,你若不反抗,他必会对你痛下杀手,你只是自保而已,并没有错。” 周静容全都明白,那人穷凶恶极,她是正当防卫;这里也不是人人平等的现代,而是可以替天行道、行侠仗义的古代。 可是她成长的环境是尊重生命的,受到的教育是众生平等,这些观念刻在她的骨子里难以磨灭。刚刚那种差点扼杀了一个生命的感觉令她心有余悸,心情十分沉重低落。 周静容终于抬起头,却是疑问道:“那个人真的还活着吗?” 她不懂身体结构,也不懂医学知识,可是她有常识。当时那人的血喷溅到了她的身上,说明她刺到了他的动脉,动脉的出血量甚至可能直接致人死亡。 在医学技术并不发达的古代,此处又找不到大夫,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那人真的还能活吗? 傅云深摸了摸她的脑袋,非常肯定的回答道:“我让世风给他服用了续命丹,明日我们先行,让世风带人折返距离这里较近的城中寻医。我保证他不会死的,我也需要活口,问出刺杀我们的幕后主使是谁。” 周静容听到续命丹这几个字,有种看修仙小说的感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她转念一想,这里还有男性可以吃的避孕药呢。 也许不是古代的技术不发达,而是时间太过漫长,很多药物灭绝了,很多东西也都失传了。 傅云深见周静容不再钻牛角尖,暗暗松了口气。 续命丹确实有续命之效,不过却是虎狼之药,只能吊着一口气罢了。平时多用在即将离世之人的身上,等待见亲人最后一面的时候。 傅云深并不在意那人的死活,但他绝对不能让那人死在周静容面前,给她造成心理阴影。 经过了一天的奔波以及刚刚的惊吓,周静容万分疲惫,在傅云深的轻哄下渐渐沉睡。 到了第二天赶路的时候,周静容才想起来问昨晚的事:“还是不知道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吗?” 傅云深却说出了令人震惊的发现:“昨晚偷袭我们的人,和白天刺杀我们的人,并不是同一伙人。” 白天的杀手身上没有任何标记或特征,他们很有可能是被豢养的死士,专听其主人的命令。 而昨晚的杀手身上有统一的火轮状的标记,应该是一个杀手组织。 但至于这两伙人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受同一人指使,暂时还无法确定。 经过了两场刺杀,众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和紧绷。 周静容更是没了玩游戏和睡觉的心思,一直跟在傅云深身边,紧紧的抱着他,生怕他会消失不见似的。 一上午平安度过,中午车队停下休息,众人在各自的车上补充了食物和水分。 再度启程时,却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嘶扬的马鸣,轰隆的马蹄声溅起的雪雾迷茫,似乎有很多人正在骑马疾行。 周静容用力的握着傅云深的手,如临大敌般的紧张。 傅云深却露出轻松的笑意,安抚道:“别怕,应当是我们的人。” 原来昨天有杀手出现之后,傅云深就紧急向他们要去往的丰平郡飞鸽传书,那里有他的铺子和心腹,让人前来增援。 但由于路程较远,加之丰平郡昨日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行路艰难,他们这才到的晚了。 待这些人行至眼前,雪雾渐渐散开,周静容看着带头的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竟然是叶西扬! 傅云深也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叶西扬,略显诧异:“语堂,你怎在此处?” “来接你上京啊!” 叶西扬翻身下马,冲着傅云深扬了扬狭长的眉,颇像是个浪荡公子。但这并不影响他此刻在众人眼中伟岸的形象,如救星降世。 叶西扬不仅带来了自己的护卫,还带来了官兵。原是郡守听说镇国公世子的好友遭遇刺杀,为邀功特意调动了官兵前来协助捉拿刺客。 路上,傅云深方才得知,叶西扬才不是来接他的,而是为了接秦桑。 他知道傅云深一行人会路过丰平郡,便在此处等候,未曾想竟接到了他们遭遇刺客的消息,赶忙带人迎了过来。 有了叶西扬带着官兵保驾护航,一行人安稳的行至城中,入住天香楼。 官兵早已将天香楼围的水泄不通,进出人员都严格排查,保证不会有杀手浑水摸鱼,安保工作做的非常好。 傅云深和叶西扬神神秘秘的不知去商议什么事情了,周静容百无聊赖的和秦桑坐在二楼的一处雅间内,支起窗欣赏着外面的街景。 她虽有心凑个热闹,但为了生命安全着想,也不敢出门闲逛了。 突然,周静容眼尖的看见在一个巷口,有位老妇人正在被几个男子拳脚相向。那老妇人佝偻着身子,紧紧的护着怀中的什么东西。 周静容看不过眼,叫了个守在门口的护卫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护卫回来的很快,回禀道:“二奶奶,那老妇是卖桂花糖的,因不小心撞到了几个醉汉,被他们为难。” 护卫也看不过那几个醉汉竟殴打老人,便将他们赶走了,老妇人这才得以脱身。 周静容又向下看去,只见那老妇人提着篮子,一瘸一拐的吃力行走,心生不忍,便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对那护卫道:“你去将她的桂花糖都买下来,分着吃了吧。” 秦桑见周静容花钱像流水似的,肉疼不已,赶紧从中挑了块较小的银子递给护卫,道:“这些已经够多了。” 周静容被秦桑财迷的样子逗得轻笑不已,惹得秦桑瞪了她一眼。 护卫不多时又回禀道:“二奶奶,那老妇人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进来当面向您致谢。” 周静容本想拒绝,但转念想了想,若是她受人帮助却不能表达感谢,恐怕心里也会一直记挂这事,便点头同意了。 老妇人颤颤巍巍的走进屋子,见到周静容就跪了下去:“夫人,您真是心善的大好人啊,老妇给您磕头了!” 周静容哪受得起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的礼,她瞬间觉得自己的寿命好像都短了一截。 她赶忙起身上前,将那老妇人扶起,却在扶住她的一瞬间,见她袖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直向她的胸口刺过来! 周静容瞳孔骤然紧缩,这是明杀不行,改暗杀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扑朔迷离 在生死攸关的一瞬间,周静容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想法。 譬如,此次暗杀是冲她来的,那么之前他们遇到的杀手难道也是冲她来的?她到底得罪了谁,竟花如此大的手笔想要置她于死地? 譬如,她的漫画还没画完呢,太监了会被骂的很惨吧? 譬如,如果她死了,傅云深会不会伤心?周老爷也会很伤心吧,还有秦桑,宋汀兰…… 总结起来四个字,她不想死。 可是那柄匕首距离她太近了,近到她来不及反应躲避,只能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小心!” 伴随着一声大喊,响起的还有尖刀入肉的声音。 周静容却没感觉到疼,她睁开眼睛,只见一只手横在了匕首和她的心口之间。匕首穿过了那只手掌,刺穿了一个血窟窿,堪堪停在了她的身前。 短短一个瞬间,护卫已经入内将那名伪装成卖糖老妇人的杀手按住,并先发制人,掰开他的嘴取出了毒药,防止他服毒自尽。 周静容没心情管那杀手如何,她看着眼前血流不止的人大惊道:“程公子,你怎么样了?” 为周静容挡刀的人正是程斐,他用另一只手托着受伤的手,苍白的面庞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硬撑着虚弱的道出一句:“我没事。” 秦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反应过来后忙和周静容一起扶着程斐坐下。 周静容焦急的大喊:“快去请大夫!” 她拿着帕子捂住程斐的伤口,可是帕子那么薄,如何挡得住汩汩流出的鲜血,没一会儿就被浸透了,急的她团团转。 程斐疼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却强忍着疼痛转移周静容的注意力:“昨晚你救了我,今晚我救了你,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周静容想想,还真是,昨晚和今晚两次她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都是和程斐共同度过的,两人还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了。 傅云深和叶西扬闻讯赶来时,杀手已经被制服打晕,周静容和秦桑正用各种办法试图帮程斐止血。 傅云深见到周静容没事,心下一松,又见到她抓着程斐的手不放,心中吃味。 他大步上前,将周静容拽到一边,按住了程斐手腕上的一个穴道,血流量果然小了些。 这会儿大夫也被请过来了,天香楼旁边就是一家医馆,是以大夫来的很快。 大夫接手了程斐,周静容安了心,不再满心满眼的担忧他,傅云深这才顾得上解决杀手的事。 他冷冷的扫视过护卫们,面色黑沉,怒声道:“你们就是这样保护夫人的?” 守在门口的护卫都是傅云深和叶西扬的人,这会儿被怒斥也没有心生怨气,都老老实实的低着头。 虽然这人是周静容做主放进来的,可是没有做好排查差点酿成大祸也确是他们的责任,没有人敢反驳。 眼见暴风雨就要来临,周静容拽了拽傅云深的衣袖,自责道:“都怪我,是我识人不清,误信了那老妇人。” 傅云深的满腔怒火立时消失殆尽,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柔声安抚道:“不怪你,是他太狡猾,利用了你的善良,谁会怀疑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呢?” 一众护卫听见这话,忍不住齐齐在心中翻白眼,我说老大,你偏心还能偏的再明显点吗? “咦?” 正在从杀手身上找线索的叶西扬突然发出了一声疑问,接着伸手去摸那人的脸,竟揭下了一张面皮。 原来那人戴了人皮面具,老妇人并不是他真正的形象,而是一个男子伪装的。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特殊标记,应该与傅云深他们昨天白天遇到的杀手是同一伙人。 大夫给程斐处理好了伤口,并叮嘱他不可碰水,要按时吃药,多吃补血的食物。 周静容很关心程斐的伤势,便追出去问大夫什么东西可以补血,有没有忌口的食物。 傅云深看向程斐,提出了疑问:“程兄,你是如何看出杀手有问题的?” 杀手刺杀周静容的时候,护卫尚守在门外,程斐若不是提前看出了杀手的破绽,一直关注着他,不会那么巧的跟进来,还如此迅速的救下了周静容。 程斐因失血过多而面白如纸,有些精神不济,虽虚弱仍毫无隐瞒的回答了傅云深的问题:“是脚,女人不会有那么大的脚,我心中起疑,便跟了进来。” 傅云深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回答,但看向护卫的视线却更加凌厉,令人全身一颤。 程斐都能一眼看出来的问题,他们居然没有看出来! 晚上,临睡前,周静容还在担心程斐:“程公子伤了手,会不会影响考试啊?” 程斐的伤虽于性命无碍,但若耽误了他考试,阻碍了他的前程,那周静容的罪过可就大了。 傅云深不满周静容还在想着程斐,可这会儿程斐是她的救命恩人,他也没有立场吃醋,只能安慰道:“放心,他伤的是左手,不会有影响的。” 周静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喃喃自语道:“可是我也不知道他的惯用手是不是右手啊,万一他是左撇子呢?算了,还是明天问问他吧。” 傅云深揽住周静容,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却发现她已经迅速的进入了梦乡。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抱着她一起睡去。 次日一早,世风竟提前赶了过来。 他一人一马轻装简行,连夜赶路,这才早早的到了丰平郡,与傅云深等人汇合。 周静容见到世风,忙关心的问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世风先是回了周静容的话:“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昏迷的时间较长,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继而他又对傅云深禀道:“因他伤情不宜赶路,我便将他留下了,那里也有我们的人,可以看顾他,待他醒了会通知我们。” 傅云深也没想到那人伤的那么重,居然还能活下来,真是命硬。 世风接着道:“二爷,还有一事,我发现那人口中的毒药是假的,只能制造口吐白沫的假相,并不致命,只是用来脱身的手段,和那些死士不一样。” 傅云深紧锁眉头,陷入了沉思。 死士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完不成任务就会自杀,如此忠心,是为掩护主人的身份。而且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特殊标记或明显特征,完全追查不到任何线索。 如此看来,死士的主人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并非常小心的隐藏着自己的身份。 所以他必定不会再去找杀手组织买凶杀人,因为杀手组织只认钱,没有忠诚度,并不可靠,极易暴露身份。 也就是说,指使死士和杀手的不是同一个人,确实有两伙势力在追杀他们。 到底是什么人在追杀他们?被追杀的又是他们当中的谁?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傅云深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拍了拍世风的肩膀:“辛苦了,去歇息吧,今日不赶路。” 世风并未多问,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叶西扬看着离开的世风,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他以前并未注意到傅云深身边的小厮,可现在看来,这人似乎不是等闲之辈, 他问傅云深:“这个世风,似乎武功很高?” 周静容也很好奇,这一路上又是死士又是杀手的,都是武功高手,他们当中只有傅云深和世风这两个习武之人,居然能躲过追杀,真的挺不可思议的。 傅云深点了点头,与有荣焉道:“世风骨骼奇佳,是练武奇才,他自幼习武,师从名门,武功造诣相当之高,我的剑术还是跟他学的。” 叶西扬更加不解:“那他为何要跟着你?” 这种人物不是应该叱咤武林风云么,怎么会跟在傅云深身边做小厮呢? 傅云深理所当然的说:“我救过他一命,他又无处可去,就跟着我了。” 傅云深说的简单,周静容却脑补了一出义主忠仆兄弟基情的大戏。而且更重要的是,原来她一直崇拜的武林高手就在身边啊,太激动人心了! 周静容兴冲冲的说:“我也要学武功!” 傅云深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好啊,我教你。” 周静容却拒绝了他:“我想跟世风学。” 弦歌和雅意听见这话,全身都条件反射的颤抖了一下,想起了大冬天天还没亮就被世风拽起来在院子里蹲马步支配的恐惧感。 雅意弱弱的建议道:“二奶奶,奴婢觉得,您还是跟二爷学的好。” 弦歌连忙投出赞同票:“嗯嗯嗯。” 周静容反驳道:“可是,你们二爷的功夫还是跟世风学的呢,我直接跟师父学多好,为什么要跟徒弟学啊?” 傅云深好像从周静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嫌弃,他虽然是徒弟,但是凭他的身手就足够教她了好么,难道她还想学什么绝世武功不成? 尽管有弦歌和雅意的助攻,周静容还是坚持己见,一门心思的想跟世风大侠学武功,根本不care傅云深这个小徒弟。 傅云深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被女票嫌弃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惊现渣男 傅云深原本打算在丰平郡逗留几日,就是为了审问那名杀手,问出幕后主使是什么人。 岂料,那杀手第二日竟被发现在府衙的大牢里毒发身亡。 傅云深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杀人灭口,但是后来经过仵作验尸,发现那人早就服了毒,只是这种毒是慢性毒药,服下后要经过十二个时辰才会发作。 看来他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提前服下了毒药。 若事成,他可以再服解药;若事败,就算牙中剧毒被搜出,他依然能够从容赴死。 果然是死士,忠心程度令人感叹。只是苦了傅云深等人,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个线索,又这么断了。 众人在丰平郡休整两日,再次启程。 这回有了叶西扬同行,不仅队伍壮大了,还可借着镇国公世子的名号狐假虎威,让沿途官兵护送,此后他们再没遇到过杀手。 想来也是,刺杀这种事,一击不中,让人有了防备,就难以再下手了。 又行几日,至京中地带,裴德音也前来相迎。 裴德音打算带秦桑回王府,让她暂时伪装成自己身边的婢女,这样也方便掩人耳目的带她去认亲。 周静容实在好奇的心痒难耐,忍不住询问道:“公主,桑娘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认个亲要这样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的?” 秦桑也好奇的看着裴德音,等待着她的解答。 面对这样两双单纯清澈、充满渴求的眼睛,裴德音心中动摇,纠结半晌,还是如实相告:“秦桑此去要认亲的地方是骠骑将军府,她的亲生父亲很有可能是骠骑将军尉迟珵。” 周静容和秦桑虽然远在浦河,却也听说过京中骠骑将军尉迟珵的大名。 虽然现在是和平年代,但在尉迟将军年轻的时候,却是战火纷飞。 他是战场上威名远扬的战神,带领精兵强将保家卫国,驱逐侵略者,令敌人闻风丧胆,是百姓敬仰的大英雄,关于他驰骋疆场智勇对敌的故事有很多。 周静容两眼放光,晃着秦桑的胳膊惊喜道:“桑娘,原来你的亲生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这也太帅了吧!天哪,我太羡慕你了!” 秦桑的内心却并无半分波动,分外冷静的疑问道:“那我去将军府认亲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是怕万一我不是将军的女儿,搞错了会很尴尬吗?” 裴德音顿了顿,想着有些事情总要告诉秦桑,便解释道:“不,是因为尉迟将军对外隐瞒了女儿失踪一事,只对外宣称此女身体孱弱,在别庄休养,所以从未在人前露面。毕竟,若是被人知道将军府的姑娘流落在外,恐对将军府和府中其他姑娘的名声有碍。” 周静容讶异的和秦桑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果然,对于名门世家而言,名声和面子是最紧要的事了。紧要到就算女儿丢了,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寻找,紧要到就算女儿找到了,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认亲。 裴德音补充道:“将军府虽然没有公开寻人,但尉迟将军一直暗中探寻女儿的下落。其实这样也有好处,至少,如果秦桑真的是尉迟将军的女儿,日后不会有人知道她曾流落在外做了艺伎,名声不会受损,对婚事也不会有影响。” 秦桑才不在乎这些,她已经有了陈郎,陈郎了解她的一切,也不会嫌弃她。 况且,就算她以后真的要嫁给别人,难道她会隐瞒这一段经历吗?她不会。 爱人之间重在坦诚,如果一段感情在最开始就埋下了欺骗的种子,那么一定不会得到好的结果。 周静容原本以为,秦桑的亲生父母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所以为她能够找到家人感到很高兴。 可如今看来,将军府不承认孩子丢失,只在暗中私自寻找,能够使用的资源、人力、精力全部有限,能找得到才怪。 若不是叶西扬查案时偶然牵连出秦桑的身世,这个秘密也许会一直掩埋下去。而将军府那个虚拟的秦桑,想必也会在几年后因病离世,彻底消失。 将军府不仅没有全力寻找失踪的孩子,还为了名声和面子做出她在别庄休养的假象。可见,他们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个孩子。 这样一想,不免令人有些心寒。 秦桑倒是没什么感觉,她从一开始就没抱太大的希望,所以这会儿也不觉得失望,反而安慰周静容道:“我也不一定是尉迟将军遗失的女儿呢,没什么好在意的。” 裴德音更对秦桑的泰然处之心生敬意与好感,细心的为她介绍了一下将军府的大致情况。 秦桑是尉迟将军和原配夫人的女儿,在她两岁那年不慎被人拐走,原配夫人因此郁郁而终。尉迟将军现在的夫人是秦桑的继母,生有一儿一女。府中还有尉迟将军的母亲,两名妾室和二女一子,以及两位兄弟一家等一干人,是一个体系庞大,人物关系很复杂的大家族。 周静容兴致缺缺,并没有认真听。秦桑心里期盼着与陈郎的见面,对这些素未谋面的疑似家人也不是很在意。 很快,他们来到了城门口,经过一番身份核查,顺利的进入了城内。 周静容饶有兴致的趴在车窗向外张望,看着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感叹不愧是都城,如此繁荣。就连街上普通百姓穿着的衣服面料都比富饶的浦河县的百姓还要好很多,可见这里的经济水平十分发达。 周静容正欣赏着街景,忽然听见一阵敲锣打鼓吹拉弹奏的声音,乐曲很是喜庆,奇怪道:“咦,那是什么声音?” 裴德音似是想起什么,恍然道:“哦,今日是凌首辅小女儿成婚的喜日。” 周静容很是惊喜,十分开心的说:“我们一进城就遇见了迎亲的队伍,能够沾到喜气,真是太幸运了!” 周静容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娶亲仪仗,十分好奇,伸长了脖子探头去看。 见她一副恨不得将脑袋从车窗里探出去看热闹的模样,裴德音笑了笑,建议道:“既然是迎亲队伍,我们总该避让,左右也是等着,不如下去看看吧。” 周静容忙欣喜的点头道:“好啊好啊!” 裴德音吩咐车夫将车停靠在路边,三个人一同下了马车,傅云深和叶西扬也过来陪同。 周静容看着远远走来的迎亲仪仗队,鸣锣开道,响乐齐奏,身穿红色喜袍的新郎春风满面,身后跟着一架八匹骏马拉着的华丽车架,不禁感叹道:“哇,好气派啊!” 傅云深忽然心中一动,他们虽然已是夫妻,可是当日与他拜堂的并不是周静容,他似乎还欠了她一个仪式? “陈郎。”秦桑突然喃喃的道出一句。 周静容的耳边充斥着喜乐和人们欢呼的声音,没听清秦桑的话,问道:“桑娘,你说什么?” 秦桑颤巍巍的伸手指向那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迎面而来的新郎:“陈郎,那是陈郎!陈郎,陈安霖,陈安霖!” 秦桑挥舞着手臂大喊,可是她的声音转瞬就淹没在了周遭嘈杂的声响中,没引起那人一丝一毫的注意。 周静容大惊,裴德音也很诧异,她是知道秦桑的情郎一事的,确认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秦桑激动道“我与陈郎相识数载,怎会认错?我要去找他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桑奋力的想要挤出人群,无奈围观的人太多,她这小身板根本无法突出重围。周静容怕她受伤,忙拉住了她。 周静容很是气愤,同时又很心疼秦桑。没想到她的担心果然验证,那个什么狗屁陈郎,竟真的是一个骗钱骗感情的渣男! 她拉住秦桑的手,同仇敌忾的说:“我陪你同去!” “哎,你们等等,先别激动,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如先查探清楚,再从长计议。” 叶西扬急忙劝阻,并向傅云深使眼色,让他帮忙劝说。可傅云深却并不与他同心,表示支持秦桑去向负心情郎讨要说法。 叶西扬十分无奈,他是想拦又拦不住,不拦又不行。 她们这是打算去大闹婚礼?别人家也就罢了,可那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一品大员的首辅府啊! 听闻今日太子都会亲临祝贺凌首辅嫁女,她们这样跑去胡闹,惹恼了首辅大人,恐怕就不是手撕渣男,而是被渣男撕了! 裴德音蹙眉道:“你们就这样去?” 周静容冷静下来,却有点犹豫了。她很想为好友出头,可是那个首辅听起来像是个很大的官,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却很怕牵累傅云深。 秦桑却是打定了主意去找渣男问清楚,但她不想拖累别人,便打算独自前往。 裴德音见这两人压根没考虑向她求助,有些不悦,冷声道:“你们把本宫当死人?上车!” 周静容反应过来裴德音的意思,面上一喜,忙狗腿的跟在后面,奉承道:“公主大人威武霸气!” 叶西扬见裴德音也掺和了进去,无奈的两手一摊,得,这下是真拦不住了。 傅云深却一脸无所谓的淡然表情,凌首辅啊,也是时候该见一面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碎玉断情 裴德音的马车将迎亲的队伍在半路截下。 马车上有安王府的标志,迎亲队伍不敢抢行,便率先停下。 陈安霖也翻身下马,上前等待行礼,心里嘀咕着不知是王府的哪位贵人,这般无理取闹,竟逼停了迎亲队伍,耽误了吉时可如何是好! 当裴德音从马车上走下来,陈安霖一愣,忙躬身掬礼:“微臣拜见……” 他的身子还没弯下去,眼睛就瞥到了随在裴德音身后下车的秦桑,行礼的动作顿时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阵慌乱。 秦桑走到他面前,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轻声唤道:“陈郎。” 陈安霖的慌乱不过一瞬,他很快调整好状态,并未理会秦桑,而是将刚才的揖礼继续行完:“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裴德音高冷的抬了抬下巴:“免了。” 陈安霖便起身默默的站在一旁,没多看秦桑一眼,好像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秦桑的眼中漫过一片痛色,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犹不死心的追问道:“陈安霖,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秦桑直直的看着他,引得众人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陈安霖这才不得不正视秦桑,脸上露出略显惊讶的表情:“姑娘是在同我说话?我不是陈安霖,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秦桑苦笑一声:“我认错人?呵,你不是陈安霖,那你是谁?” 陈安霖沉默了一瞬,缓缓回答道:“在下,名唤陈靖淮。” 秦桑的唇边浮起苦涩并着嘲讽的笑意:“原来你改了名字,不,你抛弃了你的名字,连同你的过去,连同我,对吗?” 陈靖淮不再理会秦桑,转向裴德音请求道:“公主,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偏要将微臣认作他人。微臣还要赶去接亲,以免误了吉时,还望殿下稍移车架,予以通行。” “认作他人”几个字被他咬的极重,他瞥了秦桑一眼,眼中带着愤怒,埋怨,甚至还有一丝警告。 秦桑忽地冷笑一声,怒从中来,朗声道:“建元三十二年,六月初五,我们初次相见,你赞我的歌声宛如天籁,为我赋诗一首。我感念你的欣赏与才华,为你弹奏高山流水,以表知音之意。同年,七月初七,我在街上偶遇你卖画被店家逐出,赠以纹银,希望能助你继续求学参考,不负才学。此后,你时常来找我,我们谈诗论画,谱歌作曲,渐生情意。建元三十三年,你上京赶考,临行前赠与我这枚鸳鸯环佩。你说,这是你的传家之宝,只能送给妻子。你还说,你一定会回来,风光迎娶我过门,让我等你。一别两年,我一直等着你,盼着你。如今,我上京寻你,经历九死一生。你却说,我认错了人?” 秦桑的一番诘问和着悲哀和苦痛,引得围观众人窃窃私语,且声音越来越大。 周静容还以为大家是在为秦桑的勇敢喝彩,抨击指责渣男,可仔细一听,差点被他们说的话气死。 “这女子真是大胆,竟连这种男女之事都敢宣之于口,简直伤风败俗!” “可不是,私定终身还好意思说出口,还想讨公道?不知羞耻!” “不过是个下等歌伎,不遵礼教,还能指望她知道什么是廉耻!” “听她的口音不像是京中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啧啧。” …… 周静容愤怒不已,万恶的封建社会! 女人犯了错,就说女人不守妇道!男人犯了错,还能归咎为女人不守妇道!弱者有罪,何其悲哀! 周静容站出来声援秦桑:“这位陈公子,我不管你叫陈安霖还是陈靖淮,都改变不了你背信弃义、脚踏两条船的事实!你可以另觅新欢,可你总该与旧爱说清楚,至少应该明确分手这件事,更不该理所当然的向她要钱花,她不欠你的!你欺骗着她的感情,花着她辛苦赚来的银子,转头娶了别的女人,却连一句交代都没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连人都不敢认,还算什么男人?!” 一时间,风向又变了。 “呦,没看出来,这位新郎倌还是个小白脸,靠女人养着呐。” “听说啊,他是凌府的上门女婿,从前靠女人养,以后还靠女人养,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喂,我说新郎倌,你就算薄情寡义,可你花了人家姑娘多少银子,总该还回去吧?” “是啊,感情没了就没了,可银子不能不还啊!” “还钱!还钱!” 于是,一场声讨渣男的伦理大戏生生变成了催债现场。 周静容心里的气都变成了懵,呃,这画风是不是不太对?还是说,古代人都这么理智,知道银子比男人靠谱? 陈靖淮颜面尽失,面色赤白交加,咬着牙恶狠狠的对秦桑低声道:“这般当众给我难堪,你可满意了?” 他说罢,拂袖转身就走。 秦桑扬手便将那块鸳鸯环佩摔在了他的脚边,碧玉触地,直接碎成了几瓣。 秦桑冷声道:“我也不想给你难堪,可是我们之间必须做个了断。我所求,不过一句解释,一句道歉,你不给我,便罢了。今日,我们情断于此,有如此佩,一拍两散,恩断义绝!” 陈靖淮听着秦桑狠绝的话语,沉默的站在原地,暗暗攥紧了拳头。他终是翻身上马,打马而去,没有回头。 迎亲的队伍面面相觑,随后分散开绕过安王府的马车,没有再吹奏喜乐,赶着去追新郎倌。 周静容和裴德音仍然陪着秦桑,安抚她的心情,叶西扬只能继续和傅云深共乘一车。 叶西扬先是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闹到首辅府。可转念,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就算没在首辅凌燮面前闹,可今日之事传出去,凌府丢了面子,凌燮也不会放过他们吧。 傅云深不解的看着叶西扬:“你在担心什么?” 叶西扬愁眉不展的说:“今日德音出面,凌燮没准会怀疑德音别有用心。” 傅云深恍然道:“哦,原来你是在担心德音。” 叶西扬一愣,随即嘴硬的反驳道:“我才不是担心她,我是担心凌燮会通过她查到我们身上,然后,然后……” 叶西扬说不下去了。 凌燮身为内阁首辅,深受皇帝倚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野心勃勃,想要斗倒太子,推自己的妹妹凌贵妃之子五皇子上位。 而镇国公府是坚定的太子党,双方早就打上擂台了,还怕这么区区一件小事么? 叶西扬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口不对心。 傅云深调侃过叶西扬,又正色道:“安王是今上唯一的胞弟,深得圣眷,地位举重若轻,却一直保持中立。想要拉拢他,不利用他的把柄,就得利用他的软肋,而德音就是他的软肋。” 叶西扬立时一怒:“你算计德音?” 傅云深迎着他质问的目光,却十分坦荡:“你明明对德音有意,为何遮遮掩掩,难道是因为安王的立场与你不同,你怕将她和安王府拖入这趟混水?可是德音对你一往情深,她的立场明确,早已入局。语堂,保护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推她远离,而是将她纳入羽翼,和她联手对抗风雨,成为彼此手中的利刃和盾牌,做对方最强大的支撑。” 傅云深说着,拍了拍叶西扬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时不待我,不要等到失去的时候,追悔莫及,无路可退。” 叶西扬感动的看着傅云深,原来傅云深这样做是为了推他一把,让他认清自己的内心,早日把媳妇娶到手啊! 哪曾想,傅云深又接着道:“凌燮注意到德音,自然也会注意到秦桑,查到她的身世。十五年前的旧案重提,他必定慌乱。他越慌乱,就越容易露出破绽,我们才有机可乘。若不是刺杀一事,我还不知道他已经注意到了我。我在明,他在暗,我当然要将他也扯到明面上来。” 叶西扬一噎,刚刚积攒的那点感动瞬间破散,愤愤的磨起了牙。 亏他还以为傅云深是为了纵容周静容对友人的义气,亏他还以为傅云深是为了他叶西扬这个兄弟着想! 原来,这个突发事件一发生,就已经进入了他计划的一环。 计划让秦桑闹事,引起凌燮的注意,查到她的身世,提起十五年前那桩旧案,让他恐慌是不是还有没处理干净的线索,从而露出破绽! 计划让裴德音为秦桑出头,让凌燮怀疑安王有份追查十五前的旧案,把安王直接推到凌燮的对立面! 叶西扬气哼哼的说:“心机如此深沉,也不知道小嫂子喜欢你什么!” 傅云深很不喜欢叶西扬的这个评价,明明是一举多得的事情,他怎么就心机深沉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傅云深和叶西扬还在大眼瞪小眼,车帘突然被掀开,露出了周静容的俏脸,不耐的催促道:“到地方了,快点下车,我饿了!” 傅云深应了一声,大步走下马车,牵住了周静容的手,声音温柔的出水:“想吃什么?” 叶西扬更加不忿,这个表里不一的黑心白萝卜!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三月初三 凌首辅的女婿陈靖淮曾被歌伎包养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京中。 虽然碍于凌燮的威势,没有人敢当面说什么,可在背后悄悄议论鄙薄却是少不了的。 凌燮对于陈靖淮隐瞒了这段过往感到愤怒之余,果然如傅云深所料,将怀疑的视线投向了安王府。 裴德音出身皇家,本就是在这种朝堂倾轧、权谋争斗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于是在最快的时间内安排了秦桑与将军府认亲。 秦桑原还觉得,她没有什么信物能够证明身份,被将军府承认的希望不大。 却未曾想到,尉迟珵一见到她,铁骨铮铮的汉子立时就泣不成声。 原因无他,秦桑与她的母亲,也就是尉迟珵的原配发妻,年轻时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她们不是母女都没人信。 秦桑认祖归宗后,更名为已经记录在族谱上的名字尉迟柔。 为了做样子,将军府还先将她秘密送出城外,又大张旗鼓的宣称是从别庄接回来的,这十几年流落在外的经历全当没发生过。 秦桑,也就是尉迟柔,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大家子有真心有假意的家人,又忙着学习京中贵女的礼仪规矩,一时间倒是没有心思为陈靖淮那个渣渣伤心了。 在尉迟柔忙着认祖归宗的这段时间里,周静容在傅云深和叶西扬这两个曾经的“京中五小霸”成员之二的带领下,把京中好吃的好玩的地方都摸了个遍。 她这才发现,她的漫画竟然已经传到了京中,好多茶楼都在讲鲛人传说,甚至还有临摹画稿,就连漫画中主角们款式新颖的衣裳都被做了出来,在京中风靡。 周静容暗恨这个没有著作权的时代,让她损失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啊! 看着周静容肉疼的模样,傅云深偷笑,建议道:“不若,把漆吴居和在水一方搬到京中来吧?” 周静容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问道:“我们以后就在这里生活了?” 傅云深点了点头。 周静容从来都不怀疑傅云深的实力,他定能金榜题名。而且她也看出来了,傅云深和叶西扬根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他们所谋不在小事。所以就算没有会试,傅家的卷土重来也势不可挡。 反正到时候傅家都会搬过来,尉迟柔和裴德音这两个好友也都在这里,她也不会寂寞。 周静容同意道:“那现在就找店面吧,提前装修招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傅云深笑了笑:“我有店面,你随意挑选就是。” 周静容虽然知道傅云深财大气粗,但还是免不了惊讶,怎么到处都有他的产业? “傅云深,你到底有多少钱啊?” 这个问题还真把傅云深给难住了,他没仔细算过呢。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认真思索计算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搂着他的脖子真诚的说:“傅云深,你若是考中做了官,一定会是一个好官。” 傅云深虚心求教:“何以见得?” 周静容理所当然的说:“因为你有钱啊,就不会贪墨啦!” 傅云深被周静容的神逻辑惹得无奈的轻笑起来。 三月初三,上巳节。 上巳节是京中盛会,届时,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世家大族,无论普通百姓,没有身份之分,大家都会相约出游踏青,可谓倾城而动。 而今年的上巳节比往年还要热闹,因为三年一度的会试定在三月中旬,上京赶考的学子大都已经抵京,人数比以往多了不少,还都是青年才俊,少不得又要谱出一段段传奇佳话。 上巳节这天早上,傅云深亲自为周静容挑选了衣裳,从里到外一件不落。 只因时值冰雪初融,天气还冷着,傅云深生怕周静容像其他爱美的小姑娘那样,为了展示轻盈柔美的体态,急急的换上轻薄的裙衫,再冻出病来。 周静容本就畏寒,就算没有傅云深的监督,她也不会为了风度不要温度。 不过,傅云深实在担心过了头,给周静容裹得过于厚重,在一群打扮的如春花初绽的姑娘们中间,她像个球一样的形象格外引人注目。 周静容有点后悔,她虽然怕冷,可是她也爱美啊! 傅云深却觉得她这圆滚滚的模样喜庆又可爱,勾的他眼睛黏在她身上都拿不下来了。 周静容无奈,好吧,傅云深看她总是自带滤镜的。罢了罢了,他觉得好看不就行了。 傅云深心情愉悦的带着周静容出门游玩,打算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结果刚出门就碰上了程斐。 程斐因对周静容有救命之恩,傅云深安排他入住天香楼最好的房间,让他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并且所有费用全免。 程斐之前一直闷在屋子里养伤,并埋头苦读,倒是没怎么露面,不想今日却是撞见了。 程斐一点都没有扰人的自觉,不见外的凑上前来:“傅兄和嫂夫人也是去踏青吧,我也是,不如咱们一起吧。” 傅云深不好拒绝,却暗戳戳的想着待会儿找个借口甩掉他。 可没想到,他还没甩掉程斐,半路又遇见了叶西扬。 叶西扬不耐烦被自家爹娘唠叨,见到傅云深一行人如同见到了救星,撂下句“访友”就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再走几步又遇到了裴德音,裴德音看见叶西扬,自然也是跟过来,惹得安王在背后不停的叹气。 于是,傅云深畅想的二人世界一下子变成了五个人带着一众仆人结伴同行。 电灯泡的队伍越来越大,他的一口老血就那么哽在了喉间。 京中繁盛,郊游踏青的去处有很多,不过大家最喜欢的还是春江湖。春江湖环山,景色优美,岸边有大片茵茵草地,很适合踏青游玩。 傅云深一行人来到春江湖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湖水刚刚解冻,水中还带着碎冰碴,却有人不顾冰寒,蹲在水边洗手,寓意洗净冬日污·秽。 也有人缓步而行,四处欣赏风景,有人席地而坐,煮茶论诗,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周静容被眼前热闹的景象感染,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叹道:“好清新的空气啊!” 她四处看了看,发现湖上有一座长长的拱桥,弧度十分优美,过了桥还有一处亭子,里面聚集了很多人。 她好奇道:“对面是什么地方?” 傅云深解释道:“对面是湖心亭,正在进行曲水流觞宴。” 湖心亭依山傍水,还有回环弯曲的水渠,专为曲水流觞而建。 那里早就被世家贵族的子弟占领了,还吸引了很多文人学子。有人是真心玩乐,也有人则是想借此机会出风头。 毕竟今日在场的都是贵族,甚至还有皇家子弟,难免有人想要表现才学,以期得入贵人青眼。 不过平常百姓对这种地方就无感了,都是文人雅士的东西,他们也玩不明白,还不如一家人一起吃吃东西说说笑话。 是以两不相争,气氛和乐。 周静容对没见过的东西都很好奇,遂感兴趣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众人无可无不可,自是都依着她。 拱桥很长,人也很多,周静容还在桥中央耽误了会儿功夫,因为她发现站在高处看风景果然一览无余,十分尽兴。 她正觉心情舒畅,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婉转的歌声,洋洋盈耳,声动梁尘。 周静容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那是尉迟柔的歌声,她闻声看过去,一眼就捕捉到了好友的身影。 尉迟柔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梳着流苏髻,青丝披肩,容颜国色天姿,出尘脱俗,宛如姑射神人。 周静容不免有些惆怅,好友就在对面却不能相认,因为要保密她的身份。 她沉浸在这种淡淡的忧愁之中,没注意到身边的几个人突然面色大变。 裴德音更是低呼一声:“糟了,有人要害尉迟柔!” “什么?” 周静容大惊,心中一紧,脑中闪过各种惊悚的想法,谁要害她,怎么害她,是暗杀还是下毒? 周静容抬腿就往湖心亭的方向跑,却被傅云深拽住了:“容容,你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 周静容又惊又怒:“你说什么呢?她是我的挚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傅云深微怔,随即哭笑不得道:“容容,你误会了,没有人要害她的性命。” 周静容更懵了,看向裴德音:“公主不是说有人要害她?” 裴德音叹了口气,解释道:“我说的害,不是谋害性命,是陷害名声。” 所谓曲水流觞之宴,众人分列水渠而坐,酒杯随水逐流,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对诗或展示才艺。 身为世家大族的贵女,展示才艺也是很有说道的,或吟诗作赋,或弹琴奏乐,没有人会献歌舞。 因为歌舞虽也风雅,却为娱人之事,尉迟柔今日之举,可谓自降身份,令人嘲笑,名声自然受损。 这也是为什么当日,裴德音想要羞辱秦桑,所以让她当众唱歌。 而裴德音之所以说有人要害她,是因为她回到将军府接受教导,应当知晓这些事,但是显然她并不知道,所以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害她当众出丑! 周静容十分无语,就因为当众唱歌,名声就能毁了?什么糟粕的思想!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登徒浪子 周静容很钦佩会唱歌的人,不仅因为她的偶像就是一位当红歌星,更是因为她对于自己做不到别人却能做到的事,都怀着这种敬畏的心态。 但是显然,在阶级制度森严的时代,自恃身份高人一等的人们很难跳出固有模式,谦虚的承认即便别人拥有的是他们看不上的才华,也是一种强过他们的能力。 尉迟柔才开口唱了几句,就听见现场响起了一片窃窃嘲笑的声音。 男子尚还好些,反正有美人献艺,他们赏心悦目,何乐而不为。 女子就不同了,鄙薄之意毫不掩饰,讥讽之言也十分直白。 “呦,不愧是将军府的姑娘,这才艺还真是不同凡响啊!” “原是将军府的姑娘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乐坊的歌伎来表演助兴呢!” “将军府的哪位姑娘啊,似乎没见过?” “听说是之前一直在别庄养病的大姑娘,前些日子才接回来的。” “在别庄养病?怕不是养到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去了,才染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习气!” “嘻嘻嘻……” 这些声音不大,却声声都入了尉迟柔的耳中。她未曾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下意识便惊疑的看向尉迟静。 尉迟静是尉迟柔的继母所出的妹妹,正是她鼓励尉迟柔在曲水流觞宴上展示歌艺,并精心为她挑选了这曲带着点悲春伤秋意味的《杨柳岸》。 歌曲美则美矣,就是萎靡了些,登不得大雅之堂。 此刻,尉迟静正舒心的听着旁人对尉迟柔的诋毁,脸上挂着淡淡的浅笑。 今日一过,将军府的大姑娘就会沦为整个京中的笑话,受人追捧的依旧是她这个二姑娘,谁也别想抢走她的风头和姻缘! 而尉迟柔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敢情她是被这个表里不一的妹妹摆了一道! 周静容见此情景,也很为尉迟柔忧心,她如今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怕是经不起名声损毁。 周静容急中生智,对傅云深等人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在浦河时,公主要她当众表演歌艺,我们临时组了一个乐队配合她?” 裴德音对这件事的记忆可是深刻的很,她原本是想给尉迟柔一个下马威,未曾想却变成了一场众人竞相参加的才艺秀,当时可是把她气的不轻。 几人当中,只有叶西扬随身带着玉笛,他犹豫道:“可是,就算帮她配乐也不过解一时之围,没什么用吧?” 周静容摇头,肃容道:“不是配乐,你演奏一曲慷慨激昂的乐曲,将她的歌声引导过来,她知道该怎么做。” 尉迟柔曾是鲛人传说舞台剧的女主角,对舞台剧的表演模式很有经验。舞台剧的表演常常是兴之所至便高歌一曲,唱词和念白混着来,念白有时会像朗诵一般,引人共情,使人为之振奋。 周静容是希望帮尉迟柔把柔弱的歌曲变成激越的唱诵,既然大家认为靡靡之音是为娱人,那慷慨激昂的战歌又当如何呢? 叶西扬的笛声一起,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尉迟柔也略显诧异,不知他意欲何为,却仍跟随了他的曲调。 待他的曲调慢慢变的低沉,又从低沉过渡到了高昂,尉迟柔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用意,唱词随之改变,歌声也由婉转悠扬转变到铿锵有力。 人们跟随此曲,仿佛看到一个失意之人,在经历了一段萎靡的低谷之后豁然开朗,继而奋发向上。 尤其是唱词最后的那句“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①”,更是激励了在场的每一位即将参加会试的学子。 当笛声渐渐落下,尉迟柔改唱为诵。 女子温婉的声音和着低沉的笛声,却不显单调,反而分外有力,直击人心:“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②” 尉迟柔激亢的声音仿若汹涌而来的潮水撞击在岩石上,一遍遍冲刷涤荡着众人的心灵,使人心潮澎湃,陡然生出万丈豪情,莫不想像那大鹏鸟一般,振翅高飞,冲天直上! 一曲终了,尉迟柔朗声道:“小女子不才,预祝各位在会试的战场上,蟾宫折桂,实现精忠报国之志!” 战场不只是刀光剑影的热血厮杀,朝堂,官场,考场,都是不见硝烟的战场。 尉迟柔此曲犹如战歌,为即将上战场的战士壮行,激励人心,立意高深,用心良苦。 格调和立意一旦站上了制高点,也就没人拘泥于形式了。 尉迟柔话音一落,傅云深便率先站出来,一副十分激动的模样,高声道:“尉迟姑娘不愧为将门虎女,以战歌为我等壮行!在下先行谢过姑娘,愿不负姑娘吉言,能够为国为民,一展所长!” 有了傅云深这个托儿打头阵,众位受到激励正热血沸腾的学子纷纷起身言谢,并互相诉说理想与抱负,气氛热烈。 形势一瞬扭转,刚刚出言讥讽的几位姑娘不禁为自己的短识汗颜。而那位将军府的二姑娘脸上的表情更是几番变幻,精彩纷呈。 周静容与尉迟柔遥遥对望,面露笑意。 她心中得意,看看他们这个团伙作案的配合是多么的默契!啊呸,说什么呢,是团队协作啊,团队协作! 尉迟柔一曲过后,曲水流觞宴被推到了一个新的高潮,众位学子包括世家子弟许是受到了感染,心情昂·扬,灵感迸发,一首又一首华丽的诗篇竞相出炉,令人眼花缭乱。 尉迟柔趁众人不备,悄然起身离席。 不多时,她身边的丫鬟玉露悄悄找到了周静容:“夫人,我家姑娘请您到别处一叙。” 为避人耳目,周静容不让傅云深陪同,只带了弦歌一人前去赴约。 她一边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的前行,总觉得这偷偷摸摸的感觉像是去私会情郎似的。 在玉露的带领下,周静容来到了尉迟柔等待的地方,却远远见到一个身着华衣体态高大的男子正和她站在一处。 只见尉迟柔一脸惊诧的表情,连连后退,可那男子却不依不饶,仍伸了手要去碰她。 周静容当即大怒,登登几步冲上前去,将尉迟柔拉到身后,冲那男子低喝一声:“哪里来的登徒浪子?放开这位姑娘!” 被称作登徒浪子的男子愣住,朗润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裂痕,惊愕不已,似是没想到有人胆敢骂他。 周静容以为他要发怒,不甘示弱的瞪着他,做出凶狠的表情,好像这样就能把人吓走似的。 却不料那男子看着她龇牙咧嘴的幼兽模样,忍不住扑的一声笑了出来:“哈哈。” 周静容被他笑的一愣,这人怕不是个傻子?继而她又觉得这人是在笑话她,火气上涌,抬腿就踢。 却被尉迟柔一把抱住,又惊又急的劝道:“容娘,不可!你误会了,他没有……哎,这位是太子殿下!” 尉迟柔想安抚周静容不要冲动,可越着急越说不清楚,干脆将这男子的身份和盘托出,以免她冲撞贵人。 周静容默了默,呃…… 所以,堂堂太子殿下,被她当成了登徒浪子,还差点被她动手打了? 吾命休矣! 周静容在心中哀叹一声,认命的屈膝行礼。她来到古代以后的处女跪啊,就要献给太子殿下了! 裴珩忙虚扶了她一下,道:“不必多礼。” 周静容的动作顿住,并不灵光的脑子飞速的旋转。 太子殿下是认真的呢,还是客套一下呢?她是跪呢,还是不跪呢? 还是尉迟柔拽了她一把,将她拉起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容娘,太子殿下宽厚仁善,你别害怕。” 周静容倒不是怕他啊,但也不想得罪他啊,万一她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连累到傅云深怎么办? 她正想着,就听裴珩问道:“你可是傅云深之妻?” 周静容僵住:“呃,是,不是呢?” 裴珩被她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和纠结的表情逗的忍不住又是一阵朗声大笑:“你这般纠结,可是不想要他了?” 他玩笑了一句,又正色道:“孤与从嘉相识多年,从嘉于孤助益良多,我们既是近臣,亦是挚友,夫人将孤当做普通友人即可,不必紧张惧怕。” 周静容得了太子的保证,这才放松下来,歉意道:“太子殿下,对不起,刚刚我……呃,臣妇不是有意冲撞您的。” 裴珩温润一笑,没有半点不悦:“不知者不罪,况且你是为保护友人,是为义气之举,孤怎会怪罪于你。” 裴珩言罢,又对二人道:“你们聊吧,孤就不打扰了。” 周静容和尉迟柔齐声道:“恭送太子殿下。” 裴珩离开以后,周静容感叹道:“太子殿下好平易近人啊!” 她还以为,古代的当权者必会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动辄打杀呢。可是短短一会儿,太子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内心光明坦荡的人。 周静容又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尉迟柔回道:“哦,太子突然出现,我吓了一跳,崴了脚。他想扶我坐下,可我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所以推拒,就变成你看到的那般了。” 其实她还隐瞒了一部分,那就是她拒绝裴珩的帮助时,他轻笑着说了句“你小的时候,孤还抱过你呢”,令她窘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哪好意思跟人说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危机一刻 送走了太子殿下,周静容和尉迟柔找了个地方坐下聊天。 周静容握着她的手关心的问道:“你在将军府生活的如何,他们待你好吗,可有不如意之处?” 尉迟柔轻叹一声,与周静容倾诉道:“祖母和父亲待我极好,至于继母和妹妹……你也看到了。我才刚进府的时候,她们就想把玉露赶走。玉露是我身边唯一可用之人,她们的心思不言而喻。我知道她们不安好心,可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着了她们的道儿!容娘,今日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为我解围,恐怕我就会变成整个京中的笑柄了。我倒是无所谓,只怕伤了祖母和父亲的心。” 将军府认回尉迟柔之后,就计划让她在上巳节这天正式亮相。 于是在她回府后,就开始紧急训练她作为世家贵女的礼仪和气度。好在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倒是不用恶补,省去了不少麻烦。 尉迟夫人和尉迟静在这期间一直十分尽心的照料帮助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令她放松了警惕,完全相信了她们。 没想到她们却是在才艺一事上给她挖了个坑,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只消这一个打击,就能损毁她的名声,令她在京中贵女圈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周静容不太理解这种豪门大宅里面的倾轧斗争,不解道:“她们为什么要针对你?” 她想来想去,觉得刚刚认祖归宗的尉迟柔和她们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又不像她那样有千万家产要继承,才被薛姨娘敌对。 尉迟柔也觉得继母母女二人的行为很是莫名其,迷茫道:“我也不知。” 周静容想不出所以然,只能安慰道:“一家人也有亲疏之别,何况你和她们也没有血缘关系,好在你的祖母和父亲都是向着你的,你和他们相处好就行了。日后我也会迁居京中,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尉迟柔听说这个消息,眼前一亮,激动不已:“真的吗?太好了!” 有好友在身边,她顿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 因为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孤零零的处在这个繁华喧嚣的陌生城市,需要独自面对一切。她有了依靠,有了后盾,便也有了底气。 周静容和尉迟柔又说了会儿体己话,不好离席太久,遂依依惜别。为不引人注意,两个人还是分开走的。 周静容拐了个弯出来,发现傅云深正倚在假山旁闭目养神。 他抱着双臂,背靠假山,长身玉立,阖着双眸的面容闲适淡然,仿若是个不耐烦应酬从宴会上偷跑出来躲懒的翩翩贵公子,正舒服的晒着太阳假寐。 听见声音,他慵懒的掀开了眼皮,见是周静容,原本淡漠的眼中溢出光彩,似有星芒隐隐流动。 周静容心头一动,跑过去抱住了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傅云深淡淡的笑着,回道:“帮你放哨。” 周静容倍觉温暖,早知道有傅云深帮她站岗,她刚才就不用提心吊胆的怕被人发现了。 两人走了几步,周静容突然想起刚才冲撞了太子的事,赶紧向傅云深报备。 傅云深并没在意,反而要她宽心:“太子心怀天下,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周静容听傅云深如是说,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又过了几日,尉迟柔派人给她送信,邀她一起去相国寺进香祈福。 两人在曲水流觞宴上有所交集,便说是自那以后相识交好,说出去也不会惹人怀疑。 周静容听说相国寺是京中非常有名的寺庙,香火鼎盛,许愿灵验,便想着正好去给傅云深求个护身符,保佑他得偿所愿,金榜题名。 傅云深原不放心周静容独自外出,想陪她一起去,无奈太子临时有事传召,他只好让世风保护她,又让叶西扬派了许多护卫跟随。 没办法,自从发生过刺杀事件以后,傅云深杯弓蛇影,总是担心周静容的安全。 尉迟柔的车架到了天香楼,接上周静容,便启程出发了。 周静容见只有尉迟柔一人,便问道:“你那妹妹怎么没来?” 尉迟柔给她传信的时候,原是说了同尉迟静一起去进香,这会儿却只有她一人。 尉迟柔道:“她早上起来突然不舒服,便不去了。她不去正好,我也懒得同她虚与委蛇。” 周静容笑了笑,又问道:“怎么突然想起去上香呢?” 尉迟柔叹了口气,与她娓娓道来。 原来,将军府正在给尉迟柔相看人家。她的年纪也不小了,该说亲了,可她刚刚受了情伤,尚未走出伤痛,心中烦乱。 她听说相国寺签文很是灵验,便想去求卜问卦,以解心中之惑。也正好借此机会,与周静容倾诉一番心事。 周静容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不是说想要放下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么? 况且,凭尉迟柔现在的家世身份,定能寻得一门极好的亲事。 陈靖淮为了攀高枝,背叛尉迟柔转而入赘首辅府。待有朝一日,他见到尉迟柔高高在上的出现在眼前,携有高门夫君,不知道他的脸会不会很疼? 周静容好奇道:“尉迟将军都给你相看了哪些人家啊?” 尉迟柔说了几个,都是贵族子弟,身份不俗,其中竟然还有安王世子。 周静容惊讶道:“安王世子?那就不是德音公主的兄长么?可是他年龄也不小了吧,竟还未娶亲?” 尉迟柔解释道:“之前娶过,不过前世子妃身子弱,嫁入王府后,没多久就去了。如今,王府有意与将军府结亲,看中的便是我,听说这事还是公主提议的。” 周静容没想到裴德音这么喜欢尉迟柔,还想让她给自己当嫂子。 裴德音是安王的掌上明珠,她的态度代表了安王府的风向,有她的保驾护航,尉迟柔若嫁进王府,必不会受欺负。 周静容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很不错,便热心的说:“傅云深与安王世子也是旧识,我帮你问问他,世子品性如何,是否可堪良配。” 尉迟柔原是想与周静容倾诉心事,没想到周静容竟也是急急的想要将她嫁出去,嗔笑道:“我看傅二爷说的没错,你这么喜欢帮人做媒,干脆开个红娘馆得了。” 周静容却笑道:“你这个提议非常好,促人姻缘也是功德一桩,等会儿我去与佛祖说了,佛祖也会夸我呢!” 尉迟柔笑着去捏她的脸:“你这不害臊的!” 两人正嬉笑着,忽然听见马儿响起一声痛苦的嘶鸣,接着马车猛的一震。 正跪坐在一旁侍奉茶水的玉露没防备,被甩到了一旁,脑袋磕在了车壁上,直接晕了过去。 尉迟柔大惊,忙伸手去扶玉露,可马车忽然提速,剧烈颠簸,她被晃荡的左右摇摆,根本没法抓住玉露。 周静容一只手死死的抠住车窗,另一只手拉住尉迟柔,以免二人似玉露那般被甩飞。 她大声喊道:“发生何事?快来人!” 可连喊了几声,也没有得到回应,原是马儿不知因何突然发狂,车夫早已被甩下车了。 玉露晃了几下,也被甩到了车尾,尉迟柔趁机抓住了她。 周静容和尉迟柔只能带着雨露互相帮助尽力稳住身形,无暇去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时,弦歌等其他几个丫鬟乘坐的另外一架马车追了上来,赶车的人正是世风和几个护卫。 世风趁机跳到了这边,他本想勒停惊马,可惊马几欲疯狂,根本无法控制。 世风只能扯开车帘,大声喊道:“夫人,我将你们送到另外一辆马车上!” 两辆马车并驾齐驱,世风可以带着她们一个一个的跳过去。 周静容闻言,拽着尉迟柔推了过去:“先救她!” “容娘!”尉迟柔紧张的大叫一声,也想让世风先救周静容。 可是事态紧急,世风并没有太多犹豫的机会。周静容发了话,尉迟柔又距离他最近,他只能赶紧抓住了尉迟柔的手臂,带着她往旁边的马车上跳了过去。 趁这功夫,周静容又费力的将玉露拽到了身边。玉露已经陷入了昏迷,若是没人看护她,指不定她会被甩出去。周静容只能让世风先救她,最后再营救自己。 却不想,就在世风刚将玉露送过去之后,因惊马拉着马车到处乱撞,马车承受不住剧烈的撞击和快速的摩擦,车辕断裂,车轮掉落,整个车厢一半坠地,周静容被狠狠的砸到了车壁上。 紧接着,车厢撞到了一块巨石,周静容被惯性甩了出去,顺着坡道滚入了旁边的树林。 她甚至来不及喊一声,就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周静容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她不知道是天黑了没有掌灯,还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她想开口唤人,却呜呜的发不出声音。她动了动,手脚似乎被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周静容心中一惊,她这才意识到,她不是车祸后遗症,而是眼睛被蒙住了,嘴巴被封住了,手脚也被绑住了。 她被绑架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被绑架了 怎么回事? 周静容的大脑飞速的旋转,她记得她被马车甩了出来,滚下了山坡,然后就晕了过去。怎么世风没找到她,却是被人绑架了? 绑架她的是什么人,目的何在,为财为色还是为命? 不管哪一样,她此刻的处境都极度危险啊! 周静容正暗暗为自己的遭遇忧心,忽听吱呀一声,好似开门的声音。 她镇定心神,均匀呼吸,装作仍在昏迷的样子。 脚步声纷沓而至,来人似乎不止一个。 有人走到她的身边,见她尚在昏迷,低声向旁人询问:“她还没醒?不会有事吧?” 周静容一怔,这男子的声音听着似乎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她还在恍神,又感觉有人搭上了她的脉搏,似乎是个大夫。 大夫见周静容脉象平稳,向那男子回道:“大人放心,她身上不过是些擦伤,并无大碍,这会儿只是昏睡过去了,明日便该醒了。” 那男子似乎松了口气,又转身对后面的人吩咐道:“你们看好她,她若是有什么生活上的需求,尽量满足。但是一定要看住她,不要让她跑了,也不要让这院子里的任何人接近她。” 三四个属于男子的浑厚声音齐齐响起:“是!” 接着,这些人鱼贯而出,屋内重又恢复一片寂静。 周静容心下稍微放松,看来这些人并不想伤害她,只是想把她关在这里,为什么呢? 她从未来过京中,确定自己在这里并没有仇人。 可先是刺杀,又是绑架,回回都是冲她来的,如果不是她的仇人,难道是傅云深的仇人? 这样一想,再过两日便是会试的日期,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傅云深必定心神大乱,恐怕连考试也会错过。 难道,是与傅云深同期参考的学子心生嫉妒,所以用她要挟傅云深不要参加会试? 可也不至于啊,夏朝共分三十二郡,每个郡都会出一名解元,傅云深在芸芸才子中,也不至于如此显眼。 周静容百思不得其解,身上的伤处隐隐作痛,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她的手脚还被紧紧的捆着,有些回不过血,又酸又麻,十分难受。 她想了想,便大声的哼哼起来:“呜呜呜!” 她发出的声音果然引起了守在外面的人的注意,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她接着大叫:“呜呜!” 那人近前,接着一把冰凉尖锐的匕首抵在了她的颈间,属于男子的凶狠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给你解开嘴上的布条,但你千万别喊,否则我这刀子可是不长眼的!” 周静容微怔,这人怕她喊,也就是说,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并非荒郊野外,周围是有人家的! 再结合之前那个耳熟的声音所说的,不要让院子里的人接触她,难道他们是将她藏在了谁的家中? 所有思绪不过一瞬闪过,周静容忙点了点头。 那人解开了她嘴上的布条,只听她丝毫不觉羞涩的说了句:“我要解手。” “……” 那人已经做好了会被周静容质问或哀求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愣怔着反应不过来。 沉默良久,他方粗声粗气的回了句:“你,你等一下!” 然后他匆匆走了出去,连她嘴上的布条都忘了系回去。 周静容倒也没想喊,一来她没弄清楚现在的状况,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打草惊蛇会被看管的更紧,不利于她摸清情况逃跑。 二来这深更半夜的,大家都睡觉了,就算听见了她的求救,恐怕衣裳还没穿好,她就被转移了。 于是,她乖乖的等着那人去而复返。 很快,那人便又开门走进来,见周静容果然听话的不喊不叫,先是为自己的粗心懊恼了一下,继而对她的反应感到十分惊讶,她竟然没有趁机喊叫逃跑? 周静容要解手,就免不了需要把眼睛上的布条和手脚上的绳子都解开,是以男人帮她解开了布条和绳子。 周静容重见天日,只见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从衣裳的布料能推断出他应是富贵人家的护卫。他虽相貌平平,身材却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再加上那张凶戾的面孔,看着很是吓人。 男人将恭桶放在地上,周静容满脸嫌弃,讨价还价:“不能去净房么?” 男人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你爱用不用,不用憋着”的眼神,没再理她,径自出了门。 周静容本也不是想解手,她只是想找个借口把绳子解开,顺便试探一下这些人的态度。 果然,他们只是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但是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周静容得寸进尺,走到门边冲外面道:“我要沐浴更衣!” 她的衣裳在树丛中被划破了,头发上沾了泥巴,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门外的人面面相觑,对周静容的不按常理出牌有些疑惑。 还真是个娇气的千金小姐,她是不是忘了她是被绑来的,不是来游玩的?! 看守她的人虽然觉得她事多,有些不耐烦,但他们抓她毕竟不是为了虐·待她,又有上面的指示,只能认命的给她抬了洗澡水,并且还真的给她拿来了一套女子的衣裙更换。 周静容更加确信,这里是一处宅院,并且有女眷居住。 女眷啊…… 周静容眸光微闪,把自己拾掇干净以后,又去“骚扰”看守在门口的人,想套点话。 然而并没有人理她,她讨了个没趣,又套不出话来,只能偃旗息鼓,躺在床上想着该如何摆脱困境。 夜色已深,她折腾了一天,又很是耗费了心神,十分倦怠,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就在周静容睡着的时候,不知道傅云深为了找她差点急疯了。 太子下了口谕,叶西扬调动了官兵,可搜遍了整座山也没能找到周静容。 傅云深这才意识到,马匹受惊并不是意外,而是蓄意为之,甚至有人提前埋伏在那里,趁机将周静容掳走了。 叶西扬觉得很奇怪:“是谁掳走了小嫂子,目的何在?” 傅云深冰冷的眼眸中黑云涌动,闪过凛然杀意,怒火汹涌:“南平三郡一案的证据刚呈到太子案头,容容就失踪了,你说是谁做的?很明显是凌燮的手笔,他在威胁我,我要去见太子。” 叶西扬忙拦住他:“可这些证据花费了你不少的精力,待呈到御前,必能撼动凌燮的地位,太子恐怕也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凌燮的机会。” 傅云深却道:“凌燮既然以容容要挟我,说明他已经提前得到了风声,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那么此事就未必能够打击到他了。况且,容容在他手中,唯有如他所愿,她才不会有危险。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说服太子暂且压下此事。” 叶西扬见他如此坚定,也怕周静容出事,便道:“好,我陪你一起去!” 第二日,看守周静容的人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却也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她可以在院子里随意走动,但是不能出院门。 这处小院应是宅院中的一处偏院,独门独院,关起门来也不会撞见别人,所以他们才放心让周静容在院子里溜达。 周静容闲着无聊,要求他们给她找了话本和笔墨纸张。 周静容不过是为自娱自乐,有这些人看着,她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做什么小动作,所以他们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于是周静容搬了桌椅,坐在院子里看书作画,十分认真淡定,丝毫没有因为被人看管而有半分不适。 看守的几个男人见她不吵不闹,镇定自若,心里反而越发嘀咕起来,总觉得她是不是憋了什么大招,于是瞪大了眼睛使劲盯着她。 其实周静容真的没什么想法,她被看管的这么紧,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周静容随手画了个小漫画,内容搞怪有趣,那几个男人原本是盯着她,竟渐渐的被漫画吸引住了。 忽有一阵风拂来,桌上的纸张被吹的散乱,周静容心中一动,计上心来。 那几个男人正看的津津有味,等着下一张漫画新鲜出炉时,周静容突然狠狠的摔了笔,将纸张撕了个粉碎,一副思路受阻被气到的模样,兀自气郁的说:“画不出来,画不出来!” 几个男人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把撕碎的纸随手扔了,竟被风吹的四处飘散,有的甚至越过了院墙,想捡都捡不回来。 不过,周静容画了什么,他们都看在眼中,并没有求助的信息,而且那纸张都碎的不成样子,拼也拼不起来,应该不会有事,便也没在意。 接下来,周静容又画了几张,仍是没有画完,不是撕了就是团了扔掉,显得很是狂躁。 那几人却更加安了心,看来她的淡定只是装出来的,而且刚刚撕纸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为了发泄情绪罢了。 天色渐渐阴沉,风也刮的更大,周静容只好进了屋子。 她坐在床上,想着那些碎纸不一定会被人发现,即便被人发现也不一定能看出隐含之意,即便看出隐含之意也未必会帮她。 她正惆怅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中尖锐的响起:“别拦着我,我就是要看看,五爷又把哪个小妖精藏起来了?” 周静容猛地坐起来,她不是幻听吧,她怎么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好像也在哪里听过似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遇故人 周静容跑到门口,推开门走了出去。 看守的男人往屋内推她,低喝道:“没你的事儿,进去!” 周静容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当即一边挣扎一边不悦的大喊:“怎么没我的事?她骂我,我不得骂回去!” 男人一怔,竟然无法反驳! 那女子似乎有些身份,这些人虽有意拦着她,但她要硬闯,他们也不敢硬拦。 是以,女子很快便冲进了院中,来到了周静容面前。待二人看清彼此的容貌,双双大惊,竟然是她! 那身着华丽衣裙,前呼后拥气势汹汹的女子,竟然是戚如烟,难怪周静容会觉得她的声音耳熟! 周静容一时愣怔,没想到戚如烟离开了浦河县,竟是来到了京中,两人还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相遇。 不过,她为什么会被关在戚如烟的住处,戚如烟口中的五爷又是何人,是那个五爷绑架她的吗? 周静容一瞬间心思百转,但很快回过神来,摆出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冲着戚如烟破口大骂道:“你说谁是小妖精?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周静容骂的难听,戚如烟也反应过来,冷笑一声就冲上前来,泼辣的叫骂道:“你们还敢骗我五爷没藏人?这不就藏了个狐狸精,看我不撕烂你个狐媚子的脸!” 周静容不甘示弱的喊道:“你才是狐狸精,你全家都是狐狸精!你有本事过来啊,看到底是谁撕了谁!” 眼见两个女人互相叫骂不过瘾,还撸胳膊挽袖子的差点扭打到一起,丫鬟仆妇赶着拉架,院中乱作一团。 那几个看守的护卫也是头疼不已,虽说有男女大防,可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出手了。 一人拦住戚如烟,两人将周静容架进屋内,又将门从外面锁上,堵在门口,任凭戚如烟和周静容如何吵嚷,就是不说话也不让开。 反正她们一个进不去一个也出不来,只能隔空对骂,谁也伤不了谁。 戚如烟吵闹了一会儿,许是觉得无趣,气呼呼的离开了,院子里这才又恢复了平静。 周静容在屋内不停的踱步,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忧虑。 她有意撒出碎纸就是为了吸引这宅子里女眷的注意,女眷即便不能发现碎纸上隐藏的求救信息,但得知这里竟神神秘秘的关着一个女子,出于好奇也好,出于嫉妒也好,都会过来一探究竟的。 周静容就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大吵大闹一番,只要闹出动静,就会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 周静容相信傅云深现在一定在到处找她,说不定就会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她就有机会获救! 不过,周静容的目的虽然达到了,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宅院的女眷竟是戚如烟! 她和戚如烟不过泛泛之交,又曾敌对过,虽然最后化干戈为玉帛,可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牢固。 而且她也不知道那个五爷是何人,与戚如烟又是什么关系,戚如烟是否发现了碎纸片上面隐藏的求救信息。 若是戚如烟不帮她,反而把她卖了,那她可就惨了。 不过,戚如烟刚刚假作与她不相识,并配合她大闹了一场,想来就算不救她,应该也不会给她拖后腿……吧? 周静容怀着这种忐忑的心情一直到了晚上,天色渐暗,外面却忽然升起了一片火红的光亮,接着有人慌乱的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周静容心中一紧,直觉走水这事不简单。 果然,尽管看守她的护卫十分尽责,连旁边的院子着火了都不管,依旧岿然不动的守在门外,可因着火灾,整个宅院的守卫都松懈下来,有人便趁乱摸了进来。 窗外人影晃动,无声无息之间便解决了几个护卫,接着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周静容隐在暗处,却更清楚的看见了来人的容貌。 “傅云深!” 周静容惊喜的低呼一声,跑出来直接跳到了傅云深的怀里,挂在了他的身上。 一瞬间,她心中所有的忧虑,惶恐,紧张,惊惧,在看到傅云深的那一刻,都变成了安心。 “傅云深,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迎着周静容因欣喜而发亮的眸光,傅云深却十分愧疚歉意:“对不起,容容,让你久等了。” 他紧紧的抱着周静容,感受着她娇软温热的身体与他肌肤相贴,身上那张将他箍的透不过气、名为焦躁疯狂的网倏然散落,他又活过来了。 周静容捧起傅云深的脸,看着他的下巴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满是血丝的眼睛泛着嗜血而诡异的红光,看起来凶戾又颓废,她心疼极了。 此处并不是倾诉心意的好地方,傅云深抱着周静容翻墙而出,身后跟随的几个黑影也如融入了黑夜,悄无声息的离开。 周静容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远远的看着起火的宅院,有些担心:“那火是你放的?” 傅云深仍是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恨不得将她印在眼睛里,温柔的安抚道:“别担心,只是烧了柴房,为引开守卫而已,不会有事的。” 周静容疑惑又气愤:“那宅院的主人到底是谁呀,为什么要绑架我?” 傅云深的眸色黯了黯,心中翻腾起汹涌的恨意:“是五皇子。” 那处宅院是五皇子的私宅,守卫森严,官兵不敢搜查,所以就被略过去了。 却不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周静容恰恰就被关在了这个处于繁华地段的宅子里。 若不是周静容机灵,闹出了动静,使得周围的住户将这出正室和外室互撕的闹剧当成笑话讲,引起了傅云深的注意,他还不一定能找到她。 周静容大惊,她还以为是寻常恩怨,没想到此事竟牵扯到了皇子,想必与党争有关。 五皇子绑架她,是为了利用她要挟傅云深,而她没有受到伤害,说明傅云深已经付出了某种代价。 周静容心里一沉,担忧的看向傅云深:“他们威胁你做了什么?” 傅云深先是一怔,继而漫开笑意,他的小娇妻果然聪明伶俐,只消几句话便猜到了来龙去脉。 傅云深拥着她,轻轻抚着她顺滑的长发,声音轻柔,句子却凛然如霜:“放心,他们从我这里拿走了什么,来日我必加倍奉还。”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虽然这次为了周静容,傅云深令太子失去了打击五皇子一党的合适时机。但来日方长么,新仇旧恨,公事私事,他会一并讨回来! 周静容仍然忧心忡忡:“那你还能如常参加会试吗?” 傅云深应了声:“嗯。” 若是今日还找不到周静容,他哪里还有心思参加会试,不过好在找到她了,他便可按原计划行事。 周静容舒了口气,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傅云深的前程,这可是关乎一生的大事,不然罪过可就大了。 周静容忽地想起一事,又道:“啊,对了,我在五皇子的私宅里,见到了戚如烟。” 戚如烟?傅云深目露疑惑,这倒是令他有些意外,戚如烟怎么会和五皇子扯上了关系呢? 是夜,凌府。 陈靖淮进了书房,对书案后面的人躬身道:“周氏被傅云深救走了。” 立于书案后面之人正是首辅凌燮,他是个体态修长的中年男子,下巴蓄着短须,看起来精明干练,正赏玩着一方砚台。 他专注于手中的砚台,眼皮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的问道:“哦?傅云深是怎么发现她的藏身之处的?” 陈靖淮硬着头皮回道:“是五皇子的爱妾,以为那周氏是五皇子的金屋藏娇,与她争风吃醋,发生争执,闹出了动静,引起了傅云深的注意。” 凌燮的眼神晦暗不明,许久,他忽地轻笑一声:“呵,你瞧,你总觉得后宅女子争斗是小事,可就是这些你看不上眼的小事,令将军府的两位姑娘相争,甚至使出杀招,我们才能从中渔利,利用周氏胁迫太子爱将,避过这次劫难。又是这些小事,使傅家夫妇逃脱,翻转了我们的胜局。所以说,这天下啊,未尝有小事,只有于我们而言可利用和不可利用之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想要毁掉一艘船,并不需要花费大力气击打,只需要拿掉一颗小小的铁钉即可。” 凌燮的脸上挂着可掬的笑容,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眼中埋着一层深深的阴翳,令人感到压抑畏惧。 陈靖淮不敢与他对视,将脊背压得更低:“是,女婿受教了。” 凌燮又道:“虽然没能利用此事阻止傅云深参考,有些可惜,但也不妨事,正好送给他和太子一份大礼,希望他们会喜欢,去准备吧。” 陈靖淮应声,慢慢退了出去。 他想不明白,傅云深不过就是个稍有才华的举人,一朝得入贵人之眼,做了太子的谋士,有何可惧? 首辅大人为何要多番针对他,甚至派出死士暗杀,好似很惧怕他似的? 凌燮负手立于窗前,看着浩瀚的星空,眼眸微眯,闪过一丝冷然杀意。 傅家的后人啊,不得不防。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二次创作 会试如乡试一般,连考多日,考生需得在考场内吃住。 傅云深不放心周静容,便将她塞进了安王府,让裴德音护着她。 裴德音将周静容看的可紧,恨不得与她同吃同住,走一步跟一步,吃食衣物都格外精细,生怕她被人暗害。 周静容讪讪,公主殿下,您这样让我很不好意思啊! 闲来无事,周静容便与裴德音说起了尉迟柔。 自那日惊马事件后,周静容被绑架,回来后也没见过尉迟柔,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裴德音道:“她没事,不过心情不会好就是了。因你无故失踪,太子下令彻查此事,查出马匹突然发狂乃是被人提前下了毒药,之后顺藤摸瓜,查到了尉迟静身上。不过尉迟静有将军夫人护着,将军府为了名声也不会大肆张扬,到底只是推了个嬷嬷出来顶罪了事。尉迟静罚跪了祠堂,禁足几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尉迟柔难免憋闷。” 周静容很是不解:“尉迟静为什么要害尉迟柔啊,尉迟柔刚刚回到将军府,她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裴德音耸了耸肩,不甚在意的说:“大概是为了太子妃的位置吧。” 周静容一惊:“太,太子妃?” 太子和安王世子的年纪差不多吧,安王世子都要二婚了,太子竟仍未立妃? 裴德音解答了周静容的这个疑问:“太子虽未立妃,不过早就定亲了,定的就是将军府的姑娘,只是没说哪位姑娘。按理说吧,应是大姑娘,也就是尉迟柔。可她幼时被拐,虽对外称在别庄养病,但皇家和将军府都知道怎么回事。既然大姑娘不在,这太子妃不就应该落在二姑娘的身上了么。这些年来,尉迟静可是一直以太子妃的身份自居,就等着入主东宫呢。可尉迟柔一回来,她难免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未来的国母之争,难道还不算深仇大恨?不过经此一事,太子妃日后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她了,她这可不正是应了那句作茧自缚。” 周静容听的一愣一愣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还想趁着入住安王府的这段时日,帮尉迟柔考察考察安王世子的品性呢,没想到她已经越过安王府,在奔向东宫的路上了。 不过话说,德音公主这是为了自家兄长在跟太子殿下抢媳妇?有魄力! 没了一个陈靖淮,竟然还有这么多好姻缘在等着尉迟柔,周静容衷心的为挚友感到高兴。 待他日与陈靖淮再见,周静容都要替尉迟柔拜·谢渣男的不娶之恩了! 等等,陈靖淮?! 周静容想起陈靖淮,这才猛然记起,那日她被绑架,刚醒来时听到的甚觉耳熟的男子声音,可不就是陈靖淮! 想来也正常,陈靖淮是凌燮的女婿,凌燮是五皇子一党,他们自然是沆瀣一气。 周静容在安王府里住着,除了第一日登门拜见过安王和安王妃,此后再没去给安王妃请过安。 因为裴德音和现安王妃这个继母的关系十分冷淡,周静容是裴德音的客人,只能客随主便,跟着她整日窝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好不容易捱到会试结束,周静容顿时像放出笼子的小鸟,扑棱棱的飞到了傅云深的身边。 会试结束,半月后放榜,届时中榜者还需参加殿试。 所以很多学子暂不离京,等待考试的结果。当然,也有自觉考不上的人,一考完试便打道回府了。 傅云深自然是留下,还有赶在考试前一日方到京中的吴明岳,也一同留下等待放榜。 吴明岳还给周静容带来了傅娆华写给她的信件,信中说发膏已经上市,销量很好,要她放心。还说了许多家中的趣事,笔触生动活泼,仿佛隔着纸张都能看到傅娆华的笑脸,周静容心中甚慰。 傅云深歇息了一日,恢复了精力,便带着周静容去看铺子和宅院,以作将来之用。 周静容没想到,傅云深在京中竟还有房产! 她好奇的问道:“这是你们原来住的地方吗?” 傅云深摇了摇头,神色间颇为遗憾:“不是,从前的傅府早已悉数充公,现已是某位尚书大人的府邸了。” 周静容看出了傅云深的遗憾和怀念,握住他的手,欢快的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当然全都要新的啦,房子也一样!” 傅云深回握着她,捏了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心中安定,笑意深深:“嗯。” 周静容仍是选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作为漆吴居的选址,倒是有一处繁华地段甚好,只是那对面正好也有一家在京中颇负盛名的茶楼,周静容不愿与其争锋,便另择他处避其锋芒。 不过,周静容对这家茶楼还挺感兴趣的,因为最开始就是这家茶楼引进了鲛人传说,大获成功,其他茶楼才竞相效仿。 看过了铺子和宅院,周静容想歇歇脚,便和傅云深一同来到了这家名为黍离居的茶楼。 周静容看着那雕漆描金的匾额,微笑道:“黍离黍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好名字。” 傅云深忽地心中一动:“说起来,我还不知漆吴居取自何意?” 周静容道:“山海经中有载,东五百里,曰漆吴之山……望丘山,其光载出载入,是惟日次。传说漆吴山是太阳的栖身之处,所以我便取了这个名字,有逐光之意。”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姣好恬淡的面容,微微泛着光,心中感叹。 他的小娇妻蕙质兰心,分明与从前大不相同,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白白浪费了那许多时日,还一度被她嫌弃排斥。 说起来都是眼泪啊,唉。 说话间,二人已步入茶楼内,正逢说书先生在讲书,旁边还挂着鲛人传说的漫画,与漆吴居的布景很是相似。 二人寻了个位置坐下,品茗听书。 可才听了几句,傅云深便蹙起了眉头,凑近周静容耳语道:“这不是你画的。” 周静容也发现了,说书先生正在讲的这幅漫画,虽然其中人物的形象、名字、画风都与鲛人传说相同,但内容却是不同的。 这并不是临摹,而是有人打着鲛人传说的旗号进行了二次创作! 二次创作倒是没问题,周静容也不介意旁人模仿学习她的画作,开创这种新的作画形式,从而带动漫画产业的发展。 可那人应该注明这是同人衍生作品,并非原著,并署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沿用周静容的笔名,云容居士。 因宋汀兰有着幽兰客的雅号,周静容便也学着她为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唤作云容居士,取自“云想衣裳花想容”,又暗暗贴合了她与傅云深的名字。 她虽然署用笔名作画,不过经过了智果一事,浦河县人人都知道那云容居士便是傅家二奶奶,可京中却是没人知道的。 那漫画的落款处写着云容居士,人们便以为这就是原作者的原创作品,这却是不该了。 傅云深当下便带着周静容找到了黍离居的老板,说明了情况。 黍离居的老板姓张,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极为憨厚老实。他听傅云深道明来意,感到十分惊诧,当即便与二人交了底。 张老板并未见过这位假的云容居士,只是有人按期将画稿送过来,见画结款,银货两讫。 他是知道鲛人传说在浦河县的火爆程度的,既然这云容居士主动抛来了橄榄枝,他自是乐呵呵的接下了。 却不想,他竟是被人耍了。 周静容确认道:“张老板,如此说来,您是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居于何处了?” 张老板有些汗颜:“是啊,每次只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来交画取钱,旁的我却是不知。” 商人重信,张老板与假云容居士约定了按期交画,那人未曾逾期。他们又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都不会有损失,张老板便也没去探究那云容居士的真实身份。 傅云深又问:“那他何时会再来送画?” 张老板道:“原是定了七日送一次,他昨日才刚送过来最新一幅画,下回怕是要等到七日之后了。” 傅云深与周静容对视一眼,与张老板拱手道:“既如此,我们便七日后再来。” 张老板忙道:“二位放心,待那人再来,我必留住他,与他厘清此事,还居士一个清白!” 这种盗别人之名牟取暴利之事,为人所不齿,对于重名声信义的商人来说尤甚。 况且这张老板还是鲛人传说的漫画粉,如今见到了周静容这个作者本人,犹如粉丝见了偶像,激动不已。 他为自己受骗感到愤怒之余,更为周静容抱屈,心怀愧疚,遂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个借她的名声牟利之人揪出来。 傅云深和周静容离开后,还派了人盯着黍离居,以便查找可疑之人。 然而悠悠七日已过,傅云深和周静容迟迟未能等到那假的云容居士现身,却是等来了一场祸端。 第一百二十章 科举舞弊 会试结束后,所有试卷糊名封装,以朱笔誊录,呈交考官批阅。 今科学子素质极佳,出现了不少锦绣文章,可当这些试卷被同考官推荐,同时放在主考官面前时,却出现了问题。 有一部分试卷的文法,内容,立意极其相似,虽说不是分毫不差,却也大同小异,能看出来是用同一篇文章稍作修改后而成。 此事一出,四下哗然。 考场监考严格,阅卷程序层层把关,均不可能出现舞弊的情况。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考题提前泄露,而这些人买到了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文章。 科举舞弊,考题泄露,兹事体大,牵连甚广。轻则涉案人员罢官坐牢,永不录用,重则大小官员一lu到底,砍头流放,连坐亲友。 主考官不敢怠慢,匆匆将此事上报,以达圣听。 圣上勃然大怒,本朝建朝逾百年,从未发生过科举舞弊之事,当即委派五皇子全力彻查此事。 因科举由太子主持,如今出了事,为避嫌自然不能再让他去调查,这查案的差事便落在了五皇子身上。 周静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前一日刚刚听说了满朝震惊的科举舞弊案,还在吃瓜,第二日便有官兵上门,要将她抓到京府衙门问责,直指她是本次舞弊案的始作俑者。 周静容一脸懵,傅云深护在她的身前,与官兵据理力争,想要保住她。 傅云深明白此去凶险万分,不敢让周静容单独涉险,便是拼着与官兵对峙,也不愿交人。 周静容见双方剑拔弩张,很怕官府会将傅云深一并抓走,便轻轻捏了捏他宽厚的掌心,与他耳语低劝:“清者自清,我没什么好怕的。我若不去,反倒让人觉得我心虚,坐实了这罪名。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敢制造冤假错案,我不会有事的。” 傅云深紧紧的握着周静容的手,愤怒的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紧绷,无形的散发着冰冷的怒气。 事情一出,他便想通了来龙去脉,眸中痛意与懊悔翻涌,暗恨自己连累了她。 周静容来到京府衙门的时候,见到黍离居的张老板也在。 原来,因科举舞弊案兹事体大,又惹恼了圣上,官府查案动作迅速,仅仅用了一日时间,便调查出了考题泄露的源头,竟是出自京中一家名为黍离居的茶楼中挂讲的一幅画。 而这幅画,正是署名为云容居士所作的连载漫画鲛人传说。 张老板跪在地上,一脸颓败的表情。 这件事无论他知情与否,考题都是从黍离居流出去的,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他见到周静容,眼中一瞬明灭,似是看到了希望,却又倍觉愧疚。 毕竟,是他把周静容供出来的。 周静容并不怪他,他们都是当事人,理应配合官府查案。 她敛定心神,福身道:“民妇见过各位大人。” 周静容这是沾了傅云深的光,他是举人,可见官不跪。 京兆尹微怔,随即猛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傅周氏,还不见过五皇子殿下!” 京兆尹身边坐着一位身穿紫袍的青年男子,他慵懒的倚靠在椅子上,俊秀的容颜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神玩味的看着周静容,似乎看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此人正是五皇子裴钰。 周静容嘴角微抽,麻蛋,她的处·女跪终究是交代出去了,还是在如此屈辱的情况下,万恶的封建社会! 周静容没办法,皇家比天大,她只能认命的跪了下去:“民妇傅周氏见过五皇子殿下。” 京兆尹又是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傅周氏,你以笔名云容居士作鲛人之图,泄露会试考题,行舞弊之事,祸乱朝纲,罪大恶极!你且向本官道来,你是受何人指使泄露考题,又将考题泄露给了何人?本官可念在你指认有功,酌情处理!如若不然,便大刑伺候!” 这场景何其熟悉,曾经宋县令也是这般,不问青红皂白,不管是否证据确凿,便直接定了她的罪,古代的衙门都是这么办事的吗? 周静容心中不忿,却仍不卑不亢道:“民妇不认罪,请五皇子殿下和京兆尹大人容民妇申辩。” 有五皇子在场,京兆尹自是不敢擅专,便谄媚的看向了裴钰。 裴钰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京兆尹便又是狠拍惊堂木:“说!” 周静容遂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云容居士确是民妇的笔名,鲛人传说也确是民妇所作的连载漫画。但是,黍离居的画作却并非出自民妇之手,而是有人假借民妇之名,模仿民妇的画作,栽赃陷害!此前,民妇偶然发现此事,还曾上门追责,张老板可以作证。另外,此画是为仿作,虽然模仿功力很高,但仍与原作有诸多不同之处。还有漫画的内容,仿作与原作剧情无法衔接,可以看出其乃赝品。大人如若不信,可以派人到浦河县取民妇的原作与仿作进行比较,以作查证!殿下,大人,民妇是冤枉的,还望殿下与大人明察,还民妇一个清白!” 周静容的说辞与张老板不谋而合,可见二人所言不虚。而且那些作弊的学子虽然确实是通过鲛人传说得知考题的,却未曾见过云容居士的真颜,也不能指证周静容。 京兆尹刚刚一番厉言不过是为恐吓周静容,因圣上关注案情,需每日呈报进展,他不敢屈打成招。 所以在事情未有定论之前,周静容虽然是嫌疑人,他也不能对她怎么样。 没能从周静容口中问出有用的信息,京兆尹不免有些急切汗颜,再次把目光投向裴钰,等待示下。 裴钰淡淡道:“先抓人吧。” 京兆尹忙又问:“殿下,那这二人如何处置?” 裴钰漫不经心的道了句:“收押候审。” 张老板此前已经如实交代了假云容居士一事,他也未曾见过那人,只见过每次来送画的小厮。 京兆尹便命人通过他的描述画出了那小厮的长相,将画像全城张贴追捕,待抓住此人再作论断。 周静容对这个线索并不抱希望,她可是记得之前遭遇暗杀时,那杀手是戴了人皮面具的,连容貌都能伪装,那小厮真的能找到吗? 周静容被带下去的时候,不经意间抬眼竟与裴钰对视个正着。 裴钰看着她,露出了一个阴森诡异的笑容。他舔了舔唇,一点都不性·感,反而像吐出信子的毒蛇,令人头皮发麻。 事到如今,周静容如何能不明白,那假云容居士借她之名招摇撞骗根本不是为了牟利,就是为了利用这个途径泄露考题,顺便栽赃陷害给她! 至于为什么是她,可不就是受了傅云深的牵累。 周静容泄露考题的罪名一旦成立,就要深究她一个深闺女子是如何获得考题的,自然就与她的夫君傅云深脱不了干系。 傅云深与叶西扬交好,镇国公府是太子一派,而本届科举又是太子主持。 这一层层的顺藤摸瓜上去,可谓是连倒一片。 太子出事,谁得益最大?不就是那个毒蛇一样的五皇子!现如今,这案子居然还落到了他的手里! 所以,整件事其实就是当政者之间的一场博弈,周静容不过是其中一颗被利用的小小棋子。 果然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些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怜她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来到古代区区一年,竟然已经进了两次牢狱! 周静容十分愤懑不甘。 不过,好在京府衙门的大牢比浦河县那小地方的大牢环境要好一些,虽然是一样的阴暗潮湿,但胜在地方宽敞干净,没有老鼠虫蚁作怪。 周静容屈膝坐在铺了一层薄薄的干草的地上,满腹心事,一面想着傅云深会不会很着急,一面又担心傅云深被牵连其中无法脱身。 虽然很冷,但在黑暗与寂静的双重包围下,周静容还是不知不觉的靠坐在墙边睡着了。 她睡着睡着,突然感觉到一阵热浪袭来,牢里明明很是阴冷,怎么会感觉到热呢?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一片浓烟袭来,她被呛的咳嗽了几声。 接着,她隐隐听见外面有人喊:“走水了!” 走水?! 周静容瞬间清醒,一骨碌起身跑到了门边,果然看见外面一片浓烟滚滚,阵阵热浪袭来,火光透过烟雾若隐若现。 周静容拍着门大声喊道:“救命啊!这里还有人!有没有人给我开门啊!救命!” 可是她喊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外面的狱卒逃命尚且来不及,谁有功夫管这些关在牢房里面的犯人。 周静容心急如焚,这门栏是粗铁所制,十分牢固;门锁在外面,比她的拳头还要大,而牢房内除了干草什么都没有,她根本没法自救! 绝望之中,周静容反而冷静下来,想着大牢为什么会突然着火,不像是意外。 难道,是五皇子一·党为了杀她灭口?可杀人灭口给她投毒就好了,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还是说,傅云深为了救她,故伎重施,把京府衙门的大牢给放火烧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欲加之罪 周静容正想到傅云深,果然就听见了傅云深急切呼唤她的声音:“容容,你在哪里?” 周静容心中一喜,忙大声回应道:“傅云深,我在这里!” 傅云深很快闻声而来,他身着一袭墨黑色的劲装,步履匆匆,衣袂生风,目中满是急切慌乱。 他行至近前,视线担忧的在周静容的身上划过一圈,见她无碍方松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却也不停,执起佩剑猛地向那铁锁砍去。 傅云深那平时不舍得用的宝剑不愧是京都名剑,削铁如泥,他只砍了几下,就将那巨大的铁锁砍断了。 傅云深拽开牢房门,将周静容护在怀中,带着她匆匆逃离火场。 浓烟弥漫,热浪滚滚,周静容也来不及询问一句傅云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有意。 然而,待二人一同跑出大牢,她不消问,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两个人一出现,便有数名官兵手持长戟利刃齐齐上前,将二人团团围住。 透过重重包围,周静容看到的是被众人围拱在中央的五皇子露出的一抹森冷笑意。 但这种时候,自然不用五皇子出面,京兆尹便率先上前喝道:“傅云深,你深夜劫狱,火烧京府大牢,其罪当诛,拿下!” 一众官兵涌上前来,将傅云深和周静容二人齐齐剪住,押往前堂方向。 傅云深确实是来夜访京府大牢的,他怕周静容受了委屈,所以想来看看她。但他来到此处时,便已起了火,他一心担忧周静容,不顾安危跑进火场救人。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五皇子的计谋。 他知道傅云深会来,便派人火烧大牢,依照傅云深对周静容的感情,必定会入火场救人。待二人一同逃出大牢,他们守株待兔,众目睽睽之下,傅云深这放火劫狱的罪名便坐实了。 再由傅云深劫狱一事深究,连同周静容泄露考题一事也能坐实。 因为若是周静容清白,傅云深根本无需劫狱,而他既做出这种破釜沉舟之事,能从侧面印证周静容的罪责。 傅云深面皮紧绷,眸色深沉,紧攥的拳头无声的诉说着心中的愤慨。周静容心中一沉,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人被押至京府衙门大堂,当夜开堂审理,问责傅云深劫狱及周静容泄·题一案。 傅云深自是不认罪,但他劫狱之事被众人看在眼里,只当他是狡辩,便对他用了刑。 傅云深被用刑的时候,周静容被带到了刑房隔壁。 周静容没有听见傅云深的痛呼声,他本就是个能忍的,又那么骄傲,即便在这种境况下也不会允许自己露出狼狈不堪的一面。 可是她能听见板子拍打皮肉的声音,一声一声清晰无比,那声音每响一声,她的心脏就颤一下。 仿似那板子不是打在了傅云深的身上,而是打在了周静容的心上,磋磨的她痛不自已,鲜血淋漓。 裴钰玩味的看着面色苍白却极力隐忍的周静容,缓缓诱导:“夫人可是心疼了?只要夫人肯认罪,他便不会受苦,本宫也会尽力周旋保住你们。” 他说罢,挥了挥手,便有人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并着笔墨放到了周静容面前。 那是一纸认罪书,内容已经写好,只待周静容签字画押即可。 周静容大略的扫了一眼那认罪书的内容,大意便是周静容利用漫画泄露考题,泄·题的源头隐晦的提到了太子,而提前得到考题的学子则是从前被太子看好之人。 虽只字未提此事直接与太子有关,可正是这种似有若无的蛛丝马迹才更令人生疑。 周静容气的浑身发抖,这不就是明晃晃的栽赃陷害,再屈打成招么? 原来这才是裴钰真正的目的,直接对他们用刑,未必能撬开他们的嘴,但若是对他们在乎之人用刑呢? 他设计将傅云深抓捕,再利用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以彼此作为胁迫,逼迫他们认罪就范。 按照周静容嫉恶如仇的性子,即便是面对强权,也绝对不会妥协,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底线。 可是此刻,她听着隔壁传来的那一声声拍打,心乱如麻,竟然在思考是否要认罪,以免傅云深再受皮肉之苦。 疼在他的身上,可剜的却是她的心啊! 可是理智又告诉她,不认罪只是受一时之苦,可若认了罪,牵连甚广后患无穷不说,他们夫妻首当其冲,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裴钰的保证根本不可信。 周静容面色灰败,无一丝血色,死死的抠住地面的砖缝,指甲断了流出血来亦毫无察觉,咬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裴钰没想到周静容的心性竟如此坚韧,他还以为这闺阁妇人见到刑罚之事必会吓得手足无措,还不任人拿捏? 他不禁掀唇冷笑一声:“呵,常言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夫人还真是个心狠的。” 意指周静容不顾傅云深死活,令周静容心中一痛。 裴钰眼色一凛,杀气毕现,衙役上前叉起周静容,将她按在刑凳上。 周静容心中一沉,看来他们是要对她用刑,再去威胁傅云深了。 周静容被按着趴在刑凳上,死死的咬着牙,想着再疼也绝对不能发出声音,不要让傅云深担心。 可那衙役举着的板子还没落下,便有人走进来,对裴钰道:“殿下,他招了。” 周静容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裴钰满意又讥诮的笑脸。 周静容满眼惊诧,她觉得以傅云深的心性是不可能屈打成招的。可不多时,便又有人进来,呈给裴钰一纸认罪书。 不同于裴钰给周静容的认罪书只需要签字画押,傅云深的认罪书是自己写的,将所有罪责独揽一身,虽然还是隐晦的牵连到了太子,却将周静容撇了出去。 裴钰故作唏嘘:“啧啧,你这夫君倒是个痴情·人,可惜了。不知他若是知道自己拼命保护的妻子丝毫不将他的安危放在眼里,会是个什么心情。” 周静容看着裴钰手中的那张纸,虽看不清内容,却看到斑斑血迹浸透纸背。 她知道,傅云深是为了保护她才这么做的,眼泪猝不及防的砸落下来。 她没有表情,没有声音,可热泪两行,滚滚坠落,令人动容。 裴钰毫无触动,起身离开。 因裴钰说要亲自刑讯,京兆尹等在外面,见到裴钰出来,立即上前询问:“殿下,如何?” 裴钰身后的侍从将傅云深的认罪书递给京兆尹,京兆尹面色一喜。 没想到五皇子一出手,就让犯人认了罪,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破案,想来圣心大悦,也是功劳一件。 周静容被重新投入牢房,傅云深与她关在一间。 傅云深挨了二十大板,不算多,却是实打实的板板到肉,免不了皮开肉绽。他是被人架着回来的,直接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周静容心脏一窒,紧张的扑到傅云深身边,却见他面色泛红,已是发起了高烧。 其实,对于身强体健的傅云深来说,二十大板不算什么。可裴钰阴狠,在板子上涂抹了秘药,使他在受伤之后,秘药浸入伤口肌理,不仅伤口难以痊愈,更如同针刺般疼痛,还引发了热症。 周静容吓坏了,趴在门边大声呼救,想让人帮忙找大夫,再不济拿点药也是好的。 却根本没人理会她,整个牢房空空荡荡,烛光诡异的晃动,静谧的一片死寂,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周静容无法,只得返回照顾傅云深。 她抱不动他,只能将干草拿过来铺在他的身·下,再将他的身子翻过来,让他趴在自己的怀里,免得碰到伤口。 傅云深勉力睁开眼睛,声音虚弱的安慰她:“容容,别怕,我没事。” 周静容本来很坚强的一颗心,在听见傅云深安慰自己的时候,瞬间崩塌,眼泪大滴滚落,无声的哭泣着。 傅云深心疼不已,二人相恋至今,他何曾见她哭过。 他想要帮她拭干泪水,却无奈全身无力,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只能急急的轻哄道:“容容,别哭,我会心疼。” 周静容俯下·身子,将脸埋在他的肩上蹭了蹭,闷闷的说:“傅云深,对不起,你怎么那么傻啊!” 傅云深的脑子晕晕乎乎的,有心想安抚周静容,却无力又混乱,只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容容,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周静容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但起码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傅云深受了伤,还发着高烧,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捱过去。 无奈这会儿没有退烧药,她又不放心将他放在地面上,只能伸了手去触摸冰冷潮湿的墙壁,待手掌冰冰凉凉的,再放在他的额头上,帮他退烧。 她隔一会儿就要问一句:“傅云深,你怎么样了,你跟我说说话呀!” 她很怕傅云深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所以一直和他说话,絮絮叨叨的讲着各种事。 从前发生过的事,家里人的事,还把自己的身份来历合盘托出,一边说一边要他做出回应。 傅云深偶尔迷迷糊糊的嗯嗯啊啊的应一声,也不知道他是清醒还是昏迷,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将计就计 这一夜过的乱七八糟,周静容怕傅云深一睡不醒,一直不停的与他说话。 到了早上,一夜未睡的周静容显得分外憔悴,发白的嘴唇干裂的起皮,眼睛又红又肿,嗓子也哑了。 好在,傅云深的烧退了,只是重伤使他显得有些虚弱,其他倒是并无大碍。 傅云深看着面色苍白的周静容,心中愧疚不已:“对不起,容容……” 若不是受了他的连累,她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周静容虽然很疲倦,可见到傅云深没事,心情却是好的,遂哑着声音甜甜一笑:“你没事就好。” 天光大亮,狱卒来送了饭,两个冷硬的饼子并一壶凉茶,连个热菜都没有。 即便是对待犯人,也不该是这样差劲的伙食,可见这狱卒是得了上面什么人的交代。 不过,折腾了一晚的周静容和傅云深都已饥肠辘辘,这会儿也没工夫计较伙食不好了,和着凉水硬是吞咽了几口饼子,暂且填饱肚子再说。 直到二人再次被带上公堂,周静容才想起来为二人的性命担忧,悄声问道:“傅云深,我们会死吗?” 古代科举是为朝廷选官的,考试作弊就不仅仅是品性的问题,更涉及到律法,欺君罔上,严重点是要掉脑袋的,所以周静容才有此一问。 傅云深一愣,他昨夜因伤发热,烧的迷迷糊糊的,倒是没来得及和周静容解释他对于此事的筹谋。 但这会儿众目睽睽,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容容,相信我,我们不会有事的。” 周静容相信傅云深,心下安定。 二人来至公堂,京兆尹也不急着宣判,他得等五皇子的消息。 裴钰昨晚拿到认罪供词,今儿一早就匆匆赶往宫中,面呈圣上,不仅要定下傅云深的罪,还要将太子拉下水。可他却不知,圣上的案头早已摆放了另外一份呈堂证供。 不多时,宫里传来消息,五皇子因办事不利被圣上申饬,禁足府中静思己过,傅云深和周静容夫妇二人无罪释放,京兆尹因懈怠公务被停职查办,科举舞弊一案由太子接手监督审查。 以为大难临头的周静容:“……” 等着升职加薪的京兆尹:“……” 直到周静容和傅云深互相搀扶着离开京府衙门,周静容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他们的罪名已定,怎么突然就逆风翻盘了? 叶西扬早已在外等候多时,见到傅云深一瘸一拐的走出来,匆匆上前扶住了他,眉头紧锁。 叶西扬将二人送回天香楼,请了大夫来为傅云深看诊。 趁大夫为傅云深诊病期间,周静容先行更衣洗漱,洗去一身尘秽和疲倦,方又去看望傅云深。 大夫已经为傅云深看完了病,正在开药方。 周静容忧心问道:“大夫,我夫君伤势如何?” 鹤发白髯的老大夫中气十足的回道:“夫人放心,尊夫乃是皮外伤,虽然染了不宜于伤口恢复的秘药,不过也无大碍,老夫为他开了内服外用两种药方,只需按时服用敷用,不日便可痊愈。” 叶西扬原还奇怪呢,傅云深身体底子很好,怎么挨了几板子就站不起来了,原来是被人下了药,加重了伤情,当即气急大骂道:“裴钰那个王八……” “语堂!” 傅云深低喝了一声,叶西扬意识到不妥,讪讪收声,眼中的愤恨却是分毫不减。 待送走了大夫,屏退了下人,叶西扬才又愤慨道:“你怎么回事?直接认罪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拖到被用刑?” 周静容眼皮一跳,脱口问道:“你们事先就已经计划了这一切?” 傅云深正趴在床·上,长臂一展,将周静容拉到身边,与她解释道:“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科举舞弊案一出,矛头直指太子,太子一方都知道这是五皇子一方的手笔,却苦于那假云容居士的身份隐藏的极好,无处下手。 傅云深却觉得当前困境并不难解。 五皇子的最大倚仗是凌燮,按照凌燮极为谨慎的行事标准,他往往不会亲自动手,而是会煽动人心,利用别人的仇恨矛盾达成自己的目的。 一如他利用尉迟静对付尉迟柔,坐收渔翁之利绑走周静容,就算追查,查到的也是尉迟静想要谋害尉迟柔,周静容是无辜受累,怎么也与他扯不上关系。 于是傅云深滤了一遍身边的可疑之人,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唐翌。 唐翌与傅云深早已结下仇恨,动机是有的。而从他临摹出可以假乱真的珍鸟图来看,他要临摹出鲛人传说也并不难,条件也有了。他从前还曾贿赂考官,提前得到试题的前科和途径也有了。 凌燮利用唐翌与傅云深的仇恨,使唐翌谋害傅云深,顺便打击一波太子,可谓好计谋。 即便最后事发,归咎到的也是唐翌与傅云深的私人恩怨。至于考题如何泄露,扯出几个官员也就了事了,而主持科举的太子却无论如何也少不了一个监督不力的责任。 这就是凌燮想要置傅云深于死地的原因,傅云深只靠脑子想,就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捋出了头绪,并直接揪出了唐翌。 有如此慧极的敌人,凌燮焉能不早作防备。 在五皇子和京兆尹冤枉周静容的时候,太子一方已经在傅云深的指点下秘密抓捕了唐翌,使他认罪,并供出了给他泄·题的官员。 可是这还不够,即便案情调查清楚,太子监管不力的责任还是逃不掉。 于是,就有了傅云深的将计就计。 他不仅要洗脱周静容的罪名,将太子摘出去,还要反将五皇子一军。 五皇子设计火烧大牢,诱使傅云深前来,傅云深便将计就计,在屈打成招之后认罪。 他若是认罪太快,难免引起五皇子的怀疑,而且屈打成招之后,也更能引发皇帝的怒气。 案件的真实情况和傅云深这份屈打成招之后的罪证一并呈到御前,早已知悉真相的皇帝如何能不勃然大怒。 五皇子没有查清案情就算了,还罔顾律法屈打成招?他屈打成招也就算了,可这认罪书为何明里暗里的牵扯到了太子? 既是屈打成招,认罪书的内容必定有人授意,这意味着什么,皇帝很难不多想。 党派之争,兄弟阋墙,最是触怒圣心。 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番连消带打,可不就使五皇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没算计到太子,反被绕进去禁足反省了。 周静容听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不禁有些埋怨:“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白白担心。” 其实这埋怨也是没有道理的,昨晚情态紧急,傅云深又被用刑,哪有时间和精力跟她说这些。 傅云深却不辩驳,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宠溺的语气中带着些调侃:“如若不然,我又怎能听到容容的一番真情告白呢?” 周静容立时面皮一红,下意识的否认道:“我才没有……” 却被傅云深低哑的轻笑声打断。 叶西扬一噎,你们两个这么明晃晃的秀恩爱,当我是死人么? 但没办法,人家小夫妻两个就是把他当成空气了,他只能憋闷的默默闪人了。 屋子里没了别人,周静容干脆褪了鞋袜爬上了床,躺在了傅云深的身边,水润的眼睛望着他:“我昨晚说的话,你都听见什么了?” 傅云深侧了侧身,将她揽进怀里,满目柔情:“你说,你很爱很爱我,如同生命,如同空气,绝对不能离开我。” 周静容微微抿唇,有些赧然,她当时也晕晕乎乎的,没想到自己竟然说出了这么肉麻的话。 傅云深见她红了耳尖,仍不打算放过她,继续说着:“你还说,只要和我在一起,你连死都不怕。” 傅云深当时听见周静容说出这些话的心中震动,即便是现在由他自己说出来,仍然不减。 周静容很认真的回应他:“嗯,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她当然怕死,尤其是这得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可是如果有傅云深陪着她,她好像就什么都不怕了。 傅云深心中感动,却又微微忧虑,犹豫道:“你还说,你不是此间人。” 周静容沉默一瞬,坦荡的看向傅云深:“傅云深,我不想瞒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在这里生活的久了,也不觉得这事紧要了。你会介意吗?” 傅云深早就知道周静容有机遇,根本不在乎她是谁,打哪儿来,只想知道她要往何处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微微用力,有些紧张:“容容,你会消失不见吗?” 这是傅云深一直以来想知道,也最惧怕的问题,终于在周静容敞开心扉之后,能够问出口了。 周静容微微一怔,继而释然。 他害怕,可他怕的却不是她这般奇遇,而是怕她会不声不响的离开。 周静容扑哧笑了一声,柔柔的说:“傻瓜,我都说了很爱很爱你,如同生命,如同空气,怎么会离你而去呢?除了死亡,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傅云深忽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得到了周静容的保证,知道了她的来处,不用再为她会不会突然离开而惴惴不安。 傅云深心口甜涨,倾身轻轻的吻住了她。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金榜题名 太子动作迅猛,雷厉风行,科举舞弊案很快便落下帷幕。 唐翌于牢中畏罪自尽,牵连出的一干官员全部革职查办,涉案学子亦取消成绩,永不录用,就此结案。 其实太子原本还指望唐翌能够供出凌燮,没想到却被人钻了空子。唐翌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中,案子也只能就此了结。 周静容得知唐翌自尽的消息后,震惊不已。 毕竟是曾经相识并打过交道的人,一个鲜活的生命却这样突然陨落,不免令人唏嘘。 尽管傅云深没说,也没有证据,但周静容还是隐隐觉得,唐翌并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被人灭口了,这让周静容对傅云深的人身安全感到十分担忧。 科举舞弊案调查清楚以后,未涉及到舞弊的试卷仍按照正常阅卷流程处理。 会试的成绩很快公布出来,傅云深是首名。 一般情况下,会试的排名在殿试中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动,不出意外的话,傅云深便当是今科状元了。 但周静容还是很紧张,殿试不就相当于找工作面试么,只不过傅云深找的这份工作是官职,面试官还是这个国家最具权威的人,她怎么能不替他紧张啊。 倒是傅云深心态如常,他有实力,也有人情,早已做好充足准备,对于及第出仕势在必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过,殿试上还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的。 皇帝爱惜人才,与傅云深讨论时政十分尽兴,心中已经认可了他的状元之才,却突然有人跳出来,直指傅云深乃是当年震惊朝野的卖官鬻爵贪墨案的主谋傅太傅之孙,以期打击傅云深。 皇帝当然知道傅云深的身份,却不介意,看到他漂亮的试卷时还曾感叹不愧为太傅的后人,只不过被人当众点破这位太傅曾经犯下的罪过,皇帝的心情总是有点微妙的。 皇帝的心情不好,连带着看傅云深也不那么顺眼了,这当口,他又忽然想起前些时日与太后的对话。 太后与皇帝闲聊,忆起往事,提及与河阳县主,也就是傅老太太的总角之谊。 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倒不是关注朝政,只是年纪越来越大,不免喜爱回忆往事。 太后回忆的是与傅老太太少女时代的情谊,却也令皇帝忆起从前太傅的悉心教导,以及他初登大宝时年纪尚幼,与太后孤儿寡母被人欺压,是太傅一力扶持,将他送上了这个位置,殚精竭虑的辅佐数十载,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皇帝是个念旧情的人,尽管傅家犯了大过,但他还是仁慈的力排众议,将傅家父子三人的斩首之刑改为流放,并不祸及妻儿,这才保得傅家血脉延续。 皇帝每每想起太傅,总是尊重多于埋怨的,毕竟斯人已逝,瑕不掩瑜,闪光点会掩盖缺点。 而傅云深亦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想必能如太傅一般尽心辅佐太子。 太后年纪大了,从前的旧友多已离世,无人共忆往昔,难免心情郁郁。若是河阳县主在京,常进宫陪伴太后,为她宽解心情也是好的。 不管从哪种角度出发,都更加坚定了皇帝点傅云深为状元的想法,于是当场金榜题名,御批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授职六品翰林院修撰。 尘埃落定,有人欢喜有人愁。 拿傅云深的身份说事的人自然是凌燮指使的,他也并非指望皇帝能因此放弃一个有才华的人,只是想借机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如今试探出来了,不免心中一沉。 皇帝顾念旧情也好,爱惜人才也罢,总归都是对傅家心无隔阂了。然而傅云深成功出仕,对凌燮来说并不是好事。 凌燮虽然是内阁首辅,朝中重臣,数十年间已将原来傅老太爷手下的人清理的差不多,但总有一些清贵忠正的重臣不能动,而这些人当中不乏傅老太爷的门生。 这些人脉如今掌握在傅云深手中,凌燮焉能不急切。 傅云深可没功夫搭理凌燮,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赶紧出宫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周静容。 不过,宫中设宴款待今科进士,傅云深暂时还不能离宫。 周静容虽然还没有见到傅云深,但早已得到了他金榜题名的消息。 她激动不已,全国的高考状元啊,而且还是立马毕业包分配到z府工作的那种! 周静容翘首以盼,等待傅云深的归来。 直到夜色降临,言风来请周静容:“二奶奶,二爷请您移步新府。” 周静容有些奇怪:“去那儿干什么?” 言风笑而不语,周静容只好一头雾水的跟着言风来到了傅云深之前带她看过的宅院。 这处宅院是傅云深早就置办下的,待傅家搬回京中之用,也就是周静容日后的新家,已经装修好了,可随时拎包入住。 周静容走进院中,言风就退了出去。 她远远就看见了立于檐下的傅云深,他身着一袭红色长袍,披着清冷的月辉,身姿挺拔,皎如玉树,凌浚出尘,令她不禁微微恍神。 傅云深向她伸出手,柔声唤她:“容容,过来。” 周静容回过神来,迫不及待的跑到傅云深的面前,将他扑了个满怀,清脆的声音裹挟着满满的欣喜:“傅云深,你考中了状元,你太厉害了!” 傅云深被周静容的喜悦感染,唇角微弯:“容容,你喜欢吗?” 周静容忙不迭的点头,大声回应他:“喜欢!”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崇拜的光芒,令傅云深油然生出一阵豪气。 他的小娇妻喜欢状元,他就给她考了一个状元,他很骄傲! 周静容傻乐了一会儿,离傅云深近了,这才看清楚他所着的红袍并不是状元袍,而是,喜袍? 周静容诧异的抬起头,对上了傅云深温柔的双眸:“你这是?” 傅云深不说话,牵着周静容的手走进屋内。 入目便是一片带着喜气的暖红色,红色的龙凤喜烛高燃,门窗上贴着红色的喜字,置于案几上盛装花生红枣的碗下压着红色的绸缎,桌上还摆放着一套红色的女子婚服。 周静容蓦地有些紧张,抓紧了傅云深的衣角,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傅云深拿起婚服,因更衣太过繁琐,便只将外袍罩在了周静容的身上。 周静容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如鹿撞:“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傅云深笑意浅浅,眸中却饱含无限深情:“容容,我欠你一个婚礼。我一直在想,该以何种方式补偿给你。常言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是人生之大喜。我便想,在我大喜之日,也给你一个大喜之日。” 周静容眼中一热,没想到傅云深竟还记挂着这事。 是啊,她是在婚礼之后才穿越过来的,当初被傅云深八抬大轿抬进门,与他拜堂行礼的人不是她。 周静容虽然不介意,但被傅云深这样珍之重之的放在心里,坚持给她一个仪式,她的心里还是暖暖的。 傅云深却仍感愧疚:“对不起,只能给你一个如此简陋的婚礼。” 他们已经成亲了,总不能大张旗鼓的再成一次亲,他能想到并做到这样,周静容已经很惊喜了。 她摇了摇头,真挚的说:“傅云深,我不在乎的,只要和你在一起,那些都不重要。” 傅云深问道:“按照你的习俗,成亲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周静容眼前一亮,对啊,他们不能按照古代礼仪拜堂,可以按照现代礼仪宣誓啊。 周静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婚礼仪式呢,这会儿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兴奋的说:“我们要先宣誓。” 她仔细想了想,然后磕磕绊绊的将婚礼宣誓词给傅云深讲了一遍。 傅云深丝毫没有不适,认真又深情的看着周静容,一字一句的承诺道:“我宣誓,我傅云深自愿与周静容结为夫妻,从今往后,无论顺境或逆境,无论富有或贫穷,无论健康或疾病,我都会爱护你,尊重你,珍惜你,直到天长地久。” 傅云深的声音低沉轻缓,每一个字都像音符般敲打在周静容的心上,欢愉的,感动的,叮叮咚咚,令她的心脏微微发颤。 傅云深说完,柔声问道:“还要做什么?” 周静容看着傅云深星碎似的眼眸,似被蛊惑,脑子懵懵的,喃喃的道了句:“还要接吻。” 傅云深轻笑一声,扣住小娇妻纤细的腰肢,低头吻住了她微凉的唇瓣。 一吻毕,傅云深贴在周静容的耳畔,笑声低沉:“最后,还要送入洞房,是不是?” 周静容老脸一红,反驳道:“才不是,没有这个步骤!” 傅云深故作诧异:“咦,原来在你们那里,成婚都不入洞房的?” 周静容一噎,脸色涨红,无言以对。 傅云深知道她口不对心,遂不再逗她,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进内室,嘴里还调侃着:“既然你的习俗里没有洞房这一项,那就按照我的习俗来吧,反正,是省不掉的。” 周静容将脑袋埋在傅云深的怀里,双颊滚烫。 红烛高挂,一夜好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衣锦还乡 科举考试结束,中榜的学子喜气洋洋,落榜的学子心生叹息。但不论如何,一切尘埃落定,众人收拾行装准备离京返乡。 中了进士的有几百人,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全部安排官职,像傅云深这样当场授职的人只在少数,能留任京中的更在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回去等缺。 不过有了进士这个身份,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官场,吃喝都不用愁了。除非本人不想做官,官职无论大小,总还是能做上的。 是以,傅云深带着周静容返乡祭祖守孝,待三月后再回京任职。 回乡的队伍浩浩荡荡,同乡学子结伴而行,傅云深和周静容自然也是和吴明岳等人同行。 吴明岳和宋子言也考中了,均为三甲,倒是程斐成绩不俗,中了二甲首名。 周静容之前不知道程斐的成绩这么好,现下有些惴惴,总觉得他若不是伤了手,说不定会考的更好。 还是程斐反过来安慰她,笑言此次乃是超常发挥。可程斐越是这么说,周静容越发觉得感恩并愧疚。 傅云深觉得程斐那宽和的笑容十分碍眼,可无奈这人是他妻子的救命恩人,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把一口气憋闷在胸中,期盼着快点到延平郡,好把这人扔下。 终于,在傅云深的殷殷期盼下,他们回到了浦河县。 傅云深金榜题名的消息早已传了回来,他们一进城,就受到了来自百姓的热烈欢迎。 由宋县令带领,众人高呼着状元爷,簇拥着傅云深的马车,扔礼物的盛景再次出现。 马车在县城门口停下,车前摆放了鞭炮,绵延百米,噼里啪啦的响了好长时间,都给周静容震的耳鸣了。 也难怪,全国三十二郡,近千县城,三年才出一个状元,可谓万里挑一,就如神迹发生在了浦河县,确实振奋人心。 宋汀兰也在人群之中,看着和傅云深并肩而立的兄长同样意气风发,眼中盛满喜悦之情。 赵玄站在她身边,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仔细护着她不被人撞到。 原本二人婚期将近,是不该私下见面的,因着状元回乡的盛事,这才出了门,光明正大的混在人堆里约会。 赵玄看着宋汀兰欣喜的模样,突然有些遗憾,他也下场试试好了,说不定也能考中呢。 赵玄家里有矿要继承,本就志不在此,因此考了个举人就止步了。反正举人也能入仕,他家姨父又是延平郡守,帮他在官府安排个小职位不成问题。 但他现在突然觉得考取功名很有必要,起码能让心爱的姑娘与有荣焉。 这会儿,宋夫人也唯有庆幸,和傅家还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并有宋汀兰与周静容的友情作为两家关系的纽带,很是识趣的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傅云深和周静容一路在大家的热情追捧下回到了傅府,吴明岳也与他们一同前去,打算在傅家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家报喜。 当然,他想要见傅娆华的私心不言而喻。 傅府早已做好了准备,待马车行至门前,傅誉张罗着放了鞭炮,发了喜钱,将傅云深一行人迎进了门。 傅娆华一早就候在了门口,这会儿见了几人,先是叫了周静容:“二嫂!” 接着她又欢欢喜喜的与傅云深道贺:“二哥,恭喜高中!” 然后她才看见吴明岳,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岳表哥,也恭喜你高中!” 吴明岳心心念念的就是这姑娘的笑颜,即便没被她放在首位也不介意,仍是喜笑颜开,眼珠子黏在她身上似的,一错不错的看着她傻乐。 傅娆华有些害羞,不再看他,挽了周静容的胳膊,与她亲昵的说着话。 傅云深几人先去了松涛院,与傅老太太请安报喜。 傅老太太早已得了消息,已是喜极而泣过了,这会儿便唯余畅怀,笑着夸赞了傅云深,又慰问了周静容,还问了京中发生的事。 傅云深自然不能和她说那些又是绑架又是坐牢的惊心动魄之事,只捡着不紧要的事说了几件。 傅老太太见孙儿与孙媳面露倦容,便赶他们回去休息,只留下了吴氏和傅誉安排宴请祭祖等事宜。 一路奔波,风尘仆仆,确实疲倦,几人便告辞各自回房休息。 周静容回到世安院,连澡都不想洗,衣裳也不想换,扑在久违的大床上就想睡觉,却被傅云深挖了起来。 傅云深抱着她,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不若,我来帮夫人沐浴?” 一句话就让周静容瞬间清醒,咬牙切齿的把傅云深推了出去,他的脸皮怎么越来越厚? 被周静容赶出房门,傅云深的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周静容匆匆梳洗一番,进了被窝里便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掀开被子钻了进来,习惯性的凑近热源,手脚并用的缠了上去,惹得傅云深又是一阵轻笑。 这一觉便睡到了晚上,周静容被傅云深叫醒,再睡下去,半夜醒了该睡不着了。 两人刚起床,傅老太太便差人来叫他们过去用晚饭。 雅意一边给周静容梳头,一边道:“二奶奶,娘家老爷刚派人来传话,让您明天回去一趟。” 周静容打着呵欠,懒懒的应了一声。 雅意见她没问,又主动开口道:“奴婢打听了一下,听说老爷新纳了一房妾室,明儿老爷指不定就是要跟您说这件事。” “嗯,嗯?”周静容这才彻底清醒了,惊讶道:“你说我爹纳妾了?” 雅意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而且,那位姨娘还是带着身子进门的呢。” “哦。”周静容惊讶了一瞬,随后也就平静下来了。 周老爷正当壮年,妻子早逝,薛姨娘又被赶到了庄子上,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纳房妾室倒也正常,周静容权当他是再婚了。 去往松涛院的路上,周静容和傅云深说起这事,还替周老爷感到高兴:“听说那位姨娘已经有了身孕,若是我爹有了儿子,后继有人,就不用折腾我接手他的生意了。” 傅云深表示赞同:“嗯,容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不需要别人来给。” 周静容羞答答的低下了头,猝不及防又被他塞了一口糖,齁甜齁甜的。 亏得雅意提前与周静容说了周老爷纳妾一事,否则被傅娇提起这事,她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呢。 傅娇有意无意的将这件事提了起来,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的。 却没想到,傅老太太想着这当爹的周老爷都要生三胎了,周静容却没个动静,便开始催生了:“你们成婚也一年了,也该考虑子嗣一事了。” 傅老太太有些奇怪,这小两口的感情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周静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呢? 傅老太太话音刚落,几位女眷的眼睛齐刷刷的落到了周静容的肚子上,周静容顿觉腹部一紧,被灼灼的目光盯得隐隐有些作痛。 傅娇勾了勾唇,眼中满是讥笑和幸灾乐祸,想着这都一年了,周静容还没有怀上,怕是不能生吧? 她现在倒是没有什么让周静容让位,林疏桐取而代之的想法了,不过她还是嫌弃周静容的商户出身,依旧看她不顺眼。 傅云深哪舍得小娇妻受一丁点的委屈,当即握住了她的手,对傅老太太道:“祖母,朝堂未稳,此事暂且不急。而且,容娘还小,过两年也不妨事的。” 说周静容年纪还小什么的,想必只有傅云深自己这么觉得,旁的女眷不都是这般年纪就结婚生子了么。 不过,朝堂未稳这几个字倒是真的,令傅老太太不免想起往事。 也是,傅云深尚未在朝中站稳脚跟,若是再发生十几年前那事,生了孩子也是来遭罪的,不如不生。 傅老太太摆了摆手:“也罢,你们小两口的事,自己做决定吧。” 周静容还怕傅老太太想起这茬,以后总会耳提面命呢,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顿时也不觉得肚子疼了,笑眯眯的看着傅云深,开心极了。 傅娇见傅老太太再次在周静容的事情上妥协,心中不甘,不悦的瞪了周静容一眼。 当然,周静容是不会理她的。 周静容下午补觉补多了,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没一会儿又醒了。 她醒来时,发现傅云深不在,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回来,有些挂心,便起身出去寻他。 不料,傅云深就在院中,守着一个火盆正在烧东西,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神神叨叨的。 周静容好奇的走过去,问道:“深更半夜,你不睡觉在烧什么?” 傅云深听见周静容的声音,转过身来,见她穿着单薄,眼中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起身敞开衣袍,将她裹进了怀里。 周静容被迫坐进傅云深的怀里,看向火盆,有些惊讶:“纸钱?” 傅云深正在烧纸钱,却不知是给谁烧的。 他淡淡的应了声:“嗯,给她烧的。” 虽然原主是自己作死,也算偿了她以前欠下的人命,但周静容毕竟是占了别人的身子,傅云深总怕突然有一天,上天会把这具身体的使用权收回去,周静容就会消失不见。 他思来想去,总觉不安,半夜也睡不着,干脆起来烧纸钱,以慰逝者。 周静容眼眶微润,她这个夫君啊,怎么总是这么让她感动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自食恶果 第二日,周静容依约回了趟周府,傅云深因有事,只将她送到周府,与周老爷告罪一声,便先离开了。 周静容已经提前知晓周老爷纳妾之事,是以当林姨娘前来拜见时,她并不觉得意外。 这位林姨娘仅比周静容大了不到十岁,她出身普通人家,是个寡妇,独自经营着丈夫留下的酒铺。 因铺子经营不善,她想要出售,却又因手中握有制酒的秘方,被各方觊觎,幸得周老爷买下酒铺,为她解了困境。 两人因此有了交集,一来二去,渐生情意,便走到了一起。 林姨娘生的肤白细嫩,容颜娇美,见到周静容,十分知礼,盈盈一拜:“妾身见过状元夫人。” 见过礼,她便退到一旁,默默的为周老爷添茶,静静的听着父女二人谈话,并不打搅,只在被提及时方应上一两句。 周静容对这位林姨娘的第一印象很好,她的气质恬淡沉静,没有仗着怀有身孕就趾高气昂,能够看清楚自己的位置,行为举止又落落大方,不致过于小家子气,日后影响孩子的性格。 周老爷偷觑着长女的神色,见她一副对林姨娘颇为满意的表情,心中偷偷松了口气。 因有薛姨娘想要谋害周静容在前,周老爷总觉得他因女色苛待了长女,愧对发妻,亦愧对周静容,因而再纳妾室有些底气不足。 他又怕周静容还记恨着薛姨娘之事,因此事反对他再纳妾,遂十分顾忌她的心情。 他这会儿见二人言笑晏晏,相处融洽,心中甚是欣慰。 作为一家之主,他自然是希望家中妻妾儿女和睦的。 不过,周静容能够接受周老爷再婚,周静姝却接受不了。 尤其是那林姨娘还有了身孕,若是万一诞下儿子,周老爷后继有人,她不就彻底没了分剥一份家产的希望?就算诞下女儿,还要分一份她的嫁妆出去呢,凭什么? 从前薛姨娘一心希望能够得到周家全部财产,周静姝现在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只盼着能多拿点就多拿点。 她的身家越丰厚,在吴家的日子就会越好过,就算吴明岳不待见她,可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如此天长日久,她总能俘获他的心。 是以,听说周静容回府的时候,被关起来的周静姝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自从周静姝做下那等腌臜事,执意要嫁给吴明岳做妾之后,周老爷拉下一张老脸帮她达成所愿,之后就不愿再见她了。 周老爷命人便将周静姝关在了居住的院子里,等着到了日子就将她送到吴家,这段时日一直没再见过她。 这会儿周静姝跑出来,周老爷一见到她,原本满是喜气的一张笑脸立时变成了锅底的黑炭,冷冰冰的。 但今日傅云深中榜,周静容回府,林姨娘又有了身孕,桩桩件件都是喜事,周老爷见到周静姝以后,心中的喜悦虽然被冲散了点,但对她的厌恶也没有那么深了。 所以,他没怪罪周静姝擅自跑出来,还留她一起用午饭。 周老爷今儿高兴,亲自去指挥厨房张罗午饭。 周静姝便趁机与周静容挤在一块,语气酸溜溜的说:“这林姨娘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哄骗的爹爹团团转,你瞧她那狐媚劲,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日后若是生下个哥儿,可不更要翻了天,咱们姐妹俩在这家中可就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周静容看着不遗余力煽风点火的周静姝,心中好笑,顺着她的话茬说:“可不是嘛,如今林姨娘执掌周府后宅,日后妹妹的嫁妆还要她打理呢。只盼着林姨娘心慈,别像薛姨娘苛待我那般,苛待你才是。” 周静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倒不是因为周静容讽刺了薛姨娘,而是想着她的嫁妆拿捏在林姨娘手中,又是愤恨不甘,又是心存畏惧。 周静容看着周静姝变幻莫测的脸色,心中微叹,好心提点道:“便是分得家产,若是没有能力经营,或是没有能力护住,不落得个千金散尽,便是被婆家生吞。可若是爹爹后继有人,周家不倒,我们姐妹才有倚仗。” 把一身荣辱系于男子身上什么的,当然不是周静容的真实想法。不过时下人们都是这么想的,她也就利用这点劝诫周静姝,希望她能安分守己,莫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却不想这话落在周静姝耳中,更觉危机深重,眸中阴霾闪烁不定,一个恶毒的想法很快在心中产生。 若是把周静容和林姨娘这两个人一并除了,什么家产,什么父亲的宠爱,不全都是她一个人的了吗? 傅云深因事务缠身,一时抽不出空来,便派了人来周府回话,说是不能过来陪岳父大人吃饭,也不能来接周静容,再三告罪。 周老爷见女婿如此知礼,一点也不怪罪,席间高兴,还多饮了几杯。饭没吃完,他就有些微醺,在林姨娘的服侍下先回房休息了。 周静容不紧不慢的吃完了饭,也提出告辞,林姨娘又出来送她。 她本想让林姨娘去照顾周老爷,不用相送,周静姝偏拉着林姨娘来送她。 这会儿已是仲夏,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吃饱喝足晒着太阳的周静容慵懒的眯起了眼睛。 周静容走在中间,周静姝走在她的左侧,干巴巴的没话找话,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林姨娘跟在周静容的右侧,并不多话,恬静淡然。 马上快要走到大门口了,周静姝突然“哎呀”一声,接着整个人猛地靠在了周静容的身上。 周静容被撞的一个趔趄,顺着方向就撞到了另外一边的林姨娘。 只听林姨娘“啊”的一声,身子便颤悠悠的向下倒去。 周静容原本有些懒散的心情立时警觉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在惯性的作用下,她根本停不下来。 周静容气极,她就知道周静姝不安好心,却没想到她这般明目张胆。她毫不客气的推了一把周静姝,用另一只手揽住了林姨娘的腰。 虽然仍是摔倒在地,但好在周静容的胳膊帮林姨娘挡了一下,没让她摔的那么结实。而且周静容自知不好,硬是扭着一条腿跪了一下,撑着身体没压在林姨娘身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姨娘受了惊吓,脸色有些发白,双手护在肚子上,一时缓不过神来。 周静容着急的大喊道:“快请大夫!” 一时丫鬟婆子惊叫奔走,又是扶周静容,又是扶林姨娘。 周静容扭过头,狠狠的瞪了周静姝一眼。 周静姝还真是心机深重,日后追究起来,她“不小心”撞到的可是周静容,并不是林姨娘。而直接撞人的是周静容,虽是无心,却也脱不了干系。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一样的蛇蝎心肠! 周静姝看着林姨娘苍白的面色,心中涌过一阵快意,才不在乎周静容愤恨的目光。 可当她想起身的时候,却忽觉腹部剧痛,并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啊!” 周静姝吓得大叫一声,把周静容和林姨娘也吓了一跳。 周静容不耐烦的看过去,却见周静姝一脸惊恐,手上竟染着血,不禁眼皮猛跳。 莫不是这厮害了人,还贼喊捉贼? 林姨娘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急得不行:“快,快把二姑娘送回屋子,大夫怎么还不来啊!” 院子里的一通吵闹,把周老爷也吵醒了,听说小妾和女儿三人都摔倒了,急匆匆的赶过来。 一行人已经移步到距离这里最近的院子,周静姝流了血,看着伤势严重,所以大夫赶来后先为她诊病。 林姨娘虽然脸色不太好,但所幸没觉得不舒服。倒是周静容的手腕红肿,已经不敢动了,令她感激又愧疚。 她知道,若不是周静容撑着帮她挡了一下,如今躺在床上的指不定就是她了。 丫鬟从内室端出一盆血水,血腥刺鼻。 周静容眉头紧蹙,难道周静姝不是做戏,当真伤的这么严重? 大夫走出来,几人忙围上去问道:“大夫,小女伤势如何?” 大夫有些难以启齿,带着遗憾艰难的开口道:“周老爷,令嫒已有三月身孕,如今摔倒,孩子未能保住。” 周静容骇然,什么,周静姝小产了?! 她还以为她是摔伤了,没想到…… 算起来,自周静姝算计吴明岳至今,确实已过了三个月,她的身孕应该就是那时怀上的。 “啊,我的孩子!” 内室传来周静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凄惨悲凉,令人动容。 林姨娘是知道周静姝之事的,却也没想到她竟有了身孕,并且还不自知,担忧的握紧了周老爷的手。 周老爷沉默着,没进去安慰周静姝,心内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心疼还是觉得她活该。 周静容满心冷漠,一点也不同情周静姝。 她今日分明是有意想要害林姨娘小产,没想到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自己小产了。 自作孽,不可活。 而且,她还有些庆幸。 吴明岳和傅娆华情比金坚,本来就因周静姝的横插一杠有了些罅隙。若是再被周静姝这个还没过门的姨娘先生下了庶长,傅娆华可就太憋屈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嫁妆贺礼 因吴明岳一早已经启程回家,所以周静姝这事他未能及时知晓。 不过,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周老爷还是修书一封,派人追上了吴明岳,告知于他。 周静姝原还盼着吴明岳能回来看看她,哪知吴明岳头也没回,仍是赶着回家报喜去了,仿似没这事发生一样,丁点也没上心。 周静姝本就身体不适,这会儿心思郁结,更是缠绵病榻。 傅娆华也得了消息,但没有多大的感觉。 若是她知道周静姝有了身孕,肯定也会心情不好的。可现在甫一得知的,便是她小产的消息,一阵唏嘘之后便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 而且傅娆华心性纯善,这会儿还有些可怜周静姝,又想着日后两人总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便大度的送了些补品以示慰问。 周静容私以为,傅娆华此举可不是送温暖的,而是送刀子的。 不过,她也没阻止,反正周静姝那脸皮厚的,刀子也戳不破,又能怎么呢。 周静姝在家中如何憋闷发脾气,周静容自是不知,也懒得理会。 这段时日,傅家又是宴请宾客,又是回乡祭祖,又是打点行装准备举家搬迁,忙的脚不沾地。 虽然没用周静容做什么,可她也忙的不亦乐乎,她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她先是清点了一遍手中的私产,然后重新安排了管理人员的架构。 日后迁居京中,旁的铺子暂且不提,漆吴居的分店是一定要开的,不然她的漫画没有展示的平台,所以她要带走周永。 如此一来,浦河县这边的人力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她召集周永和周安,商议了一下,确定了几个要带走的人手,又提升周安作为浦河县所有田产店铺的总管,每三月与她汇报一次。 周静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颇有一种霸道总裁坐在办公室里审批文件指点江山的豪气,感觉真爽啊,嘻嘻。 傅云深进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周静容傻乐的模样,少女娇美的容颜沐浴在初夏午后的温和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华,令他越发爱怜。 “在想什么?”傅云深走到周静容身后,习惯性的将她拥进怀中。 周静容立时像没骨头似的靠在傅云深坚实的胸膛上,又懒又娇:“没想什么,啊,对了,娆娘的婚期定下来了吗?” 傅云深点了点头:“嗯,定在两月后了。” 周静容了然,那就是要在进京之前,让傅娆华和吴明岳完婚了。 吴明岳刚从京中回来,在傅家停留了一日,便提了二人的婚事。 他真的是迫不及待要娶傅娆华过门了,自二人定亲以来,陡生枝节,他可是怕了,万一再出什么岔子,娶不到佳人可如何是好。 傅吴两家定亲,虽然早便说好了在吴明岳考取功名之后完婚,可吴氏舍不得小女儿,迟迟未松口定下正日子。 这会子傅家要迁居京中,距离浦河县更远,吴氏更是舍不得,想带女儿回京住两年再嫁。 可再三商议后,傅老太太还是决定在傅家迁居之前,将傅娆华与吴明岳的婚事赶紧办完。 傅家回京,不单单是为了恢复傅氏一族的荣耀,傅老太太和傅云深要做的更重要的事情,是为傅老太爷父子三人平反,免不了要深涉朝堂。 以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能够预料,傅家或许会烈火烹油,也或许会再次陨落。 傅家一家子女眷,吴氏、甘棠与傅娇皆为寡居,傅春华和离,林疏桐尚未说亲,与傅家同进退都是没办法的事。傅娆华既已许了人家,能摘出去就摘出去吧。 傅云深淡淡道:“所幸去岁便定了亲,很多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待大婚便可。” 周静容不欢喜,反而有些愁容:“兰娘也要成亲了呢,比娆娘早几日,唉。” 傅云深不解:“怎么叹气?” 周静容神色落寞:“想到要与她们分开,有些不舍。” 傅云深有些吃味,这里有宋汀兰和傅娆华,京中还有裴德音和尉迟柔,让周静容挂心的小姐妹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傅云深板过周静容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别别扭扭的说:“你还有我呢,容容。” 周静容笑了笑,转而又纠结起来:“而且我不知道该准备什么贺礼,我还想为她们添妆,也不知该添什么。” 傅云深想了想,帮她出主意道:“你最富有的,旁人却缺的。” 周静容禁了禁鼻子,不太赞同:“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可给钱是不是太俗了,不显诚心。” 傅云深驳道:“钱财怎会是俗物,人生在世,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钱?正是因为你与她们交好,送的礼物更应实用,而不是在乎虚名,这才是真正的为她们好。” 周静容听着傅云深的话,再没心思为那点子离愁别绪伤怀,满心满眼都是他。 傅娇就不是这样想,她一面贪恋周家的丰厚钱财,一面又嫌弃周静容出身商户,满身铜臭,不够清高。 像傅娇那样的人,这世上有许多,可傅云深身为最是清高的文人,却反而看的通透。 周静容揽住傅云深的脖子,撒着娇的说:“傅云深,我觉得我真的很幸运,遇到的人是你。” 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生活方式,不同于这个时代礼教的叛逆想法,他全部都能理解并包容。 傅云深凑近前,宠溺的蹭了蹭她的鼻尖:“嗯,容容,我也很幸运。” 周静容被傅云深点通以后,就开始着手为宋汀兰和傅娆华准备添妆。 银子是死的,总会花完,不若送个铺子,可源源进财,也不必困死后宅,更是为一种倚仗。 宋汀兰曾帮在水一方拓过客,傅娆华则打理过醉花阴,周静容毫不犹豫的便将这两个最赚钱的铺子送给二人作为添妆。 傅娆华这边,傅云深也准备了田产店铺作为嫁妆,但为低调行事,都是以周静容的名义送出去的。 周静容出手如此大方,除了傅娇酸溜溜的说一句“她除了铜臭还有什么”之外,其他人都是十分感念的。 周静容觉得不好意思,私下与傅娆华说了哪些嫁妆是傅云深添的,并叮嘱她不可告诉他人。 傅娆华虽有些惊讶自家二哥的实力,但最感激的还是周静容。 周静容不仅让她开阔了眼界和心胸,还让她发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做喜欢并擅长还能养活自己的事,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令人快活的? 而且,醉花阴有多赚钱,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周静容还是有些得意的,送一个公司给好友做嫁妆,她是不是也能跻身最想拥有的闺蜜行列了? 在宋汀兰和傅娆华待嫁的这段日子里,周静容一边整理铺子,一边也没落下更新漫画。 鲛人传说已经接近尾声,画风轻松的玄幻漫画结局自然也是大团圆。 韶华二人喜结良缘,周静容可是费了不少红丹与藤黄,专门画了一整篇婚礼盛景,俊男美女着凤冠霞帔,铺天盖地的喜气扑面而来,令人心生愉悦。 周静容画着画着,突然灵光一闪,欣喜道:“我想到该送什么新婚贺礼了!” 傅云深听着周静容上扬的语调,唇角微弯,放下手中的书,感兴趣的看过去:“是什么?” 周静容放下笔,拿着新鲜出炉的漫画跑到傅云深身边,得意的给他看:“喏,就是这个,婚服图。” 在现代结婚可以拍婚纱照,古代却没有这个仪式,但不妨碍周静容以画作贺。 傅云深的眼神黯了黯,新人婚服图啊,他也想有呢。 他看着周静容因兴奋而泛着红润的嫩颊,幽怨的咬了一口,心里盘算着是自己画一幅呢,还是让容容画一幅呢,还是两人穿上喜服,找位大师画一幅呢? 贺礼有了着落,可古代不似现代,新人在婚礼前是不能见面的,更不要说穿着婚服站在一处让人作画了。 周静容只能按照记忆中几人的音容笑貌,然后凭借着想象,完成了这两幅贺图。 虽然有些遗憾,但宋汀兰和傅娆华都十分珍爱这份礼物,不仅别致,更饱含了作画人的心意。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宋汀兰和傅娆华出嫁的时间,两人一前一后,相差不到十日。 宋汀兰的婆家就在浦河县,周静容还跟着凑热闹,先去送了嫁,又去吃了酒席,闹了洞房。 傅娆华却是嫁到另外一个县城,一家人泪眼婆娑,哭嫁了一回,恋恋不舍的把她送上马车。 待三日回门,傅娆华和吴明岳又往回折腾了一趟,并在傅家住了一宿。 周老爷见吴明岳没提起接周静姝过门一事,有些着急,只得厚颜悄悄找了吴明岳。 隔日,吴明岳与傅娆华回吴家,周静姝便被不声不响的带上了。 原本,虽然周静姝为妾,周老爷颜面无光,可到底是嫁女,他还是准备张罗酒席的。 可因周静姝小产一事,周老爷实在觉得丢脸,便没有声张,直接将她送走了事。 周静容对周静姝自然没有那么上心,只送了她一些珠宝头面作为添妆。 周静姝已经从小产失子的痛苦中缓过来,恢复了一副斗鸡的模样,不免令周静容为傅娆华日后的生活感到担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冤家路窄 八月,傅家举家搬迁至京中。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偏被皇帝知道了,大手一挥,竟是赏赐下来不少东西。 这令原本想低调行事的傅家暴露在了公众视野中,没办法低调了。 傅云深想了想,索性大张旗鼓的举办了一场乔迁宴,邀请了叶西扬等一众好友,以及傅老太太让他交好的那些同僚。 但凡上位者,难念会有疑心病。 傅云深光明正大的结交朝臣,表明想要光耀傅家的进取之心,也省得皇帝见他太老实,私下疑心他是不是在搞什么小动作。 傅家卷土重来,京中局势暗暗生变。 傅云深现下虽然只是个六品小官,可他是新科状元,得皇帝器重,任职的官署是翰林院。 翰林院,掌国史,拟制诰,参机要,为内阁选拔人才。 一入翰林,便相当于一条腿迈进了朝堂权力的最高中心,终极目标便是那朝堂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内阁首辅。 傅云深这会儿官职虽小,权力却大,未来不可估量,不容令人轻忽。 因此,傅家在京中的第一次亮相,众人翘首以盼,这令傅家主持中馈的吴氏稍感为难。 从前傅家鼎盛时,她也是经历过的,知晓这京中世家大族奢靡的生活习气。 京中本就物价高,贵族生活奢靡成风,又喜互相攀比。 一场宴会办下来,小到必须要用某某堂的精致请帖才不令人看轻,大到园中景观华美名贵才能令人惊叹,林林总总,怎么也得花费近千两银子。 这对于在县城生活水平也仅能算中上的傅家财政来说,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傅老太太的深谋远虑了——为傅家娶进了周静容这尊财神。 周静容主动提出承担此次宴请的费用。 傅老太太并不赞同:“你的铺子再赚钱,那也是你的嫁妆,哪有让你用嫁妆添补公中的道理?” 花媳妇的钱这种事,说出去确实不好听,所以周静容还得撒娇卖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能把银子送出去,真是心累。 “祖母,家中摆宴还不是为了夫君的仕途,既是为了夫君,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您就让我出一份力吧!” 傅老太太看着目光真挚的周静容,心中莫不动容。 倒不是因为周静容舍得花钱,而是因为她与傅家荣辱与共的态度,这不说明了他们是一家人么,这一点让她很是欣慰。 傅老太太握着周静容的手,愧疚又怜爱的说:“容娘,苦了你了。” 周静容笑容讪讪,很是心虚。 她是不缺钱,可是傅云深怎么会让她自掏腰包呢?所以她是花着傅云深的钱,还得了全家人的感谢,实在汗颜。 不过嘛,这事干的多了,她习惯着习惯着脸皮也就厚了。 傅娇本着反正是周静容的银子,不花白不花的想法,提议道:“娘,既然要结交京中权贵,家中女眷的衣裳首饰也得换一换了,毕竟京中的流行风尚与浦河大不相同,若是平白叫人看了笑话,二郎也颜面无光。听说京中锦绣坊最有名气,不若便去此处裁衣。” 傅娇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宴会才好生打扮,以免给傅云深丢脸,意思就是让周静容拿钱了。 那锦绣坊可是京中头一份的衣饰铺,最受贵妇千金的追捧,一套衣裳就得上百两银子,傅家诸多女眷,又得花费多少? 吴氏不悦的蹙了蹙眉,觉得傅娇委实过分了,哪有让小辈破费添置衣物的道理? 她刚想开口阻止,周静容便先应了:“好啊,祖母,咱们可以借此机会一块出去转转,感受一下京中的人文气息,也好快点融入其中。” 周静容正想出去逛逛,顺便考察市场呢。 她还是打算走老路子,利用漫画顺便发展衣饰等周边产业,便想着见识见识京中的时尚潮流风向,给漫画人物定妆时也好心里有个谱。 傅老太太笑着应了,却是不动声色的给落扇使了个眼色。 落扇自幼跟在傅老太太身边,相伴多年,自然是一个眼神就明白她的意思。 落扇悄悄退下,去傅老太太的私库里取了银票,给傅家女眷添置衣物首饰的银子,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周静容出的。 周静容兴冲冲的去找傅云深,正好叶西扬来访,两人并傅誉一起,带着傅家的一大家子女眷浩浩荡荡的出了门。 臻哥儿和珠姐儿尚年幼,正是看什么都新奇的时候。 京中街道宽阔,街市繁华,两个小人儿凑在一块儿挤在车窗边看着外面,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周静容好奇的凑过去,发现俩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却说的热乎,顿觉好笑不已。 傅春华调侃道:“喜欢自个儿生去!” 周静容闹了个大红脸,也不敢笑话她闺女了。 锦绣坊处于京中的中心地带,这处的建筑都为商铺,有三层之高,往来均是香车宝马,足以见其繁盛。 一行人步入锦绣坊,掌柜迎上前来。 他虽不识得傅家人,却是知道叶西扬的,见有镇国公世子作陪,又有诸多女眷,知道来了大生意,毕恭毕敬的将一行人请到了雅间内,上了茶水糕点,拿来了店里所有的衣服首饰图样,供贵客挑选。 周静容意不在此,便拉着傅云深陪她出去。她想看看锦绣坊的布置格局,经营模式,好取取生意经。 锦绣坊没有成衣,一楼只有布料,二楼为雅间,三楼是裁衣房和账房。 客人是通过画册选好衣服样子和布料,再量体裁衣,交了银子,留下地址,过几日成衣制好便会送到府上。 首饰亦是如此,并不在外展示,待客人挑选好了,再呈上过目,做二次选择。 客人通常是在雅间内完成购物过程的,鲜少有人在外走动,全程不见实物,倒是与网购有异曲同工之处,却少了逛街血拼的乐趣。 在水一方也是这样定制衣物的,不同之处在于,在水一方所有的衣饰图样都有成品,可供客人眼见实物并试穿戴。 毕竟,图样和实物有一定出入,实物和穿戴在身上的效果又有一定差别。 周静容在外溜达了一圈,见外面没什么好看的,便和傅云深回往雅间。 二人行至二楼楼梯拐角处,却见林疏桐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楼梯口处,她的对面站着一位华衣美妇,珠光宝气,满面怒容,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仆妇,气势凌人。 周静容和傅云深正欲上前问问发生何事,却见那女子突然伸手用力推了林疏桐一下。 林疏桐不防,竟是直直的倒了下去。 周静容大惊,傅云深忙飞步上前,双手抵住了林疏桐的肩膀,这才使她不致摔倒。 林疏桐吓得面色惨白,周静容将她从傅云深手中接了过来,护在怀中,怒声质问那女子:“这位夫人,我家表妹何处得罪,竟使你下此杀手?” 那女子见林疏桐没事,底气十足:“谁下杀手了,她不是没事吗?她踩脏了我的新鞋子,我这鞋子可是用蜀南桑缎制成,此缎不能水洗,脏了就不能穿了,我推她一下怎么了?” 林疏桐显然没有应对这种泼辣妇人的经验,眼尾绯红,据理力争,气势却弱:“我同你道过歉了,也答应赔偿,你又何至咄咄逼人?” 女子冷哼一声,充满蔑意的扫了林疏桐一眼,不屑道:“你赔得起吗?” 那种仿若看蝼蚁一样的眼神令林疏桐十分难堪,气的说不出话来。 周静容扬起林疏桐的手,露出皓腕上被抓出来的红痕,毫不相让:“我们还没管你要医药费呢,你还有脸跟我们要赔偿?” 不就骂街嘛,周静容就不信了,这被深宅大院礼教森严压迫出来的女子,还能骂得过她这个社会人? 果然,那女子气极,连说几个“你”之后,方愤愤的道出一句:“一副穷酸相,赔不起就算了!” 周静容冷笑一声:“夫人倒是大方,怎不见你息事宁人,反倒追着我们要赔偿,可不也是一副穷酸相?” “你!”那女子再次气结,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争执半晌,闹出了动静,已有好事之人假作经过前来看热闹。 周静容见这女子吃了憋,给林疏桐出了气,自然也不会贪她的便宜,便道:“你那鞋子多少钱,说个数便是。” 女子被周静容施舍般的神情和语气气到,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亏得她身边的丫鬟小声提醒了一句,她这才注意到有人围观。 她可丢不起被人看笑话的脸,只能不甘的说了句:“五百两银子,送到凌府。明儿见不到钱,我要你们好看!” 她说罢,也不待周静容答话,便气呼呼的带着下人离开了。 凌府? 周静容皱了皱眉,与傅云深对视一眼。 傅云深知道周静容心中所想,点了点头,低声道:“已婚妇人,又居于凌府,按年纪来看,应当是凌燮幺女。” 周静容很不爽,凌燮幺女,陈靖淮不就是为了她背叛尉迟柔,赶着当上门女婿的么,真是冤家路窄!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进宫谢恩 林疏桐与凌燮幺女凌婉月在锦绣坊发生冲突一事,周静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个小插曲,隔天也如约将五百两银子送到了凌府。 可谁知过了几日,傅家女眷在锦绣坊定制的衣裳却出了问题。 掌柜忽然说做衣裳的料子被老鼠咬坏了,傅家定做的衣裳不能按时交付,愿以双倍价格赔偿。 傅娇十分生气:“这哪是钱的问题,明个儿就是乔迁宴了,咱们哪里来得及定做新的衣裳?那些首饰也都是照着衣裳配的,这衣裳没了,首饰也没意义了!” 傅老太太看着气急败坏的傅娇,肃容斥道:“又不是去参加宫宴,穿什么衣裳不是穿?只要规矩气度得体,那一身皮子有什么要紧?” 傅娇被傅老太太厉声一喝,不敢反驳,心里却是过不去的。 傅娇和吴氏以及周静容这些小辈不同,她是自幼长于京中的,在嫁人之前,她过得都是锦衣玉食不知愁的富贵生活。 在家中受到父母兄长的娇宠,在外无论才学容貌,都是京中贵女当中的佼佼者。 她自来心气高,样样都要比过旁人。如今重回京中,她自然也是不甘落于人后的,所以才对回京后的首次露面颇为重视。 不过嘛,傅娇的心气是有了,可心境却不够宽广,难成大事。 傅娇没处排解郁闷,只能把满腔怨怼发泄到锦绣坊的掌柜身上:“我看那掌柜就是故意与我傅家作对的,不然没了布料,他为何不早说,偏赶在交付的前一天才说,让我们都来不及早做准备!” 周静容听着傅娇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傅娇的话不无道理,可是锦绣坊打开门做生意,为什么又是搭名声又是赔银子的针对他们,难道是有人在幕后指使? 周静容想到此处,便蓦地想起了凌婉月。 林疏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死死的攥着手中的帕子,用力的指骨泛白,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不甘。 周静容有点憋气,她银子都花了,还被人摆了一道,这凌婉月过河拆桥的本事真是好的很! 不过气归气,解决当下的困境是最重要的。 傅娇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她们妆扮得体,才不会叫人看轻。 周静容说:“姑母莫急,我瞧着京中流行的衣饰风格与浦河大同小异。我那里还有许多新衣,一会儿拿来大家挑挑。” 周静容说完,便着弦歌和雅意回去将衣裳取来,供大家挑选。 周静容不仅有新衣,而且还有很多,皆是她来京之前,特让在水一方赶制的,原是想着用来做样品,如今可用来救急。 傅娇不屑的轻哼了声,习惯性的想挖苦周静容,可想起在水一方在浦河的知名度很高,衣饰华美亦不比锦绣坊差,最终还是没开口。 隔日,傅家举办乔迁宴。 傅府没给凌府送请帖,凌婉月也做不出自降身份、不请自来的事,便坐等看傅家的笑话。 不过,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傅家举办的宴会,得到了众人的交口称赞。 不仅宴会极具规格,菜色精致可口,宾主尽欢,傅家众位女眷也成为了宴会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她们穿戴的衣饰虽然不是京中常见的流行款式,却因设计新颖格外吸引眼球,倒是把旁的贵族夫人小姐都比了下去。 傅娇和林疏桐穿了周静容设计的闺蜜装,一个酡颜色明媚张扬,一个水绿色娴静温柔。 两个人站在一块儿,完全看不出来是母女,倒更像姐妹花似的。 傅娇感受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多是带着艳羡和嫉妒的,心里这才平衡了些,难得的对周静容有了好脸色。 周静容无奈的摇了摇头,与傅娇接触的时间长了,越发觉得她的性格像小孩儿似的,风雨骤来骤去,并不与她计较。 宴后,很多人感叹,还以为傅家没落了,却不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是原来那个勋贵之家。 这些话落在凌婉月耳中,就不是那么悦耳了。 她在锦绣坊与周静容和林疏桐发生争执落了下乘,却没能报复回来,这件事便成为了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傅家宴会上另外一件被人津津乐道的事,当属太后的赏赐,赏赐虽轻,其代表的意义却重。 前有皇帝赏赐,后有太后赏赐,足以将傅家的地位抬高。 前朝赏赐由傅云深谢恩,后宫的赏赐则该由女眷进宫谢恩。 可傅老太太已经被贬为庶民,没了封号和诰命,不能向宫里请递拜帖。 傅老太太正想着怎么办的时候,太后来了懿旨,让她携女眷入宫觐见。 周静容对于要入宫这事很期待,晚上兴奋的睡不着。 她正翻来覆去的时候,突然被傅云深的长臂长腿锁住:“怎么了?” 周静容激动的说:“我从来没去过皇宫,想想就觉得很兴奋呢!” 傅云深无奈道:“既然要早起,还不快睡?” 周静容抓着傅云深的寝衣,微嘟着唇悻悻道:“睡不着嘛。” 傅云深眸色渐黯,揽在她腰间的大手不老实的动作起来:“哦?那不如来做点有助于睡眠的运动?” 周静容扭着身体躲他,丝毫没有惹火的意识,抗议道:“不行!我还要早起哒!” 傅云深只能忍耐着一身的燥火,宽大的手掌覆在了她的眼睛上,磨着牙故作凶狠:“那就快睡!” 周静容乖乖的闭上了眼睛,却是没有困意的,眼皮仍在不老实的动来动去。 傅云深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她拥在怀中,抬起一只手轻缓却有节奏的拍着她。 周静容在傅云深的轻拍下渐渐有了睡意,意识迷蒙的时候,她还忍不住鄙视自己,她怎么越活越幼龄化了? 次日,傅家女眷在傅老太太的带领下入宫。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一个年纪稍大的太监正侯在此处,笑眯眯的对傅老太太道:“太后娘娘体恤老太太,特命奴才给老太太带了轿子来。” 入宫觐见,乘轿而行,这可是极大的荣宠了。 傅老太太从容道谢,便上了软轿,其他人则跟在后面步行。 来到太后居住的寿康宫,周静容忍不住四处打量了一下。 太后俭朴,寿康宫并不算富丽堂皇,但一景一物都非常精致,极具格调,可见低调奢华。 待步入堂内,众人行跪礼。 太后早已迫不及待,匆匆免礼,召唤傅老太太上前。 周静容偷瞄了一眼,太后雍容华贵,颇显威仪,但她这会儿双眸含泪,倒是显得很是温和慈祥。 傅老太太与太后相见,可谓未语泪先流。 二人互相倾诉许久,不停的用帕子拭泪,待嬷嬷劝了两回,才堪堪止住了话头。 太后抚着傅老太太的手,欣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人说了会子话,太后这才注意到其他人,一一看过去,待看到傅娇时,唤了声:“娇娘?” 傅娇上前,福过一礼,红着眼圈,声音有些哽咽:“太后娘娘,是娇娘。” 太后抓住傅娇的手,与她叙话,得知她夫君已逝,林疏桐是她的女儿,并尚未婚配。 太后笑言此事包在她身上,必为林疏桐寻一门好亲事,傅娇与林疏桐齐齐道谢。 太后又问过傅春华和离一事,骂了宋家不长眼,还夸赞了甘棠。 见到臻哥儿,太后想起傅家大郎,免不了又与傅老太太一起垂泪,然后抱着臻哥儿和珠姐儿心啊肝啊的哄了一通。 最后,太后才将目光落到周静容身上:“这是二郎的媳妇?” 傅老太太向周静容招手,示意她上前,一边应道:“是啊,容娘是二郎的媳妇,是个好孩子。” 周静容走上前,再次行了礼。 太后仔细端详了周静容一番,不住的点头,从手腕上褪下一串香檀佛珠,亲手戴在了她的腕上。 众人都得了赏赐,可得了太后的贴身之物,并亲手佩戴的殊荣,周静容却是头一份。 周静容受宠若惊,忙行礼道谢:“臣妇谢太后娘娘赏赐!” 太后免了礼,与傅老太太相视一笑,赞同道:“是个好的。” 太后又与众人闲话半晌,待到了中午,太后本想留膳,但她今日哭的多了,耗费心神,体力不支,需得休息。 太后只好与傅老太太依依惜别,并赐给她一块宫牌,让她闲来无事常进宫陪她说话。 从寿康宫出来,周静容从昨晚持续到今晨的对于皇宫之旅的热情已经消耗殆尽了。 因为宫中规矩森严,她需得时刻警醒,注意行为举止,实在劳心费力。 周静容跟在傅老太太的软轿之后,仍由带她们进来的那位劳公公引路出去。 劳公公随在软轿边上,与傅老太太说话逗趣,让她原有些沉闷的心情好了不少。 突然,有名宫女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劳公公笑迎上去:“呦,春衫姑姑怎的过来了?” 春衫笑着微微福身:“劳公公,我家娘娘有请傅夫人一叙。” 众人一愣,在场有好几位傅夫人,也不知她请的是谁? 春衫许是反应过来自己没说明白话,又补充道:“我家娘娘有请状元夫人,傅周氏一叙。” 周静容反应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傅周氏,说的可不就是她?!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惊无险 周静容有点懵,哪位娘娘找她?她在皇宫里可没有熟人啊! 这么想着,她便也客气的问了:“敢问姑姑,是哪位娘娘传召?” 春衫面上笑容不变,看向周静容的眼神却藏了些轻蔑与不耐:“是贵妃娘娘。” 宫中就一位贵妃,便是那位颇为得宠的凌贵妃,凌燮的胞妹,五皇子的生母。 周静容心里咯噔一下,她和凌贵妃素昧平生,凌贵妃为什么要召见她? 想来想去,她和凌家的关联也就是之前与陈靖淮和凌婉月之间的那点龃龉了。 所以,凌贵妃召见她是要为凌婉月出气么? 傅老太太的脸色也变了一瞬,但很快恢复镇定,从容的对周静容道:“容娘,去吧,给贵妃娘娘请个安,祖母在这儿等你。” 贵妃传召,周静容没有拒绝的资格,尽管傅老太太不放心,却也只能让她去了。 但傅老太太特地表明会在原地等她,这本是不合规制的,但劳公公并未阻止,因为他清楚傅老太太在太后心中的地位,稍微恃点宠是不碍事的。 春衫一愣,显然没想到傅老太太会半路杀出。 傅老太太这样说,明显是为周静容撑腰,提醒凌贵妃行事顾忌着点她们背后的大靠山太后,并隐晦的限制了凌贵妃召见周静容的时间。 若周静容在凌贵妃处逗留的时间过长,傅老太太在此停留的时间也会相应变长,届时势必会引起注意,这事情可不就闹大了,谁担待的起。 春衫脸上的笑容有些崩坏,心中厌恨,却也感叹,这傅老太太不愧是大家出身,宝刀未老,字字句句都戳在要害。 周静容没想那么多,应了声:“是,祖母。” 便带着弦歌、雅意由春衫引路,随她去往凌贵妃居住的玉华宫。 玉华宫雕梁画栋,气派非常,一如它的主人圣眷正浓,有烈焰之势。 春衫将周静容带到宫殿门口,转身对她道:“夫人稍候,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周静容点了点头,便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外等候。 春衫匆匆进入殿内,凌贵妃正斜倚在贵妃榻上,闭目支颐,听见脚步声,眼睛也没睁,便慵懒的问了句:“人带来了?” 春衫回道:“娘娘,人在殿外候着呢。不过,那傅家的老太太尚未出宫,说就在那儿等着傅周氏回去。” 凌贵妃闻言,霍地睁开了眼睛,秀美水润的眼眸中闪现出森然的冷意,怒极反笑:“哼,那老妖婆倒是有胆子,敢将太后当做挡箭牌。” 春衫担忧道:“娘娘,那咱们该怎么办?” 凌贵妃叫周静容过来,就是为了找茬申饬,以报当日周静容三人当街戳穿凌家的上门女婿陈靖淮曾被歌伎包养一事,让凌家成为京中笑柄之仇。 那日在街上与陈靖淮发生争执的共有三人。 裴德音是本朝唯一一位公主,颇得圣宠,凌贵妃没本事动她。 尉迟柔是当事人,却摇身一变成为将军府长女,凌燮不欲与将军府交恶,所以凌贵妃不能动她。 虽然周静容在这件事中只充当了一个撑场子的壁花,因此被凌贵妃记恨上实在无辜。 但无奈那两位身份尊贵,凌贵妃都不能得罪。 可凌家却是实实在在的丢了面子,凌婉月又在周静容手里受过气,所以凌贵妃的一口恶气就只能发泄到周静容的身上。 她惩治不了公主和将军府长女,难道还惩治不了一个没有诰命在身的小官之妻么? 可没想到,如今周静容也有了靠山。 傅老太太拉太后出来撑腰,凌贵妃怎能往枪口上撞?若是惹恼了太后,皇帝那般重孝,也不可能向着她啊。 凌贵妃脑筋极快,这是她多年宫中生活得到的经验。 她的怒意转瞬即逝,复又阖目,仍是那副慵懒的模样,不紧不慢道:“本宫召见状元夫人,自然是以礼相待。可若是她不懂规矩,触犯了宫规呢?” 春衫醍醐灌顶,唇边微微露出笑意,附和道:“娘娘说的是,那傅周氏不过乡野村妇,规矩上自然难以得体,若是冲撞了娘娘,也要按宫规论处,正好教教她规矩。” 周静容自是不知道殿内的两人正商量如何算计她,仍规矩的候在殿外,虽然腿站的有些酸麻,却也不曾动过一下,宛如雕塑一般。 春衫去而复返,仍是一脸让周静容觉得尴尬的假笑:“请夫人稍等,娘娘午睡刚醒,待梳洗一番再传夫人进殿。” 周静容在心里吐槽,凌贵妃若是午睡了,那刚才传召她的是谁,说谎都不打草稿的么? 但她面上却是不显,只应了句是,并不多言。 弦歌和雅意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都有些急躁恐慌,但见周静容神色淡定,也耐着性子不发一语,降低存在感。 不多时,便有宫女太监端着水盆、衣裳、首饰等鱼贯进入殿内。 周静容仍立在原处,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一副宠辱不惊、泰然处之的好气度。 突然之间,队伍中的一名宫女似是崴了脚,脚下一个踉跄,便直直的向周静容的方向扑过来。 周静容眼角的余光骤然瞥见有一抹人影向她扑过来,不待查看发生何事,便迅速作出反应,双手拉住弦歌和雅意,急急后退数步。 也亏得主仆三人都在世风的教导下学了一招半式,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体质却是比寻常内宅女子要强健,脚下生风。 短短一息的功夫,三人就迅速的退出去了七八步,躲开了那扑过来的人影。 周静容定睛一看,只见一名宫女摔倒在地,手中的托盘散落,一根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摔断了,上面的珠子骨碌碌的滚到了周静容的脚边。 周静容反应过来,有些愧疚。 她一直心生警惕,见到人影扑来还以为有人蓄意谋害,便迅速退避。若她早知道这小宫女只是没站稳,她断不会躲开,而是会扶一把。 “怎么回事?” 许是听见了动静,春衫急急的跑出来,一眼便见到那支摔断的步摇,大惊失色:“这可是御赐之物,损毁御赐之物是对圣上的大不敬!傅夫人,你怎能这般不小心……” 春衫疾厉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喊了一通才注意到,那小宫女摔得狠了,还趴在地上七荤八素呢。 周静容可是距她极远,连边都挨不着,怎能说这东西是她撞坏的呢? 周静容心如电转,很快反应过来,原来这宫女的摔倒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存心陷害。 既然如此,那小宫女摔得不冤,她也就不用觉得愧疚了。 周静容原本淡然的神色肃冷起来,不卑不亢的直视着春衫:“春衫姑姑,兹事体大,还望慎言。” 她的眼神透澈,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锐利锋芒,仿佛能直入人心,看穿春衫心里的那点龌龊。 春衫陡然一凛,心虚又狼狈的别开了视线。 春衫返回殿内,不知与凌贵妃说了些什么,不多时又出来,向周静容呈上一个盒子。 “傅夫人,这是贵妃娘娘予你的赏赐。娘娘原是慕你云容居士之名,邀你前来叙话。不过娘娘体恤傅老太太还在等你,今日便不多留你了,奴婢着人送你出去。” 周静容接过盒子,向着殿内行了谢礼,才缓缓退出,行为举止极为得体,没让春衫抓住一点错处。 春衫又恼又恨,回身看见刚才摔惨了的宫女已经起身,正哆哆嗦嗦的跪着,将满心怨愤发泄到了她的身上,一脚将她踹倒:“没用的东西,摔坏了御赐之物,拖下去杖责!” 傅老太太见周静容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并未多问,一起离宫。 众人出了宫,周静容见言风正候在门口,便知道傅云深来了,刚刚带着些火气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 言风向众人问了安,便将周静容请上了后面多出来的一辆马车。 周静容上了马车,直接扑进了傅云深的怀里,眉眼是掩藏不住的欢喜:“你来接我啊!” 傅云深将她拉开些,微微蹙着眉将她仔细打量一番,语气稍冷:“凌贵妃为难你了?” 周静容立马倒豆子般将宫里发生的事情义愤填膺的描述了一遍,心头郁气渐消,这才有心思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是一对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 她撇了撇嘴:“凌贵妃出手倒是大方。” 她将盒子扔到一边,见傅云深仍然紧锁眉头,伸手抚向他的眉间:“放心啦,我不是没事嘛!” 傅云深紧紧的抱着周静容,对今日之事感到后怕,警诫她不可轻忽:“凌贵妃入宫多年,盛宠不衰,根深蒂固,手段颇多。今日她是被祖母的不按章程行事打乱了阵脚,才让你侥幸逃脱,你万不可轻视她的手腕。日后若她再有传召,你只管拖着便是,等我为你解决。” 傅云深一直关注着宫内的动态,得了凌贵妃传召周静容的消息,便去请了太子。 若是周静容还不出来,太子就要请皇后去玉华宫捞人了。 不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让周静容置于险地的。 周静容听着傅云深的话,心中感动,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轻轻的说:“傅云深,你也要相信我呀!” 她不能永远依赖他,也不想给他拖后腿,有些事情,她总要自己面对解决的。 第一百三十章 瓶中有纸 周静容因漫画仿作一事与黍离居的张老板相识,更在科举舞弊案中帮他洗刷罪名,使他免于被波及,令他十分感激,结为友人。 周静容在筹备漆吴居开业时,时常去黍离居,和张老板探讨了不少关于经营茶楼的生意经,双方均获益良多。 周静容还通过张老板大概了解了一下京中的人文风俗,并听到了许多虚虚实实的小道八卦,像是谁家的纨绔子弟绝对不能惹啊,哪两家的姑娘交恶一见面就会掐架之类的,很是有趣。 漆吴居开业这天,因有裴德音和叶西扬前来捧场,使得宾客盈门,热闹非常。 漆吴居新店开业,推出了当日办理会员卡可免单一次的优惠活动。 叶西扬和裴德音大手一挥便办理了会员卡,并分别包下了一间雅间。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会员卡,对这种新型的消费模式很感兴趣,又见公主和世子都办理了,便纷纷跟风。也有人见那会员卡精致好看,见猎心喜,因心动而办理。 总之,结果都是好的。 周静容看着账房先生飞快的拨弄着算盘的手,心里美滋滋的,又是日进斗金的一天啊。 当然,漆吴居吸客的亮点还在于漫画。 因蒋老先生留在了浦河县,周静容又重新请了两位说书先生。 鲛人传说的连载已经完结,可每日进行更新讲解,说书时段便分为上午和下午两场,由两位先生轮番换岗。 周静容计划,待过阵子诸事稳定下来,再推出新漫画。 周静容还和张老板达成合作,将鲛人传说的版权授予黍离居。 不过原版漫画只有一套,画作又不似文字那般可以印刷,所以只能用原版漫画进行展示讲解。黍离居便特别与漆吴居错开了说书的时间,便宜行事。 很多漫画迷往往是看一两遍都不过瘾,从漆吴居看完漫画听完讲解后仍觉得意犹未尽,出门就又拐到黍离居再观赏一遍。 这也极大的带动了黍离居的生意,张老板对于周静容不藏私的行为更加感激赞赏。 漆吴居,雅间内。 叶西扬轻啜了口茶水,啧啧赞叹两声:“小嫂子这店开的甚妙,以后咱们也有老地方了。” 叶西扬说着,嘚瑟的冲周静容挑了挑眉,抛了个自认极为风·流倜傥的媚眼。 无奈周静容正和裴德音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根本没注意他。 傅云深却是看见了,一记眼刀挡回来,冷淡的应了声:“嗯。” 傅云深在京中的产业除了天香楼,其他的都主做供货,并没有明面上的铺子,以免太过惹眼。 叶西扬并没有被傅云深的冷漠吓到,把玩着做工精致的会员卡,越看越觉得那卡片上他一身蓝裳猎猎的形象有着说不尽的潇洒恣态,甚为满意。 裴德音不知听到周静容说了什么,忽地向叶西扬看过来,还特意向他手中的会员卡看了一眼,虽面色依旧淡然,眼中却泄出丝丝笑意。 叶西扬感受到了裴德音的目光,心中古怪,见她瞧的是自己的会员卡,便也下意识的看向她放在面前桌边的卡片。 他觉得那张卡片有些眼熟,便直接伸手拿了过来,与自己的会员卡进行比较。 两厢对比,叶西扬惊讶的发现这两张会员卡的背景竟然是一样的,人物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合在一起,竟是一幅画! 漫天星碎流萤,熹微的光芒营造出一种静谧柔和的氛围,微风轻扬着发丝和衣角。 蓝衣男子唇畔含笑,宠溺的看向身边的人。红衣飒飒的女子也正仰头看着他,虽面无表情,却目光温柔。 两人并肩而行,彼此深情注视。 叶西扬看的呆了,喃喃问道:“这是?” 周静容捂嘴偷笑:“情侣款的会员卡呦,特别为你们两个定制的,自古红蓝出CP嘛!” “哎?” 身为女子的裴德音神色淡淡,尚未有任何表示,一向以风·流自诩的叶西扬却脸色爆红,一副纯情少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好可爱!裴德音的唇角微微弯起,眼中的笑意更深,却敛眸强迫自己不再看他。 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将他扑倒! 叶西扬将会员卡扔回到裴德音面前,佯作不在意,嘟囔道:“什么呀,听不懂。” 裴德音也不跟他计较,转而忽然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去王府提亲?” 叶西扬神色莫名的瞥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去提亲?” 裴德音面色一僵,笑意收拢,倾身向前,直勾勾的盯着叶西扬,语气阴森冰冷:“难道你想不负责任?” 叶西扬似是想起什么,一时噎住,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憋成了猪肝色,结结巴巴的说:“那天,明明是你,是你……” 叶西扬实在说不出口,见裴德音的视线像刀子似的往身上刮,心中大叫不好,转身拔腿就跑。 裴德音猛锤了一下桌案,桌上的茶水被都震了出来,恨恨的磨着牙:“叶,西,扬!” 见裴德音又满大街的去追叶西扬了,周静容乐不可支,这对欢喜冤家还真是有趣。 周静容正乐呵呵的脑补着裴德音要叶西扬负什么责,冷不防被傅云深扑倒,将她圈在怀里,有些委屈的说:“容容,我也想要情侣款的会员卡。” 周静容笑嘻嘻的摸着他的脸,答应的痛快:“好啊,我给你画就是。” 傅云深被她亮晶晶闪耀的眸光晃了心神:“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周静容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了!” 傅云深被这句“当然”取悦到,心情无限明媚,故意凑近她,低沉暧·昧的说:“那我想要你……” 周静容慌乱的避开他的接近,害羞的小声说:“那,那回家……” 傅云深低笑一声,怜爱的蹭了蹭她的小鼻子,调侃道:“瞎想什么呢,我是想要你陪我去吃街边小吃。” 周静容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了,气呼呼的瞪了傅云深一眼。 水光潋滟的眸光流转,可没什么威慑力,倒是平添一份妖娆之色,让傅云深心头发痒,俯身轻轻吻住了她的眼睛。 转天,裴德音上门拜访周静容,见面便问道:“之前你送给我的面霜和发膏还有么?我用着极好,便敬献给了太后和皇后,不曾想竟风靡后宫,如今宫里的娘娘都问我是从哪里买的呢!” 周静容送给裴德音的面霜和发膏是从醉花阴带来的,她原本还想再考察一下市场行情,再决定开店的事,没想到裴德音给她带来了这样的意外之喜。 她什么都没做,便已经打开了贵族圈子的市场。 既然有宫中贵人的青睐,想必玉华霜上市后,一定会很畅销。 周静容大方的将自己的存货都送给了裴德音,转身便去找周永商议开店的事了。 半月后,一家名为清颜的水粉铺子低调的开业了。 因有裴德音在贵女圈中的影响,周静容根本不用费心宣传,清颜便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大客户。 周静容正数银子数的手软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玉华霜自问世以来,经历了第一次被退货。 来退货的姑娘戴了面纱,说是涂抹了玉华霜之后引起了过敏之症,面部起了红点,无法见人。 虽然玉华霜的用料都是制作面脂的常用料,从未发生过过敏的情形。但这种事并不绝对,难免有体质敏·感的人,会出现不良反应。 周静容作为商家,自该承担起这种责任,不仅给那姑娘退了货款,并给予银钱赔偿作为医药费。 那姑娘原本只是想退货,未曾想还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欢欢喜喜的走了。 她没有张扬此事,也没有趁机要挟,狮子大开口。可见她只是单纯的退货,并非什么不正当的商业竞争那些阴谋论。 周静容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本想将那瓶已经使用的面霜销毁,但弦歌觉得浪费,便要了去自用。 可没想到,第二日,弦歌的脸部和手上也都起了小红点。 周静容急急的找了大夫来,大夫说是桃毛过敏,并不碍事,沐浴过后可自行消退。 可弦歌近两日并未接触过桃子,以往洗桃子吃桃子也未曾过敏。 周静容这才起了疑心,怀疑会不会是那瓶已经接连使两个人过敏的玉华霜有问题,便让大夫查证。 果然,大夫在那瓶被退货的玉华霜中发现混入了大量的桃毛。 桃毛绒细,不易察觉,却刺激皮肤,若长时间大面积接触,便会如弦歌这般起红点。 周静容暗暗攥紧了手,看来,她还是放心的太早了,玉华霜出现问题竟真的是有人故意为之! 可这两日外面风平浪静,没有人来找事,也没有不利言论,这人的目的何在? 周静容正在沉思,雅意眼尖的发现了瓶中的异常:“夫人,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周静容闻声忙看过来,雅意拿了根细簪子,在瓶中搅了搅,竟挑起了一小团纸。 那是极小的一块防水的油纸,铺展开来,还能看清楚上面的墨迹。 纸上画了一个小房子,简笔画的那种,并无特殊之处。 周静容主仆三人面面相觑,这是何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中秋宫宴 傅云深已经去翰林院上值了,周静容满怀心事的想了一天。 直到傅云深下班回家,周静容赶紧将被退货的玉华霜里面竟然藏了小纸条的事告诉了他,并将画了简笔房子的纸片拿给他看。 周静容觉得,这件事不像是巧合或恶作剧,这里面必定蕴含着某种寓意。 果然,傅云深只看了一会儿,便看出了问题:“你不觉得这房子很奇怪么?” 周静容忙凑过来,再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不解道:“哪里奇怪?” 傅云深指着画道:“这房子有窗无门。” 被傅云深这样一提醒,周静容才注意到:“真的哎,而且这窗户画的乱七八糟的,每一个窗格里面都是黑漆漆一团。” 傅云深却道:“也许这就是作画人想要传递的信息,房子有窗无门,窗子却又被封住,暗无天日,说明出入无路。” 周静容一惊:“你是说,有人困在了这个房子里,所以这个纸条是求救的信息?” 周静容说完这话,便想起自己被绑架到五皇子别院的时候,也曾做过这样的事,蓦地就想起了帮她打掩护向外传递消息的戚如烟,喃喃道:“戚如烟。” 傅云深问:“你觉得是她?为什么?” 周静容摇了摇头,目露茫然:“不知道,直觉。” 傅云深再次仔细看着那画,似是想到了什么:“也许,你的直觉是对的。” 他说着,用手捻了一下房子上的烟囱,那烟囱竟然被擦掉了 周静容目瞪口呆,再去擦其他地方,却是擦不掉的。 她惊奇道:“难道真的是戚如烟?” 她说着,又皱了皱眉:“可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我瞧着她的穿着打扮光鲜亮丽,那宅院里的下人也对她毕恭毕敬,若是不知道那里是五皇子的别院,还真以为她是那宅子的女主人呢,她为什么要发出求救信息?” 傅云深也感到疑惑:“我一直以来也想不通,无论从形势还是交情上来说,她当时都没必要帮你。可现在想来,如果她不是自愿跟着五皇子的呢?那这件事就说得通了。” 难道说,是五皇子囚禁了戚如烟?周静容觉得这事有点惊悚。 她摇了摇头,理智的说:“说不准就是他们的计谋呢,利用戚如烟迷惑我们,打入敌人内部!” 双面间谍什么的,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傅云深点了点头,对周静容的观点表示赞同:“嗯,这件事未明朗之前,还需谨慎对待。自从上次失火后,五皇子别院的守卫更加森严,不太好接近。不过没关系,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不必为此费心。” 傅云深解决了周静容的难题,将她拉进怀中,问道:“后日中秋,宫中设宴款待百官,你可要与我同去?” 周静容去过一次宫里,并不觉得有趣,便对宫宴没什么期待值了。 她反问道:“其他官员的妻子也会去吗?” 傅云深肯定道:“会去。” 周静容不假思索就点了头:“那我也要去。” 她要做个贤内助呀,不能给他拖后腿! 傅云深笑了笑,又道:“太后还邀请了祖母和姑母母女二人,到时我们一起去。” 周静容点了点头,太后邀请傅老太太和傅娇也就罢了,还特意指明林疏桐一个小辈,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可见太后是真的将傅老太太这个闺中密友放在心上,还为她的儿女婚事操心。 中秋宫宴这天,周静容秉持低调行事的原则,除却穿了套新做的衣裙,妆容还如平常一般素淡。 林疏桐倒是精心妆扮了一番,翠色的团锦琢花裙衫,外罩深色撒花对襟褙子,衬得她如娇花出水似的,清丽非常。 傅娇今日也只做寻常妇人打扮,见周静容的服饰妆容都很普通,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难得的给了她一个笑脸。 周静容无奈的回以一笑,她知道,傅娇的好心情是因为她没跟她闺女抢风头。 一行人来至宫中,随着人潮向摆宴的宫殿走去。 参宴的官员有几百名,再加上家眷,更是摩肩接踵。幸而宫人训练有素,引领众人入座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和差错。 傅家的位置在中间靠后,周静容向前看去,一眼便看见坐在距离御前较近的将军府众人。 适逢尉迟柔也向后看过来,正与周静容对视,二人遥遥相望,互相报以微笑。 不多时,帝后二人搀扶着太后一起到来,百官齐声行礼,场面震撼。 周静容低着脑袋,只瞟到了一抹明黄色的衣角从眼前飘过。待太监唱了“平身”之后,众人起身落座。 周静容坐下以后,赶紧悄悄向上首的两位大人物看了一眼,心中十分激动,这可是皇上和皇后啊,她见到活的了! 皇帝身穿明黄色常服,发束金冠,颇具威势,但他眉眼含笑,又显得和蔼可亲。 坐在他身边的皇后亦是如此,端庄威严,又面容温柔,将看似矛盾的特点集于一身,令人敬重的心悦诚服。 皇帝简单讲了几句话,便宣布开宴。 宴饮开始,丝竹管乐不绝于耳,轻歌曼舞,觥筹交错。 周静容激动的心情尚未平复,偷偷与傅云深咬耳朵:“若是在以前,我顶着一双六百度的近视眼,这种距离根本不可能看清楚皇上和皇后长什么样。” 傅云深好笑的看着她:“现在看的清了?” 周静容点了点头,又悄眯眯的向上瞥了一眼,感叹道:“皇上和皇后好平易近人啊,而且皇后看起来好年轻啊!” 傅云深执起银箸往周静容嘴里塞了块鹿肉,低声与她道了一句:“嗯,皇后娘娘比皇上小了近十岁呢。” 周静容抿唇偷笑,她还以为傅云深会提醒她不要妄议圣人,没想到他还顺着她的话八卦起来了。 她好像把以前那个总是提醒她行有规矩心里住了老头子的傅云深带的有点跑偏了? 傅云深还真就一偏到底了,大庭广众之下不亦乐乎的投喂周静容。 周静容见旁的官员与妻眷都极为守礼,哪有他们这般亲昵的,于是悄悄提醒他:“你别管我了,我自己吃就是,该让别人看笑话了。” 但傅云深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继续投喂大业。 周静容吃饱喝足,不好意思的对傅云深说:“我想去净房。” 傅云深马上抓住了她的手:“我陪你去。” 周静容尴尬的呵呵一笑:“这个,就不用你陪了吧?” 林疏桐在一旁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凑过来小声道:“表嫂,我也想去。” 周静容高兴的甩了傅云深的手,改为牵住林疏桐。 傅云深有些不太乐意,而且还不放心,便向世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暗中保护。 需要绕过皇宫守卫不被发现陪着夫人去上厕所的世风:“……” 周静容与林疏桐相携起身,走出殿外,却见尉迟柔正在宫女的引领下走在前面。 周静容拉着林疏桐追了上去:“柔娘,你去哪儿啊?” 尉迟柔转身看到周静容,十分欣喜,她们已经有段日子没见了。 她回答道:“刚才有个小宫女不小心碰洒了汤水,我衣裳湿了,前去更衣。” 周静容道:“那咱们一起去吧。” 周静容想着与尉迟柔同路,便让原本给她引路的宫女先回去了。 她习惯性的挽住了尉迟柔的手臂,另一只手拉着林疏桐,三人一起有说有笑的向前走。 原本跟在尉迟柔身后的一个丫鬟悄悄落下几步,匆匆折返回大殿,走到尉迟静身边,与她耳语一番。 尉迟静面色骤变,咬牙切齿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傅周氏?怎么哪里都有她?” 尉迟静可还记着呢,先前在曲水流觞宴上,便是周静容带着裴德音等人帮尉迟柔解了围。 后来又是因周静容与尉迟柔同行,搅乱了她破坏马车谋害尉迟柔的计划。 尉迟静可是非常记恨周静容,因为每次有她的搅合,她总是不能成事,不知她这回又要如何作乱。 这话若是被周静容听见,定要道一句冤枉,她哪里有通天的本事知晓尉迟静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之前不过都是巧合,这回也只是因为女孩子去厕所总是喜欢结伴而行啊! 那丫鬟低声问道:“姑娘,那咱们?” 尉迟静僵硬着脸色,恨恨道:“计划不变,想办法引开那傅周氏,还不快去!” 尉迟静恶狠狠的瞪了那丫鬟一眼,眼神仿若淬了毒的刀子,要将她千刀万剐似的。 丫鬟吓得心头一突,赶忙转身,出了大殿便一路狂奔,追赶尉迟柔等人。 尉迟柔刚走到净房,一转身发现少了个人,便问道:“铃儿呢?” 铃儿正巧追赶上来,一只手捂着肚子,走路姿势很是别扭:“姑娘,奴婢肚子疼,受不住了……” 她说着,为难的看了周静容一眼。 周静容见她面色苍白,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秒懂,礼让道:“你先去。” 铃儿又看了尉迟柔一眼,尉迟柔也面露担忧,温声道:“快去吧。” 铃儿这才匆匆走进了净房。 宫女对尉迟柔道:“姑娘,奴婢带您到偏殿更衣。” 尉迟柔随宫女离开后,宫女很快折返,对周静容和林疏桐道:“夫人,姑娘,奴婢带你们去别处。” 周静容无所谓道:“没事,我们等会儿就是。” 宫女面露为难:“这,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奴婢未能侍奉好各位贵人,奴婢可就要受罚了。” 周静容有点无语,皇宫规矩这么严么,连上厕所都不能排号,非得给安排上位置不可? 周静容见那宫女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忙道:“好好好,你带我们去吧。” 说罢,她便与林疏桐一起跟随那宫女离开。 尉迟柔更衣出来,却不见周静容和宫女,正要去净房寻找,却见一身着绯色官袍的男子向她走来。 待那人近前,看清了他的面容,尉迟柔不悦的皱起眉头:“陈靖淮?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百三十二章 要帮忙吗 陈靖淮见到尉迟柔的满心喜悦就被她这一句带有厌恶情绪的话打碎的七零八落,心中钝痛,却强自镇定:“桑娘,许久不见,你过的还好吗?” 尉迟柔冷笑一声,火气很冲:“我过的好与不好,与你何干?怎么,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过的不好,然后看我的笑话?” “当然不是,我是关心你……” 陈靖淮正待解释,就被尉迟柔语气不善的打断:“用不着你虚情假意,我不稀罕!你何故来此,难道是跟踪我?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竟做出如此不端之事!” 陈靖淮被尉迟柔连番打击,讨好的表情也冷下来:“你怎的倒打一耙?不是你传信邀我来此相见的吗?” 陈靖淮说着,气愤的甩出一个香囊。 “什么?”尉迟柔拧紧眉头,猛的向陈靖淮看过去,想要从他的神色中辨别此话的真假。 玉露将香囊拾起,拿给尉迟柔看,竟真是她从前丢失的香囊,上面还绣有一个桑字! 陈靖淮甩袖侧身,没注意到尉迟柔骤变的脸色,兀自生着闷气,面色黑冷:“你若想要羞辱我,大可不必如此费周折!” 尉迟柔忽地反应过来,是有人设计她和陈靖淮! 她嗤笑一声,用看傻子的目光鄙夷的看着陈靖淮:“陈靖淮,你有没有脑子?我就算想约你,会趁着宫宴,在皇宫里与你私会吗?我是活的不耐烦了,还是觉得名声于我如无物,可要可不要?” 陈靖淮被尉迟柔一番话糙理不糙的句子点醒,头脑恍然清明,全身一寒,有人要害他! 是谁?目的何在?会是太子一d吗?可尉迟柔是尉迟珵的女儿,太子有意拉拢尉迟珵,不会为了除掉他这样一个小喽啰,就把尉迟柔拉下水吧? 陈靖淮的面色阴晴不定,大脑在一瞬间里闪过了很多想法,可他来不及想清楚,本能的匆匆后退,对尉迟柔道:“我先离开,你也快走吧。既然今夜之事是误会一场,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此处背邻宫中玉湖,只有前面一条通路,陈靖淮率先走出去,尉迟柔为避嫌,自然不能和他同行,只能暂时停留在此。 看着陈靖淮仓皇离开丝毫不顾及她的死活的背影,尉迟柔自嘲的笑了笑:“这么个自私凉薄的人,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把他当成宝贝似的供着。” 尉迟柔的话音才落,便听见自陈靖淮离开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纷乱的脚步声并着火光越来越近。 玉露扶着尉迟柔,急道:“不会是冲咱们来的吧?姑娘,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这里哪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尉迟柔无奈之下,只好原路返回到更衣的偏殿。 尉迟柔和玉露主仆二人来至偏殿,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响动声。 尉迟柔心中一惊,这里只有一条路,方才明明没有其他人经过,屋子里怎么会有声音呢? 尉迟柔来不及多想,拉着玉露就要逃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房门突然打开,一只手伸出来,迅速的将尉迟柔和玉露拽进屋内。 屋里烛火明亮,尉迟柔看清了眼前之人的容貌,硬生生将差点出口的喊叫声压下去,惊疑道:“殿,殿下?您怎在此处?” 将尉迟柔拽进屋子的人正是太子裴珩,与他在一起的还有傅云深。 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两名着黑衣的侍卫正动手将一个昏迷的男子用绳子捆绑住,那男子似乎挨了打,鼻青脸肿的让尉迟柔分辨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傅云深向尉迟柔的身后看了一眼,原本无波的脸上立时眉头皱起:“容容呢?” 尉迟柔回道:“我也不知道,我正想去寻她,却遇到了陈靖淮……” 不待解释清楚,尉迟柔便感觉到傅云深的气场骤变,全身散发着冷飕飕的寒气,抬腿就向外走。 裴珩拉住他,安抚道:“放心,这儿都是孤的人,况且还有你那个武功奇高的护卫跟着,她不会有事的。” 傅云深看了裴珩一眼,明明眼神很淡,可裴珩就是感觉他好像翻了个白眼。 裴珩松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成成成,你去找。” 傅云深不发一言,大步向门口走去。 裴珩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尉迟柔笑道:“也不知他急什么,这人在孤的眼皮底下,还能丢了不成。” 殊不知,傅云深的心中还老大的不乐意呢。 早知道他就不带周静容来参加宫宴了,他们本来只是想蹭个饭,没想到还是被卷进了这些莫名其妙的麻烦中。 尉迟柔看着傅云深从这里走出去,有些担忧:“外面有人过来了,许是冲我来的,若是撞见……” 裴珩摆了摆手,混不在意的说:“无妨,让他翻墙去。” 裴珩说罢,又看向尉迟柔,奇怪的问道:“你知道有人陷害你,怎么不快些离开,反倒跑回这里等着人抓?” 尉迟柔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简单的用几句话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下。 裴珩看着她,笑容古怪:“你倒是痴情。” 裴珩以为,尉迟柔是为了让陈靖淮撇清关系,所以让他先走。 尉迟柔连忙摆手,她可不想和陈靖淮那个渣男扯上什么关系,很是憋气的说:“是他走的太快了。” “噗。”裴珩看着尉迟柔懊恼的模样,晦暗的表情瞬间明朗,笑了出来。 尉迟柔莫名,不知他为何要笑。 不过嘛,太子殿下丰神俊朗,剑眉星目,笑起来的模样还是很养眼的。 裴珩笑够了,转身看了看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晴朗的面容又变得阴沉,低低的说了句:“可惜,这里也并不安全。” 尉迟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想问这男子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心念转间,很快便将所有事情串连起来。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将汤水洒在她身上、带她来偏殿的宫女,佯装腹痛引开周静容的铃儿,持着她的香囊找过来的陈靖淮,还有这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不知名男子,恐怕都是府中那母女俩的手笔。 她们对她的迫害从将军府到皇宫,真是一刻也不肯停歇。 不过,她们原本的计划应当是直接在偏殿中毁她名节,没有陈靖淮这一环。毕竟陈靖淮的背后是凌家,想来她们也不敢惹。 但因为半路杀出个与她同行的周静容,搅乱了她们的计划,所以她们才临时起意,先将周静容引开,再将陈靖淮拉进来。让她误以为她们是要设计她和陈靖淮,让她放松警惕,为躲开众人重新返回偏殿。 如此,她们的计划方可回归正轨。 所以,怕是一会儿就有人来闯偏殿,抓他们这对“奸夫妇”了。 可如今,太子在殿中,尉迟柔虽不知太子为何在此,却是断断不敢连累太子名声受损的。 反正她是无所谓,她对阔别了近二十年却没有娘亲的家并没有归属感,尤其是继母和继妹莫名其妙的敌意,层出不穷的陷害手段让她疲于应对。 她大不了背下这个黑锅,以后不做什么将军府的嫡长女,还回浦河县唱歌去,反倒活的潇洒恣意。 尉迟柔做好心理建设后,正要拜别裴珩,出去独自面对一切,却忽听裴珩问道:“要孤帮你吗?” “啊?”尉迟柔呆呆的应了一声,茫然的看着裴珩,不知他此言何意。 裴珩胸有成竹道:“我有办法,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你,让负心人悔不当初却不敢挽回,让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见你一次便跪你一次,如何?” 尉迟柔有点懵:“殿下何意?” 裴珩笑了笑,笑容温和如夏夜清风,声音仿似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嫁给孤。” 尉迟柔尚未反应过来裴珩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外面人声已至,似乎来了很多人,持着灯笼火把将满院照的通亮。 裴珩揽住尉迟柔,将她裹进怀中,低声道:“抓紧。” 尉迟柔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便展开双臂,环住了裴珩的腰。 尉迟柔还以为太子殿下会带着她飞天遁地,岂料裴珩却是拥着她直接从后窗跳出去了。 可窗户外面就是玉湖啊,这样跳出窗外岂不是直接就会掉入水中了?她可不会游泳啊,淹死怎么办? 尉迟柔心中悲戚,死死的闭着眼睛,用力的箍住裴珩,将他勒的差点透不过气。 尉迟柔预想中的落水事件并没有发生,他们稳稳的落在了一艘小船上。 “哈哈哈。” 一阵女子清脆的低笑声在耳边响起,尉迟柔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在船上了,她还趴在裴珩身上呢。 她赶紧起身,不知该对裴珩道谢还是道歉,一时说不出话来。 “柔娘,快进来。” 尉迟柔循声看过去,惊喜的发现竟是周静容,她坐在船帐里,掀开帘子向她招手。 原来是傅云深找到了周静容,便划了船来接应他们。 尉迟柔终于找到了组织,矮身坐到了周静容身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勾心斗角 “容娘,你去哪里了,你没事吧?” 尉迟柔坐下后,发现林疏桐也在船中,与她微微点头示意,便急急的拉着周静容的手关切的问道。 周静容回答说:“我没事啊,就是那个宫女带着我们左拐右拐的,却一直找不到地方。我觉得她好像在拖延时间,古古怪怪的,就让世风把她打晕了。不过,我们迷路了,不知走到了哪里,所以迟迟未归。还好傅云深找到了我们,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皇宫真的是太大了!” 周静容一边抱怨着,一边甩了鞋子,揉了揉酸痛的脚丫,盘腿而坐,端的一副没形象的样子。 尉迟柔原本紧绷的神思,见到周静容这副懒散自在的模样,忽而放松下来。 轻舟乘着月色缓缓行驶,停靠在玉湖的另一侧。 尉迟柔一上岸,玉露便煞白着一张秀脸迎上前来扶住了她:“姑娘,您没事吧?” 尉迟柔见她脸色不好,反问道:“你没事吧?” 玉露艰难的摇了摇头,她刚才被侍卫拎着贴水而行,还以为自己要被沉湖灭口,吓了个半死。 尉迟柔转身又看见了裴德音,惊讶道:“公主?” 裴德音点了点头,目光扫视一周,沉声叮嘱道:“一会儿回到殿中,便说本宫带你们出来游湖了。” 尉迟柔心中有数,知晓裴德音是在帮她,福身拜·谢:“多谢公主。” 裴德音豪爽的摆了摆手:“客气什么。” 尉迟柔道过谢,便紧紧的跟在裴德音身边,生怕裴珩揪住她重复刚才的话题。 裴珩见尉迟柔不理他,转身想去找傅云深,却见人家小两口腻腻歪歪的,只能与同样孤家寡人的林疏桐相对无言,迷之尴尬。 傅云深牵住周静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落在众人后面,低语道:“殿中现在想必很热闹。” 周静容想着尉迟柔刚刚面对的险境,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向傅云深身边靠了靠,感叹道:“从前我还为柔娘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而替她感到高兴,可如今看来,那将军府中危机重重,却不知她认亲是幸也不幸。” “幸与不幸,都是她需得直面的生活。”傅云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一行人回到殿中,原本热闹的大殿突然变得落针可闻。 一阵短暂的尴尬沉默过后,复又推杯换盏,但声音小了许多,众人看向尉迟柔的眼神也有些古怪。 尉迟夫人率先迎上前来,拉住尉迟柔的手,语气略带责备:“你这孩子,不是说去更衣,怎去偏殿寻你却不在?你去哪儿了?我和你父亲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很是担心。” 尉迟夫人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倒真像是个为女儿担忧的母亲,如果她没有特意强调尉迟柔不在偏殿的话。 尉迟柔可是鲛人传说舞台剧的御用女主角,论演戏,她还没输给过谁。 她忍下心头的寒冷与恨意,作出一副心虚又愧疚的模样,歉意道:“是女儿贪玩,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裴德音上前,对尉迟夫人解释道:“夫人,是本宫带大姑娘游湖去了,让夫人担心,是本宫思虑不周。不过,夫人确是过虑了,皇城戒备森严,大姑娘怎会出事。” 尉迟夫人面色一僵,将见到裴德音竟然主动替尉迟柔解围的惊讶神色压了下去,不太自然的笑了笑:“公主说的是,是臣妇关心则乱。” 裴德音话音一落,殿中古怪的氛围立时恢复如常。 他们刚刚是听说有女眷去更衣,听到尉迟柔的婢女指认她在偏殿与男子私会,寻找过去,却发现殿中空无一人,尉迟柔不知去向。 于是大家揣测纷纷,才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尉迟柔。 可裴德音一席不动声色的解释,又打消了众人的怀疑。 是啊,这里可是皇宫,天子眼皮底下,守备森严,且不说不可能有男子混入女眷的更衣之处,又有谁会傻到在这里私会,那可是秽乱宫闱的大罪啊,不要命了吧? 坐在上首的帝后二人相视一眼,皇后会意,扬声问道:“德音,你可是一直与尉迟大姑娘在一起?” 裴德音转向皇后,福礼回道:“是,娘娘知道臣女的性子最是闲不住的,一时贪玩心起,便央着太子哥哥陪臣女出去玩儿。路上巧遇几位姑娘,便拉着她们陪臣女去游湖赏月了。” 一旁的太后接过了话茬,笑着嗔道:“你个皮猴儿,出去玩儿也不说一声,还拐带走了人家的闺女,让她们的父母担心。” 裴德音微微嘟唇,乖乖认错:“皇祖母训的是,是孙女无状了。” 周静容还是头一回见到裴德音有如此小女儿情状的时候,惊讶不已。 不过太后很吃这一套,她亲手盛了一碗热汤,笑道:“行了,快入座吧。不过到底入了秋,再不可于更深露重的时候跑着玩儿,给公主端过去。” 裴德音喝着热汤,欢喜道:“谢谢皇祖母!” 其他几人也纷纷落座,笙乐再起,一批舞姬下场,另一批鱼贯而入,殿中又是一场欢宴。 皇后对身边的宫女悄悄耳语几句,宫女走到尉迟夫人身边,低声道:“尉迟夫人,皇后娘娘说那名唤铃儿的婢女在宫中言行无状,欺君罔上,该按宫规处置,奴婢奉命前来拿人。” 尉迟夫人明白,皇后没在人前发作,是为给将军府颜面。 她心中一紧,问道:“宫规,要如何处置?” 宫女神色不变,淡淡启唇:“杖毙。” 听到这两个字,尉迟夫人反而松了口气,直接打死最好,还省得她动手了。 否则若是皇后有心追查,她还真是担心铃儿会受不住宫中的刑罚,将她这个幕后主使供出来。 但她仍觉不放心,便与那宫女请求,说她与铃儿主仆一场,想要最后话别。 宫女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待铃儿近前,尉迟夫人严厉的对她道:“铃儿,你在我身边服侍多年,我因信任你,才将你调到大姑娘身边伺候。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最是不该因为一点子私怨就诬陷大姑娘的清誉。如今你已然铸下大错,就该承担后果。不过,你老子娘都是府中的老人了,我会善待他们的。” 铃儿心中一沉,明了尉迟夫人的言外之意,但想到家人,还是横了心,跪伏道:“奴婢谢过夫人。” 尉迟柔冷眼旁观,未发一语。 宫女将铃儿带出去处置,在这个热闹非凡的宫宴之上并不引人注意。 这个插曲便到此为止,没有人再去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 宫宴结束后,帝后陪太后一同离开,百官依次列队而出,尉迟柔没能再和周静容说上话。 待出了宫,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周静容叹道:“不知道尉迟将军会不会彻查这件事,还柔娘一个公道。” 傅云深道:“我刚刚似乎没看见那个叫铃儿的婢女。” 周静容茫然道:“啊?她去哪里了?” 傅云深想了想,回道:“我想,她许是已经被皇后秘密处置了。” 周静容瞪大了眼睛:“处置?如何处置?” 傅云深混不在意道:“杖毙吧。” 周静容震惊不已,没想到皇后看起来柔和似水,却如此杀伐决断。 不过,她又着急起来:“可是,这样岂不是死无对证,柔娘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傅云深却道:“也不尽然,很多事情,皇室和贵族为了颜面或许会秘而不宣,却绝对不会不调查清楚。况且,在皇宫里发生了这种事,已经严重触犯到了皇家权威,皇上一定会彻查。” 周静容奇怪道:“是啊,她们为什么要选在皇宫里陷害柔娘呢?” 傅云深解答道:“宫宴之上,百官尽在,可以使尉迟柔彻底身败名裂,无一丝回旋余地。” 周静容又疑问道:“可是,皇宫守备森严,尉迟夫人和尉迟静,一个外命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有本事把手伸到宫里来的?能买通宫女,还能塞个男人进来?” 傅云深接道:“那男子,是鸿胪寺卿之子,鸿胪寺卿是凌燮的人。” 周静容猛然恍悟:“所以,她们敢在宫中行事,是因为她们背后有宫中势力,便是凌贵妃!可是凌贵妃为什么要帮她们呢?” 傅云深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表扬她的反应能力迅速,回答了两个字:“收买。” 周静容仔细想了想,很快就想明白了。 太子与将军府嫡女有婚约,若是没有了尉迟柔,这桩婚事就落到了尉迟静身上。凌贵妃帮尉迟静上位,尉迟静就成为了一颗她埋在太子身边的棋子。 这般弯弯绕绕,当真妥当的形容了勾心斗角四个字。 周静容想的脑壳疼,抱着傅云深的胳膊哀叹:“哎,好好的团圆日子,偏被某些不长眼的人搅和了,扫兴!” 傅云深轻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微有不悦:“有我在你身边,你还觉得扫兴?没关系,一会儿回家,我保证让你尽兴。” 周静容:“……” 第一百三十四章 联合抵制 果然如傅云深所料,第二日休沐日,皇帝却将尉迟珵召入宫中,以“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为由将他申饬了一番。 尉迟珵这才知道自家夫人昨夜在宫中所为,大为恼火,回到府中便训斥了尉迟夫人,并命她静思己过,暂时剥夺了她的掌家大权。 同时,宫中也传来了凌贵妃恃宠生骄、冲撞皇后被禁足自省的消息。 至于那鸿胪寺卿,为了保住儿子一条性命,主动请辞了。 凌燮识趣的上·书请罪,按理说,凌贵妃犯错和他没什么关系,若是以前,皇帝肯定还要反过来安慰他不必自责。 可是这次,皇帝却未予理会,甚至有意冷落他。 凌燮意识到,皇帝是将这件事的罪责迁怒到了他的身上。 凌燮这回是真的冤枉,他再没脑子也不会在太岁头上动土。此次完全是凌贵妃自作主张,他只不过是背了黑锅。 皇帝经此一事,觉得凌家的手伸得太长,竟然不顾天子颜面,在宫里行那等腌臜之事,使皇权威信受到了挑战。 圣心大怒,对凌燮产生不满,朝中官员接连贬谪数人,都是与凌家相关之人。 凌燮称病不朝,没有为那些人求情,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通过示弱博取皇帝的同情。 谁也不曾料想到,后宅女子的嫉妒之心,竟能影响到前朝局势。 周静容不管那些,只为坏人得到了惩罚,替尉迟柔感到出了口恶气。 日子平静无波的过了段时间,傅云深带来好消息,他与戚如烟暗中取得了联系。 周静容迫不及待的问道:“那处别院的守卫不是如铜墙铁壁一般么,你是怎么与她取得联系的?还有,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傅云深缓缓道:“我用调虎离山之计,趁着五皇子来到别院,制造混乱。五皇子遭遇意外,便抽调了一部分别院的守卫护送他离开。我趁着守卫松懈,潜入别院见到了戚如烟。据她所言,确实如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她是被五皇子掳劫囚禁于此,并非自愿。所以那日她在别院中见到你,并没有拆穿你,而是配合你演了一出戏。可她当时也处于被人监视的状态,不能与你言明处境。后来玉华霜大卖,她见到了包装上面的漫画,知道是出自你的手,所以才通过在瓶中藏纸条的方式向你发出求救信息。” 周静容愕然,这不是霸道总裁囚禁爱的情节么? 原来,当初戚如烟带着周静容给她的银钱离开浦河县之后,来到了另一处城中落脚。 她本想置办田产,再开个铺子,买几个仆人,过上杨夫人所说的那种自由自在的富婆生活。 谁曾想,她去庙中进香时,于途中救起了一位受伤的年轻公子,竟使她自由生活的愿望落了空。 她本是善心,无奈那公子却是毒蛇,因救命之恩对她心生爱意,求爱不成便恼羞成怒,直接将她据为己有,并强掳至京中,安置在别院,养为外室。 那位反咬了戚如烟一口的公子便是五皇子。 从前,戚如烟被杨儒源所救,却因私心诬陷他的清誉,说自己是他的外室,做了那倒打东郭先生一耙的狼。 如今,她大发善心救了五皇子,又反被五皇子恩将仇报囚禁起来,真的做了外室,成为了被狼咬的东郭先生。 周静容不禁感叹,该说是因果循环么。 不过,周静容仍对戚如烟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持保留意见,毕竟她是有过“前科”的人。 傅云深也道:“嗯,不能排除五皇子知道了戚如烟与我们是旧识,从而利用她进行反间计的可能。” 周静容担忧道:“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帮她呀?” 傅云深笑着摇了摇头:“我已与她言明,她想要摆脱五皇子,但凭我的力量是做不到的。所以我为她指了一条路,要她暗中投靠太子,日后太子大业可成,自然论功行赏。” 周静容问:“她答应了吗?” 傅云深点了点头,周静容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痛快?” 她想了想,对戚如烟的动机仍有些怀疑:“其实跟着五皇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五皇子能扳倒太子,那她以后不是就能飞上枝头了?” 傅云深笑了,显然和周静容想到了一处:“我也是这样问她的,她说是被你吓到了。” 周静容不解:“我?” 傅云深肯定道:“嗯,她说,是你让她看到了寻常院宅里尚有勾心斗角,侯门深宫岂不更是互相倾轧?她虽然贪慕虚荣,但她更惜命,更向往自由。” 周静容没想到,当初她只是一心想帮杨儒源摆脱困境,私心也是为了傅云深不被牵连,却在无形之中影响了戚如烟的生活态度。 不过,这影响是好的,让她能够明白,即便身为被礼教苛待束缚的女子,拥有独立自主的精神和生活能力,比依附任何人都有保障。 周静容见到了戚如烟的转变,更加坚定了鼓励女子自立自强的决心,以争取这个社会能够早日实现男女平等。 她将这种美好的愿望画进了新漫画,曾被她随意命名的新番正月十五也终于正式亮相。 漫画中,十二株仙草所生活的仙界便是一个人人平等的理想国,不以出身阶级论成败,只凭实力说话,无论男女之分,这给人们带来了很大的思想冲击。 因为漫画设定十二株仙草来到人间是历劫的,所以漫画内容设置为女子受到压迫,后奋起抗争,最后华丽逆袭的爽文套路。 正月十五的第一个故事便是以傅春华那件事作为原型:尖酸刻薄狠辣恶毒的刁婆婆,性格软弱一心愚孝的丈夫,长期受到压迫苛待忍辱负重的妻子。 虽然这些人物在现实生活中都有迹可循,但周静容利用漫画的夸张特点尽可能的使这种剧情变得无厘头,并不会让人觉得是在特意影射社会现状。 周静容想要鼓励女子努力争取,提升社会地位,可在这种言论不自由的时代,她只能暗戳戳的去做这件事。 她可是害怕被安上个什么大逆不道,蛊惑人心,煽动群众情绪的罪名,再给她来个文z狱,株连九族什么的,她可受不起。 正月十五在京中掀起了一股热潮,漫画这种以画叙述故事的文学形式亦给夏朝的文学市场带来了一场变革。 正月十五的更新进行的如火如荼,更加带动了清颜的生意,漫画的周边产品也应运而生,周静容赚的盆满钵满。 但因为玉华霜的横空出世,使其他胭脂水粉铺子感受到了危机,竟然联合起来抵制清颜。 例如,所有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齐齐降价,唯独清颜例外,价格居高不下。这手段虽然简单,却也直接见效,确实分散了不少清颜的客源。 再如,所有卖胭脂水粉的铺子结成联盟,顾客可以跨店选购产品,在一家店里买了东西,到另外一家店里,可以凭借购物凭证享受折扣。 虽然也不能省多少钱,可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只要加上“折扣”两个字,就会引得无数人竞折腰,这就又分走了一些清颜的客源。 周静容对此感到很很委屈,对傅云深抱怨道:“清颜只有玉华霜和发膏这两款产品,都只是护肤品而已,那些同样卖护肤品的铺子跟清颜作对也就罢了。可那些卖胭脂、香粉、口脂的铺子,都属于彩妆行列,跟一卖护肤品的铺子有什么竞争关系,他们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啊!” 傅云深笑道:“你想啊,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天生丽质,肤如凝脂,玉华霜主做护肤,一旦皮肤护理的好了,哪里还需要那些胭脂水粉进行妆扮。所以,你确实抢了所有铺子的生意。唇亡齿寒,他们当然要联合起来打压清颜。” 呃,好吧,周静容想了想,竟然觉得傅云深说的有道理,没法反驳。 所以,这种商业竞争是正常的,她只能被孤立排外了呗? 尽管市场环境艰难,但宫里的娘娘们并没有受到影响,她们仍然是清颜的主要大客户。 不过,为贵族服务,却是难做的多,需得小心再小心,万不可出一点岔子,不然小命危矣。 尽管周静容十分谨慎,每次有宫人前来采办,她都会仔细检查好几遍,以确认不要在她这个环节出现问题,但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玉华霜还是出现了问题。 这天早上,周静容去给傅老太太请过安,回来正想睡个回笼觉,宫里突然来了人。 皇后懿旨,召见周静容入宫觐见。 周静容现在一听见皇宫这两个字,心里就一咯噔,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看在傅老太太的面子上,传旨的公公对周静容提点了一句:“有位主儿昨儿夜里落了胎,问题就出在她常用的玉华霜上。皇后娘娘召见夫人进宫,倒不是怀疑夫人有份参与陷害,只是循例问几句话。” 尽管传旨公公说的云淡风轻,周静容还是心里一颤,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谋财害命 周静容从来没有第六感如此准确的时候,她觉得事情不简单,事情果然不简单。 原来在此之前,宫中使用过玉华霜的所有妃嫔和宫女都曾出现过不同程度的敏症。 有的人起了疹子,有的人出现红肿,有的人发热,有的人发痒,有的人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有的人转天便好了。 因为症状不尽相同,也并无大碍,所以并没有人联想到玉华霜,直到这次有宫妃落胎。 那位宫妃的所有衣食用品都未检查出可致使滑胎之物,唯有曾令她起过红点的玉华霜最为可疑。 皇后便将调查重点放在玉华霜上,这才发现很多人都起过敏症的情况。 但因玉华霜使用人数众多,且有的已经用完,太医无法逐一检查,只着重查验了那位落胎的妃嫔使用的玉华霜,并另外抽查了几瓶,结果都很正常,暂时还不能确定玉华霜到底有什么问题。 皇后不得其解,所以召见周静容,想从她口中得到些线索。 周静容就说嘛,这宫妃落胎之事,属于后宫女子争斗,就算问题出在玉华霜上,也该去查是谁在玉华霜里动了手脚,不至于非得把她这个卖货的人叫来问话,原来这事早便出现端倪。 不过,自玉华霜问世以来,从未有顾客发生过敏症,就连上回戚如烟借口过敏退货一事,也是她有意为之。 若说有个别人体质特殊发生过敏情有可原,但出现如此大规模的集体性过敏症状,甚至因此滑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不知幕后之人是谁,是冲周静容来的,还是拉她背黑锅。无论是哪一种,那人早早设下祸水东引之局,当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你怎么看?”皇后开口问道。 周静容恭谨的回道:“皇后娘娘,凡与肌肤接触之妆品,因各人体质有异,都难免会出现不同的反应。可如此大规模的集体过敏事件实非寻常,臣妇认为,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周静容说着,顿了顿,又道:“娘娘,可否借纸笔一用?” 皇后微微颔首,便有宫女呈上文房四宝。 周静容直接将玉华霜的配方全部写了下来,交由宫女呈给皇后,不卑不亢的说:“娘娘,臣妇已将玉华霜五款产品的配方全部写下,娘娘可传唤太医,对各宫采买的玉华霜进行检查,成分是否与配方一致。” 皇后宣召周静容,原本就存了检查玉华霜的配方是否有问题的心思。 但事情尚未定论,周静容只是协助调查,皇后不好直接开口让她交出配方。 毕竟配方是周静容开店的根本,虽然皇后无意窥探,但这种事传出去未免有仗势欺人之嫌,落人口实。 但没想到,周静容这么上道,主动将配方写出,以便查证,这令皇后对她多了几分赞赏。 不过,太医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玉华霜的成分与周静容给的配方没有差别,配方很正常,不会使人出现敏症,这说明问题并不是出在玉华霜上。 这个结果在周静容的意料之中,毕竟那么多人同时过敏,幕后之人不可能在所有人的玉华霜中做手脚。 周静容向太医询问:“大人,是否有可能面霜中的某些成分与其他药植物相克,才造成了这种情况?” 这种可能太医早就想过了,否定道:“制作面霜的香料和药材都是性温之物,并不存在相克一说。” 周静容认为的最大的可能性被太医否了,如此,她也没了主意。 既然此事与玉华霜无关,后续调查就跟周静容没关系了,皇后派人送她出宫,并赏赐了不少好东西,以示安抚。 周静容出了宫,见到刚刚下朝的傅云深正在等她。 “有没有人为难你?” “你怎么换衣服了?” 两人同时开口,俱是关心对方。 周静容娇嗔的看了傅云深一眼:“你是不是傻,要是有人为难我,我还能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傅云深紧绷的面色逐渐展开,牵住了周静容的手。 上了马车,周静容揪着傅云深的衣袍问道:“你这衣服怎么回事?” 傅云深官居六品,官袍应为绿色,可他这会儿却穿着一身绯色八蟒五爪蟒袍,缀绣白鹇,分明是五品官袍。 傅云深回答道:“前鸿胪寺卿引咎辞官,少卿被贬谪,所以我被调到鸿胪寺了,任鸿胪寺少卿,暂代鸿胪寺卿之职。” 周静容喜不自胜的扑进了傅云深的怀里,赞赏道:“你升官了?傅云深,你也太棒了,这才入职一个多月,试用期都还没过呢,就升职加薪啦!不过,鸿胪寺是做什么的?” 傅云深被周静容明媚的笑颜感染,心情大好的与她解释道:“鸿胪寺掌朝会仪节,主外宾之事。十月中旬是千秋节,万国来朝,届时还需接待各国使臣。” 周静容的喜悦顿时打了折扣,蹙眉道:“外交官这工作是不错,可活儿却不好干。事关国事,若是万一出现什么差错,得罪了使臣,可能会使两国交恶,严重的甚至可能会引起战事,责任重大……” 周静容彻底高兴不起来了,抱怨道:“可是你才入职不久,皇上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外交之事交给你呢?” 傅云深也很无奈:“先前,我修撰各国通史,得到了圣上的赞扬。此次恰遇鸿胪寺有职缺,凌燮便向圣上举荐了我。” 表面上,凌燮主动示好,任人唯贤,向皇帝展现了大度之气。但实际上,他却是将傅云深推入了火坑。 鸿胪寺群龙无首,接待筹备工作进行到一半,杂乱无章;傅云深又是新官上任,恐难以服众,着实是一个烫手山芋。 周静容越想越担心,闷闷不乐的说:“到时候凌燮肯定会给你使绊子的,你千万要小心啊!” 傅云深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我倒是不怕,只是这段时间要为千秋节做筹备,恐怕会很忙,没时间陪你了。” 周静容撇了撇嘴,嘴硬的说:“谁要你陪了。” 傅云深觉得小娇妻这口不对心的模样可爱极了,狠狠的啜了她一口,朗声大笑起来。 既然宫妃落胎一事与玉华霜无关,周静容便没再关注后续情况了。 傅云深却对此事很上心,因牵扯到周静容,事情不结束,他总是难以安心。 过了几日,宫妃落胎一事水落石出。 原来是她平日所用的玉枕中藏有麝香,所以导致她小产。而那玉枕是她的挚友——另一位宫妃所赠,那宫妃被赐死,亦令她肝肠寸断。 周静容得知结果,整个人都惊呆了,气愤不已:“怎么会有这种人?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在背后捅刀子,其心可诛!” 傅云深正将一张纸条于烛火上引燃,听见周静容的打抱不平,回了句:“应是背了锅。” “啊?”周静容不解的看过去。 傅云深处理了纸条,对周静容道:“戚如烟传来的消息,玉容阁。” 戚如烟被五皇子囚禁在别院中,能够接触到的机密有限,只能偶尔得到只言片语,她虽不能理解,却一字不落的转述出来。 这回她传递的消息便只有三个字,玉容阁。 周静容疑惑不解:“玉容阁?我知道啊,玉容阁是京中最有名的脂粉铺,联合其他铺子打压清颜就以玉容阁为首。不过,玉容阁怎么了?” 傅云深问:“你可知,玉容阁背后的主人是谁?” 周静容茫然的摇了摇头,却听傅云深道:“是凌贵妃。” 周静容有点惊讶,又听傅云深分析道:“那两位宫妃都不受宠,在宫中彼此扶持,一人得道,两人受益,没有道理互相陷害。而且,一个品级不高又不受宠的妃嫔,没有能力做到让所有使用玉华霜的人都发生敏症,以达到祸水东引的目的。” 周静容明白傅云深的意思,却不赞同:“可也不能就此断定此事是凌贵妃所为啊,如你所说,一个没有身份背景又不受宠的妃嫔,怀了一个尚且不知性别是男是女的孩子,不值得她动手吧?” 傅云深点头道:“所以,她大费周章不是为了除掉那个孩子,而是为了将此事甩锅给玉华霜,达到陷害你的目的。而她这么做,是为了玉容阁。” 周静容无法理解,觉得太荒谬了,甚至笑了出来:“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商业竞争,就不惜谋害人命,她把人命当什么?” 傅云深轻轻拥住身体微微颤抖的周静容,温柔的安抚道:“玉容阁是京中最大的脂粉商铺,甚至垄断部分脂粉种类的市场。因有凌贵妃在背后撑腰,商家敢怒不敢言,是以玉容阁每年的利润相当可观。凌贵妃以此敛财,当然不能允许你抢她的生意。自古以来,谋财害命,说的不就是这般行为?” 后宫倾轧,不似寻常后宅中的争风吃醋,小打小闹,每一步都是血淋淋的,又岂是周静容这般心怀坦荡的人所能理解的。 傅云深安慰了周静容一会儿,又忧虑道:“我担心的是,这事恐怕还没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事成双 傅云深的担心果然应验,虽然宫妃落胎一事已有定论,与玉华霜无关,却还是有“宫里的一位娘娘因使用了玉华霜导致小产”的消息流传出来。 这种消息一出,哪还有人敢再使用玉华霜。 一时间,清颜门庭冷落。 周静容并没有在意,她原本也没将妆品生意当做重点事业发展。何况,她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各国使臣来朝,傅云深要统筹方方面面的事宜,周静容帮不上他什么忙,却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她翻阅大量典籍和游记,在每期漫画后面加更番外,描述不同国家在不同场景的常用语,以及一些独特的风俗习惯。 周静容使用了最原始的方法,对各国语言的发音用夏朝的文字进行标注,这样使得大家不用系统学习也都能对外宾简单的说上几句礼貌用语。 因每个国家的风俗习惯不同,周静容还将一些容易被误解的风俗画出来,避免人们触犯到外宾的禁忌,造成两国人民之间的矛盾。 如兰羌国是母系氏族,以女子为尊,女子的穿着也不似夏朝那般保守;车轮国信奉巫术,且不食飞禽之肉;月国人有佩戴面具的传统,且越是可怖越好,以作辟邪之用…… 这些内容都以漫画形式的表现出来,轻松搞笑,通俗易懂,寓教于乐,很容易被大众接受。 很快,这些漫画就被有心人进行了复制,并编撰成册,流传于大街小巷。 这使得夏朝的百姓人人都能简单的说上几句外语,一些店铺的老板更是将这简单易学的漫画画册奉为圭臬,认真学习,以期能够在千秋节期间,招待好外邦顾客,大赚一笔。 裴珩翻看着那些被分门别类装订起来的,名为“列国常用语指南”、“兰羌男子的一天”、“月国人的秘密”等等的漫画册子,啧啧称奇:“从嘉,你真是娶到了一个宝贝。这漫画诙谐幽默,不似书本那般枯燥无味,在无形之中便将知识扩散。百姓有兴趣学习,届时外国使臣来朝,可展现良好的素质,以示我泱泱大国之风采。” 叶西扬和周静容比较熟,这会儿就像听到自己被夸赞了似的,得意道:“那是,小嫂子不仅画技了得,别出心裁,更是学识渊博,有独到见解,文思才情不输从嘉。” 裴珩听叶西扬给周静容如此高的评价,不禁想起初次见面便被她当成登徒浪子的事,忍俊不禁,感兴趣道:“当真?” 傅云深淡淡的瞥了叶西扬一眼,眼神咻咻的射出小冰块。他当然知道容容很优秀,可他不喜欢别的男子评论她。 他轻飘飘的插过去一把刀子:“你先前不是说,回到京中也娶个媳妇玩玩?” 叶西扬被堵住了嘴,红着脸讷讷不语。 裴珩失笑,不赞同道:“娶妻是人生大事,岂可当做玩笑?” 叶西扬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跳脱了点,尤其于感情一事上,看似万花丛中过,其实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这当然也少不了裴德音的功劳,她天天满大街的追着叶西扬跑,如此大张旗鼓的闹腾,全城百姓都知道叶西扬是裴德音看中的男人,谁有胆子敢跟公主抢男人?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耗着,亲事迟迟定不下来。 说曹操曹操到,叶西扬正趴在窗边向外张望,恰看见裴德音骑着马远远行来。 她一身烈烈红裳,身骑白马,三千青丝如男子一般用玉冠束起,似个俊秀的佳公子,英姿飒飒,竟让叶西扬一时看的呆了。 裴德音也看见了叶西扬,神色陡然一变,策马近前。 叶西扬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想跑。 裴德音先发制人,仰头冲着楼上的裴珩大喊一声:“皇兄,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裴珩一把扣住了叶西扬的手腕,歉意道:“没办法,那是亲妹妹。” 叶西扬只能一脸悲催的等着裴德音问罪。 裴德音一路跑到楼上雅间,脸不红气不喘,身手矫健的直接越过桌面揪住了叶西扬的衣领,不悦道:“你跑什么?” 叶西扬能说是条件反射么,他被裴德音追习惯了,一见到她就想跑。 裴德音又问:“不是说好近日去王府提亲么,我都让父王准备好了,你却迟迟未去。怎么,你想反悔?”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已经带上了咬牙切齿。 叶西扬忙申辩道:“这成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中间有很多繁琐的流程呢,我这不是想好好准备准备么。” 裴德音听见他这么说,心气顺了些,仍抱怨道:“有什么好准备的,你来就是,我还能不答应不成?” 叶西扬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嚷嚷道:“那怎么行,我叶小爷娶媳妇,必须得够排面啊!” 裴德音瞟了他一眼,看着不耐烦似的,其实心里很高兴:“行吧,那你可得快点。” 裴德音这副恨嫁的模样,裴珩都觉得没眼看。可见这对欢喜冤家吵吵闹闹的模样,裴珩又很羡慕。 裴珩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傅云深替他满上,他便又喝光了。 如此连着喝了好几杯,傅云深煮茶的速度尚不及裴珩喝茶的速度快。 傅云深正在添水,忽听见裴珩别别扭扭的说:“那个,从嘉,你家夫人与她乃是至交好友,可否帮孤约她见一面?” 傅云深一时没反应过来:“嗯?她?谁?” 裴珩一僵,幽怨的看着傅云深,你丫故意的吧? 接收到了裴珩的怨念,傅云深才反应过来,不解道:“哦,殿下为何不自行请她?” 裴珩有些尴尬:“咳,那什么,上回孤唐突了,许是将她吓着了,她不愿相见。” 裴珩和尉迟柔才见过几回啊,他就急吼吼的求了婚,不把人家姑娘吓着才怪。 傅云深自从经历过林疏桐那事,就对给别人当月老这事不感兴趣了。 虽然是太子请求,他也并未擅自做主替周静容应下,只道:“容臣回家问问内子。” 裴珩虽然心里不乐意,可这种事也不能强权相逼,只能恹恹的应了。 周静容可不像傅云深,给人做一回媒,没有成功就气馁了,她却是愈挫愈勇,何况这还关乎自家闺蜜的未来呢。 很快,尉迟柔便接到了周静容邀请她去傅府做客的帖子。 尉迟柔如约而至,两人一见面,她就嗔怪道:“你最近可忙,都没时间理我了。” 周静容笑道:“我也未曾想到,只是随手科普些外邦的知识,竟受到如此广泛的欢迎。漆吴居收到了不少粉丝催更的信件呢,我不勤快点也不行啊!” 尉迟柔也道:“那漫画我也看了,着实有趣,我还跟着学了不少番邦话呢。不过,那兰羌国女子的地位真的如此高么?国王竟是女子,女子还可做官,征战沙场的亦是女将军!女子可以休夫,还,还可以一女多夫……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女子翻身做主,真是令人心驰神往的国土啊!” 周静容掩唇轻笑,不住的点头,表示极为赞同。 周静容与尉迟柔说了会儿话,才进入正题。 周静容拉着尉迟柔的手问道:“柔娘,太子殿下想要见你,你想见他吗?” “啊?”尉迟柔迟疑了一瞬:“是他让你约我来的?” 周静容并不隐瞒,点头道:“殿下与我夫君正在书房,你若是不想见他,也无妨的。” 尉迟柔想了想,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见见吧。” 周静容从尉迟柔的神色中看不出喜怒,握紧了她的手,真诚的问道:“柔娘,我想知道你内心的真正想法。你若不愿,无人能够逼迫你!” 尉迟柔抿了抿唇,有些苦恼:“我知道,太子殿下想要娶我,是为了我父亲的兵权,这摆明了是一场z治联姻。所以若说我有多喜欢他,一来我们相交甚浅,二来为着这带有目的的联姻,这是不可能的。可若我退缩,难道要将这个成为人上人的机会让给尉迟静吗?我也是不甘的。所以,太子说的没错,我想要站在高处,不再让任何人欺我辱我,可是……” 周静容关心道:“可是什么?” 尉迟柔忧虑道:“我毕竟曾经走失过,若此事被人翻出,我虽问心无愧,但抵不过流言如刀,不知太子……” “孤不在乎!” 裴珩的声音突然响起,周静容和尉迟柔吓了一跳,齐齐看过去,只见裴珩和傅云深正站在门口。 周静容当即不悦道:“你们怎么能偷听别人说话呢?” 偷听确实不是君子所为,裴珩一时语塞,感到有些赧然。 尉迟柔悄悄拽了拽周静容的衣袖,小声道:“没事的。” 周静容不好对太子发作,便瞪了傅云深一眼。 傅云深十分心塞,给太子背什么锅都行,但是惹小娇妻生气这种锅绝对不行! 于是,他毫不客气的补了一刀:“是啊,流言虽无形,却有山崩之力,对太子大业有碍。” 裴珩顿时一口老血噎在喉间,傅云深,你丫到底是助攻还是拖后腿的? 傅云深不等裴珩回击,已经拉着周静容溜之大吉了。 裴珩生怕尉迟柔被傅云深的话吓到,忙道:“孤不在乎,真的!” 尉迟柔显然不信:“殿下不怕被人非议?” 裴珩自信一笑,霸气道:“孤乃东宫太子,未来的天下之主,谁敢非议孤?你是尉迟将军的女儿,孤的太子妃,日后大夏的皇后,谁又敢非议你?” 裴珩说着,清了清嗓子,加重语气认真道:“你说孤想娶你是为联姻,这说法不正确。若为联姻,孤娶了那二姑娘便是,何苦要去寻你?” 尉迟柔有些茫然:“殿下找我,不是为了一桩旧案吗?” 裴珩一噎,被尉迟柔点破有些心虚,又马上义正言辞道:“虽是为此,但孤于曲水流觞宴上第一次见到你,便看中了你,对你一见钟情,决意非卿不娶!” “哎?” 太子明朗的笑容,自信霸气的声音,还有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尉迟柔恍惚了一瞬, 裴珩趁热打铁:“所以,你答应了吧?” 尉迟柔恍恍惚惚:“啊?啊。” 裴珩大喜:“那孤这就去准备!” “准备什么?” 尉迟柔蓦地反应过来,只见裴珩正大步向外走。她追了出去,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其实,她想说,他们可以先相处试试看,合则聚不合则散,没必要这么着急确定关系。 所以,太子殿下这是一点反悔的机会都不给她了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万国来朝 如今是太平盛世,夏朝实力强大,因而有万国来朝之说。 待到十月初,各国使臣陆陆续续进入京中。 他们惊奇的发现,京中不仅建筑气势恢弘,道路宽阔整洁,街市热闹繁华,百姓亦十分热情。 使臣大量入城,衣饰容貌皆与夏朝人不同,但百姓不会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们,亦不会退避,反而会主动热情的与他们打招呼。 上至耄耋,下至幼童,人人都可说几句外邦语言向他们问好,而且会准确的使用他们国家相对应的语言,并不错漏。 使臣不禁纷纷感叹,大夏不愧是泱泱大国,连普通百姓都个个掌握多国语言,可见其人民素质之高。 如此,国力焉能不强盛? 使臣们因此态度更为恭谨,甚至在考虑他们带来送给皇帝的礼物是不是不够多不够好,皇帝会不会看不上? 大量外宾入城,不仅使城中因人口增多而显得愈发热闹,更是极大的带动了城中的经济发展。 因国情不同,每个国家的传统和流行也不尽相同,所以各国使臣对于京中的一切都是极为新鲜和好奇的。 因此,大至酒楼茶馆,小至路边摊位,没有一处是不赚钱的。 漆吴居自然也在其列。 茶楼倒是不新鲜,可那漫画新鲜啊,不仅画风搞笑,人物精美,故事情节更是引人入胜,好多使臣看漫画入了迷,在漆吴居霸占着位置,一坐就是一天。 漆吴居平日就客似云来,乍多了这么些外宾顾客,更是门庭若市。 没办法,周永只好重新布置了漆吴居的格局,加桌加椅,使能容纳的人数更多;在群众的呼声之下,还不得不加了说书的场次。 两位说书先生一天轮轴转,累的他们下了场一句话也不想说。 这个时候,周静容之前组建的剧团就派上了用场。 以前在浦河县的时候,漆吴居每月都有根据漫画鲛人传说改编的舞台剧演出,呼声甚高。 来到京中开了漆吴居的分店,周静容因忙着赶制新漫画,便将这组建剧团、选演员的事交托于周永,没再过问。 许是因为有尉迟柔这个珠玉在前,周静容和周永都有些挑剔,女主角的人选迟迟定不下来,舞台剧便先一直排练着,却未曾露面。 如今,正是舞台剧出场的好时机。 于是,继漫画带来的万人空巷的盛景之后,舞台剧的出现再次轰动全城。 周静容把全部心力都放在了漫画和漆吴居,却未曾想到,这一天,被她遗忘在脑后的清颜突然来了一个大客户。 周静容原本打算将清颜的存货清空以后就关门大吉,不料有位顾客登门,想要大批量订购玉华霜,其数量已经超过了店里的存货。 周永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前来请教周静容。 周静容没想到竟还有人不惧流言蜚语,如此大批量的采买玉华霜,奇怪的问道:“周叔,来买玉华霜的人是谁,你可识得?” 周永答道:“是一位兰羌国的姑娘,她前一日来店里,便对玉华霜啧啧赞叹。后来不知何故,她什么也没买,便离开了。可今日她又突然登门,并一口气要了五百瓶玉华霜,每一款都要一百瓶。我没敢应,也没有回绝,只说店里存货不够,还需问过老板才能决断,便请她稍待片刻,赶紧来请您过去瞧瞧。” 周静容闻言,起身道:“那就过去看看吧。” 周静容和周永出了门,恰与刚刚回家的傅云深撞了个正着。 周静容与傅云深说明情况,傅云深便关切道:“我陪你同去。” 周静容回绝道:“不用,你回去休息吧。” 傅云深坚持道:“我会说兰羌国语,届时可帮你翻译。” 周静容无奈的笑了笑:“他们来买东西,自然会带翻译,哪里还需要劳烦你。” 傅云深一再被拒绝,露出些委屈的神色。 周静容又幽幽的开了口:“听闻兰羌以女子为尊,女子行事泼辣,作风大胆,并且貌美妖艳,男子见了,莫有不神魂颠倒者……” 傅云深眨了眨眼睛,忽地回过味来,虚虚的揽住周静容,好笑又得意:“夫人不允我同去,是怕我见异思迁?” 周静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挑起了傅云深的下巴,作出一副登徒子的轻佻模样:“夫君如此貌美,我是怕有人投怀送抱!” 傅云深忍不住嗤嗤的笑了两声。 其实,周静容只是体恤傅云深工作忙,昨夜又加班至凌晨,早上又早起去上朝,这会儿好不容易有时间回家,所以想让他多休息而已。 周静容把傅云深哄走,这才与周永一起去到了清颜。 那位兰羌国的女子仍等在清颜,她穿着一袭蓝裳,看起来年纪尚小,十分活泼娇俏。 她等候良久,却没有半分急切与不适,因为她差使下人买了一堆吃的玩的,正吃喝的高兴,俨然已经把清颜当做了一个茶寮。 她见到周永引周静容而来,便猜到周静容应是周永所说的老板,眼中露出惊讶并赞赏的神色,眼神毫不避忌的将周静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你就是清颜的老板?我观城中做生意的多是男子,难得见到一位女子。” 周静容见她目光坦荡,便也大大方方的任她打量,这会儿听见她说着一口流利的夏朝话,也微微称奇:“正是,不知姑娘为何需要如此多的玉华霜?” 那姑娘并不隐瞒,爽朗的回答道:“我叫菁毓,是兰羌国的公主,我买这玉华霜是用来送人的,父亲、母亲、大皇兄、大皇姐……” 菁毓说着,竟认真的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周静容微微福身:“原是公主殿下,先前多有怠慢,还望公主海涵。只是公主所需数量众多,现下店中存货怕是不够。” 菁毓大手一挥,不在意道:“没关系呀,反正我还要在京中待段日子,你尽管做就是,做多少我拿多少。就算送不出去这么多,我还可以转手卖掉。兰羌国地处大漠之中,女子的肌肤常年受风沙侵蚀,粗糙不堪,可没有这么精细的膏子涂抹。我若将玉华霜带回,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有多少要多少,这可真是一笔实实在在的大生意。 周静容欣喜之余,又有些犹豫:“不知公主可否听说过关于玉华霜的谣言?” 菁毓反应了一下,随即笑道:“听说了呀,我原本也是信了传言才没买的。我想着去别家买也一样,可是别家根本没有玉华霜这样又香又润的膏子。后来我进宫拜见时,向宫人打听了一下,才得知那位娘娘落胎根本不关玉华霜的事。就算是有人用玉华霜做了什么坏事,该受惩罚的也是那个人,跟这膏子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好的东西,着实不该被污名埋没。” 周静容听着菁毓的一席话,竟然有些感动,为着她的信任与一腔赤诚。 同时她也感悟到,好的东西经得起流言和诋毁,亦无需宣传,无需诡计,便能获得成功。 周静容当即与菁毓达成合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菁毓将店中的玉华霜库存全部拿走。 菁毓另外还交了一部分定金,约定待离开之时再来将新做出的玉华霜买走。 周静容回到家,美滋滋的看着新鲜到手的银票,对傅云深道:“我刚想着怎么将清颜的存货清理一下呢,生意就找上门了。心想事成固然很爽,可这感觉怎么这么梦幻呢,一点都不真实。” 傅云深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玉华霜卖不出去她着急,卖出去了她又觉得太顺利。 女人的心思啊,果然难懂。 十月中旬,千秋节。 千秋节便是皇帝的寿诞,以往若是没有意外情况,也会举办大规模的宴会,帝王与众臣同乐。 今年正赶上各国使臣前来朝贺,这寿宴的规模便更大,更为隆重。 宴会在宫中的崇极殿举行,各国使臣及百官携带家眷参宴,足有上千人,乌泱泱的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头。 周静容和傅云深便隐在这人群之中,看着各国使臣挨个献上贺礼,卯足了劲互相攀比打压。 除了使臣,还有诸位后妃、皇子、公主献礼,皇帝还会挑些看重的朝臣献礼,不论礼物轻重,都会表扬称赞一番。 至于像傅云深这样品阶不高的小官,是没有机会在御前献礼的。 礼物自然要准备,却是直接交给宫人登记入册,皇帝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他送了什么。 献礼过后,又是新一轮的暗自较量,献艺。 前来朝贺的各国当中,不乏有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来巩固与夏朝的友好关系的。 所以,众位美女纷纷起身,或轻歌,或曼舞,或抚琴,或舞剑。有的风情妩媚,有的娇俏可人,有的清纯灵动,当真是百花争妍,姹紫嫣红。 但令周静容没想到的是,那兰羌国的菁毓公主竟也在其列。 兰羌以女子为尊,女子难免性情高傲,即便是为维护两国邦交,应当也做不出以色事人之事。 而且看那菁毓公主单纯直率的性子,也不像是有意邀宠的。 也许,只是寻常献艺? 周静容正想着,忽然听见一声疾呼,只见菁毓身形摇晃,轻飘飘的倒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逾矩了 “五公主!” “毓儿!” 菁毓公主突然晕倒,兰羌国使臣团纷纷上前查看,席上顿时一片混乱。 皇帝忙道:“快宣太医!” 兰羌国使臣团由兰羌国大公主带队,大公主忙谢恩道:“谢陛下圣恩!” 皇后提议道:“陛下,不若将菁毓公主转移到碧泉宫,以便太医诊治。” 碧泉宫是距离此处较近的一处宫殿,皇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凌贵妃也起身道:“陛下,让臣妾代皇后娘娘去照顾菁毓公主吧。” 皇帝寿诞,宫中大赦,还放出去了一批宫女和太监,凌贵妃自然也被解了禁足。 此为国宴,除了兰羌国,还有诸多他国使臣在此,帝后不好缺席。 凌贵妃身为一品宫妃,代表帝后表示慰问,身份倒也算合适。 皇帝因凌贵妃的善解人意而面露霁色,看向她的眼神也温柔了不少:“好,有劳爱妃了。” 凌贵妃柔柔一笑,福身告退。 凌贵妃带领众人退下后,宴会继续,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丝毫没有受到这一个小插曲的影响。 唯独周静容因与菁毓公主有过一面之缘,且颇为投契,为她的无故晕倒感到担忧。 傅云深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稍后我派人打探一下情况。” 周静容虽然担心,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轻轻点了点头,将注意力放回到宴会上。 没一会儿,一个小宫女来请周静容:“傅夫人,贵妃娘娘请您到碧泉宫问话。” 周静容有些诧异,她没记错的话,兰羌国一行人方才就是去了碧泉宫吧,凌贵妃让她去碧泉宫想必也是为了此事,可这事跟她又没关系,叫她做什么? 这不能不令人不多想,周静容下意识的看向傅云深。 傅云深安抚的对她点了点头,转而向那宫女问道:“问什么话?” 小宫女为难道:“这……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前来传话的。” 傅云深牵住周静容的手道:“别怕,我陪你同去。” 小宫女并未阻拦:“两位请随奴婢来。” 可待二人随小宫女来到碧泉宫门口,小宫女拦住了傅云深,不让他入内:“傅大人请留步,贵妃娘娘只传召了傅夫人,且碧泉宫中此时都为女眷,大人进去恐怕不合适。” 小宫女的阻拦令傅云深起了疑心,牵着周静容便往回走:“既然如此,什么时候方便了,我们再来。” 小宫女拦不住傅云深,着急的喊了一声什么,忽有侍卫出现,仗剑上前拦截住二人:“大人,别令我等难做。” 傅云深表情骤变,冰冷而阴郁的扫视一周,眼中迸出冷冽警惕的锋芒,紧紧的握住了周静容的手。 周静容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不想傅云深为难,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劝道:“别担心,贵妃娘娘不是说了,只是传我问话,不会有事的,你就安心回去等我吧!” 傅云深黑着一张脸,面色越发难看,心中却已有了计较,低声对周静容叮嘱道:“等下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害怕,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周静容见傅云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失笑道:“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你就这样紧张。我本来不害怕的,让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怕了。安心吧,别吓我啦!” 周静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在小宫女的带领下缓缓走进碧泉宫。 在夜幕之中,碧泉宫的大门仿佛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狰狞怪物,正在将周静容一点一点的吞噬入腹。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的背影,紧锁眉头。 他没法放松,皇宫的水太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啃的连渣都不剩。 所以周静容每一次进宫,尤其是离开他单独行动,都让他挂心不已。 傅云深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周静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方转身大步离开。 周静容一路忐忑的走进碧泉宫的主殿,直觉没什么好事。 凌贵妃叫她来,明显是为菁毓公主晕倒一事,可此事与她毫无关系。 这就说明,这件事或许已经在她不知不觉中,与她产生了什么关联,怎能让她不忐忑。 果然,周静容步入殿中,还不待行礼,便听到一声气势逼人的质问:“你就是在玉华霜中投毒,毒害我妹妹的人?” 周静容听见“投毒”二字,不免大惊。 她抬眼看过去,出声质问的她人正是兰羌国的大公主,雌雄莫辨极为英气的一张脸上满面怒容。 周静容忙关心道:“菁毓公主如何了?” 大公主冷冷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并无性命之忧。” 周静容松了口气,又不解的问道:“大公主为何认定我是凶手?” 大公主道:“菁毓使用的玉华霜中有慢性毒药,那玉华霜是从你的铺子里购买的,中间未曾经过其他人之手。” 大公主的语气十分肯定,看向周静容的目光锋利如刀,俨然已经认定了是她毒害菁毓公主。 周静容一怔:“大公主如何确定,菁毓公主的玉华霜未曾被旁人动过呢?” 大公主不耐烦道:“她一直随身携带使用,旁人怎会有机会下手?” 周静容对此并不认同,却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又道:“菁毓公主买下了我店中所有的存货,又订下了大批订单,她可是我的财神爷,我供着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加害于她?” 大公主微怔,显然也对周静容的动机存疑。 周静容正想接着说,应等菁毓公主醒来后,问问她这个当事人。 这时,凌贵妃幽幽的开了口:“许是傅夫人也不是有意毒害公主的,只是这玉华霜本身就有问题吧?毕竟,之前便有宫嫔用过玉华霜,后来就落胎了呢!” “凌贵妃!”周静容听着凌贵妃这暗戳戳的挑拨之言,大为恼火,陡然拔高了音量,厉声警告道:“凌贵妃请慎言,先前那位娘娘落胎乃是被另一位妃嫔陷害,与玉华霜无关。此案皇后娘娘已经调查清楚,并已结案,贵妃娘娘不该随意泼脏水。菁毓公主在夏朝皇宫内中毒,此事关乎两国邦交,兹事体大,还请贵妃娘娘切莫信口雌黄!” 一向跋扈的凌贵妃被周静容不顾脸面的怼了一通,竟然没有发作,而是一副娇弱的模样,委屈的看了大公主一眼,喃喃道:“那时本宫尚被陛下禁足宫中,怎知皇后娘娘如何决断,自然是你说怎样就怎样……” 周静容气结,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就能随便乱说了么? 大公主自然是更相信凌贵妃的,毕竟她地位崇高,又是皇帝的妃子,更加令人信服。 大公主怒对周静容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妇人,看来你是不肯认罪了!那就让你尝尝我兰羌国的审讯手段,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大公主一声令下,便有兰羌国侍女上前,齐齐抓住了周静容。 这些兰羌女子常年与风沙为伍,性格粗犷,力气极大,周静容根本挣脱不开,直接被她们按倒在地上。 周静容没想到兰羌国的大公主竟如此强势,敢在夏朝的皇宫中直接对夏朝官员的家眷动用私刑! 周静容大喊道:“大公主,这里是夏朝,便是你怀疑我,也该报呈陛下,由陛下决断,你没有权利私自审问我!” 大公主根本听不进去周静容的劝告,只觉得她是在狡猾的想要推卸罪责,更加恼怒,命令道:“动手!” 一名侍女从袖中拿出一根极细却极长的银针,便要往周静容脸上扎。 周静容大骇,心道死了死了,早知道要经历这么一遭,刚刚在碧泉宫外,她就不逞能的让傅云深先走了。 她下意识的大喊一声:“傅云深!” 下一秒,她就感觉被桎梏住的身体一松,接着她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极力克制怒意与颤抖的低哑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我在。” 周静容猛然睁开眼睛,看清了抱着她的人正是傅云深,忍不住喜极而泣,瞪着一双水雾氤氲的眼睛委屈的控诉道:“傅云深,我刚刚差点死了!” 傅云深眼神阴鸷的一一扫视过在场众人,一字一句恶狠狠的说:“放心,谁若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必千百倍奉还!” 大公主被傅云深这么一搅和,很是气愤,她正要说话,又被另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 “住手!” 落后傅云深一步而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他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进来,又高声唱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随后,帝后相携而至,一屋子人齐齐叩拜。 皇帝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却气势威严,不怒自威。 他扫视一周,见到周静容的发髻微有散乱,明显是被人拉扯过,面色稍有不霁。 皇后淡淡的看了一眼大公主,却是对凌贵妃道:“凌贵妃,五公主在宫中被害中毒,如此重大的事,你为何不上报?此事应由陛下圣裁,找出真凶加以处置,给兰羌国一个交代!你却毫无证据便私自审问用刑,简直胡闹!” 大公主知道皇后是在借凌贵妃敲打她,不服气道:“皇后娘娘,此事与贵妃无关,是臣使请求贵妃,将犯人带来予我处置的。” 皇后微微皱眉,正要开口,却听皇帝淡淡道了句:“灵机公主,你逾矩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是猪队友 皇帝的语气淡淡的,可其中蕴含的怒意与不满却威压逼人。 皇后与皇帝相伴多年,从他的语气便能听出他的态度,当即也不再委婉,直接斥责道:“灵机公主,你自称臣使,想来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虽为使,亦先为臣。这里是我大夏的皇宫,被你严刑逼供的是我大夏官员的家眷,既然你们同为臣子,你又有什么权利越过陛下擅作主张?” 灵机一向心高气傲,何曾被人如此疾言厉色的对待过,一时被怒气冲昏头脑,口不择言:“皇后如此袒护这个罪人,莫非是想包庇她?” 帝后有心维护周静容,但绝不是为了包庇她,而是为了国之颜面。 周静容是夏朝人,即便她是犯人,也只能由夏朝皇帝审判她,轮不到兰羌国公主这个外人私自刑讯。 灵机公主未曾上报,便在夏朝皇宫企图审讯夏朝官员家眷,如此放肆张狂,根本不将夏朝、不将皇帝放在眼里。 这般被·插手本国事务,越权逾矩,藐视权威之举,皇帝如何能退。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冷然,不复往日温和,咄咄逼问:“那灵机公主可有确凿证据,证明菁毓公主的毒是这位夫人下的?时间,地点,动机,人证,物证,还请公主一一举证说明!” 灵机哽住,一时语塞,她就是没有证据,才想对周静容动刑,让她承认罪状,好对她进行惩处的。 皇帝淡淡的瞥了一眼为菁毓诊治的太医,问道:“太医如何说?” 太医只觉得被皇帝这样看了一眼,寿命都减少了十年,顿时两股颤颤,冷汗直流,哆哆嗦嗦的回道:“回陛下,菁毓公主确是中毒昏迷,然并无大碍。她随身携带的玉华霜中,也确实有毒。” 灵机得意的看向众人,证明自己并没有做错。 忽听傅云深阴恻恻的问了句:“可证实两种毒为一种?” “这……”太医一时犹豫,皇帝的眼刀再次袭来,他全身抖的更厉害了,忙低下了头,惶恐道:“暂,暂未确定!” 皇帝原本微眯的双眼陡然睁开,锐利的眸光直射向灵机。 饶是灵机态度强势,也被这如刀似剑的眼神吓得心头一颤,忙辩解道:“菁毓中毒,唯这玉华霜有毒,不是这妇人下毒还能有谁!” 可皇帝根本没理会她,只对随侍在身边的一位御医道:“常御医,你去瞧瞧。” 灵机被无视,只得讪讪的噤了声。 常御医领命,上前为菁毓诊脉。 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令周静容有些担心,殿内落针可闻,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忧虑的看了傅云深一眼。 傅云深安抚的握住了她的手,不顾大庭广众,直接将她揽在怀中,不肯放手。 片刻过后,常御医诊断完毕,躬身对皇帝道:“陛下,菁毓公主确是中毒,但并非是使用玉华霜所致,而是食物中毒。” 皇后微微蹙眉:“难道是膳食有问题?” 皇后主持宫宴,因接待使臣,为避免出现此种事件,所有膳食器具严格把关,按理不应该出现中毒之事。 灵机大惊道:“不可能!我与菁毓每日膳食必有银针验毒,怎么可能食物中毒?” 常御医解释道:“公主误会了,此食物中毒非彼食物中毒也。并非食物中有毒,而是食物相生相克,虽每种食物都无毒,但混到一起吃,却引发了毒性,想必是菁毓公主近日在京中吃了不少各种各样的小吃吧?” 周静容想起那日与菁毓相见,她便是买了许多小吃,边吃边等她来着。想来是京中美食诱人,却不曾想她竟是因为胡吃海塞而引发了食物中毒。 灵机不解道:“可那玉华霜中确实有毒。” 常御医点了点头,仍是对皇帝道:“臣取菁毓公主指尖一滴血,未验出她体内有玉华霜中之毒。且经臣检测,玉华霜中的毒药浮于表面,深层并没有。也就是说,这毒药或是匆匆撒于上面的。” 周静容大惊,如此说来,便是有人故意陷害她了。 皇帝顿时面色阴云密布,怒从心起。 菁毓的食物中毒分明是她自己吃出来的,与他人无关,更赖不到夏朝待客不周。 可偏偏有人不怀好意,为了陷害周静容,竟故意将菁毓中毒一事引导至有人下毒。 意外变成了人为,引发出外交事件,两国关系甚至可能因此交恶,挑起两国纷争,其心可诛! 皇帝抿唇不语,怒气蓄势待发,却不好直接发作。 这时,傅云深出言道:“既是匆忙下毒,想必是趁着菁毓公主昏迷之时,趁乱而为。那下毒之人,必是菁毓公主近身侍奉之人。” 皇帝赞赏的看了傅云深一眼,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可这话却不能由他来说。 否则,他一个泱泱大国的帝王,倒显得好似推脱责任般的小气了。 所以,傅云深代他说出此言,再合适不过。 灵机闻言,心中一凛。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再胡乱攀咬,只能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几个已经被吓得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侍女。 她恶声恶气道:“说!是哪个胆敢毒害五公主!若是说不出来,就全都绞死!” 侍女们一向知道灵机公主出手狠辣,不敢隐瞒,纷纷回忆起方才的情况,不敢漏掉任何一点可疑之处。 突然,有个侍女恍然道:“对了!五公主昏倒以后,奴婢们手忙脚乱,不察五公主身上装有玉华霜的荷包竟于慌忙中掉落,后来……” 她说着,抬眼扫视过众人,忽地眼前一亮,抬手指道:“是这位宫女姐姐捡到了荷包,交还给奴婢的!”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竟是凌贵妃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正是她奉命将周静容带来碧泉宫的。 傅云深倏地看向凌贵妃,眼中已盛满了杀气。 凌贵妃顿觉全身一寒,待她狐疑的看过来,傅云深已经收回了视线。 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阴沉沉的看向凌贵妃。 凌贵妃忙斥责小宫女:“还不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宫女连连喊冤:“奴婢只是帮忙捡了荷包,连荷包里面有什么都不知道,如何下毒?况且奴婢与菁毓公主无冤无仇,为何要毒害她?” 皇后不理会小宫女的辩驳,给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上前,一巴掌打在了小宫女的脸上,她的脸立时肿了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宫女接着粗鲁的搜身,小宫女来不及反应,很快便在她的衣服里找到了藏着的毒药。 因小宫女临时下毒,毒药尚来不及扔掉,就被抓了个正着。 凌贵妃怒斥道:“贱婢,人证物证俱在,还不快如实招来!” 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凌贵妃,心中已有计较,肃容威严,对小宫女道:“你为何要在菁毓公主的玉华霜中下毒?” 小宫女还欲反驳,听到皇帝这句俨然已经将她定罪的话,心中一沉。 看来,今日她死期已到,只能求个体面些的死法,但求不要连累家人了。 小宫女打落牙齿和血吞:“奴婢下毒绝非为毒害菁毓公主,而是奴婢曾与傅夫人有过节,遂趁菁毓公主昏迷,在玉华霜中下毒,企图嫁祸给傅夫人。” 凌贵妃闻言,明显的松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你好生糊涂!” 灵机怒道:“你与人有私过,凭什么用我妹妹做筏子?” 说罢,她转向皇帝请求道:“陛下,虽然菁毓中毒是自身原因,与下毒之人无关。可此人心怀不轨,且如此明目张胆的在皇宫内行凶,可见其猖狂,灵机恳请陛下严惩!” 其实,这件事尚有许多漏洞。 诸如,一个小宫女会和没来过皇宫几次的官员家眷有什么私怨,她又为何会随身携带毒药,她的背后是否还有主使…… 可这会儿灵机学乖了,毕竟菁毓昏倒与这下毒事件毫无关系,既然没有任何损伤,她又何必深究,说几句场面话就也罢了。 皇帝沉吟半晌,缓缓道:“此女以下犯上,破坏两国邦交,论罪当诛。念在你并没有伤害到友国公主的份上,且留你个全尸吧。” 小宫女含泪谢恩。 周静容愕然,忍不住站出来求情道:“皇上,她虽然做错了事,但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是否可以免除死罪?” 皇帝叹了口气:“她初心是为害你,你却为她求情,如此大度,该为命妇典范。” 皇帝夸赞了周静容,却只字未提饶恕小宫女性命。 周静容还要再争几句,傅云深拉住了她的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此事就此罢了。 从皇宫里出来,周静容疲累不已。 这一晚上,她经历了差点被冤枉,又差点被用刑,可到最后,她连一句道歉都没得到。 小宫女必是受人指使,且并未伤害到菁毓,也并未陷害成周静容,至多算个犯罪未遂,却被皇帝一句话便定了生死。 此间种种,令她再一次意识到强权社会对人们的不公平,倍感心寒。 傅云深坐在周静容身边,轻轻翻开她的衣袖,看到她被兰羌国侍女拉扯中捏的泛着紫红印记的手腕,眼中露出一抹痛色,愧疚道:“对不起,容容,我来晚了。” 周静容回过神来,靠在了傅云深的肩上,缓缓道:“傅云深,你说这个小宫女是不是替凌贵妃背锅了?这次的手段可不怎么高明,难道是凌燮他们见千秋节已快结束,却还没给你找上麻烦,所以不择手段了?” 傅云深道:“这事应当是凌贵妃自己谋划的,五皇子夺位,凌燮弄权,都是基于夏朝强盛,又怎会拿国事做儿戏。” 周静容感叹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凌贵妃简直就是个猪队友啊,主动送人头。我们都知道的事,皇帝不可能被骗过去,这会儿为了面子不说,事后定会算账,凌燮和五皇子现在肯定气的跳脚了吧?” 周静容说着,又叹了口气:“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怎的就避不开这凌家了?” 傅云深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温声安慰道:“放心,以后不会了。” 第一百四十章 奖赏补偿 千秋节过后,各国使臣陆续离京。 待送走最后一批使臣,傅云深的工作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才过了几天清闲的日子,擢升傅云深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和给周静容加封诰命的圣旨便一同来到了傅府。 为昭示皇恩浩荡,皇帝还亲笔御题了漆吴居和清颜的匾额。 这下,漆吴居和清颜的生意想不好也不行了,很多人便是为了一睹御笔,也纷纷来此消费。 周静容有些诧异,话说傅云深这官升的也太快了吧,而且部门跨度也太大了些。还有,皇帝居然为了给傅云深长脸,还如此大力奖赏了她,太不可思议了吧? 傅云深却解释道,此次升官与奖赏,均是托了周静容的福。 皇帝原本就因周静容制作的各国风俗漫画极大的带动了夏朝与他国臣民之间的友好往来,并获得了使臣们的一致认可好评之事而对她青眼有加,欲事后给予封赏。 可这期间却又发生了小宫女给玉华霜投毒,意图陷害周静容一事。 皇帝明知此事与凌贵妃脱不了干系,但为了颜面以及两国邦交只能暂且压下此事。 否则一旦查出一国贵妃因为私怨而陷害官员家眷,还用了兰羌国公主做筏子,夏朝国威何在? 皇帝事后或许会用其他借口惩罚凌贵妃,但在这件事上,注定不能给周静容一个公道。 所以,皇帝加封周静容,并御题匾额,是为奖赏,也是为补偿。 而要给周静容加封诰命,自然就得给傅云深升官。 周静容听傅云深如是说,清亮如水的眼眸立时灵动如漾起了波纹,笑的眼角弯弯:“如此说来,你升官还是沾了我的光?” 傅云深从善如流,接受了小娇妻的洋洋自得:“嗯,夫人洪福齐天,为夫都是托了夫人之福。” 周静容得意了一会儿,又不解道:“可是皇上为什么把你调来调去的?在一个部门内稳定发展不好吗?” 从好的方面来说,皇帝让傅云深在各处历练,或许是有意栽培。可从不好的方面的来说,在哪里都工作不长,接触不到部门核心内容。 帝心深不可测,皇帝到底是何用意,傅云深也猜不透。 没过多久,皇帝果然以大不敬之过为由,惩罚了凌贵妃。 不仅褫夺了凌贵妃之贵妃封号,着降为嫔,并将她禁足玉华宫中,无诏不得外出,还将她的宫人全部撤换,只留了几个伺候的小宫女。 凌嫔一向颇得圣宠,且家族势大,何曾受到过如此严重的惩处。前朝后宫皆为之惊,纷纷对凌嫔到底如何大不敬惹怒了皇帝感到好奇。 周静容却不以为意,撇了撇嘴道:“不坐牢也不罚钱,算什么惩罚啊!” 傅云深道:“不然,凌嫔入宫即为妃,不久诞下五皇子便升为贵妃,在宫中一向跋扈,甚至不将皇后放在眼里。对于她来说,降位分不只是剥夺了她继续骄傲跋扈的资本,更难接受的是失了颜面,这恐怕比失去生命还要难受。而且她本就居于深宫,再被禁足,便是一点自由也没有了。撤换宫人之后,她更不能再与外界互通消息,此举无异于将她的耳目斩断。所以对她而言,如此惩处与坐牢也没什么区别。” 周静容想了想,赞同道:“倒也是,精神折磨比身体折磨要残酷的多。不过,凌嫔得圣宠多年,没想到皇帝竟如此狠得下心重罚。” 傅云深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傅云深说的没错,其实早在之前,有宫妃因枕中藏有麝香而落胎一案,皇帝虽然没有怀疑这件事是凌嫔所为,却也知道是她顺势而为,动用大手笔令使用过玉华霜的宫人都产生过敏症状,将视线转移到玉华霜上,从而嫁祸周静容。 但这般作为未曾造成任何伤害,在皇帝看来不过小打小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去了。 可如今牵扯到的是两国国事,皇帝就算再喜欢她,也不免会深想她的动机。 从表面上来看,凌嫔是想要通过嫁祸周静容从而打压清颜,是为商业之争。 可往深了想,若此事成,外国使臣出事,直接牵连的是周静容,间接牵连的却是傅云深,而傅云深背后之人则是太子。 那这件事就不单纯了,而是涉及到党争。 只为一己之争,却罔顾国事,皇帝怎能不怒,甚至迁怒到了五皇子和凌燮。 一如周静容所说,这凌嫔可真是个猪队友,累的五皇子和凌燮一次又一次的遭受皇帝的猜忌和无妄之灾。 天气渐渐转凉,京中因处于北方,更是早早的便降了雪。 天明的时间越来越短,上朝的时间便也顺势推迟,并由从前的每日一朝改为三日一朝。 这日,阴云绵绵,天色晦暗,又是难得不用早起的辍朝日,周静容不想离开被窝,干脆拉着傅云深陪她赖床。 两人睡的正香,忽听言风在外轻声唤道:“爷,您起了吗?府中有贵客到访,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傅云深还没什么表示,周静容便先不耐烦起来,嘟囔着:“是谁啊,来的那么早,打扰人家休息,真不知趣。”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红扑扑的小脸上微微蹙起的弯眉,轻轻笑了笑。他翻身下床,将被角仔细的掖好,只给她留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外面。 他越看越觉得欢喜,忍不住在她粉润的唇上啄了一下,柔声哄道:“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 周静容含糊的应了一声,还想继续会周公。 可躺了一会儿,她觉得没有傅云深的被窝有点冷,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也起身洗漱。 弦歌和雅意将热水端进来,周静容洗漱过后,坐在梳妆镜前,雅意为她梳头。 弦歌站在一旁无所事事,便从镜中看着周静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与她闲话:“夫人,您猜是谁来了?” 周静容打了个呵欠,白了她一眼:“你家夫人又不是神棍,怎能知道是谁来访?别卖关子了,快说!” 雅意也嗔了弦歌一眼,弦歌嘻嘻笑道:“是安王爷和世子爷,世子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当真生的一副好颜色!” 周静容忍不住笑了一下:“行啊,弦歌,你这文化水平日益精进,四字成语信手拈来啊!” 弦歌得意又谦虚的回敬道:“哪里哪里,都是夫人教的好。” 主仆二人互相吹捧一番,周静容又奇怪道:“他们所为何事而来?” 弦歌接着八卦道:“奴婢也好奇呢,就往老夫人的院子里走了一圈,听近前侍奉的姐姐们漏出话来,安王此次携世子上门,是为向表姑娘求亲呢!” 周静容虽然有些惊讶,但想到林疏桐的婚事有太后做主,虽是高嫁,但想来这桩婚事也会不错。 她点头道:“这是好事啊!” 弦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解道:“奴婢也这么觉得,可是,老夫人和姑奶奶好像都不太同意这门婚事呢。听说,姑奶奶更是直接甩袖离开,一点也不顾及安王的颜面呢!” 周静容刚想说就傅娇那高傲的性子和不可一世的脾气,能顾及到的人屈指可数,却忽地想起一事。 傅娇从前在京中那个有缘无分的情郎可不就是安王?! 安王这是心大,觉得过往已如云烟,所以结为儿女亲家也没事,还是觉得与傅娇无缘,便将这份感情转移到了下一代身上? 这都是什么事啊,不觉得别扭吗?周静容想想都觉得尴尬呢,难怪傅老太太会不同意。 待傅云深回来,周静容忙问起此事:“听说安王到访是为世子提亲,祖母可答应了?” 傅云深无奈的笑了笑,回道:“安王与世子到傅府之前,并不知道他们要来的地方是傅府。” 周静容没反应过来:“啊?” 傅云深觉得此事有些好笑:“世子有心仪女子,前来求娶,到了门口,方知是傅府的姑娘。” 周静容惊讶道:“也就是说,世子与桐娘先前便已相识,并不知对方身份?何时的事?” 傅云深摇头道:“我也不知。” 周静容又问:“那祖母怎么说?” 傅云深道:“世子是真心想要求娶桐娘的,虽然得知桐娘是曾经差点做了他后娘的姑母的女儿,仍矢志不改。对方毕竟是王府,祖母虽有心拒绝,却并未将话说死,只说儿女婚事也要凭其心意,还需问过桐娘的意见,再行回复。” 看着周静容瞪着一双充满好奇渴求的眼睛,傅云深接着道:“祖母叫我过去,只为接待安王及世子,其他我并未掺言。至于桐娘如何想,我尚未见过她,还不知她与世子到底如何。” 周静容不免有些唏嘘,看来是林疏桐和安王世子偶然相识,暗生情意,并将住址透露与他。 安王世子便上门求娶,岂料这心仪的姑娘却是自家父亲老情人的女儿,着实尴尬。 不知安王作何感想,反正傅娇当初被人陷害,失了清白与好姻缘,又为形势所迫,嫁予不爱之人,半生过得不如意,终是意难平,所以她会极力反对这门婚事。 林疏桐不明缘由,不知她会不会反抗傅娇的压迫,却一定会伤心不已。 这可真真是一出虐心大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原来如此 京中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整日里北风猎猎,阴云绵绵,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往常热闹的街市不复,行人寥寥,商铺也关起门来营业。 人们都躲在家中足不出户,随着昼短夜长而越发惫懒,晨起更是成为了一件难事。 就连平日勤于政务的皇帝都无法抗拒被窝的温暖诱惑,一日比一日起得迟,早朝的频率也从每日变为三日,又变为五日,再变为七日。 于是,皇帝大手一拍,干脆决定携后妃及百官暂移居宜县温泉行宫避寒。 宜县是京中下辖县城,距京中不远,春可赏百花,夏可赏繁星,秋可赏红叶,冬可赏雪景,是一处环境清幽,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此处有天然温泉,遂建行宫,夏可避暑冬可避寒。 皇帝虽去行宫避寒,却也不忘国事,便着太子坐镇京中,又分派一部分官员留京,一部分官员随行,方便两处互通有无,处理政务。 因太后、后妃与皇帝同行,所以随行官员亦可携家眷一同前往。 傅云深也在随行官员之列,周静容也是要跟着去的,太后又特别召了傅老太太随行。 傅家其他女眷中,吴氏要留在府中主事,甘棠和傅春华怕小孩子耐不住途中风寒,便也不打算出门。 唯有林疏桐一改往日听话的稳重形象,主动向傅云深提出也想去皇家行宫见识见识的请求。 傅娇原本不同意林疏桐出门,但想到近来因她执意棒打鸳鸯一事,使得母女二人的关系有些僵硬,便想着遂了女儿的心愿,让她高兴高兴也好。 但皇帝与太后出行,安王怎会不陪伴在侧。她又怕林疏桐和安王世子私下见面,便也跟着一起来了。 旁的女子因为鲜少有机会出远门,又是去皇家的温泉行宫,而显得格外兴奋,周静容却不是那么高兴。 她原本窝在家里猫冬,猫的还挺舒服的,实在不太愿意挪地方。 古代并非她想象中的落后,夏天没有空调解暑会热死,冬天没有暖气取暖会冻死,那是穷人家,富人家过的舒服着呢。 屋子里有地龙,有火盆,有暖炉,烧的热乎乎的,室内温度很高,和现代的暖气房无异。 托了傅云深财大气粗的福,她在白雪皑皑的冬季,还能一边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边吃着新鲜的蔬菜水果,小日子过的不要太美,她才不想折腾去行宫呢。 她不知道行宫好不好,但路上的风寒颠簸是难免的。 不过,周静容虽然不愿意挪窝,但更不愿意离开傅云深。 傅云深为了照顾怕冷的周静容,将马车的整个车厢都用厚毯子包裹的密不透风,只留下车窗处用了透光的明瓦,使车内不致暗无天日。 他又在马车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和棉被,还准备了好几个炭炉,环绕于车厢四周,既可烧水,又可取暖。 周静容坐上宽大的马车,就不想再下去了,这简直比她的小窝还要舒服。 她趴在软软的垫子上,打了好几圈的滚。 傅云深坐在一旁,用手撑着下巴,含笑看着她,满眼的宠溺。 很奇怪,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觉得可爱。 直到周静容有些发汗,傅云深才伸手止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拿着帕子给她擦脸,无奈道:“怎么小孩儿似的贪玩,仔细发汗被风吹到着凉,到时有你受的。” 周静容乖乖的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傅云深给她擦汗,又被他生怕她不够热似的,给她裹上了一条兔毛围脖。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红扑扑的小脸被围在一圈毛茸茸之中,越发娇俏,被她萌的不行,柔声问道:“先前不是不愿意出门么,怎么现在又这般欢喜?” 周静容眨了眨眼睛:“我高兴,是因为你对我好啊!” 傅云深失笑:“照顾你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如何就算对你好了?若有朝一日,我为你散尽家财,拼尽性命,那才是真的对你好。” 周静容吓得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呸呸呸,乌鸦嘴,不许胡说!我才不要什么轰轰烈烈大起大落,我们平平淡淡的就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我们在一起,怎样都好。” “嗯。”傅云深眉眼含笑,被她这句话打动,紧紧的抱住了她。 宜县距京中不过半日路程,但因赶上风雪,路上积雪难以行走,皇帝便派了一队士兵前去清雪,大部队则在附近的一处村落暂停歇脚。 傅云深被上峰叫走,周静容躺在马车上的软垫上,等着傅云深回来给她念书。 周静容百无聊赖,刚拈了颗樱·桃塞进嘴里,车门突然被人打开,裴德音带着一身冷冽的风雪走了进来。 裴德音一上马车,就惊叹道:“你这马车里面真是别有洞天,比我的马车还要暖和舒服。” 公主大人驾到,周静容不好躺着待客,便坐了起来:“公主怎地过来了?” 裴德音四处看了看,随意应道:“没什么,随处走走。” 周静容转了转被寒冬冻住已经很久没用过的脑子,问道:“公主不是想找我,是想找桐表妹吧?” 裴德音没有说话,当是默认。 周静容拿捏不好裴德音对此事的态度,便也不急着表态,只将盛装水果的盘子向前推了推,示意她吃。 过了会儿,裴德音果然又开口道:“我王兄与桐妹妹的事,娇姑姑是何态度?” 周静容如实道:“姑母不同意,甚至为此将表妹禁足。” 裴德音原本略显紧绷的神色明显有些松动,周静容心下了然,看来公主和傅娇一样,都不赞同这门婚事啊! 周静容蹙了蹙眉,既不解,又为林疏桐不平:“桐表妹与世子两情相悦,实属难得,我们身为至亲,应当支持才对。” 周静容虽曾与林疏桐是情敌关系,但早已冰释前嫌。 想来林疏桐以前未曾接触过傅云深以外的男子,才会在少年慕艾的年纪对他产生朦胧的情愫。 如今她有互相倾心之人,周静容很为她感到高兴,却不知这些身边人为何要反对。 裴德音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反对他们,我也很希望兄长能觅得良缘。只是,我还想着让娇姑姑嫁给我父王,给我做母妃呢。可若是桐妹妹嫁予我兄长,娇姑姑就不能嫁给我父王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说着,拧了拧眉,一副很纠结的样子。 可她这般语出惊人,却是将周静容惊的不轻,樱·桃核直接吞咽进了嗓子眼,差点噎住:“咳咳……” 裴德音赶紧给她递过去一杯茶,帮她拍了拍后背:“你没事吧?” 周静容灌了一口热茶,嗓子舒服了些,忙道:“可是,王爷尚有王妃啊!” 提起安王妃,裴德音立时黑了脸:“那个女人,当初使用下作手段陷害娇姑姑,害她与我父王分离,心思龌龊,根本不堪为王妃!” 裴德音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年幼时安王与傅娇相好,傅娇对她照顾有加,她便一直将傅娇当做母亲。 后来,傅娇随傅家远走,她哭闹了许久。她一直以为是因傅家出事,安王与傅娇才错失良缘,心中甚为遗憾。 可直到去了浦河县,她见到了傅娇和林疏桐,心中起疑,才渐渐揭开了当年傅娇乃是被安王妃陷害,被迫离开的真相。 她虽然还未将此事告知安王,但对安王妃却已是实实在在的厌恨上了,从前或许还有几分尊敬,如今却连一点情分也不剩了。 周静容劝解道:“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王爷与王妃相敬如宾,两人还生有小郡主。就算旧事重提,王爷也不至于休妻吧!” 裴德音却道:“就算不能休妻,我父王也可以纳侧妃啊!虽然让娇姑姑做侧妃,太委屈她了些。” 周静容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若是在现代,两父子娶两母女这种事,虽然少见,却也不触犯法律,亦能被人接受。 可在古代,这种有违伦常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被世人所承认和接受的。 周静容不知道,傅娇极力反对林疏桐与世子的婚事,难道真如裴德音所想,是对安王余情未了? “桐娘,外面风雪寒冷,你怎地不进去,站在外面做什么?” 傅云深的声音突然在车厢外面响起,周静容猛地抬起头,与裴德音对视一眼,二人眼中俱是震惊。 裴德音先于周静容一步,率先下了马车,只见林疏桐正站在车门口,丫鬟已被她遣到远处,手里提着个食盒。 想来她是过来给周静容送吃食,却意外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裴德音有些心虚,想解释些什么,可张了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林疏桐定定的看着裴德音,神色平淡,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良久,她忽地掀唇,扬起了一个悲凉又嘲讽的笑容,轻飘飘的道出一句:“原来如此。” 林疏桐转身便走,裴德音忙追了上去。 周静容也走下了马车,傅云深见她穿的单薄,忙敞开大氅,将她裹进怀中,问道:“怎么了?” 周静容苦着一张脸道:“桐娘听见我与德音的对话,知晓姑母与安王的往事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遇刺杀 林疏桐并没有走远,便被健步如飞的裴德音追上了。 “桐妹妹,你别生气,方才所言只是闲聊而已,我并没有其他意思……” 林疏桐缓了口气,对裴德音福身道:“公主言重了,公主如何想如何做,不是臣女能够置喙的。” 裴德音因着傅娇的关系,一直将林疏桐当成亲妹妹,对她比对王府中那个同父异母的小郡主还要好。 可如今,林疏桐冷漠而疏离的一口一个“公主”,一口一个“臣女”,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关系,裴德音心里也很难受。 可换位思考,如果她知道身边亲近信任之人,不仅反对她和叶西扬在一起,还想拆散他们,她也一定会很生气,甚至会比林疏桐的反应更加激烈。 这样一想,她对林疏桐的愧疚更深,是她太自私,只考虑到自己,却忽略了林疏桐的心意。 她只能解释道:“桐妹妹,我只是说说而已,但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兄长的事岂是我可以插手的,你千万别误会。” 林疏桐不应,只道:“天寒地冻,公主请回吧,莫要受凉了。” 裴德音忙伸手去拉她:“我们一起回去吧。” 林疏桐却退后一步,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冷淡道:“不劳公主费心。” 林疏桐一再拒绝,裴德音无法,只能讪讪的先行离开。 远远跟在后面的丫鬟见裴德音走了,才上前问道:“姑娘,咱们回去吗?” 林疏桐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淡淡道:“我先回去,你将糕点给二嫂送去再回,凉了就不好吃了。” 丫鬟应下,便提着食盒匆匆往周静容乘坐的马车方向走去。 林疏桐站在原地没动,一阵寒风袭来,吹起了地上的白雪,洋洋洒洒的落在她的脸上,没进她的衣领,那股子刀刮般的寒气直钻进她的心窝。 林疏桐说的是真的,她并没有生裴德音的气。 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她与裴德音再如何交好,她们的身份差异总是摆在那儿,跨不过去的。 裴德音不喜欢她,便连她的婚事也是能问上一问、管上一管的。 她不生气,只是有点伤心而已。 而令她真正感到生气,甚至愤怒,无法释怀的,是傅娇,她的娘亲。 她以为傅娇反对她与世子交往,是出于母亲对女儿本能的爱护之心。 却没想到,傅娇与安王还有这样的过往,原来她是为了自己而阻碍女儿的姻缘,多可笑。 又是一阵寒风起,林疏桐原本有些哀伤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并没有返回马车,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刺客!保护陛下!” “保护太后!” “保护皇后!” …… 周静容刚收到林疏桐差人送来的食盒,正打算上车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却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一片嘈乱的声音。 她对刺客这两个字有心理阴影,下意识抓紧了傅云深的衣袖。 傅云深微微眯眸,摸了摸周静容的发顶,安慰道:“你先上车,这里四周都有御林军的守卫,很安全的。” 周静容忧心道:“那你呢?” 傅云深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去看看情况,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周静容知道自己这会儿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听话的先上车等着。 弦歌和雅意不顾外面的慌乱,从别的马车上跑过来陪着她,让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过了许久,周静容开始还能远远的听见几声箭羽划破空气与刀剑相撞的声音,但很快就没了声音,一切归于平静,可傅云深却迟迟没有回来,不免令她心有惴惴。 周静容等了一会儿,实在心中煎熬,干脆下车去找傅云深。 她刚下了车,却见到傅娇正向这边走来。 傅娇满面愁容急色,步履匆匆,走到周静容面前,向她身后张望着,问道:“可见到桐娘了?” 周静容惊讶道:“她没回去吗?” 傅娇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脚下发软,踉跄的差点摔倒,周静容忙扶住了她。 傅娇面色惨白,眼中布满惧色,抓着周静容的手臂喃喃问道:“刚刚,可是有刺客?桐娘她,会不会有事……” 傅娇虽然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身体发软,有些站不稳,但死死扣住周静容的手臂却是不由自主的用力。 周静容忍着疼,任她抓着,安慰道:“姑母,先不要自乱阵脚,方才有很多女眷都下车游玩赏雪,兴许桐娘是遇到了熟人,耽误了回去的时间,又有刺客来袭,她便在哪里躲起来了,我们一起去找找。” 傅娇这才缓过神来,连连点头:“对,对,她应是躲起来了,她不会有事的,我们去找。” 傅娇六神无主,根本没有方向,只能任由周静容拉着她走。 周静容却是目标明确,方才傅云深说去看看情况,必是去看皇帝的情况。所以她只要朝御架的方向走,应该能碰见他。 周静容所料不错,皇帝方才下车透气,借了一户农家院子休息。 她来到此处,还不待开口,便有内侍主动上前,让她稍等片刻,前去通传。 周静容正奇怪,她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内侍怎的这般殷勤,傅云深走了出来。 周静容忙迎上去,扯着他的双臂晃了晃,踮着脚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关切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傅云深伸手拂了拂落在周静容肩上的雪,见她连件厚的外袍都没穿,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没事,你怎么过来了,也不知道多穿点。” 傅云深说着,解下身上的氅衣披到了周静容的身上,这才看见跟在她后面的傅娇,脸色微变:“姑姑怎么也来了?” 傅娇急切道:“二郎,你快找找桐娘,我怕她出事。” 傅云深警惕的向四周看了一眼,将二人拽到一旁,眉宇凝重,低声道:“姑姑,您先别急,桐娘虽受了些伤,然并无性命之忧……” 傅云深还没说完,傅娇只听见性命之忧几个字,就已经全身瘫软,都来不及问林疏桐发生了何事,便觉脑袋一晕,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傅云深一把搀住她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声音很低,语速却很快:“桐娘乃是为了救驾才受伤的,姑姑待会儿进去万不可哭天喊地,一定要振作。桐娘的伤并不危及性命,姑姑也不要太过忧心。” 周静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林疏桐受伤了,还是为了救驾受的伤?这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剧情啊? 傅娇听傅云深所言,吃了一颗定心丸,勉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周静容扶着傅娇,跟在傅云深身后走了进去。 帝后均在厅堂坐镇,林疏桐便在内室接受治疗。 皇帝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傅云深等人的问安声,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傅娇的时候脸上多了些温度:“夫人不必多礼,令嫒救驾有功,朕重重有赏!” 傅娇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充满感激的笑意:“谢陛下圣恩。” 皇帝赐了座,周静容没坐,站在了傅娇的身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希望能够给她传递力量。 林疏桐受的是箭伤,伤在肩膀,并不危及性命。但对于她这样的弱女子来说,那痛楚却是受不了的,一早便疼晕了过去,连麻沸散都省了。 所以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而皇帝闭眸沉思,显然心情不好,外面也落针可闻。 周静容就在这种极度安静的环境中站的笔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惹人注意。 却不知为何,她感觉到有一束目光始终盘桓在她身上。 周静容佯作不经意的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却看到皇帝身边站着一个身着宫女装,打扮素淡的女子。 待看清那人的容貌,周静容猛的愣住了。 那不是……凌贵妃?! 哦,不,现在是凌嫔了。 可她不是被禁足宫中,无诏不得外出么?而且此次随行宫嫔里面并没有她呀!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穿着这身宫女服又是怎么回事? 许是周静容震惊的眼神太过直白热烈,凌嫔抬眼与她对视,眼中充满恨意与怨毒。 真不愧是五皇子的生母,两个人那毒蛇似的凉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周静容可不怕她,大剌剌的迎着她的视线,轻蔑的翻了个白眼。 凌嫔最是禁不起刺激,当下气的暗暗攥紧了一双粉拳。 林疏桐包扎好伤口以后,短暂的清醒了一瞬,便再度陷入昏迷,被送回到傅府的马车上。 傅娇虽在御前忍下了激动的情绪,回去后却是泪流不止。 这会儿,前方道路上的积雪也清理的差不多了,队伍再次行进。 周静容怕傅娇伤心过度,便一直陪着她照顾林疏桐,未能与傅云深说上话。 待到了行宫,众人各自被领到了安排的住处,而原本定在今晚的晚宴,因路上出现刺客这个插曲,龙颜震怒,便被延后了。 林疏桐被抬来抬去,颠簸的醒了,但精神不济,只喝了点汤便又睡了过去。 林疏桐虽然仍然十分虚弱,但已无大碍,只需好生休养即可,傅娇这会儿情绪也有所缓和,周静容这才放心的回去了。 周静容沐浴过后,躺在床上,身心俱疲,却仍阻挡不了好奇心:“凌嫔怎会在此处?” 傅云深侧身揽着她,冷笑一声:“我猜,她原本是想做桐娘做的那件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宴上赐婚 周静容想了想,很快便想明白了。 傅云深猜测,此次刺杀是五皇子那边的手笔。 一来此次五皇子、凌燮均在陪同圣驾出行行列,而且安保工作是由五皇子负责。 如果发生刺杀事件,第一个受到责难的就是五皇子,所以不会有人怀疑是他监守自盗,安排刺杀。 反而是坐镇京中的太子,若此时皇帝发生意外,太子获益最大,所以他的嫌疑最大。 二来,便是凌嫔冒险违背圣旨也要乔装混入队伍中的原因了。 此次刺杀只为陷害太子,并不为取皇帝性命,所以他们还可以借机安排一出凌嫔舍命救驾的戏码,让她凭着救驾之功,再度复起。 这谋划本是极好的,只不过没有人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竟是林疏桐误打误撞替皇帝挡下了那支箭。 凌嫔虽也在危急关头扑到了皇帝面前,那副舍生忘死的气势令皇帝动容。但这箭到底没射在她身上,这份情意不免大打折扣,也就将将能抵了她擅自出宫之罪吧,旁的就不要多想了。 所以,凌嫔才会如此痛恨的看着周静容,她不是恨周静容,是恨林疏桐,连带着恨上了跟她有关的人。 周静容迷迷糊糊的想着,明天可得提醒一下傅娇和林疏桐,让她们千万提防着点凌嫔,然后就在傅云深暖熏的气息中沉沉睡去。 次日,天光晴朗。 朝臣们围在皇帝居住的寝殿外,因昨日刺杀之事争论不休。 昨日刺杀,刺客并未近前,只在远处设伏,用箭弩远攻,御林军追上去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抓住。 经过了一晚,又下了一场雪,将一切痕迹湮没掩埋,更是彻底追不到凶手了。 于是,站队不同的官员们便开始暗戳戳的互相泼脏水。 在没有明确的证据之前,皇帝谁也不信,也谁都怀疑。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皇帝竟将追查刺客一事交予大理寺查办。 傅云深作为刚刚上任的大理寺少卿,责无旁贷的成为了案件责任人之一。 周静容不解道:“大理寺主案件审理之责,怎么皇上却让你们去抓人?” 傅云深却笑的别有深意:“这是好事。” 周静容更加不解:“为何?” 傅云深神秘一笑,道:“刑部尚书暗中支持五皇子,皇上不用刑部,说明他对那边起了疑心。” 周静容问:“那我们要回京吗?” 傅云深摇头道:“根据刺客撤退的方向判断,并不是去往京中的。而且刺杀事件一出,京中便加强了防卫,他们不会自投罗网。” 周静容皱了皱眉,有些抱怨:“可是除了几支箭羽,什么证据也没留下,如何追查?” 傅云深沉吟半晌,道:“前些天收到戚如烟的密报,别院住进了几个人,都不是京中口音,且是练武之人。根据她的描述,我判断这些人应为江湖人士。那时我以为是五皇子为招揽人才,结交各方有志之士。如今想来,那些人或许就是为了今次刺杀而入京,任务完成,便各自散去了。” 周静容的眉头皱的更深:“若那些人不是京中人士,又飘散于江湖各处,天大地大的,去哪里找人啊!” 傅云深微微一笑:“你忘了,我们身边不是正好有个江湖通?” 周静容眼前一亮:“世风?” 傅云深含笑点头:“世风虽远离江湖,但仍有些人脉,可以一用。” 周静容提起世风,禁不住啧啧赞叹:“世风真的很厉害啊,我才跟他学了一招半式,就变得孔武有力啦!” 她说着,得意的举起了手臂,攥紧了拳头,向傅云深展示着她幻想有但实际并不存在的肌肉。 傅云深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 她近来猫冬,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吃就是睡,倒是攒了不少的肉,摸起来软乎乎的,手感很好。 只不过,这肉乎乎的胳膊到底哪里与孔武有力这四个字能扯得上关系? 周静容本以为来行宫是和傅云深一起度假的,可傅云深要查案,仍是每日早出晚归,根本没时间陪她。 所以她每日除了去看看林疏桐,就是去陪太后和傅老太太聊聊天,余下的时间,便是接着更新漫画。 她已经开始着手画正月十五的第二个故事,前期讲述的是女主被恶霸强娶,被迫与心爱之人分离,却在婚后被百般欺辱怀疑,糟糠妻变为下堂妇。 这个故事中的渣男显然比第一个故事中的愚孝之人更令人愤慨,群情激愤的等着女主手撕渣男,比第一个故事还要受欢迎。 凌嫔近来鲜少出屋,低调了许多。 毕竟她是偷偷溜出宫跟过来的,皇帝因着她奋不顾身的相救没有责怪她不遵圣命擅自离宫之罪,也没有将她遣返回去,已是极大的恩赐了,她自然懂得见好就收。 凌嫔闲来无事,听闻京中近来风靡一个叫做正月十五的漫画,也知那作者便是周静容,便研究起了她的漫画。 凌嫔倚在榻上,一双芊芊玉手翻看着誊画,美眸中突然闪过一丝讶异,向身边服侍之人问道:“这画当真是那周氏所作?” 宫人恭谨的回道:“是。” 凌嫔惊疑不定许久,忽地掀唇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算计:“这漫画,倒是有些意思。” 她将画纸卷起来,对那宫人道:“给本宫兄长送去,如此佳作,也请兄长与本宫一同品评。” 虽然刺客还没抓到,但许是在行宫住了几日,不再整日为政务所累,皇帝的心情好了许多。 皇帝一高兴,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先前被延迟的宴席便提上了日程。 酒宴正酣之时,皇帝突然点了林疏桐的名字。 林疏桐起身叩拜,皇帝抬手免了礼,和蔼的问道:“不必多礼,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林疏桐恭谨的回道:“托皇上洪福,臣女的伤已经痊愈,无碍了。”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就好,你救驾有功,想要何赏赐?” 皇帝先前便说了要赏林疏桐,她还以为皇帝会给些金银赏赐,没想到竟是直接问她想要什么。 她有些迟疑,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么? 在林疏桐犹豫的功夫,沉默了一晚的凌嫔忽地娇笑一声,提议道:“皇上,宫中已许久没纳新人了。臣妾瞧着这位妹妹知书达理,颜色极好,又在刺客来临时,如此混乱的局面中,为皇上挡下一箭,与皇上也是有缘人。” 皇帝没吱声,脸上温和的笑意也没变,但看向林疏桐的眼神却带了些深意。 周静容厌恶了看了凌嫔一眼,林疏桐的年纪比五皇子还要小吧,都能做凌嫔的女儿了,她怎么好意思叫妹妹的,还让人家小姑娘嫁给能做爹的人,恶不恶心? 傅云深对凌嫔也十分厌憎,但他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林疏桐救驾原是巧合,可被凌嫔这么一说,倒好像是有意为之,动机不纯了。 刺杀一事太子本就有嫌疑,若再叫与太子同一战线的傅家得了益处,送进宫去一位娘娘,皇帝如何能不多心。 林疏桐听着凌嫔一席话,心中也是一陡,猛地跪在了地上,顾不得纠结,慌乱道:“皇上,其实,臣女已有心悦之人,方才便是在犹豫是否要这个赏赐。” 皇帝没因林疏桐急不可待的与他撇清关系而生气,反而神色缓和了些,感兴趣道:“哦?是哪家少年郎得了你的青睐?” 林疏桐咬了咬牙,回道:“臣女心悦安王世子。”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惊讶于林疏桐的大胆告白,转而又将目光焦点集中在安王一家人身上。 傅云深松了口气,傅娇却提起了一颗心,满目担忧的看着林疏桐。 皇帝微微一愣,没有立即回应,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陷入了沉思。 其实皇帝原本没什么好犹豫的,可偏偏他知道安王与傅娇的旧情,也知道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安王仍对傅娇念念不忘。 先前傅家迁回京中后,皇帝还与安王开过玩笑,说傅娇已经没了丈夫,他若是心里还有人家,大可娶回去做侧妃。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情上,裴德音与她这个皇伯父还真是心有灵犀。 皇帝还想着撮合二人呢,怎么如今大人的婚事没成,反倒变成了一桩儿女婚事? 皇帝不免有些纠结,他是该为他兄弟指婚呢,还是该为他侄子指婚呢,头疼啊! 安王世子裴修泓刚刚被林疏桐的当众告白惊住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声唤道:“父王。” 安王慈爱的笑了笑:“去吧。” 裴修泓心中一阵愧疚,转而又变得坚定:“谢父王成全!” 说罢,他起身来到殿中,跪在林疏桐身边:“陛下,臣与林姑娘两情相悦,还望陛下成全!” 温润宽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林疏桐正在急剧下落的心骤然停住。 她悄悄抬眼看向身边的人,却见他眉眼间满是温和却蕴含着力量的笑意,让她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他愿意站出来,愿意陪在她身边,与她一同面对一切,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没有遗憾了。 皇帝见此,朗声笑道:“既是两情相悦,朕岂有不允之理。来人,拟旨,为安王世子与林姑娘赐婚!” 皇帝发了话,殿上探究的神色立时变成了喜气洋洋,瞬起一片恭贺之声。 傅云深放下了一颗心,转头看向周静容,却见她眼角红红的,忙关心道:“你怎么哭了?” 周静容靠在他的胳膊上,毫不客气的执起他的袖子擦了擦脸:“我感动嘛!” 傅云深无奈的笑了笑,哪里就感动到她了,还真是个心软的小姑娘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漫画影射 林疏桐的婚事定下来了,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傅娇却很是郁郁寡欢。 傅娇对于林疏桐的擅作主张不免有些抱怨:“你倒是个有主意的,竟直接求了赐婚的圣旨,这下谁也不能把你们分开了。” 林疏桐试探着问道:“娘,您为什么不同意我与世子的婚事?安王仅世子一子,日后他必定承袭王位,女儿也会成为人上人,哪里不好?” 傅娇不知道林疏桐已经知晓她与安王的往事了,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这茬。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娘与那安王妃有些过节,担心你嫁入王府,会被她针对。” 林疏桐辩驳道:“安王妃并非世子的亲生母亲,他们的关系也并不亲厚,就算她想苛待我,世子也不会允许的。” 傅娇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还小,不了解这世间险恶。那女人手段颇多,若想害你,怎会明着来?就算世子护着你,后宅阴私也是防不胜防。你们终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怎能不担心。” 林疏桐默了默,对上一辈的恩怨隐隐有些猜测,然而思虑再三,藏于她内心深处的疑问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提起那些事,只会令她们母女两个彼此尴尬,甚至生出隔阂。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林疏桐与裴修泓的赐婚圣旨已下,事情已成定局,傅娇便是再担心,再不甘愿,也只能接受现实,打起精神为女儿筹谋。 周静容见到傅娇来找她,十分惊讶,真想抚掌叫一声“稀客”。 她好奇的问道:“姑母找我有事?” 傅娇也不正眼看她,语气生硬,命令似的:“你若无事,陪我去拜见安王妃。” 周静容有些奇怪:“姑母要去拜见安王妃,不是应该带桐表妹去?” 傅娇不高兴的瞥了周静容一眼:“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没事就跟我走!” 傅娇请周静容帮忙也没个求人的态度,反而像周静容欠她似的。 周静容也挺不高兴的,直接回绝道:“我事情多着呢,没时间。” 谁知傅娇并没有生气的离开,反而直接坐了下来,悠悠道:“那你便忙,我等着你。” 大有一副周静容不陪她去,她就赖着不走的架势。 周静容十分无语,败下阵来。成,她陪还不行嘛? 安王妃许是没料到傅娇会来找她,所以见到傅娇的时候,她还是很惊讶的。 但做了那么多年的王妃,遇事波澜不惊的能力还是有的。 她脸上的讶色转瞬即逝,很快便换上了一副亲切的笑容:“夫人快坐,咱们两家已是钦定的姻亲,是该多走动往来。” 傅娇不跟安王妃客气,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放狠话:“我来找你,不是跟你套近乎的,是警告你不要对我女儿动歪心思。从前的恩怨,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若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傅娇疾厉的声色中带着一抹决绝的凶狠,安王妃有些心虚,笑容略显不自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从前便是手帕交,如今又结成了儿女亲家,我自然会将你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定会对她千好万好,又怎会害她?” 傅娇冷哼一声:“你的保证没有意义,我只是要提醒你,我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妇人,没什么好怕的,可你却是高高在上的安王妃,享尽尊荣。你若是不想从那个位置上跌下来,就别惹怒我,不要逼我与你鱼死网破,将当年的事情抖出来!” 傅娇说完,很是帅气的转身就走,周静容忙跟上去。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敢情傅娇非得让她陪着,就是为了给她撑场子的吧? 两人从寝殿出来,却在回廊的转角处遇到了安王。 傅娇侧身靠在墙边,本想等安王走过,安王却在她面前停住了。 周静容默默的向旁边横着挪了几步,打算走远一点,不要打扰他们二人叙话。 哪知傅娇却眼尖的看见了她的动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让她不许离开。 周静容在心中哀呼,姑母,能不能放过我,我对你们老情人叙旧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可无奈傅娇死死的攥着她的手腕,她只能杵在一旁,尽量减小自己的瓦数。 安王也不介意周静容旁听,对傅娇道:“娇……夫人,你将世子妃教导的极好,她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日后,我一定会将她当做亲生女儿般疼爱,世子也绝对不会辜负她,你且放心。” 傅娇连眼皮都懒得抬,不咸不淡的应了句:“谢王爷。” 安王又说了几句,傅娇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安王只能识趣的闭了嘴,与傅娇道别。 走出去很远,周静容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安王仍立在原处,遥遥的目送着她们。 周静容忽然觉得心理平衡了许多。 傅娇的脾气是真的不好,跟谁面前都是冷淡的怼怼怼。 这样一对比,她对那些大人物尚且如此,给周静容这个小辈几个冷脸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周静容和傅娇的住处是挨着的,两人一起回来,正巧在门口遇见傅云深送林疏桐出来。 两厢打了招呼,林疏桐便跟着傅娇回去了。 傅云深牵着周静容的手进了屋子,见她竟和傅娇一起回来,像看见了什么奇景似的,好奇道:“你和姑母去哪里了,难得见到你们如此和谐的画面。” 周静容白了他一眼:“我还想问,你和表妹在一起干嘛了呢!” 傅云深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宠溺的轻笑一声:“小醋坛子。” 周静容才没有吃醋好不好,不过如果傅云深这样想会高兴,那就让他误会去吧。 傅云深当真是怕小娇妻不高兴,已经自顾自的解释起来:“我找表妹,是因那日她恰在圣驾附近,我向她询问是否有关于刺客的线索。” 那天,林疏桐没有回到马车上,对傅云深说是心情不好,便随处走走,其实她是约了裴修泓见面。 不过林疏桐还没等到裴修泓,便先遇到了刺客,两个人便也没见到。 但连裴修泓都不知道的是,林疏桐找他,是为暗自设计的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她打算在裴修泓面前假作失足跌落山坡,他必会出手相救。届时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这亲事任谁再不看好,也必是板上钉钉了。 虽说这法子并不光彩,但为了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林疏桐也豁出去了。 可没想到刺客来袭,打乱了她的计划,却让她误打误撞得到救了皇帝的机缘,并因此得了赐婚。 这比她原本预想的结果还要好,她那点隐秘的小心思也就不足与外人道了。 周静容这段日子在行宫里待的很嗨皮,初时她还不愿意来,但来了之后就不想走了,因为这里不仅风景好,还可以泡温泉。 这行宫不愧叫温泉行宫,是建在天然温泉泉眼上的,不仅皇帝居住的寝殿有温泉池子,其他院落也都引了温泉水建池,足不出户就可以随便泡温泉。 就在周静容乐不思蜀的时候,浑然不知京中发生了一件与她相关的大事。 太子派人给傅云深传了信,说近来京中谣言四起,竟是直指周静容所作的漫画正月十五中的故事影射皇后,是为大不敬。 周静容眨眨眼睛,懵X三连问:“什么影射?哪里影射?影射皇后什么了?” 傅云深看着太子传来的密信,皱眉道:“这流言是一夜之间从各处传起来的,待到发现时,大势已成,根本压不下去,可见是早有预谋。” 周静容根本听不进去,只揪着他的袖子,急切的追问道:“所以,到底影射皇后什么了?” 傅云深将信烧掉,轻叹一声,转身拉着周静容坐下,轻抚着她的后背,让她不要着急,细细解释道:“这事我从前也不知,还是太子在信中透露的。原来,皇后在入宫之前曾与人定过亲,后来一纸圣旨,却是入宫做了皇后。有人猜测,是皇上横刀夺爱,皇后旧情难忘。你现在正在连载的漫画剧情,那恶霸棒打鸳鸯,强娶了女主,不正是与之不谋而合?” 周静容瞪大了眼睛:“这等宫廷秘闻,我怎么会知道,完全是巧合啊!而且,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只发生在皇后身上吧。” 傅云深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世上之事千千万,偶有巧合也不足为奇,只不过,涉及到了皇室……” 傅云深说着,有些愧疚:“这件事,我先前也不知晓。若是我知道,便能帮你提前规避风险了。” 周静容心中一沉,这些贵族最要面子了,更别说皇室了。 由她的漫画牵扯出皇室秘闻,还被大街小巷的口耳相传,就算她是无心之过,这个责任她也逃不脱了。 周静容正头秃的想着保命的法子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宫女来请人了:“傅大人,傅夫人,皇后娘娘有请。” 周静容苦哈哈的瘪了瘪嘴,完了,暴风雨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隔墙有耳 周静容十分忐忑,幸而有傅云深陪着她,令她心中安定了许多。 周静容本以为皇后是要问责的,却不想来到皇后居住的寝殿以后,皇后未见怒容,更是拿出了茶果糕点招待他们。 周静容看了看那做工精致的小点心,心中的紧张不安顿时消去了一半,问道:“娘娘,您不生我的气呀?” 皇后微笑道:“这件事摆明了是冲本宫来的,不过是用了你的漫画做筏子,本宫便是生气,也气不到你头上。” 周静容顿时对皇后佩服的五体投地,皇后不愧是国母,睿智又有气度,非常人所能及。 不过这话说出来未免有拍马屁之嫌,她就暗暗只在心里感慨了一番。 皇后又道:“今日,本宫召你们夫妇前来,一来是想问问那漫画的详细内容,二来也是请你们帮本宫参详参详。这原本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不知这传谣之人目的何在,实在叫人心中难安。若只是污蔑本宫倒还罢了,可若还另有心思,却不得不防。” 周静容觉得皇后说的十分有道理,赶紧点了点头。 不过,周静容虽然是作者,却也不可能将漫画中的字字句句记得详尽,便讲了个大概的内容。 皇后认真听讲,被曲折的故事情节吸引,倒是没发现什么异样。 毕竟那漫画中的故事,除了女主在嫁人之前曾定过亲,与皇后的经历有些相似之外,其他根本是南辕北辙,扯不上一点关系。 但既然事由漫画起,皇后便想着或许能在漫画中找到线索。 周静容见皇后仍心存疑虑,便道:“娘娘,漫画原稿都在漆吴居,不如派人将画稿取来,我们再行分析。” 虽然这样有些小题大做,但皇后心中总觉隐隐不安,不得不认真对待,便点头应了:“好。” 拜别皇后,周静容和傅云深并肩缓步而行。 周静容感慨道:“皇后真的是仙女本仙啊,人美心善,智商在线。” 说着,周静容又疑惑起来:“傅云深,你说,这传谣之人的目标到底是谁呢?虽然皇后说是冲她来的,可漫画内容与皇后经历并不算相似,说影射皇后实在牵强,我倒觉得这件事更有可能是针对我。” 傅云深淡淡启唇,道了句:“一石三鸟。” “嗯?”周静容停下了脚步,偏着头疑惑的看着傅云深。 虽然她也智商在线,但还是没想明白,除了对付她和皇后,第三个是什么? 傅云深牵住周静容的手,继续向前走,边走边反问道:“若皇后为此发难于你,你觉得,我与太子当作何选择?” 周静容恍然大悟,若她与皇后发生冲突,傅云深必会维护她,而太子自然也会站在皇后那边,两人就会因此离心。 没有了傅云深的辅佐,太子少的不只是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士,更少了傅云深手中能够在各方面给予他支持的巨大财富。 这可不只是折断了太子的一只臂膀,是让他变成高位截瘫啊。 周静容正想说这手段真是高明,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停住,怀疑的看向傅云深:“傅云深,你该不会是拐着弯的想要告诉我,皇后之所以没有怪罪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我应该感谢的人不是皇后,而是你吧?” 傅云深默了默,忽地扬起一抹浅笑:“被你发现了。” 周静容无语的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傅云深追上去,顺势揽住她的腰,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所以,你要怎么感谢我?” 周静容早就对他这一套撩妹的技能免疫了,她清了清嗓子,道:“是谁说的,照顾我本就是分内之事,算不得什么。若有朝一日,为我散尽家财,拼尽性命,那才能算是为我付出了呢。傅云深,你做了什么,就值得我感谢了?” 迎着周静容调侃并着挑衅的神色,傅云深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行吧,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帝后并未受到此谣言的影响,感情依旧。太子在京中,也动用了些力量,将这些传言消弭。 流言蜚语悄无声息的起,又悄无声息的散去,并没有在人们的生活中留下什么痕迹。 又下过几场雪,便到了年底。虽然皇帝在行宫还没待够,却也不得不带领众臣返京。 一回到京中,傅云深就去了大理寺。 在世风的帮助下,大理寺追查到了当日行刺的其中一人。 这人乃是江湖中的一把好手,武功极佳,行踪不定,且反侦察能力很强。 大理寺花费了好大的功夫,追踪了好一段时日才将他逮捕,押解回京。 刺杀一事已经悬而未决近两月,虽然皇帝并没有督促,但大理寺上下都十分心急,所以傅云深一回来便赶着去审案子了。 周静容闲来无事,又在行宫待了许久,憋闷不住,便打算出门逛逛。 没想到,林疏桐得知周静容要出门,也跟了上来。 自从上次林疏桐在晚宴上当众勇敢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胆子就大了许多。 对于那些刻板的规矩,她也在慢慢试探着触碰甚至打破,就好像突然解放天性了似的。 周静容自然乐于见到这样的改变,便带着林疏桐一起出门吃喝玩乐去了。 两人在街上逛的累了,买了不少东西,便到漆吴居歇脚。 周静容这段时日在行宫乐不思蜀,铺子里的事情已许久未曾过问。 她回来才知道,借着之前漫画影射了皇后娘娘的那波谣言炒作,正月十五还大赚了一笔呢。 赚银子固然是好事,可周静容一想到那银子是靠着皇后娘娘的八卦赚到的,就心虚不已。 周静容看过了账本,又听周永道:“德音公主也来了,夫人可要前去拜见?” 周静容倒是无所谓,转身询问林疏桐的意见:“桐娘,你可要与我同去?” 林疏桐因着先前与裴德音的那点小矛盾还有些别扭,但她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既已知道公主在此,若不拜见,反倒失了礼数。” 周静容觉得林疏桐倒像是在为了见裴德音故意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不禁有些好笑。 她让周永去忙,自己带着林疏桐来到了裴德音包下的雅间。 裴德音见到林疏桐,也有些尴尬。这妹妹忽然变成了嫂嫂,她也需要一个接受的缓冲期。 裴德音不自然的冲林疏桐笑了笑,转向周静容就自然的多了,还抱怨起来:“漆吴居的墙就不能建的厚一点么,隔壁房间的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吵的我脑仁疼。” 周静容笑道:“你可是公主殿下,派人去传个话,谁敢扰你的清净。” 裴德音瞥她一眼:“我若如此霸道强悍,以后谁还敢光顾漆吴居?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般罪责,我可担待不起。” 周静容为她斟茶,哄道:“好好好,谢谢公主殿下为了我如此忍耐,那臣妇现在就去为公主讨个公道。” 裴德音忙拉住她:“哎,我不过说说而已,你不必当真。” 裴德音是真的怕周静容得罪客人,铺子打开门做生意,迎八方来客,自该与人为善,笑脸相迎,没得因为人家吵闹一点就发生冲突,两相不悦。 周静容却觉得理所当然:“这里是公共场合,她们本就不该如此高声喧哗,给别人造成困扰。” 周静容说着,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除了要去提醒客人小声一点,也是想给裴德音和林疏桐制造一个独处的空间,让她们好好谈谈,把心结解开。 以后总归是一家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别扭下去吧? 周静容来到隔壁房间门前,正要敲门,忽听里面传出一声惊呼:“什么,你的意思是,太子不是皇家血脉,而是皇后与之前那位……” 又被另外一个略显严厉的声音打断:“小声点……” 里面的声音果然降了下去,只能听见声音,却听不见在说什么。 周静容抬起的手落了下去,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屋内的对话。 偷听是不对的,可她们话中的内容竟然涉及到皇后和太子,实在不能不令人多心。 周静容以一个不雅的姿势趴在门边,努力的辨认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句子内容。 她听见了一个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的女子声音,语气还带着些得意:“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当年皇后入宫的时间是五月,可是太子的生辰却在十二月,这说明什么?哎呀,笨,这都想不明白。妇人怀胎十月方能生产,就算皇后入宫承宠即有孕,可她生产太子却仅用了七个月,说明她在入宫之前就…… 正月十五之辛夷篇分明就是影射皇后啊,为什么?我问你,正月十五的作者是谁?状元夫人啊。新科状元可是太子门下,他对太子的事能不了解吗?所以,状元夫人作画影射太子血统不纯这事,必是真的……” 周静容越听越觉得荒谬,这话怎么听着好像是她故意传谣似的? 周静容不能忍了,她猛的推开门扇,大喝一声:“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