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小娘子》 第一章 林霜 去年北方腊月里大雪一茬接着一茬,等过了正月,天就晴了。 屋外白茫茫一片,光线挺好。林霜趴在被子里,屁股往里拱了拱,屋里炕烧的暖,被子里还暖烘烘的。 外边门帘被撩起,进来的是林霜的便宜娘,庄子里都称她陈娘子或者林忠家的。陈娘子抱着个食盒回来,在门口换下鞋子,转过小门走进来,看到林霜撅着屁股,把被子拱出一个小小的包。 陈娘子把食盒搁在条几上,走过去拿巴掌朝被子上的包拍了下,笑出声道:“你是那猫冬的熊是怎的?起来吃粥,今天太太赏了鸡肉粥。” 林霜从被子里露出头来,回头看了一眼,疑惑这不年不节的东家的太太怎么住到庄子上来了。 “娘!”屋外一声少年的呼叫声传来,厚门帘“啪”的一声打开。林霜的便宜大哥林夏带着寒气跑进来,一口气冲到炕前还没收住脚。 陈娘子抓着他的胳膊,在他背上拍了下,嗔道:“做什么急吼吼的,都跟你说多少次了,领了差事要稳重,给你爹看到又要挨揍。” 大哥穿着褐色袄子,外面套了件罩甲,戴着夹棉的小帽,鼻子和脸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跑的急,红彤彤的样子十分搞笑。 林霜“噗呲”一声,指着大哥笑出来。 大哥见她笑,扑到她跟前,伸出铁一般冰凉的手贴到她脸上,林霜嗷的一声叫出来,只感觉像红彤彤的炭火里倒了瓢冰水,嗞的一声冒出白气来。 陈娘子忙把大哥拉开,又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下,怒道:“没事就欺负你妹妹,坐那边吃粥去。” 哥哥身上穿的厚,陈娘子这巴掌拍在身上没感觉,他脱了帽子扔到桌上,一边打开食盒,一边抬头冲林霜挤眉弄眼的笑,林霜被刚刚那一下激的眼泪都出来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娘,东家屋里来客人了。” 陈娘子问:“来的什么人?我早上在东家屋里答话,倒没见着。”手上继续麻利的给林霜穿衣穿鞋。 “是府里的廖管事,带着两个妈妈,听说是应城伯家三太太跟前的妈妈。” 陈娘子啊呀一声惊呼:“来了客人你怎么不去候着,东家要车找不到人可不坏事了?” 大哥呼哧呼哧喝完一碗粥,舌头伸出来灵活的在嘴巴上转一圈道:“爹说东家现在见客,用不着我,叫我回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陈娘子喊小丫头打水给林霜洗漱,想了想道:“你喂妹妹吃粥,娘去太太那边看着。”说完急匆匆出去了。 林大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把林霜抱到炕沿上坐着,摸摸她光溜溜的后脑勺,从陶罐里舀出一碗粥,拿勺子喂给她吃。 喂林霜吃一口,往自己口里舀两勺。 “哥哥,你不讲卫生。”林霜嘟嘴不满道。 “我怎么不讲卫生了?” “我吃过的勺子,你又吃,都是口水。” 大哥用勺炳戳戳林霜的额头,“你这小没良心的,喂你吃粥还嫌弃,你小时候还吃过我的脚趾头呢,搬着我的脚趾头啃的那个香哟,啧啧。” 林霜额头一抽,顿时恶心的不行。 这古代的便宜大哥忒不讲卫生,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洗一次澡,洗脚也要娘逮着打骂一番才洗。 林霜仔细回忆,貌似没有吃过他脚趾头的事,倒是小婴儿的时候,欺她没牙,大哥经常伸手指头到她嘴里逗她咬,林霜心里清楚,奈何那时候讲不出话,也挣不开襁褓,只得大哭把爹娘引来救急。 大哥为了逗她不知道被爹娘揍了多少次,却由于血缘亲性,从不记恨她,还经常抱她,从外面弄了好吃好玩的都屁颠屁颠的拿来给她,经常亲她的脸蛋,陪她嬉闹,日子久了倒是让林霜真对他生出亲近之心。 林霜怀着复杂的心情,忘了嫌弃便宜大哥的口水,张口接过他喂的粥。 第二章 东家 林霜已经接受生活在古代的事实了,但她现在只有三岁的脑容量,整天迷迷糊糊的,前世的事情记得不清楚,怎么过来的也毫无头绪。 最近倒是想起一些以前的生活细节,零零碎碎的,想太多耗神,如今在古代的日常不是发呆就是睡觉。 林霜分析认为,自己应该是重新投胎了,前世死亡后记忆没有消失,然后投胎到了现在这个娘的肚子里。 吃完早饭,大哥拿炕上的布老虎给她玩,又亲亲她脸颊,叫了外面的小丫头进来照看,自己跑出去不知道干嘛去了。 林霜嘴角抽搐,面无表情的抱着布老虎,她记忆中的玩具可是飞机坦克机枪大炮模型。目前虽然是萝莉身,但内里却是正在缓慢恢复记忆的大人,对这种纯手工制作的布偶玩具,实在是没有好好玩耍的欲望。 小丫头叫银儿,是陈娘子特意雇回来照看林霜的,才七八岁大,开始留头了,两边头上各结了个小小的髻,下巴尖尖,长得瘦瘦小小一副腼腆的模样,人老实,话很少,干活倒是挺麻利的。银儿进来照顾林霜解手,然后坐在窗前的炕上做针线,任林霜自己发呆。 林霜想了一会前世的事,正恍恍惚惚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外面陈娘子的说话声,林霜抬起头,小丫头也放下针线,起身往外去打帘子。 门帘“啪”的一声,陈娘子的脸冻的通红,面上却露出欣喜。进门一把抄起林霜,一只手掌在林霜面上抹了一把,捋了捋她头上的三撮短毛,又给她戴上虎头小帽,嘴里不停道:“妞妞乖,娘带你去给东家请安,一会见了太太要行礼,太太问话要好好回答。” 林霜手软脚软的任她摆弄,疑道:“娘,东家要问我什么?” 陈娘子抱了她往外走,“问什么你答什么,太太是再和气不过的。你外租母在世时原是太太屋里的嬷嬷,太太还念着她呢。”门外有个婆子正等着,林霜认出她是针线上的杜婆子。见娘俩出来,也跟着急急往正房走。 林霜心里好奇,不知道东家见她做什么,她这个年纪也做不了小丫头,自从来古代后,林霜只管专心的做她的小婴儿,吃吃喝喝睡睡,连房门都很少出,见到的都是庄子上与自家常来往的几个管事娘子或者是小丫头。 到了上房门口,有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把门帘撩开一条缝,冲里面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冲陈娘子点点头,轻声道:“进去吧,太太等着呢。”又对杜婆子道了声“等着”,拦了她没让进。 陈娘子抱着林霜进门,里边也有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正等着。 丫头把娘俩引到屋中,林霜看到自家老爹林管事也在一旁垂手站着。临窗大炕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贵妇,面上敷了粉,嘴唇薄,涂了淡淡的唇脂,头上梳着高髻,戴着酱色抹额,穿金戴银,身子比较瘦弱,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在她下首圆凳上坐着两位上年纪的妈妈,都穿着绸衣,带着银首饰。 从陈娘子进门后,三人都盯着林霜打量。 陈娘子把林霜放到地上,手里使一把巧劲,将林霜按着跪倒地上:“太太,这是我小女儿林霜,小名叫妞妞。”说着手上轻轻推了一把。 林霜早被教导过,俯下身子给贵妇磕头,她人小又穿的厚,几乎是趴在地上:“给太太请安。” 太太脸上挂着笑,说了声不用多礼,伸手道:“来,好孩子。” 林霜正想扭头看她娘,陈娘子赶紧把她拽起来往前送了一把。 太太把林霜拉进怀里,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又笑着对站在一旁的林霜爹道:“林管事的女孩儿倒是养的好,白白净净惹人喜欢。” 林管事赶紧跪到太太面前道:“太太抬举。” 太太让林管事起来,又轻声问林霜:“……几岁啦?” 林霜知道这位太太是自家爹娘的大老板,又被交代了要好好表现,便一字一句尽量口齿清楚的回答:“回太太的话,三岁了。” 林霜是九月生日,虚岁是三岁。 太太又细细问了几个诸如在家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之类的问题,林霜一一回答。 最后太太看了看坐着的两位妈妈,见妈妈点头,便对林霜的爹娘的说了几句表扬的话,又赏了一些瓜果甜食,放林管事一家回去了。 第三章 好事 一家三口刚到家门口,太太屋里的大丫头便带着小丫头捧着个托盘过来,托盘里是一个金灿灿的金锁,道是太太赏给二姑娘的。 林管事与陈娘子吓得不轻,连道了一叠声不敢的话,直到大丫头把金锁塞到陈娘子怀里才谢了赏。 陈娘子把林霜交给银儿牵到里屋去,抓了把瓜果分给送东西来的两个小丫头,自己携着大丫头的手,邀请她到屋里喝杯茶再走。 林管事怕影响女人说话,忙道还有事,道了声谢走了。 大丫头却笑着拉了陈娘子的手,低声道:“林婶子别担心,是好事,只这事咱们家说了还不算,您也别出去打听,就安心在家等着吧。” 又恢复正常声调道:“林婶子的茶下次再喝,太太那还要回话呢。” 陈娘子站在门口等大丫头走了好一会才进屋,拿了几颗栗子给银儿,叫她在外头看着点,自己抱着林霜看东家太太赏的金锁。 金锁金灿灿的,一面有莲花纹,一面是字,林霜心里估计应是“如意”两字。 林霜仰头见她娘一脸沉思,看来没有从大丫头嘴里打听到什么有效消息。 陈娘子是个明媚的妇女,性格泼辣爽利,没什么心机,很少露出“沉思”这种表情。她管着这个庄子上的内务,偶尔腌制些菜送去给京里东家府上领些赏钱。 林霜的爹爹是庄子上的二管事,主要协助大管事收租打理杂务,除了东家太太或者少爷小姐们到庄子上住需要小心伺候几天,其他时候他们一家在庄子上过的还是挺舒心的。 林霜的大哥去年满十岁,刚领了一份差事,跟着车把式安排庄子上的车马出行。晚上东家不出门,他早早跑回来逗妹妹玩。 林霜被他抱着强喂了一个柿饼,又甜腻又撑,见他又拿了别的东西要喂,赶紧把脸埋进他怀里不出来,耳朵里听到林管事跟娘说话:“……问完话,两位婆子就坐马车走了。我问了太太跟前的车把式,太太昨日是见过那两个婆子才来大槐庄的,喊你去问了话后,叫廖管事往应城伯家送了信。” 陈娘子一拍大腿道:“那巧儿倒是嘴巴紧,只跟我道是好事,却不讲清楚,害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 林管事又问:“太太问了妞妞的生辰?” 陈娘子道:“是啊,几天前派了个大丫头来,把庄子上的小姑娘挨个问了一次,还用笔记在纸上。昨晚上太太唤我过去,又细细的问了两次。” 林夏听了半天,插嘴道:“……倒是听应城伯家赶车的大奎叔说了一嘴,他们府里三太太要找个姑娘在华佗神医先师诞日那天捧诺皋,那两个妈妈是三太太跟前的,这几天瞧了好些人家的姑娘了。”见爹娘和妹妹都望着他,小声道:“也没想着有咱家妞妞啥事,不然多问几句了。” 陈娘子与林管事面面相觑:“不能啊,妞妞还小呢,路也走不稳话也讲不全,打醮作道场的场面还不把她给吓哭。” 林夏道:“听说要找个跟伯府四少爷八字相合的,他们家四少爷最近病的历害,做法事是给四少爷消灾。” 第四章 骄傲 陈娘子叹道:“伯府二房的四少爷我倒是听说过,聪明伶俐,读书是最好的,小小年纪正准备考秀才,最得伯爷疼爱,可惜身子弱。” 又啧啧道:“伯府果然讲究,做个道场都这么大排场,当年我娘要不跟着太太陪嫁,过得几年也得升了伯府里的管事娘子。” 林管事摇摇头,叹气道:“岳母去的早,是我们晚辈没福气。”又把金锁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道:“不过这金锁不像旧物,应该是新打的,府里最近没有女人怀孕,太太备这么个玩意做什么,怕是伯府那边准备的。那两个婆子见了妞妞这么小个人,就知道是当不了差的,却补了个贵重的金锁,怕是另有原因。” 陈娘子道:“不如去问安妈妈,她是我娘出嫁前的结拜姐妹,与咱们家一直有来往,妞妞出生时她还随了礼。她如今在伯府老太夫人身边当差,去问她说不定会透露一二。” 林管事犹豫再三,道:“等等吧,巧姑娘吩咐了不要去打听,要是咱们私下去问安妈妈,太太知道了恐怕会不喜。” 大哥把林霜搂紧道:“爹,咱们家妞妞可不能去伯府当差。” 林霜听到这话跟着点头,心想到底是亲的哥哥,虽然不讲卫生,平时逗她的时候手脚没轻没重,却实在是疼她这个妹妹,决定以后要少嫌弃他一些。 她心知这事有蹊跷,但她古代知识实在匮乏,提不出什么有指导性的意见,只得等待事情的进展。 林霜来了古代,发现小孩子真是省事,吃了晚饭就吹灯上炕,大天亮还不起,窝在被子里等娘拿了早饭回来,再给她穿衣服起床梳洗。 太太来庄子上住,身边用的习惯的丫头婆子也都跟来了,吃的用的俱不叫庄子上的人沾手,因为太太早上有念经的习惯,厢房里临时设了小佛堂,洒扫丫头都是府里带来的。太太在厢房做早课,陈娘子和庄子上的仆妇就得一大早在厢房外头候着。 大哥在外院吃了早饭,回来见林霜还在被子里,圆圆的脑袋额前和左右各留着一小撮短发,像只白胖软糯的汤圆儿,汤圆上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屋里暖和,娘出门前吩咐小丫头烧好了炭盆。见娘还没有回来,大哥脱了帽子往床前走。 林霜钻进被子里,蒙着头叫唤:“哥哥,你别欺负我。”声音闷闷的。 林夏看的好笑,本来只想给她穿衣服,见她害怕的躲起来,便把手伸到被子里去抓她,两兄妹一个躲一个抓,顿时闹起来。 陈娘子天大亮了才回来,问了小丫头,知道林霜吃了一碗粥,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团帕子,里面装了一块枣泥糕,掰了一小角喂到林霜嘴里,凑到她面前轻声问:“甜不甜?” “甜。”林霜重重的点了下头,她其实不太喜欢吃甜食,但是古代的零食是奢侈品,偶尔吃一点味道真不错。 陈娘子见女儿喜欢吃,顿时高兴起来,脸上笑眯眯的,把剩下的枣泥糕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在帕子里,放到炕桌上给她吃。 她怀林夏的时候补的太好,胎儿养的大,生的时候吃了大苦头,生了两天孩子才落地,后来六七年里一直没有再怀孕,原以为这辈子再不会有孩子了,不料又怀上,把一家人欢喜坏了。 等生出来一看,女娃娃白白净净,眼珠子又黑又亮,大家都说没见过这么漂亮有灵气的小姑娘。 一家人把林霜当成眼珠子看待,陈娘子自己也骄傲,小女儿生的好,还特别聪明,别的庄户人家哪家能生出这么完美的女孩儿。 林霜吃了零食,叫小丫头银儿找出那本翻烂的手抄《金丸趣事》,听说这是陈娘子的祖上,从应城伯府哪位小姐那讨来的,林霜却不相信这个说法,伯府的小姐哪会把手抄本送给仆妇。 家里没人识字,不知道是什么书,林霜连猜带蒙的看了起来。 这本书是以短篇小故事的形式记录一位名叫卓自喻的人,拜在全真教做道士,学习炼丹的事,不过繁体字好多不认识,又没标点符号,看得很艰难。 第五章 识字 傍晚林管事和陈娘子回来了,见小女儿煞有介事的趴在炕上看书,皱着眉头,用短胖的手指头点着字,嘴里嘀咕着什么。林管事哈哈大笑,把女儿抱起老颠了几颠,对陈娘子道:“瞧我家妞妞,在看书呢。” 陈娘子笑得直不起腰,指着林霜道:“是,是,你闺女跟那河南的王仙童一样,天生就会认字。” 林管事瞪了她一眼,喝止道:“那是妖孽,反贼,你拿咱妞妞跟他比,不要性命了?” 陈娘子不敢反驳,缩着脖子忙去了。 林管事平日跟着大管事收租管账,学了几个字,便抱着小女儿坐在炕上,从书里找认识的字教她。不过他总共只会几个字,还教错了一个。 林霜也不纠正他,只跟着念,又把他教过的找出来念,这下林管事更高兴了,在她嫩脸上亲了好几下。 林管事一家三口都领着差事,所以他们家都吃大厨房的伙食,有差事时都在厨房或者下人房吃,没差事的时候陈娘子把饭菜领回来一家人坐一起吃,每次多领些厨房也不会为难,小丫头银儿就吃他们家剩下的。 每次见银儿坐在门槛上吃剩菜剩饭,林霜就为将来发愁。 林管事一家都是林家的家生子,以后林霜也得做东家的小丫头,在庄子上还好,有爹娘照应着,要是被调回林府上班,也得坐在门槛上吃东家剩下的,做人还有什么尊严。但大家都觉得这很正常,太太赏了吃剩的饭菜下来,庄子上的仆人们得了还觉得是荣耀。 等大哥林夏回来,一家人围着桌吃饭,林霜便问他:“哥哥,我以后可以不做小丫头吗?” 林管事家自然是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林夏从碗里捡出一小块菜喂到她嘴里,想都没想回答道:“不行。” 林管事笑道:“不做小丫头你想做啥?” 林霜认真道:“做农民也好,做生意也好。” 林夏鄙视她一眼,道:“没出息。” 陈娘子不干了,拿筷头敲了他一下,“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不好好教妹妹说话。” 林霜问:“那哥哥说,做什么事算有出息?” 林夏挺胸道:“自然是做府里的大管事,威风。” 林管事哈哈大笑,陈娘子也被逗乐了:“这臭小子,还想当大管事呢。” 林霜道:“可是大管事也得听东家的话,不自由。” 林管事奇道:“咦,我闺女这话谁教她说的?” 一家人疑惑的望着林霜,陈娘子问:“妞妞,这话是谁说给你听的?” 林霜见家人看稀奇的眼神,知道说错了话,支支吾吾回答道:“秀才老爷说的。” 林霜说的秀才是林家拐弯抹角的远房亲戚,姓沈,据说考了二十多年没捞到举人的头衔,把祖上留下的万贯家财都耗空了,只得到京里投奔林老太爷。沈秀才去年夏天曾跟着林家老爷来庄子上住过几天,至于有没有跟林霜说过什么话,林管事和陈娘子记不清楚。 林夏不屑道:“那算什么老爷,打秋风的穷亲戚还差不多。” 林管事脸色一变,喝道:“快给我闭嘴,这话你也敢说!人家再穷,也是老爷。” 林夏不服,犟道:“是大老爷身边的柱子哥说的。” 林管事一拍桌子,骂道:“小兔崽子不学好,光学别人狗眼看人低。他要不算老爷,为啥他不用见人下跪你得跪?为啥他能造房子买地你不能?为啥他能投奔老太爷你哪都去不得?” 林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林霜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问:“为啥?” 林管事摸摸林霜的头:“秀才老爷是主,咱们是仆,人不能忘了你自个儿的身份,忘了就要做错事。” 陈娘子见丈夫不高兴,忙打圆场道:“妞妞小,哪懂这些事,都是那沈秀才在小孩子面前乱说。” 又对林霜道:“做小丫头要是能在少爷小姐跟前伺候着,穿绸衣戴金子,吃香喝辣,不比那整日下地干活的农妇强百倍?将来升了管事妈妈,还能有小丫头伺候,不比那灾年忍饥挨饿卖儿卖女的农妇强万倍?” 林霜想了想,点点头,觉得在古代做农民,确实不是好工作。 林夏嘿嘿一笑,“想做农妇和商人也不成,你没地也没银子。”想了想又补充:“也没有身契。” 可怜的林霜小盆友,细细了解了什么是身契,终于认清了自己一家是贱籍的现实,见了老爷太太少爷小姐要下跪,不能拥有私产,没有身契,是东家的财产。 第六章 神秘 一家人正吃着饭,给林霜科普古代奴仆的自身修养,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了。 银儿赶紧放下饭碗起身到外边去看,才走到门边,一个声音在外头问:“林忠家的在屋里吗?” 林管事与陈娘子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站起来往外迎。 “哟,刘妈妈,怎么是您来啦?” 刘妈妈进了屋,拔高声音道:“林管事在家呢,你家小女儿呢?” 林管事指向隔间道:“里边吃着饭呢。” 这个隔间,其实是林管事用木板隔出来的一大一小两间房,里面是起居室,外边只有进门的一小溜。 刘妈妈上前拉住陈娘子的手,压低声音对林管事道:“先别吃了,快去太太屋,有事跟你们俩说。” 刘妈妈是太太屋里的管事妈妈,太太跟前的第一红人。林管事瞅她的模样,只见她面色潮红,眼露激动,还伸头往里屋去看,不像是坏事。 “那,抱着孩子去?”林管事问。 刘妈妈连声道:“抱着孩子去,抱着孩子去。” 陈娘子进来拿汗巾往林霜脸上胡乱一抹,给她擦干净嘴,整了整虎头小帽和衣裳,挟着她腋下一把抱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刚进内院,便见几个丫鬟婆子拥着太太站在正房门口,之前见过的应城伯家的两个婆子也在一旁伸着脖子往这边张望。 林管事一见这架势,心砰砰跳,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走马灯般一晃而过,面上装的平静。 陈娘子却没这定力,记起林夏的话,一脸惴惴,把林霜紧紧抱在怀里。 太太不等林管事夫妻请安,神色激动的招了陈娘子往屋里带,刘妈妈安排众丫头婆子在外守着。 太太在炕床上坐定,道:“林管事,有件事跟你夫妻俩商量。”说着对林霜露出个大笑脸,冲刘妈妈道:“你抱着妞妞去吃些果子。” 林霜本打算装幼稚,不动声色的听墙脚,既然太太发话了,只得任刘妈妈抱了到隔壁。 刘妈妈笑得一脸褶子如盛开的菊花,哄着林霜吃这吃那,口气之温和态度之诚恳,让林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正吃着,隔壁突然“啊”的一声惊呼,是陈娘子的声音。 刘妈妈见林霜停下吃东西,瞪大眼睛往外看,大眼珠子又黑又圆又亮,小鼻子又挺又俏,小脸蛋白里透红,暗暗点头赞一声好个美人坯子,又羡慕陈娘子有福气。 林管事与陈娘子在太太屋里待了一个时辰,回来时两人懵懵懂懂,脚底下像踩在云端般不真实。 林夏正在家里坐立不安,见父母脸色奇怪的回来,冲林霜递了个询问的眼神。林霜摇摇头,她一直由刘妈妈和太太跟前的大丫头轮流陪着,在隔壁间吃东西打瞌睡,除了陈娘子偶尔的一两声惊呼,啥也听不到。林夏见妹妹一副萌蠢样,怒其不争,转而小心翼翼的问林管事:“爹,太太叫你们去,是说什么事啦?” 林管事与陈娘子相视一眼,憋了半天,陈娘子突然“噗呲”一声笑出来,林管事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她的嘴巴,陈娘子眼珠子转了转,点点头,林管事才把手拿开。 林管事到外间吩咐了银儿在外边看着门,转进来拉了一家四口挤到炕上。看他们这么神秘兮兮的样子,林夏搔首挠耳好不着急。 “爹……” 第七章 冲喜 林管事举手阻止他说话,陈娘子兜了林夏的头,把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咱们家妞妞飞上枝头当凤凰啦!”说着又捂着嘴低头笑,直乐的停不下来了。 林管事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眼里的笑意却收不住。 林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的抓了陈娘子的衣服摇道:“娘,到底啥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林管事拉开他:“瞧你娘那轻狂的样。”又对陈娘子道:“太太的吩咐忘了?到伯府来提亲前,不能走漏风声,小心把好事给搅黄了。” “提亲?”林夏更不懂了。 陈娘子揽了林霜到怀里,对林管事笑道:“告诉儿子倒不打紧,他嘴紧着呢。” 林管事点点头,这才把在太太房里谈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清楚。 林霜听的心中惊涛骇浪,林夏更是惊的连吸了好几口气,幸好林管事与陈娘子手快,联手捂住了他的嘴,才没叫出声来。 “爹,娘,应城伯府的四少爷,真的要娶咱们家妞妞?”林夏不敢置信道。 陈娘子又是一阵乐,等乐够了才对林夏道:“太太亲口说的还能有假?真真的再不能假了,太太说了,伯府要给咱们一家子都入了良籍,还要送田送宅子,这真是,真是天大的好事,这就落到咱们家头上了。” 林夏懵了半天,问道:“为啥?” 陈娘子拍了他一巴掌,道:“为啥,伯府的四少爷要娶咱们家妞妞当四奶奶,哪能不给咱入良籍,哪能不给咱们家送聘礼?” “我是问四少爷为啥要娶妞妞啊?四少爷都……”林夏苦苦算了算,“四少爷都跟我差不多大吧?” “胡说,四少爷才虚数九岁呢。我听说四少爷啊,读书好又聪明,可惜身子不太康健,应城伯府的三太太找了个厉害的道长给他看病,道长说是要给四少爷找个女娃结亲,冲冲喜就好了。” 林霜一听这事就觉得不靠谱,忙扯了陈娘子的袖子问:“四少爷怎么不找个富家小姐结婚?” 陈娘子笑呵呵的用手指点了点她额头,道:“这不是你命好么,道长说要找个与四少爷生辰八字相合的,找来找去,这好事不就落到你头上了。” 林霜心想这八成是借口,大约是富家小姐不愿给四少爷冲喜,或者是…… “四少爷该不会要死了吧?” 林管事与陈娘子赶紧联手捂了她的嘴,斥道:“妞妞,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记得了吗?” 林霜点点头,心里突的一下沉到没底,看林管事和陈娘子的神情,应该是考虑到了四少爷的病可能不得治,可他们还是甘之如饴的要把她送去冲喜,她这个女儿在富贵面前份量太轻了。 “可是四少爷病的重……” 陈娘子摸了林霜的头,轻声道:“若是有那万一,你也是应城伯府里明媒正娶的四奶奶,一辈子锦衣玉食,总好过当一辈子下人,将来再配给府里的小厮,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妞妞,爹娘都是为你好。” 林霜:“……” 伯府的办事效率相当快,第二天便派了大管事来庄子上与林管事见面,把婚礼和林管事一家子入良籍的具体事项定下来。又给林管事看了聘礼单子,交代一应事务均不用林管事插手,连新娘子的嫁妆都是伯府买了现成的抬过去。 按照礼法,两姓结亲应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最后才能迎亲,一套程序走下来至少得三两年,但四少爷的病情却等不得。大管事也不避讳,直道照伯府的意思,事急从权,算了最近的吉日,先把新娘子抬回去,给四少爷冲了喜再说。 最近的吉日,是四天后的一月二十五日。 林霜一家四口及小丫头银儿被接到大兴一处名唤枣儿庄的庄子上,临行前林老爷和太太都来送行,没敢受林管事一家的磕头,还送了一房下人,赠了金银若干。 有伯府出面,林管事一家入良籍的事办的很顺利,只需林家放籍,去官府做个登记,拿了文书,其他的事情应城伯府自有安排。 应城伯府给的聘礼包括枣儿庄和庄子前边五十亩良田,西边一片种了树的坡地,这是给林管事一家居住和以后生产生活的。另有白银一百两、布十匹,八式海味、三牲大鱼、茶叶喜果贴盒等等。其他金银饰物,家具摆件等将作为嫁妆在迎亲前抬到伯府。 到了迎亲前一天,伯府又安排了两个妈妈和四个小丫头到庄子上服侍。 林霜还没留头,头上只有三撮短毛,全福人在短毛上象征性的梳了一百下,给她戴上假发,罩上冠儿,两边用绳子系牢,又插上金饰,头上份量渐重,压得林霜哇哇叫。 先前开面的时候,全福人就被她吓了一跳,开面歌只唱了一句,林霜便被绞面绳扯的大哭,后面的仪式只得做做样子草草了事。 林霜这哭,一半是装模作样吓唬人的,一半也是心酸难过。 自从来到古代,人生地不熟,什么都不懂,好不容易与大槐庄上的人熟悉了,如今又要被送到陌生的地方去冲喜,虽然前世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她也知道冲喜不是什么好事,像应城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婚事安排的这样急,搞不好四少爷病的只等她过去咽气了。 哭了几声,发现这招好使,她一闹,全福人不敢再往头上插首饰,避免了脖子压断的风险。 房里众人嘻嘻哈哈,一半羡慕陈娘子有福气,说着恭维话,一半瞧着这么小的新娘子梳妆新奇的很,说着俏皮话打趣。陈娘子脸上挂着泪,一时被逗的哈哈大笑,一时又为女儿小小年纪将要离开自己而难受。 到了下午,林霜已经饿的奄奄一息,一大早起来到现在只吃了半个干饼,又饥又渴。林霜吵着要吃的,陈娘子只得在一旁哄她,叫小丫头端了碗糖水过来,却只给她喂了一小勺润润嗓子,怕她在花轿上憋不住要方便出丑。 等到前头吹吹打打热闹起来,接亲的队伍终于到了。 林霜迷迷糊糊被陈娘子摇醒,妈妈们七手八脚给她整理衣裳头饰。收拾妥当后,陈娘子与一众人往前头去招呼宾客,林霜靠在一位妈妈怀里打瞌睡。 正眯着眼,林夏从门口钻进来。另一位妈妈见了林夏,赶紧阻着他叫他出去。 林夏挣开她,跑到林霜面前,半跪在地上拉起她的手道:“妞妞,哥哥来看你。” 林霜感觉袖子里的手上被塞了一个大纸包,想拿出来看,被林夏抓着手。 林霜抬头一看,见林夏穿了崭新的宝蓝色绸衣,戴着镶金边的暗纹小帽,浓眉大眼,十分好看。 林夏冲她眨眨眼,狡黠一笑。 “哥哥……” 林夏张了张嘴,没出声眼圈先红了。 “……你,你别睡了,新郎来了。” 抱着林霜的妈妈笑道:“舅爷,来的不是新郎,是咱们府里三少爷替四少爷来接亲的。您去前头看热闹吧,一会还要背新娘子上花轿呢。” 林夏轻轻“嗯”了一声,这才松了手。 “妞妞,哥哥去前头瞧瞧。” 林霜点点头,这一动,只觉得脖子已经被冠饰压的木了,又酸又疼。 因为新郎官身体不好,定了来接亲的是应城伯府三老爷的二子。 陈娘子往堂屋一看,只见众人簇拥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那小孩穿着改过的大红喜服,头戴新郎官帽,帽子太大,挂在额上,往后罩了他整个后脑勺。 陈娘子走到林管事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问道:“不是说三少爷十二岁了吗,怎么看着不像?” 林管事偷偷摆了摆手,道:“三少爷早上闹肚子,换了亲戚家的孩子来接亲。” 陈娘子半晌无语:“这是谁家的孩子?” 林管事道:“是沈秀才的嫡子。” 陈娘子懵了,想不通这沈秀才家的儿子怎么能替应城伯府四少爷来接亲。 伯府来的宾客们嘻嘻哈哈打趣那小孩,有人教他回去后向沈秀才闹要娶媳妇,又有人问他是想跟新媳妇睡还是跟奶娘睡,逗得他面红耳赤,抓着大袖子站在堂屋里不出声。 到了吉时,妈妈抱了新娘子出来给爹娘敬茶,林霜只跪着,茶是妈妈端着的。 林管事照着事先背好的台词说了句:“往之尔家,无忘肃恭。” 陈娘子刚想说几句叮嘱的话,一张嘴,喉咙被哽住了,眼泪怎么都收不住。 众人又七手八脚的安慰陈娘子,哄林霜盖了红盖头,喊林夏来背妹妹上花轿。 林霜袖子里抱着林夏给的纸包,趴在林夏的背上,只觉得到处乱哄哄的,陈娘子的呜咽声,妇人的安慰声,男人扯着嗓子笑闹声,出了门又有鞭炮声,锣鼓声,唢呐声…… 林霜凑到林夏的耳边,道:“哥哥,你要常来看我。” 林夏没回答,不知道是否听到她说话。 第八章 变故 枣儿庄在大兴,离京城并不太远,花轿随着迎亲队伍一路敲敲打打进了城。 林霜被一位妈妈抱着坐在花轿里,头上罩着盖头,林霜几次想掀开盖头都被妈妈阻止了。 “花妈妈……” “奶奶,奴家姓裘,花妈妈坐着轿子跟在后头呢。奶奶有什么吩咐?” 林霜分不清这两位妈妈哪个姓裘哪个姓花,只认得抱着她的这个长方脸,法令纹较深,看上去比较严肃。另一个圆脸,较胖,整天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 但她是小孩子,弄错了也不打紧,向裘妈妈道了声歉。她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被轿子晃的不舒服。 “盖头先拿下行吗,到了地儿再盖上。” 裘妈妈要再劝,林霜道:“盖着喘不过气来了,要吐。” 裘妈妈只得给她把盖头取下,那盖头上用金线镶满百子图案,边上又坠了穗儿,分量很重,刚一拿下来,林霜只觉得整个人从厚棉被里挣脱出来一般轻松,连呼了好几口浊气。 轿子又晃了两三刻钟,估计是进了城门,到了商业街,外面人声鼎沸,各种车马声吆喝声不绝于耳。队伍在街上走了一会,鼓乐声突然停了,轿子也停下不走了。 裘妈妈支着脖子等了会,见轿子停了不动,便在轿子边上的窗棂上敲了敲。一个扶轿的小丫头在外头问:“妈妈,您有何事。” 裘妈妈问:“轿子怎么停了?” 小丫头回答:“听说是长兴候爷娶亲,伯爷派人来吩咐,咱们的花轿先停一旁,等长兴侯爷的花轿过了咱们再走。” 正说着,后边从另一条街上拐过来一队迎亲队伍,一时锣鼓喧天,街上像煮沸了似的喧闹起来。 等了一会那锣鼓声还没到,后边一阵阵的欢呼哄笑声浪涛般传来。裘妈妈又敲了敲窗,小丫头在外头问:“妈妈,有何吩咐?” 裘妈妈道:“长兴侯的花轿还没到?” 小丫头笑道:“越王爷带人拦了花轿要抢新娘,正闹着呢。” 外面有童声道:“他一时半会走不了,咱们先走。” 有人回道:“表少爷,使不得,万一冲撞了长兴侯爷,伯爷要怪罪的。” 那童声道:“这么多人围着他天黑也走不了,咱们在前面先走又不碍他事,伯爷要怪罪本少爷自有话说,起轿!” 众人忙安抚他,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林霜饿的没力气,手里摸着林夏给的纸包,趁裘妈妈偏着头倾听外面的动静时,悄悄在袖子里把纸包打开了。林霜摸了摸,纸包里有花生大枣桂圆喜饼等,应该是林夏从席面上拿的。 林霜捏了颗枣正准备放嘴里,后边突然一声尖叫传来,吓得她手一抖,枣掉到她衣服上,滚到轿子外面去了。那尖叫声刚落,又有更多人哭叫起来,接着尖叫声哭喊声马嘶声,有人边跑边喊:“反贼进城了,反贼进城了!” 林霜顾不得其他,掀了窗帘往外看,只见整个街上到处是奔跑的行人,长兴候的娶亲队伍停在后面不远处,原来围着看热闹的人纷纷没命往这边跑。 应城伯府的迎亲队伍因为要避让长兴候的迎亲队伍,停在街边一处巷子口,变故来的太快,这队人竟是吓傻了,挤在一团呆呆的瞧着街上的人奔跑逃命,后面一伙人袖子上绑着白布带,手里举着大刀,追上人便砍,街上一时哭喊声震天。 队伍里不知谁喊了声:“快,快退到巷子里躲起来。” 这时人人自危,谁还管的了花轿,一时间花轿周围的轿夫小厮们退的干干净净。 林霜抬头去看裘妈妈,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睛直愣愣的,嘴唇发着抖,竟是吓得哭了起来。 林霜把窗帘掀开一条缝,见街上到处是血,先头砍人的已经追出去老远,后面有人拿着武器在打斗,转眼便打到跟前了。 林霜正想着情况危急,得下了轿子逃命才行,轿帘“唰”的一下被拉开,那穿着喜服的小男孩白着脸,唬道:“反贼来了,还不快逃!”说着伸手拉林霜。 林霜抓着他的手,却站不起来,裘妈妈死死地抱着她,嘴里只哭道:“反贼来了,反贼来了……” 男孩爬上轿子,扬手打了裘妈妈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逃。”一边掰开裘妈妈的手,把林霜抱出轿子。 那小男孩长得不高,身上也瘦,又穿了不合身的大喜服,抱了穿的圆滚滚的林霜出来,刚想站直身子,脚下被衣襟绊了个踉跄,两人摔倒在地上。 林霜跌在那小男孩身上,手忙脚乱的想爬起来,但喜服太厚重,层层裹在身上,头上的冠儿钗儿又掉下来,压的她直往前倒。 林霜把头冠往脑后扶,下意识向后一看,顿时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身后一个矮瘦的男人扶着轿子,正瞪着他们喘气,他头上脸上都是血,身上衣裤鞋子都被血浸染着,手里提着一把正滴血的刀。他低头看着林霜和男孩,那眼神似乎随时要提刀砍人。 又有个男人跑过来,刀尖指着地上的两个小孩道:“哟,金童玉女成亲啰。” 矮瘦男人道:“可不是金童玉女,你我两人三十几了还娶不到老婆,这小子还吃着奶就有女人了。” 另一个叹息道:“真是同人不同命,有人生在金银堆里,有人生在猪羊圈里。” 矮瘦男人道:“既是他们的好日子,便放他们一马吧。” 后来的男人拿刀指指林霜,又指指地上的男孩,看两人吓得连连后退,乐的哈哈大笑。 玩笑够了,正要转身,后边有人大喝一声,一把匕首凌空飞来,“呲”的一声插进他脖子,在他颈上戳了个对穿,力量大的带着他往前扑倒。 林霜吓得滚到一边,与那小男孩抱到一起。 紧接着人群里冲出一匹枣红马,马头上挂着大红绸花,上面坐着个二十来岁穿大红喜服的男子,正是今日另一个新郎官长兴候爷。他也是满脸染血,手上挥着把长剑,正杀的眼红。 那矮瘦的男人见同伴被杀,大吼一声举刀向他砍去。 长兴侯爷在马上有居高的优势,收紧缰绳避身躲过大刀,顺着侧身的姿势,手上利剑迎着矮瘦男人腋下一挑一划,矮瘦男人便像个破麻袋似的扑到在地上再起不来,长兴候看都没看他一眼,下了马转身又冲进战场。 不久守城军队赶到,反贼被杀的杀跑的跑,大街上狼藉一片,到处是伤员和尸体。 人群里钻出一个高胖男人,长兴候见他,冲他拱手道:“王爷无恙?” 那高胖男人原来是越王刘瞻墉,他脸色发白,显是吓得不轻。越王一边揩汗一边哆哆嗦嗦道:“……想不到太平盛世,天子脚下,竟混进这等贼子……本王……” 越王还在喘气,又有一队人骑马飞奔而来。为首的是金吾将军郑翼之三子郑飚,他下了马,向越王和长兴侯随便行了个礼,道:“京城各处混入反贼,王爷可受到了惊吓?” 越王摆摆手,道:“有惊无险,不知宫里是否已得到消息。不行,本王得进宫面圣,这些贼子,胆大包天。” 长兴侯一个闪步拦了他道:“王爷莫急,先问问郑三目前京里各处情况如何。” 郑飚道:“来时听到消息,反贼在清宁宫纵火,目前伤亡不明。” 越王吓了一跳,道:“太子没事吧?宫里竟也进了反贼?那……父皇可受惊扰?” 郑飚道:“三大营已调兵入宫保护皇上,不过,城里目前还有不少反贼,五城兵马司和金吾卫受命封锁全城,现在道路不通,王爷不如先去侯爷府上等消息,倒更安全些。” 长兴候眉头一跳,心想只怕情况不妙,他与越王关系好,平日里也不拘束,二话不说,揽了越王的胳膊道:“王爷,情况紧急,听郑三的,外边不安全,长兴候府离此地近,先回府再说。” 越王边挣扎边着急道:“你的新娘子……” 第九章 侯府 长兴候一拍大腿,刚杀的兴起,这才想起新娘子还在轿子里,正要去找,他身后的随从拉了他,带着哭腔道:“侯爷,夫人她……” 长兴候一愣,道:“夫人怎么了?” 随从指着花轿的方向让他自己看,长兴候把手里的剑往地上一扔,跑过去一瞧,脚下顿时打了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倒。 只见轿子被削成了两截,新娘子被一刀劈成了两半。 “晦气!”长兴候气的跺脚,对随从道:“先带回去再说。” 随从指着新娘子的尸身道:“侯爷,这个不能带回去。” 长兴候问:“为何?” 随从道:“还没有进门,算不得咱们府上的夫人,大喜的日子带尸体回去岂不晦气?” 长兴候想了想,道:“那送回云阳伯府吧。” 郑飚在后头道:“侯爷,这会禁严呢,只怕送不回去。” 长兴侯左想右想,最后冲随从摆摆手,意思是随他处置去,自己和郑飚护着越王,带着军队先回府去了。 长兴侯爷的迎亲队伍庞大,刚刚正面应敌,仆从死伤惨重,幸而去迎亲的宾相大都是行伍之人,侍卫护着勋贵子弟,虽仓促应战,杀几个反贼保命的本事还是有的。 而应城伯府的队迎亲队伍却因为一切从简,人少队伍小,变故来时大家缩在巷子里,虽受到惊吓,却无人受伤。 长兴候的随从过来问了知道是应城伯府的人,便指挥他们帮忙抬了伤员先回侯府。 林霜由裘妈妈抱着从侧门进了长兴候府,一路上见下人正忙着撤换喜堂,却并没有挂白布。跟着长兴候去迎亲被贼人杀死砍伤的大部分是府里的家丁,待尸体抬回来,家属得知噩耗,不时有哭号声传来。 林霜是应城伯府四少爷的新娘子,侯府管事不敢怠慢,招了管内院的妈妈来安排住处。 林霜被安排在侯府花园靠南边一处名叫“集美轩”的小院暂住,虽是小院,却不小气。 正房是三间大房坐北朝南,中间那间是客厅,正面墙上挂着花开富贵的彩画,左梢间安排给林霜做卧室,卧室里放着架子床,罩着崭新的绣百花穿蝶承尘,床上铺着崭新的蓝闪红绣花鸟缎被。南面靠窗放着一张屉桌,桌上摆着梅瓶和小摆件。西边靠墙放着梳妆桌和花几,墙上还挂着葫芦挂屏。 房间里非常温暖,想是烧了地暖的缘故。 进来时林霜看到东西各有两间厢房,裘妈妈、花妈妈和四个小丫头就住在那里。 裘妈妈经过街上那一吓,整个人都不好了,安顿好林霜后直喊头疼,告病先去躺着了。 花妈妈倒是胆子大,进了内院如鱼归大海,整个人生龙活虎。她一边伺候林霜洗漱,一边添油加醋的给院里伺候的小丫头讲街上遇匪的经过,到熄灯时,已经圈粉好几个。 林霜下午受了惊吓,只觉得头昏脑胀,晚上喝了点粥便睡了,到夜里发起烧来。 这个时候外面到处戒严,没法找大夫,侯府只有长兴侯一个主子,也没有常驻的大夫,花妈妈只得用雪水浸了帕子给她降温,又找候府小丫头要了酒给她擦身,第二天天亮烧才退了,谁知道到了晚上又烧起来。 花妈妈伺候了一天一夜,中间只打了几个盹,晚上再撑不住,裘妈妈还躺着不能起身,只得招了伯府带去的小丫头来伺候。 这四个小丫头原来都是三太太院子里做事的,年纪都在十来岁。两个原是在院里做洒扫,另两个原是在茶房看茶的,被太太挑出来提了做三等丫鬟伺候新奶奶,去枣儿庄之前由两位妈妈紧急特训,按照年龄大小改了名字分别叫春芽,夏花,秋实,冬枝。 陈娘子原本想买两房下人陪嫁,被伯府大管事拒绝了。 林霜烧的不清醒,梦一个接着一个。 一会做梦梦到反贼在街上砍人,一个男人提着滴血的大刀向她走来,随后不知从哪飞来一把匕首插进那人脖子里,鲜血喷涌而出,朝着林霜喷过来,溅得她满头满脸,血又热又黏,她在地上拼命挣扎,怎么都挣不脱。 一会又梦到前世出任务的时候,她和队友在暴雨的掩饰下潜进一栋山顶别墅,在别墅的楼顶上,她看到一个人双手托举着一个圆球站在暴雨里,天空中电闪雷鸣,她刚想是不是该把那人扣起来,突然一道闪电击中那个圆球,圆球嗡的一声亮起来,她不清楚那个圆球的用途,但是本能的知道那东西危险。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她冲出去把那人扑到在地,圆球滚在地上,她与那人同时伸手去抢,然后“嗡”的一声…… “疼,疼死了……”林霜抱头呻吟,全身止不住的抽搐。 “奶奶,奶奶!”一个人把她抱在怀里,一只手不停的抚摸她的后背。 那只手掌上粗粝的茧子刮在柔嫩的皮肤上,神奇的将她从梦靥里拉出来。林霜喘着气睁开眼,看到裘妈妈一脸焦急的抱着她。 “醒啦醒啦,表少爷的药管用。”花妈妈几乎喜极而泣,她从盆里拧了帕子给林霜洗脸擦头上的汗,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表少爷即是代替四少爷迎亲的小孩,沈秀才的嫡子沈钰。 他走到床前,拉了林霜的手腕给她看脉。 林霜见他换了麻布罩衣,腰带上别了一顶厚棉布虎头帽,他还没留头,只在脑袋两边留了头发,用白带子结成两个小辫。只见他脸白如玉,唇红似锦,一双眼珠子似水晶里镶嵌的黑宝石一般闪亮,林霜盯着他看了又看,心想这小孩长的好漂亮。 待沈钰收回手,花妈妈急问:“表少爷,少奶奶如何?” 沈钰绷着小脸,脆生生道:“本少爷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她如何了。” 沈钰身后的青年道:“表弟家中是开药行的,他并不懂行医看病。” 裘妈妈一脸不敢置信,望着沈钰欲言又止,她低头看看林霜,又看看那青年,林霜怀疑,裘妈妈这是在考虑要不要把她刚吃的药抠出来。 花妈妈立刻急了:“二少爷,这可不能开玩笑。” 沈钰翻了个白眼:“再烧下去不死也得残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你看,这不是醒了吗。” 裘妈妈摸着林霜的额头道:“只是热还没退。” 沈钰道:“脉象已好多了,再吃一次药,休息一晚看看怎么样。” 外面有人敲门,春芽推门进来禀报:“侯爷身边的顺大爷和宋管事妈妈带了药材来看望奶奶,问奶奶的病可好些了。” 屋里空气突然一滞,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花妈妈不知情,忙去开了门请侯府的宋妈妈进来,顺大爷正是那日阻止长兴候带新娘子尸体回来的随从,他是男子,按规矩是不能见别人家的女眷的,但林霜才三岁,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便也跟着进来了。 宋妈妈穿素衣,腰里系一根麻绳,脑后挽了个髻,用一根素银簪别住。她到床前看了林霜,送上药材,又问了病情如何,吃了些什么,可还发热,花妈妈一一回答了。 “……烧了三天了,一直迷糊着,刚刚才睁开眼睛,多亏了府里的药,再不醒,我老婆子可活不了了。”说着用手巾揩了揩眼角。 宋妈妈拍拍她的手,安慰了几句,只道非常时期,外头戒严,不能请大夫给四奶奶看病,侯府多有怠慢,药材补品等,若有需要只管派人去找她取。 随后顺大爷又送来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花妈妈接了药材,对侯府更是感激不停。 待侯府众人离开后,裘妈妈拉了花妈妈道:“咱们只怕是才离了狼群又进了虎穴。” 花妈妈一愣,问:“此话怎么讲?” 裘妈妈道:“他们要留咱奶奶在侯府镇宅呢。” 第十章 谈话 花妈妈刚要惊呼,二少爷喝止道:“慌什么,你俩看好你家奶奶就行了。” 又安慰他们:“莫要张扬,皇太子薨,京城禁六十日嫁娶,长兴候再浑,也不敢在这期间触霉头的。我已派人回府报信,伯爷很快会派人接咱们回去。” 表少爷在一旁绷着小脸插话:“我听他们说,皇帝病危,长兴候一直在宫里没回来。” 二少爷惊呼:“可听清楚了,皇上正值壮年,怎么……病危?” 表少爷认真点点头,道:“顺大爷说,太子和太孙已死,若皇上大行,长兴候爷和郑将军要保越王……” 二少爷听的冷汗直冒,忙捂了他的嘴,再三告诫两位妈妈这话切不可外传,又叮嘱两人照顾好奶奶,这才抱起表少爷往前院去了。 两位妈妈听的目瞪口呆,半晌,花妈妈问裘妈妈:“这,这是要出大事啦?” 裘妈妈点点头,把表少爷听来的事添油加醋说给她听。 因林霜病情反复,侯府又没有大夫,裘妈妈与花妈妈只得轮流照顾,直至昨夜又发了一夜烧,裘妈妈看情况不好,早上便派人去前院找二少爷拿主意。 二少爷得知消息,立刻带了表少爷过来探病,表少爷家中是开药行的,他也略懂药理,便给开了方子让小丫头去找侯府管事拿药材,后又怕侯府的药材不全,或可用其他药材替代,便向下人问了路,自己去找那领药的管事。 这长兴侯府原是获罪官员的府邸,赐做长兴候府后,园子改成了北方的风格,九曲回廊却保留了江南的款式,其中又改了一部分复廊。表少爷人小个头矮,在廊下走时漏窗里看不到他人。 事也凑巧,正好听到另一边廊上有人在争执。 男人着急的声音:“……太子被杀,皇上病危,侯爷与越王交好,自然是要保越王……” 一妈妈厉声喝止:“住嘴,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胡言乱语,我倒不知道,这天下的事是要你宋顺儿安排,这长兴候府是你宋顺儿说了算。” 宋顺儿忙道:“娘,您别生气,我就是听到消息,心里头琢磨,侯爷在外头办大事,咱们在府里得替他多想,让侯爷没有后顾之忧不是?” 原来那妈妈便是宋顺儿的亲娘宋妈妈。 只听宋妈妈嘲讽他:“侯爷只怕无福消受你顺大爷的好意,就因你这小人出的昏招,如今新夫人的尸体还被丢在大街上,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侯爷,云阳伯要知道女儿死无葬身之地能善罢甘休?你这是给侯爷招灾啊!” 宋顺儿忙解释道:“娘,您有所不知,因前些日子那桩逆案,顺天府里的大小官员全下了大狱,所以侯爷与那云阳伯府大小姐只是交换了庚帖,还未在官府登记造册,算不得正经夫妻。” 宋妈妈“哼”了一声,宋顺儿接着道:“且,新娘子未过门身死,那就不能算是咱们候府的人,您说,我给她抬回来,丧事是依夫人礼办呢,还是依客礼办?若抬回来,岂不是给咱侯爷招晦气?” 宋妈妈沉默一会:“这事且等侯爷回来再议,你倒说说要留四少奶奶的事。” 宋顺儿来了精神,道:“这事我是听应城伯府二少爷身边的小厮说的,那小新娘子,原是他们姑奶奶家仆妇生的家生子,您猜,怎么聘了给四少爷做奶奶的?” 宋妈妈没回答,宋顺儿道:“有仙人算了,那小妮儿,是天赦星下凡,四少爷原本病的快死了,娶了她,就能救灾解厄,化险为夷。” 顿了顿又道:“您莫不信,您想想看,同是在一条街上遇到反贼,咱们府死了好几个,伤几十人,新夫人还没救回来,她们呢,全须全尾的一个没伤着。” 宋妈妈咂了下舌,道:“这么说,是挺邪门。” 宋顺儿接着劝说:“所以儿子才说要留她在咱们府里。现在朝堂上腥风血雨,侯爷的大事成了,咱们跟着鸡犬升天,若不成,咱们能有什么好下场?这时候,有天赦星镇宅,也给侯爷添一分力不是?” 宋妈妈疑道:“可是我看那小女娃已经不行了,烧了三天三夜,如今还没醒过来。” 宋顺儿道:“要不送些药材去,咱们尽人事听天命。” 宋妈妈没出声,想是同意了宋顺儿的提议,母子俩相携而去。 花妈妈听了这故事,跌坐在圆凳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一会,外头有口信传来,原来派回去给应城伯府报信的小厮,刚走出长兴侯府后门,便被街上巡逻的羽林军逮着差点打死,直到他拿出二少爷的信和信物,把守的军官仔细看了,又与侯府管事核对才放人。又再三警告现在禁严,谁都不许出门。 寄身候府的众人没有盼来应城伯府的接应,很快也不再担心长兴候干出夺妻的浑事,因为三天后,皇帝死了。 长兴候府因为有侯爷在御前伺候,顺大爷得了第一手的消息传回来,而别的人家,得等宫里有讣告下来才知道。 府里原来为祭太子,已经换下喜庆物件,如今天子驾崩,也只增添了一些肃穆,别的倒没什么要准备的,管事们忙着约束下人谨慎行事,莫在国丧期间惹麻烦。 勋贵官宦人家皆在家中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原本皇帝太子大行,有品级的人家是要去宫里哭丧的,这会皇帝崩了,宫里没有旨意下来,门外还守着军队不准任何人出入,有家人在宫里没回来的怕家人性命不保,没眼线在宫里的恨不能手眼通天安排个人去探探情况。 更重要的是,老皇帝死了,原本妥妥要当皇帝的皇太子殿下提前被反贼杀了,新皇帝是哪个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关系到每个人切身利益的。 又三日,宫中才发讣告,锦衣卫与羽林军护卫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入宫听先帝遗诏,丧礼后由越王继承大统。 第二天越王领在京四品以上文武官、三品以上命妇进宫哭丧,其他官员与庶民在家设案哭丧。 但京城戒严却没有解除,据说已抓获或扑杀反贼三万多名,目前仍有不少在逃。 据花妈妈从她的粉丝那里得来的第N手资料,反贼头目已伏诛,居然只是个三岁大的小娃娃。他妖言惑众,冒充允文帝转世,先依附于河南王帆的反叛军,后蚕食了周边的多个小股反贼,振臂一呼,居然纠结了几个省的造反势力,不声不响潜进宫中,先杀太子,后烧东宫,气死皇帝,计划之严密,行动之迅速让人叹为观止。 不管怎样,长兴候保越王上位的大计是成功了,侯府里上到管事婆子,下到丫鬟小厮,脚步都是轻快的。 林霜不关心这些,整天在房间里吃吃睡睡,精神渐渐养起来了。 一日两位妈妈有事不在,四个小丫头陪着林霜在房间里玩,这个年代的玩具无非是布偶、拨浪鼓、翻绳之类的,林霜玩的实在无聊。小丫头们年纪不大,她们翻绳倒是玩的开心,林霜想起好久没见过二少爷和表少爷,便问身边的丫头:“春芽姐姐,怎么好久没见二少爷和表少爷了?” 春芽是四个小丫头里年纪最大的,长一张红扑扑的圆脸,头上扎着统一式样的两个小髻。 春芽回答:“回四奶奶的话,咱们府上已经派人接二少爷和表少爷回去了。” 林霜奇怪了:“他们回去了,咱们怎么还住在这里?” 春芽道:“长兴候爷说了,现在是给先皇服丧期间,不好接新妇回去,以免那些御史没事找事参咱们伯爷一本。” 秋实在一旁插话:“咱们伯爷最恨御史了,我娘说伯爷曾被他们冤枉坐牢……” 春芽大喝一声:“秋实!” 夏花丢了手里的红绳,冲上去打了秋实一个大嘴巴子,提着她肩膀上的衣服狠声训斥道:“什么污糟话都学来了,回去我告诉陈妈妈,看她不撕了你娘老的嘴。” 夏花是四个小丫头中身材最高大的,秋实却是长得最娇小的,夏花提着秋实,像拎着只可怜的小鸡崽。 秋实被打的懵了,半天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反手去扯夏花的手,嘴里哭喊道:“你敢打我,看我不告诉我娘,打死你这小蹄子”。 夏花把她掰过来又打了一个耳刮子,骂道:“我呸,你乱嚼嘴根子,我替刘妈妈教训你。” 第十一章 找人 两个人一个骂一个哭喊,春芽和旁边吓傻的冬枝赶紧上前去劝架,一屋子人拉的拉扯的扯,林霜坐在床沿上,被撞倒在一旁也没人扶。 “别打架,别打架!”林霜嘴里叫着,可不敢上前去拉架,现在她们的战斗力相当于一群公牛,能把她踩扁。 她见槅扇门外伸进来几个小脑袋,是侯府安排在这个小院伺候的小丫头们听到声音跑来看热闹了。林霜心想这下可好,丢脸丢到长兴侯府了,回头这四个小丫头估计都得受重罚。 林霜爬下床,走到槅扇前问那几颗小脑袋:“你们知道裘妈妈和花妈妈在哪吗?” 一个小丫头回答她:“两位妈妈在茶水房吃茶。” 林霜道:“这位小姐姐,你去帮我把两位妈妈叫回来行吗?” 小丫头们相互看了看,都摇头:“宋妈妈吩咐了咱们得守在院子里。” 外头一个年纪大些的丫头探头道:“四奶奶,奴婢带您去找吧。” 林霜见这个丫头面生,大约十五六岁,穿着比一般丫头体面些,头上还插着银簪子,想必是府里有点地位的丫头,便点点头同意了。 丫头到房里取了斗篷和帽子给她穿上,抱了她出去找两位妈妈。 屋外正在下大雪,但没有刮风,所以并不冷,空气非常好,只是到处雪白一片,林霜的眼睛半天没适应,她趴在丫头肩上,半眯着眼睛,被丫头抱着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见路上遇到几个下人,都对这个丫头比较恭敬,林霜本来悬着的心便放下了。 走了一会,穿过两个月亮门,大概到了这个大院子的外围,游廊通向三条道,一条通向一个月亮门的院子,一条连着水廊穿过风雨亭和一个大湖,不知道通向哪里,一条连着一条柱廊。 丫头抱着林霜往柱廊那边走,林霜见这边的房子开间较大,门窗上装饰也比其他地方精致,不像是茶房之类的地方,便开口问:“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丫头抱着她走这么长的路,已是累的气喘吁吁,见林霜问,便笑道:“奶奶不是要找裘妈妈和花妈妈吗,奴婢带您去找。” 林霜道:“两位妈妈在茶房喝茶。” 丫头喘着粗气道:“是,是,这便去茶房找。” 林霜道:“茶房不是往这边。” 丫头道:“那奶奶给奴婢指一条道,茶房该往哪边走?” 林霜哪里知道茶房应该往哪边走,只是心里觉得应该是在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但又怕去了偏僻的地方更麻烦。丫头见林霜皱着小脸,咬着嘴唇左右为难,便咯咯的笑起来,抱着她加快步伐疾走了片刻,到了一排房屋前,林霜抬头见门楣上挂着“聚贤堂”三个字。 厅堂门敞着,长兴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悠闲地喝着茶,宋顺儿站在他下首,另一边坐着一个穿道袍的灰须老头。 丫头小心跨过门槛,把林霜放在厅中,便躬身退了出去。 林霜见长兴侯长相倒是大气,容长脸,高鼻梁,剑眉星目,脸上线条轮廓已趋分明,如今换了便服,比那天在街上看到时显得年纪小好些,大概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长兴侯也在林霜进来后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小孩儿丁点大的个儿,胳膊腿儿细细小小,脸上白白嫩嫩,站在屋中不哭不闹,瞪着乌黑的大眼珠子看他,心里便有些喜欢。 宋顺儿见侯爷脸上神色柔和,忙弯腰上前牵了林霜到他跟前,长兴侯心里喜欢归喜欢,对小孩子还是能躲则躲的,只点点头,宋顺儿赶紧搬了椅子到长兴侯下首边,将林霜抱到椅子上,转身递了个眼神给道士。 宋顺儿道:“邱道长,侯爷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你从大狱里捞出来,民间传您是神仙下凡,应城伯更是把您奉为座上宾,今天你可得拿出本事来,不然我可不好向侯爷交代。你好好给瞧瞧,这小女娃如何。” 邱道长道:“贫道谢侯爷搭救之恩,不敢妄称神仙,倒是略通些阴阳易术。” 说着站起来走到林霜面前,仔细看了她的面相,又离远些看了看,捋着唇边的山羊胡须对宋顺儿道:“宋大爷可知这女孩儿的生辰八字,若能写出来让贫道算上一卦……” 邱道长眼角余光瞥到长兴侯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吓得胡须一颤,再不敢轻狂,忙拱手对长兴侯作揖道:“侯爷,贫道见这女娃面如满月,唇若红莲,圆额阔眉,鼻梁高挺,定生于富贵人家,家道兴隆,衣食丰足……” 长兴侯嘴角的嘲笑扩大,他放下茶碗,道:“道长这等本事,也不枉进一次大狱。” 林霜听他说话,差点笑出声来,原来长兴候爷正处在男子的变声期,声音嘶哑。那天在街上人多声杂,倒是不觉得,现在单独一听,可不像水鸭的嘎嘎声? 邱道长战战兢兢,不知长兴侯这话是什么意思,便看向宋顺儿,宋顺儿摇头叹息道:“邱道长,邱神仙,我家侯爷是说你这算命的本事,算不出自己有牢狱之灾也不稀奇。” 邱道长一听这话,便知坏事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宋顺儿指着他破口大骂:“难怪皇上恨你们这帮道士入骨,斥你们坑蒙拐骗,妖言惑众,应杀之以绝后患。今日见你胡言乱语,果然还是皇上英明。” 邱道长连连磕头道:“此女面相奇特,贫道不敢轻下断言。” 宋顺儿道:“怎么个奇特法,倒是说来听听,再胡言乱语,定拉你去刑场,助你早日登仙。” 邱道士不敢怠慢,道:“观此女娃人中清晰,眼神清澈,气定神闲,若非出生勋贵人家,必定是天外来星。” 长兴侯提着嘴角“呲”了一声,宋顺儿急问:“是哪一颗星?” 道士一脸为难:“这面相上看,像是颗福星,侯爷若能告知这女孩儿的生辰八字……” 宋顺儿从袖子里扯出一张纸条递给他,邱道士接了一看,顿时猛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 那日四少爷成亲,邱道长作为上宾在应城伯府吃酒宴,谁知等到傍晚花轿还没到,京城便出了贼乱,全城禁严,府里得不到外界信息,不知道迎亲的队伍已经躲进了长兴侯府。 等戒严稍松,伯府收到消息时,邱道长连同其他的道士都已入狱,他自然想不到眼前的女孩儿竟是当日要抬进应城伯府给四少爷冲喜的新娘子。 刚刚一席话,都是实话,他见宋顺儿对林霜态度恭敬,又见女孩儿神态安详,落落大方,穿着富贵,料想是与长兴侯来往的富贵人家的孩子,不敢往那奇诡上想。 宋顺儿大喝一声:“你这老道士,算是不算了?” 邱道长不敢托大,站起来实话道:“禀侯爷,这女娃的生辰八字,贫道倒是算过一次。” 长兴侯轻轻点了点头,道:“那道长再看看本侯的面相,算一算本侯是哪一颗星。” 邱道长不敢抬头,背上的道袍竟汗湿了。 宋顺儿气的推他一下,骂道:“怕什么,侯爷叫你算你便算,还能吃了你不成?” 邱道长叹了口气,道:“观侯爷面相,双目有神,眼下卧蚕,耳垂上举,下巴饱满,虽犯劫煞孤辰寡宿,隔角星叠加,阴阳差错,刑克厉害,却生于长生之地,命中带有贵气。” 长兴侯道:“听你这么说,本侯这天煞孤星的命格倒是有解?” 邱道长点头道:“有解,书中有云:劫孤带贵长生兼,便主威权福寿全,若不长生逢贵气,也应白手置庄田。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天乙贵人若能救,行善积德是良方。” 长兴侯道:“何以解?” 邱道长指着林霜道:“侯爷不是已经找到破解之法了吗?” 第十二章 公主 长兴侯鼻子里“哼”了一声,端起茶来喝,却发现茶已经凉了,脸色一下变得奇差,他扬手把茶碗连汤带水砸到宋顺儿身上,冷冷道:“这便是你找来的神仙,本侯看是神棍还差不多。” 宋顺儿脑瓜子转的快,察言观色的本领更是练得如火纯情,这些年跟在长兴侯身边,对长兴侯的一举一动十分熟悉,见侯爷动怒,顾不得茶水泼在身上,高声喊人把邱道长拖下去。 长兴侯嘶哑着嗓子道:“这牛鼻子道士,倒懂得见风使舵,看我们抱了这小孩来,便顺水推舟用这法子来糊弄本侯。” 宋顺儿站在他身边附和道:“小的听外头说他是个活神仙,便想请来为侯爷破解迷局,没想到竟是个徒有虚名的骗子,真是杀他一百次也难消气。” 长兴侯摇摇头,摆手道:“你也是好心办了坏事,罢了。” 又看了看林霜,脸色稍缓,道:“不知应城伯府的四少爷现在如何了。” 宋顺儿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道:“倒也怪了,原本那四少爷病的只剩一口气了,这婚事一定下,就活了过来,听说这几日,能下床走动了。” 长兴侯摇头笑道:“倒是连你也骗了,江湖上惯用的伎俩。那道士拿了虎狼之药喂给四少爷吃,又怕药不见效或是用药太猛,便推说要冲喜,若药到病除,便说是他神仙之法奏效,若药死了人,这黑锅自然是冲喜的背。” 宋顺儿恍然大悟,以拳击掌道:“侯爷英明,小的差点被他蒙骗。” 正说着,外面跑来一个仆妇,林霜认得她是经常替宋妈妈送药材去集美轩的庆嫂子。 庆嫂子跑的急,进门对长兴侯行礼道:“侯爷,云阳伯带人抬了新夫人的棺材,正在大门口堵着闹呢。” 长兴侯腾的站起来,指着林霜叫宋顺儿送回去,自己拔腿往外跑。 宋顺儿把林霜交给庆嫂子,瞪她一眼:“都没过门的,叫什么新夫人,晦气!”说完跟着长兴侯后头跑了。 庆嫂子见侯爷一晃眼不见人影了,只得抱着林霜问:“四奶奶,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你身边的妈妈呢?” 林霜回答道:“裘妈妈和花妈妈在茶房,我要去找她们。” 庆嫂子便抱她去茶房,出门碰到一伙丫头正急匆匆的往外赶。庆嫂子叫住她们,问去哪里,一个丫头支支吾吾道:“……听说外头有人闹事,我跟着去瞧瞧。” 庆嫂子翻了个白眼,语气凉凉道:“去瞧瞧吧,一会被宋妈妈扒了皮,姑母给你收尸去。” 说着头也不回,抱着林霜从游廊往回走,那丫头想了想,跑过来跟在她旁边,跟了一会道:“姑母,云阳伯跑来闹,也不怕咱侯爷在皇上面前告状。” 庆嫂子看看林霜,见她趴在她肩上,一脸懵懂的模样,料想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懂这些,道:“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云阳伯没儿子,从外头过继来的儿子朝廷不认,老伯爷要是死了,朝廷便要收回爵位,他家的大宅子也得还回去,你说,好不容易搭上咱们家侯爷,他们能放手?” 丫头道:“可人都死了,闹又有什么用?” 庆嫂子道:“你这脑子不开窍,大小姐死了,不还有二小姐吗?” 丫头愣了愣,想通关键后愤然道:“呸,好不要脸的云阳伯,哪有姐姐死了把妹妹赖过来顶的。” 庆嫂子道:“这里头还有一段公案,云阳伯府的大小姐是先头夫人生的,二小姐是续夫人生的,原来侯爷看中的是二小姐,结果那大小姐使狐媚手段……又安排云阳伯抓奸……侯爷这才娶了大小姐。” 丫头惊的目瞪口呆,双手捂住嘴以免惊叫出声来。 只听庆嫂子道:“这事只宋妈妈和顺大爷身边的几个人知道,你可别往外说。” 丫头连忙点头,嘴里骂道:“云阳伯府果然是破落户,家风不正,大家小姐竟做出这般龌蹉事,咱们侯爷真可怜。” 林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云阳伯府家风不正,你家侯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庆嫂子嘿嘿一笑,对丫头道:“你这小妮子,倒像抢了你的夫婿一般。” 丫头跺脚急道:“姑母,你,你欺负我。” 庆嫂子笑道:“好好,女大不由娘,如今侯爷屋里头没人,你自己机灵点,可别怪姑母没提醒你。” 丫头又羞又喜,站在原地跺了几回脚,转眼又巴巴的跟上来,一脸娇羞道:“谢姑母教我。” 庆嫂子道:“顺大爷让他表妹进侯爷屋里伺候,你可别跟她抢,任何事都让着她先。” 丫头道:“侯爷不喜那张曲儿,烦了她几回,如今都不让她近身伺候了。我看顺大爷倒是想……”说着用眼睛往林霜身上瞟两眼。 庆嫂子冷哼一声:“他倒是打的好算盘,他和他娘把着这侯府的前院后院十来年,若是来了厉害的新夫人,他娘俩可不得站墙角去。这一位嘛……” 庆嫂子看了看林霜,林霜趴在她肩上,装作打瞌睡,心里咆哮:你八卦你的,老看我干嘛,我又不懂,我还没满三岁呢。 “若是这一位嘛,年纪小,出身在这摆着,进了门还不是由宋妈妈搓圆搓扁。” 待庆嫂子送林霜回到小院,院里早已经乱成一窝粥,这天寒地冻人生地不熟的,居然让四奶奶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出了事,这一院子的下人都别想活命。 见林霜回来,两位妈妈和几个小丫头都喜极而泣。林霜见小丫头个个脸上都有巴掌印,估计是被哪位妈妈打的。 林霜出去走了一趟,呼吸了新鲜空气,感觉整个人都鲜嫩了,央着裘妈妈去烧了水,美美的洗个澡,晚上睡了个好觉。 翌日,天气放晴,林霜正由裘妈妈抱着喂饭,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长兴候那堪比老鸭的嘎嘎声隔着老远传来。 不等裘妈妈发话,秋实凑热闹最积极,赶紧开了门去瞧。片刻,秋实回来了,捂着嘴笑道:“咱们伯爷把咸宁公主请来了,公主追着长兴候打呢。” 这话刚说完,长兴侯嘶哑着嗓子求饶的声音便传来了:“……并非囚禁,只是让她们暂住而已,国丧期间,新妇不能进门,我这也是为他们着想……” 咸宁公主斥道:“国丧过后,应城伯数次派人来接,为何屡屡阻挠?” 长兴侯道:“臣一直在宫里,府里的事一概不知,都是宋顺儿在管事。” 咸宁公主大叱一声:“宋顺儿呢?” 可怜的宋顺儿,原本在旁边装模作样的要给长兴侯挡棍杖,这下被踢出来顶杠,只得老老实实跪到公主面前,挨了结结实实两拐杖。 咸宁公主还要打,应城伯赶紧站出来劝她歇气,公主刚刚追长兴侯费了不少力气,如今打了两拐杖,手臂酸的很,拐杖再举不起来。 宋顺儿忍着疼,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谢公主责罚,小的知错了。” 长兴侯见危机已过,抢过来扶了咸宁公主的手腕吹气道:“殿下消消气,莫打坏了自个儿的手,臣一会好好责罚这不成器的狗东西。” 好一副奴颜媚骨的衰相,倒把公主气笑了。 公主抽手拧了他的耳朵一下:“从小到大,就你最会偷奸耍滑。” 长兴侯捂着耳朵,嘴里一个劲夸张的喊疼,一边扶了公主进屋。 第十三章 回府 咸宁公主已年过五十,保养的很好,满头乌发如云堆砌,脸上皮肤虽松弛长了皱纹,却白里透红,精神挺好。她是成祖的女儿,当今圣上的姑姑,现在应该是大长公主,但封号没下来,故称呼没改。 长兴侯扶公主在床沿上坐下,应城伯和另一个老头坐在她下首椅子上,下面仆妇丫鬟纷纷跪在地上,行了礼,公主叫众人起来。 咸宁公主在林霜身上打量一番,对应城伯呵呵笑道:“你老二家的四小子是有福气的,这小丫头长得俊,是有福之人。” 说着从手腕上褪下只玉镯,塞到林霜手里,道:“这次出门急,没带什么新鲜的玩意儿,这镯子给你戴着玩。”应城伯连忙作揖道谢,裘妈妈也抱着林霜跪到地上谢恩。 “谢谢公主赏赐。”林霜抱着镯子作揖,像只抱着栗子的小松鼠似的。 咸宁公主见了大笑,指着林霜道:“这孩子倒是机灵。” 众人跟着笑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霜只觉得长兴候看应城伯的目光有些阴冷。 咸宁公主走后,裘妈妈和花妈妈得了令,忙安排丫头们收拾箱笼行李,林霜坐在床上等了一会,捱不住便睡着了。再被裘妈妈摇醒时,马车已经停在应城伯府侧门外。 裘妈妈抱着她换了小轿,轿子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然后停在一个院子前。裘妈妈抱着她下了轿子,由四五个丫头婆子簇拥着进了屋。 屋里或坐或站挤了不少人,林霜看到罗汉床上坐着一双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女,应该是二老爷和二太太,一个男孩紧挨着二太太坐在圈椅上,其他丫头婆子均站在旁边。 裘妈妈走到房中间,将林霜放到地上,跪下给上座的老爷太太磕头:“奴婢给二老爷,二太太请安,给四少爷请安。” 林霜知道这是未来的大老板,衣食父母了,也跟着跪到地上,磕头道:“给二老爷,二太太请安,给四少爷请安。” 上座的男女交换了一下眼神,二太太道:“都起来吧,这段日子你们受惊了。” 裘妈妈把林霜抱起来,林霜站在地上,偷偷打量上座的人。 二太太招手道:“好孩子,来,走近点我看看。” 林霜走到二太太跟前,抬头给二太太看。 二太太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标准的古典美女,五官清秀好看,只是眉眼间有些憔悴。 二太太对林霜的表现还算满意,看看二老爷,二老爷端着茶碗,冲她微微点头。 二太太又去看旁边的四少爷,这四少爷说是虚岁九岁,但由于常年生病,身子虚弱,看上去跟五六岁的小孩差不多。他脸色苍白,头发稀黄,瘦的只剩皮包骨,坐在铺着厚褥子的圈椅里只小小的一团,不过眼睛倒是挺亮的。 四少爷瞟了林霜几眼,转头见二太太眼角含笑的看他,顿时羞的满脸通红,扭过头不说话,他这别扭的样子逗的二太太和二老爷哈哈大笑。 二房的主子就这三人,见过了,二太太便向两位妈妈问了一些林霜的饮食起居的事,吩咐道:“……小小年纪,骤离父母,多用些心照顾。” 又叮嘱两位妈妈明天带林霜去见伯府众长辈的注意事项:“……给长辈行礼问安,端茶递水,不要有错。” 两位妈妈磕头领命,随后裘妈妈抱了林霜出来。 等众人出去了,二太太含笑望着四少爷,道:“我儿对这小娘子可还满意?” 四少爷手里拽着一块玉牌,脸又红了,抿嘴道:“人是爹爹和娘亲选的,怎么又来问儿子了?” 二老爷一脸慈爱道:“人虽是我们选的,可还得我儿中意才好。” 四少爷中气不足,说话没有力气,但口齿清楚,慢慢道:“中不中意,她既然到了咱家,儿子自然不会欺负她。” 二太太点点头,握着他的手拍拍手背道:“我儿知情懂礼,娘甚欣慰。这小娘子是天赦星入命,有她在身边可保我儿平安,她小小年纪离开父母,也是可怜,我们当多看顾些。娘将她安置在煕照院东厢房中,离我儿住的近些,如果我儿觉得吵闹,再搬到别的院也可。” 四少爷点点头,起身道:“儿子回房看会书,晚间再来陪爹爹和娘亲吃饭。” 二太太急忙按住他:“离吃晚饭时间也不久了,外面冷的很,我儿还是在这歇会吧,读书也费精神……” 二老爷打断她道:“哎,邱神仙说了钧儿要多走动,切不可闷在房里,让他走动走动也好,多穿两件衣服便是。” 二太太见丈夫这样说,便不再坚持,亲自拿了斗篷给四少爷穿上,送他出门。回头又想起一事,对二老爷道:“不知道邱神仙如何了,听说皇上处死了不少道士。” 说到这事,二老爷便皱起眉头,摇头道:“只怕不好,皇上气的是那冒充允文帝转世的妖童,连带着民间的道士和尚也遭了无妄之灾。” “伯爷不是托了人搭救?” 二老爷道:“是托了人,父亲的养生丸还要倚仗邱神仙炼制呢。但这回父亲求了咸宁公主去长兴候府要人,怕是把长兴候得罪了。长兴候耿留自幼父母亲人死绝,除了咸宁公主偶尔关心,身边再无人教导,便长成了如今北京城里第一号混世魔王。他向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父亲原也不愿得罪他,是我苦求,他才去候府要人的。父亲离开候府时,长兴候就当面放话,想救邱神仙是再没可能了。” 二太太叹气道:“钧儿的命是邱神仙救的,只愿他吉人天相,能平安度过此劫。” 那边四少爷由小轿抬着,众人簇拥着回了煕照院,见东厢房门口人来人往,仆妇正在往里搬箱笼,便对身边的婆子道:“顾妈妈,你去瞧瞧……那边,有什么缺的东西。若是房里乱,你先抱……她到我屋里坐一坐。” 顾妈妈得了吩咐,进东厢房看了一圈,见房里正在布置,也不是多乱,家具床褥都是一早准备好的,林霜的私人物件一概没要了,小丫头们只把箱子里的衣服放到柜子里去。 顾妈妈是四少爷的奶妈,原本富贵人家的少爷长到两三岁断奶后,奶妈便会得一笔安置费,从此不再在府里伺候,但四少爷从小身体不好,二太太见顾妈妈照顾的好,便让她留下了。 她对四少爷感情深厚,对林霜也是爱屋及乌。见林霜愣愣的坐在床头,小小的人,眼睛亮晶晶的,不哭也不闹,走近行礼道:“四奶奶,老奴是四少爷身边伺候的顾婆子,四少爷吩咐老奴来问一声,这边可缺什么。” 林霜糯声道:“谢谢四少爷关心,裘妈妈和花妈妈不曾说缺什么。” 顾妈妈笑着点点头,告辞去回了四少爷。 第二日一大早,裘妈妈给林霜换了新衣裳,抱着她给伯府的诸位长辈请安。 在侯府时两位妈妈已经给她背过应城伯府的户口本:户主是应城伯孙洁,在长兴侯府上见过了,是个精明外露的矮瘦老头,留着八字须,一双小眼睛贼亮。伯夫人严氏,是宁阳候府嫡长女,生有二子二女,现在嫡出的二子与庶出一子各领一房。 长房老爷孙继先已封世子,娶新宁伯长女谭氏为妻,生长子孙钺、大小姐佳棠、四小姐女佳桐,其余三少爷孙锏、二小姐佳蓉、五小姐佳荟均是庶出。 二房老爷继勉,也就是林霜的公公,如今在翰林院任侍读学士,夫人徐氏,出自南京徐家,是魏国公旁支,二房只有四少爷孙钧一个孩子。 三房老爷孙继从是庶出,目前没有官职在身,在家打理庶务,夫人陈氏,是应天府尹陈赫的侄女,三房生的嫡子是二少爷孙锵和五少爷孙镇,生庶女三小姐佳荃和六小姐佳萃。 第十四章 请安 因先帝驾崩不满百日,官员家不能行嫁娶事,这次见伯府众人算不得正式的新妇见礼,只能算是请安。 林霜由裘妈妈领着进到应城伯夫妇居住的蓁荣院,只见客堂里摆了数张椅子,应城伯夫妇坐在堂上,三房的老爷和太太们坐在下首,子女们站在旁边。 林霜记性好,听裘妈妈说一遍人名,再结合描述的各人特点,待见到真人,基本上可以对号入座。 林霜由裘妈妈牵着手走到堂前,跪下给应城伯夫妇磕头,不用裘妈妈提醒,便能准确的叫出长辈称呼,这点倒令众人惊讶。 敬茶也是象征性的,其实她只是手指碰一碰茶盘上的茶碗,再由丫头端上去。 敬完茶,伯夫人和几位太太都给了礼物,都是项圈镯子之类的,并没有贵重物品,都由裘妈妈接了递给春芽端着。 拜过长辈后裘妈妈又领她去见府里的少爷小姐,又收了礼物,都是手帕、绣品、画之类的玩物。 至于比四少爷小的少爷小姐,裘妈妈已经给她预备了荷包作为礼物。 等林霜退出去,严夫人对二太太道:“观这小丫头的行止,还算规矩,说话也得体,不像仆妇家教养的孩子。” 二太太笑着点头,道:“媳妇也觉得惊讶,到底是二姑姐调教的好。” 严夫人摆手道:“她呀,在家时是个娇娇女,我生怕她嫁出去脾性不改,要被婆家嫌弃,这才给她选了门第低的林家,现在看,也算是下对了这步棋。” 大太太道:“敏姐儿那不叫娇气,那是大家小姐的贵气,这贵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来的。” 严夫人哈哈大笑,对二太太道:“索性这孩子年纪小,你好好培养,也不会比大家小姐差。我看裘妈妈的气色不好,可是生病了?这么小的孩子可得注意了,别过了病气。” 二太太连忙称是:“……迎亲那天受了惊吓,这么多天在长兴侯府熬着,怕是身子有些受不住,回头我让顾妈妈过去照顾。” 吃了午饭,顾妈妈便来换了裘妈妈,裘妈妈原是严老夫人院里的妈妈,仍回蓁荣院里伺候。 顾妈妈生一张长方脸,看上去很和蔼,不像裘妈妈般严肃,也不像花妈妈那样喜庆,做事有条不紊。 她原本在熙照院身份比较尴尬,四少爷这么大的男孩子由奶妈照顾不合适了,但她照顾四少爷这么多年,主仆情份非同一般。现在林霜一来,顾妈妈升做她房里的管事妈妈,不但能名正言顺的留在熙照院,还可以掌管整个熙照院的事务,倒是遂了她的心。 所以在照顾林霜方面,没人比她做的更尽心尽力。 顾妈妈新官上任,她先把林霜的卧房一切事务安排妥当,亲自检查了床铺被褥软不软暖不暖,衣柜里林霜的里外衣裳够不够穿,又命人去园子里剪了梅枝,用花瓶装了水养起来摆窗台上。 安顿好林霜后,顾妈妈召集几个丫头婆子去开会,约莫是指派工作之类的。 林霜人小,虽然到了新的环境有点紧张,但被地暖的暖气一烘,再加上上午耗了点神,到了晚饭时间就顶不住打瞌睡,饭吃到一半就睡着了,直睡到第二天一早被顾妈妈叫醒来去给公公婆婆请安。 顾妈妈给林霜穿了红底绣团花的锦面棉衣裤,抱着她先去四少爷的房间。 这熙照院是个有三间正房的院子,大少爷的卧房是在东次间,顾妈妈就把林霜放在西次间的暖阁里等着。 原本府里的男孩子到了上学的岁数都要搬到前院去住的,四少爷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住在后院,这样二太太照顾起来比较方便。 四少爷这会刚醒,正迷糊的躺在被子里用手背揉眼睛,听丫头报四奶奶过来了,吓得一骨碌爬起来。 外头顾妈妈让丫头照顾林霜,自己去四少爷房里伺候,刚进门正好见四少爷慌慌张张的从被子里跌下床,吓的她连呼不得了。 “四少爷,您慢着点,早上起床不要太急了。” 四少爷正着急,长开手臂让丫头赶紧给他穿上已经烘暖和的衣服。 顾妈妈上前接过丫头端来的热水放在几子上,拧了帕子要给他洗脸。四少爷侧脸避过,伸手扯了帕子自己往脸上抹了一圈。 “顾妈妈,昨儿晚上,”四少爷用手指指外面,压低声音问:“她哭鼻子了吗?” 顾妈妈见四少爷人虽小,却知道惦记着小妻子的起居,觉得有趣,也学他的样压低了声音回答:“四奶奶听话的很,昨晚上没哭,一直睡到今天早上奴婢叫她才醒。” “嗯。”四少爷抿嘴点点头,心想这小娃娃真听话,昨晚他怕她住不习惯会哭鼻子,一直担心到半夜,顾妈妈过来告诉他四奶奶一直睡着没醒他才放心。 四少爷收拾妥当,戴了长命百岁的项圈,出门前还转了个圈给顾妈妈看,问她:“妈妈瞧着这身衣服利索吗?” 顾妈妈连连点头称赞:“四少爷穿红衣真精神。” 四少爷在一众丫头的簇拥下去到西次间,见林霜小小的人儿,风帽摘下来放在一旁,头上光溜溜的留着几撮短发,像一颗白胖的糯米丸子。她身上穿着崭新的红衣裤,鹿皮软靴脱在炕下,正伸着脖子喝丫头喂的糖水。 丫头见四少爷来了,赶紧放下勺子请安,林霜跟着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四少爷,她本生的白净,脸上在暖阁里被熏出一层红晕,刚刚喝了一些热糖水,嘴唇鲜红得像要沁出汁来。 四少爷自己常年生病卧床,对健康的小孩有着自然的羡慕之情,一看就喜欢这小娃娃了。 林霜毕竟不是真的小孩,知道这四少爷在这院里地位高,不敢怠慢,想要下地给他请安。 四少爷还以为她想下地玩,忙上前搭着她的双肩把她按在坐褥上,好声对她道:“你乖乖的,一会顾妈妈抱你去缀荷院吃早饭。” 说着瞧见她额前的短发乌黑发亮,在洁白的头皮上小小的一簇,觉得好玩,便伸手摸了摸。 后面的丫头婆子见四少爷自己是个小人儿,还知道哄小妻子,纷纷捂嘴笑起来,四少爷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红了。 林霜察言观色,知道这四少爷是害羞了,难得他伸出友谊之手,自己也得释放善意,赶紧把关系搞好了,这位可是她以后在这家生存的最大依靠。 林霜迅速抓住他准备缩回去的手,攥着他一根手指摇一摇,作出一派天真的模样问:“吃完饭我能跟你一起玩吗?” 四少爷从小身体不好,家里的小孩都被大人告诫要让着他,少招惹他,就算在一起玩,他也总跟不上其它小孩的速度,久而久之,其它小孩都不愿意跟他玩了。 所以林霜说要跟他玩,四少爷还是挺开心的。 四少爷眯眼笑起来,点点头道:“嗯,吃完饭我坐这里念书,你就在这里玩可好?”他指着炕几对面说。 四少爷本来说话没多少力气,特意放柔了声音更显的虚弱。 林霜对这四少爷印象挺好,他虽然身体不好,但看的出来是个善良温柔的小孩。 “嗯。”林霜笑眯眯的点头。 待两人说完话,顾妈妈给林霜戴上风帽穿好靴子,抱起她去缀荷院,四少爷则坐小轿由人抬着去的。 今日天冷,蓁荣院的伯爷遣人到各院去传话,早上请安就免了。 二太太在门口接了四少爷进屋,边问冷不冷饿不饿,牵着他到铺厚褥子的圈椅上坐着,这才叫下人摆早饭。 四少爷早已习惯二太太的紧张关心,回答她身上穿的多,不冷。 二太太关心完宝贝儿子,转头去看站在房中的林霜,顾妈妈忙让她请安。 林霜正要跪,二太太笑着向她招招手,林霜走到她身旁,二太太似乎是想伸手抱她,后来想想觉得不妥当,便顺势顺了顺她的衣服,拉她到面前和蔼的问:“昨夜睡的可好?” 林霜细声回答:“嗯,睡的很沉。” 二太太点点头,四少爷见二太太房里的丫头抬了张矮桌进来放在角落,对二太太道:“母亲,父亲去衙门了,她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二太太想了想,便叫丫头撤了矮桌,让顾妈妈抱林霜坐在桌旁椅子上。 二太太问顾妈妈:“林霜在家可有乳名?” 顾妈妈回答道:“林家人唤四奶奶做妞妞。” 二太太对四少爷道:“妞妞这名字活泼,既然有乳名,我儿唤她妞妞便可。” 第十五章 好吃 一会早饭上齐了,林霜还太小,够不着桌子,顾妈妈端着碗喂粥给她吃。 白粥什么味道都没有,还好熬的时间长米香味浓郁。 林霜瞟了一眼桌上,见这富人家的早餐还满精致袖珍的,一小碟四个小包子,一碟两个小花卷,一小碟豉油鸡丝,一小碟形似凉拌笋丝之类的什么。 四少爷和二太太前面都摆着粥碗。 这母子俩吃东西一个样,勺子在粥里一圈一圈的搅,然后用勺尖在粥上薄薄的刮一下放嘴里,慢条斯理的嚼半天才咽下去。 四少爷见林霜看他,指指桌上的包子问:“你想吃这个吗?” 林霜下意识的看向二太太,这桌上的包子和菜她都想尝尝,只不知道会不会犯什么忌讳。 二太太微笑着看她,貌似没有不高兴。 林霜壮着胆子点点头,四少爷拿起一旁的筷子夹了一个小包子递过来,顾妈妈连忙用空碗接了。 这小包子也就核桃大小,虽然袖珍,但皮薄馅多,咬一口肉汁香味就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林霜来古代后就没吃过这么香的食物,顿时忍不住眉开眼笑。 四少爷见她吃的津津有味,又夹了个小花卷给她。 二太太见四少爷碗里的粥几乎没怎么动,看样子是不准备再吃了,这孩子从小吃东西就费劲。 再看林霜,人只有这丁点大,粥已经喝了大半碗,又吃了一个包子一个花卷,吃的眼睛弯弯,腮帮子鼓鼓的。 二太太心里叹了口气,对四少柔声道:“全哥儿尝尝这包子,是厨房的大顺特地给你做的。” 四少爷摇摇头:“母亲,儿子已经吃饱了。” 霜儿瞅了一眼他的碗,心说你这小身板就剩一层皮了,长得跟个豆芽菜似的,明显长期营养不良,再不吃饭估计撑不了多久了,再说这包子花卷做的真的很有水平啊,忍不住帮劝一句:“四少爷,肉包子软软的热乎乎的,里面的馅可香可香了。” 她声音软糯,说话时偏着小脑袋,脸上带着幸福的红晕,非常有说服力。 四少爷嫌弃的看一眼桌子上,犹豫道:“真的吗?” 林霜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诚恳的点头。 二太太拿筷子夹了一个包子放到林霜的碗里,笑道:“好吃就多吃一个。” 说着又夹了一个放到四少爷面前的空碗里:“全哥儿尝尝看是不是妞妞在说谎。” 林霜吃了刚刚那些已经饱了,再吃一个包子就会顶到,但她知道二太太是想借她诱惑四少爷多吃点东西,所以再撑也得拼了。 林霜一边鼓着腮帮子吃包子一边冲四少爷弯着眼睛笑,二太太也夹了个包子吃,四少爷终于拿筷子夹起包子咬了一口。 林霜吞了口里的食物问:“四少爷,是不是很香?” 四少爷犹犹豫豫的嗯了一声,到底是把这个小包子给吃下去了。 二太太非常开心,对顾妈妈说以后每天抱林霜过来一起吃饭,又让丫头拿出一顶镶满银片的帽子赏给林霜。 吃完饭四少爷要回熙照院看书,熙照院就在缀荷院后面,从抄手游廊走回去不过五分钟时间。 顾妈妈抱着林霜跟在四少爷的小轿的后面,边走边在她耳边道:“四奶奶,一会四少爷看书的时候,你在一旁玩,千万别出声,不能打扰四少爷知道吗?” 林霜戴着新帽子,帽子边缘上缀的银片左右晃动,发出叮叮叮一片脆响,林霜伏在顾妈妈肩上发出猫儿般的一声“嗯”。 四少爷在门口下了轿,特意回头等林霜一起进屋,他让顾妈妈把林霜放到西次间暖阁的大炕上,又张罗丫头找玩具送吃的来。 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抱了个藤萝过来,藤萝里装着木雕小马,拨浪鼓,玉扳指,弹珠等小玩意,丫头笑着说:“四少爷,您叫奴婢找的这些玩意都在这儿了。” 四少爷把藤萝推到林霜面前,道:“这些都给你玩。” 说着从藤萝里拿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琥珀给林霜看:“你看,这里面有只虫子。” 林霜接过来一看,这颗琥珀晶莹剔透,里面的甲虫颜色鲜艳,触须都保存完好,是非常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林霜趴在藤萝边上看四少爷给她一一介绍自己珍藏的玩具,这些玩具五花八门,都是小孩子玩的,不过还好没有布娃娃之类的。 一会丫头端了药过来给四少爷喝,喝完药又服了一颗花生米大小的褐红色丹药,顿时整个暖阁里都弥漫着一股药味。 四少爷吃完药就坐在炕桌的另一头看书,林霜见书的封面上写着《四书注集》,料想应该不是什么休闲读物。 林霜将藤萝里的玩具一一拿出来摆到炕桌上把玩,玩了一会便困了,打着哈欠一头栽倒在炕上,把四少爷和旁边伺候的丫头吓了一跳。 中午林霜睡着了没赶上二太太那边的午饭,醒来时发现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守在一旁的春芽见林霜醒了,忙让秋实去隔壁唤顾妈妈。 顾妈妈在隔壁帮她收拾整理收到的礼物,昨日少爷小姐们送的画挂起来,其它的金银首饰布匹都帮她收在小箱子里锁起来。 顾妈妈到林霜的卧室边给她穿衣服边埋怨道:“四奶奶,你怎么就睡着了,二太太叫你一起吃午饭呢。” 林霜软手软脚任她摆弄,嘴里软软的回答一声:“困了”。 顾妈妈看她糯米团子般的小人儿,身边没个亲人照顾,却不哭不闹,实在招人疼,觉得有必要好好引导。 顾妈妈给她穿好衣裤,将林霜搂在怀里细声跟她说:“四少爷见你睡了,让老奴别叫醒你,四少爷可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四奶奶,这是你的福气。” 林霜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顾妈妈接着道:“四少爷为你着想,您也得想着他的好才是。你看别人家的小媳妇,得早晚立规矩,伺候婆婆丈夫起居饮食,到了你这儿,二太太为何允你一起上桌吃饭,还赏你新帽子?” 林霜心想:因为我年纪小呗,站都站不稳,怎么伺候他们起居饮食。 顾妈妈却听不到她的心声,搂着她的小身子亲昵的摇一摇,脸上堆着羡慕的笑容道:“你啊,命好,邱神仙说你是天赦星下凡,是福星,果然你一进门,四少爷病好多了,能吃的下东西了,二太太高兴,允你一起上桌吃饭,那可是大恩典呢。不然以你的出身……” 顾妈妈看着林霜稚嫩的小脸,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说的委婉一些:“总之,您得想办法让四少爷好起来,四少爷好,你在伯府就好,懂吗?” 顾妈妈全心全意想四少爷好,但她这一番话也确实是对林霜好,这个道理林霜还是懂的,不过三岁小孩该不该懂她就不知道了。 林霜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点点头,惹得顾妈妈又爱怜的抱着她摇一摇。 中午错过了二太太那边的午饭,林霜起来只能吃热过的蛋花粥。吃了粥,林霜问顾妈妈:“四少爷吃了吗?” 顾妈妈见林霜懂得关心四少爷了,十分高兴,不过想到四少爷中午只吃了一点点东西,又收了笑容。 “四少爷吃的不多,现在在书房里用功呢。” 林霜问:“我能去四少爷那儿玩吗?” 顾妈妈连忙摆手道:“四奶奶,四少爷可是要考状元的,他看书的时候你不能去打扰……” 顾妈妈这话还没说完,一个俏丽的声音在门外问:“四奶奶可是醒了?” 秋实在外回答她:“书儿姐姐,四奶奶已经醒了,顾妈妈刚喂她喝粥。” 顾妈妈听到是四少爷房里伺候的大丫头书儿的声音,连忙起身去开房门。 第十六章 来客 “太太送了栗子糕来,四少爷让妈妈抱奶奶过去吃。” “哎哎。”顾妈妈连声答应,过来给林霜带上二太太赏的帽子,外面罩了件披风,抱着她去暖阁。 四少爷不在暖阁,此时暖阁里却坐着一个穿粉红交领小袄的小女孩,小女孩见顾妈妈抱着林霜进来,立即被林霜头上亮闪闪的帽子吸引住。 “原来六姑娘也在。” 旁边一个面生的丫头给顾妈妈行礼,解释道:“六姑娘在房里待不住,奴婢便带她在花园里玩耍,不自觉就到了竹林,正好二太太送栗子糕来碰见了,喊六小姐进来吃栗子糕。” 顾妈妈敷衍的笑了笑,把林霜放在炕沿上,给她脱了披风放在一旁,弯下腰给她脱靴子。 炕桌另一边的小女孩是三房的庶女,六姑娘佳萃,今年四岁,长得虎头虎脑,两边脸蛋上有冻出来的红痕,眼珠子晶亮晶亮的,一副机灵相。她从林霜进门开始便眨不眨的盯着她的头顶,林霜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顾妈妈给她脱了靴子,将林霜安顿好,问四少爷的丫头琴语:“四少爷呢?” 琴语回她道:“四少爷在书房用功。” 顾妈妈心疼道:“书房多冷啊,我去看看火盆烧的旺不旺。” 琴语赶紧喊她:“二太太在书房跟四少爷说话。” 顾妈妈听了略一犹豫,边往外走边道:“我去外头候着,你们看顾着四奶奶。” 顾妈妈出门后,六姑娘的丫头便对琴语笑道:“顾妈妈对四少爷倒是忠心。” 琴语无奈的翻了个眼皮,撇撇嘴:“可不是,比照顾四奶奶还用心呢,如今倒是顺了她的意,借着照顾四奶奶的由头,这熙照院她是名正言顺的住下了。” 丫头会意,两人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笑。 林霜假装懵懂,趴在炕桌上左顾右盼,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想顾妈妈在熙照院貌似不太受欢迎啊,难道是因为对四少爷太疼爱了,惹了丫头们的眼? 也就这一晃神的工夫,没注意到对面还有一个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她,林霜头上突然一凉,帽子被六姑娘给顺走了。 六姑娘的机灵劲发挥到极致,她抢了帽子后,圆滚滚的身子一扭,便从炕床上翻下来,穿着袜子踩在地上往外跑。 两个丫头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起惊呼着去追她,六姑娘人小腿短步子却快,已经跑到门口,正要跨出门槛,却撞到一个人身上。 “四姑娘。”两个丫头看清来人后,一起站住脚,向门口的小姑娘行礼,六姑娘也傻愣愣的望着她,不敢再调皮。 “四少爷呢?”一个清脆的声音问。 琴语道:“四少爷在书房用功。” 四姑娘啧啧道:“他身体刚好,怎么也不知道歇一歇。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兴安伯府的三小姐来看望他。” 琴语道:“四姑娘和三小姐先在暖阁坐坐,奴婢这就去通报,正好二太太也在。” 四姑娘点头,对身后的姑娘道:“二婶婶也在,我们去暖阁等他们。” 她说着就进门来,眼角瞟了一眼矮她一截的六姑娘,口气淡淡的问:“刚刚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闹腾?” 六姑娘的丫头连忙扶着六姑娘往房间走,道:“六姑娘和四奶奶玩儿呢。” 四姑娘佳桐是大太太亲生的二女,今年十岁,跟大太太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她身材修长偏瘦,脸蛋尖尖,皮肤有些黑,颧骨稍高,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吊,穿着宝蓝色缎面牡丹折枝刺绣交领长袄,浅橘色绣牡丹百褶裙,斗篷由身后的丫头捧着。 虽也是个美人坯子,但难免让人觉得不活泼。 她身后的女孩比她矮一些,小小的美人尖鹅蛋脸,肌肤胜雪,唇红齿白,一双杏仁美目,头上两边扎着小包包,小包包用细碎的花枝缠着,垂下两根链子吊着铃铛。她穿一身蜜合色撒花缎面出风毛对襟短袄,米白折枝花卉刺绣马面裙,虽穿的厚,但也能看出身姿不差,削肩细腰,后背笔挺,下巴端正,仪态俱佳,从门口进来时,头上的铃铛竟没响一下。 “咦,她也在啊?” 四姑娘看到林霜,勾起嘴角笑起来,眼神打量她一番,转头对兴安伯府的三小姐道:“她就是给四弟弟冲喜的新娘子。” 丫头抱着六小姐到房中给四小姐行礼,林霜在炕上给四小姐请安,然后三小姐给林霜行礼,唤她“四嫂嫂。” 四姑娘听了哈哈大笑,笑的直不起腰来,等停下来后打趣她:“你比她大好几岁呢,亏你叫得出口。” 三小姐也不反驳,抿嘴笑着,坐在炕沿上静静的打量林霜。 林霜一人跪在炕桌的另一边,放下手里捏着半块栗子糕,心里暗暗惦记着自己的帽子,看得出来,这两位小姐的眼神充满好奇,但并不太客气。 “是不是不太像仆妇生的女儿?”四姑娘打量片刻后转头小声与三小姐讨论。 三小姐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冲她摇了摇头。 四小姐凑到她耳边笑道:“不用怕,她才三岁,又不懂,我娘说,她是天赦星下凡。” “是真的吗?”三小姐狐疑的打量林霜,“她真的治好了四少爷的病?” 四小姐严肃的点点头,正要再八卦,房中的六姑娘大叫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不给不给!”佳萃抱着帽子扭着身子不肯撒手。 丫头在一旁连哄带骗也没有用,只好与林霜商量:“四奶奶,六姑娘喜欢你这顶帽子,要不拿她这顶兔儿毛的跟你换如何?” 那兔毛儿帽做的也十分精致,两只兔耳朵一只竖着,一只耳尖耷拉,洁白如雪的兔毛蓬松柔软,一看就十分暖和,可惜林霜做不得主。 林霜初来咋到,并不想树敌,她不知道这六姑娘在家地位如何,既然是小姐,也是这个家里主子,如果只是一顶普通的帽子,换了就换了,但太太赏的东西,她不敢私自做主,糯声道:“这是二太太赏的。” 她人小声弱,但口齿清楚,居然还知道拿二太太出来压人,倒是令两位小姐对她另眼相看,四姑娘和三小姐停下说话,静静的看着她怎么应对。 丫头一听这话,也知道不可强求,又蹲下身子来与六姑娘说好话。奈何这六姑娘油盐不进,扬着头抿着嘴,拿后脑勺对着她,就是不放手。 丫头不敢强抢,怕扯坏了帽子,一脸为难的对林霜道:“四奶奶,六姑娘实在喜欢这帽子,你借给她玩一会儿,等她玩腻了,奴婢再给你送回来行吗?” 这难题又丢给了林霜,二太太赏的东西,她自己哪有权利处置?若是拿走了,不送回来,二太太碍于面子,肯定不好去追究,这责任还不是她来担,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住,二太太哪还会赏贵重物品给她? 更甚者,一旦留下软弱好欺负的印象,以后在这家里,也别想别人对她高看一眼。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她,等着她回答。林霜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划动她的短胳膊短腿,像只笨拙的乌龟从炕床上爬下来,佳萃以为她要来抢帽子,双臂抱紧,连忙一头扎进丫头怀里。 鹿皮软靴不好穿,好在暖阁的地上也不凉,林霜穿着袜子走到六姑娘面前,接过丫头手里的兔儿毛帽子戴在头上,双手将帽子调整好,然后弯着眼睛冲六姑娘甜甜的笑。 六姑娘从丫头怀里偷偷抬眼看她,见她并没有夺帽子的意思,稍微放松了些。 林霜个头比六姑娘还矮一个头,穿着大红的袄子,戴着雪白的兔儿毛帽,洁白的小脸蛋藏在蓬松的兔毛里,露出两只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珠子,皮肤还带着暖阁里热气熏出的淡淡红晕,真像一个瓷娃娃一样。 她伸出手轻轻的在六姑娘背上顺了一下,安抚她道:“二太太赏的帽子很漂亮,你的兔耳朵也很好看呀,不如我们两个换着戴一会,等你回去的时候我们再换回来,下次你来玩,我再借给你戴,好不好?” 说着伸出手:“来,我给你戴上,看好不好看。” 六姑娘犹犹豫豫,不太相信她,但见林霜伸着手,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眨着大眼睛等着她回答,而且她头上还戴着自己的帽子,确实挺好看的,便将信将疑的将帽子从怀里拿出来递给她。 林霜接过帽子,踮起脚,双手帮她往头上戴,糯声道:“六姑娘,你太高啦,你把头低下来一些。” 六姑娘见没骗她,放下心来,双手扶在她肩膀上,低下头来让她戴。 林霜给她戴上,两边调整了一下,看了看点头评论:“真漂亮。”说完携着六姑娘的手拉她上暖炕。 四姑娘与三小姐被这两个小矮墩的互动给逗笑了。 门口,二太太低头与四少爷对视一眼,眼里含着满意的笑意。 第十七章 旧事 “栗子糕好吃吗?”林霜问。 六姑娘与她并排跪在炕桌前,点点头,她的头一动,帽子边上坠的小银片便发出叮叮叮的声音,六姑娘觉得新奇,格格地笑起来,不停的晃动脑袋。 六姑娘刚刚已经吃过,肚子不饿,在盘子里挑挑拣拣,林霜见她手上有污渍,怕把整个一盘的栗子糕都弄脏,赶紧挑了一块地给她,耐心哄道:“这是梅花,给你吃。” 六姑娘接过糕点,仔细看了看,张嘴咬下一口,拿出来时连带着手指上都沾满口水。 见林霜看她,便把吃剩的半个递到她嘴边:“给你吃。” 林霜被她拖着口水线的手指吓的花容失色,抬头正好见二太太与四少爷在门口,忙爬起来请安。 二太太携着四少爷进来,几位小姐都起身请安,二太太走过来拉着三小姐的手道:“许久未见宝儿了,你母亲的身体好些了?” “多谢二太太关心,母亲身体已无大碍,正与姨母在屋里讲话。” 二太太道:“本该去探望她的,但钧儿身体也不好,再加上京城戒严,就没去成。” 三小姐道:“母亲也一直念着要来探望四少爷。” 说着仰头对四少爷笑道:“四哥哥看起来气色真好,想必是身体无碍了吧?” 四少爷施礼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宝儿妹妹关心。” 二太太又问了些闲话,在暖阁坐了片刻便回缀荷院,叫小丫头送了瓜果小食来招待两位小姐。 顾妈妈怕吵到他们说话,朝六小姐讨回帽子,抱着林霜回了西厢房。 “四奶奶,你今天做的好,以后太太赏的物件可不能随便答应送人。” 林霜打着哈欠道:“妈妈,我知道了。” “还有那六姑娘,惯是没脸没臊的,她姨娘就不是什么要脸面的人,小家小户出来的,全仗着三老爷的偏护,在这个院子里霸道得很,三太太最烦她母女了。俗话说女儿肖母,六姑娘将来也好不到哪去,她一个庶女,不得伯爷和伯夫人宠爱,你不必理会她,以后少与她来往。” 林霜轻声“嗯”一声,心里却自有计较。 且不说六姑娘也是一个正经主子,林霜的身份还不如她。就算大家都不喜欢她姨娘,二太太既喊她来四少爷的暖阁吃糕点,必是不嫌弃她的,二太太是这个态度,林霜又有什么立场不跟她来往? 这事先放一边,林霜问:“兴安伯府跟咱们府是亲戚吗?” 顾妈妈冷笑一声:“什么亲戚,这种亲戚咱们可高攀不起。” 见林霜不解,顾妈妈搂着她解释道:“那兴安伯府可不是什么好人家,他们家的三夫人,是咱们大太太的亲妹妹,今天来的三小姐,是她生的嫡女,叫张晓雅,小名宝儿。当年张三夫人来咱们府串门,见四少爷聪明,便与咱们二太太口头订下娃娃亲,两家娃娃也走的近,二太太是真将三小姐当媳妇儿看待的。谁知不久后四少爷生病,那兴安伯府竟然反口不承认这桩婚事。年前四少爷病重,要找女娃娃……结亲,那张三夫人称病不见人,咱们太太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结亲的话就此当没说过。” 听了这些话林霜心里大概有数了,要说人家兴安伯府也没错,可怜天下父母心,四少爷病的厉害,说不行就不行了,兴安伯府这样的人家,做母亲的怎么愿意把女儿送去冲喜?为了一句玩笑把女儿一生葬送的父母才迂腐吧。 第二日早上,顾妈妈抱林霜去二太太屋里请安的时候,见屋里有一个女人搂着六小姐,正坐在下首绣墩上与二太太说话。 那女人看上去二十来岁,不是传统审美的美女,皮肤微黑,浓眉大眼,脸盘较大,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她虽穿一身粉色菊花暗纹锦面圆领长袄,肉桂色马面裙,气质上却不像是大家族里的女子,倒像精力旺盛的山野村妇。 六小姐一见林霜,顿时眼睛一亮,扭着身子想从那女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女人手臂使力将她拽回去,眼睛一瞪,六小姐便老实了,委屈巴巴的望着林霜。 林霜看她这样好笑,偷偷冲她眨眨眼睛,然后站在房中给二太太行礼。 二太太点点头,问顾妈妈林霜昨晚睡的可好。 顾妈妈回答一切都好。 二太太又问:“四少爷醒了吗?” 顾妈妈道:“奴婢过来时去看了,还没醒,想必是昨儿与四姑娘和张家三小姐说话,费了些精神。” 二太太便不再问了,旁边的女人打量林霜,赞道:“四奶奶长得可真水灵。” 二太太客气的笑笑,对林霜道:“这是六姑娘的姨娘,你叫她吴姨娘便是。” 那日认亲,姨娘们都没让去堂上,所以林霜不认得她。 林霜细声叫了一声,吴姨娘便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件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纹样的斗篷,抖开给二太太看:“贫妾手拙,四奶奶进门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得出手的,做了这件斗篷,不知道合不合四奶奶的身。” 二太太替林霜谢过,顾妈妈收了斗篷,赞了声吴姨娘的针线工夫好。 二太太对佳萃道:“六姑娘平日里多来找妞妞玩,她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你俩年纪差不多,定能玩到一起去。” 六姑娘赶紧答应,使劲点头,抬头去看她姨娘,恨不得立即拉了林霜去玩。 吴姨娘道:“六姑娘不懂事,怕冲撞了四奶奶。” 二太太正欲夸她几句,小丫头打帘子进来道四少爷过来了。 二太太急忙起身,喊丫头婆子摆早饭。 吴姨娘知情识趣,抱着六姑娘先告辞回去,林霜这才知道其他房的早饭比他们要早许多,老爷太太们已经去伯爷院里请过安,吴姨娘这是在三太太那里点过卯才过来的。 四少爷给二太太请安,转头看了林霜一眼,对顾妈妈生气道:“妈妈过来怎么不叫我?” 二太太牵他到桌前坐下,爱怜拍拍他的手背:“见你累了,顾妈妈不忍心叫醒你。” 四少爷指着林霜:“这样岂不让妞妞看了笑话去。” 林霜赶紧摆手:“四少爷,我不会笑话你的。” 她人小说话说不利索,只能一字一字往外蹦,不说还好,一说好像欲盖弥彰,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捂嘴笑起来。 林霜见四少爷羞的脸色发红,便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蛋皮卷颤巍巍的放到他碗里,糯声道:“四少爷,我说错了,给您赔礼。” 四少爷望着碗里的蛋皮卷,面露难色:“我不爱吃这个。” 林霜偏着头,一脸不敢置信:“为什么呢,蛋皮卷明明很好吃的呀。” 四少爷嫌弃的皱了皱鼻子:“太油了。” 林霜为蛋皮卷默哀,心想就这点油算什么呀,四少爷就因为天天只喝一点白粥,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才长这么瘦小。 林霜劝道:“吃些油,记忆好,你背的书才不容易忘记,将来才能考上状元。” 二太太掩嘴大笑,四少爷也被逗乐了,笑道:“你这么个小小的人儿,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林霜瞎编:“听庄子里的人说的。” 四少爷将信将疑,二太太趁机道:“看来我儿要考状元,这蛋皮卷是不吃不行了。” 林霜严肃认真的点头。 四少爷不情不愿的夹起蛋皮卷咬了一小口,脸上的表情狰狞的就像喝药一般。 这猪油做的食物,虽然油腻,一开始吃会觉得有油腥味,但是吃习惯了,就会觉得香,对开胃有帮助,这点林霜是有印象的。 吃完早饭,有婆子来报大姑娘要生了,二太太惊喜的起身,问她何时发作的。 婆子道:“昨夜亥时发作,大姑娘这是二胎,一直怀的顺利,说不定现在已经生了。” 二太太连忙合掌念阿弥陀佛,让人送四少爷回熙照院,她要去大太太那边等消息。 林霜未见过大小姐,认亲那日她没回来,只在背户口本时听裘妈妈科普过。 大小姐佳棠,是大太太生的嫡长女,今年十八岁,嫁给文华殿大学士秦录的长子秦思齐为妻,如今已有一女,正等着肚子里这个出来凑成一双。 第十八章 拜师 四少爷原本是要去书房用功的,但书房不如暖阁暖和,顾妈妈怕四少爷凉着,非要在书房烧火盆,四少爷无法,只得去暖阁读书。 林霜便趴在炕桌上玩玩具,这些东西精致倒是精致,但是林霜不喜欢,她虽是幼儿身,内里确是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就算装也装不出兴趣来。她无聊的发了会呆,爬到四少爷旁边,伸着脖子去看他手里的书。 顾妈妈怕打扰四少爷用功,要过来抱她走,四少爷却觉得有趣,阻止顾妈妈,问林霜:“你又不识字,看什么?” 林霜道:“我识字的,爹爹教我认过字。” 四少爷便将书摊在炕桌上让她念,书里大部分字林霜都能连猜带蒙认个大概,只是她不太会断句,也不怎么理解这些文章的意思。而且也不能太显摆,林霜便将林管事教的那几个字找出来念给他听。 虽只认识几个字,也够四少爷惊讶了。 “你可想学认字?” 林霜点点头,睁大眼睛望着四少爷。 四少爷笑道:“那你认我做先生,我教你认字。” 他的话刚说完,林霜十分干脆,像只小松鼠般一下扑倒在炕上,拱着小短手糯声道:“先生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四少爷哈哈大笑,没想到她还懂这些,故作严肃道:“拜师得斋戒三日,焚香沐浴,敬茶磕头,你光磕头可不行。” 林霜傻眼了,不知道古代的礼节这么麻烦,连忙招呼顾妈妈:“顾妈妈,快帮我烧水!” 顾妈妈抄着手在一旁道:“四少爷,咱们一家人就一切从简吧。” 林霜连忙点头赞同:“形式不重要,心意到了就行了。” 四少爷被她们说动,好不容易点了头,一时想不起该教些什么。他的启蒙是二太太教的,从他记事起就一点点的在学。等到能上学的年纪,他又病倒了,所以没进过学堂,以前二老爷给他请了一个先生在家陆陆续续的教,后来先生回老家守孝,再也没回来,他就只能自己在家看书,不懂的就问二老爷。 顾妈妈见他为难,提示道:“我听说,女娃娃读书,都是读《女则》、《女诫》这些。” 林霜吓得连连摆手:“四少爷自己没有读过那些书,若要教我,他得自己先看一遍,不划算的。不如这样,四少爷你读书的时候,我在一旁听着,你想到什么就教什么,反正我又不要考科举。” 四少爷也觉得暂时先这样,等得空他去请教母亲,看看母亲当初是怎么教的。 四少爷原来要去书房读书,是因为他要“读”,现在收了弟子,正好读出来让弟子学。四少爷摇头晃脑读一句,林霜依样学一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林霜稚嫩软糯的声音:“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到了吃完饭的时候,四少爷不坐轿子了,穿了整一块羊皮制成的大袄子,带着皮手套,牵着林霜的手走去缀荷院。 二老爷已下了衙,换了家居服在屋里与二太太说话。 四少爷领着林霜进门,一眼就看出二太太神色不对。 “母亲,可是大姐姐生产不顺?” 二太太点点头,把四少爷拉到面前检查他的身上暖不暖。 “昨天夜里发作,到现在还没回信,你大伯母着急,已经派人去宛平了。 四少爷安慰道:“母亲不用忧心,吉人自有天相,大姐姐不会有事的。” 二老爷见他今日话多了,精神也好些,便问他这日做了些什么。 四少爷指着林霜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她可聪明了,我背的书,念一遍她就会背。” 林霜能陪四少爷解解闷,这倒是意外之喜,不过书念一遍就会背这种事二老爷不信,林霜这才多大啊,话都讲不清楚。四少爷便让林霜把《大学》的第一章背给二老爷听。 林霜自然不能表现的太过异类,她急的脸色涨红,对四少爷道:“现在都不记得了。” 四少爷有些失望,不过马上打起精神来,鼓励她:“你年纪还小,等大一些,背得多了,自然就记得了,我从前也像你这般容易忘。” 二老爷和二太太相视一眼,都觉得四少爷今日不同,整个人都开朗了,说话也不再有气无力,看来有个玩伴确实不错。 吃完饭四少爷向二老爷请教学问,顾妈妈便抱林霜先回房。二太太叮嘱顾妈妈:“……明日要早起,去蓁荣院给伯爷和伯夫人请安,莫睡过头了。” 顾妈妈连声答应,回去早早服侍林霜睡了。 四少爷大病初愈,林霜年纪尚小,所以平日里不用去蓁荣院请安,但初一十五还是得去露个面的。 这几日天气转凉,早上寒风料峭,冻得人牙齿直打架,顾妈妈给林霜穿了厚棉袄,跟着二老爷二太太去蓁荣院。 今日伯爷和伯夫人起的早,没让大家等。堂屋里大房一家子已经到齐,大老爷和大太太一脸愁容,显然昨夜没睡好。 二老爷领缀荷院众人给伯爷和伯夫人请安,给大老爷和大太太请安。 这时三老爷一家也来了,浩浩荡荡一群人,屋里顿时变得拥挤。 众人坐定后,伯夫人冲四少爷招招手,四少爷走过去,坐在伯夫人的身旁,伯夫人拉着他的手仔细看看他,细细问了他平日里吃什么、睡的好不好、这几天做什么,又看了林霜几眼,对二太太道:“全哥儿气色好多了。” 二太太笑道:“菩萨保佑,这几日总算愿意吃点东西了。” 伯夫人又招手让林霜过去,伸手在她手臂背上捏了捏,问她:“在伯府可还住的惯?” 林霜糯声回答:“住得惯。” 伯夫人问:“丫头们伺候的可尽心?” 林霜用力“嗯”一声。 伯夫人点头,放她回二太太身边,对二太太道:“等天气放晴,去庙里把愿还了,再多添点香油钱。”转头又对大太太道:“你也别着急,菩萨自会保佑棠姐儿的,她这是第二胎,必不会有事的。” 大太太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道:“等城门开了,若还没有消息,我便亲自去看看,有我在身边,棠儿能安心些。” 伯夫人道:“那你收拾去吧,带些滋补的药材,我库房里有,叫安妈妈给你拿。” 大太太谢过伯夫人,二太太和三太太也都跟着安慰她。 在蓁荣院里吃过早饭,出门时三太太特意快走几步,与二太太并排,带着欢喜道:“我看四少爷今日吃了半块饼,喝了一碗燕窝粥,比平日里精神好多了。” 二太太爱听这话,大家都说四少爷精神好了,她自然高兴,道:“他这病还要养,不过现在有林霜陪他玩,他也没那么寂寞,心情开朗了,这几日能多吃一口饭,我是阿弥陀佛感激不尽。” 三太太道:“看来这邱神仙是真灵啊,只可惜现在在大狱里,不然大姐儿那……” 大太太回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三太太自知失言,连忙转换话题:“武安侯的侄儿,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郑誉的夫人托我来向二嫂嫂讨个人情,她家的姑娘最近不好,看了不少大夫都没用,想起四奶奶是天赦星下凡,想向您讨一件她的贴身物件,放在她姑娘的床头……” 见二太太脸色大变,三太太连忙打住话头,焦急的解释道:“我本不该掺和这事,但锵儿刚到郑指挥使手下当差,还需要靠他的照拂,郑夫人既然递话过来了,妹妹我只得来跟二嫂嫂商量。” 大太太住的翰澜院到了,她在岔路口站住脚对三太太道:“你莫要犯糊涂,四奶奶的贴身物件怎么能随便拿到外面去,且不说四奶奶既不是神仙又不是大夫,若真是拿了去,那孩子病没好,郑家岂不要怨恨于你。若是碰巧好了,以后别人来求,二弟妹是给还是不给?” 三太太连忙赔笑:“大嫂嫂说的是,是我犯糊涂了,这就去回了郑夫人。” 第十九章 救命 今日林霜舒服多了,跟着四少爷读书,还得了笔和纸学描红,总算有点事情做,不至于太无聊。 四少爷自己一边读书一边教林霜,有点别的事情可以做,也觉得没有平日里那么枯燥。他发现林霜聪明是聪明,教什么会什么,一点就通,但是记性差,昨天背的好好的书,今天就背的磕磕碰碰。 但他也知道对林霜不用要求那么高,她只需要认几个字,懂一些书里的道理便成,而且解释过的文章她也不会忘记,意思能讲个大概出来。 顾妈妈在一旁看着这小俩口,一个捧书诵读,一个伏案描红,四少爷不时俯身纠正霜儿的握笔姿势,霜儿则仰头问他什么,顾妈妈心想,这不就是戏文里唱的“青梅竹马,举案齐眉”么?这样相处下去,不愁小俩口感情不好。 下午秦家还没有传消息来,林霜明显感受到整个伯府都紧张了,二太太一直在蓁荣院里陪着伯夫人等消息,四少爷也叮嘱小丫头去外头守着,如果有消息马上来报给他听。 林霜见四少爷神不守舍,一心挂念着大姐姐,便不再打扰他,自己搭了凳子去他的书架上找书看。 四少爷书房里的书,都是与科举有关的,四书五经这些林霜也没什么兴趣,倒是找出一本《丸心唯道》,她看的津津有味。 “这书是闲书,不好。”四少爷抽走她手里的书道。 林霜才跟他学两天字,不敢说看的懂,道:“我看上面的画,跟其他书上的不一样。” 四少爷给她解释:“这是细笔画,以精谨细腻著称,智慧道长最擅长的技艺便是细笔画。” 林霜问:“智慧道长是谁?” 四少爷抱她坐到罗汉床上,罗汉床前摆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 “说起智慧道长,他可是一个精彩的人物,他的俗名叫卓晓,字自喻,应天府人士……” 林霜“啊”一声:“卓自喻便是智慧道长?我知道他,我看过他写的《金丸趣事》。” 四少爷奇怪道:“你怎么会看得懂《金丸趣事》?” 林霜一惊,知道说漏嘴了,正欲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外头一阵喧哗声打断了要说的话。 一个婆子急急忙忙推门进来,二太太和一群丫头婆子跟在后面,具是面露难色。林霜认得那个婆子是大太太屋里的,只是不知道姓什么。 见婆子进门直冲着林霜过来,顾妈妈不知详情,赶紧拦住她。 二太太面露难色,劝她道:“李妈妈,妞妞这么小,她去又能做什么,外面天冷,马车颠簸,只怕到不了宛平,她就会受不了。” 李妈妈双膝一软,跪倒在二太太面前,颤声道:“二太太,您是看着大姑娘出嫁的,当年在家时您也疼过她,如今她和小公子生死一线,我家太太是没别的法子了,大夫说,再生不下来,只怕要一尸两命啊。” 二太太倒吸了两口气,看了看林霜,咬牙道:“顾妈妈,快,给妞妞多穿几件衣服,马车上垫几床褥子,落玉,去灌两个汤婆子放褥子里。” “哎哎!”顾妈妈连声答应,抱起林霜小跑着往东厢房去。 “二太太,您的大恩……” 二太太连忙把她扶起来:“都是一家人,别说这些,得快点儿,这时辰城门怕要关了。”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转起来,拿的拿褥子,拿的拿手炉,眨眼功夫把林霜包成棉花球,拱着的往外去。 “母亲,她们要带妞妞去做什么?”四少爷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半天没反应过来。 二太太将他推进屋里,急道:“外面冷,钧儿别出来。”说着喊身边的丫头过来照顾四少爷,自己快步去追李妈妈一行。 林霜这么个短手短脚的小不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任她们折腾,她样子虽懵懂,心里却明白的很,应该是大小姐难产,大夫们束手无策。人一旦求救无门,便只能寄希望于超自然的力量,而她,作为锦鲤一般的吉祥物,这是要去给大小姐和她的孩子当护身符? 顾妈妈将她安置好,自己却挤不进来,这马车为了保暖,本来车壁已做了夹层,里面又用褥子四面围上,李妈妈抱着林霜坐里面正好,再进人就只能坐在门口,这样车帘子便放不下来。 李妈妈怕城门快关了,来不及等他们安排其他马车,对顾妈妈道:“老姐姐你放心,我必照顾好四奶奶。”说完催赶车的大奎赶紧出发。 林霜从被茧里转动脖子,在马车的帘子放下时,见二太太揪着手巾站在门口,一脸担忧,身后丫头拦不住四少爷,他穿着单棉袄就这么跑出来了。 “李妈妈,我们要坐多久的马车?” 李妈妈冻的脸色有些发青,鼻子下有清水鼻涕的痕迹,但她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寒冷,伸着脖子一脸紧张。 林霜出声问她,她便回过神来,温声道:“四奶奶,我们要去宛平,要三个时辰才能到,您可是累了?” 林霜摇摇头:“李妈妈你冷吗,我被子里有两个汤婆子,给你一个暖暖身子吧。” 李妈妈没料到她小小的人居然会说这样体贴的话,瞧着她笑起来,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单薄,叹了口气道:“我一听到大太太送信来,心里就乱了方寸,忘记多加件衣裳了。” 林霜在被子里拱了拱:“要不你抱着我吧,被子里暖和。” 李妈妈感激不已,解开林霜身上的被子,将她搂在怀里。 马车里颠簸的很,林霜很快就睡过去了,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却发现马车停了,李妈妈将她放倒在车里,自己和家丁在外面与人交涉。 林霜从被子里拱出来,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看,一股寒风顿时扇过她的面颊。 林霜打了个哆嗦,听到李妈妈断断续续的哀求声:“……您行行好,我家大小姐……” “不行不行,城门已经关了,别说是应城伯府,就算是王爷这时候要出城也不行。” 家丁:“您通融通融,我家二少爷是东城兵马司……” 这时一辆黑油马车缓缓驶来,为首的官兵一见那车,忙扔下李妈妈,跑过去向那车行礼。 那马车又大又精致,车身雕花,车头上挂着大大的“耿”字灯箱,与赶车的并排坐的人林霜正好认识,就是长兴侯府的宋顺儿。 宋顺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牌子扔给官兵,为首的官兵接过看了一眼,双手递还回去,然后冲身后一扬手,大声喊:“放行!” 李妈妈赶紧上前说好话:“官爷,既然开了城门,就让咱们的车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吧,人命关天呀。” 官兵嗤笑道:“你知道那是谁的车吗?” 李妈妈一个深宅仆妇哪认得那是谁家的车,她好话说尽,又急又怒,一时情急道:“我管不着是谁的车,你不是说王爷要出城也不行吗?为何那车能出城,我们出不得?” 宋顺儿坐下刚准备叫车夫走起,听到李妈妈的话便往这边看,正巧看到林霜的小脸露在车窗一角,黝黑发亮的眼珠子格外引人注目。 宋顺儿心中好奇,便多问了一句:“他们这是要去哪?” 官兵头子道:“顺大爷,他们是应城伯府的下人,称嫁到宛平秦家的姑奶奶难产,要送车里的小娘子去祈福,不过现在城门已关,小将不敢放行。” “祈福?”宋顺儿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马上传给车里的人听。 长兴侯府只有一个主子,能让宋顺儿坐外头的,里面肯定是长兴侯了。林霜把车帘放下,不敢招惹宋顺儿的注意,他还记得长兴侯要留她镇宅的事。 那边长兴侯耿留的确在车里,里面还有另外一名中年男子,车里架着暖炉,两人相对而坐,正悠闲的喝着茶。听到宋顺儿来报,长兴侯讥笑道:“这应城伯孙洁是老糊涂了吧?难产不找大夫,却找个神婆顶什么用?” 中年男子端着茶杯摇摇头:“只怕是大夫不管用了,女子生产向来凶险,一个不好便一尸两命。” 长兴侯勾唇笑道:“所以你是怕了才辞去御医一职?” 中年男子瞪他:“我唐潮什么时候怕过?只是不喜宫中憋闷,那些个皇子妃嫔们,都是闲出来的毛病,要说怕,我只怕学医三十载,一身本事全耗在她们身上。” 长兴侯不屑:“我看你是怕了,什么学医三十载,还不如个神神叨叨的小姑娘顶用。听说他们家的四少爷你也是去看过的?” 那唤唐潮的中年男子被他的话噎住,瞪了他半晌,怒道:“宋顺儿,跟着应城伯府的马车,我倒要看看这小娘子使什么仙法救人。” 宋顺儿答应一声,对守城门的官兵头儿道:“小将军行个方便,放他们过去吧,唐大夫还等着看热闹呢。” 第二十章 显灵 有长兴侯兜底,守城门的官兵不再为难他们,李妈妈回到车上,带进一车的寒意,林霜打了个寒颤,心里怪长兴侯多事。 刚刚看到在城门内被拦住,她还暗暗松了口气,想着如此回去大太太也怪不到她的头上。不是她铁石心肠,不愿救大小姐,实在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本事,她并没有什么消灾解难包治百病的金手指,若到了秦家,大小姐生产仍不顺,秦家和大太太必要迁怒于她。 唉…… 李妈妈听她叹气,解开被子将她搂在怀里道:“四奶奶您是福星,您得向菩萨求求情,保佑大小姐和小公子母子平安。” 林霜“嗯”一声,心里更忐忑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马车行驶在茫茫的灰暗里,速度不能太快,林霜被颠的头昏脑涨,靠在李妈妈的怀里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传来,林霜从睡梦中惊醒,听到李妈妈茫然又紧张的声音:“是不是快到了?” 外面赶车的大奎回答她:“李妈妈,拐过弯就到秦府门口了。” 李妈妈慌忙掀起帘子,秦家的大门就在眼前。 后面跟着的马车里,唐潮也听到了那声尖叫,他脸色一变,放下茶杯道:“不好!” 两辆马车停在秦府门前,长兴侯和唐潮率先下车,有守门的老汉听到动静,开了一条门缝往外张望。 “秦老爹,你家大奶奶生了吗?”李妈妈钻出车子便问。 守门老汉认识李妈妈,却不认识已到门前的长兴侯与唐潮,把着门道:“还没有,大夫都在里头守着。”说完拿眼睛往两人身上打量。 宋顺儿喝道:“还不快开门,去报给你家老爷听,这位是长兴侯爷。” 守门老头和家丁赶紧开门行礼,家丁飞奔去书房通报。 唐潮脚步不停,直接穿过前厅往后院去。 后院此时一团乱麻,唐潮抓住一个路过的小丫头问:“那生产的孕妇在哪里?快带我去!” 小丫头慌慌张张,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却被几人的气势吓到,今日来来往往的人多,她来不及细想,指着后院道:“在,在这边。” 那边秦家家主秦录听到下人禀报,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桌上,连忙提着衣摆跑出去追长兴侯。 秦录是文华殿大学士,前太子的老师,平日里对只知吃喝玩乐的越王长兴侯一伙颇看不上眼,若在街上碰上了,他便会端着架子训他们几句,他连太子都有资格训,越王和长兴侯也不敢惹他,谁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太子遇刺身死,越王上位,长兴侯倒成了皇帝眼前第一大红人。皇上是个心宽体胖的和气人,长兴侯却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一肚子坏水。秦录自知惹了不该惹的人,为避锋芒,主动请辞,想晚年得个善终,如今辞官的折子还没批,他便称病在家呆着,不知道长兴侯突然跑来做什么。 “侯爷,长兴侯爷!”秦录跑到气喘吁吁,在产妇的院子门口终于追上长兴侯。 长兴侯要笑不笑的冲他拱拱手:“秦大人,多日不见,秦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秦录顺了顺气道:“多谢侯爷惦记,老毛病了,不知侯爷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长兴侯指了指院子里:“倒不是本侯想来,是唐大夫在外听到叫声,忍不住进来瞧瞧,医者仁心嘛。” 秦录大喜:“是太医院的唐大夫?不知是哪一位唐大夫?” 唐家人世代行医,太医院里一半御医姓唐。 “唐潮。” 秦录脸上的惊喜淡了些,这唐潮年纪轻轻,做事随心所欲,在宫里口碑不好,且他并不擅长妇科。 聊胜于无吧,反正也就这样了。 这一会工夫,李妈妈抱着林霜赶来,在门口向秦老爷请了安,小跑着进了院子。 里面大太太被大夫请出来,六神无主的站在产房门口,一见林霜,顿时眼前一亮,几步跑到院中间,跪下便拜。 李妈妈连忙把林霜放在地上,让她跟着拜。 林霜不敢怠慢,双膝跪地,双掌合十,学着大太太的样子对着不存在的佛祖菩萨磕头。 夜晚的院中滴水成冰,她身上虽穿的厚,但陡然从马车上下来,身上拿掉了被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这么跪着,很快寒意便浸透了衣裳,往她四肢百骸里蔓延,林霜不敢多言,咬着牙撑着。 长兴侯在院门口见到这一幕,眉头皱起。 一会唐潮从房内出来,一边用帕子擦手,脸色十分难看,秦家人和大太太一见他的样子,就知道结果跟别的大夫一样,是无力回天了,顿时院中响起哭声。 大太太像魔怔了般,连磕了几个头,嘴里念着“保佑我儿平安”,转头又按着林霜的头往下磕,道:“你不是福星下凡吗,快求菩萨保佑棠姐儿。” 林霜没料到她来这一下,整个人被按的扑倒在地,还好她头上的帽子戴的厚,砸在地上缓冲了一下,但脑袋里也是懵懵的疼。 长兴侯再看不下去了,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林霜抱起来,怒道:“你要拜便自个儿拜,哪有按着别人拜的,她这么个小娃娃懂什么事?” 大太太哭喊道:“棠姐儿也是她的亲人呀,她能救四少爷怎么不救救棠姐儿呀。” 唐潮走过来,对大太太道:“人已经醒了,夫人进去跟她说几句话吧。” 大太太意识到这是要与大姐儿告别的意思,顿时身子一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怎么也爬不起来,秦夫人和李妈妈都过来劝她,一众丫头也哭着过来扶,整个院子都沉浸在悲痛里。 林霜伏在长兴侯的肩头,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阵悲凉,不知道是为大姐姐还是为自己。 “侯爷,外面冷,要不您屋里坐会?”秦大人尴尬的过来请他。 长兴侯不喜欢这种哭哭啼啼生离死别的场面,他们几个外人在这里确实不好,便跟着秦大人往前院客堂里去。 客堂里有地暖,男子身上火气重,本是不冷的,但长兴侯摸了摸林霜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便对伺候的下人道:“再去生个火盆来。” 秦大人叫人赶紧去端火盆来,向长兴侯施礼:“今夜招待不周,还请侯爷和唐大人莫怪。” 长兴侯也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人,唐潮在一旁道:“秦大人有事自去忙吧,我们来也没帮上忙,倒是给大人添乱了。” 等秦大人匆匆出去,长兴侯感叹道:“没想到女人生孩子这么凶险。” 唐潮双手摊开在火上烤,沉声道:“生孩子本来就是大命搏小命,在鬼门关前滚刀子。” “他家的大奶奶真救不了了?” 唐潮摇摇头:“孩子是几个时辰前就没了,大的估计也熬不过两个时辰,除非……”他说着迅速否决自己的大胆想法:“也是九死一生。” 长兴侯捏着林霜的双手在火上翻烤,问他:“怎么会这样?” 唐潮道:“孩子太大了,胎位不正,接生时没掌握好,卡在里面。” “不能拔出来?” 唐潮摇头:“卡的位置刁钻,得整个推进去摆正了才行,但孕妇太虚弱,横竖都救不了了。” 长兴侯感叹道:“难怪你不看妇科,本侯第一次见,听着都瘆得慌。” “宫里难产,都是保小弃大,直接用剪子剪开,非常人能视,我便是见不得这等残忍。” 两人都沉默下来,房里只剩银霜炭燃烧时轻微噼啵声,林霜坐在长兴侯腿上,烤的满脸通红,她听了半天,听懂了眼前这个男人应该是太医。 “如果把宝宝拿出来,大姐姐还会死吗?”林霜忍不住开口问。 唐潮抬头看她一眼,伸手捏捏她白净的小手。 “兴许有一分生机吧。” 他虽看惯生死,但医者父母心,眼见着大奶奶受尽折磨,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唐大夫心情挺沉重。 “你能帮她拿出来吗?” 唐潮苦笑着摇摇头:“除非动刀子,但我没做过。” 林霜道:“凡事都有第一次,您去帮她拿出来吧,万一大姐姐能活呢?” 唐潮并不将他的童言放在心上,似说给自己听:“不动,她能活两个时辰,一动说不动就会死,懂吗?” 林霜摇头,前世她妈妈就是剖腹产生下她的,也没见死掉。她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划一下:“这样划一刀,把宝宝拿出来,然后再缝上,只要不感染,说不定能活。” 唐潮本是有这个想法,但不敢试,听她说的轻巧,便笑起来:“这是菩萨教你的?听说你是天赦星下凡,救活了应城伯府重病的四少爷,你再显显灵,把秦大奶奶也救活去。” 林霜看着他,认真道:“现在就是显灵,不过需要你帮忙,你快去给大姐姐划一刀,把宝宝拿出来。” 稚嫩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并不幼稚,搭配着严肃的小脸,长兴侯和唐潮都很少接触小孩,不知道小孩的智商大概是个什么水平,但感觉这些话不像是三岁小孩能说出来的。 唐潮一时愣住,长兴侯也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放下来,疑道:“不会真是显灵吧?” 林霜板着小脸点点头。 唐潮猛的站起来,激动道:“真的能救活?” 林霜肯定的点头。 唐潮犹豫了一下,转身往外走,出门时还指着她:“小神仙,你可别诓我。” 林霜冲他摆摆手:“记得给她打麻药,刀子和缝伤口的针线要消毒。” 第二十一章 有救 唐潮走后,长兴侯一脸慎重的把她抱到椅子上坐好,仔细看了又看:“敢问,您是哪一路神仙?” 林霜“噗嗤”一声,被他的表情逗乐了。 “没有神仙,我骗他的,他有法子救大姐姐,但是怕担责任,我想着大姐姐横竖是死,不如给他壮壮胆,死马当活马医。” 长兴侯愣了一会,还是不信她:“你这么点个小娃娃能想出这种主意来?” 林霜坐在椅子甩着两条小短腿,糯声道:“也不是我想的,四少爷的书房里有本书,是一个叫智慧道长的人写的,里面就有这么个故事。” 长兴侯想起来,问她:“莫非是《金丸趣事》里《最后一片树叶》那章?” 林霜仰着头想了想:“好像是吧。” 长兴侯松了口气,故意板着脸,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你可真是个小坏蛋,要是人救不回来,唐潮会恨死你的。” 林霜嘻嘻笑:“我看他是想救的。” 长兴侯蹲在她面前道:“如果这次唐潮能把那位秦大奶奶救活了,我就信你是福星下凡,下次本侯娶妻,请你去给我的新娘子开光。” 林霜一头黑线:这个二愣子,谁要给你家新娘子开光,若传出去,我岂不变成神婆了? 那边唐潮好不容易说服了秦家人和大太太,给秦大奶奶的肚子上开了刀子。他在医书上见过这种法子,自己也钻研过,早就想一试,只是害怕手术不成,反害了人性命,一直没敢付诸行动。今日有福星加持,可算给他壮了胆。 第二天一早醒来,林霜发现自己睡在房间里,昨晚她熬不住,在长兴侯怀里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送来房间的。 一个小丫头推门进来,见她醒了,走过来问:“四奶奶,您是现在起,还是再睡会?” 林霜想起昨夜的事,连忙问:“我大姐姐怎么样了?” 小丫头苦着脸摇摇头:“还没醒。” 没醒就是还活着,也算是好消息。 林霜问:“长兴侯呢?” 小丫头道:“听说一早就走了,不过唐太医还在府里住着。” 林霜放下心来,从被窝里爬起来,让小丫头给她穿衣服。 秦府经过这几天的折腾,人人精神疲惫,来往走动的丫头婆子俱是一副麻木的神情。招待客人也不怎么用心,林霜这边就安排了一个妈妈一个小丫头照顾,吃了早饭后,妈妈就不见人了。 小丫头领着林霜去看大奶奶,在大奶奶房前,唐潮顶着两只熊猫眼,笼着袖子指导小丫头煎药,见林霜过来了,连忙把她抱到偏僻处。 林霜被他这副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唐大人,你昨晚上没睡好吗?” 唐潮不顾形象的蹲在她面前:“睡什么呀,你再给算一算,她真的能活?我看她脉搏已经很微弱了。” 林霜心里也虚的很,强装镇定道:“你尽你的能力去救,其他的老天自有安排。” 唐潮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劲,然而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狐疑的望着林霜,觉得这小娃娃的神情不像稚儿在胡言乱语,心里又勉强安慰了些。 他喃喃道:“只要能拖到晚上……有一味药,不知该不该下,下了怕她体虚,受不住,不下又怕她熬不到晚上。”虽是与林霜说话,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这个林霜不敢瞎出主意,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道:“唐大夫医术高明,用药自有分寸。” 唐潮一咬牙,抱起她往回走:“我唐潮是向来不信这些的,不过今日秦大奶奶要是能醒,我唐某就信了你是福星。” 他让秦家下人把林霜安置在暖阁,重新开了方子,自己搬个小凳子坐在院中亲自煎药,秦家人和丫头婆子都围在一旁看他忙,大太太因为几天没睡,这会终于熬不住,去房间休息了。 等到下午的时候,林霜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院中有人惊叫,她偏头认真听了一会,慌忙蹬上鞋跑出去看。 此时院中站满了人,东耳房产房门口哭嚎声令人心惊,唐大夫沉着脸,攥着手立在廊下。 林霜走过去,唐大夫抬起眼皮淡淡的瞧了她一眼,那神情无悲无喜,已恢复到一个看淡生死的太医模样。 林霜进到屋里,见大太太伏在床前哭的撕心裂肺,她眼角瞟到门口的林霜,突然收住哭声,指着她大喊:“你不是福星吗,你怎么不保佑我的大姐儿?” 秦夫人在一旁一边抹泪一边扶着她的肩轻声安慰,大太太挣开她,突然起身,提着林霜两腋将她拖到孙佳棠的床前。 “快,快把我的大姐儿唤回来。” 面对大太太的失态,秦家人悲痛之中并未出手阻拦,倒是门口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生死有命,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又不是大罗神仙,你莫要欺人太甚。” 林霜转头,见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孩站在门口,正鼓着一张小脸对大太太表达不满。 这孩子林霜见过,那日代替四少爷去迎亲的便是他,沈秀才的儿子沈钰。 沈钰的母亲从外面跑进来,对大太太连声道歉:“小孩子不懂事,夫人您别理会他。” 沈钰却不服气,挣开他母亲过来要拉林霜走。 大太太声音尖利的叫道:“她必须给我救大姐儿,大姐儿不醒来她不准走。” 沈母忙过来拉沈钰,对大太太道:“夫人莫生气,我们是得了长兴侯的口信,说唐大夫要救命的药,我怕下人伺候不好,亲自送来,没想到……” “晚了呀,我的大姐儿……”大夫人听后又哭起来。 大姐姐才两岁大的女儿由婆子抱着进来,被里面惊天动地的哭声吓到,“哇”的一声跟着哭出来,一时房里混乱一片。 沈钰趁着大太太不注意,使劲拽着衣裳要把林霜抱下床,林霜又惊又俱,看着躺在床上脸色煞白的女子,她头发凌乱的散在枕头上,嘴唇上满是咬出的血痕,不知道生前受了多大的痛苦。 这么近距离看人死亡她还是第一次体验,耳边听着稚儿的哭声,林霜心中一恸,刹时眼泪便蓄满眼眶。 大太太原本是攥着女儿的手,林霜从床上下来时,不小心按到那只手腕上,感觉到皮肤还是软的,不过温度比较低。 林霜心中怜悯,不信好好的人就这么死了,忍不住向唐大夫乞求:“唐大夫,要不您再看看,兴许大姐姐只是昏过去了,您给扎个针灸什么的看看能不能救。” “对对对,唐大夫,您再救一救!这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啊!”大太太哭着求道。 唐大夫站在门口,神情淡漠的瞅了床上的女人一眼,这时明显他已经不相信福星下凡什么的鬼话了。 “节哀顺变。” 沈钰站在床前偏头看了看,一手攥着林霜的衣裳,一只手伸过去摸床上伸出来的那只手,突然受惊吓似的大叫一声:“六舅舅,她还没死!” 唐大夫闻言走进来,手指搭到大姐儿的手腕上,脸色突然大变,冲沈母道:“快,药和针拿来……” 林霜和沈钰很快被抱到暖阁坐着,外头静悄悄的,明明院子里站满了人。她等的心焦,忍不住开口问身边唯一的同伴:“你说,唐大夫能救活我大姐姐吗?” 沈钰板着一张白净的小脸,比她镇静的多,闻言白了她一眼:“她本就没死,何来救活一说。” 林霜被噎了一下,心想这孩子长得好看,心地也不错,就是不能开口,一开口叫人生厌。 “那我换个说法,唐大夫能把她治好吗?” 沈钰道:“那是大夫的事,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都说你是福星下凡,我是不信的。” 林霜见他一脸不屑与白痴为伍的样子,逗他道:“我怎么就不是福星了,唐大夫都宣布我大姐姐死了,你看,现在她又活了。” 沈钰一时语噎,想了想道:“那是假死,若不是我母亲将药送到,她半个时辰内就会真死,神仙也救不活了。” 林霜不懂这些,问他:“是什么药这么神奇?” 沈钰道:“那是我家的独门秘方,只有将死之人能用,一般病人用了反而不好。” 林霜估计是强心剂之类的药,想着他救过自己两次了,不想把他惹毛,便向他示好:“上次遇到匪徒你救过我一次,这次又帮了我,谢谢你。” 她沾了这具好皮囊的光,软软糯糯的十分可爱。沈钰回头瞥她一眼,黑眼珠子漂亮的一转,傲娇扬头:“那算什么,举手之劳。” 林霜被他故作稳重的样子逗乐了,格格笑起来。沈钰瞧她模样可爱,说话又好听,不像别的小孩傻愣愣的,心里生出一丝好感来,面色缓和了些。 第二十二章 禁足 林霜问:“唐大夫是你的舅舅吗?你也会看病?” 沈钰道:“他是唐家嫡系,我母亲是旁支,唐家的医术是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的,我不过会探个脉而已。我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太医院有时候会在我家订一些药材。” “所以你们家就是就是所谓的皇商?” “算是吧。” 林霜顿时觉得眼前的小男孩浑身散发着有钱的气质,连脸上的不耐烦也变得矜贵起来,看他的眼神不自觉充满羡慕:“我原来的梦想就是能做生意赚大钱。” 沈钰“噗嗤”一声笑出来,商业是末流,商人最被世人瞧不起,居然还有人梦想做生意。 他本生的好看,唇红齿白,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秀气,像个女孩儿一样,一笑露出缺了一颗的牙齿,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巴,警惕的看着林霜,脸上瞬间红了。 林霜虽不是工于心计的人,但她有心要讨好一个小孩,眼前这没有多少人生阅历的小少爷还真扛不住。林霜轻轻扯开他的手道:“你不用捂嘴,换牙齿不是很正常吗,等乳牙掉了,长出新的牙齿来,就证明你是个大孩子了,我还想快点换牙呢。” 这话彻底博得了沈钰的好感,他因掉了这颗门牙,一直怕人笑话,不想林霜居然还羡慕他。 “你知道吗,掉落的牙齿是有说法的,上面的牙要扔到床底下,下面的牙要扔到屋顶上,这样长出来的牙才整齐漂亮。” 沈钰的注意力被转移:“才不是,我娘说上牙落池塘,下牙藏鸟窝……” 两人便由牙齿的归属问题开始交流起各地不同的民间风俗习惯来,林霜不是真小孩,她的知识水平哄一个六岁小男孩绰绰有余。而沈钰也出乎林霜的意料,这小屁孩小小年纪读的书不少,人也聪明,就是性格有些孤傲。 沈秀才是家里花钱捐了秀才的出身,沈钰说过两年他也准备去考科举的,正好林霜最近跟着四少爷读过几句书,聊着聊着便背起书来。 在唐大夫的极力抢救和沈家独门秘药加持下,大姐姐孙佳棠在被所有大夫宣布无治后,居然神奇的起死回生了。 林霜在秦家住了十来天,待遇跟刚来时天差地别,这下大太太与秦家人都深信她是天赦星下凡了,秦家的丫头婆子伺候她的时候小心翼翼,林霜总觉得她们有随时要跪拜她的冲动。 福星的名声传出去,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郑誉的夫人在应城伯府三太太那里求不到物件不死心,这回让郑飚的夫人领着亲自来秦府求,大太太不能做主,又不好当面拒绝,只得派了人回伯府问过二太太。 二太太左右为难,二老爷在衙门,她身边无人商量,只好去蓁荣院请示伯爷和伯夫人。 郑誉是金吾将军郑翼的侄儿,锦衣卫指挥同知郑飚之堂兄,伯爷知道她先前拒绝郑夫人的要求后勃然大怒,要知道现在郑家在朝中如日中天,郑翼父子从龙有功,皇上对郑家也是宠信有加,目前京城的防卫都是郑家父子把持,三大营均有其家族势力,有传言称郑家还要送女儿进宫…… 这样的人家巴结都找不到门路,二太太居然还将人拒之门外,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二太太自嫁到应城伯府之后,因娴静温婉不争不闹的性子一直受伯夫人喜爱,因这事头一回领了训斥,赶紧亲自前往秦府给郑夫人解释,并送出林霜穿的一套衣裳。 郑誉的夫人蒋氏出自江南书香世家,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只是爱女心切,这才一而再的来求。 她知道二太太的顾虑,拉着二太太的手安慰道:“孙夫人请放心,四奶奶的衣裳我放在小女的床头,定当好生保管,绝不会流传出去。” 二太太勉强笑道:“我自是信得过夫人的,但愿兰姐儿能赶快好起来。” 蒋氏道:“多亏三堂兄请了宫里的太医救治,兰姐儿已经好了许多,这几日已能进食。” 二太太欣慰的笑笑,心里却惦记着四少爷,这几日四少爷忧心林霜,吃不下睡不好,好不容易养回的气色又褪了去,顾妈妈急的直抹眼泪,在她耳边念叨,怕是天赦星不在身边,那些个邪祟又出来作怪了。 她原来是不信这些的,但经过四少爷这几次生病,她和二老爷都有些病急乱投医。就连伯夫人也犯嘀咕,莫非是林霜从阎王爷那里要回了大姐儿的命,这福泽被分了去,四少爷才病情又反复? 总之不管怎么样,借着这次机会,先把林霜接回去再说。 大太太在秦家住了十几天,大姐儿病情稳定后,她也该回府了,于是一众人与大姐儿和秦家人告别,学着郑夫人的在孙佳棠的床头放上林霜的衣服,以保平安。 林霜回府,最开心的当然是四少爷,他身体不好,哪都去不了,天天在府里读书本就枯燥,以前没个比较也就罢了,如今有林霜来给他作伴,虽相伴的时间不长,但每日教林霜读书写字,颇费一番心血,如今玩伴突然不在,他实在是坐立难安。 这回林霜一到家,四少爷笑容有了,话也多了,吃饭也香了,身子舒服了,天赦星的效果立竿见影,伯府从此再无人怀疑林霜是福星。 林霜来应城伯府之后,没有受过磋磨,又得四少爷喜欢,本就过的滋润,福星的名声传出去后,时不时有达官显贵来伯府求她的物件,这事一旦开了先河,后面的人家便不好拒绝。 林霜只记得那段时间里自己经常换新衣裳,鞋袜帽子穿戴过以后没见过第二面,当然因此也收到了不少贵重首饰,顾妈妈乐开了花,收在柜子里给她装首饰的小箱子也换成了十二格的大首饰盒。 为这事,三太太生了好长时间的气,见面便话中有话的酸两位嫂嫂,为什么她来求求不到,刚回绝了郑夫人,郑夫人跑到大太太面前求,便求到了,害得她里外不是人,面子丢尽,锵哥儿的差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三房本是庶出,在府里地位便不如大房和二房,在这事上又被大太太和二太太摆了一道,酸也是情理之中,大太太和二太太有错在先,只能捂脸忍着。 林霜平日里不出熙照院,对府里的暗潮涌动一概不知,她每天穿着新衣裳,换着新首饰戴,对四少爷撒撒娇卖卖萌,四少爷像养小宠物般,对她极尽纵容宠溺,任她吃吃喝喝,想看书便看书,乐意练字便练字,林霜只觉得生活惬意的很,对林管事一家的思念彻底抛到了脑后。 可惜这般岁月静好没持续多久,便被二老爷带回的消息粉碎。 她这福星的名声渐渐大起来,越传越玄乎,连宫里也听到了传闻,今日在御书房,皇上还问起此事,虽是调侃,但二老爷当时就吓出了一身汗。 都知道皇上最恨妖言惑众之徒,当初那王姓妖童冒充允文帝转世,煽动叛乱,致先帝与太子一家身死,皇上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处决了一批和尚道士,破了登基后要大赦天下的惯例,可见对此事的态度。 二老爷回来后,紧急召集伯府众人商议。大老爷认为,林霜既然在皇上面前挂上号,以后皇家若有人得不治之症,保不定也会来索保平安的物件,她这福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每次都灵验,万一在贵人身上就不灵了,岂不落个妖言惑众的嫌疑?就算灵验,与皇家沾上关系也不是好事。她一个小娃娃不懂事,责任还不是要应城伯府来担,为保伯府安宁,以后决不能再提起此事。 可就算伯府不提,外面也已经传遍。 三老爷的意思是把林霜送到南京旧宅藏起来,应城伯府是跟着皇上从南京迁都过来的,在南京还留有宅子,那边有孙家族人住着,可以照顾林霜。 二太太想的没那么多,她只惦记着四少爷,要是林霜去南京了,四少爷的病再反复怎么办?况且酒香不怕巷子深,人家真要求,别说在南京,只怕再远的路程也阻不住。 伯夫人听了他们的分析,道:“若要一劳永逸,只能把这福星的名头给摘了。” 伯爷皱眉:“名声已经传出去,又怎么能摘的掉?” 三太太道:“不若放出风声,就说四奶奶身染重病。” 大太太道:“这法子不错,重病之人的东西晦气,想必以后就没人来求了。” 二太太却有顾虑:“可她不能一直卧床,府里人多口杂,万一下人出去嚼舌根,她这病重的消息也瞒不了多久。” 伯爷摆手道:“这法子可行,从今天起全哥儿的媳妇就不要再出熙照院了,院里伺候的下人,老二家的你好好管束,谁敢出去嚼舌根一律乱棍打死。” 二太太惊道:“可是她还是个孩子,怎么能一直圈养在院子里,那不是太可怜了?” 伯爷眼睛一瞪,就要发火,二老爷见状连忙安抚道:“父亲莫生气,慧茹心善,不忍孩子受苦。” 伯爷训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不识大体,她既惹上此祸事,本就留不得,如今能保她性命已经不易,莫要多说。” 二老爷与二太太忙俯首称是:“……这就回去安排。” 可怜了林霜,好好的躺在榻上晒太阳,正晒完一面翻身晒另一面,就被告知从此不能再出熙照院一步,就跟宣判无期徒刑一样,还没个减刑的机会。她听到这消息当时就傻了,自己宅不喜欢出去是一回事,被终身禁足又是一回事。 四少爷自然是维护她的,想帮她争取,也被二老爷说了一顿。 当晚,伯府传出消息,四奶奶重病,命不久矣,求神医,求神药…… 第二十三章 法子 林霜这一病,便是五年,若不是四少爷科试落海,她只怕得一直扮成小丫头才能出熙照院,溜出去也不过是在后面的竹林和菏池前放放风,见人就得躲着。 六姑娘佳萃是这几年来除四少爷外唯一的玩伴,熙照院对全府禁严,唯独拦不住她。 这日她听说四少爷落海,在荷包里装了包瓜子便迤迤然来了。 熟门熟路的摸到东厢房,见林霜在看书,佳萃倚在门上吃瓜子:“妞妞,你是不是一点都不难受?” 林霜从书里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是四少爷的娘子,怎么能对四少爷落海不感同身受呢,这不符合古代内宅女人的价值观呀,难道是她表现的太漠不关心了? 佳萃叼着一颗瓜子,小脸胖乎乎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晕,眼睛格外闪亮:“他没考好你根本就不在意是吧?” 林霜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她是何意,毕竟四少爷现在压力很大,下人们都被叮嘱过不许在四少爷面前提科试的事,二太太二老爷都装作若无其事,林霜以为佳萃在说反话,于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佳萃摇头晃脑地唉声叹气了一番,故作老成地说:“唉,你也不容易呀,我明白你的苦衷。” 林霜吃了一惊,心说佳萃这没心没肺的吃货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女孩的心智果然不能光看表面,原来还以为她比其他九岁的小女孩要晚熟一些,看来多虑了。于是问:“你……明白我的什么苦衷?” 佳萃咬着瓜子走进来“呸”一口,把瓜子壳吐到林霜桌上专门为她准备的小垃圾篓里,心有余悸地说:“如果四哥哥考过了,他就要搬到前院去住,准备秋闱,二婶婶再也不会给我们送好吃的东西啦。” 林霜:“……” 敢情四少爷的前程还不如她的零食重要,就这姑娘的智商,居然能在三太太的打压下长这么大,也是奇了怪了。 林霜无情的叫醒她的美梦:“四少爷学问不差的,这次是生病才没考好,过几天考遗才,他必考得过。” 佳萃虽担心她的小零嘴会随着四少爷搬到前院去而泡汤,但也没有坏到诅咒四少爷的份上,幻想道:“四少爷去前院也好,就没人逼着你背书了。” 她瞅了林霜手中翻的起毛边的书一眼,撇嘴道:“你为何又看这几本书,都看几年了。” 林霜也没法子,四少爷书架上那些书籍,都是考试用的,不是“之乎者也”就是“圣人云”,史书之类有故事情节的书没断句她看的费劲,唯有智慧道长写的书比较直白,叙事接地气,比较符合她的阅读习惯。四少爷见他喜欢智慧道长的书,又给她搜罗了两本。 正说着,外面响起说话声,约莫是四少爷从蓁荣院请安回来了。林霜连忙放下书,起身去迎。她知道四少爷现在心情失落,出门前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尽量看上去淡定些。 来的却不止四少爷,四少爷身旁跟着二太太和请假在家的二老爷,丫头婆子紧随在后面。 四少爷这几年身体已经养好了许多,虽然偏瘦,但身高已经窜上去,不再是豆芽菜般的小个儿了,他穿着宝蓝底玄色步步高升团花的茧绸直裰,腰上挂着二太太亲手编的吉祥葫芦,精神不太好,见到林霜,嘴角动了动,马上移开目光。 “四哥哥……”佳萃咋咋呼呼的出门,看到这个阵仗,立马撒手扔了瓜子,大叫一声“啊呀”像耗子似的沿着墙根溜了。 林霜迎上去,给老爷太太行礼。 太太瞧着她,这小丫头长得越发水灵了,白皙的皮肤仿佛清晨喝饱了露水的花瓣,颤巍巍的染着红霞,一抹鲜粉的唇儿微微上翘,使她即使不笑看上去也柔和乖巧,令人生出亲近之心。乌黑秀发在头上挽成两个小小的蝴蝶鬏,发包上仅用红绳挂着两个小灯笼,再加上穿一身大红镂金百蝶穿花云锦小衫,粉紫长裙,喜庆又活泼,画里走出来的小仙童一般,难怪四少爷把她疼在心尖尖上。 二太太站住脚,看着二老爷和四少爷进了书房,这才冲林霜招招手,领着她去四少爷住的正房。 “全哥儿这次考得不好,心里头憋着一股劲,你陪他念书时开导开导他。”二太太坐定后道。 林霜抿着嘴点点头,这已经是第三次被嘱咐了。 “下月初九,还有一次考遗才,四少爷想去参加,若是有机会,你劝劝他,今年就不考了,他身体刚恢复,我怕他经不起折腾。” 林霜难得的迟疑了一下,在她看来,四少爷这次生病完全是紧张,吓出来的,这不出了考场就好了吗。若今年不考,四少爷心思重,等三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煎熬,成绩还不一定有这次好,所谓一鼓作气势如虎,还不如让他再去试一试。 二太太关心则乱,林霜不便与她争辩,声音软软的道:“太太您放心,若能说服四少爷,我一定试一试,就算说服不成,也尽量让他放松心情,以保重身体为主。” 二太太心烦意乱的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这几日劝四少爷早点睡,莫要再熬夜了。” 都是一些车轱辘话,林霜只管听着,点头应下。 二老爷在书房给四少爷讲了一会课才走,林霜等他走了才去四少爷的书房。 “妞妞,你自个去玩会,我把父亲拿回来的小录背一背。” 四少爷脾气好,就算自己内心再焦虑,也不会对林霜发脾气,永远是好声好气。 林霜站在旁边,看着他瘦削的侧脸,这几日煎熬,四少爷又瘦了些,林霜心里不忍,没听四少爷的话,轻轻走了过去,扒在桌边看二老爷给他搜集的前人的试题。 这些东西来来去去没什么新意,经典的文章早就被人分析烂了,每个试题林霜至少能背出五个差不多意思的版本,于是她真的就轮着背起来。 她声音不似佳萃那般清脆,带着点软软的甜糯,背书的时候如微风拂面。 四少爷眉头稍微舒展,柔声道:“妞妞真聪明,可惜你不是男子,不然定比我考的好。” 林霜不认同:“这些您都会背啊,我天天听你背的。” 四少爷道:“可到了考场,就写不出来了。” 林霜道:“这毛病我也有,一紧张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最近我琢磨出了一个法子,还挺管用。” 四少爷等着她的下文,对她的法子并没有太大热情,林霜这健忘的毛病一直令他头疼,若是她真有什么法子,怎么会背了好几年的书,到现在还背的磕磕巴巴呢? 林霜偏着头倔强的道:“您别不信,我背给你看。”说着双眼微眯,气沉丹田,缓慢吸气,再慢慢呼出来,如此几个来回,睁眼时对四少爷道:“好了,您再抽书给我背,要是背不出来你打我板子。” 四少爷笑起来,他继承了二老爷和二太太的外貌优点,越长大越好看,所谓相由心生,四少爷心善,脾气温和,五官也是柔和的,笑起来有种拨云见日的感染力。 “你定是刚刚又背过了,要是过几天还能背出来,我才信你。” 林霜眼珠子一转,“我这一会的工夫,可不能把全部的书都背完,四少爷尽管抽,只要是我以前背过的书,背不出来都认罚。” 林霜原本就是为了藏拙才假装记性不好,这次为了鼓励四少爷,决定豁出去了。 四少爷向来宠她,见她坚持,便随意抽了一篇给她背,一开始怕她背不好,抽的都是简单的,背到后面,四少爷有些惊了。 林霜得意道:“我没骗您吧,其实这些书咱们天天背,只要联系上下文意思,还是很好背的。” 四少爷见她眉眼弯弯,才完整的背出一天书来就洋洋得意的样子好笑,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小包包道:“你现在算是开窍了,以前记性不好的时候可愁死我了。” 林霜顺势拉着他的手道:“四少爷,我虽没有上过考场,但是跟着你学习有好几年了,历届的试题也见过不少,我觉得吧,您的水平不比那些考上的举人差,只是上了考场容易紧张,咱们现在不缺知识,缺的是临场发挥的能力。” 四少爷早已习惯她小大人似的讲话风格,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怎么跟父亲讲话一样的。” 林霜嘻嘻笑,拉着他的手晃一晃道:“那这几天,咱们练习怎么放松,先在心理上把自己装扮成巨人……” 第二十四章 伪装 经过林霜的反复洗脑,伪装成巨人的四少爷又要上战场了,这回四少爷倒是不紧张了,二太太却失眠了好几天,生怕四少爷考出个万一来。 林霜见二太太眼下的黑眼圈日益严重,接过丫头手里的团扇给她扇风:“太太您别忧心,四少爷这几天好着呢,饭也吃的下,觉也睡得安稳。” 二太太叹了口气:“叫我如何能放心,这录遗的考试可是要连考三场,这几日气又热,全哥儿如何能撑得住?” 顾妈妈在一旁念叨:“要是四奶奶能陪着去就好了。” 林霜道:“我陪着去也没用,听说贡院附近都是禁严的,家人只能在外面等候。” 二太太听她们的对话,顿时动了心思, “要不,”二太太皱眉沉思,喃喃道,“妞妞跟着去送考?” 二太太身边的姜妈妈连忙摆手:“太太,使不得,伯爷会发火的,四奶奶还在禁足呢。” 二太太又怎么不知道伯爷那边难说通,可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四少爷,一旦起了这个念头,再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林霜没想到能有这种好机会,她哪会放过,正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呢。 “太太,我有个法子。”林霜冲二太太眨眨眼示意。 二太太会意,屏退下人,问她:“你有什么法子?” 林霜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太太若想我去送考,不必惊动伯爷,反正出了熙照院没人认识我,我明日扮成个小书童,让小余儿他们打个掩护就行了。” 二太太生于世家,从小学习诗书礼仪,从未做过不守规矩之事,不由得被这个提议给惊到了。林霜见她犹豫,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否则太太以为她多想出去,便闭上嘴,呆在一旁给太太打扇。 晚上二老爷下衙回来,二太太便与他商量此事。 二老爷道:“此事莫要在伯爷面前提起,天赦星的名声已惹他不安,若还能助钧儿科试,传出去那还得了?” 二太太打定主意道:“那就只能瞒着伯爷,让妞妞扮成小书童去送考,我让姜妈妈护着她从后门出去,她这几年圈在熙照院没见过外人,容貌又变了许多,府里的下人定认不出来。” 二老爷听得目瞪口呆,他何时见过二太太如此大胆。 家里的大事虽由男人做主,但二太太坚持的事,二老爷也动摇不了,这事就定下来了。她到廊下喊了姜妈妈过来,在她耳边吩咐几句,姜妈妈顿时吓得倒吸了口冷气。 “慌什么?”二太太怒道,把着她的手道:“你去抱玉那找一身干净些的衣裳来,照着四奶奶的身量改一改。” 姜妈妈还没回过神来,皱着一张苦脸想劝:“我的好太太,若是让伯爷知道了……” 二太太眼神坚定,道:“知道了我受着,如今顾不得那些了,我这几天心里都慌的很,就怕四少爷有个好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妞妞跟着我放心些。” 姜妈妈一直都是听太太的,自己哪有什么主意,太太既然这么安排了,她只能照着去做。 那边林霜心有所感,觉得这事能成,正在房里等着消息,不料六小姐佳萃又来了,霸着她的床不说,还美其名曰怕她忧心,要来给她定定神。 林霜只差给她跪了,她比佳萃矮半个头,身形比她薄一半,想把佳萃从床上拖下来简直痴人做梦。 “六姑娘,佳萃姐姐,小姑奶奶,今日能先回去么?我是真不需要你的安慰呀。” 佳萃斜着眼睛瞥她,一脸洋洋得意,她惯爱添乱,你越着急她越嘚瑟。 “除非你告诉我,今晚上有什么事。” 得,这姑娘平时没心没肺,关键时候眼睛倒是好使。 “我能有什么事?” 佳萃往床上一颠:“你不说那我就不走了。” “你姨娘……” 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林霜赶紧拉佳萃:“快起来,二太太来了!” 佳萃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踏了鞋子却不是朝门外跑,反而躲进了她架子床后与墙壁的缝隙里,那里晚上是放恭桶的,有一道帘子遮着,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林霜急的跺脚,想去拉她出来,然而二太太来的很快,转眼到了门口,她推门进来,完全不管林霜的反应,直接拉了她的手道:“妞妞,明天你扮成小书童给四少爷送考去。” 林霜张着嘴,阻止的话没能说出来。 二太太从姜妈妈的手里拿过衣裳交给她:“这是书童的衣服,明日一早,姜妈妈会来叫你,你身边的丫头婆子都不要透露半点风声,我会把她们都叫到缀荷院去。” “四少爷那里,先不要说,我怕他晚上睡不好觉,明早上了马车你再给他解释,莫要吓着他——你要说什么?” 林霜强行把话吞进肚子里,然后憋出一句:“太太请放心,明日我在贡院外头守着四少爷。” 二太太道:“天气太热了,你在马车里会受不住,四少爷进去以后,你就到贡院后面的明月楼去坐一坐,到了交卷的时辰再去接四少爷。” 二太太又交代了详细的注意事项,林霜一一记着。 等二太太走了后,林霜一把拉开布帘子,凶狠的瞪着已经吓呆的佳萃,但她长的跟个小仙童似的,再怎么装也凶不到哪去。 “你,你们想……”佳萃要叫,林霜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小声点,你听到这么重要的秘密,二太太八成会杀你灭口的。” 佳萃点点头,林霜便放开她,转身回桌前坐着。 “我也要去!”佳萃跟出来道。 “你知道不可能的。”林霜道,伸手去倒水喝。 佳萃人生第一次有了眼力劲,比她快一步给她倒了一杯,谄媚道:“我也扮成小书童。” 林霜边喝水边拿眼睛打量她珠圆玉润的身材,凉凉的道:“你比少爷还显眼,扮成什么样也会被认出来。” 佳萃受到打击,想了想,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出去给我带沁园居的凉粉。” 林霜连沁园居在哪都不知道,哪里能答应她,只得应付道:“我且去找一找,若是找不着,我定买其他的东西补上行吗?” 佳萃得了保证,这才好受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霜穿戴整齐,由姜妈妈领着从后门出去,一辆马车停在院墙下,林霜低头上了车,姜妈妈对赶车的大奎道:“这是四少爷的书童,岁数小,怕她笨手笨脚的误事,你拉着他到前门去接四少爷,就让他在车里坐着,别让伯爷看到。” 大奎连连称是,到了前门,林霜掀起车窗帘子小小的一角,见大门里灯火通明,门口摆着案桌,案桌上摆着瓜果香炉,香烟袅袅。 林霜怕被人发现,不敢多看,放下帘子等了许久四少爷才姗姗来迟,小余儿在外头掀开帘子,请四少爷上车,四少爷弯腰进来,见里面端端正正的坐了个小书童,马车里光线很暗,他正奇怪,就听见小书童仰着头,软糯糯的叫了声:“四少爷。” 四少爷吓了一跳,林霜连忙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 小余儿坐在马车前面,大奎赶车马车出发了,车轮轱辘轱辘的声音压下了四少爷的喘息,四少爷拿开她的手,压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不怕挨板子?” 林霜捂着嘴乐,半天才道:“二太太叫我来的。” 四少爷松了口气,拉她到身旁坐下。 “母亲让你去送考?” 林霜道:“我不是福星嘛,少爷你在里面用功,我在外面给你发功,咱们双剑合璧,争取拿个案首回来,光耀门楣。” 四少爷笑道:“你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呀,我可没教过你这些。应城伯府的门楣是用先祖赫赫战功换来的,我这点成绩不算什么,况且还是录遗,就算拿了第一也不是案首。” 林霜扭了扭身子,不满道:“我这不是逗四少爷师傅开心嘛,您干嘛跟我较真呀。” 四少爷笑道:“好妞妞,是我错了,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林霜格格笑道:“四少爷,你这次慢点考,莫要着急,觉得自己紧张了,就用我教你的法子,练习几套深呼吸,心自然会静下来,你要知道,所有的题都是那么几个意思,万变不离其宗,早在你的掌握之中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四少爷摸摸她的头,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早点回去,别热着了。” 林霜道:“二太太都给我安排好了,我就坐在后面那条街的明月楼里吃冰,想想也是残忍,我吃着冰听着曲,少爷你却要在闷热的考棚里挥汗如雨。” 四少爷:“……” 第二十五章 碰见 京城的生员是借用贡院考试,就在城东南角,已是城市的边缘,占了好大一块地方,据说外省的院试都是在府衙举行,环境更差。 勋贵子弟有特权,伯府早安排了人拿到了考棚号的签子,把四少爷送进去以后,外面送考的人更多了,到处吵吵嚷嚷,林霜好奇的看了一会,小余儿拉开帘子问她:“小双儿,现在去明月楼吗?” 林霜道:“去吧。” 小余儿拿眼角瞟了她几眼,不知道这小书童哪里冒出来的,不过看这唇红齿白的皮相,这端端正正的坐姿,四少爷对她的态度,还有二太太居然给她订了明月楼休息,小余儿尽管怀疑,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马车刚起步,一个小厮奔过来,老远冲他们招手。 小余儿认得他,叫马车先停了。 “大熊哥,怎么兴安伯府也有人科试?” 那名唤大熊的小厮喘着粗气摆手,问:“四少爷进去了吗?” 小余儿:“早进去了。” 小厮捶胸顿足道:“哎呀,我早早就来了,到处找到你们的马车,三小姐叫我送提神醒脑的香囊来,这可晚了一步。” 小余儿伸手:“拿来吧,得考三天呢,明儿还能用。我替四少爷多谢三小姐,叫她放宽心,提神醒脑的药材我家二太太早准备了,没耽误事。” 小厮走后,小余儿想了想,把香囊递进来:“小双儿,你替四少爷收着吧,兴安伯府张三小姐送的。” 林霜接过来,拿在手里捏了捏,一股薄荷香味顿时弥漫在车厢里。林霜自己针线活非常差,但欣赏水平还不赖,见绿地竹纹的香囊的针脚细密整齐,上面绣的竹子苍翠生动,看来三小姐的针线活真不错。 林霜纳闷,这古代不是有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说法么,怎么三小姐私下送四少爷香囊?她想着便把这疑问问了出来。 小余儿嘿嘿笑道:“四少爷和三小姐是青梅竹马,他俩私下送的东西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林霜额角一抽,心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回去得提醒四少爷注意一下,万一被别人抓到把柄,不但四少爷名声受损,三小姐以后还得嫁人呢,坏了名声可不得了。 小余儿掀开帘子问她:“你是在内院书房伺候吗?怎么没有见过你?” 林霜不想与他多说,敷衍的“嗯”一声。 小余儿道:“那你总见过四奶奶吧,听说她都病了好几年了。” 林霜道:“嗯,见过。” “四少爷也是可怜,自己身体不好,娶回来的奶奶也是个病秧子。” 小余儿也就十三四岁大,长得瘦巴巴的,因为熙照院里有位不能见人的四奶奶,所以他从四奶奶生病后就再没跨进过那个院子,听口气颇有些不满。 林霜不接话,小余儿自己嘀咕:“本来咱们四少爷和张三小姐门当户对,又是一起长大的情分,简直就是那个,什么,那个天作之合,我还以为四少爷会娶张三小姐呢。”说着摇头晃脑感叹道:“有缘无分呐。” 这话林霜不爱听,她忍不住回他一句:“四少爷和四奶奶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呀,他俩感情不知道多好呢。” 小余儿撇嘴道:“你懂什么,四少爷都虚岁十五岁了,四奶奶才多大,跟你差不多大,这圆房还得等多少年呀,我都替四少爷着急。” 林霜见他这么个半大小子谈论起圆房一点不害臊,忍不住笑道:“你这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四少爷还没成年呢,就不能让他安心读几年书?” 小余儿一副“你这就不懂了吧”的表情,扬着得意又滑稽的笑意道:“看着吧,等科试过后,二太太准给四少爷安排房里人。” 林霜:“……” 这不是残害青少年身心健康么? 马车停在明月楼下,大奎瓮声道:“我去考场外候着。” 小余儿早被明月楼的奢华气质引诱,连连冲他摆手,让他赶紧走。 林霜却被旁边几家书店吸引,她对小余儿道:“要不你先去里面坐,我在书店里转转。” 小余儿惊讶道:“你还会看书?” 林霜奇怪道:“书童难道不应该看书吗?” 小余儿被怼的哑口无言,道:“二太太吩咐了,一步不能离开你,你也不能离开明月楼一步。” 林霜笑道:“她是担心我的安全,那你跟着我吧,就在明月楼下这几家看看,还是在明月楼的地盘上。” 她说话时已经往书店里走了,小余儿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小书童怎么比四少爷还有主意,他完全拒绝不了他。 林霜在书店里翻了翻,都是些考试书,忒没意思。 她问老板:“您这里有智慧道长的书吗?” 老板道:“这位小公子,智慧道长的书曾被列为禁书,影印本都被销毁了,现在能存下来的,应该只有别人家里藏的手抄本了。” 林霜吓了一跳,她看电视剧里演的古代动不动兴文/字/狱,私藏禁书那是分分钟要灭九族的,也不知道自己藏的那几本书得灭几族,忙对老板解释道:“我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他的书为什么会被禁呀,那别人家里如果有手抄本会怎么样?” 老板见她吓的小脸煞白,顿时乐了:“那是成祖时候的事,早就解禁了。不过智慧道长的书,言语浅薄,不敬圣贤,无甚可取之处,对科考又无益,这种闲书看的人少,书局就没再影印了。” 林霜松了口气,偏着头鼓着小脸道:“不引经据典的书就不是好书吗?我觉得他的书言简意赅,挺有哲理性的。” 身后“呲”一声,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一个小孩子居然在这里谈哲理性?” 林霜回头,与门口的小少年对了个正眼,两人同时愣住了。 半晌,林霜试探着叫了一声:“沈少爷?” 沈钰瞪大眼,指着她:“你是……” 林霜赶紧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指推他往外走:“对对对,我就是小双儿。” 她是生怕沈钰喊出四奶奶什么的,要是被小余儿知道她的身份,那麻烦可大了。 沈钰身边的小厮眼角一抽,没来得及拦住她,只叫了一声:“别碰……”然而他发现他家的少爷因为震惊,并没有意识到被侵犯,也没有嫌恶的将人踹飞,便将剩下的话小心翼翼的吞进肚子里。 “别喊,我偷偷跑出来的。”林霜踮起脚,把沈钰拉下来在他耳边道,然后眼睛往小余儿那边一个劲瞟,示意不要让他发现。 沈钰垂着眼皮瞧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出来能见到儿时小伙伴,没有比这更巧的事了,林霜十分高兴,本想拍着沈钰的肩膀叫他一起去明月楼坐坐,奈何她短手短脚,沈钰这几年又跟吃了催长剂一样长高了一大截,她只能拍到他腰上,糯声糯气的道:“走,沈兄,小弟请你去明月楼喝茶。” 这个声音这个身材再配上豪爽的语气,实在是诡异的很。 沈钰别扭的闪了一下腰,但林霜拽着他的衣袖,避开无效。 “沈少爷,我难得出来一次就碰见你,真是有缘分,你来这干什么?” 沈钰心说,刚刚还叫我沈兄,这回就变成沈少爷了,而且,谁要跟你有缘分?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自来熟。 沈钰嫌弃的甩开她的手,打量她:“我买书,倒是你……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林霜嘻嘻笑道:“我给四少爷送考,对了,你参加考试了吗?” 沈钰轻描淡写道:“参加了。” 林霜抬头看他一眼,笑道:“看你这样,应该是考过了。” 沈钰的小厮抢着回答:“我家少爷是应天府案首。” 林霜赞赏道:“哇,那你好厉害呀!” 沈钰居高临下的瞥她一眼。 可能是她的反应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小厮道:“我家少爷当然厉害了,不像你家四少爷还得考遗才。 林霜无所谓的道:“考遗才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四少爷只是一次没考好,抓住了这次补救的机会。而且一个人的社会价值有很多方面可以体现,四少爷脾气好,乐于助人,性格坚韧,他的成长就是一部励志的经书,若科举比试接人待物、拼搏进取这些,四少爷说不定能拿个状元回来。” 他们已经走进明月楼的大堂,沈钰突然就不想上去了。 “你倒是挺维护孙四的。”沈钰语气淡淡的道。 林霜仰头嘻嘻一笑,指指小余儿的口袋道:“咱们今日喝茶的钱是二太太出的呢,吃人嘴软,总得说几句好听的吧,不然小余儿回去报告二太太,说我在外人面前不维护四少爷,明日我就只能坐在马车里晒太阳了。” 一番话说得小余儿捶胸顿足,恨不能扑上去捂住她的嘴。 沈钰的小厮不顾形象哈哈大笑,沈钰眼里噙着笑,用手指点点她道:“这话你就不怕传到你家二太太的耳朵里去?” 林霜道:“我又没说胡话,这会我就是把四少爷夸出朵花来,在案首面前也没什么炫耀的底气,而且四少爷不需要我帮他证明什么,他自己会用成绩证明自己的,我们只要在一旁默默为他加油打气就行了。” 沈钰鼻子里哼了一声:“孙四……” “李玉穗,你不要脸!”一声尖锐的女声在楼梯口炸响…… 第二十六章 受伤 “李玉穗,你不要脸!”一声尖锐的女声在楼梯口炸响。 大堂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惊讶的往楼梯口看去,只见一名戴着白纱帷帽的粉衣女子匆匆从楼上下来。 刚下到一半,另一名穿绿衣的女子冲破丫头婆子的重重阻挠,追到她的身后,伸手欲抓她的肩膀,粉衣女子避了一下,帷帽却被扯掉,露出一张娇艳的嫩脸,粉衣女子“啊”的一声惊叫。 这时一名男子从楼上跑下来,一边架开两名女子,一边劝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林霜眨眨眼,这男子不是长兴侯吗,几年不见,他这身高也太吓人了吧,两名女子站在他面前只到胸口。相比五年前,他脸部线条硬朗了,但五官没什么变化,很好辨认。他现在已经不是公鸭嗓,声音爽朗,洪亮,不过劝起架来有些底气不足。 那粉衣女子吃了亏却被他拉住,非常生气,抡起小粉拳往他身上砸。 长兴侯瑟缩了一下,不敢躲开,咬牙受着,旁边的绿衣女子却不干了,她尖声骂道:“不要脸的狐狸精,你敢打他!” 她的一只手臂被长兴侯拽着,另一只手准确的抓到粉衣女子的脖子上,粉衣女子惊叫一声,伸手拽她的头发还击。 长兴侯慌忙将两人扯开,还没说话,两名女子一起冲他吼道: “松手!” “走开!” 长兴侯被怒火喷了一脸,僵硬的松开手,显然不敢惹这两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 两个女子这回不上手了,隔着一臂距离互相咒骂,闺阁女子不像市井泼妇,能骂的出口的最恶毒的词无非是“不要脸”、“狐狸精”之类的。 长兴侯在一旁张着双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劝怕引火上身,不劝又实在丢人现眼,急的两道浓眉皱成一团。 骂来骂去没什么新意,下面看热闹的嘻嘻哈哈,开始点评那两个女子。 一个客人在林霜他们后面问掌柜:“钱掌柜还不快去劝架,一会打起来砸坏你东西可如何是好?” 掌柜哈哈笑着摇头:“不敢劝,不敢劝,砸坏了这不是有长兴侯赔吗?” 客人:“这大家闺秀怎么跑到外面吵架来了?我听了半天没听出个头绪来,长兴侯又在这里面掺和什么?” 掌柜兴致勃勃的解说:“这绿衣女子是云阳伯府的二小姐,闺名陈妙秋,是长兴侯那未过门就被贼匪砍死的新娘子的妹妹,长姐身死后,妹妹想顶上侯夫人的位置。” 客人道:“那也是一桩美事。” 掌柜道:“可当初因陈大小姐的身后事,两府闹得十分不愉快,长兴侯嫌晦气,一直不肯答应,这陈二小姐也是倔脾气,就赖上长兴侯了,拖到如今快十九岁也没嫁人,但凡有人给长兴侯说亲,她就去搅和,长兴侯拿她是毫无办法呀。” 客人从未听说过如此荒诞之事,惊讶道:“云阳伯府也不管管,这传出去多丢人啊。” 掌柜道:“云阳伯巴不得她闹呢,这云阳伯没有亲儿子,养子不成器,朝廷要收回他的爵位,云阳伯就想搭上长兴侯这座靠山。大小姐死后,长兴侯也确实帮他们把爵位给保下来了,云阳伯尝到甜头了,怎么能放过这么个金龟婿?面子难道比爵位还重要?” 客人啧啧称奇,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掌柜的接着背书:“巧不巧,会宁伯府也是这么个情况,一水生了九个姑娘,没儿子,从族里过继来一个儿子,没活到立世子就死了,再养一个,那小子从山沟沟里被拎出来,没见过世面,被金银堆晃花了眼,迷了心,世家公子的好样不学,欺男霸女的坏事倒做的顺手,这不恶人自有天收,作死撞到了庆王世子手上。” 客人立刻懂了:“那还真只有长兴侯有这个本事捞人。” 掌柜道:“可不是,所以会宁伯就把六小姐送了过去。六小姐便是这粉衣女子,年方十三,门都没出过,哪斗得过身经百战的陈二小姐?” 在大家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两位小姐都有些体力不支了,一起心照不宣的停了战火,转移到楼上的包间去了。长兴侯在楼梯上左右为难,伸着脖子往上张望。 林霜难得出来一次,就碰上这么件好玩的事,恰好还是她认识的人,看的津津有味,只差小板凳和瓜子了,沈钰却对这些男男女女的事不感兴趣,对林霜道:“这里不清净,咱们换一家茶楼坐。” 沈钰这人从小时候起就比较清高,脾气臭的很,能看上眼的人不多,林霜不好在案首面前表现的太庸俗,便跟着他出去。 四人刚走出大门,便听见头顶上“嘭”的一声响,一个茶壶连着热水撞开窗户飞出来,沈钰连忙护着林霜的头,将她拉到街对面,避免被无故波及。还没站稳,紧接着一声尖叫,林霜从沈钰的指缝间往上一看,见一粉一绿两名女子在窗前打起来,绿衣女子掐着粉衣女子的脖子将她按到窗台上,也不知道怎么的,粉衣女子使劲一挣,两人重心不稳,同时从窗口翻了出来。 包间里的丫头婆子在慌乱间抓住了粉衣女子的衣襟,绿衣女子在下面刚好拽住她的一一只脚。 粉衣女子吓的大哭,使劲蹬脚想摆脱绿衣女子,而绿衣女子也吓的面无人色,显然臂力不足,顷刻便要掉下来了。 楼下是青石地面,这么两位娇滴滴的小姐掉下来就算不死也得摔残废,情况十分危险。 “快,快接住她!”林霜推开沈钰,转头看见旁边有个卖布的摊子,她来不及多想,抱起一卷布往明月楼下跑。 在她拿布的时候沈钰就反应过来,抢过布匹抖开,冲他的小厮吼道:“还不快来帮忙!” 小厮和小余儿被惊醒,四人一人扯一角,将布展开接在快要掉下来的两人下面。 夏天的衣衫单薄,李六小姐的衣襟承受不住两人体重,随着“刺啦”的裂帛声,衣襟断裂,围观的群众发出惊呼声。 但掉下来的只有陈二小姐,二楼窗前,长兴侯及时赶到,在关键的一刻拉住了李六小姐的手腕,他手劲比丫头婆子大了不知多少倍,单手将六小姐提了上来,六小姐吓破了胆,哭着瘫软在他的怀里。 四个半大的孩子显然接不住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一个成年人,但展开的布还是提供了缓冲,陈二小姐掉在地上后,冲击力带的四人全趴地上。 她挣扎了一下,抬头见长兴侯怀抱着六小姐,顿时怒火大盛,坐在地上指着他们大骂狗男女。 长兴侯脸色铁青,咬着后槽牙探身往下看,他把六小姐交给婆子,大步往楼下跑。 “妞妞,你受伤了没有?”沈钰把林霜拉起来问。 林霜低头看膝盖,刚一下子跪在青石路面上,裤子都磨破了,膝盖上火辣辣的疼。 “我看看。”沈钰蹲下来查看。 后面长兴侯赶到,先检查了地上的陈二小姐,然后问林霜:“怎么,受伤了?” 陈二小姐缓过劲来,立刻像斗鸡般爬起来,指着长兴侯开骂:“你……” “闭嘴!”长兴侯阴沉着脸低吼一声,二小姐见他真怒了,眼里含着一包眼泪不敢再出声。 沈钰在林霜的腿上手臂上捏了一个来回,确定骨头没有事,这才松了口气,想卷起她的裤腿看膝盖上的伤口,意识到这是大街上,于是背对她蹲下来:“上来,我家有铺子就在前面拐角处,我背你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长兴侯就在后面,他弯腰轻巧的将林霜打横抱起来,对沈钰道:“带路。” 他人高马大,比沈钰那稚嫩瘦削的肩膀有力的多,沈钰便不跟他计较,领着众人去药铺。 小余儿这会还心有余悸,跟在后头道:“小双儿,要不你上完药先回伯府去,不然四少爷考完试见到你受伤,会吓着他的。” 沈钰厌烦的扫了他一眼,长兴侯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有那么容易被吓到?你们是哪个伯府的下人,今日多亏你们出手相助。” 小余儿对长兴侯的事迹如雷贯耳,知道这不是个善茬,恭敬的回答道:“小人是应城伯府四少爷的身边的小余儿,受伤的这个是四少爷的书童小双儿。” 长兴侯低头盯着林霜看了看,又看到她耳垂上的小洞,疑道:“怎么长的跟个女娃娃似的,你眼睛怎么……咦?”他见林霜冲他一个劲眨眼睛,后知后觉的闭上嘴。 第二十七章 认出 沈钰让伙计领他们去房间,想起林霜的身份,便叫小余儿和他的小厮在外等着。 “你就是个女娃娃吧?”长兴侯把她放椅子上,好奇的问。 沈钰拿了药膏过来,对长兴侯十分不客气:“既然知道她是女孩,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嘿!”长兴侯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半大的小子嫌弃了,索性找了个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来。“你难道不是男的?” “她是我朋友。”沈钰拿着药膏站在他面前道,白皙的脸上写满不耐烦。 林霜扯扯他的衣角,“没关系,沈少爷,我还是小孩子呢。”然后她抿嘴笑道:“侯爷你不回去看看两位小姐有没有受伤?” 她一提这个长兴侯就头疼,坐在椅子上怎么都不舒服,含糊的道:“我瞧过了,都没受伤,我的随从在,会把她们送回去的。” 沈钰见赶不走他,想想林霜说的有道理,小孩子没什么好忌讳的,就蹲下来掀起林霜的裤脚查看,口气凉凉的道:“估计是怕回去被两个女人撕了吧?” 长兴侯下巴对着他俩:“你别胡说啊,我长兴侯怕过谁……主要是她们哭哭啼啼的闹得我心烦,女人嘛,都不讲道理。” 沈钰看着林霜摔破皮的膝盖叹了口气:“摔这么严重,都破皮流血了,你不疼啊?还有心情管别人家的事。” 林霜身体是小孩,心智却是成年人,身上摔破点皮不好意思哭哭啼啼。她哆嗦着道:“难得碰到这么好玩的事嘛,比小说还精彩。沈少爷,我看长兴侯爷以后一定是个妻管严。” 沈钰一边清理伤口,冷冷的道:“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害的人家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这是男人干的事吗?” 林霜疼的一个哆嗦,嘴里还停不下来:“这证明长兴侯爷魅力大,引得两位小姐对他神魂颠倒。” 两人毫无顾忌的谈论他的家事,完全不避讳当事人就在面前,长兴侯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这么点大的小孩他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只好拿眼睛瞪她。 长兴侯盯着林霜左看右看,突然击掌道:“你是不是那个谁,那个天赦星,应城伯府娶回去的小神仙?” 林霜没想到这二愣子会认出她来,当场就傻了,这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伯爷非把她沉塘不可。 长兴侯激动的站起来:“早几年听说你病重,还以为你……那啥,本侯还为你可惜来着。” 林霜道:“侯爷,今天我们可是救了你的娘子,你不能把我偷偷溜出来的事说出去。” 长兴侯忙道:“放心,本侯保证不说。小神仙,你看今日那两位小娘子,哪个好?” 林霜问:“什么好?” “娶哪个好?” 林霜一头黑线:“这得看您自己喜欢哪个吧,娶老婆难道还抓阄的吗?” 沈钰瞥他一眼,十分看不上长兴侯在两个女人间摇摆不定的姿态,道:“她们为你败了名声,我看你只能两个都娶了。” 长兴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摆摆手道:“你看她们水火不容的样子,都娶回去我长兴侯府屋顶都要被掀掉了。再说了,都是高门贵女,哪个做妻,哪个做妾?” 林霜觉得他的表情实在太逗了,想笑,然而膝盖上的伤又疼的她想飙泪,她就这样含着一包眼泪边喊疼边格格的笑。 沈钰瞧她这酸爽的样子,也笑起来,两边嘴角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真比女孩还美一些。 长兴侯被他们嘲笑的心烦意乱,道:“你就说哪个活的久一些吧。” 林霜:“……” 沈钰:“……” 要是嫁到长兴侯府,估计都活不长久,气都要被气死。 林霜无力的道:“这我真不知道,我其实不是什么小神仙,都是别人谣传的。” 长兴侯见她不说,有些不高兴,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你说救了我的娘子,意思是你看好云阳伯府家的二小姐?” 沈钰手一抖,林霜与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这货的智商真是…… 长兴侯得了指点,立刻就坐不住了,对林霜道:“多谢指点,等本侯成亲之时,定亲自将喜帖送去应城伯府。”见林霜想反驳,他抢先道:“届时请你给我的新娘子开光。” 林霜:“……” 沈钰:“……” 长兴侯:“今日你们救下本侯的娘子,本侯还你们一个人情,说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林霜想了想道:“沁园居的凉粉,大份的,在录遗的考试结束之前送到。” 沈钰:“只要你莫给妞妞惹麻烦,若你大张旗鼓请她去给新娘子开光,只怕应城伯府马上给她建家庙。” 林霜认同的点头…… 长兴侯走后,沈钰不满道:“你若是想吃凉粉我叫人去买,做什么找他要?” 林霜道:“若不提要求,这二愣子侯爷觉得欠了人情,跑伯府去报恩怎么办? 沈钰想想也对,便不再计较,他手上尽量放轻,边给她涂药边给她轻轻的吹气。 “几年前见你,你的书背的不错,后来还有读书吗?” “跟着四少爷读书,他读什么我就学什么,不过我比较喜欢看智慧道长的书。” “那是闲书。”沈钰道,随后想了想,补充道:“虽然你不用考科举,读点闲书也可以,但智慧道长此人,经历比较奇特,他的书与我朝的书大不相同,不尊圣贤,尽写一些神神叨叨的事,不读也罢。” 林霜道:“他的书只是不符合现在主流文言文的语法,更贴近日常用语,不算神神叨叨吧?我有他写的《金丸趣事》、《丸心唯道》、《道唯心》、《反哺记》、《道家笔记》都是挺有哲理性的小故事合集,语言也风趣幽默,看起来很轻松。” 沈钰道:“这些书是他入道门之后写的,严格来说并不算禁书之列,所以民间有一些手抄本在流传,成祖当年禁的是他入全真教之前写的书,写的尽是一些臆想之术,无稽之谈。” 林霜恍然大悟:“我就说嘛,这些书明明没写什么反/社/会反人类的东西,怎么会是禁书呢。” 沈钰道:“智慧道长是卓翰林的独子,少年天才,本朝最年轻的金科状元,据说长相也十分俊朗,与年轻时的成祖、允文帝关系十分要好,深得应天府一众贵公子喜欢。他得意时官至礼部侍郎,授太子少保,可惜才华不用在正途上,做事特立独行,言语也颇为大胆,时常鼓吹一些歪门邪道的思想,在当时造成了极不好的影响。成祖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把他关了起来,将他写的所有书籍列为禁书,一律焚毁。你看到的那几本,是他出狱后写的,虽没被禁,但也没有书局敢印刷。” 林霜道:“历史上每个时期都有一些思想超前的天才出现,受时代的局限,当时的人们不能理解他们的思想,但不一定这些思想是错的,有可能是太超前了。这位卓天才他说什么造成不好的影响了?” 沈钰道:“君主立宪。” “君……” 林霜睁大眼,足足瞪了他半天才叫出声:“啊!疼疼疼!” 沈钰按住她的腿:“是你自己的手戳到伤口了。” 林霜疼的飙泪,手拽着沈钰肩上的衣服问:“他,他还说什么了?” 沈钰摇摇头:“我也只知道这些,是听家里请的先生讲的,现在先生回江南老家去了。” 林霜没法平静,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那么喜欢智慧道长的书,他的书为什么读起来那么亲切。 沈钰给她的膝盖上涂了药,小心将她的裤腿放下,交代她:“现在天气太热,包扎反而不好,你这几天小心别让伤口沾水,我这药膏是家里特制的,对皮外伤特别管用,你不用担心会留下疤痕。” 林霜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她现在满脑子“君主立宪”,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沈钰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道:“你对智慧道长的事感兴趣,刚刚长兴侯在的时候你就该问他,当年卓晓的案子就是耿留的爷爷,老长兴侯审的,现在长兴侯府的东苑,原来是卓府,长兴侯府扩建时并过去的。” 林霜失望道:“四少爷怕是也知不道这些,他没跟我说过呀。” 第二十八章 考完 晚上到了交卷的时间,沈钰送林霜去贡院外等四少爷,四少爷考得一脸菜色,脚步虚浮的扶墙出来,小余儿忙上前去接了考篮。林霜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远远的冲他笑:“四少爷,今天考的挺好吧,看你样子挺轻松的。” 沈钰才见识到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顾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四少爷听到这话倒是挺高兴,摸摸自己的脸道:“今日不怎么紧张,我惦记着你在外头……”他见到马车旁站着的清清冷冷、出尘俊美的少年,不禁愣了一下:“这位是?” 林霜未来得及介绍,沈钰先拱手施礼,冷冷的叫了一声:“四表哥,小弟沈钰。” 四少爷一惊,指着他:“你就是南京案首沈钰?” 沈钰颌首。 四少爷连忙拱手回礼,沈钰的名声如雷贯耳,只是他没有见过。 当日沈钰中了案首的消息传到京城,二老爷曾给他讲过沈家与应城伯府之间的关系。这沈钰的祖母与应城伯府的姑奶奶孙思敏的婆婆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所以沈钰叫他表哥是没有错的。 沈家原籍是在应天府,做上太医院的药材生意后,沈钰便随父母搬来京城。沈母会做人,来京城后每年给应城伯府送节礼,次数多了,应城伯府便认了这门亲戚。四少爷病重时,沈钰随母亲去伯府送过几次药材,但四少爷那时认不得人,所以没有认出沈钰。 这么巧碰到案首,四少爷邀请沈钰去伯府请教考试的事,沈钰自己是糊里糊涂考上的,并没有感觉到有多费力气,但性格不允许他说出这么丢脸的话来,便对四少爷道:“科试向来重首场,以四书取士,五经定等次,你第一场考好了,余下两场正常发挥便可。明日我要去林府拜见老师,今晚还得准备准备,就不去伯府叨唠了。” 四少爷不好强求,问他:“钰表弟不进国子监读书?” 沈钰摇头:“智学表哥请了先生在家教学,我去蹭个课。” 他说的“智学表哥”指的是林家大少爷林智学,四少爷便记下了,两人互相告别。 林霜在车窗里探出头来,对沈钰道:“沈少爷,如果你见到智慧道长的书,别忘了帮我先买下来,等下次见面我再给你钱。” 沈钰背对着他们挥挥手,算是应下了。 四少爷上了车,与林霜并排坐着,林霜道:“四少爷,你一出考场就遇见案首,这是好兆头呀,说不定这次考试能考个第一。” 四少爷勉强提起精神道:“借你吉言,不求第一,能考上就心满意足了。” 林霜拿出兴安伯府三小姐送的香囊在他鼻子下晃了晃,问他:“可舒服些?这是兴安伯府张三小姐送的,给你宁神醒脑用。” 四少爷接过去,拿在鼻子下嗅了嗅,准备收进袖子里,林霜眼疾手快一把捞过去。 “四少爷,书上不是说不能私相授受吗,你怎么能收女孩子做的香囊?” 四少爷解释:“宝儿妹妹如同我的亲妹妹,这不叫私相授受。” 林霜道:“你把她当亲妹妹,可实际上她不是你妹妹,万一外人看到了,误会了怎么办,这种事情一旦误会很难解释清楚的。” 四少爷想了想道:“你说的对,我们年纪大了,该避嫌才是,香囊你帮我收着吧。”转头又问:“今日你在明月楼做了些什么? 林霜便将明月楼所见当笑话讲给四少爷听,现在天色已晚,马车里光线昏暗,四少爷听到林霜的膝盖受伤时吓了一跳,心疼道:“严不严重,现在还疼吗?” 林霜这些年与四少爷相伴,深知他的脾性,四少爷天性善良,有一颗奶爸般柔软的心,他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又没有别的小伙伴,林霜便自动扮演养成游戏里的小宠物,时不时让他操心一下,也好给他枯燥的读书生活增添一点情趣。 于是她娇滴滴的道:“疼呢。” 她这样一说,四少爷便知道她在装了,笑道:“那你明天在家休息,不要来了。” 林霜不干:“那不行,我这是痛并快乐,我明天还要继续来给你传功呢,话说你在里面感受到了没有。” 四少爷哈哈大笑:“感受到了,我说背上怎么总是痒。” 林霜娇嗔:“四少爷,人家明明给你传的是才气,你怎么当成虱子了?” 小余儿在外头听的嘴角抽搐,心说难怪这小书童能入二太太的眼,光一张嘴皮子就把四少爷哄的开开心心,完全忘了今日考试这回事。他记得上次科试,四少爷去的路上便紧张得全身发抖,进了考场没多久便被抬出来,脸色白的吓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同时他又感到了巨大的威胁,这小双儿现在年纪小,暂时还领不了什么差事,等年纪再大些了,只怕自己的地位不保,四少爷身边第一小厮的位置迟早要让给他。 于是二太太喊他去问四少爷今日考试情况时,他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些林霜的坏话,比如离间四少爷与兴安伯府三小姐的关系啦,扯一些有的没的分四少爷的心啦,如此等等。 本来满心以为二太太要恼林霜,没想到听了这些后,二太太反而十分高兴,二老爷也在一旁道:“她小小年纪,到是挺机灵,钧儿今日精神不错,想来明日的考试也不会紧张了。科试的试题本就不难,钧儿的学问是好的,就是太紧张了。” 于是四少爷给蓁荣院里伯爷和伯夫人请安回来后,林霜获得了上桌一起吃饭的殊荣。 二老爷和二太太都不敢提今日考试的事,怕影响四少爷的情绪,四少爷倒是没什么,吃过饭主动与二老爷讲了,又大致背了自己的答案,二老爷是进士出身,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在学问上的造诣是很高的,一听他的答案便知道这场考试稳了。 林霜忍着伤痛回到熙照院,进门便被六小姐佳萃堵着,佳萃虽是伯府里的小姐,但她是庶女,平日里三太太出门走亲戚是不带她的,所以她长这么大很少出院门,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向往。 “妞妞,沁园居的凉粉真好吃,你在外头都吃饱了吧?” 林霜被春芽搀扶着坐到床沿上,支棱着两条腿,被这个小白眼狼气的够呛:“我不知道沁园居在哪里,这还是托人去买的,为了怕冰化掉,特意叫人晚上才送来,我自己可是一口都没吃。” 佳萃知道错怪她了,连忙转移话题,凑到她身边问:“今日出去见着什么好玩的了?” 林霜心里默默对长兴侯说了声“对不起”,转头便绘声绘色的把他家的新闻又宣扬了一遍,可算找着机会在佳萃面前炫耀了一回。 佳萃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但收集八卦的能力是一等一的,不管是姨娘们在一起绣花时的闲聊,还是丫头婆子嘴碎传的小道消息,她都能完美吸收并添油加醋的整理成小故事,这也是林霜这只井底之蛙了解市井生活高门囧事的唯一渠道。 两女争一男虽是劲爆消息,但佳萃的注意力却被另外的人吸引,毕竟长兴候是圆是扁她不知道,但沈钰却是她生活中认识的人。 “……四姐姐和五姐姐都喜欢他,年前去敏姑姑家做寿的时候,五姐姐看到他眼睛都直了,回来就一直惦记着。” 林霜掐指一算:“不能吧,四姑娘今年都……十五岁了吧,沈钰在他面前就是个小孩儿啊,而且她已经订了亲,明年就得出嫁了。”她觉得这个消息有些不靠谱。 佳萃凑在她耳边神秘兮兮的道:“四姐姐不喜欢刘姐夫,她只喜欢长得好看的。” 林霜没有见过四姑娘的未婚夫刘越,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只知道是诚毅侯府的二少爷,六姑娘倒是见了回来描述过,全是“眼睛这样的、鼻子这样的、嘴巴这样的、笑起来是这样的”这种肢体语言,搞得林霜完全无从想象。 “胡说,四姑娘那么得宠,不想嫁大太太肯定不会逼迫她的。” “你懂什么,我姨娘说,刘姐夫是诚毅侯家的幺子,小伙子有出息,四姐姐这门亲事是高攀了,她再怎么得宠,在这事上大太太也不会听她的。” 林霜听她这么一说便笑起来:“你才几岁,不要学你姨娘说话。我倒觉得五姑娘今年十三岁,应该跟沈钰差不多大,他俩说不定合适。” 佳萃嘴巴一撇,做了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得了吧,沈表哥是沈家唯一的嫡子,她母亲根本不会答应他娶庶女,就算沈夫人答应,就他那不爱理人的样子,也瞧不上五姐姐这样的。”她说着扬起下巴,鼻孔朝天,眼睛往下冷冷一瞅,这神态模仿的惟妙惟肖,把林霜笑的不行。 第二十九章 还愿 接下来两天考试,林霜乖乖的呆在明月楼里喝茶听书,沈钰去见老师,只叫小厮送了一盒药膏和两本闲书来。倒是长兴侯又找来一次,请她测个良辰吉日好娶亲。 林霜:“……” 有种想撬开这二货的脑袋看看里面都填的什么的冲动,明明几年前识破邱道长骗术时还觉得他有几分睿智的。 回去给二太太报备的时候,二太太给她解了疑惑:“长兴侯也是不容易,他这是被吓坏了,背着天煞孤星的命格,克尽亲人,还未过门的新娘子惨死,前年礼部侍郎想把外甥女说给他,还没来得及答应,那小娘子就因病去了,更落实了他克妻的恶名,这一桩桩的闹心事,摊谁头上受得了。” 四少爷刚考完考试,成绩还没公布,正是没着没落的时候,这会也坐在一旁听闲话,听了这话问:“难不成侯爷真的克妻?” 二太太道:“也没传的这么玄乎,只是他运气不好,这礼部侍郎的外甥女本就身体不好,前些年还来咱们家求过邱道长的药方,小姑娘我见过……不像是长寿之相。” 说着想起当初为四少爷的病到处奔走求医的日子,二太太心有戚戚,不禁同情起那不长寿的小姑娘来。 回熙照院后,四少爷随口道:“可惜妞妞你不是邱道长那般厉害的神仙,不然给他测一测也没什么。” 林霜道:“四少爷,这话可别让伯爷知道了,我怕这一辈子都出不了熙照院。” 四少爷笑着安慰她:“你放心,等过些日子,我去求伯爷放你出来。” 林霜知道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若四少爷去求说不定得惹怒伯爷,“您可千万别去,这事不着急,以后你要是考上状元,有可能外放做官吗?” 四少爷点头:“若是外放,我定带你去任上,只是听说外头比在伯府辛苦多了。” 虽是没影的事,林霜听了也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好歹有个盼头。 考试成绩要半个月后才揭晓,二老爷和二太太不在意四少爷考的怎么样,人能平平安安的就是菩萨保佑,所以二太太决定带四少爷去法恩寺还愿。 四少爷趁机帮林霜求情:“……这次多亏了妞妞,要不带她一起去吧。” 二太太也觉得这次四少爷平安考完科试有林霜的功劳,但林霜还在禁足,便与二老爷商量,隔天去给伯爷和严夫人请安时提了一嘴。 严夫人思量着,林霜已经“病”了五年,外人对她这“天赦星”的名头也忘的差不多了,便同意解了她的禁足。 林霜“刑满释放”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佳萃的耳朵里,这次去法恩寺她怎么也要跟着去。 二太太惯是好说话,这几年佳萃在熙照院出入,她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佳萃跟林霜要好,四少爷也与她亲近,便同意带她一起去,但需要征得三太太的同意。 三太太不喜佳萃,不过现在三房没出阁的姑娘就只剩下她一个,她也算是熬出了头,三太太不好做的太显眼,便啰啰嗦嗦的允了。 那边大房的四小姐佳桐听说这事,也想去,央了大太太同意,又捎信给兴安伯府的三小姐,约好在法恩寺见面。 法恩寺在城外,二太太领着几位娇滴滴的小姐和身体一直不好的四少爷,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天蒙蒙亮就出发,马车怕颠着他们,走的慢,到那里足足走了大半天。 林霜与二太太、四少爷坐同一辆马车,佳萃和佳桐坐一辆马车。路上经过商业街时,马车外面小摊贩们的喧闹声勾得林霜心痒难耐,四少爷平时也没怎么出过门,他掀开窗帘,凭着记忆给林霜讲解经过的地方,二太太在一旁微笑听着,偶尔纠正他说的。 等到了法恩寺门前大家才下了马车,兴安伯府的三小姐在马车上已经等候多时,几人一见面,又是一番寒暄。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今晚是准备住这里的。二太太为给四少爷祈福,在不少寺庙都供奉长明灯,每年会给庙里捐香油钱,所以她们来上香拜佛的时候,只要提前跟寺里打好招呼,一般都能得到妥善照顾。 二太太先领着大家去上香,然后由知客师父引着去寮房休息整理,四少爷是男子,得住到另外的院子。 距吃完饭还有段时间,二太太要在房间里念佛,她知道几个小的待不住,便叫了几个妈妈过来嘱咐,务必寸步不离的跟着几位小姐,寺庙周围可以去转一转,但不准去偏僻之地。 佳桐领着张三小姐去找四少爷,林霜便与佳萃手牵手去外面逛逛。 法恩寺是京郊香火鼎盛的大寺庙,但现在不是节日,来寺里烧香的人不多。两个小姑娘不敢进大庙里去叨扰菩萨,便沿着建筑物中间的小道一直往前走,不觉便来到了后山脚下一座小亭子前。 亭子里坐着几个女子,其中一个林霜还见过。 林霜用手肘捅捅佳萃,用目光指引给她看:“那个穿粉色衣裳的,就是会宁伯府的六小姐,叫李玉穗。” 佳萃这种职业吃瓜群众,对八卦的主角过耳不忘,一听这名字立刻兴奋起来:“走,去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跟着她们来的是顾妈妈,顾妈妈阻拦道:“六姑娘,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情。” 佳萃狡辩道:“亭子建在那里,大家都可以去坐,凭什么说我们是去偷听她们说话。” 顾妈妈为难道:“她们先去的,打扰别人说话总归不好,要是传到伯爷耳朵里……” 佳萃可不管这些,拉着林霜道:“我们是小孩,她们不会跟我们计较的。” 顾妈妈急得跺脚,却拿她没办法,只得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 “……听天由命吧。”这是李六小姐的声音。 一身穿藕色褙子的女子劝道:“妹妹怎么能这么说?长兴侯那般伟岸男子,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到的好姻缘,嫁过去没有婆婆管着,整个侯府都由妹妹一个人掌控。” 另一穿姜黄色马面裙的女子道:“而且他还得皇上宠信,妹妹若做了侯夫人,连宫里的娘娘都要讨好你呢。” 李玉穗被捧的有些飘飘然,脸上染起红霞,扭捏道:“那也要看侯爷的意思。” 穿藕色褙子的女子道:“听说在法恩寺的姻缘台上求姻缘最是灵验,妹妹可前往一求。” 李玉穗羞涩道:“今日已去求过了。” 穿藕色褙子的女子问:“妹妹可是日出之时与侯爷一起求的?” 李玉穗:“那倒不是,我自个儿去求的。” 穿姜黄色马面裙的女子道:“那不行,这姻缘台上求姻缘,是有说法的,必须是日出之时,第一缕金光照到的男女菩萨才会保佑。” 佳萃马上凑到林霜耳边问:“她说的是真的么?我从来不知道。” 两人蹲在树荫下假装采花,林霜不以为然,轻声道:“既然你都不知道,那肯定是骗李家小姐的。” “为什么要骗她?” “这我怎么知道,骗她好玩呗,不过长兴侯不是准备娶云阳伯家的二小姐吗?” 佳萃道:“娶不成啦。” “为什么?” 佳萃见偷听不到什么什么有趣的事,便扯了扯她的衣裳道:“咱们走,我说给你听。” 两人摘了一捧花往回走,佳萃道:“我是听三太太和她身边的妈妈说的,长兴侯去云阳伯府提亲,被陈大小姐的外家坏了好事。” 林霜听说过云阳伯府的事,陈大小姐是先夫人生的,陈二小姐是续夫人生的,长兴侯原本是想娶二小姐,结果被大小姐截胡了。 “人都去世好几年了,大小姐的外家来闹什么?” “听说是要让大小姐入祖坟,要么就入长兴侯家的祖坟。” 那长兴侯连收殓都嫌晦气,怎么会同意她入祖坟? 林霜摇摇头,觉得他们这两家还有皮扯,当然现在最烦的肯定是陈二小姐,这么多年终于等来长兴侯松口,结果被搅黄了。 顾妈妈见她俩没有被发现,自己回来了,顿时松了口气,对佳萃不满道:“六姑娘,以后不能带四奶奶去干这种事啦。” 佳萃嘻嘻笑着点头答应,牵着林霜的手往回走,刚到她们住的小院子门口,便被一脸怒气的孙佳桐拦住:“林霜,你太过分了!” 第三十章 生气 林霜和佳萃面面相觑,顾妈妈拦在前面问:“四姑娘,不知四奶奶做错什么惹您生气了?” 佳桐指着她气的发抖,兴安伯府三小姐一脸梨花带雨的从院门里转出来,拦了她道:“四姐姐,算了。” 林霜眨着眼睛一脸懵,佳萃平时一见四小姐就犯怵,今日为了好友豁出去了,代林霜问:“四姐姐,妞妞今天一直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佳桐便更生气,她伸出一手在林霜面前,叱道:“拿来!” 林霜差点下意识的把手里的花递过去,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顾妈妈却不知情,又不敢得罪孙佳桐,急道:“四姑娘,你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到底让四奶奶拿什么东西呀,她从伯府出来可没去过别的地方。” 佳桐道:“我问你,宝儿送给四少爷的香囊是不是被你拿了?” 林霜乌黑的眼珠子望着她,镇定的点点头。 佳桐没想到她不辩解,直接承认,气的指着她:“你还真把自己当四奶奶了?” 顾妈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对孙佳桐的话不认同:“四姑娘你这话说的,四奶奶是四少爷明媒正娶回来的娘子,怎么不能把自己当四奶奶呢?” 张三小姐一听这话哭得更伤心了,佳桐自知不占理,道:“应城伯府与兴安伯府是世交,我姨母与二婶婶是常来往的好姐妹,宝儿和四少爷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俩青梅竹马,交情岂是你一个外人能明白的?” 顾妈妈皱着一张脸道:“四姑娘,恕老婆子说句不中听的,三小姐和四少爷都大了,再怎么青梅竹马的交情,也该懂的避嫌了,毕竟四少爷已经成亲,三小姐也到了看婆家的年纪。” 佳桐说不过她,一时气急,拉着林霜的手道:“走,我们去二太太面前说理去。” 林霜被她拉的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闯进二太太诵经的禅房。 对于这事,二太太已经从小余儿口里听说过,心里自有计较,见佳桐气愤,张晓雅哭的伤心,耐心安慰道:“宝儿你别多想,妞妞是看我给四少爷准备了不少药材,这才收起来的。” 张晓雅哽咽道:“我就是想着四哥哥考试,我也没什么可帮忙的,就做了香囊送给他,我……我没别的意思。” 二太太点头:“妞妞人小不懂事,回头我再教教她,你的好意,我替四少爷谢谢你。” 这话说的,好像并没有责怪林霜的意思,佳桐和张晓雅都有些反应不及,顾妈妈在一旁却心里乐开了花,四奶奶有二太太撑腰,四姑娘就是再横,也不能怎么样了。 “好了,都是一家人,别为了点小事生气,一会就吃晚饭了,四姑娘你带宝儿回房间去洗把脸。” 两人走后,二太太单留了林霜在禅房,她把林霜拉到身边问:“今日可受委屈了?” 二太太为人和善,这些年林霜与她已经建立起感情,她轻轻摇了摇头:“有娘护着,我不委屈。” 二太太道:“你做的对,他俩年纪大了,是该避嫌,不过四少爷心思单纯,于人情世故方面缺少经验,他想不到这些,你又是谁教你的?” 林霜道:“四少爷的书里说的。” 二太太在她的臂上拍了拍:“去和佳萃一起吃斋饭吧。” 林霜回寮房,佳萃迎着她问:“二婶婶可说你了?” 林霜摇摇头:“香囊是四少爷让我收着的,二太太又怎会怪我。” 佳萃与她同仇敌忾,气到:“那孙佳桐最是可恶,明明是张晓雅做错事,倒来怪你,刚刚她那个样子可把我吓坏了。” 林霜笑着拉她坐下吃饭,佳萃刚拿起筷子又想到别的事,凑到林霜耳边道:“明早我们去姻缘台看日出吧。” 她的声音已经压到极小,却还是被刚进门的顾妈妈听到,顾妈妈把一罐新磨的鲜豆汁放到桌上,对她道:“那姻缘台是在山岩间,不是看日出的好地方,六姑娘,明早起来要跟二太太去做早课,可不许拉四奶奶去玩。” 佳萃不信:“为何亭子里那两个小姐说在姻缘台上能看到日出?” 顾妈妈道:“看是看得到,得把脖子伸得老长才行。” 林霜想到那个画面,“噗呲”一声笑出来,佳萃听了也笑,便不再提那姻缘台的事情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顾妈妈便带着丫头们来,叫两个女孩起床去做早课。林霜和佳萃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早上睡觉正香,迷迷糊糊的任丫头给穿了衣服然后往殿里领。 到了大殿外,瞌睡刚醒,正好遇到四少爷从另一边道上过来。 四少爷一见林霜,顿时心虚,拉了她道歉:“妞妞,昨日我说错话,惹四姐姐和宝儿妹妹误会,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林霜笑道:“她们怎么为难我?打我吗?” 四少爷道:“四姐姐向来心直口快,若说了什么重话,你莫往心里去,受了委屈你告诉我,我向你道歉。” 林霜心说这四姑娘可不只是心直口快,她那是一把锋利的砍刀啊。嘴里道:“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她们说什么,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跟听你教书时一样。” 四少爷见她神态无异样,稍稍放下心来,见顾妈妈跟着,便道:“妈妈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带妞妞和六妹妹过去便是。” 顾妈妈不放心,叮嘱佳萃:“六姑娘,那姻缘台地处偏僻,台子上下了露水极滑,且现在天未亮,到处黑灯瞎火的,你要是想去看,白日里带了婆子再去看,现在可不要去。” 佳萃:“知道了知道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又没说一定要去。” 四少爷领着她们往殿里走,小余儿在后面插嘴道:“六小姐,您要去看姻缘台,白日里也不要上那台子,昨夜我听人说要去锯那个栏杆。” 林霜奇怪道:“夜里锯栏杆?是要做什么?” 小余儿昨日才看清楚那小书童便是四奶奶,正懊悔不该跟她争宠,想找机会弥补过错,听林霜问,赶紧回答:“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的,定不是做什么好事。” 四少爷问:“你可跟寺院里的师傅说了?” 小余儿道:“没说,我睡的迷迷糊糊,起夜的时候走迷路了听到的,早上起来也不记得是做梦还是真的。” 四少爷便交代他:“那你快去跟师傅说,别让不知道的人上了那个台子掉下去。” 小余儿赶紧答应一声跑了。 佳萃边走边逗四少爷:“四哥哥你昨夜是不是一直担心妞妞,我听你喉咙都嘶哑了,是不是着急上火?” 四少爷道:“我本来在外头就觉浅,昨天夜里长兴候来了,就住在隔壁,虽然他们动作轻,我也睡不着了。” 佳萃转头对林霜道:“长兴候动作可真快,前脚提亲被搅黄,后脚就追李家小姐到这来了。” 林霜道:“你别这样说他,那边既然黄了,他专心哄着这边也没错。” 三人进了大殿,见里面跪满了人,二太太、佳桐和张晓雅已经在诵经了,便停止闲聊,一起跪到二太太身后的蒲团上。 林霜本就对神佛之类的没信仰,一边诵经,脑子里开始天马行空,她惦记着智慧道长的“君主立宪”言论,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那智慧道长也是从后世来的人。沈钰说可以问长兴候,一会如果能碰上长兴候就好了。 可就算见到,长兴候也不一定愿意搭理她一个小孩子。要怎么见到长兴候呢,吃完早饭她们就得回去了,回到伯府再想出来简直是做梦。 她又想着长兴候说不定会陪李六小姐去姻缘台,现在太阳还没出来,要是在这之前……可是栏杆坏了,知客师父一定拦了不让他们去。 不对,栏杆是被人为破坏的,李六小姐是被人忽悠去的……林霜心头一跳,似乎想通了什么。 “佳萃,我内急出去一下。” 第三十一章 落崖 “我跟你一起去。” 林霜按着她的肩膀:“我们两个一起去二太太会不高兴的,等我回来你再去。” 她说完往外退,出了门沿着大殿墙根往后院跑,外头丫头婆子都低头在诚心向佛,没人注意到她。 出了大殿,她拦住一个提着扫帚的小和尚,问他姻缘台在哪。 小和尚给她指了路,那姻缘台是在后山的另一面,过去需要穿过一条蜿蜒的山径,山径通往后山洞口。 林霜跑过去时见山洞外有灯光,一人提着风灯在前引路,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子。 “长兴侯爷!”林霜试着喊了一声。 那两人停住脚步,一齐回头看。 隔得远看不真切,林霜提起裙摆往山径上跑,这山径一旁是峭立的石崖,另一旁是藤萝丛生的山谷,她这么个小孩在上面跌跌撞撞的奔跑,把长兴侯和提灯的小厮吓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 “你站在那别动。”长兴侯冲她喊一声,脚下飞奔过来接她。 林霜跑得太快收不住脚,一头撞进长兴侯的怀里,她也不管头撞的生疼,喘着气问:“侯爷,寺里的师傅没跟你说姻缘台的栏杆坏了吗?” 长兴侯道:“说了,我不上那个台子,就在山崖上看看日出。” 林霜松了口气,旁边提灯的小厮笑道:“这小女娃真有意思,你是特意跑来提醒咱们侯爷的?” 林霜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拉近关系的机会,连忙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长兴侯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本侯要来?” 林霜道:“昨日在亭子里听几位姐姐说的,她们劝李姐姐邀请侯爷到姻缘台上看日出。然后今日又听四少爷身边的小余儿说,昨夜有人锯了姻缘台的栏杆……” 长兴耐心侯听着,脸色渐渐沉下来。 林霜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没喘明白,从山洞内匆匆走出两个和尚,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那两个和尚见到长兴侯,远远的打招呼道:“那边可是长兴侯?” 长兴侯站起来,他的小厮回答道:“正是,两位师傅有什么事?” 一个和尚急道:“您快去劝劝六小姐吧,她非要去台子上,那台子上的栏杆不太牢固,小僧怕会出意外。” 长兴侯眼皮一跳,见林霜仰头看他,便伸出长臂将她捞起,大步往山洞里走。 从另一边的洞口出来,天地突然开阔,这边是一块巨大的石崖,崖顶平坦,足有好几间房子大,石崖的一个尖角悬空凸出,形成低几阶的狭窄小平台,长长的伸出去,尖端像一把匕首劈开一块巨石,时间瞬间凝固在劈开的一刹那。 林霜终于知道顾妈妈为何说要伸长脖子才能看日出,首先这尖角的平台比周围的山脉低,甚至比山腰的庙宇建筑还低,其次是一边的巨石拦住了太阳升起来的方向,若想看日出,只能尽量站在尖端,探出身体去看。 而那身穿粉色裙子的少女,正在努力尝试这种姿势…… 太阳已经快要升起,东边的天空被染成大片的血红色,山谷里云雾蒸腾,轻纱般的雾气袅袅向上升起。渴望得到婚姻幸福的少女正努力的乞求神灵的眷顾,而她并不知道先来的到底是姻缘之神还是死神。 在石崖的边缘站着她的丫头婆子以及会宁伯府的护卫,大家似乎认定木质的栏杆能承受住少女身体的重量,没有人想去阻止她。 林霜看着这一幕,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吓的双手捂住嘴巴,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吓到那女子。她能感受到长兴侯突然全身肌肉绷紧,呼吸都停了一瞬。 旁边两位小师傅先前已经尽力阻拦,见此情景悲悯的低头念起经。 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万物都是静止的,唯有天边的太阳冲破血色红云,突然从山头蹦出来,刹时金光如千万炳利剑携着少女的尖叫声,惊心动魄的射向石崖上的众人。 大家眼睁睁看着李玉穗被突然出现的光芒吓到,慌忙间她回头看到了长兴侯,正想张嘴,她靠着的木栏“啪”的一声便断裂了,李玉穗尖叫声未起,人已经随着栏杆仰倒下去。 完了,明明这上面才是看日出的最好位置啊! 林霜当时只有一个这样的念头。 山崖边围观的丫头婆子顿时乱成一团,哭喊声传来,长兴侯将林霜放在地上,自己愣愣的往那平台上走,他的小厮连忙拉住他,推了两位念经的和尚一把:“快!找人去山下寻人。” 林霜吓的全身哆嗦,提着裙摆跟上那两个小师傅,现在不走的话,一会这里乱起来没人会注意到她,添乱不说,被伤到就不好了。 此时大殿上早课已经结束,二太太带着众人去吃早饭,这才发现林霜不见了,遣了丫头婆子一起出去找。 林霜提着一口气寻找回来的路线,到了半山亭遇到来寻她的顾妈妈,她猫儿似的哼一声,一头栽倒在顾妈妈怀里。 醒来时已经是几天后,睁眼见到熟悉的蚊帐绣花,还有陈娘子憔悴的脸,她一时没弄明白这是大槐庄还是应城伯府。 “娘。” 陈娘子猛的从恍惚中惊醒,见她醒了,嘴巴一扁,嚎啕出声:“我的妞妞……” 外面脚步声响起,顾妈妈和春芽推门跑进来,顾妈妈一把将陈娘子拨到旁边,冲春芽道:“快,快去喊大夫来。” 陈娘子脸上挂着眼泪,被顾妈妈的气势唬住,生生止住了哭喊,张着手站在一旁问:“妞妞,你现在哪里不舒服?” 林霜眼珠子动了动,伸出手想摸摸陈娘子。 陈娘子扑到床前,双手攥住她的手。她的手上有薄薄的茧子,似乎比记忆中粗糙一些。 “您怎么来了?”林霜问。 陈娘子又哭又笑,道:“四少爷考上秀才老爷了,伯府宴请,叫了咱们一家来吃酒,来了才知道你生病……” 陈娘子又要哭,林霜伸手想给她抹眼泪,弯起眼睛笑道:“娘,你怎么胖了。” 陈娘子“噗嗤”一声笑出来,自己抹了一把眼泪道:“天天吃肉,可不就胖了。” 说话时大夫来了,陈娘子退到一旁,大夫给她把了脉,道没什么大碍,吃几副安神的药先看看情况。 大夫刚离开,四少爷和二太太便过来了,四少爷脸色不好,进门匆匆向陈娘子行了礼,便到床前来看林霜。 “妞妞,你可吓死我了。” 林霜道:“四少爷,这都已经放榜了吗?” 四少爷拉着她的手道:“你都迷糊十天了,每次醒来都不认识人,这次别睡了,会宁伯家的六小姐还活着,你千万别害怕。” 林霜惊喜道:“真的吗?” 二太太在一旁安慰她:“是真的,她掉下山崖后落在藤蔓上,受了些伤,性命是无碍的。” 这真是她听过的最大的好消息。 四少爷道:“大家都说是沾了你的福气,不然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怎么还能活。” 林霜心里发苦,她可不敢领这个功劳,万一再传出点什么动静来,伯爷还不得又把她关起来? 一会顾妈妈端了药来服侍她喝下,林霜精神渐渐好了些。夏花进来找四少爷,道二老爷遣人来催了。 二太太便对四少爷道:“外头还有好些客人,钧儿先去招待,这儿有人看着,让妞妞与她爹娘说说话。” 四少爷给林霜仔细掖好被子,轻声哄道:“妞妞你好好的,不要再睡觉了,等晚上客人走了我再来看你。” 林霜乖巧的“嗯”一声,四少爷转身又向陈娘子行礼告退,把陈娘子吓的一哆嗦,慌忙还礼。 等都出去了,陈娘子喜滋滋的坐过来,拉着林霜的手怎么也看不够。 “我看四少爷是真喜欢你,我家妞妞果然是有福气的。” 林霜心想,四少爷当然是喜欢她的,不过是喜欢小宠物般喜欢。 “爹爹和哥哥呢?” 刚问完,夏花在门外道:“四奶奶,亲家老爷和舅爷来看您了。”说着让到一旁,请林霜的爹和林夏进来。 第三十二章 贴补 相对于陈娘子,林霜的爹林忠变化更大,原来是精瘦的一个黑脸汉子,如今胖了一些,笑眯眯的变得和蔼可亲了,而林夏个头比四少爷还高一个头,像根高粱杆似的。想必是出门做客,一家人都穿了崭新的衣服。 “妞妞!”林夏脾气未变,见她便想扑过来。 陈娘子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没看到妹妹病着呢,毛毛躁躁的,被伯府的人见还不笑话咱们家。” 林霜道:“没有关系的。”她挣扎着爬起来,伸出手让林夏牵。 林夏笑的眼不见眼,牵着她的手感叹:“可惜你长大了,不能抱了。” 林霜摸到他手上也有茧子,虎口处厚厚的一层,不解道:“咱们家现在不是小地主了吗,怎么哥哥你的手这么粗糙,在家还要干活吗?” 林夏道:“我跟着爹学木匠。” 林忠呵呵笑:“像四少爷这样的读书人手才嫩,我让你哥哥学做木匠的手艺,总不能坐吃山空。” 林霜问:“咱们家的田地收益不好吗?” 林忠道:“收成还过的去。” 陈娘子道:“这两年天旱,租子收不了多少,佃户们都不容易,田里的那点出息光够糊口,农闲时你哥哥跟着你爹爹到大兴各处做木匠活,也能挣几个钱,过两年你哥哥就要娶媳妇了,房子要修葺,要给女方家聘礼,花钱的地方多呢。” 林忠道:“你跟妞妞说这些做什么,她才几岁的人儿。” 陈娘子:“这些话我不跟女儿唠跟谁唠去?我就这么个心肝儿,偏偏不能带在身边……”说到这便伤心,眼圈又红了。 林夏连忙道:“别哭别哭,我可怕了你哭了,您若是想见妞妞,过几天四少爷去林府读书,你就在林府门口等着,总归能经常见到的。” 林霜奇怪道:“四少爷要去林府读书吗?” 林夏道:“是啊,今日在宴席上听说的,林府给林大公子请了一位有学问的先生在家教学,沈秀才的儿子也准备去,亲家二老爷听说后,便跟林老爷说好,让四少爷也去。” 陈娘子道:“妞妞是女孩,四少爷读书怎么能带着她。” 林夏道:“四少爷偷偷跟我说,他会求二太太答应让咱们家妞妞跟着一起去的。林家是书香世家,他们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都跟着先生读书,妞妞若是去了,可以与她们作伴。” 陈娘子喜道:“啊呀,那真是好事。” 这又是一件意外之喜,晚上林忠一家要回枣儿庄,林霜找顾妈妈问:“我的月例银子还有剩余吗?” 林霜每月三两银子的月例,穿的用的都是二太太给置办的,这些年禁足在熙照院,少爷小姐们有个什么喜事她也不需要出面送礼,除了过年过节给院里的丫头婆子打赏,基本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有差不多一百两了。 顾妈妈给她报了数,问:“奶奶要钱做什么?” 林霜道:“留下十两应急,其余的给我娘拿去吧。” 顾妈妈问:“可是亲家太太那边出了什么事?” 林霜道:“没有,爹娘虽然得了宅子和田地,但生活用品和生产工具都是要花钱置办的,原来祖上没有积蓄,我想把这些钱给我娘,让她手上宽裕些。” 顾妈妈笑道:“四奶奶年纪虽小,心里却是最通透的,不过老婆子多嘴说一句,这钱财救一时之急还行,若长期要供应,您只怕也吃不消。你现在年纪小,花不了几个钱,以后长大些,花销就大了,怎么也得留些钱财在身边以防不时之需。” 林霜笑道:“妈妈说的是。” 顾妈妈道:“不过依四少爷对您的疼爱,以后您是不需要愁这些的。” 林霜点头赞同她的话,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四少爷的脾性她最清楚不过,将来就算四少爷有再多的姨娘小妾,也不至于会亏待她。 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了姨娘小妾这些,可能是最近总听到要给四少爷纳妾的言论,她观察过二太太,似乎并没有要给四少爷纳妾的意思,四少爷在感情上也还没开窍,但她和四少爷年龄相差这么多,四少爷纳妾是必然的。 也许是她身体年龄小,听到别人说给四少爷纳妾,她居然一点都不气愤,反而有种等着看四少爷好戏的心理。 临走时陈娘子来房间与她道别,神色紧张的凑到她耳边道:“这银子娘不能要,家里还过得去,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个人帮衬,什么都得靠自个儿,多备些银钱在身边行事方便些。再说了,若是让伯府的人知道了,会以为咱们家是打秋风的亲戚,你以后在这府里会被人瞧不起的。” 林霜道:“我一个小孩子要钱做什么,等要用钱的时候,攒也攒够了,这钱您要是有用就用,没用就当给我存着。” 陈娘子红着眼圈,咬着嘴唇应了,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见林霜孤零零的坐在架子床上,睁着乌黑的眼珠子看她,一张小脸上满是稚气,身子瘦瘦小小的,陈娘子心头一阵绞痛,咬着牙扭头走了。 四少爷从外头进来,正好看到陈娘子捂着脸疾步出去,他坐到床沿上,安慰林霜道:“妞妞,你别难过,你若是想家了,京城到大兴也不远,随时能回去看他们。”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霜反而心里难受,她把头抵在四少爷的胸前,任大颗的眼泪滴在锦被上。 四少爷一时手足无措,张着双手不知该怎么安慰她,长这么大,他从没见林霜哭过,记忆中她总是笑眯眯的,又聪明又乖巧,总能想方设法逗他开心。 林霜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平时没有多想陈娘子一家,他们离开时也并没有特别舍不得,可人一旦走了,不在跟前了,再回头一想,又心酸难受的很。 林霜伤心了一会,耸了耸鼻子,问他:“四少爷,你是要去林府上学吗?” 四少爷生怕她再哭,一脸讨好道:“嗯,林家族学请的西席是从翰林院致仕的余老先生,学问是很好的,沈钰表弟也去的。” 林霜奇怪道:“他为什么要致仕,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四少爷笑道:“那倒不是,余老先生在翰林院著书时经常熬夜,又喜欢喝酒,有次夜里喝多了受了凉,大病了一场,这病治了好些年,如今手脚还有些抖,不能长时间握笔了。” 林霜放下心来:“那请他做老师是再合适不过了。” 四少爷道:“林家还有女子学堂,等找着合适的机会,我去跟母亲说说,让你也去学。” 林霜犹豫道:“女子学堂学什么?不会是学《女则》、《女训》、女红之类的吧?” 四少爷笑起来,手指点点她的鼻尖道:“这些都是女子该学的,你的女红太差了,连个荷包都绣不好。” 林霜对这话不喜,噘嘴道:“女子也不一定是要坐在家里绣花吧,帮着打理田地商铺产业,管理内院的大小事务都行啊。” 四少爷道:“外面的产业有管事们打理,三老爷总管庶务,内院的事情有妈妈们打理,各府太太只要动动嘴就行,哪里需要你去出面。不过你不喜欢女红就不喜欢吧,像我母亲一般在家看看书,练练字也是好的。” 林霜皱着一张包子脸看他,四少爷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封建大男子主义太重了,总觉得女子就是需要养在宅子里的柔弱之辈,读书认字不过是消遣而已。” 他这思想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林霜不欲与他多说这个,换了口气道:“你先去了解一下他们家的女子学堂学什么,我们再商议去不去的问题吧,如果学三从四德那些,我是不敢去的,宁愿在熙照院里翻那几本智慧道长的书。” “好好好,你先别恼,我去问了盈盈表姐再回来跟你说。” 第三十三章 及笄 盈盈表姐指的是嫁到林家的敏姑姑的女儿,今年十三岁,她前头本来有一个嫡亲的大哥,长到五六岁时生病死了,当时敏姑姑一直没有再孕,于是林老爷便纳了一房姨娘,生了现在的大少爷,三小姐便是大少爷快生的时候有的,她出生后本应该排行第二,但敏姑姑放不下大哥儿,一直叫她三姑娘。 四少爷的求学之路并不顺利,去林家的第一天就因为早上吹了风一直咳嗽,他自己没当回事,结果晚上就发起烧来,这病一直养了两个月,直到九月份才正式去上学。 期间应城伯府倒是热闹,七月初一伯爷做寿,流水席办了三天,七月十九大老爷做寿,这次没有大摆宴席,但是亲戚也都来了,又热闹了一天。八月初十四姑娘佳桐满十五岁,要举行及笄之礼,这是姑娘家一生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大太太自然要大办,佳桐早在好多天之前就给各府要好的小姐妹发了帖子,邀请她们前来观礼。 二太太特意提前叫了林霜去交代:“……四姑娘的及笄礼,大太太想请你去做赞者,你可愿意做?” 林霜没参与过,自然愿意,可她和四少爷的年纪都比佳桐小,不知道怎么会选她。 二太太解释道:“大太太感激你救了大姐儿的命,想让四姑娘也沾沾你的福气。” 林霜道:“那我可要送四姐姐礼物?” 二太太道:“明日我叫金楼的掌柜来看看头面花样,这事你就不必管了。” 到了初十那日,二太太一早叫丫头送了新打的首饰过来,是一柄小巧的白玉缠忍冬花枝月牙梳,可做梳子用,也可插在髻上做头饰。 林霜一早由顾妈妈亲自打扮好,穿着新衣裳听顾妈妈反复讲解及笄礼的流程。 及笄礼是在大房所在的翰澜院举行,这院子林霜还是第一次来,进门见院中铺满青石地砖,只在四个角落用大缸种了不知名的树,可能是植物少的原因,看上去比二房住的缀荷院大不少,看着有些空阔。院子和门廊都提前打扫过,庭院和廊下摆满了各式盆栽鲜花,丫头婆子穿梭其间,又有仆人在搭戏台子,显得热闹非凡。 二太太领着林霜先去正房给大太太和大老爷请安,正好今日的插笄的正宾新宁伯府世子夫人王夫人和兴安伯府三夫人小谭氏在。 两位夫人见到林霜,表情却各不相同。王夫人似乎挺喜欢她,林霜打了招呼后,王夫人拉她到身边细细打量。 林霜今日穿的是茜红缕金竹叶纹交领衫子,下配白色暗花百褶裙,她平日里都是梳两个鬏鬏头,圆圆的两个小包包用珠花缠着,今日为显庄重,顾妈妈给她挽了一个小小的蝴蝶髻,用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固定,鬓边再戴一支双衔心坠小银凤钗。她本身长相甜美,眼睛又大又亮,眼珠子像浸在泉水里,水汪汪的,唇色鲜艳红润,这扮相乖巧不失庄重,鲜艳又不会太抢眼,很适合这个场合。 王夫人笑眯眯的对二太太道:“这孩子长得可真俊,你家四小子是有福气之人。”说着从身边的丫头手里接过一对小小的鎏金手镯戴到林霜手腕上,这手镯林霜戴正好,不大不小,应该是特意去定做的。 二太太连忙道:“这么贵重的礼物可使不得。” 王夫人推开她的手道:“我与全哥儿媳妇投缘,这镯子给她戴着玩。” 林霜乖巧的道了声谢。 旁边小谭氏勾着嘴角瞧着,表情淡淡,似乎对林霜有些不屑,想必还是因林霜收了三小姐送给四少爷的香囊,所以有所不满。 她见王夫人拉着林霜爱不释手,酸溜溜的道:“也亏得徐姐姐心善,硬是把这小丫头照着大家小姐的样子给养这么大,要是到了别人家,哪有这么好日子过?还不知道受什么磋磨呢。” 二太太笑了笑道:“四奶奶从小就乖巧听话,任谁见了都愿意疼的 小谭氏被这话堵的不高兴,这时有丫头过来通传,说四小姐来了。 佳桐携着张晓雅的手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一眼见到王夫人拉着林霜,两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了一下,还是张晓雅反应快,给诸位长辈打完招呼,又冲林霜道:“四嫂嫂今日这身真好看。” 林霜冲她抿嘴笑笑,没说话。 佳桐今日穿了大红缎面牡丹折枝刺绣圆领褙子,桃红绣牡丹百褶裙,头上没戴首饰,五官像极了大太太。她听到张晓雅的话,眼露讥笑道:“你不要张口闭口叫嫂嫂好不好,我听着别扭。” 大太太脸色一沉,怒道:“不叫嫂嫂叫什么?难道还叫错了?” 佳桐没料到当众被训,顿时脸上挂不住,抿着嘴杵在房中不说话,气氛一时冷下来。 外头又有丫头报二姑奶奶和大小姐来了,话音刚落,孙思敏和孙佳棠两人便相携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应该是敏姑姑的女儿林盈盈。敏姑姑和大小姐林霜小时候都见过,现在站一起一看,姑侄俩竟越长越像,都是弱柳扶风的体质,脸色蜡黄,精神都不好。 见房间内气氛凝重,大小姐佳棠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在场虽然的都是亲戚,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大太太只得压下怒意,道:“还不是你妹妹,都快要嫁人了,还叫人不省心。” 众人一起打哈哈,道林霜年纪比她俩小,叫嫂嫂是有点难为情。这事本应该就这么过去了,偏偏佳桐是一个受不得委屈的主,从小被大太太惯着,重话都没听过一句,最近却因亲事和及笄礼的事频频与大太太争吵,已经积压了一肚子火气,今日又兜头受了这般训斥,她刹时眼圈就红了,对大太太道:“原来我这般让娘不省心,难怪草草给我订了亲,要把我赶出家去。” 大太太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佳桐道:“你你说什么?” 佳桐委屈道:“我的婚事做不了主,是驴是马都得嫁,连及笄礼的赞者也不能自己选,我跟她又不熟,还不如选盈盈表妹做赞者呢。” 大太太气得全身发抖,伸手指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众人见情势不对,连忙拉了大太太安慰,顺背的顺背,说好话的说好话。张晓雅和林盈盈也拉佳桐,叫她别说了。 多日累积的情绪找到宣泄的出口,佳桐哪还管得了这些,梗着脖子道:“我又没难产,她有没有福气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小姐后背一僵,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佳桐,没料想她说出这般没脑子的话来。 佳桐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想补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嘴巴张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二太太见此情景道:“盈姐儿也是自家人,谁做赞者都一样。” 转头对顾妈妈道:“四奶奶年纪小,一会儿客人都来了别磕着碰着,你先带她回熙照院去。” 顾妈妈连忙应了,牵着林霜给各位夫人告辞。离了大房所在的东院,顾妈妈才咬牙切齿道:“四姑娘也太没教养了,这赞者是大太太来请的,咱们又没求着去做,她说换就换,也不怕晦气。” 说不生气是假的,林霜也生气,但是她听到顾妈妈气的牙齿咯咯作响,顿时又乐了。 “顾妈妈,别气了,现在她们应该比我更尴尬。” “我看倒是遂了她的意,四姑娘看你不顺眼,还不是因为那张晓雅,都已经在看婆家的人了,还惦记着什么青梅竹马的有什么用?四少爷又不能娶她,自己作践自己。” 这话说的重,林霜皱眉道:“妈妈别说了,童年玩伴的感情是很珍贵的,就算张三小姐真有什么想法,也不过是觉得相伴自己多年的玩具被别人抢了,心里不舒服而已,才十几岁的人哪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 顾妈妈口气凉凉的道:“您等着看吧,就四小姐这个脾气,嫁到诚毅侯府去定有她苦头吃。” 林霜抬头瞅她一眼,知道今天顾妈妈是真被气坏了,平日里她不喜欢嚼舌根,更不会说小姐太太们的坏话。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快到熙照院门口时,见小余儿领着几个公子从对面游廊往这边来。 “咦,刘姑爷怎么来了?” 第三十四章 聚会 “哪个刘姑爷?” “就是诚毅侯府二公子刘越,四姑娘的未婚夫。” 林霜见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个头不高,身材微胖,穿一身缃色底子五彩团花刺绣圆领袍,腰间挂着藕荷色刺绣荷包,笑眯眯的,看到他就想到“慈祥”二字。 而他身侧的男子却格外显眼,他比刘越高了半个头,身材不胖不瘦,穿一身桃红竹叶纹样缎面镶边水红暗花绸面圆领袍,腰间挂着大红色绣蝶恋花荷包,五官秀气俊美,笑起来一口白牙晃的人眼晕。 林霜才知道男子也能穿桃红色,正要叹一声好个貌比潘安的男儿,却见男子回头说话时,露出后面少年郎的半边身来。 那少年穿一身浅蓝暗花软绸箭袖圆领袍,系着蓝色腰带,清清爽爽的一身,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真如谪仙般好风采。 这沈钰怎么也来了? 林霜和顾妈妈已到院门口,不好一直盯着人看,便先行进门,正好四少爷得了消息,匆匆出门来迎客,两人撞个正着。 “四少爷。” “妞妞,你不是在给四姐姐做赞者吗?及笄礼已经结束了吗?” 顾妈妈张口要说,林霜抢先道:“我年纪太小了做不好,换林家的盈盈表姐做了赞者了。” 四少爷一愣,仔细看她脸上的神情,见她一脸轻松,并没有委屈的样子,便松了口气,牵起她的手道:“那正好,今日有客人要来,都是有趣的人,你在熙照院跟我们玩吧。” 顾妈妈道:“四少爷,你有客人在,四奶奶在这里不方便,我带她回东厢房吧。” 四少爷不依:“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我要要好的朋友,况且妞妞也认识沈钰表弟,没必要避嫌。” 说这话时客人已到,小余儿领着一群人进来,四少爷连忙喊丫头备茶水凉果,他身体不好,不能吃凉的东西,所以熙照院是没有备这些消暑瓜果的。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大丫头墨玉指挥丫头将茶盘和用井水拜过的水果摆到院中花架下的石桌上,又从房内搬了椅子到院子里。 四少爷与各位公子见礼,又介绍林霜给他们认识。 今日来的公子除刘越和沈钰是林霜认识的外,还有詹事府少詹事文丛悬的儿子文欢,便是那穿桃红衣的美男子,还一个是林家大少爷林智学。 沈钰和林智学是四少爷的同窗,听闻林夫人要来应城伯府参加四小姐的及笄礼,便跟着林夫人过来看望四少爷。刘越是四小姐的未婚夫,今日四小姐及笄,他亲自送了贺礼来,而文少爷则跟着刘越来凑热闹的,四人在伯府的前院相遇,便结伴来四少爷这里坐一坐。 文欢对四少爷和林霜的相处十分好奇,一双桃花眼在林霜身上打量了一番,对四少爷道:“听说你的小娘子是天赦星下凡,我瞧着是挺特别的,瞧这身姿,这气质,这眉眼,不是一般凡人女子能比的。” 这样评价别人的小娘子,未免过于轻浮,林霜顿时对他有些失望。但四少爷涉世未深,习惯把话往好处想,听他夸林霜,露出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道:“是不是天赦星我不知道,但妞妞是极聪明的,我的书她都会背。” 几人露出惊讶之色,林霜脸红道:“四少爷,这次不会又让我表演背书吧?” 她的话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委屈求饶,把大家逗的哈哈大笑,四少爷笑着摇头,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 沈钰勾着嘴角道:“上次你让我找的书,还要不要了?” 他一笑,露出嘴角的小酒窝,旁人便都失色了。 林霜还未说话,文欢惊讶道:“妞妞也喜看智慧道长的书?” 林霜心说我跟你又不熟,叫妞妞倒是叫的顺口。 四少爷道:“她就爱看这些闲书,没想到沈钰表弟你记着她的话。” 沈钰的笑容很短,转眼恢复到他一贯傲娇的模样。 “我既答应了她,岂可因她是小孩就糊弄她?” 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书来,放在石桌上推到林霜面前。 林霜大喜,拿了书赶紧抱怀里,同时又有些担心,大眼珠子迅速扫了众人一眼道:“我们这样公开讨论禁书没问题吗?” 林智学笑着逗她:“既然害怕是禁书,你还敢收?” 林家是书香世家,这种传承可从林智学身上看出端倪来,他虽是庶子,却一点不卑微怯弱,气度上不输其他几位公子。少年本身长相不差,文质彬彬,不过在沈钰和文欢面前,这相貌便不出彩了。 刘越侧头对他道:“你莫吓唬她,小孩子容易当真的。” 他是这几人里年纪最大的,容貌也最为普通,皮肤偏黑所以显老,眼睛本来就小,笑起来便眯成两条缝,鼻梁略塌,嘴唇较厚,但听声音是个温和的人,令人忘记他的容貌对他心生好感。林霜记起六姑娘描述他的那些动作,现在看到真人居然完全对的上,看来不是六姑娘的肢体表达语言有问题,而是她自己的想象力贫瘠。 沈钰道:“虽然他年轻时写的书被禁过,但这个人是不必避讳的,智慧道长后期写的书,不算禁书。” 文欢道:“卓少保年轻时真是才华横溢,风流无两,高祖对他可喜欢的紧呢,” 林霜不禁好奇:“他的禁书里写的是什么?不会全是《利维坦》、君主立宪制草案之类的吧?” 四少爷道:“既是禁书,自然早就销毁了,我们是没见过的。” 林智学道:“书里倒是没写什么,他的君主立宪制只不过是与世家公子聚会时说说而已,真要写成书是不敢的。” 文欢道:“据说书里写的不过是一些奇淫巧技,异想天开之事,以成祖与他的关系,是不会禁他的书的,成祖气的是他帮允文帝逃脱……” “文兄!” “子乐!” 众人一齐出声制止他,文欢忙打住话头,吐舌笑了笑。 沈钰淡淡的道:“想看也不是没有,皇宫里和长兴侯府里肯定都有,如今可没说那些书不能看。” 文欢道:“沈家弟弟说的倒是轻巧,只是如何能去皇宫和长兴侯府借到书?” 沈钰道:“只要这世上有的东西,想看自能找到法子去看。” 林霜不禁腹诽,这沈钰就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什么事到了他这里都是嘴皮子动一动就能解决的事,也不考虑她连门都出不了,能想到什么法子?不过听他们这么一说,她更想看那些禁书了。 “沈少爷,这本书多少钱?” 沈钰随意道:“书是我从别人那里换来的,若是照我给他的东西算,你也出不起,就给个十文八文的应个景吧。” 沈钰才十一岁,比其他几位公子小了好几岁,别人看他都当小孩看。虽然他性格比较孤傲,但五官还没长开,脸上满是稚嫩,配着一副慵懒不屑的神情,格外有意思。 刘越打趣道:“都说沈家是南京首富,经营的药材铺子遍布全国,怎么送本书给表弟妹还要收钱的?” 沈钰道:“我是没所谓的,只不过钱货两讫更好,省的妞妞被人说三道四。” 林霜哭笑不得,叫丫头去拿了十文钱出来交给沈钰。 “多谢沈少爷。” 沈钰道:“你先看着吧,四表哥说你要去林家女子学堂,你什么时候去?” 林霜抬头看一眼四少爷,犹豫道:“不知道女学堂学什么。” 四少爷笑着解释道:“妞妞担心女学堂学女则、女训,她最不耐烦学这个。” 林智学道:“表弟妹尽可放心,女子学堂学的也是琴棋书画,只是比我们学的浅显一些,女红课也有,请的是京绣坊的绣娘来教,我看妹妹们没有不喜欢去学的。” 林霜在熙照院里懒散惯了,对吃了睡,醒了翻翻闲书的日子挺满意,又记起前世被高考支配的恐惧,一时内心动摇不安,她问四少爷:“二老爷二太太同意我去了吗?” 四少爷道:“今晚上我跟他们说。” 沈钰懒懒的道:“你若是不去学堂,将来便只能被困在后宅深院之中,再无缘见到书中的广阔世界。” 这话是小时候大姐姐难产那次,他俩在秦家暖阁里林霜说的,没想到他还记得,林霜点头道:“若是二老爷和二太太同意我去,我便去。” 第三十五章 画像 中午五少爷请假回来,还带了同窗过来,几位少爷都在四少爷的院子里吃饭,下午大太太请了顺德班在院子里唱戏,小姐们便在荷花池边吟诗作画。 有小丫头进来请示四少爷:“……各位小姐做了诗画,请少爷们帮忙评判。” 四少爷问:“参加的是哪几位小姐?” 丫头道:“林府三表小姐、兴安伯府三小姐、新宁伯府五小姐和六小姐、东城兵马司郑指挥使家的大小姐、秦府大小姐、顺承伯府……咱们家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 少爷们似乎挺喜欢这种游戏,个个摩拳擦掌,林霜向来不喜诗文,画也只喜欢费时费力的工笔画,便坐在书房角落自己看书。 院子里丫头们来来往往,一边送小姐们的诗文画作,一边送回少爷们的点评和裁判结果。 女孩的诗文水平有限,且立意也没什么创新,沈钰年纪小对女孩没有什么向往,看了几张便看不下去,拿了本书坐到冰盆旁看。 书房里吵吵嚷嚷,少爷们热情高涨,评了几个来回,就听到丫头通传:“四少爷,四小姐和张三小姐来了。” 刚刚还吵闹的书房立刻静下来,几位少爷都整理衣裳出门去见礼,沈钰嫌外头日光热,坐着没动。 虽然早上闹了不愉快,林霜还是得跟着出去。 已经挽了髻的四姑娘佳桐头上戴着五六只宝石簪钗,穿着红衣,富丽堂皇的像要嫁人的新娘子。她身边的张晓雅也打扮隆重,穿一身朱红粉白二色镶边粉色缎面二色金牡丹纹样圆领褙子,朱砂绣折枝花卉马面裙,头上戴着水晶珠花。 两个女孩相携站在树影下,一个明艳娇俏,一个娇羞温婉,斑斑点点的日光从树叶的缝隙里透出来,点缀在女孩的身上,身上的饰品不时折射出耀眼光芒,犹如一幅流动的图画。 站在廊下的公子眼里各有惊艳,见过礼后,文欢忍不住道:“两位小姐的形容,当真可用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来描绘。” 张晓雅往佳桐身后躲了躲,脸和脖子顷刻便红成一片。佳桐毕竟是主人,大方的多,听到他的赞美便格格笑道:“刚刚那幅菏池图上的美人是你添上去的?” 文欢惊道:“难道是四妹妹画的?” 佳桐佯怒道:“我们约好了只能画景不能画人,你倒是好,几笔添上去,害我输了比赛。” 文欢拱手道歉:“我看着四妹妹画的菏池图甚美,实在按捺不住手痒,便添了个美人上去,还望四妹妹莫怪,四妹妹输了什么彩头,明儿我给四妹妹补上?” 刘越站在一旁略显尴尬,林智学见此轻轻咳了一声道:“怎么让文兄一个人赔,是我们没拦住,要赔大家一起赔才是。” 佳桐眼珠子一转,偏头道:“这是一桩事,还有一件事,那边姐妹们认为你们的评判不合理,叫我来问一问是怎么评的。” 少爷们纷纷笑起来。 四少爷知道林霜最怕热,在廊下站了一会额上便出了汗,扯起袖子给她扇风,道:“四姐姐和宝儿妹妹你们进来说话,外头日光晒。” 佳桐拉着张晓雅往屋里走,经过时对四少爷的行为不屑:“瞧你那宝贝的样。” 张晓雅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四嫂嫂年纪小,四哥哥照顾她应该的。” 四少爷知道佳桐不喜欢林霜,便对她道:“妞妞你回房间去看书,叫丫头给你拿些冰,别贪凉,把冰放远一些。” 林霜点点头,转身回房去。 里面沈钰见两位小姐带着丫头婆子一众人进来,书房里又挤又闷,十分不喜,眉头皱的老高,四少爷见了道:“沈钰表弟你要是嫌吵去跟妞妞玩吧,她屋里有冰。” 沈钰便向众人拱了拱手,由丫头领着去林霜那边。 他走后佳桐道:“四弟你真是的,沈钰表弟怎么会跟她玩。” 四少爷道:“我看沈钰表弟挺喜欢妞妞的。” “喜欢?”佳桐像听了什么笑话,“你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刘越道:“小孩子在一起玩有什么好说闲话的,怕是吃饱了没事做。” 佳桐本来就不喜欢刘越,听他帮林霜说话,转头瞪了他一眼,刘越缩了缩脖子,闭嘴不说话了。 那边沈钰和林霜,倒是没有佳桐想的那么无聊,林霜前脚刚进屋,便见沈钰单独过来,大喜道:“沈少爷,你快给我讲讲智慧道长的事。” 沈钰淡淡的瞟她一眼,对她的兴奋完全不放在眼里,任她在一旁急的抓耳挠腮。他背着手在房间打量一通,指着墙上的楼阁工笔画道:“这是谁送的,为何没有盖章?” 林霜奇怪道:“我自己画的呀,为什么说是别人送的?” 沈钰这才正眼看她:“你的手这么稳?” 林霜道:“这个,我拿尺子比着画的。” 而且有前世画画的功底。 沈钰道:“若是手不稳,线条便不会这么干净,你这是临的谁的画?” 林霜道:“话本子上的插画,我改成工笔画了。” 沈钰突然笑了笑:“你倒是聪明。” 他本长得好看,笑起来有种风光霁月的明媚,林霜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心说这才十来岁,等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哟,还不把小姑娘们的魂给勾走。 “要不,我给你画张画像吧。”林霜突然来了兴致。 沈钰嫌弃道:“我可没那个耐心坐在这里等你画。” “你顺便给我讲讲智慧道长的事,跟我说说我要怎么才能混进宫里或者长兴侯府里去看到禁书。”她叫春芽架起画板,从盒子里拿了支眉笔出来做画笔用。 沈钰便随意的坐到椅子上,“智慧道长死那么多年了,有关他的事情早埋到坟墓里去了,你再问了有什么用?” 林霜手上不停,眉笔在宣纸上小心描画:“看他的书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就想知道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联系。还有他写的奇淫巧技,我也想知道都是些什么。” 沈钰道:“长兴侯不是说娶妻的时候请你去给新娘子开光吗,你可以跟他谈条件。” “我可不敢跟长兴侯谈条件,他这人一看就不好糊弄,万一他告发我看禁书,把我抓起来,那时候他叫我开光就得开光,叫我跳大神就得跳大神。” 沈钰:“宫里就更不可能了,可惜你已经嫁了人,不然可以去参加选妃。” 林霜笔尖一顿,怒道:“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怎么说这种风凉话?” 沈钰下巴冲着她:“说归说,你好好画。” 不能帮着想办法,还画什么画,林霜三两笔给他画了个短小的身子,揭了宣纸往他身上一拍:“亏我还当你是好朋友,以为你能帮我。” 沈钰展开画纸一看,顿时一个仰倒,头倒是画的挺好,寥寥几笔已抓到神韵,脖子以下却敷衍的很,比例极不协调,不过仔细一看居然还挺传神。 沈钰嫌弃的用两指夹着纸张一角,拿到面前看了几眼,把画纸放书桌上,伸出白皙的指头在空白处点了点:“署名。” 画成这样还签名?林霜不敢坏自己的名声,在他指的地方画了个猪头。 “女孩子的签名不能随便给人,用这个替代吧。” 沈钰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后却一个字没提,等墨迹干后把画纸折起来,收进袖子里。 “这画可以抵一张银票。” 林霜眼睛一亮:“多少钱?”大家都说沈家巨有钱。 沈钰用手指点点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道:“庸俗不堪。” 高贵能值几个钱?林霜不管,追着他要问清楚这张支票的数额,沈钰嫌弃的避开她,走到门口时见佳桐和张晓雅站在画架下与文欢说话。 林霜跟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见两个女孩被文欢逗的格格笑,清脆的笑声洒满院子,文欢长得好看,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也是一脸笑容。 俊男靓女在午后的树荫下谈笑,本是养眼的画面,但林霜觉得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好。 第三十六章 萌动 九月林霜生日,熙照院里小小的热闹了一番,府里三位没出阁的小姐都送了礼物来。生日过后四少爷病也好了,但伯爷没同意让林霜去林家的女子学堂,她就与五姑娘和六姑娘一起在府里跟着绣娘学女红,手指头戳的都是血窟窿,把四少爷心疼的不行。 等过了年,开了春,府里又恢复生机,佳桐与刘越的婚事正紧锣密鼓的进行,两家传话的婆子不断来往,婚礼还有大半年,大房已经人人喜气洋洋。 在这种欢乐的气氛里,熙照院里也传出了不寻常的动静,听秋实的小道消息,好像是四少爷一早醒来裤子上沾了什么东西,大丫头等到四少爷去林府上学,就赶紧报到了缀荷院里。 二太太有儿初长成,又惊又喜,慌的赶紧去找大太太和三太太取经。 两位太太听了笑得前俯后仰,对二太太道:“全哥儿这也太晚了,十五岁才开窍。你这做娘的不见着急,我们还以为你心里有数呢。” 二太太直后悔自己对儿子的关怀不够,不过她就这么个宝贝儿子,还没经历过这些事,没个比较,一直以为这是正常的。 “我看他还小呢,听母亲提起要给他安排房里人,我都没当回事。” 三太太打着哈哈道:“这回得安排起来了,回去瞧瞧哪个丫头老实本分,就给提了身份吧,四奶奶才丁点大,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她一说笑,大太太也笑道:“四奶奶指望不上,这避子汤也用不着,说不定明年春天你就抱上孙子了,你这真是睡了个懒觉,倒是赶了个早集。” 二太太被笑话得不知说什么好,云里雾里的回了缀荷院,又喊姜妈妈进屋,关了房门在里面商量。 熙照院里静悄悄的,平日里爱串门,爱说笑的女孩们都紧闭着房门,院里安静得如同酝酿着什么暴动,林霜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察出了异样,派秋实去打探消息的。 “四奶奶,你说二太太要让谁进屋伺候?” 林霜哭笑不得,她手指上缠着布条,双手举着,只能让丫头给她翻书。别人学女红是坏一只手,她是两只手都废了。 “管她是谁,你们凑什么热闹,就不能用正常的声调说话吗?” 夏花正从门缝里往外张望,回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四奶奶,您怎么就不着急啊,四少爷要是纳了姨娘,对您可没好处。” 林霜眼睛在书上,悠悠的道:“她又欺不到我的头上,我怎么没好处了?” 春芽平时是最稳重的,这回也按捺不住了,劝她道:“四奶奶,我看您还是得有准备,别看四少爷现在疼您,男人啊,只要是纳了姨娘,枕头风一吹心就偏啦。” 林霜脑补了一下四少爷被哪个丫头吹枕头风的样子,顿时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雷到了,在她看来,四少爷思想上还单纯的很呢,他要是知道自己体内的荷尔蒙稍稍波动了一下,就引得西院众丫头都不得安宁,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林霜书也看不进去了,索性认真跟她们逗趣:“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该怎么准备?” “总得,总得让她们知道您是这个院子的女主人。” 林霜问:“难道还有人不知道? 顾妈妈从外头推门进来,林霜一见她便头疼。 “四奶奶,春芽这话可没说错。” 林霜道:“那妈妈说,我该怎么办?” 顾妈妈道:“四少爷疼你,等他回来,你在他面前哭一哭,撒撒娇,我看您每次撒娇他都拿您没办法,要是他不松口,二太太还能硬塞人进去不成?” 林霜笑道:“四少爷房里总要进人的,我难道天天哭闹不成?这事咱们不要多说,等四少爷回来看他的意思。你们几个都注意些,这几天若是有人向你们打听情况,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有数,要是惹恼了二太太,我也是保不住你们的。” 顾妈妈唉声叹气:“我的奶奶呀,你怎么不能再大一点呢?” 东厢房这边丫头们得了警告,倒是安分下来。没过多久佳萃就得到消息了,她匆匆跑来,进门就问:“妞妞,听说墨玉抬姨娘了?” 屋里众人皆是一愣,春芽问:“这么快定下来了?六小姐是听谁说的?” “守门的王婆子,说是二太太带着墨玉去见伯夫人了。” 这就奇了怪了,她们这么多双眼睛在熙照院里盯着,愣是没看出一点端倪,消息居然还是从佳萃这里听来的。” “不能吧,院里都没动静呀,我看墨玉是端着装药丸的盒子去的。”春芽怀疑道。 佳萃也不肯定,疑惑道:“难道是为了敏姑姑的事?” 林霜问:“敏姑姑怎么了?” 佳萃摇头,做悲观状:“怕是不好了。” 林霜只听四少爷说敏姑姑精神不佳,具体什么病查不出来,倒不知道她病情严重了。 “我记得几年前她身子就不健康,一直用补药吊着,按理这种慢病是要不了命的,盈盈表姐今年秋天就要出嫁了,希望她能熬过这一劫。” “哎呀,她那个身子,常年病歪歪的,瘦得皮包骨一样,走路一步三晃,能撑到这时候还不都是为了看盈盈表姐出嫁。” 两人长吁短叹一番,又找出今年流行的花样子出来看,商量着新衣上绣什么花,那些生老病死,嫁人纳妾的事情在她们面前都如云烟一般,悠悠飘过留不下什么痕迹。 晚上二老爷下衙回来,四少爷还未放学,林霜便去缀荷院听二太太教学。 二太太正手把手教她怎么怎么做一个三从四德的好媳妇。 她去的时候二太太正好在与二老爷商量往四少爷房里放人的事,生活上的事二老爷一般不多过问,他只负责关心四少爷学业上的问题。今日听了二太太的话,难得发了一通火。 “……钧儿这个身体,好不容易养好些精神,又折腾那些做什么?” 二太太声音里含着委屈道:“可他开了窍,这事早晚要安排的,我不给他安排,难道还等着他自己要?钧儿这般害羞,怎么开得了口?” 二老爷道:“他这刚开窍,你就心急火燎的给他安排,男子一滴精十滴血,身体好也就罢了,就他这身体,早早泄了阳气,能经得住几回折腾?” 二老爷学问好,且四少爷病了多么多年,寻医问药,他早已抵得上半个大夫,经这么一说,二太太便静下心来,知道自己关心则乱了。 “我知道了,这事先放着,明天我和大嫂三弟妹去林府看望二姑姐。” 二老爷问:“敏姐儿病又重了?” 二太太道:“今日叫墨玉送了四少爷常服用的药丸去,说是现在卧床不起了。” “她这身子都是给那一家子气出来的毛病……”二老爷叹气摇头。 “都生儿育女了,她自己没说不好,母亲也中意林家,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二太太眼角看到立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来的林霜,冲她招招手。 林霜走过去行礼,二太太道:“明日我去林府看望四少爷他敏姑姑,你跟我一起去。” 二老爷道:“带她去做什么?” “大嫂说妞妞有福气,叫我带她。” 二老爷虽不信林霜去能抵什么用,却没再多说什么。 过一会四少爷回来了,他回熙照院里换了衣服过来吃饭,进门疑惑道:“今日是有什么事?我看丫头们都低眉顺眼的,可是她们做错事,母亲说她们了?” 二太太一时语噎,为难的看了二老爷一眼,二老爷干脆装没看到。 林霜给四少爷递擦手的帕子,道:“听说敏姑姑生病了,明日我随娘一起去林府看望她。” 四少爷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喜道:“你也去,那正好,你多久没出过门了,明日你们什么时辰去,到了我再找你。” 二老爷咳嗽一声:“胡闹,你是去读书的,她是去探病的,又不是去春游,找她做什么?” 四少爷赶紧认错,偷偷冲林霜眨眼。 “我去看过敏姑姑,她不过是精神不好,想要卧床休息,身体暂时没什么大碍。” 二太太问:“那现在林家是谁主持中馈?” 四少爷道:“是岳姨娘。” 二老爷气道:“让一个姨娘当家做主,成什么体统,难不成想宠妾灭妻?林家号称书香世家,我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四少爷道:“可敏姑姑身体不好,操持不了家务,盈盈表姐又要忙着绣嫁妆,实在只能让岳姨娘管着。” 二老爷奇怪道:“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对这岳姨娘挺满意?” 四少爷道:“儿子只是就是论事,她把林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上下下都服她,而且她是子欣的生母,子欣为人正直友好,是我同窗,我实在不忍诋毁岳姨娘。” 二老爷叹气道:“这才是此女的厉害之处,我是算是明白敏姐儿的处境了。” 第三十七章 试毒 “四少爷,敏姑姑生病了,盈盈表姐出嫁的事谁来操持?也是岳姨娘吗?” 四少爷道:“盈盈表姐是敏姑姑唯一的女儿,从她出生起敏姑姑便在给她攒嫁妆,到现在差不多都备齐了,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了。” 他见林霜咬唇沉思,屈起手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我知道你担心盈盈表姐,但岳姨娘真的是很好的人,你见到她便知道了。” 林霜道:“四少爷你这么单纯善良,自然看谁都是良善之辈。” 四少爷道:“咦,今天是怎么了,嘴巴这么甜?” 林霜故意跺脚娇嗔道:“四少爷,难道这个家里都不能说实话了吗?” 四少爷哈哈大笑,伸出手来给她牵着,边走边给她科普林家的情况。 “林家是书香世家,族里子弟多有出息,林老太爷致仕前曾任工部侍郎,而家主林老爷现在在工部任员外郎。林姑父膝下现在有三子二女,除盈盈表姐是嫡女外,大少爷智学、四小姐婷婷和五少爷智善是岳姨娘生的,六少爷智坤是云姨娘生的。” 林霜道:“其实大少爷已经没了,现在的大少爷应该是排行第二,但敏姑姑只能把二少爷的位置空出来,可见岳姨娘的强势。” 四少爷纠正她的观点:“智源表兄是未成年没的,一个家族不能没有长子,所以只能空出二少爷的位置。其实岳姨娘不是普通的姨娘,她是原南昌府知府岳连的嫡长女,也是从小受过良好教养的女子;那时候林岳两府比邻而居,关系很好,她与林老爷早有婚约,不过后来岳连在南昌因贪墨事发,本人在狱中自杀,岳家男子全被发配充军,女子削籍为奴,林家不忍看她沦落,便把她买下来了。” 林霜感叹道:“这么说来,那敏姑姑嫁过去其实就是个坑啊,人家青梅竹马的,又患难见真情,哪容得下第三人?” 四少爷道:“怎么会,岳姨娘终归是奴籍,就算林姑父对她有情,也不可能越过主母去。” 林霜啧啧摇头,感叹这四少爷的脑袋被封建思想荼毒的都不行了。 她每次这副表情,都不是在想什么好事,四少爷笑着捏捏她头上的发包包道:“你又在腹诽什么?” “没有没有,我在想四少爷英明神武。” 四少爷被她逗的哈哈大笑,拉着她去书房背书。 晚上回到东厢房时,顾妈妈乐呵呵的夸奖她:“四奶奶,你做的好啊,把四少爷哄得服服帖帖的,就该让那些动歪心思的小蹄子看看,就算做了姨娘,四少爷最疼的还是您。” 林霜差点把这事给忘了,难怪今天熙照院里的丫头都格外殷勤一些,她们大概是不知道姨娘的晋升之路已经被二老爷阻断了。 林霜正色道:“妈妈,我看你最近有些焦躁,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如果我去争这些,您不觉得掉身份吗?” 顾妈妈脸色一红,嘴巴翕动了几下,辩解道:“奶奶,老奴是担心您与四少爷年纪相差太大,万一他纳了姨娘,心思到别人身上去了,那时候补救可就来不及了。” 林霜道:“少年慕少艾,这是自然之事,你莫要再由此迁怒熙照院的丫头,希望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以后还是什么样。” 第二天一早,林霜随二太太的马车一起去林府,大太太和三太太分别带了五姑娘佳荟和六姑娘佳萃。 林家有在工部任职的传统,工部可是个有油水的部门,部下能工巧匠又多,所以林霜一下马车,便有种梦回江南的感觉,只见院外粉墙环护,绿树婆娑,进了垂花门,有抄手游廊相接。院中甬路四处通达,山石点缀其间,门廊雕刻处处精致,假山流水别有情趣。 四少爷读书比她们早来半个时辰,现在已经做完早课,他早就叮嘱小余儿仔细盯着门口,听说他们来了,几个少年扔了书本就往后院跑。 林霜跟着三位太太先去正房看敏姑姑,一进门便闻到浓郁的药味,这种味道林霜熟悉,早几年前四少爷身上这种气味一直萦绕不去。 屋外天气挺好,正房却关着门窗,生怕透了风进来,众人一进去就感到有些憋闷。敏姑姑半坐着靠在床头上,一副气息咽咽的样子,脸上瘦得脱相,眼眶都凹进去了。她这个样子,实在是比四姑娘及笄见到时憔悴了许多。 林霜跟着两位小姐给敏姑姑请了安,丫头便通传少爷们来了。 今日几位少爷穿的没有上次去伯府那么隆重,都是一身简单的儒衫,头上戴着软巾,统一书生模样,因为年少青春,各有各的好看。 等请完安退出去时,林霜瞟见沈钰冲她眨眼睛,林霜没看懂,睁大眼用眼神询问他。 沈钰向外偏了一下头,示意她出去说。 这熊孩子,又要搞什么名堂? 林霜看了看屋里坐的几位太太,又看看几位小姐,大家都在对敏姑姑表达关切之情,她怎么好出去,便向他皱眉轻轻摇了摇头。 沈钰抿嘴瞪了她一眼,转身出去,没过一会,便有小丫头进来道表少爷唤四奶奶出去说话。 二太太道:“这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 两位太太和敏姑姑都笑起来,道他们小俩口感情好,是好事,二太太便放了林霜出去。 等小丫头领着她出去时,等在外头的却不是四少爷,沈钰一脸不满的站在那里瞪她。 “沈少爷,你有什么事吗?”林霜疑惑道,“是不是帮我找到新书了?” 沈钰扔给小丫头一个银裸子,拉着她往后花园里跑。 “你先来,帮我一个忙。” 林霜被他拉得差点摔倒,“帮什么忙你说就是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俩动静大,引得园子里的丫头纷纷往这边看。路过一座假山时,山上面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在玩耍,见他们经过,一个小孩跳下来跑在他们前面边笑边大喊:“沈钰牵女孩子的手咯,沈钰带小媳妇进洞房咯!” 另一个小孩也追在后面拍掌大叫:“进洞房咯进洞房咯!” 沈钰似乎见怪不怪,头也不回,耳根子却有些发红。 林霜见这两个小孩嚣张,边被他拉着走边回击道:“别人都有小媳妇了,你们两个还是小光棍,羞羞羞,回去我就跟我的小姐妹们说,你们俩还穿开裆裤,羞羞羞,以后谁都不嫁你们,让你们打光棍!” 俩小孩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个不讲道理的,顿时笑容凝在脸上,一个“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一个半天才弱声道:“我没有穿开裆裤!” 沈钰回头看她一眼,不满道:“两个小无赖,理他们做什么?” “我就看不得他们欺负人。” 沈钰拉她到小竹林中的一条石子路上,看看两头没有人过来,这才从荷包中拿出一个纸包塞到她手里。 “一会儿林夫人喝药的时候,你把这药撒一点到她的药碗里面。” 林霜额角一抽,尴尬不失礼貌的笑道:“呵呵,沈少爷,让我当众给敏姑姑下毒?” 沈钰道:“这不是毒药,是试毒用的,吃了也没事。” 林霜惊道:“你是说有人给敏姑姑下毒?” 沈钰嫌弃道:“你小点声,咋咋呼呼的做什么?我也不确定,只是看她的样子像是中毒。” “那你怎么不跟盈盈表姐说?大夫都查不出来吗?” 沈钰摆摆手,“跟她说了她不信,大夫看不出来,还说是老毛病,这毒本就药性不强,又不致命,下的轻难以看出,但我闻得出来。” “那探脉也探不出来?我看电视里都是用一根银针插里面,变黑就是有毒,没试过吗?” 沈钰像面对一个呱噪的傻子,忍了又忍道:“我又不是大夫,怎么给她探脉,都说了大夫查不出来。那毒用银针试无用,所以我调了这个药粉,你拿去试,一点点就够了,如果撒到药里变色,气味奇香,便是我猜的没错了。” 林霜不想冒这个险,这种事情她不能插手,大宅里的隐私她不想碰。 “你你这个还是让盈盈表姐去做吧,她毕竟是敏姑姑亲生的。” “她笨死了,没你机灵。” 我真是谢谢你的夸奖了,林霜哭笑不得。 “可屋里坐了那么多人,大家都睁眼看着,我怎么可能把药放进去,你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吧? 林霜想把纸包还给他,手刚伸出去,便听到一个声音问:“找你们半天,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林霜吓的一抖,赶紧把纸包攥手里,偷偷塞袖子里去。 “盈盈表姐,四表姐。” 林婷婷冲她抿嘴笑笑,盈盈点了点头,对沈钰道:“刚送了新鲜的樱桃去学堂里,大家都在,就没见你,原来在这里。” 沈钰道:“这就回去。”然后转头对林霜道:“去吧。” 林霜急的不行,这事她不能干,但是又不能当着两位小姐的面把药还给他,皱着脸低声求饶:“我不行的。” 沈钰伸手推她一把,冲她颐指气使:“我说行就行,你只管去,出了事我负责。” 说的倒是轻巧,准备怎么负责啊沈大少爷,我只想平平安安的混吃等死,不想跟你冒险啊! 林霜快哭了,道:“不行的,伯爷知道了会把我赶出府去的。” 沈钰下巴一扬:“孙四如果不要你了,我娶你,这总放心了吧?去吧。” 林霜:“……” 旁边两个女孩当场色变,婷婷惊讶出声:“钰表弟!” 盈盈瞪他一眼,正色道:“钰表弟,这话可不能乱说,以后千万别说了,不然会坏了林霜的名声。” 沈钰不耐烦道:“知道了。” 第三十八章 告状 林霜跟着两位小姐回屋,盈盈走在前头,婷婷亲昵的拉着林霜的手问:“林霜妹妹,刚刚钰表弟让你做什么?” 小姑娘心思单纯,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林霜头上八卦雷达的触角动了动,捕捉到某种不言而喻的暧昧,心说这真是造化弄人啊,沈钰怀疑有人给敏姑姑下毒,而这个家里嫌疑最大的就是岳姨娘,要是查证了闹出什么事情来,估计婷婷得恨死他。 脑内上演着八点档虐心狗血剧,嘴里却道:“是读书的事,他不让我说出去,说了就揍我。” 婷婷噎了一下,拉着她继续循循善诱:“你告诉我,我帮你去做,不会给别人知道的。” 盈盈回头瞟了她一眼,道:“人要言而有信,她既答应了钰表弟保密,又怎能告诉你?”说着目光扫过林霜,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算了吧。”婷婷放开她的手,嘟着嘴不开心。 林霜偷眼瞅她,见小姑娘眼神清澈,脸上虽有不开心,却没有记恨的意思,便放下心来。 她惦记着下药的事,心内天人交战,实在不想做冒险的事,然而又不想辜负沈钰的信任,她发觉自己总不知不觉的哄着这性格古怪的小孩。 “唉哟!”正走着,婷婷突然痛呼一声。 “怎么了?”盈盈回头问。 婷婷指着假山后:“林智善,你做什么拿石头扔我?” 林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假山后露出一个小脑袋,之前在前面拦着沈钰笑话的小孩冲她们吐舌头。 盈盈脸色一沉,喝到:“善哥儿,你怎么没有去学堂?” 智善似乎挺怕盈盈,从假山后站立起来,道:“先生说休息一会。” “你过来,为什么拿石头扔婷婷?伤了人怎么办?” 耷拉着头走过来,在盈盈面前低声道:“我不是想扔四姐姐。” 然后指着林霜:“我是要扔她,她骂我。” 林霜不动声色的退到盈盈身后,瞧着他不做声。 婷婷道:“林霜妹妹才来咱们家,又没见过你,做什么骂你?一定是你又调皮,欺负人家小姑娘。” 盈盈冲他扬了一下下巴:“你跟我来,我去问问先生到底有没有让你休息。” 智善这下慌了神,拉着盈盈的衣袖道:“三姐姐,是,是我们见家里来了客人,跟先生说要休息一会,我现在就去回去。” 盈盈问:“坤哥儿呢?” 智善指着林霜,一脸愤怒道:“坤哥儿被她骂哭了,他去云姨娘那里告状去了。” 盈盈这才疑惑的看林霜:“林霜妹妹,他说的是真的?” 林霜喏喏道:“他们先笑话沈少爷的,他们说沈少爷进洞房什么的,我看沈少爷脸都红了,这才让他们不要说的。” 婷婷听了立即跳脚,扯着智善的衣袖道:“你又闹钰表弟,走,跟我去姨娘那里,这次非让姨娘打你不可。” 智善扭着身子不肯去,可他毕竟比婷婷小好几岁,做了错事正心虚,不敢跟婷婷动手,两人拉拉扯扯到了敏姑姑的院子外。 那边林智坤被林霜羞辱的大哭,跑到云姨娘面前告状,云姨娘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哪能让别人欺负了去,便带着他来正房要说法,两拨人正好在院门口遇上。 “就是她,她说我没小媳妇,还说我穿开裆裤。”智坤指着林霜控诉。 盈盈站在那里,斜着眼睛看着他们,这不动如山的样子做足了大姐姐的派头。 云姨娘似乎也有些怵盈盈,转眼便收了满脸的怒意,对盈盈赔笑道:“三姑娘,坤哥儿跟我说被人欺负了,我也没听懂是怎么回事,就带他来问问。”然后她见智善也是一副狼狈样子,便想找个盟友:“善哥儿,真是她欺负你们吗?” 智善小心翼翼的去看盈盈的脸色,盈盈冷冷的道:“他们两个和林霜一般大,还是两个男孩子,你说林霜欺负他们,亏你说的出口。” 又对智坤道:“坤哥儿,且不说她一个刚来咱们家做客的小姑娘,到底有没有欺负你,就凭你一个男孩子,被女孩说了几句,就跑去姨娘面前告状的怂样,就不像咱们林家的人。” 云姨娘脸色大变,争论道:“三姑娘,您这话就说的太重了,小孩儿拌几句嘴,怎么就说不像林家的人了,坤哥儿要不是林家的人,是谁家的?” 盈盈冷漠转身:“大概像你们云家的人吧。” 她见丫头从屋里出来,问她:“岳姨娘在里面吗?” 丫头连忙恭敬的回答:“在里面。” 盈盈便不再理闹哄哄的众人,领着林霜往房间里去。 此时床前正站着一个端药碗的女子,林霜一眼便被她吸引住。只见这女子大约三十来岁,身穿一件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褙子,露出月白纱缎中衣的小竖领,下头一条葱黄色碎花百褶绢裙,小小尖尖的锦绣鞋头上各绣了精致的花朵;女子梳着倾髻,却只戴了简单的鎏金珠钗,娴静若水,生的眉目清秀,娇艳动人。 不用猜,这必是岳姨娘无疑了,难怪四少爷对她印象好,就是林霜见了她,也不由得心生喜欢。且看她亲力亲为,细细为敏姑姑吹药的样子,谁都会认为她是真心在服侍主母。 “三姑娘。”声音也是细细软软的,不像是挑起林家后院中馈重任的女人。 盈盈对她点点头:“我来吧。” 岳姨娘将药碗递过去,下面用帕子垫着:“小心些,这药碗烫。” 敏姑姑中气不足,气若游丝的问:“外头是怎么回事,这么闹哄哄的?” 盈盈边舀起药在嘴边吹,边道:“是云姨娘带着坤哥儿来给您请安。” “让她进来吧。” 丫头出去传话,云姨娘领着智坤跟在婷婷和智善后头进来,请安后,岳姨娘皱眉道:“五少爷和六少爷怎么没在学堂?” 云姨娘瞟她一眼,对着敏姑姑道:“听说来客人了,就过来给各位太太请安,这就让他们去学堂。” 岳姨娘道:“太太正喝药,请完安就回学堂去吧,别让先生生气。” 两个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智坤还是不甘心,指着林霜委屈道:“她骂我们。” 众位太太都看向他,又一脸好笑的看林霜,林霜是什么样的性格,她们是很清楚的,不争不闹,乖巧懂事的一小姑娘,怎么会刚来林府就骂人呢。 但既然他告状了二太太还是要问清楚的:“她为什么骂你们?怎么骂你们了?” 智坤道:“她说我们是小光棍。” 智善也补充:“她要跟她的小姐妹们说不要嫁给我们。” 二太太疑惑的转向林霜:“林霜,这话是你说的?” 林霜未回答,婷婷抢着道:“他们又欺负钰表弟,说什么拉女孩子洞房,林霜妹妹看不过去才说他们的。” 岳姨娘脸色一沉,问智善:“婷婷说的可是真的?” 两个男孩都低着头不敢回答,岳姨娘气的胸口起伏,斥道:“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沈少爷是老夫人的亲戚,是沈家的少爷,你们在他面前不可无礼。” “知道了。”两个男孩一起回答。 岳姨娘道:“先去学堂,下课后去堂屋里跪着反省,等你们爹爹回来再行处置。” 云姨娘一听急了:“太太……” 敏姑姑劝道:“孩子间的气话,他们也知道错了……” 盈盈吹凉一勺药喂到敏姑姑嘴边,轻声道:“母亲,这可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说知道错了,可下次还犯。钰表弟跟沈老爷可不一样,他是矜贵的人,性子冷清,不耐烦与他们计较,倒把他们惯的肆无忌惮了,连入洞房这种腌臜话都说的出口,不罚他们,不让他们长点记性,以后会越发嚣张的。” 敏姑姑便不说话了,外头有丫头通传:“三小姐,沈家表少爷请您出去一下。” 婷婷马上道:“去哪里,要我三姐姐去做什么?” 盈盈道:“你问她她哪里知道,我去看看吧。” 岳姨娘要过来接药碗,林霜见有机可趁,一下冲过去捧了药碗道:“我来我来,我喂敏姑姑喝药。” 二太太笑道:“你小小年纪,手不稳,还是给岳姨娘喂吧。” 林霜急道:“我,我想孝敬敏姑姑,就让我服侍一次吧。” 盈盈也笑,把药碗交到她手里:“已经不烫了,你端稳些。”她怕沈钰在外面等急,交给林霜后便匆匆出去。 第三十九章 有毒 林霜的大拇指上沾着药粉,端着药碗走近床头时假装谨慎过头,故意晃了一下,那药汁便晃的洒了一点出来,也沾到了她手指上的药粉。 霎时,碗内乌黑的药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墨红色,一股如同腐花的浓香飘散开来。 林霜:“……” 她可没想到这药粉这么立竿见影,且气味这么浓烈。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发出惊呼声。 林霜端着药碗无助的站在房中间,不知该怎么办好,心里恨死沈钰了,让她来验毒,毒是验出来了,他倒是来收拾残局啊,怎么把她扔这里不管了? 房内太太们惊讶过后,都围过来看稀奇,就连敏姑姑,也从床上直起身子。 林霜正想是跪下磕头认错好呢还是声色俱厉的指责下毒者好,便听大太太惊呼:“这难道是天赦星显灵了?” 林霜:咦? 敏姑姑神情激动,声音都大了:“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啊。” 岳姨娘也围过来:“我和三姑娘都端过这药碗,可一点异常都没发现。” 一屋子主子丫鬟婆子都啧啧称奇,林霜接过药碗后可什么都没干,这可是屋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二太太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好,别说是她们了,就是她,跟林霜接触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稀奇的事。 大太太道:“敏姐儿,看来你这病马上就会好了呀,有我们四奶奶在,没有治不好的病,我看着,这会精神就好多了。” 岳姨娘道:“那快把药喝了,不然就要凉了。” 林霜知道这药里是有毒的,怎么能给敏姑姑喝,她连忙护住药碗道:“变色了不能喝了,还是重新煎一副药吧。 岳姨娘道:“那怎么行,这是菩萨显灵赐的药,得一滴不剩的喝了。” 林霜道:“已经凉了呀。” 岳姨娘:“那再去热一热?” 太太们都附和:“去热一热,这药可不能浪费了。” 岳姨娘便来接药碗,林霜一咬牙,在交到她手里时故意提前松手,岳姨娘慌忙去接,却只接住了碗,药全洒在地上,引得香气四溢,浓郁的气味立刻盖住了原来满室的药味。 林霜哭丧着脸望着岳姨娘:“您怎么没接稳啊。” 岳姨娘一愣,看着地上的汤药,她不好把责任怪罪到小孩身上,只得给敏姑姑赔罪:“是妾身做事不稳重,我再去煎一碗。” 林霜心跳如雷,站在一旁听太太们讨论当年邱神仙算卦时,说过的关于天赦星的传说,然后大太太又添油加醋以及加上自己的臆想,把当年在秦家救大姐儿的事如同编神话故事一样讲了一遍。三太太和二太太补充这些年四少爷起死回生的过程,以作佐证,林霜听着听着,越听越玄乎,不太确定她们说的真是她。 天赦星显灵,经手的汤药突然发出奇香的消息在林府迅速传播,又风一般的吹到了邻府。林府位于城南杨马巷,周围邻居都是当官的,几家官太太结伴过来参观活的天赦星。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霜整个人还是懵的,见到沈钰,她简直就想当场踢死他。 她把沈钰连拉带拽拖到小竹林里,叉着腰骂他:“……你也太不仁义了,叫我去给你试药,试完你倒是告诉我怎么办啊!” 沈钰瞧着她炸毛的样子有趣,黝黑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看好戏般的愉悦,翘着嘴角道:“你给她喝了不就得了,谁让你把药处理掉?要不是我把三表姐支出去,你哪有机会下手?” 林霜气的跺脚:“验出了毒,我怎么能再让她喝,那我不是帮凶了。” 沈钰道:“都跟你说了那毒不致命,下的又轻,这一碗药喝下去没什么大碍,就是人没精神,显然下毒之人熟悉药理,下手有分寸,且并不想要她的命。” 林霜像一头被惹怒的幼狮,抓狂道:“那你提前跟我写好剧本啊,那药一下子变了色,吓的我跟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差点被岳姨娘灭口。 相对于她的愤怒,沈钰倒像个安静的吃瓜群众,带着淡淡的满不在乎的语气道:“我可没说是岳姨娘下的毒,现在这个家里能接触到药的都有嫌疑。” 林霜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能接触到药且能长期下毒的,盈盈表姐是一个,她是敏姑姑的亲生女儿,不可能下毒;煎药的丫头,一个丫头能跟主母有什么深仇大恨,真有这么大的仇,怎么不直接下砒霜;云姨娘有动机,但是没有下药的机会;那就只剩下岳姨娘了,她读过书又识字,统管后院,买毒下毒都方便,如果敏姑姑死了,她就能彻底当家做主,只有她嫌疑最大。” 沈钰对她的分析只有两个字:“浅薄。” 嘿,这熊孩子! 林霜叉起腰教训他:“那你倒是说个怀疑对象出来,照你的说法,这一个院子的人都有嫌疑,那人可多了去了。而且,这次我是为了帮你才冒这么大的险,这份情谊,你怎么报答?” 沈钰淡淡的笑道:“怎么报答?” 林霜道:“上次你说画像抵一张银票,你得给我个具体的数,我这里可不兴空头支票的。” 沈钰道:“你倒是说,你的画值多少钱?” 林霜伸出两根手指:“二两。” 二两银子相当于她三分之二个月的月例,虽然大家都说沈家富,在做太医院的生意,但她却听说过沈家的万贯家财都被沈秀才败光了,所以沈钰到底有没有钱,她不太确定。 沈钰差点喷笑出来,露出嘴角两个圆圆的酒窝,衬着他白净的脸蛋,红润的嘴唇,格外漂亮。 林霜看他这个样子心里有底了,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色即是空,摇摇手指:“这次冒死帮你这么大忙,得在后面添个零。” 沈钰鼻子里“哼”一声,道:“庸俗。”说着往竹林外走。 “那价钱算是谈拢了?” “放心,不会少你一个字子儿。” 林霜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瞬间什么怒火都平息了,屁颠屁颠的跟在他后头:“沈少爷,你可真爽快,你这个朋友我没白交。” 沈钰“嗤”一声,好巧不巧,两人经过假山时,又遇见那两个熊孩子。他俩原本在上面玩的好好的,一见林霜过来,两人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想找她的麻烦,然而潜意识里又觉得这女孩不好惹。 林霜想着害他们下学后要跪堂屋,还有可能挨打,就有些内疚,既然都是同龄人,还是服个软,冰释前谦的好,谁知道她刚“哎”了一声,两个小子便大叫着跳下假山,受惊的兔子般跑没影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林霜不解的嘟哝。 晚上回伯府时,林霜坐四少爷的马车,四少爷笑话她:“……把智善表弟和智坤表弟吓的一下午都没敢出学堂。” 林霜道:“是他们调皮在先嘛,我听婷婷表姐说,他们经常欺负沈少爷?” 四少爷道:“钰表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却已是秀才,先生经常拿他做榜样约束两位表弟的言行,便让他们产生了反感。” 这种行为林霜理解,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 四少爷继续道:“而且沈家原来是商户,沈老爷的秀才之名是用银子捐的,这被林家这样的书香世家瞧不起,偏偏沈老爷自己还不知道检点,言行也不庄重,沈夫人喜钻营,经常被人背后说爱巴结权贵,两位表弟从小听多了这些,便对钰表弟言语上不怎么客气。” 林霜点头,大概明白了,长辈没有树立自尊自爱的形象,到了沈钰这里,不管多优秀都难以得到别人的认可,偏偏他还是这么个清冷孤傲的臭脾气。 “我听说沈家的万贯家财都被沈老爷败光了,这是真的吗?” 四少爷道:“兴许是外面乱传的吧,据我所知,瑞草堂可是天下第一大药行,在各省都有分号,连太医院都订他们家的药材。” 林霜大喜:“那他欠我的二十两银子应该不会赖账。” 第四十章 林府 回府换了身衣服,与四少爷背了会书,便有丫头来唤林霜去缀荷院,说是二太太有话要说。 林霜料想是为了药的事,反正她现在一口咬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对了。 二太太倒是没有在这事上多问什么,随便问了几句便拉着她的手道:“伯夫人想让你去林府女学堂上学,顺便每日伺候敏姑姑喝药,你可愿意?” 若是以前,她自然是愿意的,但现在么,她觉得还是呆在自己的东厢房里比较安全,如果去了林府,还不知道沈钰会让她捅多大娄子。 “是住在敏姑姑家里吗?” 二太太道:“你不用害怕,敏姑姑一家都是极好的人,你今日都见过两位表姐了,她们待你可好?” 林霜心里忐忑,嘴上道:“两位表姐都很友好的,我听娘的安排。” 二太太道:“我们这一房只有四少爷一个孩子,平日里对你要求不多,也没好好教你女红那些,你去了林家跟着女先生好好学学,女子伴身的技艺,不求你学的出类拔萃,至少拿出去不让人笑话。” 林霜脸上一红,心里有点虚,她的女红确实是个笑话。 “也不用日日都住林家,你若是想回来了,跟着四少爷回来便是。” 林霜咬着嘴唇轻轻点头。 第二日,林霜临上马车才知道佳萃也要去林府上学,顿时觉得没那么担心了。 佳萃一上来便给她传八卦:“你听说了吗,长兴侯又要娶亲了。” 林霜“噗嗤”一声笑:“他就娶过一次亲,正好碰上匪患,新娘子惨死也不是他的过错,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娶也正常吧,是会宁伯府六小姐吗?” 佳萃摇头:“是云阳伯府陈二小姐” 林霜惊讶道:“怎么又变了?” 佳萃砸着嘴巴:“李家六小姐还没过门便九死一生,只怕是没那当侯夫人的命。啧啧啧,第一个新娘子被贼匪杀了,第二个还没说亲就得病死了,第三个掉下悬崖差点没命,这第四个,难说。” 林霜道:“他跟你无冤无仇的,没事不要咒人家,我看他也挺可怜的,娶个老婆碰到这么多的糟心事。” 佳萃道:“又不是我咒他,大家都等着看戏呢。” 林霜知道佳萃整天跟着姨娘们混,耳闻目染这些言论,并非她真心盼着别人不好。 “别人怎么样咱们别管,这次去敏姑姑家上学,你可做好准备了,听说女红师傅很严厉的。” 她一说这个,佳萃便没了心情,她的女红原本由姨娘教过,底子比林霜好很多,后来被林霜带偏了,越学越差,两人一起耷拉着头,唉声叹气。 林家给两人安排的住处叫“百香居”,是一处带有江南情调的小院子,院外溪水环绕,溪水上有一座小巧的木桥,院门两旁翠竹婆挲,三间正房粉墙黛瓦,进院门有抄手游廊连通两边厢房,阶下有甬道直通正房,院子里种着有大株海棠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如今正是结满花苞的时候,满院馨香。 林霜一眼便喜欢上这里,转头见佳萃也是满眼的兴奋,想必也是极喜欢的。 盈盈道:“两位妹妹进去瞧瞧,看里面的摆设还满意吗,都是婷婷安排的,若是不喜欢,只管找她。” 佳萃心直口快:“这里比应城伯府的院子有趣多了。” 盈盈道:“本来想让你们住馨香苑,不过后来一想,也许你们想尝试新鲜的住处,便安排到这里。” 馨香苑是盈盈住的院子,哪有这里单独一个院自由。 佳萃兴奋道:“这里正好,我早就想跟妞妞住一起了。” 婷婷笑道:“三姐姐,看来你是被人嫌弃了。” 佳萃慌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嫌弃盈盈表姐。” 盈盈笑道:“我知道林霜妹妹比我招人喜欢,你们先把行礼规整规整,教诗文的女先生已经回老家去了,近段时间还来不了,你们先去大哥哥他们的学堂跟着学,下午你们我带你们去见余老先生。女红课是京绣坊的绣娘来教,暂定是初十和十五两天学女红。” 林霜奇怪道:“难道林家的女子学堂不是有固定的女先生教吗?” 婷婷解释道:“原本是有固定的女先生教,也有固定的地方学,不过林家族里这一代女儿人少,上学的都差不多年纪,没上学的都太小。三姐姐今年秋天月要嫁到南京去,其他几位姐姐也都相好了人家,回家去绣嫁妆去了,这学堂里就剩下我一人,先生们耐不住寂寞便都回家了。” 盈盈笑道:“主要是你这唯一的学生,也要相人家了。” “姐姐!”婷婷羞得满脸通红,跺着脚表达不满。 林霜和佳萃面面相觑,对她们小女儿间的打趣并不太有兴趣,她们关心的是: 要跟诸位哥哥们一起上学? 据说先生超凶的! 背不出书来要打板子! 听说学堂里天天传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绝望之色。 中午林霜去给敏姑姑喂药,这次没有发生显灵事件,不过林霜心里总有些惴惴,不知道这药安不安全,总觉得看谁都想加害敏姑姑。 下午盈盈领着两个姑娘去学堂见先生,余老先生倒不像她们想象的那么严厉,长相比较儒雅,说话时甚至还有些亲切。 林府给她们俩在最里面临窗的边角加了两张小桌子,林霜在前,佳萃在后,原本这两个位置是智善和智坤坐,她俩来了,两个小男孩便移到他们后面。林霜旁边坐的是沈钰,他已经听四少爷说了林霜要来读书的事,见她坐过来,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浅笑,眉头稍稍一扬,把林霜慎得心里直打鼓。 果然休息的时候,他对林霜道:“你来了我行事便方便了许多。” 林霜怕了他,扮可怜求饶:“沈少爷,我们把这件事告诉林老爷吧,这是林家的家事,我们外人不好插手的。” 沈钰瞥她一眼道:“现在尚不知道下毒的是谁,万一打草惊蛇,把那人惹急了直接下重手,岂不是你我害了林夫人?” 林霜越听越迷糊,这意思是林老爷也有嫌疑? “妞妞。”佳萃在后面用笔头戳戳她的背,“我们去后院玩。” 林霜心不在焉的跟着她往后院去,走到假山处时,两个小男孩拦住她们,智善道:“林霜,你不要跟沈钰玩了,跟我们玩吧。” 林霜打量他俩,见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有趣,逗他们道:“为什么不能跟他玩?” 智坤道:“沈家是商户,他爹的秀才是捐的。” 林霜瞬间失望,沉下脸反驳道:“可他的南京案首是考出来的,他在你们这个年纪,四书五经都背的滚瓜烂熟了,他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个优秀的人。” 智善道:“他根本不是优秀的人,他总是伤女孩子的心。” 林霜:“噗……” 佳萃八卦之心膨胀,连忙问:“他伤了谁的心?” 智善抿嘴不说话,智坤道:“他伤了我三姐姐和四姐姐的心。” 智善用手肘怼他一下:“这是家丑。” 佳萃道:“我和妞妞又不是外人,我们是亲戚。” 智坤道:“三姐姐和四姐姐都想嫁给他,可是他不答应娶她们。” 佳萃补充:“我四姐姐和五姐姐也喜欢他。” 林霜连忙挥手打断他们,她需要捋一捋这关系。 “你三姐姐都十五岁了,沈少爷才十二岁,你确定你三姐姐是想嫁给他,而不是把他当弟弟看待?” 佳萃不同意她的观点:“妞妞,老人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呢,而且钰表哥长的好看,表姐想嫁给他一点都不奇怪。” 好吧,是我不懂你们小朋友的心思。 智善道:“我亲耳听三姐姐说的,她在书房求爹爹不要把她嫁到南京去,后来她跑去问沈钰愿不愿意娶她,沈钰说不愿意。” 佳萃赶紧捂住嘴巴,以免惊讶叫出声来:“真的?那钰表哥太无情了,他也拒绝了婷婷表姐吗?” 智坤道:“倒不是他拒绝的,我姨娘说,沈钰的母亲不让他娶庶女。” 佳萃使劲点头赞同:“我姨娘也这样说,五姐姐想嫁到沈家是痴人说梦。” “林智善、林智坤,我要撕了你们的嘴!” 小道尽头一声尖利的喝叱,把四人吓了一跳。 第四十一章 为难 “三姐姐,四姐姐!”两个小男孩见到来人,顿时吓的面无人色,转身拔腿就跑,婷婷撩起裙摆,也不管雅观不雅观的问题,急头白脸要抓到他们。 那头盈盈面无表情的瞧着这出闹剧,她身后站着一脸不知所措的林大少爷和四少爷,以及事不关己的沈钰。 “妞妞,你怎么也跟他们一起胡闹?”四少爷瞧着盈盈的脸色率先发声,一个劲冲林霜使眼色:“还不快给盈盈表姐赔不是。” 这真是八张嘴也说不清了,我明明只是个吃瓜群众好吧? “没必要道歉,小孩子间的玩笑罢了。”盈盈扯着嘴角轻轻一笑,笑容未达眼底,她从林霜和佳萃面前经过,看也没看她俩一眼。 怎么办,从今天起得住在林府呢,林霜皱脸向四少爷求救,四少爷拿她没脾气,用手指点点她,和林大少爷一起追着盈盈去了。 “沈少爷,这可不关我的事,我一直替你说话来着。”林霜撒手向沈钰解释,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听了多久。 沈钰无所谓的翻了翻眼皮,就好像刚刚八卦的主角不是他似的,他冲林霜提了一下下巴,用命令的口气:“你跟我来。” 这里就是三个人,还特意避开佳萃,也不怕伤人自尊心。林霜看佳萃,佳萃倒是心大,还帮着推她一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两人又到小竹林里,林霜见沈钰翻荷包,连忙退后一步摆手道:“我不干了,沈少爷,我胆子很小的,万一被发现了,你是沈家的大少爷,没人能把你怎么样,我就不同了,可能会罚一辈子禁足。” 沈钰目光一沉,把荷包整个扔她身上,然后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林霜小心的打开荷包,却见里面有几张银票和一块条形石头,原来他是来给她还钱的。 林霜赶紧追上去:“沈少爷,沈少爷,别生气嘛。” “你不是怕我连累你吗?何不跟林智善林智坤一起,离得我远远的。” 林霜好像天生就会哄这种怪脾气小孩,而且还特别有耐心。 “我要是只担心自己被连累,干脆告发你就行了,何必跟你费力气,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万一被下毒的人发现,伤了你怎么办?”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沈钰顿时消了气,勾起嘴角,傲娇的瞟她一眼,如老佛爷一般伸手道:“拿来。” 小林子双手把荷包呈给他,促狭道:“荷包是哪个姐姐给你绣的?挺精致呀。” 沈钰抽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给她,不顾形象的翻了个白眼道:“江南春秀坊里买的,你若喜欢拿去。” 林霜收了银票喜滋滋,道:“我可不敢要,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女红差成那样,需要去外面买荷包用。” 沈钰瞟了一眼她挂在腰间圆不圆扁不扁的葫芦形荷包,嘴角抽了抽。他又从荷包里拿出那个条形石头交给她:“上次见你没有印章,便叫人刻了这个。” 林霜接过一看,石印成人拇指大小,通体色黄,晶莹剔透,触手柔和如脂,想必材质是极好的,石印的上端有个挂绳子的狮子形状小钮,倒过来却见下面刻着一个猪头。 林霜一头黑线,把石印收到荷包里,一边道:“下次别送东西了,男女授受不亲呢。” 沈钰伸手:“你既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还不赶紧还我?” 林霜一手捂着荷包,连忙转换话题:“沈少爷,那个下毒的人,你有线索了吗? “有是有,不过没有证据。” 林霜道:“我觉得她既然长期下药,那房间里肯定囤了药,我们如果报给林老爷听,全院搜查一通不就知道是谁了?” 沈钰嗤笑一声:“就凭你一句话,林老爷就全院搜查?” “这不很明显岳姨娘嫌疑最大吗?” “如果弄错了,林婷婷可不会放过你。” 林霜急道:“那她要是继续下毒怎么办?万一哪天心情不好,下手重了,咱们岂不是要后悔死?” “你且放宽心,我自有办法,这几日就让她现出原形。” 两人已经走到假山处,佳萃还等在那里,这话题便不能继续,只能先回学堂去读书。 今日先生只了解她俩的底子,抽了几篇文章背诵,让坐回去跟着大伙一起听他讲诗文。 傍晚林霜要伺候敏姑姑吃药,便提前离开学堂。进屋见盈盈坐在床前的绣墩上绣枕套,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母亲说话,云姨娘则无聊的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往外张望。 林霜从岳姨娘手里接过药碗,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担心万一这药里还有毒,她这样日日喂给敏姑姑吃,不知道会吃出什么毛病来。 林霜把药碗放床头的花梨木雕花小几子上,抱歉的对敏姑姑道:“刚刚从学堂过来忘了洗手,我去洗一洗就来。” 她跑出去洗了手,从荷包里拿出沈钰上次给她的纸包,手指在里面沾了点药粉,回去又如法炮制,将药汁晃到手指上,那药果然再次变色,散发出异香来。 上次盈盈不在场,只是听说了显灵的事,这次亲眼所见,立刻放下绣绷过来看。 岳姨娘喜道:“是菩萨显灵了,快快,趁热给夫人喝下!” 林霜抱着药碗不撒手,“我看还是找大夫验一下吧。” 岳姨娘道:“药是大夫开的,三小姐亲自盯着煎的,能有什么问题?你这孩子,快给夫人喝了。” 她越表现得急迫,林霜越是觉得她嫌疑最大,盈盈还完全不知情,帮着岳姨娘劝她。 林霜芯里是个成年人,没法完全相信沈钰的计划,那小孩再怎么聪明也是个小孩,万一思虑不周,把敏姑姑给害死了,那她永世不得安宁。 她把药碗怼到岳姨娘怀里,生气道:“这药我是不能喂的,你要是不相信我,你自己端给敏姑姑喝。” 岳姨娘怔道:“莫非你怀疑我给夫人下毒?” 林霜记着沈钰的话,知道自己太着急了,缓了一口气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着药变了色,不知道菩萨想暗示什么,这药能不能吃,还是等大夫过来验了再说。” 岳姨娘略一犹豫,道:“你既怀疑,我派人去请大夫来查验便是。” 话未说完,盈盈伸手夺过药碗,对林霜道:“如此大动干戈,别人还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龌龊之事,岳姨娘我是信得过的,绝不会做对母亲不利的事。你既不愿意服侍,便回伯府去吧。”说着走到外面,喊丫头来把药倒了,重新煎一副药来。 林霜没想到岳姨娘没发难,盈盈反而先怒了,她站在房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想早点离开这旋涡中心,但要是这样被赶回去,伯爷只怕要削了她。 倒是岳姨娘见她难堪,帮忙打圆场道:“四奶奶也是好心,我看她说的也没错,不知道菩萨是什么用意,请大夫来验一验也好宽了大家的心。” 盈盈生气道:“咱们林家的事情,不用外人操心。” 敏姑姑看了半天,叹气道:“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越发大了?你现在让妞妞回去,你外祖母还不知道咱们家出了什么事呢。” 云姨娘在门口见缝插针的酸道:“这做客呀,就得懂得做客的规矩,四奶奶,你说是不?” 盈盈瞪了她一眼,对林霜道:“今日不用你伺候了,你回房歇着去吧。” 林霜心里委屈的很,出门见几位少爷小姐下学后过来给林夫人请安。 四少爷见林霜眼睛通红,关切的问:“妞妞,你是怎么了?” 林霜摇摇头,对他道:“你先进去吧,一会再说。” 沈钰走在最后面,路过她身边时特意看了她一眼,他在门口闻到浓烈的腐香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过了一会,四少爷请安出来,对林霜笑道:“你也是好心,盈盈表姐在气头上说的话,你莫放在心上,敏姑姑都说她了。” 林霜点点头,她把四少爷送到垂花门,沈钰却留下没走,林霜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沈钰道:“你不听我的话,自作主张,这下被为难了吧?” 林霜鼓着脸瞪他,也不管佳萃就在一旁,道:“你根本没把我当伙伴,有什么计划也不跟我说清楚,害我抓瞎,我们一拍两散,这就散伙。” “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你能保证不动声色?” 沈钰抿嘴笑起来,眼睛弯弯,小酒窝像酿着蜜,把佳萃这种情窦未开的小姑娘都给迷的痴痴呆呆。 林霜顿时泄了气,底气不足的道:“你莫要使美人计,我才不吃你这一套。我问你,你是不是怀疑……”她用嘴型念出那个名字。 沈钰一愣,奇怪道:“你怎么会怀疑她,可是找到什么线索了?” 林霜知道她猜的没错,心情更复杂了。 “也不算是什么线索,就是……” 一声娇喝打断她的话:“林霜,我姨娘可没亏待你!” 第四十二章 踏青 林霜与沈钰对视一眼,见婷婷和大少爷智学从穿堂走过来,两人俱是一脸怒意。 “林霜,你凭什么怀疑我姨娘?” 林霜道:“我并非怀疑她一人。” 智学虽愤怒,倒还是保持理智,质问道:“你说有人给母亲的药里下毒,可有证据?” 沈钰淡淡的道:“那药便是证据。” 婷婷急的跺脚:“钰表弟,这事与你无关,你莫要包庇她。” 智学一点就透,皱眉道:“难道不是天赦星显灵,是你动的手脚?” 沈钰点点头:“本想抓到下毒之人再跟你们说,可惜妞妞做事不稳重,提前打草惊蛇。” 林霜:“……” 被一个小孩评价做事不稳重,林霜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 婷婷看看沈钰,又看她大哥,一脸不敢置信:“真,真的有人下毒?我姨娘,我姨娘不会的。” 沈钰的目光穿过他俩,直直的与穿堂廊下站着的盈盈对视。 嘴唇轻启:“想要知道是谁,很简单,我这里有药,一验便知。” 智学和婷婷回头,见盈盈脸色煞白的站在那里,傍晚的凉风吹在她的衣衫上,摇摇摆摆,她好像马上就站不住了似的。 婷婷喊她一声:“三姐姐……” 盈盈似乎被她的声音吓到,后退两步,然后转身便匆匆逃走,连撞到身后的丫头婆子都不顾。 沈钰冲智学拱手:“先告辞了。” 智学反应不及,忙不迭的回礼,沈钰却已经走出门外。 林霜暗下扯了扯佳萃的衣角,也向智学和婷婷行礼:“大表哥,婷婷表姐,我们也回房去。” 一路上,佳萃扯着林霜的衣袖,不停追问:“……是有人给敏姑姑下毒?” “……到底是岳姨娘还是盈盈表姐?” “是盈盈表姐吗?她为什么……” “盈盈表姐……” 林霜在小木桥上停住脚,竖起一根手指头封住她的嘴巴:“回房再说,不要给丫头和妈妈们听到。” 佳萃兴奋的点头。 回到房间,佳萃把丫头婆子都轰出去,又把门窗都关上,林霜道:“把门窗都打开,叫一个丫头在院中看着别让人走近就行了,你这样不是告诉别人这里有蹊跷么。” 佳萃连忙照做,吩咐好丫头后凑到她面前:“真的是盈盈表姐吗?” 林霜咬唇回忆了一下盈盈的种种表现,这才点头。 佳萃猛的倒吸一口气:“盈盈表姐是敏姑姑的嫡女呀,是不是搞错了?我看云姨娘不像是好人,说不定是她干的。” 林霜低声道:“你看不出来吗,云姨娘在林家根本没有地位,后院的下人都听盈盈表姐和岳姨娘的话,云姨娘哪有那个本事天天去下毒?” “天天?”佳萃又一声低呼:“那就是岳姨娘没跑了,要是敏姑姑死了,她就能一手遮天。” 林霜道:“我开始也是这样想,后来问过四少爷才知道,岳姨娘是获罪被贬为奴,与一般卖身的奴仆不一样,是不能赎身的,那她就永远没有扶正的希望。敏姑姑身体不好,不喜纷争,不给姨娘立规矩,中馈都给岳姨娘管着,这样的主母去哪里找第二个,要我说,这个家里最不希望敏姑姑出事的,就是岳姨娘了。” “那,真的是盈盈表姐吗?敏姑姑那么宝贝她,她为什么……” 林霜摇摇头,她心底有一个答案,却不敢跟佳萃细说,怎么看盈盈表姐也不像是那种人。 晚上的饭菜是厨房送到百香居来的,四菜一汤,都是林霜和佳萃喜欢吃的,做的精致,分量不大,人说三代看吃,从林家准备的饭菜和成套的碗碟摆设可以看出书香世家的修养来,同时也可窥见岳姨娘管家的能力。 第二日一早林霜和佳萃去给敏姑姑请安,发现房间内气氛十分压抑,敏姑姑闭眼靠在床头的大靠枕上,脸稍稍偏向里面,一夜之间精神好像差了很多。三位少爷和婷婷站在房中,各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岳姨娘和云姨娘分别站在床头和床脚,云姨娘今日没有东张西望,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连晃都没晃一下 林霜和佳萃对视一眼,并排走到床前给敏姑姑请安。 敏姑姑稍稍睁开眼皮看了她俩一眼,虚弱的道:“昨日睡的可好?” “挺好的。”两个女孩一起回答。 “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敏姑姑勉强露出一个笑脸:“你们都站在这做什么,去学堂吧。” 智善和智坤对视一眼,见大家都没动,也站着不动。 “母亲,吃药了。” 轻轻一声,犹如开关般拨动房中众人,一屋子的脑袋齐刷刷的看向端着药碗进来的女孩。 盈盈只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就像没发现异常似的,端着药碗走到林霜面前,将药碗递给她:“昨日是我态度不好,林霜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林霜见她笑语晏晏,脸上擦着粉,除了眼睛里的血丝透露出些许疲惫外,整个人似乎并无异常,甚至比平时还要活泼一些。 昨天当着她的面验出毒来,今日应该不会再下了吧。林霜这样想着,便接过药碗服侍敏姑姑喝下。 敏姑姑擦了嘴角的药汁,轻声道:“好啦,药也喝完了,你们都去学堂吧,别让先生久等。” 大家向敏姑姑告退,智学打头,一行人鱼贯从房内退出,往学堂去的路上也无人说话,各有各的心事。 学堂里先生已经来了,正在与四少爷、沈钰、还有林家的两位学生讨论刑法,举的例子居然是成祖时大理寺审理的一桩弑母案。见他们都来了,先生便停了讨论,让大家都坐好,道:“过两日便是清明节,我约了同窗去石景山踏青,这几日你们便自行温习功课。” 智善道:“先生,我们也想去踏青。” 先生笑起来,摇头晃脑的念道:“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这般好时光,是该出门走走,坐在学堂里着实浪费了好时景。” 智坤大叫道:“先生,您是答应了吗?” 先生故作生气瞪他:“自己问林府管事的去,我可不耐烦踏青还带着你们。” 智善和智坤一起欢呼,少年人忘性大,把刚刚在正房里那点憋闷完全抛在脑后。智善欢呼之后转身问他兄长:“大哥,不如我们去大槐庄吧,那里有一片山坡,可以在坡地上放风筝。” 智学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这事你去问姨娘,她会安排管事去办的。” 大槐庄位于大兴,是林霜的出生之地,四少爷那日要留在应城伯府祭祖,便与她约好第二日再去。 林霜虽是孙家媳妇,但祭祖不用女子参与,她便可以跟着林家兄妹去大槐庄踏青游春。临行前,却又出了意外。 那日一早林霜与佳萃都穿了应景的翠绿衣裙,头上绑着两个小角儿,戴了新鲜摘的花朵,一路兴奋的去正房请安,再与其他人会合,谁知刚走到正房院前,便听到林家姑父一声怒吼:“……够了,平日里太太对你们疏于管教,纵的你们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这种污言秽语也敢传!” 云姨娘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屋里有桌椅推到的声音,云姨娘尖叫一声,伴着智坤的哭喊。 云姨娘带着哭声道:“您就算打死我也没用,这府里有谁不知道,太太喝的药,是岳姨娘和三小姐在负责,我是从没沾过手的,如今想把屎盆子倒我头上,我就算死也不能答应的。” 林老爷喝道:“是谁要把屎盆子到你头上?不过是下人们嚼舌根,以讹传讹,你非但不知道制止,还跟着起劲,闹到我和太太面前,其心可诛!” 云姨娘道:“您只要查清真相,流言不攻自破……” “够了!你回房间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房门一步!” 云姨娘嚎啕大哭,智坤在一旁跟着哭,盈盈刚喊了一声“父亲”,林老爷便生气道:“你们不是要去庄子上踏青吗?怎么还不去?” 盈盈道:“我在家照顾母亲,大哥哥带他们去。” 林老爷道:“你母亲有岳姨娘照顾,不用你管,你且跟着他们去庄子上住几天。” 第四十三章 原因 林府安排了三辆马车送他们去庄子上,马车出了城佳萃才敢问:“妞妞,你说林姑父为什么知道有人下毒,还不让查呢?” 跟着来的春芽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再加上在院子外听到的对话,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小姑娘胆子小,她对佳萃道:“六姑娘,林家的事咱们还是少管为好。” 佳萃道:“可妞妞每日给敏姑姑喂药,他们要是怪到妞妞头上可怎么办?” 春芽顿时脸色一变,伺候佳萃的大丫头糊儿道:“我看林老爷是想和稀泥,这事传出去对林府的声誉不好。” 而林霜想的是,林老爷这样和稀泥,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马车到达大槐庄时已是晚上,林霜尚未来得及看一眼这个阔别多年的庄子,便被盈盈和婷婷之间的冲突吸引了注意力。 她们的马车先到一步,林霜和佳萃下了马车,便见房前的坪里围着好些人,有些手里提着风灯。婷婷满脸泪水,双手死死揪着盈盈的衣裳不让她走,“你若是想嫁祸给我姨娘,我这就去父亲面前揭发你。” 盈盈则任她拉扯,闪烁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印出一副铁石心肠的表情, 智学和两位林家的堂兄在旁边干着急,两位都是女孩子,他们不好上手拉开。 沈钰见场面僵持不下,幽幽的道:“盈盈表姐,你若是有什么苦衷,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帮你想想办法。” 盈盈猛的转向他,声音尖利的道:“沈钰,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跟他们合伙起来对付我。” 沈钰道:“我一直在给你机会,可惜你不愿收手。” 盈盈这才动容:“我要做的事,与你们都无关,你们为何要阻扰我?” 智学怕事情闹大,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出去,扶着盈盈道:“三妹妹,有什么话我们到里面去说。”然后对一旁站着的下人道:“你俩带两位堂兄,五少爷、六少爷去房里休息。” 他低头看了林霜和佳萃一眼,对佳萃道:“六妹妹,这里出了一点事,你先让嬷嬷陪你回房休息。” 佳萃老大不愿意,依依不舍的松开林霜的手。 智学将众人带到三进院子的正房,这里已经被打扫过,家具摆设都没动,林霜当年就是在这个房间拜见敏姑姑的。 盈盈坐在敏姑姑当年坐的那个位置上,脸上已经恢复镇静,她声音毫无波澜的道:“你们要问什么便问吧。” 智学和婷婷相视一眼,不知如何开口好。 顿了顿,智学问:“你真的在母亲的药里下毒?” 盈盈轻轻的点了点头,婷婷急道:“三姐姐,你为什么?” “那个毒,是我借钰表弟的医书上看到的,我问过许多大夫,都说那毒并不会致人性命。我做这件事,也不是为了嫁祸给谁,我只是想让母亲的身体虚弱,看上去像得了不治之症的样子。” 智学道:“三妹妹,这是为何?你可知道给生母下毒可是大罪?” 盈盈点点头,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滑下来:“可我没有别的法子,秋天我就要嫁到南京去,等我走了后,母亲怕是活不成了。” 智学和婷婷齐声道:“怎么会?” 盈盈道:“我也不怕你们笑话,父亲和母亲的关系,说是相敬如宾,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感情,自大哥哥去世后,母亲一直郁郁寡欢,她的身体本没什么毛病,全是因为郁气在胸引起的。有我在还好,母亲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自我亲事定下来后,我看到母亲撑着最后一口气,就等着我出嫁后咽下。我是亲耳听到她跟嬷嬷说,等我嫁了,她与其守在这空荡荡的宅子里,看着父亲与岳姨娘恩恩爱爱,看着你们一家子父慈子孝,这样的日子熬着没有意义,还不如早些下去陪我大哥哥。” 智学和婷婷都沉默不语,他们知道盈盈说的是实话,林夫人虽然占着正室夫人的名份,但在这个家里,父亲与岳姨娘才是夫妻的样子。 盈盈接着道:“所以我想带母亲一起去南京。” “这怎么可能?”智学惊讶道。 “当我跟父亲提议时,他也是这样说。林家的夫人,生要躺在林家的正房里,死要埋在林家的坟墓里,怎么可能离开林家的宅门,随女儿出嫁?” 盈盈使劲抹了一把眼泪,咬牙道:“可我就是要带母亲走,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枯熬,这宅子对她来说就是一口棺材,等我走后她就孤独的躺在里面等死。哪怕外祖不同意,父亲和祖父不同意,甚至母亲自己不同意,我也要带她去南京,否则,我就不要嫁。” “所以我给她下毒,让她身体虚弱,让大家都以为她命不久矣,我就可以说服父亲,让她去南京治病。” 智学摇摇头,叹气道:“父亲只会不断给母亲寻医问药,是不会让她离开的。而且,就算她去了南京又怎么样,她也不能一直跟你生活在一起。” “你不知道真正的母亲是什么样的,我见过她写的诗文,她画的画,她在应城伯府住的小院里种下的花。小时候,她亲手教我学琴,教我下棋,她什么都会,母亲是那样一个有才情,鲜活的女子,不是现在形容枯槁的等死之人。” “我想带她离开,让她在临死前过上那样的日子,小小一方庭院,亲手种满鲜花,每日看看书,养养鸡鸭猫狗,与邻里拉拉家常,这也是她写给好姐妹的信里说的,可惜那些信从没寄出去过。” 一时间,大家都不出声,屋子里空气如同凝固,所有人都知道,盈盈这么做,终将不会有结果。林夫人的命运从嫁入林家那天就已经注定,如她所说,林家的夫人,生要躺在林家的正房里,死要埋进林家的坟墓里,哪怕是想和离单过、出家做尼姑都不可能,应城伯府不允许嫁出去的女儿有辱家族声誉,林家不允许正室夫人离经叛道。她可以死,但不可以给世人留下话柄。 沈钰想了想道:“想让你母亲离开林家,不一定要弄坏她的身体,可以弄坏她的名声。” “什么意思?”盈盈问。 “除了你父亲不同意,林夫人还有什么原因不愿意随你离开?” 盈盈道:“应城伯府的脸面,林家的脸面,世人的说法。” “如果有比脸面更重要的事情逼着她必须离开呢?” “什,什么事?” 沈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揶揄的表情:“无非是命里阻碍你父亲升官发财,克你林家长辈寿数之类的,神婆道士的哄人骗术,随便选一个给她按上不就得了。” “这,这怎么能行,若母亲有了这样的名声……” 沈钰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他这法子过于奇诡,林家三兄妹一时没法转过弯来,沈钰道:“你们不妨慢慢考虑,妞妞,咱们去外面看看。” 外面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可看,林霜腹诽,跟在他后面出来。 “听说,你幼时住在这里,是哪一间?”沈钰担心她摔倒,抓着她的手臂。 林霜注意力瞬间转移,接过小丫头手里的风灯,兴奋道:“来,我们去找找,我都不太记得路了。” 这大槐庄如同被封印了似的,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没变化,连院子里转角处少了一块砖,那个坑都还在。不同的是这次遇到的人,都恭敬的叫她“四奶奶”。 林霜颇有衣锦还乡的感觉,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大部分的下人她都不认识,当年离开时她实在太小了。到了曾经她住的房子前,她突然发现那房子比记忆中的矮很多,门面也窄。 屋里亮了灯,林霜把灯还给丫头,提起裙摆跨进去。 林霜:“!” “妞妞!”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第四十四章 计划 林夏盘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一手拿着窝窝头,一手端着粥碗,一脸惊讶的看着她,若不是他现在长高了,脸型已有棱角,林霜还以为真回到了六年前。 林夏也没想到她会找过来,连忙放下吃食,双手在两边裤腿上一抹,两步跨过来将她抱起举高。 林霜吓的大叫,使劲拍他的肩膀:“哥哥,你做什么,快点放我下来。” 林夏哈哈大笑,抱着她在房间里转圈,这房间比记忆中又小了不知多少倍,床和大炕之间就三四步距离,转了几圈林霜就头晕了。 “可想死哥哥了,上次在伯府见了你,娘不让抱,这下可要让我抱个够。” “你快放她下来,她头晕了。”沈钰在门口皱眉道。 林夏这才发现不妥,把林霜放下,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凑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问:“不舒服啦?” 林霜抡起小拳头锤他胸口,怒道:“难怪娘经常揍你,这么大人了还毛毛躁躁。” “嘿,你个吃里扒外的小丫头,还教训起哥哥来了?” 林霜见了他又惊又喜,拉着他的衣角仰头问:“哥哥,你还没说怎么在这呢。” 林夏摸摸她的头,露着一口白牙笑道:“林府有人传消息,说你们要来大槐庄,天没亮娘就赶我过来了,给你带了几件娘做的衣裳,还带了一些酱菜,也不知道你吃不吃的习惯。我比你们先到,看到你下马车的,不过刚刚外面乱,我没敢跟你打招呼,就到憨子叔这里坐坐。” 他说完,站在一旁的黑脸汉子就要下跪给林霜请安,把林霜吓的连连后退。 林夏扶了憨子叔起来,笑道:“我家妞妞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出来后林霜问:“憨子叔对我们家有恩吗?” 林夏道:“没有啊。” “那你说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林夏呵呵笑:“我就这么一说,哥哥没读过书,莫非说错了?” 林霜拿他没办法,两兄妹对着傻笑。林夏走到她前面蹲下来:“妞妞,哥哥背你。” 林霜道:“我们都长大了,你再背我不合规矩。” “啧,你就是一百岁,也是我妹子,谁敢笑话。快点上来,乡下都是土,我看你穿着绣花鞋,弄脏了多可惜。” 林霜算是看透了,没有陈娘子在这压阵,林夏这是撒丫子彻底放飞自我了。 沈钰在一旁看的有趣,道:“你哥哥倒是真性情。” 林霜翻了个白眼,心说只要是离经叛道的事,在你这里都算是真性情。她趴到林夏背上,感觉他的背已经介于少年的稚嫩和成年的可靠了。 林夏突然满足的叹了口气:“那年上花轿,我都没背过瘾,就到地儿了,这次总算是补回来了。你跟我说让我常去看你,可伯府哪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地方,我去找你好几次,守门的老头都没让进,你没怪哥哥吧?” 林霜趴在他背上,轻轻摇了摇头,记忆中,她也是没反应过来,就上花轿了,都没来得及好好跟家人道别。 林夏把她送到角门外,进去就是后院了。 林霜问:“哥哥,你住哪里?” “你放心,我在这可是熟得很,早就安排了顶好的住处,现在谁还敢怠慢应城伯府的舅爷不成?” 林霜笑着捶他:“要是娘在这里,定会骂你张狂。” 大槐庄是个三进的院子,不像大宅门里能男女分开院子住,林霜与佳萃住西厢房,沈钰住对面东厢房,他把林霜送到廊下,便回房去睡了。 到了第二日,林夏一早起来,从外头庄户手里买了新摘的果子送进来,林霜便与他一起吃早饭,然后领他去见林家几位少爷小姐。 谁知刚出门,却见智学与婷婷在廊下等她。 林霜眼皮一跳,心说这两兄妹的样子怎么跟当年东家太太一样? “林霜妹妹,我们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婷婷过来拉着她的手,对佳萃道:“六表妹你和善哥儿坤哥儿去外面放风筝玩去,我们找林霜妹妹有些事说。”说完拉着林霜进房。 “妞妞不行。”沈钰紧跟着进来,只一眼便看出林家兄妹的计划。 “钰表弟,我们的计划非林霜妹妹帮忙不可。” “如何就非她不可,你们随便去慈恩寺外头找个江湖术士都比她强。” “可母亲信她,祖母信她,外祖家也信她,那些个在慈恩寺外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他们的底细一查便知,岂能瞒得过我父亲?” “那你就让妞妞冒险,可知现在朝廷严查装神弄鬼之事,就算朝廷不管,你让妞妞背上这个奇诡的名声,以后别人如何看待她?” 智学道:“此事不会传出去的,这不是好事,我父亲一定会勒令下人不出去嚼舌根。” 沈钰道:“妞妞与此事无关,你们莫要连累她。” 这时盈盈扶着隔间的门框已听了许久,她走到林霜面前,突然噗通一下便跪下了。 “林霜妹妹,就算姐姐求你,救救我母亲。”她形容憔悴,脸色发白,眼下挂着重重的乌青,想必昨夜一夜没睡好。 林霜反应不及,吓的连连后退。 沈钰难得变了脸色,他脸上涨的通红,斥道:“你们莫逼迫她。” 婷婷红着眼眶道:“林霜妹妹,你就帮帮我三姐姐吧,我也给你跪下行吗?”她说着就要下跪。 “你们别这样,”林霜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她上前搀扶盈盈,弱声问:“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妞妞!”沈钰使劲拽了她一把,道:“这事你不能插手。” “沈少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敏姑姑也挺可怜的,我能帮就帮一把。” 非是她心软,一时圣母病发作想管这闲事,实在是现在骑虎难下。若是应下这事,落个神婆的名声,应城伯府里大家看她都会带着异样的眼神。可是如果她不答应,敏姑姑若是有个好歹,林家几兄妹便会恨上她。伯夫人失去爱女,盈盈只要在她面前说上几句,以后她在伯府的日子同样难过。 还不如就此应下,说不定能救敏姑姑,结个善缘。 林家三兄妹听了大喜,盈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拉着她的手道:“林霜妹妹,此事不管成与不成,你的恩情我记住了。” 婷婷连忙道:“我也是我也是。” 沈钰见事已至此,生气的坐到一旁,偏过脸去不看他们。 “怎么个做法,咱们还得从长计议。”智学道。 婷婷道:“让林霜妹妹给母亲算个卦?” 林霜哭笑不得:“婷婷表姐,我不会算卦。” “那测字你会吗?” 林霜摇头。 智学问:“平日里天赦星都是怎么显灵的?” “我也不知道,其实没有什么显灵,都是大家误传的。” “那我们只能去慈恩寺请个江湖术士来教一教。” 沈钰被他们气的不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们就不会编一套顺口溜,预言诗什么的传到你父亲的耳朵里,让他自行体会?” 智学击掌赞叹:“还是钰表弟有法子。” 最后这套顺口溜当然也是沈钰编的。 敲定这件事,大家都没放松多少,他们是特意来踏青的,天上风筝随它自己飞,下面的人却坐在草地上发呆。只智善和佳萃欢乐的很,没心没肺的在草地上追逐嬉闹,智坤惦记他姨娘,整个人都没精神。 林霜见沈钰独自一人背对着她们坐的远远的,便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沈少爷,你别生我气。” “我没生你气。” 林霜嘻嘻笑:“你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还说没有生气。” 沈钰水墨画般的眼睛扫她一眼,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推脱不了,我是生我自己的气,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林霜故作轻松,用手肘怼他一下:“我们是好朋友嘛,你找我做搭档是信任我,我该高兴才是,原来你一直不点破是在给盈盈表姐悔过的机会?” 沈钰道:“我没猜到她的动机是这样的。” “你以为她是想嫁给你,才不愿嫁去南京的?” 沈钰脸色一红,怒道:“我才几岁?在她眼里不过是小孩而已,她怎么会对我有那样的想法,那次她与我商量,不过是想我帮忙应付她父亲,我是不愿意管这些事的。” 这般色厉内荏,一看就是心虚。 沈钰道:“这次是我对不住你,把你拖下水,妞妞,以后若你有困难,我必出手帮你。” “他们想让妞妞做什么事?” 两人被林夏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林霜怒道:“哥哥,你莫偷听我们讲话。” 林夏坐到她身边,沉着脸道:“你别瞒我,我都听庄子里的人说了,哥哥现在心里担心的很,你快告诉我,他们到底叫你做什么事?” 第四十五章 卦词 林霜想着林夏既然已经听到些风声,再遮遮掩掩的反而令他忧心,便让他起誓不说出去,将他们的计划跟他说了。林夏听后好半天不出声,眉头皱成一团。 “哥哥,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林家大表哥,盈盈表姐她们担着呢。” 不担心是假的,林夏道:“那个卦词,你再念一遍给我听。” 林霜便念一遍给他听,“你学这个做什么?” “哥哥没读过书,听着挺有趣的。” 林霜眼瞅着沈钰,拍马屁道:“沈少爷的大作,连哥哥听了都如沐春风。” 沈钰被夸的耳根子发红,傲娇道:“你是闲书看多了,若平时多背一些诗文,练一练文章,也不比我差。” 林霜吐了吐舌头:“你怎么跟四少爷一样说话。”都像老父亲般。 四少爷是第二天晚上才到的,他们在大槐庄呆了两天便回林府准备上学,林夏舍不得妹妹,非要送她回去。 回到林府时,天色已晚,林夏想要去给林夫人和林老爷请安,被智学拦了:“……母亲这时已服了药睡下,父亲还未回来,贤弟明早再来请安不迟。” 林夏便与林霜告别,随下人去客房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林夏与四少爷、沈钰等人一起来给林夫人、林老爷请安,从穿堂经过时,正好见林老太爷领着一位道士从仪门进来。 林夏顿住脚,问领路的小厮:“那不是崇玄观的秀清道长吗?” 小厮往那边看了一眼,回答道:“我家老太爷是崇玄观的俗家弟子,秀清道长是老太爷的师兄,他时常来府里跟老太爷讲道。” 林夏目光黏在那两人身上,喃喃道:“难怪眼熟呢,我在崇玄观做木工的时候见过他。” 四少爷道:“林老太爷与我祖父一样,潜心问道,不过现在皇上不喜道士,我祖父便不敢把道长引家里来。” “你家老太爷说话管用吗?”林夏问。 小厮一愣:“那自然是管用的。” 林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咬牙,转身走下甬道,追着老太爷和秀清道长去了。 小厮大惊:“林少爷,您是要去哪里?” 却见林夏走到院中,突然扑倒在地上,如抽搐般翻滚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两位少爷和小厮都吓了一跳,慌忙跑过去扶他。 林老太爷和那秀清道长也听到动静,一齐往这边看。 “快,快去叫大夫!”四少爷吩咐吓傻的小厮。 “怕是癫痫犯了。”秀清道长对林老太爷道,说着走到林夏身边,让四少爷和沈钰起开,他蹲下身来查看。 林夏突然睁开眼,抓着他的手道:“菜豆儿,你跑的忒快,为师都追不上你了。” 秀清道长身体猛的一震,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腕却被林夏死死抓着。 “汝……汝是何人?” 林夏松开他,自己坐直了,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一只手捋着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你找的那东西,不是裹在炭灰里扔后山上去了么,着人再去找找,别再弄丢了,丢了也别哭哭啼啼的来烦我清净。” 秀清道如见了鬼般瞪大眼,半晌跪在他面前磕头,一边嚎啕大哭:“师傅,您老人家可救我全观性命了!” 林老太爷见此,慌忙五体投地,扑倒便拜:“弟子林厚阳,拜见师傅。” 林夏对着他左瞧瞧右瞧瞧,高深莫测的捋着胡须,摇头道:“不好。” 林老太爷大惊,问:“师傅,您说什么不好?” 林夏掐指一算,正要说话,那边林霜和林家兄妹听到消息,都跑了过来。 “哥哥,你怎么了?”林霜听小厮说林夏突然发癫痫,似乎要死了,脑袋里“嗡”的一声响,扔下敏姑姑的药碗便往前院跑,跑过来见林夏坐在地上,众人围着他,不像是要死的样子,这才放下心,她扑到林夏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哭道:“哥哥,你吓死我了。” “快,快把她拉开!”林老太爷正聆听师傅的话到关键时刻,没想到突生变故,忙让下人把林霜架开。 “师傅,您继续说。” 林夏却被打断,一时卡了壳,为难的左右张望。 秀清道长观察林夏的神情,道:“糟了,怕是师傅的神通被吓走了。” 林老太爷急的不行,拖着林夏的衣角问:“师傅,您快说呀,弟子是如何不好了?” 林夏眨了眨眼,两指指着正房的方向,磕磕巴巴道: “……西南缺角,坤主颠倒。 失落笼中,鸳鸯扑腾。 夫妻情浅,子女缘薄。 抽神剔骨,寿命无几。 坤位既悬,断瓦残桓。 高堂有忧,虎落陷坑。 荣华富贵,如风过沙。 不如南去,海阔天空。” 说完白眼一翻,昏死过去,任秀清道长和林老太爷怎么晃他,都不醒了。 林霜捂着嘴,惊的连哭都忘了,旁边站着的林家兄妹和沈钰僵硬的对视,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万万没想到,好好的计划,被林夏给提前演了出来,这卦词本是要从林霜口中传出来的。 四少爷不知道他们的计划,疑惑道:“大舅哥说的什么意思?” “怕是生病糊涂了,胡言乱语吧,来人把林大少爷抬屋里去!”智学黑着脸指挥家丁。 “别,别动他!”秀清道长膝行两步,伸手去探林夏的鼻息,又翻他的眼皮看,确定他是昏过去了,这才起身,对林老太爷道:“先安置到房中,等醒来再说。” 智学连忙把林老太爷搀扶起来,林老太爷自己学道,对卦象研究多年,听林夏念的那几句后,一颗心沉到底,他携着秀清道长的手道:“师兄给我解解这卦词。” 下人将林夏抬到房里,林老太爷和秀清道长守在一旁解那卦词,林霜她们只能在外面等。 大家都不说话,婷婷小心翼翼的看她大哥和三姐姐,实在憋不住:“现在咱们怎么办?” 盈盈脸色铁青,愤恨道:“谁让你们把计划告诉他的?” “我,我没想到哥哥会……”林霜也万万没想到林夏会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沈钰打断她:“说不定是好事,我看他演的挺像那么回事。” “可他把卦词都说错了。” 沈钰道:“不打紧,意思到了就行,先等他醒来看情况。” 四少爷茫然的看了一圈,这才发现不对劲:“你们有什么计划?” 林霜冲他摇摇头,轻声道:“我一会跟你说。” 林夏睡了一会,大夫还没来,他便醒了,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概不认,只说什么都不知道。林老太爷和秀清道长问不出什么来,便相携走了。 林霜等人进房间,智学将门窗关了,让小厮在外头守着。 “哥哥,你刚刚是不是装的?”林霜劈头就问。 林夏缩着脖子道:“我可不能让你去冒险,你这么点大,哪会装神弄鬼这一套,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再说了,神婆的名声传出去,以后你在伯府和京城如何自处?” 林霜听了这话,一肚子的怒火顿时消散无形,一边哭一边捶他:“你好歹跟我商量一下,可把我吓死了。” 沈钰搭着林霜的肩膀让她冷静,问林夏:“你与秀清道长认识?” 林夏自作主张,把他们的计划给破坏了,心里虚的很,解释道:“这事要从去年夏天我和父亲一起去崇玄观做木工活说起。” “去年崇玄观失火,烧了几座寮房,父亲应招去做木工活,我便跟着去打下手。谁知工程还没开始,观里又失了一次火,烧了三清阁和邱祖殿。当时观里请的工匠里,有一个从山东来的抹灰匠,他手脚不干净,趁救火的时候在三清阁的架子上偷了一个黑石头。”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是觉得摆在三清阁的东西应该都是值钱货。谁知这东西却是观里顶顶重要的宝贝,当天丢了这东西后,便惊动了长兴侯和锦衣卫的郑指挥使,凡是接近过崇玄观的人,都被扣起来查了个遍。” 智学道:“我只听说崇玄观失火,倒没听说失了什么宝贝。” 林夏接着道:“观里失火时是晚上,我和爹爹在观外住着,所以没受什么罪,听说守三清阁的几个道士都下了大狱,受了刑。” “那山东的抹灰匠住在观里,被抓起来打的皮开肉绽,但他知道犯了大事,咬死不说,被放回来后就病倒了,临死前告诉我那东西藏在后山的灰烬堆里。” “我原本是想把这东西挖出来送回去,但那段时间崇玄观被长兴侯派兵围着,我不敢去,后来突然又退了兵,我听人说,是找着那东西了。” “我以为他们是在后山找着了,就没再管这事。直到去年年底崇玄观再次修缮,一天夜里,我起夜见秀清道长穿着内衣,如游魂一般在观里走动,觉得有趣,就跟着他到了戒台,听他神神叨叨说了好多话。一会向他师傅哭诉,说是用假的东西糊弄皇帝,是杀头的罪;一会扮演他师傅,那神态和语气都与平时说话不同,一声声叫着菜豆儿莫怕,师傅帮你把宝贝找回来。后来我听说,秀清道长有梦游的毛病,他梦游好多回,回回都是些事,我便记住了。” 一屋子人都听的胆战心惊,没想到这少年这么大的胆子,任何人知道这事,定要捂死在肚子里,他竟然借着装神弄鬼的机会,把这事抖出来。 林霜气的哆嗦,狠狠捶了他几下道:“你不要命啦,要是他们找不到怎么办?” 林夏缩着脖子狡辩道:“他丢了这东西日日担惊受怕,日日做噩梦,我也是好心,难道等着看作假的事情败露,全观道士被皇上杀头?” 林霜急的直流眼泪,她抬头问沈钰:“怎么办呀,要是秀清道长把责任推到我哥哥身上,长兴侯不会把他抓起来问罪吧?” 沈钰脸色凝重,问林夏:“你可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听秀清道长梦游的时候说,那是智慧道长的东西,丢了好多年,后来找回来,放在崇玄观里研究怎么用,这两把火,就是那东西弄出来的。” 智学点头道:“智慧道长晚年是在崇玄观度过的。” 第四十六章 责问 这事且放一边,秀清道长找不找得到那石头,之后林夏会不会受牵连,只能看他的命,如今迫在眉睫的事情是怎么把卦词的事糊弄过去,毕竟林老太爷好糊弄,林老爷可精明的很。 下午林老太爷回来又把林夏叫去房里仔细问了好久,林夏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林老太爷什么也问不出来,有些沮丧,叫人安顿林夏,好生招待他,暂时还不能让他离开。 晚上林霜去给敏姑姑侍奉汤药,刚走到院门外便听到屋里闹哄哄的,隐约有哭声传出来。 敏姑姑屋里的刘妈妈亲自站在院门口守着,拦了她,叫丫头先进去禀报,小丫头刚进去不久,便听到林姑父一声喝斥:“……妖言惑众,无稽之谈,叫她走!” 刘妈妈拿眼角瞥了林霜一眼,似对她十分不满。 “……你好歹让我问清楚。”这是敏姑姑的声音,她这几日的汤药里没有加料,说话不那么气若游丝了,着急的声音听起来尖利。 “……有什么好问的,你还信那小子胡言乱语?” 敏姑姑:“林忠家那小子没念过一句书,怎么编的出那样一套卦词来?那卦词,分明就是说我克林家啊!” 林姑父的声音极不耐烦,喝道:“你要问便问……你们三个跟我去书房!” 林姑父背着手率先走出来,经过林霜面前的时候脚步停了一下,站在她面前打量她,林霜不敢看他,赶紧垂下头行礼。 等林姑父过去,智学、盈盈和婷婷跟在后面,林霜稍稍抬头,被智学肿的老高的半边脸吓了一跳,盈盈和婷婷俱是一脸泪,盈盈目光却坚定,对着林霜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丫头出来喊林霜:“太太叫四奶奶进屋。” 林霜心里怦怦直跳,低着头走进去。 “敏姑姑。” “来,妞妞。”敏姑姑坐在床上,一脸焦急的伸手喊她。 林霜走过去,敏姑姑把她拉到身边问:“你哥哥也有神通?” “没有的,今日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这是他们几个商量出来的应对之策,点到为止,别人再问起来一概回答不知道。 “那他可学过卦?” “哥哥一直跟着爹爹学木工,没有学过卦,而且他不识字,并不会解卦。” 敏姑姑更着急了:“这么说真是秀清道长的师傅显灵了?” 林霜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您先别着急,这事我也不清楚。” 敏姑姑眼睛一下就红了,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拉着她道:“叫我如何不急,若是那卦应验了,林家岂不要因我生灾,我这一副病驱,死了就死了,要是连累林家不幸,林家的子子孙孙都要恨我呀。” “敏姑姑,您别哭,哥哥说的那些我都不懂,但林姑父想必会有办法的。” 敏姑姑呜咽一声,无力的瘫倒在大迎枕上,喃喃道:“他是不信那些的。卦上说让我去南方,我便去南方做姑子罢,倒也是趁我的心。” 林霜心里记着沈钰叮嘱她的,少说少错,一问三不知便行了。但她见敏姑姑这般心若死灰的样子,怕她想不开做傻事,道:“盈盈表姐不嫁到南京么,南京也是南方,您去南京不正好?” 敏姑姑道:“哪有女儿出嫁,母亲跟着去的,传出去盈姐儿还不被人笑话。” “有您在身边陪着,就算是被人笑话,她心里也是欢喜的吧?” 敏姑姑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林霜不敢再劝,怕弄巧成拙,给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佳萃正在百香居里等她回来,老远的迎了她道:“你哥哥说的卦有人解了。” “怎么解?”林霜问。 “西南缺角,坤位颠倒。说的是林府本该方方正正的宅子,可惜西南角那里有一颗护国神树,被先皇指定圈起来了,所以这宅子的西南角便缺了一块,坤位主女主人,所以这宅子不利于敏姑姑。当年敏姑姑嫁过来的时候,有道长来看过,在西南角设了风水局,改了坤位。” “原来还真有典故?我还以为是瞎编的几句顺口溜。” “那哪能瞎编呢,大家都说,敏姑姑最可怜了,生不能,死亦不能。生吧,要迁去南方,死吧,会带走林家的家运,说不定还影响林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寿数,唉!” “这些咱们都不懂,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免得说错话被人传出去,伯爷不会饶咱们的。” 话音未落,春芽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一脸惊恐的道:“四奶奶,不好了,林家姑老爷要把咱们家舅爷送官府去。” 林霜脑袋里“嗡”的一下,猛的站起来,佳萃还没心没肺的道:“官府都已经下衙了,要送也是明日送,扭扭你别着急。” 这怎么能不着急,肯定是事情败露了。 “在哪里,快带我去!” 春芽领着林霜和佳萃跑到前院,只见院中灯火通明,有家丁守着门,林家几个子女跪了一院子,个个脸上都挂着彩,狼狈不堪。林老爷背着手站在阶下,脸色气的铁青。林夏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反手架着,像拎小鸡仔似的被按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林霜还没来得及求饶,就听有人通报:“老爷,林忠带到。” “爹爹,娘!”林霜隔着天井大喊。 林忠瞟了她一眼,目光便被地上趴着的林夏吸引了,他如今自己有田有宅,管着些佃户,也算是养出些见识,不像陈娘子见到这场景踉跄了几步,当场就嚎啕出声。 林忠走到林老爷面前,哈着腰给他行礼,陪小心道:“林老爷,不知我家这小子做错了什么,怎么惹您生气了?” 林老爷气的不轻,但还不至于对林忠破口大骂,他指着林夏道:“这小子在我这里装神弄鬼,妖言惑众,我念你们一家是我庄子上出去的,送官之前,通知你过来看他一眼,也算尽了我俩情分。” 陈娘子吓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倒,与林忠互相搀扶着。 林忠求饶道:“林老爷,您念在曾经主仆一场,就给这小子一次机会吧,他就是顽皮,没有坏心思,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我给您赔礼道歉。” 林老爷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已经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这会镇定下来,脸上已看不出喜怒,他望着林夏淡淡的道:“你爹既替你求情,我便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老实交代,那几句卦词,是谁教你的,你们到底有何目的?” 林夏被死死按在地上,出气不顺,脸上涨的通红,他抿着嘴一言不发,眼里大颗泪水扑簌扑簌往下掉。 “你这臭小子,这是要气死我和你娘啊,你到底说什么了,还不快回答林老爷的话。”林忠在一旁急的跺脚。 林夏咬着牙就是不松口,林忠被他这样子气的不行,左右瞅瞅,见靠墙的角落竖着一根扁担,他转身将扁担抡在手里,问:“你要是再倔,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今天打死你这个逆子算了。” 林夏别着脸掉眼泪,林霜见林忠抡起扁担真要打,连忙扑上去抱住他:“爹爹,哥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会打死他的!” “这逆子,打死算了!” 林霜死死抱着他,绝不让他打林夏,不然爹爹在气头上,这一扁担下去,手上没个轻重,真会把人打伤的。 智学也想向林老爷求饶,他爬到林老爷脚下,刚叫了一声“父亲”,林老爷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飞到另一边的阶下,智学躺在地上半天没能翻身,下人们连扶都不敢去扶。盈盈和婷婷吓的尖叫,智善和智坤坐在地上直接就尿裤子了。 林老爷手指在他们头上虚指一圈:“平日里惯着你们,使得你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弄不清楚了,今日这事若不据实交代,你们谁都别起来。” 林霜一见这架势,知道今天是不能罢休了,刚刚林老爷这兜心窝子的一脚,半点余地都未留,对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对林夏又怎么会手下留情? 林忠也是傻了,抡着扁担放也不是,打也不是,林夏的脾气他知道,倔起来就算卸了他的腿也没有用,他只得拄着扁担弯下腰来,苦口婆心劝林夏:“咱们家是什么出身,你难道不知道吗?要是闹到了官府,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你还想全须全尾的出来?而且你要是进了大狱,你妹妹的脸面就给丢尽了,以后她在伯府还怎么过日子?” 林夏瞬间动容,红着眼,偏过头来看林霜,他脸上沾满灰尘,泪水在上面划出无数道沟痕,让他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 第四十七章 哄她 “哥哥。” 兄妹俩对着哭,林夏虽然是男子,在林霜看来,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平日里没见过世面,被林老爷这么一吓,又要被送去衙门,可能还要下大狱,他怎么可能不害怕。可偏偏他们不能说实话。 怪只怪他们几个小的实在太嫩,这点小伎俩在见多识广的林老爷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林老爷见气氛差不多了,林夏心理防线已经快崩塌,只需要轻轻一推便会垮掉,厉声喝道:“既然你在这不愿说,那便顺天府大堂上说吧!” “父亲,女儿有话要说……” 盈盈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咬牙爬起来,刚出声,有家丁来报:“老爷,长兴侯派人来,要抓林夏少爷!” 平地一声雷,把院中众人都吓懵了。 林老爷愣了一下,连忙问:“人在哪里?快带我去看。” 说话时人已经来了,为首的小将军拿出公文给林老爷看,林老爷只扫了一眼,侧身让开半步,指着地上的林夏道:“王参将,这便是侯爷要审的人。” 王参将轻轻动了动手指,两个兵上前把林夏提起来,陈娘子嚎啕一声,扑过去想求情,被其中一个兵推到一边。 王参将喝道:“长兴侯抓人,你也敢拦,不要命了?”把陈娘子唬的挂着一脸眼泪,不敢再动。 林霜拽着林夏衣角,感觉到他吓的全身哆嗦,她对王参将道:“哥哥没读过书,侯爷问什么怕他说不清楚,不如我与哥哥一起去。” 王参将见这女娃口齿清楚,在这种场合下还能保持镇定,倒是难得,冲手下的兵使了个眼色,便默许林霜跟着走。 林霜回头对林忠和陈娘子道:“爹爹,娘,你们别着急,侯爷问清楚就会让我们回来的。” 这话谁都听得出来是安慰,要不是犯了大事,哪轮得到长兴侯拿人,可他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凭官兵将兄妹俩带走。 林府大门外停着五匹马,由林府下人牵着,王参将走到其中一匹前,转身打量林霜,见小姑娘娇滴滴的,穿着富贵,跟个年画娃娃一般可爱,与灰扑扑的林夏完全不像一家子人,便问她:“他是你表哥?” 林霜尽量保持镇定,看着他软声道:“是我亲哥哥。” 王参将撇撇嘴:“你父母可真够偏心的。”说着对旁边的小兵一指:“你带这女孩儿。” 那小兵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大人,男的我敢带,摔了磕了也不怕,女孩我可带不了,就算她不摔我也得摔。” 王参将鄙视他一眼:“没出息。” 说完看另外三人,那三人连忙摆手,纷纷抢着要带林夏。 林霜见他们争执不下,对王参将道:“林府有马车,请他们送一趟便是了。” 王参将抬脚虚踢向旁边的小兵:“瞧你们一个个蠢的,连个小女孩都比不上。” 那小兵躲过这一脚,连忙称是,跑进林府去叫马车。 林霜还以为要把她们带到顺天府衙门或者大理寺之类审犯人的地方,谁知道马车走了老远,竟进了一座道观。 此时入夜已久,道馆里灯火暗淡,周围静寂无声,只有车马声在夜空里格外突兀。 他们在一座高大的建筑前停下,这里灯火辉煌,外面台阶上每隔几级便有士兵守着。 林霜下车后快跑几步追上林夏,安抚道:“哥哥,你不要害怕,知道什么答什么便是,手上轻轻地的捏了他的胳膊两下。林夏低头看他,林霜冲他鼓励的眨眨眼。 “妹妹,你不该来的。”林夏红着眼哽咽道。 “咱们兄妹不说这些话,一会你不知道怎么说的,我帮你说。” 王参将将他们带进大殿,巨大的三清像下,坐着三个衣饰华贵的男子。长兴侯长得高,即使坐着也很显眼,其余两个十六七岁,长得有点像,都是身穿蟒袍,头戴金冠,周身气度不凡。 在他们下首或站或跪着几十个道士,秀清道长赫然在列。 王参将上前行礼:“二皇孙,世子,侯爷,林夏带到。” 原来在座的一个是当今太子的二儿子刘澍,一个是庆王世子刘涂 二皇孙疑惑道:“怎么还带了个女孩儿来?” 长兴侯起身,走上前一步仔细打量:“这不是应城伯府那个小福星吗?” 当兵的将他俩按在地上,叫他们给三位爷磕头。 王参将解释道:“这女孩儿是林夏的妹妹,她自己要跟来的。” 庆王世子问:“侯爷认识?” “说来话长。”长兴侯见林霜蓬头垢面,身上衣衫都皱了,林夏更惨,脸上全是灰,一条条道在上面跟鬼画符似的,皱眉道:“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你打他们啦?” 王参将忙道:“末将带人去林府的时候,他们就这个样了,林府闹哄哄的,小子们跪了一地,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长兴侯叫他俩起来,见林霜肩膀微微发抖,刻意放柔了声音道:“你莫怕,本侯就问你哥哥几句话。” 他要是凶还好,和颜悦色的反而让林霜受不住。本来在林府时神经已经极度紧张,看到这里犹如在阎王殿受审一般,又见满屋子战战兢兢的道士,一时各种坏的想法纷至迭来,然后又不自主的想到电视剧里受刑的场面……这几位爷还没怎么她,她自己已经在脑子里把自己虐死了几百次。 可长兴侯却说让她莫怕,问几句话就行了。她的神经一下子松下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咬着牙点头,眼泪就像决了堤似的往外灌。不是她想哭,实在是小孩子的泪腺太发达,她止都止不住。 “咦?哎,别哭别哭。”长兴侯慌了手脚,对王参将道:“快,快哄她。” 王参将苦着一张脸,围着林霜观察半天,发现无从下手:“侯爷,我又没女儿,不会哄啊。” 二皇孙见此情形,起身走到长兴侯身旁,背着手大声喝道:“莫哭了,再哭抓你进大狱!” 林霜被吓的一愣,泪眼婆娑的看他,二皇孙冲长兴侯和庆王世子得意道:“看,不哭了吧。” 话未说完,林霜“哇”的一声哭出来,先前只是憋着气飙泪,现在是嚎啕。 二皇孙笑容凝在脸上,缩着脖子推长兴侯:“给她吃点东西,吵得我脑仁疼。” 庆王世子忍着笑,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铜钱大小、墨绿色圆饼状的东西递给长兴侯,长兴侯拿到林霜面前道:“来,给你吃香茶,你别哭了。” 林霜摇头,哽咽道:“我……哥哥……胆子小,侯爷……你……别吓唬他。” “再胆小也不能比你更小吧?”长兴侯掰了一小块香茶塞她嘴里,“香吗?你可别哭了。” 香茶在嘴里化开,混合着各种香料和绿茶的气味在口腔里萦绕开来,里面似乎还添加了薄荷,吃着挺清爽的。 见她不哭了,长兴侯把手里剩下的香茶放她手心里,哄小孩似的道:“这个你拿着,让王参将陪你去后面寮房吃行不行?” 林霜挂着两行泪仰头问他:“我在这看着不行吗?” 长兴侯皱眉,似乎耐性已到极限:“我们有正事呢,审案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霜大惊:“你要审我哥哥吗?” “唉哟,你们谁来把这小姑奶奶弄走。”长兴侯终于耐心告罄,拍着脑门向二皇孙和庆王世子求救。 王参将犹豫道:“末将叫人把她抱走?” 长兴侯道:“你可别用强,小姑娘细皮嫩肉的,伤着可不得了,我还指着她给我的新娘子开光呢。” 庆王世子笑道:“我看只能侯爷你亲自去哄,我们在这审,你带她去寮房里待会。” 林霜着急道:“我就在一旁看着,不打扰你们。” 长兴侯拉了她的胳膊:“走吧走吧,你一个小姑娘在这里,他们连句重话都不好说,还怎么问话。” “可是,可是我哥哥……” “放心,一定全胳膊全腿的还给你!” 林霜一边被他拖着走,一边回头对她哥哥喊话:“哥哥,你别担心,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第四十八章 障眼法 “到底你是哥哥还是他是哥哥啊?瞧你这心操的。” 长兴侯把她带到殿后一间宽敞的寮房里,指着一张古朴粗大的木椅道:“坐。” 林霜踮起脚坐到椅子上,小心翼翼的看他。 “上次你给本侯报信,事后我没顾得上向你道谢,日后若有机会,本侯定还你一个人情。” 林霜弱声道:“您要是别为难我哥哥,就算是还人情了。” 长兴侯大马金刀的坐在对面椅子上,为难道:“你也看到了,今日二皇孙和庆王世子都在,这案子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哥哥到底有没有问题,得审了才知道。” 林霜一听这话心里就没底,嘴巴一瘪又要哭,她发现哭鼻子在长兴侯这里特别管用。果然长兴侯吓的连忙摆手:“小姑奶奶,你好好说行不行,只要他涉案不深,我保他性命,这总行了吧?” 林霜疑惑道:“不就是秀清道长的师傅附身到我哥哥身上,找着了一件什么东西吗?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过多的内情没法跟一个小女孩说,长兴侯脸色严肃道:“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你哥哥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你以为能骗过我们几个?” “侯爷,您也许不相信神鬼之说,但这世上的确有些事情是超出人们的认知的,您不承认并不代表不存在。” 长兴侯轻蔑一笑,对她的话不相信。 林霜道:“您既不相信我哥哥被附身,那为何相信我能给你的新娘子开光?” 这话把他问倒了,长兴侯心虚道:“你,你不是把应城伯府的四少爷救活了吗?” “我和哥哥是同一个娘生的,我是天赦星能带来好运,我哥哥身上发生点什么事难道很奇怪吗?” 长兴侯笑道:“你这么说也对,等审完了再说吧。我这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给你的新娘子开光?”她已经猜到了。 长兴侯露出讨好的笑脸,他本身五官端正大气,人长得高大英俊,又常年习武,身姿挺拔矫健,衬着高居人上的贵气和自信,给人一种英气勃发的印象,硬是要挑毛病的话,大概是眼里偶尔露出的阴沉,还有这一身衣饰搭配。 大概是侯府没有女主人的原因吧,每次见他不是红的搭绿的就是黑的灰的乱穿一气,跟舞台上唱戏的一样。 “本侯八月初一迎娶云阳伯府二小姐,邀请你去参加婚礼,让她沾沾你的福气。上次没听你的话,差点害死会宁伯府的六小姐,本侯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这事我不能做主,要问应城伯府的二太太。” “本侯知道,稍后会将请帖送过去。不过,你会不会开光?” 林霜一头黑线,“我又不是和尚道士,怎么会给人开光?” 长兴侯皱起眉头,沉思半晌,突然眼睛一亮:“本侯给你找位高僧,你去学学。” 林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等我学成归来,应城伯一定会给我建一座香火鼎盛的家庙。” 其实她想说的是:长兴侯,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长兴侯被她说的噎了一下,“那你倒是会点什么?” 林霜忍不住笑道:“你这人真矛盾,既不信神佛,又比谁都敬畏神佛,其实求神拜佛讲究的不是仪式,而是诚心,你既有敬畏之心,即使不去参拜,也是有佛性的。” 长兴侯偏着头瞅她,不太相信她一个小女孩说的这些。 这时王参将进来禀报:“林夏什么都不肯说,二皇孙都生气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侯爷!”林霜焦急的叫唤一声。 长兴侯伸手给她搭着,让她扶着手臂跳下木椅,林霜着急道:“您一定要保我哥哥。” 长兴侯不能随意答应她,领着她去殿上。 那边二皇孙和庆王世子气的额头上冒青筋,林夏和其他道士全匍匐跪在地上。 见到长兴侯,二皇孙指着下面道:“侯爷,我看得给他们吃点苦头才会开口。” 长兴侯已恢复严肃,他长得高大,板起脸来气势还挺吓人的。 “林夏说什么了?” 庆王世子讽刺的“嗤”一声:“全是一些鬼话,都推给什么道长显灵,他自己一概不知。” 林夏在下面喊冤:“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庆王世子耷拉着眼皮扫他一眼:“你倒是让他再显灵来看看。” 林夏语噎,没法再说。 林霜知道再这么下去林夏必吃苦头,她见案上的香炉里点着一把香,脑子一转,轻声道:“世子,我哥哥是第一次碰到这事,他解释不清楚,但是我可以给您演示一个小小的术法,您看了再决定要不要相信他。” 庆王世子冷笑道:“哦?早就听说天赦星下凡,本世子倒想见识一下你的本事。” 林霜从香炉里扒出四支冷香,分别折成手指头长短,发给三位爷一人一根,一根自己拿在手里。 “这里没有别的东西好用,就随便用香来凑合,请各位像我这样把香握在手里,烧过的一端朝下。手不要松开,现在把露出来的尖端掐掉,扔到……嗯,随便哪里。”。 “现在我们手里的香已经没有头了,我念个小咒语,把那一截香头给追回来。” 三位爷瞧着她双手合十,认真的念着什么,都露出玩味的神色。 林霜念完,对三位道:“咱们打开吧。” 四人手掌展开,三位爷的香没头,林霜的香是有头的,底下道士都发出啧啧惊叹声。 三位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没法相信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 二皇孙检查她的香,看有没有接口什么的,一边惊讶的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霜道:“我也不知道,说不清楚,有时灵有时不灵,下次您让我再做,也不一定成功。您亲眼看到了吧,真的有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会发生,我哥哥没有说谎,那天的事情是林老太爷亲眼所见,可您要让他现在把道长唤回来,他做不到。” 庆王世子盯着那截香苦思半天,找不出破绽来,但他又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这么说砍掉的头你也能接回来啰?” 林霜大惊,慌忙摆手道:“那么大的人,我是做不来的,现在只能用握在手里的东西试,大了就不行了。” 长兴侯道:“二皇孙,世子,现在夜已深,既然东西找着了,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吧,你们不困,我可困的不行。你们瞧这小娘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庆王世子道:“这两个先带回去?” 二皇孙笑起来:“侯爷马上要娶亲了,你把他的小福星抓回去,侯爷怕是要跟你急。皇祖父说了,侯爷的婚事容不得有半点闪失,一切可便宜行事。” 林霜马上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望着长兴侯,长兴侯挑眉道:“那就这么着了,我保你哥哥性命,你保我的新娘子平安。” 林霜:…… 参照长兴侯的辉煌历史,她感觉压力好大,但眼下先离开这几位爷的视线为好,林霜便咬着唇点头。 外面林家的马车送完人已经回去了,长兴侯道:“来俩个人,把这兄妹俩送回应城伯府去。” 王参将呵呵笑道:“侯爷,我看不如您自己送,这不正好跟小福星套套近乎,沾点福气嘛。” 旁边众人都哈哈大笑,长兴侯也不生气,笑着去踢王参将,被他扭腰躲闪过去了。 长兴侯冲林霜招手道:“来,小福星,本侯亲自送你回去,成亲那日,你可得多担待些。” 林霜由他抱上马背,一边腹诽:又不是跟我成亲,我担待什么呀,这二愣子说话不经大脑,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 可能是他平日里说话就是这个调调,认识的人都已经知晓他的习惯,还真没有人笑话他。 长兴侯踏蹬上马,他长的高大,宽厚的胸膛像一堵墙般可靠,而林霜可能发育有些慢,个头不高,在同龄人里也算矮小的,第一次坐在这么高的马背上,精神紧张,战战兢兢抓着马鬃毛。长兴侯一手拉缰绳,一臂绕到她胸前,将整个她搂着,笑道:“你别死揪着马毛,小心它吃痛把你掀下去。” 林霜反手抱着他的手臂央求道:“侯爷,你慢点骑,我害怕。” “你放心吧,现在宵禁,又不能纵马,你也忒胆小了点。” 林霜软糯糯的道:“我是小孩,还是女孩,害怕不是正常的吗?” 长兴侯哈哈大笑,胸口一震一震的,“哎,你跟我说说,那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是动了什么手脚。” 林霜问:“你既不相信,怎么在殿上不拆穿我?” “你一个小孩,我为难你做什么?不过庆王世子喜欢钻研这些东西,你的把戏总有一天会被他拆穿的,不若告诉我,届时我还能为你遮掩一二。” 林霜皱着脸犹豫,她不知道长兴侯可不可靠,只能赌一把了。 “其实就是一个障眼法,我说把香头掐掉,只是把香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左手没有松开,让你们以为香还在手里;我说把香头扔掉,其实也没有扔,就藏在右手里,然后念咒语时,又把香从右手换回到左手。这不是什么高级的障眼法,不过是利用了殿内的灯光阴影,还有你们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我不会在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 长兴侯听完哈哈大笑:“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敢在二皇子和庆王世子眼皮子底下耍花样,胆子不小呐。” 林霜道:“若是不那样做,我哥哥可就要下大狱了。侯爷,我信任你才给你解密的,你不能出卖我。” 长兴侯:“那你哥哥说的是怎么回事?” 林霜:“哥哥说的是真的。” 长兴侯:…… 第四十九章 八卦 应城伯府里平时这个时候都已经熄灯睡了,今夜各房的灯都亮着,林霜被送回来后,丫头们立即奔走相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四少爷熬的眼眶通红,接到她才松了口气。 二老爷夫妇又喜又气,担惊受怕一晚上,这才放下心来,二太太赶紧吩咐人去蓁荣院报信。丫头还没出门,蓁荣院里已经得到消息,派人过来传林霜过去。 二太太嫌林霜形象狼狈,想让他换件衣服再过去,二老爷生气道:“还换什么衣服?就这样过去,伯爷现在正着急,哪还管得了这个。” 林霜心里惴惴不安,在这个府里她最怕伯爷了,拖着四少爷的手道:“四少爷,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伯爷会怎么处罚我。” 四少爷反手握着她的手安慰:“今日的事不怪你,你莫担心,如果伯爷罚你,我替你求情。” 二老爷在前头听了喝斥道:“伯爷罚她自有伯爷的道理,你替她求情,反而惹伯爷更生气。” “妞妞也是迫不得已……” 四少爷想替她分辩,林霜赶紧扯他的衣袖,生怕他一不小心说漏嘴。 进了蓁荣院正堂,却见林夏也被唤了过来,伯爷和伯夫人坐在上首大太师椅上,正倾身与他说话。 “祖父,祖母。”林霜怯怯的给他们行礼。 然而伯爷却不像她想的那么生气,想必林夏已经把事情经过跟他们说了,伯爷捏着嘴角的胡须陷入了深思之中,并未搭理她。 严夫人一脸焦急的问林夏:“……这么说要让敏姐儿去南方?” 林夏这一日经历了这么多,现在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应对不再慌乱。 “我也不懂这些,想必林老爷他们读书人能解那卦。” 严夫人冲林霜招招手,林霜走到他身边,严夫人拉起她的手道:“你姑母家最近事多,叫你和萃姐儿先回府修整一段时间再去上学。” 林霜没想到林家速度这么快,连夜把佳萃送回来,但奇怪的是没说他们联手编故事的事,不知道作何打算。 “我知道了,祖母。” “近日你服侍敏姐儿喝药,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林霜疑惑道:“祖母指的是什么?” “我听人说,有人在敏姐儿的药里下毒?” 林霜不敢乱说:“应该是弄错了,盈盈表姐找人验过了,说不是毒。” 严夫人似失了力气般靠到椅背上,愁道:“敏姐儿可怎么办哟,她这身子病殃殃的,一个人去了南方怎么活?” 伯爷掀开半边眼皮子道:“林家自会有打算的,你操心也没用。” 严夫人道:“林家在广州有族亲,只是那地方路途遥远,地处偏僻,不知道敏姐儿经不经得住舟车劳顿。” “何必要去广州,南京不挺好吗?”四少爷忍不住插话。 林霜一惊,生怕四少爷说漏嘴,忙冲他轻轻笑道:“盈盈表姐会劝林姑父的。” 在蓁荣堂问话到半夜,林夏莫名得了伯爷的亲睐,第二日回去时不但有马车相送,还得了银钱。 佳萃一早在熙照院等着,林霜送完林夏回来,佳萃便缠着她让讲昨夜发生的事情,道昨夜他们被带走后,林老太爷喊了林姑父去屋里谈事情,据说谈的十分不愉快,俩父子都吵起来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林姑父到底让你哥哥招什么?” 林霜支吾道:“他不相信我哥哥是被附身了,以为我们要害敏姑姑。” “怎么会,咱们是敏姑姑的亲人。”佳萃气愤道,随后又想起一事:“妞妞,我五姐姐又失恋啦!” 林霜奇怪道:“你可别瞎说,她一个闺中小姐,还没有许人家,失什么恋?” “真的,”佳萃附到她耳边道:“听丫头们说的,她看上宝儿姐姐的未婚夫了。” 宝儿不就是张晓雅吗? “张三姐姐什么时候有未婚夫了?她未婚夫是谁?” 佳萃道:“是詹事府少詹事文丛悬的儿子文欢,听说长的可好看了,前几日五姐姐随四姐姐一起出去踏青,一见他就喜欢上了。” “五姐姐只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也不一定是喜欢上,小女孩对美貌少年懵懂的欣赏罢了,她之前不还挺喜欢沈钰的嘛?” 佳萃撇嘴道:“反正她不知羞,偷偷跑去和文家公子说话,被四姐姐当场抓到,连打了好几个耳光,现在五姐姐躲在家里都不敢出门,也不知道这名声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娶她。” “四姐姐做的太过了吧,虽然张三姐姐是她闺蜜,但五姐姐毕竟是姐妹,五姐姐名声不好,对她能有什么好处?”林霜对四姑娘的做法颇为不解。 “四姐姐向来都是这样,以为是嫡女就高人一等,对我和五姐姐总是摆出一副教训的姿态,你不知道,她的绣活比我的还差,嫁妆都是丫头们帮忙绣的,自己压根没动手。” 林霜不信:“还有比你更差的?” 佳萃点头道:“嗯,跟你的差不多。” 林霜:…… 扎心了,林霜脸上一红:“咱们以后怎么办,还去不去林家上学了?我决定好好学女红,免得大家都来笑话我。” “敏姑姑说过几天再接我们去,是怕家丑被我们看到吧。”说完又羡慕林霜:“还是你好,早早就嫁了人,不用自己绣嫁妆,女红学不好也没关系,我姨娘说,以后日日督促我学刺绣,就算手指头全废了,也不准停。” 她这样一说,林霜更觉得脸上挂不住,她这算是持宠而娇吗,仗着四少爷疼爱,二太太纵容,连女子基本的技艺都学不好,还整天只想着偷懒耍滑,现在年纪小,大家不怎么在意,以后年纪大了,跟各府的妇人打交道,别人看到她身上挂着歪歪扭扭的荷包帕子,哪会体谅她在女红上实在不开窍? 这样一打算,林霜便自己找出绣绷来学,二太太见她出去上了几天学,就突然懂事起来,十分的欣慰,正好又收到长兴侯送来的请帖,二太太一高兴,便叫了人来给她做衣裳。 “……衣裳稍做宽松点吧,妞妞正是长个头的时候。”来量尺寸的女师傅应下,不忘夸奖道:“四奶奶张的可真俊,瞧这皮肤白嫩的,这眼珠子亮的,啧啧啧,我走了这么多大户人家,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女孩。” 二太太笑道:“就是个头不高,我们府里六姑娘只比她大一岁,高了一个头了。” 女师傅道:“女孩儿娇小些招人疼,再说了,四奶奶才多大,还没开始发力长呢。” 二太太听了十分舒服,等女师傅走后,把林霜拉到跟前道:“八月初一长兴侯娶妻,送了帖子过来,想邀咱们去吃喜酒,特意提到你,说是你救过陈二小姐的命。” 林霜乖巧的道:“我听娘的。” “伯爷和云阳伯是道友,咱们家跟云阳伯家走的近,就不去长兴侯府了,毕竟他那府上邪门的很,咱们去云阳伯府。” 林霜嘴角一抽,忍不住就问出来:“长兴侯府是怎么邪门了?” 二太太道:“那宅子里招过兵祸,死了不少人,现在府里的主子也只剩长兴侯一人了……若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恐怕对全哥儿不利。” 林霜抿嘴点点头,心里还挺同情长兴侯的,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以后,感觉他那人虽然脑子缺根弦,但本性是挺好的,而且这祸那祸的,也不是因他而起,却让他来承受这些外界的非议,实在有些可怜。 两人正说着,姜妈妈进来报:“二太太,诚毅侯殁了。” 二太太一惊,起身道:“什么时候的事,那桐姐儿的婚事……” 诚毅侯是刘越的祖父,按礼制,刘越要守孝一年,那佳桐与刘越的婚事便要推后一年举行。 姜妈妈道:“刚刚从大房得到的消息,今儿早上没的。我看四姑娘的样子,倒是挺高兴。” 二太太皱眉道:“桐姐儿为婚事准备了这么久,怎会高兴?姜妈妈这话不可乱说。” 姜妈妈凑近二太太道:“您没听说,前几日去踏青,四姑娘与文家公子聊的火热。” 二太太:“这……文公子可是宝儿的未婚夫,桐姐儿糊涂呀。” 姜妈妈叹气道:“可不是呗,刘公子多好,诚毅侯府出身,自己又是进士,已经有了公职,假以时日,必定有所作为,就是长的没那么好看,四姑娘怎么就看不上他呢?” 二太太道:“妞妞你回熙照院,我去大房看看。” 第五十章 南下 至于婚事推后对到底四姑娘有什么影响,林霜不知道。四姑娘有自己的交际圈子,且对林霜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林霜是不敢去惹她的。而且没过几天,林府又传话来,学堂重新开了,叫林霜和佳萃继续去上学。 “……上次你被长兴侯抓走,我没在,他没为难你吧?”沈钰一见她便问。 “是我自己要跟着去的,问了几句话就把我们送回去了。”林霜觉得没必要在小孩子面前卖惨。 沈钰从书筒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她:“这本算是给你赔罪。” 林霜接过来一看,欢呼道:“是智慧道长的书。” 沈钰把她拉到面前,低声道:“你可知道你哥哥说的那个石头是什么?” “我哥哥并没见过。” 沈钰左右看看,在她耳边道:“你听听就好,别说出去,我听说,那个东西是智慧道长……应该说是卓少保的东西,交给允文帝带走了,后来又出现在王姓反贼头子的手里,所以朝廷怀疑,那王姓妖童,是允文帝的后人。” 林霜听后一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难怪东西都找着了,却会惊动三个重量级的大爷。 “那我哥哥会不会有事?” 沈钰道:“这个难说,叫林夏收敛些,莫要再与别人提起这事。” 林霜忧心忡忡,涉及到朝堂之事都不会那么简单,有时候他们宁愿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可疑对象的。这时她才知道长兴侯说保林夏,轻轻的一句话,背后是多大的人情,林霜只恨自己当初没有答应去跟高僧学开光,别说开光,只要能让哥哥平安,叫她去学劈叉也愿意的。 可他们这样费尽心思,折腾到最后敏姑姑也没能如盈盈的愿去南京,林姑父准备让她在盈盈成婚后,启程去广州养病。 盈盈的大婚之期也终于定下来,是七月初十。 林霜去正房看她的时候,敏姑姑似乎又虚弱了些,盈盈亲自端着药碗侍奉,岳姨娘和云姨娘都抄手站在床前。 见林霜来请安,盈盈笑着道:“妞妞,你来吧。” 盈盈的额角有淤青,整个人却明媚了不少,脸上不施粉黛,花季少女的娇艳却透出来。 敏姑姑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有气无力的道:“罢了,你的福气,我也沾不到。” 林霜接过药碗,吹凉了一勺喂到敏姑姑嘴边,轻声道:“听说敏姑姑要去广州?” 敏姑姑一听这话,更不想喝药了,摆了摆手,把头偏向一旁。 “听说您要去,我借了沈少爷的书来看,原来广州是一个贸易港,靠着海,您去了,每日听着海涛声醒来,想必十分惬意。” 敏姑姑睁开眼,疑道:“听说那边天气热,民风彪悍。” “天气是有些热的,不过因为靠着海,一年四季的温度变化没北京这么大,常年鲜花盛开,绿树成荫,那边的水果一年四季都有,换着花样吃。而且所谓的民风彪悍,那都是秦汉时候的事了,那边因为是港口,商业发达,对女子的约束不像北京,大街上女子和男人一样活动的。” 敏姑姑笑起来:“我去可不是为了吃。” 林霜将药重新喂到她嘴边:“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您就当自己是游侠,去旅游,见识南边的风物,京城的贵妇,哪有像您这样的,有机会从北到南走一遍,领略这大好山河的美景。” 敏姑姑苦笑着摇头:“我这身体,在马车上就要颠散架了,哪有心思看什么美景。” 林霜笑道:“盈盈表姐说您画的一手好画,她嫁人了出不去,您可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要把这一路的美景都画下来,寄回去给她看看,让她也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将来盈盈表姐有了儿子,还能当启蒙读物给孩子看呢。” 敏姑姑突然眼前一亮,用手撑着身体坐起来,盈盈忙上前扶她:“妞妞这小鬼,倒是想的远。不过她这个主意不错,您亲自画的画儿,肯定比书局里印的那些书好看多了。” “敏姑姑,广州物产丰富,贸易发达,靠海有海货,海外各国来的新奇玩意,都是从广州港上岸,运往全国各地的,等您去了那里,逛街淘宝时,可不要忘了给我们寄些好东西回来,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盈盈道:“我母亲去了那边,是要修身养性,买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每日弹琴弄墨,过风雅居士的日子,你倒好,让她每日去外面给你找东西,母亲,你别听她的,你若得了好东西,定要先给我寄来。” 岳姨娘和云姨娘也跟着凑热闹:“太太,还有我们呢。” 敏姑姑哈哈笑道:“你们放心,定不会忘了你们的。” 吃完药,林霜又给她说了一些广东的风土人情,一部分是她在风土志上看的,一半是根据记忆现编的,总之把广州夸的跟个世外桃源一般,连岳姨娘和云姨娘都动心想去了。 一会四少爷他们下课,几个人来给敏姑姑请安,林霜跟着出来,盈盈随后追上来,拉着林霜的手道:“妞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林霜道:“我没做什么,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倒是盈盈表姐的孝心令人钦佩。” 盈盈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只是不想母亲就此活埋在这大宅子里。” 沈钰道:“你若不想林夫人去广州,等她路过南京期间,挽留住她便是,人在外,随便找个什么由头都能糊弄过去。” 盈盈笑道:“这些以后再说,妞妞把广州夸成一座花城,我看母亲的心已经飞过去了,我哪还拦得住。” 林霜道:“从北京到广州毕竟路途遥远,敏姑姑这身体怕是不行,你得劝她出来走动,松散松散筋骨才有可能经受住车马劳顿。” 盈盈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家帮忙。” 四少爷道:“刚刚去看过智学了,他这次伤的不轻,但苦没有白受。” 林霜边走便问:“他还要多久才能上学?” “还要休息一阵子,断了骨头,得等长好了才能动,不然骨头长不好。” 佳萃在一旁插嘴:“那智学表哥的亲事怎么办?” “什么亲事?”众人一齐问。 “他跟兴安伯府二小姐的婚事啊,他俩从小就有婚约。。” “是宝儿的姐姐。”四少爷惊道。 大家一脸疑惑,这么大的事他们居然都不知道。 佳萃摇头晃脑:“这兴安伯府的三夫人就是喜欢定娃娃亲,把宝儿姐姐定给我四哥哥又不认账了。” 四少爷:“……” 众人纷纷清嗓子,林霜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说了。 婷婷道:“宝儿现在是订了文家的公子吧?” 佳萃点头,又补了一句:“不知道现在还嫁不嫁得成。” “六妹妹!”四少爷喝止她。 “六表妹,我送你回百香居。”婷婷突然热情起来,亲昵的拉着佳萃的手道。 婷婷与张晓雅同岁,本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对好姐妹的婚姻问题自然关切,最近因为府里的事情多,她都没出去聚过会,这些消息便滞后了,急需要了解最新内幕。 佳萃总算是找到了一起聊八卦的对象,开心的携着她:“走,我们去屋里说。” 四少爷无奈道:“妞妞,你去看着六妹妹,不要让她乱说话。” 林霜心想,我自己也是个八卦小能手,叫我去看着她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敏姑姑的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心里有了向往,床也不卧了,药也不吃了,撸起袖子履行林家女主人的职责,开始频繁带着婷婷参加各种贵妇圈里的交际活动。 六月里,林家正式向兴安伯府的二小姐下定,等智学考上功名后成婚,紧接着又给婷婷定下户部侍郎的庶长子,也是等男方考上功名以后成婚。 七月初十盈盈大婚,敏姑姑不假他手,自己一人操办,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块活招牌,京城的贵妇们再次把注意力转向林霜,只道她果真是天赦星下凡,能让敏姑姑这种病秧子脱胎换骨,前来求她物件的人家又开始增多。 此事繁杂,暂且按下不提。 盈盈嫁去南京后,敏姑姑便启程南下,应城伯府众人和林家亲戚都去相送,一屋子女眷哭成了泪人,不同于凄苦的离别场面,这次因为敏姑姑找了不少广州的书籍来看,对目的地十分向往,又答应了各家太太寄海货和各国新奇玩意回来,于是哭声中又夹着欢乐,太太们纷纷写了单子过来,俨然是不差钱的贵妇们送一名代购出门。 为避免马车太过颠簸,敏姑姑此去先走陆路,从京城出发往天津,转大沽口走水路,沿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再到广东,路上行程约两个月,中间会转南京停留几天,与盈盈相聚。 谁知因为这场欢送,又引出了事故…… 第五十一章 撞破 敏姑姑是一大早动身的,贵妇们挥着小手帕欢送了代购林夫人后,林家还准备了早点,由岳姨娘出面张罗,也算是向贵妇们公告林家女主权利交接。 敏姑姑不用侍奉汤药了,婷婷也要拘在家里开始绣嫁妆,林霜和佳萃便不好再与男子们一起上学,吃完早点,婷婷道:“也不知道你们下次什么时候来,百香居给你们留着,下次来还住那里。” 五姑娘佳荟羡慕道:“听六妹妹把百香居夸的跟朵花似的,我都没见过。” “五姐姐,我带你去看看那房子,如今屋前屋后的花都开了,真像仙境一般,好多花都是我和妞妞一起种的呢。” 正好四少爷和沈钰过来,佳荟见到沈钰眼前一亮,红着脸怯怯行礼道:“钰表弟,我们正要去百香居看六妹妹和林霜种的花,你们要去看吗?” 四少爷像老父亲般看向林霜,慈爱的笑道:“叫你们来读书,你们倒是没闲着。” 林霜便拉了他一起去参观百香居,经过假山时,林霜疑惑道:“每次来智善和智坤都在这里玩,今天怎么不见他们。“ 话音刚落,便见小道尽头窜出来两个五六岁的小孩,一个是大少爷孙钺的小儿子孙岭,一个是二少爷孙锵的长子孙峬。 “岭哥儿,峬哥儿,你们怎么自己在这里玩?”佳萃喜欢小孩,一见他们便想闹。 俩小鬼却像小老鼠似的,滋溜一下从人缝里钻过。 “咦,今天怎么了,见到我们也不打招呼?”佳萃喊他俩,他们却虎着脸,头也不回的追赶着跑了。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便见智善和智坤从小道那头跑来。 “快拦住岭哥儿和峬哥儿!” 佳萃平时与他俩打闹惯了,不但不帮他们拦,反而双手叉腰,站在小道中间。 “你们两个欺负小孩,也不怕羞。” 智善急的满脸通红:“他们要去告状。” 婷婷道:“你们两个猴儿又干什么坏事了?” 智坤急得跺脚:“不是我们,”说着往身后看,生怕有人跟来似的,用手遮着嘴,小声道:“四表姐和文家公子抱在一起。” 众人:! 四少爷脸色一沉,低声喝道:“莫要胡说!” 智善道:“我们没有胡说,他们就在小竹林里。” 林霜道:“快去拦岭哥儿和峬哥儿!” 沈钰推着四少爷:“来不及了,先叫他们离开。” 大家跟着往小竹林跑,沈钰和四少爷快一步,只听四少爷站在竹林小道的入口处,大喊一声:“你们做什么?” 接着佳桐一声惊叫。 林霜跑过去时,见佳桐衣衫不整,和文欢一脸惊恐的站在石桌旁望着他们。 四少爷气的脸色通红,手指颤抖指着他们:“你你们……” 文欢红着脸道:“贤弟,你听我说……” 沈钰听到假山那头已有动静,眼皮一挑道:“若是想让客人都听到,你便慢慢道来。” 四少爷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只得先放过他俩:“你们快躲起来!” 林霜见他俩急昏了头,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往哪边去,招呼道:“跟婷婷去百香居,我和四少爷、沈少爷在这里拦住她们。” 三个人坐到石凳上,沈钰淡淡的扫他俩一眼:“又不是你俩犯事,做什么这副模样?” 林霜和四少爷对视一眼,四少爷叹了口气道:“四姐姐也太不知轻重了,文欢可是宝儿的未婚夫。” 林霜:“四姐姐喜欢长得好看的,刘公子相貌上不合她的心意。” “她对刘公子不喜我早有耳闻,没想到会做出这等事。” 林霜:“这回只怕得退亲了吧?” 四少爷用手捶了石桌一下:“刘公子有什么不好,出身显贵,自己又是进士,那文欢举止轻浮,除了一副皮囊好看还有什么,我早就觉得宝儿妹妹配他可惜了。” 林霜惊讶道:“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他轻浮呢。” 四少爷:“……” “就在那里!”是峬哥儿的声音。 大太太为首,一群贵妇加上丫头婆子数十人出现在小竹林入口,应城伯府的三位太太见到石桌旁坐的三人,明显松了口气。 三人一齐回头,不解的看向众人。 二太太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问:“钧儿,你们可见着桐姐儿了?” 四少爷摇头,林霜道:“刚刚从饭厅出来,六姐姐带着她和五姐姐往那边去了。”她伸手指着百香居的方向。 “那你们可见到文家公子了?”林家的一位太太问。 四少爷嘴巴动了动,沈钰道:“我们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自己带着小厮去找智学表哥了。” 孙岭张嘴要说什么,大少奶奶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向大太太道不是:“都是媳妇的错,没有教好岭哥儿,怕是桐姐儿今日训了他几句,他才乱说的。” 三太太也向二少奶奶发难:“都是你平日里惯着峬哥儿,今日回去,必要好好管教管教。” 二少奶奶连忙称是。 岳姨娘打着哈哈道:“原来是小孩子说谎,一场闹剧,各位太太回花厅里喝茶吧。” 来的太太们一半是应城伯府的亲戚,自然是不希望看到家族里出丑闻的。另一半是林家的亲戚,虽然没抓奸成功,隐约有些失落,但毕竟是亲戚,不好穷追不舍,便依依不舍的跟着回花厅去了。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人人心里有数,只能私下里再去讨论。 有了这件事,太太们没坐多久便回府,二太太招了四少爷和林霜去缀荷院说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五一十说给我听。”二太太坐在罗汉床上,一脸严肃道。 四少爷和林霜对视一眼,便把看到的说了。 二太太听了无力的抚着额头,半天才感叹道:“桐姐儿糊涂啊,我早就担心她要出事。” 林霜连忙倒了水递到她面前,安慰道:“您别气坏了身子,这事大老爷和大太太自会处理的。” 二太太喝了水,平复了一下心情,“这事要是传出去,桐姐儿自己的名声坏了不说,还得连累府里未出嫁的两个姐儿。” “都是自家的亲戚,应该不会有人乱说吧?”四少爷道。 “咱们家没人传,他们林家的人咱们可管不到。” 过了一会,大太太亲自过来了,又找他们询问当时的情景,问有多少人在场亲眼见到了。 还好都是自家人,只要管住几个小子,其他几个都是知道轻重的。 二太太问她:“刘家那边如果听到风声,只怕不好糊弄。” 大太太道:“唉,我现在也头疼,都怪我平日里对桐姐儿太过纵容。” 三太太大概是见大太太来了缀荷院,也屏退丫头婆子自己过来了。 进门就道:“我看桐姐儿和文家公子既然互有好感,不如退了刘家,换文家吧。” 大太太眼睛一瞪,生气道:“那文欢可是宝儿的未婚夫,你说换文家,让我如何跟妹妹交代?” 三太太经常被大太太嫌弃,这回也生气了,回道:“桐姐儿都与那文公子搂到一起去了,刘家还能要她?” 大太太气的全身发抖,指着她:“你你你,你这是当婶婶该说的话吗?” 二太太连忙扶着大太太:“这事还没解决,咱们自己家人倒是先闹起来了,不是给人看笑话吗。我看这么着,咱们按兵不动,先看看刘家那边的态度。” 大太太颓然坐到椅子上,道:“可桐姐儿哭着嚷着不愿嫁刘越,可愁死我了。” 等到晚上请安时,三房老爷太太在蓁荣院正房里与伯爷商量此事,伯爷勃然大怒,隔着墙壁都能感觉到他的怒火。 “……如今哪还有她选择的余地,刘家肯要她已是仁至义尽了!” 大太太带着哭腔道:“桐姐儿一直不喜这门亲事,是我逼着她嫁……” “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置喙的余地?她若不肯嫁,便送去慈云庵做姑子去吧,我孙家丢不起这人。” 几个小的站在院子里听着一声声怒吼,吓的不敢出声,佳荟听着听着便抽泣起来。 佳萃奇怪道:“五姐姐,你哭什么?” 佳荟抹了把泪道:“四姐姐做出这等事,今后我还怎么见人,去参加聚会只怕也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佳萃道:“我还以为你为四姐姐抢了文公子难过呢。” 佳荟啐道:“我我干什么为他难过,他这等轻浮之人,也就四姐姐宝贝他,我看宝儿姐姐也不会要他的。” 一会裘妈妈出来道:“哥儿姐儿都回屋去吧,伯爷有事跟老爷太太们谈,今日不用进去请安了。” 四少爷牵着林霜往回走,林霜见他心事重重,问他:“四少爷是在为四姐姐担心吗?” 四少爷道:“四姐姐是自己糊涂,宝儿妹妹所托非人,何其无辜。” 林霜道:“没嫁过去就看清楚这人的本性,还有补救的机会,对她来说应该是幸事。” 第五十二章 赴宴 最终也不知道蓁荣院里商量出什么结果,据佳萃的线报,佳桐八成是被禁足了。消息传的没那么快,刘家还没听到消息,一切重新沉静下来——表面上沉静下来,实际上应城伯府里暗潮汹涌,老爷太太们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丫头下人们都不敢再蹦跶。 四少爷抽空随二太太去看望了张晓雅一回,回来说她精神不太好,觉得被佳桐背叛了。但这事只是人们私下里传,并没有抓到什么实际的证据,她与文家的婚约照常履行。 与应城伯府这种压抑的气氛想比,外头显然热闹的多——长兴侯又娶亲了。 八月初一,一大早佳萃便赖在熙照院东厢房里,像只脱水的小狗狗似的耷拉着脸,下巴搁在桌上看林霜梳妆,羡慕她可以出门参加婚宴。 顾妈妈在林霜头发上抹上香喷喷的桂花油,给她挽了一个小小的偏髻,梳出薄薄的齐眉穗,耳旁垂两条小辫儿,用缀着小灯笼的粉色丝带绑着。髻上缀两个粉嫩的虫草小簪子,前头系一条小小的露珠垂帘扁冠,剩下的头发向后拢,用一柄小小的白玉缠花月牙梳别住。 林霜见她手里拿着一只凤头钗思量着插哪里,吓的连忙摆手道:“顾妈妈,这个不要了罢。” 顾妈妈道:“四奶奶,您这是第一次出门参加婚宴,可不兴太素净。” “那,那就这两朵粉色小绒花吧,又轻巧,又有趣,凤头钗太招摇了些。” 佳萃吃吃笑道:“这凤头钗好看,你穿一身喜庆的衣服,戴上往云阳伯府里一站,别人还以为是你成亲呢。” 林霜和丫头都笑起来,顾妈妈笑着道:“六姑娘最顽皮,四奶奶才多点大,谁会看错?” 佳萃坐直了身体,摇头晃脑道:“万一新郎官见妞妞好看,看上眼了怎么办。” “是谁看上眼了?”四少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顾妈妈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迎着四少爷道:“四少爷怎么回来了?” “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妞妞要出门赴宴,过来跟她说两句话。”四少爷笑着走进来。 佳萃笑道:“四哥哥,你看妞妞会不会被人抢走。” 四少爷看到顾妈妈身后的林霜,“唉哟”一声,惊艳道:“妞妞这打扮好看!” 佳萃捂嘴与丫头们乐在一块,林霜瞪了她一眼,起身给四少爷行礼:“是忘了交代什么事吗?” 四少爷把她拉到一旁仔细打量,点头道:“不错不错,换个发髻,比画里的仙童都好看,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转身对顾妈妈道:“怎么平日里不给妞妞打扮打扮?” 林霜嗔道:“那真是对不起,让四少爷忍耐了这么久。” 四少爷连忙哄她:“不是不是,平日里看你挽两个双鬟看习惯了,今日换了女孩的发髻,还戴了首饰,眼前一亮,我跟你开玩笑呢,妞妞莫生气。” 倒没什么好生气的,但是被佳萃和丫头们这么不怀好意的看笑话,总归不好意思。 “你还没说什么事呢。” “哦,就想跟你说一声,长兴侯这人喜怒无常,见了他小心些,上次你哥哥的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信你们了。” 林霜心中一暖,柔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四少爷提醒。” “哎呀,眼睛疼,一大早的两口子卿卿我我,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下去,我还是走吧,免得打扰你们说话儿。”佳萃说完往外跑,林霜要去追她,被顾妈妈拉住了。 “四奶奶,你还没打扮好,一会二太太就派人来叫了。” 林霜只得重新坐下,扭着头冲外头放狠话:“萃姐儿,我要是抓到你非打你的嘴不可。” 她的声音不是清脆型的,反而带着江南绵软甜糯的味道,这一声狠话放出去,反而把大家都逗乐了。 四少爷见梳妆台上摆着两只小小的银杏耳坠,拿起来问顾妈妈:“这个好看,是要怎么戴?” “四少爷要是不嫌麻烦,我教你怎么戴。”顾妈妈乐呵呵的道,笑的眼角褶子都出来了。 四少爷虽然没有给人戴过,但他手巧,心思也细,捏着林霜小巧的耳垂,一下就学会了,帮林霜把耳坠戴上,又欣赏了一番,喜欢的连连称赞。 林霜被夸的不好意思,催他道:“您还是去上学吧,一大早的看女孩子梳妆像什么话?” “也不是天天能见着的,看你打扮有趣的很。” “若是被智学表哥、沈少爷他们知道你为什么没去上学,不知会怎么笑话你。” 四少爷这才依依不舍的上学去了。 顾妈妈把四少爷送出院子,回来对林霜道:“四奶奶,四少爷又不是别人,他想看,你就让他看呗,非赶他走做什么?” 林霜把顾妈妈摆出来的金戒指金手镯都放回梳妆盒里,回答道:“万一二老爷知道他为了看女孩梳妆连上学都迟到,你说二老爷会不会生气?” 顾妈妈这才不说话,从春芽捧着的托盘里拿了衣服抖开,这是为了参加婚宴赶制的衣服,玫瑰色五彩撒花缎面交领褙子,粉色刺绣长裙,林霜穿上后,顾妈妈拍手赞道:“二太太眼光真好,这衣裳真衬四奶奶。” 一会丫头来传话,领了林霜去缀荷院,二奶奶也惊艳了一番,上马车前三太太又赞了几句,这段时间大太太身体不舒服,所有宴会一概推了。 到了云阳伯府,林霜跟着二太太下马车,正好与其他几位相熟的夫人遇到,云阳伯夫人亲自出来迎接,见到林霜,顿时惊讶道:“二太太,你这是把观世音身边的仙童请出来了?” 门口几位夫人都笑起来,纷纷赞四少爷有福气,赞二太太会养女孩儿,伯夫人牵着林霜的手,对诸位夫人道:“进去坐罢。” 这时又有送礼的来,门口唱名的管家大声报:“沈府沈夫人到。” 只听一声爽朗笑声:“恭喜陈夫人!” 林霜回头,认出来的这位沈夫人便是沈钰的母亲,她穿一件湖蓝底子五彩菊花纹样缎面圆领袍,海蓝菊花刺绣马面裙,梳着高髻,正面绾了一支累丝双鸾衔珠步摇金簪,容色清秀,笑语晏晏,眉目间依稀与沈钰极为相似。 她与几位夫人见过礼,一脸惊讶的打量林霜:“这小女娃倒是长得俊,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三太太打着哈哈笑道:“这是我们府里四少爷的媳妇儿。” “啊,原来是四奶奶,长这么大了?”沈夫人的艳羡从眼里溢出来,目光盯着林霜转不开眼。 旁边有相熟的夫人打趣她:“自打养了小子后,看谁家的小姑娘都想拐回去。” “那可不,可惜被二太太抢了先去了。” 大家边笑边相携着一起往里走,三太太见陈夫人把她们引到了花厅,嚷嚷道:“还没见过新娘子呢。” 陈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解释:“小女为这婚事紧张的好几日没睡好觉,早上刚有些困意,我便让她躺会,怕她晚些没精神。” 夫人们虽面上笑着说能理解,林霜却知道他们正在腹诽,都说云阳伯府已经堕落,云阳伯不思进取,沉溺修仙炼丹,府里乌烟瘴气,所以皇上执意要收回他们家的爵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结婚这么大的事,二小姐还睡得着,也是心大。 不过这些只是在肚子里嘀咕几句,是不会表现出来的,陈二小姐嫁到长兴侯府,转眼就是这京城里一等一的贵妇,说的夸张点,仗着长兴侯如今的权势,连宫里多数妃子都得敬她几分,睡个懒觉,怠慢宾客自然不在话下。 把诸位夫人安顿好后,陈夫人牵着林霜的手对二太太道:“侯爷说了,四奶奶有福气,要让新娘子沾沾她的福气,你家的小福星我就先借走啦。” “去吧,好好的在屋里坐着,别打扰二小姐休息。”二太太温婉的嘱咐道。 陈夫人领着林霜上抄手游廊,有丫头匆匆来报:“闵老夫人来了。” “啊,她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陈夫人连忙放开林霜的手,对身边的丫头道:“你带四奶奶去小姐的房间。”说完裙裾翻飞,跟着来报信的丫头匆匆跑走了。 丫头领着林霜往二小姐的闺房去,所到之处张灯结彩,廊柱上贴着大红喜字,院中花树上也挂着喜庆的灯笼,在这种喜庆的环境下,一路上却极少见到下人,后院里安静的出奇,林霜心中疑惑,却不便多问,只管闷声跟着往前走。 第五十三章 走水 根据佳萃八卦来的消息,云阳伯因沉迷修仙,不理俗务,对于开枝散叶一事极不热情,导致身边只有两个女儿,现在的世子是从族里过继的。陈二小姐是云阳伯府里唯一的姑娘,又得了长兴侯这桩婚姻,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二小姐的闺房离正房不远,从花厅过来也没几步路,单独的一个院子,由抄手游廊与其他建筑相连,院子里种着芭蕉等植物,阶下还有一口养莲的大水缸。这里门窗也贴着大大的喜字,奇怪的是门窗紧闭,只有一个穿青花布衫子的妇人站在门外。 “怎么是你守在这里?红莲、青莲那几个丫头呢?”领路的丫头上去就质问,口气十分不客气。 守门的妇人也没什么好脸色,她本身长得瘦骨伶仃的,皮肤黑黄,几乎是翻了个白眼道:“茅厕里蹲着呢。” 领路的丫头顿了一下:“二小姐醒了吗?” “我怎么知道,青莲叫我守在这里,又不让我进门。”守门妇人没好气道。 领路丫头推门欲进,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大喊:“不好啦!不好啦!走水啦!” 领路丫头脚步一顿,急急退出来,与守门的妇人一起跑出院子去看,守门妇人回头看到天上浓烟滚滚,指着屋后的方向喊:“是后罩房。” 她说完就要跑,领路丫头拽着她的衣袖道:“你在这里守着。” 守门妇人甩开她,怒道:“我的家当都在里面,要是烧没了你赔?” 领路丫头急的跺脚,左右为难的犹豫了一下,对林霜道:“四奶奶,您先进去坐会!”说完也跑了。 林霜眼皮一跳,总觉得这里诡异的很。她在门口的阶梯上站了会,听到一阵阵下人的奔跑惊叫声,她走到院中往后面看,见屋后不远处的天空卷起浓烟,看来火势不小。 此时正值秋天,院里的花树落了不少叶子,走近看时才发现喜字上落了浅浅一层白霜。她无聊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拿了根树枝趴到水缸边上,逗里面游来游去的小鱼。 一会烟味越来越浓,林霜这才警觉起来,心想秋天天干物燥,早上还起了风,这火不会蔓延到别处去吧。 这样想着一回头,便见半开的房间里冒出缕缕黑烟来。 我的天! 林霜顿时吓傻了,马上想到二小姐还在里面,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想进去救人,可不知道二小姐睡哪间房,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心里怕的很,便站在门外大喊:“二小姐!二小姐!” 她声音又软又糯,拼了命也没多大声,平时倒没什么,这时候就要命了。喊了半天没人应,烟已经大了,林霜慌忙跑到院子外去叫人,可到处空荡荡的,让她去哪叫人? “二小姐!二小姐!”林霜又跑回院子里喊,里面只有浓烟冒出来。 林霜一咬牙,将帕子在阶下的大缸里浸湿,匆匆围在鼻子上便往里冲。屋里全是浓烟,林霜凭着直觉往东次间摸去,好像火是从这里烧起来,明火不大,但烟很多,吸在鼻子里有一股甜香味。她被薰的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咬着牙摸到床边,却被什么绊倒在地上,她吃力的爬起来去摸床上,上面没人,回头见地上躺了个人型影子,一截红蜡烛倒在她旁边,便是这喜烛的火点燃了桌角。 “二小姐!二小姐!”林霜扑过去,拽着她的衣服使劲晃,地上的女子却一动不动。 林霜晃了两下,便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她手软脚软的扑倒在女子身上,脑袋似有千斤重,眼睛也沉的很,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不能睡,睡过去就会烧死在这里。”林霜使劲咬下舌尖,脑袋里恢复了一点清明,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得放开地上的人,手脚并用往外爬。爬到明堂的门槛处时,却再无半分力气…… 林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关于前世的梦了,这次的梦却异常详细。 那是在她们出任务的前一天晚上,妈妈在给她准备行李,跟爸爸打趣说:“她就是个拖后腿的,去了能做什么用?” 爸爸明显心不在焉,抽出烟来叼在嘴里,打火机点燃又放下,烦躁的说:“上头下的命令,一定是要信得过的人。” “不就是抓几个搞封建迷信的吗?”妈妈惊愕的问。 谁知一向对家人和蔼的爸爸突然发怒:“她出任务你也敢打听,是想让她上军事法庭吗?” 她当时吓的赶紧缩着脖子跑开了,第二天见着队友才知道所谓的“信得过”是什么程度,去的几个人全是大领导的子女。 他们以为对方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谁知道抓捕过程却异常简单,一个搞封建迷信的头头带着几个小信徒在山顶别墅搞什么宗教仪式,对方甚至连杀伤性武器都没有,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放松了警惕,最终功亏一篑。 林霜叹了口气,悠悠转醒。 眼前却不是她熟悉的场景,这昏黑的光线,这丑陋的屋顶,这硬邦邦的床垫……不,没有床垫,她被裹在被子里,睡在一张窄窄的木板上。林霜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突然整个人“嘭”的一声掉落到地上,还好被子裹着。 林霜惊魂未定,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从被子里挣脱出来一看:这房子三面铁栏,周围黑漆漆的,就铁栏外的空地上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这难道是在监狱里吗? 是在监狱里还是在地府里? 林霜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在空寂的夜里一步一串回音,格外渗人。 脚步声在林霜面前停下,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沈钰。 “沈少爷!”林霜慌忙起身。 “嘘!”沈钰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向她示意。 送他来的牢头一边开门一边苦哈哈的道:“沈少爷,你们说话可得小心点,别闹出太大动静,但凡有人来,你都得赶紧走。” 沈钰低声道:“知道了。” 牢头把他放进来,又把门给锁上。 “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霜摇头:“我没事,就是刚刚从床上掉下来……沈少爷,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在这里?”林霜至今一头雾水,有沈钰在这里,她就没那么害怕了。 “这是刑部监牢,云阳伯府失火的事你不记得了?” 林霜一惊,喊道:“啊,二小姐!” “死了!”沈钰摇摇头,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伸出手道:“我给你把把脉。” “哎呀,把什么脉,刑部……啊,他们以为我放的火吗?” 沈钰道:“你别着急,长兴侯的新娘子死了,现在皇上震怒,勒令刑部三天内找出纵火的凶手,你又正好在现场,肯定是要审一审的。不过刑部的人不是傻子,你跟云阳伯府无冤无仇的,放火做什么?” 林霜也觉得这事怪不到她的头上,不过没救出陈二小姐太可惜了,她心里堵得慌,黯然坐到床板上。 “四表哥在家着急的不行,应城伯把他关在房子里,他只能托人找我想办法。” 林霜怏怏道:“你的办法就是自己进来?” 沈钰坐到她旁边,捏着她耳边的小辫摇一摇道:“事关长兴侯的未婚妻,皇上亲自过问的案子,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把你弄出去,只得花些钱把自己弄进来陪你。” 林霜心情好了些,感激道:“这是晦气的地方,你赶紧走吧,回去跟四少爷说,别担心,他们又不会把我怎么样。” 沈钰反而悠闲的把双手撑在身后,道:“现在都宵禁了,我出去能去哪,自然是陪你到明天早上再走。”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两人赶紧不再说话。 来的是隔壁牢房的犯人,是一个瘦高的老头,须发皆白,衣衫整洁,手脚上没带镣铐,脚步还挺悠闲的。牢头打开牢门让他进去,那老头在门上磕了一下,牢头赶紧扶住他:“您老小心些。” 老头挣开他,自己走到木板床上,盘腿打起坐来。 等牢头走后,林霜附到沈钰的耳边,小声道:“刑部大牢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这里的牢头还挺客气的。” 沈钰白了她一眼,也附到她耳边低语:“这是“贵”字号牢房,关的都是罪名未定的勋贵或大臣,得亏你这层身份,不然就要跟云阳伯府那些下人们关在一起了。” 林霜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环境不错,这里一排牢房,居然连点声响都没有,也不像书里写的那样阴暗潮湿,又脏又臭,还有老鼠乱跑。 沈钰又凑过来:“那老头身上有浓郁的药香。” 第五十四章 审问 “药香?”林霜耸了耸鼻子,这么远她什么也闻不到。“他吃药了吗?” 沈钰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过去说话。 “他在炼药,药香里有烟火味,刚刚经过时我闻到了。” “你是狗鼻子吗?”林霜惊讶道,就这么一点走路的风带过来的气味,他居然能辩的清楚。 “我家就是制药的,天天闻,自然比你的鼻子要灵敏些。” 现在夜已深,牢房里很凉,林霜在手臂上搓了两下,沈钰发觉了,把被子拉起来,盖在两人身上。 “你也不嫌脏,”林霜笑话他,她知道沈钰这人有点洁癖的,别人靠近时他会皱眉,不动声色的移开几步。 “都不知道多少人盖过的。” 沈钰偏头白她一眼:“这被子是你们府里二太太送进来的,你要是嫌脏别盖。” 两人抢着被子互相怼来怼去,小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林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第二日被人叫醒时沈钰已经不见人影,她自己一个人裹着被子睡在木板床上。 两个当兵的带着她往外去,林霜不敢问他们要带她去哪里。走了好长一段路,进了一个类似府衙大堂的地方,堂上坐了一个中年男人,堂下两边各坐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看样子应该都是高官,气势跟一般人不一样。 林霜正打量他们,不料堂上的男人突然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把林霜吓的一缩。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林霜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半天才发出声音道:“我叫林霜,是应城伯府四少爷孙钧的娘子。” 堂上站着的师爷模样的人给中年男人递上册子,小声道:“未入册。” 男人捋着嘴角的胡须点点头,似乎心里已有计较。 “林小娘子,本官问一句,你答一句,不可欺瞒。” 林霜:“是。” “昨日孙二太太为何带你去云阳伯府赴宴?据本官所知,她以前赴宴从不带你,此次应城伯府三太太也没有带姑娘去赴宴。” 林霜心中一动,耍了点小聪明:“是长兴侯爷给二太太发了帖子让我去,二太太说伯爷与云阳伯交好,所以没去长兴侯府,去的云阳伯府。” 中年男人马上与堂下坐的两人交换眼神,接着又问:“昨日在云阳伯府所见所闻,你一一道来。” 林霜便从进云阳伯府开始,直到失去意识,事无巨细的讲给他听。 男人似乎对她的语言表达和应变能力有些吃惊,听完后沉思片刻:“那守门的妇人和领路的丫头离开时,房间内可有发现有异样?” 林霜摇摇头。 “她们走后你可见到别人靠近陈二小姐的院子?” 林霜摇头:“我去的时候就没见到别人,后来大家去救火了,我跑出去喊人也没人应。” “你可认识会宁伯府的六小姐?” 林霜:“见过,不算认识。”她把三次见到六小姐的场面简单说了一下。 中年男人用眼神询问堂下坐的老头,对林霜道:“……画押吧。” 书记官拿记录的纸和印泥过来,教她按手印,林霜快速扫了一下所记录的内容,猛的缩回手,大声道:“大人,喜烛不是我不小心绊倒的,我也没有同情六小姐!” 在场的几人神色顿时尴尬,堂上中年男人轻咳一声,干笑着问:“怎么,你还识字?” 林霜点头:“四书五经,刑名律法这些我都读过。” 男人突然愠怒:“你说屋子里没有别人,喜烛是谁绊倒的?如你所说是陈二小姐绊倒的,喜烛摆在桌上,她动喜烛做什么,桌脚着火后,她为何不逃,又为何会晕倒?你说的这些疑点太多,毫无逻辑。” 林霜据理力争:“我只说我看到的,至于其中的逻辑,那是大人应该分析的。” 堂下坐的一个老头突然起身往后堂走,男人见他发怒,连忙起身看另外一个老头,那老头也起身往后堂去,中年男人对书记官道:“照她说的改。”说完追着两人走了。 书记官把证词修改重新誊抄一遍,拿给林霜看,这次林霜看得仔细,总觉得里面的用词有些模棱两可,但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最后只得按了手印。 回到牢房,林霜越想越害怕,止不住眼泪就流了出来。隔壁牢房的老头听到抽泣声,翻身坐起来问:“小娃娃,你犯什么事儿了?怎么一个人关在这里?” 林霜知道他是闲的无聊,逗她好玩,但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情交朋友,没好气道:“我是贵族,所以关在这里,其他下人都关在又脏又臭又潮湿的牢房里,我犯的事,叫证词逻辑不通。” 想想又觉得委屈,对老头道:“皇帝给出三天破案的期限,那几个官觉得我年纪小好糊弄,想拿我当替罪羊。” 老头穿着囚服,精神倒挺好,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他捋着白胡须呵呵笑道:“你把宫里的房子烧了?” 林霜抬起头看他:“不是宫里的,你怎么知道是房子烧了?” 老头指着她:“不是宫里的房子,怎么能惊动皇上?你这一身烟熏火燎的气味,进来时我便闻到了。” 林霜顿时忘了难过,惊讶道:“你跟我朋友倒是能聊到一起去,他鼻子也跟狗鼻子似的,什么味道都能分辨出来。” 老头被噎了一下,想想懒得跟她计较,“就是昨夜在这里陪你的男娃娃?” “他家里也是制药的,”林霜点头,一边打量他,狐疑的问:“您多大年纪了?有一百岁了吗?” 老头哈哈大笑:“那可差得远呢。” 林霜指着他的胡须道:“你的胡子这么长,喝粥的时候不会弄脏吗?” 老头道:“是有些不方便,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总不能因为不方便就剪掉吧。” 林霜一时兴起,走到那边铁栏处冲他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绑个辫子。” 老头还真过来给她弄,林霜用手指给他梳理了一下,编了个麻花辫,又拆了自己一根小辫,用坠小灯笼的粉色绸带给他绑起来。 “还可以,精神了不少。”绑完后林霜退后几步,抱着双臂点评道。 老头挺高兴,爱不释手的摸着他的小辫,想了想转身回床头摸了一会,摸出一个东西来交给林霜。 “这个送给你玩。” 林霜接过一看,是一块椭圆形的金镶玉,玉色莹润,造型优雅,古朴别致。 “虽然我不识货,但也看得出来这是个好东西,怎么没有被牢头收走?” “他们敢?”老头傲娇道。 林霜把玉还给他:“无功不受禄,好东西我看一看就行了,这个你还是留着吧,说不定可以当个传家宝什么的。” 说到这个老头便有些黯然,他叹了口气道:“我十六岁便进了这里,一住几十年,身后也没个子女,这东西留给谁去?” 林霜惊讶道:“沈少爷说贵字牢房是关未定罪的勋贵的,你的案子难道几十年都没破吗?” “过不了喽。”老头摇头叹道,“你可知道允文帝?” 林霜点头:“书上看过,他是成祖的侄儿,因被奸人蛊惑,犯下大错,成祖率兵勤王,奸人狗急跳墙,杀了允文帝。” 老头沉默良久,黯然道:“原来书上是这样写的。” “您难道是允文帝身边的人?” 老头点头:“我原本是一个孤儿,幼时在街上乞讨,被卓少爷捡回去,当时允文帝还是皇孙,他见我机灵,便向卓少爷要了去,让我当他的书童。” “你说的卓,卓少爷难道是智慧道长?”林霜激动的问。 老头:“听说他后来是出家做了道士。” 什么替罪羊,什么冤枉,什么长兴侯,什么云阳伯府,在这一刻都化为烟云,林霜激动的一阵缺氧,扒在铁栏间大喜道:“我是智慧道长的粉丝呢,他写的书我看过好多。” 老头怀疑道:“你一个小娃娃怎么会喜欢他的书?你看过什么书了?《青云梯》看过吗?” 林霜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金丸趣事》、《丸心唯道》、《道唯心》……” 老头不屑的撇嘴,嗤笑道:“那些都是糊弄人的,你不看也罢,好书都被烧喽。” 林霜往外张望,确定没人才小声道:“你肯定私藏了,拿出来给我看看。” “那年情势突变,皇上走后我便被控制起来了,并未来得及私藏什么东西,况且,我也没想到以雁王和卓少爷的关系,他上位后会对卓少爷动手。”老头指着林霜手里的金镶玉道:“不过这个是皇上抹额上的玉,你收着吧。” 林霜耳尖一动,捕捉到他话里的细节:“皇上走后是什么意思?他走哪里去了?” 老头突然脸色大变,指着她大骂道:“原来你是他们派来套我话的,卑鄙!”说完使劲扯下胡须辫子上的绸带,那绸带绑的紧,他也不管扯掉多少根胡须,抓着绸带往林霜这边一扔,转身回自己的床板上躺着去了,不管林霜怎么喊怎么哄都没用。 第五十五章 解迷 夜里沈钰过来,林霜见到他便忍不住的想哭,倒把沈钰吓了一跳。 “妞妞,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林霜越哭越伤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钰看着急得脸色发白,抄着手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应城伯府都没派人来看望我,是不是已经放弃我了?” 沈钰无奈道:“他们进不来,这是皇上亲自盯的案子,谁敢插手?你可知道我为了进来,花了多少银子?” 林霜这才稍稍平静,道了谢,把今天在堂上的一幕跟他说了。 沈钰脸色难看,咬着唇思索半晌,道:“照你描述的,那两个老头中,有一个是刑部尚书甘风荷,这人风评不好,最是老奸巨猾,找替罪羊的事像是他做得出来的。” 林霜脸上挂着泪珠,脑子里乱成一团,除了哭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妞妞,你先别哭,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你且想一想,是不是漏了什么细节?你说喜烛是二小姐绊倒的,那时候屋子里没烧起来,她不应该被熏倒啊。” 林霜强忍住哭泣,坐到木板床上从头至尾开始捋。 “我有一个疑惑,云阳伯府也算是大户人家,怎么二小姐成婚之日,后院都没几个下人走动?我将这个疑点提出来,审案子的人都没觉得不对劲。” 沈钰道:“这事是有缘由的,我白日里去打听过,结婚前夜,二小姐想吃香瓜,长兴侯爷阔气,买了两大车送去,结果,云阳伯府上上下下,吃过香瓜的都拉了一宿肚子。” 林霜:…… 难怪二小姐成婚之日还睡着不起来,林霜立即想到:“二小姐是云阳伯府续夫人生的,与大小姐有夺夫之恨,想必不会善待先头夫人留下的下人,那香瓜也分不到那些下人手里,偏偏事与愿违,那日当值的,恐怕都是原本在府里被打压的下人。” “那些人都在刑部大牢里关着,想必挨个都审过了,若不是实在查不出问题,甘风荷不会让你顶罪,你毕竟是应城伯府的奶奶,比起那些丫头下人,定罪要难的多。” 林霜明白了:“那些人谁有问题我们无法去查实,只能从我自身着手,现在是要证明喜烛不是我弄倒的。” 沈钰点头:“没错。” 空口无凭,只有她自己在场,二小姐已经香消玉殒,不能为她作证,她说不是她弄倒的,这怎么能说得清? 林霜咬着唇冥思苦想,问沈钰:“有没有什么迷药,闻起来有些甜香,人吸入以后会头晕目眩,手软脚软?” 沈钰:“你怀疑二小姐是吸了什么迷药晕倒的?闻起来甜香的迷药有好几种,但现场没有找到迷药,二小姐也没发现中迷药,她就是吸入浓烟,窒息致死。” “哎呀,你们两个小娃娃,就是见识少。”一个声音在昏暗中响起。 沈钰皱眉,循声望去,只见到隔壁老头的背影。 “你是何人?” “别理他,他是个坏老头。”林霜伸手把沈钰的脸掰到一边,不让他搭理那老头,之前哄了这老头许久,她已经非常生气了。 沈钰嘴角抽了抽,两人并排坐在木板床上,沉默相对。 “有没有什么迷药,是遇到明火会挥发的?我当时用湿帕子捂着鼻子,那么浓的烟,还能闻到甜香味,证明这气味是很浓的,不可能别人闻不到,除非就那么一点时间,这迷药就消散无影了。” 老头哈哈大笑,翻身坐起来,“小娃娃倒是聪明,说到了点子上。” “你知道?”沈钰惊讶道。 老头吊着眼皮瞅林霜:“老头自然是知道,不过小娃娃不让我说呀。” 林霜冷漠的再次把沈钰的脸掰过来,鼓着脸道:“我就算是把牢底坐穿,也不要跟他说话。” 老头见她这般坚定,讨了个没趣,只好不再卖关子,道:“有一种毒,叫枕上香,红褐色,气味极淡,呈黏液状,滴一滴在枕头上,人睡觉闻一夜,第二日便醒不来,所以叫枕上香……” “不,不,不可能是枕上香!”沈钰难得失态,“这药是沈家的独门秘药,是为了给人做手术麻醉用的,只提供给太医院,外面无人知道。而且那药气味淡的连我都很难闻出来,若说浓郁的甜香味,那得多少枕上香才能释放出来。” 老头嘲讽道:“什么时候卓少爷捣鼓出来的东西倒变成你沈家的独门秘药了?真是大言不惭。” 林霜见沈钰生气,把他拉下来凑到耳边道:“这老头是允文帝的书童,跟智慧道长很熟的。” 沈钰神色惊疑不定,见他神态自若,不像信口胡说,这才对老头拱手道:“请老先生赐教。” 老头背着手,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道:“这枕上香原本无名,是卓少爷和皇长孙想抓一种速度极快的豹猫,又不想伤其性命而研制出来的。他将这药绑在箭头上,点燃引线再射出去,当火药引爆时,药便瞬间释放气味,把豹猫毒倒。后来沈家人拿去做成麻药,取名叫枕上香。” “这么说,枕上香遇到明火,就会消散无形?”沈钰思索片刻,道:“你说二小姐弄翻了喜烛,莫非她知道自己中招,且知道解这迷药?” 这个就得问二小姐本人了,林霜道:“我如何证明是这药把二小姐给迷倒了,你不是说这药是沈家的独门秘药吗?那别人是如何拿到的?” 沈钰这回不确定了:“既是卓少保研制出来的东西,想必不止沈家有,或许其他人也有方子,只是制的少,别人不知道?” 他问老头:“老先生可知道这种药烧完之后,可还有什么痕迹留下?” 老头道:“若是老头没记错,烧过的地方洒上酒便能显出来。” “太好了,有这个就能证明二小姐是被迷晕,不管是谁下的毒,只要我的证词没问题,就应该怪不到我的头上。” 第三日开堂,又换了个地方,这边比前日的大堂大了不止两倍,堂上坐的是老头,应该就是沈钰说的刑部尚书甘风荷,堂下两边排开坐了十几号人,除了林霜见过的二皇孙,庆王世子,还有几个穿着华贵的男人,想必也是皇亲贵族。长兴侯面无表情的坐在太师椅上,眼下乌青,脸色有些憔悴,目光不知看向哪里。 在他们身后又站了好些人,林霜环顾一周,见到二老爷也赫然在列,见林霜目光看过去,二老爷神色凝重的叹了口气。 程序还是那样,林霜跪在堂下,自报家门,然后陈述案情,接受询问。这次她做了准备,在陈述案情时特意提到了那甜香的气味,想着若是他们问起,她便把枕上香说出来,不过看样子并未引起重视。 问完后甘风荷看了二皇孙一眼,又转向长兴侯:“侯爷还有何要问的?” 长兴侯这才动了一下,从沉思中转醒,淡淡的看向甘风荷:“恕本侯无心情看甘大人打哑谜,本侯今日来是要见着凶手。” 庆王世子勾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问甘风荷:“难不成甘大人怀疑这小女娃是纵火之人?” 甘风荷未来得及回答,坐着的一个老者便悲戚戚的指着林霜:“应城伯府与本府素来交好,这四奶奶与小女素不相识,她为何纵火?” 甘风荷道:“据这女娃口供,她进二小姐房间时,神志有些不清,依本官看,是她不小心把喜烛碰倒……” “嘭”的一声,长兴侯突然暴起,将椅子推得往后撞到柱子上,他额上青筋毕现,指着堂上破口大骂:“甘风荷,你这老不死的,敢糊弄本侯!”说着便提拳头要去打甘风荷,他身旁坐的几个人赶紧拖的拖手,抱的抱腰,一齐将他按住。 甘风荷吓的躲在人后,解释道:“侯爷莫动怒,有她的口供为证啊!” 长兴侯气红了眼,骂道:“我娘子分明就是被迷晕了烧死的,你不好好查案子,给我把凶手揪出来,倒是随便抓一人来顶罪,连皇上的旨意都敢糊弄,其心可诛!” “本官明白了!”甘风荷边往后退边道:“这女娃早就与会宁伯府六小姐认识,六小姐不满侯爷娶陈二小姐,便指使这她下毒纵火……” “放开我,让我砍了这满口胡话的老东西!”长兴侯彻底被激怒,几个人差点没能拦住他。 二皇孙鼻子上被撞了一下,疼的他眼泪直飚,退到一旁捂着鼻子,对吓的躲椅子后的甘风荷喊道:“甘大人,你还不快跑。” 大堂里乱糟糟的,长兴侯就跟一头疯牛似的要去追甘风荷,林霜吓的坐在地上不知该怎么办,感觉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脚,躲都没地方躲。正恍惚间,突然有人提着她的双臂,将她拖到柱子后,回头一看,是二老爷。 第五十六章 回来 这场闹剧很快结束,长兴侯平静下来后招了林霜去后堂了解情况。 林霜与长兴侯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虽然性格二了一点,但并不愚昧,今日也他对甘风荷发怒,也证实了这一点,心里便对他生出好感来。 长兴侯听了她的分析后久久不语,林霜见他与之前几次见面完全不同,神情一直木木的,想必陈二小姐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一时于心不忍,小心提议道:“想必手上有枕上香方子的人不多,您不妨顺着这条线索去查。” “我知道谁有这方子。”长兴侯喃喃道。 “您知道?”林霜惊讶的睁大眼。 “大小姐手上就有,从我的书房里抄的。” 林霜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小姐是谁,连忙摇头道:“侯爷,鬼神之说并未得到证实,实际上,很多鬼怪作案的事情最后都被查实是人冒充的。” 长兴侯眼睛转过来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就这时林霜才感觉到他丁点的人气。 “你以为本侯这么愚蠢?”他冷冰冰的道,“大概是哪几个人本侯心里有数了,前两日本侯心情沉痛,没有顾得上这边,连累到你,对不住了。” 经过这几天的担惊受怕,得他这一声“对不住”,林霜差点飙泪,心里的委屈顿时涌上来,但又不好冲他发火,只得从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手拍拍长兴侯的手臂鼓励他:“节哀顺变。” 为表达歉意,长兴侯特意派了侍卫送二老爷和林霜回府。 四少爷这几日一直被禁足在熙照院里,听到她回来的消息,顿时飞奔来迎。二太太拦了他不准碰林霜,安排人烧艾叶水给她洗澡去秽,梳洗完才允许四少爷上前嘘寒问暖。 匆匆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一房人便去蓁荣院请安。 伯爷本就对林霜不喜,见了她生气道:“……就是个惹事的主。” 四少爷平日里对伯爷是毕恭毕敬的,今日忍不住为林霜辩解道:“并非妞妞惹事,帖子是长兴侯下的,火也不是妞妞纵的,祖父您不能把这事怪到妞妞身上。” 应城伯对四少爷是十分宠爱的,听他为林霜来顶撞自己,更加生气,吹胡子瞪眼道:“怎么着,说她几句你就急了?” 伯夫人怕他们祖孙俩争起来,连忙安抚伯爷:“虽不是这孩子的错,但她也确实招惹是非。”又对二太太道:“最近就不要带她出门了,萃姐儿在学女红,让霜丫头一起去学。女则女训这些,你可都教了?” 二太太低下头道:“媳妇回去就安排。” 严夫人让四少爷和林霜先回去,等他们走后,严夫人对二太太道:“明年秋闱后,给全哥儿安排房里人吧,我看也是时候了。” 二太太:“听娘的。” 伯爷问二老爷:“明年全哥儿参加秋闱吗?” 二老爷道:“余老先生的意思是再练几年文章,等下一轮。” 伯爷:“全哥儿的意思呢?” 二老爷:“林家几个小子和沈家的案首准备明年考,全哥儿听先生的,想再学几年。” 伯爷生气道:“别人是别人,他是他,自己没个主意吗,依我看,林家的小子考完了,先生也不知道去哪教,还不如让他明年跟着去考,好歹见见世面。” 二老爷:“听父亲的。” 那边四少爷紧紧攥着林霜的手,抿着嘴一言不发回熙照院,林霜被他攥的手疼,挣了挣道:“四少爷,您生气了?” 四少爷难得露出气愤的神色:“明明不是你的错,伯爷也太不通人情了。” 林霜笑笑道:“他也是担心才生气,咱们听一听就算了。” “这次钰表弟出钱出力,改日请他来家吃饭,你好好谢谢他。” 林霜道:“那是自然的,沈少爷真是够义气,在大牢里陪了我两个晚上,要是别人遇到这事,躲都来不及呢。” 四少爷感叹道:“钰表弟对一般人都冷冰冰的,若是能入他的眼,他倒是掏心掏肺的好。” 他们沿着园中小道往回走,对面小余儿匆匆跑来:“四少爷,四奶奶,林家表少爷、表小姐、沈家表少爷来了。” 四少爷大喜道:“正说要请他,他们便自己来了,走,咱们赶紧回去。” 秋日阳光正好,微风拂面,带来阵阵桂花清香。熙照院的葡萄架下,智学、沈钰、婷婷、佳荟、佳萃几人围坐在石桌旁,还未进院子,便听到了欢笑声。 “子欣、钰表弟,婷婷表妹。”四少爷进门便拱手施礼。 大家互相见礼,智学笑着问林霜:“刑部大狱到底是个什么好地方,钰表弟这几日总挂在嘴边。” 林霜不敢跟他们说沈钰买通牢头进牢房里陪她的事,道:“就是个好地方,吃了睡睡了吃,不用学女红、背女则女训那些。” 大家哈哈大笑,一会林霜找着机会,单独拉了沈钰到一旁,正经的给他行了个福礼:“沈少爷,这次多谢你了。” 沈钰傲娇道:“谢什么?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认识那卓老头。” “那老头忒可恶,总是捉弄我。”林霜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挺遗憾的,那卓老头可是最接近卓远的人,可惜在大狱里不能经常见到。 “你瞧不上他,他倒是喜欢你,想收你为徒呢,说你跟卓少保像。” 昨夜林霜先睡着,沈钰一直在跟卓老头聊稀奇古怪的药方子,后面的话她都不知道。 “他真说我跟智慧道长像?像什么?” “说话的语气,想问题的方式,让他觉得很熟悉。” 林霜听了差点泪流满面,感觉自己跟智慧道长之间的联系又深了许多,竟然得到了他身边的人的认可。 “过几日,我再找机会进去见他,昨日与他聊了一夜,意犹未尽,他真是太博学了,而他尽然还说,他这点学问,连卓少保的万分之一都不及,我真是好奇,卓少保到底该是怎样惊才绝绝的人物。” 林霜见他一脸向往,竟比平日少了些清冷,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你也要做智慧道长的迷弟吗?”林霜打趣道。 沈钰低头看她,脸上洋溢着少有的热情:“妞妞,你知道吗,我从未感觉到这般欢喜。” 林霜点头:“我知道,就好像找到了人生的导师,前途的迷雾豁然开朗。” 沈钰笑起来,显出嘴角两颗米粒大的酒窝。 “正是。” “你们两个人在说什么?”佳荟突然出现,疑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沈钰居然千年难得一见的给了她一个笑脸,虽然转瞬即逝,但也把佳荟电的七晕八素,等他走了还没反应过来。 “呀,口水流出来了。”林霜指着她道。 佳荟连忙用手背蹭下巴:“哪有,没有啊。” 林霜笑道:“哦,是我看错了。” 佳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林霜在笑话她,又气又羞,追上来问:“妞妞,你跟钰表弟说什么悄悄话呢?” 林霜本想逗逗她,不过见她这么傻乎乎的小女生,不忍给她造成不必要的误解,道:“在说八月十五赏月的事呢。” 佳荟大喜道:“听说今年八月十五京城会举办赏花赏月大典,皇上和娘娘们出宫,与民同乐,那日咱们可以邀上钰表弟,一起出游。” 这个林霜没听说过,奇怪道:“六姐姐消息这么灵通都不知道,你这消息靠谱吗?” “是真的,妞妞,我也听说了,这几日你在大狱里,我没法告诉你啊。” 那应该是真正的大典了,这京城的盛会,只要皇家参与,必定亮瞎人们的狗眼。 “那我们能出去吗?能见到皇上和娘娘们?” “应该,能出去吧?”佳荟迟疑道:“皇上出宫赏月,是多大的荣幸啊,伯爷肯定允我们出去一睹龙颜。” 林霜和佳萃顿时兴奋起来,拉着手开始计划那日穿什么衣带什么花,逛哪条街,完全把佳荟给抛到一旁。 晚上客人走后,林霜拉着四少爷问八月十五府里的安排。 四少爷道:“消息是前几日就传出来了,可这几日你在大狱里,府里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考虑赏月的事,想必明日府里便会有章程出来。” “伯爷不会让我禁足吧?”这是林霜最担忧的事。 四少爷笑道:“若是大家都出门,单单禁你的足,我便掩护你从后门出去,咱们看一会提前回来便是,不会被发现的。” 林霜欢喜道:“四少爷,再没有比你更疼我的人了。” “到了那日,我们约上子欣,钰表弟,婷婷表妹一起去赏月。” “他们不用跟定亲的对象见面吗?” 四少爷哈哈大笑,轻轻弹了她脑门一下:“调皮。”又神秘一笑道:“那日自然会与定亲的对象在街上相遇的。” 林霜问:“四姐姐能出门吗?” 四少爷笑容黯下来:“只愿她这段时间拘在家里能好好反省,别再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了。” 第五十七章 中秋 第二日去缀荷院请按时,林霜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八月十五赏月大典,她可以上街游玩。 对于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好姐妹之间自然要第一时间分享。 佳萃住的“听荷小谢”西梢间里,林霜与佳萃的两个小脑袋四个丫髻拼在一起,额头碰着额头,正在一脸严肃的研究一沓花样子。若他们的女红师傅见到她们这般认真的模样,只怕眼泪能填满廊前的小荷塘。 不过一上午过去了,她们面前的绣绷上只插了根针,连片云都没绣出来。 “我看,吴刚伐桂的花样子太复杂了。”林霜得出结论。 佳萃点头,把这个也放一旁,手里只剩一幅嫦娥奔月。两人看着美轮美奂的嫦娥仙子,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在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妞妞,我觉得这个跟貂蝉拜月那个差不多。” 林霜从她们抛弃的那一沓里面翻了又翻,最后抽出玉兔捣药的样子:“还是这一个比较合适我们小女生。” 两人的意见再次出奇统一,而且迅速的拿出工具开始描样。 林霜看到佳萃描的样子,疑惑道:“你不是说要绣一个大大的,整个胸前都盖上的图案吗?” 佳萃摇头晃脑道:“那多俗气呀,我就绣两个小小的,绣在裙角和袖口就行了。” “我们是不是有点太堕落了?”林霜发出来自心灵的拷问。 佳萃瞟了一眼她描的花样子:“你这个准备绣在哪里?” 林霜道:“我想给四少爷绣一个荷包,他对我太好了,我都没什么可回报的,觉得不好意思。” “你是他的娘子,他对你好是应该的啦,不过,我听说四哥哥去看望了宝儿姐姐好几次,你可得看着点。” 林霜笑道:“我要怎么看?给四少爷上条链子吗?” 两人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对于四少爷去看望张晓雅的事,林霜是知道的,四少爷从不对她隐瞒什么,每次去都是跟二太太一起。但顾妈妈对此非常在意,经常在林霜的耳边吹风,让她劝四少爷少去。 要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毕竟四少爷与张晓雅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人年纪又相差不多,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若是频繁接触,真生出了什么情愫,他们两个又不可能在一起,这种感情只可能给彼此带来痛苦, 但四少爷心思单纯,行事光明磊落,她又怎么好跟他提这些? 林霜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绣荷包。 等到八月十五那日,四少爷放假没去林家学堂,林霜一早兴冲冲的跑去熙照院正房,见墨玉、砚香两个丫头正在给四少爷穿衣服,旁边竹枝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荷包、玉坠、扇套等小物件。砚香从托盘里拿了个月宫折桂的荷包,问四少爷:“这个荷包是墨玉姐姐绣的,您瞧瞧好看吗?” 四少爷拿在手里端详片刻,脸上露出惊艳的表情:“墨玉的女红越发精致了。” 墨玉脸红如血,低头羞涩道:“能入四少爷的眼就好。” 林霜进门正好听到他说这话,连忙献宝似的拿出自己绣的荷包,举到他面前:“这是我绣的,四少爷您给点评点评。” 四少爷放下手里的荷包,接过她的一看,称赞道:“你绣的这金蟾也挺好看的,旁边的是什么?招财树吗?” 此话一出,丫头们顿时喷笑,竹枝手里的托盘差点掉地上。 林霜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夺过荷包,转身就要走。 四少爷连忙追上她,搂着她好声哄道:“好妞妞,我逗你玩呢,你绣的是玉兔捣药是不是?” 林霜也不是真生他的气,撅嘴道:“你真看出来啦?” 四少爷把荷包系在腰带上:“前几天听你说要给我绣荷包,我一直等着呢。” 林霜退后看了看,他不说还好,一说还真像只癞蛤蟆,她又扫了一眼托盘上墨玉绣的荷包,用橘黄色绸布打底,做成一轮满月的形状,里面有桂树,有广寒宫,有砍树的精壮美男子,花样繁复,绣的惟妙惟肖。 再瞧瞧自己绣的,真是惨不忍睹。林霜顿时不好意思,伸手去取荷包,道:“今日要出去玩,你戴墨玉绣的那个吧,免得被人笑话。” 四少爷侧身让过,道:“就算是被笑话,那也是你绣的荷包,如果我戴那个,跟外面买的有什么区别?岂不被人笑话没人给我绣荷包?” 旁边墨玉听了这话,顿时脸色煞白,林霜见了连忙道:“墨玉姐姐绣的这个可真好看,我就算学十年,也绣不成这样。” 四少爷道:“你随便学学便是,又不要做绣娘。” 墨玉的脸色更白,脚步踉跄了一下。林霜扶额,觉得还是终止这个话题比较好。 八月十五的重头戏是晚上赏月,林霜和佳萃都梳着简易的飞仙髻,头上插着毛茸茸的玉兔饰品,穿一身绣玉兔望月的襦裙,要不是佳萃高一些,两个女孩站一起真如一对月宫仙子。 而五小姐因为年纪稍大,已经在相看人家,则需要戴一个遮住半身的帷帽。 府里比他们小的孩子还有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儿子,今日这些小孩的安保问题提高道了最高档位,按照大太太的调配,每个小孩都有一个护院一个丫头或小厮寸步不离的跟随,至于四少爷五少爷就自己带小厮保护。 晚上早早吃过晚饭,尝过月饼桂花糕,等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的时候,京城里各家便倾巢而出,一时间街道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这样的盛会,林霜是第一次参加,四少爷紧紧牵着她,她则拉着佳萃,一行人顺着人流往城楼前聚集。 经过朝阳门大街时,遇到在街边买糕点的沈钰。 四少爷见他自己提着一个足有五六层的大鎏金螺钿食盒,显得十分吃力,脸都涨红了,想帮他拿,被沈钰拒了。 林霜掀开那食盒的盖子一角往里窥探,咋舌道:“这么满了你还买?” 沈钰道:“你不是说这家的糕点好吃吗?” 林霜笑道:“那也不用把他们家的糕点全买走吧。” “你带着这些怎么去看花灯?”四少爷指着食盒问。 林霜轻扯四少爷的衣角,在他背后小声道:“很明显沈少爷心有所属,今日不跟我们一起看花灯了。” 她这话是故意打趣沈钰的,谁知一行人都惊讶起来,四少爷重新审视沈钰:“钰表弟看上哪家姑娘了?” 沈钰被她打趣,脸上似怒非怒,斜眼扫她一眼:“莫要胡说。” 林霜藏在四少爷身后,指着他手上的食盒道:“我看定是一位胃口好的姑娘。” 四少爷这才醒悟是被林霜耍了,与沈钰一起笑着摇头。 而旁边的佳荟和佳萃却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佳荟恼怒,不停用手指揪手绢。佳萃就直接许多,惊讶出声:“我的乖乖,钰表哥看中的姑娘,肚子得有这么大吧?”她说着双手在自己的肚子前划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沈钰这下终于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笑起来。 一会沈钰的小厮找来了,手上端着一个瓷罐,气喘吁吁的:“沁园居的凉粉买来了,今日人可真多呀,排了老长的队。” 四少爷问:“你这是要送去哪里?现在街上到处都是人,也不方便走马车,你们提过去吗?” 沈钰将食盒交给小厮,道:“我雇了挑夫,从人少的巷子走,时间还早,我们随你们去看灯。” 佳萃指着人群聚集的地方喊道:“那边卖灯的。” 大家走过去一看,却不是卖灯的,这里设了个小小的擂台,是专门猜灯谜的,且一柄竹竿上挑着的灯笼上写着摊位名:“巾帼灯谜”。 “看来咱们是参加不了。”五少爷只瞅了一眼,便带着一群小的去隔壁看杂耍。 “妞妞,咱们去参加,我要把那盏最大的灯赢下来。”佳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四少爷也鼓励她:“妞妞,你和六妹妹可一试。 林霜看中的却是一盏小小的五彩琉璃灯,她问:“萃姐儿,你要跟我打擂台吗?” 佳萃便问摊主:“若是输了,还能参加下一场吗?” 摊主呵呵笑道:“我这擂台的规则很简单,每一轮参与者不论人数,不论对局数,答对者晋级,答错者淘汰,直到决出一位胜者。这擂台是图个好玩,只要是女子,人人可参与,所以,若是参加过的,便把机会让给他人吧。” 佳萃纠结了一下,道:“妞妞,我先猜,不然那盏最大的被别人抢走了。” 林霜笑道:“可以啊。” 她眼光一扫,在人群里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忙扯了扯四少爷的衣袖:“那个是文少爷吗?” 四少爷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文欢也正好看过来,似乎想打招呼,四少爷疏离的点了下头,把目光转向擂台。 “他旁边的那几个女孩子是谁?” 四少爷看向文欢旁边戴白色帷帽的女子,那女子忽然抬起素手,将白纱拨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张娇艳的脸来,冲着四少爷嫣然一笑。 第五十八章 私奔 “是张三小姐!”林霜鬼鬼祟祟的偷看四少爷一眼,平日里被顾妈妈洗脑,见到张晓雅便不自觉的联想到四少爷与她青梅竹马的情分上去。 四少爷也不负所望,见是张晓雅,脸上顿时有了惊喜。 张晓雅抬头对文欢说了句什么,几人便从人缝中挤过来。 “文兄。”四少爷随意的朝文欢拱了拱手,转向张晓雅道:“宝儿妹妹可要猜灯谜?” 张晓雅脆甜的声音从帷帽中传来:“正想试试。” 四少爷转头对林霜笑道:“宝儿妹妹的才学是极好的,吟诗作画不在话下,猜灯谜也是她的拿手好戏,你可要下一场再比?” 林霜差点没忍住冲他翻白眼的冲动,心说你怎么能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沈钰在后头拍拍林霜的肩膀道:“妞妞的学问也是不差的,一场小小的比试,怕什么?” 林霜转身,赞赏的冲他比出大拇指。 佳萃这一组比试倾刻见分晓,可能这几个女孩子普遍文化程度不高,佳萃轻松赢得了她想要的那盏大兔子灯,把她欢喜的直跳。 下一场笔试参加的人数多一些,除了林霜和张晓雅,还有四个戴帷帽的女孩子。 第一题的谜面是:有女出嫁到南宁,猜一人身份。 林霜、张晓雅和另外两个女孩一起举手,各人在红纸糊的灯笼上写答案,这灯笼算是参与奖奖品,若是答错了,便可以拿着这盏灯笼离开。 四人皆答对,摊主揭晓谜底:“答案便是:家丁,‘嫁’字去‘女’,余下‘家’字。‘宁’字的南部,为‘丁’。” 观众纷纷鼓掌,摊主接着出第二题,谜面是:堂前池边两残花,猜一节气。 佳萃在后头用手掌拢在嘴边,小声道:“妞妞,谜底是……” 她的声音虽小,还是被张晓雅身边的女孩听到,马上出声指责道:“她们不守规矩,该取消资格。” 林霜赶紧把佳萃推到一旁,举双手以示无辜:“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摊主倒是和气,捋着胡须呵呵笑道:“小娘子才思敏捷,令人佩服,不过这擂台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不然岂不乱了套?” 佳萃被他说得满脸通红,退到一旁,张晓雅见此,对摊主道:“既然她的答案没有说出来,摊主您再给一次机会吧。” 围观群众也不是非要为难林霜,且这么小的女娃,不但长的可爱,还有才学,实在难得,都让摊主给一次机会。 摊主道:“既然大家求情,那这一题便不算。” 林霜忙向张晓雅和观众们行礼道谢。 四少爷无奈的对佳萃道:“你若忍不住,便去那边跟五弟他们一起看杂耍吧。” 佳萃吐吐舌头,强拖着佳荟走了。 摊主继续出题,换上来的谜面是:谜底还是老样子,猜四个字的词语。 这次那两个戴帷帽的女孩被难住了,林霜在灯笼上写出“面目一新”。 只听沈钰在身后咳了一声,林霜疑惑的回头,见他脸上并无表情,却要笑不笑的瞥着她,眼里分明是嘲笑。 这沈钰平时表情清冷的很,唯有一双闪亮的眼睛像能说话似的,林霜与他同窗几个月,已能读懂大概,连忙检查灯笼上的字,果然她写的答案有问题,提笔在“面”字前面加上几笔。她一直改不了写简体字的习惯,沈钰每次看到她写错字,都是用这副眼神看她。 旁边张晓雅也写对了,摊主赞赏的点头,解释道:“灯谜由‘谜面’、‘谜目’、‘谜底’构成,‘谜底’还是老样子,就是说‘谜面、谜目’都是新的喽。” 观众纷纷笑起来,嘲笑摊主出题的恶趣味。 摊主在笑声中出第四题,道:“这一题,谁先说出答案,谁便胜出。谜面是:孟光设席,猜三字历史事件。” “孟光……”林霜皱着包子脸,在脑子里搜索孟光相关的信息,她是东汉人,东汉有什么出名的宴会?跟她有关的事件是‘举案齐眉’,难道是什么眉来眼去的风流宴会? 她在思索时,张晓雅似乎也陷入为难之中。 沈钰等了一会,对摊主道:“此题超出女子阅读的范围,不如给她们一点提示。” 摊主问:“莫非小公子已经猜出了答案?” 沈钰淡淡的道:“这有什么难的,妞妞向来喜欢读闲书故事,典故她是知道的,不过你这题出偏了,所以她一时绕不过弯来。” 是她知道的答案,还要绕弯,林霜得了提示,头顶灯泡一亮:“孟光是梁鸿的妻子,她设席,也就是梁鸿设宴,谜底是‘鸿门宴’对不对?” 摊主捋着胡须点头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读书涉猎倒广。” 张晓雅倒也大气,对林霜道:“这我还真没猜出来,早听说四哥哥教你读书,看来教学的成果不错。” 林霜连忙还礼道:“过奖过奖,我这也是读闲书误打误撞蒙出来的,要是考我四书五经我定要输给三姐姐。” 摊主问:“小娘子看上那一盏灯?” 林霜指着最上面那盏小小的五彩琉璃灯:“要那一盏。” 摊主把那盏灯取下来交给她,赞赏道:“有眼光,这灯最小,但工艺却是最好的。” 林霜对张晓雅道:“张三姐姐,这灯也有你的功劳,不如我们轮流欣赏,你先玩几天,过段时间再给我玩。” 张晓雅笑道:“你是把我当六姑娘哄吗?” 林霜一愣,想起帽子的事,没想到她还记得。 四少爷邀请她:“我们在鹿鸣居订了靠窗的位置,一会皇上的銮驾过来,正好一睹圣颜,几位不妨一起去上面坐坐。” 张晓雅委婉拒绝:“文公子也订了座,就在鹿鸣居隔壁。” 四少爷便不勉强,与她们道别。林霜见文欢一直盯着四少爷,似乎有话要说,扯扯四少爷的衣袖,示意他看人家一眼。 四少爷却不想理文欢,转身便走。 林霜懒得掺和他们这些事,喜滋滋的提着琉璃灯,与沈钰并排走着往鹿鸣居去,走到楼下时,文欢从后面追来:“贤弟请留步,我有一事相求。” 四少爷似乎对他忍无可忍,转身道:“文欢,你既与宝儿妹妹有了婚约,便不要再招惹我四姐姐了,你明知她与刘越即将完婚,所谓朋友妻不可欺,你这般行事,非君子所为。” 文欢被他教训的有些恼,本准备扭头就走,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完:“桐姐儿给我传信,约我……今晚一起离开京城……” 四少爷脸色一变,喝道:“文欢!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文欢连忙摆手道:“我今日约了宝儿妹妹上街赏月,出门时才收到她的信,已经派了人去找她,劝她回去,可派去的人回来禀报,桐姐儿闹的厉害,说是不想嫁刘越,大太太把她拘在家里,非逼她嫁不可,所以她翻窗逃出来。她还说,说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回去了。” 四少爷气的额头上青筋直冒,却见文欢身后,几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了,张晓雅把白纱撩开,听到他的话一脸的震惊。 文欢顺着四少爷的目光往后看,见到张晓雅煞白的小脸,顿时慌了:“宝儿妹妹,这事我真不知道,是桐姐儿……” 张晓雅怒道:“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文欢支吾道:“本来怕你生气,不想让你知道,我已经派了人去劝她了。” 四少爷咬着后槽牙,捏拳想打他,沈钰拦下他,厌烦的皱眉道:“你与他置气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先把四表姐送回去,莫让事情闹大。” 四少爷气的一跺脚,叫小余儿赶紧回去向大太太报信,又叮嘱护卫看好林霜。 林霜道:“你要去找四姐姐,还是多带个人吧,我跟沈少爷上楼就行了。” 四少爷道:“那好,你要跟五妹妹和六妹妹在一起,别乱跑。” 林霜推他:“知道了,快去吧。” 四少爷带着护卫去找佳桐,沈钰把林霜送到包房外,见三少爷、五少爷,还有应城伯府一众小辈都在里面,对她道:“我就不进去了,还有事要办。” 林霜知道他是让人挑着吃食从人少的巷子里转去刑部大牢,他自己径直从大街上走,点点头:“沈少爷,今日多谢你帮忙。刑部大牢那种地方,你以后还是少去吧,卓老头毕竟是重犯,现在是没人记得他,万一哪天皇上又想起他来呢,你经常去看他的事要是被发现,会很麻烦的。” “若是能学到他一星半点的本事,我倒宁愿坐牢。”沈钰不以为然。 “可你要是坐了牢,学他全部的本事又怎么样,困在那方寸之地,纵有一肚子的想法也没地方施展。” 沈钰傲娇转身,潇洒的挥了挥手。 第五十九章 醉酒 林霜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从楼梯口消失,这才准备进包房,谁知眼睛一扫,却见楼梯对面的走廊尽头拐出一个高大的男人来,他似乎喝多了,摇摇晃晃的扶着墙壁往楼下走。 瞧这一身混搭的衣服,不是长兴侯又是谁?可他怎么喝成这样,身边也不带个人? 林霜等了半天,他人已经走下楼梯了,也没见个人来搀扶他。 唉,也是个可怜人。以往见他,除了有点二,人却是个爽朗豁达的人,哪像今天这般颓丧,想必是因为陈二小姐死去的缘故吧。 林霜想着,便追着他跑下楼去。 街上御林军已经开始在清道了,小摊小贩都把摆摊的工具往巷子里移,人们也开始往街道两边聚拢,估计不久皇上的銮驾便要经过这里。长兴侯从鹿鸣居出来,径直往街上走,有士兵想拦他,等看清楚人后,赶紧放行。 林霜跟在后头,过街时也被拦了。她指着长兴侯的背影解释道:“长兴侯爷喝醉酒了,我看着他。” 士兵满腹疑惑,却也不敢再拦,把她放过去。 街对是一家装修豪华的两层楼酒店,当然也可能是不可描述之地,门廊下挂着一串串硕大的红灯笼,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香袖坊”三个大字,门前一块区域被照的如梦似幻。可能是因为銮驾要经过,门前没有客人出入,倒是三三两两站了不少等着看热闹的姑娘。 长兴侯走到那里,便有姑娘上前询问他,林霜总算松了口气,他醉的走路都走不稳了,得有人照顾他。 谁知长兴侯两脚一跘,打了个踉跄,推开姑娘转向酒店旁的小巷子。那巷子口有一个卖混沌的摊子,生意挺好,四张小方桌都坐满了客人,一口架在露天的锅里不断冒出热气,将肉香味蒸腾到人们的鼻腔里。 林霜站在街边,远远的看着他,见他走进巷子里去了。 真是愁死人了,林霜回头看街对面的鹿鸣居,犹豫不决,她身边没护卫,不敢离开太远,也不知道长兴侯这是要干什么去。 她想了想,还是提着琉璃灯快跑几步追上去。 巷子里没有灯,黑漆漆的敞着口子,但长兴侯也没深入,原来他是要找地方吐。 林霜捂着鼻子站到一旁,等他吐完了自己扶墙走出来,却没走几步便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长兴侯手长脚长,身量比一般人都高,瘫坐在那里像一个流浪汉。那几个靠近他的食客嫌弃的扫了他几眼,匆匆吃完扔下筷子走了,谁能想到这狼狈的醉汉会是大名鼎鼎的长兴侯呢。 林霜悄悄走近,不敢惊动他,提着那个小小的五彩琉璃灯,试探的看他睡着没有。 长兴侯耷拉着头,不见动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林霜忍不住又接近一步,猫着腰,用琉璃灯照着他看。 以往见到他,或勇猛杀敌,或识破骗术,或手足无措,或掌握生杀大权,都是高高在上的长兴侯,即使一身混搭装,说一些又二又可笑的话,也掩不住与生俱来的贵气,而现在,像烂泥般瘫坐在巷子里,一身秽物酸臭,哪里还能看到半分的骄傲。 林霜伸出一指去戳他的额头,想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忽然他自己抬起头来,一双牛眼睁着,把林霜吓了一跳,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双目失焦,定定看着那盏琉璃灯。 “你跟着我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林霜:“我看你喝醉了,怕你有危险。”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木然道:“这天下有谁敢伤本侯?” 林霜:“那,你能起来吗,自己能回去吗?” 林霜的灯在他脸上晃来晃去,长兴侯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移到林霜的脸上,琉璃灯梦幻般的光线印在他的眸子里,五彩缤纷的光芒转呀转,照着他的脸,也照着林霜的脸。 林霜指着身后:“我家人在对面楼上,我去叫个人,去长兴侯府找人来接你?” 她身量娇小,脸上是肉嘟嘟的婴儿肥,穿着绣玉兔的襦裙,头上还插着毛茸茸的白色玉兔饰品,整个人就像只胆小的小兔子。 长兴侯看着林霜的脸,眼睛一眨不眨,许久后仰头靠在墙壁上,把眼睛闭上。 林霜从袖子里抽出手绢,伸手递给他,然而长兴侯闭着眼睛,根本看不到她的举动。 林霜等了一会,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睡过去了,想了想,把琉璃灯放在他脚边,去馄饨摊上买了一壶水,用粗陶碗装了,小心的喂到他的嘴边。长兴侯复又睁开眼,自己接过碗喝下去。林霜便用水将手绢淋湿,让他擦一下身上的秽物。 长兴侯本不想麻烦,然而见她坚持,只得扶着墙壁站起来,接过手绢在身上胡乱抹。 “啧,你这样不对。”林霜把手绢抢回来,重新淋了水拧干,让他蹲下来,给他顺着衣服的纹理抹干净。 整个过程长兴侯都耷拉着眼皮,一言不发,只听她的话弯着腰。 “要不,你喝点热汤吧,醒醒酒。” 长兴侯便坐到条凳上,林霜喊老板来一碗汤。 “你带钱了吗?”林霜站在桌旁问他。 长兴侯提线木偶般把腰间的钱袋取下来扔桌上,林霜在里面掏半天,找出最小的两个小碎银来。 等老板端了热汤过来,林霜把两个小碎银子给他:“一个是汤钱,麻烦找开,另一个请老板帮忙找个人,跑一趟长兴侯府,喊人来接他们家侯爷。” 老板这才知道这醉汉是长兴侯,吓的说话都不利索了,长兴侯摆手道:“不用麻烦,一会皇上的銮驾过来,我坐他们的马车回去便是。” 林霜便把一个碎银子放回去,一会老板找了一把铜钱过来,林霜拿出两个道:“刚刚买水,是我帮你垫付的。”说着把钱放到自己的兔儿荷包里,剩下的装到长兴侯的钱袋子里还给他。 长兴侯三两口把汤喝完,抹了一把嘴巴道:“两文钱你也算的这么清楚。” “两文钱对小孩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话刚说完,街上突然传来喧哗声,转瞬便安静下来,街道两边围观的人纷纷跪倒。 “啊,皇上来了!”林霜兴奋的指着远处灿烂的灯光,隐约还能听到喊“万岁”的声音。 这时一队士兵气喘吁吁的跑来,为首的冲长兴侯行礼道:“侯爷,可算找着您了,皇上邀您去飞仙楼赏月。” 长兴侯不适的皱起眉头,摆手道:“你去禀皇上,本侯今日喝的有点多,身上气味重,怕熏着他和娘娘们。” 士兵走后,林霜学着大家的跪在地上,不过还是伸着脖子使劲张望,这回真像一只兔子了。 长兴侯瞧着有趣,闷闷的笑道:“这么好奇?” “皇上我幼时曾见过,就是很好奇那些娘娘们长什么样。” “你若好奇,我带你去看便是。” 林霜回头,撇嘴道:“你难道还敢拦御驾不成?” “这有什么不敢的?” 林霜见他跟个二愣子似的在那显摆,生怕他发酒疯,这时候显然不能刺激他,只能哄着来。 “我也没多好奇,就是看个热闹罢了。”说着拍拍旁边的地面:“过来跪着吧,大家都跪着,你一个人杵在这里,小心皇上治你得罪。” 长兴侯不屑的笑了一声,突然大步上前,提着她的双臂将她拉起来。林霜未及反应,便被他拖着往大街上跑去。 “长兴侯,长兴侯,你别发酒疯,长兴侯,我去你大爷啊!” 皇帝的銮驾已到面前,周围所有人都俯首跪着,就他们两个活宝在那里拉拉扯扯,林霜像只秤砣般往后坠,一只手被长兴侯拖着,一只手使劲去掰他的手指,长兴侯却不管不顾,头也不回。 御林军见到长兴侯不敢拦,围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办,皇帝正享受万民叩拜,一眼看到长兴侯,连忙叫身边的人带他过去。 林霜心里后悔的要死,默默把他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銮驾慢下来,长兴侯像提小鸡仔似的把林霜按在路边,跪下向皇上叩拜,皇上招手叫他上去。 这銮车非常大,相当于一间小房子,车头是龙首,挂满了各式亮闪闪的装饰物,半敞篷的,上面没盖,中间围了一圈帷帐,皇上和皇后站在前头,太子和太子妃站在身后,帷帐里坐着几位得宠的娘娘。 长兴侯提着林霜的两腋,轻松跳上一人高的銮车。 第六十章 赏月 “皇上一直在担心你呢,刚刚还念来着。”皇后娘娘慈蔼的道。 “君恩啊,你可要想开点。”皇上比之前更胖了,蒲扇大的巴掌拍在长兴侯的肩上,语重心长的劝他。 “我没事,甘风荷硬拉我去鹿鸣居喝了两杯,说是赔罪。”长兴侯含糊道。 “这奸猾之徒,等过完节朕便要跟他清算。”说起这人,皇上便气的咬牙切齿。 皇后把目光转移到林霜身上,惊讶的问:“这小姑娘是谁?” 林霜紧张得发抖,不敢抬头,只听长兴侯解释:“是应城伯府四小子的小媳妇儿,一个人跑出来瞻仰圣颜,被臣捡着了,顺便带了过来。” 林霜:“……” 长兴侯,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皇上恍然大悟:“哦,是那个小新娘,长这么大了?” 皇后和蔼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要害怕,把头抬起来,本宫瞧瞧。” 林霜只得小心把头抬起,雪白的小脸在五彩灯光的照映下更显生动,皇后眼里现出惊艳:“这小媳妇儿长得真俊,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此时正在大街上,皇后不便多说,叫林霜去后面坐着,长兴侯仍站在前头跟皇上说话。 林霜战战兢兢往后面去,见里面围坐了四位妃子,只有一位年纪较轻,看上去十七八岁,妖妖娆娆的,脸上带着这个年纪高高在上的傲气;其他三位至少得三四十岁了,面目都比较和善,看得出来年轻时是极美的。 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妃子冲林霜招招手,声音温柔的叫她过去坐。 太监小声介绍,叫她的是顺妃,其余两位年纪大的是德妃和昭妃,年纪小的是郑妃。 林霜提着灯,规规矩矩的行礼,然后坐到顺妃身边。 顺妃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她身材丰满,手掌软绵绵的,拉着林霜的手问:“……叫什么名?几岁啦?” 林霜小声回答。 昭妃偏过头来问:“这孩子莫非就是传言中的天赦星?” 只听郑妃哼笑一声,娇滴滴的道:“原来天赦星长这个模样,顺妃姐姐既与她投缘,不如收了做干女儿吧,也免得你在宫中寂寞。” 顺妃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拉着林霜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幸得昭妃解围:“郑妃妹妹这提议好是好,不过应城伯府的长辈不在,她一个小孩哪能作主。再说了,就算认了做干女儿,小媳妇儿要侍奉公婆,也不能日日进宫陪伴,我看就算了吧。” 郑妃便不再多说,别过脸去看外面。林霜感觉到她们之间关系似乎不太融洽,低着头如坐针毡。顺妃察觉出她不自在,在她手心捏了捏,林霜抬头一看,见顺妃对着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銮驾绕皇城一周,从正阳门出来,再折道抵达位于城西南的飞仙楼,这里其实算是一个小型的皇家别苑,原来是一座道观,因受王姓妖童影响,道士们被抓的抓,逃的逃,道观空出来,由皇家接手,仍保留其主体建筑,最高的飞仙楼便给改造成观景楼了。 下了车,上楼之前还要举行祭月神仪式,林霜终于逮着机会,拼命给长兴侯使眼色,让他跟她到无人处说话。偏偏那长兴侯喝的醉眼惺忪,两人眉来眼去瞪了半天才接上暗号。林霜也不管这是哪,沿着建筑物的墙角拐进一处四方天井内。这里因为皇帝要来,处处挂着红灯笼,天井内也不暗。 等长兴侯跟过来,林霜拽着他的衣袖道:“侯爷,你快送我回去吧,不然四少爷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长兴侯偏着头想了想,疑惑道:“你不是好奇娘娘们长什么样吗?” 林霜哭笑不得,觉得没必要跟醉鬼多扯,好声哄他道:“我真是谢谢你了,不过现在人已经见过,你送我回去吧。” 长兴侯身子晃了晃,见天井中有一棵枝叶茂盛的橘子树,枝头上挂满了青橘。他跳下阶梯,摘了两个橘子扔给林霜:“你放心,我已派人去应城伯府报备过。” 林霜手里提着灯,冷不防两个橘子迎面飞来,她手忙脚乱的用怀抱接住,胸口被砸的生疼。 “那我在这里也不自在啊,郑妃好像有些针对顺妃,万一我说错话,得罪了贵人怎么办?” 长兴侯自己摘了个橘子剥开:“不用管,郑妃就是小心眼,平日里被宠惯了,最近皇上喜欢上顺妃的药膳,她便看不过眼……呸呸呸!”长兴侯突然五官狰狞,张嘴把桔瓣吐出来,怒道:“酸死我了!” 林霜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幸灾乐祸,用灯指着他哈哈大笑。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的手,一颗橘瓣从他指尖弹出来,直直的飞进林霜的嘴里,林霜两牙一磕,那橘瓣又酸又涩,酸的她浑身一激灵,眼睛鼻子皱成一团。 “哈哈哈哈!”这回轮到长兴侯笑话她了。 林霜对他忍无可忍,在他上阶梯的时候,抬脚狠狠的踢过去。 “侯爷……呃……”太监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兴侯前一秒还龇牙咧嘴的抱着小腿,下一秒便端正表情,沉声问:“什么事?” 太监垂着头:“顺妃叫四奶奶上楼赏月。” 林霜只得跟他走,回头时见长兴侯还抱着腿在那吸气。 皇上已经率先上楼,顺妃稍慢一步,见她来了,伸手来牵,林霜这才想起手里还拿着两个青橘子,另一只手提着灯笼,一时扔也不好,拿又不好拿,顺妃见她左右为难的样子好玩,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青橘。 这楼是塔状,足有十层高,这一行人爬到顶上都累的气喘吁吁,待顺妃坐定,林霜忙将灯放桌上,接过宫女手里的茶水递给她。 顺妃却拿起一只橘子在鼻子下闻,道:“这青橘的清香味倒是好闻。” 林霜轻声道:“就是太酸了。” 顺妃温婉的笑道:“是吗,我在宫里吃的橘子倒不酸。”说着把橘子递给宫女:“给我剥一个我试试。” 宫女在一旁剥桔子,光闻到那气味林霜便生出口水,现在牙齿还是软的。 顺妃吃了一瓣,眼睛一亮:“不酸呀,挺好吃的。” 林霜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吃完整个橘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您是怀孕了吗?”林霜狐疑的问。 四位娘娘都笑起来,顺妃嗔道:“你这孩子净说笑,我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会怀孕?” 林霜一想也是,顺妃若是有孩子了,怎么还会来爬这么高的楼,自己真是蠢了,连忙向她道歉。 众人修整一会,皇上便召几位娘娘一起去走廊上赏月,楼中进来一队戏班子,坐在一角吹笛子弹琴,倒是有那么点中秋佳节的气氛。 林霜到处张望,见长兴侯站在离皇帝不远的走廊上,便蹭到他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问:“这月要赏到什么时辰去?” “怎么,不喜欢?” 林霜嘴角抽了抽:“这有什么好看的,月亮不还是那个月亮吗?” 长兴侯用手比了比她的头和围栏的位置,恍然大悟:“对了,你看不到。” 说着突然弯腰把林霜抱起,让她站到围栏上。这可是十层楼,林霜被吓的差点失声叫出来,但看到楼下广场上的景象时,惊吓又变成了惊艳。 原来广场上正表演大型歌舞,那些舞姬的裙摆里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竟能发出温润的光来,她们时而聚拢,犹如新荷出苞,时而分开,犹如群莲绽放。且楼下的广场大,她们人数众多,从上往下看去,如一副巨大的画卷铺开,真是美轮美奂,场面极其震撼。 当她们再次合拢又分开时,中间突然燃起烟花,那烟花正好射到顶楼的高度,“嘭”的一声炸开,五彩的烟花撒在空中,犹如星河璀璨,耀眼夺目,顿时惊起大家的鼓掌和惊叹。 林霜一时看的入迷,连自己身处险境都忘了,跟着拍手叫好。有太监见此,搬了凳子过来,长兴侯将她抱下来,让她脚踩在凳子上,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 “侯爷,你这样不合规矩,男女授受不亲。”林霜仰头凑近他的耳边,不满道。 长兴侯嗤笑:“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 “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你还靠的这么近。” 长兴侯问:“你有七岁了吗?” “我九月就满九岁了。” “真的吗?你怎么这么长这么矮?”长兴侯奇怪的问。 林霜嫩脸一红,辩解道:“我,我这是还没开始发力长呢。” 两人边看烟花秀边斗嘴,不知皇帝那边怎么起了骚动。长兴侯把林霜抱下凳子,抓住一个太监问:“出什么事了?” 太监一脸焦急:“顺妃娘娘肚子疼,说是吃了两个橘子。” 林霜吓白了脸,抓住长兴侯的衣摆道:“橘子是我给顺妃娘娘的!” 第六十一章 有孕 “你别说话,我去看看。” 林霜跟在他后面走过去,听到郑妃在说:“……臣妾当时就觉得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能吃,可架不住顺妃姐姐馋这一口。” 皇上一声怒吼:“橘子是哪来的?” 长兴侯拨开围观的宫女,上前道:“橘子是我从楼下的树上摘的。” 皇上扭头见是他,怒火便“噗”的一声泄了,苦着脸抱怨道:“你怎么也不问一声能不能吃就摘呢。” 长兴侯沉声道:“是臣的失误,请皇上责罚。” 皇上见他认错这么快,反安慰他道:“你也没想到皇家的东西竟会有问题,这事要严查……太医还没上来?” 因为最上层的空间有限,太医和一般的大臣们都在下面几层,这时一位中年太医挎着药箱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众人纷纷给他让地方。 太医给顺妃诊脉,又询问她的症状,完后一脸狐疑,又重复探了一次,这才带着一脸诡异的神情的向皇上禀报:“恭喜皇上,顺妃娘娘有喜了,不过这会动了胎气。” 顺妃正疼的没力气,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抬起头来问:“唐太医,你也跟我开玩笑?” 郑妃也不信:“顺妃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会怀孕?” 唐太医抹了把汗道:“臣看这脉象,确实是动了胎气,顺妃才三十多岁,还是能怀孕的。” 皇上一下紧张了,攥着两手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快,快给顺妃安胎,要是给朕生个小公主就好了。” 唐太医哭丧着脸:“皇上,臣手上带的都是一些防跌打损伤、应急的药,这安胎药没带啊。” 皇上顿时大怒:“你们太医院做什么吃的,连药都不带齐?” 唐太医赶紧跪下解释:“出门前给年轻的娘娘检查过,没成想顺妃娘娘会有孕。” 顺妃躺在椅子上,伸手对皇上道:“您别生气,臣妾好些了。” 唐太医拿出工具:“微臣先给娘娘施针,能缓解症状,不过还是得尽快回宫去治疗。” 皇上这几年身体越来越胖,再加上年纪愈长,宫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妃子怀孕了,这下赏个月赏出个皇子或者公主来,把皇上高兴坏了,搓着手在一旁打转,飞仙楼里乱糟糟的,商量着怎么把顺妃平安抬下去。长兴侯趁机领着林霜告退,从楼下牵了一匹仪仗队的马,风风火火往应城伯府去。 此时夜色正好,赏月活动进行的如火如荼,人们游兴正浓,大街小巷里灯火通明。他们骑马从宣武门进,过西单牌楼便不能再顺利往前,街上全是黑压压流动的脑袋。长兴侯只得下马,牵着马载着林霜顺着人流走。 “要吃月饼吗?”长兴侯指着路边的店问她。 林霜摇头:“吃了一天的月饼和桂花糕。” 长兴侯叹了口气道:“二小姐喜欢吃月饼,我还特意给她在御膳房订了一个箩筐那么大的月饼,可惜她吃不着了。” 林霜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干巴巴的道:“您节哀顺变。” “唉,你说她怎么就没你这般命好呢?” 林霜嘴角一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他的同情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 长兴侯摇头叹息:“原本以为这个中秋节长兴侯府会热闹一番,没想到是跟你这小丫头一起过。” 林霜腹诽:你以为我想跟你在这大街上晃悠?要不是你,我跟佳萃她们在鹿鸣居楼上吃着月饼赏着月亮,别提多欢乐呢。 嘴上却说:“您要是想吃,那就去吃吧。” 长兴侯摇摇头:“不去了,睹物思人,再说月饼干巴巴的,我也不爱吃。” 林霜:“您对二小姐这么深情,她地下有知,也会安慰的。” 长兴侯奇怪的看她一眼:“谁跟你说我对她深情了?” “咦?您自己说的睹物思人什么的……” 长兴侯:“哦,毕竟认识多年,又差点成为我的娘子。她平日里凶的很,经常跟宋妈妈吵架,每次去都闹的府里鸡飞狗跳,下人都怕她,我每次也是找借口遁出去的。” “那你还跟她结婚?” 长兴侯:“那不是你说她能活的久一些么,长兴侯府总要有女主人的,早知道出这样的事,早叫你去给她开光好了。” 林霜:“……” 长兴候把她送到应城伯府,却见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大门紧闭,门口守着几个家丁,个个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糟糕!”林霜脸色一变,觉得情况不对劲。 “别怕,这应城伯也太大惊小怪了,本侯陪你进去。” 林霜却知道应该不是为她的事,长兴侯把她抱下马背,林霜道:“今日府里有别的事,侯爷您就请回吧。” “真不用本侯为你撑腰?” 林霜哭笑不得:“多谢您的好意,不过今日伯爷应该不方便接待您。” 应城伯府现在确实不方便接待外人,林霜本还想偷偷的溜回熙照院,明天一早再去请安,刚进门便被出来张望的顾妈妈逮住。 “唉哟,我的四奶奶啊,您怎么不跟六小姐她们在一起啊。” “顾妈妈,府里出什么事了吗?我看气氛不对劲啊。” 顾妈妈给她整理衣服头饰,拉着她往蓁荣院走。 “出大事啦,四姑娘……想跟文家少爷私奔,四少爷去找,她还躲起来不愿意回来,是大老爷亲自去绑回来的。” “门口的马车谁家的?” 顾妈妈:“兴安伯府三夫人来闹啦,表姐抢表妹的未婚夫,三夫人哪能受这个委屈?” 这也太乱了吧,林霜问:“二太太和四少爷呢?” 顾妈妈:“在蓁荣院呢。” 林霜拖住顾妈妈:“现在这么乱,咱们明天去请安吧,现在去岂不触伯爷的霉头?” “伯爷发话了,让你一回府就马上去蓁荣院见他,您这是去哪了?” “长兴侯带我去飞仙楼赏月了。” 顾妈妈一直在府里跟婆子们吃月饼喝酒,并没有见到皇上的銮驾,故而并不知道飞仙楼是个什么地方,只一个劲埋怨她不该离群,这次伯爷怕是又要禁她的足。 裘妈妈和安妈妈守在蓁荣院院门口,正房门窗紧闭,屋里亮着灯,槅扇上映出影影绰绰的人型。林霜由顾妈妈牵着走过近,还没到院门口便听到大老爷的怒骂声和四小姐的哭喊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听不清楚,总之里面闹哄哄的。 林霜实在不想进去,奈何裘妈妈见到她们,赶紧招手让她过去,她拦了顾妈妈,在她耳边道:“你在外头等着。” 说完推着林霜往窗下叩了两下:“伯爷,四奶奶回来了。” 屋里的声音一顿,二太太打开门,把林霜领进去。 如林霜所想,里面乱成一团,伯爷和伯夫人坐在上首太师椅上,下首坐着一位打扮华贵的妇人,应该是也兴安伯府哪位夫人,兴安伯府三老爷三夫人坐在妇人之后。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四少爷都站着,四小姐披头散发的跪在房中间,正不停的哭。 林霜垂着头,上前请安,还没老的及跪,伯爷便起身道:“全哥儿媳妇你跟我进来。” 林霜把灯交给四少爷,四少爷冲她点点头,算是打气。 伯爷在正房的罗汉床上坐定,伯夫人也跟进来,两人一人坐一边。林霜正要跪,伯夫人招手道:“过来,孩子。” 林霜走到她面前,伯夫人拉着她的手问:“今日怎么跟侯爷遇上了?皇上都跟你说什么了?” 林霜不敢说自己多管闲事惹上长兴侯,只说在鹿鸣居门口遇到他,被他强拉去銮车上的,然后把上车后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伯爷听后半晌喘不过气来,压着怒火道:“妃子是否有孕也是你敢问的?” 林霜也知道当时是犯蠢了,忙低头认错。 伯夫人问:“你是怎么知道顺妃有孕的?” “她喜欢吃酸的……”书里都是这么写的,果然创作来源于生活。 伯爷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你凭这点就敢乱说?真是不要命了。” 伯夫人道:“好歹被她蒙对了。” 伯爷:“也是,后宫好多年没传出喜讯了,皇子们都已经成年,这回皇上必定龙颜大悦。” 伯夫人:“听说皇上一直想要一个公主,若顺妃能如愿生下公主,皇上肯定更开心。” 伯爷捏着唇边的胡须,点头赞同。 “……我宁愿死,也不要嫁刘越!”外面突然传来佳桐的一声哭喊。 “那你就死在外头!”这是大老爷暴怒的声音。 伯爷脸色一变,起身往外去。 “桐姐儿,说句不好听的,你不想嫁刘越,那也不能抢我们宝儿的未婚夫啊,宝儿是你的表妹,你这么做可真不厚道。”林霜跟着伯夫人出去时,正好听到那位夫人说话。 而三夫人早气的说不出话来,撑着额头偏向一旁。 佳桐知道自己不厚道,可又不甘心,气势弱下来,哭了几声道:“文公子也没多喜欢宝儿……” 第六十二章 说破 “桐姐儿!” “住嘴!” 大太太和大老爷同时出声喝斥。 “桐姐儿,你做人要有良心!”三夫人厉声道,“我家宝儿把你当亲姐姐看待,可不兴你这般侮辱,文公子都已经跟她订婚了,若是不满意,怎么不见他提出来?” 佳桐:“订婚是你们做主订的,又不是他们自己求的。” 三夫人:“这么说你是要我找文公子来对质才会死心?” 佳桐梗着脖子道:“对质就对质!” 大老爷气得一个仰倒,转身抄起一个花瓶便要朝她砸过去:“你这孽障,看我不打死你!” 那花瓶比佳桐的头还大,这一下砸下去可不要人命,大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见了赶紧架住他。二老爷抢下花瓶,二太太劝道:“桐姐儿,你就不能低头认个错?” 事到如今,佳桐已经是破釜沉舟的心态,边哭边犟:“我与文公子是两情相悦,我们有什么错?错就错在生于这样的人家,婚姻自己做不得主。” 三夫人怒道:“什么两情相悦,你把宝儿置于何地?” “宝儿根本不喜欢文公子,她想嫁的是四弟弟!” 此话一出口,犹如平地一声雷,把一屋子的人都炸懵了。 “桐姐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二老爷错愕道。 “本来宝儿就跟四弟弟有婚约,是你们生生拆散了他们。” 大家一时惊愕不已,纷纷斥责她胡说八道,大老爷气的跺脚,大太太直抹眼泪,堂上坐的伯爷和伯夫人差点昏厥过去,二太太连忙给伯夫人顺胸口。 “四姐姐,事关宝儿妹妹的声誉,你不要胡说。”四少爷涨红了脸道。 佳桐反而指着他:“你就是个薄情的人!” 二太太一边给伯夫人顺气,一边生气道:“全哥儿,你带妞妞先回熙照院,我看桐姐儿是魔障了。” 四少爷领着林霜出来,沉着脸不说话。顾妈妈在外头已经听到大概,接了两人,什么也不敢说。 到了熙照院,四少爷径直往正房去,林霜叫了一声:“四少爷。” 四少爷转身,温和的道:“妞妞,你不要把四姐姐说的话放在心上。” 林霜“噗嗤”一笑,从他手里接过五彩琉璃灯,笑道:“我还想安慰你呢,你倒是安慰起我来了。” 她眼睛又大又亮,笑的时候弯成两弯漂亮的月牙儿,圆圆的小脸看上去又活泼又甜美,四少爷心情好了点,捏捏她头上的小兔子饰物道:“进去休息吧。” 回到屋里,顾妈妈把门关上,松了口气道:“四少爷对您果然是有心的,他担心你不高兴呢。” 林霜却呆呆的坐到床沿上,不知怎么的,心里闷闷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顾妈妈见她发呆,嘟哝道:“那张晓雅也真是的,当年嫌弃四少爷身体不好,张口便把婚约给推了,现在见四少爷有出息,又巴巴的想着念着,她们母女俩,真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顾妈妈,这都是以前的事了,您总念叨也没意思,以后别提了吧。” 顾妈妈眼睛一瞪:“不能不提,我还要在四少爷面前提呢,让他时时记得当年受的耻辱。” 林霜皱眉道:“他们本来没什么的,你这么一念,四少爷反而记挂在心里了。” 而且,只怕已经记在心里了,十五六岁的少年,青春懵懂,突然得知自己被一个女孩惦记着,偏偏那女孩还求而不得,要带着这种遗憾另嫁他人,这故事想想都凄美,光这点林霜就能脑补出一百万字的狗血虐文,她敢肯定,四少爷现在肯定坐在书桌前回忆与张晓雅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越是遗憾越是记忆深刻,但愿这只是一个插曲,林霜可不希望四少爷以后心里永远留着这么个白月光。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都要失眠,林霜倒是睡得踏实,第二天一大早,顾妈妈便把她从被子里挖起来。 林霜迷迷糊糊的被她穿上衣服,用温水抹了一把脸。 “昨天不是去请过安了吗?”林霜摇摇晃晃的被她推出去。 “四奶奶,你现在不小啦,该侍奉四少爷晨起啦。”顾妈妈语重心长的教导道。 林霜被雷的一个激灵:“不是去请安啊?四少爷平时都由丫头伺候,我突然去不奇怪吗?” “做妻子的伺候丈夫,这有什么奇怪的?” 林霜万般不愿意,被顾妈妈半推着进了正房,四少爷刚起,还坐在床沿上醒瞌睡,见林霜进来,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霜还没开口,顾妈妈先叫起来了:“四少爷,您昨晚是没睡好吗?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四少爷轻轻推开她,问林霜:“妞妞是有什么事吗?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林霜噘着嘴道:“顾妈妈说我长大了,该来伺候你晨起了。” 四少爷乐了,笑着对顾妈妈道:“你别折腾妞妞了,她还在长身体呢,叫她多睡会,我这边有丫头伺候就行了。” 顾妈妈拿林霜这不争气的猪队友没办法,熟练的接过丫头手里的衣服给四少爷穿,嘴里抱怨道:“四奶奶不小啦,这些事情该学着点了。” “没关系的,妞妞聪明,她自己心里有数。妞妞,是不是?” 这话说的林霜心花怒放,上前接过香囊和扇套给他系上,笑眯眯的道:“就是,伺候少爷有什么不会的,有心就能学会。” 她既然起了,就跟着四少爷一起去缀荷院给二老爷和二太太请安。二老爷每天要去衙门,也是天不亮就得起的。 今日二太太却躺在罗汉床上,额上盖着一条帕子,姨娘在伺候二老爷穿衣。 “母亲,您是哪里不舒服吗?”四少爷上前问。 二太太揭掉帕子坐起来,气色不太好,声音没多少气力:“就是昨晚睡晚了,不打紧。”她见四少爷眼下有青色,心疼道:“我儿昨夜也没睡好?” 四少爷支吾道:“就是多看了会书。” 二老爷穿戴好后往后瞟了他一眼:“明年就要考试了,你莫被别的事情分了心。” 四少爷道:“老师建议我再读几年书,下次再考。” 二老爷:“随你吧,伯爷希望你明年去考一次,见见世面,不过也不必全听他的,到时候我跟他解释。” 丫头们架好桌子,摆上早饭,林霜站在一旁服侍四少爷用餐,不过她人不高,不能上桌布菜,就是意思一下,在旁边端茶递水。 二老爷先走,四少爷吃完放下筷子,二太太拉了他到身边叮嘱他:“昨日桐姐儿说的话,我儿切莫放在心上。” 四少爷轻轻点头:“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宝儿毕竟与文公子订亲了,你以后别跟她见面了,免得别人说闲话。” 林霜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好。 果然四少爷眼里露出不解:“宝儿妹妹与我是多年好友,难道我要与她就此断绝来往?” 二太太道:“女子嫁了人,就要在家相夫教子,你们本就没有来往的必要,现在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于你们两人的名声都不利。” “别人要怎么传是别人的事,清者自清,我与宝儿妹妹本是君子之交,母亲的要求,恕儿子无法答应。母亲,我去学堂了。”四少爷躬身行礼,沉着脸退出去。 “全哥儿!”二太太翻身下地差点崴着脚,林霜连忙扶住她:“娘,我去追四少爷,您坐着缓一缓。” 二太太从没被四少爷顶撞过,一时慌了神,着急的推她:“去,快去。” 林霜提起裙摆追出去,在后面大喊:“四少爷,你等等我。” 四少爷站在廊下,等她跑近了扶住她的身子:“你跑出来做什么,小心摔着。” “我送你到门口。” 四少爷脸色不好,但也没拒绝她,转身走在前面。 “您别生气,二太太有她的考虑。” 四少爷无奈道:“妞妞,我与宝儿妹妹从小一起长大,她就跟我的亲妹妹一般,我知道她嫁人以后,我俩关系肯定不会如以前一般好,说不定多少年也不一定能见面,可现在突然让我跟她断绝往来,我没法接受。” “我明白的,你能接受时间冲淡你们的友谊,那是成长的代价,可你接受不了人为的破坏。” 四少爷站定,欣喜道:“正是这个道理,妞妞,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林霜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容道:“您不觉得蛔虫有点恶心吗?” 四少爷哈哈大笑,捏了捏她头上的头发包包道:“回去吃早饭吧,我上学去了。” 第六十三章 被迫 中秋之夜的闹剧后果很严重,且从各方面影响到应城伯府的生活。后续的进展林霜都是从佳萃那里听来的,每天都有猛料,应城伯府大老爷和大太太被折腾的精疲力竭,伯爷也时不时被气的发一通火,但这些麻烦对林霜和佳萃来说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八卦这件事成了她们艰苦的女红学习时间的唯一乐趣。 “……刘家这次是真的要退亲啦。”绣绷子还没打开,佳萃便先把猛料爆出来。 对于这个结果,林霜早就有预感,任哪个男人被未婚妻绿了都得生气的,刘越长得虽不俊俏,但人是不傻的,现在又有公职在身,发生这样的事情难免被同僚笑话。且诚毅侯府不是什么善茬,这事估计没那么容易平息。 “大老爷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伯爷和大老爷去诚毅侯府登门道歉,被羞辱一番回来的。” “那这亲就算是退啦?” “退什么退,刘家若是退了亲,谁还敢娶四姐姐,她以后只能去做姑子了。”这话却是从门口传来的。 话音落,走进来一个含嗔带怒的娇俏女子。 “五姐姐,你怎么来了?”佳萃奇怪道,“你的绣活不是很好么,还用跟我们一起学?” 佳荟一脸愤愤的坐到临窗的凳子上,扯着绣帕道:“我就是来这边坐坐,大太太现在见人就生气,我可不敢去她面前触霉头。” 佳萃:“你怎么不去参加花会?” “我还有什么脸出去,外面的人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府呢。” 林霜问:“你的意思是说,刘家还没退亲?” 佳荟:“大太太不想退啊,四姐姐的名声已坏,退了这门亲就再嫁不出去了。” “文家没动静吗?” 佳荟:“大太太去过文家了,吃了闭门羹。听说宝儿姐姐倒是要退婚,可兴安伯府的长辈都不同意。” 佳萃气道:“文家也太不仗义了,明明是文公子和四姐姐两个人互有情意,闹开了却当缩头乌龟。” 这话题有点上火,古往今来,发生这种事情都是女方吃亏,男方根本不受影响。 过了半个月,事态却严重了,原来大太太想哄着刘家把佳桐娶了,刘家本在气头上,想退了亲要回彩礼一了百了,谁知被拖来拖去,应城伯府各种搪塞,诚毅侯一生气,带着人打上门来,还揪了伯爷要去皇上面前评理。 伯爷哪敢去皇上面前丢人现眼,当场应下退还彩礼,把婚退了,可这回换诚毅侯不乐意了,两方扯来扯去,到底也没扯出个章程来。诚毅侯府门第本就比应城伯府高,又是受害方,刘越也没做错事,他们是不怕闹的,应城伯府却丢不起这个人。 及到年底,不知道这事怎么处理的,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应城伯府将彩礼退还给诚毅侯府,两府居然又交往起来,还互相赠了年礼。 大人的世界诡异多变,林霜和佳萃的痛苦日复一日,只有过年那几天,四少爷的学堂放了假,二太太才允她放下绣绷子。 沈钰随他母亲来送年礼时又给林霜带了本智慧道长的诗集来,他约莫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整个人突然明媚了一些,不像原来那么清冷了。可四少爷却说,沈钰最近读书不用功,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整日一身药味,花钱如流水,把沈夫人愁的不行。他本是要参加这届乡试的,但看他的样子,好像不怎么放在心上。 过了正月,一切照旧,佳桐没再出什么幺蛾子,生活似乎没什么改变。 新年的八卦主角已经换成了兴安伯府的张晓雅,据说这姑娘也是硬气,看不上文欢为人轻浮,非要退亲不可。可退了亲,岂不便宜了佳桐,便宜了应城伯府?现在兴安伯与应城伯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颇有要在这事上耗出个输赢的架势。 大太太和应城伯府的三夫人本是亲姐妹,两人之间倒是没什么嫌隙,暗地里来往了几回。 佳荟怕被人笑话,不敢出去参加聚会,发现跟两个小的聊八卦也蛮有意思,且她女红好,随手绣的东西都能碾压两人,突然生出些高高在上的骄傲来。 佳桐出事后一直被关在房间里,大太太似乎对她失望透顶,转而对佳荟重视起来,新衣服新首饰轮番给她置办,佳荟哪受过这等待遇,日日双颊带笑,只差在背上插根翅膀飞起来。 林霜开玩笑时对她说:最是得意的时候,越要警惕,小心乐极生悲。 没想到这话一语成箴。 那天正是暮春,外面细雨霏霏,空气还有些凉意,林霜和佳萃趴在听荷小谢的美人靠上,手里各提着一根粗绣线,绣线的下端绑着油炸的小鱼,她们在用小鱼钓大鱼,可能是下着雨,鱼儿们不愿上钩,老半天也没动静。 两人正有些无聊,却见荷塘另一边走来一个女子。 “咦,五姐姐怎么也不打伞?” 佳萃正要吆喝,林霜拉住她:“她好像在哭。” 佳荟淋着雨,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薄袄子已经湿了。她像一个游魂一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完全没意识自己的狼狈。 林霜赶紧跑屋里去拿伞,佳萃抢过来道:“你太矮了,我去给五姐姐撑伞。” 林霜:“……” 佳荟住在听荷小谢东面的房子里,两人扶着她回屋,丫头赶紧拿了厚衣服给她捂上。 “五姐姐,你怎么了?”佳萃小心问。 佳荟伤心上头,伏在桌上哭的肩膀一抽一抽,一会她的大丫鬟糊儿回来了,也是哭的眼睛红肿。 佳萃忙拉住她问:“怎么了?被大太太骂了?” 糊儿流着眼泪道:“大太太把五姑娘许给诚毅侯府的四少爷了。” 两人同时倒吸了口凉气,刘越那个弟弟她们当然知道,原本是京城家喻户晓的恶霸王,调皮捣蛋无恶不作,七岁那年,他堵在路中朝一队行商的车上扔爆竹,爆竹惊吓到拉车的马,撞到了比他更霸道的庆王世子。 庆王世子被撞掉一颗门牙,爬起来二话不说,叫人绑了恶霸王,在他周身缠满鞭炮……等诚毅侯得到消息赶过来时,恶霸王的眼睛没了,从此还患上魇症。 这基本就是个废人呀,谁知道这些年他性格扭曲成什么样了。 难怪佳荟要哭,林霜和佳萃攥着手站在一旁看着她俩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会佳荟的姨娘来了,她们便退出去。 虽然与佳荟的感情没有多好,但眼看着她要嫁给那样的人,以后的人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两人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晚上四少爷回来,林霜把这个消息跟他说了。四少爷也吓了一跳,怒道:“大婶婶做的太过了,原来是拿五妹妹换了诚毅侯府的和解。” 林霜问:“你见过那个刘城吗?” 四少爷点头:“他比我大一岁,幼时见过几次,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我从来都是避着他的。不过自从他瞎了以后就再没出过府,也没听过他的什么消息了。” “都下定了,五姐姐才知道。”林霜叹息道。 四少爷拿起书,看了一眼又扔下,生气道:“四姐姐可满意了,现在一家子都被她拉进泥坑里,五姐姐被推进火坑,宝儿妹妹也与文欢生隙,以后两人成婚,夫妻离心,哪有好日子过。” “文欢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就没句话吗?” 说到这个四少爷更生气:“以前也没发现他是这么个孬种,出了事,让两个女孩子出面顶着,他自己倒是做起了缩头乌龟。” 两人正说着,有人在外面敲门:“四弟弟,你在屋里吗?” 四少爷和林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她怎么来了? 四少爷起身打开书房的隔扇门,见佳桐周身裹在一件暗红色兜帽披风里,只露出一张脸来,好几个月不见她,她似乎胖了些。 “你怎么来了?”四少爷虽然生她的气,但毕竟是自己的堂姐,看到她一个人摸黑过来,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又觉得她可怜,不觉声音便柔和了些。 佳桐的手从披风里伸出来,递给他一个小木匣子:“四弟弟,我不知道该找谁,这个,你能帮我转交给宝儿吗?” 四少爷的手一缩:“是什么?” 佳桐见他这副警惕的样子,突然伤心起来,眼里含着泪,悲悲戚戚的道:“我听说,宝儿为了跟文公子解除婚约,一直绝食,我知道对不起她,这段时间我被关在房里,每日给她写信道歉,都在这里面,希望她看到以后,心情会好一些。” 四少爷犹豫的接过来:“明日我给她送去,你也保重身体吧。” 佳桐哽咽道:“宝儿是最无辜的,希望她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害自己的身体。” 四少爷:“你的意思我会转达的。” 佳桐走后,林霜看着那个精致的檀木雕花匣子,试探的问:“你明天要去上课,不如让小余儿去送吧。” 四少爷摇头道:“我也听说最近宝儿寻死觅活不少回,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正好去看看她。” 第六十四章 告密 这个时候四少爷去看望张晓雅,林霜是有一百个理由担心的,富有同情心的少年,面对爱慕自己,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少女,责任感和保护欲说来就来。且两人本是青梅竹马,都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只要一根引子,两人之间的感情就能升华。 唉,我怎么就变成一个深闺怨妇了呢。 林霜趴在院中的石桌上怏怏不乐,顾妈妈见了,过来给她在下巴下垫了个软垫子。 “四奶奶在想什么?” 林霜嘟哝道:“今日四少爷去看望张三姐姐了。” 顾妈妈额头一抽,埋怨道:“哎呀,四奶奶,您怎么也不劝劝四少爷啊?” “这我怎么好劝?搞得我好像是个小心眼似的。” 顾妈妈苦口婆心的教导她:“这女人啊,该小心眼的时候还是得小心眼的,不然四少爷要是被三小姐勾了魂去,你哭都来不及呢。” 勾了魂?林霜乍听这么一个词,突然爆笑起来,捂着肚子道:“顾妈妈,你真是个人才。” 顾妈妈哼哼道:“亏你还笑的出来,不过呢,以老婆子看,您也不必太忧心,四少爷是要考状元走仕途的,断不能做出停妻再娶的事来,只要您不犯错,伯府找不出理由休您,三小姐更不可能为妾,他俩成不了。” 这道理林霜一开始就想通了,只是她心里莫名的憋得慌,她这一辈子是注定与四少爷绑到一起了,她能接受四少爷纳妾收姨娘,但如果四少爷从此住了一个求得不得的人,那以后的日期岂不膈应? 她就是郁闷的时候这么一说,晚一点与佳萃凑到一块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谁知道晚上四少爷回来后,被二太太叫到正房跪了一个时辰,母子俩似乎爆发了口角冲突。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四少爷从小懂事乖顺,二太太也从不勉强他做什么,如今能吵起来的事,无非就是去看望张晓雅。 林霜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找来顾妈妈,劈头就问:“顾妈妈,是你向二太太告密的吗?” 顾妈妈倒是理直气壮,扬着下巴道:“这事就不能姑息,必须让二太太知道。” 林霜只觉得满身无力,她们这样逼四少爷,很容易把他的逆反心理逼出来的。两个被家庭逼迫的少男少女,那是天然的同盟军。 等四少爷披着一身疲惫回熙照院,林霜在院门口拦了他,向他坦白:“……是我跟顾妈妈说了,她才向二太太告密的。” 四少爷面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意,不解的问:“你为何要告诉顾妈妈?” “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这个猪队友会去告密。”林霜急得都快哭了。 四少爷突然笑起来,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你又何尝不是个猪队友。” 林霜顺势抱住他的手臂问:“张三姐姐怎么样?” 四少爷摇头,叹息道:“很不好,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人都瘦的脱形了。” “她都这样了,文家也没个表示,那文欢也不是什么好人,兴安伯府为什么一定让她嫁呢?” 四少爷耐心给她解释:“文老爷是詹事府少詹事,太子的左膀右臂,将来太子登基,他就是重臣,兴安伯府自然不愿意放弃这么个好人家。” “可惜了张三姐姐,她那样的女子值得一个好丈夫的。” 四少爷喃喃道:“谁说不是呢。” 过了几天,二太太带林霜去兴安伯府看望了张晓雅一回,林霜这才真切的体会到四少爷说她瘦的脱形不是夸张。女孩本就生的纤弱,现在脸颊凹下去,下巴又尖又薄,两只眼睛反倒鼓出来,跟前几年生病的四少爷有些相似了。 二太太跟她说话时,她声音细细的,气若游丝,看着原本娇俏的少女变成这个样子,林霜和二太太都忍不住红了眼框。 等二太太出去后,张晓雅拉着林霜的手道:“妞妞,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正好你来了,咱们姐俩说几句心里话。“ 林霜点点头:“我并非不喜欢你这个人,只是作为依赖四少爷而生活的我,本能的排斥一切有可能分走他宠爱的女子。” 张晓雅笑起来,眼里流露出少女的娇气:“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林霜道:“宝儿姐姐,父母生你养你不容易,生命只有一次,你这般如花似玉,大好的年纪,切切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做傻事。” 张晓雅露出无奈的神色,弱声道:“我不愿意嫁给文欢,不单单是因为不喜欢他的人,他的行事做法,文家的家风我也是看不起的,若嫁去这样的人家,这条命留着,也而不过是扔在烂泥里的一块腐肉,还不如清清白白死了干净。” 林霜心里震惊,没想到张晓雅看上去温婉秀气,骨子里这般的骄傲,顿时对她生出敬意来。 “死总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张晓雅盯着她道:“我其实一直都羡慕你,羡慕你能嫁给四哥哥这样好的人,他性格温柔又和气,最是善解人意,我从没遇到过他那样好的男子,以前年幼的时候不知道,后来看到他对你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才知道这样的男子世间再也寻不到第二个。” 她在林霜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不顾忌女子的脸面和羞耻,看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了。林霜心里难受的很,可偏偏又没法拉她一把,即使她愿意做圣母,张晓雅和四少爷之间也是不可能的。 四少爷要走仕途,应城伯府要脸面,既不可能像商户那样娶平妻,也不可能停妻再娶,除非把林霜休了,可林霜为四少爷冲喜,救了他的命,这是全京城甚至皇上都知道的事,为了娶高枝抛弃救命恩人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四少爷和应城伯府就别想在京城立足了。 这一次见面后,林霜和二太太对于四少爷去探望张晓雅的事就没那么反感了,毕竟她这垂死的样子实在令人心疼。佳桐仍是隔三差五的请四少爷帮忙送信,次数多了,引得顾妈妈十分焦虑。 有一日,顾妈妈慌慌张张的跑到林霜的房里,她把丫头们都轰出去,又把门窗关牢,这才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林霜,紧张道:“四奶奶,您看看这信里写的是什么?” 林霜见她神秘兮兮的样子有趣,笑道:“怎么,是顾叔叔送来的家书啊?” 谁知她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粉色的花笺,林霜像烫了手似的把信纸扔掉,怒道:“顾妈妈,你敢偷四少爷的信?” 顾妈妈把信纸捡起来,红着一张老脸道:“是墨玉姑娘拿给我的,说四少爷和张三小姐最近频频传信。” 林霜又惊又怒,深呼吸几下,定了定神道:“顾妈妈,书房里伺候的两个丫头都识字,墨玉与她们关系好,信的内容她自然早就知道,还用得着我来看?你觉得她把这信拿给你是什么意思?” 顾妈妈是个通透的人,顿时醒悟过来:“墨玉这丫头想借您阻止四少爷和三小姐来往?” “不管她是什么想法,偷看四少爷的信便是错,看来熙照院平时管理松散,把丫头们纵的不像样子了。” 顾妈妈捏着信,沉吟半晌道:“四奶奶,墨玉丫头也是有苦衷的,她本要提做姨娘了,要是四少爷和三小姐闹出什么丑事来,这事只怕要耽误,她年纪大了,如果不能提姨娘,就只能放出去嫁人,您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林霜冷冷的道:“这么心大的丫头,今日敢把四少爷的信拿出来,改天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你跟她说,要么自己去跟四少爷认错,要么我禀报二太太,让她自己选吧。” 顾妈妈对林霜的脾气最是了解,糯米团子般的小人,平时是什么话都好说,一旦认真起来,那是说一不二的。 顾妈妈叹了口气,望着信忧心道:“四少爷要是真惦记上三小姐了该怎么办啊?” 林霜坐到窗下,心里也乱的很,她发现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晚上四少爷回来,墨玉选择跟他坦白,两人关在书房里好久才出来。四少爷出来后直奔林霜的房间,拉着她便问:“妞妞,你是否看到信上的内容了?” 林霜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四少爷似乎松了口气,眼神闪了闪道:“墨玉那丫头,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明天我去跟母亲说一声,给她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选个好人家嫁了吧。” 林霜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按您说的办就是。” 四少爷不敢与她直视,避过头道:“那我,我回房看书去。” 林霜送他到院中,看着他逃似的走进书房里,她站了会便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心情比夜色还要沉重。 看四少爷闪烁的眼神,怕是对张晓雅由同情生出情愫来了。这是林霜早就预料到的,可她无力阻止。可能是因为对四少爷的感情并非爱情,她并未感到愤怒和背叛,只是对未来充满迷茫,同时也担忧四少爷的的这份感情将如何收场。 院门口守门的丫头轻轻唤了一声“四小姐”,佳桐罩着一身披风走进来,路过林霜时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往书房去。 林霜在她后面叫她一声:“四姐姐请留步。” 第六十五章 授意 佳桐站定转身,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气势问:“做什么?” 林霜:“你们这么做,可有想过四少爷和张三姐姐以后怎么办?” 佳桐冷眼瞅着她:“管得倒挺宽,先想想你自己怎么办吧。” 看得出来,事态的发展朝着她设想的方向去,佳桐志得意满,只等坐收渔翁之利。林霜看到她这样子就知道跟她讲道理是没有用了,对于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你永远不知道她们的底线在哪里,她们也不会在乎给别人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你为了让文公子脱身,故意把张三姐姐的感情转移到四少爷身上,可你应该知道,他们两个是不可能成的,四少爷娶不了她。” 佳桐眼皮一翻,不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你不挡道,他们两个正好门当户对。” 不挡道? 似有什么东西猛的击中了林霜的心脏,她有些缺氧眩晕,一个猜想突然冒出来,大概明白了她们的计划。 “就算我愿意成全,四少爷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休妻。” 佳桐冷笑一声,对她的话表示不敢苟同。 林霜眼角余光扫到四少爷的书房门打开,便开玩笑似的提高声音问:“你总不能为了让四少爷和张三姐姐结婚,就把我杀了吧?” 佳桐先是一愣,随后收起冷笑道:“那有什么不敢的。”她说完转身,正好看到书房门口一脸震惊的四少爷。 “四弟弟,我,我拿信过来……” 四少爷扶着门框,胸膛剧烈的起伏,半晌才道:“你的信,以后找别人送,我不会再见宝儿了。” 佳桐一下子着急了,上前两步道:“为什么,宝儿好不容易身体恢复些,要是见不到你,她……” “就算她死了,我也不再见她,你休想动妞妞一下!”四少爷突然暴怒,冲着佳桐大声吼道。 佳桐慌了神,被他的样子吓的退了好几步,院里的丫头婆子听到声音,都出来看,佳桐脸上挂不住,只得跟他说好话:“四弟弟,你听我解释,我们屋里谈好吗?” 四少爷红着眼眶,失望的摆手道:“没什么好说的,你现在还在禁足反省,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他说完就回书房里去,门“啪”的一声大力关上,把佳桐拍在门外。 佳桐环顾四周,见大家都很不友好的看着她,只得讪讪离开,与林霜擦身而过时,林霜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往四少爷的书房里去。 “四少爷,我能进来吗?”林霜在门上叩了两下,然后耳朵贴在上面,听里面的动静。 门扇突然打开,林霜站立不稳,向前跌进一个怀抱里。 四少爷把她拉进去,沉着脸关上门,转身时一撩衣袍,跪在她面前。 “妞妞,我对不起你。” 林霜下了一跳,慌忙拉他起来,四少爷却不为所动,红着眼哽咽道:“我保证,再也不见她了。” 林霜叹了口气,也提起裙摆跪在他面前,轻声道:“知好色则慕少艾,本就是人之常情,你和张三姐姐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又少接触其他同龄的异性,会互相吸引也不足为怪。” 四少爷难受道:“可我已经与你成亲,圣人有训:有妻子则慕妻子,我实不该动别的念头。” 林霜“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才几岁,你又不是变态,怎么放着窈窕的美女不喜欢,非要来慕我这种刚留头的小丫头。” 四少爷看着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样,情绪一下子被她带跑偏了,心里有万千忏悔都说不出口,张着嘴呐呐不能言。 林霜扶他起来,两人在罗汉床边并排坐下。 林霜道:“四少爷,你待我如亲妹妹,没有半点别的心思,我是知道的。而我对您,也是当兄长,当师傅尊敬,所以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一说。原本你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了喜欢的女孩,我该成全才是,我们不做夫妻,做兄妹也会很开心。可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你娶回来冲喜的娘子,不管我们自己怎么想,如果我们和离,别人只会盲目的同情我,指责你,往你身上泼污水,这样你的人生就毁了。所以我虽然理解你们,却不鼓励你们再交往下去。“ 四少爷垂着头,一时沮丧到极点,这段时间初体会到心动的喜悦,满脑子都是宝儿妹妹,回来后面对林霜,又有背叛的羞耻感,整个人就像是在瓮里被烧烤。这种煎熬无法排解,只能选择回避。今日听到佳桐的话,犹如当头一棒,将他打醒,他才正视自己做的事竟是对林霜造成多大的伤害。 两人说着话,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砚香扣门禀报:“四少爷,四奶奶,二老爷和二太太来了。” 林霜连忙起身去打开门,正好看到二太太走的气喘吁吁,一脸的担心。估计他们是听到了丫头婆子的告状才赶来的,林霜自觉告退。 四少爷将二老爷和二太太让到座上,心里知道他们来的目的,什么话也不说,自己规规矩矩的跪到他们面前听训。 他向来是个温顺的人,从没做过出格的事,二老爷和二太太也没对他说过重话,二老爷看他这样子,心里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屋子里一时只剩叹息声。 “父亲,母亲,我以后不见宝儿妹妹了。”四少爷自己打破沉默。 二太太起身,将他拉起来,攥着他的手问:“你不是一直挺喜欢妞妞的吗?现在不喜欢了吗?” “不,”四少爷立即反驳,“我喜欢妞妞,我把她当成最亲近的人。” 二太太松了口气,谁知二少爷又接着道:“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 二太太与二老爷对视一眼,循循诱导道:“她是你的娘子,可不是你的亲妹妹,不过她现在年纪还小,你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也说的过去。这样吧,你也大了,明天我把墨玉提到你房里伺候。” “正有一件事要跟您说。”四少爷便说墨玉年纪大了,考虑到主仆一场这么多年,想给她准备一份厚点的嫁妆,放出去嫁人。 二太太对他的想法十分不解:“墨玉是留着给你当姨娘的,你不喜欢?” 四少爷摇头道:“我对她除了主仆情分,再无半点别的想法。” 二老爷生气道:“对这个也没心思,对那个也没想法,就对那张晓雅有想法?她是你能想的吗?” 四少爷垂下头不出声。 “老爷!”二太太推了他一下,然后柔声对四少爷道:“儿子,娘知道当年给你娶这门亲,你没得选,如今你喜欢谁,我们都会给你想办法,可宝儿不行,她身为伯府嫡女,不能做平妻,也不能做贵妾,你若非要娶她,就只能是妞妞把四奶奶的位置让出来……” “母亲!” 二太太接着道:“可妞妞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要是做了忘恩负义的事,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呀。你背上这样的名声,哪还有前途可言?宝儿嫁过来,也会被人唾骂,这样的代价,你们承受不来的。” “儿子知道了。”四少爷低声道。 出了熙照院,二太太气道:“我说谭氏两姐妹天天你来我往的说些什么呢,原来是算计我们家全哥儿。” 二老爷重重叹了口气:“这些年,大嫂把持着伯府内务,愈发所欲为了。” 二太太道:“这爵位,这伯府,总归是大房的,她这么行事,也是有她的底气,不过,桐姐儿自己做出这等丑事,想让全哥儿为她承担后果,我是不答应的。” 顾妈妈站在院门口目送二老爷和二太太离开,这才飞奔到东厢房。 “四奶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快给我说说,难道是四姑娘故意引四少爷和张三小姐见面?” 林霜像条咸鱼般直直的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承尘上的绣花,声音无悲无喜:“我早就觉得不对劲,四姐姐明明在禁足,怎么能频频往这边跑,原来是得了大太太的授意,她们是有预谋的。” 顾妈妈思索片刻,突然开了窍似的跺脚道:“这也太歹毒了,四姑娘这是想让三小姐赶紧把婚给退了,好让文公子娶她,也不管四少爷和三小姐以后怎么办。” 林霜喃喃道:“只怕这次捅了马蜂窝了。” 顾妈妈:“什么意思?” 林霜咸鱼翻身,把头埋在枕头里,只觉得深深的无力。她不知道大房转嫁危机的计划被说破后会有什么后招,但四少爷这边,即使遵守承诺,永不见张晓雅,以后心里都会有一个遗憾吧。 第六十六章 送礼 第二天一早去蓁荣院请安,然后一起吃早饭,男人在外面吃,女人在屏风后架了一桌,像林霜这种小媳妇当然只能站在一旁端茶递水。明堂里气氛十分压抑,几个小的都被奶娘抱回屋里去了,饭桌上只有细微碗箸碰撞的声音。 突然外面桌上“啪”的一声,伯爷似乎想到什么,发怒的声音道:“选个日子,把桐姐儿送庙里去吧。” 大太太的身子猛的一僵,便听到大老爷苦哈哈道:“您饶她这一回吧。” 伯爷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我应城伯府的脸面都被丢尽了,你去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敢害全哥儿,莫说张家不愿意,就算那张晓雅给全哥儿做妾,我也是不答应的。” 大老爷辩解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桐姐儿现在只能嫁文家……” “什么没办法,为了保一个没羞没臊的东西,让整个应城伯府蒙羞,让全哥儿的前程陪葬?亏你们是全哥儿的长辈,想出这等馊主意来,也不怕天打雷劈。” 大太太气的全身哆嗦,筷子都拿不稳,“啪嗒”一下掉在桌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伯夫人看了,嫌弃道:“这事是你们做的不厚道,哪有把自己侄儿往火坑里推的?” 大太太伤心道:“全哥儿是您的孙子,桐姐儿也是您的孙女啊,您看着她花一般的年纪,就要青灯古佛相伴一辈子,怎么忍心啊?” 伯爷在外头听了怒道:“那也是她自找的,与旁人无关。还有你那胞妹,也是个没主意的,你们日日关在房里商量,就商量出这么个办法来?蠢妇啊,她也不想想别人会怎么议论她女儿。” 大太太争辩道:“伯爷,您且听我们解释。” 伯爷不想听,但大太太怎能忍心把女儿送庙里去,夫妻俩求了又求,好歹把伯爷和伯夫人拉到屋里去谈。 林霜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想必没有说服伯爷,听顾妈妈回来说大太太是哭着被裘妈妈和安妈妈架出去的。 日子一如既往,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四少爷仍每日去林家学堂上学,但人却沉默了许多,也不见经常笑了,即使林霜逗他,也不过是勉强挤出些笑容来。 听荷小谢里如今已经看不到那个扭着柳腰,见到美男就挪不动脚的女孩了,林霜和佳萃偶尔去佳荟屋里看她,她不是在打瞌睡就是靠在门边自怨自艾,自从与刘城订婚后,佳荟既没心思打扮自己,也没心思绣嫁妆,每日浑浑噩噩,像个游魂般足不出户。 佳萃对佳桐的评价,说的最多的便是“活该”、“恶人自有天收”。她虽与佳荟不亲厚,但也不希望堂姐落入一个脾气不好的瞎子手里,这人幼时就是小霸王,眼瞎之后关在家里,也不知道性格得扭曲成什么样子。 伯爷原本下了令,让佳桐在四月去庙里,大太太哭着求着,好歹拖到端午节以后再说。 端午节是一年中的大节日,衙门前一天提前下衙,学堂也放假,几位少爷跟着老爷们在前院画捉鬼钟馗,林霜和佳萃则提前绣了香囊,装上香草戴在胸前,今年佳荟没心情整这些,林霜和佳萃各给她绣了一个,佳荟看到后,倒是被逼出一些人气来,三下两下自己整出一个。 陈娘子提前包了一大筐粽子,在过节之前送来伯府,每家送了一大串。 林霜别的东西不爱吃,粽子倒是喜欢,陈娘子送完三房,框里还剩了一大串。 “这个是留给我们吃的吗?”佳萃围在大筐旁问她。 陈娘子笑呵呵道:“给你们吃的已经放在厨房了,这是要给伯夫人身边的安妈妈送去的,她与我娘是好姐妹,如今孤身一人,也没个一儿半女的,我就当孝顺自己娘了。” 林霜道:“我跟您一起去送吧。” 娘俩熟门熟路的往安妈妈的住处去,陈娘子问:“四少爷最近是不是瘦了?看他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您看他瘦了吗?可能是过几个月就要秋闱了,他有些紧张。” 陈娘子道:“四少爷今年也要参加秋闱?那你可得注意些,尽心尽力的服侍他,可不要再偷懒耍滑了。” 林霜怏怏的道:“他一时说考一时说不考,前几天刚登记了名,也不知道会不会变卦,先生说让他再读几年书,但他自己现在有些心浮气躁的。要说服侍,我一直都尽心尽力啊。” 陈娘子看她这个样子,担心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今天不太高兴?” 林霜摇摇头,没必要把烦恼传递给陈娘子。 陈娘子压低声音问:“听说你们府里的四小姐跟人跑了?” “您别听外面的人瞎说,”林霜挤出一丝笑道,“不过犯了一些错。” “大家都这样说呢,没有吗?那真是太过分了,好好的姑娘被人泼这种脏水,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林霜现在最不耐烦听人说佳桐的事,四少爷这么好的人,生活被她搅的一团糟,佳荟也被连累要嫁给那样的人,而林霜自己这段时间总是提心吊胆,担心她们一计不成,又使什么阴招。 “娘,别人怎么说不管,咱们不要议论就行了。” “嗯嗯,”陈娘子连忙答应,讪笑道:“我就是好奇传出这样的风声,影响姑娘的名誉,应城伯府居然也没人出来避个谣……” 安妈妈原是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一直未嫁,陪着伯夫人这么多年,主仆情分已非同一般,她在蓁荣院旁边单独拥有一个小小的跨院,院里也是有小丫头伺候的。 陈娘子和林霜去的时候她不在,小丫头把她们迎进房里,忙跑出去找人。 安妈妈这里林霜来过两次,她坐在条凳上环顾房间摆设,这里跟安妈妈的个人风格非常相似,简单、干净、整齐。安妈妈话不多,脸上时常挂着慈爱的笑意,可能是因为没有生育过,她较其他几位妈妈看上去都要年轻一些。 “……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就来找安妈妈,你外祖母生前,跟她是最要好的姐妹。”陈娘子还在不厌其烦的教她。 林霜笑道:“您尽管放心,府里的人对我都挺好的,没什么为难的地方。” 陈娘子叹了口气:“你娘是在这种高门大院里做过事的,怎么会不知道?别的小媳妇儿,都是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背后有家族撑腰,你是什么都没有,能不受欺负吗?不过是命好,遇到二太太和四少爷善良,愿意护着你,你可要时时记着他们的好,尽心尽力的服侍公婆,伺候好四少爷,切莫恃宠而骄。” “您刚刚还说我出身不高在深宅大院里受欺负,现在怎么就变成恃宠而骄了?”林霜笑嘻嘻的反驳,一双眼睛跟宝石般闪亮,陈娘子被怼的哑口无言。 “我看你呀,就是被宠的张狂了。”陈娘子用手指去点她的额头,林霜赶紧抱住她的手臂,娘俩笑闹成一团。 安妈妈进来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一下,随后笑道:“陈娘子来了?” 陈娘子连忙起身,上前揽着安妈妈的手臂道:“特意给您送粽子,五毒饼来了,包的是您喜欢的馅。” “你送到蓁荣院的,我吃的着,以后不用特意单独给我送了。”安妈妈勉强笑道。 陈娘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马上又亲昵的把安妈妈按在凳子上,把粽子和五毒饼推到她手边:“我娘跟您是最好的姐妹,小时候我可没少吃您梢去的东西,妞妞在伯府里也没少受您的照顾。如今我娘没了,我就把您当成自己的母亲孝敬,您不让我孝敬,我还不干呢。” “四奶奶在府里,我还真没帮上什么忙,唉……自己多注些意吧。”说着把粽子和饼推开一些,避过陈娘子的目光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你拿去给各家丫头婆子分了吧。” 陈娘子的笑容凝在脸上,看了林霜一眼,林霜也是不解,她又看安妈妈:“安妈妈,可是我哪做的不对,或是妞妞惹您不高兴了?她小孩不懂事,您多担待点。” 安妈妈眼神闪烁,干笑道:“四奶奶懂事,是个好孩子,哪里会惹到我?” 陈娘子哈哈两声,仍是亲昵的拉着安妈妈的手道:“那我就放心了,她把您当亲祖母,您也把她当亲孙女,若是以后您不爱在伯府当差了,尽管去枣儿庄颐养天年,我给您养老。” 说着拉林霜到面前:“今天你就干脆认了安妈妈当外祖母,以后也要孝敬外祖母知道吗?” 林霜要拜,安妈妈赶紧接住她的手臂,一叠声喊“使不得,使不得”。 林霜起身,安妈妈去门口叫小丫头在院门外守着,这才拉了娘俩到跟前,低声道:“四奶奶,您最近可得防着点大房。” 第六十七章 小心 “啊?为什么呀?”陈娘子惊道。 林霜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封住她的唇,回头小声问:“您可是听到了什么话?” 安妈妈犹豫了一下,面带为难道:“上次伯爷要送四姑娘去庙里,大太太替四姑娘求情,你可还记得?” 林霜点点头,安妈妈接着道:“我听大太太的意思,四小姐名声已坏,只能嫁文少爷,正好那兴安伯府的三小姐对四少爷有情,死活不肯嫁文家少爷,再闹下去,只怕人要折腾没了,所以兴安伯府的三夫人和大太太达成共识,要把四少爷和张三小姐凑成一对。” 陈娘子惊惶不已,林霜死死捂着她的嘴,强定住心神问:“她们要如何对付我?” 安妈妈:“具体倒是没有说,只说若是没有你,这事便好办。不过这主意被伯爷否了,伯爷毕竟是修道之人,对您天赦星的身份是敬畏的。我就是怕大太太爱女心切,伯爷逼着她把四四姑娘送庙里去,把她逼急了,做出什么对您不利事来。” “啊呀,那可怎么办?”陈娘子急的一顿捶胸顿足,压着嗓子嚎道。 “您别怕,”林霜安慰她,“我现在已经知道她们的计划,会提防着她的。” 陈娘子:“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你一个人呆在这狼窝虎穴里,出了事我可怎么活哟……” 林霜掏出帕子来给她擦眼泪,强装镇定道:“什么狼窝虎穴,你把二太太和四少爷置于何地?您就放心吧,回去我就告诉四少爷,他会保护我的。” 陈娘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对对对,告诉四少爷,他一定有办法的。” 安妈妈担忧的张嘴,林霜连忙向她递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安妈妈知道林霜是不想让陈娘子担心,见她这般孝顺懂事,善意的提点道:“四奶奶以后就呆在熙照院少出门,她总不能把手伸到熙照院去的。等到四姑娘去了庙里,一切尘埃落定,她再折腾也没必要了。” 陈娘子满脸泪水,膝盖一软滑倒在安妈妈脚下:“安妈妈,您可真是我的亲娘,您一定得帮我看着点妞妞,这伯府高墙大院,我又进不来,她有危险我也帮不到忙……” 安妈妈把陈娘子扶起来:“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若是往后有什么用得着我老婆子的,四奶奶尽管开口。” 林霜认认真真给安妈妈行礼谢她,又劝慰陈娘子:“您得赶紧把眼泪收了,要是大太太看到你这样子,肯定会怀疑计划泄露,现在她在明,我们在暗,不怕的。” 陈娘子连忙擦了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这样看着可好?” 林霜手指在她眼下刮了一下,笑道:“眼睛都红肿了,你说好不好?” 陈娘子怕自己绷不住暴露秘密,晚上饭都没吃就匆匆离开伯府。林霜把她送到角门外,看着她佝偻着背,头都不敢回,坐在车上偷偷抹泪,心里又酸又苦,对大房真生出一丝恨意来。 她跟陈娘子说要告诉四少爷,可实际上她一个字都不会提,四少爷那样的性格,若是让他知道了,非得去跟大太太理论不可。这事没凭没据的,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来,最后四少爷只会把一切归咎到自己身上,以后日日自责,坏人喜欢伤害别人,而善良的人总是伤害自己。 第二天就是端午节了,一大早大老爷带着一众少爷挂钟馗像,林霜佳萃等几个小的身上挂了香包长命缕,头上还插香草,整的跟个唱戏的一般。 吃过早饭由三少爷带队,带着一众小的去看龙舟,出门时又遇到沈钰母子。林霜许久不见沈钰,本是十分高兴,被他狠狠嘲笑这个造型却,说像是庙里跳大神的。 佳萃在一旁捏着鼻子问:“钰表哥,你身上是什么味?臭死了。” 林霜趁机回击他:“一股大蒜味,你是不是吃大蒜没漱口?” 沈钰在衣袖上嗅了嗅:“是雄黄的气味,我最近在炼药。” 四少爷问:“你不去学堂了?先生被你气的不行,这几日都在找你。” 沈钰挑眉道:“那些四书五经我不爱学,当官也不是我的兴趣,去了反而浪费时间。” 四少爷惊道:“你不参加考试了?” 沈钰:“那日去报名,人太多了,我便走了没报上。” 周围几人都倒吸了口气,四少爷道:“你这也太任性了,苦读这么多年,说放弃就放弃。” 谁知沈钰扬眉一笑:“我已找到自己想到做的事,时间珍贵的很,你们不理解,妞妞一定理解的是不是?” 林霜冷哼一声,故意撇嘴道:“我可不理解,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看四少爷这样努力读书,将来走仕途做大官就挺棒的。” 大家都笑起来,沈钰气的扯掉她头上的香草,在她额上挠了两下。 “沈少爷,香草去毒的呢,你还给我!” 沈钰把草高高举起,倒退着逗她,林霜长得矮,围着他团团转,跳了半天也拿不到,累的自己气喘吁吁。 沈钰嫌弃道:“你怎么还这么矮?” 这话戳到了林霜的心窝子,以前年纪小,长得矮小招人喜欢,这段时间频繁被人说矮,她就在意了。 沈钰见她情绪一下低落下去,忙与她走到一起,两人渐渐落后于人群。 “怎么,还生气了?其实你年纪还小,过两年会长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可你们也太打击人了吧。”林霜垂着头嘟嘴道。 沈钰这个性格,自然是不会哄人的,僵了一会道:“送个好东西给你,你别气了。”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手掌大的镜子递给她。 林霜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居然真是一面镜子,跟现代的小化妆镜一样,磨成圆形,镶在一个小小的花梨木圆框里。 “从外国来的吗?我还以为这个时代还没有玻璃镜子呢。”林霜欢喜道,她一直诟病铜镜的清晰度,就像加了几十道滤镜似的。 沈钰奇怪的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林霜鄙视他:“我傻吗,连镜子都不知道。” “不不,妞妞,你一眼看出来这是玻璃,好多人见到这个都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林霜举着镜子左照又照,终于看清楚自己这张脸了,皮肤水嫩嫩的还挺可爱呢。 “可能什么书上看到过。”她胡乱搪塞道。 “一定是在智慧道长的书里看的,你可知道这个多难做,我手都差点烧掉了。” 林霜震惊道:“你自己做的?” 沈钰骄傲的点头:“从卓老头那里学的法子,不过就这一块最清晰,其他的地方有杂质,我给截掉了。” 林霜顿时感动:“沈少爷,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我,真是太感谢了,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沈钰额角一抽,却拿她这嬉皮笑脸的样子没办法。转眼又想到别的事,把她的头揽过来道:“最近小心些,你大婶婶给的东西最好不要吃。” “怎么了?” 沈钰小声道:“前几日有人去瑞草堂买毒药,说是毒老鼠,可那药,却是延时发作的。” 林霜猛的一惊:“是大太太身边的人?” 沈钰:“瑞草堂有规矩,某些药必须实名登记,有人担保才给卖,那人一开始不愿意透露身份,走了,后来拿了你们府里大太太的一封信去,我母亲不敢大意,今日特意亲自上门把那药送来了。” 林霜对此有疑惑:“沈少爷,你家那个药有什么特别的,如果是毒药,砒霜什么的应该随便能买到吧,为何非得买你家那个药?” 沈钰用手指点点她:“聪明,天下的毒药,药效发作不超过两个时辰,就算药下的轻,一个时辰也必会有症状显现,所以要追查下毒之人,非常容易。而我家这药,潜伏期长,短则三天,若是下的轻,半年后发作都有可能。” “那,那怎么防啊,防一万次,只要一次疏忽就完了?” 沈钰道:“这药气味重,跟烈酒相似,你吃清淡的东西,是不会有事的。” 林霜点点头,后怕道:“怎么会有这种反人类的东西,你们家卖这个也太过分了吧?” 沈钰并未立即反驳,沉吟半晌才轻轻道:“妞妞,我发现我们沈家那些所谓的祖传秘方,都是从卓少保那里偷来的。” “咦?”林霜惊讶道:“卓老头跟你说的?” 沈钰摇头:“我跟着卓师傅学制药,发现好多方子都跟沈家的秘方一模一样,当年,或许卓少保下狱,书籍全部会毁,我沈家也出过一份力的。” “你是说沈家偷了他的方子,为了变成自己家的,陷害了卓远?” “有没有陷害我不知道,但至少在烧书这件事上,我祖父添过一把火。我是最近找资料才发现,当年成祖下旨禁他的书,只要求书局不再出版,却没有要求将他的书全部销毁。当时有传言,是几大家族联合钦差,收缴书籍焚毁的。” “这也太过分了吧,成祖与他关系那么好,没有惩罚这矫传圣意的人?” 沈钰:“卓少保下狱,他身边的人多数与允文帝有关,都死的死,逃的逃,树倒猢狲散,反而对卓少保不满的人鸡犬升天,谁为他叫屈?” 两人沉默下来,如今他俩都研究卓远,在那个时代里,卓远当真是光彩夺目,卓绝群伦的一个存在,越是了解这个人,越是对他灼灼才华感到震惊,同时也为他戏剧般的命运而惋惜。 第六十八章 跌倒 到了看龙舟的地方,只见到处人头攒动,江边上挤得水泄不通,这古今黄金周的风景区真是一模一样。 这处名唤醉马江,说是江,林霜目测也就是个状如游龙的大湖而已,两头收口与外界的水流相通,中间鼓出曲折的一片水域。据说是因为运酒的商贩都从这边进城,酒香太浓,以至于江水都被染上了酒气。 醉马江的水边搭了很长一溜观景台,是王公贵胃们赏景的地方,下面站着一排侍卫守着。应城伯府在勋贵里不算有实权的,所以只能在观景台的一角有位置观看。 现在离比赛还有点时间,三少爷领着一群小的,沿着人群往前挪,虽然他们的位置是角落,毕竟是高处,还是能看到整个江面的。赛龙舟林霜只在电视里见过,真实的场面要壮观刺激的多。 等到比赛的时间,远处起始点的江面上十几条不同颜色的龙舟一字排开,龙舟上的男人们扎着统一颜色的头巾,穿着无袖的衫子,露出臂上鼓鼓的肌肉,随着一声令下,鼓声雷响,汉子们喊着口号,激情爆发,挥动双臂用力划桨…… 那边的人群开始高声叫喊加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龙舟所到之处,人群接力沸腾。 身后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林霜和佳萃同时回头,见出门时还精神萎靡的佳荟,这会把帷帽的白纱撩起,她双颊生霞,正瞪着眼睛盯着江面上的龙舟,两只手一边一个,紧紧攥着林霜和佳萃肩上的衣服。 “五姐姐,你可是生病了?”佳萃伸手去摸她额头。 佳荟避开她的手,紧张的问:“那红队是哪家的?” 三少爷在后面解释道:“那是长兴侯府的队,领头的便是长兴侯本人。” 佳荟用手捂着嘴,激动道:“他他可真壮!” 林霜和佳萃对视一眼,赶紧把目光集中在那红队领头的汉子身上,怀疑自己浅薄的审美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精彩的内容,以至于注意力居然一开始放在了别的地方。 龙舟箭一般激射过来,汉子们肌肉喷张,挥汗如雨,动作整齐划一,鼓点声越来越密,他们挥浆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这边的人群也沸腾起来。佳荟使劲揪着林霜和佳萃的衣服,嘶声力竭的给长兴侯加油。 她就紧贴着站在林霜和佳萃的后面,两人被这疯狂的女人拖的东倒西歪,不得不用手捂住一边耳朵,以至于错过了最佳加油助威的时机。 长兴侯府的队伍不负众望,赢下了头一场比赛的胜利。 岸边观众欢呼声雷动,在终点处是皇家的看台,长兴侯挥舞双臂,接受完众人的喝彩后,从龙舟上脚尖一点,身姿矫健,一个飞跃轻盈的跳到岸上,被太监接上看台去了。 此时人群的热情冷却了些,佳萃整理衣裳,不满道:“五姐姐,你也太不矜持了些,我肩膀都被你抓疼了。” 佳萃还伸着脖子往皇家那边的看台张望,心不在焉的回答道:“长兴侯可真魁梧啊,难怪能带兵。” 林霜对她的审美十分不解,疑惑道:“五姐姐,你不是喜欢沈少爷这种长得漂亮的玉面小生么?什么时候又改口味了?” 沈钰在一旁冷冷的扫林霜一眼,对她的用词非常不满意。 “长兴侯也不丑啊,他那么高大,看着力气挺大的!”佳荟反驳。 佳萃撇撇嘴,对林霜道:“我还是觉得钰表哥这样的好看,长兴侯那一身野蛮的肌肉,打人一定很疼。” 林霜严肃的点头赞同。 沈钰:“……” 龙舟赛一直比到下午,中间休息的时候吃了不少从府里带出来的干果蜜饯填肚子,倒也不觉得饿。 看完比赛,四少爷、沈钰要去会好友,三少爷准备带这群小的去逛江边的集市。他们因为在最角落,得等到其他人都走了才好离开。 等人散的差不多了,他们一起起身往楼梯处走,林霜和佳萃一边打趣佳荟,不经意抬头时,见楼梯的另一边看台上有一队人迎面走来,也是要从同一个楼梯下去的。 那些人林霜都不认识,但奇怪的是其中一个带白纱帷帽的女孩见到她们,突然停住脚步站在那里,就像身体被定住了似的。 林霜下意识回头,果然见四少爷也停下来,痴痴的看着那女孩。她再转头时,正好一阵风吹过来,将女孩的白纱吹开,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来。 虽然下巴尖了许多,原来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已只剩个巴掌大,但林霜一眼认出来,那就是兴安伯府的三小姐张晓雅。 风不停的吹开白纱又放下,女孩的脸时隐时现,她悲戚的神情一阵阵的骚刮着对面人的心。 沈钰走在四少爷身旁,发现不对,奇怪的看一眼四少爷,又扫一眼对面的女孩,然后疑惑的看向林霜。 林霜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有些东西不可挽回了。 “你走不走了?”沈钰的口气有些不善。 四少爷这才被惊醒,继续往前。对面的女孩也被同伴提醒,踉跄的移动脚步。 她走到楼梯口时,可能是由于心神不宁,没有注意脚下,突然一脚踏空,旁边的人来不及反应,她整个人便如同一只重心不稳的白鸽,从楼梯上扑倒下去。 “啊!”林霜和佳萃一齐惊叫起来。 对面也是一阵惊呼,还好楼梯上有不少人,她倒下去便有人挡住,没有直接滚下楼梯,但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挺恐怖的。 大家一窝蜂跑到楼梯口去看,林霜看了一眼,见人已经被扶起来了,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她想起四少爷来,回头见他脸色惨白如纸,站在那里抖如筛糠。 “四少爷,你还好吧?”林霜跑过去扶他。 “她,她怎么样了?”四少爷嘶哑着喉咙问。 “下面有人接着,已经站起来了,你过去看看吧。” 四少爷这才卸了一身的力气,一手扶着廊柱,拼命喘气,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不见她。”他哽咽道。 “那是谁?”沈钰问。 他还未变声,声音是孩童音,却冰冷如铁。像他这么聪明的人,这种情形自然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林霜冲他使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沈钰生气归生气,却也知道这是四少爷和林霜的事,他一个外人不好置喙。等四少爷平静了一会,三少爷派人过来把他接回去,林霜也没了游玩的兴致,与佳萃告别,跟着马车回府。 马车在伯府门前停下,谁知沈钰也跟了过来,四少爷现在神情恍惚,根本关注不到这些,也不让林霜扶,由小厮跟着,浑浑噩噩的先进去了。 沈钰拉住林霜,生气道:“他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林霜看他这气鼓鼓的样子,笑道:“我看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才对,瞧把你气的。” 沈钰皱起眉:“你还有心思笑。” 林霜扯了扯他的衣袖:“咱们去里面说。” 沈钰不是爱八卦的人,这些纷纷扰扰、鸡毛蒜皮的事情入不得他的眼,他之所以跟过来非要问个明白,无非是把林霜当做知心好友,担心她受委屈。林霜知道他不会往外传,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 听完沈钰倒是冷静下来,厌恶道:“他这么容易被人摆布,朝三暮四,白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 林霜听不得别人诋毁四少爷,辩解道:“四少爷本就是善良的性子,他容易同情弱者,看到张三姐姐被闺蜜欺骗,被未婚夫背叛,又退婚不成,对她生出怜惜不奇怪。张三姐姐是个优秀的女孩,他俩原本就互相欣赏,现在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由同情生出情愫是正常的。他们的本意也不是想伤害别人,所谓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恐怕就是这个道理。” “怎么,你还替他说话?” 林霜叹息道:“四少爷这些年对我怎么样,你是看在眼里的,我实在不忍心他受一点点的委屈。我们年龄相差太大,他只能把我当妹妹对待,难道因为他不爱我,我就把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全盘否定,恨上他吗?况且他也在极力控制自己,想挽回过错,并未做出实质背叛的事情来。” 沈钰问:“那你准备如何?” 林霜也很为难:“现在就两种选择,要么做一朵幽怨的白莲花,用眼泪和楚楚可怜博取四少爷的同情,再利用世俗道德的约束,哄着他回心转意。” 沈钰额角一抽:“你不会做这么恶心的事。” 林霜无奈道:“要么就做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圣母婊,同情他俩求而不得、感天动地的伟大爱情,甚至帮他们创造条件见面,用这种圣母般的光辉感动四少爷,等他们被全世界反对、棒打鸳鸯后,再用柔情蜜语抚慰他受伤的心灵,四少爷便会感激我的付出,投入……哎呀,恶心死我了。” “你也知道恶心,你若是这么做,我俩便当不成朋友了。” 两人相视一眼,没心没肺的笑起来,笑过之后,林霜又有些难受。 “你说,现在还能怎么办,四少爷心里想着张三姐姐,他俩估计是成不了的,我想帮他也帮不了,我愿意成全他俩,跟四少爷做兄妹也挺好,可越是成全越是害他们啊。” 沈钰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孙四既然起了心,便得想办法解决这一切,这是他该承受的。妞妞,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做白莲花和圣母婊。” 林霜:“……” 第六十九章 怪物 熙照院正房门窗紧闭,替换墨玉和砚香的两个大丫头站在窗下一筹莫展,见林霜回来了,顿时如蒙大赦,一起拉着她道:“四少爷回来时脸色不好,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也不让人进去服侍,不知出了什么事,四奶奶,您赶紧去问问吧。” “知道了,你们去忙吧。” 林霜在门口站了会,几次举手想敲门,最终还是放弃了。她坐到廊下的台阶上,望着青翠欲滴的葡萄架出神,眼底一片迷茫。四少爷以往对她有多好,她现在就有多恐慌。她既心疼四少爷,理解他的无奈和煎熬,又害怕事情继续恶化下去。四少爷如果就此一蹶不振,不但对二房是巨大的打击,她在这个家里也会举步艰难。 大太太的目的她很清楚,只有她不在了,四少爷才能娶张晓雅,四小姐才能不去庙里,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可林霜不想死,她承认自己自私,做不到为这些人牺牲。 一会儿二老爷和二太太听到消息也赶回来了,见林霜坐在外面,二太太问她:“你怎么坐在这?四少爷在房里吗?” 林霜连忙起身行礼:“四少爷累了,正在休息,我怕打扰他,就没进去。” 二老爷脸上有些不高兴,鼻子里哼了一声:“遇到事就把自己关起来,哪有男子汉的担当?” 说着准备敲门,二太太拦了他:“全哥儿是有主意的,他心里难受,你就让他静一静吧。” 二太太领林霜到房里,关了门跟她商量:“……全哥儿到年纪了,身边需要有个人贴身照顾,伯夫人今日跟我说,想把她的远房侄孙女给全哥儿做妾,你可能理解?” 林霜心口猛的一颤,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道:“只怕四少爷现在没有心情纳妾。” “那小娘子我见了,长得乖巧又懂事,就是家里底子薄点。四少爷现在惦记着宝儿,心情不好,等相处久了,想必也会接受的。”说完拍拍林霜的手:“你放心,不管谁来了,你都是熙照院的正房奶奶,别人越不过你去。” 林霜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二太太说是与她商量,其实哪有她发表意见的余地,事情早在蓁荣院里就定下了,只是四少爷这边,怕不好说服。 今日过节,晚饭摆在蓁荣院,二太太派人来喊他们一起去,小丫头不敢去惹四少爷,怂恿林霜去请。 林霜没办法,在窗下叩了两下,细声道:“四少爷,二太太叫我们去蓁荣院吃饭。” 她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一会,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只得跟小丫头打手势,让她们先走。 “四少爷,您要是不舒服,我一会给您把饭送过来。” 门突然打开,四少爷一脸愧色的站在里边:“妞妞,我没胃口,你别忙了。” 林霜望着他叹了口气道:“您这样子,怪让人心疼的。” 四少爷伸出手背在她脸上蹭了一下,道:“我对不起你……” 林霜先去缀荷院请示二太太,说四少爷实在没胃口。 二老爷听了又生气,只道四少爷被迷了心,都怪平日里太娇惯了,养的如今一点挫折都经受不起。 二太太不好说什么,领着林霜去蓁荣院请安。 等上菜的时候,厨房的婆子端上来一道酒糟鸭,林霜眉头一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糟味。平时这道菜也上过,可自从听了沈钰的提示后,她颇有点杯弓蛇影的意思。 大太太还在张罗:“……今天过节,去给几位奶奶也开一桌,让她们坐着乐呵乐呵……” 丫头们像早有准备似的,很迅速的又摆了几张小桌,居然给他们设的分食,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和林霜面前一人一个小桌,桌上摆着小蝶装着几样菜和米饭。 林霜看着眼前那碟子酒糟鸭,整个人都是懵的,僵硬的坐在那里,想到大太太的用心…… “我,我去给四少爷送饭。”林霜起身道。 大太太“腾”的起身,拦了她笑道:“叫下人去送就行了,你吃你的。” 林霜正要坚持,伯夫人道:“她是全哥儿的媳妇,伺候丈夫天经地义,你拦她做什么?” 大太太讪笑两声:“我是怕饭菜凉了。” “这天气凉了吃正好,去吧,孩子。” 婆子便用食盒装了饭菜,林霜告退出去。 顾妈妈正在外面候着,见林霜出来,忙接过食盒。出了蓁荣院,林霜对顾妈妈道:“顾妈妈,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顾妈妈不解:“您指什么不对劲?” 林霜也说不好:“看有没有丫头婆子突然请假,或者行为有异,你自己掂量着看吧。” 她说的语焉不详,顾妈妈帮她把食盒提到熙照院的石桌上,疑惑的去了。林霜无力的坐在石凳上发呆。她不知道这酒糟鸭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佳桐马上就要被送去庙里了,大太太很有可能被逼的狗急跳墙。她躲过这一次,那下一次呢? 林霜心里冰凉一片,突然就不想挣扎了,她觉得自己就像被蜘蛛网粘住的虫子,反正不管她怎么挣扎,终究是逃不出这张网。 “四奶奶,您怎么回来了?”琴语看到她,奇怪的问道。 “我给四少爷送饭菜,你拿进去吧。” 琴语走过来,小声道:“只怕四少爷不吃呢,要不您去问。” “那你们拿去分了吧。”林霜怏怏的道。 琴语见她神情不对劲,小心观察了一会儿,一个字也不敢问,正好顾妈妈回来了,琴语便提着食盒去敲四少爷的门。 “四奶奶,我在厨房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听婆子说,给几位奶奶的吃食是太太早吩咐下来的,托盘上有记号,叮嘱上菜的绝对不能放错,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林霜点点头:“知道了。” “您不回去吃饭?” “不想吃。” 顾妈妈神色一肃,劝道:“四奶奶,今日端午节,大家都在蓁荣院热闹,您如果不回去,伯爷会生气呢。” “随便他吧。”林霜道。 “四奶奶这是怎么了?”院门外一个声音问。 林霜回头,见是安妈妈,起身道:“安妈妈怎么过来了?” 安妈妈和蔼的道:“大太太见您老半天没回去,让我过来看看。” 林霜对顾妈妈道:“您别过去了,在院子里守着吧。”说完携着安妈妈的手往蓁荣院去。 “安妈妈,您帮我一个忙。” 安妈妈道:“有用得着我老婆子的地方,您尽管说。” 林霜从荷包里拿出沈钰给的小镜子:“一会您找机会站到灯后面,没人瞅见的时候用这个反光,晃大太太一下。” 安妈妈虽不解,却知道林霜这么安排必定有她的道理,把小镜子收进袖子里,道:“您自己行事小心些。” 林霜回到饭桌上,大太太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快坐下来吃吧,这道酒糟鸭不错,霜丫头,你多吃点。” “嗯,多谢大婶婶。” 林霜坐下吃饭,筷子偏偏绕过那碟酒糟鸭。二太太见大太太频频看林霜,眼里还颇有些焦急,心下奇怪,但碍于府里有食不言的规矩,只得按下不提。 吃到中途,大太太终于按捺不住,问林霜:“霜丫头,你是吃不惯还是怎么的?” 话刚说完,一道白光从她眼前掠过,大太太连忙用手遮住眼睛,正疑惑间,突然见林霜瞪大眼睛,一脸惊恐的指着她。 “怎,怎么啦?” 林霜全身发抖,连筷子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她指着大太太:“你的头上,你的头上……” 大太太连忙低下头,让李妈妈和丫头帮她查看。 “……有一只怪物!” 林霜这一声话音刚落,犹如扔了一只爆竹在大太太身边,李妈妈和大丫头吓的一屁股跌倒在地,其他女人和小孩都惊叫着散开。 大太太惊叫着拼命甩头,双手在头上用力挥赶,发髻全都散开来,珠钗崩然四落。 “大嫂!大嫂!”二太太上前抓着大太太的双手,冲林霜喝道:“哪有什么怪物?不可胡说!” “是真的,像一只黑糊糊的猴子,嘴巴是红的,张开这么大,尾巴是卷的,这么长……”林霜哆哆嗦嗦的描述。 如此形象的描绘,搭配她惊恐的表情,把一屋子的女人惊得一阵阵尖叫。 “怕是魔怔了,快来人把她带下去!”二太太喊道。 突然一道白光飞速晃过大太太的眼睛,这次由于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大太太惨叫一声,仰头栽倒在椅子上,像被什么咬住了似的,一边叫喊一边拼命用手拍打自己的头。 二太太这回也被唬住了,蹬蹬蹬退到一旁,不敢再动弹。 “它又来了!”林霜指着大太太喊道。 “什么事这么吵吵闹闹的?”伯爷带着三位老爷和诸位少爷从外面进来。 第七十章 小鬼 “祖母头上有一只怪物!”几个小的纷纷往父亲怀里扑去。 “胡说,哪有什么怪物?”二老爷呵斥道。 “是真的,我们都看见了!” 大老爷上前查看,把大太太扶起来,大太太跟个疯婆子似的,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全身发着抖,蜷在大老爷的怀里一个劲哭。 伯爷瞪着他们道:“你们亲眼见了?” 几个小的一起点头,伯爷又问其他人,当时屋里实在太乱,那光又来的突然,在大太太头上停留的时间极短,像是白光里有一团跳跃的火焰,又似乎是什么在动的影子,众人看不真切,都迟疑的点头。 伯爷心下一凛,问:“那怪物长什么样?” 孙岭和孙峬争先恐后的描述:“是一只黑色的猴子,嘴巴张开这么大,尾巴这么长……” 大老爷和伯爷交换眼神,惊道:“是一只小鬼?” 他这么一说,又引得大家惊叫声不断。 伯爷狠狠瞪他一眼:“把你媳妇送回去,请个大夫来看看。”转身道:“李妈妈,你跟我进来。” 裘妈妈和安妈妈搀扶着伯夫人,李妈妈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伯爷后头进里屋。 三老爷走到三太太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三太太惊魂未定,手舞足蹈给他解释:“……那东西速度忒快,唰的一下从这边跑大嫂头上,张着嘴,血盆大口,啧啧啧……” 二太太惊疑道:“三弟妹,你真看清楚了?” 三夫人噎了一下,支吾道:“看的不是很真切。” 二老爷看着一地的狼藉,道:“你们都回各院去,没吃好的叫厨房再做些吃食。” 三太太问:“难道真是小鬼?” 二老爷睨了她一眼:“哪有什么小鬼,都是糊弄人的把戏,伯爷正在调查,等查完了就知道了,回去都不要乱说。” 说完与三老爷一起进屋,其他人拉扯着抱团离开。 回到缀荷院,二太太坐在堂上,林霜跪在她面前。二太太语气严肃的问:“妞妞,你跟我说实话,是真看到那东西了?” 林霜哆嗦着点点头。 “是不是什么东西的影子,或者你眼花了?” 林霜犹豫半晌,细声问:“那是什么东西的影子呢?” 这一下把二太太也问住了,她仔细回顾刚刚的情形,想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林霜回到熙照院,佳萃已在东厢房等着她,一见她回来,立刻拉了她问:“你看到的那个小鬼是什么样,快给我说说。” 林霜慢悠悠的道:“你没看清吗?” 佳萃皱着一张小脸:“我就看到一只爪子趴在大婶婶的额头上,然后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林霜笑起来:“二太太说是一个影子,我们眼花了。” “那怎么可能,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呢,难道大家都眼花了?”佳萃立即反驳。 “或许是我眼花,然后那么一说,大家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把看不真切的东西自动补全了。” “绝对不可能,我看的真真切切,就是一个爪子,还在动呢。” 林霜笑道:“约莫是什么东西反光,灯光闪动,就像那影子也在动似的。” 佳萃跺脚生气道:“我明明看到了,你为何不肯承认?” 林霜道:“二老爷不让乱说啊。” 佳萃连忙搂着她的小脑袋,两人额头碰到一块,小声道:“你告我,我一定不出去乱说。” 林霜心说:就你这没把门的嘴巴,你知道的事,明早全府都知道了。 “我吓的厉害,也没看太清楚,就看到它张开大嘴,像要一口咬下大太太的头,我们一喊,它就不见了……” 佳萃猛吸了一口气,小肉手拍着胸脯:“要,要吃了大婶婶的头吗?大婶婶怎么惹到小鬼了?” 林霜摇头:“那我怎么知道,约莫是做了什么吸引小鬼的事吧。” 佳萃抿嘴非常赞同的点头:“说不定是五姐姐的怨气引来的,谁让大婶婶逼她嫁给一个瞎子呢。” 林霜狐疑道:“五姐姐还活的好好的呢,那点怨气至于引来小鬼吗?” “哎呀,你不懂,妞妞,我先回去了,我要告诉我姨娘去!” “喂,你不是说不告诉别人吗?”林霜追在她后面喊,可追出去哪还有佳萃的人影? 那边蓁荣院内室,伯爷听了李妈妈的供述,气的直拍桌子:“蠢妇,蠢妇啊,她以为天赦星这么好惹的,这是要给府里招灾啊!” 伯夫人也气的提不上气来,下人都在外面,二老爷赶紧给她顺气。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初她有那个想法,我就训斥了她,没想到还不死心,竟在家宴上动手脚。全哥儿媳妇怎么说也是她的侄媳妇,竟然毫不手软。” 伯爷怒不可遏地吼道:“怎么给桐姐儿选的庵堂还没选好吗?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伯夫人道:“选的秀云庵,还在修葺中,约莫要七八月才能住人。” 伯爷怒道:“京城这么多寺庙,为何偏要选那修葺中的,老二你去办,明天就送她去庙里,省的她娘跳上跳下为这么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张罗,弄的府里鸡犬不宁。” 二老爷低头道:“是,儿子这就去办。” 伯爷道:“慢着。” 二老爷:“父亲还有何吩咐?” 伯爷道:“今日之事,交代下去不可外传,谁出去嚼舌根子,堵了嘴打死。” 二老爷:“是。” 伯爷:“全哥儿媳妇真能看到小鬼?” 伯夫人道:“一开始确实只有她一人看到,后来几个小的都说看到了,我那时在屋里被裘妈妈护着,没看仔细。” 伯爷沉吟片刻,皱眉道:“莫非开了天眼?” 二老爷道:“父亲,这开天眼只在传说中听到过,古往今来,从没人亲眼见过,未免太过奇诡。” 伯爷道:“不管怎么样,那都不是普通人,既能通鬼神,便不是我应城伯府能应付的。给她修一座家庙,让她去供奉神佛吧。” 二老爷犹豫了一下,伯爷眼睛一瞪:“怎么,不同意?” 伯夫人道:“毕竟是全哥儿的媳妇,传出去全哥儿岂不被人笑话?” 伯爷:“她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本事,长大了那还得了,以后是人是妖还不知道,你想让全哥儿身边睡这么个人?再说了,出了这样的事,府里众人必定怕她,难道让府里整日人心惶惶?” 伯夫人唉声叹气不再搭话,二老爷躬身道:“儿子知道了,这就去办。” 对于这样的结果,林霜在将镜子交给安妈妈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一下子发生太多事,她整个人懵懵的,还没来得及思考去家庙那是怎样的人生。 大太太经那一吓,当夜便卧床不起,发起高烧来,人浑浑噩噩不知世事,梦里一阵阵叫的惨。府里各种传言都有,大家基本上都认同是佳荟的怨念引来了小鬼,佳荟百口莫辩,发誓赌咒没有做过压胜之事,不过口头诅咒大太太这种事,她是不敢发毒誓否认的。 端午节后,佳桐便被送去京郊的慈宜庵,以她的脾气,自然是不会愿意去的,在大房那边闹的凶,不过大太太不省人事,没人帮她周旋求情,伯爷是铁了心要送走她,大老爷不敢违逆,叫人堵了她的嘴,绑在马车上送走的。 而林霜这边,家庙还没建起来,她还能调整心态适应一段时间。 顾妈妈是几天后才得到消息,受到的打击似乎比她还大,哭天喊地去找四少爷求救。四少爷本来为情所困,这段时间一直心内煎熬,听了这个消息后更是烈火灼心,慌慌张张跑去找二老爷,反被二老爷训斥了一顿。四少爷当场便不好了,眼前一阵阵发晕,站都站不稳,把二老爷和二太太吓的够呛,连夜请大夫来看。 大夫只道是气急攻心,让他放平心态,以免急火伤到心肺。 林霜去他房里看他,四少爷躺在床上生气:“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第一时间来找我?” 林霜道:“八月就要考试了,何必分您的心?” 四少爷难得对她说重话:“你何时变得这般轻重不分,难道考试比你还重要?” 林霜叹气道:“这是伯爷的决定,您不是也没办法左右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四少爷看着眼前眉间已染忧郁的女孩,似乎难以置信,这是他看着长大,亲自教书认字的女孩。他们之间从来亲密无间,他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当成林霜在这个家里的保护神,也知道林霜依赖他,只能依赖他。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女孩有心事不再向他诉说,有困难不再向他求助,宁愿自己独自承担这份无奈? 第七十一章 进宫 “妞妞,是我伤了你的心吗?”四少爷抓着她的手问,他后悔这段时间忽视了林霜,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竟然没有陪在她身边。 “您如今自己也难受,相比起你的难题,我这个不算什么,家庙也是在府里,除了不能穿金戴银以外,与我在熙照院也没什么区别。” “那不同。” 林霜笑道:“有何不同,说是守着先祖牌位、青灯古佛过一辈子,无非是把熙照院的女则女训、鎏金灯盏、玉观音换成素净的罢了,该看什么书还看什么书,该吃吃该睡睡,要是无聊了,你过来陪我下一盘棋,有什么区别?” 四少爷被说的哑口无言,虽然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但心里已经认定了,在家庙肯定不如在熙照院的好。 “我知道伯爷心意已决,既然救不了你,那我陪你去家庙修行吧,咱们做个伴。” 林霜脸色一变,惊道:“四少爷,家庙里就那点香火,您还要跟我去抢吗?” 四少爷一愣,随即被她逗乐了,手臂轻轻往前一带,将她拥在怀里,叹息道:“妞妞,人生不能事事如意,我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不愁吃穿,有严父慈母疼爱,有你从小相伴,却仍惦记着不可求的女子,以至于心灰意懒,真想遁入空门,从此不再为世间的情爱所烦恼。” 林霜手臂绕到他背后,轻轻拍了拍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你这个年纪,本就是青春叛逆的阶段,一点点挫折便会无限放大,以为天就要塌了,过了这段中二期便好了。“ 四少爷:“你倒像个看破红尘的高士,比我通透多了。” 林霜:“我只是情窍未开,你信不,如果我喜欢谁,那必定是携着万钧之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将所有的阻碍通通扫除。” 四少爷笑道:“你这性子,倒是与钰表弟合拍,他也是这般一往无前的。” “所以我与妞妞能成为挚友。”门外一个清冷的声音道。 沈钰走进来,看到两人的姿势,嫌弃道:“你们在做什么?” 林霜连忙站起来整理衣裳发饰:“在和道友交流人生感悟,你为什么突然跑来?” “我听母亲说四表哥病重,所以来看看他,顺便把我新调的香给你送来。” 林霜凑到他身边像小狗般耸了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清晨新摘的荷叶,透着露珠的灵动。 “你这香不俗,闻之清雅,令人心旷神怡。”林霜拍马屁道。 四少爷望着他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好好的学问不做,又是制药又是调香的,都是些旁门左道,可惜了一手好文章。” 沈钰不屑:“那有什么好可惜的,学那些诗词文章,不过是文人们吃饱了把玩的东西,哪有制药调香来的实在?” 四少爷:“男儿若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钰表弟平生抱负,难道只为制药调香?” 沈钰懒懒一笑,极其不屑:“照你这么说,考科举做大官,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男儿抱负,四表哥又为何生这一回病?” 四少爷被怼的哑口无言,沈钰这是在明里暗里讽刺他为宝儿忧思成疾,个人小爱耽误了读书科举的大事。 林霜不知道这两人怎么杠起来了,连忙从中说和:“哎呀,那谁不是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吗,治大国是抱负,制药也是抱负,制药的希望当官的把国家治理好,国泰民安,有饭吃,有衣穿,不打仗;治国的希望制药的研发更好的药材,让他们长命百岁,让百姓无病无痛,药到病除,谁都不比谁差的。” 沈钰傲娇的哼一声,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这个香给你。” 林霜接过来闻了闻,奇怪道:“这不是顺香斋的花蜜吗?” 沈钰鄙夷道:“那顺香斋也是小偷。” 林霜咋舌:“原来也是卓远的方子,他是带了本百科全书过来吗?你这香调的比顺香斋的香蜜气味还柔和,不过,我以后是用不着了。” 沈钰:“我记得你喜欢用这个香,这才费力讨了这方子去调的,你为何不用了?” 林霜道:“过段时间,我就要去家庙了。” “为何去家庙?”沈钰神情一变,“他欺负你?” “我把妞妞当最亲的人,怎么会欺负她?”四少爷底气不足的争辩道。 “不是四少爷的主意,唉,这事挺复杂,以后有机会跟你说。不过我觉得去家庙挺好,不用学那些女则女训,不用学女红,不用立规矩,没人管着,以后爱念经就念经,爱看书就看书,睡到几点起也没人瞧见,我还可以在那边辟一个小院子,种一些香草,学你的制药调香,自己小小的一方天地,无人打扰。” 沈钰皱着眉头低头沉吟,半晌道:“这倒是个清净的去处,这家庙要如何才能进?” 四少爷:“……” 林霜:“……” 林霜正吐槽沈钰脑洞清奇,春芽急匆匆跑进来:“四奶奶,您快去前厅,皇上派人来传口谕!” “我吗?传给我?”林霜指着自己的鼻子,茫然的看向沈钰和四少爷。 “对对,四奶奶,您快点去前厅,伯爷、大老爷和传口谕的公公都在等着呢。”跑来传信的婆子补充。 四少爷连忙掀开被子下床,问婆子:“可知道是什么事?” “口谕要等四奶奶去了才传呢。” 四少爷越急越喘不上气,摇摇晃晃差点栽倒,大丫头和赶来的顾妈妈赶紧去扶他。 沈钰道:“你躺着吧,我跟妞妞去前厅看怎么回事。” 两人带着一群婆子先去与二太太会合,然后匆匆往前厅去,传口谕的太监面目和善,先安抚她们别害怕,然后传皇帝口谕:“……顺妃临盆在即,时时念着林小娘子聪慧,你来宫陪里顺妃几日,让她安心待产。应城伯孙洁知悉,应给予方便。” 林霜跪着听了圣谕,伯爷为难道:“她小小年纪,不懂宫中规矩,怕冲撞贵人。” 公公呵呵笑道:“顺妃既说小娘子聪慧,必不会计较这些,应城伯尽管放心。” 伯爷便对二太太道:“去收拾行李,赶紧给她讲讲宫中规矩,切莫犯了天家忌讳。” 二太太连忙道是,领着林霜去收拾行李,沈钰跟着她出来,对她道:“我叫人回去给你找一本安胎的书,你带着翻一翻,马上就送来。” 二太太道:“只怕不能带进去。” 林霜急道:“不能带再说,我需要这个书,沈少爷,麻烦你了。” 沈钰叮嘱她:“你在里面谨慎些,宫里不比外头。” 二太太瞧了沈钰一眼,笑道:“没想到钰哥儿倒是细心。” 顾妈妈给林霜准备行李,二太太便简略的给她讲解命妇们都要学的进宫见贵人的规矩,怎么跪,怎么行礼,怎么叫人,一个都错不了,林霜学的鼻尖冒汗,只希望这些临到用时还记得。 马车行到宫门口,有士兵拦下他们,公公拿出腰牌给他们看,士兵态度都挺恭谨,但按例还是要搜查有没有携带什么违禁物品。 他们搜完车里的行李,为首的见林霜手里拿着书,问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林霜道:“是《催产符秘》,写怀胎、治胎、安胎、产胎的书,我带着随便看看,以备不时之需。” 为首的将领接过去翻了翻,道:“宫里有太医,不用你管这些,这书不能带,等你出宫之时来我这拿吧。” 这时一匹马远远的奔来,为首的将领见他在宫门前跑马,立即把注意力转移到那边,待跑马之人到了眼前,却是长兴侯,守门的将领不敢拦他,冲他行礼道:“侯爷不是去军营了吗,怎么回来了?” 长兴侯一个漂移勒住马:“快让开,别耽误事!” 将领脸色一变:“莫非有军情?” 长兴侯:“本侯刚杀的鹿,送来与皇上做烤肉,快别挡我!” 将领:“……” 他看了看马背上还在抽搐的鹿,一只陶壶吊在下面接血,将领感叹这事也只有长兴侯干的出来,便让开放行。 长兴侯正欲策马,突然见旁边的马车窗户里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惊奇的瞅着他。 “咦,这不是孙家那小媳妇儿吗?” 公公笑着答道:“侯爷没看错,正是应城伯府里的四奶奶。” 林霜只得拨开窗帘,叫了一声:“长兴侯爷。” 长兴侯笑起来,他最近脸晒的黝黑,倒显得眼白和牙齿特别白,不过人看上去还挺阳光爽朗的。 “哟,小娘子,你是要进宫?干嘛去啊?” 林霜:“皇上让我进宫陪顺妃娘娘待产。” 长兴侯思索道:“顺妃娘娘都三十六了,还是头胎,生产是挺危险的。” 林霜:“这位小将军说不可以带书籍进去。” 长兴侯长眉一挑,冲守门将领:“我看看什么书?” 将领双手将书呈上,长兴侯翻了翻,脸色顿时变得诡异:“瞧着怪吓人的。”对将领道:“行个方便,给她拿着吧。” 有长兴侯作保,将领不敢说什么,把书还给林霜。 守门将领提醒道:“侯爷,您还是快进去吧,一会这血就不新鲜了。” 长兴侯一拍脑门:“对对,你不说都给忘了,本侯先走了!” “这大热天的吃鹿肉也不怕上火,长兴侯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一个士兵望着长兴侯的背影道。 守门将领看一眼面前的公公,喝斥他:“侯爷是你能编排的?活得不耐烦啦?” 公公:“嘿嘿嘿……” 第七十二章 临产 进了宫门,马车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另一个门前,林霜这才下车,跟着公公又走了老长的路。 顺妃住在咸熙宫,林霜到的时候她侧靠在次间的大炕上打瞌睡,住在这宫里的其他三位年纪轻的娘娘低声的说着话。 公公见顺妃闭着眼睛,不敢打扰她,挥手让林霜去外头等。 谁知林霜刚转身,顺妃便醒了,撑起身喊她:“哎,不用走。” 她可能起的有点急,扯到了肚子,连忙用手护住。身边的嬷嬷扶着她,“娘娘,你慢点起。” 顺妃冲林霜伸出手道:“来,到我这边来。” 林霜跪下给她行礼,公公在身后提点,凳子上坐的是丽嫔、余贵人和婉贵人。 林霜给其他三位娘娘行礼,这才起身走到顺妃面前。 丽嫔打量林霜,对顺妃道:“就是这位小娘子最先看出来姐姐有孕的?” 顺妃点头,温和的笑道:“是不是长得挺俊的?” 三位娘娘纷纷赞同:“的确是个美人坯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顺妃见林霜的眼睛不时去瞟她的肚子,笑道:“怎么?第一次见人怀孕?” 怀孕的女人见过不少,但肚子这么大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问:“您怀的是双胎吗?” 顺妃扑哧一声笑出来,其他几位娘娘也跟着笑。 “姐姐这胎养的好,别说小娘子看着惊奇,就连我们也没见过这么圆润的肚子呢。” 顺妃道:“太医可没说是双胎。” 林霜心里觉得不好,顺妃是高龄产妇,胎儿这么大,这里又没普及剖腹产,只怕生产的时候会受苦。 丽嫔打趣道:“这不有小福星在,说不准真给您多送来一个。” 两位贵人听丽嫔的打趣,帮着顺妃反击:“不妨请小福星也给丽嫔姐姐说一个。” 顺妃大笑,拍了拍林霜的手:“丽嫔可是知恩图报的人,若是怀上,她日后必会报答你的。” 大家说笑着,有宫人来报:皇上烤了鹿肉,送几串来给顺妃娘娘尝尝。 “唉哟,大热天的吃鹿肉,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丽嫔站起来接了盘子放到炕桌上,扶顺妃起来,林霜赶紧让到一旁。 顺妃赏了跑腿的公公,问他:“这个季节鹿肉哪来的?” 公公道:“是长兴侯送进来的。” 丽嫔好奇道:“莫非是上次缴匪,受到惊吓摔伤了腿,被长兴侯救回来的那只鹿?” 公公:“正是!” 丽嫔道:“他昨日还到处找人要给这只鹿找个伴呢,今日就杀了?” 公公汗颜:“这就不知道呢,奴才看着长兴侯吃的挺开心的。” 几位娘娘都唏嘘起来,顺妃让她们一起吃,顺便递了一支给林霜。林霜去接,却见顺妃突然皱起眉头。 “怎么了?”丽嫔发现不对。 “没事,就是起来急了,有些扯到了。” 林霜瞧着她这硕大的肚子,心里跟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担心道:“您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不会是要生了吧?” 婉贵人笑道:“太医说还要几天才生呢。” 话刚说完,顺妃突然闷哼一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搭到炕桌上,把装肉的盘子打翻了。 这下大家都看出来了,“不好,顺妃姐姐要生了,快去禀报皇上!” 一时外面涌进来一大帮丫头婆子,铺床的铺床,打水的打水,整个宫里为这一天准备已久,人多却并不见慌乱。三位娘娘和林霜被请出来,让坐到旁边的房里去。 刚出来,一个铜锣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顺妃怎么样了?” 原来是皇上和长兴侯正吃着烤肉喝着酒,突然听到顺妃要生产,连手上的肉串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这么举着跑来了。 嬷嬷把皇上拦在外面:“才发作,还早的很呢,皇上请移驾前殿。” 皇上伸着脖子往里面探望,大声道:“顺妃,你好好生,朕在前殿等着好消息。” 回答他的是顺妃的一声惨叫。 “皇上,您在这,顺妃姐姐更紧张。”丽嫔搀着皇上的手臂推他离开。 长兴侯也远远的站在院中喊:“皇上,咱们别在这添乱了,去前面等着吧。” 皇上担心归担心,也知道在这里不合适,眼角扫到林霜,冲她招招手:“来来,小娘子,朕有话问你。” 林霜跟他们到咸熙宫前殿,皇上在门口站定,将手里的肉串递给长兴侯,然后搓着双手喜滋滋的问:“小福星,你说说看,朕这回能如愿得一个公主吗?” “皇上……想要公主啊?”林霜不知该怎么回答好,眼睛瞟到长兴侯身上,希望他能帮忙解围。 谁知长兴侯这二货也是一脸好奇的望着她,催促道:“给算一算,看看是男是女?” 林霜为难道:“不好意思啊,皇上,我不会算。” 长兴侯:“那你赶紧给祈祷祈祷,皇上诚心想要个小公主。” 丽嫔插话道:“可顺妃姐姐想要个小皇子呢。” “哎呀,那菩萨可为难了。”皇上语气里带着遗憾。 太医过来有事请示皇上,长兴侯便趁机向林霜招手,让她跟他走。 “鹿肉,要尝尝吗?”长兴侯把肉串递给她。 林霜不伸手,拿眼睛睨着他:“听说您昨天还要给这只小鹿找个伴?” “咦,你怎么知道?” 林霜不解这人的脑回路:“您不觉得太残忍了么?把受伤的小鹿救回来,还给它找小伙伴,结果一转眼就把它杀了烤来吃。” 长兴侯不以为然:“本侯从见它第一眼就想吃了,可参将说鹿受了惊,肉会硬,得养些日子才好吃。好不容易养好了伤想杀来吃,庆王世子又说这鹿孤独久了肉发酸,本侯便只好给它找个伴,好歹叫它欢喜了一场,何来残忍一说?” 说完把肉怼到林霜嘴边,威胁道:“顺妃估计没这么快生,宫女太监顾不到你吃饭的事,你不吃等着饿到晚上去吧。” 林霜一想也有些担心,她吃了早饭出来的,到现在估计已经到吃午饭的点了,咸熙宫如今兵荒马乱的,应该不会有人记得她。 “这是皇上吃过的,我吃不会犯忌讳吗?” “人不大,事倒是挺多。”长兴侯嫌弃道,“跟本侯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把林霜带到之前与皇上烤肉的亭子里,有太监在这里看着炭火。 “我看皇上这会是没心思吃东西了,咱们自己吃吧。” 大热天的吃烤肉,林霜吃几口就饱了,而且热的很,长兴侯却跟个饭桶似的,就着薄饼,一口撸一串,吃的满头大汗。 “长兴侯爷,看您吃东西胃口真好。” “那是,本侯在军营的时候,一顿能吃一桶饭。”他还挺自豪的。 林霜笑话道:“幸亏您是侯爷,家大业大的,要是生在普通人家里,还真养不活您。” 长兴侯一口饮下一大杯酒,估计吃饱了,满足的舒了口气。 “就算是生在普通人家里,本侯也能挣回口粮,置办一份家业的,你信不?” “钱生钱容易,白手起家可是很难的,寒门难出贵子。” 长兴侯颇有兴趣的道:“所以皇上才开科举,给寒门开一条通天大道。” 林霜不认同他的话:“真正的寒门哪有那个基础培养读书人,且不说笔墨纸砚多少钱,一个男子十几年不干活,家里哪养的起?” 长兴侯沉吟半晌,点头道:“你说的是,那本侯只能去做力活。” “越有劲越吃得多,越吃得多越花的多,钱花完了吃不饱饭,就会没力气,赚钱就少了,恶性循环。” 长兴侯瞪着她:“这么说本侯只有当侯爷的命,做普通百姓死路一条?” 林霜点头:“一般百姓人家都养不起您这样的。” 长兴侯道:“本侯非得让你瞧瞧,白手起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霜笑道:“怎么,您还能把侯府的财产全捐出去?” 长兴侯:“过阵子本侯去南京领兵,算是白手起家吧?” “那不就是换一个地方做大官么?” 长兴侯道:“那可不一样,南京是留都,开国功臣、新封贵族、前朝望族都在那里占有一席之地,他们盘踞已久,势力已经根深蒂固;留守朝廷的六部官员关系盘根错杂,军队系统已经派系分明,本侯去了,算是外人,想从那些老东西手上抢食,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这么一说林霜就懂了,她在书上学过这段历史,也常听四少爷和沈钰他们讨论,现在的朝廷是成祖时代从南京迁过来的。当年迁都,多少也是被迫,主要是南京各大家族势力太大,影响到朝廷的运转。一个个去斗他们实在耗费精力,也怕斗狠了他们联合起来,皇帝反而吃不消,所以成祖来了个釜底抽薪,干脆把朝廷整个儿搬走,带走的都是自己的势力,说是天子守国门,其实是留下地盘让他们自己去斗。 连皇上都能逼走的地方,长兴侯去确实凶险。 林霜为他默一把哀,同情道:“那祝您下次回来胃口还能这么好。” “啧,你这孩子,到底会不会聊天?” 第七十三章 小公主 顺妃这一胎生的果然艰难,到第二天早上才听到有人在喊生了个小皇子,林霜趴在西次间的炕桌上睡的迷迷糊糊,跑出来时正好见丽嫔陪皇上过来了。 虽然没有如愿得到小公主,但皇上老来得子,也甚是欣喜,抓着太医问是否可以进去看望顺妃。 太医答他暂时不行,里面恶露未清,恐秽气冲撞了龙体。 皇上没办法,搓着手叫人去准备赏钱,要打赏接生的婆子和助产的丫头婆子。 太监刚走,有嬷嬷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叫太医:“几位大人快去瞧瞧,娘娘还疼的厉害。” 几个太医慌忙往里跑,皇上抓着嬷嬷问:“怎么回事?” 嬷嬷也不清楚,吓的一身哆嗦,话也讲不利索:“娘娘的肚子也不见小,恶露清不干净。” 生孩子相当于闯鬼门关,里面估计不好,太医们都聚在门口商量对策,看表情个个都挺严肃。 皇上见了更是不安,丽嫔劝他:“您先坐一旁等着吧,太医们自有主意的。” 太监抬了椅子过来,皇上不愿坐,焦急的踱了几步,见林霜站在门口,怯生生的往外看,便招手让她过来。 “顺妃特意把你召进宫,说你有福气,你可得保她平安。” 林霜也不想顺妃出事啊,可她又不是太医,怎么保?她苦着脸道:“您要不把唐太医叫来吧,我看他医术挺好的。” 皇上道:“哪个唐太医?里面那几个都姓唐。” “好像叫唐潮。” 皇上眼露失望:“唐太医出宫游历还未回来。” 太监忙道:“皇上,唐太医今天早上已经回太医院报道了。” “那快,快去宣唐潮!” 丽嫔奇怪道:“这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唐太医回来的?” 林霜连忙解释:“我还以为他一直在宫里呢,好多年前见过他一次。” 一会唐潮一脸不高兴的被太监拖着来了,后面还跟着哪都有他的长兴侯。唐太医见面就嚷嚷:“皇上,臣的专长不是生孩子啊。” 皇上瞪他:“朕当然知道,这小娘子说你医术好,你快去瞧瞧吧。” 唐潮眼色不善的瞥向林霜,林霜赶紧道:“唐太医,我们几年前在秦家见过的,你救了我大姐姐的命。” 唐潮眼睛一亮:“哦,你是那个小福星,怎么,今天又受神灵感应了?” 林霜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嬷嬷说顺妃娘娘的肚子不见小,您看看是不是还有一个没生出来。” 唐潮一听便知事情严重,如果真的还有一个,一直把脉把不出来,那很有可能胎儿已经死亡,或者脉搏一直非常的弱,此时羊水流尽,自然生产万分艰难,留在肚子里多一刻,胎儿存活的机率就越小。 林霜见皇上焦急的踱着步,没有注意她,便悄悄跑到长兴侯身边,向他求救:“侯爷,要是一会出了什么事,您可得帮我说说好话。” 长兴侯朝皇上那边看一眼,压低声音:“怎么,顺妃有危险?” 林霜欲哭无泪:“我又不是大夫,我哪知道啊,皇上居然说我是福星,让我保顺妃平安。” “你不就是福星吗?” “我哪是福星啊,都是别人造谣传出来的。” 长兴侯安慰她:“你这回找唐潮是找对人了,他刚刚还在跟我炫耀自己研发的药,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这回正好派上用场,看看他有没有吹牛。” “可唐太医说他的专长不是生小孩。” 长兴侯:“太医那一套说辞你也信,他们通常先给自己留后路。他在民间游历了这么多年,什么疑难病症都见过,各方面医术差不到哪去。他刚刚还说,自上次剖了秦大奶奶后,他的医术突破了瓶颈,忽然心里就敞亮了。” 这样一说,林霜就放心了许多。等了半日,有太医匆匆跑出来,满头大汗的对向皇上禀报:“……小唐大人教产婆用按摩手法,把胎儿揉出来了,不过小公主实在太弱,已经没有气息了。” 皇上听了顿时一个仰倒,太监连忙扶住他。 “真是公主?” 太医跪下道:“是公主,不过因为是双胎,公主一直发育不好,怀胎时脉搏便弱的探不出来,生出来也只有拳头大小。” 皇上骂道:“一群饭桶!” 说着往产房去,太医和太监都拦着他,说里面血气重,会冲撞龙体。 长兴侯也跑过去劝:“皇上,使不得。” “朕既是真龙,怕什么冲撞,快让开,朕得见一见我那可怜的小公主!”说到小公主时声音都带了哭腔。 “那也得清理干净了才能去看啊,皇上!”太医苦苦劝道。 皇帝进不去,只得另想他法,一转身,指着林霜:“快,快去看看我那小公主还有救没?” 林霜:“……” 先天发育不良的胎儿,又在肚子里憋了这么久,太医都说没气息了,我去能做什么用啊啊啊?林霜只想仰天嘶吼,然而又不敢违逆皇上,只得小跑着往里面去。 经过身边时,长兴侯一把拉住她:“你听唐潮的,站在门外别进去,别冲撞了娘娘。” 皇上急红了眼道:“不进去怎么救我的小公主?” 长兴侯拉着皇上往前殿去:“她既是福星,若与血光相冲,怕伤到顺妃娘娘。” 产房是辟在东耳房,林霜看丫头把血水一盆盆换出来,只站在门口便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拖拖拉拉扒在门框上不敢进去。 太医们在廊下交头接耳,见皇上被拖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有年老的太医进里面道:“唐潮,算了吧,这么小的婴儿,先天便发育不好,救不活的。” 里面传来唐潮的声音:“真没见过这么小的,啧啧,我再想想办法。” 太医出来,对其他人摇摇头:“他就是好奇,救不了的。”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猫儿似的一声。众太医以为出现幻听了,都停下说话,竖起耳朵倾听,这回没听错了,又是弱弱的一声传来。 唐潮在里面哈哈大笑:“哎呀,就是憋了气呀。” 太医们纷纷往里跑,林霜也好奇的跟过去,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只见唐潮把一个小老鼠似的粉色小东西交给嬷嬷,嬷嬷战战兢兢的用布包了,那小东西估计还没她手掌大。 “咦,小福星,原来你在呀,哈哈,果然是福星。”唐潮洗手时偏头看到她,便笑起来,他看上去比几年前明朗了许多,估计游历时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人看上去没有以前那么精致了。 林霜连忙退出来,等唐潮出来后,林霜感激道:“听说您去外头游历,今天才回来,得亏您回来的及时,不然我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唐潮爽朗的笑道:“你是福星,总是有好运的。” 那头皇上刚被拉到前殿,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就听说小公主被救活了,这下差点喜极而泣,晃着一身肥肉又跑回来,跑得气喘吁吁的,老远就扯着嗓子叫喊:“朕的小宝贝呢?快抱出来给朕看看,哈哈哈!” 林霜对唐潮道:“小公主现在很弱,免疫力差,得尽量少与人接触,您跟伺候的嬷嬷吩咐一声,叫她们抱小公主的时候一定全身都得是干净的,所有东西都得用滚水煮开烘干了才能给小公主用。” 唐潮道:“你小小年纪,懂的倒不少。” 林霜从怀里摸出那本《催产符秘》,抓狂道:“您以为我想看这种书啊,还不是怕出什么意外。” 唐潮哈哈大笑,上前一步正好拦住皇帝:“皇上,小公主现在虚弱的很,您得安排人给她特别照顾。”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一切听你等安排……” 唐潮领皇帝去里面看小公主,不敢让人抱出来见风。长兴侯在院中站着,冲林霜招手。 “你这福星还真不是吹的啊,死胎也能救活?” 林霜推着他往外去:“是唐太医救活的,我什么都没干,估计只是憋气,并不是死胎。” 长兴侯:“他有什么本事我还不知道?也就你在的这两次把人从鬼门关硬扯回来了。” 到了院外,林霜见左右没人,求他道:“您能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吗?我觉得有点害怕呀,万一下次有贵人生病,治不了,皇上岂不要我的命?” 长兴侯哈哈大笑:“皇上可不是那样滥杀无辜的人,况且现在小公主情况还不稳定,你得在这守着。” 林霜欲哭无泪:“怎么跟你说不明白?我就是个普通人,哪有救人的本事?” 长兴侯见她急了,连忙安抚:“别哭别哭,我最怕小孩哭了,等小公主情况稳定些,我跟皇上说说,让他放你回去。” “那要是万一,我说万一……” “就算有那个万一,我也保你无事,行了吧?” 林霜笑起来:“长兴侯爷,您真是个好人。” 长兴侯见她笑了,蹲下来保持与她一样高度,一脸讨好的道:“本侯不日将带兵缴匪,然后去南京任职,此行处处凶险,小福星你给本侯开个光呗。” 林霜额角一抽,鄙视道:“我都说了不会开光。” 说归说,还是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您此行一定旗开得胜,把那些匪徒们打的落花流水。去了南京以后,那些贵族财阀也会被您收拾的服服帖帖,您还会找个特别有福气的娘子,恩恩爱爱过上生儿育女幸福美满的生活。” 长兴侯听到这话大喜:“这回妥了!” 午后的阳光从树叶间透出来,点点洒在林霜和长兴侯身上,宫人都在寝殿那边忙,院外反而一片静谧。长兴侯像一匹温顺的雄狮,弯腰低头,虔诚的靠近他的信仰。在他前面,身穿一身红色夏装的女孩站的笔直,伸手摸在他的头上,阳光照在她手上、脸上,她整个人就像透明一般,脸庞上细细的绒毛泛着柔光,给这个仪式渲染出神圣的味道。 第七十四章 病重 经过唐潮太医半个多月的精心陪护,小公主居然神奇般的活了下来,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但至少已经脱离随时断气的状态。林霜远远的看过一眼,小家伙这十几天长了不少,已经由小老鼠变成小婴儿了。得益于这妹子顽强的生命力,林霜在宫里的待遇也节节高升。 顺妃有儿万事足,躺在床上日日笑的跟朵花似的,她原本就是和善的人,这回对林霜更是温柔的不像样。 不过说起来也是巧,当初林霜无知的几句话,追究起来其实是冒犯天家的,谁知机缘巧合,现在居然都变成了预言,先是顺妃怀孕,然后又生出双胎,不但圆了顺妃的心愿,也圆了皇帝的心愿。她这小福星的名声,这回在宫里算是坐实了。 林霜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水果和宝塔状的糕点,很怀疑她们是直接把敬神的贡品端来了。 负责伺候她的小宫女欢儿满脸堆笑,给她把葡萄剥皮去籽,用折枝茶花纹菱口小蝶装了放到她面前,那态度之恭谨,动作之庄重,林霜觉得她下一步动作是掏出三支香点燃插在她面前。 “欢儿姐姐,放这里我自己吃就行了,而且你日日拿这么多来我也吃不完啊,你看我的肚子,看着脸上的肉,最近衣服都小了,袖子短了一截。”林霜鼓着脸抱怨。 欢儿笑着给她解释:“都是各宫娘娘送来的,这是郑妃赏的,这是丽嫔赏的,这是嘉贵人赏的,这是余贵人赏的……” 林霜听得头晕目眩,奇怪的道:“除了住在咸熙宫的丽嫔、余贵人和婉贵人,其他宫的娘娘我都没见过啊。” 欢儿神秘一笑,看看左右无人,凑到她耳边道:“承您贵言,丽嫔估计是有喜了。” “咦?”林霜猛吸了一口气,“昨天见她还摇曳生姿谈笑风生的,不像是有喜的样子啊。” 欢儿小声道:“今早喜茉阁宣太医去看了许久,然后皇上派人来给丽嫔告假,接着顺妃娘娘叫人给丽嫔赏了燕窝去,这不是有喜是什么?” 林霜继续抽着气:“那今早去给顺妃请安的时候她怎么没说起?” “这宫里有喜事,一般都是等三月后怀稳了才对外宣告。” 林霜也是个一点就透的,丽嫔住的喜茉阁属咸熙宫管,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段时间皇上为看顺妃,多留宿她那里。丽嫔承露这么久,有孕也不奇怪,巧就巧在之前顺妃她们正好打趣过丽嫔,所以这功劳也归到林霜头上了? 林霜干笑两声道:“所以娘娘们认为我是送子小能手,给我送吃的?” 欢儿别有意味的道:“那可不是。” “这真是,要论功劳也是皇上的功劳啊,我又没做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贼兮兮的相视大笑。 过了几天,果然各宫都得到了消息,林霜这香馍馍开始热手起来,先是郑妃邀她去宫里纳凉看戏,态度相比去年中秋之夜那是热络了不知好几百倍,差点就要当场收了林霜做干妹妹。 没过两天几位嫔相继来给顺妃请安,请完安就拉着林霜不松手,明里暗里叫她去住所玩,林霜装作不懂,只说不敢在宫里乱跑,皇上让她在这里陪着小公主,她得请示过顺妃才能出去。 欢儿私下里收了不少好处,都是各宫贵人才人美人什么的身边的宫女来套近乎送的。 据说宫里有小孩出生,一般要进行洗三,但小公主那时候还是一只手掌大的小老鼠,唐潮黑脸拦着不让办洗三礼,拖累小皇子也没办成,所以七月十二的满月礼,就显得格外隆重。 提前好多天宫里便开始装扮,宫女和嬷嬷这些天都在议论满月礼的事,林霜也是迫不及待的想亲眼目睹这场盛事,却不料在满月礼的前天晚上突然被通知有人来接她回应城伯府去。 林霜跟着宫女去顺妃的寝殿,进门便看到二太太拘谨的坐次间的凳子上。 林霜欢喜的喊道:“娘,您怎么……” 二太太抬起头来时,林霜吓了一大跳,不知向来温婉娴静的二太太怎么这般憔悴了。 “妞妞……”二太太见到她,眼里迸发出希望,眼眶一下就红了,却拼命的咬住嘴唇,唇角一阵颤抖。 “是……四少爷出了什么事?”林霜脑袋里一下就懵了。 二太太拼命忍着眼泪,抓着她的双臂摇了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进去跟顺妃娘娘道别,您等我一下。” 二太太点点头,推她赶紧进去。 顺妃脸上也挂着忧虑,林霜还未开口,她便伸手拉着她,对她道:“你家四少爷生病了,二太太来接你,这就收拾东西跟她回去吧,赶明儿他身体康复了,你再来宫里玩。” 林霜木木的点头,心里打鼓一样,不知道四少爷到底怎么回事,若是一般的毛病,二太太不至于来宫里接她的。 顺妃见她这样,安慰道:“别着急,我已经派人去请示皇上,让唐太医随你回去看看。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四少爷会没事的。” 林霜只能一直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出了宫,二太太坐在马车上才绷不住哭出声来,用帕子掩着脸,闷声呜咽。 林霜心里被一下一下的锤的生疼,伸手给二太太顺气:“您先别哭,四少爷他是怎么了?” 二太太哭了好一会才平静些,断断续续的将这一个月来四少爷的病情说给她听。原来林霜进宫前四少爷生病,之后一直没好,约莫是听到了兴安伯府那边什么消息,整个人失了魂似的。他原来身体底子就不好,全靠细心养着,这回连续上火,心内煎熬,这病症便压不住了。二太太决定进宫前,他已经断断续续昏迷了好几天,药石无效,来看的大夫都摇头,让伯府准备后事。 二太太说到“后事”,又是一阵伤心,哭的差点坐不住。 林霜搂着她,眼泪也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四少爷护着她,爱护她,倾尽所能逗她开心,教她识字念书,如有丫头婆子疏忽她,四少爷第一个不答应,所以林霜这样的出身,在应城伯府里硬是没有下人敢轻视她。 她没法想象,如果没有四少爷,她以后该怎么生活。 四少爷一定没事的,我是天赦星,一定会让他活下来的!林霜心里默念着。 马车在角门停下,林霜扶着二太太下车,一进门便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丫头婆子见到她们都远远的垂首站着,眼神里都是同情和可惜。 林霜实在看不得这样的眼神,越走近越觉得四少爷在远离她而去。她心急如焚,等姜妈妈过来接了二太太,林霜赶紧松开她,道:“娘,我我先去看四少爷了。” 说完也不等二太太回答,撩起裙摆往熙照院疯跑。 正房前琴语正端着药往里面去,见到她立即停下脚步,哽咽道:“四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 正房门嘭的一下打开,顾妈妈疯魔了一般冲出来,见着林霜跪下便嚎:“我的奶奶呀,您怎么才回来,快去看看四少爷吧……” 林霜沉着脸绕开她,跨进正房时一股浓烈的苦药味扑面而来。 “四少爷……”林霜走到四少爷的床前,喉咙里像哽着一根刺。 从来对她和颜悦色,有求必应的四少爷,如今像一只死去的鸽子,静静的躺在床上,脸型瘦的不像样,头发凌乱的散在枕头上。 林霜伸手到他鼻下去试探,顾妈妈哭着道:“昨晚上醒了一次,喝的药都吐了,到现在滴水未进,药也喂不进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二老爷陪着唐潮过来了。 “唐太医。”林霜抹了把眼泪让到一旁。 “先别着急,我瞧瞧。”他说着拨开四少爷的眼皮看了看,又给他探脉,眉头渐渐皱起来。 “大夫开的方子拿来。”丫头忙把方子找出来交给他。 唐潮沉着脸扫了一遍,道:“方子没错,药有按时给他吃吗?” 顾妈妈道:“喂不进去呀,喂进去他也不知道咽,一会就流出来了。” 林霜夺过琴语手里的药,对唐潮道:“您搭把手,把他扶起来些。” 唐潮知道她要做什么,将四少爷扶起来,让他靠在身上形成一个倾斜的角度,然后手指在他的穴位上缓缓推拿。 林霜则抱着药碗喝下一口,捏着四少爷的下巴使他张嘴,然后给他渡了过去,他俩一个推拿一个喂,一碗药很快喂下去了。 “他之前吃什么了吗?” “喂了点粥,不过跟着药一起吐出来了。”二太太回答道。 “等他再醒来,看能不能再喂点,一次不要太多,照着刚刚我按的穴位,给他再推拿两遍。” 二太太连忙应下,唐潮对二老爷道:“我再开个方子。” 第七十五章 决定 等众人都出去后,二太太坐在床前掉眼泪,林霜安慰道:“唐太医医术很好的,您别担心。” 二太太叹了口气:“怎么就突然对那宝儿这么放不下呢,连命都不要,连父母都不要了?” 林霜:“四少爷这个年纪,感情本就稚嫩脆弱,若是没有礼法束缚,没有家人反对,他与张三姐姐的感情不过是普通的好感,青春的悸动,风过便无痕。现在大家都反对他们,他们便觉得这求而不得的感情弥足珍贵,伤痛被无限放大,好像这个世界容不下他们两个似的,更让他俩惺惺相惜。” 二太太奇怪的看她一眼,林霜道:“智慧道长的书里写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如果四少爷能好转,您愿意支持他与张三姐姐在一起吗?” 二太太叹息道:“我如何支持他呀,他若弃你另娶,全京城的人都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伯爷岂能容忍孙家的子孙背上这样的骂名?更何况现在皇上把小公主的出生归功于你,各宫娘娘都争着与你结交,这事京城里都传遍了,伯爷把你供起来还来不及,岂会冒险得罪这些贵人?” “若是四少爷和张三姐姐愿意承担这些呢?他连命都不要了,还能在乎这些?” 二太太苦笑道:“孩子,你不了解这世道,有时候,死是解脱,活着才受罪。” 林霜知道她说的对,不过她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四少爷,心里疼的一抽一抽的,这可是一直保护她的四少爷啊,她岂能让这个世道伤他一丝一毫? 四少爷直到晚上才悠悠转醒,他病得浑浑噩噩,眼珠子也不灵活了,眼前像蒙着一层雾气,直愣愣的盯着林霜,大概是没弄清楚是幻觉还是现实。 林霜看着他醒来,又心酸又欢喜,凑到他面前道:“是我,我回来了。” 四少爷半天才有反应,手指动了动,林霜把他的手抓起来,放在脸旁捂着,轻声道:“等了你好久,你怎么睡这么久才醒来?我从宫里回来,都不见你去接我。” 四少爷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对不起”。 “啊,四少爷醒了?”琴语本来坐在桌旁打瞌睡,听到声音被惊醒了。 “嗯,你去把粥端来。”林霜指挥她。 等她出去,林霜凑到四少爷耳边:“四少爷,你是不是真想娶张三姐姐?” 四少爷眼睛清明了些,眨了下眼睛,似乎在缓慢消化她说的话。 “我有办法,不过你们也得承受被人说闲话的后果,愿不愿意去做,您得自己拿主意,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愿担责任。” 琴语将粥端来,那边顾妈妈听到动静也过来了,见四少爷醒了便要哭天喊地,刚张嘴便被林霜喝住:“四少爷现在虚弱的很,您这一嗓子估计又能将他吓晕过去。”顾妈妈这才勉强闭上嘴,站在一旁抹泪。 “起来吃粥吧,等身体好了还有一场硬战要打呢,您要是撑不住,她还能指望谁?”林霜一边抱怨一边扶四少爷坐起来, 顾妈妈看的心惊胆战,提醒道:“四奶奶,您让四少爷躺着吧,别折腾他了。” 林霜:“四少爷只是生病了,又不是坐月子,男子汉哪里那么弱?” 四少爷由着她们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惨白的嘴唇勾勒出一丝虚弱的笑意,声音如撕破布似的道:“你这坏丫头。” 林霜给他喂了半碗粥,记着唐潮的话不敢多喂。打发值夜的小丫头:“去看看二太太睡了没有,如果没睡告诉她四少爷醒来吃了半碗粥,请她早点睡,我明早再去给她请安。若是睡了你就别吱声赶紧回来。” 小丫头应声去,林霜又叫顾妈妈去睡,她今夜在四少爷这里陪着。 估计是喝下去的两顿药起了作用,唐潮又给他施了针通了气血,胃里刚刚添了热粥,又听到林霜给他传递的信息,四少爷的精神看着慢慢恢复了一些,脸上也不像之前那般青白的吓人。 “你刚刚说……” 林霜对琴语道:“你去外面床上睡吧,我跟四少爷说会话,一会等他睡了你再来替我。” 琴语出去后,林霜才认真道:“您想娶张三姐姐,现在有几个难点,一是我们已经成亲,必须离了才能再娶;二是伯爷怕被人耻笑,不让咱们离,也不让你娶;三是张三姐姐与文少爷有婚约,必须取消婚约才能嫁你。其他的所有问题,都是基于这三点上,现在咱们不妨一条一条来破解。” 四少爷不着急问,只盯着她,嘶哑着喉咙道:“那你怎么办?” 林霜笑着摇摇头:“我是什么性格您不知道吗?您心里有别人,我不愿意将就,以我的美貌和才智,完全可以找一个死心塌地爱我爱的要死要活的人,何必为了你陷在三角恋里。哦,不对,不是什么三角恋,我跟你压根就没恋,我们是师徒关系,兄妹关系。” 四少爷笑起来,林霜伸手捧着他的脸道:“看到您笑真的太幸福了,您不知道,今天回来看到你躺在这里,我好怕你就这么死去,当时我就决定了,哪怕把这天地搅翻了,我都要帮你把张三姐姐娶回来。” “妞妞,叫我如何报答你?” 林霜笑道:“事成之后,我想去广州。” 四少爷表情一凝,林霜道:“你先别着急,听我说。之前送敏姑姑去的时候,我就看过很多那里的书,对广州已经很神往了,本来那时候,我好好的做着应城伯府的四奶奶,没敢往深里想,只觉着应该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一生,打理您的起居饮食,生儿育女,斗斗小妾姨娘,伺候二老爷和二太太,每天晨昏定省,等捱到年老,儿女们长大,我也跟伯夫人一样,坐在堂屋里等着他们来孝敬。” “可四少爷,那是我该期待的生活吗?难道你教我读那么多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等着儿女给我请安?” “你要什么?妞妞?”四少爷问。 “具体要什么,我现在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决定帮你完成心愿的时候,心情突然就明朗了,也许是想飞去广阔的天空,而不是困在这四方庭院里,做一个小心谨慎、衣食无忧的应城伯府四奶奶。” “广州离京城很远,我没法照顾到你。” “我知道,从京城坐马车到天津,转大沽口走水路,沿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再到广东,行程约两个月。”林霜背书,眼里满是希翼。“到了那里,女子不再局限于宅院,那里到处都是女商人,女人和男人一样能干。那里也不限制女子出门,街上到处都是不带帷帽的女子。那里也不需要三从四德,女子有才便能得到尊重。” “妞妞,你把外边想的太好。” “可至少有希望,四少爷,您这么温柔善良,同情弱者有时候是好事,曾经我便是受益于此。不过,您得厉害一些,更坚强一些,不能动不动就折磨自己,凡事只要愿意做,总能想到解决办法的。沈少爷经常说您不敢想不敢做,是个乖宝宝,如今您选择与张三姐姐在一起,必定比之前的人生艰难百倍,您得立起来才是。只要您做好了准备,咱们就一起努力,把张三姐姐娶回来。” 四少爷眼神渐渐坚定,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两人聊了一会,四少爷毕竟身体虚弱,很快便撑不住,林霜等他睡着了才回房。 这一天又是坐马车又是受惊吓,还熬了大半个夜,第二天林霜就起晚了,她睁眼看到熟悉的场景,脑子还有些转换不过来,就好像从没去过皇宫似的。 春芽端着洗脸水推门进来,见她醒了,欣喜道:“您可算是醒了,再不起,就要吃午饭了。” “怎么没叫我?”林霜坐起来,揉着眼睛问,“奇怪顾妈妈也没来骚扰我。” “顾妈妈哪还有心思管你啊,四少爷好不容易醒来了,早上还吃了东西,顾妈妈在院子里不知磕了多少个头呢。” 林霜赶紧掀被下床,欣喜道:“四少爷醒了?” 秋实靠着门框探进头来:“有您在,四少爷当然能好,您可是天赦星呢。” 春芽拧了帕子给她洗脸,凑近了道:“您记住千万别在四少爷面前提那个兴安伯府的三小姐,省的四少爷又闹心。” 林霜洗脸的手一顿:“三小姐怎么了?” 秋实猴一般窜到她面前,神秘兮兮的道:“活不成啦。” 林霜:“……” 这年头,怎么一个个比赛似的出毛病,而且都是要生要死的? “她又怎么了?”林霜已经心如坚石,见怪不怪的问。 “听说跟四少爷一个病症,相思病呢。” 春芽敲她头一下:“胡说什么,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林霜拦住她们,头疼道:“先别闹,来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这得从端午节看龙舟那天说起……”门外一个声音得意洋洋的道。 林霜噗嗤一声笑出来:“就知道哪里有八卦都少不了你。 第七十六章 放手 张晓雅是上次端午节摔倒,身体受了些伤,最主要还是受了惊吓,回去后便病了,后来病一直拖着没好,加上她想与文家解除婚约,与家里置气,来来回回折腾许多次,就彻底破罐子破摔,卧床不起了。 在去兴安伯府的路上,林霜心想:我这不是自虐吗?被绿了还去给情敌送温暖,明明答应过沈少爷不做圣母婊的。 可换个角度想,张晓雅要是死了,四少爷估计也活不了,横竖都是虐她。 等到了地方,又是一番折腾。林霜气鼓鼓的站在兴安伯府大门外,她费劲力气偷溜出来,时间紧迫的很,这兴安伯府的刁奴居然还拦着她不让进,说是要去请示三夫人,正主没见着,倒是把三夫人请出来了。 三夫人这段时间估计不好过,一脸的憔悴,眼睛红肿,见到林霜,立即抖擞起精神来,居高临下的瞥着她,语气不善:“你想见宝儿?” 林霜看到她就烦,想到她与大太太私下里计划的龌龊事,心里窝着一股火,奈何现在不是跟她翻脸的时候,只得耐下心来与她周旋:“我听说张三姐姐生病,所以特地来看她,请您通融一下。” 三太太垂着眼皮打量她:“宝儿没空,你回去吧。” 林霜见她转身进门,大声道:“我来是为安慰张三姐姐的,您难道要看着她饿死才满意?” 三太太倏地转身,对她怒目而视:“现在你可得意了,我还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无非是来笑话我家宝儿。” 我安的什么心?我四奶奶正当得有滋有味,无缘无故被你和大太太搅进阴谋里,现在你们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倒怪起我来了,真是恶人的逻辑。 林霜对她恨得牙痒痒,面上还不好跟她闹翻,沉着脸道:“四少爷让我来的,有一封信要交给三姐姐。” 三夫人伸出手:“信呢,拿出来我看看。” “四少爷吩咐了,这信必须亲手交到张三姐姐的手里。”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别扭?” 两人正拉扯,有丫头跑出来道:“三小姐请四奶奶去屋里坐。” 林霜不再管三夫人,绕过她跟着丫头往里面走。三夫人心里犹豫,拦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去了。 这久病的人房里都是一个样,门窗紧闭,把浓郁的药味都关在里面,呛的人喉咙发苦。 张晓雅听说林霜来了,已经让丫头扶她坐起来,头发梳理过,但仍掩不住满脸的灰败,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妞妞,你来了?”看得出来她对林霜是真的心里有愧,坐都坐不稳了还努力挤出讨好的笑脸,态度极尽卑微。 林霜看到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对她既心烦又同情。 “我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你,怎么把门窗都关着?”林霜环顾四周,微皱起眉头。 张晓雅连忙吩咐丫头:“快把门窗打开。”又小心翼翼的问:“可是气味不好闻?” “好人都要憋坏了,你又不是受风寒,又不怕吹风,没必要关的这么严实,打开门窗透透气,对你的康复有好处。” 张晓雅苦笑道:“我这身子自己知道,吃药也没用,怕是好不了了,你能来看我,我实在是没想到。” 她屋里的大丫鬟听不下去了,埋怨道:“大夫开的药你从来不喝,粥也不吃一口,怎么可能好的了?” 她幽怨的看大丫鬟一眼,伤心道:“如今连你也不耐烦了。” “我……”大丫鬟气的直掉眼泪,自己明明心疼她,却被说成是不耐烦,真是冤死了。 林霜对丫鬟道:“我跟你家小姐说会话。” 大丫鬟抹了把眼泪,怒气冲冲的跑出去。 林霜顺手摸了摸桌上的药碗,里面的药没动,已经凉了。 “妞妞,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林霜走到她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是不是为了嫁给四少爷,什么事都敢做?” 张晓雅脸色大变,尖声辩解道:“妞妞,我不是……” 林霜目无表情的瞧着她,声音无悲无喜:“若他也想娶你,你有什么办法退掉文家的定亲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霜从荷包里拿出折叠成小方块的信纸给她:“还有力气看信吗?要不要我给你念?” 张晓雅猜到是谁写的信,眼睛立即就亮了,吃力的抬起手接过去,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她的手腕瘦骨伶仃的,上面的血管根根可见,拿着一张信纸也耗去她全身的力气,手抖的厉害。 她一边看信一边掉眼泪,看完后半天才道:“这不是四哥哥的字。” 林霜生气道:“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一点小挫折就要死要活的,不想办法解决问题,一个劲瞎折腾自己,他现在跟你一样,躺在床上连笔都拿不动,这信是他念我代笔的。” 她心不在焉的道:“难怪看着字迹有些相似,这信上说,你俩不是真夫妻,是什么意思?” 林霜:“这个我也不能完全确定,得等四少爷身体康复了,自己派人去查。我只知道,当年我给四少爷冲喜,日子定的很急,赶上了与长兴侯爷同一天娶亲,后来遇到匪乱,接亲的队伍躲进了长兴侯府,这你应该听说过。” 张晓雅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点头等她说下去。 “我隐约听说,那时候顺天府出了贪腐窝案,管户籍的官员全部下狱了,所以云阳伯府的大小姐没有登记造册,大小姐的尸体都没能进长兴侯家的门。” 张晓雅非常聪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两家同时娶亲,云阳伯家的大小姐没能登记造册,那林霜也很有可能没造册的。 “那后来应该也补上了。” 林霜:“我原来也是这样想,可去年云阳伯府二小姐的案子,我被列为嫌疑对象,在堂上受审时,我自报家门,说是应城伯府的四奶奶,当时有官员拿了一本册子,跟主审官说了一句‘未入册’……” “啊?”张晓雅捂着嘴惊呼出声。 “所以,如果我与四少爷并不是真夫妻,你俩的事儿,在法律上就不存在障碍,他不用休妻,也不必背上停妻再娶的恶名。” 这几句话仿佛天籁之音,张晓雅听了激动得全身发抖,奈何她现在手脚无力,只能身体软软的仰头靠在床头上流眼泪,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 “我实在是见不得四少爷受苦才帮你们的,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解决名份的问题只是第一步,你们两个面临的难题还有许多,望你不要辜负他,赶紧把身体养好,一起想办法扫清障碍,不要让他孤军奋战。” 张晓雅哭了许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道:“妞妞,你的恩情我和他会铭记一辈子。” “可别,我愿意放手并非同情你们,我是不想跟心里有别人的男人生活一辈子,以后我也不希望他心里有我,你俩恩恩爱爱就够了,我也好开始我自己的生活。” 林霜说完走到门外,见张晓雅的大丫鬟正蹲在窗下听墙角,她捂着嘴憋着声,哭的像个泪人。林霜心里叹气,调摆她:“去给你家小姐弄点吃的来,我看她就剩一口气了。” 大丫鬟站起来,望着林霜满眼感激,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霜道:“药也重新热一下。” 她这来一趟,张家三小姐立马就活了,出门时下人看她的眼神不复来时的敌意,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议论,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林霜不用听,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无非是她这天赦星果然名不虚传,是有神通的,有令人起死回生之手段。这种敬畏的眼神,她在应城伯府见过,在皇宫见过。 人一旦有了希望,有了奔头,病就好得快,没过半个月,四少爷便能下床了,精神状态不可同日而语。 他康复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请二老爷去衙门查档案,只有落实了他与林霜非夫妻关系,下面的事情才好办。其实以他现在的状态看,就算查到事与愿违,他也会重新再想办法的。 二老爷一开始是极力反对的,哪怕林霜真的未造册,全京城的人也认她是应城伯府四奶奶,一纸身份证明,反而不是那么重要。 谁知僵持了几天后,张晓雅做了一件惊动京城的事,这事闹的大,兴安伯府和文家脸面上都挂不住,如此一来,只得把婚给退了。 她能做到这份上,二老爷和二太太也无话可说,二老爷其实私下里已经去查过,林霜果然未入应城伯府的户籍档案,可她也没登记在枣儿庄林忠家的册子上,相当于一个黑户了。 第七十七章 威胁 张晓雅做的这件事儿,林霜还是听佳萃说的。佳萃并不知道林霜和四少爷的计划,把这事当成大新闻来宣传。 “别看这些闲书了,”那日一早佳萃兴冲冲的跑来,抽走她手里的《广州府风物志》,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的:“听说了吗,兴安伯府的三姐姐,最近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林霜头上的八卦小雷达立即开启:“什么事?” 佳萃乐得手舞足蹈:“她跑去国子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文欢骂了一顿。” “她?怎么会?”在她印象里,张晓雅可是那种标准的大家闺秀,柔美恬静,气质高贵,举止优雅,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像用尺子量出来的,绝不出格,很难想象她骂人的样子。 “这下文家的脸可丢大了。”佳萃解恨道。 林霜摇摇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自己的名声也坏了。” “她给文欢列了几条罪状:一是横刀夺爱,不仁;二是坏人友谊,不义;三是拒不担当,无礼;四是轻浮纨绔,失智;五是失信于人,无信。” 林霜大惊道:“她这是要把文欢钉死在耻辱柱上啊,文欢以后哪还有前途可言,两家这是结死仇了吧?” “所以文家直接递了休书给她。” “不行,我得去看看四少爷。”林霜赶紧起身往正房跑,却见四少爷正好要出门。 “四少爷,您听说张三姐姐骂文欢的事了吗?” 四少爷忧心忡忡,牵着林霜往缀荷院去,一边道:“你消息倒是灵通,我也是才知道的。” 林霜被他拉的一路小跑,“您要干什么去?” 四少爷越走越急,咬着后槽牙道:“她已做到这份上,这份破釜沉舟的勇气,我实在是不及她万一,如今我也该有所行动了。” 林霜没有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爱情,仔细想想,也就上中学的时候暗搓搓喜欢过校队打篮球的学长,后来知道那个学长是学渣后,她短暂的初恋便结束了,实在体会不到他们这种火山喷发般的热情。 “四少爷,您跟二太太好好讲道理,别用逼迫的方式。” “我知道的。”四少爷捏捏她的头发包包,推门进屋里。 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时间二老爷居然在家,两夫妻不知道是在商量什么事,屋里没有下人伺候。 两夫妻见四少爷和林霜过来,也是奇怪,二太太问:“钧儿有何事?” 四少爷见二老爷的眼神闪烁,猜到他已经听说了张晓雅做的事,便松开林霜,上前规规矩矩的跪在父母面前。 他还未开口,二老爷便生气道:“那张晓雅看着斯斯文文一个女孩,没想到做事这般没规矩,她这一闹,坏的岂止是文欢的名声,连带着把文家和兴安伯府的名声也搞臭了,这样的女孩,你还敢娶?就算我答应,伯爷会答应?你娶了她,相当于把文家、兴安伯府都得罪了。” 四少爷眼神清冽,语句清晰的道:“她是什么样性情的女孩,母亲最清楚,是什么把她逼迫的要放弃这一身优雅,跟个泼妇似的当街与人对骂,我们大家都知道。我和她都是死里逃生的人,连死都挣扎过来了,就是想争取一个想要的姻缘,求父亲母亲成全。” 二老爷一拍桌子,把上面的茶碗震的跳起来叮当作响,他指着林霜道:“你媳妇还在这里站着呢,你当着她的面说这种话,不怕伤她的心?她小小年纪离开父母来给你冲喜,救下你这条命,若不是她,你还有机会从死里逃生?你现在喜新厌旧,把她置于何地?那张晓雅痛骂文欢不仁不义,无礼失智不守信,你比那文欢又好到哪里去?” 四少爷被骂的抬不起头来,刚过来时的锐气一下被矬没了,喃喃道:“可我与妞妞,并无男女之情,我把她当妹妹。” 二老爷怒道:“你把她当妹妹?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跟你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是应城伯府的四奶奶,你一句无男女之情把她否了,可想过她以后该如何自处,等你娶了张晓雅,她是给你做小还是出去嫁人?这天下的好人家又谁愿意娶一个嫁过人的女子?” 四少爷道:“妞妞想去广州……” 二老爷喝道:“不知羞的东西,亏你想得出来,广州是什么地方,与京城离了十万八千里,她做错了什么,你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想到把她发配过去。” 四少爷底气不足的辩解道:“敏姑姑来信说,那里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差,有许多从商的女子……” “那是商户家的女子,从小便混在男人堆里、摸着算盘铜钱长大的,你敏姑姑刚过去,看什么都新奇,她是林家的当家夫人,有林家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在那边当个闲人,有一帮护院护着,自然是好的。可林霜过去算什么,你又能给她多少财产带去?撇开钱财的问题,你让她一个女孩儿在那边呆着,举目无亲,若是有有恶人见她孤身一人好欺负,纠集闲帮上门闹事,她又该向谁求救?” 四少爷涉世未深,养在这深宅大院里,对世间的种种都是怀着善意的态度,自然是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的,他只听林霜说的好听,自己又急于解决当前的问题,想着敏姑姑在那边,自己也查了那边的风物,觉得是个好地方,就放下心来,被二老爷这么一提醒,犹如当头棒喝,脸一下子就白了,浑身抽了筋骨似的瘫坐在地上。 二太太见他这样子,生怕他又急出什么毛病来,红着眼眶拉二老爷道:“你少说两句吧,孩子刚病愈,你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啊?” 二老爷也怕他再生好歹,憋着一肚子气别过脸去,发泄似的手掌在桌子上连拍了好几下。 二太太倾身将手搭在四少爷的肩上,温柔的劝说道:“要不就算了吧,你和宝儿实在是有缘无份啊,孩子,但凡有一点点的可能,我和你爹爹都不至于袖手旁观的。” 四少爷用最后一口气拼命摇头:“我不能放弃,我要是放弃了,宝儿该怎么办,她这回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二太太:“孩子,我知道你现在心内煎熬,可宝儿还有她娘为她张罗,她是兴安伯府的嫡小姐,前程总差不到哪去,妞妞可只有你啊。” 四少爷坐在地上,颓丧的垂着头,好似被现实压垮了脊梁。林霜在后面看的心疼,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四少爷和张晓雅之间最大的绊脚石,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她人微言轻,也清楚二老爷和二太太是拿她作伐,他们知道四少爷心善,绝对不忍心伤她,其他问题四少爷都能据理力争,唯有在她的问题上,四少爷下不了狠心。 二太太抬起眼看了她一眼,伸手道:“孩子,你过来。” 林霜走到她面前,二太太问:“你是怎么想的?” 林霜轻声道:“如果不方便去广州,那我就在家庙吧。” 二老爷在一旁道:“你如今是天家认可的贵人,皇上都说你有福气,顺妃娘娘更是念着你的好,赏赐了这么多东西下来,应城伯府上下供着你还来不及,怎敢让你去家庙?” 林霜奇怪道:“不去家庙了?” 二太太抚着她的手背道:“不去家庙了,你在皇宫那几日,伯爷就把家庙的工程叫停了,建好的部分也都拆了。” “那我去哪?” 二太太:“你就安安稳稳的当你的四奶奶,哪都不去。” 林霜想了想,摇头道:“叫我去哪都行,四奶奶我是不能当了,我不愿看四少爷受苦。” 二太太:“你是个好孩子,全哥儿没有白疼你。可你想让也没用,伯爷断不会答应他和宝儿的婚事的。” 林霜道:“您和二老爷这般疼四少爷,不如成全他吧,虽然现在伯爷不答应,但只要二房众人一心,加上大房的推力,相信水滴石穿,终有一日能说动伯爷的。” 二太太看一眼二老爷,奇怪道:“妞妞,你这么会帮着全哥儿来劝我们,要知道他若娶了宝儿,你在应城伯府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天大地大,我离了应城伯府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容身,可四少爷心里就一块地方,全给了张三姐姐,我与他虽感情深厚,终究代替不了张三姐姐。四少爷教我读书明理,常常教我‘君子不夺人所好’,又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想,唯有成全,方不负四少爷待我这些年的好。” 二太太和二老爷呆愣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估计是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林霜会这般通透。 外面有丫头来通传:“……李妈妈领着兴安伯府的三夫人求见。” 二太太与二老爷对视一眼,放开林霜的手,叫四少爷先起来,这才整理衣裳,对外头道:“请她们进来吧。” 第七十八章 毒计 丫头去通传,三夫一路哭天抢地的奔进来,却突然见到林霜和四少爷站在房中,一齐奇怪的看着她,三夫人像掐住脖子的鸭子,声音硬生生的掐断,毕竟在小辈面前失态不好看。 她轻咳一声缓解尴尬,没料到二老爷也在家。 大家互相见礼,落座后李妈妈道:“二太太,张三夫人有事情找您谈,大太太如今身体不适,不方便亲自过来,便让我领张三夫人来了。”说着眼睛往旁边瞟了两眼,意思是让林霜和四少爷回避。 二老爷却坐着不动,对张三夫人不甚客气的道:“全哥儿与你女儿的事,他俩也是当事人,不用避嫌。本来你不来,我也得去找你们家老爷,既然你上门,今日就摊开把话说清楚,免得绕来绕去,让有心人占了空子,在背后使小人手段。” 三夫人气了个仰倒,但现在形势不利于兴安伯府,得哄着应城伯府把这烫手的山芋接下才行。 “四少爷是怎么个打算?”三夫人以退为进,想先拉个盟友好办事。 四少爷没来得及出声,便被二老爷截住话:“你当初与我大嫂策划这暗度陈仓的把戏,可没问过全哥儿的想法。” 三夫人满脸尴尬,放低姿态道:“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地道,可也是有缘由的。当初桐姐儿与文欢做出那等丑事,我是气的几夜没合眼,可桐姐儿毕竟是我亲外甥女,是在掌心里捧着长大的,哪能真生出恨意来。我姐姐去兴安伯府求了几次,看着桐姐儿也落得凄惨的下场,我便心软原谅了她们。姐姐跟我说,桐姐儿与文欢是真心相爱,宝儿与四少爷也是互有情意,这原本是天赐的良缘,如果能凑成这两对,岂不皆大欢喜……” 二太太忍不住生气道:“你们倒是计划的好,可忘了我家全哥儿是有媳妇的,你们就没想过四奶奶的感受?” 三夫人羞愧道:“我一开始也不同意啊,可架不住姐姐日日去我跟前哭。再说宝儿心里有四少爷,出事后更是对文欢百般嫌弃。我也是看不上那文欢,外人看这文家花团锦簇,只有我当母亲的才真心疼女儿,知道她嫁去那样的人家不会幸福。说句不怕臊的话,我心里也只认四少爷是女婿的最佳人选,文欢那般浮躁的男子实非良配。而桐姐儿名声已坏,除了与文家结亲,再无别的出路,便,便一时糊涂,听了姐姐的话……” 听她这么一说,二老爷更是对她不齿,她一方面说疼爱桐姐儿,一方面又把文欢这块腐肉甩给桐姐儿,横竖好话都是她在说,好处都是她在占,全然不管别人的感受,只可惜事不如人愿,她们折腾完不过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这样的母亲教出来的女儿,又能好到哪去?这样的亲家结了,以后只怕连累应城伯府都鸡犬不宁。 四少爷见二老爷眼里露出鄙夷,二太太也是一脸寡味,知道事情要糟,出声道:“父亲,母亲,三夫人与大婶婶计划的事,宝儿是全然不知情,我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生出的情谊,就算没有四姐姐的助力,我对她也是有好感的,求你们不要把错怪到宝儿身上。” 二老爷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训他,鼻子里重重“哼”一声,把头撇一旁懒得瞧他们。 三夫人连忙道:“对对,宝儿是个善良的孩子,我和姐姐策划的事,是一点没让她知道的,二老爷,二太太,你们要怪,要骂,我都受着,千万别迁怒宝儿呀,她对四少爷一片真心,你们都看到了,她这般温婉的孩子,居然敢跑去国子监拦下文欢,还不是为了四少爷……” 说到这个二老爷便来气:“怎么,你们倒觉得她做了一件好事,是壮举,我家全哥儿该感激涕零?” 三夫人连忙摆手道:“二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四少爷道:“父亲,宝儿此举虽然鲁莽,却是迫不得已,若她不断了兴安伯对文家的所有幻想,他们绑也得把她嫁到文家的。” “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了你们自己去私下勾搭,亏你还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二老爷怒斥道。 四少爷一声悲鸣:“爹爹,圣贤教我们知礼守法,可我们毕竟有自己的感情,您难道忍心看我们求而不得,一生痛苦?” 二老爷拍桌子道:“我宁愿看你求而不得,也不愿你被千夫所指。” 三夫人道:“啊呀,二老爷,您这话说的太重了,两个孩子本就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互相喜欢也不是什么丑事,咱们做父母的总不该做棒打鸳鸯之人。” “不是丑事?”二老爷气的冷笑一声,“你莫忘了他可是已经成亲的人。” 三夫人道:“这不是没在官府登记嘛,我记得当年还是沈家的小子去接的亲,四少爷和四奶奶都没拜堂呢,算不得真夫妻。” 二老爷气的发抖,指着四少爷破口大骂:“你还都没查清楚,就敢把这事拿出去胡乱说,那要是万一顺天府把名册给补上了,你该如何是好?” “二老爷,您先别激动,这事我家老爷托人去查过了,顺天府的户籍册子上,的确没有四奶奶的名。” “那你们想怎们着?”二老爷问。 三夫人看了看林霜,觉得当着她的面说不好,但现在又是谈判的关键时刻,必须一鼓作气说服二老爷和二太太,便压低声音道:“既然四奶奶未入册,咱们给她来个金蝉脱壳之计。” 二太太紧张的倾身:“怎么个金蝉脱壳法?” 三夫人:“让四奶奶诈死……” 她的话一出,屋里的几人同时倒吸了口气。 四少爷第一个反对:“不可!” 二太太气道:“这不行,妞妞并无过错,她愿意成全全哥儿和宝儿,已是仁至义尽,咱们不能恩将仇报!” 二老爷倒平静些,一脸讽刺的对四少爷道:“瞧瞧,这就是你选的丈母娘,真是定的一手好毒的计呢。”说着起身,留下一句话:“若要与这样的人家结亲,除非我死了!” 二老爷甩袖出门,留下表情各异的众人。四少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没去追,颓然的看向三夫人,眼神尽是失望和绝望。 三夫人没料到一下就触到了二老爷的底线,惊惶失措的想挽回:“二太太,我……” 二太太摆摆手,无力的道:“三夫人,咱们两家做事风格不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事便不提了罢。”说着冲外头喊道:“姜妈妈,送客。” 三夫人又羞又恼,哪受过这等气,可如今女儿已无退路,若不能与应城伯府结亲,宝儿也只能像佳桐一般,去庙里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了,不然就算嫁去外地,也终有被人翻出来的一天。 “四少爷,宝儿这么做都是为你,你倒是说句话呀!” 四少爷又气又急又恼,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迭来,在他脑袋里不停冲撞,偏偏他无处排解,不知该向谁求救,他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一股腥甜从喉咙里喷出来…… “四少爷!”林霜正留意他的态度,见他吐血的一瞬便抱住他的身体,可她太弱小,四少爷现在是半个成年男人的身量,这么突然倒下来她根本接不住,两人一同跌倒在地上。 林霜垫在下面,摔的最狠,全身筋骨都快碎了,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三夫人吓的一声尖叫,连连后退,抚着胸口不敢靠近,二太太和姜妈妈赶紧去扶四少爷:“钧儿!” 好在四少爷只是一时急狠了,他倒下后便悠悠转醒,见林霜护着他,看样子比他摔的狠多了,眼里涌出泪来,抱着林霜便哭道:“妞妞,你到这时候还护着我。” 林霜用手拍他的背,一边给他顺气,安慰道:“您别着急,咱们慢慢商量。” 两人旁若无人的坐在地上,一个难受的放声大哭,一个像哄小孩儿似的拍着背安慰,二太太与三夫人见到这情景,两人对视一眼,都默默地叹了口气。 等四少爷平静些,二太太和林霜扶着他坐到椅子上,二太太坐上首,林霜挨着四少爷站着,三太太坐在二太太下首,重新商量这件事。 “咱们家的原则,不管什么法子,绝对不能对妞妞不利。”二太太首先道。 三夫人看到这形势,就知道事情有转机了,连忙解释道:“我的原意并非是想对四奶奶不利,就是想给她在别处再造个身份……” 二太太道:“再造个身份,她就得远远的避开所有认识的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一天会被人发现的,这法子不行。” 林霜揉着手肘,轻声道:“娘,请您听我说一句。” 第七十九章 主意 屋外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铺满院子,下人们都在忙碌,鸟雀和秋蝉不嫌呱噪的争相鸣唱,缀荷院的正房却一室静谧,李妈妈和姜妈妈一人站一边,各有心事的守在廊下的树荫下。屋里二太太微耷着眼皮,手里攥着一串楠木佛珠,心不在焉的用手指拨动珠子;三夫人坐在她下首的椅子上,眼睛在四少爷和林霜身上扫过。 四少爷脸色有些发白,许是刚刚吐了一口血的原因,精神有些不济,下人已经去请大夫,可他不愿卧床,非要坐在这里听二太太和三夫人怎么说。 林霜得了授意,继续道:“现在所有的问题,就是怎么不动声色的让京城的人,知道我和四少爷并非真夫妻。” 张三夫人:“有官府的名册为证,咱们尽可以宣告世人,何必不动声色?” 二太太睁开眼道:“妞妞说的对,必须不动声色,若做的太刻意,有心人岂不要说是宝儿把妞妞给赶走的。” 三夫人会意,意识到林霜确实是在帮四少爷和张晓雅,对她态度温和了些,问她:“四奶奶有什么法子?” 林霜:“以后谁家有宴会,娘带我一起参加,与同龄人聊天时,我会无意间透露与四少爷的关系,若有哪家夫人来问,娘便将缘由告知。” 三夫人听了欣喜的赞同:“这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 三夫人这次来,虽受了些羞辱,到底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从缀荷院出来,一身轻松,几个月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和李妈妈两人又回到翰澜院,房里大太太神情恹恹的靠在床头上,见她们脸上挂着笑意,便知道事情成了,顿时精神头足了些。 她推开给她按摩的小丫头,坐起来问:“二弟妹怎么说?” 李妈妈咋舌道:“那四奶奶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 大太太:“她松口了?” 三夫人一点不见外的坐到床沿上,靠近大太太道:“也不知道是年纪小不懂事,还是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想在四少爷和二太太面前争取一些好感,总之这回多亏了她。” 大太太急不可耐的想知道具体经过,她现在只盼着宝儿与文家解除婚约,两家关系再无反复,她也好去与文家联系,只要文欢肯娶佳桐,她就能求伯爷答应把桐姐儿接回来。 三夫人将刚刚在二房所经历的添油加醋讲给她听,完后又有些担忧:“二太太的意思是认四奶奶做干女儿,可我总不放心,那小娘子可不像看上去那么懵懂,她心里精着呢。” 大太太心里正欢喜,劝慰道:“再精明,年龄上她亏太多,也算她识时务,知道四少爷喜欢宝儿,她顺着四少爷的意思还能得他感激。” 三夫人撇嘴道:“你是没看到,四少爷对她紧张的很呢,生怕她受一点点委屈。啧啧,这手段,宝儿可学不来。” 李妈妈在一旁忍了又忍,终于插话道:“四奶奶平日里很少出熙照院,但这么多年看下来,她性子是很软和的。” 三太太:“她一个家生子,要不是给四少爷冲喜,哪有爬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在这深宅大院里能得到四少爷喜欢,二太太和二老爷都维护,下人们都对她恭恭敬敬,可见收拢人心的本事了不得。有这么个四奶奶在前,宝儿以后进门只怕没立足之地。” 大太太也没主意,房里一时沉静下来。 半晌后三夫人思索道:“若是能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就好了。” 李妈妈微笑道:“沈家表少爷倒是与她交好,只可惜两人年纪都小,四奶奶要嫁人,总得四五年后了。” 她这么一说,大太太与三夫人都摇头,沈夫人会做人,凡是达官贵人府上要药材,她都尽量亲自送上门,因此与京城的贵妇都能说上话,大家对她家的情况也了解。沈夫人一心想要脱掉商户的身份,这才给沈秀才捐了出身,让儿子去考科举。沈钰也争气,考了南直隶童试案首,照这么下去,说不定将来能考上状元,沈夫人哪会让他娶一个对前程毫无助益的女子为妻。她们都是当家的主母,自然明白沈夫人的心思。 她们在为林霜的前程苦恼,二太太和二老爷也拿她为难。 大夫过来看了四少爷,诊断是上火,急狠了,小小年纪吐血可不是小事,只怕会伤到根本,给他开了护心的药,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再惹他着急上火。 二太太自然是一千个答应,坐在床头的凳子上掉眼泪,二老爷则绷着脸送大夫出去。 林霜递了帕子给二太太,换下湿透的那一条,又端了茶水给她漱口。 二太太接了茶水,想着林霜的未来,又是一阵心酸。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傻呢,还是太贴心。” 林霜给四少爷掖上被子,轻声道:“咱们去外面说吧,省的吵醒四少爷。” 二太太跟她到东厢房,在临窗的书桌前坐着,林霜则站在她面前。 “您不用为我伤心,人各有命,姻缘天定,但凡我与四少爷年龄相差小一些,但凡我与四少爷有一点点的可能,我都不会让步;如果四少爷曾有一点对不起我,如果应城伯府曾有一点亏待我,我都会置身事外,绝不替他出这个风头。” 二太太深深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在跟前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孩,落得如此下场,叫她怎么能不伤心。 “你放心,以后我把你当女儿,全哥儿把你当妹妹,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娘答应你,一定帮你寻一门好亲事,给你准备厚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出嫁。” 林霜笑起来,拍拍二太太的手道:“娘,我才几岁,现在说未免也太早了吧。” 二太太想了想道:“你与全哥儿既要做兄妹,再住在熙照院就不合适了,我叫下人去听荷小谢收拾一间房子出来,你搬那边去住,正好你与佳萃相好,搬去与她作伴也合适。” 林霜犹豫道:“这个恐怕不能着急,伯爷那边还不知情,四少爷现在情绪也不稳定,贸然变动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要不等四少爷考完乡试再搬吧。” 二太太看着她,欣慰的赞赏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林霜本要瞒着所有人,等二太太说通了伯爷,一切尘埃落定后,府里众人自然会得到消息,到时候她身份转换,也不知道会迎来怎样的人生。可她万万没想到佳萃这八卦之王连她与二太太说话都敢听墙角。二太太后脚刚跨出熙照院,佳萃便一脸被雷打了的表情从后面窜出来。 “妞妞,你要跟我四哥哥和离吗?”佳萃哭丧着脸站到她面前问,“是因为张晓雅?” 林霜一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这是偷听到了,忙拉她到屋里,关了门窗与她细说。 可佳萃别的方面聪明,在感情的问题上却跟一根棒槌似的,根本理解不了林霜的思维。她只知道,四少爷是万里挑一的良人,他对林霜几乎百依百顺,一定是喜欢她的,林霜把他让给张晓雅,简直就是脑子里有坑,这世间哪还能寻到她四哥哥这么好的亲事? 林霜解释了许久,差点把自己给绕进去,对她道:“你能容忍你以后的夫婿,把你当妹妹看待,心里却永远爱着别的女子吗?” 佳萃偏着头一脸疑惑:“可以啊,只要他像四哥哥这般哄着我,我好吃好喝的做着正房娘子,公婆都是和善的人,日子过的舒坦,干嘛管他心里爱的是张晓雅还是李晓雅,男人哪个没有三妻四妾,像二伯伯和二婶婶这般恩爱的夫妻,还有姨娘呢。” “我可不同,觉得这事膈应的很。” 佳萃道:“妞妞,你这是犯了妒忌之大罪。” 林霜笑起来:“这不是妒忌,是先生教我们要成人之美。” 佳萃恨铁不成钢:“成人之美,那也不用把四奶奶的位置拱手让人。” “我就是这样的性子,对于在乎的人,不愿将就,不可与人分享。你说我善妒也好,说我傻也罢,我与四少爷情份重,所以不愿与人分享他。拱手让出四奶奶的位置,起码得到的是完整的兄妹感情。” 佳萃到底是大嘴巴,晚上忍不住,就把这事跟吴姨娘学了。 吴姨娘向来对林霜印象好,听后大惊,担忧道:“这孩子平日里那般聪明,怎么在这事上犯傻啊,她以后可怎么办,二太太虽说收她做干女儿,可总归不是府里名正言顺的小姐,若要说亲,门当户对的人家,就算是庶子,也会找个庶女相配,谁会找干女儿?若是找门第低的人家,贫贱夫妻百事哀,她在伯府荣华富贵享受惯了,哪里受得了小门小户抠抠索索的日子。” 佳萃趴在桌上,丧气的道:“她不是天赦星吗,怎么福气没了呢,难道都给皇上的小公主吸走了吗?” 吴姨娘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喝斥道:“叫你瞎说,这话说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就跟您面前说说。”佳萃委屈巴巴的摸着后脑勺。 “那也不行,以后这话,想都不准想。不过四奶奶这福气,恐怕是真用完了。” 第八十章 澄清 林霜的福气还没有用完,只是转到了别的地方,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她发现最近开始长高了,从皇宫回来后,原先穿的那些衣服都短小了许多,当意识到这个变化的时候,她差点儿喜极而泣。 二太太现在竭尽所能的变着法儿对她好,听说她衣服短小了,马上叫了裁缝过来给她做新衣裳,连带着佳萃也受益。 令佳萃更欢喜的是,最近二太太总带林霜出门参加宴席,佳萃央着林霜帮忙求情也跟着去了一次,有一次就有无数次,下回听说林霜要去郑家参加婚宴,她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跑来她跟前蹭。 二太太是宽容的性子,与三太太说了,便带着她一起去。 佳萃喜滋滋,与林霜坐一辆马车,两个女孩在车上叽叽喳喳,还掀起车窗帘角往外看。二太太也不嫌吵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纵容她俩,佳萃羡慕道:“妞妞你也太好命了,我这正经的孙家小姐还没你得宠,我要也是二婶婶的女儿就好了。” 林霜暗道不好,佳萃嘴上没把门,现在二太太要认她做干女儿的事还没对外公开,主要是伯爷那一关还没过,她们先得把外面的舆论摆平了再告诉伯爷,佳萃要是说漏嘴,二太太一定会以为她泄露的消息。还好二太太并未听出不妥,只说了句:“这话要是你母亲听到,以后可不会让你出门了。” 佳萃吐吐舌头,仍转过身去看外面的街道。 一会车子到了正阳门大街,却被人群挡住不能走,二太太使人去问,原来是长兴侯出征缴匪,刚从兵部领了虎符,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从大街上飞奔去郊外军营点兵。 佳萃咋舌:“长兴侯好大的面子,在大街上跑马,还让军队封路。” 林霜道:“人家为国出征,排场拉风一些不正常么,听说遇到大战,还有皇上亲自点兵的,大部队从街上过去,把周围民居房梁上的灰都震落下来。” 长兴侯带的这一小队很快就过去了,街道恢复通行。 他们今天是去参加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郑誉女儿的结婚喜宴,说起这新娘子,还与林霜有一点缘分,当年她生病,郑夫人求遍天下名医不得治,辗转找到应城伯府三太太这里,想求一件林霜的贴身物件保平安,由此引得各家夫人都来求,那段时间里林霜整天换新衣裳,也不知道收了多少贵重的礼物,也正是因为事情闹的大,伯爷才禁她的足。 没想到一晃眼,那病怏怏的小姑娘就要嫁人了。 二太太领着林霜和佳萃一进门,便被奉为上宾,林霜出门少,但天赦星的传说却流传甚广,传说她不但能包治百病,最近还添了一项送子观音的技能,各家太太都对她好奇的很。今日一见,这天赦星的形象便落实到了具体,她这般模样还真不落福星的名份。林霜本就长得软萌可爱,又不像土生土长的闺阁小姐一般拘谨,圆圆的小脸,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也不惧与人对视,唯有声音不似北方女子的豪迈。她在京城长大,却生了一副江南吴音侬语般的柔嫩嗓子,夫人们都争着拉她说话,打趣说要沾沾她的福气。 在一片羡慕声中,二太太心里苦的很,人人都夸四少爷有福气,能娶到这么个小娘子,她原本酝酿了许久的说辞,似乎根本说不出口。 兴安伯府的三夫人就更郁闷了,原本张晓雅与文欢的事就闹得满城风雨,各家太太表面上还对她和颜悦色,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她。她是舍了这张脸才出来应酬的,就是想帮着二太太解释林霜与四少爷的关系,现在这些夫人把林霜捧的天上有地上无,好似四少爷娶了她,是天大的福气,她若插嘴就显得太不知趣了。 林霜本想应付完这些夫人,便拉着佳萃去与同龄的小姐们玩,以便实施泄密的计划,谁知这些夫人实在太热情,把她当香馍馍般抢来抢去,身边围了一圈人,她走也走不掉。 等到郑小姐梳头时,郑夫人便请大家移步闺房观礼,还特意牵着林霜的手,对二太太道:“当年多亏四奶奶的福泽庇佑,我家兰姐儿的病才能康复,今日四奶奶既来了,我得请她说几句好话。” 至于是什么好话,太太们一个个心照不宣,林霜茫然的被带着往前走,心里只盼着能像佳萃一样,跟那些小姑娘们一起玩耍,再被摸下去,她的手都要被撸掉一层皮了。 到了郑小姐的闺房,众家太太都撺掇林霜说几句好话,林霜不知道还有这节目,没有提前学几句顺口溜,吉祥唱词之类的,硬着头皮道:“祝你们相亲相爱,早生贵子。” 围观的太太们哄堂大笑,纷纷击掌道:“有了有了,有四奶奶这句话,兰姐儿嫁过去定能给夫家开枝散叶,早生贵子。” 二太太和张三夫人心里发苦,面上只能维持礼貌的笑容,观礼后,林霜才找着机会,对二太太道:“娘,我去找佳萃。” 二太太忙道:“去吧,跟小姑娘们一起玩去。” 她走后,几位夫人还在羡慕二太太:“……你这是苦尽甘来了,四少爷幼时缠绵病榻,你也是受多了磋磨,现在可好了,有天赦星庇佑,四少爷身体康复的多好,要是我家小子能娶个这么有福气的小娘子,我睡觉都能笑醒呢。” 张三夫人眼前一亮,问这位夫人:“你家小子多大年纪?” 那夫人以为张三夫人想替张晓雅说亲,吓的连连摆手道:“已经相好姑娘了。”把三夫人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霜由小丫头领着,来到一座水边的小凉亭里,佳萃和一众小姑娘都围坐在一起,似乎起了点小争执。见林霜来了,小姑娘们都好奇的打量她。 佳萃跑到亭子外,把林霜拉进来,对一个小姑娘道:“你仔细看看,我家妞妞可不比宝儿姐姐差。” 那小姑娘上下打量林霜,挑不出她什么毛病来,偏着脑袋道:“我表姐的学问可好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佳萃得意的反驳:“去年中秋节,妞妞和宝儿姐姐比试猜灯谜,妞妞可是赢了宝儿姐姐的。” “那不可能,”另一个小姑娘指着林霜道:“她才多点大,宝儿姐姐上过家学的,夫子都赞她学问好呢。” 佳萃:“我和妞妞也上过林家的家学,夫子是翰林院卸职的老先生,学问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再说了,妞妞的学问是我四哥哥亲自教的,他们每日吃住在一起,四哥哥读什么书,妞妞就读什么书,每日耳濡目染,岂是闺阁女子学的那些能比的?南京案首沈钰你们总知道吧,他说若是女子能考科举,妞妞说不定能考上进士呢。” 她说的有理有据,一众小姑娘似乎被她驳倒了,不再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且她们的注意力也被转移。 张晓雅的表妹问:“你真的跟四少爷吃住在一起?” “他们是……”佳萃欲说话,被林霜猛的扯了一下,正奇怪时,听林霜道:“我和四哥哥是兄妹,吃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你难道不跟你哥哥一起吃饭?” 那小姑娘笑起来:“你不是给四少爷冲喜吗,你们应该是夫妻才对。” 林霜摇摇头:“我俩虽是异性兄妹,可娘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四哥哥把我当妹妹,兄妹如果变成夫妻,岂不尴尬?” 另一个小姑娘道:“这么说,宝儿要嫁给四少爷的事,是真的啰?” 林霜故作惊讶道:“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不过张三姐姐那么有才情,人也很温柔,要是她俩在一起,我肯定支持的。” 又有小姑娘问:“都说你是送子观音,给皇上送了一个小公主,是真的吗?” 林霜这回是真的吓了一跳,这个功劳她可不能领。 “是皇上自己福泽深厚,他喜欢小公主,心诚则灵,菩萨便给他送了小公主来,与我有何干系?” “可大家都说,是你摸了顺妃娘娘的肚子,她才怀孕的呢,后来你又摸了丽嫔娘娘的肚子,她也怀孕了。” 林霜哭笑不得:“这你们也相信?娘娘的肚子我怎么摸得到?别说是肚子,连手我也摸不到啊。若是摸摸肚子就能怀孕,那我可要摸摸你,看你怀不怀孕。” 她说着要去抓那小姑娘,小姑娘尖叫着跑开,亭子里顿时闹成一团,小姑娘们你追我赶的,笑闹声传出老远。 今日出门的目的算是达到,但林霜也隐隐担忧,回去的时候坐在马车上,她对二太太道:“外面都传我是送子观音,给顺妃娘娘送了小公主,娘,我怕皇上听到会不高兴。” “啧,我也听说了,不知道谣言是从哪传出来的。” 第八十一章 询问 回到伯府时天色已晚,顾妈妈在门口迎她们,林霜觉得奇怪,却见顾妈妈上前对二太太道:“沈夫人在缀荷院等您半天了。” 二太太边走边问:“可说了什么事?” “不清楚,脸色不太好看。”然后小声对林霜道:“林府的表少爷、表小姐,还有沈少爷来看望咱们四少爷。” “他们来了!”林霜和佳萃一齐欢喜的叫出来,正欲牵手往熙照院跑,顾妈妈拉她道:“沈夫人说有话要问您。” “问我?”林霜不解,对佳萃道:“你先去,我一会就来。” 林霜快步跟上二太太,进缀荷院时见正厅里点着灯,隔扇门开着,沈夫人歪坐在靠左的第一张交椅上,林霜见过她几次,印象中她是个很能干的女人,永远精力旺盛,说话时未语先笑,性格十分爽快,不知今日怎么垂头丧气的。 “沈夫人!”二太太首先打招呼,她们进门时她居然都没反应。 沈夫人身子一颤,回过神来连忙起身与二太太打招呼。 双方见礼后落座,林霜自觉站到二夫人身旁,二太太问:“沈夫人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沈夫人便红了眼眶,她用手绢压了压眼角,勉强定神道:“还不是为我那不争气的小子。” 二太太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钰哥儿?沈夫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钰哥儿这么聪明的孩子,若还不算争气的话,那别人家的孩子就没活路了。” 沈夫人一个劲摇头,深深叹了口气道:“他就是太聪明了,人小胆儿却大,也怪我,这些年忙着铺子里的事,平时都没管过他。” 二夫人问:“钰哥儿做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沈夫人抬起头看向林霜,柔声问:“我听说钰哥儿与四奶奶交好,四奶奶可知道他这俩月为何不去学堂了,为何突然不愿参加秋闱?” 二太太听了一愣,惊道:“啊呀,钰哥儿学业那般好,怎么会突然不去学堂了?”然后抬头问林霜:“这事你知道吗?” 林霜点点头,为难的道:“他说考科举没意思,赶上登记那天人太多,他没排上,就放弃报名了。我和四少爷都知道,还以为您也知道呢。” 沈夫人悔不当初,一个劲用手顺胸口,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他平日里主意大的很,学业的事从不用我操心,我便对他一万个放心,没想到他居然敢瞒着我弃考。” “那能想办法再报上吗?”二太太也可惜他,关心的问。 沈夫人边抹泪边叫苦:“若是早知道,还能想想办法,过几天就开考了,乡试的名额早就报到礼部造册,我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插不上手呀。” 二太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万万没想到沈钰能干出这等事来,只好陪着沈夫人叹气。 沈夫人伤心了一会,抹了泪道:“也不怕你们笑话,钰儿哥从小不粘我,我管多了他就不耐烦,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跟我说,我也不敢追问。他性子疏离,没什么朋友,我就只能在四奶奶这问个准话,四奶奶,他在外边跟些什么人来往?” 别人家的事,林霜怎么好说,要说也得沈钰自己说。她摇摇头,不敢透露卓老头的事。 沈夫人想了想,探身压低声音问:“他是不是在外头有相好的姑娘?是不是去了什么腌臜的地方?” 林霜:“……” 二太太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匪夷所思:“沈夫人,你,你怎么这么说钰哥儿,他可不是那样的孩子,再说了,他才几岁,哪懂那些?” 沈夫人伤心道:“我也不愿这样想自己的孩子,可这回听守门的婆子说,这半年多来,他经常夜不归宿,回来还一身浓浓的脂粉味。这孩子从小连香囊都不愿戴,给他熏衣服只准用松木,那香粉是从哪沾的?一般好人家谁会用那么重的香啊。且账房早就反应,他支了不少银子去,我一开始以为他买书、结交朋友,便没多想,可昨天我一查账,他这半年陆续支了有近千两银子去……” 二太太倒吸了口气,惊呼出声:“他一个孩子怎么能花这么多钱?支了这么多你也没发现?” 沈夫人:“我常年在外地忙生意,他在京城上学交友要花销,咱们家不是贵族,我怕吝啬了他被人瞧不起……” “你这,这……”二太太是传统的贤妻良母,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四少爷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完全无法理解沈家这样的情况。沈家一家三口,沈秀才在南京,沈钰在北京,沈夫人全国各地跑,这哪像一个家啊,简直颠覆了她的世界观。 林霜听到这里,不免觉得好笑,解释道:“沈少爷他前段时间搜集调香的方子,身上的香味是自己试验调香时沾的,他还送了一小瓶给我呢。” 沈夫人惊喜道:“是真的?” 林霜点头:“沈少爷是洁身自爱的人,不会去腌臜地方的。他年纪小,又聪明,刚接触到这个千奇百怪的世界,有些无所适从,而他身边又没人能好好的引导他,行为便有些出格,您与他好好说道理,他会听的。” 沈夫人自知为人母不称职,惭愧的道:“我是商户出身,读书少,这些大道理都讲不过他,他年纪越大,越是不耐烦听我说。” 林霜明白,沈钰成长在这样的家庭,相对于一般孩子来说,接受知识的能力更强,受到传统礼教的束缚却更少一些,青春期的少年,性格乖张叛逆是必然的。 她微笑道:“您别着急,他那么聪明的人,只要您开口说,他就能懂的。” 沈夫人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对二太太道:“四奶奶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钰哥儿要是能娶这么个贴心的媳妇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二太太尴尬的搪塞两句,对林霜道:“听说婷婷他们来了,你去找他们玩吧,我与沈夫人说会话。” 林霜行礼退出正厅,出了院子后迫不及待的往熙照院里跑,进门果然见几个少男少女围在石桌旁说笑。 林霜上前与他们见礼,婷婷道:“几月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不少。” 林霜喜欢听这话,眉开眼笑的炫耀:“我最近饭量增加不少,应该是开始发力长了,你们今天怎么会来?” 婷婷:“过几天就考试了,听说四表哥最近又生病,我们来看看他。” 林霜抱怨道:“来的正好,你们倒是劝劝四少爷,他最近身体不舒服,为考试的事紧张得整宿睡不着觉,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四少爷叹气,对智学道:“如今她倒成了姐姐,整日管着我,夜里读会书都不让,哪个考生临考前不熬夜看书的。” 林霜指着沈钰:“听说沈少爷就从不熬夜,不照样考第一?” 沈钰挑眉:“你莫拿我跟他们比。” 他向来狂傲,一句话把大家都得罪了,但智学和四少爷没法反驳,毕竟他的资质比旁人高出一截,看书比别人快,记忆比别人好,他随便扫一眼便能懂的东西,别人可能要花费数倍的精力去理解。 智学摇摇头,转而对四少爷道:“你的身体本来就比我们弱一些,需得承认这一点,我们熬得你熬不得,你的学问本不差,过分担忧反而适得其反。” 四少爷情绪不高,别人不懂,林霜却知道他的压力非常大,这次若能考上,便能给他和张晓雅的亲事增加砝码,去伯爷面前坦白的时候也有点底气,兴安伯府那边,他去提亲也好看些。 “钰表弟呢?”婷婷问沈钰,“等下一轮秋闱再去考吗?” 智学叹息道:“他连这次都不考,还指望下次?唉,白费了这好使的脑子。” 沈钰懒懒的挑起眼皮,声音愈发的清冷:“日日做那些酸腐的时文,才是白费了这好使的脑子,世间奇妙的东西多的是,我可不爱把精力都浪费在这上面。” 四少爷怒其不争的瞥他一眼,转向林霜:“你与他最是要好,倒是劝一劝他,他这么荒废学业,整天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先生都被他气死了。” 林霜笑道:“人各有志,沈少爷这么聪明,哪需要别人劝?” 沈钰自豪的扬眉:“还是你懂我。” 林霜却话锋一转:“可一个人的记忆总归有限,沈少爷,等你学到那人的全部本事,下一步准备去做什么?” 沈钰再聪明,终究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他的行为完全随兴趣,或许没有考虑过未来的事情。他眼里难得闪过一丝迷茫,思索道:“或许游历天下,探索先人的足迹。” “神农尝百草,发明草药,沈少爷莫非想亲自再尝一遍?” 她这样一说,大家都笑起来,玩味的等着看沈钰回答。 沈钰脸上有些薄怒,紧紧抿着嘴唇,没成想林霜会给他难堪。 第八十二章 维护 林霜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做那些枯燥乏味一成不变的事情,你这么聪明,书上的东西,你一学就会,考试科举这些,对你来说也没有挑战,而这个花花世界有太多奇妙有趣的事情,正诱惑着你去探索。不过,沈少爷,你想游历天下,到底是追寻先人足迹呢,还是想开阔眼界,探索未知的世界?” “自然是想开阔眼界,探索未知的世界。” 林霜微笑道:“那你首先须得知道哪些路是前人已经走过的,站在这些能人研究的基础上,继承他们的遗志,继续前行,比你一个人埋头摸黑赶路要快捷的多。” 沈钰眼睛转了转,沉吟道:“你说的有道理。” “那你可知道,集古今中外厉害的学术于一处的,是在哪里?” “你是说皇宫?” “皇家的图书馆,藏书楼,那里不仅尘封了卓远的学术著作,还有更多咱们普通人根本没机会了解的,各行各业天才的智慧结晶,这世界有解不完的谜团,有多少失传的工艺,在那里都能找到答案,若你能考上状元,便能授翰林院修撰,届时,藏书楼的的大门为您敞开,您不用把时间和精力花费在重复做前人已经做过的事情上。” 沈钰看着她,缓缓勾起嘴角,现出两边米粒大小的酒窝,如同一个瓷娃娃般漂亮的令人心动。 智学惊讶的看着沈钰被说服,不由得伸出大拇指,赞叹道:“林霜妹妹果然是最懂钰表弟的。” 四少爷自豪的笑道:“那是当然,这小丫头人小鬼大,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又可惜道:“不过秋闱在即,钰表弟现在报名恐怕是来不及了。”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沈钰倒觉得无所谓。 林霜打趣他:“沈少爷都好几个月没碰书本了,现在去考,虽不至于太差,但考个中下等,他也是接受不了的。” 沈钰敲敲她的后脑勺,傲娇道:“你又知道。” 四少爷阻止他俩打闹,对他们道:“妞妞九月十五生辰,你们过来热闹热闹。” 婷婷笑道:“真不巧,等初五放完榜,我和哥哥准备去南京看望三姐姐。” 沈钰掐指一算:“我也不方便来,有人算出那日晚上会有天狗食月,我与他约定去城外的高地观看。” 婷婷惊道:“你真胆儿大,连天狗食月都敢看。” 沈钰笑道:“妞妞你别恼,我会送礼物给你的。” 林霜撇嘴,酸溜溜的道:“我可不敢打扰你们看星星看月亮。” …… 八月初九,全国乡试开考,这是决定千万学子命运的战斗,不过林霜没能见证这一盛况——她又被宣进宫里去了,不过这回是郑妃叫她去的。 郑妃是武安侯的嫡孙女、金吾将军郑翼的堂侄女、锦衣卫指挥使郑飚的堂妹,郑翼父子因为从龙有功,深受皇帝宠信,在朝中与长兴侯并列为皇上的左膀右臂。郑家现在正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时候,郑妃是皇上登基后入宫的,资历虽浅,但有郑家做靠,入宫没多久便封了妃,在宫里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她叫林霜去,无非是听信传言,认为她有带来孕气的本事,只要能诞下龙子,郑家的威风便能更上一层楼,她的地位也能更加稳固。 林霜心里叫苦,不敢不去,但又十分不愿意去,可能是第一眼对郑妃的印象不好,导致后来不管郑妃对她多热情,她都战战兢兢,不敢像在顺妃面前那般放松。 她在宫里住了半个月,日日盼着顺妃娘娘派人来叫她去玩,或者皇上把郑妃叫走,总之与郑妃独处时,她都不自在,总觉得下一刻郑妃便会翻脸。 等到半个月后回伯府,四少爷已经考完试,看样子是考的不好,一脸蜡黄还没恢复过来,林霜只好温言相劝,让他宽心。 听佳萃说,外边已经有关于她和四少爷是假夫妻的传言,府里有人听到信,私下已经在传了。 对于这种传言,顾妈妈的反应是最激烈的。 这日林霜正在房里整理字画,不动声色的准备着搬房子的事,顾妈妈一脸怪异的进来通传:“……大太太请您去翰澜院一趟。” 林霜对大房没什么好印象,且现在二太太到庙里给四少爷祈福去了,趁这个时候叫她去,能有什么好事? “顾妈妈,你跟我一起去。”林霜道,虽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会出什么幺蛾子,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两人来到翰澜院,守门的丫头倒是没有让顾妈妈回避,领着两人进正厅。 正厅里,大太太今日难得不卧床,穿戴整齐的坐在上首太师椅上,在她下首右边的交椅上坐的是应城伯府三夫人,张三夫人的对面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夫人,林霜进门时匆匆一瞥,见这位夫人坐得板直,脸上法令纹较深,表情严肃,应该平时也是不苟言笑的人。 林霜给三人行礼,三夫人把林霜招到跟前,热情的对那位夫人道:“闵夫人,这就是跟您说的四奶奶……啊呀,看我这嘴秃噜的,应该说是府里二太太认的干女儿。” 她说完林霜还没应,顾妈妈首先不淡定了,出声道:“三夫人,您说错了吧,四奶奶就是四奶奶,什么时候变成二太太的干女儿了?” 顾妈妈深谙深宅大院里的生存法则,从不逾矩,若是平时,她只会将这话记在心里,私下里报告给二太太听,不会当面反驳,不过最近流言蜚语比较多,她已经成惊弓之鸟了。 张三夫人面上的笑容一僵,尴尬的看向大太太,大太太轻咳一声,道:“顾妈妈你先去外头候着,我与霜丫头有话要说。” 顾妈妈一开始没动,狐疑的打量那位闵夫人,又不信任的看三夫人,正厅里静寂无声,气氛变的诡异。 林霜见这形势,心里大胆揣测了一下这位夫人的来意,对顾妈妈道:“您先去外头等我吧。” 顾妈妈不敢真的反抗大太太的命令,却又不放心林霜,出门后直奔熙照院去。 这边大太太对那位闵夫人解释道:“她是霜丫头屋里的管事妈妈,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 闵夫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勉强冷笑道:“是大太太性子好,她要是在闵府,早被我打出去了。” 张三夫人尴尬的打了声哈哈,给林霜介绍:“这位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闵大人的夫人。” 林霜听四少爷和沈钰他们讨论过当朝的职官,知道都察院是皇上的耳目,专门监察百官的机构,难怪大太太和张三夫人对闵夫人挺客气的。 林霜再次向闵夫人行礼,闵夫人淡淡的“嗯”了一声,仔细打量她,问了她一些问题,譬如娘家几人,父亲做什么,哥哥娶亲了没有之类,林霜一一回答。 她又问识不识字,最近都读什么书,林霜不敢说喜欢看智慧道长的书,只回答去林府上过家学,平时看一些地方志,游记之类的书。 闵夫人听说过林府的女子学堂,但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问她:“《女诫》、《内训》、《女论语》、《女孝经》都读过吗?” 林霜额角一抽,不耐烦应付她了,只想着答完赶紧走人,面上仍装的乖巧:“这些书,二太太有空会教一些。” 闵夫人道:“二太太也太好糊弄了,女儿家不学女四书,倒放任你看什么游记。” 外面传来丫头行礼的声音:“四少爷。” 四少爷“嗯”一声,前脚就跨进正厅来了。他给大太太、张三夫人和闵夫人行礼,直起身后把林霜拉到身边,朗声道:“母亲说学知识主要是为了明理,妞妞天性淳朴善良,即使不学女四书,也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女子,所以才对她放松。” 闵夫人对他明显维护林霜的动作不满,皱眉对大太太道:“看来你们四少爷与林小娘子的关系挺好。” 大太太连忙打哈哈道:“那是,四少爷与霜丫头从小一起长大,兄妹情深呢。” 张三夫人口气泛酸,不满的道:“四少爷,我们不过是叫她来说几句话,瞧把你紧张的。” 四少爷拱手道:“妞妞常年在府里,少与外人接触,我怕她胆小回答不清楚,闵夫人有什么问题,我替她回答。” 闵夫人瞅着他俩,沉下脸道:“林小娘子从进门开始就不惧与人对视,我看她并不胆小。” 四少爷道:“那就是我多心了,夫人还有什么要问的,您请问吧,问完了我还有事要交代她办。” 三位夫人感觉到四少爷隐隐的怒意,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四少爷:“夫人既无话要问,我这就领她回去了。”说完按着林霜的头给各位夫人行礼,也不管大太太和三夫人叫他,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四少爷,您走慢一点……”林霜被他拉的一路小跑,正抱怨时,抬头却见四少爷眼眶红红的,因为使劲咬着后槽牙,腮帮被咬出一个钝角的形状来。 林霜什么也不敢说了,由他拉着一路小跑回熙照院。 第八十三章 事发 顾妈妈在正房门口不安的走来走去,见他们回来,立马迎上来,四少爷却没心思搭理她,绕过她直接把林霜拉进房间里,“啪”的一声把门扇关上。 林霜吓了一大跳,攥着手站在房中,不知所措的等着他发落。 “你是傻瓜吗?难道看不出来她们找你做什么?” 林霜喊冤:“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又不认识那位闵夫人,大婶婶叫我去我能不去吗?” 四少爷又气又无奈的瞪了她半天,林霜见他态怒气缓和了些,赶紧上前拉他的手示好。四少爷向来见不得她这副可怜巴巴委屈求饶的样子,也知道迁怒于她不对,叹了口气,拉着她坐到罗汉床上,自己拉了一条凳子坐在她对面。 “我不该凶你,这本不是你的错,她们都是长辈,你就算发觉不对,也不能转身就走。我只是生气,没想到三夫人是这样自私的人。” 林霜好奇的问:“四少爷,我还没懂,闵夫人她们家不好吗?” 四少爷嘴巴翕动,不知该从何说起。 “闵家本来是好人家,闵大人在都察院任职,为官刚正不阿,受皇上器重;闵夫人贤良淑德,治家有方,是众官家妇人的女德典范。” 林霜额角一抽,大概能想象出是怎样的人家了。 “闵家还有一个二十多岁没有娶亲的儿子。” “为什么?女孩们的女德不达标,入不了闵夫人的法眼吗?” 四少爷嘴角勾出一丝笑意,马上又严肃道:“几年前,闵少爷骑马出了意外,从马背上摔下来,被马脚踩断了脊椎骨,他已经卧床几年,听说脖子以下皆不能动。” “啊?难道她听信了谣言,以为我能治好闵少爷的病?” “你呀,不知道是真懵懂还是假聪明。”四少爷用一根手指点着她的额头推了一下,信誓旦旦的道:“你放心,虽然我不能娶你,但是也不会让你落入不好的人家。” 林霜嘻嘻笑道:“我知道,娘也不会同意的。”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砰的一声响,好像是什么重物倒下来。四少爷连忙起身去看,他打开门,却见顾妈妈撒着手脚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神情说不出的绝望。 看样子是偷听到了林霜和四少爷说话,这事本来也没打算再瞒多久,反正外边都已经传开了。 “顾妈妈,你没事吧?”林霜从四少爷的胳膊下探出头来问。 顾妈妈一脸生无可恋的坐了会儿,抬起头来时突然就泪崩了,嚎啕道:“四少爷,您这是不要四奶奶了吗?” 四少爷扶她起来,温声道:“并非不要妞妞了,我和她以后以兄妹相称。” 顾妈妈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喊道:“那怎么行呢,谁还不知道四奶奶是为您冲喜抬回来的娘子?”她说到这里突然怔住,回过神来道:“难道外边传的都是真的,四奶奶还没在顺天府造册?” 顾妈妈对少爷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贴心贴肺,所以四少爷也不瞒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顾妈妈“啊”的一声大叫,一头栽倒下去。 “快来人,顾妈妈昏倒了!”四少爷急的大喊。 谁也没想到这事对顾妈妈的打击会这么大,她在房里躺了一会儿,醒来以后又是一顿呼天抢地,直喊不能活了。 她嗓门大又实在伤心,谁也压制不住她,于是一下午的功夫,林霜和四少爷并非真夫妻的事便在府里传遍了。 蓁荣院那边很快得到消息,伯爷现在不在府里,伯夫人派安妈妈来叫林霜和四少爷过去说话,又派了下人去庙里把二太太回来。 这边大太太正想把林霜介绍给闵家,听到这消息后,索性带着闵夫人一起去蓁荣院见伯夫人。 伯夫人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气的差点当场背过气去,赶紧使人去把伯爷、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叫回来。 这回林霜知道是捅了马蜂窝了。 家丑不可外扬,更不能得罪闵夫人这样的人,伯夫人忍着怒火与闵夫人客套,大太太和张三夫人还不会看脸色,两姐妹一唱一和,一方面在伯夫人面前夸赞闵家如何治家严谨,一方面向闵夫人推销林霜,将以往那些神通的事迹夸大宣传,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早点把这事定下来。 林霜与四少爷站在一旁,两人偷偷的交换眼神,林霜见四少爷气的不行,在后面扯一扯他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冲动。 一会二太太回来了,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回来一看这阵势,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要坏事。等弄清楚大太太和张三夫人的打算后,更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伯夫人早不耐烦跟她们耗,对二太太道:“慧茹啊,外头怕是对咱们的四奶奶产生了什么误会,你快来跟闵夫人解释解释,我在这里听老大媳妇说了半天,糊里糊涂的,也没听出什么意思来。” 老太太这么一说,相当于表明了态度,闵夫人当即黑了脸。 外头伯爷怒气冲冲的回来了,后头跟着垂头丧气的大老爷和二老爷,三老爷早听到消息,悠闲的跟在最后面。 “你们都给我进来……”伯爷怒吼一声,跨进门却见闵夫人在,但是收口已经来不及,缓了口气道:“怎么有客人在?” 闵夫人连忙起身行礼,见孙家主要成员都到齐了,伯爷和伯夫人这个态度,又见到二太太和四少爷的神情,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她狠狠别了大太太和三夫人一眼:“今日来的怕不是时候,伯爷既然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大太太伸手要拦,伯爷怒吼一声:“还不去送客!” 大太太吓得一缩,差点老毛病都犯了,赶紧和三夫人一起跑出去追闵夫人。 “你们这是要翻天了!”伯爷指着二老爷和二太太的鼻子大骂道。 转身见四少爷也在,指向他道:“全哥儿你说说,是真想要娶张家那丫头?” 四少爷上前两步,走到伯爷的面前,撩起衣摆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两个响头,坚定道:“祖父,我是真想娶宝儿妹妹。” “不知羞的东西!”伯爷抬脚要踢他,二老爷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抱住,求饶道:“父亲,您先息怒,他身体刚好,经不住的啊。” “我这张老脸可以不要,应城伯府的脸面也不要了?外面人会怎么说我们孙家?忘恩负义!你当爹的纵容他抛妻另娶,当言官都是吃素的?” 大老爷小声道:“也不至于那么严重。” “现在全哥儿媳妇在皇上面前已经挂了号,你信不信事情闹大了,皇上将你的爵位都给撸了?” 大老爷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二老爷道:“万幸林霜还未在应天府户籍册子上登记……” 伯爷大手一挥:“明天去给她补录上。” “您就可怜可怜这孩子吧!”二太太也跪到伯爷面前,替四少爷求情:“这孩子从小受病痛折磨,没过几天好日子,大夫说他伤了根本,以后,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命,好歹在他还能说能动的时候,容许他放肆这一回吧。” 二太太声音凄婉,字字滴血,大家都不说话了。 伯夫人用帕子在眼角压了压,问她:“那全哥儿媳妇怎么办?” 二太太:“我已经放出消息,现在外边的人都听说了她与全哥儿并非真夫妻,我准备收妞妞做干女儿,以后多带她出去走动,等过得几年,京城的人都接受了他俩的兄妹关系,再议宝儿进门的事。” 伯爷瞪了四少爷一眼,这毕竟是他疼爱的孙儿,从小乖巧懂事,却备受磋磨,以后说不定还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又气又心疼,袖子一甩,坐到太师椅上生闷气去了。 这一家子人,大房明确站在四少爷这边,帮着二房劝说,三房只管看戏,不发表意见,伯夫人终归是妇人心软,不忍看四少爷受苦,伯爷再怎么坚持,也是孤掌难鸣。 正僵持时,有下人来报,郑妃派人来接四奶奶进宫。 伯爷正在气头上,怒道:“过几天荟姐儿就要出嫁了,她这时候来接什么?” 伯夫人赶紧给他顺气,温声劝道:“毕竟是郑妃派人来,想必是得了皇上的允许,你可别犯脾气。” 大太太这时送完闵夫人和张三夫人进来,伯爷问她:“闵夫人这时候来做什么?” 大太太偷偷瞅一眼四少爷,小心翼翼的回答:“来相看四……林霜丫头的!” 二老爷、二太太和四少爷皆对她怒目,伯爷刚顺下去的毛又炸起来:“当我是死的吗?这种缺德事你也敢干,也不怕别人的吐沫星子把你淹死!” 大太太被喷的瑟瑟发抖,小心争辩道:“闵家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人家,与他们家结亲,都察院那边对咱们家好歹会照顾些!” 伯爷气的不行,转眼见手边有一盏茶,拿起二话不说朝大太太扔过去:“我应城伯府的男人可不靠卖女求荣。” 第八十四章 求子 “妞妞,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四少爷眼睛直直的看着丫头给林霜收拾行李,发出来自灵魂的拷问。 林霜“噗嗤”一声:“怎么,你对张三姐姐的感情这么不堪一击?” “可不该是让你来受这么大的委屈。” 林霜调皮的笑道:“徒弟代师傅受点委屈,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二太太从门外进来,爱怜的道:“这次不知道要在宫里住多久,只怕你的生辰也是在宫里过了。” “可惜不能第一时间听到四少爷中举的消息。”这才是林霜遗憾的事情。 “不听也罢,这次考的不好,说不定会落榜。”四少爷情绪低落。 林霜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男子汉大丈夫,不要丧气,就算落榜,好好准备三年,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沈少爷也是三年后考呢。” 四少爷笑起来:“知道了,你在宫里要处处小心,别被人欺负了去。” 林霜这次进宫,明显感觉郑妃心浮气躁,可能是看到皇上整日围着小公主转,都不怎么来她这里,便沉不住气了。 她脾气越来越不好,动辄打骂宫女,也不出去逛花园,不去别的宫串门子,天天拉着林霜求神拜佛,可怜林霜在伯府都没拜过几次,在这里日日被烟熏的眼睛都睁不开,真是苦不堪言。 九月初九,宫里举行宴会,今年皇上得了一对龙凤胎,老来得女,又是唯一的公主,自然见缝插针的炫耀。应城伯是老牌勋贵,伯夫人、大太太和二太太也是有品级的命妇,都来宫里赴宴。林霜得顺妃召唤,也有参加的资格,在二太太旁边有个座。 宴会开始前,皇上一手抱一个婴儿,志得意满的走上大殿,接受群臣恭贺,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霜觉得他几个月不见,似乎年轻了好几岁,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顺妃因生子有功,皇上给她赐了座,与皇后分坐在两边。她原本就生的珠圆玉润,生完孩子后更胖了一些,脸庞圆润,满面红光,真真的风光无限。 而丽嫔也因为有孕,没有出席宴会,皇上没有忘记他,当众赏了丽嫔几道菜送去寝宫,又夸赞了她父亲好些话。 与此相对的,郑妃就受到了冷落,以往宴请群臣,顺妃这个位置都是她坐的,林霜每次眼角余光扫过去,都见她眼露不甘,手指在桌下绞着帕子。 林霜心里叹气,怕今夜回去,又要在佛堂熬一夜。她听长兴侯说过,皇上贪玩,但不是好色之人,现在年老了,身体不如以前,对年轻的妃子更是没有兴趣,相反的,原来在王府陪伴他的一些老人,他还颇有感情,像顺妃这样的,以前在王府不受宠,现在年纪大了,皇上反而愿意跟他们在一起回忆以前的一些时光。 郑妃却看不破这个道理,每次去见皇上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娇娇俏俏的,皇上看她跟看女儿似的,能提的起兴趣吗?以前刚进宫的时候,皇上常宠着她,不过是图新鲜,又需要给郑家面子,现在皇上有女万事足,其他的就顾不上了。 在宴会上,林霜还从二太太那里得到一个好消息,四少爷和林家几位少爷都中举了,四少爷虽然考的不好,是同榜末名,好歹考上了。 有了这个好消息,郑妃那点糟心事她就不放在心上了。 “你在宫里过的怎么样?郑妃娘娘对你好不好?”二太太也在留意郑妃的状态,关心的问。 “她最近脾气不太好,有些喜怒无常。”林霜在二太太面前不必隐瞒什么。 二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宴席结束后,武安侯世子夫人与郑妃母女俩在寝宫闭门谈了半天,等她走后,郑妃就大发了一通脾气,摔了寝殿里不少东西,还亲手掌掴身边的宫女。 林霜缩在角落,不敢看,也不敢动,尽量缩小自己,降低存在感。 日子艰难的熬着,到了九月十五,林霜生日,顺妃不知道从哪打听到这个信息,一早派人来接她去咸熙宫。郑妃正烦咸熙宫的人,把来人骂了回去。没过多久,皇上身边的公公便亲自来请,道是皇上在咸熙宫,叫林霜过去说话。 郑妃正愁见不着皇上,立刻打扮起来,领着林霜巴巴的赶过去。 到了那边,却见院子里架着一个大秋千架子,架子上吊着两个摇篮,小皇子和小公主一人睡一边,周围宫女捧着各式花样的玩具,皇上头上和脖子上插着花,正扮丑逗两个小娃娃。顺妃则一手扶着秋千架,乐的哈哈笑。 这一家四口的和谐画面强烈刺激了郑妃,她在院门口使劲顺了会气才抬脚走进去,脸上换上娇笑,脆生生的给皇上请安。 皇上随意的答应她一声,对林霜道:“听说今日是你生辰,顺妃惦记着你呢。” 林霜受宠若惊,连忙谢恩。 顺妃让宫女看好小皇子和小公主,招手让林霜跟她进里面去。 “听你说孙二太太对你好,想必生活上没有什么缺的,你既喜欢看游记,我给你找了两本,当做你的生辰礼物。” 林霜谢过,接过书来一看,差点没喜晕过去,居然是卓远写的游记,还是他早年写的。 “娘娘,再没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顺妃笑道:“这书是在皇上的御书房里找到的,我翻了翻觉得有意思,想你必会喜欢,这才要来的。” “娘娘,真是太感谢您了。” 林霜抱着书出来,见两个小娃娃被宫女抱走,皇上意犹未尽,郑妃正帮他把头上的花束摘下来,皇上对顺妃道:“公主乏了,嬷嬷抱她去喝奶。” 顺妃笑道:“那您也休息会吧。” 皇上:“朕去前头看会折子。” 郑妃马上搀着他的手臂:“皇上,这都到午膳时间了,还看什么折子,去臣妾宫里用膳吧。” 皇上正欲说话,见丽嫔由宫女扶着,从门外缓缓走来。皇上立即甩开郑妃迎了上去:“你怎么出来了?” 丽嫔笑道:“唐太医说臣妾光卧床不好,要时不时下床走动,慢走便可。” 皇上高兴道:“那正好,朕陪你在园子里走走。” “皇上……”郑妃万万没料到会被截胡,说话便有些急了。 皇上冲她摆手道:“今日小娘子生辰,顺妃专门给她准备了宴席,朕就在这里吃了。” 林霜看郑妃这样子,心里默默为自己掬一把泪,估计今晚上回去又不得安生了。 她在顺妃这里吃完晚饭,磨蹭到小公主睡了才回咸阳宫。一进门她便感觉不对劲,有宫女从寝宫内出来,见到林霜,担忧道:“怎么现在才回来,郑妃娘娘等你老半天了。” “我忘了时辰了。”林霜把书交给宫女,低声道:“烦请姐姐帮我把书放房间里去,我先去给郑妃娘娘请安。” 她战战惶惶的往房间里走,突然“砰”的一声,一只茶碗从房间里飞出来,蹭着林霜的肩膀砸在门框上,掉地上摔的粉碎,茶水洒了林霜一身。 林霜站在门外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进,里面传来郑妃低低的哭声,有嬷嬷在劝解。 “林霜还在咸熙宫吗?”郑妃突然抬头问。 嬷嬷:“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林霜赶紧进去,“郑妃娘娘,我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我看你在顺妃那里,倒是自在的很,在我这里,度日如年吧?” 林霜:“……”原来您都知道啊? 郑妃起身走过来,围着林霜走了一圈,愤愤的道:“都说你是送子观音,我看都是骗人的。” 林霜赶紧跪下:“娘娘,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送子观音,我也不知道是谁在传的。” 郑妃突然生气,厉声道:“怎么,给顺妃和丽嫔,你舍得送,我是亏待你了还是怎么的,在我这里就不送了?” 林霜心里叫苦,生孩子你得找皇上啊,皇上不来,我给你送一个,你敢要吗? 嬷嬷过来想劝她,郑妃推开她,恨恨的道:“今日就是要你一句准话,这孩子,你是能送还是不能送?” 林霜万般无奈没法说出口,只能艰难的道:“娘娘,您别生气。” 郑妃指着外头:“出去,跪到院子中间给我求,什么时候把孩子求来了,什么时候起来!” 林霜:“……” “娘娘,您这样闹,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不好。”嬷嬷想求情,被郑妃打断:“嬷嬷不用说,别人都求得,我怎么就求不得了,皇上又没说宫里不准求子。” 嬷嬷:“您得慢慢来,太着急反而不好。” 郑妃哭道:“我怎么能不着急,祖父和父亲天天催我,皇上只管守着他的小公主,根本不来我这里,他已经这个年纪,过一天便老一天,我还有多少机会……” “娘娘,娘娘!”嬷嬷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您是困了说胡话了,快躺下睡会吧。” 郑妃倒在嬷嬷身上哭了一会,睁眼见林霜还在这里,尖声道:“还不快去给我求!” 我真是倒了八辈祖宗的霉了,林霜腹诽,只得跪倒院子中间。 今天是九月十五,她的生日还没过完,天上月亮正圆,秋天的宫廷里夜凉如水,因为白天有太阳,所以她穿的少,衣服又被茶水打湿,现在跪在这里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出来了才知道还是在应城伯府里好。她想到,就算大太太跋扈,经常作妖,也有四少爷护着她,绝不会让她一个人跪在院子里干替人求子的破事。 可,四少爷是别人的四少爷了,以后他要维护的是张晓雅,林霜想到这,突然鼻子一酸,差点“哇”的声哭出来…… 第八十五章 月食 宫里的青石地板又硬又凉,林霜跪了一会儿膝盖便疼的不行,她一边伤心流泪,一边变换跪姿。想到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四少爷,觉得在应城伯府里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可天大地大,她又能去哪?以前想的天真,以为去了广州就是天堂,可听二老爷那么一说,她一个没钱没势的小女孩儿孤身在那边,还真是不安全。 若是可以回枣儿庄倒也好,做个小地主之女,爹娘和哥哥都疼她,可二太太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一条路。也是,如果她回父母身边,在外人看来,冲喜的小媳妇,养了五六年,现在四少爷的身体养好了,不需要她了,便把她退回去,应城伯府这个忘恩负义的名声算是坐实了。 唉!林霜仰天悲叹,我怎么混成一个小可怜了? 自怨自艾了半天,她眼睛眨了眨,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轮明月,月亮的左边像被什么遮了一小溜。 对了,今晚还有月食,沈钰和人约好了去城外赏月,如果这个人是卓老头,那沈钰这回本钱下的可够大,卓老头这种级别的犯人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说不定哪天皇帝想起他来,麻烦就大了。 林霜用手背摸掉眼泪,东想想西想想,一时忘了伤心,此时天空一片澄净,目之所及连朵云彩都没有,月亮又大又亮,只有被遮的部分是黑的。林霜还是第一次观看这么清晰的月食。 月食的过程缓慢,林霜仰头仰得脖子发酸,她索性坐在地上,又看了会,月食近半时,被遮的部分已经慢慢变成红色。 是血月亮啊,多难得一见的景象,要是有相机就好了!林霜举起双手,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张开,搭成一个方框镜头的形状。 “咔嚓,咔嚓。”她自娱自乐的玩起来,假装自己是个真正的小朋友,也不知道是伤心呢,还是苦中作乐。 咸阳宫的两个小太监从院中路过,见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玩的还挺带劲,便顺着她的手势好奇的抬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把他俩吓了个半死。 “不好啦,不好啦,孙四奶奶把月亮弄没了!”两个小太监挥舞着双手一起叫喊起来,寝殿里头立即有人跑出来看。 咦?这也怪我? 林霜一脸迷茫,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嘤”的一声,软软的倒在地上。 咸阳宫里顿时炸了锅,郑妃和嬷嬷都围过来看。 “还有气。”一个宫女在林霜鼻子下探了探,抬头对郑妃道。 “快去叫太医!”嬷嬷指挥。 “别去,谁都不准出这院子!”郑妃惊惶的叫道,“把太医叫来了,皇上岂不知道我闯的祸?” “月亮在滴血!”有人指着天空惊惶呼喊。 郑妃抬头,只见天上的月亮烧的通红,如妖眼注视着她,正惊恐不安时,外边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吆喝声。 “怎么回事?”郑妃吓的拽住嬷嬷的手。 “是天狗食月,宫里侍卫在驱赶天狗,娘娘莫怕。” “是不是孙四奶奶在使妖法?” “娘娘,千万不能这么说,孙四奶奶是福星。” “嬷嬷,孙四奶奶真的会妖法,她刚刚就是这样把月亮弄没了。”两个小太监争先恐后,把林霜在院中的动作添油加醋的学给众人看。有人证有物证,算是把她对着月亮施法术的事情锤死了。 嬷嬷指挥太监将林霜抬进寝殿,郑妃焦急的在外面走来走去,拦着不准人去请太医。 血月亮持续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月亮的本体才缓慢的被放出来。林霜不敢装的太过分,她怕郑妃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弄死算了,随着月亮的恢复,也哼哼唧唧的转醒。 一会儿皇上派了太监到各宫安抚诸妃,只道是天狗食月,现在天狗已经被赶走了,大家不必惊慌。 咸阳宫里上下悔莫如深,都认定了这血月亮是因为郑妃处罚林霜,她弄出来报复的。 郑妃吓的说话都哆嗦:“快把她送走!” 嬷嬷口苦劝道:“娘娘,现在把她送到哪里去?宫门都已经落锁了,要送也得明早才能送。” 这一夜,咸阳宫里就只有林霜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宫门才开,一辆青幄马车从宫里驶出,载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林霜往应城伯府里去。 同时下朝时,都察院的闵大人追赶上应城伯,想跟他谈两家结亲的事,两人在茶楼里说了许久的话。 应城伯神情严肃的从茶楼出来后,又被武安侯拦住。武安侯连敲打带,明里暗里让应城伯回去做好林霜的工作,又给他许下美好愿景,只要郑妃怀上龙子,郑家必不会忘记应城伯府的好处。 应城伯又不傻,武安侯府、金吾将军郑翼府现在两家联合,在朝中势大,如果让郑妃得了皇子,只怕朝中要再起风云。可皇上年纪已老,太子在朝中地位根深蒂固,皇孙都有成年的了,就算郑妃得了皇子,那也差了几十年的光景,他可不想好处没捞着,惹来一身骚,这结党的罪名不敢沾。 所以应城伯回府,马上召集几个儿子儿媳回家开大会,林霜这丫头,是不能留在孙家了。 这决定正合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心愿,大太太道:“听说她想去广州,不如就送她去广州吧。” 二太太为难道:“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广州如果出了什么事,咱们也没法伸手搭救。” 大太太不同意她的说法:“又不是咱们让她出事。”只差明说,出了事更好。 二老爷生气道:“大嫂不要忘了,邱道长说她是天赦星下凡,要是折在咱们家,只怕会招来祸事。” 大太太一听这话,便把余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去,要不是顾忌这天赦星的名头,对付林霜这样的小丫头,她手段多的是。 伯爷眯着眼睛不说话,手指捏着唇边的八字须沉思。 “要不,还是照之前的法子,给她建一座家庙?”三老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随意的提议道。 “换汤不换药,治标不治本。”大老爷摇头。 “依我看,把她送南京老宅去,那里有她二祖母一家子照看,吃住不愁,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伯夫人此话一出,伯爷睁开眼睛,大家脸上的表情都豁然开朗。 “这是个好去处,”二老爷道,“送到老宅,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二太太趁机道:“我就认她做干女儿,反正话都已经传出去了。” 事已至此,伯爷只得认了四少爷与林霜的婚事作罢。 …… “南京,那么远的地方……”四少爷听后,第一反应就是不行。 二太太无奈道:“广州都能接受,南京怎么就远了?” 林霜也是一脸茫然,她对南京实在是不熟,不过好歹有个去处,总比夹在四少爷和张晓雅之间强。 二太太把她拉到身前,仔细的打量她,爱怜又不舍的道:“你三岁来我跟前,当时就这么点高,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这些年,你虽名义上是我的媳妇,但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从来与四少爷没有差别。此去南京,对我来说就像是嫁女儿,心里万般不舍,但也知道这是对你最好的安排。” 林霜眼里噙着泪,微笑着点点头。 二太太继续道:“南京那边,徐家的亲戚多,我母亲也在那里,她会帮忙照看你。你在南京的花销,伯爷已做了安排,都由伯府这边供应,另外我在新街口附近有两间嫁妆铺子,也记到你的名下,铺子现在租出去,一月有一二十辆银子的收入,够你打赏零花用。” “铺子是您的嫁妆,你还是留着吧,我的花销就都由应城伯府承担了,每月有月例银子,够用了。” 二太太摸着她的头,爱怜的道:“傻孩子,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多的是,以后要懂得管好自己的财物,身边要留些银钱才好。钱财的事,虽有下人为你打理,但你心里也要有数。对下人打赏不要太吝啬,但也不可大手大脚。” 林霜听着,不停的点头。 二太太叹气道:“世事难料,我以为有一辈子的时间教你这些,谁知……” 她心里难受,别过头去,话都说不出来了,四少爷更是泪流满面,拼命咬牙撑着。 林霜反而能忍住,她拿帕子给二太太擦眼泪,问她:“我是什么时候去?还没来得及跟我爹娘、哥哥、沈少爷、婷婷表姐他们告别呢,五姐姐过几天就结婚了,来得及看她出嫁吗?” 二太太:“来得及的,听说长兴侯在南边剿匪,有漏网的匪徒往北窜,现在路上不安全,等过一阵子长兴侯收兵回朝了,你再动身。” 林霜点头:“既然还有些时间,我想去枣儿庄住几天,以后去了南京,就不能时常见到我爹娘和哥哥了,我都没在爹娘面前尽过孝。” 四少爷道:“我陪你去。” 这个时候,估计陈娘子一家不会想看到四少爷。林霜笑道:“您刚刚中举,得准备去拜会老师,时文这些赶紧再练一练,别被老师考住,留下不好的印象,哪有时间跟我去乡下住啊?” “我……” 二太太懂林霜的顾虑,对四少爷道:“妞妞也是想跟家人单独相处,你就听她的吧。” 第八十六章 选择 林霜当了五六年的四奶奶,突然变成了二太太认的干女儿,这事一宣告,府里便炸开了锅,别说其他房的下人,就是林霜屋里那几个,也被这当头一棒敲懵了,一时各种流言蜚语冒出来,普遍都认为是四少爷身体好了,嫌弃林霜出身卑微,想休了她另娶高门小姐,府里下人都这样想,更何况外面的人,各种难听的传言印证了伯爷的担忧。 熙照院里人心惶惶,顾妈妈干脆告病回家。二太太见丫头们心浮气躁,无心做事,索性把她们叫到一起,把话说清楚。 “……南京的二老夫人身体有恙,我做侄媳的,本来该前往探望,在身边伺候汤药,但眼下府里事情多,四少爷刚考上举人,要去拜会老师,便只好让你们四……七小姐代我过去,等二老夫人身体康复后再回来,你们四个,有谁愿意跟七小姐去南京?” 四个丫头面面相觑,都抠着衣角不出声,二太太面露尴尬,补充道:“你们的工钱还是府里发,那边与在京城没有两样,过得几年,还是可以回来的。” 丫头还是垂着头,没人应声,林霜道:“娘,这几天我回枣儿庄,让她们都好好想一想吧。她们都有家人在这里,不愿离开是可以理解,若是都不愿意去,您也不必勉强,二祖奶奶那里应该能拨一个丫头给我的。” 二太太向来对下人宽厚,不愿逼迫她们,叹了口气,让她们都回去与爹娘商量。 丫头们都出去后,二太太对林霜道:“你得反省反省,这几个丫头从小伺候你,你也没苛刻她们,怎么都没培养出主仆的感情来?” 林霜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虚心接受:“娘,我知道了,以前没把她们当家人看待,所以她们不亲我。” 二太太道:“主子与下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要是太弱,便会有刁奴骑到你头上,若是太强,她们便与你离心,御下要张弛有度,也要将心比心。” 林霜点头称是,二太太又愁道:“顾妈妈一家都在京城,怕也是走不了的。昨日与我辞行,言语间透露想辞工回家,她儿子与全哥儿同岁,也该相看媳妇了。” “顾妈妈一直用心照顾我,如果她辞工,我想多给她十两银子,虽然不足以报答她这些年来的付出,毕竟是一点点心意。” 二太太道:“顾妈妈的心思我懂,她把四少爷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伺候你也是尽心尽力,你这么做挺好。” 等林霜去枣儿庄时,因为身边没人,二太太本想拨姜妈妈陪她回去,谁知春芽却跑来主动要求同行。 上了马车,林霜问她:“你想好是要跟我走还是留下了吗?” 春芽没有立即回答,谨慎的问她:“如果我跟您去,您能不能把马房的溜儿也带走?” 林霜对这个溜儿是圆是扁都不清楚,不好贸然答应,道:“等我回去问过二太太,溜儿有家人在府里吗?” 春芽摇头:“他是我表哥,也是伯府的家生子,我俩父母都不在了,原本我娘还活着的时候,是想把我许给他的,但后来我娘去世,叔叔婶婶管我,他们嫌弃表哥无父无母,生性老实,没有前程,便向二太太举荐我到您的身边,想着,想着以后伺候四少爷。” 林霜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伺候四少爷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四少爷,倒是对表哥一往情深?” 春芽倒是坦荡:“四少爷宽厚,身份尊贵,年幼时我是有过幻想的,想着您与四少爷年纪相差这么大,等四少爷开窍的时候,肯定是我们几个提上去替您伺候他。可是后来,看到四少爷房里的大丫头勾心斗角的,我哪还敢做那个妄想?表哥对我死心塌地,他人老实,我还不如嫁他实在。” “四少爷身边的丫头勾心斗角?”林霜怀疑的问,她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精彩的故事? 春芽别了她一眼:“您呀,在这府里就跟个看戏的人一样,什么人都入不了您的眼,事事都不放心上,跟沈家表少爷一样,是带着仙气的人儿。” 林霜:“……”比他还是好点吧? “好吧,我的错。如果我能把溜儿求来,以后你们跟着我,我一定对你们就像对自己的家人一样,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也会给你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 春芽:“我也是看您不是小气的人,对下人向来宽厚,去了南京,您必不会亏待我们的。与其在这里被叔叔婶婶拿捏,每月工钱都被收走,还不如走的远远的,与表哥好好过日子。” 林霜欢喜道:“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夏花、秋实和冬枝估计不会跟我走,她们都是有家人在这里的。” 夏花:“她们跟我一样,也是抱着能伺候四少爷的心思来的,现在没戏了,跑还来不及呢。” 林霜:“顾妈妈肯定也不会走,她要留下给儿子娶媳妇。” 春芽心里既决定要跟林霜走,便正式把她摆到主子的位置上,说话也不再绕弯子,撇嘴道:“她?儿子刚生出来,她就来伯府伺候四少爷了,期间都没回去过几次,四少爷生病的时候,她差点活不成了,我看啊,四少爷在哪,她就得在哪,这辈子是离不开四少爷了。” 这个林霜也知道,顾妈妈对她好,是基于她是四奶奶这个身份,可四少爷是男子,屋里不需要安排管事娘子,而张晓雅嫁过来后,自己会带管事娘子来,顾妈妈不是应城伯府的家奴,府里没有能容她的位置,就算四少爷念旧情,让她留下,也只能安排做一些杂七杂八,无关紧要的事。 此事先放一边,林霜目前要面临的是陈娘子排山倒海般的震怒,在她回来之前,二老爷已经专程去庄子上找林忠交涉过了,枣儿庄现在应该是鸡飞狗跳的状态。 陈娘子不负她的担忧,林霜在枣儿庄住了十天,她就整整闹腾了十天,时不时想起便骂几句,一度要去应天府跟伯府打官司。林夏就更直接了,抄了铁锹要去跟他们拼命。林霜她爹倒是理智些,抢了林夏的铁锹,把他训了一顿。 他们跟应城伯府闹,完全是以卵击石,更何况伯府并没有直接抛弃林霜,是认了做干女儿,现在她也算是伯府的小姐,属于贵族,总比以前当林家的奴才强多了。 回府那日,四少爷终于还是亲自来接她,面对指责和怒骂,他规规矩矩给林忠和陈娘子下跪道歉,姿态低到尘埃里,陈娘子心里再恨,也还记得自己这一家子的自由是怎么来的,对伯府的人打心底敬畏,再说四少爷对林忠一家向来尊重,见他如此,也只好认命了。 在回府的马车上,林霜道:“您不必来的,我爹娘和哥哥还在气头上。” 四少爷摇摇头:“被他们骂,我心里好受些。”突然想起别的事:“……顾妈妈回来了。” 林霜喜道:“她跟我去南京吗?” 四少爷无奈:“她想留在伯府。” “可以吗?她伺候我们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可以,您帮他求求情吧。” 四少爷:“我问过母亲,府里的管事娘子都是签了死契的家奴,且有定数,她要来,只能做普通的下人。” “她有丈夫,有儿子,不可能签死契吧?她为何不愿回家,一定要留在伯府呢?” 四少爷:“顾家人对她不好,婆婆凶恶,丈夫唯母是命,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伺候我们,与儿子关系早已疏远,所以回去也不自在。她向我哭诉,这些年她的工钱都寄回家去给丈夫和儿子花,自己省吃俭用,谁知道这回回去,发现丈夫包了个窑姐,养在家好多年了,她儿子都管人叫娘。” “那顾妈妈想跟她丈夫离婚吗?” “听她的意思,还是想挽回的。” “那就算让她留下,也解决不了问题。她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 “听说以前是赶车的,拉人送货,做些杂活,这些年,有顾妈妈的工钱养着,就不怎么出去干活了,儿子也在家游手好闲。” 凌霜道:“若是能给她的丈夫和儿子安排一份工作,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想必感情会回来的。” 四少爷为难道:“内院的事情是大婶婶在管,外院的事情得问三叔,二房不插手这些的,回去我问问大婶婶和三叔吧。” 林霜点头,希望顾妈妈的事情能得到很好的解决,毕竟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她对顾妈妈还是很有感情的。 “五姐姐这几天情绪怎么样?马上要嫁去刘家了,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就那样吧,”四少爷叹气道,“再怎么不愿意,也拗不过父母之命。” 第八十七章 安排 随着婚期推进,佳荟情绪越发的不稳定,佳萃与她住的近,偷偷告诉林霜,佳荟夜里经常哭闹,大太太安排婆子天天在她房里守着。林霜白天去看过她几次,她不是由婆子陪着坐在美人靠上看荷花,就是躲在房里不出来,根本不愿意与人交流。 到了成亲那天,因为刘城眼睛看不见,骑马不方便,是由刘越代他来接亲。说来也是缘分,他本来应该是孙家的女婿,现在女婿换成了他是弟弟,但穿喜服来接亲的还是他。 林霜和佳萃一直站在角落同情着佳荟,佳荟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女孩,事已至此,知道再闹也没有用,徒增刘家对她的坏印象,嫁过去以后,吃苦的还是自己。所以虽然全程没有笑脸,倒是安静下来了。 拜谢父母后,婆子给佳荟盖上红盖头,大少爷孙蹲下来要背她,佳荟本来要趴上去,突然想到什么,掀起红盖头往旁边看了一圈,目光定在林霜身上。 “妞妞,”她突然走到林霜面前,双膝下跪,俯身道:“都说你是福星下凡,若你真是福星,能不能赐我一些福气,我……” 她拜别父母时表情都是木然的,谁知说到这里,突然就泪崩了,一时泣不成声,把周围观礼的人也弄的眼泪汪汪。 林霜给长兴侯开过一次光,这次也把手放在佳荟的头上,定了定神,道:“你嫁给刘姐夫以后,一定要多多包容,本福星赐你夫妻恩爱,幸福一生。” 旁边的婆子连忙把佳荟扶起来,给她盖上盖头,大少爷背着她出门上花轿,林霜和佳萃哭成两个泪人跟出去,外面锣鼓声响起,花轿在一片吹吹打打的喧嚣中渐渐走远。 送走佳荟,好像拉开了离愁别绪的序幕,四少爷心情更是一日比一日浮躁,动不动就发脾气,佳萃一步也不愿离开她,倒是几个丫头,除了春芽决定跟她走,其他几个都表示要留在府里。 顾妈妈那边,四少爷先是跟二太太商量,二太太也是为难,不管是府里还是庄子上,没有请外人做管事娘子或者管事的先例,这主要是出于安全考虑。家奴没有人身自由,没有囤积财产的资格,生死由主人定;雇佣工却是平民,是可以在公堂上与主人家叫板的。虽然顾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伺候四少爷十几年了,但说起来,身份还是外人。 二太太去找大太太和三老爷商量,他们的意思是给份差事可以,当管事娘子不行。 四少爷将这个消息告诉顾妈妈,让她回去跟她男人商量。当晚,顾妈妈和她男人便一起来伯府,询问给他们什么差事。 顾妈妈的男人叫顾良,他以前赶过车,留在府里或者去庄子上赶车都行,顾妈妈就比较为难,厨房和院子里都可以安排,却只能做普通的杂活。 顾妈妈做了十几年的管事妈妈,突然降去做雇佣工,工资也没以前高,两人自然是不愿意的。 顾良问二太太:“我老婆以前是伺候四奶奶的,这次要是跟四奶奶去南京,能让她做管事娘子么?” 二太太奇怪道:“顾妈妈愿意去南京吗?” 顾妈妈垂首不说话,看神情并不情愿,倒是顾良帮着她回答愿意。 大太太拍手称好:“那不是正好,霜丫头身边缺一个管事娘子,顾妈妈照顾她熟了,顾家男人又能赶车,这下里外人手都齐活了。” 四少爷也觉得这安排好,表情舒展开来。二太太却反对:“就算是妞妞身边的管事娘子,也得符合规矩,不是我不信任你夫妻俩,你们没有身契在伯府,去了南京以后,我们对妞妞便照顾不到了,还是稳妥点好。” 大太太道:“这还不容易,顾家夫妻跟我们签个二十年长契,等契约到期时,霜丫头早成年了。” 二太太:“那也不行……” 听到签二十年长契,顾妈妈和顾良也面露难色。 大太太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若是不签长契,顾妈妈就算留在伯府也只能去厨房打杂或者去庄子上做事,她这一身的本事岂不浪费了?” 二太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四少爷着急道:“娘,这是最好的法子,让顾妈妈跟着妞妞,我们都放心些。” 二太太道:“顾妈妈跟去,我是放心的,但……” 大太太:“你还犹豫什么,她一个小孩家家的,去了那边两眼一抹黑,与其让二婶娘拨一个管事娘子给她,还不如顾妈妈用的顺手。” 这事顾妈妈和她男人要考虑,二太太也下不了决心,便让他们先回去,这边要从长计议。 二太太把林霜找来,询问她的意见。林霜并不懂这些人员调配方面的事情,只觉得有顾妈妈跟着,各方面会方便一些。 四少爷着急道:“娘,您担心什么?若是让顾妈妈跟妞妞过去,既解决她的安排问题,又能把她男人和那个外室隔开,岂不正好?” 二太太道:“你们呀,想问题只看眼前,你可想到,顾妈妈和顾良去了,她儿子必定也去的,到时候妞妞的身边,里里外外就都由顾家把持,若是他们骄纵,妞妞可应付得来?” 林霜没想到这些问题,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什么都不懂,越是临近离开,越是很多问题暴露出来。 “顾妈妈不是这样的人,我和妞妞都是她带大的,妞妞,你可信得过顾妈妈?”四少爷问。 林霜想了想,对二太太道:“您说的有道理,但若是要分开他们一家,顾妈妈应该就不会跟我去了,我们不如选择相信她,毕竟她现在并没有骄纵,换成别的管事娘子,我们也不能保证比顾妈妈更好。您的顾虑,我会记在心里的。” 二太太现在也没别的法子,选管事娘子不像选丫头一般容易,她身边的管事娘子,都是拖家带口的,谁也不愿意与亲人分离,陪着林霜去那么远的地方。况且林霜身份尴尬,前程肯定不如在伯府好。若是迁一家子过去,与顾妈妈一家又无异。 第二天,顾良便来回复二太太,说愿意签长契,不过只签十年,还得带着儿子过去。 二太太犹豫再三,只得勉强答应了。顾妈妈一家签了长契,因为他们的工钱是应城伯府发放,算作二房的下人,所以他们的身契自然是保存在二太太的手里。 二太太这两天开始教林霜盘点身家财产,凡是她的东西,都给她带去,衣服鞋袜布匹笔墨纸砚这些消耗品登记在一起,金银首饰、玉石玩物书籍这些贵重物品登记在一起,所有登记的册子一式三份,二太太这里留一份,林霜手里保存一份,替她保管的顾妈妈手里一份。消耗品不需说,林霜最近可能折腾的多,身体突然开始长了,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二太太给她做了十几身新衣,都是往大了做,皇上和宫里的娘娘赏下来许多名贵布匹,正好用来做新衣。 至于金银首饰、贵重物品,一些是过年过节家里长辈或者四少爷送的礼物,或者出门见客,夫人们赏的;一些是别人来求林霜的贴身物件,拿来交换的;像玉如意、玉摆件、佛珠之类是宫里的娘娘送的……这些东西的数量、材质、重量、来源都记载清楚,妥善装箱,以备到那边以后对照查验。 三日后佳荟带新女婿回门,林霜和佳萃一早就在蓁荣院等着,她们以为会看到一个面容憔悴,如鲜花般凋零的佳荟。待丫头跑进来通传,只见门外由丫头婆子一众人簇拥着,一个面如桃花,含羞带怯的娇俏少妇缓缓走来。 林霜和佳萃惊讶的对视一眼,觉得这佳荟表情不对劲啊,看上去怎么——对新郎挺满意的样子?不是说是个瘸子,还是个混世魔王么? 因为规矩在,伯夫人问完话,又交代一些为人妇的注意事项,然后佳荟一行去翰澜院见大太太,在大太太院里呆了许久,留出少许时间给佳荟的姨娘,母女俩说完话,已经开席吃午饭了,林霜和佳萃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单独与佳荟相处,只听别人问她话,佳荟一脸娇羞的回答,看上去状态很好。 开席前有丫头过来叫林霜,说是沈少爷来了,四少爷让林霜回熙照院。林霜正想传信给沈钰,在离京之前跟他道别,他倒是来的巧。 她从抄手游廊回熙照院,正好看到沈钰气冲冲的走出来,他今日没穿儒衫,穿的是一套宝蓝色竹叶暗纹圆领袍,腰间系一根天蓝色刺绣腰带,小小少年身姿挺拔,走路带风,见到她,沈钰快步迎上,脸上隐隐有些怒意。 林霜故作轻松道:“看样子你是知道我要去南京的事了。” 沈钰:“我听到外面的人说孙四弃你,认你做干妹妹什么的,你跟我说清楚,是不是他与张家小姐有了首尾?” 林霜笑道:“你怎么也学别人说什么首尾,多难听。之前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是我自己不愿夹在他们中间,主动成全的,干嘛这么激动?” 沈钰被她这不争气的样子气的咬牙切齿:“可你没说他们会送你去南京。” 说着走过来一把拽着林霜的手:“别怕,是他瞎了眼,我娶你。” 林霜嘻嘻哈哈,反拽他道:“你拉我干嘛?就地成亲啊?你到结婚的年龄了吗?” 沈钰转头瞪她道:“亏你还笑的出来。” 林霜笑着冲熙照院里指指:“进去说,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第八十八章 礼物 “我觉得去南京是最好的选择啊,我现在是伯府的七小姐,去了那边吃穿不愁,伯府的人管不到我,我就是个土皇帝,可以无拘无束的生活,还能摆脱当小媳妇儿学规矩、学女红、学女则女训的苦差,最重要的,不用在这里看大家同情的眼光,明明我是做了一件好事,大家都觉得我被坑了似的。”林霜边走边道。 沈钰鼻子里重重“哼”一声,怒气稍缓了一些:“岂不便宜了孙四和那张家的女儿?” 林霜格格笑道:“怎么,我不喜欢的人,难道还得强占着,不让别人得到啊?四少爷又不是别人,现在是我的哥哥了,给他占点便宜有什么问题?若换成是你,我也得极力促成你幸福的。” 沈钰突然站住脚,拉着林霜跑进菏池与竹林之间的小道上,对她道:“本来想补一件生辰礼物给你,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现在有另一件东西对你来说更有用。” 他说着从背后取下一个长袋子,递给林霜。林霜狐疑的接过去,沈钰一松手,她差点没拿稳,这东西也忒重了。 “啊,你怎么会有这个?”林霜拿出来一看,惊的大叫。 “你知道这是什么?” “枪啊,哪来的?” 沈钰按住她的手:“这是火枪,我从外国商人手上换了一支,拆开来请人照着做的,外壳用的是黄铜,比原来的坚固多了,费了我好多钱,里面有些小部件,已经改良过了,这东西危险的很,小心伤着你,你既知道是什么,会不会用?” 林霜欢喜的点头又摇头:“正常的枪我会用,你做的这个不会,你教教我。” 火枪的声音很大,跟放炮一样,弹道痕迹也明显,不能在伯府里演示给她看,只能教她怎么瞄准,怎么点燃引线,怎么换弹药。 “你带着在路上防身,这东西的射程远,百步之内中者非死即伤,但你没有练习过,估计很难瞄准,近身开火的威力很大,而且是违禁品,朝廷知道了要论罪的,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拿出来。” 林霜一个劲点头,欢喜道:“知道了,你这个还很原始,我知道高级版本是什么样的,以后有时间咱们研究研究。” 沈钰:“等我回南京再说,你去了那边,若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去找沈府的管事,我会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帮着看顾你的。” 林霜想起来沈钰的老家就是在南京,说不定以后还真有要求助的地方,便先行向他道谢。 他们回到熙照院,见四少爷坐在石桌旁,正因刚刚与沈钰吵架而生气。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是最关心我的人,给我个面子,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吵架好不好?” 四少爷叹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最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林霜笑道:“你舍不得我,我知道的,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去了南京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 沈钰余怒未消,气鼓鼓的坐到四少爷对面的石凳上,两人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和。林霜把琴语叫来,让她去厨房要些饭菜送到熙照院里来。 一会佳萃在席上没见到林霜,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到处找她,见她在熙照院与四少爷和沈钰一起吃饭,兴奋的跑进来:“妞妞,你知道五姐姐为什么开心吗?” 孙家有食不言的规矩,林霜嘴里包着饭,只能眨眼示意她赶紧说。 “刘姐夫长的可好看了,我带你去看。” “啧,六妹妹,妞妞还在吃饭。”四少爷忍不住责备道,转眼却见林霜正疯狂扒饭,她把半碗饭全一口气塞嘴里,两腮鼓的跟个小仓鼠似的,然后一抹嘴,起身推佳萃,示意赶紧走。 两个女孩一溜烟跑不见影了,留下四少爷和沈钰面面相觑。 刘城此时正在蓁荣院里接受众妇女的亲切慰问,他的形象,单用“好看”两字还不足以形容。他身材偏瘦,穿一件合身的大红喜袍,乌黑的头发在头顶结成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红绸发冠之中,而他受伤的眼睛,则用一根红色暗纹宽布条遮住,布条绕过眼睛,在脑后系一个结,尾部长长垂下。红色布条与他的唇色相近,衬得鼻梁高挺,脸庞洁白如玉。 夫人们与他说话时,他因为眼睛看不见,身子会转过去,微微偏着头侧耳倾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那认真样子,有种岁月静好的美感,令人既心动,又向往。 林霜和佳萃顿时沦为五姐夫的迷妹,眼睛里冒心心,站在门边一脸花痴的听他说话。在蓁荣院说了会话,他们就要转去翰澜院听大太太说教,佳荟已自动切换成尽职的小媳妇模式,在身边给刘城引路,刘城则十分信任她,紧紧的牵着她的手。林霜和佳萃又屁颠屁颠的尾随过去,跟着听了半个时辰的教导,直到他们要休息了,两人才意犹未尽的回了熙照院。 “五姐姐向来最爱俊美的男子,这回她算是如愿了。”佳萃道。 林霜赞同:“白白折磨了自己这么久,早知道刘姐夫这么好看,她早哭着喊着嫁过去。” 佳萃感叹:“你说同一个娘生的,他和刘越的长相怎么相差就这么大呢?” 林霜:“好事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占尽了,上天给他倾城的美貌,自然要夺走他别的东西,刘越长得不好看,但我听说他才华是很好的。” 两人一边议论着进院子,四少爷和沈钰已经吃完饭,两人正坐在院中下棋,见她俩回来,四少爷问:“如何,可让你们满意了?” “哇!”林霜和佳萃激动得手舞足蹈,“刘姐夫长得可仙了,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好看的人。” 佳萃道:“比女孩还好看,跟钰表哥一样。” 沈钰捏着棋子的手一顿,他最不耐烦别人说他像女孩,皱眉道:“别拿我跟他比。” 林霜撇嘴:“沈少爷,不是我偏心,你虽然在外貌上胜他那么一丢丢,但气质上真跟人家没法比。” 沈钰将棋子扔进棋罐中,没心情下了,他拿眼瞥林霜,傲娇的道:“肤浅。” 四少爷对这俩女孩的表现不忍卒视,教训道:“他毕竟是你们的姐夫,你们在背后这么议论,成何体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走,妞妞,我们去里面说。”佳萃不屑与他们讨论,小腰一扭,拉着林霜往房间去,一边道:“莫不是你赐给她的福气奏效了?” 林霜也不太理解,奇怪道:“按理说五姐姐这是死局啊,居然峰回路转。” 佳萃:“那趁着你还没走,给我也赐些,多赐些……” “见笑了。”四少爷无奈,落下手里的棋子。 “女人真是奇怪。”沈钰摇头,重新捡起棋罐里的棋子。 这时,院门口有小丫头探头问:“春芽姐姐,四奶奶在房里吗?” 两人抬头,见是林霜房里伺候的三等丫头,秋实。 春芽在东厢房门口谨慎的望着她,没好气道:“怎么,几天没回来,都找不到四奶奶的厢房啦?” 秋实走进来,蹲身给四少爷和沈钰行礼,然后垂着头往东厢房里去,走到门口被春芽伸手拦住:“你已经不是在这院子里伺候了,来干什么?” 林霜在里面听到声音,打开厢房门来看,“秋实,你有什么事吗?” 秋实扑通一下跪倒在院中,给林霜磕了个头道:“四奶奶,您带我去南京吧。” 佳萃也探出头来看,三人都面露不解,秋实的娘老子是翰澜院里的管事娘子,秋实仗着这层关系,平日里做事有些偷懒耍滑,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了。她到林霜身边伺候,明显也是冲着四少爷来的,现在四少爷这里没戏了,她娘老子应该能给她重新谋个好差事,林霜这边前程未明,她是最应该留下的才对。 她们正疑惑,她娘老子便追过来了,进门看到四少爷,匆匆行了个礼,便上前要去抓秋实,嘴里骂道:“冤孽,看我不剥你的皮。” 秋实吓的爬起来往林霜身后躲,边躲边梗着脖子向她娘老子喊话:“我要跟四奶奶去南京!” 秋实娘气的头顶冒烟,不管不顾的冲过来抓她,秋实见林霜拦不住她娘,撒开手往四少爷的石桌那边跑。边跑边喊:“四奶奶,你救我性命!我做牛做马伺候你。” 看着这娘俩一个跑一个追,院子里的人都看戏一般。春芽抄着手笑道:“你还是跟你娘回去吧,七小姐这里庙小,可请不起你这尊大佛。” 秋实却不像是开玩笑,她与她娘老子隔着石桌对峙,眼里憋出泪来。 林霜看她实在可怜,这女孩虽然做事不积极,但人还是很单纯的,贡献了东厢房里大部分的笑点。 “秋实,跟你娘回去吧,你爹娘都在这里,她们能给你好前程。” 秋实正要喊,她娘老子猛的冲上去,一手捂她的嘴,一手胁她的腋下,将她连拖带拽出了熙照院。 林霜心情低落,秋实被拖出去时,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直哀求的盯着她,盼着她出手相救,可这种局面,林霜实在没理由插手。 第八十九章 告别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伯府最近的幺蛾子层出不穷,佳荟回门后,伯夫人便把她的侄孙女接到府里来了。 女孩叫严映梅,比四少爷小一岁,长得高挑瘦削,一张瓜子小脸,下巴尖尖,眼睛水汪汪的,是个秀气的小美女,与人说话总带着羞涩,习惯低着头看脚尖,说话细声细气,难怪二太太说她乖巧又懂事。但以佳萃的眼光看,这女孩有点小家子气,不如张晓雅大方。 林霜现在的身份是四少爷的妹妹,所以对此事也是吃瓜心态,还有闲情跟佳萃讨论:“听说她家底子薄,没怎么见过世面,张三姐姐是大家闺秀,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后天养出来的端庄大方。” 十月二十六日是吉日,宜嫁娶,府里的大人们不顾四少爷反对,硬是把这女孩抬为贵妾,安置到了熙照院的西厢房。 府里热热闹闹开了一天宴席,四少爷躲在书房里就是不肯出来,二太太二老爷好说歹说不管用,伯爷亲自过来训了他一顿,叫几个堂兄弟把他推进了西厢房里。 林霜和佳萃趴在东厢房的门缝后看热闹,佳萃感慨道:“妞妞,还好你不是四哥哥的正房娘子了,不然看到他纳妾得多难受,也不知道宝儿姐姐现在怎么样。” 林霜无比赞同她的话,她以前觉得无所谓,自己比四少爷小这么多,早做好了四少爷要纳妾的准备,可即使现在不是四少爷的娘子了,见有别的女子住进熙照院心里也不舒服。 “伯爷估计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是要给兴安伯府不痛快。四少爷现在的处境,容不得他违逆伯爷的安排。” “看来咱们家,最可怜的是四哥哥,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就这么难?” 两人唉声叹气,突然对面有了动静,严映梅急促尖锐的声音响起:“四表哥,你要去哪里?” “我看会书!”四少爷冷淡的声音。 林霜和佳萃连忙重新扒到门上,屏住呼吸围观好戏。只见四少爷进了书房,严映梅穿着一身红衣追到院子中,顿了顿,她快跑几步,在四少爷关门前一脚卡在门缝里。 “你干什么?”四少爷声音里有些怒意。 “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您在哪,我就在哪。”女孩倔强的道。 “她胆儿不小啊。”佳萃感叹道。 林霜也发现自己看走了眼,这女孩可没看上去那么文弱。 四少爷怕弄伤她,只得松开手,转身进里面去了,严映梅跟进去,顺手把门关上。 “走,我们去听墙角。”佳萃兴奋拉林霜。 “不好吧,要是被四少爷发现了,他会生气的。”林霜跟着她跑出去,边跑边毫无诚意的劝她。 两人蹑手蹑脚的靠近书房,猫腰蹲在窗下。耳房里两个丫头探出头来,看到她俩,佳萃冲她们摆摆手,俩丫头忙把头缩回去,就当没看到她们。 书房里静悄悄的,林霜和佳萃使劲将耳朵贴在隔扇门上,半天后,严映梅娇滴滴的声音:“四表哥,我给您研磨。” 四少爷:“不用,你回去睡吧。” 严映梅委屈的声音:“您这样,我以后在伯府可没脸见人了。” 四少爷:“我早去你家跟你,跟你的父母说过,我有喜欢的女孩,等过得两三年,我便要娶她过门的。” 严映梅带着哭腔:“我也是身不由已,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的。” 四少爷叹了口气:“你且回去休息吧,以后你在府里,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并不限制你自由,但你也不要过来打扰我读书。” 里面传来严映梅低低的呜咽声:“您是嫌弃我家贫,又没读过书吗?” 四少爷最受不得女孩哭,一时心慌意乱,语气放缓了道:“我习惯自己来,真不用你帮忙。” 里面“啪”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两人却安静下来。 林霜与佳萃交换眼神,“怎么回事?” 佳荟回她一个“我咋知道”的目光。 接着四少爷扔下一句:“我出去,你随意吧。” “四表哥!”严映梅在里面百转千回的喊道。 四少爷开门出来,林霜和佳萃来不及撤退,被他撞了个正着。两人赶紧起身,低头认错。 四少爷拿她们没办法,脚步一顿,转身往东厢房走。林霜赶紧告别佳萃,小跑着追着四少爷进房里。 “您怎么弄成这样?”林霜见四少爷的胸口有一大片泼墨,墨汁沿着大红喜袍的衣襟直往下滴,四少爷面沉如铁,咬着后槽牙生气。 “我去给您拿一件衣服换上。” “不用。”四少爷一把拉住她的手,三两下把喜袍脱下来,扔到墙角,“你陪我说说话。” 林霜不勉强他,把蜡烛多点燃两根插在烛台上,屋子里亮堂了许多。 兄妹俩肩并肩坐在床沿上,四少爷突然讪笑道:“庆幸你不用面对这么难堪的局面,我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吧?” 林霜:“睡一觉醒来我就会忘掉,您在我心里永远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四少爷转头看她,勾唇笑起来,“都这时候了你还打趣我,真是个坏丫头。” “事已至此,你难过也没用,放平心态好好面对吧。” “若你面对这种局面,该怎么办?” 林霜想了想,这局面无解,伯爷打定主意要恶心张家,用这种方式惩罚四少爷和二房对他的顶撞,而伯府的众人,偏偏觉得纳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人能真切理解四少爷的心情。 “张三姐姐怎么说?” 四少爷苦笑着摇摇头:“她让我不要惹伯爷生气。” 林霜看他这样子,心疼的很,起身站到他面前,将手放在他额上,认真道:“赐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无病无灾,与张三姐姐恩爱到老。” 四少爷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开光,长兴侯最信这个了。五姐姐成亲时我也赐了一次,好像灵验了。” 四少爷反手捂住她的手背,温和的道:“我就信你这一次。”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春芽的声音:“严姨娘,七小姐这里您不能进。” 严映梅在廊下踟蹰片刻,对春芽道:“麻烦姐姐进去叫一下四少爷,天色这么晚了,他也该歇息了。” 顾妈妈从耳房走出来,接话道:“四少爷这么大的人,困了自然知道歇息的。” 严映梅瞅着她狐疑道:“您是?” 顾妈妈傲娇的一仰头:“我是四少爷的奶娘,夫家姓顾,姨娘叫我顾婆子便是。” 严映梅:“奶娘?四少爷都这么大了……” 顾妈妈:“四少爷长到多少岁,也是吃奶长大的,” 严映梅见顾妈妈硬气,忙赔笑道:“妈妈,您看四少爷这么晚了在七小姐房里,传出去会被人说闲话。” 顾妈妈打着哈哈笑道:“七小姐才多大点人?她是四少爷的妹子,兄妹俩怎么就不能同处一室了?再说了,咱们熙照院里的事,从来没传到外面去过,这要是突然传出去了,姨娘,您说得怪谁?” 踌躇满志的严姨娘,就这样在新婚第一天晚上,吃了熙照院上下一记下马威,院里其他丫头观察后便知道了风向,此后严姨娘再怎么作妖,终究翻不起什么浪花。 …… 十一月,京城终于等来了第一场大雪,长兴侯领着军队,踏着初雪凯旋而归。如今国泰民安,已经多年没打过仗,即使是缴匪军,也难得一见,京城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在街边围观凯旋的队伍。皇上今年喜事多,心情格外舒畅,领着一众皇子皇孙到宫门外迎接,并设宴犒赏众将士。 犒军的喧嚣落幕,天空却仿佛开了一道口子,大雪一茬接一茬,再也没有停过。道路被阻,江河封冻,林霜数着手指头等过年,每日在家跟二太太学管家,学看账,闲暇时窝在四少爷的书房里跟他一起背书,或者与佳萃一起寻梅踏雪,日子过得越发逍遥。 次年二月,冰雪消融,柳芽新绿,通州码头上停着满载行礼的船只,船家早已候在那里。 林霜穿一身玫瑰红绣缠枝牡丹花纹羽缎斗篷,娇俏的站在岸边,如今她已长高不少,但还不及佳萃的个头。 她嘴角噙着笑,故作轻松的样子却惹得二太太越发难过,这几天哭的多,二太太眼睛已经肿的桃一般。 林忠一家隔夜赶来,此时陈娘子也不比二太太好,她伤心得全身乏力,软软的靠在儿子身上,嘴里一个劲的念着:“我的心肝哟……” 该说的该劝的,这几天已经轮番说了无数遍,林霜转而对前来送行的张晓雅笑笑,凑近她耳边道:“张三姐姐,四少爷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待他。” 张晓雅流着泪,轻声道:“妞妞,我一辈子记得你的恩情。” 林霜微笑着不答,对四少爷道:“过两天就是会试了,四少爷好好考,蒋先生说您学问不差,您得对自己有信心。” 四少爷沉默的点头,这一年发生是事情实在太多,他自己知道分心不少,对今年的考试并没有把握。 别了智学和婷婷,沈钰站在送行的最后一个,对她道:“你且先去,过段时间我回南京找你,交给你的东西,你带着不要离身,那东西不能受潮,你好生保管。” 林霜一一应下,回头冲大家挥手,心知这一挥手,也许就是永别。 船只缓缓离岸,四少爷和佳萃沿着岸边追着船往前走,尔后跑起来。 “妞妞,二婶婶说等二祖母身体好了,就接你回来!”佳萃哭着喊道。 林霜冲她挥手,软糯的声音回答她:“知道了,你乖乖的学女红,听你姨娘的话。” 行船越行越远,终于岸上的人变成小黑点,通州码头也在视野中越来越模糊,直至再看不见。 林霜趴在窗沿上,伸手向后挥一挥:别了,北京! 第九十章 被劫 伯府给林霜一行雇的是两艘船,船上雇了威武镖局的镖师护航。二太太口头上说是让她去南京住两年,实际上都知道应该不会回来了,所以一应物件,凡她用得顺手的,都给她带上;顾妈妈是举家搬迁,东西更多,她们人总共只有六个,箱笼倒是有三四十个。其中贵重物品、金银首饰、名贵布料还是封箱托给镖局,另船押送。 开始一路并不特别顺畅,运河刚解冻,年前积压的货物正紧赶慢赶的运送,河道里挤满了船只。好在船家经验丰富,这一条航道走过不知道多少回,沿途歇息补给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每到驿站歇息处,林霜也跟着下船松散松散。她用顺妃娘娘赏的小牛皮自己缝了一个小背包,里面就放着沈钰给她的火枪和火药,不管在船上还是上岸,这个包都不离身。 在大家眼里,林霜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以往在伯府里从不管事,软萌包子似的,心大的很,所以出门在外,顾妈妈便里外包揽。她平时与丈夫儿子在另一条船上,只在驿站歇脚时会到跟前伺候,或者停船时过来问候一次。林霜向来是随意的性子,只要事情不行差走偏,她更乐意做甩手掌柜,每日不是坐在窗口看风景,就是翻智慧道长那几本书。那几本书已翻到边角起毛,后来得的两本游记,是卓远早年写的,这一路看正应景,每当她们的船行至一处,林霜便会对照着书里写的看,别有一番理解。 这日行到傍晚,天色已经黯下来,船停在一处码头,再往前便是闸口,夜里不能行船,船家安排在这里住宿一晚,补给一些吃食和淡水,明日再过闸。春芽经过长时间的行船颠簸,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林霜搀扶着她下船,溜儿要来扶,被春芽骂了一顿,让他去帮忙拿行李。 林霜忍不住笑道:“你要嫁他,还对他呼来喝去的,小心嫌你凶,不要你了。” 春芽白着脸狡黠一笑:“这您就不懂了吧,男人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呵,还没过门呢,就开始张狂了。” 林霜故意引开她的注意力,避免她水陆切换,一时不适应。 春芽捂着胸口,想吐吐不出来,实在是难受的很。镖师见人来人往的,便提醒站到旁边一点,以免被别人碰撞。她们这船上本来有四个镖师,其中三个在帮忙搬东西去驿站,一个跟着林霜。 林霜见这码头热闹,商贾云集,河里停满了大小船只,刚从船上下来的商旅分不清东南西北,都茫然的站在路中张望,岸边搬东西的挑夫和下人,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大声嚷嚷着,码头上也是人声鼎沸,有卖货的卖水产的吆喝声夹杂其间;沿河两岸密密排布着脚店,店家已在屋檐下点上灯笼,灯光照映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更添热闹的气氛。 “这是新桥驿吗?”林霜问,前面这几天走的慢,林霜是一个个驿站数过来的。 镖师刚回答“是”,后面推过来一辆堆满一人高货物的板车,五六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分两边扶着货物,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快速分开人群。 林霜被绊的一个踉跄,还未回过神来,一只粗壮的胳膊伸过来,搂起她便走。 “救……唔……”林霜惊恐大叫,嘴巴却被一只粗粝的大掌整个捂住,她拼命挣扎,手脚使劲乱捶乱蹬,然而她的力量在男人的面前却无异于螳臂当车。男人脚步生风,挟着她快速跳上一条乌篷船,转身那一刹,林霜看到后面有一个彪形大汉捂着春芽的嘴,将她也一并拖过来了。而岸上,刚刚她们站的地方,那辆运载货物的板车不知道怎么被掀翻了,一伙人正在推推嚷嚷,威武镖局的镖师可能意识到不对劲,正拨开人群找她们,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伙人手脚这么快,一眨眼的工夫两个女孩已经被带上船。 船舱里很狭小,林霜被推进去,跌进一个男人怀里,紧接着春芽也被扔进来,两个女孩惊恐的抱在一起,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要抓她们做什么。抓春芽的男人没上船,把她扔进来便走了,撑船的男人技术十分熟练,竹篙一点,小船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向江心射去,林霜不敢叫喊,这伙人明显是轻车熟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船上没点灯,但林霜分辨出至少有三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能瞬间制住她俩,且码头上太人声太嘈杂,就算她们放声叫喊,也不一定有人听得到。 春芽吓的哭出来,林霜按了她手掌两下,迫使她憋住声。这几人见她俩安静,倒是没有别的动作,用方言快速说了两句话。 林霜趁着天黑,悄摸摸把背包取下,手探到里面,这火枪她与沈钰重新改装过,加了打火石在里面,只要扳动机关,触动两火石剧烈碰撞,便能点燃引线,不过每次只能开一枪,打完要手动填火药上去。 春芽经常听她说这宝贝,碰都不让人碰,她虽然没见用过,不知道是怎么个厉害法,但林霜的冷静令她稍微平静了些。 林霜心里犹豫,没把握能一枪击倒一个后能快速填弹药,不敢在船上跟他们斗。 船行了一会便靠岸,岸上有人在等着,两伙人说了几句话交接,大意是这俩女孩没闹腾,后面没被人盯上。 过了一会,岸上四人打着火把,押着林霜和佳萃往山上走,林霜一手抱着火枪,一手牵着春芽,春芽吓的牙齿格格作响,手心冰凉一片,因林霜攥着她,她不敢哭出声音来。跌跌撞撞走了快有一个时辰,山间便现出一座破庙,破庙里有微弱的亮光。 四人把俩女孩推进庙里,里面围坐的六个男人立即迎上来。 押她们来的人用方言跟那六个人里为首的两人说话,其中一个络腮胡走到俩女孩面前,看看林霜,又看看春芽,判断出林霜是主子,用官话问:“你是不是应城伯府的七小姐?” 林霜配合的回答:“是的。” 两伙人大概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小女孩,被绑了还这么配合,不哭不闹的。 另一个矮壮的男人扫了她怀里的小牛皮包一眼:“你拿的是什么?” 林霜道:“是我的玩具。” 矮壮男人便没兴趣了,后面又有人问:“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应城伯府的七小姐?” 林霜道:“我家的下人都在驿站,叫他们来证明便可。” 络腮胡瞪了那人一眼,伸出一手拨开林霜的衣领,林霜后退一步,自己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如意纹玉佩给他看:“这个是皇上赐的,你是要这个吗?” 此话一出,庙中的众人脸色各异,押她们来的几人纷纷说话,估计是想快点拿钱走人,不想招惹麻烦。 矮壮男人上前狐疑的看了两眼,道:“没见有什么特别的,别是拿皇帝来唬我们吧?” 林霜指给他看:“这里有宫廷造办处的徽印。” 几个人都好奇的凑过来看,林霜干脆把玉佩解下来:“你们要是为财,我身上的其他首饰都可以拿去,但我穿的衣服和这个玉佩是宫里的东西,不论流落到哪里,都会被查到,建议还是换别的吧。” 几人面面相觑,络腮胡撸了她的耳环,她的簪子和手镯在船上已经被别人摸走了。押她们来的四人又开始催促,络腮胡便向矮壮男人使眼色,后者从褡裢里拿出两张银票递给他们,四人收到银票,在灯下查看真伪,转身便走了。 庙里只剩原来在这里等的六人,林霜扫了一眼,发现除络腮胡和矮壮男人面相比较凶悍,像是杀人越货的坏人外,其他四人都像才入这行的新手,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抱团站在一边不敢上前来。 这俩人显然也没指望他们出什么力,他们去外面商量片刻,进来后眼神变得凶厉。络腮胡把腰间的大刀取下来,递给后面那四人:“这俩留不得,不然后患无穷,你们谁动手?” 后面那四人一齐往后退,络腮胡把刀递给边上的瘦高个,厉声道:“你去!” 瘦高个哆哆嗦嗦的接过刀,半天没敢迈出步,央求道:“刘老大,我我不行,我就为财,抢点东西就算了,杀人我可不敢,我媳妇下个月就要生了,好歹给我儿子积点德。” 矮壮男人在旁边抱胸啐道:“没用的贱骨头,活该连儿子都养不活,下次别求老子带你出来了。” “你呢?”络腮胡问瘦高个旁边的黑壮汉。 黑壮汉瞅了瞅林霜,也摆手:“下不去手啊,还是个孩子,我看把她们送远地儿得了。” 他旁边的两人也附和道:“就是啊,刘老大,弄点钱财而已,别闹出人命,咱们都上有老下有小的,要是摊上命案,一家子都没活头了。” 络腮胡指着林霜,眼露凶光:“她连皇帝都认识,这回让她跑了,回去一告御状,咱们都没活头。” 林霜与春芽站在靠门的墙边,太阳穴突突作响,她紧紧的抱着火枪,脑子里不停的推演怎么能把他们都打倒,或者打倒一个怎么能逃出去。刚刚在船上她不敢动,一来地方小,怕误伤春芽,二来打完一枪后要上弹药,对方几个男人瞬间能制住她,就算侥幸伤到一人,她和春芽不会游泳,在船上也没地方跑。 现在的情况又不同了,对方这么多人,实在是不好办。 第九十一章 劝说 “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就这点,若觉得不够,你们可以让我家人出钱来赎我,我不认识你们,若你们放我平安回去,我不追究,以后谁也不找谁的麻烦,行吗?”林霜央求道。 “哼哼,富贵险中求,我秦老五既然敢接下这桩生意,就不怕杀人放火,报应尽管来。”他说着从背后抽出大刀,冲着林霜走来。 “饶命……”春芽吓的面无人色,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自称秦老五的矮壮男人磕头求饶。 林霜后退一步,从包里抽出火枪,指着他:“你不要过来啊,我这个东西很厉害的,中一枪非死即伤。” 她的声音软糯,就算是威胁也没什么气势,秦老五一脸玩味,嚣张大笑:“嘿嘿,我倒要看看你这是什么宝贝,怎么个厉害法。” 林霜劝道:“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死了家里的天就塌了。本就是为了钱而来,雇你们的人给多少钱,我出双倍,行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受雇于人?” 林霜把地上哭瘫了的春芽扶起来,火枪指着秦老五,一边尝试往门口退。 “你们目标明确,知道我要来,提前雇人在这里设局抓我,要是普通的劫财,应该劫我们的船才对。” 矮壮男人提着刀逼近,啧啧道:“这么聪明的小丫头,留着可是个祸害。” 他完全没把林霜的威胁当回事,没料到她真有什么杀伤力,故随意的上前去抓她,林霜被他拽住肩上的衣服往外拖,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春芽拽着林霜的另一边手臂哭喊着求饶。 她们被拖拽到庙外的空地上,庙里的人都跟了出来。 秦老五提起大刀,眼里满是嗜血的凶恶,也许在他的眼里,处决两个女孩,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林霜又急又慌,心下一横,果断举枪,对着他的右边肩膀便开了一枪。 这火枪的弹药,是用火药和铁丸制成,不如现代的枪射程远,精准度也不够,但在近距离打击力上,却并不逊色,因为射出去的弹药是发散的,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散弹枪的效果。 “砰”的一声巨响,林霜的手臂被震的发麻,火枪差点脱手甩出去,春芽更是吓的尖叫起来。 那秦老五受了这一枪,“嗷”的一声,钢刀落地,手臂整个向后飞出去,枪弹的力量带的他人也仰倒在地。 庙门口的几人惊恐的看着这一幕变故,来不及反应,任凭秦老五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林霜沉着脸,飞快的从皮袋里又掏出一颗弹药填进去,禁忌既已打破,她内心便坚定了。 络腮胡刘老大首先反应过来,夺过瘦高男人手里的大刀,大步向林霜奔来,林霜一不做二不休,照着他的大腿又开了一枪。 刘老大如同一辆出轨的火车,来不及刹车,闷哼一声,被剧烈的火药带的扑倒在地上连翻了两圈,大刀脱手,飞到林霜和春芽的脚边。 “走,快走!”林霜扶起春芽,不辨方向的撒腿就跑。 跑了许久,两人累的不行,却发现迷路了,这山好似越走越深。 此时天空布满乌云,山里一丝光亮也无,“咱们不能再走了,”林霜喘着气道,“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天亮了能辨方向再走。” 春芽也是咬牙才坚持到这个时候,林霜一发话,她的腿立即就软了,人直接跌倒在地上,把林霜吓了一跳。 “七小姐,我还以为咱们死定了呢,”春芽低低的哭道,“该不会现在就是刀下亡魂,自己不知道罢?” 林霜摸黑坐到她身旁,轻声安慰道:“别怕,那两个匪首受了重伤,肯定不能来追咱们了,那四个匪徒胆子小,被我的火枪吓到了,一定不敢来追的。” 两人又惊又吓又累,偎依在一起瑟瑟发抖,林霜撑了一会,实在困得不行,便眯着眼靠在春芽身上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月亮从乌云里探出头来,山里没那么黑了,还有小虫子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林霜觉得不对劲,本能的感到有危险,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她慌忙推醒春芽,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响:“在这儿!” 林霜想起身,腿却因受凉发麻,踉跄一下,手臂便被人按住了,她反手用枪杆一扫,那黄铜制的枪杆非常重,将那人打的闷哼一声,那人反应也不慢,等林霜再打过来的时候,他伸手抓住了枪杆。 林霜紧急按下扳机,“砰”的一声巨响,弹药射向了天空。 那人被烫的“啊”的大叫,另一只手却重新抓到枪托,他的伙伴已经快赶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春芽死死抱紧那人的腿,喊道:“七小姐,你快跑。” 林霜知道不能恋战,只得松开火枪,朝着另一个方向没命狂奔。 她现在穿的是白绫小袄,玫瑰红遍地金比甲,这身是出发前顺妃娘娘送的,比甲上绣的金线货真价实,在月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林霜发现了这个问题,边跑边脱比甲,躲在一棵大树后把比甲反穿在身上。 月光时有时无,视线很不好,林霜不动了,后面来追的那两人反而寻不着她的踪迹,只能没头没脑的往前追。 林霜在树下藏着,等天蒙蒙亮时才重新才出发,根据月落的方向,她大概知道去运河该往哪边走。 可知道归知道,她在山中穿行了半天,没想到又回到了那间破庙前。 林霜权衡了一下,看是先逃回驿站找人帮忙,还是先把春芽救出来,好似两条路都不好走。她现在手上没有枪,武力值相当于零,若是被那几个男人发现,她们两个再无出逃之日,可她要是先跑了,那几个人害春芽怎么办? 这些想法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人已经往庙后绕去。 这破庙原来有三间殿,旁边两间屋顶已经塌了,只剩中间这间有柱子支撑,还算完好。林霜从其中一间偏殿的断墙处爬进去,跨过瓦片堆,却见进门口还算干净的地方并排躺着两个人。 林霜差点吓的叫出声来,定神一看,是昨晚被她打伤的两人,他俩失血过多,显然已经昏死过去。那四个人只给他俩用布裹住伤口,但血水仍从伤口处浸出来,两人身下一片猩红。 林霜强忍着胸中翻涌的恶心,绕过他俩往中间的大殿摸去。 那四人正对于怎么处置春芽和这两个受伤的男人犹豫不决,讨论已近尾声,他们个个垂头丧气。春芽则被草绳反绑着双手,匍匐扔在地上,她一边脸贴在地上,脑袋稍微一动,正好看到林霜从侧门探出头来。 春芽:“!” 林霜赶紧冲她打手势,让她噤声。 瘦高男人突然抬起头,下定决定道:“就这样吧,我把刘老大背回去,毕竟是邻居,他要是这样死在外头,尸首都不见,他娘老子肯定是要闹死我们家的。唉,我就想弄点钱养大儿子,谁知道搞出这么大事来。” 他们中一个马脸男人指着春芽:“这个怎么办?” 另一个穿破衫的男人把手里的草屑狠狠往地上一扔,咬牙道:“横竖发现了是死,这个你们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弄。”他说着起身向春芽走去。 春芽惊恐的挣扎,哭着大叫:“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七小姐,你快救救我!” 其余三个男人见她把春芽拎起来,也有些蠢蠢欲动,林霜见此,只得硬着头皮跑出去。 “诸位大哥,我有一个想法,你们听一听如何?” 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其余三人都站起来,一起瞪着林霜,没想到搜了一夜没抓到,她会自己跑回来。 “是这样的,”林霜站在门边不动,极力稳住他们:“我看各位哥哥都是为钱财而来,可这一趟钱没赚着,倒弄得死伤惨重,回去乡里也不好交代,不如你们带着我做买卖,等有了钱,谁还愿意过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是不?” 穿破衫的啐一声:“老子要是有钱做买卖,还会在这里?” “把她卖了不就有钱了?”林霜指着春芽道,然后上前两步,像个说客般努力劝道:“像她这种年纪的熟手丫头,在大户人家至少能卖到二十两银子,我见我家太太买过好多个,讲价我最熟,说不定能讲出二十五两来。” “二十五两?”瘦高个与旁边两人面面相觑,“比我们这一趟分的还多。” “啧,”林霜嫌弃的别他一眼,怪他不懂经营,“这二十五两是咱们做生意的本钱,不能分。咱们先用这钱去采药的散户手里收药材,然后集中卖给瑞草堂。瑞草堂总听过吧,天下最大的药行。瑞草堂的少东家我认识,能跟他说个好价钱。二十五两银子收来的药材,咱们收拾干净,至少能卖出四十两银子来,四十两银子做本钱,又能卖出七十两……如此循环,等赚够一千两,咱们就自己制药,我找瑞草堂的少东家要个方子,本钱三厘的草药,练出成药来至少能卖一两银子……” 第九十二章 生意 四个男人头晕目眩,耳朵里只听到她说二十五两银子、四十两、七十两银子、一千两银子……矮壮汉手指不够用了,口干舌燥的制止她:“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林霜撇嘴摇头,鄙视他:“你知道为什么穷人越来越穷,而有钱人越来越有钱?那是因为力气不值钱,钱才值钱,穷人赚钱不容易,钱生钱却很容易,为什么有钱人拼了命让孩子去读书?因为脑子好使,赚钱就容易。你们听我的,这二十五两银子算是投资,你们都是股东,我没有本钱,但我脑子好使,我帮你们运营,蛋孵鸡,鸡生蛋,蛋又孵鸡,如此循环,咱们很快就能发财了。” 四个男人一齐陷入迷幻般的憧憬里,脑子里循环着“二十五两、四十两、七十两、一千两……蛋孵鸡,鸡生蛋……” 瘦高个还算清醒,捋了捋,狐疑道:“你一个伯府的小姐,享着荣华富贵,吃穿不愁,还用得着跟我们合伙?” 林霜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凉神色:“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苦处,这还得从我的出生说起。其实我跟你们一样,出生在贫苦人家,因为脑子好使,被咱们家太太看中,接到府里预备着给四少爷做老婆。本以为是飞上枝头当凤凰,谁知道四少爷不喜欢聪明的女孩,只喜欢长得美的,伯府长辈拗不过他,只好把我认做七小姐。这不,得罪了某些人,一方面施计把我弄去南京,一方面又雇你们来收拾我,我算是看清了,就算安全去了南京,他们也会再想别的法子弄死我的。” 应城伯府这庄公案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他们出来前也打听说过,只是细节稍有出入,听她这么一说,四人都唏嘘不已。 林霜甩甩头,将这糟心事翻篇儿,重新振作起精神:“不过也没关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等我的生意做大了,像沈家一样把铺子开遍全国,手上握着大把的票子,还怕他们不来倒贴我?到时候我住着高门大宅,穿着貂皮大衣,手上戴满宝石戒指,吃着大肉沾白糖,出入有车接送,邻居抢着来奉承我父母,我的儿子在街上称王称霸……” 男人们显然动了心,这诱惑实在太大了,但他们不敢完全相信她。 林霜见那个穿破衫的汉子还拎着春芽,对他道:“你轻一点,这可是二十五两银子呢。” 那汉子忙松开春芽,春芽狠狠的瞪他一眼,仿佛知道自己值二十五两后,一下子硬气起来了。 林霜没给春芽解开草绳,扶着她坐在一个橫倒的石柱上,问他们:“有吃的吗?跑了一夜,快要饿死了。” 瘦高个从褡裢里掏出半张饼给她,林霜接过去,把饼撕成小块小块放嘴里咬,一边喂给春芽吃,这饼为了好保存,里面一点水分都没有,她又正是换牙的时候,吃得那叫一个面目狰狞,把几个男人都看的牙疼。 林霜边咀嚼边问:“你们是兴安伯府的三夫人雇的吧?她说让你们怎么处置我?” 黑壮汉摇头:“我们都是跟着刘老大来的,他只说是抓一个女孩,事成之后每人得五两银子。” 林霜嘴角抽搐,“显然我不止这个身价,他不知贪了多少。” 瘦高个道:“活是他接的,这边的水鬼也是他在联系,我们不过是跟着跑个腿,他拿大头应该的。” “那你们准备拿他们怎么办?” 瘦高个为难道:“你这宝贝厉害的很,我看他们是没救了,等落了气,我把刘老大背回去,好歹让他入土为安,他娘老子以后扫墓有个去处。” 林霜拿面饼指指他,阔气的道:“你真讲义气,不过人还没断气,好歹找个大夫抢救一下。瞧见了吧,坏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以后咱们一起做正经生意,发财也不用提心吊胆。” 几个男人都呵呵笑,对她隐隐有些恭敬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虽然声音很轻,又快速的噤声了,但庙里这几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谁?” “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四个男人,两人手里拎着大刀,一人举着林霜的火枪,还一个捡了根棍子,将林霜和春芽围在中间,紧张的防着四周。 “叫你笑!”外面突然乱哄哄的,一个穿士兵服装的少年被人一脚踹进来,踉跄几步才站稳,少年笑嘻嘻的捂着屁股躲闪,后面跟进来一群骂骂咧咧的士兵,在他们身后,长兴侯手里提着一盏五彩琉璃灯,神情悠闲的跨进来。 林霜不知该如何表达现在的心情,只觉得长兴侯如同天神下凡,背后光芒万丈那种。这种突然的欣喜,令她一时脑子反应不过来,只呆呆的望着长兴侯,嘴里还咬着一小块面饼。 “怎么?见到本侯不开心?”长兴侯挑眉道。 四个男人自然是见过长兴侯的,这厮每次缴匪出征或者班师回朝,都会在最繁华的大街上大肆得瑟一番,十分扰民,所以这张脸一出现,四人的脸色唰的一下便白了。 长兴侯年年缴匪,而他们现在就是匪。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四人一齐跪下求饶。 不用长兴侯吩咐,他手下的士兵过来将四人捆了,又有几人在偏殿发现两个半死不活的人,也一起抬了出来。 “侯爷,您怎么来了?”林霜半天才喃喃道,似乎还不信眼前这一幕。 长兴侯提着五彩琉璃灯,在她面前晃一晃,笑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本侯昨夜正在驿馆休息,突然听到几声枪响,后来有人报案,称应城伯府丢了七小姐,本侯赶到水驿查看时,正好见人提着这盏灯,才知道丢的是你。你不是孙家四奶奶吗,怎么变成七小姐了?” 林霜抹了一把泪道:“这个说来话长,您快带我回去,不然顾妈妈要急死了。” “可不是,那妇人哭的我脑仁疼。” 长兴侯便领着她下山,那一队押送犯人和抬伤员的走的快,其他几个士兵嘻嘻哈哈跟在他们后面,跟游山玩水似的。 林霜问他:“那几个绑匪您要怎么处理?” “自然是交给当地衙门,或砍头或充军,总归有人治他们罪的。” 林霜犹豫道:“他们也是可怜人,因为穷才出来冒险的,家里还有老人和小孩要养呢。” 长兴侯浓眉一扬:“如今国泰民安,社会富足,他们几人年轻力壮,有手有脚,去街上做力工也能养活家人,却偏偏要选择做杀人越货的买卖,怪得了谁?你同情他们,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谁又来同情你?” 林霜点点头:“是我想岔了,您说的对,他们做错了事,自然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只是主使之人若被供出来,四少爷知道了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与张晓雅的婚事又要生波折,林霜虽不是什么圣母,但还是希望好事做到底,自己费尽心机的成全能有个好结果。 长兴侯奇怪道:“他们不劫客船,劫你做什么?” 先前那个笑出声的少年士兵打趣道:“莫非是看中了七小姐脑子好使,想劫回去做大掌柜?” 长兴侯拿眼瞪他,一脚踹过去,那少年士兵早料到这一招,小腰一扭,如同一条灵活的蛇一般避过去,仍是嘻嘻笑不停。 林霜仔细一想不对劲,抬头去看长兴侯,长兴侯知道被她看穿,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们来时,正好听你说的有趣,所以才没有及时出手相救,小娘子莫怪。” “原来您拿别人的性命危机当有趣。” 长兴侯不会哄女孩,见她生气了,假装训那几个打闹的士兵,想把这事翻过去。 林霜气鼓鼓的瞪着他的后脑勺,亏她刚刚还把长兴侯当救命恩人,没想到他这般恶趣味。而且还趁机没收她的枪,要说土匪,他比土匪更可恶。 见林霜落后,那个少年士兵凑到她身边,讨好道:“七小姐,你那个卖药材的生意,算我一个,我每月饷银都拿出来,你给算算能赚多少?” 另两个也凑过来,问她:“多少钱算一股?咱们也凑些钱入股。” 林霜:“……” 长兴侯听到了,回头怒吼:“滚,滚,就你们那几个钱,都是逛窑子剩下来的,也好意思跟人做生意。” 把这几只苍蝇赶走,他自己故意落后,与林霜同行,“嘿,你除了做药材生意,还会做什么?布庄,米粮店会经营么?本侯有些闲钱,别人劝我投布庄、米粮店里去,你看有赚头么?”长兴侯低声问。 林霜:“……”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上司蠢下属也聪明不到哪去。 她心里腹诽,不料春芽这会也动了心,热切的挽着她的手臂道:“七小姐,我还有些体己钱,您也给我算一股吧。” 林霜:“……” “你就看不出来我是为了稳住那几个绑匪胡乱说的吗?”林霜哀嚎。 “咦,本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呀,蛋孵鸡,鸡生蛋,过不多久就孵出一片养鸡场,你说钱生钱容易,本侯正好有钱,不过本侯以前投资生意总亏钱,听了你说的买卖后,本侯茅舍顿开,怎么就没想过贩卖药材呢?” 林霜嘴角抽了抽,心说就你这脑子不亏钱谁亏。 第九十三章 得救 长兴侯观察了一路,见林霜不愿跟他谈生意,十分失落,又不好强迫她,毕竟非亲非故,人家自己有本事,没理由把赚钱的买卖分给别人。 “看你们劳师动众的,这是要去哪里?”长兴侯转了个话题问。 林霜突然想起,长兴侯说过他缴匪回来后也是要去南京任职的,顿时高兴起来。 “我要去南京,侯爷,您是不是要去南京当官?” “咱们侯爷掌中军都督府事务,调任南京守备,比那些文官可气派多了。” “要你多嘴。”长兴侯这回没踹他,嘴里嫌弃,眼睛傲娇的斜他一眼,隐隐露出赞赏。 林霜不懂军中的事情,见他们这么洋洋得意,猜想这中军都督府应该是挺厉害的部门,遂露出乖巧的笑脸道:“那以后还得请侯爷多多关照了。” 长兴侯奇怪道:“怎么,你难道还要在南京长住?” 林霜点头:“南京的二祖母身体不好,伯爷派我去伺候汤药。” 长兴侯眼里露出鄙夷,他向来看不上应城伯,对他的做法不屑,不过这是别人家里的事,他不好多发表意见。 “那好说,若你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来长兴侯府找本侯。” “侯爷在南京也有府邸吗?” 长兴侯未及回答,旁边的少年士兵又抢话:“咱们侯爷祖上是开国功臣,自然在南京也赐有宅子的,而且是位于秦淮河畔,风景好的很呢。每年逢龙舟赛,或者是热闹的节日,都不用出门跟别人抢位置,咱们在自家宅子里就能看热闹,七小姐,若不嫌弃,今年的端午节,你来咱们侯府感受感受?到时候军饷也发了,咱们商量一下做买卖的事。” 长兴侯忍无可忍,吼他:“你莫搞错了,那是本侯的宅子,要邀请也是本侯邀请,端午节你给我乖乖的呆在营地。” 少年士兵“哇”的一声叫喊起来:“侯爷,出门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旁边的士兵纷纷附和:“对呀,对呀,侯爷,你说过咱们几个抛家舍业跟着你,就是一家人,以后长兴侯府就是咱们的家,怎么这会儿就变卦了?”在争取福利方面他们的战线统一。 长兴侯被怼的一脸尴尬,反驳道:“抛家舍业,你们几个有什么家什么业?子孙后代都在裤裆里住着,钱全给窑姐儿花去了,好意思在我这说家业。本侯这才叫抛家舍业。” 少年士兵嘻嘻笑道:“谁不知道您是为了躲府里那几位姑奶奶,才火急火燎催我们启程的,您这叫落荒而逃。” 士兵们哄堂大笑,纷纷起哄,长兴侯气急败坏,提脚踹他们,被他们一个个扭着腰躲过去了,一时作鸟兽散。 “别听他们的,没大没小,等去了营地,我再一个个治他们。” 林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呵呵,因为您平易近人,不摆架子,所以他们才敢跟您开玩笑。” 这话奉承得长兴侯心里舒坦,他哈哈笑道:“说的是,本侯大人不计小人过,才纵的他们肆无忌惮。不过我那个宅子是在秦淮河畔,风景好倒是真的。应城伯府的老宅子与我那宅子相去甚远,风景可就差多了。” “七小姐,秦淮河里的龙舟赛,可精彩的很哩,你若是来看,我们给你搭个高台子。”少年又凑过来。 “一边去,你又没亲眼见过。” 想来少年士兵是跟他闹惯了,一点都不怕他,“那不是你自己跟我们吹的吗?端午节那天,秦淮河里千舟竞发,鼓声震天,夜里万盏河灯铺满水面,飘飘荡荡,宛若银河,灯光彻夜不熄。” “哪是我吹,本来就有这么热闹,本侯的爷爷,老长兴侯就在旧宅住过,他亲眼所见,亲口说给我听的。你这臭小子,本候说的话,你原封不动搬来糊弄小娘子,想献殷情,好歹自己想好玩的东西去。” 骂完士兵,他转头对林霜道:“你要是来玩,我让他们给你搭个高台子,跟哨塔一般,半个城尽收眼底,足不出户,便能感受那份热闹,也不怕被人挤着。” 林霜还不知道去了那边是什么情况,老宅那边有二祖母一家子住着,她过去也是归她们管,长兴侯的邀请不好贸然答应。不过听他们一说,她又有些好奇:“搭那么高的台子,不怕违制吗?” “怕什么?咱们侯爷掌两京中军都督府,代皇上巡视南边城隍,简阅军士,操练兵马,朝中独一个掌两府的呢,这点儿特权还是有的,谁那么没眼色去告?” 旁边年长的士兵喝止他:“胡说什么?咱们侯爷是去执行公务,跟特权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咱们侯爷是搞特权的人吗?” 长兴侯赞赏的点头,沉声道:“没错,你们去了,切记要戒骄戒躁,莫给我惹事生非。这些卫所的兵,与那些新兵蛋子可不一样。江南卫所富庶,诸卫久经安逸,老兵都练成了油子,你不去找他们麻烦,他们还想在你们身上找点乐子呢,没听说郑家兄弟都被挤兑回去了?你们若是娇纵被他们抓住尾巴,本侯只会从严处罚。” 他一旦严肃,众兵士纷纷收了调笑,都昂首大声称“是”,看来有正事的时候,他们还是有规矩的。 林霜听他训完话,狐疑道:“侯爷,您以后在南京练兵,是为了缴匪吗?” 长兴侯道:“有匪患自然是要缴的,不过最近沿海有海寇作乱,致渔民损失财物,监察御史奏报诸卫所反应迟钝,军纪松散,所以皇上遣本侯去治一治。” 海寇林霜倒是听说过,因为有些小岛国正经历战乱,藩主势力洗牌,而他们手下的武士除了打架,没有谋生的本领,番主被杀后,他们生存艰难,就集结一起到处抢劫,渐渐形成组织。这跟北方的兵祸是一样的,野蛮民族通过劫掠得到了好处,也探知了我朝富庶,便干脆以抢劫为生了。 不过她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海寇是外来的,这个我懂。可我总听说您带兵在山东或者更南边缴匪,每次都大胜而归,怎么天下富裕了,还有这么多匪呢?而且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生生不息?” 几个士兵呼吸一窒,下意识的看向长兴侯,长兴侯浓眉挑起,嘴角勾出一抹玩味:“你倒是比他们要聪明许多,我带过的那些兵,指哪打哪,从没人提出来问过这个问题。” 林霜不好意思,讪笑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您不方便回答,也没有关系。” 长兴侯嗤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无非是有些刁民,不安本业,不事生产,生性凶残好杀。又有一些穷山恶水之地,乡民不感教化,易生匪心。” 林霜笑笑,不再问了,长兴侯明显敷衍她。她跟着四少爷读书,对民生是有些了解的,如今天下安定,经济发展,朝廷支持农业,多次大规模减免赋税,遇到灾荒年景,赈灾、免租都是非常积极的。而且就农业税来说,按照林霜他爹的说法,每亩取三斗,余下一家口粮绰绰有余。像穷乡恶壤之地,朝廷鼓励农民迁出到富庶之地种庄稼,发放农具和耕牛,新开垦的土地是不收税的,这种政策下,还有人不感教化,宁愿冒着砍脑袋的危险为匪,实在是不正常。 气氛一时静默,一行人好不容易走下山,到了江边,新桥驿驿丞亲自驾船等着,地方官顶着一脑门汗,带着下属在江边来回踱步,见长兴侯下山了,赶紧凑过来。 “侯爷,是下官失职……” 长兴侯摆手:“那几个劫人的水鬼不要放跑了,他们手法娴熟,且分工明确,想必是做惯了这掠人劫物的勾当的。” 地方官用袖子抹汗,连连答应:“必将他们捉拿归案,七小姐可无恙?” 林霜摇摇头:“他们没有伤害我。那几个水鬼,我记得模样,我给您画出来。” 旁边的书记官忙呈上纸和笔,林霜趴在船舱中的桌子上画画,她善工笔画,素描也是有功底的,一会功夫,就把掠她们的四人和押送的四人画出来。 八张画像十分写实,虽寥寥几笔,但特征明显,看到真人不会弄错。围观的士兵啧啧称赞,地方官脸上的汗更密集了。 船行至江中,少年士兵央求道:“侯爷,要不咱们也坐船吧,你看,又稳当又快,还能看看沿岸风景,比咱们在马上颠簸强多了。” 长兴侯淡淡的瞟他一眼:“军旅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骑马怎么就不能看风景啦?” 其他士兵也苦哈哈的附和:“侯爷,连骑了十来日,我这两腿都磨掉皮了,要不我们搭七小姐的顺风船走,您骑马先行?” 长兴侯被他们气的不行:“来时本侯说坐船,你们吵着要骑马,说军旅之人骑马才威风,怎么,这会又变卦了?” 地方官适时献殷勤:“侯爷,您要从京城骑马去南京,确实辛苦,而且这季节两岸风景正好,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错过便可惜了,要不下官给您找一条船?” 长兴侯倒不在乎面子,刚刚还训那些兵,转眼便道:“那正好,你去找一条平稳舒服些的大船,不要旧的。” 一群人簇拥着林霜上岸,顾妈妈一家和孙家的下人早得了消息在码头等着,见到她,顾妈妈又是哭又是笑,镖师们也是松了一口气。 第九十四章 同行 林霜这一趟算是有惊无险,回驿站休息一晚,第二天重新出发,到了码头一看,江边停着一艘显眼的红桐漆木大船,船舱为两层楼房,装饰花哨,雕栏画栋,栏柱和墙壁都涂了彩漆;船身上竖立着许多桅杆,有的张着五彩旗子,有的则挂了精致的花灯。若不是长兴侯意气风发的站在二楼甲板上,林霜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准备游湖赏花呢。 见林霜在下面抬头看他,长兴侯咧着嘴冲她笑,招手道:“小福星,上来,坐我这船稳如平地,视野也好过你的小船。” 顾妈妈经前两日一吓,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听到邀请后低声劝她道:“七小姐,咱们出门在外,又大都是妇孺,容易被有心人盯上,虽有镖师护航,也恐怕有个万一。长兴侯是带兵的人,水鬼不敢打他的主意,他既然邀请,您就去他船上吧,出门在外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春芽还在心有余悸,也劝她:“侯爷的船这么大,分您一间房也够的。” 林霜抬头再看一眼这风骚的船和伏在栏杆上面露出一口白牙的长兴侯,无奈的点点头。 下人把她日常用的的箱笼被子送上大船,那十几个士兵难得能跟大户人家的小姐朝夕相处,都站在甲板上看热闹,脸上俱是新奇和向往。 待林霜上船时,那少年士兵殷勤上来接她手里的东西。少年士兵大概十五六岁,跟四少爷差不多高,体型偏廋,长相普通,时常咧着嘴笑嘻嘻,但脸上一对黑亮的大眼睛提升了他整个人的精神气,让他看上去鬼精鬼精的,却不讨人厌。 “我叫王豪,七小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少年自来熟,从春芽手里接过书,跑在前面引路,将她们引到二楼的房间。 船舱很大,分隔出来的房间也敞亮,里面床铺桌椅板凳茶壶水杯一应物品都准备齐全,窗户开着,从这个角度往外看,河面波光粼粼,并排有几艘货船与他们同行。远处崇山峻岭,云雾弥漫,楼阁、射渎、枫桥、寺庙隐约可见。 林霜微笑着点头。 王豪拿着书反过来扫了一眼,问她:“七小姐这是什么书?” 长兴侯正好跟进来,他人高马大,少年的个头只及他的肩膀,他从少年头顶上伸出手来,抽走书翻了翻,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这书怎么到你手上了?” “是顺妃娘娘送我的。” 长兴侯恍然大悟,点头道:“这书是我拿给皇上看的,谁知道顺妃娘娘居然转送给你。” “啊,是您的书?”林霜一下紧张起来,她挺喜欢这两本书的。 长兴侯将封面上的徽记指给她看,是一个盾行篆体的“耿”字:“这是长兴侯府的徽记。” 林霜遗憾道:“这书您要收回去吗?我一直在收集智慧道长的书,我向您买下来行吗?” 长兴侯更奇怪了,盯着她的眼里似乎有审视,沉声道:“卓远和智慧道长虽是同一个人,但两个时期写书的风格大不相同,你是喜欢卓远写的书,还是喜欢智慧道长的?” 这有什么好区分的?林霜知道卓远时期的书被禁,长兴侯的祖上负责这个案子,他对的相关话题更敏感也正常。 “我就是当闲书看着玩,并不拘哪个时期写的。他写书比较口语化,看着不费劲。” 长兴侯随意的翻着书,嘴里道:“他的书不被文人推崇,语句直白,也不屑引经据典,毫无文采可言,读之无回甘。” 卓远的文采确实一般,但他的书胜在通俗易懂,看着亲切。 “消遣嘛,不用动脑筋正好适合我们小女生看。” 长兴侯便把书还给她,“既是消遣,便没必要费力收集。”说完拎着王豪的后衣领出去了。 林霜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严肃,转念一想,这书应该是不会要回去了,又松了口气。 这时外边又有动静,春芽出去看,见有两个士兵在外头探头探脑,春芽的脸色立即就变得难看,他们行伍之人不懂避嫌,不知道闺阁小姐的房间不能乱闯。 “你们有什么事吗?”春芽语气不善道,“没事的话我家小姐要休息了。” 那两个士兵连忙往她怀里塞了两个鸡蛋,讨好道:“春芽姐姐,能不能让我们跟七小姐说两句话?” 春芽气的发笑,把鸡蛋推回去:“我还缺你这两个鸡蛋怎的,七小姐是女子,哪里容你们说见就见?” 两个士兵苦哈哈的哀求:“我们就想问一问七小姐,她的生意能不能让我们入股。你看我们这几个,都是家无片瓦,没有亲人,留下单身一人,是侯爷江南女子多情,去了给我们娶媳妇,让我们尝尝有滋有味的生活,我们才去的。可都说江南富庶,那里的姑娘只怕更不愿嫁我们这种军户,若是能跟着七小姐赚几个彩礼钱,好歹还有一分希望。” 春芽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经他们一说,便心软了,回头去看林霜。 林霜原来想去南京后买几个丫鬟,让春芽与溜儿成亲后便提做管事娘子,帮她管着身边的人,看她这应对,实在是令人担忧。 她只得起身走出来,那两个士兵见他,就如见了财神爷般,眼睛立刻就亮了,客气的唤了声“七小姐”。 林霜微笑道:“我那都是为了稳住绑匪现编的说法,实际我自己长在伯府的深宅大院里,门都很少出,从没接触过经商。而且现在还没到南京,我并不清楚那边的情况,若是有机会,真有赚钱的买卖,一定拉你们入股行吗?”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一个道:“我看七小姐你人不大,脑子却比我们开窍多了,不管做什么,必能做成功的,要不我们先把定金放你这里,不然在南京那个销金窟,这点碎银子一会就没了。” 林霜可不敢接,连忙推辞道:“你们既想存钱娶老婆,自然是要自己约束自己。我要是拿了你们的钱,侯爷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你们没见他生气把王豪拖出去了?” 士兵道:“侯爷是为缴匪的事烦心,倒不是因为你。” 春芽好奇道:“现在又有哪里闹匪患了吗?” 士兵道:“还不是那个王姓妖童,号称是允文帝转世,搞得皇上疑神疑鬼,一定要把他背后的势力揪出来。” “王姓妖童?他不是好多年前就死了吗?” 士兵无奈叹息:“是生是死,只有侯爷和皇上知道,就算死了,总归有个来处吧。” 原来他们缴匪,是为了挖出藏在某处的允文帝一脉,这就难怪了。那王姓妖童,既然敢冒充允文帝转世,说不定真与允文帝有什么关系的。 林霜不过是好奇心作祟,并不想找死,遂不想再与他们讨论这个话题,微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说起也没人再相信。” 士兵对她的说法不赞同:“就怕还有经历过当年事情的老人在,”他问旁边的人:“咱们侯爷出门前,不是还提审了一个什么书童吗?” “是先帝的书童。” 林霜心里猛的一颤,差点控制不住表情,他们说的书童,应该是刑部监牢里关着的卓老头,关了他这么多年,长兴侯怎么突然想起他来?沈钰经常去见他,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可她没法问,一问就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俩士兵冒冒失失跑来找林霜的事很快便被长兴侯知道了,他发了一通火,勒令士兵只能在下层活动,不准上二层楼上来,不准跟林霜搭讪,林霜这边才算是清净下来。 没人聊天闹腾,林霜整日在甲板上看风景画画,长兴侯偶尔上来与她说说话,他这人看似二愣子似的,其实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像林霜手上这两本游记,他好多年前就已经看过,且记性还不错,每次林霜与他讨论,他几乎能一字不差的把文中的观点说出来,光这点,林霜就不如他。 他们这艘骚气的大船沿运河慢慢悠悠往南走,因为船体大,有时行至河道狭窄处,或者商贾辐辏,百货骈阗的大码头时,要等上大半天才能通过,晚上等待靠岸更是一种煎熬,好在大家都是闲人,并不急着赶路。 他们越往南行天气越暖和,河岸的风景一天一个样,沿途路过不少城市,长兴侯兴致好时会指挥停船靠岸,带她下船游玩,反正她年纪不大,不用刻意避嫌。亲眼见过这些城市,林霜才真正感受到太平盛世,国富民强的含义。运河旁边的这些城市,城内街市整齐,商业繁荣,热闹异常。河中舟船来往,岸上农商各行其事。且南方的春和北方的春截然不同,南方的城市与北方的城市又特点鲜明。 长兴侯是个会玩的主,年少时便是纨绔里他的头儿,领着比他大好多的越王,即当今皇上吃喝玩乐,招猫逗狗人见人厌,所以有他领着,林霜长这么大,头一次玩嗨了。 林霜自从上大船后,无聊时便会将所见景物画下来,一个多月积攒下来,四少爷也给她攒的上好宣纸全被用完了。 四月初,他们终于抵达了大胜关,南京城遥遥在望。大船沿河而下,行到江东门时寸步难行。这里有一个重要码头,是人员和物流集散的中心,商品辐凑,贸易发达,竹木油麻,蔽江而下,是沿江重镇。 林霜和长兴侯站在二楼的甲板上看着这熙熙攘攘的景象,倒还把持得住,他们身后的顾妈妈和春芽,还有楼下的士兵,看到壮阔江面上星罗密布的船只,个个像土包子似的怂了。他们以为自己从京城而来,已是见过大世面,谁知还没进城门,已被繁华深深震撼。 第九十五章 迎接 “走,咱们去岸上逛逛。”长兴侯瞧着这绵延数里,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等待过关的船只,脑仁都疼。 林霜欣然同意,长兴侯便带着她,换乘轻便小船,从船缝中穿过,越靠近岸边,船只越是密集,后来连小船也不能过了,他们只能踩在别人的船上,向岸边靠近。 上岸如同进了黄金周,车马行人摩肩接踵,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标牌广告林林总总。这还只是关外的镇子,不敢想象南京城里是怎样一番景象。 “你紧跟着我,别走丢了。”长兴侯长得高大,一步顶林霜四五步,只得不停放慢脚步等她。 林霜快跑两步,伸手抓住他的衣服,在这样热闹而陌生的地方,她还真有些发憷。 长兴侯回头冲她一笑,眼里闪闪发亮,似乎也被这热闹的场景吸引了。他索性牵了林霜的手,带她在人群里穿梭。 街上行人实在太多,挑夫走卒穿插其间,不时有轿夫、马车队伍经过,一走就是十几辆,这些人大多都是从船上下来,准备从陆路进南京城的,大船在关口换小船,雇人搬运货物,而家眷则先行,轻便的东西雇马车运送。 林霜不用管这些,顾妈妈和春芽在船上留守,会酌情安排,至于行礼,孙家派来送船的下人、长兴侯带来的官兵可以处理。 两人在闹市中逛了会,眼睛都不够看,反倒渐渐麻木了。到了中午,长兴侯便领她去酒楼吃饭,给了小二十两银子,叫了几个招牌菜,剩下的钱请他雇个跑腿伙计,去码头找他带来的官兵和孙家的下人,告知他们的位置。 江东门引的是长江水系,又靠近莫愁湖,水产丰盛,招牌菜也是鱼虾河鲜。淮扬菜讲究精细,口味清淡咸中微甜,正合林霜的口味,长兴侯也不忌口,一顿饭吃的两人拍着肚皮差点哼哼出来。 一会跑腿的伙计领了顾妈妈、春芽和王豪过来,王豪道已经安排人快马去长兴侯府旧宅报信,原来长兴侯府的管事年前就坐船过来收拾旧宅,现在码头上没人接应,应该是以为他们走陆路,去陆路驿站等了。 王豪小孩心性,上楼便兴奋得直嚷嚷:“早听说江南富庶,我还想天下能有比京城更富庶之地么,今日一见,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长兴侯笑他大惊小怪,道:“南京是南北水陆交会之地,长江入海的咽喉,面京洛而揖嵩岱,纳江汉而控瓯粤,商路发达,转运贸易繁荣,其他城市不可相提并论。” 林霜道:“我看书里写的,自成宗迁都北京后,南京城里的王公贵戚、朝廷官员、卫所军队、工匠和手商户都一并迁走了,城中空了大半,怎么才几十年,就恢复到如此程度?” 长兴侯咂着嘴:“金陵城经几朝为都城,沉积的底蕴是不可小觑的,朝廷迁走,填进来的都是江南富户,很多家族都是耕读世家,其书香气息又影响到整个南京城。本侯听人说,南京城里管制没有北京城里严格,秦淮河一带,金吾不禁,风月无边,声色歌舞,其吃喝玩乐方面比迁都之前更盛。” 听到这话,莫说是王豪、顾妈妈和春芽,就是林霜,也是心旗摇曳,恨不得赶紧进城里去,看看这金粉秦淮河畔,是怎样一番繁华景象。 王豪站在窗边,见街上驶来一辆豪华雕花黑漆马车,那马车急匆匆的停在了他们所在的酒楼下,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并两个丫头婆子从马车里下来,直奔酒楼里来。 王豪叫道:“定是来迎侯爷的!” 大家一起往下看,长兴侯稳坐不动,淡淡的道:“迎就迎,嚷嚷什么?”话虽如此说,声音里却透着骄傲,不自觉摆起架子来。 三人转眼便上楼来,在楼梯口四周一张望,眼睛便定在林霜他们这一桌,待走近前来,婆子施礼问:“小娘子可是应城伯府的七小姐?” 桌边众人一愣,林霜也有些惊讶,顾妈妈回礼道:“正是我家小姐,请问嫂子是哪个府上的?” 婆子脸上表情一松,笑起来:“我们是南京礼部卢尚书府上的,我家少奶奶听说七小姐要来南京,命我们在这里迎接。” 原来是盈盈派人来接,林霜起身道:“多谢表姐惦记。” 婆子道:“七小姐是坐船进城,还是雇了轿夫?” 顾妈妈接话道:“孙府的二老夫人已经安排妥当,先坐船进城,再换乘小轿,管事已调配马车去码头接行礼了。” 婆子便从袖子里掏出帖子递过来:“既已有人来接,七小姐舟车劳顿,我们不多打扰,等七小姐安置妥当,我家少奶奶再去府上一叙。” 林霜接了帖子,被这烫金的名帖晃花了眼,她在北京可没见过这些花样。 几人来去,完全没留意到长兴侯的存在,气氛便有些尴尬。 王豪纳闷道:“怎么当地官员不来迎侯爷?” 这时楼下又有动静,两辆豪华马车并驾停在门口,王豪道:“这回该是来迎咱们侯爷的吧?” 长兴侯嘴上不说,倒是伸长了脖子去看楼梯口。谁知上来的又是两个管事,一个是怀英伯府派来的,应城伯府的另一个姑奶奶孙思婕便是嫁给怀英伯世子,随他一起上来的还有沈府管事,他接到沈钰的信,提前来码头等候。 林霜正记挂着沈钰的安危,连忙问他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信。 管家道从去年年前算起,少爷共来了三封信,都是吩咐他们照应七小姐的,最晚一封是二月中寄出的,比林霜他们快几天到。 林霜掰着指头一算,那是在长兴侯出发之后寄出的,看来沈钰没受牵连,顿时长松了口气。 孙府的管事安排好车船,便上楼来请林霜。林霜见长兴侯可怜兮兮的等着他们家管事来接,便邀请他一起乘船进城。管事听说旁边的是长兴侯,这才重视起来,慌忙作揖赔罪。 长兴侯向来不拘小节,自尊心什么的都喂了狗,听林霜邀请,便把没人迎接的那点尴尬抛之脑后,欣然同行。 顾妈妈本来想着林霜是个姑娘家,该避着点人了,让她去船舱里坐着,长兴侯却讨厌这些世俗规矩,招呼她出来欣赏南京城的景致,道:“我看你不像别的女子一般扭捏,这样很好,你莫要被刁奴左右,失了真性情。” 顾妈妈好心相劝,是她的本职工作,哪知道到了长兴侯口里,倒成了刁奴,气的直翻白眼。林霜乐的有人背锅,连忙跑出来与他并肩站在船头。 船越深入市内,城市的繁华便更加升级。沿河两岸街道宽敞,商铺鳞次栉比,排列整齐,一眼看过去,“万通号通商银铺”、“广州良铺”、“彩衣坊”、“京式靴鞋店”、“东西两洋货物具全”、“川广杂货”……各式铺子从眼前划过,前面行人脚步匆匆,时不时有精致的小轿穿行其间,喧嚣的人声中夹杂着妇女娇娇的声音“宫样绒花……”,河边还有杂耍艺人在表演,吸引着众人围观。一路看下来,南京不如北京城规划那么齐整,但街巷纵横,水路畅通,街道上人头攒动,冲天店招琳琅满目,当真是热闹又有活力。 林霜这才发现自己生来喜欢南方的城市,如果要比较,她觉得北京城就像一个规矩的棋盘,人走在上面各行其道,而南京城就像一个彩球,人抛球,球引着人去追。 小船经过一个桥洞,突然见两岸黑鸦鸦围了许多人,有官兵沿河排列整齐在维持秩序,林霜正想着有什么热闹可看,突然前面一座桥上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她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岸边的人都伸长脖子望着他们的船上,南京六部官员和一众勋贵沿着码头至桥上,挤得密密麻麻正翘首以盼——原来欢迎长兴侯的队伍在这里等着! 长兴侯经过酒楼里的尴尬,最后连自家的管家都没等到,以为此次南京之行就这么冷冷清清,心情已跌至低谷。他素来爱热闹,缴个匪恨不得每天绕北京城游行一周,从来不知扰民,为此他被御史弹劾了好多次。此行如此寂寥,一来是因为懂他心思的宋顺儿没跟来,而过来的管事胆小怕事脸皮薄,做不出那等没脸没臊溜须拍马的事;二来是他们改了路线,到达的时间推后了几天。长兴侯正失落忧伤,骤然发现有人欢迎,情绪一下子没缓过来,差点感动得飙泪。 上了岸后,他十分诚恳的对来迎他的众人表示感激,看那人的眼神甜蜜得能挤出汁来。看到他这般受宠若惊,倒把达官贵人们弄得摸不着头脑,个个心里犯嘀咕:传闻长兴侯骄奢,好排面,为人又傲慢,接到他要来南京接任守备的消息后,这边的官员商量好要办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只是过了公文上说定的日期还迟迟不到,大家就放松下来,今日突然接到消息他已经进城来,南京城里的官员们慌了手脚,匆匆拼凑的欢迎队伍有些寒掺,没想到他不但不嫌弃,还表现得颇为感动,就像没见过世面似的,莫非以往那些传闻都是谬传? 长兴侯在酒楼里失了面子,这回终于扬眉吐气,意气风发的冲林霜一挥手,道:“你且先回去,待日后本侯有时间再找你叙旧。” 林霜嘴角抽了抽,在围观群众的灼灼目光下伸出爪子来抓了抓跟他告别,心里吐槽说我跟你有什么旧可叙的,在船上朝夕相处一个多月,你连你手下的小兵娶老婆,你发酒疯闹了哪些笑话都说了,不知道下次见面,你还能挖出谁的八卦来叙。 第九十六章 请安 林霜乘坐的小船继续前行,到了一个码头登岸换轿,轿子一路向北,穿行在喧嚣闹市,林霜揭开纱窗一角往外看,发现轿子越走,喧嚣声渐渐减弱,这一带街市虽然也是繁华,但相比河岸,还是安静了许多,路面非常宽,倒是抬轿的比较多。再往前,两边就都是高门大户,没有商铺了。 轿子来到一座大宅前,林霜重瞅着怎么这么眼熟,定睛一看,这不是应城伯府么?门前的两个大石狮子,金漆兽面摆锡环大门,只是正门之上的匾换成了“孙府”,想来是应城伯府的牌匾挂到北京的伯府大门上去了。 原来北京的伯府是照着这里建的,看着好亲切哩。 轿子从角门抬进府里,换了另一拨小厮上来抬,晃晃悠悠直到垂花门前落下。林霜从轿子上下来,昏头昏脑分不清方向,有婆子过来引路,殷勤的说老夫人在房里等许久了。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再往里仍与应城伯府的建筑无二致,不过这里保养较好,又或者是后来装修过,门窗和栏柱上的漆色比应城伯府鲜艳些。 二祖母住的宅子,名字保留着原来的,仍叫蓁荣院。五间上房前面的青石板路两旁,用大缸种着不知名的虬枝花树,枝丫上鲜花开的正欢。 婆子留在门外,一个长相喜庆的丫头打了帘子道:“老夫人,七小姐到了。” 里头传来一个年轻妇人欢喜的声音:“快请她进来。” 林霜绕过一面金玉满堂紫檀木嵌大理石屏风,便看到一个年约六十来岁的银发老太太坐在正中的罗汉床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少妇正从她身边起身,她神色原有些戚戚,见到来客赶紧偷偷抹了眼泪,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老太太下边椅子上坐着一溜女眷,有大有小,皆是穿金戴银,衣着奢华,正好奇的望着林霜进来。 这银发老太太应该就是二祖母,她穿一身福寿吉祥纹样镶领藏蓝团花缎面对襟褙子,赤金撒花缎面裙门姜黄底子马面裙,头上插着赤金头面,看上去慈眉善目,是个好相处的老人。二祖父四十多岁就去世了,这家里她辈分最大,林霜便领顾妈妈和春芽先向老太太请安。 二祖母伸手道:“好孩子,你来我这边,让我好好看看。” 林霜走近前,伸手与她拉着,二祖母仔细的打量她,然后对下首坐的女眷道:“北京来人说这孩子是观音转世,我看差不离,你们瞧瞧她这小脸是不是跟画上观音一样一样。” 林霜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连南京这边也在传,而且传的未免也太夸张了些,观音转世她可当不起。 一名梳了高髻、头上插满金饰、身穿肉粉色撒花缎面对襟褙子、五彩刺绣裙门朱砂马面裙的中年妇人打着哈哈附和。这妇人五官小巧,颧骨稍高,嘴唇略薄,声音尖亮,二老夫人将她指与林霜:“这是你二婶婶,”又指妇人对面那两个:“这是你大婶婶,这是你大姑姑。” 大姑姑是从应城伯府嫁到南京来的,叫孙思婕,林霜见过两次,印象不深,她蹲身一一拜见过。 二祖父这房人口简单,只有两个儿子并一个女儿。站在大婶婶、二婶婶身旁的两位年轻妇人便是这家里的两位堂嫂子,刚刚起身抹眼泪的是大姑姑的女儿,名叫袁云巧,不知为何在二老太太这里哭。 二老夫人又道:“你的两位堂哥哥在国子监读书,等下学了再引与你相见,再有你的两位堂姐姐,一会来了你也认一认。” 林霜乖巧的称是,坐在二老夫人身旁,二婶婶便叫婆子领顾妈妈和春芽先退下安置,然后对袁巧云笑道:“云姐儿,你莫伤心了,正好霜丫头来了咱们这,让她给你摸一摸,说不定哪天就能再怀上。” 屋子里的女人都笑起来,袁巧云尴尬的提了提嘴角,林霜只觉得莫名其妙,狐疑的扫了一眼她的肚子,不敢盯着人家看。 她听二太太科普过,表姐嫁的是南京户部左侍郎尹开济,正三品的大官。南京户部是留都还有实权的少数几个部门之一,负责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的税粮,同时还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说是天下最肥的部门不为过, 袁巧云长得秀气,瓜子脸,小鼻子小嘴杏仁眼,算是个美人,她举止贤淑,看得出来受过好的教养,不过照三品大员夫人的标准看,可能稍显小家子气了。 正疑惑间,有丫头在外头通报,称两位姑娘来了。转眼两个嬷嬷和几个丫头,簇拥着两个女孩走进来。 第一个十五六岁,鹅蛋脸,杏仁美目,身材高挑,穿一身大红五彩撒花对襟褙子,粉色长裙,衬得她肌肤雪白;与她并立站着的女孩约十二三岁,矮她半个头,身材稍圆润,浓眉大眼,五官竟与佳萃有些相似,她穿一件大红缕金竹叶纹样交领褙子,白色暗花百褶裙,看上去比佳萃文静些。 林霜忙起身见礼,得知年纪大的是大房女儿,叫佳芙,小的这个是二房女儿,叫佳菱。这两房生的都均匀,各一子一女,既然名字都是草字头,两人应该是庶女。 老夫人道:“咱们南北两府的小辈长幼次序没有排到一起,好在咱们这边人少,霜丫头在那边排第七,到了这里也不怕混淆了去,以后府里唤她七姑娘也是可以的。” 佳芙大方的牵着她的手道:“七妹妹,我以前见过你,不过那时你年岁小,不记得我了吧?” 林霜抿嘴笑道:“我记得的,有一年过年时大姐姐带我们放花炮,把门前的大灯笼烧着了。” “哎呀,”佳芙作势瞪她一眼,笑道:“你不要记我调皮的事。” 大家都笑起来,老夫人道:“你大姐姐马上要嫁人了,若被翻出这些顽劣事,岂不坐实她是个皮猴?” “祖母,哪有这般说自己孙女的,我可是您一手带大的呢,我要是皮猴,别人就要问您怎么教出个皮猴来的。”佳芙立即凑到老夫人面前撒娇。 她的娇态逗得大家又是一阵笑,林霜坐在凳子上喝果茶,看这一家子其乐融融,心里稍稍稳了下来,看样子孙府没有男性长辈压阵,氛围要轻松许多。 婕姑姑端着茶碗与林霜闲聊,问她伯爷与伯夫人身体如何,几个哥哥姐姐的婚姻等,将府里众人问了个遍,她嫁的远,省亲不容易,能在林霜这里得到只字片语,也能缓解思念之情。 看聊的差不多了,大婶婶放下茶碗道:“……给你安排住的是寄春君舍,单独一个院子,周围一片梅林,是咱们府里头景色最好,最安静之处。” 寄春君舍?“南华封梅为寄春君”,林霜觉得独院更好,她挺满意,忙起身道谢。 老夫人道:“本来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应该安排你住姐妹们一起,好热闹热闹,只是你二祖父爱做园子,咱们家那时人口少,他就拆了些房子,挖塘堆山,将府里住人的地方拆一半去,好在梅林那处独院还留着。你大婶婶想让你大哥哥一家把房子腾出来,是我拦了她,让她别折腾,芙姐儿就要出嫁了,若你在梅林住不习惯,以后可以搬到芙姐儿住的房子去。” 佳芙撒娇道:“祖母,我还在家呢,您就把我住的房子算计上了。” 老太太笑着点点她的鼻尖:“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可不少,嫁到金家后有大宅子住,这个房子就给你妹妹吧。” 林霜眼角瞟到大婶婶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十分不自然的又端起茶碗来喝。再抬头时,大婶婶接着道:“我看你只带了一个婆子一个丫鬟,身边不够人使唤,明早我叫牙人来,你再挑两三个,外头洒扫使唤的丫头从园子里调两个过去。” 老夫人道:“外头买来的怕不尽心伺候,从我屋里拨两个去。” 林霜连忙推辞,说自己是惫懒的性子,喜清净,在应城伯府里也不过这些人伺候,若是人手不够,再向二祖母讨要。 她推辞的诚心诚意,若真从老夫人这里调了人过去,她哪敢使唤,只怕得供着才好。 二老夫人便不勉强,大婶婶道:“今日你的两位堂叔都去迎长兴侯了,等晚上回来,再去相见。” 二太太道:“听说长兴侯是跟着咱们的船进城的,霜丫头,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林霜不明就里的点点头。 二太太立即像得了什么新奇的消息似的,笑道:“一个家里没有女眷打理就是不行,瞧瞧,连进城的船只都没有人安排。” 二老夫人摇头叹息:“耿家一脉,几代单传,人丁凋敝至此,也是令人唏嘘。” 二太太八卦道:“听说侯府里原来只留了几个年老体衰的家奴看门守院,平日里也不管事,任凭院子里的野草长得一人多高,年前北京长兴侯府派人过来收拾宅子,光杂草就烧了十天,进去打扫的雇工说,那些屋子常年不住人,开门一股子霉烂味,阴森森的叫人瘆得慌。” 第九十七章 安置 林霜在蓁荣院里吃了晚饭,婆子领她回寄春君舍,林霜走到后面才知道,前边的建筑与北京应城伯府一致,后面园子里就大不相同。蓁荣院后面有两排建筑,再往后是一块平整的青石瓦片铺就的空地,空地上建了凉亭,摆上石桌石凳,可供人消遣,空地周围用太湖石堆成半圈高低错落的假山,假山后挖了两个由竹桥相隔的葫芦形池塘,池塘与假山间有曲折游廊连通各处建筑。 婆子便是领着林霜一路从游廊上绕池塘往西北走,中间还看到池塘边有朴素的灰瓦屋舍和草房,穿过假山,游廊分出两条道来,一条穿过一大片花圃,连通佳芙和佳菱住的蔷薇院,一条穿过一个围墙的门洞,与另一路游廊会合,继续向北延行,至一堵堆砌的高耸石墙处止。 石墙下开一大门洞,旁边建小屋有婆子专门在这里守门。从石洞进去后又是一番天地。林霜住的寄春君舍位于整个宅院的最西北角,相当于伯府荷塘的位置,抄手游廊不到这里,石墙的门洞下有白石阶梯,连着长长的折带朱栏板桥,桥两边的垂丝海棠和西府海棠长得高大,枝头都垂下来,落下许多花苞,形成一条幽深花道,蜿蜒至一处粉墙小院。 小院背靠一大片青翠的梅林,进了院门便是抄手游廊,连接三间正房和左右两边的厢房,正房坐北朝南,四面皆出廊,里面家具齐全,顾妈妈已经领着大婶婶安排过来的几个丫头婆子将房内收拾干净。 顾妈妈见林霜进来,絮絮叨叨的跟她说了安排。 这院子原来是二老太爷的书斋,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在这里读过书,他们进了国子监后,这院子便闲出来。三间正房之间没有隔断,正中这间最敞亮,原本放着一张花梨清漆大案,后面靠墙并排立着同款大书架和百宝阁,顾妈妈没让人移走,仍摆在这里,给林霜读书画画用,箱笼里带来的笔墨纸砚已经给她清出来,都整齐摆在案上,旅途中看的书给她摆在书架上。 西边房里靠墙并排摆着两个黑漆大衣柜,旁边摆着一溜箱笼,顾妈妈估计是看墙上空洞,将四少爷画的几副菏池图和描绘林霜在院中歇凉的画都找出来挂在墙上。画有的还没装裱,画纸大小不一,横竖也不同,挂在一起不伦不类,林霜看了简直哭笑不得。 东边房里设着卧榻,黄花梨十柱拔步床上悬着蜜腊黄折枝梅花的帐幔,里面叠着一薄一厚两床锦被缎褥,靠南的窗户下摆着一张狭长铺着簟席的美人榻。 春芽进来点了灯,说给过来帮忙的丫头婆子上了果茶,发了赏钱,已经打发她们回去了,说完自己去厢房收拾住的地方。顾妈妈抄着手四处看了一圈,脸上尽是嫌弃,对林霜道:“七小姐发现没,咱们这院子被隔离开了。” 林霜知道她怀念应城伯府,才会对这里百般挑剔,温声安抚道:“这里房子本就不够,没理由为了咱们新来的,把原本住的好好的一家人迁出来,而且我看这院子挺安静,院墙都刷新过,桌椅床榻也都齐整,能安排到这样已经算很好了,委屈妈妈忍一忍吧,等一切都安置好了,我跟二祖母去说,让您和顾叔一家子住到外院去。” 顾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胸中的烦忧,总觉得被发配到边远地区,被区别对待了一般。 “唉,我倒是没什么,反正在哪都是活,只是七小姐你啊,年纪小小,被困在这园子一角,若没有长辈提携,以后该怎么办哟。”如此前程不明朗,顾妈妈觉得闹心。 林霜心里也没底,让她住到这么偏僻的角落,不便与外人接触,说不定这个安排还是应城伯府那边的授意,伯爷原本就打算给她建家庙住的,现在住在这里,跟修行差不多。 “妈妈,我知道你心疼我,既来之者安之,现在孙府上下对咱们还挺客气,也没有苛刻咱们,若是诸多抱怨,反倒让人瞧不起。” 顾妈妈忧心的叹了口气,转念道:“以后只能靠自己了,过几日就是二老夫人的六十寿诞,看样子府里是要大操办,我见后院里在搭戏台子,七小姐你乖巧些,在那些来祝寿的太太夫人面前露一露脸。” “露脸?”林霜一愣,旋即明白她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劝慰道:“顾妈妈,这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日子还长着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顾妈妈更着急了,口不择言道:“您也知道日子长着,若不能出头,您以后就只能困死在这里了。” 这话题多说无益,林霜只得敷衍应了,先让她回房歇下。 第二日一早,林霜起床洗漱,看春芽忙里忙外的,原来四个丫头干的活,现在由她一人承担,她倒是没有抱怨,林霜觉得不好意思。顾妈妈进来后,林霜便与她商量:“昨日大婶婶说会叫牙人送小丫头进来给咱们挑,顾妈妈你算一算,咱们还要添几个丫头?” 顾妈妈早就盘算好了:“先买两个年纪小的培养起来,做些跑腿使唤的活,咱们现在不比在伯府,银钱要紧张些花。那两个洒扫小丫头是孙府安排过来的,工钱咱们不管,平时给几个赏钱,倒是能当半个人用。” 林霜被她精打细算的样子逗乐了,转念一想,顾妈妈说的挺在理,她们现在的吃穿用度都是靠伯府那边支撑,现在两京相隔千里,若伯府那边寄钱不及时,她们就会断了生活来源,她确实不能像以前一般混吃等死。 春芽给她穿戴好,两人一起去蓁荣院给二老夫人请安。 顺着板桥往前走时,一阵晨风吹来,头顶了海棠花簌簌往下落,将板桥内外铺成一条粉红花路。林霜看到这情景,突然想起黛玉葬花来,一下子理解了她当时的心境,这无根飘散的花瓣,前一刻还殷红美丽,下一刻却不知道会落到哪里,这种寄人篱下的惶恐和无助,怎么不叫人伤心? “春芽,你帮我去拿笤帚来。” 春芽却不懂她的心思,在她看来在北京还是在南京,都是一样的做丫头,并没有什么区别,况且这边没有人剥削她的工钱,她可以存下钱来与表哥成亲。 “叫小丫头来扫就行了,不必亲自动手,咱们不要耽误了去给二老夫人请安。” 林霜正要解释,却见石洞门里走下来一个穿靛青衫子的妇人,妇人手里提着一个朱漆描金食盒,见林霜站在板桥的那一头,连忙快走几步,鞋底踩在花瓣铺成的路上,裤脚边卷起片片花瓣,犹如残红无声悲鸣。 “七小姐,奴婢奉老夫人的命,给您送早饭来了,老夫人说,您这段时间舟车劳顿,规矩都免了,不用日日去请安。” 林霜眼睛看着被她踩坏的花瓣,勉强笑了笑:“劳烦婶子了。” 春芽连忙上前接过食盒,顺手赏了她几个钱。 “咱们以后都不用去请安了吗?”春芽疑惑的问,“昨日我问过下人了,府里的两位小姐平日也不是日日都去,但初一和十五都是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林霜转身,温和的道:“回去吃饭吧。” 顾妈妈见她们走没多久便回来了,站在门前问:“难道是忘了什么东西?” 春芽道:“有人给我们送了早饭来,说以后不用晨昏定省。” 顾妈妈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她忍了又忍,等林霜吃完早饭,还是开口道:“二老夫人看似对咱们热情,实际没把咱们当一家人看呢。” “顾妈妈,你不要多想,咱们才来,一切先按二祖母的意思办吧。” 快到日中时,大太太打发人过来,叫林霜派人去前院挑小丫头,顾妈妈自告奋勇,不待林霜发话,便跟着来人走了。林霜对顾妈妈还是放心的,想来她挑中的人不会有错。谁知等她领回人往前一站,林霜才发现她买的两个小丫鬟才满八岁,一脸的稚气未脱。 “年岁小,好调教,价钱也比大的便宜一半。”顾妈妈自有她的道理。 林霜无奈苦笑:“顾妈妈,咱们省钱不能省到这个程度,该花的还是得花。” 顾妈妈却很忧心:“若是二太太掌家,自然不会短您一毫,大太太那个性子,我可信不过,若她断了我们的供应,咱们在这里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林霜发现,这个陌生封闭的环境,让顾妈妈很没有安全感,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像焦虑症的症状,但不可否认,她的忧虑很有道理。 “您说的是,不过咱们今年的伙食费已经提前交给大婶婶,至于明年嘛,还有好几个月呢。不如把账本拿来,咱们捋一捋还有多少可以动用的银钱。” 第九十八章 危机 她和顾妈妈两人在书房的大案上合计了一下,目前她们手上的大额银票总共有一百两,是临行前顺妃娘娘送的。四少爷想把一些把玩的物件典当换些银子给她,被林霜推了。 四少爷现在到了交际的年纪,经常要出去交友会同窗,过年过节还得送小礼物给张晓雅,正是花钱的时候,而二老爷是在清水衙门,俸银不多,二房的开支全靠府里那点月例和二太太的嫁妆产出,一家人过的并不富裕,林霜哪忍心让他委屈自己。况且她没出过远门,也没有真正打理过钱财,不知道外面花钱这么厉害,以为手上这些钱已经是巨款了。谁知一路走来,七七八八的打赏,前头十几天的住宿,买各种生活用品和吃食却是一笔大开支。因为是头次来南京,沿途又买了一些小东西当见面礼,现在一算,二太太给她准备的五十两小额银票,伯夫人拿的二十两,大太太和三太太各拿的十两,佳萃的姨娘拿的五两,加上原来自己存的几十两也已经差不多用完,手里只剩一些碎银子。 “这一百两可不能再动了。”顾妈妈神情严肃的把银票锁进一个小箱子里,开始规划那几个碎银子的用处。 “所谓开源节流,开源才是根本,顾妈妈,太太给我的这两个铺子,一间在新街口附近,是租给人卖明瓦的,每月租金十六两,一间是在南门大街附近,现在是一家熬糖的作坊,每月收租十二两,明天让顾叔去带溜儿去看一看。” 顾妈妈嫌弃道:“那溜儿榆木疙瘩一般,没个眼力劲,他跟去做什么用?” 林霜生怕被春芽听到,忙制止她:“他是老实,没见过世面,胆子小,做事是很认真的,让顾叔带他去见见世面,好歹是春芽的表哥,咱们从北京来只有这几个人,谁也不要嫌弃谁,得抱团才好。” 顾妈妈听了嘀咕:“我家强子可比他机灵多了。” 林霜望着她笑起来,顾妈妈被她看的不好意思,辩解道:“你别看他没进大院里做过事,他会的可多了,跟着他爹学过赶车,跑腿的事,他比溜儿不知强多少倍。” 可顾洪强没签身契,不属于林霜的雇工,总不可能白给她使唤。 林霜道:“我知道顾家小哥机灵,他做什么事,还不是听您和顾叔去安排?我的意思是让顾叔带一带溜儿,让他不至于闲着没事做,好歹他也拿一份工钱不是。” 顾妈妈便收了账本和票子,去安排事情去了。 顾妈妈刚走,春芽便从门外转进来,对着外头咬牙切齿道:“她儿子贼眉鼠眼的,整天不知道在算计什么,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拿他跟我表哥比,我表哥虽老实,但绝不会动歪脑筋。” 林霜拉她在椅子上坐下,安慰道:“母亲看儿子,怎么都是最好的,就像你看世间男子,都敌不过你表哥一般,莫要为这事伤和气。我身边就你和顾妈妈得力,若你们不能和睦相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春芽恨恨道:“我看她离了四少爷,就像失了魂魄,在船上便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看谁都不顺眼。” 林霜不知该说什么好,顾妈妈这样,一来是骤然离开四少爷,心里舍不得;二来背井离乡,从伯府里风光无限的管事娘子,到现在寄人篱下,需要看人脸色过活,心理落差太大;三则前程不明,没有安全感;四则嘛,林霜觉得,顾妈妈可能正经历更年期,精神敏感脆弱,情绪容易大起大落。 就这几个人,这么大地方,不忍着还能怎么样呢。 “你就别跟她杠了,正好来了两个小丫头,你帮我管起来,把她们训练成合格的好丫鬟。” 春芽嘟哝道:“只怕这个我也插不上手,顾妈妈自己盯着呢,今天一早就在给她们立规矩。” 林霜笑着提醒她:“你自己想想,在尽心尽力这方面,你跟顾妈妈比如何?” 春芽想了想,脸上渐渐起了愧色,承认道:“我确实不如顾妈妈。” 林霜耐心道:“你以后可是要当管事娘子的人,你不当自己的事情做,这些事情也终究不会变成你的事。” 春芽笑起来:“您别跟我绕,我知道错了。” 林霜邀她:“现在没别的事情可做,咱们去周围逛一逛。” 他们从游廊走下来,发现这个小院是建在一处高地上,院墙正前方便是山石砌的陡坡,陡坡上种了梅树,梅树的树冠露出来,正好挡住视线。连通外界的折带朱栏板桥是在小院的西边,东边和后边都是梅林。她们又转到后院,这里有一个久不使用的厨房和柴屋,厨房里锅碗瓢盆齐全,只是都落了厚厚的灰尘。柴屋里堆了半屋修剪下来的梅树枝,靠门口的墙角还有半筐用剩的木炭。院子靠东北边有一个水井,她们的洗漱用水就是从这里提的。 后院与梅林之间不相通,她们又从前院走出来,顺着梅林往后探,进去没多远便见到了北边的围墙,梅林沿围墙往东边延伸,横着却很宽,一直走到底便看到一条小径,小径通往围墙处开的一扇狭窄小门,有下人从那里出入。 “后面应该是后罩房,下人住的地方,咱们回吧。”春芽拉她,林霜却好奇想去看看。 两人走到小门外,果然见一长趟粗砖灰瓦房子,门窗皆朴素,墙边立着各种劳作工具,门的一边斜着架起一根晾衣竹竿,上面晾着印花床单,几个妇女坐在床单后聊天说笑。 她们刚跨进来,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听说灵的很呢,宫里的娘娘,已经年老不能生育,她摸一下就怀上了,孩子都生完了,皇上说想要个公主,她再施个法术,果真又变出来一个,连皇上都惊讶呢,夸她是送子观音。” 一个稍成熟的声音道:“真要是这么灵,怎么被退亲,自己还被送来这里了?” “不知道伯府那边怎么个想法。” 又有一个道:“总归年纪小了点,她还得长几年,那边四少爷却等不得了。管她是为什么,咱们老夫人倒是高兴哩,正好赶上六十大寿,到上寿那日,身边站个观音童子,那多得意啊。” “我观七小姐的长相,确实像画上的观音童子。” “我看也像,那眉眼,跟画上去的一般,等岁数再大点长开了,定是一个标志的大美人,咱们府里这两位,怕是会被比下去。” “有什么用哟,身份这般尴尬,虽认作伯府的小姐,哪家夫人敢来提亲……” 听了半天墙角,林霜冲春芽示意,两人偷偷退回梅林内。 “七小姐,莫非你真的是观音童子转世?” 林霜讪笑一声,回头却见春芽一脸认真,这才发现她不是开玩笑。 “怎么连你也信了?你从小在我身边服侍,可见我有什么特别之处?” 春芽问:“那为何大家都这么说?” “唉,事情凑巧,被我赶上了呗,以为到了南京能摆脱这个名声,谁知道传的更离谱了。” 林霜逛累了,回来便开始伏案整理她在船上的画作,挑了几张有趣的出来,给四少爷、沈钰、佳萃、婷婷各写一封信,将沿途好玩的事情都描绘给他们听。 过了两日,顾妈妈居然将顾良领进寄春君舍来了。 林霜吓了一跳,问顾妈妈:“你是怎么做到的,孙府没人拦吗?” 顾妈妈神秘一笑,答她:“咱们这里梅林,和前面石墙之外那一长趟,其实是单独的一个园子,园子的原主人犯事,园子就被二老太爷买下来,另一半宅院被隔壁人家买去了,所以从前院可以直接通这里,不用绕大宅那边去。” “那前头的门没人看?”林霜觉得这事挺危险。 “有人看,我说进来跟您汇报事情,再使了银钱,就让咱进了。”顾良笑呵呵的道,因为在船上相处过两个月,他与林霜挺熟悉了。 林霜不甚放心的点点头,还是先问更重要的事:“铺子你有去看了吗?” 顾良道:“南京的铺子叫廊房,分前后两间,前面临街的廊做买卖,后面的房住人,其实原来都是民居,您名下这两个廊房,虽地处闹市,但不临主街,所以收的租子比临主街的少许多,我问了周围的商户,发现您这两间出租的时间都挺长了,一直没涨过租子,实际现在不止这个租金。您看,要不咱们把租子涨一些?” 林霜摇头道:“二太太跟我说过,这两家租客原是徐家放出去的下人,租金收少一些,是体恤旧人。” 顾良劝道:“七小姐,现在铺子到了您的手里,以前的事就翻篇了,二太太若是没有明确说不能涨租,那就是默认你可以涨的,我问了一下,像您那两间廊房,每间至少要涨五两银子一月。” “涨这么多?”林霜吓了一跳,长个半两一两的还说得过去,一下子涨五两那不是要逼人家走吗? “原来代收租的徐家管事你问过了吗?” 顾良点头:“去问过了,他说都是徐家出去的老人,生活不易,就一直没涨,如今要是涨,最多涨半两一两,多了怕两家负担不起。” 这个说法正合林霜的意思,便道:“你去了解一下,看他们生意怎么样,若是生意不好,咱们别涨了,毕竟是与二太太有关系的人。若是生意过得去,这些年又积攒了家底的,咱们长半两好了。” 第九十九章 来客 顾良咂舌道:“七小姐,俗话说,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何况那两户都跟您没关系,咱们照行情涨租,又没强逼他们租,嫌租金贵,咱们就把铺子收回来,没理由咱们孙家的铺子还得顾念着徐家的旧情。” 林霜眉头一皱,抬头与他对视,黑亮的珠子如浸在寒潭中,让人见了浮躁尽退。 “顾叔,赚钱也要讲道义,这廊房是二太太赠与我的,难道刚到我手里,就冲对她家有功劳的老人开刀?传到二太太耳朵里,我成什么人了?”林霜声音温软,跟刚出炉的糯米甜糕似的,却字字铿锵有力,砸在顾良的心头。 事关二太太,顾妈妈便也是赞同林霜的说法,扯了顾良的衣袖一下:“七小姐说的没错,涨租不是让二太太为难吗?” 顾良撒手道:“罢、罢,横竖是你自己的铺子,你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吧。” 林霜缓了口气,好生与他解释:“那些租户与徐家的关系,就如你们与我的关系一样,尽心尽力伺候一辈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咱们不能做得那么绝情。” 拿他自己做比较,顾良便能切身体会到,当下不在再坚持,拱手道:“是我考虑不周,七小姐说的在理,就按您说的办。” 顾良刚去不久,便有丫头跑来通传,称卢尚书府的大奶奶来了,二老夫人请七小姐往前院一叙。 林霜脑子转了半天才想明白,原来是盈盈表姐来看她,那天在酒楼收到她的帖子,正想她什么时候来呢。林霜赶紧换上见客的衣服,跑出去时却见板桥上传来说笑声,两个婆子并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穿宝石红撒亮金牡丹花褙子,蕉黄马面裙的年轻妇人向小院走来。 “盈盈表姐!”林霜赶紧迎上去。 两姐妹在桥头拥住,盈盈放开林霜,比了比她的个头,笑道:“你这一年蹿了不少个呀,快赶上我了。” 林霜喜滋滋的挽着她的手臂,领她回屋里。 “长得快也有烦恼呢,衣服刚做的便短小了,我都没穿过几次,太费料子。” 盈盈哈哈笑:“看我有先见之明吧,别的没带,给你送了一段布料来。” 婆子见机把布料捧给她看,是一匹石榴红织金云布,林霜欢喜的在上面摸了摸,这料子质地轻薄,柔软,光泽柔滑,是做夏衫的,穿在身上必定凉快。 “可这也太花哨了吧?”她瞅着上面繁复的织金花纹,眼睛都要晃瞎了。 “你不知道,南京今年流行亮金,花纹越是繁复,布料越是闪耀越珍贵。”盈盈给土包子科普。 林霜乍舌:“我还以为宫里赏的布料已经是最花哨了,没想到我这一身还算是素的。” 而且她早就注意到盈盈头上排的满满的一套蝶恋花金镶玉头面,心有余悸的指指道:“今年南京还流行戴这么多金首饰?” 盈盈笑得花枝乱颤:“比咱们北京夸张不少吧?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乡下人进城似的,被那些贵妇头上的首饰吓坏了。” 林霜抿嘴笑:“于是你也把所有首饰都堆头上去?” “唉,”盈盈无奈的叹了口气,“如今南京骄奢之风日盛,我戴的这不只是一套头面,还关系到卢府的脸面。” 林霜懂她的苦衷,女子的穿戴,向来不都是凭自己的喜好,仿佛一个家族的颜面,需要靠她们来展示。 表姐妹俩手拉手坐到西次间纱窗下,膝并膝说着体己话,这些话,她不能说给家人听,林霜虽小,到底是她出阁前的故人,两人又说到这个话题上,盈盈便把这两年积攒的苦水一股脑倒给她听。 在外人看来,她是得了一门好亲事,卢家是书香世家,江南望族,家族里出的进士举人数都数不过来,到祖父卢战这一代,更是官居南京礼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再没比这更风光的门第了。 可这繁花似锦背后,也有心酸。 原来成宗迁都后,南京作为留都,保留了六部机构,官员配置与北京一致,可待遇却天差地别,比如户部,负责征收税粮,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实权在手,且天高皇帝远,钳制较少,是肥的流油的部门;而礼部,则因皇上不在,不用举行任何庆典,官员们没事做,衙门里能长出草来。众所周知,本朝官员俸禄低的可怜,要维持体面生活,都是需要从别处拓展财源的。其他实权部门能因职位之便捞到好处,礼部就别想了。 祖父没油水,父亲封荫了一个五品尚宝司丞,更是个清水闲职,到了盈盈的丈夫这里,本来还可以荫官,被他自己拒绝了,想走科举取士之路,自己挣前程,所以盈盈嫁过来,还得陪着丈夫读书考功名。 本来靠俸禄,一家子朴素些也能过得安稳,偏偏南京是个金粉之都,销金窟的名声不是白叫的,不但贵妇圈时尚年年变花样,攀比月月上新高,连官员之间,学子之间,攀比炫耀之风也日盛。出去赴个宴,不穿金戴银,不珠光宝气,便会被人耻笑。 卢家是多骄傲的家族,用卢尚书的话说,这“卢”字便是一个高昂的头,自然不能在别人面前露怯的。 家中收入不及支出,前几年奢侈之风还没这么厉害时,盈盈的婆婆尚且能左右腾挪,风气起来后,渐渐开始拆东墙补西墙,这两年干脆在吃嫁妆老本。盈盈嫁过来后,婆婆两手一摊,嘴里说是让她学掌中馈,实际是想让她拿嫁妆出来贴补家用。盈盈自然不是傻子,婆婆想让她顶雷,她就装傻充愣,婆媳俩现在是两看相厌的状态。 林霜听完后,连咋舌都忘了,她和顾妈妈因为几个碎银子烦心,哪知道盈盈却要烦上万金,人和人果然要有比较才显出高低。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是偏安在这个小院里比较好,要是有了应酬,只怕每晚都会睡不着觉。” 盈盈苦笑着摇摇头:“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有什么好愁的?想想我在家做女儿时,整日愁的事顶天了也就是读书写字,害怕被先生骂。” 林霜道:“我以前在伯府时,事事有娘操心,我是万事不管的,现在只身在外,才明白她教我的那些话,字字都是真心。” 盈盈伸手用手背划过她的脸,深吸了口气道:“你看我,好不容易见到你,就说这些七七八八的事,弄得你也糟心了。我那祖母,卢老夫人,不知在哪听说了些关于你的事,跟我说了好几次,让我给你下帖子,邀你去府里住两日。” “我的事?”林霜尴尬道:“她该不会也以为我是观音童子转世吧。” 盈盈拍掌大笑:“正是如此,原来你自己知道。” 林霜无奈叹气:“我怎么不知道,二老夫人当着我的面,说什么给袁表姐摸一摸,她就能怀孕,你不知道当时场面多尴尬。” 盈盈笑容一凝:“你见到云姐儿了?” “嗯,我看她气色不太好。” “她呀,也是个可怜人。”盈盈叹息摇头。 “她怎么了?我听说她嫁的是南京户部左侍郎,你刚还说户部是油水最多的部门呢。” “尹家这几年自然是富裕,可有钱有有钱的烦恼,没钱有没钱的烦恼。” 林霜望着她,等她开始八尹家的卦。 那尹开济尹左堂,是个有本事的人,出身贫民,他有今日的成就,全靠自己读书考科举争来的,成庆二年进士及第,选翰林院庶吉士,从编修开始,迁修撰,调任侍讲学士,然后晋詹事府詹事,再到吏部左侍郎,至此可以说是官运亨通。他的元妻前几年过世,卢巧云是娶的续弦,本来老夫少妻,卢晓云应该备受宠爱才是,谁想成亲之前,这尹左堂看上了十六楼一位名妓,这位名妓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又在十六楼里学了哄人的把戏,整日装出一副清高傲慢的才女模样,引得文人墨客为之倾倒。 尹开济科举出身,做派是文人那一套,自然也不免俗,加上南京风气日益奢靡,能得名妓青睐俨然成了一种荣耀,他前半生为功名耗尽心神,后半生得了这个知己,英雄气遇上了温柔乡,那叫爱的一个轰轰烈烈,家里的妻子也不消多看,干脆把那名妓接回了家中,日日吟诗作对,相伴畅游金陵,好不快活。 卢巧云是大家闺秀,从小被教养要大度,要能容人,可把妓子接回家中,实在不能忍,于是频频与尹开济闹,时常与名妓发生冲突,腹中的胎儿就这么被气没了。 林霜狐疑道:“我记得《大朗律》里有明文规定,不准官吏及其子女宿娼,宿娼者、娶娼妓者杖六十,尹大人怎么敢以身犯险?” “当今皇上自己是个爱玩的主,对下面管的自然没那么严格了。再者狎妓这种事,到了那些男人嘴里,倒被说成是风雅,唉……” “皇上也……” “哦,不不,”盈盈忙更正,“皇上不好色,就是贪玩,不然你以为长兴侯为何如此受宠,皇上常跟大臣们抱怨宫里烦闷,说他最快乐的时光,便是跟着长兴侯在外头招猫逗狗、人见人厌的时候,你说说,皇上如此,下面的人能正经吗?” “这真是……”林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像是皇上说的话。” 第一百章 祝寿 盈盈走时留下帖子,邀林霜在二老夫人寿诞之后去卢府住几日,林霜欣然应下了。 过几日便是二老夫人的寿诞,稍远的客人提前几日便陆续到来,林霜早早接到安排,那几日要侍奉在寿星左右。顾妈妈慧眼如炬,说二老夫人看中了林霜是福星,要她过去撑场面。 听到这话林霜笑了半天,她们现在寄人篱下,哪有什么光可借出去的,不过是她初来乍到,大家好奇,索性把她拉到大庭广众之下消弭大家的兴趣罢了。宴席的前一天上寿,她一早打扮好,去蓁荣院当寿星侍童。这日来的客人还比较矜持,都是送礼祝贺二老夫人,最多不过是看到她好奇,拉着她多问几句。到了第二日开流水席唱大戏,气氛没那么正式,来的人多了,林霜便招架不住了。 这日林霜穿的是一身石榴红织金花卉缎面方口立领比甲,白色中衣,水红色挑线裙,头上挽着一个小小的弯月髻,为了符合喜庆的氛围,顾妈妈特意给她戴了小小的蝙蝠纹镶南珠颤枝金步摇,前额垂着一个金镶水晶滴水璎珞,衬得她娇娇俏俏,肤如雪凝。本以为这身打扮已经是隆重了,谁知道过来一看,上到寿星老夫人,下到刚留头的小姑娘,个个俱是珠光宝气,放眼看去,一室金光灿灿,眼睛都要晃花了。林霜往二老夫人后头一站,倒成了全场最素的一个。 二老夫人喜气洋洋的坐在正堂的大太师椅,陆续有人过来贺寿,屋内一片欢声笑语,不光里面热闹,正堂外搭了一个卷帘凉棚,来得早、已经与二老夫人说过话的几位夫人带着女儿坐在外头喝茶吃瓜果,亲亲热热的说着话。每当有客人进来,佳芙便热情的张罗茶果,佳菱则在外头招待她的同龄小姐妹。 往年这些事是孙府的两位年轻媳妇做,佳芙一般服侍二老夫人,偶尔也会酌情搭把手,有身份尊贵的夫人过来给二老夫人请安,她都会忙前忙后,既露了脸,又得了能干孝顺的名声。可今日二老夫人身边的人换成了林霜,夫人们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眼睛直往林霜身上瞟,话题也总往她身上带。 一个穿姜黄过肩云缎衣的丰润妇人稍晚才进来,听口气是在帮大太太料理席面的事,她对二老夫人说了几句奉承话,一双眼睛不时瞟向林霜,二老夫人见了,笑道:“你是看中我这孙女了怎么的,盯着她瞅个不停?” 那妇人被说破,也不觉得尴尬,索性起身拉着林霜上下细细打量。林霜这半年长高不少,身体抽条了,脸上不再圆圆的像年画娃娃般喜庆,但长大后与一般女孩气质上的差别渐渐显现出来了,只见肌肤似雪,目光清澈,一双大眼珠子如黑宝石般晶莹剔透。妇人顿时眼睛一亮,惊艳道:“姨母,莫非这就是专程从北京来给您贺寿的七姑娘?啧啧啧,这瓷娃娃般的小人往您身旁一站,我瞧着怎么像一幅画。” 二老夫人打着哈哈笑道:“你且好好想一想,是哪张画。” 那妇人击掌做顿悟状:“莫非是墙上挂的那副观音像?姨母,您的福气真真是叫人羡慕,本来我那两个哥哥嫂嫂孝顺,外甥外甥媳妇也听话上进,这么和美的一家子已属南京城里首屈一指的了,如今身边又来了一个御口封的观音童子,您果然是修行修来了福报呢。” 二老夫人被逗的开心,手指点点她:“你这一张嘴呀,整个南京城都没人说得过你!”屋内众人一齐大笑。 二老夫人指着那妇人对林霜道:“这是我胞妹的小女儿,你唤她表姨便是。”一说林霜知道了,她叫裘红珊,嫁给南京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李正信。 二老夫人又指着坐在下首椅子上一个眉眼温和的妇人道:“这是国子监徐司业的夫人,说起来,与你母亲是亲戚。”这个林霜也听二太太说了,南京国子监司业徐光波与二太太是堂兄妹,魏国公旁支,照这么算,林霜得叫她舅母。 林霜连忙过去行礼,徐夫人和和气气的虚扶一把,给了她一个精致的荷包。 二老夫人又一一介绍了其他几位夫人及带来的小姐,林霜挨个走过去,屈身盈盈给诸位夫人下拜行礼。大家见她落落大方,举止得体,气质沉静,且行礼时姿态优雅,表情恭谨温柔,不骄不躁,不觉心里便暗暗点头,赞一声二太太会教养人,要知道这女孩的出身可并不高贵。 李夫人一看她就喜欢,拉着林霜到跟前与她说话,问初来南京气候可适应,吃住还习惯否之类的问题,说着冲身后的婆子示意,接过来一个沉甸甸大红金绣线滚边荷包给她:“早听说北京的二表嫂得了一个乖巧的女儿,连皇上和娘娘都赞不绝口,今日见了你,才悔恨自己怎么生不出女儿来。我家里只有几个顽劣小子,早看他们烦了,等过几天,表姨接你去家里玩。” 若是别人说这话,林霜还要怀疑她有炫耀的嫌疑,偏偏这李夫人连生四个男孩,羡慕女孩应该是出于真心的,林霜接了礼物连忙道谢,但出去做客的事需要二老夫人点头。 二老夫人不搭腔,转而与旁的夫人闲聊。 倒是旁边南京钦天监监正的夫人突然插话道:“我正好有女儿,年岁比七姑娘大点儿,你们以后要多来往,一定能玩到一起去。” 林霜忙问她女儿今日来了没有,其实她是想借去找小伙伴的机会开溜,总感觉在这里被众夫人摸来摸去挺不自在。她心里没底,不知道她们一个个官夫人为啥对她这么友好,话里话外多喜欢她似的。她要真是应城伯府的小姐还说得过去,但大家应该都知道她的实际身份啊。 这时有丫头进来,拿着戏单子请二老夫人点戏。 蓁荣院后面搭了大戏台子,请的是金陵最有名气的邵喜班,听说前头还叫了乐坊司的歌女来表演。二老夫人便让大家都看戏去,一众夫人簇拥着寿星鱼贯往戏棚子那边去。 佳芙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碗,见老夫人身边有夫人搀着,便亲热的挽起林霜的手臂,笑道:“七妹妹,咱们看戏去,也不知道南京的戏跟北京的有什么区别。” 林霜跟着她的脚步走,温声回答道:“伯爷喜清净,应城伯府不兴请唱戏,我都是在别人家做客听到的,也听不出门道来。” 佳芙狡黠一笑:“咱们这可兴听戏了,家家都请,名角要提前一年才请得到,你这回有耳福了。” 两人说着话已到戏棚子外,戏已开场了,夫人小姐们纷纷落座,佳芙拉着林霜往戏台子前走,林霜扯着她的衣袖轻轻向二老夫人那边示意。她今天是安排来伺候二老夫人的,不好光顾着自己玩,两人便并排坐到二老夫人身后的条凳上,方便随时端茶递水伺候。 戏单子在夫人们手里传来传去,第一出戏点的是必点曲目《福寿山》,大家一年里总要看不少回,大概都能跟着哼唱出来,二老夫人偏着头与李夫人说话,贺夫人便凑过来拉着林霜问东问西,把台上的戏曲当成聊天背景音乐。 南京的贵妇圈里,最不缺八卦,但传来传去就那几家的事,林霜的到来显然带来了新的话题,传说中的天赦星转世,麻雀变凤凰,摸一摸便能使人怀孕的绝技,皇上御口敲定的送子观音,伯府四奶奶变成七小姐,这么多谜题,每一个拿出来都够写成一出大戏了,叫这些以八卦为副业的妇女们怎么能不兴奋。 而她这个福星的名声,流传已久,越传越玄乎,显然更受大家追捧。贺夫人在外头听到她的故事后,回去跟贺监正一说,总被他喝斥无稽之谈,所以她急于了解故事的细节,比如怎么把顺妃摸怀孕的,怎么把小公主摸出来的,皇上赏了些什么东西,四少爷的病怎么治好的……见有人问,其他夫人也围过来。她们把林霜当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旁敲侧击企图引导她说出一些足够劲爆的消息,以佐证那些匪夷所思的传闻。林霜又不傻,这些能乱说么,只尽量陈述事实澄清谣言。 但她怎么说是她的事,夫人们自有方法从只字片语里找到破绽。 林霜正窘迫间,听到有婆子匆匆跑来,在戏棚子外大声道:“老夫人,长兴侯给您祝寿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气质 “啊呀,长兴侯爷怎么会来?”二老夫人急道,李夫人赶紧搀她起身,戏棚子里的夫人小姐立刻被吸引了,都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相比起林霜来,长兴侯也是大家茶余饭后八卦的主要对象,何况现在他现在调来做南京守备,掌中军都督府事务,留都的事务他都能插手,整个南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都憋着气等着看他有什么动作呢。 二老夫人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能让长兴侯亲自来贺寿。南京孙府已经和应城伯府分家,孙府长子现在任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五品的官,好歹给二老夫人挣了个宜人的诰命回来,二儿子在都转运盐使司经历司任经历,虽是有油水的部门,职位却不高。而大孙子和二孙子,一个在工部龙江提举司任提举,一个在五成兵马司当差。虽然全家男人都在衙门任职,但都不是什么要职,就算老夫人过寿,长兴侯府派个下人过来送礼,也是给面子了。 老夫人一改往日腿脚不利索的毛病,脚下生风,林霜搀着她,差点跑不过她。 正堂里传来男人的说笑声,孙二少爷正上前答话,长兴侯爽朗的声音响起:“……正好碰见你们五成兵马司在抓盗贼,本侯便出手与他们打了几手。” 二少爷平时挺机灵的人,这时候拘谨的道了声谢,奉承道:“侯爷上过战场果然不同凡响,要不是侯爷出手,那伙盗贼就跑了。” 林霜扶着二老夫人走近,便见隔扇门大开,正堂里面除了孙家大老爷、二老爷、大少爷、二少爷,还有几位孙家族里有身份的男人。旁边坐着来祝寿的怀英伯世子,以及几个林霜不认识的男人,但是看他们都穿着官服,也该是有身份的官员。大家都众星捧月般围拥着长兴侯说话,而长兴侯则坐在右下的第一个位置,王豪一脸严肃,笔直的站在他身后。长兴候人长得高大,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便与旁的文官截然不同。 长兴侯无所谓的摆手说了声“顺手”,刚好二老夫人进来,长兴侯才站起身,拱手向二老夫人道了声贺,说了几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话。 二老夫人让他坐下,笑着说:“侯爷客气!怎么敢劳动您亲自来!” 长兴侯有意无意的扫了林霜一眼,笑得十分爽朗:“听闻您做寿,晚辈不请自来,沾点喜气。” 林霜收到眼神后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然而视线往下,目光却被他的衣服吸引了。长兴侯穿一身暗红色律紫团花茧绸袍子,衣料花纹繁复,领口、袖扣和袍角隐隐有金线和宝石镶嵌,稍有动作,便折射出流光溢彩来,衬得他贵气逼人——若胸口没有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来的话,林霜怀疑自己的狗眼都要被晃瞎了。长兴侯一点不觉得难为情,还不时用手把张开的布料塞进里面,让人不注意都难。 林霜觉得他这样子实在好笑,到别人家来祝寿,穿个破烂衣服像什么样,也就是他,若是别的人来了,早被家丁打走了。然而周围的官员们像集体瞎了似的,都面色如常的跟他说着话。 二老夫人笑道:“这是什么话,想请都请不来呢。” 旁边的一位官员就堆着笑脸接话道:“侯爷实在是客气,等过了寿宴,下官想邀您去画舫小坐。如今秦淮河风景正好,是赏玩的好时候,您刚刚到任,怕是还没去过。正好下官想跟您说一说借调卫所人手……。” 长兴侯抬起眼皮看向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认真听他说下去。 被他黑沉的眼睛盯着,那官员立即噤声,笑容凝在脸上,他意识到自己失言,借调就借调,说什么游玩的事。正堂里一时间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着长兴侯。 “就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邀侯爷小酌几杯。常听侯爷缴匪的事迹……” 长兴侯嘴角的笑容扩大,变成一个和煦不失风度的微笑:“整肃龙江码头闲帮霸市的事,还得有个章程,你按流程上报,守备厅和兵部自会处理的。” 官员连连点头称是,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公务上的事,本不该拿到这种场合来说。等他们都不说话了,二老夫人才笑着道:“老身已在厅堂布下筵席,请侯爷赏脸临席,不知侯爷亲临,准备仓促,还请勿怪。” 长兴侯道:“多谢老夫人款待,不过晚辈有一件事要请七小姐帮忙,还请七小姐借一步说话。” 众人纷纷把目光转到林霜身上,二老夫人稍稍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和蔼的拍拍林霜的手臂道:“霜姐儿这一路南下,多亏了侯爷照拂,还未登门感谢呢,侯爷说什么帮忙,有能搭得上手的您尽管吩咐。” 长兴侯笑笑,起身对林霜招手:“来,本侯问你几句话。” 林霜询问的看一眼二老夫人,二老夫人忙让她跟上去。 两人走出正堂,王豪落后几步跟着,林霜仰头问长兴侯:“侯爷您要问什么?” 长兴侯朝四周看一眼:“找个人少安静的地说。” 林霜指着池塘那边:“那边有个凉亭。” 长兴侯颔首,换林霜在前面带路,三人顺着抄手游廊往后走。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长兴侯已经能适应她的步伐,背着手悠闲的跟着。 “在南京可还住的习惯?” 林霜偏头看他:“反正都是在后院住着,侯爷习惯么?” 长兴侯笑道:“剿匪的时候,山沟沟里都睡过。” 林霜不信:“就算睡山沟沟,侯爷您也是睡山沟沟的帐篷里。” 王豪见周围没人了,这才恢复本性,抢答道:“这您倒是猜对了。” 长兴侯叫起来:“你莫乱说,本候可是从不搞特权的。” 林霜回头与王豪心照不宣的交换个眼神,抿着嘴直笑。 长兴侯气急败坏的撵王豪:“走走走,自己一边玩去。” 王豪便又落后几步,委屈巴巴的跟在后面。 林霜偷偷瞅一眼长兴侯,见他走几步便要按一下胸前敞开的布料,忍不住道:“您怎么穿才成这样就来了?” 长兴侯脸上有赧色:“五成兵马司抓盗贼,那伙盗贼慌不择路,正好撞本侯的脸上了,打了一架。” “好歹也回去换件衣裳啊,给人看了像什么样?”林霜嫌弃道。 “这不是都走到门口了,想着说几句话就走,懒得回去换了,谁知道这里正在祝寿,被人看到了拉进来的。”长兴侯苦着脸道。 “啊?”林霜问:“你难道没送礼,空手来的?” “那倒是没,身上还有几十两银票。” 林霜:“……” 可以想象当时接待的人收到一卷银票是什么表情。 “换也没衣服换了,侯爷,你莫忘了你的衣服都坏了。”王豪在后面道。 林霜想起来时只看到他们一队人都是轻装简行,还以为是想骑马所以行李都另外押送呢,她问:“侯爷你没带衣服来吗?” 王豪又找到机会凑近来:“去年管事过来的时候倒是带了一些,可侯爷初来咋到,那些兵崽子不服他管。侯爷便在营地前设了个擂台,接受所有人挑战,能打赢他的他自己掏钱出来请大家吃好的。这不天天在泥地上滚,带再多的衣服也不经摔。” 林霜大吃一惊:“看来那个什么中军都督府都督也不好当,坏掉的衣服都不能穿了吗?让善针线的丫头补一补,还能顶一回,新衣服赶紧找裁缝做吧。” “哪有什么丫头啊,”王豪叫苦不迭,“长兴侯府里连只母老鼠都没有,说什么跟他来了南京相当于养老,江南姑娘温柔多情,我们以后就在软玉温香里舒舒服服的过日子,结果呢,来了才知道什么事都得我们自己动手,唉,我是这是又当爹又当妈,缝缝补补的事得做,抓贼打架的事也得做……” 长兴侯一脚踹过去,嘴里骂骂咧咧:“整天就听你抱怨,娘们唧唧的,不干活不动弹,懒死你。” 王豪不意外的又躲过去,离得远一点,噘着嘴喊冤:“七小姐你倒是评评理,侯爷自己不爱用丫头,说搞得后院乌烟瘴气,就什么事抓我们几个大老粗去干,抓个贼打个架我们还能出点力,这缝缝补补的事我哪做得来?” 长兴侯忍无可忍,按着王豪一顿好揍,骂道:“干活你不行,抱怨倒是有力气。” 林霜被他们笑得肚子疼,拉了一个路过的小丫头小声交代:“姐姐帮我个忙,去找一根针、一根线来,线最好跟侯爷身上衣服的颜色相近,送到池塘边的凉亭里。” 小丫头应下跑了,林霜领他俩到后院的凉亭外,却见里面围坐了许多女孩,原来佳菱领一众小姐来这里玩来了。 见又外男过来,女孩们都不知所措的站起来,佳菱跑出向长兴侯施礼,问林霜:“七妹妹可是要使用这凉亭?” “这是长兴侯。”林霜介绍,然后为难的看长兴侯:“侯爷,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不用不用,我们正好要去吃饭了。”里面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孩走出来,红着脸给长兴侯施礼。 长兴侯居然人模狗样、彬彬有礼的点了点头,脸上是儒雅和气的表情,他后面的王豪也恢复“没得感情”的护卫状。不可否认,长兴侯长得高大,相貌也英气,显赫出身使他身上自带一种贵族气质,而军旅生涯又给他镀了一层不同于本朝男子文弱的形象,不认识他的人很容易被他的外表欺骗。 亭子里的小姐们哪见过这样的男子,个个羞红了脸鱼贯走出亭子,路过他身旁的时候一个个屈膝给他行礼,长兴侯优雅点头,王豪则面无表情的守在他身后,仿佛万丈红尘从眼前过,他俩也淡然处之。 林霜看的目瞪口呆:请问刚刚那逗比二人组去哪了? 第一百零二章 缝补 “进来坐吧。”林霜抽着嘴角招呼,忍不住揶揄他俩:“小姑娘都走没影了,不用装了。” 两人确认后,果然默契的松了口气,放下架子来。王豪见林霜鄙视他们,解释道:“说不定这群小姐里有未来的侯夫人呢。” “别瞎说。”长兴侯说,口气却挺软的。 林霜哭笑不得:“您不能换个地方挑吗,她们才多大,我看顶多不超过十三四岁,再怎么也不必打她们的主意吧?” 王豪脸上现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表情,叹气道:“只能广撒网了,钓不着锦鲤,钓一条小鱼小虾也算是收获。咱们侯爷如今高不成低不就,高门贵女嫌他是老男人,而一般的人家又不敢往跟前凑……” 林霜只觉地眼前一花,王豪“嗷”的一声,便从凉亭里直直飞出去,这回长兴侯的脚没落空。 他掸掸裤脚上的灰尘,冷漠的道:“叫你嘴上没把门。” 王豪摔在外面石板地上,蜷着身子半天才哼哼唧唧的爬起来,对旁边吓傻了的小丫头道:“好姐姐,我的腿怕是摔折了,你快帮我看一看。” 小丫头不敢搭理他,恐惧的低下头,端着茶碗送进来,然后一溜烟跑了。 林霜:“侯爷,这儿够安静了,您说吧,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长兴侯把胸前撕开的口子掖了掖,正色道:“上次劫你们的水鬼抓到了。” “啊?”林霜心头一颤,马上就想到四少爷听到这事的反应,担忧道:“他们招了是谁指使的吗?” 长兴侯垂着眼皮认真的吹着茶里的热气,轻轻摇了摇头。 林霜睁大眼:“难道那两个匪首死了?”死了的话,得算在她的头上。 林霜前世做的工作,有时候会发生种情况,所以她还不至于无法面对,但是总归过了一世,这辈子她是闺阁女儿,离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已经太遥远,涉及两条性命,想起来便不自觉身体发抖。 “没死,就是咬着不肯松口。”长兴侯看她白了脸,连忙放下茶碗,安慰道:“不是致命伤,失血有些多,治疗还算及时,不过就算治好了,也是要被秋后处斩的,你别多想。” 林霜咬着牙点点头,红着眼眶道:“问不出来就算了吧。” 她这个态度倒是出乎长兴侯的意料,“难道你已知道幕后主使之人?” 林霜点点头:“大概猜得到,那几个人不是专业的杀手,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劫匪,是临时拼凑到一块的。您刚缴完匪回去,哪个不怕死的匪徒敢出头?雇他们的人,必是我消失都不足以让她安心的人,应城伯府里唯有大太太对我有些不满,不过现在我的生死对她已经不重要,我走了就碍不到她的事,她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剩下就只一人,而这个人,我虽讨厌她,却不希望她被揪出来,不然我之前所做的努力和牺牲,都白费了。” 长兴侯静静的听她说完,脸色难得的有些阴沉。 “你就不准备再追究了?” 林霜摇头:“不追究了,想必她知道事败后现在也是坐立不安,内心日夜煎熬,为了惩罚她一个,害几个我在乎的人不幸福,不值当的。” 长兴侯:“既然你不追究了,我让他们结案吧,还有一件事,本侯要问你。” 林霜咬了咬唇,小声道:“您想问那把枪?我都说了是从外国商人手上买的,当时船要走了,交易匆忙,我根本记不起那个人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长兴侯要笑不笑的睨着她:“你可知道私藏火枪是什么罪名?” 林霜屏住呼吸看着他,心里没底,这长兴侯看着没正形,认真起来挺吓人的,被他的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好似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她头上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林霜心知这时候不能找借口糊弄,长兴侯其实心里已有判断,如果她狡辩反而会激怒他。她只能打死不承认,赌的是长兴侯不会对她一个小女孩下狠手。可谁知道呢,涉及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翻脸无情也正常。 这时小丫头提了针线筐过来,救了林霜一命。 “您把衣服脱下来,我给您补一下,总好过这样敞着口子。”林霜故作自然的道,只想快点翻过这一篇,也不管长兴侯愿不愿意,自顾自的开始穿起针线来。她看到针线筐里放了一卷与长兴侯身上衣服颜色料子相近的布,想必是小丫头去禀了二老夫人,二老夫人给找的,不然小丫头去哪找这么名贵的料子去。 长兴侯开始没动,看她在穿针线后脸上的严肃便渐渐龟裂了,无措的摆手道:“不、不用劳烦了吧,回去让豪子补一补,实在补不好就扔了得了。” 林霜别他一眼,笑道:“扔了您穿什么?怎么,宁愿相信王豪的手艺,也不信我的?虽然我的针线活在伯府里是最差的,但与王豪比,我还是有自信的。” 林霜的长相,本来就是甜美可爱那一挂,小时候是圆嘟嘟的可爱,长大了更是脸蛋白净,嘴唇红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十分有感染力,她现在卖力讨好长兴侯,这个笑容使了十二分的心思,谁见了都得心软。 长兴侯果然招架不住,扭扭捏捏的把外衣脱下来,递到她手上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打了一架,身上有汗味。” 林霜接过来摊在石桌上比划一番,这时候想起佳萃的姨娘逼着她们学女红,到了救命的时候,手艺果然能派上用场。她虽然绣工不好,但缝个衣服还是能胜任,可惜那道口子太长,这衣服就算缝好了,也还是能看得出来。 “没闻到汗味,倒闻到一股子烤肉味。” 长兴侯笑起来,语气已与刚刚完全不同:“清理园子的时候,从里面揪出一窝兔子。” 林霜额角一抽,鄙视他:“您怎么逮着什么吃什么?”说归说,手上不停,已经开始穿针走线。 长兴侯叫屈:“逮着了不吃,留着做什么。况且在市内,我不吃它们,跑出去别人也得吃了。” 林霜懒得跟他争论,两人都不再说话,凉亭里安静下来。 外头王豪一个人无聊的折了一根竹条,伏在游廊的栏杆边逗池塘里的锦鲤。这一池子红白锦鲤是孙府的宝贝,二老爷当年修园子的时候花重金引进来的,每一条都是珍品,背上的花纹颜色清晰分明,白色雪白,绯色油润鲜红,光泽迷人。 可惜傲娇的很,不爱理人。 王豪逗了半天也没有鱼愿意游近,不甘心的扔了竹条,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面凉亭里面对面坐了一对男女,女孩低着头正在专心做针线,雪白的后颈拉出优雅的弧线,微风时不时吹起她额前的流海,女孩却一点都未察觉,十分的温婉娴静。长兴侯则安静的坐在他对面,稍低着头微笑着跟她说话,表情难得一见的温顺。 要是以后有女子给我缝衣服,死也无憾了。王豪心里想,转念又啐了自己一口,要是能娶到这样的老婆,肯定要捧在手里好好的疼,哪舍得去死,巴不得天天黏在她身边,日日看着,守着才是道理。 “好了。”林霜把衣服抖开给对面的人看:“这道口子太长,边缘不齐整,就算同色布料补的也看得出来,我索性加工了一下,侯爷看还满意不?” 人生第一次有女子给缝衣服——幼时母亲缝的不算——长兴侯还能说什么,喜滋滋的接过去,待定睛一看,眼皮不自觉跳了一下。 “这是什么?”长兴侯狐疑的问。 “看不出来吗?我用同色线绣的,不是太明显。” 虽不明显,也还是能看出来的,长兴侯的意思是为啥给他在胸口上绣一个大大的“霸”字。 “是不是太嚣张了?”长兴侯狐疑道,在京城时总有御史参他嚣张霸道,说他只差横着走路了,他来南京时打定主意要低调的。看到这个字,长兴侯感觉这女孩是在报复,不就是刚刚问话的时候语气重了一点吗嘛。 “您还会怕嚣张?”林霜笑着收拾起针线,没错,她就是报复,谁让他以势欺人。 长兴侯表情犹豫不决,不过把衣服穿上后,又开心了,手指摸着胸口绣线的纹理,咧着嘴笑出一口闪亮的白牙:“你说针线活不好,我看你挺麻利的,一会就弄出这么大个字来。” 只要用心,林霜什么事都能做的又快又好,她针线一直不好,主要是自己不想学。 林霜把针线筐往石栏上重重一放,趁着他高兴时要讨回场子:“那件事情我就说这么多,您信也好,不信也罢,若是不信,您把我抓大牢里去,严刑拷打看我招不招。” “唉哟我的姑奶奶,你还生起气来了,追查民间来历不明的杀伤性武器本就是我的职责,本侯不过是问你几句,你看,你比我还凶。” 林霜道:“你那是问吗?刚刚分明就是恐吓,想屈打成招,我看锦衣卫的诏狱也不过如此了。” 长兴侯连忙摇头摆手:“没有,绝对没有,你不肯说,我想别的办法查,绝对不会抓你进牢房的,那是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能去的地方吗?” 林霜心里暗暗松一口气,赶紧转换话题,噗嗤一声抿嘴笑道:“你怎么还看我是女娃娃?” 她不说长兴侯还没发现,记忆中被带到他面前不及膝盖高的小不点,如今已经婷婷玉立,是个半大的姑娘了。 长兴侯摸摸鼻子,强行把发散的思维拉回来:“你那个火枪,厉害的很,要是民间藏有威力这么大的武器,闹出事可不得了?且它的工艺比本侯见过的任何一种火枪都要先进,本侯即使不追究责任,也得找到那个工匠,看看能不能批量做出来,给装配到神机营里。” 林霜摇摇头:“我听……卖的那个人说,一颗子弹花费一两银子,还不论这纯黄铜制造的枪身价值几何,装配到神机营,这得多少钱?他还说自己是个好捣鼓的人,喜欢研究,做出一样东西来玩玩就算了,不指着这些东西赚钱,不会把图纸保存下来。侯爷,武器进步,带来的后果不是和平,而是更大的杀戮,我倒是宁愿你找不到他。” 长兴侯拿她无法,自嘲的一笑:“……倒是个透彻的人。” 第一百零三章 询问 虽然问不出什么来,但这件嚣张至极的绣“霸”字战袍,显然很得长兴侯的喜欢,他抬抬手便欢喜的放过她了。林霜回去服侍二老夫人,二老夫人正与女宾一起准备用饭,见林霜回来,也不好奇长兴侯找她做什么,摆手道:“累了一上午,这里不用你服侍,蔷薇院里设了席,你跟小姐妹们去吃,下午就跟她们玩去。” 林霜便乖乖告退,自己往蔷薇院去。行到池塘附近,正好见佳芙携着一个同龄女孩从另一路走来,看那女孩的穿着打扮不似一般人家的女儿。 “大姐姐!”林霜停下来打招呼。 佳芙便笑着对那个女孩道:“这就是从北京来的七妹妹林霜。”然后走到林霜面前,亲热的拉着她的手道:“这是都察院金大人的女儿,金雁。” 林霜懂了,佳芙嫁的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金泉的嫡三子,在男婚女嫁这件事上,嫡庶之间存在天堑鸿沟,佳芙已庶女身份嫁金家嫡子,可见她在二老夫人身边服侍,品行得到了金家的认可。这位金小姐是她的未来小姑子,难怪佳芙待她亲昵,林霜连忙与她见礼。 金家是书香门第,金雁应该也是读过书的,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身上自有书卷气流露出来。见她不热情,林霜便不往前凑,默默跟在她们后面。 见过这么多来祝寿的夫人小姐,林霜发现了一件事,与孙家来往的人家,除了姻亲,其他的官员品级都跟大老爷、二老爷的官阶差不多,而勋贵人家倒是不怎么见。 思索间蔷薇院到了,明间开了三个席,女孩们坐在桌前小声的说着话,都未动筷子,想必是等佳芙和金小姐,见她们进来,目光却齐刷刷的看向林霜。 “七妹妹,你坐这儿来。”与佳菱坐同一张桌的女孩笑着喊她,佳芙转头对林霜笑道:“你可真好人缘。” “是姐姐们疼我。” 佳芙低声指点:“那是国子监司业的女儿徐如萱。” 林霜感激的点点头,走过去坐到徐如萱的身边。 “说起来,我该叫你表妹呢。”徐如萱笑着道。 “母亲跟我说过,刚刚也见过徐夫人,正想找姐姐说话。” “去拜见过婶婶了吗?” 林霜意识到她说的“婶婶”应该是二太太的母亲徐老夫人,便笑着轻轻摇头:“外祖母去凤阳府省亲,还未回来。” “人都到齐了,咱们开饭吧。”佳芙拿出主人的姿态,招待大家吃饭,“咱们姐妹单独开席,这里没有长辈看着,大家不要拘谨。” 小姐们都是官宦之家出身,从小就受到礼仪方面的教育,可以说,有的人家不教女儿识字,但没有不教礼仪的,所以这屋里虽然有十来个女孩,却鲜有听到碗箸碰撞声的,这么多人只能听到轻微的咀嚼吞咽声。 吃完饭,丫头们过来收了碗筷,在屋前的花架下摆起茶果,女孩们围坐一起这才热闹起来。 佳芙挑了话头,与几个女孩讨论邵喜班里的名角,又聊到现在发饰服装的流行式样,商量着什么时候开花会,办诗会…… 说着说着,一个女孩看了看林霜,从头到脚认真扫了个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林霜妹妹,你从北京过来,倒说说那边流行什么款式?” 大家都停下说话,往林霜这边看过来,似乎都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 林霜没料到会被点名,想了想,为难道:“我认识的都是跟我一般大小的女孩,平常绑两个双丫髻,头饰一般就是红绳,讲究些的缀些鲜花或珠子。如果出门做客,发髻也跟在座的姐姐们一样,首饰简单些,虫草花样比较常见,至于其他的,我也没留意过。” 那女孩倒不见得是为难林霜,像是真好奇:“官员家的女儿也一样?” 林霜思索半天,道:“好像是一样的。” 一个十二三岁,下巴尖尖的女孩见她犹豫,笑道:“平日里你母亲不带你去官员府上做客?” 林霜犹豫的点点头:“官员家里去的比较少。” 那女孩和她身旁的两个交换了眼神,笑道:“那你平时跟什么人玩?” “我一般在府里跟着四……哥哥读书,或者跟姐姐们做女红。”林霜感觉自己在接受面试,想融入小姑娘圈子里好难。 “你不是伯府的小姐吗,怎么不参加官员府上举办的宴会?” 本朝勋贵和官员的圈子界限分明,应城伯府是勋贵圈子里的,官员们自成一体,林霜茫然的道:“官员家里去的少,好像比较常去的是兴安伯府、新宁伯府、宁阳侯府这样的人家,内阁的秦大人家里也去过,其他没有小姑娘的宴会母亲就不带我去。” 大家都不做声了。 林霜正想是不是答错了话,那女孩又问:“你这身衣服是在北京做的吗?那边就流行这样的?大家都穿这么素吗?” 林霜看了看身上,再看周围的女孩,发现自己确实太素了,思量着得赶紧把盈盈送来的料子做成衣服,下次赴宴头上多插几个花样,这样站在小姑娘堆里就不会显得不合群。 “有喜素净的,有不喜的,我倒是没怎么留意。” “南京不兴这种花纹,你头上的首饰,在南京的银楼里都没见过,不流行这种款式的。”女孩说着,和她旁边的女孩一起笑起来。 佳菱在一旁轻声道:“我听说这布料是皇上赐的,璎珞是顺妃娘娘赏的,七妹妹,我没说错吧?” 林霜点点头。 众女孩:“……” 那女孩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打定主意要跟林霜死磕下去,又换了个话题道:“你在伯府也读书?都读些什么书?” 林霜虽不至于跟小女孩一般见识,但也不喜欢这女孩揪着不放的性子,看来是做不成朋友了,遂没了跟她应酬的心思,答道:“不过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女孩却没想轻易放过她,继续追:“那你还说读过书,女四书总看的懂吧?” 林霜望着她,静静的笑了笑:“看是看得懂,我在林家学堂念书,西席是从翰林院致仕的余老先生,他不爱教女四书,所以我跟着哥哥、林家的几位哥哥姐姐、还有沈少爷一起学四书五经。” 说完屋里一片吸气声,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有人叫起来:“你说的沈少爷是沈钰?应天府的案首?我听说他就在林家学堂念书,你跟他一起读书?” 林霜没想到沈钰的人气在小姑娘里这么火,笑着点点头。早知道把他搬出来,就不用被问什么流行花样了。 “那你的诗文肯定好,下次开诗会,我来叫你。”徐如萱热情邀请她。 林霜笑道:“做得几首打油诗,不敢在姐姐们面前献丑。” 一直旁观的金雁突然开口道:“沈公子的诗文是极好的,你既然跟他一起读书,怎么只会打油诗?” 林霜被噎了一下,心说自己这是谦虚过头了吗?可她没有说谎,四少爷和沈钰都评价她写的诗是打油诗。 “沈少爷的文采是很好,我是不敢跟他比的。” “听说沈公子的性格清冷,他平常跟你说话吗?”一个女孩好奇的问。 沈钰虽然性子清冷,但还不至于到不跟人说话的地步,林霜道:“偶尔会点评我的文章,嫌弃的时候多。” 大家都笑起来,金雁偏着头认真道:“他是应天府案首,所作诗词俊逸清新,在江南士子中流传甚广,有很多人喜欢模仿他的风格,能得他点评文章,你该觉得荣幸。” 林霜听得嘴角直抽抽,感觉他们说的和自己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忍不住回答道:“这个倒是没有听说过,只知道他挺聪明,先生也喜欢他。” “那他去年为什么不参加秋闱?是没有把握吗?”那下巴尖尖的女孩跟着问。 “可能是想再读几年书吧,巩固巩固吧。” 她旁边的女孩摇头叹息:“可惜他文采灼灼,又长得好看,却生在商户人家。” 林霜非常好奇:“怎么你们都认识他吗?” 徐如萱给她解疑:“发榜后,他在南京城里戴花游行一周,当时引起了轰动,我们都去看了。” “啊,不是只有状元才游街吗?” “凑个热闹嘛,他可是整个南直隶年纪最小的案首,巡抚大人便想炫耀一番,本意是让广大学子以他为榜样,谁知道拉出来一看,生的跟个玉娃娃一般,见过他模样的夫人们都好生羡慕,纷纷邀请他去家里玩,那段时间他着实火了一把呢。” 难怪沈钰要跑去北京了,沈家是商户,门第不高,到沈钰父亲这一代捐了秀才沈家才得了读书参加科举的资格,对于达官贵人们的邀请推拒不得,林霜能想象到他被大家围观,指指点点时的焦躁,以及慌忙北逃时的无奈。 林霜正游神时,一阵馨香袭来,耳边有轻柔的声音问:“七妹妹,你跟长兴侯爷相熟吗?” 林霜转头一看,是先前在凉亭里最先走出来的女孩,她个子比较高挑,看上去年纪比她们都大一些,不同于别的女孩娇弱的模样,她显得更落落大方。 女孩见她疑惑,自我介绍道:“我叫赵妍姗,我伯祖父是武靖伯。” 原来是大堂嫂的妹妹,武靖伯是南京协同守备,难怪她对长兴侯感兴趣了。 林霜连忙叫“姐姐好”,回答她的问话:“在北京时见过他,这次来南京的路上正好遇上了。” 这显然又是一个十分有噱头的话题,女孩们都围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八卦起长兴侯来。 第一百零四章 独院 “我真的是老了,跟这些小女孩在一起玩格格不入。” 回到寄春君舍,林霜呈大字型瘫倒在床上,觉得被扒了一层皮,全身酸软无力。以前她年纪小,不需要应酬,周围就四少爷、佳萃、沈钰那些人,人际关系简单的很,谁知道小姑娘的交际圈,一点不比大人的圈子简单。而且有的女孩说话直接,能把人怼的说不出话来,偏偏她还不能跟人计较。 可这些交际是必须的,顾妈妈的担忧没有错,现在外头的人对她好奇,二老夫人偶尔会放她出去见见人,若是没人提起了,是生是死没人记挂了,那她就真的会圈在这个院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怕这就是伯爷送她来的目的。所以她必须自己争取出头,不管混哪个圈子,总要在南京搏一个不可取代的位置,这样这个院子才圈不住她。 至于怎么搏,要往哪方面搏,她心里还没底,怪就怪以前在应城伯府里过得太舒服,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二太太和四少爷对她的照顾,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无长物,离开了依靠便没有生存的能力。 春芽端着茶水进来喂她喝一口,一脸鄙夷的撇嘴道:“您的辛苦没有白费,瞧她在那屋高兴的,拿着上好的绸帕子在擦首饰呢,脸上的褶子笑成一朵盛开的菊花。这两天您收了不少礼,她都来来回回擦了好几回了,瞧着那些金银珠宝,比看到自己的孩子还开心。” 林霜静静的听着,突然翻身坐起来,春芽以为她要干嘛,扶她道:“怎么了?” 林霜目无表情的看着她,春芽被她盯的心里发毛,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了,可自尊心又不允许她示弱,梗着脖子道:“我又没说错,您自己去西梢间看看,现在还在擦呢。” 林霜问:“那你看着那些金银首饰,有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春芽搜肠刮肚组织措辞,“那些东西,精致是精致,您又不爱戴,放在那里又不能变卖成钱,收了人家的东西,您以后还得还礼,南京奢侈的风气这么盛,这些东西不收也罢。” 林霜点点头:“你总算还想着我,想着咱们的处境,我就放心了。” “跟顾妈妈不对付是跟顾妈妈的事,您的事我还是不会含糊的。”春芽红着脸道。 “顾妈妈爱钱,是担忧咱们的未来,虽然表现的有些过了,但实实在在是为咱们着想,你看她在北京伯府衣食无忧时有没有把钱财放在眼里过?收的那些金银首饰,都记在册子上,她不能私藏一个去,高兴,是因为把我的事看成她自己的事,我有收入,她便高兴。” “可她男人,也太欺负人了,你让顾良带着点表哥,他答应的好好的,转眼便不放在心上,我问了表哥才知道,顾良父子整日在外头跑,不知道在做什么,一次都没带我表哥出去过。” 林霜道:“我不是说老实有错,但很多机会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说的不好听点,顾良又不是溜儿的爹,有好事当然先紧着自己家人,他愿意带溜儿,是仗义,不愿意带,也是人之常情,我只能跟他提一提,至于他怎么做,我不能过多干涉的。” 春芽也不是傻的,自然知道这些生存之道,只是溜儿太老实,为人处世这些教也教不来,她气不过,便把气撒到顾妈妈和顾良身上。 林霜见她还有些不甘,耐心劝道:“你不能怪这个世道不公平,也不能怪别人抢占的机会,只能让溜儿自己立起来,他若是一直这么唯唯诺诺,自己不会使力,事情交到他手上,他又能做好吗?” 春芽知道这是溜儿自己的问题,可她也没法子,一时急红了眼,坐在一旁自怨自艾。 林霜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奇怪道:“怎么你还能随时见溜儿?前院的管理这么松散?” 春芽抹了把眼泪道:“您就把咱们这里当成孙府以外的独院吧,整个这一趟过去都是跟大院隔开的,咱们的前院也只住了顾家父子和溜儿,平常没人往这边进,守二门的婆子闲的慌,又没油水,差事自然不上心了,咱们进进出出,只要给点好处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前听顾良说,她还没怎么在意,现在认真一想,这事有坏处也有好处。 春芽见她陷入沉思,补充道:“我看梅林里运了砖石过来,工匠说,要在那里砌一堵墙,等寿宴过后就开工。” 这就彻底把她们和大院那边隔开了,这难道是让这边单过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叮嘱春芽:“虽然现在没人管,但你进进出出的也要注意,你和溜儿现在毕竟没有结婚,不是正经夫妻,经常见面被大院那边知道了,少不得会说你们没规矩,也会说我管教不严。” 听她这样一说,春芽立即急了眼:“我可是跟您报备过的,我是非他不嫁,他也非我不娶,都过了明路,这还有什么闲话好说,” 林霜笑起来:“拜过天地,掀了盖头,随了夫姓,这才叫过明路,对了,他大名叫什么,总不能姓溜吧?” 春芽噗呲一声破涕为笑,“您真是会说笑,我表哥姓毛,叫毛聪。” “行吧,咱们现在才过来,根基不稳,等明年,我给你们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让你风风光光嫁给他。” 春芽红着脸扭捏道:“那可要不少钱呢,咱们现在能省则省,您说要办热闹的,还不知道那边答不答应呢。” 林霜啧道:“又来了,又来了不是,顾妈妈手上紧一些,对咱们是好事,不该花的不花,但该花的,她难道还能拦着我不成?” 谁知道说时无心,到后来却一语成箴。 过了几天顾良拿了租铺子的官契过来,递到林霜眼前一看,是从官府拿来的空白文书,要林霜先在上面签名,林霜自然要怀疑:“怎么承租人和月租金这两栏还空着,却让我先签?” 顾良赔笑道:“是我不懂规矩,拿了官契文书直接往府里来了,您签完我再拿去给那两家签名按手印,然后带他们直接去衙门做公证。” 林霜轻轻的把两张官契放在大案上,对顾良道:“先把该填的填好了,我再签字按手印。” 顾良见她不配合,一时着急了,拿着官契大声道:“您难道还怕我背后做什么手脚不成?” “顾叔,咱们按照规矩办事总不会错的” “七小姐,这么说吧,这俩铺子不管怎么折腾,每月的租金我按时按金额给您送来,您坐在家里只管数钱就行了,其他的您就别管了。” 林霜从盖碗上抬起眼皮,静静的盯着他,一双黑眼珠子像能透视人心似的。顾良的额上起了细细的汗珠,连忙放软语气道:“您一个闺阁小姐,外面的事我跟您说多了您也不懂。” “所以呢,顾叔准备做什么?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听懂。”林霜冷冷的道。 顾妈妈从隔壁门外探出半边身来,顾良见了,对她使了个眼色。顾妈妈瞅了瞅林霜的表情,见七小姐较真了,知道这时候谁说的话都不管用,便走进来,对顾良道:“七小姐叫你去你便去,横竖是七小姐的铺子,她自己拿主意。” 顾良走后,顾妈妈走到大案前,好声劝道:“七小姐,强子他爹没在人手下做过事,不懂规矩,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林霜把茶碗放下,心里不太舒服,缓了缓气道:“您是四少爷的奶娘,是照顾了我快十年的管事妈妈,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依靠。你们一家子千里迢迢跟着我从北京来到南京,我自然也是想把你们安置的好好的,让您没有后顾之忧,可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轻重缓急,我刚来南京,睁眼瞎一般,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到你们的情绪。不过顾妈妈,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以后生活的问题解决,您再给我些时间。” 顾妈妈垂手站在那里,轻声叹了口气道:“强子他爹心思活络,我也管不着他。他前段时间是跟我说过,铺子租的太便宜了,想收回来自己做买卖,让强子管一间,好歹有个正经的营生,将来就算伯府断了供养,咱们也不怕。不过这想法被我否了,后来再有什么事,他也不跟我说,我看,他还是在打这个主意。” 林霜温声道:“那他可有跟您算过,自己开一个铺子要多少成本?刨去租金,光是上货的成本,就不是一笔小数,他还得去寻找进货渠道,开发客源,这都不是短时间能做好的。咱们目前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今年您和顾叔的工钱也已经交到大堂婶手里,至少今年,咱们生活无忧,这段时间可以好好调整一下,至于以后该怎么办,我会有计划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要先了解这个城市,不能蒙着眼一头扎进去。” “我会再去劝他……” 第一百零五章 做客 林霜静下来思考了一下,发现因为顾妈妈产生焦虑情绪,身边所有的人都受到了影响。首先让顾良觉得他们会断供,导致他打铺子的主意;其次是春芽,让她觉得钱财被顾妈妈掌握在手里,而她又抠门,只能进不能出,生活质量急剧下降。再然后就是林霜自己了,本来她是挺佛系的人,不是火烧到眉毛的事情她不着急,现在好像被催着赶着要想办法养家糊口,连她都莫名其妙的焦虑起来了。 其实她们现在有吃有喝,孙府待她们和气,府里举办宴会时还有礼物收,虽说有进就有出,但林霜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就算出门做客,也不过是送些手帕香囊或是小首饰出去,费不了太多钱。 林霜躺在床上这么一捋,焦躁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都怪顾妈妈杞人忧天。 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盈盈果然提前派人来接她去府上做客,她上次来向给二老夫人报备过,说要接林霜去府上,这次二老夫人便没阻拦,放林霜出门了。 这是林霜来南京后首次出门做客,很是兴奋,顾妈妈吸取上次穿戴太素的教训,这次给她带了整整一匣子的首饰,一日换一个,一个月都不会重样的。 孙府坐落于中城五老桥街中段,卢尚书府位于柏川桥附近,两府相隔不远,林霜乘二人抬竹丝凉轿,从孙府旁边的巷子转出来,晃晃悠悠,一会便到了西安/门三条巷,大街上喧闹声如同轰鸣,让林霜以为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掀开帘角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看,只见道路宽广,两旁商铺林立,商贩走卒来去匆匆,一派繁华景象。没走多远,她们便从常府街转通济门大街,直到进入卢府所在的杨柳巷,喧嚣声才渐渐不可闻。 尚书府相对于孙府就低调的多,宅子也狭窄,轿子停在二门外,有丫头婆子过来打帘子。林霜下轿时,却不见盈盈来接,给她打帘子的婆子好像在北京的林府见过,只是不知道姓什么。她脑后梳一个光髻,斜斜插着三支长银簪子,接到林霜时面上微露尴尬。 “大奶奶现在有点事走不开,奴婢带您先去房里歇息。” 林霜点点头,不敢多问,带着春芽,跟着婆子往后院去。那婆子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脚步走得急,走了一段突然发现后面的女孩跟不上她,忙停顿了一下,等两人追上来,这才歉意的换上笑脸,还指点着各处建筑略略解说,林霜随口笑道:“尚书府果然格局雅致。” 这话也不全是拍马屁,卢府建筑紧凑,空间和舒适性与孙府没法比,但格局显然经过了精心设计,让人走在里面并不觉得憋屈。堂堂二品尚书府尚且如此,可见其他官员家里更逼仄。 林霜在来之前看过南京相关的书籍,大概了解这种情况。大朗朝建国时都城定在南京,当时百废待兴,相当于在一片废墟上建起一个新的王朝。那时南京城里的原住居民不多,屋舍几乎在战争中全部焚毁倒塌,土地荒芜,局势稳定后太祖重新规划城市建设,从全国征调民工,在废墟上建了大量的宅子,并征调江南几万户富户填充京师。 那时房舍采取配给制,其中赐给功臣名将的宅邸相对较宽敞,有庭有院,不用交租,而分配给普通居民的官廊房,每月要收租。朝廷官员的住宅也是朝廷配给,一般挨着办公的衙门,这种住房有个名称叫官廨。不过这种官廨是每部在任官员轮流住的,如果官员换岗位或者致仕,就得把房子腾出来,换去本部的官廨或者自赁房屋居住,类似于林霜知道的后世公租房性质。 由于官廨是工部统一建造,朝廷配给,所以形制差不多,无非是房间多寡,官大住大点的,官小住小点的。 说话间便来到一个小小的跨院,粉墙青瓦,屋檐下一圈窄窄的围廊,将天井围出一个微型的庭院,庭院中间种着一簇翠绿修竹,枝叶在微风中簌簌轻响。 婆子引她俩进门,门旁立着两个丫头向她们行礼。林霜发现这待客的房也不宽敞,但家具摆设挺雅致,里外收拾的干干净净。东墙角边放一张花鸟镂空雕金拔步床,上面悬着素青绣牡丹纱帐,西边洋漆架上摆着几个小巧精致的根雕玩意,供客人赏玩的。 “七小姐请稍事歇息,我家大奶奶一会就到。” 林霜微笑道:“无妨,我看着妈妈挺眼熟的,是不是在哪见过?” 婆子连忙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是跟着大奶奶从林府过来的,跟主家姓林。” 那就跟林忠原来一样,是林家的家生子,林霜对她顿生好感。 “林妈妈若是有事,尽管去忙吧,我跟盈盈表姐不是外人,没那么多讲究的。” 林婆子面上为难之色一闪而过,见林霜眼神清澈,表情真挚,不似作假,便说了声“招待不周”匆匆走了,很快有丫头端了帕子和洗脸水进来给林霜洗手洗脸,然后上果茶,端了果子进来请林霜吃。 林霜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丫头们的神色还算正常,料想没出什么大事。 等丫头出去后,林霜与春芽交换了一个眼神,春芽走到外面,观察片刻,进来悄声道:“卢府的气氛怎么怪怪的,表小姐不见人,也不带咱们去拜见卢老夫人?” 林霜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若是有事,咱们便改天再来,又没定下非得今天来。”春芽不满道。 “盈盈表姐不是无礼之人,想必事出突然,别抱怨了,咱们在这里喝茶便是了。” 丫头进来添了四五盏茶,盈盈这才姗姗来迟,她脸色不好,眼红红的显然哭过,见到林霜后,还故作镇定,扯起笑脸道:“有事耽搁了,没去迎你,不会怪我吧?” “有什么好怪的,谁家没点事?我在孙府也是坐着无聊,还好你叫我,不然我都快憋死了,府上的果茶好喝,我吃着快活的很。” 盈盈笑起来,亲昵的拉着她的手,“知道你善解人意,唉,最近府里的事多。” “那你何必急着招待我,过段时间等你忙完了,咱们姐妹再聚也行,反正都是在南京,什么时候不能见?” 说到这,盈盈便叹了口气:“本来是想接你来一起过端午节,领略一番秦淮河赛龙舟的热闹,唉,只怕现在卢府都没人有心思过节了。” 林霜询问的看着她:“怎么……” 盈盈苦笑道:“下次来,只怕就不是在这个宅子招待你了。” 林霜乍听到这话猛的惊了一下,盈盈的丈夫是卢家的嫡长孙,不住这还能去哪,莫非卢尚书出了什么事?可仔细看盈盈的表情,又不像是出什么大事的样子,不过是有些无奈幽怨。 林霜一边观察她,小心问:“要搬家吗?” 盈盈点点头,神情又沉下去,拉她坐到凳子上,无奈道:“真是千言万语,不知从哪儿说起。” 林霜想起她上次去孙府时,抱怨过与婆婆的关系不好,估计还是这事,便温声劝道:“若还是为钱财的事,你不妨跟卢夫人摊开把话说清楚吧,奢侈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书香世家该追求的东西,这样攀比下去,再多的嫁妆也经不住造。卢家还要世代经营下去,就必须及时止住这种不好的习惯。” 盈盈无奈道:“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迫在眉睫的是要另找一座宅子安置家小,可卢府这么多人,去哪再赁个这么大的房子,就算有,那也不便宜。婆婆的意思是想我也出一部分钱,在别处典一座宅子住。” 林霜奇怪道:“这宅子朝廷要收回去吗?难道卢尚书要致仕?就算卢尚书致仕,卢大人也有官职,可以再申请官廨的呀。” “唉,这事说来复杂。”盈盈对林霜信任,正好心里憋了一肚子话要找人诉说,便把缘由讲给她听。 “祖父并不致仕,只是我们现在住的宅子,并不是礼部的官舍,而是挪用其他司局的,其实这种情况在南京已属常态,大家都相安无事,凑合着住罢了。可我们占着人家的,新入职的官员无处住,有人便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皇上命都察院清查占用非本部官廨的问题,这不,衙门里传来消息说占用的宅子都得清退了,今天一早你二堂哥来找祖父说这事呢。” 二堂哥在中城兵马司任职,干的就是城管的事。 “那不能搬回本来分给礼部的宅子吗?” 盈盈苦笑:“六部官舍大都是建国时建的房子,大家轮流住,不是自己的宅子不心疼,自然住的不爱惜,房子坏了找工部修,坏掉多了,工部忙不过来也不上心,就这么拖着。百十来年了,这些官廨基本上没有完好的,分给礼部的房子早塌了。” 正说着话,林妈妈急急忙忙跑进来,却碍着林霜在不好说。 盈盈稳坐不动,抬起眼皮道:“林霜妹妹不是外人,什么事你说吧。” 林妈妈这才道:“老太爷在长兴侯府昏倒了,刚刚被人抬回来。” 第一百零六章 出事 盈盈噌的一下站起来,急问:“怎么昏倒了?” “我听回来报信的小子说,老太爷去工部讨房子,工部回复说旧房子没有空的,已经奏请皇上,建一批新官廨,可这事却卡在南京兵部和守备厅,以非急务为由拖着。老太爷一着急,就拉着工部官员跑去找长兴侯理论,估计是起了争执,气急了,这才昏倒。” 盈盈急的直跺脚,转头对林霜道:“妹妹,实在对不住,我得去前头看看去。” “你快去,不用管我。”林霜忙推她。 丫头婆子簇拥着她匆匆走了,院子里又恢复安静。林霜与春芽面面相觑,因南下时长兴侯对林霜一行颇有照顾,春芽对他印象还挺好的,听闻卢尚书与长兴侯争执,春芽一边收拾杯碟,不解的问:“尚书大人要房子,为何去找长兴侯爷呢?” 林霜想了想,猜想道:“我估计是工部想省钱,要借调卫所兵力来建房子,调兵要通过兵部,而长兴侯是南京外守备,总管南京大小事,他还掌中军都督府事务,南直隶卫所的兵籍他都有权过问,建房子的事兵部和他不答应派人,所以卢尚书才去找他。” 春芽半懂不懂的嘟哝道:“那侯爷太不通情理了,人家尚书大人都没地儿住了,他还不给解决。” 林霜睨着她笑起来:“是呀,这守备的位置要是给我们春芽坐,可不马上就解决了。” “哎呀七小姐,您又捉弄我……” 这一天盈盈都没再过来,晚上林妈妈亲自领小丫头送了饭菜来,言语恳切的代盈盈来道歉。 林霜向她询问卢尚书的病情,李妈妈只不住摇头。 第二天还是李妈妈来送早饭,解释说少奶奶在侍疾。 林霜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的,关心的问她:“尚书大人好些了吗?” 林妈妈唉声叹气:“年纪大了,经不住气。昨天在长兴侯府里已经请大夫看过了,救的及时,晚上抬回来,又请大夫看了,好在已经没大碍。” 春芽见林妈妈亲切,好奇的拉着她问:“长兴侯爷还是不答应给府上换房子吗?” 林妈妈:“倒不是为这事气的。” “那为什么?” “咱们老太爷气的是长兴侯的态度,他仗着自己出身侯爵,又受皇上器重,便不把咱们老太爷放在眼里,简直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春芽听到这话,想到南下时在船上认识的长兴侯,忍不住为他说一句话:“我看长兴侯爷为人挺和气的,没什么架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林妈妈没想到春芽会帮着长兴侯说话,顿时情绪激动起来,就要跟她理论清楚。 “咱们家老太爷,怎么说也是堂堂礼部尚书,朝廷正二品的大员,连住个宅子都要受气,啧啧,您说叫人上不上火?况且建新宅子的事朝廷明明已经批下来了,长兴侯凭什么卡着不放,还不是因为咱们家老太爷给前太子当老师时,骂过长兴侯不长进,就被他记恨在心。” 林霜见她激动,忙起身安抚她:“春芽不懂事,林妈妈不要见怪。” “七小姐,长兴侯那样的人,良心就是被狗啃了,你看春芽姑娘还替他说话,也不知道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林妈妈实在是气急,说话便有些口不择言了。 这事本不关春芽的事,没想到却被林妈妈说了一顿,叫屈道:“林妈妈,我只是实话实说,断没有为侯爷争辩的意思。” 林霜见她越解释越糟,忙打断她的话,喝斥道:“尚书大人与长兴侯之间的矛盾咱们并不了解,你不知内情,别乱说话。” 春芽红着脸,给李妈妈赔不是,林妈妈并非对她有意见,不过是一时情急,话说重了,也给她告了声歉。 她对林霜道:“七小姐勿怪,老婆子心直口快,并不是针对春芽姑娘。您不知道,咱们府里人这么多,宅子这么小,老太爷和老爷兢兢业业,为朝廷卖命,一把年纪了还要为房子奔走,结果去了长兴侯府一看,您猜怎么着?” 林霜:“怎,怎么着?” “那长兴侯府啊,建在秦淮河畔,那可是个锦绣地儿,周围都是皇亲国戚的宅子,风景好不说,宅子建的可威武壮观了。听跟过去的护卫说,他那宅子的过道都能跑马,他还在门前搭了个城楼那么高的台子,说是要在家里看龙舟赛,不用出去跟人挤,他这是要上天啊?” 林霜:“……” 早先听他们说要搭台子的时候,她就担心会被人诟病,没想到他们真敢干。 “还有啊,咱们府里人都没地儿住,他居然还在院子里养兔子,他怎么不在里面建个跑马场?” 林霜:“……”那窝兔子还没吃完吗? “咱们老太爷一见那只兔子,火气就上头了,结果等了半天,他还拿乔,在外头迟迟不回来,把咱们老太爷晾在厅堂里,一盏茶喝到见底,连个添茶的丫头都不安排,你说咱们老太爷能不生气?” “这个,”林霜觉得还是可以帮着解释一下的,“长兴侯府里没有丫头婆子,只有两个管事和他从北京带去的几个兵住府里,估计都是大老粗,也不懂什么待客之道。” “更可气的还在后头呢。”林妈妈咬牙切齿道。 “他难道一直不避而不见?”在春芽的认知里,让客人一盏茶喝到底,已经是失礼至极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啊。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你猜他穿什么来见老太爷了?” 林霜:“不会是个……” “胸前一个‘霸’字,明晃晃的这么大一个‘霸’字。”李妈妈两手夸张的比划了一下,林霜敢打赌,那个字根本没她比划的一半大,也并不显眼。 春芽倒吸了一口气,一脸不敢置信:“长兴侯真的这么嚣张?怎么跟在船上完全两个人似的?尚书大人怎么说也是长辈呀,他怎么能这么羞辱?就算是侯爷,也没这般行事的。”她已经完全站在李妈妈一边了。 林霜:“……” 好像要解释的有很多,但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李妈妈越说越生气,气的打哆嗦,一边顺着胸口理气,一边道:“咱们老太爷一见这个‘霸’字,啥也不用说了,抡起手边的空茶碗就砸了过去,当年咱们老太爷连先太子都敢骂,何况一个长兴侯,哪怕闹到御前,也不能任他张狂!” “长兴侯还手了吗?”春芽问。 “他还敢还手?咱们老太爷这把年纪,他敢动一下试试。” 春芽着急问:“那老太爷是怎么昏倒的?” “气的呗,气狠了,天气又热,等了一上午,只喝了一杯粗茶,能顶得住吗?” 林霜只觉得这事又好笑又好气,对林妈妈道:“一会盈盈表姐忙完了,我跟她说说这事,好像是有挺大误会的。” 外面一个略显憔悴的声音道:“什么误会不误会的,长兴侯的名头,他那些破事,咱们在北京难道还听得少?”话音落下,盈盈从门口跨进来,一脸的疲惫。 林霜和林妈妈连忙扶她坐下,春芽倒了杯水给她喝。 “唉,你看这事闹的,老太爷自昨晚回来就一直嚷着要去面圣,拦都拦不住。”盈盈摇头道,见饭菜摆在桌上没动,问林霜:“怎么,饭菜不合口味?” 林妈妈这才想起自己干嘛来了,连连道歉:“七小姐,你看我送早饭来的,结果尽顾着自己说话,都没招呼您吃。” “不着急,”林霜温声道:“盈盈表姐,我看老太爷是误会长兴侯了,那个……”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外面响起喧哗声,一个丫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盈盈这一天一夜已经经历好多事,神经都麻木了,她端坐不动,喝了口茶水,皱眉道:“又怎么了?” “长兴侯带着一队兵,跟咱们老太爷打起来了!” 盈盈一口茶水喷出来,呛了个惊天动地,林霜和林妈妈赶紧给她顺背,她稍稍缓解后,胡乱推开她们往外去,边走边问:“老爷和大少爷没在老太爷跟前吗?” “都在呢……” “七小姐,我们也去看看?”春芽扒在门边急的抓耳挠腮。 林霜稍稍一犹豫,咬牙道:“走,跟去瞧瞧。” 第一百零七章 对峙 盈盈一群人走的快,林霜跟出来时只看到跟在最后一个丫头的一片衣角,好在这宅子不大,建筑对称,她和春芽顺着青石板路过两个穿堂便到了卢尚书住的大院。 林霜心下惴惴,这是卢家与长兴侯之间的矛盾,她上门做客就该老老实实呆在跨院,跑去看热闹不太妥当,可转念一想,事情的起因还不是她恶作剧绣的那个“霸”字么?两家因为误会起了冲突,怎么也该找机会解释一下才好。 此时院中正剑拔弩张,林霜从穿堂走进来,一眼便看到长兴侯身着流金溢彩的绣“霸”字暗红色律紫团花茧绸袍子,背手立在庭院中,他本来生的高大,又穿着耀眼的衣服站在阳光下,不可一世的样子晃花了众人的眼睛。在他身后则是一字排开的兵卫,与卢府众人形成对峙。 在他对面,盈盈的公公,即尚宝司丞卢大人站在最前面,盈盈的丈夫卢辰泽略后一步站在他身旁,一脸愤愤的瞪着长兴侯。在他们后面便是卢家的一众男女老幼,众人怒目以待,颇有要跟长兴侯干架的意思。 盈盈从穿堂过来,与女眷一起站在后面,也是面色发沉,神情凝重。 这许多人站在院中,都没动作,只房间里传来卢尚书骂骂咧咧和咳嗽的声音,卢老夫人在里头细声细气的劝慰声被盖过去了。 这时院门外又响起说话声,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跑进来,对卢老爷道都察院和五成兵马司的人来了。卢老爷尚未来得及反应,院外便涌进来三个穿补服的官员以及一队五成兵马司的人。官员和五成兵马司的指挥使进来后看到院中对峙的情况都愣了一下,然后默默抹了一把额前的热汗,过来给长兴侯施礼。 长兴侯懒懒的挑着眼皮,扬着下巴拿鼻孔见人,人家给他行礼,他也不过是鼻子里“哼”一声。 见到他这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春芽这才完全信了林妈妈的话,她凑到林霜耳边,小声道:“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侯爷是这样的人。” 林霜回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引起注意。穿堂出来是围廊,前面站满了围观的丫头婆子,倒是把林霜主仆拦住了。 林霜见盈盈站在人群后气的发抖,手指紧紧捏成拳头,便悄悄从人后走到她身旁,轻轻拉起她的手给她安慰。 盈盈回头看她一眼,然后恨恨的转向长兴侯,胸膛起伏,咬牙切齿道:“真是欺人太甚!” 来的官员与长兴侯和卢大老爷互相见过礼后,气氛又诡异的静下来,众人都瞧着卢老爷,似在等他说话,可偏偏卢老爷本就是个不顶事的人,只焦躁不安的望着长兴侯,只看他有什么动作,他再做应对。 都察院的一个官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正欲说话,屋里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卢尚书一声怒叱:“竖子……”后面的话被隐去,料想是里面还有人拦着。 长兴侯眼皮一跳,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那官员见事情要糟,连忙对长兴侯拱手道:“侯爷,您看现在太阳挺大,都察院衙门就在旁边,您赏脸过去喝杯茶,歇歇凉,这事好商量。” 长兴侯眼睛冷冷的转到他脸上,那眼神似有实质,要把那官员吃了似的。官员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后退一步。 王豪立在长兴侯身后,见此大声道:“商量什么?卢尚书跑去长兴侯府打人,今日又二话不说扯着我家侯爷打,人证物证俱在,我家侯爷的衣服都扯破了,欺负人也不带这么不讲道理的。” 卢辰泽听到此话,忍不住站出来道:“你们还敢狡辩,明明是……” “辰泽!”卢老爷喝断他的话,向前拱了拱手道:“长兴侯爷,家父一把年纪,为了宅子的事奔走多日,又听闻工部修建工程被守备厅卡着不能推进,这才着急上门,与您有了言语冲突,断不是故意上门生事。” 等他说完,王豪道:“什么言语冲突,简直就是欺人太甚,昨日我家侯爷与你们都察院的官员为兴建官廨的事忙了一上午,听说卢尚书在府上等,连杯水都没喝,就匆匆赶回去,这个都察院的大人们都是知道的。谁知刚进门,便被这老……老……尚书兜头用一个茶碗砸了头,我家侯爷上哪喊冤去?” 卢老爷似没料到他们会倒打一耙,吸了口长气道:“家父在侯府等了一上午,连个奉茶的人都没有,侯爷迟迟不归,这是侯府的待客之道?” “咱们侯府里住的都是粗人,喝茶自己倒,别说是卢尚书去了,就算是皇上……皇上去了得咱们侯爷亲自奉茶,怎么着,因为没人奉茶,就惹恼了尚书大人,要用杯子砸我门侯爷?” 此话一出,卢家人更生气了,普天之下,哪有大户人家没有奉茶丫鬟的,更何况长兴侯府这种烈火烹油的勋贵之家,这话明明就是狡辩。 五成兵马司来的那位指挥使尴尬的轻咳一声,出声道:“这事的确是误会,长兴侯府里末将去过多次,确实没有来得及买丫鬟,我们去了,要喝水也得自己烧的。” 这句话把都察院的官员和卢府众人都惊着了,大家面面相觑,围观的丫头婆子开始交头接耳,里面的卢老太爷也没了声响。 都察院的那位官员连忙打哈哈:“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便好,侯爷与尚书大人都消消气,都是在南京官场上打交道,抬头不见低头见,哪能没有点摩擦呢?哈哈。” 王豪却是个看戏不怕事大的,叫嚣道:“说的倒是轻巧,昨日我家侯爷被砸得摸不着头脑,卢尚书倒是好,砸完人便自顾自的晕过去,咱们侯爷也找不到人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念着尚书大人毕竟是长辈,找上门去发一通脾气,想必有他的道理。咱们一府人琢磨了一晚上,还是想不通哪里做错了,要说待客之道,你们尚书府的丫头婆子倒是多,怎么没见给我们上茶?” 在场众人听的发怔,都察院的官员疑惑道:“卢大人,尚书大人究竟是为何用杯子砸侯爷?” “这个……”卢老爷也为难了,总不能说老父是自己误会了,生错气了吧。 他身旁的卢辰泽一指长兴侯的胸口:“侯爷穿这件衣服来,难道用意还不明显?” 长兴侯缓缓道:“本侯的衣裳哪里不妥?” 卢辰泽气的满脸通红,指着他怒道:“你分明就是来挑衅的!” 长兴侯轻轻皱眉,王豪接着道:“我们侯爷虽然莫名其妙被砸,但想到昨日卢尚书在侯府昏倒,我们多少有些干系,侯爷便一大早拎了药材补品,前来看望尚书大人,顺便想问一问到底为啥挨砸。谁曾想,还没开口呢,那老……尚书还是二话不说,见着我们侯爷就打,还扯破了我家侯爷唯一一件能见客的衣裳。” “我祖父便是看不得你这等嚣张跋扈,公权私用的小人嘴脸!” 看到这里,林霜大概已经听明白了,长兴侯分明就是因为穿得太嚣张才被打的。 长兴侯自己大概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所以嘴角带着一丝嘲弄,被指着鼻子骂情绪也还稳定,只是卢府的人还不清楚,以为他穿这件衣服来就是为了气卢尚书。 林霜看到义愤填膺的卢府众人,觉得有必要跟盈盈说明一下,不然闹到最后,卢府讨不到好处,还将颜面尽失。 这时王豪像只神气的大公鸡,出声道:“……卢家公子,你说我们侯爷公权私用就不对了,你们现住的这个宅子,本来就是侵占户部和工部的司宅,都察院查的明明白白,卢尚书心里也清清楚楚,既已查清是侵占,择日不如撞日,正好都察院的几位大人和五成兵马司的人都在,卢府这就准备准备,把这宅子清退出来吧。” “侯爷,侯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现在工部没有空房子给卢尚书一家住,您这么急着让他们清退,叫尚书大人一家去哪找房子住去?” “怎么就是我们侯爷着急了?你们都察院清查侵占官廨的事,查了得有一两年了吧,这还叫急,金大人以为一个案子查多久算是不急?” 那位金大人被噎了一下,尴尬的陪着笑脸道:“南京的情况特殊,这不各部正在想办法嘛,大家先这样住着,等新宅子建好了再搬也不迟。” 长兴侯鼻子里重重“哼”一声,睨着他:“金大人和得一手好稀泥,既已查实这宅子是侵占其他部司宅,不清退,你叫新任职的户部和工部官员住哪去?或者叫新来的官员也侵占其他司部的宅子,把整个南京城的官廨侵占问题搅成一锅粥?” 第一百零八章 误会 卢老爷听他这口气,是要逼都察院和五城兵马司赶他们一家出去,这分明是公权私用,借机报复,气的吹起稀稀拉拉的胡子道:“礼部的官廨年久失修,早不能住人了,我父亲调任南京时,是时任南京工部尚书李大人给安排的住处,如今却说我们侵占,好没道理。你带人来清退,好歹先把新房建好,让我们一家老小有房子可住才行。” 王豪道:“建房子是工部的事,卢尚书跑我们长兴侯府去闹算怎么回事?莫不是以为咱们侯爷初来乍到,柿子捡软的捏。要给咱们侯爷来个下马威?” 卢辰泽道:“南京工部已得批旨,准备建一批新宅子,为何侯爷卡着不让办?” “你们好没道理,工部既已得了批旨,自己去建就是,我们侯爷又不管建房子的事。”王豪向来嘴皮子溜,这下可算有地方发挥了。 “尚书大人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谁不知道侯爷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这些年带兵缴匪,功勋卓著,您要是软柿子,那天下就没有硬柿子了,哈哈哈。”金大人用帕子擦着汗道。 卢老爷气的脸色发红,吹着胡子,却说不出个道理来,都察院的几位大人都是文官,不比长兴侯他们这种常年带兵打仗的,在太阳下嗮了许久,都是满头大汗。 林霜见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有一方让步才行,她扯了扯盈盈的手臂,凑到她耳边道:“盈盈表姐,这事都是误会……” 盈盈气鼓鼓的对她道:“你看他胸口绣的字,分明就是来宣战的。” “您听我说……” 林霜附在她耳边,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下那天给长兴侯缝衣服的事,盈盈听后目瞪口呆:“你说的是真的?” 林霜肯定的点头,若不是她亲身经历,她自己也不信。 盈盈忧愁的望向卢老爷和卢辰泽那边,跺脚道:“怎么碰上这么个奇葩!” 她说完在人群里叫来卢辰泽的书童,在他耳边吩咐几句,那书童听了点点头,悄悄往卢辰泽身边靠去。 王豪见闹了许久,卢家一家子文人没啥战斗力,只会站在那里瞪着眼睛干生气,光打嘴皮子仗好没意思,看了看长兴侯的脸色,觉得差不多了,也得给都察院的几个大人一点面子,便想借坡下驴。正找机会时,卢家这边的变化没瞒过他的眼睛,他往对面人缝里一看,便瞧见了林霜,顿时眼睛一亮,又意识到现在不是亮的场合,悄悄用手肘碰了碰长兴侯,示意他往这边看。 长兴侯睁开半眯的眼皮,顺着他示意的方向,见林霜站在卢家的女眷一起,顿时面露疑惑,下巴稍稍一抬,沉声道:“七小姐,你怎么在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林霜,林霜被点到名,尴尬的上前施礼道:“我在卢府做客,卢尚书的孙媳是我表姐。” 长兴侯长眉一挑,表情有了松动,那金大人见此忙说好话劝长兴侯消气:“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亲戚。侯爷,都察院同僚想着您今日还要来衙门议事,特意在井里拜了一个二十斤的大西瓜,您看天这么热,不如先过去吃点西瓜,消消暑气。” 王豪一只眼观察着长兴侯的表情,一边给林霜使眼色,嘴里还不吃亏:“这么算了可不行,咱们侯爷就一件能见客的衣裳,还是借七小姐的巧手缝好的,今日又被卢尚书给扯坏了,让我家侯爷穿什么?” 本来松动的气氛,又被他给搅的紧张了,谁会相信堂堂长兴侯,只有一件见客的衣服呢,他这分明就是胡搅蛮缠。 人群里有个小姑娘突然喊了一声:“一件衣服而已,赔给你便是。” 王豪瞧着那个说话的小姑娘笑嘻嘻的道:“那正好,赶紧赔来,若赔了一样的衣服,今天这事咱们侯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就这么算了。” 林霜能感觉到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然而盈盈却皱起眉头。 “他说要一样的衣服,咱们家可没这么大的衣服赔给他,要做这样一件袍子,绣这些花纹,只怕得一两个月。”盈盈发愁道。 那边金大人终于看到和平的希望,连忙邀请长兴侯到阴凉的房子去坐。卢府的几位男人大概也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知道这事是卢尚书误会了长兴侯,打错人实在是说不过去,都态度软下来,立在一旁等他进屋。 长兴侯却不进去,伸手冲林霜招了招,然后转身往外走。 林霜正想跟上去时,盈盈拉住她在她耳边道:“林霜妹妹,你得帮我跟长兴侯说几句好话,衣服我们会赔,可今天实在是拿不出来的。” 林霜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别急,以她对长兴侯这个人的了解,他并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既然同意和解了,必不会再设难题为难卢家。 “侯爷,您叫我什么事?”林霜匆匆追出去,见他们一群人都在外面大榕树下等着。 长兴侯不太高兴,但也没表现的太明显,偏了一下头道:“走,去都察院吃西瓜去。” 林霜瞧一眼他破破烂烂的袖口,无奈的笑道:“您好歹回去换件衣服,这样被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她不说还好,一说长兴侯又气上心头,林霜见了连忙安抚道:“要不我去表姐那借针线来,再给你补一补?” 长兴侯不置可否,林霜也不管他答不答应,遣春芽赶紧去找盈盈借针线。她走到长兴侯面前,仔细检查那撕裂的口子,看完在心里咆哮起来:这都成破布条了,得补到何年何月去?这相当于叫我给织一件吧? “侯爷,您还是去买件新的吧,这件袍子补来补去,好几个补丁,穿出去不是要被人笑话么?” “你以为本侯爱穿打补丁的衣服?这不是南京的衣服做工太繁复,又不经穿,刚来时订的几件,都坏了,这次又订了几件,说是要一个月才能做好。”长兴侯一脸糟心的道。 “您就不能穿结实一点的衣服去打擂台么,这些名贵的料子,本就容易坏的。” “哪有什么结实的衣服,难道穿铠甲去打架?” “我看王豪身上这种衣服就比你的抗打多了。” 王豪恢复爱抢答的习惯,笑着戳穿长兴侯的小心思:“侯爷就是要穿贵重的衣服打擂台,您想啊,要是他穿粗布衣裳,那些兵崽子还不往死里打他,可穿了锦衣就不一样了,一拳打过去,人家收一半,怕打坏了这么贵重的衣裳,当兵的都穷,不忍心糟蹋好东西呢。” 长兴侯一巴掌冲他后脑勺呼过去:“他们人多,车轮战,本侯就算是铁打的,也禁不住几千号人轮流来吧,想点办法难道还有错?” 林霜和都察院的几个官员,以及五城兵马司那些人都笑起来,五城兵马司的兵跟长兴侯打过交道,围着他说笑话,打打闹闹等到春芽抱了针线篓子出来。 “送回去吧,侯爷决定买新衣服了。”林霜对春芽道。 “您还是给缝一下吧,咱们侯爷这身材,成衣店估计也没做过这么大的。” 她知道王豪是不想麻烦,看样子是去找过,可林霜向来不爱做针线,更何况是把布条拼起来这么大的工程,这得要她老命了,忙积极怂恿道:“肯定有的,我带你们去找找。” “你跟我去找?”长兴侯耳朵一动,来了精神。 “呃,我得先问问表姐才行,毕竟我在她家做客。” “那你快去,”长兴侯情绪一下就起来了,喜滋滋道:“她若是拦你,本侯便让卢家赔衣服。” 林霜听得嘴角抽搐,“侯爷,您这么做也太幼稚了吧?” “本侯怎么幼稚了,在本侯年幼时,那卢老头便经常揪我的错处,逮着便恶声教训一顿。那时候他是皇太子的老师,本侯不敢反驳,如今本侯成年了,他还不问青红皂白的用杯子砸我,若不是看他老了,本侯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林霜懒得跟他说这些,进去找盈盈请假。 盈盈听她解释半天,对长兴侯此人十分的不放心,犹豫道:“长兴侯惯是喜怒无常,你一个小姑娘家跟他出去,叫我怎么放心?要不我安排几个护卫跟着你?” “长兴侯虽然有些爱显摆,但人还是挺好的,我从北京南下,这一路多亏他护着,与他已经相熟了,以前也跟他下船去城市里逛街,他还挺会照顾人的,你放心好了。” 盈盈听了,这才犹犹豫豫的点头,拉着林霜的手道:“这次真的多亏有你在,不然卢家跟长兴侯的冲突,只怕没这么容易平息。” “我不过是告知事实,并没做什么,这本来就是个误会,解释清楚就没事了。侯爷并非真的想为难卢家,不过是挨了打,要闹一闹出口气罢了,您也跟尚书大人解释一下,把误会解开就好了。” “那是自然的……” 第一百零九章 逛街 林霜再出去时,卢府已经安排了马车等在前门,长兴侯身边的人被他赶的干干净净。他独自一人站在马车旁,不知从哪弄了把水墨山水画折扇,拿在手里像模像样的摇着,他本长得猿臂蜂腰,修长高大,五官十分大气俊朗,剑眉入鬓,眼若晨星,装起架势来颇有荡气回肠的豪爽侠士风范,可惜见到林霜出门后,咧开一口闪闪发亮的白牙破坏了这种豪侠气势,让人只觉得二不拉几的。 长兴侯见林霜后边还跟着个尾巴,二话不说,扔了个银锭子给春芽,豪气的道:“赏你喝茶的,今日你家小姐不用伺候了。” 在船上时他不止一次带林霜单独出去,所以春芽是习惯性放心的,何况现在还得了银锭子,虽被砸了一下,那也是乐的眼睛都不见,哪还记得什么小姐,抱着银锭子转身就跑了,把林霜看的直摇头。 马车夫已经得了东家的指示,也不用问去哪,直接甩鞭就走。 从柏川桥出门右转便是通济门大街,是一条基本贯穿东部城区的南北干道,整条大街上车水马龙,商铺林立,十分繁华热闹。而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承恩寺附近,织锦坊的几条街铺。 如今南京城能这般繁华,主要靠转运贸易,当年成宗迁都时带走了大量工匠和富户,所以商业和手工业仍沿用建国前期的那一套管理法。建国前期的南京,城市规划相当规整,什么行业在哪个位置,安排的明明白白,要买东西,只要找到具体的区域就行。 长兴侯身穿打补丁的破烂锦袍,鬓发高挽,束以玉冠,手摇纸扇,下了马车后领着林霜在街上东看看西看看,只差把那“纨绔”二字顶在头上抖擞了。林霜见他嘴角上翘,眼里有光,知道这会气已经完全过去了,暗想他这人的气性还真是不大。 林霜仰头打量他高大的背影,思量着成衣店也不会特意做这么大的衣袍,这一趟只怕难寻到令长兴侯称心的衣服。本朝太祖虽然是以武建国,但随着国家统一、战事平息,后来的皇帝却都重文轻武,世人也跟着尚儒学、轻武功,男子越来越文弱,富家子弟少有长兴侯这么高大魁梧的。不过既然已经把他哄出来了,这趟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 “侯爷,若是买不到称心的衣服,您可不要怪我。”她先给自己找后路。 长兴候意气风发的把扇子一收,指着大街上的店铺划一圈道,道:“既然来了,就慢慢找呗。” 林霜明白了,侯爷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带小姑娘逛街,一展他公子哥的阔气。明白今日的主题后,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她只需像在来南京的时候,一路买买买,适时地流露出一点小崇拜,让侯爷尽了兴便好。 “侯爷,您平时都靠什么赚钱养家的?” 长兴侯见她一脸好奇的表情,大眼珠子又黑又亮,让人觉得她无辜又无害。 “怎么,你想拉我入股?” “了解一下嘛,您说投生意总亏本,可你养着两个长兴侯府,居然没坐吃山空,还有钱花,肯定是别的方面生财有道啰?” 长兴侯在一家卖假花的摊前停住,拿了一朵粉红色六瓣梅花小珠花在林霜头上比划,林霜的脸还有些婴儿肥,好在她骨架小人又瘦,看上去娇憨又可爱,如这朵小珠花一样,颤巍巍的令人喜欢。长兴侯点头道:“这花买了,适合你戴。” “不,不是很适合吧?”林霜推开他的手,在摊上挑挑拣拣,看着不错的拿起来在自己头上鬓边比划,摊主便端了盆水来给她照,林霜对着水面左右一通照,最后选出两支红艳的芙蓉花道:“这两支美些。” 长兴侯见她选了摊上最艳的两朵花,哈哈大笑:“你脸还没花大呢,也不怕压折脖子。”说着把小珠花插在林霜的髻上,“听本侯的,你戴这朵好看,那两朵喜欢的话就留着玩,或者送人也行。” 其实林霜只是跟他闹着玩,哪里会真的要买那种大花戴。 长兴侯接着前面的话题道:“若说赚钱养家,其实本侯有俸禄,有田林地产出,有宅子铺子出租,带兵出征有额外补贴,缴匪收上来的金银财宝本侯能捞点,打了胜仗回来有赏赐,过年过节下边送礼,查抄犯事官员宅邸也能落下点东西……总之维持两府运转是没问题的。” 林霜听得目瞪口呆,可转念一想,怎么感觉这里边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走在长兴侯前头,倒退着跟他聊天,“这么一说,你生财的路子我完全不能借鉴。” 长兴侯觉得她想法古怪,不解道:“你不是挺会做生意吗,鸡生蛋,蛋孵鸡,做药材生意也赚的盆满钵满,要借鉴我的路子做什么?况且你一个闺阁小姐,吃穿不愁,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唉,我这个应城伯府七小姐的身份是怎么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林霜叹息道,“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长兴侯见她不像是开玩笑,沉下脸问:“难道孙家把你打发到这里来,就不管你了?” “那倒不是,”林霜道,“伯府和孙家对我都挺好的,现在我的吃穿用度一应开支,都是从伯府那边支取,是我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既然到南京来了,便得想办法独立一些。自己若是有赚钱的能力,总归比伸手等人投喂要好。” 长兴侯沉吟半响,“你若是个男子,本侯倒是可以为你谋个肥一点的差事,可你是个闺阁小姐……不若你弃了孙家小姐的身份,到长兴侯府来做小姐,这样就没人管得着你了。” 林霜差一点被口水呛到,不得不佩服这人的脑洞清奇:“身份怎么可能说弃就弃,这可是写在户籍册子上的。再说了,这个世道对女子诸多束缚,岂是我换一个身份就能摆脱的?” “小心!”长兴侯一把拉住她,林霜回头一看,脚下差点撞到路边上草扎玩意小贩的摊子。 “你好好走路,小心摔跤。” 林霜忙攀住长兴侯的袖子,跟在他身边,长兴侯道:“别人说什么,你莫理会,凡事本侯为你做主。” “多谢侯爷。”林霜虽然知道这个提议不可能实现,但有长兴侯这句话,她还是挺感动的。 “你不考虑考虑?长兴侯府里太冷清了,你若是住进去,我给你买一百个丫鬟使唤,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听你的。” “还是不了,您的心意我心领。”林霜哭笑不得,他也不想想,若是那样,她莫名其妙跑侯府里去称王称霸算怎么回事。 长兴侯见她毫不犹豫的拒绝,脸上闪过一丝沮丧,却不再勉强劝她。 气氛一时凝滞,林霜有些尴尬,跑到前头去看捏泥人的小摊,边看边道:“南京的这些手工艺比北京的精致多了。” “泥人可想要?”长兴候跟在她身后看了一会,见她有兴趣便问她。 林霜摇摇头,心思又回到挖掘商机上面,总觉得看别人做什么都能赚钱,然而仔细一想,又没有可操作性。 她见前面有杂耍,便推着长兴侯往里面凑,她上一世运动细胞发达,对这些玩杂耍的十分佩服,长兴侯见她喜欢,看完后打赏了杂耍的几个钱。一会见到当街给人画像的林霜也看了半天,心道这古代的画像真是太忽悠人了,除了发型和衣服不同外,其他的五官和脸型都画成一个样。见到卖文房四宝店、卖香膏的店、卖竹工艺品的摊贩……各种店铺摊贩前都逛一逛。长兴侯爷作为京城里最著名的纨绔之一,对那些逗乐玩趣的东西也都十分了解,见她感兴趣的东西就给她讲解。 两人边看边讨论,把半条街上的东西都挑了一遍刺,林霜觉得不对劲,刚刚马车夫明明把她们放在织锦坊街口的,怎么不见卖衣服的铺子?于是找了个摊主问路,又倒回去转另一条街上找成衣店。 中间又看到食铺,卖糕点的,卖小食的,卖粉蒸牛肉的……林霜在吃上面向来不扭捏作态,各种吃的都尝一尝。 长兴侯多年没有在小摊贩上吃过东西,这会也觉得新鲜,跟着她吃了一路。林霜买了一个姜饼,不及她手掌大,将饼掰成两份,分给长兴侯一半。长兴侯接过,一口便吃了,咂着嘴道:“怎么这么小气,就买一个,若喜欢,本侯给你买一包。” 林霜小口咬着,边走边看,向他传授逛街的技巧:“……要少吃才能多吃,每个都少少的品尝一下,遇到喜欢的才能吃的多,不然肚子一下就饱了。” 长兴侯听了想起往事:“记得小时候城隍庙开庙会,父亲扛着我去看,母亲也乔装打扮成书童跟随。她难得出门一次,父亲要带她吃路边的馄饨,母亲怎么也不肯落座,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后来我强喂了她一口,就这一口,让母亲惊为人间极品,她从没吃过这么鲜美的食物。当天,我们一家三口把城隍庙前的小吃摊尝了个遍,回家后我和母亲积食,父亲半夜三更去宫里请太医,此事在京中一度传为笑柄。” 林霜见长兴侯嘴角含笑,神情满是向往,知道即使是个笑话,也是他人生最美好的记忆。 第一百一十章 争执 待终于找到织锦坊的正街时,他们才知道所谓的买卖有分区是一个什么概念。整个坊的大街小巷全是卖成衣和布料的店铺,什么“李家成衣铺”、“张记云缎”、“刘氏澜衫”……竖立门前的店招上写着“当季流行”、“时新花样”、“两京款式”、“士子新衣”……店里的架子上挂满样衣,小到丝帕绫袜,大到华美袍服,应有尽有。店铺里熙熙攘攘,老板和店员忙于迎来送往,给顾客讲解款式。逛这些店铺的男女老少皆有,甚至有大批进货的。不过一路看下来,顾客多是一般庶民,或者富裕一些的商人。 林霜和长兴候懵头懵脑的走进店里,立刻引起了老板的注意,像他们这种只穿定制服装的人,店里接待的少,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这种店里能做出来的。 “两位看看我们店里最新款的衣裳。”老板撇下其他顾客,满面堆笑地迎上来,眼睛往林霜和长兴候的衣裳上一扫,目光在长兴候胸前的“霸”字上流连片刻。 “有这位公子能穿的衣服吗?”林霜指着长兴候问老板。 “公子长的可真高大,小店没做过这么大的衣服。”老板用眼神丈量长兴侯的身高,啧啧道。 “那我们去隔壁看看。” 老板秉承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宗旨,热心提醒他们:“公子这身材,所穿袍服须得定做,只怕其他家也没有合适的。” 他早就看到长兴候的一条袖子被撕坏,料想他们现在是要找一件衣服应急,给他们指了一条路:“东二巷子里有卖武士袍服的,或许有这位公子能穿的尺码。”然后指引他们东二巷是怎么走。 出了这家铺子,长兴侯赞叹道:“这掌柜挺会做生意的,要是本侯的布庄还在,把他挖角到庄上去做掌柜好了。” “你的布庄这么快就倒闭了吗?”记得来的路上他还在说那家店。 “嗯,宋顺儿来信说不赚钱,就给盘掉了。” “我看您还是歇了做生意的心吧,那些灰色收入不就够两府运转了吗?”林霜笑话他。 长兴侯想了想,突然头顶一亮:“也不是全亏,卖盐引是赚了些。” 林霜:“……” 哪个卖盐引的不赚啊? 东二巷是武士袍服一条街,林霜觉得这里的衣服才是最适合长兴侯的,料子厚实抗摔打,颜色深沉不显脏,来这里买衣服的全是拳脚师傅、镖师之类的武夫,尺寸也比一般衣服大好几个码。长兴侯却不满意,嘟哝说这跟兵营里统一做的差不多,不能彰显他的身份。 林霜冷漠驳回他的抗议,让老板拿了合适尺寸的衣服给他试,最后买了浅色的细布直缀和裤子各两件,深色粗布直缀和裤子各两件,外加两件褐色的坐马衣,考虑到他还得出门见客,又在隔壁店里买了两身云纹暗花圆领袍,当场让他换上一套。长兴侯这个人乐观的很,发现抗议无效后,穿上新衣也就开心了。 林霜发现果然是人靠衣装,长兴侯穿素净些的衣服,就没有之前那么贵气逼人了。 “等你定做的新衣送来后,不要穿去擂台上打架了,好歹尊重一下绣娘的心血,人家日夜不停,绣一两个月,你穿一回就弄坏了,多可惜呀。” 长兴侯像一个得了糖的孩子,她说一句,便点头答应一声,弄得林霜都没话好说了。 他们走出织锦坊,看到卢府的马车还在街口等着,林霜见时间不早了,遗憾道:“本来想去看看我的铺子,不过今日应该来不及了,下次找机会再去看吧。” “不算晚,你想看便去看,有本侯陪着,你表姐自然是放心的。”长兴侯拉她胳膊道。 林霜一想也是,出门的机会实在难得,就算回去晚了,也可以把责任推给长兴侯。 从织锦坊去南门大街方便,一条大道直通,他们到时已经快天黑了,家家店铺门前挂了灯笼,都在忙着打烊。林霜赶在打烊前找到她的那家铺子,却见店铺外面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而铺子里没有见到掌柜,不知去哪了。 长兴候核对门牌,随手拉了个围观群众问:“里边出了什么事?” 那围观的汉子摇头叹息道:“这间铺面换了东家,新东家的管事来收铺子了,唉,经营了十几年的作坊,江老板自然是不想退的,里头正扯皮呢。” 长兴侯询问的看向林霜,林霜也面露不解,她没有要收回铺子啊。 这时,旁边另外一个男人道:“江老板不是不愿退,这个来收铺子的管事有问题。” “管事有什么问题?”长兴侯转向他问。 那男人见他穿着虽然不起眼,但身上的气度却不同于一般人,便耐心给他讲了缘由。 “……这间铺原来属于魏国公府旁支徐家一位姑奶奶,前段时间,徐府的管事带了另一个管事过来,说是这间铺已经记在小姐名下,以后收租事宜由新管事负责。本来东家变更,铺子有变动是正常的,奇就奇怪在先前来时说好只涨一两银子的租,等过几天,又有变化,那管事让江老板签一个新的官契,在原来租金的基础上涨一两银子。” “这不是事先说好的吗,怎么奇怪了?”林霜忍不住问。 那男人摆摆手,“您且听我说,涨一两银子,本是应该的。这江老板一家,原来都是徐家的下人,因护主有功,主家给他们脱了奴籍,还把铺子租给他们做生意,租金也收的比我们的低,所以如果光是涨租,江老板是没话可说的。” “到底江老板是为什么跟管事闹起来了?” “那管事拿了一纸新官契来给江老板签,但是签之前,还得签一份私下的协议,规定除官契上写清楚的涨一两银子外,还得再另外多给四两银子。” 林霜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事也不是她授意的。 长兴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知情,是管事在搞鬼,指着里头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江老板跟那个管事在里头?” “前几日那管事来说这事,江老板好声与他商量,那管事让他考虑要不要续租,说如果不同意签这份协议,这铺子便不租给他了。江老板自己以前就是做管事的,怎么会看不破他这些鬼魅伎俩,昨天便去孙府求见东家小姐,谁知孙家小姐出门做客去了。那管事知道江老板去找了东家小姐后,今日就过来要赶他们一家走,现在还在里面没出来呢。” 另外一个围观的汉子听了这些后,感叹道:“一朝皇帝一朝臣,这回只怕江老板斗不过那管事,谁知道东家小姐是真不在家还是避而不见。” 长兴侯低头看一眼林霜,见她咬着嘴唇,眉头紧皱,脸上隐隐有怒意。他不说话,等着她自己做决定。 林霜犹豫片刻,轻声道:“走吧。”说完转身便离开了围观的人群。 直到上了马车,林霜仍咬唇不说话。 长兴侯等了会,突然笑道:“多大点事,既然心里已有决断,还闷闷不乐做什么?” 林霜抬起头来,怀疑道:“你知道我想什么?” “无非是还想用那个管事,所以才不进去戳穿他对不对?” 林霜点点头,心里十分难受:“若是让他当众折了面子,以后他便不好办事了。” “一会叫他出来骂一顿消消气,本侯给你撑腰,别为了这点事影响自己的心情。” “这个时候叫他出来,太晚了吧?”林霜为难。 这个时间顾良得回去了,而林霜只能等回孙府才方便跟他说话。可又想到江老板,他一家子现在应该是心急如焚,每等她一天都是煎熬。 “无妨,”长兴侯勾着嘴角道:“你陪本侯逛了一天,中午只胡乱吃了些路边小吃,现在不饿吗,咱们去酒楼里叫一桌菜,一边吃着慢慢等他。” 只能这样了。 聚宾楼二楼的雅间中,长兴侯筷箸翻飞,满桌的酒菜片刻就被他风卷残云,这种冲杀于佳肴之中的浩荡之气,实是令林霜叹服。 长兴侯酒足饭饱,这才舒心的出了口气,望向林霜的眼光带着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本侯受不得饿。” 林霜早已见识过他的吃相,忍不住好奇:“难道侯爷挨过饿?” “何止挨过饿,差点成了饿死鬼。” 林霜稍一思考就明白了:“是缴匪的时候?” 长兴侯回想起当年死里逃生的经历,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是本侯第一次带兵,被妖童带领的贼匪困在梁山七天七夜,没水没粮,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头啃着吃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敲打 长兴侯这一开了头,当即滔滔不绝,话题更从那次缴匪引申开来,又说到王姓妖童的各种诡异传说,不知不觉间早已离题千里。有些事情是他亲身经历,有些是道听途说,把林霜说的一愣一愣。 林霜越听越是疑惑,越听越是对这王姓妖童的来历奇怪,记得当年他策动造反时,才三岁啊,跟林霜同龄,想想那时候自己在干嘛?哦,整天迷迷糊糊,装傻充楞努力回忆前世的点滴。王姓妖童一个幼儿若是能有那等智慧,除非他也带着前世记忆。 思及此处,她不心头一动。 直到长兴侯说得口中生烟,又叫了一壶好酒,稍稍歇息之时,她才想起来顾良还被他们晾在门外呢。落座时长兴侯使了银钱,让小二找个传话的去江老板的店里把顾良叫来,人来了却不理会他,让他在门外站着。 林霜拉回思绪,一转念间已有计较,当下温声道:“顾管事是我从北京带来的,外面的事都得依仗他去办,没想到他会背着我另打小算盘。他固然有错,我也有责任,监管不严,于管人方面,我确实经验不足。” “逐利本是人之常情,况且你这铺子的租金收的低,他有操作的空间,做这事不奇怪,水至清则无鱼,你若是觉得无伤大碍,敲打敲打他便是,若是要严惩,就得一次把他打怕了。” “我还以为侯爷眼里容不得沙子。” 长兴侯睨了林霜一眼,道:“无欲无求之人,反而不好用,有点小算计的人舍得动脑筋,事办得好,你这是年纪小,又养在闺阁之中没经过事,以后慢慢就懂了。 见林霜面有郁闷之色,长兴侯口风立刻一转,又道:“本侯也是吃了好多亏才摸索出来的道理,像你这么大时,长兴侯府里乌烟瘴气,本侯只觉得身旁全是刁奴恶人,整日发火生气,如同困兽般,差点就撂挑子离家出走了。” 长兴侯父母早亡,一个人撑起那么大的侯府确实不容易,可以想象到他当年的困境。林霜闻言微微一笑,当即道:“与侯爷当年相比起来,我这点困难确实不算什么,实在不该小题大做。” 于是叫了顾良父子进来,顾良在林霜面前还有点小脾气,面对气场半开的长兴侯就只能认怂了,进来后扑头便拜,连声求饶。 林霜哭笑不得,她还没说什么呢,她眼睛往长兴侯那边扫一眼,见他耷拉着眼皮自顾自的用杯盖撇着茶叶,没有要干涉的意思。 林霜缓了缓气息,知道刚刚把顾良父子晾在外头,已经起了恐吓的作用,她既然还要用顾良,就必须让他放下不甘,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故而有长兴侯唱了黑脸,她便唱白脸,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顾管事,你先起来,”林霜温声喊他,“涨租的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两家租户都是徐家旧仆,咱们不该为难他们。抛开人情不说,这两家子能去奴籍,变为良民,徐家一定费了不少力气,能得主家如此器重,这两家在徐家当差时必是十分得力的人。你没在大户人家做过事,问一问顾妈妈便能知道,这样的人其能力和手腕,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再说了,他们世代在徐府做事,关系网遍布南京各大家族。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你得罪他们,相当于得罪这些人家,甚至于得罪徐家。徐家是魏国公府旁支,在南京是什么样的存在,想必不用我多说。” 她这样一分析,顾良额上沁出密集的汗珠子,林霜接着道:“若是把江老板逼急了,他舍了这个铺子,要让咱们这个铺子租不出去也不是难事。顾管事,咱们初来乍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况且咱们还不是强龙,何必找这些麻烦呢?” 顾良咕咚一声咽下口水,扯着袖子揩了额上的汗,拱手道:“七小姐,是小人想岔了,不该动歪脑筋,您教训的是。小人以往打交道的都是市井小民,整日算计的是蝇头小利,顶天了也就得罪个地头混混,若是知道那两家背后还牵扯到南京这些贵人府上,小人是断不敢打他们主意的。” 林霜一边听他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判断他这时候说的话应该是出于本心,是真的认识到错了,虽然她的本意是想让他意识到主子交代的话不可违背,但暂时只能这样了。 “那江老板那边……” 顾良连忙道:“明日我就去跟他们说,只签官契便行了。” 林霜点点头,料想以顾良的头脑,定能想出圆这事的说法来。 放顾良父子走后,林霜见长兴侯眼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瞧着她,脸上一红,嗔道:“怎么啦,难道我说错了?” 长兴侯咧嘴笑起来,“看你这小丫头片子唬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什么唬人,这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长兴侯哈哈大笑,林霜郁闷道:“顾良以前没有跟这些大家族打过交道,他不知道厉害关系,若是不把话说的严重些,他不知道害怕。我在孙府里住着,他就是我在外面的眼睛,若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到时候还不是我来担责任?” 长兴侯点头:“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就是这点不好,困在宅院里不能出门。”说完眼睛一亮,凑到她面前:“突然想起明日过端午节,秦淮河里有龙舟赛,侯府后院已经搭了观景台子,你来不来看?” “表姐接我去卢府,就是为了一起过节,我不好出来的。”林霜拒绝他的邀请。 “不怕的,那卢老头一时冲动冤枉了本侯,现在既害怕本侯报复,又拉不下面子来给本侯道歉,必定抓耳挠腮,肝肠悔断。明日本侯去接你,他肯定借坡下驴,恨不得把你打扮一新,双手捧到本侯面前,本侯说什么便应什么,你那表姐不敢说话的。” 林霜听到这话十分不舒服,沉下脸道:“侯爷,你会不会聊天啊,我既不是物件,也不是他们卢家的人,尚书大人怎么……也不知道您这说话是跟谁学的。” 长兴侯意识到自己嘴瓢了,连忙认错:“我就是打个比方,没有看轻你的意思,你千万别生气。” “我知道你不是针对我,但暴露出你对女性的看法是是有问题的。” 长兴候面露尴尬,不觉肩膀缩了缩,苦笑道:“实在不是本候要这样想,只是以往接近本候的女子,都怀有其他目的,要么是奉家父之命,想让本候帮忙保住爵位,要么借本候对付继母,亦或是把长兴候府当成避难所,见多了,本候不得不怀疑这世间是否仍有怀着纯粹之心的女子。” 他这么一说,林霜便生不起气来了,甚至有点同情他,老气横秋的安慰道:“人活于世间,本来就有许多身不由己,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更是做不得自己的主,她们虽然有需要求助你的地方,倒也不至于对你毫无感情。” “你年纪小小,却能通情达理,若她们也能这般讲道理,即使另有目的,本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帮手的地方还是会出力的……可她们总是拿本侯的忍让当理所应当,越来越得寸进尺,不瞒你说,本侯现在连家都不敢回。”边说边摇头,苦着一张脸,简直就是个道不尽苦水的受气包模样。 林霜瞧着想笑,又怕伤害到他感情,憋的辛苦。 长兴候瞧她脸上已无怒色,试探着问:“那明日,本侯一早去接你?” 林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长兴侯咧嘴笑起来,一派云开雨霁的明媚。两人当下结帐,离开了聚宾楼。 长兴侯把她送到卢家门口才走,林霜从偏门进去,盈盈早就在垂花门等她,见她立即迎上来,抱怨道:“怎么能这么晚才回来?” 林霜心里默念一句:侯爷,真是对不住您了! “侯爷说逛累了,非得吃完饭再回来。” “长兴侯也太不懂事了,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晚回来让人担心,别人知道了也是要说闲话的。” 嘴里数落着长兴侯没规矩,一边拉着她往前面的院子走。 “盈盈表姐,这是要去拜见老夫人吗?”林霜惊讶的问。 盈盈头也不回:“这两日卢府事多,你也见着了,乱糟糟的,不然早领你去拜见祖母了。” “我要不要去换件衣服?这时辰老夫人已经歇下了吧?” 她们已经走到院门口,盈盈停下脚步,回头冲她小声道:“换什么衣服,祖母没睡,正等着你呢。” 应该是要问她关于长兴候的事,林霜赶紧整理衣裳鬟鬓。 “祖母听过你在北京的事,对你好奇的很,多次催促我去接你来府上住。祖母信佛,人是最和气的,你不用拘谨。”进门前盈盈交代她,说完与门口当值的丫头小声说两句话, 丫头进去通传,过了一会才让她们进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观景台 林霜跟着走进屋内,就看到卢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两边雁翅排开站着五六个锦衣妇人和丫头婆子。卢老夫人年近六旬,穿一件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脑后的髻上簪了根镶蓝宝石长簪,面相十分和善,只是现在时辰已晚,她似乎有些困了,眼睛略显疲惫。 林霜进去后给卢老夫人行礼问安,盈盈在旁边给她介绍边上站的几位卢家女眷,林霜便过去一一敛衽行礼。卢老夫人带着笑容好生打量了她一番。 林霜略低下头,脸上一派恭谨。不卑不亢,也不矫揉造作。 卢老夫人觉得很满意,招了林霜的手过来,打起精神来笑着说:“早听我们大奶奶说起你,果真是个乖巧的孩子,我看着喜欢……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林霜回答:“跟着嬷嬷学做针线,或是看书写字。” 卢老夫人点头称好,又问:“看的懂佛经吗?” 林霜一愣,想起盈盈说卢老夫人信佛,便回答:“跟着母亲抄过佛经,有的不是很懂。” 她实话实说,并没有刻意讨巧卖乖,卢老夫人却很满意,她不喜欢夸夸其谈的女孩,便示意嬷嬷给了林霜一个雕花红漆描金小匣,林霜捧着盒子屈身谢过,很是温柔恭谨。 室内十分安静,在场女眷和丫头婆子都站着不动,连呼吸声都轻微,书香世家的规矩果然严格。 卢老夫人换了个坐姿,脸上仍是挂着笑意,轻声问:“昨日我家老头子与长兴侯爷起了些误会,你也知道了,今日你在外头瞧着,侯爷可还有生气?” “他先前生气是衣服坏了没得换,后来买了新衣裳,看样子是不生气了。”林霜斟酌着回答。 听她这么一说,屋子里瞬间空气都流畅了些,旁边站的人都隐隐露出如释重担的表情。 “那就好,本来是一时气盛闹出来的矛盾,老头子后来消了气,是想与侯爷说清楚的,谁知追出去你们已经走了。他们男人啊,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同在南京官场做事,哪里没有磕磕碰碰的。” 林霜恭谨的低头听着,盈盈见卢老夫人说完这些话已经乏了,便提议她早些歇息,改日再领林霜来拜见。 等她们出去后,婆子扶着卢老夫人进次间,里面卢尚书端坐在圈椅上,卢家几个男人都站在旁边,见卢老夫人进来,室内才有了些动静。 卢老爷伸手扶了老夫人坐下,小心翼翼的对卢尚书道:“孙家的小娘子说他不生气了,明日我再上侯府给他陪个不是?” 卢尚书满脸不高兴的起身,吹吹胡子,背手进卧室里去,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卢老夫人见此,便对卢老爷道:“正好端午节,你提百十个粽子、咸鸭蛋,几斤五毒饼去,长兴侯府里没有女人,怕是没人准备这些。” 卢老爷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父亲怎么说也是前皇太子的老师,教训后辈几句,长兴侯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愿如此吧。” 关于卢家和长兴侯之间的矛盾,林霜不便与卢老夫人多说,不过她私下里安慰盈盈:“侯爷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他就是面子上挂不住,要闹一闹出口气,我看他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那他可有说,官廨的事怎么解决?” “这个朝廷公务,他并没有与我多说。” 盈盈暗骂自己糊涂了,林霜一个小姑娘,长兴侯怎么会跟她说这些? 第二天一大早,春芽正服侍林霜起床洗漱,外面有小丫头跑进来,说长兴侯来接她了,正在与老太爷、老夫人用早饭。 林霜感叹他们男人之间的友谊恢复的真快,知道不用着急了,略略吃了点东西,收拾干净才出门,正好在外头碰到盈盈,两姐妹相携一起往尚书大人住的院子里去。 两人跨进厅堂,双双脚下打了个踉跄。 长兴侯穿着昨日买的月白色云纹暗花圆领袍,约莫是觉得太素净,不符合他张扬的个性,又想着节日要应景,于是自己又搭了一条荔枝红缠枝葡萄闪金文饰腰带,上头系着葡萄紫闪金丝绦,腰带上挂一个镶金线滚边的五毒香囊。 林霜进来时,他正大声与老太爷说的起劲:“……好没道理,不敢说越王,就逮着我劈头一顿骂……”说话时摇着一柄一面绘五毒图案、一面写有“端午”两个大字的折扇,绾发的赤金八宝冠上缀着两个艾虎,冠上须子一颤一颤,颤的林霜嘴角忍不住跟着抽动。 卢尚书坐在对面圈椅上,是个精瘦的老头,不过现在也不咳嗽了,满面红光的冲他摇头摆手,“整个京城,再找不出你俩这般皮的来。” 见他俩停下说话,盈盈领林霜上前施礼。 长兴侯把折扇一收,潇洒的起身,冲卢尚书拱了拱手:“多谢世叔款待,小侄这先告辞了。” 这没多久的工夫,已经有了叔侄情份了。 待出了门,林霜打量他,“侯爷,您穿成这样是要去相亲吗?” 长兴侯拿扇子轻轻拍她头一下:“本侯不是说好了来接你吗,若穿得太素净了,那卢老头岂不又要挑本侯的礼?” 所以你就打扮的像只大公鸡一样花里胡哨?林霜腹诽道。 他说完看到林霜头上粉色的小珠花,顿时高兴起来,啧啧赞叹:“瞧瞧,本侯就说这小珠花你戴好看吧?” 他的审美一向奇特,林霜不敢跟他讨论时尚。 马车辘辘驶向长兴侯府,好像是与去南门大街的路相同。长兴侯一路兴奋的给她讲解秦淮河现在的热闹,以及府上的那些小子们听说她要过去,连夜摘了园子里的花,全给绑到高台子上去了。 林霜以为只是一些点缀,去了一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场面。 长兴侯府建在秦淮河南岸,他们从北往南走,倒是从侯府后园进去比较近。经过秦淮河沿岸时,岸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市民,马车在街上走走停停,长兴侯撩起帘子,只见秦淮河两岸彩坊绵延,张旗结彩,龙舟赛还没开始,有不少画舫凌波游曵,河上小篷船首尾相接,热闹非凡。 “外面人多,咱们去高台上看,整个南京城尽收眼底。” 林霜正想那得多高的台子才能把整个南京城都看尽,突然听马车夫在外头道:“侯爷,走不了了,这里全是人。” 长兴侯伸出头去看一眼,疑惑不解的“咦”一声,回头对林霜道:“已经到后门了,咱们下车走。” 说完自己先下车,然后在下面帮林霜打帘子,扶她下来。 “怎么这么多人?”林霜下车来,发现前面围满了人,放眼望去,比刚刚来时在岸边看到的人群密集多了。 “你们不去看龙舟,都围在这里做什么?”长兴侯拉了一个围观的书生问。 那书生回头打量他一番,伸手指指头顶上。 林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头去看,只见一个冲天高台从面前的围墙里直直指向天空,那高台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绸、彩旗和鲜花,花里胡哨的矗立在蓝天白云下格外显眼,乍一看,还以为哪位天兵神将在捉妖呢。 林霜额头一抽,“侯爷,您说的观景高台该不会是这个吧?” “正是!”长兴侯居然兴高采烈,仿佛吸引这么多人来看是挺骄傲的事。 “我不要上去。”林霜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我府里那群小崽子,听说你今日要来,昨夜连夜装扮好的。” “我不要被人围观。”林霜简直要哭了,她要是站上去,估计往后都是南京城里人们茶余饭后点评的对象。 “你也太害羞了,先进去再说。”长兴侯感叹一声,在前面分开人群,把她拉进去。 此时里面也围了一群人,住在长兴侯府的那队兵,正在台子下烤兔子吃,现在太阳挺大,他们一个个热的满头大汗。见他们进来,王豪连忙上前邀功:“七小姐,我敢打包票,整个南京城里,再没有比咱们这个更华丽的观景台了。” 林霜尴尬不失礼貌的笑了笑,手搭在额前做凉棚状,仰头往上看,被飘扬的彩绸和彩旗晃的眼前一阵眩晕:“这个台子有多高啊?” 旁边的兵呵呵笑:“没量,反正比南京的城墙要高,可费了咱们侯爷不少钱买木料呢。” 另外一个拍了他一巴掌:“七小姐难得来一次,花点钱算什么?” 林霜围着这个台子转一圈,好奇道:“这么高的台子要怎么上去啊?” 王豪连忙跑过去,扒开层层彩绸和鲜花,露出里面的软云梯来,她没看错,就是攻城用的云梯。 林霜转身对长兴侯道:“我不上去,我穿裙子呢,怎么爬这个梯子?” “有办法,”智多星王豪道,指着旁边一个装饰有彩绸和鲜花的筐子给她看,“早为您准备好了,等侯爷先上去,七小姐你站在这个筐里,上面垂下绳子来,让侯爷拉你上去。” 林霜微笑着点头,咬着牙根赞叹道:“这真是个好法子呢。”说完果断转身往前面园子走,再多呆一刻她都觉得自己会变成个傻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挑选 长兴侯府整体坐北朝南,到河边是侯府的最北端,沿河建了一排二层楼房,临河的那一面二楼出挑,秦淮河就在脚底下,本来已经是个极好的观景台了,再搭这个高台实属吃饱了没事干。 长兴侯见她不愿上那个台子,赶紧上前几步追上她:“别生气,你不爱上就不上,一会儿龙舟赛开始了,在仰月楼也能看。” 林霜回头看一眼,见那一队兵都不所措的站在那里望着她,想想他们也是好心,便安慰道:“我是挺想上去的,不过我从高的地方往下看,便会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只能辜负你们的美意了。” 他们听到这话才放松下来,都说没事没事,女孩儿胆小是正常的,林霜这才算糊弄过去。 “对了,侯爷,”王豪突然想起一事,叫住长兴侯:“牙人带了丫头婆子过来,给安排在贵朗堂的厅里了,您有空去挑一个吧,不然咱们府里连个烧水奉茶的都没有,多得罪人啊。” “行,我去看看。” 长兴侯招呼林霜跟他一起去前面,林霜一路走,发现侯府的园子大多是高大乔木,花树倒是有,不过都是光秃秃的枝条,没见鲜花,路过一个花圃时留心看了一眼,发现不是不开花,是这些花都被摘了。她回头看一眼彩旗飘飘的高台,想必园子里的花都被摘了装饰那台子去了。 真是牛嚼牡丹,一群不懂情趣的粗人! “怎么样,本侯这园子比孙府阔朗多了吧?” 林霜笑道:“您这里地方倒是大,不过好像没有特意造园。”树木花草好似都是随手种的。 “建朝时分给功臣名将的的宅子,都比较狭小,住人都不够,哪有地方造园?且太祖规定不准挖池造园,后来朝廷迁走了,有些宅院空出来,这才有人买下隔壁空宅子,合成大院,有了造园的心思。你们孙府的池子,还是孙二老爷子帮先皇造了行宫的园子有功,求了先皇特准才挖的,其他人家只能偷偷挖,被人告了就得赶紧填回去。” “这就难怪了。” 说话时已经走到贵朗堂,那牙人领着六个女孩四个妇人整齐的站在厅堂中间,这里没人招呼,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傻站了不知道多久。见长兴侯和林霜进来,牙人连忙领她们行礼。 长兴侯让林霜坐旁边椅子上,自己坐到上首太师椅上,不耐烦的对牙人道:“就要一个奉茶的丫头,和一个灶上的婆子,你领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牙人尴尬的抹了一把汗,呵呵笑着解释:“以为你要挑一挑,怕我选的不合您的心意。” 长兴侯眼睛往站在面前的丫头婆子身上扫一遍,首先问:“你们谁的灶上功夫好?” 一个微胖的妇人道:“回侯爷的话,奴婢原来在魏国公府上的厨房做过事。” 长兴侯大手一挥:“那就你了。” 那妇人大喜,连忙屈身要谢,林霜看了哭笑不得,拦了她道:“等一等。” 然后转向长兴侯:“您就这么轻易决定了,也不问一问她为何离开魏国公府?” 长兴侯面露茫然:“牙人既然敢把她领来本侯面前,肯定是查清楚了身份没有问题,灶上工夫也过得去的,若出了什么事,我找这牙人问罪便是,问她那么多干什么?” 那牙人吓的双腿一软,扑倒在他脚下:“侯爷,小人只管查验她身契,只要不是逃奴,在南京地界上没犯下案子,其他的小人也管不到啊。” 长兴侯看向林霜,林霜无奈道:“以往送到你面前的下人,都是侯府的管事过了一遍的,所以您只需要点出看得顺眼的便行,现在您自己把关,总得了解清楚才行。” 长兴侯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屁股,下巴扬了一下,冲那个妇人道:“那你说说,为何不在魏国公府做了?” 妇人有些恼林霜多嘴,回答道:“奴婢的拿手菜是酥鹅掌,可魏国公府的小姐嫌酥鹅掌制作时那些鹅太作孽,就把奴婢解雇了。” “难道魏国公府的小姐不吃荤?”林霜奇怪的问。 妇人瞟她一眼,“也不是不吃荤,是有次奴婢在做这道菜时,被她的丫鬟撞见了,把她吓着了。” 长兴侯不满意,瞪了那牙人一眼:“本侯要的是一个能做大锅饭的厨娘,难道还能天天吃鹅掌不成?本侯想吃鹅掌,去大饭店里订一份就行了,何必单独请一个人来做?” 那妇人眼见就要被拒在侯府门外了,连忙解释:“侯爷,我这酥鹅掌在大饭店可吃不着,我这么跟您说吧,我的酥鹅掌,是用活鹅做的,鹅掌炸酥了,鹅还活着,把炸酥的部分剁下来,拌上秘制酱料,吃的时候肉还能抖呢。” 顿时厅堂里一阵吸气声,林霜胃里一阵翻腾,长兴侯不自觉的收起自己的爪子,咬牙切齿的对牙人道:“如此心狠手辣的妇人,你也敢领到本侯面前来,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牙人吓得连连磕头:“侯爷,她说她那个酥鹅掌是独门绝技,不能透露给外人听,小人才没接下去问的,小人要是早知道是这么个做法,断断不敢带到您面前污了您的眼睛。” 那妇人见长兴侯发怒,也吓的跪倒在地:“侯爷,您是刚来不知道,如今南京城里这些达官贵人嘴巴刁的很,穷山之珍,竭水之鲜,南方之蛎房,北方之熊掌,东海之鳆灸,西域之马奶,这些吃食都已属平常,入不了他们的眼,宴请必要有新鲜花样才显得出主人家的豪气,宴席上吃的新奇玩意,哪个不是花样百出,比奴婢这做法更残忍,更血腥的做法多得是。” 长兴侯一个劲摆手:“滚滚滚!本侯可享受不来你这新奇玩意,带走带走!” 连小丫头也不想要了,这时另一个圆脸妇人怯怯的道:“民妇倒是会做大锅饭,做不出这些新奇玩意。” 这回长兴侯学乖了,问她:“你叫什么?原来是在哪里做事的?” 妇人道:“民妇叫刘翠琴,原是在句容县的社学给师生里做饭,后来社学学田被侵占,学校办不下去了,民妇也只得出来找活干。” 牙人在一旁补充:“她丈夫早死,没留下孩子,夫家没人了,族亲霸占了田产,她无处容身,这才甘愿卖身为奴。” 长兴侯眉头一皱:“社学是太祖设立的蒙学,是为了教化乡社之民,导民以善俗而设立,朝廷亦多鼓励办学,若有侵占学田的事情发生,教师怎么不去报官?” 刘翠琴叹息道:“我所在那所社学,请的教师是一个落第秀才,本身不得志,家无恒产,社学里的学生,都是庶民子弟,而那侵占学田的豪强,是内守备太监的亲戚,就算告到县官那里,县官也不敢管的。” 没想到买个灶上的婆子,牵出内守备太监的亲戚侵占学田的事,林霜见长兴皱眉,脸色不好看,不知道这事是大是小。不过内守备太监跟外守备一样,总管南京事务,权利是很大的。而且派来做内守备,必定是皇帝信任的人,不知道长兴侯敢不敢管。 谁知长兴侯并没犹豫多久,问她:“你会做什么菜?酥鹅掌之类的不做吧?” 妇人老实回答:“我刚嫁过去时夫家也算是乡里的殷实之家,婆婆嘴刁,所以南京本地普通家常菜式我都会做,河鲜也会做。” 长兴看向林霜:“你看怎么样?” 我又没尝过她做的,怎么知道怎么样,林霜腹诽。 “您不如让她上灶去试一试,做的菜合你们的口味再说。” 长兴侯点头同意,让那个妇人跟外面的兵去厨房做两个菜。 然后他看向其他两个妇人:“你们呢,会什么?” 一个道:“奴婢会剥虾皮。” 一个道:“奴婢会剪葱花。” 都是术业有专攻的专业人士,不适合长兴侯府这种吃大锅饭的。 他又把目光放在这些丫头身上,见她们个个低头,看不清面貌,便让她们都抬起头来。 这几个女孩有大有小,按高矮排列,牙人呈上单子,上面写着大的十六岁,小的十一岁。长兴侯本想从最高的开始问,眼睛刚望过去,那女孩突然冲他嫣然一笑,还挺了挺胸,把长兴侯吓的差点从椅子栽下去。 他转头见林霜憋着笑,瞪她道:“你来问,挑小丫头我可不在行。年前管事本来给挑了一批丫头,个个不干活,就爱跟我手下的兵打情骂俏,让我给撵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说中 林霜一个个问,问姓名、有没有在大户人家做过事的经历、家里有些什么人,其实这些单子上都有,林霜不过是想看看她们的应答。 这些女孩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除最小的那个没在大户人家做过事外,其他女孩都有过从业经验,之所以现在出来从新找工作,要么是主家犯事或败落,要么是主家迁走,把她们卖了。 问完后,林霜问长兴侯:“您看哪个合适?” 长兴侯指了中间那个看着老实巴交的,这时最后那个小不点粗声粗气的问:“大老爷,你怎么不挑我?” 长兴侯嫌弃的道:“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做什么事?” 谁知那小女孩站出来,在他面前握拳展示了一下手臂:“您瞧瞧,我劲大着呢。” 这女孩是因为亲母去世,父亲新娶,继母容不下她,把她囫囵卖给牙人的。她跟林霜一般大,但个子矮了大半个头去,身子细细瘦瘦的,眼睛却瞪得老大,一股蛮劲,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 长兴侯觉得有趣,伸出折扇抵着她的额头推了一下,那女孩以为他是要试她的力气,立即咬牙做狰狞状,站稳马步跟他对抗。 “嘿,这小丫头,还敢跟我比力气。”长兴侯立即来了兴致,两人一个推一个顶,正好凑一对二。 林霜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道:“侯爷,你选定了没有?若是觉得她可用,便留下来吧,两个丫头也不多。” “行了行了,你留下吧。”长兴侯怕骤然撤去力道会让这小丫头摔倒,提醒她站稳。 那边自厨房里生了火烟囱冒了烟,王豪他们便一窝蜂围了过去,刘翠琴做好了菜,他们毫不客气的先尝味道,一人一筷子就把菜全解决掉了,刘翠琴只端了两个空碗过来,碗底一点点汤汁,一脸委屈。 王豪等人剔着牙,堵在门口嚷着让长兴侯把人留下。 长兴侯拍板留下这两个小丫头和刘翠琴,那边龙舟赛也快开始了,一群人乍乍乎乎的簇拥着长兴侯和林霜去后院看龙舟赛。 秦淮河的龙舟赛天下闻名,历史悠久,花样也比经常看到的更多,林霜在侯府玩到下午便回去,这次不敢再逗留太晚了。 而卢尚书府上,却经过长兴侯那一闹,显然进行了补偿式的狂欢,整个府里张灯结彩,到下午喧闹声还没有沉寂下去。 林霜首先到盈盈住的院子报道,进去发现她屋里有客人,一位华服少妇坐在椅子上与她说话。见林霜回来了,盈盈给她介绍,原来那少妇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金大人的二儿媳妇谢氏,即佳芙未来的嫂子,就住在卢府一墙之隔的隔壁。 林霜赶紧问好,谢氏长一张瓜子脸,清雅秀丽,一身书卷气。她笑着打量林霜,只见这女孩一身天蓝绿萼梅刺绣交领夏衫,芽黄轻绡襦裙,一双眼睛湛湛有神,修眉端鼻,脸如白玉,颜若朝华,乌黑的秀发绾着垂鬟分肖髻,髻上缀着香草编的五毒小饰物,只插一支粉色小珠花,花下垂着一排珠子,走起路来珠子微颤抖动,十分灵俏。 只是太素了,不像南京城崇尚珠光宝气的女孩那么显眼。 谢氏对盈盈道:“早听说应城伯府的七小姐乖巧可人,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心生亲切。” 林霜抿嘴笑了笑,知道她是说客气话。 盈盈指着丫头搬来的椅子让林霜坐,疲惫的道:“也就是她来了,我敢这么惫懒的招待,我最狼狈的时候她都见过,知道不会挑我的礼,不然照我这么待客,别人早生气跑了。” “我觉得招待挺好的呀,”林霜笑着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关心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这几天都精神不好?” “还不是为这些七零八碎的事累的。” 谢氏笑着调侃她:“你就算是累,心里也高兴吧,看这样子卢夫人是想要把中馈交到你手里了。” 盈盈苦笑着摇摇头,关于卢家内部的糟心事,她可以跟林霜吐苦水,却不好传给外人听。 “这段时间忙着规整东西,还要准备过节的事,忙的我腰都直不起来了,以前未出阁的时候,我在林家也帮着管事,可从没有这么累过,这两天晚上都得丫头帮我揉一揉才能入睡。” 谢氏的笑容微微一凝,“规整东西?怎么,长兴侯那边还不松口,非得逼你们清退?” “逼倒没有逼了,不过这房子总是要退的,有时间便规整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落下东西。” “唉,我一想到搬家便头疼,住了几年的房子,东西到处都是,搬家可不是一个小工程。”谢氏也叹息。 “怎么金家也要搬吗?”林霜奇怪道,她只听说清查侵占官廨的事情是都察院在做,金大人就是主要管这事的。 “可不是,”盈盈说到这个便乐起来,“也不知道金大人在丈量自家宅院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当时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涉及的官员这么多,哪能真的让咱们清退?要说占房子最多的,还不是内守备太监的那些亲戚。上一任郑守备在南京被挤兑的寸步难行,不敢管事,都察院就一直拖着,谁知道换了长兴侯这个不讲道理的来,新官上任三把火,陈年的淤泥他都敢搅起来。我看,这回咱们南京的官员再抱团,也不一定斗得过他一个。” 长兴侯看似不讲道理,但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既然涉及的家庭那么多,林霜觉得他不可能做出让全城官员大搬家的事情来。 “要不你先等一等,等他们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再说,不然你把自己累得半死,最后又不搬了,岂不白受罪?” “搬是肯定要搬的,”谢氏道,“最好的结果是等工部建好了新宅子再搬。不过我听说,兵部不肯借调卫所兵力,是因为他们想在城里建寺庙,工部建新官廨的资金不足,也是因为一部分钱要挪去那里。” “真是胡来,南京这么多寺庙,还要在城里建,连官员的住宿都没解决,难道就没人反对?”盈盈气愤道。 “内守备太监想讨好太后,说是在城内四个方位建四座庙为太后七十大寿献礼,哪个官员敢反对?” 盈盈笑起来,指着林霜道:“我这表妹说话最管用了,她说不用搬,说不定真不用搬。” 谢氏跟着笑,她也听说过林霜的那些事,没见过林霜本人的时候,她还有些将信将疑,见过了,知道是个普通的小娘子,没有了那层神秘感,便知道那些传闻做不得数。 林霜被她说的脸红,嗔道:“你明知道那些都是以讹传讹,还拿来笑话我。” 盈盈忙叫她别恼,这时有婆子过来问,晚上的家宴摆在哪里,盈盈想起身,却起来急了,一屁股跌回椅子上,脸色一下就白了。 屋子里众人顿时被吓到,连忙围上来,喂水的喂水,顺气的顺气,盈盈喝了一口水,硬撑着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累着了……席就摆在如意堂,老夫人说要全家同乐,你们去摆四个八仙桌,男女各两桌,中间隔座屏风,下人也开两桌,摆到花厅外……请的两个弹唱女仙儿来了没有?” 她一口气说完,气息已经紊乱,林霜看她这样子不对劲,按着她不让动:“你还是叫人去请个大夫看看吧,万一是怀孕什么的,磕着碰着怎么办?” 她的话一说完,满屋子忙乱的人都安静下来,丫头婆子面面相觑,谢氏愣了一下,突然拍手哈哈大笑:“你不是说你这妹子说话最灵验吗?我看这回也是八九不离十,快快找大夫来看看吧。” 盈盈无奈的望林霜一眼,也笑起来,这回稳稳的坐着不敢动了,手护着肚子,对身边的丫头道:“去遣人把唐大夫请来。” 丫头清脆的“哎”一声,撒腿往外跑,林霜见这一屋子的人喜气洋洋,仿佛盈盈有宝宝的事已成事实,她心里有些惴惴,怕让大家白欢喜一场。不过瞧着盈盈把手放在肚子上,一副慈母端庄像,越看越像是有了,至于从哪看出来的,她也说不上来。 事实证明,林霜这送子观音的名号不是白得的,盈盈果然是有了,不过才一个多月,这下卢家的端午家宴又添一层喜庆,更是热闹了。 一个多月怀胎不稳,卢家自然挽留林霜再住段时间,至少得住到月底才让走。林霜估摸着自己这说啥啥中的技能一开张,今后观音庙的生意都要差上一些。果然没过两天,婕姑姑便带着袁巧云上门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议事 袁巧云嫁的尹家当真有钱,见面便送给林霜一个沉甸甸的红漆描金石榴花匣子。林霜接过后本欲让春芽收起来,婕姑姑笑着对她道:“你瞧瞧,看喜不喜欢?” 林霜只得当场打开,只见金光一闪,她差点没把持住惊叫出声,满眼金光灿灿晃了她的眼睛。 “云表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林霜推回去,这回不是客气,是真的被吓到了,匣子里是一套金镶珠宝累丝草虫花样头面,总共十二件,件件金碧辉煌,做工精湛,上面嵌的珠宝颜色鲜艳,品色上乘,即使林霜没有自己去打过首饰,也知道这套首饰价值不菲。 “以前我们姐妹相隔南北两京,没有亲近过,以后同在一城,咱们要多走动。”卢巧云握着她的手诚恳道。 可就算是要亲近,也不带这么大手笔的。 婕姑姑见她为难,笑着道:“霜姐儿别推了,这是你表姐特意去万宝楼为你定做的。” 盈盈在一旁看着,知道她们的来意,调侃道:“你云表姐富的很,送礼从来都是很大方的,我还见过比你这个更夸张的呢。” 婕姑姑用手指点点她额头,笑着摇头道:“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嘻嘻笑着偏头,躲避的时候用手护着肚子,卢巧云见了,眼神一黯。 婕姑姑也不闹她了,正了正神色,坐直了道:“都是自己家人,我就不跟你们遮遮掩掩的,这次上门来,一来是见见霜姐儿,有些话不好在孙府人多的时候说;二来是想让霜姐儿帮帮你云表姐。” 林霜捧着那个装首饰的大匣子,只觉得手上千斤重,可现在退也不可能了,只得把匣子交给春芽收着。 盈盈看出她的难处,将下人都支出去,小声问:“怎么,那妓子还没赶走?” 袁巧云眼眶发红,用帕角压了压眼角:“出了那么大的事,相公也怕被人参,便把人送走了,不过日日去见她,经常彻夜不归。” 她说完嘤嘤嘤小声哭起来,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沉默的看她哭。 “云表姐,您别太伤心了,凡事都有办法的。”她哭了一会儿,林霜只能干巴巴的安慰她。 “要说表姐夫那人,好歹算是个人物,全无依仗,靠读书科举白手起家,仕途能走到今天的地位,这是何等的聪明绝顶,怎么突然就被猪油蒙了心,对一个妓子丢不开手呢?”盈盈愤愤不平道。 “那些个污糟玩意,专门学的是哄骗男人的手段,整日里风花雪月,还学着文人墨客吟诗作曲,整了一个什么才女的头衔,尹开济前半生是苦过来的,哪见过这些花样,可不就被迷了心。若是寻常妓子,买回来放家里,日子久了他也就过了新鲜劲,偏偏她是南市楼的官妓,买卖不得,这么个求而不得的人,可不让人抓心挠肺。”婕姑姑咬牙切齿道。 袁巧云定了定神:“本以为有了孩子,他便会收敛一些,谁知道我这般不小心,中了那贱人的计……” “事已至此,你责怪自己也没用。”婕姑姑安慰她,转而拉着林霜的手,“霜姐儿,现在只有你能帮云姐儿了,尹开济是读书人,骨子里还是以家庭为重,若是让云姐儿再怀上孩子,想必他会回心转意的。” 林霜心里发苦,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生孩子是夫妻间的事,找她又有什么用?可看到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袁巧云,又怎么了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云表姐小产没多久,须得把身子先调养好才行,她年纪这么轻,还怕将来没孩子吗?” 婕姑姑听了一愣,袁巧云也抬起泪眼望着她。 “听说你摸一摸就会有,你帮她……” “您别为难林霜妹妹了,她怕是看出来,我近期是没希望怀上的。相公现在都不去我屋里,我又怎么怀得上?”袁巧云说完更伤心了。 林霜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着你先把身子养好,生孩子重要,还能重要过你自己的身体吗?” “那到底得多久啊?”婕姑姑身体向前倾,着急的问,“调养到年底够不够?” 林霜额头冒冷汗,年底是户部最忙的时候,那名妓不也得冲业绩么,只怕没希望,支吾道:“要,要不再多几个月?” “最多等到明年四月份,”婕姑姑拍板道,“再不能往后推了。” 送走婕姑姑和云表姐,林霜背上出了一层汗,与盈盈相视无语,也不知道明年四月份该用什么话去搪塞,收了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结果把人忽悠一顿,实在是不道德。 回到所居的跨院,春芽见她心事重重,劝她道:“你要是实在为难,不如去求长兴侯爷,让他治一治南京官场的风气,太祖皇帝不是下令不准官员狎妓么?” 林霜哭笑不得:“你以为长兴侯是什么人,你求他治他就治啊,对他又没好处,还得罪南京的一众官员,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去做?” 吃力不讨好的事,长兴侯自然不会做。 每月塑望日南京内外文武守备官员要去守备厅议事,端午节过后首次议事,各部官员和内守备太监蒋综先到,长兴侯因为住的远,每次都是最后踩点才来,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内守备太监蒋综望着上首空着的椅子,胸中的怒意不住翻腾。那位置代表了南京最高权力,老魏国公任外守备时,因资历高又在这位子上坐了十来年,没人跟他抢,蒋综心里有想法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后来老魏国公去世,武安侯郑鹏任南京守备,他是郑妃祖父,郑家势大,他资历倒是有,可惜不懂做人,爱摆威风,对守备太监和众官员指手画脚,这位子没坐稳两个月,就被南京这些官员挤兑的坐到下面去了,蒋综被拱上了这第一把交椅。后来郑鹏卸任,郑家的另一位伯爷郑箜继任,他资历浅又没本事,一来便直接被安排在最末尾,没过多久也灰溜溜的走了。 新来的长兴侯,身份够却年纪轻,因得皇上宠信,身上又有军功,南京官场对他的到来持观望态度,倒是没有给他下马威。他第一天来议事时态度好的不得了,谦虚又和气,还非常懂事的推成国公和继任魏国公上去坐,这两位现在不任守备,自然推拒。于是他又推蒋综坐上首,蒋综觉得他知情识趣,想结个善缘,礼节性的跟他推了一手,谁知这小子突然就没了眼色,一屁股坐上去,还不情不愿的说是不想辜负大家的美意。 美意个屁,我就推了一下而已,按照官场规矩不是要推个五六轮才落座么?蒋综气的牙痒痒,最可恨的是他居然默认这位子就是他坐了,每次来直接奔着那位子去,搞得蒋综就算坐在上面,也得起身让给他。 真是欠敲打! 蒋综缓和了一下气息,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失了体面。他又把目光放在礼部尚书卢战身上,这老头是个认死理的,听说为了宅子的事把长兴侯给打了,哼哼,倒是可以先让他们斗上一斗。 下面都察院金大人也在看卢尚书,他真怕一会儿长兴侯来了,他们两个人还打起来,万一激怒了长兴侯,那刺头不管不顾,非要把侵占的官廨清退出来,那他也得跟着遭殃。 外面响起整齐的脚步声,震得地板都颤了,如今大朗朝尚斯文,走个路还能这么大动静的只有长兴侯一行了。 “抱歉,让各位大人久等了,住的远,在路上耽搁了。”长兴侯走路带风,袍角卷起一股朝露的湿意,一边抱拳赔罪,一边打着哈哈。每次都这么说,可人家是按点来的,并没有迟到,别的官员也不能说他什么。 待走到卢尚书面前时,他突然脚下一顿,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聚过去。 来了,莫非要当场算账?蒋综心想。 糟了,莫非要在这算账?金大人心口一跳。 “哈哈哈,世叔来的挺早啊!”只听长兴侯爽朗的声音响起。 卢尚书虚手一让,客气的道:“侯爷路途遥远,来的也不晚,请上座。” 下面一片绝倒。 长兴侯大马金刀的坐到上首太师椅上,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今日议事,先把官廨的事情解决了,为一个宅子,卢大人追我打了两回,再不给解决,这南京城本侯都不敢待了。” 这话也就他敢拿到台面上来说,要是别人肯定捂得死死的,把这个当成一生耻辱,且看他样子不觉为耻,反以为荣,金大人奇怪道:“怎么侯爷和卢大人是叔侄关系?” 卢尚书捻须笑着摇头,长兴侯大手一挥:“尚书大人的表妹的什么亲戚来着,是本侯舅母的表亲,这个先放一边,都察院先将清查的结果跟大家汇报一下,今日便议个章程出来。” 金大人便起身将册子上的大致情况念了一遍:“……有军民高钺等侵占西廊北字六百九十五号至八百三十八号……东廊北字一千五百七十九号至一千七百十三号官房一百余所……其中只有官员见住者一十七所,其余或自住,或借人住,或典赁开店买卖……” 长兴侯:“如此既已查明,每部出个意见,上次议事时否了的便不要再提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妙 长兴侯风风火火,一天内便强势把官廊房侵占的解决方案给定下来:现有官员居住的房屋不动,自己去所属各部报备,超制的收租,由户部收纳,以充公用;被官员私自出卖,典赁的,以五年为期限,超过不究,五年内交易的发所属各部追究,并责当事官员将可住的房屋赎回;对于军民私自侵占的,户部按照官廊房管理事例收租;房屋倒塌不能住的登记土地,分配给各部衙门,各部要么去工部领建设款,自行雇人建官舍,要么去工部登记,统一建造。以上各项年底前完成,每月议事报告进度。 如此决定,卢尚书和金大人自然高兴,他们的房屋没有超制,也不用搬家,有了具体的处理章程出来,以后住的也安心;而侵占了多余官廊房的则只能暗暗生气,侵占的房屋得收租,还得自己修葺维护,那跟在外头租房有什么区别,这是逼他们把房子交出来。 林霜在卢府住到月底才回孙府,她抵达南京后就寄了信回去报平安,此时北京的小伙伴给他写的信也送来了,不出所料,遇匪的事情被二太太瞒下了没人知道。四少爷会试落榜了,这次他心里有准备,信里没有表现出太失落的情绪,只说已经收拾好心情,在为三年后的考试做准备。另外与张晓雅的婚事,仍是阻碍重重,不过他们两个人心意相通,相信这些困难都会熬过去的。烦人的还有住西厢房的那一位,整天找机会在他面前晃,不过因为院子里一众丫头都不惯着她,所以暂时还没造成大的困扰。最后还说每次遇到不顺,他就会去东厢房坐一会儿,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起林霜为他所做的一切,便会重新振作起精神来。 林霜把四少爷寄来的信放回匣子里,不管以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么亲密无间,以后最好不要联系了,这信她也不会再回。 她打开第二封,是沈钰寄来的,他的字如其人,漂亮干净,带着一股子清冷的药香。沈钰在信里说卓老头在大狱里被人提走了,是谁做的不知道,他想了许多办法也没查到他的踪迹,卓老头失踪前跟他透露了一些信息,信里不方便说,他明年开春回南京后再找林霜细说。另外若是她想寄信,拿去瑞草堂任意一家分铺,沈家的管事会帮忙带去北京的。 佳萃则来信抱怨她现在一个人无聊,每日被拘着做针线。吴姨娘现在开始操心她嫁人的事,原本那么骄傲泼辣的人,现在为了讨好三太太,整天在三太太屋里端茶奉水,一站就是一天,她看着很心疼。又说佳荟现在嘚瑟的不行,每次跟那个刘城回伯府,都腻歪的很,看着实在辣眼睛,佳荟几次说要感谢林霜,说给她带了好运。还有佳桐,也被接回来了,性子倒是没以前那么嚣张跋扈了,不怎么跟她说话,大太太到处走动想给她说一门亲事,但她的名声已坏,只怕很难……之类总总细碎的事情写了十来页纸,看上去不是一天写的,估计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就像以前在林霜面前絮絮叨叨一样。 哥哥也托人写了信寄过来,说家里一切都好,只是陈娘子惦记林霜,想念得紧,生怕她在南京受苦。 林霜给沈钰、佳萃和哥哥都回了信,交给顾妈妈,让顾良送到瑞草堂。顾妈妈却把顾良领进来,跟她说江家想退铺子。 林霜一开始以为他把江老板惹怒了,顾良发誓赌咒,解释他真没敢再搞什么事,那天在酒楼里林霜跟他分析了利害关系以后,他第二天一早便去铺子里找江老板,只说自己刚来南京,不懂这边的规矩,弄清楚后决定只签官契,按照当初商定的涨一两银子的租金。谁知江老板听了却很平静,跟他说这个铺子不租了,他用这些年赚的几个钱在乡下买了个庄子,想带着老娘和夫人回乡下种田去。 顾良怕他是一时生气,让他考虑了半个月,结果江老板还是坚持要退铺子。 那么这个铺子就空下来了,顾良的意思是租给别人也是租,不如租给顾洪亮做生意,租金照江老板一样的给。 林霜觉得不妙,非常不妙,她突然明白了出发前二太太的顾虑,里外被顾妈妈和顾良管着,她将处处受制。如果铺子租给顾洪亮,生意好还行,不过是比租给别人少收些租金,若是生意不好,顾良一家子不好过,她不可能不受影响的。 现在铺子空出来,要么她自己做生意把铺子占了,要么只能租给顾洪亮。可她观察了这么多行业,行行都有商机,她对哪行都不懂,根本无从下手。 隔两天江母带着江太太上门来求见,孙府的婆子将她们带到寄春君舍。 林霜知道她曾是二太太娘家的管事嬷嬷,不敢怠慢,赶紧把人安排在堂屋里坐下,招呼春芽上茶果。 江母年纪已逾七十,满头银发,面相慈祥,虽走路要拄拐杖,但精神特别好,江太太也是个和蔼的人。两人倒不是为了铺子来的,江母说二太太是她一手带大的,二太太嫁人后,因隔得远没去探望过,但每年二太太都托人带东西给她。她听说二太太的养女来南京,便想过来看看七小姐。 说得林霜十分惭愧,哪有老人来探望她的道理。 她给江母讲了一些二太太生活上的事,江母听得很入神,看来确实对二太太的感情很深。 说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最后聊到这个铺子上,江太太讲出退租的原因:“……辛苦十几年,也赚不了几个钱,开张铺面有门摊,名义上三十取一,实则收税官会巧立名目,实缴的税远远不止于此,另外铺户还要承担摊派,遇大比之年、亲王选妃、各衙门举办大庆典等事件,采办之物一律由铺户承担,负担非常之重。当家的一合计,现在朝廷对农业很重视,收税也不高,还不如把手上的现钱变成产业,一家人去乡下庄子当个小小乡绅,种几亩薄田,养些鸡鸭鹅羊自给自足来的快活。” 对于他们的决定,林霜只能尊重,同时也将她要自己做生意的心思打消了,她把顾良一家叫到跟前,把江太太的话跟他们学一遍,又列了单子算给他们看,开一家铺子成本要多少,总之先把话说在前头,开铺有风险,入行需谨慎。 顾洪亮却干劲十足,他以前只给别人打过零工,能自己开一间铺子,那是想都没想过的事,至于风险什么的,现在哪能听得进去,磨拳霍霍,只等江老板一家搬走后,他就要大显身手了。 林霜怀着忐忑的心情点了头,把铺子按照江老板的价格租给他,每月盯着顾良把租金收回来,不过她不去过问铺子的生意如何,免得顾良以为她干涉生意的事。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倒是相安无事,到了年底,林霜明显感觉到顾妈妈焦虑情绪更重了,她不跟林霜提铺子的事,但对买来的两个小丫头海棠和梅子态度日益变差,动不动就大声训斥。有时候林霜看不下去了,会背着人跟她说两句。 另外就是春芽和溜儿的婚事,林霜和春芽照着黄历研究了许久,最后把日子定在第二年三月初八,那时春芽满了十八岁,正好春满大地,天气暖和,开席请客都方便。 既然把日子定下来,那嫁妆也得开始准备了。林霜答应过要给春芽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办个热闹的婚礼,她兴冲冲的找来顾妈妈,要支钱时却被顾妈妈泼了一瓢凉水。 “……我的七小姐,现在是什么时候,您说要支二十两给她置嫁妆?哪家的小姐能这么阔气?” 林霜知道说到钱上面顾妈妈便紧张,好声与她商量:“春芽放着伯府舒服的日子不过,千里迢迢跟我来到南京,她和你一样,我把你们看成是家人,别的我给不了,答应她的事情还是要做到的。” 顾妈妈急的跳脚:“那也不用二十两那么多,七小姐,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钱都卡在大太太手里,您总得给自己留点银子伴身,春芽那里,我看拿五两银子顶天了,他们吃住在府里,置办不了什么东西。” 林霜气的发笑:“顾妈妈,来时我们就存了一百两,我每月有三两银子的月例,加上今年两个铺子的收租,至少存了一百五十两有吧?我们在孙府住着,一应吃喝都不用管,做衣服的布料是顺妃娘娘赏的,做衣服的工钱都是孙府贴的,你们穿的衣服是孙府统一发的。除了顾管事出去办事的车马吃食钱,其他没什么开支,我左右算一算,二十两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 “您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平日打点孙府下人、招待客人的茶叶瓜果点心、您读书写字用的笔墨纸砚、看的闲书、出门做客打赏下人、买零碎物件……哪一样不花钱。这一年您光收礼,可明年大小姐出嫁、二小姐、大爷、二爷等人过生日、卢府的大奶奶生孩子、过年过节发红封、您和小姐们出去看庙会……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告密 顾妈妈越说越激动,林霜听得头都大了,揉着额头问:“这么多开支,那咱们现在有多少钱?” “就来时存的那一百两,再没多的了。” 她说这话时故意斩钉截铁,然而眼神闪烁,林霜判断她瞒下了一些,觉得有些好笑,顾妈妈为了阻止她乱花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林霜端正表情,“照你这么说,今年咱们算是收支平衡,至于明年,您也不能说大太太一定会卡我们的,毕竟二太太和四少爷在盯着呢。一会儿你把账本拿给我,我瞧瞧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以后自己注意些。不过春芽的婚事我已经答应包了,不光是这二十两我要出,明年三月她们结婚,我还准备出三十两办酒席……” 不等她说完,顾妈妈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上,“嘭”的一声响把林霜心脏都吓出来。 “七小姐,钱不能这样花呀!”顾妈妈醒来后便是嚎啕大哭,“您要是执意如此,便把管钱的事派给别人做吧,我好做个逍遥人,眼不见为净。” 顾妈妈手虽紧,但是她打理着寄春君舍的各项事务,林霜的吃穿佩戴没有寒酸过,这院子里的几个下人她也没有苛待;孙府的丫头婆子过来,也从来是客客气气的,没有人说过寄春君舍这边小气;如果佳芙佳菱她们来了,或者是盈盈和袁巧云来看林霜,她会赶紧拿钱去孙府厨房买瓜果茶点,从未失过礼数,她的抠门是把钱花在刀刃上,若没有她,林霜不知道这院子会乱成什么样。 林霜不敢再刺激她,只得好声劝她别生气,婚礼的事情再说。 可答应春芽的事,又岂能反悔,林霜挠破头皮,只能想别的办法了。还好顾妈妈昏倒的时候春芽出去买东西了,不然知道了肯定要大闹一场。 现在迫在眉睫的是要凑二十两银子给春芽,林霜万万没想到顾妈妈会在这上面卡她,之前听春芽说要置办嫁妆,她知道来南京之前春芽的钱都被叔叔婶婶搜刮走了,溜儿的工钱很低,他们没多少存款,想都没想就说从她这里拿钱。现在她手上只有从顾妈妈那里支取的五两银子,荷包里还有两张小额银票以及几个银裸子,怎么翻箱倒柜,也凑不到二十两。 唉,林霜坐在南窗下的美人榻上犯愁,活了两辈子,第一次为钱的事伤脑筋,同时也深刻的意识到,这样等着伯府的投喂是不行的,必须有其他进项才行。 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再说,林霜起身到首饰匣子里找出一对小时候戴的金镯子,这对镯子是来求她贴身物件的一位夫人送的,镯子虽然很小,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花纹是普通的吉祥如意纹,上面没有特别的徽记,林霜叫梅子拿了小称来称了重量,交代她偷偷拿出去当了。 梅子才八岁,只做一些端茶递水浣洗的活,好在原来进府前,跟着她爹娘在外面摆摊做生意,不是唯唯诺诺没见过生人的小女孩。让她去当东西林霜是不放心的,但现在无人可用,缺钱的事不能让春芽知道,只能让她去了。 谁知她走后没多久,顾妈妈便进来了,抱着装银票的木匣子,她把匣子和钥匙摆到林霜面前的桌案上,失望的道:“七小姐,这管事娘子的活您还是派给别人做吧,奴婢自知愚笨,只适合做些粗活。” 林霜不知她怎么又翻出这事来说,惊讶道:“顾妈妈,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之前的事不都翻篇儿了吗?” “翻篇儿?您长大了,主意也大了,奴婢也管不了您的事了。”她说着摊开手里的帕子,露出里面一对小小的金手镯。“您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奴婢不敢阻拦,也知道阻拦不了,您没必要当面答应我,背面却拿首饰出去当。奴婢以后不管事了,就跟在您身边端个茶递个水,免得管的多了,跟您离了心。首饰也交给您自己管,这些贵重的东西都是在册子上登记了的,少一件奴婢也说不清。” 顾妈妈说着便把镯子摆在桌上,自己红了眼眶,伤心的抹起泪来。 林霜在看到那对金镯子时,头脑里一下就懵了,不说这事她做的对与错,她是这个院子的主子,梅子怎么接了差事,转眼把她卖了? “梅子呢?”林霜沉着脸问。 “我让她去厨房给您熬冰糖雪梨水去了,这事您不能怪她,她也是拿不定注意害怕了才去找我拿主意的。”顾妈妈伺候林霜十来年,知道她的脾气,但凡她面无表情,声音毫无波动的说话,必是气极了,连忙抹了一把泪,苦口婆心的劝道:“七小姐啊,哪有大家小姐拿首饰出去当的,若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是伯府短我们银钱,或者是孙府苛待咱们,您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也得为伯府和孙府的名声着想吧?这事要是传到二太太耳朵里,让四少爷知道了,他们得多伤心难过?” “我知道了,您先出去让我想一想吧。” “那这些……” 林霜回头冷冷的瞥她一眼,“您要是还愿意管,就把匣子和钥匙拿回去,实在不想管,就放在这里,我自己想办法。” 顾妈妈本来就是来演一场苦肉计,她还要靠着林霜生活,哪能不管呢。知道林霜在气头上,她要是敢多说一句,林霜还真的会把管事的权利收回去,于是抱起匣子,愤愤道:“您这当东西的心思可动不得,有一回就有二回,首饰我也给您收了,以后每日要戴的,我前一晚拿给海棠。” 林霜闭了闭眼,强忍住胸中翻涌的怒意,冷声道:“随便你吧。” 林霜生气归生气,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顾妈妈此举,只能说是做了一般长辈监督者该做的事,虽给她眼下的困境增添麻烦,却也堵死了她拆东墙补西墙的堕落之路。林霜气愤的是,自己居然大意至此,从伯府里四个贴身丫鬟只有一个春芽愿意跟她走时,她就意识要培养自己的心腹,然而来了孙府,她仍把管人的事全权交给顾妈妈,以至于买来的两个小丫头唯顾妈妈的命令是从,倒不在意她才是真正的主子了。 这种状况不改变,她以后将会更加艰难。 一会梅子端了冰糖雪梨水来给她喝,她自知出卖了主子,主子现在生气,故而心里惴惴,端着甜品战战兢兢,勺子磕的碗沿上叮当作响。 林霜什么也没说,沉默的接过甜品,一勺一勺缓缓喝完,这才抬眼看向梅子。 “能不能跟我说说,今日你接了我的差事,心里是怎么想的?”林霜缓缓问,她的声音并不清脆,而是一种软中带糯,绵中带一丝丝甜的那种嗓音,粗一听上去,只会觉得这女孩儿特别的软和。 梅子赶紧跪在她面前,顾妈妈交代过她,七小姐若是找她算账,要怎么应对。 “奴婢就是想着,咱们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没必要当首饰,若是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 林霜点点头,“你能为我着想,我很欣慰,不过你当时怎么不劝我呢?” 梅子说了前面的话,见小姐没有大发雷霆,稍稍安心了些,小声道:“奴婢怕小姐不高兴,可又不敢真把镯子拿出去当了,左思右想,只得去找顾妈妈商量。” 林霜把她扶起来,温和的笑着道:“你若真是一心为我着想,我怎么会生气?只要你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会重新思考的。你和海棠都是我院子里的丫鬟,在我眼里,你们和顾妈妈、春芽是一样的,我愿意听她们的意见,怎么就不能听你们的了?以后若有什么想法,你只管跟我说,就算我不采纳你的意见,也不会生你气的。” 妹子听了连连点头,“七小姐,奴婢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霜笑了笑,“春芽明年就要成亲了,她手上的很多事就得交给你和海棠做,我希望你们和她一样能干,那时能放心交事情给你们做。这次我要当掉镯子,是想拿钱给春芽置办嫁妆,将来你们成亲,我也一样要给你们置办的。其实置办嫁妆的钱已经准备好了,我主要是想清理掉以前戴的首饰,那些小孩儿戴的首饰,我现在都用不着,放在这里落灰,送人又不好送旧的,就想着不如变成现钱,给春芽多置办些东西何乐而不为呢。不过你和顾妈妈的考虑也有道理,我听取你们的意见,儿时戴的首饰,也是有纪念意义的,应该好好保存才对。” 梅子见林霜说话和气,声音也好听,进来时紧张的心像被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了一般,听完忍不住跟着露出笑脸。 林霜见说的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说,放她回去自行琢磨。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客 林霜说给春芽置办嫁妆的钱已经准备好,倒也不是忽悠,她现在手上有十五两加几个银裸子,够春芽买一些结婚用品、打一套头面了,她之前让春芽自己去她的柜子里挑了两匹布,够她做两身新衣,溜儿的衣服去外面买,也花不了几个钱。另外她还准备送一支金簪做压箱礼,丫头戴的首饰一般用银饰,最多戴一只鎏金的,又不用去大银楼做,手工钱能省很多,所以价钱不贵。 只是林霜一开始就想好了拿二十两,凑不齐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林霜烦躁的时候就喜欢画工笔画,一笔一笔,全神贯注,耗时耗神,往往画完一幅画,心绪便能沉静下来。想当初她给沈钰画肖像,沈钰批评她想法有,技法不成熟,画轻盈花瓣就该用游丝描,厚重叶片须用铁线描,高大乔木宜用锋涩笔,妖娆藤蔓该用中锋润笔,虚入虚出,逆锋入纸,收笔回锋…… 林霜画完一副花树小品,从抽屉里找出沈钰送她的那个猪头小章来,这小章她收到后一次都没用过,打开荷包一看,林霜瞬间被震住了—— 里面居然有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哦,对了,这是沈钰买肖像画的钱,她当时对钱没有概念,随口喊了个价钱,收到这张银票,就跟收了一颗弹珠、一朵珠花一样,完全没有考虑过它的价值。现在看这张银票,简直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林霜捧着银票乐的转了几个圈,只想大声喊出来:沈少爷,你可救了我的命啊! 正高兴着,蓁荣院里有丫头匆匆跑来报信,让林霜赶紧去老夫人那边。顾妈妈给丫头手里塞了一个银裸子,打听是有什么事,那丫头也不清楚,只说从北京来了客人。顾妈妈一听,以为是伯府来人了,赶紧让林霜收拾好往大院去。 到了蓁荣院一看,林霜差点没把持住惊叫出来,堂屋里坐的分明是她爹娘和哥哥坐在,一家人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到南京的。 还好林霜的脑子里还有一丝理智,强忍住扑上去的冲动,只是嘴角忍不住上翘,盈盈上前给二老夫人请安。 虽然把她安排在小院,平日不用请安,但见了面老人家还是挺喜欢她的。二老夫人和善的笑道:“林老爷和林太太舍不得你,千里迢迢从北京来南京看望你,就不必在我这里多礼了,你领他们去寄春君舍叙旧,到饭点我让人将饭菜送到你院子里去。” 这安排正合林霜的意,一家人谢了二老夫人,相携往寄春君舍去。 “爹爹,娘,你们怎么来了?”就是在大院里,林霜不好放肆,不然她早跳到陈娘子的身上抱住她了。 “想你了呗,还能是为什么?”林夏笑着插话。 “信上没说要来啊,也不通知一声,让我也好做个准备。” 林霜领他们进屋,这里没有外人,陈娘子这才把她拉到面前仔细瞧了个遍,林夏在一旁评价道:“长高了不少,苗条了一些,没以前那么可爱了。” 林霜还没发火,陈娘子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一来就逗你妹妹,真是没有当哥哥的样。” 林霜点头赞同:“您赶紧给他找个媳妇儿,得有人管管他。” 林忠笑呵呵道:“本来你娘看好了一个,不过我们决定来南京,就没再说了。” “我听说南方的姑娘比北方的温柔多了。”林夏倒是一点不害臊。 林霜奇怪的问:“你们不准备回北京了吗?” “不回了,上次寄了信之后,娘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天天想见你,爹爹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干脆把田地和庄子卖掉,咱们一家就收拾行李南下了。”林夏道。 林忠见林霜一脸惊愕,连忙道:“我和你哥哥都有木匠手艺,出去做一些零工,总养得活一家人的。庄子的地里产出不多,遇到灾年更是颗粒无收,这些年农闲时,我和你哥哥都是在外面做活贴补庄子上开销的。” 林霜明白他的意思,道:“我不是怪你们来,只是租我铺子的人在城里做了十几年生意,最后还是去乡下买地种田去了,他说做生意不如种田好。” “咱们那几十亩地都不是什么好地……” “林夏!” “在妹妹面前说什么胡话呢?” 林忠和陈娘子一齐打断他的话,但林霜知道,四少爷娶亲,是伯府公中出的聘礼,三老爷管庶务,地是他拨出去的,自然不可能拿什么好地出来,难怪这些年陈娘子总说收成不好。 “卖都卖了,别的不说了,南京也很繁华,工作机会很多,咱们慢慢看,爹爹和哥哥有手艺,总会找到合适的活干的。”林霜拉他们坐下,询问他们来南京的细节。 他们这一路搭的是北京往南京的商船,肯定没有林霜来时那么舒服,三人脸上都有倦容,林忠和陈娘子也没年前那么胖了,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看得林霜又高兴又心疼。 到了饭点,二老夫人吩咐厨房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送到寄春君舍来,吃过饭后林霜便安排他们先去洗漱休息一番,以解旅途劳顿。 陈娘子可以跟林霜睡,林忠和林夏只能安排在前院,前院原来只有两间房,顾良和溜儿一人一间,顾洪亮住到铺子里去了,现在大家只能再挤一挤。 只是林忠一家的到来,又戳中了顾妈妈那根敏感的神经,逮着机会便跟林霜讲大道理,说她现在是寄人篱下,不能把孙府的容忍当纵容,林霜已经入了孙家的户籍,也是以应城伯府七小姐的身份入住孙府的,现在林忠一家住进来又算怎么回事?若是平时探望住一两天还行,直接举家搬迁住进孙府像什么话? 林霜当然知道不方便,但这是她的亲爹娘哥哥,刚来南京人生地不熟的,让他们露宿街头不成?她能做的便是拿钱给大院厨房,林忠和林夏的伙食由她支付,陈娘子反正跟她吃,也多吃不了多少东西。 她不忍心赶他们走,顾妈妈却管不了这么多,没过两天陈娘子来到林霜面前,支支吾吾说要去外面租房子,想搬出去住。林霜一听就知道是顾妈妈在她面前说什么了,别的她能忍,这事忍不了。 “才来南京两天,路朝哪边走你们都不知道,去哪租房子?你们来南京不就是为了跟我团聚吗,好歹再过几天,我们多说说话,等你们熟悉南京的环境后再做打算。” 陈娘子为难道:“可你的身份也尴尬,还拖着我们一家子……” 林霜忍住怒气,好声劝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突然提出要走,必是顾妈妈跟你说什么寄人篱下了,可您要记得,我为何会寄人篱下,并非你们养不活我把我送去伯府的,而是伯府想借我的福气救四少爷的命。再说我也不是寄人篱下,这座宅子本来是属于应城伯府的,伯爷虽然带一家子搬到北京,与二老太爷分了家,但这座宅子有一半还是属于伯府的。我的身份既然是伯府的七小姐,住的便不是别人的地方。另外就是顾妈妈这个人,她虽然能干,我依赖她,但并不表示我的事情都归她管,您是我的亲娘,怎么还被一个下人拿捏住了?” “娘以前也是下人出身,明白她的心思,可仔细一想,她说的也有道理。”陈娘子叹息道。 “再有道理,也不能赶我爹娘走。” “我们要搬出去,不全是怕孙家人不满。我们不能一直住在孙府,你爹爹和哥哥要出去找活干,娘也想去街上看看做点什么好,住在外边出入方便些。且我们在庄子上自己做主十来年,拘在深宅大院里实在是不习惯。那顾妈妈,虽然心急了些,但初衷是为你好,你不必恼怒她。” “总之您先住着,等慢慢了解这个城市再好好安排以后的生活,凡事不能着急。” 春芽早将顾妈妈的做法看在眼里,她私下里跟林霜道:“顾妈妈是怕林太太插手您屋里的事,抢了她管家的权。” “她这是杞人忧天,我娘不可能在孙府常住,平常进来也不方便,就算想管我的事,又能怎么管?再说我这里就这几个人,有什么需要她来插手的?” “她担心呗,怕您把钱财全都给林太太拿去了。” “这倒符合她现在的顾虑,不过我身家就一百来两银子,这心操的实在是过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琢磨 第二天林霜还未发难,顾妈妈自己上前请罪,名为请罪,实则是为自己的行为做辩解。 “……这么说妈妈觉得自己做得没错?”林霜盯着他的眼睛问。 顾妈妈挺起胸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七小姐,我知道您会生气,您年纪小,这些人情世故还不懂,我受二太太之拖照看您,就不能不管。” “请妈妈教教我,我爹娘哥哥千里迢迢过来与我团聚,还没站稳脚,您却急吼吼的赶他们搬出去,这个人情世故是怎么说的?” “七小姐,说句不好听的,您现在处境艰难,林老爷一家明知道来南京投靠您,只能给您带来麻烦,还不管不顾的来了,就算初衷是好的,结果不也是让您为难,他们自己住在这里也尴尬么?” 林霜更正她的话:“顾妈妈,我跟你重申一遍,所谓处境艰难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我来南京后孙府众人都对我很好,没有人为难我,外边盈盈表姐和云表姐也对我很热情,怎么就艰难了?” “孙府要是真把您当家人看,怎么会把您单独安排在小院,还在梅林砌墙将您彻底与大院隔开?” 这是事实,林霜无法反驳,顾妈妈现在钻了牛角尖,语言开导肯定是不管用了,林霜索性跟她摊开了讲:“那我爹娘他们来了就更好,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名义上是应城伯府的七小姐,实则是寄人篱下。但您要知道,我并不是孤女,现在爹娘和哥哥来了,我觉得他们是我的依靠很安心,他们的到来也不是给我增添麻烦。” 顾妈妈一个劲摇头:“您是不懂啊,你且问问那几个丫头,哪个的父母亲人巴着她们,不是把她们当成摇钱树?说什么亲情无非是想把她们的工钱榨干,若不是为了摆脱这些吸血虫,春芽怎么会跟您逃来南京?我并不是说您爹娘也要从您这里得到什么,但他们放着北京好好的庄园主不做,破釜沉舟眼前一抹黑就扎到南京来图什么,还不是冲着您是伯府七小姐的身份?他们带了多少钱财来,能支撑在南京生活多久?到时候田地也没了,生活无着落,还不是靠您接济?可您现在的状况,怎么接济他们?” 林霜气的发笑:“这话不对,别人我不知道,但我的爹娘,绝不是会是要靠我接济才能活的人。我跟您打个赌,他们不但不会拖累我,反而是我背后的依靠。”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等后来的事实证明顾妈妈的话是错的。 过了半个月,林忠在距孙府几条街外的李四巷租了间廊房,坚决要搬出去,林霜再留不住他们,那廊房想必环境不好,林霜要去看,他们死活拦着不让去。 “……卖了庄子和田地,加上前几年攒的一些钱,爹娘现在手上宽裕,典一间房子住不是难事,只是现在你父兄还在找活干,等活定下来,再认真典个好房子,到时候你再过去。” 林霜无法,让顾妈妈拿出五十两银票来给他们,陈娘子拦着不让,说实在有难处了再找她来拿。 林忠一家搬走后,顾妈妈好生安静了一阵,她也怕林霜秋后算账的。但林霜没工夫跟她计较,她有别的事要烦,十月十一月府里两位嫂子、侄儿过生日,她需要准备生日礼物,过年要给下人发红包,明年盈盈表姐生孩子、佳芙出嫁也要准备礼物。还有三月份春芽结婚,三十两银子需提前给她,这三十两一部分给她办酒席,请小院一众丫头婆子和请平日走得近的孙府下人凑一起热闹热闹,剩下的当做林霜给她的添箱。 林霜想到这些头都大了,整日琢磨怎么赚钱。 年底要做新衣,佳芙佳菱还有府里的两位奶奶都来找林霜花花样子,说她画的花式以前都没见过,好看又新奇。林霜边画边琢磨,是不是可以开个花样子店,或者专门画花样子卖给银楼或者是绣品店。可经过与上门做衣服的女师傅交谈得知,画花样子的画师工钱并不高,大家主要还是喜欢传统的图案,一般的花样子每个绣娘都会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林霜整日画画来调整情绪,要么去梅林看雪赏梅,冬天梅林景色很好,佳芙和佳菱经常会邀请小姑娘来府里赏花,可惜被围墙隔成两半,她经常在这边听到围墙的另一边欢声笑语不断。 这一琢磨便过了年,开春后,春芽的婚事将近,因去年北方下大雪,伯府那边的银钱年前没有送过来,支钱几乎是割顾妈妈的肉。顾妈妈听她说了后,抱着匣子不松手,只肯拿十两银子出来。林霜瞧着她这铁公鸡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好话说了一箩筐,还是不管用。 这回她态度坚决,对顾妈妈道:“这钱是一定要拿的,妈妈若是执意不肯,我真的只能换人管钱了。” 她本是连哄带吓,谁知真把顾妈妈给吓到了,哭天抢地一顿喊,林霜怕闹大了孙府那边不好看,只能暂时作罢,喊两个小丫头进来扶了顾妈妈去洗把脸。 她坐在桌案后生气,春芽听说这事后,进来跟林霜说:“七小姐,不是我故意跟顾妈妈过不去,不过您把管钱的权利收回来奴婢是赞成的,溜儿跟我说,顾洪亮开的那个铺子,生意不好,已经赔了不少钱了,顾良天天着急呢。” 林霜也觉得顾妈妈的态度奇怪,她想了想,自己往顾妈妈住的厢房里去找她谈话。 顾妈妈刚洗完脸,眼睛还是肿的,见林霜来了,连忙把把她让到椅子上坐下。 “顾妈妈,您跟我说实话,咱们到底还有没有钱?若是您有什么难处,应该跟我说,别瞒着,有问题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林霜坐下后认真问她。 顾妈妈听了本欲跳脚,抬眼见林霜眼里满是关切,那黑漆漆的眸子里温和的目光抚平了她毛躁的心,顾妈妈愣了一下,支吾道:“钱自然是有的,我这不是觉得您太大方了吗,您给她拿这么多,等佳芙小姐出嫁时,您拿什么给她添妆?” “佳芙那边我已经想好了,以前我嫌繁重的金步摇,拿一件给她添妆。顾妈妈,咱们院里就这几个人,春芽就结这一次婚,钱是一定要拿的。” 顾妈妈与她对视半晌,被那双坚定的眸子说服了,不情不愿的打开匣子,拿了三张十两的银票给她。 林霜拿到银票,又看到她们存的钱并没有被挪用,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是错怪顾妈妈了,关心道:“怕您多想,所以一直没问过,不知顾洪亮开的铺子生意怎么样?” 顾妈妈刚割了肉,声音虚浮:“劳七小姐费心,生意还过得去。” “那就好。”林霜笑着道。 她从厢房出来,刚把钱放好,就听梅子匆匆跑进来:“七小姐,卢府来人报喜,卢大奶奶生了个七斤半重的胖儿子。” “啊,真的!”林霜大喜,吩咐她:“去顾妈妈那里把刚打的那个如意锁拿来。” 想了想,又把春芽找来:“你去李四巷看望我娘,透露给她听我看中了一个金步摇,顾妈妈嫌我浪费不让买。” 春芽狐疑的望着她,“我记得您有好几支金步摇,您不是嫌重不喜欢戴吗?” “我担心爹娘在外面生活困难不让我知道。” 春芽沉默半晌,小声道:“是不是咱们钱不够花了?” “这是两回事。”林霜就怕她多想,要不是不放心梅子和海棠,这事不该让春芽去办。她把银票拿出来交给春芽:“这是给你办酒席的。” 春芽吓了一大跳:“这么多?” 林霜笑道:“酒席你自己看着办,剩下的钱给你添箱。” 春芽攥着银票,跪下给林霜磕头:“多谢七小姐,我和表哥这辈子都一心一意伺候您。” 林霜扶她起来:“我把你当姐姐,不说这些虚的,” 来时的承诺兑了现,春芽做事的态度明显更积极了,晚上回来拉林霜到内室报告:“……住在小巷子里,前后两间房,前面一间堆满了木料和半成品匣子,后面一间住人,房子很狭小,但收拾的干净。林老爷和林少爷在做木工,说活是从中介人那里揽的。屋檐下还摆了几个坛子,林太太做了些酱菜出去卖。” 林霜点点头,林忠一家找着活干,看来是安顿下来了。 “不过林太太说现在手头不宽裕,让您忍一忍,等林老爷的活做完结了账,再给您买首饰。” “我知道了,既然有活干,我就不怕他们过不好日子。” 第一百二十章 丫头 林霜本意是想试探爹娘现在的经济状况,谁知过了几天,陈娘子便上门来了,等丫头们都退出去,屋里只剩母女俩时,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长的木匣子,递到林霜面前道:“最近你爹爹揽了木工活干,向中介交了一百两押金,又自己买了做木工的工具,所以手头紧。前几日春芽去找我,说你想买首饰,我思量着你首饰挺多的,想等你爹爹的活结账以后再买。后来你爹爹知道了,骂了我,说你难得主动开口,必是喜欢那个步摇的,叫我怎么也得买给你。” 她说着把那小木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用红绸包着的一支小小金凤步摇来:“我见这支好看,从典当行典来的,你且戴几天玩,等你爹爹的活结账了,你看中哪支,娘给你买。” 林霜猛的抬头,见陈娘子一脸讨好的笑容,仿佛自己的能力只能给女儿这么多,很是愧疚似的。 “真好看。”林霜突然鼻子发酸,胸中涌起感动,一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边笑道:“您知道的,我就是喜新厌旧,新首饰戴一两次就看厌了。” “败家。”陈娘子一边数落她,一边把金凤步摇插到她的发髻上,欣赏的点头:“难怪都说南京是金粉之都,我见孙府的小姐和太太都穿戴的富贵,你也是该打扮打扮,别被人瞧低了去。” 林霜顺势抱着她的手臂笑道:“有您在,谁敢瞧低我?” 等陈娘子走后,林霜心中仍久久不能平静,这支金凤步摇其实很普通,她也有一支,这种款式以前在北京流行过一段时间,因为戴的人太多了所以落了俗套,现在好像很少见人戴这种了。 不过林霜并非真想要首饰,过了几天便让春芽拿去还给陈娘子,春芽打开见是一支金凤步摇,奇怪道:“七小姐,是要把这支步摇送给林太太吗?” 林霜道:“这不是我的,前几日让你去试探我娘,谁知她给我典了一支来,你还回去就说我戴几天过了新鲜劲就不爱戴了。” “林太太真是的,典来的首饰怎么也敢给您戴,谁知道都是些什么人戴过的。” 林霜正要说陈娘子也是好心,就见顾妈妈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进来。 “七小姐,我看春芽马上要成亲了,院里缺人手,就又买了个丫头,领来给您过目。” 买丫头的事,向来是顾妈妈一手操办,领到跟前的人必定是经过了一番挑选查证,林霜对她的业务能力还是放心的。只是见到她领进来的这个女孩,林霜觉得奇怪。 这女孩标准的鹅蛋脸,五官柔美,双眉如烟似黛,脸上素着不施脂粉,水一般妍嫩。再看她的身姿,十几岁的姑娘已见窈窕,穿一身打了补丁的素绒绣花袄,却洗的干干净净,她垂手站在顾妈妈身后,虽有些紧张却不像别的丫头一般唯唯诺诺,眼观鼻鼻观心,站姿端正,分明就是受过教养的闺秀嘛。 林霜还在狐疑,春芽便问出了声:“顾妈妈,这丫头你是从哪里买来的,怎么看着不像是一般的丫头。” 顾妈妈上前道:“是一个乡下社学教师的女儿,家里穷,她父亲又欠了钱,只好让女儿到大户人家来做事。” 春芽问:“不是签的卖身契呀?” “就签了一年。” 她说话时那女孩抬头看了顾妈妈一眼,又默默地垂下眼睛。 林霜点头道:“既然妈妈看好了,便留下来吧,正好春芽这段时间不在,我身边也缺人。” 她一看就知道这丫头身价不便宜,不知道顾妈妈怎么舍得下血本,林霜怀疑归怀疑,可不敢让顾妈妈调教丫头了。 顾妈妈脸色一凝,支吾道:“她刚进来,先让她做些粗活练练手,你屋里就让海棠和梅子伺候得了。” “无妨。”林霜冲她招手,女孩走到她面前,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望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林霜问。 “回七小姐的话,我叫卫柔絮。”声音也清脆温柔,不卑不吭。 “你会梳头吗?”春芽对她印象也不错,完全没有把她当新来的排斥。 “会的。”她自然的接过春芽手里的梳子,开始给林霜梳头发,动作轻柔娴熟。 顾妈妈在一旁看着焦急,但是又不好找什么借口把她支开,只能对林霜道:“七小姐,这不合规矩,哪有丫头不经调教就进小姐屋里伺候的?” 春芽笑道:“顾妈妈,凡事都得懂得变通才是,梅子和海棠那么小,端盆水都颤巍巍的,站起来还没七小姐高,能做什么事?卫姑娘虽然是新来的,但现在人手不够,只能用她了,我看她做事挺有规矩的,您就别操这些心了。” “可是……”顾妈妈上前两步,突然见到春芽手上的东西,她瞪大眼仔细一看,顿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牙齿格格地打起颤来。 “七小姐,七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奴婢实在是不得已……” 林霜和春芽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顾妈妈,您这是怎么了?” “奴婢……奴婢……”她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该不是得了失心疯吧?”春芽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帮林霜扶顾妈妈起来,对外面大喊:“梅子,你快去大院叫人请大夫来。” 顾妈妈跪着不肯起,脸色煞白,她盯着林霜看了会,见林霜和春芽眼里满是关切,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顾妈妈,您别吓我,您觉得哪里不舒服?” “七小姐……”顾妈妈如溺水之人般紧紧攥着林霜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半晌道:“奴婢,奴婢就是头昏。” “能站起来走路吗?先回房去休息一会儿吧,等大夫来看了再说。” 一会大夫来了,只说是受了惊吓,开一剂安神的药喝下就会好。 林霜虽然对她的表现生疑,但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暂且搁下,反正顾妈妈下午便能走动了。 卫柔絮来的正是时候,有她在屋里伺候,春芽便解放出来,可以专心去安排婚宴的事。林霜对这个漂亮又能干的丫头很感兴趣,她坐在桌案后画画,卫柔絮便站在一旁给她研墨。 “顾妈妈说你是社学教师的女儿,你平常读书写字吗?”林霜边画画边跟她闲聊。 “以前母亲在世时读书,后来家里渐渐败落,我要做针线贴补家用,就没时间读书了。”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林霜好奇的问。 卫柔絮叹息一声,可能林霜本身没有阶级观念,待丫头没有主子的派头,她们之间不像主仆,倒像一对普通的小姐妹。 “我父亲不善打理俗务,母亲在世时家里的事情都是母亲做主,母亲过世后,父亲按照乡俗大办丧礼,厚葬了母亲,可我家本就不富裕,经不起那般挥霍,后来就只能借印子钱勉强度日。去年借了顾大爷的钱,本来应该在去年年底还清,可我家实在没钱,爹便与顾大爷说好每月多还二十文利息,谁知前几天顾大爷突然带人去我家,说本钱必须要还,我爹没办法,只能让我来做一年活抵债。” “什么意思?”林霜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的顾大爷不是指顾妈妈的男人顾良吧?” 卫柔絮缓缓点头,稍稍退后两步,跪下端正的给林霜磕了两个头,红着眼眶道:“七小姐,我跟您说实话,是想让您放心用我,您把我留在身边使唤吧,我看顾妈妈的意思,是想买下我给他儿子做老婆,可我是定了娃娃亲的,断不会再嫁他人。” 林霜一时愣在那里,心里就像吃了苍蝇般难受。这放印子钱虽然说起来名声不好,但也不是违法的事,问题是顾良背着她在外放高利贷,未免太过分了。 而且把卫柔絮安排到寄春君舍做事,相当于把收不回来的本钱转嫁到林霜身上,让林霜把这亏空给他补上了。 打的好算盘,顾妈妈居然也同意他做这种事? “难怪顾妈妈不想让你在我这里伺候,你们家欠顾良多少钱?”林霜忍着怒气问。 “二十两银子,来时顾妈妈提醒我不能把真实情况告诉您。”卫柔絮答道。 “现在你知道你是为谁做事吗?” “我知道,您是我的主子,我只听您的吩咐。” 林霜点点头,卫柔絮一来就给她交了底,因为她很清楚谁才能帮她,这女孩聪敏的很,二十两银子买下她不算亏。可顾妈妈和顾良,她是不能再这么用了。 过几天便是春芽结婚的好日子,征得二老夫人同意后,她们在前院办了几桌酒席,邀请平日有往来的孙府下人去吃了喜酒,婚礼办得热热闹闹,林霜送了一支金凤步摇给她做添妆,践行了她当初的承诺,把春芽热热闹闹的嫁出去了。 她在席上也吃了一盏酒,回来后卫柔絮在她耳边道:“梅子悄悄跟我说,今日我们吃酒席的时候,她去您屋里拿了登记首饰等贵重物品的册子给顾妈妈。” “顾妈妈那里不是有一本吗?”林霜奇怪道。 “梅子也是觉得奇怪,顾妈妈让她偷偷拿,不要让您知道,她心里害怕,所以才跟我说。”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七小姐,您别怪我疑神疑鬼,那日我来的时候,顾妈妈看到春芽姐姐手里的金凤步摇,突然就腿软了……” 林霜猛的一惊,那日她正梳头,注意力又在卫柔絮身上,春芽和顾妈妈在她身后,所以当时顾妈妈是什么表情她是没有看到的,卫柔絮这么一提醒,林霜的心顿时一沉到底。 “顾妈妈呢?” “还在席上吃酒,她是后我们去的。” “去把梅子叫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坦白 梅子自从上次林霜跟她推心置腹说了一番话后,可能对自己的职业前景有了新的规划,心里是想往林霜这边靠的。但林霜这边事情少,又有春芽在屋里伺候,用到小丫头的时候少,她和海棠本身年纪小,除了端茶递水做不了什么别的事。顾妈妈对她和海棠管得严,她不得不听顾妈妈的,故而这次跟卫柔絮透露拿册子的事,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重新博取林霜的信任。 只是对于顾妈妈为什么要她拿册子,她也提供不了什么见解。 林霜问完话,对她道:“不用怕,顾妈妈那里我不会让她知道是你透露的消息,就当我没找过你。” 晚上顾妈妈喝的醉眼迷蒙回来,卫柔絮跟在她后面进屋。 “顾妈妈,七小姐说登记首饰的册子找不到了,可能是上次跟你核对的时候落在您这里了,请您帮着找一找。” 顾妈妈听到这话吓的酒醒了一半,连声否认:“没有的事,她的册子怎么在我这里,你去她屋里好好找找,看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卫柔絮恭谨的给顾妈妈倒一杯茶递过去,笑道:“七小姐说送了首饰给春芽姐姐添妆,正好教我怎么把物件核销,我俩在屋里翻箱倒柜都没找着,七小姐仔细想了一遍,认定是落在您这里了,您说没有,她肯定要生气,你还是找找吧,实在找不到,就只能借您手上这本,我重新抄一遍,费不了多少工夫的。” 她说的合情合理,顾妈妈半天说不出话来,梗着脖子瞪了她半晌,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打开柜子摸索半天,拿出一本册子翻了翻道:“还真是在这里,上回我收拾的时候怎么就没看见?” “您肯定也是弄混了,七小姐还说现在闲着没事,要您教我学着盘点首饰布匹珍玩这些,不过我看妈妈喝的有点多,要不明日我再来?” 顾妈妈呆立半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哎呦,喝的上头了,改日再说吧。” 卫柔絮拿了册子出来,不禁对林霜另眼相看,想不到这小女孩温温柔柔的,主意这般果断,她就是耍赖般的认定了册子是落在顾妈妈那里,让顾妈妈无法推拒。 她把册子还给林霜,还有一事不解:“七小姐,您让我跟她说明日去盘点首饰,是想留时间给顾妈妈把尾巴打扫干净?” 林霜翻着册子,缓缓的道:“顾妈妈一家是我从北京带来的,他们做错了事,我可以罚他们,但不能抛弃他们。” 不过显然她把事情想的有些简单了,第二天一早,林霜被卫柔絮摇醒,让她赶紧起床去堂屋看看。 “出什么事了?”林霜见她一脸严肃,睡意瞬间就醒了。 “顾妈妈一家三口都在外面等着。” 林霜心里一沉,他们不是想办法掩盖,而是选择跟她坦白,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她收拾整理好出来,见顾妈妈一家三口拘谨的站在堂屋里。 “七小姐,奴婢有话要跟您说。”顾妈妈眼睛往旁边瞟了瞟,神色不安的道。 林霜叫梅子和海棠先出去,让卫柔絮守在院子里,然后她自己端正地坐到椅子上,做好了受打击的准备。 “顾妈妈,有话您就说吧,我听着呢。” 顾妈妈和顾良相视一眼,双双上前跪到林霜面前。顾妈妈神情悲戚的道:“七小姐,我对不起您啊!”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顾良争着解释。 夫妻俩磕磕巴巴,把问题一股脑给交代了。 跟林霜猜测的差不多,只是顾良做事没有章法,比林霜想象中的问题出现更早一些。 到南京后,顾良发现自己由一个身份卑微的车夫,突然升级为大户人家的管事,原来高不可攀的宅门任他出入,还掌握两个铺子的收租,头上没有人管,主子是个黄毛丫头,这简直是他以往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生活。 他和顾妈妈来南京之前已经支取了一整年的工钱,加上之前顾妈妈存的私房钱,怀揣着这么一大笔钱,有了管事的身份,顾妈妈又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居安思危之类的话,他自然心思就活络了。按照他以往的生活经验,有钱能干什么?他原来是赶车的,现在当然不会再去赶车,别的也不会干,有了钱自然是拿去放印子钱,那在他看来是有钱有身份的人干的事。 钱刚放出去一半,就出了江老板要退租的事,铺子要退租,这对顾家父子来说,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大惊喜,若是能自己开一间铺子,简直就是一脚踏进了有产阶级的大门,怎么也得求得主子把这个铺子租给他们。 不出所料,林霜经不住磨,把铺子租给了顾洪亮,可放出去的钱没那么快收回,他们当时手上资金不足,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顾妈妈管的资金上。 顾妈妈自从离开四少爷后,基本上就是失了主心骨,好不容易把心思放回家庭上,顾良和顾洪亮双管齐下对她软磨硬泡,发誓赌咒等铺子赚了钱马上还回去,顾妈妈架不他们的一顿磨,就把钱给了出去。可顾家父子第一次做生意,那熬糖的工艺他们完全不懂,只能请一个熬糖的师傅。熬糖的师傅手艺有好坏,手艺好的早被人当镇店之宝藏着了。 糖坊里几条巷子全是制糖作坊,顾客基本都已经固定了,顾家父子初来咋到,制作的糖甜味很淡,又没有关系扩展渠道,生意自然惨淡。铺子租金虽然不用担心,但熬糖师傅的工资、每月门摊税收、卖不出去的糖损耗,这些每月都要贴钱就要命了。 顾妈妈拿出去的钱不够填窟窿,顾良放出去的印子钱也收不回本钱,林霜又态度强硬的表示要拿钱给春芽置办嫁妆,顾妈妈怕挪钱的事被发现,只能找顾良商量怎么办。顾良一思量,林霜自己当首饰做了坏榜样,他就怂恿顾妈妈拿林霜的首饰去典当,又哄她说等铺子赚了钱再赎回来,另一方面,他也加紧去放贷的人家催要本钱,逼得卫柔絮的父亲将她典给顾妈妈抵债。 本以为这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至少能瞒一段时间,谁知事情那么巧,陈娘子偏偏就去典当行挑中了他们当出去的那只金凤步摇。 顾妈妈看到那只金凤步摇后,差点当场吓晕过去,以为被林霜发现了,后来知道虚惊一场,她也不敢再这样继续下去,当天便找顾良吵闹要他把东西都赎回来。顾良那时哪有钱去赎首饰,便又给她想了个昏招,即偷走登记首饰的册子,将典出去的首饰一笔勾销,反正典出去的都是林霜平常不戴的首饰,按照她的性格,她自己可能也不记得有些什么。 谁知林霜又要教卫柔絮核对首饰,顾妈妈这段时间隐瞒欺骗,早已折磨得她心力交瘁,而且她也知道钱财已经耗尽,再瞒下去大家都没活路了,只得拉着一家人来坦白。 林霜听他们说完这些后,如泥塑般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要说生气吧,当然是有些生气的,但对于这个结果,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从把铺子租给顾洪亮开始,她就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铺子收的那点租金,实在是微不足道,她当时就想自己做点什么,顾家父子来求那个铺子,她便顺水推舟租给他们。实际也是想做一个尝试,看看到底能不能做,该怎么做,自己开铺子是不是真有江老板说的那么难。其实不租给顾洪亮,她自己经营,也是由顾家父子去打理,现在租给他们,顾良父子更会使出全身力气去经营。 至于顾妈妈偷偷拿出去的钱和典出去的首饰,林霜又何尝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是她自己经营,铺子亏钱的情况下,她也只能动存款和典当首饰,但她做的话,顾妈妈肯定会拦着。顾良父子亏钱,顾妈妈自然心疼,但林霜若是把钱亏没了,全寄春君舍的下人都会睡不好觉,林霜是她们最后的精神支柱。 所以顾良父子经营生意失败,其实也是林霜的失败,她得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以妈妈和顾管事的意思,这事该怎么解决?顾管事不清楚规矩,顾妈妈您在应城伯府呆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偷拿主子的钱和首饰,送到官府是什么罪名。”林霜闭着眼睛冷漠的说。 顾妈妈一边抹泪一边哀求:“七小姐,您向来待人宽厚,看在四少爷的份上,千万不能报官啊!” 林霜睁开眼静静的望着她,失望的道:“你说看在四少爷的份上,可四少爷要是知道你们这么欺瞒我,他会如何说?” 顾妈妈听到这话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又何尝不知道辜负了四少爷的托付,可这些日子她过得恍恍惚惚,就跟失了魂似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良见此,向林霜求饶:“七小姐,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钱和首饰,我们会还给您的。” 林霜冷冷的问:“你的意思是那间糖作坊还要继续做下去?” “可,可不做的话,又能怎么办,都投了那么多钱进去。” “要继续经营下去,除非现在生意有好转的迹象,不然只会继续恶化,你们这是赌徒的心理。铺子我收回来,钱、首饰、租金我会跟你们一一算清楚,至于怎么处罚你们,我得好好想想。” 顾洪亮本来站在门边,听她说要收回铺子,一下子就着急了,大声道:“七小姐,那可是我和爹全部的心血,您不能说收就收,我和爹再去催一催印子钱,先还您一些,剩下的等我铺子赚了钱,再还您。” 林霜摇头,正欲跟他摆道理,外面响起敲门声,卫柔絮推门进来,通传道:“林大少爷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出事 “哥哥怎么来了?你让他等一会儿。”这里的事还没完呢。 卫柔絮却站着没动,欲言又止。 林霜心里奇怪,便对顾妈妈道:“顾妈妈,我相信你也不希望顾管事和顾洪亮被这个铺子拖累,他们现在亏的不多,抽身还来得及,若是再继续亏下去,我也没有能力救他们的,你们且先回去,明天我再通知这事怎么处置。” 顾良和顾妈妈相互搀扶着站起来,顾洪亮还想要求林霜让他经营这个铺子,被顾良一个眼神打住,这才愤愤不平的转身。 “叫我哥哥进来吧。” 卫柔絮走到林霜身边,在她耳边道:“林大少爷看上去有些焦虑。” 林霜奇怪的看她一眼,自己走到门口,见林夏在院中的石桌旁走来走去,似乎有什么烦心事。他不同于以往的乐呵呵,今日穿着一身短褐,衣带都没系好。 “哥哥!”林霜出声喊他,“你今天怎么来了?” 林夏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的抬起头来,脸上的阴霾一闪而逝,转而挤出一个笑容,道:“哦,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林霜偏头看着他,林夏眼神闪烁,慌忙转过头去。 “还没吃早饭吧?正好我们一起吃。”林霜不着急,他既然找上门来,有心事忍不了多久会主动说的。 林夏不置可否,跟着她走进屋内,林霜不问他,给他倒了茶,只跟他聊一些家常话,林夏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思绪飞到哪里去了。 一会海棠端来早饭,林霜招呼林夏过来吃,林夏食不知味的扒了两口粥,对桌上的小菜视而不见。 林霜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慢慢的吃着,心里猜想他是闯什么祸了。 吃完饭,林夏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起身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看看我就走了。” 林霜静静地瞧着他,明明软糯的一个小人,却给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林夏被她的目光定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若是再不说,我可要生气了。” 林夏烦躁垂下头,心内天人交战,最后架不住她的逼视。低声问:“你有钱没有?” “要多少?” “你有多少?” 林霜吓了一跳,走到他面前厉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还要瞒我?” “爹爹被抓进监狱了。”林夏抬起头来,眼眶发红,声音哽咽道。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娘不让我跟你说,可我在南京也不认识什么人,实在想不到法子。” 林霜勃然大怒,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她,她还纳闷昨天陈娘子为什么没来参加春芽的婚礼呢,不过现在骂林夏也没用,林霜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放缓语气柔声问:“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 林夏抽着鼻子,红着眼睛道:“我们接了一单做百宝匣的活,签合约的时候说好了是镶嵌珍珠、琉璃、绿玉、杂宝这些便宜的宝石,宝石都是揽户自己提供的,拿匣子的样品去给他们看时,也没说不对。可等到我们交货时,那揽户说镶嵌的宝石不对,应该是镶红宝、蓝宝、猫睛、金刚石这些贵重的宝石,怪我们私吞了宝石,不但收走了做好的匣子,还扣下先前交的一百两押金,让我们赔那些贵重宝石。” “……爹爹跟他们说理讲不通,一着急就把那揽户打了,他们就把爹爹扭送到县衙。” 林霜一听就知道他们中了人家的圈套,“县官怎么说?” “说合同上写的明白,是要镶嵌贵重宝石,判我们赔……” “那肯定是揽户在合同上做手脚了,你和爹爹都不识字,也敢签了合同?” “以前在北京干活从没签过什么合同,这是南京才有的东西。之前我和爹爹去了解过,跟我们一起签合同的有七个木匠,他们都是跟那个揽户做了几十年生意的,当时里长、甲首都在,那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念了合同,没有人提出异议,我们就跟着按了手印。” “那些木匠是本地居民,你们却是外地刚来的,所以他们联手坑你们。县衙那边判决具体要求赔多少钱?” “四……四百两。” 林霜拉他起来往外走:“我们没有这么多钱,你跟我去见二老夫,孙府好多人在衙门任职,肯定有能说上话的。” “他们会管这事吗?娘说你又不是真的伯府小姐,麻烦孙家人不好。” “管不管都去试一试,他们不管,我去求盈盈表姐和云表姐,总不能让爹爹在牢里受苦。现在麻烦的是白纸黑字,合同上写的明明白白,只怕这官司不好打。” “妞妞,没想到拖累你……” “你在说什么胡话?”林霜狠狠瞪他一眼,难怪陈娘子经常削他,连她都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卫柔絮从外面进来,撞到他俩,连忙问:“七小姐,您要出门吗?” “你不用跟着。” 林霜现在脑袋里像有一个沉重的朽木轮子,吱呀吱呀的缓慢转动。她来南京,一直不愿意给孙府添麻烦,每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赚钱,其实是想能自己独立起来,不再依靠伯府生活,至少在成年之前,她要做个隐形人,等时间将她这个人在伯府众人的记忆里消除后,她才能脱离伯府掌控,另立门户。可父亲出了这么大事,不麻烦孙府是不可能的。 她拉着林夏匆匆往外走,走到折带朱栏板桥桥头时,见桥的另一头山壁石洞门里走下来一位头戴儒巾,身穿玉色绢布澜衫的高挑少年。木板桥两旁的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刚开始结花骨朵,清晨的阳光温柔的穿过翠绿的嫩芽,点点印在他身上。少年风神秀异,衣带飘飘,恍若下凡的谪仙。 林霜一下愣在那里,眼睛发胀。 “怎么,不认识了?”少年缓步走到她面前,漂亮的桃花眼挑起眼角,声音清冷,却掩不住眼里的愉悦。 “沈少爷……”林霜视线模糊,嚅嚅喊出他的名字。 “七小姐!”沈钰身后冒出一个脑袋来,清脆的喊了一声,。 林霜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秋实?你怎么来了?” 秋实上前跪到林霜的脚下,磕了个头道:“奴婢从伯府逃出来,遇到了沈家表少爷的船,求他带我一起来的。” 逃?林霜抬头看沈钰,这人一年不见,长高了不少,下颚线已现少年的干净利落,五官更加精致立体,背手而立时一派优雅贵气。见林霜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询问的瞪着他,沈钰抿嘴轻轻一笑,现出嘴角两颗米粒大的酒窝。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接住了她睫毛上颤动的水珠,傲娇的道:“我只管把人带来,其他的懒得过问。” 林霜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突然清醒过来:哦,对了,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把秋实拉起来,“晚上再问你。”说完转向沈钰:“沈少爷,你回来太好了,我正遇着麻烦了。” 沈钰扬着下颌,眼角轻轻一挑,等着她说下去。 林霜便吩咐秋实去找卫柔絮拿银裸子给领路的小丫头,然后拉沈钰去屋里,把事情的经过跟他复述一遍,林夏在一旁补充细节。 沈钰听了微微皱眉:“只怕孙府能帮的忙有限,市场有市场的规矩,合同的效力是最大的,像南京这样商业发达的城市,再有权势的家族也不能公然阻扰市场秩序。” “我知道,我找二老夫人,一方面希望通过孙家的势力干预,先把爹爹从监狱救出来,另一方面想找到其他几位木匠,若是他们肯作证,这官司还有打的可能性。实在不行,看能不能与那揽户谈判,把损失降到最低。” 沈钰:“木匠与你说的揽户合作多年,形成依附关系,不会为你们作证。与那揽户谈判倒是有可能,不过私了的话工钱和押金就要不回来了。或者我们能找到背后订货的商人,查询他订的是什么货,将其他木匠签的合同跟做的货摆到公堂,这事才有翻案的机会。” “可合同是跟揽户签的。” 沈钰:“合同是最大的麻烦,不过县令判案也会考虑案情的合理性。” 在林霜的意识里,官商都是勾结的,不过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就该去试一试。 “我们怎么去找那背后订货的人?” “你大哥跟我走,我找人去查,孙府那边暂时别惊动,别忙帮不上闹得鸡飞狗跳。”说完起身,眼神往林夏那边一瞟,示意他跟上。 沈钰这人还是很靠谱的,林霜从见到他时一颗悬着的心才有了着落,她跟在后面送他们出门。 “沈少爷,大恩不言谢,找人的事就拜托你了。” 沈钰在桥头停住脚步,十分骄傲的昂着头,眼睛向下睨着她,突然白玉般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我有一个大秘密要与你分享,不过等了结这件事再说。” 等他走了好久林霜才缓过神来,扫了两眼身边痴呆状的丫头,心说这人怎么跟妖孽似的了,年纪越大越不得了啦。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谈判 “你说从伯府逃出来是怎么回事?”林霜终于静下心来,便开始调查秋实的情况。 秋实垂头站在她面前,这段时间她似乎受了不少苦,原本丰腴的面颊都凹了进去,眼里也没有往日的神采,看人都是怯怯的。 “七小姐,我在伯府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只能来投靠您。” “你母亲不是在大太太院子里做管事娘子吗,怎么会待不下去?” 秋实抹了把眼泪道:“原本我娘把我安排到熙照院,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伺候四少爷,您变成七小姐后,她眼见着这条路没希望了,便想法子让我去伺候大少爷,可大奶奶正提防着呢,三两下便把我给打发了。我娘一狠心,就,就指使我去爬大老爷的床……” “噗——”林霜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得她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秋实在她背上拍了半天才平静。 “爬什么……大老爷多大年纪了,你娘疯了吗?” 秋实因为有她娘老子罩着,从小就比一般小丫头过得舒服,性子里也保留了一部分骄纵和任性,整个熙照院里,她是最会偷奸耍滑的一个,整日跑各院去聊八卦,别人还不敢说她,所以她说话向来直来直往不过脑子。 “来都来了,我就跟您说实话吧,我娘能当上管事娘子,还不是因为大老爷提携,现在我娘人老色衰,在大老爷面前失了宠,便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林霜只觉得天雷滚滚,震惊道:“这要是被大太太知道了,你娘还不被赶出去?” 秋实吃了苦,却本性难改,可能是回到林霜身边,感觉安全了,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鄙夷道:“大太太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院里那些管事娘子,哪个跟大老爷没点见不得人的勾当,大太太才精呢,家里这么多莺莺燕燕,大老爷忙不过来,就没心思去外头沾花惹草,她也不用多花钱养姨娘和庶子庶女。” 这真是……会持家过日子。 “可你在这里的事瞒不住,你是应城伯府的家生子,如果你娘一定要叫你回去,我是留不住你的。” 秋实扑通一下跪在林霜面前,哀求道:“七小姐,您帮帮奴婢,以后奴婢做牛做马伺候您,一辈子对您忠心耿耿,以前我不知道您的好,您离开后才知道在您屋里伺候是最快活的事。” 林霜为难道:“你先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你且在这里住着,我写信回去给二太太,请她帮忙劝劝你娘,但是她同不同意你留下,不是我说了算。” 秋实又给她连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 晚上沈钰差人送信过来,说是找到了另外六个木匠,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没有一个愿意帮着林忠说话的。背后订货的商人也找到了,但那人也是与揽户合作多年,不愿多事,连见都不愿见他们。现在只剩与揽户谈判一条路了,今日已经联系他,约好明天在聚宾楼相见。 然后送信的人还带了个包袱给她,林霜打开一看,是一套改小的书童衣服。 “想的还挺周到,知道我在家等得焦急。” 卫柔絮在一旁看着,问她:“您想亲自去聚宾楼见那个人?” “我去看着放心些。春芽刚成亲,顾妈妈现在不顶用,明日只能让你在家里坐镇,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我带秋实去,从小院的角门走,万一真有什么急事,你去前院找春芽,让溜儿去聚宾楼找我。” “家里您别担心,只是您和秋实出去我不放心,要不还是让毛聪跟着吧。现在事急从权,相信他们不会计较的。” 林霜半天才想起毛聪便是溜儿,权衡了一下道:“你去跟顾良说一声,让他明天跟我去。”也算是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毕竟他和顾妈妈还是得留下用的。 卫柔絮点点头,出去安排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霜扮成一个小书童,领着秋实,由卫柔絮做掩护,使了银钱买通小院前院角门的看门老头,偷偷溜了出去,此时顾良已经驾了一辆马车在角门外等着。 见林霜主仆出来,顾良赶紧殷勤的放好脚踏,帮林霜打帘子。 林霜上车后奇怪道:“顾管事,这车是从哪来的?” 顾良熟练起步,回答道:“之前要管两个铺子的收租,两边相隔远,我便典了一辆马车代步,正准备还回去,就听说您要出门,这便没还。” 林霜没接话,心想顾家父子生意没做起来,派头倒是立起来了,这么大的马车典来也是不便宜的,但最近她出门,正好用的到。 一路无话,到聚宾楼时天已大亮,街上正是早市收摊之时,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沈钰带来的小厮正在楼下等着,见她们来了,连忙引她们上楼。 “姓蒋的已经来了,与我家少爷在楼上说话。” “来这么早?” “您住的远,所以到的有些晚了,南京这边早市才热闹。” 说着领林霜来到一间雅间前,等小二来送茶点时,接过托盘递给林霜,让她送进去。 小厮帮林霜推开门,只见里面一派谈判的架势,沈钰和一个头戴凌云巾,穿鸦青色暗纹番西花袍子的中年男人各坐方桌的一边,两人身后各站两个管事模样的人,林夏也在,不过看样子气的够呛,咬着后槽牙愤怒的瞪着面前的男人。 沈钰今日换了一身宝蓝底描金菖蒲纹杭绸圆领袍,鸦羽般的鬓发高挽,束以赤金八宝璎珞冠,衬着他一贯清冷的脸色,越发显得脸白如玉,贵气逼人,只是眼里隐隐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小厮嘴里说的姓蒋的揽户,他正摇着一把双面描金绘人物图样的折扇,不像林霜想象中的獐头鼠目奸猾之辈,反而像个风雅的富豪乡绅——如果不是一双精明的眼睛要笑不笑的盯着沈钰的话, 林霜将茶点搁在沈钰面前,自然的垂首站在他身后。沈钰见林霜进来,这才打起精神来。 姓蒋的男人奇怪的瞅林霜一眼,接着前面的话题道:“……沈少爷嘴巴一动,就让蒋某免了那工匠四百两银子,蒋某拿出去的宝石可不止这个价钱。” 沈钰身后的管事道:“蒋老板何必逼迫至此,明知林工匠身家财产全压在这一单子上,现在白做两月活一分工钱拿不到,还白贴一百两银子的押金,你再逼他,他也再拿不出一个子来了。” 姓蒋的悠闲的摇着纸扇,笑着道:“蒋某与你们沈家也不是没打过交道,沈管事做事的风格可比我要厉害多了,记得曾有人供以次充好的草药给瑞草堂,沈管事二话不说把人拖到长白山给你们挖人参去了。现在姓林的工匠吞了我的宝石,拿杂宝以次充好糊弄我,蒋某自然是要追究责任的。” 那沈管事不知是不是受主子影响,也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声音无悲无喜的道:“瑞草堂是制药的,人命关天,自然要严格把关。蒋老板这单生意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林工匠初来南京,运气不好,接了蒋老板的活,损失的钱财算是给他长个教训。蒋老板得饶人处且饶人,莫把人逼急了,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姓蒋的脸色一沉,收起折扇,霍然起身,对沈钰冷声道:“蒋某是看在沈少爷的面子上,这才来聚宾楼与你们协商的,谁知你们竟红口白牙污蔑蒋某,简直欺人太甚,这事不用谈了,四百两银子一文不能少,若是凑不齐,就等着那姓林的蹲大牢吧。” 等他们走后,引林霜上来的小厮赶紧叫小二来收了桌上的杯盏,然后重新沏上一壶好茶摆上。 沈钰下巴往对面一扬,示意林霜过去坐。 “这是谈判失败了呗,接下来该怎么办?”林霜坐下问,倒没有特别着急。 沈钰悠闲的给林霜倒茶,“本就没指望能谈出什么好结果,怎么谈都是你们吃亏,这次来不过是探探他的口气。” 林夏来之前得了沈钰的威胁,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不准开口,现在气得脖子上青筋直冒,怒道:“他就是个无赖,看我们是外地来的不懂行规,早下好套等我们钻。” 沈钰嫌他呱噪,嫌弃的瞥他一眼:“吃点亏也好,省得你们不长记性。” 然后对林霜道:“我已派人去查卖给他宝石的商人,他买宝石的记录,其他木匠签的合同,里长、甲首首的见证,以及那个订货之人订什么货,我们只要拿出一个证据,都能将这案子撕开一道口子。” “姓蒋的敢在您面前这么嚣张,背后的靠山可不简单,他是南京内守备太监的族亲。”沈管事在一旁提醒道。 “在南京地界上,生意能做到他这个火候的,自然是有靠山的。” “林家父子不过是普通工匠,他得了好处就该收手,现在紧咬着不放,必定是觉得还能敲诈出东西来。” 这点林霜也想过,“看来是我的身份给爹爹招了麻烦。” “嗯,所以这官司要打,最好把事情闹大,大家心里都有杆秤,姓蒋的还想在南京做生意,就不能不顾及名声。他私下里做的那些龌龊事,大家心照不宣,一旦拿到明面上来,谁都会不吝于踩他一脚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把这件事宣扬出去,破坏他的声誉,利用舆论的压力使他放弃追责?” 沈钰点点头:“越多人关注,县令越不能包庇他,我们求着讲和,不如让他自己来求和,况且他身后的人,也不会容忍他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第一百二十四章 碰瓷 林霜见他已经有了计划,便不再掺和。 沈钰问:“你从孙府过来挺远的,吃了早饭没有?” 林霜摇摇头,她惦记着谈判的事,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早上哪有心思吃早饭? 沈钰让小厮去重新叫了几个点心来,见她眼下有黑眼圈,料想是昨夜没休息好,责备道:“真是一点沉不住气。” 林霜哭笑不得:“坐牢的可是我亲爹,他在里头受苦,我在外头吃好睡好,可能吗?” “我不是让你放心了吗?” 林霜赶紧点头认错,顺便哄他:“是我修行不到家,辜负了沈少爷的看重。你不知道昨日我听到爹爹出事的消息,急得跟没头苍蝇似的,忽然见你从木板桥那头走来,如仙人临凡,背后放射宝光若华,破开层层云雾,冉冉而来,当时我就想,什么观音童子天赦星下凡,都不如沈少爷回来令人心安。” 沈钰身旁的两个管事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一同惊讶的望向林霜,他们大概没有听过这么华丽没下限的马屁,而眼前的小娘子说完还脸不红心不跳,好似这般羞耻的话,都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秋实也豁然开朗,原来马屁是要这么拍的。 沈钰接受能力倒是比他们强一些,只是傲娇的扬着下颌,提起嘴角,祭出他那昙花一现、迷死人不偿命的完美小酒窝。 等她们吃完,沈钰要去见江宁县县令,林霜也打算去李四巷看看陈娘子,于是林夏仍跟沈钰走,两拨人分开。 “顾管事,你吃早饭了吗?”林霜上车时关心道。 “吃过了,酒楼里的伙计给我送点心下来了,多谢小姐惦记。”顾良回应道。 “去李四巷。” 秋实昨天才到,她从伯府出逃的具体细节林霜还没来得及询问,此时在车上,正好方便她添油加醋的讲述一路南下的艰辛。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突然猛的一震停下来,林霜和秋实都没坐稳,被一股惯力一齐撞到车壁上,林霜摔的轻些,把秋实拉起来一看,她额角都磕破了。车外响起哭喊声,顾良在外说赔礼的话。林霜用帕子捂着秋实的额头,两人惊讶的对视一眼,听动静应该是撞着人了。 林霜撩开车帘往外看,见马车前的地上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可能是被马踢到了哪里,躺在那里动不了,嘴里直哼哼。一个女人坐在他旁边,一边摇晃那少年,一边哭喊。顾良见林霜下来,忙解释道:“他突然冲出来,小的没来得及勒马。” 林霜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是意外,对顾良道:“快送他去大夫那里,看看他伤到哪了?” 顾良蹲在少年面前,伸手去摸他的身上,那女人推开顾良不让他碰,哭的撕心裂肺。 这时突然从街上来了一伙人,走在前面的一个女人看到那少年躺在地上,顿时哭天喊地扑到他身上,两个女人哭声震天,引来行人纷纷驻足围观。这伙人中为首的男人把顾良一把按倒在地上,怒道:“是你把我儿子撞伤了?”说着提起拳头要打顾良,林霜吓了一跳,连忙出声制止。 “他是不小心的,救人要紧,还是先把您儿子送到大夫那里,稍后再找我们麻烦不迟。” 那男人松开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打量林霜:“你们撞了我儿子,出一百两,这事便算了。” 林霜一愣,转念就明白过来,怕是被碰瓷了。再看那地上的少年,虽然闭着眼睛哼哼,却不见流血,也不见他捂着哪里,胸口呼吸起伏是正常的。而那两个女人,在男人说话时,她们的哭声便小了很多,还时不时转头来看。 林霜又看周围,人群围的很开,都远远的看着,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既没人同情这受伤的少年,也没人来指责顾良驾车不小心,只怕是这种情况见多了。 林霜她们的周围全被这一伙人围住,她见秋实和顾良都吓得发抖,瑟瑟的望着她,强迫自己冷静,对那男人道:“这位大叔,我们身上没有带银子,不如这样,您派个人跟我们回去,我让家人把银子赔给你。” 男人冷笑一声,捏的拳头格格作响,粗声粗气道:“放你回去,只怕你门一关就不见人了,不给钱也行,杀人偿命,老子就先把这赶车的给宰了。” 顾良给他作揖,哀求道:“今儿实在没带银子了,要不我押在你们这里,让我家小姐先回去,派人取了银子给您送来。” 男人跟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对林霜道:“让车夫回去拿银子,你人在这里等着。” 林霜知道他们有备而来,多说无益,对那男人道:“我丫头知道银子放在哪里,让她跟着回去,我一个在这里就够了。” “不,小姐,奴婢不能让您一个人在这里。”秋实顾不得头疼,拦在林霜面前。 林霜使劲掐着秋实的手腕把她扯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对她道:“去找沈少爷,叫他拿银子来。” 这时候,走一个是一个,秋实留下根本帮不了什么忙,只会多一个人受挟制。现在他们离孙府太远,来不及求救,沈家在南京地界上做生意这么多年,肯定有应付这种地痞恶霸的法子。 秋实听懂了,收了哭声,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对林霜道:“七小姐,奴婢很快就回来,您千万不能有事。” 那男人抓着秋实背后的衣服将她拉开,骂道:“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快去!” 顾良赶着马车离开了,那男人推了林霜后背一把,道:“跟我们走,送了银子来自然放你回去。” 林霜无法,心里知道跟他们走必不会有好结果,可是不走他们人多势众,一样能把她带走。 “你别推我,我跟你走就是。”林霜躲开他的手道。 那伙人抬了地上的少年起来,由那男人引着往街对面去,林霜被他们围在中间,逃都没法逃。她心里焦急的很,又强迫自己冷静,沈钰没的人没这么快赶到,她必须想办法自救才行。 她跟着这伙人沿着南门大街向北走了一小段路,前面领头的男人转进一旁的巷子里,林霜心想现在还在大街上他们不敢怎么样,到了偏僻之处就只能任他们摆布了,决不能跟他们去。 她四下张望,突然见斜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穿侍卫服,下裳裙摆上镶红边,与王豪他们的装束一样。他站在一家名为“南市楼”的装潢豪华的酒楼前,与另外一个穿同样衣服的人说话,没说两句,两人就说说笑笑,勾肩搭背进酒楼了。 林霜大喜,指着酒楼大声喊:“我朋友在这里吃饭,我看到他进去了。” 这伙人停下来,那为首的男子从巷子里转身出来,不信她:“怎么这么巧,别是你耍花招吧?” 林霜道:“你们这么多人跟着,如果我朋友没在里面,我带你们进去了又能落的什么好。” 男人听得有理,犹豫了一下,让林霜带路,他领着几人紧紧跟着她。林霜越走越快,恨不得飞到楼上去,但愿她没猜错,长兴侯千万要在楼上才好啊。 “你说他在这里面?” 走到南市楼门前时,男人一把拉住林霜。刚刚她手指往这边一指,男人还以为她说的是旁边的二层小酒楼。 “对,我看着他们进去的。” 男人抬头看一眼金碧辉煌的“南市楼”牌匾,咽下口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这么一说,林霜发现这酒楼确实威武的有些过份。这是一栋五层楼房,门面很大,雕栏画栋,牌匾上的字和柱子上的对联都是是金色,字体龙飞凤舞,十分大气。门前停着许多高大马车,其中还有几辆朱漆或黑漆雕花马车,这样规格的马车,应城伯府都没资格使用。 可抬头往上看,二楼三楼前面的走廊上有小二端着饭菜走动,出来的客人也是一副酒饱饭足的得意模样,里面不时飘出酒菜香味,不是酒楼是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林霜指着酒楼问。 男人狐疑道:“难道是孙家的人在里头?” 林霜心里猛的一沉,厉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孙家的人?” “我看你马车上有徽记。”男人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伸手来抓林霜。 睁眼说瞎话,她们的马车是典来的,哪有什么徽记。林霜弯腰往下一躲,从他腋下穿过,径直往酒楼里跑去。 门口一个穿制服的小二迎上来,林霜急着问:“刚刚穿褐色侍卫服,挎着刀的两人去哪个包房了?” 小二飞快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道:“不知您说的是哪位客人?” “长兴侯侯府的两个护卫,刚刚上楼去的。” 那小二仍是满脸堆笑,挡在她面前分毫不让,客气的道:“不知您找两位军爷有什么事,若是有急事,您在楼下大堂坐一会,小的帮您去通报一声。” 跟在后面的男人大概听说长兴侯府便觉得不妙,一把抓住林霜的手腕道:“咱们还是回去等你的车夫拿钱来赎人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闯入 林霜眼疾手快,一只手被抓住,另一只手飞快的扯下小二肩头搭的抹布,狠狠甩到那男人眼睛上,男人受惊,松手去捂脸,林霜趁机往楼上跑。 她这回真是使了洪荒之力,还好穿的书童衣服,短衣裤子不妨碍大动作。她拼命往楼上跑,小二在身后大喊大叫,引来酒楼里看场子的打手来追她,那男人趁乱也追了上去。 林霜这两年长了不少个,在同龄女孩里算高挑了,但在成年男人中只能算是一个小不点,穿梭在人缝中毫无压力,上辈子体能特训也终于派上用场了,只见她左右腾挪,远远甩开追来的人,像只小老鼠似的跑到了二楼包厢区。 她一路跑一路推开包厢门,经过的包厢引起阵阵惊叫。 什么鬼嘛,原来是打着酒楼幌子的特殊营业场所,每推开一间包厢门便辣一次眼睛。 整个酒楼的包厢是一个回字形,林霜跑完一圈,累的半死,扶着楼梯直喘气。后面追赶的人也好不到哪去,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他们不能放开脚步追赶,撞到了人还得低声下气道歉,这便拖慢了脚步。 林霜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提着裤子又往三楼跑。刚跑上去,便见一个穿护卫服的男人正扒在围栏上,好奇的往楼下张望,估计是楼下的骚动惊动了他们。 林霜与他打了个照面,那护卫似乎认识她,惊讶道:“你是……” 酒楼的打手已经追到脚下,林霜连忙问:“长兴侯在这里吗?” 那护卫懵懂的伸出手指,指向右边回廊。 林霜推开他往右边跑,三楼客人少,远远看见回廊尽头站着两排护卫,其中一人转头看见她,吃惊的唤了一声:“七小姐?” 喊她的正是王豪,林霜跑得脑子缺氧,回头见追她的人都上楼了,喘着粗气问:“长兴侯爷在里面吗?” 王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下意识的点头:“在里头。” 他见林霜埋头往里面冲,连忙出手拦她,林霜混乱中矮身一躲,滋溜一下便从他手下穿过。王豪本来抓住了她后背的衣衫,突然意识到她是女孩,又连忙放开,这时里面正好有人开门,林霜便如撞钟般冲进了包房。 里面与二楼包房里的画风一致,进门便是一阵纱裙裹着香气袭来,林霜尚未站稳,便被舞女宽大的水袖兜头裹住,将她的脸扯向一个香软的胸口上。她此时正如惊弓之鸟,脸被蒙住后手脚并用一顿挣扎。 舞得投入的几个女子被突然闯进来的不明物体吓的惊叫起来,那个缠住她的舞女莫名其妙怀里多了一个软绵绵的人,发现不对后一边尖叫着推开她,一边使劲扯水袖,林霜被扯的打了几个转,晕头转向被甩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七小姐?” “长兴侯爷!” 两人一个惊愕一个惊喜的同时叫起来。 “你怎么穿成这样?” “您怎么弄成这样?” 林霜穿着书童衣服,跑得两颊通红;而长兴侯则衣襟敞开,脸上印着几个红唇印。 门外哗啦一下涌进一大堆人,楼下愤怒的食客、屋里众贵人的护卫和追赶林霜的酒楼打手一窝蜂闯进来,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长兴侯连忙把林霜放下,慌乱的背过身去整理衣冠,嘴里一个劲喊冤:“本侯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也是第一次来,本侯可没来过这种地方,是逸王爷和魏国公、成国公他们硬拉我来的。那两个女子,我叫她们别过来,别过来,她们非贴过来……” 逸王爷:“……” 魏国公:“……” 成国公:“……” 两女子:“……” 也不知道说要来南市楼喝酒,谁的马车跑得最快!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气氛便变得奇怪。林霜环顾一周,见这间包房比楼下的房间都大,两端有合抱粗的柱子支撑,四周围摆十来个矮桌,桌旁坐着衣衫不整的华服男人,个个身旁都有两个衣着清凉的女子侍酒。 “这这是怎么回事?”坐主位的男人应该就是逸王爷,他回过神来后便大发雷霆,指着林霜怒吼道。 他的护卫将追林霜的那个男人推进来,指着他道:“是他追这小娘子,引起了骚乱。” 长兴侯正因被熟人撞见吃花酒的丑样而恼火,终于抓到个出气筒,指着他大骂道:“你是何人,追她做什么?” 那男人追到二楼后见事情闹大,心知不妙,转身就想溜,却被门口的小二认出来,让人绑了送上来。他被推搡的晕头转向,并没看清这包间里都是些什么人,他不敢说是因为讹人闹出的事,只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昏头昏脑道:“小人给儿子买了一个小媳妇儿,谁知一不留神被她跑了,小人便追到了这里……” 长兴侯不等她说完,惊愕的大叫一声,指着那男人问林霜:“你给他儿子做小媳妇,你还不如给本侯做小媳妇儿呢。” 此话一出,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连怒发冲冠的逸王爷也暂时放下怒意,好奇的打量林霜。 “侯爷,您……”是不是脑子里有坑啊啊啊?林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的道:“您看不出来他在胡说八道吗?” “额,他在骗本侯?”长兴侯反应过来后更愤怒了,上前将那男人踹翻在地上,男人捂着胸口打了几个滚,哼都不敢哼一声。 “你敢骗本侯,本侯差点信了你。” 信个鬼,明明是你自己蠢。 周围的贵人们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下,然后纷纷收拢衣裳,示意各自的护卫清场,既然是长兴侯认识的小娘子,他们肯定没法追究了。 “七小姐,今天的事你当没看见。”长兴侯故作镇静,板着脸对林霜下令道。 “嗯。”林霜连忙点头。 她表现得太配合,长兴侯反倒心生狐疑:“你是不是不信本侯?” 林霜扫了一眼他脸上的红唇印和扣错的金纽扣,尴尬的点头道:“我信,侯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你你分明就是以为本侯在狎妓对不对?”长兴侯几乎崩溃,抓狂大喊:“你分明是在敷衍本侯,你要我怎么说才信,不信你问逸王爷,看本侯是不是第一次来?” 逸王爷莫名其妙被人搅了酒局,又莫名其妙当众出丑,想发火又不确定这女孩是什么身份,对长兴侯道:“长兴侯你不如领她去隔壁好好解释解释。” “来来来,本侯跟你好好说清楚,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讲道理的。” 林霜:我说什么了我不讲道理?狎妓什么的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好吗?没做坏事干嘛这么心虚呢? 她被长兴侯连推带搡推到门口,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道:“侯爷,我有话要问这人。” 长兴侯现在如一条喷火的巨龙,无差别攻击见到的人,他对王豪吼道:“还不去拎过来,没点眼力劲。” 酒楼掌柜正在门外等候发落,连忙带长兴侯去隔壁清净包房。 王豪将那男人扔在隔壁包间的地上,然后带着人出去,贴心的把门带上。 长兴侯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缓缓整理系扣,沉声道:“要问什么你问。” 林霜奇怪的瞟他一眼,不知这人怎么突然气场就变了。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她上前一步,站在那男人面前,一字一句问:“是谁指使你来抓我的?” 男人没想到被鹰啄了眼,惹了不该惹的人,瑟瑟的抬头去看长兴侯,长兴侯冷着脸,声音硬如钢铁:“说一句谎话,流放一千里。” 男人连忙磕头:“小人不敢隐瞒,小人是拿钱做事,是,是蒋老板让我来吓吓您,小人只想索要一些钱财,万万不敢做伤害您的事。” 长兴侯询问的看向林霜,林霜道:“我知道这个蒋老板,一会再跟您解释。” “我的身份和行踪,你是如何知道的?” 男人:“是谁透露的小人不知道,蒋老板收到消息,说您是应城伯府的假小姐,孙府巴不得您消失。就算您出了意外,孙府也不会出面追查的。” “透露你身份之人你可猜得到?” 林霜紧抿着嘴点点头:“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来南京时我带了个叫顾良的管事,他今日为我赶车。” “本侯早看他心术不正,一副圆滑世故的模样,你非把他当宝看。” “他是我从应城伯府带来的,如果不带着,就只能把他送回去,这样会引起二太太和四少爷的不安。就算送回去,二太太也会再送心腹管事过来,这样一来,我就一直得由二太太照顾。”林霜无奈解释。 “你小小年纪,不就是得他们照顾吗?” “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既已与他们分开,便想自己独立,以后不靠伯府的救济生活。” 长兴侯点头,赞赏道:“倒是有骨气。”然后指着地上的男人问:“你怎么招惹这些人?” “这事说来话长……” 第一百二十六章 案情 林霜将父亲的案子给长兴侯简单说了一遍,长兴侯听了,起身道:“这事好办,本侯为你做主。” “真的?”林霜大喜,没想到长兴侯愿意管,“那蒋老板是内守备的亲戚呢。” “不怕,内守备得听外守备的。”长兴侯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与林霜视线相平,一脸严肃道:“今日的事,不准说出去知道吗?” 林霜点头如捣蒜,“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 长兴侯十分欣赏她的机智,解释道:“本侯婚姻艰难,所以一直十分珍惜自己的名声,今日真的是第一次来这种场所,没想到就被你撞到。” 林霜:“……” 您怕不是对自己的名声有什么误解吧? 然后出门之前,他又扭扭捏捏道:“本侯一时情急,说让你做小媳妇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林霜哭笑不得:“……不会把您说的话当真的。” 他们刚走出南市楼,沈钰便带人赶到了,这回像是真动了怒,难得见他喘这么大气。 “妞妞,你没有受伤吧?” “嗯嗯,还好遇到长兴侯爷,救了我一命。”林霜开心道:“侯爷愿意帮忙查这个案子。” 沈钰一行向长兴侯施礼,长兴侯便招呼他们去侯府,详细了解案情。 关于这个案子,沈钰查到的资料比林夏知道的更全面。 订货之人安必美南塔,是暹罗使节团副使,他原本就是一名广东人,名叫杜文祥,后来因为出海经商遭遇风浪流落至暹罗,不知是什么机遇使他成为了暹罗国的使臣。他以前在中国经商时,便与经纪人蒋隋合作过,这次随使节团朝贡,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单独留在南京,将三百多斤有瑕疵的象牙运到上新河,通过南京金吾左卫右千户退役老军阮添作价,卖得二百四十两白银。又通过经济人蒋隋,找了五名揽户订一批百宝匣,蒋隨自己也参与揽制,与五名揽户又各自找木匠制作匣子,林忠便是与蒋隋签的揽制合同。 “我猜想,安必美南塔拿去作价的象牙,应该是从贡品里拿出来的。” 林霜恍然大悟,难怪沈钰说要把事情闹大,如果那个商人真的私卖贡品,那可不是小罪过。要不是蒋隋仗着自己是内守备太监的亲戚,要坑林忠,他们是不敢把事情闹到公堂上的。 长兴侯坐在首位听他分析,一直沉思不语。 沈钰继续道:“既然侯爷愿意出面,那这事就好办,只需找到他私卖贡品的证据,就能逼迫蒋隋撤销起诉。” 长兴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王豪道:“去,先把这使臣控制住,退役老军阮添、姓蒋的经纪、那些揽户、工匠以及与这案件相关人等都拿了,通知内守备厅、都察院、外事厅、江宁县令明日上守备厅旁听审案。” “都抓吗?”林霜被他的大手笔吓到,其他揽户和工匠又没犯事,抓这些人不会扰民吗? 沈钰看出她的疑虑,给她解释:“纠众私结番船制造违禁宝匣,每个工匠都逃不脱责任的。” “制造木匣子也算违禁吗?”那林忠不也有麻烦? “普通的匣子没问题,但外国商人订制镶宝的匣子必须报备,一方面大宗贸易要征税,另一方面避免贵重宝石大量流失海外。” “那我爹爹……” “你爹要真接了镶贵重宝石的活,这事脱不了干系,但他做的是镶普通杂宝的活,值不了几个钱;又是跟揽户签的合同,私结番船的罪名安不到他的头上,放心吧。” 林霜拍拍胸口,林夏也终于送了一口气,这回真的安心下来。 沈家的管事将查实的涉案人员名单及住址列在纸上交给长兴侯,留下一人协助调查,其他人商量好细节后各自回家,明日一早去外守备厅旁观审案。 因林霜没有马车,沈钰便把自己的车让给她。在车上时秋实愤愤的对林霜道:“您让顾良拉我去找沈家表少爷,他却执意要回孙府拿钱去赎您,奴婢拗不过他,只得从车上跳下去,跑着去找沈家表少爷的。还好长兴侯爷救了您,不然万一耽误了事,奴婢就算万死也不能赎罪。” “是我太优柔寡断了,总想给他们一家子机会,差点酿成大祸,这回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昨夜我还跟卫柔絮说呢,一年不见,没想到顾妈妈变得这般拎不清了。” 林霜笑一笑,问她:“你对卫柔絮的印象还挺好?” “她挺聪明的,她说奴婢偷主子的首饰去卖是丑事,家丑不可外扬,顾妈妈是二太太派来照顾您的,您若是动了她,一定会惊动孙府,别人还不知道咱们院里乱成什么样呢。而且万一惹恼了顾妈妈和顾良,他们反咬您一口,或者去外头说您的坏话,对您的名声不好。” “是这个道理,不过他们的心性已坏,不能用了。” “您准备怎么处罚他们?” “得找个机会才行,我现在惦记着爹爹的案子,顾不到他们,等案子结了再说。” 回到孙府,她们仍从角门进去,春芽在前院焦急的等着她们。 “新娘子怎么站在这里?”林霜调侃她。 春芽急的一跺脚,跑上前去拉着林霜仔细查看:“菩萨保佑,您没有事,顾良回来报信说您被闲帮绑了,要拿银子去赎人,我本想去找二老夫人,卫柔絮按着不让,叫我家那口子去沈家找表少爷去了。您要是还不回来,我可坐不住了。” “我没事,不过秋实受了伤,你带她去抹些药,包扎一下。” 她们刚刚进来时春芽便一眼看到秋实额角的伤口,听林霜这么一说,连忙问:“怎么伤着了?” “没事儿,没事儿,”秋实摆手道:“我来南京的路上,比这更严重的伤都受过呢,沈家表少爷给了金疮药,那药效好的很,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她们一边说一边走,进了石洞门,见梅子站在桥那头张望,远远的看到她们回来,梅子连忙跑回院里报信。 “谢天谢地,您终于平安回来了!”卫柔絮出来迎接她们,看到秋实额角的伤,脸色一变:“怎么受伤了?” “说来话长,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卫柔絮小声报告:“大小姐和二小姐带了客人来,被我糊弄过去了。”说着把林霜让进屋,海棠穿着林霜的衣服从里面走出来。 “七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海棠,你怎么穿七小姐的衣服?”秋实见她不但穿林霜的衣服,还梳着弯月髻,戴着林霜常戴的珠花,奇怪的问。 “是我让她假扮七小姐的,两位小姐带了金家小姐和徐家小姐来找七小姐玩,我怕她们发现七小姐不在家,便把海棠打扮成七小姐的模样,谎称她生病睡着了。” “幸亏你机警。”林霜笑着赞叹道。 “这些小姐们的消息还挺灵通的,昨日沈家表少爷来看您,今日她们便上门来找你玩。”卫柔絮意有所指的笑道。 听她这么一说,林霜顿时想通了关键,笑着摇摇头。 卫柔絮见她还能笑得出来,便知道外面的事挺顺利。她让海棠去把妆卸了,然后安排梅子给林霜烧洗澡水,林霜和秋实在外奔波一天,带回来一身的灰。 春芽给林霜拆了发髻,突然想起一件事,对林霜道:“奴婢在外面捡到这个。”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支金累丝嵌宝镶玉牡丹鸾鸟纹掩鬓来,“您也太不小心了,首饰掉了也不知道吗?” 林霜仔细一看,这并不是她的,不过与袁巧云送她的那套首饰很像,她的是镶玉虫草纹。 “这不是我的,你在哪捡的?” “不是吗?奴婢在月亮门外的游廊上捡的。” 因为林霜的那一套拿回来后没有戴过,所以春芽也只认得一个大概。 卫柔絮正好进来,见了道:“肯定是徐小姐的,刚刚她们返回来寻找,说掉了一只掩鬓,春芽去前院了所以没碰到。” “啊?奴婢看着跟七小姐的那一套一样,还奇怪七小姐从不戴这一类贵重首饰,怎么就掉在游廊上了呢,那我送到大太太那去?” 林霜盯着那支掩鬓,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轻声道:“等等,你去把梅子叫来。” 梅子过来后,屋里只剩林霜一个人,林霜将掩鬓递给她,交代她:“你将这支掩鬓交给顾妈妈,就说是你捡到的,看着像是我的东西。” 梅子接过点点头,林霜又道:“如果顾妈妈问起,就说没别人知道这件事。” 梅虽然疑惑,但什么都没问,拿着掩鬓去厢房了。春芽进来,不放心道:“梅子可是顾妈妈调教出来的。”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知道以前做错了事惹恼了我,最近一直在积极向我示好,顾妈妈圈不住她的。” “可您这是什么用意?” 林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就看顾妈妈自己怎么选择。” “奴婢不明白。” “过两天就知道了,让毛聪盯着顾良,如果他去典当行,赶紧来报给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审案 第二天外守备厅开堂,林霜紧赶慢赶,还是最后一个到,今日没有专属马车,需要等天亮后溜儿去外面租了马车来接她。 守备厅的一个侍卫在衙门外等着,见她来了,赶紧领她进去。此时守备厅里气氛十分凝重,门外站着两溜挎刀侍卫,堂内两边相对坐了两排官员,中间靠前站着一个微胖的男人,青石地板上排排跪了二十多人,林霜看到她爹跪在第三排,沈钰和林夏等人站在进门的内侧。 长兴侯今日头戴乌纱帽,穿一身大红云纹圆领袍,胸口绣麒麟花样,腰系白玉鞓,足登皂皮靴,大喇喇坐在大案后,他身材本就十分高大,五官也是大气俊朗型,这么严肃脸往堂上一坐,别有一番威严的气势。 难怪人们都怕上公堂,原来是这般吓人的场面。 林霜不自觉的低下头,站到沈钰的旁边。 那个叫蒋隋的经纪全无昨日的儒雅,声音里有些虚张声势的怯弱,林霜进来时他正大声控诉,喊着内守备不来他一个问题都不会回答。 长兴侯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拿起案上的惊堂木使劲一拍,“啪”的一声大响,不但把堂上的人吓了一跳,他自己也吓到了,连忙烫手似的扔了惊堂木。 “拉下去打,打老实了再拖进来!”长兴侯抠着耳朵不耐烦的挥手。 外面士兵一声应答,两名全副武装的高大士兵闯进来,拎小鸡仔般把蒋隋拖出去,外面立刻响起木棍打到肉上的声音和蒋隋的惨叫声,堂下坐的诸位官员立刻变了脸色。 外守备厅是设在中军都督府,侍卫都是长兴侯操练的兵,这些兵动作太迅猛了,从喊打到板子上身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连停顿都没有,以至于大家都没来得及制止。 “侯爷,内守备还没到,先把人打了怕不好。”都察院的金大人起身拱手道。 长兴侯瞪着眼:“一个小小经济,敢在公堂上跟本侯叫板,本侯眼里可容不下这样的人。他要是在军中,本侯直接就让人拉出去砍了。” 另外一个官员抹了把汗,小心道:“总归是内守备的族亲,侯爷僧面不看看佛面,给内守备留些面子。” 长兴侯一愣,指着外头:“真是蒋公公的族亲?” “……他自己不是说了吗?” “哎呀,本侯以为他借蒋公公的名声唬我呢,既然是族亲,蒋公公怎么会迟迟不来?”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 长兴侯想了想,点头道:“万一打错人就不好了,先别打了,等内守备来了再打。” 外面停了打板子的声音,蒋隋一个养尊处优的商人哪经得住这般打,挨了几板子就已经脸色惨白,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一副随时要昏死过去的样子,被那两个士兵拖死狗般拖进来扔在地上。 长兴侯看也不看他,扫了堂下众人一眼,悠悠的道:“堂下还有哪个是内守备的亲戚,自己站出来,以免本侯的兵下了重手。”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还要打人? 下面站着的是暹罗国使节团的副使安必美南塔,跪的是与案有关的退役老军阮添、里长、甲首、揽户和一众工匠,都是没有背景的小屁民,哪经得住他这一吓,长兴侯话音刚落,堂下便是一片磕头求饶声。 安必美南塔虽然是使节团副使,不怕长兴侯打,但他经商这么多年,大朗朝朝中势力自然是最了解的,长兴侯这么赫赫有名的刺头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人做事想一出是一出,没有规矩可言,偏偏深得皇帝信任,这回被他抓着把柄,真是告状都没地方告去。 长兴侯显然对这场面满意,对身旁的王豪示意,王豪便大声宣布:“守备大人接到举报,有人纠众私结番船制造违禁宝匣,此案审理过程中,你们最好如实回答,若有欺瞒不配合,又不是内守备亲戚的,必将严惩不怠。若明知有人欺瞒,其他人知情不报,与欺瞒者同罪论处。”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通报:“蒋公公到!” 职位低的官员纷纷起身,蒋太监板着脸走进来,正欲发难,长兴侯先发制人:“蒋公公,今日本侯审一桩勾结外邦使节的案子,谁知道竟逮着了你蒋家的族人,本侯正为难呢,你来看看这案子该怎么审?” 蒋太监气的咬牙切齿,面上还得装的痛心疾首,不然一顶纵容族亲勾结外邦使节的大帽子扣下来,他这内守备的位子就坐不住了。 蒋太监在右边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弹弹衣摆道:“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侯爷这不是审的正好么?” “你看看这是你族亲么,本侯不小心把他打啦。”长兴侯哈哈笑,话里的意思是抱歉,怎么听语气这么开心,确定不是故意的吗? 蒋太监咬着后槽牙,忍了又忍,看都不看蒋隋一眼,咬牙道:“蒋家在当地是大姓,族亲多的是,咱家可没法一一辨认。” 王豪轻声道:“看来真是唬人的,还要接着打么?” 长兴侯瞪他一眼:“没眼色!”然后正襟危坐,开始审案。 既然案子转守备厅,就不是工匠与揽户之间的矛盾了,主要审的是安必美南塔扣留进贡象牙私卖,蒋隋等人私结外邦番船的事。 安必美南塔昨夜收到消息时就紧急制定了应对之策,连夜销毁揽制合同,又与阮添对好口供,他以为已经处理的干净,所以一开始全盘否认,反正长兴侯不可能对外邦使节动刑。但沈钰在他行动之前已经做过功课,向长兴侯提交了他卖象牙的证据,将买过他象牙的商户列表呈上,长兴侯的手下也在上新河找到了他的货船。 他见私卖象牙的事瞒不住,只得退而求其次,不承认向揽户订过宝匣,蒋隋干脆装死。但他小看了长兴侯在南京的恶名,那些揽户不敢触这位大爷的霉头,连以后的合作都不管了,问什么答什么,倒豆子般把一切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如此一来,案件就要判定为外交事件,是要上报皇上,交由四夷馆和外事厅等涉外机构与三司会审的。安必美南塔带商船来往南京多次,与南京的一众官员都有联系,大家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贿赂,对他的行为也大开方便之门,这一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南京官场都要地震。 在场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给长兴侯提个醒,但又怕他油盐不进,反手给求情的人扣上勾结外邦使节的罪名,个个巴望着别人出头说句话。 “那我爹爹也要押送到北京受审吗?”林霜扯一扯沈钰的衣襟,焦急的问,她不过是想把林忠救出来,可不想踩踏整个南京官场。 “嘘。”沈钰轻声提醒她噤声。 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见火候差不多了,站出来拱手道:“侯爷,草民有一事禀告。” “说!” “请问如果上贡的物品有破损,该如何处置?” 陪蒋太监来的一位少监经常处理外邦进贡的事,回答道:“自然是销毁。” 沈钰漂亮的眼睛向上一挑,声音清亮的道:“侯爷,既然残破品要销毁,使节挑出来的这些便不算贡品,不影响进贡。至于他将残破品私卖的行为是否违法,不属于我国管辖,应交由暹罗国使节团处置。” “对对对,”安必美南塔连忙附和道,总算是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这些象牙都是在行船途中遇到风浪被撞碎的,不敢拿去献给皇上,我挑选出来,征得了正使大人的允许,这才敢在南京转卖,以求降低损失。” 长兴侯听后陷入思索,其他官员见有机会,纷纷出面求情。 “既然如此,那这事就交由暹罗国使节团处置,不过不经报备,私订宝匣一事你怎么说?” “这……”安必美南塔偷偷瞥向沈钰,因为之前沈钰曾递话给他要求见面,他让人去查过蒋隋诬陷工匠的事,他自己也是商人,知道无商不奸的道理,所以并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现在沈钰突然在公堂上站出来帮他,他突然就意识到这个少年是个很好的同盟军,因为沈钰的目的是要为那个工匠脱罪。 果然沈钰又拱手道:“侯爷可见过他订制的宝匣?” “他说宝匣尚未交货,本侯只查到几个样品。”说完冲下面示意,侍卫呈上两个宝匣。 沈钰问他:“这可是你订的宝匣?” 安必美南塔迟疑的点点头,沈钰问:“这个匣子价值几何?” “这个匣子连宝石一共值六两银子,那个价值价值八两。” 沈钰转向长兴侯:“侯爷,这个匣子上总共镶嵌十二颗珍珠,二十四颗杂宝,却只值六两银子,每颗珍珠杂宝不到二钱,实在算不上贵重。若说贵重,就只有蒋经济自己揽的那一单货,按照江宁县令判案的记录来看,林忠做的八个匣子,光宝石价值四百两,加上六十两木材费、油漆钱、工钱,一百两押金,总共价值五百六十两,其他几个工匠做的数量不等,但单个价值是差不多的,草民认为他揽的这一单才是贵重宝匣。”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结案 “这并不是我订的货。”安必美南塔顾不得合作关系,只求自保,先把自己撇清再说。 “蒋老板,请问你揽的这单是谁订的货,你从安使节那里揽的匣子又交给谁在做?” 蒋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做虚弱状,长兴侯拿起惊堂木准备拍,吓的下面一众人都不自觉的去捂耳朵,王豪眼疾手快,双手抬住他的手腕:“侯爷,小心耳朵。” 长兴侯于是将惊堂木轻轻放下,转向蒋太监那边:“蒋公公要不再认一认,若真是族亲,本侯就不打了,换别的法子问?” 蒋太监看到这里,如何不清楚长兴侯的意图,可恨的是他设这个局步步推进,合情合理,拉着南京一众官员围观,逼他不能包庇蒋隋。而经过这一年的交手,他也清楚了长兴侯这个人,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没个正事,实则他要么不出手,出手必是有目的,这次大动干戈,肯定不止是对付蒋隋这么简单,蒋隋在他眼里只怕连个什么东西都不是。 可他又不像是要对付自己的意思,蒋太监想起与长兴侯的几次交手,应该说从皇上下令让长兴侯调任南京外守备开始,他们之间的战斗已经不可避免。在蒋综调任南京任内守备之前,外守备一职一直是魏国公与成国公轮流担任,因身份关系,稳稳的压内守备一头。蒋综来后,决心要改变这个状况,他不断拉拢南京守备官员,向皇上打小报告,揭发魏国公和成国公骄奢、两大家族势力盘踞南京,已形成南京军民只知外守备而不知天子的局面。终于熬到老魏国公死后,朝廷果然派了郑家人来任外守备。两任郑姓外守备在任期间,蒋综终于确定了内守备独揽大权的地位,本以为以后就是南京土皇帝了,谁知传来消息,下一任外守备由长兴侯担任。 不过是个年轻的鲁莽武夫,蒋太监没把他放在眼里。他还记得当年在北京见到长兴侯的样子,一脸戾气,人见人厌,后来虽然带兵缴了几年匪,不过本朝重文轻武,他一介武夫还能有什么出息? 直到收到皇上密信,让他配合长兴侯一切行动。 若非皇上的授意,他怎么能容忍长兴侯一来就抢了他的位子? 可看到长兴侯理直气壮的坐着他苦心经营多年得来的位置,南京的众官员唯他马首是瞻,蒋综忍不了。 一面与他虚与委蛇,一面收集他可弹劾的证据,终于在去年端午节,抓到他建通天观景高台的把柄。蒋综等观景台建好后,连忙写了一封密报,连同平时收集到的一些骄奢的证据,让心腹密探快马加鞭送往北京。 可他不知道,皇上打开这一封密报时,正好营造太监前来邀功:“……观景台已经建好,营造大臣们都说,皇上设计的观景台造型别致新奇,构思精巧,在营造史上前所未见,绝对能稳稳的赢长兴候建的观景台。” 皇上低头再看一眼密报上的话:……穷奢极欲,劳民伤财,贪图享乐,不思进取…… 顿时龙威震怒:朕哪里不思进取了?为了赢长兴侯,朕废寝忘食,日思夜想,白头发都不知道增加了多少根,才设计出这个高台,你居然还说朕不思进取? 于是大笔一挥,批复给他几个字:少管闲事! 这才有了后来长兴侯下令收走蒋家亲戚侵占的官廊房,而他只能忍气吞声的事。 再就是最近,他发现长兴侯经常独自出入禁宫,不让内官陪同,又多次翻阅禁宫内封存的绝密档案,找留守老太监询问允文帝与卓远旧事,种种行迹十分可疑,怀疑他与允文余孽有勾结。鉴于上两次的失败,蒋综这次的密报上不说长兴侯“不思进取”了,改为“……骄横跋扈,自恃有功,专恣横暴,所为多不法,举止傲慢,无人臣礼”等四十二项罪名,同时有意无意透露长兴候为了拉拢官员,经常攀扯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现在南京整个官场,几乎人人都跟长兴侯是拐弯抹角的亲戚了。 今日一早他收到了皇上的批复:长兴侯身份尊贵,既“骄横跋扈,举止傲慢”,又如何会放下身段跟下官攀扯亲戚?简直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所言。长兴侯做什么事,你以后不要管了。 蒋综收到批复后差点当场昏死过去,太阳穴突突的跳。本朝皇帝对内臣的信任甚于外臣,他在南京这么多年,从魏国公和成国公手上抢来大权,没想到因为一个长兴侯,竟然被皇上训斥了。他实在不能接受,坐在家里心神震荡,这才来晚了。 “蒋公公?”长兴侯还在耐心的等他回复。 蒋综回过神来,干巴巴的嘿嘿一笑:“侯爷审案何须问咱家,您不是一向依自己心意做事么?” 他这么一说,相当于放弃了蒋隋,蒋隋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蒋太监眼底的阴霾一闪而过,他的心一沉到底,知道这回是逃不掉了。 蒋隋是个很聪明的人,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非常识时务的赶在长兴侯喊打之前爬起来,将炮制虚假合同、诬陷林忠的事情一股脑自己招供了。 至此安必美南塔扣留进贡象牙私卖案和蒋隋等人私结外邦番船制造违禁宝匣案顺利结案,顺便洗刷了林忠的冤屈,外邦使节平安脱身,几个揽户与一众工匠都无罪释放。唯有蒋隋及手下因恶意骗签虚假合同、诬陷工匠、欺行霸市等罪名被判三日后游街示众、流放充军。签合同时作见证的里长、甲首因为没有起到监督作用,各自罚银五十两;江宁县令糊涂办案,差点造成冤假错案,罚俸三月,并记过错。 如此判决既惩罚了奸商,又保住了南京官场的遮羞布,官商互利的局面得以保全,旁观的官员和与案相关人员一致表示没有异议。退堂后,几家欢乐几家愁,安必美南塔对长兴侯因势利导的判决心服口服,对沈钰的拔刀相助感激涕零,表示改日要登门拜谢、与沈家建立长久而更深层次的合作关系。 所有揽户和工匠都松了一口气。 林忠被当场释放,并在里长甲首的见证下拿回押金和应得的工钱,出了守备厅后一家四口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沈钰叫自家的马车送林霜和林忠一家回到李四巷,并约好三日后一起去观看蒋隋游街。 林霜第一次参观了林忠一家住的这间小小的廊房,见前后两间房屋窄小阴暗,屋里弥漫着一股酸腐味,这几天陈娘子无心打理酸菜坛子,酸味都溢出来了。 林霜看了心中一阵刺痛,她对林忠道:“我名下现在有两间铺子,一家在新街口,现在有人租着,另一间在南门大街附近的糖坊,准备收回来,听说前后各有四间房你们搬过去那边住吧。” 陈娘子想都没想就拒绝道:“那怎么成?那是伯府二太太给你的,让孙家的人知道铺子被我们占了,会看不起你的。” “那你们就给我租金,就当我租给你们好了。”林霜心意已决,态度强硬道。 林忠劫后余生,这会还有一些心有余悸,他十分疼惜女儿,摇头道:“孩子,爹爹知道你心疼我们,但南京与别处不同,不管是做手工还是做生意都有固定的区域,糖坊里是专门的熬糖作坊集中地,我们住进去也不方便,还不如先住这里,离你还近一些。” “明日我去问问沈少爷,看该怎么操作。您和娘这几日担惊受怕,哥哥奔波劳累,都已经筋疲力尽了,这几日就在家好好休养,等我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再来与你们商量。” 他们见林霜的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陈娘子一边紧紧拉着林霜的手,一边催她:“你爹爹已经平安无事,你快些回去,大家闺秀不好整天在外跑的,免得让人说闲话。” 林霜心里有数,安慰了他们几句,起身便要走。 林忠赶紧喊陈娘子:“咱们的押金和工钱都拿到了,现在手上宽裕,你带妞妞去把她看中的那件首饰买了吧。” “她首饰多的是,每件戴不了两回,还不如典一件,戴两天还回去,既便宜又不浪费。”陈娘子心疼地抱怨道。 林忠立刻就不干,发火道:“你看哪个大家小姐是典首饰戴的?让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你让女儿还要不要做人了?” 陈娘子不情不愿,一边嘴里碎碎念,一边还是去拿银子。林霜赶紧按住她:“别折腾了,你知道我不喜欢戴首饰的,银子留着,咱们还有大用途呢。铺子开了后,不管做什么行当,估计还要添置不少东西,咱们初来咋到,一开始估计没有多少客源,得做好苦熬的准备,钱要计划着花。” 林忠和陈娘子都赞同的点头,林夏道:“真要开铺子,自然是做木工铺子,做一些家具或者木制农具卖。” “等休养好了,有时间你们出门去逛一逛,看看别人的木工铺子是什么样的,考虑一下咱们的该怎么开,做哪些物品好卖。我去问一下沈少爷,咱们在糖坊的铺子能不能换到木匠营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掩鬓 了结了这桩案子,林霜感觉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终于能腾出手脚来应付顾良和顾妈妈。他们夫妻俩这几天倒是安静,不过心术既然已坏,林霜便下定决心不再对他们心慈手软。 隔日一早,顾妈妈在门口探头探脑张望,秋实正从外边进来,冷笑着问:“顾妈妈,怎么连七小姐的房门都不敢进了么?” 顾妈妈讪讪的缩回脖子,别了秋实一眼,端正表情道:“大院那边有人来报信,说伯府来人了,给咱们送了银钱过来,你叫七小姐赶紧收拾收拾,去蓁荣院见一见来的管事吧。” “知道了,没什么别的事您就回房里歇着吧,这儿可不敢让您屈尊伺候。” 顾妈妈气的嘴角直抽抽,秋实说完却自己进房去了,顾妈妈在门口站了会,一咬牙跨进屋。 林霜正在梳洗,顾妈妈局促的在门口站了会,鼓起勇气道:“七小姐,一会还是奴婢跟您去吧,丫头们也没管过这些事。” “好吧。”林霜淡淡的回应,然后对秋实道:“你额上有伤,让春芽跟我去。” 一会她们去大院给二老夫人请安,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站在堂中跟二老夫人说话,那个管事见到林霜,客气的唤了声“七小姐”,但林霜对他没什么印象。 她问了一些伯府长辈身体健康之类的话,又问四少爷读书的事,都是一些客气话,管事称给她带了二太太、四少爷、张家三小姐等人寄来的礼物,连同信件一会送到寄春君舍去,顾妈妈便跟他去清点东西。等管事离开后,孙家女眷才从里屋出来。 “……前两日我听丫头说两位姐姐带客人去寄春君舍玩,不巧我正睡着,丫头也不懂事,不知道叫醒我,让姐姐们扫兴而归,实在抱歉。”向长辈问安后,林霜给两位姑娘道歉。 “你正病着,有什么好抱歉的,现在可都痊愈了?”佳芙关切的问。 “已经好了,这两天不敢来姐姐这儿,怕过了病气给你们。” “那就好,过几天金府举办诗会,雁姐儿想邀你去玩,我还怕你一直病着不能去呢。” “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不过姐姐知道我不会作诗,怕去了丢脸。” “怕什么,都是认识的小姐妹,又不是人人都诗文做得好。” 二老夫人喜欢热闹,见三个小姑娘穿的鲜艳,看着养眼,笑呵呵的道:“霜丫头你尽管去,你大姐姐的诗文是极好的,到时候让她帮你。” “那便拜托大姐姐了。”林霜这才点头,又想起一事道:“那日对金家姐姐和徐家姐姐也是极失礼的,要不我带些礼物去给她们赔罪?” 佳芙叹息道:“说到失礼,那日萱姐儿在咱们府上掉了一支贵重的掩鬓,到现在一直没找到,肯定是哪个下人捡到藏起来了,咱们府上出了这样的事这才是失礼呢。” 林霜惊讶的问:“没有找到吗?” 佳芙遗憾的摇头。 “大姐姐,请问徐家姐姐掉的那支掩鬓是什么花样的?” 佳芙想了想描述道:“是一只金累丝嵌红黄蓝三色宝石,中间镶白玉牡丹鸾鸟纹样,形状是祥云图样的。” 林霜问身后站的春芽:“跟云表姐送我的那一套很像啊,会不会你捡的那支是徐姐姐掉的?” “哎呀,坏了,该不会真的弄错了吧。奴婢没在府里见别人戴过,以为是七小姐掉的,就拿回去给顾妈妈收起来了。捡到时还在想,小姐您极少带这些贵重首饰,那天怎么戴出去,还掉在外头了,如果真是徐家小姐掉的,那可怎么办?怎么也没人跟我说徐小姐掉了掩鬓?”春芽急的要哭了。 佳菱连忙安抚她:“我们回去找时,你不在院里,不知者无罪,你先别着急。” 二老夫人道:“找到了就好,跟人解释一下就没事了。” 林霜起身道:“大姐姐二姐姐,不如你们过去辨认一下那支掩鬓是不是徐家姐姐的。” 两个姑娘连忙起身跟她往寄春君舍去,那边顾妈妈点完东西刚回院里,领了今年的银钱正觉得安心,就见林霜领着两位小姐来要掩鬓。 顾妈妈脑袋里轰的一声,差点没站稳,矢口否认道:“哪,哪有什么掩鬓,我可没收什么掩鬓。” 春芽急的满脸通红,尖声争辩道:“我明明叫梅子拿来给你收起来的呀!” “去把梅子叫来!”林霜吩咐道。 外面一个怯怯的身影走进来,梅子垂着头给林霜和各位小姐行礼,然后小声道:“奴婢交给顾妈妈了。” “顾妈妈,您是不是忘了?” 此时顾妈妈的脸色难看的很,支吾道:“好像,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老婆子记性不好,忘记放哪儿了。” 春芽急的跺脚:“顾妈妈,这怎么能忘呢?肯定是收在七小姐的首饰里头了呀,您快拿出来给两位小姐看看,是不是徐家小姐掉的那支。” 顾妈妈脚下像踩着棉花团似的,艰难的从柜子里拿出林霜那套首饰来。林霜拿起掩鬓给佳芙看:“这确实是我的,你看,是虫草纹样的。不过,我的首饰怎么会掉在游廊上?” 春芽在一旁道:“七小姐,您这一套拿回来没戴过就收起来了,奴婢只见过一次,只记得大概形状,但那日捡的掩鬓,确实是牡丹鸾鸟纹样的。” 大家一起看向顾妈妈,顾妈妈只觉得天旋地转,脸色难看至极,在众人的目光下慌乱的垂下头。看到她这表情,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妈妈……”林霜怔怔的望着她,突然清醒过来,拉着两位小姐央求道:“二位姐姐,顾妈妈年纪大了,记性有些不好,可能是把首饰放在哪里了,我现在叫丫头们帮着一起找,找到了再拿去给姐姐辨认行吗?” 佳芙的目光如钉子般定在顾妈妈脸上,沉声问:“若是找不到呢?” “若实在是找不到,我赔一支一样的给徐姐姐。” 大宅院里难以启齿的事,两位小姐都很清楚,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手下的人绝对毫无私心,刁奴见财起意的事情很正常,既然林霜愿意承担责任,她们须得给她留一些面子,于是应她的要求先行回大院,留下时间让她处置。 “顾妈妈,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她们走后,林霜端正的坐在凳子上,板着脸问。 顾妈妈气得直打哆嗦,伸手要去揪梅子,嘴里骂道:“你这小蹄子,那日你不是说是你捡的吗?” 梅子吓得哇的一声大叫,连忙躲到春芽背后,争辩道:“奴婢以为,反正是七小姐的东西,谁捡到还不是一样的,就想在妈妈面前讨个好……” “顾妈妈,现在追究是谁捡的做什么用?掩鬓呢?你赶紧找出来给两位小姐送过去,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想私吞呢。” “你你们先等一等,我去找找。” 春芽见她要出门,上前一步拦在她面前,奇怪道:“您这是要去哪里找?”然后脸色一变,捂着嘴惊道:“顾妈妈,你该不是将那支掩鬓卖了吧?” “没有没有!”顾妈妈连忙摆手,见林霜沉着脸望着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幽深得看不到底,顾妈妈心神一震,慌乱的答道:“在我男人手里,还没拿去卖。” “那可是徐家小姐的东西!你就不怕流落出去被人查到?”林霜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还不赶紧去拿回来。” 拿回掩鬓后林霜赶紧去蓁荣院,她将掩鬓交给佳芙,自己跪在地上给二老夫人请罪:“……是我管教不严,没有发现屋里的管事妈妈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林霜愿意领罪,请二祖母责罚。” 二老夫人手里攒着念珠,叹息一声道:“你这孩子,不必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大太太让丫头把林霜扶起来,对二老夫人道:“那顾妈妈我是知道的,是在应城伯府里伺候了十几年的老人,风评是极好的,不然慧茹也不会放心让她跟霜姐儿来南京,谁知这样的人也经不住诱惑,动了这种歪心思,啧啧。” “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她既然心性已坏,夫妻俩又管着你的内外事,你年纪小,只怕压不住,不如趁着这次有伯府的管事过来,让他们把人领回去,交给你母亲处置。” 林霜为难道:“顾妈妈是四少爷的奶娘,照顾我也有十来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因此把她打发回去,她在伯府里身份必然尴尬,我实在于心不忍。二祖母,我能否替她求个情,若是她愿意回伯府,我就让她跟管事回去,若是想留下,我必狠狠惩罚她,以后钱财的事都不让她沾手,让她在院里做一些清闲的事,也算是成全了主仆一场的情份。” 二老夫人和大太太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如何不知道林霜的顾虑,若是打发顾妈妈回去,为难的是二太太和四少爷。其实这是林霜院子里的事,二老夫人不过是给她提个建议,不会强制要求她怎么做,既然她说会惩罚,二老夫人和大太太便不再多过问。 第一百三十章 惩罚 今日寄春君舍的气氛格外凝重,梅子和海棠一个守在折带朱栏板桥一端,一个守在小院门口,正房的隔扇门紧闭,大白天的里面还点着灯。桌案上摆着两本鱼鳞册和一沓当票、收据,另一边摆开两个梳妆匣子,条凳上搁着布匹与把玩的物件。卫柔絮坐在案前低头核对账目,春芽和秋实在核对首饰与布匹。 林霜沉着脸坐在西次间的椅子上,她前面站着顾家三口。 “七小姐,我们不能回北京。”顾良首先打破沉默,这是他们一家子商量一夜得出的结论。挪用主子的银钱、偷拿主子的首饰典当、捡到客人的首饰私藏不报,哪一条都够他们吃官司挨板子的,更何况还有一条勾结外人谋害主子的罪名,虽然这条林霜还没找到证据,但只要她一口咬定是顾良做的,二太太便会相信。 而他们与伯府签了十年的卖身契,挪用的银钱和当首饰的钱得从工钱里扣,一家子在主人眼里都是坏了品行的人,管事是当不成的,工钱有没有还不知道,如何在伯府里度过漫长的十年,想想都看不到头,还不如留在南京,七小姐再怎么恨他们,终归是个小姑娘,好好哄一哄,心总会软下来的。 这时卫柔絮和春芽他们已经对完帐清点首饰物件,进来报告:顾妈妈挪用银钱四十九两,典当首饰四件,当得三十六两银子,典当的首饰包括一个嵌宝金项圈、一支累丝嵌珠金牡丹簪、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一个银镀金镶宝石手镯。 都是林霜嫌累重不愿戴的首饰,顾妈妈倒是了解她的脾性。 “只当得这点钱?”林霜不禁好奇的问。 “您以为呢,东西进了当铺就不值钱了。”卫柔絮倒是知道这些门道。 林霜点点头,心想以后一定得打消当东西的这个念头。 然后她看向顾妈妈和顾良,“你们既要留在我这里当差,我便将惩罚措施与你们说清楚,顾妈妈和顾良,撤去管事的权利,工钱降到与小丫头小厮一样,每月五十文。” 面前站的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林霜淡淡的撇他们一眼,继续道:“顾妈妈以后就在院子里做一些杂事,不要再与大院的人接触了,以免被人说闲话;至于顾良,等我爹爹的铺子开起来,你便去铺子上帮工。你们的工钱是暂时的,以后若能好好做事,我同样会摒弃前嫌,给你们加工资,若还动歪心思,我必会严惩不贷。” 顾妈妈只觉得手脚冰凉,踉跄着往后退一步,颤抖着嘴唇道:“七小姐,你也太狠心了,好歹我伺候了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是四少爷知道你这么对我……” “那你便跟着管事回北京去告诉四少爷吧,相信他知道伺候了我们十年的顾妈妈,会纵容家人勾结外人,谋害主子性命,一定会对‘忠诚’二字别有一番感悟的。“ “我并不知道他……”顾妈妈惊惶的叫起来。 林霜打断她:“顾妈妈,我三番五次给你们机会,可你们并没有收手,若我现在不狠心,只怕你一家子会在犯错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再也回不了头了。” “至于顾洪亮,”林霜的目光扫到他身上,毫无感情波动的宣布:“你欠我一年的铺子租金,计划怎么还,你给我说个章程,若协商不好,咱们去县衙请官府老爷裁决。” 顾妈妈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七小姐,你不能这么赶尽杀绝呀,你好歹给我们留条活路。” “那好,给他一条活路,让他签下欠条,去我爹爹的铺子上帮工,以工抵债,还完就可以走。” 宣布完处罚措施,林霜便让他们一家回去考虑,改天给她答复,是走是留,由他们自己决定。 顾家三口走后,林霜坐在那里如同泥塑,半天都没动一下,心痛如刀绞,顾妈妈可是照顾了她十年的人,在她最弱小无助的时候,顾妈妈一直是她背后的依靠,林霜把她当陈娘子一般敬重的,可她们的关系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卫柔絮和春芽收拾好东西,进来见她坐在那里默默流眼泪,也不说话,怕她出事,又不敢上前惊扰她,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春芽开口劝道:“七小姐,您别难过了,顾妈妈她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别人的。” 她这样一说,林霜就更伤心了,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迸出来。 春芽吓了一跳,连忙拿帕子给她擦眼泪。 卫柔絮上前给她倒了杯水递到手上,柔声劝道:“您这也是迫不得已,顾妈妈和顾良已经骄纵的无法无天了,心里对主子没有敬畏,若不狠心打压他们,只怕今后会犯更大的错。您这么做何不是给他们一条生路,只要能将他们的心性扳回来,以后他们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林霜抹掉眼泪,定了定神道:“去把秋实、梅子和海棠叫进来。” 丫头们到齐以后,林霜重新颁布寄春君舍的人事调配:春芽升管事娘子,溜儿升管事,代替顾良做收租和采买等事;秋实暂时升大丫鬟,等伯府的回信到了再看她是留下还是回北京;梅子和海棠每人每月涨二十文工钱。 至于卫柔絮,林霜留下她来私下询问:“你有什么打算,如果想回家,我放你走,你爹欠的钱就一笔勾销了。” “七小姐,我知道您可怜我,可我回不去。爹爹不止借顾良一家的印子钱,现在我在您这里做事能吃饱穿暖,也安全,要是回去,那些要债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对待我。”卫柔絮说着便哽咽了。 林霜看着她这样,想到她家的境况也揪心,可她现在能力有限,能免她爹欠顾良的钱,却没本事帮她把所有的债还掉。若是放卫柔絮回去,她家没有权势,以她的样貌,估计会被人害了。 “可你这样的人品,在我这里做个丫头,实在太可惜了。” 卫柔絮把眼泪咽下去,挤出一个笑容道:“您说我没志气也好,自甘堕落也罢,自我娘去世后,我就没有像现在这般安心过,突然发现做个丫头有人护着不愁吃喝挺好。” “你不是订了娃娃亲吗?你未婚夫不管你?” 卫柔絮轻轻摇了摇头:“订的那家,跟我家情况一样,他母亲早亡,父亲原本是另一个乡的社会教师,也是因为学田被占,社学倒闭,没了营生。他家本就不富裕,父亲去世后没了收入,他只得来投靠我爹爹,那时我家已经是靠典当过日,没法多养活一个人,我爹爹就把他打发走了,从此再无音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这真是你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其实还有大把的人比你更惨。 “怎么这么多学田被侵占,官府也不管?我听说朝廷对社学是很看重的呀。” “天高皇帝远,敢侵占学田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谁敢管?不过刚刚我收到爹爹的来信,说有官兵去家里,让失业的社学教师和家属明日来城里看姓蒋的犯人游行,若有学田被蒋家人侵占的,只管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姓蒋的犯人游行,那不就是蒋隋吗?他是揽户经济,又没侵占人家的学田,干嘛找他报仇? 第二天林霜打扮成书童溜出去,跟沈钰一起去看犯人游行,却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 游行队伍到了大中桥附近,正是商业最繁华,人流最大的地方,开始还只有一些人跟在囚车后咒骂蒋家侵占学田,不得好死,后面渐渐有人往囚车上扔臭鸡蛋和烂菜叶,一旦有人开了头,便有更多的人效仿,形势渐渐失控。 看来南京市民对蒋家的人颇有意见啊,林霜跟在沈钰后头看了一路,觉得闹事的人里真正的社学教师只有少数,多数人是趁机起哄或因其他事情对蒋家有意见的。 “咦,谁家的小姐帕子掉了?”林霜走着走着突然被香气蒙了脸,取下来一看是一条粉色丝巾,还未回过神来,又一个香囊从天而降,砸中她的头。 被砸了几下后,沈钰和林霜终于发觉不对劲了,他俩往头上一看,见街边二层酒楼的窗户大开,里探出一排女孩的半身来,她们嘻嘻哈哈,对着下面的两人品头论足。隔壁楼的女孩见有人起头,也纷纷将香囊和鬓花往下扔。 “闹得差不多了,我看长兴侯的人得开始清场了,咱们走,别被误伤到。”沈钰连忙用手护住林霜的头,拉起她往巷子里跑,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仓促狼狈的神色。 林霜其实很想再吃一会瓜,但今日确实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他们要先去李四巷将铺子交给林忠,商量后续怎么操作。于是她一边被拉得踉跄跑,一边回头冲楼上的女孩抛飞吻。 她现在是做书童打扮,眉目俊秀,顾盼生情,调皮的回应引得后面一阵阵尖叫。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斗富 “长兴侯这么做是想干什么?他是想把内守备赶走吗?”到了安全地带,林霜向沈钰提出她的疑惑。 沈钰沉思着摇摇头,“内守备一职是常设的,他赶走姓蒋的,还会有姓王的,姓李的来,我估计是蒋太监惹着他了。不过这事情虽然闹得大,蒋太监却不一定会被调走,毕竟侵占的学田,退回去便是了,皇上对内官信任,蒋太监只要一句不知情便可以推脱。” “那他怂恿这些人闹事做什么?他是外守备,在他的辖下出了事,他又捞不着什么好。” “你想想,蒋太监现在手上最大的一个项目是什么?” 林霜想了想,头顶的灯一亮:“你的意思是说,长兴侯想抢那个建庙的项目?” 沈钰用折扇在她头上轻轻一敲,赞赏的笑道:“聪明,蒋太监来南京任内守备快十年了,从上任开始,就着手准备建庙的事,他花费多年寻找建筑能人,建庙的方案修改了上百次,最近他终于把木石料和工程款凑齐,就等着雨季一过开工。长兴侯这个时候给他整这么一出,蒋太监必定被言官参,要回北京听训,说不定内守备一职也保不住,这建庙的工程不就落到长兴侯的手里了?” 长兴侯这奸贼,也太敢想了吧,蒋太监还不恨死他? “我估计揽了这个工程,他一定能赚不少。” “赚钱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政绩工程,建来给太后和皇上祈福的,长兴侯也能因建庙而扩大在南京的影响力,名字随这几座庙流传百世,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李四巷,林忠一家知道他们今日要来,连游街都没去看,从早晨开始就在家等着。 “关于开铺子,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沈少爷,他们沈家可是全国首富,论做生意再没比他更在行的了。”林霜叉着腰介绍沈钰,颇有“这是我家大水牛,要耕地尽管拉去用”的豪迈。 沈钰嘴角抽了抽,傲娇道:“我可不管铺子的事。” “就是,沈少爷可是南京案首,将来要考状元做大官的人,哪会管铺子的事,你这孩子尽瞎说。”陈娘子责备道,自沈钰进门后,她又是上果茶、又是拿茶点,在狭小的房间里忙的跟只陀螺似的,林霜好久才回来一次,她可没这么热情过。 沈钰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一红,“不过可以去问我家的管事,他们对经营商铺比较在行。” “我想把糖坊的一个铺子交给爹爹打理,可那一片的铺子,据说只能经营熬汤的作坊,我爹爹想开个木工铺,你问问该怎么办。” 沈钰别了她一眼:“那你何不把塘坊的铺子卖掉,在木匠营买个铺子?” “糖坊的铺子毕竟是二太太给我的。” “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难成大器!”沈钰点评道。 林霜想了想也是,这铺子留着租不了几个钱,还得找人打理,吃力不讨好。 “你若是想买卖铺子,我让沈管事过来帮你们。” 林霜连忙摆手道:“那倒是不用,让爹爹和哥哥自己去摸索,毕竟以后是要他们去经营的,总不能什么事都找你帮忙吧。” 既然下定决心,她便把买卖铺子的事全权交给林忠和林夏,让他们自己去找买家,然后去木匠营寻中意的铺子,具体要找什么样的,只有经营的人才知道。 林霜把事情一交,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跟着沈钰游湖去了。 南京是个被河流湖泊包围的城市,背靠长江,城南、城北、城东有秦淮、金川、清溪三条河流;城东北有玄武湖、城西有莫愁、南湖;市内也是河网密布,可以说,城市的活力一半是被水养活的。 今日沈钰便是要带她领略水城南京的魅力。 两人在复呈桥附近的一个行船经济那里租了条小巧的乌篷船,船夫老杨自称在水上漂了四十年,掌船的技术在南京城里数一数二。船沿着杨吴城壕向南行,沈钰站在船头给林霜讲解沿岸的地名和建国时就存在的老店。 林霜这几次出门都打扮成书童模样,头发在头顶上束成一个发包,然后用蓝布包上,清新的一身打扮显得她眉眼灵动,圆圆的小脸娇憨可爱。沈钰则一身儒衫,头戴儒巾,长身玉立,只腰间一块温润的和田青玉蝉佩能显出些价值来。他似乎非特殊场合不愿穿贵重衣服,做普通儒生打扮却掩盖不住清秀隽雅的五官,眉眼好像是用水墨画描出的一般好看。从背影看,两个少年一高一矮,并肩站在船头说笑,在他们前面便是粼粼的河水,微风袭来,卷起衣带飘飘,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杨吴城壕的的河水穿过大中桥,向南与秦淮河相汇,过桥后水面渐渐开阔,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和商铺,船也多了起来,再往南船就更多了,甚至还有高大的画舫。这时老杨把船停在河中,等着面前并排两艘画舫先行通过。 “怎么不走了呀?”林霜伸着脖子焦急道。 “前头是靖远伯和丰润伯家的画舫,这两家的公子因争抢一位十六楼的歌妓闹得不可开交,见面就要闹一场,他俩的恩怨整个南京城都传遍了,咱们等他们走了再动。” “那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走啊?”林霜见画舫二楼的甲板上各站着一堆人,有男有女,其中两边摇着纸扇的华服男子,应该就是船夫说的靖远伯和丰润伯家的公子吧。 “看这架势,是相持不下呀。”老杨也着急了,撑起竹篙缓缓靠近了些,想看旁边是否有空隙可以过去。 靠近了便听到两船上的人正在打嘴仗,周围的水面上停满了看热闹的船只,把两边的水面堵得严严实实的。 “……也学人家附庸风雅,连牡丹和芙蓉都分不清,还开什么花会,跟拈花公子讨价还价,五百两一盆的赤玉盘还嫌贵,气的拈花公子闭门谢客,再不接待靖远伯家的生意,笑死人了……”船上一阵哄笑,船下看热闹的也跟着笑,不知道到底听懂人家的笑点没有。 对面马上回击:“曹公子好阔气,听说丰润伯吃羊以烤全羊为最美,竟然不知道羊唇能单独做盆菜!”众人又是一声哄笑。 林霜奇怪的问:“赤玉盘是盘子还是摆件?烤全羊不是挺好吃的么?” “赤玉盘是一种牡丹花品种,拈花公子是莫愁湖畔专门培育名贵牡丹的花匠,他的花卖的贵,富贵人家却趋之若鹜,不惜花费千金求一盆名花。至于吃,南京这边风气尚奢侈,若要用羊唇做一盘菜,得割几十只羊唇才够,其余部位有膻味,他们不吃的。” “啊,这也能斗?”林霜立即来了兴趣,对沈钰道:“你家不是首富吗,你报一下你家的菜名,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沈钰拿扇子敲她一下:“我跟他们斗这个做什么?” “让他们认输让路啊,不然我们怎么过去?” 沈钰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情景想办法。 林霜见那两家一直嘲笑来嘲笑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混在哄笑声中喊了一声:“都说自家富,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好歹拿出证据来。” “对,拿出证据来!”下面看热闹的跟着喊。 “你们要什么证据?”丰润伯府的船上一个穿绿衣的女子娇笑道。 “比试,去岸上找个地方,把今日带出来的钱放在一起比,谁带的多谁赢!”林霜看热闹不怕事大。 两家的公子立即吩咐下人去拿钱,可船丝毫不动。丰润伯家的公子从袋子里捞了一把铜钱,笑道:“比试嘛,自然是要拿出诚意来。”说完手往上一扬,铜钱漫天洒向下面看热闹的船只。 “撒钱啦!”下面一声惊呼,船夫们纷纷捡钱,有的甚至因接钱而掉落水中,好在他们都是在水上生存的,水性好,一下就浮上来了。 怎么在水上比起来了?林霜一着急,冲靖远伯那边的船喊话:“陈公子你可不要落后,你也撒呀,撒完了好收工明天再约战!” 陈公子那边自然也不甘示弱,“曹修贤,本公子今天就跟你耗上了!”说完他也撒起来,不过这回下面喊的是:“是银子,陈公子撒银子啦!” “这下好了,撒银子估计坚持不了多久。”林霜欢乐的鼓掌。 “你太坏了。”沈钰勾着嘴角笑骂道。 船夫老杨看的眼红,顿时撑起竹篙往两船中间冲过去,也想分一杯羹,要是能捡几个碎银子,抵他几天的工钱了。 船突然动,林霜站立不稳,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掉河里,沈钰脸色大变,连忙抱住她,将她拖到船舱中去。但老杨还是晚来一步,两家公子撒完这一轮,没有再撒的冲动,反而命船夫将船堵到对方的前面。 此时林霜他们的船在两艘大船中间,两船斗起来,他们就要遭殃了。 老杨也知道危险,大叫一声“小公子坐稳了”!欲全力将船划出两艘大船的中间。可外面到处都是船,大家见危险,纷纷散开,前面的跑得快,后面的却还挤在一起,被两船相撞掀起的浪花哗啦一下将小船顶得老高。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救人 “坐稳了坐稳了!”老杨边喊边划桨,驾船在缝隙中艰难逃跑,这时候就能看出他在船上干了四十年不是瞎吹的,只见他时而如叶片轻盈侧飘,时而如定海神针稳扎河心,别的船磕磕绊绊,他们这船总能避过凶险。 可老杨的驾船技术再好,也架不住前面被堵死,后面有两艘高大船只横推过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船身猛的一震,林霜像个铁头娃似的往船舱上撞去,沈钰眼疾手快,飞身拦在她面前,林霜的铁头便撞在他的胸口上,把沈钰撞的闷哼一声,倒吸凉气。 这时他们的船已经不是由老杨在控制了,而是被后面的大船推着往前走,大船凶猛,速度又快,很快把前面的船只都挤开,你追我赶冲到了开阔水面。 “在里头别出来!坐稳了!”老杨在外头大喊,待他自己站稳后,举起船桨狠狠的在大船上一撑,船像离弦的箭一般激射出去。 两艘画舫在后面卯足了劲追赶,都想要堵在对方前面,老杨拼命划桨,也只拉开了些许的距离。现在是开阔水面,那两艘船又追的凶,如果被撞到,小船非翻船不可。 “快靠岸去!”沈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抓着窗沿,脸胀的通红,生怕一松手就被甩出去。 “老头正在使劲呢!”老杨喘着粗气喊,这要是被撞到了,船毁了不说,伤到了客人小公子,他可赔不起,现在是拼着吃奶的力,想要离开这两艘大船。 “坐稳喽!”老杨大喝一声,停了划桨的动作,待大船将将要撞到小船的船尾,老杨顺着这股力猛的一撑竹篙,小船斜斜的飞射往岸边去。 林霜正要因为脱离大船的冲撞而欢呼,就见小船速度太快,直接往岸边飞去,眼见就要撞到岸上了,还好老杨经验丰富,在触岸之前将船身拨的掉了个头,他自己却没站稳,被甩到了河中。 小船在河心打着转,林霜和沈钰互相搀扶着避免被甩下去。 水面哗啦一声,“小公子快来帮帮忙!”老杨在水里喊。 两人昏头转向跌跌撞撞的爬出船舱,见老杨从水里露出头来,双手居然还抱着一个昏迷的男人。 “他死了吗?”林霜盯着那面色煞白,一动不动的男子紧张的问。 “还没有。”沈钰用两指探了男子的脖颈回答她。 老杨在那男子的胸口按了几下没反应,正欲给他做人工呼吸,那男子突然咳嗽一声,吐出两口水来,喷了老杨一脸。 “公子真对不起,没想到把您吓得掉水里了。”老杨连声道歉。 那男咳了半天再缓过来,自己坐起来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寻死的。”说完翻身又要往水里跳,被沈钰和老杨牢牢拽住衣服拉回来。 “你们这些人好没道理,我要寻死你们拦着做什么?”男子怒道。 “哎呀公子,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何必寻死呢?” “跟你说了也不懂,你们别拉我了,让我痛快的随我家少爷去吧。” 沈钰见这男子一身儒衫,分明也是个读书人,将他拉回船上,不耐烦的道:“看你的穿着像是个读书人,内里却是个懦夫,既然要死,何不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默默死了不叫人看见,偏偏要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丢人现眼?” 男子被他这一骂,顿时生出脾气来,瞪了他半晌,叹息一声道:“唉,人生多艰,连寻死都不容易。” “你家少爷怎么了?说说怎么回事,我们给你排解排解。”林霜在一旁问。 “死了,趁我没注意跳河自杀了。彭家只剩少爷一人,我本是少爷的书童,少爷去后,我便穿着少爷的衣服,冒充少爷,替他考了秀才,本想再读几年书,替他考上举人再追随而去,也不负与少爷主仆一场,可身上钱财已经耗尽,实在是支持不下去了。”男子说完便捂脸痛哭。 林霜和沈钰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中所想:这货运气也太好了吧,居然莫名其妙就考上了秀才? “可你还没考上举人,你家少爷壮志未酬,这样半途而废死了,不怕到了地下他骂你?” “骂我我也只能受着,反正我已将少爷的遗物交给未过门的少奶奶,如今已经了无牵挂,你们莫要拦着我。”男子说完又要往河里扎。 林霜连忙劝他:“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你好歹给你少爷扫了墓再走啊,说不定他正等着你烧的纸钱过日子呢。” 男子一听,突然觉得有道理,遂收了眼泪坐回船上,捂着肚子哼哼道:“哎哟,饿得慌。” 林霜哭笑不得的看沈钰,沈钰对老杨道:“送我们上岸去吧。” 问了得知这男子随主人姓彭,叫彭良才,他现在身上衣服湿漉漉,饿了两三天了,沈钰只得带他去买了一身衣裳,又请他在酒楼里吃了一顿饭,分别时林霜问他:“你既然读过书识字,愿不愿意找一份工作?我爹爹准备开一个木工铺子,你若是愿意去做小掌柜,吃饱穿暖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 彭良才对她的提议兴趣缺缺,摇头道:“给少爷扫完墓,我便追随他去了,您的好意恕彭某不能接受,两位的衣饭之恩来世再报。” 既然他心意已决,林霜也不便勉强,不过仍然给他留着机会,跟他互换了地址,把李四巷的地址告诉他,让他想通了就去找林忠。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愚忠的人。”等彭良才走后,林霜感慨道。 “亏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竟为了别人而活,失了自我。” “他是奴籍啊,就算读再多书,一旦被人发现冒充主人考科举,那就是死罪,你想想他在考试的时候得多绝望,明明有才学,却永远不可能被承认,穷人在这世上很难活的。” 沈钰撇她一眼,“好似你懂似的。” 林霜道:“我怎么不懂?如果这次不是你回来,我爹爹的案子,哪会解决的这么顺利。如果我爹爹被判入狱,母亲和哥哥背上四百两银子的债务,我们一家估计也跟彭良才一样,只想死了一了百了。” “没出息,四百两银子就让你想到死了,我不是交代过你有事找我家的管事吗?” “可你不在家,我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人家。”实际上如果真的走投无路还是会找过去的。 “那你以后记住了,任何时候你去找他们,他们都会帮你的。”说完想起正事来,对林霜道:“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你跟我来。” 他们在小巷子里七弯八拐,拐入一家高墙大院的后门,看门的婆子见到沈钰,连忙施礼:“大少爷您回来了。” 沈钰点点头,拉着林霜往园子里走。 “这是你家啊?” “嗯。”沈钰脚步不停,穿过重重叠叠的假山菏池,带她来到一座晶莹通透的单独二层小楼里。 “大少爷。”小厮连忙迎上来给他开门。 “在外面守着。”沈钰吩咐,带林霜往楼上去。 一进这楼里,林霜还以为到了什么博物馆,整座楼四面不砌砖墙,廊柱间全用隔扇组成,槅扇上镶嵌彩色玻璃,剔透明亮,清新脱俗。屋内用博古架隔开空间,架子上搁着厚厚的书或者各式瓶瓶罐罐。屋里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混着书本墨香,格外的清新提神。 “我不该先去拜见你父母吗?” “我母亲不在家,父亲正在读书,不便打扰。放心吧,今日你是偷偷溜进来的,算不得正式拜访,没有人会挑你理的。” 说话时他推开二楼一间房门,这间应该是沈钰正式的书房,里面房梁高架,南北通透,为遮阳而挂的竹窗帘高高挽起,阳光照进来,显得里面空间开阔,空气干爽。左右两边靠墙摆放着高及天花板的巨大的书架,上面累满书籍,房中靠右放着一张铁梨木透雕缠枝牡丹纹卷书案,案上文房四宝、各种名人法帖、笔筒笔架摆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沈钰的风格,干净利落又不失情趣。 不愧是首富家的小孩,这么一座镶玻璃的楼房造价得多少钱啊。 “给你看个东西。” 他搬开书架上一摞书,从缝隙里面掏出一本发黄的小小册子。 “你还记得卓老头吗?” “当然记得,你不是说他不见了吗?” 沈钰抬起头严肃道:“长兴侯把他带走了,不知道现在关在哪里。我怀疑,长兴侯来南京,是来秘密调查允文帝下落的。” “允文帝不是被烧死了吗?”林霜惊讶道。“难道那个王姓妖童真是允文帝的后人?” “给你看这个。”沈钰翻开那本小册子,第一页画了一高台,上面站着一个人,那人手捧一个圆球,正在大声呼喊,似乎想叫台下的人上去,而台下一人正将其他几人推走。天上电闪雷鸣,犹如末世,画者寥寥几笔把环境刻画得十分紧张。 “这是什么意思?”林霜不解。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讨债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卓老头,他交给我保管的,他那时就知道自己会被带走似的,说若是不能回来,叫我把这册子烧了。” “这说明什么问题?” 沈钰翻到另一页,这时已经风平浪静,所有人都被官兵绑起来,但墙的另一边高台上那人不见了。 “卓老头被抓时年纪不大,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一关就是几十年,在被关起来的最初几年里,他经常被带出去审问允文帝的下落,后来成宗驾崩,这事才渐渐无人问起。卓老头怕自己的记忆减退,忘掉某些细节,便把当时的情景画了下来。你看他画的,台子上的允文帝不见了,再看推他们走的这个人身上的衣饰,这就是卓远,他堵在园子入口,回头看着空空的台子,露出欣慰的表情。” “所以呢?允文帝没死,卓远助他逃走了?你要去找他的下落?” “这个台子就是南京紫禁城里的雷鸣台,据说台子的四面围墙高耸,只有南北两张月亮门连通外界。我怀疑,允文帝是被卓远用什么法术送走了,就在这台子上消失的,不然大军在雷鸣台外面围的水泄不通,他插翅难飞。” 林霜:“!” “你看这个,”沈钰指着第一张画上高台上那人手里的圆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霜茫然的摇头。 “还记得你哥哥帮崇玄观的秀清道长找到一个东西吗?” 林霜点点头:“哥哥的工友趁着观内起火,偷走了一个黑石头,把那个石头埋在后山的灰烬里,秀清道长怕担责任,弄了一个假的糊弄,后来我哥哥帮他们找到时惊动了长兴侯、二皇孙和庆王世子。” “我记得你哥哥说过,那黑石头是智慧道长的东西,丢了很多年,后来找回来,放在崇玄观里研究怎么用,”沈钰手指在小册子上点一点,指着高台上那人怀里的圆球:“就是这个。” 林霜一个仰倒:“……” 直到回寄春君舍时,林霜仍恍恍惚惚,她想不通卓远用什么法子能把一个大活人变走,没听说过这种技术啊。她在意的是那个圆球,会不会是上辈子她最后见到的那个危险玩意,看环境跟她见到的很像,都是在高处,电闪雷鸣的。 她尚未想出头绪来,秋实在门口接了她,一边拉她卸妆沐浴,一边凑到她耳边道:“……卫柔絮的未婚夫死了。” “怎么死的?”林霜还未回过神来。 “跳河自杀!她去看犯人游街,遇到了未婚夫的书童,书童就把遗物交给了她,说是死了好几年了。她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里,敲门也没反应,真是叫人担心。” “跳河自杀?”林霜猛的清醒过来,把脱到一半的衣服又拉上:“等下,我去问问她。” 她在卫柔絮住的后罩房门上敲了敲:“卫姐姐,你开门,我有话要问你。” 里面半天才有动静,卫柔絮打开房门,眼睛鼻子都红成一片,看来大哭了一场。 “卫姐姐,我刚听秋实说你未婚夫的事,你且节哀顺变。” 卫柔絮凄凄惨惨的一笑,“七小姐,多谢您关心,我,我不过是……” 林霜扶她在条凳上坐下,等她这阵伤心稍缓和后问:“你未婚夫可是姓彭?” 卫柔絮抬起头来:“您怎么知道?” 真是无巧不成书,林霜感叹道:“今天我和沈少爷游河时,救下一个自称叫彭良才的人。” “啊,他是彭家的书童!他今日拿了彭昌的遗物给我,怎么落水了?” 林霜将今日救他的事说了,对卫柔絮道:“你先别着急,今日沈少爷给了他银钱,支撑这几天的生活是没问题,清明节我再出去找他,会好好劝他的。” 卫柔絮激动的抓着林霜的手道:“彭家就剩下他一个人,七小姐,您千万别让他死了。” 林霜一口应下,心里却没底,看彭良才今天决绝的样子,不太好劝啊。 过了两天,陈娘子来看林霜,顺便给孙府送了些自己做的酱菜。 “……糖坊的铺子有人出价四十五两银子,你爹爹把那一片正挂卖的铺子都问过了,基本是这个价钱;木匠营那边也看好了两处,都是上下两层的临街小楼房,楼下四间可做铺面,楼上住人,楼后还带一个小院子和四间后罩房。这样的布局做木工活最合适了,院中搭一个棚子堆放木材,后罩房里辟出两间来做木工房,价钱跟塘坊的四间房铺子居然是一样的。” “怎么这么便宜,不会有诈吧?”林霜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 “你爹和你哥哥最近一直在周边打听,把木匠营的每个角落都走遍了,那边的房子,很多在卖,差不多是这个价钱,许是地点太偏僻的缘故吧。” 林霜还是不放心,对陈娘子道:“糖坊这边的房子可以先卖,明天我让毛管事去办。至于木匠营那边,虽然地处城市最南端的角落,但那是木工最集中的地方,与糖坊分处南门大街两边,当街的铺面不该这么便宜,你们问不出来,估计是他们抱团欺骗外地人。你让哥哥去瑞草堂咨询沈家的掌柜,他们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林霜去参加金家小姐举办的诗会回来,林忠托溜儿递话进来,说是木匠营那片原来是准备拆迁的,内守备要在城里建四个庙给太后和皇上祈福,本来该拆的已经拆了,谁知道这工程突然换长兴侯接手,传言拆迁范围还要扩大,消息虽然还没得到证实,但木匠营那边这几天到处都在卖铺子。 这长兴侯是有什么毛病哦,南京的寺庙已经这么多,木匠集中的地方却只有两个,把地都占了让工匠们往哪里去? 林霜这边正抱怨,梅子进来通报:“……怀英伯府世子夫人和尹夫人来了。” “啊?”林霜这才想起还有云表姐这一茬事,去年婕姑姑给她定下今年四月要让袁巧云怀孕的目标,今天前来讨债来了。 林霜急的团团转,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春芽和秋实赶紧拉住她,一边给她整理钗鬓,一边把她往外推:“躲着不见人总不行,您还收了尹夫人一套首饰呢,要不是这套首饰,您在金家小姐举办的诗会上肯定会失面子。反正也不可能当场让您变个孩子出来,您应付几句就行了。” 去年就应付过一次了,今年还有什么法子应付啊啊啊? 林霜自己也知道是跑不掉的,强挤出笑脸把婕姑姑和袁巧云迎进屋里坐。 几个月不见,袁巧云眼底的疲惫更浓了些,半点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活力。而且她这次来,又带了厚礼:两匹南京最新款的云锦料子、一套金镶双凤穿花大珠首饰,计九件,比上次那套做工还要精致,是万宝楼的镇楼头面,林霜上次去参加诗会听小姐们谈论过。 林霜吓的差点手抖没捧住,连忙推却。 “林霜妹妹,你知道表姐银钱是不缺的,偏偏缺的东西花再多钱都买不到。”袁巧云握着她的手神色黯然道。 婕姑姑帮她将匣子的盖子盖上,往她怀里一推,佯怒道:“霜姐儿你要是再推,我们可就当你不愿意帮忙了。” “云表姐的事,我能帮的当然会尽全力去帮,只是……” 婕姑姑紧张的盯着她:“只是什么?” 林霜见婕姑姑和袁巧云都神情紧张,似乎真的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来,只得委婉的询问:“表姐夫他最近还在外头留宿吗?” 袁巧云神色萎靡的点点头,红了眼眶:“现在连逸王爷和长兴侯都往十六楼去,他更是有恃无恐了。” “那您跟表姐夫关系怎么样?”林霜被她哭的心烦意乱,袁巧云似乎认定了只要有孩子她就能留住尹大人,这在林霜看来是不可能的事,那尹大人又不是没孩子。 “还不就那样,相敬如宾,谁也不招惹谁,省的两看相厌。”袁巧云忧伤的道。 其实林霜是想问他们夫妻之事和不和谐,这生孩子肯定得他们双方有配合才行啊。 “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不知道,女人嫁了人啊,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打理后院,男人在外忙他的事,晚上回来也多半没有好脸色,结婚时那些浓情蜜意呀,早被生活磨没喽。”婕姑姑感叹道。 袁巧云:“别的我就不指望了,只要有个孩儿,我便有了希望,以后任他去哪,回不回来,我都不管他,反正问多了他也烦。” 婕姑姑问:“霜姐儿,你去年说今年四月份能成,今天已经是四月了,你看看是要我们怎么做?” 林霜被她问的一愣,明明是婕姑姑自己定的最后期限在四月,怎么就变成她说的了?可再推脱也没用,她根本没什么送子的本事。 林霜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坦白算了:“云表姐,您应该知道,生孩子是您和表姐夫两个人的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学习 袁巧云抬起泪眼望着她,突然受了打击似的泪崩道:“难道是有什么变化,去年不是说得好好的?” “霜姐儿,你跟姑母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变数,怎么去年还行,现在就不行了?你好歹给个说法?” “我,我的意思是,如果表姐和表姐夫关系不改善的话,就,就有些难……”林霜没想到她俩反应这么大。 “是是,这是当然的,唉,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凭空给送个孩子来。”婕姑姑颓然的望着女儿。 袁巧云见母亲这个表情,自己就更伤心绝望了,母女俩对着流眼泪,把林霜看的跟着揪心。 “婕姑姑,云表姐,你们先别太伤心,凡事都有解决办法的……” “霜姐儿有什么办法?”婕姑姑抹了把眼泪,坐直了问,“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表姐为了要孩子,吃药、扎针、做法事、喝符水……什么罪都受过了,如今只剩你这一条路,霜姐儿,你可得帮帮你表姐。” “我想想看能有什么办法,您让我再想几天……” 林霜说的想办法,无非是找沈钰,问他有没有那种让人怀孕的特效药,或者下迷药下蛊也行,先把那个花心姐夫给绑到表姐的房里再说。 沈钰一大早亲自来角门接林霜出去踏青的,坐在马车上听她抱怨长兴侯劳民伤财,又骂了花心表姐夫一路,听她说要下迷药下蛊,用扇子敲她额头一下:“你表姐自己活的不明不白,你还跟着瞎掺和。” 林霜捂着额头,怒道:“你知道什么,我表姐是传统的家庭妇女,严格遵守三从四德,把丈夫当做天,现在天塌了,急需要寻找另外的精神支柱,迫切想要个孩子不是内宅妇人正常的想法么?” 沈钰饶有兴趣的问:“那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又没有认真学过什么女则女训,我从小跟四少爷学四书五经,跟你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我虽知道问题出在表姐身上,但一下子也改变不了她的观念。如果我把她策反离婚了,她以后怎么生活。要知道这里的女子,从出生起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是怎么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她们的潜意识里就是靠丈夫活的,可不知道怎么独立自强,自力更生。” 沈钰摇着扇子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说的没错。” “那你倒是说说,男人为什么放在家里年轻美貌、温柔贤惠的妻子不喜欢,偏要喜欢十六楼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呢?” 沈钰收了扇子,白皙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这个我给不了你答案,但我可以带你去找人问。” “找谁?” 沈钰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冲外面的车夫喊:“刘叔,去南市楼……” 这个时辰南市楼还没营业,大门只开了一半,门前不复晚上的热闹,从里面出来的都是宿醉才醒的客人。 林霜怯怯的扒在沈钰身后,只露出半个头往里张望。 “真要进去啊?上次我在这里大闹一场,伙计都认得我呢。” “怕什么,上次有长兴侯兜底,这次咱们是客人。”沈钰拽着她的手腕往里走。 “咱们是未成年,进这种地方不好吧?”林霜仍有些挣扎。 沈钰回头一笑:“南市楼是酒楼,吃饭喝酒的地方,谁规定我们不能进了?” 这孩子真单纯,林霜摇摇头暗暗评价他,不过也不再挣扎了,跟着他走进去。 “两位公子来早了,咱们还没开始营业。”小二客气的拦了他俩。 沈钰随意扔了个碎银子给他,颇有些纨绔子弟的帅气,淡淡的道:“找你们这儿管姑娘的妈妈问几句话,就耽误一盏茶的时间,”说完又扔了个茄形钱袋子给他,“请小二哥通报一声,看这些够不够?” 小二捧着钱袋子暗暗掂了掂,马上身子都矮下去几分:“两位公子请里边坐,小的马上去请红妈妈。” 他把沈钰和林霜领到一间小包厢里,自己匆匆跑出去,一会有伙计给他们上了一壶芳香四溢的果茶,把他们当贵宾招待了。 林霜看的肉疼,等伙计出去后,悄悄问沈钰:“你给了多少钱啊?” 沈钰扬眉淡淡的道:“你要问人家事,不拿钱砸,她会搭理你吗?” 还好你家是首富,不然你这么败下去,金山银山也得败完了,林霜腹诽。 等果茶都喝完了,那红妈妈才睡眼朦胧的过来,推门见是两个小少年,红妈妈愣了一下,随后甩着帕子娇笑道:“我还道是谁这么大手笔呢,原来是沈家公子。” “红妈妈,你认识他?”林霜指着沈钰问。 “唉哟,沈家公子那年中了案首,小小的个儿骑着高头大马簪花绕城游街,一路不知勾了多少小姑娘的魂去,他可是咱们南京城里最俊的公子。我们楼里的姑娘,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您什么时候成年呢。” 沈钰的耳根微微发红,轻咳一声正色道:“红妈妈,我和弟弟在看书时读到一处,不甚明白,故前来请教,望妈妈指点。” “呵呵呵,沈公子这般才学,还有需要我解答的问题?”红妈妈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她娇笑着斜倚在门框上,眼里尽是柔媚,可惜屋里坐的一个是女孩,一个是还未开窍的铁疙瘩,她这番做作简直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没收到一点回应。 “红妈妈,我们就是想问问您,男人为什么明明家里有妻妾成群,却还对十六楼的姑娘趋之若鹜呢?” 红妈妈听了林霜的问题,这才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林霜今日鬓发高挽,束以小小的莲花玉冠,穿的是沈钰小时候没上过身的一身竹叶暗纹缎面镶边白色圆领袍,外罩群青底子团花纹样半袖圆领袍,下着象牙色绸裤,腰束一条宝蓝撒花缎面束腰,斜跨一个做工精致的祥云形掐金丝荷包,一派的高贵矜华又天真可爱。 她现在的身材处于雌雄莫辨的时候,声音非女孩的清脆而是带着点绵绵的软糯,若是单独看,自然能看出是女孩来,但跟沈钰站在一块,两个玉人各有千秋,谁也不会显得更出挑,所以红妈妈一开始也看走了眼。 红妈妈认出林霜来,斜着眼别有意味的看向沈钰,目光暧昧的在两人之间打转,可惜没人能领会她的所想。 “这可是咱们南市楼姑娘吃饭的技艺,哪能轻易外传呢?” 林霜站起来,学男子的样子冲红妈妈叉手行礼道:“红妈妈,我们是诚心来求教,定不会把您教的传出去的。” 红妈妈哈哈大笑,沈钰也抿嘴笑起来,伸手将她拉回椅子上。 红妈妈拢了拢鬓角,进来坐到圆桌的另一边,问林霜:“你说说看,大户人家的女人是怎么看待男人的?” “我想大多数家庭,妻子都把丈夫看做天。” 红妈妈鄙夷的勾了勾唇角,轻蔑的笑道:“男人的身份靠衬托,女人把他们看作天,他们自然把女人看做地。可你若是把他们当做狗,他们便会摇尾乞怜,把你当主人对待。”她说着瞟了沈钰一眼,见他微微皱了一下眉,红妈妈接着道:“肉包子喂到他们嘴里,他们叼着就跑了,可你远远的扔出去,他们会立刻跑过去,捡着还给你叼回来。” “男人哪,天生喜欢追逐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对别人的东西垂涎三尺,一旦得到了,便弃之如敝履。” 林霜鼓着小脸,边听边严肃的点头,突然站起来道:“您说的有道理,可我记不住这么多,我去找纸笔来记笔记,您先暂停一下。” “你别瞎忙了!”沈钰喊她,无奈的从腰间挂的书袋里抽出一支小竹筒,从里面倒出一支盖了盖子的毛笔,又从里面抽出一卷纸给她。 林霜将纸铺在桌上,让沈钰帮忙按着卷起的一角,对红妈妈道:“您接着说……” 可能是他们的态度诚恳,红妈妈从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学生,原本他们就买了一盏茶的时间,红妈妈自己说的上头了,硬是白送了半个时辰的讲座。红妈妈不愧为专门管姑娘的妈妈,而且好为人师,讲起毒鸡汤来一套一套的。 出来后,林霜喜滋滋的将记满知识点的三页纸吹干墨迹,收入荷包里,觉得这一趟来的值。 “你听听就好了,还记下来做什么?”沈钰似乎有些抓狂,红妈妈的理论太魔性,令他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林霜拍拍荷包,“我记下来好一字不漏的教给云表姐。” “她听了这些又怎么样?如你所说,就算她懂了道理,也不可能与尹大人和离的,如今之计,唯有……” 他望向林霜,两人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林霜笑着接话:“唯有让云表姐学会渣女撩男大法,使表姐夫离不开她。” “要转变一个人固有的观念可不容易。” “云表姐现在被逼到绝境了,若教她还愿意接受改变,那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沈钰饶有兴趣的勾唇笑道:“你准备怎么做?” “云表姐那边还好办,连哄带骗就行了。麻烦的是我那表姐夫,听说他毫无背景,白手起家,凭一己之力能坐稳南京户部左侍郎这个人人艳羡的位子,心智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人到中年遇到真爱,堪比老房子着火,要把这种男人的心拉回来,除非红妈妈亲自上阵。” 沈钰笑着用扇子指指她:“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林霜看着他眨眨眼,明白他的意思:“只怕不好办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聚会 林霜今日出门,身上是带着使命的,不单单是要跟沈钰去踏青,还要找到彭良才,劝他放弃轻生的念头。 两人乘舟去上次彭良才跳河的地方,沿秦淮河往北,经过武定桥时,有人在桥上喊了一声:“沈文砚!” 沈钰抬头往上看,见两个穿儒衫的青年正伏在栏杆上向他招手。 “董靖兄、宣舟兄。”沈钰向他俩拱了拱手。 两人显得有些激动,立即往码头这边跑,沈钰原本只是想打个招呼就走,见他们从桥上下来,只得命船夫靠岸。 “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沈钰小声对林霜道。 “文砚可是要去参加禾丰学社的聚会?” 沈钰摇摇头:“我带弟弟去城外踏青。” 两个青年一齐狐疑的看向林霜,林霜连忙有样学样的叉手施礼。 “竟不知文砚还有一个弟弟,果然也长得跟玉人一般。不过这个时辰你们往北去,难道是要去神烈山?到那里只怕已经天黑了。” 另一个道:“董靖兄说的是,你还不如跟我们一起去文昌楼,今日禾丰学社包场,以文会友,许多江南才子都参加,诗文活动也多,踏青什么时候不能去,禾丰学社的这么热闹的聚会却难得遇到一回,你何不带弟弟去见识见识。” 沈钰难得的犹豫了一下,低头看林霜:“你想去看看吗?” “可彭良才……” “你若是想去看,我们去里面看一会就走。江南文风鼎盛,尤其以南京为最,士子们喜欢交游结社,诗社、文社、词社、画社、棋社、讲学会、经社……每社皆有才学出众者领头,每次聚会所作诗文词画也常有惊艳之作传出,‘儒雅云集,分曹比偶,相睹切磋’,别有一番热闹。而禾丰学社博采众家之长,不论诗、词、文、画等各科只有有所长者皆能入社,所以每届聚会,规模盛大,活动五花八门,热闹非凡,这在其他地方是没有的。” 林霜被他说得心动不已,顿时跃跃欲试。 那个叫董靖的听了叹息道:“那是早几年前的事了,文砚你这几年不在南京,对如今的风气已有所不知。如今的学社,大多已被官宦富家子弟把控,平常的聚会也多沦为他们争强斗胜的场地,已无开始士庶燕会,雅而唱和者众之盛况了,只不过这次的禾丰学社聚会,是逸王爷府世子和魏国公府徐三公子牵头举办的,来的都是名人,想必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放肆,平日那些爱出风头的公子应该也会收敛些。” “那我们看去看看就走?”林霜仰头询问。 沈钰点点头,邀请岸上两个人上船。文昌楼建在秦淮河畔,与贡院隔着贡院街遥遥相望,走水路更畅快些。 “沈……哥哥,你入禾丰学社了吗?你是以什么才艺见长?” 叫宣舟的男子哈哈笑道:“文砚贤弟是南直隶年纪最小的案首,当年院试一考横空出世,如持明先生所说,江南士子多如天上繁星,唯文砚最令人瞩目。天下文章做得比他老道的没他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又不如他诗文出色。文砚贤弟不仅做的一手好文章,诗、词、字、画皆出众,人送外号‘五绝玉公子’,文昌楼里还收录有他的墨宝呢。” 林霜顿时两眼放光,冒着粉红泡泡仰望着他,沈钰尴尬的轻咳一声,伸手揽住她的脖颈,将她拉近了在耳边轻声道:“是我娘自作主张,花了重金请持明先生宣扬的,我反对过,没用。这什么玉公子的外号,也是我娘雇人传的。” 林霜:“……” 这沈钰的娘还挺厉害的,懂的给儿子铺人设,还知道怎么造势。 不过这一点倒是提醒了林霜,她灵光一闪,云表姐的事突然就有解了。 “沈……哥哥,我有一个想法……”林霜兴奋的拍他。 沈钰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到了。林霜往前一看,见一座六层高的飞檐楼阁矗立江边,檐下挂着“文昌楼”三个大字,富丽堂皇,恢弘大气。 她的注意力立即被这金碧辉煌的建筑吸引了,船缓缓靠岸,沈钰牵着林霜跳上码头。 文昌楼的大门在另一面,临江的出挑是一个架在河面的平台,平台上架了几张仿古的木雕祥云萦绕矮桌,桌后或坐或横躺着几个披着头发,穿白色宽袍大袖的男子,他们似乎喝多了,正敞着衣裳,用筷子击碗高唱桂枝儿。 林霜还以为乱入了什么戏班子的排练后台,正奇怪的打量他们,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牢牢的盖在她的眼睛上。 “别看,当心污了眼睛。” 不就是几只白斩鸡的胸吗,至于看都不能看么?林霜哭笑不得,扒开他的手,跟着他们从后门往里去,她凑到沈钰耳边,小声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董靖在一旁听到了,摇头解答她的疑惑。 “他们也是士子,在效仿魏晋风流。” “哈?魏晋时期可不兴桂枝儿。”桂枝儿是最近兴起的一种民间小调,多是抒发闺怨和男女爱情的,是这时候的流行曲令,但既要仿魏晋风流,又唱着流行歌曲,似乎有些不伦不类。 “士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些人打着寻古的幌子,自以为风流,其实已丢了读书人的廉耻心。”董靖叹道。 他们走到门口时,一个醉醺醺的男子从里面踉跄出来,他也是一身白袍,大袖垂地,因衣领太大,衣服滑到手肘处,半个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 “这这不是沈文砚么?”他与沈钰打了个照面,指着他的鼻子叫道。 沈钰皱眉连退了两步,避开他的手指,飞快的拱了拱手,拉起林霜想绕开他往里去。 “别走啊,沈文砚,来喝酒,咱们比试比试,看谁酒量好。”男子伸手去抓他。 沈钰是极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尤其是这人一身酒味,站都站不稳,随时可能倒在他身上,他不得不拉着林霜连连后退,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这时三楼有人伏在栏杆上往下看,认出沈钰来,大声喊道:“楼下可是沈文砚?”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引得整个五层楼的围廊上齐刷刷的伸出无数个头来。 这回不用看就知道,沈钰是想跑路了。但他并非完全不懂人情世故,深呼吸了口气,叉手向四周拱了拱。 楼上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文砚贤弟,上三楼来”、“沈案首,上四楼来”……的呼唤声。 之前拦他们的男子见此,又伸手来拉他,这回沈钰真怒了,退到平台中间,施礼道:“抱歉,今日带弟弟来社学长见识,一会还有要事要办,不便久留,比试就算了吧。” “沈文砚,你敢瞧不起我大哥?”身后原本坐着的一个男子愤然起身。 “既是比试,就得讲究你情我愿,我已将不能比试的缘由说清,且我不擅饮酒,何来瞧不起一说?”沈钰冷冷的回应。 董靖和宣舟见形势不对,连忙说和,隔开沈钰和那男子,让沈钰先进去。 “不过是一介商户之子,父亲捐了个秀才便以为洗净了身上的铜臭味,还妄想跻身进南京士子圈中,可笑可笑。”话音是从楼上传来的。林霜抬头看去,见二楼围廊上的人群稍稍让开,一个瘦高男子摇着一把洒金绘山川人物画折扇站在回廊上,一脸鄙夷的睨着他俩。 林霜只觉得眼前一花,她以为长兴侯穿衣服是大朗朝混搭的了,没想到还有更夸张的。只见楼上那男子头上未束冠,长发自然垂于左肩,用一根银白底子碧绿绣暗竹纹样的绸带绑住,穿一件粉红底子缕金四君子纹样镶边通身彩绘山水画的长袍。脸上应该是涂了粉,煞白煞白的脸色配着红唇,显得格外不通人情。 沈钰冷冷的唤了声:“师兄。” “这是你师兄啊?”可真够有个性的,可她再仔细一看,楼上穿成这样的人还不少。 “不敢当,”师兄唰的一下收了扇子,慢悠悠的道:“还以为你躲到北京不敢回来了呢,怎么,以为风头过去了?” 林霜正奇怪他俩是有什么过节,沈钰声音清冷的道:“师兄想要如何?” “自然接着斗,斗出输赢来才算完。” “恕我不能奉陪。”沈钰牵起林霜便要走,身后的几个男子纷纷站起来拦住他俩,甚至有人来扯林霜的衣服。 沈钰气的满面通红,将那人的手打掉,怒而转身对他师兄道:“我的斗鸡早送人了,我对斗鸡也早没了兴趣,你何必强人所难?” 宣舟急的跳脚,连忙站出来说和:“两位都是光临先生的高徒,文采斐然,是我辈翘楚。至于娱乐的玩意,承允兄,都过去好几年了,文砚贤弟现在也不玩斗鸡,就算了吧。” “哼,沾着点皇商的光便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才捐了个出身,便争强好胜,事事要压人一头。在先生面前我处处让着你,不过是因为你那时年纪小,如今看谁还能护你。当年你既与我约定斗鸡,为何做了缩头乌龟,害我惦记这几年?果然是商户贱民,言而无信。” 林霜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因一场无疾而终的斗鸡比赛引起的怨恨。估计在一处读书时这位师兄没少被沈钰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极力想要在某件事上赢他,可惜沈钰并未将与他的比试放在心上,也没兴趣跟他斗。这似乎彻底激怒了他,不过沈钰本身没什么污点,他就只能利用商户的出身来羞辱他。 “无聊……” 林霜听到沈钰不耐烦的说了句。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上船 后路被堵,沈钰濒临发怒,林霜眼珠子一转,对拦着他们的那几人笑嘻嘻的道:“我哥哥不善饮酒,几位若是真要比试,不如比做文章吧。”然后粲然一笑,抬头大声道:“这几位公子要跟我哥哥比试做文章,大家帮忙做个评判啊!” 楼上众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鼓掌叫好,引得更多人涌到外面来观望。 沈钰扫了林霜一眼,明白她的意图,遂背着手,缓缓转身,一时气场大开。他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扬着头,眼里满是俾睨众生的轻蔑,鼻孔对着面前的人,嘲讽的勾了勾唇道:“既是仿魏晋风流,不如比五言诗和辞赋,岂不应景?” 沈钰的文辞华丽,用魏晋文的骈俪形式写出了盛唐诗文的大气,一出世便引起轰动,在南京形成一股风潮,而那时他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小少年。现在他从北京求学归来,气质更是矜华,也不知道文采怎么样了。拦他们的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头。 林霜耀武扬威的叉着腰,在他们面前踱步,挑衅道:“要不再加点赌注?输的人十年内不参加科举,怎么样,刺不刺激?” 此话一出,楼上楼下一片寂静,谁敢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还是跟沈钰比。 “有人比吗?没有的话我们要走喽!” 楼上传来一声喝斥:“沈钰,你一个商户之子……” “喂,大师兄,你别总把商户之子挂在嘴边,商户之子怎么了?沈家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勤劳创造财富,你比我哥哥高贵在哪了?论财力沈家比你家有钱,论才学我哥哥是南京案首,论长相我哥哥比你好看,你处处不如我哥哥,所以我哥哥才不爱跟你比。就算你的斗鸡赢了我哥哥的斗鸡,那也是鸡的胜利,鸡又不是你生的,你得意什么?”然后她还带头起哄:“大家说是不是呀?” 楼上楼下哄堂大笑,师兄气的打哆嗦,优雅也维持不住了,面目狰狞的喊道:“我金家是耕读世家,我父亲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他算什么,祖上是泥腿子,祖父是商户,父亲的秀才也是捐的……” “大师兄,出身可不是这样比的,俗话说,往日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又说英雄不问出身,我们每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生在谁家,却可以决定子孙后代享受什么样的待遇。就比如说,等你们有了孙子的时候,我哥哥的孙子敢说:我祖父是南京案首,诗文出色,词赋一流。”林霜用大拇指比着自己,粗声粗气的学样道:“我的祖父斗鸡最厉害,最瞧不起商户,最喜欢涂脂抹粉,最爱学娼优穿花衣裳。”说完夸张的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倒。 吃瓜群众本没有分辨能力,容易被人带节奏,见她笑的厉害,也跟着击掌哄笑。 “你,你骂我学娼优?” 沈钰冷冷的道:“她可没骂你,是太祖规定娼优穿红戴绿大袖敞衫。” 林霜嘟着嘴一脸无辜,还偏着小脑袋卖萌:“如果是读书人,应该像我哥哥一样穿儒衫,带儒巾,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这一竿子打翻太多人,楼上突然隐了好多个脑袋下去。师兄气的说不出话来,旁边一个男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突然冷静下来,对那人交代几句,然后冲楼下冷笑道:“他们辱骂本市长官,大家都听到了。” 林霜一愣,看向沈钰:“他是什么官?” 沈钰也不解,两人口头上占了便宜,神清气爽,便不再恋战,沈钰叉手向四周拱了拱,两人翩然离开。 “沈少爷,你别生气。” “我在意他做什么?”沈钰斜了她一眼。 林霜见他没有异样,这才放心些,抱怨道:“世道怎么这样?经商也是正经行业啊,读书人又凭有优越感?” “无需抱怨,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大家认为商人不事生产而徒分其利,反害农桑,所以一味贬低。” “那你是怎么看?” 沈钰轻笑道:“我生在沈家,吃穿用度全是经商赚来的钱,小时候一直因身份被人嘲笑,所以我有认真研究过商业。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我并不觉得低人一等,别人怎么看,我也并不在意。” “商人怎么不事生产?你家不是还制药么?” 沈钰:“所以我家可以捐出身,社会对商业的打压远远不止表面你看到的这些。若是一般药材商人,只低买高卖没有制药能力的商户,就算捐再多钱,也没法买到一个科举名额。” 他们正要下码头,迎面便来了一队巡逻兵。 “就是他们辱骂长兴侯!”领他们来的男子正是楼上跟师兄说话的人,他指着林霜和沈钰喊道。 那队兵便过来要扣林霜和沈钰,林霜连忙摆手,争辩道:“我们可没有骂长兴侯。” 男子指着他俩:“侯爷喜欢穿红绿衣裳,你们说他学娼优。” 林霜:“……” 沈钰:“……” 为首的巡逻官兵道:“先跟我们回县衙,等县令大人裁决。” 林霜明白了,这江宁县令上次被长兴侯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又记了过,急需要在他面前邀功,他们这是撞在枪口上了。 沈钰拦住他:“长兴侯与我们并无过节,他人又不在这里,我们骂他做什么?” 官兵伸手指向江心的高大画舫:“那不是么!” 林霜和沈钰相视一眼,瞬间意见达成统一。不能被抓去县衙,一旦被抓,林霜女扮男装的事就会暴露,传出去对她的名声有损,以后孙府也会加强管理,她想再出门就难了。 沈钰猛的将官兵往前一推,“跑!”边喊边拉着林霜往他们的船上跑。 “沈钰,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有人在河边大喊。 文昌楼临江的平台上站满了人,围廊上也围了好几层,大家就这么看着沈钰的船向河心飘远,后面跟着两只追赶的船。 要是直接抓他们见长兴侯,林霜是不怕的,经过多次打交道,发现他这人虽然不怎么靠谱,但还是讲道理的。 船在追赶间行到了画舫附近,追兵将他们的船夹在中间,一边用竹篙勾,一边用竹篙推他们的船,形势紧急间,林霜看到画舫的顶层甲板上有穿裲裆的士兵走动,她连忙挥手大喊:“长兴侯爷!长兴侯爷!” 两个士兵趴到栏杆上往下看,一个长得矮小的探头问:“你喊我们侯爷做什么?” 林霜道:“有人要抓我们,麻烦您通传一下长兴侯。” 那士兵打量她一会,突然叫起来:“啊,你是七小姐!” 林霜怕被别的人认出来,连忙冲他摆手使眼色:“不不,我是七少爷,麻烦您去通传一声。” “我就不信会看错。”他说着往楼梯走:“放梯子下去,我倒要看看是七小姐还是七少爷。” 林霜听他的声音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是去年端午节,长兴侯府里招的那个小丫头么,怎么一年不见,被糟蹋成这样了? 她个头倒是长了不少,脸上也有肉了,却晒得皮肤黝黑,头上戴茜红巾,穿一身改小的裲裆,鹭茑腿紧系脚绷,小细腰上拴着裹肚,袖子撸到腋窝下,露出两只细瘦的胳膊,走路说话虎头虎脑的就像个粗汉。 林霜一头黑线,询问他:“你是不是韶乐?” 她正要从梯子上下来,听林霜问,便停在甲板上,指着林霜哈哈大笑:“我就说你是七小姐吧,还不承认。” 林霜嘴角抽了抽,抬头去看沈钰,沈钰叉手对几个官兵道:“几位官爷,我们确实与长兴侯认识,绝不会辱骂侯爷的。” 韶乐在船上听见这话,叉着腰粗声粗气的喊话:“认识认识,我们侯爷最听七小姐的话,骂他也没关系。” 那队巡逻兵连忙道歉,撑着船离开了。韶乐请林霜和沈钰上船,兴奋的道:“七小姐,侯爷在里面逍遥快活,我去叫他来见你?” 林霜一头黑线,连忙拉住她:“既然在忙,那就算了吧,反正那队兵已经走了。” “那不行,我看他盯着尹大人的小妾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要是干出伤风败俗的事就晚了,您等着!”说完招手喊了她同伴,蹬蹬蹬闯进船舱里去了。 顷刻里面传来混乱的声音,杯碗碎裂声和韶乐的叫喊声传出来,不知出了什么事。 “别拉本侯,再被撞见一次不好解释!”长兴侯猛的撞开侧面一扇窗,半个身子探出来,但后面衣服被扯住了,他跳了两次都被拽回去了。 在挣扎间,他侧头一看,便见林霜和沈钰就站在旁边,正一脸惊讶的望着他。 “啊,七小姐,真巧,哈哈……别拉!裤子都要被扯掉了!”他话未说完,整个人便被拽回船舱内,只听里面嘭的一声巨响,长兴侯的叫骂声与各色人劝解的声音响起。 “七小姐,你进来啊,进来啊!”韶乐从窗户里伸出头来,脸上因使劲拽长兴侯而涨的通红。 林霜望着沈钰,询问他该怎么办,里面貌似正鸡飞狗跳,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第一百三十七章 劝说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两人只得硬着头皮绕到门口,进门时,正碰到几个舞姬抱着琵琶从里面鱼贯而出。 “七小姐,你可真会挑时候,本侯就参加两次宴饮,都被你撞见!”长兴侯垂头丧气的坐在当中大椅上,两旁各坐了三四个男人,在座的大部分都带着女伴。 “你必定认为本侯日日纵/情声色,本侯真是说不清了。” 两次偶遇他都在喝酒赏歌舞,难道不是纵/情声色?可林霜突然见到他这一身打扮,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侯爷,您怎么穿成这样?” 一身五颜六色通身绘仙阁人物山水画大袖交领袍也就罢了,居然还戴着墨绿色飘摇巾,您不知道绿色头巾代表什么意思吗? 林霜这么一问,旁边坐的男人们便都掩唇轻咳,估计这也是他们一直想问的,忍了这么久着实不容易。 “还不是她给整的。”长兴侯往后一指。 韶乐颇为得意的扬起下巴笑道:“我看街上的公子们都穿成这样,俊美的很哩。”她其实年纪不大,挺娇憨可爱的,就是憨过头了。 “现在是韶乐为您打点穿戴吗,王豪呢?”林霜实在不明白长兴侯怎么放心把这事交给韶乐,或者说他们俩的审美一致? “王豪当了小旗主,领了差事勘测土地去了,我现在是侯府后院大管事。”韶乐抢着回答道。 “啧,滚滚滚,外边待着去,没规矩!” 说到勘测土地,林霜心中一动,却碍于有旁人在场,不好跟长兴侯提。 他俩刚进来时,舞姬都被赶出去了,一屋子人干坐着看他们说话,气氛便有些尴尬,沈钰道:“刚刚发生了一些误会,幸得侯爷的随从解围,多谢侯爷,既然侯爷与各位大人还有事,小人这便带妹妹先走了。” 长兴侯点点头,想了想不放心又追出去,“今日之事……” 沈钰连忙道:“侯爷与各位大人议事,我们不会外传的。” 长兴侯松了口气,哈哈笑道:“确实是议事,也不知道是哪个把那些舞姬叫进来的。” 他的目光看向林霜时,林霜尴尬不失礼貌的提了提嘴角:“呵呵。” 长兴侯笑容一凝,“别以为看不出来,你这是不信本侯。” “我信啊,你看我的眼神多真诚。我这段时间就出来两次,次次都碰到您在欣赏歌舞,陶冶情趣,纵观咱们大朗朝的官员,哪有比您更热衷于议事的?您可真是南京的好守备,国家的一等栋梁呢。” 长兴侯气的一个仰倒,“真是在议事,你看里面坐的,都是南京的守备官员。协同守备武靖伯、都察院童大人、金大人,工部李大人、张大人,户部王大人、尹大人……” “那里面坐的女子,也是南京的官员?”林霜怀疑的问。 他们是在门外说话,韶乐见了又乐颠颠的凑近来,见长兴侯被问的语噎,不嫌事大的插嘴:“他们都是官员带来的小妾或者名妓,侯爷说,下次不带我来了,他去十六楼里叫个名妓来。” 长兴侯伸脚踹过去,韶乐扭腰跑了,边跑边叫嚣:“我又没撒谎,我看您盯着尹大人的小妾,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长兴侯气的要去追她,沈钰面色一变,拦住他道:“她是女子!” “你看看她,哪有女子的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林霜嘀咕道:“您府里的人怎么都一个样?我看她就是王豪的翻版。不过她也是为您操/碎了心,生怕您盯着人家官员的小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长兴侯无奈叹息一声,解释道:“本后也没盯着人家的小妾,那女子是南市楼的姑娘,本侯是想问她点事。” 林霜正要再刺他两句,沈钰问:“尹大人莫非是南京户部左侍郎尹开济,那女子是南市楼花魁柳施诗?” “正是。” 沈钰转头与林霜交换了个眼神。 “怎么你们认识?” 林霜点点头,一脸苦大仇深:“尹大人是我表姐夫。” 长兴侯看到她的表情,顿时明白了,干笑两声道:“你莫生气,尹大人是把柳姑娘当红颜知己,威胁不到你表姐的地位的。柳姑娘虽出身娼门,但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吐辞流盼,巧伺人意,能画山水,落花飞蝶,皆有韵致……那,那什么,我是找尹大人商议建寺庙的工程,与她并不相熟。”他在林霜越来越冷的目光下赶紧打住夸柳施诗的话,改为撇清关系。 沈钰看了林霜一眼,转移话题:“建庙的工程果然已经由侯爷接管了吗?” “那木匠营要扩大拆迁范围的事是真的了?”林霜马上想到重要的问题。 长兴侯松了口气,给了沈钰一个赞赏的眼神,“工程确实已经由我接管,扩不扩大拆迁范围,等王豪他们勘测完回来才知道。” “侯爷,南京已经这么多寺庙了,你为什么还要在城里建寺庙?要祈福也不一定得建寺庙啊,寺庙建小了显不出诚意,去上香的人也少,要是香火不旺盛您没面子;建大了拆迁范围广,南京就这点地方,本来就拥挤,并不适合建大型寺庙。且同时建四个这么大的工程,劳民伤财,不怕引起民愤吗?” “建庙是大功德,是替皇上和太后祈福,南京民众烧香有个去处,自然也会记得本侯的好。” 沈钰道:“只要一心为民,建社学、建养济院、建义庄、建公墓都是功德,不过这些都不适合在市里建。建庙虽然也是功德,但去的多是妇女老人,大家都是为祈福去的,敬的是神灵,并不会有多少人关心谁建的庙,对提高您的声望没有多大作用。况且寺庙不上税,朝廷还要拨款供养,实在划不来。如果您真要做一个轰轰烈烈、让南京军民都铭记您的好、世代都享受福泽、感念皇恩的工程,不如建——” 他看向林霜,把话头递给她。 “文化宫!”林霜赶紧接上。 “文化宫,那是什么?”长兴侯的神色认真起来,招手道:“你们跟我来,仔细说说是怎么弄?” 林霜和沈钰跟在他后面,两人快速交换了一回眼神,潜台词是: “文化宫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见机行事呗!” 长兴侯撇下一众官员,带他俩坐到另外一间雅室。 “……不用占地太大,能遮风挡雨就行了,比如建一个大一点的敞厅,外围是广场,供小孩们玩乐,供劳作一天的人休憩;敞厅隔开几间,供举办读书、讲学、听戏之类文化活动。” “那不跟市集一样吗?” 沈钰听她一说,心里便有了章程:“市集以买卖交易为主,文化宫以文化交流、教化民众、宣扬皇恩为主,是所有市民休闲娱乐之所在。” “对对,辟一间藏书室,接受各方富绅捐书,供市民免费阅读;每月请名流讲学,不限于科举,可以是各行业的名人;请戏班子演皇上太后如何勤政爱民的戏,让普通百姓也沾沾皇恩;再比如侯爷,大家都知道您剿匪,却不知您是怎么剿匪的,您把剿匪的事儿,让人写成戏文,搬到台上去演,大家就都知道您是如何英勇了。” 说其他的长兴侯不过是听听而已,最后这一条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了,激动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所以木匠营可以不拆了吗?”这才是林霜关心的事,“您给个准信,我好通知爹爹要不要买那边的铺子。” “你尽管去买,就算要拆,也是有补偿的,亏不了你。”然后转向沈钰:“明儿你去工部找营缮清吏司郎中,将想法给他们说一说。” 沈钰道:“侯爷给我些时间,我写个具体的建造方案出来。” “那便最好!”长兴侯哈哈大笑。 林霜道:“沈少爷很聪明的,交给他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沈钰:“麻烦侯爷向孙府递个话,借七小姐帮忙出主意。” 长兴侯:“好说,本侯会派人去给孙府说情。” 说完正事,长兴侯领他两人去大厅,引荐沈钰与各位官员认识,林霜也顺便欣赏了那位南市楼名妓的风采。 太祖曾规定娼伶区别于庶民的穿着,但现在政令松动,也没人遵守了,只见那柳姑娘脸白似霜,娇腮欲晕,云鬓如雾,松松挽着流苏髻。髻上插着碧玉七宝玲珑簪,穿一件浅金五彩绣花褙子,形容举止如世家闺秀般规矩,却又处处透着遗世独立的傲气,看人的目光有种疏离感,让人觉得这女子不可亵渎,难怪尹开济一个读书人,会被迷的神魂颠倒。 下了船,林霜问沈钰:“那个柳姑娘,走的是冷傲路线,你觉得我表姐是走冷傲路线跟她比拼呢,还是走狐媚妖娆路线去迷晕渣姐夫。” 沈钰斜她一眼,“那不得看你表姐自身适合走什么路线?” “云表姐不是特别漂亮,是小家碧玉的类型。”林霜想了想评价道。 “那你可有信心将她打造成狐媚妖娆类型?” 林霜懂了:“那就只能走白莲花路线。” 沈钰笑道:“白莲花是什么路线?” “就是看起来好柔弱好需要人保护,完全没心机,整天只会嘤嘤嘤,好像很热爱公益,爱心泛滥;其实城府极深,善于伪装,会利用一切有利条件博取同情,明明很享受男孩子喜欢,却假装只跟女生玩的阴险小人。 沈钰额头一抽:“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造势 “难道你跟长兴侯一样,觉得柳施诗哪哪都好?”林霜撇嘴。 沈钰沉思着摇摇头,“长兴侯说问柳施诗一些事,你可知道柳施诗的身世?” 林霜摇头,“不就是一个烟花女子么?” “她跟母亲姓,柳家曾是允文帝的老师——王子辰的岳家。王夫人的外甥女当年已经许配给卓远,不过尚未过门,就出了靖乱之役。成宗上位后,柳家全族男子被诛,女人充十六楼官妓。” “啊,这么惨的?所以长兴侯问她什么事,是跟卓远有关?” 沈钰用折扇在她头上轻轻一敲,“不然呢,你以为长兴侯看上她了?” “那可不一定,没见过时不好说,见过了我觉得那柳施诗确实挺吸引人的。” “柳家是世家大族,二世长兴侯与卓远、柳家公子关系好,偏偏这案子交给他去办的,监斩后,二世长兴侯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死了,留下孤儿寡母,长兴侯府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人丁凋零。”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彭良才跳河轻生的地方,彭良才知道他们会来,抱着膝盖蹲在河边等着。 “彭良才,你先别死,帮我个忙。”林霜上岸招呼道。 彭良才微微有些诧异,“七小姐,彭某阳间事情已了,只怕帮不了您。” 沈钰鄙夷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读书人受人恩惠必当回报,你读这么多年书不懂这个道理?” “可……可是……” “你还可是,你家少爷把卫柔絮坑惨了,死前也不知会一声,害她白等这么多年,真是没有责任心。卫柔絮这么大姑娘了现在也不好找婆家,还要卖身替父亲还债,惨哟。” 彭良才惊讶道:“你认识卫家小姐?” “巧了,她爹欠我的钱,所以她卖身给我做丫头抵债,那钱也不知道哪辈子能还清,反正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她欠你多少钱?”彭良才着急的问。 “你都要死了,还问这么多干嘛?难道你想帮她还?你拿什么来还,你自己都穷的要跳河自杀。”林霜也鄙夷的摇摇头,瞧不起懦弱的男人。 “可我总不能眼见卫家小姐有难而不管,七小姐,你上次不是说你爹的铺子要招个掌柜?”彭良才急的脸色通红,急忙道。 林霜达到目的,得意的笑:“铺子还没开起来,这几日我爹爹正在办买卖铺子的手续,他不识字,你去给我盯着,至于工钱,看你表现给。” 地址上次已经给过他了,彭良才沮丧的叹了口气:“想不到死都死不成。” 林霜道:“男人要有担当,别总把死挂在嘴边。一会你就去找我爹爹,叫他把看中的铺子买下来。生意不用急,长兴侯那边马上会有个大工程,沈少爷是总设计师,到时候安排他承包点活没问题的。这段时间你低调点,我还有别的事非你办不可。” “什么事?” “不着急,我得先去见表姐。” 沈钰狐疑的盯着她,“你有什么计划?” “造势!”林霜神秘一笑,“你母亲的做法提醒了我。” 第二天,林霜派春芽去尹府通知云表姐,这边长兴侯也跟孙家的大老爷说了要借调林霜,说她是福星,让新工程沾沾她的福气。 这个借口找的荒唐,不过长兴侯的干荒唐事不止这一件,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新工程建来是给皇上和太后祈福的,容不得任何闪失,不管沾不沾得到福气,长兴侯既然提出来了,孙家哪敢阻拦? 二老夫人特意把林霜叫去蓁荣院,一家人慎重的给她讲解衙门里的注意事项,怕她不小心犯了禁忌。 这下林霜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门了,沈钰派人来接她去沈宅,两人交流了关于文化宫建设的设想。沈钰比她想象中的要更聪明,她提出的意见,他都能很快理解,他知识丰富,自己的想法很多,天马行空的,完全不像一个少年的脑袋。 而袁巧云那边收到传信,很快派人来接她去尹府小住。 尹府不同于卢府,宅子是自己买的,外面看着低调,内里空间很大。建筑阔朗大气,宅子后面还建了一个江南水乡特色的园子。 袁巧云和尹父尹母亲自在门外迎了她进去,一家老小像请神般小心伺候着。 在尹开济调任南京户部左侍郎之前,尹家一直很穷,这就决定了尹父尹母见识不多,一身的小家子气。好在他们都是善良的人,知道袁巧云出身富贵人家,比他们更会打理家业,也知道怎么跟南京的官太太们打交道,所以他们只管享福,里外事情一概交给媳妇。 袁巧云不瞒他们,早说明了叫林霜去是为了帮她求子的事。两位老人听说过林霜在北京的事迹,对她是天赦星的身份深信不疑,他们看来,连皇上都信的事,他们跟着信准没错。 林霜第一次受到了这么高规格的接待,颇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觉得责任重大。 她对袁巧云道:“你这事有些复杂,我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但是需要你配合,而且效果也不是立竿见影的,你愿不愿意尝试?” 袁巧云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激动的握着她的手道:“妹妹,只要你能帮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好,首先你得配合我,做出一些改变。” “改变什么?” 林霜露出小恶魔般的眼神,“变成一朵表的婊里婊气,遗世独立的白莲花……” 半个月后,沈钰向长兴侯递交了建造文化宫的初稿方案,经过工部营缮清吏司的几番修改完善,长兴侯将此方案呈到皇帝手上。 方案大致内容有几点:一是大篇幅描述长兴侯为皇上和太后祈福的强烈愿望;二是经查实建庙不但不利于民众感念皇恩,反而会使宗教信仰深入人心,淡化皇权的影响力;三是大篇幅表述长兴侯为改变此种情况,决定尝试其他更能教化民众、使大家深刻感受皇恩浩荡的方法;四是建造文化宫的具体方案与草图;五是预见此文化宫建成后所达到的效果,那必定是南京市民将对神佛的信仰转移到对皇上与太后的孺慕之情上。 经过长兴侯修改的草图上,四层楼高的建筑,四面外墙分别雕刻巨大的“君权神授图”、“皇帝狩猎图”、“皇帝俸母图”、“万民感恩图”。建筑物的外面围一圈广场,人在下面往上看时,那巨大的雕像一定能给人带来震撼的感官刺激,在这种震撼之下,谁不会对皇权产生畏惧呢? 当皇上看到草图时,激动得几个晚上没睡着,差点就要亲自南下监督工程,被一众大臣劝阻后,拨款百万两白银,黄金若干,木材若干,南京内织染局、营缮所调拨给长兴侯暂用,并指派工部营建能人前往南京,协助建造文化宫。 于是拨款加上之前蒋综凑的建庙工程款,长兴侯这回可预见的要赚大了。 南京官场欢乐一片,各个部门都有钱赚,后宅夫人之间也流传一个趣事。 事情得从一起跳楼事件说起,那日聚宾楼里乱成一团,食客们联手救下一个醉酒跳楼寻死的秀才,问了才知道,这秀才名叫彭昌,家住应天府句容县。 句容县有一所养济院,安置鳏、寡、孤、独、残者五百多人,最近常有一位善心的女子带丫头送药材和衣食去分给这些人,来去匆匆却从不留名。彭昌就住在这养济院旁边,好奇这是哪家的小姐,说出来好让大家都记得恩人姓什么。谁知女子却狠狠瞪他,一句话不说便走了。 这时外面有个孤女突然生病跌倒在地上,大家怕传染,都不敢去碰。那女子见了,一点不顾自己的安危,连忙上前查看,那孤女病的迷糊,胡乱挣扎间不小心把女子的面纱扯了下来,虽然她很快便将面纱戴上,但彭秀才还是看到了—— 清丽绝俗,如明月皎皎,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可惜眼神冷若冰霜,使人不敢亲近。彭秀才被她那一眼瞪的呆立在原地不能动弹,心里立下誓言,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状元,再去打听这是谁家的小姐,若能求娶到这位菩萨心肠又美若天仙的女子,此生便值了。 谁知端午节过后他去静云庵给母亲点长明灯,又见到这位女子,当时庵中的比丘尼正在更换山门的对联,女子似乎与那比丘尼相熟,比丘尼便请她帮忙写一副对联。女子没有推脱,当场挥墨,写了一副对联给她。等她走后,彭秀才才敢露面,可见到那副对联时,彭秀才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想他读书十五载,文采竟不如一个闺阁女子。 他忍不住向比丘尼询问女子的身份,这才得知,那位女子早已嫁人,夫家官职还不低。只是她为人低调,乐善好施,怕做好事被人认出来,所以平时出门并不会穿金戴银,打扮的素净,彭秀才会看走了眼。 彭秀才一时万念俱灰,想自己才学不如一个内宅妇人,满心向往的女子又早已嫁人,这辈子只怕再遇不到那般貌美又心善的女人了,他顿时对自己的前程也不关心了,伤心的只想一死了之。 南京城里居然藏了一位这样了不起的夫人?怎么没听说过? 可不管他们怎么问,那彭秀才就是不说是谁家的夫人,这可把吃瓜群众的胃口吊得足足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剧本 “难道你跟长兴侯一样,觉得柳施诗哪哪都好?”林霜撇嘴。 沈钰沉思着摇摇头,“长兴侯说问柳施诗一些事,你可知道柳施诗的身世?” 林霜摇头,“不就是一个烟花女子么?” “她跟母亲姓,柳家曾是允文帝的老师——王子辰的岳家。王夫人的外甥女当年已经许配给卓远,不过尚未过门,就出了靖乱之役。成宗上位后,柳家全族男子被诛,女人充十六楼官妓。” “啊,这么惨的?所以长兴侯问她什么事,是跟卓远有关?” 沈钰用折扇在她头上轻轻一敲,“不然呢,你以为长兴侯看上她了?” “那可不一定,没见过时不好说,见过了我觉得那柳施诗确实挺吸引人的。” “柳家是世家大族,二世长兴侯与卓远、柳家公子关系好,偏偏这案子交给他去办的,监斩后,二世长兴侯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死了,留下孤儿寡母,长兴侯府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人丁凋零。”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彭良才跳河轻生的地方,彭良才知道他们会来,抱着膝盖蹲在河边等着。 “彭良才,你先别死,帮我个忙。”林霜上岸招呼道。 彭良才微微有些诧异,“七小姐,彭某阳间事情已了,只怕帮不了您。” 沈钰鄙夷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读书人受人恩惠必当回报,你读这么多年书不懂这个道理?” “可……可是……” “你还可是,你家少爷把卫柔絮坑惨了,死前也不知会一声,害她白等这么多年,真是没有责任心。卫柔絮这么大姑娘了现在也不好找婆家,还要卖身替父亲还债,惨哟。” 彭良才惊讶道:“你认识卫家小姐?” “巧了,她爹欠我的钱,所以她卖身给我做丫头抵债,那钱也不知道哪辈子能还清,反正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她欠你多少钱?”彭良才着急的问。 “你都要死了,还问这么多干嘛?难道你想帮她还?你拿什么来还,你自己都穷的要跳河自杀。”林霜也鄙夷的摇摇头,瞧不起懦弱的男人。 “可我总不能眼见卫家小姐有难而不管,七小姐,你上次不是说你爹的铺子要招个掌柜?”彭良才急的脸色通红,急忙道。 林霜达到目的,得意的笑:“铺子还没开起来,这几日我爹爹正在办买卖铺子的手续,他不识字,你去给我盯着,至于工钱,看你表现给。” 地址上次已经给过他了,彭良才沮丧的叹了口气:“想不到死都死不成。” 林霜道:“男人要有担当,别总把死挂在嘴边。一会你就去找我爹爹,叫他把看中的铺子买下来。生意不用急,长兴侯那边马上会有个大工程,沈少爷是总设计师,到时候安排他承包点活没问题的。这段时间你低调点,我还有别的事非你办不可。” “什么事?” “不着急,我得先去见表姐。” 沈钰狐疑的盯着她,“你有什么计划?” “造势!”林霜神秘一笑,“你母亲的做法提醒了我。” 第二天,林霜派春芽去尹府通知云表姐,这边长兴侯也跟孙家的大老爷说了要借调林霜,说她是福星,让新工程沾沾她的福气。 这个借口找的荒唐,不过长兴侯的干荒唐事不止这一件,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新工程建来是给皇上和太后祈福的,容不得任何闪失,不管沾不沾得到福气,长兴侯既然提出来了,孙家哪敢阻拦? 二老夫人特意把林霜叫去蓁荣院,一家人慎重的给她讲解衙门里的注意事项,怕她不小心犯了禁忌。 这下林霜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门了,沈钰派人来接她去沈宅,两人交流了关于文化宫建设的设想。沈钰比她想象中的要更聪明,她提出的意见,他都能很快理解,他知识丰富,自己的想法很多,天马行空的,完全不像一个少年的脑袋。 而袁巧云那边收到传信,很快派人来接她去尹府小住。 尹府不同于卢府,宅子是自己买的,外面看着低调,内里空间很大。建筑阔朗大气,宅子后面还建了一个江南水乡特色的园子。 袁巧云和尹父尹母亲自在门外迎了她进去,一家老小像请神般小心伺候着。 在尹开济调任南京户部左侍郎之前,尹家一直很穷,这就决定了尹父尹母见识不多,一身的小家子气。好在他们都是善良的人,知道袁巧云出身富贵人家,比他们更会打理家业,也知道怎么跟南京的官太太们打交道,所以他们只管享福,里外事情一概交给媳妇。 袁巧云不瞒他们,早说明了叫林霜去是为了帮她求子的事。两位老人听说过林霜在北京的事迹,对她是天赦星的身份深信不疑,他们看来,连皇上都信的事,他们跟着信准没错。 林霜第一次受到了这么高规格的接待,颇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觉得责任重大。 她对袁巧云道:“你这事有些复杂,我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但是需要你配合,而且效果也不是立竿见影的,你愿不愿意尝试?” 袁巧云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激动的握着她的手道:“妹妹,只要你能帮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好,首先你得配合我,做出一些改变。” “改变什么?” 林霜露出小恶魔般的眼神,“变成一朵表的婊里婊气,遗世独立的白莲花……” 半个月后,沈钰向长兴侯递交了建造文化宫的初稿方案,经过工部营缮清吏司的几番修改完善,长兴侯将此方案呈到皇帝手上。 方案大致内容有几点:一是大篇幅描述长兴侯为皇上和太后祈福的强烈愿望;二是经查实建庙不但不利于民众感念皇恩,反而会使宗教信仰深入人心,淡化皇权的影响力;三是大篇幅表述长兴侯为改变此种情况,决定尝试其他更能教化民众、使大家深刻感受皇恩浩荡的方法;四是建造文化宫的具体方案与草图;五是预见此文化宫建成后所达到的效果,那必定是南京市民将对神佛的信仰转移到对皇上与太后的孺慕之情上。 经过长兴侯修改的草图上,四层楼高的建筑,四面外墙分别雕刻巨大的“君权神授图”、“皇帝狩猎图”、“皇帝俸母图”、“万民感恩图”。建筑物的外面围一圈广场,人在下面往上看时,那巨大的雕像一定能给人带来震撼的感官刺激,在这种震撼之下,谁不会对皇权产生畏惧呢? 当皇上看到草图时,激动得几个晚上没睡着,差点就要亲自南下监督工程,被一众大臣劝阻后,拨款百万两白银,黄金若干,木材若干,南京内织染局、营缮所调拨给长兴侯暂用,并指派工部营建能人前往南京,协助建造文化宫。 于是拨款加上之前蒋综凑的建庙工程款,长兴侯这回可预见的要赚大了。 南京官场欢乐一片,各个部门都有钱赚,后宅夫人之间也流传一个趣事。 事情得从一起跳楼事件说起,那日聚宾楼里乱成一团,食客们联手救下一个醉酒跳楼寻死的秀才,问了才知道,这秀才名叫彭昌,家住应天府句容县。 句容县有一所养济院,安置鳏、寡、孤、独、残者五百多人,最近常有一位善心的女子带丫头送药材和衣食去分给这些人,来去匆匆却从不留名。彭昌就住在这养济院旁边,好奇这是哪家的小姐,说出来好让大家都记得恩人姓什么。谁知女子却狠狠瞪他,一句话不说便走了。 这时外面有个孤女突然生病跌倒在地上,大家怕传染,都不敢去碰。那女子见了,一点不顾自己的安危,连忙上前查看,那孤女病的迷糊,胡乱挣扎间不小心把女子的面纱扯了下来,虽然她很快便将面纱戴上,但彭秀才还是看到了—— 清丽绝俗,如明月皎皎,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可惜眼神冷若冰霜,使人不敢亲近。彭秀才被她那一眼瞪的呆立在原地不能动弹,心里立下誓言,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状元,再去打听这是谁家的小姐,若能求娶到这位菩萨心肠又美若天仙的女子,此生便值了。 谁知端午节过后他去静云庵给母亲点长明灯,又见到这位女子,当时庵中的比丘尼正在更换山门的对联,女子似乎与那比丘尼相熟,比丘尼便请她帮忙写一副对联。女子没有推脱,当场挥墨,写了一副对联给她。等她走后,彭秀才才敢露面,可见到那副对联时,彭秀才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想他读书十五载,文采竟不如一个闺阁女子。 他忍不住向比丘尼询问女子的身份,这才得知,那位女子早已嫁人,夫家官职还不低。只是她为人低调,乐善好施,怕做好事被人认出来,所以平时出门并不会穿金戴银,打扮的素净,彭秀才会看走了眼。 彭秀才一时万念俱灰,想自己才学不如一个内宅妇人,满心向往的女子又早已嫁人,这辈子只怕再遇不到那般貌美又心善的女人了,他顿时对自己的前程也不关心了,伤心的只想一死了之。 南京城里居然藏了一位这样了不起的夫人?怎么没听说过? 南京城里居然藏了一位这样了不起的夫人?怎么没听说过? 可不管他们怎么问,那彭秀才就是不说是谁家的夫人,这可把吃瓜群众的胃口吊得足足的。 可不管他们怎么问,那彭秀才就是不说是谁家的夫人,这可把吃瓜群众的胃口吊得足足的。 第一百四十章 作精 本来照着剧本走,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可人算不如天算,林霜能写出开头,却掌控不了结尾,行差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七月二十八日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长兴侯选了这一天巳时,城内东南西北四个地点同时动土,揭开了建设文化宫的序幕。沈钰作为协同设计师,一边参与工事指导,随时修改细节,一边在国子监念书,准备明年的秋闱。不过他人聪明,干什么都游刃有余,两头跑也不见狼狈,只是没有多余的时间与林霜相聚了。 而袁巧云那边,自从某天尹开济发现夫人性情大变后,平时便对她多了一分留意,又在偶然间发现夫人从账房支取银钱捐赠养济院,一翻账册,竟然是从几月前就开始做慈善,日期跟彭秀才所说一致。尹开济看着账册一时反应不过来,彭秀才说那位金陵夫人貌若天仙,可印象中夫人容貌并不特别出色,顶多是清秀罢了,所以他从未将自己的夫人与金陵夫人联系到一起。 之后他开始暗中观察夫人,发现她眉眼灵动,性子也并不怯弱,偶尔冷冷瞥过来一眼令人怦然心动。尹开济忍着疑惑,找夫人要了诗集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拍案叫绝,夫人的诗文潇洒超逸,简中寓繁,外落寞清冷而内蕴激情,颇有南京案首沈钰的风格。而画作也是妙趣横生,幽花异卉、小虫怪蝶,信笔渲染,鲜艳生动。 发现这些后,尹开济顿时激动得难以自持,谁能想到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令文人士子倾心不已的金陵夫人,竟然藏在尹府,就是他尹开济的夫人呢。而夫人貌似还不知道自己在外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安心在府里伺候公婆,打理家务。 尹开济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每次听到同僚在一起猜测金陵夫人是谁时,他都暗自得意。这回也不乐意出门了,整日拉着夫人吟诗作画,两人由诗入情,渐渐琴瑟合鸣。 袁巧云被尹开济拖累,晚交了一次作业,沈钰说到做到,顺势弃了这个徒弟,指导修改诗文的任务就此终止,惹的袁巧云冲尹开济好生发了一通脾气。 他们夫妻俩关系照着剧本发展,林霜便功成身退,她仗着特权,经常跑去林忠的木器铺子呆着,偶尔灵光一闪,能帮忙设计出一两件有用的东西。她又借着沈钰和长兴侯的关系,把沈家和长兴侯府里一部分家具采办的订单揽来给林忠做;建文化宫的工程开工后,林忠也接了一部分木工活,他和林夏整天忙的脚不离地。好在铺子有彭良才照看,顾良和顾洪亮能帮忙做一些力活。 铺子的事不再用林霜操心,有亲爹娘哥哥做后盾,她也不再担心应城伯府那边银钱给的及不及时了。不过南京贵妇圈里又传出她给卢大奶奶送了儿子,帮尹夫人夺回了丈夫的宠爱,加上长兴侯让她去给工程祈福,她在南京的名气也渐渐大起来,开始有夫人前来求子求福,这可不是林霜想要的,当初在郑妃宫里的尴尬处境,她还记忆犹新。 八月徐家来人报信,称徐老夫人从凤阳府回南京了,回来的第二天便派人来接林霜去府上小住,以叙天伦。 徐老夫人是二太太的母亲,林霜名义上的外祖母,要去见她,林霜既紧张又期待。好在徐老夫人是个很和气的人,二太太的相貌和脾性都随了她,一见便有亲切感。 徐家这一房是魏国公旁支,徐老夫人膝下二儿一女,长子现任江西布政司左参政,妻儿都在任地;次子在凤阳任兵备佥事,此次徐老夫人回南京,是二老爷的次女徐幼婉陪同回来的,她与武靖伯府幺子有婚约,回来也好备嫁。 徐家人口少,徐老夫人慈祥,徐幼婉也和气,若不是袁巧云那边又出了幺蛾子,林霜在这里住的不知该多舒心快活。 八月十五老魏国公夫人过七十大寿,要提前一日去上寿,徐幼婉因待嫁不好出门,徐老夫人让林霜陪同贺寿。魏国公府可是南京——应该说整个大朗朝最有名望的勋贵之家,在南京这个地界上,连逸王爷也得敬三分的存在,他们家老国公夫人做寿,那排场一定盛大。 林霜听到消息后,赶紧让卫柔絮去把最华贵的衣服、最繁复的首饰拿出来,她这次要紧跟南京潮流,再不要显得特立独群了。 卫柔絮却犹豫了:“我见大院的太太和小姐最近都穿的素净,说是要跟金陵夫人学,也不知道宴会时怎么穿。” “婉姐姐刚回南京,她最近没出门,估计对南京的潮流也不清楚。那你去问云表姐,她向来是走在时尚的最前沿。” 卫柔絮笑道:“她不就是金陵夫人吗?我看她现在肯定也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学自己呢。” 林霜一愣,想清楚了哈哈大笑:“那你去问盈盈表姐,她家也离的不远。” 等卫柔絮问了回来,她脸色难看,把林霜拉到房里道:“尹夫人有了。” “啊,那太好了,演了好几个月,总算是完美大结局了。”林霜长长松了口气,抑制不住的开心。 “闯祸啦!”卫柔絮凑到她耳边道:“我去卢府时,正遇到怀英伯府世子夫人,她向卢大奶奶求救呢。” “出了什么事?”林霜忙问。 “尹夫人跟她说,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世界这么大,她不要被孩子束缚在小小的庭院之中。” “她、她想干嘛?”林霜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反正现在闹腾得厉害,怀英伯府世子夫人去孙府没找着您,就去卢府请卢大奶奶想办法,好歹先劝她安静下来,孩子才一个月,要是折腾没了可怎么办?” “她怎么这么作啊啊啊!”林霜抓狂道。 “那还不是您教她的吗?什么‘女人越是作,男人越是捧在手心里;我不喜欢你只是喜欢被你喜欢的感觉;靓仔千千万不行咱就换;动心就是你的不对了’……”卫柔絮天天跟在身边,袁巧云要背的渣女指南,她也能背了。 林霜连忙制止她:“行了行了,我我不过是想让云表姐改变一些观念,让她不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表姐夫身上,谁知道用力过猛,她入戏太深了。” “那您赶紧想想办法,尹府里现在鸡飞狗跳,尹大人正焦头烂额呢。” “要让一个渣女回头可不容易。”林霜扶额头疼道。 卫柔絮也只能看着她叹气。 林霜想当缩头乌龟也不行,隔天便被婕姑姑押着去劝袁巧云。 如今的袁巧云已经脱胎换骨,即使闹腾,也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穿一身仙气的烟笼纱睡衣侧躺在床上,身材窈窕,曲线优美,完全看不出有身孕。见林霜来了,袁巧云这才支撑起半身来,两弯柳叶眉似蹙非蹙,一双杏眼含嗔带怨,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拽着林霜便泣道:“你好狠的心,扔下我在这受罪,自己快活去了。” 林霜额头猛的一抽,碍于婕姑姑在场她不好发作,只轻轻的抽出自己的手。要是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她非得一巴掌把这个作精抽醒不可。 “差不多就得了,”林霜咬着后槽牙小声提醒道,“再闹就过分了。” 袁巧云瞪她一眼,直挺挺的躺回床上,幽怨的道:“娘,您让我跟妞妞说会话。” 等婕姑姑出去后,袁巧云坐起来,嘟着嘴一脸不高兴。 “你这是想干嘛呀?之前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现在有了,还闹什么呢?”林霜问。 袁巧云叹气道:“心里空落落的,有了孩子,以后就不能常去养济院做善事,也不能专心吟诗作画。天天守着尹开济那个糟老头子,想想这日子便没个头。” “糟、糟老头子?”林霜吓的赶紧去捂她的嘴,“这话你也敢说?尹大人正值壮年,哪是什么糟老头子了?姑奶奶,你消停点吧。” “有什么不敢说的?他哪哪都配不上我,你看着吧,我现在有孕,他铁定又要往南市楼跑,我只要想到他碰那些脏……呕!” 还好只是干呕,不然林霜这一身就废了。她赶紧喊人进来,自己退到一旁,心里揪的紧紧的,袁巧云这想法太危险了。 林霜出来时,见尹开济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守在廊下,怕袁巧云见了心烦,都不敢进屋里去。 “表姐夫。”林霜低着头行礼,不敢面对尹开济,以前她觉得尹开济这种人道貌岸然实在可恶,现在又有些同情他。 尹开济侧身让了让,温声对林霜道:“你表姐有孕,脾气不好,你多来陪她说说话,她乐意见你。” 林霜低着头点头如捣蒜。 “我与她年纪相差大,也不知道她心里头想什么,过去对她关心不够,现在弥补她也不爱接受,若她跟你说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来找我。” “嗯嗯。”林霜始终不敢抬头,“我听说很多孕妇都容易焦躁,过了头几个月就会好,您多担待点。”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打听 “难道你跟长兴侯一样,觉得柳施诗哪哪都好?”林霜撇嘴。 沈钰沉思着摇摇头,“长兴侯说问柳施诗一些事,你可知道柳施诗的身世?” 林霜摇头,“不就是一个烟花女子么?” “她跟母亲姓,柳家曾是允文帝的老师——王子辰的岳家。王夫人的外甥女当年已经许配给卓远,不过尚未过门,就出了靖乱之役。成宗上位后,柳家全族男子被诛,女人充十六楼官妓。” “啊,这么惨的?所以长兴侯问她什么事,是跟卓远有关?” 沈钰用折扇在她头上轻轻一敲,“不然呢,你以为长兴侯看上她了?” “那可不一定,没见过时不好说,见过了我觉得那柳施诗确实挺吸引人的。” “柳家是世家大族,二世长兴侯与卓远、柳家公子关系好,偏偏这案子交给他去办的,监斩后,二世长兴侯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死了,留下孤儿寡母,长兴侯府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人丁凋零。”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彭良才跳河轻生的地方,彭良才知道他们会来,抱着膝盖蹲在河边等着。 “彭良才,你先别死,帮我个忙。”林霜上岸招呼道。 彭良才微微有些诧异,“七小姐,彭某阳间事情已了,只怕帮不了您。” 沈钰鄙夷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读书人受人恩惠必当回报,你读这么多年书不懂这个道理?” “可……可是……” “你还可是,你家少爷把卫柔絮坑惨了,死前也不知会一声,害她白等这么多年,真是没有责任心。卫柔絮这么大姑娘了现在也不好找婆家,还要卖/身替父亲还债,惨哟。” 彭良才惊讶道:“你认识卫家小姐?” “巧了,她爹欠我的钱,所以她卖/身给我做丫头抵债,那钱也不知道哪辈子能还清,反正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她欠你多少钱?”彭良才着急的问。 “你都要死了,还问这么多干嘛?难道你想帮她还?你拿什么来还,你自己都穷的要跳河自杀。”林霜也鄙夷的摇摇头,瞧不起懦弱的男人。 “可我总不能眼见卫家小姐有难而不管,七小姐,你上次不是说你爹的铺子要招个掌柜?”彭良才急的脸色通红,急忙道。 林霜达到目的,得意的笑:“铺子还没开起来,这几日我爹爹正在办买卖铺子的手续,他不识字,你去给我盯着,至于工钱,看你表现给。” 地址上次已经给过他了,彭良才沮丧的叹了口气:“想不到死都死不成。” 林霜道:“男人要有担当,别总把死挂在嘴边。一会你就去找我爹爹,叫他把看中的铺子买下来。生意不用急,长兴侯那边马上会有个大工程,沈少爷是总设计师,到时候安排他承包点活没问题的。这段时间你低调点,我还有别的事非你办不可。” “什么事?” “不着急,我得先去见表姐。” 沈钰狐疑的盯着她,“你有什么计划?” “造势!”林霜神秘一笑,“你母亲的做法提醒了我。” 第二天,林霜派春芽去尹府通知云表姐,这边长兴侯也跟孙家的大老爷说了要借调林霜,说她是福星,让新工程沾沾她的福气。 这个借口找的荒唐,不过长兴侯的干荒唐事不止这一件,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新工程建来是给皇上和太后祈福的,容不得任何闪失,不管沾不沾得到福气,长兴侯既然提出来了,孙家哪敢阻拦? 二老夫人特意把林霜叫去蓁荣院,一家人慎重的给她讲解衙门里的注意事项,怕她不小心犯了禁忌。 这下林霜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门了,沈钰派人来接她去沈宅,两人交流了关于文化宫建设的设想。沈钰比她想象中的要更聪明,她提出的意见,他都能很快理解,他知识丰富,自己的想法很多,天马行空的,完全不像一个少年的脑袋。 而袁巧云那边收到传信,很快派人来接她去尹府小住。 尹府不同于卢府,宅子是自己买的,外面看着低调,内里空间很大。建筑阔朗大气,宅子后面还建了一个江南水乡特色的园子。 袁巧云和尹父尹母亲自在门外迎了她进去,一家老小像请神般小心伺候着。 在尹开济调任南京户部左侍郎之前,尹家一直很穷,这就决定了尹父尹母见识不多,一身的小家子气。好在他们都是善良的人,知道袁巧云出身富贵人家,比他们更会打理家业,也知道怎么跟南京的官太太们打交道,所以他们只管享福,里外事情一概交给媳妇。 袁巧云不瞒他们,早说明了叫林霜去是为了帮她求子的事。两位老人听说过林霜在北京的事迹,对她是天赦星的身份深信不疑,他们看来,连皇上都信的事,他们跟着信准没错。 林霜第一次受到了这么高规格的接待,颇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觉得责任重大。 她对袁巧云道:“你这事有些复杂,我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但是需要你配合,而且效果也不是立竿见影的,你愿不愿意尝试?” 袁巧云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激动的握着她的手道:“妹妹,只要你能帮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好,首先你得配合我,做出一些改变。” “改变什么?” 林霜露出小恶魔般的眼神,“变成一朵表的婊里婊气,遗世独立的白莲花……” 半个月后,沈钰向长兴侯递交了建造文化宫的初稿方案,经过工部营缮清吏司的几番修改完善,长兴侯将此方案呈到皇帝手上。 方案大致内容有几点:一是大篇幅描述长兴侯为皇上和太后祈福的强烈愿望;二是经查实建庙不但不利于民众感念皇恩,反而会使宗教信仰深入人心,淡化皇权的影响力;三是大篇幅表述长兴侯为改变此种情况,决定尝试其他更能教化民众、使大家深刻感受皇恩浩荡的方法;四是建造文化宫的具体方案与草图;五是预见此文化宫建成后所达到的效果,那必定是南京市民将对神佛的信仰转移到对皇上与太后的孺慕之情上。 经过长兴侯修改的草图上,四层楼高的建筑,四面外墙分别雕刻巨大的“君权神授图”、“皇帝狩猎图”、“皇帝俸母图”、“万民感恩图”。建筑物的外面围一圈广场,人在下面往上看时,那巨大的雕像一定能给人带来震撼的感官刺激,在这种震撼之下,谁不会对皇权产生畏惧呢? 当皇上看到草图时,激动得几个晚上没睡着,差点就要亲自南下监督工程,被一众大臣劝阻后,拨款百万两白银,黄金若干,木材若干,南京内织染局、营缮所调拨给长兴侯暂用,并指派工部营建能人前往南京,协助建造文化宫。 于是拨款加上之前蒋综凑的建庙工程款,长兴侯这回可预见的要赚大了。 南京官场欢乐一片,各个部门都有钱赚,后宅夫人之间也流传一个趣事。 事情得从一起跳楼事件说起,那日聚宾楼里乱成一团,食客们联手救下一个醉酒跳楼寻死的秀才,问了才知道,这秀才名叫彭昌,家住应天府句容县。 句容县有一所养济院,安置鳏、寡、孤、独、残者五百多人,最近常有一位善心的女子带丫头送药材和衣食去分给这些人,来去匆匆却从不留名。彭昌就住在这养济院旁边,好奇这是哪家的小姐,说出来好让大家都记得恩人姓什么。谁知女子却狠狠瞪他,一句话不说便走了。 这时外面有个孤女突然生病跌倒在地上,大家怕传染,都不敢去碰。那女子见了,一点不顾自己的安危,连忙上前查看,那孤女病的迷糊,胡乱挣扎间不小心把女子的面纱扯了下来,虽然她很快便将面纱戴上,但彭秀才还是看到了—— 清丽绝俗,如明月皎皎,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可惜眼神冷若冰霜,使人不敢亲近。彭秀才被她那一眼瞪的呆立在原地不能动弹,心里立下誓言,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状元,再去打听这是谁家的小姐,若能求娶到这位菩萨心肠又美若天仙的女子,此生便值了。 谁知端午节过后他去静云庵给母亲点长明灯,又见到这位女子,当时庵中的比丘尼正在更换山门的对联,女子似乎与那比丘尼相熟,比丘尼便请她帮忙写一副对联。女子没有推脱,当场挥墨,写了一副对联给她。等她走后,彭秀才才敢露面,可见到那副对联时,彭秀才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想他读书十五载,文采竟不如一个闺阁女子。 他忍不住向比丘尼询问女子的身份,这才得知,那位女子早已嫁人,夫家官职还不低。只是她为人低调,乐善好施,怕做好事被人认出来,所以平时出门并不会穿金戴银,打扮的素净,彭秀才会看走了眼。 彭秀才一时万念俱灰,想自己才学不如一个内宅妇人,满心向往的女子又早已嫁人,这辈子只怕再遇不到那般貌美又心善的女人了,他顿时对自己的前程也不关心了,伤心的只想一死了之。 南京城里居然藏了一位这样了不起的夫人?怎么没听说过? 可不管他们怎么问,那彭秀才就是不说是谁家的夫人,这可把吃瓜群众的胃口吊得足足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剧本 南京户部左侍郎府上,尹开济与夫人袁巧云坐在偏厅吃饭,今日当值的小妾身体不适,夫人便允她回房休息了,偏厅里十分安静,只有轻微的咀嚼吞咽声。 这种情况是尹府的常态,尹开济对这个小他二十多岁的续弦没什么感情,或许本该有感情,却在临娶时出了些偏差,他遇到了南市楼的名妓柳施诗。尹开济老树逢春,一颗心都被柳姑娘占了去,就没多余的感情分给新娶的小娇妻了。 按照日常,吃完饭就该各干各的,袁巧云见尹开济放下筷子,她也不吃了,娇娇的唤了声:“秋姨娘,伺候老爷梳洗。”说完自己回屋里去了。 她身边的大丫头赶紧追上去提醒:“夫人,秋姨娘今日身子不适,您让她回去歇着了。” 袁巧云听了转身回来,对坐在明堂喝茶的尹开济娇娇一笑,嗔道:“哎呀,怪我,一时走神忘了这回事。” “无妨。”两人相敬如宾,尹开济又不是毛躁的小少年,这点事还是能包容的,不过袁巧云与他一起吃饭时还走神,这倒令他有些奇怪,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袁巧云是怀英伯府的嫡小姐,相貌清秀,性格温婉,持家有方,除了与柳施诗合不来外,对府里的长辈和下人都挺和气,尹开济对她没什么不满意的。 不过今日一看,这小夫人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眉眼间含着一丝妩媚,竟不似平常眼里总带着谨慎与讨好、怯怯的看他。 “夫人有事要忙?”尹开济见她伺候梳洗时动作麻利,眼神间略有催促之意,忍不住开口问。 袁巧云的手一抖,差点把洗脸的帕子掉地上。不过她记着林霜的话:做一朵没有感情的白莲花。 她赶紧收敛心神,让丫头收了梳洗之物,回答道:“没事,跟表妹约好去园子里看书,老爷赶紧去忙吧,妾身这便不打扰老爷了。” 说完盈盈转身,撇下尹开济就要走。 尹开济更是奇怪了,叫住她:“先别急着走,过来坐,我问夫人点事。” 不要被一点小恩小惠迷昏了头,你得留着清醒的头脑应付更大的诱/惑。她心里默念着,走到尹开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鼓起勇气注视着他的眼睛,发现这样做也并没有多难。 “老爷要说什么?您快说吧。” “你那表妹,应城伯府的七小姐,与长兴侯关系挺好?” “老爷这是什么话?她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会与长兴侯有关系。”袁巧云沉下脸皱眉道,颇有点怪尹开济口不择言之意。 “那日她撞见长兴侯在画舫上赏歌舞,我看长兴侯挺紧张。而且去年,她跟长兴侯的船来南京的。” 袁巧云别他一眼,神情敷衍:“既然老爷好奇,那妾身去问问表妹吧,老爷还有别的事吗?” “夫人,”尹开济见她态度不热络,也不好再说什么,“孩子的事不要太过着急,你年纪还小,先把身体调养好。” “哎呀,老爷,您怎么又说到孩子的事上了?”她站起来娇嗔道,说完要笑不笑的补充:“经过上次的事,妾身已经想明白了,老爷膝下的孩子,不都是我的孩儿么,就算我不生,他们难道还能不给我养老?” 尹开济从没见过袁巧云这么连嗔带怒,含枪带棒的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袁巧云见他惊讶,又换上和气笑脸,冲他盈盈一拜:“老爷,表妹已经等候多时,您没别的事妾身便先去了。”说完也不等他答应,收了笑容自己走了。 再不走,她可演不下去了。 等她走了半天,尹开济才招了大丫头过来问:“夫人和她表妹最近都做些什么?” “回老爷的话,夫人教表小姐作诗,画画。” “夫人还会作诗画画?” 大丫头抿嘴笑道:“老爷,大户人家的小姐,哪个不是从小聘请名师,教习琴棋书画呀,咱们家夫人待字闺中时,跟一帮小姐们建了风铃社,春天赏花冬天踏雪,别提多风雅有趣。夫人不但诗做的好,文风有丈夫气,还擅画兰竹,兰仿赵子固,竹法管仲姬,所作被小姐们争相收藏呢。” 尹开济被吓了一跳,他可没关注过这些,只知道夫人性格内向,不怎么会说讨喜的话。 “我看最近夫人脾性改了一些。” 大丫头:“夫人在伯府时便是这个性格,嫁给老爷后谨记伯夫人教导,要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她年纪小,以前在伯府又没管过家,怕做不好惹您生气。您公务繁忙,常不在家,她这才觉得肩上担子重大,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估计是孩子没了,她终于想通了些道理,性子渐渐回到从前。” 尹开济点点,心里对袁巧云生出一些愧疚来。 后园的水榭里,林霜伏案做苦思状,面前铺开一张大画纸,上面一个字也没写。她想帮爹爹的木器铺设计出一些别致的东西来,可她发现,上辈子的生活似乎已经离开她太久远,那些用得顺手的东西,在这里都没法实现,或者她只能画出个轮廓来,内里的结构一无所知,而日常生活用品,这里现有的比她能想到的要完善得多。 她抬头见袁巧云手里捏着毛笔,眼眶红红的,已经发了半天呆。 “表姐,您快点写吧,五首诗,两幅对子,一幅画,要是完不成,沈少爷可是要生气的。” 袁巧云从沉思中醒过来,叹气道:“妞妞,今日我真是没心思作诗,你能不能跟沈公子说说情……” “注意表情,冷艳!” 袁巧云马上切换成冷艳模式,微扬着下巴,缓缓道:“老爷这是第一次拿正眼看我……” “娇俏!”林霜一边给她出题,一边幽幽的说:“你忘了他说的,强化训练,哪天完不成就当哪天放弃。傲娇!对,就这样……你辛苦两个月,才换来尹大人一次正视,就美的冒泡呀?” 傲娇是跟沈钰学的,袁巧云维持着鼻孔对人的姿态,脖子扯的有些发僵。 “我哪是美的冒泡?只是突然想到自己这么辛苦是否有意义。” 林霜一愣,惊喜道:“云表姐,你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啦!沈少爷昨日还说,您要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这么做不过是给尹大人演一场皮影戏,戏演得再好,皮影终究是皮影。” 袁巧云听了丧气的坐回凳子上,林霜马上指着她道:“不可以露出颓丧的样子来,你要是实在闹心,就冲表姐夫发脾气去。” 袁巧云把毛笔扔到案上,赌气道:“我在诗文画画上本就没有天赋,哪可能短时间内提高,还不如让沈公子代笔算了,他才华横溢,随便写点什么都比替我改这么多次要轻松。” “那好吧。”林霜答应一声,去收她的纸和笔,袁巧云怔怔的看着,突然起身按住她的手,讪讪的道:“我一时赌气,你别在意,日子是要我自己过的,学了以后也用得着,我还是继续学吧。” “这几日沈少爷都很少骂人了,说你的诗文画作有进步,要知道他这个人是很毒舌的,得一声表扬不容易,您得坚持。” 袁巧云格格娇笑,她才十六岁,声音清脆,笑起来像银铃般的悦耳,清脆里又带着点撒娇:“学了这两月,我倒是时时忘了初衷,真品出些趣味来,不过沈公子教训人,还真是不给面子,我长这么大没被人这样骂过。” 林霜是给她写了个渣女剧本,让她在尹开济面前照着剧本演戏,平时无人之处做强化表情训练,让她形成条件反射,等这些表情完全熟练后,她才能运用自如,故而一开始经常是表情跟说的话完全对不上。 林霜忍着全身的鸡皮疙瘩,耐心劝解道:“您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嫁了人也得有自己的爱好啊,琴棋书画是陶冶情/操/的,谁说嫁人后就不能喜欢了。而且你没有自己的爱好,整天直勾勾的盯着表姐夫,他肯定得瘆得慌的。” 那边尹开济在家看了几页书,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摸了摸鼻子,发现夫人没有像平时一样急吼吼的扑过来嘘寒问暖,想起她去园子里看书去了。 尹开济放下书,这才悠悠的坐着轿子去衙门,尹府就在正阳门内,临崇礼街,离户部衙门很近。今日不是朔望日,也不是收粮纳税之时,故而衙门里难得清闲,一帮同僚正围坐在一起喝茶闲聊,对他的姗姗来迟并无人在意。 最近南京城里说的最多的两件事,无非是长兴侯成功的把蒋太监筹备十年的寺庙改成了文化宫,还有那位堪与洛神相媲美的神秘夫人了。 文人士子,最喜欢的还是风/流韵事,最近南京城美貌又性格冷傲的夫人都被研究了个遍,夫人们也暗暗较劲,开始往朴素里打扮,连着南京的风气都为之一变,愈演愈烈的攀比奢侈之风里,突然出现了一股清流。 静云庵的山门如今已经成为了新的旅游景点,大家争相去欣赏这位神秘夫人的才情,文人墨客甚至把这位夫人与洛神相比,给她取号为“金陵夫人”,一时间涌现出许多颂赞夫人品行高洁与貌美无双的诗画作品。 那山门上的对联尹开济也去看过,写的是不差,但也不至于有传说中这么惊艳,就是比一般作品大气些,贵就贵在是女子所作,大家多了些包容罢了。 同僚们说到有才情的女子,尹开济又想到了自己的夫人,既然闺中多有佳作,哪天得去问问她有没有出诗集画册之类的,他素爱柳施诗的才情,不知夫人与之相比相差何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撞见 这年头,不怕死的大有人在,赵妍姗果然就是看中长兴侯了。 赵妍姗是武靖伯的侄女,操/江都御史赵自成的幺女,孙家大奶奶的妹妹,她因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备受父母喜爱,幼时经常随父亲去参观水军操/练,故比一般女孩大方些。她今年芳龄十六岁,听说十二三岁的时候曾与人有口头婚约,不过男方被发现品行不好,赵家果断毁婚。经过那件事后,赵家便不再急着帮她找婆家,反正家里养得起。赵妍姗长相姣好,性格爽朗,又出身名门,这些年上门求亲的人家络绎不绝,本来去年及笄后已经开始相看了,谁知长兴侯那时候来南京,高大威猛、气度不凡的形象入了赵姑娘的眼。 林霜带着审视的眼光重新打量赵妍姗,发现这女孩身材高挑,容貌大方,性格爽朗,与长兴侯倒是挺般配的。 “赵姐姐不在意那些传言吗?” 赵妍姗腮边飞霞,不屑道:“你是说侯爷克妻的事?我可不信,我仔细了解过,他前头的两个新娘子,都是死于人祸,与侯爷有何关系?” 林霜赞同的点头,两次她都在场,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赵姐姐不在意,那还有什么问题?”长兴侯要是知道有女孩愿意嫁他,肯定高兴坏了。 赵妍姗咬唇不语,林霜转向金雁询问。 “我爹爹和武靖伯去说媒,被长兴侯当场拒绝了。” “为什么,赵姐姐应该是侯爷喜欢的类型啊!”林霜惊讶道。 “当真?你知道侯爷喜欢什么类型的?”赵妍姗眼睛一亮。 “呃,我觉得你俩挺般配。”其实是觉得长兴侯没啥要求,只要是姑娘他都欣然接受,更何况赵妍姗哪方面都不差。 “侯爷说,怕连累我,他之前已经克死两任新娘子,实在不敢轻易跟人相亲了。” 这个林霜也可以理解,长兴侯估计是有心结了,他看着五大三粗二了吧唧的,实际内心是挺柔软的一个人,害怕别人因自己受到伤害。 这个忙得帮,林霜决定了,下次见到长兴侯,一定要开解开解他,开光什么的就勉为其难赠送一次吧。 至于金姑娘的心思嘛,林霜觉得够悬。沈钰那个人傲娇的很,需要被时时哄着,把他哄高兴了,他才给个好脸色,哄的不对路子,他还嫌弃。而金雁自己就是骄傲的人,哪放得下/身份去哄人?就算开始时有感情支撑,能容忍一二,日子久了也是冷脸对冷脸,这样的两人实在是不合适,林霜看出来了也不敢搭她的话。 三人说了会话,被凉风吹得昏昏欲睡,看时辰也该吃午饭了,便问了当值的小丫头,她们沿着穿山游廊去找其他的女孩。 走到一处岔道口时,突然听到月亮门里传来喊声,三个女孩互相对视一眼,都停下脚步往里张望。 “怎么这里没有丫头当值?”赵妍姗疑惑道。 “说不定里面出了什么事,丫头们进去帮忙了。”林霜猜测,魏国公府里规矩多,丫头们都训练有素,今日老国公夫人上寿,来的客人多,园子里每个岔路口都站了丫头指路,几乎是几步一岗,所以主人才放心她们三个留在亭子里。 里面的叫喊声越来越大,三人听了一会,赵妍姗提议道:“要不进去看看,若是有什么可帮忙的,咱们也能搭把手。” 这个林霜也没主意,里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她们贸然进去不礼貌,但若是里面真出了什么事,她们听到了而不管,也会有责任。 赵妍姗不管她俩,自己带头走进去,林霜和金雁对视一眼,只得跟着她往里走,穿过一片小树林,里面空间豁然开朗。 原来这里面还藏着一大片水田,水田边上有一排茅舍,茅舍前面有挺大的嗮谷场,若非还有其他人在,林霜还以为自己穿越了,过了一道月亮门便富贵气象一洗皆尽。 此时水田边上两个丫头婆子围着一个坐轮椅的少年,似乎想把少年推回安全的地方,少年不断挣扎发出怒吼声,刚刚在外听到的声音就是他叫出来的。而嗮谷场上,有个五六岁小孩正看戏不嫌事大的起哄,他旁边停着一辆四轮木马,四五个丫头婆子在旁边观望。 “……把他推下去!是他自己要下去的!”小孩使劲推他身边的婆子,让那婆子去推少年。 少年身边的丫头婆子敢怒不敢言,纷纷瞪着那小孩。 站在树林边上的两个丫头应该也是听到叫喊声跑进来的,一个着急道:“九少爷怎么来了,看把七少爷气的。” 另一个道:“外面都是客人,九少爷在房里待不住,三夫人说这里空旷,便让人带他来了。” “可七少爷不爱见人,一见人就暴躁,偏偏九少爷还喜欢惹他……” 林霜和其他两个女孩都知道看到了不该看的,就想悄悄的退回去,谁知那丫头的话还没说完,七少爷突然大吼一声,身子猛的往前面一扑,整个人跌出了轮椅,面朝下扑倒在地上。 这一下引得丫头婆子都惊叫起来,七少爷身边的丫头赶紧去扶他,七少爷挣开她,回头愤怒的喊道:“滚开!都滚开!我不要你们管!” 林霜和其他两个女孩都惊魂未定,金雁忍不住出声问:“他是怎么了?” 离她们近的两个丫头都回头看她们,一个认出赵妍姗和金雁来,向她们福了福,解释道:“七少爷想凑近去看稻谷,丫头怕有危险不让他靠近水田边,他便生气了。” 另一个丫头叹气道:“七少爷平时喜欢独处,今日九少爷在这里扰了他安静,他才这么暴躁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七少爷趴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身体往前爬,可是他的腿不得力,爬了半天也只前进点一点,自己却累的动弹不得,只能绝望的用手捶地,发出愤怒的嘶吼。 他的丫头可能见惯了这种场面,只是在一旁垂泪,并未伸手帮他,而那九少爷还在一旁笑的开心,全然不顾兄弟之情。 赵妍姗看不得这种场面,当下便走过去,狠狠瞪了九少爷一眼,然后在七少爷身边蹲下,柔声道:“地上脏,你还是起来吧,你要看稻谷,让丫头摘一些给你看便是。” “滚!”七少爷冲她怒吼道。 赵妍姗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被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林霜和金雁赶紧过去扶她起来。 这人真不识好歹,林霜正恼怒他乱发脾气,突然见他手指抠在泥里,指甲盖都翻起来了,在泥地上带出两条血痕来。 这得多疼啊! 林霜和两个姑娘退到一旁,见他一身锦袍在泥地上爬的全是泥,鼻子和嘴唇也因刚刚摔倒而磕破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仍在努力往前爬。 “七少爷,若是您想自己控制行动,我可以让我爹爹做一个手动操作的轮椅给您。” 那七少爷缓缓的扭过头来,瞪着她,“什么叫手动操作的轮椅?” 林霜过去扶他起来,指着他的轮椅道:“将这两个轮子加大,外面有个手推的把手,你自己就可以转动轮子,控制行动,不需要别人推。” “真有这样的轮椅?” 林霜点点头:“不过做这个轮椅很复杂,您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您若是打定主意要,我爹爹的铺子在木匠营通字第三十九号铺,林记木器行,您派个人去叫他来府上量尺寸。” 七少爷将信将疑的望着她,旁边站的丫头婆子赶紧来扶他上轮椅,林霜给她们搭手,终于将他安置好。 原本在嗮谷场上看热闹的九少爷跑过来,使劲扯了林霜的胳膊一下,嚷嚷道:“这么好玩的东西,我也要一个。” 那得先把你的腿打折了再说,林霜心想,不过魏国公府的人都不能得罪,林霜眼睛瞟到他身后的四轮木马,立刻有了主意:“您年纪小手没有力量,推不动那个车子,不过倒是有一样玩具适合您,如果您想要,也派人去我爹爹的铺子定做就行了。” 九少爷问:“是什么玩具?” 林霜神秘一笑:“秘密哦,等做好了你就知道了。” 三人出来后还心有余悸,赵妍姗捂着胸口道:“早就听说魏国公府的七少爷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双腿,没想到怎么惨。” 金雁冷冷的道:“他是魏国公嫡孙,就算断了腿也是能富贵荣华一生,比他惨的人多的是呢。你们看他脾气多暴躁,丫头都不敢靠近,我看他惨也是自找的。” 这话不好接,一个残疾人的心理别人是不能切身体会的。 赵妍姗转开话题,问林霜:“你父亲不是应城伯府的二老爷吗,难道是你亲生父亲?他是木匠?” 木匠是手工业者,身份自然没有皇亲贵族来的尊贵,不过林霜觉得无所谓,“是啊,长兴侯府和沈少爷家里很多家具都是在我爹爹的铺子里订做呢。” 金雁刚露出鄙夷的目光,一听沈钰家也在她家定家具,一下眼睛放光彩,惊讶道:“真的?沈家做什么家具?” “怎么,金姐姐要照着打一套啊?”林霜嘻嘻笑,金雁仔细一想,顿时羞红了脸,追着林霜去敲打她…… 第一百四十三章 演戏 林霜名义上是应城伯府二房的养女,但她没有改姓,所以亲生父母是可以来往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她自然是要跟亲生父母一起过。这日一大早,她拜别徐老夫人,由溜儿驾着马车送她去木匠营。她前脚刚到,沈钰便来邀她出门了。 “在家吃了饭再出去吧?”陈娘子追出来喊。 林霜挥着手中的月饼:“不吃了,吃这个管饱,我们还有事呢!” “你自己吃,一股什么味。”沈钰连忙用手捂鼻子,他的嗅觉比狗还灵敏。 “一个酱菜味,一个酸菜味,我特意让娘做的。”说着两个摆在沈钰面前,“挑一个,酸中带甜,甜中带咸,三味中和,特别开胃,养颜美容,提神补脑,是居家旅行必备美食。” 沈钰退到马车壁上,“月饼就是月饼,哪有放酱菜和酸菜的?乱来!”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能接受新事物?”林霜只好把月饼用油纸包起来。 “我有事要跟你说。”沈钰皱眉道。 林霜擦了手道:“我也有事要说,挺急的。我那表姐入戏太深,完全把自己当渣女了,在家里作天作地,这怎么办呀?再这么下去她的婚姻就保不住了。” 沈钰摇着纸扇,鄙夷道:“她那婚姻有什么好保的?怀英伯府难道还养不起她?” “跟你说不清楚,你这个人不食人间烟火,世人的难处你都不懂。” 沈钰收起纸扇,轻轻敲她的额头,“我们能引她走出自闭的困境,难道还要管她一辈子?那她岂不真成了我们手里的皮影?” “不止这件事,昨天我听长兴侯说,他们要把金陵夫人作为南京的形象人物刻到文化宫的墙上。” 沈钰:“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这段时间我在国子监读书,不知道长兴侯已经向皇上请示,等我知道时,懿旨已经下了。” “这不是欺君之罪吗,长兴侯怎么哪哪都要插一脚啊?” “太后的懿旨,是不可能收回的,现在只能我们几个知情者保守秘密。”沈钰皱眉道。 “这不好说啊,以云表姐现在的作劲,指不定哪天就说漏嘴的。她现在已经不把尹大人放在眼里了,若真作为南京形象刻到文化墙上,她还不上天啊。” 沈钰陷入了沉思,半晌道:“现在能证明金陵夫人是她的,只有彭良才,只要他不承认,你表姐就算出去宣扬也没有用,南京城里被传为金陵夫人的夫人不知道有多少。” “还好彭良才是我们的人。” 沈钰别了她一眼:“现在是我们的人,将来可不一定。” 说话时马车已经停在沈宅前,沈钰先下车,在下面接林霜,这时一个丫头跑过来,带着哭腔道:“表小姐,总算找着你了,你快去救救我家夫人。” “云表姐怎么啦?”林霜认得她是袁巧云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急得不行,“柳施诗在莫愁湖设宴,邀请老爷去看她新编的霓裳舞,这事被夫人知道了,正要去闹呢。” 林霜看沈钰一眼:“果然被云表姐说中了,尹开济真不是好人,老婆刚怀孕他就出去花天酒地。” “老爷本来是想推拒的,可来送信的人说,柳施诗早知道尹大人不愿去,吩咐他把话说清楚。柳施诗得知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作为红颜知己她深感欣慰,既然大人要收心回归家庭,她便想跳最后一支舞给大人看,以报大人这几年来的知遇之恩。” “这是典型的白莲花言论啊,云表姐怎么说?” “跟您说的话一模一样,她说还好您的册子上都写了应对之策。” “什么应对之策?”林霜一脸懵,完全不记得册子上有这种情况的应对之策。 沈钰的记性却比他好,冷冷的道:“左不过是盛装打扮,艳惊四座,从方方面面碾压对手。” “对对对,夫人正在家里精心打扮呢,奴婢借口去万宝楼买最新的首饰,这才溜出来找您的。” “坏了坏了,”林霜急得团团转,“那册子上的东西,都是红妈妈教的,怎么能照搬过去用呢?艳压一个舞妓可不是正室夫人该干的事。” “那你赶紧去劝劝夫人吧,我们说的,她根本听不进去。” 林霜也是犯难,坐在马车上眉头紧锁,现在的袁巧云,挣脱了传统礼教的束缚,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哪还听得进去啊? “她既然入戏太深,你便在剧本上给她写个大结局,让她从戏里出来。”沈钰提议道。 “这也行?”林霜没多少把握。 他们去时袁巧云已出门,紧赶慢赶,终于在莫愁湖边找着她,与他们想象的相反,袁巧云一身白袍,广袖博带,玉冠束发,化身一个清隽公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正欲登上画舫。 “云表姐,你有身孕呢,这是要干嘛去啊?”林霜奇怪的打量她。 “怎么把你们找来了?”袁巧云跟沈钰学了几个月表情,这微扬着下巴冷冷清清的模样真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不去做什么,只是想明白了,他的心既然不在我这,我费尽心思去强求又有什么用?我把他从柳施诗手上抢回来,将来还会有王施诗、李施诗令他神魂颠倒,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一个个扳倒,不如做一个逍遥的人,享受当下,好好抚养我的孩儿,不让父母操心,方是人生正途。” “那你现在……”林霜指她他这一身,难道是去祭奠他们逝去的爱情? 袁巧云嫣然一笑,“霓裳舞练习的难度极大,我听说跳起来舞姿优美,华美非凡,世间难得一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然也想欣赏的。” 这一笑,若是唇边有两个小酒窝,可真跟沈钰学了个十成十了。 估计是哀莫大于心死,林霜道:“云表姐,既然你已经想通,我为你高兴,咱们的剧本还剩最后一场,你有没有兴趣演完?” 袁巧云眉头一挑:“还有哪一场?” 林霜道:“这一场叫:我不爱你,我只是嘴甜。” “听上去挺有意思……” 大朗朝全民爱旅游,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乡野屁民,一到节日便全家出动,若是有大型活动,更是万人空巷。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文人骚客最爱的相聚地点还是水上。一到晚上,天上一轮明月,水上灯火灿烂,人在中间穿行,很能引发诗意。 现在是白天,莫愁湖上停了上百艘画舫,岸边围满了游客,听说今天南市楼名妓要在莫愁湖上跳霓裳舞,大家怎么能错过一饱眼福的机会呢。 林霜她们在画舫上准备就绪,缓缓靠近湖心,此时湖心也停着一艘高大游船,雕栏画栋,十分华丽,风吹起游船上的幔子,隐约可见尹开济与几位官员在里面饮酒畅聊,风里还夹着丝乐之声。 等了一会,约莫是时辰到了,游船的二楼甲板开始摆出乐器来,岸边观众纷纷吹哨起哄,一齐叫喊柳施诗的名字。 游船上喝酒的客人也得到通知,相携往二楼去。 林霜和沈钰在同一艘船上,袁巧云和她的丫鬟在旁边的画舫里,他们与其他游船一样,渐渐往湖心的游船周围围成一圈。 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一队穿着五色彩缎的舞姬用水袖拱着中间的女子走到船头,待位置站定后,乐声起,舞姬们围成一圈,水袖往后使劲一甩,露出中间恍若神仙妃子般的女子来。只见那女子穿着一袭五彩薄纱,头戴孔雀开屏双面镶玉嵌八宝金步摇,脸上画着花瓣彩妆,柔弱无骨的腰身盈盈一转,如云如雾,仿佛随着她的动作,周围起了一阵香风飘向周围,围观的观众不禁同时吸了口气,都沉醉在这视觉盛宴里。 忽然,在围观的船只中传出一阵古琴的声音,附和着游船上霓裳曲的曲调,琴声如山峦起伏,烟云缭绕,配得上霓裳曲“仙乐”二字,大家都顺着琴声往那处看,有人指着下面的画舫大喊道:“是案首沈钰!” 只见湖面一艘精致的画舫上,沈钰一身儒衫,优雅的坐在船头,低眉敛神,正专心的抚琴弹奏。他俊脸白皙,五官精致,手指细白修长,真真是谪仙般的少年人物。 见他弹的入神,他身后站着的穿玉色锦袍的小少年也拿出八尺来,加入了附和的队伍,八尺音色苍凉辽阔,少年眉目如画,眼神灵动,八尺在他手中吹出了空灵、恬静的味道,却也能很好的融入这首曲子中。他们一加入,这曲子便更生动优美了,围观的群众甚至忘了鼓掌,痴痴的听着。 这时旁边的画舫上,一位穿白袍的公子对下人道:“拿画笔来!” 此情此景,唯有吟诗作画能抒发心意。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套话 但大家很快就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四个丫头一人提起画布一角,斜斜扯开一张一人高的画布。那公子也不是拿笔描绘,而是接过丫头手里的颜料,潇洒的往画布上一泼,然后快速拿起笔,在画布上就着泼洒的颜料开始作画。 他神情专注,出手敏捷,笔尖如有生命般随着乐声舞蹈。 此公子衣襟和袖口宽大,头上用丝带束发,湖风吹来,衣袍与丝带随风飘扬,猎猎作响,如琼枝玉树,飞扬于碧绿湖水一隅,尽得天地之精华;又似昆仑美玉,落于彩色画舫之上,洁白至简,反而显出灼灼华彩,光照耀眼。 一舞、一曲、一仙人,是这绝美场景留给围观群众最深的印象,多年后仍被文人墨客津津乐道,无数人想复制这场盛宴,却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一曲完毕,围观的群众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那公子的画也完成了,他的丫鬟将画转向观众,四面展示一遍,立刻又引发出一阵骚动。 一会游船上有人驾小舟过来邀请,请伴奏的两位公子和画画的公子一起上游船赏玩。 “七小姐?” “长兴侯?” 冷不防又在这种场合相见,林霜和长兴侯两人互相指着惊讶不已。 而那边尹开济看着白衣胜雪、英姿飒爽的袁巧云,也是张嘴说不出话来。 袁巧云傲娇的瞥他一眼,跟着沈钰和林霜叉手向众人拱了拱。 柳施诗换上常服过来,本来想拜会在士子中赫赫有名的案首沈钰和惊鸿一瞥的白衣公子,谁料一打照面竟然是熟人,顿时也僵立在那里。 “素闻柳姑娘才貌双绝,以往只识其貌,未见其才,今日观霓裳舞,令袁某大开眼界,柳姑娘玉貌窈窕,体态轻盈,舞姿飘逸,实乃平生难得一见之绝艺。袁某常在坊间听闻尹大人与柳姑娘的事迹,今日见了柳姑娘的舞姿,才知尹大人果然慧眼识珠,袁某服气了。刚才观舞时有感,做《霓裳舞图》,想必送给尹大人最为合适。” 说着冲丫头示意,两个丫头捧画卷上前,在尹开济面前徐徐展开。 柳施诗连忙凑上前观望,刚刚离得远她没有看清楚,现在知道作画之人是袁巧云,以她对袁巧云的了解,以为她必会将自己丑化。然而当她看到画作时,她顿时惊呆了。 画布上布满蓝宝调制的颜料,形成一片晶莹闪烁的背景,中间是一个翩翩起舞的女子,这舞女未画五官,而妙就妙在此处,整幅画没有先描线,仅就泼洒的各种颜料晕开勾勒出飘逸奔放的舞姿和漫天飞扬的裙摆,以意化形,让人越是看不到舞女的脸,越是凭这舞姿幻想画中人是何等倾国倾城的容颜。 没有一点亵渎的意思,反而是失声般的赞美。 “妙!妙!妙!”长兴侯举起大拇指连声夸赞,“袁公子年纪轻轻,没想到画画能到如此境界,不知袁公子师出何处,可有想过去宫里一展才艺,皇上和……”他瞟见林霜冲他使眼色,一个劲摇头,心里虽奇怪,却也知道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便打住不说了。 旁边围观的人都好奇的打量袁巧云,她的身材修长,宽袍大袖遮住了身体的曲线。得益于林霜给她画的粗眉与稍稍上挑的眼线,让她看上去有种冷傲的中性美,站在沈钰和林霜旁边,别人也分辨不出她是男是女,但她的声音清脆,一说话便暴露了性别,只有长兴侯没听出来。 袁巧云笑着施礼道:“多谢侯爷谬赞,袁某自知才疏,不敢去皇宫献丑。”说完脸色一变,突然捂着嘴扭身跑出去。 尹开济吓的脸色煞白,慌慌张张的追了出去,留下柳施诗站在一旁干瞪眼。 “这是……”大家都发现不对劲了。 “袁公子晕船。”沈钰开口解围道。 “竟不知沈案首琴技如此高超……”一群人都围着沈钰说话,林霜趁机向长兴侯使眼色,让他到一旁去说话。 “本侯接到柳姑娘的请柬,想着中秋节嘛,呆在府中也是面对他们那群傻的……”长兴侯跟在她后面一边走一边解释,林霜回头瞅他一眼,他的声音便虚了。 “侯爷真厉害,能得南市楼花魁柳施诗的青睐,您是在向我炫耀你收到了请柬吗?”林霜故意讽刺他。 “怎么会,本侯跟她可不熟,他是尹开济的情人,君子不夺人所好,本侯怎么会染指她呢,哈哈。” 林霜要笑不笑的盯着他,根本不相信“哼,你之前还说看重自己的名声,我看你跟南京这些道貌岸然的官员学坏了,也不知道南京的小姐们知道侯爷与南市楼姑娘交好,会作何想法呢?” 长兴侯脸色一变,严肃道:“七小姐,你可不能污蔑本侯,本侯找柳姑娘问话,是为了公事。” 林霜后背倚在栏杆上,双臂抱胸,一派审问的口气:“什么公事要问南市楼的姑娘,我虽然年纪小,却不是傻子,明日我去问问我那些姐姐们,让大家一起分析分析。” 长兴侯顿时慌了:“七小姐,你你不能这样,本侯婚姻艰难……” “哼哼,休要糊弄我,你就是学坏了!金粉温柔乡果然堕人志气。” 长兴侯这回是碰到不讲道理的了,他哀嚎一声,凑到林霜的耳边小声道:“本侯查案子呢,贼匪的事你忘记了?” 林霜狐疑的眨眨眼,长兴侯焦躁道:“具体不能向你透露太多,本侯在查一个大案子,牵扯几代人的事,你可别说出去了。” 此话印证了沈钰的猜测,林霜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问:“是跟智慧道长有关吗?” 长兴侯脸色一变,沉声道:“为什么这么问?” “本朝从开国到现在才几代人?智慧道长名气那么大,又与允文帝失踪有关,说到前几代的大案子,全天下的人都能想到是跟他有关啊。” “你若不想惹麻烦,以后不要打听他的事,明白吗?” 林霜撇嘴:“我看过他很多书,是他的书迷,越是了解,越是觉得这个人神秘有趣,他的经历太奇特了。” “也很危险。”长兴侯警告她。他长得太高,与林霜小声说话时一直弯着腰,想了想又释然道:“不过你也打听不到什么,那都是陈年旧事,能接触到一手资料的人早都死光了。” 不还有一个卓老头么,林霜只敢在心里嘀咕,可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不然他真有可能会翻脸不认人的。 “你身上什么味?”长兴侯像条大狗似的耸着鼻子问。 “什么味?”林霜提起袖子闻了闻,突然想起挎包里还塞着一个油纸包的月饼。 “月饼吃吗?我娘做的,里面是酸菜馅。” “月饼还有酸菜馅的?”长兴侯狐疑的接过去,打开纸包闻了闻,试着咬下一口,“咦,味道还不错!” 林霜见他吃的香,想起那年他给陈二小姐订了一个箩筐那么大的月饼,本来是要给新婚妻子一个惊喜,谁知陈二小姐却死了,如今他还孤身一人,有时候这命还真是不信不行。 “侯爷,我听说有人给您说亲,是武靖伯的侄女,您怎么拒绝人家?”林霜转换话题问。 “你也听说了?”长兴侯立即来了兴致,侧身倚在栏杆上,两眼放光,“你认识那位小姐?” “那当然,长得好看,身材也好,性格爽朗,不输男儿,而且对您还挺有好感呢。” “哎呀,哎呀,”长兴侯挠着后脑勺,在甲板上烦躁的走了两个来回,“就因为是好姑娘,本侯不能害了她。” “您也太患得患失了,总不能因为前头出过事,后面您就不结婚了吧,照您这么担心,那得找什么样的女孩才放心?” “你这样的,”长兴侯脱口而出,然后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运气好,命里自带贵气,能消灾解难破解煞气,能化解天煞孤星之劫。” 林霜嘴角抽了抽,“那得去哪找,这么好命的早进宫当娘娘去了,哪还轮得到你?” 长兴侯被噎了一下,大眼瞪她:“会不会聊天?本侯好歹也是出身贵族。当娘娘有什么好,皇上三宫六院,雨露均沾,可做本侯的娘子就不一样了,本侯只娶一个,身家性命都给她。” “那赵姐姐你就不再考虑考虑了?” 长兴侯悲伤的摇摇头:“宋顺儿去算过了,那位赵小姐青春活泼,看着身体是挺好,只是八字不够硬,只怕本侯无福消受。” “宋顺儿也来南京了吗?”林霜对这个人记忆犹新,遇匪那次他想把林霜留在长兴侯府镇宅,要不是长公主出面,还不知道伯府和长兴侯府会不会闹起来呢。 “他是侯府大管事,有人给本侯说亲,他自然要来操持。” 林霜撇了撇嘴,心想宋顺儿是你妈呀,操这么多心。 正说着,沈钰终于脱身,找着机会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 解决 “侯爷。”沈钰冲长兴侯施礼。 长兴侯随意的点点头,他们因建文化宫工程的事经常见面,所以已经很熟了。长兴侯称赞道:“你们和的那首曲子真不错。” 沈钰淡淡的道:“临时学的,再练习练习更好些,妞妞的八尺吹的不错。” “哈哈,还行吧,主要是这首曲子你以前教过我,我在伯府经常练习的。” “那袁公子的画也堪称绝学。” 林霜笑道:“您真看不出来那位袁公子是女扮男装?” “女的?”长兴侯惊讶的叫道。 “声音那么明显啊!而且那画也是我们做过手脚的,画布上本来就贴着一张舞姬剪纸,是沈公子事先画好了剪下来的。所以她泼颜料时,中间被贴纸遮住的部分没沾到颜料,揭开就有一个舞姬的图案,她不过是在上面着色而已,不然你以为她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构思一幅精巧的画?” “难怪了,我说民间怎么藏着这样一位高人,还感叹南京卧虎藏龙呢。” 林霜看一眼沈钰,沈钰便道:“听闻侯爷向皇上禀奏金陵夫人的事,太后下了懿旨。” 长兴侯点点头,“懿旨还没到,也就这几天的事了,本侯提前得到消息。” 沈钰看林霜一眼,为难道:“侯爷,这里面有些误会。” 长兴侯:“什么误会?” 他的目光看向林霜时,林霜尴尬的呵呵两声:“关于金陵夫人的来历,我们想跟您说一下。” 长兴侯笑容一凝,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不对劲。 林霜便简单将袁巧云与尹开济夫妻之间的矛盾、婕姑姑带袁巧云去找她求子、她和沈钰救下彭良才,以及他们怎么写剧本教袁巧云演戏的事情说了一遍。 长兴侯听完后气的一个仰倒,“这是欺君之罪,你们也太大胆了,怎么事先不跟本侯打个招呼?” “我们演我们的渣女变形计,谁知道你会来插一脚啊!”林霜抓狂大喊。 他们是在游船上说话,声音大很容易被别人听到,长兴侯连忙去捂她的嘴:“我的小姑奶奶,你是要叫的全天下人都知道?” 沈钰眼皮一跳,将长兴侯扯开,皱眉道:“侯爷你说就说,别碰她,男女授受不亲。” 长兴侯伸手往她面前一指:“这身打扮,若不是我认识七小姐,还真分辨不出来她是女子!” “你连云表姐的声音都分辨不出来,就更别说我了,为了方便行事,侯爷您以后别在大伙面前叫我七小姐啊,被认出来了我会很麻烦的。”林霜嘀咕道。 “行,本侯以后叫你小霜儿,这总没人听得出来了吧?”长兴侯哈哈笑道。 林霜正要再抗议,沈钰拦下他俩说正事:“侯爷,懿旨已下,金陵夫人的事该如何解决?” “那秀才靠不靠得住?” 林霜犹豫的点点头,“他是我爹爹铺子里的掌柜,目前是我们的人。” “那就是没把握了?他既然是冒名顶替考取的秀才,本侯一会去拿人。”长兴侯一挥手就决定了。 “侯爷,我们是信任你才跟你说实话,你这是要杀人灭口还是怎么的?”林霜着急道。 “留下他终究是个祸根,你别妇人之仁。本侯抓他有理有据,又不是诬陷,怎么不能抓了?” “那那我要宣扬你去南市楼吃花酒的事了!”林霜使出杀手锏。 长兴侯一愣,压着嗓子威胁她:“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不止是你,你表姐,沈文砚,那彭秀才,参与谋划这件事的人都得论罪。” “侯爷,彭良才有冒名顶替的把柄在我们手上,应该知道轻重的。况且若非我们强留他帮忙,他现在已经在黄泉之下与他家少爷相聚,没有必要陷我们于危难之中,您能否对他网开一面?”沈钰道。 “对啊对啊,我们已经把他当家人了。”林霜哀求道。 “唉,本侯真拿你们头疼,行吧行吧,这事本侯去处理,不过金陵夫人不能是尹夫人,这人选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沈钰道:“我有一个主意,说出来请侯爷定夺。” “你说。”长兴侯道。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您担心尹夫人无法控制,不如就让妞妞顶替!” “喂!我怎么行,我是一个小姑娘,之前宣扬的金陵夫人可是高职官员的夫人。”林霜惊叫道。 “不用担心,反正是什么样,只有彭良才知道。” “倒是可以考虑,”长兴侯沉思着点点头:“那就小霜儿你顶上吧。” 林霜慌忙摆手拒绝:“我不行啊,我何德何能,这可是要刻到墙上去的,我以后还想自由自在的在街上走呢,我不要被人围观好吗?” “刻到墙上去多好,被南京市民世代敬仰,本侯想上墙还上不了呢,刚有个这个打算,就被那些言官参了。”说起这事他就一脸愤恨。 “侯爷,这个还是别刻了,”沈钰劝道,“妞妞本就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况且金陵夫人传出这么多事来,南京市民早已把她的形象补全成菩萨一般了,任何真人跳出来承认是金陵夫人,都不能满足大家的想象,不如就让她成为一个传说吧。至于皇上和太后那边,您只要提供一些捕风捉影的证据,就说是根据那些推断出是金陵夫人是妞妞,万一以后真出什么事,大家都撇得清关系。至于不上墙的原因,就推给卦象好了,晚点我给您写一首卦辞。” 长兴侯边听边点头,这事就说定了。 游船里有人出来寻长兴侯,于是他们一起往船头去。 “晚上你们看灯会吗?” 林霜:“自然是要看的,南京的灯这么出名,错过岂不是遗憾,侯爷您准备了什么节目吗?” “节目没有,不过南京市民有放河灯的习惯,等入夜后,莫愁湖、南湖、玄武湖、秦淮河上万盏河灯飘飘荡荡,犹如星河璀璨,场面壮观,本侯对去年秦淮河上的灯景记忆尤新,今年自己也做了灯,一会回去放,小霜儿要不要一起去。” 林霜兴奋的去看沈钰:“去年是大堂哥带我们去看的,我还记得夜幕降临,秦淮河畔吊脚楼檐下的灯笼一盏盏点亮,很早就有人开始放河灯了。也不一定需要自己做,河边上有许多卖河灯的小姑娘,羞涩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买主。大堂哥给我们每人买下一只灯来,我们把收拢的莲花灯一一撑开、点燃,轻轻放在水中,许下心愿,河灯就载着希望飘远,渐渐的汇入灯流之中,最后再也分不出谁放了哪一盏。” 沈钰眼里噙着笑,静静听她说完,补充道:“除了荷花灯,还有双心河灯,寓意“心心相印”,或者大河灯里包容很多小河灯,谓之“全家福”,或者做成船形,叫做“一帆风顺”,五花八门,甚是可爱。” “嗯嗯,不过颜色大多是粉红或者大红,看着就十分喜庆吉祥。” 沈钰:“河灯亮,河灯明,牛郎织女喜盈盈。” “河灯一放三千里,妾身岁月甜如蜜。”林霜兴奋得手舞足蹈。 长兴侯也插一句:“放河灯,今日放了明日扔。” 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就说定了,酉时你们去聚宾楼,本侯已经在那里订了席。” 林霜重重点了一下头,嘱咐道:“那您少喝些酒,别到了晚上不清醒。” “你这孩子,本侯是这么容易误事的人吗?”长兴侯啧一声,“你们也不用买灯,本侯府里做的多。” 他们暂且分开,林霜和沈钰仍回沈家的小画舫上去,本想先去探望袁巧云,被告知尹大人把夫人送回去了。 “这回是完成了一件大人物,往后他们家的事我可不管了。” “只怕你帮她达成心愿,往后会有更多人来找你求子。” “那咋办?”林霜不高兴的嘟嘴,“总不能每家去写个剧本吧?南京城的夫人们要是集体变坏了,我就是罪魁祸首。” 沈钰大笑:“以后谁再去求,你就说天天去求菩萨,她已经烦你了。” 林霜头顶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今日我娘回来了,我带你先去见她,然后咱们再去聚宾楼。” 沈家林霜是去过多次的,每次都是从后门进去,没有惊扰沈钰的父亲,这次沈钰的母亲回来了,他们便从正面如意门进去。 商户的宅子不像官宦人家规矩严格,太祖曾规定庶民住宅不能建九五间数,不超过三间五架,不准使用斗棋,不准用彩色装饰,所以沈宅从大门到内宅,都造型简洁,灰瓦粉墙,形制也与官宅不一样。虽然后来政令有松动,但沈家怕树大招风,仍严格遵守规定,主宅内多建小巧的二层小楼,间数绝不逾制。不过据沈钰说,附近几条巷子左右两边的宅子,都是他家的,算是化整为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 林霜跟着这位阔少爷大摇大摆进门,不过刚进去,她便发现气氛不对劲,沈钰更是奇怪,问门房老头:“什么人在吵闹?”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惩罚 “少爷您还是带朋友先去园子里玩吧,”门房垂着眼皮,对沈钰道,“夫人在惩罚人。” 沈钰眉心微微动了动:“惩罚何人?那人犯了什么错?” 门房一直垂着头摇头,不敢说。 “咱们要不先回避一下吧,”林霜小心翼翼的询问沈钰,“你母亲惩罚下人,肯定是他们做错了事。” 沈钰回头冷冷瞥门房一眼:“若是惩罚家里的下人,为何不敢说,必定是别的什么人。” 他一说,林霜便犯嘀咕了,既不是下人,那别人又怎么轮得到沈母来惩罚?没听说过沈钰有庶兄弟姐妹啊,难道是惩罚姨娘? 不管是谁,总归是沈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往前凑,可沈钰不管她,自顾自朝吵闹声处寻去。林霜正想说在后院等他,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沈钰背影一怔,立即撩起衣摆往后院跑,林霜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跟在他背后转过随墙木板门,绕过内影壁,就到了沈钰父母住的内院。 院子里人仰马翻,犹如台风过境,一片狼藉。 沈钰的母亲唐氏斜坐在正门口一张红漆描金万福团花太师椅上,身后一字排开四个精干的妇人,廊下也站着几个一看就十分能干的丫头。倒是唐氏一手撑着额头,双眼微合,显得精神疲倦,完全不复林霜印象中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形象。 而院中的情形就有些骇人,周围的盆景花木被撞倒了许多,四个穿短打的壮汉正分别将两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女人按在地上。其中一个像是丫头,额头和嘴都磕破了,糊了满脸血,她不时耷拉下头,看样子伤的不轻,已经神情恍惚;而另一个则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一个壮汉扯着她的头发,迫使她仰面朝天,她前面站着两个粗壮妇人,一个固定她的头,用筷子撬开她的嘴,一个则端着一碗发黑的汤药往她嘴里灌。那女人拼命挣扎,却半点用都没有,一边咕噜咕噜的叫喊,一边将药吐出来,不过吞进去的多,吐出来的少,脖子和胸口上全是浓黑的药液。 “你们干什么!”沈钰大喝一声,冲上去推开那两个灌药的妇人,却推不动那两个壮汉。 他的声音将唐氏惊醒了,唐氏看到他的一瞬间眼里闪过一丝恐慌,不过马上镇定下来,揉了揉太阳穴道:“钰儿,你不是出去游玩了吗?” 沈钰胸膛快速起伏,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攥了攥拳头,上前给唐氏行礼:“娘,我带朋友回来见您。” 林霜强压住快跳出胸膛的心脏,快走几步站到沈钰旁边,一时竟忘了行福礼,跟着沈钰拱手:“沈夫人。” “四奶奶……哦,不对,是七小姐?”唐氏惊讶的打量林霜,半晌才认出她来。 “沈公子说您回南京了,我想着应该来正式拜见您……” 唐氏立即和蔼的笑起来,若不是院中正上演这一出,她这笑容和蔼又亲切。 “早听说钰儿这几月与一小小少年交好,我就想着他性子孤傲,素来喜欢独来独往,怎么会有交好的朋友,原来是七小姐。” 林霜垂着头,心脏怦怦直跳:“多有叨扰了。” 唐氏笑着要来牵她的手,沈钰回头一指先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处罚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罢了,你素来不爱管这些事,带七小姐去园子里玩吧,别污了她的眼。” “娘,毕竟是一条生命,得饶人处且饶人,”沈钰沉声道。 唐氏脸色一变。 “不管这女人做错了什么,孩子是无故的……” 他刚说完,那女人拼命挣扎,凄厉的哭喊起来:“大少爷,你救救我的孩儿,他是老爷的孩子,是你的亲弟弟呀!” “啊!”林霜惊得差点叫出来,赶紧用手捂住嘴,惊恐的去看沈钰。 沈钰却没什么表情,冷冷的瞅她一眼:“药已经灌下去,现在我也没法子救。” 那女人听了惊天动地的哭喊起来。 “钰儿你,你早知道?”唐氏一脸难以置信。 “我闻得出这药味,”沈钰强压住怒气道,“若是别人的孩子,何必您亲自动手?” 他是一进这院子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但来晚一步,药已经灌下,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唐氏沉着脸,眼角扫了林霜一眼,碍于客人在,她只能压住怒气,“这事你别管,带七小姐去玩吧。” “您的目的已达到,这女人就让她走吧。”沈钰脸色难看,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向他母亲发出命令。 后面一个妇人恭谨的道:“大少爷,您有所不知,本来夫人都没准备追究,就想着反正是在外面碍不着眼,谁知这女人竟然敢上门来挑衅,以为肚子里揣的是一个金蛋蛋,跑到夫人面前耀武扬威。” “胎儿也是一条命,不管怎么样,杀人就是不对。” “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和你爹,一个出去游山玩水,一个躲在屋里装死,我还能指望谁?我迫不得已自己动手了,你又跳出来怪我心狠手辣?”唐氏突然红了眼眶,崩溃般向沈钰发难。 “她已经得到惩罚了,放了吧。”沈钰上前一步,想去牵唐氏的手。 唐氏猛的把手缩回去,恨得牙痒痒,却知道儿子的性格,这事被他撞见了,若是小小的惩罚他懒得管,但一旦插手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得向手下示意:“丢到郊野去,别污了我这几条巷子。” 沈钰:“她从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 然后转向唐氏:“她喝了药,今晚就会堕下胎儿,若没有大夫诊治,必会血崩而亡,母亲,国有国法,杀人偿命,行私刑致人死亡,您要以身试法吗?” “我这么多年拼死拼活到处钻营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不受人欺辱,让沈家不受人白眼,那些皇亲贵族瞧不起商户也就罢了,她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偿命?”唐氏恨得咬牙切齿。 “命不分贵贱,不管是尚未出生的胎儿还是惹恼了您的什么人。”沈钰固执的回头对那两个壮汉道:“好好送回去,若她死了唯你们是问。” 唐氏被他气得不行,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起身一跺脚回房里去,不想见他了。 沈钰在原地站了会,气的满面通红,对林霜道:“跟我走。” “你母亲……”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钰带她往自己的小楼里去,一边咬着后槽牙,阴郁的道:“我母亲对待父亲的外室一向狠辣,全南京城都知道,那女人敢找上门来,简直就是找死。” “那你父亲不会怪罪你母亲吗?” “我父亲向来拎不清,出了事他也没担当。母亲并非不让他纳妾,只要是愿意安安分分在沈家过日子的,我母亲是同意他纳进门的,只是……” 只是不让生孩子,林霜猜出他要说的,不然沈钰都这么大了,他们家怎么一个庶子庶女都没有。 “子不言父之过,他们做什么,你没能力阻拦,别生气了。” 沈钰长叹一口郁气:“我不想看不想管,尽量不为这些事情生气,也时时提醒自己这是上辈人的事,他们有他们的恩怨,可每次都忍不住。” “是个人都会有情绪的,你又不是神仙。”其实跟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差不多了,要是别人遇到这种事,早被气死了。 他们进了小楼,沈钰招来他的小厮,从架子上找出一个小瓷瓶塞给他,小声道:“……看他们去哪,把这药给那女人服下,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小厮连忙应下,沈钰又拉住他:“从后门走,别让人看到。” 上楼后,林霜摆弄着多宝阁上的针灸铜人,心想沈钰养成这种疏离的性格,一方面是因为世人轻视商户,他小时候一定受过不少白眼,他这么聪明,自尊心又强,那段时间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另一方面大概是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父亲拎不清没有担当,唯一护着他的母亲变成了心狠手辣的人,都是他讨厌的类型,而他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所以他选择漠视一切,对任何事情都没有长久的热情。 要说长久的热情,只有对卓远的探寻了,林霜觉得,可以将自己的秘密分享给他,这样关于卓远的很多事情都能得到解答,如果沈钰知道未来的世界是那样丰富多彩的,不知该多惊讶。 沈钰在书案前怔怔的坐了许久,开口道:“妞妞,你见到我母亲的所作所为,害怕了吗?” “要说完全不害怕是骗人的,但她是你的母亲,我又讨厌不起来。” 沈钰这才面色好看一点,“她并非对每个人都这样,多数时候她对人是很热情友好的。” “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沈夫人。” “她以前也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处处与人为善,是因为别的孩子欺负我,她才变得这般强势。” 林霜懂了:“为母则强。” 沈钰自嘲的摇了摇头。 “沈少爷,你有没有想过,王……” “少爷在里面吗?”下面传来男人的声音,打断了林霜的话。 沈钰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往下看。 “沈管事,你找我有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劝说 “少爷!”沈管事上楼来,见林霜在里面,忙施礼。 林霜知道他随主人姓沈,是沈家的得力大管事,地位比较高,不好受他的礼,侧身让了让。 “什么事?”沈钰问。 “听说您回来撞见夫人在惩罚人。” 沈钰:“对,我还命人送药去了,沈管事以为我管的不对?” “那倒不是,”沈管事叹了口气道:“您体谅一些,夫人一介妇人,撑起这个家不容易。” “我知道,不过母亲这些年的做法越来越没有顾忌了,我担心她这样下去会将沈家陷入危险之中。” “不过是一名被老爷宠坏的妓女罢了,沈家树大招风,什么时候不在危险之中?还不是靠夫人一人在斡旋化解?” 沈管事摆着一张与沈钰一模一样的冷淡脸,连劝人的话也是没有感情起伏的。 “老爷现在是读书人,瞧不起商户,恨不得与咱们划清界限;您又还未成年,不能独当一面,夫人没有别的法子提升沈家的地位,商户若没有权势做依靠,人人都视我们为肥肉,那些年您受的委屈这就忘记了吗?若真让妓女生下沈家的孩子,沈家又会沦为南京的笑柄,夫人苦心经营多年的家族形象将荡然无存,这些事夫人不想说给你听,省得扰你清净,可您也不能完全不知道,享受着夫人的保护却反过来怪她呀!” 沈钰呼吸渐重,他走到窗前,望着下面的菏池假山出了一会神,转身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淡淡的道:“我知道了,沈管事,你还有别的事吗?” “今天是中秋节,夫人日夜兼程从山东赶回来,就是为了跟您一起过节,您就别惹她生气了。” 沈钰看向林霜,林霜赶紧道:“没关系的,我们给长兴侯去个信,就说晚上有事,他那个人好说话,不会怪罪的。” 沈管事奇怪道:“怎么你们是约了长兴侯吗?那就去吧,我去跟夫人说一声。” “不,今晚我留在家里,先送妞妞回木匠营。” 林霜道:“我要去跟沈夫人告辞吧?” “嗯。”沈钰点点头。 三人来到主宅,里面气氛十分凝重,丫头婆子守在门外一点声响都没有,倒是耳房里沈老爷读书的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读给别人听的。 沈钰只往那边看了一眼,领林霜进去,见沈夫人面朝里侧躺在床上。 “……既然与侯爷有约,你还回来做什么?赶紧收拾收拾去聚宾楼吧。”本来唐氏见沈钰来道歉还挺委屈,一听他是推了长兴侯的约要陪她赏月,顿时忘了之前的芥蒂,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恢复她女强人的强势。 “长兴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咱们南京的外守备,能与他结交,这是我儿的运气,不可得罪他。” 林霜笑道:“沈少爷现在为长兴侯设计文化宫,他们已经是老熟人了,为这点小事不至于得罪他的,您难得回来,沈少爷想在家陪您过节,陪您享受天伦之乐。” “啧,”沈母道:“我这次回来暂时不出门了,等钰儿明年考完乡试,后年再随他去北京参加会试,相聚的时间多的是,与长兴侯结交的机会却不多,我儿不要任性,赶紧去吧。” 沈钰还有些犹豫,沈母劝道:“你们还小,不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钰儿以为够聪明,够努力就能出人头地,可这天底下,聪明又努力的人何其多,你瞧瞧历届的状元郎,那些个没背景没人脉的,哪个不是在苦熬?而那些天子近臣,又哪个不是背后有强势家族支撑。咱们沈家是商户,给不了你什么支援,若是能得侯爷赏识,孩子,这就是青云梯啊。” 沈钰臊的满面通红,满满一腔愧疚之情被浇的凉透,他又不爱做一些无谓的争辩,拉着林霜的胳膊赌气道:“既然母亲不愿我陪,咱们走。” 沈宅离聚宾楼不远,去时天色渐沉,秦淮河岸的吊脚楼亮起灯笼,河中的画舫也一排灯红酒绿,飘飘荡荡煞是好看。 林霜担心沈钰,没心思欣赏美景,小心翼翼的留意他的情绪。 “话糙理不糙,”林霜望着沈钰道,“你母亲说的话,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沈钰脸上没有表情:“那你也这样认为吗?” “总有些人例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往往是这样的人,能做出一些大事来,卓远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嗯,”沈钰视线落回她身上,“他与我不一样,他是真的做成了大事,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成名,而我还在探寻他的脚步。” “你有没有觉得,他的一些思想,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是的,”沈钰抄着双手,“所以我们与长兴侯搞好关系,他知道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也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答案。” 林霜绝对就不是好办法:“长兴侯爷看着不着调,其实挺精明的,要从他嘴里套话可不容易。而且上次我看卓远写的书,他就警告我了,还收走了我的火枪。” “我怀疑……” 沈钰话未说完,头顶上响起韶乐的吆喝声:“七小姐,快上来快上来!” 林霜和沈钰抬头,见聚宾楼二楼的窗口伸出一排脑袋来。长兴侯身材高大,站在窗后格外显眼。 “你们早来了?”林霜眼神一亮,挥手回应。 长兴侯府一众人早在上面等着了,他们包了一个三开间未隔断的大包房,连两个丫和厨娘都来了,在主桌下面另开几个大桌。 “快些叫上菜,一会灯会就开始了!”楼上包间里一片咋呼声,王豪等从北京带来的人都从卫所回来,就等着过节的机会敲诈长兴侯一顿。 “过来看!”长兴侯站在窗口冲林霜勾勾指头,指着河岸边一个非常显眼的高大架子道:“一会那边有活动,看到最上面那个灯没有,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本侯买给你。” “只怕有钱还买不到。”沈钰跟过来淡淡的道。 “为何?”长兴侯不解。 “那个架子,乍一看是一个竹制的骨架,像没有完工的楼阁,其实是一个仿古的建筑,前朝叫做彩楼欢门,平常在上面挂彩旗,装饰得五彩缤纷,是瑞草堂搭来装潢门面,招揽顾客的;灯会上用来做灯架,也有一个名字叫山楼影灯。” “原来是你家的,上面的灯都不卖吗?”林霜着急的问。 “瑞草堂又不靠卖灯吃饭。”沈钰嘴角噙着一丝笑道,“历来灯会上商家的噱头你还不知道?” “又是灯谜那些?”长兴侯讪讪的道,“无趣,本侯不擅长猜谜。” “侯爷,我听管事们说,今年瑞草堂的活动有新花样,您有没有兴趣一试?” 韶乐在后头喊:“沈家少爷,既然是你家的灯,你送给七小姐便是了。” 这时包房的门推开,进来四五个管事模样的人,走在最前头一个胖成个圆球似的,抖着唇上的胡须道:“没规矩,侯爷在此,怎能容你上桌,还在这大呼小叫!” 他一出现,圆桌旁坐的官兵和下人都纷纷站起来。 那人换上笑脸,领着那几个管事过来给长兴侯施礼,然后他转向韶乐等人时,脸色瞬间就垮下来。他背着手在他们面前走一圈,像个教官一般,凡他的眼光扫到谁身上,谁就赶紧把头低下去几分。 “侯爷心疼你们,你们就一个个不认识自己啦?” 厨娘琴嫂子赶紧道:“宋大管事,这几日他们都老实呢,今日过节,侯爷说大家乐一乐,不必拘束,所以才放纵了些。” 那名唤宋大管事的回头对长兴侯道:“侯爷,过节乐一乐是好,不过这尊卑规矩不能坏,不然他们这般没上没下,别人见了会笑话咱们侯府的。” 林霜一时没反应过来,正想这宋大管事是什么身份,居然比长兴的威信还高,就听长兴侯笑道:“宋顺儿,今日过节,让他们放松放松吧。” 林霜:“!” 这是宋顺儿?岁月可真是一把猪饲料,竟然将宋顺儿喂成了这副德性。 长兴侯说完坐到主位上去,其他人才敢落座。 这样位置就重新调整,长兴侯、沈钰和林霜坐主桌,几个管事和丫头厨娘坐一桌,其他府里的侍卫和卫所回来的官兵坐两桌,虽是分了主次,却仍然没有别的大户人家规矩那么严格。 大家都不作声,气氛有些尴尬。 宋顺儿见菜还没上齐,站到长兴侯背后,打量林霜道:“这就是那位天赦星小娘子?长这么高啦?” “可不是,我记得初见她时,才这么点高。”长兴侯哈哈笑,用手比到膝盖处,好似刚刚的尴尬不存在似的。 林霜看沈钰一眼,两人心里对这个宋大管事都有些忌讳,犹记得他十年前做事便极阴损了,可看得出来长兴侯在极力调节气氛,他们也不好扫他兴致。 “怎么可能那么矮,您那时还没这么高呢。”林霜反驳。 “您那会真就这么点大,乖巧的很,被丫头抱走了不哭不闹,我们家侯爷可喜欢的很呢。”宋顺儿满脸堆着笑,眼睛藏在肥肉里都看不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热闹 林霜尴尬不失礼貌的提了提嘴角,对他很是不满,也不想想是谁唆使丫头抱走她的。 侯府的人都不爱在宋顺儿眼前晃,热热闹闹吃了饭便一哄而散,每人怀里还揣个月饼,一二十个当兵的簇拥着府里仅有的两个年轻丫头出去看灯会。长兴侯也按捺不住,等林霜吃完了便吆喝下楼去。 “沈少爷,你说瑞草堂的灯是有什么花样来着?”林霜还惦记着这事,那彩楼欢门搭的高,最上面的灯又亮,他们隔着老远都看得到。 “哈哈,只要不是猜灯谜,本侯也想去凑一凑热闹。” 沈钰微微一笑:“侯爷别急,这活动还真得您亲自上场不可。” 林霜兴奋道:“咱们快点走,别让人把顶上那盏莲花灯抢走了。” “街上人多,你别着急,那盏灯没那么容易被赢走的。”沈钰怕她被人撞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林霜倒是没在意,反而是宋顺儿在一旁看着眼睛一抽,他悄悄去打量长兴侯的表情,见自己的主子心大的很,正被街上的杂耍队伍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留意到那两人的小动作。 这可不行,宋顺儿心想。 到了那彩楼欢门下面,林霜才明白沈钰说这活动得长兴侯上场是什么意思。 “文武双全河灯会?”有围观群众念出大灯上写的几个大字。 “是什么意思呀,老板?”新围过来的人大喊。 掌柜捋着他下巴上的美须,笑呵呵的摆开交椅,大有准备长期驻守的架势。 “客官请自己看规则,我们可没法一个个解释。”还未留头的小伙计在一旁捧着茶壶,恭谨的伺候掌柜,对不看规则只会乱嚷嚷的群众不屑一顾。 “文武双全,是要两个人配合,一文在下面写诗连对子,一武爬到架子上取灯。”一个年轻公子看了规则解释道。 “这么高,得有五六层楼高吧?”他旁边的女孩用手压着帷帽沿,仰头往上看。 那声音清脆悦耳,林霜眼睛一亮,认出她来,正要出声喊她,却听另外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沈钰,真是你!” 沈钰回头,看清那人,便拱手施礼:“师兄。” 真是冤家路窄,林霜对他这个师兄印象深刻,不过他今天穿的倒是正常,一身群青色锦袍,头戴飘飘巾,手摇描金纸扇,身材修长,没有涂脂抹粉,五官还挺周正的。 “林霜妹妹,你也出来看灯!”他身后的女子稍稍掀开帷帽。 林霜一惊:“大姐姐!”竟然是佳芙。 随后佳芙旁边的女子也出声喊她,林霜连忙施礼:“金姐姐!” 原来这位大师兄就是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金泉的嫡三子金驰,佳芙的丈夫,金雁的哥哥。因为林霜一直在小院住,佳芙出嫁和回门时她都在后院,只见过金家的女眷,没见过这位堂姐夫。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林霜赶紧低下头,怕被金驰认出来,她可是当众羞辱过他的。 “沈公子。”金雁羞怯怯的上前,屈身给沈钰行礼。 沈钰让了让,面上表情柔顺了些。 “沈公子也参加这个活动,这不是瑞草堂的灯楼吗?” 林霜还记得金雁对沈钰的那点小心思,平时金雁说话都是冷冰冰的,傲娇得很,哪见她这么娇滴滴过。林霜贼溜溜的去看沈钰,正好被沈钰捕到她的眼神,沈钰不知她的意图,收回目光,回应道:“妞妞想要最上面那盏莲花灯。” 金驰嗤笑一声:“沈公子家大业大,拿灯哄小姑娘开心,说一声的事,怎么想玩刺激的,准备自己爬灯楼?” “我过文关。”沈钰不受他这一激。 “那谁过武关?”金雁声音里已经隐隐有些失望了。 沈钰下巴往长兴侯那边一指,白玉般的面颊在灯光下更显精致。 此时长兴侯已经被武靖伯府的几位少爷小姐围住,赵妍姗平时大方,这会也娇羞的躲在哥哥嫂嫂身后。 长兴侯笑着与他们说什么,声音爽朗洪亮,不知道他为人的还觉得他十分潇洒贵气呢。宋顺儿则像个不好相处的恶婆婆般在一旁紧盯着他们,小眼睛里全是飕飕的冷刀子。 “侯爷只怕没工夫帮你们过武关了,”金雁酸溜溜的道,“看样子赵家姐姐也喜欢这个灯呢。” “怎么办?”林霜暗骂长兴侯见色忘友,可她和沈钰都不可能爬那个架子,身边又没带厉害的下人。 沈钰淡淡一笑,低头安抚她:“别着急,你若是真想要,我叫人取下来给你。” “哼,”金驰冷笑出声,“果然是财大气粗,沈钰的一贯作风。” 金雁也不高兴:“这未免太不公平,瑞草堂既然摆出规矩来,怎么能因你是少主就破例?叫参赛的人如何能服?” “可我们少个人。”林霜急道,“金姐姐,要不咱们两家合作,一起拿下那个灯,沈少爷说那个大莲花灯里有九盏小灯,咱们一人分一盏也够了。大的那盏据说放到水里会慢慢绽放,绝对是今年的河灯之王。” 金雁马上叫好,期望的看向沈钰,可是金驰和沈钰都是文弱书生,别说爬五六层楼高的灯楼,就是爬最下面的两层,只怕也爬不上去。 而且瑞草堂摆这么大阵仗,文关肯定也不好过,机会只有这一次,林霜可不敢打肿脸充胖子。 “这长兴侯,怎么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林霜急的跳脚,现在已经有人在报名参赛了,要是被人抢先赢了灯王岂不是遗憾。 长兴侯像得了心灵感应似的在灯海中回头,一双大眼亮十分明亮。见林霜噘嘴瞪着他,连忙扔了那边跑过来:“怎么,你们聊完了没有,咱们可以参赛了吗?” “你不帮赵姐姐参赛吗?”林霜大喜。 长兴侯笑的一口白牙闪闪发光:“武靖伯家好几个男儿在呢,咱们才是一伙的,要是一会他们输了,你分一盏灯给赵家小姐。” “好咧!”林霜高兴得跳起来。 沈钰便去掌柜那里报名,交了十文钱。掌柜一见是他,连忙起身施礼,惊的手里的茶都洒身上了。 沈钰淡淡的道:“我是来报名参赛,你登记就是。” 掌柜赶紧接过小伙计手里的笔,亲自给他登记, “赵家公子快来报名。”长兴侯声音洪亮的招呼道。 武靖伯家的几位公子中有文有武,有正读书走科举之路的,也有在军中带兵的,本来这种活动他们最适合参加,然而那过文关的见沈钰报名,连忙缩在人群后不愿出头了。而过武关的知道是长兴侯上灯楼,也犹犹豫豫没有参赛的欲望。 可偏偏这长兴侯还大声点出他们,围观群顿时把目光转到他们身上,这下骑虎难下,不想参加也得参加了。 “表哥,咱们也参加吧,”旁边一个女孩道,“你不是一直想跟沈钰比试一场吗?我跟嫂嫂给你加油。” 大家的目光又看向金驰,纷纷起哄怂恿他上,金驰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可我们没人过武关,总不能让护卫上吧?” “金公子,我来与你一起闯关!”说话的是武靖伯那边的一位公子,他五官不出色,但长得高大,一脸爽朗的笑容,整个人显得明快又热情,让见了人心生好感。 “在下赵晖,是府军后卫百户,仰慕侯爷威名多时,去年听说侯爷在军中设擂,因职务在身未能前往领教,今日能与侯爷比试,实乃三生有幸。” 赵晖?好像是徐幼婉的未婚夫,南京协同守备武靖伯的小儿子,林霜不禁打量他,这小伙子会说话呀。 长兴侯果然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一个说有机会约比试。 这时前面一组已经比试完,他们最高只爬到第二层,取了最下面一层的灯下来。 这个彩楼欢门是平地立柱,最下一层围以栅栏,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幽幽小院;往上几层纵横用粗细不同的圆木相绑扎,每层圆木间相差约有成年男人胸部高,中间没有借力的地方,需要有相当的臂力才能把人吊起爬上去。中间仿楼阁造型设腰檐,四面的中部高高耸出三角框架,顶部四角绑成三角形片状结构,越往上挂的灯越多越精致,最上面挂的就是他们远远看到的莲花灯王了。 刚刚比试完一场,下来的人不是两腿哆嗦就是一身汗,都摇头称上不了,可见大朗朝重文轻武的后果,男子都视力活为不雅,但凡有点小钱的人家都以读书为科举为目标。 “侯爷,您可得小心点。”林霜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 长兴侯牵着上面垂下的粗绳给她看:“绑着呢,别怕,想当年本侯带兵缴匪,从匪巢的后山断崖爬上去,哪有这东西,都是徒手爬,一个不小心就掉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尸首都找不到……” “侯爷,我怎么记得爬那处断崖时,您是拿着鞭子在下边吆喝,等咱们把匪巢一窝端了您才才骑马从大路是上去的?”王豪和几个兵官勾肩搭背站在一旁,无情的戳穿他的大话。 第一百四十九章 比赛 长兴侯恼羞成怒,瞪圆了眼睛就要揍他们,王豪连忙抱着他的手臂谄媚道:“您是主将,当然是要在后方运筹帷幄,不然岂不抢了咱们大头兵的功劳去了是吧?” “走走走!一边玩去!”长兴侯心虚的看林霜一眼,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发作,把王豪他们赶鸭子般推到一旁。 “我们也要参加呢!”王豪叫道,“侯爷,咱们公平比试。” 长兴侯听完后哈哈大笑,“你们?你们谁上?” “我过武关,刘公子过文关!”王豪和几个兵官往旁边让开,现出后面四个贵气逼人的男子。 “皇……刘公子怎么来了?”长兴侯神色一顿,连忙施礼。 两边人互相见礼,其中一个道:“我们本来在游湖,远远看见这盏灯王,就寻了过来,听说侯爷也参赛,刘公子便来兴致了。” 长兴侯哈哈大笑,得意的道:“刘公子,只怕你找错搭档了。” 那刘公子长眉一挑,收了纸扇敲敲王豪的肩膀:“王豪,看你的了。” 武靖伯家的人和金家的人都过来行礼,隐晦的叫刘公子,实际那几个人林霜都见过,刘公子便是如今皇宫里最得宠的二皇孙,另外几个人中一个是庆王世子,一个是逸王世子,上前答话的是魏国公府的徐三公子。 这下好看了,四个过文关的都是灼灼耀眼的有名公子,四组过武关的都是神清气爽的年轻武将,他们往灯楼下一站,气势与旁人截然不同,引得行人都往这围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摆擂的掌柜哪知道会吸引这些人来,偷偷去看沈钰,沈钰轻轻点头示意,掌柜便开始陈述规则:“每一组文武配合,过武关者每上一级,取任意灯上的上联给过文关者对下联,对出者晋级,过武关者可再上一级,对不上则两人都淘汰,谁先取到最顶端的灯王,哪组便获胜。如果过武关者体力不支,可取走身边一盏灯下来。” 比赛开始,长兴侯扭头冲林霜眨了一下眼:“等着!”说完与沈钰耳语两句,沈钰点点头。 长兴侯与其他三人各站灯楼的一面,人长得高就是有优势,只见他单手勾住圆木,稍一使力便轻巧的跳了上去,其他三面也不甘示弱,这种攀爬的技巧军营里训练的多,他们不像之前的参赛者要撅着屁股抱着立柱拱半天才能爬上横木。 围观群众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叫好声。 “春为一岁首!”长兴侯揭下上联。 “梅占百花魁!”沈钰立即回答,同时在纸上写下,等他写完,小伙计用竹竿把对联挑上去,长兴侯将对联贴在灯笼上,然后翻身上第二层,他跟耍杂技似的立在横木上,取下灯笼上的上联,身子连晃都不晃一下。 下面又是一阵阵的喝彩。 最初几层的对联都容易,其他几人回答的也很快,四组相差不远。不过几轮之后,长兴侯与王豪体力明显更强一些,赵晖和另一位赵家的公子虽然也是在卫所训练,但他们是兵官,而且府前后卫是负责城门防守的,平时就比一般的士兵练习的少,哪像长兴侯与王豪是在战场上经过实战检验的人,切身体会过怎么攀爬最有效率,也知道怎么节省体力。 而过文关的四人,沈钰在这方面本就游刃有余,二皇孙是比着好玩,两人都是风淡云轻,边答题还边给上边的人喝彩。反观金驰和赵家公子,一个是急功近利,反而落了下乘;一个是不敢真的与长兴侯和二皇孙争,下笔便有些犹豫,渐渐这两队便落后了。 “侯爷,你们要站稳些!”林霜仰着脖子喊,她光看着爬那么高便心里发憷。 宋顺儿笑呵呵的挤到她身旁:“七小姐,你放心,咱们侯爷今晚一定给你拿到灯王。” 林霜犹豫的点点头,想到小时候偷听侯府里庆嫂子说的话,宋顺儿担心长兴侯娶了厉害的新夫人,会损害他们母子的利益,所以想怂恿长兴侯把她留下。再联想到他阻扰长兴侯与赵家小姐结亲,对他这种热络的态度便心知肚明了。 “侯爷说赵姐姐喜欢那个灯,要是赢了,我留一盏小的就够了,其他的分给赵家姐姐和金家姐姐。”林霜故意给他唱反调。 “呃,”宋顺儿不赞成,“那灯叫莲莲升华,您就算要分,也是把小的分出去,自己留大的,这可是侯爷对您的一片心意呢。” 他说的这么明显,林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尴尬的笑了两声,借仰头看他们比试给掩饰过去。 正伏案写字的沈钰抬起眼皮,冷冷扫了宋顺儿一眼。 此时灯楼上王豪与长兴侯战得的难分高下,两人同时爬上了腰檐,这腰檐是突出来了,相当于要把身体悬挂在几层楼高的木架底下翻过去,稍有不慎便会掉下去。而其他两人停在檐下,估计是不敢再上了。 “侯爷,您都这把年纪了,可别闪了腰。”王豪阴阳怪气的调侃道。 “臭小子,你腿抖个什么劲?别是尿裤子了吧?”长兴侯大笑着回击,两人打着嘴仗手脚却没停下。 下面的围观群众在他们翻过去时已经不起哄了,都仰头静静的看着,生怕弄出点声响来吓到他俩。 “侯爷,我好不容易在二皇孙面前露个脸,您就别掺和了,回头我给您磕头行吗?”王豪打出亲情牌。 长兴侯取下灯笼上的上联,展开直直的放下去,这上面竹竿够不到的对联,在下面坠有石子,“琼宇高寒,捧出一轮月影!”长兴侯扯着嗓子大喊。 然后嘲笑王豪:“你磕头值几文钱,本侯还不稀罕呢。” “辉映终宵,明月妆成银世界!”王豪也取了对联扔下去,眼珠子一转,小声道:“侯爷,莫不是看上人家七小姐了,为讨美人欢心,所以才这么卖力?” 长兴侯一愣,压着嗓子威胁他:“你可别乱说,小心揍你。” 沈钰和二皇孙写的下联同时吊在绳子上传上来,沈钰写的是:冰壶朗澈,平分五夜天香。二皇子写的是:香波满斗,瑞烟笼罩碧琉璃。 两人把对联挂上,同时飞快的往上爬,王豪道:“宋大管事说的,他不说我还没想到呢,侯爷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可惜呀……” “可惜什么?”长兴侯明知道他是在扰乱军心,还是忍不住问。 两人已经接近最高点,此处伸出许多木头来,再往上就是三角架子,那灯就是被绳子牵引挂在三角架的最顶端,他们需要翻过横木,站到最上面的横木上才能解开绳子,拿到灯。 “可惜人家已经有青梅竹马的沈家少爷作伴,沈家少爷人长得好看,文采又好……啊,侯爷你杀人呀!” 下面围观群众本来心就提到嗓子眼了,见上面的情形,胆小的赶紧捂住眼睛不敢看,胆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起来:“打起来了,在上面打起来了!” “快快住手,这掉下可不得了!”有年老心善的喊道。 “为一盏灯不值得呀!”众人纷纷劝道。 上面长兴侯和王豪你一拳我一脚战的正酣,这点高度算什么,这点强度的打斗算什么,他们单手拽着老藤在悬崖上跟匪徒打斗的时候,攻打匪徒堡垒的时候,比这凶险万倍,腰上还没系绳子呢。 他们打到左边,围观群众跟着偏向左边,他们打到右边,围观群众跟着摆到右边,每打出一拳,踢出一脚,下面都发出巨大的惊呼声,而那灯楼又高,灯又亮,半个南京城的人都能看到这景象。 最终长兴侯技高一筹,将王豪按在横木上,威胁道:“下去可不准乱说知道吗?不然叫本侯怎么面对七小姐。” “这得看您的表现……” “表现是吧?” 长兴侯松手,一脚把他踹出去,王豪就从五六层楼高的横木上,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的飞出去。 “杀人灭口啦!啊啊啊……” 下面的惊叫声达到顶峰。 而长兴侯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解下花灯,突然纵身往后一跳,在空中发出嚣张的大笑,配合着王豪的鬼哭狼嚎,半个南京城都能听到。王豪就着绳子的拉力荡回架子上,用脚蹬着立柱,手上放绳子,飞快的往下滑以减轻冲力,等他差不多稳定身体后,长兴侯也接近架子,他将河灯往王豪那边一抛,王豪稳稳接住,长兴侯也正好踩到立柱上,快速放绳子下滑。 直到他们落了地,林霜才把一口气呼出来,差点把自己憋死。 下面的群众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怎么样,本侯厉害不?”长兴侯解下绳子,走到林霜面前,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享受大家的赞美。 林霜使劲吞下口水,心说长兴侯你可以去耍杂技了,真是见缝插针的显摆。 “灯呢?”林霜问。 “王豪,把灯拿来给七小姐!”长兴侯喊道。 “呵呵,侯爷,我跟您可不是一组的,我跟刘公子才是一组。” 说完他献宝似的把灯捧到二皇子面前:“刘公子,咱们赢了,这是战利品!” 长兴侯:“……” 沈钰:“……” 林霜:“……” “难道本侯白忙活了?”长兴侯一脸不敢置信。 第一百五十章 见人 二皇子已被他们的表演给折服了,还未缓过劲来,捧着灯走到长兴侯面前,哈哈大笑:“侯爷承让了,既然几位小娘子都喜欢这灯,就分给大家吧。” 在长兴侯的斡旋下,林霜总算得了最大的那一盏灯,不然非恨死他不可。 大家得了灯都去河边,长兴侯则陪二皇子等人上画舫坐去了。 林霜抱着灯,研究半天不知道怎么展开,只得向沈钰求救:“沈少爷你来看看。” 沈钰指指河面,“花瓣是纸做的,遇水则开。” 说着接过来,将灯平放在水面上,那花瓣果然自己开了,露出中间的蜡烛来。 “你们刚刚是不是让二皇子了?”林霜狡黠的笑着问,一双大眼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明亮。 沈钰微微一笑,不置是否。 河面上已经满是河灯,他们这盏一点亮,其他灯便失了颜色,那些放灯的少男少女惊艳的望着这盏灯,发出啧啧称赞声。 看那灯飘了许久,已经飘至江心,沈钰唤她道:“水边凉,咱们去桥上。” 秦淮河支流呈对称形从北往南,在镇淮桥处复又向北穿南城而过,时近戌末,河里的灯流仍璀璨耀眼,今夜不宵禁,整座城市沉浸在灯红酒绿之中。 林霜跟在沈钰身后四处张望,眼睛都不够看了。沿路耍灯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经过,河边吹拉弹唱的,表演杂耍的还在卖力演出,行人熙攘不绝,喝彩声不断。秦淮河上桥梁很多,每座桥的两侧汇集了无数摆摊的小贩。 “你莫走丢了。”沈钰几次回头来找林霜,索性牵起她的手。 林霜的手柔弱无骨,带着少女馨香的温暖;沈钰的手则因为常年握笔看书,手指腹上略有薄茧。 林霜心中一动,抬头去看沈钰,沈钰似有感应,也正低头看她。 突然,在他们的背后“砰”的一声响,天空中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将夜空照的明亮如白昼,一朵烟花还未散去,接着又炸开许多,朵朵相重叠,在深蓝的夜空里美的惊心动魄。 “这个叫昙锦花雨。”沈钰解释道。 “嗯。”林霜呆呆的回应。 看了一会烟花,他们继续往前走,两名俊美的少年携手而行,引得行人纷纷露出探究的眼光。 然而沈钰犹如看不到,朝林霜道:“那里有人浇糖人,你想要一个吗?” 一老人老汉摆个浇糖人的摊子,竹架子上插了展翅的雄鹰,跃起的螳螂,又有戴花的小人,穿戏服的女伶,栩栩如生。 林霜站着看了一会,平时也常看到这样的摊子,从未注意过,今日却觉得十分好玩,嘻嘻笑道:“老伯,能照着真人做吗?”说着指了指沈钰,“他这样的。” “能啊,您看着!”那老汉笑的一脸褶子道,仔细打量沈钰,又看林霜,赞叹道:“老汉在这里摆摊几十年,两位小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真是一对玉人。” 两人相视一笑,沈钰脸上微红,抿着嘴别开头,过一会又忍不住去看林霜。 “妞妞,你当心宋顺儿,”沈钰道,“他这个人不怀好意!” 林霜点头:“我知道的,小时候他想留我在长兴侯府里镇宅,我还记得。” 沈钰见她心里有数,便抿嘴不说了,脸仍是红的。 “再浇一个,我弟弟这样的。”他轻声道。 “好咧!”老汉将照沈钰浇的糖人递给林霜,然后照着林霜的样子再浇一个。 “老伯的手艺也太棒了,真的很像呢。”林霜拿着糖人仔细端详,然后犯愁了。 “这个糖人怎么办呀,又不能保存。” “吃啊。”沈钰温柔的回答。 “啊,把你吃掉?” 沈钰:“……”他也为难了。 俩人傻乎乎地看着对方,脸上不住发烫,林霜只觉周围无数诡异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到桥上去。” 林霜道:“不如,回去偷偷的吃,当面吃太尴尬了。” “嗯。”沈钰随意的答应一声,拉着林霜站到桥上,两人并肩一起看灯流,看烟花。熙熙攘攘的人流从他们身后经过,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热闹。 孰料有不识趣者却故意凑近来打量他俩,沈钰微微蹙眉,斥道:“阁下有何事?” 那人呵呵一笑:“沈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是谁?”沈钰淡淡的问。 “这里不方便说,去了便知道了。”那人回答。 “没空。”沈钰淡淡的道。 那人还要说,沈钰便转过头去不理他了。那人呆了呆,凑近了想跟沈钰说悄悄话,沈钰皱眉往旁边一躲,“你说就说,别靠过来。” 那人为难的看一眼林霜,现在是人来人往的桥上,他不好勉强,只得甩袖忙匆匆走了。 “不怕有什么事吗?”林霜一闪神,就把糖人往嘴里嚼了,自己还尤未发觉。 沈钰眼睛看向那糖人,脸色又红了,心不在焉地道:“蒋太监的人。” “怎么看出来的?” “烟味,我在蒋太监身上闻到过。闻香识人,是学调香的基本功。” 林霜吃着糖人抿嘴笑,竖起大拇指表示由衷的钦佩。沈钰只见过蒋太监一次,而且当时外守备厅里那么多人,他居然都能分辨出来,狗鼻子果然不是盖的。 沈钰侧头,怔怔的望着她。 “沈公子,我家大人请你过聚宾楼一叙!” 沈钰回过神来,见两个穿侍卫服的兵官站在身后。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沈钰问:“既然是请,为何不报你大人的姓名或官职?” “哪来那么多废话?” 其中一人动手来抓他,沈钰脸色一变,后退一步将林霜护在身后,抬手露出掌心一个小小的红木匣子。 “这个匣子里有三百根细如牛毛的针,都泡过剧毒,一旦机关触发,针便会四散出去,见血封喉,避无可避,两位可是想试一试厉害?” 那两人连忙退后两步,他俩打了个眼锋,一个拿出腰牌来亮给沈钰看,那上面写的是“内守备厅”。 林霜扯了扯沈钰的衣袖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你再去登门拜访这位大人吧。” “沈公子莫担心,大人问你几句话,就在聚宾楼上的包房,这里人来人往,瑞草堂的分号就在街对面,沈公子难道还担心在家门口出什么事?” 沈钰犹豫了一下,见对方亮了身份,不好再直接推拒,语气客气了些:“两位官爷,现在天色已晚,弟弟一人在外我不放心,我将她送到瑞草堂再赴约不迟。” “一起去,让他在另外的包房等。”一个兵官不耐烦的催促道。 林霜见沈钰担心她,扯着他的衣角故意道:“长兴侯和……逸王府世子的人守在附近,他们认得我们,不怕的。” 沈钰点点头,两人随那两个兵官一起到聚宾楼下,那里却有个熟悉的人影正抄手等着。 宋顺儿圆滚滚的身子往门口一站,像个招财猫似的笑眯眯道:“七……少爷,时辰不早了,小人已备好马车,先送您回去歇着吧。” 那两个兵官要拦,宋顺儿小眼睛一睁,从他身后蹿出七八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来,“吼”的一声,不但把林霜和那两个兵官吓了一跳,连宋顺儿也吓得脸上的肉抖了几抖,他忍着怒火,回头道:“教你们一百遍也记不住,要斯文,斯文,这又不是在土匪窝子里,侯府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说完摇头叹息,继续对林霜笑眯眯的道:“再晚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侯爷这会分不开身,特意吩咐小人将您安全送回去。” “你跟宋大管事先回去。”沈钰将那小木匣子塞到她手里,教她:“看到这个小孔没有,如果有人伤害你,只管将这个对着害你的人,按下这个机关,只要中了这个针,任凭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的。” 宋顺儿眼角一抽:“这么危险的东西,七少爷你可别要!” “你留着自己防身!”林霜焦急的推回去。 “我用不着的。” 沈钰眼神镇定,林霜明白了,这东西危险,在见蒋太监之前,一定会被收走的。 等他们进去了,林霜才对宋顺儿道:“快,咱们去通知沈家。” “您别急,”宋顺儿拦住她,“你以为沈家人是吃素的,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敢放他在外面任人带走?” “有人暗中保护?”林霜是关心则乱,转念一想也想通了,沈家是全国首富,打沈钰主意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现在还能身边连个护卫都不带而到处跑,肯定是有暗卫在保护。 她在犹豫的时间,果然对面的瑞草堂里走过来两个人,一个冲林霜拱手道:“七小姐,大少爷这边别担心,您看是让侯府的宋大管事送还是我们派人送您回去?。” 林霜舒了口气:“宋大管事已经备好马车,就不另外劳烦你们了。” 她上了马车,宋顺儿在车窗外道:“七小姐,听说咱们府里的厨娘和丫头都是您帮着选的,您可真是能干呢,等侯爷忙完这阵子,邀请您来侯府做客。呵呵呵!” 林霜被他小眼睛里射出的精光吓的背脊汗毛倒竖,赔笑道:“呵呵,好说,再见!” 第一百五十一章 威胁 沈钰跟着那两个兵官上聚宾楼二楼最后一间包房,蒋综正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喝茶,对进来的人视而不见。他穿着常服,戴圆顶官帽,鬓角露出些许灰色发丝,看起来比之前在外守备厅见到时更阴沉几分。 沈钰以往不关注官场上的事,对蒋综的一些事迹略有耳闻,只知道是先帝跟前的得宠的,当今皇上体恤旧臣,派他来守南京皇宫。还有最近因文化宫工程的事情常出入工部,偶尔听到一些八卦,大概知道他与长兴侯之间的恩怨。据说蒋综被长兴侯阴了一道后,被召回北京遭了一顿训斥,是金吾将军郑翼替他求了情,这才保住南京内守备的位置。 他之前联合南京各部守备官员赶走了两任郑家的外守备,应该与郑家有隙才对,郑翼为他求情,是郑家大度,还是想联手对付长兴侯?所以他现在背后的势力是郑家? 沈钰心念电转,快速分析眼前的形势,沈家与蒋家素来无恩怨,唯一有交集的地方便是沈家为南北两京宫中提供药材,这都是官方的事,没必要在外面单独见面。唯一有可能需要单独找他的是关于文化宫工程的事,沈钰是这个工程的草图设计者,而这个工程是长兴侯从蒋综手上抢来的,蒋综现在是想插手工程? 蒋综见他一介商户之子,气质矜华,隐隐有种不可亵渎之势,心里便有了另外的主意,放下茶盅虚手一指,沙着嗓子道:“沈公子请坐。” 沈钰忍着疑问坐到他右手边的椅子上,不卑不吭的道:“多谢蒋公公。” “咱家常听说沈家公子是南京士子翘楚,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如明珠在侧。” 沈钰先是微微皱眉,而后方明白过来,不急着仓促回应,飞速思考蒋综此话的用意。 “公公谬赞,沈钰年少轻狂,徒有虚名。” 蒋综眯起眼,目光在他身上流转,片刻后呵呵笑道:“光你设计的文化宫草图,便当得起……” 沈钰恰到好处地打断道:“少年宫的构思,来自于城隍庙庙会,杂糅一些民间热闹集会,小人不过爱玩,将所见整理成草图,不敢说是自己的设计。” 那一瞬间,沈钰敏锐地捕捉到了蒋综稍纵即逝的思维痕迹,从开始的冷落观察,到后面赞赏抬举,莫非想让他办什么事? 他能办什么事?沈家的生意该找母亲或者沈管事,治病救人调药方子方面应该找唐家人。 难道他想插手文化宫的工程? 沈钰会心一笑,补充道:“主体建筑草图,却是工部营膳司主导完成的,小人不过提供些无用的意见。” 蒋综笑了起来,道:“沈公子谦虚了,递呈皇上的折子上可写着你是主要设计者,难道长兴侯在欺君不成?” 沈钰微笑道:“侯爷抬举,文化宫工程的设计,参与者甚多,小人不敢说功劳最大。” 蒋综缓缓点头,“谦虚不贪功,年轻人少有这般好品质。” “多谢公公夸奖,沈钰不担当。”嘴里说着没营养的话,心里却越来越奇怪,他本就不善与人打官腔,推几次便腻味了,心里不耐烦,但沈家的基业在南京,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得罪蒋太监。 “沈公子明年可会参加秋闱?”蒋太监悠悠的问。 “是要参加的。” 蒋太监眯着眼睛呵呵笑:“科举之路虽是士子正途,但对于有才能之士,却太过曲折漫长。” 沈钰微微皱眉,疑惑的望着他。 蒋综道:“除科举之外,还有举荐一途,只要朝中有重臣担保引荐,沈公子便可直上青云。” 沈钰一本正经的摇摇头:“小人自知无那等本事,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走比较好。” “沈夫人这些年极力与朝中权贵之家结交,不就是在为沈公子的前程铺路?不妨回去与你母亲商量再回答。” 沈钰起身恭敬的施礼,回绝道:“家母只管生意的事,对于读书方面向来不插手,沈钰自己能做主。” “且慢走,咱家还有一事要提醒沈公子。”蒋太监叫住他。 沈钰便站着听他说。 “长兴侯这个人呐,是有本事,能上战场,能哄皇上开心,但少年得志,太过得意忘形,他一生太过顺遂,恐怕会在哪跌跟头哟。” “小人与长兴侯并不熟,不方便去提醒侯爷。”沈钰淡淡的道。 蒋综冷笑一声:“他若是跌了跟头,跟着他吃饭的还不把饭碗摔破?” 沈钰面无表情:“跟着他吃饭的人,沈钰也并不认识。” 蒋综看他油盐不进,瞬间失了耐心,脸色一沉:“沈公子,沈家在南京做生意这么多年,该知道南京的地界上,不是瞧着哪棵树枝繁叶茂,就能做依靠的,风雨来了,得找一棵根扎得深,干长得粗的依着才妥当。” 沈钰拱手:“多谢蒋公公的提点,小人虽不懂经商,但您的教导铭记在心。天色已晚,这便不打扰蒋公公回宫歇息了。” 蒋太监耷拉着眼皮显然不满,沈钰懒得管他,先行下楼,沈管事连忙过来迎他,亲自给他打马车的帘子。 沈钰:“七小姐送回去了吗?” 长兴侯也正在问这句话。 “送回去了,您放心。”宋顺儿屁颠屁颠的跟在长兴侯后面,“刚刚我听您问太子殿下的病情,殿下现在可好点了?” “你管的太宽了。” “我这不是担心嘛,万一咱们要回北京,七小姐和沈家那小子就没人看着了。” “慎言!”长兴侯喝道,转眼换了副口气,叹息道:“他俩年纪相仿,又是青梅竹马的交情,本侯就算在这里……呸,宋顺儿,说什么呢,本侯是那种人吗?七小姐是本侯看着长大的,她年纪尚小,本侯怎么会对她有不轨之心?” 哪种人啊?宋顺儿已经熟悉长兴侯的思维,反正想不明白的就当没听到。 “侯爷,不小啦,顺利的话,今年请媒人议亲,先把人订下,咱们一边翻新宅子一边过六礼,老规矩多着呢,这次咱们按章办事,不能从简了,别亏待了七小姐是不?等到七小姐及笄,正好礼也过完了,就可以娶进门来……唉哟!” 宋顺儿边跑边盘算,跑得气都喘不上来,没发现前面的长兴侯已经停住脚步,他直接撞到长兴侯的背上,跟撞了南墙一般,踉跄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嘿嘿!” 宋顺儿左右一看,问长兴侯:“侯爷您笑什么?” 长兴侯瞬间面无表情:“本侯哪里笑了?”说完继续往前走,这回步子迈的小了些,宋顺儿总算能跟上了。 “侯爷,二皇子他们这回来,可是为了太子的药?” 长兴侯:“太子的药叫沈家送去不就得了?是来给本侯提醒的,南京有人抱团在皇上面前参了本侯一本呢。” “以您跟皇上的关系,参就参呗,还抱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结党。不过小人听到小道消息,太子殿下的心疾最近越来越严重了,有次差点没缓过来,唐潮冒死给太子服了一颗丹药才救活。” 长兴侯心不在焉的“嗯”一声,“唐潮就爱干这种事,他给本侯写信了,抱怨大家反怪他没早点把药拿出来。” “唐大人真是的,有这救命的药,怎么不早拿出来?” “说是沈家那小子闹着玩制的药,方子也没有,有什么副作用也不知道,万一吃死了人,唐家岂不要满门陪葬?” 宋顺儿嘿嘿笑道:“莫非二皇子要招沈家小子去北京制药?” “想得倒美,沈家就这一根独苗,能让他去?万一那药真有问题,沈家那几颗脑袋可不够砍的。” 宋顺儿失望的道:“也是,沈家现在做着皇商,安安稳稳卖药材多省事,去冒那个险做什么,再搏也不会比现在更进一步了。所以二皇子真为您的事来的?这次这么严重?” 长兴侯咬牙切齿道:“先把二皇子和庆王世子安抚好再收拾那姓蒋的。本侯见蒋综回来后低调的很,以为他洗心革面,夹起尾巴做人了,没想到在背后联合了那些两面三刀的官员,给本侯整幺蛾子。” 他们进了侯府,宋顺儿还在担忧:“那您得忙到什么时候去,小人还邀请了七小姐来府里做客呢。” 长兴侯立即转身,宋顺儿又差点撞他胸口上。 “本侯没忙啊,她什么时候来?让她来便是,本侯有时间招待。” 宋顺儿嘿嘿笑道:“没说定,您说哪天,小人亲自去请。” 长兴侯赶紧掰手指头算:“明天陪二皇子祭拜皇陵、后天巡视江宁县、巡视上元县、巡视城防、河道、接着逸王府设宴、魏国公府设宴……”粗略数了一圈下来,十个手指头根本不够用。 宋顺儿眼角一抽,只得给他出主意:“小人先拖住沈家小子,等您忙完了咱们再邀请七小姐来府上。” 长兴侯丧气的摆手道:“不用你去拖,本侯留意着呢,那小子在国子监读书,还要协助文化宫建设,平时没时间往七小姐跟前凑。” “那您平时都干嘛去啦,人家忙成这样都能抽空陪小娘子?” “本侯……”长兴侯被噎的说不出话,突然回过神来,大眼一瞪,喝斥道:“宋顺儿,本侯对七小姐那是纯友谊,友谊!” 第一百五十二章 邀请 林霜回到木匠营通字第三十九号铺,林忠和陈娘子还没睡,正等着她回来,等长兴侯府的人走后,陈娘子才发火,边挥舞着鸡毛掸子边骂道:“你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晚回来成何体统?” 林霜赶紧躲到林忠的背后,求饶道:“今天的灯会精彩,一时看得入了迷,所以忘了时辰,娘,我下次不敢了。” 林中也帮着劝:“今夜不宵禁,孩子们都在外边玩,妞妞平时关在大院里出来不容易,这次就饶了她吧。” 林夏在楼梯上探出鸡窝似的脑袋,起哄架秧子:“骂得好,小孩儿得打,不打不成才!” 楼下三人一齐看向他,林夏顿时意识到不对,只见陈娘子操着鸡毛掸子,三步两步追上去,揪着他便打,嘴里还骂道:“从小教你要疼妹妹,你倒是好,盼着妹妹挨打是吧?” 林夏:“我没有!我没有啊啊啊……” 隔天魏国公府果然派人来店里订购轮椅,林忠过去给徐七少爷量好了尺寸,回来与林霜研究这自动轮椅要怎么做。 林霜只能画个大概的外形出来,里面具体的细部件和自己能推动轮椅运动的原理她并不清楚,只好让她爹做一台小轮椅的部件,她自己拆拆装装,写写画画,伏在案上绞尽脑汁研究起来。 日子一晃而过,林忠和林夏带着顾良每日去文化宫的工地上忙活,偶尔有小部件是在家里做好,用板车拖着运过去。林忠得空时把徐九少爷的玩具做好了,那是林霜设计的滑板,还配备了整套护具,林霜闲来无事便穿着男装在后院里玩,渐渐能玩出些花样来。 这日顾洪亮进来送木头,站在门口看痴了,林霜便把滑板让给他:“你来练练看,若是会用,由你去教魏国公府的九少爷。” 顾洪亮赶紧抖干净衣服上的木屑换了鞋子来,开始练不好,摔了几次后能站上去了,林霜见他在这方面上手快,便让他自己去练。 今日铺子里的客人少,彭良才也站在后门看新鲜,林霜道:“彭良才,你帮我去书店转转,若有关于木工的书你买几本回来。” 逛书店是个好差事,彭良才从抽屉里拿了二十两银子,撂下铺子便去了,林霜只好自己看店。刚出去,便见魏国公府的小霸王由管事背着来了,一开始没认出林霜来,进门便牛气冲天的嚷嚷要砸店。 林霜看着他小小的个子却一脸蛮横,十分好笑:“我又没得罪你,砸我家店做什么?” 九少爷站到地上,挺着肚子叉着腰,声音稚嫩:“你给那个瘸子量尺寸,为什么不给我量?” 明明是兄弟,居然瘸子瘸子的叫,林霜本想说他几句,转念一想,魏国公府是何等显赫的家族,家规肯定也严格,不知道这九少爷和七少爷到底是有什么过节,居然欺负残疾的兄弟,还恶语相向,也没人阻止。 林霜朝后门一指:“你自己去看。” 那熊孩子将信将疑的走到后门,顿时眼睛都直了,然后又勃然大怒,指着顾洪亮:“那是我的车子,你还不快下来,本少爷要剁了你的双脚。” 郭洪亮玩的正起劲,委屈巴巴的从滑板上下来。 “九少爷,你别着急,滑板还在调试当中,等调试好了,再做个新的给你送过去。”林霜趴在柜台上笑道。 九少爷夺下滑板抱在怀里,他的小厮赶紧上前:“九少爷,这玩意脏,刚刚下人用脚踩过的。”说着把滑板从他怀里拽下来,扔回院子里。 林霜眉头一皱,沉下脸来:“你这人好不懂规矩,进门嚷嚷我也就忍了,你还扔我的东西,嫌弃我家的伙计,滑板不卖了,你们走吧。” 魏国公府来的几人顿时愣住,小厮回过神来,指着林霜道:“你知道我们是……” 林霜嫌弃的翻白眼,不屑道:“我知道你们是魏国公府的人,可我也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你们尽管回去告状,让国公爷知道,你们在外边是怎么个行事法?看看魏国公府的人,是不是就有特权,可以强迫商家卖东西。” 九少爷气得满脸通红,跺脚叫嚣道:“我喊人砸了你的店!” “砸吧,”林霜一脸无所谓,指指神龛上供的琥珀连青金石手串:“那个是皇上赏的。” 又指着头顶横梁上的红绸大花:“那个是顺妃娘娘赏的。” 然后指指案上的砚台:“这个是郑妃娘娘赏的。” 她狡黠一笑,看向魏国公府一伙,不怀好意的目光把熊孩子吓得后退一步。九少爷似乎还不懂得这世间真有他都动不得的人,转身就要去砸东西。 管事吓的连忙抱住他,他也不确定林霜说的是不是真的,但知道她是孙家的人,也跟徐家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魏国公府的人在外没受过气,不能轻易露怯,小厮梗着脖子道:“一个小小的木器店,怎么会有这么多御赐的东西,莫不是唬我们吧?” 林霜格格笑道:“不信你还可以揍我呀,我这一身衣服也是有来历的,打坏了自有人找你麻烦。” 从来只有他们威胁人,没有人敢威胁魏国公府的,小厮真被他唬住了。管事小声哄九少爷道:“她不卖就算了,咱们去别家店里买。” 九少爷顿时不干,在他怀里发起火来,又踢又打,嚷嚷道:“我不我不,就要这个,别的店里没有!” “咱们去别的店里再订做一个一样的!” 那九少爷年纪虽小,脑子却好使,边踢打边叫道:“别人不会做,只有她会做!” “对噢,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林霜悠闲的站在柜台后看热闹,只恨没有提前准备瓜子。 那管事架不住九少爷的闹腾,把他放回地上,对林霜道:“你要如何才卖?” 林霜要笑不笑的道:“我们林记木器铺开门做生意,最不愿得罪客户了,你们客客气气的,我自然也和气。” “那我不砸你店了!”九少爷鼓着腮帮子道。 “还得为你们刚刚的言行道歉,”林霜翘着兰花指点点他,“想要这个滑板,就按照我的规矩办事,乖乖回家等着,我调试好之后,会再做一个新的送去贵府上的。”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小孩收了戾气,着急的问。 “等我通知的时候。” “可是……” “没有可是,若不愿意等,大门在那,你们尽可以不要。” 小孩没办法,怏怏走了。 彭良才下午才回来,将找到的印刷版《舟车法式》、《梦溪笔谈》摆在桌上,居然还从怀里掏出一本《木经》! 林霜简直如获至宝,当即连铺子也不管了,捧着本书,坐到楼上如痴如醉地读了起来。 《舟车法式》是当朝新出版一部专门研究舟车的著作,详细记载了如何制造车船,并分解讲述车毂、船舵、筒车、水滩、风车的制作方法,就连尺寸,注意事项都写得一清二楚。林霜仔细地看车毂这部分,看了一会又起身去翻《木经》,对照李械的建造术,两相比照后又去拆装轮椅模型,渐渐有些心得。 一会彭良才跑上来喊她:“长兴侯家的大管事来找您了。” 林霜下楼见果然是宋顺儿亲自上门,连忙喊她娘上果茶。 宋顺儿笑眯眯的,客气的道:“不用忙,侯爷使小人来问七小姐,明日可有空。上次您去时,府里乱糟糟的也没招待好您,还劳烦您帮忙挑选丫头,这回规整好了,想请您去府里瞧瞧,提点意见。” “正好我想找侯爷说事,不过得等沈家少爷放假一起去,他们是月底考试完放假,本地的学子能回家,侯爷那时可有空?” 宋顺儿苦着脸:“只怕没空,侯爷就明天有时间,您知道的,他事多着呢,陪二皇子和庆王世子巡视南京、要监督文化宫工事,处理南京大小事务、招待番邦外使……” 林霜一想,确实不好意思让长兴侯配合她的时间,便道:“那就不必麻烦了,等二皇子他们回北京我再去不迟。” “唉哟,那不行,侯爷着急呢!”宋顺儿脱口而出。 林霜狐疑道:“难道侯爷见我有什么事?” 宋顺儿凑过来,神秘兮兮的道:“赵家又使人来说亲啦,还拿了赵小姐的八字来给侯爷看,偏说那赵小姐寿长福厚,赵小姐再寿长,能长过……”他的小眼睛往林霜身上一扫,心照不宣的抖眉嘿嘿嘿。 福厚也不一定命长,林霜心想道。不过宋顺儿既然这么坚持,她便应下了,反正先去跟长兴侯说了,等月底沈钰放假再跟他说也一样。 宋顺儿成功约下林霜,算是为主子办成了一桩大事,出门时一想,不行,这事还有变数,于是脚步一转,问随从:“瑞草堂的沈夫人今日在家还是在店里?” 随从:“盯梢的回报说,沈夫人今日一直在聚宾楼对面的铺子里。” “走,去会会她!”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说亲 宋顺儿本欲敲打敲打沈夫人,然而临进瑞草堂前,他又变了主意,提脚去了武靖伯府上。 第二日,长兴侯府的马车一早停在孙府门口,林霜由春芽陪着,前往长兴侯府游玩。可宋顺儿欢欢喜喜把她接进门,却只有愁眉苦脸的管事来迎接。 “宋大管事,今早北京来了信,您前脚刚走,侯爷就被二皇子给叫走了。” 林霜见宋顺儿脸色一下就垮下来,连忙安慰道:“没关系的,正事要紧,我改天与沈少爷一起来。” “不不不,”宋顺儿连忙拦住她,“小人先陪您在院子里转一转,待侯爷忙完了,一定飞奔回来见您的。” 林霜心说光秃秃一个院子有什么好转的,正要拒绝,宋顺儿察言观色,立刻一副丧气脸问她是不是嫌弃侯爷整日公务缠生,不得自由,然后又哭天抹泪向她讲述长兴侯小小年纪父母双亡,一个人独撑家业的不容易。把林霜说的额头抽抽,只得答应留下来等长兴侯,宋顺儿这才转回笑脸。 可这一转却不得了,长兴侯府已经大变样,虽然主体建筑没动,但原来据说是做射击场和跑马场用的一大片空地被建成了园子,挖池堆山,迂回造景,如今虽然树木还没长起来,不过一个典型的江南风格的园子已经初具规模,形成了祠堂、住宅与东部花园三部分构成的大宅院,宗祠檐高厅深,气氛肃穆,看着就气派。 聚贤堂是宅院的主堂,建筑高敞宏丽,堂内陈设雍容华贵古朴。沿主厅辅以松、梅和兰花台为春景庭园,亲切明快。南北庭园植翠竹一簇,更添春意。 “上回来,好像还没有这些花树呢。” 宋顺儿笑道:“咱们世代长兴侯都是武将,所以喜欢阔朗,院子里不植花树,多设木桩和箭靶,方便侯爷随时练武。这些是小人着人去各地高价购买来的,院子里一些名贵的花树和堆假山用的太湖石,则是南京官宦或者富绅仰慕侯爷威名,做礼赠送的。” 仰慕?林霜差点笑喷,是巴结才对吧。 不过宋顺儿这办事的能力倒是可见一斑,他们已经沿宅院的主建筑参观了好几进院落,前面的建筑重新刷漆装修,门窗颜色古朴亮丽,与长兴侯喜欢热闹的性子相得益彰。后面的建筑还没来得及刷,灰扑扑的有些颓败。 再往北又得一小院,院中只种着一棵巨大的秤锤树,周围曲廊环绕,幽静淡雅。 林霜指着旁边的月亮门问:“那里面是什么地方?” “就一个光秃秃的台子,也不知道建了做什么用的,据说是老侯爷仿宫中的雷鸣台建的,传说有些邪门。我本想拆掉建园子,可侯爷不让,说留着有用。” 林霜:“……” 她惊讶之余脚已经往那边去,宋顺儿追在她后面劝道:“里面没什么可看的,就是一个台子。” 里面真的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圆形平台,原本应该是用汉白玉或者什么白色石头砌的,周围的围墙也是用这种材料砌成,不过南京雨水多,经过这么多年风吹雨淋,台基已经有些发绿,而平台上面,却不知被什么烧成了焦黑色,看着触目惊心。 “这上面是在烧什么东西吗?”林霜忍住激动问。 宋顺儿抄着手,一脸疑惑状,“听府里的老人说,是被雷击的。” 林霜:“!” “能上去吗?”她问。 “能,现在没事了。听说刚建成时这里常能引来巨雷,可邪门了,我本是不相信的,可看到上面雷烧焦的痕迹,又不得不相信。” 林霜走上台阶,站到那个平台的中间,蓦然心中一动,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感应似的,可那种悸动十分微弱,她都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这个上面原本有什么吗?会不会是老侯爷放了什么在上面,才引来雷击的?” “这就没人知道了,当年亲眼见过雷击的现在都走没了。” “这是什么?”林霜捡起散落在台子上的细碎黑色沙粒在鼻子下闻了闻,有股类似铁锈的气味。 “这谁知道。”宋大管事呵呵笑,“七小姐,咱们去园子里看看吧,这里脏兮兮的,没什么好看。” 可他不知道林霜花了多大力气才按捺住尖叫的冲动。 “我可以捡一些砂子回去吗?”林霜期待的问。 宋大管事一愣,狐疑道:“您捡这个做什么?” “呃我怀疑这个是极少见的一种矿物,在书上看到过。” 宋顺儿不愿扫她的兴,难得她对侯府里的东西感兴趣,谁知却是几粒沙子。 “您等着,小人叫人来把这些都扫起来给您带回去。” “啊,宋大管事,太谢谢你了!”林霜眼睛亮晶晶的叫道。 宋顺儿连忙马屁:“七小姐您真是博闻强识呢。” 说完补充:“嘿嘿嘿,不敢受您的谢,侯爷出门前说了,只要七小姐看中的东西,尽管拿回去。” 林霜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哈哈干笑两声:“其他的就不必了。” 这台子上的黑色物质,轻细的已经被雨水冲走,只留下一些绿豆大小的小沙粒,府里另一个丫头同楠拿了笤帚过来扫到一起,也就一小捧而已,用绢布包了给她。林霜可不敢就这么拿回去,万一又引来雷击就麻烦了。她出来时见到那棵秤锤树,突然有了主意。 “同楠,你帮我去找一个风干了的秤锤果,将果核挖空,再把这些装里面。” 得了这些黑沙粒,林霜再无游玩的兴趣,敷衍宋顺儿几句,就带着春芽回府了。 等到月底,林霜借口去林忠家看望父母,就带着春芽去了沈宅,以往都是沈钰来接她,今日她主动去沈宅找人,却吃了闭门羹。 门房告诉她,沈钰在国子监没回来,若是有事可以留个口信。 林霜觉得纳闷,月底考试已经考完,沈钰一般都会回来住一天的,这回怎么没回?而且门房认识她,现在沈夫人在家,就算沈钰不在,门房也该禀报沈夫人一声才是,怎么把她拦在外面? 只是她现在正兴奋着,想不到里面的问题,把秤锤果交给门房,托他转交沈钰。 “这可能是沈少爷要找的东西,我只寻到这一点点,大爷您仔细些,这东西危险,不要接近火源,也不要打开秤锤果的盖子,以免引起火灾。” 门房老头听她说的郑重,连忙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那边沈钰其实就在书房看书,沈母亲自将秤锤果给他送上去。沈钰收到后连忙起身绕过书案:“妞妞走了吗,怎么不进来?” 沈母神色有些疲惫,不过仍挤出一丝笑容道:“已经走了。她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已经这么大人了,也懂的避嫌了。倒是你,该称呼人家七小姐,总叫人小名多不礼貌。” 沈钰眼底温柔:“妞妞是我从小的玩伴,并没有什么不礼貌的。”说着伸手去探沈夫人的手。 沈夫人如触电般将手藏到背后,奇怪道:“你做什么?” 沈钰:“我看您最近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夫人打起笑脸道:“并没有哪里不舒服,之前在山东忙了许久,回来闲着就没趣,我呀,就是闲不住的命。” “我给您把把脉,有事无事,一探便知。” 沈夫人笑着摇头:“你这孩子也懂得关心人了,娘深感欣慰,娘正有件大喜事要跟你说一说。” 她越是躲闪沈钰越是觉得有问题,仍坚持去拖她的手,沈夫人边退边道:“前日武靖伯夫人突然登门,你猜他来做什么?” “订药材吗?又有大生意了?”沈钰皱眉瞧着她,对她说的话一点不在意。 “来给你说亲的。”沈夫人两眼放光,“你猜说的是谁家的小娘子?” “我不必猜,谁家的小娘子我都没兴趣。” “啧,”沈夫人笑容一凝,“你这个年纪,是该说亲的时候了,其他大户人家的孩子,早已经定了亲,我原本是想让你考取功名后再说,这样相亲时有底气一些,说的小娘子身份也更好,谁知这回,武靖伯夫人自己找上门来了。” 沈钰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皱眉问:“武靖伯家有女儿吗?我的事您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能有什么数?婚姻本就该父母操心,娘替你把关,人选绝对没问题。这次武靖伯夫人来说的,是伯爷的侄女,操江都御史赵大人的嫡女,闺名赵妍姗。这小娘子我见过,长得漂亮,性格大方,知书达理,比你大一岁,身份上咱们是高攀了。武靖伯夫人来说了后,娘高兴得几夜都没睡,只想快快把你叫回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 “您回绝了武靖伯夫人吧,这赵小姐我不认识,不想娶。” 沈夫人脸色一沉,“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认不认识有什么打紧,两家议亲,你们不就认识了?” 沈钰坐回书案后,拿起书来看,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便不再多说一言。 第一百五十四章 提亲 林霜埋头研究了两个月,与父亲反复论证,终于将自动轮椅做出来了,她随父亲去魏国公府交货,耐心教七少爷使用,又派顾洪亮去教九少爷学滑板,魏国公府的人惊讶的发现,七少爷没有嫌弃她靠近,混世魔王九少爷也被她制的服服帖帖的,这可是从未有人做到的壮举。 七少爷和九少爷都得到了心满意足的东西,两人不再吵架,国公夫人十分开心,特意招了林霜过去说话。交流以后发现这女孩子聪明伶俐,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又听说林霜是福星下凡,顿时对她喜欢的不行,留她在府里吃饭,又吩咐她常来。 林霜也因在南京一等一的富贵人家成功推销了产品而沾沾自喜,谁知这就给自己招来了麻烦。 这七少爷自从得了自动的轮椅以后,发现林记木器铺竟然是个宝藏铺,里面有许多叫人意想不到的小玩意,便经常叫人推着他过来,有时候林霜正好在铺子这边,两人便会就怎么改良轮椅聊上几句,或者有一些七少爷看着古怪的小玩意,林霜便给他讲解,一来二去,这七少爷便对她上了心。 林霜一门心思扑在研究专门给富贵人家用的新产品上,富人家的钱好赚,一个轮椅能卖五百九十九两银子,一个滑板能卖二百九十九两,比林忠累死累活做好多年赚的都多,可谓要么不开张,开张吃十年。何况有了魏国公府这块活字招牌,很快便有人寻来订做轮椅和滑板,所以林霜根本没发现七少爷对她的态度已经转变。 直到有一天,孙家的大太太亲自去她住的小院,林霜才知道魏国公府找成国公夫人和怀远侯夫人前来说亲了。 林霜哭笑不得,对大婶婶道:“这里面怕是有误会,我才这点大,怎么会来给我说亲?” 大婶婶连忙拉她坐在身旁,激动道:“不小了,南京的女孩都是这个年纪说亲。今天我们听到这个消息时,大家都在说你命好呢。魏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比一般的王府也不逞多让了。七少爷虽然腿脚不方便,但他是四房嫡子,他父亲是国公夫人亲生的小儿子,这一房最得夫人宠爱,你要是嫁过去,就是魏国公府里身份尊贵的奶奶。且七少爷有疾,国公府里的人都会让着你三分的。” “那国公府的三房呢?”林霜想到那日在魏国公府所见,忍不住问。 “三房是庶出,三老爷已经过世了,留下两个孩子。” 林霜更奇怪了,照这么说,七少爷在府里应该备受宠爱才是,九少爷怎么还能对他那么不客气? 不过这不是她要关心的,她现在得劝七少爷放弃娶她的念头。 七少爷这个人,平时与他说话还挺正常的,谁知固执的很,怎么都劝不动。且魏国公府又派人去跟林忠和陈娘子面前说这事,还说已经送了信去应城伯府,林霜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可控制了。 魏国公府是南京最有名的权贵,他们家要娶小媳妇儿,哪怕是替瘸了腿的七少爷说亲,也是全城瞩目,没过两天这消息便传了出去。这下可把宋顺儿急坏了,拽着长兴侯一顿抱怨。 长兴侯现在也是焦头烂额,原本称兄道弟、或者世叔世侄叫的亲热的南京官员,居然背后捅他一刀,不知什么时候就联合在一起,连上几道奏折弹劾他娇纵、专制独裁等几十条罪名,要不是皇上知道他是什么人,一直压着这件事,现在他就得押解回京了。 听到林霜要嫁给魏国公府的七少爷后,长兴候的眉宇间染上一层戾气,咬牙道:“看来是要逼本侯下重手!” 宋顺儿急道:“收拾他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您先把七小姐给抢回来再说!” “七小姐又不是物件,本候岂能说抢就抢,万一她愿意嫁去魏国公府呢,本候用强岂不令她心生厌恶?” 宋顺儿瞪着小眼睛问:“那您是想让七小姐不厌恶呢?还是想抱得美人归?” “自然首先是不要让她厌恶,唉,嫁本候有什么好?说不定哪天就丢了性命!”长兴侯沮丧的道。 “您千万别这么说,你想想看,七小姐是什么人?她可是天赦星下凡呢,整个天下就这么个命好的。那个姓邱的臭道士不是说了吗,她能破天煞孤星的命格。” “切,装神弄鬼,”长兴候不屑道,“他若是真有本事,还能给本候抓到?” “那不是侯爷您厉害嘛,要不这么着,咱们也把话放出去,就说您早就看中七小姐了,说不定魏国公那老狐狸会知难而退。” “不妥不妥,”长兴候连忙摆手,“男女私相授受,岂不是要坏了七小姐的名声?” “那您说怎么办吧!” “照本候的意思,掀了整个南京官场,他们就没心思打七小姐的主意了。” “您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长兴侯:“谁都不干净,本候想要弄他们,那还不容易?” 宋顺儿虽然一直盲目信任长兴侯的能力,但这么大手笔,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犹豫道:“您也别都弄了,总得留几家为您做媒……” 那边沈钰自然也听到了消息,月底国子监放假,他原本想直奔孙府,却被沈管事堵在国子监门口。 “夫人让我来接你。” 沈钰烦躁的皱眉,这段时间,母亲一直派人跟着他,这回她是真下了狠心,若是不听话,那些人只管动粗,将他绑回去。 “您看着我也没用,我说过不会娶赵家小姐的,您还能按着我跟她过日子不成?” 母子俩在小楼上形成对峙,沈夫人穿一身宽袍,脸上似乎有些浮肿,越看他越生气,“赵家是何等身份,你要是娶了他们家的小娘子,背后就有武靖伯府做依靠,且赵大人是武将,你将来入朝为官,必定是文官,与他不相冲突,不用避嫌,赵大人便能在任上给你最大的支持,你还要求什么?” 沈钰想了想问:“娘是不信我的能力?” 沈夫人焦急的解释道:“孩子,这世道就是这样,不是你有本事就能熬出头的,你性格单纯,自持有才,不屑于溜须拍马那一套,可朝廷里偏偏就吃这一套。你想想看,若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上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六品,观政三年做个芝麻大的小官,朝中那么多大官,还有南北两京遍地的勋贵,是个人都能对你指手画脚,你忍得了吗?” 沈钰表情淡淡:“所以您觉得让我娶武靖伯的侄女,靠着武靖伯家的关系步步高升,我就能忍?” 沈夫人嘴唇翕动,不想打击儿子,却又不得不跟他说心里话:“咱们沈家出身商户,没有得力的亲戚拉扯,娘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在吃人的官场上苦苦挣扎。” “母亲,”沈钰失望的摇了摇头,“我自有打算,您不必为我的前程担忧。” 沈夫人拿他没办法,一着急失口道:“你不愿娶赵家的小娘子,难道是为了七小姐?” “娘!”沈钰表情一怔,嘴巴张了张,半天才道:“我跟她在一起开心。” 沈夫人摇头:“可她出身家奴,虽然被应城伯府的二太太认作养女,脱了奴籍,但到底不是伯府血脉,背后的家族背景全然没有,配你是绝对配不上的。” 沈钰气的脸色通红,赌气道:“为了官途顺遂而娶高门贵女,恕沈钰做不到。” 沈夫人冷笑一声:“想必你也听说了,魏国公府找人去孙府说亲,已经派人去北京应城伯府送信,只等那边的信传回来,这事就定下了。能嫁进徐家,那是多少女人的梦想,你觉得她会拒绝吗?” “我说她会拒绝,您自然是不信的,咱们不妨等着看。” 沈夫人嘲讽道:“她拒绝得了吗?魏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要娶个女子,还能容她拒绝?” 沈钰脸色一变。 沈夫人继续道:“等着看,这回你就能体会到咱们这些人在权势面前是何等弱小无力,只要应城伯府答应,七小姐的亲生父母同意,她就算上吊抹脖子也没挣扎的余地。” 沈钰呼吸一窒,绕过沈夫人匆匆往外走,却被门口的两个护院拦住。 “让开!”沈钰语气冰冷的道。 “你想去哪里?你现在去找她有何用?”沈夫人在后面厉声问。 沈钰将手里的小匣子对准其中一个护院,缓缓道:“我去提亲。” 沈夫人气的发笑:“你一个小小的秀才,还是商户出身,凭什么跟魏国公府的七少爷争,你以为魏国公府是吃素的?” “那我就毁了魏国公府!” “你……”沈夫人气的发抖,却不敢再激他,她知道沈钰经常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不乏一些危险的武器,以往知道他心性单纯,做那些东西不过是好玩,就没在意,万一这回把他惹急了,他跑去魏国公府闹出点什么事来,沈家可担不起责任。 “若是不让开,我只能动手了……” 正在此时,沈管事从外面进来,见到此情景,对沈钰道:“应城伯府的七小姐来找你了,我让她在风来亭等着。” 第一百五十五章 偏激 护院松了口气,沈钰把武器收起来,他别了沈管事一眼,自己下楼去了。 “这孩子,这孩子……”沈夫人气得哆嗦,指着门口说不出话来。 沈管事轻声劝道:“你别逼他太紧了。” “他居然为了别人跟我急,还说什么要毁了魏国公府的话,这孩子戾气怎么这么大了?” 沈管事眉头微微一皱,想起沈钰以往一贯清高孤傲,什么事情都入不了他的眼,最近确实脾气大了许多。而且刚刚别他的那一眼,跟刀子似的。 “他会不会……” 沈管事连忙打断她的话:“你别多想,他从小就喜欢跟七小姐玩,对别的女孩儿不上心,他这样傲气的性格,你逼他娶赵家的小姐,不生气才怪。” “可七小姐这样的身份,能给他带来什么助益?” “他年纪尚小,还不懂这些道理。”沈管事劝道,“你要不去山东住一段时间吧。” “我要是去了,与赵家的亲事岂不要黄?赵家小姐年纪本来就比钰儿大,钰儿等得,赵家只怕不愿意等,她那样的品貌家世,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呢。” “但是少爷不愿意,他那个性子你知道的。” 沈夫人咬了咬牙,看来只能从林霜身上着手。 那边林霜坐在凉亭里,和春芽一起逗挂在檐下的鸟雀,远远见沈钰从菏池边的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走来,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树枝起身迎上去,等他回来等得心焦了。 “沈少爷……”她被沈钰眉宇间的戾气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沈钰看她一眼,脚步不停,从她身边经过,径自走进凉亭里坐下,春芽见状,向林霜示意,站到外面守着去了。 “那个黑色的沙子……”林霜察言观色,发现沈钰状态不对劲,似乎隐忍着怒气。 “妞妞,如果你被父母背叛,会怎么做?”沈钰目无表情的望着菏池,开口问。 “父母为什么会背叛我?”林霜没懂,“是你父亲做了什么事?” 沈钰摇摇头,扭头问她:“徐家人有为难你吗?” “那倒没有,我已经给二太太写了信,她会帮我拒绝徐家的。” “如果他们强迫你嫁,你告诉我。” 林霜笑起来:“告诉你你能怎么样,魏国公府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罪得起的。” “我抢亲,你跟我走吗?” 林霜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一窒。 “跟我走吗?”沈钰认真的看着她,眼里有一种决绝的情绪。 “你怎么了?”林霜愣愣的问,这不像是沈钰说的话,他不是这么鲁莽消极的人,通常能动脑解决的问题绝对不动手。 “而且能去哪里?”他们两个都是未成年,现在户籍管控这么严格,去哪都不容易。 “有一个地方,”沈钰冲她招招手,林霜便凑过去,“妞妞,你相信吗,也许那个王姓妖童,他并没有说谎,他就是允文帝转世。” 林霜猛的倒吸一口凉气:“你也相信转世之说?我听说他是允文帝的后人,你不是说允文帝被卓远送走了吗,也许他躲在哪里结婚生子了。” “那为何只有他一人,其他的后人呢?” 林霜答不出来,试探着问:“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存在另一个世界?” 沈钰眼睛亮了些:“你也是这样想的?我猜想,也许真的存在一个地方,卓远将允文帝送过去,一直等他回来,可允文帝回来晚了,他托生在王姓妖童身上,晚回了几十年。” 林霜:“!” “如果真有这样的地方,你跟我去吗?” 林霜终于确定他是有问题了 “这样的地方肯定有,可是你是沈家独子,你去了你父母怎么办?” “他们有他们的人生,也许很快,有没有我都没所谓了。” 林霜不懂,疑惑的望着他,想告诉他自己知道的一切,然而又担心他被那个世界吸引,会铤而走险,去试雷击什么的,他现在似乎焦躁不安,急切的想要离开这里。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娘怀二胎了?” 沈钰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你,你别胡说!” 林霜连忙道歉:“我开玩笑呢,你别生气。” 可沈钰已经心不在焉,林霜见今天不适合谈那捧沙子的事,只得告辞先回了。 沈钰在门口送她上马车,马车刚转弯,突然停下来,只听见外面沈管事的声音道:“七小姐,我家夫人请您过去说说话。” 据说这几条巷子的房子都是沈家的,林霜下了马车,跟沈管事进了旁边的宅子,前厅的四扇隔扇门大开,沈夫人端坐在上首太师椅上,一脸严肃。 “沈夫人。”林霜上前行礼,眼睛不自觉的瞟到她的肚子上,沈夫人除了精神差点,倒是没见什么异样。 “七小姐,”沈夫人起身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坐到旁边椅子上,温和的道:“早就想跟你说说话了,最近一直生病,就没顾得上。” “您是哪里不舒服?有看大夫吗?”林霜关心的问。 沈夫人微笑道:“小毛病,不打紧。” “那就好。”林霜欣慰的道,然后等着她的下文。 “钰儿有没有跟你说起,他与赵家小姐的婚事?” 林霜一下就愣了,半晌才问:“什么婚事?他没有说。” 沈夫人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前段时间武靖伯夫人来给钰儿说媒,那小娘子是伯爷的侄女,操江都御史赵大人的千金,人品才貌都是顶尖的,我看着喜欢。” “赵妍姗?”林霜忍不住惊叫道,“她她不是想嫁……那个,年纪大一点再嫁吗?” “正是她,她年纪比钰儿大一岁,刚刚好。”沈夫人笑道。 林霜心念电转,已经明白沈夫人想说什么了,可她了解沈钰,他不会同意的。 难道沈钰是为了这个才想离家出走?母子俩已经有过激烈交火了? “那恭喜沈夫人。”林霜勉强挤出笑容道。 沈夫人也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林霜这点小心思在她面前根本瞒不住,她微笑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若不是被应城伯府的二太太抢了先机,我真想认你做干女儿,这样你与钰儿的友情就变成了亲情,交往起来也没人说闲话。” 林霜干巴巴的笑道:“的确可惜,我也觉得您挺亲切的。” “钰儿这孩子呀,清高自傲,他不知道有个背景强大的岳家,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依仗。沈家是经商起家,生意做的再大,就算做了皇商,也脱不了这身铜臭味的皮。钰儿相貌出众,又有才华,却吃了出身的亏,小时候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权贵家的小孩欺负他,他也只能忍着,不然能怎么办,钱咱们家有,可有钱有什么用,不能住大房子,不能穿华丽的衣服,连吃饭,也得小心不能犯忌讳。所以我到处钻营,就是想让他摆脱商户的身份,今后也能活的自在点。” 林霜静静的听着,心里乱糟糟的,沈夫人前面说的都对,可最后一句话却不能认同。 “沈少爷不是愿意依靠别人的人,他自己有本事,一定能出人头地的,若是与高门贵女结亲,他不一定会活的自在。” 沈夫人苦涩的笑一声:“孩子,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吃够了身份低微、无人帮衬的苦头,才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林霜点点头:“您的意思我知道,若是沈少爷愿意娶赵家姐姐,我自然是祝福他们的。” 沈夫人对她的态度不是特别满意,但又不敢得罪她,笑道:“听说魏国公府的七少爷向你提亲了,七小姐果然是命中带福气呢,魏国公府那样显贵的人家,天下也难寻出几家来。” “我……” 林霜的话被一个管事妈妈打断,管事妈妈在门口告了声罪,进来附在沈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林霜只听到她提到“蒋太监”。 沈夫人听完疑惑的起身,对林霜道:“七小姐,真对不住,我得出去一趟。” 林霜巴不得赶紧回家,连忙告辞出来。 “七小姐,沈夫人跟您说什么了?”春芽见她见过沈夫人后整个人都木木的,也不说话,便小心问她。 “武靖伯夫人去给沈钰说亲,想撮合他跟赵妍姗。”林霜有些恼火道。 “啊?赵家小姐不是中意长兴侯吗,要说也是说金家小姐啊!” “谁知道怎么回事!”林霜满脸不高兴。 春芽观察她的神色,轻声问:“您生气啦?” “不知道,心里有点难受,也为沈少爷难过,他今天不高兴,说话也偏激,想必是被逼急了。” 春芽小心翼翼的道:“其实您跟沈家表少爷走的近,我就有些担心的,沈夫人的心思大家都知道,沈家表少爷这样的人才,南北两京多少小姑娘惦记着,既然有得挑,她肯定要挑个高门贵女做媳妇。” 林霜生气道:“你不了解沈少爷!” 春芽:“我是不了解他,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他现在还未成年,凡事有沈夫人顶着,别人也把他当孩子看待,看在沈夫人会做人的份上对他客气几分。若是将来考取功名做官,与别人就是竞争的关系,谁不想把他踩下去?到那时,沈家无人可为他撑腰,他这么风光霁月的人,只怕要处处碰壁了。” 林霜不想发表意见,一路沉默着回孙府,刚进门,卫柔絮便来迎她:“……长兴侯爷等您半天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劝说 “侯爷怎么会来?”林霜跟着卫柔絮往客厅走。 “像是有什么事,一直等着,老夫人说派人去找你,他又不让。” 莫非是为了黑色沙粒的事?林霜心中惴惴,不由得放慢脚步,脑中快速想应对之词。 谁知长兴侯却没有怪罪她的意思,见她回来还挺高兴。 他今日穿一身合身的墨绿竹纹暗金袍子,头戴嵌八宝琉璃金冠,下巴刮的干干净净,看来是捯饬了一番再出来的。宋顺儿则还是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站在他身后,带着一脸假笑跟孙大老爷寒暄。 林霜给长兴侯和大堂叔行礼,大老爷估计是陪了一下午脸都笑僵硬了,连忙找借口遁出去。 林霜疑惑的问:“侯爷,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的姑奶奶,你总算是回来了,天下能让咱们侯爷这么等的,除了皇上,就只有您啦!”宋顺儿趁机抱怨道。 “无妨,无妨,我们来也没提前给个信,七小姐不知道,不知者无罪。”长兴侯连连摆手,起身捂着肚子道:“本侯先去茅房,喝了一肚子果茶,孙家的果茶居然挺好喝。” 宋顺儿:“……” 林霜连忙让丫头领他去,等长兴侯走后,宋顺儿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就差双手叉腰了,“七小姐,您这是去哪了?” “我去找沈少爷说些事,怎么了?” 宋顺儿看她这一副懵懂的模样就来气,苦口婆心的劝道:“现在全城都在传你和魏国公府徐七少爷相亲的事,您怎么都不着急?那沈钰也快定亲了,你们还经常私下见面,传出去对您名声不好呀!” 林霜一愣,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沈少爷要定亲?” “那那个,我也是听人说的。” 他们自有他们打听事情的渠道,林霜也不多想,抱怨道:“赵家姐姐明明看上侯爷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居然跑到沈家说亲。” 宋顺儿偷偷舒了一口气,嘿嘿笑道:“婚姻大事,自然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娘子的心思,说变就变。大约是觉得咱们侯爷这条路走不通,赵家小娘子便把目光转向沈家少爷。” 可沈钰这一条路也是走不通的,林霜心里偷偷嘀咕。 长兴侯一身轻松回来了,进门便问:“七小姐,你不会真想嫁去魏国公府吧?” 林霜微笑道:“我才几岁,谈婚论嫁还早着呢。” “说的也是。”长兴侯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在这一身贵气打扮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朗帅气。 宋顺儿却在后面轻轻捅了他一下,插话道:“您不算小啦,南京的小娘子,都是十二三岁定下亲来,然后是过六礼,礼程繁琐,少说也得二三年才能办完,到时您就及笄了,正是嫁人的好时候。” 林霜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姑娘,但接受了这么多年的传统教育,这样与人面对面谈论嫁人的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红,轻咳一声道:“你也说了,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不清楚的。” 长兴侯眼睛一亮,高兴道:“那本侯派人去北京,跟应城伯府的二老爷和二太太说?” 宋顺儿又轻扯他衣服提醒道:“七小姐的亲生父母就在南京呢。” 长兴侯:“本侯知道啊,但养父母也得通知不是?” “您先过了亲生父母这关再说……” “等一等,等一等,”林霜听得一头雾水,连忙制止他俩,疑惑道:“我怎么没听明白,侯爷要跟我父母说什么?” “当然是提亲啊!”宋顺儿道。 长兴侯则娇羞的嘿嘿两声。 “侯爷,这时候您凑什么热闹啊?”林霜抓狂道,“您是嫌局面不够乱还是怎么的?” 长兴侯一脸疑惑,“你不是不愿嫁到徐家吗?” “那也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解救啊。”林霜简直被他的神操作蠢哭了。 宋顺儿:“七小姐,我看你是把这问题想简单了,魏国公府的提亲,你以为能轻易推掉?你有没有想过,魏国公府为什么会看中你?” “我爹爹给七少爷做了一辆自动轮椅,他觉得好用,后来经常去铺子里买些小东西,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所以……” 宋顺儿伸出一根萝卜粗的手指摇了摇,一副看透事情本质的表情,半眯着小眼睛道:“他们看中的是你天赦星下凡,命中带福气,那七少爷是个残疾,你嫁过去冲冲喜,说不定能帮他挡灾。再说句不好听的,您虽是应城伯府的养女,但出身不高,在他们看来,配那瘸了腿的七少爷,正好合适,以后也不怕您拿乔嫌弃他。” 长兴侯没想到内里缘由这么复杂,惊讶道:“咦,不是因为七小姐招人喜欢,徐七少爷看上她了么?” 宋顺儿只恨队友太单纯,对他道:“七小姐才多点大,就算招人喜欢,也是招长辈喜欢。” 林霜听他们胡扯了半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所以你们说要提亲,也是因为这些原因?” 长兴侯与宋顺儿连忙一齐摆手否认:“不是,绝对不是!” “本侯听你说不想嫁去徐家……” 宋顺儿在背后捅他一下,赔笑道:“咱们侯爷是喜欢你,他常夸你又聪明又懂事,长相也好看。而且又认识这么多年,知根知底的,您要是嫁去咱们侯府,上无公婆刁难,下无妯娌纠纷,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闲来无事叫戏班子进府唱戏,平日里跟那些姨娘、别府的夫人小姐聊聊天,拜拜佛,日子过得想多逍遥就有多逍遥。” 那不是提前进入养老阶段?林霜羞耻的发现自己居然还认真的憧憬了一下,这可要不得,混吃等死太可耻了。 “侯爷,这时候您就别添乱了,我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您千万别去找我爹娘,他们现在已经够胆战心惊了。” 待长兴侯和宋顺儿悻悻的走后,春芽才说话:“七小姐,我看侯爷对您挺照顾的。” 林霜叹息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那你为何……” “宋大管事不是说的明明白白了么?” 春芽还是没明白,卫柔絮轻轻碰她一下,冲她摇头示意。 魏国公府七少爷现在去林记木器铺去的勤,每次林忠和陈娘子都躲着他,与外人想象的不一样,林霜不愿嫁去徐家,他们便跟着不喜欢这个坐轮椅的贵族少年。也许是对魏国公府的权势没有概念,他们觉得七少爷出身再显贵,身体有残缺便配不上女儿,故魏国公府派来说亲的人来了几回,都没能说动他们答应。 七少爷来了几次不得见,堵了一肚子气回去,国公夫人见了,安慰他道:“林家夫妇虽然是七小姐的亲生父母,但七小姐已经送给应城伯府的二老爷做女儿,户籍是落在应城伯府的,咱们只要等那边答应,这事便成了,他们的意见不打紧的。” 七少爷仍是焦躁:“若是应城伯府的二老爷也不答应呢?” 国公夫人哈哈笑道:“这你放心,他们家的二老爷是个书呆子,是有些迂腐,但府里的事都由应城伯做主,那个老头胆儿最小,巴结还来不及呢,不敢拂咱们府的面子。” 七少爷这才缓了口气。 国公夫人没见他这么紧张过,调侃道:“就这么喜欢那个小娘子?” 七少爷脸色微微一红,轻声道:“别人看我这个样子,要么躲在角落看怪物似的偷偷打量,要么一脸同情,只有她的目光不让我讨厌。” 国公夫人点点头,“娶个出身寒微的女子对你好,你只要对她的家人施点小恩小惠,他们便会感恩戴德,不怕有别的心思。” “可她为何一再拒绝我?我看她的神色,并不像是嫌弃我。” “你这孩子,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她哪有嫌弃你的资格。这段时间你别去了,祖母会为你安排好的。” 七少爷道:“我就是想去外面透透风,这轮椅好用的很,不用求人,想去哪就能去哪。” 七少爷从国公夫人的房里出来时,正碰到三夫人领着九少爷来请安,九少爷怀里抱着滑板,一见他便指着他大喊:“瘸……” 管事娘子赶紧捂住他的嘴,九少爷呜呜呜的叫着挣扎出来,七少爷却已经不见踪影了,九少爷只得站在门口朝哪边吐了口口水。站在门边值守的大丫鬟见怪不怪,也不出声阻止,将他们客气的引入厅内。此时两边的交椅上正坐着几位夫人,是国公夫人请来商量给七少爷说媒的。 “九少爷来啦!”国公夫人笑道,让丫头去拿甜点给他吃。 九少爷随母亲向在座的各位行了礼,坐到国公夫人身旁吃蜜枣,国公夫人眼睛扫了一眼他的手,那手刚抱过滑板,也没洗一下就吃东西。 “这几日天气渐渐凉起来了,九少爷的冬衣可够穿?”国公夫人问。 “今年的还没来得及做。”三夫人回道。 “那怎么行,一会叫丫头去我库房里找几匹好点的布料给你送去,九少爷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去年的衣服今年不能穿了吧?” “的确不能穿了,多谢母亲惦记。”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秘密 怀远侯夫人笑道:“国公夫人可真是咱们学习的榜样,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贤惠能干,把家里打点的妥妥当当,如今儿孙长大,也懂得及时放权,安享天年。看你对这些小辈们疼的,能生在魏国公府可真是福气。” 国公夫人哈哈笑道:“你这张嘴哟,别只在我这里像抹了蜜,去林家说亲时你倒是厉害些呀!” 说到这个怀远侯夫人便一脸为难:“孙府的人倒是好说,但林氏夫妇,他们看女儿的眼色行事,那林小娘子看着温温柔柔,糯米丸子似的,其实主意大的很。她不点头,林氏夫妇便不敢松口。” “哼,林霜姐姐才不愿意嫁给……” “九少爷!” “慎言,九少爷!” 三夫人与国公夫人一齐喝道,国公夫人变了脸色,勉强压下怒火,对三夫人道:“这些蜜枣九少爷喜欢吃,你给他包些去吃吧,我跟几位夫人说会话。” “我不吃了!”九少爷傲娇的起身,敷衍的冲众夫人行礼,出门踩着滑板便扬长而去。 三夫人尴尬的笑了笑,赶紧小跑去追他。 几位夫人眼里露出鄙夷的神色,都看不上这九少爷的做派,小小年纪便不把长辈放在眼里,长大了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混世魔王。她们又同情的去看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尴尬的轻咳一声,赶紧说别的话题把这一篇揭过去。 那边长兴侯在林霜这里碰了钉子,回去时候抑郁了一路,宋顺儿恨铁不成钢,抱怨道:“您也不知道多说几句好听的话。” “七小姐聪明着呢,说多了怕她嫌本侯别有所图。” 宋顺儿咬牙切齿道:“八成是因为沈家那小子,他都要定亲了,还缠着七小姐,真不是东西。” “沈钰跟谁定亲?”长兴侯奇怪的问。 宋顺儿神秘一笑,小眼睛里放出精明的光来。 “跟赵家小姐,你不是嫌她烦吗?他俩要是成了,您一下解决两个麻烦。” 长兴侯惊叫道:“本侯哪里嫌她烦了?本侯是嫌来说亲的喋喋不休惹人烦。”他这样的名声,那赵妍姗还看得上他,感激还来不及呢,哪有立场嫌人家烦。 “再说沈钰要定亲了,七小姐必定伤心难过,快快,咱们回孙府去。” 宋顺儿按下他:“您回去做什么,还想给他们说到一起去啊?” 长兴侯嫌弃的别他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姑娘伤了心,本侯去安慰,不是显得本侯心胸宽广又温柔体贴么?一来二去把七小姐感动了,岂不美哉?” 听着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宋顺儿对主子哄小姑娘的能力非常不放心,想了想道:“明天沈钰不是要去工部核对图纸么,您去敲打敲打他,叫他离七小姐远点。” “本侯可不是以势欺人的人。” 长兴侯话是这样说,第二天果然去了工部营膳司。 沈钰却并不像要定亲的样子,神情阴郁,竟不似之前所见的风光霁月。营膳司的建筑师傅们在修改他画的图纸时,他也不像之前一样据理力争,似乎对此也无所谓了。 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长兴侯正欲找他单独问几句话,有人进来喊他:“……沈家来人找。” 沈钰脸色一沉,放下笔,起身出去,也没跟长兴侯请示一声。 外面等他的是沈管事,他四十多岁,穿一件石青色杭绸直裰,身材高大,腰背硬朗,根本不像下人。沈管事立在马车旁,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为难之中。 沈钰走过去,沈管事赶紧给他撩起车帘子:“有点急事,少爷请回去一趟。” “你们的事情难道泄露了吗?”沈钰紧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问。 沈钰比他矮不了多少,沈管事乍然听到这话,在这种目光下突然脊背生凉,心中生出惶恐来。 可沈钰并没有进一步逼问,自己撩起帘子坐进去。沈管事半天才缓过神来,心神不宁的爬上马车,差点没坐稳掉下来。 回到沈宅,沈管事小心翼翼的提议去他的书房。 沈钰问:“母亲不来吗?” “夫人她,她有些不舒服。” 沈钰突然动怒,将手里攥着的一个小印章砸到沈管事的脸上,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沈管事伸手抹了眼下的血迹,沉声道:“她确实是不舒服,今早晕倒了,吃了药已经睡下。家里出了事,我必须找你回来商量。” 沈钰眼圈发红,狠狠瞪了沈管事一眼,转身往沈夫人住的院子跑。 母亲睡的并不安稳,梦里还皱着眉头。沈钰在床前站了一会,哆嗦的伸出手去握她被子里的手。沈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见了,慌忙过来阻止,却被门口站着的沈管事低声喝住了。 沈钰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踉跄后退两步,努力了很久才稳住心神,出来时沈管事追上他问:“你早发现了?” 沈钰气的牙齿打颤,像愤怒的小兽嘶吼道:“安胎药的气味我会闻不出来吗?” 沈管事低下头,竟然松了口气,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现在要说的话容易多了。 两人屏退下人,上了沈钰的二楼书房。沈钰抱起桌上一大推东西砸到沈管事的身上,“信不信我杀了你!” 沈管事眼下还淌着血,用手抹了几下后脸上一片狼藉,他腰背挺直,声音倒还冷静。 “要我死容易,不过这个家你撑不起来,你母亲现在身体虚弱,我得在这管事。” 沈钰以为不会有比这更坏的事情,麻木的道:“你说吧,出了什么事?” “内守备蒋综,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沈钰气得发抖:“他想要什么?” 沈管事:“让你去找他,他会跟你说的。” “既然是让我去谈,那就与沈家的生意无关。他之前找我说过一次,一是想插手文化宫的工程,二是想举荐我做官。” 沈管事脸上终于有了惧色:“他是想破坏工程,利用你对付长兴侯?” 沈钰已经冷静许多,这些天他也想了不少可能性,猜测道:“不止对付长兴侯,我除了制药和画图纸,没有显露过其他本事,他让我去北京,可北京没有什么建设工程,那只有举荐我去太子身边做医官。” “钰儿……” “你别叫我钰儿,这名字不是你能叫的!”沈钰怒道,“我沈家养着你,你居然十个白眼狼,做下这等无耻之事!” 沈管事气的额头上青筋直冒,拍着胸脯嘭嘭作响:“沈有敬不是你父亲,我才是!当年本来是我娶靓儿,谁知老头子早就看中她能干,他怕沈有敬无能守不住家业,成亲的前一晚把我毒晕,换了他儿子去接亲。你母亲为了报复沈有敬,成亲的第二天,就给他喝了断子绝孙的汤药,他这辈子都别想有儿子了!” 沈钰脸色煞白,全身像掉进了冰窖一般冷的打哆嗦,半晌才喃喃出声:“前阵子不是还打掉一个孩子……” “你母亲知道那不是沈家的种,她又咄咄逼人,这才下狠手的。不然家里这么多姨娘侍妾,为何一直无孕,偏偏让一个妓女怀上了?” 沈钰仍是不敢相信,他攥着拳头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口中念道:“母亲虽与父亲感情不和,却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 沈管事上前拉住他:“钰儿,我知道你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一定接受不了。可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保住沈家,既然被蒋综抓住把柄,以后沈家便是在他的掌握之中,我们一家人都得任他摆布。” “你别碰我,”沈钰踉跄退后几步,痛苦的喊道:“我去见他,我去北京,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蒋综早等着他来,在柏川桥转字铺内守备厅备了茶席,让他坐。 沈钰已经恢复一贯清冷的模样,开口问:“不知内守备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蒋综呵呵笑道:“不着急,喝茶。” “我着急,一会还得回国子监读书。” 蒋综脸色一沉,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别给脸不要脸。” 沈钰面不改色,声音无悲无喜,“请直接说吧,能做的我做,做不到的就算灭了沈家满门,我也做不到。” “好小子,有胆色!”蒋综冷笑道,平常与官员打太极习惯了,这种直性子的毛头小子还适应不来。“有两件事要你去办,第一是把文化宫的草图拿出来。” “那图纸在工部,几十个建筑师和工匠都看过,就算我能拿出来,你也改不了,所以你是要毁了这个工程,还是想动什么手脚?” 蒋综赞赏的扫他一眼:“这你就不必管了,你只需要拿出来便是,记住了,我不要复制品。” “第二件是什么?” “太子病情反复,听说吃了你制的药好了些,咱家会安排人举荐你去太医院,专门给太子制药。” 沈钰冷哼道:“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若是让我参考,肯定能中,到时候入朝为官,岂不对你用途更大?” “等不及了,太子的病情咱家必须掌握,若有万一,也好及时作出决断。” 沈钰起身,蒋综道:“听说武靖伯想把侄女嫁给你?” “那又怎样?” “赶紧应下吧。” 沈钰脸色一白,怒道:“这是我的私事。” 蒋综呵呵两声,慢悠悠的道:“私事也可以是公事,你与赵家结亲,武靖伯便可拉拢。” “若我不同意呢?” 蒋综冷笑:“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沈钰静静的看着他:“毁掉长兴侯的文化宫和掌握太子病情重要呢,还是拉拢武靖伯重要?想必你心里有数。” 蒋综没想到他居然敢反过来要挟,暗暗吃惊一个文弱书生骨头真硬。 第一百五十八章 约见 蒋综想要文化宫的设计图原稿,沈钰明白他的意思,蒋综现在还不相信他,担心他在复制品上做手脚,只有将原稿弄出来交给他,才算是交了投名状。 可原稿存在工部,沈钰不过是协助监督工程,只在建筑师们要修改设计图时他有话语权,平时不可能把原稿拿出来的。 他回来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沈夫人多次来敲门,哭着求他原谅,沈钰始终不说话,他不知道该与母亲说什么。 文化宫的设计图,几万个部件一个个从他脑子里经过,当初画这些他从设计主体建筑到完善细节,前前后后花了几个月,加上后来工部的建筑师们完善的部分,现在必须全部回忆起来,原原本本复制出来。 沈钰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复制建筑图,林霜也终于等来了应城伯府的回信,令她没想到的是,二太太居然劝她接受魏国公府的提亲,并说已派了安妈妈过来与她细说。信是托驿站传送的,安妈妈至少得一个月以后才能到。 林霜得到这个消息简直晴天霹雳,她已经赶在魏国公府之前给二太太写了信,说明了自己的心意。原以为名义上她是应城伯府的七小姐,实际已经脱离应城伯府而独立出来,且她亲生父母在这里,婚姻大事那边不会帮她做主,没想到二太太居然不顾她的反对,还劝她应下亲事。 孙府得了消息后上下都来恭喜她,小院自林霜搬来后第一次这么热闹,二老夫人也特意拉她过去说了许多好话,又赏了她不少好东西,连嫁去金家的佳芙都特意回来与她叙旧。 林霜这回才真的慌了,大家把魏国公府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且自动屏蔽掉七少爷坐轮椅的现实,林霜倒不是歧视残疾人,但她确实对七少爷没什么感觉,也不想嫁到那种人多规矩多的大家族里去。 就算是长兴侯府也比魏国公府好啊,林霜欲哭无泪的想。 但侯爷现在被南京的官员抱团耍得团团转,正焦头烂额,暂时也不知道她的困境。 针对长兴侯的一些控诉显然是有预谋有计划的,先是言官抓着他的一些作风问题参了一本,其中包括数次出入十六楼,与妓子同游,太祖创建十六楼时命令禁止朝廷命官出入,不许官员狎妓,虽然现在政令松弛,携名妓同游已经成为时尚,但要较真起来,的确是触犯了法律。 这种关于长兴侯作风问题的弹劾自皇帝上位后收的多,也没在意,甚至看都懒得看,叫太监回个知道了,便扔到一旁。没过半个月江宁县令和四夷馆弹劾他插手外邦事务的折子就来了;接着是工部弹劾他借工事贪污、把好的建筑材料用于扩建侯府的花园;兵部弹劾他大力培植亲信,违规提拔手下,户部弹劾他插手社学官田、雇人骚扰乡绅;内宫弹劾他私闯禁宫,翻阅绝密档案…… 弹劾的折子一封接一封,朝中早看不惯长兴侯的文官自然要跟着掺一脚,逼着皇帝撤换长兴侯南京内守备的职务,即刻押解进京审理。皇上被吵的头疼,太子现在又病着不能替他分忧,他两头煎熬,眼见着瘦了不少。 皇帝也不是想保谁就能保谁的,那些文官个个不怕死,平日里走路都走不稳的老东西,吵起架来战斗力堪比一支军队,整天琢磨着什么时候找机会死谏,一头撞死在金銮殿的柱子上以青史留名。 皇帝只好派二皇子和庆王世子去跟长兴侯说,让他收敛一些。他现在在南京,不像在北京一样信息能及时传到皇帝耳朵里,那些事情他做没做,当面就能辩清楚。 可他即使低调了,原先有过分的地方现在仍被文官们抓着不放,整日车轱辘战在皇帝耳边唠叨。反正他人不在北京,落井下石的人不用担心被报复。 长兴侯向来一人嚣张一人爽,与朝中官员只有点头之交;他家中无女眷,不能与勋贵保持交往、没拉拢几个要好的世家为他说好话,一时间朝中看不惯他的纷纷站出来向皇上施压,对他有好感的世家也躲在一旁不说话,任他们折腾。 所以长兴侯也不知道,现在他在朝中是人人喊打的形势。 二皇子带来皇上的话,叫他最近不要有什么动作,只管先把文化宫的工程做好。 他哪知道,蒋综在背后打他工程的主意呢。 沈钰把图纸复制出来,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底,此时沈夫人已经显怀,再不走用宽松的衣服也遮不住了,好在冬天大家都穿的厚,出门时外面罩个斗篷,倒也不是特别显眼。 她要离开南京,须得征得蒋综的同意。沈钰将复制出来的图纸,磨毛边、喷药粉,烘干做旧,做的足以以假乱真,成功的把原稿换了出来。 他拿着换出来的稿子去北市楼见蒋综,顺便送沈夫人和沈管事去山东。对外说是去山东,实际沈夫人经不起舟车劳顿,他们是去凤阳府的乡下庄子上养胎直到生产。 好巧不巧,林霜这天也在北市楼附近,她是被赵妍姗写信叫来的。据她信中所说,她与沈钰说亲的事传到了金雁耳中,这姑娘年纪也不小了,金家给她说了不少人家,她都嫌这嫌那给推掉,一门心思就惦记着沈钰。可金家世代书香门第,怎么会让嫡女嫁去商户呢,要是沈钰能考上进士还差不多,于是金家人便一边给她相看,一边等着沈钰高中,倒也不着急。 金雁一听自己的心上人被人截胡了,还是平日里在一起玩耍的小姐妹,那还得了,当即写了嘲讽的诗去骂赵妍姗。赵妍姗的诗词鉴赏水平跟林霜是差不多级别的,那种不共戴天的仇恨情绪没有理解到位,以为她不过是委婉的表达不满。 这事虽不是赵妍姗的过错,是武靖伯和她父亲被宋顺儿忽悠了,擅自做主去跟沈家说亲,但赵妍姗撇不开责任,她明明知道金雁喜欢沈钰,也跟金雁说过自己想嫁长兴侯,怎么能背着她与沈钰说亲呢。 于是她邀请了金雁在北市楼对面的酒店见面,想跟她说明情况,也希望金雁这边努把力,最好把沈钰抢走,这样她就能从这门不喜欢的亲事中退出来。她怕说不清楚,又特意叫了知道内情的林霜过去。 赵家与孙家住的近,赵妍姗来孙府接了林霜去的。林霜听说赵妍姗不愿意嫁沈钰,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多日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们从马车上下来时,林霜感觉对面有一道目光盯着她,她不经意往那边扫了一眼,正好见沈钰回头看她。林霜大喜,可当她准备打招呼时,沈钰又决然的转头进北市楼里去了。 今天好像不是国子监放假的日子呀,林霜怀疑,而且沈钰怎么突然憔悴了这么多,冬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感觉。她百思不解,一步三回头的被赵妍姗拉进包房里。 金雁已经早到了,见到她们姗姗来迟,尤其赵妍姗还嬉皮笑脸的,她气不打一处来,冲上来便给了赵妍姗一个耳光。 这一下是谁都没料到的,小娘子们之间生气,无非是互不理睬,背后诋毁而已,哪有直接动手的,林霜和赵妍姗都反应不及,一时愣在那里。金雁见一招得手,还不解气,又抡起巴掌挥过去,这回赵妍姗已经有准备,她是跟着老爹去见过练兵、学过武艺的,怎么可能让她一而再的得逞,当即抓住她的手腕,两人厮打起来。 “快来人,快把她们拉开!”林霜急的大喊,她比她们年纪小,身子单薄,两人这副一决生死的样子,她可不敢贸然去拉架,误伤到可不是好玩的。 金家和赵家的丫头婆子涌了一大堆进来,可拉架的没有,反而她们也打起来了。 春芽连忙护着林霜躲出去,又跑楼下去喊两家的护卫。 林霜正着急间,见走廊尽头的包房里鬼鬼祟祟的冒出几个脑袋来。 她大喜道:“王豪,是不是长兴侯在?” 王豪往里看一眼,长兴侯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探出头来,苦着脸道:“七小姐,女人打架本侯可不敢管,你也站远点,要不躲我这来?” “哎呀,”林霜急的跺脚,跑过去一把将他拽出来,“哪有你这样做缩头乌龟的,你赶紧把她们分开。” “二皇孙!世子!王豪!”长兴侯鬼哭狼嚎,可又不敢用蛮力掰开林霜的手,被她拽的踉跄前行。 二皇孙和两位王世子以及一众贵公子都抄着手站出来看热闹,并没有帮忙的意思。 王豪悲鸣一声,对几个侍卫吆喝道:“侯爷待咱们恩重如山,现在是报答的时候了,大家都护住脸,女人打架都爱抓脸的!”说完几人如上战场送死般,抢在长兴侯的前面冲了进去。 一阵乒乒乓乓杯碗砸碎的声音和王豪等人的痛呼声传出来,里面半天才平静。 赵妍姗率先出来,她披头散发,本来还满脸愤怒,一见长兴侯顿时把不住情绪,泪眼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第一百五十九章 落水 “侯爷……”赵妍姗眼巴巴的看向长兴侯,完全不复刚才的彪悍。 长兴侯被她这千回百转的哭诉声吓的菊花一紧,想都没想,将林霜拖过来挡在面前。 “七小姐,您快安慰安慰她,本侯是真不擅长安慰女子的。” 林霜没有办法,只得劝道:“赵姐姐,这本来就是误会,说清楚就没事了,都是平常在一起玩的姐妹,别为这点事伤了和气。” “谁要跟这么个朝三暮四,两面三刀的人做姐妹?”金雁在里面歇斯底里的喊道,其中夹杂着王豪的吸气声。 赵妍姗立即杏目圆瞪,转身要与她掰扯清楚,林霜死死拖住她的胳膊,“赵姐姐,冷静!这不就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吗?金姐姐,赵姐姐刚来的时候还跟我说她对沈少爷无感呢。” “她这套鬼话也就骗骗你,沈公子俊美端华,文采灼灼,她会不喜欢?不喜欢为何让家人去说亲?” “谁稀罕那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小子,整天嫌这个嫌弃那个,假装清高,鼻孔朝天,你俩还正般配!” “你敢诋毁沈公子!”金雁在里面大叫一声,可她被王豪等人拦住,冲不出来,不然又是一番好打。 赵妍姗怒道:“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不光在你面前说,我还要当着他的面说。” “好啊,我们一起去沈家,有本事你当他的面说!” “走啊,谁不敢去谁是胆小鬼!” “走开啊!”金雁冲王豪尖叫一声,王豪吓的一哆嗦,赶紧放了手。 约架的队伍浩浩荡荡往外走,这要是真开到沈家去,别人还以为沈家犯事被抄家了呢。 “两位姐姐,你们听我说,事情闹大了,对两位姐姐的名声有损的!” “我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在乎什么名声?”金雁道。 “就要是跟沈家撕破脸,我才不在乎。”赵妍姗道。 两位的目标不是一致的吗,怎么就说不清楚呢?林霜严重怀疑这俩女人智商有问题。 长兴侯在后面扯扯他的衣服,小声道:“七小姐,我就不去了吧,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不行,”林霜伸手拽住他的衣服,生怕他跑了,关键时刻还指望着他的人拉架呢。 “可二皇子和两位世子……” 后面看热闹的队伍七嘴八舌回答道:“不打紧,咱们都劝架去。” 林霜:“……”明明都是想看热闹好吧? 长兴侯像被困住的狮子,不情不愿的被林霜这位驯兽师驱使,他们在说话时已经落后,下了楼发现两伙人又因船只的问题在码头上打起来。此时南京的气温已经很低,虽然还未下雪,但上新河的河面上已结薄薄了一层冰碴,这么推推嚷嚷的要是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打架的都是女人,两位还是未出阁的小姐,王豪和金赵两家的护卫在一旁护着她们,又不好上手去拉,好几次差点被推下去。 林霜见形势不妙,就要上前去劝,长兴侯拽住她的胳膊道:“危险!” 林霜想了想,站在路中间大声道:“沈少爷人就在北市楼里,你们不用去沈家的。” 她的声音软糯,使尽全力也没多大声音,打的难解难分的众人怎么听的见。 长兴侯深吸了口气,声音洪亮的喊道:“沈钰那小子就在北市楼里,你们当他的面去打。” 这一声如醍醐灌顶,打架的双方停了下来,北市楼就在街对面,是沿河的楼房,上面一排窗户顿时都打开来,无数脑袋伸出来看。 “沈少爷!”林霜在一排脑袋后一眼认出沈钰来,赶紧向他挥手。 沈钰却像见了鬼似的退回去了。 打架的众人又浩浩荡荡的往北市楼里涌去,长兴侯哀求道:“七小姐,北市楼本侯就不进去了吧,你看言官正找本侯的麻烦呢,这次给二皇子践行,也是特意选的对面的酒楼,就是为了避嫌。” 林霜不管他,面无表情的拽着他胸口的衣服往里拖去。 赵妍姗风风火火走在最前面,包房外的护卫被这一群女人怒气冲冲的气势吓到,刚想拦便糟了一顿打,根本拦不住她们,赵妍姗踢开门指着里面道:“沈钰,你给我出来!” 金雁冲进去,一把薅住她的头发道:“你有什么资格指着他说话?” 这下又炸了,外面的娘子军见小姐又干上了,她们自然要去帮架的,顿时一拥而入,也不管里面有些什么人,拿起桌上的杯碗盆碟互相打起来。 里面的人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无端端挨了不少拳头,场面一时乱成一锅粥。沈钰和沈管事护着沈夫人躲在墙角,蒋综的护卫围在太师椅两旁,可这没有用,蒋综是简装出行,就带了两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其他护卫堵在门外进不来。两个高手面对一屋子愤怒的女人无从下手。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掐着一个丫头的脖子,将她推到蒋综身上,那丫头拳打脚踢死命挣扎,蒋综一把老骨头哪受得了这般折腾,顿时感觉肺都被压爆了。 两护卫将婆子和丫头拎起来扔开,蒋综赶紧起身,却见一个茶壶便连汤带水冲着他的面门呼啸而来,护卫用手挡了一下,但还是砸到蒋综的半边脸,老头子顿时又被砸的瘫坐下来,一下去了半条命。 外面长兴侯本来死死的拽住林霜,不让她进去劝架,可他突然发现沈钰居然和蒋综在一起,他愣了一下,就这一闪神的功夫,林霜挣开他的手冲了进去。 林霜在同龄的小姑娘里不算矮小,但她与成年人相比还是太单薄,面对的又是一群状态全开的娘子军,还没开始拉架,便被人撞的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刚刚站稳,一个丫头被蒋综的护卫扔飞出去,林霜这倒霉孩子正站在她后面,丫头砸在她身上,林霜便被带的向后飞去,后面是支摘窗,为了观景方便,窗做的又大又矮,林霜收势不稳,直接从窗口翻了出去。 完了!这是林霜当时唯一的想法。 “妞妞!” “七小姐!”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跟着跳了下去。 下面可是冰冷刺骨的河水!打架的见有人落水,只怕要出人命,这下顾不得再打了,纷纷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跑到窗口去看。 “沈公子!” “侯爷!” 两位小姐趴在窗沿上急的直哭。 林霜不会游泳,沈钰这能动脑绝不动手的书呆子自然也不会的,他这一跳纯属急疯了。 上新河是人工开凿的河,引的是内湖水,河水不深,水流平缓,所以还没下雪便能结冰,两人一下水便手脚僵硬,开始还因衣服撑起来没往下坠,沈钰滑动双臂游过去拖住林霜,推她往岸边去,可衣服湿的快,两人也沉的快。 这下苦了长兴侯,他虽然长在北京,但上山抓鸟下河摸鱼啥都会,又去南方缴过匪,熟知水性,但在这么冰冷的河水里,救两个人还是吃力,三人又都穿着冬衣,泡了水真是跟坠了秤砣一般。 他潜入水里,一手搂住林霜的腰,一手箍住沈钰的脖子,带着两人往岸边游,沈钰手里原本拿着文化宫的原稿图的,下水后松了手,那图卷便浮在水面上渐渐摊开。 长兴侯发现了水面上的东西,想也没想,便用嘴叼住,等上了岸,王豪等人将三人拉上去,长兴侯展开那画布一看,特么是他见过好多次的文化宫工程图样,上面还有皇帝的盖的朱红大印。 他看向沈钰,眼神一暗,这里人多眼杂,他将画布重新卷起来交给王豪,让他收好。 那边林霜和沈钰不过是呛了几口水,主要是身子冻得僵硬,都煞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早有懂事的士兵脱了衣服下来,长兴侯也不管干不干净,整个将林霜裹在袍子里,抱起往楼上跑。 “火盆,架几个大火盆来!”长兴侯边跑边喊。 北市楼的管事连忙将他们引入温暖的室内,长兴侯见林霜哆嗦着蜷在他怀里,这么小小的一团跟只小奶猫似的,又心疼又着急,将她小心放在床上。 “别怕别怕,本侯把你救起来了!”长兴侯搂着她双手快速在她背上搓揉,好让她身子能暖和些。 林霜完全吓懵了,冻得牙齿格格直打颤,根本没法回应他。 北市楼是十六楼之首,里面有官妓,归礼部教坊司管,丫头们都是训练有素,眨眼的工夫,她们便拿了火盆和干净衣服过来。 长兴侯退到外面去换衣服,隔壁是沈家人在照顾沈钰,长兴侯经过时往沈夫人脸上一扫,沈夫人瞬间慌了神,赶紧低头避过他的审视。 沈夫人是见过世面的,若不是儿子出了事乱了心神,她不至于被长兴侯这一眼唬住。 “妞妞怎么样?”沈钰哆嗦着问。 “她很好,在隔壁有人照顾。” 沈钰放下心,对沈管事道:“先送母亲离开!” “可是你……”沈夫人不放心他。 “走啊!”沈钰红着眼眶低声嘶吼。 再不走,等长兴侯和蒋综反应过来,哪还走得了? 沈夫人咬咬牙,听他的话,留下两个管事娘子和一个管事,趁着外面金家人和赵家人扯皮时,戴上兜帽,由沈管事护着从码头上船走了。 第一百六十章 审问 码头上有个人混在人群里目送他们上船,正要去给主子报信,一转身,迎面挥过来一根棒子,那人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仰面栽倒下去,人群顿时乱成一团。 王豪在窗口见到这一幕,回来对长兴侯耳语道:“沈夫人溜了,蒋综盯梢的人被敲了闷棍,属下安排人去城门口拦截?” “不用拦,知道行踪就行。”长兴侯边穿衣服边吩咐道,“硬拦也拦不住,沈家请的人不是吃素的。” “那沈钰……” “带到外守备厅去,七小姐务必照顾好,本侯先去打发了二皇子一行。” “您放心……” 林霜受了惊又受了凉,换了干净的衣服又裹着厚棉被烤着炭火也不觉得暖和,金雁和赵妍姗一直声泪俱下的给她赔礼道歉,两人冷静下来后,都知道自己今日太冲动了,如今心上人就在隔壁,目睹了这一幕,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一会沈钰亲自拿药过来给她服下。 “你自己吃了药吗?” 沈钰点点头。 林霜见他人突然瘦了许多,眼神闪烁,料想是出了什么事,可现在金雁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他,她不好多问,于是小声暗示他:“明天在林记木器铺等你。” 沈钰静静的望着她,眼里似有无数话要说,嘴巴张了张,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了?”林霜本能的伸手去拉他,可沈钰却避过她,起身直接出去了。 林霜慌忙挣开被子,她有种直觉,如果不追上去可能就永远会失去沈钰了。 可旁边围着许多人,见她要掀被子,七八个人过来按住她,又把她塞回被子里,劝她再暖和暖和。 林霜急得不行,慌忙喊春芽:“去把沈少爷叫回来!” 春芽去了一会回来,对她道:“沈家表少爷被长兴侯的人带走了。” “长兴侯的人?”林霜心中觉得不好。 “估计是带去询问今日的事,毕竟闹得大。”春芽安慰她。 林霜却没这么乐观,长兴侯和蒋综有隙,这是全南京人都知道的事情,沈钰给长兴侯设计文化宫,在外人眼里就归为长兴侯一派的人,今天他和蒋综私下见面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种敏感的关系,林霜觉得事情不简单,可她又十分相信沈钰,相信沈钰不会做出损害长兴侯的事情。她一番胡思乱想,又担心又着急,加上之前受了凉,回孙府后便发起烧来。 沈钰比她好不了多少,虽然喝了驱寒的汤药,但外守备厅里没有准备火盆,他等了一会便身体发凉,长兴侯回来时整个人已经烧迷糊了。 沈家的下人在外守备厅外吵翻天,准备要闯进去抢人了,长兴侯只得喊人找大夫来给他诊治,又准许他们去烧了炭盆。他自己则亲自跑一趟工部营膳司,当他看到营膳司里收藏的设计图纸时,发现不光是建筑设计图一模一样,就连画布上的污渍、修改痕迹、磨损程度、画布做旧的颜色均与原图没有差别,而且上面赫然盖着皇上的大印。 伪造皇上的印章可是死罪,长兴侯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胆量。 胆大、有才还不知轻重,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等沈钰稍微清醒后,长兴侯将照顾他的管事娘子和其他下人都赶出去,单独审问他。 “本侯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与蒋综搞到一起?”长兴侯开门见山。 “侯爷说什么?我不懂。” 长兴侯将从河里捞出来的画布扔他面前,冷声道:“这是什么?” 沈钰一阵猛咳,咳的身子摇摇晃晃,他本还没退烧,脸上是通红的,长兴侯看了不忍,过去给他顺了顺背,放轻语气道:“莫不是被蒋综抓住了什么把柄?” 沈钰缓和些道:“沈家的事侯爷不必过问,这画是我复制的,要怎么罚我都认了。” 长兴侯冷笑一声:“凭伪造皇上大印一条,本侯就能把你们沈家大小的脑袋都摘了,这罪你也认?” 沈钰又是一阵咳,长兴侯继续给他顺背,循循善诱道:“你把与蒋综的交易告诉本侯,他能许你的好处,本侯给双倍,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本侯替你摆平。” “侯爷倒是慷慨。” “哼哼,”长兴侯嘲讽的笑道,“蒋综在背后煽动南京的官员弹劾本侯,以为本侯会不知道?只是很好奇,他是怎么煽动这些人的。你若是聪明,就该知道蒋综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斗不过本侯的。” “我与蒋综并无瓜葛,不过是今天送母亲去山东,正好碰到罢了。” 长兴侯失了耐心,坐回椅子上生气道:“本侯是看在七小姐的面子上才给你机会,见你们沈家经营多年才攒下这份基业,你又一身才华,毁了可惜,这才好心劝你,你莫不是想让本侯对你动刑?” “蒋公公让我去北京为太子制药,受了刑只怕就去不了了,耽误太子治病,侯爷您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嘿哟,”长兴侯一声冷笑,“你居然敢威胁本侯!王豪——” 王豪跑进来,长兴道:“去截住唐氏,押她回来受审。” “长兴侯……”沈钰一着急便咳嗽,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我并未想……破坏你的工程……画稿上我做了一些手脚……” 长兴侯脸色缓和些,好声好气的道:“这就对嘛,你是七小姐的朋友,我若是罚了你,她肯定要找本侯闹,” 话刚说完,沈钰突然一阵眩晕,摇摇晃晃差点摔倒,长兴侯大惊失色,赶忙让王豪去把大夫叫回来。看他这弱柳扶风的样子,长兴侯担心他出什么事,到时候可不好向林霜交差,大夫诊治后,便让沈家人将他接回去了。 林霜那边烧了几天才渐渐好转,此时安妈妈已经到南京了,她对林霜一向照顾,是应伯夫人的嘱托,过来劝说林霜答应魏国公府求亲的。动身之前二太太也特意跟她聊过,二太太之所以没有根据林霜信里的想法直接拒绝,是考虑到林霜身份的尴尬之处。 其实世人都知道林霜这七小姐的身份是怎么回事,她连姓都没改,怎么能算是应城伯府的小姐?如今身份高不从低不就,能得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求亲,都说是她命里带贵气。二太太也考虑到七少爷的身体状况,可她认为,正因为七少爷是残疾,他不能得到荫恩,以后魏国公府便不可能将他赶出去单独立府,林霜也就能一直在魏国公府的庇护下生活。女子嫁人,不单单是嫁给一个男人,其实是嫁给这个家族。七少爷自己没有收入来源,但魏国公府公中拨给她们的银钱肯定比别人多,加上七少爷父母的补助,反正生活是有保障的。 林霜本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来是她年纪太小,二来写了信给二太太,以为二太太会帮她拒绝的,这回才知道麻烦大了。 她生病的消息很快传到魏国公府,七少爷冒着寒风,带了厚礼过来看望她。 林霜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外面这么冷,您怎么来了?” 七少爷自己推动轮椅在她房间里转一圈,笑道:“自然是来看望你,怎么,不欢迎?” “也说不上不欢迎,但感觉怪怪的。” 七少爷哈哈笑道:“我知道,应城伯府派人来了。林霜妹妹,你不用担心,以后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林霜只能尴尬的呵呵两声做回应。 七少爷走后,春芽遗憾的叹气道:“七少爷真是可惜了,多好的少年郎,偏偏腿脚有问题,不然能嫁到魏国公府,是南京所有贵女的梦想吧?” 林霜道:“我跟他又没多深的交情,就是最近才熟悉起来的,谈婚论嫁也太唐突了。” “要说熟悉,您最熟悉的自然是沈家表少爷,可沈夫人看中的是赵家小姐,我看表少爷拗不过他母亲。” 林霜脸上一红,啐道:“我哪有说他,你别乱说。” 春芽指着她:“若是没想法,你脸红什么?” 卫柔絮端了药进来,温柔的笑道:“七小姐这是发烧。” “对,”林霜找着借口了,辩驳道:“我发烧脸红不正常么,再说我才几岁,还是小孩呢,哪懂你说的那些。” 秋实跟在卫柔絮后面进来,嘻嘻笑道:“都有人来提亲了,就是大姑娘了。” 林霜简直要被她们气死了,“他提他的,就算提了,也得好几年以后才能完婚,中间变数多着呢。”她这是有些自暴自弃了。 春芽:“我看七少爷挺好的人,不像那个九少爷,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我听人说,整个魏国公府就没人能管住他。” 卫柔絮服侍林霜喝药,一边问:“为何,魏国公和国公夫人也不管他?” “我倒是听到一个事。”秋实道。 秋实是从应城伯府里逃出来的,到现在伯府也没给准信该怎么处置,就这么一直在林霜这里服侍着。她这个人做事马马虎虎,但打听八卦的能力十分厉害,比当年的佳萃毫不逊色, “这七少爷和九少爷之间,是有杀父之仇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约见 “怎么说?”所有人都一愣。 “九少爷是遗腹子,他出生前,七少爷是国公府最小的孩子,最得国公夫人宠爱,听说当年,比现在的九少爷更调皮。而魏国公府的三老爷呢,可能是庶子的原因,是个性格温和、与世无争的书呆子,这七少爷便常去欺负他。有一次,七少爷把三老爷锁在书房里,往里头放了一把火,三老爷爱书如命……” “啊!”三人一齐捂嘴惊呼。 “难怪九少爷一看到七少爷便生气。” “我这是偶然听到的,其实外面传的不是这样,魏国公府的说法是三老爷自己看书打翻了蜡烛,七少爷跑去救他才被砸伤了腿。” 卫柔絮问:“那七少爷的腿到底是怎么瘸的?” 秋实撇撇嘴道:“他见火势失控,怕被责罚,便跑到假山上藏起来,结果慌慌张张从上面掉下来。” “七小姐,这种人可嫁不得!”春芽愤怒了。 “没错,”卫柔絮也生气:“我看七少爷虽然会避着九少爷,但眼里并没有愧疚的意思,反而是怨恨居多,以前不知道,以为是九少爷欺负他,现在看来,七少爷比九少爷可恶多了。” 她们正说九少爷可怜,梅子进来通传:“七小姐,魏国公府的九少爷来看望您了。” 众人相视一眼,林霜道:“快请他进来。” 九少爷人未到声先到:“林霜姐姐,我听说你被人推到水里了,”他身体矮小,抱着门框跨进来,然后接过滑板往地上一放,踩着滑板滑进房间。 “现在好些了没有?” “已无大碍,多谢九少爷关心。”林霜温柔的笑道,大概是知道他的身世,对他格外温和了些。 “下次我见到她们,一定帮你报仇。”九少爷踩着滑板在床前转来转去,对林霜道。 “报仇就不必了,”林霜笑道,“她们又不是故意的。” 九少爷恶狠狠的道:“不是故意的也不行,你别怕,等府里开花会的时候,我把她们推到水里去,反正没人会责怪我的。” 林霜冲九少爷招招手,九少爷便从滑板上下来,趴到她的床前。他穿一身短棉袄和棉裤,头上戴着特质的头盔,手肘和膝盖上都绑着护具,可能是运动多了的原因,这几个月似乎长高了不少,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晕。 “长辈们不说你,并不代表这样做是对的。” 九少爷脸色一沉,不喜欢听这种话,林霜却伸手抓住他,认真的说:“小孩子调皮是本性,可过了就会被人讨厌。现在大家都不说你,并不一定是好事,会让你会以为这是对的。” “我替你报仇,你为何还说我不对?”九少爷十分不高兴,可林霜在他面前一向强势,他天不怕地不怕,反而有点怕这个看似软糯的女孩。 林霜道:“你知道为什么天下那么多显赫家族,却都制订严格的家规,约束子孙言行,要办家学,让族中子弟读书吗?” 九少爷嘟着嘴摇摇头。 林霜叹气道:“家族再显赫,能显赫过皇家吗,你若从小没人管束,以后怎么知道收敛,冲撞了那些你惹不得的人怎么办?” “你是指逸王府的人吗?” 林霜摇摇头,“不止,他们是王府的人,好认,有的人不好惹你却不一定分辨的出来。比方说长兴侯,他的爵位比魏国公低,但是他受皇上宠信,手握实权,这样的人不能惹;又比方说一些商户,他们身份虽然低,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明面上他们怕你,背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又比方说七少爷,现在大家都听说你欺负七少爷,以后若是你俩打起架来,你说别人会认为谁对谁错?” 九少爷听得认真,从没有人给他说过这些,他仰着小脸问道:“那我怎么知道哪些人不能惹,我又该怎么让大家都知道我是对的?” 林霜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你得多读书,读书使人明理,使人有智慧,使人辨忠奸,使人有勇气。你不能跟大多数人对着干,站在群众一边,大家自然会维护你。”她也不敢明说什么捧杀之类的话,以免小孩说漏嘴传到魏国公府其他人耳朵里去。 小孩儿鼓着脸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对林霜道:“林霜姐姐你别嫁给七哥,他不是好人。” “我正想办法呢。” 林霜生病后沈家一直有人送药材来,过几天她身体康复了,便溜出去找沈钰,不过沈钰不在家,他去柏川桥蒋综的宅子挨训去了。 内守备厅的太监、少监都住在后院,蒋综单独买下内守备厅旁边的宅子居住,沈钰在廊下等了许久,这才见一个官员从房间里出来。两人一打照面,都有些吃惊,那官员沈钰认识,正是林霜的表姐夫——南京户部左侍郎尹开济。他从身边经过时眼角瞟了沈钰一眼,沈钰如今正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由小太监领着去见蒋综时,脑子里一直猜想尹开济会跟蒋综说什么。 蒋综好像是肺和肋骨受了伤,说话时有些岔气,喉咙里呼哧呼哧的,一见沈钰,顿时黑了脸。 沈钰强压住火气,拿出一个白釉刻萱草纹瓷瓶来,表情冷淡的道:“听说蒋公公这几日咳嗽,我特意制了些药丸,公公可以服用看看。” 蒋综身边的太监过去接了瓷瓶,蒋综这才抬起眼皮来,嘶哑着嗓子道:“北京来消息了,皇上准你去太子身边配药,圣旨过完年便会到,你收拾去吧。” 沈钰脸色一白,扭头捂着嘴咳了几声。 蒋综对身旁的人道:“沈公子也咳嗽,这药丸给他吃几颗。” 沈钰心里笑他太过谨慎,沈家这么大家业在,他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在药里做手脚,将沈家置于危险境地的,于是毫不犹豫的吞下几颗。 “多谢蒋公公。” 蒋综:“听说应城伯府的七小姐与你相熟?” 沈钰猛的一震,心中一阵惊惶,垂着眼皮回答:“是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蒋综眉毛稍稍一抬,转念又摇头道:“这事以后再说,你回去吧。” “公公莫非是想问七小姐和金陵夫人的事?” 蒋综见他自己猜出来了,沉吟道:“她与顺妃娘娘关系匪浅,又跟长兴侯有交情,若是与魏国公府结亲,便能拉近这几家的关系,对我们不利。要是能查实金陵夫人是她冒领功劳,长兴侯这欺君之罪便能坐实,顺妃娘娘在皇上面前也会没面子,她与魏国公府七少爷的婚事自然成不了。” 沈钰拱手道:“这里面有个关键人物,就是那个秀才彭昌。” 蒋综精神一振,对他道:“既然你知情,就由你去把人带过来吧。” “直接带来内守备厅不好,长兴侯现在已经心生警惕,只怕会阻拦。” 蒋综点点头:“咱家在城郊有个宅子,你把他带去那里。” “是……” 林霜没见到沈钰,倒是回来的时候在内桥附近买糕点时遇到长兴侯。 长兴侯老远冲她招手,林霜迟疑的让溜儿把马车赶过去。 “七小姐,本侯正要去找你。”长兴侯二话不说,拉着她往路边的酒店去。 “怎么了?” “赵家小姐在楼上,说是有事要跟本侯说。” 林霜赶紧站住,“那你拉我去干嘛?” “啧,她都要跟沈家小子定亲了,我单独见她不合适。” 林霜一头黑线,挣扎道:“赵姐姐对你的情意,您还不懂么。” “本侯对你的情意,你也不懂么?” “侯侯侯爷,您说什么呢?”林霜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结结巴巴道。 长兴侯回头奇怪的看她一眼,“本侯信任你,才请你帮忙去挡一挡的。” “哦哦,是这样,”林霜松了口气,嘀咕道:“赵家姐姐并不想嫁给沈少爷的,沈少爷也不想娶她。” “可本侯也不能娶她,听说应城伯府那边回信了,同意你跟魏国公府七少爷的婚事?” 林霜无奈的叹口气。 长兴侯道:“你还是做本侯的小娘子吧,听说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等有时间本侯好好跟你说。” “侯爷,”林霜急的跺脚道,“您别开玩笑了,我才几岁,怎么能做您的娘子?” 长兴侯豪爽的一挥手,哈哈笑道:“没关系,本侯都这把年纪了,也不在乎多等几年。” 两人由侍者领着已经走到包厢门口,林霜想想不放心,把长兴侯拖到旁边的空包厢,恶狠狠的道:“您是开玩笑的吧?” 长兴侯嘴角勾着笑,谐谑的瞧着她:“你帮本侯这一回,本侯帮你一回。” 林霜犹豫的问:“您准备怎么帮?” 长兴侯推她出去,“本侯自有打算。” 侍者帮他们推开包房的门,赵妍姗本来见到长兴侯眼前一亮,然而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疑惑的问:“林霜妹妹你怎么来了?” 林霜尴尬的看长兴侯,长兴侯推她坐到桌边,打着哈哈道:“正好在下面碰见了,赵小姐可是要跟本侯解释那天在北市楼的事?” 赵妍姗支吾的“嗯”一声,用眼神向林霜示意。 林霜硬着头皮坐着没动,长兴侯道:“小娘子们吵吵闹闹是正常的,本侯虽为南京外守备,却不管这些的。” “侯爷,我也不全是为这事约您见面。” 第一百六十二章 花会 长兴侯点点头,神情悲戚的道:“你与沈家公子说亲的事本侯已经听说了,可惜本侯与你八字不合,不然你这么好的女子,岂不便宜了那小子?” 他这好人卡发的赵妍姗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林霜嘴角一抽,赶紧低头去喝茶,以免内心的吐槽被发现。 赵妍姗几乎要哭出来,生气道:“是哪个神棍说我八字不好,我找他算账去。” 长兴侯见不得小姑娘在他面前流眼泪,他在桌下偷偷扯林霜的袖子,差点把她手里的茶给弄洒了。林霜把茶杯换另外一只手,继续低头喝茶装不存在。 “不不,你的生辰八字自然是好的,主要是本侯,本侯的命格不好,除了七小姐,别人的八字都合不上。” “噗——”林霜一口茶水喷出去。 赵妍姗震惊得都忘了躲避,瞪大眼睛看向林霜,林霜不敢得罪这位女英雄,在她没发火之前首先向长兴侯发难:“长兴侯,你是活腻了吧,干嘛挑拨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 赵妍姗回过神来,伸手去拿茶杯,林霜眼疾手快,抢先拿起她的杯子,将茶水往长兴侯那边一泼,恶狠狠的道:“不准拿我当挡箭牌!” 长兴侯稍稍侧头避过这杯茶水,站起身正色道:“本侯婚姻艰难,已经有两位小娘子因为本侯丧了命,赵小姐才貌出众,冰雪佳人,该配好姻缘,本侯实在不敢冒险,若你有任何闪失,本侯真是万死不足抵罪。”说完拱手,向赵妍姗深深一揖。 说的好像我死了就活该一样,林霜腹诽。 一番话透露出他内心深深的无奈,将赵妍姗堵得哑口无言,长兴侯这天煞孤星的命格实在是太凶险了,赵妍姗虽然不愿相信,但如果继续纠缠下去,等于揭长兴侯的的伤疤,实在是于心不忍。 罢了…… 下了酒楼后,林霜不让长兴侯送她,还狠狠剐了他几眼,以此表达对他的不满。 她坐马车回到木匠营,却见铺子里乱成一团,外面站了几个兵官,今早特意去沈宅没见着的沈钰换下儒衫,穿一身鸦青色镶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神色不耐烦的站在里面,不知为什么事与林夏对峙起来了。 “沈少爷!”林霜大喜,大步跑进去。 沈钰听到这个声音猛的一震,缓缓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惊慌一闪而逝,他对身边的兵官低声道:“先把人带走。” 两个兵官押着彭良才往外走,林霜一时愣在门口,奇怪道:“你们是什么人,带我们铺子里的伙计去哪里?” “七小姐,快救救我!”彭良才大喊。 一个兵官道:“内守备厅公干,无关人等退后。” “妞妞,沈钰这小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做了内守备的走狗!”林夏气愤的指着他道。 “内守备?”林霜狐疑的看向沈钰。 沈钰没什么表情,往外走时用眼睛斜了林夏一眼,“林大少爷,慎言!” 经过林霜身旁时,林霜双手拉住他的衣袖问:“沈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沈钰垂着眼皮淡淡的看她:“奉命抓人。” 林霜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滔天大怒,冲着他咆哮道:“你要死啊,我家的伙计也抓!”吼完对他一顿拳脚相加,把周围的人都给弄懵了,纷纷往后退。 沈钰没见过她这么凶悍的样子,下意识用手护脸,挨了一顿拳脚后,被她一把揪住胸口的衣服往楼上拉去。 “妞妞,你放手!” 林霜走的快,沈钰不敢强行掰开她的手指,以免伤到她,被她扯的狼狈不堪。 林夏怕妹妹吃亏,也赶紧跟上去,上楼后,林霜突然回头,冲林夏示意,让他守在楼梯口,然后拉起沈钰的手将他拽到房中。 进门后林霜赶紧关门,趴在门上确定那些兵官被下面的人缠住没上来,这才松口气,回头担忧的问:“沈少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道连我也瞒着?” 沈钰这才发现她刚刚是在演戏,无奈的去开门,却被林霜一把推到门上,压低声音道:“说啊,咱们从小就是有难同当的,你休想瞒着我一个人干傻事。” 沈钰低着头,艰难的道:“蒋公公答应举荐我进太医院,所以现在我替他做事。” 林霜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要考状元的,前途一片光明,他来凑什么热闹?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沈钰望着的眼睛,从里面看出沉沉的担忧,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她还坚定的信他。 “是我自己……” “不准对我说谎!”林霜挥手轻轻的打了他一巴掌,瞪着眼鼓着脸不满道。 沈钰被打的有点懵,半晌才调整好情绪,柔声道:“借彭良才有点用,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掉一根汗毛。” “他就是全身的汗毛掉光了,我也不在乎。你对我说实话,是不是要去对付蒋太监,那死太监很厉害的,连长兴侯都吃了他的亏。他到底拿什么要挟你?要不我们跟长兴侯联手吧,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沈钰见她急的语无伦次,眼圈渐渐红了,长换了口气道:“我听说应城伯府答应了魏国公府的求亲,那七少爷虽然是残疾,但魏国公府显赫,你若嫁过去,以后必能衣食无忧,他们能护你周全。”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林霜红了眼,指着他赌气道:“你是不是想娶赵妍姗,所以要跟我划清界限?” 沈钰轻轻摇了摇头。 “你知不知道那个七少爷人面兽心,根本不是好人啊?我拼命想办法推掉这门婚事,你倒好,还想亲手推我进火坑。”林霜委屈的直掉眼泪。 沈钰心中一恸,顿时慌了神:“妞妞,我不知道……” “算了,反正是你的心声,咱们谁也别管谁的事了,你爱娶谁娶谁去!”林霜也不知道这股子委屈是哪里来的,只觉得心里一揪一揪的痛,好像这种委屈要将她淹没,她发狠的把沈钰往外面推。 沈钰身轻体柔,被她推得连连后退,着急道:“妞妞,我只希望你平安幸福,你不想嫁他,我去解决。” 林霜顿时停住眼泪,期待的问:“你你要怎么解决?” 沈钰退后一步,咬了咬后槽牙一脸认真的道:“你不必问,总之我去解决。” 等沈钰走后,林夏小心翼翼挨近林霜:“就这样让他把彭良才带走?” 林霜心中失望,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生气道:“带走就带走,他难道还敢把彭良才怎么样不成?” 林夏见妹妹吃了火药一般,赶紧缩头跑了。 过几天南京气温骤降,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魏国公府的梅花开了,于是广发帖子,邀请勋贵官宦家里的新媳妇、小娘子和少年郎去赏花,也是给少男少女提供交流的好机会。林霜嫌冷不愿去,要看梅花自家后院就是梅林,偏偏大家都惦记着她,接二连三的来邀请她。 她随佳菱坐暖轿去的,魏国公府她去过多次,接待的丫头婆子都认得她了,七少爷和九少爷知道她要来,都派了人在门口等着,结果一群小娘子一起到,就她一个人又是有人送披风又是送暖手炉的,大家看了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林霜觉得挺不好意思,跟着大伙一起去给国公夫人和几位夫人请安,国公夫人一见她就特别喜欢,拉着她的手笑的眼睛都不见,还让她跟徐家的小娘子站在一起,客人来也不避开,完全就是对待孙媳妇的态度。 好在来的都是年轻人,来一批走一批,留在国公夫人房里聊天的都是徐家亲戚。 不一会七少爷自己推着轮椅来了,见到林霜后十分开心,说了几句客套话,国公夫人见七少爷的眼睛总往林霜身上瞟,便让林霜帮忙检查他的轮椅,将两人支到隔壁去了。 林霜自从知道他和九少爷之间的恩怨后,对七少爷的好感便彻底没了,见他笑眯眯的还有些发憷。 七少爷却精神很好,完全没发现她的态度有什么不对,高兴的道:“林霜妹妹,他们都说你是福星,还真是没有说错。” “怎么说?”林霜敷衍的问。 “前两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高人,他说我的腿能治。” 林霜在给他检查轮椅的时候曾摸过他的腿,也与他聊过,判断应该是粉碎性骨折,这个时代按理是没有治疗的可能性,而且腿都断了五六年,肌肉早就坏死了,要治好除非小说里那种自带医疗系统的神人穿越过来。 想到这个可能性林霜便多问了几句,“要怎么治?开刀动手术吗?” 七少爷高兴得摇头晃脑:“当时以为他是骗子,所以没有多问,明天再去找他问清楚。那天我只尝试着买了一颗药丸,服下后这两天腿有发热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他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只白釉刻萱草纹瓷瓶给林霜闻,“特别香,你闻一闻,这气味令人精神振奋。” 林霜眼皮一跳,觉得这香味很熟悉,瓶子也眼熟。 “那个高人长什么样?是不是一个俊秀少年,五官特别精致,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七少爷听了她的描述后笑容立刻就垮下来:“哼,还小酒窝,你想问瑞草堂的少东家沈钰吧,我听说你和他走得近,从不避嫌。不过让你失望了,他哪有这等本事?” 林霜心说你还有心思吃飞醋,这分明就是沈钰调的香,他给你吃啥你都不知道,还高人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直觉 隔壁九少爷正在给国公夫人请安,国公夫人笑眯眯的把他拉到身旁嘘寒问暖,偏偏九少爷并不领情,爱答不理的,自顾自的翻捡攒盒里的蜜饯。在座的夫人们都碍于国公府的面子,不好直言指责,不过目光却透露出对他的不满。 “我听说林霜姐姐来了,我找她玩去。”九少爷没翻到喜欢的吃食,将枣子往攒盒里一扔,放下滑板就要走。 国公夫人慈爱的笑着道:“她在和你七哥说话,你就留在这里吃蜜饯吧,别去打扰他们。” 她这么一说,等于宣告了两家结亲的意愿,夫人们都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九少爷见此,眼珠子一转道:“祖母,等我再长大些,我要娶林霜姐姐做妻子。” 在坐皆是一愣,随后爆发出哄堂大笑,国公夫人笑容渐渐维持不住,尴尬的打着哈哈道:“小孩子童言无忌。” 九少爷梗着脖子道:“我就喜欢林霜姐姐,就要娶她做娘子。” 坐在国公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妇笑着向九少爷招手:“孩子,到老姑奶奶这儿来。” 国公夫人连忙阻止道:“姑母,这孩子顽皮。” 九少爷也不知道怎么突然转了性,乖巧的走到老姑奶奶面前,抱起肉团子小手给她行礼。 老姑奶奶是国公爷的小姑姑,嫁给逸王府分出去的辅国将军刘徵为妻,比国公爷大不了几岁,精神还挺好的,见这孩子懂礼貌,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混账,且又生的唇红齿白,脸蛋红扑扑的,顿时对他生出些喜爱。拉他到怀里,耐心给他讲道理:“娃儿年纪还小呢,要娶妻还得等上十年八年,那女娃娃与你七哥哥年纪相当,正好相配,娃儿不可胡闹。” “可林霜姐姐只有一个,是我先看中她的,七哥哥到别处再找一个娘子便是。” 老姑奶奶严肃的道:“那是你哥哥,你该让着你哥哥才是,先生没有给你说过兄友弟恭的道理?” 九少爷偏着头,大声道:“祖母没给我请先生,她说哥哥们不听话才要去学习,我只管玩儿就成了。” 此话一出,满室安静,大家都转头去看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脸色大变,指着他气的手指头发抖:“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说过让你只管玩?” 下面站着的一位媳妇子见了,连忙帮腔道:“这孩子说话真是诛心,国公夫人待你如何,我们大家可都知道的。” 九少爷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倔强的道:“我可没有说祖母待我不好,只是听七哥哥身边的人说,林霜姐姐是福星,嫁过来给谁冲喜,谁就能转运,我也要转运!” 他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断然不可能自己编出这种话来,肯定是听谁说了才这般闹腾的。可不管怎样,魏国公府为这种理由求亲,未免太过于功利。 国公夫人顿时气的面子功夫也不做了,大声喊人来把他带下去,好好的花会因这一出闹剧蒙上了阴影,来的夫人们也没了畅聊的兴致,好在还有几位会插科打诨的夫人在,大家拉着一起出去看梅花,这才缓解了尴尬。 等花会结束后,国公夫人大发雷霆,把九少爷身边的几个下人打的打卖的卖,换上一批刚买进府里还不知道内情的,又通知家学那边,从明日起九少爷跟着上学,让先生严加教导,省得别人以为她对庶子的儿子区别对待。 九少爷抱着暖炉坐在廊下看下人打板子,听着一声声惨叫,面上没有一丝波动,这些天他反反复复想林霜对他说的话,私下问了母亲,终于明白了一些道理,母亲明面上唯唯诺诺,其实也是有主意的人,见他开窍,便教他怎么演这一出戏。 眼前这些被惩罚的下人都是国公夫人指派过来的,平日里除了怂恿他做招猫逗狗,哪有一个人曾教他怎么做好人?现在都得了报应,他才不会同情呢。 不过经此一闹,想必林霜姐姐与七哥的这桩婚事是成不了了吧,林霜姐姐对他好,他这算是报答她了。 小孩子的想法毕竟简单,国公夫人在房里气的上了火,大夫来看过后,给她开了凝神静气的汤药,可国公夫人服了后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她身边的妈妈问:“那与七小姐的婚事,是不是就此作罢了?” 四夫人焦急的道:“不能作罢,全天下就找出这一个天赦星转世的小娘子,光临先生算过的,说若有此女相伴,一生富贵荣华是跑不了的。我儿已经糟了这么大罪,往后只盼天赦星能保他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国公夫人睁开眼,下定决心道:“等过完年,就去孙府交换庚帖,把婚事定下来。” 林霜哪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人掌控,她回家后越想越不对劲。这几天天气不好,又连着下了几场雪,路上的积雪已经淹没小腿肚子了。林霜要出门,被春芽和卫柔絮联手拦住了,她只得派溜儿给魏国公府的七少爷送信,让他无论如何不要出门。 信是送到了,不过终究晚了一步,溜儿去问时七少爷这日一早已经出去。 林霜实在坐不住,叫卫柔絮拿她隔雪的茜红掐金小牛皮靴子来。 “七小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自己去看看外面的天色。”春芽抱怨道。 林霜不管,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马车走不了,去多花点钱,雇两顶暖轿。” 春芽拗不过她,只得叫溜儿去办,林忠最近又卖了两个滑板,经济上阔裕的很,林霜也跟着有钱了,花大价钱雇轿子也舍得。 轿子行到通济门大街,正好遇到长兴侯一行,林霜这才想起今日是十五,南京的守备官员朔望日要去外守备厅议事的。 路中间虽然已经扫出一条通行的小道,但连日积雪不断覆盖,路上商旅行人少,长兴侯一行骑着马还是艰难前行,他见到林霜十分惊讶。 “七小姐,这么冷的天气你出门做什么?” 林霜略一犹豫,问他:“侯爷,在雪地上是你骑马快还是我的轿子走的快一些?” 长兴侯误以为林霜是要跟他比赛,顿时眼睛一亮,夸口道:“那自然是本侯的马快,不是本侯吹牛,本侯都跑到聚宝门了,你这轿子最多能到淮清桥。哈哈,怎么,要不要比试比试。” 那几个抬轿的是被许诺了大价钱,这才出来干活的,一听长兴侯这么瞧不起他们,顿时不干了,一个胆大的道:“侯爷,平时不敢跟您比,但今日路面上这么深的积雪,您的马跑不快,您要真想比试,那就来比。七小姐,您尽管坐稳了!” 两边人铆足了劲,就等林霜一声令下马上开始比赛,林霜哭笑不得,赶紧叫停他们。她从轿子里下来,对轿夫道:“我现在有急事,跟侯爷先走,你们把我的丫头抬回去,价钱还是照之前谈好的给你们。” “七小姐,奴婢跟您去吧,您一个人怎么行?”春芽在后面轿子里探出头来,焦急的喊道。 林霜冲春芽摆摆手,“没时间跟你解释,你先回去,有侯爷在你尽管放心。” 这话说得长兴侯高兴,他从马上下来,乐滋滋的道:“七小姐,你要去哪了,本侯这马可是万里挑一的宝马,从蒙古弄来的,保证跑得又快又稳。” “去沈钰家!” 长兴侯的笑容一下凝在脸上,尴尬的道:“这么大的雪,你还去找他玩儿?” “我路上跟您说。”林霜着急道。 长兴侯便不情不愿的把她抱到马上,自己坐到她后面。 虽然送她去沈家令人不悦,但怀抱一个娇滴滴香喷喷的小娘子,长兴侯又高兴起来。他扯开斗篷,将林霜包在里面。 “路上冷,你躲在斗篷里,眼睛也别看外面,看久了眼睛疼。”他见周围的侍卫都一脸猥琐的瞧着他笑,冲他们瞪了几眼,暗示他们规矩些。 “侯爷,我觉得沈钰要干什么傻事……”她把花会上七少爷跟她说的事复述给长兴侯听。 长兴侯却不以为然:“草药的气味都差不多,是你多想了吧?” “草药的气味我还是闻得出来的,沈钰擅长调香,他曾将调出的成品送了一些给我。”林霜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扯开瓶塞举到长兴侯的鼻子下。“他调的香都是自己配的方子,跟市面上的香气味不一样,你闻闻,是不是很特别?” 长兴侯顿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然后捂着鼻子问后面的侍卫:“你们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他们都用布蒙着鼻子,以免呛到风,有两个扯下布来,在空气中嗅了嗅道:“好似在哪闻到过。” “什么好似,刚刚蒋太监身上就是这个味!” 林霜一惊,扒开斗篷道:“蒋太监好像在威胁沈少爷,不知道是掌握了他什么把柄。” 关系到政敌长兴侯才重视一些,将林霜塞回斗篷里,抖起缰绳来,全员加快了速度。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计划 沈夫人目前不在家,宅子周围几条巷子都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尤其现在快天黑了,别有一番压抑的气氛笼罩这里,好像这雪白的天地下正酝酿什么阴谋。 沈家大门紧闭,一个侍卫上前拍门环,半晌看门的老头才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来。 “老伯,沈钰在家吗?” 那老头认得林霜,他警惕的打量她身后的长兴侯和几个侯府侍卫,支支吾吾道:“七小姐,少爷他受了风寒,不见客。” “我不是客人,我是你家少爷的好朋友,知道他生病了特意来看他。”林霜拍拍长兴侯,让他放她下去。 老头不让她过,把着门道:“您还是先回吧,少爷怕传染给别人,早就交代了谁也不见。” 林霜没工夫跟他啰嗦,退回两步,挥手道:“把这老头绑了!” 侍卫们一愣,长兴侯哈哈大笑,“七小姐的话你们没听到?” 侍卫们得了指示,一窝蜂冲上去,将门撞开。老头吓的一边往里面退,一边大声叫喊,瞬间屏门里冲出十来个凶神恶煞的护院来。 本来还耀武扬威的侍卫一下失了优势,双方形成对峙。 长兴侯勾起嘴角冷笑道:“怎么,几个护院敢跟本侯叫板?” 一个护院抱拳道:“侯爷,我们是拿沈家的工钱做事,就得舍命保护少爷的安全,请您体谅体谅,若真有什么事要找少爷,您留个口信,改日我家少爷身体康复了,一定去长兴侯府拜见您。” “若本侯今日非得见他呢?” “想必侯爷不会为难我们几个下人。” 长兴侯想了想,问林霜:“你知道那七少爷去了哪里吗?” 林霜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她行动比脑子快,一边点头一边想先诈他们一诈。 “这护院说的有道理,本侯不好强闯民宅,既然沈家少爷不给见,咱们直接去找徐七吧。”他说着把林霜抱回马上,给她围上斗篷,然后对那护院道:“沈家果然是财大气粗呀,江湖帮派都能请来当护院。” 那护院抱拳道:“都是混口饭吃,赚钱养家糊口,让侯爷见笑了。” 长兴侯哈哈笑道:“不笑不笑,江湖饭也是吃,看家护院饭也是吃,哪有什么高低之分。”说完控缰掉头。 拐过弯后林霜问他:“咱们真的就这么走了?其实七少爷去哪我并不知道。” “没关系,”长兴侯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以沈钰那小子的脾性,如果他真要害魏国公府的七小子,必定不想让你撞见,他一定会来追你的;若是不来追,那就是咱们想岔了,今天这一趟纯属瞎折腾。怎么样,跟本侯去府里吃烤肉如何?” 林霜听他这一番分析,觉得很有道理,所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倒是希望沈钰别追来。 可惜事与愿违,他们没走多远,后面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看来烤肉是吃不成了。”长兴侯失望的哀嚎道。 追来的还是那个护院,老远就喊:“侯爷请留步,七小姐,我家少爷现在好些了,请您进屋喝杯热茶。” 长兴侯的侍卫坐在马上痞痞的道:“你家少爷好大的架子呀,敲门不让进,非等人走了再来追,回去告诉你家少爷,七小姐归我们长兴侯府招待了,咱们不稀罕他的茶。” 那护院急道:“刚刚是我们做下人的传错了话,少爷并没有想把侯爷和七小姐拒之门外,还望侯爷和七小姐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们计较。” 若不是事态紧急,长兴侯肯定不会这么好说话。 沈钰穿一件薄薄的夹袄,冻得鼻头通红,正站在门口焦急的等着,见人追回来了,这才松口气。 林霜本来被他气死了,但看他病恹恹的样子,脸色带着青白,还不时咳嗽,又忍不住软下心来,关心道:“你怎么穿这么少站在外面?” “你怎么这么冷的天出来?” 一个管事妈妈抱着皮裘匆匆跑来,提起衣服要给沈钰穿上,沈钰看一眼林霜,对管事妈妈道:“给七小姐穿。” 林霜刚要拒绝,突然身上一暖,长兴侯将他的斗篷裹在林霜身上,挑衅的冲沈钰提了提下巴道:“我们来可是有正事的,你小子最好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清楚。” 沈钰将他们让到客堂的暖阁内,丫头已经在里面暖好一壶茶,瓜果点心随后送上。几个仆役丫环穿梭来往,俱是轻手轻脚,低眉敛目,似恐惊扰了宾主交谈。长兴见了默默点头,心说沈家虽是商户,但规矩森严,比一般大户人家更有讲究。 “你就直说吧,这回是要干什么,我们来可不是喝茶的。”长兴侯坐下后开门见山的问。 “小人不懂侯爷的意思。”沈钰表情淡淡的,悠闲的端起茶杯。 林霜从荷包里拿出装香的瓷瓶,拔掉瓶塞在他面前一晃:“你别装,我们猜到你是要对付蒋太监和徐七少爷。” 沈钰瞳孔猛地一缩,对林霜道:“这香你带到南京来了?快扔掉,小心招惹祸端。” 长兴侯:“你若不想她受牵连,就赶紧把计划跟我们说说,万一有疏漏,现在还能补救。” “没关系,有疏漏也无妨。”沈钰淡淡的道。 “你该不是想给他们下毒吧?”林霜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道,“我虽然不愿意嫁给七少爷,但还不至于要他的命。” 沈钰面上带着淡淡的惆怅,道:“那天听你说他不好,我便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当年我父亲捐了秀才,母亲带我四处走动,想要结交权贵,得到南京士族的认可。我从小记忆力好,会背诗文,也会自己做诗,颇得太太夫人们的喜欢,也因此得罪不少同龄小孩。” 沈钰陷入回忆中,幽幽的叹气道:“……孤立我,欺负我,这都不算什么,那位七少爷,当年戾气颇重,我在他手上吃过不少亏。他的双腿摔断时,是我唐家舅爷去治的,用的是瑞草堂的药,记得当时伤重的还有徐家的三老爷。舅爷曾任太医院医正,徐三老爷不治身亡、七少爷腿治不好,他瘫了,魏国公府不能迁怒于舅爷,便把怒气转到我家,封了瑞草堂十二家店铺,将我母亲关入大狱整整半个月,若不是沈管事拿钱处处打点、舅爷一家求情,现在怕是没有瑞草堂,也没有沈家了。” “怎么没听你说过?”林霜眼角泛起一层湿润,“魏国公府欺人太甚,治不好怪沈夫人做什么?” “有些药膏需要用特殊按摩手法敷上才能发挥最大药效,母亲为了巴结魏国公府,亲自去上药,因此国公夫人认为她听到了三老爷的遗言。” “所以呢,你现在要报复那小子?”长兴侯沉声问。 沈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我以为那些事情都会过去,可过不去,他们不该打起妞妞的主意……” 长兴侯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你想报仇,别把七小姐拉下水,这事若是被发现,魏国公府会放过七小姐?” 沈钰轻轻的摇了摇头:“今日他便化为灰烬,魏国公府纵有通天本领,也查不出端倪。” “这怎么做得到?”林霜眼底爬上了一层恐惧。 “他腿脚不便,这么厚的积雪,魏国公府派去照顾的人必定不少,这些人怎么处理?” “侯爷可听说过天劫火雷?” “天劫火雷!”林霜和长兴侯一齐惊叫起来。 这名字出现在智慧道长写《金丸趣事》里,林霜以为那是智慧道长的臆想。根据他的描述,天劫火雷恐怕是原子弹般逆天的武器,是用传说中的天石研碎,加硫磺硝石等材料制成,爆炸时一条火龙直冲天际,上能劈开云层,下能击穿岩石,看上去就像雷击一般,攻击范围不大,但在爆炸范围内,别说是人了,就是石头都能融化。 所以即使目睹天劫火雷爆炸,人们也会以为是被雷击。 “你从哪弄到天石的?”长兴侯霍的起身问。 天石天石,天外来石,传说卓远春风得意时,曾在全国范围寻找这种材料,他只寻得巴掌大的一块,制成一个圆形器物,用途不明。卓远助允文帝逃走后入狱,卓家被抄家,当时主持抄家的正是长兴侯的祖父,他将这器物收走,后来不知所踪。所以长兴侯只听说过天石这个名字,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沈钰看向林霜,林霜一惊,奇怪道:“看我做什么?” 说完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顿时怒发冲冠,对他吼道:“你把我从侯爷院子里收集来的沙子用掉了?你知不知道就那么一点点,是宝贵的研究材料,你怎么能用掉。” 她张牙舞爪的样子把长兴侯吓了一跳,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长兴侯风中凌乱:“在我家院子里搜集的?本侯怎么不知道……不不,这个以后再追究,你把这个用在魏国公府的七小子身上?” 沈钰眼底波澜不惊,看向门外喃喃道:“应该快了。” “沈钰,你现在剑走偏锋,已经失去理智,快告诉我他在哪!” 沈钰偏头问:“侯爷想去救他?” “他罪不至死,再说了,跟他去的那么多人该怎么办?” “魏国公府的人,死有余辜。” “不,沈少爷,就算他们死有余辜,也不该由你动手。求求你赶紧说出来,他们到底是在哪?”林霜急的直掉眼泪。 “等等,”长兴侯又想到什么,沉声问:“这天劫火雷有几枚?” “两枚。” “那还有一枚……” 第一百六十五章 紧急 “沈钰,你真是胆大包天,蒋综可是朝廷命官,他是皇上钦点的南京内守备!” “不正好为侯爷解决心腹大患吗?听说他最近一直在背后做小动作,侯爷烦不胜烦。” “那倒也是,”长兴侯大拇指搓着下巴思索道,随后立刻清醒过来,怒道:“是个屁,本侯一生的敌人数不胜数,一个小小的蒋综本侯还没把他放在眼里!” “若加上南京蛇鼠两端的守备官员呢?” 长兴侯懵了:“什么意思?” “刚得到消息,今日议事后,蒋综带一众官员去他城外的庄园赏雪赏梅了。” 长兴侯发觉事情越来越严重,他指着沈钰:“你果然是疯子!” “怎么办呀?”林霜吓的脸色发白,睫毛上颤巍巍的挂着泪珠子,不知所措的问长兴侯。 现在天已经黑了,通往城外的路被积雪覆盖,白天尚且能顺着前面的车印走,晚上就只能靠摸瞎,而且他们已经耽搁这么久,只怕现在追过去也来不及了。 “沈钰,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为泄私愤找借口,徐七身边的人,还有那些守备官员,他们不过是依附了错的主子,罪不至死,你现在无差别的屠杀,还拉上七小姐说事,不过是以正义之名行不法之事,你以后怎么能心安?叫七小姐怎么心安?” 沈钰勃然大怒,猛的将桌上的茶碗杯碟扫到地上,声音颤抖道:“我又怎么知道会牵连这么多人?蒋综手里有沈家的把柄,如果不彻底除掉他,沈家将永远被他威胁。他只勒索钱财也就罢了,可瑞草堂为皇宫、为宗室、为天下一半大户人家直供药材,沈家为他所控,就等于是在这些人家里埋下炸弹。且蒋综让我去太子身边制药,他要得到太子病情的直接信息,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若是因此扰乱宫中秩序,这也是灭族大罪,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原来他内心是充满恐惧的,之前不过是装出来的漠然,还有得救,林霜连忙安抚他:“事情还没到最坏那一步,还有挽救的机会,你家的事情我们解决这件事情后慢慢商量。现在最紧急的事情是,那两枚天劫火雷在哪里?” 长兴侯见他眼眶发红,内心似乎正在剧烈挣扎,乘热打铁道:“你再耽搁一会,补救的机会便少一分。” 沈钰看向林霜,林霜连忙送上鼓励的眼神。 “魏国公府势大,若不用这种方法除掉徐七,按照他们的一贯强势的做法,我想不出什么法子推掉这门婚事。” “不怕,侯爷说他有办法。”林霜回头向长兴侯确认:“侯爷,是吧?” 长兴侯点点头,“本侯可不像你这般做事不计后果,受点委屈算什么,本侯和七小姐又何尝是一帆风顺长大的,别人在挫折中磨掉棱角,变得圆润,偏偏你磨成了利刃,伤人伤己。” 林霜怕再刺激他,连忙维护道:“历史上的大才子都是这样的,寒光照人,宁折勿弯,若他也磨掉棱角,变得圆滑世故,他就不是沈钰了。” 沈钰听了一阵感动,缓缓起身道:“若侯爷真有办法,好,我带你去。” “告诉本侯在哪就成,你这小身板不但帮不了忙,反而得本侯一路护着你。” 沈钰:“徐七是去了神烈山下,那里只有几间草堂,现在积雪把路标掩盖,只怕你们找不到。蒋太监的宅子在玄武湖畔,建的富丽堂皇,好找。这两地隔着神烈山,我估计得分两路。” “那赶紧走。”长兴侯急吼吼的道。 “先安排好,两枚天劫火雷是接在熏香的末端,熏香正常温度下能燃烧六个时辰,若室内温度高,这香就燃得快。当烧到火雷引线时,表面的香料会释放香气,这种香气浓郁,隔很远便能闻到,以此提醒我安排的人离开。侯爷若是闻到不寻常的气味,请务必速速撤离。” 长兴侯点点头,“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徐七是早上出发,下午未时到的,估计在丑时触发火雷,蒋综是在议事后才走的,可能刚到不久,侯爷可想好了怎么进蒋综的庄子?” “对哦,七少爷那边几间草堂还好说,蒋太监肯定派了人在外值守,你们没那么容易进去的,总不能说去给他排雷吧?” “这些事路上再想办法,没时间磨蹭了!” 林霜一把拉住他,叮嘱道:“侯爷,沈少爷说的您都记得了吧,若是发现不对劲,一定先保护好自己。” 长兴侯心中一动,俯身凑近她,笑的眼睛都不见:“哎呀,果然美人泪是英雄冢,瞧你这眼泪巴巴的样子,弄得本侯都不想出去了。” 沈钰回头看他们一眼,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率先披上皮裘出去召集人手了。 林霜随着长兴侯出去,询问道:“我能做点什么?” “你啊,就呆在这里吃饱了美美的睡一觉,明早我们就回来了。” 林霜不悦道:“今晚我要是睡得着,心未免也太大了。我在家里给你们开坛做法吧,你不总说我是福星吗?” “哈哈哈,七小姐别生气,你平平安安在家里等着,比做什么都强。” 沈钰听了略一思索,对长兴侯道:“妞妞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侯爷,蒋太监必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魏国公府那边也不好交代,咱们需要在城里提前安排一番。” “怎么安排?” “倒不必多复杂,找个江湖术士编排个天有异象之类的传闻便行了,主要是事后好解释。” 长兴侯伸出手指点点他:“你小子这脑子明明这么好使,怎么偏偏要意气用事?” 林霜连忙道:“这里我来安排,你们赶紧去。” 沈钰点头,对留守的护院道:“你们听七小姐调遣。” 长兴侯:“若有什么事,你去找宋顺儿。” 说着从脖子上解下一块兽首衔璧玉佩扔给她:“他见到这信物便会听你的。” 三人各领职责,沈钰和长兴侯兵分两路,他带自己的护院去神烈山下找徐七少爷,长兴侯则带侍卫去玄武湖畔蒋综的宅子。 林霜揽下重任,一开始完全没想到该从哪下手,等他们走后,她赶紧派人去找宋顺儿。宋顺儿是长兴侯府的大管事,南京这块地界上谁都得给他几分薄面,有他在比较好办事。 宋顺儿听说她在沈家后,根本不需要什么信物,很快就来了。 林霜将事情经过简单跟他交代,然后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宋顺儿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凡事不懂的先跳过去,先执行命令要紧,于是从朝天宫西街到大中桥以南的居民今夜听到的落更声是这样的: 咚!——咚! 咚!——咚! 咚!——咚! 雷神下凡!关门关窗!早睡早起!防火防寒! 起先也没人在意,可到了二更,全城的打更口号都变成了这句: 咚!咚! 咚!咚! 雷神下凡!关门关窗!早睡早起!防火防寒! 这回还没睡着的便奇怪了,纷纷出去问更夫这号子是怎么回事。 更夫也很困惑:“是外守备派人来交代的,说是今夜雷神下凡,恐有火灾发生,让我们提醒各家各户注意防火。” “雷神下凡?”大家面面相觑,大冬天哪有什么雷? 这回好了,本来已经关灯睡觉的人家都亮起了灯,大部分的人都不信有什么雷神下凡,但鉴于外守备特意在全城提醒,大家还是隐隐有些期待在这个无聊的夜晚能发生点什么事情。 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沈钰带着护院紧赶慢赶,到神烈山下的草堂时已过三更,路实在不好走,人马都累的半死,差点大伙都被埋在雪窟里。 可即使赶到了,情况也不乐观,沈钰由护院搀扶着翻下马来,还未站稳,突然嘶哑着喉咙大声道:“退后!都往回退!” 护院们已经大概了解今夜的任务,都紧张的调转马头往回跑,一时人仰马翻,混乱一片。 草堂里很快有人出来查看,火把一个接一个亮起,沈钰推开搀扶他的护院,喘着粗气道:“你带他们快逃!” 那护院还算冷静,沉声问:“少爷觉得不妥?” 沈钰一边艰难的从雪里拔出腿来,一边强撑着身子往草堂跑:“引线已经烧着了,不过气味不浓,你闻不到,还有点时间。” 那护院跟在他身后,喊道:“要把引线熄灭吗?小人去做,少爷请赶紧走远些。” “没法熄灭的,引线就是包裹在外面的一层香料,当香料烧完,温度就够点燃火雷。” 他们走到草堂前面时,七少爷身边的护卫都举着火把出来了,将他们拦住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做什么?” “都大祸临头了,没时间跟你们解释,快让开!”护院护着沈钰,直接推开人群往里冲。 那些护卫见状,纷纷大呼小叫抄着火把围拢过来阻拦。 “少爷,您先进去,这里小人拦住他们。”那护卫一下从腰间抽出软剑,软剑的尖锐啸声划破夜空,寒光在众人面前抡出一道耀眼的白色残影。 第一百六十六章 爆炸 “好剑!”有人不禁喊了一声。 沈钰顾不得再说什么,由他护着冲进草堂里,只见魏国公府七少爷坐在轮椅上,一脸慌乱的往门口张望,见他进来了,连忙大喊:“饶命,饶命,我是魏国公府的少爷,你要多少钱都行!” 沈钰沉着脸别他一眼,然后目光转向木桌上的鎏金镂空蝙蝠纹香炉,香炉里正升起袅袅紫烟,还有火星溅出来,香气越来越浓郁。 沈钰几乎飞身扑过去,挥手将盖子掀开,露出里面核桃般大小的紫红色炭球来。 他飞快的掏出半个挖空的秤锤果盖在小球上,只听噗噗几声,在徐七少爷惊恐的注视下,一道金光击穿了香炉底和木桌,直直的钻入地下,然后他们脚下一阵闷响,好像整个大地都震动了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恕不方便告知!”沈钰冷冷的道,等所有的动静都停下后,沈钰缓缓将秤锤果揭开,内壁烧的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而香炉底、木桌和地板上破了一个拳头大的洞。 沈家的护院见门前打起来了,大家又都回来帮忙,他们个个都是身怀武艺的,与一般护院不一样,故而人数虽不占优势,但三下两下便把七少爷的人打趴下了。 “沈钰,我认得你,你赶紧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七少爷回过神来,开始颐指气使。 沈钰看他跟看死人一般,不带一丝情感。他与长兴侯、林霜那边的口径没来得及统一,说多错多,干脆闭口不语。 “回去吧。”沈钰冲门外的护院一挥手,众人便上马返回。魏国公府的一众护卫眼睁睁看着他们闯进来,又拍拍屁股走人,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七少爷在房中又急又怒,气急败坏的喊道:“人呢,都死光了吗?”然后他又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来,对冲进来的护卫道:“去隔壁看看高人有没有受惊。” 去看的人回来报告:“……不知去向,被子里都是凉的。” 七少爷瞧着地上黑黝黝冒着白烟的洞口,咕咚吞下口水,心里一阵后怕。 长兴侯那边就没这么顺利解决了,蒋综这人怕死又讲排场,宅子周围明哨暗哨、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得密不透风,长兴侯在路上制订的计划是从守卫薄弱的地方潜进去,偷了香炉便跑,神不知鬼不觉,谁知他小瞧了蒋综的暗哨。 既然行迹被发现了,长兴侯立即变换计划,对阻拦的卫兵笑呵呵的道:“本侯因公事路过此地,听说蒋公公举办赏雪赏梅宴,本侯虽然是个粗人,却十分向往这种风雅盛会,你们赶紧进去通报一声,冰天雪地里行了几个时辰,本侯快冻死了。” 卫兵心说天寒地冻的你能办什么公事,骗傻子呢。嘴里答应着,磨磨蹭蹭的进去通报,半天才有管事的太监迎出来。 “侯爷莫怪,内守备公公睡下了,他老人家最近睡眠不好,服了汤药,睡下便不好叫醒,您不嫌弃的话小的先给您安排住处,喝点姜汤泡个热水脚,暖暖身子,其他的明天天亮再说。” “来的客人也都睡了?本侯还想跟他们喝上一盅呢。”长兴侯哈哈笑道。 “侯爷,您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天寒地冻的,客人也早休息啦。” 长兴侯点点头,将马交给下人,跟着那位管事的公公进门,边走边留意周围的建筑,可现在宅子里黑漆漆一片,似乎真的都熄灯睡着了。 “侯爷这么晚是办什么公事啊?”那管事公公笑着随口问。 “不瞒公公说,本侯今日议事后回府,半路上有个神仙拦住本侯,说是有什么东西作乱,本侯开始不信,那神仙便指给本侯看,你猜本侯看见什么了?” 那管事公公心里冷笑,嘴上恭谨的接话:“看见什么了?” 长兴侯哈哈大笑:“啥也没看见,本侯往前一伸脖子,就从马上掉雪地上,原来本侯是骑着马睡着了。” “呵呵,侯爷真是会说笑。”管事公公暗暗翻了个白眼。 “本侯爬起来,就见我这些侍卫全躺地上,一个个拍醒了问,原来都梦见那神仙了,做的还是一样的梦,你说奇怪不奇怪?” 那公公脚步一顿,奇怪的问:“全倒了?” “可不是,来来来,你醒的晚,说说那神仙指给你看什么了?”长兴侯随意往后一抓,抓了个倒霉鬼到面前来。 倒霉鬼正是王豪,他暗骂长兴侯自己编不下去了便拉他来当挡箭牌,可这故事还得编下去,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小人见一道闪电劈下来,偌大一座宅子瞬间化为火海,那景象真是人间炼狱,宅子里的人全死啦,一片尸山血海,哀嚎声……” “行了行了,”长兴侯赶紧把他扔后面去,对那个公公道:“本侯觉得奇怪,就追到这里来了。” 那公公领他们到了单独的一个院子,下人在房中穿梭不绝,铺床的铺床、端姜汤的端姜汤,抬热水的抬热水,照顾的还挺周到。 长兴侯见有小丫头在点香蕈,连忙制止道:“不不可点香,千万别点,其他房间也把香给灭了。” “这又是什么说法?”那公公问。 王豪编故事还没过瘾,装腔作势道:“神仙说作乱的东西,便是喜欢香的气味,哪间房子点了香,它就往哪钻,引得天雷一路追追追,炸炸炸——” “不行,本侯得监督你,赶紧去把各房的香都灭了!” 那公公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苦笑道:“侯爷,大家都睡了,现在进房里灭香,岂不失礼?” “失礼严重,还是引来雷击严重?若是客人在这里死了,蒋公公可推得掉责任?”长兴不悦道。 “行行,小人这就去。” 长兴侯还不满意,“王豪,你们几个去帮忙,要是闻到什么奇怪的香气,记得大声呼救,喊大家快逃。” 公公嘴角一抽,严肃的道:“侯爷,这要求未免太过份。” “侯爷,您来闻闻看,好像有香气。”站在门外的一个侍卫突然道。 长兴侯猛的一惊,屋里众人都随他跑出去,大家都耸着鼻子使劲去闻,这香味若有若无,他们太刻意反而闻不到。 那公公见他们这般紧张,便也有些害怕,走出来果真闻到一股不属于这个宅子的香气。 “侯爷别担心,小人这就去把香灭了。” “快,带我们去,再晚就来不及了。怎么烧这么快,本侯以为至少还有一两个时辰的。” 王豪拉住长兴侯道:“侯爷,这东西太危险,您带兄弟们先撤离,我去把引线灭掉。” “你们离开,听说这东西一旦引燃就灭不掉,本侯去处理。”他说着伸手去抓管事的太监。 王豪冲后面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一窝蜂冲上来,抱手的抱手,抬脚的抬脚,想要把长兴侯架走。 长兴侯大怒,使出力气将他们一个个扔出老远,暴躁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添乱,王豪,带他们走。” 说完拎着那管事太监的衣领:“快带本侯去找那支香。” 管事太监不干,挣扎着叫道:“侯爷,这可是蒋公公的……” 长兴侯架起大刀在他脖子上一抹,顿时血流如注,管事太监发出杀猪的痛呼声。 “领路!” 长兴侯长得高大魁梧,像拎小鸡仔般拖着他往外跑,一路上不断有护院上前阻拦,可他们哪打得气场全开的长兴侯。只见满脸戾气,遇见人也不管是不是来阻拦的,抡起刀背一拍一个,将战场上的工夫都用上了,所到之处全给打趴下了。 他手里的太监被这气势吓破了胆,哪还敢有半点反抗,乖乖的指引他往会客厅去。 蒋综这宅子面积非常大,沿着玄武湖建的长长一溜,那太监把长兴侯等人安排在宅院的东南角,而他们要去的是西面靠湖的大厅。越往那边跑,那香味越浓郁,长兴侯迈开大长腿,手里拎着一个人也不见累,直到进了那个会客的大院,长兴侯才将他扔地上。 此时靠湖的会客厅内灯火通明,窗扇上人影幢幢,丝竹声悠悠传出,里面觥筹交错,一派欢声笑语,哪有跟他说的都睡了! 院中的侍卫见长兴侯突然闯入,未能及时反应过来,长兴侯已经大步冲进厅内,他们再要去阻拦时,王豪等人已经到了,上过战场的就是下手狠,抡刀就上,哪跟你讲什么道理。 长兴侯进去后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一时尖叫声四起。 难怪香烧的快,大厅里各个角落都点着油灯,似乎还有热气灌进来,里面温度很高,好多饮乐的官员都敞开了衣裳。 长兴侯管不了那么多,他脸色铁青,发红的眼睛犹如索命阎王般在厅中一扫,见一只错金博山炉被揭开盖子,摆在蒋综面前的桌上,里面紫色的火星四溅,犹如绽放的烟花。而周围围了四五个官员,似乎正欣赏这美丽的奇景。 “快让开!” 长兴侯大吼一声,使出全身力气将手里的大刀甩出去,刀尖携着千钧之力,抵着香炉撞破窗户,带着一路耀眼的紫色火星向夜空中飞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姑息 窗外即是玄武湖,那火球从香炉中掉出来,落到湖中的冰面上,又向前滑行百十丈,灼热的火球将冰面烧出一个窟窿,掉进湖里不见了。就在蒋太监和一众官员惊讶之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窗外一条金色火龙从湖中直冲天际,窗外顿时亮如白昼,金光犹如巨浪掀翻了他们所在的大厅。 湖里的冰块和积雪炮弹般从窗户里激射进来,紧接着是从天而降的湖水,厅里的灯火瞬间全灭,所有人都惊叫起来。 “侯爷,侯爷您有没有事?”王豪反应最快,他抢了一支火把,从倒塌的断墙上翻进来,大声呼喊。 “本侯没事!”长兴侯从一个柱子旁的废墟里爬起来,他知道天劫火雷厉害,所以把刀甩出去后飞速滑到一张桌子下面。 黑暗中全是哭喊声,也不知道死伤多少人,长兴侯被王豪搀扶着翻出去,火光照映下他完全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炸弹的威力把整个靠湖的一排房子平推到了后面一排房子的廊前。 “我的乖乖,那位少爷也太可怕了,咱们可不要遇到这样的对手!”王豪呆呆的道。 “走!”长兴侯咬着后槽牙道。 “这里怎么办?” “让蒋综的人自己清理,看看咱们的人有没有受伤的。” 好在前面的一排房子是平推过来的,他们在院中打架,只是被墙挤到了一起,就算有受伤也不算严重。 回去时侍卫都在说这火雷的厉害,沉在水里面还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要是在宅子里爆炸那真是尸骨无存,事后回想起来都说后怕。长兴侯一言不发埋头赶路,进了城后发现家家户户都亮起灯,还有不少人走到马路上张望。 当他们往回走到大中桥附近时,正遇到沈钰一队人迎面赶来。 “侯爷,你们没人受伤吧,我们回来时见到火雷炸了,正想赶过去。”沈家的护院头子远远的呼唤。 待两队靠近了,长兴侯翻身下马,几步冲到沈钰的马前,将他一把拉下来扔到地上。 “侯爷,怎么回事?”王豪连忙下马凑过来。 长兴侯回手从他腰间抽出佩刀,刀尖抵在沈钰的额前:“这般危险又对人命毫无敬畏的小子,本侯留不得你。” 沈钰开始被他拉下来还有些惊讶,之后便镇静下来,寒气逼人的刀尖就在眼前,他却只是淡淡的望着暴怒的长兴侯,如玉般的面庞在火把映衬下如同雕像。 “蒋综死了吗?” “死没死,死伤多少,得明天他们清理出来才知道,与你相比,本侯觉得蒋综做的那点恶简直不值一提。” “侯爷莫非是要杀人灭口,毕竟天石可是从长兴侯府收集的。” “小子,你别说这些没用的,本侯可没兴趣跟你耍嘴皮子!” 沈钰的护院抽出软剑,紧张的瞪着长兴侯,只要他的刀再往前一点,他的剑便先要出手了。 两方紧张对峙,就在快要绷不住的时候,道路尽头有狗吠声传来,然后出现一支举着火把的队伍,这些人居然是坐着狗拉雪橇在雪面上飞奔。 “侯爷,长兴侯爷!”是林霜惊喜的声音,长兴侯长得高大,她一眼便认出来了。 队伍很快靠近,林霜看到长兴侯拿刀指着沈钰,连忙从雪橇上翻下来,笑容凝在脸上:“怎么了?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这小子太危险了,才华没用到正道上,且不知轻重,将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本侯不能姑息。” 林霜伸手去挡刀背,长兴侯吓了一跳,赶紧把刀收回,吼道:“你做什么?” “妞妞,你小心!”沈钰也吓了一跳。 “就算不能姑息,也得走法律程序,这里又不是荒蛮之地,您还准备行私刑啊?”林霜把沈钰扶起来,给他拍拍后背上的积雪道:“沈少爷又不是这几天才聪明的,以前是很软萌的一个花美男,每天都朝气满满温柔善良,现在走到这一步,还不是被这些人逼急了。您作为南京的父母官,对失足少年的态度就是野蛮处死?这么做跟沈少爷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长兴侯被她说的一愣一愣,反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林霜循循诱导:“当然是用温暖和包容感动他,让他感受到外守备大人的关怀,放下心结,积极补救……” “得了得了,”长兴侯烦躁的将刀往地上一扔,“你就是包庇他,你可知道今天的事情有多严重,蒋综的宅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他的冲动而丧命。” “死人了?”林霜大惊,那火雷爆炸时半边天空都被照亮了,她害怕是他们哪一队任务失败,在家里急得坐立不安,这才央了宋顺儿让她出来迎接,见到他们都没事,一颗心还没放下来,就被眼前的情况弄糊涂了。 “现在还不清楚,明天清理后才知道具体情况。” 林霜看着沈钰,轻声道:“若是有无辜的人因此丧命,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绝不求情,可您要亲手杀沈少爷,我不同意。” “妞妞,你不用为我说话,走到今天这一步,我……” 林霜挥手打断他的话:“咱们先回去,坐下来慢慢说。” 她看向长兴侯:“侯爷,您有兴趣一起听吗?” 长兴侯拿他们百般无奈:“本侯也想知道沈家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蒋综手里,让你做出这般疯狂举动。” 至此两方的人才彻底松口气,林霜还要去坐狗拉雪橇,长兴侯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道:“黑灯瞎火的,不怕把你拉沟里去啊?” 说着双手稍稍用力,将林霜抱上马背,又把斗篷盖在她身上,这才上马。 “宋管事帮我想的办法,我又不会骑马,马车在这么厚的雪地上也不能走,坐雪橇反而很快。” “风吹在脸上冷吧?”长兴侯将斗篷拉高些,将她整个脸罩在里面。 “刚刚太着急,没顾上冷不冷。”脸上仰头道。 “我知道你与沈钰是好朋友,可他这回确实是闯大祸了。” “事情已经发生,我不会扰乱执法的,只希望今夜无人丧命,若是只有人受伤,沈少爷赔偿他们的医药费,他还会被抓起来吗?” 长兴侯余怒未消:“你想得美,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那大厅里可都是朝廷命官,火雷在玄武湖中爆炸,掀起几层楼高的巨浪,前面一排房子全冲毁了。” 他们仍是去沈宅,宋顺儿站在巷子口见长兴侯回来,顿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嚎起来。 众忙了一整夜,吃了热饭喝了热茶,这才活过来。沈钰则和长兴侯、林霜则聚在他的“有晴天”小楼里,屏退下人,开始梳理整件事情的经过。 “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长兴侯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手指在桌上敲敲,以提醒沈钰。 “侯爷对沈家可有了解?” 沈钰站在房中,林霜则坐在桌旁的另一张椅子上,两人都是一脸疲惫,不像长兴侯精力这么充沛。 长兴侯不自觉的瞟一眼林霜,冷冷的道:“听过一些传闻,你家过世的老爷子,是曾经天下首富沈贺手下的药材铺掌柜,沈贺犯事后,沈老爷子便盘下瑞草堂,自己经营。” “没错,祖父花费毕生心血,将瑞草堂经营壮大,可惜我父亲因商户的身份,从小被人瞧不起,以至于十分排斥经商,一心想跟士子结交。祖父担心瑞草堂后继无人,便把主意打到我母亲身上。我母亲聪慧机敏,出阁前便素有能干的名声,且她是唐家女,唐家世代为皇家服务,母亲虽是旁支,祖父认为她也能为瑞草堂搭上皇家提供助力。于是他拆散了母亲原本的婚姻,施计将我母亲嫁给父亲。”沈钰神情淡漠,好像在复述别人的故事。 “所以你母亲与你父亲的夫妻关系不怎么和睦?”林霜轻声问。 沈钰讽刺的勾了勾嘴角:“我从小便听父亲说,母亲嫁给他是为了沈家的财产,我以为是父亲不喜欢母亲,故意说这种话抹黑她。后来我才知道,瑞草堂已经不姓沈,这十几年来,母亲一点点将瑞草堂变为了唐家的产业。沈家,已经是个空架子,父亲就算是买一支笔,也需要拿东西典当给瑞草堂,然后才能领到钱。” 林霜恍然大悟:“难怪了,小时候我听人说你父亲败光家产,我还奇怪来着,沈家明明是全国首富啊。” 沈钰陷入回忆中,喃喃道:“本来是父母辈的事情,我尽量不去想不去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难不成你母亲与旧情人还有联系,被蒋综抓到现行了?”长兴侯大大咧咧的问。 沈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呼吸都急促起来,捂着嘴不停咳嗽。 林霜:“……” 长兴侯看他这激动的样子,料想是猜对了,又皱着眉头道:“莫非还有更严重的?” 沈钰喘着粗气摇头:“侯爷,沈家的事不方便再透露给您。” “沈少爷,您别放在心上,这不是你的错。”林霜干巴巴的安慰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为难的道:“蒋综如果拿沈夫人的名声做文章,打死不承认能扛过去吗?” 长兴侯:“怕就怕他手上还有别的证据。” “你们别说了!”沈钰痛苦的闭上眼,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林霜连忙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气呼呼的问:“侯爷,蒋综难道就没什么污点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谣言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毛病不少,小错不断,但大错没有,皇上倚重内官,那些小毛病治不了他的罪。”长兴侯思索道。 “那他要是没死,岂不还要威胁沈家——不对不对,如果他死了,沈少爷就得受处罚,还是让他别死。”林霜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各路神仙,保佑蒋综和他宅子里的人都活蹦乱跳的。” 沈钰看她这样,心里一阵难受,面上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傻子,我被举荐为太子的制药医官,年后调令就会传达,就算蒋综死了,侯爷也不敢真让我为他偿命的。” “你小子还真狂妄,出了这么大的事,蒋综若不死,必定会追查那香的来源,到时候查到你身上,给你扣一顶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你就算全身都是脑袋也不够砍。他能举荐你,也能把你拉下来。” 林霜被他们说的头都大了,现在夜已深,她累的要死,脑袋里就像装了浆糊一样。 “哎呀,我们来梳理梳理,现在有几件事情要解决:第一是怎么才能让蒋综手上的把柄威胁不到沈家;第二是蒋综如果没死,怎么让他查不到沈少爷身上;第三是魏国公府那边怎么解释。” 沈钰道:“魏国公府查不到我身上,我们大可按照你安排的,把这件事归咎于鬼神之说。” 这么一说,只要蒋综死了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那你家的把柄,能这样操作么?假作真时真亦假,我们找人传播一些容易拆穿的谣言,把你家的事混在里面传出去,假的听多了,也就不相信真的了。” 沈钰和长兴侯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可行?” 长兴侯拍案道:“我看可行,七小姐,你是个人才呀!” “呵呵,好说好说。” “但皇上已经同意他进宫给太子制药,即使没有了蒋综的威胁,他也必须得去。” 林霜问:“侯爷您不能跟皇上说说情吗,我听说举荐来的官会被人瞧不起,哪有自己考科举有前程啊?” “妞妞,这事谁也不能说情的。”沈钰一脸严肃的摇摇头。 他一说林霜就懂了,皇上让沈钰去给太子制药,太子病好也就罢了,万一死了,凡牵扯其中的都会被迁怒。 “侯爷,我是关心则乱,这情你说不得。” 长兴侯欣慰的松了口气,这小姑奶奶能理解就好。 谈完后林霜和沈钰留在沈宅等消息,长兴侯则先回侯府,天亮后他得赶去外守备厅坐镇。昨夜动静这么大,南京上下都需要安抚,还得向朝廷汇报情况。当然,等伤亡情况统计出来后,他再决定怎么处置沈钰。 “侯爷,把七小姐留在这里怎么行,孤男寡女,又是这种困难的时候,很容易出事的。”宋顺儿出门时一步三回头,总觉得应该趁此机会把林霜接去侯府。 长兴侯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他俩,有缘无份,没戏了。” “侯爷莫非已经有妙计了?”宋顺儿大喜道。 “本侯是落井下石的人吗?” 宋顺儿心里嘀咕您难道不是吗?嘴上不敢说,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问:“侯爷,你为什么说他们有缘无份?” 长兴侯不理他,自己上马走了。 等回府后见长兴侯自己在井里打水洗脸时,宋顺儿又笼着手在一旁念叨:“我看还是再买几个下人吧,天下哪有侯爷自己动手打洗脸水的?” “人多了闹得慌,有人做饭洗衣就行了。” “唉,我就说吧,府里还是得有夫人,有夫人,这些事情便不用您自己操心。” 长兴侯擦脸时手一顿,他何尝不想有个夫人,可天不遂人愿有什么办法? 他把毛巾往宋顺儿怀里一扔,径自往屋里去,宋顺儿尤不知说错了什么,追上去问:“侯爷,您就别跟小的打哑谜了,他俩怎么就没戏了?” “你没看到那小子一直避着七小姐吗,他被举荐为太子的制药医官,年后上北京,治好了太子的病是他们的本份,功劳都在院使、院判、御医头上,治不好皇上必定龙庭震怒,从主治院使到下面煎药的小太监,一个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哎呀,那沈公子岂不是有去无回?”宋顺儿顿时喜上眉梢。 “脑袋不要了,你是盼着太子不好?”长兴侯别他一眼,“有去无回倒不至于,只要瑞草堂还为皇宫供药,他性命无忧,不过前程也就到头了,要么在太医院做一辈子的制药博士,要么回家经商,总之不会比他考科举走仕途强。” 宋顺儿心里乐开了花,咂着嘴道:“听说那沈公子学问极好,是考状元的人才,就这么断了前程,真是可惜。这么一来,他自知配不上七小姐,就不会再跟侯爷抢。” 长兴侯回头一巴掌呼在他熊脸上,怒道:“本侯难道怕他?” 人家两个年龄相仿,青梅竹马,那沈钰皮相又好,我是个小姑娘也得选他,宋顺儿心里吐槽,嘴上却说:“小的这不是看您迟迟没有动作,担心么。您这边一天没定下,小的是一天不敢回北京。” “南京官场庙小妖风大,本侯被他们使了绊子,还没理出头绪来,哪有精力做别的?” “您这么想就不对了,”宋顺儿急道,“他们刮他们的妖风,您岿然不动,先把终身大事解决了再说,省的那些什么赵家金家的整天打您的主意。” 长兴侯觉得他这话哪里不对劲,但又挑不出毛病来,摆摆手道:“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今日本侯还得编故事安抚市民、核对蒋宅里的死伤、写折子呈报皇上,忙的很。” “蒋太监不是死了吗……” 所有人都盼着蒋综死,长兴侯也认为他活命的机会不大。玄武湖畔除了蒋家的宅子,还有许多有钱人建的豪宅,想必也遭受了重创。好在大冬天湖面结冰,没有渔民在湖里作业。长兴侯昨夜已经紧急调遣周边卫所兵官前往玄武湖畔救援,然而第二天留在现场的侍卫回来禀报,湖畔所有的宅子都有不同程度损毁,但没有发现人员死亡,不但蒋综活的好好的,宅子里其他人也没什么大碍。 当时火雷是在玄武湖中间爆炸,岸边的房子是被平推往后退了几丈,主体结构都没有全倒塌,受伤的人都是被掉落的瓦片或冰块砸伤。但巨大的冲击力将整个湖都炸开了,底下更是不知道炸出多深的洞来,今日天亮后他们去看时,湖水几乎干了,只剩中间圆形的一汪,岸上炸死的鱼虾遍地都是,许多市民跑去围观,都说昨夜雷神下凡,恐怕是在除什么妖孽。 长兴侯听了不敢置信,他已经做好了南京官场塌掉半边天的准备,这不折子都写好了,只差在后面附伤亡名单,到头来闹出这么大动静一个人没死? 这得夸沈钰命好呢,还是夸蒋综命大? 亦或是林霜这天赦星的名声真不是瞎传的,她随口这么一求,这些人都保住了? “侯爷还得早做准备,蒋太监现在惊魂未定,顾不到许多,等过几日回过神来,必定怀疑这事与咱们有关。”王豪提醒道。 这一点长兴侯自然想得到,蒋综大难不死,想通其中关键后,肯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头上。 长兴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事圆过去,然而渐渐发现事情正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 那神烈山下的草堂在事发第二天也塌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另有一道宽能行船的裂缝延伸到前湖里,竟然与前湖串成了葫芦形的新湖。南京市民自然想不到世间有人能造出这样厉害的火雷来,便自动接受了雷神下凡的说法,一夜之间数十个版本的雷神除妖故事在坊间流传开来,茶馆里的说书人唾沫横飞,好似亲眼见过那场惨烈的除妖的现场似的。 与之相伴的,还有各种小道消息突然传播开来。 比如南京太常寺卿去大相国寺烧香,突然见到一位卖货郎与自己长得极为相似,追查之下,发现竟然是三十多年前被掉包的儿子。当时他宠爱一位妾室,在正妻生产之时,宠妾竟然买通正妻身边的婆子和产婆,将婴儿掉包出去。这本是爆炸性的八卦,然而大家听了都觉得奇怪,这故事好似几年前听过,细节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主人公由从六品的南京光禄寺丞换成了正三品的南京太常寺卿。南京太常寺卿在爆炸中被梁木砸断了腿,听到这消息后更是怒不可遏,特意派家人去各大茶楼辟谣,严厉斥责造谣者。 又比如传出魏国公府的三老爷其实是七少爷纵火烧死,国公夫人为保自己的嫡孙,不惜颠倒黑白,对外宣称是三老爷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蜡烛。为掩盖事实真相,现在更是捧杀三老爷的遗腹子,不但鼓励他不上学,还将他养成了人见人厌的小霸王,而对自己的嫡孙却管教严格,聘请名师指点学问。这也是个旧闻,三老爷的死当年就有人怀疑了,那九少爷被捧杀的消息最近也有人传出来,没什么新奇的。但魏国公夫人听到后气的差点昏倒过去,立即派人追查造谣者,于是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还比如瑞草堂的少东家——南京案首沈钰,其实是沈夫人抱养的孩子,不然商户怎么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孩子?这消息也立即被人反驳,当年唐氏怀孕,正是瑞草堂大肆扩张之时,可是有好多人亲眼见到那女人挺着大肚子坐在堂中与人谈生意,他们还一度揣测这孩子生不下来呢。 还传出唐氏与沈家的管事有染,现在躲到山东生孩子去了。鉴于上一条传闻是假的,这条自然也没人相信,但凡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南京到山东千里迢迢,唐氏怀着孩子在这种冰天雪地里跑去山东,还不在半路上就把孩子给颠没了? 又有传闻说南京户部左侍郎尹开济终于决定休妻,准备迎娶南市楼名妓柳施诗。袁巧云当即表示要成全这对苦命鸳鸯,尹开济刚从爆炸中死里逃生,听到这个消息后,顶着一头包跪在院子里,只求夫人听他解释几句…… 总之这几天虽然八卦满天飞,然而没什么意思,都是张冠李戴的旧闻或是无中生有的谣言,于是吃瓜群众还是把视线集中到雷神除妖的故事里去,毕竟这故事有现场可考,还热乎着不是?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反攻 王豪提醒的没有错,过几天蒋综将整件事情的经过梳理后,带人找上外守备厅。 外守备厅设在中军都督府,只有朔望日会召集各部官员议事,平时长兴侯都是在这里管理中军都督府的事务。 偏偏这天长兴侯去的晚,中军都督府的值守侍卫见蒋综召集了各部官员,大有围剿长兴侯的意思,赶紧安排人去长兴侯府报信。 长兴侯是看热闹去了。 他从长兴侯府去中军都督府需要经过大中桥,而林霜从孙府去木匠营也需要经过这里,不过两人是不同方向。长兴侯一早骑马过来时,看见一辆马车被困在人群中央,溜儿和春芽他是认识的,两人站在车旁似乎在跟人解释什么。 长兴侯以为他们的车撞着人了,跟人起了争执,于是他就想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拍马上前大声问:“车里的可是七小姐?” “长兴侯爷!”春芽见到他便松了口气。 林霜也终于敢掀开门帘,探出头来看他。长兴侯见她吓的小脸煞白,正欲上前给他撑腰,谁知他一出声便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人群很快将他围住。 “多谢长兴侯爷救命之恩!” “侯爷真是英雄盖世!” “多亏长兴侯爷将妖魔引走!” 围观的人们个个露出崇拜之情,仰着头向他致谢。 这倒是把长兴侯给弄懵了。 王豪拍马凑到他身边,一边装出严肃庄重脸,把自己扮成护法金刚,一边唇不动声音从牙缝间挤出:“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本侯也没弄明白。”长兴侯露出慈爱宽厚的笑容向大家挥手致意,一边低声回答。 他见人群越聚越多,从乱糟糟的欢呼声中大概分辨出来,大家是感激他那夜及时让更夫提醒市民别出门,另外还有玄武湖的火雷爆炸,大家以为是他把妖魔引出城、好让雷神在无人之处除魔的。长兴侯笑的嘴角抽筋,心说百姓太纯真了,本侯要是有这本事,战场上岂不无敌了。 他下马走到林霜的车前,两人目光心照不宣的碰撞了一下。 长兴侯长的牛高马大,站在人群中就跟个灯塔似的,他压手让大家安静,然后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本侯身为南京外守备,保护市民的安全是职责所在,大家放心,只要有本侯在,什么妖魔鬼怪都别想伤你们分毫。现在已经安全了,外面天冷,大家都放心回去吧!” 这般温柔体贴又有担当的英雄人物,试问谁不崇拜?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有人问道:“侯爷,听说雷神下凡是为斩妖除魔,咱们城里真有妖魔吗?” “呃,这个……”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接道:“人作恶也可招致天谴,要不怎么有‘恶人自有天收’一说呢?” 众人回头一看,见是一个身裹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的俊秀少年,他的肤色与斗篷边上的白狐毛出锋接近,白的快要透明了。少年眼睛如黑宝石般清澈澄净,却带着一股冷漠疏离,他扫一眼林霜,目光这才有了些温度。 “沈少爷!”林霜开心的喊他,她就是听说了没有人在爆炸中丧命,想找他说这事,没想到在这里碰上。 沈钰向她眼神示意,然后下马车给长兴侯施礼:“侯爷,我听说蒋综召集官员齐聚外守备厅,所以正准备去见您。” 外守备厅的值守侍卫还未到,长兴侯并不知情,不过这是他意料中的情况,蒋综迟早是要拿这事跟他闹的。 人群里又有人高声问:“长兴侯爷,给您报信的神仙是这位小娘子吗?” 怎么又扯到七小姐身上?长兴侯一脸疑惑。 林霜站在马车上,扯扯他的衣袖,尴尬的道:“昨天起就有好多人来孙府要见我,求子的、求平安的、求治病的、求姻缘的……还有人见到我倒头便拜,弄得我只好一大早逃出来,谁知又被他们拦住了。” 长兴侯:“……” 沈钰:“……” 林霜刚刚吓的在车里不敢出来,现在有长兴侯撑腰,胆子大了些,她用软糯的声音对群众解释道:“你们弄错啦,我不是神仙!” “七小姐就别隐瞒了,你是天赦星下凡,那日侯爷在路上遇到的神仙分明就是你!”人群里一个人高声喊,林霜定睛一看,那不是前几日她雇的轿夫么? 长兴侯见情况有些超出控制,招呼道:“上马车再说。” 说着把林霜扶下来,换到沈钰的马车上,他的马车大,能容下三人。 车子在人群中缓慢挪动,他们看到外面还真有沿途焚香跪拜。 这事要解释起来估计难了! “你去见我,蒋综还不怀疑到你头上?”长兴侯放下窗帘,对沈钰自作主张不满。 “这事因我而起,不能让侯爷为难。蒋太监一时查不到我身上,今日他召集官员齐聚外守备厅,说不定是想顺势把罪名推给侯爷。那些投靠他的官员被侯爷撞见,身份暴露,他们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今日侯爷只怕不好应付。” “你们想到什么应对的办法了吗?”林霜问。 长兴侯:“现在南京市民已经接受雷神除妖的说法,本侯只要咬死这一点,蒋综能奈我何?” 沈钰:“侯爷不妨反将他一军,把引来妖魔的罪名推给蒋太监。” “可平白无故的,蒋综怎么就引来妖魔了,总得有个说法。”林霜疑惑道。 “刚刚不是说了吗,人作恶也可招致天谴。” 长兴侯思索道:“蒋综虽恶,要说他招来天谴过于勉强。” “内官与朝廷命官营私结党不算吗,那日他与一众官员饮宴,不正好被您撞个正着?” 长兴侯沉思着摇头:“我朝历代皇上都重视内官,内官权利大,以至于朝臣争相巴结,一起饮宴不算什么稀奇事。再说就这几个人结党至于引来天谴么,一个太监外加几个小官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我听说南京的言官一向与蒋综不合,曾多次参他。” “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皇上袒护蒋综,就算被参也不过训斥几句。” 沈钰问:“不知都参他些什么?” “一是地位超然,凌驾于诸官之上,与外守备、参赞等官议事,他官往往唯命是从;二是侵夺南京各部权利,插手考察官员、刑讯诉讼、开矿征税等事务;三是掣肘操江事务,使防务不得顺利进行;四是接受南京中下级官员进遏跪拜,逾越礼制;五是制造冤狱,勒索钱财,党同伐异,动辄对政见不合者刑拘,严刑拷打;六是大肆提拔族亲,爵赏泛滥,且纵容家人横行乡里,作恶一方;七是营私舞弊,占役严重;八是私伐皇陵树木,卖钱充盈私库;九是……” “等等,私伐皇陵树木怎么说?”沈钰打断他问。 “不是什么大事,皇陵周围山岭众多,树木常有枯死的,太监们会将枯死树木运走卖钱,朝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抓到了最多不过训斥一番……” 不过沈钰打断他这么一问,长兴侯不禁重新审视这一条罪名。 林霜啧啧道:“这么多罪名都没能扳倒他?” “他的罪名总共有一百多条,本侯还没来得及数完呢。” 沈钰看着他:“皇上要真想治他的罪,一条便够了。” 长兴侯严肃的点点头,拍板道:“那就这一条了!” 说这话时马车已经到了洪武门门口,长兴侯像只豹子般跳下车子,回头对他们摆手道:“回去吧,马上要过年了,等本侯处理完手上的事,买爆竹给你们玩。” 沈钰:“……” 林霜:“……” 当他们是小孩么? 长兴侯吩咐王豪这般这般,安排好后大步流星走进中军都督府内,此时南京各部官员都已经到齐,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俱偏头往门口看。 长兴侯身后跟着两队卫兵,他一身戎装、腰挎大刀,黑着脸在众人的目光下走进来,厚重的皮靴踏在地板上,犹如重型战车碾压过来,今日要跟他别苗头的官员都禁不住喉头咕噜一下,紧张的吞下口水。 蒋综本来坐在椅子上喝茶,见长兴侯这个架势进来,便悠悠的放下茶盏,抬起眼皮道:“侯爷好大的架子,在外守备厅里还带着卫兵,做给谁看呢?” 长兴侯懒得搭理他,抬手稍稍示意,身后的卫兵如同饿虎扑食,冲上去将蒋综给绑了。 这一变故谁都没想到,外面也响起卫兵的喝斥声,想必是蒋综带来的人都被控制住了。 “长兴侯!咱家是皇上钦点的南京内守备,四品司礼监太监,你敢对咱家无礼!”蒋综万万没想到长兴侯敢绑他,急得嗓音都破了,哪还有半点刚刚拿乔的样子。 长兴侯大马金刀的坐到他的专属位置上,居高临下的扫一眼厅内的众官员,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将下面惊得站起来的众官员吓的又坐回去。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长兴侯才轻蔑的勾起嘴角,嘲讽道:“本侯祖上是开国功臣,府中供有太祖亲赐铁卷,本侯袭超一品侯爵,皇上亲授龙虎将军,你一个四品太监,本侯难道也得给你行跪拜礼不成?” 第一百七十章 送别 外守备厅内坐的丰润伯、户部尚书以及几位品级不够无座的官员是明显偏向蒋综一派;而成国公、临淮侯、协同守备武靖伯等勋贵平时与长兴侯关系较好,像礼部尚书卢大人、都察院金大人、操江都御史赵大人等是被长兴侯强攀了亲戚,没得选择,只能站在他这一边;其他勋贵如魏国公府世子、临淮侯等,以及兵部尚书等官员则保持中立。长兴侯随意的扫一眼,发现持观望态度的勋贵和官员里,有不少人也曾在参他的联名奏折上签过名,想必也是有把柄捏在蒋综手上,并非真想与他为敌。 “长兴侯,咱家是南京内守备,你无故带兵扣押咱家,是想要造反不成!” 长兴侯呵呵一笑:“蒋公公好大口气,在南京一手遮天习惯了,莫非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本侯抓你便是要造反?” 蒋综自知说错话,连忙辩驳道:“咱家是犯了哪条律法,你倒是说出来!” 户部尚书也喝斥道:“内守备大人就算是犯了错,也得先禀告皇上,由皇上下旨捉拿,侯爷这么任性而为,岂不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要说罪名嘛,”长兴侯努力的想了想,手指敲敲桌面道:“蒋综私自砍伐贩卖皇陵树木,惊扰逝者,触怒神灵,引得近年天灾频发,致皇太子久病不愈,前几日更引雷神震怒,在座的不少大人都亲眼见到了,本侯不是在瞎说吧?” 众人:“……” 这理由也能成立? 蒋综一听他这话,顿时如坠冰窟,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长兴侯,你这是诬陷,那雷分明是你引来的!咱家要告你蓄意谋杀南京的守备官员,事情败露后狗急跳墙,想把污水泼咱家身上!” 长兴侯得意洋洋的笑道:“本侯蓄意谋杀,又巴巴的跑去救了你们,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再说了,本侯若有本事引来雷神,将整个玄武湖的湖水都烤干,你一条蝼蚁般的贱命,本侯顺手就捏死了,还用得着诬陷么?” 道理讲得通,但大家都觉得这事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又谁都说不上来。 长兴侯给扣的这顶大帽子可不是什么人都戴的起的,户部尚书张着嘴半晌没敢出声,其他人都默默佝偻起身子,以免被长兴侯注意到。 惊扰逝者,触怒神灵,引来天灾这种事情玄之又玄,一般只在其他罪名之后附加这一条,以佐证这人十恶不赦,毕竟拿不出确实的证据。正常情况下皇上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不但不相信,还得治攻讦之人的罪。然而他把皇太子的病扯上关联,这就十分微妙了。太子病了几年,寻医问药总不见痊愈,最近还有严重的趋势,皇正担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愁的自己都吃不下睡不好,只怕也没有理智去判断蒋综的对错。而且所有太医都战战兢兢,蒋综若在这当口以这种理由押送回北京,正好给他们一个完美的借口。 一时间,外守备厅里静的可怕,长兴侯坐在上首第一张太师椅上,南京的守备官员们,第一次意识到传闻中不好惹的这个人,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不好惹。 在回孙府的马车上,林霜听沈钰给她讲解这个计划。 “这也太扯了,皇上能相信么?要是把蒋综抓了,太子还不好呢,皇上岂不要反过来怪侯爷?” 沈钰面无表情的道:“年后我就进宫给太子制药,总会让他有些变化的。”仿佛谈论的不是太子,而是随便一只小猫小狗。 林霜看着他冷漠的脸,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心里想起长兴侯的话来:沈钰绝顶聪明,但是对人命毫无敬畏之心,若是让他得势,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长兴侯只看到他疯狂的一面,林霜却最清楚,真正的沈钰干净又纯粹,就像一个婴儿般,对未知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他那么单纯,永远专注于自己的探索,会花心思去钻研各种好玩的东西,一旦研究透彻便没了兴趣,目光永远在追寻新奇的事物。 这样的人绝不会主动去攻击别人,因为那些人不存在于他的世界里。他从小时候起就被各种人伤害,却默默承受着,裹一层冷漠的壳来隔离自己。蒋综那些人不知道,这是沈钰对这个世界的伤害采取的最温柔的回应,如果把他逼急了,他完全有摧毁一切的能力。 想到沈钰承受的一切,林霜心中突然一恸,眼泪决堤般涌出来。 沈钰回过神来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想帮她止住眼泪,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手足无措的道:“妞妞,你哭什么?” “沈少爷,等太子的病好了,你还回来好吗?哪怕是做个药店的掌柜,也比在宫里强。” 沈钰胸中一阵酸胀,紧咬着后槽牙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半晌才道:“妞妞,我不能娶你。” 林霜哭的正伤心,突然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连哭都忘了。 “你你干嘛……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曾经痛恨孙四,恨他为什么不保护好你,恨他为了别的女人,让你无家可归。我也曾想过以后要保护你,可现在才知道,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讨厌被你看到这么狼狈的自己,妞妞,以后你不要再打听关于我的事情。” “为什么,太子的病很难治吗?”林霜哭着道:“就算再困难,也不要说这种绝情的话啊。” 其实沈钰连日来的回避,她又怎么感觉不到,只是她认为这种回避根本没必要,以她与沈钰的关系,任何事情,只需要说一声便能理解。而且她也不想去沈家被沈夫人嫌弃,不愿以后跟沈钰因柴米油盐的琐事吵架,做单纯的朋友,是他们之间最舒服的距离。 不过沈钰突然提出彻底断绝联系,这怎么做得到? 沈钰终于没忍住,一滴眼泪从他眼里滑出,后面的泪水便再也关不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滴落。他哽咽道:“若你不打听,我便能自在些。” “若你这样认为,我不打听。”林霜答应他,把帕子递给他道:“咱们是最好的朋友,永远只为对方着想,就算不能见面,不能说话,也要永远支持对方。” “如果我变成你讨厌的样子呢?”沈钰低着头轻声问。 林霜微微一愣,狐疑道:“你想要做什么?” 沈钰摇摇头,用袖子使劲抹了把脸,“没什么。” 他这态度令人十分不放心,林霜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轻声劝道:“沈少爷,长兴侯对你非常忌惮,他认为你太聪明,破坏力太大,而你自己又驾驭不了这种能力。你现在有些失控,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能跟我说吗?” “我并没有什么计划,只是决定以后不再任人摆布。” 可他是去皇宫,去给太子制药,皇宫里是个人都比他职位高,怎么可能不任人摆布? 这分明就是要搞事啊! 林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孙府,可孙府里也不平静,南京城里的百姓莫名其妙把她当活神仙供奉。孙府一开始还热情接待,现在也开始厌烦了,大门紧闭着,只有门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对那些人说七小姐不见客。 长兴侯在年前将蒋综绑了送往北京,搅得半个南京官场的人过不好年,当然与蒋综有仇的例外。他不但将之前言官总结的一百多条罪状重新罗列,还将近年来发生的天灾人祸与蒋综使人砍树的记录一一对应,又瞎编了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得出结论:这些年所有发生的不好的事情,都是由于蒋综砍了皇陵的树,导致祖宗生气,这才频频降灾警示。 他这么大胆做这件事,并不是鲁莽任性,其实是听说太子越来越不好,皇上已经开始相信神鬼之说,经常请道士去宫中做法。现在他把罪魁祸首抓住了,皇上的恐惧找到地方发泄,岂不正好? 送走了蒋综这尊瘟神,长兴侯在南京彻底没了掣肘,一时风光无两,那些原本观望的官员都纷纷过来巴结,这个年长兴侯府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热闹,来送礼的官员将侯府的门槛都踏烂了。至于投靠蒋综的官员,长兴侯也不急着清算,不过是让王豪在小本本上记好,这些人一旦有错,加倍惩罚,有他这么虎视眈眈的盯着,以至于这批官员平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贪污、不敢懒政,竟成为大朗最廉洁实干的一批官员。 林霜和沈钰凑在一起过了最后一个相聚的大年,春节期间几乎都是在一起游山玩水,这种补偿式的狂欢过后,沈钰就要离开南京,去宫里给太子制药,以后前程不明,他们还有没有相聚的机会也未知。长兴侯倒是遵守诺言,在连轴转的宴请空隙间给他们送了几麻袋烟花爆竹。 春节过后圣旨如期而至,召沈钰上京,赵家见他前程已断,赶紧取消了议亲,沈夫人派人去赵家说合几次也没成功,只能躲在庄子里整天以泪洗面痛恨自己连累了儿子。 二月初天气回暖,江水融融,林霜在江东门码头送沈钰上北京,那日风特别大,码头上来往送行或是搬运货物的人很多,江面上船只鳞次栉比、密密麻麻,排了不知几十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只记得沈钰穿一身绯红底子彩绣金团花纹样缎面圆领袍,头戴镶宝琉璃冠,面如珠玉,风吹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双眉如剑,目若晨星,决绝中隐有千言万语。 林霜哭成个泪人,站在码头上跟他告别,仿佛那船带走的,不止是沈钰,还有她整个童年的快乐。 船越行越远,渐渐变成天边看不清的一个小灰点,林霜固执的挥着手: 别了,沈钰! 别了,童年时代!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合八字 晨钟敲响七七四十九响,唤醒了南京城。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孙府的西北角,寄春君舍掩映在梅林的嫩枝中,灰瓦白墙非常有江南情调。后院有缕缕青烟升起,那是丫头们在小厨房里开火烧洗脸水。梅子和海棠一人端漱口的竹盐和牙刷,一人端洗脸水从穿堂过来,正好见顾妈妈怀揣一个纸包从垂花门进来。 顾妈妈被勒令呆在院子里不准出山墙下的月亮门,这几个月倒是老实,她丈夫现在跟着林老爷做木工、跑工地,每天跟工部主事和各路包工头打交道,干的有滋有味;儿子滑板玩的溜,被南京的勋贵抢着请回去当滑板教练,身价倍增,见他还得排队,他在滑板圈如今是明星般的存在,被一众少爷簇拥着好不风光。当初他欠林霜铺子的租金,签了协议去林记木器铺做工,以工抵债,按理来说钱已经赚够,可以恢复自由身了,但林霜每次问,他都说钱不够,还得继续在木器店干几年,林霜便不管他们了。 “顾妈妈,您这是藏的什么东西?”梅子和海棠是顾妈妈调教出来的,虽然顾妈妈现在不当管事妈妈了,但她们还是有些忌惮她。 “好东西,给七小姐补身子的。”顾妈妈神秘一笑,快步走进后院里。 梅子和海棠年纪小,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海棠小声道:“顾妈妈现在不管事了,人倒是和气许多。” “七小姐有钱了,她现在不愁吃穿,心宽体体胖,自然和气。” 两人走到正房门口,便不再交谈,见卫柔絮抱了脏衣服出来,梅子问:“卫姐姐,七小姐起了吗?” “醒了,躺床上还没起,你们进去吧。”卫柔絮温和的道。 “卫姐姐,衣服您放着我一会来拿。” 平时洗衣的活都是梅子和海棠干,今日卫柔絮却轻轻一让:“不用,昨夜七小姐出了点汗,我拿去洗便是了。” 两个小丫头便不再争了,端着洗漱用品进房,见林霜睁着眼睛半躺在床上,似乎有些疲累。 “七小姐,您现在起吗?”梅子心里疑惑,七小姐平时都不赖床的,难道是生病了? 林霜偏头看她们一眼,掀开被子道:“还有热水吗?我洗个澡。” “不行不行,”顾妈妈在外面喊起来,匆匆跑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桌上,三下两下把林霜重新塞回被子里,责备道:“洗不得的,女人这几天要特别注意,尤其是受不得凉。来来,赶紧洗漱,把这碗红糖鸡蛋水喝了,里面加了大枣,补血益气,对您的身体最好了。” “昨夜做了一夜的梦,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林霜娇娇的抱怨道。 “那也得再等几日,”顾妈妈试了试盆里的水温,对梅子使个眼色,梅子赶紧把漱口的东西端到床前,心里奇怪顾妈妈怎么又得势了。 等林霜漱完口,顾妈妈拧了帕子递过去,笑眯眯的道:“奴婢听说三老爷亲自来南京了,他是专程来给您和魏国公府的七少爷议亲的,这桩亲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哎呀,七小姐,您果然是有福气呀,全天下再找不出比魏国公府更显贵的好人家了。” “他们显贵他们的,咱们七小姐可不要嫁给七少爷那样的人。”秋实抱了个汤婆子进来,将汤婆子塞进林霜的被子里。 “啧,七少爷虽然腿不好,可家族兴旺,以后七小姐出去,那些小姐太太们,哪个不羡慕她?说句不妥当的话,能嫁到魏国公府比进宫当娘娘还风光呢。” 顾妈妈不清楚七少爷的为人,秋实也懒得跟她解释,有些担忧道:“七小姐,听说今日交换庚帖,您怎么不着急呀?” 林霜接过顾妈妈端来的红糖水,一股红糖和大枣的甜香味扑鼻而来。 “长兴侯爷说了他会解决,我着急干什么?”林霜边喝糖水边说,表现的漫不经心。 “您还真是相信侯爷呢。” “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林霜坐在床上把红糖鸡蛋水吃完,顾妈妈不让她起床,她看了几页书,看不进去,不知道是闲得慌还是怎么的,想着想着,心里便有些忐忑,把秋实叫来吩咐道:“你让溜儿去一趟长兴侯府,问问他到底有什么计划。” 秋实嘻嘻笑道:“原来您心里也是怕的呀?” 林霜嘴上不认,其实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任谁都会紧张的吧。 然而溜儿回来,只给她带回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说长兴侯府来了不少官员,府里乱糟糟的,没时间跟他解释,匆匆把这只鸟交给他,让他拿回来给七小姐解闷。 秋实提着装鹦鹉的笼子哭笑不得。 “春眠不觉晓!春眠不觉晓!” 鹦鹉蒙在黑布里颠簸一路,乍然见到人,拍着翅膀,叫个不停。 “嘘。”林霜冲鹦鹉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拉下帘子,罩住了光线,对秋实道:“先挂到廊下去,让它熟悉熟悉环境。” 秋实点点头,心想这长兴侯真是的,也不知道干点正事,都忙成这样了还训什么鹦鹉。 不过把鹦鹉的笼子挂到檐下后,就听她一直在喊:“处处闻啼鸟!” 鹦鹉偏跟她作对,她说一句,鹦鹉便回一句:“春眠不觉晓!”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用什么暗语吵架。 “七小姐,”卫柔絮进来跟林霜说:“三老爷与魏国公府的管事交换了庚帖。” 就等明天合了八字,这桩婚事就定下了。 林霜躺在床上身上不爽利,总觉得哪哪都伸展不开似的,心里烦躁,不知道长兴侯到底准备怎么帮她。她突然想到长兴侯一贯不靠谱的作风,从床上坐起来:“侯爷该不会是想玩抢亲的游戏吧?” “您别担心。”卫柔絮温和的劝道:“侯爷不拘小节,但在大事上从不含糊。他就算再不懂事,也不敢与魏国公府公然叫板。” 林霜叹了口气,把被子使劲踢开,拿起书,又放下:“我这是坐月子吗,怎么就得卧床不起?” 卫柔絮帮她掀开被子:“不一定得卧床,您起来走动是没问题的,注意保暖就行。” 说着服侍林霜换上夹棉的长袄,给她全身围的严严实实。 林霜去外面逗了会鸟,这笨鹦鹉就只会一句诗,任你怎么教也学不会下一句,林霜教的心烦意燥,骂道:“笨死了,跟你主人一样!” “笨死了!笨死了!”它这回倒是一学就会。 “长兴侯笨死了!”林霜再教它。 笨鸟偏着脑袋看她许久,突然拍着翅膀大叫:“小霜儿!小霜儿!笨死了!” “嘿你这笨鸟!” 林霜跟它大眼瞪小眼,生了会儿气,去书房里查了资料,发现这只鹦鹉应该是玄凤鸟,受不得过堂风的,于是自己动手将它拎到西次间的窗前挂着。 那边魏国公府拿了庚帖,第二天便派大管事天顺去找人合八字。 魏国公府是天下勋贵之首,他们家办喜事,自然是找有身份的人合八字,通常找的便是钦天监监正贺斌。 贺监正拿写有双方生辰八字的红纸一看,口中呐呐有词,又是掐指算又是拆字又是占卜,越算表情越是凝重。 天顺看的奇怪,这合八字向来是走个流程,他欢欢喜喜的拿着双方庚帖来,自然看得出来是想要结亲的。除非真的先天相克,不然一般都会算出个百年好合来,不知道贺监正这回怎么算这么久。 “贺大人可是算出有什么不妥?”天顺等了许久,狐疑道。 贺监正皱眉道:“这两人的八字倒是极好,一个是否极泰来,一个是福星转世。” “那不正好相配?” 贺监正捋着胡须轻轻摇头道:“就是都太好了。” “这话怎么说?” “这男孩的八字看,命中有大劫,能活下来,靠的是祖上荫恩,阎君也给几分面子,现在他浴火重生,乃凤凰涅槃之势,这样的人本已富贵至极,若再配富贵的女子,只怕受不住这等天恩,盛极而衰。” “而这女孩,”贺监正手指点点红纸道:“天赦星转世,自带福气,若非生在帝王家,便只能配运气稍差些的人家,正好阴阳调和,互补长短。” 天顺听了呆立半晌,心想老夫人看中这位小娘子,图的可不就是她天生福气好,能给七少爷带来好运,福气太好竟然还有错了? 不行,这八字合不好,老夫人便会怪他事不利,他得去别家问问,于是他便揣着庚帖去了大相国寺。 把天顺送走后,贺监正便兴冲冲的转到里间,里面正坐着长兴侯府的大管事——宋顺儿。 “监正大人,这回可多亏了您帮忙,这个人情我家侯爷记住了。”宋顺儿拱着肉乎乎的胖手笑道。 “好说好说,只是不知侯爷为何要阻扰魏国公府与孙府结这门亲事?” 宋顺儿呵呵笑道:“这您就别好奇了,如今魏国公府七少奶奶的位置空出来,贺大人的千金可要再加把劲,毕竟是魏国公府的嫡孙,天下有多少小娘子眼巴巴的盯着呢。等您与魏国公府结亲之日,我家侯爷定会送上厚厚的贺礼。” 贺监正哈哈大笑,连忙摆手道:“这得看那孩子的造化,我说了不算。”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退婚 魏国公府的大管事天顺揣着庚帖求见大相国寺住持,本来住持是不给人合八字看姻缘的,不过国公府势大,大相国寺要在南京生存,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住持请天顺在禅房稍坐,接过写有生辰八字的红纸一看,顿时愣住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但他又实在是为难。 这为难落在天顺眼里,便以为是合出的结果也不好。他来时还抱着一丝希望,贺大人合不好,只要大相国寺住持能合好也能交差,反正过日子的不是他,少爷的后半生自有魏国公府照应,想必差不到哪去,可谁知住持也是这个态度。 “师傅,有什么话您尽管说,这两人的八字怎么样,能结成百年夫妻吗?” “这两个人八字倒是没问题,可魏国公府为何就认定这位小娘子呢?” 天顺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住持这么问,分明就是有不妥不好直说嘛。 “倒也不是非这位小娘子不可,不过听说这位小娘子是天赦星下凡,福泽深厚,我家七少爷命途坎坷,希望他俩结合能给七少爷消灾解难。” 住持听他这么一说便放下心来,开解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位小娘子有福气,却不一定能将这份福气传给你家少爷,缔结婚姻,只要女方心地善良,婚后夫妻恩爱,便是福气。” 这些话说给他听也没用,天顺讪讪的收回庚帖,谢过住持,心事重重的出了大相国寺。 禅房里侍奉茶水的小沙弥见客人走了,这才懵懂的询问:“师祖,俗家俚语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您为何说合这两位施主的婚姻呢?” 住持慈蔼的摸摸他圆溜溜的后脑勺道:“魏国公府的七少爷求娶应城伯府的七小姐,看中的是她传说中,天赦星转世的身份,求娶之心不真诚,换一位小娘子结亲,对他来说也没区别。” 后面的话他不好说给小沙弥听,前几日长兴侯突然来拜访他,跟他讲了心中的苦恼。 长兴侯是南京外守备,他的事迹在住持这里也是如雷贯耳。长兴侯出身显贵,十四五岁开始便领兵作战,是大朗朝重文轻武的环境下少有的实干型将领,他缴匪这么多年,身上战功赫赫,是当今所有袭爵的勋贵里唯一自己挣回战功的人。这样的青年才俊,可惜命犯天煞孤星,照民间的传说,这样的命格注定六亲缘尽,是要孤老终身的。 长兴侯来找他,便是为了自己坎坷的姻缘。 他说看上了一位小娘子,但又担心自己天煞孤星的命格伤害到她,请住持帮忙化解。 住持修习佛法,以慈悲为怀,自然以渡人脱离苦海为己任,于是向他要了那小娘子的生辰八字。长兴侯将那小娘子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住持一看乐了,天赦星配天煞孤星,不正好相配么,当场扬言这是天赐良缘,劝长兴侯不要担心,赶紧把人给娶回去,切莫错失机会。 长兴侯自然也乐的开了花,手舞足蹈的表示马上回去安排。他请主持帮忙保守秘密,毕竟婚姻大事,必须有媒人说和,自己私下相中的,说不好听便是私相授受,就算成了亲,将来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主持刚说合了长兴侯与那小娘子,自然要委婉的劝七少爷放弃,凡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 天顺出寺院后还不甘心,又找了其他几家寺院住持去合八字。 宋顺儿是派人一直盯着他的,不知道那边合出的是什么结果,急的在府里坐立不安。 “侯爷,那大相国寺的觉正大师会帮您圆谎么?不是说出家人说谎要下拔舌地狱?”他不懂长兴侯有什么安排,知道天顺去了大相国寺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长兴侯正趴在书案后埋头写折子,写这种东西费脑子,他写一句便咬着笔头目光呆滞的停半天。 “本侯让他说,他自然得说。” 宋顺儿十分怀疑,那些和尚固执的很,虽然长兴侯现在荣升为南京第一霸,但在出家人的原则面前只怕讨不到好。 “而且他出了大相国寺后还去别家合了八字,这些地方您都安排好了?” 长兴侯:“有前两处说不合适便够了,后面的就算合出朵花来也没用。” 他猜的没错,尽管后面几家合出的都是天作之合、姻缘相配,天顺也没能高兴起来,忐忑不安的回国公府复命去了。 国公府的人听到他的回禀后一时相对无语,七少爷更是气的怒骂贺斌与大相国寺住持别有用心、其心当诛。 “博儿啊,既然你与她不合适,咱们再找个合适的。”国公夫人劝道。 “真的就这么放弃了,那小娘子可是难得的福星。”四夫人犹豫道。 国公夫人:“再是福星,与咱们博儿不合适,那也娶不得,没听贺斌说么,福气太盛,盛极而衰。” 七少爷急道:“可其他的相士不都说是天作之合么?” 国公夫人:“那些个阿谀奉承,学术不精的你也相信?南京这么多小娘子任你挑,博儿不用把目光放在她一人身上,说句不好听的,她出身奴婢,又给应城伯府的四小子冲过喜,若不是博儿自己相中她,我是千万个看不上的。” 七少爷:“可其他的女子,皆不如她聪慧有趣。” 国公夫人笑道:“博儿接触的女子太少,改明儿我们府里举办一次花会,邀请南京城适婚的女子都来参加,到时候你看中哪个,祖母为你做主。” 应城伯府的三老爷做梦也没想到,魏国公府前后专门派了五六批人去北京议亲,伯爷知道要与魏国公府结亲后欢喜得要自己南下来,是他们几兄弟极力劝阻才未成行,最后决定由管庶务的他来议亲,结果换了庚帖后,魏国公府却推脱说七小姐的福气太盛,他们家七少爷消受不起? 他也拿庚帖去合了八字,怎么合出来的都是好姻缘呢? 分明就是耍他,魏国公府真是欺人太甚! 可有什么办法,魏国公府势大,他们说不合适,他再怎么折腾也没用。 林霜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孙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各种白眼嘲笑扑面而来。三老爷宣布婚事作罢后,管家的大太太也明里暗里的表达不满,大概意思是嫌她一个大家小姐经常往外跑,以后不得这么任性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应城伯府的七小姐,就该与亲身父母保持距离,以免遭人非议。 于是林霜虽然如愿退了婚,却完全被困在府里,前院和山墙看门人都被替换,这回想溜了溜不出去了。不过沈钰不在,她出去除了见父母,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干。于是她只得静下心来,重新研读智慧道长的那些书籍,自从天劫火雷这种逆天的武器都能被沈钰造出来后,她不得不重新注意那些原本以为是智慧道长臆想的东西。 这一研究,还真被她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卓远为什么找天石?按照他书里写的,天劫火雷是偶然研制出来的,他并没有亲测过威力,就是说,他找天石一开始是有别的用途。 为何长兴侯府里会修有与紫荆城里一样的台子,上面有灼烧的痕迹,还有天石碎粒,难道他们利用天石在上面做过什么实验? 而且她发现,越到后来的书,越是呈现出一种焦虑或者愤怒,这个顺序不对啊。照理卓远从位高权重的太子少保、朝廷重臣跌落至囚犯,身上光芒全都没了,家被抄,家人四散,那时候他才应该是最落魄的,可书里呈现的,却是一个远离俗世,逍遥自在的全真教弟子,他整天炼丹炼药,心情愉悦又轻松,为何做了几年的道士后,反而会越来越暴躁? 难道他是在等待什么? 这些事情她自己研究容易钻死胡同,她也没人可分享,越是这时候,她就越容易想起沈钰。长兴侯虽然经常给她送一些小玩意进来,但毕竟有些事不能跟他说的。 日子一晃而过,八月九日开始考乡试,林霜在家默默为四少爷祈福,希望他能中举,这样他就能顺利娶宝儿了。另外她也怀着那么一点点侥幸的希望,希望沈家能帮沈钰争取考试的资格。 九月初九林霜生日,孙府的几位小辈给她送了帕子诗画等礼物,大人则礼节性的送了耳环戒指之类的金银首饰,二老夫人特准她今日出去见林忠一家。 林霜几个月来第一次出孙府大门,看到外面的马路恍若隔世。 “小霜儿,本侯可等你许久了!” 孙府大门外的影壁下,长兴侯头戴金冠,身穿绯红缕金花卉纹样镶边朱红圆领袍,双臂抱胸,懒懒的倚在马车旁,他双眉如剑,眼似晨星,勾唇痞笑时眉宇间一股逼人英气散发出来。 林霜几月不见他,被他这一身骚包的打扮闪瞎了狗眼。 “侯爷,您今天相亲去啊?” “对啊。”长兴侯笑着向她走来,露出一口闪闪发光的白牙。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围观 林记木器铺临街四间门面,装修简洁,正中复古雕花木牌,上刻曾经的南京案首、当地著名书法家沈钰(林霜封的)亲笔题字。门外树立两块绿漆金字招牌,左边刻字:门窗、家具,右边刻字:轮椅、滑板,字是彭良才写的,字体大小一致,两边对齐,看上去花了不少心思,但门楣上的雕花木牌被偷过两次,而这两块金字招牌放在地上也没人拿,可见艺术水平之高下。 这时间没人来买东西,彭良才趴在柜台上看书,他脱掉书生儒装,头上戴着小帽,穿一身伙计的粗布直缀,与之前的形象完全不同,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前后是同一个人来。 他听到声音后警觉的抬头问:“客官要看什么家具?” 长兴侯背着手走到货架前,一袭绯红华服晃瞎了彭良才朦胧的狗眼。 林霜道:“认不出来?” “七小姐回来了?” “七小姐回来啦——” 彭良才登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好似换了身衣服就变身了似的,原来文绉绉的书生形象荡然无存。 林霜捂着耳朵道:“我才三个月没回,又不是三十年音讯全无,至于这么激动吗?” “我的妞妞——” 一声尖叫险些令林霜口吐鲜血,紧接着穿一身泥金撒花褙子的陈娘子冲了出来。 那一瞬间林霜分明看到长兴侯惊恐躲闪了一下。 陈娘子尖叫道:“我的心肝儿,你可总算被放出来了——”接着一脚踹飞了跟在后面碍事的林夏,一把揪着林霜的胸口,呼天抢地的抱着她一顿哭。 “娘……咱们生活化一点,你前几天不还去孙府看见我了么?” “孙府那么多人盯着,哪敢哭的尽兴。”陈娘子一边热泪盈眶的抱怨,眼角瞥到长兴侯,被他的身高和气势吓了一跳,把林霜拨到一边问:“这位老爷是来买东西的?” 长兴侯算是林夏的大老板,林夏出来一见他便想上去热烈欢迎的,谁知被陈娘子踹了个屁股蹲,半天才从墙角爬起来,连忙点头哈腰道:“长兴侯爷,不知您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长兴侯稍稍让了让,一脸亲切和蔼的虚扶他一把,然后对陈娘子拱手道:“叨扰了。晚辈耿留,是七小姐的朋友,今日是七小姐生辰,本……来是替她庆祝的。” 陈娘子风中凌乱了。 “长……长兴侯侯爷……这这我们这简陋,他爹……老爷,咱们家来了一位侯爷,你快出来看看!” 林忠睡眼惺忪的从楼上跑下来,差点一脚踩空,继而跑到长兴侯面前,倒头便要拜,被长兴侯扶住:“林老爷不必客气,把我当七小姐的朋友看待便是。” 陈娘子哪敢把他当普通朋友看待,在她的认知里,林霜的朋友应该是四少爷、沈钰或者是魏国公府七少爷那种眼睛水汪汪的半大的少年,突然把南京的外守备给领回来了,实在有点吃不消。 林霜把长兴侯领到最左一间用金漆彩绘戗金八仙过海图样围屏隔出的会客室内,见一家人跟过来,排排站在门边,像是等着被点名问话似的,笑道:“长兴侯经常在大马路上招摇过市,又不是没见过,干嘛还这么怕他呀!” 陈娘子伸手拧她耳朵,想想场合不对,又把手藏回袖子里,谄媚的笑道:“侯爷莫怪,我这女儿就是嘴巴没遮拦。” “没事没事,七小姐说的对,本侯确实太过招摇了,夫人不必顾虑,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陈娘子更想揍林霜了,林忠连忙抢在她面前笑道:“侯爷您先坐着喝点茶水,我们去准备午饭……” “对对,侯爷莅临寒舍,吃了饭再走。”陈娘子将林霜丢在一旁,殷勤的跑去泡了浓浓的果茶来。 这一番做派把林霜和林夏看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等夫妻俩做饭去了,林霜才逮着林夏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天天在文化宫工地上做事,不过又接了一个做轮椅的活,爹爹和我昨夜忙到深夜才睡。” “文化宫的工钱结了吗?” 林夏偷偷瞥一眼长兴侯,小声道:“这不是还没干完嘛。” 林霜对长兴侯提议道:“侯爷,手工业者生活不易,我爹爹是因为之前有些积蓄,又接了一些订制轮椅和滑板的活才周转的过来,其他家底薄的人,可能很难撑到工程结束呢,让您提前结工钱不合理,但是也得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吧。” 长兴侯貌似偏爱果茶,几口喝了个底朝天,还用小勺子掏里面的果子吃,边吃边漫不经心的问:“可是听说了什么?” 林夏骇得魂儿都飞了,原本他只是抱怨过一句工钱结的晚,没想到林霜敢当着长兴侯的面提出来。 “有话就说啊!”林霜捅他一下, 林夏初生牛犊不怕虎,有妹妹在他胆就壮了些,直言道:“工地只供一餐饭,有的工匠没钱租房吃饭,只得饿着肚子在工地上睡,或者借贷过活,可工程要做这么久,等结算的时候,只怕他们的工钱还不够付利息的。” 长兴侯放下茶碗,爽快的道:“嗯,知道了,本侯去解决。” 林霜想了想问:“侯爷,这楼还有多久建好?” 长兴偏头看她一眼,“框架差不多了,后面就是雕梁画栋,做装饰的活,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外面那一圈的广场,能铺平整的石板地么?如果有那么大的空间,我想会有很多人去那里玩滑板!”林霜露出与陈娘子一致的谄媚笑容道。 长兴侯笑起来:“成啊!原来是为了你家的滑板生意,果然是有做生意的头脑。” 林霜嘻嘻笑:“多亏榜上侯爷的大腿……” 吃饭时,林霜和长兴侯好说歹说,把林忠和陈娘子拉到桌边坐下。 陈娘子战战兢兢的端着饭碗,林夏则“呵呵呵”的眼睛骨碌碌转,能与侯爷坐在一桌吃饭,又刷新了他的人生经历。他伸筷子夹了点菜,抬头见父母恶狠狠的瞪着他,他连忙筷子一转,将菜放到林霜的碗里,呵呵笑道:“妹妹,今日是你过生日,你多吃些。” “你自己吃,别管我!”林霜都要崩溃了,早知道吃顿饭都这么艰难,就不带长兴侯回家来了。 “这叫花雕醉鸡,是隔壁的饭馆老板教我的,他原来在大饭店里做过厨子。侯爷,您尝尝,看看还合您的胃口么?今天早上才杀的……” 长兴侯吃饭向来不是文雅型的,嘴里咀嚼,筷子已经伸出去了,这大概是军队里养出来的习惯,看他吃饭胃口特别好,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 “唔,味道不错,不过酒糟味不浓,倒像是贵妃鸡的做法。” 陈娘子瞧着他吃便十分有成就感,笑道:“小孩不能喝酒,酒放多了这俩孩子吃不了。” 林夏抗议道:“我都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连酒都不能沾,出去被人笑话!” 陈娘子把腰一叉道:“父母在你便是小孩,不许喝!” 林霜帮腔道:“哥哥到了结婚的年纪,若是不会喝酒,婚宴别人灌酒怎么办?” “你哥哥就是我哥哥,到时候我替他挡酒。”长兴侯自来熟的揽下重任。 林霜扑哧一笑道:“您往宴席上一坐,大家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动,谁敢劝您的酒啊?” “这你就猜错了,宴席上无大小,喝了点酒就没那规矩了……” 林夏哈哈大笑:“要是我我也得灌侯爷,平时哪有那等好机会。” 陈娘子嫌弃的白他一眼:“你有结婚对象了吗?” 林夏哭笑不得:“您不是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必操心么?” 陈娘子噎了一下:“给你相姑娘你又嫌这嫌那。” 长兴侯又刷存在感:“你要相什么样的姑娘,本侯帮你留意。” 林夏咧嘴呵呵笑,“我妹这样的就好。” 长兴侯猛的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张了嘴,倏然遭了晴天霹雳般,愣道:“你们不是亲兄妹?” 林霜瞧着他,茫然道:“当然是亲兄妹。” 陈娘子笑道:“他们兄妹俩感情好。”说完对林夏横眉斥责道:“那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咱们家妞妞这样的可找不出第二个来。” 长兴侯这才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本侯等了十几年,确实就见到这么一个。” 他们正吃的热闹,外面顾良喝斥的声音传来:“都出去都出去,惊扰了侯爷吃饭,你们一个个脑袋都不要了……” 话未说完,围屏被挤得倒下来,“砰”的一声巨响,外面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前面两排被围屏带的扑倒在地上。 林忠一家人和长兴侯端着饭碗就这么暴露在大伙面前。 长兴侯反应极快,镇定下来,边扒饭便笑着问:“大家都吃了没?” 前面的爬起来,都尴尬的呵呵笑,有胆大的回答道:“吃了。” “都是这附近做木器生意的?” 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大伙见他和气,也都没那么拘谨了,其中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道:“小人是开饭馆的,这鸡便是小人教陈娘子做的。” 长兴侯边大口吃肉边夸赞道:“不错不错,徒弟有这手艺,师傅做的肯定更好吃。” 被这么多人围观,也就长兴侯脸皮厚扛的下来,林霜只得放下饭碗,轻声道:“我吃饱了,上楼去等你们。” “去吧去吧!”长兴侯和围观群众一致乐呵呵的回答她。 第一百七十四章 茱萸包 “长兴侯爷为什么跟你回来?”陈娘子紧跟着上楼,关上门叉着腰逼供。 “今天我生日啊。” “你是不是招惹人家了,不然那他为什么陪你过生日?七少爷那边好不容易退婚,你这就忘了?” 林霜叫苦不迭:“侯爷跟七少爷不是一回事好吗,我三岁就认识他了,都是从北京来的,他乡遇故交,当然会觉得亲切了。” 陈娘子哼一声:“我看不像故交那么简单,他可是身份尊贵的侯爷,跟沈少爷那样的少年郎不一样。” 林霜哭笑不得:“怎么不一样?” “涉世未深的小公子,亲近你是把你当小伙伴,你跟沈家少爷玩在一起,我是不反对,毕竟都是小孩儿。但成年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堂堂长兴侯,南京外守备,那么多事情要忙,他能无缘无故陪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过生日?” 林霜咬牙切齿道:“您别老是提沈少爷了,我可是花了好几个月才接受他去北京的现实!” “那你说,长兴侯爷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林霜见陈娘子不依不饶,只得老实交代:“侯爷命犯天煞孤星,已经克了两任新娘,所以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我想,他可能觉得我运气比较好,不容易被他克。” 陈娘子神情一震,挤到她身边坐下,严肃的道:“长兴侯爷这天煞孤星太过邪门,妞妞啊,咱们家虽然不是多富贵,但一家人能平平安安整整齐齐在一起就是福气。你是爹娘的心肝儿,我们不求你有多好的前程,以后找个一般的人家过日子就成了,咱们不去冒险——” 林霜张了嘴,陈娘子见她居然犹豫了,倏然遭了晴天霹雳,愣道:“莫非你看上他了?那我还不如把你嫁给魏国公府的七少爷呢!” “七少爷是人品不好,侯爷是八字不好,怎么能比?” 陈娘子:“这么说你是想嫁给长兴侯?他愿意娶你?他可是侯爷,不会是让你做妾吧?做妾可不行啊!” 林霜崩溃道:“您说什么呢,我和长兴侯是朋友!” 陈娘子抓着她的手道:“别拿朋友当幌子,侯爷要是有那个意思,你赶紧打消他的念头,咱们好女孩不兴跟人搞暧昧,不愿嫁给他,就明明白白的表明态度,省的人家在你身上白费功夫,这样太不道德。我看长兴侯爷是个明事理的,你拒绝的委婉一些,他应该不会迁怒于你吧?” 林霜被说的恼羞成怒,捂着耳朵道:“知道了知道了,他又没提,只是来家里吃顿饭,我就贸然拒绝不是很奇怪么?” 长兴侯吃完饭了,跟下面的人民群众亲切交谈了一会,找个借口上楼来。 “去外面透透气,邻居太热情了。”长兴侯上来便提议。 林霜被陈娘子念叨得烦不胜烦,正愁没法脱身,见他来了,忙去看陈娘子的脸色。 长兴侯虽然在陈娘子年前自称晚辈,又表现得大方得体,亲切和蔼,但毕竟不似沈钰他们那些单纯的小少年,陈娘子有些怕他。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陈娘子放行,背着长兴侯一个劲给林霜使眼色。 林霜当做没看见,忙不迭招呼长兴侯快走。 “你娘说什么了?”长兴侯边走边问。 “教我做人的道理呗,过完生日又长大一岁,平日我在她身边的时间少,今日正好逮着机会训我。” “长大一岁,就是大姑娘了,她训你什么?不该跟本侯走得太近?” 林霜发现他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对别人的态度挺敏感的。 “怎么会,你可是长兴侯,她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她说我年纪不小了,不能像以前一样到处乱跑,女孩得有女孩的样。” 两人沿着大街走到秦淮河边,今日不但是林霜生日,还是九月初九重阳节,全城百姓都在过节,男男女女相伴出游赏景、全家老少往郊外登高远眺、家家户户庭院里摆满菊/花;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小孩子们在街边唱着:菊/花黄,黄种强,菊/花香,黄种康,九月九,饮菊酒,人共菊/花醉重阳! 沿路卖花的,河边吹拉弹唱的,行人熙攘不绝。秦淮河穿城而过,河岸两侧更是汇集了无数商旅,小贩。 一派升平盛世,锦绣江山之景。 林霜站在桥边,看了会杂耍,心里涌上一丝落寞。 长兴侯如铁塔般站在她身后,他人长得高大,气质超群,又穿的花哨,站在哪都显得鹤立鸡群,人们不自觉的会被他吸引目光。 然而长兴侯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得意,朝林霜道:“那里有人浇糖人,给你买一个?” 林霜心头猛的一震,这话似曾相识。 “不要了,触景伤情。”林霜转身就走。 手却被一把拉住,长兴侯双手搭在她肩上,将她固定住,稍稍弯下腰来,凑到她面前道:“迎来送往,是人生常态,儿时玩伴,不能伴你一生,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林霜心里难受:“明明只是长了一岁,却像是老了一般,最近常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四少爷、沈少爷、佳萃……现在一个都不在身边。” “你是在高墙大院里憋的,以后常与南京的小娘子们联系走动,有了新朋友,自然忘了旧朋友。” 林霜:“……” 抒情的气氛一下子便被打破了,这人真是扫兴。 林霜把眼泪憋了回去,差点翻了个白眼,任由长兴侯搭着她的肩膀走到桥面上。 “姐姐,你要买个辟邪翁吗?”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问。 林霜回头,见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摆着五颜六色的香囊,想必里面装的是茱萸的枝叶。 “我已经有了。”林霜抬起手臂,她的臂上缠着一个自己缝的绿底绣菊花茱萸包。 “这个做什么用的?”长兴侯好奇的捏了捏。 “避邪消灾,除虫防蛀,你们军队里没有吗,我记得有一首诗:天门神武树元勋,九日茱萸飨六军。” 长兴侯眼睛盯着她的小香包,“好像会发一些应景的东西,卫所的士兵有把茱萸枝叶插头上的,也有佩戴香囊的,本侯还以为香囊是定情信物呢。” 林霜笑起来,那小女孩在两人中看了一个来回,眼珠子一转,对林霜道:“这位……老爷没有,姐姐你可以把你的送给他,老爷您再买一个送给姐姐。” “咦,你这小娃娃还真是聪明!”这主意合了他的心意,长兴侯大喜,兴致勃勃的在她篮子里挑拣。 林霜脸上发烫,觉得他实在是太幼稚了,轻易就被小女孩忽悠。然而小女孩正满怀期待的等着长兴侯挑拣,她一看便是家境不好的,林霜不忍破坏人家的生意。 终于挑了一个玫红色绣大朵菊花的茱萸包,长兴侯摸了一张银票给小女孩。 小女孩傻眼了,举着银票看了半天,退回给他:“老爷,辟邪翁十文钱。” 长兴侯只得摸出一个碎银子给她,抱怨道:“原来是个傻妞,银票你拿着,回去跟家人过节去吧。”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小女孩揣着碎银子和银票连声道谢,一溜烟跑了。 长兴侯拿香包在林霜帽面前晃来晃去,那神色好似在引/诱她跟他换。 林霜哭笑不得,指指他的腰间:“你挂自己身上。” “男人怎么能佩戴这个颜色的,咱们换。”长兴侯眼睛噙着笑,牢牢的锁住她的目光。 林霜被如有实质的目光逼得满脸通红,佯怒道:“我做的也是女孩佩戴的。” 长兴侯仍是看着她笑,二人面对面站着,林霜脸直红到脖子根,胡乱去扯臂上缠的绳子:“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谁知她一着急扯错了,那绳子越缠越紧,长兴侯叫一声“小姑奶奶”,边帮她解绳子边道:“这回算是交换信物啦!” “什么信物?”林霜面红耳赤,她的心理年龄比这具身体大许多,并非真正的小姑娘,长兴侯这番动作,她岂能不懂他的意思?但两世为人,她又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孰料长兴侯脸皮比城墙还厚,见有人好奇打量,便得意洋洋的盯着人家腰间的香囊问:“你这个也是定情信物?” 那人吓了一跳,用袖子遮脸忙匆匆走了,长兴侯这才心满意足地伸出修长手指,把刚买的茱萸包栓到林霜的手臂上,然后捏着林霜做的香包道:“劳烦小霜儿了。” 林霜红着脸,想拒绝他,又觉得太刻意,不知该怎么应对。长兴侯完全没有平日的吊儿郎当,也不犯二了,强大的存在感令人窒息,林霜昏头昏脑,没法违抗他的指令,犹犹豫豫的将茱萸包挂到他腰间。 之后完全不敢看他,林霜转过身去,面向波光粼粼的河面。 长兴侯估计也是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俯身在她耳边柔声问:“刚刚见你吃的少,那边有卖汤包儿的,去吃点?” 林霜心不在焉的嗯一声,长兴侯便领她到桥头的食摊上,林霜正要坐,长兴侯拉住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素帕,在条凳上来回擦几次才让她坐下。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盯梢 长兴侯在林家已经吃撑了,只叫了一笼小包子,殷勤的为林霜递筷子准备碗碟。 他越是这样林霜越是觉得不好意思,心里记着陈娘子的话,眼神便有些飘忽。 长兴侯注意到她心不在焉,他侧过头,顺着她的目光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留山羊胡须的道士沿着河岸行来,他们前面还有人抬着桌子香炉等在小跑,估计是请这道士到河边做法事的。 长兴侯折了半根筷子,压在指尖弹出去,把那道士打了个趔趄,等道士怒而看向这边时,他颐指气使的勾勾手指,示意道士过来。 林霜一头黑线:“你干嘛呀?” 长兴侯:“你仔细瞧瞧。” 那道士站着愣了愣,看清了是长兴侯,吓的脸色一变,撩起袍子转身便跑,长兴侯手上还有半截筷子,咻的弹出去,正中那道士的膝弯。 道士只得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点头哈腰一个劲道歉,“不知侯爷在此,贫道打扰了,这就走这就走,今晚就离开南京城。”完全没有刚刚的被人前呼后拥的神气。 其他人则远远的望着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着。 这道士须发花白,面色红润,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看上去像是个高人,却不知为何这么怕长兴侯。 长兴侯勾唇一笑,手指在桌上敲敲,“邱道长别来无恙,吃过饭了吗?” 林霜已经完全认不出这个邱道长了,只是狐疑的打量他。 邱道长苦着脸,在桌边坐下,委屈巴巴的点头道:“吃过了,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难得再遇见道长,想听几句好听的话。” 林霜:“……” 邱道长满脑袋问号,不知道长兴侯想听哪方面好听的,总不能夸他衣服风骚,品味独特吧。他眼睛转到林霜身上,见她圆圆的脸蛋,皮肤雪白,两靥绯红,眼如点漆,灵动绝俗,又见长兴侯看过去时目光温柔,身上的戾气尽收,突然懂了,摇头晃脑的啧啧赞叹道:“两位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恭喜侯爷!” 态度之诚恳,表情之真切,令人不得不信。 “咳咳!”林霜刚开始吃,被包子的汤汁呛到了。 长兴侯倒了茶水给她喝,心花怒放道:“没想到十年不见,邱道长的修为精进不少。” 邱道长一头汗:“侯爷过奖,还得多谢侯爷当年高抬贵手,放贫道一马!” “既然道长提到当年,当年你怎么跟本侯说的来着?” 那邱道长背脊汗毛倒竖,他自然认不出林霜就是当年那个小不点来,以为是长兴侯新相中的小娘子,若说十年前他曾给长兴侯算过一个天作之合,岂不得罪现在这位?邱道长袖子在额头上一抹:“侯爷,贫道告诉您一个消息,作为交换以后能不能放过贫道?” “那得看你说的是什么消息。”长兴侯幽幽的说。 “有人从皇宫里偷了一件宝贝出来。” 长兴侯嗤笑道:“紫禁城里天天丢东西,这叫本侯到哪里查去?” “是一块这么大的黑色石头,摸上去烫手……”邱道长两手捧在一起示意。 长兴侯神色一肃,沉声道:“你在哪见到的,把事情说清楚。” “前两天,有人拿一块黑色石头来问贫道,问见没见过那东西,知不知道怎么用。” “你怎么说?” “贫道没见过,也不认得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从宫里偷出来的?” “他虽蒙着面,但声线尖细,操着北京口音,贫道注意到里面是用一块明黄的料子包那石头。” 长兴侯倏地站起来,不小心带翻了桌子,林霜的小包子就吃一口,全掉地上。 他似未察觉,眼睛剑一般钉在邱道长身上:“那人在哪里?” 邱道长被他的气势吓的一抖,“那日贫道做完一场法事回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贫道的,就在巷子里等着,问完话就走了,其余的贫道真不知道。” 林霜奇怪道:“既然你不知道,他为何找你问?” 邱道长一声叹息:“别看贫道现在落魄,十年前也曾风光过,人人见了都叫一声邱神仙。贫道是全真教首席弟子,出山门后结交非富即贵,见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要不是十年前那场浩劫,贫道现在应该是飞仙观住持……没想到那人还记得贫道。” 长兴侯蹙眉道:“嗯,你走吧,最近不要离开南京。” 等邱道长走后,林霜问:“他说的石头难道是崇玄观失而复得的那个?” 长兴侯点头:“小霜儿,这事有点麻烦,本侯得去处理,走,先送你回去。” 他见到地上的包子,皱眉喊食摊的老板:“再来一笼,包起来。” 回去时天色还早,长兴侯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去哪里,不时蹙眉,却依旧配合林霜的脚步,他将林霜送到木匠营的入口处,前面就是林忠的铺子了,长兴侯忽道:“小霜儿,这几日本侯可能要忙,没时间陪你,你可别改了主意。” 没头没脑的一句,亏得林霜居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霜脸色一红,嗔道:“赶紧忙你的去吧,我可不知道你说什么。” 长兴侯手在腰间的茱萸包上拍拍,认真道:“交换了信物,赖也赖不掉的。” 林霜哭笑不得:“你还走不走了?” 长兴侯长叹一口气:“整天忙这些破事,你等着,说不定哪天本侯就撂挑子不干了,带着你游山玩水去。” 林霜笑道:“想得美,谁愿意跟你游山玩水……” 长兴侯依依不舍的看她一眼,这才招呼街角的侍卫牵马来。 等他走后林霜还在原地站了会,心里有些茫然。长兴侯表现得已经够明显,傻子都能看出他的意思来,可她觉得挺矛盾的,虽然不讨厌长兴侯,但如果谈婚论嫁,她觉得离自己挺遥远,是两个世界的距离,似乎她始终没有真正把自己融入这个现实中来,像个观光客一样,每过一天都在观察这个世界,不像别的小娘子,对嫁什么样的人、未来过什么生活总归有个期盼。 林霜转身时,见林忠正在送两位客人出来,其中一人三十多岁,面白无须,穿一身细布直缀,身姿矫健,似乎是个练家子,另一人则像是谁家的管事。 林霜捧着包子与他们擦身而过,然后与爹爹一起进屋。 “怎么,刚刚没吃饱啊?”林忠笑呵呵的问。 “那么多人看着,怎么好意思吃嘛。”林霜娇气的抱怨,随口问:“刚刚那两个客人要做什么?” “想做个匣子,要用能防火防雷击的木料,真是有奇怪,无缘无故哪会被雷击。” 林霜上了心,问他:“他们是不是北京口音,声音有些尖细,像太监那种?” 林忠没接触过太监,哪知道是哪样的,不过其中一人声音确实奇怪,他点点头。 “知道他去哪了吗?” “另一个人来接他到南市楼赴宴。” 林霜把包子往林忠怀里一塞,撩起裙摆追出去。 南市楼离木匠营不远,但林霜也跑得气喘吁吁,此时已近酉时,南市楼率先亮起灯笼,作为彰显南京城奢华的代表,土豪的气质尽显。两旁的酒楼也纷纷跟风,早早将灯笼点上,边又有各式店家开着铺,茶馆、布庄、酒肆……各自挑了五颜六色彩灯,映着街面上的车马与行人,将南京的夜市繁华缓缓铺开。 这地儿不好进呀!林霜为难的站在街对面,四处张望。 早该多带些钱,化妆成小公子,再带上卫柔絮,混进去就不难了。林霜想的出神,背后一人无声无息欺近前来,呼吸气息触及她的脖颈,林霜倏然间瞳孔收缩,下意识扭头。 触目是一片绯红,然后是墙一般坚硬的胸膛,长兴侯及时出手定住她的身子,笑着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怎么跑出来了?” 林霜疲惫松了口气:“侯爷,您吓了我一跳。” “胆儿真小,那你还敢独自盯梢?”长兴侯低低的笑道。 “刚刚那个人去我家铺子订了一个匣子,爹爹说他来南市楼了。” 长兴侯稍稍犹豫,随后松了手,唰的展开象牙雕花玉骨折扇,一手牵着林霜,迈开步子,带着她朝前走去。 “不怕打草惊蛇么?” “本侯自有安排。”长兴侯胸有成竹的回答道。 林霜放下心来,突然意识到旁人都在看他们。 “侯爷,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林霜挣扎着把手抽出来,红着脸瞪他一眼。 “你又不是别人。”长兴侯反而受了委屈一般。 好在迎宾及时跑过来,打断了他的胡搅蛮缠:“长兴侯爷,您来了!” 长兴侯摇着扇子,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找一间安静些的包房。” “侯爷请跟小人这边走,您小心楼梯——” “唔。”长兴侯漠然应道,转向林霜说话时又变了语调:“南市楼的菜一般,但景色不错。” 那迎宾吓的腿一抖,连忙道:“侯爷,最近来了新厨子,您尝尝他的手艺。” 林霜沉默不语,长兴侯放慢脚步,与她并排走着。二楼长长一条回廊,不时有送菜的小二推开包房的门,歌女悠扬的声音飘出来:“……尘世难逢一笑,况有紫萸黄菊,堪插满头归……” 门关上,声音戛然而止。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探查 迎宾将他们领到一间包房前,突然后面传来说话声,长兴侯顿时停住脚步,指着其中一人道:“这不是——那谁来着?” 林霜一头黑线,心说你自己主动跟人打招呼,却忘了人家叫什么,这下尴尬了不? 那几人却识趣的很,被长兴侯点中的男人连忙上前打千:“长兴侯爷,小人是内守备厅左少监冯达。” 长兴侯以拳击掌,懊恼道:“冯公公,本侯记得的。”然后神色缓和,别有意味的冲他眨眼:“公公也是来听曲的?” 他这猥琐的表情将冯少监的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连忙摆手道:“不不,侯爷您莫拿小人开心。” 长兴侯哈哈大笑,上前揽着他的肩膀往包房里拖,大方的道:“正巧本侯请朋友吃饭,两个人吃饭不热闹,来来来,都进来,今日本侯请客。” 冯少监在他铁臂下挣扎:“侯爷,小人还有事。” 长兴侯眼睛一瞪:“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到饭点了当然是吃饭,其他事先放一旁,听说南市楼来了新厨子,倒是要看看手艺怎么样。” 其他几人见他这么热情暗暗叫苦,他们都是在内守备厅任职,是新内守备陈箜的手下,之前是归蒋综管,经过两年的耳濡目染,都知道长兴侯是个什么德兴。上一任内守备太监蒋综就是吃了长兴侯的亏,糊里糊涂掉了脑袋,蒋家也被清算,偌大的家族死的死逃的逃,凄惨的画面犹在眼前。陈箜来南京后,第一天在内守备厅议事便是叮嘱他们夹起尾巴做人,不准跟长兴侯对着干。陈箜的干爹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王植,出发前也是这样交代他的。 “侯爷,非是小人不给您面子,只是内守备公公就在这里招待宾客,咱们得赶紧过去才行。”后面的几位太监都上前来解释。 长兴侯这才松开手,扭头问:“招待谁?” 冯少监被他勒的差点断了气,揉着脖子道:“是为御用监把总阮公公和其他几位公公接风。” “原来是阮公公呀,走走,本侯去会会他,哈哈哈。”他一点不见外的冲林霜招手:“去他们那儿蹭饭去,人多热闹。” 那几位太监一脸茫然,长兴侯咋咋呼呼的,完全不给人发表意见的机会,他们只能在一旁领路。 林霜想到刚刚在木匠营碰见那个太监,担心会被认出来,于是抽出袖子里的丝巾蒙在脸上。长兴侯低头瞧她一眼,笑道:“你还害羞了?” 林霜懒得理他。 二楼的一间包房内设了数张矮桌,每桌后各有男人席地而坐,与其他饮宴场面不同的是,这里面没有陪酒的女子,仅有几个教坊司乐妓在墙角咿呀弹奏。包房门打开时,众人见长兴侯来了,俱是一震,随后都殷勤招呼。 新内守备陈箜更是热情,硬是要将长兴侯让到首席。 侍者进来更换了桌子,长兴侯揽着林霜入席,让她坐在身旁,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一圈道:“听说阮公公来了,怎么不见人?” 坐在他左手边位置的男人赶紧站起来,拱手道:“没来得及向侯爷请安,侯爷勿怪,小人便是御用监把总阮苛。” 其他几个从北京来的人都纷纷起身自报家门。 阮苛便是在自家铺子前见到的人,林霜赶紧低下头,长兴侯察觉到她不自在,一手自然的搭着她的肩,懒洋洋的坐着,浑厚的嗓音里略带惊讶道:“原来坐这呢,我说怎么不见你。公公这回南下,是准备找什么宝贝?” 御用监主要是负责御前所用木器、象牙等制品的造办,里外监把总有时会奉命出宫寻一些民间玩器,所以长兴侯才这样问。 那黑石头是不是在阮苛身上?真是他偷出来的还是皇上授意?长兴侯根本不认识他吧?林霜心念电转,想了无数问题,长兴侯是为了亲自试探他?怎么不让王豪他们去查? 难道涉及王豪这些手下都不能参与的秘密? 可在宴席上能看出什么…… 只听阮苛恭敬的回答道:“这次不是为了寻宝,宫中要补充一批围屏和床榻,小人特来协调。” 长兴侯不高兴了:“看来文化宫工地上手艺好的木匠又要被你征调不少,影响工程进度呢。” 阮苛连忙解释:“小人去库房看过,原来做的那些都能用,这回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长兴侯不依不饶:“总归还是要新做一些,也不提前跟本侯打个招呼,来,过来罚酒三杯。” 只罚酒三杯这事就算过去了,在座之人都松了口气。 阮苛也识趣,赶紧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走到长兴侯面前举起酒杯道:“是小人思虑不周,愿罚三杯,说着仰头将酒喝下。” 长兴侯带头喊一声好,其他人才敢鼓掌起哄。 罚完酒,长兴侯脸上阴霾散尽,乐呵起来了。 席间有人问:“阮公公,您从北京来,消息比我们灵通,皇太子殿下的病可好了些?皇上还日夜守护吗?” 阮苛神色微凝,答道:“瑞草堂的少东家亲自进宫制药,倒是稳住了些,不过皇上仍然担心得寝食难安呢。” 众人纷纷露出担忧的神色,彼此说着心疼皇上和希望太子早日康复的话,他们都是太监,是依附皇帝而生,皇上和皇位的继承人对他们来说比朝中任何官员更重要。 林霜听到关于沈钰的事,微微抬起头来,认真听他们说。 长兴侯开口便道:“听说这沈家少爷是中极殿大学士欧大人举荐去东宫的,本侯与他认识,原来还担心他年纪轻,看来是有点真本事。” 陈箜虽然来南京不过几月,对这边的事也做过详细了解,感叹道:“沈家是以制药闻名于世,他的外家又是御医世家唐家,耳濡目染,自然是有些本事的,不然欧大人也不敢贸然举荐。” 席中另一人问:“皇上身边现在是谁在服侍,还是庆王爷父子吗?” 众人都竖起耳朵,等待阮苛的回答,在太子病重的时候,皇上这么多儿子里,唯有庆王爷父子能在身边侍奉,值得深究呀。 “这几月太子病情缓和,皇上让庆王爷父子回去了。” 大家都点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然而他们很快将话题转走,太子的病虽然是每个人都关心的,但不敢多问。 林霜顿感失望,微微一动,心里不安,长兴侯抬起左手,在林霜头上安抚地摸了摸。 众人饶有趣味端详林霜片刻,见她戴着面纱看不清面目,但额头饱满、皮肤白皙,隐隐可见五官应该是极其精致的。她身量幼小,低眉敛目,娴静的跪坐在一旁,也不给长兴侯倒酒,身上没有风尘味,不像是擅于服侍人的欢场女子,倒是长兴侯一直在照顾她吃东西,帮她添茶水,可是大家闺秀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不知道长兴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霜虽然低着头,从面纱下缓缓喝着茶水,但仍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颊上染上一丝淡红,长兴侯低头看着她,强忍住伸指去捏脸颊的冲动,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怎么不叫歌舞?光喝酒有什么意思?” 陈箜嘿嘿一笑:“侯爷莫怪,今日为阮公公等人设宴,既是接风也谈公务,不宜有歌舞。” 长兴侯顿觉无趣,而后起身道:“那你们谈,本侯先走了。” 大家纷纷起身送别,看样子把这尊菩萨送走,都松了口气。 “侯爷,您看出什么来了?”出南市楼后林霜着急的问。 长兴侯招马车过来,然后侧头看她:“你看出什么来了?” 林霜想了想,回答道:“他的手指被烧伤了,而且那个石头没带在身上。” 长兴侯扶她上马车,点头微笑道:“真聪明,这事先不说了,本侯送你回去。” 林霜眼珠子一转,招手让长兴侯凑近些,笼着手在他耳边问:“您不想让别人知道?放心吧,我嘴严,绝对不说出去。” 长兴侯没否认,摇着头笑起来。 林霜再说:“告诉我吧,我好奇。” 长兴侯见她眼睛晶晶亮,满脸的期待,伸手点点她的额头,笑道:“有些东西,可不是你能好奇的。” 林霜对他旁顾其它的态度十分不满,噘着嘴嘟哝道:“我可是智慧道长的铁杆书迷,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 长兴侯神情一肃,这才正视她的问题,语气有些严厉道:“你研究他做什么?” “好奇啊,像他那种耀眼的明星,民间研究他的人多了去了,已经有专门的流派了,朝廷又没有严厉禁止。您告诉我吧,那个石头是做什么用的?” 长兴侯拿她没办法,叹气道:“本侯也不甚清楚,只是这东西危险得很,稍不注意便会引来雷火,崇玄观几次失火你知道的,而且人若碰触不当,也会被烧伤。” “那您不把他抓起来?” 长兴侯皱眉摇摇头:“本侯还不知道他是为谁做事,先观察看看。” 他这么一说林霜就懂了,万一是皇帝派来秘密公干的,长兴侯把人绑了,岂不坏事? 第一百七十七章 蛀虫 长兴侯说的观察,不只是暗中盯梢而已,要验证阮苛为谁做事,只需在他的目的地堵截。 所以他派了一支卫兵分三班轮流防守雷鸣台。 阮苛订制的木匣子不需要特别的雕花,工艺不复杂,第二天便做好了,林忠用上好的木料过火将表面碳化,以此来防火,不过林霜不认为有什么用。她怀疑那个黑石头是一整块天石,应该是陨石之类的东西,化学性质不稳定,还可能带有某种辐射。如果是那样的东西,一般的防火处理估计没啥用,不过智慧道长偏爱秤锤树,在他的作品里多有提及,而到了现实中,长兴侯府里雷鸣台外的秤锤树便能印证这个事实,想必是他发现秤锤树能隔绝这种辐射,并能防止雷击。 阮苛来南京,是被安置在南京皇城里的御用监官舍,位于皇城外城的西南角,而雷鸣台则位于皇城外城的东北角,此地地势偏高,与宫墙外的前湖靠近,想必是为了救火方便。 但此地原来是羽林左卫的营地,迁都后留守左卫驻扎在此,稍有动静便会引来大部队。阮苛好不容易等到左卫军出城拉练的机会,结果去了一看,雷鸣台被长兴侯派的军队守的死死的。 阮苛并不知道自己被长兴侯盯上了,以为是一直有人把守雷鸣台,所以他动脑筋,主要是想怎么引开这支守卫。 在阮苛愁眉不展时,有手下送来一份礼单,是神宫监太监王小舟送来的。阮苛心中一动,让人把王小舟叫进来, 一番寒暄后,王小舟便说明来意。他本是蒋综的旧部下,蒋综被长兴侯绑去北京砍了头后,原来依附他而鸡犬升天的太监们也被清算,没被清算到的待遇也急转直下,新任内守备陈箜自然是要发展自己的心腹,他们这些人便被慢慢边缘化。王小舟来给阮苛送礼,是想走他的门路,调回北京当差去。 阮苛一听他的要求,当即将礼单退回给他,为难道:“你的遭遇,咱家很是同情,不过你们得罪了长兴侯,他这人向来心眼儿小,锱铢必较,咱家也不敢得罪他呀。” 王小舟苦着脸长叹一声:“咱家与他无冤无仇,不过是站错了队,就落得前程尽毁的下场。” 阮苛见了不忍,想了想道:“咱家回北京后,帮你去郑公面前说说好话,看能不能有用吧。” “那真是多谢阮公公了!”王小舟大喜,郑家势大,天下唯有金吾将军郑翼能与长兴侯的势力相抗衡,若能与郑家牵上线,或许有跳出这泥坑的机会。 “王公公且别高兴的太早,咱家手上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要办,办不好,只怕在郑公面前也没说话的机会。” “不知公公有什么难事,若咱家能搭把手的,一定尽心尽力为您办好。” 阮苛屏退左右,将王小舟拉到近前来,小声道:“郑公听说南京的雷鸣台能通神灵,托咱家替郑妃去求子,可雷鸣台重重守卫,咱家这几日想破脑袋也不能靠近呀。” 王小舟一愣,“郑妃不是已经有儿子了吗?” “终归不是亲生的。” 王小舟便懂了,只是皇上年事已高,这几年又被皇太子的病磨得精疲力竭,听说对后宫诸妃疏远已久,只怕郑妃的愿望没法达到。而且那雷鸣台就是一个空台子,上面都被雷火烧焦了,平常也没人往那上面去,在他的印象中,好像并没有专人在那里守着。 “估计是之前雷神下凡的事引得长兴侯上心了,这才派人把守,公公跟守卫说一声,应该能通融吧?” 阮苛皱眉“啧”一声,王小舟连忙道歉,也是,郑妃现在已经养育一子,若被人发现特意来南京求子,岂不是说明她对养育的小皇子不满,一心想要自己的儿子。 “那就只有求长兴侯了。” “长兴侯又岂是那么好说话的人?罢了,咱家再想想别的法子,公公的事咱家记下了,什么时候回去交差,咱家在郑公面前给你说说。” 王小舟揣着心事出去,转念一想,便抬脚去了雷鸣台,见通往那台子的两道门外果然有重兵把守。 溜是溜不进去的,除非有什么法子把这队守卫给引走。 王小舟苦思一夜,想到个主意,连忙去跑找阮苛。 阮苛听后,半晌不语。 王小舟忐忑的等着,他想的这个法子,说不定能给长兴侯重重一击,也能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可咱家初来乍到,无人手安排这事。” 王小舟连忙道:“咱家去办,蒋家在南京还有些族亲,他们对长兴侯恨之入骨,想必愿意帮这个忙。” 阮苛犹豫许久,终于点了头:“若这事能成,王公公便是头功,咱家一定在郑公面前极力推荐。” 若是能给长兴侯制造麻烦,南京不知有多少人要感激他,一股报复的快意在王小舟胸中肆虐。 长兴侯整了蒋综以后,不是没有防着这些人的,但事情过去已久,与蒋综关系密切的人都已经被清算,人总归有不能面面俱到的时候。 这日天蒙蒙亮,睡在南文化宫工地上的工匠被叫醒,许多人不耐烦,这几日大雨滂沱,在外铺地砖的工人没法作业,不上工便没有午饭吃,还不如睡着了感觉不到肚子饿。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人,便闻到潮湿的空气里有一股馒头的甜香味。 工匠们纷纷顺着香味围过来,见工地的回廊上摆着几筐黍子馒头,抬馒头来的人说,是金陵夫人听说他们工钱没拿到,每日只吃一顿饭,所以送了这些吃食来。 工匠们顿时欢呼起来,一起高喊金陵夫人,几个工头见人多馒头少,怕大家哄抢造成混乱,便护着那个筐,让工匠们按照各自的工种排好,馒头统一发放。 这边刚清点完人数,下面已经一片咕噜咕噜声,都是工匠们肚子里发出来的。 “排好一个个来!”工头在回廊一头大声喊。 工匠们喜气洋洋的排着队往前走,第一个人刚要分到馒头时,大雨里突然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跑步声,大家惊讶的往外看,见长兴侯打头,带着一队官兵,押着十来个官员冒雨前来。 “出了什么事?”大家惊愕的面面相觑。 刚要分到馒头的工匠饿的肠子都要打结了,想乘着大家不注意去摸一个馒头,手刚伸出去,就听王豪一声怒吼:“大家都听着,侯爷这几天查获一桩案子,是与咱们工事有关的,都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听听!” 那排头的工匠吓的手一抖,馒头没拿住掉回筐里。 长兴侯带着人走进文化宫的大厅里,现在只是建好了主体框架,门窗还没装好,厅里也没座椅,长兴侯大大咧咧的坐在一根横放的石条上。 工匠们眼看着馒头摆在那里却不能吃,都唉声叹气的跟进去。 “这几个人大家都认识吧?”王豪大声问。 兵官都穿着蓑衣,只有那几个官员被雨水浇成了落汤鸡,大家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原来这些人都是工部负责监督工事的官员。 “这几位大人是负责监督工程的,咱们都见过。”其中一个工头战战惶惶的回答。 “没错,这几个是负责监督工程的,却个个是黑心的蛀虫,侯爷前几天才知道被这些人给哄骗了,发下去的工钱,都没发到你们的手上!” 话音刚落,下面一片喧哗声,等大家惊诧完了,王豪继续大声道:“他们几个哄骗侯爷,说为了保障工程质量,是要等工事结束后,才把工钱发下去,所以钱都给他们保管着。侯爷听说这事后,连夜着人调查,把这几个蛀虫给揪出来了,特意把他们拉来示众,以儆效尤。” 等他说完,长兴侯站起来,朗声道:“本侯才知道大家是饿着肚子在做事,这是本侯监督不到位,让大家受苦了,对不住!” 下面轰的一声议论开来,工匠们纷纷站出来指着这些官员平日里的恶行,愤怒之情顿时点燃了大厅,简直要将那些官员给活剐了。 长兴侯抬手压了几次才把大家的讨伐声压下去,宣布道:“大家的工钱,本侯会另派官员核实,这几日便发放,以后工地上,也会供应三餐!” 话音一落,厅内响起欢呼声。 长兴侯稍一招手,兵官抬来几个大筐,揭开上面的油布,露出里面白胖的馒头来。 厅内又是一阵欢腾。 一个工头欢喜道:“巧了,今早金陵夫人也买了馒头送来。” 金陵夫人?长兴侯马上想到了林霜,想不到这小丫头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被劫 “侯爷,您快来看!”门口一个士兵惊恐的大喊起来。 长兴侯走到门口,顺着那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到大雨中一只流浪狗在地上痛苦的翻滚,嘴里似乎有白沫吐出来,不过很快被雨水冲走,看不真切。 “这是怎么了?”长兴侯奇怪的问。 那士兵脸色煞白的指向回廊上装黍子馒头的几个大筐,此时长兴侯才看清,在筐下扑棱着几只不知名的黑鸟,也是双爪抽搐,翻起白眼,喙里不断吐出白沫来。 “它们偷吃了馒头,是馒头里有毒!”一个跟出来的工头惊恐大喊。 后面的人都惊讶的张着嘴,纷纷道: “金陵夫人要杀我们!” “金陵夫人下毒! “别乱说,金陵夫人与你们无冤无仇,杀你们做什么?”长兴侯喝斥道。 一个工匠哭诉道:“这馒头是金陵夫人送来的,我们还以为她是好心呢,差点就吃了。” 长兴侯皱眉:“金陵夫人要是想对你们不利,为何特意留下姓名?这分明就是别人打着她的名号行凶!” 工匠们有的嘴里还咬着白面馒头,这下张着嘴咬也不是,吐又舍不得,红着眼眶望着长兴侯。 长兴侯伸手夺过一个工匠手里的半个馒头,朗声道:“本侯带来的馒头是安全的,你们尽管吃。”说完将那半个馒头扔到王豪手里,示意他先试毒。 王豪:“……” 不应该是长兴侯您自己试更有说服力吗? “你们不必惊慌,这件事本侯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以后你们的吃食,本侯派专人烹煮,决不允许有同类的事情发生!” 工匠们听他这么说,都是又惊又喜,不过都是等王豪吃完了,看他确实无恙才继续吃。 长兴侯本来要现场审案,重新树立他公正无私又爱民如子的高大形象的,但现在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马上派出几路人马,前往东、西、北三个工地查看,避免其他地方也有人送毒馒头;另外还叫一名副官去孙府找林霜,询问她是否有花钱买馒头救济工匠。 其实他刚刚就觉得奇怪了,林霜也不像是那么不懂事的女孩,做出这种义举虽然可能是出于善心,但不是在打他的脸么?现在看到这种结果,他就想通了,下毒之人不一定知道金陵夫人是谁,只是想拿这个名号做幌子而已。 长兴侯回中军都督府坐镇,派出部下全城搜捕送馒头来的几个人,同时审理工部官员扣押工程款一案。不查不知道,查到后来发现宋顺儿居然也在里面掺了一脚,工部官员敢这么大胆,何尝不是有宋顺儿做榜样,在他们看来,长兴侯府的大管事怎么做事,可不就代表着主子的意思么? 长兴侯气的够呛,得亏宋顺儿现在回北京了,要是还在南京,当场就得给他兜心窝子一脚。 林霜在家吃着老鸭吊锅听着雨,莫名其妙被叫出来询问有没有做过送馒头的好事,她否认后,副官松了口气。林霜觉得奇怪,但再追问那副官也不甚清楚。 其实来问话的副官接了差事也是很疑惑,他不知道林霜与金陵夫人的关系,不清楚长兴侯为什么问她,而下毒这种事,还没查清楚之前又不能外泄,于是一个追着问,一个一问三不知,林霜只得冒雨自己去找长兴侯。 长兴侯正在中军都督府里审案子审得全身冒火,在洪武门外就能听到他的怒吼声,六部衙门就在千步廊对面,许多官员站在门口张望。 林霜一进门,他便把火气吞在肚子里,领着她去里间。 “这次多亏了你。”长兴侯边给她倒水,边心有余悸道。 “出了什么事?副官跑去孙府找我问有没有买馒头给工匠,我又不是什么社会名流,哪敢出这个风头?” “有人冒充金陵夫人给工匠送吃的,但送去的馒头里掺了砒霜。” “啊!”林霜捂嘴惊道:“有人中毒了?” “没有。”长兴侯摇摇头,突然咧嘴笑道:“所以本侯才说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告诉本侯工匠工钱被扣,本侯也不会去查,今日就不会一早给他们送吃的。” 林霜没捋清楚这关系,不过没人中毒就好。 “下毒之人找到了吗?” “想必已经逃出城去了,或者躲在什么地方,等雨停了,本侯在全城贴画像,只要他们还在南京城里,就跑不掉。” 林霜料想这种无差别下毒的事件,应该不是与工匠之间的个人恩怨,一定是冲着长兴侯来的,工匠们差点做了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那些工匠挺不容易的,起早贪黑累死累活赚不了几个钱,他们背后还有一家子要养呢。” 长兴侯道:“本侯以前去工地看时,那些工匠没人提出过扣工钱的事,他们不说,本侯无从知晓,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这次本侯知错了,小霜儿教训的是。” 林霜脸上一红,不好意思道:“我没有想教训您,只不过爹爹和哥哥是做工匠的,所以我会感同身受,心疼他们。” 长兴侯望着她笑,温声哄道:“本侯还得审案子,你坐这里头玩,等雨停了,派人送你回去。” 林霜觉得在这里不方便,而且长兴侯也不好放开吼人,于是回答道:“这雨下了几天,看来今天不会停,趁着雨小,我先回去,送就不必了,您这里好多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有溜儿和卫姐姐一起就够了。” 长兴侯听她这样一说也不勉强,反正不管是去孙府还是去木匠营,都是繁华的大路。 “等本候忙完手上的事,带你游湖去。” 林霜回眸一笑:“等您忙完再说吧。” 她这一颦一笑,正如书里写的:檀口点樱桃,粉鼻儿倚琼瑶。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一抹笑意染上鲜嫩粉颊,俏皮又可爱。 而且那声音,不似别的女子清脆爽利,而是稍稍有些绵软,尾音稍稍上扬,像根羽毛般挠到长兴侯的心头上,让他半晌还在回味悠长。 长兴侯在门口呆望了一会,直到马车出了洪武门,再看不见踪影了,他这才怅然若失的回转身。 堂下那些官员见他突然凶神恶煞,整个人笼罩在黑气里,个个暗道不好。 而大家都觉得没问题的事,偏偏就发生了。 林霜的马车行到孙府门前时,雨越下越大,犹如水墙一般崩塌下来,此时天色灰暗,云层低压,似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地上浑浊的水流漫过鞋面,卫柔絮先下马车,看这情况不好,对林霜道:“七小姐,出来时匆忙,没带齐雨具,您下车定会湿了鞋子,要不等一会儿,我去拿木屐雨衣来。” 林霜看到路面的情况,便点头同意。 卫柔絮拍开门匆匆跑进去,门房老头探头见林霜还在车里,奇怪道:“七小姐,您怎么不进来?” 溜儿回答道:“卫姑娘拿木屐雨衣去了。” 门房老头道:“小人喊婆子来先背您进来吧,外面冷。” 林霜不喜人碰触,摇头谢过他的好意。 老头又道:“门房里有木屐和雨衣,七小姐不嫌弃的话先用着。” 这回林霜同意了,马车里虽然不漏雨,但雨势太大,车窗的帘子挡不住,两边有雨溅进来,车里十分湿冷。 溜儿便下车去门房取雨具,出来时一看,停在门口的车不见了。 林霜坐在车里,黑亮的眼眸里满是恐惧,此时马车飞速奔跑,她身边坐着一位全身湿透的蒙面人,马车拐过两个弯后,蒙面人才将匕首收起,林霜雪白的脖颈上顿时现出一条红痕,她下意识用手一抹,满手都是鲜红的血。 林霜没法猜测他们是什么人,绑她要做什么,但看他的出手,干净利索狠辣,半点没有怜香惜玉,以至于她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想必不是一般混混临时起意想求几个赎金。 而他身上的气势和眼神,颇像书里说的亡命之徒,林霜僵硬的坐着不敢问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慎那人随手给她一刀。 马车跑得快,七弯八拐的好像一直是在巷子里行进,南京的这些廊房,一般是两两相对,前面一条街繁华,而两两相背的一面却冷寂。此时雨下的大,没有商家出来吆喝,雨声掩盖了其他的一切声音,林霜分辨不出到了哪里。 最后她听到下门槛的声音,马车进了一个院子。 马车刚停,车里的蒙面人冒雨跳下车子,回身将林霜拖出去,拎着她进到一间屋子里。 林霜一下被淋成了落汤鸡,瑟瑟发抖的被扔在地上。蒙面人拉下面罩,向楼上走下来的几个男人行礼。 林霜抬头一看,顿时心里咯噔一声,这些人以真面见她,不怕她泄露他们的身份,只怕是没想让她活着。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生死 “这是什么人?”一个男人问。 “王爷爷,这是应城伯府收养的七小姐,传说中的天赦星转世,听说长兴侯跟苍蝇似的围着她转,连操江都御史赵大人想跟他结亲,都给拒了。”另一个解释道。 那被唤作王爷爷的正是神宫监太监王小舟,他站到林霜面前,仔细打量她,然后道:“看着是比一般女子有灵气些,怎么长兴侯想借她破天煞孤星的死局?” 男人嘿嘿笑:“事实证明,天赦星又如何,碰上天煞孤星,一样倒霉。” 王小舟指着她:“你是想……” 男人觉得当着林霜的面说不好,冲王小舟招招手,两人去外面走廊上嘀咕去了。 林霜背上的衣服全湿,冰凉的贴在肉上,肩上的衣服被脖子上的血水浸红了一片,好在被雨水冲了一下后,伤口渐渐止血了。 她环顾四周,见这屋子的建制跟林记木器铺相似,不过前面好像还有一排房子,她所在的是一楼大厅,前后门有人把守,想必是在某处廊房内。 没有把她单独关起来看管,也没有问她话,好像根本没把她当回事,越是这样,林霜越是心惊,这证明她身上并没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他们连正眼都不屑于给她。 一会外面又有声响,有人来了,这回的声音林霜记得,是从北京来的那个叫阮苛的太监。 几声寒暄后,他们一起进来了,阮苛斜挎着一个布包,见到林霜站在房中,先是一愣,随后看向王小舟。 “这女子好似在哪见过。” “前几日陈公公在南市楼设宴,长兴侯带去的女子便是她。” 阮苛一边打量林霜,一边道:“咱家来时,发现各个路口都有军队在设卡盘查路人。” “计划失败了,长兴侯在全力追查下毒之人。” 旁边的男人咬牙切齿道:“今日真是倒霉,本来计划万无一失的,只要那些工匠吃下馒头,一气死上几十人,这么大的案子长兴侯一定压不住,不但得马上从南京滚蛋,就是他头上的爵位,也必定保不住。谁知道他也正好去送馒头,使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阮苛冷冷道:“以长兴侯的性子,这事必定追查到底,蒋老爷可把尾巴料理干净了?” 那被唤作“蒋老爷”的男人连忙道:“公公请放心,那几个人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长兴侯绝对查不到。” 阮苛仍是困惑的打量林霜:“这女子……” 王小舟道:“先看长兴侯的反应,若是看重她,必定会加派人手全城寻找,没有兵部调令,他手上能使唤的人不多,能抽调的只有守雷鸣台的留守中卫。” “不对!”阮苛突然脸色一变,大喊一声,“咱家见过她!” “公公什么意思?” “咱家在木匠铺子前见过她,长兴侯突然派兵严守雷鸣台,只怕为了防守咱家!” “公公身边难道有人泄密?”王小舟小心询问,心里意识到不对劲:阮苛若真是要去雷鸣台替郑妃求子,这并不是什么大事,长兴侯虽然不一定愿意助他,却绝不至于这么大阵仗的派人阻拦。 莫非他去雷鸣台有别的目的? 阮苛哪能把自己真正的目的跟他说,他上前一步,五指如铁钳般掐住林霜细弱的脖颈,铁青着脸问:“说,长兴侯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林霜瞬间觉得自己的脖子要断了,出于求生的本能,她一手抠住阮苛的大拇指,使用错骨手使劲一扭—— 阮苛吃痛放开她,左手捂着大拇指,一脸震惊,没想到看似娇滴滴的小女孩居然会这一手。林霜则蹬蹬蹬后退数步,脸涨成紫红色,捂着脖子使劲咳嗽。她上辈子近身搏斗便学的马马虎虎,现在这具弱鸡身材,对阮苛更形成不了有力打击,只能趁他大意吓他一下。 “长兴侯是南京外守备,我只是一个闺阁女子,哪知道他的事呀!”林霜带着哭腔道。 “快,先离开这里再说!”阮苛顾不得跟她分辨这些,一脸狠厉上前抓住林霜的胳膊,拖着她往外走,林霜则使劲挣扎,对他又踢又踹。 “阮公公,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您先说清楚。”王小舟等人不解的拦在门口。 “虽不知怎么泄露的,但先是派兵严守雷鸣台,然后在南市楼碰见,这些事绝不是偶然的,长兴侯肯定早就盯着咱家了,刚刚他们没拦咱家,一定派了人盯梢!” 他这么一说,王小舟和蒋老爷都慌了,都赶紧往外走,这时前面传来喝斥声和兵刃相交的声音,有人跑进来禀报:“老爷,长兴侯带人来了!” 林霜一听,趁机大喊:“侯爷,我在这里——” 她真是恨死自己这破嗓子了,就算是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也喊不出一声响亮的求救来,这点绵软的声音被淹没在雨声里。 阮苛一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林霜便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走密道!”蒋老爷慌忙冲他们招手。 众人随他往后面去,进了一间杂物房,这里面堆放一些多宝阁屏风之类的物件。蒋老爷伸手在一个花瓶上左扭右扭,墙壁分开一道正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林霜死命挣扎,阮苛拖她进密道时,她双手扳住通道的墙壁,心想只要争取一点点时间,长兴侯是战场上杀过敌的,打几个护院应该没问题。 蒋老爷在通道中喊道:“她没用了,杀了吧!” 阮苛松开捂她嘴的手,林霜瞬间怂了,慌忙道:“别杀我,我还有用,你不就是想去雷鸣台上用那个石头吗,我有办法!” 王小舟:“什么石头?” “想活命就闭嘴!”阮苛警告,收回袖子里的匕首,将她拖进通道里。 “那石头是你偷的吗?不怕被人发现吗?你知道怎么用吗?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大家在雨中狼狈逃命,林霜却问个不停。 “闭嘴!”阮苛怒道。 “你包里带的就是那个石头吗,不怕突然起火……” 一行人都忍到极限了,阮苛将她拖到一间残破的廊房内,这里一片房子都被火烧过,大部分都塌了,只剩这半间的头顶上有瓦片遮雨。 阮苛威胁道:“再说一个字就杀了你!” 林霜反而不怕了,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杀了我你也活不成,要么被长兴侯抓住打死,要么完不成任务被你主子灭口!” 阮苛看一眼周围的人,大家都不信任的看着他,这回都知道他是有别的目的,他们被利用了。 “此次咱家来南京确实身负任务,只要能顺利完成,我保你们今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已经走到这一步,王小舟等人也知道别无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你说有办法去雷鸣台,是有什么办法?”阮苛紧紧抓着匕首,沉声问。 林霜知道不能再激怒他了,老实回答道:“雷鸣台不止皇城里有,长兴侯府里也有一个。” “她是想让我们自投罗网!”蒋老爷手下一人喊。 “长兴侯府没有护院,平常就是他的部下住在里面,今日几桩案子碰到一起,他府里的人都派出去干活了。” 众人都望向阮苛,听他的决断。 “你若是说谎……” “说谎就是死,我知道。”林霜扬着下巴认真道,“我只想你赶紧把事办完,不然我要感冒了。” 阮苛决定相信她,众人往长兴侯府赶,他们要避开盘查,只能从小巷子里穿行,直到深夜才到,林霜真是奄奄一息了,又冷又累又饿。 蒋老爷派手下去查看,手下回来禀报称府里确实没有动静,看来长兴侯还在中军都督府里没回来。 他们从一处围墙爬进去,此时长兴侯府里一片漆黑,只在各处建筑的转角传来微弱的灯光。林霜凭着记忆带他们摸到雷鸣台所在的那个院子。 “这就是雷鸣台?” “你试试就知道了。”林霜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很好奇。 谁知阮苛却伸手来抓她,林霜早就防着他,迅速往后一闪,却被后面两个人按住双臂。 “我还有用,还有用!”林霜连忙喊。 阮苛没做声,林霜紧接着道:“实不相瞒,我研究智慧道长很久了,对他的事情了解的比你多得多,你先试,试完了咱们交流一下,你有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阮苛将信将疑,却没进一步伤害她,他走到台子中间,窸窸窣窣取下背上背的布包,然后又忙活了一会,黑灯瞎火的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突然,台子中间猛的一道金光扩散开来,阮苛手里的一个圆球发出耀眼光芒,那光芒撞到四面的墙壁又弹回去,球面疯狂旋转,雷鸣台一时亮如白昼。林霜吓了一跳,挣开身后那两人的钳制往外跑,那两人愣神后提刀追出来。 林霜被雨淋的神志不清了,深一脚浅一脚跑到那棵茂盛的秤锤树下,腿一软扑倒下去,在落地之前,她的手臂被人一把抓住,然后将她拉进一个火焰般的温暖的怀抱里。 第一百八十章 绝望 “长兴侯爷!”林霜眼睛适应了光线,大雨中分辨不出那张已经被淋得面目全非的脸,但她下意识的喊出来。 长兴侯眼神一亮,刚要安慰她两句,突然一声轰雷声在耳旁炸开,天地都抖动起来。 两人都吓了一跳,林霜撑着酸痛的身体从长兴侯怀中探出头,正好看到雷鸣台的门内一条雷电在肆意乱窜,就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金色巨龙,正狂暴的撞击墙壁寻找出口。 雷鸣台下传来凄惨的叫喊声,王小舟和蒋老爷等人的身体不断被雷电击中,像是全身在通电,但雨淋在他们身上,火星直接被浇灭,滋滋的冒出青烟,只留下他们焦黑的身躯在地上翻滚。门外围守的士兵纷纷后退,被里面的惨象吓坏了。 这雷电持续了一会才渐渐平息,林霜挣扎着站稳,两人站在门外,远远看到雷鸣台正中间的阮苛已经烧成焦炭,身体在雨水冲刷下垮塌,他手里举着的圆球哐当掉下来,顺着台子骨碌碌往下滚,直接滚出了月亮门。 原本围在门外的士兵惊恐的大喊着散开,长兴侯护着林霜退到安全距离,等那圆球停止滚动后,上面的光线也渐渐黯下来,林霜看清那球是由无数旋转的光斑组成,就像是宇宙星空的立体模型,在球心还有一个打坐的小人,等光线完全黯下去后,周围再无一丝光亮,黑暗中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似乎还有人被吓哭了。 “点灯!”长兴侯喊道。 这时周围才恢复动静,回廊上陆续亮起一圈灯笼,埋伏在这里的士兵现出身影。 大家的目光看向院中,枝叶茂盛的秤锤树下正静静的躺着一颗黑石头。 林霜惊讶得无法言语,这场面她见过呀! 她不由自主的往那黑石头走去,长兴侯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来。 “别靠近,危险!” 林霜挣扎道:“我看看那石头!” “不能碰,你忘了阮苛手上的伤?” 林霜站立不稳,被他轻轻一扯便软软倒在他怀里,她一时头晕目眩,嘴里虚弱的喊着:“秤锤树能隔绝辐射……”然而人却陷入了黑暗之中。 林霜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发光的圆球中央,四周布满星座图案,她伸出手去拨动那些星座,想要组成一幅什么图形,可总是不能如愿。当她拨动那些星座时,周围的季节和景象不停变换,一时是冰天雪地,一时是酷日炎炎,她只能不停的调试,想要找到一个温暖舒适的温度…… “冷,太冷了……”林霜闭着眼睛哭喊,手脚不停在空中划动。 “大夫,大夫,这可怎么办呀!”陈娘子按着她的手脚,看她身上盖着两床厚棉被还冷的打哆嗦,急的直掉眼泪。 长兴侯脸色煞白,呆呆的站在床脚,心里翻转着两个念头:她能撑过去吧?不会死吧? 一屋子的大夫都摇头叹息,纷纷交头接耳。 “就算是精壮男子淋这么一场秋雨也受不住,别说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长兴侯发指眦裂,上前揪着那个大夫的衣服怒道:“她不是普通女子,她可是天赦星转世,不会连一场雨都受不住的!” “侯爷,您您先别着急,只要能把汗发出来,说不定能好!” “昨夜不是发热了吗?” 大夫战战兢兢道:“昨夜冷热交替,十分凶险,但汗没发出来。” “我的心肝儿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娘可活不成了——”陈娘子伏在林霜身上哭喊起来。 “娘,您让妞妞好好睡着,要不再加一床被子?”林夏搂着陈娘子拉开她,提议道。 “不能再加了,被子加多了七小姐没法呼吸。”卫柔絮红着眼,她手伸到被子里,发现里面冰冷,林霜身上没有热气,再加多少被子也没用。 长兴侯回头见林霜脸色青白,眼睛紧闭,牙齿冷的格格打颤,嘴里不停的念着什么,他一生气,把大夫都轰出去,然后进来掀开那两床厚棉被,将林霜从床上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屋里众人被吓傻了,林忠结巴道:“侯爷,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她身上没热气,先让她热起来!”长兴侯抱着林霜,双手不停在她背上搓揉,希望她的身子能热起来。 陈娘子忘了哭,脸上挂着泪珠子道:“这不合规矩,她一个黄花大闺女……” 长兴侯一边摩擦一边道:“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本侯娶她。” 陈娘子震惊之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扑上前去抢林霜,“您放过我闺女吧,她都快没命了,这侯夫人她无福消受呀!” 两人一拉一扯,林霜猛的长吸了一口气,醒了! “侯爷,那个石头呢,我知道怎么弄了!”她睁开眼后异常清醒的说。 长兴侯几乎喜极而泣,眼眶发热道:“你现在病着,先养好病再说!” “不不,我怕等会就忘记了。”她可是在梦里演练了无数次。 “你现在有力气去研究那东西吗?” 林霜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僵硬,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怎么了?” “淋了雨,现在病着呢。”长兴侯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觉得没有刚刚那么冰凉了。 “那石头呢?” “本侯听你的办法,在秤锤树中挖了个洞,将那石头放里面。” “嗯,侯爷,等我能动了,你让我一起研究。” 长兴侯抚摸着她的额头点点头,林霜这才安心的闭上眼。 等她身上终于有点热气了,长兴侯才将她放回被子里,可过一会便热过头,发起高烧来,大夫们进进出出,又是一番折腾。 林霜再次清醒时,已经是十来天后了,这中间她一直浑浑噩噩的,时醒时不醒,陈娘子便在长兴侯府里照顾她,顺便拦着长兴侯不准他靠近。 这回她醒来后,又惦记起那石头,林夏正好过来看她,林霜便非要他去找长兴侯,把那石头给她找来。 林夏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长兴侯已经派重兵把那石头护送回北京了,这让他去哪找个一样的石头给她。 林夏找到长兴侯,听说林霜醒来后,长兴侯十分高兴,兴冲冲的跑来看她。 “侯爷,那个石头呢?”林霜急切的问。 长兴侯用手背碰碰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烧后道:“那东西很危险,本侯已经派人送回北京了。” 林霜一愣:“你不是答应我给我研究的吗?” 长兴侯哪知道她还惦记着那石头,以为是她病糊涂了乱说的,再说那石头也不是能给她玩的,只得好声解释道:“那个东西叫乾坤轮回石,是一件关系重大的法器,不知道怎么被阮苛偷出来,是不能给你玩的。要不这样,你换一件别的,本侯一定给你找来。” 现在林霜的眼里哪还容得下别的东西?她瞬间急得红了眼眶,哀求道:“侯爷,那石头对我很重要,我就想看一看,看完就还给您。” “可是已经送走了。” “你叫他们回来,不然送回北京皇宫后,我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她这副可怜巴巴哀求的样子,把长兴侯看得的心都揪起来了,可什么都能给她,这东西却不行。 长兴侯摇头:“已经走了十几天了,现在追来不及。” 林霜慌忙下地穿鞋:“骑马追能追上吗,我没问题的。” “他们一队护送的人马,是五百里加急,现在就算是最快的信使,也是追不上的。” 这是她两世为人的一次偶然交集,可探寻的机会就这么擦肩而过,林霜颓然坐在床沿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陈娘子本来就担心长兴侯还打林霜的主意,见他为了一个什么破石头让女儿委屈成这样,顿时怒由心生,生气道:“妞妞,侯爷舍不得就算了,娘花钱给你找个一样的来,娘舍得。” 长兴侯向来不会哄女孩,一见林霜流眼泪顿时慌了神,现在陈娘子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也生气道:“您知道那东西多危险吗,那夜的雷电您没看见?接触乾坤轮回石的几个人,现在都烧成焦炭了,您是不是要亲自看他们的惨状才信我?” 陈娘子一愣,转而问林霜:“妞妞,要是那么危险的东西,你要来做什么?” 林霜怔怔的道:“大家都说我是天赦星下凡,其实我不是,我是乾坤轮回石送过来的,我原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陈娘子吓了一跳,连忙呸呸几声道:“说什么胡话,你是我生的,我亲手把你养到三岁,你才去应城伯府给四少爷冲喜……这孩子莫非是中邪了?妞妞你醒醒,别吓唬娘啊!” 林霜心知事已至此,那乾坤轮回石与自己擦身而过,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她也与原来的世界彻底断绝关系,永远没机会再探寻自己的身世。一股绝望侵袭她的身心,令她愤怒而失去理智。 “长兴侯,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我恨死你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花会 长兴侯府里笼罩着低气压,所有人都埋头干活,进出匆匆。 长兴侯日日黑着脸,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谁都不敢触他霉头。 九月份案子集中爆发,文化宫工地工匠的工钱被扣,牵出重大贪腐案,六部官员多有牵扯其中,南京的守备官员个个都战战兢兢,夹紧尾巴做人;而打着金陵夫人的名号送毒馒头的案子,最后查到是神宫监太监和蒋家残余势力相勾结,涉及南京内宫太监与民间恶势力,于是内外守备厅联手整顿,又是一波腥风血雨;再有长兴侯府雨夜的不寻常雷击,因为发生在市内,全城百姓都目睹了那场堪比世界末日的雷电,各种版本的流言在城中传播开来,闹的人心惶惶,长兴侯不得不花费大量人力去辟谣,安抚民众情绪。同时也得追查事情的经过,写折子上报皇帝。 但这些事都不是侯爷性情大变的真正原因,进出侯府的人都知道,真正原因嘛,自然是侯爷的婚事又黄了。 接近而立之年的长兴侯,连老婆都没着落,更别说繁衍子嗣、壮大家族了。 这种低气压迅速在南京官场蔓延,持续了几个月,整的大家都跟着不痛快,成国公与长兴侯关系不错,最近收到不少官员的请求,快过年了,大家都希望气氛能缓和些,请他去开解开解长兴侯。 成国公回家与夫人商量,夫人道:“这么个血气方刚的汉子,身边没个女人可不行,他娶妻艰难,不如送几个体贴的侍妾吧。” 成国公为难道:“他要是愿意纳妾,那还不简单?可是他跟老夫说过,想树立洁身自好的形象,以免南京的小娘子瞧不上他。” 国公夫人呵呵乐起来,“过几日魏国公府举办花会,是为他们家的七小子相看小娘子,到时候,我帮他留意着。” 林霜也接到了花会的邀请函,卫柔絮和春芽在帮她熨烫赴会的衣服,林霜则坐在床沿上,懒洋洋的拿着个拨浪鼓逗春芽的大胖儿子。 “七小姐,奴婢这就不懂了,您与七少爷婚事不成,为何他们府上的大小宴会,还邀请您去啊,尤其这回,大家都知道是为七少爷相亲,您去了不是挺尴尬么?”秋实抄着手站在一旁问出她的疑惑。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魏国公府先前看上七小姐有福气,不顾她反对硬是求娶,结果又说是八字不合,这婚事作罢。外人难免会说魏国公府仗势欺人,将应城伯府和孙府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他们要做出与咱们和睦相处的样子来,让大家看到虽然婚事不成,但两家的关系还是挺好的,国公夫人一如既往的看重七小姐。”春芽给她解惑道。 秋实恍然大悟的点头,“听说七少爷去年被人骗去治腿,结果在冰天雪地里受了寒,差点一命呜呼,养了一年还没好,这回别是病重了,急着想找个小娘子给他冲喜吧?” “你别瞎说!”林霜制止她。 虽然对七少爷没好感了,但背后这样揣测人家实在不好。至于七少爷带病相亲的原因,林霜大概能猜到:最近传闻太子的病情反复,若是撑不住,勋贵家里明年就不能办喜事,尤其是魏国公府这种显贵至极的家族,树大招风,跟喜事沾边的都最好停止,以免有心之人到皇上面前嚼舌根。但其他官员是不怕的,私下说亲照旧,只要明面上不办喜事便成,那适婚年龄的小娘子明年就会被各家挑走,七少爷只能捡剩的,所以国公夫人想趁着开花会帮他先把人定下。 反正不关林霜的事,她去不过是走个过场,让国公夫人抓着手嘘寒问暖一番,后面就没她什么事了。 但林霜没想到长兴侯也会在受邀之列,两人已经闹翻,见了面实在有些尴尬。 其实两人都清楚,长兴侯想娶林霜,本来就是看重她天赦星转世的身份,邱道长和大相国寺的方丈都算过他们八字匹配,是天作之合,再加上宋顺儿的怂恿,长兴侯就动了心思。而且他与林霜认识十来年,林霜的聪慧与性格都让他十分喜欢,总觉得她与别人不同,但要说多爱嘛,还不至于,毕竟看着长大的,心理上总把她当小孩。他别的事情都能顺着她,但乾坤轮回石是什么东西,那是能给她玩的吗? 而林霜对长兴侯呢,之前似乎一直把他当亲近的朋友,两人这么熟了,这种亲近是自然而然的。她知道长兴侯婚姻不顺,而她又碰巧八字不错,长兴侯蓄谋已久想娶她,她想着反正是要嫁人的,长兴侯至少比十来岁的小少年要成熟些,心理上觉得要结婚生子,必须是这个年纪的人。加上她两世为人没有过恋爱经验,所以当长兴侯明里暗里示好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似乎这种被人当结婚对象哄着的体验挺奇特的,就放任了他的追求。 现在两人因为轮回石的事情闹翻,林霜感受最深的还是生气,气他毁灭了她的希望。 两人在魏国公夫人院子前相遇,长兴侯的眼梢偷偷瞟向林霜,被她狠狠的剐了一眼。 副官见长兴侯肉眼可见的蔫了下来,心知他还惦记着七小姐,琢磨着怎么能缓解他俩的关系,毕竟王豪去北京还没回来,他现在是承受侯爷迁怒的第一线。 林霜在国公夫人那里完成自己的任务后,随小姑娘们一起去园子里玩,今年冬天南京的雨水多,雪却还没下,魏国公府的梅林花开的也不好,稀稀拉拉的勉强凑个数。这次说是开花会,实则是为七少爷选妻,大家都心里有数。 小娘子们在国公夫人那里请安后,便被安排在岁寒亭玩耍,这里是观赏湖山胜景的一个妙处。亭跨涧而筑,方砖铺地,南北两侧各有挂落、坐槛,设吴王靠。亭子三面种梅兰竹等植物,有小溪蜿蜒从山上流下,曲折幽深;南面则临玲珑碧水一泓,石岸错落,颇有野趣。亭子虽临水,但三面设挡风帘,内有暖风从铜管送入,十分温暖。小娘子在里面三三两两说着话,这样的聚会林霜已经参加两年,迂回的小娘子也换了几拨。 今天的主角似乎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金大人的女儿金雁和钦天监监正贺大人的千金贺语琴,两个女孩都是南京有名的才女,性格都有些孤傲,年纪上金雁大一岁。 既然是才女当主角,今日玩的主题自然是她俩拿手的诗词书画这些。 林霜是个混子,写诗她不在行,本来准备随便写个打油诗混过去的,偏偏今日赵妍姗在。赵妍姗自从被长兴侯婉拒、与沈钰的婚事作罢后,便听父母的话与表兄定了亲,这次不知为何会来,她碰见林霜总会有意无意的刁难。 所以见她开口,林霜无端的感觉脊背发凉。 “既然是比试,就得有奖有罚,”她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镶宝倒垂莲花步摇,放到亭中的石桌上,大方的宣布:“所作诗词拔得头筹者,我这支步摇作为奖励。” 金雁和贺语琴不甘示弱,也将自己的首饰放上,充作前三名的奖品。 “不过为防有人不认真参与,也需有个惩罚。” 十来道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林霜,都知道她不擅诗词,每次都是随便做一首打油诗交差,不过她的工笔画造诣颇高,所以没有被踢出她们的小圈子。 “什么惩罚呀?”林霜瑟瑟发抖。 “今年梅花开的不好,画不出好景来,我们中谁的诗词被评为倒数第一,便去梅林里扮梅花仙子,给众姐妹参照描摹。” 小姑娘们一致叫好,林霜则暗暗叫苦,赵妍姗分明就是针对她来的,明知道她诗词不好,盼着后面画画能扳回点颜面,她偏偏不给她表现的机会。更何况这天气虽没下雪,但空气湿冷,在梅林里一动不动的站一会,刀子般的北风估计得把她削成冰棍儿。 为了不当梅花仙子,林霜只得开动她秀逗的小脑袋,抓脸挠腮作了一首《咏梅》: 粉瓣洁蕊不争春,百花开时化泥尘。 来年一抔花下土,曾是枝头一抹红。 林霜这边刚写完,赵妍姗冲丫头递个眼色,丫头便走到林霜身边道:“七小姐,您写好了,奴婢拿去给小姐们赏评。” 赵妍姗扫了一眼她写的,心里暗暗吃惊,虽然不惊艳,但意境还是有的,估计评不了倒数第一。 丫头看出她的心思,眼珠子一转,见金雁正坐在临水的吴王靠上,半臂搭在栏杆上,眼睛望着水池那边,便拿着那张纸走过去。 “金小姐,您看看七小姐写的诗。”金雁回头去接,丫头却将纸伸向水池,纸张被暖风吹得向池中飘去。 “哎呀,七小姐写的诗掉水里了!”丫头大叫一声。 林霜傻眼了,这诗是她疯狂开动脑筋作出来的,耗费了她所有的文艺细胞,自己还没背下来呢。 “快快,趁着还没湿透我抄下来。”林霜扒开毛手毛脚的丫头,拿着纸和笔趴到椅靠上,扭着脖子去看水面上的字。 “您这样太危险了,奴婢去找树枝来打捞。”丫头连忙将她抱下来。 不一会,岁寒亭里的小插曲传到静妙堂外、正站着打着瞌睡的长兴的副官耳朵里,他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慌忙冲静妙堂内大喊:“侯爷,七小姐掉池子里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联手 静妙堂是魏国公府园林里待客的主要场所,为一鸳鸯厅,今日赴宴的公子少爷们都聚在这里,长兴侯在左堂内与魏国公府三少爷对弈,旁边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呱噪的声音令他多次思路中断,表情十分不耐烦,这些围观的人多是武将,从卫所请假回来相亲的;右堂内则临水摆两条长案,上置几米长的画布,几个善丹青的公子正挥毫泼墨,联手作画,旁边站着欣赏的只是摇着纸扇,默默点头,这边只有笔游走于画布上的簌簌声,画面一派岁月静好。 副官那大嗓门一喊,大家都停下手上的活,惊讶的往外看,长兴侯反应最快,掀了棋盘赶紧往外跑。 “侯爷,岁寒亭是在这边!”三公子出来喊住没头苍蝇一般跑出去老远的长兴侯。 此时林霜也是欲哭无泪,一脸木然的站在亭子里,看丫头手拿一根长竿,扑通几下把她的诗稿给捅到水底,再没见踪影了。 “哎呀,七小姐,真是对不起,您的诗稿沉下去了!” 这是帮我打捞还是毁尸灭迹呀?演技呢?林霜被她气笑了。 丫头还在装模作样的打捞,那边长兴和一众公子从假山后跑出来,只见亭子里站了十几个女孩,个个伸着脖子探着腰往水里看,而那丫头居然是用竹篙在水里搅动,水面上哪有林霜的踪影啊! 长兴侯一下慌了神,一边解外面罩的灰鼠毛领外袍,一边往亭子里跑。 “小霜儿,本侯来救你!” 林霜:“咦?” 亭子里的十来个小姑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眼前一晃,被长兴侯拨到一旁。长兴侯身如矫健的猎豹,一脚蹬在坐槛上,眼看就要飞身跃入池中。 林霜手比脑子快,下意识的伸手抱住他的一条腿。 “侯爷,您做什么呢?” 长兴侯半个身子已经飞出去了,林霜这小身板想留住他简直是螳臂挡车,顿时她也被带得往水里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赵妍姗也是反应极快,扑过来拉住了长兴侯的另外一条裤腿,堪堪以微弱力量将两人坠住了。 长兴侯听到林霜的声音,惊诧之余,来不及多想,展开长臂在空中乱挥,终于够到了脑后亭子的挂落,暂时稳住身形。 “小霜儿,你没落水呀!” 林霜欲哭无泪,“您先下来吧!” 可要下来真不容易,长兴侯现在是一个飞天的姿态,一只脚点在吴王靠的栏杆上,一只手向后拽着挂落,身体呈一张拉满的弓型,而林霜和赵妍姗两人的力量根本撑不住他。 “你们放手吧。”长兴侯道。 “放手——您就——掉下去了!”赵妍姗全身的力气都在手上,咬着牙断断续续的说。 长兴侯生无可恋的道:“可本侯的裤子要被你扯掉了!” “啊?”赵妍姗下意识松手。 长兴侯的身体顿时剧烈摇摆,眼见就要撑不住掉下去了,赵小姐仍不放弃他,反手便拽住他的长袍下摆,后面的小娘子们见了,纷纷上前帮忙,十来个女孩,抱腿的抱腿,扯衣服的扯衣服,居然把长兴侯这个庞然大物给稳住了。 跟过来的那些少爷们,目瞪口呆的站在后面,张着手一筹莫展,他们也想去帮忙的,但小娘子紧紧的围在一起,他们都是未婚男子,不好意思往里面挤。而且现在长兴侯刚恢复平衡,哪怕一个小娘子松口,都可能害他掉下去。 副官在亭子外激动得泪流满面,心想今日怕是他们家侯爷的人生巅峰了,十几个小娘子联手救他呢。 这要是搁别人身上,只怕要羞愤的直接投水算了,但长兴侯这人向来不能以常理推论,他回头看到这情景,顿时打了鸡血一般,高声喊道:“多谢诸位小娘子出手相救!” “侯爷,您先看看怎么下来吧,我们没力气了!” 长兴侯维持着这个高难度动作,居然仰头思考了一下。 “你们听本侯的指挥,跟本侯一起喊一二三,喊到三便一起松手,向旁边闪开,本侯会借力跳回去,别误伤了你们!” 女孩们哪还有力气喊号子,纷纷从牙缝里发出微弱的“好”,真的是精疲力竭了。 “一!” “二——” 女孩们纷纷松手撤退,长兴侯“啊”的一声大叫,眼看就要掉下去,在这危急的时刻,中间空出来的空隙里突然甩出一条白绫,长兴侯慌乱之中拽住白绫,踏着吴王靠跳回亭子里。 “呼,好险!”长兴侯站稳后大呼,“你们怎么不等本侯喊三就松手啊?”要不是副官拽了亭子上的装饰白纱甩出去,他就已经掉下去了。 小娘子们累的瘫坐在坐槛上,个个都是香汗淋漓,喘气不止,一辈子没使出过这么大力气。 长兴侯定了定神,扯直衣袍,清了清嗓子,恢复一派矜贵的姿态,抱拳向周围拱一圈:“耿留多谢诸位小姐出手相救。” 女孩们虚弱的摆手。 副官见缝插针的补充:“改日咱们家侯爷在酒楼摆宴,答谢诸位小姐的救命之恩,请小姐们务必赏脸。”说完还向长兴侯眨眨眼,示意他这机灵抖得好,回去要加鸡腿。 小娘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您得发请帖我们才能去啊!”赵妍姗道。 “发的发的,晚些时候一一送到诸位小姐府上。” 定下了宴请,长兴侯才转头看林霜,眼里似有千言万语,然而碍于周围人太多,他只能向她使眼色:“小霜儿,过来一下。” 林霜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她踉跄站起身来,准备跟过去听他要说什么。赵妍姗见了,立即起身拦住她:“说好诗词倒数第一名要扮梅花仙子,林霜妹妹难道要逃?” 林霜一愣,“我的诗稿……算了,我再写一篇吧,大概的还记得。” “那不行,大家都写完了,你也看了别人的,现在重新写,难免受了别人的启发,对大家不公平。” 小娘子们都静静看着不做声,她们都是这个圈子里一起玩的,赵妍姗与林霜之间的矛盾又岂会不知道。虽然心里清楚赵妍姗故意刁难林霜,但无人站出来说公道话,毕竟林霜要不去扮梅花仙子,她们中就得选出一个去。 林霜环顾一周,清楚自己平日没结什么善缘,现在大家都不帮她是正常的,刚刚闹出这么大一出,她也不好意思多做计较。 “怎么回事?”长兴侯疑惑的问。 赵妍姗得意的笑道:“我们正在比赛,诗词做的最差的要去梅林里扮梅花仙子。” 长兴侯看向林霜,见她面上有委屈之色,便向大家道:“七小姐大病初愈,不宜再受凉,不如本侯替她吧。” 话音一落,亭子里哄堂大笑,一位公子笑道:“侯爷,您要去扮梅花仙子?” 林霜赶紧向他摇头示意,他堂堂一个长兴侯,南京的内守备,要是给这些小姑娘做人体模特,今后的威严何在,只怕一辈子都会被人笑话。 长兴侯不觉窘迫,反而高声道:“本侯一个大老爷们,扮什么梅花仙子?其他的不会,舞刀弄枪倒是在行,拿兵器来!” 魏国公府的三少爷上前问:“侯爷使什么武器?” 长兴侯:“本侯善使大刀,但长枪舞起来帅气一些,拿长枪来!” “侯爷,您真的要在这里表演啊?”林霜仍是觉得不安。 “不然怎么办,让你去林子里挨冻啊?”长兴侯睨着她笑。 “我怎么觉得您动机不纯?” “喂,小霜儿,你不可这般无情啊,本侯难道是想在这些小娘子面前炫耀武艺吗?” 难道不是? 赵妍姗见他俩在角落里旁若无人的咬耳朵,气道:“明明是林霜输了比试,倒是让侯爷您顶替受罚,她在一旁什么事都不干,实在太没意思了。” 长兴侯哈哈笑道:“那就罚她在一旁奏乐,本侯舞枪,你们作画,岂不正好?” 林霜:“……”您还能再坑人一些么? 魏国公府是以武起家,后辈里虽然大多数弃武从文,但家里还是收藏有一些名贵兵器,一来教育子孙不忘本,二来装点门面。 不一会,丫头在亭子里架好古筝,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抬了武器架子出来,上面十八般武器皆有,后面又有两人抬着一杆长枪吭哧吭哧而来。据三少爷介绍,此枪长一丈三尺七寸六分,重七十三斤七两六钱,枪尖和枪杆皆是纯铜,枪身擦得铮亮,正是当年靖乱之役后成宗赐给二代魏国公的,现今魏国公府里已经没有子弟能舞得动这杆枪了。 长兴侯把枪拎在手里掂了掂,换手挽了个漂亮的枪花,哈哈大笑道:“好枪!” 第一百八十三章 表演 林霜坐到凳子上,问长兴侯:“奏什么曲呀?《兰陵王入阵曲》?”她选这曲是迎合长兴侯要显摆的心思,兰陵王长相俊美,曲子节奏舒缓,适合表演性舞步,能让长兴侯看上去英武威严些。 长兴侯却双手撑着膝盖,俯身在她面前瞧着她笑道,乌黑发亮的眸子深邃而闪着光芒:“入阵曲太凝重,来快点的。” “《秦王破阵乐》快不快?” “慢了。” “《十面埋伏》呢?” “你想把这里的小娘子吓哭?” 林霜“啧”一声,作势推开乐器,给他几分好脸色,他居然还点起歌来了。 长兴侯连忙赔笑:“哎哎,本侯不过是想挑个不快不慢的曲子,不然太慢了无趣,太快了小娘子们看不清楚,没法作画呀。” 赵妍姗一直拿眼盯着他们,见他们打情骂俏没完没了,催促道:“侯爷您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墨都要干了。” “就《将军令》,不准改了!”林霜一锤定音。 “行行行,都听你的。”长兴侯也不知道乐什么,被瞪了还屁颠屁颠的。 林霜在弹奏乐器上的造诣比作诗词要好些,主要是她对古典音乐有兴趣。她从小是跟四少爷学习,故而女孩们学的她都不太擅长,但男子常弹的曲目反而信手拈来。 《将军令》以急促短音入场,如临战擂鼓,声声紧促。长兴侯持重枪游走于梅林之前,前手正,后手硬,仰手合手,游刃有余。正所谓:去似箭回如线,手急眼快扎人面。时而如蛟龙出水,令人眼花撩乱;时而如狂风摆柳,鬼神难挡;时而冷不防来一个回马枪,即使神仙也难防;时而如怪莽翻身,梨花盖顶,如乌龙翻江出海滩。大花枪、小花枪、花战枪、军战枪、梨花八母枪……七十几斤的铜枪在他手里舞得密不透风。 在场的不少公子是习武的,难得见长兴侯露这一手,不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长兴侯舞得忘我,早不记得摆什么好看的造型,怎么炫技怎么来。 女孩们不懂这些花招套路,只觉得长兴侯身如蛟龙,内藏无尽力量,其形不动如山,动如雷震,臂随其身,腕随其臂,与枪合而为一,出枪时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配合着他一声声的怒吼,真真是将男子力量的雄浑壮美表现得淋漓尽致。人类对于身体力量强大者的崇拜与臣服是原始的本能,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这与文人作品的惊艳完全不同,后者你只会赞叹,而前者却让你膝盖发软,身心皆被其俘获。 长兴侯的副官倒是稳得住,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他见周围的人都被长兴侯的枪法所震撼,尤其是小娘子们,个个看得攥着胸口的衣服,如痴如醉,似乎连呼吸都被夺走了。 副官也是出身勋贵之家,正经的望族少爷,是被长兴侯忽悠才跟他来南京的,要是在老家,早结婚生子了。他见机会难得,想着自己也该在南京的小姑娘面前表现一下,说不定桃花运就来了。副官从武器架子上抽了一把大刀,大喝一声:“侯爷,看刀!” “铮”的一声,刀枪相遇,似有火星飞溅,两人缠斗起来,这一来一去比单人表演更为惊险,围观群众纷纷惊叫起来。 旁边南京协同守备武靖伯的小儿子赵晖见副官完全不是长兴侯是对手,被他一杆长枪压制得死死的,就是单方面虐杀,于是手痒难耐,上前抽了武器加入战局。 长兴侯以一敌二仍是游刃有余,哈哈笑道:“还有谁要加入,尽管来!” 他这一声挑衅引起众怒,围观的公子里又有四人抽了武器迎上,长兴侯顿时觉得不好,且战且退,大叫道:“不带这样的,来一个人便够了!” 副官一身的汗,手臂都震麻了,这时候才轻松一些,他讥笑道:“这回让您尝尝目下无人的苦果!”于是振臂一挥:“弟兄们,把长兴侯拿下!” “好!”一呼百应,可见“拿下长兴侯”是多么深得人心的召唤。 表演性武艺与战场杀敌不同,在战场上的目的是杀人,像这种围困的局面,一般很难脱困,因为人多势众的情况下,总有后背是会空出来的,双拳难敌四手,后面的人可以趁着不备偷袭。但现在这种场合,又不能真正伤人,偷袭无用,必须是合力将人彻底压制,可情况却对长兴侯太有利了,他的兵器重,攻击范围广,其他人的武器在他面前轻飘飘的,撞上便是手臂发麻,半天才能缓过来。 好在长兴侯挥这杆枪这么长时间了,左支右绌,也是渐渐吃力,副官瞅着空挡欺近他身边,这时长兴侯的长枪正被其他五人的兵器缠住,见副官过来,空出一手去挡他,副官顺势抱住他手臂,用身体的力量坠住他。其他人见长兴侯被缠住,枪上的力量被分散,也纷纷扔了兵器,一窝蜂扑上来,六个人按的按手,抱的抱腿,搂腰的搂腰,终于把长兴侯给制服了。 长兴侯呈大字型趴在地上喘气,手脚皆被制住,背上还坐着个不怕死的压着他。陈晖喘着粗气对亭子里目瞪口呆的女孩们道:“长兴侯已经被制服,你们照着他这个样子作画吧!” 围观的人发出爆笑声,小娘子们这才回过神来。长兴侯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要是这个样子被画下来,那他英武的形象就彻底毁了。 林霜的古筝已弹至最高潮,她紧张的盯着场上的战况,心里砰砰直跳,手上便越发快起来。 那边长兴侯趴在地上,心里快速算计,面上装作生无可恋,大家都在哄笑放松警惕时,突然右手发力,硬生生将按着他的那人掀开来,然后反手将背上的副官抓着扔下去,身上松动了,借着腰的力量反身扭到另一边,将按住他左手的人抓住砸到压他脚的人身上,然后一脚踢向另外一个人,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电光火石之间便挣脱出来,这些公子们虽然是武将,但卫所里操练的武艺与战场上用命换回的应变能比么? 长兴侯挣脱后,趁他们一个个都发懵的时机,拎小鸡仔般将他们抓过来叠到一起,副官却早知道厉害,见长兴侯恢复自由,他们已无力回天,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长兴侯叉腰仰天大笑,心想现在这个形象一定高大威猛,能给小娘子们提供很好的画画素材吧,殊不料,高大是真高大,威猛也是真威猛,脚下还踩着叠罗汉的几个战利品,可小娘子们的审美显然与侯爷想的不同,个个都把他画的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跟个原始巨人似的,未免也太写实了。 有了他们这一番搅乱,今日来宾已经是男女混到一起,玩乐的主要场所换到静妙堂,欢声笑语、切磋武艺,好不热闹。 卫国公夫人又急又气,今日花会的主角应该是七少爷,他已经准备好诗文和画作,只等合适的机会展示给小娘子们看,虽然七少爷选妻的目标基本已经锁定金雁和贺语琴,但万一有别的小娘子更冒尖呢?经他们一搅和,小娘子们的目光居然都转向了那些武将,文质彬彬的书生少年反而被冷落。 大朗朝因为朝廷重文轻武,男子从小便以读书为荣,习武为耻,似乎越文弱,越是受人推崇,社会上更是掀起男扮女相的热潮,男子擦粉涂脂,穿红戴绿是很正常的现象。民间的小娘子也是更青睐读书人,除非也是武将世家,不然都不会自愿选择武人的。在大家的印象中,武将都是鲁莽粗俗、不修边幅的,不像儒生温文尔雅。 可今日情况似乎有所转变,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第一次意识到习武的男子这般有诱惑力,朝气蓬勃又生命力旺盛,他们身姿挺拔,笑容灿烂,衬得旁边弱不禁风又矫揉造作的文弱公子完全不够看。 大家都在翘首以盼,等着长兴侯换衣服出来,今日他可是出尽了风头。然而长兴侯的苦她们哪懂,其他的贵公子出门,身边会带随侍下人,下人会自备换用的衣服,长兴侯今日带的是副官这憨货,他自己就是个少爷,哪会干侍候人的活,于是其他人都去换衣服时,他俩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把身上的土弹一弹,洗把脸,也不算太狼狈,小娘子们不会介意的。”副官知道自己工作做得不到位,弱弱的建议。 长兴侯扯一扯吊在胳膊上的半个袖子,冷声道:“这样也不介意?” 副官语噎,旁边魏国公府的管事道:“已经命人去找衣服了,侯爷再稍等一下。” 长兴侯心如死灰的摆摆手:“本侯的衣服大,你们府里应该没有现成的,你叫个人去把七小姐请来。” 林霜过来时,心里觉得十分尴尬,毕竟她之前对长兴侯恨得牙痒痒,还放了狠话。但一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林霜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笑的前倾后仰,肚子笑痛了也止不住。 第一百八十四章 拦下 “您是逃荒来的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说完又要笑。 长兴侯无奈的瞧着他,心里又窘又喜,他们几个月没见了,这几个月里他每每想到林霜说的狠话,便难受得寝食难安,就像胸口突然被挖去一块,凉飕飕的不知该用什么堵上,比之前两任未婚妻惨死还令他揪心,所以见林霜还对他笑,他心里涌上无尽的幸福感。 “本侯得回去换衣服,这样子实在不好见人。改日本侯设席招待这些小娘子,你来不来?” 林霜被他深沉的黑眸盯着,不觉心跳如雷,也不知道是刚刚被他的表演震撼还是怎么的,现在看他灰头土脸,衣衫不整,居然觉得还挺帅气的,以前她是从没注意过长兴侯的长相。 “您一个未婚男子,邀请这么多小姑娘去酒楼,还不知道她们去不去呢。”长兴侯父母早亡,估计这些男女之间的规矩他也不是太懂。 长兴侯听后果然脸色凝重起来,沉思道:“卫所有不少兵官都没有婚配,本侯就想领他们去,让这些小娘子们见一见。” 林霜大骇:“这事您可千万别干,婚姻大事,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怎么能私下见男子?”不是林霜迂腐,实在是这个世道自由恋爱是大忌,而且当兵的都是军户,万一有小姑娘相中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还能私定终身不成?” “可本侯答应他们会给解决婚姻问题,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林霜想了想道:“这事复杂,那些闺阁小姐没有您想的那么自由,婚姻大事自己做不得主的,要相看,也是他们的父母相看才是。” 长兴侯点头如捣蒜:“这里说话不方便,明日本侯去孙府见你,咱们再详聊?” 林霜摇头:“我现在不是小孩了,您总去找我,孙府的下人难免嚼舌根,传出去对我名声也不好,等我哪天能出门再说吧。” 把长兴侯哄走后,林霜正准备回小姑娘堆里,七少爷身边的嬷嬷在半路喊拦下她,说七少爷想与她说说话。 自从他们的婚事告吹后,她与七少爷已经大半年没见过了,平日轮椅的例行维护都是林夏来做。 林霜跟嬷嬷去到七少爷的院子,见他与之前大不相同,似乎去年一场大病带走的不光是他的身体健康,还有他整个人的精气神。 “七小姐,许久不见了。” 他见到林霜后有些发怔,他们的婚事没成,林霜知道是长兴侯背后使了绊子,但魏国公府的人不知情,在七少爷看来,是自己负了林霜,所以他这一年来没找她,见面说话时有些底气不足。 平心而论,七少爷虽然有不能被原谅的黑历史,但他对林霜一直是不错的。 “我现在出门没以前那么随意了,所以没来看望您。”林霜嘴上客气道。 七少爷迷恋的盯着她的脸,发现这一年她已经长开不少,原本圆嘟嘟的脸蛋渐渐有了柔美的弧线,皮肤如凝脂般白皙光滑,一双眼睛水盈盈的闪着灵动,她身上的这种活力是别的女孩都没有的,活泼却不跳脱,正是七少爷羡慕的生命力。 他喃喃道:“是我连累你了。” 林霜轻轻一笑,不置可否,“您叫我来有事吗?” 七少爷:“今日开花会,其实是为我选妻。” “那恭喜您了。” 七少爷面露失望道:“祖母看中了金家的小姐,说她面相福薄。”说着自嘲的摇摇头,“什么时候福薄也成优点了。” 林霜有些吃惊,她原来以为自己是所谓的天赦星下凡,肯定跟所有人都能配对,直到魏国公府以八字不合为由推掉婚事,她才知道自己也有配不上的人。原来魏国公府是要找一位福气薄的孙媳妇么?那自己还真是完美避过呢。 而金雁被称为是才女,性格清冷孤傲,在老人看来,不喜欢笑的女孩确实福气差些,所以这是贺家姑娘落败的原因? 真是不懂魏国公府的逻辑! “金姐姐我认识几年了,诗词书画是极好的,在我们南京女孩的圈子里颇有才名,她人也长得漂亮,不知道您见过她没有。” 七少爷嘲讽的勾唇:“什么才女,结婚过日子又不是选秀才。” 林霜懂了,七少爷对金雁一万个看不上。 “您不喜欢才女啊?” 七少爷缓缓摇了摇头,盯着她道:“从始至终,我都觉得成亲过日子,得找你这样的,聪慧大方,温柔贤淑。” 林霜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的眼神令人瘆得慌,若不是七少爷坐轮椅,没有攻击力,她肯定拔腿就跑了。 “可咱们八字不合,没办法,不过没关系,做朋友也挺好的嘛,呵呵呵。” 七少爷眼里露出一种狂热的情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林霜道:“若你不在乎名份,咱们可以在外面安家。” 林霜:“!?” “您是什么意思?让我做你的外室啊?”林霜额头一抽。 “我们俩结婚,福气太盛,盛极则溢。若是不成婚,咱们在府外另辟一室,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林霜怒极反笑,“把应城伯府的七小姐给拐去做外室,您的心可真大!” 七少爷:“你又不是应城伯的亲孙女,身份这般尴尬,我敢保证,除了我,没有勋贵家的子弟愿意娶你,就算有,也是孙钧那种病秧子,想娶你冲喜的。你好不容易攀上应城伯府,脱去奴籍,难道愿意下嫁庶民?” “这就不劳您操心了。”林霜口气冷下来。 切,想娶我的人多的是呢。 “我听说应成伯那个人,胆小怕事,向来懂得趋利避害,如果魏国公府向他施压,他必定会将你拱手相让的。” 林霜笑道:“伯爷若是答应你,马上会被天下人喷成筛子,这个利害关系他还是懂的。” 七少爷见她软硬不吃,急的额上青筋直冒,推着轮椅上前问:“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沈钰?他就是一届商户出身,今年连科考都没能参加。我听说太子实在不好了,若是太子有什么闪失,你瞧着,他们这些近身侍奉的医官、制药博士,全都得陪葬!” 这话实在是击中了林霜的心窝子,她深呼吸了几次,勉强定住心神,冷冷的道:“您这么诅咒太子,也是灭族的死罪,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说完直接转身出门,连个眼神也懒得给他。 再过半月就要过年了,林霜从花会回来,热心的在二老夫人身边端茶递水,哄得二老夫人开心,便同意放她去木匠营陪父母过年。 林霜欢欢喜喜的收拾行礼,带着秋实和卫柔絮去木匠营,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去见爹娘了。溜儿赶着马车缓缓从人群中穿行,这时候街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家家都在准备年货,把外面堵得水泄不通,林霜等得不耐烦,便让溜儿载着行礼慢慢挪,她领着丫头下车逛街去了。 说来也巧了,长兴侯从卫所操练回来,因爱马在卫所接受检查,他只能坐马车,刚到北门桥,就被守候多时的庆王府长史潘兴文拦下。潘长史是个奇人,对谁都自来熟,也不需要主人答应,喘着粗气爬上长兴侯的马车。长兴侯原本在翻阅兵籍黄册,这时微微抬起头,见潘长史风尘仆仆,似乎刚到南京还没来得及安顿。 “潘长史莫非是坏了事,从王府逃出来的?”长兴侯对他自然也不客套,勾着唇揶揄道。 潘兴文拱手施礼:“侯爷莫开老头的玩笑,老头刚下船就跑来求见侯爷,现在还晕着呢。”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长兴侯不做表示,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下文,面上既无轻慢,又无在意,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 潘兴文自己经常被人骂“老狐狸”,在官场上最是滑不溜手的,见了长兴侯这样做派,不禁心惊,暗道他年纪越大,越是沉得住气了,看着不着调,实则胸有沟壑,难怪能得圣宠不衰。 潘兴文收了试探之心,道:“侯爷可听说了太子的病情?” 长兴侯淡淡道:“南北两京相隔千里,消息传的不及时。” 潘兴文:“侯爷,如今庆王府被架在火上烤,庆王爷与您关系好,派小人前来听听您的意见,本来应该是世子亲自来的,但现在大家都盯着,世子实在脱不开身。” 长兴侯手稍稍动了一下,把兵籍册子合上,笑笑道:“潘长史,庆王爷深得皇上宠爱,这么多王爷只有他有资格在圣前侍奉,怎么说被架在火上烤?” 潘兴文皱着眉头咂了一下舌,对他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侯爷,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皇上宠爱咱们王爷,可架不住别人眼红,那些言官们,整天找王爷的麻烦,也不知道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自从八月十五过后,皇上让咱们王爷回王府,就再没召见过。王爷再三上折子请求侍奉左右,都被回绝了。” 长兴侯看着问:“所以长史来找本侯,是想如何?” 潘长史急道:“听说皇上但凡有烦心事,只要侯爷的信一到,他立即就开心了,说明侯爷是最懂皇上心思的人,您给分析分析,咱们王爷该怎么做?” 长兴侯眉头一皱,“本侯不过是找些稀罕玩意给皇上送去,没想到能讨圣上欢心,本侯总不能建议王爷照做吧?” 潘兴文知道他在打马虎眼,见马车进入闹市区,渐渐走不动了,便提议道:“不如请侯爷去旁边酒楼一坐?” 长兴侯点点头,两人下马车上了旁边的风香楼。 这风香楼就在府东街旁,织锦坊路口,林霜正在这里看衣服布料,当她带着两个丫头路过风香楼时,就正好被长兴侯的副官从支起的窗口看到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看法 在长兴侯与潘长史谈话时,副官伸着脖子往外看,确认是林霜后,副官看了眼正说话的两位,他走出包房,在一个侍卫耳边低声吩咐几句,那侍卫听了点点头,匆匆下楼去了。 林霜带着两个丫头这会正逛的忘乎所以,只恨两只眼睛不够看,现在街上多了好多卖年货的小摊贩,吃的玩的都新鲜的很。 三人在卖栗子糕的铺前加入排队的队伍中,按照林霜的经验,排队越长东西越好吃。 一个穿侍卫服的男子上前冲林霜拱手,恭敬道:“七小姐,侯爷请您去风香楼,尝一尝这家厨子做的石花鱼。” 林霜上下打量他一番,心想怎么这么巧就碰上长兴侯,上次她没直接答应见面,其实也有尴尬的成分,她之前那么撕心裂肺的喊恨死长兴侯了,这要是轻易原谅,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林霜心里犹豫,抬头瞧见了他身后风香楼金碧辉煌的大招牌,看那雄伟的二层大楼,正散发着“贵”的光芒。 卫柔絮劝道:“长兴侯爷也是职责在身,他既然已经三番两次的示好,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怄气了。” 林霜又何尝想这样,犹犹豫豫放弃了老长的队伍,对那侍卫道:“带路。” 那侍卫一愣,没想到这么顺利,刚刚副官还叮嘱他说七小姐不肯去没关系,只需他尽量拖延时间便可。 侍卫愣神后赶紧跟上林霜的脚步,引着她往风香楼去。 那边副官站在窗口盯着下面的动静,依照他对女孩的理解,生气是很难哄的,以为林霜肯定也没那么容易消气,不会上来,没料想那小子居然真说动了她,正领着林霜往这边来,慌的他赶紧去外面安排,出去时还差点踢到了凳子。 长兴侯和潘兴文正在说话,两人都察觉到了副官的异常,长兴侯面上虽没什么表情,潘兴文却不能不识趣,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了,长兴侯决心不掺和皇帝的家事,对他的引诱毫不动心,多说无益。潘兴文找了个借口,拱手先告辞了。 待潘兴文下了楼,长兴侯站在包房门口,眼睛扫了副官一眼。 副官被他这一眼吓得肩膀一缩,轻声道:“七小姐上楼来了。” 长兴侯眼睛一亮,副官伸出一臂引他回包房:“侯爷您先进去等着,千万要沉住气,好好跟七小姐解释您的难处。” 长兴侯十分委屈:“本侯的难处她岂会不知道?” 副官急道:“女人都这样,就算道理摆在面前,但凡不合心意,就要生气,这时候您应该展现成熟稳重的一面,用男子汉的魅力说服她。” 长兴侯面露狐疑,坐下后突然想到,听副官的建议靠谱么? 潘兴文下到一楼楼梯口,见一个侍卫领着三个女子从门口进来,打头的小娘子年纪不大,十二三岁,肤色晶莹,脸蛋柔美,一双点漆般的黑瞳明亮清澄。另两个应该是丫鬟,比较规矩,低头垂目,身上的衣料却都华丽。他认得那侍卫,刚刚跟在长兴侯身边来的,看他对那小娘子恭谨的态度,再想到刚刚副官的失态,料定这小娘子不是普通人。 潘兴文好奇什么人能引得长兴侯如此重视,顿时留了个心眼。 林霜随那侍卫上楼,见副官站在走道上迎她。副官向她行了礼,轻轻推开包房门请她进去,然后从外边把门带上。 长兴侯坐在靠窗的方桌前,手里捏着一杯茶,姿态悠闲的看着她。上过战场的男人身上的气度格外与旁人不同,虽然才二十多岁的年纪,静静坐在那里却气场惊人。他身材高大,精神饱满,头上戴着金冠,身着缃色底子彩团花刺绣圆领袍,一派优雅贵气,俊挺非凡。 林霜没来由心头一震,觉得今日的长兴侯与平日有所不同,但要说哪不同,她又想不明白。 “长兴侯爷。”林霜规规矩矩的行礼。 长兴侯见她这番做派,捏着杯子的手一紧,然后优雅的放下茶杯,虚指着对面道:“坐吧。”声音又沉又稳。 林霜坐到铺着软垫的椅子上,见桌上空空,只中间放着一个茶壶一个空杯子,长兴侯面前摆着一杯茶。又见长兴侯盯着她看,眼里有探究的意思,全不似平时的轻松惬意,顿时有些不高兴,手指在桌上敲敲提醒他:“侯爷,石花鱼呢?莫不是您诳我上来寻开心呢?” 林霜样貌甜美,声音软糯,娇嗔的小女儿姿态看得长兴侯一时失了神,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道:“你也太心急了,那鱼难道不用烧熟?” 副官在门外听到笑声,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心里默默祈祷侯爷今日可得加把劲,把两人之间的误会解除,别再闹别扭,他们做手下的才有好日子过。见气氛还算和谐,副官赶紧吩咐去做石花鱼,又叫了小二过来候着,听到里面的动静,才推门领了小二进去。 副官暗中观察,见侯爷面上表情淡淡,但眼神柔和,七小姐跟他闹别扭这几个月来,很少见他如此高兴的时候,看来形势不错。 长兴侯问:“你们这有什么招牌菜,都报给……七小姐听。”他话是对小二说的,眼睛却在林霜身上。 小二正要唱菜名,林霜抬手阻止他:“没有菜牌吗?” 小二低头哈腰,对林霜道:“楼下大堂的墙上挂着菜牌,不过都是一些寻常的菜色。” 林霜“哦”了一声,拿眼瞟了长兴侯一眼,眼珠子一转,道:“你也不用报了,你们这种酒楼的菜名又怪又多,我都分不清楚,你只管把最贵的几样端上来就行。”报菜名的节目她看的多,报完只怕她都要饿死了。 小二一愣,不敢动,只好去看长兴侯。 长兴侯也是看的愣了,林霜使坏时眼珠子这么一转,眼里犹如群星绽放,璀璨夺目,几个月不见,这小丫头居然褪掉一身稚气,整个人都灵动惊艳了。 长兴侯嘴角轻轻一勾,对小二道:“还愣着干什么,只管照七小姐说的上,把你们那烤全羊灸乳猪都抬上来。” 林霜吓了一跳,她可不想撑死在这里,忙向小二摆手道:“别别,我开玩笑呢。”说着瞪了长兴侯一眼,嘟嘴道:“侯爷,既然是您请客,客随主便,你点什么我吃什么好了。” 长兴侯就点了鸡髓笋,炸鹌鹑,秘制灸羊肉片,宫保芋丝杏鲍菇,火腿豆苗汤,鹿肉叉烧,鸡油卷儿,再加上已经在做的石花鱼,有荤有素有汤有点心,这样一桌菜在这种高大上的酒楼里,估计得好几十两银子,林霜在心里给长兴侯打上“花钱如流水”的标签。 点完菜,长兴侯伸手在空杯子里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问:“今日孙府怎么放你出门?” “快过年了,二老夫人准我回去与爹娘团聚。” 长兴侯犹豫道:“孙家若是为难你,本侯可以去说说。” “我虽不是孙家的血脉,但入了应城伯府的户籍,他们管我是应当的,您一个外人怎么去说啊?” 长兴侯盯着她问:“你如今还生本侯的气么?” 林霜噘着嘴点了点头:“每次想到乾坤轮回石曾离我那么近,却被您一声不响的送走,我就恨不得再也不见你了。” 长兴侯淡淡的看着她,眼睛眯了眯,这风淡云轻的面色背后,似有暴风骤雨要来了。 “乾坤轮回石,关乎国运,涉及本朝许多重要的秘密,你以本侯为何来南京?那东西你一旦沾手,将来追究起来,本侯也保不住你。” 林霜心中一动,奇怪道:“您来南京与乾坤轮回石有关?您也在追查智慧道长的秘密?” 长兴侯摇摇头:“与他也有关,不过还有别的原因。” 林霜便想到了失踪的允文帝,在大狱里关了几十年的卓老头,还有那个匪首王姓妖童,有机会得仔细问问长兴侯。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被人轻易偷出来?” 长兴侯:“乾坤轮回石虽然重要,但不知道内情的人拿了也没用,本来放在北京紫禁城的无极殿里,有专人把守。最近太子病重,为免突发变故引起动乱,宫中的守卫做了调整,这才使他钻了空子。现在阮苛已死,死无对证,没那么容易查到幕后主使。” 林霜伸出食指沿着茶杯口画圈,担心道:“太子的病真的那么严重吗?那沈少爷怎么办?” “这个本侯也说不好,对了,北京来报,应城伯府的四小子中举了,二榜第十。” 林霜兴奋道:“真的?那太好了,他终于可以和宝儿姐姐结婚了!” 长兴侯面上浮起一层笑意:“你倒是豁达。” “那当然。” 长兴侯突然觉得委屈:“他恋上别的女子你不生气,沈家小子毁天灭地你也不生气,偏偏对本侯一点情面都不给。” “那能一样吗?我把四少爷当成亲兄长,沈少爷是我的最好的玩伴,侯爷您……” “本侯是什么?”长兴侯期待的问。 林霜突然语噎,这么一卡壳,气氛就全不对了。 林霜搜肠刮肚想找个什么词来形容她对长兴侯的看法,然而脑子里有无数念头转的飞快,她什么都抓不住。而长兴侯却还紧紧的盯着她,看着她无言以对,渐渐露出了笑脸,她越是窘迫,他越是笑的开心。 真是坏死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挨训 林霜咬了咬唇,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赶紧低头喝茶,以掩饰心中的慌乱。 长兴侯收回目光,心想不能太着急,不然会像前次一样,小女孩根本不懂他的意思。 他想的出神,林霜也不说话,气氛顿时沉静下来。副官在门外敲了敲,推开门让伙计上菜。 八个菜上齐,盆碟摆了满满一桌子。 长兴侯拿起筷子,见林霜坐在那里瞪着他不动,奇怪道:“怎么不动筷子?” 林霜也觉得奇怪,以前在长兴侯面前挺放松的,这次应该是吵过架,再单独坐在一起有些别扭,道:“您请客,哪有主人不动筷子客人先动的?” 长兴侯哈哈一笑,“哪来这么多规矩?” 他笑起来其实蛮好看的,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黑眸明亮,灿若星辰,有种拨云见日的爽朗感。林霜见惯了帅哥,有春风拂面如四少爷那样的,有绝色冷艳如沈钰那样的,人们常把男人比作酒,有的经过岁月沉淀,年头越久越香醇。长兴侯样貌和打扮都不再是少年,身上这种不动不惊的气质,正合林霜实际心理年龄的审美,若不是他把乾坤轮回石从她身边夺走,让她随时想起都捶胸顿足,林霜倒是不吝给他些好脸色。 林霜不再客气,拿了筷子每个菜试尝一口,完了点点头道:“嗯,不错,不愧是高档酒楼的厨艺。” 长兴侯心中一动,有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里浮上来,“你若是喜欢吃,我把厨子请到长兴侯府去。” 林霜别他一眼,嗔道:“别想套路我。” 长兴侯试探不成,委屈的叫起来:“怎么就套路你了,本侯就是想好好给你道个歉,求小霜儿莫生气了,你这一生气呀,本侯连饭都吃不下。” 林霜狐疑的看他一眼,才不相信他说的话。她拿起一旁的公筷夹了一只炸鹌鹑放到长兴侯的碗里,眼里闪过一丝戏谑,装模作样道:“吃不下饭啊,难怪见侯爷瘦了,多吃点补补身子。”她其实就是想看长兴侯为难的样子,这炸鹌鹑味道是不错,但肉少骨头多,长兴侯这种没耐心的人肯定吃起来特别费劲。 哪知长兴侯却没有拒绝,他的筷子巧妙的卡在鹌鹑肉里,吃的又稳又优雅,不像林霜恨不得手脚并用。 其实长兴侯虽然父母早亡,府中没有长辈教养,但老皇上对他的成长颇为关注,特命他进宫陪皇子们学习,时常亲自检查功课,咸宁公主也对他十分的照顾,故而他虽然顽劣,但该学的东西一点没落下。 吃到最后,林霜放下筷子问:“您说设宴感谢那些小娘子,准备怎么安排?” 长兴侯吞下口里的食物道:“这不正想找你商量嘛,天天等你出府呢。” “您的目的要是想给手下的兵官找对象,不能私下设宴,不然会被人认为是引诱小娘子见外男,会被人诟病的。” “之前没想这么多,其实卫所有不少兵官出身不错,都是阳刚正气的好男儿,千户、副千户就不说了,像百户、总旗、小旗,许多出身武将世家,虽比不上考科举入朝为官的,但前程也不差;而一般的军户,有屯田给他们经营,也有朝廷拨发粮饷,日子比一般老百姓过的好。可惜如今世风日下,小娘子们都只喜欢涂脂抹粉的文弱公子。” “女孩们没有接触过外男,所有对男子的理解都是通过父母和教书先生描绘,故而形成了这种审美的偏差,实际上她们自己会喜欢文质彬彬的还是武刀弄棒的,得现实检验后才知道。您若是想给卫所里一般的兵官相亲,勋贵家的小娘子反而门不当户不对。依我看,除非想借岳家势力高升的,一般的好男儿,娶妻娶门第低一些的更合适。” 长兴侯笑眯眯的问:“小霜儿有什么办法?” 林霜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别开眼道:“您的文化宫不是主体建筑已经完工了嘛,我听说外面的广场地砖也铺好了,您赶紧找人捯饬捯饬,收拾干净了选个好日子,将那些未婚的兵官们安排到广场上走方阵,像那天你们表演舞枪一样,把当兵的精气神展示出来,说不定就有小娘子喜欢勇猛款的。事先您将消息传出去,想必会有不少百姓围观,到时候直接现场相亲,您再拿出诚意来,从军费里拨点款,给他们一些安家补贴,办集体婚礼什么的,想必能有效果。” 长兴侯瞪大眼,顿时茅舍顿开:“小霜儿,你小脑袋瓜里装了不少好主意呀,这事本侯没办过,要不你来帮忙筹备?” 林霜想着陈娘子应该已经把年货准备好了,她回去帮不了什么忙,反正这段时间没事,便点头答应下来。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菜点多了,又不好意思叫打包,林霜少不得多吃了许多,出门时捂着肚子只差扶墙了。 长兴侯脸上挂着开心的笑,见她这样子,既满足又担忧,他岂不知道吃多了会不舒服,只是刚刚气氛太和谐,他只想两人这样和平相处的时间再长一些。 副官和两个丫头早吃完了在外等着,长兴侯对林霜道:“本侯的马车就在下面,你坐马车回去。” 这下林霜真不好意思了,之前想宰他一顿纯粹是因为报复心理,一番接触下来气已经消了,一顿饭泯恩仇,再麻烦人家不好,便忙摆手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又没多远,走回去就行了,正好消消食。” 长兴侯不容她多说,手指轻轻一抬,副官便领命去安排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吃的撑,走快了仔细回去腹痛。” 林霜老脸一红,低下头尴尬不已,吃撑这种事,没必要说出来啊。 长兴侯说她“仔细回去腹痛”不是吓她的,林霜当晚就因积食而腹痛的睡不着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卫柔絮跪在床前给她按摩肚子,陈娘子熬了几碗陈皮汤给她喝,一直折腾到下半夜才好受些。林霜心里忏悔:报应啊,长兴侯的便宜真的占不得。 第二日林霜醒的晚,起来喝了一点稀粥,见陈娘子和两个丫头都顶着黑眼圈,非常不好意思,让她们赶紧去休息,她不过是积食,哪用的了那么多人围着伺候。 经过这一事,林霜幡然悔悟,这段时间也太放纵了,整天不是吃就是睡,自从乾坤轮回石被送走后,她好似失去了进取的目标,连书也不爱看。再捏一捏腰间的赘肉,捏一捏日渐圆润的脸蛋,捏一捏有可能长出的双下巴……林霜啊林霜,你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啦,士可杀不可胖,林霜决定了,要振作起来全力投入到策划兵官们的相亲活动中去,把活动办得风风火火,能解决一些人的婚姻问题,也是大功一件呢! 要怎么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呢,树立了目标后,她便扑倒在床上补睡眠去了。 一觉睡得正香,睡梦里感觉到有人手指轻轻刮了她脸颊一下,微弱的触觉又痒又麻,林霜哼哼两声,那手飞快的缩了回去。 “哎呀,侯爷,您怎么能进女子的闺房?”陈娘子进来压低声音责备道,生怕吵醒了林霜,又对长兴侯的举动十分不满,一着急也顾不上他的身份了。 “本侯不知道小霜儿睡着了。”长兴侯压低声音辩解。 林霜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长兴侯铁塔般的身体站在床前,却在陈娘子面前低着头,仿佛受了什么大委屈一般。 “侯爷,您怎么在我房里?”林霜往他身后看,见秋实听到声音从门外伸头进来,瘪着嘴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怕是迫于长兴侯的淫威不敢阻拦。 长兴侯今日穿着绯红色圆领常服,头上戴着官帽,眉头微皱,一脸的委屈,似乎已经知道贸然闯入小娘子的闺房实在失礼。 “听说昨夜腹痛,可好些了?”长兴侯轻声问。 “已经好了。” 陈娘子见林霜准备掀被子起来,连忙上前按住她,责备道:“怎么能在外男面前失礼?” 林霜是补觉,所以穿戴整齐,她见陈娘子这副严防死守的样子,笑起来:“我又不是没穿衣服。” 陈娘子被女儿的无知激怒了:“你这孩子,连避嫌都不知道?” 长兴侯见陈娘子发怒,连忙拱手道:“本后去楼下等。”说完逃似的跑了。 林霜被吼懵了,茫然过后就明白过来了,她因为有前世的记忆,又是跟四少爷、沈钰这些人一起长大的,对男女之防并不太在意,她觉得自己现在年纪小,但在陈娘子眼里,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该与男子保持距离。 “你们两个丫头,长兴侯上楼来既不拦也不通报一声,由着他进屋,平常就是这样侍候小姐的?”陈娘子舍不得骂女儿,又把怒火烧到卫柔絮和秋实身上,两个丫头自知疏忽,低着头站在门口听训。 “娘,我们知道错了,因为与长兴侯挺熟的,没把他当外人……” 陈娘子叹口气道:“你在应城伯府里长大,娘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教导你的,但是好人家的女孩,不可如此没规矩。我看得出来长兴侯围着你转,费力想讨好咱们一家,但他并没有明确提出想娶你,就算提亲了,你们也得遵守礼数,不然以为你是轻浮的女子,以后被他看轻。” 林霜眼眶一热,轻声道:“我知道了,娘。”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危机 林霜和两个丫头在楼上挨训,长兴侯在楼下坐立不安。他因为看着林霜长大,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就一直想娶她为妻。而林霜对他似乎也并不排斥,若不是上次乾坤轮回石的事,他早就要向她提亲了,然而上次林霜又说恨他,不再相信他的话,使长兴侯十分困扰,不确定林霜是否真的讨厌他了,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嫁他。 小姑娘的心思他实在是猜不透,原来两段婚姻,都是女方对他有所求,他迫不得已才娶的。印象中女人都是很强势,如果有意愿嫁给他,便会横冲直撞进入他的生活,把侯府的事务当成自己的事情,对侯府的丫鬟百般挑剔,对下人指手画脚,完全就是女主人的姿态。 而林霜与之前的女人都不同,不主动找他、不关心他的生活、不在意侯府有多少丫头,对他多次的暗示也不回应,所以他不确定,不确定林霜愿不愿意嫁给他。 毕竟他是恶名昭著的天煞孤星,已经克死两任新娘子! 也许要再加把劲,努力讨好,两人关系更密切了,说不定她就愿意嫁给他了。长兴侯心里这样暗暗想着。 可今日他也确实是太冒失了,没想到林霜这个时辰还在睡觉,他本来是想给她个惊喜,所以不让丫头通报,自己摸上楼去,当看到林霜粉嫩嫩的睡颜时,他连呼吸都慢了几息,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安静得令人只想用全力去守护。 他在床前坐了许久,静静的观察她,忍不住伸手描绘她的轮廓,想象这双眼睛睁开时,眉目舒展,望着他笑,就算生气时,一嗔一怒,也是张扬娇气,一张脸生动得耀眼,足以照亮他灰暗的人生。 他已多年未接触别的女子,与林霜相处向来不设防,所以男女之间的规矩他一时未想起来,今日惹怒了陈娘子,也不知道会不会阻扰他与林霜交往。 等林霜和陈娘子下楼,长兴侯弹了弹衣袖站起来,走到陈娘子面前,拱手深深一鞠,道:“今日是本侯冒失,还望林夫人原谅。” 陈娘子对长兴侯天煞孤星的传说十分忌惮,但他是侯爷,身份尊贵,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上次林霜与他闹掰,她高兴得不得了,谁知转眼两人冰释前嫌,陈娘子只得哀叹这是命。 “侯爷以后注意些罢,孤男寡女的,容易被人误会。”陈娘子说完便去后院忙去了,眼不见为净。 林霜被训了不高兴,背过身去不看他,却见桌上搁着一个精美的缠枝纹漆木食盒,她记得睡觉之前还没有的。 她指着食盒问:“这是您买的?” 长兴侯的手在身后攥紧又松开,生怕林霜一生气跟他划清界限。 “你昨日不是想吃这家的栗子糕吗?”副官说她在那家铺子门口排了老长时间的队。 林霜轻轻“嗯”了一声,打开食盒,一股栗子的清香扑鼻而来,食盒里整齐的码着八块栗子糕,都用模子压成铜钱大小的梅花状,颜色鲜嫩,卖相是很好的,就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林霜回头,见长兴侯站在原地望着她,他脸上神情有些紧张,林霜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的态度是不是伤到他了,看他的穿着,似乎是从外守备厅议完事过来的,还贴心的买了礼物,林霜顿时有些心虚。 可是道歉的话又说不出口。 两人尴尬的站了一会,林霜咬咬唇,扭扭捏捏道:“多谢侯爷过来看我,我就是昨晚上积食不舒服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不过您这样……跑到我房里,她们都不敢拦您,所以我娘生气。” 长兴侯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是本侯唐突了。” 林霜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确实是他唐突,但长兴侯是担心她身体才来的,而且也已经道过歉,总揪着不放也不好。她偷偷瞄了他一眼,道:“要不你先在里面坐坐,我换件衣服。” 长兴侯没出声,转身走到围屏隔出的雅间。 秋实和卫柔絮见长兴侯走了,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林霜瞪着她俩道:“被我娘训了一顿,都心里有数了吧,以前咱们没有长辈指导,许多规矩都没重视起来,以后不能这样了,要是别人进我房间你们不拦着,那我也不能用你们了。” 秋实张嘴正要辩解,眼角瞟见卫柔絮冲她轻轻摇了一下头,便把话给咽下去了,两人一起回答“是”,秋实随林霜到楼上梳头,卫柔絮去准备衣服。 林霜道:“梳个简单的头发。” 秋实便给她梳了个松松的倭堕髻,头上只插一支小小的白玉花草纹步摇钗,钗头的花蕊上垂下一串小巧的红灯笼,灯笼下又吊着长长的红穗子,穗子的长度正好到肩膀上。这支花草纹钗是林忠卖掉一台轮椅后去银楼买的,价格不菲,正好过年期间戴着喜庆。钗子妙就妙在物小而形巧,洁白的玉钗插在乌黑的发里,鲜红而小小的灯笼和穗子垂在脸旁,衬得林霜的脸和脖颈莹白如皎皎月光。卫柔絮给林霜穿上镂金百蝶穿花云锦长袄,腰间用掌宽的腰带束紧,虽是冬装,却不厚重,林霜本身骨架小显得瘦,一袭小腰盈盈一转,卫柔絮看得吞了吞口水。 林霜把装栗子糕的食盒推了一下,道:“用碟子盛出来。” 秋实用梅花形的甜白瓷瓷盘盛了栗子糕跟在林霜身后,进雅间时见长兴侯正背着手站在围屏前欣赏上面的字画。 林霜轻轻唤了一声:“长兴侯爷。” 她有心要安抚长兴侯,弥补陈娘子给他带来的惊吓,故而声音放的又柔又甜。 长兴侯回头一看,瞬间定在那里。 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若说林霜以前像一朵还没盛开的花骨朵,轻灵可爱,那现在就是肆意绽放的菡萏,娇艳欲滴。 眼前的女孩五官精致大方,皮肤白皙无暇,眉目如黛,唇红齿白,娇娇一笑,任何修饰都是多余。她以前没长开时脸上有肉嘟嘟的婴儿肥,现在长开后轮廓柔美,小巧精致的下巴,可爱又乖巧,完全把长兴侯惊艳到了。 林霜自己尤不知放出了什么魔鬼,指着桌子对秋实道:“放那里吧。”又指挥卫柔絮:“去把那套四季花神的茶具拿来,用罐子里的芽茶。” 回头见长兴侯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她乌黑的眼珠子一转,娇俏的道:“侯爷,您既然带了茶点来,我就请您喝茶吧。” 林霜率先坐到桌子一边,丫头抬了紫袍玉带石的茶盘过来,架好泥炉子和铫子。长兴侯走过来坐到她对面,见林霜眼睛紧盯着那铫子下的火,好似这样就能快点把水烧开。她脸旁垂着的红色穗子轻轻摆动,晃的长兴侯心神不宁,口干舌燥。 长兴侯赶紧把视线移开。 “我今天早上细细想了一下,如果不着急的话,把这相亲的活动移到春节期间举办吧,那时候大家都有空闲,咱们还得准备……” 林霜自顾自的说了许多,长兴侯则怔怔的望着她,只觉得她小嘴粉嘟嘟的,犹如饱含汁水的花瓣,一翕一合,挠得人心痒难耐。 “……侯爷,您有没有在听啊?”林霜见问他话毫无反应,顿时不满道。 “啊?哦,本侯着急啊,恨不得马上就办了!”说着端起茶杯喝茶,那茶水是刚倒的,他喝下去赶紧吐出来,烫的直吐舌头。 林霜:“……” “茶水烫,您慢点喝啊!”她赶紧拿帕子给他擦,“也不知道整天魂游天外想什么。” 长兴侯:“嘿嘿嘿。” “这种大型活动我也是第一次策划,您调个专门的负责人协助我。唉,要是沈少爷在就好了,他做什么事情都从容不迫。” 林霜答应过沈钰,不主动打听他的事情,但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不经意间便会想到对方。 沈钰远在北京,也正为她的事情焦虑。 他刚刚从郑将军府出来,凝白如玉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若是走近看,会发现他攥着拳头,肩膀微微发抖。 他向来是这副生人勿近的孤僻模样,自进东宫太医院制药署后就没露过笑容,别人一开始还喜欢逗一逗他,后来就不敢上前找没趣了。 沈钰没坐马车,自己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就在刚刚,他差点就跟郑翼翻脸了。 蒋综投靠郑家,虽然人没了,但沈钰是郑翼安排人举荐的,自然算作是他的门生,郑翼主要是从他这里了解太子的病情,因为他这人无欲无求,问什么答什么,也不多话,郑翼觉得他好用,是以讨论关于太子的事情也没避他。 刚刚郑翼与郑妃宫里的太监碰头,沈钰正好在场。 “……太子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个年关,如果这时候去了,那二皇孙和庆王爷是最佳的继任人选。” “若是能再拖个三五年,等小皇子长大些,老夫才好为他筹谋,不然请立一个襁褓小儿为太子,满朝文武都会反对。” 郑妃宫里的太监道:“郑妃娘娘说,如果药石无效,您不妨向皇上提议,召应城伯府的七小姐进宫侍候,传说她是天赦星转世,既能救命又能送子,说不定能让太子再缓几年。” 第一百八十八章 活动 沈钰魂游天外的思绪被拉回来,眼皮一跳,见郑翼捋着胡须认真思考,似乎对这个建议感兴趣。 沈钰讽刺的一笑,声音冰冷的道:“她要真有这等本事,说不定能让太子完全康复起来,届时作为太子的救命恩人,她在大朗便是神一般的存在,不知郑妃可愿看到这个结果?” 房间里气氛为之一沉,郑翼厌恶他突然插话的行为,吹着胡子瞪他一眼。 旁边一直未出声的武安侯府世子、郑妃的父亲郑湛高道:“似乎也有道理,请神容易送神难呐,这天赦星的厉害老夫听说过,应城伯府的四小子,当年就快断气了,硬生生被她冲喜救回来,咱们可别弄巧成拙,反而把太子的病给彻底治好了。” 郑翼缓缓道:“叫郑妃安分点吧,她好好抚养小皇子便是,着什么急?” 沈钰从郑家出来后,一个人在街上走着,谁的门生,出卖谁,谁生谁死,这些他一点都不在意,可他们要动林霜不行。 他一身简单的衣袍,俊脸如玉,走在寒冷的街头格外显眼,经过的人纷纷侧头看他。 “咦,那不是沈家公子吗?”街上有一伙穿兵服的男子勾肩搭背的走在一起,正准备去酒肆喝酒,其中一个认出沈钰来。 其他人见沈钰面罩寒霜,就差在额头上写着“生人勿进”几个大字,劝他道:“你怎么也跟侯爷学,见谁都要去惹,这位是天下首富沈家的公子,听说制药的技艺连唐家人都比不上,最近颇受皇上重视呢,你还是别去惹他好。”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越是惹不得,哥哥今天偏要惹给你们看。”说着便向沈钰走过去。 沈钰不会工夫,不像学武之人对别人的气息敏感,但他不喜别人靠近,对生人的气味格外排斥,来人正要从后面拍他肩膀时,他猛的回头看去。 那人被他这一眼看的手一抖,尴尬的打哈哈道:“沈少爷,这么巧啊。” 本以为会得一个大白眼,谁知沈钰寒霜般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些许欣喜,两个小酒窝在唇边若隐若现。 “你是……” “嘿嘿嘿,我叫王豪,是长兴侯爷麾下一名总旗,以前与沈公子在南京见过的。” 沈钰点点头:“隐约认得你。” 王豪嘴角抽了抽,心说虽然见过那么多次,被你“隐约认得”我怎么还会有种赚到了的感觉? “沈少爷在北京可习惯?年后我就要回南京了,您要是有什么话要带给七小姐,我可以为您转达。” 沈钰轻轻摇了摇头,漂亮的眼睛扫了他身边的人一眼。 这些当兵的都是粗人,平时交往的都是不修边幅的粗汉,哪见过沈钰这种精致得如同画中走出来的公子,被他看一眼个个都拘谨起来。 “这些都是我的同袍,一起上过战场的,现在分散在三大营当差,我们正准备去酒肆喝酒,沈少爷……要不要也来一杯?”王豪客气的邀请,不过是想结束闲聊。 谁知沈钰居然点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一行人都懵了,同手同脚的簇拥着沈钰往路边的酒肆去。 酒肆的老板平时只接待粗人,见突然进来这么一位矜贵的公子,慌忙跑出来接待。 等酒菜上齐了,王豪先敬沈钰一杯,沈钰稍稍抿了一口就将杯子放下,全然不顾其他人都一饮而尽。 “王总旗这次怎么在北京停留这么久?” “有桩案子在查,但线索已断,目前毫无进展,准备年后回南京领侯爷的罚了。”王豪唉声叹气。 “既然人死了,何必再查?” 王豪奇怪道:“沈少爷知道我在查什么?” 沈钰轻轻“哼”一声:“南京的事情闹那么大,不想知道也难。” 旁边一个人道:“沈大人常在宫中出入,说不定比我们知道的多些,王豪,你想知道什么不妨问问大人。” 王豪:“沈少爷可认识阮苛?” 沈钰淡淡的道:“听说过,这案子我建议不要查了。” 王豪:“沈少爷此话何意?” “可有纸和笔?” 王豪四周看一圈,这酒肆不像大酒楼有记账的掌柜,小本生意老板又不识字,自然没有备笔墨。 他起身道:“我去铺子里买。” 沈钰跟在他身后出去,将他拉进旁边的瑞草堂里。 “这案子……” 王豪刚开口便被沈钰打断,他迅速在纸上写什么,头也不抬的道:“阮苛依附的是郑家。我曾在寻找乾坤轮回石相关资料时被人看到,那人误以为乾坤轮回石与太子殿下的病情有关,将此事报给郑翼。郑翼利用宫中更换守卫的空档,派人将轮回石偷出去,问我怎么用,我便依据书上写的教了他们。” 沈钰快速写了一封信用火漆封住,交给王豪:“这里面有十万火急的事,王总旗务必亲自将信交到侯爷手上。” 王豪一头乱麻,不知该从哪理起。 “那这案子怎么结?乾坤轮回石真能救太子殿下?我看郑将军与太子殿争锋相对,他怎么会想救太子?” “他不过是想太子能再熬几年,等郑妃抚养的六皇子长大些,他便好奏请为太子,不然太子现在死了,最适合的皇位继承人是二皇孙和庆王爷,他与这两人都不交好,自然不希望他们上位。” 王豪倒吸口凉气:“太子真的……” 沈钰好看的眉毛皱起,沉声道:“你赶紧把信送到长兴侯手上,我最多能再拖延一个月。” 王豪定了定神:“沈少爷请放心,我马上启程,加急将信送回去!” 此时南京的众人却半点感觉不到危机,都忙着过年,筹备史上第一场大型相亲活动。 活动设在城南文化宫,因为城南本就是整个南京的经济中心,人口密集,秦淮河沿岸和风景区一带是勋贵功臣的御赐宅邸,周围拱卫着无数功能各异的坊,各种手工作坊密密麻麻分部其间。在这里举办相亲大会,既能吸引贵族阶层,也能吸引富庶的富商富户前来围观。 本次相亲的对象,主要是士官阶层。南京目前有四十九卫,其中亲军十七卫、一直属千户所,五府所属三十二卫、一直属千户所。一卫统十千户,一千户统十百户,百户领二总旗,总旗领五小旗,小旗领军十人,这些士官加起来,也是一只人数庞大的队伍。 长兴侯暂时只向五府所属的三十二卫中征集未婚士官,当听说要给他们集体相亲后,整个南京都听到了他们的欢呼声。 林霜设计的相亲大会,以这些士官的整体表演开始,当铮铮男儿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走在文化宫广场上,英姿勃发,虎虎生威,从视觉上先吸引住大家的眼球,然后小旗一队队表演,介绍自己,总旗四人一组表演,介绍个人和家庭情况,百户两两对战,介绍自己以及说明对女方的要求,而来的千户,因为有身份加持,只要往广场上一站,便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另外介绍之后还有提问环节,身高体重隐私癖好,下面的观众什么都可以问,当然答不答也是全凭自愿。如果场边的人家对某个士官有兴趣,可以去另一边的咨询处申请,将此人叫过去仔细了解。 观众里勋贵和官员自然是长兴侯下帖请来的,在文化宫的二楼设有贵宾席;富户和乡绅是重点挨家挨户宣传叫来的,大家要给长兴侯面子,基本上都来了;另外从年前开始,五成兵马司就在城中发布消息,布告活动内容,过年时大家来往走动,家家户户都在讨论这个相亲活动,就算没有长兴侯这番卖力宣传,消息也被炒的沸沸扬扬。 到了活动这一天,救过长兴侯的小娘子们受邀来到文化宫的三楼观看,个个蒙着面纱出席,以免被外男看了去。她们站在楼上往下一望,下面密密麻麻全是黑压压的脑袋,不知道到底来了几千人,而这些人都是经过了一轮筛选,都是家中有适婚女儿的,其他没女儿的人家更得往后站。 活动开始前,长兴侯在文化宫的另一面广场上给士官们训话,告诫他们今天要好好表现,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压在这一刻。大家今天都捯饬的格外精神,看着赏心悦目,长兴侯十分欣慰,就像送亲儿子去相亲一般,差点鞠了一把老父亲的热泪。 副官催促道:“侯爷,他们练方阵,排节目,已经准备一个月了,最近几天更是好多人紧张得失眠,这时候您就别瞎操心了,去前头吧,一会您得先讲话。” 长兴侯走时还不忘了回头叮嘱他们:“好好表现,不然大老爷们连个老婆都娶不上,还得本侯为你们操心。” 紧张的小伙子们顿时爆发出哄笑声,长兴侯反应过来,老脸一红,想到自己也没娶上老婆呢,寻思着一会讲话之后要不要先表演一段,然后问林霜愿不愿意嫁他? 这时有属下匆匆跑来,在长兴侯耳边道:“王总旗回来了,有重要事情禀报侯爷!” 长兴侯神情一肃,调转脚步往旁边的房间去,王豪连日马上奔波,显然已经快脱力了。 “侯爷,这是沈钰让小人加急送回来的。” 长兴侯拆开信一看,脸色一沉到底。 第一百八十九章 求婚 “侯爷,七小姐请您出去开场讲话。”手下在外面催促。 “知道了,马上就来。”副官扯着嗓子回答。 “侯爷,沈钰说什么了?”王豪见长兴侯脸色极为难看,便问他。 “太子……”长兴侯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想起那个慈悲心肠的太子,虽然与他并不是十分交好,但一直对他客气有加,如今英年早逝,怎么叫人不唏嘘? “沈钰说,他最多能撑一个月,我估摸着,太子现在只怕……” “他还说什么了?”长兴侯问. “他说案子不要查了,阮苛是郑将军的人,偷盗乾坤轮回石是想掌握救太子的秘术,现在死无对证,查不出什么结果。” “什么秘术?”副官惊讶道。 “沈钰说是在书里看的,他这小子不简单呐,在南京城里搅得天翻地覆走了,去了北京也能搅动风云。”王豪感叹。 “再有本事,太子一死,他们这些医药官,都得倒霉。” “我看他脸色确实不好,侯爷,他信里说什么了?是向您求救吗?” 长兴侯摇摇头,虽然太子的事是国之大事,他很忧心,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他的思考,“王豪你回去好好休息,等这边活动结束后本侯再与你详谈。” 王豪挣扎着站起来道:“我还能坚持,侯爷,我听说这次是给卫所士官相亲,您看,小人也没娶妻……” 副官哈哈大笑,连推带搡的把他赶出去。 长兴侯的心脏砰砰直跳,一边往广场上走一边心念电转,他心里有个计划,所以就算临上战场,也没有这般紧张过。 他走到巨大的广场中央,前面是扇形分布围观群众,后面是巍峨壮观的文化宫主体建筑,哪怕长兴侯这种高大威猛的人站在这里,也显得渺小而卑微。 他手里拿着林霜制的扩音喇叭,耳边响着一声声振奋人心的擂鼓,即使这里有成千上万人,除了鼓声,其他人都屏住呼吸,目光一致看向他。 长兴侯又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心想沙场上点兵点将,几十万人面前他也没胆怯过,这会怎么这么不争气呢? 鼓声停,长兴侯拿起扩音喇叭道:“南京的父老乡亲们,温柔多情的江南姑娘们……” 话音未落,下面响起哄笑声,长兴侯伸手压了压,继续道:“今日办这场盛会,一来是让大家知道这文化宫的主体建筑已经完成,以后这里就是大家休闲娱乐的场所!文化宫是为皇上和太后祈福所建,一砖一瓦皆是你们的血汗凝成,是大家沐浴皇恩之所在!以后这里会组建免费的社学班,会邀请社会名流来此讲学,不论身份贫富,只要有向学之心,都可以来参加。另外也欢迎艺人来此表演,以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 “好!太好了!”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长兴侯等大家平静下来,继续道:“举办这场盛会的第二个目的,是为展示我大朗军中铮铮男儿的英姿,让南京的小娘子们看一看,铁血男儿不是粗痞莽夫,他们不仅能浴血奋战,还能荫护妻儿,他们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是值得大家托付终生的好儿郎。如今的社会风气呀,本侯实在是看不明白,男女有别,男子本该阳刚正气,涂脂抹粉是女儿家该做的事,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男子汉的精神气,本侯虽不鼓吹尚武之风,但也不希望阴阳失调!” 大家又哄笑起来,还有人起哄吹口哨。 长兴侯顿了一下道:“反正一会你们看到这些士官们的表现便会明白,家中有女儿的人家,不要吝惜你们的赞美,今日官媒也来了,就在广场另一边设办事处,古有榜下捉婿的美谈,今日咱们开个军中捉婿的先河!” “好!”观众情绪更加高涨,走方阵的排头队伍已经在广场另一边等候多时,观众们伸着脖子期盼,却见长兴侯还愣在那里不下去。 “本侯今日,还,那个,还有一件事,嗯,本侯还想问一问——” 他的眼睛看了一圈,目光定在观众席中间第三排林忠的身上,然后又回头往楼上看,林霜正在楼上与小娘子们一起看热闹,被他这一眼看的心头一颤,嘀咕道:“这憨子又想干嘛?” 长兴侯紧张得全身僵硬,又见大家都盯着他,脸上像发烧般火热。他把喇叭撇到一旁,大声道:“按规矩来,本侯也得先表演!” 他作势要打一套拳缓解紧张,旁边等着的士官们不干了,纷纷叫喊道:“不能让侯爷抢了咱们的风头,把他拖下去!” 于是排头的队伍一拥而上,十多个人按住长兴侯,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蚂蚁搬虫子般把他举起来往文化宫里抬去。 长兴侯急得不行,大声喊道:“本侯也要娶妻,本侯也要相亲!” 士官们纷纷道:“侯爷您闭嘴吧,跟我们抢什么?” 长兴侯拼命挣扎,扭着头使劲往林忠那边看,伸着手在空中虚抓:“林老爷!你把小霜儿嫁给我吧!” 人群里“轰”的一声大笑,都边笑边好奇的往林忠那个方向看,最后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林忠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万众瞩目,又羞又喜,他与陈娘子坐在人群正中,是欣赏表演的最佳位置,没想到自己却成了全场焦点。 别管长兴侯的天煞孤星的名声有多差,他这长兴侯的爵位、南京外守备的官职、皇帝跟前第一红人的头衔都不是一般人家能高攀的,勋贵不愿把小娘子嫁到长兴侯府,但不代表他们对长兴侯夫人的这个位置不羡慕,那可是普天之下除宫里的娘娘之外最尊贵的身份。 而且在这种场合下求亲,楼上的小娘子们都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大家都看向林霜。 林霜满面通红,还好有纱巾覆面,她心跳的飞快,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得狠狠揍那个莽汉一顿不可! 她正咬牙切齿的接受众女孩的灼人视线,楼梯口传来一阵喧哗,突然长兴侯迈着大步跑上来,此时他眼里已经没有别的人或物,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林霜,径直走到她面前,叉手深深一揖,大声道:“小霜儿,你嫁给我吧,嫁给我吧!”害怕林霜拒绝,连求了两遍。 林霜紧张得快要窒息了,呼吸急促得肺都要炸掉,心想这傻子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求婚呢,真是傻子。可看到这傻子并不白皙的脸上涨的通红,眼里迸发出热烈而虔诚的光芒时,她又心口暖和得像一团棉絮,轻飘飘,温暖而欢喜。 “你,你干嘛问我,婚姻,婚姻大事,要父母做主的……” 长兴侯急道:“我本是要展示本领给你爹娘看,可是被他们阻止了,那我再问一问!” 他说完站到廊前,下面刚经过这一闹,群众的情绪还没安静下来,官媒派出来的主持人乐呵呵的站在场上,也不着急安抚。长兴侯在楼上一出现,大家立即安静下来,都屏住呼吸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长兴侯双手做喇叭状笼在嘴边,冲下面喊道:“爹,娘,求你们把小霜儿嫁给我吧!” 下面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说话看着林忠,林忠和陈娘子手攥着手不知该怎么办,两人恨不得抱成一团找个地缝遁走。 “南京市民作证,只要您二老把小霜儿嫁给我,本侯一定好好爱护她,决不让她受半分委屈!若本侯惹小霜儿生气,自愿在这广场上接受您二老的惩戒!” “答应啊!快答应啊!” 刚开始是身边的人小声催促,后面声音渐渐大起来,形成了统一的欢呼声: “答应!答应!” 长兴侯在楼上双手下压,大声道:“大家别说话,听我老丈人说。” 得,爹娘老丈人都叫上了,这侯爷的脸皮真如传闻中的厚呢。 林忠夫妇就像是本人被逼婚似的,大家都用热得烫人的目光盯着他俩,林忠跟陈娘子嘀咕道:“这咋办,也不知道闺女的意思,咱们做主行么?” “我看妞妞是中意长兴侯爷的,不然我天天劝她,她还跟他来往。” “侯爷,您说话可得算数!”林忠使劲全力喊道,实际上只有微弱声音,旁边的热心群众连忙大声复述。 “本侯一言九鼎,绝不食言!爹,您这是同意把女儿嫁给我了吗?”长兴侯兴奋的回应道。 林忠与陈娘子对视一眼,也被现场的气氛感染,大笑道:“同意啦!” 观众们众口一声,帮着大喊:“同意啦!恭喜侯爷!” 负责婚姻的官员在广场上起哄道:“侯爷,您求亲怎么不找我们说媒啊,不然早抱得美人归了!” 长兴侯大笑道:“不迟,今日求亲勇者胜!儿郎们要加油啦,看本侯给你们树立的好榜样!”说完转身看林霜,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若不是现场有几十个小娘子都看着,他当场就得把她举起来转几圈。 “小霜儿,你等着,本侯去官媒处登记,本侯是今日第一个求亲成功的,哈哈哈!”一路疯癫狂笑着跑下去了,也不知道是在哪撞了一下,楼梯口传出“嘭”的一声闷响。 “让大家见笑了。”林霜尴尬的小声道。 第一百九十张 原因 女孩们哪见过这种架势,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印象中求婚都是先请媒人上门,谈合后送礼走流程,全程她们只在闺房中听下人转述,就算打听,也得遮遮掩掩的,好像了解自己的婚姻,了解自己未来的夫婿,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像今天这样,当着全南京百姓的面,轰轰烈烈的求婚,以后的人生里,这该是多值得记忆的一幕啊。 但林霜作为当事人,又是一番别样复杂的心情,大家都带着异样的眼神打量她,赵妍姗更是气的甩袖走人了,其他人则大部分是羡慕为主。 钦天监监正贺斌的女儿贺语琴上次没有争过金雁,没能如愿嫁到魏国公府,她看上去也没多伤心,上前挽着林霜的手臂道:“早就听说林霜妹妹有福气,果然不假呢,侯爷可是咱们大朗朝的英雄,你嫁过去,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林霜羞得满面通红,轻声道:“多谢贺姐姐。” 金雁在一旁撇撇嘴,不屑的道:“马屁精!” 林霜生怕她们在这里开战,好在广场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了,小姑娘们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今日来参加相亲的小伙子个个精神抖擞,因为是第一届相亲大会,为了起个好头,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选出来的,样貌、武艺、家世都是军中翘楚。他们往广场上一站,顿时洗净了南京几十年阴盛阳衰的旧气象,他们犹如行走的荷尔蒙,把围观的小姑娘们看得个个春心荡漾,满面娇羞。 为免大家拘谨,提问环节是安排了托的,为的是带动气氛,避免冷场尴尬,谁知道那些有女儿的家长们个个勇猛,根本轮不到托说话,抢着提问,看到别人踊跃,好男儿被众多双眼睛盯着,其他本来想观望的人家也坐不住了,生怕错失良机,也纷纷摩拳擦掌加入抢婿的队伍里,整个相亲大会差点变成了热销品的抢购现场。小伙子们单身已久,突然发现自己这么畅销,表演得更加卖力。 楼上的小姑娘们也是焦急,她们出身高门,选婿范围不在广场上这些人里,大概还是在世家子弟中挑选,原来觉得那些翩翩公子好看,涂脂抹粉也颇具风流,可见到广场上这些人,才知道真正的男子汉应该是什么样。看着楼下热闹沸腾的场景,她们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讨论哪个好看,哪个武艺不错,可惜身份所限,她们的长辈只在楼下看个热闹,根本不可能为她们出声的。 林霜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看来今天的相亲大会成功率不会低,这个名声算是打响了。趁小姑娘们的注意力都在广场上,她偷偷的下楼去找长兴侯。 长兴侯春风得意,正在一楼大堂接受众将士的奉承,今天求婚成功,可把他美得不行。 见林霜下楼,长兴侯赶紧拨开众人,咧着一口闪亮白牙屁颠屁颠的迎上去,那谄媚的样子只差在身后插根尾巴摇起来了。 “你跟我来。”林霜红着脸瞪他一眼,碍于大堂里人太多,她不好当面发作。 长兴侯伸手拉住她,轻声道:“从另一边走,有马车等着。”说完扭头冲众人得意一笑,把那些未婚的军官气得牙痒痒。 “不等看最后结果吗?” 长兴侯笑道:“本侯已经为他们筹谋的够多了,娶不娶得到娘子就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两人上了马车,林霜这才对他怒目而视,气道:“你干嘛呀,连个招呼也不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以后我就是南京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了。” 长兴侯只望着她笑呵呵,“没忍住,当时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没理由我给他们那些崽子组织相亲,自己却单着是吧?而且你明知道我早想娶你的。” 林霜见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抡起粉拳砸他身上:“你这样做,分明就是逼婚,我爹娘一点准备都没有,又不能当众拒绝你!” 长兴侯被她砸了两下后,只觉得被猫儿挠了痒痒肉似的,全身酥麻,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她拉到怀里,“是我做的不对,先前的求婚不算数,宝宝儿,这次郑重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霜被他箍在怀里,像只小兔子般徒劳挣扎,面红耳赤的对上他已经变得认真的眼睛,那里面深不见底,满满都是她的倒影。 “你,你这分明就是耍流氓。” “说,愿意嫁给我吗?”他已收起调笑,面上带着紧张和期待。 林霜放弃挣扎,老实的被他抱着,看似在思考,实则脑子里一片空白。 “嫁给我,我的命是你的,所有一切都是你的,虽然我命犯天犯孤星,但为了你,我决定要与天斗,与命斗,下半辈子只被你一人操控,天和命都别想管我。” 林霜仰头看他,两人的脸贴的极近,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呼吸。长兴侯认真得可怕,林霜从未见过他这么严肃执着的时候。 “你是傻瓜吗?”林霜嗔道,“我可是天赦星入命,能破解所有困局。” “那你是答应了?”长兴侯嘶哑着喉咙柔声问。 林霜轻轻点了一下头。 长兴侯双手箍紧她,将头埋在她颈窝里,半晌后,林霜觉得不对劲,推了他一把:“你哭了?” 长兴侯吸了一下鼻子,哽咽道:“耿家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终于可以安心了,好歹这一脉不会断在我的手里。” 林霜:“……” 使劲推开他,林霜被他气笑了,嗔道:“有点出息行不行?刚刚还说什么要与天斗与命斗,原来豪言壮语都是装出来的。” 说完掏出帕子在他脸上胡乱抹一通,挣扎着要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别动,给你看封信,你就明白本侯为何要当众逼婚了。”他拿出信交给林霜,手臂仍搂着她不放开。 林霜展开信一看,立即惊喜道:“是沈少爷的信!” 长兴侯未回答,林霜看完信,惊讶道:“郑妃提议让我去给太子冲喜?” 马车停在长兴侯府外,长兴侯收起信件,扶着她下车,然后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林霜觉得不好意思,挣扎道:“被人看到不好。” “都去看热闹了,府里没人,你放心。” 林霜觉得他们太奇葩,问道:“您就不怕府里来贼?” “那些崽子,恨不得来几个贼子,好让他们松松筋骨呢。” “你自己才多大呀,动不动叫人家崽子。” 长兴侯笑道:“本侯若不是为了等你长大,现在子女都能上战场了。” 林霜嗔道:“原来是我耽误了侯爷的婚姻?” 长兴侯低头看她,笑而不语,攥着她的手捏了捏。 两人在嘉荫堂的次间落座,长兴侯接着之前的话题回答:“冲喜倒不用,沈钰说能拖延一个月,只怕现在太子已经不好了。” 林霜:“那你求婚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郑妃能放过你?” 林霜生气道:“她这人真的很奇怪,莫名其妙针对我,得不到皇上宠幸怪我,生不出儿子也怪我。” “她出身高门,心高气傲,本以为年轻貌美,进宫后定能宠冠后宫,谁知皇上不喜她这一款的,反而是顺妃等年纪大的妃子更得圣宠,皇子公主一个接一个出生,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她不能对宠妃怎么样,自然把气撒在你身上。” “这种局面又不是我造成的。” “她被困在宫里,又不得宠,日日煎熬,心态已经扭曲,偏偏你给顺妃和丽嫔送了孩子不给她送,所以就记恨上你了。” “那如果真如沈少爷所说,太子最多撑一个月,现在时间已经过了,皇上也没下旨召我去北京,我是不是就安全了?” 长兴侯轻轻叹一口气,“当年太祖在位时,皇太子殁,太祖下令两百人殉葬,包括一些和尚道士。” 林霜一愣,半晌才问:“难道要让我殉葬?” “防范于未然,依照郑妃的个性,极有可能趁机向皇上提建议。” “顺妃,顺妃一定会帮我的。” 长兴侯摇摇头:“皇上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时候谁劝谁遭殃,你有天赦星转世的光环,殉葬不一定,但守陵是最合适不过的。皇上就算之前再看重你,在亲儿子面前,也不会有丝毫怜惜的。” 林霜忍不住抓住他的衣服,紧张道:“那我……” 长兴侯笑起来:“你现在是长兴侯夫人,谁都别想动你,皇上也不行。” “侯爷这么自信?” 长兴侯捏着她柔嫩的小手笑道:“本侯十几岁就带兵上战场,冲锋陷阵,以命博取功名是为什么?不就是了荫庇妻儿,让你和咱们的儿子平平安安,谁都不敢惹你们吗?” 林霜脸色一红,甩开他的手道:“你说什么呢,什么儿子不儿子的,也不害臊!” “现在夫人有了,就不兴让本侯憧憬憧憬?” 林霜啐他:“不准憧憬!” 长兴侯哈哈大笑:“这回你明白本侯的用心良苦了吧?你我的户籍是在北京,须得回北京登记造册,这婚姻才算结成,如果不大张旗鼓的宣扬,本侯说你是长兴侯夫人,郑家人肯定会在皇上面前,说本侯是为护着你才临时求亲的,本侯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一场口舌之争。” 第一百九十一章 说媒 “现在还生本候的气吗?”长兴侯低声地问。 林霜垂下了眼睑,本来就不是真的生他气。 长兴侯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知道本侯年幼父母双亡,没有长辈教导,很多事情做的没有章程,本侯若是不这么混不吝,怎么守得住这头上的爵位?” 话中透出深深的无奈。 林霜轻轻的拉住了长兴侯的衣袖。 他的无奈,她怎么会不懂? “我,我先前不知道您是为了救我才这么冲动。”她望着他,脸色微红,“不过接下来怎么办,太子如果真死了,讣告很快就会下达,我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婚的。” 太子薨,群臣与天下百姓守孝一年,禁嫁娶办喜宴。 这期间她不能算是长兴侯的夫人。 就算订婚也得先通知北京那边,她的亲生父母虽然同意这桩婚事,但最后的决定权在应城伯府。 在这期间皇帝如果被郑妃说动,下旨让她去给太子守陵,长兴侯又不能擅离南京,不可能抗旨让她留下吧?为了一个女子不顾皇帝的伤心,会不会被皇上认为是不体贴的行为? 长兴侯望着她期望的小脸,咧嘴一笑,指尖轻轻地顺了顺她的头发,轻声道:“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我长兴侯求娶的夫人,跟订婚没有区别。” 林霜笑了起来。 娇花般的小脸上云开雨霁,笑得明媚而又灿烂,顿时令满室生光。 长兴侯不自觉的跟着她笑,心里涨的满满的。 这种感觉应该就是所谓的幸福了。 长兴侯捏着她的小手道:“相亲大会估计还没结束,我老丈人不知回去了没有,先陪你回家等着?” “你别乱叫,也不怕人笑话!”林霜嗔道,起身跟他走。 她只觉得今日心情犹如过山车,跌宕起伏,还没理出个头绪来。 不过似乎又挺开心的! 林忠和陈娘子早已经回来了,他们都是老实人,从没经历过这种被万众瞩目的事,虽然大家对他们都是羡慕与恭喜,但实在受不住,觉得还是回家躲起来比较好。 两口子一脸茫然的并排坐在床沿上。 “妞妞这事就算定下来了?”陈娘子还不敢置信。 “当着这么多人求婚,那还能有变化?”林忠懵懵的回答。 “可侯爷都克死两任新娘了。” “你可闭嘴吧,别跟着别人瞎说,侯爷现在是咱们家姑爷了,你就不能盼着他好?” “我这不是……” 两夫妻突然对视:是了,长兴侯成他们家姑爷了,他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落到头上,该不是做梦吧? 女儿难道真的是福星下凡? “爹!娘!”林夏飞奔回来,还在路口就扯着嗓子大喊。 “你多大的人了,以后别大呼小叫的,别给你妹妹丢人!”等他上楼后陈娘子教训道。 林夏被骂习惯了,一点不放在心上,扑到二老面前欣喜道:“长兴侯爷真的向妞妞提亲了,那我岂不是侯爷的大舅子了?” 陈娘子指着他对林忠笑道:“瞧把他美的!” “哎呀,我还以为,能做应城伯府四少爷的大舅子已经是我人生的巅峰了,现在居然成了长兴侯爷的大舅子,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呢,我以后在这南京城里,是不是就可以横着走了?” 陈娘子拍他一巴掌:“你敢给你妹妹惹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转念一想又生气:“现在妞妞的婚事有了眉目,你也好好给我相看姑娘,以往每次请人说媒,你都推三阻四,现在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准备拖到什么时候去?” 林夏辩解道:“还不是因为应城伯府变卦,为了与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亲,不惜悔婚,把妞妞变成了他们家的什么七小姐。我就心里憋了一口气,想着一定要努力干活,赚一份大家业出来,给妞妞多置办些嫁妆,怎么也不能让咱们家妞妞被别人看扁了去。可我若是成婚,就得拿出一大笔彩礼,还不如等妹妹成了亲,我再重新赚钱娶妻。不过现在看来,咱们攒多少嫁妆都不够长兴侯府看的呀。” 陈娘子心里一软,见到儿子对女儿这般爱护,她十分欣慰,可也太委屈儿子了,若知道他是这样的想法,她以前真不该打骂他。 一家人正说得其乐融融,外头有人喊:“陈娘子在家吗?” 陈娘子抹了一把眼泪,起身下楼去看,见是住上坊的王媒婆。 她曾请王媒婆给林夏说媒,还请她留意适合女儿的好人家。 一开始王媒婆十分热心,毕竟林家生财有道,家境富裕,一双儿女又都出色。 尤其是林霜,她有应城伯府七小姐的尊贵身份,长得跟天仙似的,又是传说中的天赦星下凡,有顺妃和皇上关照,南京城里的富户还不是任她挑?可正是条件都好,这媒才难说。每次她手上有好人家,拿来与陈娘子说的时候,她总嫌这嫌那,忙活了一两年一桩婚事都没成,这王媒婆便把陈娘子给彻底拉黑了。 今日不知怎么找上门来了。 陈娘子连忙热情的把王媒婆请进雅室,又是泡果茶又是拿蜜饯,把王媒婆都弄的受宠若惊了。 “陈娘子,您就别忙活了!”王媒婆上前拉住陈娘子。“王婆子受不起呀,今日侯爷当众求娶你的小女儿,您以后就是侯爷的丈母娘了,我们这等平头百姓,能吃你一碗茶已经是高攀了。” 陈娘子想谦虚低调,但脸上的笑容实在藏不住,打着哈哈道:“王婶子说什么话,这是我女儿的造化,我这一家子也是借了她的光。” “难怪以前说的那些人家,你一个都看不上,原来是王婆子我目光短浅了,你家的小妞妞呀,果然是福星转世。” 陈娘子拉着王媒婆的手道:“王婶子,以前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这一双儿女是命根子,所以眼光是挑了些,您可别跟我计较。我小女儿的婚事是有眉目了,可大儿子的终身大事还得劳王婶子操心。” 王媒婆:“陈娘子说的是什么话,您的大儿子,可是长兴侯爷的大舅子,这不刚才就有几户人家找我打听他来着。” 陈娘子大喜道:“哎呀,是什么样的人家,王婶子可见过那几家的小娘子了?” “陈娘子对我还不放心?凡我说媒,必定先见过人,各方面都合适了,才敢来说呀。” 说着掰着指头给陈娘子说那几户人家和姑娘的情况,这回说的,不是世家,便是南京巨贾了,但凡有点上进心的,谁不愿跟长兴侯做连襟啊! 林夏在楼上就看到王媒婆进来了,对林忠道:“爹,你看妹妹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也跟着走桃花运了。” 林忠这一年在工地上做木工,身体已经不见虚胖,又变成一个黝黑的精壮汉子,他起身走到林夏身边,拍拍他肩膀道:“这回你好好相看,彩礼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等工程款结了,全给你当彩礼。” “那不行,工程款也是要留给妞妞做嫁妆的。” 林忠道:“你这傻子,钱是赚不完的,先把事办了,只要你能把家庭经营好,咱们的铺子还在继续赚钱,娘家富庶了,你妹妹才有依靠,这比多少金银伴身都更可靠。” 林夏点点头,期待着王媒婆给他说个什么姑娘,在他心里,天下再没有哪个小娘子能比过他妹妹的,他的要求不高,像妹妹一样可爱善良便成了。 一会长兴侯送林霜回来,正碰到陈娘子送王媒婆出门,王媒婆一见长兴侯这人高马大虎虎生威的样子,吓的膝盖一软,倒头就拜。 长兴侯哈哈笑着叫她起来,陈娘子介绍道:“这是王婶子,专门给人说媒的。” 长兴侯道:“那正好,听说定亲光求了父母同意还不行,须得请媒人,这南京的婚俗本侯也不懂,王婶子你帮着指点指点,看接下来该有些什么流程。” 王媒婆说了一辈子的媒,可从没说过勋贵家的,这位还是他们南京的外守备,当即又要磕头道谢。 “王婶子别跪了,快进来再坐坐。”陈娘子又将她重新拉回屋里。 王媒婆战战兢兢的问:“媒人是双方都得请的,侯爷这边准备请谁?” 长兴侯道:“礼部尚书卢大人、常国公府世子都说过要给本侯做媒人,本侯还没来得及去问。” 王媒婆的膝盖又软了。 “王婶子不用着急,本侯娶亲,得上报给皇上,看皇上会不会下旨赐婚,若不赐婚,这事咱们就可以商量着办,若赐婚,估计得等礼部拟章程;小霜儿这边,还得派人去北京应城伯府提亲,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应城伯府的七小姐。” 陈娘子连连点头:“侯爷说的是。” 王媒婆一头汗,感觉这公侯之家娶妻,跟民间完全不是一回事,她那几十年的经验完全用不上。 而长兴侯现在的想法却复杂,他恨不能今晚就把事给办了,但急也没用,说不定过几天讣告就来了,这婚事横竖得等明年才能办。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争夺 吃过晚饭他们又一起去孙府,那边已经得到消息,一家人正在二老夫人屋里谈论这事。 大家都觉得长兴侯这事办的不靠谱,林霜是应城伯府收养的女儿,议亲自然应该先问过应城伯府的二老爷二太太。 就算北京太远,最起码也该先知会孙家人,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向林忠夫妇喊话,就这么草草决定呢。 可长兴侯真上门来赔不是,他们又欢欢喜喜的接待了他。 这可是长兴侯,皇上亲授的正二品龙虎将军,南京的外守备,谁不想巴结他? 虽然他有天煞孤星的恶名,可祸害的不是自己家的亲闺女,他们白结一门这样显贵的亲戚,可不是赚大发了? 长兴侯本是来道歉的,到最后聊的兴起,几位老爷强留他喝酒,他被众人奉承得脚步虚浮,差点飘回去。 第二天林霜又去徐老夫人那里说明情况,徐老夫人是个豁达的老太太,自然不会责怪她,倒是跟她说了不少治理内院的门道。 现在孙府已经不敢再禁她足了,不过每次出门,林霜都会向二老夫人请示。 回到木匠营时,却见铺子里格外热闹,邻居都围在门外不知看什么。 林霜一露面,邻居们纷纷给她道喜,把林霜窘得不行。 卫柔絮问一个围观的老太太他们在看什么,老太太笑道:“七小姐成了长兴侯夫人,他们家林夏这回走运啦,来说亲的媒人把门槛都踏破了,里面几家都争起来了,哈哈哈。” 等陈娘子好不容易把媒人都打发走,林霜问她:“有看中的好姑娘吗?” 陈娘子激动满面通红,大冷天里鬓角都被汗湿了。 她凑到林霜耳边道:“这回你哥哥的身价真是水涨船高,今天居然有人给你哥哥说奉国将军府旁支的女儿。” 林霜吓了一跳:“奉国将军府的旁支?那是正经的皇亲国戚,您应下啦?” 陈娘子道:“我们一个平头百姓家怎么敢肖想那等身份的贵女,自然要等你和侯爷来拿主意。” “可侯爷最近会比较忙,他没时间过来,要是那媒婆再来,您只管说不敢高攀便是,姿态放低一些。奉国将军府是逸王府的分支,不管他们的旁支还有没有爵位在身,都不至于沦落到与咱们匠户结亲的地步。” 陈娘子笑道:“娘听你的,那些高门贵女,咱们家可不敢奢望,娶妻过日子,当然还是要找门第低一些的。不过你以后前程好,你哥哥自然也不用太将就,我和你爹商量着,要是能娶一位读过书的姑娘就好了,你哥哥目不识丁,将来有了孩子,他媳妇能给孩子启蒙。” 这倒是个好想法,哥哥心地善良,做事勤快,有手艺能养家,比那些纨绔子弟强千百倍。况且林家现在也算是有了原始的资金积累,以后要是继续开发一些这个时代还没有的高端玩意,专门卖给公侯勋贵或者财大气粗的暴发户,财富的积累速度会更快,这个林霜很有把握。 “挑媳妇本身讲究一个缘分,别挑来挑去的挑花了眼,您要是看中了谁,去了解一下品行,就给哥哥定下吧,要不快点行动,就得等到明年了。” 陈娘子问:“那你们的事,侯爷可加紧在办了?” 林霜点了点头:“侯爷已经将婚事写了折子,加急送往北京,就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谁知林夏回来时,自己已经有了主意,说是今日去城北的赵将军家送轮椅回来,在街上被恶狗追咬,幸得丰润伯家的一位小娘子相救,他才躲过一劫。 那小娘子情急之下喊他上了马车,孤男寡女在车上相处了好一会,不知怎么就看对眼了,林夏觉得,那小娘子似乎对他印象挺好。 陈娘子听了一个仰倒,揪着他的耳朵骂道:“你也不照照镜子,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居然敢肖想伯府的小姐?” 林夏一边喊妹妹救命,一边争辩:“不是我异想天开,我还约了她明天去看元宵灯会呢!” 陈娘子一愣,松开手问:“真的?她答应了?” 林夏慌忙躲到林霜身后,捂着耳朵肯定的点头。 “妞妞你看这事怎么说?” 林霜笑道:“哥哥好端端的在街上走,怎么会被狗咬?难不成是月老现在不牵红线了,改放狗?” 林夏被说得满面通红,嘀咕道:“咱们家就这一间铺子值点钱,这也入得了人家的眼?” 卫柔絮在一旁笑道:“林少爷切莫妄自菲薄,丰润伯府的小娘子说不定就是看中了您的人品。” 林霜问:“那哥哥可看上那个小娘子了?” 林夏支吾道:“她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挺亲切的。” 陈娘子无奈的看林霜,林霜安抚她:“您别操心了,且等明日哥哥自己的答复吧。” 晚上睡觉时,林霜问卫柔絮:“丰润伯府的这位小娘子我没印象,你可记得她?” 卫柔絮轻声笑道:“花会上见过两次,总是低眉敛目跟在嫡姐身后,从不出头,不过一双眼睛倒是挺亮的。” “我对丰润伯府实在没有好印象,他们家太浮夸。” “别看林少爷平时嘻嘻哈哈,他心里有数的。” 林霜点点头,这事她不好插手,全看林夏的运气了。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长兴侯一早派人接林霜过去,她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劲,长兴侯府内静得只剩脚步声,兵官在里面进进出出,个个沉着脸如临大敌。 长兴侯告诉她,悬在他们头上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了,北京那边八百里加急来信,大朗朝皇太子于正月十二日凌晨薨。 长兴侯坐在椅子上唏嘘不已,虽然是早已知道的结果,但他与太子相交二十多年,太子仁厚,往事历历在目。 “皇上怎么样?” 长兴侯沉声道:“信上说还好,太子这病毕竟拖得久,皇上已经早有准备了。” “那沈少爷有没有被牵连?” “暂时还不知道,你不必过于忧心,这小子聪明,会知道怎么自保的。” 林霜也知道忧心没有用,可历史上这种情况多,只要是人没治好,身边所有医官侍从都得倒霉,轻则抄家流放,重则陪葬。 宫里的讣告还没到达南京,长兴侯暂时也不能有什么动静。今日全城灯光璀璨,百姓们都在为新年祈福,林霜静静陪着长兴侯,心情沉重。 “您要回北京吗?” 长兴侯摇摇头:“本侯是外调将领,非奉召不得回京。” 这时又有手下匆匆送信来,长兴侯看了脸色大变,从座位上起身。 “怎么了?” “皇上病倒了。” 说完喊王豪等人进来:“通知内守备陈公公、协同守备武靖伯、兵部赵大人去外守备厅议事……” 林霜料想大事不好,等他安排完,起身道:“我先回去吧,在这里也帮不着什么忙,反而碍您的事。” 长兴侯便指了两个侍卫送她。 长兴侯府建在秦淮河畔,正是市内最繁华的一段,河里飘满了河灯,闪烁的烛火与岸边的灯光交相辉映,马车沿河岸经过时,犹如穿行在银河之上。 林霜想起哥哥约了丰润伯家的小娘子逛灯会,也不知道进展得怎么样了。 像丰润伯府这种大家族的女子,若非得了长辈示意,谁敢偷偷跑出来与男子私会?既然女方家里有意给机会,林家当然顺水推舟,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彼此了解一下。 若真能成,林夏也算是攀上高枝走了大运了。 谁知她回到铺子里,发现自己家又被围观了。 “这又是怎么了?” 卫柔絮护着林霜往里挤,见铺子里站了两拨对峙的丫头婆子,个个如同斗鸡似的盯着对方,眼里全是刀光剑影。 看她们的穿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下人。 彭良才见林霜回来了,这才把手里的瓜子收起来,脸上挂着看戏不嫌事大的表情,凑近了解释道:“丰润伯家的小姐和刘侍郎家的小娘子为了争咱们家林夏,打起来了。” 林霜吓了一跳:“我哥哥呢?” “楼上,拉架时把鼻子碰出血来了,大夫正给他止血。” 林霜顾不得其他人,提着裙摆赶紧上楼去看。 楼梯口也是站了好几个仆妇,她们见了林霜,争相问好。 “哥哥!” 林霜跑进房间一看,顿时乐了: 陈娘子张着手尴尬的站在床脚,大夫一脸新奇的倚在桌边,而床前嘘寒问暖的,却是两个不认识的小姑娘。 林夏鼻子里塞着白棉团,睁着一双与林霜有八分相像的大眼睛,茫然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估计心里在奇怪,他不过是鼻子撞出血来了,为什么需要小娘子一勺一勺的喂水,还有一个小娘子拧了湿毛巾,不厌其烦的给他擦脸上脖子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第一百九十三章 目的 “哥哥,你到底看中哪个啦?”等她们走后,林霜调侃他。 林夏扯下棉花团,叹气道:“她们都是为你而来的,哪是看中我了。” 陈娘子刚送走两家小姐,正好听到这话,笑眯眯的拍他道:“一个娘生的,你妹妹这么漂亮,你自然差不到哪去。” “娘,咱们再看看吧。”林夏从最初的兴奋变得兴趣缺缺,起身道:“衣服上沾了菜汁,我去洗一洗。” “这孩子,自己的事情都不积极。” 卫柔絮见陈娘子有话要跟林霜说,知趣的退下:“我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陈娘子抱怨两声,拉着林霜问长兴侯那边的安排,她见长兴侯府这两日没什么动静,心里有些不安。 宫里的讣告不知道为什么还没传下来,林霜不敢透露太子病死的消息,只得搪塞过去。 林夏在后院井里打水,卫柔絮跟上去问他:“您是要洗澡吗?” “用水擦擦身子就行了。”林夏拘谨的回答她。 “那不行,天太冷了。”卫柔絮一边说一边往厨房去烧水,“用凉水擦身容易受寒的。” 林夏只得把水提到厨房去,他其实就想随便应付一下,没想洗澡,他生在北方,习惯也随北方的,这不爱洗澡的毛病经常被林霜说。 “我自己来吧,厨房里脏。”林夏见卫柔絮穿一身漂亮衣服坐在灶下烧火,心里过意不去。 “我是七小姐的丫鬟,您跟我客气什么?”卫柔絮笑道。 “我听妞妞说你爹爹欠的钱已经还清,你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不能当一般的丫鬟对待。其实我们家不讲究这些的,不怕你笑话,若不是托妞妞的福,我们一家还是奴籍呢。” 卫柔絮出身耕读之家,她父亲是社学教师,她自己从小跟着父亲读书认字,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即使穿着打扮跟别的丫鬟一样,站在人群里也跟别人截然不同,身上有书香气质。林夏自己不认字,对读书人格外尊敬,所以他从未把卫柔絮当下人看待过,一直对她恭恭敬敬。 卫柔絮抬起眼睛看他一眼,抿嘴轻轻一笑:“您真是疼七小姐,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从不知道兄妹之间是这样相处的。” 说起妹妹林夏眼睛就亮了,呵呵笑道:“我们家妞妞又聪明又可爱,跟别人家的女孩都不一样,有时候我都不敢承认是她哥哥,怕给她丢脸。” 卫柔絮噗嗤一笑,火光照在她白净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柔。 林夏呆呆的看着她,心想妞妞身边的人,连干活也比一般女子好看。 “您上次说丰润伯府的小姐,身上有熟悉的味道,今日与她相处之后,还觉得亲切吗?” 林夏听她这样一问,笑容渐渐淡下来。 他觉得亲切的味道,其实是大家小姐身上那种端庄、大方、温婉的味道,就是妹妹身上那种气质,不像市井女子,要么咋咋呼呼,要么唯唯诺诺,她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美的自然、优雅,赏心悦目。 可小姐之间的气质,也是有差别的,相处一会就能发现,她们虽然端庄又美丽,但眼神没有妹妹那么柔和,要么骨子里瞧不起他这种平头百姓,要么时时算计着什么。 洗澡时他仰头靠在浴桶边上,想到在酒楼那一幕。 他主动请丰润伯府的小姐吃饭,自然不能过于寒酸,好在陈娘子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出手阔绰,于是他捯饬了一身崭新的行头,欣然前往约定的酒楼。 巧不巧,之前有媒人来说过的,奉国将军府旁支,目前家里已经没有爵位的礼部侍郎之女也在。 因为朝廷已经搬迁到北京,故而南京的礼部只是个摆设,礼部尚书还能时常参与议事,礼部其他官职却都是挂名,赏给那些出了分出去太远,没法获得爵位的刘姓族人。 那刘侍郎之女也不知道怎么认出了林夏来,客气了几句,就主动坐到他们这一桌来。 丰润伯府的这位庶女,虽然在伯府不受宠,却是实打实勋贵之女,身份比庶民刘家女儿高,故而对这位刘小姐的到来十分不满。 而刘小姐仗着自己尊贵的姓氏,仍以皇亲国戚身份自居,对一个小小伯府庶女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两人在桌上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林夏几次想拉架,都被喝斥得闭上嘴。 女孩子家家,与男子单独相处时如娇花羞月,一旦有同类竞争,便如斗鸡战士。 这个说:曹小姐在伯府被嫡母厌弃,与林夏结亲不过是借机跳出牢笼。 那个说:六小姐追到这来,无非是想攀上长兴侯这门亲戚,给挂空衔的父兄谋个好差事。 这个说:丰润伯府为了攀高枝,卖女求荣。 那个说:彼此彼此,都是卖女儿,你刘家就更高贵些? 这个说:丰润伯府上下挥霍无度,亏空多年,外面债台高筑,联姻是假,想让长兴侯帮忙填补窟窿是真。 那个说:刘侍郎打的好算盘,长兴侯上无父母下无儿女,族亲早已疏远,若是上战场有个三长两短,长兴侯府就落到林家女儿手里,到时候作为连襟,刘家也可以分得一杯羹。 …… 话越说越难听,意思却越扯越明白,林夏气的脑袋冒烟,当场拍桌子走人。 两个女孩拖着他不让走,又不让对方碰林夏,于是骂着骂着就打起来了。 林夏这鼻血,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撞的。 他算是看明白了,都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女孩,她们连妹妹的指头都比不上。 他不想娶这样的妻子,可不能对她们发火,毕竟闹大了给妹妹脸上抹黑,也不能告诉爹娘,省的他们伤心,于是只好先顺着她们的意思,让她们自己去闹。 果然娘说的对,自己这样的身份,就不该肖想那些大家小姐,找个平民女子结婚才是正事。 他想的入神,又被热水泡的昏昏欲睡,卫柔絮在外面叫了几声他才听到。 “我马上就好!”林夏赶紧起身穿衣服,发现水已经有些凉了。 卫柔絮进来收拾屋子,撵他回房休息。 林夏不好意思,不想让卫柔絮帮他做这些事,又不敢不听她的,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这时顾洪亮和秋实、彭良才从外面观灯回来。顾洪亮来到后院,见林夏和卫柔絮有说有笑的,顿时气恼。 卫柔絮可是他娘买回来给他做媳妇的,他一直在存钱,就是想哪天把她娶回来。 要是让林夏看上就不得了! 他连忙上前拉林夏,生气道:“你现在是长兴侯爷的大舅子,身份高了,自有贵女与你结亲,就别打丫头的主意了!” “我哪有打丫头的主意?” “我们进门就看到了,你眼睛直勾勾盯着卫姑娘,她走到哪,你眼睛就转到哪,脸上笑开了一朵花,还说没打她主意?” 林霜和陈娘子在楼上听到喧哗声,走到窗口往下看,见林夏被说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连连否认。 卫柔絮走出来,瞅了顾洪亮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有令人折服的神采,然后又看了林夏一眼,脸上飞起红霞,不过她只是落落大方的把脏衣服拿到院子里,准备明天天亮再洗。 被她这么一扫,顾洪亮顿时气势上矮了几分,嘀咕道:“他真的盯着你。” “我没有!”林夏羞的不行,想跟卫柔絮解释,又想揍顾洪亮,一时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怎么办。 楼上的观众对视一眼,陈娘子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捂着嘴笑起来。 秋实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突然明白过来。 她把手上的花灯往彭良才的手上一塞,上前一手拧着顾洪亮的耳朵,一手叉着腰,大声骂道:“男未婚女未嫁,在一个屋檐下说几句话又怎么啦!卫姑娘这样的人才,谁见了不喜欢,要你多什么嘴?” “唉哟,你别动手,卫姑娘是……”顾洪亮疼得龇牙咧嘴。 秋实拧着他的耳朵往外拖去,一边骂骂咧咧:“你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就你这样的货色还敢肖想我家卫姑娘,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这几天家里因为林夏相亲的事闹哄哄的,到现在林霜和陈娘子的心才定下来,两人默契的关了窗,回到屋里说悄悄话。 第二天,林霜下楼见秋实还在教训顾洪亮,顾洪亮捧着碗粥蹲在后院空地上默默的吃着,一声不敢吭。 顾良想帮儿子说两句,也被秋实怼了。 林霜心里一动,把秋实叫到楼上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钦差 “……你是私逃出来的,伯府那边一直没给个准信怎么安排,况且你父母健在,我就不好干涉你的事情,现在你都十八了,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秋实无所谓的道:“我爹娘只想拿我换实惠,指望不上他们,以后我就跟着七小姐,像安妈妈那样,一辈子不嫁人,只要七小姐不嫌弃,我就一直做您的丫头。” 林霜:“一辈子不嫁人可不行,很多事情不试试,人生总是有遗憾。” 秋实:“遗憾就遗憾,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又想懒散惬意,又想家庭美满,我们做下人的可没这种命,反正我是想通了,跟着七小姐吃穿不愁,也不用受累。要是嫁了人,不但要伺候丈夫一家,还得生儿育女,一点做不好便被嫌弃,我才不找那劳什子罪受。” 林霜笑起来:“我看顾洪亮挺听你话的,他敢给你罪受?” 秋实翻了个白眼:“他是不敢,可顾妈妈哪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她一心想找个卫姐姐那样的媳妇,我跟卫姐姐比起来,岂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林霜冲她勾勾指头:“我教你个法子……” 主仆俩正说着悄悄话,卫柔絮跑上来通传:“七小姐,沈夫人来找您。” 林霜恍惚了一下,亲自下去迎她。 她记得沈钰说他们家出了什么事,被前任南京内守备蒋综捏住了把柄,蒋综拿那事威胁他,他才不得不放弃考科举,去北京给太子做制药医官。 后来她给沈钰出主意,把这件事夹在一堆假消息里放出去,让这事彻底失去八卦的价值。 沈钰当时放了两条消息,一条是他非沈家血脉,这条如果是假的,那另一条,沈夫人怀了管事的孩子这一条,应该就是他想要掩盖的真相。 林霜知道沈夫人与沈老爷关系不好,但婚内出轨,这放在任何时代都不是好事。 她忍不住打量沈夫人,沈夫人比一年前见到时胖了些,眼角已经有皱纹,神情似乎不安。 “沈夫人,您找我有事?” “七小姐,”沈夫人匆匆上前,拉住林霜的手道:“我们去屋里谈。” 林霜心里猛地一跳,沈夫人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手上掌管着偌大的瑞草堂药材商业王国,遇事不至于这么慌乱。 她领沈夫人进自己的房间,让卫柔絮守在楼梯口,然后关上房门。 “可是沈少爷出了什么事?”林霜紧张的问。 沈夫人眼眶一红,叹息着摇头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管事都已经安排好了,他本该早点抽身,可太子咽气时,他偏偏出现在现场。” “那他现在怎么样?皇上要降罪于他吗?” “这里面有个约定俗成的惯例,像太子这般身份的贵人,最后陪守的医官,除医正外,都是弃子。这么做,一来怕临终遗容被乱传出去,二来为弥补太医院无能的罪过。” “所以现在沈少爷是这颗弃子?” 沈夫人紧咬着牙关,恨声道:“本不该是他,我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林霜赶紧拉住她的手问:“现在离太子过世已经几天了,沈少爷那边可有人关照?” 沈夫人点点头:“钰儿现在被关在大狱里,沈家有管事在北京打点,暂时他不会受苦,只是皇上现在昏迷不醒,没人敢做主放人,我们就算再怎么想办法,也是无用啊。” 林霜急的跺脚,泪崩道:“侯爷这个大骗子,居然骗我,他跟我说沈少爷没事。” 沈夫人见她是真着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反而安抚她道:“七小姐先别急,长兴侯爷想必也是怕你担心才瞒着你的,如今该打点的我已打点好,就怕万一皇上醒来后,一怒之下谁的话也不听,直接大开杀戒,让这些医官给太子陪葬。” 林霜吓的目瞪口呆:“沈夫人,您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沈夫人:“你能不能求长兴侯和顺妃娘娘,若是皇上真要杀钰儿,替钰儿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 “那是自然,我现在就去找长兴侯。” 她们携手下楼,却见一队穿官服的人从外面进来。 沈夫人攥着她的手一紧。 彭良才因为有冒充自家少爷考秀才的事情,见到这种场面顿时吓得躲在柜台后不住发抖。 今日林忠带着林夏、顾良去文化宫工地了,陈娘子出去买菜,家里只有两个丫头在门口接待。 “不知官爷找我家七小姐所谓何事?”卫柔絮站在门口不卑不吭的问,语气温和,那些官差被拦下也没生气。 “皇上派钦差来宣读圣旨,快叫你家七小姐准备。” 卫柔絮一愣,正好林霜从楼上下来。 她赶紧叫卫柔絮准备赏钱,与钦差商量道:“大人请在雅间稍坐喝杯茶水,今日家里没有大人在,我一介小女子不懂规矩,请大人稍等片刻,民女去沐浴更衣,让人准备香案。” 钦差一脸疲惫,他是快马加鞭赶来的,刚去衙门里换了身衣服,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虽是加急的圣旨,却不能不给人时间准备。 可他却隐隐担心。 刚刚来的路上他听这边的官员说了,这位七小姐不是普通人,她是长兴侯爷的未婚妻。 钦差缓了口气道:“七小姐请去准备吧,时间紧迫,还请七小姐快一些。” 林霜松了口气,上完茶后,她让卫柔絮和秋实准备接旨的香案,自己则退出来梳洗换干净的衣服,经过柜台时暗暗冲彭良才使眼色。 “今日侯爷要去卫所练兵,你快去长兴侯府看看他走了没有,若他已经去了,你让他们派个人赶紧去通知侯爷,就说有钦差来传圣旨。” 话未说完,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长兴侯听到消息自己过来了。 他身上穿着一套紧身窄袖的戎装,腰系绛红金带,足蹬高腰软面革靴,下马后将腰间佩剑扔给王豪。 他本身就人高马大,穿一身戎装就更显威武,往门口一站,半边铺子都罩在他的阴影下。 林霜听到马蹄声往门外看,被他这一身晃的眼睛一花。 她现在顾不得跟他计较隐瞒沈钰被抓的事,紧张的迎上去。 长兴侯眼里满是关心,大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怕,柔声安抚道:“别怕,凡事有本侯为你担着。” 林霜安心下来,这时候再没比长兴侯更可靠的人了。 她跟长兴侯进到雅间,里面喝茶吃瓜果的官差全都起身施礼。 宣旨的钦差眼神一暗。 只听长兴侯朗声问:“王大人在路上没碰到本侯报喜的信使?” 那位钦差王大人道:“下官奉命传旨,途经东平时遇到山体垮塌,驿道被毁,于是走了一段水路,想必因此错过侯爷的信使。” 长兴侯长臂一揽,搭着王大人的肩膀,对其他人道:“你们先避一避,本侯问王大人几句话。” 众人纷纷退到外面。 王大人在得知林霜是长兴侯的未婚妻时就知道这圣旨不好传,他被长兴侯铁箍般的臂弯夹得喘不过气来,挣扎着道:“侯爷,您好歹让下官先把圣旨宣了,这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急召。” 长兴侯放开他,为难道:“王大人来南京,应该听说了七小姐是本侯的未婚妻。” 王大人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挤出笑脸道:“下官刚下马,就听内守备厅的公公说了当时的盛况,侯爷当众求娶七小姐,轰动南京,这事也就侯爷敢想敢做,您是真英雄大丈夫,下官给侯爷道喜了。” “你既知道七小姐是本侯的未婚妻,这圣旨就先别读了,想必宫里发生的大事你也知道了,只要等消息一来,你读不读都没差了。” 王大人膝盖一软,连声哀求道:“侯爷,圣旨是正月初十下的,命下官加急来召七小姐进宫,除非皇上再下一道圣旨追回之前的诏令,不然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下官也得把七小姐接回去,不然下官失职事小,七小姐抗旨事大呀!” “本侯自有说法,就说山体垮塌,你迟到几日。本侯估摸着,京城的消息也就今明两天能到。” 王大人跑到门口观望两眼,这才回头对长兴侯道:“侯爷,那消息本该是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可今日还没来,您不觉得奇怪吗?” 长兴侯嗤笑一声:“不是山崩了吗,就你被阻别人不被阻?” “侯爷您在南京,听下人禀报毕竟不比亲眼所见,下官从京城而来,这一路见的事情实在令人胆战心惊。听说皇上悲伤过度,现在卧床不起,清醒的时间少。皇后令二皇子主事,紧锁城门,秘不发丧,一切等皇上醒来后再说。您让我等消息,下官真不知道消息什么时候能来啊!” 他见长兴侯沉着脸懒懒的瞧他,心里咯噔一声:是了,长兴侯是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领天下差不多一半的兵马,协管整个南方的军务,各路藩王的动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在南京这块地界上,他就是个土皇帝,他不让宣圣旨,有的是办法让他闭嘴。 可追究起来,他有的是说法撇清干系! 第一百九十五章 提议 林霜见王钦差急的满头大汗,一脸焦灼,悄悄冲长兴侯使了个眼色。 长兴侯跟出来,林霜拽着他的衣袖往楼上去。 刚避开众人的目光,她二说不说,对着长兴侯一顿拳打脚踢。 长兴侯反应虽快,却不敢躲闪,生怕她踩空掉下楼梯。他手长脚长,在林霜面前有绝对的身高优势,双手扣住林霜的手腕,林霜便完全挣扎不出来,踢也踢不到他。 “小霜儿,本侯是友军啊,你怎么连友军也打?” 林霜憋了一肚子的恶气,正要生气骂他,却见沈夫人听到声音从房间里出来,正好撞见他俩打闹。 长兴侯一见沈夫人,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叹了口气,柔声安抚林霜:“本侯并非故意隐瞒,你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反而害你白白担心。” 道理都懂,只是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那您能想办法救沈少爷吗?” 长兴侯瞥一眼沈夫人,沉声道:“沈钰那小子,无法无天,在他眼里就没有敬畏二字,本侯真后悔上次放他一马。” 沈夫人脸色一变,连忙施礼道:“侯爷,钰儿年少不懂事,若有得罪您的地方,我替他给您赔不是,还望您能大人大量,别跟孩子一般计较。” 林霜也奇怪:“沈少爷……又做什么了?” 长兴侯鼻子里“哼”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把信件,想必都是今天出门后陆续收到的,没来得及放回府里。 他从里面翻出一封递给林霜,让她自己去看。 转头对沈夫人道:“他在夫人眼里是孩子,在别人面前可不一定,他没得罪本侯,不过以他这般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作风,本侯相信很快就要亲自动手处置他了。” “侯爷是什么意思?钰儿他做什么了?” 长兴侯淡淡的道:“若还有机会,夫人不妨亲自去问他,本侯也就是给夫人提个醒,沈家毕竟是大户,别让辛苦打拼下来的家业毁在您口中的孩子身上。” 林霜已经看完信,脸色煞白。 “您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 长兴侯瞥一眼沈夫人,示意不可乱说,林霜便闭上嘴。想到长兴侯给她看信的用意,她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脊背往上爬。 沈夫人察言观色,猜想沈钰肯定做了什么令长兴侯生气,可那孩子太过聪明,平常在做什么她也管不到。 尤其是这次去北京,沈钰性格更加孤僻,连他身边的小厮也不清楚他的行踪。 沈夫人知道不用求长兴侯了,观林霜今日表现,她是真心关心沈钰,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送走沈夫人,林霜才向长兴侯询问:“唐潮大夫怀疑皇上是被人下毒,侯爷您相信?您让我看信,这是怀疑沈少爷?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长兴侯捏着她的手,耐心分析给她听:“太子病死,皇上必要问罪东宫的医官,按照惯例,最后留守的医官都得倒霉。可如果太子丧葬期间,皇上一直不能清醒理事,就没人会管他们,等太子下葬后,再追究也没必要了。” 林霜冷静下来,气道:“生老病死是人人都会遇到的,太子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俗人,大夫们殚精竭虑照顾几年,到头来治不好要给他陪葬,这是什么道理?我虽不确定皇帝为什么会生病,也不知道沈少爷做过什么,但如果是为了保命而出此下策,我认为绝对没有做错。” 长兴侯简直没法理解她的逻辑,无奈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千万别乱说,沈钰的命能跟皇上的命相比吗?” “谁的命都是命,死了都是一捧黄土,活着才有机会争出个高下来,有人愿意为皇帝卖命是一回事,他强夺无辜者的性命就是不对。” 长兴侯被她气笑了,“以后别看卓远的书了,瞧你都学了些什么。” “这跟卓远又有什么关系?现在皇上是不是中毒您都不能确定,就更不能乱给沈少爷扣罪名。” “本侯怀疑他,可不是乱扣罪名。” 长兴侯让林霜去找个盆来,将怀里的信一封封烧掉,他抽出其中一封,递给林霜。 “你看看这封信,正月十一那日,本来不该是沈钰当值,皇上已经准他告假回南京的,可他却在出城之前返回宫里,与另两位医官一起陪太子度过最后时刻。” “他回去做什么?” 长兴侯垂下眼帘,没回答她的问题。 沈钰回去做什么?别人想不到,长兴侯却能联系那几天发生的事情,猜出个大概来。 那小子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长兴侯心中叹息一声。 “本侯若能找到他下毒的证据,你还帮他?” “若是为自保,我自然帮他!”林霜鼓着小脸恶狠狠的道。 “可你知不知道,皇上这一病,他的命是保住了,却引得朝中局势震荡,天下藩王蠢蠢欲动,民间还有不少反贼势力也会乘机起事,万一打起来,多少无辜者要为他的自保而丧命。” 林霜呼吸一窒,被他的话镇住了,随后又明白过来,长兴侯分明就是在吓她。 “反贼不都被您带兵打败了吗?现在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哪还有反贼势力?” 长兴侯笑话她:“你呀,生活在这金粉锦绣城里,眼里见的,耳朵里听的,全都是莺歌燕舞、盛世繁华,哪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一番景象。” 林霜狐疑的盯着他。 “本朝开国一百来年,旱涝、雨雪、蝗虫、鼠患……凡是能折腾的天灾,连年轮番上演,就没过几年风调雨顺的好日子。朝廷虽然尽力赈灾,毕竟不能面面俱到,像南京这种大城市还感受不到饥荒的可怕,偏远一些的地方一旦遭灾便是人间地狱。本侯去缴匪,那些贼匪都是流民聚集的,本侯还真能全给杀了?” 林霜想到去年冬天的大雨,心有戚戚。 “所以现在皇上生病,又有反贼闹事吗?” “皇上和太子在朝中坐镇,就如天下的定海神针,如今两人都倒下,偌大的国家如何运转,现在皇后与二皇子封锁消息,尚能勉力维持局面,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真如猜测那样,太子不下葬,皇上不会清醒,可皇上一日不清醒,藩王便虎视眈眈,为了防止藩王作乱,便不能公布太子的死讯,这就是个死循环。” 林霜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侯爷准备怎么做?” “本侯得在南京坐镇,节制南方兵马,至于皇上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本侯已经派了可靠的人前去追查。小霜儿,沈钰的性格有多偏激你是知道的,万一真查到他身上,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国家大事面前,本侯顾不到你们的友情,你可别为了他跟我生气。” 林霜不知该怎么应答,经长兴侯一番分析,她越听越觉得是沈钰的做法。 沈钰就像一柄刀刃,脆弱又锋利,他既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在乎规则,他只会一直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如果谁逼迫他就范,他只会用更偏激的方法反抗。 如果真是他做的,必须让他赶紧把皇上治好,朝中局势继续乱下去,会有很多人受无妄之灾,长兴侯不会放过他的。 林霜想了想,对长兴侯道:“不如让我跟钦差大人去北京吧,我去见沈少爷,如果真是他做的,我想办法劝他把皇上治好。” “你疯了?”长兴侯脸色一沉,眼中迸发出怒火。 “您现在手上没有证据,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可皇上等不得,朝中局势等不得,藩王们等不得,那些造反的流民等不得,咱们总得做点什么。” “不行!”长兴侯大手一挥,不跟她啰嗦了,转身要下楼。 林霜拉他没拉住,一着急,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侯爷,你刚刚还说要以大局为重呢。” 长兴侯瞬间像被定了身似的,全身石化在那里,半天才喃喃道:“小姑奶奶,你这是要我命呀!” 他说着拉开林霜的手,转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我只是……”林霜发现做错事了,长兴侯似乎误会了什么。 可发现时已经晚了。 长兴侯高大的身躯俯下来,将她按在怀里紧了紧,小姑娘的身子在他的臂弯里如娇嫩的花儿,颤巍巍的,小小的一枝,抱在怀里软的像没有骨头。他既不敢用力碰她,又忍不住想将她揉到身体里去,好让那颗跳动得快要爆炸的心脏更贴近她。 这一刻他不知幻想过多少回了,本该在成婚后才能实现的。 林霜紧贴在他的胸口,半点都使不上力气,感觉到那铜墙铁壁般的胸膛里有一片战场,战鼓声、呐喊声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长兴侯一手扣着她的后颈,与她面对着面,两人的脸贴的极近,他灼热的呼吸如同火焰扫过林霜的面颊,所到之处烫的她似乎要燃烧起来。 他眼里的柔情深不见底,犹如一片深海,将林霜的神智拖着往下坠。 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的脸,林霜紧张得快要窒息,她手脚一软,缓缓闭上眼睛…… 第一百九十六章 北上 长兴侯却在将触未触的距离停住。 “怎么?”林霜睁开眼。 长兴侯吃吃笑起来,笑容明媚灿烂,看得林霜眼前一花。 “傻姑娘,你还小呢,本侯是在欺负你,你都不知道反抗。”声音低沉嘶哑。 林霜佯怒要走,长兴侯虚坐在楼梯的扶手上,长臂一带,将她拉回来,双手环着她的腰,额头低着她的额头,亲昵的嗅着她身上的甜美的味道。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 “尝到甜头,本侯怕再也忍不住。”长兴侯低吟道,“可咱们还没成亲,不能委屈你。” 我又不是真小孩,林霜心里嘀咕。不过两人尚未成亲,长兴侯能及时收手,证明他心里尊重她。 “钦差还在下面呢。”林霜被他嗅得意乱神迷。 “给他时间权衡利弊。” “让我去劝沈少爷吧,” “本侯说了,你不可去。” “您自己说的要以大局为重。” 长兴侯有些生气,在她耳边低吟道:“本候不能擅离职守,怎么敢让你孤身北上,万一有危险,本候鞭长莫及,你可知道?” “我现在是长兴候的未婚妻,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对我不利?” 这一记顺毛捋简直搔到了痒处,满满是身为长兴候的未婚妻的自豪与信任。 长兴候脑门的焦躁,在这种信任的目光下消散无形。 再没有什么比心爱之人的全身心信任更令人得意的事了,他的手臂收紧:“那是当然!” “您让我去吧,能让皇上清醒最好,若确定不是沈少爷做的,我马上回来。” 她是长兴候的未婚妻,皇上再不可能让她陪葬或者守陵,郑妃就更不敢惹她了。 如果她想在北京横着走,估计没人敢有意见。 可长兴侯若是为了她为难钦差,言官们肯定会抓住这点不放,攻击他抗旨,虽不至于让他前程受阻,却会成为他人生的一个污点,武将最忌讳有这种目无君上的污点。 长兴侯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呓语般喃喃道:“南京到北京,路途遥远,接了旨便得听钦差安排,日夜兼程赶路,你这小身板怎么受得了?” “我让爹爹把马车改造一下,下面垫一些防震的装置。” “你就是仗着本侯宠你……” “你们在做什么!” 气氛正你侬我侬,楼梯口一声炸雷般的尖叫声响起,两人吓了一跳,连忙触电般分开。 “林夫人,您听我说……”长兴侯慌慌张张的解释。 “说什么说!她还是孩子,你这么做这简直就是,就是犯罪!” 陈娘子气的全身发抖,跑上来隔开两人,当场就给长兴侯扣了顶大帽子。 “娘,我们只是……” 碰都没碰到,连犯罪都说出来了,林霜简直拿她娘无语。 陈娘子抓狂的大吼一声:“闭嘴,你给我跪到屋里去。” 长兴侯一听要罚林霜,顿时心肝都疼了。 “您别罚她,她不懂事,都是我一时冲动!” 外出的人都回来了,听到陈娘子的叫骂声都挤到楼梯口来看,陈娘子气得跺脚,挥手将他们赶走,只林忠上楼来。 “怎么了,一回来就训孩子?” 他看看女儿,又看看长兴侯,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脸色不好看。 陈娘子怕被人听到,拧着林霜的胳膊往房间里拖。 林霜疼的哇哇叫:“娘,娘,疼啊!” “娘,您轻点,都是我的错!您罚我便是!”长兴侯跟在后面慌了手脚。 陈娘子将林霜推到房中,这才对长兴侯怒目而视,叉着腰摆手道:“长兴侯爷,婚事未定,您这一声娘民妇不敢当!我们林家虽然门楣不高,但儿女的教养却不敢松懈,今天这样的事,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长兴侯急着解释道:“本侯知道冒犯了,并非不尊重林家。我已经向皇上请婚,只等赐婚的旨意下达,便会来迎娶小霜儿,所以刚刚随意了些,请您原谅这一次。” 他之前已经说过请皇上赐婚的事,但陈娘子却十分担心,按照民间的习惯,两家说亲,如有意向至少该先下个定什么的,这么空口白牙的说一句已经向皇上请婚,谁知道皇上准不准呢?万一皇上不准,这婚事岂不就黄了? 到时候婚事不成,长兴候一句皇上不准就能推脱,林霜要再找婆家就难了! 而且婚事都没说定,长兴侯居然敢对她的傻女儿动手动脚,这简直不能忍! 陈娘子不理长兴候的解释,把怒火对准林霜:“你可是正经人家的闺女,就算我教的不好,应城伯府的二太太是大家闺秀出身,也必定教过你要守规矩,婚事未定,怎么能任人胡来!给我跪下好好反省!” 话音刚落,长兴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是,是,我替小霜儿认罚,夫人教训的对!” 林霜:“……” 林忠和陈娘子骇得脸色大变,连退了好几步,长兴侯的下跪他们可受不起。 “侯爷,您先起来说话。”林忠连忙扶他。 长兴侯一点都不矫情,借着林忠的手,麻利的站起来。 “今日是我冲动,还请夫人莫要责罚小霜儿,实在太喜欢她了,本候一时情难自禁……” “咳咳!”林忠不自在的干咳两声。 陈娘子一口怒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又吐不出来。 林霜羞得面红耳赤,连忙转移话题:“钦差大人还在等着,先去接圣旨吧。” 林忠和陈娘子这才想起正事来。 林霜将钦差来的目地跟林忠夫妇一说,两人拿不定主意,问长兴侯:“皇上下旨召妞妞进宫,一定得去吗?” “必须得去,不然就是抗旨。”林霜道。 “那侯爷也去?” “本侯是外派官员,非皇上亲召不得回京。” 长兴侯皱起眉头看林霜一眼,见她坚定的点了点头,换了口气道:“不过本侯会安排人护送她上京,二老请尽管放心。” 林忠与陈娘子交换个眼神,陈娘子道:“那我陪她去?” “娘,这时候您就别掺和了,我是奉旨进宫,您去了住哪啊?”林霜推着陈娘子出去,回头冲长兴侯使眼色。 钦差本以为这身官服穿到头了,谁知峰回路转,一会的工夫长兴侯便改了主意,喜得他跟老来得子一般,着急忙慌的把圣旨宣了,然后请林霜准备,明早就启程北上。 林忠按照林霜的要求,连夜做了减震的隔板,她们去驿站换马车时,只要把隔板换下来铺上便行。 那边长兴侯也不得安宁,各地探子的密报一封接着一封传来。二皇子、庆王父子、藩王们均派心腹前来试探他的态度,都想拉拢他得到他的支持;各地有想法的藩王得知太子病逝,皇上昏迷不醒,都往京城赶去…… 这种越来越乱的局势下,他一方面希望林霜此去真能创造奇迹,另一方面又担心她发生什么危险。 钦差手上有圣旨,要加急带林霜去北京,他们是可以走驿道的。 驿道是军事通道,主要用于传递军令军情和紧急公文、运送军用粮草物资,普通百姓和没有紧急要务的官员都不可以走。所以从驿道去北京,相当于全程高速,时间上比正常水路陆路交通要快许多。而且驿道大部分路段都铺有青石板,常年有专人修缮,以防损毁妨碍军务,马车在上面跑即使飞奔也平稳得很。 听长兴侯说,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从北京送到南京,只需要两天的时间。 不过她这次跟钦差北上,日夜兼程,估计也得十来天才能到。 长兴侯从卫所挑了八名兵官为护卫,护送林霜一行,他们越接近北京,越感觉紧张的气氛,驿站查验通行证件越来越频繁,搜查物件越来越严格。 此时刚入二月,一股倒春寒席卷全国,过德州后就要进入北直隶范围,大家全换上了厚棉袄。 然而安德马驿却不能通行,这里刚遭受一场罕见大风,周边民房损毁无数,唯有驿馆还算完好,许多受伤的百姓坐在这里等待救援。路边一棵几百年的大树被风吹倒,驿道被拦腰截断,驿丞组织人手正在将大树截断搬走,看来通行还要一些时间。 钦差见此,便让林霜先去驿馆休息,等道路畅通后再走。他指派手下的人都去帮忙,救助伤者或者帮忙移树。 林霜此行带的是秋实,好让卫柔絮留在南京,与哥哥多增加感情。 秋实也被连日的奔波折腾得精疲力竭,她一脸菜色的爬下马车,见驿馆内人太多,怕冲撞到林霜,便让林霜现在马车上躺着,她上去安顿好以后再来请她。 一会秋实下来请林霜进去休息,林霜对那几个兵官道:“你们留两个人跟着便是,其他人去帮把手吧,里面都是妇孺,这么多人进去不方便。” 驿馆的妇人帮她们把东西搬下马车,林霜被连日的赶路颠的神智模糊,头昏脑涨手软脚软的由人搀扶着进驿馆里,然而绕了许久后她才发现,怎么好像从驿站里出来了,而且秋实和那两个护卫去哪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祭旗 林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暗暗掐了一下掌心,好让自己从迷糊中恢复神志。 这两个搀扶她的妇人手劲很大,林霜回想到刚刚进驿馆后,山门外和大殿内都安置着许多人,进进出出好几拨人与她们有接触,而且驿馆也被风吹坏了门窗,砖瓦掉下来砸坏了厢房内的家具,有工匠抬着木板在修补,但怎么跟秋实她们分开的,她完全没印象了。 两个妇人的脚步越走越快,架着林霜往一处岔路口走。 林霜装作迷迷糊糊的开口问:“我那个装金银首饰的匣子放在坐垫下,你们拿了没有?” 两个妇人脚步一顿,林霜这才仔细看清她们的脸,疑惑道:“咦,你们是驿馆的人吗?怎么不见我的丫头?” 其中一个高一些的妇人不怀好意的笑着道:“大小姐你瞌睡醒了?我们带你去个好地方。” 林霜出发前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这些天赶路累的有些虚脱,全身酸软无力,她心里计算与这两个妇人之间的力量悬殊,硬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她们一看就是长年劳作的粗妇,手拽着她跟铁钳似的。 “什么好地方?你们是谁?” 没人回答她,另一个矮一些的妇人用手摸她的衣服,啧啧称赞道:“小姐家里真富裕,瞧这衣服又厚又软,真是又好看又暖和,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 林霜打量妇人足有四个她这么粗的腰身,迟疑道:“婶子要是喜欢,我车上有上好的布料,您可以拿去做两身衣服。” 妇人还真有些心动,高的劝她:“车上的行李有人看着,咱们不能回去。” 矮的问:“你的首饰匣子里有些什么?” 林霜看出她们的所求来了,连忙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这次进京求人办事,所以专门在银楼订了几套贵重的头面送礼,其中有一套十一件的金厢玉宝寿福禄首饰,共重三十三两七钱;一套十四件的金厢玉凤顶珠宝首饰,共重二十两零三钱;还一套十八件的金厢玉桃孔雀首饰,共重十六两五钱,另外还有一些杂宝首饰,也值不少钱。” 她的声音甜软,这些金银宝物从嘴里说出来,不带一丝俗气。 两个妇人听得目瞪口呆,矮的那个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惊呼一声:“我的乖乖,大小姐你可真富有!” 林霜连忙谦虚的摇头,“这可是我们家全部的家当了,我娘常戴的金戒指都融在里面,还从外面贷了利子钱。” 说着用手揩了揩眼角,哽咽道:“我二哥在京城犯了事,爹爹让我带着银子去打点关系,要是事情办不好,我们一家人都活不成了。” 两个一时傻眼了,高个子妇人问:“你不是刘员外家的大小姐?” 原来是绑错人了。 “不是啊,我姓林。” 矮个子的注意力全在那个首饰匣子上,对高个妇人道:“你管她是刘员外家的还是林员外家的,咱们把匣子拿到手再说。” 林霜好心给她们出主意:“现在大家忙着搬树、照顾伤员,说不定发现我不见了,发动大家在找人。驿馆里乱糟糟的,你们可以趁乱去拿,要是等我家的保镖回过神来,肯定就拿不出来了。” 两个妇人合计了一下,觉得这个险值得冒,于是商量后决定,让高个子带林霜藏起来,矮个回去找首饰匣子。 等她走后,高个子带着林霜往岔道口的密林里去,林霜十分配合,不吵不闹,奈何体力不支,走一步喘半天,高个子妇人只好停下来等她。 林霜索性坐在路边上,跟她聊起天来。 “婶子家里这次没有遭灾吧?这风真是邪门。” “屋顶都掀开半边了,正等着人来修。”妇人摇头唏嘘,神秘兮兮的告诉她:“听说是皇帝抓了允文帝的转世仙童,所以天降灾星作乱,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喽。” 这么说她家就住在附近,带她去林子里估计是想躲避追查——或者是杀人灭口 林霜十分捧场,故作惊讶的问:“这么玄乎,你们怎么知道那是允文帝的转世仙童,别是个神棍吧?” “大家都这么说,那仙童才丁点大就会说话,也没人教,他开口就说自己是允文帝,还能说出许多宫中的事情来,而且,他是九月初九出生的。” 林霜想起那个河南王姓妖童的传说,不知道过了十几年,怎么又开始传了。 “九月初九出生就是仙童吗?”林霜怀疑道,心想自己也是九月初九生日。 “反正都说他是纯阳之体,出生时满天七彩霞光,天降祥瑞。” 林霜忍不住笑起来,往来的路上张望,“那位婶婶怎么还不回来?” “哪能那么快。” 林霜道:“您倒是信任她,放心她一个人去取匣子,那里面的首饰如果拿出去卖,能换一个县的地呢,要是我就不回来了,换个地方过逍遥日子去。” 高个子女人的脸色一沉:“那可是我的亲嫂子,她干不出这种事!” 说完粗鲁的拉她起来,林霜被她拉得跌跌撞撞,一边嘀咕道:“金钱使人堕落,要有那么多钱,换个地方生活,有的是小鲜肉愿意上门,干嘛惦记着家里的糟老头子?” 高个妇人被她气死了,林子里树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非常难走,她还要带着林霜这个拖油瓶。 突然她停下脚步,林霜这话就像一根刺卡在她心里,越想越觉得害怕,万一嫂子真拿着钱跑了,她不但损失了发财的机会,还害哥哥没了媳妇。 趁着她愣神的工夫,林霜捡起一截树枝。 “不行我得回去。” 高个妇人回头,眼里露出凶光。 林霜像丝毫没察觉到危险,依着一颗树笑嘻嘻道:“那您回去便是。” “林家小姐,对不住你呐!”夫人猛的扑过来,双手掐住林霜的脖子,她的手劲可以跟一个男人想比了。 林霜抬起左手向她挥去,妇人下意识的偏头往右躲闪,可林霜的左手只是虚晃,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右手的树枝上。 以弱敌强,必须一击毙命! 妇人“啊”的一声惨叫,被击中后倒在地上翻滚,她的手捂着脖颈,汩汩的鲜血从指缝间冒出。 林霜退后几步,靠在树干上喘气咳嗽,右手上握着一截树枝,上面还有血在往下滴。 “你按着伤口不要乱动,我现在去找人来救你!” 林霜提着裙子往林子外跑,然而那个矮个妇人却领着两个男人来了。 “你把我小姑子怎么了?”妇人看到她手上的血,惊恐的叫起来。 “她在林子里面,你们必须马上找大夫来给她止血,不然她很快会流血而死。” “我要宰了你!”其中一个男人红着眼叫道。 另外一个男人拉住他:“不能杀,驿丞说她是长兴侯的未婚妻,咱们把她交给胜天军!” 他说完与矮个妇人一起将林霜绑起来,那要杀她的男人则跑进树林里救人去了。 林霜觉得这次运气应该是用完了,辗转被人送到这里,男人口中的胜天军,原来就是眼前手臂上绑着白布带的流民队伍,他们稀稀拉拉的坐在地上,一个个表情阴冷,似乎对从高台上被绑着的女孩有着血海深仇。 这样的打扮和眼神,林霜曾经见过一次,就在那年给四少爷冲喜的路上,不过这支队伍似乎是草台班子,也就二三十人。 台子最前排摆着两坛酒,旁边条凳上摆开十几个空碗,一个粗壮的汉子走上前来,扫一眼下面参差不齐的脑袋,用暗哑的粗嗓子吼一声:“诸位,世道将乱!” “狗皇帝的江山来路不正,是他爷爷杀侄夺位抢来的,是罔顾人伦,忤逆天道的行为!如今狗皇帝囚禁允文帝转世仙童,已犯天怒,所以上天夺了狗太子的命,狗皇帝现在病重,也时日无多了!” 下面一片寂静,一双双冒火的黑眼珠子盯着他。 汉子继续道:“死战的日子到了!狗皇帝残暴不仁,惹天地震怒,灾星降临,咱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艰难,只有顺应天道,杀掉狗皇帝,迎回仁君,才能平息天怒!” 他指着林霜:“现在各地都有咱们的兄弟,狗皇帝的军队早已腐朽,他们享受惯了安逸,拿不起刀枪,不敢跟咱们拼命,拦在咱们面前的就只有长兴侯,他的未婚妻已经被我们绑了,今天就拿她祭旗,用她的血为咱们胜天军开路,咱们杀进紫禁城,迎回允文帝!” 下面群情激昂,表情快意,纷纷振臂高喊:“杀狗皇帝,迎回允文帝!杀狗皇帝,迎回允文帝!” 林霜吓了一跳,她的双手被反绑,身后两个男人架着她走到高台的中央。 汉子提着一把刃口雪白的大刀走过来。 “等等,我有个疑问!”林霜连忙喊道。 “你要问什么?”汉子问。 “请问为什么要祭旗?” 下面的人发出哄笑声,汉子道:“自然是用你的血祭祀神灵,求得神灵的庇佑,以保我们胜天军旗开得胜!” 林霜道:“可你们杀了我,把我的血洒在军旗上,我的怨念也附在军旗上。你们想想出征的时候,军旗上有个女鬼用怨恨的眼神恶狠狠的瞪着你们,这仗能打赢吗?” 汉子被问得一噎,随后不耐烦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历来起事都要祭旗的,我哪知道什么道理!” “你都没搞清楚就乱祭旗,我看这是你们屡战屡败的原因!” 说着向下面喊道:“你们干大事,都是拿命在拼,可死也得死得有价值,如果因为祭旗祭的不对,害你们全军覆没,那就是冤死!人只有一条命,大家要慎重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人质 “那你说,这旗要怎么祭!”下面有人问。 “我看长兴侯祭旗,就很有讲究!” 下面的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台上的粗汉用刀面拍拍林霜:“长兴侯是怎么祭旗的?” “祭旗要用三牲,您想啊,很多神灵都是由人升上天去的,比如说关公,关公生前吃畜肉,难道成神了就吃人肉了?那不是恶鬼么?” “可现在要出去找齐三牲也不容易,搞不好就会被官府发现。” 林霜道:“今天已经错过时辰了,各位,恕我直言,你们起事没做好准备,连规矩都没弄懂,这是要吃亏的!” 众人都望着台上的粗汉领袖,有脾气暴躁的说“干就完事了,哪那些狗屁规矩”,有的却谨慎些,建议再准备准备。 粗汉犹豫半晌,让手下放开林霜,问她:“我们都是粗人,不懂那些道道,你说说,都有那些规矩?” 林霜:“第一,你这支胜天军的名字取的就有问题,你们是要杀皇帝,不是杀玉皇大帝,胜天军这名字实在太招不招神灵待见。” 粗汉正要辩解,林霜接着道:“第二,凡是能成就大事的队伍,都得有个懂门道的军师,取名、起事、行军等等最好能先占卜问一问,这么一拍脑袋就干可不行。” “第三,你们要追随的人,他真的是一位仁君吗?现在的皇帝,虽然没什么漂亮的政绩,但也没听说他实行暴政,既没有征调民工大兴土建,也没有加征赋税盘剥百姓,顶多说他是一位庸碌的皇帝。但你们要迎回的那位允文帝,他又为你们做过什么呢?再说了,弑君夺位是皇帝他爷爷干的事,还是他们刘家的家事,你们因为这个要杀皇帝,道理说不过去。历来起事讲究名正言顺,否则就是乱党、反贼,是要被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所以我觉得你们得重新想个起事的理由。” 下面的人纷纷点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粗汉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先散会,等商量出结果后再说。 他们现在是藏在一处山坳中,房屋都是临时搭建的,粗汉将林霜关进一座木屋内,自己带着两个心腹出去德州城找军师去了。 木屋极其简陋,四面漏风,看守她的人跟其他人坐在前面的空地上闲聊。 林霜听他们口音与粗汉领袖不同,便问他们是从哪来的。 一个叫二娃儿的青年道:“胜天军里只有张元帅和副元帅是本地人。我们几个是从沂州府过来的,本来准备去北京谋生。可走到半道听说皇帝要死了,天下要大乱,京城现在不让进,我们几个盘缠用尽,正好这里在招义军,管饭,我们就来了。” 可真是铁头娃!也不怕被抄家灭族。 林霜道:“难怪了,德州是京畿要道,这里商贾云集,名流荟萃,这么繁华富庶的地方,百姓应该安居乐业才对,我说怎么会有义军。你们去北京准备怎么谋生,有什么手艺吗?” 二娃儿道:“我们没手艺,原来在乡下种地,这两年收成不好,养不活一家几口人,所以想去京城做力气活。” 林霜道:“修房子搬东西会吗,德州刚刚遭遇大风,倒了好多民居,到处都在招工匠修房子,反正闲着也没事,义军起事还得准备好多东西,你们怎么不去看看,说不定能赚几个钱呢。” 他们几个被说的动心了,凑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一会便换了几个人来看守。 一个四十来岁的络腮胡端了稀粥给林霜吃,林霜问:“刚刚看守那几个人呢?” 络腮胡道:“他们去城里找活干了。” “那你怎么不去?” “他们是力工,我是木匠,德州城里多的是木匠,而且做木工工期短则两三日,长则好几年,总不能做到一半赶回来。” 林霜笑道:“我爹爹和哥哥就是木匠,在南京建文化宫,每天工钱五十文。” 络腮胡眼睛瞪得老大,惊讶道:“五十文这么多?在我们老家,一天工钱才十二文,还得是老好的手艺。” “如果承包工程,材料费还能赚不少呢,我爹爹还开了木器铺子,闲暇时做些家具卖,一月总能赚出几两银子的。” 旁边有人听了围上来,啧啧称赞道:“难怪人家都说南边富庶,工匠都能赚这么多。” “我们一家是从北京搬过去的,爹爹也是看南方赚钱容易,不然他哪有钱供我读书,哥哥娶媳妇也要不少钱呢。” 络腮胡问:“南京封城么?听说灾星降世,天下要乱了。” 林霜笑道:“有长兴侯坐镇,谁敢捣乱,南京一派繁荣祥和,从没听说过什么天下要乱的话。” 络腮胡陷入了沉思…… 胜天军的领袖张元帅,就是那个台子上讲话的粗汉,好不容易从德州城里找来了一位说书先生做军师,等他回来,营地里的兵跑得只剩十来个,其中有两个已决定去林家的铺子打工。 张元帅气的暴跳如雷,与军师商量,德州太富裕了,百姓都不爱参与造反,他在这里奔走一年,也只招来这些外地人,现在都跑光了,之前的花费都付之东流。而且是德州是京畿要道,各方势力都从这里经过,随便谁顺手就能将他们给灭了,实在不适合发展。 最后一合计,决定去投靠他偶像——“顺天征讨大元帅”牛小六。 牛小六是原来王帆起义军的成员之一,王帆势力被剪灭后,他带残余部队游走于河南与湖北、陕西、山西几省交界处,陆续收编了这些地方的响马盗,以“顺天道,杀窃国贼,营救允文帝”为口号,组建了一支颇有影响力的“顺天军”。 张元帅组建“胜天军”便是受其鼓舞。 现在朝廷震荡,各路藩王不满皇后与二皇孙封锁消息,纷纷前往京城要求吊唁太子,探望皇上病情,顺天军便趁机沿黄河往下,攻入山东,蓄势直逼京畿,现在大部队就驻扎在与德州不远处的德善县。 张元帅手上有长兴侯的未婚妻作为投名状,牛小六见到来信自然欣喜若狂,马上派人前往德州接应。 可张元帅不知道,从他这里出去的人很快将林霜的行踪透露。 如今长兴侯是各方藩王争取的对象,他的未婚妻,那就是一块香馍馍,谁都想英雄救美,争得这一个头功。 张元帅悠哉悠哉的押着林霜往德善去,浑然不知道四面八方的军队正以德善为圆心,飞速聚拢。 德善是一座平原上的小县城,城墙不高,四面一马平川,不受兵家待见。若是大军压境,向来是开门迎敌,门开着,人家直接绕道走了,关了城门说不定手欠的会顺便打一炮。 所以德善县的城门,只是个摆设。 牛小六的顺天军从黄河登陆,不过是路过这里歇歇脚,若不是收到张元帅的信,现在已经拔营北上了。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爱恶作剧,只不过一夜的耽搁,德善小县城就像一只弱小无助的小虫子,嗅到腥味的各方势力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牛小六坐在县衙内,前方探子不停飞奔来报军情,他一辈子没听过这么多支队伍,当年他们攻入北京城,被三大营围剿也没这么绝望。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张元帅加紧赶路,眼见德善县城就在眼前,正欣喜之余,却突然觉得不对劲,地面轰隆隆犹如战鼓雷鸣,等回过神来时,后面的军队快要怼到他屁股了。 “快,快跑!” 车队以最快的速度向城门飞奔,林霜被反绑着双手,躺在马车里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车速就飚起来了,将她甩到车壁上狠狠撞了一下。 她挣扎着爬起来,从掀开的窗帘缝隙里往外看,前面一座小小的县城孤零零的伫立在地平线上,城墙上的灯光还没熄灭,闪闪的亮光将一切照的不真实。而他们身后朦胧的晨光中,则是若隐若现的骑兵身影,重重的铁蹄将地面都震得发颤。 我的妈呀,这是要打仗了吗? 林霜被甩回车里,只听到身边有人高声喊:“开城门!快开城门!是自己人!” 牛小六站在城墙上往下张望,副将紧张的等他答复,“元帅,城门开不开?” “元帅,不能开,开了下面的军队就会长驱直入!” “先来的是尖兵,大部队都在后面,不如让他们进来,再关门打狗!” 张元帅已经到了城门下,茫然的望着前面紧闭的城门和后面越来越近的追兵,他是土匪出身,浑身横胆,但面对此情景也是紧张得头皮发麻。 “元帅,开城门让他们进来!”军师在一旁劝道,“不然等大军来了,这个城墙根本守不住。只要长兴侯的未婚妻在咱们手上,他们或许不敢轻举妄动。” 牛小六红着眼,看一眼军师,发令道:“开城门!” “开城门!”守门的顺天兵大喊。 林霜刚在马车里被撞的胸口血气上涌,刚坐起来,马车又动了。 等他们进去后,守门顺天兵连忙关门,不料追来的骑兵队伍后突然飞来一杆长枪,这枪携着千钧之力,不偏不倚正好射在门缝中,将本来快要关上的城门撞开,关门的顺天兵被城门撞的血流满面。 “是长兴侯!”城楼上有人指着下面大喊。 第一百九十九章 营救 “快关城门!” “放箭!” “守住城门!” 德善县城内外乱成了一窝粥。 顺天军在低矮的城墙上不断射箭,骑兵停住不动了,他们自觉的让出中间的道,好奇看着长兴侯带着人长驱直入。 长兴侯手上已经换了一柄玄铁龙筋大弓,这弓极重,所配的箭簇也是精铁打造,穿透力极强,大弓拉满后第一箭便射穿了半边城门,单薄的城门彻底失去了它的防守作用,吓的关门的顺天兵纷纷后撤,而长兴侯身后的将士则个个手持藤盾牌,顷刻便冒着箭雨冲入城内。 其他队伍见了,也被鼓舞了士气,跟着冲了进去。 可怜的林霜此时却一路“啊啊啊”疯狂大喊,被失控的马车拉着不知道跑向哪里。 她的马车刚进城,城门便被长兴侯一枪贯穿,城楼下的顺天兵顿时慌了神,一齐涌上去防守城门。那拉车的马被这种架势吓到,疯了似的撒开蹄子往前跑,周围的人纷纷让开,没人敢来拦。 “长兴侯攻城了” “城破了” 林霜在马车里滚来滚去,耳边只听到各种叫喊声。 等马终于跑到一处街角停下来,她艰难的从车里爬出来,外头哭声,叫喊声,厮杀声顿时响成一片。 长兴侯来了? 林霜大喜,想去找他,无奈手被反绑着,她行动不便。 喊打喊杀声瞬间到了眼前,一支弓箭从耳旁掠过,箭风刮得她的脸颊生疼。 “这就是长兴侯的未婚妻!”一名兵士指着她大喊:“快把她带到世子那去!” 叫喊的不知道是哪路人马,他这一声喊,顿时把其他的藩王部下也引过来,藩王的士兵不但跟顺天军打,为了抢头功,他们还自己打起来了,整个街道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林霜欲哭无泪,站在街道中间看着周围如同修罗场,大家一致有默契的避开她。 林霜:“有人能帮我解开绳子吗?” 大家打得正热闹,把顺天军杀光后,都是大朗的士兵不能自相残杀,于是他们扔了刀剑开始肉搏。 “哪位好心给我解开绳子。”林霜站在修罗场中无助的喊:“带我去长兴侯那里也行。” 没人搭理她,于是林霜只好自己想办法,地上有刀剑,她蹲下身子去反手去捡,刚挨到刀把,一只靴子重重踩在刀面上,林霜赶紧让到一旁。 满地都是肉搏的士兵,血和泥土粘在身上,看得林霜一阵阵作呕。 “找长兴侯!找长兴侯!”林霜不住安抚自己,绕开几个在地上滚成一团的,从人缝中穿过,挨着墙角往外挪。 刚走出去几步,一个士兵看见了,又把她拖回中间的空地,以免她被误伤,接着自己转头又加入战场。 林霜乖乖等了会,确认大家都累的没力气注意她了,才矮着身子往另一条街上跑。 这座县城她不熟,也不知道长兴侯在哪个方向,大街上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士兵,不知道哪些是兵哪些是匪。 她只得跑进一条小巷,有一个人提着刀追上来,在后面大喊:“七小姐,去县衙,侯爷在找您!” 林霜大喜,转身往他那边跑,然而那人却直接提刀向她砍来,林霜吓了一跳,回头见他砍倒了两人,后面有更多人涌上来。 那人拖着她转入侧街,身后的人追上来了,那人情急之下,提着林霜往街边运货的敞篷马车上一扔,然后用刀面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插。 “啊啊啊!我不要再坐马车了!”地上全是尸体,林霜在马车上被颠的几乎吐血。 而更让她吐血的是,这辆车上装的全是烟花,道路两旁有房屋起火,火星子落到烟花上,点燃了引线。 “呼呼——”林霜跪在烟花前想把引线吹灭,然而越吹燃的越快。 “救命啊!”林霜绝望大喊。 边喊边把已经点燃引线的烟花踹下车去,奈何有的烟花非常大,她在颠簸的情况下根本没法使力,只能将它们踢到远一些的位置。 两匹拖车的马受到惊吓,越跑越快,拖着一车烟花,载着林霜直冲出去! “救命啊!” 马车跑向主干道,冲过了正在交战的士兵。 “砰!砰!砰!” 犹如送行的礼炮,在各路藩王惊讶的目光中,穿过血与火的前线,轰轰烈烈地冲进了顺天军占据的街道。 顺天军原本驻扎了大概两万人在城内,各地藩王和长兴侯带来的人加起来估计有一万多人,但藩王军首要任务是找林霜,大部分的人都围在藩王或者将领身边,打仗的只是少数,所以他们与顺天军,实际是在城东与城西对峙。 林霜的所乘的马车携着巨大的炮火声冲进队伍中,顿时犹如捅了马蜂窝。 顺天军眼见着马车飞奔而来,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可巨大的炮火声让他们拦又不敢拦,马车所到之处纷纷让开道路。 而后面的炮火声越大,拉车的马越是害怕,疯狂的速度堪比闪电,拖着战车顺着长街,直接朝着另一边的城门碾去,那里是顺天军的指挥中枢。 “小霜儿!”巨大的炮火声中一声熟悉的呼唤声响起。 林霜躺在还没点燃的花炮上,奄奄一息的睁开眼,见长兴侯满脸是血,骑着一匹马追着她而来。 “侯爷!”林霜嘴角动了动,花炮的声音太大,她脑袋里全是嗡嗡声。 长兴侯顺手砍翻几个拦路的顺天军,见控制不住拉车的马,他抓着车厢的木栏杆,双腿在坐骑上一蹬,整个人翻进车厢里。 花炮正一个接着一个的点燃,眼看就要烧到林霜身下的这些了。长兴侯一手抱起她,一手抓着栏杆稳住身体,然后将花炮全踢下车去。 周围全是顺天军的将领,“顺天征讨大元帅”牛小六以及副元帅等人全骑在马上,城门外已经打出突破口,他们准备赶紧撤出去,以保存顺天军的主力。 没想到突然冲过来一辆马车,打乱了队伍的节奏。 花炮在地上全部被点燃,巨大的炮火声和灼热的烟火令马受到惊吓,战马疯狂乱跑乱撞,然而周围全是顺天兵,大家都被烟花烧的乱蹦乱跳,马无处可去,只能跟在马车后面,一路疾驰而去。 挤在一起的顺天兵们,根本追不上全力奔跑的马车和战马。 好在拉马车的两匹马已经是强弩之末,过了两条街,在全力奔跑这么久之后,终于倒下了,长兴侯抱着林霜跳下马车,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牛小六和顺天军的其他几个将领,要么脚被卡在脚蹬里,被战马在地上拖行得奄奄一息,要么已经被踩死,还有几个跳马逃跑的,估计也是断胳膊断腿。 长兴侯苦追了多年的顺天军,几个首领在这里几乎被一锅端了。 当顺天军两万精兵突然宣布投降之时,藩王们不敢置信,长兴侯就带了二十多个人来,居然抢在他们一万多人之前,于万军之中把这几个首领给抓的抓,杀的杀,这是怎么做到的? 最重要的是他还自己把未婚妻给救回来了! 这原本是他们来的目的啊! 所以他们白忙活了么? 经此一役,藩王们已经打过照面,便不再遮掩了,本来就是亲兄弟,大家聚坐一堂,好好商量进京吊唁太子,探望父皇的事情。 省的万一皇上醒来,怪他们擅自带兵离开封地,现在大家都来了,法不责众,皇上也没法怪谁。 而且人多力量大,这么多藩王一起进京,皇后总不能再拦着不让进了吧。 最好叫上长兴侯一起,他这次剿灭顺天军,是大功一件,必定要大加封赏的,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善罢甘休? 长兴侯还真是想马上进宫,林霜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惨。 双手被绳子勒的血肉模糊,身上被撞的青一块紫一块,最要命的是烟花一直在耳边爆炸,她现在听什么都听不清楚。 好在她还有常识,知道碰撞的时候要护住头。 长兴侯抱着她,心疼一抽一抽的。 天知道当他听说她不见那一刻有多慌张,随手点了几个人,牵了匹马便跑。没日没夜赶往德州,却听到来报,说她被送往反贼军中,长兴侯不知道当时自己的神情有多难看。他只知道,有个恶魔在心中生出来,如果他的小霜儿出什么事,他要杀出一片尸山血海为她陪葬。 他已经失去过太多次了,唯有这次,他宁愿毁灭自己,也不要听到任何关于她的噩耗,心里一遍遍乞求神灵不要让她出事。 哪怕让他以后吃斋念佛,他也欣然同意。 林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长兴侯抱她实在太紧,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然而睁开眼,却见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男人紧闭着双眼,眉头皱成一团。 他实在太累了,从南京一路飞奔赶来,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直接进入战斗。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一旦林霜落到顺天军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他终于能睡一觉了,然而梦中似乎有让他害怕的事情发生,他颤抖着,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手臂越收越紧。 “侯爷!” 林霜不得不叫醒他。 “你饿了?”长兴侯立即清醒。 “快进北京了吧?” “已经派人通传,可能要在城外休整一夜。” 话刚说完,传令官来报,命各路藩王与长兴侯进宫觐见。 而林霜是皇上下旨召进宫的,需要等钦差复命后再等通知。 第二百章 分析 应城伯府的二老爷和四少爷把林霜接回去。 二老爷看不出什么变化,四少爷的脸型线条更硬朗了一些,当年那个清瘦的翩翩少年,眉宇间更显坚定。 他们看到林霜这凄惨的样子,都吓了一大跳。 四少爷的眼眶一热,伸出手指在她额头的淤青上碰了碰。 “我可是好好的把你送走的,怎么弄成这样子回来?” 林霜藏起缠着着绷带的爪子,不好意思的解释:“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疼。” “你呀,一点都没变,就算自己疼,也会忍着,生怕别人看了伤心。” 林霜不想见面就哭哭啼啼,可四少爷这奶爸的脾气一点没改,明明是责备的话,却让人听了想在他面前撒娇。 应城伯府像被时光封印了,似乎一花一草都没改变,里面的人,除了他们这些小的长大了,其他都没变化。 林霜从门口进去,站在臻荣堂里给伯爷和伯夫人请安,几位老爷和太太坐在一旁,跟当年她刚进伯府时一样,这几年的离开恍若做了一场梦。 伯爷吹着稀疏的胡子坐在堂上,似乎还没调整好思绪,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名义上的孙女。 她是给应城伯府的名声抹黑,但她却攀上了高枝,说不定伯府以后都得仰仗她照顾。 伯夫人倒是客气许多,瞧着林霜脸上和手上的伤,又询问她这一路的遭遇。 反正这些事瞒不住,不可能让所有藩王都闭嘴,林霜就捡着重要的说了,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对于难得出一趟院门的伯府众女眷来说,她的经历简直就是戏本子上写的故事,或者连戏文也不敢写的这么曲折吧。 别说是女子,就算是男人一辈子也难遇上这样的事情。 然后大家打量着这个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的女孩,心里又暗暗唏嘘,也不知道她这是还是运气差呢还是运气好,明明是奴婢出身,却长得明媚动人,身上的气质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还灵秀大方。 先是魏国公府来求亲,虽然因为八字不合没成,但也能证明她得到过天下一等一勋贵府上的青睐,这就把多少高门贵女给比下去了。 要是别的小娘子被反贼掳走,甭管中间经历过什么,救回来也只有死路一条,偏偏她被长兴侯看上,谁也不敢非议她。 若长兴侯有长辈,必定知道她以后会被人指指点点,就算长兴侯喜欢,也最多偷偷收到府里,做个不见人的妾室,要做正房娘子,还是长兴侯夫人这样的身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偏偏长兴侯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也没人敢教他这些规矩。 这可是未来的长兴侯夫人啊,意识到这一点,大家看她的眼神又更复杂了一些。 在蓁荣院里吃过午饭,林霜被安置在听荷小谢住下,这里原来是佳萃她们几个女孩住的,现在孙辈的姑娘都已经出嫁,这里暂且空着,等大哥哥、二哥哥他们的女儿长大些,就会搬来住。 佳萃去年十二月嫁给永宁伯府的二少爷,永宁伯府与应城伯府相隔两条巷子,她听到林霜回来的消息后也赶过来了。 四少爷和佳萃都有一肚子话要跟林霜说,两人争得差点吵起来。 林霜只好出面调停,她与佳萃向来凑到一起便有说不完的话,而四少爷已经成年,不方便在妹妹的闺房逗留太久。 四少爷落寞的叹一口气,明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然而人坐在眼前,却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你去南京以后,熙照院里冷的像冰窖,我宁愿在国子监里读书,也不愿回家。” “四哥哥也是可怜,院子里住了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还天天闹腾。自己喜欢的呢,婚事一波三折,本来四哥哥二月考会试,三月考殿试,不管成绩如何,四月就要成亲的,结果现在考试推迟了,亲也要明年才能成。” 林霜安慰道:“虽然历经波折,但四少爷和张三姐姐的感情不变,这就是很难能可贵的了,我相信你们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佳萃哀叹一声:“可不是,我还羡慕他们呢。” 林霜笑道:“你现在夫妻双双把家还,又羡慕起做女儿时的自由自在了?” “那是自然,”说起婚事佳萃就一肚子的火气,“母亲看我和姨娘不顺眼好多年了,左挑右挑给我挑了一门好亲事,我真是感谢她八辈祖宗。” 四少爷连忙看外面,低声劝道:“你说话注意些,三婶婶毕竟是你的嫡母,婚事再不满意,你和谭二郎已经成亲了,这种话被永宁伯家听到了,岂不麻烦?” “听到了也不怕,谭二郎人可好了,尤其是对后院的女子,只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给妹妹们分了。” 林霜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她在信里说了,这谭二郎是个花花公子,结婚前就有两房妾室,通房丫头和没名份的丫头就更不知道有多少。 总之都有不如意之处,连佳萃也免不了刻薄起来。 四少爷坐了一会就回熙照院去,林霜送他出门,在廊下问他:“四少爷可知道沈少爷关在哪里?” “我就知道你要问起他,别担心,他在狱中挺好,沈家有钱,不会让他吃亏的。” “坐牢能好到哪去?”林霜皱眉。 “你要是不放心,明天我带你去探望他,我去过几次,见他在里面有吃有喝,还带了书进去看,除了不自由,一切都好。” 林霜点头道:“长兴侯爷也回北京了,他现在跟着藩王进宫见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我问他会不会安排我去见沈少爷,如果他不安排,我们就自己去。” 四少爷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林霜推了他一下,皱眉道:“有什么话就说,干嘛吞吞吐吐的?” “听说长兴侯当众向你求婚,你真的愿意嫁给他?” 林霜噗嗤一笑:“长兴侯身上有些奇奇怪怪的传说,您可能因为那些传说对他有误解,他其实是挺好的人,您以后就知道了。” 四少爷见她笑容明媚,说起长兴侯便眼睛发亮,想必是不是被迫答应的,可他的心情实在有些复杂,就像老父亲得知女儿有心上人了,又喜又惆怅。 长兴侯第二天下午匆匆来了应城伯府一趟,他是从宫里出来的,顾不得回应伯府众人的热情招呼,与林霜说几句话就要走。 太子的灵柩已经在宫中放了一个月,皇上仍没有好转的迹象,藩王们又逼得紧,皇后只得放他们进宫,将太子的死讯昭告天下。 藩王们这次带了军队来,就驻扎在城外,皇后担心出乱子,让长兴侯暂时统领三大营防务,与郑翼一起稳定京城治安。 长兴侯只效忠皇上,万一出什么事不会偏袒哪一方藩王,皇后只能把筹码压在他身上。 长兴侯接了公务,回去换身衣服就得去军营,只能抽空来见林霜。 “皇上怎么样?”林霜把他拉到僻静处问。 “昏昏沉沉,时醒时睡,身体倒不像是有大碍的样子,不过暂时处理不了政务。”长兴侯说着露出担忧之色。 “御医怎么说?” “查不出症状,只说是悲伤过度,那些老狐狸向来不敢担责任,就算觉得不对劲,只要查不出确实的证据,他们也会众口一词,拿一些无关痛痒的病症来敷衍的。唐潮在卓远的笔记里查到这种症状,但制毒的方子却不全,不知道那一味药引子是什么。” 林霜紧张的问:“他怀疑沈少爷了吗?” “他现在谁都不信,沈钰在制药方面是天才,医学里有药毒不分家之说,所以他怀疑过他。不过这种毒,是要用一味药引子,勾出原本沉积在皇上体内的毒性,一旦离开这个药引子,毒性便会慢慢消退。太子死那日沈钰就下了大狱,不可能持续下毒,唐潮便把他排除在嫌疑人之外了。” “既然这样,那你为何还怀疑沈少爷?” “我自有我的道理。” 林霜撇撇嘴,不满道:“你分明就是因为天劫火雷的事情对他有偏见,明日我能去看他吗?” 长兴侯点头同意:“他被关在刑部牢房,我明日派人来接你。” 林霜道:“不用,我让四少爷陪我去,他去过的,您帮我跟看守的打声招呼就行了。” 长兴侯检查她手腕上的伤,又仔细看她额头上、脸上的淤青,柔声问:“还疼不疼?” 林霜摇头:“太医来看过了,给我留了上好的伤药,说不会留疤痕。” “留疤也不怕,那是你英勇抗匪的证明,等皇上清醒后,本侯帮你邀功。” “您就别没事找事了,我被贼匪掳走的事情本来越少人知道越好,您这一请功可好,昭告天下,我的名声不保了。” “管那名声做什么,本侯知道你是什么人就行了。” 林霜笑着斜他一眼,“我跟您可不同,内宅妇人的名声很重要,要是我名声不好,以后谁会愿意与咱们长兴侯府交好呢?” 长兴侯听得一愣,随后狂喜起来:小丫头已经开始规划他们以后的生活了,听着真暖心呢! 第二百零一章 药引子 太子薨的消息早就传遍京城,宫中到昨晚才发出讣告,命一切礼宜从简,王府及文武官俱免进香帛。自发丧次日,辍朝三日。 文武群臣,着素服、披麻布、系绖带、穿麻鞋、白布裹乌纱帽,到思善门哭丧。 在外王府并文武官,素服举哀,二日而除。 在全城一片哀痛中,四少爷带着女扮男装的林霜,偷偷从后院侧门溜出去。 长兴侯已经派人跟牢头打过招呼,两人被恭恭敬敬的迎到关押沈钰的牢房前。 昏暗的牢房内摆着桌椅,上置笔墨油灯,沈钰正襟危坐,正就着油灯看书,灯光闪烁,照着他如玉的侧脸忽明忽暗。 他这个人的定力实在可怕,不管在什么环境下,永远如清冷孤傲的霜花。 一年不见,他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林霜眼眶一热,走到牢房门前。 “钰表弟,看谁来看你了!”四少爷轻声喊他。 油灯的火光跳了一下,沈钰的眉眼也似乎跳了一下,他缓缓侧头,不耐烦的皱起眉头,目光在林霜脸上扫过。 “你来做什么?”声音冰冷。 林霜满腔热血被迎面一盆冷水浇透。 “自然是来看你笑话!”林霜立刻换上怒气脸。 “我很好,你请回吧,别忘了答应过的话。” 当初沈钰来北京时,他曾让林霜不要打听他的任何事情,没想到这种时候了他还这么执拗。 林霜压了压胸中的怒气,心想虽然这人嘴巴跟刀子似的,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看他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门能打开吗?”林霜扭头问牢头。 牢头没来得及回答,沈钰在里面冷声喝止:“不准开!叫他们走!” 四少爷看不下去了,先安抚林霜:“钰表弟在这里关了一个月,脾气暴躁些,你别在意。” 然后对沈钰道:“妞妞听说你出事,千里迢迢从南京赶来,你知道她这一路经历了什么吗?” 林霜连忙拉扯四少爷的衣服,不让他说。 沈钰仍是不领情,对牢头道:“你要是给她开了,今后所有的银钱都断掉。” 林霜火冒三丈,指着牢头道:“你要是不开,我回去告诉长兴侯爷,说你贪污受贿!” 牢头吓的膝盖一软,连忙两边求爷爷告奶奶,拿出钥匙赶紧开门,毕竟小命比钱财重要。 沈钰:“……” 他真是要被气死了。 林霜得意洋洋,像巡视封地一般背着手走进牢房内。 “哼,有钱就了不起吗?沈少爷,你要知道这世上有比钱更了不起的东西。” 四少爷在外面连忙接话:“没错,比如我们三个的友谊。” 沈钰气得不住喘粗气,紧张的退后两步:“我自己的事情自有分寸,你来了反而碍手碍脚。” “妞妞也是好心,她担心你。” 林霜简直要给四少爷跪了,“我跟沈少爷说几句话,四少爷你能去外面稍等一会吗?” 四少爷狐疑的看看他俩,把手里的食盒放下,道:“你们别吵架了,好不容易再相聚。” 林霜撇撇嘴,等四少爷走后她才压低声音说:“你倒是好,躲在这里清净的看书,你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吗?” 沈钰:“那与我何干?” “那位要是再不醒,天下就要乱了!” “天下乱与不乱,自有它的道理。” 林霜气结:“当初我听到皇上昏迷的症状,就猜到是中了噬金杀之毒,这笔记我在你的书房见过,原本以为你心里有数,我一直没敢跟侯爷说实话,可现在藩王们都打起来了,天下要乱了,多少人要遭殃,你怎么还坐得住?” “你既然知道是噬金杀,就该知道对他没有伤害。至于藩王们打起来,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太子已经发丧,皇上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林霜上前一步,焦急的问。 沈钰却脸色一变,“你受伤了?” 林霜连忙退后:“没有啊。” 沈钰皱眉:“我闻到你身上有跌打药和玉肌膏的气味。” 林霜无奈叹气,伸出一双爪子给他看:“为了来见你,半道上被反贼掳了去,差点没命呢。” “你怎么……长兴侯怎么没阻止你?我以为他能保护你的!” “我要来救你,他怎么拦得住。” 沈钰脸色变幻,半晌才柔声道:“你赶紧回去吧,太子下葬后,皇上自会好起来的。” “还要几日才下葬,万一藩王作乱怎么办?你快把药引子告诉我!” “不知道!”沈钰坐回桌前,拿起书不再理会她。 林霜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死了,沈钰的脾气她最了解,他决心不说,你就算威逼利诱都没用。 林霜气不过,从他前面经过时,故意狠狠踩了他的脚一下,看他抱着脚吸气的样子十分解恨。 外头不知道长兴侯什么时候来了,他正在与四少爷说话,四少爷毕竟是未经世事的小青年,跟身穿戎装的长兴侯说话有些拘谨。 “侯爷,您怎么来了?” 长兴侯瞟一眼四少爷,“刚好路过这里,想到你们会来,就来看看。” 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有人去通风报信了。 “那我们回去了,沈少爷他挺好的。” 长兴侯对四少爷道:“孙少爷要不先回去,本侯晚些亲自送小霜儿回府。” 四少爷很受伤,怎么一个两个都把他支开?不过他见林霜没反对,料想他们有事要说,便叮嘱早点回来,自己先走了。 长兴侯弃了坐骑,在路边叫了一辆马车,载着两人去酒楼。 现在是皇太子丧期,不能饮乐,得吃素食,长兴侯找了靠窗的偏僻位置,随便叫了几个素菜,茶也没要,叫上一壶熟水。 “看来无功而返。”他一边给林霜倒水,一边说。 林霜怏怏不乐,“他这人性格越来越奇怪,越来越自私,我真是搞不懂他了。” 长兴侯微微一笑,随意的问:“怎么说?” “现在藩王们都快打起来了,他还是咬死不说那一味药引子是什么,他根本就不乎人命,不是我认识的沈钰了。” “他要是告诉你,你准备怎么办?” “自然是……” 林霜猛的灵光一闪,懂了,他要是把药引子说出来,就坐实了他下的毒的事实,以长兴侯对皇帝的忠诚,必定不会包庇他。 如果林霜不告诉长兴侯,自己去给皇上解毒,保不准皇上醒来后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她,如果上升到阴谋论,她没机会下毒,但想要保护她的长兴侯做得到。 “虽然本侯有些嫉妒你们从小长大的情谊,不过也要说一句实话,他为了护着你,确实仁至义尽了。” “你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说话跟吃了火药一样。反正看他这运筹帷幄的样子,肯定有办法救自己,不用我多费心了。我跟他,已经是两条道上的人了。” “哦?他是哪条道?你又是哪条道?” 林霜心里难受,面上装的无所谓:“他已经失去赤子之心了,从天劫火雷那件事情就能看出来,他为了自己,不惜杀人,杀多少人都不在乎。这次也是,为了自己活命,就算搅得天翻地覆也不在乎,就算天下大乱,他只有一句与我何干!” 长兴侯一边喝水,一边望着窗外出神,淡淡的道:“他这人确实挺冷漠,不过对于自己在乎的人,会拼尽全力去保护的。” “我感觉他已经没有在乎的人了。” “有的,”长兴侯脸上没有表情,沉声道:“太子病逝的前一晚,本来不该是他值守,他已经告假,准备启程回南京,可临出城的时候,他听说了一件事,于是折返回宫中。” 林霜问:“什么事?” 长兴侯看着她:“正月初十,太子已经危在旦夕,皇上下了道圣旨,召你进京为太子祈福。” “什么,什么意思?” “他当晚回到东宫,与其他两位医官一起照看太子,太子于次日凌晨病逝,皇上听到消息后匆匆来查看,一怒之下将在场的三名医官打入大狱,然后皇上就病倒了。” 林霜不小心打翻了水杯,茫然的问:“所以你才笃定是沈少爷下毒?” 长兴侯连忙拉着她的手抬起,叫小二来擦了桌子。 “没错,所以他不把解药说出来,本侯可能忍不住要对他动刑了。” 林霜脸色煞白,拼命摇头:“只要太子下葬,皇上就会好起来!” “可太子下葬之前,皇上没有好转,百官便会请立监国,主持入皇陵仪式,防止皇后干政,那时所有藩王都会争个你死我活。” 林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逼沈钰肯定是没用的。 “我在书里见过那种毒药,叫做噬金杀,如果人长期服用丹药,体内便会沉积一种毒素,这种毒只有遇到某种介质,就是药引子时,才会释放毒性,麻痹人的神经。” 长兴侯点点头:“本侯也找到了这段记载,可不知道这个药引子是什么。” 林霜绞尽脑汁:“假设下毒之人是沈少爷,他善于制香,会不会是某种熏香?” “你能想到的,太医院的医官也想得到,凡是可疑的东西,都被移走了,我去见皇上时,寝宫内空无一物。” “这个药引子,一定是平时没有,只有太子死后到下葬期间存在,下葬之后没有的。” “而且必须出现在皇上身边。” 林霜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我想到一个!” 第二百零二章 进宫 “长兴侯爷,”应城伯府的一位管事带人气喘吁吁跑过来,先是向长兴侯行礼,然后转向林霜:“七小姐,顺妃娘娘派人来接您进宫,您快跟小人回去吧。” “知道了。”长兴侯回答他,牵着林霜下楼。 “您去查一查灵堂里烧的纸钱,或者是香烛。”林霜悄悄跟他说。 长兴侯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子是皇后的嫡子、二皇孙的亲爹,这两人出入灵堂与皇上寝宫最频繁。灵堂里烟熏火燎的,他们不一定会每次出来都沐浴更衣,就算换衣服进寝宫,头发和一些佩戴的物件上也会沾有烟尘,如果这些烟尘就是药引子,那还确实是没人会注意到。 “这事你就别管了,我去查,只能暗地里进行,你进了宫不要乱说话。” 林霜点头,“除非您找到确凿的证据,不然仅凭猜测,不能定沈少爷的罪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是他做的,一定能找出证据。” 林霜撇撇嘴,心想你打仗行,但比脑力的话,可能不够打哟。沈钰是自己不在乎,露出这些破绽来,不然谁能联系到他身上? 她回去换了衣服,跟接她的人来到咸熙宫,顺妃这些年有了一双儿女,日子过得越发滋润,瞧着比以前还年轻了些。 林霜上前请安,顺妃欣喜的起身,牵着她的手打量她。 “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模样也更俊了,听说长兴侯当众向你求婚,可有这回事?” 林霜抿嘴笑着点点头。 “哎呀,他这人,怎么不找媒人上门提亲,偏偏当众求婚,岂不羞死人了?”顺妃拍着胸口笑嗔道,表情似乎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 林霜觉得她比以前更开朗了,居然露出这种小儿女姿态。 她嘴角抽了抽:“是有些不好意思。” 顺妃指着满地跑的一对儿女:“你来看看这两个混世魔王。” 三四岁的小孩最是顽皮的时候,林霜陪他们玩了一个下午,累的腰酸背痛。 吃过晚饭,等小皇子和小公主睡着后,顺妃屏退宫人,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下来。她拉着林霜的手道:“妞妞,你是福星,跟我去看看皇上吧。” 原来她白天开朗的一面是装出来的,也是,小皇子和小公主还这么小,虽然现在受尽宠爱,一旦皇上这座靠山倒了,他们的待遇将天翻地覆,顺妃不害怕才怪。 林霜安慰她:“您别着急,皇上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顺妃揩了揩眼角道:“皇上现在整天迷迷糊糊,皇后让我看好皇子和公主,不让在身边侍候,这个时辰去,皇后应该在东宫。” “其实您知道的,我并没有什么神通。” 顺妃携着她脚步匆匆,边走边道:“也就是图个安慰。” 当她们到达乾清宫时,寝殿内走出一队侍卫,他们护着中间一个身穿黑色宽大斗篷的人,经过顺妃面前时都停下行礼,那穿黑斗篷的人却站着没动。林霜好奇的瞧了一眼,那人的脸罩在宽大的兜帽里,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到他煞白的尖下巴,林霜想到了吸血鬼的形象。 但是那人却十分虚弱,林霜甚至听到了他的喘气声。 顺妃站着犹豫了一下,或许是担心寝殿里有人,她在考虑是不是先回去。 不过寝殿里很快跑出一个人来,皇后尖锐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你给我站住,难道想抗命不成?” 一群人出现在门口,除了皇后、二皇孙外,其他人林霜不认识,刚冲出来的好像是庆王府世子刘涂。 林霜赶紧低眉敛目站到顺妃身后。 “皇后娘娘,不能让他走,您这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刘涂声嘶力竭,跪倒在地上拼命磕头。 二皇孙刘澍也请命:“皇祖母,请您三思,皇祖父醒来后一定会震怒的!” 皇后神色疲惫,冷冷的道:“连你也违背本宫的命令!如今朝堂内乱成一团,只要能让皇上好起来,本宫顾不得这些了。” “皇后娘娘,朝堂争论毕竟是咱们内部的事情,您把他放走了,到时候流民反贼一呼百应,咱们大朗朝的江山社稷危矣!”另外一个中年男人痛心疾首的喊道。 “他能成什么事,顺天反贼已经被长兴侯剿灭,他再难有搅弄风云的助力。可你父皇再不醒,只怕你们会先造反!” 那中年男人吓的噗通一下跪倒:“皇后娘娘,父皇生病期间,大臣们要推选一位皇子为监国,以临时处理紧急政务,这是为天下安定着想。” “哼,你们不过是要从本宫手中夺权而已。”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太祖遗训!” “本宫是为皇上管事,却被你们逼迫至此,如今只有想办法把皇上治好,不管用什么方法。” 刘涂见皇后一意孤行,完全不理会大家的劝阻,一咬牙,爬起来转身往外跑去。 “给我拦住他!”皇后一声令下。 殿外守着的侍卫一拥而上,将刘涂制住。 “皇后娘娘,您好歹问一声长兴侯,父皇派他去南京追查当年的案子,他最清楚您这么做的严重后果!”刘涂挣扎着喊道。 “皇上的家事,岂容别人置喙。这里所有人,一个都不准走。”皇后彻底怒了,指着外面大声下令。 林霜看一眼顺妃,顺妃也颇为无奈,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呢,她们只能跟着进寝殿。 寝殿内正立着一个老人,他披头散发,脸上皱纹纵横沟壑,小眼睛里却透着得意的精光。 林霜定睛一看,这不是卓老头吗? 这老头居然还活着? “你现在可以做法了!”皇后道。 卓老头:“还缺一样法器。” “缺什么?” “无极殿里的乾坤轮回石。” 皇后吩咐侍卫:“去把乾坤轮回石取来。” 林霜心里砰砰直跳,那乾坤轮回石会引雷,如果没有雷鸣台周围特殊材料建成的墙壁阻挡,只怕会引起火灾,这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卓老头怕不是想让这些人一起死吧? 庆王府世子情急间,见林霜神色有异,他心中一动,拦住侍卫,然后对皇后道:“娘娘,这人是反贼,他的话不能信,正好应城伯府的七小姐在这里,她是天赦星转世,命中有福气,不如让她去看看?” 说完还冲林霜使了个眼色。 林霜:“……” 皇后狐疑的打量林霜一眼,又看周围众人的眼神,终究不好触犯众怒。 她点点头,抬着下巴道:“你进去吧。” 林霜战战兢兢的走进里间看皇上,里面果然空空荡荡,玩物摆设全撤走了,皇上像喝多了酒正在睡觉,脸色灰暗,睡得不太安稳。 唐潮和其他几位御医正在里面陪护,他见林霜进来,眼神有些吃惊。 “唐太医,您不认识我了?”林霜小声跟他打招呼。 唐潮拉她到一旁:“我自然认得你,你不是那个小福星吗,怎么把你找来了?” 林霜皱起脸,运气背,撞枪口上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唐潮却还记得她的福星体质,疲惫的道:“这回你有什么法子没,菩萨可给你托梦了?” 林霜摇摇头,这回真没有,“想必解毒的各种法子您都试过了,若都没有用,我也没办法。” 唐潮失望的道:“想必长兴侯已经跟你说了我的猜测,就是不知道药引子是怎么下的,这里已经隔绝了所有可能的东西,就算是煎药的宫女,也是每天更换。” 林霜心里各种念头转过,长兴侯那边没有查出结果,她不敢跟别人乱说。 “隔绝了东西,却不能隔绝人,或许是人身上带来的呢?” “你是说……” 林霜见房间里的门窗紧闭,一点不透风,都这个时节了,屋里还烧着地龙,便对唐潮道:“何不把窗户都打开,好歹让房间里换换气。” 虽然是晚上,但唐潮盲目信任她,立即跑去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冷风呼呼的灌进来,把其他几位御医吹的打了几个哆嗦。 “唐潮,你做什么!”一个老御医吹着胡子骂他。 唐潮道:“把皇上的被子盖严实些,我自有计较。” 御医们都是精疲力尽,皇上这样睡了一个月了,他们其实都怀疑是中毒,但是查不出具体中的是什么毒,所以众口一词,都不敢把心中的猜想说出来。大家只能换着花样折腾,也没把他的行为太放在眼里。 这间房子里太冷,年迈的御医撑不住,都去隔壁躲风去了。 唐潮打了个寒颤,将皇上的被子掖好,招手让宫女打水来,他给皇上擦擦脸。 林霜接过水盆,在一旁给他打下手,一边道:“换走屋子里的空气,可别再让人进来了,说不准带来的什么就是药引子。” 第二百零三章 泼醒 大殿内还在争执不休,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宫人来报:“长兴侯、郑将军求见。” 皇后暂且憋回怒火,“长兴侯不是在军营么?请他们进来。” 长兴侯一脸怒意,进来后拱手道:“听说娘娘放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犯人。” 他眼睛扫到卓老头脸上,眼神一黯。 皇后没想到他们也是来兴师问罪的,便把头扭到一旁,“本宫这么做自然有道理,这人能治好皇上,本宫不得不答应他的条件。” “娘娘,恕老臣斗胆,您这是饮鸩止渴。”郑翼皱眉道。 长兴侯的暴脾气可没其他人好说话,他回头从侍卫腰间抽出佩刀,围着卓老头转了半圈,沉声问:“一个在大狱里被关了几十年的老东西,是怎么知道皇上生病的?” 分明就是皇后自己找上门,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他眼里释放出浓浓杀气,皇后等人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卓老头却瞧着他得意一笑。 长兴侯:“我问你,你既然说能治,那皇上得的什么病,你准备怎么治?” 卓老头道:“里面那位,他的皇位是从允文帝手上篡权夺来的,他囚禁真龙天子,连老天也看不过去,只有退位……” 长兴侯飞起一脚将他铲到地上,怒道:“妖言惑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骤然发难,卓老头向后飞出老远,猛的喷出一口血来,血喷到周围人身上,引得大家纷纷后退惊叫。 …… 里头林霜正颤巍巍的端着水盆跟唐潮说话,搪瓷盆本来就重,里面水还多,她这细胳膊端着实在费劲,冷不防被外面的叫声吓了一跳,回头时双手一抖,那盆水失去平衡,直接往皇帝的脸上泼去。 她和唐潮对视一眼,再看床上浇成落汤鸡的皇帝,双双打了个寒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快,快把门窗都关了!”唐潮叫起来。 …… 外面皇后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长兴侯道:“你,你竟敢在乾清宫行凶!” “杀一儆百,以肃正听!” “可他说能救皇上!” “现在是非常时期,娘娘病急乱投医,微臣明白您的心情,不过像这种大逆不道之辈,就算有那个本事,您信他会愿意救皇上?” “能不能救,总要一试才知道。” 长兴侯道:“皇上病重,宫中人心惶惶,娘娘请莫要轻信谣言,御医们正尽力治疗皇上,您得相信他们。” 皇后颓然坐到椅子上:“本宫何尝不想信他们,可现在都束手无策。” 长兴侯:“至少皇上病情没有加重,这也是好消息。” 皇后抬起头,见长兴侯眼神坚定,他虽然凶神恶煞的闯进来,当着这么多人折她的面子,可不得不说,有他在这里,比任何人都可靠。 “官员们要选监国,太子尸骨未寒,他们这是把我们祖孙逼死才罢休么?” 长兴侯看旁边一眼,庆王便是呼声最高的监国人选。 “娘娘何必为那费神,文官就爱扯嘴皮子,等他们选出监国来,皇上说不定早已经康复了。” 刘涂忍不住奇怪道:“长兴侯为何这么笃定,难道你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好?” “本侯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大夫,自然不知道。” 皇后道:“应城伯府的七小姐在里面,她是有福气的,希望能给皇上带来好运。” 长兴侯的神色缓和了些,看到顺妃在场,料想是她带她来的,于是让侍卫把人事不省的卓老头抬走,拱手道:“微臣去看看皇上。” 里面正兵荒马乱,御医和当值的太监宫女都吓瘫了,敢往皇上脸上泼水的,这七小姐可是第一人。 若是皇上病中又感染风寒,他们这些人都得遭殃。 唐潮按着大家不让出声,只叫人赶紧拿干净衣服来给皇上换,另外床单被褥都得换下去。 他自己则把皇上从床上抱起来,按压穴道以保持身体血流顺畅。 宫女太监进进出出,林霜守在门口,见长兴侯和皇后等人从大殿过来,连忙把住门,一个劲冲长兴侯使眼色。 “怎么了?”皇后奇怪的问。 “他们正在给皇上换衣服。”林霜脸色发白,心虚的说,拦在门口就是不让开。 “好好的换什么衣服?” “孙儿进去看看。”二皇孙觉得不对劲。 长兴侯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林霜不让他们进,肯定是有原因的。 于是守门的变成了长兴侯。 皇后又急又气,她以前本是个挺和气的女人,因为最近死了儿子,丈夫又卧病不起,偌大的国家要管理,压力突然都集中到她的肩上,以至于脾气越来越大,一点小事便能引得她神经过敏。 “长兴侯这是要做什么,你敢拦着不让我们见皇上?” 长兴侯正要说话,一个太监跑过来道:“皇上醒了。” 皇后等人大喜,长兴侯却拦着不让进,林霜一着急,张口道:“不能进,不然……不然福气就跑没了。” 她这说法莫名其妙安抚了众人,大家都站在门口瞧着她。 林霜看一眼长兴侯,眼里的意思是叫他赶紧想办法。 一会唐潮终于给皇上换好衣服,他自己的胸口已经湿透,这才走出来道:“皇上刚醒,请娘娘和王爷先别急着进去,等御医给皇上再检查身体,确定无碍再说。” 林霜忙点头道:“大家若是要求见皇上,请回去沐浴过再来吧,全身都得洗的干干净净,不然,不然……” “秽气冲撞龙体。”唐潮补充。 这理由找的好,旁人无法质疑,皇后与众人一合计,就听唐潮的,留下二皇孙与庆王府世子在这里值守,其他人赶紧回去洗澡去了。 林霜心有余悸,被长兴侯带出宫去。 她把在里面的经过跟长兴侯说了,长兴侯沉吟半晌,皇上能清醒,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可太子灵堂的纸钱和香烛,都是宫中制造,并非从外面采买,沈钰再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把手伸到造办处去。 “就是,说不定真不是沈少爷干的。”林霜见缝插针给沈钰开脱。 长兴侯拿她没办法,没好气道:“让本侯查到确实的证据,看我不扒了这小子的皮。” 林霜撇撇嘴,又想到沈钰还在大狱里,还得求长兴侯帮忙,不敢把他惹毛了。 “侯爷,既然查不到证据,您能不能想办法把沈少爷放出来?” 长兴侯道:“至少也得等太子入皇陵后,皇上才有心思管这些事,现在跟他提,不是挑起他心中的恨么?” 说的也有道理。 不得不说,林霜这误打误撞的运气还真是好,她一盆水把皇上救醒的事迹很快传遍宫廷。 太子下葬后,皇帝召她进宫说话。 经过太子病逝的打击,皇上似乎突然苍老了不少。林霜去时,他正坐在暖阁内与长兴侯闲谈,神情淡淡的,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林霜过来后,皇上让她坐到长兴侯身边,打量她一番,对长兴侯笑道:“君恩呐,你和这小娘子有缘分。” 长兴侯点点头:“可不是,若当年把她留在府里,不还给应城伯府了,说不定就没后面那些糟心事。” 那你就等于是抢婚,等着被御史们口诛笔伐吧,林霜心想。 谁知皇上却一点没觉得他的话有问题,还啧啧称是,感叹命运的奇妙。 皇上又看她,认真问:“小娘子真不会术法?” 林霜嘴角抽搐:“真不会。” “可你一盆水就把朕的病治好了,太医院这么多御医,都不及你的本事,若是太子病重时,朕早一点召你进宫,说不定他现在也不会死。” 林霜心中惶恐,连忙解释:“当时是唐太医在给皇上诊治,民女不过搭了把手,即使没有那一盆水,唐太医应该也找到治病的法子了。” “唐潮说朕的病,是因为服了丹药,毒在体内堆积,简直一派胡言。小娘子可信道?” 林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信什么,府里的夫人带我去拜什么,我便诚心去拜。不是有种说法么,佛本是道,宗教本就是为了安慰心灵而存在的,何必人为的给他们划分派别。” 长兴侯笑道:“你这样菩萨如何肯帮你达成心愿?” 皇上摇头道:“你这粗人不懂,小娘子的境界比我们要高,是我们太执着于表象了,听她这么一说,朕突然有些领悟。” 林霜觉得莫名其妙,她自己还没弄明白呢,皇帝到底领悟到什么了? “你既然是天赦星转世,平时可感觉到什么异象?” 林霜摇摇头。 “会不会突然心中有所感应?” 林霜哭笑不得,转念一想道:“要论这些深奥的东西,民女不在行,但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喜欢研究奇怪的东西,或许能跟您聊得来。” 长兴侯眉头一皱,转头看她,轻轻摇了摇头。 皇上笑道:“你拦她做什么,没关系,你说,是哪个朋友?” 林霜偷偷看长兴侯的脸色,小声道:“他叫沈钰,是瑞草堂的少东家。” 长兴侯沉声道:“那小子聪明是聪明,不过性格古怪,容易剑走偏锋,皇上当小霜儿没说过吧。” 皇上沉吟半晌:“朕对他有印象,确实是有才的,他现在在京城吗?” 林霜不敢说话了,偷偷看着长兴侯。 长兴侯叹了口气:“在刑部监牢。” 皇上招手对太监道:“去刑部把沈钰带来。” 第二百零四章 献计 “皇上怎么沉迷论道了?”回去时林霜问长兴侯。 “皇上对太子寄托了厚望,是毕生心血之所系,现在太子没了,他所有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虽然是九五至尊,也无法保护所爱之人不被死亡带走,这种绝望和痛苦,他一时缓不过来。” “所以皇上就准备用宗教麻痹自己?” “许多厉害的人物,最后的归宿都是宗教,我也不懂为何。” 林霜见他情绪不高,心虚的问:“您是不是生气了?我当时真没想别的,就觉得沈少爷可能懂这些。” 长兴侯叹口气:“那小子心太冷,做事不计后果,我担心他一旦得势引来不可控制的后果。” “虽然沈少爷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但我知道他本性是善良的,他不会主动去攻击别人。” “但愿是我多心吧。” 林霜问:“那个妖童呢?还没找到吗?” 说到这个长兴侯就来气:“郑飙在负责追查。皇后毕竟是女流之辈,目光短浅,不知道这样的人一旦逃脱,便如蛟入大海,必定会搅起大风浪的。” “传说他是允文帝转世,你相信这个说法吗?” “妖言惑众,本候自然不信,不过皇上信了,不然这么危险的人,怎么会一直留着。” “留他做什么?” 长兴侯:“如果他真是转世而来,那就意味着人的生命可以不断延续,皇上留下他,就是想弄清楚这个秘密。皇后应该是听皇上说起过,所以病急乱投医,与他们做了交易。” “难怪皇上把沈少爷留下,他喜欢研究这些东西。” 皇帝确实对沈钰另眼相看,在暖阁对面给他赐了坐,两人论道渐入佳境。 “……道家说: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人不失道,故能久,道不亡,精神亦不亡,沈公子认为,悟道,能否使人永生?” 沈钰淡淡的道:“肉身死,感知便消散,即使留下精神又有什么用?” “沈公子不相信转世之说?” “按照道家的说法,生死如同春夏秋冬四季运行循环不止,有生就有死,有陨落才有新生,不止肉身循环更替,思想亦如此。不过,转世若不能继承前世所想所感,微臣认为这算不得是新生,这世的自己和另世的别人思想不通,故而,转世并无意义。” 皇上想了想:“太子英年早逝,朕与皇后悲伤不已,他的魂灵背负这样的深切思念,若抛弃这些,投入轮回,便是不孝;若是被思念牵绊逗留不去,又非我所想。” “庄子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晋国国君得到一个美女叫丽姬,她是晋国边远地方的女子,离开故乡时整日哭哭啼啼,等到了王宫,吃着山珍海味,睡着锦被大床,不由得后悔当初为什么哭。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我们不知死亡那头有什么,故而无法体会到亡者的心思,也许担心死亡的人就像那些流落异乡、长大了不知道回家的人,迷失了本心而已。” 皇帝沉吟半晌,抬眼看着这个一脸稚嫩,眼里却带着某种不屑与嘲弄的少年,忍不住问:“沈公子年纪轻轻,为何如此有觉悟?”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林霜回到应城伯府,不久听到一个消息:沈家的大少爷御前论道,得了皇上的赏识,赐官翰林院侍讲学士。 读书人就该走读书人的道路,虽然绕过了科举,却能进翰林院,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霜开心得多吃了一碗饭。 这几日只要她在府里,佳萃便过来缠着她,林霜实在看不惯她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你平常不是最爱八卦高门大院里的妻妾斗争吗,怎么轮到自己就怂了?” 佳萃撇嘴,“我才懒得为那么个花花公子去斗,反正永宁伯和夫人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玩意,他们不管,我也不想往前凑,以后他的哪个小妾生了儿子,我就捡过来养便宜的,总归我是正房太太,死道友不死贫道。” 林霜哭笑不得:“你怎么就不能积极点,谭二郎除了花心外,还有什么毛病没?” “花心还不够?你不知道,院子里的仆妇丫鬟,只要有点姿色的,全被他沾染过。” “可你才十几岁,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现在就自暴自弃,叫你姨娘看了,得多心疼啊。” 说到姨娘佳萃才稍稍软和点,恨恨道:“三太太明知道谭二郎是这样的货色,把我嫁过去就是为了恶心我姨娘,估计她是想着,我姨娘在她面前横,这回让我尽情体验被横的感觉。” 林霜觉得她这事实在棘手,佳萃说起谭二郎便咬牙切齿,连一点夫妻情分都没有,叫她去修复关系实在是委屈她。可佳萃遇上三太太这样的嫡母,就算和离了,回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而且再嫁也不一定能嫁到好人家,至少她现在在谭家还算自由,公婆不苛待她,丈夫除了花心也没别的坏毛病。 最主要的是,她现在的戾气很重,整天除了抱怨就没有一点正能量,长此以往,昔日活泼开朗的佳萃将再也回不来了。 必须让她重新振作起来才行。 “你跟我说说看,你们院里那些女子,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说起这个,佳萃便来了劲,充分发挥她八卦小能手的本领,掰着指头一个个算给她听。 林霜分析道:“都是一些出身不高的女子,谭二郎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你何不把这些苦命的女子都收为己用。” “我收她们干嘛,我又不是男的,就算是男的也不收谭二郎的女人呀。” 林霜道:“其实正常的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与你相处多的还是后院这些女人,三个女人能唱一台戏,更何况这么多女人,你们聚在一起,可以找一些共同的事情做,总比这么枯熬日子强。” “她们都是些庸脂俗粉,没一个有眼界的,也不知道谭二郎怎么看得上。大字不识一个,说的尽是中午吃了什么菜、谁借谁的针头线脑没还这种事,我不爱跟她们玩一起。” 林霜点一下她的额头:“你就这么高贵,瞧不起她们?蝇营狗苟之辈才是这世间的大多数人,她们如何不想高贵,还不是生存环境不允许。” “难道还让我迎合她们?或者我做散财娘子,让她们都富起来,然后一起做高贵的好姐妹?” 林霜道:“带领她们致富可以啊,你的婚姻没法修复了,不如把精力投入到事业中去。” “我怎么发展事业,我又没有会做木匠的爹。” 林霜想了想道:“她们女红怎么样,要不你开个女红铺子,让她们在家给你做绣活,你拿去铺子里卖,这样相当于伯府给你养工人,你既不用管她们的吃又不用管住,谭二郎纳越多小妾,你的工人越多,这样一想是不是就不会心生怨恨了。” 佳萃以拳击掌道:“妞妞,这办法好,何止不生怨恨,还想他多纳妾呢,你怎么这么多主意呢!” “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夸人的好话。” 林霜拉她坐下来,给她讲当年林忠找铺子做生意的经验,开铺子考虑的因素很多,目标客户、铺子地段、租金、成本等等方面都得考虑到。 佳萃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感兴趣,想学,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两人又喊了府里管采办的娘子来,分析什么样的铺子生意好,什么地段适合开女红铺子。 最后一合计,就应城伯府与永宁伯府附近的几条街都不错,周围集聚了几家勋贵和官员的府邸,光做这些人家的生意便够了。而且离家近,佳萃好管理,地痞恶霸也不敢来捣乱。 过几日林霜就得随长兴侯回南京了,她们的商业计划紧锣密鼓的进行起来, 首先是看铺子,这工作新上任的侍讲学士沈大人家有许多能人,林霜带着佳萃登门拜访,不巧吃了闭门羹。不过她留下纸条,第二天便有瑞草堂的管事上门带她们去找。 瑞草堂年年开新店,有专门找铺子的人,他对全城的铺子都很熟悉,铺子怎么开,怎么装修,怎么运营他都毫不私藏的说了,这些经验比林霜讲的更加详细实用,佳萃傻人有傻福,有了专业级别的商业大师指点,进行起来特别顺利。 林霜走了大运,经过长兴侯明里暗里的提醒,皇上为表彰她在德善县城里剿灭反贼时的英勇表现,特封她为乡君,赏金银布帛若干。 这一消息在京城引起轰动,天赦星转世的小娘子又在京城留下一段传奇。 想当年她不过是仆妇生的家生子,命好被应城伯府相中,作为给四少爷冲喜的新娘抬入府中,脱了奴籍,变成应城伯府的七小姐;接着被魏国公府相中,为七少爷求娶,这婚事不成,别人还在唏嘘时,长兴侯又公开求婚,如今又被赐封乡君,成为真正的贵女。 这种境遇,连戏文里都没有,人们不能不信服,这不是福星是什么? 三月底,林霜没来得及看佳萃的铺子开张,便随长兴侯启程回南京。 第二百零五章 及笄 太子薨,文武百官及民间停婚嫁喜宴一年,这是大朗朝的惯例,虽不能办喜宴,民间的相亲活动仍可以进行。 林夏与卫柔絮自己看对了眼,陈娘子乐得捡个好媳妇,卫柔絮相貌、身段、脾气、学问、出身样样比林夏好,林家能娶回这样的媳妇,陈娘子睡觉都笑醒。 等太子的丧期一过,南京城天天锣鼓声天,积攒了一年的婚嫁集中在二月办了。 林家初次娶媳妇,完全没有经验,也上赶着去凑热闹,把日子定在二月中,不但花轿、鼓乐班子难请,连吃席的客人好多都要几家跑。 越是临近婚礼,陈娘子越是担心得睡不着觉,他们一家是从北京搬来的,这里也没亲戚,卫家那边也人口少,她生怕那日客人不多,婚礼上冷清。 林霜知道她是紧张了,好在长兴侯别的没有,手下起哄看热闹的人多,婚礼前几日就把侯府里不当值的小子都喊过去帮忙,抬轿的、吹拉弹唱的自己人就够了。 吃席的、闹新房的就更不用说,整个南京城里就没他们家花样多的。 看着到处挂满红灯笼,家家户户喜气洋洋,长兴侯心里痒得难受。 可林霜要九月初九及笄,他们的婚礼定在九月初十,他还得忍半年。 这是皇上赐婚,由礼部拟婚礼流程,南京独一份的荣耀。 南京礼部常年挂个闲职,自逸王府王爷结婚后,已经多年没操办过什么事了,接了这个任务后,卢尚书老泪纵横,闲了这么多年,好歹在他致仕前,还能有点事情做。 九月初九,林霜行及笄礼。 簪子是顺妃娘娘派人专程送来的,赤金嵌珠宝葫芦如意纹簪,簪子赤金点翠,一侧累丝如意云朵嵌琉璃,两侧各有大小葫芦两只:大葫芦累丝上嵌红宝石,下嵌晶莹玉石,另一大葫芦内填粉色东珠;小葫芦累丝、点翠嵌珍珠,葫芦之间有累丝喜鹊一只,嵌红宝石。 这簪子工艺繁复,用料贵重,是宫造精品,即使是手工艺发达如南京,大家也没见过如此精美的首饰,簪子一拿出来便引得满堂喝彩。 给她插簪的是嫂嫂卫柔絮,她与林霜本就关系融洽,嫁到林家几个月,表现得极近完美,林夏自成亲后,每天得陈娘子揪着耳朵打骂一番才不情不愿的出门;卫柔絮早年丧母,对陈娘子如同对亲母一般,因此全家把她当宝似的看待,没过三个月,就查出怀有身孕,这可把全家人都欢喜坏了。周围邻居见了,都说这林家人是改成天天吃蜜了不成? 赞者请的是林盈盈,为了争这个赞者,她和袁巧云斗智斗勇,最后胜出抢得了名额。 及笄礼在孙府举行,虽然没有大肆宴请,林霜最亲近的人都来了。 长兴侯不但自己送了一支贵重的金镶双喜如意步摇簪,还给她送来一个匣子,里面是北京那边四少爷、张晓雅、佳萃和沈钰送的礼物。 林霜突然心有所感,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来到这里十五年,她时常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了,她就走了,可现在突然有落地生根的感觉。 人人都说她运气好,是福星,可是如果没有这些亲人和朋友的爱护,她怎么可能逢凶化吉? 她看到太多的女子婚姻不顺,即使如盈盈表姐和云表姐,看着花团锦簇,内里也是有许多苦涩,可她从没有担忧过自己的未来,那是因为有父母和哥哥的支持,她知道自己有后盾,而且,她庆幸遇到了长兴侯。 前世父母的容颜在脑海里闪过,她愧疚的默念一句“对不起”。 她决心要好好生活,只有幸福,才能报答大家对她的厚爱。 她这一哭,弄得大家都泪水涟涟。 陈娘子直到此时此刻,才放下心中的愧疚,当女儿不在身边时,她曾一度怀疑把那么弱小的林霜送去应城伯府冲喜是否正确,倘若女儿出点什么事,他们一家人就算是脱了奴籍,以后也会被愧疚折磨。 女儿终于长大成人了,她终于敢松一口气,庆幸当年下决心一家人搬来南京,陪着女儿长大,弥补了缺憾。 林忠更是泪流满面,感动的不能自已,他知道一个大男人坐在一众女眷面前不断抹泪,也是够丢脸的,可他就是忍不住。 袁巧云则不管不顾地抱着林霜,道:“妞妞聪慧又乖巧,可惜我不能把你娶回去,白白便宜了那长兴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盈盈在旁边噗嗤一笑,骂道:“你就不会说句好的?小心长兴侯知道了给你们家袁大人好看。” 说着拿手帕给林霜擦着眼泪,安慰道,“你以后就是大姑娘了,可别像你袁表姐,在家作天作地!” “我怎么作天作地了?”袁巧云不满,可想到自己所为,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她的事迹传遍全南京,可以说是后宅降夫的最佳楷模,大家嘴上说她作妖,可那些做母亲的,常拿她的事例教导女儿。 瞧瞧人家袁巧云,不声不响的把南市楼的红牌都斗败了,把丈夫稳稳抓在手心,袁家只差把她供起来,以后多学学她。 有袁巧云和林盈盈这么一唱一和,气氛陡然转喜剧。 徐老夫人把林霜拉到身边,看着她感慨道:“虽然你不是我女儿亲生的,但我从见你第一面起,就把你当亲外孙女看待,你是个聪明有主见的孩子,懂得与人为善。别的我就不多说,今日你已及笄,就是大人,明日嫁去长兴侯府,他府里没有长辈,没有兄弟姐妹,你更应该尊重他,敬爱他,与他相守相伴,为耿家开支散叶,教养孩子。还要和睦亲邻,多与各府的夫人打交道,不懂的事情多问你娘亲,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 她与二太太容貌相似,说的都是为人妻的道理,林霜听着,不住点头,就像在聆听二太太的教诲。 徐老夫人也送了她一块通透温润的羊脂玉孔雀佩做生日礼物,然后拿出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这是你母亲托人送来的,宝儿有孕,她得在家照看,自己不能来,托我转交给你,为了成全全哥儿和宝儿的幸福,这些年委屈你了。” 林霜鼻子发酸,使劲摇头:“我从不觉得委屈。” 二老夫人、孙家的女眷都送上贺礼来,各自说祝福的话,又把林霜感动得流眼泪。 徐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臂道:“好孩子,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入席去吧!吃完生日宴,明日喜上加喜!” 林霜羞得脸色通红。 大家都哈哈大笑。 林霜是在孙府出嫁,陈娘子一家暂时都住进孙府里。 晚上陈娘子打发了顾妈妈和梅子、海棠两个丫头,神秘兮兮的捂着什么东西进房间,把林霜拉到床边坐下道:“明天就要嫁去长兴侯府了,有些事情,娘得教教你……” 说完担忧的打量林霜这小身板,摇了摇头道:“本来想再留你在家几年,再长长个儿,可皇上赐婚,咱们不能抗旨不尊。那长兴侯长得忒壮实,新婚之夜,你得掌控主导权,不能由着他胡来。” 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本书塞到林霜的怀里,笑嘻嘻的道:“你自己翻一翻,看看的懂不!” 林霜翻开书,立即又合上,脸上立刻滚烫起来。 这种事情还用教? 不过转念一想,她两世为人,还真没经历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理论她是懂的。 陈娘子见她的表情笑了起来。 “别害羞,这些事情,历来都是当娘的教女儿,一代传一代。当年你去应城伯府的时候,年纪太小,娘没法教,一直遗憾着呢。” 林霜嘴角抽了抽,不知该怎么回应陈娘子,当年教了她也不会懂吧。 不过经陈娘子这一提,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要嫁给长兴侯了,夫妻之间的事情,好像并不简单,她突然就紧张起来。 做夫妻,自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牵牵小手,打打闹闹……夫妻间的相处…… 她想到长兴侯那个大个子,突然有些发憷。 怎么以前说成亲,一点反应都没有呢,难道不是早就该想到这一点吗? 突然就有点后悔起来,正如陈娘子说的,要是再缓几年就好了,反正不是明天就行。 陈娘子自然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因为一直看女儿与长兴侯相处融洽,还以为她盼着想嫁过去。 “快看,现在不懂的娘还能教你,明天娘可不能跟过去了。” 说到这里自己一愣,意识到明天开始女儿就是别人的人了,心里又涌起不舍。 林霜撅起嘴:“早知道就再把日子往后推两年。” 陈娘子笑起来,把林霜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道:“别怕,长兴侯这个年纪,想必不是未经人事的,你只要顺着他……若实在受不住,你好声跟他说……服个软、求声饶……” 林霜臊得把脸埋在她怀里,陈娘子简直就是魔鬼,明明她之前一点都不紧张的,现在她越说,她脑子里居然开始有画面…… 求饶什么……唉,听娘的吧,她是过来人。 陈娘子翻开书,递到她面前给她看,一面小声与她解释。 第二百零六章 安心 顾妈妈自然知道陈娘子要单独跟林霜说什么,她从房里出来,搓着双手一脸喜气。 今天长兴侯府送来的催妆盒子十分贵重,三牲海味、各式礼盒、凤冠霞帔、蒙头红子、赤金环子……院子里摆了一地,足见他们有多重视这门亲事,引得邻里都来围观,大家无不羡慕新娘子的福气。 林霜嫁得好,他们一家也眼见跟着要飞黄腾达了。 想当初来南京时,她真是绝望到极点,以为林霜的前程已经到头,谁成想,才三四年的时间,她的身份已经节节攀升,不但被封为乡君,还马上要嫁入长兴侯府当侯夫人。 想到长兴侯府没有长辈,过去以后整个侯府都是林霜的,顾妈妈作为林霜身边的管事妈妈,去了侯府必定也会安排要职,她这段时间走路都能笑出声来。 可一到前院,她的笑容便凝在脸上。 前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孙家的女人和林盈盈、袁巧云等人正在装柜,将团圆饼、压床鞋、各式点心、压柜钱、宽心面等,都装进柜里。 孙府的管事则拿着单子核对喜担里的物件,这些东西都是明天要抬到长兴侯府去的,一点也不能出错。 秋实和春芽去长兴侯府安床回来了,正在廊下商量什么。 看到秋实,顾妈妈眼里的喜气顿时黯下去许多,秋实和顾洪亮于今年六月成亲,她原本是怎么都看不上这个媳妇的。 当顾洪亮跑到她面前说想求娶秋实时,她只觉得晴天霹雳,不知道秋实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她的儿子。 在她的心中,儿子现在出入公侯勋贵的高门大院,教那些贵族公子学习玩滑板,已经脱离了底层人民的身份。 顾洪亮有这样的本事,娶老婆至少得是卫柔絮那样的。 可卫柔絮被林夏抢了,她一个字也不敢抱怨,只得张罗着再找一个更好儿媳妇。 她的儿媳妇,绝不可能是秋实这样低贱粗俗的奴婢! 可顾洪亮百般哀求,铁了心要娶秋实,顾妈妈一怒之下,跑去寄春君舍里大闹。 谁知秋实有了林霜撑腰,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把她堵在院门口,叉着腰大骂道:“……你有脸来闹,怎么不去管好你自己的儿子!他要是个好东西,能看上我这样的?” 说着跑到顾洪亮面前,挥手就是一个巴掌打过去,嘴里骂骂咧咧:“一个大男人,二十几岁了还没断奶,既然你娘老子瞧不起我,你来招惹我做什么?你们一家子是看七小姐好脾气是不是,什么破事都跑来闹,还不快把你娘老子领走!丢人现眼!” 顾妈妈一时懵了,这还得了,还没过门,她居然敢动手打顾洪亮,她这样就算给顾洪亮做小,她也不会同意的。 结果回去一问,秋实欺负顾洪亮不是一两天的事了,顾良早就知道。 不过顾良现在跟着林忠做生意,踏踏实实干活,经常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眼界开阔了,手里有钱了,心渐渐沉下来,整个人变的平和,不再像以前穷的时候算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顾洪亮被欺负,他说过秋实两次,但每次都被怼的哑口无言,他也看出来了,顾洪亮受虐却乐在其中,好男不跟女斗,他也懒得管这些事了。 顾妈妈孤立无援,儿子以死相逼,她能怎么办?只得答应呗。 可答应还不成,秋实居然拿乔,说她瞧不起她,嫁过去必定受磋磨,不愿嫁,让顾洪亮一边凉快去。 顾洪亮哄不好这位姑奶奶,只得从他娘这边下手,在家要死要活,直说一辈子不娶妻,就这么打光棍算了。 顾家就他一根独苗,顾妈妈不能做顾家的罪人,只好做低伏小给秋实道歉,请神一般费了不少力气把她娶进家门来。 别人家都是媳妇讨好公婆,她们家是把媳妇当神供着。 这不秋实又在骂顾洪亮事办的不好,顾妈妈心疼儿子,赶紧跑上去解围。 她挨到秋实身边问:“今日去侯府累了一天,我去给你烧点水泡泡脚?” 秋实道:“泡什么脚,我这一身灰,得洗个澡才行。” 顾妈妈:“白天不是已经洗过了,这么晚了……” 秋实顿时不耐烦:“洗过了又弄脏了呀,明天是七小姐的大喜日子,我这灰扑扑一身像样子吗?” 顾妈妈连忙道:“行行,我这就去烧水。” 顾洪亮献宝似的把重新整理好的单子拿给她看,秋实伸手在他手上摸摸:“不错,乖!” 顾洪亮得了媳妇的表演,只差插根尾巴在身后摇起来。 一个管事匆匆跑过来:“顾家娘子,侯爷使人送了信来。” 秋实接了信奇怪道:“这时候送信来做什么?”说着赶紧给林霜送去。 林霜正面红耳赤的趴在床上,那本小黄书她扔在一旁,陈娘子简直有毒,说的那些话跟有魔力似的在耳边回响。 她看了秋实送来的信,穿了鞋子起身:“侯爷让我去侧门。” 秋实连忙拦她:“侯爷也忒心急了,结婚前夜新人是不能见面的。” “我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什么急事。” 秋实拿衣服给她穿上,到了侧门,她先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长兴侯在外头道:“我跟小霜儿说几句话,我知道不能见面,就隔着门说。” 秋实便退下,悄悄叮嘱林霜千万别开门。 “侯爷,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林霜贴着门问。 “明日我们就成亲了,我睡不着,就想着来听听你的声音,好定一定神。” 林霜哭笑不得,怎么大家都紧张,就她像没事人似的? “您担心什么?” 长兴也靠在门上,声音有些低沉,不复平日里咋呼的模样。 “你知道的,我克死了两任新娘子。” 林霜听出他声音里的伤感,安慰道:“那是意外。” 长兴侯幽幽的道:“当年我才十四岁,第一次领兵回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同袍有一人是云阳伯府二小姐的表哥,介绍我认识了二小姐。当时我也不懂什么情啊爱的,就觉得她热情活泼,拿她当小妹妹看待,在一起玩几次就熟了。后来她邀我去府上赏花,我喝了点酒,被人领到了大小姐的闺房……” 这段故事林霜其实听说过,大家都知道他是被设计的。 “我当时什么也不懂,大小姐贴过来,我着急忙慌的推开她想走,谁知正好被云阳伯看到,于是糊里糊涂答应婚事。” 林霜静静的听他诉说,偶尔嗯一句,以示正在听着。 “后来与二小姐,你也是知道的。我已经害了大小姐,不想再连累她,而且与云阳伯府也闹的不开心。可她实在执着,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经常自己去侯府里住下。她年纪越来越大,外面的人对她说三道四,本侯想着,若是不娶她,她只怕是嫁不出去了……要是坚决拒绝她就好了,一念之差,却害了她的性命……” 林霜听他语气里充满自责,想开门去安慰他,至少拉着他的手让他得到些许温暖,可当她拿下门闩时,长兴侯制止她。 “你别开门,老人说见面不吉利。” “我不习惯与您隔着门说话。” 长兴侯头靠在门板上,想着另一边的女孩,心里一软,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小霜儿,你可知道,我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爱一个女子的滋味,满心满眼全是你,想把你娶回去。自你答应嫁我那天起,我每天数着日子过,早上数一遍,晚上又数一遍,每天煎熬又欢喜。你看我,真没出息,都等了一年,却连这一晚都熬不过去了。” 林霜咬着唇,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心猿意马,羞臊又甜蜜。 “您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得忙呢,明天……我不就跟您回去了吗?” 长兴侯听了这话,头抵在门上嘿嘿嘿傻笑了半天。 “你不后悔嫁给我吧?我比你大这么多,你正青春年少,我却满面沧桑。” 林霜喷笑出来,半天才平复,“您才二十多岁,别学老头子说话行吗?” 长兴侯挠挠头:“这不是事实嘛,当初得知你跟应城伯府的四小子解除婚约,我其实就动了一下念头,不过你那时小,我也只是觉得,你是天赦星下凡,要是进了侯府该多好。后来你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才着急起来,心想你这般美好,这世上哪有配得上你的人,除了本侯,哪个男人护得住你?” 林霜又笑起来:“您夸自己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呢。” “现在想来,这种心情,可不就是喜欢你,想独占你么?” 林霜:“……” 长兴侯话锋一转,问她:“小霜儿,你是真心愿意嫁给我么?还是因为本侯当众求婚,你退无可退?” 林霜嗔道:“傻子,你看我是坐以待毙的人吗?” 长兴侯像索要糖果的小孩,柔声道:“那你也说句好听的话,安我的心,让我今晚能睡个好觉。” 林霜:“……” 就不能不闹吗,你到底几岁了呀? “你……你早点睡,明天我等你来……”林霜面红耳赤,虽然没有旁人听到,她还是觉得羞耻得不行。 长兴侯却全身都被这话熨得妥妥帖帖,欢喜的答应一声:“嗳,你赶紧回去睡觉,别想东想西的,明日本侯就来娶你!” 林霜抓狂,到底是谁想东想西的啊喂! 第二百零七章 迎亲 第二天天蒙蒙亮,孙府里的灯火就亮起来了。 西院寄春君舍里人头攒动,丫头婆子进进出出,陈娘子携着全福人徐夫人过来了。 陈娘子满面喜气,这两年她过得舒心顺气,一对儿女都有好姻缘,四十岁的人了,反而红光满面,比来南京时看着年轻了不少。她戴着时新的金丝狄髻,上头插满赤金头面,这是怕在长兴侯府的贵客面前失了颜面,特意去银楼订做的。 徐夫人便是魏国公府世子夫人,南京城里身份最尊贵的夫人之一,她父母俱在、儿女双全,再没比她更适合做全幅人的人选了。 若只是应城伯府的女儿出嫁,她连吃席都懒得来。但林霜现在的身份是乡君,嫁过去就是长兴侯夫人,长兴侯身上有军功,她肯定也会有更高的封诰。且以前长兴侯府没有女眷,与其他勋贵府上没有什么人情往来,谁想求长兴侯办点什么事,都只能爷们出面,看他的心情来办。以后林霜嫁过去了,女眷之间自然可以走动起来。 所以魏国公夫人与几个儿媳妇一合计,把最尊贵的世子夫人派出来,也算是诚意满满,给足了林霜的面子。 这时孙府的几位太太、奶奶、林盈盈、袁巧云、徐幼婉等人一路说笑着过来。 寄春君舍的明堂里摆了点心,给早起的夫人们先填肚子,毕竟时间还早,等吃早饭还得有个把时辰。 梅子和海棠服侍林霜梳洗化妆,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徐夫人接过梳子,笑眯眯的过来给她梳头,一边说着吉利话。 夫人们围着林霜说笑,孙家、徐家的亲戚陆续到来,随着太阳升起,院子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陈娘子不是头一次操办喜事了,可上次办喜事与这次规模完全不同,林霜有乡君的身份,这婚又是皇上亲赐,流程是礼部拟出来的,一切都有专人在打点,她忙的团团转,却好像哪都帮不上忙。 林霜见她这样子,把她叫过来坐着说话。一会有管事娘子来请她去前院正堂,说迎亲的队伍快来了。 前院鞭炮声响起来,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过来了。 林忠穿着新衣,站在正堂外迎接,应城伯府派了二老爷和三老爷前来送亲,孙府的几位老爷则站在他们身后,其他围观的客人都是孙家的亲戚和几位孙家老爷的同僚。 看到身边的人都穿着官服,一个个颇有威严的样子,林忠不敢露怯,悄摸摸把腰板挺得笔直。 所谓不知者无畏,当其他人看到迎亲队伍的阵仗时,一个个被唬的眼睛发懵,只有林忠仍保持着微笑,十分镇定的接受了长兴侯的磕头。 林霜是应城伯府二老爷的养女,所以长兴侯先得给二老爷行礼,再给林忠行礼。 二老爷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受了长兴侯的跪拜礼后也是手心冒汗,他侧头一看,心里暗暗称奇:这林忠倒是稳得住。 正给他磕头的可是大朗朝最得圣宠的长兴侯,跟他来迎亲的是成国公刘仪、南京协同守备武靖伯赵福业、都督佥事赵渊。 身后的四五品的官员都面色恭谨,不知不觉把头压下去,他一个木匠怎么有这等定力? 他其实不知道,林忠是不认识这些官服的补子,看不出这些人的身份高低来,以为这里就长兴侯的身份最高,可他马上是他的女婿了,老丈人不能被女婿唬住,他得做女儿最坚实的后盾。 磕完头,二老爷把长兴侯扶起来,领着他往正堂去。 长兴侯是大朗朝的传奇人物,他身上的八卦传说与他战场上的英勇事迹一样出名,以往二老爷很少有机会这么近距离打量他,今日一见,二老爷不禁暗暗惊叹:这长兴侯果真是一号人物。 他身材高大,猿臂蜂腰,一身大红喜服衬得目光明亮,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又是一派优雅贵气。虽然从下马到现在乐得眼睛都不见,一口白牙明晃晃露出来,看上去有点憨,但二老爷知道这人可一点都不憨。 这样的人,果然才配的上一等一的勋贵身份。 长兴侯又给孙家二老夫人、徐老夫人和陈娘子敬茶,完后随大家一起去吃席喝酒。 礼部有司仪在唱仪程,吉时一到,林霜的嫁妆就从孙府出发抬去长兴侯府,林家现在也算是小小的富裕了,陈娘子给女儿的嫁妆自然不肯寒酸,而且又有皇上赐金银布帛、顺妃娘娘的添妆,二太太托徐老夫人给置办的首饰、天下首富沈夫人送来的厚厚贺礼、各家夫人、姐妹的添妆……浩浩荡荡的队伍,虽没有十里红妆那么夸张,也算是气派了。 酒席吃到日光西斜,礼部司仪唱新娘辞别父母。 梅子和海棠扶着林霜走到大院正堂,林霜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央如鹤立鸡群的长兴侯。 吉服的红色鲜艳夺目,而更如骄阳般明亮的是他的眼睛,那么灼热的目光直直的射过来,黏在她身上,叫她脸上火热的烫起来。 完全没有平日里熟悉的傻气,今日的长兴侯,与她印象中的那个人不同。 那双眸子热切得叫人心口打颤。 林霜先给二老爷磕头,二老爷神色温和的嘱咐了几句。 然后林霜转向林忠夫妇,林忠也背过台词,然而刚一张嘴,眼泪突然大颗的掉下来,话便说不出来了。 旁边观众哈哈大笑,陈娘子手忙脚乱,拿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劝道:“女儿嫁了人也离咱们不远,经常能见到,这不跟她在孙府里住着一样嘛。她在南京咱们就在南京,她去北京咱们一家就去北京,总不再让她落单了。” 林忠不停的点头,他也想好好把喜事办完,但就是忍不住。 陈娘子赶紧把他的头搂在怀里,好声劝着。 而旁边站着的,林夏也跟他爹一模一样,伏在卫柔絮肩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林霜本来没想哭的,一看到这场面,顿时也湿了眼眶。她把手搭在父母的手上,轻声道:“爹爹,您别难过,女儿并未远嫁,您能经常见到我的。” 长兴侯见此,连忙磕了个头,拍胸脯保证:“岳父大人请放心,我耿留在此立誓,绝不会让小霜儿吃苦,以后长兴侯府的大门敞开,您想小霜儿了,随时能去见她,我有时间也常陪她回去看望您二老。” 围观的众人都笑不起来了,被这一幕感动得跟着落泪,还好礼部的司仪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喊醒他们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春芽给林霜盖了销金红盖头,林夏红着眼睛过来背林霜,林霜记起小时候,他也背过一次,于是凑到他耳边道:“哥哥,你要经常来看我。” 这一次,林夏肯定是听到了,使劲点了下头回应她。 轿子刚起,街道两旁突然燃起烟花,傍晚的天空还有落日余晖,烟花冲到天空看不真切,可烟花从孙府门前一直排到长兴侯府,等轿子到长兴侯府门前时,天色已黑,天空中炸开的烟花光彩夺目,照亮了整个夜空,许多百姓跟在迎亲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好大一群。 长兴侯府内张灯结彩、到处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喜字,下人们穿着喜庆的衣服,在府内穿梭如织。 林霜终于与长兴侯拜完堂,两人手里牵着红绸,在喜娘和一众围观亲友的簇拥下被送入了洞房。 新房是宋妈妈和宋顺儿特意赶来布置的,设在长兴侯府正院嘉荫堂。 嘉荫堂的内室挤满了人,虽然长兴侯并没有什么亲戚,但想跟他拉关系的大有人在,南京排的上号的勋贵府上基本上都来人了,甚至还有从北京专程赶来参加婚礼的。现在他结婚都来凑热闹,日后女眷之间也好走动起来。 而且大家都怀着一种猎奇的心理,长兴侯被传是天煞孤星,已经克死了两任新娘子,而新夫人是天赦星转世,不知道这两人结合,是天煞孤星的煞气重呢,还是天赦星的福气更旺。人们从一年前就开始议论这事,最近更是有人设赌局赌新婚之夜到底会不会出事。 好奇心满满的贵妇人,都想见证这个历史的时刻。 嘉荫堂里红烛高照,大家都起哄让长兴侯赶紧掀盖头。 虽然长兴侯常被内宅妇人们当成八卦对象笑话,他的很多事迹都是荒唐可笑的,但见到本人后,这些夫人不禁重新评估他。 长兴侯不符合大朗朝流行的审美,他长得过于高大健壮,皮肤也晒成健康的古铜色,一点就没有阴柔之美。 但今日来的都是已经结过婚的妇人,她们的审美目光与小姑娘时候不同。 如果当摆设看看,自然是秀气柔美的男子更赏心悦目,可结婚的话,一定是得这般伟岸的男子才可靠。 第二百零八章 婚礼 长兴侯器宇轩昂,一身凌然正气,这硬朗的形象夺去了他五官的关注,其实仔细看,他浓眉大眼,鼻若悬胆,脸若刀削,嘴大而紧,是非常端正大气的长相。 他虽长得高大,却并不显得粗壮,身材十分匀称,猿臂蜂腰,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体型。 听说他这一双臂能拉开三百石的铁弓,可想而知衣袖里的肌肉得多紧实,那被这双手臂箍着,想必旁边的新娘子,怎么也挣不脱吧! 还这腰,典型的公狗腰,肯定比那些瘦巴巴的男子更有力,新夫人今夜只怕有苦头吃啰。 笑着闹着,大家的心思都往迤逦的方面想去了。 长兴侯哪里知道这些夫人们脑子里已经黄暴得不像样,他手里紧紧的攥着喜称,快三十岁的人了,头一回拜堂,头一回挑喜帕,心里早乐的翻了天。 新娘子的盖头缓缓被掀开,她微微抬起头,一眼看到长兴侯低着头,目光热烈的瞧着她。 今日的妆容有些厚重,与平日里的模样大不一样,围观的女眷忍不住心里赞叹,都知道新夫人出身不高,机缘巧合之下才脱了奴籍,没见过林霜的人,都曾怀疑她因为天赦星的名头,才被长兴侯看中。 可现在一看,新娘子巴掌大的小圆脸,相貌娇美,肤色晶莹,柔美如玉,尤其是一对漆黑的眸子,甚是灵动。她端坐在喜床上,腰背笔直,笑容端庄,并没有被闹哄哄的氛围给吓到,这样的相貌身段气质,真不像是一般人家养出的女儿,得是有常年专人教养才能有这般效果。 再看这小俩口互相望着,一个英挺俊朗,一个娇俏动人,当真是一对神仙璧人。 屋子里笑声不断,林霜被众人看得手心冒汗。 两世为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穿嫁衣,可这样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经历,周围人太多,全被烛火映得喜气洋洋,她有些懵。 一位夫人手捧着桂圆、栗子、枣、莲子等吉祥果物撒在他们身上。 全福人让长兴侯坐过去,众贵妇们纷纷起哄,叫新郎与新娘子靠近些。 长兴侯呵呵笑着,伸手把林霜搂进怀里。 大家哄笑起来,见他今日好说话,纷纷抢着撒干果。 干果如雨点般从头上落下,撒帐歌羞的没法听。 长兴侯嘿嘿笑着把林霜囫囵搂紧,大手遮着她的头,生怕干果砸到她。 他越是护着,起哄的妇人越是起劲,这时候,大家都看出来了,长兴侯是真喜欢新娘子呀,瞧他这宝贝的样。 而且他也是真不怕羞,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他敢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 最后众妇人的玩闹之心汇成羡慕,新夫人真好命,这样的男人谁不想嫁呢。 喝过合卺酒,丫头端了夹生饺子上来,徐夫人接过来让林霜咬了一口就端下去,长兴侯见了奇怪道:“怎么不让她多吃点?这一口怎么顶饱。” 满室哄堂大笑,夫人们被他这憨样逗得前仰后翻。 林霜连忙拉他的袖子,红着脸小声道:“象征性的,那饺子是生的。” 徐夫人忍不住笑道:“侯爷这是想多生几个呢。” 长兴侯不是真憨,立即回过神来,呵呵笑起来。 来的夫人们都是有身份的,以往闹洞房就是意思意思,从没像今天这样闹过,这主要是新人配合,而且长兴侯这样的身份,平时高高在上,只活在传闻当中,今日有机会闹他,夫人们才不管什么矜持了。 等大家闹够了,这才意犹未尽的退出去。 长兴侯轻轻将林霜身上的干果拿下,柔声问她:“可弄疼你了?” 林霜抿嘴笑着摇摇头,那干果能有什么分量?她头上戴着夸张的喜冠,身上穿着繁重的喜服,就算扔在身上,也感觉不到。 婆子进来催长兴侯去正堂会宾客,长兴侯这才松开手,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回头望,见林霜娇小的人儿端庄的坐在黑漆描金的拔步大床上,凤冠霞帔,眼睛清澈,她依赖的看着自己,这是他梦里无数次出现的景象,如今都变为现实。 他突然不想出去会什么宾客了,就想在这里陪着她,牵着她的小手,抵着她的额头,两个人小声的说着话…… “长兴侯,你还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呢,外面大家都等着敬你酒呢!” 门外突然传来铜锣般的声音,一伙人闹闹哄哄,一听就知道是武将,而且职位不低,对长兴侯一点都不客气。 长兴侯连忙出去,那几个人却不听他的解释,大家一齐使力,抱胳膊的抱胳膊,抬腿的抬腿,长兴侯这么牛高马大的人,被他们扛着出去了。 顾妈妈在外面吓的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在长兴侯府里,她一定以为来了抢亲的土匪。 林霜哭笑不得,叫梅子和海棠赶紧给她取下头上的凤冠,她脖子快要被压断了。 有婆子推门进来,向林霜行礼道:“奴婢姓乔,夫家姓宋,夫人可以叫奴婢乔婆子或小宋婆子都行,以后在您房里伺候。夫人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林霜打量她,这个“小宋婆子”应该是为了跟宋妈妈区分开。她长着一张和气脸,身材微微有些胖,头上梳着光/滑的圆髻,上头还别着一根鎏金长簪,应该是从北京长兴侯府过来的人。 林霜点点头,和气的道:“先卸妆沐浴吧,这一身太厚重了。” 乔妈妈:“您不等侯爷回来了再卸妆吗?” 画这么浓重的妆,肯定是要给新郎多看看才是。 “他刚刚见过了。” 乔妈妈恭敬说了声是,先退了下去。 一会儿春芽过来了,帮着准备沐浴的东西,一边跟林霜禀报:“……您贴/身的物件都收好了。今夜侯爷可能会喝多,夫人若觉得不对,一定要喊我们。” 林霜脸上微微发红:“我知道,不用担心。醒酒汤备好了吗?” “在炉子上热着呢。” “明天要用的打赏的银裸子和金豆子都注意保管好。” “奴婢省得的。” 林霜点了点头,沐浴过后换了一身水红色折枝牡丹交领褙子,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梅子给她梳头。 她刚想说有点饿,就听到外头乔妈妈请安的声音:“侯爷过来了!” 林霜没想到这么快,赶紧起身,就看到长兴侯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微红,目光明亮,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格外庄重。 “侯爷,您……他们怎么放您回来了?”林霜被他灼热的目光盯着,突然有些紧张。 长兴侯没出声,大步向她走来,突然一把抱起她,将她高高举起,在空中转了一个圈。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全吓坏了。 林霜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也吓了一大跳。 然而他发了一下疯,像抱小孩似的轻巧的将她抱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挨着她的脸颊柔声问:“宝宝儿,累坏了吧?” 听声音不像喝醉酒的,丫头婆子们知趣的鱼贯退出去,春芽在门口还有些犹豫。 “您喝了多少酒?”林霜心有余悸的问。 “就三杯,今日是我们的好日子,外面那些人都想趁机灌醉本侯,所以我认了怂,告了饶,答应了他们好多条件。” 林霜抿嘴笑起来,拿粉拳轻轻锤了他一下。 “既然没醉,干嘛发疯?” 长兴侯的眼睛亮得惊人:“宝宝儿,我再忍不了啦,恨不得飞过来抱你。” 林霜羞得脸上火烧似的,脑袋里也晕乎乎的,不知道这人怎么就这么没羞没臊,都已经成亲了,还激动什么呀! “你先放我下来,这像是什么样子?” 长兴侯却继续说着他的土味情话:“宝宝儿,你今天怎么这么美,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林霜噘嘴道:“怎么,卸妆就不美了吗?” “卸妆了也美,天下的女人,再没有比你更美的了。”他说着跟只小狗似的在她脖颈里嗅,发出舒服的呻/吟。 “你……你先换身衣服吧,身上都是烟花和酒味。” 长兴侯的狗鼻子在自己身上嗅了嗅,这才把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道:“我洗一洗。” 林霜便道:“耳房已经准备了热水……平时是谁伺候您沐浴的?” 长兴侯笑着摇头:“沐浴还要谁伺候,在后院的井里打一桶水,往身上一浇不就完事了?我府里的小崽子们都是这样洗的。” 林霜道:“现在九月,天气已经转凉,以后别洗冷水澡了。” “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都听你的。” 这么轻易说出来的话,肯定不能信,林霜心里还是有一丝清明的,根据以往交往的经验,他这人小事上完全不在乎,原则问题一点都不会让步,而且他说出的理由,也让人无法反驳。 等耳房响起哗哗的水声,林霜回到卧室,望着眼前的大红鸾凤和鸣双喜床幔,交颈鸳鸯百子图被褥和枕头,头顶还挂着明晃晃绘吉祥图案五色琉璃彩灯,室内的门窗和各种摆设上贴着大红双喜纹的剪纸…… 她好像才醒悟过来,自己真的嫁人了,马上要开始夫/妻/生/活…… 第二百零九章 兵法 林霜以为,听陈娘子的话一定没有错,娘是过来人,一定不会害她的。娘说要顺着他,适当的时候要懂得认怂服软求饶,她都记在心里,按着指示照做,可为什么情况不是想象的那样呢? 其实陈娘子的指导没有错,问题出在执行的人身上。 你任谁身体软的像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猫儿似的举双手投降、求人家侯爷放过…… 他要能放过那才有鬼了! 而且你不能怪人家侯爷不怜香惜玉,这得从前几天的一件事情说起。 长兴侯爷大婚在即,公务没心思办了,提前跟南京官療们打好招呼,这一个月要养精神,非紧急事务别去找他。 现在还真没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他操心的,内守备夹紧尾巴做人,南京的勋贵和官员看清了事实,知道斗不过他,事事都顺着他来,他在南京就是个土皇帝。 而北京那边,皇帝发现沈钰简直就是一个宝藏,政务能办,道术也能聊,还会练养生的仙丹,所以升了他做詹事府少詹事。詹事府是为太子培养储备官员的,现在没有太子,皇帝便自己用,两手一摊,事情都交给他,自己参道去了。沈钰新官上任三把火,做事雷厉风行,又不讲什么情面,所以爱搞事的妖魔鬼怪都蛰伏起来,暂且避一避风头。 在这样一片和谐宁静的环境下,长兴侯没有公务在身,他又能干什么?林霜备嫁不能出门;北京长兴侯府的几个大管事、管事妈妈全过来了,府里的事情不用他操心,侯爷整天在新建成的文化宫广场上晃荡,看小孩们玩滑板,闲得脑袋上长蘑菇。 这天实在无聊,就自己骑着马去卫所找人松散筋骨,不料听到人在说百户章虎欺负老婆。 章虎是最近一批挑选出来去文化宫广场上征婚的兵官,娶的是句容县县令的千金,听说小娘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长得貌美如花,嫁给章虎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长兴侯立刻把几个八卦的兵崽子们抓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小崽子们嘻嘻哈哈,只说章虎每天晚上把娘子欺负得哭,问为什么欺负人家,他们又挤眉弄眼不肯说。 长兴侯一时火冒三丈,这还得了,去广场上表演的兵官都是他挑选出去的,婚礼也是他张罗着办的,要是传出去有打老婆的事情发生,以后还有谁会把女儿嫁给当兵的?这不是砸他长兴侯的招牌吗? 这事得管,得狠狠罚,得杀一儆百! 他马上让章虎所属千户所的千户把人给绑来,千户不清楚前因后果,以为章虎犯什么事了,连忙跑去五花大绑把人给绑来了。 然后他们就听到长兴侯问话:“你好小子,听说每晚把小媳妇欺负得哭,有没有这回事?” 章虎一脸懵,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直接认了。 长兴侯又问:“你为什么欺负她?” 章虎与旁边几个将官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还能为什么?就想听她求饶呗。” 长兴侯气的头顶冒烟,面上不露声色:“原来你想听求饶,每晚听几次?” “最少也得两三次。”章虎说着便有些洋洋得意。 长兴侯猛的一拍案桌:“来人,把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在场之人均变了脸色,千户连忙给长兴侯顺气:“侯爷,有话好说,章虎他犯什么错了?” “犯什么错?他欺负媳妇不该受罚?本侯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千户听了,半晌才和其他几个将官大笑起来。 也是难怪了,长兴侯光长个子,到现在还没成婚,夫妻之间的这点乐子他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于是千户揽着长兴侯的肩膀,几个人围成一圈,给他传授欺负老婆的那点事。 长兴侯目瞪口呆,心里一声声“卧槽”。 千户见他不太相信,悄摸摸塞给他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孙子兵法》? 千户们别有用意的怂恿他看:“此孙子非彼孙子!” 长兴侯翻了两页,三观受到了猛烈冲击! 他把书往案桌上一摔,大吼一声:“谁让你们看这些玩意的,谁手上还有,全交出来!” 卫所里顿时鬼哭狼嚎,长兴侯收缴了一批挂羊头卖狗肉的“兵法”,躲房里研究起来。 原来自己一直学的是假兵法,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书上说:夫妻之道,便如攻城,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一来就十八般武艺全招呼上,容易疲惫后续无力不说,还会招致抵抗,就算攻下城来,也是两败俱伤。 长兴侯在别的方面迟钝,领兵作战那是看家本领,一下就心领神会。 装了一肚子理论知识的长兴侯爷,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攻城略地。爱到骨子里的那个女子,一定要给她最好的。 所以他自己没喝几杯酒,倒是叫了一桌席面进来,沐浴完后并不着急攻城,搂着林霜坐在窗前,对着星空一边回忆过往,一边展望未来。 他的胸膛宽厚结实,手臂强壮有力,林霜躺在他怀里觉得十分有安全感。而且这样相互依偎着,说一些琐碎的事情,心能静下来,有种岁月静好的美妙。 原本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不知不觉被他喂了几口甜酒,林霜有些晕乎。 长兴侯关了窗,这才抱她回拔步床上,面对面色酡红、娇憨可爱的小妻子,他简直舍不得碰触,她在他眼里完美得不容亵渎。 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林霜头脑有些迟钝,正好方便侯爷全面探查敌情。 “小霜儿,宝宝儿,你怎么长不大?本侯认识你时你就小小一团,如今本侯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是这么小小的一团。” 林霜微微眯着眼,有些享受:“我在女孩里,已经算是高挑的了。以前我一直比佳萃矮,去年回北京时,我跟她一般高了。” “身上太瘦了,你看你,腰这么细,双手就能握住,腿还没有我的手臂粗……” “侯爷……” 书上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乱而取之,实而备之,怒而挠之,敌莫可奈何也。 林霜昏头昏脑,但没有完全糊涂,面对长兴侯的花样百出,她又气又急,像只小猫儿似的不断挣扎,不知道该抓紧他还是推开他。 “宝宝儿,叫一声夫君来听听。”长兴在他耳边低语。 “长兴侯!” “不对!” “侯爷——” “不对!” “夫君……”林霜可怜巴巴,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浑身颤抖不已。 “乖——”长兴侯亦忍的艰难。 书上说:作战时,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本来一切进展顺利,长兴侯谨遵兵法书上所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千户他们说,章虎能把媳妇欺负哭了,这是本事,长兴侯本来将信将疑,想着要是小霜儿在他面前哭,他心都会碎成渣渣,肯定立刻就停了,怎么可能还让她哭几次呢? 可长兴侯并没有机会弄明白这个问题,因为林霜并没有哭,她比章虎家的小娘子聪明多了,知道自保的道理,很快就缴械投降,向他求饶了。 眼里泛着水光,小嘴粉嘟嘟的撅着,颤巍巍的举着手,猫儿似的求饶。 怕不是她也学过兵法,长兴侯心想,这是三十六计里的走为上计。 分明是来送人头的!不能让她诡计得逞! 章虎能让他的夫人求饶三次,长兴侯暗暗下决心至少得翻倍。可林霜太没骨气,侯爷才施展了一分力气,她就求饶了。 十分力气,那就得听十次求饶! 长兴侯给自己定了小目标。 好的将领,要因敌制胜。 林霜要是知道自己受这一遭苦,完全是求饶求来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肠子悔断了。 外面春芽把梅子和海棠打发去睡觉,自己站在廊下急的不行,终于听到里面没动静了,这才跑去耳房伺候。 林霜睡得昏沉,长兴侯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拭身子,完了对春芽道:“你们都去睡吧。” 春芽松了口气,听这意思是不折腾夫人了。 她很想劝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但看到长兴这牛高马大的身材,她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 第二百一十章 补觉 第二日晨光微熹,长兴侯习惯早起练功,到时辰就醒了。 可今日醒了也不愿起来。 瞧着怀里绵软的小媳妇儿,睡得跟只猫儿似的,细细瘦瘦的身子,小小一团,若不是贴在她的脸上,都听不到呼吸声。 夜里长兴侯醒了好几次,他心里实在害怕,不相信这样的好事能成真,又害怕自己先前太孟浪,伤了这娇滴滴的小媳妇儿。隔一会,他便要摸一摸怀里的人儿,确定她是真是存在,不是自己做梦。然后去探她的脉搏,确定人好好的。 可放下心来,迤逦又随之而来。 林霜简直被折腾得烦不胜烦。 “什么时辰了?”林霜哑着嗓子问。 “早着呢,你再睡会儿。”长兴侯把她枕在臂弯里,撑起半身仔细打量她,心里美的冒泡。 我怎么这么能干呢,居然能娶到这么娇美的小媳妇儿! “您就不困吗?”林霜闭着眼睛,不看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困,一刻不见你,便心慌难受。” “但是我困!”林霜这回彻底爆发,挥着拳头在他胸口捶了几十下,累的气喘吁吁的,可两人现在的姿势,她这么大的动作…… 侯爷眼神一黯,喉头上下滑了一下。 林霜委屈得想哭,明明一直在求饶啊,这混蛋怎么就不按规矩来。 “侯爷,天亮了,外面还有好多宾客呢。还有府里的下人,她们看到我的样子,岂不要笑话我?” 林霜终于开窍了,陈娘子的话不能全信,她得自己救自己。 她伸出雪白的双臂,缠着着侯爷的脖子撒娇。 细细痒痒的气息扑在脖颈上,长兴侯全身的骨头都酥软了,把小妻子整个抱起来,攻完一座城,这才抱着她去洗浴。 春芽一夜没睡,熬得有了黑眼圈,一边拿瓢给林霜往肩上淋水,一边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她:“……您得自己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事事由着侯爷来。他是带兵打仗的,精力多的没地方使,您得做发号施令的人,要掌控大局。” 林霜面红耳赤,心里委屈的不行,这春芽什么时候懂带兵打仗这一套了。 “我怎么发号施令,我又不是女王。” 春芽斜她一眼,心想夫人聪明归聪明,于夫妻相处上,还经验不足。于是她附到林霜的耳边,给她讲解怎么把男人收服得服服帖帖的。 秋实拿着衣服进来,嗤笑一声:“你这点伎俩,早就过时了。” 春芽咬牙切齿:“你行,那你来教!” 秋实神秘一笑,趴到春芽的位置上,给林霜传授最新御夫的招数。 春芽听得目瞪口呆,咕隆一声吞下口水,林霜则一头扎进浴桶里,身上的温度差点把水煮开。 她屋里这些管事娘子,原来都是人才啊! 待林霜洗浴完,秋实和春芽伺候她穿上衣服,出来只见长兴侯早已收拾好,他倒是精神好,披着头发,正伸胳膊踢腿在做伸展运动。 一见林霜,他立马跑上前来,也不管丫头婆子站了一屋,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才放下。 林霜嗔他一眼,把他拉到梳妆台前坐下:“平时是谁给侯爷梳头的,今日怎么没来?” “有时是王豪,有时是别的小崽子,梳一次头给一钱银子,今日他们不方便进来。” 林霜笑起来,接过梅子手里的牛角梳子,轻轻给他梳头。 长兴侯的头发又多又长,于是她把不顺服的几撮结了辫子归总到一处再结髻,比王豪他们梳的好看多了。 “你还会这一手?”长兴侯笑得一口白牙明晃晃。 林霜摆正他的脑袋:“我女红不好,别的倒是有兴趣学,小时候经常与佳萃玩女扮男装的游戏,所以研究过。” 小俩口因为结婚前就认识多年,成亲后第一天没有半点拘谨,两人说说笑笑,倒把进来的乔妈妈看的眼眶红了。 长兴侯府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种画面了,上次见还是老侯爷和夫人在的时候。 她们这些老人,都盼着侯爷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如愿了。原本大家都议论说以夫人的出身,嫁到长兴侯府来,肯定会拘谨小气,不一定能上台面,没想到新夫人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的这么快。 身姿优雅,端庄大气,比公侯府里出来的千金也不逞多让。 与侯爷说话时,眼睛清澈明亮,并没有刻意讨好与奉承,是真正夫妻间的爱慕之意。 而长兴侯的眼睛,也一直盯着镜子里的小妻子,温和的说着话,笑容明朗,乔妈妈从没见侯爷这么开心过。 乔妈妈悄悄走进里屋,从床上找出白绫喜帕,心里的石头落下来,这回侯府开枝散叶有望了。 今日府里还有宾客在,林霜和长兴侯都穿得隆重,一双璧人身着大红华服,满眼都是喜庆。 一般新婚夫妻第一天早上该给父母磕头奉茶,然后认亲,林霜记得小时候就提前背过应城伯府的户口本,记了好些人的容貌特征,去认亲的时候因为没有出岔子,大部分人对她印象不错,为她在伯府生活赢得了好的开端。 而长兴侯府的户口本好背,就长兴侯耿留一个名字,其他的都写在牌位上。这回省略了认亲戚的过程,长兴侯牵着她直接去了祠堂。 南京的长兴侯府是御赐给功臣的宅邸,按照当时统一的式样建造的,祠堂里供奉的是长兴侯他爷爷等人的牌位,父母的牌位在北京,其实这样不合规矩,不过长兴侯府没人在意这个。 两人敬了祖先,就算礼成了。 长兴侯得去应付远道而来的客人,看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林霜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他哄走。 还好宾客拖住了他,不然今日有得闹。 林霜先回嘉荫堂,本想脱了这一身厚重的行头,先补个觉,却见正房门外站着几个熟面孔。 打头的是梳着圆髻,穿一身赭色团花缎面褙子的宋妈妈,她操着手,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身后跟着胖成圆球的宋顺儿,乔妈妈也站在一边,其他几个丫头婆子林霜就不认识了。 若不是林霜记性好,小时候见过的人还认得,一定会以为这是耿家的哪位夫人复活了。这排场,这周身的气度,可不像一个内院的管事妈妈。 可林霜也没什么需要忌惮的,她才是长兴侯府唯一的女主人。 其他人还好,宋顺儿是男子,进内院实在不合规矩。 林霜领着丫头缓缓走近,宋妈妈上前两步迎她,给她行了福礼,道:“给夫人请安,老奴夫家姓宋,夫人叫我宋婆子便是。老奴是府里的管事娘子,想着夫人初来咋到,怕下人有照顾不好的地方,老奴特意领着几个管事的过来让夫人认个脸。” 林霜笑盈盈的虚扶她一把,“宋妈妈办事周到,不过我初来咋到,还不清楚府里的状况,改日得闲了,我再请教宋妈妈府里的事情。而且前院还摆着宴席,宋管事不如先去忙,我若是有事找你,会让人去前院送信的。” 宋顺儿尴尬的笑了一声:“小的想着应该过来给夫人请安。” 宋妈妈微微一愣,想着这新夫人倒不是急性子,与侯爷以前认识的女子完全不同。而且她话里有话的敲打宋顺儿,显然不是想象中的怯懦。 她看新夫人穿这一身大红华服,头上戴着赤金首饰,不但不显得累重,反而衬得肌肤胜雪,容色绝丽,娇美无比,竟然撑得起这长兴侯夫人的头衔。 宋妈妈又福了福:“夫人说的是,那老奴先告退,夫人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遣人来叫老奴。” 林霜笑着点点头,赶紧回房换衣服摘头饰。 早上起来顾着给长兴侯整理仪容没注意,现在发现房里多了几个面生的丫头。 顾妈妈一脸警惕的瞥着乔妈妈,已经把她脑补成自己的劲敌了。 林霜没法管那么多,她现在脑袋里跟装了浆糊似的,急需要睡一觉。 “夫人不吃点东西睡吗?”乔妈妈上前问。 长兴侯要去招待客人,所以他们早上什么都没吃。 春芽道:“夫人吃东西睡觉会积食,让她休息一会,烦请乔妈妈去厨房说一声,夫人的饭菜先热着。” 她哪知道林霜这一觉睡到中午。 长兴侯好不容易把宾客送走,一路小跑着往嘉荫堂赶来,这回他可开心了,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跟他的小媳妇关起门来研究兵法。 可到了门口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梅子出来冲他示意:“夫人正睡着。” 长兴侯收敛心神,进去看了一眼,然后去耳房梳洗,摘掉头上繁重的梁冠,光着头,换了一身干净的绣金莲纹镶领大红圆领袍。 他蹲在床前看了会,林霜其实醒了一下,不过不敢招惹他,又睡了过去。 长兴侯自己无聊,他其实也好多天没睡好觉了,昨天又累了一天,于是干脆脱了衣服,爬上床去,搂着小妻子补觉。 难怪人人都要成亲,怀里搂个人,心里踏实,不一会他便沉沉睡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回门 林霜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回到前世,短短二十多年的时光匆匆再经历一遍,她仍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父慈母爱,毕业后直接进入父母所在的部队工作。 在她们那个小分队里,所有小伙伴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家里有长辈身肩重要职位,所以他们平常接触的,都是一些不能外泄的机密事件,当然也很少有什么危险的事情。 她不管是学习还是训练,从来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但很少拖后腿,父母从来不要求她做到拔尖,她自己的目标也是尽力就行。 她长相甜美可爱,天生性格乐观开朗,也不拔尖要强,像个豆沙馅的小包子,大家都喜欢她。 在这样宽松的环境下成长,林霜上辈子,几乎没遇到过挫折。 经常烦恼的事情无非是不能烫头发、错过了演唱会、又要早起、又要负重五公里训练之类的。 在出那一次任务之前,他们一家三口还策划着中秋节放假要去探望外公外婆,顺便旅游。 可临行前接到任务,爸爸妈妈抱着她,不让她走。 林霜非常着急,她不能不去,有人等着她呀。 她使劲挣扎,爸爸突然生气:“你是决心不回来了吗?你是要抛弃我们吗?” 妈妈泪流满面,拥着她问:“如果你去了,留下我和你爸爸怎么办呀?” 林霜很为难,她想留下来,但心里一直惦记着有人在等她。 “可我已经结婚了,我得跟他生活一辈子啊!” 林霜说完这话,突然醒过来,她身上全被汗浸湿了,身后就像靠着一个火炉,长兴侯一双铁臂紧紧箍着她,勒的她差点断气。 原来是为了你才抛弃了爸爸妈妈,林霜一阵心酸,抬头看他的睡颜。好像与印象中的样子对不上,这么温和安详的水脸,像个婴儿,没有一点防备,很容易受到伤害。 如果我没有来,也许他还是单身,也许因为婚姻的不顺,会心灰意冷,林霜眼睛描绘着他的五官轮廓,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怜爱。 可她想到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爸爸妈妈,她又觉得太不孝顺了,在梦里居然主动要离开他们。 林霜把脸埋在长兴侯的胸口,哭的全身发抖。 长兴侯猛的惊醒,发现怀里的人已经化成了泪人。 “怎么了?小霜儿?”他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嘶哑。 “我太不孝顺了,我背叛了爸爸妈妈。”林霜哭着道。 “背叛谁?”长兴侯坐起来,把她囫囵拥在怀里,手忙脚乱的想止住她的眼泪。 “我的父母。” 长兴侯松了一口气,温柔的拥着他的小妻子哄道:“咱们离的不远,明天回门的时候不就能见面了吗,以后你天天回去见他们都行。” 林霜更伤心了,哪里不远啊,隔着两世呢,永远都别想见到了。 不对,林霜趴在长兴侯坚实的怀里,突然想到,如果王姓妖童真是允文帝转世,中间相隔的这几十年,他去哪里了?会不会她前世去抓的那个人,就是允文帝被卓远送去她们那个世界的,然后他在过来的时候,被她打断了程序,他们一起转世了。 一定是这样! 长兴侯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间自己就停下哭泣,在她耳边柔声问道:“可好受些了?” 林霜抬起泪眼,看到他温柔的眼神,突然又意识到,她和这个男人结婚了,如果自己回去找爸妈,那他一定非常伤心。 这样一想,她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长兴侯心疼的安抚她,难怪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眼泪一旦开了闸,止都止不住。在他看来,林忠一家就在南门大街的另一边,他们现在的距离,还没有孙府到木匠营远呢。 而且昨天都没哭,今天突然想起来伤心,林霜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 想想又觉得可爱,这么娇弱善良的小妻子。 吃晚饭的时候,丫头婆子都看到林霜红肿的双眼了,睡个午觉睡成这样,难免不让人联想翩翩。 第二天一大早,林霜又被拱醒,她望着头顶上晃动不休的承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不发生点什么事,把这精力没处使的家伙支走啊啊啊! “侯爷,您不能歇歇吗,今日回门,我要是没精神,我娘……娘她,一定会生气的……” 长兴侯半天才含糊的回答:“还早着呢。” 吃完早饭,林夏就雇了一辆豪华马车过来了,是来接林霜回门的。 宋妈妈办事周到,早为他们准备了回门礼,装在另一辆车上。长兴侯也不骑马,牛高马大的身体往马车里一塞,里面顿时促狭。 林夏早与长兴侯打过交道,两人相处并不拘束,他暗暗咂舌,庆幸租的是最大号的马车。 “我本来一大早就用来接你们的,娘说这两天累了,让你们睡个懒觉。” 长兴侯笑着对林霜道:“我就说不必着急吧,岳母会体谅我们的。” 林霜瞪他一眼,扭过头去不跟他说话。 她问林夏:“嫂嫂最近还想吃奇怪的东西吗?” “不想了。”林夏笑着回答道,“总算是挨过那一阵折腾的时候了。” “看你像松了口气似的,人家为你怀孩子,多辛苦你不知道呀?” “哎呀,这就冤枉了,我可不是抱怨。她不折腾,自己不也是好受一些么?” 长兴侯适时的点点头赞同:“大舅哥会疼娘子,是本侯学习的榜样。” 林霜噗嗤一声笑出来,捶他一下:“怎么哪都有你的事啊?” 长兴侯乐呵呵的受了她这一下,正要说点什么,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那马跑到他们的车前,“吁”一声停下。 “怎么了?”副官在外面问。 “宋大管事派我来跟侯爷说一声。” 长兴侯撩开帘子,见来的是前院的宋山儿,他转眼睨着副官问:“你怎么跟来了?” 副官呵呵笑道:“我护送您和夫人。” “本侯让你护送吗?” 王豪拍马上前,不好意思的呵呵两声:“最近嘴里淡的出鸟,就想着去夫人家能蹭一顿吃的。” 长兴侯气的一个仰倒,他们昨天还吃了酒席。 “宋顺儿叫你来说什么?”他问宋山儿。 宋山儿有些为难,往马车里瞟了一眼,眼神闪烁。 “有话就说!”长兴侯今天心情还算好,要是平时,就一脚蹬过去了。 “府里来了一位客人,要见侯爷。” “什么客人,本侯要陪夫人回门,见什么人比这事重要?” “是……” 王豪一鞭子甩到他身上,吓得他肩膀一缩。 “侯爷让你说,你就赶紧说,吞吞吐吐的想挨打是不是?” “是会宁伯府的六小姐,她带着丫头过来投奔你了。” 长兴侯一愣,回头看一眼林霜,然后问他:“投奔本侯,她家出了什么事吗?” 宋山儿摇头,就说要见您,宋大管事不知该怎么办好,叫我来问您。 副官道:“侯爷,今日是您和夫人回门的日子,别的事情您先别管,我和王豪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长兴侯点点头,重新坐回马车里,小心翼翼的对林霜道:“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来,事先没来封信。” 林霜表情淡淡的问:“侯爷还跟她一直有联系吗?” 长兴侯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本侯回府的时候,一直避着她们的。” 林霜:“她们?” 林夏:“回府?” 长兴侯张着嘴,发现百口莫辩。 “她在法恩寺出事后,本侯觉得是老天发出的警示,于是断了与她的来往,可她却不甘心,自己跑到侯府里住下了,本侯又不好大张旗鼓的赶人,就没管她。” 林霜:“……” 林夏:“……” 林夏:“您娶云阳伯府二小姐的时候,二小姐不知道这事?” 长兴侯:“知道,二小姐去侯府里跟她吵了几次,反正就那样了。” 林霜:“……” 林夏:“……” 林夏沉着脸:“这事你得解决好,咱们家妞妞不能受这种委屈。” 长兴侯连忙道:“那是自然,我回去便让宋顺儿把闲杂人等都清出去,之前实在没想起来。” 林霜气的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北京的长兴侯府是这般混乱,难怪到了这边后长兴侯死活不肯招丫头婆子进院伺候,宁愿让下属住在府里。 到了木匠营林记木器铺,林霜收拾起心情,长兴侯扶着她从马车下来,一起去给林忠、陈娘子磕头。 林忠还为那天送亲时的失态而尴尬,见女儿穿着大红遍地金通袖长身褙子,头发梳了高髻,戴了支朝阳五凤挂珠钗,旁边插着五六只宝石簪子,莹白的脸上描了淡淡的彩妆,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娇憨稚嫩,颇有富贵庄严之相。 与旁边一身华服的长兴侯并肩跪着,双双光彩夺目,相得益彰。 还没来得及好好教养女儿,弥补这些年离开亲生父母的辛苦,她出嫁了。 林忠掐了自己一下,把喉咙口的酸汁咽下去。 女儿如今是长兴侯夫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该一心为她高兴才对。 敬完茶,林忠请了长兴侯去雅室小坐,一会就吃午饭了。 陈娘子则携着林霜上楼,她得问问女儿在侯府过得怎么样。 第二百二十二章 教导 “姑爷对你可还体贴?”在窗前坐下后,陈娘子迫不及待的拉着林霜问。 体贴么…… “嗯。”林霜勉强点点头。 陈娘子露出笑容,拉着女儿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女儿这容貌,这身段,这气质,原来邻居们就议论说生在林家委屈了她,可谁能想到是当侯夫人的命呢。 “娘托人找了些好药材,你拿回去补一补身子,侯爷这一脉人丁单薄,你要把身子养好,为耿家开枝散叶。” “娘,您说什么呢,我才刚结婚,你就……急什么?”林霜面红耳赤的娇嗔道。 陈娘子呵呵笑起来,“你是耿家的主母,这一支在你这里旺起来,你就是大功臣,别光顾着自己享受。” 享受……我哪有享受!林霜想掀桌。 “一会儿就要吃饭了,您不用去灶上忙吗?嫂嫂现在不能累着吧?”她只想赶紧抽身。 “现在人口多了,你嫂嫂也要吃的精细,家里请了两个厨娘,都是里外一把罩的好手,不用我盯着。” 那你就盯着我呀? “府里的丫头婆子没给你气受吧?” “我才嫁去,她们怎么会给我气受?” 陈娘子“啧”一声,教导她:“这主子和奴才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娘是过来人,知道她们的心思。你是新媳妇儿,脸皮儿薄,出身又不高,她们必定在这个时候给你来个下马威。” 林霜笑道:“您以为侯爷是干嘛的?我要是被下人欺负了,他能眼睁睁看着?” “你这孩子,男主外女主内,男人有男人的事业,内院就是女人的战场,你要是什么都依靠他,他怎么放心把后背交给你?” “可侯府最大的主子就是侯爷,侯爷要是不给他们撑腰,我还不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陈娘子一想也是,侯府的权利等级是直线的,不像别的高门大院里,关系错综复杂,需要权衡各方利益。 “听说长兴侯府内院向来是宋妈妈把持,她把中馈交给你了?” “娘,我才嫁过去呢!她一直管着侯府,并没出什么岔子,我舒舒服服的当着侯夫人,抢她的活干嘛?我抢过来,不也得找人干么?” 陈娘子点点她的额头:“你不要大意了。” 林霜撇撇嘴,府里就两个主子,所有的下人都为他们俩干活,什么宋妈妈宋顺儿,她都不放在眼里。奴仆不能置办产业,侯府就是她们的窝,就算贪点钱,钱财搬来搬去的,也都是在侯府里。 她何必急着把什么都抓在手里,闹得鸡飞狗跳?陈娘子说的这些道理,只适用于大家族里的宅斗,像长兴侯府这种地方,根本施展不开。 陈娘子还要唠叨,好在卫柔絮上来给她解了围,陈娘子不好当着媳妇的面说这些事,借口去看灶上,让她们两姑嫂说说私密的话。 卫柔絮挺着大肚子,睨着她别有深意的笑着,林霜顿时红了脸:“你看我干嘛?” “这两天受了不少罪吧?” 林霜啐她一口,嗔道:“我看娘和你才是亲母女!” 卫柔絮坐过来:“羞什么,都是这么过来的,男人刚成婚,都是肆意妄为,可你又不好扫了他的兴,若想少受些罪,有些技巧你得学学。” 她说着朝林霜勾勾手指,像个引诱她吃毒药的神婆。林霜听到自己喉咙里咕隆吞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 等陈娘子喊吃饭时,林霜搀着卫柔絮下楼,浑身臊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 长兴侯见了莫名其妙,他刚刚一直担心林霜生气,一边跟林忠说话一边忐忑来着。 因为现在有卫柔絮在,男女不好在一桌吃饭,林忠便让顾洪亮和彭良才抬了一扇屏风将雅间隔开,男女各一桌。 他出去安排时,悄悄问陈娘子:“妞妞说了什么没有?” 陈娘子听得没头没脑:“我们娘俩说了挺多,你问什么?” 林忠道:“姑爷今天心不在焉的?” 陈娘子奇怪道:“妞妞没说呀,莫不是朝廷有什么事?” 林夏正好经过,对他们道:“别猜了,侯爷这是心虚呢。”说着把路上遇到的事情跟他们说了。 他一脸愤慨道:“长兴侯府也太不讲究了,女人又不是小猫小狗,还能随便收留的。” 陈娘子和林忠交换个眼神,问他:“你妹妹怎么说?” “她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让他自己去把屁股擦干净呗。” “那姑爷的意思呢?” “听他的意思是会送走吧。” 林忠对陈娘子道:“先吃饭,一会你跟女儿说说。” 那边长兴侯正小心翼翼的跟林霜赔不是:“……脑袋里全是咱们成亲的事,根本不记得还有这人,而且府里的事情向来是宋顺儿在打理,我也没管过,你别为这事气着自己。” 林霜也知道生气没用,可就是心里不舒服,鼓着脸道:“去年你回北京没见到她?” 长兴侯喊冤:“上次回去我都在军营,哪在侯府待过?而且宋顺儿也知道我的脾气,那种时候怎么会让她们出现在我面前?” “你总说她们她们,除了这个会宁伯府的六小姐,还有谁?” 长兴侯肩膀一缩,弱声道:“估计还有几个,皇上赐的、同僚送的、自己来的……我也记不得,有的我面都没见过呢。” 林霜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她见林忠和陈娘子过来了,便瞪了他一眼,赌气回桌上吃饭去了。 陈娘子一眼便看出小两口的矛盾来,不过她装作无事,等吃完饭,拉着林霜去楼上问:“听说侯府里来了一位客人?” 林霜噘嘴:“哥哥是大嘴巴吗?”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你准备怎么处理?” 林霜气呼呼的道:“那是他的事,他自己去清理干净。” 陈娘子伸手拧她的胳膊:“你这死丫头,叫你张狂,仗着姑爷疼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林霜疼的哇哇大叫,一边躲一边求饶:“娘,你以前只打哥哥的,怎么打起我来了?” 陈娘子气的大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林霜瞅准时机抱住她的胳膊,陈娘子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打骂,跟她讲道理:“你与姑爷成了亲,你们才是最亲的人。夫妻是一体的,哪还分什么他的事你的事?若你的事姑爷不管不顾,你说你寒不寒心?” 林霜道:“可我怎么插手呀,那是他的前女友,我要是赶她走,别人会说我是妒妇,可我又绝对不可能留下她。” “你为了名声,就把姑爷推出去一个人顶事?别人的说法这么重要?那六小姐,是在你们结婚之前认识的,那时候男未婚女未嫁,你还不允许人家有点过往?” 林霜沉默下来,她其实也不是担心别人怎么看她,是在乎长兴侯怎么看她。万一他对那六小姐还有怜惜之情呢,她把人弄走,他岂不怪她铁石心肠? “孩子,两夫妻过日子,最重要的是贴心,小聪明是对付外人的,不要用在自己的丈夫身上,你对他怎么样,他能感受不到?你跟他使计谋,慢慢的他就会防着你,多少夫妻貌合神离,就是毁在这些小事上。娘跟你说过,男人的战场是在外面,后院这些事情他们没心思管,这六小姐留不留在府里,于姑爷来说,有什么区别?闹心的是你。” 林霜点点头:“娘说的是。” 陈娘子欣慰的拍拍她的手背:“你别怪姑爷惹这些人,这六小姐的情况我听你哥哥说了,她也是被家里逼迫才不顾脸面纠缠的,姑爷要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早翻脸无情,把她打走了,留下她不过是姑爷没把她放在心上。孩子你要记住,铁石心肠的男人,今天对别人铁石心肠,哪天你惹了他,他也能对你铁石心肠,有点人情味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只要他不是烂好人,只要不是婚后还沾花惹草,他愿意把人都请走,你便宽容些吧。” “我知道了,娘,您说的有道理,是我意气用事了,那六小姐,您说该怎么安排呢?” 陈娘子道:“这是你们夫妻的事情,你该和姑爷商量着解决。” 林霜听了这一顿教训,犹如醍醐灌顶,现在想想自己生这一路气,实在不应该。 她下楼见长兴侯站在铺子门口等她,望过来时,眼里满是愧疚和小心翼翼,仿佛做错了事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 林霜心里一紧,想到自己先前冷漠的态度,似乎真的太伤人了。 她迎上去,羞涩的牵起他的手道:“走吧,别让二老爷他们久等。” 长兴侯的眼睛顿时亮起来,紧紧攥着她的手,回头对林忠和陈娘子欢快的挥手:“爹、娘,我们先去孙府,改明儿你们去侯府坐坐……” 第二百二十三章 担忧 小俩口在孙府吃完晚饭才回家,一上马车,长兴侯便把林霜搂怀里,大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揉捏。 林霜心中警铃大作,双手撑开他的胸膛,紧张的问:“你又想干嘛,这可是马车上。” 长兴侯连忙喊冤:“我哪有想干什么,不过是见你累了一天,想让你靠身上休息一会。” 本来是正经的好心,被林霜这么咋咋呼呼一推,长兴侯心里就不平衡了:反正都被当成了坏人,还不如真做个坏人算了。 “要是……要是被车夫听到……” “听到他能怎么着?” 现在已经入夜,街上行人少,马车飞奔在宽阔的街道上,稍稍颠簸一下,便引得车内的人儿惊呼出声,赶车的车夫紧张起来,心想夫人真是娇气呀,他已经尽力让马车平稳了。 回到长兴侯府,角门的门槛早已放下,马车直接驶进院内。 丫头婆子迎上来,却见侯爷自己撩开了车门帘子,一脸讨好的想扶夫人下来,夫人却怒气冲冲的走出来,绕过侯爷伸出来的手,搭着婆子的手下马车,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长兴侯讪讪的摸摸鼻子,亦步亦趋的跟着。 一路上遇到的丫头婆子纷纷低眉敛目退到一旁,生怕撞到枪口上被夫人当做泄气的靶子。 大家心知肚明,今日府里来了一位客人,夫人肯定为这事生侯爷的气。 “侯爷!夫人!”一众丫鬟婆子行礼。 顾妈妈在正房门口等的焦急,见林霜回来了,赶紧迎上去,秋实将她拨到一旁,小声问:“夫人累了一天,热水准备好了吗?” 海棠在廊下答道:“已经准备了。” 林霜一边进屋一边喊:“快,快给我把这一身卸了,我快被压死了。” 梅子和海棠连忙上前来,长兴侯却跟过来,摆摆手道:“我来。” 林霜娇娇的嗔他一眼,“可知道错了?” “错了错了。”长兴侯从后边搂着她柔弱无骨的小腰,在她耳边吃吃笑道。 林霜只觉得一股酥麻顺着脊椎骨往上,偏头娇嗔道:“你到底会不会,不会叫梅子来了。” “会,会。” 长兴侯赶紧端正态度,帮她把外面的盛装脱/下,交给旁边的丫头捧着,然后扶着她的双肩推她坐到梳妆台前,非常认真仔细的给她取簪子。 头饰的花样繁复,他们在马车上颠簸一路回来,有些头发散了,勾在簪子上,林霜的头发又长又软又滑,长兴侯绕了半天,越忙越乱,急的抓耳挠腮。 林霜也不着急,唇角勾着一缕浅笑,浸着蜜一般的黑眼珠子睨着他,倒是要看他的耐心何时告罄。 顾妈妈站在门口看呆了:刚刚夫人还一脸怒气呢,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小俩口就蜜里调油了? 那边知春院里,宋妈妈与宋顺儿第一时间得到他们回来的消息,宋顺儿抖着一脸肥肉评价道:“……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果然没眼界,小家子气。” 宋妈妈正在喝茶,听完将茶盏重重往几上一放:“侯爷好不容易娶房媳妇,我这心还是悬着的,你是盼着他不好还是怎么的?” “我哪能啊,这不是她自己忘了自己是谁,给侯爷脸色看么?” 宋顺儿的媳妇刘氏撇嘴道:“侯爷正值新婚,新鲜劲还没过去,要是平时,谁敢甩脸子早就打发到墙角里呆着去了。” 宋妈妈斜刘氏一眼,问宋顺儿:“那李玉穗这时候找来,是不是你唆使的?” 宋顺儿喊冤:“娘,您不知道我为侯爷这门亲事,出了多少力么?怎么会叫她来破坏侯爷的好事?” 宋妈妈狐疑的扫他一眼,“来了就来了,我自会安顿好,为何要在侯爷和新夫人回门的时候去通知,那派去报信的,难道不是你叫去的?” 宋顺儿这回不好抵赖:“儿子也是一时情急,怕那李玉穗闹事,被街坊邻居看了笑话去。” 宋妈妈伸手指着他骂:“敢说不是故意给夫人添堵?收起你那点小心思,侯爷婚姻不易,现在最要紧的是哄着新夫人赶紧开枝散叶,将这一脉延续下去,你要是敢作妖,看我不打死你。” 宋顺儿吓的肩膀一缩:“侯爷成了亲,这回不怕纳妾影响名声了,该接受妾室了吧?我看人既然来了,不如让她给侯爷做小,反正会宁伯一死,她们家爵位就要收回去,算不得什么正经勋贵人家的小姐了。” 宋妈妈啐他一口:“你以为还像以前,侯爷万事不管,府里的事都由着你去调摆?如今有了夫人,自然是听她的主意。” 宋顺儿心里堵得慌,侯爷不成亲,他也着急,一方面确实是盼着侯爷好,一方面担心侯府后继无人,爵位会被朝廷收回去,自己一家就要遭殃。可侯爷娶了夫人,他在府上的权利就要受到限制,风光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一人之下,全府唯他命是从的日子了。 不过还好他早就物色好这么一位身份不高的夫人,若是听话,便当给侯爷养只金贵点的金丝雀,好吃好喝拿最好的东西供着,等生出小少爷,便能母凭子贵,大家都能高看她一眼;若是不听话,他宋顺儿可要帮侯爷看好后院,反正宅院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侯爷不爱管,都是交给他去处理。 他完全没意识到这回面对的不是陈妙秋李玉穗之辈,这是正经的长兴侯夫人。 那边小俩口却在为需不需要侯爷侍候沐浴的事情闹开了,哪还记得什么李玉穗刘玉穗,最后自然是—— 侯爷被打了出去! 不过侯爷站在廊下的台阶上,看着门前一排把守的丫鬟,一点不着急。已经入夜了,正是他发挥本事的好时候,小妻子能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夜。 侯爷自以为熟读兵书,又积累了实战经验,却不知这回卫柔絮教了林霜新战术,一场攻防战,侯爷被打个措手不及,差点丢盔弃甲,缴械投降,好在家底厚,最后绝地反击,险胜下来。 “我的乖乖,”侯爷还从没这般狼狈过,汗水浸透了散落的头发,骨头都酥麻了,搂着小妻子爱得不行,“为夫大意了,差点丢人。” 林霜先是有些得意,尔后发现挺羞耻的,埋着头推了两下道:“你离我远些,一身汗热死了。” 长兴侯果真放开她,自己一手枕着后脑勺,一手搭在眼睛上,胸口起伏,默默的消化那一阵阵的余悸。 过了没一会,他突然弹起来,将林霜囫囵翻过来道:“宝宝儿,咱们五局三胜……” 我去你的五局三胜啊啊啊! 林霜发现,她现在陷入了一个怪圈,生气——看他可怜,原谅算了——生气—— 长兴侯也陷入一个怪圈,哄老婆——好可爱,想弄她——哄老婆—— 所以嘉荫堂的丫头婆子从最初的一惊一乍,转变为后来见怪不怪,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 第二日林霜有事要办,问了乔妈妈,得知李玉穗被安排在秋爽院住着,她得跟侯爷一起把她打发走。 长兴侯却十分不爱处理这些事,拖拖拉拉的扒拉着早饭,林霜催了他十遍八遍才慢悠悠的放下筷子。 “怎么连吃饭也不让吃饱了?” 林霜哭笑不得:“您吃了两海碗面,两屉包子,八个小菜,确定没吃饱?” 长兴侯看向桌上打扫一空的碗碟,呵呵笑起来:“记得你说过,本侯要是生在普通人家,会连饭都吃不饱。” “可不是,除非家里有矿。”说着拉他去洗手洗脸,然后给他换衣服。 长兴侯全程像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连林霜拧了帕子递给他,他也只是屈尊降贵的俯下身,将脸伸出去。 “您说以前都是自己洗漱穿衣的,怎么现在连手指头都不动了?” 长兴侯得意洋洋的挑着眉:“还是被伺候着舒服。” “那您早上也不练功了?” “春宵苦短日高起,本侯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以前过的那不叫日子。” “你就懒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大概可以预见,您很快就会跟那些官员一样,挺着大肚子,一身的肥肉,别说上战场杀敌了,就是走几步路都喘气喘的不行。” 长兴侯脸上的得意一凝,脑子里想到成国公、宋顺儿颠着一身肥肉走路的那个画面,突然有点担心起来。他摸摸自己尚且结实的腹肌,捏捏硬/邦邦的手臂肌肉,又看看眼前貌美如花鲜嫩可口的小妻子,心想不会那么倒霉吧,自己练功练了这么多年,底子厚,再堕落一个月……不,三个月,就恢复每日鸡鸣晨起练功的作息。 心里这样想着,林霜转身给她拿配饰的时候,他就伸臂做了个扩胸的动作,只听“撕拉”一声,不知是他动作太大,还是这件新衣做小了,袖子的接缝处被撕开一条大口子。 长兴侯如遭雷击,茫然不知所措的捂着裂口,哭丧着脸看林霜,那黑漆漆的眸子里里写满了委屈。 林霜这下再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丫头来报:“侯爷、夫人,会宁伯府的六小姐求见。” 林霜止住大笑,与长兴侯对视一眼,“请她在花厅小坐,我们一会就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劝解 “侯爷,您打算怎么安排?”林霜一边给长兴侯换衣服,一边问。 “我先跟她讲道理,劝她自己回去,若是不听,只好通知会宁伯来领人。” “只怕她来,就是会宁伯授意的。” 长兴侯只觉得头疼,以前这些事情都丢给宋顺儿处理,他自己避得远远的,可人已经找上门来了,总得做个了断。 而且现在已经成婚,他再不耐烦,也得出面把事情处理好,不然小妻子岂不认为他是没担当的人? “委屈你了,咱们才成亲,就出了这么闹心的事。” 林霜挽着他的臂弯出门,仰头道:“以前的事情就算了,以后若是敢再招惹别的女人,我可没这么好脾气了。” 长兴侯笑起来,低头看她:“说说看,你准备如何?” 林霜瞪他:“怎么你还真敢想啊?” “我哪敢,以前那是……唉,我决定娶二小姐后,就不再与她来往,谁知她却跑到府上去闹,宋顺儿怕闹大了不好看,便让她在府里住下了。” “其实还是您自己态度不够坚决,您要是下令赶人,宋管事敢留?” 长兴侯喊冤:“我那时在赈灾,差点死在外头……再说,云阳伯府烂事一堆,我是极不愿意再与他们扯上关系的,相比起来,会宁伯府事少一些,若不是出了坠崖的事……后来心里一直不踏实,虽然与二小姐定了亲,却总有一种预感婚事成不了,万一真成不了,说不定还是娶六小姐,这样一想又没法对她做的太绝情。” 林霜差点翻了个白眼,这么说当初心里还是在意过李玉穗这个人的。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花厅,只见右边第一张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穿一件香妃色绫子如意云纹褙子,头上别着一支碧玺挂珠长簪,容色娇艳,眼波盈盈,脸上已经脱去稚嫩,却又还未及染上世俗的风霜之色,正是未婚女子韵味最好的时候,与林霜印象中的那个为爱情冒险的少女完全不一样了。 “侯爷……林妹妹。”见人进来,她连忙起身行礼,一双秋水般的美目从他们进来后就一直黏在长兴侯脸上,那里面的情意叫人一眼看出来。 林霜心中有些好笑,她跟这位六小姐可从没打过交道,没理由叫的这么亲昵。她抬头看长兴侯,果然见他额头上的青筋抽了一下,神色极不自然。 “六小姐请坐。”林霜好脾气的招呼道。 “林妹妹,我贸然上门打扰到你了吧,妹妹莫怪。” 她说着转头,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红漆描并蒂莲花纹匣子,递给林霜道:“我也是才听说你和侯爷成婚,来不及准备厚礼,一点小小心意,妹妹别嫌弃。” “多谢。”林霜也不好奇是什么,接过去,交给梅子捧着。 李玉穗重新落座,丫头上了茶水,长兴侯才道:“六小姐,你也看到了,本侯与小霜儿已经成亲,断不能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你这次来,可有别的事,若是专程来找本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林霜差点被茶水呛到,李玉穗也没想到长兴侯说话这么直接,连句基本的客气寒暄都没有,满腔的柔情一时转为尴尬,咬着下唇愣在那里。 “六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若是回北京,本侯可以安排人护送你。” 长兴侯身体稍稍前倾,语气显得有些急切。 李玉穗眨着眼看了他一会,又转眼看林霜,见她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目光清澈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答复。 这个新夫人,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她听闻长兴侯要成亲时,便到处打听林霜的情况,得知她出身家生子,又被送给应城伯府的四少爷冲过喜,后来人家不要她了,四奶奶变成七小姐,被远远的送去南京。这样的出身自然配不上长兴侯这样的显贵,可她有一个最大的优点——福气好,是传说中的天赦星转世。 李玉穗很快脑补了这场婚姻的前因后果,肯定是长兴侯被所谓的天煞孤星名声所累,接连受到惊吓后,不敢再对高门贵女产生期待,只得退而求其次,娶个出身不好福气好的,一来盼着对方能自己消弭灾难,二来家里没背景,出了事也好打发。 而且她还听说林霜被反贼掳走过,是侯爷于万军之中救回了她,这要是发生在其他勋贵人家,只有一条白绫吊死的下场,遇到长兴侯,却成了英雄救美的佳话,也是活该她走运。 李玉穗来南京,就是仗着自己的出身比新夫人高,想着林霜要是没见识小家子气,她就扮温婉大方,男人不都喜欢善解人意的女子么,可惜那几年跟陈妙秋斗的时候自己年少无知,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侯爷顺利娶妻,天煞孤星的灾难有人挡了,他这回没理由拒绝她了吧? 可见到真人后她发现自己的认知有错,新夫人端庄妍丽,穿一身大红的锦服,衬得肌肤欺霜赛雪,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贵气,与同样身穿大红色锦袍的长兴侯坐在一起,一个娇小玲珑,一个高大威武,神色一样,竟然十分和谐。 而侯爷看新夫人的眼神,完全就是宠溺到骨子里,每次他情绪激动,只要新夫人一个眼神看过去,他便被顺毛捋了一般,立刻平静下来。 李玉穗被这一幕刺痛了眼,也慌了神,她不怕对手闹,就怕她不动声色,或者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 长兴侯还在等她回复,李玉穗垂下眼帘,低声道:“回北京,又能去哪?听到您要成亲的消息,张曲儿就把我赶出侯府,我来见您,是抱着最后的希望,谁知途中生病耽搁了俩月,终究没能赶上……” 长兴侯烦躁道:“可你是会宁伯府的小姐,不是我长兴侯府的人。” 李玉穗的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那滚烫的泪珠子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滑落,看得长兴侯眼角又是一抽。他身体往后一仰,慌忙道:“你先别哭,哎呀,本侯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一个未婚女子,再与本侯扯上关系不好。” 林霜看到这里,不得不出声劝道:“六小姐,有话好好说,你先别哭。”说着接过丫头手里的帕子递过去。 李玉穗没接,抬起泪眼道:“侯爷,您既然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跟说心里话。我与您相识八年了,当年若不是意外受伤,我俩早已经成亲。这些年我一直住在长兴侯府里,大家早已经默认我是您的人了,现在您说要与我撇清关系,您如何撇得清?” 长兴侯看林霜一眼,烦躁的道:“本侯当时已经跟会宁伯说的明明白白,也向你道歉认错……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那你想如何,总不能在侯府里过一辈子吧?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又正值青春年纪,难道不为自己的前程着想?” “侯爷——”李玉穗凄凄的叫唤一声,把林霜的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 她见长兴侯实在暴躁,便对他道:“要不我跟六小姐说几句话,侯爷先避一避?” 李玉穗立即起身拦在前面:“侯爷,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容不得外人插手。” 林霜笑了笑,温声道:“六小姐莫不是忘了,我是长兴侯夫人,后院的事情都归我管。” 长兴侯却牵起她的手,沉声道:“她既不听劝,便算了吧,本侯派人去请会宁伯来。” 林霜抬头,用眼神问长兴侯:你确定? 长兴侯牵着她的手捏了捏,以示心意已决。 他对李玉穗道:“你送的贺礼,夫人收下,等你启程回北京时,她自会回礼。你是未婚女子,与本侯非亲非故,住在府里不合适,一会夫人派人去外面给你赁一所宅子,你搬过去住吧,等会宁伯来了,你再与他商量今后怎么办。” 李玉穗惊得连眼泪都凝在脸上,见长兴侯要走,事情已经无回旋的余地,她往花厅的柱子上看一眼,一咬牙,便冲着那上面撞过去。 林霜一直关注着她的举动,她眼神变化时,就意识到不好了。 “别!” 林霜扑过去想拉她,而身边的人比她更快一步,当她叫出声时,长兴侯人已经拦在柱子前面。 李玉穗一头撞在长兴侯铜墙铁壁般的胸膛上,迷迷糊糊抬头一看,又挣扎着要再撞。长兴侯拦着她,抓她也不好,放开也不好,张着双手一脸无奈。 李玉穗顺势扑倒在他怀里,放声哭道:“侯爷,你怎么变得这般绝情?我在侯府住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您的人,会宁伯府里哪还有我的位置?我的名声已坏,就算回去,又有谁肯娶我?您要送我走,不如让我死了干净!” 长兴侯无奈的看林霜,好不容易把人从身上撕下来,对李玉穗的丫头道:“把你家小姐扶到房里休息去,她现在情绪不好,你看着她点。” 丫头慌忙把李玉穗接过去。 林霜去外面叫了丫头婆子进来,一起将哭的昏昏沉沉的李玉穗送回去。 “这都什么破事啊!”长兴侯暴躁的道。 “您胸口没事吧?”林霜伸手过来摸他被撞的地方,看上去那一下挺重的。 长兴侯抓住她的手腕,柔声道:“我用手隔开了,撞身上没多大力气。” 第二百二十五章 赴宴 这李玉穗一番做作,长兴侯知道劝是劝不走了,只得把宋顺儿叫来,让他安排人回去通知会宁伯来接人。 宋顺儿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露出些担忧,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为难道:“只怕他不配合,六小姐若能留下,他家的爵位还有点希望,人一旦被送回去,他这一家子就没指望了。” 长兴侯回头瞥他一眼,脸上余怒未消,“你什么意思?” 宋顺儿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踟蹰道:“其实也没多大点事,不就多一张嘴吃饭嘛,咱们府里人少,留着为您开枝散叶不正好?” 长兴侯脚步顿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差点习惯性的踢过去,然而看到宋顺儿肥硕的身体,他默默的把脚放下。自从这货长胖以后,就很少踢他了,在长兴侯的眼里,跟着这具身体膨胀起来的,还有宋顺儿的尊严。踢飞一个瘦子他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然而要是把这肉球踢飞了,估计画面会很惊悚。 “你这话要是传到夫人耳朵里,本侯不会保你的!”长兴侯郑重的警告他。 宋顺儿一愣,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又快走两步跟上去,继续劝道:“可这六小姐,在咱们府上住了这么多年,已经错过了嫁人的年纪,您赶她走,万一她想不开真出了什么事,外边人不会说您,只会说夫人善妒,原来相安无事,她一来就拿您身边的旧人开刀……” “所以本侯自己出面,不让夫人沾手。不只是她,北京那边的人,你都挨个问一遍,有自愿离开的,每人给安家费一百两银子,够她们重新生活了。那些不愿意离开的,你也劝一劝,本侯是一个都不会见的,若要留下,也只是在侯府里混个温饱,其他不必想了。” 宋顺儿更震惊了,不过很快想明白,侯爷新婚,这是要做给新夫人看呢。因为背负天煞孤星的恶名,侯爷婚姻不易,所以对愿意嫁给他的女子格外珍惜,以前对云阳伯府的大小姐、二小姐、会宁伯府的这位六小姐也是极好的,不说百依百顺,至少她们的要求尽量满足。 宋顺儿心里极不是滋味,只觉得天上地下唯有他们家侯爷最好,身份尊贵,有权有势,还对夫人体贴,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替他找林霜这么个身份低微的夫人实在委屈侯爷了。他只恨自己不是女人,不能将这万千好处都收归囊中。 两人已经走到校场,副官和王豪等人没练武,都聚在一起嘻嘻哈哈,长兴侯一露面,他们都围过来。 “哟呵,新郎官怎么舍得来这儿啦?”副官酸不溜秋的嘲讽道。 “侯爷还记得咱们一帮糙老爷们,真是感人呢。”其他人附和。 “滚!”长兴侯一脚扫过去,半个圆周的人都往后退去,一时鸡飞狗跳。 “围在一起做什么,景震,过来练两手!” 景震就是副官的名字,他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道:“您这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八成是想找人泄私愤,我不做沙包,您找别人去。” 其他人也纷纷后退,警惕的瞧着他。长兴侯一时气急,他不好满校场追着人揍,别看这些小崽子武艺不怎么样,腿脚倒是利索,他要是去追,恐怕毁形象。 他把大刀插回兵器架子上,冲他们招招手:“本侯就是想松散松散筋骨,你们想多了。” 王豪小心翼翼的挨近他问:“侯爷刚完婚,应该与新夫人你侬我侬才对,怎么,被新夫人嫌弃了?” 长兴侯傲娇的扫他们一眼,仿佛看一群蝼蚁:“本侯与夫人感情好得很,谁敢说夫人的不是,看本侯不揍死他。” 众人瑟缩了一下,不敢再惹他了,纷纷散去练武。身边只剩几个心大的,副官道:“可刚成亲,您的老相好就找来了,就算泥菩萨也会有三分脾气,新夫人不生气才怪。” 长兴侯眼锋扫过去,王豪抱怨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您都是个结了婚的老男人,还有高门贵女追上门来,咱们这些老光混,硬是没人看得上。” “话别乱说,当年本侯与六小姐确实有说过亲,不过没成,本侯与她可没做过逾礼的事,她算不得本侯的老相好。” 副官道:“这么说您不准备留下她?六小姐是大家闺秀,温婉大方、长得又美,这样的小娘子都舍得拒绝,啧啧,侯爷您要不是刚成亲,咱们都得怀疑您有什么毛病呢。” 长兴侯又想打人了,王豪连忙抱住他的手臂,一脸谄媚道:“这么好的美娇娘,您不要,不如让给我吧!”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好歹还是世家出身,你这泥腿子靠边儿去!”这回不用长兴侯出手,副官与他扭打成一团。 长兴侯心中一动,连忙回去找林霜商量。 林霜听了觉得不靠谱,“她为何连名声都不要,就认定了您,还不是因为会宁伯想求您帮忙在皇上面前说情,把爵位保下来,景震和王豪就算跟着您前程再好,也没这个本事的。” 长兴侯苦笑着摇头:“他们以为这朝廷是本侯开的杂货铺子呢,想保谁的爵位便能保下来。云阳伯府的爵位,那是本侯在战场上用九死一生的军功换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仍有言官抓着这事不放,说本侯恃功嚣张,插手勋贵升降。会宁伯的爵位,本侯是真没办法了。” 林霜自然明白他的难处,就算有办法,他也没有义务去帮这个忙。 过两天李玉穗身体好些了,她又来给林霜道歉,只说那日情绪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望林霜不要放在心上。 林霜知道她是看长兴侯态度坚决,不吃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转而从她这边下手,以为她年纪轻不懂事,又是新媳妇脸皮薄,比较好攻克。 但她不知道林霜对那些贤良淑德的名声并不看重,在这件事情上有自己的坚持。 “六小姐,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在侯府里住了六七年,要是侯爷愿意接纳你,何必等到现在?” 李玉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用丝巾一角掩了掩嘴角道:“侯爷说他身上带煞气,会伤人,怕连累我。不过他现在已经成亲,也没出什么事,想必那天煞孤星的困局已破。” 林霜轻轻笑道:“六小姐,我知道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侯爷是什么性格,他是什么立场,你心知肚明,多说无益,还是等侯爷派去北京的人回来再说吧。” 要保爵位不容易,但是会宁伯若惹恼了长兴侯,他一旦忍无可忍,想整他们却简单。李玉穗与会宁伯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李玉穗尽管着急,却不敢往长兴侯面前凑。 十月初一日是孙府二太太的生日,林霜一早就接到帖子,邀请她过去热闹热闹。本来以她的身份,派人送个礼就行了,但宴会前夕,二老夫人又专门派人过来请,林霜就觉得奇怪了,她以为是孙府想与长兴侯府结交,去也无妨,就当给二太太一个面子。 每月初一是南京守备官员去外守备厅议事的日子,长兴侯一早去了衙门,再说女眷生日,他也不好跟过去凑热闹,只能让林霜自己去。 临出发的时候,林霜才知道李玉穗也接到了帖子,要与她同行。 坐在马车上林霜回味过来,原来请她去一趟的目的是为这个。 她现在手上没人,以前在孙府时,她为了避免纷争,一直叮嘱身边的几个丫头婆子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与大院的下人嚼舌根,以至于大家都养成了只盯着自己脚下一亩三分地的习惯。她还没来得及去打听这些世家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知道孙府与会宁伯府有什么关系,只能去了再应对。 不过最令她生气的是,自己在府里好像是个睁眼瞎,派了几个丫头婆子在秋爽院看着李玉穗,结果李玉穗收到帖子,她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看来之前自己对陈娘子信誓旦旦,说府里这些人都为自己服务是托大了,就算没有别人与她争权,她也得从上至下梳理一遍伺候的下人。 到了孙府,迎接的阵容却让她有些惊讶,二老夫人在一众女眷的簇拥下,亲自在门口迎她。 林霜心里微微惊讶便淡然了,她现在是长兴侯夫人,成亲那天顺便接了一品夫人的封诰,而这里身份最高的二老夫人,也不过是五品宜人。大朗朝追封官员的母妻,必须是功绩超群者才享有这项殊荣,所以孙府的其他女眷均无诰命在身。 但林霜是从孙府出嫁的,二老夫人是长者,大夫人、二夫人是长辈,她们以前对她也多有照顾,林霜不敢不敬,下车后连忙上前行礼。 李玉穗也紧跟着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过来给众人行礼,林霜听到她唤二老夫人为表姑奶奶,唤二太太为表姨。 一番寒暄客气后,林霜搀着二老夫人的手臂回蓁荣院,花厅里还坐着几个宾客,见她们进来都站起身来,热情的打招呼,这些人林霜都认识。 “今日是你二婶婶的生辰,没有大操办,不过是摆几桌饭菜,一家人热闹热闹。” 林霜笑道:“应该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劝说 今日来的都是孙府和二太太娘家的亲戚,所以没有采用分餐的方式,中午的宴席,女眷这边设四张大八仙桌摆在花厅,小孩在角落另起一桌,男人们都在前院吃酒。 众人要把林霜让到主位,林霜推辞不肯坐,最后二老夫人拉她在身边坐下。孙家有食不言的规矩,吃饭时只有轻微的咀嚼声,送菜的丫头婆子穿梭其间,脚步都是放轻的。席间二老夫人小声招呼林霜吃菜,态度十分殷勤,旁边伺候的婆子便把她指定的菜换到林霜面前。 一顿饭吃的倒是相安无事。 吃过饭,大家在花厅内喝了会茶,二老夫人的外甥女裘红珊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和另一位夫人一唱一和,把林霜从头发丝夸到脚趾甲盖,害林霜差点分不清楚,自己是否真是这般天上有地下无的仙女。 一会二老太太累了,招呼林霜去她房里休息。 她们进门时,林霜眼角余光扫到饭桌上没露面的李玉穗,由一位夫人陪着进了院子。 终于要进主题了,林霜心想。 不过她也不怕,对于她们的目的她心里已有准备,无非是劝她宽容大度,接纳李玉穗进门罢了。 林霜住在孙府的时候,与二太太打交道不多,只知道她是二老夫人娘家的侄女。 二老夫人出自建平伯府,李玉穗叫她姑奶奶,又叫二太太姨母,林霜暗暗掰着指头一推算,估计李玉穗的母亲是建平伯府嫁出去的女儿。 弄清楚关系心里就有底了。 果然二老太太拉她坐在罗汉床的一边,笑呵呵的东拉西扯说了些客气话。这时二太太和建平伯夫人领着李玉穗进门来了,林霜起身向建平伯夫人打招呼,慌的她连忙过来将她按下。 李玉穗给二老夫人见过礼,低着头站到一旁。 建平伯夫人便顺势坐在林霜下首的椅子上,二太太坐在对面。 二老夫人扫一眼屋内的几人,笑着说累了,让她们聊,自己由丫头伺候着侧靠在罗汉床的迎枕上闭目养神起来。 建平伯夫人还扶着林霜的手臂,她叹了口气,对李玉穗道:“你这个孽障,还不快过来给夫人道歉!” 见林霜奇怪的看着她,建平伯夫人解释道:“穗姐儿是我外孙女。” 林霜轻轻笑了笑:“我原来不爱记事,今天才知道六小姐与孙府是亲戚关系,原来是您的外孙女。” 二太太心不在焉的解释:“你平日在小院里住着,见客少,没人跟你说道这些,世家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弄不清楚也是正常。建平伯府伯爷这一代有四个兄弟姐妹,伯爷是老大,你二祖母排第二,我父亲排第三,裘红珊的母亲排第四,穗姐儿的母亲便是伯爷的嫡长女。” 林霜点点头。 李玉穗已经站在林霜面前,建平伯夫人冲她使了个眼色,李玉穗正要矮身下跪,林霜淡淡的道:“既然都是亲戚,这里没有外人,六小姐何不坐下说话?” “外祖母说了我一顿,我该向夫人道个歉。”说着盈盈屈膝,向林霜福了福。 “夫人和侯爷新婚燕尔,她跑来给你们添堵,我们大人都不知情,不然怎么也会拦着她的。” 林霜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吐槽:北京到南京相隔这么远,她一路走了几个月,你们也一直不知道么? 建平伯夫人见她没表示,便继续道:“穗姐儿这孩子,从小是一根筋,认准了什么就不回头。当年与侯爷谈婚论嫁,也怪她没有福气,婚事没成,本来也没什么,男婚女嫁,讲究缘分,可她不知怎么的与云阳伯府的二小姐赌气,就这么在侯府里耗了七年。七年啊,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就白白浪费了,现在要再给她说亲,就只能说普通一些的人家,可别人都以为她是长兴侯爷府里放出来的人,普通人谁敢得罪侯爷呀?” 几人都在关注林霜的神色,连二老夫人也时不时眼皮下漏一点光出来,林霜却像听故事一般,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 不是她装懵懂无辜,实在是这些话说给她听没有用,如果自己不是当事人,也许还会唏嘘两句,说这六小姐痴情,但现在六小姐痴情的对象是她的丈夫,她能同情她才怪呢。 建平伯夫人拿不准她是什么态度,一时有些着急,倾身道:“夫人,来都来了,您就当行善积德,收养一只小猫小狗,把她留下吧。” 林霜抬起眼睛去看李玉穗,果然见她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丝不爽。 李玉穗显然不需要这种廉价的同情,虽然一直在侯府里无名无份的住着,长兴侯也没去关照过她,但没比较就没伤害,长兴侯府后院那些女子,都是一样的待遇,她并不觉得自己多可怜。 她原来也是规规矩矩、腼腆胆小的闺中女子,是与陈妙秋干仗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那场战役里,陈妙秋显然比她更泼辣,更肆无忌惮,所以陈妙秋赢了,她的世界观受到冲击,知道怂是不行的。 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么低三下四的求林霜,要战斗也得站着战斗,一开始就跪着跟人谈判,根本不可能有胜算,而且建平伯夫人的话伤到她的自尊了。 建平伯夫人在等林霜的回答,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李玉穗,于是伸手扯了她一下:“还不快求求夫人!” 李玉穗一愣,不解的看向建平伯夫人,建平伯夫人正要着急发火,林霜出手拦了她,温声道:“夫人不必如此,我对六小姐的态度,并不影响侯爷的决定。” “可你是长兴侯夫人,内院的事情本就该女人做主。” 林霜轻轻笑道:“我才刚嫁过去几天,连府里的人都没认全,对侯爷的脾气也在慢慢了解中,怎么敢置喙他与六小姐的事?他们的过往我没有参与,这是婚前的遗留问题,侯爷想自己解决,我怎好强揽过来?” 李玉穗正火气上头,讽刺道:“可林妹妹前几天还说,你是侯府的女主人,后院的事情归你管呢。” 林霜仍是温声细语:“夫人与二婶婶都是做妻子的,应该能明白我意思,在侯爷面前,我不站在他一边,把自己身上的担子挑起来,难道还跟他说,让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处理?” 二太太理解的点头,建平伯夫人道:“是这么个道理,夫人真是聪慧。不过夫人年纪小小嫁过去,身边若是有个说知心话的人,以后侯爷出门也会放心一些。穗姐儿年纪比你大,经历的事情也多些,夫人若是把她留下,我给她做担保,她一定全心全意的服侍夫人,绝不敢对夫人有二心。” “外祖母!”李玉穗终于听不下去了,这与她所想的并不一样,“您这话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下人。” 她恼火的看了林霜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建平伯夫人没想到变故出在李玉穗身上,连忙安抚林霜:“夫人莫怪,这孩子一路风吹雨淋的过来,怕是没休息好,一时拧巴了,我去说说她。” “夫人去吧。”林霜端起茶杯小口抿着,并不生气。 建平伯夫人匆匆出去追上李玉穗,严厉的问她:“你千里迢迢跑来做什么?不就是想进长兴侯府吗?” 李玉穗辩解道:“我本想赶在侯爷成婚之前与他谈一谈,谁知道路上生病耽搁了俩月,赶到时已经晚了。” “可现在长兴侯已经娶妻,你就只能做妾,妾就得伺候夫人,这个道理你不懂?” 李玉穗又气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是会宁伯府正经的嫡小姐,您让我给人做小?” 建平伯夫人问:“你难道还有本事让长兴侯休妻娶你?” “不休妻,让我做平妻也行。” 建平伯夫人气的一个仰倒,觉得这孩子的脑子出了毛病,现在连做妾都不成,她居然还想做平妻。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留在侯府,找机会与侯爷培养感情,之后再提爵位的事。” 李玉穗的眼里现出一丝茫然,这才想起当初是想请长兴侯帮忙保住会宁伯府的爵位,才不顾廉耻的跟陈妙秋斗,这些年下来,她不在会宁伯府里生活,似乎都忘记自己是在做什么了。 蓁荣院内室里,二老夫人睁开眼睛,似乎这一会的工夫就养足精神了。 二太太看她一眼,不情不愿的坐到刚刚建平伯夫人坐的位置上,轻声对林霜道:“长兴侯府的后院总要添人的,穗姐儿是你的亲戚,知根知底的,不会在你背后捅刀子。你看咱们这些家族,都喜欢亲上加亲,就是因为自家比外人可靠。” 林霜笑道:“二婶婶说的对,不过长兴侯府里的情况又不一样,侯爷跟我说,侯府里的女子,都是皇上赐的、同僚送的,还有……侯爷常年在外领兵打仗,或是赈灾、或是监督工程,就算回京,也是在军营里的时间多。他经常让管事去后院劝说,如果有愿意出府,侯府给置办嫁妆,贴补安家费,这些年也确实有些女子离开了,留下不愿走的,他也不好赶人家。侯爷的心思在朝廷,不爱往后院去,所以后院的女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一席话说得二太太哑口无言,二老夫人听了这么久,突然醒悟过来,林霜这是暗示她们,就算李玉穗进了侯府,也不会有什么话语权。 第二百二十七章 建议 林霜确实想表达这个意思,二老夫人一直没说话,这会想明白后,就不再跟她绕弯子了。 她沉思后开口:“穗姐儿也是被逼无奈,只怪她爹无本事,连世袭的爵位都保不住。会宁伯是见侯爷能帮云阳伯府把爵位保下来,这才动了心思,想照着云阳伯府的捷径走,不然穗姐儿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舍了脸面,纠/缠侯爷这些年。现在穗姐儿名声扫地不说,还白白浪费大好青春,实在是可怜。” 二太太也叹息道:“我记得她小时候,是个乖巧文静的女孩,知书达理,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后来听说她与云阳伯府的小姐当街厮打,我还一直不敢相信。” 这时建平伯夫人正好进来,接过这个话头道:“那一家子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若会宁伯的爵位能保住,她的牺牲还算值得,就算老死在府里,也没人敢嫌弃她半句;倘若爵位保不住,宅子都要被收走,将来又有谁会管她的死活?这么一来,她只好一条道走到黑,认定长兴侯爷了。” 意思是想把人送走,就得赶紧给他们把爵位保下来。 林霜心中腻味,面上仍是温婉和气:“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明白,不过侯爷说云阳伯府两位小姐为他丧命,所以他用战场上九死一生挣来的战功向皇上求了那个爵位,至于会宁伯的爵位,就算他想再换,没打仗,没军功,他也换不来啊。”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云阳伯府死了两位小姐,而且两位小姐都与长兴侯有婚约,相比起来,会宁伯府不过是仗着姑娘与侯爷说过亲,胡搅蛮缠,确实不够资格让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二老夫人和建平伯夫人都没法接话,气氛陷入了沉默之中。她们原来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关系,也以为长兴侯是对李玉穗有意才留她在府里的,现在一想,李玉穗在长兴侯府住了那么多年,长兴侯若对她有意,根本不需要等到今日,就算勉强进了侯府,换不来爵位也没用,她的终身幸福在家族兴衰面前不值一提。 二太太不知道是同情李玉穗还是怎么的,她一开始是不怎么想掺和的,现在反而真心实意的劝林霜:“霜姐儿,大家都知道穗姐儿住在侯府里六七年了,已经认定她是侯爷的人,若是赶她走,于你的名声不好,不如你跟侯爷说说情,让她在后院里充个数吧,就当是积德行善。” 林霜哭笑不得:“六小姐不过是双十年华,长得如花似玉,身体又没问题,不至于到充数的地步吧?” 傍晚长兴侯议完事,顺道来孙府接老婆。两人完婚后就天天黏在一起,这才一天不见,长兴侯便浑身不舒服,见到林霜眼睛都冒出光来,周围其他人都看不见了。 高大威猛的男人在娇小的新婚妻子面前,温柔得像只卖萌打滚求抱抱的小动物,甚至露出一丝相思的委屈来。 李玉穗跟在后面见了,只觉得眼睛扎的痛,这么多年不见,长兴侯在她心中已经模糊得像远方的一座灯塔,她只知道要朝着那个方向走,却忘记了他本来的模样,她没想到长兴侯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她突然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样的夫妻之间,她强行闯入有什么意义? 林霜见李玉穗犹犹豫豫,想跟又不想跟,手帕都被她的手指搅碎了,而周围的人眼睛都黏在长兴侯身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她的。 只怕等他们走了之后,这件事情就要传出无数个版本来了。 林霜先把长兴侯安抚好,转身招呼李玉穗上马车。 两人相对而坐,林霜首先打破沉默,她语重心长的劝道:“那个男人再好,他不属于你便没有用。你还年轻,为家里的爵位已经尽力,是时候为自己做打算了。” 李玉穗眼睛看向窗帘,似乎透过被风吹起的缝隙,看到了希望渺茫的未来。 “我还能怎么打算,这么大年纪,名声又不好,回去伯府里也只会被人嫌……” 林霜望着她,认真道:“侯爷是我丈夫,我是怎么都不会让你接近他的。不过你要是不纠缠他了,我倒是愿意帮你。” 李玉穗吓了一跳,她自己已经够放得开,没想到林霜说话比她更肆无忌惮,这话要是传出去,她一个妒妇的名声是跑不掉了。 “你,你怎么帮我?” 林霜轻轻一笑:“天底下这么多未婚男子,难道就没一个适合你的?你要是喜欢侯爷这一款,军营里多的是,今天早上侯爷还跟我抱怨,自打你进了侯府,校场的那些兵官都无心操练了。你看大家都对你有好感,偏偏你的眼睛只盯着得不到的人。” 李玉穗脸上一红,没想到林霜是这样口无遮拦的人,什么引得兵官无心操练,什么大家对她有好感,放在几年前,她要是听到这种话,一定以为她是在骂人,闺阁女子被外男看了并产生迤逦想法,那是要上吊才能洗清的耻辱。 可她现在只觉得心跳如雷,似乎有什么情绪从心底冒出来。 “咱们南京有个相亲大会,这个月初十正好举办,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本来相亲大会半年举办一次,今年一月和六月举办过了,因为反响很好,南京的各卫所、甚至周边驻扎的卫所都向长兴侯提建议,希望加多几场,让更多的未婚兵官有机会展示自己。 长兴侯上月成亲,想着自己人生圆满了,也让别人沾点喜气。正好文化宫的装饰工程基本做完,他便向皇上请示,这个月初十举办竣工典礼,文化宫正式向市民开放。那天要举办的活动很多,其中就有相亲大会。 “我也能参加?” “全天下的未婚女子都能参加,你去了就知道了。” 回到侯府,长兴侯对她的行为十分不解:“好不容易把人送出去,扔给建平伯夫人就完事了,又带回来做什么?” 林霜边卸掉身上的钗环,边回答他:“我还要在南京贵妇圈里走动呢,要是就此被贴上妒妇和刻薄的名声,以后会被大家孤立起来的。” 长兴侯搬着绣墩坐到她身边,一边看她卸妆,一边问:“你就不觉得委屈?新婚燕尔,莫名其妙沾上这种事。” 林霜偏过头来,蛾眉敛黛,嫩脸匀红,口角间浅笑盈盈,勾出一缕动人心弦的别样的风情。她用细白如剥葱段的手指轻轻点他鼻子一下:“你但凡对她有一点点怜惜,我都不会给她好脸色。” 长兴侯顺势凑过去,在她手指上亲了一口,被林霜嫌弃的推到一旁。 “怜惜不算,懊悔倒是有的,她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当初要不是我纵容,她不会抱有幻想。” 林霜道:“所以咱们好好把这事解决了,不要给别人留下话柄,您也不要再为以前的事情心生愧疚。” “你打算怎么解决?说来听听。”长兴侯饶有兴趣的问。 “我准备带她去相亲大会见识见识,她现在的思维跟传统的闺阁小姐不同,说不定能接受这种形式的相亲,要是相亲大会上能遇到心仪的,咱们帮忙撮合。” “你之前还说她看不上王豪和景震。” “我那时对她不了解,今天发现她自尊心挺强,也并没有把家里的爵位当成唯一的信仰,跟我印象中的人不一样。” 长兴侯点头:“就算没有合适的,会宁伯快要来了,让他自己解决去。” 林霜沐浴后换了一身轻便的家居服,这才舒服的躺在长兴侯怀里,两人坐在窗前的鸳鸯戏水花纹镶金镂雕卧榻上,一边说着话,一边等吃晚饭。 林霜跟他说起要整顿下人的事:“……这些人里,你有要特别保谁吗?” 长兴侯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我人都是你的,长兴侯府的一切自然都由你处置,你爱怎么整顿怎么整顿。”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与她商量道:“宋妈妈还是别动吧,她在府里干了几十年,我丁点大时什么都不懂,全靠她撑起整个侯府,那时几乎把她当自己娘一样依赖,虽然宋顺儿有些贪财,但咱们家底子厚,他贪的那点不影响大局。” 林霜在他怀里拱了拱:“我知道,宋大管事就算有什么方面不足,他的心也是向着侯爷的,这样的人我不会动。我就是要整顿那些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跟我们一条心的。” 长兴侯道:“不是一条心的自然不能留,都有谁,你列出单子来,本侯明日叫人把她们绑了,先打一顿再撵出去。” 林霜哈哈大笑,明明跟他说正事呢,这人总有办法把简单的事情办得鸡飞狗跳。 “家里是事情你别操心,我自有分寸。” 长兴侯欢喜的竖起大拇指:“夫人威武霸气,真是女中豪杰,咱们果然是天生一对呢。” “又有你什么事……” 两人闹着闹着又跑偏了,春芽见情况不对,赶紧把伺候的下人都赶出去,自己在廊下守着,心里又欢喜又抱怨:夫妻感情好是好事,可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怎么就不能忍一忍? 第二百一十八章 管家 这几天长兴侯又忙碌起来,一方面筹备文化宫的竣工典礼,准备迎接北京代替皇上来验收的钦差;另一方面加强军事警戒,据他说皇后放跑的那个妖童没抓到,果然又在民间兴风作浪。 去年国内最大的反贼势力——顺天军的元帅、副元帅等头目死的死、抓的抓、杀头的杀头,贼众或被流放充军,或被分配到各地挖矿修路,主力是没了,但他们还有另外两支军队从别的路线进京,听到主力被剿的消息后就赶紧跑了,逃过了覆灭的命运。 长兴侯虽然现在没有接到出兵的消息,但准备还是要做好的。 林霜则着手准备整顿下人,她让秋实去请宋妈妈。 宋妈妈一直关注着嘉荫堂的动静,她知道新夫人早晚有一天会有所行动的,偌大一个侯府的管理权,谁不想抓在自己手里呢?秋实往绘春院去的时候,她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娘啊,我说了不能让她站稳脚吧!”宋顺儿媳妇急的跳脚。 “急什么,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在匠户人家长大,侯府交给她,她挑的起来吗?”宋顺儿坐着不动。 宋妈妈则用杯盖拂去茶叶,稍稍抿上一小口,然后将茶盏放桌上,起身往内室去。 “娘,您做什么去?”宋顺儿连忙起身。 “换衣服,去见夫人。” “我跟您去。” 宋妈妈回头严厉的剐他一眼:“忘了上次夫人说什么了?侯爷现在成了亲,内院就是女眷生活的地方,你一个男子怎么能随便进出?” “她一个半吊子小姐,事还挺多。”宋顺儿讪讪道。 “这才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你们都给我学着点。再说她嫁入侯府前,是皇上亲封的乡君,怎么就是半吊子小姐了?” 宋妈妈日常教训完儿子儿媳,去换了身衣服出来,正好秋实来了。 秋实说明来意,宋妈妈便找出装鱼鳞册子和对牌的一对剔红富贵吉利匣子,让两个丫头捧着,跟着她往嘉荫堂去。 顾妈妈早盼着这一天,夫人整顿府里的下人,这是她的机会,所以心急的在门口守着,见她们来了,一脸严阵以待的模样跑进来通报:“夫人,宋妈妈来了。” 林霜倒不见有多紧张,继续与春芽说事,等秋实在门口喊“宋妈妈到了”,她这才去明间。 宋妈妈穿得挺低调,低调中却彰显身份,一身象牙色菱纹缎面对襟褙子,下配棕绿云纹缕金缎面裙门黄栌马面裙,头发梳成光滑圆髻,戴着蟹壳青纹样抹额,抹额中间镶嵌一颗鸽子蛋大小、莹润有光泽的琥珀,除此之外通身再无一件首饰。 “给夫人请安。”宋妈妈上前福身。 林霜赶紧上前虚扶一把,指着旁边的椅子:“宋妈妈请坐。” 宋妈妈方形脸,表情有些严肃。可能是常年坐镇侯府,需要在下人面前立威,她的法令纹比较明显,眉心有一道深深的印子,应该是经常皱眉皱出来的。 林霜看出来了,不但侯爷对她尊敬,府里的下人对这位宋妈妈也十分敬重,从她进来开始,这屋里的丫头都低眉敛目,纷纷给她行礼,比之前在林霜面前伺候还恭谨些。 林霜还未来得及吩咐,丫头就给上了普洱茶,想必是宋妈妈习惯喝的茶叶。不管是故意示威还是无意识的行为,林霜都懒得计较,她还不至于跟一个管事妈妈争地位。 “今日请宋妈妈过来,是想跟您商量内院这些丫头和管事娘子的安排。”林霜开门见山的说。 宋妈妈看了一眼林霜,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不知是她性格本来就直爽还是不屑于跟她绕弯子。 “夫人是府里唯一的女主人,您有什么想法只管说,老奴听您的吩咐办事。” 她说着回头,两个丫头将匣子双手奉上,宋妈妈打开匣子,将账册和对牌送林霜的面前。 “以前侯府没有女主人,侯爷又常年在外领兵,老奴觍颜,替侯爷暂且打理这内院,如今夫人进了府,这内院总算是有了主心骨,账册和对牌老奴就交还给夫人,想必在夫人的治理下,侯府的内院将气象一新。” 林霜没想到她舍得放权,倒是高看这宋妈妈一眼,也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长兴侯虽然不爱管内院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是人不傻,他能放心把侯府交给宋妈妈母子打理二十多年,并且明知道宋顺儿有贪财的毛病还继续重用他,自然是因为这对母子对他忠心。 在宋妈妈的管理下,侯府的事务虽不说井井有条、牢似铁桶,但也并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对于长兴侯这种做大事的男人来说,他习惯抓大放小,只需要糟心事都有人提前料理好,不烦到他的面前,就算是合格的管事。 所以对于林霜提议要整理内院,长兴侯支持她,但自己并不怎么在意,权当是小妻子的消遣好了。在他看来,林霜要是能把后院整理得更精致规矩当然可以,要是她经验不足,管理不好,维持现状也无所谓。 林霜看着那匣子并未伸手,只是轻轻一笑道:“府里的事情还得麻烦宋妈妈管着,我年岁小,又没管过这些事,根本不懂怎么打理这偌大一个侯府,有宋妈妈继续管着,侯爷和我都放心。” 宋妈妈一愣,没弄明白这新夫人的意思,既然叫她来说安排下人的事情,怎么又不接手管理的权利?这侯府一直是她管的,既然要调整,就说明新夫人对她安排的人手不满意,不满意还让她继续管是什么道理? 宋妈妈看不出林霜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新夫人绝不是宋顺儿所说的“匠户人家的女儿,小家子气”。 她这接人待物的气度,说话的自信,都不是没见识的小姑娘所有的。就算是好多大户人家的宗妇,也没有不在意管家大权的。 难道她也跟侯爷一样,抓大放小,自己只做决策之人? 宋妈妈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侯府来了女主人! 凌驾于她和这府里所有人之上,与侯爷有着同样俾睨众生的气度。 “那夫人想怎么安排这些伺候的下人?” “除了我带过来的这几个人,府里其他人都是妈妈管着的,我不知道她们来自于哪里,不管是从北京侯府带过来的,还是在这边买的,我只一条要求,就是老老实实做事,心向着咱们侯府。” 宋妈妈愣了愣:“那是自然,忠心是做奴婢的第一条要求,夫人这么说,是发现谁做了什么对侯府不利的事?” “不利倒不至于,前几日会宁伯府的六小姐过来,她情绪不太好,我怕出什么意外,便叫了两个丫头婆子过去看着她。”林霜状似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当姑娘的时候不管事,所以对这些世家之间的关系并不清楚,但现在不同了,我出去代表的是长兴侯府。六小姐住在咱们府里,接到了孙府的生日宴邀请,我却半点不知情,以至于临出发前才匆忙了解她和孙府的关系,若之前给她递信的人向我禀报一声,我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宋妈妈心里一惊,那日李玉穗接到帖子她当然知道,且也知道她与孙府的关系,按照规矩,她是该派人来跟夫人请示一声,可当时宋顺儿媳妇说了一句:“万事讲究一个平衡,若六小姐进了咱们府,她的出身比新夫人尊贵,性子又泼辣,能与夫人形成抗衡,夫人还是得靠咱们的助力才能保住地位。” 她当时训斥刘氏尽瞎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可心里却认同她的观点。而且她觉得李玉穗进侯府是好事,李玉穗年纪大,可能比夫人这细细弱弱的身子好生养,侯爷这个年纪了还没有一儿半女,实在令人心焦。 这么一打岔,她就没让人来禀报新夫人,没想到新夫人却因此生气。 “夫人怪罪的是,是老奴疏忽了,没调教好这些下人。” “这么没眼力劲的下人,以后就别安排在接人待物上,院子里花木保养、洗衣房这些不用动脑子的活比较适合她们,如果实在调教不好,妈妈就放她们出去另谋高就吧。” 宋妈妈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马上又掩饰过去,干笑一声道:“夫人,恕老奴斗胆为她们辩解一句,因为以前侯爷不爱管后院的事,所以后院大小事都是下人们自己处理,实在处理不了的就报到我那里。这回怕是她们习惯了,按照原来的老套路办事,所以才没报上来。” 林霜瞧着她语气淡淡的道:“所以才说她们没眼力劲。” 连府里来了女主人也不知道。 宋妈妈见她语气坚定,半点没有回旋的余地,估计是想杀鸡儆猴,只得答应一声:“老奴明白了。” 林霜又道:“我去孙府时,宾客们说起咱们侯府的事情,如数家珍,侯爷打交道的都是官员和卫所兵官,想必不会事无巨细的把府里的事情说给人听,我也是第一次出门做客,这些事情是谁传出去的,还望宋妈妈查一查,嘴巴不严的下人,跟没锁的门一样,留着是隐患。” 宋妈妈内心一阵惊涛骇浪,以往府里没有女主人,不与其他勋贵府上打交道,故而这些问题并没有花力气去管,林霜这么一提出来,她发现自己管的这个侯府真跟筛子一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暴露 “夫人说的是,都是老奴管理不善。”说着又把账册和对牌递上去,“夫人年纪虽小,但胸有沟壑,不愧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女儿,这些规矩耳濡目染,比老奴懂的多。老奴虽然管这侯府二十多年,却极少去其他府走动,已经成了井底之蛙,您比老奴更适合管家,这侯府,还是您自己管吧。” 林霜再次推回去:“每个人管事的侧重点不同,有的人事无巨细,有的人抓大放小,难免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我提出这两点,是因为这两件事情正好触犯到我的忌讳。宋妈妈不要以为我是在针对谁,我刚嫁到侯府,正在努力适应侯府的规矩,但我的规矩,也希望这个府里的每个人都能适应,毕竟以后我在这个家里生活,希望自己过得舒心,大家跟着也舒心。您若是把管家权交给我,一来侯爷会生气,二来我也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还请宋妈妈再辛苦几年,好歹人让我先跟着学一学。” 话说到这份上,宋妈妈不好再推辞了,再推新夫人还真有可能把对牌接过去自己干。不过宋妈妈又松了口气,新夫人说话直接,不跟她打机锋,要做什么,有什么规矩说的明明白白,而且也不是无理取闹,这两件事情确实是事出有因。夫人直接说出来倒是比憋着气背后跟她对着干要好,无非是撤掉几个下人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这才是厉害的主子呀! “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替侯爷夫人暂且打理这内院,夫人若有什么不满的,尽管跟老奴说。” “那是当然,都怪我年轻能力不足,让宋妈妈如此操劳,侯爷知道了肯定也会说我惫懒的。” 宋妈妈回到绘春院,宋顺儿俩口子连忙上前扶她进来。 “娘,新夫人说什么了?” 宋妈妈摆摆手,坐在椅子上喝了一盏茶才平静下来,发现后背竟然汗湿了。 “夫人是个聪明人,你俩今后千万别在她面前耍小聪明,触了她的逆鳞,没你们好果子吃。” 宋顺儿一愣:“她难道敢对您不敬?连侯爷都对您客客气气的呢。” “她没有不敬,相反,态度还挺谦逊的,她有事说事,并非针对你我。” “那她叫您去做什么?” “一是说秋爽院伺候的丫头婆子不得力,以后不能用了,二是给下人立规矩,凡爱出去嚼舌根的都打出去。” “那中馈……” “我要把中馈交给她,她没有接,让我继续管着内院。” 宋顺儿和他媳妇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松了口气。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这叫聪明,”宋妈妈斜他一眼道,“她是看透了事情本质的明白人,我和你虽然管着内外院,府里的管事和管事娘子也多是咱们提携的,看上去咱们掌控了整个侯府,但说到底,咱们是仆,手中的这点权是主子给的,只要她不满意,一句话便能收回所有,到那时咱们多年的经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顺儿冷笑一声:“娘不必妄自菲薄,您在府里懆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侯爷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不会任她胡来的。” “现在管家权就是吊在你我眼前的胡萝卜,累死累活管个家,还不是为主子尽心劳力。她不懆心,日子过得更轻松惬意,只要咱们别做的太过份,顺着她来,想必新夫人也不会特意找咱们的麻烦。” 话是这么说,但宋顺儿心里还是不舒服,新夫人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原来以为是个软包子,被他安排下人来几个下马威之后,肯定得向他求助,谁知他还没开始行动,她那边就雷霆出击了。 只能静观其变了! 第二日一早,宋妈妈召集府里的下人去嘉荫堂给新夫人认脸,当场调整了人事安排,那些偷奸耍滑的撵出去几个,又给大家说了夫人的要求。 长兴侯府虽然占地广,但建筑不多,军士住宿和校场占了好大地方,主子只有两个,长兴侯还不爱下人往跟前凑,故而即使宋妈妈亲自过来打理,也没往里安排多少人,丫头婆子加起来三十多个,人少好管,林霜对着名单扫一眼便认了个大概。 至于分派到嘉荫堂的丫头,她也做了调整,原来在正房里伺候的六个大丫头她留下杏子和水桃,再把原来买的韶乐和同楠调回来,另外再挑选了四个年纪稍小的做一些杂活,至于洒扫等粗活由宋妈妈安排。原来安排的两个婆子只留下乔妈妈,与顾妈妈一起调/教丫头、协调内外院的一些事情。 春芽管正院里的采办,秋实管她的日常生活,梅子和海棠职责不变,是她院里的大丫鬟,韶乐和同楠管侯爷的起居,杏子和水桃管厢房和书房。 这么一调整,几家欢乐几家愁,顾妈妈更是抱怨,原本以为她能升做大管事娘子,至少也是整个嘉荫堂的总管事娘子,谁知现在大管事娘子做不成,还要与人平分权力,她实在心有不甘。 林霜懒得跟她解释许多,把安抚顾妈妈的重任交给秋实去办,顾妈妈便连声都不敢吭了。 乔妈妈倒是挺满足的,她是宋妈妈的妯娌,没想到夫人会愿意用她。等大家都散去后,乔妈妈进屋里,犹豫道:“夫人,有件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跟您说。” 林霜今天为显庄重,特意盛装打扮,头上戴了几斤金银珠宝,在外面端着架子坐了一个时辰,脖子都木了,急着想快点解放。不过乔妈妈是她看着觉得可靠的人,必须给她尊重,她笑着道:“乔妈妈以后不必这么谨慎,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乔妈妈道:“秋爽院住的那位,实在有些过份了。” 林霜奇怪道:“她怎么了?” 乔妈妈脸色有些怪异,支吾道:“整日穿的跟个花蝴蝶一样往前院跑,这像什么样子?她不是咱们府里的小姐,奴婢也不好说她。” 林霜一愣:“没听侯爷说呀,况且这几日侯爷早出晚归,都在文化宫里忙,她这么做是干嘛?” “那里住的都是侍卫、护院、还有侯爷的下属,她这样勾得汉子们心浮气躁的,万一出什么事,咱们府里可是要担责任的。” 林霜:“……” 难道是她劝说的太过,让李玉穗彻底放飞自我了? “乔妈妈担忧的有道理,我找机会去跟她说说。” 正如乔妈妈说的,李玉穗住在长兴侯府里,她就得对她的安全和名誉负责。万一与前院的谁闹出点什么事,外边的人肯定以为她从中使坏,为了让李玉穗不纠缠长兴侯,故意安排人与她私相授受。 正想派人去请李玉穗过来,外头丫头提高了嗓门道:“侯爷回来了。” 林霜还未来得及出门迎接,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跑进来,长兴侯满脸兴奋,见到林霜就跟馋嘴的小孩见了糖似的。 丫头们识趣的赶紧出去,不然一会又得洗眼睛。 长兴侯过来长臂一揽,将林霜娇小的身子拥进怀里,着急往她脖颈里蹭:“快给为夫嘬一口,想死我了!” 林霜哭笑不得,啐他:“这又是从哪学来的浑话!” “男人天生会说荤话,就看对着谁,有没有心了。” 他说着手上嘴上不停,总算是解了馋,这才稍稍放开小妻子。 林霜面红耳赤,捶了这孟浪的憨货一下,嗔道:“一身的尘土,还往我身上蹭,赶紧去洗把脸,换件衣服。” 长兴侯嘿嘿傻笑,牵着她去内室。 丫头打了温水过来,林霜拧了帕子递给他,长兴侯不接,只把脸凑过去。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以后是不是吃饭也得喂?” 长兴侯眼睛从毛巾上露出来,亮得惊人。 “好啊,夫人肯喂饭,为夫每日都能多吃几碗。” 林霜拿他没办法,这人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再多吃几碗,你跟要跟宋顺儿一样了。” 说到宋顺儿,长兴侯问:“听说今日夫人大显神威,怎么样,有没有不听话的?” 林霜乌黑的眼珠子得意的一转,鲜嫩的嘴角挂着调皮的笑意,“我把侯爷的兵器架子立在院子里,您说有没有敢不听话的?” 长兴侯哈哈大笑,被她这一眼一笑勾的心旗摇曳,不过他眼神一变,林霜就看出来了,连忙推他去换衣服。 丫头捧着衣服过来,林霜一边给他解腰带,一边说李玉穗的事:“……您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吗?” 长兴侯突然神情一震,按着她的手道:“本侯忘了点事,先不换衣服了。” “什么事啊?是要出去?” “去、去茅房!” 去茅房怎么一副被人捉奸在床的表情?林霜觉得奇怪,手上一扯,腰带的纽扣被解开了,长兴侯手忙脚乱,却没接住从怀里掉下来的东西。 林霜低头一看,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这是什么?”林霜好奇的捡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长兴侯慌忙夺过去。 不过林霜已经看到封面上的字了,她大怒道:“耿留,你背着我都干什么事呢?书拿来!” 长兴侯万念俱灰,只得老实把册子交出来。 封面上赫然写着《御妻妙计一百招》! 第一百二十章 竣工 “宝宝儿,为夫错了!” 侯爷围着生气的小妻子道歉,可林霜不想理他,她现在脑仁疼。 梅子端了茶水送进来,见到侯爷抓耳挠腮的样子,果断退了出去,觉得现在进去肯定会被侯爷拉去顶雷。 “要不,我倒立给夫人赔罪?” 林霜额头一抽,回头便见他真的双手撑在地上,脑袋朝下,双脚朝上,倒立起来了。 林霜:“……” 林霜:“算了算了,您赶紧把衣服换了吧,这像什么样子?” 长兴侯却以为这招见效,虽然不明白女人为何喜欢看人倒立,却为自己的机智而暗暗高兴。 莫非真如书中所说,这样能展现男性成熟的魅力? 如果倒立是一种魅力,那劈叉、负重跑、舞刀……是不是也能算是魅力? 长兴侯觉得小妻子现在还有些不高兴,自己应该竭尽所能逗她开心才是,于是眼珠子一转,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宝宝儿,你去门口等我。” 林霜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长兴侯推她出去,自己快速换了一身武士袍,林霜一抬头看到他的打扮便知道坏事了。 “您要干嘛呀?” “去校场,今天表演几个拿手好戏给你看。”说着不由分说拉着林霜往校场去。 “校场上有人在懆练,我去不合适吧?” 长兴侯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叫他们走便是了。” 于是随便抓了个兵崽子,让他赶紧去把校场的人都清走。 那兵崽子一脸为难:“您真要现在去吗?” 长兴侯奇怪道:“怎么,现在不能去?” 兵崽子道:“六小姐在校场上跳舞,他们全去看了,现在赶他们走会引起公愤。” 长兴侯一愣,与林霜面面相觑:在校场上跳舞是什么懆作? 两人赶紧往校场去,林霜道:“我正要跟您商量这事呢,乔妈妈说最近六小姐的行为有些奇怪,她总往前院去。” “莫不是水土不服得了失心疯?” 林霜也说不好,这些大家小姐平常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憋在后院里,抗打击能力差,遇到点刺激还真有可能得心里疾病。 两人到了校场一看,边上有人在击鼓,中间副官正在舞刀,李玉穗一身彩衣飘飘,配合他的动作翩翩起舞。两人一个阳刚一个柔美,踩着鼓点一起一落,画面还挺养眼的。 可李玉穗毕竟不是乐坊司的舞女,这样众目睽睽下跳舞实在有失体统。 林霜着急的去看长兴侯,却见他居然一脸新奇的欣赏起来,等他们跳完一段,他还跟着鼓掌。 林霜心里叹气,扯他袖子道:“您赶紧把她叫下来吧,被外人知道了,六小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长兴侯这才想起自己来干嘛的,冲对面的王豪示意。 场边正掌声雷动,观众纷纷叫好,看李玉穗的眼神跟看明星似的。副官和李玉穗下去后经王豪提醒,这才发现长兴侯夫妇来了,两人赶紧跑上来行礼。 “你带六小姐先回后院吧,我来教训这些小崽子们。” 林霜点点头,让李玉穗跟她走。 “夫人不是说天下这么多未婚男子,只要我不纠/缠侯爷就帮我么?”李玉穗跳的香汗淋漓,脸上都是红的,边走边喘气。 林霜也不知道怎么说她好:“你毕竟是会宁伯府的小姐。” 李玉穗格格的笑起来,声音格外放纵:“夫人别笑话我了,谁都知道会宁伯的爵位要收回,我这小姐也不知道能当几天。” “那也不能……自暴自弃。”林霜奔来要说自甘堕/落的,话到嘴边就婉转了些。 “夫人说相亲大会上兵官会展示自己,他们能展示,我为何不能?” “你是女子,能跟他们比吗?” 李玉穗自嘲的笑道:“我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年纪,名声又差,若不找机会让大家认识我,怎么跟相亲大会上那些小姑娘比?” 这话令林霜心头一震,不禁认真看一眼身边的少女,突然发现自己的思想居然还不如李玉穗这个土生土长、受封建礼教熏陶的女子开明。 她顾虑的很对,每次条件好男儿在文化宫广场一亮相,就有不知多少家女儿盯着他们,在事先不知道女孩长相和性情的情况下,他们会优先选择家庭背景好、名声好的女孩。登记资料上的描述是官媒经过调查所写的,好的坏的都会写上去,像李玉穗这样年纪大还没嫁出去的,人们通常会关注未嫁的原因,一看是与长兴侯有私,那谁还敢娶她? “你真想明白了?” 李玉穗点头,“以前见不着侯爷,心里总有幻想,以为他还跟以前认识时一样,现在来了才知道,他心里没有我。我见你们夫妻恩爱,便知道他是不会娶我的,再说我也不愿做小。” 林霜赞同她的想法:“一个女人,若还有选择的余地,自然是找一份完整的感情好,若是要与人分享丈夫,想想都膈应。” 李玉穗瞥她一眼,不怀好意的道:“侯爷这种身份,注定不可能只有夫人一个女人的。” 林霜回她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现在说什么都太早,六小姐不妨看我们以后怎么样。” 她把李玉穗劝回去,叮嘱她点到为止,若还去校场,恐怕那些兵官们对她的好感会变味,以为她是轻浮的女子。 而校场上,本来要教训兵崽子的长兴侯,却与他们围在一起讨论刚刚的舞蹈。 世人对女人的苛责,其实多数来自女性群体,她们容不得别的女人出挑,也容不得别的女人受男人欢迎,好像男人喜欢女人,都是带着龌龊的思想,认为女人受欢迎,便是对真善美的亵渎,其实丑陋的是她们自己。 男人看女人实际上要宽容许多,当然龌龊的人也有,但大部分人,对于美是单纯的向往,美女便是美女。只有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才想方设法束缚女性的自由,用名声和道德的枷锁困住女性,以满足他们不能见人的那点私欲。像校场上这些没受过教育、没学过程朱理学的粗人,他们的审美直接而热烈。 副官和王豪首先表明态度想娶李玉穗,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纷纷要跟他们一决高下,于是长兴侯忘了自己的职责,让人在校场上设擂台,规定打赢了的上相亲大会去向李玉穗求亲。 林霜还不知道这事,她闲得无聊翻开那本《御妻妙计一百招》小册子。 册子的最前面有说明,这是根据某位名人的演讲总结编撰而成的,林霜看第一条就懵了: “倒立能增加男人的成熟魅力?” 这是什么逻辑? 她草草翻了一遍,结合上下文的意思,得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结论:这书是听演讲总结编撰而成,实际就是听课笔记,听说默写有一个问题,就是容易听岔话,误解演讲者的意思。 “倒立能增加男人的成熟魅力”,原话应该是“讲道理能增加男人的成熟魅力”。 长兴侯这憨憨,也只有他不动脑子照这书上的做。 林霜坐在那里又好笑又好气,等长兴侯回来跟他一说,他这才回过神来,拍着脑袋说难怪觉得女人的喜好奇奇怪怪的。 也不知道奇怪的人是谁! 十月初十这天天公作美,文化宫竣工大典如期举行。 这次派来的钦差是二皇孙和庆王府世子,两人原来就经常一起办差,但这次气氛就全然不对了,时不时针锋相对的刺对方两句。 长兴侯夹在中间,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对两人的示好不像以前那样照单全收,也不接受谁的单独宴请。他好好的当着宠臣,可不想被扣上结党的帽子。 原工程在蒋综手里筹备了十来年,款项、材料、工匠万事俱备的情况下,长兴侯接手建了三年才基本建成,这个工程对南京人民来的生活影响巨大。 这天四个文化宫一起举办竣工仪式,城南的文化宫是主会场,其他三个是分会场,但活动的项目是一样的,不方便跑远路的市民可以就近观看。 长兴侯特意请了南京三教九流最有名的人过来撑场面,他首先向大家介绍了文化宫的功能,以后这里面主要是举办一些文化活动,比如四楼是书画作品和顶尖工艺品展示区,经常会聘请书画大家或其他行业大师过来讲学,书法爱好者和其他特殊技能的佼佼者可以在这里展示自己的作品,交流创作经验; 三楼是图书阅览室,不但免费提供最新的科举参考咨询,南京书局和各书商印的新书籍都要先拿到这里展出后才准出售,定期举办新书签售会。 二楼是社学讲学区和女红学习区,社学部分聘请正规的教师讲课,来者皆可免费学习,定期请名儒与各地学正前来指导学习。女红部分则请女红师傅教授女红技巧,女子皆可免费学习,定期举办女红作品展览; 一楼则划分几个功能区,同一时期可能存在不同的活动,比如同期有声乐交流、戏曲交流、手工业交流、饮食交流…… 广场上也分区,主要是戏曲、杂耍、滑板运动、说书等活动,若要摆摊首先得抽签申请。 外围一圈则是各行业的商品展示区,南京的历史背景与别处不同,这里是大朗朝最初的国都,在建国初期太/祖迁江南几万户富户充盈国都,又征全国各行业工匠进来建设都城,后来都城迁到现在的北京,但是南京的徭役依然非常重,手工行业有坐班匠,需要轮流为朝廷服役。 而长兴侯规定以后每一期的坐班匠可以在此免费开店出售商品,以补偿他们的损失,这样一来,反而大家都盼着轮班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操心 今日的大典隆重,二皇孙和庆王府世子带领勋贵、守备官员以及前来围观的市民向广场上巨大的皇帝雕像跪拜,然后开始观看表演。 按照惯例,女眷都安排在四楼观看。 原来林霜认识的那一批女子现在基本都已经成亲,出嫁之后,身份的高低随夫家。原来她们那一拨人里赵妍姗和魏国公府的姑娘算是拔尖的,身边常常聚集一帮小姑娘,而现在赵妍姗嫁给自家的表哥,他表哥是操江团练把总,军衔不高,故而她只能靠后坐。 赵妍姗看着林霜笑盈盈的与身边聚集的贵妇人说着话,那神情极其自然,好似她本来就是这个阶层的人,半点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适应期的拘束。 而她坐在冷冷清清的角落,现在连巴结的份都轮不上,只有那些身份尊贵的夫人和大家族的宗妇才有资格往前凑。 她又悄悄打量金雁,金雁嫁到魏国公府,虽然她的丈夫身上也没有爵位,也没有在官府任职,但有魏国公府的光环在,她可以随长辈坐到比较靠前的位置。 她俩人当姑娘时争强好胜,现在身份分出了高下,再掐不到一起去了。 金雁她还是老样子,心事在脸上半点藏不住,看着兄嫂对林霜那副谄媚的笑脸,金雁不屑的退到外围,不想跟她们同流合污。 不就是嫁给了长兴侯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人,谁还不知道她的出身? 赵妍姗悄悄走到她身边,用手肘撞她一下, 金雁正奇怪,见赵妍姗别有意味的冲一旁努努嘴,她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有个女子不与别人交流,自己独自站在栏杆前看表演。 “那是谁?”金雁没好气的问。 “会宁伯府的六小姐,你没听说过她的事?” 金雁这才提起兴趣,她当然听说过这位六小姐。 她现在嫁到魏国公府,外人羡慕她攀上高枝,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苦楚,丈夫是残疾人,脾气不好,也不喜欢她,两人生活在一起两看相厌,家里的长辈也对她不冷不热,她在府里简直就是一个异类,跟谁都说不上话,最近生活里唯一的一点乐趣就是听婆子八卦各勋贵府上的一些消息,好似别人的糟心事,就是排解她烦闷的唯一良药。 这位六小姐一来,简直是打了林霜的脸,要是别的勋贵府上出这种事情,长辈肯定会早早做主,将人纳进府里,也免得天天被人拿来议论。 可长兴侯府显然没有人懂这些道理,新夫人就这点眼界,自然是不会大方的张罗给丈夫娶小老婆的,可这六小姐不明不白的住在长兴侯府里算什么事?大家都在等着看新夫人怎么应对呢。 她和赵妍姗交换一个眼神,两人便往李玉穗那边去。 “这位小娘子面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赵妍姗打量着李玉穗问。 李玉穗正神情紧张的盯着下面,回头见两个面色稚嫩的女子,都梳着妇人头。她知道能上这楼上来的都是在南京有身份的夫人,便敛神行礼,回答道:“我叫李玉穗,家父是会宁伯。” “六小姐莫非是跟长兴侯夫人来的?”金雁问。 李玉穗嘴角的微笑微微一顿,她还没报排行,对方就叫她六小姐,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怕是想看她和林霜笑话的。 “是。”李玉穗顿时失去谈话的耐心,简单的回答一句。 “六小姐与长兴侯夫人情同姐妹,真是令我们羡慕。”赵妍姗意有所指的笑道。 李玉穗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她不但年纪比这两人大,经历也比她俩丰富的多,自然听得懂她们话里的意思。若是十天前她们凑上来,她可能会愿意与她们虚与委蛇,互相利用一番,现在她满腹心事,注意力都在广场上,就不爱听她们在这里啰嗦了。 “夫人羡慕什么,若是想要姐妹,去找一个便是了,南京这么多娇嫩的小姑娘,找个姐妹团都不是难事。” 赵妍姗和金雁一愣,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们以为李玉穗在林霜那里受了委屈,必定会愿意跟她们诉苦的,可她这不分敌我的一顿老拳是怎么回事? “六小姐误会了……” 她们还要再说,林霜已经观察到这边,便离开贵妇中心,过来给李玉穗解围。 “在聊什么呢?” 昔日的小伙伴现在身份已经有云泥之别,赵妍姗的丈夫在军营,归长兴侯管,她不敢得罪林霜。金雁则无所顾忌,毕竟七少爷不可能出仕,他们在魏国公府的荫护下不需要求到长兴侯头上,自然也不需要对林霜奉承了。 金雁酸溜溜的道:“在说夫人大方,与六小姐相处融洽。” 林霜轻轻笑道:“六小姐是孙府的亲戚,自然也是我的亲戚,她初来南京,人生地不熟的,我又与她在北京相识,招待她是应该的。” 金雁意有所指的道:“可传言说,六小姐在北京时,也是住在长兴侯府的呢,难道你们是在长兴侯府里认识的?” 说完她与赵妍姗对视一眼,掩嘴笑起来,赵妍姗则眼神闪烁,心里为金雁的话叫好,却不敢在林霜面前露出幸灾乐祸的意思。 “七少奶奶也知道那是传说,传说怎么能当真?” 李玉穗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扭头继续看广场上的表演,小声嘀咕:“真是哪都有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 金雁笑容一凝,就要对她发火:“你怎么说话呢?” 李玉穗怼她:“怎么,看不到别人出糗便恼羞成怒呀?” 林霜不想她们闹起来,影响今天的盛会,于是隔开她们,推金雁去夫人那边。 金雁实在是一口气不顺,跟一个未婚女子吵架掉身份,于是把火气转向林霜,冷嘲道:“夫人真是好手段,连她这种狗皮膏药也能摆得平。” 林霜淡淡的道:“七少奶奶不必羡慕,这是命,安分守己的人得命运眷顾,自然事事化干戈为玉帛;有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好好经营自己的小日子,光盼着别人不好,你说生活能不一团糟吗?” 金雁被她敲打得哑口无言,林霜说完便转身去李玉穗那边,连个眼神都不屑给她了,赵妍姗默默站在一旁,也不再往金雁身边凑,她现在才发现,与林霜之间不但差着身份,连格局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相亲大会开始了,下面这些男儿都是经过筛选的,前面出场的是小旗、总旗,还有一些是暂时身上没有军功的世家子弟,虽不能与科举出仕的世家子相比,但前程也不会很差,后面出来的有百户、千户,甚至参将,你要是看着哪个好,跟我说,我请侯爷帮你说合。”林霜走到李玉穗身边笑道。 李玉穗咬着唇看了会,突然意兴阑珊。 下面家有适婚年龄女儿的人家单独站在一个区域,看上去乌央乌央的脑袋,大家的热情都很高,跟抢年货似的。 李玉穗突然就丧失了信心,别人都是父母长辈帮着想看,她却自己站在这里,就算看上谁,也不好跟下面那些人一样,摇着膀子大喊“这个我定下了”,只能等大家都挑完了,她再捡剩下的。 突然觉得自己可怜,若是当初不听家里那些人的怂恿,去跟陈妙秋斗,老老实实等着母亲安排,嫁个老实人,现在估计已经儿女绕膝了。 她红了眼眶,苦笑道:“我哪还敢挑人,就算捡漏,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林霜道:“怎么会,侯爷说他手下为你都打起来了。” “真的?”李玉穗不信,“那为何我去校场跳舞都过去好几天了,到现在也没人有什么表示?” “这个……”林霜也想不通。 “您就别安慰我了,要是有意,也不会等到相亲大会……咦?” 李玉穗的自怨自艾被广场上的哄笑声打断,林霜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见有个长得牛高马大的汉子用两手撑地,倒立着走上台。 林霜:“……” 怎么看这奇葩的行为似曾相识? 那人倒立着在观众面前走了一个圈,这才站起来,从场边提起两个大石墩摆在广场上,然后飞身跳起,一脚踩一墩,摆了个架空一字马的造型。 观众以为他要表演什么绝招,谁知他就那么双臂抱胸定在那里,一动不动,面上似乎还挺得意,观众渐渐不耐烦了,起哄叫他赶紧表演,场边等着出场的兵官们也在催促,那武将仍然不动。 李玉穗惊讶的问:“他这是做什么?” 林霜一头黑线:“我猜他跟某个憨货交流过经验。” 楼下的“某个憨货”显然感应到了她的吐槽,如坐针毡的不停换坐姿。 那日校场比武,场上这货正好在场,这货是正四品漕运督粮参将王桐,南京兵部尚书赵效的外甥,水兵营把总王司均的侄子,他那日去长兴侯府是为了公务,谁知经过校场时见到李玉穗,被她的舞姿迷得神魂颠倒,事也不记得办了,就坐在场边观看。长兴侯叫那些想娶李玉穗的兵崽子比武,他就果断上场了。 这王桐身材高大,与长兴侯有的一比,不过相貌就差强人意,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可能当上参将的,哪可能是什么真正的傻子?他从小跟王司均习武,臂力奇大,景震、王豪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最后是他胜出。长兴侯担心他这鲁莽的样子会吓到娇娇的小娘子,于是很负责任的将《御妻妙计一百招》里,他刚好学到的第一招教给他,以助他一举拿下李玉穗…… 第一百二十而章 混乱 王桐因在台上耽搁太久,一时引发了众怒,一伙等着上场的兵官们跑上去,要把他赶下台。 王桐单打独斗鲜少遇到对手,但双拳难敌四掌,面对一群人围攻便力不从心了,只能采取游击战术。 正当他与大家游走缠斗时,有个小子趁机溜到李玉穗脚下的广场上,对着楼上大喊:“六小姐,我是广洋卫前军千户所总旗钱亮,南京本地人士,家有……” 王桐正与人在广场上你追我赶玩老鹰捉小鸡,突然发现被人占了空子,顿时大怒,他从兜里摸出一枚铜板向那投机份子的膝弯掷去,将钱亮打的一个踉跄,告白因此被打断。 见此变故,楼上楼下一片寂静,李玉穗还未来得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一个什么东西携着劲风“咻”的飞上来,她下意识用手一捞,刚好接住,才发现是一枝光秃秃的花枝,枝上的花瓣一半在王桐的衣服里,因抽出来时太急被扯下来了,一半在空中解体,到她手里时只剩这颤巍巍的一根光杆。 王桐在下面扯着铜锣嗓大喊:“六小姐,我是漕运督粮参将王桐,我我我心悦小姐已久,小姐若不嫌王某貌丑,王某请聘小姐为妻,终身不负……” “六小姐,我也心悦你!” “……我也心悦你!” “……六小姐嫁给我!” 那广场上的兵官们再顾不得什么同袍情谊,一个个从怀里摸出花来往上掷。 林霜吓了一跳,生怕李玉穗被花伤到,连忙把她扯回室内。 “你没事吧?”林霜见她一副吓傻的模样,连忙问她。 上面看表演的贵妇和小姐们都望着李玉穗,李玉穗呆呆的问:“你们南京人,都是这样……直接的吗?” 林霜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心里压着怒火在咆哮:长兴侯,你的手下能不能靠点谱啊! “就、就这几个比较、比较直率,其实大部分人还是很规矩的,六小姐不要被他们吓到。”林霜背上冒汗,安抚道。 李玉穗突然红了眼眶,将那花枝紧紧攥在手里,摇头道:“王参将挺好。” “啊?”这回换林霜懵了,“后面还有不少兵官没上场,咱们再看看。” 在她看来,这王参将实在太二了,跟某人有得一比。 李玉穗将花枝在鼻子下闻了闻,仿佛闻到上面未散去的余香。她眼里闪着泪光,嘴角却挂着一抹羞涩的微笑,“不用看了,他有心,我不想辜负他。” 林霜有点急躁,生怕李玉穗现在情绪不稳定,万一草草的决定了,后面见到人又后悔,那不是瞎折腾么?而且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李玉穗是她领来的,她得对今天的事情负责。 “有心的也不止他一个,咱们还是看看吧。” 旁边围观的夫人也忍不住出声劝她:“婚姻大事不容儿戏,定下了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姑娘你须得慎重,那王参将的人品、性情都得好好考量才是。” 谁知李玉穗却异常坚定:“我听说今日来相亲的兵官都是长兴侯爷亲自挑选的,王参将是他的下属,想必人品是有保障的。” 林霜不知她对长兴侯这种盲目的信任从何而来,但该劝的已经劝了,再多说就是棒打鸳鸯。她只得对李玉穗道:“咱们回去找侯爷问问这王参将是什么情况。” 李玉穗点点头。 这时有小丫头上来禀报:“侯爷请夫人下楼一趟。” 林霜看一眼李玉穗,拉着她的手道:“想必是商量王参将的事,你跟我一起下去。” “夫人的顾虑我知道,”李玉穗边走边说,“可我是真的很感动。” “被吼一嗓子就感动啦?那钱亮可比王参将先向你表白。” 李玉穗道:“不是,以前都是我跟别人打架争男人,今天有男人为我打架,我感动。” 林霜瞥她一眼,明白了。 她们下去后,楼上顿时炸了锅。 原来以为长兴侯是天下最奇葩、最不讲规矩的人,没想到当众求婚的事情再一次发生,还引发楼下广场上一场大乱斗,这种行为对她们的传统婚姻观念产生强烈的冲击,作为从小受“婚姻大事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教育的贵妇小姐们,是怎么也不能接受这种孟浪行为的。 那王参将出自南京军伍世家,年纪轻轻已经是参将,是王家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小伙子,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他要娶一个名声好,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不成问题,没想到好的不学,学长兴侯,还是求娶一个年纪大,名声不好的女子,也不怕遭人笑话。 今日她们来还有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目的,就是等着看长兴侯这位新夫人的笑话。 李玉穗来南京后,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南京的深宅大院,她与长兴侯的过往也被大家挖出来津津乐道,是最近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话题。本以为今天会有好戏看,谁知那六小姐居然与传闻中不同,舍弃纠缠了七八年的长兴侯不要,看上了那样貌吓人的王参将。 好戏没看成,大家都有些失望。 那边林霜领李玉穗到楼下见长兴侯,不料王参将也在。他刚跟一帮人打完架,头发散乱,衣服被扯破,形象十分狼狈。 李玉穗两颊飞红,羞涩的上前行礼。王参将没想到她会下来,一时惊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正眉目传情,长兴侯偏头看一眼,突然捅他一下道:“你眼睛别乱瞟。” 王参将一愣,随后明白他所指,怒道:“谁有工夫看你家的!”然后又想起不可在李玉穗面前太粗俗,连忙像小媳妇似的垂首含胸,只差嘤嘤嘤几声了。 长兴侯被他这没出息的样子看得一阵恶寒,拉林霜去一边说话。 林霜抱怨道:“这王参将也太不讲究了,既然早就看上了六小姐,怎么不让家人来提亲,非要闹这么大一出?” 长兴侯呵呵笑道:“咱们南京的传统,娶老婆不都是上相亲大会么?” 他这话不全是开玩笑的,自举办了几次相亲大会后,军中出色的兵官大都不急着找老婆,都等着排队上相亲大会,有婚约在身的,就不能报名了。在他们看来,似乎能当着成千上万人展示自己,是一种莫大的荣幸。而且有一些出色的兵官,在这里展示后,受到市民的追捧,出入动辄引起围观,极大的满足他们的虚荣心,当然这种人是少数,大多数人的愿望是能通过这种方式娶到老婆。 因此这文化宫广场也俨然已经成为南京的当红景点,还没正式竣工之前,就有许多赶时髦的小青年带心仪的姑娘过来求婚,有清贫的人家,结婚办不起婚宴,也会请岳父岳母过来,在这里许下求娶的承诺。 但这只是在民间流行,勋贵和世家大族是断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男女要是来这里私定终身,不是有伤风化么? “你们别闹了,六小姐是什么身份,没有会宁伯点头,他们这婚事能成?” “别急,本侯刚刚跟王参将说了,让他赶紧回去准备,会宁伯不日将到,等他来了两家坐到一起商议婚事。” 林霜道:“要是他俩能成,我也算是松了口气。” 长兴侯连忙给她捏肩膀:“这几日辛苦夫人了,夫人贤惠善良,为夫娶你真是三生有幸。” 林霜笑着捶他:“这回是你婚前的遗留问题,我不计较,以后要是敢惹这些麻烦,我定不饶你。” “不敢不敢……” 今日南京城热闹一天,晚上还有烟火表演,林霜看了会实在熬不住了先回去,长兴侯则要赔二皇孙和庆王府世子玩尽兴了才能回。 夜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兴侯带着一身水汽上床,林霜睡得迷糊,被他整个拥进怀里,可过了许久,长兴侯仍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又不见有别的行动。 林霜按住他的手,带着睡意问道:“什么时辰了?” “五更,快天亮了,你再睡会。” 林霜听他声音清醒,奇怪道:“你怎么不睡?有什么事吗?” 长兴侯拥着她紧了紧,半晌才叹息道:“只怕没几天安宁日子了。” 林霜:“出什么事了?” “皇上自病了那一场后,再无心朝政,终日与沈钰研究炼丹修仙,现在朝堂上的事情交给庆王和内阁大臣处理。” “所以要立庆王为太子吗?” 长兴侯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明亮,幽幽的道:“要是明确太子人选就好了,这样官员们也知道以后该拜哪个码头。皇上一边让庆王管事,一边又升沈钰为东阁大学士,加封太子少保,指定他为二皇孙的老师。” “沈少爷不过是个秀才,他连乡试都没参加呢,他有什么功劳,可以升迁这么快?”林霜这回真是被惊到了,前段时间还只听说沈钰升做詹事府少詹士。 “朝堂上官员们大都反对,但皇上一意孤行,谁能拿他怎么样?说到功劳,倒是提前预报了几次天灾,也算是救了不少百姓的命吧。” “沈少爷喜欢学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像雨雪灾害这些一般都有迹可循,能预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钦天监那些人不都能推算么?” “可钦天监的官员在未得准确结果之前,都只敢遮遮掩掩的提一嘴,没多少人当真。沈钰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畏妖言惑众的名声,又得皇上宠信,只要十次预报里有二三次准确,也算有功劳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来客 林霜对朝堂之事不懂,不好发表什么意见。而且沈钰又是他的小伙伴,心理上不愿意对他太过苛责,总想为他所作所为找借口,觉得皇上这么大个人了,该有自己的判断。 “那您说没有几天安宁日子是什么意思?咱们在南京,离权利中心这么远,只要不打仗,他们争他们的,咱们只等着谁胜出后磕头就行了。” 长兴侯被她说的发笑,然后又道:“话是这么说,哪能不受影响,二皇孙和庆王府世子还想劝我回京,重新把皇上拉回红尘中呢。” “你又不是貌美的妃子,怎么把皇上拉回红尘中?” 长兴侯哈哈大笑,将林霜抱紧些,林霜贴着他的胸口,感觉到他的胸膛一震一震的。 两人依偎着说了会话,长兴侯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只觉得小妻子在怀里,这世上也没什么事情好担心的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他快天亮才睡着,林霜知道眼下没什么要紧事,二皇孙和庆王府世子昨夜玩的晚,今日肯定也起得晚,故而早上没叫醒他。起床后,她吩咐下人们手脚都轻点,以免吵到长兴侯。 谁知有人却不让她如愿,吃早饭时二皇孙刘澍亲自找上门来了。 林霜连忙出去招待,刘澍倒是挺客气,笑着道:“一大早打扰夫人了。” “二皇折煞妾身了,能招待您是侯府的荣幸,您稍坐会,侯爷下半夜才睡,现在还在补觉,我去叫他。” “夫人不必忙,我在这等一会,侯爷昨日确实是累着了,让他再休息会儿吧。” 听他这么说,林霜便有些犹豫,刘澍笑着道:“今日起得早,急匆匆过来就是想到侯爷这里蹭早饭,不知南京人早上都吃什么。” 林霜便从善如流,连忙请刘澍到次间坐,招呼下人上早点。 “南京人讲究吃,最出名的要数各类鸭子做的食物,都说鸭子游不过南京,是有道理的。”林霜介绍道。 “北方吃饺子,南方吃锅贴。这里的鸭肉锅贴个大、饱满、汁多,炸至金黄,不仅皮脆,而且很酥,您沾点醋辣油试试看。” 刘澍夹起一个大锅贴沾醋辣油咬一口,满口鲜汁顿时俘获了他的味蕾,他一边鼓着腮帮子一边竖起大拇指,半天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才道:“难怪这回见长兴侯胖了,这锅贴比他带我去酒楼吃的好吃多了,原来好厨子都藏在长兴侯府里。” 林霜笑道:“我都不敢说他胖了,一说就生气。要说咱们府里厨娘的手艺,锅贴不算最好,这赤豆羹您尝尝看,是由桂花、赤豆、藕粉和白糖熬制出来的,侯爷喜欢这一口。” 刘澍喝一口,顿时眼睛都亮了,一口气将一碗赤豆羹喝完,将空碗往桌上一推:“这赤豆羹真是绝了,我还得再来一碗。” 林霜道:“厨子怕侯爷吃腻,所以每次只熬这一点,您要是喜欢,我让她明天多熬一些。” 刘澍顿时傻眼了,早知道这么珍贵就慢慢品尝了。 林霜又笑道:“您尝尝鸭血馄饨,这也是南京的招牌美食,鸭子是早上现杀的,鸭血、鸭杂非常新鲜。” 那馄饨端上来时,刘澍的眼睛就黏在上面,馄饨饱满扎实,没有筋筋拽拽的感觉,汤头透鲜,一看就不是凡品。他很上道的在上面点几滴辣油,吃的连形象都不要了。 丫头最后端来鸭油烧饼,陪着混沌汤吃,简直完美! 长兴侯起来后,走到次间门口一看,就见到这样一幅画面:平日里优雅矜贵的二皇孙捂着肚皮瘫坐在椅子上,一脸酒饱饭足,舒服得直哼哼。 林霜拿了外衣过来给长兴侯穿上,小声解释道:“二皇孙让我不要叫醒您,他刚刚在这里吃完早饭。” 长兴侯点点头,刚要走进去,突然脚步一顿,脸色大变道:“我的赤豆羹被他吃了?” 林霜连忙道:“放心,我没吃,给您留着呢。” 长兴侯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手指在林霜滑若凝脂的脸上轻轻一刮:“还是夫人对我好。” “有客人在呢。” 这人发疯也不看场合的。 刘澍已经看到这一幕,等长兴侯进来时,似笑非笑的睨着他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有娇妻美食相伴,难怪侯爷还能呆得住。” 长兴侯不接他这话,斜了他一眼道:“那赤豆羹可是本侯的最爱。” 刘澍冷笑一声:“现在朝堂上人心惶惶,皇上最宠信的长兴侯却只惦记着一碗赤豆羹,说来也是好笑。” 长兴侯摸了摸鼻子道:“一个沈钰就把你们弄得人心惶惶?二皇孙把满朝文武说的太没用了吧?” “侯爷虽不上朝,却不会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有多恶劣。沈钰和郑家狼狈为奸,一文一武,把控朝廷,排挤对他们不满的官员,再这么下去,朝廷只怕要姓郑了。” “您这话,得跟庆王爷去商量,皇上让他处理政事,只有他能控制局面。” 刘澍摇头道:“我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本侯一介武夫,只会带兵打仗,你让我回北京,我去了能做什么?难道带兵把沈钰和郑家父子抓了?” 刘澍瞥她一眼,心想若没有记错,当年可是你和郑家助皇上登基的,摆平了那么多有异议的王公大臣,你现在说自己只是一介武夫,不懂政治? “只要找个理由将侯爷调回京城,有您在身边劝着点皇爷爷,拉他出来走动走动,吃吃喝喝,不要再被沈钰所迷惑,别整日练什么仙丹修什么仙,朝堂不正之风必将肃清。” 长兴侯哈哈笑起来,半晌才停下道:“本侯回京拉皇上吃吃喝喝,做回以前那个人见人厌的纨绔?你得问问那些文官看不看得过去。” “现在非常时期……” 长兴侯摆摆手道:“本侯是武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本侯弄不懂,二皇孙看在咱们多年相交的份上,让本侯安安稳稳呆在南京吧,你看本侯比你大几岁,你孩子都准备相亲了,本侯才成亲,现在本侯头上最要紧的事,就是把耿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他见刘澍一脸愤怒的瞪着他,连忙补充道:“现在沿海渔民受海盗和倭寇侵扰,损失惨重,本侯在这里也没闲着,正加紧懆练水军,再说了,民间又流传允文帝转世的谣言,说不定哪天本侯就得领兵缴匪,回京帮不上什么忙,这不是瞎折腾嘛。” 刘澍见他油盐不进,怒而起身。 长兴侯送他到门口,等马车走没影了才转身,还没走几步,便听下人来报:庆王府世子刘涂带着长史潘兴文来了! 长兴侯心里哀嚎一声,他还没吃早饭呢。 他去外面迎接,将刘涂请到前厅喝茶。 “……刚送走二皇孙,世子没跟他遇上?” “是吗,我在新桥参观早晨的花市,没遇到二皇孙。” “世子倒是在哪都能找到好玩的,南京早晨的花市,确实值得一看,改日我请你去莫愁湖的船市上看花,那里什么名贵品种都有。” 刘涂拨弄着手上的玳瑁扳指,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有劳侯爷了。” “世子吃饭了没有?要不……” 刘涂摆摆手,屏退屋内的下人,起身对长兴侯深深一揖。 长兴侯连忙双手托住他的手臂:“世子这是做什么?” “还请侯爷帮帮我父王。” 长兴侯愣了一愣,随后叹息道:“庆王爷受皇上之命代理朝政,自有大臣们辅助,本侯不敢逾矩。” “侯爷应该知道,现在朝廷人心不齐,我父王名为代理朝政,实则掣肘颇多。” 长兴侯道:“恕本侯直言,皇上虽然潜身修行,但不是完全不管事,他既然把政务交给庆王爷,便是信任王爷,王爷何不学太子当年,多多依赖皇上。” 刘涂摇头道:“现在与当年情况不同,当年皇上正值壮年,精力好,对江山社稷看重,愿意事无巨细教导太子;而现在他心在红尘之外,对政务完全不感兴趣,也不再关心教导后代。且我父王这般年岁,若还事事向皇上请奏,岂不让人以为他毫无政治才能?” “那世子想让本侯如何帮王爷?” “我父王是藩王,王府的兵不能带到京城,现在朝堂上有沈钰跟他作对,锦衣卫是郑飚掌控,京营又是郑翼统领,朝中许多大臣都畏惧郑家权势,倒向郑家,父亲身边缺一位能与郑家抗衡的人。” “可本侯一动,郑家只会加强防备,岂不打草惊蛇?” “如今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郑家早晚要闹事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长兴侯摇头道:“本侯倒没这么悲观,相信皇上心里有数。” 刘涂急道:“若只有一个郑家,我父王自然不怕,可他们有沈钰这只走狗,他蛊惑皇上,宣扬什么修仙养身,如今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他,连我和父王求见皇上,也得先问过他。我怕他万一起了坏心,对皇上不利,到时候就晚了。” 长兴侯不同意他的看法:“沈钰能有今天,全靠皇上宠信,一旦皇上有什么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他不会对皇上不利的。” “可他背靠郑家,郑家想扶植那个还没断奶的小娃娃,若沈钰胁迫皇上……” “沈钰是个聪明人,小皇子身边有郑家人,一旦事成,荣华富贵都是先紧着郑家的子弟,他不会比现在更得宠,所以,现在最希望皇上好的,应该是沈钰,世子不必多虑。” 第二百二十四章 赶走 长兴侯这边说不通,庆王府的长史便把主意打到林霜身上,现在全南京人都知道侯爷宝贝这位新夫人,想必枕头风吹起来比讲道理有用的多。 他是男子不便直接求见林霜,只能通过宋顺儿递信进去。他原来与宋顺儿常打交道,知道他的喜好,送了一套罕见的海螺杯作为见面礼,宋顺儿便屁颠屁颠的把他领到嘉荫堂的花厅里。 林霜听到通传后脸色立刻就黑了,看来这宋顺儿实在欠敲打。 不过庆王府的长史总管王府事务,是正五品的官员,不好折他的面子。人已经来了,再赶走容易得罪人,以后万一庆王爷上位,这长史妥妥的是天子近臣,林霜不敢给长兴侯树敌,便换了身衣服出去见他,顺便让丫头去通知侯爷。 潘兴文与林霜有过一面之缘,一见便认出她来,他还记得长兴侯对这女子十分看重,面上更加恭谨起来。 今日他特意带了贵重礼物:两罐西域进贡的古溂水和一套印刷版《卓公传》。 古溂水就是蔷薇水,与大朗调香师所制的香不同,是用蔷薇花蒸馏而成,已经很接近后世的香水了,喷洒在身上香味更持久浓郁,深得王公贵族的喜爱。市面上的古溂水售价极高,几乎与龙涎香等价。而且潘长史送来的这两罐显然是精品,盖子一揭开,顿时满室香气充盈,连花厅外也香气弥漫。 林霜对香水无感,她前世是不被允许喷香水的,没有养成喷香水的习惯,而且沈钰擅长调香,他调出来的气味更适合她的品味。 她的目光定在《卓公传》上,是智慧道长著作的合订版。这一套书共十二本,除了林霜以前陆续收集的那几本,还有一些是她听都没听说过的,她花了很大力气才压制住想扑上去的欲望。 潘长史知道送礼得送到人的心坎上的道理,然而从哪里得知林霜喜欢看智慧道长的书,这个问题值得深究。 长兴侯府的内务,果然是个筛子呀。 潘兴文是老狐狸,看人的眼光毒辣,林霜虽然尽力掩饰自己的喜好,但细微的眼神便被他看出端倪来,他舍了古溂水,重点介绍起这一套《卓公传》来。 林霜听他讲了半天,心里奇怪他一个王府长史,干嘛巴巴的往她的跟前凑,然后想起夜里长兴侯的话来,想必庆王府世子这一趟来,是为了拉拢长兴侯。 林霜心里犹豫,不敢擅自收这礼,好在长兴侯很快过来解围。 “世子这般客气做什么?”长兴侯呵呵笑道,对林霜道:“收下吧,这是世子的心意。” 庆王府世子因没能说服长兴侯,面色不虞,点头道:“不过是些小玩意。” 然后他想起当年林霜在他面前表演的障眼法,他费了不少心力才解开谜团,没想到当年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现在成了长兴侯夫人。 送走刘涂后,林霜叫下人把早饭摆上来,可长兴侯却迟迟不见回来。林霜使人去前院看怎么回事,派去的人回来禀报:“侯爷发好大的火,正在责罚宋大管事。” 林霜便不管了,心想宋顺儿这回是真触犯了他的禁忌,敲打敲打也好。 等了好一会长兴侯才一身怒气腾腾的回来,林霜迎上去道:“侯爷饿了吗?” “气都气饱了!” 林霜笑着拉他去洗脸换一身轻便的衣服,“不要为这些事气伤自己的身体。” 长兴侯道:“我让宋顺儿回北京去,不爱他在这里碍眼。” “外院的事您自己看着办,宋妈妈怎么办?让她们母子分开吗?” 长兴侯刚吃一口鸭血馄饨,一听这话顿时失了胃口,将筷子扔桌上道:“一会本侯去问问宋妈妈的意思,看她是想留还是想回北京。” “您先把早饭吃了,宋妈妈那边我去问吧。” 长兴侯起身道:“饿过劲了,宋妈妈并无过错,这些年兢兢业业打理侯府,咱们得敬着,本侯亲自去问比较合适。” 林霜便吩咐厨房早点做午饭,长兴侯过了一会回来道:“宋妈妈决定留下。” 对于宋妈妈的去留林霜并不在意,她小心翼翼的问长兴侯:“今天二皇孙和世子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您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长兴侯看她一眼,嘴巴翕动一下,摆手道:“算了,没事。” 林霜不喜欢他欲言又止的态度:“什么算了,他们威胁你?逼您站队?” “那倒没有,他们想让我回北京。” “您既然哪边都不靠,回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长兴侯半晌才道:“还不是你那小伙伴,就是一搅屎棍!” 林霜一愣:“沈少爷又干什么了?” “怕你难受,一直没跟你说实话,他现在投靠郑家,蛊惑皇上修仙炼丹,在朝堂上与庆王爷针锋相对,搅得整个朝廷乌烟瘴气的,二皇子和庆王一派都对他恨得牙痒痒。” “这与您回不回去有什么关系?” 长兴侯怒道:“他和郑家掣肘庆王爷,势力一天比一天大,二皇孙和世子来就是让我回去压制郑家。” “二皇孙和庆王不是在争那个位置么,他们怎么和好了?” “毕竟都是姓刘,这种时候自然是形成默契,先一致对外。” 林霜道:“外面的事我知道的少,不好发表意见,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的,虽然沈少爷是我的好朋友,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不会偏袒他的,您要做什么尽管做便是。” 长兴侯偏头看她一眼,见小妻子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便把她搂过来哄道:“傻瓜,就算你偏袒,本侯也能理解,人心都是长偏的,不过有些事情本侯心中自有分寸,不会被你的意见影响。” 林霜噘嘴道:“他现在飞黄腾达,估计也没把我当朋友了,我才不偏袒他呢。” 长兴侯笑道:“他怎么不把你当朋友,咱们成亲时,他还特意叫人买了烟花,又送了亲手做的簪子给你。” 林霜:“……” “烟花是他买的吗?” “除了天下首富之子,谁能有那样的大手笔,烟花从孙府一直摆到咱们侯府门前,好几里路呢,只怕得烧掉几万两银子。” 林霜顿时开心起来,搂着长兴侯的脖子撒娇道:“沈少爷现在是迷路的小羔羊,您可得想办法让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长兴侯用手指点点她的鼻尖:“瞧你那点小心眼,刚刚还说不偏袒呢。” 相比正房这边的一室温馨,绘春院那边正鸡飞狗跳。 宋妈妈手持鸡毛掸子,把宋顺儿打得抱头鼠窜,母子俩围着桌子转圈圈。 宋顺儿媳妇刘氏想劝不敢劝,急得在一旁跺脚,她刚刚身上挨了好几下打,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娘,娘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你宋顺儿有本事,你能有什么错?”宋妈妈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桌沿喘息。 “侯爷刚刚已经惩罚过相公了,兜心窝子一脚,也不知道伤着内脏没有,娘您就饶了他吧。”刘氏乘机跪地求情。 宋妈妈拿着鸡毛掸子指着宋顺儿骂道:“该,这一脚还是轻了,叫我说,你这般忘恩负义的奴才,就该打死算了。” 宋顺儿脸上的赘肉一抖,崩溃道:“娘,我到底是不是您的亲生儿子,从小到大,只要我犯错,您就往死里打,现在还希望侯爷打死我!” “侯爷是主,你是仆,你的命本来就是侯爷的,现在你倒好,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主子,敢带外男去内院见夫人,侯爷赶你回北京,已经是看我这张老脸,怎么,你还不服?” 宋顺儿也不敢说不服,但当了这么多年的大管事,在长兴侯府里已经是横着走路,长兴侯这一脚,直接把他踹回尘埃里,以后府里的下人,哪个还会对他尊敬?只怕现在就在笑话他了。 “都是那新夫人,就她多事,以前她没嫁过来时,侯爷对咱们一家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刘氏抱怨道。 宋妈妈转身怒道:“可她现在嫁过来了,是长兴侯夫人,以后咱们这府里,除了侯爷,她就是最大。你们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咱们是仆,仆就得有仆的规矩,你们身上那点虚荣,都是主子给的,她要是想收回去,你们也只能受着!” 这话打击到宋顺儿,他的脸色变了几变,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等宋妈妈发完火,刘氏搀扶着宋顺儿去内室擦药,见他胸口上好大一块淤青,心疼的给他吹气道:“侯爷忒心狠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也不怕真伤着你。” 宋顺儿疼的直抽抽,心里一口怒火堵着不上不下,憋的难受。 “说来说去,都是新夫人的错,想想咱们以前,多风光呀,侯爷不管事,府里的事都是咱们一家说了算。现在倒是好,她才嫁过来,就先拿咱们开刀,以后日子只怕更难过喽。” 宋顺儿侧过身,听了这话更难受了。 刘氏一边给他抹药,嘴里不停:“你之前不是挺看好这新夫人的么,说她出身不高,嫁来后任咱们搓圆捏扁,她一口大气也不敢喘,现在怎么样?” 宋顺儿疼的龇牙咧嘴,喝斥道:“你少说两句,我哪知道她扮猪吃老虎,实际是个厉害的。” “那就这么忍了?被侯爷赶回北京,咱们颜面尽失,府里那几家不服管的,这回可来劲了。而且侯爷让你把后院的女人都散去,曲儿怎么办?她可是你亲表妹,不怕你小姨撕了你?” 宋顺儿被说得心头一震,突然从床上弹起来:“不行,不能让她这么嚣张下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失踪 本来是叫宋顺儿马上卷铺盖去北京的,谁知临走前长兴侯接到密报,称皇后放走的妖童,集结东部海域活动的几伙海盗在无尽岛碰面,想联合他们与朝廷对抗。长兴侯派了龙江水军一支军队去探虚实,结果与其中一伙海盗打了一场遭遇战,损失惨重。长兴侯和操江将领商议,觉得这事不简单,他决定自己披挂上阵,一是必须捣毁他们的结盟,二是想活捉妖童,杜绝隐患。 这次消息来得突然,长兴侯不放心一家子老弱妇孺,只得让他先留下照这边。 林霜之前没做过出征前的准备,只得跟在他后面,看王豪像个小媳妇似的忙前忙后。 “宝宝儿,你别急,本侯去两天就回。”长兴侯一边张开双臂好让王豪给他扣皮搭扣,一脸轻松的安慰她。 “说不定明天就回了。”王豪笑呵呵道,“抓反贼是咱们侯爷的看家本领。” “可这次是在海上,跟陆上作战能一样吗?”对方都是在海上生存的,林霜看他这轻松惬意的样子,很怕他掉以轻心。 “哈哈,你瞧瞧,夫人就是聪明,还知道水上作战跟陆上不一样。” “夫人聪明!”王豪手上不停,奉承一点不落下。 “消息靠谱吗?我怎么觉得不对劲,那妖童怎么会跟海盗勾结,他原来不是在河南活动吗?勾结不都是暗地里进行吗?大张旗鼓的结盟不是找死?” “靠不靠谱,去看了就知道了,不靠谱最好,就当海上拉练。要是真让他们搞到一起去了,沿海的百姓就没有安稳日子过了。再说那妖童一天不抓到,本侯一天心里不安。” 林霜见他从架子上抽了大刀要走,连忙问:“上次你收缴我的枪呢?一起带上吧!” 长兴侯笑道:“弹药容易潮湿,在水上作战是累赘。” “当应急用嘛,我那时候要不是有它,早被贼人杀了,侯爷带上吧,就当是带个护身符。” 长兴侯见小妻子不放心,便从一个木匣子里把枪取出来,在身上找了半天没找到合适插的地方。 林霜看匣子里压着一层放水的油纸,于是拿出来给他将枪包好,放在自己缝的双肩背包里,然后认真的给他背在背上。 “这回放心了?” 虽然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多一层防范总是好的,林霜犹豫的点点头。 长兴侯揽着她往外走,一边笑道:“难怪那些成了亲的老兵油子怕死,本侯这回是明白了。” 送到门口,林霜对长兴侯道:“你头低一点。” 长兴侯以为是送别吻,连忙把王豪的脸推到一旁,乐滋滋的俯身把脸伸过去。 林霜用手摸着他的额头道:“耿留,我把天赦星的好运都传给你,你一定要带领手下平安回来!” 长兴侯一愣,随即笑道:“这回万无一失了,有夫人的好运相伴,此战必能一举将贼寇歼灭。” 等他走后,林霜还在门口站了许久,宋妈妈过来安慰她:“夫人回房去吧,侯爷领兵打仗十几年,自有列祖列宗保佑,一定能平安回来的,您不必太过担忧。” 林霜点点头,笑道:“侯爷的本事我是见过的,那时候跟他一起在战场上,虽然时时有生命危险,但是一点都不怕,现在看他离开,反而担心。” “刚开始侯爷出征时,老奴也是担惊受怕,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一点风吹草动便心惊胆战,恨不得把全府的下人都派出去打听消息。后来他出门的次数多了,老奴也就习以为常了,侯爷是经历过磨难的人,上天会眷顾他的。” 跟宋妈妈说几句话,林霜便心安了些,回去让秋实把库房里珍藏的一尊白玉观音像请出来,特意在厢房设了个小佛堂。临时抱佛脚虽然不对,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心诚则灵,她现在满心盼长兴侯平安,再没有比她更心诚的了。 其实除了她,府里其他人还真没把侯爷出战当回事,周边沿海经常有海盗和倭寇出没,大大小小的仗经常打,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林霜这个新媳妇头一次送丈夫出征,这才慌的不行。 不过王豪说隔天就回,长兴侯说两天就回,结果第三天了,还不见回来。报信的兵说是不知道无尽岛的具体位置,他们只能将怀疑的几个岛屿一一排查,这几天天气阴沉,海上起了雾,视线不好,故而他们的船行得很慢。 一直有消息回来就好,林霜也渐渐安心下来,只希望长兴侯机灵点,找不到人就算了。茫茫大海,岛屿多如繁星,一个个排查那得查到什么时候去?只能以后在沿海多派兵巡逻,加强警戒,总比现在瞎转悠好。 她以前也是学过作战的,知道这种情况非常危险,敌在暗他们在明,且敌人是以逸待劳,他们在海上瞎转几天,肯定有人会心生浮躁,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希望不要因此掉以轻心才好。 到了第四天,早上有消息传回,一切都没变化,晚上却一直没等到人来传信,林霜饭也吃不下,心里七上八下,想了想还是去拜拜菩萨好让心静下来。 她推开小佛堂的门,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这种香味她似曾相识,非常淡,但一点点的香味也绵长不绝,让人闻后感觉舒适安详。 林霜皱眉问佛堂外值守的小丫头:“里面的香是谁点的?” 小丫头回答道:“是刘娘子叫奴婢点的。” 刘娘子便是宋顺儿的媳妇刘氏,林霜问:“香是她拿来的?” “回夫人的话,是奴婢照刘娘子吩咐,去库房取的,她说这是皇上赏赐的香,静心凝神,正适合夫人在小佛堂用。” 林霜总觉得不对,站在小佛堂里想了想,突然脸色大变,连忙跑出来喊人:“去把宋妈妈和宋顺儿媳妇叫来!” 这时外院一个婆子跌跌撞撞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夫人,咱们侯爷,侯爷……” 林霜心下一沉,顾不得别的了,沉着脸迎上去,秋实也听到声音走到廊下,厉声道:“慌什么,在夫人面前好好说话!” “咱们侯爷失踪了!”婆子双腿打颤,半天才把舌头捋直。 “你听谁说的!”秋实顿时也吓得脸色发白。 婆子指着身后道:“外面……” 林霜一把将她拨到一旁,匆匆往外跑,快到二门时,她见游廊上站着许多下人,大家都不知所措的望着她,一副天塌下来了的惨样。林霜突然意识到,长兴侯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要是出事,府里所有人都失了主心骨,这个时候她不能自乱阵脚,不管怎么样,她不能让侯府乱掉。 林霜站在门口深呼吸几口气,挺直腰背,端正表情,对傻站着的丫头婆子大声道:“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侯爷常年在外带兵打仗,这种虚虚实实的消息以后会经常听到,不要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兮兮的,让人看了以为咱们侯府的下人多没见识似的。” 院子里原本凝滞的结界似乎被她喝破,空气一下流通起来。下人们神魂归窍,这才匆匆去忙自己的事。 宋妈妈由刘氏搀扶着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也被林霜这一声喝的清醒过来,她推开刘氏,走到林霜面前,轻声唤了一声“夫人”,与她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氏却没这么好的定力,她急的脸色煞白,颤声道:“夫人,侯爷他……” 林霜摆手打断她的话:“刘娘子,去看看来送信的是谁?你把他叫到聚贤堂来。” 说完携着宋妈妈一起往外院去。 刘娘子没想到她这么镇定,毕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这个态度给刘娘子定了神,她连忙答应一声,提起裙摆往外跑去叫人。 一路上林霜和宋妈妈都没说话,两人的手紧紧攥着。 以往府里没有主子,军中的消息若不是宋顺儿特意去打听,是不会报回到侯府的,所以即使有什么险情,宋妈妈一般都是事后才知道。这次的经历跟以往都不同,还好夫人沉得住气。 聚贤堂里宋顺儿正与传讯的兵在说话,他也是经过不少事的,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大体上没有失态。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昏迷 见林霜和宋妈妈来了,宋顺儿连忙迎上来。 林霜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顺儿皱眉:“现在情况不明,说是海上大雾,咱们的船队遭到伏击,沉了一艘船,侯爷不知所踪。” “是在海岛附近遭伏击的还是在开阔海面上?”林霜问那传讯的兵。 “是在海面上!” 林霜心头一沉,终于明白长兴侯这次出战,她为何会这么不放心了,若是陆上打仗,她相信长兴侯的本事,保护自己没问题,而且打不赢可以跑。但海上作战,一来不是长兴侯的长项,二来万一落水,茫茫海面,逃生的机会渺茫。 “侯爷水性好,定能游回岸上的。”刘氏白着脸道。 那传讯的兵悄悄抬头看林霜一眼,眼神闪烁的回避到一边。 林霜皱眉:“还有什么消息你尽管说,不要隐瞒。” 传讯兵道:“有人捡到侯爷的护甲。” “护甲呢?”林霜厉声问。 “护甲在这里。”仪门外进来几个人,打头的是二皇孙和庆王府世子,后面一人捧着长兴侯的护甲。 林霜一看那破损的护甲,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站立不稳,刘氏当场就嚎哭起来。 那护甲上满是弹孔,护心镜也碎了,像是被散弹枪一类的武器攻击所致,想必是皮搭扣被崩坏,这才脱落下来的。 宋顺儿看到这破损的护甲也瞬间不淡定了,惊惧之下,反手给刘氏一个大耳刮子,斥道:“哭什么,天又没塌,真是晦气玩意!” 林霜勉强定住神,问二皇孙刘澍:“现在怎么办?可是要派兵去找?” 刘澍为难的看一眼刘涂,刘涂摇摇头道:“熟悉海面作战的水军精锐都随侯爷出去了,现在雾太大,再增兵恐遭埋伏,而且咱们的船队不敢分散去找,这种天气很容易在海面迷失方向。” “那您的意思是不找了?” 刘澍道:“侯爷带去的龙江水军没有回来,自然会继续找的。” 林霜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想劝她做好心理准备,然而她却没来由的相信长兴侯一定没事,好像是夫妻之间的某种感应似的。 她接过破损的护甲,手指在上面的弹孔上抚过,理解刘涂的意思,这不是陆地作战,不能将队伍打散地毯式搜寻,一个人掉到海里,总归是在附近海域,不会一下子飘到太远的地方,如果出事的周围没找到,错过了救援时间,即使派再多人出去也没用。而且遭遇伏击,只会死伤更多人。 二皇孙和庆王府世子安慰了许多话,她半句话也听不进去。等他们走后,她浑浑噩噩的抱着护甲回到小佛堂,跪在佛像前认真祈求。 “大慈大悲的菩萨,人人都说我是天赦星下凡,能给别人带来好运,如果我真是福星,请您务必将我的福气转交给侯爷,助他平安脱险。” 她跪了一会,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视线又回到这具护甲上。她双手颤抖着翻到护甲内里,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护甲被弹药击穿,护心镜碎成小块,然而里面却没有血迹,这不合常理呀! 难道不是穿在人身上被打坏的? 若是这样,侯爷为何脱下护甲,脱下后为何还会有人朝护甲开枪? 侯爷自己手上就有枪,对了,那枪是她和沈钰改造的,与现在主流的枪还不一样,只有那把枪打出的才是这种散弹枪的效果,莫非是侯爷自己将护甲击碎? 是要制造什么假象?传递什么信息? 她这样推断的时候,眼皮越来越重,身体渐渐无力,然后听到身后海棠倒地的声音。林霜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个印象,突然想起这佛堂里的香味来。 糟了,刚刚一心被长兴侯失踪的消息占据,居然忘记了这小佛堂里暗藏杀机,然而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她的意识沉入黑暗之中…… 绘春院正房内,宋妈妈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尊泥菩萨,刘氏却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来回回在屋里走,不时到门口去看宋顺儿回来没有。 宋顺儿去兵部等消息,可去了一整夜,天快亮了还没回来。 “娘,要不您去里边眯一会吧,媳妇在这守着,有消息马上叫您。” 宋妈妈道:“我现在睡不着,在这等着,你别走来走去的搅的我心烦。” 刘氏讪讪的站到她身边,不一会又忍不往门口张望。 这时有丫头过来禀报:“夫人晕过去了,毛嫂子让人来拿对牌去请大夫。” 宋妈妈腾的一下站起来,可能起来猛了,又一夜没睡,她起身后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刘氏赶紧扶住她,焦急的问:“娘,您怎么了?” “我没事,快,快拿对牌!” 刘氏将对牌拿给丫头,搀着她一路小跑来到嘉荫堂,老远就听到屋里传出尖锐的哭声。 两人一进门,原本满室的哭喊声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瞪着她俩。 宋妈妈心下奇怪,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夫人的安危,她走到床前,见林霜像睡着一样,神色安详,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夫人是怎么晕倒的?” 顾妈妈“嗷”的一声,一听这话就要暴起,秋实狠狠拽了她一把,这才把她按下。 李玉穗来侯府多亏宋妈妈一家安置,不好像其他人一样与她们敌对,上前解释道:“我听说夫人为侯爷的事,在佛堂跪了一夜,便想去安慰两句,谁知推开小佛堂的门,就见夫人倒在地上,不知晕过去多长时间了。” 宋妈妈施礼道:“多谢六小姐及时发现。” 然后她眼神一凌,看向其他丫头:“昨晚谁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晕倒没人知道吗?” 梅子目露凶光的瞪着宋妈妈:“是海棠陪着,她这会也昏迷不醒,正在屋里躺着。” 宋妈妈心里一沉,总算是明白她们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了,若只有夫人昏倒,还能说是忧心过度,屋里伺候的丫头也倒下,那只有一个原因。 这侯府上下都是宋妈妈一家打理,下人都是她从北京带来或者从南京买的,只嘉荫堂正房内伺候的几个丫头是林霜自己带来的,出了事,不找她还能找谁? 宋妈妈喉咙发苦,这时乔妈妈拖着一个老大夫的胳膊风似的跑进来,大家这才把目光移开,纷纷让出地方给大夫看病。 大夫认真探了脉,然后撑开林霜的眼皮看一眼,咂摸着嘴思索片刻道:“夫人这病,不像是受惊或是风寒入体才晕厥。” 顾妈妈收住眼泪问:“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中毒?” 室内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宋妈妈沉着脸喝斥道:“顾妈妈,先听大夫怎么说。” 这老大夫是当地名医,在南京这块与唐家人的医术齐名,平常就常出入勋贵府上,给贵人们看病,对于高门大院里的阴私,他门清的很。看林霜这症状,像是中了某种迷药,这类药一般于身体无碍,等药性散去便会好。 但长兴侯在外打仗,现在府里唯一的主子就躺在床上,在场的都是下人,说不定下药之人就在这些人里,他想单独跟人提个醒都不知道找谁好。 老大夫只得压下心里的疑虑,对众人道:“这病症老夫也拿不定主意,要不去请别的大夫来看看?” 大家都不说话,宋妈妈便让韶乐再去请唐家的大夫来。 那唐大夫来看了,也是一样的话,开了一副发汗的药,让丫头去煎了给夫人服下。 听两位大夫的意思,好像这病并无大碍,他俩神情都挺轻松的。 宋妈妈在正房等了会,丫头来报称宋顺儿回来了,宋妈妈便领着刘氏先回绘春院,让这边好好照顾,夫人醒了赶紧通知她。 出了嘉荫堂,宋妈妈目光钢刀子一般刮在刘氏脸上。 “你怎么见夫人昏倒一点都不惊讶,难道这事与你有关?” 刘氏心虚的低下头,支吾道:“您,您说什么呢,夫人晕倒怎么跟我有关?” 宋妈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问:“就你这点伎俩还想瞒我?说,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刘氏向来怕婆婆,被她这么一逼问,顿时方寸大乱,还好宋顺儿迎面跑来,救了她的狗命。 “快,把夫人的枕头换了!”宋顺儿急的满头大汗,从兵部回来听到夫人昏倒的消息,连衣服都没换就跑过来,不等宋妈妈问话,直接对刘氏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刺客 刘氏一愣,迟疑道:“这不是正好照咱们的计划走么?” 宋顺儿:“侯爷生死未卜,府里就只有这一位主子,她现在不能出事!” 见刘氏还不懂,宋顺儿急的跺脚:“你这蠢娘们怎么不开窍,侯府要是没了主子,咱们就等着充公发卖吧!” “啊!”刘氏这才反应过来,万一那什么,侯爷没有子嗣,夫人又死了,这长兴侯府就会被朝廷接管,府里的下人自然也是由接管的人处置。 刘氏如遭雷击,慌得没头苍蝇一般转了一圈,连忙往嘉荫堂跑,被宋妈妈一把拽住手臂。 宋妈妈虽然不知道他们动了什么手脚,但已经明白夫人突然昏倒是他们干的好事。 她气归气,理智还在,把刘氏拽回来,恨铁不成钢的道:“现在夫人屋里那么多丫头婆子守着,你去换枕头,是想告诉所有人,是你害了夫人么?” 刘氏六神无主,反拉着宋妈妈的衣袖问:“那可怎么办,夫人枕头上抹了迷药,听说那药十分霸道,当年云阳伯府的二小姐……” “扯什么二小姐!”宋顺儿打断她的话,一巴掌将刘氏扇到旁边的花丛里。 宋妈妈听了一半便明白过来,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好在宋顺儿手脚快,伸手扶住她。 “赶紧,快想办法!”宋妈妈撑着口气使劲推他道。 “娘,您别急,我这就想办法,这就想!” 宋顺儿与刘氏一起把宋妈妈扶回绘春院歇着,宋顺儿一咬牙道:“要是嘉荫堂走水,咱们就能把夫人换出来。” 刘氏道:“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走水?她们肯定怀疑咱们,你不知道刚刚那些丫头看我和娘的眼神,全都认定是咱们做的。” 宋妈妈却厉声道:“顾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只要不被抓现行,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那我现在去安排。”宋顺儿知道不能再拖了,转身往外去,那迷药的效果他也不太清楚,不知道吸多了会不会要人性命,他是按着书上的方子调配的,只知道当年云阳伯府的二小姐就是中了这个药,然后昏迷不醒被烧死的。 刘氏见丈夫走了,剩下她独自面对婆婆凌厉的眼神,心里怕得很,嘴里辩解道:“相公就是想给新夫人一个教训,她才来就让相公在侯爷面前失了颜面,等以后在府里站稳脚,还不知道怎么磋磨咱们。相公说看走了眼,怎么找了这么个夫人回来……” 宋妈妈闭了闭眼,半晌才道:“你们这是玩火自焚啊,等着侯爷回来剥你们的皮吧!” “您不说……” 宋妈妈眼睛一瞪,刘氏赶紧闭上嘴。 宋顺儿在嘉荫堂周围转一圈,发现纵火难度颇高,现在丫头婆子都把正院守的铁桶一般,水都泼不进去,他只能等晚上行动。 而丫头婆子都心知肚明,确信夫人是中毒了,结合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推断下毒的左不过是那几个人。 但宋妈妈一家在侯府势大,嘉荫堂的下人还不能与她们正面抗衡。而且大夫也没给出中毒的结论,她们没有证据指责就是宋氏母子下毒。 好在两位大夫都说没大碍,应该很快会醒来,大家便都等着,等夫人醒来后再跟他们算账。 傍晚海棠果然醒来了,林霜却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不过有一个清醒,总算是给大家吃了一剂定心丸。 海棠迷迷糊糊的,只记得在小佛堂陪夫人祈福,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她跪了一会就困得很,好像睡了一觉做了个梦,醒来并无特别的感觉。 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醒。 秋实给嘉荫堂的丫头婆子重新分配值守班次,大家两班倒,得等夫人醒了才能松口气。 夜深后,宋顺儿把巡夜的婆子支走,提着一大罐煤油从后墙翻入后院。在正院放火这种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下人们虽然对他恭敬,但心里都知道主子是侯爷,事后说不定就捅到侯爷面前,所以他才自己亲自动手。 这嘉荫堂正房四面出廊,前后都有院子,院内建筑由抄手游廊相接,一边耳房出去又有两间退步,院中种着满架的蔷薇和海棠,白日这里花香满园,是林霜最喜欢呆的地方。 宋顺儿只想放把火引起混乱,好有理由让人把夫人抬到厢房去,他并不想把房子都烧掉。 游廊上的路灯散出昏暗的光亮来,又被花架挡住大部分光线,墙边是大片的阴影。他在黑暗里摸索片刻,计划把煤油倒在退步,然后他再爬回墙上,点燃火把扔到里面。靠后这间退步离耳房较远,想必一下子烧不到正房,侯府里现在住了不少护院和兵官,火一起来,他们肯定能及时赶来相救。 他想得好好的,刚从墙角爬起来,便见一个婆子提着风灯出来巡夜,宋顺儿赶紧躲到蔷薇花架下的一块石头后。 还没来得及喘气,他突然发现不对劲,这石头怎么是软的? 宋顺儿胖归胖,却是个灵活的胖子,出于人类求生的本能,他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抬起来护住头颈要害。 电光火石间,只见那“石头”面前白光一闪,“咚”的一声闷响,宋顺儿手里提着装煤油的罐子被戳了个对穿。对面轻微的哼了一声,罐子里的煤油朝两边漏出,正好兜头浇在宋顺儿和那人的脸上。 宋顺儿侥幸逃过一劫,将罐子往那人身上一砸,顾不得满身难闻的煤油,边躲扯着嗓子大喊:“有刺客,快……” 划破寂静夜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那刺客没想到他手上正好提着东西,一击不成,他再下杀手,匕首从上往下,携着雷霆万钧之力轮了个半圆,这力气足以将人劈成两半,宋顺儿哼都没哼一声,像只破麻袋般直直的扑倒在地。 整个侯府在这一声叫喊下顿时像煮沸了一般,四周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刺客知道行迹暴露,若就此退出去,侯府只怕会加强戒备,以后想混进来就难了。他只得铤而走险,箭一般的向耳房后门掠去。 那巡夜的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傻傻的站在门口,举起灯去看发声的方向,只见一把匕首横空出现,风灯立刻被劈成两半,婆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突然“砰”的一声,刺客就在她面前,整个化成一个火球。 火球在地上翻滚,夹着痛苦的嘶吼,婆子后退两步以免引火烧身,她被吓懵了,喉咙像被一只手掐着,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护院和兵官很快赶到,那火球从退步滚到院中。有人赶快去提了水过来淋在火球上,不过救下的也已经是个半熟的人肉串了。 “是庆王府的人!”有人用刀挑出匕首和腰牌,仔细辨认发现上面有徽记。 副官景震是陆战将领,所以没跟长兴侯出征,他皱眉道:“抬出去让大夫瞧瞧,看还有救没有。其他人去检查府里各个角落,堤防他还有同党藏在府中。” 说完转身去正房门口,对故作镇静的丫头道:“刺客已经落网,请大家不必担心,今夜我们会在嘉荫堂外围值守,定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梅子其实才十二三岁,第一次经历这种刺客事件,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其实嘴唇早白了,她调整声音道:“劳烦景副官了。” “夫人……还没醒吗?”景震问。他之前在前院不方便过来探望,现在侯爷失踪,要是让夫人出了什么意外,他这个留守看家的不知该怎么向侯爷交代。 “还没有。” 真是急死人了,景震退到院外,今夜他就在院门这里守着。 “……首先发现刺客的是侯府的宋大管事,他不知为何会在嘉荫堂的后院。”士兵过来禀报。 “他死了没?” “伤的不轻,刚抬到绘春院,大夫正在救。” 景震点点头,“那刺客还能说话吗?” “估计不行了,身上除了腰牌和刀,其他都烧没了。” 景震想了想,吩咐他:“去通知庆王府世子。” 那兵一愣,迟疑道:“世子哪会认?” 景震斜他一眼:“猪脑子啊,你去当刺客还带着腰牌、带着府里的刀?生怕别人认不出来?” 那兵恍然大悟,匆匆告退办事去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北上 这时宋妈妈由人搀着过来,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 “宋妈妈,夫人还未醒来,今夜为防再出意外,嘉荫堂不准任何人出入。” 宋妈妈急道:“我去看看夫人。” “请宋妈妈回去等消息,若夫人醒来了,嘉荫堂的丫头会去通知您的。”景震半点不讲人情,直挺挺的站着,一张脸跟棺材板似的。 宋妈妈现在五内俱焚,一方面儿子躺在那里生死不明,另一方面她着急夫人的迷药未解,饶是再厉害的人,这会也方寸大乱。可她不能硬闯,尤其出了刺客的事,要是在这个时候强行去给夫人换枕头,估计会被景震当刺客同伙绑起来。 侯爷不在,没人给她撑腰,下人谋害主子,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宋妈妈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见副官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只好回绘春院。 派去兵部请世子的兵很快回来,世子以及听到信的二皇孙一同来了。 副官把他们请到前院,那烧焦的刺客就安置在一间空房里治疗。 大夫见他们进来,收起工具摇摇头。 两位贵人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庆王府世子刘涂沉着脸问:“他能说话吗?” 大夫心有余悸的摇头:“嘴都烧糊了,喉咙也坏了,应该没法说话。” 二皇孙刘澍受不了这个气味,转身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 副官便领着他俩去聚贤堂说话。 两人检查了从刺客身上掉落的腰牌和匕首,确实像是庆王府的东西。 刘涂将匕首扔桌上,生气道:“这两样东西是用来表明身份,威慑他人的,谁会蠢到出隐秘任务时带在身上,明显是想嫁祸给我庆王府。” 刘澍冷笑一声:“这可说不准,如果有人脑洞清奇,反向操作呢?” 刘涂道:“咱们之间的问题回去再说,现在明显有人要挑起庆王府与长兴侯府之间的事端,且手段毒辣。这次夫人侥幸躲过一劫,不知道他们一击不成,还有没有后招,说不定下一次,就是用清宁宫的名义了。” 清宁宫原本是太子住的宫殿,前太子病重后,刘澍一家搬回去照顾,现在仍住那里。 刘澍心中一动,沉思片刻道:“三弟说的是,敌在暗我在明,对方的阴招防不胜防,现在长兴侯失踪,侯府里没有当家的男人,他们恐怕想趁此机会暗算,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副官道:“二皇孙顾虑的是,侯爷回来之前,末将会派人严守侯府,绝不会再让人占空子。” “你们毕竟是外男,不能贴身保护,我看夫人突然昏倒,说不定就是有人动了手脚。” 副官一惊,当下心里快速计较起来,一是担心夫人身边有内奸,他确实没法防范那人二次出手;二是二皇孙的话里,显然已经有了别的主意。 “那二皇孙的意思是?” “送夫人去北京,保护起来!” “不可!”副官惊道,“夫人现在昏迷不醒,不可长途跋涉,且侯爷失踪,夫人醒来后自然是要等侯爷的消息的。” 刘涂:“景副官难道不觉得事情不对劲,我听说与夫人一起昏倒的丫头已经醒来多时,可夫人仍无清醒的迹象,是不是有可能,又有人对夫人动了手脚?而且夫人昏迷不醒,南京的大夫束手无策,我看只能求助于太医院的御医。” 副官:“……” 侯爷不在,他负责保护侯府的安全,结果夫人昏迷不醒,还有刺客闯入,这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二皇孙与庆王府世子这么一说,副官便犹豫不定。那刺客是什么身份他暂不知道,不敢全信这两人的话。但若是真有人一直在加害夫人,那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隔离夫人身边所有的人。 而且他的身份也无法阻止刘氏兄弟的决定。 “就这么定了,”刘澍起身道,“三弟留守继续寻找侯爷,我们走水路,从水军左卫调两艘船开道,一百兵官护卫,我率府卫军亲自护送夫人,全速北上求医。” “你这是……”刘涂发现为他人做了嫁衣,刘澍分明就是想趁机强行控制长兴侯夫人,以达到拉拢长兴侯的目的。 刘澍却道:“庆王府的嫌疑未消除,而且三弟莫忘了自己说的,咱们之间的问题回去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保护长兴侯夫人。” 刘涂:“……” 副官发现自己不必要开口了,他们两个已经算计好,根本不容任何人反驳,而他现在也没更好的法子能保护夫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二皇孙既然揽下护送的责任,肯定不会让夫人在他眼皮底下出事。 “夫人陪嫁的几个丫头,还有顾妈妈,都是伺候多年的老人,应该没有问题……” 刘澍道:“以前她只是普通女子,现在是长兴侯夫人,身上干系重大,谁能保证她身边的人没有被收买?” “那就请夫人的父母同行,不能让夫人身边连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其他陪嫁过来的丫头婆子别船同行,等夫人醒来后,她自有成算。”副官这回态度异常坚定。 刘澍同意,招人过来安排,先让人去接林霜的父母,然后从南京宫中调宫女随船伺候。抽调水军须得兵部下令,他让人拿自己的令牌去兵部领兵。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长兴侯府的下人们尚未从刺客事件里回过神来,就听说二皇孙要护送夫人去北京。 宋妈妈熬得两眼通红,陪着大夫救了一夜才把宋顺儿从鬼门关给捞回来,他也是得亏这一身肥肉,匕首划进去没伤到脏腑,不过一只眼睛、半张脸和一个手掌是没了。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得了消息,赶过去时嘉荫堂已经哭嚎声一片。 顾妈妈正被两个侍卫架着拖出嘉荫堂正房,她双腿在空中不停乱踢,哭得撕心裂肺:“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呀,天哪,我的夫人,侯爷不在,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夫人,天杀的,景震你这个没良心的,夫人平时对你多照顾,你们是要夫人的命啊……” 景震在一旁被骂得眼角直抽抽,抬头与几个丫头和管事娘子的眼神对上,她们简直要撕了他。 “夫人这情况,可能是遭人毒手,而且凶手说不定就在身边这些人之中,若还有其他暗算手段,我们没法一一防范。把夫人送去北京,由皇家保护,是目前最好的方法。”景震无奈解释道。 “这还用查,肯定是绘春院的人干的!”梅子气冲冲道。 “姑娘慎言,说是谁做的,得有证据,万一冤枉好人,反让奸人有机可乘。” 宋妈妈正好听到这话,她脚步一顿,扶着穿堂门喘了几口气,这才继续往里走。 “景副官,侯爷回来若是知道你让人把夫人带走了,他定不饶你!”宋妈妈口气严厉道。 “处罚我只能认了,相比其他的,夫人的安全最重要。” 春芽等人也没法子,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能拿出更好的主意来。 一会林忠一家就匆匆赶来了,侯爷失踪的消息对外保密,林霜昏迷后副官就封锁了侯府,不准人进出,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出了这么严重的事。 他们过来时见林霜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早已经六神无主,得知叫他们来是要即刻启程上北京,陈娘子更是不知所措,现在卫柔絮已经怀胎七月,肯定不能舟车劳顿,只能让林夏留下照看,她和林忠陪护女儿北上。 他们不懂这些决定背后的博弈,听说是为了林霜的安全,只能听命。 天亮后二皇孙的府卫军过来护送林霜一行上船,宋妈妈见二皇孙指派来的宫女居然将林霜使用的被褥枕头打包搬上船,顿时脸都青了,她拦住春芽道:“夫人还有新被褥枕头,快去把旧的换了,免得被人笑话。” 春芽无奈摇头,这里她也插不上话,一切都得听从二皇孙的命令。 宋妈妈又去找宫女嬷嬷说,那边只回答她,二皇孙怕夫人不习惯,让她们把旧东西都原封不动带走。宋妈妈找了一圈人说也没说通,眼睁睁看着夫人继续用着那抹了迷药的枕头,她半点力都使不上。 船队出发后,水军左卫在前开道,持兵部公文,五十里内运河在行船通通停船靠岸,等护送船队过去后方可起航。 水路比陆路好的地方就是可以昼夜不停航行,吃喝拉撒全在船上,免去了歇息和换车马的麻烦。 十天后,他们的船队在荆门驿与京城快马加鞭赶来的太医团队会合。船队暂且靠岸,先让太医给林霜诊治。 令二皇孙意外的是,首先进来的居然是他的老师——太子少保、东阁大学士、詹事府少詹士沈钰! 第二百二十九章 治疗 估计是旅途劳顿,沈钰一脸疲惫,少了些不近人情的清冷,看上去倒是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他年龄比刘澍小几岁,出身商户,还只是个秀才,皇上命他做调香与制药的老师,刘澍满心排斥,觉得智商被羞辱了。两人以前就接触过,彼此印象不好,除了忽悠皇上的能力,制药方面的本事倒是见识过,只不过刘澍的心在朝堂,对旁门左道并不感兴趣。而且沈钰还跟郑家搞到一起,尽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刘澍十分讨厌他,但既然叫了老师,就不能不尊敬。 惊讶过后反应过来,刘澍拱手施礼,沈钰却像没看到他,拨开他直接往船舱里面走。 “沈大人留步!”刘澍追上去阻止,“里面是长兴候夫人。” “我知道!” 后面跟着上船的唐潮道:“二皇孙不用拦他,沈大人正是为夫人的病而来。” “可里面是女眷,他怎么可以直接闯进去!” 一点礼义廉耻都不懂。 这时沈钰已经走到一间船舱门口,整个一排舱房只有那一间门口有人值守,他自然知道要找的人在里面。 “沈大人……” 刘澍在门口拦住他,正要说不妥,陈娘子正好端着瓷盆出来倒水,一见沈钰,她顿时见到救星般嚎啕起来:“沈少爷,你可算来了,你快去看看妞妞,她就这么睡着,十来天了也不见醒……” 这些天里她强打精神,努力让恐惧别泄露出来,在这种地方见到熟人,她再也藏不住了。 沈钰不动声色的接过她手里乱晃的水盆,避免水泼到自己身上,然后转手将盆递给刘澍。 他柔声对陈娘子道:“夫人莫急,我随御医来的,让他先进去看看。” “好好!”陈娘子赶紧让到一旁。 刘澍端着水才反应过来,他早就知道沈钰与长兴候夫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但女子出嫁后,一般都会与儿时男性玩伴划清界限,以免遭丈夫和他人误会;且长兴候与郑家明里暗里争宠争权,沈钰却与郑家勾结,政治立场不一样,长兴侯夫人怎么也该避嫌,没想到这两家关系似乎还挺好。 沈钰与唐潮进舱房里,见林霜面色青白,气息微弱,早没了原来活蹦乱跳的模样。 沈钰心里一紧,眼里露出焦急来。他虽然在制药方面技艺高超,但治病救人却不如唐潮,便咬着牙站到床尾,看唐潮给林霜把脉。 去报信的人已经大致描述了林霜的症状,他和唐潮在来的路上分析应该是中毒,可唐潮望闻问切下来,却皱起眉头。 “如何?”沈钰一边问一边自己去探脉。 “除了身体虚弱些,并不见异样,不应该啊。” 沈钰自己也得出这个结论,他又扒开林霜的眼皮看了看,很是困惑。 “若非中毒,怎么会突然昏迷不醒?”唐潮自言自语道。 沈钰咬了咬后槽牙,问了陈娘子后,让人去另一艘船上把海棠叫进来,然后仔细询问那天发生的事情。 “会不会是迷药?”唐潮说完自己又摇头否掉这个猜测,迷药一般药性散了就会醒,据他所知,这世上并没有让人昏迷十多天的迷药。 “这丫头的症状,倒像是中了枕上香。”沈钰怀疑道。 枕上香唐潮也经常在做手术时用,这药比黄金还贵,是瑞草堂独家出品,通常只要在帕子上滴一滴,然后捂住病人口鼻,病人吸入迷药后,便会毫无知觉的睡一晚。 他摇头:“她们俩人是在佛堂昏倒的,并无人接近她们,如果这样能被迷倒,那只怕得将枕上香涂满整个屋子。” “还有另一种用法……”沈钰想起当年云阳伯府二小姐的死,卓老头跟他们说起过这迷药本来的用法。 “烧?”唐潮听了他的描述更不信了,燃烧产生的效果,虽然是立竿见影,但药效也消失得快。 沈钰思索片刻,俯身轻轻抬起林霜的头,手指在枕头上划过,然后在鼻子下嗅了嗅。 唐潮:“枕上香气味极淡,若不是烧起来你闻不出来的,而且现在是二皇孙派兵保护,被褥枕头都换成新的,难道还有人手眼通天,能跑船上再下药?” 海棠听了插话道:“被褥枕头是府里带来的,二皇孙怕夫人用不惯,特意叫人把嘉荫堂里的物件原样搬上船。” 沈钰:“……” 唐潮:“……” 这就解释得通了,应该是先在佛堂中了燃烧的药,突然昏倒,然后枕头上也被抹了枕上香,枕头一直没换,所以她一直昏迷。 唐潮:“用酒能解,快去拿酒,越烈越好!” “不可,”沈钰一手兜着林霜的头,将枕头扯下来远远扔到墙角,对吓傻的海棠和其他伺候的宫女道:“去拿新的被褥枕头来,夫人现在用的全换掉。” 然后他对唐潮解释:“她吸入这药太久,贸然用酒解只怕会伤脑子。” 沈钰陷入为难,唐潮便笑着摇摇头:“这位夫人可是天赦星转世,定不会有事的。” “可她嫁的是天煞孤星长兴侯耿留,情况就不同了。” 唐潮:“……” 刘澍:“……” 这要是被长兴侯听到了,只怕钵大的拳头就下来了。 “据我所知枕上香只有这一个法子能解,不然你还有什么秘方?” “让我想想……” 沈钰上岸去找药材调了醒神的药,用极淡的温酒送服,总算是把林霜给弄醒了。 不过情况并不好,林霜刚醒时手软脚软,只会猫儿似的哼哼,躺了这么多天,要不是陈娘子每日给她翻身,按摩手脚,她只怕得躺废了。 第二日情况更糟,不但神智不清,还一个劲恶心吐酸水,药一喝下去便全吐出来。一舱的人都被吓到,陈娘子连哭都不敢哭,她听了沈钰那天的话,心想林霜要是就此变成傻子,那一辈子都毁了。 要是女儿没嫁人,她倒是可以一辈子伺候,可现在是长兴侯夫人,也不知道长兴侯会不会嫌弃。 只沈钰一言不发,咬着后槽牙不断给她灌药,只要留住一点药,总会有作用的。 他这样把刘澍给彻底看傻了,难道以前那个洁癖怪人不是沈钰?他在太子宫中制药时,听说只要进了病房,回去一定得沐浴,喂药从不沾手,刘澍作为太子的儿子,因此才对他特别反感;沈钰给他教学,所用之物也只能特定的人能碰,不然就黑脸发脾气。 可现在呢,被吐了一身脏污,他也只是匆匆出去换件衣服,回来还是亲自暴力灌药。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这么一番折腾下,林霜总算是好点了,但却闹腾起来。 她神志不清,说话不利索,攥着沈钰的衣服问:“侯爷呢?” 沈钰听了半天才弄懂她说的话,无奈道:“你自己的小命才救回来,先歇着吧。” “侯爷!你让我见他!” 沈钰将她按回床上,拉出自己的衣服,对伺候的宫女道:“你们过来看着她,别让她乱动。”转眼便恢复成那个对谁都不耐烦的傲娇样了。 陈娘子等他出去后,追上他问:“沈少爷,我女儿还记得侯爷,是不是不会变成傻子?” 沈钰先是皱眉,随后意识到这是林霜的母亲,便微微一笑道:“夫人放心,我看着呢,不会让她有事的。” 陈娘子倒是愿意放心,可林霜却越来越不让人省心,醒来就像几岁小孩似的,闹腾得很。 她终于发现是在船上,而且这船还在动。 “我们,要去哪里?” “去北京,二皇孙说让你去宫里治病。”陈娘子一边哄她吃粥,一边温声解释。 林霜混沌般的脑子缓慢转动,明白这话后,如遭雷击。 “侯爷呢?回南京,我要等他!” 陈娘子躲闪不及,粥碗被掀翻在地,看林霜闹得厉害,赶紧大声喊人。 沈钰跑进来问:“怎么了?” 林霜看他一眼,认出他来。 “沈少爷,侯爷……”她一急就说不清楚。 沈钰上前按着她道:“他还没消息,你先把自己管好!” 刘澍和唐潮听到声音后进来,心里都在吐槽,对待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安慰安慰么? 林霜果然被打击到,挣扎道:“回去,我等他回来!” 刘澍生怕再生意外,上前安慰道:“耿夫人,咱们现在已经快到天津,如果侯爷找到了,南京那边一定会八百里加急报给宫里的,您不如去宫里等。” “不!”林霜坚持。 “那你回去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出海去找!”沈钰生气道。 “你去!”林霜推他。 沈钰无奈,“我也不熟悉海里的情况。” “谁懂?” “附近海岛上的‘海猴子’吧,他们熟悉那片海域的情况,我听说当地渔船失踪,一般都会请他们去找。” 林霜望着他,瞳孔渐渐聚拢:“你有法子,不去救人?” 沈钰:“……” 沈钰:“不是,我也是才听到消息,这不赶来先救你吗?” “王八蛋,忘恩负义,侯爷还救过你呢!” 林霜哭起来,对他一顿拳打脚踢,沈钰赶紧喊宫女来帮忙,自己慌不择路的跑外面去。 女人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第二百三十章 争夺 二皇孙刘澍这几日心情舒畅,难得见到沈钰吃瘪,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上终于露出狼狈、为难、无奈等情绪,这可是他从没见过的。 所以作为一名敢怒不敢言、面上必须做到尊师守礼的好学生,他对长兴侯夫人肃然起敬,将她视作一位女英雄。 但这位女英雄倔起来,也很让人头疼。 林霜浑浊的脑子里只记得长兴侯失踪了,说什么也不愿去北京,非得让船返航。 刘澍和沈钰都很无奈,刘澍本来趁着她昏迷送她去宫里,就是想引长兴侯回来对抗郑家,自然不希望她回去的。 而沈钰则对长兴候失踪一事了解的不全面,刘澍故意对他隐瞒了一些关键信息,所以在他看来,长兴侯失踪这么久,必死无疑。在海上又不像陆地上,受了伤落水可没什么奇遇发生,他答应林霜请“海猴子”出海寻人,寻的不过是尸体或者能证明身份的遗物而已。 而且枕上香这种迷药,除了瑞草堂出品,显然还有其他人会调制,他已经通知南京瑞草堂那边的人去查来源。在未查清楚是谁下手之前,林霜要是回去,岂不又陷入危险之中? 林霜神智未恢复,根本不讲道理,谁劝都没用,一船人连哄带骗,好歹将这位祖宗给送到了北京。 在这一场攻坚战中,沈钰和刘澍多次濒临奔溃,这对互相看不顺眼的师生,十来天里朝夕相处,为同一个女人耗尽了毕生的耐心,还时不时互相鼓励打气,居然生出些战友情谊来,也是叫人无法理解了。 进了北京,林霜估计也知道再闹没有用,而且经过这么多天的细心调养,她神智慢慢恢复,没开始那么糊涂了,人渐渐安静下来。 令大家没想到的是,这两年潜心修仙的皇帝,居然踏入红尘,亲自去宫门口接他们。 皇帝与上次见判若两人,人又瘦了不少。他本长得高大,穿一身明黄绣八卦仙鹤图案的道袍,头上戴着青玉子午簪,唇下灰白胡须飘扬,若不是神情哀戚,真与得道仙师无异了。 大家上前跪拜时,他哽咽着召林霜上銮车说话。 “君恩……” 皇上话未说完,嘴巴一扁,眼泪先迸出来。林霜这段时间本就精神脆弱,见他这样,顿时也把持不住,跟着哭起来,两人对着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欲绝,把随车的官员和侍卫都看懵了。路边还有不少百姓在围观,他们也听说了长兴侯失踪的消息,此情此景下,大家情绪被感染,跟着默默流泪。 长兴侯生死未明,整个京城倒是为了他一片凄风苦雨,刘澍和沈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刘澍无奈,是因为他见过那件损坏的护甲,推断长兴侯应该还活着;沈钰无奈,是因为在他看来生死有命,无须这般伤心。 “皇祖父,长兴侯夫人一路舟车劳顿,且身体尚未康复,不如先带她回宫。” 皇上哭得头昏脑涨,挥手叫起驾回宫,然后两人继续对着伤心。 到了乾清宫,皇上终于平静了些,给林霜赐了坐,安慰她:“君恩媳妇呐,你先莫着急,君恩这人命大,紧要关头总能化险为夷,朕已下令给南京兵部,让他们派人出海去找,一定会给找着的。” 林霜红着眼睛点点头。 旁边站着的大太监王植道:“夫人您不知道,皇上听到消息后,这几日寝食难安,连仙丹放那都没心思管了,日日要问几次南京那边有没有找到侯爷。” 林霜抹了一把泪,“多谢皇上记挂……” 皇上冲王植瞪眼道:“说这些做什么,白白惹君恩媳妇伤心。” 然后他又问了一遍刘澍当时的情形,大体上与他知道的一样,又是一阵唏嘘。 刘澍道:“夫人既然已经进宫,这些事情可以慢慢说,来日方长。母妃给夫人在清宁宫安排了住处,不如请夫人先休息。” 皇上正要点头,沈钰淡淡的道:“长兴侯夫人与太子妃素无交情,贸然住进清宁宫恐怕难以适应。” 刘澍额头一抽:“沈大人什么意思?” “长兴侯夫人与顺妃娘娘相识多年,交情深厚,依微臣看,不如安排夫人住咸熙宫。” 刘澍连忙上前两步,拱手道:“母妃说现在清闲,正好长兴侯夫人来了可以说说话,互相解闷。夫人身体未康复,需要精心修养,咸熙宫里住了皇子和小公主,只怕会打扰到夫人休息,以孙儿看,还是让夫人去清宁宫比较妥当。” “清宁宫再清净,也不如夫人住过的咸熙宫自在,且有儿童相伴,日日感染童趣,说不定对夫人的病更有益处。” 皇上看看刘澍,又看沈钰,觉得说的都有道理,一时为难起来,最后他放柔语气问林霜:“君恩媳妇自己怎么想?愿意住清宁宫还是住咸熙宫?” 林霜听得头昏脑涨,难受的道:“我想回长兴侯府。” “不可!” “不行!” 这回刘澍和沈钰难得意见一致。 “我是长兴侯的妻子,哪有回北京不住侯府,反而住在宫里的道理?”林霜委屈的看向皇上。 “说的是,君恩虽然不在,但长兴侯府现在有女主人了,你得帮君恩把家撑起来。”皇上点头。 沈钰上前,拱手道:“微臣在南京时曾受长兴侯提携,一直无以为报,请皇上将护卫长兴侯府安危的职责交给微臣负责。” 刘澍没想到自己费尽心力将长兴侯夫人弄回北京,这沈钰嘴皮子一动,就想把功劳截走,他冷笑一声,讽刺道:“沈大人只管揽活,却不知其中的凶险,你一介文官,从未领过兵,也不知道如何安排护卫人手,怎么能保证夫人安全?且沈大人未婚,长兴侯府里都是女眷,你进出多有不便。” 他说着向皇上建议:“孙儿从南京一路护送夫人北上,夫人身边的事情孙儿也都清楚了,一事不劳二主,护卫侯府的事情就继续交给孙儿办吧!” “二皇孙一路的安排虽然出于好心,却只管图省事,将夫人身边的人都隔离起来。然而这么大动干戈也并没有什么用,夫人仍是一路受算计,要不是我和唐太医赶到,夫人如今还昏迷不醒,二皇孙甚至都没怀疑她为何不醒。您说一路护卫,就是这般护卫的?皇上,微臣不怕麻烦,愿意亲自筛选侯府伺候的下人,以确保万无一失。” “你……”刘澍差点爆粗口,“……沈大人,你亲自筛选长兴侯府的下人?那侯府在你面前岂不跟裸奔无异。”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等夫人身体康复,自己能打理侯府,她自然会有安排。” 皇上问林霜:“君恩媳妇选谁呢?” 林霜自然是更相信沈钰的,但她如果选沈钰,就会得罪二皇孙。林霜现在虽然还是有些浑浑噩噩,但基本的道理能想明白。 “二皇孙与沈大人都是有公务在身的,我这点小事不必麻烦二位,应城伯府的五哥哥在五成兵马司任职,不如请他过来照看几天,等侯爷回来,再做打算。” 皇上扫了刘澍和沈钰一眼,点头:“如此也好。” 刘澍面有不甘,沈钰却神情淡淡的道:“听皇上的。” 从乾清宫出来后,沈钰送林霜上小轿,叮嘱她回去好好休息,他改天再去看她。 刘澍在半路上才反应过来,沈钰只怕是压根就没想插手长兴侯府的事,之所以跟他争,不过是不想林霜留在宫里,也不准别人插手侯府的事。 真是哪都有他坏事,再没比他更令人讨厌的人了! 林霜出宫时,见应城伯府的五少爷孙镇已经接到紧急调令,带一队兵在宫门口等着,可她实在坚持不住,人已经迷糊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北京的气温比南京低,房里放了一盆炭,烘得屋里暖融融的,林霜隐约听到有哭嚎声。 她静静的听了很久才睁开眼。 “娘!”林霜喊了一声。 “嗳,醒啦?饿不饿?”陈娘子应声凑过来。 “是谁在哭?” 陈娘子愣了一下,支吾道:“外、外面的人吧,不用管。你起来吃点东西不?” 林霜点点头,在陈娘子和一个陌生宫女的帮助下坐起来。 “我身边丫头呢?” “都拘在后院的楼里,由五少爷的人看着。” 林霜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脑袋没那么迷糊了,她对宫女道:“麻烦姑姑去请我五哥哥来,我有事跟他说……” 第二百三十一章 妾室 五少爷孙镇是应城伯府三老爷的次子,今年二十一岁,在东城兵马司熬了四五年,三老爷经过各方打点,今年终于让他排上替补副指挥使,副指挥使是正七品武官,替补的意思就是得副指挥使这个位置有空缺了,他才能有机会补上去。 要不说人的际遇是不可琢磨的,他熬了这么多年,林霜轻轻一句话,他就暂调到金吾左卫做护卫总旗,领五个小旗全天保护长兴侯府的安全。 总旗是没有固定品级的,定级全看资历和军功,他既然得皇上钦点,想必任务完成后一个百户是跑不了的。 孙镇对这份工作十分看重,上面只通知他保护长兴侯夫人的安全,护卫侯府不出乱子,具体是什么危险、要怎么个护卫法,调令上也没说清楚。 那就按保守的先干着,他把手下的五十个人分成三班,将长兴侯府的各个边边角角都检查一遍,又将府里原来的护院集结到一起,重新分派巡防任务,务必保障侯府跟个铁桶似的,水都泼不进来。 但外部的防御好做,侯府内部的问题他不好插手。 听说林霜醒了要见他,孙镇赶紧跑去正院。 他们两人在应城伯府的时候很少有交集,现在因公务相见,场面倒是一点不尴尬。 林霜也没有耐心多客套,开门见山的问他:“……我的丫头婆子可是五哥哥的人在看守?” 孙子说是,解释道:“二皇孙的府军将她们移交过来时,曾嘱咐我要小心看押,她们中可能有人向夫……七妹妹下毒。” 林霜无奈道:“下毒之人我心里有数,五哥哥把她们都放了吧。” “万一……” “五哥哥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这个保护的任务关系到孙镇的前程,本来他得慎重对待每一个嫌疑对象的,然而看到林霜坚定的眼神,他居然莫名的信了她。 “我马上去办。” 林霜道:“我刚刚似乎听到哭声,是府里的人在哭吗?” 说到这个孙镇面色有些尴尬,这事对他来说实在头疼,但他又不确定是否该在这时候刺激林霜。 “你身体未恢复,府里的事情我能应付。” “您说吧,是怎么回事?” 孙镇道:“是侯爷的妾室,听说了侯爷失踪的事,哭着喊着要来见你,我也不好拦着不让她们哭。” 林霜:“……” 林霜:“是哪个?” 她记得长兴侯说过后院有好几个女人,本打算等宋顺儿过来后处理,但宋顺儿貌似受伤回不来。 “好、好几个。” 林霜揉揉额头,对他道:“带她们过来吧,反正要面对的。” 陈娘子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劝道:“你先吃点东西,等身体恢复些再见她们吧。” 林霜摇摇头:“我吃我的,不会妨碍到。” 过了一会,春芽、秋实、顾妈妈等人都放回来了,顾妈妈在门口正要哭嚎,被秋实拧了一下手臂,硬生生的把眼泪憋回去,小心的问:“夫人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无恙,大家最近受委屈了。” 春芽红着眼眶道:“我们倒是没什么,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就是怕夫人有个什么事,那些服侍的人不尽心。” “我现在没事,一切都过去了,不过这事给我提了个醒,咱们以前防范意识太差,以后要更加注意了。” “夫人有什么计划?” 林霜摇头道:“那些以后再说,我现在没心情管这些,沈少爷没有递消息过来么?” 她指的消息是沈钰请“海猴子”去找长兴的结果。 大家都低下头不说话,春芽抿着嘴摇摇头。 林霜心里失落,但知道担心没用,日子得过下去,这个侯府她得管起来,总不能侯爷不在,就让府里乱套吧。 林霜道:“梅子你去了解一下现在侯府是谁在管事,让她把下人的名单拿来。” “是。” “侯爷的妾室要见我,闹腾得厉害,秋实你去安排一下,查查她们都来自哪里,然后领她们过来见吧。” 秋实领了任务出去了。 要处理的事情繁杂,但林霜没多少心思一一解决,侯爷还没找到,她内心焦急,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一会秋实把小妾们领到正院,林霜特意坐到下廊下吃饭,想看看都是些什么牛鬼神蛇这时候敢出头,不过看到那个阵仗吓了一跳。 这得有一二十个人吧,长兴侯只说后院的女人有皇上赐的、同僚送的,自己来的,她大概估算了一下,以为也就五六个,看来她还是太年轻了。 这些女人三三两两凑成堆站在院中,环肥燕瘦,年龄有大有小,大部分姿色不错,林霜一眼扫过去,感觉自己像在选妃。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与选妃完全不同,这些女孩们最初对她好奇,所以进来时都还算老实;等她们看到真人,发现新夫人不过是个年纪小小的小姑娘时,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夫人怎么这个点吃饭,您这是吃的早饭还是晚饭呀?”一个长相颇机灵的笑着道,她的话引得好几个跟着偷笑。 林霜没回答,另一个眼里露出鄙夷来,撇嘴道:“侯爷都失踪了,夫人还能吃下饭,心可真大。” 一个看着一脸老实巴交的道:“姐姐不要这么说,听说夫人都急病了,再伤心,也得保重身体呀。” 巴拉巴拉…… 院子里就像放羊坪,这些女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既没把侯府的女主人回来当回事,也没把长兴侯失踪当回事,像是来围观吃瓜的。 林霜边吃饭便听她们聊天,开始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旁边的陈娘子和顾妈妈见了,脸都青了。 那长兴侯看着是个疼老婆的,没想到背地里收了个庞大的后宫。 可谁家的妾室这么没规矩,第一次见主母,个个一脸无所谓,对男人的生死毫不在意。 林霜倒是能想通其中的道理,这些女人生活在侯府里,衣食无忧,吃穿不愁,没人管她们,除了不准往长兴侯面前凑,其他没什么约束。她们朝夕相对,又见不到长兴侯,只怕早已自己形成了一个自己的圈子,把长兴侯排除在外。 林霜觉得有点荒唐,想到男人在外拼命,养活这一府的女人,然而并没有人把他放在心上。 现在他失踪了,这些女人说起他,就像评论一个陌生人。 相比起李玉穗,她们真令人倒胃口。 林霜瞬间吃不下了,她放下碗筷擦净嘴,端起茶杯慢慢的喝着。 有人发现她的脸色不好,示意身边的人看她,一会女人们才安静下来。 一个衣着格外贵气逼人的女子道:“夫人叫我们来,就是为了看你吃饭喝茶吗?” 林霜瞥她一眼,发现她年纪已经不小了,似乎在这些女人里有些地位,她说话时,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这是张曲儿,宋大管事的表妹。”秋实站在她身后小声提醒,然后大声问:“夫人早上听到有人哭,是谁想家了吗?” 一句话把大家都问傻了,愣神过后,纷纷向秋实投来厌恶的眼光。 “我们是听说侯爷失踪了,伤心才哭的。” “都有哪些人没伤心的,一个一个把名字报一下,去账房先生那里领五十两银子的安家费,去外面好好生活吧!” 没一个人站出来,她们在侯府里好吃好喝,早已习惯这种生活,每月还领月例银子,谁稀罕那五十两安家费? 秋实满意的点点头:“侯爷知道一定会很欣慰的。再问一次,有愿意领安家费出府的吗?” “夫人什么意思?”看着机灵的那个问,“我们都在府里住了好几年,夫人难道是要赶我们出府?” 林霜放下茶碗,淡淡的道:“赶倒是不至于,只是侯爷不在,我不耐烦看到府里乌烟瘴气,从今天开始,各位就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伤心哪忍得住,万一实在伤心狠了,打扰到夫人,夫人可别怪哦。”一个嘴角挂着讽刺的笑意道。 “你叫什么?”林霜问。 “怎么,夫人记仇啊?” 林霜实在暴躁的很,她根本不想搭理她们,也不想处置她们,只想让她们安静别闹事,一切等找到长兴侯再说,可她们似乎并不想让她省心。 “去把府管事的都叫来!” 林霜这回真火了,她们不该试探她的底线。 一个神智正在缓慢恢复,又被焦虑控制的病人,哪有什么底线给她们触碰的,碰就是高压线! 第二百三十二章 清理 “……咱们北京的长兴侯府原来共有十七个管事娘子,其中宋妈妈、乔妈妈等六个去了南京,十一个留在北京;外院的管事有五个,其中宋大管事和另外两位管事去了南京,剩下两位留在北京。”梅子将调查到的信息告诉林霜,说完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顾妈妈大惊小怪道:“啧啧,长兴侯府里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居然在内院里设了十七个管事娘子,说出去简直被人笑话。” 林霜睨她一眼,声音冷淡的道:“既然知道是笑话,顾妈妈就不要出去乱说!” 顾妈妈老脸一红,想辩解一句,但看到林霜不耐烦的表情,便识趣的闭上嘴,心想夫人醒来后,似乎脾气大了许多,她都不敢跟她说话了。 两位留守的管事来的很快,但管事娘子就拖拖拉拉半天没到齐。 林霜坐在廊下,身披一件银红宝相花纹镶边厚披风,手里被塞了一个暖炉,她抬头看看天空,难得今日没有刮北风,阳光照在人身上挺温暖。 “还有几个没来,奴婢去催催。”梅子生怕林霜又生气发脾气,好声的跟她说。 林霜面上没有表情,眼睛被阳光晃的有点花。 “不用催,顾妈妈,你去处理,没来的请她们另谋高就吧。” 院中顿时静了一瞬,然后响起一片吸气声。 “夫人,她们不过是迟到一会,说不定正在忙事情,直接赶人未免太不通人情了。”其中一个婆子不满意道。 “你一个仆妇有什么资格非议主子不通人情?”顾妈妈刚被授予处置下人的大权,突然发现林霜这不通人情的样子十分威武霸气,她瞬间就被征服,斗志昂扬的站在林霜背后。 “老奴虽是仆妇,却在长兴侯府里兢兢业业服侍了三十多年,连侯爷做错事都说得,怎么新夫人就说不得?” 顾妈妈被噎了一下,伺候过老长兴侯夫人的人,她也不敢在面前逞能,于是偷偷去看林霜。 林霜却极讨厌她这副倚老卖老的态度,要是平时,她可能会权衡利弊,咨询一下长兴侯对这婆子的意见,可现在侯爷没消息,自己孤身作战,她满腹委屈,一点仁慈都不想给她们,只想让这些麻烦精们从眼前麻溜的滚蛋。 “连侯爷都敢说的下人,我长兴侯府里可容不下,顾妈妈,这位也不要留了。” 顾妈妈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道:“是,夫人!” 所有人的眼里都露出不敢置信,三十几年的老仆,说赶走就赶走,新夫人心肠这么硬的吗? 那婆子踉跄后退一步,被身后的人扶住,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不屑,冷笑道:“夫人才嫁入侯府,就想拿侯府的老仆开刀?想趁着侯爷不在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都赶出去,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她这话是想引起其他侯府旧仆共鸣,事实证明她成功了,许多人看林霜的眼神已经由最初的打量变成了愤怒。 秋实见场面有些失控,连忙大声呵斥道:“夫人哪有说过要将老人都赶出去?她只说要赶你出去!你一个仆妇,口出狂言,对侯爷不敬,对夫人不敬,怎么,你是觉得在府里干了三十年,就熬成老祖宗,连侯爷和夫人都得敬着你了?” “哼,咱们府里的下人,可从没拜过这么一位夫人,想赶我们走,除非侯爷亲自下令!” 除非侯爷下令! 侯爷现在哪能下令?这话又给林霜的心窝子上插了把刀,彻底将她激怒了。 她让人把孙镇叫进来,指着那婆子对他道:“今日我要清理刁奴,谁敢不服气的,麻烦孙总旗帮我捆起来送官府!” “你,你敢!”那婆子见她要动真格,顿时慌了。 “可笑,你是长兴侯府的下人,对夫人不敬,夫人要处置你,有什么不敢的?”秋实大声道。 孙镇一直就在关注着内院的动向,只等林霜一声令下就进来支援。他马上安排十名凶神恶煞的护院持棍站在院门口,这比任何狠话都更有威慑力。 那些没来的管事娘子,其实就是想抱团试探林霜的底线,都在暗中关注正院的形势,现在知道新夫人动真格的,她们赶紧跑来,可一切都晚了。 十一个管事娘子被五花大绑捆了一个,另外四个被拦在院外,剩下的九个庆幸自己来了,没有往枪口上撞。 “一个个来,在夫人面前介绍自己,叫什么名、管什么事、家里还有谁在咱们侯府做事,都想清楚了再说。” 平日喜欢出头的几个都被夫人处置了,剩下的你推我搡,都不愿第一个出来说。 梅子便随便指了一个:“你,你来先说。” “奴……奴……”那管事娘子像是被吓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林霜皱眉,静静的瞧着她,那管事娘子好歹说出一句整话:“奴婢叫凤娘,是管各院下人四季衣服订做的。” “你有做衣服的手艺?”林霜摩挲着暖炉问她。 “奴,奴婢……下人的衣服,是在外边的成衣铺子订做……” “那为何选你做管四季衣服的管事娘子?” “奴婢,奴婢做事认真,勤快!” “连话都说不清楚,如何与他人沟通,岂不是为难你?”林霜对梅子道:“给凤娘安排做一些不必要与人打交道的活,订衣服的事另择其他人做吧!” “夫人!”凤娘立刻尖声叫起来,说话一下子顺溜了:“奴婢第一次见夫人,太紧张……” 林霜却连个白眼都懒得给她。 凤娘哭哭啼啼的被拉到一旁,被护院威胁再哭就给她把嘴堵上,这才消停下来。 第二个做自我介绍的说话就正常多了,她叫黎妈妈,是长兴侯母亲的陪嫁丫鬟,管后院那些小妾的吃穿用度,去南京的管事有一个是她的儿子,她也是凤娘的婆婆。 难怪这凤娘能当管事娘子,原来是有背景的。 林霜正要找她询问那些妾室的事情,于是让她一会单独留下来。 第三个是管后院花草采购维护的,叫明月,别人一般叫她明嫂子,她丈夫原来也是侯府的管事,不过已经死了。林霜瞥一眼院中稀拉拉的花木,手指在暖怒上敲敲:“你做这个不合适,有没有其他技能,有就另外派事做,没有就等安排。” 明嫂子脸色一白,嘴唇颤抖道:“可侯府的花木一直是我管,我都管了三四年了。” 林霜眼珠子往旁边捆成粽子的婆子身上瞟一眼,示意她跟那位比一比资历,明嫂子顿时泄气,小声嘀咕道:“算账能是技能么?我打算盘倒是挺溜。” 谁知这回林霜却点头道:“当然算,现在是谁在管内院的账务?” 一个婆子老成持重的站出来道:“老奴夫家姓李,账务是老奴管。” 林霜问:“李妈妈说说平时是怎么管账的。” 那李妈妈一愣,不明白林霜的意思,管账就是管账,还能怎么管? “每日监督丫头把账目誊写在册子上,每到月底交给宋妈妈过目。放账本的匣子的钥匙老奴都是贴身带着,绝不让人染指。” “明嫂子,你除了算账,管账的本事如何,以前可有管过账?” 明嫂子连忙点头:“我小时候伺候一位商户家的小娘子,跟她一起学过管账,有次小姐做的账目上有纰漏,我给改正了,谁知惹怒了小姐,她就把我发卖了。” 林霜点头道:“那你说侯府内院的账务该怎么管?” 明嫂子:“夫人这问题太笼统了,内院管账无非是要详细记录主子的银钱开支,根据账目做计划,分析账册上的数据,统计出花钱多的项目和不值得花钱的项目,为夫人管家做参考。” 林霜扫了一眼院内众人,问道:“谁对明嫂子的话有异议吗?或者有自认为比明嫂子更会管账的,可以跟明嫂子辩论辩论。” 下面没有一点动静,林霜便道:“那就暂且由明嫂子管内院的账务吧,先试用看合不合适。” 原先管账的李妈妈一下就懵了,大声反对道:“夫人,这账务可不是一般人能管的,一定得找信得过的人管才行……” 林霜问:“李妈妈是什么意思?明嫂子如何不值得信任?” 李妈妈急的满脸通红:“她年轻不懂事,毛手毛脚的,老奴怕她出纰漏。” 明嫂子眼看天上掉馅饼,哪会让李妈妈坏事,撇嘴道:“夫人已经不叫妈妈管账了,您就别瞎操心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管事 “夫人……” 林霜摆摆手,精力不济,不耐烦再看她们闹腾,把剩下的事情交给秋实和顾妈妈,自己招呼黎妈妈跟她去内室说话。 黎妈妈是个看上去挺严肃的管事娘子,她等林霜落座后,规矩的行了个福礼,然后不卑不吭的站在那里等林霜说话。 林霜让小丫头搬凳子给黎妈妈坐,揉揉眉心道:“凤娘的工作,顾妈妈会安排好的,还望黎妈妈能体谅。” “夫人哪里的话,”黎妈妈屁股挨着凳子边缘,小心坐着,见林霜精神不好,便换了关心的语气问:“听说夫人生了一场病,可是还没好利索?” 林霜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侯爷不在,还望夫人保重身体。” 难得在这侯府里听到一声关心的话,林霜心里顿时有些安慰,对这个黎妈妈的印象骤升。 她点点头,强打起精神道:“黎妈妈,后院这些女子,除了你管她们的吃穿用度,还有谁在管?” 黎妈妈道:“她们两三人住一个院子,院子里有教管妈妈,有什么事都是由教管妈妈报给张曲儿,张曲儿拿不了主意的事情,再由宋顺儿媳妇刘嫂子出面处理。” “宋大管事在南京受了伤,他们一家子一时半会回不来。现在侯爷不在,我不耐烦听到她们吵闹,若把管理后院这些女子的工作交给黎妈妈,黎妈妈可有信心能管好?” 黎妈妈一愣,面色稍有些犹豫道:“其他倒是好说,张曲儿是宋妈妈的外甥女,她平日在后院是说一不二的主,只怕不服管。另外还有住沁芳院的纪芝兰,她是皇上赏赐的,背后有皇上和皇后娘娘撑腰,平日连张曲儿也不敢惹她。她们身边都有拥戴者,已经形成两股势力,其他院里的教管妈妈也是要看她俩的脸色。” 林霜只觉得头疼,一个小小的长兴侯府的内院,居然藏了这么多的妖魔鬼怪,整得跟宫斗似的,难怪那些言官要盯着长兴侯说事。 “那依黎妈妈看,这后院该怎么管?” 黎妈妈面露为难,想了想为难道:“这些女子以张曲儿和纪芝兰为首,只要压住这两个出头的,其他人都好管。不过夫人,不是老奴吓唬您,这两人您都动不得。” 看黎妈妈的表情,是不想接这烫手的山芋。 林霜明白她的意思,只要宋氏母子在府里掌权,张曲儿就有恃无恐,就算林霜现在授权给黎妈妈,把张曲儿给按老实了,等宋妈妈一回来,一切恢复原来的秩序。 林霜是新媳妇,侯爷还没带她回来让下人们认过主子,黎妈妈不确定她在府里的话语权有多大,万一以后还是宋妈妈一家独大,她现在动了张曲儿,张曲儿以后必定会报复,黎妈妈不敢冒这个险。 而那纪芝兰就更麻烦了,她背后牵扯更大,动了她,等于不给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面子,所以张曲儿也不敢招惹她。 现在后院的女人闹起来,肯定是这两人在背后指使,她们想看看新夫人的反应。 既然黎妈妈不敢接这活,林霜也不勉强她,问她:“这些人里,有哪些是侯爷比较喜欢的么?或者能在侯爷面前说上话的?” 黎妈妈瞧着林霜的表情,小心回答:“侯爷平日里都在外头忙,嘉荫堂也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所以没见他喜欢哪个,只是……” 林霜眉头微微一皱:“黎妈妈有话尽管说吧,不必遮掩。” 现在侯爷生死未卜,她要不是为了侯府安宁,才没有精神去管这些人,自然也没那个心思吃飞醋。 “沁华院里住了一位裴依心姑娘,她爹原是侯爷的下属,在战场上为侯爷挡刀牺牲了,侯爷怕她母女在外头受欺负,就接回府里住着。整个侯府的女子,唯有她能出入嘉荫堂,侯爷也愿意与她说话逗乐。” 她说完仔细观察林霜的神色,任何女人听到这样的事情,想必心里都不会好受。 林霜暗骂长兴侯办事不动脑子,他想报恩把人接回来,却不知道要顾及女儿家的名声。恩人的女儿,肯定是不能做妾的,所以长兴侯应该没想把这位裴小姐纳入小妾团,林霜把她先放一边,裴小姐不是她要治理的对象。 “所以后院那些女人,除了裴小姐,其他人侯爷都是一视同仁的?” “是。” 林霜点点头,继续问:“听侯爷说,我们成婚之前,他让宋大管事放后院这些女子出府,她们都不愿走吗?” 黎妈妈讪笑一声道:“夫人,咱们侯爷大方,给她们的月例银子多,平日也不让苛刻她们的吃穿用度,若不是想出去嫁人的,哪个女人愿意离开哟。” 林霜大概问了那些女子的月例,有二十两的、有十两的,也有几两的,倒不是特别多,但四季衣裳、吃食、冬季的炭夏季的冰等福利却挺好,确实比一般人家的小姐生活得滋润些,而且没长辈管着,她们相对自由。 林霜大概了解后,放黎妈妈先回去,陈娘子从旁边的屋里探出头来,见屋里只剩海棠了,这才走出来。 “这些事情费脑子,你刚好点,先去歇着吧,这侯府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治理好的。”陈娘子心疼女儿,劝她道。 “没想一下治理好,只想先稳住别让这些人闹起来而已。” 海棠问:“夫人要遣散后院这些女子吗?” 陈娘子惊道:“不可,现在侯爷不在,你要是大动干戈清理侯爷的妾室,名声就坏啦!” 林霜揉揉眉心,疲惫的道:“道理我知道,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我得留着精力去找侯爷,光等肯定不行的。” “可我们现在两眼一抹黑,手上没人可用,夫人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林霜也想问这个问题,那迷药的后遗症非常严重,她现在一动脑子就疲惫的很。 一会外面的管事娘子名单整理完毕,梅子捧着册子进来,后面跟着秋实和顾妈妈,孙镇在外头等着。 林霜一边随意的翻册子,一边听梅子汇报人事调动的情况,那些管事娘子该撤的撤,该换岗的换岗,有哭闹的孙镇命人堵住嘴,全给绑柴房里关起来了。 “后院的女人得找个厉害的人管着,秋实你去吧。” 顾妈妈脸上一喜,秋实却道:“管她们得是熟悉这里情况的,奴婢看庄妈妈倒是合适。” 她说着上前把册子翻到庄妈妈那一页,给林霜解释道:“她是侯爷外祖母送来的,个性挺独,与府里的其他管事娘子关系不好,也不服宋妈妈管,但听说她对侯爷挺关心,最近一直出去打听侯爷的消息。” 林霜听长兴侯说起过,他的外家李家是军武世家,曾随太祖起兵,后世代镇守边关。长兴的外祖父母均已过世,大舅舅李松原是大同总兵,因眼疾回北京养伤,大同总兵的职位便由二舅李柏担任。 当年长兴侯的父母相继过世,留下幼子和诺大产业无人打理,耿家的族亲和李家都曾派人来想接管侯府,两家因此还大打出手,后来不知发生了一些什么事,长兴侯将两边派来的人都赶了出去,从此与耿家和李家交恶,没想到府里还有李家的人。 “叫她进来我见见。” 庄妈妈四十来岁,穿一件栗色底子花卉纹样对襟褙子,黛紫色缎子马面裙,头上插一根银缠丝莲花纹头簪,面相严厉,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人,她十几岁被派来侯府,一辈子没结婚,加上侯府与李府关系不好,她在这里一直受排挤,不被侯府下人所接受,性格孤僻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进来行礼后,见林霜的脸色不好,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林霜问:“庄妈妈,我听说你最近去外面打听侯爷的消息,以后想知道什么,你来问我便是了,外面的传言不可靠,你听了反而容易想多。” 庄妈妈脸色一变,望了林霜好一会,眼眶渐渐红了,脸上仍崩住道:“老奴的母亲是侯爷外祖母身边的管事娘子,当年老侯爷过世,太夫人心疼外孙孤苦伶仃,派老奴来侯府照看侯爷。谁知侯爷年幼,受奸人挑拨,与李家绝交,老奴厚着脸皮留下来,是为了践行对太夫人的承诺,想看顾好侯爷。现在侯爷出事,老奴除了打听消息,也做不了别的。” “找侯爷的事我自会去做,只是现在精力不济,宋妈妈不在,我带来的人手不够,无法兼顾侯府内务。” 庄妈妈听明白她的意思:“夫人希望老奴做点什么?” “庄妈妈若是想帮忙,不如帮我把侯府后院的女人都管起来,她们吵吵闹闹,我实在心烦得很。” 庄妈妈犹豫了一下,随后咬牙道:“老奴倒是愿意管,可手上也没人,还请夫人让老奴在府里抽调几个下人。” 林霜点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只要是有正当的理由,庄妈妈尽管放手去做,一切有我承担责任。我只要求一点,在侯爷回来之前,我不要再听到她们任何人吵闹,也不要见她们在我面前晃。” 第三十四章 闹事 庄妈妈是个狠人,据说在下人里挑了十来个健壮的婆子媳妇子,先去后院说了一通规矩,不服气的,当场找牙人来,将几个闹事者身边的丫鬟婆子发卖出去,主子锁屋里,吃穿降等级。有同情者、说情的,统统都禁足。 林霜担心她动作太大引起冲突会吃亏,特意请孙镇派人支援庄妈妈。经过这么一场疾风暴雨的洗礼,侯府里果然清净下来。 林霜休息一晚,找来明嫂子和前院两位管事、账房,了解侯府目前的财政情况。 不查不知道,她才知道长兴侯的产业这么大,各行各业都有涉足,每月进出账数十万,这还只是这边账面上的,南京和外地的产业不知道有多少。 林霜叫账房粗略盘点了一下,赚钱的亏钱的各占一半,实际能动用的银钱没多少。 “……这些店面和庄子长期亏损,怎么还在继续经营?”林霜指着几家亏损严重的问。 一个管事道:“这几家是为贴补生活困难的伤残军士而开的,有的让退伍军人家属经营,有的低价卖货给他们。” 林霜点点头:“其他的都是这种情况吗?” “那倒没有,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的,有些店面和庄子确实是经营不善导致亏损。” “哪些是贴补,哪些是亏损,麻烦陈管事列个单子给我。” 陈管事口头应下,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是要把这些亏损的店面和庄子砍掉?” “有什么不妥吗?” 陈管事头上冒汗:“您看要不要等宋大管事回来再说,好些店铺和庄子都是他亲自管的……” “他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我要这钱有用,陈管事尽管去办吧。” 两位外院的管事走后,林霜又问明嫂子内院的账务情况。 明嫂子刚得了这个差事,这比让她管花木强不知多少倍,下决定要做好让夫人满意,故而昨夜一宿没睡,匆匆把账目过目一遍,做到大致心里有数。 林霜问起来,她便答得条理清楚。 后院这一块,女眷的花费其实也不是小数目,但林霜看了外院的账目后,对这点小钱就不看在眼里了,抠也抠不出几个钱来,还惹得内院怨声载道,不值当。 但该管的还是得管。 “明嫂子对账目果然心里有数,接下来你将数据整理一下,在保持原来生活水准的前提下,看看哪些地方能省则省,但也不必抠的太细。” “夫人放心,奴婢别的不会,做账最在行。奴婢早就觉得府里有些花销实在浪费,但要削减的话,只怕会触怒几位厉害的姨娘。” 林霜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有什么难处尽管与庄妈妈商量,让她配合你。” 她这些天的连番动作,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夫人这是要管账,要收紧侯府的开支,但有孙镇领着护卫和护院撑腰,庄妈妈又气势汹汹的打压后院的女人,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整个侯府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里,沉默得有些异常。林霜不是不知道,但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沈钰忙完了手上的事情,约了四少爷孙钧来看她。 四少爷已经考中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由管詹事府事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应大人管教习,须得实习政事三年才能正式授官。 他们加上孙镇,真好凑成一桌,在暖阁里摆了个茶案,四少爷煮茶,沈钰则在一旁给林霜探脉。 “……现在还嗜睡吗?” “想事情就犯困,而且脾气也暴躁,一点不如意就不耐烦。” “是后遗症,慢慢会好起来的。”沈钰收回手指,给她把袖口盖上。 “慢慢是多久啊?都十来天了,是不是我以后都这样了?”林霜一听这种敷衍的话就来气。 “脾气还真是大了。”四少爷和沈钰一起笑起来。 林霜脸色一红,赌气的坐回茶案旁,端起茶杯就往嘴里倒,沈钰眼疾手快拉住她:“小心烫!” “不用你管!”林霜甩开他的手,把杯子重重放桌上。 孙镇这些天已经领教过林霜的脾气了,无奈的冲沈钰摇摇头。 四少爷温声安慰她道:“你别跟钰表弟生气,他已经雇人尽力去找侯爷了。” “尽什么力,我派去问信的人,连他人都见不到,他就打发人敷衍几句,沈大人好大官威呢。” 沈钰淡淡的道:“那边没给我送消息,你日日派人来问,我当然只能回答你那几句话。” “哼,替人办事哪有尽心尽力的,反正我已经凑了钱,你告诉我海猴子要去哪里请,我自己出钱出海找人。” 沈钰刚想说女人不可理喻,想到她现在是特殊时期,脑子不灵光,便不跟她计较,耐心解释道:“海猴子不是固定团体,是一种人群的统称,不是什么人拿钱去就能请得动的,他们亦正亦邪,有时候也是海盗,凑在一起抢劫过往商船,或者受海寇雇佣,骚扰沿海城镇,与朝廷对立,不是有关系的人不会轻易相信。” 当然请动他们得花大价钱,沈钰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尤其他们知道沈家是首富,找的又是长兴侯这种身份的人,狮子大开口,这些天花出去的钱也够沈夫人跳脚了,只怕再找不到,沈夫人不会再愿意出钱。 “这种人可信?” 沈钰道:“他们生活在海上,对那片海域熟悉,有途径与周边海岛互通消息,海上发生的事情他们最清楚,如果连他们也找不到的话,你找别人也没有用。” 他说完沉默片刻,接着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长兴侯带去的水军也在找,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林霜使劲摇头:“我相信侯爷是困在什么地方了,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沈钰还要再劝,四少爷连忙拦住他,问林霜:“你为何这么肯定,是侯爷留下什么线索了吗?” 林霜便让丫头把长兴侯的护甲拿出来,将自己的分析说给他们听。 沈钰仔细看那上面的弹孔,问她:“你拿到这件护甲时,上面没别的东西吗?” 林霜一愣,摇头道:“是二皇孙和庆王府世子拿给我的,除了护甲和破碎的护心镜,没别的东西了。” “他应该留了字条,你看这个弹孔上,有用利器戳穿的痕迹,边缘勾着些碎线绒,可能是用护心镜的的碎片插着一张布条。” 林霜“腾”的起身:“有道理,我去找二皇孙!” “你先坐下,”沈钰拉住她,“二皇孙和庆王府世子没有理由害侯爷,这世上最不希望长兴侯出事的,除了你,就是他们了。他们可能并不知道上面留过字条,我去查查最先捡到这件护甲的士兵,你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如果有人故意隐瞒了什么,或者与敌人勾结怎么办?侯爷岂不时时处在危险之中?” “这只是猜测,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外面都在传,你趁长兴侯失踪,与林忠夫妇合谋变卖侯府产业,疯狂敛财,这是怎么回事?” 林霜翻了个白眼,“我还不是为了筹钱请人出海找侯爷么,管别人怎么说,等侯爷回来,谣言不攻自破。” “还有传言说你苛待妾室,动辄打骂发卖侯府原来的下人,即使是几十年的老仆,也毫不手软。”四少爷也将听到的跟她说,他当然知道林霜不是这样的人。 “每个府里总有些倚老卖老的刁奴,若我不惩罚她们,她们便要骑到我头上。我当然知道自己初来咋到,对于长兴侯府多年的顽疾,不宜动大刀,得慢慢治。可我现在哪有时间,侯爷失踪这么久了,搜救的时间往后推一天,他生还的几率就小一点。” 刚说完,梅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道:“夫人,不好了,纪芝兰派人偷偷进宫去见了皇后娘娘,诬告您要打杀侯爷的妾室,现在皇后娘娘派了女官过来。” 林霜一愣,转头与沈钰交换眼神。 “先别急,女官是来调查的,查明真相便无事了。”四少爷赶紧安慰她。 “人到哪了?”沈钰问。 “快到侯府了……” 这时又有一个丫头跌跌撞撞跑进来通报:“夫人,几个姨娘爬到揽月楼楼顶,说被您逼迫,活不下去了,要跳楼为侯爷殉情!” 侯爷活的好好的,要跳楼也是她们自己找死!林霜面对这出显然精心策划好的闹剧,居然想到的是这个。 “看来你今日有麻烦了?”沈钰居然还有闲情睨着她开玩笑。 “我倒要看看是些什么妖魔鬼怪要在这关口跟我作对!”林霜的火气噌的一下蹿出老高。 这边的长兴侯府是仿南京的侯府建的,最开始的建筑与南京那边相同,但这里没有秦淮河,所以河边的一排观景房改成了独栋的两层小楼,名为揽月楼,楼外便是繁华的商业街。 四个穿一身孝衣的女人坐在屋脊上,边上搭着一架长梯,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有胆量爬上去的,看样子这高度把她们吓得不轻。 第二百三十五章 跳楼 外面街上已经围了不少吃瓜群众,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楼顶上的女人见人越围越多,这正是她们要的效果,哭嚎声更大了些。 几个媳妇子焦急的站在楼下喊话,让她们赶紧下来。庄妈妈则和两个婆子开了后门,指挥人往地上垫东西,以防她们真跳下来。 林霜刚一出现,揽月楼下静了一瞬,楼上的女人终于等来正主,都往屋檐边上爬去,嘴里叫着“活不下去了”、“去陪侯爷”之类的话。 “可别闹出人命来!”四少爷见了焦急道。 林霜只觉得头疼欲裂,揉着眉心赌气道:“真想跳楼早跳了,我倒要看她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庄妈妈见林霜过来了,连忙迎上来,一脸惭愧:“是老奴办事不力,没防住她们来这一招,还是打扰到夫人了。” 林霜摆摆手:“她们怕是早有预谋,有心算无心,你防不住的,上面那几位是什么来头?” 庄妈妈道:“来头是没有,打头那个,是通州一个县令的女儿,当年她父亲犯事,到处托人找关系捞人,而咱们这边云阳伯府的二小姐刚死,侯爷克妻的名声传出去,突然间许多小官的女儿找上门来要嫁给咱们侯爷,她就是那时候找上来的。” 这种荒唐事,在长兴侯府里也见怪不怪了,孙镇问他:“这样的人长兴侯也都照单全收了?” “侯爷不管内院的事,人是宋大管是留下的。咱们侯爷当时的情况特殊,上到皇上,下到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无不为侯爷的婚姻担心。宋大管事这么做,无非是想在后院多安置几个女子,让侯爷先把儿子生下来再说。” 众人:“……” 林霜一头黑线,“那侯爷是什么意思?” “侯爷每日在外头忙的脚不沾地,没过多久就剿匪去了,府里的事自然没心思管。” “这几个都是这种情况吗?” “最后边那个也是,中间两个,是从丫头里选出来的通房,不过侯爷也没让他们伺候过,都是拘在后院好吃好喝供着,不准往跟前凑。” “摆酒的时候侯爷也没出现吗?” 庄妈妈愣了一下道:“没摆酒,这些人里,也就张曲儿进门宋妈妈给张罗了酒席,侯爷向来不喜欢张曲儿,看在宋妈妈面子上喝了杯酒,转身就去营地了。” 这真是奇葩的人家到处有,长兴候府格外画风清奇。 林霜已经心里有数,对庄妈妈道:“这几个没摆酒,侯爷没承认她们的身份,你去跟她们说,她们算不得咱们府里的姨娘,若是愿意走的,咱们给安家费,不愿意走的,就老实呆在后院里,等侯爷回来再说。如果再闹,就报到官府,由官府裁决。” 陈娘子刚听到消息赶过来,听她这么说,担心道:“只怕这么做,你的名声就坏了。” 沈钰嗤笑一声:“名声还能当饭吃不成?” 林霜无奈:“女子的名声还真能当饭吃,不过事情已经闹这么大,我这名声怎么也好不了了,皇后娘娘派来的女官马上就到,咱们去前面等着吧。” 庄妈妈道:“夫人请放心,这边就交给老奴处理。” 林霜点点头,叮嘱她:“下面垫高一些,以防她们失足掉下去闹出人命来。” 庄妈妈:“老奴省得!” 张曲儿带着几个女子站在花圃旁看热闹,见她要走,便向楼顶上的人递了个眼色, 上面哭的正起劲眼睛却留意这边的四人会意,打头那个侧着身子喊道:“夫人,你就这么狠的心,非得逼死我们才满意吗?” 林霜转身,微微抬头瞧着她,一脸的冷漠。 “王姑娘,我倒想问你一句,自你进长兴侯府后,府里可有亏待过你?”外面一个嗓门大的婆子大声问道。 那女子道:“侯爷在时,对我们一直很宽厚,可现在……” 婆子指着她:“那你为何以怨报德?你与侯爷素不相识,他留你在府里好吃好喝住了这么多年,现在侯府有难,你不但不盼着侯爷好,反而穿成这样,在府里大吵大闹,这就是你回报侯爷的方式?” “外面说话的是谁?”林霜问。 “是庆嫂子,她男人是咱们侯府的管事,去南京帮忙料理侯爷和您成亲的事了。” 林霜点点头,只听那庆嫂子不但嗓门大,喊起话来感情充沛,带着痛心疾首的语气对街上的围观群众解释道:“这位王姑娘的父亲因贪污下狱,她托人找关系找到咱们府上来,求侯爷救命,咱们府里的管事妈妈见她可怜,就收留她住下了,谁知她却以姨娘自居。现在咱们侯爷出征在外,她却穿成这样在咱们府里大闹,乡亲们,你们说这样的白眼狼,咱们侯府还该不该留下?” 围观群众顿时发出惊讶声,这种人未免脸皮也太厚了吧? 那位王姑娘气的发抖,尖声道:“你说谎,宋大管事明明跟我说,让我留下做姨娘的!要不是做姨娘,侯府怎么能容我住这么久?。” 围观群众又觉得她的话有道理,疑惑的望向庆嫂子。 庆嫂子表情动作十分接地气,虽然不像楼顶的王姑娘一般急的脸红脖子粗,却胜在真情意切,跟邻居唠嗑似的张着手对大家道:“咱们侯爷常年在外领兵,极少回侯府,府里的管事妈妈却是个菩萨心肠,见不得柔弱女子流落在外,这才收留她,不信你们问问她们两个,她们在府里好吃好喝住了几年,见过咱们侯爷没?可知道咱们侯爷长什么模样,有什么喜好?” 那王姑娘自然打听过长兴侯的外貌长相,也偶尔见过他行色匆匆的背影,只知道身材高大,长相英气,道听途说总不如亲眼所见,具体外貌特征一概不知,庆嫂子这么一问,她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庆嫂子笑起来,冲上面喊话道:“王姑娘,刘姑娘,你俩就别闹了,本来就不是咱们侯府的姨娘,想趁着侯爷不在,用这种方式逼迫夫人认下你们,好歹你们也问清楚咱们侯爷是圆是扁呀!” 围观群众也哄笑起来,一起嘲笑楼顶上的女子。 那楼上的两个女子羞的面红耳赤,庄妈妈见时机正好,走出去沉着脸对众人道:“本来咱们夫人没说要赶她们走,她还说咱们侯府不缺这点口粮,比照之前的水准好生伺候她们,至于她们的去留,想走的咱们给安家费,不愿走的等侯爷回来再做决定。可大家看看,她们不但不舍得走,还诅咒侯爷、赖定咱们侯府了呢!” “不要脸!” “真是不要脸!” 庄妈妈道:“这样的女子已经坏了心性,就算夫人要留下她们,我老婆子也不敢伺候,哪天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就往楼顶上跑,这谁防得住?” 庆嫂子与她一唱一和:“她们又不是咱们侯府的姨娘,万一真死在咱们府里,咱们还得担责任,我看也留不得。” 吃瓜群众已被庆嫂子的情绪感染,纷纷点头同意她的观点。 “至于另外两个,是咱们府里的丫头,年头久了,仗着爹妈在府里有点脸面,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说句不好听的,别说是丫头,你就是正式用轿子抬回来的姨娘,也不过是个玩意,敢穿一身孝衣上楼顶威胁夫人,大家瞧瞧她们这丫头当的,是不是比小姐还厉害?” 那两个通房丫头反驳道:“庆嫂子你血口喷人,我们明明是侯爷的通房丫头,是宋大管事亲自去挑的。” 下面有人笑道:“姑娘,你这是没活明白,就算做了通房,也还是个奴婢,快快下来吧,省的夫人生气把你卖出去!” 一个丫头被吓的哭起来,这回是真伤心的哭了。 庆嫂子大声道:“你哭什么呢?你们这么闹,无非是受人挑拨,想趁着新夫人刚进门,脸皮薄,以为事情闹大了就能逼夫人把你们的名份定下。可新夫人刚回府,哪有时间理你们?你做出这一副委屈的模样,是夫人短了你吃的,还是少了你穿的,或是打你了骂你了?但凡你能说出一样新夫人的不是来,下面站这么多人,都能给你做个公证,你倒是说说看。” “对,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吃瓜群众当然不嫌事大。 那丫头抹了半天泪,与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一个支支吾吾的道:“她,她让庄妈妈拘着我们……” 庆嫂子大笑两声:“咱们侯府又不是放羊坪,任你满院子撒野,哪个高门大院的女人不是拘在二门里,就因为这个你来闹?我看你是想吃板子了!” 庆嫂子说着撸起袖子往院里去,作势要爬梯子上去抓人,把那几个女子吓的抱成一团,哭喊声一片。 下面的群众纷纷起哄,叫庆嫂子赶紧上,这样的丫头不打还留着过年呢? 林霜万万没想到侯府里还藏有这种能说会演的厉害人,松了口气,就听前院有人跑来通报,称皇后娘娘派女官来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谣言 林霜对沈钰三人道:“走吧,戏也该看够了!” 她眼角余光扫到花圃旁的张曲儿,张曲儿神色复杂,其他人则惊惧较多。 林霜只觉得腻味,本来懒得搭理她们的,看来还是得给她们吃点苦头才行,正好这边闹出了动静,林霜决定让庄妈妈趁此机会赶一批人出去。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应付皇后娘娘派来的女官,沈钰给她分析:大朗朝宫中的女官不多,且品级不高,只皇后身边有供差遣的女官。皇后这次派女官而不是派宦官来,估计是怕吓到她。 这么一说林霜便心中有数,让沈钰他们三个先回避,她匆匆赶到聚贤堂时,见大厅里端坐着三个女官,她们俱是神色复杂的打量她,倒不是说多严厉,只是那种眼神令人不舒服。 林霜上前与她们客套了几句,女官将此行的目的跟她说了,她们来,主要是了解近日关于侯府变卖家产的传言。 林霜解释道:“……侯爷已经失踪一个多月,皇上虽然下令水军全力搜救,但水军目标大,容易受海寇攻击,许多海寇聚集的海域不能进入。我从别处了解到民间渔船失踪,一般会请当地的海猴子进行搜救,他们熟悉周边岛屿,消息灵通,不过收费是因人而异,像侯爷这种身份,他们开价很高。目前搜救的费用一直是沈家在垫付,我就想着把侯府不赚钱的产业砍掉一部分,变现拿去找侯爷。反正侯爷找不到,再大的家业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她语气无奈,对目前的困境一筹莫展,倒不全是装的。三个女官听了也纷纷动容,好声劝慰了几句。 其中一个女官道:“夫人对侯爷的深情令人感动,找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南京兵部接到皇上的旨意后,会想尽一切方法去找侯爷的。只是夫人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既忧心侯爷,又要管理侯府,必定十分吃力,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派两位有经验的嬷嬷过来协助夫人打理内院,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林霜道:“没想到侯府的事情还打扰到皇后娘娘,这是臣妇的失职,以后必定管束好府里的下人。至于派嬷嬷协助,臣妇多谢娘娘的好意,只是公侯府上的内务,还没有宫里派人来管理的先例。侯爷先前就跟我说,他得皇上厚爱,处处优于他人,因此引得言官不满,皇上为了维护他,屡屡与言官争执,侯爷说今后咱们得约束自己的言行,管理好侯府内务,千万不要再让皇上和皇后娘娘为难才好。” 女官只是来探她的口气,并非直接下令,听她委婉拒绝也没多说什么。 等女官走后,春芽凑到林霜面前道:“刚刚三位女官下轿时,正好看到有个道士在咱们侯府门前窥探,门口的侍卫去驱赶他,谁知那道士留下一首诗,给女官们听到了。” “什么诗?” 春芽磕磕巴巴的念道:“天命夭殇求白首,相生相克本不容。熠熠不同天与地,一星高升一星沉。” 林霜脸色一变,怒道:“道士呢?” “念完诗就走了,不过孙总旗的人跟着他。” 林霜便往偏厅去,料想孙镇他们已经听说了。 “我看这事不简单,如果只是一个纪芝兰,偷偷跑去皇后娘娘跟前告状我信,她敢串通道士来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我却不信。”林霜进门就气鼓鼓的道。 “妞……夫人认为她背后有人指使?”四少爷疑惑道。 “沈少爷,你怎么看?”林霜没回答他,转而问沈钰。 沈钰皱眉:“现在多数人都认为长兴侯已经遇难,他们这么处心积虑的为难你一个女人做什么?” 林霜:“除非他们确信侯爷没事,又奈何不了他,所以两头使力,为难我,不过是为了让长兴侯府与皇家生隙。” 孙镇看向沈钰,小心斟酌着道:“想让长兴侯府与皇家生隙的,只有郑家了。” 沈钰面无表情的道:“我与郑家虽然走的近,却也不是事事与他们通气,郑翼也并非真正信任我,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四少爷:“难道长兴侯爷失踪与郑家有关?” 沈钰:“这说不定,等我回去查查郑家最近派出的人便知道了。” 他起身往外走,然后又回头叮嘱林霜:“道士这时候出现,显然是要散播谣言,把长兴侯失踪的责任怪到你头上,你不可不防。” 林霜送他们出去,边走边道:“我知道的,无非说我这天赦星克侯爷的天煞孤星嘛。” 四少爷安慰她:“你别被人三言两语就激怒了,天赦星只会救人,哪里会害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是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全凭道士一张嘴。” 沈钰:“他有嘴,你也有嘴,大不了,你再扮一回神婆。” 几人都笑起来,经他这么一打岔,之前的紧张便消散于无形。 但谣言的破坏力是极大的,传播速度也快,很快侯府便有“侯爷天煞孤星的命格克尽所有亲人,唯独克不动新夫人,反被她所害”传言。 女官回去禀报皇后,皇后果然琢磨起来。那边郑妃也不闲着,不知从哪听到传言后又在皇上耳边说了一嘴,皇上现在信道,自然也对这些天命之类的说法深信不疑,隔天与沈钰论道的时候又说到这事,怀疑长兴侯以前上战场无往不利,这次小小的一场战役却折在海上,是不是被新夫人克的。 沈钰穿一身宽大道袍,与皇上对坐在烟雾缭绕的石桌后,神色冷淡,还真有些飘飘欲仙的味道。 他给皇上倒一杯茶,语气清冷的道:“天赦者,赦过有罪之辰也。侯爷征战多年,身上煞气重,非天赦星不能化解,微臣尚未听说过逢凶化吉之星会与别的星相克。皇上修道,对八卦易数研习已久,不必信那些走街串巷的道士的话,若是有疑问,不如自己帮侯爷算一算。” 皇上道:“朕以前怎么算,君恩与那新夫人,也是天作之合,可昨夜又给卜了一卦,不是太好。” “时间万物,没有一成不变的。” 皇上连忙问:“沈卿的意思是,他俩的姻缘有变数?” 沈钰抬起眼皮,颇有些无奈道:“微臣的意思是,卦象的解读,随解卦之人的心境变化,皇上昨晚卜的什么卦,微臣试着解一解看。” 皇上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给他看。 沈钰随便扫一眼,淡淡的道:“微臣的解读,恰恰与皇上的观点不同。” 说着与皇上讨论那桌上的卦象,直到中午还不见出来。外面二皇孙几次求见,均被大太监王植拦在殿外,气得头顶冒烟,甩袖而去。 沈钰在皇上那里吃过午饭,换了官袍出来,正好碰上郑妃带着丫鬟给皇上送甜汤,王植拦着她不让进去。 “沈大人,皇上可歇下了?” 沈钰是郑家阵营的人,又在皇帝面前得宠,所以郑妃对他态度是和蔼可亲的。她与王植说不通,便转而向沈钰求救。 沈钰是官员,得回避皇上的妃子,但现在是在殿门口,避无可避,况且还有王植等宦官在场,回答几句话并不会失礼。 他垂首向郑妃施礼道:“皇上解卦费了些神,这会确实累了。” 郑妃咬着唇对王植嗔道:“上午来,王公公拦着不让进,现在又不让进,你倒是说说看,本宫什么时候能见皇上?” 王植一脸为难,他看了眼沈钰,赔笑道:“娘娘这个问题,不如问沈大人,唯有沈大人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有空哩。” 沈钰微微斜了他一眼,知道王植是故意把难题推到他身上,但他不想接这个茬,拱手道:“微臣先告退了。” 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王植讪讪的笑道:“这沈大人真是不近人情。” 郑妃自然听说过沈钰的脾气,她眼睛一转,把甜汤塞到王植的手里,交代他送进去给皇上吃,然后匆匆回宫。 沈钰走出去没多远,郑妃宫里的一个嬷嬷便追上他。 “沈大人,我家娘娘向您打听一件事。” “何事?” “不知皇上有没有跟您说起过关于长兴侯夫人的事。” 沈钰心中一动,站住脚淡淡的道:“上午提到过,嬷嬷要问什么?” 那嬷嬷左右看看,这才道:“外面都在传长兴侯的新夫人把长兴侯克死了,不知皇上对这件事怎么看?” 沈钰疑惑的问:“郑妃娘娘为何关心长兴侯府的事?” 那嬷嬷笑了笑,神秘兮兮的道:“那位新夫人,与顺妃交好,在出阁前与咱们娘娘有些过节,咱们娘娘看她不顺眼。本来她去了南京,不在眼前晃就算了,谁知道她命好,居然嫁给长兴侯。长兴侯与郑将军不对付,她自然也是咱们娘娘要除掉的人了。” 沈钰嘴角勾了勾嘴角:“原来如此。” 郑妃派这个嬷嬷来打听消息,实在是疏忽了。沈钰与林霜的关系,郑家知道,郑妃也知道,但是郑妃宫里的嬷嬷不知道,她以为沈钰是郑家阵营的人,必定盼着长兴侯一家不好,谁知道人家关系铁着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 各方 出宫后,沈钰让手下去查这几月南直隶和浙江各港口买船和船只出海记录,自己则坐马车去了郑将军府上。他今时不同往日,出入将军府受到的待遇与之前天差地别,在郑翼身旁也有个坐席。 郑翼跟人在前厅商议事情,见他来了,幕僚们连忙客气的将他让到郑将军下首。 “听说沈大人今早与皇上论道,现在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 沈钰道:“关于开边贸的问题,皇上应允了……” 在座各位脸上一喜,谁知沈钰下半句还没说完:“不过考虑到目前的局势,我劝他押后几月再说。” 武安侯郑鹏惊道:“沈大人不是一直积极推进北方开通边贸吗?为何好不容易皇上松口了,你又改了主意?” 沈钰:“现在王泰和领顺天军与海寇结盟,南方眼看要乱,长兴侯若是死了,缴匪的重担就得落到将军头上。此时开北方边贸,将军分身乏术,无瑕顾及,反倒便宜了庆王,还不如等将军缴匪归来,抓到那妖童后再做打算。” 郑家长子郑猛拍桌子大声道:“就算父亲无瑕顾及,郑家也有其他人能管理边贸,沈大人怎么也不跟我们商量就把这么大的事情给搅黄了?” 沈钰对他的态度不满,冷冷的道:“大少爷说的什么话?只是推迟几月,等将军缴匪归来再开,怎么,大少爷着急用钱吗?” 郑翼见他们要争执起来,起身招沈钰去内室说话。 “开边贸的事情,不能再拖了。”郑翼落座后道。 沈钰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茶,道:“南方一乱,北方各势力便会趁机生事,到时候大朗腹背受敌,朝臣们便会把责任推到边贸上,我沈钰的乌纱帽不要紧,打扰皇上清修就不好了。” “南方也不是说乱就能乱起来的。” “顺天军与海寇结盟,唯一克他们的长兴侯已死,将军认为乱不起来?” “沈大人似乎与长兴侯夫人关系不错,听说是青梅竹马?”郑翼话锋一转,突然笑着问。 沈钰点点头:“确实如此。” “老夫还听说,沈大人出钱出力,请了海猴子出海去寻长兴侯,要请动海猴子,可不是一笔小钱呐。” 沈钰毫不在意的道:“这点钱不算什么,她求到我头上,只能帮一把。不过我听传回来的消息说,海猴子在海上发现有另一批人也在找长兴侯。” 郑翼变换了一下坐姿,道:“长兴侯这等身份,谁找到他便是立大功,想必心动的人不少。” 沈钰:“郑将军要是派了人去,务必事先知会我一声,以免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请的海猴子荤素不忌,他们只管拿钱寻人,在海上遇到其他船只,向来是顺手给清理掉的。” 郑翼脸上的神情一凝,尴尬的笑一声,喝了半碗茶,这才道:“沈大人应该知道,长兴侯与我郑家向来不对付,他要是回来了,便是庆王和二皇孙最大的助力。” “长兴侯身居高位,在这个年纪便立下赫赫战功,在军中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这样的人本该是皇上和大臣们忌惮的对象,而朝中却完全没人担心他功高盖主,言官们弹劾他也不过是抓他生活上的不检点。长兴侯给人这种安全感,靠的就是忠于皇上,在朝中不偏倚任何一方势力,他回来又如何,难道还能帮着庆王和二皇孙发动兵变不成?” 郑翼有些焦躁,他与沈钰的政治目标不一样,在这件事上没法求同存异。 但这事又没法绕过他,毕竟郑家派去的人,在陆地上打架再厉害,到了海上都是半吊子,他们也请了一些海猴子,但花费巨大,原来以为几天就能找到长兴侯,现在却拖了一个多月,郑家的财力已经无法支撑这么大的花销,所以他着急要开边贸。 而沈家有钱,请的海猴子是他们的数倍,双方要是动起手来,吃亏的只会是郑家。 郑翼权衡利弊,含糊的道:“我是有派人下海去寻长兴侯,若是与沈大人请的人遇上,还是不要误伤了才好。” 沈钰:“那是自然。” 从将军府出来,沈钰原本要去长兴侯府见林霜,在大街上被庆王府的人拦住,说是庆王要见他。 庆王一向看不上沈钰,认为他心术不正,引诱皇上不理朝政,整日修仙问道。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藩王不能擅自离开封地,如果没有沈钰引皇上不务正业,他不可能监国,甚至连留在北京可不能。 两人在朝堂上政见不同,常起争执,两看相厌。今日庆王屈尊见他,不过是因为皇上命他与沈钰合作,一起寻找长兴侯。 不管心里多厌恶,面子上的工夫还是要做到位的,庆王笑盈盈的请沈钰入座。 “……皇上今日召见本王,说卜得一卦,是关于长兴侯的,大吉。” 沈钰点头,等他说下文。 “听说沈大人受长兴侯夫人所托,花费巨资请海猴子寻人,不知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沈钰道:“下官派去的人,在搜救过程中还发现有其他船队也在找侯爷,所以下官推测,侯爷应该是分不清敌友,所以自己避开了搜救队伍。” 庆王没想到他会据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对他的疑虑稍减。 “可是以侯爷的能力,制服几个人,夺一条船回来应该不是难事。” “那就是他手上有重要的东西,不敢冒这个险。” 庆王笑道:“沈大人劳心劳力帮长兴侯夫人寻找侯爷,真是义薄云天,这么做,难道就不怕郑将军生气?” “就算是师徒,也会有意见不同的时候,道不同不相为谋,意见不同就没必要硬绑在一块了。况且侯爷身份尊贵,是大朗朝的缴匪英雄,想必郑将军也希望他平安无事的。”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大人倒是性情中人,本王查到一些线索,说不定能与沈大人互通有无。” “沈钰洗耳恭听。” 庆王:“侯爷出海缴匪这事,从一开始便有疑点。据本王查到的证据,侯爷收到线报,称王泰和领顺天军与海寇结盟之时,那王泰和其实一直在河南,是结盟的消息传出之后,他才派人与海寇取得联系。” 沈钰一介文官,且入仕的时间不长,对收集信息还没有经验,没有关注过军事方面的动态,庆王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您的意思是结盟的消息,一开始是假的,王泰和将计就计,利用谣言的影响力,才与海寇联系上?” “没错。” “所以传假消息的人,是为了引长兴侯出兵。” “沈大人果然一点就透。” “王泰和现在在哪里?” “据说结盟前突然失踪了。” 这就能解释一直以来的疑惑了,沈钰道:“多谢王爷解惑,下官手上也有一些消息,说不定王爷会感兴趣……” 长兴侯府内,林霜懒洋洋的靠在暖阁的罗汉床上看账册,任东边的几个院子里鸡飞狗跳,她连眼角都懒得动一下。 庄妈妈正在处置几个闹事的女子,该赶出去的赶出去,该发卖的发卖,反正得到夫人授权,手段硬一些没关系。 海棠进来通报:“沈大人来了。” 林霜立即坐起来,扔了账册道:“快请他进来。” “可是有侯爷的消息了?”她踏着软布拖鞋迎到门口,焦急的问。 “没有消息,但查到一些线索,跟你说说。”沈钰脱了外面的皮袄,坐到暖阁茶桌的对面,今日降温,外面北风厉害。 “什么线索?”林霜连忙倒茶,推过去让他暖手。 “我看长兴侯这次失踪,是有预谋的。” 林霜回想那日送侯爷出门的情景,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摇头道:“不可能有预谋,不过侯爷出门前,心情非常放松,半点没有即将打仗的样子。” 沈钰道:“一开始妖童与海寇结盟的消息是假的,长兴侯身经百战,对线报的真伪自有辩别的手段。他是知道王泰和在河南,不可能与海寇勾结,领水军出战是将计就计,想引出放假消息的幕后指使者。” 应该是想钓郑家这条大鱼,这点沈钰没说出口。 “那为何现在又音讯全无?” “中间出了变故,王泰和随后派人与海寇联系上,长兴侯应该是听到这个消息,所以临时改了计划。” “是什么计划?” 沈钰摇摇头:“我们现在只是推测,具体的情形是怎样的,只有长兴侯自己知道。不过我想,他应该是抓到王泰和了。” “既然抓到了人,怎么不回来?” 沈钰道:“现在不光是咱们在找他,还有郑家、海寇、顺天军的人也在找他,如果王泰和在他手上,他自然得小心谨慎,一定是等水军到了才敢出来的。” “可一个多月了啊,水军还没找到他?” 沈钰无奈道:“你不知道那片海域有多大,光岛屿就有好几千个,水军拉网式搜寻,还要防止海寇偷袭,自然推进很慢。” “那咱们总不能一直干等吧,万一推测错了呢?” “这是根据所有线索推断出来的,怎么会错?我问你,除了那件护甲,你又是怎么坚信长兴侯无事的?” 林霜想了想道:“除了水军,侯爷还带了几十个亲信去,这些人一个都没找到,一个人掉到海里可能尸骨无存,几十个人一齐消失无踪,我觉得不太可能。” 第二百三十八章 异兆 “那就没错了,”沈钰起身道:“我让他们调整搜寻的方向,你就别瞎操心了。” 林霜披上披风穿了鞋子送沈钰出门,问他:“放假消息出去的,是不是郑家?” “这我不知道,无凭无据,不好瞎猜。” 林霜不屑的“切”一声:“看郑妃那刻薄的性格就知道,郑家的格局不会多大,如果这次的事情真是郑家搞鬼,等侯爷回来,肯定得收拾他们,你别跟他们混了。” 沈钰偏头睨着她:“郑家与长兴侯,两方势力在军中形成微妙平衡,郑家倒了,长兴侯一家独大,很容易成为皇上和群臣忌惮的对象,你以为长兴侯为什么一直忍让郑家?” “这么说也有道理,但这次郑家显然是想置侯爷于死地。” “郑家与长兴侯不同,他们有郑妃,郑妃有儿子,一旦大事谋成,家族还能再显赫些,长兴侯就不行了。” “我才知道郑妃的儿子是丽嫔生的,说不定丽嫔难产也与他们有关。” “慎言,这是皇上的家事,说错话小心招来杀身之祸。” 林霜撇撇嘴,讽刺道:“这还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沈钰吗?什么时候连说话都小心翼翼了?” 沈钰无奈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学人家阴阳怪气的。” “我这不是药坏脑子了吗,整天烦的很,看谁都不顺眼,你就不能跟我调点速效药?” 沈钰温声道:“枕上香本来是没有后遗症的,你是吸入太多,药在身体里沉积,只能一点点清除,哪有什么速效药?” 两人穿过花厅后,见几个小丫头围着花圃在追什么,闹哄哄的,见林霜来了,小丫头连忙把手里的树枝扔掉,垂首行礼。 林霜眉头一皱,心下不喜。海棠见了连忙训斥她们:“干什么呢,这里是你们打闹的地方?” 一个丫头战战兢兢的回答:“院子里好多大蚂蚁呀,扫都扫不完。” 林霜往她们身后一看,顿时变了脸色,现在天快黑了,看不太真切,地上那一条条蠕动的黑色东西是蚂蚁吗? 沈钰走过去,俯身看了一会,问小丫头:“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中午就有了,我们几个一直扫,怎么也扫不完,还有好多老鼠,虫子都跑出来了。” “今天这么冷,风又大,它们为什么跑出来,该不是要发地震了吧?” 沈钰直起身道:“我从宫里出来一路并没有发现异样,如果有,肯定会有人报上来的。” 林霜道:“可这么多蚂蚁,不对劲啊。” 沈钰安抚她道:“我去外面看看,你晚上睡觉惊醒点,多叫几个人值守,床脚放些樟脑丸,别被虫子咬了。” 林霜点点头,派去外院通知孙镇,叫他们今晚注意些。 这一晚上,长兴侯府的灯火彻夜未熄,下人们被满地的蚂蚁和到处乱窜的老鼠蚊虫吓得不敢入睡,天亮后沈钰派人过来传信,外面和宫里并没有发现类似的事情,钦天监也没有检测到异常的情况。 先是有道士留诗,后有虫鼠异兆,刚压下去的谣言又传起来了。长兴侯府周围的居民发现,从昨日起,就有许多虫鼠从侯府里逃出来,搅得他们也不得安宁。 侯府里人心惶惶,林霜一开始以为是谁下毒,导致这些小动物跑出去,可沈钰和宫里的太医都来检查过,把整个长兴侯府的边边角角都翻遍了,也没发现有施毒的痕迹。 现在府里府外都在传,天煞孤星与天赦星都是天上巨星,两星争辉,必有一伤,侯爷斗不过夫人,已经殒命,夫人吉星变煞星,不但克死了长兴侯,还有可能祸害整个侯府,甚至整个朝廷。 林霜听了这些传闻气得发抖,转念一想,侯府出现这些异常现象肯定是有原因的,要不是药物,就是府里的什么东西引起的。 她与孙镇一起将侯府的器物都清点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沈钰过来跟她说:“我派人去周边巡查,今天也有其他地方出现异象,只是没有侯府严重,还没有引起重视。关于谣言,须得尽快安排人平息,不能再让它继续扩散了。” “谣言止于智者,真是地震异兆的话,过不了几天便会发生,到时候大家自然会知道与我无关。” 沈钰没她这么乐观,担心道:“可传开了,大家就都信了,到时候发生地动,也会推到你身上。” “那怎么办?”林霜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谣言散播得这么快,还口径统一,传得有板有眼的,肯定是有人搞鬼,先找到散播谣言的源头,你别管,我去查。” “但是侯府的异兆,并不像是人为弄出来的,肯定在咱们府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够先于其他地方探测到地震。” 沈钰皱眉沉思:“原来卓家的半个院子并入了侯府,说不定是卓少保留下的东西,你从这方面查查看。” 有了调查的方向就好办,林霜叫人找来当初合并院子的交接清单,一查还真发现有奇怪的地方。 卓府那一半院子是在侯府的东路,顺着清单上的建筑查到卓家建府的一些记录,当初卓远确实花重金让人在院子里挖了一口深井,可这口井并非用来取水,他将一根空心的长铁棒埋入井中,外端与院墙下埋的铁网相连,然后又命人将井填上。 原来埋铁棒的地上还有个建筑,后来卓家被抄家,建筑里的仪器运往宫里封存起来,这个建筑在卓府并入侯府时拆掉了。所以埋入的这根铁棒有什么用,现在已经无从查证。 这些年来北京没有发生过大地震,小型地动倒是发生过几次,侯府的老人也都记得曾有过冰天雪地蛇出洞,大鼠叼着小鼠跑的情况,因为发生的次数太少,也没有这次规模大,大家都没当回事。 要想撇清关系,只能先发制人,林霜决定进宫向皇后娘娘说明情况。只可惜没有关于这个地震监测系统的记录,不然拿到皇后娘娘面前,根本不需要她多费口舌。 沈钰这几天忙着观测京城和周边地区的地动异象,听她说要进宫见皇后,不同意他的计划。 发生地动是非常严重的事件,如果有百姓伤亡,皇上得写罪己状,要亲自向天地祖宗请罪。现在只有个别地方出现异象,以钦天监谨慎的态度,认为还要继续观察。林霜贸然进宫说会发生地动,整个朝廷都会紧张,钦天监正好找个担责的人。 而他们目前只是推测会发生地动,至于动静会有多大,在城里发生还是在郊区发生,这个谁也说不准。皇后娘娘问起来,她一问三不知,不是讨人嫌么? “我查到散播谣言者,是一伙外来的道士,想必是有人指使。” 话刚说完,有下人进来通报,称侯府外聚集了好多个道士,要求见夫人。 林霜等人出去时,府外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一群道士头顶九阳巾,身穿黄色或青色氅衣,雁翅排开站在门前,他们个个须发飘扬,一派仙风道骨,不似一般走街串巷的穷道士,光这气势就吸引了许多人围观。 侯府的管事得了林霜的示意,上前问:“咱们府里没有信道的,不知诸位道长求见我家夫人有什么事?” 其中一个灰须道士声若洪钟,朗声道:“我等受天象指引,算出夫人入京,将引起一场劫难……” “唰”的一声兵器出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沈钰从腰间抽出佩剑,顿时寒光晃花了众人的眼睛。他走到道士面前,勾着唇角道:“我算出道长,今日有血光之灾。” 说着将剑提起来,展示给面前的围观群众看,声音缓慢而清冷的道:“这柄剑,它名叫‘同悲’,当年妖童作乱,皇上用这柄剑,斩杀妖人,平息匪乱,保护了京城百姓的安全,日后这剑便专门用于诛杀妖言惑众之辈。皇上将这剑赐予本官,便是因为最近有贼匪冒充道士,进京散播有关长兴侯夫人的谣言,试图扰乱南方缴匪军军心。这柄剑,有先斩后奏的权力,本官不管这些人是真道长还是假道长,他们明知侯爷在外征战,府里只有女眷,还聚众围攻长兴侯府,散播谣言,其罪当诛。” 一排道士纷纷变了脸色,围观群众也傻了眼,那说话的道士倒沉得住气,沉声道:“是不是谣言,想必大家心里有数,长兴侯府自夫人回来后,已出现诸多异象,吉星变煞星,恐怕还有更严重的灾难要发生。” 第二百三十九章 说服 沈钰倒提着剑在道士面前踱步,眼角睨着他:“诸位来京城,想必看是这里人杰地灵,都是奔着飞升来的,可来之前,没有问过这城里有几座庙,都供了些什么神仙?” 道士见他眼神冷冽,又忌惮他手里的剑,退后一步道:“贫道与几位道友,是受天象指引,才在京城相聚,还未拜访过京城的仙观,不知大人是哪位?” 孙镇笑道:“难怪了,这位便是詹事府少詹事兼礼部道录司郎中沈大人,道长不该不认得的。” 众道士齐齐变了脸色,道录司是专管道教的机构。 林霜上前两步,走到众人面前,“道长说受天象指引,又观测到吉星变煞星,想必事先没有了解过,您说的吉星是什么星。” 灰须道士定了定神道:“贫道自然知道,夫人是天赦星入命,原本是命中带大吉之人……” “那道长给大家说说,何谓天赦星入命,” “天赦乃四柱神煞之一,能逢凶化吉、解除灾祸,命局带天赦者,一世无忧。” “那吉星变煞星,又会如何?” “天赦者,故过有罪之辰也。天赦利刑狱,吉星变煞星,恐怕会带来牢狱之灾。” 林霜和沈钰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 沈钰轻轻招手,他带来的人和孙镇手下的护卫军一拥而上,将这些道士按倒捆了个五花大绑。 “道长解释的没有错,天赦星主赦刑狱,触犯天赦者,刑部大狱有请,可不正印证了天象所指?”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没想到这些道士被天象指到了大狱里。 林霜等大家安静些了,大声道:“京城里有清虚观、玉虚观、灵济宫、灵佑宫、崇玄观……这些观里的仙师都是修行极高的,还有护国寺、报恩寺等庙宇,得道高僧至少好几千人,加上钦天监专司天象的官员,他们都没有观察到所谓的天象,可见这些外地的道士对天象解读有误。” 孙镇接话道:“不一定是解读有误,说不定他们压根就不是什么道士,是外地闲帮流窜到各地,专门找只有女眷的大户人家,冒充道士上门闹事,等沈大人将他们抓回去审问一番,便一清二楚了。” 林霜点点头,对大家道:“近日侯府里有虫鼠异动,大家见了奇怪,这伙人便利用这点,先是造谣侯爷出事,然后散播吉星变灾星的谣言,请大家务必不要相信。我家侯爷在外征战,经常有各种消息传来,战场上消息真真假假,有的是为了迷惑敌人故意放出来的,有的是信息传递不及时,在战事未结束之前,这些消息大家听听就好。” 有人问:“那侯府的虫鼠异动是我们亲眼所见,夫人如何解释?” 林霜道:“虫鼠异动,是因为侯府地下埋有地龙。侯爷体格健壮,从来不需要靠地龙取暖。而我却最怕冷,这几天天气转凉,便让下人烧了地龙,那些虫鼠被侯爷训练成了耐寒的体质,闲置了二十多年的地龙突然热起来,它们自然受不了。” 这解释合情合理,围观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笑着议论起来,都笑说长兴侯府二十多年没有女主人,现在新夫人一进门,居然把地下住了二十多年的小动物都给惊动了。 一场闹剧暂且收场,林霜趁机澄清谣言,也算是意外收获。 第二日下朝,沈钰直接去皇上的寝殿,不料殿中还有一人。 皇上见他连忙招手:“沈卿快过来,这位是灵玄观的丁道长,修为高深,见解独到,朕与丁道长彻夜长谈,许多困扰多日的问题豁然开朗,来来,介绍给你认识。” 沈钰敷衍的与丁道长打声招呼,盘腿坐到皇上对面,神情淡漠的道:“道长可知皇上修的是什么道?” 那丁道长看他不好相与,心中不喜:“听皇上说修的是长生道。” 沈钰:“道长认为长生道,该如何修?” 丁道长捋着唇下的胡须道:“天道邈远,鬼神难明,山川草木,井灶洿池,犹皆有精气;人身之中,亦有魂魄;天地为物之至大者,於理当有精神,有精神则宜赏善而罚恶。修长生道者,积善立功,慈心於物,恕己及人,仁逮昆虫,乐人之吉,愍人之苦,周人之急,救人之穷;手不伤生,口不劝祸,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不自贵,不自誉,不嫉妒胜己,不佞谄阴贼,如此乃为有德,受福於天,所作必成,所求可冀也。” 沈钰听后不置可否,抬起眼皮瞟向皇上:“普通人修道,或在山中或在仙观,所遇之人不过数十,所见之事也不过寥寥,不管是周人之急还是救人之穷都是举手之劳,所求自然容易达成。皇上乃天子,辖天下生灵万物,天下事与山中修道相比,复杂万万倍不止,世间的纷争并不是非黑即白,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人人都想要一份对自己有利的公道,以道长所见,皇上既要赏善罚恶,又如何手不伤生,口不劝祸?” 丁道长暗骂疏忽,忘了眼前的人是皇帝,皇帝肩上挑着天下苍生,自然不可能像一般修士可以抛弃红尘。 “皇上乃贵人,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促成阴阳平衡,守住本心即可,细枝末节不必追究。” “道长所说,岂不是前后矛盾?” 丁道长见皇上面色有些失望,反问他:“依沈大人高见,长生道,该如何修?” 沈钰不答,瞟了皇上一眼,提起银铫子给三人续上茶水。 皇上知道沈钰的脾气,他瞧不上的人,连半个眼神也不屑给。为避免尴尬,皇上替他回答:“沈卿认为,修道修的是本心,圣人总结的经典只是他人的心得,修长生道,唯‘吃好,睡好’便是真理。” 丁道长:“……” “皇上既记得吃好睡好便是真理,为何还彻夜不歇,熬夜伤身,自毁根基?” 丁道长知道自己落了下风,连忙补救,替皇上辩解道:“求道者,若有所得,如饥似渴,物我两忘,这种心情想必沈大人能体谅。” 皇上连忙点头,他总觉得自己跟沈钰差了境界,与沈钰比起来,这丁道长倒更像凡人一些。 沈钰轻轻哼了一声,懒得跟他们争辩。 皇上连忙转换话题:“听说沈卿昨日将几个道士关入刑部大牢?” “一群招摇撞骗的神棍而已。” 皇上看一眼丁道长,丁道长道:“听闻沈大人与长兴侯夫人交好,大人维护夫人也是情有可原。” “怎么道长也相信吉星能变煞星的言论?” “长兴侯失踪,这是不争的事实。” 沈钰抿了一小口茶水,淡淡的道:“照这么说,长兴侯失踪是被夫人所克,那么要找到他,就得夫人献祭?” 皇上吓了一跳,连忙道:“这不行,长兴侯好不容易娶个媳妇,要是出了事,他回来非得把京城拆了不可。” “那道长认为,这局该怎么解呢?” “吉星变煞星,是因两星争辉,一星沉,一星损,天赦星被天煞孤星拖累,不能发挥其赦罪的能力,而天煞孤星被天赦星所压制,亦不能自救,形成目前僵持的局面,若要解,须得斩断两星之间的联系,放两星各归天命。” 皇上大惊:“难道是要他们和离?那君恩岂不是又变成孤家寡人了?” “皇上若是想救侯爷,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沈钰勾着唇角问:“长兴侯府没有长辈,侯爷又失踪,和离书是写不出来的,看来只能皇上下旨了?” 皇上身体往后仰,几乎能想象到长兴侯回来时的愤怒,慌忙摆手道:“朕可不能下这个旨,等长兴侯回来肯定会拆了朕的乾清宫、砸了朕的紫丹炉。” “皇上莫急,道长既然提出来,想必已为皇上想好妙招。” 丁道长被沈钰要笑不笑的桃花盯着,他有种被他看穿心思的窘迫,硬着头皮道:“皇上若是不便下旨,那只有开坛做法,强行斩断两星的联系。” 皇上拿不定主意,问沈钰:“沈卿看呢?” 沈钰不怀好意的勾着唇角道:“既然道长愿意为皇上分忧,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道长以血肉之躯,敢断长兴侯的姻缘,这份勇气,实在令人敬佩。” 皇上听得心肝一缩,想到长兴侯回来后的暴怒,顿时有些同情丁道长:“这只是权宜之计,要是这么做真能令长兴侯化险为夷,把他救回来,想必君恩也会理解的。” 至于怎么跟夫人解释,就看他自己了。 “不过臣还有一个担忧,若道长以人力干涉天命,就不怕惹来天命反噬?” 丁道长问:“沈大人说的反噬是指什么?” “这我说不好,天灾人祸,报应不爽,谁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呢?” 丁道长讪笑道:“沈大人是在威胁贫道?贫道既然毛遂自荐,自然有应对的觉悟。” 沈钰马上对皇上道:“如此甚好,皇上,丁道长愿意承担所有后果,咱们不妨让他试试。” 皇上有些犹豫,觉得这事不太对劲,然而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见沈钰催促,只得答应他:“飞仙楼可供道长开坛做法……” 第二百四十章 地震 林霜听得一头雾水,没明白沈钰的意图,对那丁道士的所作所为也不理解。 “他干嘛费尽心思让我跟侯爷分开?我碍着谁了?” 这点沈钰也不是很清楚,只能猜测:“也许以为长兴侯与外界有联系,想逼他现身,也许是想让长兴侯与皇上生隙,也可能是想彻底清除长兴侯府,若长兴侯回不来,候府又没有别的主子,这长兴侯的爵位就会被朝廷收回。” “那真是歹毒,你怎么看上去挺期待的样子?” 沈钰有些得意道:“本来还想万一真发生地动,你会因此背上不祥的恶名,现在那道士要做法,不正好把脏水泼他身上吗?” 林霜举起大拇指表扬他:“真有你的,算我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关键时候顶用,等侯爷回来,我让他给你记一功。” 沈钰翻了个白眼,傲娇道:“谁稀罕!” 两天后丁道长在飞仙楼开坛做法,当然是以为长兴侯和缴匪军祈福为名。 沈钰跟庆王建议,通知全城百姓警醒些,稍高的楼宇都封锁不让人上去,以防那丁道士道行不深,触怒了哪方神仙,引来天降灾祸,伤及无辜。 武安侯等人在将军府里等消息,这种活动他们不方便去现场。 郑家与沈钰在对待长兴的问题上产生分歧,两边各干各的,虽然没有撕破脸,关系已经不如之前紧密。武安侯郑鹏见他积极布告全城,恍然大悟,与郑猛八卦道:“我还说沈大人这次这么热心,出钱出力,整天往侯府里跑,完全不是他的一贯作风,原来是打长兴侯夫人的主意。” 郑猛也以为看清了沈钰的那点心思,摇头晃脑道:“年轻人,把感情看得重。” 郑鹏:“道长说,只要没有天赦星庇护,长兴侯这回插翅难飞,咱们就等着看,他算得准不准。” 郑翼其实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并不怎么相信,但局面僵持已久,追杀长兴候一直没有进展,越拖一天,他们的胜算就少一些。再继续下去,郑家的财力物力都无以为继。不管道士做法有没有用,他希望能打破目前的僵局,给越来越浮躁的郑家人一些鼓舞。 毕竟他们所谋的大事,不单单是对付长兴候,还有二皇孙和庆王拦在面前呢。 这一天天气阴沉,飞鸟在天空不停盘旋,飞仙楼下的广场上围满了百姓,吃瓜群众早听到消息,都早早过来占了位置看热闹。楼上只有丁道长及其师兄弟在准备要用的法器,他们个个头戴九阳巾,身穿黄色法衣,衣带飘飘,下面的人仰头远远的看着,还真有观看神仙道场的感觉。 法事开始之前,林霜披着一身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由十来个丫头婆子和一群护卫簇拥着来到飞仙楼下。她们一行气势十足,众人纷纷让出道来,毕竟是为长兴侯祈福,夫人是正主,只是没想到她气色挺好。 四少爷正在人群里观看,见林霜过来了,挤到她面前道:“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这里到处乱哄哄的,天气又冷,不如在家等消息。” 他还不知道这场法事的真正目的。 林霜笑笑道:“不妨事,我来看看这几位道长的本事,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都憋得透不过气来了。” 下人给她抬了椅子过来,林霜端庄的坐在人群第一排,等着道士做法,看他们如何斩断她和长兴侯的联系,让两星归位。 时辰一到,楼上开始响起摇铃声,那些道士也不全是装神弄鬼,还是有些本事的,那铃声从十楼传下来,犹如响在耳边,震得人心神皆是一颤。 林霜抬起头,见有道士从上面洒下一把符纸,漫天的黄纸红纸飘飘扬扬,似乎要将整个天盖住。 林霜看的心惊胆战,似乎真有什么罩住她,令她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仰着头,似乎被符文控制住,天地间的万物都凝固在时空里,一起静待某种神灵的到来。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震了一下,“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静默。 同一时间,沈钰在钦天监与众官员研究最近收到的监控数据,越来越频繁的异兆表明,京城附近,极有可能发生某种天灾。 “会不会是沙尘暴,最近突然降温,天冷干燥,北风强劲,以往发生时也会有虫鼠异动。” “反正不可能是大水,京城最怕的就是洪涝,这大冷天的,应该不会下大暴雨。” 庆王府派来的人道:“莫非真是地动?要是地动就严重了,京城这么多百姓,没办法全部疏散出去呀!” 沈钰皱眉,看地图上标出来有异兆的点,这些点大部分分布在石景山到良乡一线,京城还没有出现异兆的报告,唯有长兴侯府一例,且比其他地方都先出现,沈钰分析认为,说不定是地下埋了东西的缘故。 他抬起头,问手下的人:“飞仙楼那边的法事开始了吧?” 手下回答:“看时辰是开始了,听说长兴侯夫人也亲自前往观看。” “不是叫她别去吗,广场上那么多人……” 话未说完,脚下猛的一震,书架上的书册哐当哐当往下掉。 “不好,真是地动!”有人大喊起来,“快去外面空旷地方。” 沈钰却跑到外面,解了拴马石上不知哪位官员的马匹,策马往飞仙楼奔去。虽然知道那里人多,不一定能找到林霜,但也没法放任她不管,广场上那么多人,惊惶之时没人会顾忌到谁的身份矜贵。 第一次地震只一瞬间,震完就恢复平静,林霜从符纸的催眠中清醒,见周围其他人先是一脸茫然,然后便喧闹起来,他们显然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不对劲,林霜环顾一周,前世学习过应急救援知识,她判断刚刚的地震应该不是孤立的,这样的强度不应该只有一下。 现在广场上围了上千人,若是再发生地震,他们势必慌乱起来,很可能发生踩踏事件。 怎么办?到处闹哄哄,她就算扯着嗓子叫喊,也不会有多少人听到。 林霜回头看那飞仙楼,只有去楼上,站在高处喊,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这一番挣扎不过电光火石间,她起身往楼里跑,顾不得楼塌的危险,目前最重要的是指挥百姓撤离。 可刚跑出两步,身体突然腾空被什么箍住,她双脚离地猛的一个天旋地转,脸重重的撞到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林霜被撞得差点飙泪,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侯爷!!!” “想为夫了不?”长兴侯眼里冒光,目光狂热的盯着她,嘶哑着声音问,手臂使力,却又害怕伤到小妻子。 林霜脑子里啪啪两声筋断了,一边是“啊啊啊,侯爷回来了”,一边是“不对不对,现在有紧急情况”! 她张着嘴,喉咙发堵,语无伦次的道:“侯爷,侯爷,不好了!” 长兴侯笑的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夫君回来了还不好?” “不是不是,我好想你,不对,侯爷,大地震来了,快稳住百姓,别让他们发生踩踏!” 长兴侯一愣,地面又猛的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这回很明显,广场上的人都发觉了。 长兴侯立即站到林霜之前坐的椅子上,他人长得高大,站在椅子上异常显眼,慌乱的百姓都望着他。 “所有人不要慌,都抱成团不要落单,地动来了广场上反倒安全,谁敢跑谁敢作乱别怪本侯手下无情!” 他这一嗓子吼完,就跟战场上的战鼓擂响一般,振聋发聩,惊惶的百姓这才知道是地动来了,这时候只得听他的指挥。 可接下来的动静就大了,长兴侯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地面像飘在水里似的摇动,到处是轰隆隆的声音。 长兴侯紧紧抱着老婆,扯着嗓子大声喊:“抱成团,不要乱!” 离他们近的人都手拉着手互相稳住身体,外围的人已经开始往街上撤离,有长兴侯和他的手下在人群里指挥,秩序还算正常,没有发生踩踏的情况。 地面持续摇晃,越来越激烈,林霜耳边传来一声什么断裂的巨响,她回头一看,是飞仙楼在摇晃中支撑不住,二楼的左边被挤压变形,上面的楼层缓缓往右倾斜。 “楼要倒了!” 长兴侯回头一看,发现事情严重,这楼要是倒下来,会压到下面的人群。 他放开林霜,操起那把椅子,灌注全身力气向右边的廊柱砸过去,那椅子携着千钧之力飞向二楼,两根柱子齐腰折断,木片横飞,倾斜的楼晃了晃,突然重重坐下下来,只听噼噼啪啪的巨响,飞仙楼像融化一般,瞬间矮了好几层。 广场上灰尘遮天蔽日,好不容易地动平静下来,人们东倒西歪的倒在地上,到处是尖叫声和哭喊声。 长兴侯胡乱抹了一把脸,在灰尘中摸到自己的老婆,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林霜刚想说点什么,张嘴便呛了满嘴的灰,咳的惊天动地,长兴侯赶紧拉开衣衫,将她的头埋进胸口里。 虽然衣服里都是汗臭味,林霜却安静的趴在他怀里,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全和幸福。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诉说 沈钰逆着人群往飞仙楼下挤,头上脸上全是灰尘,衣服也在冲撞中被撕开了,整个人狼狈不堪,他大声喊了几声“妞妞”,漫天的灰尘直往喉咙里灌。 长兴侯正搂着林霜往外撤离,听到声音立刻怒发冲冠,顺着声音找到他,咬牙切齿道:“臭小子……”伸手要揍他。 林霜一边咳嗽一边拉住他,“侯爷,先离开再说。” 沈钰这才发现长兴侯回来了,不过见他俩平安松了口气,用衣服遮着口鼻,被人群冲得站立不稳。 长兴侯骂骂咧咧,一手搂着林霜一手拎着沈钰的衣领往广场边上去寻马,可到处都是人,灰尘遮天蔽日,哪还有马的影子。 三人找到一处背风处的民居屋檐下,先避开撤离的人群。 刚刚因为事态紧急,长兴侯突然出现林霜没反应过来,现在回过神来,这些天来所遭受的一切便化作滔天委屈,她没来得及发作,长兴侯先把她抱在怀里,哽咽道:“宝宝儿,为夫不好,让你担心了!” 林霜使劲挣了几下没挣开,边哭边骂他:“你明知道我担心,还这么久不回来!” “我这不是被困在海上,回不来么?” “胡说,你就是没把自己当有家室的人,要真怕我担心,游也游回来了。” 长兴侯赶紧道歉,连声说:“是为夫不好。” 沈钰听不得这种无营养的对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不想承认这么矫情的女人是他的小伙伴。 他这个不屑的表情正好被长兴侯看到,长兴侯怒道:“你小子做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偷走我战俘的账还没找你算呢!” 林霜赶紧抱住他的腰,将他推后两步道:“怎么回事?你失踪后是沈少爷雇人出海寻你,要不是他我都不知该怎么办好。” “他哪是为了寻我,他是想抢走王泰和!” 沈钰嫌弃的白他一眼:“王泰和是侯爷抓的,谁都抢不走您的功劳,下官担心侯爷亲自押送他回京目标太大,恐怕会被顺天军中途劫走,这才代劳,侯爷何必动怒?” “你还狡辩!”长兴侯大怒。 “既然侯爷回来了,那夫人的安全下官就不必担心,先告辞。”沈钰冲他施礼,然后看林霜一眼,“夫人体内的迷药还未完全清除,药还是要继续吃的。” “什么迷药?”长兴侯的注意力立即转移。 林霜脸上的灰尘被眼泪打湿,又在长兴侯怀里蹭了半天,已经是一个大花脸,样子十分搞笑,偏偏她自己还不知道,委屈道:“这可说来话长了。” 沈钰跟着人群先走,林霜和长兴侯两夫妻就相拥坐在人家的屋檐下互诉衷肠,一会军队赶来维持秩序,长兴侯要到一匹马,搂着老婆回家。 侯府刚经历地震,人心惶惶,长兴侯突然回来,总算是安了整个侯府的心,下人们纷纷到正院前磕头,他们从没有经历过主子失踪这么久的恐慌。 两人回来洗干净,躺南窗下的塌上说起这一个多月各自的经历。 长兴侯这边大致跟沈钰猜测的差不多,他出发之前就知道结盟的消息是假的,开始只是想将计就计抓到放消息的人,后来与海寇交战时,他们在海寇身上发现了王泰和的联络信,长兴侯于是当机立断,夺了海寇的一艘船,自己和亲信换上海寇的衣服,冒充海寇去与顺天军联系,并放出失踪的消息。 他掌握王泰和的行动路线后,绕过水军,潜伏在结盟的海岛上,并趁机抓了王泰和,但是在离开的时候被海寇发现。他们为摆脱海寇追捕,船行到了所谓的死亡三角洲,在里面被困了许多天。 好不容易找到出路,又碰上郑家派去的杀手,好在他们不习水战,海猴子又雇的不多,战斗力大打折扣,几次迂回交手,最终碰上了沈钰请的搜救队伍。 说到这里,长兴侯气的牙痒痒:“他名为搜救,其实是冲着王泰和来的,趁我们不注意把人换走!” “他换走做什么?这是您的功劳,他抢不走吧?” 长兴侯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去缓解怒气,“王泰和被称为妖童,对外宣称是允文帝转世,他两岁就能煽动叛军,的确异于常人。他这个人身上很多秘密,我和二皇孙、庆王府世子一起追查他的身世多年,越查越是迷惑。他这种人,一旦被沈钰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林霜试探着问:“您觉得他会不会真是妖怪,来自另一个世界?” 长兴侯道:“如果真有这样的事,那天下岂不要乱了?他的事还要慢慢查,沈钰不敢私藏他,肯定已经送回大狱里,先不管了,你跟我说说迷药的事情怎么回事?” 他说着坐回榻上,将林霜整个拥在怀里,只要一想到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她一人面对这么危险的局面,便心疼的抽抽,明明结婚前就发誓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的。 “是枕上香。”林霜仰头看着他。 长兴侯的脸色顿时变了好几次颜色,半晌才开口:“怎么会是枕上香?” “府里有人会制这种迷药?” 长兴侯点点头,沉着脸道:“我书房里有本卓远的手记,里面记录了这种迷药的配制方法,当年云阳伯府的大小姐来侯府玩,在书房里翻到了,我没在意,她将这配方告诉了她的贴身丫鬟。后来二小姐要嫁来侯府时,那两个丫鬟嫉恨她,将药掺在蜡烛里,害死了二小姐。” “那两个丫鬟呢?” “下人谋害主子是死罪,她们承认了所有罪行,被处死了,当年所有可能接触到这个配方的人,我都处理干净了,手记也妥善收起来,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那咱们从仓库里的香查起?” 长兴侯有些烦躁,起身在房子里踱步,林霜这话是试探,其实心里早有锁定嫌疑对象。 “小霜儿,这迷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制出来的,配方所需的材料,十分珍稀昂贵,甚至有几种出自海外,说费万金才得一滴药不为过。制作过程也很复杂,一般的下人没有那个条件配制。” “那您怀疑是谁嘛?” 长兴侯回头,沉声问:“你心里有怀疑的人,为何不敢直说?怕什么?” 林霜仰头望着他,感觉到他心情的低落和失望。 “我不是怕谁,我怕您伤心。”她的眼睛清澈而充满怜惜。 长兴侯心里一软,上前拥着她,双手捧着她的小脸道:“傻瓜,现在你才是我最亲的人,谁都比不过你,谁敢害你,就是我耿留的仇人。” “如果是宋妈妈或者宋顺儿做的呢?” 长兴侯手掌轻轻一颤,眼神深情而坚定的看着她道:“我说过,不管是做的,为夫要把他们揪出来,亲手处置。” 林霜伸手捧住他的脸,雪白的手指在他因风吹日晒而粗糙的皮肤上美的惊心动魄。 “可我舍不得你难过,我宁愿你没心没肺,不被府里这些琐事困扰。”叹息声细不可闻。 “是为夫的不对,把你置于这种危险之中。侯府的顽疾很多,以前我不常在府里住,所以没有太在意,可现在你进了门,以后生活在这里,我应该早一点把侯府清理得干干净净,让你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住在这里。” 林霜心里涌起一股甜蜜,鼻子却有些发酸,她双手搂着丈夫的脖子,认真的看他,目光划过他脸上每一个细节,回想起他不在的每一个日夜,那种揪心与心痛,她永远不想再体会。 “管理侯府,是我做妻子的责任,以前我总担心收拾侯府的老人,会让侯爷为难,会伤你们之间的情分,现在我明白了,相比那些情分,让侯府成为一个温暖安全的家,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我会挑起长兴侯府女主人的担子,您在外面做大事,我要管理好侯府,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宝宝儿……”长兴侯喉头上下滑动,话都哽在喉咙里。 眼前的小妻子,明明肩膀这么柔弱,明知侯府里各种麻烦乱成一团,却勇敢的与他站在一起,愿意与他一起面对,就像人人都怕他是天煞孤星,会克死身边所有的人,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他。 长兴侯拥着她,疯狂亲吻她,在看不到她的一个多月里,他才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孤家寡人。以往他出征打仗,从没把生死放在心上,可这一次,他每走一步都深思熟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活着回去,他有妻子在家里等着呢。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占卜 第二日一早,林霜拥着被子躺床上看长兴侯穿衣,灯光下她肤色鲜润,娇嫩欲滴,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像泡在蜜水似的,看得长兴侯心潮澎湃,穿衣服时总忍不住凑过去亲她。 林霜被亲的左躲右闪,见他三下两下便把自己捯饬好,娇滴滴的说:“今日要早些回来呀。” “嘶,宝宝儿,”长兴侯本来要走的,听到这话又扑过来囫囵抱着她,在她颈窝里嗅了几口道:“我刚回来,昨日又发生了地动,得赶紧去见皇上,尽量早些回来好吗?若是回的晚,你别等我吃饭。” 林霜点点头,问他:“那咱们还回南京吗?” 长兴侯摇头:“庆王和二皇孙忌惮郑家手上的兵权,都想让我回来守京营,回来了就不会轻易让咱们回南京。” “我都没来得及跟南京的姐妹们告别呢。” 长兴侯笑道:“等忙完这阵子,为夫陪你串门子,夫人想去哪便去哪。” 林霜笑着推他:“得了吧,一般说这种话,就表示要开始忙个不停了。” 家里的顶梁柱一回来,整个侯府的气象截然不同,下人们走路都有精气神了。吃早饭的时候,陈娘子喜气洋洋的道:“这个家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也快快调养好身子,好为耿家开枝散叶。” 林霜脸色一红,虽然已经嫁作人妇,但小媳妇儿脸皮薄,说起开枝散叶什么的,她还没法淡然面对。 而且她想到了别的问题,侯爷看似在朝中权势很大,在皇上面前也得宠,但侯府在整个京城,却如风中的一片树叶,一旦出点什么事孤立无援。这次若不是沈钰、四少爷和孙镇一直支持她,她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其他大家族都是姻亲遍地,关系网错综复杂,虽然牵扯多一些,但抗风险的能力也强。像长兴侯府这样,真是标准的一脉单传,一根藤上就吊这一只瓜。 以前长兴侯要忙的事情多,家里没有长辈没有女主人,下人没法出去交际,所以造成了这种孤立无援的局面,现在她嫁进来了,决心要改变这种情况,开展夫人交际。 回北京的这些天,她因为迷药的缘故,身体疲惫又脾气暴躁,有几家夫人递了帖子想过来看她,林霜都委婉拒绝了,主要是侯爷没回来,她们聊天的时候绕不过这个话题,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容易引起误会。 现在要交际,林霜把那些帖子找出来,有咸宁公主府的,有应城伯府的,佳萃也派人过来问过话,甚至顺妃也派人送过好几次药材…… 这些都是雪中送炭的人,咸宁公主是关心长兴侯,其他是单纯关心林霜。 林霜心想,等侯爷从宫里回来,先去拜会咸宁公主吧。长兴侯跟她说过多次,咸宁公主府与侯府隔着一条商业街,他父母过世后,其他人家看他顽劣,都不再与侯府往来,只有咸宁公主偶尔会管教他。 林霜便要来登记珍奇异宝的册子,上次查异兆的时候她跟孙镇去库房粗略看过一次,被长兴侯攒家底的本事给吓到了,现在翻册子还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 挑来挑去,她挑了一支儿臂粗的人参,一座沉香山,其他点心茶叶、腊味海产,吩咐下去让庆嫂子去采办。 但长兴侯中午没回来,皇后娘娘倒是派人来接她去吃午饭。 林霜去了才知道,昨日地动,皇上在炼丹房里被翻倒的紫金炉压住,伤到腿,手也被烫伤,宴会上的娘娘们都在为皇上的伤忧心。 但她们不知道现在朝廷上已经乱成一团,各方势力分成几派,看不惯沈钰的官员这回总算抓到把柄,指责他哄皇上练什么丹药,这次皇上受伤全是他的责任。 骂开了,什么妖言惑主,什么祸星都出来了。沈钰一贯冷脸,由着他们蹦跶,越是这样越是让那些人暴跳如雷。 郑家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又在对长兴侯的问题上与他不欢而散,已经是暗中对立,倒是庆王为沈钰说话,说这次地动是因为道士逆天做法,触怒了天上的星宿才引发灾难。 皇上躺在床上正担心发生地动得下罪己诏,要去太庙向祖宗天地告罪,一听有人背锅,自然全力赞同这个观点,把道士的罪名给定死了。 在飞仙楼上的几个道士,死伤惨重,丁道长在逃命时跳楼,身体里的骨头全给摔碎了,人还没死,沈钰用药吊着他一口气就是为了给他按这个罪名。 然后抽丝剥茧,寻根问底查到丁道长是武安侯郑鹏引荐的,他自然要承担连带责任。 至于郑翼,他现在头疼的是长兴侯一口咬定他与顺天军勾结,利用海寇在南方闹事。 郑翼也有辩解的理由,他一个金吾将军,儿孙均在朝中为官,跟顺天军勾结做什么,顺天军能给他的,难道比现在他所拥有的还多? 长兴侯没有抓到人证,空口白牙治不了郑翼的罪,但他的指证却对郑家十分不利。别管朝中有哪些派别,那都是内斗,一旦与顺天军和海寇勾结,那是叛国,所有人都要唾弃的。 原来对郑家保持暧昧关系的官员,赶紧站远一些,与他们保持距离。 朝堂上吵得火星四溅,皇后娘娘设的宴席上也并不平静。 虽然刚经历地动,但地动主要是发生在西山一带,京城所受影响暂且可控。因为提前发布命令,不让人们进入高大建筑,又提醒了百姓警醒,所以虽有民居倒塌,人员伤亡情况还算好。 长兴侯平安归来,庆王和二皇孙两边都想在这时候把他拉到自己一边,皇后娘娘便是因此召林霜进宫增进感情。 席上顺妃和皇后娘娘一人拉林霜一边手,亲切地与她说话,唯有郑妃见了白眼翻到头顶上。 她与另一位妃子闲聊,故意提高声音让林霜听到:“长兴侯此次能化险为夷,全靠皇上不惜一切代价派人下海寻找,可再命大,也架不住身边有人相克,只怕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顺妃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柔声道:“郑妃此话差矣,长兴侯夫人是皇上都承认的福星,只会给侯爷带来好运,什么相克之类的话,全是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编出来的,不可相信。” 郑妃冷笑一声,怪声怪气道:“一个道士瞎编,难道所有道士都瞎编?顺妃的话又有什么依据?” 皇后娘娘不说话,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喝茶,顺妃向来不喜与人争执,这回实在是不忍林霜受委屈才出头辩解两句,被郑妃这么一反问,她顿时说不出话来。 林霜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慰的冲她笑一笑,郑家与长兴侯府交恶,郑妃现在是彻底不给她留情面了。 但侯爷都回来了,她谁都不用怕。 郑妃还在说什么相克的话,林霜便笑着开口问:“郑妃娘娘难道还懂看命?” “皇上修道,本宫闲得无聊,便跟着研究了些皮毛。” “听说皇上修的是长生道,与一般的道不同,恕臣妇愚钝,不知修长生道是否有禁言一说?” 修长生道,先修口德,这里的口德包括禁言和辟谷,郑妃为讨皇上欢心,自然是研究过的,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色。 林霜这是玩文字游戏,变着法儿骂她没口德。 她猛的站起来,对林霜怒目而视,其他妃嫔默不作声,眼里却露出奇怪的神色,暗暗惊讶软包子似的长兴侯夫人居然敢讽刺郑妃。 郑妃意识到自己失态,以她的身份没必要与林霜正面较劲,而且长兴侯回来了,林霜肆无忌惮,皇上向来宠信长兴侯,她和林霜起冲突,皇上一定会偏帮林霜的,到时候反倒是她没脸。 郑妃眼珠子一转,笑道:“闲来无事,本宫刚从皇上那里学了些占卜的手艺,还未给人算过,长兴侯夫人有没有兴趣与本宫玩玩?” 林霜笑着点点头:“乐意奉陪。” 反正饭吃的差不多了,她便向众妃嫔告歉,跟郑妃去偏殿占卜。 郑妃与林霜各坐炕桌的一边,叫人拿来三块比铜钱大一点的龟甲,那龟甲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似乎经过了特殊处理。妃嫔们吃完饭,纷纷过来围观。 郑妃跟她们讲解规则,龟甲有裂痕的一面算正面,记作阴爻,光面是反面,记做阳爻,两正一反就是阴爻,两反一正就是阳爻,三个正面是极阴,又称老阴,三个反面是极阳又称老阳,六个爻,形成一个卦。 郑妃把三个龟甲放在特制的盒子里,然后使劲摇晃几下,一边摇一边道:“第一卦就测……” 林霜手疾眼快的将她的手连同盒子一起按到桌上,笑道:“我观娘娘的脸色,与诸位娘娘俱是不同,昨日地动,万物蛰伏,娘娘却愈发容光照人,与之前相见判若两人,一座城的倾覆,能换来娘娘这般美貌,也算是有失有得,这一卦,不如测生灵供养。” 郑妃脸色大变,没来得及阻拦她揭开盒子,六爻成一卦,本来她想测长兴侯与林霜的姻缘,给他们添堵,没想到林霜突然强势截胡,变成了测她的供养下下卦。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处置 官员们吵了一上午没有吵出结果来,中午宫里赐饭,准备让他们吃完下午接着吵,女人这边的小插曲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一众官员便聊起大朗朝如今风头正盛的几位夫人来,把这些八卦当成午饭的下酒菜。 沈钰不爱参与这种话题,又跟郑家生隙,便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庆王趁机过去与他搭话。 “这次长兴侯能平安归来,多亏了沈大人奔走。”中午不能饮酒,庆王端着茶杯坐到他对面,以茶代酒向他示意。 沈钰眼角余光扫到郑翼的目光,他与武安侯坐在一起,不时愤恨的瞪过来,似乎对自己十分不满。 反正与郑家的分歧已经无可调和,庆王又释放善意,沈钰便顺着他的话道:“不过是举手之劳,雇海猴子的费用王爷不都补上了么。” “这钱自然该由朝廷出,只是以长兴侯的个性,只怕不能接受沈大人的好意,”庆王摇头道,“他为抓王泰和,与海寇周旋一个多月,沈大人不声不响把人掉包,只怕长兴侯这口气没法平呀。” “都是为朝廷办事。”沈钰抬起眼皮,淡淡的道,“长兴侯查王泰和的案子查了这么多年,毫无收获,他方法不对。” “初生牛犊不怕虎,”庆王笑道,“本王欣赏沈大人的自信和勇气。” “多谢王爷。” “长兴侯去皇上面前告状了,皇上必定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会让你把人还给他。” “庆王爷有何建议?” “前几天听沈大人说,本王才知道王泰和身上有这么多离奇的疑点。若沈大人信得过本王,不如把人交给本王。” 沈钰眉头微微一皱,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庆王马上说:“郑家这些年所作所为已经惹来众怒,皇上未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所谋之事荒唐至极,蹦跶不了多久的。沈大人说过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就此分道扬镳,也省得以后受牵连,我庆王府的大门为沈大人敞开。” 沈钰倒不怕什么牵连,他又不参与郑家谋划的事,不过郑妃总找林霜的茬,她们肯定还会有矛盾的,他不想被林霜逮着喷。 “人可以交给庆王,不过下官有一个要求。” 庆王连忙道:“沈大人只管提。” “王泰和冒充允文帝转世的案子,一直是由二皇孙、长兴侯和庆王府世子在查,下官想参与这个案子,并且要看卷宗。” “这个……”庆王有些为难,这个案子牵扯到允文帝和卓远,许多东西是皇室的机密,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关重大,本王得向皇上请示。” 沈钰点点头,知道庆王做不了主,不能着急,转念道:“庆王不想看郑家蹦跶,只需抽走他们手上的底牌。” 庆王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他们的底牌?沈大人是说六皇子?他的生母丽嫔已死,皇上念郑妃无子,便让她抚养六皇子,郑妃把他看护得很紧,我们不好下手。” “下官的意思并非伤害六皇子,”沈钰眉眼冷了几分,“刚刚郑妃与长兴侯夫人占卜,不是占了个供养下下签吗?” 卦里的供养,指的是人对天地神灵的精神奉献,然后神灵回馈给人的福报,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沈大人的意思是……”庆王心头一动,惊讶的望向沈钰。 沈钰勾了勾唇角,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 林霜万万没想到,她和郑妃之间争斗说的气话,成了压倒郑家的咒语。 长兴侯百般嫌弃的学给她听,说沈钰那个卑鄙小人,在皇上面前上装神弄鬼,把她说的话原封不动说给皇上听。跟皇上说郑妃占卜占了供养下下签,她就像靠吸食人间灵气的寄生花,一座城的倾覆不过是滋养了她一人,这次紫金炉伤到皇上,也是因为郑妃经常出入炼丹房,打破了房间里灵气的平衡。如今她荣华富贵加身,吸取福气的能力更强,不宜再抚养六皇子。 皇上现在信道,越是研究命理、卦象这些深奥的东西,越是对命运和神灵敬畏,这次被自己的紫金炉所伤,他一直怀疑是上天在暗示他什么。听说了郑妃与长兴侯夫人占卜的事情,他对林霜所说的话不解,沈钰这么解释,加上庆王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便疑神疑鬼起来。 郑妃毕竟是武安侯的孙女,金吾将军郑翼的侄孙女,光是猜疑不能从她身边将六皇子带走,皇上躺床上寻思一夜,一咬牙,便宣布让两位未成年的小皇子另辟住所居住,与其他刘家的子孙在一起学习,由嬷嬷和太监照看起居。 其实皇家一直是这样教养皇子皇孙的,只是皇上老来得子,所以五皇子和六皇子比较娇惯,一直生活在妃子身边。 等郑妃意识到不对劲时,一切都晚了。 皇子另辟住所,开始独立学习后,晨昏只去皇后娘娘那里请安,顺妃和郑妃要见小皇子,只能去皇后宫里蹲守,宫里那么多人看着,她们与小皇子只能干巴巴的说一些场面话,私密的话一句也不能说。顺妃还好,她是生母,有什么事皇后都通知她来处理。六皇子没有生母,皇后是嫡母,打理皇子的事务合情合理,直接跳过了郑妃。五六岁的小孩儿能有什么记性,丢手一阵子后,哪还记得当年给他喂奶的是谁? 郑妃急的跳脚,想去找皇上,然而皇上却不准她靠近炼丹房。宫里都在传是因为她得罪了长兴侯夫人,人家是天赦星下凡,福星转世,得罪她那不是要糟报应么? 郑家也帮不上她什么忙,丁道士因为做法,惹怒上天,引起地动,本来判了极刑,不过在行刑的路上自己死了。丁道士是武安侯郑鹏推荐给皇上的,武安侯自然要受牵连,要不是皇上看在郑妃面子上,他头上的帽子都会被摘了。 而郑翼则因为长兴侯指认他放假消息和派人刺杀,虽然没有实质的证据,但也让他在皇上和众官员面前十分难堪。而且朝中盛传他与顺天军勾结,给他扣上叛国的帽子,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向来是越描越黑,根本就解释不清的,他干脆请了病假在家休息。 “原来你们男人之间斗争,也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林霜听得头皮发麻,在她听来,这些加在郑妃头上的罪名都挺荒唐的,看来还是皇上不喜欢郑妃,不然怎么都会保她们家的。 “那是他们,为夫行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要与人斗,也是用阳谋。” 林霜笑嘻嘻的奉承他:“侯爷乃大丈夫也!” 能得爱妻一声肯定,胜过其他人万万句赞美,长兴侯乐颠颠的扑过去搂着小妻子又亲又蹭,还见缝插针的叮嘱她:“沈钰那个阴险小人,以后别跟他来往了。” 林霜在意乱情迷之中还保留有一丝理智,坚定的拒绝:“他……可是我的小伙伴,侯爷……与他政见不同,你们斗你们的,别牵扯到我身上。” “那你是要夫君还是要小伙伴?” “都要!” “嗬你个贪心不足的,看为夫怎么治你……” 一室喧闹,廊下值守的丫头婆子强装镇定,不过各自找借口站远些去了。 翌日,林霜醒来后发现长兴侯不见人影,她缓了半天才灵魂归位,记起侯爷说过今天不上朝啊。 “海棠!” “夫人您醒了!”海棠和梅子匆匆跑进来,脸上都是挂着兴奋的神采。 “什么时辰了?侯爷出去了吗?” 海棠一边伺候她穿衣服,一边兴奋的笑道:“才辰时,侯爷没出去,在赶姨娘出府呢。” 林霜一惊,连忙三下两下把衣服套上,踏上鞋子下床。 “他这又是闹哪出呢,刚回来就不安分。” “夫人,您就让侯爷把她们打发出去吧,咱们乐的看热闹。” 陈娘子正好进来,听了这话不赞同,接过丫头手里的毛巾递给林霜道:“不安分的那些,你之前已经让庄妈妈赶走几个,府里刚刚平静下来,再闹出什么风吹草动,别人要说你刻薄了。” 梅子道:“可这回是侯爷自己动手,跟咱们夫人无关。” 陈娘子道:“公侯府上,哪有汉子亲自管妾室的?他用管军队的那一套管后院,二话不说把人都赶出去,难免引起闲言碎语,别人难道还说他的不是?最后都是算到女人头上。” 林霜洗漱完后无奈道:“我没让他去管后院这些人,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想一出是一出。” “侯爷心疼你受了委屈,想把侯府都清理干净让你过得舒坦,这个情意你要领着,不过对待妾室,不能像他这么一刀切。” 林霜点头,携着陈娘子的手出门。 “侯爷这样的身份,府里若只有你一个女人,别人难免会说闲话。甭管侯爷自己需不需要三妻四妾,后院干净,就会被认为女主人厉害。” “我知道,所以我之前也没怎么管她们,要是全赶走了,皇上和侯爷的同僚反正还会送人给他的。” 陈娘子见她明白事理,这才放心下来,问她:“侯爷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回南京?” 林霜一愣,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卫柔絮快要生产了,这是陈娘子的第一个孙子,她着急想回去照看。 第二百四十四章 琐事 “侯爷说,一时半会回不去,您担心嫂子啦?” “她这是第一胎,身边又没有长辈照顾,我怕他们两个小年轻不懂事,遇到事情不会处理。” “可您现在回南京,就要在路上过年了。” 她们走到岔路口,陈娘子不便跟着去看侯爷处理妾室,便站住脚道:“不妨事的,现在动身,路上快些走,说不定能赶上你嫂子生产。如今侯爷平安回来了,你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我和你爹爹再住在侯府里也不方便,还不如回南京去。” 林霜见她心意已决,点头道:“我跟侯爷说说,让他派人护送你们。” 她以为侯爷现在正凶神恶煞的赶妾室出府,可过去一看,顿时无语。 “……本侯警告你们,别动手……有话好说……”在门外就听到侯爷惊惶的声音。 女子娇声娇气的嗔道:“侯爷,奴家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您要是真狠心赶奴家出去,奴家,奴家就死在您面前!” 林霜脚步一顿,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又听一女说:“一女不嫁二夫,进了长兴侯府的门,哪还能出去嫁别人!” “没错,您赶我们出府,总得有个理由,我们难道做错了什么?您倒是说呀!” “难道是夫人的意思?” 长兴侯一边退后一边喊:“是本侯的意思……别过来别过来,说就说别拉拉扯扯……裤子要扯掉了!!” 林霜在门外深呼吸两口气,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跨进沁春院里。 长兴侯背对大门,双手提着裤腰站在穿堂的阶梯上,被几个女子逼得狼狈后退。张曲儿、纪芝兰等人站在廊下笑嘻嘻的看热闹,庄妈妈与庆嫂子抄着手,尴尬的站在院中,侯爷自己处理妾室,她们不敢插手。 几个闹哄哄的女子看到林霜皆是一愣,都知道夫人没有侯爷好糊弄,她要么不管事,管事就不怕事,大家都不敢触她的霉头。 “夫人!” “夫人!” 众人纷纷向林霜行礼,几个小妾退到院中。 长兴侯惊魂未定,回头看到林霜,顿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不再睡会?去吃早饭吧,本侯很快就处理完了,马上就来。” 林霜扫了周围一眼,小声问:“不是说好了后院的事交给我吗?您怎么来了?” 长兴侯哭丧着脸:“本来想趁你还没醒,把这些麻烦事处理干净,好给你个惊喜。” 不料惊喜变成了惊吓。 林霜知道他是好心办了坏事,正懊恼不已,便安慰他道:“您不善与女子打交道,内院的事与战场上不同,交给我吧。您先去吃饭,我一会来。” 长兴侯这回不逞能了,站到她身旁道:“她们没有过错,本侯确实不忍心对她们下狠手,不过也不能让夫人独自面对,本侯就陪你在这里吧。” 林霜点点头,走到院中,对众人道:“侯爷的意思想必大家都听明白了,之前我也跟你们说的很清楚,想离开的,侯府给安家费,至少保障你们的生活。有一技之长的,跟庄妈妈说一声,如果有合适的工作会通知你们。至于下定决心留下的,也要有心理准备,侯府让你们衣食无忧,你们的青春和自由就得留在这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以后必须服从侯府的管理。” 庄妈妈和庆嫂子这才松了口气,她们刚刚还看不明白,不知道侯爷是跟小妾们打情骂俏呢,还是真想赶她们走,若是侯爷对这些人有情,她们以后也不好做事。现在看来,夫人这女主人的身份是不可动摇的了。 “庄妈妈你把内院的册子重新整理一下,愿意留下还没有登记入册的,给画押入册,让管事拿去官府登记,以后就是侯府的人,不再是谁家的小姐了。” 长兴侯连忙扯她的衣服提醒:“这好几个我见都没见过呢,不知道宋顺儿从哪找来的,没必要让她们入册吧?” “可她们不愿意走,您也不能用强赶她们走。不入册,又怎么算是我长兴侯府的人?”林霜耐心给他解释,“这些还没登记入册的,只能算是借住在咱们府里,她们在法律上是未婚女子,我们侯府不能打不能骂,得当客人供养着。” “这么麻烦!”长兴侯只觉得头疼,他真不想要这么多妾室啊,搞这么多女人在后院里,他是无所谓,反正不见就是,可夫人心里肯定不高兴。 林霜这么一说,院中的女子面面相觑,一个故意大声问:“那裴姑娘也要入册吗?” “裴姑娘是客人,她不入册!”林霜还没来得及回答,长兴侯怕引起误会,连忙摆手回答。 林霜这才记起还有一个恩人的女儿住在府里,这姑娘一直没路面,她也没顾得上去找她。林霜悄声问长兴侯:“裴姑娘是哪一位?” 长兴侯道:“没通知她来。” 林霜点点头,对庄妈妈道:“侯爷刚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人事的安排,不过不要紧,一切照我之前跟你说的办便是了。” 张曲儿一听着急了,走下院子里道:“侯爷,夫人的安排您不了解一下吗?我们姐妹原本在这里好好的,相安无事,夫人说要把我们屋里的丫头婆子放一些出去,又说要调整月例和吃穿用度,停掉小厨房,吃食和四季衣裳都统一安排。” 张曲儿和另外几个强势的妾室身边都有十来个丫头婆子拱着,各自设了小厨房,吃穿用度比她还奢侈,庄妈妈要削减她们的下人和花用,林霜觉得没问题。 林霜道:“其他公侯府上都是这样规定的,庄妈妈做的没有错。” “可咱们侯府与别的府上不一样。” 长兴侯不耐烦道:“你们听夫人的没错,以后这府里必须有规矩才行。别说你们得听夫人的安排,就算是本侯,也不能违背夫人的话。” 说着向林霜邀功:“是吧,夫人?” 林霜赞赏的冲他笑了一下,示意庄妈妈该干嘛干嘛。她挽着长兴侯的手臂出去,跟他说起陈娘子的决定。 长兴侯满口答应:“护送岳父岳母的事,包在本侯身上,保管把他们又快又安全的送达南京。之前本侯不在,多亏了还有他们照顾你。” 林霜道:“出了事才知道帮手的重要,以后我得多跟京城的女眷来往,把咱们侯府的交际圈扩大,这样有事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本侯倒是有几个要好的同袍,吃完饭跟你说说。” 林霜叫下人把早饭摆到偏厅,对长兴侯道:“您没消息那段时间,确实有几家送帖子过来,还有夫人想来府里探望,我那时没精神招待,便都回绝了。” 长兴侯道:“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患难之中能伸出援手的,才是真正能结交的,一会我看看,是哪几家送了帖子。” “这回您平安回来,得先去咸宁公主府上拜见吧?我准备了礼物,您看看合不合适。” 长兴侯与她坐在餐桌两边,闻言抓起她的手在嘴边亲了一下,“夫人准备的错不了,再说咸宁公主也不会挑咱们的礼,你放宽心。” 看来长兴侯是感恩的人,咸宁公主照顾过他,他便与她亲厚。 他见林霜眼神飘忽,笑道:“咸宁公主身份尊贵,脾气火爆,不过人是很善良的。” 林霜想的却不是这个,咸宁公主毕竟是外人,长兴的亲人应该是耿家和李家人,以前因为一些事情他与这两家交恶,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修复关系。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偏厅里烧了地龙,屋里暖烘烘的,长兴侯体质偏热,脱了外衣吃早饭。 林霜看了十分羡慕:“您怎么跟个火炉似的,冬天有您在屋里都不用烧地龙了。” “那不是挺好,咱们冬天就抱在一起,我喜欢夫人身上凉,夫人喜欢我身上热。” 他这话是随意说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反正林霜听了联想到不和谐的画面,一旁的丫头婆子抿嘴偷笑。 林霜决定吃饭的时候还是不理他的好,省的一会胃不舒服。 今天天气还算可以,出了太阳,不过外面风大,长兴侯搂着老婆坐南窗下的炕上说治理侯府的事。 林霜把之前收到的帖子拿出来,长兴侯翻了翻,挑出几张,对林霜道:“这几家可结交,都是正派人家。” 他所谓的正派人家,无非是政治目标与他一致的,而后院女眷的交往却不一样,这些没法跟他说清楚,林霜自己心里有数。 “耿家在北京都有哪些人?” 长兴侯微微一愣,低头看她:“怎么问起他们?” “毕竟是宗族的人,我问问。” 长兴侯道:“我家从我爷爷开始就是一脉单传,耿氏族人都是远亲,他们大多生活在凤阳,没必要结交。” 第二百四十五章 窒息 “那您的外家李家呢?” 长兴侯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我大舅李松因为眼疾在京疗养,他们一家住在金城坊霍家胡同御赐的宅子;二舅李柏在大同领兵,两个儿子都在军中任职;还有一个小姨,叫李嫣,嫁的是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徐承德。” 林霜对李嫣有印象,她的丈夫徐承德是应城伯府二太太的表弟,所以李嫣与二太太有来往。 “您与他们当年是疏远的,能跟我说说吗?” “当年我年纪小,有些事情处理得不是那么妥帖。” 林霜听出他话里的遗憾来,轻声问道:“您心里还是把他们当亲人的是吗?” 长兴侯烦躁的道:“我年少无知犯的错,他们却抓着不放,外祖父病危时,我曾想去见最后一面,却被他们赶出门来,两家从此便老死不相往来。” 林霜心里大概有数了,决定找机会接触一下李家的人,看他们对这个外甥是抱什么态度。 这边陈娘子决定要回南京以后,就彻底坐不住了,怕再晚走的话天气更冷,再遇上大雪封路什么的就走不了了。长兴侯给他们准备仪程,正好打听到瑞草堂有运送药材的船回南京,他们来往两京已经有经验,各处的关卡早打点好,冬季行船也不怕。长兴侯便与那边联系好,派了十来个人,另外租了一条船,让林忠夫妇跟着瑞草堂的船南下。 临行前陈娘子拉着林霜的手嘱咐了一些夫妻相处之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本来你这个年纪,再大几岁怀孕才好,但侯爷只怕等不得,若是有了,须得仔细,第一胎只怕会怀的辛苦些,切莫胡吃海喝,把胎儿养的太大,我生你哥哥时,就吃了这个苦头。” “我心里都有数,您就放心回去照顾嫂子吧。” “若真有了,赶紧派人给我捎信去。” 林霜笑起来:“怎么,您还准备两头跑啊?” “你们要是决定不回南京了,等孩子大些,我们和你哥哥一家就搬回北京来。” 林霜有些感动,抱着陈娘子的手臂道:“那太折腾了吧,爹爹的铺子,已经在南京有了口碑,生意也不错,要是搬回北京,一切就要重头开始。” 一直沉默的林忠突然说:“我们赚钱还不是为了你和你哥哥,现在你是长兴侯夫人,我们为你做不了什么,但只要你需要我们,爹娘和你哥哥一家,多远都会赶回来支持你。” 林霜赶紧转过头去,嗔道:“女儿本来不准备哭的,爹爹做什么说肉麻话!” “哎呀,我就说说,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林忠有些无措的说。 送走爹娘,侯府里的整顿进入白热化阶段,下人该惩罚的惩罚,该发卖的发卖,林霜的目标是过年之前把内务都肃清了,以全新的面貌迎接新年。 长兴侯休息两日便开始忙公务,郑家被庆王、二皇孙、长兴侯和沈钰联手围攻,势力渐渐瓦解。朝中观望的官员见形势逆转,纷纷与郑家划清界限,郑家墙倒众人推,再没有往日的荣光。 长兴侯虽然与庆王联手对付郑家,却在其他方面闹得不愉快,为了王泰和的案子,在朝堂上多次与庆王和沈钰发生言语冲突,皇上不管事,庆王包庇沈钰,把他气的要死,在外受了气,只得委屈巴巴的回娇妻怀里求抱抱求安慰。 “……当初我就知道,这小子一朝得势,肯定会搅起事端。现在整个朝廷都被他搞得乌烟瘴气,有些趋炎附势的家伙还提议让他做国师。国师?”长兴侯本来躺在林霜怀里,说到生气的地方,猛的坐起来,一副“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的表情。 林霜听他唠叨了许久,嘴里嗯嗯嗯应付,心里想的却是他瘦了些,得重新做衣服,于是一边拉他起来量尺寸,一边漫不经心的回应道:“皇上和庆王又不是傻子,能听他忽悠,肯定是他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本事,赢得了皇上和庆王的信任,不然光凭一张嘴,能忽悠来现在的地位,那真是史上第一忽悠王。” 长兴侯眼神闪了闪,半晌才道:“太子的死对皇上打击很大,即使是九五之尊,也有能力不能及的地方。这天下都是他的,皇上还能有什么追求?只求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呗,沈钰就是利用这一点,把皇上的心控制住。” “那庆王呢,庆王总有追求吧,他还没有到追求长生不老的境界吧,那为什么也听他的。” “无非是利益关系,亲王看拉拢不了本侯,便转而寻找新的盟友。” “您就是不愿意承认,肯定没这么简单,有什么事没跟我说对不对?” 长兴侯叹气道:“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进入十二月后,侯府就开始筹备过年的事情了,往年一些交好的勋贵和长兴侯的下属都会来送年礼,今年侯府有女主人,他们的家眷可能会来拜会。林霜与外院的管事核对往年的送礼清单,确定好今年回什么礼。她想要扩大交际圈,光出去走动不够,想在回礼上动些心思,要使人觉得受尊敬,既不让送礼的人家吃亏,又不能给人长兴侯府是暴发户的错觉。 送去公主府的帖子也有了回音,公主热情接受他们的拜访,专门派了得脸的长史过来接。 其实两府不过隔一条商业街,没必要这么隆重,可能是咸宁公主看她是新媳妇,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格,便按着规矩来。 这是林霜来北京后首次出门交际,很是兴奋。长兴侯也感觉新鲜,以前去谁府上从来都是一个人一双空手,这回见林霜盛装打扮,还让家丁挑了几担子礼物,这才感觉到成了家不一样。 公主府虽然就在街对面,几步路的距离,他们也不能光脚走过去,长兴侯乘一顶黑油官轿在前面,林霜则乘暖轿跟在后面,队伍穿过商业街,晃晃悠悠,一会便到了公主府仪门外,早有宫女太监等着。 长兴侯下轿后过来扶林霜,一个精神挺好的老嬷嬷打量林霜,笑着道:“公主早就念着夫人了。” 然后看长兴侯,一脸慈爱道:“公主一直说侯爷是福气来得晚,可不印证了殿下的话么?” “哈哈哈,蒋嬷嬷看我这小媳妇美吧?”长兴侯在这里格外放松,摇头晃脑的显摆。 蒋嬷嬷笑得一脸褶子都盛开了,“美,美,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 正说着话往里走,一个太监急急忙忙跑过来,老远就冲蒋嬷嬷喊:“嬷嬷,公主不好了。” 蒋嬷嬷笑容一凝,厉声问:“公主怎么了?” “不知怎么的,突然出不了声,脸涨的通红。” “是不是被痰堵住了?”蒋嬷嬷急的提了裙子往里跑。 长兴侯怕她摔着,赶紧扶着她的手臂,架着她往里走。 “大夫来了吗?”长兴侯问。 “来了,正在里头诊治。” 公主为等长兴侯夫妇,与儿子媳妇在西配殿的暖阁里等着,林霜他们从外进来,没走多远便到。屋里正闹哄哄的,几个女眷在门口抹眼泪,见蒋嬷嬷来了,她们赶紧让到一旁。 “……大夫不让公主吃枣,我们便防着她,没想到她自己偷偷的藏了一个……”一个年轻媳妇哭着跟什么人说话。 林霜跟着长兴侯进去,见公主被两个高大的宫女架着,大夫在她背上使劲拍打,可似乎没什么用,公主的脸色已经涨成紫红色,眼看就不行了。 “让开,本侯来!” 长兴侯顾不得失礼,推开大夫,在公主背上用力拍了两下,林霜担心他用力过猛,反倒伤了公主,大声道:“侯爷,您这样不对!” 她说着跑过去,双臂抱着公主的腰,然后一手握拳,另一手抓住拳头,快速向上顶了公主的腹部两下,不过公主有些肥胖,她的手绕过去使不上力。 长兴侯一看就懂了,代替她抢救,可他再怎么用力,公主也没能把卡的东西吐出来,反而脸色更黑,眼白向上翻起。 林霜知道要完蛋了,窒息的抢救时间只有几分钟,错过了就算把人救回来,只怕也会因为脑子缺氧而产生别的问题。她四下张望,见桌上放了几个果盘,旁边还有一副茶具,泥炉上铫子里的水已经烧得咕噜咕噜冒泡。 林霜顾不得许多了,连忙拿起水果刀和用来吸果汁的秸秆放铫子里煮开,然后将温热的茶水倒手上洗了几次,边对蒋嬷嬷道:“公主不行了,您快把人都请出去。” 世子见她煮刀子,吓的胆儿一缩,颤声问:“你要做什么?” 林霜瞪他一眼:“来不及了,只能搏一把!” 长兴侯隐约知道她要做什么,这时候没有时间顾及别的,他大声吼道:“都出去,别在这碍事!” 屋里的人都吓的退出去,林霜让长兴侯将公主平放到榻上,自己跪到她身边,手持消毒的水果刀,一手顺着公主的喉咙摸过去,摸到硬物后,眼疾手快的一刀划下。 “啊!” 蒋嬷嬷和大夫都惊叫起来,连看惯血腥场面的长兴侯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林霜咬着牙,任由血水溅到脸上,手在公主的气管里抠出一颗血糊糊的甜枣,公主浑身猛的一抖,气管里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林霜喊道:“管子,把管子拿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过年 林霜这一连串操作把屋里的其他人都吓坏了,还好长兴侯没傻掉,配合她做紧急处理。 林霜按着伤口,想让大夫过来止血,看他那一副天塌了快要昏厥过去的样子,料想是指望不上了。 “侯爷,您快去宫里找唐潮,兴许他有法子!” 长兴侯听到这话几乎崩溃,先前看她一刀割下去眼睛都不眨,镇定的可怕,以为她是胸有成竹,原来自己也没把握。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闯了什么祸,这可是公主,万一出什么事,那可是死罪! 事已至此,长兴侯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跑,边跑边喊:“马,本侯需要一匹马!” 要说林霜完全没有把握也不对,人体构造是学过的,哪些地方能致命,哪些地方不致命但能让人生不如死,上辈子天天记天天考,她知道怎么避开颈部的大动脉和静脉,找到隐藏较深的气管。但她只会切不会缝,缝伤口是医生的活。 公主开始被甜枣卡得休克,这会突然缓过劲来,看到周围的人,又看到脸上沾了血的林霜,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世子和蒋嬷嬷都哭着扑到床前问她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公主张了几次嘴发现发不出声来,急得抬起手推林霜。 林霜连忙阻止她,一脸严肃的向她说明眼下的危险:“您刚刚被甜枣卡住,差点窒息了,我只能将您的气管切开将甜枣取出来,现在您是靠外管呼吸,伤口还在流血,千万不能动。” 公主吓的一愣,世子看着她满手的血,胆战心惊的问:“耿夫人,这喉咙都切开了,还能治好吗?” 林霜道:“可以的,大家千万要保持镇定,不能刺激殿下,殿下一动血就会流到气管里去,造成堵塞或者感染就麻烦了。” 世子和蒋嬷嬷慌忙点头,僵硬的站在一旁等长兴侯把唐潮请来。 公主府的大夫也不是吃素的,冷静后问林霜:“现在有什么需要老夫做的吗?” 林霜道:“您赶紧去把手术刀和纱布煮开消毒,我怕唐太医来不及准备。” 蒋嬷嬷慌忙去安排,大夫把要用的东西都找出来,上前看了看,问道:“不知夫人师承何人,您这一手,老夫行医几十年,别说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说过,真是开眼界了。” 林霜按着公主颈上的伤口不敢动,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轻轻摇头道:“医术我只懂些皮毛,都是以前上学的时候先生教的,后来在瑞草堂的少东家那里看了一些医书,实际操作这是第一次,但公主福大命大,我看创口不大,出血了不多,唐太医来了应该有办法缝合。” 大夫惊叹道:“居然是第一次,您这一刀可真是神来之笔,堪堪避过了所有大血管,这样的手法,连几十年的老大夫也练不到的。” 林霜道:“是公主有福气,大夫您要是缓过来了,不如先帮忙把气管内的血沫清干净,我怕一会堵住了不好操作” 一个不懂医术的女子都能这般镇定的把公主从鬼门关救回来,他拿着公主府俸禄,干的是救死扶伤的工作,自然不能退怯。 林霜低头看公主,轻声道:“殿下,刚刚实在是情况紧急,您别怪我鲁莽。” 公主是个明白人,她头不能动,眨了眨眼睛,然后眼睛瞟向世子。 世子连忙凑上来,轻轻攥住公主的手。 公主看看他,又看向林霜,嘴巴张了好几下,却发不出声音来。 世子看懂她的意思,点头说:“儿子明白,我知道夫人是好心,不会责怪她的。” 等唐潮被长兴侯拖过来时,看到两人居然在把公主的喉咙扒开了,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膝盖一软差点跪了。 “啊,唐太医,你终于来了,快过来看看!”林霜激动的招呼他。 唐潮原本在太医院喝着清茶哼着小曲,他因为几次技术上的瓶颈都阴差阳错的冲破了,医术突飞猛进,已经是太医院里公认的高手,非重大病情不会让他出马。这段时间宫里没出大事,他准备趁着清闲把自己的经验整理成书,刚拿起笔,长兴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快拿你的药箱,跟我去公主府。” 唐潮还慢悠悠的说:“公主府里不是有大夫么,谁生病了值得你长兴侯火急火燎的跑来叫人?” 长兴侯哪有那个时间跟他啰嗦,提起药箱拖着他往外跑。 唐潮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凶险的局面等着他,他欲哭无泪的瞧着林霜,林霜手上脸上都是血,一脸无辜的催促他:“快,你快过来看看。” “这情况我可没处理过。”唐潮胆战心惊的道,他的每次技能升级都是被动的,而且每次都是因为林霜把他推到退无可退的悬崖上。 “气管里的血沫已经清完了,你来看看伤口怎么缝比较好。” 唐潮十分无奈,咬牙切齿道:“下次能不能让我有点心理准备?怎么每次遇到你都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林霜将煮好的器械和纱布摆在消毒后的盘子里,然后凑到公主耳边轻声道:“您别害怕,唐大夫的医术很好,他一定会有办法让您康复的,您千万不能动,坚持几天气管就会自动长好的。” 公主冲她眨眨眼。 “耿夫人,你说的是真的?我母亲的气管能自己长好?”世子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能的,创口不大,血也流的很少,只要不感染,肯定能长好的。” 唐潮已经检查完,他不得不承认林霜这一刀子确实切的漂亮,干净利索,创口小而整齐。 “您去外头等会吧,这里交给我。”唐潮无奈的道。 林霜确实累的够呛,先前按着公主的伤口止血,她一点都不敢动,手指头都木了也不敢松开。 她和世子蒋嬷嬷都被赶出来,唐潮和府里的老大夫商量缝合的方案。 长兴侯正靠在柱子上歇气,刚刚跑去宫里找唐潮,他可是把速度提到了极限,现在有点腿软了。 “里面如何了?”他问。 “有唐太医在应该没问题。” 长兴侯点点头,这时宫女抬了椅子来给他们坐,世子过来歉意的道:“本来府里出了事,不应该强留两位的,可母亲情况危急,还请夫人留下,您是福星,希望能助我母亲脱离危险。” 林霜转头看长兴候,长兴候道:“那是自然的,我们在这里等着,看到公主平安无事才敢走。” 唐潮和老大夫认为气管创口小,切口平整,里面的血沫已经清除干净,接上后不影响呼吸,故而商量出来的方案是让它自然愈合。外面皮肤只划破两指宽的伤口,他们给公主打麻药,缝合皮肤,然后让下人移去一个炭盆,降低室内温度,以防感染。 看缝合后公主安然入睡,林霜和长兴候这才长舒一口气。回去后长兴候捏着林霜的手,瞪她:“知道这么做,后果多严重吗?” 林霜现在才有些后怕,点点头道:“知道了。” 看她认错态度良好,长兴侯缓了口气,温柔的对她说:“不是怪你,为夫是心疼你太善良,把自己置于这种危险的境地。” 林霜道:“刚刚情况太紧急了,根本容不得我多想,我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公主对您这么好,不想让她出事。” 长兴候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顾不得下人都看着,把小妻子搂在怀里,手上紧了紧。 “不必担心,出了什么事,为夫与你共同承担。” “有唐太医在那里看着,只要不感染,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只是公主以后说话,可能会受到影响。” “这种情况,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错了。明天我进宫跟皇上说明情况,今天太着急,估计吓到不少人。” 长兴侯回来后,宫里就派了人追过来,听说公主的情况后,慌忙回去禀报皇上。咸宁公主是成宗唯一还建在的女儿,因为是成宗过世后才出生,原来不受重视,但熬到兄弟姐妹都没了,自然就成了宝贝,当今皇上对她十分敬重。 第二天长兴侯进宫见皇上,营救公主的事情传出去,京城一片哗然,在大家的认知里,被割喉是必死无疑的,没想到长兴侯夫人敢用这种方法救公主,居然还被她给救活了,说她没有点特殊能力谁敢相信? 一时间,林霜的名声再次响彻京城,在快要过年的这段时间里,她突然接到了许多莫名其妙拜访的帖子。连长兴侯出门,也经常被同僚拦住,想求一点夫人的福气。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长兴侯府迎来新年。 今年过年与往年格外不同,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长兴侯空了二十多年的正房终于有了女主人,府里也终于开始与外界联系走动。 往年想结交长兴侯苦于没有门路的,纷纷派了夫人来拜年,一时门庭若市。 林霜和长兴侯跟打仗似的应付这些人,接着去宫里吃宴,又去公主府看望公主、去应城伯府拜见名义上的亲戚。京城的王府、公侯府,长兴侯也领着林霜去一一拜会,一直忙到初八才消停些。 第二百四十七章 看灯 正月十五元宵节,长兴侯府里的下人早就布置好过节的灯笼,走道和廊下挂着五彩风灯,灯亮起来时把周围照的五彩斑斓;北方的冬天树木皆是光秃秃,下人便用通草绸绫纸绢缠在上面,又在树枝上挂满各种形状的灯笼,抬头一看,满目绚烂;长兴侯府是有挖池造景的,后花园里有三个大小不一的池塘,水里本来养着几对鸳鸯,如今放下各种动物水鸟形状的玻璃灯,灯由于热力的作用,会在上面自己游动,鸳鸯便远远的观察着,看灯游走了,便成双成对的跟在后面,像极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林霜一早起来,就看到侯府变成了五颜六色的花灯世界,真有些琼宫仙宇、珠宝乾坤的感觉。最有意思的是长兴侯还在她的卧室里挂了各式小巧的玻璃花灯,正房的廊下也高高低低挂了不少,院子的甬道旁又设外各种精致盆景灯,想来晚上这些灯都亮起来,肯定美翻了。 林霜早就通知各管事和管事妈妈,府里提前放假,让没什么事的下人出去看灯热闹热闹,值守的下人发三倍工资,这样上上下下一片欢腾。 长兴侯以前都是去宫里或者在营地跟兵官一起过,今年有人陪,快乐翻倍,整个春节都异常的兴奋,精力充沛得林霜招架不住。他把灯装饰好,不知从哪弄了两身平民的衣服回来,怂恿林霜跟他玩角色扮演。 林霜倒是无所谓,把头上的髻放下来,梳了两个黑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胸前,只戴一朵绒花,化了淡妆,穿上粉色碎花裙后像个俏生生的农家女,更显得眉眼生动,顾盼生情。 长兴侯看着新鲜,忍不住把她拖屋里仔细“欣赏”了一番。 晚上小夫妻携手出门看灯,满世界灯山火海,灯市里人烟凑集,玩灯男女,花红柳绿,车马轰雷,十分热闹。 灯会嘛,主角自然是灯,灯市搭起高大的灯棚,金屏灯、玉楼灯、雪花灯、荷花灯、绣球灯、芙蓉灯、秀才灯、媳妇灯、和尚灯、判官灯、师婆灯、刘海灯、骆驼灯、青狮灯、猿猴灯、白象灯……花样繁多,五彩缤纷,看得人眼花缭乱。 灯会上虽然每年都是那些花样,猜灯谜,看杂耍,吃路边摊……其实就是凑一凑热闹。像林霜这种贵夫人,每天在高门大院里呆着,端着笑容应付各种各样的人,能出来尽情玩乐的时间不多。 他们走到一处酒楼下,突然听到楼上有人喊她,林霜抬头一看,见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十来个花枝招展的脑袋来,叫她的是佳萃。 “我们上去跟她们打个招呼。”林霜跟长兴侯提议。 长兴侯没意见,他们已经看了许久,他担心林霜累着,正准备找个地方休息。 在上楼梯时,有客人认出长兴侯来,那人是边防将领,今年得了恩旨回京探亲,见到长兴侯,说是跟同袍约了在这里喝酒,硬是要拉他一起去,于是林霜便让长兴侯自由活动,她跟佳萃在楼上看灯便是了。 佳萃迎到楼梯口,看她这一身打扮笑的肚子疼,要不是长兴侯长得高大,站在人群里格外醒目,她根本认不出来林霜来。 “我还以为侯爷带了哪个俊俏的小妾出门呢。” 林霜跟她去包间,发现包间里两张圆桌坐满了女子,个个穿金戴银,打扮时尚,桌上摆满瓜果吃食,一屋子的女子叽叽喳喳,比外面还热闹。 她们在临街的窗边坐定,佳萃凑到林霜的耳边道:“这些都是谭二郎的妾室,如今是我铺子里的绣娘,你要是觉得吵闹,咱们在旁边单独开一间,有钱,不怕浪费。” 林霜哭笑不得,连忙说不用,出来看灯,图的就是热闹,今日就不讲究清净了。 “看样子你与她们相处挺好,妻妾一堂,其乐融融,谭二郎好福气。”林霜打趣道。 “那可不是,我现在巴不得谭二郎再多纳几百个妾,可惜永宁伯府养不起了,不准他再纳。”佳萃颇有些遗憾的叹气道。 “你也别太嚣张,永宁伯府待你不薄,要是换了别的人家,丈夫花心,长辈不慈,不是一样得受着。” “我知道啊,所以我现在与婆婆和妯娌的关系可好了,隔三差五给她们买东西,燕窝补品流水似的送去。你去问问看,我可是京城最贤惠的媳妇,孝敬长辈,敬爱夫君,善待妾室,抚养庶子庶女,还会赚钱养家,简直就是持家小能手呢。” 两个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隔壁传来小儿的哭闹声,那小孩声音尖锐,简直魔音刺耳。包房里的说笑声静了一瞬,然后小妾们又七嘴八舌的抱怨这小孩真能哭,不过她们中有生育过小孩的,知道小孩哭闹是没法子的事,一边劝大家宽容些,一边说起育儿的事情。 佳萃撇嘴道:“刚停了一会,现在又哭,这么小的孩子带出来做什么哟,又不会看什么,大人好玩,小孩可是遭罪。” 林霜道:“大人出来玩,把小孩留在家里不放心吧。你呢,结婚这么久了一直没动静,不准备生一个吗?” 佳萃听到这话像吃了苍蝇般嫌弃:“生一个?跟谭二郎?饶了我吧,看到他我就恶心。” 佳萃要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林霜不会奇怪她的观点,可现在不同。 “难道你不准备生小孩?” 佳萃狡黠一笑,小声道:“谭二郎那些妾室生的儿女,我都是养在身边的,这么多子女里,难道就出不了一个孝顺的?” 林霜惊讶道:“她们愿意?” 佳萃道:“她们忙着赚钱,哪有闲工夫给谭二郎养小孩,巴不得我养呢,我有的是钱啊,给孩子们最好的吃穿用,要是她们自己养,就只能吃府里的大锅饭,抠抠索索过日子。而且我事先就说好了,生了给我养,生母每人发五十两银子,也不阻止她们去探望,不给我养我也不强求,其实孩子们都是生活在一起,她们何乐而不为?” “你倒是变成了个人精。” 佳萃叹息道:“不然怎么办?妞妞,多亏了你提点我,那个家,我当时是真的待不下去了,当年离家出走投奔你的想法都有了。” “那现在呢?” “现在?哈哈哈,你不知道,我在家就跟个老太君一般,也不用动脑筋去管这些妾室,她们一门心思做绣活赚钱,我给她们发工资,她们哪敢得罪我?谭二郎如今就是个借种的公鸡,他的这些妾室去睡他一晚,无非是为了得我那五十两银子。” 林霜目瞪口呆:“这也太……” 佳萃得意道:“跟我混的,都穿金戴银,出手阔绰。我按照你说的,逢年过节给她们发钱发衣服首饰,不定期组织出去旅游,那些一心跟谭二郎搞恩爱的呢,每月拿府里那点月例银子,谭二郎是个游手好闲的,又没捞到什么正经事情做,自己的花用还得求我给呢,能给她们什么好处?贫贱夫妻百事哀呀,时间一久,再深的感情也得变味。” “你呀,现在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你都钻钱眼里去了!” 佳萃嘻嘻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外面突然喧闹起来。 “去瞧瞧,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好好看灯了?”佳萃不高兴道。 一个妾室出去查看,回来跟她说:“昭毅将军府的女眷在隔壁看灯,她们家的小孩吵到隔壁的客人,那客人要赶她们走,现在闹起来了” 昭毅将军不是李松吗? 林霜疑惑时,佳萃皱眉道:“那客人什么来头,连昭毅将军府的人也敢赶,小孩吵闹是避免不了的事,没必要上纲上线吧。” 那小妾道:“那小孩哭闹,李家请了大夫来看,没有查出什么毛病来,本来准备走的,被那客人一说,她们便怒了。” 有好看热闹的小妾开了门探头出去看,正好李家的人从门口经过,看来对方确实来头大,李家是妥协了。小孩哭的撕心裂肺,不停的挣扎,披在外面的风衣都弄掉了,那年轻的小媳妇抱不住,小孩差点从怀里掉下来。 永宁伯府的小妾眼疾手快的帮她把小孩接住,这才避免出事。小媳妇又羞又怒又心烦,跟小妾道了声谢,停下来哄小孩,一众丫头婆子纷纷上去帮忙,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那小妾道:“夫人,我看孩子是有什么不妥,您先进来把他的衣服穿好,别去外面吹了风。” 李府的一个女性长辈面露难色,看那挣扎不休的小儿,便点头说了声“打扰”,让媳妇进来给孩子整理衣裳。 第二百四十八章 郡主 本来要互相介绍认识的,但小孩实在哭的厉害,声音又大又尖锐,包房里顿时跟投入了一颗炸弹般,别说永宁伯府的人受不了,连李府的女眷都顶不住了,七嘴八舌过来哄。 李府那位长辈连忙向屋内众人道歉。 林霜没有养过小孩,不清楚别的小孩吵闹起来是不是都这样。看那哭闹不休的孩子,大概一岁多点,他一边哭一边划拉手脚,身体像虾子般不停的扭动。林霜觉得是不是他哪里不舒服,想用手去挠,但是冬天穿衣服太厚重了,他的手够不到。 李家的人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把小孩翻过来调过去查看哪里出了毛病,可一众人忙得满头大汗,也没找出问题来。小孩已经哭了许久,哭得脸色发紫,几欲昏厥。 这时旁边有个小妾说:“会不会是耳朵里进虫子了,上次我闺女就是被虫子咬了,哭闹不休。” “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虫子?”旁边有人说。 “那也说不准,酒楼冬日也暖和,又有吃的东西,招虫子不奇怪。”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议论。 李府的人实在是没法子了,揪着那孩子的耳朵往里头看。 “好像是有点血迹!”一个婆子叫起来。 “真的,快,快把虫子掏出来!” 林霜忍不住上前道:“夫人,若是有虫子,不能硬掏,试试看用强光能不能引出来。”她说着取下烛台上的蜡烛递给小媳妇,众丫头婆子慌忙学样取了蜡烛来。 那孩子被烛火照着,又开始新一轮哭闹,这时隔壁的客人派了两个婆子过来,虎着脸道:“不是叫你们回去看病吗?怎么换了个包房继续吵?” 永宁伯府的小妾都被佳萃惯的胆大包天,她们每天忙着赚钱,都是多劳多得,与其他人没有矛盾冲突,故而关系都不错。这些女人有几个生过孩子,她们在休闲时间会在一起逗小孩玩,对小孩的哭闹格外宽容,见这个客人咄咄逼人,便都出声谴责。 “小孩子不舒服,哭几声不是很正常么?现在正在在找他哭闹的原因,就非得把人家赶到外边吹风去?” “对啊,你家不养小孩?你家的小孩不哭闹?人呐,还是要善良些好,将心比心吧!” “也不知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这般不通人情!” 小妾们七嘴八舌的说那两个婆子的不是,她们人多势众,声音又大,婆子们反驳的声音被淹没了,被气得够连连跺脚。 李府的夫人见了,连忙对佳萃道:“隔壁客人是庆王府的亲戚,夫人快劝她们别说了,免得得罪庆王。” 庆王如今监国,是大家私下默认的皇位继承人,佳萃虽然不管事,但也懂得不能给府里招灾,她出声让小妾们闭嘴,然后对那两个婆子道:“这孩子怕是耳朵里进虫子了,如果不及时掏出来,会伤到耳朵里面,还请贵人多担待些。” 婆子道:“这都吵多久了,我们小姐出来看个灯,光听你们这吵了,说话也没法说,还说我们不通人情?” 另一个不耐烦的挥手道:“要看病去医馆,你们自己会捣鼓什么,快走吧,走了大家都消停。” 佳萃被气得一个仰倒,又不好跟那两个婆子正面起冲突,咬着牙瞪着她俩。 “出来了出来了!”拿蜡烛的人看到一点点黝黑的东西在耳道里动,惊喜的叫起来。 李府的人一副心思全在小孩身上,没心思关注那边。 那两个婆子生的高大魁梧,平时应该是强硬惯了的,见永宁伯府的人敢跟她们犟,撸起袖子进来与她们说理,也不知道谁先动手,推着推着就打起来了。 那边小孩耳里的虫子刚往外探头,突然一个小妾被婆子推的连连后退,撞到抱小孩的媳妇背上。那媳妇猛的往前栽倒,吓得其他拿蜡烛的人纷纷往后退,滚烫的蜡烛甩到众人身上,一时间惊叫声不断。 林霜眼疾手快的扶住小媳妇,这才没有让两人磕到桌上。 “你们有完没完?庆王府的亲戚就能这么嚣张吗?”李府的一众人顿时被激怒,都帮着永宁伯府的人去打那两个婆子。 她们人多势众,婆子再凶悍也架不住,挣扎了几个便被按在地上挨了不少人的拳打脚踢。 “你们都等着!你们等着!”婆子披头散发,衣服也被扯破了,狼狈退出去,一边威胁她们一边跑去搬救兵。 林霜完全顾不上这些人,她重新拿蜡烛去照小孩的耳道,发现虫子又退回去了。 “快去找些油来,菜籽油桂花油都行!”林霜大声吩咐她们。 李府的丫头慌忙跑出去找酒楼的老板。 可能那虫子没再咬他,小孩哭累了,一颤一颤的抽泣着伏在他母亲的怀里,样子格外可怜。 林霜还用烛火照着他的耳道,虫子受了惊,只怕会再往更里面钻。 丫头的油还没要来,隔壁客人的护卫倒是气势汹汹的涌进来了。永宁伯府的小妾们仗着人多,堵在门口不让他们进。 这时外面走来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都长得俏生生如花似玉的。 其中一个做男装打扮,一脸冷傲,另一个珠光宝气,满脸愤怒。 珠光宝气那个道:“我倒是要看看谁家这么嚣张,连我顺义伯府的人也敢打!郡主在此,你们敢放肆?” 顺义伯罗敢是庆王的老丈人,一家子原来在南昌的。而这个男装的女子,应该就是她口里的“郡主”。 庆王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除了世子跟他进京,其他的家眷都在封地,这次郡主来,林霜居然不知道,过年皇上赐的宴会上也没见过她俩。 李府的夫人见正主露面,不敢怠慢,连忙过去行礼说好话,想跟郡主说明为难之处,可她还没开始说,便被那两个被打的婆子打断了话,她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控诉永宁伯府的女人多嚣张,夸张的描述当时怎么打她俩的。 顺义伯府的小娘子越听越生气,怒道:“你们打扰我们看灯,已是无礼,我们好心规劝你们去医馆给小孩看病,你们不但不领情,居然还敢行凶打人,京城难道没有王法了?” “胡说,你们明明是赶我们离开酒楼!”李府的女眷反驳道。 旁边的人小声议论:“看她们年纪小小,连这点容忍的胸襟都没有。” “真是恶毒,难道她们不嫁人,不生孩子?” 这话传到郡主耳朵里,她顿时面红耳赤,那顺义伯府的小娘子气的打颤,指着一屋子的人道:“你们,你们休要胡说,我们没赶你们走,只是怕耽误小孩看病,劝你们赶紧去看大夫,你们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霜听出来了,这两个小娘子的本意应该不是赶李家的人走,谁知下人凶恶,仗势欺人已经习惯,违背了主子的意思。 她见局面僵持,只得把蜡烛交给身边的丫头,走过去说和:“看来是误会,大过节的都消消气,现在孩子已经不闹了,郡主您大人有大谅,打扰您看灯是李府的不是,改日让夫人登门拜访给您赔不是。只是现在孩子耳朵里的虫子还没弄出来,她们还不能走,不然外面冷,虫子只会越钻越往里面去。” 顺义伯府的小娘子偷偷去看郡主的脸色,郡主听到这话神色缓和了一些,似乎被虫子钻耳道这种话吓到,眼睛往里看了两眼,正要走,她身边的两个婆子见林霜虽然气质上佳,但年纪不大,还穿一身平民的衣服,顿时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郡主说话,连个尊卑贵贱都不懂,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屋子里顿时静了一瞬,林霜差点被气笑,正要表明身份,外面去找油的丫头回来了,老远就扯着嗓子喊:“菜籽油来了!菜籽油来了!”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林霜顾不得那郡主了,接过她手里的油,用桌上吸果汁的秸秆吸了些油,小心的灌入孩子的耳道。 小孩被异物感惊醒,顿时又哭闹起来,林霜对李府的女眷道:“快按住他,我把油灌进去,看那虫子能不能随着油流出来。” 屋里忙成一团,郡主和顺义伯府众人被晾在外面,顿时没有人管她们了。 那两个婆子见郡主面露尴尬,指着里面气道:“郡主您看看,她们这态度,分明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郡主勾着眼角往里看一眼,转身冷冷的道:“她们在救人,事急从权,嬷嬷就算了吧。” “虽事出有因,但她们藐视庆王府的威严却是实实在在的,您看看,连个平民女子都敢在您面前逞能。” 郡主也觉得奇怪,那平民女子跟她说话时,眼睛都不回避她,一脸风轻云淡,好似这个郡主的身份在她面前,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确实令人有些不爽。 庆王与世子是非召入京,本就受到非议,虽然后来皇上准许他们留下,还让庆王监国,但质疑的声音一直不断。二皇孙一派就是抓着这点不放,说庆王无礼,有不轨之心,反对皇上立庆王为太子。 李府、永宁伯府和这个女子忽视她的背后,是否代表了她们的家族,也不尊重庆王?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出事 孩子情况危急,谁也顾不到那负气离开的郡主。林霜往孩子的耳道里面灌了些油,李家人捉着他偏头让油流出来,但小孩的耳道很小,虫子在里面卡住出不来。 大人急的不知所措,小孩也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现在手上没有工具,不敢拿随便什么东西往耳朵里捅。 林霜对李家的夫人道:“油能闷死虫子,就算没死,翅膀和足都被浸湿,它不能再往里跑了,夫人快带孩子去医馆,得用专业的镊子才能把虫子夹出来。” 李家夫人感激的拉住她道:“一时着急,没来得及问小娘子的姓名,请小娘子告知,我改日带媳妇登门道谢。” 林霜微微愣了一下,她本来年纪就不大,梳了双辫穿民女的衣服后确实跟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似的,难怪李夫人认错。 佳萃在旁边笑道:“她已经嫁人了,可不是小姑娘。” 说着正要介绍,林霜对李夫人道:“我丈夫姓耿,夫人您别客气了,快带孩子去看大夫,受这么一顿折腾,怕是会受惊。” 李夫人听到这个姓恍惚了一下,“耿”姓不是常见的姓氏,这让她想到某人。不过林霜这一身打扮,她也没法往长兴侯府上想,既然知道佳萃是永宁伯府的奶奶,改天去府上道谢的时候问清楚就好了。她急的不知怎么才好,喊那年轻小媳妇赶紧给孩子穿好衣服,一家人簇拥着孩子往医馆去。 “怎么,做好事还不敢报家门?”佳萃揶揄道。 林霜拉她坐到窗前,压低声音道:“刚刚这里乱成一团没弄清楚,那位李夫人,可是昭毅将军李松的夫人?” 佳萃在京城贵妇圈里混,是见过这位李夫人的,点头道:“正是,李将军原是大同总兵,打仗的时候中了毒烟,眼睛快瞎了,皇上特恩准他回京治疗。” “你既然知道李松,就没听说过李家与长兴侯府是亲戚?” 佳萃一头问号,迟疑道:“这李家很低调的,而且李松是武将,结交的也都是武将,平时不与勋贵来往,我没听说过他们家与长兴侯府有什么关系。而且,长兴侯有亲戚吗?怎么在我印象中,耿家就只有侯爷一个人?” 林霜笑骂道:“侯爷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没有亲戚?只不过他这一支三代单传,耿家其他的族亲不在京城,李家原来都在边关,故而关系疏远了。” “那李家与长兴侯是什么关系?” “李松是侯爷的舅舅。” 佳萃一愣,半晌才问:“亲舅舅?” 林霜点头。 “亲舅娘你都不认识?” 林霜叹息道:“侯爷年幼时父母过世,耿家和李家的人争夺他的抚养权,结果事情闹得不愉快,侯爷那时不懂事,被下人教唆将两家都赶走了,从此结下梁子。” 佳萃很理解,大家族之间争夺财产,有时候连脸面都不要,长兴侯刚死了爹娘,肯定不耐烦看他们天天在门前吵架。 “两家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难怪没人说起两家的关系。” 林霜压低声音道:“我拜托你个事,长兴侯府没有长辈,我不好亲自出去打听,你帮我去了解一下,李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佳萃:“怎么,你想与她们恢复往来。” 林霜:“毕竟是亲戚,以后互相有个照应。” “那侯爷愿意吗?我还以为他就喜欢特立独行呢。” 林霜轻轻笑道:“侯爷也是没法子,他精力有限,要带兵打仗,努力保住侯府的爵位,无法分身处理与其他府的关系,只好斩断所有牵牵绊绊,只抓一头。” 佳萃打包票:“这事包在我身上,我打听事情的能力你应该是信得过的。” 在楼上说了会话,小妾们都结伴出去走百病了。走百病是元宵节的风俗,据说有的地方是十六走,这天晚上男女老少都穿着节日盛装,成群结队走出家门,走桥渡危,登城,摸钉求子,直到午夜才休。 佳萃戏说林霜也得去摸摸钉,好求个儿子给长兴侯府传宗接代,于是两人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上街去了。 那边长兴侯与一众武将喝酒玩游戏虽欢乐,心里还是惦记着老婆的,派人过来问了好几次,听说林霜要跟佳萃一起走百病,不好扫她们的兴。佳萃的男人没来,他也不好插在她们姐妹之间讨嫌,跟永宁伯府的护卫确定了安全事项,这才随她去了。 谁知这一放松,又出了状况。 长兴侯原来独来独往习惯了,身边不爱带护卫下人,讨厌前呼后拥一大群,娶了老婆也仗着自己脸大,觉得完全有能力保护妻子,别人也不敢来惹他,故而他们出来看灯,除了带一件防身的轻便武器,身边连个丫头都没带,把丫头婆子放出去让她们自由活动了。 没有长辈看顾的勋贵府便是这样,任你长兴侯权势滔天,小年轻夫妻没有生活的经验,想问题总是简单,难免疏忽。 林霜和佳萃带着人穿过灯市,走到城门处摸铜钉,然后再往桥上去。本来像她们这种贵妇人,是不该凑这种热闹的,但今日跟佳萃在一起,两人相隔多年再重聚,想起儿时的美好,一时玩性大发。 她们选的是城门口不远处的桥,这里到处挤满了走百病的百姓,永宁伯府的丫头婆子围着她们,护卫给她们在前面开路。 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突然人群有人尖叫一声,接着便听到“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 林霜还未来得及反应,她们前面乱成一团,护卫跟人打起来了。 耳边到处是尖叫逃窜的人影,林霜紧紧抓着佳萃,由丫头婆子拥在中间。等人都跑光了,她这才发现对方是刚刚在酒楼看到的顺义伯府的护卫。 对方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的,身上还带了家伙,他们人数与永宁伯府差不多,但这边多数是女人,护卫只有四个,现在全被他们按倒在地上。 佳萃见到这情景,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厉声喝道:“你们做什么,这是天子脚下,不是你们放肆的地方!” 领头的壮汉脸上挂着不明意味的冷笑:“是你们永宁伯府挑衅在前,他们把我们的人推下河里,我们自卫不为过吧?” 地上一个护卫叫道:“明明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们压根没碰他!” 对方一人抬脚在他脸上连踹几脚,地上的护卫很快没声响了。 所有人都被他们身上的戾气吓到,这种无法无天的人,在京城是绝对没有的,就算是王府的下人,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行凶。 不远处的人群里,酒楼被打的两个婆子得意的瞧着这一幕,人是她们派人的。她们长得凶悍,以往在府里是负责刑罚的,夫人看她们有本事,这才被派来护卫小姐安全。她们在府里横惯了,到了外面也受不得一丁点委屈,更何况被一众姨娘小妾毒打一顿,害的郡主和小姐没有了游玩的兴致,早早回府去了,这口恶气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 要是在济南府遇上今日酒楼里的事,她们早叫人操家伙打回去了,可郡主不让她们闹事,压着侍卫不准打人,两个婆子白受这一顿打,也没见主子安抚,更是气上加气。 送小姐回去后,她俩私下派人去打听,了解到佳萃不过是永宁伯府的一位奶奶,永宁伯府虽然也是勋贵,但府里的子孙都没什么出息,在朝中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捞到,没有说得上话的人,所以她们的胆便大起来,指使这些护卫跟着佳萃等人,看准机会上来找事。 “别伤人!”佳萃怒道,“你们拦我们是想怎么样?” 那领头的壮汉先是一脸混不吝的冷笑,然后眼神一冷,道:“得罪了我家小姐,还打了我顺义伯府的人,你说要怎么样?自然是打回去,你还得给我们家小姐道歉!” 佳萃气得发抖,林霜紧紧拽着她的手臂避免她冲动。 “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顺义伯府难道不知道天下有皇权,京城不是济南府?” 林霜料想他们来堵人,必定不是那位小姐的授意。也难怪他们这般横,顺义伯的名声向来不好,他仗着自己是庆王的老丈人,在济南府那是土皇帝般的存在,整个山东无人敢跟他们对着干,主子是这样的德性,下人当然好不到哪去,个个习惯了嚣张跋扈。如今庆王监国,他们便以为京城也随便他们横着走了。 那壮汉冷哼一声,眼睛在林霜身上一扫,指着她道:“还有这个在郡主面前放肆的丫头,带走!” 他身后的侍卫应一声,气势汹汹的扑过来。 “慢着!” 林霜和佳萃对视一眼,两人气得发笑,一时觉得这顺义伯府荒唐得离谱,跟个跳梁小丑一般,让人连气也生不起来了。 林霜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声音软糯的笑着道:“带我走,你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那领头的壮汉打量她,见她俊眉修目,长相绝美,虽穿一身平民的衣服,却掩不住周身的气度。她在威慑下不但不害怕,还闲庭信步般在他们面前踱步,脸上挂着捉狭的浅笑,眼里的淡定和从容令他心生寒意。而且刚刚他说要带走她时,永宁伯府的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那壮汉心里犯嘀咕,一时弄不清楚她是什么来头。 第二百五十章 本来碰上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恶奴,永宁伯府的众人都知道不能硬碰硬,只能先避一避,毕竟忍一时辱,明日伯爷肯定会去宫里告状,为她们讨回公道的,要是这会被他们打了,吃亏的是自己。 谁知他们不长眼,敢惹到长兴侯夫人头上,真是天堂有路他们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 众人先是吃惊,随后便开始抱着吃瓜看好戏的心态,期待林霜的反应。 林霜其实已经够低调了,一直没有出头,就是怕把事情闹大。 如果只是永宁伯府与顺义伯府的矛盾,明日两家当家的见个面,互相说几句委婉的话,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要是牵扯到长兴侯,事情就复杂了,往小了说长兴侯是从小到大没吃过亏的主,名声不能毁在顺义伯府的下人手上,这场子肯定要讨回来,难免有一场纷争;往大了说,庆王与二皇孙两派争夺皇位继承权,长兴侯是他们争夺的关键,他的倾向直接影响皇上的判断,这时候顺义伯府的人惹了长兴侯,庆王肯定大惊,要么大费周章来安抚长兴侯,要么彻底与他决裂,不管他俩怎么做,二皇孙肯定会趁此机会拉拢长兴侯,总之侯府要不得安宁了。 可现在人家的手指指到鼻子上,点名要跟她过不去,再忍就说不过去了。 林霜一边踱步一边摩挲着手心的红木匣子,心里思量着:这个匣子是沈钰送给她的防身武器,听说里有三百根细如牛毛的针,都泡过麻药,一旦机关触发,针便会四散出去,中者手脚酸软,口舌发麻,避无可避。这暗器她一直收着没有机会用,今日要不要拿出来试一试? 是先把人放倒了再表明身份好,还是表明身份再把人放倒更有排面? 对面的壮汉见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几圈,就像是将要进餐的狮子在寻思眼前的猎物从哪下口比较美味。 他也在心里暗暗分析,这女子似乎真没把郡主放在眼里,普天之下,能有这胆量的女子有几个?公主只有一位,年纪对不上,其他王府的郡主不可能见了郡主不打招呼,皇后的近亲里没这么个小姑娘,莫非是哪位宠妃的家人? 可宠妃里也就郑妃家世显赫些,其他妃子都是小官家选出来的,现在郑家已经倒台,清算之日即将来临,他们已经夹起尾巴做人,不应该有小娘子敢跟郡主杠上。 那领头的侍卫脑子里快速计算一番,心里便踏实了些,管她是谁家的女儿,总大不过郡主去。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身份敢在郡主面前放肆!” “我的身份嘛……” 林霜笑着伸出手,将红木匣子对着那壮汉的额头,想想不至于要他的命,又放低一些,对着他的胸口,可又思量着冬天穿的厚,不知道这些针能不能穿透衣服,她这么扫描般上上下下瞄了几次,那壮汉不耐烦了,上前两步想要夺林霜手里的匣子。 林霜警告他:“别动,站那里,给你个痛快!” 她一边悠悠的说着,推开匣子上的保险扣,突然身旁传来一声铜锣般的声音:“这不是我那好兄弟的媳妇吗?” 林霜吓得一抖,差点把暗器开关给按下了。她转头一看,几个醉醺醺的军汉勾肩搭背的站在桥上,个个摇头晃脑,脚步虚浮,显然醉的不轻,其中一个正是刚刚在酒楼把长兴侯拖走的将军。 “原来是毛将军,”林霜连忙收起暗器,回头张望道:“侯爷没跟您来吗?” “哈哈哈,侯爷酒量不行啊,才喝几杯就找不着北,侯府来人接他回去了。我们兄弟几个出来走百病,难得聚在一起,夫人怎么……”他顺着林霜的目光看向对面,迟钝的发现面前站了十来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个个带了兵器,还将永宁伯府的人打了。 毛将军顿时变了脸色,指着他们,大着舌头道:“怎么,遇上敌寇了?”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其他几个军汉都瞪圆了眼睛,伸着脖子看过去,一个个大着舌头叫嚷起来:“弟兄们,敌寇来袭!快!快抄家伙!” 林霜怕他们醉酒闹事,连忙道:“不是敌寇,误会了!” 可她越是着急,声音越是软糯,那些到处找兵器的军汉哪听得到? 顺义伯府的打手们没想到半路杀出这几个程咬金来,那领头的听到他们说“侯爷”时,已经意识到不妙,他没料到林霜做未婚女子打扮,却是一位侯夫人。 伯爵与侯爵差一个级别,地位却天差地别,伯爵在全国各地都有,混得不好的也多,侯爵却十根手指头能数出来,而且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很大。 如果得罪的是一位小娘子还好,现在他得罪的是一位夫人,情况完全不一样。 那领头的额头上冒汗,暗叹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常年打鹰,被鹰啄了眼,顿时心生退意,想趁着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紧溜。可他刚一挥手示意,那几个军汉就发现了。 “别让敌寇跑了!” 他们顾不上敌众我寡,而且手里没兵器,一拥而上与那伙侍卫扭打起来。 “犯我大朗者,虽远必诛!”那几个醉汉叫喊起来,夺了侍卫手里的兵器,别看他们醉的厉害,兵器一上手,顿时舞出大杀四方的气势。那伙侍卫一般是仗着顺义伯府的势行凶,没有什么真本事,遇上这些在战场上能以一敌百的将领,哪有还手的余地,顿时被打杀得鬼哭狼嚎。 永宁伯府的众人看得傻了眼,赶紧避远些以免被误伤到,都想着顺义伯府的人都准备撤了,这些醉汉还撩他们做什么? “毛将军,穷寇莫追!”林霜只能顺着醉汉的思维来。 那毛将军用刀背将一人拍倒在地上,醉眼朦胧的看她一眼,指着地上的人道:“领赏,军功,攒人头……封荫妻儿!” 林霜连忙道:“将军,抓活的,活的军功更大。” 那毛将军大吼一声:“儿郎们,长兴侯夫人说了,要抓活的!” “末将领命!” 那顺义伯府的打手们一听长兴侯的名头,顿时双膝一软,半条命都给吓没了,瞬间放弃了求生的挣扎。 得罪了长兴侯的夫人,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他们在济南府时就听说过,大朗朝最不能惹的几个厉害人物,长兴侯就排在第一位,他们进京时,伯爷就特意叮嘱了,要护卫小姐的安全,但是如果遇上长兴侯,那就赶紧缴械投降,放弃抵抗。 怎么要死不死,就正好撞在他的枪口上? 那几个醉汉对上这些没有求生欲的侍卫,如同在地里摘瓜一般,三下两下将人全砍翻在地上,然后抽了自己的裤腰带将他们的手脚绑在一起,跟对待战俘一样。 桥头围观的群众见了,纷纷起哄叫好,反而把那几个醉汉给刺激得兴奋了,又把他们提溜起来一顿拳打脚踢。 林霜万万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好在永宁伯府收到消息,救援的人马上就赶到了。 剩下的事情不用她们操心,佳萃先让人护送林霜回去。 林霜回到长兴侯府,此时府里正灯火通明,照的跟琼楼仙宫一般,各式灯笼都亮着,不比外面的景色差,就是太安静了。她先问长兴侯回来没有,却发现下人的神色有些奇怪。 “府里出了什么事吗?”她一边走一边问在门口迎接她的梅子和庄妈妈。 梅子支支吾吾道:“侯爷在里边发火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赔罪 “为什么发火?”林霜脚步稍微一顿,又立刻加快了步伐。 梅子和庄妈妈紧跟上她,“刚刚裴姑娘派马车去接侯爷回来,不知怎么的,侯爷却被人引去了沁香院玉姨娘那里,裴姑娘就跑过去跟玉姨娘理论,她们差点打起来,侯爷为这事生气。” 林霜已经走到花厅门口,听到这话停下来,奇怪道:“裴姑娘怎么知道侯爷在哪里?玉姨娘又是打通了谁的关系,能把侯爷引过去?” 这些梅子也不清楚,林霜只是疑惑,并没真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说完继续往正房走。穿过花厅,远远便见长兴侯坐在廊下的台阶上,身上衣衫不整,像一头发怒的困兽。 “侯爷!”林霜快走几步,出声喊他。 长兴侯抬起头看到她,顿时露出委屈的神色,像是被谁欺负了的小孩似的。 “宝宝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他起身迎上来,一把将林霜抱紧在怀里。 林霜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知道他喝了不少,用手在他背上拍了怕,柔声安抚道:“您怎么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喝晚一些呢,正准备回来叫人去接您。” 长兴侯委屈道:“明日你把后院那些女人都赶出去,本侯见着心烦。” 林霜顺着他的意思道:“知道了,外面凉,咱们去屋里说。” 长兴侯点点头,拥着她进屋,一边抱怨:“本侯听说永宁伯府的人会送你回来,便使人回府里叫马车接,谁知道依心也派了人去,那车夫大抵是有问题的,在车里点了香,本侯迷迷糊糊的,被人扶到了别的女人房里……” 林霜心里一紧,面上不显,柔声问:“她没怎么您吧?”问完这话,她又觉得有些好笑,长兴侯又不是女子,别人能把他怎么样? “应该,没发生什么事,本侯迷糊着不记得了,好在依心过去帮忙。” 林霜示意梅子去准备热水,她将长兴侯扶到炕上坐好,倒了杯水给他喝。 “本侯最讨厌被人算计,从前云阳伯府的大小姐,便是算计本侯……” “没事了没事了。”林霜喂他喝了点水,然后抱着他的头,像安抚一只小狗般,轻轻的顺着他的头发,给他安慰。 长兴侯半天才平静了一些,头埋在她的胸口,双手圈着她的腰,闷闷的道:“宝宝儿,你以后不可扔下本侯跟别人玩得忘乎所以,你是本侯的福星,本侯离了你做什么事都不顺。” “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扔下侯爷一个人,今天实在是有别的事耽误了。” “这还是大过节的呢,佳萃比本侯还重要吗?”长兴侯不爽的抱怨道。 林霜哭笑不得,看来他是真的喝醉了,居然像小孩般跟她撒娇,这样的长兴侯她从没见过。 林霜心里软成一滩水,手掌捧着他的脸颊道:“在这世上,侯爷是我最亲近的人,谁都没您重要。” 长兴侯这才心满意足的在她怀里蹭了蹭,叹息道:“本侯这一生运气不好,唯有娶你,是得了上天的眷顾。” 两人互相抱着静默了一会,林霜提醒道:“侯爷,您去洗一洗吧,身上的酒味挺重的。” 长兴侯抬起头来,眼睛晶晶亮,他耸着鼻子在林霜的身上闻了闻,道:“一起洗啊!” 林霜:“……” 她转身要走,腰却被长兴侯紧紧的箍住,他起身打横抱起娇妻,哈哈笑道:“你身上也全是烟火味,该好好洗一洗啦!” “我不要!耿留,放我下来!” 看他这兴致勃勃的样子,刚刚的情绪低落分明是装出来博同情的,可笑林霜居然还当真了,白瞎了她一片柔情。 耳室里传来水花和男人的大笑声,以及女子先是愤怒、渐渐变成求饶的呜咽…… 房间里收拾床铺的丫头偏头听了听,笑着摇摇头,这种事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第二天上大朝,长兴侯早起时林霜才跟他说了昨晚被顺义伯府下人围攻的事情,她知道长兴侯必然会暴跳如雷,但是这种事瞒不住,今天只怕已经传遍京城了,与其让长兴侯从别人嘴里听说,还不如她自己委婉的告诉他。 长兴侯果然一点就炸,这还得了,平日里自己捧在手心里都怕护不周全的小妻子,居然差点被那伙人打了,这个仇不报,他长兴侯就白叫了。顿时朝也不准备上了,就要带人去把顺义伯府在京城的宅子给掀了。 林霜好说歹说把人给劝住,顺义伯府毕竟是庆王的岳家,总要给庆王一点面子的。如果以后庆王登了大宝,这件事情也会成为君臣之间的芥蒂。所谓一朝君王一朝臣,长兴侯得现在的皇上宠信,位极人臣,以后新皇帝上要是打压他,日子肯定也会不好过,不如把这个难题交给庆王,看他怎么处理。 如果庆王顾全大局,大义灭亲惩罚顺义伯府这些无法无天的下人,那他和庆王之间不必撕破脸,如果庆王包庇,二皇孙一派肯定会出面帮他讨回公道,长兴侯自己出手反而让他们没有发挥的余地。 林霜苦口婆心的劝说,直到长兴侯赌咒发誓答应先不去找顺义伯府的麻烦,先去上朝看庆王的态度,这才放他走。不过这口气长兴侯肯定是咽不下去的,骑着马风驰电掣去上朝。 半道上被人拦下,原来是顺义伯府的世子亲自押着昨夜围攻林霜的侍卫,来给长兴侯赔罪了。 长兴侯原本满腔的怒火,在见到这些人的惨样后,一下就灭了,他指着那些断手断脚已经看不出人样的打手道:“本侯还没出手呢,他们这是怎么了?” 世子连连赔礼道:“昨夜他们活该倒霉,遇到毛将军几个路见不平,被当敌寇收拾了。侯爷,这几个刁奴是受人唆使才去围攻永宁伯府女眷的,本来也不知道夫人在那里,您看怎么处置,要杀要剐我顺义伯府绝对听从,绝不包庇他们。” 长兴侯心想还是战场上一起杀敌兄弟靠谱,看他们这情形,要是自己动手,估计也就收拾成这样子,顺义伯府的认错态度还是很诚恳的。他记着林霜的话,不想真与庆王和顺义伯府翻脸,于是半推半就接受了世子的道歉,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这些奴才啊,向来喜欢仗势欺人,到了天子脚下还敢这么嚣张,想必背着主子做过不少龌龊事,世子须得谨慎些啊,万一被言官抓着把柄,参顺义伯一个纵容家奴行凶的罪名,岂不是给顺义伯、给庆王脸上抹黑?” 那顺义伯府世子长得跟支麻杆似的,被长兴侯千斤重的手掌一拍,差点半身不遂,苦着脸道:“侯爷教训的是,以后我一定约束下人,绝不让他们再犯事。” 长兴侯满意的点点头,问他:“世子怎么不在京城过年,年后才来可是有什么事?” 顺义伯世子惊魂未定,半晌才稳住声音道:“我和小妹是陪郡主来的。” 长兴侯勾唇笑道:“郡主来京城做什么,难不成庆王看上哪位青年才俊,要给郡主选婿了?” 他这话说得直白,顺义伯府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道:“这事还没定,不敢过多揣测,望侯爷见谅。” 长兴侯又拍了怕,爽快的道:“既然他们已经受到惩罚,本侯也不再计较了,人你领回去,骨头长起来再敲断,让府里的下人引以为戒,也让他们长长记性。世子呐,在京城可不像是济南府,你看路上规规矩矩走着的,随便挑出一个都是皇亲国戚,这次遇到本侯,下次可指不定遇上哪个不好惹的了。” 顺义伯府世子被压得快哭了,连连点头应诺,心里想着你长兴侯还算是好惹的?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审问 那边顺义伯府的小姐也押着两个婆子去郡主面前认罪,两个婆子见侍卫被打就知道事情要糟,两人一合计,这事瞒不过去,还不如自己招认了,求主子宽大处理。 顺义伯府的小姐以往在济南府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人敢得罪她,唯有在郡主表姐面前有几分收敛。来京城之前,她祖母叮嘱京城这边达官贵人多,小娘子们个个身份矜贵,让她务必约束下人,不要惹事。 可不惹事,也不能怕事,先前要不是郡主不让把事情闹大,她是忍不了的。 那两个婆子也是口才了得,连夜到她面前磕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跟她说发生的事。不过她们不是说自己去找永宁伯府女眷的麻烦,只说下人去走百病,被永宁伯府的人认出来了,她们本来想避让的,结果永宁伯府得寸进尺,把他们的人挤下河里,双方起了冲突。 那小姐当时就气炸了,脑补了一出地头蛇欺负她们外地龙的大戏,这要是忍了,他们顺义伯府的脸面何在?永宁伯府敢打他们的人,相当于打庆王的脸,于是她便领着婆子去找世子,要世子给她们出这一口气。 世子是个吃喝嫖赌欺良霸市的呆霸王,什么事出格他就干什么,开始听说这事,磨拳霍霍要带人去永宁伯府讨公道,那俩婆子一看事情要闹大,这才支支吾吾说还有长兴侯夫人在里头。 世子当场就傻眼了,他们这些恶霸,也不都是全无顾忌的,至少知道什么人不能惹。长兴侯可是恶霸的标杆,别人再怎么混不吝,也不敢动那些一二品的大官,他和越王当年,可专挑这些人捉弄。虽然后来带兵打仗不怎么出来兴风作浪了,可江湖上仍流传他的光辉事迹, 世子吓的腿软,这时永宁伯府的下人将他们的人抬回来,一个个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了,世子一问,居然是毛将军带人打的,毛将军是信国公的外甥,蓟州总兵啊,麻辣八个字,什么人不好惹,专挑这些人触霉头。世子气得手脚打摆子,只想把这些人剁成肉酱喂狗算了。 这回场子是讨不回来了,世子急的在屋里没头苍蝇般打转。没多久事情传到庆王耳朵里,他第一次对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大发雷霆,立即派人去顺义伯府把世子叫去,商量善后事宜。 郡主受了委屈,自然把气撒到表妹头上,这才有了一大早顺义伯府的小姐押着婆子去认罪的事。 那两个婆子哭哭啼啼,一个劲磕头,额上的血流了一脸,又把昨夜的事往惨了说,只说永宁伯府的人挑衅在先,她们是出于自卫才还手。 郡主只听了她们的一面之词,没法去跟永宁伯府的人核对详情,嘴上骂两个婆子招惹是非,心里却认为是永宁伯府的错。而且那长兴侯夫人一开始对她隐瞒身份,本就动机不纯,她要是一开始表明身份,她们的人怎么也不会去惹她的。 所以这一切祸事的根源,还是因为长兴侯夫人自己。 而林霜一早也没闲着,侯爷昨晚让她把玉姨娘赶出去,她口头上答应了,可赶一个姨娘出府,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处理不好,会让长兴侯府再次沦为京城的笑柄。林霜决定先把昨晚的事情调查清楚,咋听上去是玉姨娘勾引侯爷去她屋里,可这事中间的疑点太多了。 庄妈妈管后院的女子,林霜把她叫来询问昨夜发生的经过。 “是老奴疏忽了,昨夜夫人准许下人出去看灯,后院的姨娘也可以在府里走动,老奴把人事都安排好以后,被几个丫头缠着,去屋里喝了几杯酒,没有留意到玉姨娘在背后搞小动作。”庄妈妈羞愧得低下头。 林霜今日不想责怪庄妈妈,毕竟她接受后院的时日尚短,还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别人有心算无心,很难避过去的。 林霜问:“侯爷昨夜喝酒之前,派人回府里叫马车去接他,后来为什么是裴姑娘安排的马车?” 庄妈妈道:“裴姑娘在府里向来是特立独行,待下人也和善,下人愿意听她调遣。侯爷曾跟宋妈妈说过,裴姑娘要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别拘着她,她又不是侯爷的妾室,所以老奴也不敢管她。” “所以裴姑娘派马车去接侯爷,庄妈妈不知情?” 庄妈妈道:“也不是不知情,过年过节,只要侯爷在府里,裴姑娘都会亲手做一桌饭菜,请侯爷去吃。昨夜也备了酒菜,只是侯爷要带您出去看灯,所以婉拒了她。你们走后,裴姑娘一直在前门等着,那酒楼传信的来说,正好给裴姑娘听到了,她便抢着去安排。府里的管事想必认为这是小事,反正她安排的也是府里的车夫,就随她去了。” 林霜皱眉思索了一会,叫人把管事和车夫叫来。那车夫来时身上捆着绳子,林霜问了才知道,是昨夜侯爷发火让人把他绑起来的。 “曹管事,平时我和侯爷出行,车马的调派是你负责?” 曹管事知道昨夜侯爷因为玉姨娘勾引的事发火了,但是没把事情关联到自己身上,他点头哈腰回答道:“是小人管。” “昨夜侯爷在酒楼喝酒,让人去接他回来,曹管事是怎么安排的?” 那曹管事一脸为难道:“裴姑娘说她去安排……” “有人替你安排,曹管事便做甩手掌柜?虽不知侯爷对你的评价如何,在我看来,曹管事对待工作很不负责!” 曹管事猛的抬起头,目光对上林霜深不见底的黑眸,顿时心里一沉,夫人这评价太严重了。 “可裴姑娘是侯爷救命恩人的女儿,侯爷向来对她优待……”他着急起来,话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不对。他能做侯府的管事,本身也是个机灵人,意识到裴姑娘是什么人,侯爷对她如何看重,都不是他把自己的工作交给她去办的理由。 林霜轻轻的摇了摇头,眼里现出失望之色,接着问:“曹管事可还有别的亲人在府里做事?” 曹管事额上沁出密密的汗,低头道:“小人是侯府家生子,老娘生前是老夫人屋里的管事妈妈,小人的媳妇也是家生子,如今管着大厨房的采办。” 林霜点点头,目光扫过手里的人事册子,淡淡的道:“我知道了,曹管事手里的活先交给毛聪,你媳妇的活交给春芽,至于怎么处罚,等侯爷回来再说。” “夫人……”曹管事大惊失色。 林霜懒得理他,把册子翻到车夫那一页,眼皮不抬:“吕伯,侯爷把你捆起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那车夫经过一夜惊吓,被林霜拎出来审问,顿时全身发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个劲磕头哭喊道:“夫人饶命,小人是见钱眼开,收了玉姨娘的好处,让她把侯爷接走了,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夫人看在我为侯府做了一辈子的事的份上,给小人一条活路吧!” 林霜道:“你只收了玉姨娘的钱?” 吕老头连忙磕头道:“还有裴姑娘的打赏,小人不该贪财,夫人饶命!” 林霜摇了摇头,“侯爷恼怒你,可不是因为那几个打赏,你明白我问的是什么。” 吕老头身体一震,眼珠子向下转了两下,意识到事情不好,可他嘴上还是不承认:“小人就是拿了几个钱,听裴姑娘的话去接侯爷,其他的都不知道。” 林霜合上册子,淡淡的道:“那便无事了,一会侯爷回来,你最好也能顶得住,只要咬死不承认,侯爷兴许能对你的家人网开一面,若是顶不住招了,你这一家子,只怕天南海北,再无相见之日。” 那吕老头磕头磕到一半,突然听到这话,身体一个不稳,脸朝下扑倒在地上。 “车里的香查出来是什么了吗?”林霜问旁边站着的韶乐。 “奴婢早上去查,那马车已经烧成灰烬了,听值守的王驹儿说,昨夜风大,把灯笼吹下来落到马车上,就烧着了。” 王驹儿也被带过来,听到问话,连忙上前行礼道:“夫人,昨夜府里灯笼挂的多,想必是被风吹下来一个,落到马车上了。” 林霜问:“这么说你没亲眼看到,马车着火时,你在做什么?” 王驹儿脸上露出窘色,支支吾吾道:“玉姨娘屋里的丫头檀香给小人送了元宵,说是过节,看小人孤身一人可怜……小人闻到味出来看时,马车已经燃起来了。” “去把玉姨娘和檀香叫来。” “夫人,那马车是裴姑娘布置的!”吕老头突然叫道。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审问 那边顺义伯府的小姐也押着两个婆子去郡主面前认罪,两个婆子见侍卫被打就知道事情要糟,两人一合计,这事瞒不过去,还不如自己招认了,求主子宽大处理。 顺义伯府的小姐以往在济南府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人敢得罪她,唯有在郡主表姐面前有几分收敛。来京城之前,她祖母叮嘱京城这边达官贵人多,小娘子们个个身份矜贵,让她务必约束下人,不要惹事。 可不惹事,也不能怕事,先前要不是郡主不让把事情闹大,她是忍不了的。 那两个婆子也是口才了得,连夜到她面前磕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跟她说发生的事。不过她们不是说自己去找永宁伯府女眷的麻烦,只说下人去走百病,被永宁伯府的人认出来了,她们本来想避让的,结果永宁伯府得寸进尺,把他们的人挤下河里,双方起了冲突。 那小姐当时就气炸了,脑补了一出地头蛇欺负她们外地龙的大戏,这要是忍了,他们顺义伯府的脸面何在?永宁伯府敢打他们的人,相当于打庆王的脸,于是她便领着婆子去找世子,要世子给她们出这一口气。 世子是个吃喝嫖赌欺良霸市的呆霸王,什么事出格他就干什么,开始听说这事,磨拳霍霍要带人去永宁伯府讨公道,那俩婆子一看事情要闹大,这才支支吾吾说还有长兴侯夫人在里头。 世子当场就傻眼了,他们这些恶霸,也不都是全无顾忌的,至少知道什么人不能惹。长兴侯可是恶霸的标杆,别人再怎么混不吝,也不敢动那些一二品的大官,他和越王当年,可专挑这些人捉弄。虽然后来带兵打仗不怎么出来兴风作浪了,可江湖上仍流传他的光辉事迹, 世子吓的腿软,这时永宁伯府的下人将他们的人抬回来,一个个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了,世子一问,居然是毛将军带人打的,毛将军是信国公的外甥,蓟州总兵啊,麻辣八个字,什么人不好惹,专挑这些人触霉头。世子气得手脚打摆子,只想把这些人剁成肉酱喂狗算了。 这回场子是讨不回来了,世子急的在屋里没头苍蝇般打转。没多久事情传到庆王耳朵里,他第一次对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大发雷霆,立即派人去顺义伯府把世子叫去,商量善后事宜。 郡主受了委屈,自然把气撒到表妹头上,这才有了一大早顺义伯府的小姐押着婆子去认罪的事。 那两个婆子哭哭啼啼,一个劲磕头,额上的血流了一脸,又把昨夜的事往惨了说,只说永宁伯府的人挑衅在先,她们是出于自卫才还手。 郡主只听了她们的一面之词,没法去跟永宁伯府的人核对详情,嘴上骂两个婆子招惹是非,心里却认为是永宁伯府的错。而且那长兴侯夫人一开始对她隐瞒身份,本就动机不纯,她要是一开始表明身份,她们的人怎么也不会去惹她的。 所以这一切祸事的根源,还是因为长兴侯夫人自己。 而林霜一早也没闲着,侯爷昨晚让她把玉姨娘赶出去,她口头上答应了,可赶一个姨娘出府,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处理不好,会让长兴侯府再次沦为京城的笑柄。林霜决定先把昨晚的事情调查清楚,咋听上去是玉姨娘勾引侯爷去她屋里,可这事中间的疑点太多了。 庄妈妈管后院的女子,林霜把她叫来询问昨夜发生的经过。 “是老奴疏忽了,昨夜夫人准许下人出去看灯,后院的姨娘也可以在府里走动,老奴把人事都安排好以后,被几个丫头缠着,去屋里喝了几杯酒,没有留意到玉姨娘在背后搞小动作。”庄妈妈羞愧得低下头。 林霜今日不想责怪庄妈妈,毕竟她接受后院的时日尚短,还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别人有心算无心,很难避过去的。 林霜问:“侯爷昨夜喝酒之前,派人回府里叫马车去接他,后来为什么是裴姑娘安排的马车?” 庄妈妈道:“裴姑娘在府里向来是特立独行,待下人也和善,下人愿意听她调遣。侯爷曾跟宋妈妈说过,裴姑娘要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别拘着她,她又不是侯爷的妾室,所以老奴也不敢管她。” “所以裴姑娘派马车去接侯爷,庄妈妈不知情?” 庄妈妈道:“也不是不知情,过年过节,只要侯爷在府里,裴姑娘都会亲手做一桌饭菜,请侯爷去吃。昨夜也备了酒菜,只是侯爷要带您出去看灯,所以婉拒了她。你们走后,裴姑娘一直在前门等着,那酒楼传信的来说,正好给裴姑娘听到了,她便抢着去安排。府里的管事想必认为这是小事,反正她安排的也是府里的车夫,就随她去了。” 林霜皱眉思索了一会,叫人把管事和车夫叫来。那车夫来时身上捆着绳子,林霜问了才知道,是昨夜侯爷发火让人把他绑起来的。 “曹管事,平时我和侯爷出行,车马的调派是你负责?” 曹管事知道昨夜侯爷因为玉姨娘勾引的事发火了,但是没把事情关联到自己身上,他点头哈腰回答道:“是小人管。” “昨夜侯爷在酒楼喝酒,让人去接他回来,曹管事是怎么安排的?” 那曹管事一脸为难道:“裴姑娘说她去安排……” “有人替你安排,曹管事便做甩手掌柜?虽不知侯爷对你的评价如何,在我看来,曹管事对待工作很不负责!” 曹管事猛的抬起头,目光对上林霜深不见底的黑眸,顿时心里一沉,夫人这评价太严重了。 “可裴姑娘是侯爷救命恩人的女儿,侯爷向来对她优待……”他着急起来,话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不对。他能做侯府的管事,本身也是个机灵人,意识到裴姑娘是什么人,侯爷对她如何看重,都不是他把自己的工作交给她去办的理由。 林霜轻轻的摇了摇头,眼里现出失望之色,接着问:“曹管事可还有别的亲人在府里做事?” 曹管事额上沁出密密的汗,低头道:“小人是侯府家生子,老娘生前是老夫人屋里的管事妈妈,小人的媳妇也是家生子,如今管着大厨房的采办。” 林霜点点头,目光扫过手里的人事册子,淡淡的道:“我知道了,曹管事手里的活先交给毛聪,你媳妇的活交给春芽,至于怎么处罚,等侯爷回来再说。” “夫人……”曹管事大惊失色。 林霜懒得理他,把册子翻到车夫那一页,眼皮不抬:“吕伯,侯爷把你捆起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那车夫经过一夜惊吓,被林霜拎出来审问,顿时全身发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个劲磕头哭喊道:“夫人饶命,小人是见钱眼开,收了玉姨娘的好处,让她把侯爷接走了,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夫人看在我为侯府做了一辈子的事的份上,给小人一条活路吧!” 林霜道:“你只收了玉姨娘的钱?” 吕老头连忙磕头道:“还有裴姑娘的打赏,小人不该贪财,夫人饶命!” 林霜摇了摇头,“侯爷恼怒你,可不是因为那几个打赏,你明白我问的是什么。” 吕老头身体一震,眼珠子向下转了两下,意识到事情不好,可他嘴上还是不承认:“小人就是拿了几个钱,听裴姑娘的话去接侯爷,其他的都不知道。” 林霜合上册子,淡淡的道:“那便无事了,一会侯爷回来,你最好也能顶得住,只要咬死不承认,侯爷兴许能对你的家人网开一面,若是顶不住招了,你这一家子,只怕天南海北,再无相见之日。” 那吕老头磕头磕到一半,突然听到这话,身体一个不稳,脸朝下扑倒在地上。 “车里的香查出来是什么了吗?”林霜问旁边站着的韶乐。 “奴婢早上去查,那马车已经烧成灰烬了,听值守的王驹儿说,昨夜风大,把灯笼吹下来落到马车上,就烧着了。” 王驹儿也被带过来,听到问话,连忙上前行礼道:“夫人,昨夜府里灯笼挂的多,想必是被风吹下来一个,落到马车上了。” 林霜问:“这么说你没亲眼看到,马车着火时,你在做什么?” 王驹儿脸上露出窘色,支支吾吾道:“玉姨娘屋里的丫头檀香给小人送了元宵,说是过节,看小人孤身一人可怜……小人闻到味出来看时,马车已经燃起来了。” “去把玉姨娘和檀香叫来。” “夫人,那马车是裴姑娘布置的!”吕老头突然叫道。 第二百五十三章 查清 林霜见吕老头的态度有异,心里奇怪,不过面上不显,重新拿起人事册子翻到吕老头一家子,悠悠的问:“吕伯是想起什么来了?” 册子上列明了吕伯一家三口的详细情况,吕伯是十几年前长兴侯准备娶云阳伯府的大小姐时入府的,因为长兴侯出门向来是骑马,所以专门招了他进来给新夫人赶马车,后来连死了两任新夫人,他这车夫便只做个摆设。 吕老头进府时时是鳏夫,身边带着六岁的儿子,后来与府里一位看门的寡妇结婚。 他儿子叫吕进,如今二十岁,还没结婚,在府里做些跑腿送信的杂事。 看上去,这一家子都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小人,小人不敢乱说,不过裴姑娘用熏香把马车里薰得香喷喷的。”吕老头回忆道。 林霜转头对庄妈妈道:“麻烦庄妈妈跑一趟,去请裴姑娘过来。” 一会玉姨娘主仆先到,林霜见到玉姨娘本人,这才将人名和样貌联系起来。这玉姨娘看着挺精明的人,当初林霜刚回府,她在一群起哄的妾室里就很活跃。 昨夜玉姨娘趁长兴侯醉酒把他引去沁香院,长兴侯发了好大一通火,估计是起了震慑作用,而且她也知道自己打了夫人的脸,今日夫人大张旗鼓的叫她来,是要抓典型,主仆俩不敢顶风作案,都恭恭敬敬的上前给林霜请安。 林霜换了另外一本册子,这上面登记的是正式造册的六位姨娘,长兴侯一直叫嚷把她们都放出去,可她们作为长兴侯的姨娘,在府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能说放出去就放出去?她们有的年纪不小了,放出去又怎么生活?放人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林霜与长兴侯已经跟她们多次阐明态度,实在不愿意走的,只能算是长兴侯府用衣食无忧买她们的青春和自由,让她们在府里为林霜的名声打个掩护,有她们在,也避免了关心长兴侯私生活的人再往府里塞女孩。 可这种契约关系的存续,是以她们服管,不给侯府找麻烦的前提前下成立的。 玉姨娘这事,长兴侯态度明确,绝不姑息,林霜自己也不能容忍她这种行为,要是开了坏头,其他几个姨娘都有样学样,那以后就没安宁日子过了。 玉姨娘战战兢兢的等着林霜发火,林霜却没心情理她,随意的翻着册子,准备等裴姑娘来了,问明情况再说。 “夫人,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您,您就饶我这一次吧。”玉姨娘见林霜面若冰霜,显然不准备草草了事,她突然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夫人,都是奴婢的主意,姨娘她不知情,夫人要罚就罚奴婢吧。”她身边的丫头檀香抢着道。 “你的主意?”林霜这才抬起头来,有些惊讶的看向这丫头,敢顶着她和长兴侯的怒火给主子挡枪,也算是忠仆了。 “是,是奴婢的主意,奴婢眼看姨娘进府这么多年了,一直不能和侯爷亲近,身边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怕她以后晚景凄凉,所以想趁着侯爷最近在家,给他俩制造一些机会。” “檀香,你……” “姨娘,是奴婢着急了,一时迷了心窍,既然犯了错,奴婢认罚。” 林霜对这种主仆情深的戏码不感兴趣,她问檀香:“原本是裴姑娘叫吕伯去接侯爷的,后来怎么被你截胡了?” 檀香道:“昨夜奴婢在外院赏灯,正好看到裴姑娘在收拾马车,于是奴婢便临时起意,动了歪心思,在外面拦住吕伯,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让他接侯爷回来时,给沁香院捎个口信。” 林霜恍然大悟,然后又疑惑道:“那么是谁给你们捎的信呢?” 玉姨娘、檀香和吕老头同时变了脸色,檀香意识到说错了话,牵连了其他人,可现在改口已经来不及了,她看看玉姨娘,又看吕老头,支吾道:“是,是吕婶子。” 林霜给春芽递眼色,春芽现在兼管内院的人事调派,主仆俩已经形成默契,立刻明白了林霜的意思,转身去院外吩咐了值守的媳妇子几句。 吕老头急得满头大汗,连声求情:“夫人,都怪小人贪财,受不住钱财的诱惑,您就看在我们一家在府里伺候了十几年的份上,饶了这一次吧。” 林霜神色冷淡,她已经给了侯府这些下人太多的宽容,但他们实在不懂得收敛,这次她不准备手软了,非得弄出点动静来,给那些有歪心思的人瞧瞧,省的他们总作妖。 “侯爷说,昨夜在马车里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檀香你可知道是什么?” 檀香吓的连忙摇头:“奴婢不知道,兴许,兴许是裴姑娘的熏香……” 林霜脸色一凛,厉声打断她的话:“那你昨晚送元宵给王驹儿,难道不是为了引开他,好让人趁机去烧马车?既然香不是你点的,你为何要毁灭证据?” “不是,不是奴婢点的香,奴婢没有毁灭证据,是裴姑娘做的!” “你!你血口喷人!”院门口一个声音喝道,林霜眼前一花,就见一个穿粉衣的女子冲到檀香面前,抬脚便将她踹到地上。然后她意识到在林霜面前不得体,转身向她福了福:“夫人见谅,我实在是气急了。” 她气的满脸通红,指着地上的主仆道:“我不过是在马车里薰了冷梅香,那香就是在香铺买的,不信我屋里还有,可以拿去找香铺的掌柜查验。你们,你们究竟在马车里做了什么手脚,君恩哥哥就算喝再多酒,也不至于神智不清,将玉姨娘认错。” 林霜正喝茶,听到“君恩哥哥”这个称呼,差点没形象的把茶水喷出来。 她努力优雅淡定的咽下茶水,等裴依心质问完了,这才看向檀香。 “谁知道你点的是不是冷梅香,反正马车都烧了,现在也没有证据。”檀香翻着白眼嘟哝道。 裴依心气的发抖,扯着她肩膀上的衣服拖她起来:“走,我们去找侯爷评理,他一定记得那香味的。” 檀香大叫着挣扎,玉姨娘使劲拉开两人,院子里一时尖叫声咒骂声不断。 秋实早就领教过这些女人的厉害,已经在院外安排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就防着出现这种局面。里面一闹起来,那几个婆子便冲进来,三下两下将人分开。 林霜皱眉道:“这是在长兴侯府里,不是菜市场,庄妈妈,你跟玉姨娘和檀香说说,在府里吵闹,该怎么罚?” “玉姨娘打十板子,禁足一月;檀香打二十板子,赶出府去。” 玉姨娘和檀香先是一惊,然后哭喊起来:“夫人,分明是裴依心先打人的呀,迷药是她下的,马车也是她烧,她就是想肖想侯爷,想趁侯爷醉酒,生米煮成熟饭!” 裴依心气的一个仰倒,指着她俩道:“你们,你们胡说!” 林霜皱眉:“裴姐姐的父亲是侯爷的恩人,侯爷跟我说过许多次,要给她找个好人家,侯爷从没想到让她委身做姨娘的,你们不可诋毁裴姐姐的清白。” 裴依心听到这话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林霜。 林霜迎着她的目光:“裴姐姐,这些日子府里一直事情不断,我也没机会去看你,今日找你来,是想当面澄清昨夜马车烧毁的事,以免你受到不白之冤。” 玉姨娘立即反对她的话:“夫人,您不能偏心,虽然没有人看到是她烧的马车,但香的确是她点的,这是许多人都可以作证的。” 林霜道:“马车虽然烧了,但买药的记录却在,秋实,去各大花楼调查的人回来没有?” 既然是带甜腻香味的迷药,一般药店可买不到,但花楼里却经常用。 “回来了,人已经抓到。” 说着招呼一声,护院押着一个年轻男子进来,玉姨娘、檀香和吕老头看到他,顿时如同抽去筋骨一般,都瘫软下来。 “夫人,他就是吕进,吕伯的儿子,是他向怡红馆买了催情的迷药。” 林霜点点头,“侯爷说昨晚在马车里闻到的是甜腻的香味,所以不会是冷梅香。”说着她柔声安抚裴依心:“所以这迷香与裴姐姐无关。” 裴依心松了口气,心情复杂的向林霜福了福:“多谢夫人还我清白。” “既然查清楚与裴姐姐无关,裴姐姐请先回屋休息,至于制造事端、嫁祸给你的人,我不会轻饶的。” 裴依心毕竟是外人,长兴侯府的家事她不必参与。 裴依心瞪了玉姨娘和檀香一眼,这才跟林霜告辞。 等她走后,林霜眼神一凛,沉下脸厉声道:“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敢给侯爷下催情的迷药!” 几人见事情败露,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纷纷扑倒在地上磕头求饶。 玉姨娘哭着道:“夫人,奴婢知道错了,还请夫人看在我为侯爷守了这么多年,空耗青春的份上,让奴婢体面的出府吧。” 林霜冷漠的道:“能给体面的,我已经给了。留在府里的,我已经把规矩跟你们讲得很清楚,犯了错再来求体面,我不能给,否则大家有样学样,这侯府还怎么管?” 檀香跪行两步上前,磕头道:“夫人,奴婢愿意代姨娘受罚,您罚我吧!” “可以,你把事情的经过,明明白白说清楚,我让你代玉姨娘受罚。”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变数 晚上林霜将事情的经过说给长兴侯听,长兴侯沉默良久,狐疑道:“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你也觉得蹊跷吗?看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他们这几个人似乎都在维护玉姨娘,可我又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维护她。” “宁愿受罚被赶出府去也要维护?” “他们故意隐瞒不说实话,我一时想不清楚其中的问题,就直接处罚了,那几个犯了错的下人,打板子赶出府;吕进给您下药,已经是谋害主子了,我将他送去给官府处置。” 长兴侯点头道:“本就不该对这些刁奴心慈手软。” “至于玉姨娘,我等您回来再做决定。” 长兴侯道:“何必等我,你处置便是了。” 林霜盯着他小声抱怨道:“可她说你们有肌肤之亲,我哪里敢动她?” 长兴侯面露尴尬:“那如何能算是肌肤之亲?我喝了酒,又被迷药弄得晕晕乎乎的……她屋里只点了一盏朦胧的小灯,本侯是把她错认成你了。” 林霜气道:“这么说你们真是有肌肤之亲啰。”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等后来意识到不对,我马上就住了手。拿蜡烛过去一看,原来不是你,当时就把我气炸了。” 林霜心里不舒服,生气道:“你都说了黑灯瞎火的,怎么认出不是我来的?” “唉哟我的姑奶奶,你是什么味道,什么身段,你那皮肤,本侯一上手就摸得出来,还用眼睛看?” 林霜顿时被说得面红耳赤,嗔道:“真的及时停下了?” 长兴侯难得见小妻子这般吃醋的样子,笑着将她搂怀里,捏捏她的脸蛋道:“怎么着?怕本侯被人占了便宜去,你怎么这么小气?” 林霜哼一声:“这事能大方吗?我做妻子的,不想让侯爷被别人染指,难道也有错?” 长兴侯晃了晃脑袋,觉得这理论有些问题,但他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只得放弃思考,专心做舔/狗:“夫人说的没错。” 林霜道:“侯爷!您可不要学那些坏男人的,肖想什么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长兴侯哈哈大笑,搂着林霜狠狠亲了两口,只觉得她吃醋的样子也格外可爱:“一切听夫人的。” “那裴姑娘您准备怎么办?她年纪也不小啦,在府里不与外人交际,她的终身大事是由您帮她留意还是有别人懆持?” 长兴侯道:“她母亲前两年已经过世,家里的其他亲戚也不顶用,你要是有时间,带她出去走动走动,看谁家有合适的适婚儿郎。” 林霜迟疑道:“要说适婚男子,侯爷你们军营里不是有大把吗?何须我去帮她相看?” 长兴侯摇头叹息:“前几年我是有帮她相看过,不过她说不喜欢军伍之人,所以没成。” 林霜为难道:“可我现在的身份,接触到的都是皇亲国戚,走动的都是达官显贵,裴姑娘的身份有些尴尬啊。” “那怕什么?咱们给她出嫁妆,让她风光出嫁。” 这是嫁妆的问题么?勋贵与平民之间隔着身份的鸿沟,哪是那么容易相融合的。 林霜给他出主意:“除非您认她做干妹妹,让她有个小姐的身份,不然贵族或者官员家的子弟,怎么会取一个无父无母的平民女子?裴姑娘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才情,又不是天人之姿,没有吸引人的亮点啊。” 长兴侯听了直接摇头:“不行不行,算命的都说本侯命太硬,会克尽亲人,要是连干妹妹也克死了怎么办?” 林霜:“……” 林霜:“您何必听信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我不是您的亲人?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夫人是天赦星下凡,别人怎么能跟你比?还是谨慎些好。” 林霜哭笑不得,只得答应他:“我试试看吧,如果我的交际圈里没有合适的,我请沈夫人帮她在商户里挑一个家境优渥的,您觉得合适吗?商户削尖了脑袋想搭上您的关系,一定有不少人上门求娶的。” “你看着办吧,商户也有好的,可惜沈钰当官了,不然他也勉强合适。” 林霜:“……” 林霜翻了个白眼:“我替沈少爷多谢您的欣赏。” 事实证明,当觉得一件事情有古怪的时候,那肯定总有一天,不合理之处会显露出来。 一个月以后,当林霜都快忘了玉姨娘这个人时,突然麻烦就找上门来。 那天佳萃带着两位年轻的小媳妇来侯府串门子,说是那两个小媳妇和她聊天时,说到长兴侯府是京城里神秘的所在,都好奇想进来看看,于是佳萃便大包大揽,把她们带来了。 林霜热情招待,然后让庆嫂子领着她俩去园子里逛,她则和佳萃有悄悄话要说。 其实佳萃过来,主要是来告诉她这些天她打听到的关于李家的事情。 “……李家行事低调,从不与人起争执,邻里关系和睦,家庭成员也简单。听一些与他们家有往来的夫人说,李松是个儒雅将军,脾气很好,就算眼睛不好了,平日里见人也是笑眯眯的,会热情与人打招呼;李松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媳妇都是顶温婉贤惠的女子,平日在家相夫教子,出门就是去庙里烧个香。” 说完疑惑道:“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对自己的亲外甥这么绝情,二十多年来一直不往来。” 林霜苦笑道:“想必是侯爷年少无知,伤了他们的心。” “元宵节后,李夫人带着她的儿媳妇上永宁伯府向我道谢,我告诉她你的身份后,李夫人当时就愣了,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我看她心里挺激动的,后来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的,没说几句就找借口匆匆回去了。” 林霜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心里有了希望:“这么说来,李夫人对外甥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我得找个机会与她接触看看。” 佳萃笑话她:“瞧你这长兴侯夫人当的,既要帮丈夫寻亲,又要帮他的小妾们找工作,真是贤良淑德,我辈楷模呢!” 林霜笑起来,拿手去拧她:“你敢笑话我!” 佳萃被拧得嗷嗷叫,连忙求饶:“夫人饶命,是我说错话了。” 林霜这才收手,叹了口气道:“长兴侯府就像一个陈年的池塘,水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底下其实藏着厚厚的污垢。如今我嫁入侯府,决心要清理这池塘,难免把水搅浑。不过长痛不如短痛,这些陈年旧弊总是要革除的,好在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那几个送去你铺子里当绣娘的女子,他们做的怎么样?没有给你招惹麻烦吧?” “那能有什么麻烦?长兴侯府管着她们的吃住,我只管监督她们干活,发给她们工资,多劳多得,我又不吃亏,还巴不得你多送些人来呢。” “你这人,到我头上来了。其实对于那些讲道理,又本分的女子,对她们善意些是不为过的。她们出府的时候,每人拿了安家费,我怕她们一时不适应外面的生活,给她们在外租房子,支付一年的吃住费用。一年以后,她们应该也适应了外面的环境,有生存的能力了,到时候就真的与我长兴侯府无关了。” 佳萃现在与永宁伯府的妾室们相处融洽,也深刻的体会到女子在这世上生存的艰难,林霜的做法她非常认同。 “我听说,前段时间你们府里又赶了一个姨娘出去。” 林霜正要跟她说玉姨娘的事情,就听外面小丫头来禀报,说是玉姨娘坐在侯府的大门口哭闹。 林霜与佳翠对视一眼,笑道:“说曹懆,曹懆就到。” 她问小丫头:“她之前出府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时候来闹什么?” 小丫头悄悄地瞥了佳萃一眼,支支吾吾不敢说。 林霜对佳萃道:“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坐会儿。” 她走到外面,小丫头这才说:“玉姨娘,哦,不对,是玉姑娘,她坐在门口哭闹,说是,说是怀了侯爷的孩子。” 林霜猛地停住脚步,心里恍然大悟,之前想不通的地方,这回总算是有答案了。 所以之前吕伯一家和檀香,顶着长兴侯的怒火,冒着被打、被赶出府去的风险,也要帮玉姨娘设计长兴侯,就是因为有这个孩子吗?他们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个孩子身上,以为玉姨娘能母凭子贵,他们能跟着鸡犬升天? 他们怎么能笃定一定会有孩子? 若是林霜对长兴侯有丁点的怀疑,听到这消息后一定被气得半死。然而长兴侯跟她说过,他并没有与玉姨娘发生实质性的关系,林霜相信他,长兴侯不是没有担当的男人,要是发生了什么,他不会逃避责任的。 林霜转身回屋里对佳萃道:“府里出了点事,怕影响不好,你带先带两位奶奶回去。等我这边处理完了。我再去永宁伯府找你。” 佳萃知道大宅院里常有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事情发生,林霜既然不说,她也不好问,于是起身道:“那好,等你忙完了再去找我。” 第二百五十五章 玉葛 林霜赶到大门口时,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原来的玉姨娘——玉葛抱着肚子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林霜见她有把事情闹大的意图,上前道:“玉姑娘,你先起来,在门口哭闹不像样子,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屋里说。” 玉葛不干,撒泼道:“我可没那么傻,进了长兴侯府,夫人把门一关,我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林霜气的发笑:“我是怕大冷天的你坐在地上会凉着,既然想在外面解决,那就听你的。不知玉姑娘来侯府门前哭闹是要做什么?” 玉葛脸上挂着眼泪,双手在地上拍打道:“我已经被夫人赶出府一次,就不怕被赶第二次,今日这么多人看着,我得让大家做个证。证明我确实怀了侯爷的孩子,若是我进府里出了什么事,夫人您得负全责。” 林霜忍不住笑道:“你已经不是我们侯府的姨娘,放心,我不会强求你进来的。” 玉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神色一僵,疑惑道:“我可是怀了侯爷的孩子,你连孩子也不要?” “侯爷的孩子我自然是要的,可如何证明你怀的是侯爷的孩子?” “这,元宵节那日,侯爷去我屋里,到现在正好一个月,时间对得上。”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头道:“老夫是行医的,可以为这位娘子把脉,若是她正好受孕一个月,便能证明所言非虚。” 他说完也不管林霜答不答应,自顾自的蹲下来,让玉葛的手枕在药箱上,给她诊起脉来。 众人屏住呼吸,等着这位老大夫诊脉的结果。林霜则转头小声吩咐丫头:“去请巷尾的唐大夫来。” 老大夫一手搭在玉葛的手腕上,一手捋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沉吟半晌后,起身对林霜拱手道:“夫人,这位娘子脉相往来流利,回旋有力,如珠滚玉盘之状,确实是滑脉,是有一个月身孕了。” 围观群众纷纷发出惊叹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林霜乌黑的眸子望着那老大夫,勾唇轻轻一笑:“大夫可知道,是什么地方?” 那老大夫抬头看一眼头上的牌匾,干笑两声道:“自然知道,这是京城鼎鼎有名的长兴侯府。” 林霜点点头:“您知道就好,大夫既然能探出刚好一个月的喜脉,想必医术不凡。还请您逗留片刻,待我家侯爷回来,向您讨教两个问题。” 那老大夫面色一变,大声道:“夫人难道要迁怒老夫?” “怀孕是喜事,谈何迁怒?不知大夫平时在哪坐诊?” 那老大夫警惕道:“老夫,老夫的诊所在城南,今日来这边是为诊治一位病人。” “麻烦大夫说一下您诊所的具体地址,以及今日看的是哪一位病人。” “这,老夫开的诊所名气小,夫人没必要打听。至于看的是哪位病人,恕老夫不方便透露。” 这时长兴侯府的下人风一般卷着巷尾“正心堂”的一位坐班大夫跑来了,正心堂是唐氏族人开的医馆,里面的坐班大夫是公认的医术高明,想在他们家看病,得提前一个月预约,还有外地慕名而来的病人特意来找他们看,可见人气之高。 围观群众见唐大夫来了,赶紧让开一条道。 唐大夫跑得气喘吁吁,半天才缓了口气道:“是谁生病了?” 林霜温声道:“劳烦唐大夫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想请问唐大夫,怀孕刚好一个月,您探脉能查出来吗?” 唐大夫一边喘气一边摆手:“一个月可不好说,脉象还不显,至少一个半月才好判断。且滑脉的脉象,初期与其他疾病容易混淆,就算是正常身体强壮的男子,只要脉象强劲,与滑脉也是相似的。” 林霜:“那依唐大夫看,如何断定女子正好怀孕一个月?” 唐大夫终于平复了一些,上前给林霜行礼,然后回答道:“只能旁敲侧击,结合其他方面,看身体是否出现异常,比如小日子迟迟未至,面色潮红,身困乏力嗜睡,小腹、胸口发涨,反应大一些的,会恶心呕吐,若有这些症状,又能查到滑脉,便是怀孕无疑了。” 他说完在林霜脸上打量:“难道是夫人……” “不是我,”林霜指指地上的玉葛,“麻烦唐大夫给这位姑娘看看是否有孕。” 唐大夫看向玉葛,皱眉道:“既然怀疑有孕,怎么还坐在地上,要是受了凉,很容易出事的。” 玉葛却像见了鬼似的,手脚并用往后退,不让唐大夫给她看。 “你是夫人叫来的,肯定跟她是一伙,刚刚老大夫已经给我看过了,确定我是有一个月的身孕,我不要你看。” 林霜悠悠的道:“你既然叫街坊邻居给你作证,我请这里最有名望的大夫来给你看脉有什么问题?正心堂的唐大夫,医术高明,妙手仁心,他给出的诊断,想必大家都能认可。玉姑娘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大家。反正人已经来了,不妨给他瞧瞧,若是真有孕,我长兴侯府自然不能让你受委屈。” 围观的群众纷纷劝她:“唐大夫是名医,比这不知哪冒出来的老大夫医术不知好到哪里去,姑娘你让他看看吧。” “我不要我不要,他跟夫人是一伙的。” 众人就算不了解长兴侯夫人,对唐大夫的人品那是绝对信得过的,他们一个劲劝,玉葛就是不答应给他看,导致之前一边倒的舆论慢慢发生变化。 有人怀疑道:“姑娘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唐大夫又能做什么手脚,你是在怕什么?” 还有人道:“莫非怀孕是假,你是特意跑来讹长兴侯夫人的?” “我没有,我是真怀孕了!”玉葛急的满头大汗,只能费力解释。 “既然是真怀孕,怎么不能给唐大夫看?不看便是有问题。” “对对,我看这老大夫连自己坐诊的医馆都说不清楚,肯定是串通好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玉葛孤立无援,老大夫见形势不妙,想趁乱从人缝里溜走,被长兴侯府的护院拦住,拎着他的衣领扔回场中,他的行为更是引起大家的猜疑。 “夫人,我看她就是来讹您的,这般不要脸的女子,您不能放过!” “居然讹到长兴侯府来了,真是胆大包天!” 林霜等大家稍稍安静些,这才开口道:“有没有孕,是否怀胎一月,必须等大夫诊断后才知道,我不敢妄下断言,不过玉姑娘张口就说,是怀了侯爷的孩子,就凭这句话,我必须慎重对待。长兴侯府门前不是菜市场,谁都能来闹,侯爷的名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玷污的。” 她说着脸色一肃,厉声喝道:“来人,搬椅子过来给玉姑娘坐,伺候她问诊!” 几个粗壮的丫头婆子一涌而出,将吓呆的玉葛抬到椅子上坐下,还贴心的给她在椅子上放了厚厚的垫子。 她面前又摆一案,婆子押着她把手伸出来。 “不!不要,夫人,我去府里,我去府里看诊,您行行好……” “怎么又要进府去,不是要我们作证吗?”吃瓜群众生怕没好戏看,对她的要求不满。 “看她这样子,就是骗人的!” “夫人,您让我进府去吧,事情闹大了,给侯府蒙羞啊。” 林霜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是真心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玉葛的骗局,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带进去吧。”林霜冷声道,然后向围观的百姓道谢:“今日还要感谢各位邻居的理解,侯爷刚回京,许多事情还没理顺,所以府里闹腾了些,为表歉意,我让下人准备了些小礼物,还望大家不要嫌弃。” 吃瓜群众本来十分失望,听说有礼物,又高兴起来,一个个说起漂亮话来,还给林霜支招:“夫人,这些黑心肝的骗子哟,看您是新媳妇,面子薄,以为你好骗,可千万不能对她们心慈手软。” “多谢婶子提醒。”林霜笑着应道。 她转身进府里,玉葛被安排在前厅,后院的姨娘和丫头婆子听到信都过来了。 林霜对唐大夫道:“麻烦您了!” 唐大夫已经看明白事情的缘由,叹息着摇摇头,坐到玉葛对面。 玉葛惊恐的望着他,好似唐大夫不是看脉的,而是剁她的手。她身体被婆子按着,动弹不得,只肩膀微微抖动。丫头婆子聚在一起,盼着唐太医快快诊断完,好戳破她的骗局。 唐太医手刚搭上去,神色立即就变了,他不可置信的看林霜一眼,又仔细去探脉,半晌道:“夫人,她是真的有孕。” 丫头婆子顿时发出“啊”的一声疑问。 这结果在林霜的预测之内,她淡定的点点头,问唐大夫:“您能查出她怀孕多长时间了吗?” “看这脉象,至少两月以上。” 众人又是疑惑的“啊”一声。 “元宵节才过去一个月,怎么怀孕俩月了?” 有人反应过来:“难道不是侯爷的孩子?” “不是侯爷的还能是谁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真相 是啊,两个月前玉葛还是长兴侯的姨娘,她肚里的孩子不是长兴侯的还能是谁的? 此时玉葛已经面如死灰,她颤抖着双唇,向林霜求饶道:“夫人,奴婢是鬼迷了心窍,这才动了歪脑筋,您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份上,饶了奴婢吧!奴婢马上离开京城,离长兴侯府远远的,再也不会给您和侯爷惹麻烦了。” 林霜道:“本来你已经不是我府里的人,跑来长兴侯府闹事,还败坏侯爷的名声,我是不能轻易放过的,不过念在你身怀有孕,我不对你动刑。” 玉葛正要松口气,便听林霜道:“不过不动刑不代表不追究,两月前,你还是侯爷的姨娘,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你得给侯爷一个交代。” “这……”玉葛眼珠子往一旁飘去,不敢直视林霜。“我不能说,如果侯爷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你这时候知道害怕了,那你可知道偷情并有孕,按照大朗朝的律法,是要处死的?” “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玉葛猛的抬头大叫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当初入侯府为妾,本就是无奈之举,来了之后也曾想过要好好伺候侯爷,为侯爷生儿育女,可侯爷呢?他可曾把我们后院这些女人当人看过?他像对待畜生一样把我们圈在后院里,不闻不问,也不准我们靠近他,姐妹们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知道,我们其实就是在守活寡……” “胡说!”林霜喝断她的话,厌恶道:“据我所知,你爹当年托人求到宋管事面前,亲手将你送进府的,侯爷从未逼迫过你。进府的时候宋妈妈就跟你讲过规矩,侯爷不常在府里,也不爱去后院,这些你都知道的。既然你对侯爷有这么深的怨言,几年前侯爷娶云阳伯府的二小姐,曾让宋管事放一批人出府,你为何不走?侯爷与我成亲前,特意让宋管事回来遣散后院的妾室,你和其他几个哭闹得最凶,不愿离开。不说侯爷,就是我回京后,也三番五次劝说,并开出优厚条件,只要你们自愿离开的,不但给安家费,有手艺的还帮你们联系工作,你为何一再不肯走?” 玉葛被问的哑口无言,羞愧的喃喃道:“我就是想着,想着毕竟在侯府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有感情了……” “你真是撒谎成性,满口胡言,既然认为在侯府是守活寡,又怎么会对侯府有感情不愿离开?既然有感情,又怎会耐不住寂寞,怀上别人的孩子?若说感情,只怕是舍不得吕进吧?” 玉葛猛的抬起头,惊惶道:“夫人,您怎么怀疑他?不不,不是吕进!不是他!” “你与他看对眼,我相信以侯爷的性格,只要坦白,他不会阻止你们在一起,你们何苦要整出这些事来?” “不是不是!”玉葛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极力否认。 林霜不耐烦的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压压怒火,耐着性子道:“你若是敢再说一句谎话,我立即派人去监牢里把吕进带回来,到底是不是他,交给管事严刑拷打,审问一番便知道了。” 玉葛吓得哆嗦,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她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求饶:“夫人,所有的事我都认了,求您别迁怒他。都怪我贪图长兴侯府的荣华富贵,怀了吕进的孩子,又不甘心跟他过苦日子,这才,这才想出昏招,设圈套冤枉侯爷。” “吕伯一家好大的胆子,居然不怕侯爷发现后盛怒!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林霜气得牙痒痒。 “已经,有,有两年了。侯爷虽然脾气大,外头人都怕他,其实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侯爷心是最软的,他对府里的老仆一直很优待。” “侯爷心软,所以你们就联手欺骗他?” 玉葛哭道:“夫人,您生来高贵,哪懂得下贱人的苦,若我与吕进生下孩儿,孩子便是长兴侯府的家生子,就算我成了庶民,孩子跟我,也是一辈子过贫苦生活。谁不想自己的子孙能成龙成凤,只要能姓耿,哪怕是个庶子,也是高高在上的长兴侯府的子弟,是我们这些贱民永远高攀不上的尊贵之人,这样的诱惑,怎么不值得吕家冒险?” 林霜简直要被她的歪理气笑了:“人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有什么用?更何况走这种歪门邪道。你以为你的出发点是为孩子,其实是想不劳而获,吕家也是一家子赌徒,以为孩子改变了身份,他们便能跟着鸡犬升天?真是好算计!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侯爷,他何其无辜,要为你们的野心承担损失!” “侯爷这么大的家业,多养一个孩子,又有什么影响?” 林霜:“……” 简直不可理喻! 林霜以为她这想法已经够荒诞可笑,长兴侯回来后,她将玉葛的话学给他听,没想到长兴侯没有愤怒,反而认真思索良久,对她道:“她要是不想要这孩子,给我们也行。” 林霜:“……” 林霜:“您是怎么了?为何会这么说?” 长兴侯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解释道:“你看啊,她想孩子的身份尊贵,要把孩子留在侯府,咱们府里缺小孩,这不是正好嘛?” 林霜惊愕道:“咱们府里缺小孩?您这么想要孩子吗?” 长兴侯:“不是本侯想要孩子,是怕别人问起来,你有负担。本侯见过两次女人生孩子,一次是秦大奶奶,她那一声惨叫,本侯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还一次是顺妃娘娘生产,也差点一尸两命,当时本侯就心里暗暗发誓,谁要给本侯生孩子,本侯这一辈子都感激她,一定好好善待她。后来娶了你,我就更怕了,反正本侯心里是这样想的,有没有孩子不要紧,可不能让你出什么事。” “侯爷……”林霜没想到那两次事故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心里堵得慌,看着眼前面带愁容的男人,居然生出了怜惜之情。 “也不是所有人生孩子都那么危险的,最凶险的两次,正好被您撞见了。”她只能这样安慰他。 “你不用安慰本侯,唐潮说过,女人生孩子,是大命搏小命,本侯宁愿不要孩子,也不要你用命去搏。” “你真是个傻子!”林霜抱紧长兴侯,柔声安抚他:“再过几年,怀的时候注意些,是完全没问题的。” “可府里没有小孩,你出门跟那些夫人们打交道,难免会被她们问起,到时候肯定尴尬,如果把这个小孩留下来,咱们好生养着也无妨,既能给你解闷,又堵了别人的嘴,这孩子在长兴侯府长大,也不会让他吃亏。” “侯爷,孩子又不是小猫小狗,怎么能说养就养呢?咱们俩都没养过小孩,有信心把他抚养好吗?人都有感情,以后那孩子长大后,会怎么想自己的身世呢,万一觉得是被遗弃了,生出心理问题怎么办?再说他的父母,也不是养不起,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总好过咱们抚养吧?至于那些夫人们怎么说,其实我并不在意,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了解您的想法后,我已经有信心应对了。” “为夫心疼你,怕你受罪,其实也是我自己的私心,什么传宗接代,什么家族基业,在生死面前,那都是扯淡。本侯孤单了二十几年,已经想通了许多道理,好不容易娶了你,就想让你平平安安的,陪我终老。” 林霜心里软成一团,柔声道:“孩子该来时会来的,有了难道还不要?” “那也得等你再长大些,身子骨长结实了再说,你现在这么柔弱,本侯不放心。” 这倒是与林霜的想法不谋而合,她原来也想过要晚几年生孩子,至少二十几岁,身体完全发育了才行,所以每次中奖机率高的那几天她会刻意避孕,没想到长兴侯轻松同意的背后,是这么焦虑的心态。 林霜笑得眉眼弯弯,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颊,柔声道:“您放心,为了您,我也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那孩子,不养了?” “当然不能养!”林霜坚持。 要是开了这个坏头,以后后院的姨娘有样学样,都给长兴侯戴绿帽子,跟别的男人搞大肚子,然后把孩子塞给他们养,那这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件事,咱们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原来不知道他们打这个主意,以为真是见钱眼开,做了玉姨娘的帮凶,所以我没下狠手惩罚,吕伯和吕婶子只是赶出府去,吕进关在监牢里,等着发配外地,现在真相大白,他们居然在计划这么恶毒的阴谋,您一定得狠狠惩罚他们。” 长兴侯咬着牙点头:“尤其是吕进,居然敢趁本侯不在,把手伸到后院去,简直不把本侯放在眼里。” 林霜笑道:“我还以为您不在乎呢。” “这放在哪个男人身上能忍?他俩要是真心相爱,跟本侯说一声,本侯还会祝福他俩,背着本侯搞小动作,简直就是挑衅,本侯就让他知道,我长兴侯不是他能挑战得起的。” “您心里有数,毕竟他有个孩子要养,别把人给整废了。” “就你心软,妇人之仁!” 林霜抿嘴笑,想起玉葛对长兴侯的评价,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谁更心软。 第二百五十七章 昏死 至于后来怎么处置吕进的,林霜没过问,反正再也没见过玉葛和他一家子。长兴侯借此机会跑到皇上面前诉苦,说自己常年在外,后院的女人太多实在管理不过来,于是第二天下朝的时候,庆王私下给众官员转达皇上的口谕,以后谁也不准给长兴侯送小妾了。 林霜一直对前院留守的两个管事不满意,先前她清点侯府的产业,想换一些现银去找长兴侯,结果隔天便传出她趁长兴侯失踪,与林忠夫妇合谋变卖侯府产业,疯狂敛财的传闻。这些事情是她私下跟管事商议的,又没有其他人参与,所以消息肯定就是从这俩人口中泄露出去的。加上这次玉姨娘算计侯爷,那曹管事分明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货色,出了事还当没事人似的,这种人林霜看不上,但不知道长兴侯留他们是不是有别的安排,所以一直隐忍到侯爷回来。 长兴侯听了夫人的话,二话不说把他俩人撵去看铺子去了,换了两个从军中因伤退下来的旧部下接管管事职务。林霜提议把彭良才招来府里做管事,他识字又明理,在铺子里当个掌柜可惜了。长兴侯无所谓,既然是夫人推荐的,想必人品信得过,便应允了。这样一来,加上去南京的几个管事目前已经在回北京的路上,等他们回来后,长兴侯府的人事再做一些调整,便能正常运转起来。 因为毛将军等人误打误撞救了林霜,等府里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后,长兴侯特意在京城最大的酒楼设答谢宴,另外在他失踪的这段时间,二皇孙、庆王世子、孙家兄弟等人搜救的搜救、护卫的护卫,别管动机为何,长兴候都衷心感激他们;朝堂上长兴侯一万个看不上沈钰,但那段时间要不是他,林霜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于是也邀请了他,就此机会一并感谢。 林霜则坐了暖轿去永宁伯府,之前答应过佳萃要去找她的。 永宁伯府与应城伯府相隔不远,谭家也曾辉煌过,宅子挺大,占了整个一条巷子,外面看着低调,内里空间很大。建筑是典型的北方风格,阔朗大气,后院水榭楼台,雕梁画栋,颜色鲜艳,华美异常,看上去漆都是新刷上去的。 林霜现在是长兴侯夫人,她亲自到访,永宁伯夫妇领着一家老小早早在大门口摆出拍全家福的阵仗,站得整整齐齐的迎神般等着她的到来。 与会宁伯夫妇一番论资排辈、互相恭维礼让,好歹是把该走的流程都走,该说的客气话说完了,林霜背上起了密密的汗珠。 佳萃忍着笑看林霜左支右绌,疲于应付,等看够了戏才找借口把她带出来。 “……其实不止你累,伯爷和夫人也累得很呢。”佳萃掩嘴笑道,“他们不管事好多年,难得接待你这么身份尊贵的客人,看没看到他们脸上都笑僵了?” 林霜拧她胳膊:“你就这么坏,看我们难受这么开心?” 佳萃挣扎道:“看着小时候糯米团子般的小姐妹长大成风光无限的长兴侯夫人,我骄傲呢。” “我看你倒是一点没变,就喜欢起哄架秧子。” 佳萃嘻嘻笑,抱着林霜的胳膊道:“妞妞,当初三太太把我嫁到永宁伯府,就是想恶心我姨娘,可她哪里想得到,现在整个永宁伯府,上上下下把我当菩萨供着,我感觉比出阁前还快活。” 林霜笑道:“瞧你美的,你姨娘知道你生活得好,她这些年受的委屈便没有白受。” 佳萃骄傲的摇头晃脑:“这世上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只有金钱令人身心愉悦。我给祖父祖母送好处,他们便拿我当宝贝,三太太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姨娘风光,你不知道每次见她那便秘般的表情,我心里多舒爽。” 林霜敲她的脑袋:“你这是典型的小人得志。” “我就是小人得志怎么了,你别看我小时候没心没肺的,好像三太太做什么我都无所谓,其实我心里难受呢,只是不想表现出来,省得我姨娘伤心。现在好了,多亏你当年提点我,让我开铺子做生意,才有我现在的生活。你看看,这永宁伯府原来已经破烂的不像样子,是我花钱重新装修的,好看吧?” 林霜听着她的自夸自擂,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佳萃的心思藏得太深,她永远笑脸迎人,整天嘻嘻哈哈的,原来都是伪装,她越是像个暴发户似的吹嘘她的财富,越是显出她内心的孤寂。 婚姻不幸福,有再多的钱,没有贴心的人分享,也不快乐吧? 林霜记得小时候,佳萃也是个喜欢看美男的女孩,当年佳荟嫁了个俊美姐夫,她追着人家看,后来经常憧憬自己未来的夫君多么英武伟岸,她还骂她没脸没臊。 她心里应该是向往爱情的吧?十几岁的女孩,本是做梦的年纪。 “其实以你的能力,既然这么讨厌谭二郎,有没有想过踹掉他另嫁?”林霜忍不住问她。 突然听到这么严肃的问题,佳萃愣了一下,又继续嘻嘻哈哈道:“嫁什么呀,男人不都一个样,见异思迁,左拥右抱,你当年不是劝我,换一个人嫁,还指不定有什么毛病呢,至少谭二郎不家暴,永宁伯府的人都对我宽容。” 当年林霜那样想,是因为当时佳萃实在平凡,活脱脱一个尖酸刻薄又颓废的怨妇,所以她觉得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家。可现在不一样,佳萃的眼界和周身气度,已经与一般的妇人截然不同,说话底气十足,自信满满,眼里闪着暴发户的光芒,这样的女子,男人都会被吸引吧,至少她是很愿意跟这样积极向上的人在一起的。 佳萃苦笑着摇头:“妞妞,我觉得婚姻就像是一个囚笼,我好不容易适应了,不敢再去尝试另一个囚笼。” 林霜了解她的顾虑,她现在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一旦遇到了,估计就有勇气打开这个囚笼了。 佳萃领她进屋,她现在与谭二郎分开住,自己花重金在花园里建了一个院子,门窗的装饰贴金镶银,极尽奢华。 林霜四处打量一番,看得嘴角抽/动,指着多宝阁上的摆设道:“知道你有钱,也不用什么都镶金镀银吧?你又不喜欢写字,装什么文豪?鎏金的毛笔,撒金粉的纸张,金镶玉装饰的砚台,连镇纸,也镶了金边……俗不俗气呀?” 佳萃毫不知羞,振振有词道:“我就一个人,赚这么多钱不花,留着给谁呀?给谭二郎和他的姘头呀?” “什么姘头?你不是跟那些姨娘关系挺好吗,怎么背着人就骂她们?” 佳萃翻了个白眼,“我说的又不是她们,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妹,我亲近还来不及呢。你没听人说,谭二郎现在跟一个风/骚的寡/妇好上了?” 林霜摇头,她向来不打听这些八卦。 “知道你今天要来,公公特意派人把他从寡/妇家叫回来,谁知他居然把寡/妇也带回来了,今天早上也没见人出现,怕是被寡/妇吸走了精气,起不来了。” 林霜笑着啐她一口,骂道:“你现在是富婆了,能不能说话别那么刻薄,注意形象啊!” “我是挺注意形象的,不然弄那些劳什子笔啊墨啊在家积灰做什么?可架不住谭二郎实在不是个东西,遇到他我这文雅范就破功。” 林霜奇怪道:“不应该啊,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恨,你该不是心里喜欢谭二郎,这才往死里损他吧?” “我呸,你别污蔑我,我巴不得他早死呢……” “奶奶,不好了,二爷昏过去了!” 佳萃本来起身要敲打林霜的,听到这一声吼吓的差点崴了脚。 她拿白眼瞥了那通传的丫头一眼,冷冷的道:“昏过去了叫大夫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那丫头跑得满脸通红,快哭出来了:“二爷,昏,昏死过去了,说是没气了……” 林霜腾地站起来,看向佳萃,见她张着嘴傻傻的站着,连忙推她一把:“快去看看!” 她们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的往谭二郎的住处去,老远便听到惊天动地的哭嚎声,今日为迎接长兴侯夫人到来,永宁伯府的人都在家,听到消息后都过来了,她们去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 一个婆子将林霜拦在院门外,尴尬的道:“夫人,府里出了事,老奴先送您回去。” 佳萃大怒,喝斥道:“王嬷嬷,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对长兴侯夫人说话?” 那王嬷嬷立即泪如雨下,声音颤抖道:“奶奶,里头不好看啊,老奴是怕污了夫人的眼睛。” 林霜和佳萃似懂非懂,不过看王嬷嬷的样子,恐怕谭二郎昏厥是有什么问题,怕是不方便让外人知道的。 林霜连忙对佳萃道:“你别怪王嬷嬷,我是一时情急,没顾及这是永宁伯府的家事,才跟着过来,是我失礼才对,今天你这里有事,咱们改天再聚。” 其实她这是客气话,在别人家做客,遇上这样的大事,直接走了反而太过无情。 她说完对王嬷嬷温声道:“麻烦嬷嬷引路。” 第二百五十八章 抢救 林霜正要走,突然从正房内传来哭嚎声。 王嬷嬷猛的站住脚,回头就见一个老大夫摇头叹气从屋里出来,永宁伯夫人跌跌撞撞从房里追出来,扑到大夫身后抓住他的手臂哀求道:“您别走,快给我儿看看呀?” “夫人,不用看了,二公子这是‘作过死’,人已经没气啦,老夫实在无能为力!”老大夫连忙拽住袖子道。 “我的儿啊……”院子里顿时又哭喊声一片。 “死啦?”佳萃茫然的看向林霜,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作过死”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便是“马上风”,学名叫“性焦猝死”,林霜前世学过急救的知识,也曾亲眼见过一例。那时她和队友去酒店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临时闯入一间客房,房中有两人正在做不可描述之事,他们突然进入,把里面的两人吓到了,男人突然全身抽搐,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喘粗气。 虽然任务要紧,但是人民群众的性命更加重要,队长知道这病的凶险,留下她和另外一个队友进行急救。 她清楚的记得,那急症来的特别快,当她将那女人拉开再回头时,男人四肢僵硬,嘴唇发紫,已经没气了。还好队友是经验丰富的,赶紧按男人的人中,叫林霜给他做心脏复苏。 当时大概做了一两百下才把人救回来,林霜感觉比负重五公里跑还累。 “你要是想再努力一把,按他的长强和人中二穴,看有没有奇迹发生。”林霜小声对佳萃道。 “大夫都说没气了,我还能让他起死回生?”佳萃还是呆呆的。 “这我不能保证。” “贰奶奶,既然夫人说还有救,您赶快去试一试!”王嬷嬷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急的跳脚。 她这一声吼声音挺大,院子里哭声顿时小了许多,好多人都望过来。 林霜心知不好,既然已经引起注意,她只得硬着头皮安排:“用针刺他的长强和人中二穴,一人给他渡气,一人给他做心脏复苏。” 说着随手抓了一个丫头放倒,双手交叉十指相扣,给她们做心脏复苏的示范。 屋里的人立即行动,那老大夫不知道林霜是什么人,不过在众人的要求下也留下来了。永宁伯府众人把林霜请进明间,在中间设了一张太师椅,让她坐镇指挥。 林霜刚坐下,便听到里面有争执声,原来是谭家大郎在给谭二郎做心脏复苏,但是谭二郎的样子太吓人,没人敢给他渡气。 永宁伯让谭二郎的小妾上,小妾个个嫌弃的躲到佳萃身后,要求让谭二郎平时最宠爱的两个先上。那两个平时与佳萃等人不和,全靠谭二郎的偏爱才在府里生存得下去,这时候却哭哭啼啼的说谭二郎是被寡一妇害的,该寡一妇去救才对。 寡一妇本来已经吓得不轻,就裹了件薄外套被人架在一旁跪着,一听要她去给死人渡气,顿时眼白一翻,昏死过去。 屋里闹哄哄的,永宁伯气得咆哮,伯夫人哭得没力气骂人,谭二郎的其它女性亲戚又不能进去帮忙,众人推来推去,竟然没人去救人。 林霜叹气,要不是里面的谭二郎赤身裸体,形象不雅,她肯定进去指导的。现在情况这么危急,容不得她们再耽搁下去。 突然里面传来佳萃慷慨赴死的声音:“我来吧!” 众小妾纷纷拦住她:“贰奶奶您别去,沾了死人的吐沫会传染的。” “贰奶奶您可别想不开啊,您要是染了病,我们可怎么活?” “大夫都说没救了,贰奶奶您就节哀顺变吧!” “二爷死了,您还有我们呢……” 大夫在里头弱弱的科普:“二爷刚落气,吐沫不传染的。” 谭家大郎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们还有完没完,我弟弟平日待你们不薄,如今性命攸关,你们一个个居然还有心思争吵,真是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小妾们平日里被佳萃惯坏了,有她撑腰,完全不惧谭大郎的愤怒,顶嘴道:“二郎哪里对我们好了,他见一个爱一个,开始时温柔体贴,等腻了就抛之脑后,若没有贰奶奶给我们提供工作,教我们自己养活自己,光靠府里发的那点月例银子,我们早饿死被扔到乱葬岗去了!” 一人诉苦,其他人纷纷附和,眼看时间拖的越来越久,谭二郎没有复活的迹象,谭大郎也体力不支了。 林霜让人进去叫佳萃,她出来后林霜将她拉到背人处,说明事情的严峻性:“谭二郎要是死了,你就得守寡,以后不能抛头露面了,要不就得改嫁,你可得想清楚!” 佳萃为难道:“你没看到他的样子,嘴里吐白沫,脏死了,看着实在恶心。” “先把赃物掏出来,不然会堵塞呼吸,而且谭家大郎支撑不住了,你手下人多,叫她们轮流替换谭大郎,千万别中断,一中断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 佳萃一脸嫌弃,半天才跺脚下定决心。 “不管怎么说,二郎是我们的夫君,咱们能聚在一起,全是因为他,今天就当是报答他吧。”佳萃进屋后宣布,“这样,给他渡气的,十两银子一次,给他按压的,一文钱一下,萍萍你给计数!” 哗啦一声,谭大郎被掀翻在地,小妾们在金钱的驱使下,立即精神抖擞的投入到拯救谭二郎的战斗中。 那第一个抢到按压机会的小妾得意的表示:“贰奶奶,您可得说话算数,按一下给一文钱,奴婢不说大话,至少能按掉您一间铺子。” 后面排队的小妾们不满了,对佳萃撒娇道:“贰奶奶,您设个数吧,总不能让玲芳一直按,也要给我们一些机会,让我们也搭把手为救二爷出点力。” 佳萃一边指挥她们给谭二郎清理口鼻里的脏物,一便淡定的道:“别听她吹牛,她能按个一两银子就算顶天了,没见大伯按了一会累成这样吗?” 小妾们叽叽喳喳道:“要是每人渡一回气,按一两银子,咱们这么多人,贰奶奶你可要破费了。” “说的我对你们多小气似的。” “您最大方了。贰奶奶您坐着,奴婢给您捶捶背。” “捶什么背啊,二爷都要死了,贰奶奶,我要是给二爷渡气,您给我银子不?”说话的是平日不与佳萃亲近的小妾,在金钱的誘惑下,她也弃暗投明了。 “奴婢力气大,一次至少能按二两银子。”另一个说。 “起开,到后面排队去,最讨厌这种不守规矩,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 巴拉巴拉…… 小妾们的争执声里偶尔传出永宁伯夫人细弱的哭泣声,还有外面看热闹、窃窃私语声,汇在一起像是在演一出荒诞剧,这一幕众生相,刷新了林霜的三观。与他她们一对比,她觉得长兴侯府真是团结友爱得令人感动。 这一场战争,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谭二郎纳十几房姨娘小妾,还有一屋子的通房丫头,终于在最要命的时刻派上用场。 最后永宁伯夫妇都放弃希望了,反而是精疲力竭的女人们互相鼓励打气,一个接一个的顶上去。她们为佳萃的铺子提供绣品,有时候接到量大的急单,要在极限的时间里做出多少东西,她们便是这样团结一致,互相鼓励着完成任务的。她们已经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柱,形成一种默契:大家为一件事情努力,不达目的绝不认输。 最后连佳萃也投入到营救中。 林霜觉得没希望了,一般心脏复苏半小时内没效果,就可以放弃了,然而见她们越来越认真的样子,她实在没法说出口。 也幸亏她们没放弃,林霜等得焦急,刚喝了一口茶水,就听到屋里传出欢呼声。 大夫本来坐在外面无聊的摆弄他的医箱,突然听到声音赶紧去屋里看。 林霜听到他说:“还不够,病人嘴唇发白,人还没救过来,贰奶奶再努把力。” 佳萃跟打了鸡血似的吼一嗓子:“姐妹们,咱们已经把二爷拉到地府门口了,再使把劲,给他整个拽回来!” “加油加油,听贰奶奶的,把二爷从地府里拉回来!”女人干劲十足的回应她。 最后在大家的不懈努力下,她们真把谭二郎给救回来了。 当大夫宣布谭二郎活了的时候,女人们不是围在他的床前嘘寒问暖,反而是一群人抱在一起,簇拥着佳萃,个个面色疲倦,眼里却带着胜利的光芒,仿佛庆祝她们又完成了一个大订单,人人荷包又要鼓起来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烧香 佳萃嘴巴都肿了,出来就对林霜道:“可算是把他救活了,这下不用改嫁了。” 林霜长长松了口气,能救回一条人命真是天大的奇迹。最后这一会,大家都高度紧张,她的里衣都被汗湿了。 她见谭家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谭二郎身上,好在没人听到这话,赶紧阻止佳萃再说下去。 “你可真是口无遮拦,就不怕谭家的人听到?” 佳萃挽着她的手往外去,一边说:“不怕,谭二郎是什么货色,我公公婆婆比我更清楚,要是没有我,谁还愿意嫁给他?谭二郎纳这么多房姨娘小妾,要不是我管着,这永宁伯府早就天下大乱了。” 林霜感同身受:“你确实不容易。” 佳萃欣慰的摇摇头:“说实在的,我对谭二郎没什么感情,对这些姐妹却是真放不下,你说我改嫁容易,可我改嫁总不能把她们全带走,我走了,她们怎么办?” 林霜:“……” 回家后林霜跟长兴侯感叹:“我发现永宁伯府的人个个都是奇葩,一众主子被小妾给怼了都觉得没所谓,佳萃在里头反而不违和了,我第一次听说有因为舍不得丈夫的姨娘而不愿改嫁的。” 长兴侯今日宴请喝的有点多,晕晕乎乎的靠在她怀里,嘟哝道:“本侯也是第一次听说有想方设法说服姐妹改嫁的。” “谭二郎要是对佳萃好,我会这么做吗?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德行不好。” “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着花团锦簇的不一定真幸福,看着糟心事一大堆的也不一定过不下去,说不定人家乐意折腾,佳萃不就乐在其中。” 林霜还是有些不服气,叮嘱他要是有好男人,得给佳萃留意着。 她这边为佳萃操碎了心,谁知三个月后,佳萃却带给她一个三观尽毁的消息:她怀孕了! “孩子谁的啊?”这是林霜听到这消息后的第一反应。 佳萃梨花带雨,还不忘往嘴里塞糕点,嫌弃道:“还不是谭二郎那贱人的。你这糕点师傅的手艺不错。” 林霜:“……”这时候还有心思评价她府里的糕点师傅的手艺,心也太大了。 林霜只觉得天雷滚滚:“你不是嫌弃他吗?怎么还跟他生孩子?而且他身体恢复了吗,你们就敢……” “唉,你还说呢,要不是你使坏让我救他,我哪会沦落到这地步,现在我在姐妹们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林霜气道:“本来就是笑话,居然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这时有丫头来报,称永宁伯府的二爷给二奶奶送东西来了。 佳萃怒道:“让他在外头站着!” 吼完对林霜道:“今早我让他去买沁园居的凉粉,他磨磨唧唧说这说那,我就生气来你这里了。” 林霜虽然心里对这谭二郎还是有疙瘩,不过看孩子的份上,劝她道:“你既然想跟他过日子,就别总给他脸色看啊,两口子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不好?” 佳萃一听就怒:“跟谭二郎那贱人好好过日子?这是我好姐妹该说的话吗?那贱人自打重新活过来以后,也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突然就黏我了,你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天天这么一团恶心玩意在眼前晃悠,甩都甩不掉,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我都给他物色好新的绣娘——不是,新的姨娘了,他居然没了兴致,你说他是不是病没好啊?” 林霜手指使劲戳她的脑袋:“我看是你病了。” 林霜感觉跟她的思维已经不在一个频道上,这才深刻体会到长兴侯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佳萃这种甜蜜的苦恼和别人无关,人与人的快乐也并不相通,她的无奈和隐情,谁都不曾真正理解。不过有一点林霜可以确定,以佳萃的脾气,如果她真的有嘴上那么讨厌谭二郎,是绝不可能跟他生孩子的。 直到见到谭二郎本人,林霜才知道她一直隐忍的原因所在。 谭二郎从外表看,完全不像猥琐好色之徒,他皮肤白净,五官俊逸,神色谦逊,目光温和。头戴软翅纱巾,身穿一件柳黄底子彩绣金莲纹团花缎面无袖圆领袍,腰束一条淡紫撒花缎面束腰,将一块通透温润的羊脂玉孔雀佩挂在腰间。举手投足,一派贵公子的优雅,就像别人形容的:含笑若朝花带露,不语时恰似玉盘凝霜。 林霜心里暗暗叫一声好,这谭二郎果然是有花心的资本,难怪佳萃嘴上嫌弃,身体却诚实。 这么一看,佳荟和佳萃嫁的夫君,居然都是美男子。 人对美的事物,总是抱有宽容的心态,林霜一时忘了这谭二郎以前给佳萃带来的伤害,摒除成见,热情招待了他,并且再没为佳萃抱不平过。 好在姐妹反水,佳萃自己倒是清醒得很,对谭二郎的温柔攻势一点不心软,全程没给他个好脸色,动辄打骂,那谭二郎倒是乐呵呵的受着,脸上没有一点愠色。 佳萃走时跟林霜约好,隔天是六月十九观音菩萨的生日,她们一起去护国寺烧香。 当然她们并非突然有了信仰,而是佳萃听说李松夫人那天会去护国寺。勋贵与文武官员之间有着天然的鸿沟,平时交际圈子很少有重合的,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偶遇。 林霜明里暗里试探长兴侯的态度,得知他并不反对与李家恢复关系,便兴冲冲的准备起来。 六月十九那日,林霜起了大早,去护国寺与佳萃碰面,去了才发现来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不但有百姓来烧香,那些平时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大户人家的女眷,都趁此机会出来透透气,车马在护国寺外面排了老长的队伍。 还好长兴侯提前跟护国寺打好招呼,他们的马车可以走特权通道进去。 长兴侯把林霜安全送达护国寺里,这才急匆匆离开,最近边关有事,他忙得不可开交。 长兴侯府有权势的优势,而佳萃则是占了有钱的光,她早早就给寺里捐了不少香油钱,是在护国寺上了墙的大善人,于是也有资格提前进去。 “猜我在门口见到谁了?”两人在特权通道碰面,然后换到一辆马车上,佳萃神秘兮兮的跟她说。 “见到李夫人了?” 佳萃嫌弃道:“你这人真是死脑筋,见到李夫人有什么奇怪的,护国寺门口堵成这样,是因为庆王府的郡主来了,她家的护卫拦着别人家的马车不让进,其他人家等得久了,对他们不满,门口正理论呢。” 林霜心想今日来的这些女眷,也有很多身份尊贵的,庆王与二皇孙争皇位继承人,正是要收揽民心的时候,郡主这么做,岂不是给庆王府招黑吗。 说着话,马车已经行入一处小院外,这是佳萃提前订好的休息之处。小院灰瓦白墙,院内外遍植竹子,环境幽静又舒适,两人从窗口看了都很满意。 林霜和佳萃刚下马车,有宫人过来看房子,说是要为郡主选院子,让她们先等等。 佳萃看林霜一眼,要笑不笑的问他们:“公公怎么这时候才来选院子,护国寺香火鼎盛,郡主要住禅房,可是要提前好几月预订的,您现在来选,岂不是要将原来订好的香客赶出去?” 那知客师傅苦着脸,对那位宫人道:“这位女施主说的在理,寺里的院子早就被人订下了,不如先请郡主在安排的禅房歇息片刻,小僧再去问问,有谁家夫人愿意把院子让出来的。” 那宫人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对知客道:“我家郡主要住院子,还得别人答应?” 知客偷偷瞥一眼林霜,心里暗暗比较长兴侯与庆王府谁更难搞定。庆王父子常年住在京城,向来是以仁厚著称的,讲究与人为善,知客不知道他们的人在封地到底有多横。长兴侯则不同,他在京城横了二十多年,恶霸的名声响彻大朗朝的每一个角落,知客师傅略一比较便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小僧带公公去别处看看。” 那宫人不答话,背着手在小院里环顾一周,拍板道:“不用看了,这处就挺好。” 佳萃掩嘴笑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对林霜道:“瞧瞧我的眼光不错吧,订的院子连郡主都看得上。怎么办,妾身出自小户人家,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夫人身份尊贵,自然不能随便凑合,让不让我全听夫人您的。” 林霜真是要被她这阴阳怪气的调调气死了。 那知客悄悄凑到宫人耳边,小声道:“这位是长兴侯夫人。” 宫人脸色一变,惊讶之后连忙给林霜道歉:“咱家不知道这院子是夫人订下的,无知冒犯,还请夫人恕罪。” 林霜客气的笑道:“公公多礼了,本来郡主要住这院子,我该让出来,只是我姐姐身怀有孕,不宜折腾,还请公公代我向郡主告罪。” “不敢不敢,夫人请进去歇息吧,咱家先告退。” 第二百六十章 重逢 “也不知道谁家会那么倒霉,一早订好的院子被这刁蛮郡主抢走,你说高高兴兴来烧香,遇上这事闹心不。更何况提前订院子的都是拖家带口来的,一家子有老有小,寺里临时到哪给她们安排合适的房子去?” 林霜笑道:“你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操心人家郡主和贵夫人的事情做什么?” 佳萃正要反驳,想想自己先笑起来:“你说的对,是我瞎操心了。” 林霜问她:“时间还早,我想去灯楼上点一盏长明灯,你要去吗?” 佳萃揉着后腰道:“坐这一会儿马车,已经把我累得不行了,你去吧,我休息会儿。” 林霜便带着一大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出门,那灯楼建在山上,庆嫂子雇了一顶小轿,并请了一个知客师傅给他们引路。 小轿晃晃悠悠上山时,突然在半山亭里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男子坐在亭子里专心的煮茶,身姿如一丛挺拔的青竹般清秀。他头上以一枚看似随意的木簪束发,着一身祥云纹样缎面镶边天蓝色大袖圆领袍,腰束一条宝蓝玉带,玉带上垂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绣白玉兰草纹路香囊。男子生得眉清目俊,有空灵出尘之相,一双剑眉微向上挑,眼底透着对凡人的轻蔑。 他这么悠闲的往亭子里一坐,像游玩人间的仙人一般,于一股莹然气华之中又隐隐透出飘然天外之意,引得上山的香客纷纷驻足欣赏,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小姑娘们则羞涩的半掩着面,想看又不敢看。 林霜暗骂一声“骚包”,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沈钰是越发的仙气飘飘了,与他一比,其他人真是俗不可耐。 她让轿子停下,沈钰像有感应似的抬起头来,冲她温和一笑,起身向她走来,周围顿时一片吸气声。 “沈大仙,你这是玩什么呢?想做高人去深山老林里修炼呀,在人来人往的半山亭里勾引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沈钰的仙气破功,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哪学来这些阴阳怪气的调调?” 林霜笑盈盈道:“看你装模装样就想戳一下。” 沈钰在她身上扫一眼,奇怪道:“怎么,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林霜让轿子放下,她走下来与沈钰并行。 “腿好好的,上山烧香坐什么轿子?” 林霜:“……” 林霜:“你又干嘛来了,不是故意来气我的吧?” “我送人来的,在门口见到长兴侯府的马车,知道是你来了,所以过来见见你。” 林霜以为他送沈夫人来的,便随口问道:“沈夫人最近还好吧?” 沈钰抿嘴点点头,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沈家的事复杂,内里藏着许多不堪,若是以前,她会继续关心几句,现在好像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 只一个话题,两人便陷入沉默。 “你上山做什么?去点长明灯吗?”沈钰问。 林霜点头:“我想给侯爷祈福,供一盏长明灯。他常年在外打仗,我心里不踏实,既然世人都是用这种方式寄托希望的,我照着做总不会错。” 沈钰淡淡的道:“照世如灯。” “什么意思?” 沈钰:“佛经里的说法,供灯者如同世间的明灯,灯不灭,人不灭,转生为人也是人中之王。” 林霜好奇道:“你一个修仙的,也懂佛经?” 沈钰眼角瞥她一眼,“多少知道些,当年也不知道皇上信道还是信佛,自然要做两手准备。”说着莞尔一笑,现出嘴角米粒大小的酒窝。 林霜捧腹大笑,半天才平复下来,回头看后面,还好下人都自觉远远的跟着,不然这话传出去,沈大人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说笑着他们已经来到灯楼的外面,此时门口却守着许多侍卫。 林霜撇嘴道:“看这么大阵仗,肯定又是那个郡主来了,我最近怎么了,老碰上她?” 沈钰道:“进去便是,谁还敢拦你长兴侯夫人?” 林霜:“我跟她有些过节,见了难免要说客气话,还不如等她走了再进去。” 她说的过节沈钰自然听说过,淡淡的道:“元宵节那日,郡主并不知道你在,是顺义伯府的刁奴仗势欺人,你不必与郡主生气。” 林霜本来没因为那事生气,也知道郡主是无辜的,但加上今天堵塞寺庙大门、夺人家院子的事情,她对郡主的印象便不好了。 灯楼外还等着许多要进去供灯的官家女眷和市民,林霜和沈钰站在边上说话,不理会别人的目光。 “听说你现在与庆王走得近,所以对庆王府的人都自带好感吧?我对他们家的人可不怎么喜欢。” 沈钰挑眉,面向她疑惑的道:“哦?” “庆王和世子,虽然一直以来口碑不错,但那都是他们表现出来的一面,私下里什么样我们不知道。不过通过他们的家人,倒是可以窥见一二。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庆王真如表现出来的那么仁善,能把岳家纵容成那样?” 这也就是面对沈钰,林霜敢这么直言不讳,要是别人她肯定不会乱说半个字的,毕竟庆王很有可能继承皇位,她这话要是传出去就是死罪。 沈钰是庆王一派,他皱眉思索片刻,对林霜道:“庆王与世子并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只是他们常年在京城辅佐皇上,王府交给王妃打理,王妃一个女人,眼界有限,很多事情顾不过来,需要借助娘家人的力量,所以导致了顺义伯府的骄奢。” “反正世子为了借侯爷对付郑家,趁侯爷失踪,把我强行带到北京,这便是不对;郡主和她的表妹,在酒楼内纵容家奴驱赶患病小儿,不尊重武将家眷,这也是不对;在寺庙堵塞大门,妨碍其他香客正常出入便是不对;郡主并无预约,却派人强抢别人早订好的院子,这更是不对。” 沈钰神色稍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今日出门确实没有安排妥当。” “反正从这几桩事情看出来,郡主的性子,肯定是不好相处的。我听说郡主此次进京,是要在京城选婿,哪位才俊要是被她选上,以后只怕要被压的翻不了身啰。她现在还只是郡主,要是成了公主,你想想看,那驸马得菩萨的性子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吧?” 沈钰:“……” 他有些抓狂:“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林霜见他一副吞了苍蝇的样子,意识到这么说他支持的庆王家人不太好,于是搜肠刮肚,找那郡主的优点。 “郡主身份尊贵,谁娶了她便能平步青云,至少可以少奋斗一百年,还能带领一家人鸡犬升天,这算好话吧?” 还不如不说呢! 沈钰放弃与她争辩了,无奈道:“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在你嘴里变成了刁蛮任性仗势欺人的恶人。” 林霜笑道:“吃瓜群众不就是这样吗,说好话捧臭脚那是你们搞政治的人干得出来的事,市井小民就爱说东道西,一点小错便放大数倍。你看现在,要是郡主不封楼,大家见了她也会自动避让,她还能得个平易近人的好名声,现在大家被拦在外头晒太阳,能有什么好话给她?” 六月的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虽然道路两旁都是参天古树,大家都站在树荫底下,但也等得焦躁,看大家的表情,有林霜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 沈钰见林霜额上沁出了汗珠,接过丫头手里的团扇给她扇风,温声责备道:“都说了让你先进去,你自己非要硬扛着能怪谁?” “我不想跟不喜欢的人独处嘛,进去跟郡主大眼瞪小眼,想想都尴尬,要不你陪我进去?” 沈钰尴尬道:“我得回去处理公务,最近边关不安宁,长兴侯没跟你说吗?” “他是武将,边关有事忙一些很正常,你一个文官凑什么热闹?”林霜不屑。 沈钰笑起来:“你这心偏到咯吱窝去了,就他忙的是正经事,我忙就不行?” 正说着,有侍卫跑上来对沈钰道:“国师,皇上找您。” “国、国师?”林霜吓了一跳,她只知道太祖打天下的时候设过一个国师,和平年代国师干嘛用的? 沈钰显然也对这个称呼不满,皱眉纠正那侍卫:“国师并非正式的封号,以后不要乱叫。” 侍卫连忙称是:“小人听传口谕的公公是这样叫的,便跟着叫了,请大人恕罪。” 沈钰点点头,将团扇交给丫头,然后亲自往灯楼去,与站在外面的侍卫交涉了几句,那侍卫连忙往灯楼里跑去。 沈钰回来对林霜道:“我已知会郡主,叫她放行让大家进灯楼,你别在外边站着了,天太热,小心中暑。” 林霜摆手让他去忙:“知道了,侯爷给我准备了冰,不会中暑的。” 沈钰下山后,郡主从灯楼里匆匆跑出来,林霜听到她焦急的问侍卫:“国师人呢?” 此时郡主的侍卫过来跟大家宣布可以进灯楼,林霜便跟着众人一起进去。 原来来灯楼供奉长明灯的人并不是很多,因为一般人也供不起,这回因为郡主把人都拦着,攒了好些人,大家一拥而入,灯楼里接引的师傅顿时不够了,许多人要在大殿里等候。 林霜正犹豫要不要再等,一个声音温温柔柔的在耳边说:“长兴侯夫人,您也要供奉长明灯吗?” 第二百六十一章 怂恿 “郡主!”林霜没想到她会主动过来打招呼,心中微微惊讶,面上不显。 “长兴侯夫人。”郡主身后的顺义伯府小姐给林霜行礼。 林霜微笑着点点头。 “夫人要供奉长明灯,我叫人去跟住持说?” “多谢郡主,府上的婆子已经在排队,马上就轮到我了。” 郡主与顺义伯府的小姐互相对视一眼,不好意思道:“我们在封地时,当地民风彪悍,所以习惯身边带着护卫,来京城后还不了解这边的风俗,若有得罪夫人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林霜笑道:“郡主客气了。” 她们现在正站在灯楼里,面前便是庄严的菩萨像,周围全是一层层的长明灯,进来的人虽然多,但都在虔诚的祈祷,整个殿里都是庄严肃穆的,林霜不想在这里跟她们闲聊,而两个小姑娘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环境不对,拉着她有话要说。 “轮到我了。”林霜趁她们还没开口时指指前面。 郡主连忙说:“夫人,一会我去禅房找您说话。” 林霜微笑着应允,不过不明白她们有什么好聊的。 一位老和尚接待林霜,收了供奉,问她要求什么。 林霜道:“求心安,求爱人平安。” 和尚带她去灯室,点了一盏灯,道:“此灯光明无量,遍照十方。侯爷功勋卓绝,身上的杀孽也重,燃一盏明灯于佛前,可积功德,照破无明与黑暗,达到福德智慧圆满之境地。” 林霜并非信佛,只是世人都用这种方法寄托希望,她在这个世界生活这么久,前世的习惯慢慢改变,也随波逐流来求一求。 她对老和尚道:“我懂的不多,请师傅跟我讲讲吧。” 和尚点点头:“长明灯将世间变为火把,使火的慧光永不受阻,肉眼清亮,懂明善与非善之法,排除障视和愚昧之黑暗,获得智慧之心,使在世间永不迷茫于黑暗,转生高界,脱离悲悯。施主发心诵经念佛,此功德能让所求之人离苦得乐,求生净土,并祈求天下和顺,灾害不起,国泰民安,兵戈无用,众生得闻佛教正法,早证菩提!” 林霜听得糊里糊涂,老和尚接着道:“点一盏长明灯,祈福消灾,报恩超度,拔济六道一切轮回众生之颠倒梦想痛苦,仰仗阿弥陀佛万德洪名及四十捌大愿,超荐亡灵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永离业海,直证不退,圆满无上菩提,此冥阳两利之事。” 林霜懵懂的道一声谢,这些高深的佛法实在是搞不懂,她从灯楼出来后,站在灯楼前回头一望,便见头顶的阳光从灯楼顶上照下,灯楼高大,阳光热烈,就像这现世的缩影,这一刻倒似感悟到了某种佛性。 下山后,林霜热得汗流浃背,佳萃则神清气爽的坐在禅房内吃鲜果,见她回来了,连忙起身迎她。 “你有身孕,别起这么急啊。” 佳萃嗯嗯嗯点头:“你猜郡主看上谁的院子了?” 林霜道:“我这去哪猜去,今日来的勋贵家眷不少吧……” 她突然心头一震,惊讶道:“别是看上李家的院子了吧?” “可不是,李家一家老小,拜完菩萨就匆匆回去了,刚刚我邀请李夫人过来坐,被她拒绝了。” 林霜简直无语:“这郡主怎么就跟李家杠上了?” 佳萃撇嘴:“李松在京疗养,身上没有官职,李柏虽然是大同总兵,毕竟管不到京城来,再说我朝武将身份本来就不及文官,你们家要是不是长兴侯霸道,哪有现在的风光?” 林霜今日来护国寺,本来就是冲着李夫人来的,一听她们先走了,顿时兴致低了一半。 一会郡主和顺义伯府的小姐过来,态度热络的好像多年老友。 佳萃一脸茫然的看向林霜,眼里带着询问,林霜则不动声色的回她个眼神,示意她也不知道这俩小姐妹怎么突然跟她示好。 郡主:“上次在酒楼的事,父王知道后狠狠教训了我,本来我想去长兴侯府给夫人道歉的,哥哥说事情既然已经平息,我再去的话,反而显得小题大做。” “不知者无罪,再说也是我没有跟郡主表明身份在先,当时那孩子情况危急,实在没有时间跟郡主解释。” 郡主:“夫人救人心切,我理解的。不过后来的事,我确实不知情,顺义伯府那几个仗势欺人的家奴,我表哥也狠狠惩罚了,并且告诫下人要约束行为,不可在京城与人交恶。” 林霜点头:“我听侯爷说了,还是那句话,不知者无罪,他们并非针对我,既然犯错之人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那事就让它过去吧。” 郡主听她这么说,大松了口气,道:“说起来夫人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以后我叫夫人林姐姐,姐姐叫我嘉善,叫我表妹柔依吧,不然叫什么郡主夫人的显得太过生分。” 林霜心里奇怪她突然的热情,嘴上敷衍道:“尊卑有别,直呼郡主闺名怕是不妥。” “那有什么不妥的,姐姐也是皇上亲封的乡君,还有长兴侯夫人的身份,在咱们大朗朝,长兴侯夫人这个头衔可是一等一的尊贵呢。” 林霜微笑着跟她们客套,佳萃则坐在一旁看笑话,不停往嘴里塞吃的,听她们绕来绕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要说郡主这么做是为了道歉吧,话已经说开了,没必要再三强调。要说拉拢关系吧,她们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向娇养在闺中,不像是能给庆王提供助力的,拉拢长兴侯夫人的任务不该由她们做。 等客套完了,于柔依状似无意的问:“听说姐姐与国师大人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国师那么清冷孤傲的人,原来也有朋友。” 林霜与佳萃对视一眼,两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俩姑娘又是道歉又是认姐姐的,是看上沈钰了。 看上谁不好,看上他,林霜与佳萃是一样的想法,这俩傻姑娘只怕要失望了。 佳萃看热闹不嫌事大,指着林霜笑道:“沈家表哥确实只跟妞妞好,你们想知道他的什么隐私可以问她。” 林霜瞪她一眼,回头无奈道:“我们是认识多年,不过他性子冷清,我们现在联系的少。” 郡主急道:“姐姐别瞒我了,今天国师特意在亭子里等姐姐,还站在太阳底下与姐姐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侍卫都告诉我了。” “今日是正好遇上,不知……郡主要问什么?” 郡主立即羞红了脸,柔依看表妹害羞,帮着问道:“国师大人家规森严,他身边的人从不透露他的喜好,姐姐可知道国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或是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林霜还真的认真思索了许久,尽量回忆沈钰的喜好,可想来想去,他那个人就跟个玻璃球似的,无欲无求,实在想不到他曾对什么东西动心过。 “没什么定性吧,他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等弄明白原理就不喜欢了。” “稀奇古怪?”俩女孩陷入迷惑中。 “也不一定多古怪,就是他没见过的,比如他以前沉迷过调香,制药什么的。” “那他现在喜欢什么?” 林霜摇摇头:“许久不联系,现在他干什么我实在不清楚。” 郡主正垂头丧气,佳萃砸吧着嘴乐悠悠的道:“他现在不是学道吗,教皇上修仙炼丹什么的,郡主不妨往这方面使力看看。” 郡主听到这话更沮丧了,“他是国师,整个大朗朝论道法没人说得过他,炼丹的本事就更无人可及了,我再怎么使力,也入不了国师的眼的。” 这郡主虽然蛮横,但在爱情面前,也是百般无奈,这丧气的样子令人同情。林霜见了心软,很想劝她换个目标,但又怕她误会。 倒是佳萃坏心眼多,不但不劝阻,还一个劲怂恿小郡主要大方勇敢,撩拨、钩引、表白先来一套,说什么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世上没有没有捂不热的石头,没有追不到的男人,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林霜听得一头黑线。 “你看长兴侯那么霸道的人,还不是被我妹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女人的柔情能化解男人的所有防备,管他是面瘫还是棺材脸,都能治成舔狗,就看你放不放得开。”最后她还用林霜与长兴侯的婚姻做佐证。 “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吧?”林霜觉得她完全是偷换概念,而且也不是她倒追长兴的。 佳萃大而化之的摆摆手,“哎呀,就这么个道理,差不过就行了。” 一碗鸡汤把郡主灌得神魂颠倒,三人立刻撇开林霜,脑袋凑在一起商量起具体的操作方案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退路 林霜觉得这完全是教郡主作死,佳萃一时使坏一时爽,完全不顾事情失败后郡主会把怒火烧到她身上。 回去的时候林霜还是不放心,对佳萃道:“你怂恿郡主去骚扰沈钰,这不是教她捅马蜂窝么?” 佳萃贼兮兮的笑道:“怕什么,女人谈起恋爱来,哪还有脑子,她发现不了的。再说她那个性子,也活该被马蜂蜇两下。” “你管天管地还管教训人家郡主?我提醒你,女人发火的时候也不会动脑子,你小心她无差别攻击。” 佳萃得意道:“永宁伯府这种小门小户,夹在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中间求生存,就算郡主无差别攻击,那也是长兴侯府的目标大,天塌下来,不是有你长兴侯府撑着么?” 林霜:“……” 林霜:“你居然算计上我了!” 晚上长兴侯回来,林霜兴冲冲的跑到他跟前八卦道:“跟你说个笑话,郡主看上沈钰了!” 长兴侯去耳房洗漱换衣服,听到这话奇怪的回头看她一眼:“郡主身份尊贵,看上那小子是他的福气,有什么不对?” 林霜道:“我不是说郡主是笑话,我是说,沈钰喜欢女人么?” 长兴侯:“不喜欢女人难道喜欢男人?” 林霜仔细想了想:“好像也不喜欢男人。” 长兴侯摇摇头,“哪有既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的?” “沈钰就这样啊,我从没见他对谁有过好感,我们在他眼里都是愚蠢的人类。” 长兴侯眼眸一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他换了衣服出来搂着她的腰道:“以后我回来得晚,你就别等我吃饭。” 林霜仰着头,嘟嘴娇滴滴的抱怨道:“习惯两个人吃饭,一个人吃不香~” 长兴侯被这缠绵的尾音撩得心花怒放,走到门口了又将她哄回屋里,按到南窗下的炕上急吼吼的啃起来。 外面丫头摆好饭菜,半天不见人出来,就知道一时半会应该完不了事,都心照不宣的各忙各的去了。 里头林霜又羞又怒,自回北京后,长兴侯越发没有节制了,也不管时间地点,随时发疯,他倒是好,反正一天到晚在外面,留下她独自面对那些丫头婆子强装若无其事的眼神,真是羞死人了。 长兴侯反而在她耳边说:“宝宝儿,咱们成亲这么久,你怎么越发羞涩了?” 林霜怒道:“您就不能等晚上……下人都在外面等着我们吃饭,还不知道她们心里怎么笑话我呢。” 长兴侯委屈道:“本来只是想尝一口的,你越是扭扭捏捏,越是挠得我心痒难耐。” 林霜:“……” 这还是她的不对了! 林霜穿好衣服下床,坐到梳妆台前整理仪容,长兴侯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帮她梳头。 “宝宝儿,你的头发真软,乌黑发亮,衬得你的脖子和耳朵又白又嫩,让人看了忍不住想吃……” “侯爷……”林霜被他的胡茬刺得浑身酥麻,一边扭着身子躲闪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侯爷,痒啊!” “痒就对了,宝宝儿,你再忍忍……” 林霜真的要被他气死了! 吃饭的时候也不想理他,长兴侯又是夹菜又是伺候汤水,极尽讨好,谄媚的样子连丫头婆子都看不过去了。他知道林霜的气性不长,果然哄一哄,一会两人就嘻嘻哈哈和好如初了。 长兴侯搂着林霜去园子里散步消食,又说起郡主和沈钰的事,林霜问:“怎么大家都叫沈钰做国师,他被封为国师了吗?怎么没听你说?” “没有正式册封,有一些想巴结他的人瞎叫。他诱骗了皇上,现在又哄得庆王对他言听计从,几次提议要封他为国师,要不是本侯和几位老臣极力反对,还真会如他的愿。”长兴侯说到这事就恼火。 国师不该是辅佐帝王夺得天下的人才能担任吗? 林霜疑惑道:“总得有原因才提议吧,总不能因为教皇上修道,皇上就给他高官厚禄吧,那些言官还不喷死他?可据我所知,喷他的言官还没喷您的多呢。” 长兴侯不情不愿的评价:“这小子的才能还是有的,出仕以来,积极为含冤入狱的的勤勉朝臣平反,博得了一些老臣的认同,还有推出一系列措施巩固国防,整顿吏治,总的来说对朝廷还是有贡献的。另外就是遏止铺张浪费,节省一应宫中不合理的开支,劝停了几座宫殿的重修与营建;减苏松应天织造,改革应天府坐班匠徭役政策,改纳税法,使国库日益充盈……”说到最后自己也没底气了。 “提议封国师主要是因为哪一条?” “为国祈福,助皇上证得大道。” 林霜:“……” 林霜:“这么说来,封他做国师虽然是过分了,但他对国家和朝廷的贡献还是挺大的。” “可他的一些观点,实在偏激,我担心皇上会被引上歧路,现在连庆王也被他蛊惑,准备招他做女婿,郡主入京,便是来相看的。” 林霜:“……” 原来他是送郡主去护国寺么?难怪那天问起沈夫人他语焉不详。 林霜猛的拉住长兴侯的衣袖,叫道:“侯爷,怎么办,我在沈少爷面前说了郡主好多坏话。” “你说什么了?” “我说,说哪位才俊要是被郡主选上,以后只怕要被压的翻不了身。” 长兴侯哈哈大笑,赞赏的摸着她的头道:“你这预言说的挺好,可不就会被压得翻不了身嘛。” “您别光乐啊,怎么办,我虽然不喜欢郡主和顺义伯府的做派,但毁人婚姻毕竟不好,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要是因为我这一嘴,他俩成不了,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长兴侯还是挺乐呵的,安慰她道:“他俩是联姻,各怀目的,婚事岂会因为你几句话就告吹?” 林霜左思右想,觉得也对,庆王要笼络沈钰,而沈夫人又一心想让沈钰娶高门贵女,两家利益互补,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被离间的。 她这样想的时候,沈夫人也正想关心一下儿子的终身大事,美滋滋的给沈钰送绿豆汤。 “……听说今日送郡主去护国寺烧香?” 沈钰头也不抬,冷冷的说:“您又派人跟踪我?” “怎么会,你现在都这么大人了。郡主那是什么身份,她的一点风吹草动,马上就传遍京城,还用我亲自去盯梢?”沈夫人早就习惯他的冷漠,一点都不在意。 “郡主非召入京,不宜张扬,京城知道她的人不多,这消息是谁传的?” 沈夫人笑容稍稍一僵,马上又乐道:“那就是你如今名声在外,别人见国师大人去护国寺,就到处传开了。” 沈钰抬起眼皮,淡淡的道:“国师的封号并未正式宣布,您不要听人乱说。庆王与二皇孙斗得不可开交,谁输谁赢还不一定,郡主身份敏感,这时候您少与她来往为好。” 沈夫人道:“男人斗男人的,罪不及出嫁女,纵观咱们大朗朝,哪还有比郡主身份更尊贵的女子,我倒是希望你娶公主啊,可公主年纪还小……” “您把沈家的产业盘点一下,搬家去广州住吧。”沈钰突然道。 沈夫人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问:“怎么,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你们在这里,我做事多有掣肘。” 沈夫人可不是一般没有见识的深闺妇人,她对危险的嗅觉极为敏锐,肃容道:“你是觉得庆王不能赢,还是怕他过河拆桥?” “现在形势不明朗,我没法给您明确的答复。” 沈夫人道:“你既然已经上了庆王的船,怎么样二皇孙一派都把你视为眼中钉,何不顺庆王的意娶了郡主,这样他才真正把你当成自己人。” 沈钰皱眉:“母亲还是认为我要靠娶高门贵女才能有出息?” “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年轻气盛,又在风头上,很多事情看不清楚。别看你现在得皇上宠信,高官厚禄加身,可你现在是一个人站在高处,背后没有家族撑腰,一旦出什么事,没有人能支援你,你需要一个坚强的后盾啊。” “我心里有数,您照我说的做吧,南京那边的宅子不要动,去广州另置一处宅子便是。沈家有船,若是京城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马上坐船去琼州,或者去南洋。” “那你呢?” “你们不在,我总有办法保全自己,再说也不一定到那一步。” 沈夫人明白他的意思,伴君如伴虎,做官做到他这一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盯着沈家,总要有后手准备的。 “长兴侯夫人不是在京城吗,她与你从小交情好,改天我去拜访她,若能与长兴侯府攀上关系,咱们也不用怕谁了。” 沈钰无奈道:“您就别操这些心了,朝堂上的事我自有分寸,您把家里和瑞草堂照顾好就行了。” “那郡主……” “不喜欢,您别指望了。” 郡主可不这么想,她被佳萃灌了几碗心灵鸡汤,汤壮色胆,第二天便开始对沈钰发动攻势。 第二百六十三章 倒追 其实郡主一开始是非常反感这桩联姻的,她堂堂一个郡主,大朗皇帝的亲孙女,怎么能嫁给商户之子?任庆王在信里把沈钰夸出花来,她也不同意。她在封地闹了许久,王妃被她闹得脑仁疼,却也不敢答应让庆王取消这个决定。郡主闹着闹着发现,她在封地闹没有用,实际决策者是庆王和她的大哥,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她的态度有多坚决,于是她便与表妹于柔依偷偷策划着前往京城。 庆王府和顺义伯府很快就发现了她俩出走,庆王妃被她闹了这么久,觉得让她亲自去京城,他们父女好好沟通也好,但亲王家眷非召不能入京,庆王的大事正在关键时刻,自然不能让言官抓到把柄,所以两府商议后决定让顺义伯府世子去追她俩,一路偷偷入京,不可张扬。 郡主是年前出走的,天寒地冻的在路上过了年,一路上听着鞭炮声响,看家家户户和乐融融的吃着团圆饭,她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不知不觉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结于那个想吃天鹅肉的商户之子身上,对素未蒙面的沈钰恨到了极点。 郡主入京后,庆王并没有责怪她,反倒觉得女儿进京,方便与沈钰培养感情,于是带着郡主去见皇上,将自己的想法跟皇上说了。 皇上对沈钰那是满意的不得了,恨不得抢过来当自己儿子,一听庆王的意思,自然为这桩婚事叫好,不但不理会郡主的反对,还同庆王一起劝她。 郡主求助无门,满心郁闷,便是在这种心情下去看灯会。她在酒楼里正跟于柔依诉苦,屡屡被隔壁小孩的哭声打断说话,这才发怒让下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哪知道引出后来这些麻烦。 郡主刚来京城,便传出刁蛮霸道,纵容家奴打架闹事的风评,庆王大怒,只好把她关在王府里,等风头过去后再说相亲的事。 这一等就是半年,郡主在府里实在待不住了,吵着要出门透透气,庆王看舆论平息的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他瞅着六月十九观音菩萨生日,京城官员与百姓都有去烧香的习惯,于是找了个借口,让沈钰送郡主去护国寺。 沈钰哪里不知道庆王的意图,不过他不好直接拒绝,且拗不过沈夫人的劝,只好去了。 三人一见面,喷火龙一般的郡主差点被弹回的火气撞成内伤,望着眼前仙人般的男子傻了眼。 即使郡主和于柔依文学素养不差,此时脑子里蹦出来的词汇也只有“卧槽”俩字了。 她们以为能把皇上哄得服服帖帖、得庆王重视、揽了一大把头衔的这位新晋国师大人,一定是跟话本子上妖人一般,老鼠眼,八字须,身体瘦削变形,脑袋尖尖,眼里闪着精光,穿一身奇形怪状绣满八卦图案的道袍,手里捏着符纸招幡之类的…… 谁能告诉她俩眼前这仙气飘飘、宛若天外高人的男子是谁啊啊啊! 沈钰面冷心冷,礼节不差半分,就是眼里没有温度,有点人生经验的女子都知道这样的人不好接近,偏偏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对郡主这个年纪的无知怀春少女有致命的誘惑力。 眼前的男子就像冰山,她们以为冰山晶莹剔透,是美与纯洁的象征,对于焐热它有着盲目的热情,须不知,冰山是不需要被焐热的。 去护国寺的路上,沈钰安排郡主与于柔依坐一辆马车,他自己则坐另一辆马车,说是护送,其实除了开始打招呼,全程再没有一句交流。 可他越是这样冷冰冰,郡主越是觉得他神秘莫测,跟那些苍蝇一般围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的男子完全不一样,抓心挠肺的想跟他搭上话。 沈钰只管护送,寺里的住宿之类的是庆王府负责,他本来送到门口就走的,谁知一转眼瞥见长兴侯府的车队经过。门口堵塞了好多人,他不好过去打招呼,于是跟着进了寺里。 郡主见他虽然面上冷漠,却没有扭头就走,而是不声不响的跟进来,顿时误会了他的心意,一颗芳心蹦的老高。然后又听说沈钰要去灯楼,她果断放弃了找到合适的院子先休息一会的计划,赶紧去追他。 其实她要一个院子,也是想有单独空间与沈钰说话,不然普通的禅房两边都住了女眷,沈钰不方便进来的。 好不容易追上后,沈钰对她也十分体贴,立即雇了轿子把她们先送上山去。 于是郡主在灯楼里等啊等,等到侍卫来报,国师大人坐在半山亭里喝茶、国师大人与长兴侯夫人一起上山来了、国师大人与长兴侯夫人站在树荫下说话、国师大人让您把侍卫都撤了,放外面的人进来、国师大人有事先回去了…… 郡主追出去,沈钰已经不见人影,她愤怒的问侍卫:“怎么又是长兴侯夫人,她怎么每次跟我过不去?” 这时一个知道内情的下人悄悄跟她说:“国师大人与长兴侯夫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还是长兴侯夫人向皇上引荐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这才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哎呀,坏了!”郡主立即意识到犯了比得罪未来婆婆还严重的错误,她得罪心仪之人的青梅竹马,跟得罪小姑子是一个道理。 为了挽回印象分,郡主只好拉下脸面,主动对林霜示好。 沈钰不主动,郡主很焦虑,佳萃的一番话令她茅舍顿开,既然山不就你你便去就山,家长都同意了,还有啥好顾虑的? 郡主顿时来了劲头,从小到大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有挑战的事情越是能引起她的兴趣。 可倒追男子,那是人生头一遭,所有的理论知识来自于话本子里的故事,她回去与表妹草草制定了实施计划,便掳起袖子干起来。 照《西厢记》里演的,男女交往,得有个红娘牵线,这角色自然由柔依担当。 于柔依自己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突然接到这么重要的任务,一时茫然不知所措,西厢记里红娘的台词她都能背了,可一想到在国师面前说那些话,她立即羞得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被子里,小粉拳在枕头上一顿乱捶。 后来丫头实在看不下去,把阅女无数的世子给找来了。 于柔依不敢跟兄长说郡主要倒追国师,只拐弯抹角的问他如何追求心仪的人。 世子倒是直率,道:“抢呗,抢回来生米做成熟饭,别人要回去也没用了。” 于柔依瞪了她兄长一眼:“就没有温和一点的办法吗?要是想过日子的,强抢回来不会遭人恨吗?” 世子歪着头思索半天,道:“那就送钱,送金银财宝,给她买首饰,买全京城最大最亮的珠宝,哪个女人挡得住这誘惑?” 于柔依摇摇头:“他家很有钱,是天下……比我们家有钱多了。” 世子不耐烦了:“那就看他有什么喜好,紧她喜欢的东西送。什么劳什子女人这么麻烦,爷还不乐意要了!” 看来只能从这方面下手,可之前在去护国寺的路上,她们已经派人去跟沈钰身边的人拉关系,结果什么都没问到。于柔依又想到长兴侯夫人,之前在护国寺里她说想不起来,慢慢想总能想到一两点吧。 于是她俩又专门上门拜访了林霜一次。 “……他的喜好实在变化太快了,硬是要说长久些的爱好,大概就是诗文,琴棋书画这些大众项目吧。”林霜绞尽脑汁回想,她之前在沈钰面前说了许多郡主的坏话,现在见到她心里十分愧疚,她是想帮郡主的,奈何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可我的诗文,琴棋书画这些都挺一般的,听说国师大人样样精通,我在他面前卖弄这些,岂不是班门弄斧?” 于柔依立即道:“诗文好说,不如找人代笔吧,我听哥哥说,当务之急先把人追到手,等他喜欢上你,情仁眼里出西施,即使发现你做了假,也不会介意的。” 林霜惊愕道:“这,这不好吧?” “目前也只有这法子了!”郡主眼神突然凶狠,咬牙拍板,拉起表妹便风风火火的找枪手去了。 长兴侯从内室转出来,夫妻俩同一款惊讶的表情。 “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林霜噗嗤一笑:“我倒是有些期待沈钰的反应,肯定特别逗。” 长兴侯试想一下那画面,顿时也跟着乐起来,乐完对林霜道:“彭良才到了,你现在要见他吗?” 林霜大喜道:“当然要见,我让他画张画像带过来,现在迫不及待想看一看我那小侄儿长什么样了。” 长兴侯道:“看岳母寄来的信里说,小侄儿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说男孩女孩能长一样吗?” 林霜挽着他的手笑道:“看画像就知道了。” 画像上的小孩浓眉大眼,脸蛋圆滚滚的,手脚跟藕节似的,林霜看了嘴角抽了抽,当场决定:“一点也不像。” 长兴侯却看得仔细,乐道:“我瞧着像,我媳妇小时候长得真好看。” “你又没见过我婴儿时的样子。” 长兴侯砸吧着嘴回忆:“可本侯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坐在地上,身上穿着大红喜服,头上歪歪斜斜的戴着喜冠,脸蛋白白的,口脂糊了一脸……本侯当时想着,哎呀,多可爱的小孩呀,跟个圆滚滚的红绣球似的。” 林霜:“……” 第二百六十四章 清算 与彭良才前后脚回京的,还有宋妈妈一家三口。 他们回府后,首先来拜见长兴侯夫妇。 林霜本来能肯定是宋顺儿给她下迷药,对他恨得牙痒痒的,然而见到他现在的惨样,愤怒完全被震惊取代。 去年宋顺儿被刺客所伤,具体伤情多严重她没亲眼看到,只听管事说过他的脸被劈成两半,但无性命之忧。这次修养半年多回来,长兴侯只匆匆一瞥,赶紧捂着林霜的眼睛,让她先回房休息,这里的事他来处置。 林霜确实被吓到,其实她进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宋顺儿的脸上斜的一条伤疤还没完全愈合,可能是连日赶路休息不好,导致伤口感染,有些地方红肉翻出来。他的一只眼睛完全瞎掉,鼻子被切下一半,嘴唇也从中间断开,说话不能大张嘴,只能小幅度的开合,导致他说话声音又小又含糊。 长兴候见到他这样子,起初也是吓了一大跳,不过从南京回来前见过一次,那时候宋顺儿头上包着纱布,再加上回来的管事跟他描述过伤情,所以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惊讶过后,长兴候想起正事,脸上渐渐涌起怒意,他让人把宋妈妈一家叫回来,是有账要清算的。 宋妈妈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抖了抖,她开口道:“侯爷,都是老奴没管教好这孽障,您要怎么处罚他,老奴都听您的。” 宋妈妈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地道:“老奴在侯府伺候一辈子,从没干过半点对不起侯府的事情,苍天可表,谁知道这孽障仗着侯爷的信任,在府里作威作福,私下里干了不少缺德事,这些都是老奴纵容的结果,老奴有罪。” 长兴侯将宋妈妈扶起来:“宋妈妈,你对本侯的恩情,本侯一直铭记在心,至于宋顺儿所作所为,一码归一码,本侯知道与妈妈无关。” 宋妈妈心里一凉,差点没站稳,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操持府里的事务,已经把侯府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情在做,对长兴侯,她也是既当主子又当儿子,这种感情甚至比自己的儿子还要深。她做这么多,可不是为了赚侯爷这一句感激的话。 侯爷是不爱表达感情的人,从不对她说感激的话,只会用行动表示,他将侯府内务全权交给她,从不质疑她的决定,便是对她最大的肯定,而如今这话说出来,那就是与她疏远了。宋妈妈知道,宋顺儿所做的事情,已经触及了长兴侯的底线。 说到底,在侯爷心里,夫人毕竟比多年的主仆之情更重要。 宋顺儿遭了这番罪,身心受到巨大打击,满身的肥肉掉了一半,皮肤松松垮垮的吊在身上,他跪在地上,完好的那只眼睛里迸出眼泪,他越是急切的想跟长兴侯沟通,越是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说不清楚。 刘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道:“侯爷,我们平日里是骄奢了些,但也没做过什么对侯府不利的事,求您看在相公这么多年来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给他一条活路吧,您看他遭了这么大罪,老天已经惩罚他了。” 宋顺儿连忙“唔唔唔”的叫着点头。 长兴候见他们这时候还心存侥幸,想着蒙混过关,顿时火气噌的一下窜起老高,他怒道:“宋顺儿对本侯忠心,本侯又何曾亏待过他?本侯感念宋妈妈的恩情,又想着他与本侯从小一起长大,待他如同亲兄弟,他在这侯府里的地位,有谁能比过去?他宋顺儿打着长兴侯府的旗号,平时出门,什么时候不是前呼后拥,比一般公侯府上的小公子还威风?而他是怎么回报本侯的?给夫人下迷药、烧死本侯未过门的妻子,让本侯背上克妻的名声,这就是他回报本侯的方式?” “侯、侯爷……”宋妈妈惊得张大嘴。 “侯爷,您不可听人污蔑,这些事不是相公做的呀!二小姐之死,大小姐身边的几个丫头不都招认,是她们做的吗?”刘氏还哭着辩解。 “唔唔唔!”宋顺儿拼命摇头,眼里露出乞求。 长兴侯不出征时,也处理一些重大机密的案件,故而对于刑讯审案,有些心得,知道宋顺儿夫妇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若不是看在宋妈妈的份上,看在宋顺儿与他这么多年主仆之情的份上,他完全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而今他们要证据,长兴侯便把证据给他摆出来,让他们心服口服。只是这些证据拿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就算完了。 当宋顺儿和刘氏见到长兴侯绑上来的人,他们顿时瘫坐在地上。 “这几个人,你们可认识?”长兴侯坐在大太师椅上,冷冷的问。 怎么会不认识呢,这几个人是宋顺儿雇了专门调制枕上香的工匠,枕上香调制过程十分复杂,是个精细的活,稍有不慎便会失败,而制作枕上香的材料又十分昂贵,目前市面上只有瑞草堂有卖,而且只能是记名售卖,一般无人担保,或是说不出用途的,花多少钱瑞草堂都不卖。这种药因为材料的气味特别,为避免发现,只能另辟隐秘之处调制,故而这几个工匠,都是花大价钱,通过熟人介绍雇来的,宋顺儿即使管着长兴侯府这么多产业,对他们也是熟悉的很。 “侯爷,侯爷啊,我们是有偷偷的调这个药,可药不是我们下的啊……” 宋顺儿回头看刘氏一眼,眼里露出狠厉,一巴掌挥过去,将她打倒在地上,然后他匍匐在长兴侯脚下,缓缓的,尽量一字一字说清楚:“侯爷,药是我故意给那几个丫头看到的,本来,只是想让二小姐出丑。” 长兴侯见他说的艰难,指着嘴角被打出血的刘氏道:“你代他说,要是有一个字谎言,本侯绝不轻饶!” 刘氏战战兢兢的去看宋顺儿,得他授意,这才收了哭腔道:“那件事情发生时,奴婢刚嫁过来,也是听相公说的。他不知道那个药的效果那般厉害,原本只是想让二小姐没有精神。若新夫人在成婚之日昏昏欲睡,侯爷肯定会对她厌弃,这样府里的下人就不会对她生出敬意,以后新夫人要管理侯府,只能求助婆婆和相公。” “相公知道云阳伯府的二小姐向来欺负大小姐,大小姐死后,她的几个贴身丫鬟卖的卖,死的死,剩下两个在府里也是备受欺凌,加上二小姐要嫁给长兴侯爷,故而她们早就对二小姐恨之入骨。相公装作同情大小姐,时常接济那两个丫头,又有意无意的透露出想让二小姐在新婚之日出丑的意思,那两个丫头听到耳朵里,便把药偷了去……” “所以她们到死时,还不把你供出来,以为你是帮她们的?” “侯爷,小的实在是,没想到二小姐会被烧死!” “你说先前不知道那药的厉害,可害死了一个二小姐,为何还敢给夫人用?” “那个香,不是我们做的,是纪芝兰买通丫头动的手脚!” 宋顺儿赶紧捅了她一下,两人缩起肩膀等长兴侯发怒,谁知他只是冷眼瞧着他们,刘氏等了半晌才嘟哝道:“夫人不能容人,还没进门前就要求侯爷散尽府里的姨娘,把后院的女仁逼得没活路,纪芝兰可不就要先下手为强了?” “那她怎么知道你们有药的?这药比黄金还贵重,丫头如何弄的到?”长兴侯冷声问。 刘氏看宋顺儿一眼,低声道:“夫人强势,我们就想着,让她昏迷几日,杀杀她的威风……” 长兴侯突然抄起桌上的茶杯向宋顺儿砸过去,宋顺儿闷呼一声,伤口被砸的鲜血迸出。刘氏吓的尖叫一声,连连退后。 宋妈妈看了眼里尽是失望,并没上前去查看宋顺儿的伤势,她只是默默的闭上眼,把头扭到一旁,深深叹了口气。其实侯爷叫他们回来,她已经预料到宋顺儿的下场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裴依心 长兴侯如同暴怒的狮子,居高临下的指着宋顺儿骂道:“本侯的夫人,自己连大声说话都怕惊着她,你杀她的威风?你算什么东西!好大的口气,宋顺儿我告诉你,你要不是宋妈妈的儿子,本侯现在就剁了你喂狗去!” 宋顺儿顾不得脸上全是血,连连磕头,刘氏则缩成一团抽泣。长兴侯半天才压下杀人的冲动,他问宋顺儿:“你那枕上香的方子,是从哪得来的?你又不识字,如何知道那香的调配方法?你把方子给谁看了?” 宋顺儿哆嗦着抬起头,见长兴侯气的不轻,按照他多年伴随左右的经验,这时候说错一个字,侯爷一脚踢过来,他至少得断三根肋骨。 “记得才十来岁的时候,曾跟您一起收拾老侯爷的遗物,您跟小的提过一嘴,其中有一本书是智慧道长年轻时写的,被称为灵药宝典,里面记录了许多珍奇药物的配制方法,要好好藏起来。小的因为好奇,就把书偷拿去瑞草堂,想知道那书上都记载着一些什么药。” “……小的第一次听说那迷药的功效,想着侯爷喜欢和王爷一起整人,这药正好用得着,于是就让他们把方子抄下,代小的把药配制出来,可是因为材料太难找了,当时没有制成。过了些年,小的听说了瑞草堂有这种比黄金还贵的药,回想起来,想必是瑞草堂偷了咱们的方子。因为那药宫里也在用,小的怕去追查会引出麻烦来,于是便没有声张,自己找人去研制,想着要是知道这方子的人多了,您就不会知道是小的泄露的方子……” 长兴侯扶额,半晌道:“本侯还是剁了你吧!” 当天夜里,长兴侯府一片寂静,林霜后来才知道,长兴侯做事雷厉风行,手段强硬,把宋妈妈送去庄子上养老,宋顺儿夫妇交给官府,估计最好的下场也是流放充军。 至于一直躲在幕后搞小动作的纪芝兰,当然从哪来的,送回哪里去,被长兴侯退回去的人,还背着谋害主母的罪名,想必没有她好果子吃。 顾妈妈和庄妈妈自然是最高兴的,跑到林霜面前绘声绘色的描述侯爷审案时,那纪芝兰居然还想色诱侯爷,结果侯爷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掀翻在地上。 林霜掰着手指头一数,暗道不好,原本后院只剩六个女人,结果一个把侯爷绿了;一个谋害主子,一个知情不报以同党论处;一个靠山倒了,被侯爷安排去陪宋妈妈。这么一算下来,侯爷的后院空了一大半,她这妒妇得名声只怕要传开了。 林霜觉得,有必要与剩下的两个好好沟通,无论如何得保住这俩当挡箭牌才行。 她叫庄妈妈去传话,让她俩明天过来一起吃午饭,结果第二天一早,庄妈妈气喘吁吁的跑来跟她说,剩下的两个姨娘,一个半夜翻墙跑了,另一个正跪在正院外,说只要夫人放她走,她连安家费都不要了。 林霜一面叫人去追跑的那个,一面苦口婆心劝要离开的这个,结果跑的那个抓到被长兴侯审问一番又放走了,要走的这个这个也铁了心,说是家里承包了朝廷的采矿工程,如今有钱了,她想回去嫁人。 林霜望着长兴侯欲哭无泪,她才嫁过来不到一年的时间,长兴侯府后院里二十来个女人走得干干净净,这让她出去交际时,怎么回答夫人们的问话啊啊啊!!! 说好的高门大院里是非多呢?说好的宅斗呢?人都走光了她跟谁斗去啊! 林霜正沉浸在没有对手的悲愤中时,长兴侯却感觉没有旁人在,侯府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他立即行动起来,让人把原本姨娘们住的院子进行改造,他从外边收集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都往那边搬。原本他还想扒掉两个院子,建一间武器库和练功房,因为裴依心还住在那边,只好放弃了。 裴依心听到动静,过去见长兴侯在指挥人搬东西,看了一会,她怏怏的回到自己屋里。 她身边的丫头小勤见她闷闷不乐,细心询问道:“姑娘今日怎么不跟侯爷多说会话?侯爷喜欢跟您聊天呢。” 裴依心摇摇头,“你没发觉侯爷这次回来后,与以前不同了吗?” 小勤想了想道:“侯爷在府里的时间多了,可能是娶了夫人的原因吧,而且他还亲自处置姨娘,以往对这些事可是避之不及的呢。” “不但处置了姨娘,还任由宋大管事两口子被官府的人抓走,说他们仗势欺人,苦主告到顺天府去了。其实以侯爷的能力,肯定能把事情压下来的,他不但不管,还把宋妈妈送去庄子上荣养,说是荣养,其实是发配到庄子上,侯爷不可能这么绝情的,怕是夫人不愿让宋妈妈回来分她的管家权吧。” 小勤啧啧道:“真没想到,侯爷为了夫人,连宋妈妈的面子都不给。” 裴依心烦躁的拿起团扇,使劲扇了几下,没法缓解心中的燥热。 小勤见她这样,叹息道:“如今前后院子都空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以前人多闹腾不觉得,现在看来,姑娘的身份尴尬,您还得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呀。” “我一个女子,寄人篱下,全靠侯爷给口饭吃,能做什么打算?” 小勤走到门口,确认外面无人了,这才关了门窗,凑到裴依心的耳边道:“侯爷身边现在只有夫人一个,夫人总有不方便的时候,那几日侯爷该由谁来照顾?姑娘不妨对侯爷多关心一些,他不是挺喜欢您的吗?” 裴依心连连摇头道:“不行的,侯爷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愿意与我坐下来谈心了,许是怕夫人吃味。你没见夫人的手段吗,后院那么多厉害的女人全给收拾了,我要是露出这个意思来,夫人定不会放过我的。” “您爹爹可是侯爷的救命恩人,夫人能把您怎么样?” 裴依心还是犹豫:“可侯爷没这个意思,他让夫人给我相看人家,我要是得罪夫人,她把我草草嫁出去怎么办?” 小勤神秘兮兮的道:“奴婢听说,夫人极力挽留过莲姨娘,她还跟侯爷说,府里不能没有别的女人,别人会说她不能容人的,反倒是侯爷劝她,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 “这么说,夫人并非咱们所想的那么善妒。” “可不是,偌大的侯府,怎么能只有一个女人呢,况且夫人不方便的时候,总要有人伺候侯爷的,与其便宜别人,我想夫人也是愿意与身边亲近的人做姐妹吧。” 裴依心想了一会,突然扔了团扇起身道:“我去厨房。” 晚上长兴侯兴致勃勃的拉了几个侍卫去练功,裴依心趁此机会来正院给林霜送自己做的点心。林霜瞧着她觉得奇怪,裴姑娘的吃食向来只做给长兴侯吃,这还是第一次送到她这里来,莫非是见前后院都空了,吓到她了? 林霜热情的把她让进屋里,安抚道:“最近府里人事变动有些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想必裴姐姐能理解。如今东边几个院子都没住人,姐姐要是觉得冷清,可以在园子里选一处风景好的房子住。” 裴依心温婉的垂着头,细声道:“要是搬去后花园里,离夫人就远了,还不如就这样住着,我平日里常来给夫人解解闷可好?” 这姑娘的态度变化太快,令林霜心中的警铃大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林霜被后院这些女人层出不穷的花样吓怕了,觉得还是得防一手。 她笑道:“只怕你也没什么时间来陪我,侯爷说了,让我帮你物色好人家,可我看中的,裴姐姐未必看得上,不如我与各位夫人联系好,谁家要是举办花会喜宴什么的,我带姐姐过去走动走动,若是有意向的人家,让侯爷去给你打听打听。” 裴依心端着茶碗的手抖得厉害,胸中一阵慌乱:“夫人何必急着把我嫁出去?” 林霜解释道:“不是我着急,裴姐姐正当相看的年纪,您又没有长辈操持婚事,我和侯爷自然要为你把关的。再说侯爷交代给我的事情,我总得给他办妥帖才是。” 裴依心语气悲凉的道:“像我这样的身份,那些公侯夫人如何看得上眼?” 裴家世代是军户,父亲不过是长兴侯麾下一名普通兵士,家族里连个当官的族亲都没有,公侯夫人自然是看不上眼,林霜试探着问:“勋贵之家确实讲究门当户对,但是一般有些家底的耕读世家、富庶的地主、商贾大户咱们可以考虑。” 裴依心一听顿时懵了:“夫人要把我嫁去这样的人家?” “裴姐姐,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外面看着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人家,不一定适合你,而小富即安的人家,只要男儿有志气,愿意上进,又疼老婆的,你嫁过去反而舒心。” 裴依心站起来,冷冷一笑道:“我听说夫人的出身也不高,您为什么不嫁小富即安的人家过舒心的日子,反而嫁来烈火烹油的长兴侯府受委屈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 乌龙 林霜一番好意,被裴依心当成驴肝肺,她还没反应过来,裴依心便捂着嘴跑出去了。她的丫鬟小勤眼神复杂的看林霜一眼,屈膝福了福,赶紧去追小姐去了。 林霜一脸疑惑,问旁边的海棠:“我说错什么了?” 海棠给林霜续了茶水,笑道:“夫人不必在意,裴姑娘在侯府住了这些年,锦衣玉食的供养着,侯爷对她也和气,她已经把自己看成侯府的小姐了,想必是您一番话,让她重新认清现实吧。” “那我也不敢把她往公侯世家里推荐啊,门第差太多了,就算她进了那样的人家,以后被妯娌们压着身份,她日子过得也委屈。” “裴姑娘年轻,人生阅历少,以往侯府也没人带她出去见识,这些道理都不懂的。” 林霜一想也是,裴依心年纪不大就进了侯府,她的父母都是普通人,见识有限;她没进过学堂,不识字,对侯府以外的世界认知极少,加上原来侯府的那些女子出身五花八门,进了侯府以后,地位待遇全凭自己争取,她耳濡目染,没有门当户对的意识也正常。 “看来还是得带她出去走动走动,让她知道外面的世界广阔,其他的高门大院可没侯府这么简单好进。” “夫人真是心大,她都这样误解您了,您也不生气。” 林霜笑着摇摇头:“我与她非亲非故,为她生什么气?替她张罗婚事不过是为侯爷完成任务,她的父亲是侯爷的救命恩人,仅剩这一点血脉,不可不尽心尽力的安排好。” “那沈夫人的宴请您还去不去了?” “去啊,沈夫人今非昔比,她儿子现在是大朗朝炙手可热的人物,你看着吧,这次去赴宴的夫人,必定没有门第低的。” “不管门第多高,总高不过您去。” 林霜笑道:“那不一定,万一郡主去呢。” 海棠击掌道:“哎呀,忘了郡主,她自然是要讨好未来婆婆的。” 林霜想到郡主兴冲冲的样子,顿时乐了:“她要是听长辈安排还好,要是巴巴的往沈钰跟前凑,只怕要坏事。” “您该提醒的都提醒了,郡主现在正在兴头上,听不进劝的,您说多了反而遭她误会。” 林霜点头,翻了翻炕桌上的帖子:“看还有哪些邀请,都应了。” 她们尽心尽力的为裴依心打算,裴依心可没法体会她这番苦心。她哭着跑到长兴侯的练功房,听里面打扫的小厮说侯爷与彭良才去园子里喝酒去了。 裴姑娘掉转头,又哭着往后花园里跑,在小道上正好见长兴侯与彭良才迎面走来。 “侯……”裴依心见到他顿时悲从心来,喉头哽咽,眼泪如开了闸似的迸射出来,她大哭着向长兴侯的怀里扑过去。 长兴侯吓的虎躯一震,就在裴依心扑到面前的时候,他伸手一抓,将身边的彭良才拖到面前。 裴姑娘如炮弹般撞进彭良才的怀里,紧紧的搂着他的腰,哭的撕心裂肺,一时没能分辨出抱错了人。 彭良才:“……” 他张着双臂,一脸懵的回头看长兴侯。 长兴侯:“呼……” 长兴侯人高马大的躲在他身后,大松了一口气,他一个已婚男人,可不能随便跟未婚女子搂搂抱抱。 “……夫人她……”裴依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臂紧紧的箍着彭良才如麻杆般纤瘦的腰身,别看她是女子,劲还挺大,彭良才被勒得的舌头都吐出来了。 小勤见姑娘抱错了人,尴尬的上前想拉开她,谁知裴依心却不依,双臂抱得更紧,脸埋在彭良才的怀里,使劲蹭了几下。 彭良才顿时炸了毛,他平时最爱干净,哪能容人把眼泪鼻涕揩身上,哪怕是女子也不行! 于是一个使劲推,一个拼命抱,一个用力拉,三人扭打成一团。 长兴侯张着手,围着他们不知道该直接拉架好,还是喊人来拉架好。 最后小勤终于脱力,被裴依心一把推了个四脚朝天摔在草地上,彭良才也累的狗似的吐舌喘粗气。 裴依心获得最后的胜利,一脸幸福的抱着彭良才,娇嗔道:“依心谁也不嫁,要嫁只嫁您!” 彭良才的手酸软无力的拍拍她的肩膀,喘气道:“京城的姑娘都这么热情的吗?你先放开,就算要嫁,也得让我喘口气。我无父无母,婚姻大事由夫人做主。” “可夫人想把我嫁给商户。” “那正好,我刚从商户那边调来侯府做事。” 裴依心一愣,这才发现不对劲,刚刚只顾着伤心哭去了,脑袋里嗡嗡嗡,竟没发现这声音不是侯爷的。她缓缓抬起头来,当看到彭良才的脸时,像见了鬼似的向后弹开,惊道:“你是谁啊?” 彭良才自然知道她是搞错了人,抱着双臂痞痞的勾唇笑道:“刚刚还哭着喊着要嫁我,松手就不认了?来来来,跟我见夫人去,今晚就把婚事定下来。” 裴依心惊得连连后退,她看向长兴侯,嘴巴一扁:“侯爷……” 长兴侯哈哈笑着拍拍彭良才的肩膀:“彭管事是个人才,你眼光不错。” 裴依心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闹了这么大乌龙,也顾不上向长兴侯告状了,捂着脸扭头就跑。 长兴侯回到正房,见林霜在和海棠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整理最近收到的请帖。 “侯爷,有件事得跟您说一声。” 丫头赶紧起身,把位置让出来。 长兴侯坐到她对面,拿起一张请帖看一眼,“是关于依心的亲事?” “她眼光还挺高的,商贾大户看不上眼,这事比我们想象的麻烦。”林霜嘟哝道。 长兴侯神秘一笑,“咱们眼前不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吗?” “谁啊?” “她想嫁个文人,彭管事学识人品都不错,就是出身不好,本侯去走动走动,给他入了良籍,让他以后可以参加科考,这不就解决问题了嘛。” 林霜经过今天与裴依心聊天,了解到她的心理,没长兴侯这么乐观,“彭良才是个好对象,可惜与裴姑娘的心理期望相差太多,肯定看不上他的,我还是带她去参加几场宴会,让她了解一下京城贵妇圈是怎么回事吧。” 长兴侯笑道:“你不妨问问彭良才,我看这小子精得很,他要是有心,肯定能把依心拿下来。” 林霜放下帖子,望天哀嚎:“唉,我自己还算是新媳妇呢,就忙着做了好几场媒了。” 长兴侯挤到她身边坐下,咬着她的耳根道:“夫人受累了,今晚为夫犒劳你。” 林霜推开他起身,啐道:“走开,也不知道是谁犒劳谁!” 长兴侯哈哈笑着追上去,温声道:“这回是真犒劳,今晚全听夫人的……” 第二天起来,林霜又一次骂自己:怎么就不能长点记性呢,每次都被甜言蜜语蛊惑,什么犒劳,什么都听她的,全是骗人的鬼话! 长兴侯说让她找彭良才商量,她怀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把人找来,现在彭良才在府里当管事,协调内院与外院的事情,算是林霜放在外院的左右手。 “彭管事,你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工作稳定下来,有没有考虑过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林霜开门见山的问他。 彭良才笑道:“夫人,您就直说吧,是不是想让我娶裴依心?” 林霜奇怪道:“你才来就认识她了?” 彭良才:“昨晚那姑娘对我投怀送抱,侯爷没跟您说?” 林霜摇头,八卦之心暴涨,兴奋道:“快说说,怎么回事?” 彭良才思量着长兴侯没把昨晚的事告诉夫人,肯定是怕夫人知道那姑娘对侯爷有不轨之心,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昨晚在后院碰上,她没看路,撞我怀里了。” 林霜试探着问:“你对她印象怎么样?” 彭良才撇嘴摇摇头:“虽然没有说上几句话,但那姑娘眼高于顶,只怕不是我这种身份能肖想的。” “你先说人你看上没?” 彭良才回忆昨晚裴依心抱着他的感觉,承认:“长相身段倒是没挑的。” “那你不争取争取?” 彭良才摇头:“娶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不好么,非去招惹这么个骄傲的孔雀做什么?” 林霜看他退缩,顿时急了,激他道:“你才学这般好,怎么就没点进取心?百依百顺的女子固然好,但也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现在有个现成的好姑娘,就是眼光高一点,你就不能发挥自己的男子汉魅力,把她驯服了?” 彭良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兴趣。” 林霜再劝:“你想想看,自己亲手驯服的和别人帮你驯服好的,哪个生活在一起更有意思?” 彭良才:“都没经历过,不知道。” 林霜嘲笑他:“你就是没信心吧,怂!” “嘿,夫人,你说我怂我可不认!” 林霜笑道:“反正我最近会带她出去走动,如果有合适的人家,我就帮她定下了,这么好的姑娘,你要是有心,得抓紧了。” 彭良才挑眉:“您只管忙您的,不是跟您吹牛,我要真看上谁,哪怕您给她许了太子妃,我也一样能把人抢回来。” “吹吧你!” 第二百六十七章 赴宴 尽管裴依心对林霜有一肚子不满,且觉得给她相亲是居心不良,但说要带她出去交际,她还是很乐意前往的。 沈家在京城经营几十年,光瑞草堂就有几十家分店。沈夫人自从把生意做到皇宫后,便着重经营京城的人际关系,只要是有点势力的勋贵府上要药材,她都尽量亲自去送,一来二往,便建立起了庞大的交际网。每年过年,光往达官贵人府上送的药材就有几千斤。以往别人与她交往,都是把她当商户看,如今沈钰一飞冲天,成了皇帝跟前的大红人,那些贵妇人与沈夫人交往,身份便调过来了,如今都是她们来巴结沈夫人。 今日沈夫人设宴,是为践行,据说瑞草堂的药师在南边的海岛上发现一种珍贵药材,有可能是古方中的一味关键材料,沈夫人对此十分重视,决定亲自前往查看。去海外不像在大朗朝的国土上,这一去可能年前不会回京,年礼不能亲自送了,故而沈夫人临行前设宴,款待交好的贵夫人。 长兴侯府的马车到时,沈府宾客盈门,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沈府门前已经停满马车,下人们忙着从马车上把东西搬进府里。 沈府的管事见到长兴侯府的马车,慌忙喊人去通知夫人和大管事,自己则小跑着上前,生怕怠慢了贵客。 沈府的管事林霜大多都认得,她有什么事需要请沈钰帮忙时,都是他们在跑腿,故而林霜见到他,笑着问道:“徐管事,沈大人今日在家吗?我的管事从南京给他带了礼物来,想必是他喜欢的。” 徐管事左右瞅瞅,凑近了小声道:“今日不上朝,大少爷被夫人拘在家里,不过他不耐烦见客,小的见到夫人亲自来了,刚刚已经派人进去通知大少爷。” 林霜悄声问:“郡主也来了?” 徐管事呵呵一笑,指指里面:“早来了。” 林霜心照不宣的点点头,沈夫人把沈钰拘在家,应该是让他与郡主多相处吧。 “那我就不方便与他见面了,你带我的管事去见他便是。” 说话时沈夫人和沈大管事已经匆匆跑出来,沈家毕竟是商户,以林霜现在的身份,就算沈钰官职再大,她能亲自赴宴,也是给沈家面子。 沈夫人与沈大管事之间的关系,林霜是知情人,见他俩一起出来,她还有些不自在,不敢与沈大管事对视,好像帮忙掩饰这种关系,有点羞耻感。沈夫人与沈大管事这种关系,沈钰一定很不喜欢吧,虽然是他的亲爹,却不能正大光明的相认。 沈夫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她的不自在,热情的牵着林霜的手,笑得一脸褶子,连声道:“哎呀,没想到夫人会亲自过来,我这慌的都不知道迈哪只脚了。” 林霜被她说的哈哈大笑,反手挽着她的手臂道:“我是晚辈,与夫人相识多年,夫人何必跟我说这种客气话?” “年头的确久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夫人时,您才多大点人呀。钰儿自从那次见了您,回去就跟我说,他读书还不够用功,连小他好几岁的女娃娃背诗文都比他强。就因为那次被您刺激到了,他才扔了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一心读书,这才考了个案首。” 这事林霜是第一次听说,开完笑道:“这么说,沈大人考案首我有一半功劳。” “哈哈哈,可不是嘛!” 她们一边说笑一边往里走,沈夫人回头看一眼裴依心,奇怪的问:“这位小娘子看着眼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长得可真水灵。” 裴依心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她刚刚才知道今日是来沈家,设宴的主人是瑞草堂的老板娘,虽然沈家是全国首富,沈夫人再怎么有钱也是商妇,她看到林霜居然与商妇攀交情,觉得她是自甘堕落,同时也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她的表情落在林霜和沈夫人眼里,大家都是聪明人,心照不宣,林霜简单的介绍:“这位是裴依心,我带她出来走动走动,总闷在府里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你们年轻小媳妇,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尤其是夫人,以往长兴侯府没有女主人,大家想巴结都没有门路,这回你回来了,可算是给了我们上门的机会。” 她们走到花厅里,这里已经坐了许多贵妇人,郡主却不在,林霜一来,众人纷纷起身,嘻嘻哈哈把她让到首座。令林霜惊讶的是,李夫人居然也在。 今日沈夫人邀请的都是勋贵府上的夫人,李夫人与她们不熟,夹在这些人里头难免显得突兀。按理说,以沈夫人的嗅觉,不应该不知道长兴侯与李松的关系,她特意邀请李夫人来,要么是得知林霜有意与李家恢复交往,要么就是李夫人主动要求来的。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令林霜暗暗激动。 诸位夫人都是认识的,林霜给她们介绍了裴依心,果然众夫人对她都没有兴趣,只是客气的询问几句。裴依心则显然被吓到了,没想到一个商妇设宴,能请来这么多贵夫人,她的态度也变得恭谨起来,小心翼翼的回答她们的问题。 沈夫人不计较她之前的失礼,叫下人领着裴依心去花园里跟小娘子们玩去,林霜担心她不习惯这种场合,怕她被孤立,特意嘱咐梅子跟着她。 应城伯伯府的三夫太太也来了,说起来她是林霜的三婶,她儿子孙镇因长兴侯的提携,现在已经顺利当上副指挥使,如今指挥使的职位也只等有合适的机会便能拿下,所以三太太见林霜来了,便自动上前与她亲热的说话,而另一边会宁伯府的三夫人则坐立不安,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林霜。 夫人们聊着聊着,聊到了儿女婚事,又说到沈钰与郡主,现在都在传庆王看中了沈钰,要招他做女婿,今日郡主来赴宴,基本上坐实了这个传言。 三太太嗓门大,又爱八卦,仗着今日林霜在,精神也格外好,她打趣沈夫人道:“我要是姐姐你啊,还管什么生意,肯定得守在京城,督促沈大人加把劲,等好事成了,你可是郡主的婆婆呢。” 沈夫人尴尬的笑了笑,敷衍道:“也不知道是谁在传这种消息,做郡主的婆婆,我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众人皆是一愣,按照沈夫人的脾气,不管这事成与不成,她都该借势得意才是,怎么像是有苦难言的样子?现在郡主就在府上,刚来就跑去找沈钰去了,难道不是坐实了传闻?沈夫人这个样子实在令人不解。 其实沈夫人何尝不想当郡主的婆婆、何尝不想大大方方接受众人的羡慕,只要能与庆王结成亲家,他们沈家的门楣就要抬高了,以后她也能正式步入京城的上流社会,成为贵妇的一员,然而那个宝贝儿子,性格越来越怪,她实在搞不定。 就像现在,沈钰在书房处理公务,房门紧闭,郡主无聊的趴在池塘边上喂鲤鱼,扔一把鱼食,她便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房门,一脸幽怨。 于柔依等得不耐烦了,问值守的书童:“沈大人到底还要多久才出来?公务不在衙门里做完,带回家里干嘛?” 书童跟沈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表情,他目视前方,一脸冷漠的道:“大人公务繁忙,本来要去宫里的,是夫人说郡主要来,非得让他今日在家,大人才把公务带回来的。” “可都过了一个时辰了,让我们两个女孩在太阳下等他,实在太不礼貌了。” “大人忙的时候,从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郡主要是觉得热,何不回凉亭,那里有冰,还有水果吃。” “从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郡主眼珠子一转,笑道:“要是有人硬闯怎么办?” “那估计会被门上的弩箭射成筛子。” 郡主和于柔依吓得花容失色:“他也太狠了吧,这是防人打扰还是防贼啊!” 这时徐管事领着彭良才从另一边过来,郡主眼见他俩站在书房门口敲了两下,然后徐管事推开门,放彭良才进去了。 郡主指着那门问:“不是说有弩箭吗?他怎么进去了?” 书童回头看一眼,面不改色的道:“想必是今日忘了设机关。” 郡主这才发现被这么个小鬼给唬住了,她气冲冲的推开书童,直接往沈钰的书房里去,徐管事送彭良才进去后正要走,见郡主这样子,连忙陪着笑道:“大少爷正在见客,郡主有事?” 郡主强压住怒火问:“刚刚进去的是什么人?” 徐管事回答道:“是长兴侯夫人身边的管事,给大少爷送东西来了。” “怎么他能进去,本郡主就不行?一会他出来后你进去问问,沈大人到底还要多久才忙完!” 徐管事陪笑道:“大少爷在忙的时候,小人也不敢去打扰,要不郡主去凉亭……” 郡主终于火了,推开他便要往里闯,徐管事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她:“郡主请留步,没有大少爷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书房。” “我非要进去呢?” “听说会被射成筛子。”房门打开,彭良才回答她,说完侧身让开,正对着门的位置,果然摆着一排弩箭。 第二百六十八章 教学 “彭良才,你等等!”沈钰从屏风后转出来,又把彭良才叫回去,完全没看到门外的人。 郡主想趁机追进去,被徐管事一脸憨笑的拦着:“郡主,大少爷在见客,您稍等一下。” 郡主想发火又强忍着,她问徐管事:“沈大人跟长兴侯夫人的关系很好吗,什么事要跟那个管事说那么久?” 徐管事嘿嘿笑着:“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让管事办吧。” 里面沈钰边写信边对彭良才道:“……你报考时的画像,我找人去南京查一查,当年的监考官、同窗、有过接触的人,你仔细回忆,把名字都写给我。”说完在信的下面盖上自己的私印,等字迹风干后,折起来放进信封里,交给彭良才。 “让徐管事带你去见一个人,她能让你的容貌发生一些变化。” 彭良才拿了信,拱手道:“多谢沈大人。” 沈钰指着桌上打开的礼品盒子,疑惑道:“你确定这两块玉石是夫人送给我的礼物,不是让我给她雕刻东西?” “小人这点事情还是不会弄错的。” 沈钰疑惑的打量那两块已经经过初步加工的玉石,一块是羊脂玉,质地细腻滋润,颜色又白又细,脂粉也好;一块是黑青玉,细腻度和黑度油性俱佳,粗看表面黑漆漆的,灯下能看到干净细腻的青色。这两块玉石品质极佳,市面上極少见到,做成印章或者雕刻成把玩物件都好,想必是长兴侯府的珍藏之物,他没弄懂无缘无故的林霜送他这贵重的东西做什么。 彭良才见他怀疑,想起林霜和长兴侯说的话来,对沈钰道:“好像听侯爷对夫人说,要是对您心生愧疚,就送件礼物弥补,不知道说的是不是这件。” 沈钰更疑惑了,难不成长兴侯又在背地里对他做了什么? 彭良才一问三不知,沈钰只好先放他走,两人走出书房,郡主见了他,连忙放弃跟徐管事纠缠,招呼沈钰道:“沈大人,你总算是忙完了,你可知我和表妹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 沈钰这才注意到郡主也在,忙施礼道:“不知郡主驾到,沈钰怠慢了。不知郡主为何等我?” 郡主:“……” 于柔依道:“沈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郡主自然是来跟沈大人说话的。” 沈钰规规矩矩的低着头,施礼道:“郡主请说,沈钰洗耳恭听。” 郡主:“……” 于柔依:“……” 徐管事:“……” 彭良才噗嗤一笑:“沈大人这不通风情的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呢。” 沈钰眼里露出疑惑:“?” 彭良才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指点道:“郡主又不是来训话的,沈大人何必这么一本正经?今日难得沈府设宴,郡主赏脸,您应该把她当普通的客人招待,没必要端着。” “对对,沈大人把本郡主当普通朋友看待便是。”郡主向彭良才递去赞赏的眼神,觉得这年轻人真是懂事又机灵。 彭良才回了郡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推沈钰一把道:“如此梁辰美景,佳人在侧,沈大人不妨将手上的事情先放一放,与郡主坐到那边的凉亭里,吹吹凉风,看看美景,念几句风花雪月的诗,说些应景的趣事。” 饶是郡主今日有备而来,打算放开了手撩沈钰,也被他这话说的面红耳赤,她面上装作嗔怒,轻声啐道:“你说什么胡话。” 说着看向沈钰,眼里满是期待。 沈钰却嫌弃的避开他的手,冷冷的瞥他一眼,然后无奈的转向郡主:“实在对不住,下官突然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现在必须马上进宫见皇上,怠慢了郡主,实在抱歉。” 也不等郡主回答,他便转身大步离开。 郡主气的跺脚,耳边听到彭良才嘀咕:“这沈大少爷,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面对这么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小郡主,居然还有闲心去办什么要事,天下哪有比陪美娇娘还重要的事?他这是修仙成功了吗?”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徐管事问的。 彭良才是林霜身边的管事,徐管事也不知道他为何敢这么吐槽沈钰,像是多年老友一般,只好尴尬的笑笑:“我家大少爷向来如此,于人情世故方面不开窍,还请郡主恕罪。” 郡主却发现找到了有共同话题的人,对彭良才的好感爆棚:“你说的没错,你叫什么名字?” 彭良才彬彬有礼的回答:“小人姓彭,名良才,是应天府江宁县人,也算是沈大少爷的老乡啦。” 郡主打量他:“你与沈大人很熟吗?” 彭良才叹息着摇头道:“沈大少爷和长兴侯夫人救过小人一命,说熟吧,见到他就想起当年的不成熟的自己,又羞又懊恼,说不熟吧,毕竟是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哪有跟自己父母不熟的呢。” 郡主总算是找到了愿意与她分享沈钰过往的人,兴致勃勃的拉着他道:“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本郡主想听,走,咱们去凉亭里吹着风,吃着果子慢慢说。” 徐管事:“……”事不办了么? 他们说的凉亭建在湖山之间,是观赏湖山胜景的好去处。凉亭跨涧而筑,水磨方砖铺地,四面都有朱帘遮阳,设吴王靠。亭内北望,可见烂漫鲜花开于山间,团团簇簇宛若仙境;南望则见湖水一泓,石岸错落,颇有野趣。 此时盛夏已至,骄阳明艳灿烂,炽烈的光芒投射入这片湖水,立时消了火气,清风徐来,吹在人身上温顺绵暖。 郡主的心情,如同这骄阳,经过彭良才的一番安抚,立即清凉了许多。 “……你说我堂堂一个郡主,不顾别人的眼光,跑来见他,他还躲着我,我图什么呀我!”郡主委屈的都快掉眼泪了。 彭良才连忙细心的递上手帕,速度快得于柔依都没反应过来。这工作向来是于柔依做的,于是她忍不住瞪了这心思细腻的男人一眼。 彭良才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反应,他在认真的充当郡主的知心姐姐。 “图什么,还不是图他长得好看?难道是图他善解人意?” 郡主又想气又想笑,嗔道:“本郡主可没你想的那么俗气!” 彭良才道:“那是,郡主您可是金枝玉叶,什么优秀人物没见过。不过,纵观咱们大朗朝,比他好看的还没出生,比他有才学的早死了,沈大少爷这样精彩绝绝的男子,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睡……想结交呢。” 这简直讲到了郡主的心里,他拉着彭良才的衣袖问:“那依你对沈大人的了解,本郡主现在该怎么做?” 彭良才道:“以沈大少爷那个扭扭捏捏的性格,让他主动肯定是不可能的,郡主只能主动出击。” “本郡主已经来沈府找他了,还要怎么主动出击?” “呃,要说主动,您这点行动连门都没入呢。” “那你快教教我,要怎么做?” 彭良才思索道:“沈大少爷那个人嘛,你要跟他绕圈子,他估计根本没什么感觉,得给他下猛药,直接上手。” 郡主听得紧张,咕咚一声吞下口水:“直接上手?” “江湖上流传已久的《撩汉宝典》,郡主可看过?” 郡主摇头,哪个未婚女子会看那种一听就不正经的东西嘛,当然她也没怀疑彭良才一个大男人,为啥会对撩汉感兴趣,还颇有心得的样子。 “那郡主可要学一学了,撩汉宝典第一招,壁咚!” 郡主只觉得眼前一花,也不知道彭良才是怎么动手的,当她看清楚时,彭良才已经猛的将于柔依拉起来转了一圈,将她按在凉亭的柱子上,一手撑在她耳旁,深情款款的看着她。 于柔依压根没反应过来,两人四目相接,几乎脸贴着脸,连呼吸都感觉得到。 “啊,耍流氓!”一声尖锐的叫声传来,凉亭中的众人被惊醒。 然而叫的却是凉亭外的女子。 “抱歉。”彭良才看着于柔依的眼睛低声道,然后迅速退到安全距离,再无半点越矩的行为,眼神平静,好似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 郡主正看得热血沸腾,冷不防被打扰,顿时怒道:“是谁在外面喧哗?” “郡主莫怪,是小人的未婚妻子。” “未婚妻子?” “未婚妻子!” 于柔依和正被丫头带进来的裴依心同时问。 裴依心本来由梅子陪着去小娘子们玩的地方,大家一开始对她挺好奇,听她自我介绍后,便再无人与她说话了,她坐了一会,自己也意识到与那些小娘子们玩不到一起去,便沿着湖往这边走过来,正好看到彭良才在亭子里与两个女子说话。 出于好奇,她便走近来看,不料看到彭良才在轻薄女子,前几日在花园中遭受到屈辱又一次涌上心头,她便尖叫起来,梅子想拦没来得及,只好带她进亭子里给郡主道歉,正好给她听到彭良才对自她的介绍。 裴依心怒不可遏,匆匆给郡主行礼,然后冲彭良才呵斥道:“谁是你的未婚妻,你别血口喷人!” 彭良才的态度正好跟她形成对比,他抱着双臂悠闲的道:“那天晚上,你不是哭着喊着要嫁我吗?” “那,那完全是误会,天太黑,我没看清楚人。” 彭良才颇有些遗憾的问:“这么说我是白白被你非礼了?” “谁费非礼你了,不过是,是不小心撞到你而已!” 于柔依眼睛在他俩之间转了一圈,为裴依心打抱不平:“人家说了是看错了人,你干嘛非得强人所难?” 第二百六十九章 教学 “啊!” 众人没有回过神来,柱子上靠着的人换成了裴依心,彭良才人长得高瘦,一手屈肘撑在她头顶的柱子上,整个人对她形成半包围的姿势。 裴依心花容失色,紧张的问:“你,你干嘛?” “真的,是强人所难吗?”彭良才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的问。 “当,当然!”突然的压迫感令裴依心紧张不已。 “那好吧,你不认就不认,反正我一个大男人,吃点亏也不算什么。”他似乎有些沮丧,缓缓让开。 然后对郡主摊手:“像这样,第一招要是不管用,就得换招数。” “你!”裴依心终于喘了口气,又不好在郡主面前无礼,憋得脸色通红。 彭良才坐到石凳上,回头见她还杵着,指指旁边的空位道:“坐呀,难道还让人请你。” 裴依心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咬着唇瞪他,见郡主和于柔依都不满的看着她,只好气呼呼的坐下。 彭良才倒了茶水推到她面前,回头问郡主:“刚刚说到哪了?” “换一招。”郡主和于柔依同声回答。 “啊,对,沈大少爷肯定不会乖乖让郡主壁咚的,再说他人比你高许多,偶尔壁咚一次能成功,多了他就有防备了。郡主记得撩定离手,让他没有反应的机会。” “撩定离手?” “就是在他被你咚到,心中小鹿乱撞的时候,放开他,让他有时间细细回味刚刚一刹那的心动,留住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哦。”郡主恍然大悟。 于柔依红着脸低头思考什么,裴依心则咬牙骂道:“无耻!” “情场如战场,兵不厌诈。”他伸手在裴依心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一脸宠溺的笑着道。 裴依心:“!” 彭良才在她炸毛之前,转头对郡主道:“这便是第二招,捏脸杀。他看书的时候捏一下,喝东西的时候捏一下,高兴不高兴的时候都捏一下,让他时时感觉到您心悦他。” “登徒子!”裴依心忍无可忍,双手在石桌上一拍,站起来怒吼道。 彭良才还未出声,郡主首先不高兴了:“大惊小怪做什么,彭公子不过是拿你做示范,又不是想轻薄你!” 看郡主生气,裴依心只得咬着嘴唇瞪他。彭良才还觉得委屈,像被她的样子吓到似的往后缩了一下:“裴姑娘真是中气十足,以后嫁人了怕也是个河东狮吼,啧啧。不过这是教学演示,你要不愿意,我只好找这位……” “她叫于柔依,是我表妹,顺义伯的嫡次女。”郡主连忙介绍。 彭良才点点头:“只好找这位于小姐示范了,她可比你温柔许多。” “你爱找谁找谁,我就不温柔怎么了?” 于柔依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唰的一下红了,嘴唇翕动,却没反对。 郡主完全没顾到她俩的反应,苦着脸道:“我倒是挺想捏的,不过听说沈大人有洁癖,要是谁碰他,他一定会当场翻脸,然后回去洗十次八次澡,更别说时不时捏他一下。” “咦,是吗?我见他和夫人在一起时,从未避过嫌,还以为洁癖治好了呢。” 说着认真思考道:“不愧是咱们南京飞出来的金凤凰,这么难搞定,那就只能祭出第三招……” “第三招是什么?” 彭良才仰着头回忆道:“第三招……郡主臂力不够,举高高不行,公主抱不行;那货有洁癖,摸头杀、摸锁骨也不行;假装不经意的蹭他大腿,摸他屁股也不行,太猥琐……啊,有了!” 他招手让于柔依蹲下,讲解道:“假设他正背对着您在湖边喂锦鲤,或是正在花园欣赏花,你这样走过去,轻轻在他背上拍一下,等他回头时,你就……” 他说着手上示范,轻巧的在于柔依肩上拍了一下,于柔依下意识回头,便见彭良才歪着头,露出一个清爽明媚的笑脸,还温柔的跟她打招呼:“嗨,你在干嘛?” 于柔依:“……” 郡主拍手:“这招不错啊,有感觉了!” 裴依心不屑的“切”一声:“你这么冷不丁拍人的肩膀,要是把他吓得掉水里怎么办?再说沈大人哪有闲心看鱼看花?我刚刚还听那边的小娘子说,沈大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日日在书房看书到半夜,平时这边都不让人靠近的。” 郡主点点头道:“沈大人的确很忙。” “脚不沾地,总会沾灰吧?”他说着把于柔依扶起来,深情款款的道:“你别动,裙子上沾东西了。” 说着弯下腰,装模作样的在她裙子上扫了扫,捏起一片花瓣举到她面前笑道:“原来是一片花瓣,于姑娘,你看连花儿见了你都想跟你走呢。” 于柔依:“……” 郡主:“哇,彭公子,你这话真是太撩人了,本郡主要是女子……不对啊,本郡主就是女子,反正听到你这话会很心动就是了!” 裴依心翻个白眼:“堂堂郡主,你让她蹲下给人扫灰?皇家颜面何在?” 彭良才一愣,连忙赔礼:“郡主恕罪,小人一时忘记您金贵的身份了。” 郡主摆手道:“没关系,你那本书是写给平民看的,你不过是照着书本上写的教我,不算无礼。” 彭良才松了口气,这回连他也有些困惑了:“做舔狗又不符合身份,怎么这么多招数,就是没一条适合用在沈大少爷身上的呢?” 郡主问:“那以前,长兴侯夫人是怎么跟沈大人交往的,他们在一起做些什么?” 彭良才道:“那无非是游山玩水,吟诗作画喽。” 他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什么,对外面值守的丫头道:“去拿画笔和纸来!” 郡主以为他又有什么好点子,谁知他让三个女孩坐到美人靠上,然后对着她们开始作画,笔尖游走,一气呵成。 “好了!” 三个女孩兴奋的围过去看他画的,本以为是画三美图,结果他画的是三只憨态可掬的小猫,一只神态傲娇,毛色蓬松华贵,一看就是郡主;一只软萌,伸着小小的前爪,仿佛在喵喵叫着招呼同伴,应该是画的于柔依;一只对着一个球炸毛,向后弹起的姿势令人捧腹大笑。 女孩们顿时都笑起来,一边追着他打闹,一边去抢那副画,亭子里一时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徐管事躲在假山后暗中观察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该替他家大少爷高兴呢,还是该担忧。 花厅里此时也正聊的热火朝天,林霜一边应付各位夫人,一边留意李夫人的动向。李夫人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偶尔会偷偷抬起眼皮瞟林霜一眼,两人眼神一交汇,便马上没事人一般分开。林霜见她这样子,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李夫人想必也是在观察她吧。 沈夫人那是什么道行的人精,看她俩眉来眼去,心里便有数了。一会她找了个借口,请林霜去内室说话。 “夫人,我有一事相求。”刚落座,沈夫人便屈膝要向林霜跪下。 林霜吓了一跳,慌忙接住她的双臂,“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耿夫人,您是钰儿从小到大的玩伴,我知道您与他感情深厚,即使是各自嫁娶了,这份情谊也不会改变的。” “那是自然,”林霜道,“您有什么话直说好了,难道是沈大人遇到什么为难的事?” “有些话,跟别人不敢说,在您面前,我就不遮遮掩掩了。您现在是侯夫人,相必能理解我的担忧,钰儿现在深处高位,人人只道他风光无限,得皇上宠信,被庆王看重,小小年纪,就得到了别人几辈子都挣不到的官职和荣耀,可只有我知道,高处不胜寒哪。” 沈夫人说着红了眼眶,抽出帕子揩了揩眼角,继续道:“只有我知道,他这些荣耀,都是皇上给的,他没有军功,身后没有强大的家族支撑,这种荣耀便是镜中花水中月,虚的很。伴君如伴虎,皇上能轻易许给他这些,也能轻易夺走他的一切。或许现在的皇上一直宠信他,那万一皇上有个不测,那下一任皇上还能继续信任他吗?” 林霜轻轻的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朝廷的事情咱们没参与不清楚内情,沈大人不是恃宠而骄的人,他并不贪恋权势,头脑一直很冷静,对于以后的事情,想必也会有安排,您不必过于担心。” 沈夫人听她这么一说,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的确有安排,这次就是他让我们早做打算,让举家搬到广州,或者更南方的地方去住。” “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侯爷没跟我说啊。” “侯爷手里有军权,他在军中的地位根深蒂固,还有李家和耿家撑腰,虽说这两家已经关系疏远,毕竟血浓于水,真的有事情发生时,他们不会不管不顾的。所以应对风险,侯爷比咱们淡定得多。最近看庆王的意思,是想将郡主嫁给钰儿,我本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郡主是天家骨肉,娶了她,钰儿的性命总是能保住的。” 林霜心虚的问:“这是好事,我看郡主也是很喜欢沈大人的,沈大人是什么意思?” 沈夫人叹气:“这孩子,从小主意就大,脾气死倔,以前我就管不着他,现在他出息了,他的心思我更猜不透,他既然叫我们搬,想必是不会接受这门婚事的。” 第二百七十章 亲戚 林霜眼神闪烁,心虚的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心里胡思乱想,那日在护国寺说了郡主的坏话,只怕被沈钰听到心里去了,她当时与郡主不熟,只看到她刁蛮霸道的一面,后来跟郡主接触后,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嫌,不过是个被惯坏的小姑娘罢了。沈钰那个人清高,自尊心强,眼里容不得沙子,听她说什么鸡犬升天的话,肯定对郡主的印象不好了。 “沈夫人,沈大人让你们搬离京城,也许只是为防万一,并不是说他一定会有危险,他们搞政治的,心眼都多,整天防这个防那个,他与庆王有共同的利益,我想即使他不娶郡主,庆王也不会迁怒他的。” “耿夫人,”沈夫人揩了揩眼角,拉住林霜的手道:“我们过几天就去广州了,留下钰儿一个人在这里实在不放心,本来您不来,我也会上门去拜见您,我只求您一件事,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您一定想办法保他的性命,沈家没有能帮他的人,这世上除了我,也只有您是真心关心他了。” 林霜点头,认真道:“您放心,我和沈大人是好朋友,只要我能帮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沈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叹息着道:“夫人真是宽宏大量,当年我对夫人说过一些过分的话,自己每每想起来,都是后悔得不得了,夫人却不计前嫌,多次为沈家的事奔走,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您说这种话就见外了……” 两人正说着客气的话,门外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李夫人,您这边请,这边清净,奴婢去给您找一身干净的衣服来。” 一个和气的妇人声音:“不用麻烦……” 房门推开,一个丫头领着李松的夫人进来,林霜攥着沈夫人的手一紧。 “夫人,耿夫人,”丫头见到房间里的人后连忙行礼,“奴婢不知道屋里有人,刚刚丫头不小心把茶水洒到李夫人身上,奴婢带李夫人进来换身衣服。” 沈夫人转眼就换了一副笑脸,与林霜一起起身道:“没事,姐姐进来换吧!我和耿夫人是旧相识,许久不见,躲在这里闲聊几句家常。” “那就打扰了。”李夫人愣神之后,表情有些尴尬,却没有退出去,而是顺势走了进来。 林霜一看就明白了,沈夫人这个人精,定是事先了解到两家有缓和关系的意愿,故意演这一出戏。李夫人顶着被冷落的压力应邀前来,说明她的想法与林霜一样。 “李姐姐的身材与我差不多,我去找一件差不多的衣服来给您换上。”沈夫人上下打量李夫人,然后拍拍林霜的手背道。 “不用麻烦夫人……”李夫人轻声说了一句,然而沈夫人已经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门敞开着没有关,李夫人和她的丫头站在门口,无奈的望着外面,表情有些尴尬。 林霜觉得这场面实在好笑,她和李夫人就就像是误会中的男女情人一样,而沈夫人则化身为修补关系的红娘,忙前忙后的张罗着。 既然李夫人有和好的意思,她是长辈,林霜也不端着了,她上前几步,走到李夫人的面前盈盈一拜:“大舅母。” 李夫人浑身一颤,下意识伸手来扶她:“嗳,不,不必多礼。” 跨出了第一步,后面就容易多了,林霜笑吟吟的道:“刚刚在外头,人多口杂,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我晕头转向,没来得及跟大舅母打招呼,大舅母勿怪。” 李夫人脸上露出欣喜,眼神热烈的打量林霜,看得出来,她面上极力保持克制,但嘴唇却在微微颤抖。 沈夫人适时出现,哈哈笑着进来:“李姐姐,这一件花纹与您身上这件相似,您试试看可还合适?” 紧张的气氛瞬间消失,李夫人松了口气,低头缓了缓情绪,回头对沈夫人笑道:“刚刚没来得及叫住夫人,我的丫头已经去马车上拿备用的衣服了。” 沈夫人携着她的手道:“一件衣服而已,您跟我客气什么?马车都停在外面,丫头去拿,还要等好一会儿,身上湿漉漉的肯定不舒服,先换上吧。” 这时一个婆子在门口道:“夫人,沈大管事有事请找您。” 沈夫人把衣服往林霜怀里一塞,笑呵呵的道:“我还有事,这里就麻烦耿夫人帮我照应一下。” 林霜接了衣服对她道:“您去忙吧,我来伺候大舅母换衣服。” 沈夫人眼里露出赞赏的神色,风风火火的跟着婆子走了,这回让丫头把房门关上。 屋里只剩林霜和李夫人主仆,李夫人身边的丫头察言观色,见林霜准备伺候李夫人换衣服,便对李夫人道:“奴婢去跟馨儿说一声,不用拿衣服来了。” 李夫人点点头,等丫头出去后,林霜上前来伺候她脱下外衣。 李夫人还挺不自在的:“怎么能劳烦……您动手?” “您是长辈,服侍您是应该的。” “正月十五那日,多亏了夫人出手,不然我那孙儿,只怕要变成聋子。本来该登门道谢的,只是家里有事,一直耽搁了。” 林霜提着衣领给她穿上,一边笑道:“大舅母何必跟我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谁遇到那样的事,都会帮忙的。家里的长辈都叫我的名字,大舅母以后也叫我霜姐儿吧,听着亲切。” 李夫人瞧着她笑了笑,然后问道:“在京城住的还习惯吗?” “我去南京之前,在京城的应城伯府生活了几年,不过南北气候和风俗习惯相差大,刚回来的时候还真有些不适应。” “你们去南京后,我们一家子才从边关退回来,所以以前没见过。不过后来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你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南北两京来回折腾。” “我倒没觉得折腾,能够有这样的体验,见识到南北两地的风俗民情,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再说我要不去南京,就遇不到侯爷。” 李夫人点点头,半晌才道:“君恩,那孩子父母早亡,这些年独自撑起候府,十分不容易,如今有你陪着她,他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林霜笑道:“侯爷常跟我说起小时候的趣事,他说大舅舅人和气,二舅舅严厉,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他的一身本事,都是跟两位舅舅学的。” 李夫人回忆道:“他小时候调皮,不好好练功的时候就会被外公和二舅舅打,他大舅舅会帮着说好话。” “那就奇怪了,既然大舅舅好说话,他怎么还那么害怕?这次知道你们回北京后,侯爷一直想上门探望,听说大舅舅眼睛不好,他心急如焚,可每每我劝他去时,他又担心挨揍。” 李夫人苦笑着摇摇头:“耿李两家的事,十分复杂,有时间我说给你听。不过他如今是候爷,人也长大了,两位舅舅如何还揍得动他?” “就算地位再高,人长得再高大,也是李家的外甥。侯爷在两位舅舅面前,永远是孩子,估计是小时候的记忆太深刻,担心两位舅舅要揍,他得受着,所以害怕了。不过既然大舅母这么说,那我回去告诉侯爷,告诉他就算见了舅舅,这回也不用担心挨打了。” 李夫人抬起眼皮看她,嘴巴动了动,想问什么却没说出口。 林霜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不过听说最近边关有事,侯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估计这几天没有时间,我得回去问问他。” “不着急,军国大事耽误不得,等你们忙完了,得闲了去府上坐坐。” “听您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夫人亲自过来,叫她们去吃饭。到了外面,两人自动切换角色,好像刚刚并未见面,只有细心的夫人发现,两人回到桌上后都有些心不在焉。 长兴侯府在勋贵里头,算是特别的一个存在,既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也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仇家。长兴侯除了与咸宁公主亲厚外,与其他勋贵府都没什么往来。别的人家维系关系,过年过节要送礼,有来有回,根据亲疏关系、对方喜好和地位送礼,讲究很多,要是哪次漏了,或是送错了,可能会引起两府之间的关系交恶。长兴侯府却从来只收礼,偶尔谁家办红白喜事邀请长兴侯参加,他也跟抓阄似的,顺便才去,随礼也没个章程,手上有什么送什么,别人知道他们家没女主人,自然不会挑一个男人的礼。 长兴侯这人又横又不讲道理,却很难得的是他在京城没有树敌,因为他横起来一碗水端平,从不挑人,只要让他赢了,这事就算过去,下次见面还是兄弟。这样的人,让人恨都懒得去恨。 所以林霜出去交际时,居然没有被为难过,可能因为她身份高,又是新媳妇,大家对她既好奇又恭敬,这其中唯有一人,全程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眼睛也是避着她。 那就是应城伯府四奶奶张晓雅的母亲,兴安伯府的三夫人小谭氏。 第二百七十一章 见面 吃过午饭没多久,长兴侯从兵部议完事,亲自过来接林霜。 他原本是骑马过来的,接到人后就上了马车,所以没看到李松也来接夫人。 “今天挺高兴?”长兴候觉得林霜的表情奇怪,“盯着我看干什么?” “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林霜兴奋的仰着头道。 “不就是你的小伙伴沈钰么,他今天没去宫里?” “在沈家见到他有什么好奇怪的,是大舅母,我跟大舅母说话了。”林霜得意洋洋的道。 长兴侯眼眸一沉:“你们说什么了?” “李夫人邀请我们去李府坐坐。” 长兴侯脸上表情变幻,呆滞了许久,叹了口气,柔声道:“辛苦你了。” 林霜摇头:“我并没有做什么,是李夫人自己有冰释前嫌的意思,我不过顺水推舟而已,不过大舅母挺奇怪的,好像并不希望被人看到她与我亲厚。” 长兴侯心不在焉的道:“这些年李家对本侯的绝情,本侯也能理解,毕竟舅舅镇守边关重镇,统领大军,本侯手握几十万朝廷缴匪军指挥权,甥舅都是武将,很容易引起一些人的猜忌,除非是在战乱时期,不然是要避嫌的。” 林霜也想到过这一点:“那现在,她不担心了?” 长兴侯道:“想必大舅舅是不准备回大同了。” “那二舅舅还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呢。” “他们年纪大了,”长兴侯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道,“大舅舅也该想通了。” “为了避嫌,不被皇上猜忌,不被文官弹劾,一直与自己的亲外甥形同陌路,让你一个人跌跌撞撞的长大,大舅舅的心里肯定不好受。”林霜心疼的捂着长兴侯的手。 “若是在他的羽翼下,本侯恐怕很难成事,起码兵部那群老狐狸,不会放心把兵权交给本侯。”长兴侯眼眸划过一丝精光,对林霜道,“说不定就长成了一般的纨绔公子,天天招猫逗狗,荒唐一生。” “这么说,你的两位舅舅,是真疼你。” “相比起耿家的族亲,他们确实对本侯是付出了真心的。” “耿家那边,还有什么比较亲的人吗?” 长兴侯想了想道:“我祖父这一脉三代单传,曾祖父倒是有几个兄弟姐妹,而且有个弟弟还建在,现在都快一百岁了。” 林霜道:“那还是亲的,他们有人联系您吗?” “本侯既然跟他们交恶,稍有骨气的都不会上门,”长兴侯冷笑道,“舔着脸贴过来的,都是不成器的。” 林霜看他这样子,似乎对耿家的人十分讨厌,与对李家的态度完全不同。 “我不过是问问,您别生气。” “本侯生你的气做什么?”长兴侯笑道,说着把小妻子揽进怀里,突然马车猛的停下,车夫在外面发出紧张的喝斥声。 “怎么了?”长兴侯掀开车帘往外看。 只见一人从马上跳下来,气喘吁吁的跑到长兴侯的面前,赔笑道:“侯爷,实在对不住,小的是奉郡主之命,来找您府上一位叫彭良才的管事,拿一副画,刚才追的急了,把您的车夫吓着了。” 长兴侯听了大怒,下了马车要去踹那男人,嘴里骂道:“不长眼的东西,什么郡主不郡主的,本侯的车也是你敢拦的!” 彭良才从后面扑上来,抱住长兴侯的手臂道:“侯爷,您息怒,息怒,郡主来京城时间短,身边的人还不懂这边的规矩。” “不懂规矩就让他们懂规矩!” 彭良才死死拖着他:“侯爷,这点小事,您交给小的处理吧。” 长兴侯回头瞪他:“彭良才,你是不是又给本侯惹什么麻烦了?” 彭良才叫起来:“侯爷,什么叫又惹麻烦,小的能惹什么麻烦?” 他说着对那男人道:“画已经被裴姑娘抢走了,麻烦小哥回去跟郡主说声抱歉。” 那男人瑟瑟发抖,担心长兴侯真的要踹他,长兴侯长得比一般人高一截,这粗壮的大长腿一看就是为踹人而量身订做的,他这小身板要是被踹一脚,肯定如划过夜空的流星一般,“咻”的一下消失在天边。 可郡主交代办的事,办不好也没好果子吃。 “那您赶紧去要回来吧,郡主发起脾气来,小人怕顶不住。” “送人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来的,你回去跟郡主说,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画没了,下次画了别的我给她送去。” 那男人还不愿走,磨磨唧唧要带点什么回去交差。 长兴侯府的马车非常大,此时正值下午小摊贩收摊回家的时候,街上来往的人非常多,长兴侯府的马车停在路中,阻塞了交通,引得周围挑货的行人十分不满。 长兴侯正要叫人把那男人拖走,听到旁边一个声音道:“真是出息了!” 这声音不大,听在长兴侯的耳朵里却如遭雷击,他转过头去,见李松穿一件松绿道袍,头戴云巾,眯着眼睛看他,脸上带着三分嘲讽,七分不屑。 “大、大舅!” “整条街都被你的马车堵死了,长兴侯爷可真是威风。”李松说完,由下人扶着往回走。 林霜听到声音,掀开车帘见长兴侯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赶紧小声提醒他:“侯爷,天气炎热,何不请大舅去茶楼喝杯茶水降降暑气。” “嗳,”长兴侯挥手让车夫先走,匆匆对林霜道:“你先回去,本侯稍后回来。” 他等车子启动后,也不管李家人的反应,掀开帘子挤进了李家小小的马车里。 他人高马大,一进去顿时把整个车门都堵死了,车子被压的嘎吱一声响,李夫人惊呼一声,语无伦次的道:“这孩子……” 长兴侯这人,向来没脸没皮的,给他一根杆他就能顺着往上爬,他嬉皮笑脸的半跪在马车上,对李松夫妇道:“大舅,大舅母,许久不见,外甥给二位请安了。” “你你……”李夫人原本见了林霜,正兴奋的把见面的过程讲给李松听,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他,更没想到他居然一点不扭捏,多年不见,遇上了就跟没事人似的。李夫人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她转头去看丈夫的意思,谁知这一看,把她吓了一大跳。 李松刚刚还斥责长兴侯阻塞街道,铺张扰民,这一转眼的工夫,居然满面泪水,哭得哑了声。 李夫人:“……” “你,你这臭小子……”李松手指颤抖着,指着长兴侯说不出话来。 长兴侯收了脸上的嬉笑,轻轻捂住李松的手道:“大舅,外甥不孝,惹您伤心了。” 李夫人也红了眼眶,叹气道:“当年赶你出门,你两位舅舅也是在气头上,谁知道你就这般硬气,再不跟我们李家往来。” 长兴侯委屈道:“那还不是李家一再将我长兴侯府的人拒之门外,我多次派人送节礼去,都被打出来了,外甥就以为,大舅二舅果真对我这般狠心。” 李夫人一惊:“你何时派人送节礼了?倒是我派去长兴侯府的人,一直被侯府的人羞辱,你大舅这才不准我再跟你联系。” “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长兴侯沉声道。 李松抹了把老泪,斥道:“你当时只听宋家那刁婆的话,心里哪还有李家。” 长兴侯心中愧疚,见李松神色平静了些,往外看了一眼道:“您这马车小,外边有家和泉茶楼,咱们不妨去茶楼找一间雅座好好说。” 李松一想也好,他们的宅子离这里还远,马车小三人挤在里面不舒服,但他现在有许多话要对外甥说,等了二十年,实在是迫不及待了。 那边林霜先回府,虽然心里惦记着长兴侯与李松夫妇的会面,但现在最烦人的还是那郡主府的下人。他就这么一直跟在马车后跟到了长兴侯府,唠唠叨叨求彭良才拿点什么东西出来,大有拿不到画,他就一直纠缠下去的意思。 这彭良才更是个奇葩,任他说什么也不烦,只敷衍说没有。 林霜被他俩烦的没脾气了,对彭良才道:“你就不能随便给他个什么信物,让他先拿回去交差?” 彭良才撇了那人,凑到林霜耳边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只有一直惦记着的才是珍宝,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不如求而不得来的珍贵。” 林霜奇怪道:“你这是在哪学的,圣贤书上有写这些?” 彭良才一脸不解的表情,“您不记得了,这不都是您的笔记上写的吗?” “我什么时候……”林霜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猛的想起来,当年为了帮袁巧云表姐赢回丈夫的心,她和沈钰做过不少功课。完整的方案制订了好几套,有妖艳少妇撩汉指南、有圣母光辉感天动地引浪子回头妙招、有清纯白莲引誘技巧二十式、有心机绿茶五十个局中局……最后试的是渣女方案,其他方案还没来得及实施,尹开济就顶不住了。那些方案的笔记,她也没注意保管,就留在南京林记木器铺,没想到被彭良才给翻出来了。 “彭良才,你好的不学,尽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那笔记上的东西,是教人赢回花心丈夫、拯救濒危婚姻的,我警告你啊,你要是变成个渣男,我可不饶你!”她说着赶紧快走进府里,心里实在虚的很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告白 长兴侯晚饭时分才回来,兴奋得跟个小孩似的,围着林霜一直说他与李松夫妇见面的经过。 林霜理解他一个人孤单了这么多年,突然与大舅舅的关系破冰,兴奋很正常,但他一直在身边喋喋不休、上蹿下跳的说个不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任何回应,好的坏的、事无巨细一个劲说,这就有些让人受不了了。 她开始还配合的答应几句,后来发现他根本不需要互动,只需要一个听众就行了,便偶尔点点头,微笑一下,自己干自己的,任他在一旁叽叽喳喳。 “所以咱们什么时候去李府拜访你大舅舅和大舅母?”吃饭的时候问他。 “本侯自然是想越快越好,但最近边关不稳,朝廷人事有变动,兵部的调令快下达了,大舅可能会随军出征,我们两家暂时不方便明着往来。” “大舅舅眼睛不是伤了吗?还能出征?” 长兴侯长叹一口气道:“军人的宿命是在沙场上战到最后一刻,这种使命感一般人不懂。大舅舅的眼已经伤了许多年,求遍名医也没用,他自己想在还能视物时再为国出点力,咱们劝不住,听他自己的意思吧,反正他现在这样,也不会真让他上场杀敌的,最多做个随军参议什么的。” 林霜倒也不是不懂,这种心情,她也曾有过,轻伤不下火线,想奉献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这是军人的宿命。 “大舅舅这眼伤,既然还能视物,就得仔细保养着,避免再次受伤。”林霜怀疑他得的是白内障,只是现在的医疗技术有限,没法给他做系统检查,林霜自己懂的也不多。 “道理都懂,只不过劝不住他,本候去打听看看,看哪有治眼睛厉害的名医。” “太医院会集全国顶尖名医,都问过了吗?你问问唐潮大夫有没有办法。” 长兴侯笑道:“你对唐潮倒是信任,不过他也不是全能的,据我所知,治眼疾不是他的专长。” “那改天我去问问沈夫人,她做药材生意的,认识的名医比咱们多,也许知道谁治眼睛比较厉害。” 长兴侯点头同意,吃完饭搂着林霜去散步消食,今日兴奋过渡,这会终于沉静下来。 “小霜儿,你真善良。”长兴侯突然道。 林霜笑道:“干嘛夸我?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 “……哪有做什么亏心事?我彭良才堂堂正正,所作所为都是光明正大的,我问心无愧。”假山后一个声音传来。 林霜和长兴侯对视一眼,长兴侯皱眉,正要说话,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质问:“那郡主还派人来要画?你又不是什么名人,她讨你画做什么?” “裴姑娘,你这问题我就回答不了了,郡主的心思我哪知道?你问她去呀!” 裴依心冷哼一声:“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想知道,不过别扯上我就行,画还给你,我可不想得罪那劳什子郡主。” “那太好了!”彭良才大喜,“正好于家小姐也喜欢这画。” 裴依心猛的将画抽回,气道:“彭良才,你到底想一脚踏几条船?” 彭良才砸吧着嘴思索,半天才道:“世上的好女人千千万,偏偏我这么棵好白菜被你……” “彭良才,你找打……” 假山后传来裴依心又羞又怒的斥责声和彭良才装模作样的求饶声,林霜看长兴侯一眼,长兴侯冲她摆摆手,拉着她往另一条小道走去。 “没想到,侯爷被彭良才挖了墙角。”林霜笑的腹痛。 长兴侯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心想这彭良才看着也没什么特别,撩小娘子的本事,可甩了他好几条街去了,他要是有这能力,怎么也不至于单身这么多年了。 当然,也亏得没这本事,才能等到小妻子长大。 林霜担心再过几天沈夫人就要南下了,她把手上的事情忙完了,又去了一次沈府,想问沈夫人认不认识治眼睛厉害的名医,或者求一些药也行。不过她要是知道沈府正发生的事情,肯定不会这时候送上门的。 马车拐入沈府前面的街道,林霜听到车夫在外面“咦”了一声,车速也慢下来。 梅子将车帘撩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对林霜道:“夫人,沈府前面围了好多人。” “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人在门口闹事。” 护卫去大门口查探,她们的马车则停在侧门,沈府看门的家丁见到马车上挂着长兴侯府徽记的风灯,连忙把门打开,另一人飞奔入府内去通报。 这个侧门的门槛能放下,马车可以直接驶进院子里,林霜下车时,沈夫人已经急匆匆的赶过来迎接,令她意外的是沈钰也在家,不过脸色不太好看。 林霜跟沈夫人见礼,相携往内院去,沈钰则面色不善的跟在后面。 林霜心中奇怪,这沈钰跟她甩什么脸子? “他今天怎么了?我又没欠他钱不还,脸黑成这样。”林霜悄悄问沈夫人。 沈夫人尴尬的提了提嘴角,对林霜道:“您先坐坐,前边有些事我得处理一下。” 林霜点头,在花厅里坐下,丫头奉上茶,林霜一边喝茶一边观察对面的沈钰,越看越是心虚。 不对啊,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我心虚什么,他这么黑着脸直勾勾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林霜用茶碗遮住自己的脸,暗暗分析现在的形势。 “夫人最近挺清闲啊!”沈钰终于出声道,声音带着金属的冷硬。 我闲不闲,关你什么事?之前在护国寺见面还不是这个态度,难道是因为说了郡主的坏话,被他迁怒?或是长兴侯又在朝堂上骂他妖言惑主了? “谁说我清闲了,我是有事才来找沈夫人。”不然你以为大热天的,我愿意来看你这副臭脸。 “夫人既然有事做,以后就别乱给人出主意了。” 林霜将茶碗重重往茶几上一放,怒道:“你今天吃火药啦,看我好欺负是不是,我给谁出主意了?我之前又不知道跟郡主相亲的人是你!再说了,就算我抱怨了几句,那也是郡主无理在前,怎么,你还没跟她结婚呢,就来跟我算账了?” 沈钰气的咬牙切齿,狠狠瞪着她,林霜反而不怕他了,仰起头一副跟他怼到底的样子。坏话她是说了,但是一直想补救来着,这不是没机会补救么。 这时梅子听外面的护卫说了几句什么,连忙跑进来,凑在林霜耳边道:“郡主在沈府门前拉了横幅,还点了好多蜡烛向沈大人告白呢。” “什……咳咳……”林霜被口水呛到,一时缓不过气来,梅子连忙给她顺背。 “郡主……咳咳……干嘛呀!” 沈钰脸色铁青,咬牙道:“这不得问夫人您么?在风筝上写字、匿名送花、拉横幅、蜡烛告白……这些不是夫人教她的么?” “咳咳……不是我,这回真不是我!”林霜连忙摆手否认。 “你当我失忆了?招数跟你当年编的一模一样,那横幅上的诗,还是我做的呢,你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彭良才,他偷看咱们写的方案了。”林霜的气焰一下子熄了,连忙辩解。 “彭良才!”沈钰猛的一拍茶几,气的想马上去找他算账。 “郡主她其实也没我说到那么差劲,我当时对她是有偏见……”林霜低头弱声嘟哝。 沈钰的眼神凌冽的扫过来,林霜赶紧闭嘴,赔笑道:“别为这点小事生气啦,哪个少女不怀春,郡主做这些,都是因为喜欢你。” “我可真是谢谢她的厚爱了,今早下朝后去教二皇孙读书,她居然命人抬了一大捆玫瑰花送去文华殿,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 “宫里怎么……怎么没人拦她么?” 沈钰刚稍微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被煽动,气道:“他们看热闹还来不及呢,谁会拦她!” 林霜理解他的心情,当年设计送花这一招,就是势在必得的做法,郡主把他们的关系闹得人尽皆知,沈钰要拒绝她就很被动了。 “别生气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冷处理就好,你越在意,事情越是难以平息。” “我是想冷处理,可皇宫上空,还飘着上百只风筝呢。” 林霜:“……” “这郡主,怎么把所有招数都一齐用完,咱们当初制订的方案里,不是设定好要循序渐进,步步为营么?” 沈钰白她一眼:“彭良才人呢?” “今天没来。”她见沈钰又要怒,连忙安抚道:“我立刻马上回去削他!” “他闯的祸,你让他自己解决!” 沈钰放完狠话,甩袖走了。藏在门外的沈夫人这才敢溜门进来,抓着林霜的手为难道:“夫人莫见怪,钰儿是跟你要好才在你面前发火的,你来之前,他就只是冷冷的看着,连句话也不屑说。” 林霜点头,问沈夫人:“外面怎么样了?郡主走了吗?” 沈夫人叹了口气:“见钰儿没反应,只好走了。郡主这孩子,没想到这般痴情,可惜遇到钰儿这么个不懂风情的。你说她费这么多心思,亲手写了诗,做了横幅,还在外面用蜡烛摆了一个图案,亲自站在中间唱歌,多感人是吧,我们旁观的都感动了,钰儿怎么就跟块石头似的捂不热呢?” 林霜:“……” 第二百七十三章 重病 林霜简直恨死彭良才了,她拜托沈夫人帮忙寻找治眼疾的好大夫,然后匆匆往回赶,恨不得马上抓他揍一顿。 但是彭良才却不是最要紧的,春芽在门口接了林霜,对她道:“宋妈妈病了,侯爷已经先赶过去。” 林霜一惊,连忙询问细节,宋妈妈是侯爷敬重的人,林霜没嫁过来之前一直是她在打理侯府,如今因为她儿子谋害主子,侯爷震怒,将她送往庄子上养老,但她的功劳是抹不掉的,侯爷对她的感情还在,林霜对她本人也没什么反感。 “前几天见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怕是心里不顺,气病的。” 林霜点点头,宋妈妈毕竟年纪大了,这些年在侯府一直养尊处优,从去年开始却事情不断。她眼看宋顺儿受罪,又担心宋顺儿夫妇谋害林霜的事情泄露,心里煎熬,原来整个侯府都掌握在她的手上,本来以为林霜来了,她已经做好准备放权,可实际上真没了手上那点权利,她又受不了那种失落。 她撑着一口气回北京,就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希望长兴侯念旧情,能够放宋顺儿一马,谁知侯爷对林霜的感情比她想象的更深。 这一连番的打击层层累积,她一直硬撑着,直到长兴侯对宋顺儿彻底的失望,将他们夫妻关入大牢,送她去庄子上,才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宋妈妈这是受到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病来如山倒,恐怕不妙。 林霜让人安排马车,换了身衣服立即启程往庄子上。到时已经入夜,庄子里灯火通明,下人都垂首敛容,蹑着手脚来回穿梭。 长兴侯坐在宋妈妈的床头,拉着她的手,面有凄色,低声不知在想什么。 而在床前,宋顺儿夫妻已经被从大牢里提出来,并排跪在地上,林霜一出现,宋顺儿那只尚完好的眼睛就跟淬了毒似地射过来,刘氏更是扭着头咬牙切齿,恨不能剜了林霜的心一般。 “侯爷。”林霜扫他们一眼后,再不理会了,开口叫长兴侯。 “你来了。”长兴侯红着眼眶,伸手叫她过去。 林霜走过去握住长兴侯的手,感觉到他手心发凉,再看宋妈妈,她紧闭着双眼,一脸菜色,气息微弱,就几日的时间,仿佛被什么吸走了全身的精气,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一般。 “宋妈妈得的什么病?大夫怎么说?” “大夫……在煎药。” “得的什么病,夫人还需问?”刘氏声音尖锐的道。 林霜很无辜地望向长兴侯:“侯爷?” “与你无关。”长兴侯拍拍林霜的手背,示意她安心,然后眼神凌冽的望向刘氏:“不知悔改的东西,夫人苛待你们了还是怎么的,你们自己作死谋害她性命,如今事情败露,还嫉恨起夫人来了?” 刘氏仍用刀子似的眼睛剐着林霜道:“要不是相公极力促成,她一个家生子出身的女人,哪有资格当侯夫人,可她麻雀变凤凰后翻脸不认人,想方设法抢夺我们手上的管家权……” 宋妈妈突然咳嗽起来,干扁的胸膛剧烈起伏。 长兴侯顾不上跟刘氏计较,连忙给宋妈妈顺气:“宋妈妈,你醒了?感觉如何?” 宋妈妈喉咙里漏气似的,呼哧呼哧的响着,眼睛缓缓打开,但眼珠子浑浊,半天没有聚焦。 宋顺儿跪行几步到床前,抹着泪道:“娘,是儿子不孝,您在病重时也没个亲人在身边照顾,您千万不能有事啊。” “娘啊,娘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活啊!”刘氏也扑上去大哭。 宋妈妈终于有了反应,眼珠子缓缓往旁边看去,嘴唇颤动。 “去把大夫叫来!”长兴侯冲外头大声喊道。 “侯爷……”宋妈妈手指动了动,声音微弱的喊道,长兴侯连忙拉住她的手。 “宋妈妈,本侯在呢。” “我就顺儿这么一个儿子,宋家唯一的血脉……”宋妈妈眼里滚出一大颗眼泪,提着一口气说出这话,顿时又咳嗽起来。 长兴侯紧紧抿着嘴,动作轻柔的给她顺气,宋妈妈虽没有正面求长兴侯放过宋顺儿夫妻,话里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宋顺儿夫妻连个孩子都没有,要是被发配充军,只怕九死一生,要是宋家的血脉真的因此断了,长兴侯和林霜难辞其咎。 长兴侯的脸色难看,却丝毫没有内疚之色,他这人看惯了世态炎凉,也看多了生死,重感情归重感情,三观极正,立场是坚定不移的。他看林霜一眼,温声对宋妈妈道:“这件事情夫人没有半点错,完全是宋顺儿自己作死。谋害主子本是死罪,好在夫人命大,逃过一劫,不然本侯定要亲手剁了他们报仇的。夫人虽没事,但公道还是要讨回的,本侯不要他们性命,已经是念及旧情了。” 宋妈妈惊愕地抬头望着长兴侯,没有从他眼里看到任何后悔和迟疑,她都说的这么凄惨了,却被他轻易地否定。 “夫人,算是老奴求您,这次就留他们一命吧。”宋妈妈见长兴侯说不通,又调转目标,颤巍巍的举起手想抓林霜的衣袖,然而身体无力,抬起又很快的落下去。 长兴侯连忙按住宋妈妈,沉声道:“宋妈妈,你先别动,大夫在煎药,吃了药您身体才能恢复。” 宋妈妈流着泪摇头:“侯爷,顺儿这么做,完全是被嫉妒蒙闭心智,他与您一起长大,从来都是您身边最亲密的人,乍然这个位置被夫人占据,他心中适应不过来,这才做了傻事。可他毕竟陪伴了您二十多年,对您的忠心,您肯定都明白的。侯爷啊,老奴知道您要给夫人出气,可气归气,您难道真想看着顺儿死?”宋妈妈哭道,紧抓着长兴侯的衣袖不愿意放手。 长兴侯和林霜对视一眼,眼底露出无奈。 “宋妈妈,您现在的身体虚弱,不宜再操劳这些事,喝了药睡一觉,等病好些再说。”长兴侯的意思不言而明。 若是连谋害妻子的人都能放过,他这丈夫当的也太不称职了,况且他也没要宋顺儿夫妻的命,不过是判个充军而已,等出了这口恶气,让他吃够苦头,过些年肯定会让他回来的。 “侯爷!”宋妈妈挣扎着哭喊道,简直不敢相信长兴侯这般绝情。 “妈妈您躺着别动,先喝点药吧。”长兴侯起身让出地方给丫头喂药,在床头站了会,亲眼见宋妈妈喝下药。 宋妈妈强提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这会终于气力不济,喝完药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宋妈妈病情不稳,咱们今晚在这守着!”长兴侯捏着林霜的手道,一脸担忧。 宋顺儿跪在地上,一只眼睛露出凄色,急急地向长兴侯哀求:“侯爷……” “你不用多说,该说的本侯已经说过了,况且你们夫妻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至始至终,都没有对夫人说过一句道歉的话,只是不断的为自己的行为狡辩。反而是夫人,顾及本侯的感情,从没要求本侯如何惩罚你们。” 宋顺儿脸色一白,“侯爷,我们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长兴侯恨铁不成钢的瞥他一眼,“你倒是会顺杆爬,仗着与本侯那点交情,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们真知错了呀,侯爷,小人发誓,以后绝不做任何伤害夫人的事情!”宋顺儿以头捣地,刘氏见状,也跟着磕头。 长兴侯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拉着林霜走出去,梅子赶紧在前面引路,带他们去布置好的房间。 一会大夫进来,跟长兴侯说了宋妈妈的病情,她这是积症爆发,心神受损,已经油尽灯枯之相,吃药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恐怕撑不过去了。 这结果在长兴侯的预料之中,然而一下子实在没法接受,他颓然的坐在椅子上,看得出来心里很难过。从小到大,宋妈妈就像他的母亲一样,一直支撑着侯府,让他在外面做事无后顾之忧。虽然现在与大舅舅关系破冰,但亲情还未完全修复,在他心里,宋妈妈才是亲人啊。 林霜本来看长兴侯重罚了宋顺儿一家,对他的处置还算满意,是不准备再管这事的,可看现在的情形,她不得不退步。 “侯爷,就依宋妈妈的意思,放过宋顺儿吧。” 长兴侯瞪她一眼,怒道:“你以为本侯在做戏给你看?” 林霜摇摇头:“我知道您赏罚分明,是真气宋顺儿,可现在情况不允许,宋妈妈要是带着遗憾走了,您以后都不会心安的。人一死,活着的人便只记得好,慢慢淡忘她的不好,您每每想起她来,都会觉得亏欠她的。这种歉疚,也许会伴随您以后的生活,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不想因小失大。” 林霜说到这儿,心中更加明朗,让宋顺儿恶有恶报固然令她爽快,却很有可能令长兴侯心中留下遗憾。她知道宋妈妈和宋顺儿在长兴侯心里的地位,而宋顺儿的所作所为对长兴侯的伤害,恐怕比宋妈妈以为的要多得多。 她不要让这种伤害加深,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折磨自己爱的人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 秘密 宋妈妈是凌晨走的,当时林霜和长兴侯刚睡下不久,丫头在外面使劲拍门,长兴侯猛的从床上弹起来,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出去,林霜瞬间被惊醒,知道肯定出事了。 她匆匆穿好衣服,顺手拿了长兴侯的外袍,过去时见宋妈妈抓着长兴侯的手,瞪大眼睛看着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见她嘴唇蠕动,没有发出声音。 长兴侯回握着她的手,哽咽道:“您安心吧,夫人劝本候不再追究宋顺儿的过错,本侯允了,天亮后就派人去官府撤案。”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宋顺儿夫妇欢喜得痛哭流涕。 宋妈妈却没有预料中的松一口气,她眼里似有什么为难的事,想说不敢说,一直犹豫不决。 “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说便是,本候都答应你。” 宋妈妈闭了闭眼,缓缓呼了一口气,神情有些落寞,然后又睁眼看长兴侯,嘴巴张了张,长兴侯俯身贴到她的面前,聆听她的话。 也不知道宋妈妈说了什么,长兴侯神色一凝,缓缓抬起头,眼里有疑惑的神色。 宋妈妈却把目光转向林霜,林霜走过去,拉住宋妈妈的手温声道:“宋妈妈,您要跟我说什么?” “侯爷,交给夫人了,好好过日子……” 林霜点点头,从宋妈妈突然清明的眼里看到哀求,这一刻,她真的明白长兴侯对宋妈妈的依赖从何而来了。 “顺儿呐!”宋顺儿扑过去,哭天抹泪的与他娘做最后的告别。 宋妈妈之死,给长兴侯很大的打击,丧礼在庄子上办的,按照宋妈妈生前的意思,一切从简。在丧礼上,长兴侯数次落泪,伤心一点不比宋顺儿少,林霜默默陪着他,她虽然不喜欢宋妈妈,但看到长兴侯难过,她心里也不好过。 灵堂刚布置好,庄子上来了两位客人,长兴侯的大舅舅李松和小姨夫徐承德听闻宋妈妈病重,特意过来探望她,谁知晚了一步,人已经没了,两人顿时面露遗憾。 李松曾与宋妈妈打过交道,对她印象深刻,当年长兴侯的父亲过世,宋妈妈适时站出来住持侯府的一应事务。李家与耿家争夺长兴侯的抚养权,也是她领着小耿留从中调解的。 说到宋妈妈,小姨父徐承德对她的印象却不好:“……与你小姨刚订亲,李家与耿家的纠纷并不清楚,不过李家与长兴侯府关系闹僵后,你小姨曾托我来看望侯爷,可宋妈妈却命人将侯府守得密不透风,我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进去。当时我也是年轻气盛,与护院起了口角争执,一怒之下甩袖而去,在你小姨面前也没说什么好话。你小姨经此一事,才没敢再提来看望侯爷的事。” 长兴侯惊愕道:“此时我并不知情!” 李松叹息着摇头:“这些年来,我跟你二舅冷静下来,也分析过当时的情况,回想起来,许多事情都存在误会。这次听说宋妈妈病重,我担心她撑不住,所以急急赶来,准备当面把事情问清楚的,谁想宋妈妈突然没了,现在没了对质的人,再说这些也没有用。” 长兴侯恍惚了一下,沉声问:“大舅的意思,是宋妈妈在挑拨我们两府的关系?” 李松道:“人已经死了,多说无益。当年我和你二舅,气的是耿家无理取闹,你还偏听偏信,是非不分,现在想来,你一个小孩子又懂什么,还不是听身边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迁怒于你,实在是不应该。” 徐承德道:“什么多说无益,既然来了,将军何不把事情的经过跟侯爷说清楚,宋妈妈虽死,误会还在,有的事情无法当面对质,但至少应该让侯爷知道真相,信不信是他的事,说出来,至少大家心里舒坦些。” 长兴侯点头道:“大舅你说吧,我心里也有些疑问,想得到解答。” “当年李家与耿家争夺你的抚养权,事态发展超出我们的控制,两家人由口头争执发展到械斗,这其中难说没有人挑拨。后来你说厌烦这种闹哄哄的局面,把两家人都赶出长兴侯府,并放话称不要我们再插手长兴侯府的事务,你外祖父一怒之下命我们都不准管你的事。事后冷静下来,我就感觉不对劲,李家人出身行伍,的确容易冲动,但我和你二舅,是绝对没有失去理智的,而耿家的强硬就更奇怪了。首先与耿家动手的是你外祖父,他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被激到忍不住出手,可见是被气急了。” 长兴侯同意他的看法:“耿家除了我祖父这一支,其他支都没有什么出息,他们窝在凤阳,靠吃祖上留下的老底过活,没有能与李家对抗的能力。且他们被赶出侯府后,便回到凤阳,再没与长兴侯府联系过。” “可惜当初带头的两位耿家家主,都已过世多年,不然还可以追查一番,是谁将你父亲过世的消息传去凤阳,并立即组织那么多族人前来与李家争夺你的抚养权。”徐承德惋惜道。 李松眯着眼睛,靠在太师椅背上,缓缓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深挖也没意思” “主要是耿李两家争夺侯爷的抚养权,最后斗得两败俱伤,谁最后渔翁得利了,总得查清楚吧。” 长兴侯也奇怪:“要说渔翁得利,宋妈妈是得到了侯府的管家权,除此之外,本侯想不到还有谁从中得了好处。再说宋妈妈,她一个女人,显然不可能策划这么严密的计划,难道有谁故意策划李家与耿家相斗,孤立长兴侯府,事成之后他就退出了?” 这些疑问随着宋妈妈入土,已经无从追查,但长兴侯却无法释怀。 回到侯府后,长兴侯便把府里的几个老人找来,询问当时的情况,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问题,这些留下的老人,都是当年不顶事的人,而当初在侯府管事的,死的死,走的走,他们消失于无形,这么些年连长兴侯都没有发现不对劲。 长兴侯陷入了沉思中。 林霜听他的分析后,提议道:“那就派人去耿家问吧,带头的人死了,总有知情的人没死,只要真有这么个挑事的人存在过,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长兴侯却坐在南窗下不说话,一脸阴郁。 “也许,长兴侯府在阴差阳错中,躲过了最大的一次危机。”他许久才说出这句话。 林霜坐到他对面,疑惑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妈妈临终前,跟本侯说‘伴君如伴虎,侯爷要小心些呐,有一件事,老奴一直瞒着侯爷,现在看侯爷一切都好,这秘密就让老奴带到土里去吧’。” “侯爷猜到宋妈妈所指何事了?” 长兴侯起身,在房间里烦躁的踱步。 “若如本侯所猜的那样,我父亲之死,外祖父之死,耿李两家的争斗,本侯被孤立……种种这些,便有了答案。” 林霜心中惊讶,耐心等他说下去,长兴侯却回头看她一眼,眼里露出温柔:“算了,危机既然已经过去,没必要再吓你。” “我可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笨。”结合宋妈妈的话,以及老长兴侯去世那段时间的历史,她能猜出一些端倪来。 “哦,那你说说。”长兴侯挑眉。 “先皇在位时,曾大规模削爵。” 长兴侯脸色一沉,点点头:“方向是对的。” “我跟四少爷读书时曾听老师说过那段时期的腥风血雨,虽然语焉不详,但隐约知道许多勋贵之家被锦衣卫拿到错处,好的只是削去爵位,收回御赐宅邸,惨的人家满门抄斩,几年时间,勋贵被撸了几十家。老长兴侯爷位高权重,手上有兵权,还与镇守一方的名将世家李家结亲,引起了某些人的不安,先皇想要二去其一不奇怪。” 长兴侯看着她道:“你倒是聪明,连这些事情都能想通透,看来书没有白念。没错,我父亲这一支一脉单穿,长兴侯府人口少,所以先皇没有先朝长兴侯府动手,但长兴侯府与李家结亲,令先皇不安。” “所以老侯爷过世,长兴侯府只剩一个小儿当家,又与外家李家、本族耿家交恶,这样孤立的长兴侯府,对朝廷再没威胁,反倒是让先皇放下了杀心,躲过一劫。” 长兴侯纠正她的话:“暂且放下杀心。如此便能解释,那么疼爱我的外祖父,居然狠心下令,不准李家人再与长兴侯府往来。” “侯爷为何说是暂且,难道后来,先皇还找过长兴侯府的麻烦?” 长兴侯叹气:“或许在先皇眼里,长兴侯府与别的勋贵不同,我曾祖父、祖父与卓远关系密切,先皇肯定认为,我父亲知道卓远的秘密。” 林霜一惊,脱口问:“什么秘密?” 长兴侯皱眉道:“无稽之谈,你不必知道,反正这个秘密,先皇必定只传给先太子,皇上是阴差阳错坐上皇位的,很多秘密并不知情。当年妖童闯入禁宫,放的那一把火,彻底将这些只有单口相传的秘密埋进了灰烬里,长兴侯府也不会再因此而被人惦记。” 林霜的胃口被吊起来,她很想问清楚到底是一个什么秘密,然而看长兴侯的态度,似乎也并不太清楚,而且就算他知道,也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过分 宋妈妈下葬那日,长兴侯又去了一趟,他遵守承诺,把宋顺儿夫妻从大狱里放出来,不过他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等守完七七四十九天丧期后便去广州的铺子反省。 林霜等他到半夜实在支撑不住,在南窗下的炕上做针线,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睡梦中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朦胧的感觉到有一双手将她抱起来,周围一片寂静,长兴侯的怀抱坚实而火惹,林霜没睁开眼,搂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侯爷,有点渴。” “喝点水。”长兴侯的声音低沉,将她放到船上,转身提着茶壶倒了杯水过来,“宝宝儿,起来喝水。” 林霜睡的昏天暗地,完全不想动,长兴侯见她没反应,没再打扰她,俯身蹲在床前看了会,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用觜将水渡给她喝。他的唇温热而柔阮,林霜睡梦中解了渴,感觉到十分舒服,在他将要离开时,下意识的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唇仍追逐着那份温热。 长兴侯眼眸一沉,一手兜住她的后脑勺,长臂将茶杯放到床头柜上,带着些侵略性回应她。林霜被亲醒了,气息渐急促,半睡半醒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这里删掉了,更加热情的与他互动。 林霜水红色的单衣缠在手臂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只觉得头上的蚊帐摇晃得厉害,昏黄的光线透过层层纱帘透进来,照得狭小的空间内一片橙黄色。 长兴侯则穿着一身白衣,衣襟敞开,抬头正好见林霜醒了,于是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抱得坐起来。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林霜感觉到自己快要散架了,吞了一口口水。 “一会了。”长兴侯嘴角微微翘起,声音嘶哑,“你继续睡。” 林霜艰难的仰起头喘了口气,这哪还能睡得着? “还渴吗?” 林霜一边咽口水一边点头,呜呜的答应一声。 长兴侯动作不停,伸手在床头柜上提起茶壶,他就着茶壶猛灌了几口水,喉头滚动,然后仍下茶壶,猛的扣住林霜的头,将她压下去,把水渡给她。 温水入喉,滋润了林霜快要冒烟的喉咙。 “看你困得厉害。”长兴侯带着笑意说,“昨晚没睡好?” 林霜喃喃道:“是您自己没睡好吧,一直翻身。” 长兴侯没回答,注意力集中起来,突然猛的抱紧她,大吼了一声,许久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两人互相抱着,夜晚的空气凉爽,肌肤相亲的感觉令人安心又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林霜趴在他胸膛上都快再次睡着了,长兴侯才小心的撑着她的头,伸手在床头的架子上扯了一条汗巾,轻轻给她擦拭。 收拾妥当后,长兴侯爬起来,揭开床帘朝外张望,估计是不想这个时候吵醒丫头们了,自己穿鞋去耳室里忙了一会,回来时带着一身水汽。 “我也去洗一洗。”林霜眯着眼睛坐起来,胡乱摸索着下床。 长兴侯长臂一揽,扣着她的腰,把她抓回来,按在薄被上,继续亲吻她。 “夜深了。”长兴侯小声说,“丫头婆子都睡了,你也别折腾了,先睡吧。” 林霜全身热热,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十分不好意思。长兴侯却丝毫不留情,双手紧紧的捧着她,鼻梁相抵着互相摩挲,气氛和谐和谐。 林霜心里涌起一股刺激与幸福感,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与爱的人亲密的抱在一起,令她十分感动。 本来这种状态与感觉是可遇不可求的,睡梦中本身就是遵循身体的本能,然而长兴侯却像尝到了腥的猫,开始得寸进尺。 林霜自然是不会让他胡来的,但这没脸没臊的货,每次骚扰都设好了圈套。 第一次是他一个人躺在榻上做忧郁状,林霜担心他还想念宋妈妈,于是自己送上门; 第二次是他诉说童年的孤单,伸手求安慰求抱抱,林霜便放松警惕中了圈套; 第三次是吃了点果子酒,他装大尾巴狼,说控计不住计几…… 林霜这段时间明显感觉身体被掏空,为了以后着想,终于下狠心要治他了。 长兴侯美其名曰被先皇伤了心,于公务上不热心,扔下一大滩破事留给朝中争论不休的老家伙,干脆请了病假在家攻略老婆。他就跟做游戏一样,林霜越是拒绝他,他越是挖空心思恬着脸往跟前凑。 这天被林霜忍无可忍踹出正房,在花园里遇到彭良才,又从他那里学了些纸上谈兵的新花样,回到嘉荫堂廊下,长兴侯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唤了守在屋里的丫头同楠,“去把这几日本侯写的字稿找几张来。” 林霜见他这几天心浮气躁不得安宁,便给他把书房收拾了一下,让他写写字陶冶情懆,写的那几个字这不正好派上用场了么。 长兴侯练字习颜真卿,笔力遒劲舒和,落笔神采飞动,气势开张,很有自己的特点。 因着认真写了几张,可以拿去邀功,不知林霜还生不生气,他有些忐忑又难掩兴奋。 林霜正在炕桌边看账册,见着长兴侯进门并不奇怪,嘴角压着一丝轻笑,故意不搭理他。 “宝宝儿,为夫练字时略有所感,特地拿过来与你交流交流。”长兴侯小心翼翼的将那几张字稿摊开在炕桌上,拿眼打量林霜的脸色。 林霜挑了挑眉,一双浸了蜜似的大眼睛往他脸上来回扫了几眼,最后落在那几张字上,那长而浓密的睫毛掩住娇俏的风情,瞧得长兴侯心里火烧似的噗噗往外冒热气。 “侯爷有什么感想,不妨说说看,妾身洗耳恭听。”林霜如何不知道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只是看他这么兴冲冲的,不忍泼他凉水。 “为夫觉得这字如其人,讲究阴阳调和……” 林霜气得发笑:“侯爷也知道要讲究调和,您最近连朝也不上了,军营也不去了,天天围着我打转,就不怕部下笑话您不务正业?” “这不是看你方便么。” “不是说边关有事吗,怎么都解决了?” 长兴侯凑到她身边,拿掉她手里的账册道:“就是因为边关有事,所以本侯才不去的。要知道,每次在谁领兵这个问题上,朝中那些老家伙都要打口水战,但凡本侯向皇上请命领兵,他们都吓个半死,好似本侯手上有了这点兵,就能造反似的。要是本侯不务正业,表现出贪生怕死的样子,他们反而看不顺眼,觉得本侯得了这么多恩宠,不去为国捐躯简直就是忘恩负义大逆不道。所以本侯只能让他们求着我领兵,而不是自己去争。” “真要打仗了?”林霜紧张道。 “不怕,打仗对本侯来说,就跟吃饭睡觉打拳一样,不打还不舒服呢。这次没什么大事,就是带兵出去溜一圈,给一些有想法的人一点警示,回来又能捞一份军功,夫人也面上有光。就算真的打起来,本侯有你惦记着,也会平安归来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的柔情想要滴出水来,甚至手摸到了林霜的背上, 林霜轻轻一挣,冲他嫣然一笑,“既然没有危险,那我就放心了,侯爷要出征,得养好身体才行,最近咱们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那怎么行,养身体不是得阴阳调和吗,夫人不但不好好犒劳为夫,还要分开睡,这是什么道理?”长兴侯一下就急了。 林霜听着他这话的意思,暗骂他精虫上脑,想到这些天的荒唐,脸又红了,连耳根子、脖子都泛上了粉光。她可不能再由着他任性妄为了,“侯爷别急,这可是有医学根据的,今天有大夫来调药膳,妾身特意问了,大夫说啊,男子一滴精十滴血,不可过于劳累呢。您要是不信,咱们再找个大夫来问问。” “那些学艺不精的江湖郎中的话,不信也罢。”长兴侯当然心里有数,有些恼火的起身。 连林霜不答话,向长兴侯招了招手,示意他别恼羞成怒。待他缓缓走过来,拉着他的手将他轻轻拖到身旁坐下,柔声道:“这几天可不是安全期了,上次不是说好过几年再要孩子吗,万一有了怎么办?” 长兴侯顿时泄了气似的,拥着她,手指轻轻的理着她的发道:“为何安全期那么短暂?” 林霜无奈道:“您也太过分了吧,哪有您这样……的?我好几天没睡好觉了,现在看账册都有重影。” “那就别看那些劳什子账册,都交给管事吧,他们拿钱不就是干这活的么?” “那咱们也得把关啊,不然再出一个宋顺儿怎么办?” 长兴侯倒是豁达:“不怕,本侯家底厚,几个蛀虫败不完的,要是为了这几个钱让夫人劳累,岂不是得不偿失?本侯宁愿败光家产,也不想你为这些事烦恼。” “傻子,别小看那几个蛀虫,你要是不管,金山银山也能给你搬空。这次清查宋顺儿的家产可给我提了醒,您知道目前为止查到多少了吗,说出来吓你一大跳,就算一般的勋贵,也不一定有他富有。” 第二百七十六章 私心 长兴侯拿起账册扫了几眼,军中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钱粮他都能看出问题来,就别说区区侯府的这点账目了。原来放任不管,只是懒得管而已,想着那些管事都是跟了自己十几二十年的老人,就算贪点,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这账册他只匆匆扫一眼,便看出漏洞来,气得将册子一扔,仰头倒在炕上,一言不发。 “别生气,你把羊放在草坪上养,它们撒欢跑不是正常么?人是没有自觉性的,你不给他们定下规矩,不能怪他们自己行事没有章法,咱们慢慢把这家管起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再信任的人,也得按着规矩行事。” “你看着办吧,觉得实在过分的,都绑了送官府去。”长兴侯闷闷的道,他心里不舒服,自己当家人看待的人,却把他当成肥羊在薅。 “这是咱们的家事,动不动往官府送,您是省事了,可容易传出去被外人笑话。以往侯府没有女主人,您这么做无可厚非,别人也不会苛责一个常年在外征战的单身男人。现在我管侯府,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其他夫人都会瞧不起我的。” 长兴侯吸了口气,自己笑起来。“你说的对,咱们两个成立了小家,以后要养儿育女,繁衍家族,规矩都要立起来,不再是以前的草台班子了。” 林霜手指在账册上敲了敲:“我猜是这几家掌柜都是把你这当廉价批发市场了,用你的钱进货,铺子只是个幌子,卖多少他们并不在意,等这些货放一段时间就当尾货大甩卖,让相熟的铺子收购过去,他们专门赚这个差价。” 长兴侯心不在焉的“嗯”一声,“这些琐事,本侯原本不爱管,要是真查出谁手脚不干净,不必有顾虑,只管着人拿下便是,至于他们的家底,你把名单拿来,本侯派人去查,捣毁几个老鼠窝,他们便会老实了。另外本侯去聘几个曾在军中管钱粮的文吏,每季度就让他们分别去查一次账,有了监管,看谁还敢把手伸这么长。” 林霜点头道:“咱们这个家是百废待兴,很多事情都是从头开始,急不得,至于账房、掌柜、管事这些人,肯定都要大换血,换上得力又心存敬畏的人。不过暂时只能让彭良才带人去查,这些都是他查完觉得有问题,让我复核的。” 说起彭良才,长兴侯皱眉道:“怎么听说他最近总跟郡主混在一起?” 林霜尴尬的轻咳一声:“您前段时间总在军营,没去宫里,想必没听说郡主追求沈钰的事吧?” 长兴侯:“倒是听过一些传言,那小郡主看上沈家小子了,还在宫中放了风筝什么的。哼,庆王连自己的闺女都坑,谁不知道沈钰那臭脾气,小郡主以后可有罪受喽。” “那您一定不知道风筝上都写了些什么字,也不知道小郡主还给沈钰送了花吧?” 长兴侯果然来了兴致,翻身坐起来,“这还真没注意,说来听听。” 林霜将那日在沈府的所见所闻告诉他,长兴侯听了捶桌大笑,惊讶道:“彭良才这么聪明的?” “您觉得这是聪明吗?” “那当然,”长兴侯一脸幽怨的瞧着小妻子,“也不见你给本侯送惊喜。” 林霜一头黑线,“要是当着几万兵官的面给你送花,你还有脸见人么?” “怎么没脸见人!夫人要是给本侯送花,本侯肯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些兵崽子肯定都羡慕死本侯了,以后本侯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世上最得老婆疼爱的男人。” 林霜:“……!” 她见长兴侯手指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头上甚至还冒起了粉红泡泡,连忙打断他的幻想,严正警告:“侯爷,您不准去跟彭良才学,要是敢作妖,咱们就分房睡!” 长兴侯哀求:“宝宝儿……” 林霜坚定拒绝:“这事没得商量!” 长兴侯扑倒在炕上,五大三粗的汉子在炕上打滚嘤嘤嘤,把林霜雷的头皮发麻,不过这种事情她绝对不能松口。 “要不等七月初一你过生日那天,咱们出府去游玩?” “有什么花样没?”长兴侯从胳膊里露出两只晶亮的眼睛。 “就是玩啊,还要什么花样?去庄子上,看看山水,自己动手种菜,我给你做饭吃?” “没意思,嘤嘤嘤……” 林霜:“……” 经过长兴侯这一闹,林霜突然发现这彭良才简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怂恿长兴侯干出蠢事来,于是趁着长兴侯去见咸宁公主的空隙,她让人把彭良才叫来,本想敲打敲打他,警告他别给侯爷出馊主意。 小丫头去了很快回来,对林霜道:“郡主来了,彭管事正接待她。” 林霜无语,最近这郡主总来侯府,开始还会装模作样的来跟她打招呼,现在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去前院见彭良才了。他们凑在一起还能干嘛,不就是想办法骚扰沈钰么? 林霜觉得头疼,管吧,好像是故意阻扰小郡主追求心上人,不管吧,沈钰的耐心估计要告罄了,她们再闹下去,沈钰说不定要拿彭良才开刀,他可不会管什么交情不交情的。 “他们在哪里?我去看看。” “应该是去园子里了。” 林霜往后花园里去,穿过假山后,老远听到畅风亭里传来银铃般的娇笑声。而连通假山的小道尽头,正有一个落寞的背影站在那里。 “裴姐姐!”林霜喊了一声。 裴依心猛的转身,然后又飞快的回头去抹了一下眼睛,这才转过来对林霜行礼:“夫人。” “太阳这么大,你怎么不去阴凉处坐坐?” 裴依心眉头微蹙,看上去比以前忧郁了些,轻声道:“本来想去水边吹吹凉风的,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办,就在这停住了。” 林霜笑道:“那你去忙吧,要是屋里热,去庄妈妈那里领冰,咱们府里有冰库,用不完的。” 裴依心挤出一丝笑容,向她福了福,“多谢夫人。” 等她走后,林霜经过她站的地方,从这个角度看到畅风亭里有三个人影。穿一身儒生澜衫的高瘦男子显然是彭良才,他正背着手在亭子里高谈阔论;美人靠上坐着两个娇俏女子,她们仰头望着彭良才,正倾听他说话,不时被逗得捧腹大笑,那清脆的笑声顿时赶走了盛夏的燥热,令人心头一阵沁凉。 林霜叹了口气,对小丫头道:“回去吧。” 感觉这时候要是去打扰他们,实在是不识时务。 等晚上长兴侯回来后,林霜对他说出自己的担忧:“这才多久不见,彭良才就跟个花孔雀似的,撒欢往女孩堆里去,我本来还想给他和裴姑娘牵线呢,看他这样子是想攀高枝啊。” 长兴侯道:“没觉得他是这种人,平时说话做事挺正常的。” 林霜起身道:“不行,我得敲打敲打他,万一惹出什么风流债,咱们侯府可得担责任。” 长兴侯笑道:“怕什么,他是凭本事讨小娘子欢心,又没坑蒙拐骗。” 林霜怒道:“您还笑,那是一般的小娘子吗?一个郡主,一个是顺义伯府的千金,哪个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长兴侯拉着她的手指安慰道:“可你也管不了人家交朋友是吧,跟他好好说说吧。” 林霜喊小丫头,让她去把彭良才叫过来。 彭良才得了沈钰的推荐,在一个整容高手那里调整面貌,倒不是动手术,就是把发型、穿衣打扮和仪态调整,几天不见,五官果然显得更加精致利落,人也精神了不少。要不是他隔几天过来给林霜禀报查账的进度,林霜都快认不出来了,简直改头换面。 林霜见到他便生气,想到裴依心那落寞的背影,她没敢跟长兴侯说这事,怕他护短,知道了会给彭良才当场一脚。 “夫人找小人是问账目的事?”彭良才捧着账册来的。 “不急,”长兴侯指指对面的椅子,“夫人跟你说点私事。” 彭良才落落大方的放下账册,向侯爷道谢,一举一动完全没有读书人的孱弱,虽然比较瘦,但身姿挺拔,阳刚帅气,精神气非常好,看着令人眼前一亮,难怪长兴侯对他印象好,话里话外护着他。 林霜面沉如水,重重放下茶碗道:“彭良才,我把你从南京找来,是不想让你的才华被埋没,你要是跟个花孔雀似的到处给我招蜂引蝶,可别怪我翻脸。” 彭良才脸上的笑容一凝,面露尴尬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小人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夫人生气。” “你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林霜气道,“我问你,你心里到底有谱没有,撺掇郡主去骚扰沈钰,沈钰是什么古怪的脾气你不知道?” “小人见郡主为情所困,痛苦纠结,实在是同情她……” “她是郡主,需要你同情?你把沈钰惹烦了,小心他整死你!再说你给郡主出主意,需要每天跟人嘻嘻哈哈闹到一起吗?你这是给人出主意还是另有私心?” 彭良才连忙喊冤:“在感情面前,身份再高,郡主也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小姑娘,男人同情女人,帮她完成心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怎么能说小人另有私心呢?” 长兴侯在一旁严肃的点头,显然赞同彭良才的观点,林霜一眼瞪过去,吓得他脖子一缩,慌忙摇头。 第二百七十七章 游玩 “感情的事情,外人能帮什么忙?而且你这帮的都是倒忙,郡主是闲人,有时间有精力作妖。你们是玩的开心,可有没有想过沈钰的感受呢?他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高级趣味的人,整天被你们变着花样骚扰,换你你烦不烦?”林霜生气道。 “被小娘子表白不算骚扰吧,”长兴侯壮着胆子弱弱的道,“别人想要这种待遇还没有呢。” “侯爷,这时候您就别添乱了,沈钰跟您完全不一样好吗?”林霜一眼瞪过去。 彭良才道:“夫人的担忧小人明白,其实看沈大少爷没反应,郡主已经有些气馁了,最近几天都没去堵他,您那笔记上的招还没用完呢。” “什么笔记?”长兴侯听到了重点。 “没什么没什么!”林霜连忙制止彭良才说出笔记的事,质问他:“若不是帮郡主出主意,郡主为何总往咱们府里跑?” 彭良才面露奇怪道:“郡主就是来府里玩,夫人不欢迎吗?” “来找你玩?”林霜看着他这一脸无辜的样子便来气,“两个未婚女子天天来找你一个未婚男人玩?” “夫人,您可别误会……” “我就是误会了,你给个准话,是不是想追郡主?” “夫人,您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是朋友,好朋友好吗?郡主什么身份,小人要是敢肖想,庆王还不把小人活埋了?再说郡主也不是小人喜欢的类型,她太任性了。” “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挑食啊!”长兴侯笑着给彭良才一拳。 彭良才嘿嘿捂着被捶的地方,对林霜解释道:“您和沈大少爷是小人的救命恩人,小人怎么样也不能抢沈大少爷的未婚妻是不是?” “那你是看中顺义伯府的小娘子了?她那一家子也不是好相与的。”长兴侯为他担忧道。 彭良才摇头:“她总跟在郡主屁股后跑,郡主指哪她去哪,没自己的主意,不喜欢。” 长兴侯赞同的点头:“这样没个性的女子确实不招人喜欢。” 林霜:“……” 彭良才:“夫人不是想让小人娶裴姑娘么,我看她性格不错,泼辣不失体贴,也不随波逐流,发起脾气来有趣,侯爷您要是真不想要,小人可就追了!” 长兴侯连忙看林霜,吓得使劲摆手道:“你去追你去追,本侯有夫人就够了。不过她的父亲是本侯的救命恩人,你小子要是敢欺负她,小心本侯剥你的皮!” “侯爷放心,小人的人品您还不放心么?” 长兴侯:“本侯要是信不过你,岂敢把依心交给你,哈哈哈!” 林霜:“……” 长兴侯到底是眼瞎还是心瞎啊? 林霜觉得有必要提醒两位:“彭良才,你既然准备跟裴姑娘好,是不是就该与郡主和顺义伯府家的小姐保持距离?” 彭良才:“夫人觉得有必要?” 林霜怒道:“我觉得很有必要!” 彭良才咬牙道:“行,夫人说要保持距离,小人就不再见她们了。” 他信誓旦旦的表示要与郡主和于柔依保持距离,可架不住人家小姑娘天天上门来找,于是从那天起,长兴侯府鸡飞狗跳,再无安宁之日。 七月一日长兴侯生日,林霜兑现承诺,两人一起去庄子上种菜看山水,同时也是求一天耳根子清净。 坐上马车后,长兴侯还颇有些遗憾道:“今日郡主应该也会来找彭良才吧,看他们你追我赶的戏码还挺好玩。” “好玩什么?府里天天跟唱大戏似的热闹,您喜欢?” “这比看大戏有趣多了,本侯还等着看彭良才怎么脱身呢。” 林霜只觉得头疼:“你小心引火上身,我有种感觉,说不定最后得咱们给他收拾残局。” 长兴侯笑着摇头:“你也太小看彭良才了,这小子本事不小啊,这么会哄小娘子,宝宝儿,你怎么也不对本侯上点心,今天可是本侯过生日。” 林霜气的发笑:“不是陪你出来玩吗?还要怎么上心?” “好歹学学郡主的,换点花样,光去庄子上吃喝有什么意思?” “那您想怎么样?”林霜睨着他发问。 长兴侯连忙挨紧她,一脸讨好的凑到她耳边说自己的想法。 林霜脸上顿时烧起来,还没等听完,将他使劲推开道:“耿留,你从哪学来的这些花招!” “宝宝儿……” “想都别想!” 林霜坐到窗边,大力撩开窗帘探出脸去,清晨凉爽带着水汽的空气扑面而来,缓解了车内的燥热。 长兴侯还不死心,话一旦说出来,便抓心挠肺的想实施,于是一个推一个求,到了庄子上还没消停。下人们都不知道夫人为何生气,他们本来提前得到通知,准备了好久为侯爷庆生,看到这情形,都站的笔直不敢抬头。 长兴侯不管他们,追着夫人进正房,门一关,顿时心急火燎的将林霜扛起来往卧房跑,林霜又急又气又羞,可她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挣得开…… 那边长兴侯府里像过节一样,一早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礼是昨天就送了的,尽管长兴侯一早宣布了不办寿宴,但皇上、庆王、二皇孙等人都提前送了寿礼,其他勋贵和官员自然要有表示,一些想巴结长兴的人明知他不在府里还是跑来做做样子。 主子不在,府里还是安排了寿宴,下人聚在一起大吃大喝,除了值守的下人,其他人都沾侯爷的光,这天可以放松放松。 彭良才忙了一上午,下午便让关了大门,不再接待客人。他已经约了裴依心,要带她去城隍庙游玩,两人匆匆吃了饭就催着马车出发,谁知刚出门遇上郡主和于柔依。 她们过来找了好几次没见着彭良才的人,心中颇有不满,这回被逮个正着,彭良才舌灿莲花,好歹把话给圆过去,于是郡主与于柔依便加入了游玩的行列。 七月是鬼月,城隍庙里虽不说人山人海,但乞求平安的百姓却络绎不绝,刚好门口还有外地来的一支戏曲班子在表演驱鬼,于柔依没见过这种戏,被鬼面吓得腿都软了,但郡主却看得津津有味,完全迈不动腿。 裴依心向来不耐烦听戏,那些奇怪的唱腔她也听不懂,她来城隍庙是想跟彭良才游玩来的,谁知道遇上这两个纠缠不休的女人,只好耐着性子看着。 彭良才见裴依心不耐地四处瞅,却不敢坏了郡主的兴致,心里颇为怜惜。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碍于身份不得不留下,不能去看自己喜欢的,实在有些可怜。彭良才既然答应了长兴侯和夫人,下定决定要娶裴依心,便对她格外照顾。 他悄悄对跟来的郡主的侍卫说了几句,留下侍卫和带出来的家丁护着郡主和于柔依,自己领了裴依心往前边儿去,那儿正有卖女孩用的小玩意,裴依心常年在侯府住着,平时也没人带她出来玩,见到这些东西都爱不释手,彭良才便捡着几样精致的给她买了。 于柔依并不想看大戏,她的一颗心思完全放在彭良才身上,见他领着裴依心走了,自己也很想跟上去,但叫了郡主几声,郡主还是不肯走,她也只好留下来。 一会彭良才和裴依心逛了一圈回来,戏也唱完了,他领着三人去边上的小吃摊子,郡主身份尊贵,等她先入座后于柔依才在她旁边坐下。在裴依心坐下前,彭良才扶了她一下,从袖子里抽出帕子将长条凳抹了两遍,这才让裴依心坐下。 他其实向来是个细心的人,平常对小娘子们都是体贴入微,但现在确定了目标,对裴依心格外关照,便引起郡主和于柔依的注意。 郡主偏着头,目光疑惑的在他和裴依心身上流转。 老板见这三女一男均衣料上乘,周围又有重重护卫,知道是不能怠慢的贵人,赶紧殷勤询问要吃什么。 彭良才问了老板有些什么可点的,先让郡主和于柔依点了,然后问裴依心要什么。 裴依心要了个鸭血粉丝,彭良才对老板道:“这位小娘子吃不得辛辣,小葱和胡椒都不要放。” “你怎么知道她不能吃辛辣,她跟你说的?”郡主奇怪道,刚刚并没有听裴依心说起。 裴依心也奇怪的看向彭良才,她没跟他一起吃过饭啊。 彭良才给她们都倒上水,一脸平常的道:“我现在给侯府清查旧账,看账本上的记录,裴姑娘的伙食里没有胡椒和小葱的开支。” 郡主倒吸了一口气,“这你也注意的到?” 彭良才偏头看裴依心一眼,意有所指的笑道:“这不难,只要稍稍有心,就会注意到。” 裴依心嫩脸一红,慌忙端起茶水去喝,想掩饰不自在,彭良才却眼疾手快的拦住她,“小心烫嘴!” 郡主面色不善的盯着他俩:“你为何对她这么关心?” 彭良才笑道:“我一个未婚男子,对一个未婚女子关心,不是挺正常的么?郡主不也时时关心着沈大人的一举一动?” 予柔依的脸色变得奇差,她刚刚也惊得喝了一口水,唇舌都被烫到了,然而为了不引起注意,她强忍下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生日 林霜这次选的庄子就在城郊,平时种些果蔬提供给侯府,这里好山好水,风景秀美,可惜长兴侯喜荤不喜素,对风景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 林霜本来想着今天是他的生日,就依着他算了,可惜长兴侯是不懂收敛的人,试探几次后发现夫人今日格外纵容,便胆大起来,林霜意识到问题时已经被折腾了一上午,终于泥菩萨也被惹毛了,气道:“你到底还有完没完了?既然没有游玩的兴致,干嘛答应来这里!” 长兴侯正在兴头上,见夫人生气,不敢再作死,委屈道:“本侯好不容易闲下来,自然是要把时间都留给夫人,那劳什子山水有什么好看的?” 林霜踹开他,穿了衣服起身,嗔道:“您都闹了半个月了,能不能消停点啊?” 转念想到他今天生日,不好冲他发火,只得好声好气的求饶道:“侯爷,我是真受不住了,您就不能体贴点?再说大白天的,您让庄子上的下人怎么看我?” 长兴侯这才收了撅到天上的嘴,对林霜道:“那行,咱们回去再继续,现在出去逛逛。” 林霜:“……” 哪还有力气逛!! 林霜虽然腰酸腿软,但好歹长兴侯同意走出这间屋子,对她来说便是天大的恩赐,她可不敢再矫情。 “去哪啊?”她出门见一辆装扮得花里胡哨的马车在门口等着,长兴侯站在马车旁跟车夫说什么,不时发出爽朗大笑。这货的精力似乎永远使不完,跟林霜的精神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刚折腾一上午,还能谈笑风生。 见林霜换了衣服出来,他立刻停了说笑,上前来扶了林霜上马车。 “我看你有些累,所以让李叔拉着咱们在附近转转。” 林霜瞪他一眼,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累。 长兴侯见了只是嘿嘿笑,上马车将林霜揽过去,偎着他坐了,低头好声劝道:“别生气,本侯就是喜欢你,过生日什么的无所谓,只要看着你,本侯就开心,有你陪着,天天过生日一般。” “嘴还挺甜的。” “这可是真心话。” “既然这样,那就在侯府呆着就好了,我说来庄子上住,你还很开心的样子,是不是故意装的?” “这怎么是装的?要是在侯府过生日,一些不长眼的登门,你要应酬,还要管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就算本侯坐在你面前,你也手里拿着账册,心分了一半出去,本侯还得跟账册吃醋,你说可怜不可怜?” 林霜听了顿时有些觉悟,长兴侯渴望陪伴,他能这么悠闲在家的时间并不多,而自己却被侯府琐碎的事情所牵绊,自以为是为这个家好,实则冷落了身边的人,已经主次颠倒了。 “我知道了,以后只要您在家,我什么都不做,就陪着您。” 长兴侯笑的一口白牙闪闪发亮,把林霜搂紧在怀中,心里甜蜜得能滴出汁来。 马车将他们带到一条小河前,长兴侯扶着林霜下车,指指身后的山坡道:“咱们坐那上面去,有树能遮阴,看的远一些。” 小山坡不高,从河边往上的一片草地似乎被人工整理过,草都整整齐齐的,草坡的尽头便是一片树林,现在天气还挺热,草坡与树林相接的地方长了几棵高大茂盛的树,树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在树荫下乘凉正好。 丫头将一块布摊开在树下,又拿出餐具摆上,在草地一侧已经有人在生火做饭了。 “一会太阳小一些,本侯教你骑马。” “好啊!”林霜兴奋的道,拉长兴侯坐下,本来想给他倒水的,却闻到一股酒香味。 “喝一点吗?”长兴侯见她犹豫,揽着她的腰问。 “喝一点可以,但是您不能借酒闹我。” 长兴侯哈哈大笑,咬她耳根道:“本侯可不是那样的人。” “别这样,下人看着呢。”林霜红着脸躲开他的骚扰。 “你怎么脸皮这么薄?”长兴侯自己喝了一口酒,趁着林霜不注意,凑过来封住她的唇,将酒渡了一些给她,然后在她耳边吹气道:“那晚上就是这样给你喂水的。” 林霜被辣的连忙呼气,气急败坏的捶他:“不准闹了。” 长兴侯无奈,起身去做饭的那边看了看。过了一会便见下人都撤走了,长兴自己蹲在火边捣鼓。 林霜今日起得早,又被闹了一上午,这会清净下来,便觉得有些困,躺在树荫下打起瞌睡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一阵香味勾醒,睁眼便见一个金黄焦脆的鸡腿在眼前晃动。 “醒啦?”长兴侯放下鸡腿,将她抱起来。 “这都是您自己弄的?”林霜看着眼前盛丰的一桌菜,惊讶道。 “尝尝。”长兴侯得意的摇头晃脑,这里没有别人,他的神情说明一切。 林霜张嘴,接了他递过来的菜,味道居然不输大厨。 “您怎么会做这些?” “这有什么难的,小时候顽皮,带着皇上到处惹事,山珍海味看不上,偏偏对偷的抢的情有独钟,好多达官贵人的庄园都被我们祸害过,现在想来,真是臊得慌。” 今天长兴侯生日,林霜说好要做饭给他吃的,结果却让他自己动手,心里过意不去,对他道:“现在条件不允许,我总不能去偷东西给您逗乐吧,您提个条件,我尽量满足。” 长兴侯眼睛一亮,林霜连忙补充:“早上那种要求,想都别想了!” “那我再想想。”长兴侯一边给林霜布菜,一边把自己嘴里塞的满满的。 “好好想,过期不候。” “你给彭良才的笔记上都写了什么?给本侯看看。” 林霜一惊:“不准看,您怎么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呢?” “好奇嘛,我觉得郡主对沈家小子真是太好了,那小子脾气臭成那样,还长一张娘们唧唧的皮囊,怎么会招小姑娘喜欢?” “彭良才还不是一样,光靠一张嘴,就把几个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他总比沈家小子脾气好些。” 林霜严肃的威胁他:“不管怎么样,您不准羡慕他们,也不准学那些花样!” 长兴侯神情失落,咬了一大口鸡肉,头也不抬的道:“知道了。” 林霜看他这样子,心里软成一摊,然而仅存的一点意识又提醒她,千万不能松口,不然这货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两人虽然吃的是午饭,实际已经下午了,吃完饭便抱着躺在树荫下打瞌睡,准备等太阳小点便骑马。下午的阳光热辣,除了知了的叫声,连鸟鸣都没有,山坡下一个人影也无,仿佛这世界就剩他们两人。 林霜喝了点小酒,脸上有些红,躺在长兴侯怀里昏昏欲睡,长兴侯让他枕着手臂,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她的发。 突然,长兴侯抬起头,侧身坐起来。 “怎么了?”林霜含糊的问。 “有人过来了。” 林霜睁开眼,四下张望,周围哪有人? 等了许久,林霜快要怀疑他是不是出现幻觉时,她这才感觉到地面有马蹄的震动声传来。 林霜自己经过了专业训练,耳目极聪,没想到长兴侯的听力这么厉害。 她也站起来,整理好衣裳,半天才见一队人马从山坡尽头出现。 “看来今晚得回去了。”长兴侯道。 “大事要紧,您忙您的。” “不急,本侯要不是个玩物丧志的纨绔,那帮老东西就得跟苍蝇似的整天嗡嗡嗡,天大的事,先把夫人送回去再说。” 那队人果然是来找长兴侯的,只说兵部有急事,要请侯爷马上过去。 长兴侯也不多问,柔声对林霜道:“说好要教你骑马的,骑马带你回去。” “侯爷……”为首的兵官着急叫道。 长兴侯不耐烦地摆摆手:“急什么,本侯现在回去,也是听他们打口水仗,晚点去,等他们吵累了,事情就好办了。” “可惜您的生日没好好过,等忙完了给您补上。”林霜惋惜道。 “不用,本侯都说了,有夫人陪着,什么时候都是过生日。” 他这么一说,林霜更加内疚了。 长兴侯将林霜送回侯府,自己换了一身衣服才去兵部,临行前告诉她别等吃晚饭了,每次兵部议事,不到半夜回不来的。 林霜应了,可心里却有些遗憾,去庄子上是她的主意,其实长兴侯一开始便兴趣缺缺,这段时间他人虽然在家里闲着,可看得出来,心里一直挂念着边关的事情。他整天跟个小孩似的坐立不安上蹿下跳,其实是想缓解心里的焦虑。 林霜晚饭随便吃了些,在南窗下看了会账册,想到长兴侯说不定很快就得离开家去边关了,心里乱糟糟的,她叹了口气:算了,就陪他疯一次吧。 林霜让丫头去把彭良才叫来,彭良才听她说了计划后,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夫人,真要玩这么大的?” 林霜别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没没,夫人,小人谁都不服,就服您!” 林霜啐道:“我可不需要你服,听说今天带三个小娘子一起去逛城隍庙了,彭良才,你挺潇洒呀。” 彭良才肩膀一缩,讨好的笑道:“今天是意外,郡主都找上门来了,小人也不敢把她往外推,您放心,这事再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