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侯府日常》 楔子 “咚咚……”断断续续重物叩击房门的声音在昏暗地院子中响起。 檐下两盏灯笼泛着幽幽的白光,两旁朱漆的柱子已经剥落,糊着明纸的窗户早已破损,入眼皆是一片寂寥。 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声音愈来愈弱,可越发让人听了是觉得扣在心上,令人发寒。 守在门外的圆脸婆子恨恨地啐了一口口水,骂骂咧咧道:“别敲了!别敲了!四姑娘你就安心在这伽蓝偏院儿呆着,等前面的事情一完,老夫人自然会想起你。” 说完婆子又兀自冷笑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轻蔑。她偏过头对那轻下去的叩门声没有太多在意。 “四姑娘现在有力气闹,不如省点力气,免得到时候老夫人召见连分辨的话都说不出来……还说四姑娘与二姑娘是亲姐妹,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儿也敢去做,勾引自己姐姐的未婚夫婿,要是放以前可是要沉塘的。” “幸亏有表姑娘,不然这偌大的容侯府可真就成了笑话。表姑娘到底是个良善之人,还特地为你向老夫人求了一尊菩萨,让你在这儿伽蓝偏院儿好好修身养性。” 紧闭的房门另一边,一只纤细瘦弱的手无力地拍打着房门,最后一下终于支撑不住软了下来。 容沨身子无力倒在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丝丝寒意透过轻薄的夏衫浸到骨子里。头部一阵阵撕裂地疼痛,像是有人用拿尖锐锋利的刀子在她的头上划开一道血淋淋口子,想要往里面灌东西。 容沨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手指弯曲,指甲用力地抠在地面,丝丝血迹渗了出来。 她睁着一双幽深的眸子,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苍天不负!她容四娘回来了!让她从那无间地狱给爬回来了! 她冷眼瞧着远处佛龛中供着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嘴角裂开一丝嘲讽的讥笑。 费尽力气抓着门框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那观音像前,眼中含恨,一把将佛龛前摆着的供品挥到在地,她伸手抓过那观音像,痴痴地癫笑了起来。 “菩萨啊!菩萨!世人都说你普渡众生,解救万民……可是为何你不救我!我日日求你,拜你……” 若不是睁眼活一世,哪里会想到她真心对待的亲人,全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恨不得把她的血肉骨头给啃个干净。 当初她被算计意图勾引自己姐姐姐未婚夫婿,关在伽蓝偏院儿数日,满心以为自己出去后能够洗脱冤屈,可谁曾想到她的不反抗反而成了默认,在父亲、祖母那里坐实自己了“淫贱下作”的罪名。 只是怪她当时是个蠢的,就是被人冤枉也无从辩解,她有心查探可一切痕迹都已被抹掉,只能硬生生吞下这无端的罪名。自此她小心翼翼在侯府忍气吞声做人,生怕在行差踏错。 可就算这样她们也不打算放过她,母亲误会、父亲厌弃、祖母嫌恶……她没有想到这一场风波过后,她嫁了人,恶名被夫家知晓,丈夫利用完她侯府嫡女的身份后,日日对她冷言冷语,婆母苛待折磨,下人奴大欺主,最后落得活活被吊死的下场。 容沨眸色微沉,惨白如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阴森惨烈的笑容。 她盯着那观音像,幽幽道:“果然求神不如求己,菩萨你就好好看着容四怎么惩治那些恶人的……”说着她便把那观音像狠狠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儿四处飞溅,在她的手背上划开了一道血痕,鲜血顺着手指滴落。 圆脸婆子被那摔砸的巨响惊地打了一个激灵,等回过神后,脸上露出几分嫌恶,真不知道四姑娘落到这个境地,都还有心思闹。 她眼中轻蔑更甚,当即翻了个白眼,冷觑了一眼那用铜锁锁住的房门,大声道: “四姑娘,今日是二姑娘的大事儿,也是府上的大事儿。老夫人身边的胡嬷嬷可嘱咐了老奴要把你给看好了,莫要扰了这喜庆。” 容沨闭了闭眼,白烛的火光明晃地映在她半边脸上,笑意森寒。 好一个把她给看好了! 就不知道这胡嬷嬷传的是她祖母的话还是表姑娘的话。 她被表姑娘告发“龃龉”之事,本该带到祖母面前问话,可胡嬷嬷再三阻挠。 她竟然蠢的没发现那胡嬷嬷早就被表姑娘收买。表姑娘告发她“龃龉”之事,胡嬷嬷又打着祖母的名号来处置她。 容沨睁开眼睛眼底神色幽深莫名,她不能再待在伽蓝偏院儿,不然只会重蹈覆辙,再次坐实了“勾引”的罪名。她要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她要那些心肠歹毒之人尝尽她受过的痛苦,她重活一次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任何一人! 白烛明晃的火光在她眼中跳动。容沨手指紧紧扣在自己的手掌上,她若是想要出去,也只能剑走偏锋,冒死一搏了。 她要让那些人百倍偿还! 第一章 翻身 天色渐暗热闹一个白天容侯府终于安静了下来,檐下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也陆续点上了灯火,亮堂了起来。 却只见一道红红的火光在这夜幕之中极为亮眼,堪称一道美景。 “你说什么!伽蓝偏院儿烧起来了,那容四呢?她怎么样?快说!”寿安堂西侧房一女子从美人榻蹭地坐了起来,她满脸急切,若不是语气微有几分开心的意味。底下的丫鬟还真以为自己主子转了性。 说话的人正是告发容沨龌蹉之事的表姑娘赵繁,她眼底升起几分快感抓着丫鬟的手腕:“快说!容四是不是已经被烧死,还是她被火给烧伤了!”她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容四的下场,无论是哪一个都让她足够解气。 丫鬟眸光微闪,摇头道:“四姑娘被人救了。” “救了!”赵繁尖尖地指甲一下掐在丫鬟的肉上,好看的脸有些扭曲:“谁救了她?那伽蓝偏院儿的婆子,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东西。” “姑娘,你说四姑娘从伽蓝偏院儿出来会不会让人去查那件事情。”丫鬟躬着身子,望着赵繁的眼睛,说出心中疑虑。 赵繁脸色一变,眸子微微一暗,掐着丫鬟身上的软肉越发用劲,幽幽骂道:“查什么查!那事儿本就是容四自己不知廉耻,还能怪谁!你若是想让你家人好好的,就把这件事儿给我烂在肚子里!” 丫鬟趴在地上,颤抖着身子,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赵繁脸色稍霁,又倒回在金丝软枕上,眉间闪过一丝戾气,竟然让容四给出来了! “表姑娘,老夫人跟前儿来人了,说让你去前面儿一趟。”守在外面的小丫鬟掀了帘子进来道。 赵繁眉眼紧皱,瞧了那底下跪着的丫鬟一眼,道:“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 “四丫头,你说今日之事另有隐情。”寿安堂堂屋内容老夫人和容侯爷高坐上首,两边分别坐着二房夫人以及两房的几位姑娘,唯独就剩尚在病中侯爷夫人与那还在庵庙住着的五姑娘没有在。 “若不是今日大火,女儿都还关在那伽蓝偏院儿,有冤无处说,只能等着坐实那无中生有的恶名。”容沨身上污糟的衣服已经换下,头发被大火撩的烧了半截,右手腕处也多了一道火红的伤疤。 容侯爷见容沨一身伤痕,眉眼微皱,沉声道:“看守伽蓝偏院儿的婆子是哪个,竟然还让院子起了大火,姑娘虽犯了错在里边思过,可也是正经的主子,莫不是奴大欺主,轻视主子才起这等祸事!”说罢便要让人去拖那个婆子。 容老夫人转着佛串的手微顿,面色淡淡开口道:“侯爷,那婆子犯错是要罚,当紧的是四丫头的事儿。” 她半眯着眼睛透出一道精光,望着容沨道:“四丫头你既说你受了冤枉,担了莫须有的骂名,那就要说清个一二三,若是说不清楚,还故意攀扯别人,就是你老子心疼你,我这当祖母的也饶不了你。”容侯爷闻言也听懂了容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今日之事不让他插手。 容沨低垂着头,眼底神色莫名,听着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嘴角才微微弯起:“人既然到齐了,今日之事也自然好说开了。” 赵繁一进屋子便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细细望去都有几分怪异,心下微动。她看着堂下跪着娇小身影,脸上端好的笑靥差点垮掉。 容四怎么会在这里?! 她见礼道:“见过舅舅、外祖母。” “繁姐姐当真是把自己当成了容家人,什么时候连那‘表舅舅’和‘姨外祖母’都省去了两个字,叫的当真亲切。”容沨浅浅笑道,迎上赵繁看向她的目光眼底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 赵繁心中羞恼,她原本就是一介孤女,初到侯府时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冷嘲,可看着侯府泼天的富贵,一个姑娘随便一个珠串都够她以前一年的脂粉钱,她费心钻营讨好容老夫人就是为了这富贵,就连父母在时为她订下的亲事她也瞧不上了。 她想借着容老夫人往上爬,为她以后谋算,可是谁想一次宴会,容四竟然把她的身份给说破了,原本对赞赏有加的夫人一下就冷了下来。这整个青州都知道容侯府有一个来打秋风的破落户。她的荣华富贵就因容四一句话给毁了,她怎么不能恨她。 赵繁心下微紧,这次她决不能让容四翻身。 容老夫人道:“繁姐儿,四丫头说她今日受了冤屈,你又与此事有些牵扯,你们便把话给说清了,老婆子我不偏袒任何一人,就认一个理字。” 赵繁垂首低头,遮住了脸上的怨毒的神色。今日就是你容四再怎么冤屈,我也能让你硬生生给咽下去。勾引自己姐姐的未婚夫婿,容四今后只会成为青州更大的笑柄。 “今日是二姐姐与王家公子结亲下聘之喜,繁儿早在数月前为二姐姐备上贺礼,准备亲自送上。可谁想竟然在听风回廊瞧见四妹妹拉扯着王家公子还,还有意往王家公子身上倒去。王家公子已和二姐姐接下良缘,又是守礼端正之人,还以为是四妹妹犯了疾病,才会晕倒。又见繁儿也在,便把四妹妹托付给了我,繁儿也以为是四妹妹身体病弱才会这样,谁想却发现四妹妹身上竟染了情香……跟在四妹妹身边的贴身丫鬟见事情暴露便将四妹妹的算计给说了出来。” “四妹妹,二姐姐与王家公子是佳偶天成,一对璧人,你怎么能做出……”说到最后赵繁一脸羞愧难忍,似难以启口。 “孽障!”容侯爷将一个茶盏狠狠砸在了地上,气急败坏道:“我竟养了你怎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若不是你姐姐发现的早,是不是就真真如意了你的心思。还不如现在打死了算了,省得日后连带整个侯府为你蒙羞!” 底下几个姑娘均是一惊:这容四怕真是要折在这儿了。 第二章 洗清 一时寿安堂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容沨眉眼微动,嘴角渗出一丝冷笑:“父亲何必这般疾言厉色,女儿说了自己受了冤屈,自然不会是说谎。祖母也说了认一个理字,如今女儿尚未解释洗脱冤屈,怕就被父亲几句话给定罪,不能翻身。” 容侯爷一时语噎。 容老夫人瞧着容沨不似往日怯懦糊涂,缓缓开口道:“侯爷在前面儿应酬了一天,先喝口茶歇歇,先听四丫头怎么说道。” 容沨将目光落在赵繁身上:“繁姐姐之前说我那衣服上沾染的有情香?” 见赵繁迟疑,心中冷笑,缓缓道:“繁姐姐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赵繁下意识将手中绢帕攥紧,摸不清楚容沨问这话的意思。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了,她可不能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让容四翻身。便道:“四妹妹自己做了什么,不该比我这个做姐姐的更清楚吗”。 容沨挑了挑眉,笑盈盈道:“妹妹应该清楚什么?是清楚姐姐出现的巧合,还是清楚姐姐一闻便能闻出妹妹衣服上沾染的气味儿是情香。”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变得有几分复杂,一闻便能闻出是情香,除非是精通医理或是调香之术,可这两样赵繁可谓是一窍不通;要么就是赵繁曾经闻过这种香味儿,并对这种香味儿印象深刻,可一个住在大宅深院儿的姑娘又怎么会闻得这种东西。 赵繁脸色有些发白,两手对容沨已经恨得是咬牙切齿,眼眶微红道:“四妹妹是想说,是姐姐故意陷害与你吗?可四妹妹别忘了,你身边的贴身丫鬟已经把你所做之事全部都一一招了出来,你又何必这般费尽心思故意攀扯我。舅舅和外祖母若是不信,大可问问胡嬷嬷,当时她也在场。” 一直站在容老夫人身后的胡嬷嬷适时出声,将那丫鬟找出来的话全部说出来了一遍,四姑娘如何嫉妒二姑娘得好亲事,如何爱慕王家公子,又如何准备勾引,破坏结亲云云。 “那丫鬟也是个心术不正的,贴身伺候在四姑娘身边,不能规劝主子,留着日后也只会教坏四姑娘。老奴便做主把那丫鬟给发买了出去。”胡嬷嬷正色道。 容沨冷笑道:“胡嬷嬷不愧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人,真是好大的威风,奴才发买奴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知道的以为胡嬷嬷为人刚正容不下那等心思龌蹉之人,不知道还以为胡嬷嬷为了其他的留不得那个丫鬟。” 容老夫人将手中的佛串啪地一下放在桌上。 胡嬷嬷脸色一变,立马跪在地上,道:“今日老夫人本就犯了头痛旧疾,又因四姑娘一事更是头痛难耐,老奴只是一时气恼那丫鬟没有带好府上的主子,还要连带老夫人受累。老奴便将她给发买了出去。老夫人恕罪。” 胡嬷嬷三言两语就将自己身上的罪责推了个一干二净,暗指容沨犯事在前任性妄为,又为自己博了一个体贴主子的好由头。 容老夫人道:“胡嬷嬷今日之事确实欠缺妥当,可四丫头你若在说不清楚你身上的冤屈,祖母就只当你是为摆脱罪责,而故意在这儿拖延时间胡乱攀扯她人。” 容沨眸子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自以为自己解脱危机胡嬷嬷和赵繁两人,于是轻轻短笑了几声道:“祖母不必着急,这事儿既是关乎沨儿的名节,我自然得要让有心算计我的人心服口服。” “繁姐姐刚刚还没有回答清楚,妹妹刚刚问你的事情,那情香你到底是怎么闻出来的?”容沨慢悠悠的语气带着几分威势。 “繁姐姐既然说不清楚那情香到底是怎么闻出来的?,不如妹妹请让别人来帮你说。”容沨将手缓缓放在自己的伤口处,语气带着几分威势。 赵繁尚在疑惑疑惑,下一秒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身子轻晃,嘴唇发抖:梳、梳画……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 只见一十五六岁的女孩被人押了进来,脸上带有抓痕,头发也被扯得一半散了下来,她脸上全无血色,额头隐隐冒着冷汗,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哆嗦。 赵繁犹豫半晌才出声道:“……梳画,不是被胡嬷嬷给发买了出去吗?” “发买出去?”容沨眼眸微抬,嘴角笑意莫名。“梳画,你我到底主仆一场,不要我这个做主子的不留情面,给你打了板子才肯说实话?” 赵繁呼吸一窒,粉唇紧抿,攥着绢帕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死,指甲透过绢帕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打板子?四妹妹真是好大的脾气,莫不是要屈打成招。” 容沨慢慢弯起眼睛和嘴角,冷冷地看向赵繁:“若今日受屈辱的是繁姐姐你,怕就不会这样说了。到底是不是屈打成招,等着丫鬟说了,就只有分晓。” 容沨冷声喝道:“背主的奴才!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梳画苍白着脸,双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整个人十分恐惧地伏在地上。 她忽地抬起头,爬向容老夫人,哭叫道:“老夫人做主!奴婢不敢做背主的事情!是,是表姑娘……” “是表姑娘她。” 容老夫人伸手一挥,“啪”地一声一个茶盏,狠狠地砸在了梳画额头上,顿时鲜血直流。“大胆的奴才,自己构陷主子,还敢跟我求饶!” 梳画瞧着容老夫人脸色铁青,胆寒地低下了头。 容沨闭了闭眼,道:“祖母,这梳画话都还没说完呢,又何必急着动怒,祖母可要好好保重身子为沨儿主持公道。” “刚刚梳画可是说到表姑娘,表姑娘怎么了,到底你瞧见表姑娘做了什么,还是表姑娘和你说了什么?” 赵繁慌乱指着容沨,道:“四妹妹,你莫要血口喷人!” 容沨好笑道:“我如何血口喷人,我这都还没问出什么,繁姐姐又何必这般急切。” 赵繁脸色刷地一白,背心汗湿了一片,还想与容沨争辩,又嗫嚅说不出话来。 第三章 恶果 容沨见赵繁自乱阵脚,也不继续诘难追问梳画,反而异常缓缓道:“对了,祖母你可知,胡嬷嬷之前说将梳画发买出去,就是不知道一个被发买的奴婢怎么会拿着自己一家的为奴契准备出逃呢。” 赵繁呼吸一窒,粉唇紧抿,攥着绢帕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死,指甲透过绢帕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她有些僵硬的抬头道:“妹妹说笑了,姐姐又不是那会查案子的官员,又怎么会知道梳画是如何偷出那为奴契的。只是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奴才还是打死了最好。” 伏在地上的梳画,猛地一抬头,对上赵繁怨毒的眼神后,眼眶发红,又咬牙低下了头。 “够了!”容老夫人忽地出声,“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赵繁失声道:“外祖母!” 容老夫人冷眼瞧着赵繁,失望道:“繁姐儿是还想让四丫头继续再说下去。需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莫要大家都当成了傻子。” 原本被发买的丫鬟结果出逃,还带着一家的为奴契,说是偷的,又有几个人相信。 分明就是那丫鬟被人收买背主,再借着发卖的由头让她离开此地,若不是那丫鬟被四丫头给找了回来,今日怕是四丫头真的是有口难辩。 只是她未曾想到她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竟联合她身边伺候的人一起来蒙骗她。 容老夫人闭了闭眼,疲惫道:“侯爷,今日让四丫头受了如此大的冤枉,是我这个老婆子没有教好身边的人。” 容侯爷连忙作揖道:“母亲说这话,岂不是折煞儿子。” 容老夫人摇了摇头,沉声道:“胡嬷嬷在我身边伺候多年,如今年纪也大了,还是出府享享子孙福吧。” 胡嬷嬷傻了,心知大势已去,也不敢多言,只得道:“多谢老夫人恩典。” 容老夫人又把目光落在赵繁身上,只见她一下子跪在地上,身子瑟缩在一起,思索了半晌才道:“明日我便书信一封让你兄长来府上把接回去。” 赵繁当即吓得满头大汗,眼神之中流露出恐惧之色,把她从侯府接回去,那心心念念的荣华富贵可真就成一场梦了。 她膝行爬了过去,拉着容老夫人的衣摆,哭叫着用力磕头道:“外祖母,繁儿知道错了,你饶了繁儿吧。外祖母!繁儿求你,求你不要赶繁儿走!” 她见容老夫人像是失望透顶,不再看她一眼。转而又去拉扯被丫鬟扶起来了的容沨,她两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裙,泪光点点道:“四妹妹,四妹妹。是姐姐气量小,嫉妒与你,才做了这等算计你的事情,想要受个教训。是姐姐不好,你若心中有气只管打我骂我,只要你解气了……” 话音未落,容沨甩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至极的耳光。 赵繁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红肿的脸颊,她看向容沨时,眼中几乎难掩恨意,但却只得低头咬牙道:“四妹妹打得好,是我。”说着容沨反手又给她一个巴掌。 容老夫人脸色几乎阴沉滴出墨水,赵繁做错了事,可到底是养在她身边多年,四丫头这般行径,哪有将她放在眼里。 容沨轻声道:“繁姐姐疼吗?”不待赵繁回答,她又严厉道:“这两个巴掌虽打得你脸疼,可你又知道你今日的算计不管出于是何心思,是要将我往绝路上推。尚在闺阁中姑娘不知廉耻私会外家男子是为失贞不洁。” “对自己姐姐未婚夫婿心存觊觎,那是不尊礼法,将侯府授予他人话柄。我侯府虽不是生你之父母,但也保你衣食无忧,对你更是仁至义尽。” 容沨将赵繁抓着她衣裙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掰开,顺势把她推倒在地:“繁姐姐仅仅就以嫉妒二字便想把今日算计做个了解,未免太将女儿家的名节看做儿戏。若不是今日大火,我得从伽蓝偏院儿出来,这罪名我怕是一辈子得背上都洗不清了。” 赵繁脸色青白,嗫嚅半天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到底是哪一环出错了,容四明明都已经翻不了身,为什么最后成了她败了。 她不甘心! “外祖母!”赵繁凄厉喊道。 或许最初容老夫人对赵繁存着七分失望,三分心疼,可到现在那三分也成了心寒。 她指着赵繁沉声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外祖母,那就还是将我当成长辈,我不知是存何心思,错了便是错,今夜夏风正凉,你去院子里的那条小道上跪着,吹一吹夜风,好好想想你今日所做之事。” 容老夫人扶着另外的丫鬟,站起了身子,瞧着赵繁一脸惊惧,又道:“你父母虽已不在,但你兄嫂也定然不会亏待与你,还是自行家去吧。以后好自为之……” 赵繁还想挣扎,可对上容老夫人低沉的目光后,无力软在了地上。 容老夫人微微偏头,看向容沨,语气转而温和道:“四丫头受了委屈,侯爷你这个做父亲得好好安抚。”见着她手上的伤痕,又道:“我那库房里还有一瓶专门治伤疤的雪肌研,待会儿我便让丫鬟给你送去,好好的姑娘家若是留疤可就不好了。至于那背主的丫鬟便交给你处置了,她老子娘一家就全部发卖出去。” 闹了大半夜的事情终于接近了尾声,几个姑娘都没想到这容四竟然能将这死局给解开了,一时觉得自己当初可真是被她怯懦的假象给蒙骗住了。 容沨站在寿安堂的屋檐之下,冷眼瞧着跪在鹅卵石石道上的赵繁。 赵繁此时也不再装什么柔弱,一双眼睛跟淬了毒一样看向容沨,她恨声狰狞地笑道:“容四,你别以为我赵繁今日就败了,之后谁输输赢还不知道呢。你让我在宴会受的耻辱,我赵繁发誓定会百倍偿还。”她将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手心肉里,也全然未知。 容沨神色冷漠:“就算你能再翻身一次,我也能将你一次次打到泥潭之中,你不是心心念念的就是荣华富贵吗?我便让哪些东西让你只能烤得见,却一辈子也触摸不着。” 她缓缓转身走出寿安堂,站在冷风之中静驻了片刻,忽的回头对身后压着梳画进来的丫鬟道:“今日多亏你去梳画她老子娘家将她给截住。以后你也不必在府上做那粗使的活计了,便跟我回卷舒阁去。” 云宵低垂着头道:“四姑娘折煞婢子了,婢子还得多谢四姑娘。” 第四章 肃清 容沨回到卷舒阁时,已临近子时,负责伺候她的丫鬟婆子齐齐整整的站在院子里,个个低头不语。 容沨嘴角一扬:“今日大家倒是难得齐整。”平缓的语气中难掩讥讽。 她可是清楚的记得,上一辈子自己从伽蓝偏院儿出来后,她院子的奴仆觉得自己虽为侯府嫡出姑娘,却招了祖母和父亲的厌恶,做事越发不上心,个个跑去跟赵繁献媚,轻贱自己。 她双眸一暗,到底也是她自己不争气,被一群不知所谓的下人欺负了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又惹祖母、父亲不喜。 她懒懒地靠在屋子里的美人榻上,丝毫不顾及地将手腕处的伤疤给露了出来,道:“我自认对你们还算宽厚,也从不随意打骂你们。以为你们能念着我的好处,对我尽心尽力。可没想到你们这些个奴才也当真把我这个主子当成是面团似的人,好欺负。”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急着大喊冤枉:“姑娘生得好脾气,婢子们哪里有以仇报恩的道理,又怎么敢拿大欺负主子。姑娘若是瞧我们这奴才不顺眼,大可赶了出去,又何必冤枉我们。” 一人开口,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叫冤,似乎并不将容沨放在眼里。 只见那丫鬟嘴角尚噙着笑,脸上得意之色还未褪下,便惨叫一声“啊!” 与容沨一起进来的丫头原本和丫鬟婆子站在一块儿,见有人开口顶撞容沨,便狠狠煽了丫鬟一巴掌,她是做粗使做惯的,这一巴掌打得响亮至极,打得她双耳嗡鸣。 云宵肃着脸,大声道:“主子都还没说完话,你这做丫鬟就敢出言顶撞,这还不是拿大欺负主子。留着你这有二心奴才,指不定哪天就跟梳画一样。”她如今得幸被四姑娘从那粗使的地方解救出来,自然好好效忠与她,别人若是敢有顶撞她自是第一个就不答应的。 那丫鬟脸色一变,嘴角还挂着一道血痕,指着云宵,声音尖锐道:“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对姑娘可是忠心耿耿!”说着又冲着容沨重重地磕头道:“姑娘!婢子可是自小跟在你身边伺候,怎么会敢有二心,求姑娘明察!” 容沨静静地看向院子里的众人,一双幽深地眸子直直地看得她们发怵,幽幽道:“不敢二心?你的忠心比起梳画又能多多少。” 又冷冷笑了一下:“我今天就告诉你们了,做奴才的不仅得会看主子的眼色,更要懂得听主子说的话。今天云宵给你的这一巴掌你就好好的给我受着。还有你们,若是想要和她一样挨巴掌的,大可继续开口喊冤。” 丫鬟婆子哪里还敢触容沨的眉头,缩着脑袋,低头不敢出声。 云宵恭恭敬敬站在一旁,适时出声道:“姑娘,老夫人之前发了话,将那背主的奴才交由你自行处置,不知姑娘要如何处置?” 容沨抬了抬手,眼中似结了薄冰,道:“拖上来,叫人扒了她的裤子,跟我狠狠地打。你们也给我睁着眼睛好好瞧清楚了。” 梳画被人压在那长凳长,云宵招呼着两个婆子麻利地将她裤子给扒了下来,梳画惊恐地挣扎着,哭着尖叫道:“姑娘,姑娘,是婢子错了!求你饶了婢子,婢子再也不敢了!啊!姑娘!” 厚重杖棍结结实实地打在梳画身上,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容沨恍若未闻,细细地瞧着自己手腕处的伤疤:“你要算计我的时候,怎么没有想着不敢……想来你或许至今都还没有缓过神,怎么就让我给翻身了,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害人终害己。” 梳画整个人趴在长凳上,已经被打得叫喊不出来,呜咽地发出呻吟声。 云宵挺直了腰板,冷笑:“梳画,你既然帮着外人算计了自己的主子,就应该料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她艰难地抬起手,似乎还想跟容沨求饶,张着嘴好久才能吐出零星的几个字:“……饶、命……是……表……” 容沨缓缓从美人榻上起来,走到廊下,居高临下,道:“饶?梳画,你让我如何饶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又怪得了谁。” 梳画死命瞪大了一双眼睛,似乎没有想到容沨会如此阴狠不念旧情,她急促地喘着粗气,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容沨微微蹙着眉,道:“好了。该罚的也罚完了,你我到底主仆一场,也不会真要了你的性命。云宵让人帮她上一道药和她老子娘一家一起发买出去。”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之前出言顶撞容沨的丫鬟,更是吓得一身冷汗,尚且惊魂未定。 容沨面色淡淡,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我容四也不是那起子拿奴才不当人看的主子,可若是谁阳奉阴违、敢有二心,想要背主陷害主子,那就仔细自己身上这身皮肉,千万别被我拿住了把柄,不然你们的下场只会比梳画更惨。” 满院的下人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连称不敢。 经今夜梳画一事后,原本两面三刀、做事不上心的奴才都被容沨这凌厉手段给震慑住了,时刻紧绷着一根弦,生怕行差步错就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姑娘早些安睡吧。”云宵道。 容沨支着手撑在美人榻上,双眸微垂,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到底心意难平。 云宵又道:“姑娘,这手上的伤可得好好养着,不然再好的伤药用着,都得留疤。” 容沨缓缓将目光移到云宵脸上,似有不屑:“这疤留着才好。” 留着才能时刻告诫她所受的痛苦,害她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云宵微微一怔,瞧着容沨眉眼似有郁结,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有些顾及,只道:“那姑娘也要养着精神应付之后的事情。” 容沨眼眸微微一沉,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是得把精神养好,今日之事怕是还没完呢。” 第五章 苦肉计 第二日卯时刚至,那檐下亮了一宿的灯笼就被早起的奴仆给扑灭,一切尚在寂静之中,却只听得寿安堂内,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叫喊声,有下人多个心眼侧耳听了一道,像是在喊老夫人什么出事了云云。 “你是说表姑娘她服毒了?”容沨正坐在妆奁前,对镜梳妆。 云宵冲着屋子里的丫鬟挥了挥手,见她们都退了出去,才道:“说是心中愧疚至极,无颜再见老夫人,便服毒想求一了百了。现今老夫人正请了大夫为她诊治。” 容沨闻言,将手中玉白的象牙梳轻轻扣在妆奁台子上,波澜不惊道:“一了百了就该死个干净才是,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摆明就是另有图谋,也真是难为她想出这么个阴损的法子。” 云宵抬眼瞧着容沨,问道:“姑娘,那咱们?” 容沨微微一笑,施施然站起身子,“既然她费了怎么大的心思搭个戏台子在祖母面前唱苦肉计,我这个做妹妹又能不去捧场。” 此时寿安堂西侧房。 赵繁被大夫催吐了一道,将吃下去的毒药给吐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两三分余毒只能靠着吃药才能解个干净。 她呼吸微弱,一张脸全无血色,又青又白,两眼泛着泪光道:“外祖母,你就让繁儿去了吧。繁儿做下这等荒唐的事,已经无颜苟活于世上……只是您悉心教养我这些年,繁儿不曾报答,反而叫你因我蒙羞……我、我真的……”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容老夫人怒拍了下圆桌,高声道:“你岂止是荒唐!你这是不拿自己性命当会儿事,若不是今日你身边的贴身丫鬟发现的早,你现在哪儿还有命在这儿说话。” 说着又看了看赵繁,眼中带着几分沉痛:“你双亲早逝,兄长又不得力,我便把你接到侯府养了多年,扪心自问你一日吃穿用度哪点比府上姑娘差,我又如何亏待与你,平日里你那些小心思,我也只当是你们姐妹之间的玩闹。可你到底不应该动了这等算计的念头。” 赵繁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她强支起身子,对着容老夫人磕头道:“外祖母,繁儿已经知错了,不该枉费你对我的谆谆教诲……” “可如今覆水难收,繁儿自知出身不比府上姑娘尊贵,可到底也知晓‘廉耻’二字,如今要被赶了出去,与其受那些污言秽语……繁儿还不如一死百了……全了你对我的教养之恩……”赵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得隐隐哭晕的迹象。 容老夫人缓缓地匀了口气,昨日心中积压的火气也在赵繁一道又一道的认错中疏解了不少,安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做子女的到底要多爱惜自己。你若真相求外祖母原谅,就好好把身子养好,日后出嫁了,孝敬公婆,体恤夫君,便是最好了的。” 赵繁猛地一抬头,一瞬又收了眼底神色,低下眸子流泪:“我知外祖母心疼繁儿……可终究还是我自己不争气做错了事情。我早早便离了爹娘,幸他们怜爱为我定下亲事。可,可如今我那还有脸面嫁着过去,平白辱了人家的名声。” 她泪雨如下,哽咽道:“外祖母,你还是让我去了吧。” 容老夫人神色似有松动。 这时,一个冷冷的女声传了进来:“繁姐姐一口一个一死百了,当真就该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哪里还需这般多言。要知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容沨一袭青衣翩翩而来,眉眼一改以往的怯懦,两眼微眯带着几分凌厉之意,嘴角弯起,似笑非笑。 容老夫人闻言一怔,声音微沉道:“四丫头,你这是说得什么混账话!” 容沨冲容老夫人见礼:“祖母息怒,我不过是顺了繁姐姐想要对你尽孝的心意。” 她眼神冰冷地扫向赵繁,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端的一派委屈,冷笑:“繁姐姐想一死百了,可并不是一时糊涂,而是良苦用心。一来是成全自己对祖母的孝心,二来又可保全名声。祖母若是不答应,岂不辜负繁姐姐。” 容老夫人知容沨心中对赵繁带着怨怼,可一个侯府嫡出叫着喊打喊杀的到底不怎么好看,板着脸道:“荒唐!四丫头,人命关天,岂能玩笑。我说了,等繁姐儿兄嫂入府,将她接出府就是。” 赵繁一怔,身子摇摇欲坠,心中恨意翻滚。明明她都可以不必被赶出侯府了……容四! 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以退为进哭道:“外祖母你不必怜惜我,就听四妹妹的劝,让我去了吧。” 容老夫人看了一眼容沨,又瞧了瞧赵繁,瞪着眼:“四丫头,你真要赶尽杀绝。” 容沨凉凉道:“赶尽杀绝?祖母言重了。比起繁姐姐,我可担不起这个名头。” “昨日冷风中一跪,繁姐姐怕是想清楚不少事情。你前脚刚服下毒药,后脚就有丫鬟跑到祖母正院求救,说表姑娘服毒了。就不知你跪了大半宿,又从哪里准备好了毒药服下,还是说你这毒早已准备多时,原本想对我下手。” 此言一出,容老夫人顿时一震。 第六章 帮手 赵繁本来就惨白的脸,又白了几分,被容沨抓着的左手五指扣紧想要挣脱,争辩:“四妹妹在说什么混话。四妹妹气恼姐姐算计陷害了你,可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外祖母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怎么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去算计外祖母……” 容沨冷漠一笑,忽地松开,见赵繁跌在床榻上,无辜道:“繁姐姐莫要生气,妹妹只是再跟你说玩笑话呢。” 她转头看向容老夫人,缓声道:“祖母让繁姐姐兄嫂将你接回家去,并不是对你有所责罚,而是念到你孝期已满,也该回自己的家准备结亲事宜了。”容沨淡淡的话语,落在赵繁耳边,却如一道催命符。 赵繁眼中狠戾之色顿起,她留在侯府本就是赖掉以前父母为她订下的婚事,另攀富贵人家。如今容四再提她的婚事,她难道就只有认命的份儿!她对容沨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惨白的脸色多了几分血色,呼吸不住地起伏。 容老夫人思来想去,道:“四丫头说得对,你如今也过及笈之岁,也该回家去备亲了。” 这话一出,赵繁如坠冰窖,一点一点将身下的锦被攥紧,身子隐隐颤抖。 她抽噎噎地一口气似压在胸口喘不过来,随时都要晕倒的模样,正欲说话,便听得外面一阵吵闹,眉眼微动,却见外面守着的丫鬟进来道:“老夫人,表姑娘家的嫂子来了。” 容老夫人尚未说话,却见一二十来岁的妇人与婆子推推搡搡地闯了进来:“我说你们拦着我干嘛,老夫人在里面与我家姐儿说话,我这个做嫂嫂的怎么进去不得?莫不是你瞧着咱们家姐儿出身不好,也看轻与我。” 她一进屋子,见了容老夫人就笑道:“老夫人多日不见,越发像老寿星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繁这个嫂子吴氏又惯会讨好人,就是刚刚存着一丝不满的容老夫人,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容老夫人摆了摆手,叫退了跟着一起进来的婆子,道:“我不是托人让人去请姐儿她兄长来府上一趟,你怎么来了?” 吴氏行了一礼,眸子一垂,笑道:“繁姐儿她兄长病了,担心老夫人有要紧的事情这才让我来了。哎呦!” 她忽地惊叫了一声,瞧着赵繁躺在床榻上,连忙扑了过去道:“我们家姐儿这是怎么啦?不是被人欺负了吧!” 她搂着赵繁,心儿肝儿地叫着:“老夫人,我家姐儿命苦,出身又不好。当初你要把繁姐儿接进侯府的时候,可是答应了咱们夫妻俩好好看护她的。” 容老夫人慢慢道:“安哥家的,繁姐儿自来府上,阖府都是恭恭敬敬、好吃好喝待着的,那有会人敢去欺负的。我叫安哥来确实有些事情要交代,如今你来了交代你也不是不可。” 吴氏目光闪烁,猜测容老夫人到底要交代什么,又瞧着赵繁病弱哭泣的模样,心下微紧。 “繁姐儿如今年岁大了,也不好继续再住在侯府,今日你便将她接回去。” 吴氏闻言脸色一变,蹭地一下站起身子,见容老夫人目光有疑,讪讪一笑,又尴尬地坐了下来。 “好好的,怎么要我们把姐儿给接回去呢。” 容沨冷笑,还道这吴氏是一心为赵繁这个小姑子来撑腰的,现在看来怕是存着有其他心思的。 容沨抬眼瞧着两人,直言不讳道:“姐姐在府上犯了事情,继续留在府上也会多生事端,祖母便差人去请姐姐兄长,让你们将她接回去。” 吴氏提高声音:“犯事儿?姑娘怕是在说笑了,我们家姐儿最一向胆小心善,进了侯府更是日日小心翼翼,怎么可能会犯事。老夫人,你一向心疼姐儿,可不能由着别人什么脏水都她身上泼。”她将手放在赵繁肩上,似在安抚。 容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瞧着赵繁道:“繁姐儿你自己做错了事情,是还要我这个老婆子来为你说。” 赵繁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吴氏问她犯了何事也不说话,只是知道流泪伤心。 吴氏咬了咬牙,话语一转,哭诉道:“老夫人,我们姐儿可是清清白白的进了你们侯府,一句我们姐儿犯了事儿就将不明不白的打发了,这岂不让外面的人看我们赵家的笑话……你让我如何向姐儿兄长和九泉下的公婆交代啊!” 容沨慢条斯理道:“嫂子有心为姐姐讨一个说法,不是应该问清事情来龙去脉,在做打算吗?拉着姐姐委屈流泪,还叫人以为咱们侯府欺负了你们。”又三言两语将赵繁如何算计她名声一事说得一清二楚,就是吴氏有心为赵繁争辩,也只会落下个强词夺理。 吴氏哭声一滞,赤白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七章 反击 容老夫人道:“我本想着为繁姐儿留个脸面,你非要问个清楚,也怪不得我们不讲情面。” 吴氏拉扯赵繁,一边骂着,一边哭:“你个糊涂的孩子,谁教得你去学那些狠毒的算计,叫你去陷害别人。”赵繁挨了打,也不闪躲,硬生生接了下来:“嫂子,是繁儿错了,繁儿不该做出这等事情。” 吴氏伤心道:“你原本是个纯善乖巧的孩子,当初要将你接进侯府,我本想着让你日子过得舒坦些,不用跟着我们受苦,若是知晓你会做下错事。我就是拼着命让你恨我,也要把你给留下来。”赤裸裸地话语中,有意无意暗示赵繁做错事情并不是她一人有错,而是侯府将她给教坏了。 容沨眼眸微抬:“按你这意思,我容侯府收留繁姐姐不仅没有恩,如今她自己犯了错到成了我们的罪过。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强盗逻辑。” 吴氏看着容沨,眨了眨眼道:“姑娘能言善道,我就是没这个意思,也被你说的有了。我作为姐儿的亲嫂嫂气恼她不知轻重陷害了你,可也心疼她就此背上不干净的名声……” “我可怜的姐儿是我这个做嫂嫂的没用,不能替你讨回公道。若是有公婆在一日,你也一辈子和和顺顺地,要是教你夫家知晓,哪会要你这犯事的娘子。”吴氏松开赵繁掩面哭道。 她忽地直直跪下,爬着到了容老夫人面前哀求道:“老夫人你可是在世的活菩萨,你养了我们姐儿这么些年,就是不念姐儿早逝的爹娘,也要念在她尽心尽力伺候你多年,她虽是你的外孙女,可比之亲孙女是再尽心不过了。” 容沨心头一沉,吴氏说这话可是有诛心之意,外孙女尽心尽力,那亲孙女就是懈怠、不孝敬的意思。 容沨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笑道:“嫂子说这话我就不怎么听得懂了。祖母若真是气恼姐姐,大可叫人收拾了拢箱,一辆马车就将她遣回赵家,哪里会好好差人请你们过府,好言相待。” 吴氏跪倒在容老夫人面前,眼尖瞧着她面色似有不快,正欲开口分辨,便被容沨抢先:“姐姐孝敬祖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更何况前头姐姐也说了,祖母对她有再造之恩,如今哪有挟恩求报的道理。年前儿祖母得了病,二姐姐从那影梅庵的大门一步一步磕到了大殿,要不是外面传着姐姐的孝心,祖母怕至今都被瞒着。” 她盯着吴氏一字一句道:“嫂子,可还觉得祖母身边的亲孙女一点都不如繁姐姐这个外孙女。” 容老夫人听着容沨的话,思及因赵繁受牵连的沅丫头,一颗心又冷了下来。 吴氏似被容沨话语逼得有些急切,眼睛赤红,指着容沨手略微颤抖,口不择言道:“我们家姐儿就算做了错事,可也是受了你们侯府的教养才出的这种事情……老夫人你们侯府若是不能给我们赵家一个交代,我便出去说,你们侯府将一个好好的姑娘给教坏了,逼得人家服毒自尽,还不明不白的要把人赶出去。” 容老夫人眼眸微眯,喝道:“安哥家的,说话可得讲良心二字。” 吴氏一惊,梗着脖子强硬道:“老夫人你们侯府门高势大,可也得忌讳人言可畏。你不让我们姐儿活了,那我怕个什么。” 屋里寂静了一小会儿,久久无声。 赵繁不安悄悄打量着容老夫人,知自己嫂子说话不妥帖,可现今她也顾不上许多,只能留在容侯府,自己就有机会让容老夫人心软,去接近那些高门子弟,还怕以后荣华富贵没有出路。 容沨睥睨着吴氏,冷冷道: “我容侯府收留教养繁姐姐为第一恩,你们借侯府关系谋得营生事事打着侯府的招牌这为第二恩,繁姐姐犯事我侯府并未多加责难、不曾对外声张是为第三恩。可你们到底还是那养不熟的白眼狼。” 赵繁见吴氏被容沨震慑住了,呜呜哀求:“外祖母,嫂子是心疼我这才说错了话,求你不要怪罪与她……我就是有千万个不是,也都是我一人的错,四妹妹何必这样疾言厉色,不留半分情面,将怨气发在我嫂嫂身上。” “我知四妹妹怪我心胸狭隘算计了你,可若不是那日你在青州宴会上说我是来侯府打秋风的落魄户,让我受尽那些世家姑娘的冷眼嘲讽……我心中拱着火气,才一时想岔了算计了你,我虽有错,难道四妹妹就没有错吗?”赵繁赤红着眼睛,瞪着看向容沨。 第八章 留下 吴氏心领神会,也跟着哀哀戚戚道:“我可怜的姐儿。你嫂子无能不能替你讨回公道,公公婆婆若是泉下有知,又岂能安息!若你兄长身子大好,就是撑着一口气也要为做主……” 容老夫人沉着脸,不欲将事情闹大,毕竟闹到最后脸面难看的还是侯府: “按你说,应该怎么安置繁姐儿。” 吴氏哭声一停,与赵繁对视了一眼,道:“自然是让侯府将我们家姐儿送至出嫁,那才是皆大欢喜。” 容沨眉眼一动正欲开口阻拦时,却瞧见了赵繁与吴氏小心翼翼的小动作。 一时目光在妇人和赵繁身上来回扫了一遍,似想通了什么,心思瞬息万变,当下就对容老夫人道:“祖母,繁姐姐既然想全了她对你的孝心,而赵家嫂子又想保全她的名声,如今细细想来让她呆到从侯府出嫁也并无不可,只是有一点。有些事情做错了就是错了,任谁来说也是抵赖不得的。” 容老夫人点头缓缓道:“你接着说。” 赵繁眼眸一垂,也不知容沨为何改了风口,心下不由谨慎。 容沨嘴角慢慢弯起,又道:“若继续繁姐姐留在府上,不仅坏了侯府有错当罚的规矩,更是难能平她人心意。而且祖母将繁姐姐从赵家接到侯府后,吃穿用度皆是花销府上银钱,祖母心疼姐姐也时常从体己中另外划出份例添补。” 容沨见妇人脸色微变,笑道:“现在今时不同往日,繁姐姐若想以有罪之身留在侯府,那侯府便不能再同往日一般供应一日的吃穿用度,而这开销自然是由赵家来负责。繁姐姐留在侯府,既能弥补自己枉费祖母教养的愧疚,又能如你所愿不用不清不白离开侯府,两全正好。” 让她们出钱把赵繁留在侯府! 吴氏如遭晴天霹雳,一时没忍住本性,窜的一下就想从地上爬起来来时。却听赵繁急急道:“四妹妹,真愿让姐姐继续留在侯府为外祖母尽孝。” 容沨笑着不语,容老夫人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满心觉得容沨懂得识大体,愿意暂时放下个人恩怨,一时对她又多了几分疼惜。 皱着的眉头一松:“如此正好,繁姐儿继续留在侯府直至出嫁,只是那些花销和姐儿的嫁妆得要你们多多费心。这寿安堂的西侧房姐儿也继续住着,平日若无事也不必出门走动,好好在房中抄习《女则》约约性子正好。” 吴氏瞧着容老夫人离开的背影,一肚子的气顶在胸口,急急喘着。 容沨看着吴氏,兀自掩嘴笑意未明道:“嫂子对繁姐姐当真是良苦用心。只是姐姐在府中开销一向只多不少……”语气微微一顿,又道:“想来以嫂子对姐姐的疼爱自然不会吝啬这点儿银钱,让姐姐在侯府受苦吧。” 吴氏从地上爬了起来,讪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赵繁能继续留在府上的事情已然定下,吴氏硬生生吃了个闷亏,又不敢在容沨身上找回来,生怕她在一开口又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 容沨走了后,这屋子才彻底算安静了下来,只余赵繁、吴氏两人。 吴氏垮着一张阴沉沉的脸,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可以有地方撒了,叫嚷道:“你不是说,你要在这侯府攀高枝儿吗?怎么被一个黄毛丫头弄得如此狼狈,当初你让我帮你弄那情香时,我就跟你说了,不要急着算计报复。等你得了好亲事,坐享了荣华富贵,你再算计又哪里会被她们给拿捏住。” 赵繁忽地睁开眼睛,一双柔婉的眸子跟淬了毒一般盯着她,吴氏后背一凉,不由住了嘴。 赵繁冷哼道:“你现在做那个马后炮又有什么用,当初我要算计容四时,你怎么不说的有条有理拦着我。眼见着自己捞不得好处,现在知道着急了。” 吴氏脸色难看,想着赵繁日后在侯府的开销就让她们来出,对出这注意容沨又恨上几分,不由左顾言它道: “你兄长这些日子病了,又时时要买那百年老参入药,你的一双侄儿现已进了学也是用钱当紧的时候,府上一众丫鬟婆子都要用那银钱养着。” 赵繁目光冰冷,侧身躺在床榻上,道:“嫂子,不会真以为就靠着我那个懦弱不顶事的哥哥和一个家里败落的主母就能将赵家撑起来。莫要忘了赵家能有今时今日是靠着我赵繁。不然你以为能高高在上做你的赵家主母,十指纤细不复当年红肿粗糙想必也花了不少银子。” 她瞧着吴氏有些心虚地将露在外面的手指往自己衣袖里一缩,又冷笑道:“文哥儿和武哥儿能入那书院进学读书,也是我求着外祖母帮忙让舅舅写了一封引荐信。若是我真的败了,你们也讨不了好。” 吴氏头上冒出细细的汗来,她也不是个分不得轻重的人,不敢想象若是真没了赵繁,她们一家真的就要从现在这个地方狠狠跌下去。 心中又忍不住埋怨起赵繁,刺了几句道:“就算帮着姐儿出了银钱留在侯府,那你又可有十足的把握能讨得那老婆子的欢心。我知姐儿是个厉害的,可还不是折在了那丫头手里。” 赵繁脸色阴翳,听吴氏提起容沨,心中恨意翻滚,恨得牙痒痒道:“你别以为我赵繁就此翻不了身。只要我能留在侯府一日,那我就能离荣华富贵近一步,到那时能少的了你们的好处。” “嫂子,你可得想清楚了,赵家若是没了我在侯府为你们撑着,你们那些赚钱的阴司,你觉得还藏的住。我若是好不了,大家可都别活了,外祖母那里定会对你们得钱的来历感兴趣的,大不了争个鱼死网破。” 吴氏脸色一白,眸子暗沉了一瞬,赵繁这是在逼她。 第九章 母女(一) 容沨出了寿安堂,云宵见着四周无人才谨慎开口道:“姑娘为何又让表姑娘留下来了。留着她在侯府,不是让她又有其他机会在算计姑娘吗?” 容沨走在廊下,望向外面青翠一片的景色,微风过时掀起层层绿色波澜,缓缓开口道:“算计?我怕她现在已经自顾不暇。费尽心机让吴氏替她兄长入府,不过就是想利用她嫂子帮她留在侯府。况且祖母对她尚有几分情分,又不得不顾及侯府颜面,赵家嫂子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更是不放心把她送出侯府,指不定闹出什么笑话,我现在不过是遂了祖母的意思罢了。” 云宵思忖着道:“可之前表姑娘这般算计与你,虽是阴谋暴露,在老夫人面前丢了信任,但她心底想来是恨极了你,只要她一日还待在府里,对姑娘不就多一丝威胁。” 容沨微微抬眸,道:“难道她离了侯府,就再也不能陷害于我吗?” 她见云宵脸上关心的神色一点不假,又道:“赵家与赵繁利益相关,如今赵繁不仅不能为他们谋得更多的利益,反而要让她们割肉流血,你觉得她们会答应吗?” 云宵小声道:“就算她们不愿意为表姑娘舍钱财,可这脸面总该是要的吧,况且表姑娘心机不浅,只要她们供着银钱,怕总有翻身的一日。” 容沨轻笑了一声,脸上讥讽之色若隐若现:“想要翻身可没那么容易。赵繁这些年在府上吃穿用度可是比正经姑娘都要浪费奢侈,可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赵家就算为等着赵繁翻身,愿意出钱,可也只是杯水车薪。出不了几日就会有狗咬狗的时候。” 容沨步履一停,缓缓开口道:“我记得你一家原本是祖母陪房,又是在她老人家跟前伺候多年,如今胡妈妈被赶了出去,祖母身边怕是缺个贴心的人伺候。” 云宵猛地一抬头,惊讶地看向容沨,随即苦笑道:“姑娘,我,我娘当初就是因得了老夫人不喜,才被送到庄子上去的。” 当年的事儿,容沨知道的并不是特别清楚,可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冷冷道:“我知当年你们一家是因得罪了表姑娘才会被老夫人给贬了出去,她怕你老子娘胡乱说话,才把你留在侯府好住拿捏她们。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些冤屈也是该查清楚了。” 云宵红着眼睛,有些哽咽,细声娓娓说着:“当年之事,婢子知道的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那一日表姑娘去见过老夫人后,我们一家就被罚到了庄子上去。” 说着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庄子地偏又远,里面的庄头也时时拿着我娘他们是罚奴的身份欺压排挤,我最小的妹子也为此没能熬的过来就死在了庄子里。我虽留在侯府,也听着我娘的话,什么也不要去做留着一条命就行。” 云宵眼底隐藏着几分痛恨,表姑娘若是倒了,她是最痛快的,就是四姑娘想借当年之事来利用她,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容沨道:“有什么好哭的,凡事都讲究一个因果报应,若是天不遂人愿,那就人为改之。” 赵繁想要翻身依仗的是祖母对她的宠信,就是如今她一时落败了,祖母心中对她还仍存在几分不忍……可若是一旦知晓赵繁对她的孝敬都是怀着一颗算计的心,那几分不忍都只会变成厌弃。 又想到了什么,容沨冲云宵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云宵神色一正,点头应下。 容沨目送着云宵离开后,在廊下静立了一小会儿,独自望着天空出神,眼眸一低,转眼在一安静的院子前面停了下来下。 这院子也不偏僻,可就是静得像没一丝儿人气,生怕扰了谁的清静一般。下人进进出出,也无一人敢大声说话,瞧着容沨走了进去,脸上惊讶难掩,眼珠子几乎都要瞪了出,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四、四姑娘?!” 容沨甚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闻着院子里面弥漫着一股久久难消的药味儿,不由眉头微蹙。她摆了摆手让正准备前去通传的丫鬟退下,立在门前隔绝两方的帘子外边,伸出的手正欲掀开时,却一下顿住。 “夫人,当真不托人去瞧瞧四姑娘?”里边儿伺候的老妈妈开口道。容沨记得她是和自己母亲一起陪嫁到侯府的林妈妈。 一阵虚弱的女声响起:“有什么好瞧的。不都是已经没事了吗,当真是天生命硬,别人就是有再多阴谋诡计也害不成她。” 第十章 母女(二) 林妈妈不平道:“哪里又是姑娘命硬?遭了表姑娘算计要不是那伽蓝偏院儿起了火,那脏水可是一辈子都洗不清的。” 裴氏冷淡一笑,漠然道:“怕什么,我这个姑娘可厉害的很,连大火都烧不死,你在这儿瞎操心什么?” 林妈妈道:“夫人,四姑娘到底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闺女。这些年你为着当初的事和姑娘呕气……可到底对姑娘不公啊!” 裴氏似有动怒,扯着心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里面又是端茶,又是拍背。 好一会儿她才恨声道:“不公?我对她不公?她就是个天生来讨债的……咳、咳、咳,就是为着她,晚一步出生涟姐儿被她夺了运气,一出生就拖着病,堂堂侯府出来的嫡姑娘却只能在姑子庙里受苦受累,与我饱受分离之苦。” “为着她,断了我一生不能为侯府绵延香火,只能窝在这院子里,每日喝着那些子苦药续命。影梅庵的师太都说了,她与我八字不相合,生来就是来克我的。” 她每说一字,心中郁气便多一分,说到那句“来克我”的时,更是掷地有声。 容沨站在帘子外,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裴氏还自顾自接下去道:“就是因为她是我生的……我十月怀胎将她生下来,她就是这样来对我的吗?妈妈,你说我对她不公,可老天爷对我又是何其不公,是她先毁了我。是她让我在这侯府无法立足……” 她以商户之女嫁入侯府,虽有圣旨赐婚,可两家到底差了十万八千里之远,只有生下侯府的世子她才能彻底站住跟脚。 “我也不想怨她,可我不甘心……当初大夫为我把脉确保我腹中有一男孩儿……可谁曾想……师太说她克我,也克得我一辈子不能为侯府生下世子。” 林妈妈轻轻唤了一句:“夫人。” 容沨低垂着眼眸,脸色有些发白。 她原以为母亲因着生病,对谁都一派冷淡,惟有见着她病弱的双生妹妹,才有几分欢喜。而自己上一辈子因“犯了事”,丢了她的脸面,自然更惹她不喜。却不想…… 伸出的手又缓缓放下,断了母亲为侯府绵延子嗣的路,她当真是该死啊!嘴角泛起的一丝苦笑,慢慢变冷,兀自冷笑出声。 林妈妈听着外面有动静,脸色一变,立即收了话头。走过来掀起帘子,见着容沨,眼睛瞪大了一分,尴尬道:“四、四姑娘怎么想着今日来瞧夫人,这底下的奴才竟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容沨抬起眼眸,淡淡道:“我来看望母亲。” 裴氏没想到外面的人会是容沨,惊愕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眼眸一瞪,冲着林妈妈喝道:“她来干什么!我不见她……咳,咳……” 林妈妈横在门前,也不知刚刚与夫人说话,被四姑娘听进去了多少。缓声道:“今日夫人身子不怎么大好,四姑娘改日再来吧。” 容沨眸色一沉,问道:“改日?是等着什么时候妹妹从影梅庵回侯府来拜见母亲时再来。” 林妈妈脸色一红,有些闪躲地低下了头,并不说话。 裴氏用帕子捂着嘴仍自咳嗽:“你妹妹为着你受了多少病痛……与你同为侯府嫡出姑娘……咳咳咳……却只能影梅庵受苦受罪……” 容沨闭了闭眼,嘲讽一笑:“也对,也只有那个时候,母亲才不会将我从这院子里赶出去。母亲真不愿见我一面。” 上一辈子,她若是有十次来看望裴氏,便有九次被拒之门外,剩下的一次必定会是她的双生妹妹从影梅庵回来。 裴氏缓了缓气,冷声道:“有什么好见的。我说过,平日若是无事,你不必来我这院子,扰了我养病的清静;府上有老夫人和侯爷,你又受不了什么委屈,巴巴的想要见我做什么。我不愿见你,你也不必装模作样在别人面前表孝心。” 林妈妈叹了口气道:“四姑娘还是请回吧。” 装模作样?容沨淡漠转身,只是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那改日妹妹回府了,我再来看望母亲。” 容侯府自她沨祖父起便靠着自己的本事在沙场上拼下侯爵之位,如今奉守皇命镇守青州要塞,而父亲容彻继承爵位后,让容家更上一层楼,虽不曾在盛京勋贵世家之中活跃,也无百年家业为根基,可因着有皇帝宠信,却无人敢小觑。 当今陛下的宠臣,容家可谓说是风头无限,但祖父害怕上位者忌惮容家功高盖主,为还是世子的父亲娶了清贵世家王氏之女,只是在生她二姐姐容沅之时难产,缠绵了一两年便去世了。 后来因着打仗关系,边关吃紧,陛下为缓和财政赤字,拉拢商户中占据鳌头的裴家,就将裴家姑娘也就是她母亲赐婚给容家,这也是她母亲作为商户女儿能嫁入侯府的原因,可也就是这样为弥补出身不足,在侯府站稳脚跟,才迫切的希望能生下世子。 可母亲因她无缘再怀子嗣,又落下一身病痛,身为侯府主母,却无掌家之权,说到底母亲与她始终隔着难以解开的心结。 第十一章 姐妹 之后,容侯府倒也平静几日,无人敢议论府上二姑娘容沅当日与王家公子议亲时发生之事,倒是表姑娘被变相罚了禁闭,一些爱做墙头草的人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 “近日四丫头怎么想着来帮我这个老婆子抄写佛经?”容老夫人靠在软榻上,身后枕着几个攒金丝仙鹤图纹的软枕,闭眼眯了许久才幽幽睁开眼道。 容沨坐在桌案前,身上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罗裙,发上点翠珠钗一支,甚为简单。头也不抬地道:“求一丝平心静气而已。” 容老夫人瞧着容沨,看着是沉静了不少,可眉眼之间始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戾气,心下微叹:“你现下年纪尚小,多看佛经,看人待事心中自为宽广,你是侯府嫡出的姑娘为人行事若真如平心静气四字一般,外面的人也只会赞我们侯府教养好。” 容沨听祖母的话意有所指,笔尖墨水一瞬滴在了宣纸上,眉眼微动,缓缓落笔将其连成一个心字。 边上拿着绣绷的女子,眉眼如画,清新温婉,倚在容老夫人怀里笑道:“祖母,可别再让四妹妹抄下去了,我瞧着她都要看破红尘,到时候你老人家哭都来不及了。” 容老夫人搂着女孩,笑骂道:“瞎说话,你如今四妹妹可是学着修身养性,哪像你一天没个正形。”说着又慈爱地抚摸着女子。 又感伤道:“沅丫头,过了年下,你可就是出嫁的姑娘呢,王家是你外祖家,他们爱惜你,但你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容沅眼眶红了红:“祖母放心,孙女省的,只是日后孙女不能常常服侍在你跟前,孙女难过。”一时激动,忍不住哭了起来。 容沨眸光一闪,将笔放下,缓缓道:“说来胡嬷嬷若不是糊涂,做错事,有她在祖母跟前伺候,二姐姐也是放心的下的。” 容沅收住了眼泪,语重心长道:“胡嬷嬷到底是不该有了二心,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她觑着容老夫人的神色,又道:“说来比起贴心,还是当初在祖母身边的秦嬷嬷最好,只是也是一时糊涂被罚到了庄子上去。” 容老夫人眉眼微动,似陷入了沉思。 容沅轻轻摇着容老夫人的手臂,小声道:“祖母是怎么了?” 容沨默了一会儿,凉凉开口道:“孙女当年年纪小,也听说一些关于秦嬷嬷的事情,只是孙女不太明白,秦嬷嬷是祖母的陪房,底细是最干净不过的,又怎么会有胆子打着侯府的名号在外面悄悄放印子钱。” 霎时,容老夫人脸色阴沉了几分,闭了闭眼后,似有些怀念道:“也是有好些年不见了,到底主仆一场,也不知她们一家在那儿庄子上过的怎么样。”从软榻上坐立起身子,又道:“差人把她们一家叫回来吧。” 容沅低首应下,微微垂下的眸子幽幽地一旁的容沨暗自对上。 容老夫人缓了缓神,莫名瞧了容沅、容沨两人许久,拨动着佛串的手一顿: “我瞧着四丫头身边尽没些个得力的贴身丫头伺候,堂堂侯府姑娘说出去不叫人笑话。这样,我身边的桃环做事也还稳妥,等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就领回去。” 容沨眼眸微沉,起身道:“多谢祖母赏赐。” 临走时,容沨对云宵道:“你带桃环姐姐去卷舒阁先安置好,再来颐萃轩接我回去。” 颐萃轩,屋内并无旁人,容沅脸上温婉神情不变,挽着容沨的两手不着痕迹地放开,坐了下来:“四妹妹想与我说些什么?” 容沨理了理自己被压皱的袖子:“不过是想多谢姐姐今日出言相助。” 容沅微微扬起下巴:“帮你?我只是在帮自己。” 她不喜欢容沨,也讨厌她的逆来顺受,所以容沨解开死局反将赵繁一军时,她是惊讶的。 不过她更讨厌赵繁借算计容沨之时,又来恶心自己,无论是谁知晓自己的未婚夫婿与自己家妹妹搅和上,心中都是极其厌恶的。 容沅隔着烛光看着容沨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好看的眉眼轻轻皱了起来:“四妹妹,当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容沨一手撑在圆桌上,缓缓抬起了头,笑道:“怎么不一样了?难道还要一如往前,不知所谓,看不懂人心险恶,次次被人算计才好。” 一连串反问,让容沅轻微一怔:“你果真是恨极了赵繁。” 容沨冷冷一笑,不甚在意:“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赵繁此人自命不凡,偏偏又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明明冲着侯府摇尾可怜,却又觉得自己骨子里是高贵的。” 第十二章 桃环 容沨嘲讽一笑:“不过是外表光鲜,内里都藏着虱子。她想要人前显贵,又不想人后受罪,算计别人踩着别人上去,也不怕一个不留神从高处摔下来。” 容沅眸光一沉,脸上神情微微一顿,双唇微启似想说些什么,半晌才道:“赵繁与四妹妹结怨是为着之前宴会,你不小心说漏了她家里面落败才住在侯府一事。” 她细细瞧着容沨,“四妹妹从前都是不爱多管闲事之人,怎么那次宴会竟然会多嘴与外人提起这些事情。” 容沨向来不是多话的人,怎么会在宴会那种地方,故意说些多余的话得罪赵繁。现在回想起来,像是有人故意挑起赵繁与容沨之间的矛盾。 容沨身子一僵,撑着脑袋的手缓缓放下:“那日宴会,赵繁身世被捅出去一事,妹妹的确不知晓。当日沈将军府家的大姑娘拿着此事来问我,妹妹也是缄口不言,不曾多说一句。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知是我故意在人前轻贱折辱她。” 容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四妹妹日后还是多个心眼儿最好,尤其是要小心身边之人,若是再出一个梳画一般背主的奴才,相信妹妹不会次次都有好运气能全身的。” “那是自然。”容沨身子一侧,听着外面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起了身对容沅行了一礼:“姐姐替祖母管着家,赵繁那里需得姐姐多多关照才行。” 容沅眼眸一抬,不由想起赵繁嫂子吴氏前些日子从府上离开时闹的笑话。原本都要走出侯府了,结果在外院门槛那儿摔了一跤,身上也不知挂了多少东西,全都一股脑儿的掉了出来。 门房婆子见了,都还没说什么。那倒是吴氏心虚害怕叫嚷道:“这些东西都是表姑娘孝敬我的。” 下面的人禀报上来时,她当时就被逗乐了。赵繁白吃白喝赖在侯府,有哪一件儿东西会是她自己的,若真只是拿着侯府的东西赏人,又何必藏着掖着。最后东西一件儿也不差的全部搜罗了起来,交还给了赵繁,阖府都知道了住在侯府的表姑娘有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嫂子。当天赵繁气得发疯,关了屋子就砸了一套茶具。 青州夏季,白日日光最好,也最为燥热,只不过一到了晚上,就会凉了下来。 云宵来接容沨之时,细心的带了一件披风,给她穿上。 容沨拢了拢披风,趁着月色走在小道上:“院子里已经安排妥当?” 云宵落后一步跟在容沨后面小声道:“已经安排妥当了。”她瞧着四下无人,才犹豫着开口:“姑娘,老夫人让桃环姐姐到咱们院子里来,会不会是有其他意思?” 容沨道:“会有什么其他意思?不过是祖母心疼孙女的心意。桃环身份与你们不同,吩咐底下做事的人机灵些,不要让她累着了。” 云宵心思一转,明白了容沨话里的意思,这是让她们吊着桃环,做事儿也不用给她插手的机会。 果真一连几日,桃环连端个茶给容沨送个水的机会都没有,最初桃环还存着几分自己在老夫人伺候过的傲气,以为是卷舒阁的人因她从寿安堂出来的才这般敬着,可连着歇了六七日,四姑娘对她也是不咸不淡的,就越发坐不住了,四姑娘这是打算把她就这样晾着。 桃环当天冲进屋子,直直地朝容沨跪了下去,哭诉道: “四姑娘,你若是瞧着婢子做事不谨慎,也不必让底下的丫鬟婆子冷待婢子,不如将婢子送回到老夫人的寿安堂,让婢子安心去伺候她。”容沨一双手正浸泡在滴了玫瑰花露的温水中,头也没抬:“桃环姐姐是祖母可心的人,来了卷舒阁的头天晚上便让云宵吩咐了下人好好待着你,不要让你劳累着,莫不是下人两面三刀轻慢了你。” “你先莫哭,好好与我说说,若真有其事,我定然会惩治那些奴才为你出气,如何?” 桃环脸色一变,咬着下唇不语。 容沨接过边上桃色衣裙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碧花,你跟桃环姐姐住一间儿屋子,你来说。” 碧花正是桃色衣裙的丫鬟,之前被云宵打了一巴掌后,老实了不少,容沨便将她给提了上来,云宵不在,她自然贴身伺候在容沨身边。 碧花也不慌张,眼睛眨了眨,嘴皮子利落道:“桃环自来了咱们院子,大家伙儿可都是好吃好喝待着的,一点儿能让桃环姐姐劳累的活儿都不敢让她去做。倒是昨日桃环姐姐吃东西撑着了,婢子拉着姐姐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消了消食,莫不是为着这个累着了,才来姑娘这里告状。” 第十三章 威慑 桃环被碧花话里话外这么一挤兑,脸色涨红,低着头道:“姑娘,婢子不是为了这个。老夫人将婢子给了你,是让婢子来好好伺候你的,你若觉得婢子不中用,又因着婢子是老夫人安排过来的,不放心婢子做事,大可去回了老夫人将婢子送回寿安堂。” 容沨斜眼瞧着桃环,笑意莫名:“桃环姐姐可是连祖母都夸你是妥帖的人,我又怎么会觉得你不中用。怕的就是你觉得我这卷舒阁庙小,委屈了你。” 容沨又坐直身子,淡淡道:“桃环姐姐既然想要回寿安堂,我也不拦着你。碧花等会儿你就去禀报了老夫人,说桃环一心惦念她老人家,留在卷舒阁也是委屈了她要学那徐庶做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不如还是继续留在寿安堂为好。” 桃环身子一软,真真切切地哭了起来,她原本是想拿自己是老夫人派来的人做筏子,拿捏住四姑娘。可四姑娘若真是强硬将她送回寿安堂,老夫人哪里还会留着她,定然要将她痛打一顿,赶到粗使婆子屋里去。 她仰着头,急忙道:“四姑娘,是婢子无状了,枉费姑娘待婢子的一片好心。婢子既然从寿安堂来了卷舒阁,自然得尽心尽力伺候姑娘,哪能得此厚待,做起主子的架子,还请四姑娘饶了婢子。” 容沨轻轻一笑:“你想通自然最好,日后做事也定然不要忘记今日你在我面前所说的话。明日你与碧花一道来我跟前伺候。” 桃环红着脸对着容沨表了一番忠心,才满心满意的退下。 “姑娘就这样饶了她。”昨天容沨让人从库房里,将里面的书全部都给翻了出来,这会儿碧花正忙着上在书架里。 容沨坐在窗柩边,翻了一页:“那还要如何,该说的我都说了,她自己非要去撞了南墙才肯后悔,又能怪得了谁?桃环在祖母那里也算得上管事的一把好手,物尽其用,你和云宵也别只知道瞪着两个眼珠子看着。” 祖母安排桃环过来不过也是存了半真半假的意思,平日无事自然得安心在卷舒阁伺候着,若是有事她要自己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桃环是个聪明人,只望没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一日。 碧花笑道:“姑娘,可就放心吧。”她与桃环住一间屋子,可得好好盯着。 又恶狠狠道:“她要是真想掀起什么风浪,婢子当场就抓她个现行。” 这时云宵正掀了帘子,走进来,听了碧花的话笑道:“这是要抓谁的现行呢?” 对容沨行了一礼道:“姑娘,婢子打听清楚了,约莫后日就能到侯府。” 容沨将书轻轻放在桌案上,抬眸道:“后日?你母亲来的那日不必来我跟前伺候着,去前院儿候着,好好瞧瞧她。” 云宵低头应道:“婢子知晓了。那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容沨思索一会儿,又道:“祖母惦念她与秦妈妈的主仆之情,旁的都不必多说,只管与她老人家叙叙旧便好。”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桌案,顿了片刻,看向碧花:“前些日子,我托你爹查的人找到了吗?” 碧花摞着书的手一顿,抬头道:“隔了好些年,青州地界又大,要找到还是得费些日子。不过听以前他们住家边上邻户的说,那赌徒死了后,家里的寡母、寡妇还被赌坊的打手追着要债,连人死了都停在屋里半月都不能下葬,后来不知为何那些打手也不来了,人也好好下葬,还立了一块儿好的石碑,也是稀奇的很。” 末了又喃喃自语:“也不知她们是不是早些年出事,就离开青州了。” 容沨道:“平日里有人去祭拜吗?” 碧花愣了愣没听懂容沨话里的意思,直起身子道:“有没有人去祭拜?这个婢子就不清楚了。” 云宵比碧花心思通透些,立刻明白:“那个赌徒因沾染上赌钱这种要命的嗜好,邻里亲戚都都避之不及,他若死了,别人自然觉得少了麻烦。能为他去祭拜上香的,也只会有他的老母和改嫁不了的老婆,这样想来的话,她们自然就还在青州这地界,只是搬到了其他地方。”如此一说云宵压在心口的大石轻了不少。 容沨抬眼望向窗外:“给那边的人透点风声,秦妈妈回侯府,怕是有人比我们还要着急。” 碧花哼笑道:“表姑娘当年做下亏心事,自然是要着急的。” 第十四章 旧事 不过第二日未时三刻时分,云宵母亲秦氏就坐着老旧的马车从容侯府偏门进来。 秦氏直直地跪在地上,朝着容老夫人磕了一个响亮的头:“罚奴秦氏请老夫人安。” 容老夫人只见她身形削瘦,穿着半旧的蓝灰色衣裳,抬了抬手:“起来吧。你我主仆也有好些年没见了。” 秦氏嘴角泛起苦笑,低垂着头:“老奴当年犯事儿被罚出了府,没想到还有得恩典一天,回侯府看望老夫人。” 容老夫人叹息:“你打小就跟在我身边,也是伺候的最尽心的一个。可也万万没料想到,你敢去走那些损人阴司的门径。” 秦氏闭口不谈当年之事,反而淡声道:“奴才跟在姑娘身边第一日便发了毒誓,必定尽心尽力伺候主子,决不做背主、连带主子之事,若违此言,必定一生受尽灾痛。” 她看着容老夫人:“姑娘,是奴才无能违背了誓言,无力挽回,只能深感懊悔。” 容老夫人神色恍惚,似有多久不曾听到“姑娘”二字的称呼,想起往事种种自己嫁入侯府,侯爷尚未立爵,在青州边境受着凄苦,为讨好上峰夫人,看人脸色,也只有秦妈妈陪在她的身边,所以她知晓秦氏偷放印子钱一事后,才会如此怒不可遏。 “可你终究还是违背了‘决不连带主子’的誓言。去了庄子上,受尽苦楚。”容老夫人垂伤道。 秦氏又磕了头,眼神透着坚毅:“姑娘,奴才当年敢发下毒誓,自然不会害怕应誓的那天。奴才从未做连带主子之事,只是懊悔虽尽心尽力伺候姑娘,却还是让小人钻了空子。” 容老夫人瞥秦氏了一眼,神情略微有些复杂:“小人?秦兰你在瞒着我些什么?” 秦氏缓缓道:“往事不可追,姑娘还是莫要再问,只会徒增悲伤,奴才也为许下的誓言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只是可怜奴才的细姐儿是没个福气,刚过了十三,在庄子上没熬的住去了。” 她惨然一笑:“如今见着姑娘身子安好,奴才就已放心,明日便就回庄子上去,莫教你看了难过。” 容老夫人眉眼微皱,有些疲惫地往身后靠了靠:“你若都不与我说实话,是当真要断了你我之间的主仆之谊。” 她见秦氏打定主意不再多说一句话,心中已有了计较,只是眉头拧得越紧,心中积压的郁气久久难以疏解。 “罢了,我身边已经没个得力的人,你也不必回庄子上,继续在寿安堂做你的管事妈妈。至于细姐儿,回头你拿了银子去姑子庙里给她捐一盏长明灯,让她来世投个好人家。” 那日秦氏与容老夫人在屋子里单独说了好些子话,但说了什么也无人知晓,只是当天秦氏又重新成了寿安堂的管事妈妈。下人都奇怪,这秦妈妈当年也不知为了何事匆匆被容老夫人送到庄子上去,如今又悄无声息回来,这侯府的天是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到了快晚食时分,容老夫人特意叫了容沅、容沨两个孙女来寿安堂用膳。 容沅为容老夫人轻轻捏着腿,笑道:“瞧秦妈妈对祖母膳食也这般细心,叮嘱了几次不放心也就算了,还得自己亲自去厨房亲眼盯着才肯罢休,也难怪祖母时常惦记着你。” 秦氏指挥着丫头将饭食一一在桌上摆放好,低头恭声道:“二姑娘说笑了,一切都是奴才应当做好的本分。老夫人早些年便有脾胃不和的毛病,虽有大夫时常诊脉瞧着,但试药三分毒,奴才没有的本事,只能在这膳食上好好盯着,让老夫人少受些病痛。” 容沨坐在容老夫人身下,头靠在她的腿上,眼眸微抬:“秦妈妈到底祖母身边的人,做事进退有度,且关祖母之事必亲力亲为。想来祖母也亦是欢喜的。” 容老夫人笑了笑:“秦妈妈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她能回来祖母自然乐得欢喜。”又看了一眼秦妈妈,问道:“表姑娘那边可去让人请了过来?” 容沅捏着腿的手一顿,容沨脸色已有些微沉,两人默然对视了一眼,又垂下眸子一语不发。 秦妈妈面色如常:“已经着人去请了。” 容老夫人点了点头,拉着容沨的手盖在容沅手背上,感叹道:“沅姐儿与繁姐儿都受秦妈妈教导过规矩,那时若是有人偷懒没学得好,少不了得几下手心板子。祖母念着旧情,便想着让她出来用顿饭,见见秦妈妈。” 容沨眸光微凝,淡淡一笑:“祖母既念着旧情,孙女与二姐姐那有不遵之理。” 第十五章 警告(一) 赵繁得知容老夫人准许她前往用饭时,脸上喜不自禁,一时都忘了前些日子听闻外祖母要将秦妈妈借回府的事儿,一心只当空穴来风,毕竟人都走了那么些年。 她由着丫头扬起了帘子,先是见着容沨、容沅两人,嘴角控制不住地略微上扬,神情隐隐得意。 又瞧着容老夫人时,又未语泪先流,盈盈微屈:“繁儿见过外祖母。” 容沨无声冷笑,徐徐道:“繁姐姐抄《女则》也有大半个月了,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那有拜见长辈先哭的道理,莫不是心存怨怼埋怨祖母惩罚了你。” 赵繁脸色赤白,咬了咬唇,辩解道:“外祖母,繁儿不敢有此意,繁儿日日在房中静心思过,悔改前事。只是多日不曾见到外祖母,情难自禁,才忍不住落了泪。” 容老夫人扬眸看了一眼,轻声道:“难得出了院子,好好的流什么眼泪珠子,还不快擦干净。” 容沅笑道:“表姑娘只是才半月余不曾见祖母就这般思念,想来若是等会儿见着了秦妈妈怕是更为伤感。” 赵繁身子轻微一颤,强撑着笑意道:“秦妈妈不是被外祖母赶到庄子上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当年她因偷放印子钱之事,害人性命,这般回府,怕是有些不大妥帖。” 容沨脸上笑意未明,隐隐带着几分危险:“秦妈妈之事自有祖母定夺。说起来繁姐姐受秦妈妈教导规矩也有些年头,对她的人品也应是晓得一清二楚,怎么也人云亦云?” 赵繁低下头,攥着手里的帕子,谨慎道:“听四妹妹这话,像是秦妈妈之事似有隐情。姐姐是个笨拙的人,只知道什么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当年秦妈妈行差步错害死了人,只可怜孤儿寡母就此没了依靠。” “行差步错?”容沨冷然道,“如姐姐这般?秦妈妈是否行差步错,妹妹不得知晓,只是姐姐到真是应了这个字。姐姐若真是可怜那孤儿寡母何不求祖母恩准,差人前去看望看望。” 她顿了一顿,看向领着丫头走进来的秦氏,又道:“也可差人请她们来侯府一趟,当年的事情我瞧着没能弄得清楚,若真是有错,秦妈妈也当真留不得,若是无错,也可还她一个清白。” 容老夫人凝神片刻,扶着容沅的手站起身子:“好了。祖母年岁大了,看东西不大清楚,可人却还不糊涂,你们心里面想些什么,我也知道。” 她双眼微眯,流露出一丝精光:“秦妈妈之事,你们也不必多言。说来那赌徒是自己不当心摔进河里淹死的,那孤儿寡母少了依靠自然得闹起来,也不知繁姐儿为何一门心思笃定是秦妈妈害死了人,你虽没读上几本书,也该知道流言止于智者。” 赵繁心头一跳,连忙跪下:“是繁儿糊涂。” 容老夫人摆了摆手,淡淡道:“你不糊涂,我也知你心思通透。我气恼秦妈妈是我贴身的人,却做下糊涂的事,你们日后若是也如此,我这个老婆子怕就没那么好心气,能容得了你们。” “好了,用膳吧。” 圆桌统共围坐了四个人,菜色也是秦妈妈精心嘱咐过的,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赵繁却是食不下咽,冷眼瞧着容老夫人被秦妈妈侍奉的舒舒服服的样子,越发坐不住了。 容老夫人用了一碗清粥,轻拍了拍秦氏的手:“果然还是你在我身边伺候的最好。”她看了一眼赵繁,问道:“繁姐儿可是身子不大舒服?饭菜吃的也少,还是这菜不合你心意?” 赵繁抬头:“多谢外祖母关心,繁儿只是瞧着这些菜色精细,一时不大习惯。” 容沅听着赵繁的话,意有所指,眼眸微抬,正欲说话。 却听容老夫人笑道:“有什么不大习惯的。繁姐儿刚来侯府时,也总说着要回家去,这不也还是习惯下来。日后你们出嫁,在夫家也得习惯,难不成还像在闺中。习惯不是难事儿,只要懂得知足,不贪心,不妄想,也亦是怡然自得。” 不贪心,不妄想六字如同铁钉将赵繁给死死钉住,她扯出一丝笑意,如坠冰窖一般,浑身透着阵阵寒意:“外祖母说得极是,繁姐儿自当警醒。” 容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便最好。” 晚食过后,容老夫人独独留了容沨一人下来,四下寂静,容沨低垂着眼眸也不说话。 容老夫人挥退了下人:“四丫头,祖母瞧着你,如今心思是越发的重了,倒是以前还单纯着些,没那么多算计。” 第十六章 警告(二) 容沨眉眼微蹙,掩下嘴角上扬的冷意:“可孙女却觉得现在的样子是最好的,不会轻易受人算计,亦不会蠢到不知被人欺负。” 容老夫人面色浮现一丝阴翳:“所以你不想被别人算计,就来算计别人。冤冤相报何时了。” 容沨跪在容老夫人面前,冷冷一笑:“既然是冤,为何不能申冤,既然是错,为何不能揭穿。祖母,孙女不甘心。祖母让秦妈妈回来,想来也是心中有了怀疑。”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双手,尖尖的指甲深深掐在自己的肉上,也不觉疼痛。 “我是有所怀疑,所以遂了你的心思让秦妈妈回来,也不过是为了警醒繁姐儿,不要再错下去。沨姐儿,点到为止即可。”容老夫人沉声道,“那对母子你也不必再找。” 容沨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容老夫人:“为何?祖母难道就如此舍不得她?就是被她算计也想要保全她?” 容老夫人阴沉不定道:“四丫头,我不管繁姐儿算计了谁,但你要知道谁都不能动摇侯府的基业!你以为你能做到万无一失,但其实不知你的算计早就被人看得明明白白。” “你想把那对母子找来,揭穿繁姐儿的算计,繁姐儿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你以为印子钱之事一旦说破,只是牵扯她与赵家一伙?那你还真是小瞧了青州盘根错杂的势力,他们暗中借了侯府的势,又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借了其他人的东风。” 容沨闻言一怔,缓缓低下了头,眼底神色幽暗莫名,身子跪的越发挺直,如同院子一角迎风不堪曲折的翠竹。 容老夫人手中拨捻着佛串,碰出啪嗒清脆的声响与她所说的话一同叩击在容沨心头:“你断了他们的路子,也断了别人的路子,赵家被推出来顶了刀子,可其他人又怎么能甘心,最终算计到头是侯府背了这罪孽。四丫头,你要知道一笔写不出一个容字。你们能安享富贵,都是你们祖父和父亲拼着命打下来的。你若执意要追查下去,那就是置侯府、置满院几百条人命与不顾。”话已至此,已是诛心之言。 天色已暗,屋子里烛光越燃越烈,明晃的火光在容沨幽深的眸子里跳动,她仿佛看到了那日自己孤注一掷烧了伽蓝偏院儿。 容沨道:“祖母要我如何去做?” 容老夫人知容沨已在退让,点了点头道:“只要你不在去逼繁姐儿,她亦不会失了分寸。赵家一伙我不会放过,但却不是此时去追究,繁姐儿亦要惩罚,却不能说为何而罚,留着她安然从侯府出嫁,你要记得你父亲虽继承了爵位,可你们与祖母身上却肩负着侯府的颜面与基业。” 容沨凉薄一笑,就是为着侯府的颜面与基业,自己被陷害引诱二姐姐的未婚夫婿,你们才会对我如此冷酷,丝毫不曾过问有何冤情;也为此在夫家受尽冷待与折磨你们也从不过问…… 她将头贴在地上:“孙女知道了。” 容老夫人眼皮也不抬:“四丫头,逞一时之气固然解恨,可也得知晓分寸,顾全大局。明日我便让繁姐儿从寿安堂挪出去,搬去那凌霜居。至于你,若是还想不清楚,便就在这儿跪上,终有想明白的时候,该时你还是侯府的四姑娘。” 屋子外边,云宵拉着秦氏躲得远远的,压低声音问:“娘,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目光有些急切遥遥望着那屋子。 秦氏面色淡淡,立在廊下的幽暗处:“云宵你要知道四姑娘虽然是有个成算的人,可这偌大的侯府还是侯爷和老夫人做主。” 云宵皱着眉头:“娘,若是没有四姑娘,我们母女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相见的时候,四姑娘与我们有大恩。况且表姑娘她害我们如此之惨,连妹妹都……” 秦氏何尝不知道,四姑娘对她们有大恩,可此番诘问终究是躲不开的,与四姑娘未必不是好事,至于表姑娘…… 她爱抚地摸着云宵的头发:“你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问。只要好好伺候好四姑娘就成。至于表姑娘,老夫人自有她的打算。”又微微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若是四姑娘能有个兄弟护着。” 云宵沉重地低下了头,她懂,可她就是不甘心。 过了好久,云宵穿着的衣裳上都浸着凉凉的湿气,嘴唇被冻的有些发紫,在廊下四下活动着身子,只见容沨撑着膝盖,脸色发冷,从屋子里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云宵连忙上前,扶住容沨,但却被她冷然喝退。 “姑娘?” 第十七章 新居 容沨缓缓立起身子,膝盖处只觉密密麻麻有几百只虫子在啃食,痛的钻心,但她似全然无事一般,往外慢慢走去。 夜风冷浸浸的吹在她的脸上,痴痴地笑了出声,又隐隐压低着声音,像是刮着喉咙出声极尽癫狂,她扶着朱漆的柱子,意识越发清明。 云宵吓得忙不迭地扶住容沨,颤声道:“姑娘,你可别吓婢子。姑娘?你心中若是有气便发在婢子身上,婢子绝无怨言,姑娘?” 容沨停住了小声,缓缓偏头,眼中一片漆黑:“好丫头,你待我尽心,赵繁与我们的仇怎么可能会不报呢?岂不辜负了她一门心思算计我们的功夫。” …… “搬出去?为何要让我从寿安堂搬出去!”赵繁扭曲着脸,将桌上茶盏全部一扫在地。 她控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怒火,骂道:“我待那个老妖婆还不尽心?她到底还要让我如何?我就知道这侯府里的人,都是一些阴狠歹毒的贱人,她们都要将我往绝路上逼。” 杏梅恨不得捂上赵繁的这张嘴,但却只能小声赔笑道:“姑娘,老夫人是念着你年岁大了,不好再住在寿安堂才要将你挪出来,况且姑娘与孙家公子婚事将近。” 话未说完,赵繁便怒不可遏朝杏梅脸上扇了一巴掌,尖尖的指甲上还刮着一丝血迹。 赵繁目眦尽裂:“我说过,孙家那种破落人家想娶我就是在做春秋大梦!也就是我爹娘脑子不清醒了,才给我定下这种婚事。我早晚都会将这亲事退掉,凭什么我赵繁就要低她们一等。她们都该去死!” 杏梅吓得脸色苍白,强自安慰道:“孙家公子有功名在身,姑娘嫁过去也不算委屈,不需多久得了官名,高升亦是指日可待。” 赵繁哪里会听得进杏梅的话,面色铁青,想起容四断了她的富贵荣华,恨得咬牙切齿,几欲吃了她的血肉才能咽下心中恶气。 “等他高升,我不得搓磨成了一个黄脸婆,那还有享受荣华富贵的日子,我是不会嫁给他的!如今那个老妖婆定是对我起了疑心才要将挪到凌霜阁那种偏僻的鬼地方去。”赵繁恶声道。 赵繁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那日我听人说,那老虔婆要把秦妈妈找回来,还只当是一句玩笑话……” 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咬牙道:“你明日便出府,告诉我嫂嫂让那些人千万不要乱开口说话!” 杏梅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她赵繁,稍稍宽心兀自冷笑着:“搬去凌霜阁也好,也不必日日顾及那个老虔婆,在自己院子都过得不安生。” 她眼睛中流光一转,嘴角噙着一丝阴毒的笑意,冲着杏梅招了招手,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杏梅脸色血色一点点褪去,眼中流露惊恐的神色,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姑、姑娘,这,这。” 赵繁微微抬起下巴,冷哼出声:“她们好不了,我这里才能真正舒坦。” 过了两日,容家两姐妹一早便来寿安堂给容老夫人请安,因容沨母亲一直都在病中,便只有容侯爷抬成的贵妾戚氏逢十五、三十两日前来拜见。 容老夫人端了盏热茶,放在嘴边浅尝了两口:“六丫头也是个身子不大好的,你这个做姨娘的除了要服侍好侯爷外,也要对她多上点心,哪有得个风寒都缠绵快两月都不见好的。” 说罢又瞧了戚氏一眼:“夫人身子不大好,开枝散叶的事也自然落在了你们的身上。咱们这后院也算是够清静,若有新人进来,一如往常即可,做好自己份内之事。” 戚氏微微敛容,容老夫人见容沅、容沨两人结伴而来,也不再多言,便喝退了戚氏,让容家两姐妹坐下。 她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难为你们这么早来给我请安。四丫头,我叫人送去的雪肌研可有按时搽药,别拘着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若是舍不得用才是可惜了。” 容沨微微低首,掩下嘴角淡淡一嗤:“祖母心意,孙女自然不敢辜负。” 容老夫人道:“那便好。昨日繁姐儿搬了新居,你们可有去瞧过?” 容沅眉心一跳,瞧着手中茶盏清幽的茶水微微一晃:“表姑娘得祖母恩典乔迁新居,又因她尚在思过中,我与四妹妹担心扰了她的清静,只是着人送礼前去。” 容老夫人颔首:“昨日繁姐儿差人来话说,凌霜居长久无人居住少几分人气,想请你们几个姐妹过去坐坐,添几分人气。” 第十八章 坏心 容沨唇角欲扬未扬,似笑非笑,眉眼之中带着讥诮:“凌霜居环境清幽,是难得的一处好地方,平日也有洒扫婆子住在里边,哪儿就没什么人气。繁姐姐尚在思过中,不想还有闲心思想这些。” 容老夫人淡淡道:“都在一个后院住着,去坐坐又有何妨?过不了几日孙家便要来侯府下聘,你们姐妹相见的日子又还剩几天。” 容沅缓缓放下茶盏,看着容沨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需再多言。 容沅笑道:“既然表姑娘好事将近,咱们也是该去瞧瞧她。” 言罢,稍作留了一小会儿,便拉着容沨出了寿安堂。 二人慢慢踱步向前,容沅道:“还以为你有了长进,没想到祖母一提起赵繁,你便原形毕露。” 容沨冷然一笑:“那又如何?祖母知晓我对赵繁厌恶到了极致,我若是装作一副不惊不怒的样子,反倒惹她老人家怀疑。” 容沅听着奇怪,微微蹙眉,偏头看向她:“那日祖母将你留下是与你说了些什么?” 容沨想起祖母那日与她说的话,眼眸一沉:“说了什么都已经不重要。” 容沅见容沨不愿说,心中难免想去猜测,一时失了神,两人在回廊拐角处隐了身影。 凌霜居。 “二姐姐与四妹妹这是在怕什么?”赵繁望着两人浅浅笑道,目光落在圆桌上的茶点上,眼眶里蓄着浅浅的泪花。 “莫不是担心我在这吃食上下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原本想着自己乔迁新居,想请你们过来热闹热闹,这凌霜居也不至于太过冷清。” 容沅眉眼微皱,脸上笑意淡淡:“表姑娘说的什么话,这偌大的院子丫鬟婆子也不少哪里又会冷清。” 赵繁恍若不曾听到容沅说话,自顾自地引颈流泪:“你们定是还记着以前的事儿,也都是我的错……你们若信不过我,我便每样都吃上一些。这样你们也该放心了。” 这话一出,留在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忍不住抬了抬眼睛,若有若无的目光在容沅、容沨两人之间扫视着,好似两人欺赵繁寄人篱下。 容沨斜眼望向赵繁,眼底轻蔑尚可窥探,苦肉计这种把戏赵繁从来都是百试不厌。 她掩了掩鼻道:“繁姐姐一向喜欢多心,你若非要这般想我和二姐姐又能多说些什么。毕竟你在侯府住了那么多年头,谨小慎微惯了,也一如从前丝毫未变。” 赵繁端着的笑意一僵,眼底闪过一丝阴毒,容四这是在嘲讽她还是当年那个打秋风的破落户! 她忍下恶气,扯着嘴角:“四妹妹倒是变了不少,说话快人快语,不留一点情面。以前舅母不喜你不爱说话的性子,如今变了,想来也能与五妹妹一般,得她欢心。” 说完赵繁只觉心中一阵畅快,这侯府上下谁不知道容四虽然是从裴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却讨不得半点喜爱。 容沨眼底聚起黑色漩涡,幽深暗沉,笑得越发动人:“繁姐姐这般关心妹妹,我也不好来而不往,便告诉姐姐一个天大的喜讯。” 赵繁脸色微变,瞧着容沨微微抬头看向她但笑不语,刺得她一阵心惊。 “繁姐姐怕是还不知道,过两日孙家便要到侯府下聘,算好良辰吉日迎娶你过府。” 赵繁手中茶盏倾斜,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脸上神情又惊又怒。 容沨对着容沅笑道:“瞧瞧,繁姐姐可当真是高兴坏了,连手里的茶盏都端不住了。妹妹可得向繁姐姐好好道喜。” 容沅温言:“祖母与我们说了,便是让我们来与你透个风,让你好好做准备。你可别怪四妹妹多言羞了你。” 赵繁柔顺地低下头,掐着自己的掌心的软肉,顺着气儿道:“怎么会怪四妹妹多言,是我自己脸皮薄。我还要多谢四妹妹告知这天大的喜讯。” 容沨不甚在意:“繁姐姐心里欢喜便好。” 赵繁脸上端着的笑意几欲破裂,浮现出丝丝裂痕:“当真是欢心至极。” 容沨回头瞧了眼凌霜居这院子,没什么人声,冷冷清清的,咋一看还真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细细想着临走时赵繁所说的话,眼底划过一抹幽深。 容沅亦有同样的感觉,头也不回:“这院子不怎么干净,这里面住的人也是一样。回去以后,妹妹还是好好洁身沐浴,莫要平白惹了晦气。” 容沨收回目光,点头道:“二姐姐说的是。不过这凌霜居她也待不了多久,到底不是侯府的人,该从什么地方来,也该回到什么地方去。” 容沅略微松了口气,便是一刻也不想再靠近这凌霜居。 第十九章 阴谋 第二日晌午,容沨躺在临窗大炕上小憩着,窗外阳光透过明纸照了进来,碧花坐在边上用着团扇为她挡了挡阳光。 云宵悄声走了进来,在碧花耳边低语了几句。碧花惊呼出声,看了眼容沨,又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不会是凌霜居那边做的吧?可姑娘与二姑娘一道去的,怎么就二姑娘一人出事了?” 云宵招了招手,一边示意碧花出来,一边又低声道:“瞧着不像是凌霜居动的手脚不干净说是。” 话尚未说完,却听有人幽幽道了一句:“怎么了?” 容沨缓缓坐起身子,伸手扶了扶昏沉的额头,眉眼之间似有郁气,像是睡得不怎么安稳。 赵繁向祖母请恩典,让她与二姐姐前去坐坐,那时她便觉得不太对劲,赵繁这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云宵福了身道:“刚刚婢子从外边来,听着二姑娘那边着人去请了大夫,说是梦魇着了,昏昏沉沉的正说着胡话。” 容沨接过碧花端来的茶水:“梦魇?二姐姐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儿?” 元宵道:“说是昨日晚间二姑娘将树上的藤条看成了蛇影,当晚就梦魇了,像是吓着,惊着了魂。” 容沨面上闪过疑云,想起昨日离开凌霜居时,赵繁冲着她们古怪的一笑以及那没来由的话。 “这炎炎夏日,就是侯府也有不少蛇虫鼠蚁,二姐姐与四妹妹还是当心点,要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可就不好了。” 她原就怀疑赵繁说这话的深意,如今想来二姐姐突如其来的梦魇来得并不蹊跷。 可她想不通为何只是二姐姐出了事? “替我更衣,我要去看看二姐姐。” 容沨赶到颐萃轩时,大夫已经为容沅诊好了脉,开了安神的方子:“按这方子三碗水煎服,若是二姑娘醒来后精神尚好,让她下床走动走动有益于恢复。” 她撩了撩垂下的纱帘,瞧着容沅青丝披散在脑后,脸色苍白,额间布着颗颗汗水,嘱咐了丫头好好照看二姑娘,便跟着大夫走了出去。 “大夫,这梦魇除了因惊吓致使,可还会有其他原因?”容沨立在廊下轻声问道。 大夫稍有疑惑,也一一如数道来:“除了受过惊吓外,也会因忧思过重所致,或心有郁结长久不得疏解,若是药物相撞也会使人心神紊乱。” 容沨凝眉,可那日她们在赵繁那里连一口水也不曾喝过。 “可还有其他原因?” 大夫摇头,忽地又道:“老夫曾听闻,香料可使人产生幻觉,亦能造成梦魇。” 容沨眼底聚起一抹深沉,云宵说二姐姐是将树上藤条错看成了蛇影,才导致受惊梦魇,那么若是香料的话…… “姑娘可是在怀疑,二姑娘若是因着香料着了道,为何只有她一人梦魇着了。”云宵说出容沨心中怀疑。 容沨默了半晌,嘴角掀起一丝嗤笑:“赵繁想要算计的,只会是我一人。二姐姐怕是误打误撞替我挡了灾。” 风雨俱来,侯府上空聚着大片大片的乌云,将炽热的阳光遮盖的严严实实,却压得人心中沉沉地喘不过气,狂风大作,豆滴的雨啪嗒啪嗒落下。 容沨命人关好了窗户,莫要让容沅梦魇尚未好,又受了寒气。 “二姑娘昨日回来,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容沅贴身丫鬟白芷闻言一顿,先是摇了摇头,后道:“昨个天热,姑娘从凌霜居回来后,中了暑气,便一直厌厌的,没什么精神。是瞧着晚些时候天气凉爽些,才说要出去走走。” 容沨眼眸一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手指轻轻敲着圆桌上精致的花纹。 白芷见容沨不说话,又与云宵说起话来:“说来也奇,昨个我们姑娘沐浴,那衣裙不甚沾到了水,竟还透着一股好闻的香气,也不像我们姑娘平日用的香膏味儿。” 容沨幽深的眸子不由望了过去,奇道:“那衣服沾了水怎么还会香味儿?” “婢子也不懂,姑娘说那衣服脏了,让婢子给送去浣衣房,那衣服沾了水后,便出了一阵浓郁的香味儿持续了一阵便没有了。”白芷小声道。 容沨冷冷一笑,她到底还是小瞧了赵繁。 云宵觑着容沨的神色,直到回了卷舒阁,冷眼瞧着四下无人,才敢开口问:“姑娘可是瞧出了什么?” 容沨扬了扬眉,哼笑:“咱们这个表姑娘当真是好大的本事,云宵你可还记得昨日撞上二姐姐的那个花房丫头?” 云宵眉眼微皱,只听容沨又道:“我原以为那丫头是长年照顾花草才沾染上了花粉气息,不想也是个内里藏着阴司的人。” 就算被发配到凌霜居那种地方也想着时刻算计着别人,她可真是小瞧了赵繁,便是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第二十章 梦魇 云宵脸色不大好看,当时是二姑娘失了神才与那丫头撞上,否则如今遭罪的可就是她们姑娘。 她忙道:“可要婢子去将那藏奸的丫头给抓起来。” 容沨摆了摆手,意味深长道:“她既然敢做这种事,那花房丫头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是真的,侯府下人亦有百人,你如何去找?” 云宵拧着眉:“那姑娘总不能由着表姑娘算计了咱们。” 容沨道:“赵繁心思不浅,怎么会只埋那一步棋。云宵,你要知道环环相扣,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先是让那丫头误撞了她们,后又留她们在凌霜居久坐,虽不曾用凌霜居的东西,可那屋子里的香气却是沾了不少,两种香味撞在一起……之后便是水到渠成。 云宵沉吟片刻,睁大眼睛:“事关二姑娘,姑娘可要告知老夫人?” “祖母若真是怀疑赵繁,今日便不会只打发了秦妈妈过来。催一催赵家,表姑娘如今年纪大了,若孙家再不来下聘,可就得留成老姑娘了。” 容沨动人的笑容里含了一丝隐秘的深沉。 秦妈妈之事已经不能追查下去,如今她只能掐住赵繁想要攀高枝儿的念头,若是将她与孙家绑在一起,那才是见她真正生不如死。 天边炸响一声惊雷,紫色的闪电劈开阴沉沉的夜幕在侯府落下刺眼的闪光,照进昏暗的屋子里,掠在阴暗处的人脸上。 “二姐姐,我原本想着算计的是容四,既然你替她挡了灾也就好好受着,可别怪妹妹不念往日情分。”赵繁面前放了一个巴掌大的黑匣子,里面放着的全是指甲盖大的褐色香料。 “也多亏嫂嫂送来这种好东西,寒香本是香料中的极品,可若是与迷罗香冲撞在一起,就能让人产生幻觉。” 赵繁笑得癫狂,她们若是好不了,自己就越发的畅快。 她瞧着杏梅推门走了进来,笑声一停,阴森道:“那些东西可都处理干净了?” 杏梅低着头道:“都处理干净了。” 赵繁语气不快道:“对了,我不是让嫂嫂她们寻个由头将那婚事给退了,怎么还让他们找上门,要来侯府下聘。” 杏梅身子一僵:“婢子也不知。那日婢子去回赵家时,不曾听大奶奶和府上下人多言孙家之事。” 赵繁旋即明白,冷冷一笑:“哼!我这个嫂嫂两面三刀,言行不一,不过还是怕我在侯府惹下祸事,怕祸及他们,才暗地里又叫孙家来下聘。” 她猛地盖上装着香料的黑匣子,左手死死地抓着它,手上青筋可见。 她得想办法将孙家的亲事给退了,不然以后哪还会有她的出路。 不出两日,孙家主母递了拜贴,容老夫人便允诺赵繁暂停几日抄习《女则》,又命人在花厅摆了席面给足了赵繁的面子。 “老夫人身子健朗,又有孙女承欢膝下,真真是天大的好福气。”孙母穿着一身七成新的紫色海棠花纹衣裙,头发一丝不苟的盘成圆髻,插着一根水润较足的玉钗,手上有着一层薄茧端着一盏热茶也不觉烫手。 容老夫人笑笑,手中捻动着佛串,不显热络,倒也客气:“孙夫人夫妻和顺,又有小公子好学上进,你的福气也不小。” 孙母脸上笑意越甚,像是不经意叹了口气:“我家哥儿也只能说运道好,考上了秀才,就不知下半年秋试还有没有这运道?” 容老夫人面上笑意淡了几分:“小公子既是真才实学,哪又有运道这一说,到底真金不怕火炼。” 说着顿了一顿,看向秦妈妈:“去瞧瞧几位姑娘怎么还没有到?” 孙母闻言讪讪一笑,不再多言。 赵繁知孙家上门,心中隐隐拱着一股火气,眉眼间也沉着几分郁气,却不得不笑脸迎人,便宽慰自己: 孙家此次上门,只是递贴前来拜会,也不算木已成舟,自己便还有机会赖了这亲事。 容沅因梦魇病症未好,来的也只有容沨与赵繁两人。 孙母瞧着赵繁翡翠珠环,衣着亮丽不由迷了眼,若是繁姐儿嫁了过来,敬哥儿以后的仕途…… 于是看向赵繁的目光也越发欢喜,上前握住赵繁的手,亲热道:“多年不见繁姐儿,出落的越发俊俏了,瞧这气派一看就知道是老夫人精心教养出来的。” 赵繁始终低着头,像是羞怯,可从容沨这儿望过去却能看清她脸上掩藏不及时的嫌恶。 容沨乐得看戏,与容老夫人一块儿一言不发。 孙母轻轻拍着赵繁的手背,薄茧摩擦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开始泛起了一阵红意。 第二十一章 亲事 孙母仍不觉,感叹着:“要不是我与你母亲是自小亲近,这么好的姑娘可轮不到我们家。繁姐儿可还记得你幼时来我们府上,时常爱跟着敬哥儿一起,还说以后要……” 赵繁闻言立马高声道:“孙夫人!” 孙母话语一顿,知晓自己多言,瞧着容老夫人面色如常,又笑道:“叫什么孙夫人,繁姐儿以前可都是叫我姨母的。” 容沨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繁姐姐在侯府住久了,也学会了贵人多忘事的毛病,怕是一时不习惯才叫错了,这做人可不能忘本,否则如何落叶归根。” 赵繁最恨别人提起她以前的身世,就是她如今不得容老夫人欢心,也仍旧自视甚高。 可容沨话里话外什么本和根,不就是在嘲讽她,披了凤羽也还是落地的山鸡。 赵繁脸颊通红,隐忍着怨怒,对孙母一家是越发瞧不上了。 容老夫人喝了口茶:“以前是怎么叫的,现在也还该怎么叫。说来繁姐儿与孙夫人一家也算是亲上加亲。” 孙母道:“老夫人放心,繁姐儿是你心尖上的人,我们自然不敢薄待。” 说着又亲热拉起赵繁的手,将手上的镯子褪到她的手腕上:“姨母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这镯子是晋元年间翠珑坊打造的好东西,带在你手上真真是衬了你。” 赵繁脸色稍缓,觑着皓腕间的镯子,不由心道:这孙家落魄了,但是藏的有些好东西。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讥诮,揶揄道:“繁姐姐当真是好福气了,与二姐姐一般觅得好亲事。”话语间将“好亲事”三字稍稍加重。 孙母此时拉着容老夫人聊话,不曾顾及容沨与赵繁两人谈话。 赵繁深吸了一口气,僵着脸:“哪里又比得上二姐姐。” 容沨哼笑了一声,垂首拨动了腕间的红珊瑚双扣手钏,晃得赵繁一阵眼热:“那自然是比不上二姐姐的。” “王家世代为官,秉承清廉二字,更有几十年基业,世家之中又有谁敢看轻。何况二姐姐夫婿与她又自小的情谊,又有舅舅和舅母疼惜,嫁过去自然衣食无忧,做当家的大奶奶。” 赵繁目光微凝,冷冷望着容沨,心中憋闷的怨怒几欲控制不住想要宣泄出来。 容沨又道:“说起来,繁姐姐与二姐姐境遇也多有相似。不过你却比二姐姐多几分苦,若孙家公子秋试得中,谋得一官半职,慢慢累积资历下来,姐姐你的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容沨的话句句刺耳,赵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瞧着她手腕处的红珊瑚双扣手钏硬生生将她厚重的镯子给比了下去,怨怒之气从心里涌了上来,愤怒地抓向容沨搭在茶几上的手。 “砰”的一声,赵繁不但没抓住容沨的手,反而将镯子嗑在了茶几上。 赵繁惊慌失措地瞧着那碎成四瓣儿的镯子,蹭地站起身子,见容老夫人与孙母的目光都望了过来,计上心头,呜咽哭了起来。 她很是心疼,又带着几分怨怼:“四妹妹……你,你……你怎么能……这镯子是孙姨母送与我的,你怎么能……” 孙母走近看清楚了,摔得不成样子的镯子,惊喊着:“哎呦,这、这镯子怎么摔成这个样子了,这好好的念想怎么就碎了。” 容老夫人面色不虞,斜眼瞧着容沨,似积着几分怒气:“四丫头,怎么回事儿?” 赵繁伤心地哭道:“外祖母、孙姨母,你们莫要怪罪四妹妹,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才把镯子给弄碎了。我自知不受四妹妹待见,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辜负了孙姨母对繁儿的一片心意……” 孙母就是再糊涂,也该明白了,这是府上嫡出的姑娘瞧不起繁姐儿,才故意把那镯子给碎了的,可真是歹毒的心思! “老夫人,孙家不比侯府富贵,可这镯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原想给了繁姐儿……四姑娘看多了这富贵,也不能罔顾别人的心意。” 容老夫人捻动佛串的手一停:“四丫头,还不快向孙夫人与繁姐儿谢罪。” 赵繁低垂着头,一手轻拭着眼脸处的泪水,隐隐得意笑了起来。 云宵面上焦急,立在容沨身后,自是将方才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上前为容沨辩解,却被她侧过身子挡了下来。 容沨眉眼处带着一丝凌厉,眼眸如同幽深的古井深不见底:“既然是孙夫人对繁姐姐的心意,姐姐自当好好保重,怎么又怪罪起妹妹来了。” 赵繁哭着:“妹妹自然知道这镯子是怎么碎的,仍凭你将黑的说成白的,我又能多说些什么?” 容沨微微抬起手将手上红珊瑚双扣手钏褪下,讥诮道:“繁姐姐既然喜欢妹妹这红珊瑚双扣手钏开口便是,妹妹还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平白让姐姐伸手来抢时把镯子给磕坏。” 一时,众人看向赵繁的神色便多了几分复杂。 第二十二章 玉碎 容沨低下身子,用着帕子细细擦着赵繁脸上的泪水:“繁姐姐的性子一点儿也不曾变,遇事便哭。祖母已说过多次,姑娘家要端的大气,动不动就哭,也太小家子气了。” 赵繁抓着容沨的手臂,指甲恶狠狠地掐住衣裳里面的软肉,可容沨却觉丝毫不痛。 云宵眼尖瞧见,将赵繁的手给挥开,义愤填膺叫嚷着:“表姑娘,我们家姑娘好心给你东西,你怎么能动手掐她呢!” 赵繁摆了摆手,犹自嘤嘤哭泣:“我没有……我只是不小心……” 容沨也不多言,不卑不亢地通身气度与只会哭嚷的赵繁立见高下。 倒是孙母忍不住出来当和事佬:“镯子碎了便6碎了,所谓岁岁(碎碎)平安,也是个好兆头。” 两人由着丫鬟扶着坐下,孙女又对容老夫人道:“这姊妹之间相处,难免会有口角,也无什么大碍。” 容沨瞧着赵繁,笑意莫名:“繁姐姐磕坏孙夫人给你的镯子,想来自是心痛不已,妹妹这红珊瑚双扣手钏便给了你做个念想。免得姐姐见了西瓜又瞧不上芝麻,心中自生郁气。” 说话声音虽小,可花厅却无人再多说一句话,孙母垂了垂眼眸,却听容老夫人道:“那红珊瑚双扣手钏是你外家特意给你送到青州来的,送了人岂不可惜,还是好好留着。” 又幽幽地看了赵繁一眼:“镯子既然碎了,便送到翠珑坊打成几块玉饰也是好的,待会儿秦妈妈从库房里寻一个镯子出来给表姑娘送到凌霜居去。” 赵繁咬牙起身道:“多谢外祖母。” “好了,我与孙夫人在这儿说话,难免拘着你们。”容老夫人淡淡道,又冲孙母一笑:“这青州天气多变,花草不易存活,孙夫人不妨与老婆子一道好好赏赏这里面的美景。” 孙母得了台阶下,喜不自胜。 出了花厅,赵繁恶狠狠地瞪着容沨:“四妹妹当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容沨冷冷一嗤,轻蔑道:“比不得繁姐姐刚刚一出指鹿为马的好戏,可这样的戏瞧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繁姐姐还是安心在凌霜居待嫁的好,免得又惹出什么笑话出来。” 赵繁脸色惊变,手一扬却又硬生生顿住,咬牙切齿道:“多谢四妹妹关心,姐姐定不辜负你的一片好意。” “我听说她今日又闹了一出好戏。”容沅将药一口饮进,有些难忍苦意的蹙了蹙眉。 容沨不甚在意,微微垂下眸子:“她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哪日安静下来也只会是背后有更多的算计。” 容沅歪歪地靠在攒金丝牡丹锈纹软枕上,知容沨意有所指,思及自己这几日受的苦,眉头皱得更深:“是我小瞧了她,安分守己这几个字,她便是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她觑着容沨淡漠的神色,小声问道:“你别想瞒我。她磕坏镯子可是与你有关?” 她可听说了孙夫人给赵繁的镯子是前朝翠珑坊打造的物件,算不上什么精品,可却是难得,以赵繁的性子就是再不喜孙夫人一家,对这个镯子也该是上心的。 怎么就这么轻易给磕坏了? 容沨神秘一笑:“是她自己沉不住气,见不得别人带的东西比她好,又能怪得了谁。” 她伸手轻轻转动着皓腕处红珊瑚双扣手钏,看向容沅:“翠珑坊的镯子取材精妙,色泽通透温润,却难在打造时,容易损坏,才成了难得二字。” 容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挥退了屋内的下人:“赵繁本就不愿与孙家结亲,此番前来自是积了满心怨怒,所以你有意激怒于她,又拿这好东西故意在她眼前惹眼,她便失了分寸。” “她以为天底下就只有她赵繁能算无遗策。”容沨不屑一笑,“可越是这样,越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容沅像是躺累了,又缓缓坐正身子:“你说赵繁与孙家亲事可能如期进行?” 容沨微微扬起头,沉沉地闭了闭眼,嘴角噙着的笑意微凉:“她若安分自然觉得孙家是为良缘,她若眼高于顶瞧不上孙家,就是已经下聘,她也有办法将它赖掉。” 她幽幽一笑:“妹妹不懂得预卜先知,可也知贪心不足,自食恶果的道理。” 容沅微微点头,眉心却始终不得舒展。 容沨便道:“我记得还有几日便是清平宴,二姐姐该好好将身子养好,过了下月,可就要被祖母拘在颐萃轩好好绣嫁妆了。” 屋内一阵嬉闹,吹散了刚刚的阴霾,只是容沨心中所思所想埋得太深,丝毫不曾流露。 第二十三章 清平(一) 清平宴始于七月,八月秋试之前,无论世家子弟闺秀,还是一介白衣,凡知诗书懂礼乐之人皆可前往,达官贵人若有意为子女觅佳婿牵良缘,只需往当日清平榜上一瞧便可。 而赵繁自然也不会放过此等机会,因孙家公子为考功名亦要前往,容老夫人思量片刻便准了她与容家姐妹一同前往。 第二日,午时刚过,容沅、容沨、容涵三姐妹一同坐了马车前往翠珑坊置办首饰。 马车内,容涵因为庶出,又大病初愈便怯怯地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容沨略微打量了容涵几眼,与戚氏一般好颜色,只不过性子一如上辈子的她立不起来,淡淡道:“去了翠珑坊也不必拘着,若是有喜欢的只管拿。” 容涵闻言怯怯的点了点头。 翠珑坊一贯打造女儿家的首饰或是一些精巧的小物件儿,偶有收集不曾开锋可供玩闹的冷兵器,也时常引得好玩的世家公子前往。 也不知是因重活了一辈子,容沨如今瞧着这些也不大热络,翩翩转进了收藏兵器隔间里。 忽然远处响起一个声音,清逸爽朗: “要选兵器来什么翠珑坊?我府上可有不少从战场搜刮下来的好武器,你若想要,给你有何妨。” 一听到这个声音,容沨脸上血色褪了干干净净,身子不由轻轻一晃,仿佛那人冷酷嗜血的声音仍在耳边,像是阴冷的毒蛇贴着自己的肌肤从自己身上划了过去。 她与沈少期同为夫妻,却空有夫妻之名,他对自己的折磨,对自己的冷待…… “还当初我不曾碰你,不然捡了谁的破鞋都不知道。夫人瞧你平日端着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不过也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你以为当初娶你是为了什么,不过是……” 容沨脸色发白,回过神旋身隐了身影,捂着鼻息,垂眸时,只看见一抹紫色衣摆。 话声未停,另一人回道:“不好,不好。你那些东西都是从战场拿来的武器,血腥味太重,不太适合我。也不知你这种人怎么得了青衣美人的青睐?” 紫衣男子轻笑一声:“那你便要去问他了。” 另一人笑了笑:“明日清平宴定又是你拔得头筹,当真好没意思。”话语一顿,“少期,听说沈姨母有意与容侯府结亲,你可知道?也不知你能否都侯府姑娘欢心?” 紫衣男子道:“沈家与容侯府结亲势在必得。” 另一人顿了顿道:“可是为了陛下亲自派遣元裔君来青州查看军政之事?” 紫衣男子眸色微冷,淡淡道:“元裔君是陛下身边亲信,就是盛京世家都只敢避让,不敢拉拢的人,此次来青州绝不会只是来查看军政这般简单。” “能攀上容侯府这条线,沈家在青州势力定然是更上一层楼,元裔君想动沈家,自然也会有所顾及。” 容沨倚在墙上,听着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像是要从胸腔蹦了出来。 她眼中袭卷起幽深的恨意:“沈少期!” 容沨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眼中隐有猩红之色,痴痴地一笑。 她用手拭掉眼角温润的泪水,缓缓走了出去,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瞧你什么东西都没拿,怎么白白陪我们出门一趟?”容沅扶着丫鬟轻身上了马车。 容沨摸了摸身旁刻着忍冬花纹的木匣子,背靠着车壁:“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拿。” 马车将行,却听见一个另容沨、容沅两人不太舒服的女声:“二姐姐与四妹妹来翠珑坊怎么也不叫上我,叫我孤单一人,看着这些东西无甚兴趣。” 容沨纤手微微推开镂空隔窗,只露出小半张脸,清浅的眸子先是扫过赵繁,又落在她身后抱了一大堆东西的杏梅身上。 她指腹轻点着薄唇:“繁姐姐无甚兴趣,却也是拿了不少东西。果真是赵家嫂嫂疼你,今日你刚家去,就带你来翠珑坊看好东西。” 赵繁脸上原本的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一下褪了许多,思及今日在翠珑坊赊下的银子,强撑着仰起头道: “那是自然,嫂嫂一向疼我。” 说着,赵繁悄悄望了望身后,忍着气,低声道:“四妹妹既然要回侯府,不妨带我一程。刚刚我偶遇沈家少将军,相谈几句,他说有意前往拜会舅舅,咱们不妨与他一道回侯府。” 容沨薄唇紧抿,目如寒剑,轻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沈少期?赵繁竟然会盯上沈少期? “繁姐姐再说什么糊涂话,马车内皆为女眷,沈少将军身为外男,又无长辈在旁如何与他一道回侯府。沈少将军若想拜见爹爹自可请人递上拜贴。” 赵繁扭着手中帕子,咬咬唇道:“舅舅与沈少将军父亲同为圣上做事,四妹妹何必这般不近人情。” 容沨有些嫌恶地别过脸,淡淡道:“繁姐姐莫怪妹妹多嘴,既然你已与孙家定下亲事,也该懂得回避。” 幽幽地声音传入赵繁耳里,心头猛地一凉,下意识望向檐下,愤恨道:“四妹妹不愿就罢了。” 第二十四章 清平(二) 容沨不愿与她多说一句,冷漠地将隔窗砰地关上,将赵繁隔绝在外。 “是沈某唐突,叫姑娘难为了。” 紫衣男子箭袖轻袍从廊下信步而来,墨发束冠,眉眼温和,不似久经沙场之人。 赵繁脸色微微一红,娇羞地垂下头,露出了半截雪白的劲脖:“沈少将军不必如此,是我妄自应了你,如今到叫你失望了。” 沈少期眸光闪了闪,笑道:“无妨。今日多谢赵姑娘。” …… 夜幕深深,容沨坐在檐下看了大半晌漆黑的夜色,眼眸沉沉,凉风夹着白日未退散的暑气吹得她一阵冷一阵热的。 良久,容沨被云宵劝着睡下,她四肢蜷缩在一起,脑袋越发昏沉,嘈杂的人声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响起。 陡然间,她仿佛身处深渊,赵繁趾高气昂走到她的面前,狠狠煽了她一巴掌:“四妹妹不懂得洁身自好,怎么又有脸面在这里喊冤,我若是你便寻一根绳子抹了脖子最好。” “你活着是给侯府丢脸,还去去死!去死啊!” 去死?她兀自冷笑,她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为何她还要去死?! 忽地喉咙被人狠狠地掐住,呼吸越发困难,沈少期依旧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可眼神阴冷。 “我费尽心机娶了你,又怎么会轻易将你休弃……你让我成了整个青州的笑话,我又怎么能让你活的痛快。夫人,外面的人都传我对你情深,我怎么能辜负了你。” 容沨无力地似一条烂肉趴在地上,眼眶中流出热泪。 身后一根两指粗的麻绳将她喉咙紧紧锁住,她无力地瞪着两条腿,硬生生被吊了起来。 脸色涨的发紫,一点儿也挣扎不了,耳边吹过一阵阴冷的风,像是有人在呢喃。 “……你……欠我……早该……去死……” 容沨汗涔涔地睁开了眼,头部一阵阵撕裂的疼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挤进她的脑袋,用尖锐的刀刃在她的后脑划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口。 她急切地喘息,喉咙中似有腥甜的铁锈味,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她的人,绝对不会!赵繁,沈少期……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她亲手让他们自食恶果,谁也不能阻止她! “这二姑娘梦魇才好,怎么姑娘又给魇上了。”碧花小心用浸了温水的帕子给容沨拭着脸上的冷汗。 容沨接过云宵递过来的安神汤,浅酌了一口,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无事,只是天气热了,睡着也不大安稳。” 云宵担心道:“明日清平宴姑娘不如不去了,好好养养身子,咱们也不差这一次。” 容沨忽地抬眸,眼底神色莫名:“怎么不去,这么热闹的事儿我就是爬也得爬过去。” 清平宴当日,天气不似平常炎热,满院好景令人心驰神往,腹有诗书才子公子聚在一处,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尤其在辩论之时,沈少期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又有何惧?男子自当忠君爱国,考取功名立成国之栋梁为诸君实现抱负的首选,可世间学子多不计数,若到不惑之年仍然执着,待岁月流逝空悲切,还不如一开始想着法子变通自己。” “即使只为普通士卒,沈某亦敢身先死。” 白面男子涨红了脸一时不敢接话,直到有夫子宣判沈少期胜了,那人才回过神:“是学生才疏学浅不敌少将军。” 容沨站在赵繁不远处,瞧着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端着的笑容像是僵死在脸上。 只见她有些慌乱地垂下了头,连忙转身逃了。 容沨此时才明白,那白面男子竟然是赵繁的未婚夫婿孙敬。 容沅因着前日之事,对着这个少年负盛名的少将军并没有太多善意,便拉着容沨道:“我记得你精通乐理,怎么不去与她们比上一比?” 容沨道:“弄琴修的是心,我学琴多年无什么长进,也有好些日子不曾碰琴,若是去比,怕失了原来的本心。” “若是肯多下功夫,心自本坚,哪儿会又怕失了本心。清平宴虽以输赢论高低,但却秉承切磋研习之礼,姑娘又在怕什么?” 也不知何时容沨身边站了一十七八岁的隽秀男子,一袭青衫,生得文弱,细看去时却又几分男生女相的精致,他说话声音清朗,足以周围的人听个清楚。 容沨眉眼微动,紧紧盯着那男子。 “姑娘,莫不是自视甚高,瞧不上咱们清平宴上的大家?”男子说话平缓,却字字珠玑,暗藏锋芒。 此话一出,自是犯了众怒,有真材实料之人,定是一笑置之,可这清平宴却多的是假人假学之士,见容沨穿着华贵,便以为是哪家世家小姐,目中无人。 第二十五章 清平(三) 容沅面色隐忍,不知此人是何身份,拿住容沨话语里漏洞做筏子。 她不敢贸然开口,侯府虽有权势,可他们这些白衣学子却最是难缠,一个不小心侯府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谈资。 容沨暗中捏了捏容沅的手,轻笑道:“听公子谈吐应是饱读诗书之人,可却不懂非礼勿听,更是狭隘自持,断章取义,哗众取宠。” 男子双眼微眯,看向容沨之时,似有几分莫名的嫉恨:“那姑娘是何意思?说易失本心,可是在暗讽在场弄琴之人技艺不精,而互为学习之礼也成了你口中失了本心争取名利之事?也不知是姑娘自身修养不精。” 容沨不知男子为何有意针对与她,冷觑了一眼:“弄琴是修身妙行,众人皆不是圣人,自然才会在此以琴会友,增益自身。是以公子说我修养不精,不能反驳。可问公子一句,你修养又是如何?” 男子屏气,轻轻扫了扫自己的宽袖:“某自幼识诗书,不与女子相争。” “看公子此番言行,才真正是瞧不起清平宴的女子。女子又如何?”容沨道,“公子既然答不上我的话,想来心中已有计较。” 容沨向人借来一把琴,盘腿将琴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拨动了几根琴弦。 既然他要把脸凑上来让人打,她不打狠一点,全都当她是好欺负的了。 琴声从容沨指尖倾泻而出,似翠意深深,又似阳春白雪,似高山流水寻觅知音,又似山峰巍峨陡峭艰涩。 曲终人未散,余音绕三绝。 男子脸色隐隐发青,眉眼间多了几分阴翳。 “容四姑娘果真不堕侯府名望,弄琴技艺之精,可谓一绝。青衣还不快向容四姑娘赔罪。” 沈少期一手背在身后,神情温和道,他目光落在容沨身上想要细细探究此人,嘴角笑意越深。 容沨眼底平静无波地深潭似被动人丢进了一颗石子,溅起涟漪。 他竟然是青衣?! 那日她在翠珑坊听到的“青衣美人”便是他?! 容沨极力控制住内心泛起地阵阵恶心。 她还以为沈少期的红粉知己是何等美人,原来是个清倌儿,难怪上辈子不肯休了她,是想拿她掩藏自己好男风…… “姑娘,你说那青衣是个什么来头,竟然连沈少将军都要帮着他?”云宵替她扇着凉风,奇怪道。 她总觉得那个青衣分明是来者不善,那么多人都在说话,怎么唯独盯上了咱们姑娘。 可以摸不准青衣为什么对姑娘有那么大的敌意。 容沨拿过云宵手中的绘着仕女图的团扇,指腹轻轻划过仕女精致的面庞,嘴角噙着一丝凉凉的笑意: “我又怎么知道?云宵你说这美人在骨不在皮,你瞧那青衣可算得上世人难过情关的美人。” 云宵愣了一愣,眨了眨眼睛,以为容沨在说笑:“那青衣却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容沨将团扇盖在脸上,眼底幽深,却是生得好相貌,月上间调教出来的人就是男人也是会吸人精气的妖精。 沈少期上辈子你不是自诩情深,我如今倒要瞧瞧青衣的身份在清平宴暴露了,你该如何护着他。 消失许久的赵繁,又突然出现,一扫眉眼之间的郁气,连着步伐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她娇矜自傲地抬着下巴,见着容沨坐在八角亭里,古怪地笑了笑。 “四妹妹深藏不露,一展琴艺,连沈少将军也赞叹不绝。” 容沨微微抬了抬团扇,冷觑了一眼后,又闭上眼睛: “繁姐姐虽养在侯府,可到底不是侯府正经的姑娘,如何能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妹妹怎么能让他人轻贱了侯府。” 赵繁双眼微眯,忍着气腹诽:等那事儿成了,我看你容四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她脸上笑意不变,故意道:“四妹妹懂大义,难怪姐姐方才来时,宴上之人谈及妹妹都有倾慕之意。” “四妹妹日后及笈,怕是侯府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借着这清平宴妹妹不妨放开眼好好挑挑。” 赵繁似有意捧着容沨,但言语轻挑实在不入耳。 容沨淡然:“繁姐姐什么时候也喜欢说这些糊涂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来置喙。” 她将团扇啪地扣在石桌上,冷冷瞧着赵繁: “我方才瞧见繁姐姐与孙家公子在宴上相会,怕是孙家公子说了什么山盟海誓,羞得姐姐脑子不甚清醒。” 赵繁猛地一抬头,又旋即垂下眼眸,容四是听到了些什么?! 不会,不会……就是听见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有的是办法将容沨拉到泥潭去。 第二十六章 清平(四) 远处一阵嬉闹,有人摇着折扇笑道:“少期还是跟从前一般酒量甚差,这才过了几巡,就不行了。” “哈哈哈。你们也就能在这种地方,胜过他……诶?少期如今人在哪儿?” “让人扶着去厢房歇息去了。” 容沨支着手撑着额头,见赵繁眼神隐隐带着几分炽热,却又极力掐着自己的手心,似有什么算计在蠢蠢欲动。 她缓缓起身,对云宵道:“方才二姐姐衣裙脏了去了女眷厢房,想来也换好了,咱们去寻寻。女眷厢房是在?” 云宵低着头:“姑娘,是在南边儿。” 容沨轻笑:“瞧我这记性,女眷男客厢房虽是隔着的,可却挨在一处,若是走错了。” 她话语一顿,看了一眼赵繁,见她仍在挣扎,不由冷冷一嗤。 赵繁兀自回过神来,一手掩在宽袖里,紧紧握在一起,垂着头,掩下心虚: “我就不与四妹妹一同过去了。” 容沨道:“你去与不去,跟我又何干系。只是不得不向繁姐姐多嘴一句,凡事三思而后行,切莫再想刚才说些糊涂话后,再做下糊涂事。” 赵繁听出容沨话外之意,秀丽的五官隐隐有些扭曲。 “我还在想二姐姐怎么换了半晌衣裙都出来,不曾想是在这儿躲懒呢。” 容沨摇着团扇,掩面轻笑。 容沅浅浅一笑,拉着容沅在塌上坐下:“我在外面实在被她们闹得头疼,这才借着脏了衣裙来这厢房躲躲。” 容沅性子温婉,处事又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最得其他闺阁小姐喜欢,且她又定下亲事,自是被她们闹上一闹。 “表姑娘呢?你可有瞧见?”容沅问道,“我之前见她慌乱走了,别是又闹出什么笑话。” 清平宴人多眼杂,虽端的是识诗书的有才学之人,可人心难测,赵繁又是个不安份,容沅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她真惹出什么事情来。 容沨眼眸微抬,偏着头不知望向何处:“清平宴这样重要的场合,想来她不会是不懂事的人。” 容沅也如此想着,稍稍放下心,又想到什么,在容沨耳边低声道:“你可知那青衣是什么身份?” 容沨不知容沅为何突然问起青衣,按捺住心中疑惑,摇了摇头。 “我方才来厢房时,听有人说月上间一面值千金的清倌儿便唤作青衣,你说……” 容沅说到后面声音渐小,她不是没有听闻过有富贵人家豢养娈童的嗜好,可这样明目张胆把人带来清平宴,这沈少将军…… 容沨奇道:“月上间的清倌儿?二姐姐莫不是听错了,清平宴虽不论出身,可好歹皆出身清白,沈少将军怎么会敢。” 容沅转念一想确实如此,若是被人发现了,将军府可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 话说赵繁一心为攀富贵竟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揣着一颗几欲跳到嗓子眼的心,身上忽冷忽热,她紧紧握住双手,都说富贵险中求,老天定然会保佑我成功的。 一路前来,也不知为何男客厢房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赵繁欣喜过望,连老天都在帮她。 听得一屋子传来一阵悉索的声响,赵繁立在屋子外伫立了一会儿,正欲轻声推门进去时,却不想门开了,赵繁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往里面倒了进去。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乱闯厢房!” 赵繁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颜色极好的男子站在她身旁,一时痴了。 青衣深深皱了皱眉,望向躺在床上的沈少期,一瞬了然讥讽道:“身为女子却乱闯男子厢房,当真是不知礼义廉耻四个字。” 赵繁被刺的脸色发青,咬了咬唇,挣扎着要起身,却摸得一块儿牌子。 青衣眼神慌乱,抬手便给了赵繁一个响亮的巴掌,将那牌子捡了起来。 月上间是青州出了名的风月场所,凡是里面叫得上号的人物都有一块儿牌子来证明自己的在月上间的地位,清倌儿之中他为一绝,因得沈少期将他包了下来,他才避免千人枕万人骑的命运。 刚刚沈少期为他解围,也不过是担心他贱籍的身份被人发现,若是牌子被人瞧见,叫人知道是沈少期带他来清平宴的…… 沈少期不会放过自己的!他,他一定会折磨自己求饶的! 赵繁捂着脸,错过了青衣眼底的慌乱,尖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打我!” 等有人去请容沅、容沨前来时,只见赵繁脸颊高高肿起,发髻散乱,被人捆了起来。 只是那青衣脸上挂着青紫的抓痕,看着倒比赵繁来的惹人怜惜。 第二十七章 祸起(一) 青衣看着容沨便开始冷嘲热讽:“赵姑娘与容四姑娘同为侯府小姐,却不想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女子,私闯男子厢房,证据确凿,却还敢狡辩。” 容沅脸色难看,果真应验了她与四妹妹说的话:“公子说笑了,赵姑娘姓赵,侯府姓容,如何与她是一家。” “呵——”青衣冷笑一声。 “容二姑娘何必这样急着撇清关系。我青衣出身不高,说话自然人微言轻,只是赵姑娘所做之事实在令人耻笑……人人都知赵姑娘自小养在容侯府与你们一道受教养。” 青衣就差直白道,她们容侯府的姑娘与赵繁一样,全是放荡之人。 容沨眉眼微冷,讥诮道:“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更何况只是一起受教养。赵姑娘父母早逝,幸得我祖母怜惜接进侯府,但从不疏于管教。” 赵繁一听,正要开口,却被容沨幽深莫名的目光给定死在那儿,背脊一阵寒凉。 沈少期听着他们唇枪舌战,冷漠一笑:“那容二姑娘又该如何处置此事?毕竟事关女儿家名节。” 赵繁幽怨看了沈少期一眼,又愤恨瞪向青衣,若不是他,她可就是以后的将军夫人! 便拿出往日流泪垂伤的本领,默默垂泪,像是沈少期真真欺负了她。 青衣道:“容二姑娘若拿不定主意,大可叫人进来,一起评评理。” “不可!”容沅沉声道。叫别人进来,她们侯府的脸还往哪儿放,她们谁都逃不了责罚。 青衣咄咄逼人,沈少期也不制止,他倒要瞧瞧容四这个小姑娘又该如何破局。 “既然事关女儿家名节,自然不敢随意置喙,不如待回家告知祖母后,再做商议。” 容沅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商议?!青衣脸色微变,再做商议,不是摆明了要将赵繁塞到将军府。 “如此不贞不洁的女子,容二姑娘还将她带回府上,不是故意给容老夫人难堪吗。毕竟赵姑娘可是她悉心教养的,却不想会做出这种事来。” 青衣半是感叹半是嘲讽。 赵繁哭道:“我只是误闯!我不知这里是男客的厢房,不然我怎么敢随意推开厢房。” 怎么敢?容沨气笑。 赵繁怎么不敢!她还有不敢去做的事!她只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蠢! 容沨冷着脸:“好话歹话全让公子一人说尽,清平宴上有人道,你与少将军关系密切,现下看来一言一行皆为少将军考量,确实是深交不浅。” 她话说得极慢,一字一顿,说者不知有心,可听者却有意。 青衣脸色赤白,眼眸微沉,沈少期目光也不经多了一丝不可察觉的阴郁。 “青衣与沈某是知交知己,此事不仅关系赵姑娘名节,也涉及沈某,青衣言辞难免有些激烈。” 沈少期扫了赵繁一眼,眉眼温和中似淬了毒,可惜了一枚可利用的棋子。 “但终究此事是因赵姑娘所起,赵姑娘始终难辞其咎,且刚刚赵姑娘若真是无意误闯,又怎么会故意高声大喊,似想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容沅倒吸了一口冷气,哑然无声。 容沨心下没来由的一阵警惕,沈少期这是想要干嘛?一个劲儿抓着赵繁不放…… 她一瞬眼睛瞪大了几分,他不是抓着赵繁不放,他是想抓着侯府不放! 就如当初他明明厌恶她到了极致,却仍然不愿放手。 赵繁似乎也发现失态已经不是她可以控制了的,连忙道:“不不!不是这样……我……” “云宵!把赵姑娘带下去先休息。”容沨道,赵繁再多说一句,便给沈少期多一分把柄。 云宵以前做多了粗使活儿,一人便足以将赵繁钳着下去。 赵繁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容沨,张了张口。 容沨看着她冷漠道:“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回去便让祖母将你剃了发送到姑子庙去。” “青衣公子既然口口声声为沈少将军,又不愿让我祖母难堪。容四便托大说一句,有一条路可行,让赵姑娘入将军府。”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均变,容沅暗中扯了扯容沨的衣袖,惊讶地看着她。 四妹妹莫不要忘了赵繁还与孙家说着亲,一女怎能两配! 青衣高声道:“品性不端之人如何能进将军府,且赵姑娘可谓是失贞。” 容沨冷冷一笑:“青衣公子为沈少将军思量之远,真真是情深意切。那便剩下第二条路。” 沈少期挑眉:“何路?” 容沨徐徐道:“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青衣冷嘲道,“容四姑娘想的可真是好办法。” 第二十八章 祸起(二) “青衣公子既然为沈少将军至交好友,也该知人言可畏。”容沨幽幽道。 青衣丝毫不惧:“该知人言可畏的是赵姑娘与你们容侯府。” 容沨闭了闭眼。 这青衣这般难缠,也难怪能笼络住沈少期几分心。 容沨目光凌厉,微微扬眉:“我称你一声青衣公子,可你也该知自己出身贱籍,又为月上间的清倌儿。清平宴凭你的身份是进不来的。” 她扫视了沈少期一眼,见他脸上温和笑意似有破碎。 “我说的息事宁人不仅是指赵姑娘一事,也是为你与沈少将军考量。” 沈少期半眯着眼:“容四姑娘这是在威胁沈某。”他说话语气笃定,隐隐透着一股杀意。 “这是交易。”容沨讥诮道。 沈少期紧紧盯着容沨,似一条阴冷至极的毒蛇,吐着毒液,紧缚在容沨身上。 让人觉得恶心,浑身难受。 …… “你就这样放过她们?” 沈少期一手抚着青衣面庞,缓缓往下停在他的劲脖处,一点点收紧。 青衣只觉呼吸越发困难。 “不放过又能怎么样?好美人我这是为了你,才和容四做的交易。” 沈少期望着容沨离去的方向,满心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猎物。 “你说,日后我将容四娶进了门,一点一点将她身上长着的刺给一根一根拔掉如何?就像当初折掉你的双手将你调教成如今为我争风吃醋的模样。” “青衣,我突然有些想念你身上当初竭力想反抗我的傲骨。” 青衣惨白着脸,一声不响。 “放开我,容四你凭什么绑着我?你们这些奴才竟然敢来作贱主子!” 赵繁瞪大着一双眼,一张好看的脸扭曲地有些狰狞,尖声叫喊。 容沨走在她前面几步,忽地又到了回来,一手钳住赵繁的两颊,讥诮道:“你若是想让这清平宴的人都知道你赵繁引诱沈少将军未遂,还被人当场抓获,你大可以放肆的闹。” 赵繁身子忍不住一颤,挣脱掉容沨的手,尖锐的声音不低反高,似有恃无恐:“我没有!我只是误闯了男客厢房……是你!是你想要陷害我!” 容沨长袖一甩,侧身而立,斜眼冷觑着赵繁:“到底是陷害?还是自己有意为之?我想繁姐姐心知肚明。待回了侯府自有祖母发落。” 赵繁仍在挣扎:“我没有!容四是你,一定是你……” 话还在口中便被人堵住了嘴,赵繁只能阴鸷些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容沨离去的背影。 将入夜,寿安堂静默如冰,屋内丫鬟婆子全都被秦妈妈遣到外面,容老夫人独自端坐在堂上,细细听完容沅如实将清平宴之事一一道来,脸上神情越发阴沉。 “啪——”茶盏被容老夫人砸了四分五裂,“真是教出来的好姑娘。” 赵繁脸色苍白,咬着下唇,慌乱哭着:“外祖母,繁儿没有!繁儿真的只是误闯……你信我一次。男客厢房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去的……” 容老夫人冷声喝道:“你不敢?都被将军府的人抓着了,还说你不敢!” 赵繁身上冷浸浸地,跪着的身子一歪,悲戚道:“我已与孙家结下亲事,我怎么又敢去做下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来……清平宴上人多眼杂,我又怎么敢。” 她泪眼凄凄,看向容沨:“若不是四妹妹丢下我一人,我又怎么会误闯男客厢房……” 容沨眼眸清明微微抬起,轻不可闻地冷冷一嗤,到了这个时候赵繁还想着攀咬她。 她缓缓开口:“是繁姐姐自己开口不愿与我一道,如今出了事,姐姐又来怪我。” “清平宴繁姐姐又不是第一次前往,若真不知晓女眷厢房大可寻个下人问清楚,又何必横冲直撞,等出了事,才想以误闯二字了事。” 赵繁脸上血色全无,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额头渗出丝丝血迹:“繁儿莽撞才闯下祸事,可事关繁儿名节……若繁儿真怀不轨之心,事后被人发现,岂不是叫繁儿去死!” 说罢,又呜呜哭了起来,委屈极了。 容沅气得怒极反笑,脸色涨红,想起之前因赵繁被一个清倌儿责难,心中呕气。 却听容沨幽幽来了一句:“若是被人发现,反正孙家尚未下聘,繁姐姐不会是要进了那将军府。” 容老夫人冷冷看了容沨一眼,又对赵繁道:“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你误闯男客厢房为真,你若还存着几分善念,便给我安安分分的等着孙家来下聘,我自当为你瞒下此事。” 第二十九章 祸起(三) 赵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惊声道:“外祖母!” 她置自己名节于不顾,为的就是能攀上沈少将军,就是他当着容二容四的面说不愿要她进将军府也没关系,只要这个老虔婆还顾着容侯府的名声,她就能、就能! 她四下无主,膝行到容老夫人面前,扯着她的衣袖:“外祖母……繁儿、繁儿……虽无意闯入男客厢房,可、可孙家若是知晓怎么还会愿意来下聘……” 容老夫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精光:“我说了,我自会为你瞒下此事。” 赵繁泪流满面,弱柳扶风摇着头:“不……我,我……外祖母天底下哪里会有不透风的墙,及时能瞒得了孙家一时,又怎么会瞒得了一世,到时岂不、岂不让侯府名声受我牵连。” 容老夫人道:“你说该如何?” 赵繁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怎么敢说,让她与孙家婚事作罢,入将军府。 容沨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腕处的红珊瑚双扣手钏,腕处烧伤的疤痕只剩下嫩粉色的痕迹: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繁姐姐嫁到孙家后,应孝敬公婆,体贴夫君,他们又怎么抓着此事不放。就如姐姐所言今日之事全然误会,他们自是应当理解。” 赵繁立马反驳:“四妹妹说的这般轻而易举,不过是因今日之事不是出自你身上,不是日后你受夫家冷待!” 容沨两手交叠在腹前:“今日我同繁姐姐说过一句话,切莫说了糊涂的话,在做糊涂的事。但你全然不曾放在心下。” 她别过脸,凉凉道:“繁姐姐既然觉得我这法子不可行,难不成真要姐姐委屈入了将军府做妾。” “四丫头慎言!” 容老夫人高声道。 赵繁是她亲自接入侯府,精心教养的姑娘,又怎么能去做那上不了台面的妾室,就是将军府又能如何。 赵繁面上一喜,又连忙低下头,暗自垂泪:“若是能让侯府不为我之事蒙羞,就是,就是入将军府做妾……又有何妨。” 容沅终是没忍住开了口:“如此我侯府还要多谢你深明大义。” 容老夫人面色阴沉,冷冷道:“既然男客厢房之事,繁姐儿说是误会,怎么又要入将军府为妾?” 赵繁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垂下头,暗骂容四竟然给她设套让她钻。 她抬手颜面,呜咽道:“外祖母,繁儿只是一心为侯府名声着想,舅舅执掌青州兵权,若是为我一事,让舅舅受人诟病……繁儿……” 容沨兀自轻笑了一声,居高临下望着赵繁:“你既知我父亲执掌青州兵权,那也该知道沈将军为我父亲下属,你称我父亲为一声舅舅,哪有做上峰的把自己外甥女送给下属之子做妾的。” 事关侯府名声和侯爷颜面,容老夫人越发质疑赵繁闯入男客厢房之事: “侯府自当不能委屈了繁姐儿,让你入将军府做妾。今日之事,沅姐儿与四丫头必定守口如瓶,你且安心等孙家前来下聘。” “外祖母!”赵繁仍不甘心扯住容老夫人的衣袖。 容老夫人伸手一挥,一巴掌落在了赵繁脸上:“不比再多言。繁姐儿有些事情我不点破,不是事事算无遗策,而是不让侯府落人话柄。” 赵繁伏在地上,一手不由蜷紧,死死抓着,仍在流泪的两眼赤红,抵死不承认:“繁姐儿不懂外祖母的意思。” “若是不懂,那也无妨。待你家去,自然就明白了。”容老夫人沉沉地闭了闭眼。 赵繁脸色一变,又爬了过来:“外祖母,外祖母,不要!你饶了我吧!” 容老夫人沉沉一叹:“沅姐儿与四丫头今日为着繁姐儿一事受累了,先回去歇息着。” 容沅与容沨微微挑眉对视了一眼,福身道:“孙女先行告退。” 出了寿安堂,容沨眼眸微垂,看了碧花一眼,碧花神情微顿,一瞬又低下头,跟在云宵后面,慢慢没了身影。 “安哥家的,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容老夫人往身后软枕上一靠。 吴氏瑟缩着身子从耳房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秦妈妈,噗通一声跪在容老夫人面前,不敢说话。 赵繁脸色白得有些透明,双唇微微颤抖,她嫂嫂为什么会在这里?! 容老夫人呷了一口热茶,淡淡道:“你们胆子当真是越发大了,连害人性命的事也都敢去做。若是我让人去守着那对母子,现下早就成了你们算计下的亡魂。” “亡魂?!”赵繁抵死不认:“什么母子?繁儿不知外祖母在说些什么!” 第三十章 定数 容老夫人双眼微眯:“繁姐儿你嫂嫂可什么都交代清楚了,你也不必装糊涂。当年放印子钱之事,可都是你亲自交给你嫂嫂他们去做的。” “你爹娘还在时,赵家处境便一跌再跌,他们走后更是一落千丈,你们借侯府名头做些谋生的活计,我也从未过问。只是你们怎么敢不知死活去碰那腌臜的东西!” 容老夫人指着赵繁的脸骂道。 “当年秦妈妈一事,我也不再追究,以为你们会有所收敛,只是没料到你们心肠会狠毒至此。” 赵繁摇着头哭叫道:“外祖母冤枉,印子钱一事繁儿并不知晓……定是,定是嫂嫂他们私自做下,如今东窗事发,害怕外祖母责难……才,才推到我身上。” 容老夫人冷笑:“若真是与你无关,倒也罢了。既是你嫂嫂涉及命案,我也是不敢包庇,待会儿便让人捆着送去官府报案了。” 吴氏再也控制不住尖声惊叫起来:“老夫人饶命,当年放印子钱之事是赵繁她故意支使我的。” “住嘴!”赵繁抓着吴氏的衣裳,试图捂住她的嘴,“你休想污蔑我,是你们!” 容老夫人怒拍案几:“到了这个地步,繁姐儿你还不说实话!” 赵繁松开手,伏在地上哭道: “外祖母,是繁儿糊涂不该让嫂嫂他们去放印子钱,可是繁儿真的怕了……当年就是家里落败了,爹娘病入骨髓,连请好一点大夫的钱都没有,我日后出嫁若没有得体的嫁妆,便如我娘一般,受尽族里叔叔婶婶冷眼……繁儿真的怕了。” 容老夫人偏头不愿多看赵繁一眼:“即便如此,那对母子之事,你又如何解释?” 赵繁慌乱地绞着手中帕子,垂下的眼眸四下微动,心中惊怒不已,恨极这个老虔婆抓着印子钱的事情不放。 “既然你说不出和所以然来,还是家去的好。”容老夫人缓缓站起身子。 “不要!外祖母,不要!” 赵繁又扯上容老夫人的衣角求饶,此时吴氏深感自身难保,也不敢再如之前那边有恃无恐,放肆哭闹。 “外祖母,繁儿知错了,繁儿真的知错了……孙家已决定几日后来侯府下聘,若知晓我在下聘之前,便回了赵家,她们肯定会瞧不上我,我日后嫁过去,定要受尽她们白眼!” 赵繁已然失了方寸,胡乱哭叫着。 容老夫人头也不回道:“你既是已经明白,那便留在侯府等孙家下聘后,便自行家去。至于放印子钱一事,你们若是还敢去碰,那官府的大牢可还在等着你们。” …… “可瞧清楚了?”容沨面前放了一盒颗颗圆润,如指甲盖儿大小的东珠,轻轻阖上。 碧花小声道:“婢子守在寿安堂好一会儿,才瞧着秦妈妈亲自送了吴氏出来,好像在避着人。” 云宵微微抬头不解道:“老夫人既然叫了吴氏入府,为何要瞒着?” 容沨微微扬眉,冷冷一笑:“吴氏入府自然与赵繁有关,祖母瞒着我们不过怕我们拎不清楚把这水给搅混了。” 碧花忿忿不平道:“难不成今日之事,就这么完了?!表姑娘不拿自己的名节和侯府的名声当回事儿,还连累咱们姑娘为她受一个清倌儿折辱。” 容沨平静道:“难道让祖母将此事闹大,如了她的心愿入将军府。” 碧花闻言撇了撇嘴不说话。 容沨微微抬眸,对上容沅探究的目光:“再说,祖母对赵繁也不是并无惩罚。赵繁费尽心机,到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祖母咬死要让赵繁嫁入孙家,对赵繁而言无疑是最大的惩罚。” 云宵长叹了一口气,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事已至此,婢子盼着她能安分嫁入孙家,孙家家势清白未尝不是良缘。” 容沨嗤笑:“你们能这样想,他未必也这样想。” 她顿了一顿,将自己挑拣好的东珠给阖上:“过不了几日,二姐姐也要拘在闺阁中绣嫁妆了,这东珠是我外祖父特意命人从濮州送来的,你们亲自送过去一趟,凌霜居那边也别忘了。” 月上当空。 容沨倒在床上,理着落在自己胸前的青丝,头也不抬道:“东西都送了过去?” 碧花气鼓鼓道:“那些好东西,姑娘好端端给凌霜居那边干嘛?” 云宵道:“那些东珠都是从给二姑娘那一匣子挑出来差的,你在这儿气什么气。” “就是差的,那也是好东西。婢子送过去时,表姑娘眼睛都红了,还在哪儿说些酸话。”碧花哼了哼。 第三十一章 不甘 容沨将头发理到身后:“孙家没几日也要来侯府下聘,那东西给了她在祖母面前买个好,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她就是要让赵繁眼红,眼红才会觉得不甘心,才会…… 容沨忽地想到了什么,又问:“这几日那桃环可还安分?” 碧花与云宵一道放下帘子:“姑娘可就放宽心,她有婢子盯着呢。前些日子她弄坏了姑娘的珠环,被责骂了,如今倒也安分不敢事事都往前凑了。” “她毕竟是祖母安排过来的人,只要没往外传些没底的消息,也不必拘着她。”容沨眼眸微沉道。 “婢子懂的。”云宵笑了笑,“姑娘还不放心婢子与碧花,这卷舒阁不敢出背主的奴才,嘴巴都闭紧的。” 容沨叫人送去东珠的第二日,赵繁便托了下人来请她到凌霜居一叙,而赵繁的贴身丫鬟杏梅昨日便被容老夫人以照看主子不周打了板子,容沨知道这是祖母在警告赵繁。 “好端端请我们姑娘过去干嘛?婢子可记得上次二姑娘梦魇的事情。”碧花替容沨添了一碗清粥,小声嘟囔道。 容沨手上拿着勺子在碗里轻舀了几下:“去就便去,还怕她吃了我不成。” “我还以为四妹妹不敢来我这里。”赵繁病怏怏地靠在美人榻上,似乎为着没能成功入将军府做妾之事给打击到了。 容沨用帕子轻轻挡在鼻息之间,眼眸流转:“繁姐姐连算计自己名声的事儿都敢做,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赵繁嘴角露出一丝讽刺,自嘲道:“我若是能有四妹妹这么个侯府嫡出姑娘的身份,不用我事事争先,就有荣华富贵……我又何必机关算尽。” 容沨淡淡道:“你今日差人请我来,便是要说这个?” 赵繁话语一滞,又道:“我听闻近日将军府多次差人送了帖子,有意拜访侯府。” 容沨眼眸微沉,缓缓盯向赵繁,讥诮道:“繁姐姐连日关在凌霜居,对外面的消息也还是机警得很。不过,这又关你何事?” 赵繁咬了咬牙,讥笑着眼泛泪花:“是啊,关我什么事?见我这般下场,四妹妹如今心底定然是畅快得紧。若不是因着你,我怎么会落得今天的下场!容四,你为什么要害我?!” 容沨眉眼微蹙,冷冷一嗤:“我害你?繁姐姐你自己做了什么,害了谁,你心里门清得很。所谓一报还一报,皆是你自己的种下的因果报应。” 赵繁心有不甘,眼底的嫉恨丝毫不掩藏:“我才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即便有,我赵繁有何畏惧。容四,你敢说清平宴一事,你没有故意算计我!” 容沨施施然起身,宽袖缓缓垂下:“我算计你?可笑。自你进了侯府,你便就不安分,也瞧不上孙家公子白衣出身,你想要往上爬,何必要算计别人来成全你。” 赵繁脸色涨红,压低了声音阴狠道:“我算计了别人,难道你就没有。容四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寄人篱下,你虽为侯府嫡出姑娘,可又有谁将你放在眼里,你与我一样可怜。” 说罢,她又痴痴地笑了起来,身子略微颤抖。 “我真真是恨毒了你,伽蓝偏院儿那场大火为何没能将你烧死!我明明可以不比委身嫁入孙家,明明……” 赵繁神情极尽癫狂:“我好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她从美人榻上站起身子,掩在宽袖下的手突然抬起,手上握着一支尖锐的金钗。 她抬眸紧紧盯着容沨清丽隽秀的面庞:“四妹妹,你说你好看的脸蛋若是多了那么一道疤痕,即便你有侯府嫡出姑娘的身份,又能做些什么呢?” 赵繁步步紧逼,容沨眼底聚起一抹幽深,慢慢后退:“这就是你今日叫我来的目的。” 赵繁笑得阴毒:“四妹妹怕了。” 容沨镇定道:“繁姐姐果真越来越蠢了,我在你这儿受了伤,祖母定然是不会饶了你。就是回了赵家,你也是一只人人厌恶的过街老鼠,一个敢动手伤侯府嫡出姑娘的疯子,孙家不仅不回要你,就是你还想攀着别人往上爬,你也只能在泥潭里挣扎。” 赵繁被容沨的话刺痛,五官扭曲又狰狞,一把抓住容沨的宽袖,不让她逃脱。 “我辛辛苦苦经营这么多年的算计全部都被你给毁了,你以为我还怕什么。” 她拿着金钗的手高高举起,兴奋之色跃然脸上,就在金钗要落到容沨脸上时,却急急拐了个弯,往赵繁脸颊处划去。 容沨眼眸一瞬瞪大,旋即又轻轻笑了起来,她一手抓住赵繁的手,今日让碧花她们为她修的尖尖的指甲派上了用场,指甲嵌在手腕处的皮肉上,金钗重重地坠在了地上。 门外一丫鬟的尖叫声,也在响亮至极的巴掌声中顿住。 “难为繁姐姐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想着法儿来算计我。可惜了,只能和你不得去将军府一事落空了。” 第三十二章 狠计 容沨抓得十分用力,手上青筋瞧得越发清楚。 赵繁脸色难看:“你早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容沨眉眼凌厉,一把将甩开赵繁的手:“来你这儿,我怎么能不多留一个心眼。不然,怕又会如二姐姐一般,无端梦魇了,却只能忍下算计。” 赵繁身子不稳,腰部处撞在了圆桌上,顿顿地疼痛,让她几欲说不出话来。 屋外阳光透过窗格,照得地上的金钗金灿灿的,嫉恨在全身每一个角落叫嚣着,叫最初的算计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全然忘记疼痛想要抓过金钗。 可却被容沨先行一步,容沨将那金钗捡了起来,细细把玩,指腹在尖端轻轻摩擦着,只能看见一点儿轻微的划痕。 “繁姐姐果真什么都算计清楚了,连这金钗想来也是精挑细选的吧。冲着刚刚你的力度,顶多就是划破一层皮。” 赵繁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愤恨道:“容四你为什么不去死!” 容沨缓身坐在圆凳上,望向屋外:“我来猜猜,繁姐姐原本想着的是划破自己的脸,栽赃于我,而屋子外的丫头一旦听到了动静,就拔腿往外跑,会说些什么呢?” 她状似苦恼微微蹙眉,金钗扣在圆桌上:“说四姑娘与表姑娘闹了口角,动手伤了表姑娘的脸。这一路跑到寿安堂,几乎全府的下人都知晓,四姑娘是品性不端之人,到时我才真是百口莫辩。” 赵繁轻轻喘息,梗着脖子道:“只可惜我没能算计的了你,也没能划破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容四我真后悔当初有恻隐之心,没将梳画一家处理个干净,不然你哪会有翻身的机会,在我脚底仰人鼻息!” 容沨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认命。” 赵繁挣扎着起身,呸了一声:“认命?!凭什么要我去认命!我的风光富贵全都是我自己挣来的,我凭什么要自甘堕落,去认那可笑的命运。” 她身子摇摇晃晃站不稳,指着容沨讥讽道:“我抛下我的尊严,打定主意入将军府做妾,只要费心好好谋算,哪怕是妾我也能打拼出一条血路……可为什么,你要毁了我!” 赵繁无端的责骂,让容沨觉得她可怜又可笑:“是你自己毁了自己,又何必怪罪别人。” 赵繁愣了一愣,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倒在地上:“你要去告外祖母便去,我根本就不怕。”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意:“你再虚张声势,你也是怕的,你若真不怕,就不会做出这些多余的事情。赵繁你真的让人觉得可怜。” 赵繁捂着耳朵,尖声道:“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容沨仍在继续道:“我若是你,便安分度日,一来侯府不会亏待了你,即便你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也有个撑腰的后背,二来祖母也知赵家境况,自然在添妆上也会补贴你许多。” 容沨起身,逆光而立:“只是如今你什么也得不到了,我奉劝你一句最好还是牢牢抓着孙家。” 赵繁眼泪横流,一双眼珠子愤恨地几乎要瞪出眼眶,手指紧紧扣着地面。 “对了。”容沨步伐突然停住,脸上笑意不变,无辜道:“刚刚繁姐姐问我将军府托人送来拜贴,你猜祖母为何称病不见。” 赵繁被愤怒支使着,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揉碎,老虔婆警告她的话,还犹自在耳。 “我猜你可想着趁祖母接待将军夫人之时,偷跑出凌霜居,让将军夫人开口抬你入将军府?” 赵繁脸色一变,见自己心中所想被容沨直白说出,仿佛被人揭了遮羞布一般羞恼。 容沨凉凉道:“可到那个时候,祖母与将军夫人为各自府上清誉,给了你三尺白绫也未尝不可,至于赵家与孙家只要给足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再追问他事。” 赵繁煞地脸色惨白,僵硬地摇着头,两唇发颤:“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你骗我!” 容沨眼眸幽深,反问:“怎么不可能?” 她可还记得当年自己引诱姐姐未婚夫婿之事暴露后,她婆母连一句解释也不想听给她送来了三尺白绫,祖母觉得她丢尽侯府颜面也不管不顾,若不是沈少期还需要拿她当靶子,怕是当时就了结她的性命。 况且事关她儿子的名声,她怎么会留赵繁性命。 赵繁吓得背脊冷汗直流,再也说不出话来。 容沨推开房门,看着被碧花几人压倒在地的丫鬟,眼眸微抬:“如此不知礼数的丫头,留着也只会是教坏姑娘,拖下去叫人按着打板子,这凌霜居伺候的下人一个个都给我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着。” 赵繁听着外面丫鬟的惨叫,咬的下唇渗出血迹,容四!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任你在巧舌如簧,我今日所受的罪都拜你所赐,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过得比我还好! 我要嫁入孙家,你也…… 第三十三章 下聘(一) 八月十九,孙母如期前往侯府下聘,聘礼虽是不厚,但胜在用心托人抓了一对活的灰色大雁。孙母端着笑的一张脸几乎僵死,容老夫人始终脸色淡淡。 赵繁隐在假山暗处,瞧着孙家送来的聘礼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已经全部搬完,思及王家给容二下聘之日,可是府上张灯结彩忙活了整整一日。 她攥着手中帕子,面色阴沉,听得身后动静,忽地一转身,阴森道:“之前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可考虑清楚了,攀上侯府,那就不仅是荫蔽子孙那么简单了。” “我若是听了你的话,侯府怎么可能饶得了我,我何苦冒险做这种祸及家门的事。”低沉的男声在赵繁对面响起。 “富贵险中求,难怪你一辈子被别人踩在脚下,要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繁眉眼紧皱,冷冷侧过身,嘲讽道。 男子反讽道:“富贵险中求?那你有求到了什么?” 赵繁被人戳中心事,脸色涨红:“你若是不敢就直说。想想沈将军府驻扎青州多年,在青州势力亦是盘根错杂,可在侯府眼中,却还是不够看的,就凭你想成为人上人。” 说到最后,赵繁脸上讥笑越发明显。 她瞧着男子双手紧紧攥着,一手指缝处像是有什么东西露了出来,古怪一笑。 “原来你也是个明白人,手里的东西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还不快快给我,不然到嘴的鸭子,可就要飞走了。” 突然,假山下一回廊处青衣少女翩翩而至,侧颜清丽,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意。 赵繁眼见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痴迷,眼眸暗沉半晌。 前厅容老夫人在应付着孙母,底头下人瞧着孙家抬来的聘礼议论纷纷,无非就是与王家来侯府下聘当日作比较,嘴碎的便多说几句孙家的家势云云。 瞧着远处容沨缓缓走来,众人皆都噤了声,不敢多说一句。 “四妹妹来了。”容沅上前拉着容沨坐下。“赵繁与孙家的亲事可算成了,听说是定在下个月二十六,我这一颗心总能从嗓子眼落回心底了。” 容沨理了理自己绣着青白色莲纹的宽袖,笑道:“二姐姐可比她本人还上心此事。” 容沅望着亭外景色,冷哼道:“我可没那个精神和她闹清平宴那种不入流的事。祖母这两日称病不见将军府的人,还不是为着赶快将她打发出去多留在侯府一日,便多担惊受怕一日。” 容沨理着衣袖的手一顿,目光落在衣袖栩栩如生的莲纹上,状似不经意道:“将军府连着几日托人送了拜贴,我瞧着往日也不见这么殷勤热络的。” 容沅缓缓收回目光,转着手中小小的茶杯:“我觉着应该不是为清平宴那日的事,父亲与沈将军同为朝廷做事,事事从不僭越,可放眼整个青州,也就与他们还算交好,难道。” 容沅话声戛然而止,看了容沨一眼,又暗自摇头,应该是她多想了。 容沨也不说话,微微垂眸掩下眼底不安与厌恶之色,二姐姐未说完的话让她心底一沉,侯府与沈家若想巩固基业,只有结成姻亲…… 这也是上一辈子为何沈少期抓着她不放的关系。 “姑娘,老夫人那边来人传话,说让你过去一趟。”白芷低头上前道。 容沅抬起头,不解道:“祖母不是在前厅招呼孙夫人?怎么好端端的要叫我过去?” 白芷眉头一皱:“来传话的丫头也没说清楚,好像是说在翠珑坊请的绣娘回来了,特意赶来了府上。” 容沨偏过头,单手支着下巴:“我听说那绣娘脾气古怪得很,可不好请了,二姐姐还是快些过去吧。” 容沅心下奇怪,又想着祖母前两日与她交代那绣娘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回来,便放下心走了。 云宵见容沨独自出神,又见桌上茶水已冷,便命人换了一壶,替容沨倒上。 容沨瞧着茶水清透,微微倒映着她的一双如寒潭幽深的眼睛,久久难以从回忆中走出。 她不由抚上自己当初被烧伤的腕处,不会的,不会的,她已经重活了一次,不会再被嫁入将军府了,那种不见天日、让人几欲想死的日子,她是不会再经受了,绝对不会! 沈少期…… 沈家…… 容沨觉得自己仿佛沉入水底,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皮也变得十分沉重,像是有人在故意引她入眠,昏昏沉沉的再也撑不住地睡着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赵繁说话的声音。 “将她抬到屋子里去。” “容四,我如今瞧着你可还能继续得意下去。”赵繁指尖划过容沨的脸颊,脸上落下一道红痕。她呼吸一顿,眼中嫉恨越深:“我看你与孙家绑在了一起,你又还能做些什么!到时候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能拿着这个把柄叫你生不如死。” 赵繁眼眸一瞪,撩开帘子,压低声音道:“孙敬呢?事到如今他不会是怕了吧!想想这药可还是他亲手给我的。” 杏梅养了两三日的伤,又拖着身子来伺候赵繁,听她问起孙敬,背脊一阵发凉:“后院儿男客不能随意乱闯,孙公子应是避着人快来了。” 第三十四章 下聘(二) 赵繁得意一笑,轻蔑地看向昏死的容沨:“你当初瞧不上我不知礼义廉耻去高攀沈少将军,如今你和孙敬睡在一起要是被人瞧见,容四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杏梅身子不由一抖,害怕道:“姑娘,咱们真要这么做?老夫人若是知道了,饶不了我们的,而且你与孙家公子的婚事?!” 赵繁蹭地一下站起身子,嘴角勾起一丝阴毒的笑意:“知道又能怎么样?!我的下场还会比现在更惨?孙敬既然都像攀上侯府,自然我们的婚事也是不作数的,就是将新娘换成容四她们也是乐意的。” 她走进杏梅拍着她的脸:“到那时,即便我攀不上将军府,可青州富贵的人家也不少,我们等着容四跌到泥潭,越陷越深的狼狈样。” 杏梅身子一僵,缓缓低下了头,觉得越陷越深的其实是她们姑娘而不是别人,可她一句也不敢多说。 “你去瞧瞧,孙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到了这一步可不能再功亏一篑了。”赵繁咬牙道。 杏梅闻言小心翼翼推开房门,瞧着四下无人才敢走了出去。 床榻上容沨搭在锦被上的手轻微动了几下,浑身无力,像是蜘蛛丝紧紧束缚着。 眼前一片黑暗,支零破碎的话语让她挣扎地想要听清楚。 啪地一声,似惊扰了容沨的安睡,她猛地睁开眼睛,一点点将手下锦被攥紧。 赵繁看着柜子上被自己不甚碰掉的瓷器,脸色被吓得惨白,听着周围没有奴仆的声音,一颗剧烈跳动的心,才缓缓平复下来。 容沨半眯着双眼,眸色微沉,平静无波的脸上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动作十分缓慢,小心地将头上尖锐小小的珠钗取了下来,攥在自己手心,珠钗尖端刺入掌心,疼痛让她一阵清醒。 “容四,这是你逼我的,要不是你要把我往绝路上推,你也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你不是想让我和孙家结亲吗?等你醒来,发现自己失身与孙敬。” 赵繁撩开帘子,坐在床榻边沿,癫狂地笑了,她掐住容沨的两颊:“你带给我的一切不堪,到今天全部都要结束了。” 容沨死死地将珠钗攥紧,掌心已是鲜红一片,但因掩在宽袖下,只见得如红梅绽放出来的血迹。 赵繁缓缓俯下身子,心里痛快至极,看着容四毫无反抗之力倒在自己面前,渺小得只要自己轻轻动手就能将她拉入无间地狱。 “啊——” 赵繁被容沨突然睁开地眼睛,吓得一激灵,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她一手高高举起,珠钗在阳光下明晃晃地闪了一下。 不知为何赵繁想起那日自己为陷害容四时,举起金钗的模样,背脊被冷汗浸透,她身子一闪,急忙抓着容沨的手,一滴一滴猩红的血迹,滴在她的脸上,珠钗即将从容沨手上剥落时。 容沨目光幽幽,血淋淋的手用力推了赵繁一下,只听得砰一声,赵繁后脑重重撞在了床榻一边雕花木栏上。 “你……”赵繁眼睛瞪大了一瞬,容沨狠狠地又将她的头往雕花木栏上重重撞击了一下。 赵繁只觉脑袋似有千斤重,难道她只能就这样结束了?! 容沨俯在赵繁耳边,似从阴间吹来一阵阴寒的凉风:“赵繁,不是我结束了,是你要结束了。” 容沨拖着沉重地身子,从床榻重重地跌落了下来,一只手臂压在身下,像是听到骨头断裂的声响,激得容沨额上冷汗直冒。 她紧咬着发白的下唇,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忽地屋子外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惊得容沨顾不上疼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隐在床榻边缘的黑暗处藏了起来。 “孙公子,婢子便不进去了,我们姑娘还在屋子里等着你,有话要交代。”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容沨将手中珠钗握得越发紧了,只见一男子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孙敬走进屋子,却没有看见杏梅所说的赵繁,见得一地瓷器的碎片,心下奇怪,又见床榻处垂下层层帘纱,隐约能瞧见有一妙龄女子躺在里面。 浑身一热,眼睛微微泛红,他轻声走进,似怕惊动里面沉睡的女子。 撩开帘子之时,却见赵繁身上沾着血迹倒在床上,而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容沨听得他又匆匆撩开帘子,在屋子里四处走动着,似在寻找她的踪影。 她僵硬着身子,一点儿也不动,而脑子紧紧绷着一根弦,似随时会张开獠牙的困兽。 “原来你在这里。” 孙敬悄声立在容沨面前,他一把将容沨扯了出来,用手捂住容沨微微张开的嘴。 他将容沨扣在怀中:“四姑娘,你莫要怕,我会对你好好的。”说着埋在她的劲脖处,细细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 容沨浑身战栗,极力想要挣扎。 孙敬又缓缓抬起头,平淡出奇的面孔,流露出一丝让人恶心的痴狂。 “四姑娘,你千万莫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的出身太诱人了。容侯府嫡出姑娘的夫婿……我想不是谁都能经受得住的。” 容沨蓄着全身力气,手中握着那根珠钗,狠狠地向他侧劲。 珠钗刚深入还不到一小半,却孙敬抓住了手腕,反手将容沨摔在地上:“贱人!” 孙敬眼中对容沨的痴迷褪去许多,面容扭曲狰狞:“四姑娘果真胆量了得,难怪赵繁会出此恶计,让我污了你的清白。” 容沨咬着牙,一手扶着圆凳,眉眼间聚起一道戾气:“你与赵繁都是一丘之貉,让人恶心。” 容沨的话,刺痛了孙敬,他压低声音道:“恶心又如何,高傲如四姑娘还不是也要委身与我。” 他捂着自己劲脖处的伤口:“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懂得我们的痛苦!你已经无路可退,奉劝四姑娘还是识相点。” 容沨脸色惨白得透明,手臂处断骨的疼痛剧烈而又锥心,嘴角勾起一丝姽婳的笑意,她低低轻笑了几声,眼眸轻扬。 她撑着圆凳缓缓站起,低喃道:“我当真无路可退?” 孙敬眼睛一热,痴痴地靠近容沨。 容沨姽婳的笑容一变,阴森惨烈,抓起空了的茶壶砸在孙敬太阳穴处。 疼痛晕眩慢慢袭卷全身,孙敬弯身想抓住容沨的手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面前逃走。 见孙敬已经昏死,容沨脱力的软倒在地上,可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敢松懈,若在耽搁下去,真的就如了赵繁和孙敬的心思。 容沨目光森寒,落在帘纱后赵繁的身影上,似地狱厉鬼,恨意深深。 …… 容沨立在台阶之上,一脚悬空,她不能给赵繁和孙敬反咬她们的机会。 她一手抱住自己骨头断裂的另一只手,眼睛沉沉地闭上,整个人天旋地转,额头重重地撞在台阶之上。 耳边呼天抢地的声音喊起。 “不好了!不好了!四姑娘从台阶上掉下来了!” “快去通知老夫人!流了好多血……” “叫大夫!” 容沨浑身疼痛,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冷汗浸湿了衣裳,往事种种如同走马观花,一幕幕在她面前重现,眼底恨意越深,搅碎了五脏六腑。 “大夫,我姑娘喊疼,可有办法止疼?”碧花一手抓着容沨极力蜷缩在一起的手,哭着喊道。 大夫不敢分心在容沨几个穴道处扎上银针,之后才道:“断骨之疼,犹如钻心,且四姑娘身上还有其他撞伤的痕迹,若是要想止痛,便只能用药。” 容老夫人面色沉静,手上转动着佛串:“大夫可是有何顾虑?” 大夫道:“只是这药老夫不曾用过,若是剂量过多,可会导致成瘾。” 容老夫人眼眸微抬:“可有什么影响?” 大夫如实道:“若是上瘾,只需隔一日服食一次,便无影响。” “那就用吧。”容老夫人平淡道。 容沅脸色惊变,失声喊出:“祖母!”眼睛缓缓对上容老夫人炯炯目光,立马低下头镇定道:“大夫也说,不曾用过这药,万一,万一这剂量用错了,日后遭罪的岂不是四妹妹。” 容老夫人盯了一会儿将目光移在容沨身上:“一切都是为了四丫头好。” 桃环立在一旁,也跟着附和:“二姑娘,老夫人这是在疼惜我们姑娘,见不得我们姑娘受苦呢。大夫都说了,无什么影响,自然是无事的。” 容沅张了张嘴,也不好在说些什么,碧花瞪着一双眼睛狠狠地看着桃环。 碧花两眼流泪,冲着容老夫人一拜:“求老夫人慎重,我们姑娘定能忍得住这疼痛的。” 桃环平日就嫉恨碧花没什么脑子,却能得容沨重用,思及什么,大义凛然道:“你与云宵都是姑娘贴心的人,一个没照看好姑娘,姑娘从台阶上摔下来了,都不知道;一个眼睁睁看姑娘受罪,又不让大夫用药,你到底是何意思?” 碧花红着眼,低下头,却无法反驳。 容老夫人抬了抬手,桃环会意接过大夫给的药粉给兑了水,正想给容沨喝下时,却见碧花跪在床榻边,丝毫不退让。 桃环给了边上婆子一个眼色,叫人扣住碧花拖到一边。 她见着容沨脸色惨白,掩下眼底浮现得一丝快意,拿着汤匙舀了一勺白色的药水,往容沨嘴里倒去。 连喂了四五勺,却只喝下一两口,桃环眉眼微皱,若不是容老夫人还在这儿,真想捏着四姑娘的嘴把药给灌进去。 第三十五章 利益(一) 容沨身子急促地一哆嗦,猛地睁开两双布满血丝的眼眸,眼底阴寒惊得桃环手中药碗没拿稳,从手上掉了下来。 容沅见此,连忙站起身子,瞧了一眼容老夫人:“祖母,四妹妹都醒了,这药也就不用了。粗心的奴才,还不把东西给拾干净,要是伤了主子,你有几条命赔。” 容沨身子一偏,小半个身子歪歪地探出床榻将桃环给她喂的药吐出来许多。 一只手臂被用木板给固定住,因容沨的动作又开始密密麻麻地疼痛起来,她只觉疼得浑身发冷,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床沿。 碧花挣脱开钳住她的婆子,连爬带滚趴到容沨身边:“姑娘,姑娘,你觉得怎么样了?” 容沨忍痛,低声道:“我怎么了?” 碧花泪眼汪汪:“姑娘从台阶上摔下来了,可还记得。” 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的手一顿:“四丫头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台阶上摔下去,若不是有丫鬟婆子发现的及时,你要受的罪可大了。” 容沨低垂下头,青丝也跟着缓缓落下贴在两颊:“孙女只记得有丫鬟来说,祖母唤我有事儿……我还奇怪前脚祖母刚把姐姐叫走了,怎么后脚又让人来唤我。” 容老夫人幽幽道:“我叫人来唤你?此间你可是遇到了繁姐儿。” 容沅想起之前听闻的龃龉之事,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正欲开口,却听容老夫人又道:“怎么沅姐儿也瞧见了繁姐儿。” 容沅闻言一惊,缓缓低下头。 容沨嘴角勾起一丝冷漠的讥笑,她的好祖母若是心有怀疑,何必处处试探…… “繁姐姐?繁姐姐不是忙着与孙家亲事,孙女又怎么会遇见上她……说来,孙女还不知祖母唤我何事?” 容老夫人盯着容沨半晌不语:“不曾瞧见那便最好。” 容沨被碧花扶着在身后垫了几个软枕,眼底神色幽暗莫名,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孙女倒是瞧见了繁姐姐身边的杏梅引着孙家公子往内院走去……想来是祖母体桖姐姐,让她们见上一面。” 容沨话说得无辜,可细细听来却有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容老夫人两眼微眯,扶着秦妈妈的手缓缓站起身子:“刚刚见四丫头在昏迷中喊疼,才想着让大夫给你用药,若还疼得厉害,这药也不妨继续喝下去。” 她扫了容沅一眼:“你四妹妹醒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莫叨扰太久扰了她休息。” 待回了寿安堂,秦妈妈叫退了屋子的丫鬟,屋子内氛围似已凝滞,叫人压低不得。 容老夫人沉沉地睁开眼睛:“你说四丫头受伤可与今日之事有关?” 秦妈妈为容老夫人续茶的手一顿,低眉顺眼道:“奴才瞧着并无什么关系,四姑娘摔得地方虽和昭雪楼有些近,可大夫也说了,若不是四姑娘命大,可是要留一辈子的腿疾的。” 容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我真是怕了,这些丫头一个比一个心狠,都拿自己的命来算计。” 秦妈妈道:“孙家那边又如何交代?表姑娘与孙家公子。”话语一停,似不好在多言说下去。 容老夫人脸上积着几分恼怒:“哼!怎么交代?!我不要他们交代便是好的了,好好盯着孙家与表姑娘那里,若真牵扯四丫头……” 她稍稍犹豫,在秦妈妈耳边轻轻低语了几句,只见秦妈妈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也该知道侯府的基业不容别人动摇一分,更不能沦为那些贫贱百姓中的话柄。” 当夜。 容沨直直地躺在床榻上,疼痛一阵一阵袭卷她的身体,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 掌心被珠钗刺伤的伤口已经被白布包扎起来,她看着碧花,有些虚弱的张了张口:“云宵呢?” 碧花将浸湿的帕子拧了拧,小声道:“老夫人说云宵看顾主子不利,罚了月银,还被打了板子,不过还好有秦妈妈在,倒也无事。” 容沨闭了闭沉重的眼眸,呼吸清浅,她昏迷之时,云宵也还在她身边,可她怎么会被赵繁带走?云宵不会背叛她……那是有人在她将昏迷的时候,把云宵给支走了?! 会是谁? “今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碧花想了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今日姑娘受伤,我原本还担心大夫来晚了,耽误救治,却不想府上连请了两位大夫,好像是说孙家公子在府上受了伤,连表姑娘今日身子也不安。” 容沨鸦青色的长睫轻微颤动,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不知在想些什么:“外面的人怎么说?” 碧花道:“倒也没听见下人说些什么,要不是婢子听送大夫出府的婆子说了一道,也不知有这回事儿,府上像也没谁在意这消息。” 容沨眉眼微动,眼底幽深缓缓浮现出来,今日祖母故意试探她说的一番话,像是已经知晓昭雪楼发生的事,可为何还会疑心到她的身上? 事出突然,她只想着如何让自己洗清干系,难道还遗漏掉了什么?! 还是赵繁说了什么,让祖母疑心她已经失了清白,才会…… 碧花苦笑一声:“姑娘还是别想了,今日受了这么大的罪还是好好休息吧。” 容沨因思量过多,额头抽抽地扯着神经痛了起来,她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揉了揉额头,却见桃环端着水走了进来。 桃环虽挺直身子,可脑袋却忍不住缩在胸前,她想起容沨喝的那壶茶水,铜盆里的热水随着她抖了一下的手荡出些许。 她步伐越发小声,没人会知道的!没有人! 容沨目光微凝紧盯着桃环,似在回忆什么,缓缓开口道:“桃环。” 桃环将热水放在床榻边缘的架子上,听得容沨的话,身子没来由一哆嗦:“姑娘有什么事要吩咐婢子?” 容沨手指微动,有一下没一下在身下敲击着:“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二姑娘走后,我便亭子里小憩了半晌,隐约间听着是你把云宵给叫回了卷舒阁,替她陪着我,怎么我醒来也不见你人?” 桃环身子一僵,扯出笑容:“姑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她背脊一阵发凉,她支走云宵后,自然就赶忙离开了,见她如何解释?! 眼底惊恐之色缓缓放大,思前想后,噗地跪在地上:“姑娘恕罪,婢子替了云宵后,见姑娘在休息,便生了玩心,偷偷跑开了一小会儿,回来后就不见姑娘了。” 容沨脸上笑意不减,冷冷地收回目光:“是吗。” 桃环额头贴在地上,咬了咬牙,镇定道:“婢子也去寻了姑娘,后来便听说姑娘从昭雪楼外的台阶上摔了下来,婢子害怕受责罚,叫云宵替我担了罪。” 碧花不知容沨今日经历了什么,只当主子因桃环照看不周而遭了罪,忿忿不平瞪着桃环。 容沨轻笑了一声,眉眼之间似聚起一丝戾气:“可还有别的没说的?” 桃环不安地眼睛微动,别的?!四姑娘是……不会的,四姑娘怎么可能会知道,就是跟她同住的碧花也不知晓。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没有别的了,姑娘恕罪,求姑娘责罚。” “责罚?”容沨眉眼微蹙,忍痛闭了闭眼,将两字幽幽咀嚼在口中。 “你是祖母给的人,若处置了你,岂不是落了她老人家的面子。” 桃环心头一喜,以为容沨顾及容老夫人不敢对她怎么样,充斥着身体的惊恐慢慢褪去。 “不过,侯府的规矩一向有错当罚,你来我这里,管着卷舒阁的下人亦是如此,我也不罚你打板子。不如降你为二等丫头,在外间伺候着,小施惩戒。” 桃环脸色快速地变幻着,降为二等丫头,这四姑娘是在打她脸!可她又不能不服气,磕头道:“多谢四姑娘宽恕。” 天色已晚,碧花将纱帘放下,隔着远远的亮了一盏灯,单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 容沨双眼阖上,却久久不能安眠,脑海中孙敬和赵繁丑恶的嘴脸挥之不去,身子轻微战栗着。 她不该手软……下一次她要拖着赵繁一起下地狱。 第二日,太阳刚起,桃环便借着要去寿安堂替四姑娘取药的由头离了卷舒阁。 “桃环你能从一个粗使丫头爬着上来,可全靠了咱们姑娘,不然你早就被你那个赌鬼爹弄到窑子里去了。”暗处一女声极力压低着声音,恶狠狠道。 桃环低着头,眼底流露出一丝轻蔑,嘴上却奉承道:“我知道我能有今天离不了表姑娘的提携,说来还得多谢杏梅姐姐指路。” 杏梅冷哼一声,丝毫不见在赵繁身边伺候的怯懦,趾高气昂似想在桃环身上寻找宣泄口。 “说得好听,听说你在四姑娘那儿得重用,怕是连自己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了,昨日那药你可是全部都放了?” 桃环闻言一惊,想起昨日她匆忙往茶壶下药时,却被突然走进来的烧火丫头吓了一跳,那药也被撒出来大半,她连忙把东西处理干净就端着茶水出来了。 她心头一凉,表姑娘没能算计成四姑娘难不成是和她有干系。 第三十六章 利益(二) 杏梅见桃环怔愣着出神,皱眉道:“难道你!” 桃环摆了摆手,慌乱道:“没有!杏梅姐姐,昨天你给我的那包药我全都下了,全都下了。”说罢,有些心虚的移开与杏梅对上的目光。 杏梅虽有疑惑,却不在抓着此事不放,思及姑娘昨日与孙公子那血腥的一幕,被秦妈妈抓获,也不知四姑娘哪来怎么大的命能逃出来。 “姑娘说了,既然手脚都处理干净了,那就好好把嘴给闭上,盯着卷舒阁的一举一动。” 桃环僵硬着身子,点了点头。 杏梅狐疑地斜看了桃环一眼,不是很放心道:“收起你那点儿小心思,若是让姑娘知道你有了二心,你的下场只会比买到窑子还惨。” 桃环半眯着眼,隐忍着威胁:“桃环不敢背叛姑娘。” 杏梅见远处似有人走近,便道:“如此最好,若没有旁事,你也不必来找我,这侯府人多眼杂,让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桃环待杏梅走远了,才敢错着时间往外走去,心底升起一阵憋闷之气,啐了一口口水,低声自言自语道:“呸!在姑奶奶面前嚣张什么,奴才主子一个德性,有什么了不起的。” 卷舒阁,寂静无声,惟有听得清风过时,穿过碧树绿叶丛中留下沙沙地声响。 “我记得祖母以前身边儿,没有桃环这么个人。”容沨突然幽幽开口道。 碧花正收着喝干净汤药的瓷碗,手上动作一顿,偏头道:“姑娘这么一说,婢子也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桃环是表姑娘进府那年刚买的奴婢,在寿安堂做些洒扫活计,后来不知怎么得了老夫人喜欢就提上去了。” 碧花之所以知道这么清楚,也是因桃环一个三等丫头突然得脸,在她们下人的小圈子里还引来了不少热议。 容沨听碧花提起赵繁,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一个三等丫头突然爬了上来,若后面没个人做推手,她是不信的。 心中尚有疑问之事,由着这条线,似有些明朗,赵繁的野心或许不是从进侯府后开始的,而是从她算计让祖母接她进侯府之前便已经有了的。 “桃环呢?”容沨问道。 碧花这才想起:“桃环说去替姑娘取药了,都过了一个时辰也不知回来没有。” 容沨沉思半晌:“日后桃环若要出卷舒阁,叫人来回我一声。” 碧花眼睛一转,点了点头。 …… “不给钱!她们凭什么不给钱!”赵繁听赵家不愿送钱到侯府,当场就摔了东西。 杏梅躲了躲,小声道:“大奶奶说,既然印子钱一事被老夫人发现了,她们自然是不敢再去碰了,如今没了金山银山,叫、叫姑娘安分些嫁入孙家。” 赵繁生着怒气,发髻散乱:“她们怎么敢!要知道我赵繁还没有被踩在脚下不能翻身!” 杏梅忍了又忍:“姑娘,虽说老夫人疑心四姑娘失了清白,可你与孙公子。” 赵繁又将一个茶盏砸在杏梅脚底:“闭嘴!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要记着什么都没发生!” 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容四竟然会突然醒过来,她想将容四踩在脚底,可最后竟然是她和孙敬彻底绑在了一块儿。 难道让她说,她为了赖掉婚事,故意让孙敬去污容四清白,结果反自食其果。 赵繁脸色发青,难道她只能认命嫁入孙家…… 又抓着一个物件狠狠摔在地上还犹不解气,她好不了,别人也休想! 容四,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八月秋试刚过,容沨仍在养伤当中,时时让碧花扶着下床,在院子里走动一下。 “四妹妹。”容沅脚下生风,欣喜之色跃然脸上,一点儿也不似往日温婉娴静的模样。 她叫退碧花几人,拉着容沨坐在美人榻上,抬手掩在容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容沨眉头一跳:“二姐姐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秋试才刚过没多久,怎么就有消息了。” 容沅抑制不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笑道:“我今日去给祖母请安,被秦妈妈拦了下来说是孙夫人在里面和祖母说话,我原先也没多想,就听得里面孙夫人哭道,说什么是受人陷害,不敢舞弊之类的托词。” “我侧耳听了一道,说什么被除去功名,求祖母帮忙。问了秦妈妈,才得知这孙公子也不知在何处买到了科举的试题,想要舞弊,结果泄题的官员被朝廷查办,那些私底下在黑市卖买试题的人也都将买主给吐了出来,陛下震怒凡是舞弊之人皆除去功名,九族之内往后三代皆不可参加科举。” 容沨眼眸微沉,眼底隐隐泛起一丝冷意,讥诮道:“我记得孙公子也是年轻一辈中,最早考上童生之后又连中秀才之人,怎么好端端的会去舞弊?” 容沅抬手理了理容沨额前的碎发,淡淡道:“四妹妹可听过伤仲永,捧得越高才摔得越惨。” 容沨闭了闭眼,嘴角噙着凉凉的讥讽:“我还奇怪孙夫人第一次来见祖母时,几次三番提起秋试一事,说什么有没有运道的话,原来是想借侯府的势。” 容沅眉眼微微上扬,眼底闪过些许轻蔑:“赵繁得祖母嫌恶,她还能继续待在侯府,不过是祖母碍于脸面上的事情,而且科举之事事关朝廷和父亲官运,祖母又怎么会出手帮他们,难怪这孙敬动了歪心思。” 凉风穿过窗柩吹进屋子,带走烦闷的燥热,也吹散容沨这几日心中积着的不少阴霾。 “但在黑市买试题之事,若是没有人牵线,凭孙敬又怎么能找上,况且孙家也不是富贵人家,他那里来的那些钱财?” 容沨心中尚有疑问,不由说了出来。 容沅沉吟片刻,便想通其中关窍,旋即轻嗤道:“孙家没有这门路,不代表凌霜居那边的人没有。四妹妹别忘了,她以前可是支使赵家暗地里放印子钱,多多少少会牵扯黑市的人。” 她顿了顿,一手扶着下颚:“按理说,赵家在赵繁如此地步,应是舍不得拿钱出来帮忙的,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吴氏舍得割肉。” 容沅目光微凝落在容沨身上,也不知孙家前来下聘之日发生的事是否与她干系,如今祖母心里怕是也存着疑虑。 容沨一双黑眸,似墨玉又似一汪深不可测的寒潭,不经意间迎上容沅的目光:“二姐姐这般看着我干什么?我倒是奇怪赵繁不是一心想攀高枝,怎么又会花心思去帮孙敬。” 容沅狐疑道:“四妹妹可知道孙家前来下聘之日发生了何事。” 容沨微微蹙眉,知容沅有意试探,想了想才道:“我听碧花说,孙敬在府上受了伤,连那日赵繁身子也不好。” 容沅轻轻抓着容沨的手掌:“四妹妹这手可是被尖锐之物所伤?” 容沨眼中阴霾一瞬,笑了笑:“是那日从台阶上摔下来,不甚被利石所伤。” 容沅盯着容沨瞧了许久,脸色稍霁:“我信四妹妹不会骗我。那日孙敬与赵繁晕倒昭雪楼的屋子里,被秦妈妈发现,而且孙敬劲脖处有被疑似珠钗的东西刺伤了劲脖。” 容沨幽幽道:“二姐姐是怀疑我?” 容沅沉沉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怀疑四妹妹,而是祖母不允许侯府出有失贞洁的姑娘。我去的时候还听见赵繁有意攀咬你,只是你那时从台阶上摔伤,才解了困境。” 容沨有些疲惫地凉凉一笑:“怀疑我失了清白?!万幸我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否则我要是被赵繁污蔑……” 她艰难开口道:“孙家前往侯府向赵繁下聘之事已经传开,而我这个失了清白的人……祖母若是压着孙家娶我为妻,只会落得仗势欺人的话柄,惹人非议;若是为妾,更是让侯府清誉毁于一旦,沦为笑话。” 她挣脱开容沅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眼角晶莹含着泪水:“无论是那一条路,祖母都不会同意,想来只剩三尺白绫或一把匕首,亦是一杯毒酒,对外宣称府上四姑娘突犯急症去了。” 容沨仰着头痴痴地笑了起来:“若是祖母心中怀疑再多一分,二姐姐如今只能见着我的亡魂了。” 容沅心头一凉,想起祖母那日坚持让大夫给容沨用那会上瘾的药,虽说若是上瘾按时服用便无大碍,可到最后谁又说得准呢? 她跟着站起身子,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容:“不会的,祖母不会如此狠心的,四妹妹你信我。” 容沨偏着头,勉强道:“我也望如二姐姐所言。” 容沅呼吸有些急促,看着容沨时,眼底神色莫名,旋即转了话题:“若孙敬舞弊之事真与赵繁有关,她日后嫁到孙家的日子可不好过。” 容沨眼眶微红,厌厌地冷哼一声:“她知自己无路可退,偏偏还是瞧不上孙家,孙敬成了伤仲永,她自然得想法子让自己好过一些,他们两人不过是一丘之貉。” 容沅也被转移了注意,望向窗外:“她怕是也不好过。” 容沨闭了闭眼,冷漠道:“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把自己逼到绝路。” “祖母怕不会再顾着颜面将赵繁留在侯府了。”容沅没来由说了一句。 第三十七章 反击 临近傍晚,容沨躺在美人榻上,容沅已离去多时,她眼眸半睁,手指拿着一支珠钗轻轻转动着,细细望去便能发现钗头和钗身的衔接口处刻着一个微不可见的“沨”字,上面还有点点暗红的血迹。 容沨似低喃似自言自语道:“还好那日没有将这珠钗丢下,不然自己可真就跌入深渊爬也爬不出来了。” 这时碧花推门走了进来,又小心翼翼地将门给阖上,越过画屏走到里间。 容沨将珠钗掩在盖着自己半个身子的薄被下:“云宵的伤怎么样了?” 碧花将袖中藏得严严实实似契约书一样的东西递给了容沨:“云宵说比不得姑娘受的罪,明日便能来伺候姑娘了。” 容沨抖了抖纸张,一目十行,凉凉一笑。 碧花轻声道:“真没想到表姑娘竟然有本事让孙公子将祖宅的地契拿去抵押了。” 容沨让碧花取了一个匣子给她,将地契给放了进去:“若是一步便能登天,谁不想搏命一试,只是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碧花将匣子锁好,小声道:“姑娘是怎么知道他们会上钩的呢?” 容沨眼眸微抬,缓缓看向碧花:“布了这么多天的局面他们若不上钩,岂不辜负了咱们。” 孙夫人第一次拜访侯府说的那些话时,她便留了个心眼,孙敬也算年少小有成名,只可惜这样的骄傲却成了孙家和他的自以为是,成了秀才后,第一次落榜对外称只是前来试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过往中,不敢认清现实。 赵繁没了退路与孙敬绑在一起,她自然对秋试孙敬能否上榜十分看重,所以她让人故意透露了孙敬如今空有虚名的真面目,又在得知黑市在卖科举试题后,就动了歪心思。 赵繁害怕她连最后一丝富贵和荣光也保不住,几经诱惑下…… “青州黑市向来鱼龙混杂,赵家放印子钱多年,对黑市消息也自然灵通,我不过是让她耳目清明,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碧花拿着小银剪子,挑了挑暗下去的烛火,见容沨青丝披散,不过十三来岁的年纪,却沉静得可怕,顿了顿道:“婢子知道表姑娘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把东西好好收着,这以后还能派上大用场。”容沨幽幽道。 碧花煞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将匣子抱得越紧。 “对了。”容沨缓缓从美人榻上侧了侧身子,掩在薄被下的手轻轻抚着珠钗:“孙夫人和凌霜居那边?” 碧花将匣子放回原处藏好,皱了皱眉道:“孙夫人求老夫人未果,想去凌霜居寻表姑娘,被秦妈妈拦下来了,看孙夫人的样子像是不知道表姑娘如今在侯府的处境。” 碧花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姑娘,你说老夫人会帮孙家吗?” 听碧花提起容老夫人,容沨嘴角噙着一丝凉薄的笑意,眼底平静无波的深潭似掀起一层涟漪。 “好丫头,你要知道侯府能走到今天,便是祖母与父亲他们可以狠得下心去舍弃,尤其是对他们来说没有用,且会招致祸事的人。” 她看着碧花,轻轻笑出声来:“等着吧,过了今天,祖母定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赵繁搬出侯府,粉碎她和孙家最后的一丝希望。” 碧花不知为何,心头一冷,在这候门深院中,她们姑娘什么时候才可以安然度日。 第二日,容老夫人便让赵繁收拾好拢箱准备一辆马车送她回赵家去,赵繁在凌霜居哭闹着不愿离开,声声叫喊眼见外祖母云云。 秦妈妈看似温和,但做事却雷厉风行:“表姑娘若还想留点脸面便乖乖的听老夫人吩咐,否则几个粗使婆子上来伤的可是你自己的。” 赵繁狠狠地瞪着秦妈妈,暗骂:那个老虔婆当真一点情分也不讲! 她忍下心中搅起嫉恨,哀哀戚戚地低下头,兀自流泪:“还请秦妈妈通传一声,外祖母不愿见我也无妨,让我去寿安堂为她老人家磕个头以示孝心。” 秦妈妈淡淡道:“表姑娘想为老夫人尽孝心,奴才自然不能拦着,只是得多说一句,莫要再做多余之事。” 赵繁咬着牙,柔弱道:“多谢秦妈妈提点。” 辰时刚过,容沅尚在寿安堂陪容老夫人说话,见秦妈妈进来说了赵繁的事后,便作壁上观,眼眸微抬悄悄打量着容老夫人的神色。 容老夫人面色如常,不甚在意道:“既然来了,就见见吧,那么些年就算是养个畜生也是有些感情的。” 门外跪着的赵繁,隐约听得这话,秀丽的脸一阵扭曲,一口气憋在心头几乎没喘得过来。 候在屋外的丫鬟替赵繁撩了帘子,赵繁站起身子,掩在宽袖的两手缓缓攥紧,脸上挂着惹人生怜的哀戚。 她直直地跪下,颤声哭道:“繁儿特来告别外祖母。” 容老夫人喝了口茶,移开目光:“我让你家去,一则是今日府上总有流言蜚语传到耳朵里,你在府上也不能安心待嫁;二则也怪我当年思虑不周全,贸然将你接进侯府,让你与兄嫂分隔多年,毕竟骨肉亲情难断,回家待嫁总比待在侯府要好的多。” 赵繁身子伏在地上,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眼底愤恨之色越深。 老虔婆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嫌孙敬那个窝囊废惹上了事,害怕牵扯侯府,才急不可耐要把我送出去,这侯府里的全都没一个好东西! 偏偏嘴上又不得不说:“繁儿懂得,多谢外祖母良苦用心,如今繁儿家去也不知何时才能见您一面,还请外祖母恩准我为你敬一杯茶。” 容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抬了抬手。 秦妈妈上前端了一盏热茶,递到赵繁手上,赵繁捧着热茶,食指放在茶盏边缘处,高高举起:“繁儿拜别外祖母,望外祖母身体康健,万事顺心。” 容老夫人这才把目光移了回来,眼眸微冷,却还是接过了赵繁手中的热茶,浅浅喝了一口。 出了寿安堂,赵繁脸色阴沉,抓着帕子将手指处狠狠擦拭了几下:“老虔婆,日后有你罪受的。” 说罢便十分嫌恶地将帕子仍在到了杏梅怀中:“回去就拿着烧了,脏了的东西留着只会多生事端。” 杏梅低着头瞳孔一缩,将赵繁用来擦手的一面往内折了折,揣在自己的袖口处,一言不发。 突然赵繁冷哼一声,狞着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四妹妹,如今身子大安,有空在这儿瞎逛,也不去拜见外祖母,可真是难得孝心。” 容沨断掉的一只手悬在胸前,身上披着披帛,缓缓转过身来:“比不得繁姐姐对祖母的孝心,知自己离了侯府,再见祖母便难了,巴巴得求了秦妈妈让去见祖母一面。” 赵繁呼吸一窒,两三步上前,目光凶恶地瞪着容沨:“别以为你上次逃过了就皆大欢喜,外祖母可是知道那日昭雪楼你也在场。” 容沨眼眸轻扬,一道寒光直射向赵繁,逼得她心头一紧,不由退了一步:“昭雪楼?我那日从昭雪楼外的台阶上摔了下去,不知繁姐姐说的何事?” 赵繁见容沨装傻,气结道:“你在和我装什么傻,容四我们之间的恩怨可还没完!” 容沨拢了拢身上的披帛,讥笑道:“繁姐姐还是多多担心孙公子被除了功名,你心心念念想要做人上人的痴念可要付之东流了。” 她微微低下头,幽幽道:“九族之内往后三代皆不可参加科举,换作是我,若是知道是谁害了我,我定是要她挫骨扬灰。” 赵繁脸色惊变,呼吸一沉,她偏过头看向容沨,眼底惊惧愤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看着容沨手上的手臂,身子一歪正要倒在容沨身上时,却被碧花顶了过去。 整个人重重地撞在石墙上,疼得只能隐隐抽着冷气。 赵繁甩开前来扶着她的杏梅,容四!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赵繁走后,侯府这一汪沸水像是扬了冷水终见清静,可没过十来日再起波澜。 “养了一个多月,我瞧着姑娘的手也快好了。”碧花将窗子连着关了两扇,这两日青州天气突然转凉,她们也早已换上了秋衣。 大夫昨日来请脉,也已将容沨手上夹板给取了下来,交代碧花她们仍不可大意要好生将养着。 云宵走了进来,脸上似有慌乱:“姑娘,寿安堂那边着人去请了大夫,说是老夫人身上不大好。” 容沨翻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将它阖上放在一边道:“我前几日去见祖母时,便听说祖母今日睡得不安稳,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的,不是早就请了大夫把脉吗,怎么还又严重了?” 云宵摇了摇头,便跟着容沨往寿安堂去了。 连着一月都住在军营里的容侯爷也连忙敢了回来,他见着容沨,眉眼一皱,呵斥道:“你祖母身子不好,不与你二姐姐在跟前伺候着,还姗姗来迟,可还知为人子嗣孝字当先的道理!” 容沨面色不变,倒是将跟着来的云宵给吓了一跳,她父亲虽不想母亲一般对她冷待,却还是对她未曾有一丝喜欢。 第三十八章 影梅庵 容沅温声道:“父亲在军营处理政务,想来也不知道四妹妹上月从台阶上摔下来断了手,昨日才拆夹板,是女儿担心四妹妹的手才让她先行回去的。” 容侯爷脸色稍霁:“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和为父解释?” 容沨轻不可闻地凉凉一笑,解释?!这两个字他们从来都不愿恩赐与她,何谈解释。若她真的抢着解释了,怕又安上了其他莫须有的罪名。 她淡淡道:“女儿不敢。” 容沅上前缓和气氛道:“父亲放心,大夫也说了祖母是年岁大了,身子容易积热毒,才发病的,只要喝了大夫开的药,散了热毒便也无事。祖母跟前有秦妈妈伺候着,女儿倒想去姑子庙一趟,求个平安福,保佑祖母长乐无极。” 容侯爷点了点头:“难怪你祖母最疼你。”又看了容沨不悲不喜的模样,不由想起在后院儿当着活死人一般裴氏,脸色又是一沉。 “去了后,也去瞧瞧你五妹妹,她在那姑子庙里过得也冷清,她可是为着你在受苦。” 容沨眸色微冷,眉眼一闪而过几分哀意:“女儿知道了。” 第二日清晨,因着昨日连下了一场夜雨,视线四周皆是雾蒙蒙的,下人老早就套好了马车,容沅轻拍了拍容沨的手,温声道:“你这手虽取了夹板,可也该好好养着,去影梅庵旅途虽不远,可难免磕磕碰碰的,你又何苦找罪受。” 容沨眼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鸦青色的痕迹,像是一夜没能睡好,她伸手捏了捏眉心,凉凉道:“我若是不去,父亲便是一个不孝长辈的罪名扣下来,妹妹可担当不起。” 容沅脸上笑意一顿,张了张口:“父亲只是担心祖母,言辞才过于尖锐了。” 容沨脑袋歪歪地靠在车壁上:“我又不是五妹妹和六妹妹长年多病,也难怪父亲有所猜忌,况且父亲都发话了让我看五妹妹是如何替我受苦的,我怎么能不去。” 容沨的自嘲,在容沅心中投下一颗轻轻的小石子,她长叹了一口气:“你自己说过想求平心静气,可如今你的心乱了。” 容沨沉沉地闭上眼睛,似将容沅的声音隔绝在外,她的心不是乱了,而是重活过后,一步一步走来,心已经冷了,没有谁真心为她在意一分。 容沅见容沨不愿听她说话,便自顾自地道:“你我都生在侯门,从小身份便高人一等,锦衣玉食的生活亦是让人嫉妒,有时候在意太多,失去得越多,平心静气,放宽心才能走得更远。” 许久,容沨才凉凉道:“我有自己在意的,可我却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二姐姐与五妹妹有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曾拥有过。” 容沅听了,终于还是沉默。 影梅庵受青州百姓香火供奉百年,常有勋贵世家中的女眷出钱修缮扩建庵庙,到今已独占一个山头,而容沨双生妹妹容涟自出生便被影梅庵净空师太收为俗家女弟子,在庵庙调养身体。 行了快一个时辰的马车悠悠地停了下来,容沨撩开帘子,便听见一轻灵的女声: “我还以为师傅她老人家骗我呢,没料到四姐姐也跟着二姐姐一道来了影梅庵。” 容沨微微抬头,与她一般年纪的女子穿着一袭灰白色的袍子,眉眼柔弱,端的是风流婉转,比之赵繁娇柔做作多了几分韵味。 容沅理了理衣裙,定定瞧了眼与容沨一母同胞的双生妹妹容涟,都说双生姐妹长得相似,可这两人除了眉眼之间外,从里到外皆是不同。 她笑了笑:“五妹妹身子不好,何苦在风头站着等我们,若是着了寒气,可又要拖累身子了。” 容涟柔顺地垂下头,轻声道:“二姐姐难得来影梅庵一趟,我怎么能不出来迎你们,再说祖母不安,我原是回家尽孝的,可师傅说了,我替祖母求得平安符诵经未过百天,若是断了怕反招不祥。” 她又微微抬眸,看向容沨,眼底似有疑惑,她这个姐姐看着倒是和以往不大一样了,整个人多了几分女儿家少有的凌厉和沉静,似宝剑出鞘,却又自掩锋芒。 “师傅与我说四姐姐要来时,我还以为听错了,毕竟以前四姐姐从来不喜来这种地方。” 站在容沨身后的云宵,眉眼微微一皱,也不知是她多心,用觉得这五姑娘说话带着点其他意思。 容沨面色淡淡,手指勾着胸前一缕青丝绕了绕:“祖母不安,怎么就许二姐姐与五妹妹尽孝。我就是再不喜这种地方,为了祖母身子康健,我作为孙女岂能推迟。” 容涟笑容一顿,细声细气道:“是妹妹想岔了,还请四姐姐不要怪罪。” 容沨缓缓将手放在腹前,盯着容涟,嘴角的讥诮忍不住上扬,即便重活一次,她对着容涟还是不那么喜欢,上辈子她还顾及母亲他们,掩下心中郁闷,讨好容涟。 可现在她也不想再去讨好…… 容沨凉凉道:“五妹妹多虑了,我怎么敢怪罪与你。我们同为小辈,为祖母祈福不过是天经地义。” 容涟偏了偏头应了一声,楚楚可怜,让众姑子瞧了,觉得侯府这四姑娘厉害得很,对着自己亲妹子都如此咄咄逼人。 进了影梅庵,容沨跟着容沅例行公事先去了正殿拜了菩萨,之后又去了净空师太那儿,听她讲佛法,一番折腾下来,午食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容沨坐在院子里,就着茶水吃了两块云宵带来的云片糕,便单手支着额头闭眼养神。 “四姐姐,我今日可是惹了你的不快。” 容沨睁开眼,缓缓将手放下:“你与我之间从来就没有愉快过。” 容涟身子一晃似被容沨直白的话语打击到了:“我们是骨肉血亲,四姐姐怎么会?” 容沨嘲讽一笑,下颚微微上扬,娇矜道:“骨肉血亲?有时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可能是仇人,至死方休的仇人。没有你,父亲与母亲也不会不喜我;没了我,你可以在侯府做你高高在上五姑娘,不用这里受苦。” 她见着容涟脸色一白,轻咬着下唇,盈盈弱弱,目光一垂,甩了甩自己的衣袖:“瞧,又是这副教人看了心生怜惜的模样,我还记得当年你也是这般,我便被母亲喊去雪地罚跪。” 容涟泪光点点,上前拉住容沨垂下的衣袖:“四姐姐,还在怪罪当年之事?一切皆因我而起……” 容沨施施然站起身子,笃定道:“你是讨厌我的。我也不喜欢你,我只望五妹妹回侯府了,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 言罢,容沨毫不留情面地将容涟手中抓着的衣袖扯了出来。 容涟道:“四姐姐!” 容沨离开的步伐一顿,头也不回,容涟柔柔一笑:“若是妹妹做的好,四姐姐尽管指出来,只要不牵连父亲与母亲便好。” 一阵轻笑在风中吹散,也掩去了容沨深深地讽刺。 “姑娘别难过了,这四姑娘说话怎么这般不堪入耳,要知道你可是为了她,才在影梅庵过着姑子一样的日子的。” 若婵是长年陪侍在容涟身边的奴婢,刚刚见容沨给容涟没脸,低声抱怨道。 容涟眼睫微垂,挡下眼底神色:“可不许胡说,我哪是为着四姐姐,明明是我自己的命不好,两人一母同胞,却不同命,是老天爷在捉弄人。” 若婵忿忿道:“明眼人都知道,四姑娘是不祥之人,害了夫人不能为侯府绵延子嗣,还抢了姑娘福气,一辈子受病困扰。” 容涟听了却也没有反驳,只是叮嘱道:“这话在我耳边说说就算了,若是传了出去,你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打的。” 若婵噤了声,不敢多言。 容涟瞧着远处亭中,一女子攀着发髻冲她轻笑,脸上一喜便走了过去。 张了张口,将原本要喊出的话憋了回去,柔声道:“奚娘子。” “姑娘。”云宵见容沨立在廊下吹着冷风,轻声唤了一句。 容沨转过身子,沿着抄手回廊走了下去,她微微侧目见云宵欲言又止:“有话便说,不用吞吞吐吐。” 云宵低着头,小声道:“方才婢子听净空师太对二姑娘说,五姑娘身子大好,怕没几日便能回侯府了。” 容沨步伐一顿,仰着头看向苍茫的天空:“回去就回去呗,与我有什么干系。她年纪与我一般大,不回去孝敬亲长,难道还能一辈子在影梅庵做老姑子。” 回廊深处,只见墙上一扇隔窗翠意深深,一阵女声,恨恨地骂道:“孙敬那个窝囊废,我帮他谋划这么多,是他自己不成事竟然敢反过来怪我!他现在一辈子都不得功名,还要我折在他身上!” 杏梅拉着赵繁的衣袖,安抚道:“姑娘别气,咱们好不容易求了大奶奶来这影梅庵散散心,可别气坏了身子。” 隔窗另一边,透过翠意,赵繁满是不耐地扯下帷帽,只见嘴角有一处裂开的伤口已经结痂:“自己是个没种的,到嘴的肉都能让她给跑了,还敢动手打我!” 第三十九章 意外 杏梅听赵繁口无遮拦提起那日陷害四姑娘的事,心脏突突猛跳,虽也惊疑四姑娘是怎么逃的,可实在心虚害怕得很。 “姑娘可别乱说,当心隔墙有耳。” 赵繁甩开杏梅的手:“怕什么,这鬼地方难道容四还在这里听着我们讲话!” 她眼睛四处扫视了下周围,声音不由降低。 杏梅忧心道:“可孙公子丢了功名,还是因。”见赵繁狞着脸,转而又道:“为着这事儿,孙公子对姑娘你心存怨恨,还大打出手,大奶奶他们也置之不理,这日后姑娘嫁了过去,还得受多少苦。” 赵繁冷冷一嘲,她们当然知道自己嫁入孙家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孙敬那个窝囊废还不知道要怎么去折磨她。 她碰了碰自己的嘴角伤处:“我还需要你在这儿提点我!当初为攀上那个老虔婆也不知费了我多大的力气,在侯府步步为营,踩着别人好不容易走到那一步……结果!” 赵繁恨得咬牙切齿,狞着一脸狠相,忽地又想起了什么,旋即一笑:“我怎么忘了还有她。” …… 申时刚过,屋外瓢泼大雨,雷声震得轰鸣,影梅庵恍若陷入白雾仙境之中。 容沅从净空师太处离开,准备前去影梅庵后面容涟住着的地方,却见着容沨立在一处角门伫立,不知在看向何处。 容沅顺着容沨视线看了过去,隔着雾蒙蒙的大雨瞧见了人影:“我刚从净空师太那儿回来,这大雨突来,有不少香客要借宿此地,我看我们也得耽搁到明日了。” 容沨半眯着眼,直到那人影消失,眼底好似厌恶之色的神情才缓缓褪去,她侧过身:“天公不作美,也只得借宿影梅庵了。” 容沅轻轻一笑,与容沨一道走着:“我知你见了五妹妹不喜,可父亲祖母她们最希望见到我们姊妹和睦,可在他们面前,你就是在不喜欢也得忍着。” 容沨讥诮道:“他们都觉得是我欠了五妹妹的冤债,我和她虽然两看生厌,但也该知道分寸。” 容沅安心点了点头。 容涟住着的院子是与影梅庵前边儿隔绝开来的,越往离走,人烟渐少,院子独具伽蓝,似有佛音。 两人刚到时,容涟丫鬟正在收着圆桌上的茶盏,容沅道:“五妹妹这儿来了客人?” 容涟眸光一顿,笑了笑:“哪有什么客人,不过是刚刚有小姑子贪玩儿,在我这儿小坐了一会儿。” 容沨坐在圆桌旁,手指微动,她微微垂眸时,凉薄一笑:“果然是小姑子,心还没有定性,竟然还在身上涂了脂粉,五妹妹下次见了可要好好提点她。” 容沅这才发觉檀香之中,确实弥漫着一股女儿家的脂粉香气,不由看向容涟。 容涟一怔,柔顺道:“想来是前来供奉的香客,见她年纪小便拿脂粉故意逗她,待我下次见了她,定要好好说说她。” 容沨眉眼轻扬,眉间之间掠过一道凌厉,帕子在鼻尖轻点了点:“翠珑坊的兰馥,这香客怕是身份也不一般。” 容沅眸色一沉,脸上浮现几分不快,翠珑坊的兰馥……她可是记得当初住在侯府的某人最喜用这种香点在自己身上,呼吸之间下意识觉得这香味儿变得浓烈。 仿佛那人就在站在自己面前,要么就是在这里坐了许久。 容涟道:“我倒不识什么翠珑坊的兰馥,四姐姐会不会认错了。” 容沨盯着容涟,忽然对她一笑:“五妹妹说我闻错了,便是闻错了。只希望是我多心。” 她旋即看向屋外不见停歇的大雨,心中油然升起一丝沉闷,带着几分窒息的感觉,也不愿和容涟在这儿打太极,径直离开。 晚食,容家三姐妹倒也没聚在一起,反在各自的屋子用了膳。 “你这个四姐姐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一女声含着几分柔媚轻轻道。 容涟立在那女人身后,手上转动着佛串的手一顿,缓缓睁开眼睛,忧心道:“我瞧着她好像知道赵繁来了我这儿。” 女人便是之前容涟叫着的奚娘子,她平静道:“知道就知道了,你怕什么。反正你也从未答应过她任何事情。” 奚娘子手上轻轻敲击着木鱼,咚咚地声音在黑夜中传得幽远:“你不必为着她们犯了心,好好抓住你父亲和你祖母对你的疼惜才是真的。” 容涟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夜色越深,雨声嘈杂,云宵关了房门,小声问道:“姑娘今日在角门那儿见到了谁吗?到现在都还是忧心忡忡的。” 容沨闭着的眼幽幽睁开,眼底墨色似化不开一般:“没什么,不过是有些累了。” 云宵见容沨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反倒想起正午时与姑娘听了一道的墙角:“不过却没想到这般巧,表姑娘离侯府快有半个月了,却在影梅庵阴差阳错见着了。” 容沨并不接话。 云宵又道:“听着表姑娘的话,为着舞弊一事,孙公子对她怨恨至极,她如今可真成了过街老鼠。” 容沨神色莫名:“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云宵愣了一瞬,以为姑娘说的是赵繁住在侯府意图攀高枝儿的事,高枝儿没攀成,真真是落到泥潭。 容沨眉眼轻蹙,沉沉呼吸了一口气:“晚上的时候警醒点儿,我瞧着这雨是不会停了。” …… 容沨心中装着事儿,睡得昏昏沉沉的,有几次被莫名吓得醒了过去,睡意朦胧之时,她猛地睁开眼睛,天边儿渐亮,冲着睡在外边的云宵喊了一声: “云宵,云宵!我听着像是有人在喊,是不是出事儿了。” 云宵披了件衣服走了进来,侧耳听了一道,脸色一变,颤声道:“像是在说死人了。姑娘别慌,婢子先出去打听一下。” 良久,容沨已经穿好衣裳,头发披散着,坐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是说香客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死了。” 云宵心有余悸,拍了拍胸脯:“婢子听那些姑子说,脸都摔烂了,也不知道是谁。昨夜下着大雨,也不知他一人在假山上干嘛?” 说罢,又嘀咕道:“她们都说那摔死的人,死有余辜,是想穿过那假山潜入女眷厢房,才失足摔死的。” 容沨鸦青色的长睫轻颤,忽地想起清平宴发生的事,凉凉道:“既然与我们无关,也不必再去多做打听,收拾下东西,午食后就要回去了。” 容沅、容涟听到死人的事儿,都被吓了一跳,容涟连连沉吟了几声:“阿弥陀佛。” 容沨心中积着郁气,也在屋子里也坐不住,噙着一张冷脸走了出去。 “找到了吗?!给我瞧仔细了!”女声压得极低,尖锐又刺耳。 “……姑娘,你不会是掉在了……” “闭嘴!肯定不会是掉在了那里!” “找到了!姑娘,找到了!” 赵繁拿着沾了泥土的玉饰,脸上神色欣喜若狂,几乎想要将它攥到手心里:“还好,还好!不然!” 声音戛然而止,赵繁看着突然出现的容沨,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眼神微动。 她沉了沉气道:“四妹妹怎么在这里?” 容沨嘴角勾出一丝讥诮:“繁姐姐掉了东西。” 她一眼便瞧清赵繁手中的玉饰,凉凉道:“原来是之前繁姐姐碰坏孙夫人给的镯子做成的玉饰,难怪这么着急。” 赵繁避开容沨带着审视的眼神:“长者所赐,我自当上心。” 容沨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道:“姐姐可听说,这影梅庵昨夜死了人。” 赵繁忽地从脚底冒出一股森森地寒气,脸色隐隐发白,手中将玉饰攥得越紧。 只见一姑子快步走了过来,眼中似有怜悯:“赵施主,前面儿来了捕快要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昨夜摔死之人与你有关。” 容沨见赵繁惊吓都定在那里,问道:“请问小师傅可知道昨夜摔死的男客是何身份?” 姑子阿弥陀佛一声:“孙家,孙敬施主。” 云宵难以置信道:“死的竟然是孙公子!这聘礼都下了,表姑娘岂不是要守望门寡!” 容沨转过身子,幽幽道:“谁知道呢。” 云宵点着头道:“倒也是,表姑娘怎么可能替孙公子守节一辈子,孙公子死了怕还如了她的心意,孙家算是因着孙公子彻底落败,表姑娘若能让孙家松口再嫁,寻了有势的人家也不是难事儿。” 容沨面色淡淡,眼底划过一抹深沉,昨夜孙敬冒着大雨见的人会不会就是赵繁,孙敬恨极了赵繁,两人难免言语上会有冲突。 再加上赵繁说,孙敬动手打过她。难道孙敬的死,真得和赵繁有关系! 而且昨日赵繁定然是去找了容涟,可容涟又为何要故意隐瞒些什么,还有孙敬……他们之间到底有何牵扯?! 容沨眉眼微皱,脑袋一阵抽抽地疼痛,直到回了容涟院子,容沅与她们两人说话,容沨也只是撑着额头仍在神游。 “四妹妹?四妹妹!”容沅低声唤道。 容涟忧心道:“四姐姐不是被吓着了吧,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 容沨偏过头,沉默片刻:“有什么被吓着的,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难道半夜害怕鬼敲门。只是昨夜一场大雨,掩盖许多声音。” 第四十章 怀疑 容涟低垂着头,浅浅喝了一口茶:“佛家讲究命数,一切都是轮回。” 容沨冷冷一嗤,幽幽道:“五妹妹说得对,更逃不脱一报还一报的因果循环。” 午食过后,容沅容沨两人便登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临走时,容涟拉着容沨的手,轻笑道:“四姐姐回了还望替我向母亲问声好,女儿不孝不能时常侍奉跟前。” 容沨抽出自己的手,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讥诮道:“五妹妹又不是不知道母亲一向不待见我,何必费煞苦心让我去找难堪,还是等五妹妹什么时候身子骨好了,自行家去看望最好。” 容涟怔愣了一瞬,苦笑着正欲说些什么。 容沨凑到容涟的耳边,理着她额前的鬓发,小声道:“五妹妹若在多说一句,那就别怪我给你难堪了,大家心知肚明,你也不用装模作样。” 她撩起容涟肩上的一缕青丝:“五妹妹还是好好养好身子,你这病时好时坏……” 容涟后退一步,柔声细语道:“多谢四姐姐关心。” 马车上,容沅见容沨闭眼小憩,可眉眼微蹙,便开口问道:“孙敬之死,可与赵繁有关?还是……” 容沨缓缓抬眸,眼底幽暗莫名,凉凉一笑:“二姐姐是想说,我可曾有过算计,造成孙敬意外失足摔死的假象?” 容沅略微有些尴尬,她确实怀疑容沨,而她也有足够的手段和城府:“昨日你在角门那儿是见到了孙敬。”她语气笃定。 容沨觉得有些可笑:“我确实在角门那儿看见了孙敬,可我为什么要让她去死。” 容沅沉吟片刻,脑海闪现出有人对她不经意说的一句话:“说来这孙公子死得有些蹊跷,他被除去功名正是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怎么会……” 她沉声道:“为了下聘之日,发生的事情,四妹妹你可是想灭口。” 容沨眼眸一冷,直直地对上容沅的目光,凌厉道:“灭口?呵……我做什么要灭口,就因为赵繁?!想要让她受罪……二姐姐你太看得起妹妹我了,死太简单了,我要的是赵繁生不如死。” 容沅被容沨直白的话语惊了一下,张了张口轻声道:“不是你,那就最好。” 容沨掩下眼中寒光,淡淡道:“二姐姐好端端地怎么怀疑上我,是听了谁说了些什么吗?” 容沅神情一顿,垂下头含糊道:“不过是多心了,还请四妹妹莫怪。” 容沨盯着容沅看了一瞬,又沉沉闭上了眼睛:“希望如二姐姐所言。” 当夜也不知为何容沨睡得昏昏沉沉便发了高热,云宵连夜叫人去请了大夫,几碗药灌了下去也不见退烧。 碧花急得嘴角都撩起了几个火气泡:“这大夫到底能不能行,药都灌下去好几碗,烧还没退,人都烧得说胡话了。” 云宵低喝道:“好了!大夫说了,姑娘这是邪风入体才导致的发热。如今老夫人那边身子还没渐好,别到时候又传出些有的没的事儿。” 碧花听得糊涂,什么有的没得事儿?! 见云宵沉着一张脸,也安安静静下来。 容沨睡得并不安稳,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阴森低语: “只有你去了,我才能好过……你千万别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命该如此!” 容沨猛地睁开眼睛,沉沉地喘息着,身子袭衣已经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得几乎能瞧见浅色的青筋。 “姑娘醒了!”碧花惊喜道,“云宵,姑娘醒了!快把热好的药给端上来。” 容沨有些发懵,呆呆地怔愣了许久,低低地唤道:“碧花?云宵?” 云宵喜极而泣,端着药碗走上前来:“可算醒了,大夫说了,只要人醒了就没事了。” 碧花扶着容沨稍稍坐正身子,她闭了闭眼,身子有些发沉,一碗药饮进后,轻声道:“我想起来走走,你们替我换件儿衣裳。” 说罢,碧花与云宵脸色皆是一僵,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云宵赔笑道:“姑娘才刚醒,还是再好好休息会儿,婢子去厨房给你拿吃的去。” 容沨将两人动作尽收眼底,眸色微冷:“你们俩在瞒着我什么?” 碧花是个急脾气,张口正想说话,便被云宵扯了一下袖子,她闷声道:“云宵,姑娘都醒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云宵无奈叹了口气:“姑娘从影梅庵回来当日就发了高热,天气转凉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可谁成想是哪些嚼舌根的奴才说,说。” 容沨凉凉道:“说什么?” 云宵心一狠,忿忿道:“说姑娘去影梅庵为老夫人祈福心意不诚,才被菩萨降罪得了病!原本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儿,可偏偏老夫人病情不知为何又反复了,侯爷发了火,说姑娘既然病了就在卷舒阁好好养着,没事儿也不必出门。” “连咱们院子的丫鬟都遣散出去不少,说是怕扰了姑娘清静,不好养病。” 容沨搭在锦被上的手,也不知是病还未好,手心凉凉的冒着冷汗,她冷冷一嗤:“父亲这是要将我禁足。” 碧花道:“卷舒阁的丫头婆子虽都已敲打过了,可侯爷这样做,难免人心浮动,要不是外边儿还有云宵的老子娘秦妈妈在,那些墙头草还不知道怎么作贱咱们。” 晚食后,碧花生着火气,三步两步走进了屋子,哼道:“都被咱们姑娘降成了二等丫鬟,还敢在哪儿耀武扬威的,长着一张人嘴又说不出什么人话!” 云宵见了,安抚地笑笑:“如今姑娘尚在养病中,你也不必事事掐尖,哪些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记在心里便是,日后在一一结算。” 碧花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心里就是忍不下这口恶气,忧心忡忡道:“桃环敢这么嚣张定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声。” 云宵道:“我娘说,那日侯爷发话变相给姑娘禁足时,老夫人也是听到的,分明也是在疑心咱们姑娘,倒是二姑娘怎么也不帮着分辨分辨。” 容沨让碧花将她的通身漆黑,刻着忍冬花纹的琴给抱了出来,她单手放在琴弦,指腹轻轻摩擦着:“分辨什么?!父亲决定的事向来是说一不二,就是二姐姐再怎么得父亲喜欢,为着我惹了一身腥,岂不是得不偿失。” 碧花有些气闷地扯着自己的帕子:“那咱们姑娘还那么多次帮了二姑娘,二姑娘这样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铮地一声,从容沨指尖宣泄而出,她淡淡道:“不过是大家各取所需,你也不必有那么多怨言。” “你们说,会是谁在背后算计了我?” 云宵沉吟片刻道:“若是表姑娘还在,这矛头肯定是指向她,可她离了侯府,现下本就自顾不暇,婢子真想不通会是谁。” 容沨忽地扬起下巴,动人一笑。 碧花道:“姑娘觉得会是谁?” 容沨忽地扬起下巴,莫名一笑:“我也猜不准是谁。传出这疯言疯语来陷害我,不过是想从中获取最大的好处,是谁都不要紧,只要记住她们是自己的敌人就好了。” “获得最大的好处……”云宵不经喃喃出声,眼睛一瞬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容沨。 是,是……她对上容沨幽深的眼眸,低着头将话咽了回去,难道真的是她。 容沨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又问:“外面可有传来表姑娘的消息?” 碧花上前道:“婢子听闻孙公子失足摔死,孙家不依不饶说是自己儿子是被人推下去的,可官府派人去了,也没查出些什么线索,如今抓着表姑娘要让她在孙公子头七之前嫁入孙府。” 她觉着奇怪得很,表姑娘的婚事一波三折,比园子里唱得戏还吊人胃口,如今孙公子死了,没了结亲的人,若是好聚好散,怕这表姑娘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攀上哪家高枝儿。 云宵也知其中关窍,不由道:“赵家定是不愿让表姑娘吊死在孙家这棵歪死的树上,孙家虽然闹着,可在其他族亲眼中,孙敬的死算得上全了个干净,赵家若是再给些好处,指不定就压着孙家松口了。” 云宵脸色一变,急切地看向容沨。 容沨道:“怕什么。” 她拨动琴弦的手一停,轻轻压在琴弦上:“咱们可还是有最后的法子。” 说着容沨似有疲倦地顿了顿,嘴角噙着一丝凉薄的笑意:“孙家的房契可还是在咱们这儿的,叫外面的人别忘了去收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让他们记住咱们可不知道什么卖买科举试题的事儿。” 云宵与碧花会意一笑,云宵道:“表姑娘这次可真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碧花扶着容沨起身在床榻上坐下,放下素色床帘时,皱了皱眉,忍不住道:“姑娘你可别怪婢子多嘴,咱们今后要想好行事,还是得让侯爷松口解了禁足才好。” 容沨偏着头,顺了顺落在自己胸前的青丝,看着碧花道:“放心,出不了三日,父亲便会松口放我出去,如今我先把身子养好。” 碧花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望向容沨,又看了云宵一眼,见她也是一脸怪异,不由抿了抿嘴。 第四十一章巫蛊 还没过容沨说的第三日,便有人来了卷舒阁问容沨身子修养得如何,前两日秋雨不绝,这两日放晴了可去花园走走散散心云云。 碧花与云宵立在容沨身后,一脸纳闷,又忍不住暗叹姑娘料事如神。 容沨道:“五妹妹可是要归家了。”她说话语气淡淡,却十分笃定。 来的婆子也知这府上一些关于四姑娘和五姑娘之间的传闻,讪讪一笑:“老奴也只是听闻五姑娘身子大好,特意为老夫人请了福进府,老夫人心里乐着要府上热闹热闹,说是要去晦气。” 碧花脸色一瞬冷下来,正准备上前呛声,却被云宵扯住了衣袖。 容沨不甚在意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抬了抬眼眸,凉凉道:“去晦气。难为五妹妹这般好心思了。” 待婆子走了后,碧花忿忿不平道:“姑娘,这婆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容沨扬了扬眉,眼神顾盼流光:“请福本来就是为了去晦气,人家也没说错,说来我还是借着五妹妹的光才能被解禁的。” 碧花一时被噎住,只能在一旁生着闷气。 云宵见着碧花气愤不已地走了出去,笑着道:“碧花也是一心喂姑娘着想。” 容沨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屋里寂静了半晌,云宵看准了机会,才开口道:“姑娘,之前禁足一事你可是怀疑五姑娘。” 容沨单手撑着额头:“你想问什么便说。” 云宵这才大胆道:“婢子想不通,五姑娘想借姑娘生病的事故意生出事端,惹得老夫人与后位嫌恶,还与二姑娘离心。” 她话语一顿,眉头紧锁:“府上的人都信姑娘为老夫人求福之心不诚才的了病,如今五姑娘请福回府风头正盛,怎么又会让侯爷放姑娘出去。” 容沨将目光缓缓移到云宵身上,一只手搭在桌上轻轻敲击着:“你觉得五姑娘为什么想要来陷害我。” 云宵略微沉吟片刻:“五姑娘是想踩着你表孝心,让你得老夫人和侯爷不喜。” 容沨摇了摇头,冷冷一嗤:“这只是次要的,我的好妹妹的手段可是要比别人高得多。她这是在警告我,无论我如何讨得祖母她们的欢心,只要她稍稍动一丁点心思就能将我打回原形。” 云宵不解道:“可五姑娘与你可是亲生姐妹。” 容沨轻笑出声,微微仰起下巴:“亲生姐妹又如何?血缘至亲又能怎么样?云宵你难道看得还不清楚吗?我与侯府的主子都是血浓于水的关系,可最后我们都是在为自己的利益算计。” 若是换作以前,自己被这般折腾了,就是再不喜容涟,也是对她感恩戴德,分不清是非曲直。 云宵脸色有些复杂,稳了稳心神道:“那之后该怎么做,姑娘?” 容沨静静出神了一会儿,淡淡道:“这还没回府便出了许多的事,请福当天怕还会多生事端。” 她缓缓起身时,身子猛地一顿,抓着云宵的手一紧:“你说影梅庵那日发生的事,会不会有人在其中故意穿针引线?” 云宵眼睛微动:“姑娘是说,孙公子死的第二日,在亭外遇见表姑娘不是巧合。” 细思极恐后,云宵的瞳孔缓缓放大,惊出声道:“姑娘是说,表姑娘害死了孙公子!” 容沨低垂下眼眸,其实她早就怀疑孙敬的死和赵繁脱不了干系,但她刚刚所说的人却是容涟,她一直以为那日容涟故意隐瞒赵繁前来拜访她的事是因为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可就在一刹那,她在想赵繁会去找容涟会不会是拿了什么去要挟她来对付自己,而赵繁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可以在府上耀武扬威的表姑娘,对于容涟而言已经失去了什么利用价值,她不想受赵繁牵制,就让赵繁陷入误杀孙敬的困境之中…… 云宵压低声音:“姑娘,可要知会他们走漏一些风声。” 容沨眉间聚起一丝狠戾,骤然平复:“让外面的人手脚干净些,咱们只是去收债的,至于多余得事情也不必多做。” 若真的是容涟,那么赵繁后面的日子,只会是生不如死。 “好好看紧咱们院子里的人,特别是外面的人进院子别手脚不干净脏了地方。” 第二日清晨,容侯府里里外外早已洒扫干净,府上的姑娘也早就在寿安堂里候着。 容沅浅酌了一口热茶,不着痕迹地看了下首的容沨一眼,略微觉得有些尴尬。 这时秦妈妈搀扶着容老夫人走了出来,几个姐妹一同行了礼,便听到容老夫人道: “我听说四丫头从影梅庵回来后就一直病着,别是我这个老婆子过了病气给你。” 面对容老夫人突然发难,容沨平平静静地抬起眼眸,低头时掩下眼底的淡漠:“不过是孙女自己不注意身子,才在换季时分感染了风寒。” 容老夫人道:“是吗。” 容沨垂下的眼睫轻颤,鸦青的阴影覆盖在眼下,像是不曾感觉到屋中微微凝滞的空气。 “孙女这几日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说是孙女得病是为祖母求福之心不诚才招致的。” 一时间,所有人略微诧异地看向容沨。 容沨掩嘴轻笑了一声,接着又道:“若真是不诚所致,只是罚孙女得一场风寒也未免太轻了。孙女自己问心无愧,想来祖母也是信得过我的。” 容老夫人面色一顿,盯了容沨一瞬:“那是自然。” 转而又对秦妈妈道:“这个时辰五丫头也该到了,你再差人去瞧瞧。” 秦妈妈应了一声,就遣了丫头出寿安堂。 容沨微微侧过头,对上容沅看过来的眼睛:“姐姐的嫁衣绣得怎么样了,那东珠装上来是好看不过的。” 容沅垂下眼眸,扯着嘴角笑道:“四妹妹不怪我那日没有为你求情。” 容沨支起右手撑着下巴:“那妹妹多嘴问一句,二姐姐那日为何没有为我求情?” 容沅愣了愣,随即心里却是一阵松快:“四妹妹当真是快人快语,那日不为你求情确实是我自己存了私心,对你有所怀疑。” 容沨勾了勾嘴角,眼眸轻扬:“二姐姐可愿和我说了实话,影梅庵那日你是听了谁说了什么?” 容沅:“我……” “老夫人,五姑娘到了,连影梅庵的净空师太也一起到了。”前来通传的丫头高声道。 容老夫人连忙起了身:“快请,快请。” 容沨眼底幽暗一瞬,看了容沅一眼:“二姐姐既然愿意开口,便是有意解开你我之间的心结,往日种种我也信姐姐一次。只是今日时候不对,改日姐姐来卷舒阁小坐再好好说上一说。” 容沅点了点头,却又听丫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说什么福请不进侯府。 容沨眉眼间阴暗一瞬,缓缓闭了闭眼。 “好端端地怎么请不进福,咱们侯府又不是什么腌臜的地方。”婆子眼睛不停地望向外面,嘀咕道。 另一人回道:“说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 “我可是听说这净空师太为四姑娘批过命,说四姑娘生辰八字太硬,会夺别人的运道……你说这净空师太说的会不会是四姑娘。” …… “姑娘。”云宵在容沨耳边小声担忧道。 容沨眉眼微皱,目光落在那一身灰色僧袍的姑子上,缓缓摇了摇头道:“无事。” 容老夫人转动着佛串念了几声阿弥陀度:“师太你可是高人,是瞧出了咱们府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净空师太约莫四十来岁,两颊颧骨略高,面色平静带着几分肃正,像是所有妖魔鬼怪见了都会害怕的样子。 她示礼道:“老夫人莫要着急,贫尼方才进府时,瞧着这府上的运气似乎和之前来时,有些不大一样了,可是近日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扫了一眼一脸淡漠的容沨。 容老夫人迟疑道:“这……” 容涟柔柔道:“师傅,侯府养了这么多下人向来是人多眼杂,这事情定是每日都少不了的,你这叫我祖母怎么说呢。” 净空师太又道:“是贫尼问岔了。府上运气是前人和今人运道汇聚而成的,若有人生变故虽是蝼蚁之微,亦可有覆巢之祸。” 容沨几欲冷笑出声,眼底神色越发阴冷,果然不出她所料,什么请福都是幌子,要找她麻烦才是真的。 容老夫人沉沉道:“请师太指点,如今该如何是好?” 净空师太道:“老夫人放心只要找到了根源所在,万事皆安。现贫尼准备法事,还请府上各位姑娘留在此处,切莫要随意走动。” “四姐姐?四姐姐?” 容沨半眯着眼睛看向容涟,又缓缓低垂下眼眸:“何事?” 容涟上前贴心地碰了碰容沨的额头:“我瞧着四姐姐像是不大舒服,心不在焉的。” 容老夫人闻言眉眼微皱,看向容沨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今日之事关乎侯府运道,四丫头若是不舒服也就忍忍。” 容沨道:“孙女知晓。” 容涟收回自己的手,坐在容沨下首,小声道:“四姐姐在担心什么?”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讥诮,抬起的手碰了碰发上的珠钗:“我该担心些什么?” 第四十二章 破局 容涟神色一顿,缓缓支起身子,浅浅一笑:“是妹妹多言了。妹妹只盼着四姐姐能一直无所忧心。” 容沅微微皱着的眉眼就一直没有舒展开来过,眼底忧虑像要流了出去,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容沨。 容沨很是平静:“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寿安堂自此静默如冰,底下的姑娘、姨娘一直端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容老夫人见秦妈妈进来了便问:“到哪里了?” 秦妈妈躬着身子道:“东边的院子快到四姑娘的卷舒阁了。” 云宵立在容沨身后,暗暗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可是看出来了,今天这局就是为她们姑娘设下来的圈套,逼姑娘不得不钻进去。 突然有丫鬟急急忙忙闯了进来:“老夫人,净空师太说请大家过去一趟。” 底下的人跟着容老夫人一同起身,却听容沅惊了一声:“四妹妹!” 只见容沨起身之时,身形一晃,脸色隐隐发白,由着云宵扶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容涟眼神微动,冲着容老夫人道:“祖母,我瞧四姐姐难受得紧,不如让她先行回卷舒阁歇着。”她语气轻缓面色真诚,又稍稍一顿道:“至于我师傅那里应是无什么大碍的。” 容老夫人似有不快:“过去也要不了多少时候,四丫头若是难受得紧就多让几个丫头扶着就是了。” 三言两语便堵了让容沨回去歇着的念头。 容沅落后一步,与容沨一同在后面,压低声音道:“我在这儿替你挡会儿,你先回卷舒阁想想怎么应对。” 容沨歪歪地已在云宵身上,冷冷一嗤,虚弱道:“就算回了卷舒阁也是来不及了,二姐姐如今我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容沅脸色一变:“难道真没办法了?!” 容沨眼底聚起一抹幽深的漩涡:“后路都被人断了,还能怎么办。” 忽地只听得有人惊慌道:“挖到了!挖到了!” “是个傀儡娃娃,上面还有写的有东西!” “这……这可是四姑娘的院子!” 云宵惊呼出声:“姑娘!” 卷舒阁一向清静,如今可是热闹得紧,兵荒马乱之后。 云宵扶着容沨坐在地上,掐着她的虎口连忙叫道:“姑娘!姑娘!” 容老夫人积着怒气,高声道:“还不快把四姑娘叫醒!” 净空师太沉声道:“老夫人如今这症结已经找到,正是有人行了这阴司的事,才阻了府上的运道。” 容老夫人缓了缓道:“师太你看现下有什么法子补救?” 净空师太念了声“阿弥陀佛”,正色道:“府上要素斋一月并将这傀儡娃娃送至影梅庵诵经多日,除去邪祟,就连这施行阴司之事的人也要送往庵庙清正。” 容老夫人拨动着佛串的手一顿,冷眼看向晕倒的容沨:“就按师太所说的去做。” 容沅跪正身子,不可置信道:“祖母!” 容老夫人喝道:“沅丫头,你可是要违背我所说的话。” 容沅被容老夫人脸上的厉色惊了一下,低着头看到仍在地上的傀儡娃娃的一角,正声道:“孙女不敢,孙女只是在想若真是四妹妹做了阴司之事,那咱们也该知道她害得人是谁。” 容涟沉痛道:“无论四姐姐害得是谁,也不该去碰这种损害侯府运道的事情。” 秦妈妈将那傀儡娃娃捡起来的时候,吹了吹纸上沾着泥土,惊愕出声:“老、老夫人!” “这上面的生辰八字是四姑娘的。” 容老夫人猛地回头,接过秦妈妈递过来的字条,定定地看着上面的字。 秦妈妈道:“咱们府上可就只有四姑娘和五姑娘是十月初九生的,寅时一刻可不就是四姑娘出生的时辰。” 容涟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又连忙掩下自己异样。 容沅道:“祖母,四妹妹万万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害自己的,想来今日四妹妹突然晕厥也定是跟这个娃娃有关系。” 容老夫人扶着秦妈妈的手道:“还不扶着你们姑娘进屋躺着。” 容沅盯着容涟笑了笑:“还得多谢五妹妹请了净空师太前来,不然这腌臜的东西还不知道要害五妹妹到什么时候。” …… 晚间,侯府已然安静下来,只是平静下面却还是暗潮涌动。 “今日多亏你们了。”容沨躺在床榻上,闭着眼静静道。 碧花坐在灯下与云宵一同理着绣线:“那里就辛苦婢子们了,只是姑娘何苦将计就计将那上面的生辰八字换成自己的。” 云宵也赞同道:“姑娘今日晕了过去,怕也是受了这个阴损,那娃娃既然被我们发现烧了便是。” 容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祖母她们眼中我到底是个会夺福的不祥之人,只有将这样才能唤起祖母对我的一丝丝怜悯来打消她对我的顾及。” 碧花哼着气道:“这表姑娘都离了侯府,都还能把手伸得那么长,要不是姑娘叫我们这几日警醒点可真就着了道。” 容沨微微抬起眼眸,看着上空发怔了一瞬,疲惫至极:“桃环呢?” 云宵将绣线放在一边篮子里,甚是平静道:“老夫人已经知道桃环是表姑娘当初安插在她身边的人,晚食之前就让人拖着她离了侯府发买出去。” 碧花眉眼一皱:“就只是发买出去,万一她出去后乱说话可就完了。” 云宵神色一顿,小声道:“听我娘说,老夫人让你把桃环的舌头给拔掉了。” 碧花眼睛瞪大,害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恶有恶报,恶有恶报。” 容沨幽幽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像是风雨俱来却没有一丝征兆。 她偏下头,闭了闭眼:“是啊,善恶有终,该来的逃也逃不掉。” 碧花煞是认同的点头,忽地想起什么,奇怪道:“姑娘,你说这表姑娘是怎么算到五姑娘此次回府会把净空师太带着的。” 云宵脸色稍稍沉了一瞬,垂下眼眸,并不接话。 容沨冷漠道:“谁又知道呢。” 第二日,未时已过,容沨与容涟刚从容沅院子出来。 容涟停在容沨面前,柔柔道:“妹妹要去母亲那儿请安,四姐姐可要一同前往。” 容沨冷眼瞧着容涟,并不言语,眼底淡漠和讥诮清晰可见。 容涟倒也不恼,轻轻一笑,抬起头时,却见着门房妈妈快步走了过来,看见容沨时,就跟见着活菩萨似的。 容涟道:“我看四姐姐也闲不下来,今日便只能妹妹一人前往了。” 门房妈妈冲容涟行了礼,立在容沨面前低声说着话,容沨嘴角扬起的冷嘲渐渐压下,缓缓转身道:“走吧。” 远处长廊下,容涟莫名回过头看着容沨离去的背影轻轻一笑。 门房妈妈跟在容沨身后念念道:“实在是奴才没有了办法,老夫人今日一大早便出了府,二姑娘那儿又正喜庆着,五姑娘……出这么大的事,也就只有四姑娘能做主了。” 容沨身形纤弱,背脊却挺得直直的,脸上平静无波:“云宵,去外院将表姑娘好好待着请进来,切莫要伤她一分一毫。” 云宵低着头应着退下。 等容沨走到前院儿,却见廊下婆子丫鬟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对着两个大力丫鬟压着的赵繁低声议论道。 容沨立在台阶上,幽幽道:“侯府不养不做事的下人,你们若是想看得紧,不如我将你们一个个全部打发出去,去东街园子看戏去。” 众人立刻歇了心思,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这四姑娘在府上也不得老夫人和侯爷看重,尤其是前次还被侯爷禁足,私底下下人们都带着几分轻视,可如今见着正主了,不由存着了几分惧色。 赵繁嘴巴被人紧紧捂住,身上一袭孝衣未脱,脚下却是写着“孙敬”二字的灵牌。 容沨轻轻抬了抬手,赵繁被猛地推倒在地:“繁姐姐就这样把孙公子灵牌扔在地上也不怕他在九泉之下怪罪。” 赵繁脸色一白,恨恨地盯着容沨,尖声骂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夫君,容四我要你偿命。” 门房妈妈闻言,惊悚地看向赵繁,这表姑娘是不要命了,怎么什么话也敢往外说。 容沨道:“偿命?我若是真杀了人,你不带着官府的人来抓我,反而在侯府大门污言秽语,我倒是有些不懂你的心思了。” 赵繁赤红着眼睛,看着容沨恨之入骨:“总之就是你害了我夫君,容四你别以为你们逃得过。” 容沨慢步走到赵繁面前,居高临下道:“你今日敢来侯府放肆,不过是算着祖母不在侯府,要知道桃环已经被拔了舌头发买出去。” 赵繁眼神一时闪烁不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什么来侯府放肆,我只不过是来求一个公道。” 她话语一顿,眼中浮现出一丝阴毒,高声道:“我可是知道你们四姑娘是为什么要杀我夫君,容四你怕吗?” 容沨勾着嘴角轻蔑低吟一笑,缓缓弯下身子在赵繁耳边轻声道:“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我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 “赵繁,我可是清清楚楚知道孙敬到底是怎么死的。那夜的雨吓得大,把所有声音都掩盖了下来,你把孙敬从假山推了下来,看着他亲眼死在自己面前你害怕吗?” 第四十三章 局中局 赵繁身子隐隐一颤,恶狠狠地瞪大着眼睛,呼吸不由急促喘息:“你胡说,是你害死了我夫君,明明是你。” 容沨轻啧了一声,忽然伸手掐着赵繁的脸颊,看着她形容憔悴:“赵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就算赵繁想要跟她鱼死网破也不该这般急切。 不由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满心满愿想要攀高枝儿,现又口口声称孙敬为自己的夫君,你不觉得恶心吗?也对,你现在就是一条丧家之犬,又能怎么办。” “容四!” 赵繁奋力挣扎想要起身,一张脸扭曲得变形:“容四,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若是没有你,我不会现在的下场!” 容沨看着她被云宵压在地上,凉凉道:“赵繁,你当真觉得你会有今日的下场全都是因我而起。” 赵繁阴毒道:“现在外面的人可都知晓了容侯府的四姑娘是杀人凶手,我成了丧家之犬,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她癫狂地笑了起来,指着容沨:“你让容侯府背上骂名,那个老虔婆一定不会放过你,容四你等着,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容沨眸色微冷,直起身子:“就算如此,赵繁我仍旧可怜你,被人算计要死了都还不知道。” 赵繁不可置信地盯着容沨,似乎不懂其中意味。 容沨转身离去道:“我想官府的人也差不多该到了,影梅庵孙敬的死也该有了结果。” 赵繁一下软瘫在地,精神恍惚怔愣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是孙敬自己……” 门房妈妈瞧着赵繁疯癫的模样,暗自摇了摇头,想着昨日净空师太说得邪祟说不定指得就是表姑娘。 “等祖母回来,你便如实告知她今天发生之事。” 当天赵繁便被官府带走,不出几日就传来消息说,赵繁受不得酷刑在狱中招了,接连第二日就在狱中自裁而亡。 赵繁一事的风波虽过,可府上仍有闲言碎语影射容沨。 “这几日府上的闲话都快传疯了,也不见你有点什么办法。”容沅忧心道。 天色渐凉,容沨比其他人都怕冷,身上已经披着滚了雪白兔毛的斗篷。 她低了低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能有什么办法。” 容沅微微蹙眉,点了点容沨的额头道:“祖母她老人家倒是不信,可也为着这事成日见着你也没个好脸色。” 容沨从斗篷伸出一只手,碰了碰头上珠钗,正欲开口说话,却听见一阵喜笑宴宴的说话声,眼睫轻微一颤。 容沅看见来人,不着痕迹瞥了容沨一眼,道:“夫人好兴致与五妹妹一同出来散心。” 裴氏由着林妈妈和容涟一同搀扶着,苍白得脸色因着被容涟逗笑了几次,多了几分血色,但脸上的喜色却在看见容沨之时,褪得一干二净。 她对着容沅微微点头,也不愿再多看一眼容沨:“走了那么久也累了,我吩咐了下人做了你爱吃的东西,回去就能吃上。” 容涟眉眼清浅瞟向容沨,拉着裴氏的手轻轻晃着:“四姐姐也在这儿,不如母亲叫着她一道。” 裴氏冷然道:“我可没有一个敢害人性命的女儿。” 容涟道:“母亲,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也不知是真是假,怎么能轻易妄下断语。” 裴氏看着容涟脸上冷漠淡了几分,叮嘱道:“你从小长在影梅庵,不知人心险恶,别被身边亲近的人轻易给骗了过去。” 容沅闻言,眉眼不由又蹙了蹙,难怪祖母和父亲一直对裴氏不喜,就算她对四妹妹再不喜欢,可这样拎不清的话也是不能往外说的。 容沨眼眸微垂,嘴角噙着一丝冷冷的讥诮:“母亲向来喜欢清静,也不知是在哪里听来了闲话。我若真害人性命,父亲和祖母能饶得了我,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母亲这是在说父亲和祖母有意包庇我。” 裴氏被容沨一阵抢白,一时失了言语,又急促咳嗽了起来。 容涟轻顺着裴氏的呼吸,急切道:“四姐姐就是心有不平,也不该顶撞母亲,母亲身子本就不好……” 容沨眉眼轻扬,偏头道:“难道就该让母亲给我定上杀人的罪名?我成了罪人,那侯府又成了什么地方?教养杀人凶手的地方?” 容沨冷冷一笑,溢出一声轻轻的嘲讽:“五妹妹心思灵慧,这几日常陪在母亲身边怎么也不知道与母亲讲讲流言止于智者的道理。” 寿安堂。 容老夫人转了转手上的佛串,嘴里念着心经,听着秦妈妈走进的声音:“秦兰,你说我教养那么些年的孩子,怎么这样没了?” 秦妈妈低着头为容老夫人续了热茶:“老夫人对表姑娘悉心教养,只是人心难测,贪心不足。表姑娘也只能说是恶有恶报。” 容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精光:“你说那日繁姐儿来府上大闹,说的事情可是真的?” 秦妈妈神情一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表姑娘心思毒辣,又恨极了四姑娘,再加上她怂恿孙公子舞弊和桃环陷害之事暴露,怕是想拉着四姑娘与她一道受罪呢。” 秦妈妈端着热茶递到容老夫人面前,又继续道:“说实在的,老夫人若是怀疑四姑娘是阻碍侯府运道之人,可细细想来怎么每次遭罪的都是她,也不知是四姑娘命不好还是有人……” 容老夫人放下佛串,喝了口热茶,略微沉吟片刻:“好了。当年裴氏在影梅庵生下四丫头与涟丫头,净空师太特意为她们姐俩批过命,说四丫头是夺福之人,如今受这么多苦,怕也是因果报应。” 秦妈妈立在一旁,适时懂得不再说话,眼尖瞧着丫鬟走了进来,才道:“几位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容老夫人正了正身子,看着底下几个姑娘道:“这几日你们二姐姐要拘在院子里绣嫁妆,你们可不许贪玩去闹她。” 容涟讨喜道:“祖母,我们那是去闹二姐姐,我们这是去沾二姐姐的喜庆的。” 容老夫人乐得出声,指着容涟笑骂了几句,又看着容沨端坐在下面一语不发,又道:“四丫头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容沨抬起头,笑了笑,暗自奇怪容老夫人今日怎么突然点她的名。 只听容老夫人又道:“那日繁姐儿来府上闹事你处置得当,涉及人命的官司自当该交到官府那里。” “你们无论在家中还是在外,说话行事之前都该考量好侯府的声誉,你们可懂?” 底下几人纷纷齐声道:“孙女知晓。” 几人在寿安堂坐了许久后,容老夫人便打发她们出来,唯独留了容沅一人说话。 “五妹妹一直跟着我,是要做些什么?”容沨忽然停了脚步,侧身看向容涟。 容涟浅浅笑道:“不做些什么,只是想和四姐姐说些话。” 容沨兴致缺缺理了理袖子,冷漠道:“可是我不想与你说话,跟你也无话可说。” 容涟上前抓住容沨的手腕,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睛:“四姐姐何必这样抵触我,在府里祖母最喜欢我们姊妹和睦。”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祖母今日都夸了四姐姐懂得处理事情,表姑娘想出这样的毒计也亏得四姐姐好运道能躲开。” 容沨眼神微眯,从胸腔处冷哼出声,隔着袖子将容涟搭在她手腕的手给挥开。 容涟道:“不过表姑娘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怪可怜的,死了也无人收尸,一卷草席裹了就扔去了乱葬场。” 容沨眼睫轻颤,双唇微启:“你既然可怜她不如做个好人去乱葬场替她收了尸,省得五妹妹一直与我念叨。” 容涟眼眸一顿,忽地后退了一步,笑了笑:“我不敢。” 容沨缓缓转过身,步伐轻快将容涟甩在身后,幽幽道:“云宵,你可知道人死之后什么样的鬼魂会眷念人间?” 云宵怔愣一瞬,思索道:“冤死之人所化成的鬼?!” 容沨笑意莫名:“冤死的人带有怨气,可要知道世上还有一种人在临死之际才发现自己一直活在别人的算计中,她们死后不甘会化成厉鬼扰得真正害她的人不得安生。” 容沨语气阴寒,神色微冷,让人听得不由打了个寒颤。 若婵怔怔地回过神来,看着容涟:“这四姑娘怎么说得这般瘆人。” 容涟手上攥着帕子,指尖掐在掌心的软肉上都毫无察觉,好久她淡淡开口:“那日我让人去孙家给表姑娘送东西可有人知晓?” 若婵道:“并无人知晓。” 说着又哼了一口气:“要婢子说,表姑娘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姑娘好心送东西过去,那日在影梅庵表姑娘出言不逊还想拿姑娘与四姑娘不和之事做筏子,让你去刁难……” 若婵絮絮叨叨地说着:“还好当时婢子做的谨慎,不然姑娘还得因她受人猜忌。” 容涟朱唇紧抿,蹙着的眉眼微微舒展,看着若婵轻轻一笑:“不过是瞧着她可怜罢了,到底她与我在府上做过姊妹。” 她抬起手,扫过头上垂下的藤萝,看着池中锦鲤,又道:“说来表姑娘走了,她身边的杏梅怕是也没落得什么好去处,你去找奚娘子一趟,若是能找得到她给她一好去处。” 第四十四章 秘密 “去影梅庵?” 容沨奇怪道。她看着容老夫人不似玩笑的神色,莫名偏过头看了容涟一眼。 容沅与容沨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喝着茶暗自摇了摇头,问道:“好端端地祖母怎么想着让四妹妹去影梅庵?” 容老夫人歪了歪身子看着秦妈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软枕,秦妈妈躬着身子退到一旁道:“老夫人这是心疼四姑娘最近接连受罪,说是再去影梅庵好好求求菩萨保佑。” 容老夫人微微颔首,手上转动着佛串:“我已经书信一封送到了净空师太那里,就让涟丫头与你一同前往我也是放心的。” 容涟柔顺道:“祖母放心,过几日便是观音节,师傅与我说过在此日前诚心求福斋戒数日,并在那日用净水洁身便可保人平安和顺。” 容老夫人笑了笑,连连道:“如此最好。” 云宵立在容沨身后,满心觉得影梅庵就是个是非之地,还和五姑娘一起…… 马车上,云宵将容沨的古琴放置好后,微微将隔窗推开一条小缝,看着街上来来往往。 云宵道:“姑娘,此次去影梅庵也不知要拘多久,还多亏二姑娘帮忙说情借修琴出来放放风。” 容沨单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眸并不说话。 忽然马车突然被勒紧了缰绳,只听得马夫呵斥道:“哪里来的要饭的,敢拦侯府的马车!不想要命了吧!” 容沨一瞬睁开了眼睛,云宵会意躬着身轻轻推开一扇车门道:“若是要钱的,打发了就是,你这样骄横跋扈莫不是故意在摸黑侯府名声。” 马夫抱着拳头,苦着脸讨扰道:“云宵姑娘实在不是奴才的错,是这要饭的突然闯了出来,要不是我及时勒住了缰绳,这要是惊了马可就完了。” 云宵闻言也不在揪住此事不放,她目光落在马车前穿着一身粗衣褴褛的乞丐身上,那人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中,声音衰老地如垂暮老人。 “姑娘好心,赏点银子吧。” 云宵心中略微有些奇怪,看这人身形怎么有些熟悉?! 她轻身下了马车,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一个碎银子递到乞丐面前:“拿着。” 半晌那人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露出脸上血肉模糊结着痂块的伤痕,云宵惊了一下伸出的手忍不住往回收了收。 那人连忙抬起手死死地抓住云宵的手,云宵垂下的宽大袖子挡住两人拉扯的姿势。 云宵沉着气,正准备高声喊人时,却听得那人嗫嚅着双唇在说些什么。 她眼睛瞳孔猛地一缩,那乞丐猛地抢了她的手中的碎银子就跑得没了踪影。 云宵缓缓立起身子,宽袖下手中紧紧地抓住手中的东西。 “姑娘。”等回了马车,云宵将手中的东西露了出来,是一块已经脱了黑漆的令牌,正面写着的姓氏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状貌,只有背后雕刻的图纹还隐约可见。 “这是蛇?” 云宵压低声音道:“姑娘,你说杏梅把这个交给我们是什么意思?” 容沨拿起那块牌子,不由皱起眉眼思索了起来,赵繁临死前是交代杏梅什么?! 那杏梅这个样子难道是在躲着什么人?! 垂着的手缓缓敲击了起来:“云宵,杏梅现在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青州,让人把她找到后给我藏好,有一些事情她或许能给我答案。” 云宵暗自点了点头。 次日,容沨与容涟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影梅庵行去。 “老夫人交代了净空师太,说姑娘要斋戒数日,便就给咱们安排一个比较安静的住处。” 碧花不由瞪大了眼睛,问道:“那也可以安排我们姑娘与五姑娘住一起的。” 云宵扯了扯碧花的衣袖:“那姑子说了,五姑娘要陪着净空师太一同料理观音节当日大小事宜,且五姑娘长年供奉菩萨,让咱们姑娘与她住一起不合适,会失了祈福的心意。” 碧花有些头大,听得云里雾里,反正话里话外就是要将她们安排在这说为安静实为偏僻的地方。 云宵道:“算了,地方偏点就偏点。咱们姑娘是受老夫人之命来祈福的,若与庙里的姑子闹了起来,传到老夫人耳里不是又给姑娘惹麻烦。” 她松了手,走进屋子将门窗都给通通打开,让阳光透了进来。 隔间里供奉着观音像,容沨跪坐在蒲团上,手里却拿着一本志怪话本,神色认真地让人真的以为她是虔诚的信徒。 云宵见了,心虚念叨:菩萨莫怪,菩萨莫怪。 之后接连两日,姑子送来的斋菜教人看着都素得发昏。 碧花怒得一摔筷子,蹭地站起来:“她们这摆明就是故意的。”提起裙子就要往外跑。 云宵连忙拉住:“我的姑奶奶,你这急脾气什么能改改,你这个时候去找麻烦,你不是叫姑娘难做吗。” 碧花努着嘴,冲着容沨喊不甘道:“姑娘。” 容沨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得远远有人说话,缓缓靠近。 “四姑娘这是怎么啦,瞧着碧花一脸怒相,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若婵走进屋子道。 她见容沨几人正围在圆桌上用膳,心下一转,随即道:“莫不是这斋饭用不习惯?也难怪四姑娘从小在侯府锦衣玉食惯了,哪像咱们家姑娘,就是粗菜淡饭也当山珍海味吃的。” 容沨眉眼微动,目光微凝淡淡扫过若婵,瞧得她没来由瑟缩了一下。 若婵垂下头道:“四姑娘,婢子并其他意思,只是斋戒期间吃食定是要清洁五脏六腑,神思清明后才能得祈福之意。” 言罢她意有所指看了容沨一眼:“就是老夫人知道也怪不得四姑娘你。” 容沨冷不丁轻笑出声,她单手支着下巴,嘴角略微上扬:“这么听来倒是我们不识得好东西,既然这斋戒时所用的吃食有如此妙用,我。” 若婵心中正暗自得意,却听容沨说着的话顿了许久。 “怎么舍得我们主仆独自食用。” 若婵不解地看向容沨,不知她说这话是为何意。 “云宵,把为用尽的饭食都给装到食匣,亲自与若婵送到五姑娘那儿去。五妹妹近日劳累怕是比我更需要神思清明,才不会误了事情。” 云宵忍着笑,应下。 若婵皱着眉,猛地抬头,忿忿道:“四姑娘这是何意?用过的饭食送与我家主子莫不是存心折辱。” 碧花偏过头看向若婵:“怎么会是折辱?!我姑娘分明是好心,特意忍痛将饭食分与五姑娘,这可是一片情谊,想来五姑娘定然是感动得将这些吃得干干净净。” 若婵瞠目结日,偏偏又反驳不了。 容沨指腹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唇,似在思索,盯着若婵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说来我也想尝尝五妹妹视作山珍海味的粗茶淡饭。” 云宵跟着若婵去了容涟的院子,容涟听了云宵的话,脸色不由变了变。 容涟长睫轻颤,咬牙道:“如此还要多谢四姐姐了。” 云宵微微福身,不卑不亢道:“五姑娘与四姑娘是同胞姐妹,说这话实在是生分了。” “确实生分了。” 云宵微微抬头,这才看清与容涟一道坐在饭桌上的女子,一袭蓝灰色僧袍,称得身形弱柳扶风,眉眼风流婉转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柔媚。 这人怕就是奚娘子,听闻她寡居影梅庵,因得一身好教养侯爷特意托老夫人请了她在影梅庵照看五姑娘。 “见过奚娘子。” 奚氏柔媚的眼神中似含锋芒:“四姑娘果然会教奴才,也难怪若婵嘴拙得罪了人。” 她缓缓走到云宵面前,扶起她躬着的身子,指甲轮廓轻轻刮在她的脸上:“只是既然是做奴才也就还有做奴才的样子,瞧着你这眼睛里藏了太多主意。” 云宵背脊莫名起了一阵寒意,却听得她又笑道:“净空师太之前忘了嘱咐,说容老夫人既然信她把四姑娘交给她,便就不能让容老夫人失望。” 奚氏放下手,缓缓转过身,轻声道: “只是净空师太这几日忙于观音节一事,只能委屈四姑娘早起去师太住处受教化。” 晚间,容沨住的地方偏僻,除了她们主仆三人外,就只有负责洒扫的姑子在。 “这奚娘子就是故意为难!庵庙的姑子本来就起得早,姑娘岂不是要刚过寅时就得过去,天都没亮呢。”碧花扯着宽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 云宵隐隐对那个奚娘子有些防备,心里窝着几分火气:“你还说,你什么时候能把你这个脾气改了,我和姑娘就阿弥陀佛了。” 容沨沉沉地闭着眼,缓声道:“此事也怪不得碧花,那若婵是存心来找麻烦的,你忍了一次,下回她就知道变本加厉,她既然让去去就是了。” 云宵闻言,缓了缓语气,推了推碧花说了几句软话就让她去休息去了。 “姑娘我瞧奚娘子是为了给五姑娘出气,这人城府深得很。” 容沨睁开没一会儿的眼睛又沉沉闭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好久问了一句:“杏梅找到了吗?” …… “明尘师傅怎么还未去歇息?”云宵轻声退出屋子,却见洒扫的小姑子有些慌忙地转身。 第四十五章 探查 “杏梅?!” 容涟惊讶出声道,连明尘一脸奇怪的神情,又缓缓低下眼眸,看向妆奁上的铜镜。 明尘也不甚清楚,皱了皱眉:“明尘也没听清楚什么,好像是在问可曾找到杏梅。” 容涟眼底沉重一闪而过,好端端地容沨怎么会想着去找杏梅?!难道赵繁临死的时候还跟她玩了阴的?! 而容沨这边却是早早地就到了净空师太这里,云宵与碧花都被拦在屋外守着,只是心中因有不安,一双眼睛时不时瞟向屋里。 天色未凉,屋中尚且燃着烛火,净空师太背对着容沨跪在前面,手中握着木鱼“咚咚咚”地敲击着。 “容施主心中戾气太重,若再不诚心向佛,只怕到了阿鼻地狱要受尽苦处。” 容沨缓缓睁开眼睛,明晃的烛光与黑色涌入她的视线,让她一瞬有晕眩之感。 半晌,她冷冷嗤笑: “师太可是再说笑,你与我不过才初次见面,怎又知我心中戾气太重?都说世人皆有各自天命,也不知师太是真是假窥探天机,是否担心自己有一日会受到天谴。” 容沨说得隐晦,声音喑哑带着几分低沉,在这空旷地房间响起,略微有些阴森。 净空师太神色一顿:“贫尼这是为救众生。” 容沨忍不住讥笑出声,眼底异样神色慢慢浸入她的思绪之中,前世与今世种种像是走马观花撕裂着浮现在她眼前。 她噩梦就是从这老尼姑为她批得夺福命格开始的,她竟然敢说是为救众生。 眼睛一瞬有些赤红,容沨失控道:“杀一人能就百人,又或杀百人能救一人,敢问师太这到底是造下杀孽还是救人性命。你以为你们能窥探天机,不过是在自以为是……” 容沨忽地呼吸一窒,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像是沉入水中满是汗水。 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抬起眼眸,耳边全是净空师太枯燥念佛经的声音,她嗫嚅着双唇讥诮道:“什么六根清净,你们自以为站在世人的高点,虚伪至极地蔑视众生罢了。” 容沨双手撑在地上,支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中阴鸷更多,阴冷笑着往外走了出去。 云宵与碧花看着有些陌生地容沨,怔怔才从喉咙里唤出一声:“姑,姑娘?!” 这时恰逢容涟走了进来,她看到容沨也怔愣一瞬,旋即道:“四姐姐不是在陪着师傅诵经,怎么还没到时辰就一个人出来了。” 容沨面上拂过一阵凉风,她微微仰着头斜眼看向容涟:“菩萨刚刚给我托了个梦,说是这里浊气太重,还是让我回去再行诵经之事。” 容涟以为容沨是受不了苦,才故意说谎借菩萨托梦说事儿。 眼底流光微转,轻笑道:“这里可是佛家之地,怎么又会浊气太重,四姐姐还是莫要妄言。” 容沨翩跹转身,一步一步靠近容涟,身上隐隐带着地阴沉逼得容涟退了一步。 “我还以为五妹妹是个聪明人,你可知从古至今能够看破红尘成佛之人可是寥寥数人。这影梅庵住着的人每日都说着要一心向佛,可到底人心难测。” 她脸上讥诮与凌厉让容涟瞧着一瞬有些次刺眼,只听容沨又道: “你说我可能猜的出五妹妹所想,又或是五妹妹此时此刻可在心中恶意揣测与我。” 容涟立在屋外,直到容沨走了脸上柔顺之色像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被摔在地上出现了一丝破裂。 良久之后,“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你若是轻而易举被容沨这两句话给吓退了,可就真是枉费了我花在你身上的心思。” 容涟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奚氏,咬着牙不甘地低下了头,眼眶微红。 奚氏沉沉叹了口气,抚摸着容涟的面颊,忧心道:“涟儿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瞧容沨这般沉不住气的样子,想来已经走入了我们的圈套。” 她看着天边亮色正在驱赶黑暗,眼底莫名的神色抑制不住地开始翻涌。 “那些东西都该是你一人的,她们没有资格来跟你抢。” 待容沨回了住处,又一人躺在床上睡着了。 碧花小心为她掖了掖被角,冲着云宵小声道:“这都把姑娘折腾成什么样了,以前姑娘虽然也贪睡,可也没像这几日十二时时辰能睡过超过一半时辰的时候。” 云宵眉头紧锁,也知姑娘这情况也不大对劲,思索了片刻后,从屋子里取了一个匣子。 碧花拉住云宵问道:“你拿着东西去哪儿?” 云宵道:“去找明尘,她毕竟是影梅庵的姑子,说不定有办法给主子换一些好的饭食。” 这明尘也是个心思活络的一边帮着容涟窃听消息,一边收了云宵给的东西帮着拿一些好一点的吃食,两边周旋着。 “她们既然给了你东西,你就好好收着,不过是一点饭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容涟如常淡然笑道。 她手中端着一碗花粥,取得是林中晨露与今年春至埋在地下的花瓣熬制而成,一股浅浅花香在唇齿间轻绕。 既然那东西已经起了作用,饭食供应好点也不易让她们发觉异常。 奚氏等明尘走了,才缓缓从隔间走了出来,一双眼眸似弯非弯斜睨着看向屋外。 “外面的人来消息了,说是在青州城内发现了杏梅的踪迹。” 容涟面上一喜,又连忙敛了神色:“既然发现了,那可就要永绝后患。” 奚氏收回目光,落在容涟身上,压着嘴角似有不悦:“行事虽要斩草除根,可也不是像你这般冒进。” 容涟被奚氏淡淡训斥了几句,眼眸一抬对上她如炽的目光,怔愣一瞬,低头道:“那该如何?” 奚氏在容涟面前坐下,衔着一丝阴寒笑意:“赵繁当初是借容沨的手处置了的,那这杏梅也就怎么做,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丫鬟,能借刀杀人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容涟眉眼微蹙,稍作思索,又道:“可杏梅与赵繁不同,赵繁死的时候一定交代了杏梅什么,容沨才会这样急切想要找到她……借刀杀人。” 容涟此刻觉得心中像是有一股火气被隐隐撩起,已然静不下心好好思考,她说完话语一顿,有些烦躁地站起了身子,冲奚氏高声道: “容沨根本就不想杀她。” 奚氏柳眉扬起,眼眸微眯细细看着容涟:“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如此沉不住气又如何能做大事。” 容涟不知为何如此心有不安,她抓着奚氏的手喘着气道:“我,我不知道……借刀杀人,我该怎么去做?” 许久,奚氏将容涟哄睡着后,铁青着脸走了出来,她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柔媚的眼睛像是淬了毒一般。 容沨留不得了! …… 第二日正午,容沨用了饭食,又撑着额头在圆桌上小憩一会儿,只听得一阵轻微地关门声,云宵走在她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人找到了。”容沨阖着眼眸迸射出一道寒光。 “找到了,只是杏梅对谁都戒备得紧,已经连日都不敢吃东西,大夫瞧了说,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云宵沉声道。 容沨缓缓放下手,起身走到床头边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日杏梅交给她的令牌,眼眸一沉:“我要去见杏梅。” 云宵闻此瞪大了眼睛,结巴道:“姑,姑娘在说什么?!” 容沨道:“要想弄清楚这块令牌的事情,只能我去见她。” 云宵慌乱道:“可现下姑娘在影梅庵祈福,又如何去见,要是被五姑娘她们发现了,闹到老夫人面前又该怎么收场。” 容沨眼眸微动,屏着气稍稍沉吟片刻,她眼眸透过窗户看向院子外的风景,淡淡开口:“明日安排人来影梅庵进香,走时将一辆马车停在后面。” 云宵见自己劝不了容沨,无力跺了跺脚,只能小心安排了去。 “姑娘。”云宵不安地抓住容沨的手,想了想又道:“杏梅认得婢子,不如婢子代姑娘去问话吧。” 容沨半个身子从马车里探了出来,摇着头嘱咐道:“放心,不出两个时辰我就能回来,好好守着院子。” 远处山间八角亭台,隐约能见着一辆马车摇晃着从山腰行了下去。 只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抚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容四姑娘,你可怪不得我,到了阴曹地府去求阎王给你寻个好人家。只是可惜了我精心布下的局,你无福消受。” 奚氏看着身旁随侍的人,淡声道:“我听说沈夫人今日要来影梅庵小住,叫五姑娘好好陪着。” 昨日下了一场大雨,山间泥泞,容沨坐在马车内却是颠簸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只是过了许久也不见到达山脚。 容沨不由伸手轻轻推开一扇车窗,却见行至山林越深,呼吸一窒,略微顿了顿道:“怎么这么久了都还没到山脚?” 外面驾着马车的人挥着缰绳的手一顿,粗声道:“这昨日下了雨,奴才寻了条好行的官道,姑娘也能少受点颠簸。” 说完便没再听到容沨话声,以为她打消了疑惑时,劲脖处却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架着。 容沨眉眼凌厉,冷声道:“你是谁安排过来的?” 第四十六章 谢予 马夫立即勒住了缰绳,垂下头道:“四姑娘这是何意?” 容沨将匕首锋利处贴得他脖子更近,只见一条血痕溢出猩红的鲜血沾染在匕首上。 “你再不说实话,可就没命去见你们主子了。” 容沨眼尖看见他手上的动作,当即收了手上的匕首在他抓过来的手臂上重重地刺了下去。 她抽出匕首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沾的脸上身上却是泥水。 容沨分神回头看了马夫一眼,慌不择路往林中跑了进去。 马车面上恼怒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伤成这个样子,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骂道:“看老子抓了你,不让你快活快活!” 容沨脸色一白,踩着脚下泥泞一深一浅往前面跑着,但到底比不上那个有些功夫的马夫。 刚跑了一段路,手臂一紧被人狠狠圈住,容沨大惊失色另一手抓着匕首胡乱往马夫挥去。 马夫抓着容沨手臂往后一掀将她整个人压在地上,随即脸颊一痛,马夫掐住她的双颊猥琐道:“四姑娘,你还是乖乖认命吧。” 忽然远处连绵不绝的马蹄声响起,绝尘而来,马夫将容沨压低身子,心下奇怪这些人来自何处。 容沨见马夫一瞬松懈,张口就狠狠地往那人的虎口咬去,几欲扯下一块血肉,她瞪着一双眼睛恍惚间瞧清了为首之人。 记忆中,沈少期曾与她道:“这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元裔君谢予,特意前来青州查看军政。” 容沨松了口,唇齿间全是腥甜的铁锈味,她尖声叫喊道:“元裔君!元裔君!谢予,谢予!” 为首之人立马勒住缰绳,黑马在原地转了一圈,只见马上的男子一袭玄青色衣衫,一双恍若死水的眼睛斜睨着看向远处。 马夫慌了神,捂住了容沨叫喊的嘴,容沨的手失了桎梏匕首不偏不倚没入了马夫的胸膛。 温热的鲜血一滴两滴地落在容沨脸上,容沨咬着牙怔愣许久。 “去把她带过来。”声音死寂地如一碗干净的白水。 随侍的人下了马,一脚将压在容沨身上的马夫踢翻了去。 他看了眼脸上满是血污和泥水的容沨,只见看清一双墨玉似眸子沉静得有些熟悉。 他戏谑一笑:“小姑娘当真下手够狠,我们主子要见你。” 容沨猛地回过神,看向马上的男子又猛地收回了目光,她怎么能忘了,这是谢予第一次来青州,她一个长在青州深闺的女子怎么会认得他…… 谢予脸色苍白,连着双唇也没什么血色,他眼眸微凝,笑容一瞬在脸上绽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你认得我?” 他身边的人都不由警觉了起来,戒备地看向容沨,目露杀意。 容沨低垂着头,手里仍紧紧攥着滴着鲜血的匕首,她缓缓抬起头对上谢予死寂一般的黑眸:“以前不识得现在就认识了,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认识的。” 谢予冷冷哼笑出声:“小丫头伶牙俐齿,可偏偏嘴里没一句实话。” 话音刚落,一把冷剑架在了容沨劲脖上,一人道:“小姑娘再不说实话,这命可就没了。” 容沨有些惊慌,前世她对谢予只有一面之缘,可沈少期对他却是忌讳莫深,手段阴毒,性情乖戾,偏偏深得陛下恩宠。 她咬了咬牙,忙道:“元裔君名号谁人不知,小女子对你仰慕已久,虽不曾见过,可在梦里见过多时。” 此话一出,拿剑架在容沨劲脖的人的手没来由一抖,随侍的下人一脸惊悚看着容沨,又面面相觑看向身边的同伴。 谢予面色一顿,眼底掀起异样神色,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起了波澜:“应其。” 拿着剑的人,下意识回了一句:“主子。” 容沨暗叫不好,跑出了虎穴却掉进了狼窝,她察觉剑锋贴在她皮肤上,隐隐吃痛,她不可以死,不可以…… “元裔君在梦中许我终身,今终得见面怎么如此无情。” 她痛心地偏过头:“怪我痴心错付。” 应其小声挪掖道:“主子我瞧这姑娘痴情得很,杀了岂不可惜。” 虽然他们对容沨身份有疑,可难得他们主子有桃花债! 谢予看了应其一眼,又半眯着眼盯着容沨。 影梅庵。 “若婵?!”云宵像是见了鬼一般,看着来人。 若婵皱了皱眉奇怪云宵的反应,撇了撇嘴道:“今日将军府的沈夫人来庵庙祈福,听我们姑娘说四姑娘也在,便想邀到客房一见。” 云宵一手抓住自己另一只颤抖的手,扯着嘴角笑道:“沈夫人要见四姑娘?!” 若婵想起容沨上次嚣张跋扈的样子,心下不喜,咄咄逼人道:“怎么四姑娘架子如此大,婢子请不动,可要沈夫人亲自过来请。” 云宵屏着气:“你一个奴才敢妄议主子,都说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奴才,也不知沈夫人知不知道五姑娘为人如何?” 若婵眼眸一瞪:“你!”她愤恨偏过头:“我没空和你多说,还需你把四姑娘给请出来,让沈夫人久等可就不好了。” 说完见云宵久久没有动作,不由狐疑道:“你这般推三阻四,莫不是四姑娘不在这里?!” 云宵心下一沉,强笑道:“四姑娘不在这儿,又会在哪儿?我们姑娘是受老夫人之命在此祈福诵经的。” 两人在此纠缠不下,却听得砰地一声东西破碎的声音。 “你这小姑子不好好念经,怎么想着学人涂脂搽粉的,还摔碎了我的东西!” “走!走,咱们去叫姑娘评评理!” 碧花扯着明尘就往外面走,见了云宵在院子里就连连委屈道:“云宵!云宵!” 云宵神色一顿,沉着脸道:“姑娘在屋子里祈福诵经,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明尘身形比碧花矮小一些,见着若婵面上一喜挣脱了碧花抓着的手,连忙道:“若婵姐姐帮帮我,我不是故意的!若婵姐姐!” 云宵若有所思盯着两人道:“瞧着明尘小师傅和若婵甚是熟稔。” 若婵脸色微变,看着明尘躲在她的身后,转了话题:“明尘这是做了什么让碧花这样生气?” 碧花叉着腰,怒道:“那香膏可是我存了好久的银子在翠珑坊买的,你这姑子不好好念经还偷偷用我的东西,现在东西打坏了你赔我。” 明尘惊慌地摆着手,压着无名火气:“我没有,我没有!”拉着若婵一股脑道:“若婵姐姐你得帮帮我!” “你不赔,我就去找你们监寺去。” 明尘火气一瞬冲上脑子,越过若婵拉扯着碧花道:“你不可以去找监寺!不可以去!” 碧花被她推拒着手肘一下嗑在了石桌上,吃痛惊呼出声,却见明尘直直地目光有些魔怔,耳里全是碧花喊着要去找监寺惩治她的声音。 她偏着头看向若婵急切道:“若婵姐姐,这些天我一直在为五姑娘!” “明尘!”若婵心里吓了一惊,忙出声道。 她扣住明尘的手,一点点压在下来,赔笑道:“也不必去找监寺,我想明尘也不是故意的。” “你们这是在干嘛?” 凉凉的声音幽幽传来,只见门缓缓被人打开,云宵压住内心惊喜:“姑娘。” 碧花一手撑在圆桌上,悄悄松了口气,额上隐隐浮出一阵汗珠。 若婵将明尘拉扯在身后,低头道:“将军府沈夫人想见四姑娘。” 容沨站在门槛前,眸光一瞬结成寒冰:“沈夫人……” 脑海里想起了不怎么愉快的回忆,冷漠转身:“我这是受祖母之命祈福,不好见客,五妹妹既然如此热络,一人应付也可。” 若婵忍着气,斜眼瞧了眼身后的明尘,权衡之后也不再纠缠:“明尘惹了祸,留在这儿怕惹四姑娘生气,不如婢子将她带到监寺那里好好训训。” “多亏你机警,不然今日。”若婵已经走了许久,可回想起仍心有余悸。 碧花揉着手肘,嘟囔道:“还得多谢姑娘发现这燃着的檀香里有异样,还把这檀香给了明尘,不然还不一定能逼得她口不择言让若婵生怯。” 两人进了屋子。 “姑娘这是?!” 云宵见着容沨脱了外衣露出今日穿出去的衣服,满是泥水还沾着血迹,吓得腿软往碧花身上倒了倒。 碧花也是惊了一跳:“怎么会有血?!姑娘不是去见杏梅,可是出了什么事?” 容沨让云宵将门窗通通关紧,将脏了的衣衫脱下,眉眼一皱,又开始翻着那堆脏衣。 令牌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她翻了一阵后,忽然脱了力软跌在椅子上,沉着脸轻啧了一声。 “难道是……” 容沨咬着牙,扶着额一阵懊悔。 “谢予……这都是什么冤债!” …… “主子这是再做什么?”应书守在屋外小声问着应其道。 应其摩擦着下巴,悄悄打量了一瞬,略微沉吟:“那姑娘才表了心意,主子这个样子不会是在睹物思人。” 应书忍了忍,欲言又止:“那个姑娘可知道主子……” 应书身子一僵:“该不会不知道这久仰大名的元裔君,是陛下身边总管大监。” 屋内,谢予单手摩擦着手中的令牌,弯弯的眼角带着几分寒意:“这令牌有点意思。” 第四十七章 过往 “早就听闻容侯府有两位双生姑娘,瞧这俏生生的模样,看得我都眼红了。” 沈夫人身形削瘦,穿着一袭柳青色衣裙,因长年冷面,面上神情笑时略微有些僵硬。 她嘴角弯弯,仍在道:“可惜我是个没福气的,只得一个不贴心的皮猴,若是能得个姑娘,这心里也时刻都是暖的。” 容涟红着脸,娇羞地低下头不语。 倒是容沨偏着身,浅酌了一口清茶,微微抬眸时并没有错过沈夫人一闪而过的鄙夷。 忍不住凉凉一笑,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在几案上,重活一世她这婆母的嘴脸还是没变,冷眼瞧着她们要闹出什么好戏。 果然沈夫人斜眼看了下首一妇人一眼,那妇人笑着开口道:“姐姐有少期这般争气的孩子还不满足。”说着若有若无轻扫了容沨与容涟两人一眼。 “不然为少期娶个乖觉的媳妇,你便把她当亲生姑娘看,也是全了你的心思。” 容沨脸上隐约挂着的嘲意一瞬微寒,连着身后的云宵都听出那妇人话下的言外之意,不由眉头一皱。 突然那妇人一个起身,连连走到容沨面前,钳住她的胳膊道:“我瞧着容四姑娘最好。” 容涟脸上笑意一僵,咬着下唇,放在膝上的手有些抑制不住愤恨地颤抖着,怎么又是容沨!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讥诮,使着巧劲挣脱了钱夫人的手:“钱夫人慎言。” 她心下嫌恶,笑意却越深:“子女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成别人口中谈笑之言。” 钱夫人愣了愣,尴尬地讪讪笑了笑,退了几步后,沈夫人眼眸一低,出来打圆场道:“钱夫人爱玩笑惯了,还请四姑娘莫要怪罪。” 容沨眉眼上扬,露出娇矜之意:“钱夫人是长辈,年岁长于我们,为人处世比之我们小辈应该更懂得慎言的道理,何敢谈怪罪。” 钱夫人被容沨一个小辈出言教训,窘迫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沈夫人也似有不快微微蹙眉。 坐下之人作壁上观,气氛稍有凝滞。 容涟眼底溢出一丝得意,站起身子微微福身:“我四姐姐向来心直口快,在家中也一贯如此,言语之中若有得罪才是请几位长辈莫要怪罪。” 言罢,她看向容沨眨了眨眼睛,纯良一笑:“想来四姐姐也是这个意思。” 容沨看了容涟一瞬,心下了然,眼眸流转:“五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意思。” 她兀自冷笑,锐利的眸光像是一面照妖镜将容涟的心思照得无处遁形,容涟一低眸似有慌乱,有些不安地偏过头。 她暗自咬牙,眼底温婉之色变得有些扭曲,耳边顺着她刚才解围之话的夸赞之语似针扎一样刺在她的身上。 又见那钱夫人仍不死心还将话头牵在容沨身上,而容沨仍是一派冷淡爱搭不理的模样。 心底邪火上头,烧得越甚,她一口气如鲠在喉,手中帕子上绣的木槿花纹也被扯得有些变形。 众人坐了许久后,又起身跟着沈夫人往别处去了,容涟与容沨一前一后跟在沈夫人身后,行至将下台阶之时,眼底一瞬赤红。 她缓缓伸手,落在容沨后背一寸距离,这时钱夫人也不知在与容沨说些什么,然后动起手熟稔地想要拉过容沨的手时。 容涟瞳孔一瞬瞪大,惊呼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沈夫人!钱夫人!” “还不快把两位夫人给扶起来!” 容沨侧身往靠墙一边后撤一步,长睫轻颤,钱夫人像是扭了脚重重地跌在了沈夫人身上,钱夫人身形丰腴压在沈夫人身上连连哀嚎。 她微微侧目将容涟怔愣着还未收回的手尽收眼底,她从胸腔处哼出一声淡淡的冷笑。 只听钱夫人回过神后,扶着后腰,指着容涟道:“这五姑娘好端端地怎么推我!哎呦!” 一阵喧闹后,众人也无心思继续逛下去,又连忙去请了影梅庵会懂医术的姑子。 容沨走在廊下,云宵跟在身后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容沨淡淡回头,也没有制止,细细瞧去也能发现她眼底按耐不住的笑意。 “钱夫人也是罪有应得,谁让她编排姑娘……” 一会儿后,云宵止了笑意,忧心道:“姑娘方才对沈夫人她们如此冷待,怕是她们觉得姑娘目中无人。” 容沨神色莫名,她岂会不知沈夫人与钱夫人一唱一和是想为沈少期求娶侯府贵女,同样的伎俩她若第二次还看不清楚当真是白活一场了,有人急着想要替她往火坑里跳,她又怎么会拦着。 她静静道:“那又有什么,反正五妹妹的心思比我们更多。” 此时,钱夫人见丫鬟为沈夫人上好了药,小心觑着她的神色,哼哼道:“我瞧这侯府贵女也没有什么,一副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模样。” 她满是忧心坐到沈夫人面前:“姐姐让少期娶了她,不是来给自己添堵吗?你这个婆婆还怎么立规矩。” 沈夫人斜眼盯着钱夫人不语,见她眼睛瑟缩一下,又讪讪地低下了头,才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以为没了容侯府的四姑娘和五姑娘,少期就能娶燕姐儿为妻。” 钱夫人脸色一僵,强撑着笑意道:“燕姐儿如何不好?燕姐儿是你亲外甥女,姐姐你还怕她入府后她不能与你一条心。” 沈夫人淡淡收回目光,心中已然对容沨的不喜越甚,可到底还是记得夫君对她的嘱咐,将军府与容侯府结亲势在必得。 可想起儿子有意与她提起容沨,想娶容四姑娘的意思,面上烦闷之色积着她有些郁郁的。 “我知燕姐儿是个好姑娘,她若能有容侯府嫡女的出身,我将军府必然是敲锣打鼓,八抬大轿迎娶她入府,到底是可惜缺了个身份。” 钱夫人咬着牙,暗自沉了口气,被自己亲姐姐嫌弃女儿出生太低,换谁也没个好脸色。 沈夫人安抚道:“你且放心,若将军府与容侯府的亲事成了,我亲自做主自贵妾之礼将燕姐儿抬进府里,你还怕她没什么好姻缘。” 言罢,她看着容涟托人送来的上演,眼眸一低,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今日到底在做些什么蠢事?!” 奚氏两手交与腹前,冷声骂道。 容涟跪在蒲团上,眼底仍有阴毒之色,心中邪火不消只长。 “我教过你,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要去做,还好沈夫人未曾多想,她若是知道你尚在闺中便与姊妹争强斗胜,她还会想让你入将军府!” “我这些年费劲力气为你造的名声岂不是毁于一旦!” 奚氏有些头疼地扶着额头坐了下来,她面色微冷:“你难道想和赵繁一样,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才会长记性。” 容涟原本还梗着脖子,打死也不愿服软,此刻见奚氏真的动了火气,才知道慌了,她流着泪哭道:“不!我错了!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围着容沨一个人转,明明我比她更出色,为什么!” 奚氏一向以容涟灵慧为傲,可瞧着她接连因容沨的事情失了方寸,也是连翻动了火气,她缓了缓语气: “你既然之沈夫人有意四姑娘,何不做的更好将她比下去就是。涟儿你要知我为你筹划多年,若是行差步错,等着我们的便是万丈深渊。” 容涟知其中深意,连连抹了眼泪,神情一正:“我知晓了,可容沨她。” 奚氏扶着容涟的长发,温声道:“容沨与我们而言不过是跳梁小丑,当初能将她玩得团团转现在一样可以,现在你只需奉承好沈夫人。” 说着她又缓缓起身,取了一本经书交到容涟手中:“沈夫人是影梅庵的信徒,这由净空师太亲自抄写在佛前供奉多年的经书最得她心。” 容涟脑子已经清醒许多,怔怔地点着头将经书收在怀中。 许久,屋中只剩奚氏一人,昏暗之中:“可找到了那马夫?” 一人悄声道:“不曾找到。” 奚氏猛地睁开眼睛,霍地一下将茶盏狠狠砸在底下人的脸上:“找不到?!那容沨又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那人脸上滴着鲜血,跪着求饶道:“奴才真不知晓。” …… “姑娘,外面传话来说,杏梅走了。” 云宵将门关好后,在容沨耳边低语道。 容沨神色一顿,想起那日的马夫,到底谁在背后做推手?! 还有那块令牌,她得想法子从元裔君那里找回来。 她手中提着笔,在白色宣纸上写写画画着:“我知道了,叫人给她好好安葬。” 云宵点了点头应下,转身出去时,忽地想起什么又道:“婢子总觉得五姑娘身边的奚娘子没有看着那么简单,五姑娘做的事会不会有她在其中……” 容沨呼吸一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一整晚容沨都昏昏沉沉,仿佛如溺水之人寻不得救命的浮木。 四周阴风阵阵,吹起漫天的纸钱,静默森寒的灵堂,四下无人。 第四十八章 救赎 容沨看着自己身体冰凉地躺在木棺之中,一阵心悸,她已经死了,死得并不安宁。 突然沈夫人伫立在黑暗处:“她死得干干净净也不用累得将军府与我儿替她背上那些腌臜的名声,她行为不检,又怪得了谁。” 沈夫人神色冷漠,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愤恨。 钱夫人惊吓道:“可容四是被人活生生吊死的,这枉死之人怨气最大,生前又……又咱们怎么多折磨,她不会来找我们……” 一瞬间,灵堂之中人多了起来,半数都是穿着僧袍的姑子,沈夫人双手合十阴狠道:“你活着的时候,让你开不不了口,死了到阎王殿也好好给我做个哑子,你若真要寻仇就去找少期如今的媳妇!” 四下人影变得模糊,容沨无措地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消失,只留着她一人在灵堂之中,忽然一股神秘的力量拉扯着她往棺材里按去。 她只看得一女子的衣袂,弯身捡起一块令牌,放在了她门前女子的手里。 容沨目光呆滞,如同死鱼眼睛一般,可在看到那块令牌时,眼里破碎出一丝亮光,她好像记得她被人用绳子从地面吊起来之时,她瞪着一双眼睛也看到了有人弯身捡起了一块牌子,那上面赫然写着一个清晰的字…… 影梅庵地势较高,比起山下也要冷上许多,庵庙中姑子虽都是修行之人,但因观音节留宿香客许多,炭火也是早早的就供上的。 容涟因自幼长在影梅庵,便成了观音坐下金童玉女的不二人选,在正殿之中隔着供奉许久写满佛经的帘幕,心中轻蔑之感更甚。 今年的吉时便是逢辰时、巳时和未时三刻后直至申时结束。 趁人不注意之时,由着若婵扶了下去在里间得空喝了一口茶水。 容涟手中端着茶盏,只能浅浅地小酌一口,担心唇上的口脂给吃没了,她微微抬眸,不经意地询问了一句:“四姑娘那边怎么样了?” 若婵接过茶盏笑道:“钱夫人怨四姑娘那日不给她脸面,叫人暗地里扣下了供在佛堂的炭火,想来现在怕是在受着冻呢。” 容涟面上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她心思通透,自然知晓钱夫人敢这样做,背后定然是得了沈夫人准许,眼眸一斜,谁让容沨这般不知好歹。 可嘴上仍然道:“去知会奚娘子一声,叫人把炭火给供上,别把我这个好姐姐给冻坏了。” 若婵眉眼一皱,奇怪容涟话里的用意,为何不借此机会好好教训四姑娘一番。 此时,容沨一大早便被净空师太请人到了佛堂,诵经一整日,这些天受的罪才能功德圆满。 屋外,碧花埋怨道:“先前抢了咱们的炭火,现在又巴巴得送着过来,当真是把咱们当成个面团。” 云宵小声道:“好了,我的碧花姑奶奶,反正过了今日咱们就能回侯府去了,你就别在念个不停。” 她手里拿着火钳拨弄着盆里的炭火,见烧得旺了,才把炭火给端进去,隔着垂下的帘幕瞧着姑娘身形挺直地跪着,不敢多做打扰便退了出去,还心细地将吹着冷风进来的门窗都给关紧了。 许久,一人先打了哈欠,另一人也忍不住跟着困倦了起来,一时无声。 奚氏陪着沈夫人诵经一遭后,瞧见送炭火的小姑子已然回来,便多问了一句:“方才我忘了嘱咐你提醒容四姑娘,屋子里烧着炭火时,切莫将门窗都关死了,容易闷着。” 沈夫人闻言道:“奚娘子为容五姑娘教养师傅,对四姑娘也是一般上心。” 奚娘子微微颔首谦恭道:“不过多嘴几句,谈不上上心。” 沈夫人心中沉闷地不满稍稍得以宽解,思绪不由多想一些:“四姑娘为人伶俐,这等事怕也不用你来操心。倒是五姑娘奚娘子教养得是极好。” 奚娘子浅浅一笑:“沈夫人秒赞了。这观音节每年都要由净空师太算出吉时,现下五姑娘尚得休息,不如沈夫人也去瞧上一瞧。” 暗处一抹灰色的僧衣稍稍露出了出来,却无人多想。 容涟从佛台之上下来,看着烧着香烛已然所剩无几,便对若婵道:“叫人把香烛换上新的,今天的日子马虎不得。” 却不想来换香烛的小姑子却是个不伶俐的,拿着烛台手脚慌乱得先是撞到了容涟的腰上,转身想要告罪时却碰倒香烛将烛油洒在了容涟衣裙之上。 “五姑娘恕罪,五姑娘恕罪。” 说着又手忙脚乱揪着自己的宽袖擦拭着容涟衣裙上的烛油,哭着道。 容涟脸色有些难看,眼眸阴沉地盯着那用黑黑后脑勺对着自己的姑子,只见这姑子乌发黑亮,眼神微眯,她上前像是没什么感觉一般踩上姑子伏在地上的双手。 “我并无责怪你之意,你怕什么,只是这衣裳可是坏了,该如何是好?”容涟语气含笑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冷意,脚下却越发用力。 那姑子像是害怕得不敢说话,只是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若婵见此,将头含在胸前,自然知晓她们姑娘这是发怒了,她们姑娘幼时因胎里不足发色发黄,比起四姑娘那一头天生的黑发更是差之千里。 如今虽是养好了,瞧着还是四姑娘头发看着叫人舒服。 奚娘子可是嘱咐了她,让她好好看好姑娘,不然以后她可要替姑娘受百倍的惩罚。 若婵忍着话里的颤音,犹豫半晌道:“姑娘今天是个好日子,这烛油在菩萨面前供奉过,又受过大家朝拜,也算得上是个有福气的东西,这姑子手脚不伶俐打发她去干些粗活练练就好了。” 容涟这才移开脚,往别处去了。 良久,殿前无人后,那姑子又站起身子将香烛换好,左手指节之处手指通红,磨掉一大块皮的地方还渗着丝丝血迹,一双眼睛映着跳动的烛火亮得吓人。 午时刚过,奚氏从中牵线后,沈夫人对容涟好感却是多了许多,她要的就是一个听话的儿媳妇。 沈夫人扯着一丝笑意道:“说来今日我还不曾去正殿拜上一拜,涟姐儿现下是菩萨坐下的金童玉女可要将我虔诚之心传达上去。” 容涟连忙起身推脱。 沈夫人又道:“有何不敢,你今日身份可不一般。”起身之时,像是久坐许久后眼前一阵恍惚,只是一瞬便又好了。 待到了殿前,若婵扶着容涟坐上了佛台,底下姑子为沈夫人点三支香交与她手中。 她一低头心中念念有词,求平安,求富贵,求儿子前程,就在此时她却像惊吓到了一般,猛地睁开眼睛,她身子有些僵硬又怔怔地闭上了眼睛再拜,可耳边凄厉声音越发清楚。 她抬头看向前方时,却将容涟的脸与一女子的脸重合在了一起,眼角流泪口吐鲜血,之后便是孩子挣扎嘤嘤哭着的声音。 她骤然尖叫了一声,身子往后一歪,嘀咕了一句:“你不是早就该死了吗?” 周遭的人都被沈夫人这一尖叫吓了一大跳,佛台之上的容涟像是被惊着了一般,直直地从上面摔了下来。 此时未时刚过,殿内进香香客正多,一时之间摸不清发生了何事,絮絮念念之声犹如追魂索命的鬼音刺激着沈夫人。 沈夫人一反常态,高声道:“来人!来人!快把这害人的厉鬼给我烧死,烧死!” 殿后,刚刚来换香烛的小姑子,却是凉薄地轻笑出声,她转身离去的步伐未停,却一人道:“姑娘小小年纪城府不浅,如此害人的伎俩当真叫人害怕得紧。” 那姑子低着头,含糊道:“施主在说什么,贫尼不怎么听得明白。” 男子身形修长,一手背在身后,直直地拦了她的去路,像是无害地笑了笑:“都说蛇蝎美人,姑娘何必急着否认,只是那日丢在本君这儿的牌子,也不知是否有心取回。” 话语一顿,又走动了几步,似恍然大悟道:“难不成姑娘是怕本君对你有何误解,以致你一腔情谊无疾而终。” 只见那姑子缓缓抬了起头,俨然是容沨,她两手死死地抓住,心中懊悔当日为何要口不择言说出那些要命的话。 她提起衣袂,直直地跪在谢予面前,行礼道:“当日是小女子胡言乱语冲撞了元裔君,今日之事我本不否认,只是有一句话需得说:我从不害无辜之人。” 谢予饶有兴趣地轻“哦”了一声,语气懒懒地道:“你害谁都与本君没什么关系,只是那日你所说的话本君都全部记在心上,你想轻而易举的收回去,也得问问本君答不答应。” 他弯下身子,在容沨轻声低语了一句:“你既然招惹了本君那就得做好负起责任的准备。” 热气吐在容沨的劲脖处,激得她没来由心中一颤。 谢予垂下眸子,落在她交叠着平置在眼前的两手,幽幽道: “小骗子你若想害人,这指甲缝里的寒香可是要处理干净的。” 容沨紧抿双唇不语,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用着赵繁害过她的法子来害别人。 第四十九章 进展 容沨有些不适地看着手上被人用帕子包裹起来的伤口,一时摸不清谢予的心思,便大着胆子道: “元裔君可否将那令牌交还与我。” 谢予微微偏过头看向容沨,恍若死潭一般的眼睛动了动,语出惊人道:“我还以为那是小骗子给我的定情信物。” 容沨眼眸一瞬瞪大,脸颊处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冷声道:“元裔君慎言,那令牌于我而言很是重要。” “……而且我不是小骗子!” 谢予单手扶着下巴,歪着头微笑:“你说你不是小骗子,那日你真心剖白便是真的,我拿你这个重要之物作为定情信物想来不为过分。” 容沨硬生生克制住自己想要反驳的本意,说得越多露出的破绽也越多,谢予本就对她心有怀疑,她不能再让这怀疑变得大。 她盯了谢予一瞬,反正这令牌没有丢还在他这里,她总有机会能拿回来的。 被谢予怎么一打岔她倒是忘了正事。 容涟与沈夫人一同出事,两边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她才有可乘之机印证昨夜的梦到底是真是假。 她双唇紧抿,计较着其中得失,抬眸之时,远远便瞧见一紫衣男子穿过回廊走来,她身子一僵,浑身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 沈少期?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不能被发现,否则她所做的一切都要付之东流。 她猛地抬头起,直直地看入谢予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煞是认真道:“元裔君所言极对。” 在谢予稍稍错愕之时,却见容沨将头死死地埋在了他的胸口处。 谢予眉头一拧,神色顿时风雨俱来,他目光结着寒霜盯着容沨的劲脖,只需他一伸手便能将这女子给掐死。 静默片刻,却听得一温润的声音:“见过元裔君。” 谢予眸子一瞬恢复平静,眉眼一挑:“沈少将军。” 沈少期看着谢予怀中的穿着僧袍的姑子,眼中隐隐闪现过一丝惊讶。 不过一瞬,他眼眸微沉,这姑子身形为何瞧着如此熟悉?他恍惚想起那个浑身带刺,尖锐凌厉的那个小姑娘与他针锋相对的那种嫌恶。 再看向谢予怀中如同菟丝花似柔弱无骨依附着他的女子,周身惯有的温润气质,突然有一丝破裂。 他垂下双手:“元裔君真是好兴致,佳人美景果真是缺一不可。” 谢予淡淡扬眉,眼眸之中并没有理会之色,审视的目光像是存着几分孤高的蔑视,刺得沈少期心中骄傲有些烦躁。 “不过这姑娘看着都到有几分熟悉,也不知元裔君是在何处寻来的红粉佳人。”沈少期轻声一笑,和煦的目光却让背对他的容沨觉得像一条粘腻的毒蛇盯住了她。 “只影梅庵到底是佛门之地,元裔君贵为陛下身边大监,还是得需慎行才是。” 大监?! 容沨猛地瞪大了眼睛,思绪一瞬混沌停止了思考,好久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到底惹上了什么人?!忽然 裸露在空气中的后劲处,被一只冰冷的手贴上,谢予漫不经心地像是在抚弄自己投喂多年的畜生。 他半掀起嘴唇,皮笑肉不笑道:“不劳沈少将军费心,只看一个背影便能叫你觉得熟悉,沈少将军才当真是流连花丛中风流之人。” 谢予贴在容沨后劲处的手掌,像是有些眷恋地往上攀爬着,他盯着她乌黑的发顶,眼眸微动:“我的小娇娇便是公主贵女也能比得上的,沈少将军若是下次再敢胡言,别本君行事卑劣了。” 沈少期一瞬清醒,他在青州是人上人、天之骄子,可如今他不得不折腰像面前之人服软。 他两手抱拳,手背上隐隐泛起青筋,脸上神情越发温和:“是少期逾矩,还请元裔君莫怪。” 沈少期折回原路,准备离去之时,却听谢予忽然道:“对了沈少将军,方才沈夫人突发魇症时,胡言乱语了一番,这有病莫要忌医,还是得早些治了才好。” 容沨似乎还未从沈少期那句“大监”二字中醒过神来,连谢予将手放下也仍未察觉。 她直愣愣地仰着头,心乱如麻。 谢予半晌没吭声,坏笑之中带着几分戏弄之意:“他已经走了,小骗子你还要投怀送抱多久。” 容沨此时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应付此人,你了半天,才吐了一句:“你真的是太监?!” 她不经升起一丝遗憾,看着明明如家中乖戾宠坏的少年,怎么会是那个权侵朝野的太监,她也终于明白前世沈少期谈起此人时,神色之中那种轻蔑与不屑是怎么回事了。 说完她就觉得我身边温度降了又降,只听谢予玩味着口中几字道:“你嫌弃本君是太监?” 容沨背脊一道寒意直冲后脑,她刚刚明显察觉到了一丝杀意,她并未接触过太监,只是这些被去了势的男子内心好像都有些敏感和变态。 她微微垂下眸子,眼中隐隐绰绰的凌厉忽地成了一丝坚定,她得罪不起谢予,只能在他面前装疯卖傻:“定情信物已经给了,覆水难收。” 谢予一顿,死水一般的眸子突然起了一丝波澜,他像是不受控制似的轻笑出声,可眼底冰寒却是越甚。 应其双手环胸,不知该持着什么样的表情:“这姑娘当真是与众不同。” 应其和应书两人不知何时立在谢予身后。 应其仍不自觉:“主子,人家小姑娘可是交了一颗真心。” 应书抱拳问:“主子可是想借容四姑娘查清什么?” 谢予嘴角微扬,眼底聚起一抹幽深的冷意:“这个小骗子身上秘密多得去了,倒是不知她为何处心积虑要去算计沈夫人……不过她确实值得利用,她父亲手握青州兵权,现下又和沈家又有纠缠,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呵!” 他懒懒地转过身子,勾着一丝坏笑:“青州势力错综复杂,陛下要我肃清青州军政,或许从她一个小女子入手,总能得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 说着他手上勾着容沨给他的“定情信物”在手指上转了转。 …… “疼,我疼……” 容涟歪着身子靠在奚氏身上,流着眼泪委屈哭道。 一姑子抓着她的手臂在空中来回转了转,只一下就把脱臼的手给复了原位。 容涟惨叫一声疼地脸色发白,奚氏皱着眉眼,眼里满是心疼抚着她的脸颊,她微沉着脸问着身边的若婵:“沈夫人那儿怎么样了?” 若婵目光瞧着屋子里的随侍的人都退了出去,才躬身道:“已无大碍。”顿了顿,她转了转眼珠子又谨慎开口: “只是婢子去瞧沈夫人时,听见钱夫人多言了一句,什么又发病把药给拿来。” 奚氏兀自冷哼一声,眼底掠过一丝轻视:“外面都传沈将军与将军夫人琴瑟和鸣,我还真当是回事儿。现在看来这将军夫人能从一个妾室之位爬上来,手上沾的血也是不少,后宅才能这么干净。” 容涟轻咬着下唇,有些害怕道:“那沈夫人怎么厉害,我若是嫁入将军府,不是要。” 奚氏一手按在容涟的嘴上,堵住了她后面的话,目光冷然:“我的好姑娘,嫁入将军府是我为你谋的好前程,至于沈夫人能被已死之人吓得落下病症又有什么可惧,没有人可以挡你的路。” 言罢,她喝退了若婵,看了眼身旁的陪侍多年的陈妈妈:“那药可下足了?” 陈妈妈压低了如破锣一般的嗓子:“下足了,估计现在都还在昏睡着。” 奚氏噙着一丝阴毒的笑意,平静道:“是生是死就看四姑娘她自己的造化了。” 奚氏将容涟安抚睡着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单手撑着自己的额头,眉头紧锁,心中积压多年的往事没有一件能让她喘息轻松。 陈妈妈宽慰道:“姑娘放心,一切都有尘埃落定的时候。” 奚氏摇了摇头:“没到尘埃落定那一日,我便一刻都不能松懈,我的命是从阎王爷那里偷来的,既然活下来了,我就要走得更远。” 她盯着妆奁上,微微歪了歪的匣子,她眉眼沉了沉,伸手将她打开,只见里面只装了一块令牌,与杏梅交给容沨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而这时的容沨,呼吸微喘急急穿过庭院,在无人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她闭了闭眼,像是泄了力气软身靠在墙上,目光微凝回首看了眼容涟的院子,她一手紧握。 差一点,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今日的算计能串联在一起,还多亏了前世的记忆,所谓的沈夫人不过是由一个籍籍无名的妾室爬上来的,这也是为何沈夫人与钱夫人明明为亲身姐妹,可夫家地位却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下。 她嫁入沈府后,祭拜祖先时在牌位之中瞧见了沈朝亡妻李氏之位,后来她才知晓这位原配夫人在生子之时难产,母子俱亡。 她曾亲眼瞧见沈夫人下令将一婆子给打死,只因她醉酒之后说出李氏母子是被现在的沈夫人亲手捂死的事情。 这也是为何沈夫人一直有魇症,长年吃斋念佛的缘由。 容沨沉沉深吸了一口冷气,才撑着身子往佛堂走去。 沈夫人稍稍清醒之后,沈少期就命人套了马车要下山去。 沈少期目光微凝,屏着气息,不知在想些什么。沈夫人卧在车内,瞧着沈少期沉默不语,压着几分怒气道:“如今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得不了你沈少将军一个好脸色。” 沈少期回过神来,温和道:“儿子怎么敢,只是今日母亲在众人面前胡言,可是要将多年前之事全部宣之于口。” 沈夫人呼吸一窒,恨恨地想着,李氏母子死了便死了为何要阴魂不散纠缠与她。 忽然,沈少期转了话语:“母亲这几日见了容四姑娘,可好?” 沈夫人微微一顿,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问道:“你真想娶容家姑娘?” 马车悠悠驶向山下,也不知沈少期是如何回了沈夫人的话。 第五十章 真假 转眼已入腊月,天气越来越凉,容沨从影梅庵回来之后,除了日常去寿安堂请安外,便整日将自己关在院子里。 值得一提的是,数日前将军府打着沈夫人在影梅庵与容家两位姑娘交谈甚欢的由头,给府上的姑娘都送了一匣子的物什。 为着这事儿容老夫人还特意唤了容沨和容涟两人分别问了好久的话。 云宵想起那日自家姑娘丝毫不给面子的模样,也不知这沈夫人是怎么说出这相谈甚欢几字的。 “二姐姐请我过去?”容沨躺在临窗大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她将手中顺手放在茶几上,奇怪道。 好好的,怎么会想着请她过去? 云宵道:“说是与二姑娘交好的几位官家小姐一同递了帖子来看二姑娘。” 容沨坐起身子,顺了顺自己垂下的黑发,垂下眼眸道:“也难怪,现正值年下,府里忙着年节和二姐姐的婚事,也是这个时候来拜访正好。” 她掀开被褥,下了炕:“替我梳妆。” 等容沨进了颐萃轩,便听到一阵嬉闹说话的声音,好不热闹。 容涟坐在一旁,看见容沨时眼皮翻了翻,只是跟着容涵唤了一句:“四姐姐。” 容沨今日稍稍收敛了刺人的锋芒,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几位官家小姐与容沅说着话。 半晌,容涟稍稍挪了挪身子,见容沨发上珠钗甚是简单,眸光微闪,柔柔一笑:“四姐姐今日穿着怎么如此简易?” 容沨撑着下巴,歪了歪头,一字一句道:“关你何事。” 容涟笑意一僵,不知想起了什么心下一阵不适,只听容沅笑着道:“你们两姐妹在什么悄悄话呢?” 容涟敛了敛神色,柔柔道:“我与四姐姐说,四姐姐颜色姝丽为何日日穿戴简易,若是好好装扮一番,便是青州第一美人也能担得。” 此话一出,几位官家小姐的目光略微带着审视的看向容沨。 她容四容貌绝佳,所以才穿戴简易,那她们这些悉心打扮之人不就是颜色丑陋,话中暗指论谁听了都隐隐不快。 一人道:“确实是好相貌。”仿佛在评估一件物什。 容沨缓缓放下支着下巴的手,久久不闻说话,她兀自冷笑出声: “五妹妹说话打趣我,连周家姐姐也跟着闹我,在座几位姐姐都是德艺双馨好姑娘,妹妹自叹不如,若是再东施效颦,不是平白惹了笑话。倒是简简单单最得自在。” 她顿了一顿,噙着一丝隐隐绰绰的冷嗤,抬手勾起容涟的下巴,意味不明道:“几位可能也曾听闻,我这个双生妹妹每逢观音节便要化作菩萨坐下的金童玉女,若她容貌还是她最好。” 容沅笑了笑,解围道:“你们两个当真是没羞的,哪有这样夸自家人的。” 容沨放下手,落在膝上,不着痕迹地拿着帕子擦拭着:“二姐姐这是怪我夸人没有带上你,那可好今天几位姐姐若没把二姐姐夸红脸,可都不许走。” 说罢,众人指着容沨笑了出声。 突然被容沨叫做周姐姐的女子又开了口:“四姑娘与五姑娘是双生姐妹,怎么瞧着不怎么像,我姨母家便有一对双生弟弟,长得是相差无几,如今长大了都还被人时常弄错。” 一人说了,其他人也便跟着附和起来:“确实不像。” “我瞧着沅姐姐与四姑娘眉眼倒是像得紧。” 容涟却一下拔高了声音:“怎么就不像?!” 她红了眼,轻咬着下唇委屈极了:“二姐姐与四姐姐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容家的姑娘。” 原本只是说玩笑话,说一说便揭过了,却不想容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其他人便想是否自己玩笑闹过了。 容沨微微垂下眸子,掩下一丝异色,淡淡道:“也不是全天下的双生子都长着一个模样,五妹妹也不必急着委屈,难道就因你我长得不像双生子,你就不是容侯府的血脉。” “这骨子里是血脉相连,又岂会因长相轻易改变。” 她微微抬起眸子,一双墨色的眸子似乎要看透容涟的内心,幽幽又道了一句:“五妹妹你说呢?” 言毕,容涟也不好再闹起来,身旁几人又是插科打诨便揭了过去。 离了颐萃轩,容涟脸色苍白,咬着牙心下压着一阵邪火。 若婵劝道:“姑娘别气了,好端端地气坏了身子。” 容涟也不说话,急冲冲地往前走着,她想起那日将军府奉沈夫人之命来送礼,容沨的东西分明就比别人要贵重许多,不得不让她多想给她和府上的其他姑娘都是顺带给的。 越想心里越发难受,她步伐一顿:“去看看母亲。” 等到容涟从裴氏院子出来后,脸色抑郁之色一扫而净,神色之间还带着几分得意。 她微微垂下眸子摇摇看着院子里跪着的身影,哼笑出声。 容沨身形挺直地跪在院子里,肩上披着斗篷也被裴氏叫人收走,原想偷偷跑出院子求救的云宵也被吃了藤条。 裴氏冷声骂道:“我早就知你是个冷心冷意之人,连着身边的奴才也是肚子藏奸的腌臜货,来人给我打,打死了丢侯府。” 容沨眉眼微动,目光隐隐带着几分凌厉直言道:“云宵是秦妈妈的女儿,若任由母亲叫人打死,确实不好交代?” 裴氏神色一顿,恼怒之意更甚:“秦妈妈是我府上的奴才,我堂堂侯府夫人想要惩治下人难道还要惧她。”她拍着桌子,怒不可言。 “孙妈妈,还不动手!” 挥舞着的藤条发出“咻咻”地声音,云宵趴在地上躲闪不得,隐隐抽气疼出声来。 容沨忍了又忍后,抬手替云宵挡下了一藤条,她捂着手忍着痛,冷声道:“云宵并无犯什么大错,若任由母亲罔顾性命,怕是祖母第一个便不能坐视不管。” 裴氏似被气极,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又有些晕眩地晃了晃,她偏头见看向容沨的眼睛,和她心心念念的丈夫像极了,可如今只能唤起她心底的不平。 啪—— “我养得好女儿……”裴氏将巴掌落在容沨脸上,恨声道。 容沨被扇得偏了偏脸,目光微冷:“生而不养……我确实是母亲养得好女儿。” 冷风在院子里,时不时刮出呼啸的声音,吹得容沨思绪无比的清晰。 她坏心地想着,若她证实了她在奚氏发现的东西是真的,她想想看她一心想要护着容涟的母亲该是什么表情。 一定会很有趣…… “秦、秦妈妈怎么来了?”在屋外守着容沨受罚的孙妈妈脸色一僵,有些不自然道。 秦妈妈像是并未看到受罚的容沨主仆二人,只道:“奴才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传话。” 孙妈妈低下头,引着秦妈妈进了屋子,尚未对裴氏见礼,裴氏便冷声道:“四姑娘不遵孝道,顶撞长辈,罚她在院子内受罚已然是轻的。” 秦妈妈躬着身子,不卑不亢道:“夫人是四姑娘母亲,教养之事奴才自然不敢置喙。” “只是老夫人有几句话要奴才与夫人说明白了,若真是为了一些莫须有的玩笑话惩治了四姑娘,这才是坐实了别人所说之言,夫人心疼五姑娘自然知晓其中厉害。” 秦妈妈微微俯下身子,又继续道:“四姑娘与五姑娘同为夫人所出,若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那也不必厚此薄彼,惹人笑话。” 裴氏紧扣住床沿,脸色隐隐发青,久久说不出话来。 秦妈妈也不再多言,恭敬退出屋子,她立在容沨面前:“今日委屈四姑娘了。” 云宵扶着容沨缓缓直起身子,跟在自己母亲身后。 秦妈妈亲自将容沨送回卷舒阁,容沨坐在炕上,沉默许久,她才开口道:“秦妈妈可曾知晓我母亲产双生子时难产之事?” 秦妈妈抬起头,又缓缓垂下,似在顾虑什么。 容沨眉眼清冷,如同外衣上侵着的寒意:“我想我该知道当年的事情。” 秦妈妈微叹了口气,终究是一段孽缘。 “当年夫人怀上双生子,连老夫人都喜得亲自去了影梅庵求平安。只是夫人怀得月份越大,身子便越发羸弱,整日异常嗜睡,托人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是因怀得是双生,吸食了夫人的精气导致的,只怕等不到孩子成形就落了个一尸三命。” 秦妈妈目光悠远,似陷入回忆之中:“夫人信了大夫的话,肚子里怀着侯府的小世子,想着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孩子生下,每日喝下大夫开的汤药。” “之后,老夫人便托人将夫人送到影梅庵,希望能求菩萨保佑,保下夫人母子,这一住便是四月余。” 容沨闭了闭眼:“那之后呢?” 秦妈妈喘了口气又道:“之后之事,奴才也只是听闻,夫人突然提前发动,正巧遇上侯爷带着接生婆来影梅庵,等老夫人得消息之时,说是夫人已经生了,一双姑娘,可孩子胎中不足,就是老夫人也是过了数十日才得见上一面。” 容沨追问:“为何?” 秦妈妈张了张嘴,顿了一瞬:“两位姑娘出生之日,老夫人便托了净空师太帮忙批命,说四姑娘为夺福之人,是害得夫人与五姑娘受罪的元凶,两位姑娘都需得受佛音侵染才可平安长大。” “说来也奇怪,奴才那时虽不曾见过两位姑娘,只听得哭声孱弱,数十日后,便正如净空师太所言,哭声都强健许多,只是五姑娘受四姑娘命格所克,便自小留在了影梅庵。” 第五十一章 嫉妒 年节刚过,青州城内白雪覆盖,红色灯笼高高挂起,转眼离容沅嫁人也不过十余日的时间。 “不愿出席?!”容老夫人当下气得冷笑起来。 秦妈妈脸色也有些不自在,孙妈妈来传话时,她都怔愣了半晌。 虽说青州的人都知晓容侯府夫人身子不好,府中大小事宜皆有容老夫人着手,可到底是府上嫡出的正经姑娘出嫁,且二姑娘外祖王氏一族虽不位高权重,但清廉之名在圣上那里也是夸赞的,夫人如此行事难免惹王氏一族不快,又平白落外人口舌。 容老夫人扶着秦妈妈的手走出里间屋子,冷哼中带着些尖锐:“养了多年的病,病没养好,气量倒是越活越小!你去告诉秦妈妈她若不愿出席沅姐儿结亲之礼,这侯府夫人的位置也不用她坐了!” 孙妈妈得了此话,心中老夫人是恼了她们姑娘,灰溜溜地忙赶着回去。 裴氏原本因容老夫人替容沨解围一事心生怨念,又想着自己多年在宅院中养病也不理会家中大小事宜,连给容老夫人请安之事也是免的,不由想借生病之由不能出席容沅结亲之礼的事来给容老夫人示威。 可没想到最后当真惹恼了容老夫人,若没了侯爷夫人的位置她还能剩些什么! 赶忙赶慌来到了寿安堂,哭在容老夫人脚下: “母亲,当年我家捐献尽数家产解了侯爷与夷族交战时的后顾之忧,我知母亲一直瞧不上我是商户出身,可,可我到底与容家有恩,况且圣旨有言将我赐婚给侯爷……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裴氏言辞凄厉,再加长年患病脸色苍白,反观却又容老夫人以长辈之尊欺负儿媳之意。 容老夫人歪了歪身子,冷冷看了裴氏一眼:“你给我住嘴!” 裴氏张了张口,委屈地咽下口中肺腑之言。 “我容家若真冷待你,凭你一条无所出管它圣旨便可休了你。”容老夫人顿了顿,眼中肃正之意越深。 裴氏一脸痛色,捂着心口默默流泪,想起容沨心下怨怼又多了几分。 容老夫人如何不知裴氏心中怎么想的,便警告道:“我知你怪罪四丫头,可当年她也是个刚出生的婴孩儿,你若是怪她还不如怪你自己是个没福气的。” “你是个狠心的,待自己亲生孩子也是这般冷情。可沅姐儿的婚事老婆子可由不得你耍性子,你若丢了侯府的颜面,可别怪我亲自上书求圣上休了你。” 裴氏也不敢再闹下去,只能忍气吞声离开。 第二日,容沅嫁衣已经从翠珑坊送回了侯府,绣娘忙前忙后为容沅亲自穿试,得空之时,也忍不住夸:“二姑娘女红当真了得,咱们除了镶了些金线宝石外,这一身的图案可都是二姑娘自己亲手绣的。” “试问官家小姐中又有谁能有这样贴心的手艺,到底老夫人教养得好。” 容老夫人虽不说话,但眼角笑纹却是遮不住的,绣娘一通马屁拍下来,拍得是她们浑身通畅。 容沅红着脸,两手抬起由着她们用着红色腰封束着纤腰。 凤冠压在头顶时,潋滟得珠光映得她是娇媚动人,颗颗圆润散着光泽的东珠更是平添了几分贵气。 容老夫人和善地看向容家其余几个姐妹:“你们觉得如何?” 容沨放下手中茶盏,带头夸赞道:“妙极。” 绣娘为容沅正了正头上的凤冠又道:“民妇在翠珑坊做了那么多年的绣娘也是第一次见怎么好的东珠,若是少了这东西定会减损不少姝色。” 容涟似在晃神,便听得排行最小的容涵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猛地回过神来,讪笑:“也只有二姐姐才能衬得起这么一身嫁衣。” 容涵眼中带着羡艳,煞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须臾间,只听容涟又道:“这东珠我瞧着倒有些眼熟?” 容老夫人道:“这东珠原本是你濮州外祖家给四丫头的生辰贺礼,四丫头也是大方便把这物什给了沅姐儿做凤冠的点缀。” 她细细看着容沅:“只有这样好的东西才配得上我的沅姐儿。” 容涟呼吸一窒,手中紧紧攥着绢帕,扯着一丝不自然的笑意。 她与容沨一天过生,可为何送她的生辰礼中没有这东珠……凭什么!凭什么! 就是连沈夫人托人送礼,容沨的也比她贵重许多! 她笑得有些发僵,陷在自己的妒火中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听得有人在唤她,才猛地抬起头却被茶盏碎裂的声音惊了一下。 容老夫人微微皱眉:“涟丫头怎么今日魂不守舍的?还不快给你六妹妹赔罪,好端端地被你撞了一下,还摔了茶盏。” 容涵站着身子,和身边的丫鬟擦着衣袖身上的茶渍,听得容老夫人的话,连连摆了摆手:“原本是我没拿住茶盏,怎么能怪罪五姐姐,还请祖母息怒。” 容老夫人闻言,却仍然道:“错了便是错了,姐妹之间难免磕磕碰碰,道了歉说开了才是最好的。” 容涟听容老夫人言有所指,脸色霎时一白,微微轻咬着下唇,她本以为她向裴氏告状害得容沨受罚之事已经雨过天晴,可没想到…… 她缓缓站起了身子,眼底被容沅一身嫁衣映得鲜红,指甲死死地扣在手心上,转身看到容涵胆怯天真的模样好似她在仗势欺人。 心下恶气更甚,她咬着牙轻声道:“还请六妹妹见谅姐姐一时不小心。” 容沨作壁上观,乐得瞧见容涟吃瘪,忽的眼眸流转似想起什么,微微偏过头,应该再过几日就有了消息。 容老夫人颔首,又道:“外面雪景正好,你几个皮猴又都在,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去外面看看开得正好的红梅,晚间也都留在这儿一同用膳了。” 容沨正准备离去的时候,便听得容涟对她泛着冷意笑道:“你很得意对吧。” 笃定语气,让容沨眉眼微动。 容涟柔顺的神情有些破裂,可声音却越发轻柔:“你明明就是该死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你,四姐姐,我真是不明白。” 容沨斜睨着看向容涟:“向着我的人,可都是我的血脉至亲,亦是五妹妹的血脉至亲。” 她抬起手,冰凉的手落在容涟的额头上,看见容涟瑟缩了一下:“这种胡话,五妹妹以后还是多过几遍脑子再考虑要不要说出口,若是祖母知晓,今日可不就只是道歉了。” 屋中只留容涟一人静静地站着,姣好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她垂眸看向装在盒子的红色嫁妆,眼眸阴森地有些吓人,她轻声走进抚上嫁衣上的绣纹,最后停在凤冠上的东珠上。 喃喃自语道:“这么好的嫁衣,为什么只有二姐姐能穿上,我心意的人偏偏只能落在四姐姐手中,大家同为容家嫡出姑娘……” 容涟怔愣半晌,幽幽地吐了一口浊气,走出屋子。 只见容涵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门口,她底下眼眸四下望着:“祖母见五姐姐没跟上来,便叫我来寻你。” 容涟沉沉地盯着容涵一瞬,旋即柔柔一笑:“不过是有些渴了,贪心多用了一盏茶。” 容涵抿了抿嘴角,孩子气地点着头。 …… 用过晚食后,容老夫人又拉着容家几个姊妹又说了几句话,便准备遣散大家。 众人起身正欲离开之时,只听得白芷惊呼出声,原本牢牢镶嵌在凤冠上的一颗东珠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掉落下来,沉闷的声响也是惊得大家怔愣了一瞬。 白芷几乎快要哭出声来,摇着头慌乱解释道:“不是婢子,婢子刚刚拿起这个匣子时,这东珠便不知为何就掉了……” 容沨眸光微闪,不着痕迹地看向身边的容涟。 容涟脸色微微发白,双唇有些颤抖地蠕动着,听得容老夫人一声怒喝,浑身激灵地抖了一下。 “今日晌午送来都还是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坏掉!叫人问问,之后都有哪些人不懂事的下人进了屋子,把东西给碰坏了!” 屋子里几个陪侍的下人,惊得立马跪在地上哭喊自己无辜,并没有碰过凤冠云云。 容涟低垂下头,忽地拉住身旁若婵的手,轻声喃喃道:“我明明没有那么用力……” 忽地一直没有出声的容涵,讷讷道:“今天五姐姐也碰了凤冠,可是都还是好好的……祖母,会不会是翠珑坊的工匠偷懒大意没有把这东珠给嵌好,涵儿以前的首饰也时常轻轻一碰就掉了。” 一时间,容涟背后冷汗涔涔,她忽地对上容老夫人微沉的目光,拉着若婵的手猛地跪下,否认道:“祖母,涟儿没有!” 容沨淡淡扬眉:“六妹妹只是说瞧见了五妹妹你碰了凤冠,你又何必急着否认。” 容涟楚楚可怜地抬起头:“那四姐姐又何必处处针对与我……祖母,涟儿没有做过。” 屋中气氛微有些沉闷,容涟也是又恼又怕,谁会想到那凤冠上的东珠被她扯了一下就不牢固了,连容涵那个傻子也敢说话让祖母怀疑她…… “祖母……” 容老夫人扶着秦妈妈的手臂站起身子,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容涟:“好了。凤冠坏了着人拿去翠珑坊叫工匠师傅把东珠给嵌上,顺道看看到底是他们疏忽大意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容涟愣了愣,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可心中邪火却烧得越甚。 祖母这是在故意打她的脸。 第五十二章 出嫁 容沅出嫁之日,整个青州都热闹了起来,容老夫人特意着人在东街市口施米施布,看得别人却是十分眼热,都道容二姑娘是容老夫人的心口肉,也不知其余两位嫡出姑娘出嫁又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容沨因之前被赵繁陷害用情香引诱王家公子一事,虽已经解除误会,但还是有意避嫌。 她看着满府红妆刺得她眼睛有些涩涩的疼,恍惚记得前世那场荒唐的亲事,一切犹如一场梦却真实的如一根尖刺扎在她的心里。 她的死会和容涟有关系吗? “四姐姐。” 容涟柔柔一笑,带着几分尖锐:“四姐姐不去观礼,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躲懒……对了,妹妹忘了,四姐姐之前与王家姐夫闹得有些不愉。” 容沨微微蹙眉。 容涟又缓缓上前一步,轻笑出声:“传言不可信,却也不是空穴来风,四姐姐觉得这话可有道理?” 容沨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对容涟话里藏刀之词并无太多触动,她转过身子凉凉道:“五妹妹在庵庙呆久了,也是喜欢说一些雾里看花模模糊糊的话,你与其问我,不如我拉着你去问问祖母,祖母最爱看佛偈,她老人家一定懂。” 容涟神色微变,她本就有意来找容沨的不痛快,可这话若落到祖母耳中又是另外一回事,祖母本就看重容沅的婚事,上次凤冠的事就闹得好一通没有脸面。 她有些慌张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容沨,可猛地一停,轻声道:“妹妹不过是说笑,且祖母在前厅忙着待客,四姐姐不比为这种小事去扰了她老人家。” 容涟忍着气,目送着容沨独自走远,心下忿忿生怒,容沨我就不信你一直运道都能这样好! …… 待到吉时,便是容沨有意避嫌也不得不出席陪同容家长辈一同观礼。 容沨眼瞧着裴氏硬生生扯出来的笑脸变得有些僵硬和扭曲,低下眼眸时又隐有不耐,可以到底是顺顺利利地做出主母的派头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礼成之后,容沨明显察觉到裴氏挺直的背微微松了松,拉着容涟似在窃窃私语什么。 容老夫人拭掉眼角的泪水,打起精神携着容沨几人去见女客,容侯府势大,自然别人是捡着好听的话来捧着,就是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容涵都得了贞静贤淑的美名。 几个女孩被女客缠住时不时摸摸小手,问多大年岁,在家中学些什么云云。 容沨此时此刻到成了一个闷葫芦半天不见说话,倒是容涟温温柔柔道:“我自小长在影梅庵,女红是自小学着的,只是诗书礼乐却不如四姐姐精通,却是佛经看得最多。” 裴氏插不进容老夫人与其他管家太太的聊天话中,反而听了容涟的话,冷不丁地出声道:“又不是去考什么状元,精通诗书礼乐,还不如把女红学好孝敬长辈。” 众人面色一僵,都知是这个道理,可裴氏是容四姑娘亲生母亲也没道理这么拆台的,不由想起坊间传闻说四姑娘不知为何从小不得裴氏欢心,一时众人心思都活络起来。 容老夫人面色一冷,却是听有人笑着道:“女儿总归是贴心的,若是我家燕姐儿能有容四姑娘三分聪慧,说话伶俐些,就是她天天闷在屋子做劳什子女红我也是欢喜的。” 钱夫人说这话颠三倒四,落在人耳里却是忍不住细细过了几道。 沈夫人看着坐在上首的容老夫人:“我是个没福气的,别说有女孩做女红孝敬我,就是陪我说说话也是开心的。” 说完,目光又在容沨容涟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眼,又道:“两位姐儿是双生子,是明年便及笈了?” 容老夫人笑了笑:“明年五月便是大姑娘了。” 沈夫人又道:“那是该相看起来了。” 容老夫人心下微动,看着沈夫人若有所思的模样,又淡淡转了话题。 殊不知何时钱夫人拉着裴氏聊得却十分热络:“若是我家燕姐儿能与四姑娘和五姑娘做上姐妹,当真是有好福气的。” 裴氏被钱夫人捧得有些飘飘然:“说什么姐妹,便就是生分了,回头往侯府递了帖子叫她们带着燕姐儿一同玩耍便是。” 容沨容涟两人听了,心下难得一直有些隔应。 容沨拿着糕点浅浅咬了一口:“五妹妹最好客,钱姑娘若来做客她定是欢喜的,只是我想来心直口快,和她们一起玩耍难免会得罪人,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就不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原本惯会做好人的容涟点着头生生停下,容沨拒绝了,她说些什么难免失了身份,只能忍着心下不适:“钱姑娘若是来了,我定会尽地主之谊。” 言罢,只见容沨走到容老夫人面前说了些什么,便准许她提前离去。 花厅之中,一女子怀中抱着个女娃娃在轻声说些什么,抬眼看见容沨之时,她连忙将孩子放下:“四妹妹!” 容沨步伐微顿:“大姐姐。” 容蕙灰暗的神情中,似多了些亮光,她上前像是没有发觉容沨的不适,热络的拉着她走进花厅。 又让身边的丫鬟将女孩带走:“祖母还在前面待客?” 容蕙低眉顺眼看着自己衣裙下露出的绣鞋:“二妹妹今日出嫁,祖母定是高兴极了。” 容沨沉默半晌:“大姐姐想问些什么?” 容蕙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慌乱地摆着手:“并无什么……”她咬着牙,思绪有些杂乱,忽地抓起容沨的手:“四妹妹,帮帮我……帮帮我……” 容沨被容蕙抓着的手隐隐有些吃疼,她眉眼微动:“大姐姐既然已经与云州林家和离,木已成舟,祖母和父亲就是再恼你冲动,也不会过于责罚你的。” 容蕙红着眼睛,整个神经都是紧绷着的,她有些失控地道:“不会的,祖母和父亲不会饶了我的……四妹妹,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宁姐儿不能没有我!” 容沨心下一沉,她不由有些奇怪,若只是瞒着祖母她们与林家和离,大姐姐为何会怕成这个样子,难道这件事还有隐情…… 容蕙死死抓住容沨的手不愿放开,仿佛离了这棵救命稻草,自己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容沨道:“大姐姐,你知我在侯府并不得祖母和父亲欢心,你的事我怕。” 容涟的事情已经让她头够大的,容蕙的事情她实在无力插手。 容沨冷着脸抓着容蕙的手想要挣开她的桎梏。 “四妹妹难道不好奇夫人当年在影梅庵发生了何事!” 话语一出,容沨脸色惊变,她半眯着眼盯着容蕙,一字一句道:“大姐姐再说什么?” 容蕙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她不待容沨挣开,自己便先松了手,她像是脱了力软跪在地上,一手搭在凳子上,看见自己的孩子少见欢喜地看着周围的花朵。 最终道:“四妹妹你可信我,五妹妹可能不是夫人所出,与你更不是一母同胞。” 容沨目光中寒意像是可以凝结成锋利的坚冰,她缓缓蹲下身子,声音发寒道:“大姐姐,你可知道你再说些什么。” 容蕙却像是松了一口气,她眼角含着泪,压抑着声音:“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若不是为了宁姐儿,这个秘密怕是会一辈子烂在我的肚子里。” 即使容蕙的话证实了容沨心中怀疑,可浑身仍在有些发怒的颤抖着,她咬着牙冷哼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容蕙一手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轻喘着气,想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平静片刻,她赤红着眼,哽咽道:“你要帮我……” 容沨缓缓站起身子,坐在凳子上,一手轻轻敲击着茶几:“你要我如何帮你?” 容蕙好久瞪着一双黝黑的眼眸道:“那封和离书是我伪造的……都是她们逼我,我生不出孩子,我便为林亦复纳妾,连我身边带去的丫鬟也被他收入房中,可是他还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了宁姐儿他母亲还成日辱骂孩子……” “若是有客到访,他便要我去好好招待那些人!”容蕙脸色带着几分嫌恶,狠狠道。 “我说要与他和离,他便动手打骂,林家长辈因我不能生养也是不管不顾的……后来他时常流连青楼,还带贱籍女子到家中,我实在恶心极了与他吵了起来,他被撞到了石头上,昏死了过去。” 容蕙整个人都有些魔怔,有些害怕压低声音:“林亦复一直都没有醒,我害怕,我更怕宁姐儿以后没有好日子过,我便大着胆子伪造了和离书答应把我全数嫁妆留给林家,她们才愿意放我走的。” 容沨敲击着茶几的手指一顿,她淡淡扬眉:“既然手脚都处理干净了,你又为何多此一举来找我帮你!” 容蕙惊恐地摇着头:“不!以前他们便来……”她猛地顿住话头,动了动喉咙:“他们一定会发现的,林亦复总会醒过来的。祖母和父亲最重名声,若林家找上侯府,祖母定会让我带宁姐儿回云州。” 容沨闭了闭眼,让一切不利于容侯府基业的人在腐烂之中毁灭,让她们永远也开不了口,比起为她们做主,这样的法子更能让他们轻易拿捏住对方…… 容蕙死命抓着容沨披在外面的斗篷:“四妹妹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只想摆脱林家,带着宁姐儿去别处谋生。” 容沨平静道:“那你便告诉我你知道的真相……” 容蕙讷讷地顿了顿,她仰着头看着容沨凌厉的眼睛: “容涟是父亲与影梅庵那位奚娘子所出的孩子!” 第五十三章 隐瞒 容蕙颤声说出自己隐瞒多年的秘密:“当年夫人在影梅庵突然提前三个月发动,稳婆也还没来得及预备下来,那时父亲也不知何时到的影梅庵像是提前预知带着山下的接生婆,整整一夜,夫人拼命生下一子一女,可接生婆却来说,那个男婴在腹中便被闷死了,只剩下一个女孩儿。” 说着她呼吸沉了沉:“原本我也并不知晓,是奶娘与我说,那日她去影梅庵进香发现了父亲时常骑着的追风,那时她还以为是父亲心疼夫人特意辞了军营中的要事来陪同,可她见着的却是父亲陪着另外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父亲请的稳婆也并不是提前预知夫人提前发动,而是奚娘子突然要生了,阴差阳错下……后来也不知为何说是夫人生了一对双生女孩儿。” “奶娘不敢说出其中隐情,整日恍恍惚惚,直到有一日奶娘告假家去,突然发病去世,我在自己的玲珑盒中发现奶娘留给了我的信。” 容沨心脏顿顿一阵刺痛,脸色略微灰白:“信在哪里?” 容蕙摇着头:“那时我也才不过十岁,我知道奶娘是被害了,我不敢说,所以我就把信给烧了……” 容蕙看着容沨木着一张脸,不知是何神情,忽地软软小小的身子扑到她怀里:“娘亲,花、花,给。” 容蕙圈住宁姐儿小小的身子,神情一暗,她不能再像上一辈一样看着宁姐儿病死在自己的眼前,她紧张轻轻看向容沨,四妹妹这辈子和上一世不同并未被赵繁陷害关在伽蓝偏院儿…… 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可以信容沨能帮她。 容沨不知自己是怎么样走出花厅的,仿佛自己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容涟是父亲与奚娘子的孩子,被母亲如珠如宝捧在手心,却是在为她人做嫁衣。 容沨寻了高处,站在阁楼之上,目之所及红妆艳丽,冷风过时,吹起檐角处挂着的惊鸟铃,叮铃作响声音刺得她耳膜有些疼痛。 她忽地伸出一只手支在阑珊上,头疼剧烈的闭了闭眼,幽远的记忆好像又重新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脑海中一幕幕闪现。 “我的好孩子你可算是熬到头了,要不是容四横插一脚,你早就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 容涟柔柔出声:“也是她自己命不好,在侯府的时候被我玩得团团转,嫁去将军府我也有办法让她没有好日子过。只是看着她被吊着在我面前闭眼还当真是晦气。” 又有些不快的将手中珠钗随手扔在妆奁上的匣子里。 奚氏仍是一身僧衣,不甚在意:“有什么晦气的!裴氏死了,她从裴家带来的嫁妆还有容四嫁妆可都是在你手里,你父亲不愿意把我接回容侯府,你可要在将军府立足脚。” 容涟娇矜地点了点头,对奚氏温声软语:“这也多亏娘亲十多年来为我的筹划,娘亲与净空师傅费尽心思为她安排了个夺福的命格,这后面的事也才能顺利进行。” 奚氏似感叹又似“倒是对不起裴氏怎么多年对自己亲生女儿冷言冷语,连出嫁见礼这种重要场合也不愿出席片刻。她现在病重,让她走得安心也算是全了她这些年对我涟儿的照佛。”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落在容沨耳里却是让她腹中一阵阵恶心地翻涌想吐。 良久,她高高抬起手狠狠地拍在阑珊上,她指甲扣着朱漆,兀自冷笑出声。 容沅亲事一完,容侯府又寂静了下来,倒是沈夫人多次命人递了帖子想请容家几位姑娘去乡下庄子泡温泉,原本之前一直都在推脱的容老夫人和容侯爷一次夜聊后,不知为何变了心意,准许容家几个姐妹一同前往。 只是那几日容沨不知为得了头疼的毛病,便只有容涟和容涵两人一同前去。 容蕙怀中抱着昏昏欲睡的宁姐儿,看着容沨坐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书信,只是时不时见她抬起手揉着隐隐抽痛的额头,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容沨停笔后,有些疲惫地缓了缓神,她脸色沉静将书信封好:“之前我已经书信一封去濮州请外祖帮忙,这是后续请他们抹清你之前留下的马脚,对外他们只会知道林亦复平行不端流连青楼,荒唐后失足摔伤,那花妓便可作证。” 她定定看着容蕙木木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几分蛊惑道:“林亦复因家中侍从照看不利,也只能一辈子陷在昏睡之中。而大姐姐你受尽委屈,为了不让祖母父亲担忧便忍下一切委屈……之后祖母若听到传闻传你问话,你只管摇头求祖母不要再过问便好。” 容蕙眼角含着泪,有些激动地点着头:“我知晓,我知晓。” 她见怀中孩子似有苏醒之意,稳了稳心神,当年是她识人不清挑了林亦复做夫婿,后来从青州到了云州,林家原本还有几分忌惮她是侯府姑娘,可她多年未有子嗣后,林家越发变本加厉。 她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有一天能彻底摆脱林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 容蕙道:“四妹妹……我,我知你定在寻当年为夫人接生的稳婆,只是奚娘子心狠手辣连我奶娘都,死于非命,我猜那稳婆也定是……” 她欲言又止地提醒着。 容沨微微颔首并不说话,稳婆对奚氏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她怎么可能会留着这种隐患,就连当时在影梅庵接二连三遭难怕是奚氏在其中算计。 待到第二日,容沨带着两个丫鬟出了侯府,直奔翠珑坊去。 “姑娘这是要请小老儿打造什么样式的首饰?”褐色衣衫的老人年纪虽大,但精神极好,他拿着一本册子递到容沨面前。 容沨随手翻了几页后,从自己袖中拿出一张自己的画纸:“这些样式都大同小异,我也司空见惯,不久前在一件物什瞧见了这个图纹觉得甚是有趣,比其他花鸟鱼虫也多几分独特,你看能否打造这个东西?” 老人打开一看,神色一变,慌张道:“姑娘要这东西小老儿可是做不了的。” 这图纹果真是有问题的。 容沨追问:“为何做不了?可是太难?” 老人见四周并无旁人,才敢压低声音:“姑娘有所不知,这图纹为腾蛇,南疆夷族特有的图腾,咱们晋朝素来与南疆夷族有争端,这图纹可是谋逆之意,寻不得,也不敢做。” 老人见容沨生得好看,又忍不住多嘴几句:“姑娘若是看见了有这图纹的物什还是赶快销毁,小老儿听闻盛京城可是派了要臣来清查青州军政,不要一时大意惹来杀身之祸。” 容沨心下微沉,奚氏怎么可能会和南疆扯上关系,况且那个令牌如今落在谢予手里……他,他一定知道令牌图纹的意义才一直不愿意给她。 “老先生可知道,在青州可有谁用过这图纹?” 老人沉吟片刻:“这……小老儿也不是很清楚。” 等容沨出翠珑坊时,思绪微沉,一切的事情都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还有谢予这个麻烦。 她低着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看向对面酒馆的隔间厢房,雕花窗户微微打开,男子手中拎着一壶老酒,仰头喝了一口后,冲她懒懒地笑了笑。 容沨下意识后撤了一小步,脸色一阵发青一阵发红,谢,谢予?!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猛地避开眼神,本能地想要逃走,可想起奚氏还有在他手中的那块令牌,容沨又觉得自己迈不开腿。 她偏过头:“难得出一次门,我想去对面酒馆坐坐,你们也自己去好好逛逛,回头来酒馆寻我就好了。” 云宵和碧花有些心动,可也不敢将容沨一个人丢在酒馆。 “我在厢房等你们,不会出事的。” …… 片刻后,应其开了厢房的门看着容沨嬉笑道:“姑娘果真是对我们主子情根深种,只是见了一眼就急着来寻。” 谢予甚是慵懒将一只腿搭在一根凳子上,他偏了偏头:“小骗子,上次你跑了,本君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 应书拉着应其走出屋子,又将房门闭紧。 谢予看着容沨,像是起了兴致,一把拉过容沨的手就着手中的酒壶给容沨灌了几口冷酒,呼吸道和肚子像是一道火烧过,她捂着喉咙重重地呛咳几声。 容沨涨红着脸,像容沅出嫁时在脸上涂的那两坨柔媚的胭脂,溢出来的酒水顺着嘴角往劲脖处流下。 谢予死死水一样的眼睛动了动,他松开抓住容沨手腕的手,转而用着拇指将她嘴角的酒水给擦去。 容沨被谢予这一动作弄得脑子一懵,忽地反手拍开还滞留在她嘴角处的左手。 啪地一声,响亮至极。 容沨惊得一下站起身子,连连退了几步,故作凶狠道:“元裔君知晓我之前的话是有意在骗你,大可问罪,又何必羞辱。” 谢予挑了挑眉,收回目光一转不转地看着自己指腹上被沾到殷红色的口脂,那软软乎乎的触感像是有一根羽毛在他心头轻轻拂过,惹得他想再去碰上一碰,就连手背上的疼痛也被自己忽略掉了。 “你骗了本君什么?” 第五十四章 交易 容沨见谢予低垂着头,直直地看着被自己打红的左手,有些无措地偏过眼睛,她有心计有城府,可是面对让皇亲贵胄都敬畏三分的谢予,她怎么可能不怕! 况且她还几次三番的冒犯…… “你过来。”谢予冲着退他好几步远的容沨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本君便不怪你刚刚冒犯之处。” 容沨揪着一颗心,又羞恼又害怕,她强硬着抬起头,一步一步靠近谢予。 在两步之内,她停下步伐,可谢予却猛地支起身子,再次抓过她的手腕,将她拉在自己搭在凳子的一条腿上。 容沨脸颊再次涨红,挣扎地想要挣脱。 “你若再动,本君便去找容侯爷问问什么时候连他一直养在后宅里的女儿都知晓本君的样貌和名讳。” 谢予语气平静,可落在容沨耳中却如坠冰窖,阴寒得紧,她双唇颤抖,眼眸变得狠戾,谢予一直都知道自己在骗她,她一直都在怀疑自己。 容沨沉静了许久,问道:“元裔君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谢予笑意不及眼底:“小骗子为何要说这话,你说心悦本君,也该是你要从本君这里得到些什么。” 他纤长的手指动了动,微微弯曲勾起容沨垂下的一缕青丝,眼神阵阵发寒:“本君虽为阉人,可在容侯爷那里也还有几分脸面,你说本君若像容侯爷求娶你。” “不!”容沨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脱口而出。 说完,她见谢予连连轻笑出声,才知他是有意捉弄自己,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后,又不知为何隐隐发沉。 谢予是来青州查看军政的,可青州山高皇帝远,又有他父亲坐镇,陛下一向不曾过问,此次谢予之行是还有其他目的…… 她想起前世沈少期对谢予的嫌恶和戒备,难道谢予是冲着沈家来的?! “元裔君,你慧眼如炬定然知晓之前冒犯之举都是不得已为之,无论是我从未离开过青州但认得你之事,还是我设计沈夫人故意躲避沈少期之事,我所做之事定然不会干涉到你要办的事。” 容沨不言而喻向谢予坦白自己心悦他之事为假。 谢予卷着容沨青丝一点一点往上绕着:“小骗子,你很聪明,可是人太聪明就会知道许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他话语一顿,绕着容沨青丝的手指已经无法继续刚刚的动作,他手指微动扯得容沨头皮微痛,指腹又轻轻在她耳边碰了碰。 容沨吃痛皱了皱眉,接着感觉到耳边的痒意不由偏了偏头。 “我不知元裔君想要做什么,但我绝对不会成为你的隐患,你想做之事,我容四愿意被你利用。” 谢予松开手,眼眸微抬:“既然你有这诚意,本君便想问问你,将军府和你有什么仇怨?” 容沨神色一顿,听得门外一阵声响:“将军府有意和我容侯府结亲,家中适龄姑娘只有我和五妹妹,我厌恶沈少期衣冠禽兽和云上间清倌儿不清不楚还来祸及其他人。” 谢予微微点头:“理由还算过得去。” 容沨悄悄舒了一口气,暂且让谢予信了自己。 谢予道:“可你终究骗了我,小骗子你当真是满嘴谎话,连心悦我之言也是假的。” “但本君却信以为真,连你把谋逆之物当做定情信物的令牌也给收了,若本君回盛京城陛下知晓……小骗子我可是为你受罪。” 容沨心思细腻地抓住谢予口中的线索,急忙追问:“元裔君知晓这块令牌的来历?!” 谢予勾了勾嘴角,笑吟吟:“知道,可本君伤心至极不想告诉你。小骗子,本君自幼长在宫中,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如今却是被你骗了个彻底。” 容沨抿了抿嘴角,若是没有眼花,她是在谢予眼里瞧见了幽怨之意,活脱脱像话本里被油嘴滑舌的书生欺骗抛弃的深闺女子。 “元裔君要如何?” “本君是个阉人不曾尝过情爱,你既然骗了本君那就要想办法弥补。” …… 等容沨离开后,应书意味莫名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说好的只是利用呢?!主子这番兴致浓浓的模样总觉得以后会是大型打脸现场。 容沨坐在马车内,单手撑着额头静静不语。 谢予说这令牌并不是南疆夷族的图腾,虽都以蛇作为标志,但细微之处可以辩识。 “二十三年前,青州曾经查获一起贪污的案子,以青州城府为牵头的有罪官员全部都已处斩,家中女眷罚入教坊,只是四年后,逢朝廷大赦……” 谢予之言不言而喻,奚氏很可能就是当年罪臣之女,只是十多年前就获得大赦,这已经成不了她手中的把柄。 回到侯府,刚进卷舒阁便见有丫鬟眉眼带笑道:“姑娘,刚刚老夫人来话,说是府上的吴姨娘有了身孕!” 容沨迈下台阶的步伐一顿,前世她被关在伽蓝偏院儿大半年,出来后恍惚间听闻有了身孕的吴姨娘不知为何突然小产,府上疯言疯语都说是裴氏容不下吴姨娘才故意害了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 “你既有了身孕,便好好养着。”容老夫人对吴氏安抚道。 吴氏坐在下首,两手小心翼翼放在自己的腹前,眉眼间带着几分后宅女人少有的鲜活,她嘴角弯弯点着头:“婢妾谢过老夫人。” 容老夫人神色并未太多欢喜,一如从前:“侯爷子嗣不多,却也都是可心的好孩子,她们若多个弟弟妹妹也是欢喜的,这样喜庆的事接踵而至,也望虞娘的病早日能好。” 出了寿安堂,吴氏看见戚氏走在前面,扶着丫鬟虚掩着小腹忙道:“戚姐姐等等。” 戚氏转过头,笑道:“吴妹妹可有什么事情?你如今怀了身孕可大意不得。” 吴氏上前两步,故作熟稔地挽住戚氏的手,她低着头眼眸一低一抬:“戚姐姐我是个蠢人,你可知今日老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她很是不解,明明她怀了身孕,可容老夫人不咸不淡的模样,让她不由心生不安。 戚氏闻言,轻轻抬手放在吴氏的手上,温言软语道:“老夫人吃斋念佛的人,长年讲究的是平心静气,忌讳大悲大喜。吴妹妹且放心,你将来对侯府是有添丁之喜,老夫人怎么可能不欢喜。” 吴氏心思活络起来,点了点头:“那老夫人提起夫人又是何原因。” 戚氏情真意切道:“夫人可是正室,她虽身子一向不大好,可按礼法来说,咱们妾室所出的孩子都要交由她亲自教养的。” 她笑了笑,眉眼灵动:“若是个男孩儿记在夫人名下有个嫡出的身份,这偌大的侯府也不怕后继无人了。” 吴氏原本不安的眼眸焕发神色,她下意识露出倨傲之意,她若是生下男孩儿将来可就是容侯府的主人。 她兀自抽出自己搭在戚氏手弯处的手,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欣喜之色跃然脸上:“今日之事妹妹也不用说多谢,日后戚姐姐定有许多要谢妹妹的地方。” 说罢,就扶着未显怀的小腹往另一边走去。 戚氏的丫鬟忿忿不平道:“呸!神气什么,又不是只有她一人是个会下蛋的母鸡。” 戚氏一向做事小心翼翼,只求不轻易得罪任何人:“她能怀上孩子,便就是她的本事……她说得对,以后咱们要着她的地方多得去了。” 也不知戚氏的话点拨了吴氏哪些心思,之后几日吴氏脚下生风,看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正所谓眼高于顶,她走在飞桥之上,将侯府盛景尽收眼底仿佛这些荣华富贵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啪—— 忽地吴氏被端着食盒的婆子撞得身子一歪,她狠狠瞪了过去,身后丫鬟倒是眼疾手快给了那婆子一巴掌。 目中无人高喝道:“不要命的狗奴才,你有几个命敢撞吴姨奶奶,把小公子撞坏了,你有几条命够赔。” 婆子摔了食盒,见是风头最盛的吴氏在心中哀嚎,怎么碰着这个冤债! “吴姨奶奶饶命,是老奴不小心冲撞了小公子。”她跪在地上砰砰地磕着响头。 吴氏低眼看见食盒洒出来的褐色汁水还有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她踢了一脚滚出来的药碗:“这是夫人送的药。” 婆子点头:“只是叶大夫亲自为夫人熬制的汤药,也就只有这么一副。” 她哎呀呀地叫着,药洒了可真是要她的老命。 吴氏知道府外一直有个老大夫为裴氏治病,她那个病秧子能活到现在可就是靠平日往府上送的这碗药。 一个要死不活的黄脸婆也敢来和她整孩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福气! 她冷冷哼声道:“你鬼叫个什么!药洒了就洒了,夫人喝了这药那么久一直没有见效可见也没什么作用,倒是你这个老刁奴为了一碗药大喊大叫,要是我腹中孩子有什么事情就是夫人也担待不起。” 婆子抖了抖,说不出话来。 “我倒要看看怎么就是夫人也担待不起。” 冷冷清清的声音带着几分攻击的凌厉,容沨站在桥头饶有兴趣地开口道。 吴氏脸色微微一变,半天才道:“四、四姑娘!” 第五十五章 私心 如今乍暖回寒,侯府仍可见冬日残余的萧索之意。 容沨一步一步走到飞桥中心:“吴姨奶奶现在孩子尚不过三月,就信誓旦旦说是小公子?” 吴氏见容沨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一步后,又强硬挺直腰板:“这孩子在婢妾腹中,婢妾自然晓得。” 容沨掩着嘴,像是听了一个荒诞的笑话:“吴姨奶奶要如此想,我也并无什么办法,但是日后生出来若是个可人的妹妹,再来问问夫人担不担待得起。” 吴氏瞪大着眼睛,她呼吸急促,扯了扯嘴角:“四姑娘慎言!婢妾可听说过当年夫人有孕时,大夫明明验出是儿女双全,可偏偏因四姑娘夺福命格害得夫人腹中小公子成了女娃,让夫人一生抑郁……婢妾可不愿因四姑娘玩笑之言害得侯府无。”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一道手影掠过自己的眼前。 吴氏愣愣地歪着头,咬牙切齿:“你敢打我!” 容沨抬起的手张开五指,透过日光落在自己的眼脸上:“打得就是你,我是侯府嫡出的姑娘,你不过是我父亲下属送来的妾室,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怎么打不了你。” 容沨缓缓落下的手钳住吴氏的两颊:“吴姨奶奶,做人得需本分,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罢,她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嫌恶地甩开手。 吴氏捂着自己的右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她看着容沨转身,等侯爷回了府,一定会为她做主的,四姑娘再厉害还是得听侯爷的。 容沨淡淡出声:“我既然打了你就不怕你去跟我父亲告状,你有胆子便去试试,看看是我会受罚,还是你被厌弃。” 容沨瞥了一眼吴氏身后的丫鬟:“若劝不了自己的主子,还帮着为虎作伥,直接拖下去打残也是轻罚的。” 吴氏身后丫鬟闻言,惨白着脸往吴氏身后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婆子眼见着吴氏灰溜溜地离开,连忙向容沨告谢,又收着地上狼藉。 容沨见此:“药洒了,你再去叶大夫那里求一碗,这里我着人收拾,莫要耽搁了夫人服药的时辰。” …… 过了数来日,容涟与容涵两人不知为何提前从庄子回来,恰巧遇上从军营休假回来的容侯爷。 容侯爷与容老夫人一道坐在上首,他看着容涟神色柔弱但精神正好,难得有个笑脸:“涟儿最近身子大好,看来那庄子上的温泉还是难得的良药,也多亏了沈夫人好心。” 容老夫人点头,不由问道:“既然那东西有用,怎么不晚几日和沈夫人她们一道回来?” 容涟小女儿情态挽着容侯爷的手臂:“我和六妹妹听闻府上吴姨奶奶有了身孕,新奇得紧,那还有心思在庄子上玩。” 容侯爷大笑,确实吴氏有孕让他多了几分心思,若生下真是男婴,那么…… “还说你性子沉静,没想到也是个皮猴,那孩子出生若是爱哭闹你可不要嫌闹得很。” 容涵见一向严厉的父亲和容涟说笑,心中难免羡艳,眼眸中带着几分期许。 倒是容沨近日知晓了许多几乎快烂在别人心里的秘密,眉眼上始终浮着一层阴郁,她目光隐晦地看着两人,忽然开口:“五妹妹难得回侯府,又去了庄子半月,母亲可是想念得紧。” 容涟看着容沨,以为她是心里嫉妒,轻轻道:“是妹妹贪玩了,长年住在影梅庵听得什么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才跟着去庄子上玩,没想到却惹得母亲难过。” 她神色黯然愧疚地低下头,她浅浅地抿了抿嘴角:“四姐姐以前冬日也时常去吧。” 上眼药这种事容涟做起来比赵繁还要得心应手,她此话一出不免有人会想起容涟长年住在影梅庵不曾见过新鲜事物都是因容沨。 果然容侯爷沉了脸:“你妹妹自小不能在你母亲尽孝,本就心里有愧,你这个做姐姐的不懂得宽解还说话惹她,到底哪里还有个做姐姐的样子。” 容涟适时拉了拉容侯爷的衣袖,小声道:“父亲。” 容沨站了起身子,冲容侯爷褔了福身子:“父亲莫怪,女儿性子不如五妹妹聪慧不得你喜欢,也是五妹妹长年在影梅庵不知如何尽孝,也不知向何人尽孝……自然看见母亲心里难受得紧。” 她平静的语气中隐隐带着几根不易察觉到的尖刺。 容涟与容侯爷闻言不知为何同时眉眼微动,容侯爷原本想要斥责容沨的心思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容沨,似想起什么,忍不住移过目光。 容涟想起奚氏,狐疑地悄悄看了一眼容沨,她将手中帕子攥紧,难道容沨是知道些什么?! 不!不可能!她急忙否定心中想法,她不敢想象她的身世一旦被揭穿就是当年在其中插了一手的父亲也救不了她。 容侯爷:“说来,下月便是母亲的生辰,母亲虽然喜欢清静可六十大寿还是得好好操办。” 容老夫人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你交代下去就好,我一把老骨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作古,倒是四丫头与涟丫头的事要你这个做父亲的忙起来了。” 这时,容家几个姐妹也不好再继续呆下去,纷纷告退。 寿安堂内,沉寂了一会儿。 容老夫人问:“你是怎么想的?” 容侯爷回道:“我本不愿与将军府牵扯上什么关系,只是元裔君突临青州,我实在摸不清陛下的圣意,若是与沈家有姻亲关系,这容侯府以后的路想来也会。” 话已至此,容老夫人也懂了:“朝堂的事老婆子不懂,你下次决定想来也是谨慎思量的,那你属意谁?” 将军府的秘闻他也知道一些,沈少期虽年少有为,可将军府也是一趟浑水:“涟儿从小长在影梅庵心思纯净……嫁去将军府还是四丫头最好。” 容老夫人眉眼微皱,她如何不知自己儿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多言道:“她们同为你的闺女,你这心可不能偏颇了。” 容侯爷低着头。 容老夫人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沈夫人也同过通过气,说是属意涟丫头。” 容侯爷猛地抬头,心里略微犹豫:“那四丫头是涟儿姐姐总不能叫妹妹先出嫁。” 容老夫人:“你若有心让涟丫头嫁过去,现在便给四丫头相看起来。” 此间谈话,容侯爷到底存许多自己的私心,他想起奚氏,舒展的手掌握成拳头,紧了紧,转了身离开。 容沨回到了卷舒阁,碧花便上前给她递上了一封书信,她抬了抬手屋中只剩她一人。 她抽出信纸抖了抖,目光扫过纸上内容,越发阴沉,忽然她兀自冷笑出声,眼角微微湿润。 她拎着信纸落在烧着的烛台上,火焰将它烧成灰烬。 转眼,已是二月容侯府为容老夫人操办的寿辰请了青州全数官员,又因谢予这位瘟神还在容侯爷便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却不想谢予真当答应要来,还说一定要备上厚礼。 且不说容侯爷听了脸色发青。 容老夫人像个老寿星一样高坐上首,听着下面的小辈说着吉利讨喜的话,脸色也乐呵得发红。 “少期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 二姐姐母亲还未离世时,父亲便与奚氏有牵连,后来大赦,父亲更是将奚氏接出教坊置成外室,四年斗转星移,二姐姐母亲病逝,之后就是她母亲裴氏入府,奚氏接着有孕却又不知为何去了影梅庵…… 她不信世上真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奚氏与她母亲一同生产,还正正好母亲腹中男婴出生便没了气息。 若不是步步为营,又怎么会做到滴水不漏。 转眼已是二月,容侯爷为容老夫人操办六十大寿宴请青州所有官员,又因谢予这尊瘟神还未离开,容侯爷不得不象征性地与他客套一番,却不想谢予当真应下来参加寿宴,并承诺寿宴当日送上大礼。 且不说容侯爷闻此脸色发青。 当日,容老夫人难得穿得鲜亮高坐上首,听着下辈与她说着讨喜的吉祥话,乐呵得脸颊发红。 “少期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花朝月夜,花好月圆,花开富贵,花容月貌。”沈少期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腰带处系着的玉珏流苏轻微晃动着,惹得不少女儿家羞红了脸。 容老夫人叫说了三个“好”字,原本因沈少期背后的将军府而心存几分芥蒂,此时也被他讨喜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沈夫人可真是会教孩子。” 沈少期适时又说着些好听的话,令容老夫人笑得合不上嘴。 他直起身子,不由在屋子四周扫视了一圈,看见容沨一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眼眸微动,微微勾起嘴角。 容沨被沈少期盯上后,感觉浑身粘腻,她有些发闷地走出热闹之地,还未清静一会儿。 “四姑娘,之前我托母亲送来的礼物你可还喜欢?”沈少期温润道,清平宴后,他便对容沨多了几分兴味,那日送礼,只有容沨的礼是他亲自挑选的。 容沨惊得猛地一转身,她眉眼微动,嘴角下扬:“那些东西不是沈夫人着人送的吗。” 沈少期被容沨刺了一句,却也不恼反而兴味更深。 容沨冷冷道:“还道少将军平日与青衣公子焦不离孟,怎么今日不曾见到。”她语气一顿,让沈少期神情一变。 “果然青衣公子还是寻来了。” 沈少期脸色猛地一沉,他眼眸阴郁,清平宴一事后,他就警告过青衣,没想到竟然胆大到敢出现在容侯府,他缓缓转身。 第五十六章 悸动 “吴姨奶奶,吴姨奶奶……老夫人说了你这胎刚坐稳,叫你不用操劳出席今日寿宴。”粉衣丫鬟紧追着吴氏不放,她之前被四姑娘警告过,之后又被秦妈妈敲打,她可不敢再把命给搭上了。 吴氏怒道:“我怀的可是侯府的小公子,老夫人为何不让我出席?!” 粉衣丫鬟央求着讨好:“吴姨奶奶,老夫人可是一心为你着想,这寿宴虽然热闹可到底人多眼杂,伤了小公子那可就不划算了。” 吴氏倒也还是听了进去,她如今满心期盼都在自己这个孩子身上,她可不能大意。 可想起之前秦妈妈话里话外的警告,就让她一阵不舒服,都怪容沨那个死丫头,一个丫头片子也敢来和她肚子里的小公子比,要知道她们以后可都要仰望她孩子来照料。 她一抬眼,便看见容沨迎面走来,当真是冤家路窄! 吴氏脸色神情越发愤恨,她摸着小腹不知在想些什么,眼见容沨越走越近。 吴氏微微侧头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缓缓靠近,她冷冷哼笑,容沨上次这样不留情面落她面子,害得她成为府上的笑柄,连侯爷话里都有维护容沨的意思。 她眼里露出一丝阴毒这次算是给她一个教训。 她扶住粉衣丫鬟的手,悄声算计着一步一步往往前走着。 容沨走得有些急切她刚刚骗了沈少期说看见青衣,这会儿她只想远远躲开他,却不想迎面撞上一堵肉墙。 阵阵疼痛的声音让她惊愕的神情闪过一丝厌恶,吴氏怎么会在这里?! 吴氏捂着肚子在地上哀嚎道:“疼!疼死我了!” 容沨冷眼瞧着,原以为吴氏是在故意找麻烦,可就在一瞬间,她看见吴氏衣裙下面出现点点殷红。 正得意能算计到容沨的吴氏也是脸色忽地惨白,她另一手紧紧抓住粉衣丫鬟的手,似疼痛欲裂的叫喊起来。 粉衣丫鬟发现见血也慌了神:“吴姨奶奶!吴姨奶奶!吴姨奶奶你,见血了!婢子去叫大夫!” 吴氏难以置信看向自己衣裙上的血迹,惨叫道:“来人!来人……四,四姑娘想要害死我的孩子……来人!” 呼天喊地的声音引得周边的丫鬟婆子都围了过来。 容沨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啪—— 容侯爷气极当场砸了一个茶盏,摔碎的瓷片四处飞溅,容沨只觉脸颊一阵刺痛落下一道刺眼的血红。“你当真是眼里一点都容不得沙子的,吴氏不过是个粗鄙妇人就算她曾言语上得罪你,你有何必如此心狠睚眦必报。” 容沨被罚跪在书房中,她抬起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颊的伤口处:“吴姨奶奶说是女儿动手……伤了她。” 容侯爷大刀阔斧地坐下,今日本是容老夫人大寿如今出了这事又不敢外扬,他只能告罪离开宴席说处理军中急事。 他失望地看向容沨:“你别管是不是吴氏所言,府上那么多下人都看见她倒在地上,你又在场,不是你还是谁!” 容沨微启的双唇隐隐颤抖,讥诮道:“父亲从来都不曾信过女儿,又何必浪费口舌。” 她眼底微冷:“父亲或曾想过女儿出生之事就该将我掐死在襁褓之中,五妹妹那里还会因我受罪,还能时常在你和母亲身边承欢膝下,连吴氏也不会……父亲既然一心想为我定罪,做女儿的当然只有成全。” 容侯爷被容沨冷漠而又强势的冷嘲激得怒火越盛,可听到承欢膝下几个字时,他脸色难看。 “你这是质问为父!你在侯府受教养多年,学得便是如何顶撞长辈……当真是我教得好女儿,你若能像涟儿半分。” 话还未说完,容沨有些泛恶心地截断:“我如何能像五妹妹。”一双墨玉似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容侯爷的眼睛。 “我和五妹妹虽为双生姊妹,可性情容貌截然不同,如何能像!” 她冷冽的声音幽幽地在书房中传开,容侯爷抓着椅子把手怔愣了一瞬。 他仍记得影梅庵时,奚氏与裴氏同时生产,奚氏拼命生下涟儿后,求他:“不要让咱们的女儿和我一样,我母亲是外室,一辈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我与你虽许终生,可也只是一个外室的名头,不要让这个孩子和我一样……” 裴氏生下一死一活的一双孩子,他不忍拒绝奚氏,便抱着奚氏生下的孩子替换那个死掉的男婴。 涟儿与沨儿并不是双生姊妹,她们,她们如何能像。 多年的秘密仿佛无意间被容沨戳破,容侯爷一味指责容沨心狠手辣。 “我看你不知悔改,还是关在卷舒阁里好好反省!” 容沨心灰意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却听书房外一阵哄闹。 “大人,这里你不能进……大人!大人……我们侯爷在书房商议要事,还请大人稍等属下前去通禀。” 侍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呵斥的声音随之响起:“放肆,我家主子你也敢拦!容侯爷方才说是有军中急事要处理,我家主子奉陛下之命清查青州军政如何不能进去!我家主子连陛下的御书房都能进,一个区区侯爷的书房还要你去通禀。” 一连串问话,逼得侍从无从开口,谁还能大得过去当今陛下。 门砰地一声给被人推开,应其立在门口,见着谢予闲庭漫步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容侯爷站起身子:“元,元裔君怎么突然到访,也不请人通禀,下官也好前去接迎。” 谢予偏了偏眸子,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容沨,他径直走向容侯爷旁边的太师椅上,随意地撩起衣袂坐下。 “本君还以为容侯爷在处理军务要事,这才贸然闯了书房。没想到侯爷原是在处理家务事。” 容侯爷尴尬地讪讪笑了笑:“家中女儿顽劣不懂事,让元裔君笑话。” 谢予身子往后一靠,他仰着头闭了闭眼:“本君在皇宫时,也时常替陛下教导宫中皇子公主,侯爷若不嫌弃本君多管闲事。” 容侯爷神色一变,家丑不可外扬,也不知谢予是个什意思,竟然插手他侯府中的事,正要婉拒。 容沨忽地道:“求元裔君替小女做主。” 容侯爷:“四丫头!” 谢予眼眸微抬,狭长的丹凤眼眸斜睨了容侯爷一眼,平静无波道:“本君今日兴致好,你且说来听听,若真有冤屈想来容侯爷也不忍心自己女儿受此委屈。” 容侯爷只能点头应下。 容沨低着头,娓娓道来,将吴氏污蔑她的事说了个明白。 谢予转了转手指上的指节:“这样说,四姑娘与吴氏有过节,吴氏出事且只有四姑娘一人在场,又有吴氏丫鬟指证,当真是人赃俱获。” 容侯爷脸色难看,心里既怪谢予多管闲事,又怨容沨这个女儿不争气给他丢脸。 “不过……” “若真是四姑娘有心害吴氏,为何偏偏要挑容老夫人寿辰之际,这日人多眼杂,也不好下手,四姑娘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够谨慎。”说罢,谢予微微摇了摇头。 “侯爷你说呢?”不待容侯爷开口,谢予又问:“替吴氏看的大夫怎么说,确实是受四姑娘冲撞摔倒所致见血?” 这时应书带着一三十出头的男子走了进来,应书抱拳:“主子,杜太医已经替吴氏瞧过。”说着又转向容侯爷:“侯爷,这是陛下特意派在主子身边的御医院医正杜太医。” 容侯爷奇怪谢予的用意,只听杜太医声音沉静有力道:“见过侯爷,下官已替那妇人看过,发现那妇人身强力壮若是轻微冲撞并不会导致见血。” 谢予抬了抬手指,眼眸死寂,调侃:“这四姑娘看着身形娇弱,没想到也是个大力的人。” 容侯爷此刻隐隐约约像是抓住些什么东西。 杜太医继续道:“定然不会是姑娘家冲撞所致,下官发现那妇人此前贪食用过相克性凉的食物,这才导致见血,四姑娘怕只是碰巧遇上。” 容侯爷赧然,此刻他在不明白可就真的是蠢人了,他僵硬着脸:“多谢元裔君。” 谢予眼眸中似蒙着一层云雾隐隐绰绰,叫人看不清神情,他看着容沨脸上浅浅的血痕刺得他眼眸微眯,他站起身子:“清官难断家务事,侯爷忙于政事有所疏忽也可谅解只要这心不曾偏了就好。” 他立在容沨面前,身形削瘦却十分挺拔让容沨见了有一瞬失了心神。 “要知道历来患均不患寡。” “四姑娘与本君也算有缘,曾在酒馆替本君挑了好酒,今日之事只当酬谢。” 待容沨出了书房后,她一人站在高楼凭风而立,静静目视前方。 她微微偏头:“今日之事多谢元裔君。” 谢予道:“你说过要为本君所用,你若出事了,那咱们之间的交易可就不划算了。” 他见容沨眼中蒙着一层阴翳,缓缓移了移眸子看见远处亭台之中似有人影。 伸手扯了扯容沨往后飘起的一缕头发:“今日本君再卖你一个人情。” 容沨不解,微微蹙眉:“再卖我一个人情,元裔君想做什么?” 第五十七章 齐人之福 “你们方才可瞧见了少将军?可真真比传言中还要丰神俊逸,明明是舞刀弄枪之人偏偏有股子温润公子之意。” 一女孩儿拉着周边的好姐妹坦然议论着,沈少期本就是青州青年才俊,女孩儿更是把他敬为英雄。 “我可是听说将军府有意与容侯府结亲,咱们也只能饱饱眼福,瞻仰瞻仰少将军的神仙风姿。”另一女子遗憾的玩笑道。 谈起结亲,周围的人忍不住起了八卦之心:“我方才随母亲给容老夫人夫人拜寿时,可是瞧见容家几位姑娘颜色各有千秋,尤其是五姑娘像是吃花和露水长大的仙女一样。” 一人接话:“正所谓郎才女貌,英雄难过美人关,岂不是少将军可能会与五姑娘喜结良缘。” 周围的人了然一笑。 “怎么可能!” 失控呼出的声音,引得大家安静了一会儿,最开始牵起话头的女子,看了亭外女子一眼:“怎么不可能,我倒是落得少将军与五姑娘相配得紧,尤其是家势可是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四个字正正地刺在钱如燕的心头,她梗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我们不过是玩笑话,钱姑娘也不必当真,只是自古英雄配美人,这也不无道理。钱姑娘与少将军互为表兄妹,想来是希望少将军能得一美貌娇妻。” 说完,女子又拉着其余人有说有笑离开,眼见钱如燕落在身后,一人道:“你又何必这样刺她?” 女子扬了扬眉:“她家不过是个小小的城守,整日借着自己是少将军的表妹装腔作势,也不知道难堪……人家今日容侯府大寿,你看她一身披麻戴孝的衣服,知道她有意故作清高,不知还以为她和容侯府有仇在寿宴之时来奔丧呢。” 钱如燕眼眸似带忧愁,高傲地仰着下巴,不愿低头,家势容貌总是她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连姨母都说了,她若家势再好上一分,表哥要娶的人便是她自己。 她心中憋闷,准备往回走去找自己的母亲钱夫人,还未进屋子,便被眼尖的钱夫人瞧见。 钱夫人悄悄离席,看着钱如燕恨铁不成钢地掐了一把她的手臂上,低骂道:“我不是叫你走远一点,你还来干嘛,你瞧你自己穿得一身是什么,你这是要让别人看咱们钱府笑话吗!” 钱如燕不甘心,回嘴道:“怎么叫别人看了笑话,她们不懂是她们流于俗气,怎么连母亲也如她们一般。” 若不是场合不对,钱夫人恨不得给她一巴掌,她拉扯着钱如燕一点也不退步。 只见沈夫人与容老夫人说着什么,言罢又将身后婆子一直端着的匣子拿了过来放在容老夫人面前。 钱如燕猛地眼神一变,也不顾钱夫人拉扯就走了进去。 “姨母。” 沈夫人闻言回声,见着钱如燕的穿着眉头一皱,总算知道自己妹妹为何一直推脱燕姐儿贪玩去了,不见人影。 钱如燕看清那个匣子后,心下微沉,脸上一派冷冷清清的样子,对着容老夫人僵硬道:“见过容老夫人。” 容老夫人挑了挑眉,并不说话。 秦妈妈接话道:“钱姑娘穿着倒是素净,老奴今日见多了各家鲜活的娇娇姑娘,再一见你却是眼前一亮。” 钱如燕淡淡抬眸:“我一向喜欢素净,与其和别人争奇斗艳倒不如自己一枝独秀。” 秦妈妈扯了扯微微抽搐的嘴角,笑笑不语,真没见过听不懂人话的,还当自己被夸了呢。 钱夫人脸烧得厉害,扯了下钱如燕的衣袖:“好了,你给我闭嘴,快些给我出去!” 钱如燕幽怨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又咬了咬下唇,也不说告退就抬腿离开了。 秦妈妈不懂,之前钱夫人说钱姑娘性子端正孝顺,擅长女红,今日一件当真是与众不同。 临湖亭台,容涟见准机会靠近沈少期与他攀聊,几句话下来,容涟柔柔道:“我与四姐姐自小不在一块儿长大,性子也是大不相同。” 沈少期想起之前容沨骗自己时的样子,若有所思道:“确实不一样,四姑娘比五姑娘多一分凌厉和刚强,倒不像一般柔弱女子。” 容涟低着头,笑得有些勉强:“听这话少将军与我四姐姐很是熟悉。” 沈少期:“不过见过几次而已。” 钱如燕离开屋子后,便瞧着沈少期与容涟似情意浓浓地在说话着,远远望去,又见容涟不知为何伸出手摆弄着沈少期腰间的玉珏,一会儿后容涟还微微仰起头对沈少期轻轻一笑。 钱如燕嫌恶地皱了皱眉,侯府贵女也如青楼女子一般不自知,表哥怎么能信她! 两人又缓缓走出亭台,她有些急切地上前,盯着沈少期幽幽地唤了一句:“表哥。” 钱如燕又把目光落在容涟身上,果真如她们所言说是神仙妃子也不为过,她眉眼微皱:“听闻五姑娘自小长在影梅庵,与姑子一同长大,同亲人聚少离多,今日寿宴不在容老夫人身边,怎么与我表哥一起。” 容涟眸光微闪,镇静道:“沈姨同我说,少期哥哥是懂风雅之人,叫我陪他好好看看侯府景色。” 沈姨?!钱如燕几乎快端不住自己清高的神情:“是这样。” …… “元裔君,你到底想做什么?”容沨仍是不解。 谢予弹了下容沨露出来的额头:“等着吧。” 容沨捂着自己吃痛的额头,下意识瞪了谢予一眼,忽地应其突然出现:“主子,属下按照你的吩咐都做好了。” 在容沨奇怪的时候,谢予坏笑:“走吧,戏台子搭好了,咱们听戏去。” 谢予先行,容沨等着云宵前来,她穿过长廊时:“你说钱姑娘落水了?五妹妹也还受了伤?” 云宵小声说:“婢子也不清楚,只是听下人们说,钱姑娘踩滑了青苔要跌入水中时,五姑娘伸手想去拉上一把,可没想到人没拉住要跟着一起摔下去的时候被少将军救了,而后少将军又跳入水中又去救了钱姑娘。” 容沨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兀自冷笑,难怪谢予会说是一出好戏。 “既然都救了,那还有什么事?” 云宵微微红了脸:“今日寿宴,有不少下人和宾客都瞧见了五姑娘,钱姑娘与少将军都有了肌肤之亲。” 等容沨去时,正是闹得厉害的时候,也不知为何谢予高坐上首,捧着一杯酒水道:“既然是表兄妹,那这件事也并无什么大碍,即便是钱姑娘将来议亲也并不会受什么影响。倒是容五姑娘与少将军这儿倒是难办。” 沈少期道:“还请元裔君明鉴,少期是情急之下救人才有冒犯。” 谢予眼眸看着杯中酒水:“即便如此,可本君瞧两位姑娘的意思却不如少将军所言。” “不过本君今日便做一次好人,替少将军牵牵红线。” 沈少期脸上神情一变,温润之色有些凝滞:“元裔君!” 谢予语气微沉:“怎么少将军不愿?”他微微抬起眼眸斜睨着沈少期,带着几分冷意。 沈夫人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正欲开口说话。 容侯爷与沈将军一同走了进来,沈将军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朗然笑道:“少期还不快多谢元裔君,方才我已与容侯爷商定为你求娶容侯府的五姑娘,容侯爷也已经答应下来。” 沈少期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话到嘴边,只觉肩上被人隐隐用力压着,不得不沉下气道:“多谢父亲。” 一旁的钱夫人见沈家与容家秦时已定,可她的燕姐儿却要白白受苦,不由跪下哀求道:“姐夫,姐夫!我求求你,求求你帮帮燕姐儿,她也是你的外甥女。” “燕姐儿心高气傲这些年一直心悦少期,却又不敢直言,她如今这般受罪后,却,却不能。” 谢予咚地一声将酒杯放在桌上,听着钱夫人哭天喊地的哀求,黑灰色的眸子动了动:“如此听来,钱姑娘对少将军情深意切,难以拒绝。” 他看向容侯爷问:“若是让钱姑娘委屈身份许给少将军为妾,容侯爷应不会介意,如此亲上加亲,成人之美的事,容侯爷可要大量。” 容侯爷垂下的手微微握紧,谢予这时在故意羞辱他侯府…… 谢予眸光死寂,嘴角掀起一丝算计的笑意:“也怪少将军青年才俊引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许,齐人之福,少将军当真是受之无愧。” 三言两语便把容涟与钱如燕一同许给了沈少期,沈少期脸色隐隐发青,他从未如此憋屈过。 寿宴结束后,沈少期随着沈将军离去时,隐约瞧见了容沨的身影,眼中阴郁仿佛成了一种得不到的执念。 “父亲。”沈少期跪在地上。 沈将军道:“此事也不能怪你,谢予心机深沉,他能常伴圣驾,自是有他自己的手段,如今我们摸不清楚他意欲何为,现下只有顺水推舟,把容家拉下水,咱们沈家才有活路。” 沈少期闻此,心里想说的话,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难受得紧。 他忽然想起之前表妹落水时,他明明伸手拉的是容五姑娘,可不知为何腿弯忽然一软就跟着落了下去。 他越想越奇怪,当真是不甘心! 第五十八章 容沨婚事 “沈少期也懂武,你这样让应其算计他,他怎么可能不会发现?” 容沨心中有疑问道。 谢予细密的眼睫垂下:“他虽懂武,也在沙场上英勇善战,可也比不上应其他们自小学得暗杀术,这种小伎俩他们做得多了,根本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沈少期这样吃了个闷亏,他心里定然是恨极了在其中插手的谢予,即便与容侯府结亲本就是顺水推舟的事,但以他自视甚高的性子想来不会轻易放过谢予。 她看着谢予,可惜她上一辈子死得早,对外消息闭塞…… 不过,现下容涟心愿虽已达成,可是杀出个钱如燕给沈少期做妾,也够她恶心好久的。 “呵——” 终日郁结的眉眼似积压的厚雪在初春的暖阳下化开,她嘴角微动,裂开一个明媚的笑靥:“元裔君想要让我如何谢你?” 谢予被容沨发自内心的笑晃了一下心神,他抬起手掩着嘴挡住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他轻咳了两声:“我要你搅乱沈家那潭水。” 之后几日,容侯爷又再次为容蕙说亲,特意托容沨外祖家帮忙,相了一个行走南北的商人,因容蕙和离身份又带着一个年幼的女儿不过半月就嫁了出去,好在那商人看重容蕙许了重金聘礼,让容蕙在家人面前好好风光了一把。 容涟瞧着容蕙聘礼几乎都快赶上她的三分之二,一个二嫁的女人都要超过了她,叫心里好一阵不舒服。 “大姐姐能觅得良人,当真是老天爷眷顾。”容涵天真道。 容涟捡了一块糕点塞到容涵嘴里,眉眼轻笑:“六妹妹还小,说话也带着股稚嫩。哪里是老天爷眷顾,不过是咱们侯府势大,不然大姐姐一个带着宁姐儿和离的女人放在寻常百姓家也只会被别人的闲言碎语逼得终日抑郁,那还回有机会再嫁。” 容涵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咽下口中的糕点。 容涟又继续道:“所以婚姻之事还需门当户对。”她言有所指,看向撑着手坐在亭中给鱼儿喂食的容沨。 “四姐姐,你觉得妹妹说得对吗?” 她这几日被钱如燕和容蕙出嫁的事,弄得心里不平,今日几个姐妹难得聚在一起,她非得在容沨身上找找痛快。 容沨被突然点名,懒懒地偏过头,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精光:“那是自然。” 容涟笑了笑,娇羞道:“我与姐姐一同出生,我的亲事已然落定,父亲与祖母自是不会厚此薄彼,也不知四姐姐的如意郎君又会是何人?” 容涵啃着糕点,心下奇怪,五姐姐的未婚夫婿是沈少将军,放眼青州乃至整个大晋也是难得的好郎君,五姐姐说这话摆明是要隔应四姐姐…… 容沨平和道:“这种事也不用五妹妹来操心。” 她回过头,看着水里聚在一起抢食的鱼儿,手上抓着的鱼食有一下没一下的丢在水里:“不过五妹妹与钱姑娘倒是缘分匪浅,之前二姐姐出嫁钱夫人便拉着母亲说,要钱姑娘与你做姐妹,如今你们一前一后入了将军府倒成了货真价实的姐妹了。” 容沨理了理衣裙,站起身子,将手中剩余的鱼食放在盒子中:“我没有五妹妹的好福气,也不能像五妹妹一般在我们面前炫耀自己有个好郎君。” 她轻拍了拍手,转而对容涵道:“六妹妹可听过鹓雏和鸱的故事?” 容涵眨巴了下眼睛,摇头:“不曾听过。” 容涟虽有些才情,也只是被奚氏拘着多看了些诗书对于孟子更是知之甚少,以为容沨觉得脸上没有面子故意在转移话题,她莞尔一笑。 容沨道:“传闻南方有一种叫鹓雏的鸟,形似凤凰,习性高洁。它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一日鸱得腐鼠,鹓雏从它头顶飞过时,鸱仰而视之,发出‘喝!’的怒斥声。” 容涵若有所思道:“这只鸱可真有意思。” 容涟皱了皱眉,咬牙看着容沨,委屈道:“四姐姐心有不满,何必拐着弯儿来欺辱我。” 容沨走在容涟面前停下脚步,煞是认真道:“就是欺辱你读书少。” “故事有意思,也得人要听得明白。五妹妹既然如此看重,那就可要好好看紧了,最好日日求神拜佛让菩萨保佑你,莫要丢了才好。” 容涟神色一瞬紧张,她戒备地看向容沨,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会丢,四姐姐放心是丢不了的。” 容涟亲事已定,容老夫人自然是要开始操心起容沨的事,没道理妹妹越过姐姐先出嫁。 “你说你想将四丫头说给你二哥家的庭哥儿。”容老夫人语气微沉,挪了挪身子后斜眼看着裴氏。 “你想来不愿管四丫头的事儿,怎么现在又想着要为她说亲。” 坐在下首的裴氏,被刺得脸上一道火热,她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涟儿亲事已定,沨儿的事也得赶快相看起来,不然日后涟儿也不好出嫁。” 容老夫人冷哼一声:“你想让四丫头嫁过去,也得看家势对不对得上,四丫头可是侯府出的嫡姑娘!岂能嫁入商户!你就是这样做母亲的!” 裴氏被容老夫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心下战战兢兢,又忍不住辩解:“二姑娘能嫁去外祖家,沨儿怎么不能,且说庭哥儿现今有功名在身,怎么不相配。” 说话声音在容老夫人注视下越来越小,最后只得缩着头不再说话。 容老夫人摇了摇头,裴氏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空有皮囊又抓不住自己儿子的心:“蠢妇!沅丫头她外祖世代为清贵,他们如何能比!” 裴氏面带无措,又有些羞恼:“母亲看不上我裴家,又何必出言诋毁。” 容老夫人悠悠开口:“就是亲家在这里,我老婆子也是敢这样说的,我容侯府嫁女从不高攀,可也得看重门面家势,若再出大丫头那样的事,你就替四丫头拿一根绳子吊死清静了好。” 话已至此,裴氏也不好再多言。 出了寿安堂,孙妈妈劝道:“四姑娘的事夫人还是不要插手了。倒是西院儿那边的小妖精如今怀了身孕,夫人还得想法子怎么样拿捏才好,不要让她心大了。” 裴氏忿忿冷声道:“本夫人身上有圣旨,就是母亲再不待见我,我也还是好好坐着侯府夫人的位置,她一个贱妾还能翻了天不曾。” 说完,眉眼又缓缓舒展:“她若生下男婴,自是要抱在我膝下养着,若是女娃……哼,就叫她自己养着。” 孙妈妈哭丧着脸,这说的是什么话,又紧跟在裴氏身后好言劝着。 此时,容老夫人有些头疼的对秦妈妈道:“你说给四丫头选个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秦妈妈赔笑道:“老夫人眼力最好,你若是都看不上的,又哪还会有好的。” 容老夫人乐了两声,而后又哀愁道:“经了大丫头的事,我现在可是不愿意这些个孩子远嫁,沅丫头还好,她外祖舅舅他们自会护着他,可这些个孩子远嫁了,山高皇帝远,那知道会不会遇上林亦复那样人面兽心的人。” 秦妈妈倒了碗茶,放在容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放心,四姑娘是个好的,如今好好相看便是。” 可青州合适的人家却没有她能看得上的,她忽地记起前两日容侯爷与她说,年下要准备大选,若是送四丫头进宫…… 容老夫人眼眸一低,合上面前的册子:“你说得对,现在也不必太急,把这册子给放回去。” 晚间,容侯爷母子二人关起房门说起了话来。 容老夫人头带抹额,用了点羹汤询问:“你前两日与我说什么大选,可是心里有了什么成算。” 容侯爷抬头,一手握拳放在膝上:“我想将沨儿送去选秀。” 饶是已经猜测到的容老夫人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你可是疯了!你可知道就是当年冠宠后宫的莲妃,也还不是落得母族全灭,自己自戕宫中的下场。” 容老夫人一字一句道:“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明晃的烛火映在容侯爷脸庞,幽幽跳动着:“母亲,如今形势所迫已经由不得儿子,当年莲妃母族功高盖主才落得九族全灭的下场,我想送沨儿入宫何尝不是为了保全容侯府满族的荣耀。” 容侯爷咬牙道:“谢予此番来青州,定是陛下心中有疑,我虽问心无愧,可不得不为容家以后的荣耀算计着……” 容老夫人犹有不忍:“那也不能舍弃了四丫头。” 容侯爷坚毅道:“不是舍弃,如今戚氏姐姐戚妃娘娘在宫中得势,沨儿一旦入宫自然能得她照拂,况且沨儿聪慧沉静,也定能得陛下恩宠。” 容老夫人闭了闭眼:“听你得吧。” …… 卷舒阁,容沨闺房内,仍还燃着烛火,但只留容沨一人还抱着书看着。 突然面前的书被人抽走,容沨惊得抬起头。 “容侯爷又不用你去考状元,怎么还学起那些迂腐书生挑灯夜读了。” 第五十九章 奚氏入府 容沨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着又猛地回过神来,拢了拢披在外面的斗篷,将自己裹成一个肉球。 谢予撩开珠帘,很是不客气的躺在临窗大炕上,与容沨只隔了一张矮桌,他伸手扯着容沨的头发,将她与自己靠近。 “你之前托我让杜太医查的药弄清楚了。” 原本有些抗拒的容沨,一手撑在矮桌上:“是什么!” 谢予盯着容沨的眼睛,手指在空中打转绕着她的青丝:“药并没有什么问题,确实是针对你母亲病症的温补的药。” 容沨皱着眉头,这不等于没说。 “不过,杜太医不曾为你母亲把过脉,这用药的剂量还是如何他也不清楚,你既然怀疑那药有问题,那可能便是大夫在其中某一味药上加重了剂量,一步一步蚕食了你母亲的身体,这种伎俩本君在后宫见多了。” 容沨略加思索:“即便是这样,也得需杜太医帮忙请脉了才知道。” 谢予细细打量着容沨,死寂的眸子像是一汪潭水动了动,几乎没有血色的双唇微启:“你可知道你父亲意欲将你送去大选。” 大选?! 容沨忍不住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她从脚底涌起一股寒意,寒意退散后,她声音带着一丝喑哑:“是吗。” 谢予像是有些不满容沨的反应,皱了皱眉:“你想进宫。” 脑海里回想起,他不愿记起的东西,讥诮道:“也是,你连沈少将军都看不在眼里,或许只有皇子妃,太子妃,妃子,皇后才能入你的法眼,说来你父亲也不会不顾你的意愿。” 谢予幽幽地盯着容沨:“本君将来说不准还得依仗你这个小骗子。” 容沨恼怒出声:“谢予!” 谢予听到容沨直呼他姓名,挑了挑眉:“小骗子这是被本君戳穿后,恼羞成怒了。” 容沨不知为何心脏一阵细密的难受,谢予没一句冷嘲都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脏处,让她闷得有些难受。 她盯着谢予的开合的薄唇,忽地探过身子,想要捂住他的嘴巴,却不想用力过猛啪地一声,让两人都懵了一瞬。 谢予眼里灰蒙的阴翳缓缓退散,薄唇处贴着白嫩的掌心,他抬眸看向容沨。 容沨仍不自觉,气恼道:“就算我想入宫,也不用元裔君你在这里冷嘲热讽。” 掌心忽然被人哈了一口热气,激得她触电一般收回了自己的手,她脸色一红,又很不开心地偏过头。 谢予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嘴硬道:“你若入了宫,本君自然得恭恭敬敬的唤你一声娘娘。” 他立起身子,站在容沨面前,伸手钳住她的脸颊将头转向自己,他微微俯下:“后宫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那个地方本君劝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去。” 等云宵进屋时,谢予已经没了踪影,她瞧见被扔在地上的帕子:“姑娘怎么把这帕子给扔了,前两日不是还特意在上面绣了东西。” “扔了就扔了,那还那么多事。”容沨大怒道,她盯着云宵手里的帕子,“拿去烧了,眼不见为净。” 云宵少见容沨发脾气,讷讷道:“好,婢子这就拿出去烧了。” 刚一转身,容沨又蹭地一下从临窗大炕上坐了起来,连忙又将帕子给上了回来,见云宵纳罕的表情,又道:“我方才想了,东西是我辛辛苦苦绣出来的,把它烧了倒浪费了我这几日在它身上花的功夫。” 她卷了卷帕子,倒头躺在床榻上,谢予真的是个混蛋! 话说回来,她记得谢予不懂武,他是怎么进的她屋子?! 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重活一次所有事情的走向都和以往不一样了,这一世父亲和祖母竟然想送她入宫…… 第二日,容沨睡得极浅,听得外面一阵吵闹,有些烦闷地眯着睁开眼睛。 “怎么了?” 端着水进来的碧花道:“是西院儿那边的吴姨奶奶又在闹什么肚子疼,吵得府上没个安宁。” 她拧了拧帕子:“这吴姨奶奶从上次被杜太医查出吃相克性凉的东西导致见血后,整日吵着说有人想要害她,本来有孕就忌讳多虑,她这样闹腾能不肚子疼。” 容沨坐起身子,见自己手上还缠着那块绣着两条锦鲤的帕子:“祖母之前都斥责了她,怎么还闹?” 碧花撇了撇嘴:“不过是瞧着侯爷这几日在府上,若是侯爷不在,她哪里有这个胆子。” 影梅庵。 奚氏坐在妆奁前,静静地问道:“前两日我便想要侯爷过来一趟,下人一直推脱说侯爷有事,怎么都过了几日了也不见人。” 随侍的高妈妈冷汗涔涔,她颤抖着双唇轻微的声音似乎害怕惊动奚氏:“传,传话的人说,侯爷府上有事,怕一时不得空上影梅庵。” 房间安静了一瞬,奚氏垂下拿着梳子的手,悠悠开口:“不得空……怕是被他府上狐媚子给迷得走不动道了。” 高妈妈慌不迭劝解:“姑娘,十多年咱们都这样过来了,也不怕一个什么吴氏,如今最重要的是涟姑娘。” 奚氏阴郁地裂开鲜红的朱唇,她转过身盯着高妈妈,眼中一片阴毒和凄然:“不一样,已经不一样了!” 奚氏有些癫狂的大喊大叫:“以前只要是我说要见他,他不管有什么事都会来的,可如今……他变了!吴氏有了身孕,生下的可能是他满心满意期盼的小公子。” 高妈妈结结巴巴,喃喃道:“不会的,姑娘可是侯爷的心里人。” 奚氏狰狞着一张柔媚的脸,声音冰冷:“呵——心里人,可也比不上侯府未来的小世子。” 手中的梳子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成了两半,奚氏逆光而站,轻轻哼笑出声:“还好,还好。当年裴氏生子时,狠下心将那男婴给捂死了,不然我和我的涟儿要受多少罪。” 奚氏忽然提起往事,高妈妈吓得心脏突突乱跳,当年,当年是她亲自指使接生婆弄死那个孩子的,耳边忽然响起婴孩凄厉的哭喊声,阵阵阴寒激得她哆嗦了一下。 她看着奚氏,好像疯魔了一样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妈妈你看,我肚子里是不是也是个小公子。” 高妈妈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声音沙哑道:“姑娘?!” 奚氏柔媚道:“吴氏能为他生孩子,我也能。出了吴氏这个变故,我若再不做些什么,可就真牵不住侯爷的心了,当年我们是怎么对裴氏的,现在也可这样做。” 高妈妈张了张嘴,姑娘这是想假孕来骗侯爷,再如从前一样,狸猫换太子! 几日后,影梅庵突然传来奚氏暴毙的消息,容沨愣了愣,一时摸不清楚其中真假。 不过第二日,容侯府又再添了位新姨娘,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这个姨娘是由容侯爷亲自引着去给容老夫人敬了茶,还和容涟在影梅庵的教养夫人奚娘子一模一样就有得话说了。 这日,容沨在卷舒阁院子里泡了一壶清茶,便瞧见容涵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四姐姐,四姐姐。” 容涵双手撑在石桌上,眼睛炯炯有神:“四姐姐可见过新来的周姨奶奶?” 容沨眉眼微动:“不曾见过。” 容涵笑嘻嘻道:“我今日瞧见了,比吴姨奶奶还好看,我姨娘说,这个周姨奶奶和吴姨奶奶一样都怀了弟弟。” 容沨倒在茶杯中热茶微微洒出来些许,这个周姨奶奶出现得蹊跷。 待到下午,前去给容老夫人送东西的容沨才正式见上了传说中的周姨奶奶一面。 “四姑娘。” 容沨哼笑出声:“周姨奶奶好生面善,与我五妹妹在影梅庵中的教养夫人奚娘子倒是一般无二。” 与其说是周姨奶奶倒不如说,她面前站着的分明就是前几日传出死讯的奚娘子。 她记得谢予和她说过,奚娘子可能是随母姓,她父亲青州城府姓周。 周姨奶奶笑了笑:“想来是四姑娘认错了。” 容沨:“我倒是希望我认错了。奚娘子在影梅庵住了十多年之久,又是我五妹妹的教养夫人,清规戒律,世俗礼仪她可是最明白的,岂会不懂‘无媒苟合’这四字是什么意思。” 周姨奶奶低垂着头,侯爷领她入门那天,老夫人可是给她立了好大的规矩,这个时候她自当隐忍不发。 可“无媒苟合”四字却是如一根刺如鲠在喉,柔媚的眼眸里聚起丝丝阴郁在容沨看不见的地方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容沨抱着手臂,手指在绣着忍冬花纹的衣袖上轻点着,她看了眼周姨奶奶的肚子,牵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我母亲得病多年,父亲特为她请了一名医叶大夫,我听闻叶大夫在妇科上也是个中好手,周姨奶奶年岁看着也不小了,不如请叶大夫来帮忙瞧瞧把胎坐稳才好。” 周姨奶奶眼睫轻颤,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容沨一转不转:“侯爷已经请叶大夫为妾身瞧过了。” 容沨“哦”了一声:“也该是这样。” 周姨奶奶看着容沨走远,身子倚在高妈妈身上像是气得发抖,叶大夫,容沨提起叶大夫是知道了什么?! 第六十章 墙头马上 容侯爷知周姨奶奶的事惹得容老夫人心里不痛快,又担心她在府中会受人欺负,亲自为她做东请了戏班子邀府上的姑娘和姨娘来相玩。 吴姨奶奶听了几乎快咬碎自己一口银牙,她恨恨地在地上跺了几脚:“我当初有身孕时,也不见侯爷这样兴师动众给我请戏班子,不然四姑娘又哪里敢给我气受。” 她转过身,瞪着眼睛:“叫你去查这个周姨奶奶是什么来头,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死丫头你是不是看我失宠了,也开始敷衍起我来了。” 丫鬟冤枉道:“姨奶奶,婢子不敢,婢子不敢的。是,是婢子去查了,什么也查不出来,那周姨奶奶是侯爷亲自惊进府的,婢子问了那日马夫,他什么也没说,想来是侯爷亲自下了命让他们闭好嘴。” 吴氏气得攥着探入回廊的枝叶,揉碎扔在地上出气:“这样神秘,肯定是有什么猫腻,侯爷这样护着她,一看就是个不安份的狐媚子。”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周氏和她都有了身孕,若是将来都生下小公子,这世子之位到底算谁的! 冬春交替,容老夫人小病了几日,也不愿去听什么劳什子的戏,到时候都不知道是看戏台子上的角儿唱,还是听台下的人唱。 裴氏心里对周氏不痛快,心直口快回绝道:“一个姨奶奶说请,我就要去!就是侯爷做的东,我也不去。” 当日,容侯爷稍坐片刻,替周氏压了场子后,才离开,临走时对着下人道:“吴氏既然说她腹中孩子不适,那下次直接见她去请大夫就好,也不必来知会我。” 周姨奶奶让人拿着戏本传了一圈,叫几位姑娘都点了一出,容涵觉得新鲜,叫道:“我要听《大闹天宫》这个热闹,顺便醒醒四姐姐的瞌睡。” 容沨单手撑着额头,昏昏欲睡,听到容涟点了一出《墙头马上》后,瞬间醒了瞌睡,她掀起眼皮,盯着容涟细细地瞧着。 她摆了摆手:“我不爱听戏,咿咿呀呀的也听不懂在唱个什么。《大闹天宫》我听过,也不知五妹妹点的《墙头马上》怎么样。” 容涟眼里泛起波澜:“四姐姐听了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吴氏姗姗来迟:“呦!这是谁点的《墙头马上》,婢妾好些年不曾听过,今日可真真又得耳福了。” 周氏和气道:“那吴姨奶奶可得好好听听。” 吴氏不接周氏的话头,冷哼一声,方才侯爷来的传话可真真是气得她肚子真痛起来了,为了一个周氏,侯爷这样落她面子,她能给周氏好脸才怪。 她坐在戚氏身边,自顾自说话:“我当年听《墙头马上》时年纪小,觉得裴少俊与李千金两情相悦,却又好事多磨。可如今看来他们若不无媒苟合,裴太守又怎么会以‘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话来赶走李千金。” 容沨目光悠悠地看向容涟与周姨奶奶两人,都说“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既断肠”,故事虽然好,可容涟点这个不过是别有用心,父亲或许会是多情的裴少俊,可周姨奶奶却不会是故事里的李千金。 周氏顾盼流光,婉转一笑:“奔则为妾,可吴妹妹也是聘来妾室。” “妾室”两字她故意说得缓慢,挑了挑自己勾人的眼角。 吴氏暗骂了一句“不要脸的狐媚子”,又道:“人分三六九等,做妾自然也是分的,像戚姐姐家势清白,是老夫人特意为侯爷聘在身边的,在府上也是贵妾的身份,我不如戚姐姐,可好歹也是干干净净领进门的。” 她横了周氏一眼:“不像某些人虽得侯爷看重可却来历不明。” 说着她又轻掩着嘴,口不对心道:“妹妹说话直,周姐姐可别放在心上。” …… 天气日渐转暖,容沨还是依旧怕冷穿得也比别人厚实许多。 “容四姑娘今日为何要帮我?”青衣倨傲地坐在一旁,眉眼聚着一丝淡淡的愁意,两颊微微凹陷,看着清减了不少。 容沨坐在画舫之上,一身少年打扮,月白色锦袍,劲脖处带着金螭璎珞圈,上面还嵌着一块温润通透的暖玉。 容沨摇了摇折扇:“看来你离了沈少期日子并不好过。以前你有他做靠山,做你的入幕之宾。现在没了他,看不惯嫉妒你的人,自然也都会踩上你一脚。” 青衣目光冷然,眼白处布满红血丝,怒道:“容四姑娘若是来看青衣笑话,显然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站起身子:“清平宴得罪容四姑娘之处,还请你莫怪,莫要再落井下石。” 说话声越来越小,像是逼着自己从喉咙里挤出求饶的几个字,他现在处境容沨若是想报复,他根本承受不起。 容沨刷地一下关了折扇,轻轻敲着圆桌:“谁说我是来落井下石的。”她眼眸带着精光,细密地看到青衣眼底。 “难道你就不恨沈少期吗?” 青衣表面的沉静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垂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少将军与青衣而言是恩人,青衣怎么会恨!即便青衣现在跌入泥潭,青衣,青衣也不会恨。” 容沨走到青衣面前,用着手中折扇挑起青衣的下巴:“不恨……不恨最好,你要知道今日若不是我,你可就要在那些商人spanclass=red-text>身下辗转承欢。” 青衣脸色难看,血色猛地褪下,他想起月上间那些人污言秽语:“听说是沈少将军玩过的人,滋味一定不同。” 容沨收回折扇,看向窗外:“可惜现在沈少期已和我五妹妹定下亲事,还得钱如燕这个清高美人儿,也难怪他要与你划清界限,你和他的事若是捅了出来。” “啧啧啧,沈少期丢了名声,他可不得要了你的命。” 容沨打开折扇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云宵去告诉月上间的肖老板,青衣公子我见过了,她和那些商人的生意还可以继续做。” 青衣眼睛一瞬瞪大,他猛地跪下扯住容沨的衣摆:“不要!容四姑娘!” 容沨噙着一丝冷嘲:“你既然是月上间的清倌儿也该知道有这一日,我又不是真不是来找乐子的,自然不能妨碍肖老板做生意。” 青衣沉静清高的外衣被容沨狠狠撕掉,他颤抖着手比容沨这个姑娘家还要柔弱几分,又带着几分狠劲:“容四姑娘要我做什么?” 容沨苦恼:“你都不恨沈少期,我要怎么去利用你,你又能为我做什么?不如这样,我给你次机会让你去见沈少期。” 青衣愣了愣,他摸不清楚容沨的心思,扯着容沨的手一阵钝痛,惊得他一下放开手。 只见门前谢予用着那双死鱼眼冷冷的看向容沨:“本君还不知道你还有流连花丛的喜好。” 容沨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元裔君怎么在这儿?” 谢予黑灰色的眸子像是氤氲开的墨水:“前次你还胆大妄为直呼我谢予,现在又唤我元裔君。” 他在容沨身旁的凳子上落座,目光带着锋利的寒意,冷嘲:“这种货色也能入你眼,你未免也太饥不择食了。” 言罢,青衣就被应其给带了下去。 容沨张了张嘴,皱着眉:“我这是再还你人情,青衣和沈少期关系匪浅。” 谢予挑了挑眉:“沈少期和一个清倌儿有关系,你就冒险来这种地方找她,他去的是那种腌臜不干净的地方,你也去!” “你倒是对沈少期执念的很。” 容沨简直快要被气乐了,她就没见过谢予这样无理取闹的:“我说了,我是为了还你的人情。” “你就这样急着和本君划清界限?也不知当初是谁和本君真情表明心意。”谢予一手支在圆桌上,幽幽地看向容沨。 “我……”容沨正想辩驳,却不想画舫突然晃了一下,容沨脚下踉跄,惊慌的想要扶住什么东西。 谢予伸手拦住容沨的腰肢,一把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做好。 容沨僵硬着身子,两手搭在谢予的肩上,耳廓处微微发红像是被火燎过。 谢予目光微凝,默了半晌:“你……” “你是不是吃胖了。” 容沨心中升起的那一丝旖旎的心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笑得勉强:“关你什么事。” 谢予动手捏了捏容沨腰上的肉,惊得容沨一下从她腿上弹了起来:“你!” 谢予道:“你若是想要参加大选,可要知道每位秀女都是要经过严苛查验的,你腰太胖了。” 容沨气得几乎快说不出话来,她倒吸了一口冷空气,咬牙道:“你闭嘴!” 金螭璎珞圈被她震的在小小的胸脯处动了动,谢予发现今日小骗子为了装扮成少年特意裹了胸,他目光闪了闪。 “……你的胸围也是不达标的。” 容沨只觉一阵热气忽地涌上大脑,手中的折扇砸向谢予:“你混蛋啊!” 谢予偏了偏头,窗外射进来的暖阳在他眼睫处落下细碎的金光:“本君说的实话。” 第六十一章 一出好戏 容沨满脸怒气的走出画舫,瞪了应其一眼:“把人给我!” 应其表示无辜,明明是主子惹了你,怎么能迁怒呢?! 离了画舫,容沨冷眼斜睨着身后的青衣:“我说了我会让你再见沈少期一面,到时就看你自己的手段了。” …… 农历二月十五,正是花朝节,姑娘家会剪了纸挂在枝头赏红,还会采了百花做成花糕。 公子小姐们亦会邀着结伴出门踏青,这一日总不会拘着什么繁文礼节,若是胆大的姑娘会向马车里好看的公子掷去香囊,若是男子则会向女子送上兰草。 踏青也本是高兴的日子,只是今日这场面叫人见了着实尴尬。 原本沈少期答应容涟踏青之日接她出去游玩,可如今到好,马车虽来了,沈少期不见人,倒是钱如燕稳稳当当的坐在里面。 容涟俏脸上堆积的笑意有些僵硬,她看着钱如燕微微推开马车隔窗,挑着一双幽怨的眼睛看着她不说话。 容涟道:“既然将军府特意安排来的马车,五妹妹还是不要客气。” 云宵跟着容沨上了另一辆马车后,忍不住道:“姑娘就放心五姑娘和钱姑娘坐一辆马车?” 容沨懒懒掀起眼皮,打了个哈欠:“她们将来都是要入将军府做姐妹的,若现在就闹了起来,那以后沈家后院可是日日都要搭台子唱大戏了。” 云宵咋舌,真不知道这沈少将军是怎么想的,这几日她可是见多了两个女人打擂台的戏,沈家的马车先接了钱姑娘又再来接她们五姑娘,前者为妾,后者为妻,孰轻孰重,没道理不懂啊! 容涟瞧了眼钱如燕,柔柔道:“怎么不见少将军,他答应今日踏青来接我出去游玩?” 钱如燕面色一沉,本就心中抑郁,此刻更加烦闷,尖锐道:“容五姑娘虽和我表哥结下亲事,也该知道他身兼要职,他不能来自有他的道理,你又何必紧追不舍,失了女儿家的矜持,上赶着总是不好的。” 容涟笑意不变,碰了碰头上亮丽的珠钗:“我既有缘与少期结下良缘,他不能应约前来,我自然是要问的。” 说着,她盈盈对上钱如燕的目光:“我年纪小,又心悦少期,爱粘着他一点,少期也是不会怪我的。” 容涟偏了偏头,见钱如燕脸上高高挂起的清高在一点点被自己的怒气消融。 “钱姑娘在我祖母寿宴那日落水后昏迷,怕是也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钱如燕眉眼微皱。 “那日可是钱夫人爱女心切求沈伯伯让少期娶了你,这才让元裔君开了金口。” 钱如燕眼神发狠:“你别想骗我。” 容涟双唇一张一合:“我怎么会骗钱姑娘……钱姑娘心悦少期多年,少期未曾有半点表示,又怎么会突然开口要你入府。” 马车里氛围凝滞得周围空气像是变得稀薄,叫钱如燕一瞬喘不过气来。 忽然马车勒住了缰绳,只听外面一阵清亮的声音:“敢问可是侯府贵姑娘的马车,小女子马车出了问题,能否帮忙载上一程?” 容涟推开马车上隔窗,只见那女子身形高挑,带着帘帽,掀起一角露出白皙干净的脸。 “无事,只是顺带帮上姑娘一把。” 女子微微福身,抬眸时对上后面马车上的容沨眼睛,又微微低下头。 容沨撑着下巴,又又地开口:“真是个好看的美人儿,也难怪当初会迷恋上,不过若是轻易舍弃,怕是会被这美女蛇反咬一口。” 云宵:“姑娘再说什么美女蛇?” 容沨摇头不语,青衣我可是把路给你铺好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临川水早已融化,暖阳之下波光粼粼,像是碎掉的鲛人泪珠。 沈少期被沈夫人强塞了一个钱如燕后,就不愿再去接容涟,晚了她们半个时辰才驾马前来。 他稳坐在马背上,一手勒着缰绳,目光幽幽暗暗地落在容涟她们身后的容沨身上。 容涟迎上:“少期。” 沈少期一下变了脸色,轻身从马背下来,温润道:“不能去接你,可不要难过。” 容涟:“我懂。” 青衣站在远处,却又能让沈少期一眼看见他的地方,他直接掀起纱帘,目光灼热地盯着沈少期。 沈少期下意识抬头之时,瞳孔隐隐放大,青衣?! 青衣惨淡一笑,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瞧着很是瘆人,分别一月余,少期心里可还牵挂着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少期从胸腔处低吼出声。 青衣穿着一身女娇娥打扮,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看向沈少期的目光热切:“我是为了来见你,少……” “闭嘴!” 沈少期冷漠的后退一步:“我早就与你说过,你我之间早就断了个干净。” 青衣痴痴道:“可当年是少期你救了我,没了你我该怎么办?” 沈少期冷笑:“你本就是月上间的清倌儿,别的清倌儿是怎么样的,你现在也该是怎么样的。” “青衣我当初选你的乐趣是为了磨平你身上的棱角,磨平你骨子里那股反抗的韧劲,可现在的你,什么都没有了,活得连个女人都不如,只能摇尾可怜求我。” 他一手狠狠地抓住青衣的手腕,眼眸阴沉,噙着一丝幽幽的笑意:“青衣你没了自己的傲骨,也该听话的,不然你在月上间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手上力气越大,指节处青筋显现,又毫不留情地将青衣甩开。 青衣猛地撞在白墙上,手肘横在身前被重重撞到,顿顿地疼痛像是被用铁锤敲击,他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沈少期你真的够狠。” 他目光逐渐没有了温度,一片灰蒙。 片刻后,他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我答应帮你。” 临川水边,容涟看了眼面前的精致小巧的点心,她微微扬起的嘴角一瞬顿住,她转过头看向若婵:“你说这是少将军特意挑的。” 若婵道:“是啊,送食盒的侍从说,是少将军特意从将军府带来的,为的就是叫姑娘累得时候尝尝。” 站在容沨身后的云宵眉眼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 容涟盯着容沨:“可瞧了,我记得四姐姐最爱吃甜,这些四姐姐一定最喜欢。” 说着,她垂下手放在膝上,一点点握紧,少期和容沨……她眼眸微低。 “这是云雾茶?连这茶都是四姐姐喜欢的,四姐姐今日可真有口福。” 庐山云雾岔青翠多毫、汤色明亮、香凛持久,醇厚味甘,一向不爱喝茶的容沨唯独只喜欢这个。 容沨心脏一瞬像被人攥紧,似困兽被人盯上后那张莫名的戒备和紧张。 沈少期这是什么意思?! 钱如燕坐在一旁,冰霜的脸都快要变得隐隐扭曲,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表哥成了如此多情的人,她几欲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发笑。 终于,她出了亭台,沉郁的目光一瞬变得有些复杂,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秀囊,绿色枝头两只新燕相伴,她指腹摩擦着边角的花纹隐隐藏着一个“燕”字。 “姑娘手里拿的秀囊是我的。” 钱如燕猛地一抬头,定定看向面前带着帘帽的女子,难以置信道:“这怎么会是你的?” 这秀囊分明是她以前送给表哥的,为什么会在这个女子身上?! “这个秀囊确实是我的,上面绣纹起了毛边,是我经常拿着它翻看。”青衣缓缓撩开帘子,笑得幽暗。 这个秀囊是沈少期从前来月上间落在他这里的,他本以为是个普通的秀囊却不想绣这东西确实费了心思将名字藏在了花纹之中。 钱如燕死死地攥住秀囊,抓得它有些变形,怒不可遏地连连道:“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这东西明明是我送给我表哥沈少将军的,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青衣微微挑眉,轻笑:“沈少将军?可那公子给我这秀囊时,说不过就是个玩意儿,不必在意……若真是姑娘亲自所送,怎么会轻易转赠给别人。” 钱如燕冷嘲一笑:“只是个玩意儿?那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拿着这个秀囊沉不住怒火就想要去找沈少期理论,可青衣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揪住钱如燕的衣袖,镇定自如道:“还请姑娘把秀囊还我,不是属于你的东西,强得了也还是会弄丢。” 钱如燕挣脱不开,尖声道:“你给我放手!” 失控高呼出来的声音引来周边游玩人群的注视,连亭子里的容沨容涟都不由侧目看去。 青衣眼眸带着一丝媚意,丝丝入骨,不经意的话语缕缕成毒渗入钱如燕肢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位公子时常前去月上间寻我,我和他情意深深,这秀囊也是他落在我床榻上的……你说你是他的表妹,看来你送的东西在她眼中也不过如此。” “原来那位公子竟然会是有名的沈少将军,沈少期……堂堂沈少将军竟然会去月上间。” 钱如燕脸色涨红,一双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被抓住的手猛地一瞬想要抽离却狠狠刮在青衣脸上。 “你闭嘴!你这个贱人竟然敢去指染我表哥。” 帘帽也顺势被钱如燕的手给掀翻,青衣偏了偏头,发髻散开,一张文弱精致的脸露了出来。 只听周围有人震惊道:“哎呀!这不是月上间的名唤青衣的清倌儿吗!” “我可听说,以前咱们都不得见可是有权势之人藏着,只是不知为何半月前肖老板也让他出来见客了。” 一人讥讽:“还能为了什么,被人玩腻了呗!” 容沨一手碰着亭台里的柱子,目光不转。 ——戏开始了。 第六十二章 玉碎难平 “那不是钱姑娘吗?怎么会和一个清倌儿在一起?”一人惊道。 “可不得了,我可是听到钱姑娘说什么‘指染表哥’,那不就是!” “嘘!可不能乱说!”有人半信半疑道。 “什么不能乱说,这可是沈少将军的亲表妹钱姑娘亲自说……啧啧啧,世风日下,我还道沈少将军是怎么个温润如玉的武公子,却不想有这种嗜好。” “还说肖老板当初花重金培养了青衣这个清倌儿,之后不肯让他见客,还以为是肖老板这个钱篓子转性了,没想到是青衣钓上沈少将军这条大鱼,哈哈哈哈!” “呵——咱们听不得半点风声,沈少将军可当真是好手段,来了一出金屋藏娇……” “可惜,可惜……被自己表妹给捅了出来……” “我记起来了,我就说这位青衣怎么这么眼熟,之前清平宴这个青衣不知天高地厚有意为难容四姑娘,后来却弄得自己难以下台,还是沈少将军亲自为这个青衣解围。” “那这沈少将军可是和容侯府结了亲,容侯爷若是知道能放过沈家?!” “咦!那不是容家的两位姑娘……” 容涟侧过头,盯着身后的容沨:“四姐姐见过这青衣,那方才他要搭咱们马车时,四姐姐为何不说话?” 云宵听这无赖的话都要气乐了,五姑娘这话里的意思现在发生这些丑事都怪她们姑娘之前没有阻止四姑娘“好心”顺带搭了这清倌儿一程。 她张嘴正要反驳,却见容沨勾了勾嘴角。 “答应带他一程的可是五妹妹。” 容涟脸色一红,反口道:“可四姐姐若是和我说了他的身份,我怎么会答应!” 容沨淡淡扬眉,讥诮道:“妹妹有空怪我,不如去问问沈少将军和这清倌儿是什么关系,若是不干不净丢了侯府的脸面,容侯府可都要成了整个青州或是大晋的笑话了。” 她看着容涟暗自咬了咬牙,又道:“再说,那清倌儿一身女儿家打扮又带着帘帽,我若是能看得出,那才是奇了怪了。” 这时,钱如燕觉得四周细碎的讨论说话声如同潮水向她淹没而来,她听到“月上间清倌儿”两字后,无措地收回自己的手,发颤的声音带着几分低哑。 “你,是清倌儿?!” 青衣皮笑肉不笑道:“的确,他当年唯独将我放在心上过。” 钱如燕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翻涌着,反胃的恶心刺激着她的大脑,她反驳道:“一定是你受人指使来毁我表哥名声!” 青衣凑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你说秀囊,怎么会落在我一个清倌儿手中……” 钱如燕呼吸一窒,觉得眼前的人十分腌臜令人作呕,她抬手一挥,却被人忽地一下扣住。 钱如燕发怔地看向来人,喃喃道:“表,表哥。” 沈少期脸色难看,眼中聚着阴霾,一字一句冷声道:“够了!” 钱如燕慌乱道:“不!不是我!表哥你快和他们解释,是这个人故意来陷害设计你的!” 沈少期目光似一把刀子正在凌迟青衣,青衣无畏的抬起头,双唇一张一合。 是你逼我的。 “少期当年不过是惋惜青衣你的才情,不记你身份,将你视为知己,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要如此毁我名誉。” 黑发散落在青衣两颊,显得他更加憔悴,如今他也是豁出去了,少期你既然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视我为知己?呵……少期别忘了你是在月上间认识的青衣,你说你行的正,又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沈少期镇定自若道:“肖老板的月上间又不是只做清倌儿的生意,喝酒应酬,但凡家势还算过得去的,谁应酬不会去,况且少期兼有军中要职。” 他说话清晰,周边原本想要看笑话的人都不由止住了话头,沈少将军这话说得也对,谁家里有点钱儿不想去肖老板的月上间见见世面,何况是沈少期这种有身份有钱的人物。 此刻沈少期心思也在飞速思考着,青衣不可能会冒怎么大的风险来闹,若真如了青衣的心思,在这件事中谁获利最大,他背后是沈将军府,难道会是…… 他不由警醒。 青衣也不急,声音徐徐:“少期真无情,你当年说,你见多了在月上间认命的人,你初见我说骨子里有股韧劲不信命,讨你喜欢……后来你一点点把我棱角磨平后,又厌了我……” 沈少期目光发冷,语气逐渐强硬:“那当年也不过是同情你落此境地,才时常去月上间请肖老板卖我人情帮忙,只是不想你也是个表里不一、忘恩负义之人,我保你在月上间不受折磨排挤,却不想被反咬一口。” 他似痛心疾首,颠倒黑白地隐隐威胁青衣:“你说,到底是谁在指使你,污蔑我的名声。” 青衣忽地上前一步,抓住沈少期的宽袖,目无旁人道:“肖老师向来只认钱不认人,他怎么会买你的人情,少期你越是不愿承认,那就证明心里越是有鬼。” 容涟终于忍不住上前为沈少期辩解,怒喝道:“我看是你心里才有鬼!你说你抓着少期不放到底是和居心!少期当年心善帮你,只是没想到你是条恶性不改的毒蛇。” 她好不容易才和少期结下亲事,她怎么可能会信青衣所言,或者说是不愿相信…… 青衣松了手,转而看向容涟,又幽幽地看向沈少期:“你想与我断干净,不过是想攀上容侯府与之结亲,害怕我们之间的事一旦曝光,你心里算计的事就只能落空。” 他又缓缓退了两步,报复道:“日后容五姑娘是少将军夫人,也是少期后院的主母,不如……” “你替少期答应,收下我!” 容涟低骂道:“不知廉耻!” 青衣上前拉扯容涟,哀求道:“容五姑娘你好心搭了我来临川水,你是个好心的人,你帮帮我,帮帮我求求少期,收我进少期的房。” 容涟几欲咬碎一口银牙。 沈少期:“你只是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容涟接着道:“我劝你适可而止,不然闹到最后不好受的只是你,少期惋惜你有才情,那你不该不是个没有脑子的蠢人,你该如何想想怎么样才能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青衣高声道:“容五姑娘……你,你这是在威胁青衣,青衣无权无势,伶仃一人,可只有这条命是属于自己的。” 容涟解围不成,反倒被泼了脏水,成了仗势欺人的恶人。 容沨适时出声:“五妹妹,这沈少将军有脑有嘴的,哪需要你去多嘴帮忙,他们之间的关系自己说清楚了才好和父亲交代。” 容涟轻咬着下唇:“四姐姐你不信少期为人,我信!你不愿惹上麻烦,想要明哲保身,我不怪你……可我要……” “说够了吗?” 容沨慢条斯理地收回自己的手,她幽幽地看着容涟脸上的红印:“我看你脑袋拎不清楚,连说话都糊涂了。” 容涟一张好看的脸硬生生变了几个颜色。 “你现在还没有嫁入沈家,你也还不是沈家的人……你,容涟,容五姑娘,我的好妹妹,你要记住你现在还是——容家的人,留着容家的血!” 容涟咬得发白的下唇出了几分血色:“我……” 容沨不急不缓打断,看向沈少期讥诮道:“沈少将军好歹也是上过沙场,见过世面的人物,他们之间若真是干干净净,脏水还能硬往他身上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这个道理沈少将军应该比我一个女子懂。只是今日之事,沈家该给我容家一个交代。” 沈少期半晌才从嘴里从容挤出一个“好”字。 众人见了,都忍不住替容沨赞一句,容侯府树大招风如何不能爱惜自己的羽毛,就算是姻亲关系,可沾染这种事也怪不得人家明哲保身,容四姑娘做的并无有错。 “青衣,你该闹够了,若是为我不能出手继续帮你,你也不该棋行险招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不如这样,我带你去求肖老板,就算肖老板看重钱财,大不了我帮你散财在帮你一次。” 沈少期话里话外在别人耳中都是仁至义尽之词。 青衣却懂,沈少期不会放过他了,肖老板之所以能把月上间生意做大是有自己手段的,他去给自己求情,是要自己去死,他是不会信的。 “沈少期我真是恨你,你磨平了我的棱角,折掉我的骄傲,让我成了攀附男人求活路的废人,我当年若是死得干净也不会有今天。” 沈少期面无表情,动了动手:“来人把青衣好好请下去,送回月上间。” 青衣流着血泪,情绪激动的怒喝道:“沈少期你毁了我!我恨你,也恨当年自甘沉沦的自己!我今日就要告诉别人,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死……死了……” “青衣撞死了……” 原本带着容涟离开的容沨还未走出多远,她猛地回头死死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青衣,头上破了一个血窟窿,鲜血淋漓。 沈少期上前查探,青衣双唇一张一合,一手虚弱抬起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 沈少期手指在青衣劲脖处探了探呼吸,却用力点了一下,青衣瞪着一双灰蒙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咽了气。 “青衣,你该上路了。” 第六十三章 容涟告状 青衣死了,他与沈少期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弄个明白,百姓乐于八卦都在胡乱猜测着,不过两三天的日子,茶楼就出了一本以他们身份为原型的话本,口口相传。 “老爷你可得替少期做主啊!”沈夫人心急如焚的哭丧道。 “那个清倌儿也不知是个什么低贱的身份,也敢来陷害少期,他死得不干净,还要害我的儿子……” 沈少期是她后半辈子的指望,她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这样被外面的疯言疯语给毁了。 沈将军眉眼微凝,反应平淡:“做主?继续抓着那个死掉的人不放,让你儿子和他的关系闹得人尽皆知?悠悠之口如何堵得住,做得越多,也只能证明我们心中确实有鬼。” 沈夫人讷讷地不知所措:“那也不能让少期的名声就这样坏了!” 心中忍不住开始埋怨和那个清倌儿起争执的钱如燕,怪自己妹妹没能把她教好,要害得她儿子声名俱毁,也埋怨容涟她们竟然就这样置之事外。 “少期好歹与容五姑娘有婚约在身,容侯府竟然,竟然……” 沈将军冷笑一声:“出了这种笑话,容侯府没有前来退亲已是仁至义尽,他们只是要咱们给一个交代。” 他冷漠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沈少期:“你在外面的所作所为我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是我亲手教导出来的,这种事情你该处理得干净。” “你若当时心再狠些,直接让他开不了口,带着这些秘密去地下现在哪里还会出这些事情。” 沈少期脸色铁青,眉眼全是阴郁之色,他怎么会知道青衣会有胆子敢在所有人面前戳穿他们之间的关系。 “人死,已是盖棺定论,之后便不用去教你怎么说了。容侯府那里还要多费心思去解释清楚。” …… 容侯府。 容涟在临川水被容沨放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脸,当时不曾说什么,可心里却是实打实的记恨着,等回了侯府,府上的人都已听到一些疯言疯语。 容涟泪水涟涟:“那四姐姐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当时我难堪极了!就是我说话糊涂,四姐姐提点我就好了……” 容涟哭得委屈,被容沨扇出来的红印在白嫩的脸上看着有些触目惊心,加之沈少期与青衣之事,她也确实受害人,倒是叫人不忍多说。 容老夫人好言相劝:“好了涟丫头,再哭可就惹人烦了。”但手上还是接过帕子将容涟脸上的泪水擦干。 容侯爷因这些传言,本就心里压着一肚子的火气,听着容涟哭了一通,又觉得容沨处事手段偏激一点也不懂爱惜幼妹。 “你如今派头真是越来越大了,在外头也敢对你妹妹耀武扬威!她可是你亲妹妹,有什么事情就不能好言相商!叫别人看笑话。” 容沨淡漠抬头,不解地看着容侯爷:“外人看得笑话可不是女儿动手打了五妹妹,而是沈少将军与那清倌儿之间不清不楚,又攀扯五妹妹。” 她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底异样神色起伏:“难不成五妹妹还未嫁过去就帮沈少将军纳这清倌儿进门。” “住口!” 容侯爷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杯子里的茶盏都倒了出来。 “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了,你的教养都被你丢到哪儿去了!” 容沨丝毫不惧,声音越发沉静,莫名一笑:“女儿说得并无有错,那清倌儿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儿拉扯着五妹妹要她求沈少将军收他入房。” 她话语一顿,幽幽地看向容涟:“五妹妹心存私心想要帮沈少将军,可你也听到了他是怎么说的‘威胁’?那影射得可是我们容侯府仗势欺人……” “父亲谨小慎微那么多年,为得是什么?” 容涟被容沨堵得哑口无言,她连忙跪在地上抹着眼睛道:“父亲!女儿只是不想看沈少将军受奸人诬陷,况且我们与沈家如今关系匪浅,他们若是落人话柄,我们又怎能够独善其身……” 容沨也跟着不卑不亢地跪下:“所以我才说五妹妹糊涂,说话也糊涂。” “五妹妹既然信任沈少将军与那清倌儿之间是清白的,那也该相信他有处理这件事情的手段。你急着为他辩白在别人眼里可是做贼心虚。况且我之前说过,五妹妹还没有正式与沈少将军拜堂成亲,那你依旧还是容侯府的人,留着容家的血,该事事以容家为先。” 说着,容沨又凉凉道:“五妹妹人傻心思单纯。” 容涟愣了愣地瞪着一双流泪的眼睛,说谁傻呢?! “父亲,女儿不懂政事,可这些年父亲为容家所做之事女儿也一直有心看在眼里,青州离盛京城山高皇帝远,陛下看重父亲,父亲自然也懂陛下心中忌讳,结党营私。” 容涟低低啜泣的声音戛然而止,无措地看向容侯爷。 “现下元裔君奉命前来青州,五妹妹说咱们与沈家关系匪浅,这话若是落在他的耳里……容侯府哪里还要半分安宁。” 容沨借着谢予来狐假虎威一点儿也不带心虚的,反而得心应手至极。 容侯爷冷静下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予那人性情乖戾,叫人摸不准脾气,若是…… 他一拍大腿:“够了。此事就到此结束,涟儿自小在影梅庵长大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难免想偏。” 容涟不可置信,心里却始终惦记着沈少期,担心他受流言困扰,犹犹豫豫开口:“父亲,那,那沈少将军那边……” 容侯爷回头盯着容涟,语气略微带着几分告诫:“他背后自有沈家,不必你一个姑娘家来替他操心,你身子大好就好好待在自己院子里学着掌家,以后做事也不会这般冲动。” 容涟两行清泪又落了下来,她几欲咬碎一口银牙,明明是她挨了打,未婚夫婿又被牵扯到那种不干净的流言中,可现在怎么成了她受了责罚。 容老夫人听了许久,又补了一句:“涟丫头院子里的人也得看紧了,别一天天没事儿就跑出去瞎打听,你和沈家亲事……” 容涟惊慌地抬头,祖母是什么意思?! 她拿捏不住容老夫人的意思,又偷偷去找了周氏。 周氏知道后,连连冷笑:“那老虔婆是怕容侯府受沈家牵连清誉被毁……你跟我说实话,那个沈少将军到底是不是和这个清倌儿不干不净的?!” 容涟又哪里会知晓,回想起踏青那日青衣说得那些话,她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少期那样风光霁月的人怎么会和那种低贱的人牵扯上关系。 “没,没有。娘,少期可是青州的少将军,又是将军府的继承人,沈家怎么可能不会不爱惜自己的羽毛,让他乱来!” 周氏垂下头,微微颔首,猜测道:“不是这样最好。容侯爷与沈家结亲说到底惹了不少人眼红,倒也说不准会有人故意设计,想让咱们知难而退,叫你父亲不得不去向沈家退亲。” 容涟着急道:“那怎么办?娘我不想退亲……” 周氏安抚着拍了拍容涟的手:“别怕,就算你祖母有心想要退亲,可沈家也不一定得答应。” 到时候她再向容侯爷吹吹枕边风,退亲之事自然是不能成的。 只是不知为何,容侯爷接连几日都不曾来周姨奶奶这里,白天偶尔去吴氏那里,晚间又歇息在书房,当然这也是后话。 等容涟悄悄从周氏院子里出来,却不想远远看见刚从寿安堂出来的容沨容涵两人,她有心想躲,但被容涵眼尖发现。 “五姐姐。五姐姐这是去哪儿了?” 容涟硬着头皮上前,答非所问道:“我正要回院子学看账本,六妹妹怎么和四姐姐一起?” 容涵嬉笑道:“我替姨娘送抹额。”她看着容涟来的方向,“五姐姐是从周姨奶奶那儿过来的。” 容沨眼眸一抬,轻笑:“周姨奶奶?都说周姨奶奶和五妹妹的教养夫人奚娘子长得一般无二,难怪你心生亲近。” 容涵年纪小,好奇心重,拉着容涟的手摇晃着:“我不曾见过奚娘子,只是听姨娘说,奚娘子和周姨奶奶都是长得极好看的美人。五姐姐快告诉我,是真得长得一样吗?” 她歪了歪头:“明明是两人不相关的人却长得很像,你和四姐姐是双生子又长得不怎么像,真是奇怪得很。” 容沨眼眸微抬,眼底聚起一抹深意:“不仅六妹妹奇怪,我也奇怪得很。” 容涟讪讪一笑,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震荡:“我也无从得知。” 容沨敛了敛脸上嘲讽之意,拍了拍的容涵的额头:“你五姐姐现在忙着回去跟着秦妈妈学看账本,咱们也不耽搁她了。秦妈妈是祖母身边得力的人,到底是五妹妹讨人喜欢。” 容涟低垂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当真以为她是杀得,祖母让秦妈妈来教她不就是变相让人监视着她。 …… 晚间,卷舒阁内。 容沨叫云宵端了一个火盆放在屋子里,她脸色低沉,眉眼带着几分悲悯。 对于青衣本是男儿身却依附沈少期这样衣冠禽兽而活,她同情却又看不起,可在见着青衣以死相证时,她却又些看不懂了。 错错错,莫莫莫。一生沉浮,欢情薄,终是生死一别,成了痴怨。 她垂下手将手中泛黄的纸张扔在了火里,不过片刻只依稀见得“月上”“身契”“青”几个字眼。 第六十四章 上赶着嫁 之后,沈夫人带着沈少期亲自上门道歉,所言都是自己儿子心善却被人反咬一口云云,并坚决保证沈少期与那个清倌儿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差点就要指天发誓。 容老夫人心中隔应,始终不咸不淡,又不失礼数的模样。 寿安堂院子外,周氏扶着高妈妈的手走了出来,柔媚的神色一点一点发沉,她低声喝道:“不是叫人去给涟儿传消息了吗,怎么还不见人!” 高妈妈扯着一张老脸:“方才远远瞧见了秦妈妈,这会儿姑娘怕是被困住了。” 周氏咬着牙,冷冷吸了一口冷气:“我记得秦妈妈平日都是巳时三刻才去的仪月楼,怎么今天一下提早了半个时辰。” 高妈妈小心猜测:“许,许是老夫人有意叫秦妈妈提前去的。” 周氏冷笑,方才一个二等丫鬟把她拒之寿安堂外就已经让她够恼火的,侯爷也不知为了什么接连几日都不愿意见她,今日那个老虔婆又故意让秦妈妈把涟儿给看住,气得她脚下一动,将地上的花盆给踢翻。 远处飞桥之上,云宵奇怪道:“这周姨奶奶瞧着是个和善的人,今日气性怎么大?都说怀胎前三个月最忌讳情绪波动,也不知是谁惹了她怎么不高兴。” 碧花撇了撇嘴,嘀咕道:“估计是为着几日侯爷都不曾去过她的院子见她,你说当时侯爷那么喜欢周姨奶奶还为她在院子搭戏台,怎么现在有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就被冷落了?” 容沨一手扶在飞桥阑珊上,一瞬思绪百转千回,她微微垂下眸子,周氏是因为有孕被接进了侯府,而之前发生的事情太过于巧合,她不得不猜测周氏或许根本就不曾有孕,一切只是她算计的伎俩。 仪月楼。 “五姑娘这是要去哪儿?”秦妈妈看着容涟笑眯眯道。 容涟步伐一顿,抬起头柔柔道:“秦妈妈今日怎么来得怎么早?” 秦妈妈躬身:“老夫人看重五姑娘,叫老奴每日提前半个时辰来教你学习管家之事。姑娘正好与老奴一同回去。” 容涟眉眼一皱,抑制自己想要下扬的唇线:“涟儿可要多谢祖母。但今日我想去外面看看。” 秦妈妈看着容涟,脸上笑意缓缓退下:“五姑娘这是忘了老夫人之前对你的交代。”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扫了容涟身后的丫鬟一眼,目光带着几分锐利,像是刀片一样落在人身上,若婵害怕的缩了缩,将脑袋埋在自己的胸口。 “老奴来之前,老夫人特意嘱咐了一句,若是五姑娘不听老奴劝告,就让老奴告诉你,上赶着的卖买总是吃亏的,好好学着管家的本事,将来无论嫁入何种人家,都能拿捏得住人心。” “忠言逆耳,还得五姑娘自己好好想想。” 容涟满脑子都是祖母一定是想要与沈家解除亲事才让秦妈妈故意来说这番话的,她心中愤愤不满像是一道旺火烧过她的五脏六腑,手指深深地嵌入掌心。 只听秦妈妈又道:“还不快请五姑娘回自己的院子里去。至于若婵由着主子心好恣意妄为,连老夫人的嘱咐都敢抛在脑后……” 容涟急急出声:“秦妈妈!若婵她并无有错,为何要罚她。” 她脸上柔婉的神色几欲破碎,今日之事无不是在挑战她的底线,罚了若婵,她在府上还有什么脸面。 秦妈妈眼眸一低,又再次福身:“奴才做错了事就该要罚,免得心思活络尽干一些欺瞒主子的事情。就是平日最会做事的四姑娘身边的奴才也是都被罚过的,五姑娘可莫要因为自己的好心,把这些个奴才的心一个个都养大了。” 若婵惊得一下跪在地上,哭道:“姑娘救我!” 秦妈妈连连摇摇头:“自己做错了事,还敢向主子求饶。” 这时,周氏急急赶到,她阴阳怪气道:“老夫人是叫秦妈妈来教姑娘管家的,怎么好好的又打又罚,到底是老夫人身边的奴才,派头都比别人大上许多。” 秦妈妈愣了一瞬,又连忙反应:“周姨奶奶。” 周氏敷衍的笑了笑:“我只是碰巧路过,瞧着五姑娘门口热闹得很才过来看看,秦妈妈不会怪我多嘴吧。” 秦妈妈低头称不敢。 周氏仍不自觉道:“若婵做错了事,自然得由五姑娘这个主子的来罚,秦妈妈既然是来教五姑娘的,合该好好提点……哪有奴才惩罚奴才的道理。” 周氏说得花,字字诛心,就差没直接明了说秦妈妈自己奴大欺主。 秦妈妈面色平静,一点儿也不见被周氏为难的神色:“周姨奶奶你说该如何?” 周氏眉眼微动,略加思索,有些犹豫,她咬了咬牙,轻声道:“若婵有错,秦妈妈也是有错,还是各打五十大板,这样才成了公正。” 罚了秦妈妈,涟儿才有机会去见沈夫人她们,虽是冒险之举,可富贵险中求,她剑走偏锋那么多年,走到今日着实不容易。 原本胜利在望,却不想跟在周氏后面的容沨凉凉出声。 “周姨奶奶不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养胎,倒是绕了好大一圈碰巧到了五妹妹这里。” 周氏与容涟脸色齐齐一变。 周氏低垂下头,掩饰着眼中心狠,柔声道:“不过是见着五姑娘受了委屈却一声不吭,才多嘴说了话。” 容沨缓缓走上前,偏着头斜睨着周氏一眼,又淡淡瞟向容涟:“委屈?整个侯府都知道五妹妹是我父亲与母亲的心尖肉,掌中宝,谁敢给她委屈。” 她话语一顿,“不过周姨奶奶说得对,奴才做错了事怎么能让奴才来罚。各打五十大板,怎么个打法也不该是周姨奶奶来定。” “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周氏心下一沉,好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她掀着嘴皮道:“如此正好,咱们一同去了老夫人那里得一个章法。” 容沨闲庭漫步又动了一步,她回头目光带着几分嘲讽道:“要去也不是现在去,方才周姨奶奶被丫鬟请出寿安堂又怎么会不知道祖母正在见客。” 她兀自展颜轻笑:“还是周姨奶奶想叫外客知晓咱们府上的老夫人和五姑娘不懂管教下人,被一个姨奶奶叫着去寿安堂主持公道。” 容涟脸色一变,她是要去找少期,可为的是不想退亲,并不是要去惹人笑话的,她看着周氏哀求着摇了摇头。 周氏呼吸一个不顺:“四姑娘说得有理。” 容沨垂下宽袖,转而对秦妈妈交代:“秦妈妈既是奉祖母之命来教五妹妹管家的,现在便随五妹妹一同会仪月楼好好教着……想来以前的奚娘子也教过五妹妹,但如今看来也是没有用心教导。” 周氏脸色隐隐发青,却又一个字也不能说。 “今日之事等秦妈妈教完五妹妹之后,再带着若婵一同去寿安堂向祖母请罪。至于周姨奶奶还是好好学着吴姨奶奶如何在院子养胎才好。” 她语气微微加重:“第一次生养,可不能大意。” …… 当天午食过后,容沨令人套了马车,带着云宵出了府去。 马车停在巷子口处,旁边一颗二十来年的大树挡了一部分视线。 容沨将隔窗推开一小条缝隙,只见着府上的婆子提着装好汤药的食篮稳稳当当地离开。 云宵开口道:“我娘跟我说,这叶大夫脾气古怪得很,当年老夫人要他入府长年为夫人看病也被拒绝了,多次请求下才答应每逢十五入府为夫人把脉,除了平常的药是开了方子让府上的下人自己煎熬外,就是这一副补药都是从叶大夫这里熬好了带去的,说是自己祖传的药方害怕人泄露了。” 容沨穿得低调,又带着帷帽,下了马车也不叫人发觉,她刚走了几步,就被人给拦了下来:“容四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云宵瞪着一双震惊的眼睛,见着自家姑娘一点儿也不犹豫地跟着去了,当即就把自己的嘴给死死闭牢。 容沨走进厢房,便听谢予兴师问罪道:“本君叫你搅乱沈家的水,如今到好你的事全都归在本君身上了。” 容沨也不畏惧:“本也是为元裔君做事,这个锅元裔君背得也不冤。” 谢予眼眸轻抬,偏过头冷哼一声:“可惜你这颗石子太轻,溅不起多大的波浪。” 容沨在谢予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她拿起一杯茶看着茶水升起袅袅云烟,眉眼微动,庐山云雾茶。 “元裔君又怎么会知道那只是颗石子,而不是正在烧得越旺得柴火,水再深,时间久了也能沸腾。” 谢予喜欢极了容沨鸦青色的黑发,软软滑滑的,见他忍不住动手去扯:“你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沈少期与容侯府的亲事是你亲自做媒,自然不能退掉,可惜我的傻妹妹没能想通这一点。祖母和父亲的犹豫只是在逼沈家表明态度,但她们却不懂。” “沈夫人从一个妾室爬了上来,让沈少期一个庶出的成了嫡出,李氏母子的死因,元裔君难道没有兴趣告诉沈将军……或者借李家的嘴来告诉别人……” 容沨呷了一口茶,无辜道。 “我都说了是你家儿媳妇没有福气吃我家师傅开得方子!” “我师傅叶大夫可是青州远近闻名的神医,连容侯府的侯爷夫人都求着我家师傅给她治病,你一个乡下婆子没什么见识还敢在这里闹!” “还不快走,不然我叫官府来抓你!” 容沨看向窗外,叶大夫的医馆…… 只见一四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好了。给她一些银子叫她去安葬她儿子和儿媳去。” 老人大声哭着骂道:“你这个庸医,我儿媳就是吃了你开的药才出事的!庸医!” 谢予见容沨若有所思的模样,抬了抬手:“应其去把人给本君叫上来。 第六十五章 假医假意 医馆内,叶大夫问着药童:“外面怎么没声了?” 药童奉承道:“她就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婆子听到师傅背后有容侯府撑腰哪里还敢再闹下去,怕是捡了钱灰溜溜地跑了。” 叶大夫心下不安,到底是人命官司,谁曾想只是一味药加多了那么几分,命就没了! 后日便是十五,等上了侯府,他得想想办法。 第二日,裴氏在孙妈妈的服侍下用了药后,便一直不舒服,昏昏沉沉地睡下后就不见醒了。 先前孙妈妈还以为只是药劲上来了,可掐算着时辰快睡了半日孙妈妈才知道情况不怎么好了,急急地朝外面的人叫着。 “快去通禀老夫人,说夫人不好了!” 容老夫人已有好多年不曾来过裴氏的院子,冷清至极,瞧着她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心下一沉。 “夫人身子前些日子都已经大好,怎么会突然昏了过去,大夫怎么说?” 孙妈妈心焦如焚,红着眼道:“府上大夫瞧了,也没看出是什么原因。” 容涟上前宽慰:“母亲的病一直都是叶大夫在料理,合该请他来才对。再说母亲的病一直都有反复,都是用叶大夫的药给压着,他来了母亲的病也没什么怕的。” 容沨是最先到裴氏院子的,她站在容老夫人身旁,低头道:“孙女已经着人去请叶大夫,算算时间也该在来的路上了。” 屋子里空气像是在沉闷的氛围中变得有些凝滞,就连戚氏、周氏几个姨娘都在院子里受着。 周氏眉眼微皱,似有不解,见着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对高妈妈道:“叶大夫的药是怎么回事儿?” 幽幽的声音落在高妈妈耳里,像是冷的彻骨的冰块贴在她的脸上,惹得她一个激灵:“老奴是按照吩咐去做的,那药也还是以前的药。” 周氏微微低下眼眸,那她就不懂了,药没有变,那裴氏怎么突然发病,那药只会腐蚀她的身子,没道理说怎么突然? “涟儿那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 高妈妈哪里不懂周氏的意思,压着口中惊吓:“姑娘哪里敢。” 周氏揉着手中的帕子,眼眸沉着一丝阴毒,当初留着裴氏的命不过是为了让她涟儿的日子过得更好,如今裴氏狠毒了她亲生女儿容沨,倒叫她的涟儿捡了便宜。 现在想想也不必留着她的命了…… 最后一个念头让周氏浑身一震,她掐着自己的掌心,在高妈妈耳边低语了几句,惊得高妈妈脸色煞白,她咬了咬牙点头应下,悄悄退了出去。 “死丫头走得那么慢耽搁了夫人的病,你有几条命来赔!” 高妈妈站在廊下对着丫鬟骂道。 丫鬟惶恐害怕,只听高妈妈又让不要在这里碍事,也不多想就退下。 叶大夫看着高妈妈,神色一变:“高妈妈。” 高妈妈与叶大夫一前一后走着:“叶大夫这些年日子越发红火了,还记得当初你在乡下医死了人,还是我们主子救了你。” 叶大夫听这话头不对劲,连忙拱手道:“叶某不敢忘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 高妈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继续道:“你帮夫人治病多年,你最清楚夫人的病情,如今她突然倒下又是喝了你的药,你说该如何?” 叶大夫冷汗涔涔,来人只是说侯爷夫人突然发病,怎么半点儿没提是喝了他开的药,他觑着高妈妈意味深长的笑意,思绪飞速转动着。 他猛地一瞬瞪大眼睛,难不成,难不成是想! 他躬下身子,试探道:“夫人身子本是强弩之末,亏空得厉害,也多亏时常喝药吊着命,前些日子身子大好,许是回光返照。” 高妈妈笑道:“叶大夫既然懂,老奴也就不必多说了。” …… 容老夫人瞧着叶大夫把完脉后,连连摇头,心下一紧:“叶大夫的你与老婆子说实话,我这儿媳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叶大夫长长叹了一口气,犹豫再三道:“老夫给夫人第一次把脉时便说了,夫人生下双生女亏空了身子,只能喝药来续命,如今难了。” 孙妈妈直直地跪在地上哭道:“叶大夫我家夫人的病一直都是由你来看的,你想想办法救救她。” 叶大夫沉沉道:“老夫也只能再开一道方子,夫人能不能好,也只能看自己的造化了。” 众人脸色一变,这是要变白事了?! 容沨讥诮道:“你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你本职,怎么药开不好,倒是让病人看自己的造化了!” 容老夫人呵斥了一句:“四丫头!” 容沨轻咬着下唇,脸上神情难辨,继续道:“叶大夫既然没有把握这方子能否救我母亲,不如我请人来与你好好相看,这样也能安我们的心。” 叶大夫脸色发白,也不知怕的,还是气的,他颤微着手指着容沨冷声道:“四姑娘既然不信老夫又何必请老夫来为夫人看病。” 他收拾了药箱:“我看老夫人还是另请高明。” 容涟一颗心随着容沨说得话起伏不定,差点儿就从嗓子眼给跳了出去。 “四姐姐你莫要胡闹了,母亲现在这个样子你和叶大夫闹拖延了时间不是要她的命吗?”容涟哀痛哭道。 “况且母亲的病一直都是由叶大夫来看着的,母亲病情如何他最清楚……四姐姐……” 容沨执意强硬道:“他最清楚的话,又怎么会说出听天由命可笑的话。” 叶大夫又道:“老夫还是先行离开,至于夫人的病,恕老夫无能为力。” 周氏眼珠子一动,连忙上前拦住叶大夫,高声对着容沨叫道:“哎呦!四姑娘你这是在犯什么混呢?现在可是人命关天,躺在上面的可是你的亲生母亲!” 她掩着面又絮絮说着:“说句不中听的,叶大夫若是医术不好,当年夫人重病那还有命活到现在,四姑娘可不要再胡闹下去了。” 周氏一副俨然将容沨当成不知事的孩子,语气之中还带着几分隐隐的严厉。 容老夫人看向容沨:“四丫头!你执意不信叶大夫到底是为何?” 容沨直直地跪在地上,身形挺拔如修竹,她迎上容老夫人探究的目光。 “并不为何,孙女只是不想看母亲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叶大夫当年既然有本事拿药给我母亲续命十四载,那今日也该说明白为何母亲喝了你的汤药就一直昏睡不醒。” 容沨声音清亮,掷地有力,眼见着叶大夫有些被逼急了说不出话来。 周氏幽幽地来了一句:“说来夫人对四姑娘一向有隔阂,四姑娘莫不是为这些事儿故意在……” 容老夫人闻言,一掌拍在桌子上,浑浊的眼睛流露出厉色:“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侯爷拿你当眼珠子,老婆子可不是。” 但说出来话落在有心人耳里,便忍不住多想,这四姑娘不会真的大逆不道想要弑母吧?! 容沨冷冷一笑:“叶大夫若医术高明,那就真金不怕火炼。” 叶大夫张嘴正要反驳什么,又被容沨截断话头:“方才我着人去请叶大夫时,又叫人去请了元裔君身边的杜太医,杜太医是御医院的医正,祖母还是信的。” 只见一丫鬟引着一儒雅男子走了进来,容老夫人不由起身道:“杜太医。” 周氏脸色一变,身子略微轻颤,她下意识抓住高妈妈扶住她的手,尖尖的指甲掐在高妈妈的手腕处,呼吸一沉。 杜太医也不多说,上前便开始替裴氏把脉,片刻后又取出字牌银针在裴氏几个关键的穴道上,缓缓扎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杜太医头上就开始隐隐出汗。 须臾,杜太医缓了一口气看向那位传言中的叶大夫,煞是认真的询问:“在下来时已经听说了一些关于夫人的病症,倒是想问问这位叶大夫。” “当年夫人身子亏空得厉害,想要救治已是在鬼门关和阎王爷抢人,不知是用了叶大夫开得什么神丹妙药才能抢回一命,续命十四载?方才我给侯爷夫人把脉虽说脉象虚浮,可也不似你说的听天由命?” 杜太医百思不得其解以为自己医术不到家,又继续追问:“还是叶大夫看出了其他症状?” 叶大夫苍白无力地为自己解释道:“我为侯爷夫人看病十多年,她的病症难道我还不清楚。” 杜太医挑了挑眉,看了眼略有疑惑的容老夫人:“下官方才来时遇见了一位老人,说是家中亲人都遭庸医所害,我瞧着是在可怜便带来容侯府,叶大夫也是认识的。” 此话不言而喻,叶大夫脑子一瞬空白,当时他让药童打发掉那个老人后,又偷偷找人去寻,没,没想到会被这个杜太医给遇上! 他脸色灰白,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得颤抖,他忽地看向周氏目光希冀,却不想周氏眼神阴寒像是要吃人的模样。 杜太医还道:“方子开得都不曾有错,只是不知道叶大夫为何要故意加重剂量教侯爷夫人看似恢复康健……” 容老夫人闻言一震,目光冰冷锐利:“叶大夫!” 叶大夫猛地跪在地上,用力将头嗑在地上,半晌不曾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草民是,是……” 容涟担心事情一旦被揭发出来,无论是她娘还是她的身份都是藏不住的了。 容涟忽地流着眼泪,呼天喊地的去抓着叶大夫摇晃着,大哭道:“叶大夫都说医者父母心你为何要这样害我母亲,你也是有妻儿的人,你怎么忍心让我们这些做亲人看着我母亲身子一天天衰败……又无能为力!” “你枉为医者,枉为人父!” 叶大夫震惊得看着容涟,却对上她幽深的眸子,他张了张嘴。 第六十六章 父亲偏心 “我倒是想问问叶大夫你说你当年在乡下医死了人,本是要吃官司的,又是借的谁的帮扶才进了侯府为我母亲看病?” 容沨将手中茶盏轻磕在桌上,发出砰的声响,倒是将身边的容涟喝了一跳。 容涟心虚的低下头,整个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仿佛要从胸腔破出。 她转着两只眼睛看了眼上坐的容老夫人闭着眼支着手静静听着容沨审问。 杜太医揭穿叶大夫医术不精还为裴氏治病后,容老夫人就让人把叶大夫给带去了寿安堂,遣散了众人后,独独留下她和容沨。 叶大夫心中天人交战,明明是初春时节,暖和的时候,他背后却是一层一层的冷汗往外冒着。 容沨见他似有犹豫,冷喝一声:“还不说实话。” 叶大夫慌乱抬头,脸色涨红:“草民确实说得是实话,当时我害怕吃官司,又听闻侯爷夫人重病,需请一位得力的大夫,才想借为夫人治病躲避风声。” 容沨眼眸一沉,轻飘飘道:“满嘴胡言,你一个籍籍无名的大夫若是没有人引荐帮扶怎么可能得我父亲信任,你迟迟不愿说出那人,倒是叫人怀疑你与她一开始就是包藏祸心故意来害我母亲。” 叶大夫身家性命都捏在周氏手上,即便她不在这里,他也是不敢将其出卖,当年周氏敢狠毒买通他一边假意为侯爷夫人治病,一边又暗自下药让她身体衰败…… 如今他只要多说一个字,他的妻儿可都是要为他陪葬的,想起容五姑娘之前隐晦的威胁,心中自是不甘心。 叶大夫将头埋在地上,两眼赤红。 容涟趁机插嘴,引开话题:“叶大夫与母亲无仇无怨又怎么会包藏祸心,杜太医都说他医术不精,怕是自己开的方子多用了药量和母亲到底是否亏空都不知晓。” 她缓缓抬眸,死死得盯住叶大夫,眼眸滑过一丝幽暗:“说句狠心的话,这样无德无能的医者,该让他为死者偿命,省得还牵累家人。” “你说对吗,四姐姐?” 容沨斜睨着眼看向容涟,她兀自冷笑碰了碰自己手腕处的玉镯,又轻轻弹了一下。 “五妹妹都这样说了,那么那个引荐的人就更加可疑,她既然敢引荐叶大夫就应该对他有所了解,不可能不知道当时叶大夫身上没有背着杀人的官司。” 墨玉似的眼眸隐隐绰绰,鸦青似的眼睫轻覆在眼下:“那人得父亲信任,又故意引荐叶大夫来,只能说她和母亲是有愁怨的,五妹妹你说她会不会故意在父亲面前隐瞒,才有了今日之事。” 容涟脸上神色一顿,错开容沨的目光:“那这个叶大夫就更加该死。” 容沨回过头:“他是该死,不过也要等他吐出口中的秘密再说。” 容涟紧紧攥住手掌,脸上血色一瞬褪去,难道真的藏不住了。 就在此时容侯爷大刀阔斧的走了进来,他板着脸:“不必查了,直接把他送到官府去,按律法处置。” 容沨闻言一怔,眼睛微眯,嘴角隐隐挑起一丝冷嘲的笑意,她低垂下头:“父亲来了,父亲该是记得当年是谁向你引荐了这位叶大夫。也不必女儿多费口舌审问他,依父亲所言送他去官府查办。” 她眼眸淡淡瞟向坐在容老夫人另一边的容侯爷,声音清亮道:“父亲你说那人到底是谁呢?” 容侯爷动作一顿,欲盖弥彰道:“时间久了,只记得是军营里的下属引荐来的,却不想害了你母亲。想来他也是受人蒙蔽。” “是吗。”容沨几欲冷笑出声,到了今天这一步,父亲该是忍不住想要维护周氏。 “女儿当真是希望他是受人蒙蔽,这人心最难看懂,也最会骗人,父亲驻守青州聪明一世,可别糊涂一时识人不清。” 容侯爷抬起眼睛,侧着身子看向容沨,眼睛一动,他总觉得他这个女儿是知道了些什么。 容沨猛地站起身子,冲着容侯爷微微福身,笑意深长道:“女儿可是记得这位叶大夫当初为周姨奶奶请过几次脉,既然叶大夫医术不精,还请父亲另请大夫再为你心尖上的人好好看,毕竟父亲如此看重,事事帮忙。” 说到最后,连容老夫人都不由睁开了眼睛,她半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儿子,目光微凝。 容涟微微挪动身子,脸色隐隐发白,浑身像是有一道寒意在四处窜走。 “五妹妹这两日也时不时挑着时候往周姨奶奶那儿跑,说不准是把她当成了奚娘子……奚娘子突然去世,父亲紧跟着后面又娶了一个和奚娘子长得一般无二的人,真真巧合得紧。” 容沨心里窜着火气,她脸上越发平静,说话也隐隐带着尖刺儿。 容侯爷老脸一红,到底是做贼心虚,随即恼羞成怒骂道:“周姨奶奶也算得上是你的长辈,哪能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这里置喙!” 容沨直起身子,宽袖一挥,轻笑道:“我母亲虽是父亲的继室,可也是名正言顺,就连戚姨奶奶和吴姨奶奶都是光明正大的。恕女儿直言,女儿可没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妾室做长辈。” 她咬着牙,从胸腔处哼出一声冷笑:“五妹妹喜欢周姨奶奶,女儿可不喜欢。母亲那里现在出了岔子,女儿先行告退。” 容侯爷气得抬起手指着容沨离去的背影,怒骂道:“真是无法无天了!” 容老夫人道:“你这个老子若不做出混账事,四丫头哪来那么多怨气。”说着又轻飘飘地看了容涟一眼。 “什么时候涟丫头和周氏走得近了,说来上次若婵和秦妈妈的事也是周氏在帮着你?” 容涟此刻噤若寒蝉,讪讪的僵笑,想着如何将这漏洞给圆回去。 等屋内只剩了容老夫人和容侯爷两人后,容老夫人沉着脸冷声开口。 “哼!老婆子不说,你就当府上的人都是傻子,任你骗……那周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教你做出这种一眼就能让人看破的伎俩,也不怪四丫头心里存着怨气看不上眼。” “怪我当时没发觉你和她之间龃龉之事,等你把人都领进门了才知晓……那叶大夫是周氏当年引荐给你的。” 容侯爷被戳穿心思,脸色涨红:“母亲,她当年因我受了许多苦,我只是想要弥补她……叶大夫的事她确实不知晓,她也是受人蒙骗。” 容老夫人轻声冷笑,年轻的时候老侯爷身边也围着几个妖妖艳艳,这些糊弄人的伎俩她见得多了。 “你既有心护着她,我也只能叮嘱你一句,彻儿,你扪心自问,那叶大夫的事是真的和她没有半分关系,莫要到了最后自己骗了自己。” …… “今日闹了一天,四姑娘也累了,还是回卷舒阁先去歇着。”孙妈妈软和着语气道。 只是昏迷不醒的裴氏忽然呓语道:“……涟儿……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孙妈妈连忙上前轻唤着裴氏,抓着她两只胡乱挥舞的手,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容沨坐在圆桌边上,撑着额头的手缓缓放下,她理了理衣裙站起身子,冷然道:“杜太医开的药按时给母亲服下便好,这里有劳孙妈妈了。” 孙妈妈想说些什么,却又化成叹息,当年的事已经成了夫人心中的执念,倒是难为四姑娘了。 从裴氏的院子回去卷舒阁会经过一出镜湖,夜风吹起荡起一圈圈涟漪,柳树成影。 容沨站在湖边,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瓶放在自己的眼前,半晌后手缓缓一倾,白色的粉末从瓶口倒了出来,随风落入湖面一点一点沉下。 耳边却是谢予对她说的话:“这药是杜太医做的,到时候你只需放入一点儿便足以让人昏睡,对人是无碍的。” 可现在她有些弄不清楚今日所做之事到底是为了算计容涟和周氏,还是为了她所谓的亲生母亲。 她静静的站了许久,转过身对云宵道:“回去吧。” 云宵从跟了容沨后,就知自己这个主子心思深沉,年纪虽小少有松快的时候,她要防着别人算计她,又一点儿也委屈自己的报复回去。 月牙清清,夜色深深。 容沨忽地抓紧盖在自己身上的软被,她整个人像是痉挛了一般蜷缩着。 梦里似假似真。 “四姐姐你就好好得去了吧,以后少期的当家主母由我来做,你背了那么久的骂名也早该去死的……” “嘘!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当年宴会上是我故意说出了赵繁的身世,也是我故意挑拨赵繁算计你和二姐姐的夫婿。” “我做了你母亲那么多年的假女儿她一点儿不曾发现,将我看做掌中宝,我和我娘是害了她一辈子的人,可是她到死都恨错了人。” “四姐姐你这一辈子都活的糊涂,过得窝囊,来世可要把眼睛擦干净不要再信错了人!” 容沨痛苦难耐,眼角泪水流下,咿呀却发出声音。 床边不知何时有人坐下,他拿着温凉的手贴在容沨的脸颊。 “小骗子也还是个小孩子做了点坏事就把自己吓病了。” 他抬起头,平静如死水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秀囊,他盯着秀囊上栩栩如生想要跃然跳出的两条鲤鱼。 嘴角不自觉地隐隐上扬,他伸手拨动了下挂在床帘上的秀囊,轻声一句“小骗子”悠悠地传到了容沨的梦里。 第六十七章 谢予护短 容沨在梦里被容涟说的话惊出了一阵冷汗,四周漆黑,只有她们阴毒的话语在她耳边回荡着。 一声“小骗子”仿若从天际传来,容沨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谢予?!” 只有谢予会叫她小骗子…… 眼睛一瞬睁开,四周却是寂静无人,只有床帘上挂着的秀囊轻微晃动着。 …… 沈家因平息了青衣的风波,接连几日带着上容侯府赔罪,好说歹说终是让容侯爷和容老夫人有了些好脸色。 谢予不知为何突然莅临容侯府,正巧遇上容侯爷和沈少期在书房说话,容侯爷摸不准这位元裔君的心思,吩咐下人让府上的姑娘都乖觉点不要跑到前院儿去。 容涟因之前叶大夫的事倍受惊吓,跟着秦妈妈学着管家还因晃神被容老夫人罚了打了一次板子。 容涟泪眼汪汪,只觉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又悄悄恨恨瞪了一眼坐壁上观看笑话的容沨。 周氏是外室之女,小时候跟在母亲身边别的没学到,倒是将她娘如何拿捏男人的本事学了个遍,后来被罚入教坊后,更是将那些不堪入目的手段一一记在心里。 到她教养容涟后,虽也是用了心,可有些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东西却让容涟不知不觉间耳濡目染,能成为男人的解语花,亦能成勾着人心的水中月。 遇上管家看账目这一类的事儿,当真是头大得厉害。 若婵变着法儿想逗容涟开心:“婢子听说沈少将军又来咱们府上了,每次他一来府上都会给姑娘带好看的玩意儿,不如姑娘等他和侯爷商量完事,去与他说说话。” 若换到平日容涟定是被捧得开开心心的,可今日她在容沨面前出了丑,手上的红痕肿了老高,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怎回事儿。 容涟眼睛一瞪,恶声恶气道:“说什么话!你是嫌我出丑还不够,非要到少期那里丢脸,让他知道我连看账本都不会!” 若婵没想到会容涟生这么大的气,委屈道:“婢子没有!” 她有抬眼看着容涟:“那姑娘去看看沈少将军送来的小玩意儿?” 容涟扯着自己的衣袖,好看的眉眼微微皱着:“四姐姐那里也有一份?” 若婵不懂:“沈少将军每次来都会给府上的人带东西,四姑娘那里自然也有,可姑娘这里的却是独一份儿的。” 天气暖了,容涵身子好了后,就成日拉着容涟去院子外面转转。 “四姐姐会弹琴,还会这个稀奇的小玩意儿。”容涵拉着容沨的袖子,眼睛亮亮的看着她手里的陶埙。 容沨脸色平淡,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她转过头看向容涵:“你喜欢就送给你。” 容涵欣喜若狂,像是吵闹许久终于得了糖吃的孩子,她眼眸一低看见长廊台阶上一抹紫色的衣袂,她笑笑。 “可这是沈少将军给你的东西。” 容沨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清风吹过撩起她的青丝,她不懂这一辈她明明有意避开沈少期,可他这些举动始终让她…… “既然是给了我的东西,那就是我的,送给你又有什么关系。” 容沨说着无心,可落在容涟耳里却是听着有意。 容涟忽然想起之前踏青时,少期让人送来的吃食像是在故意迎合容沨喜好,就连送的东西也是,说什么她的是独一份,现在看来独一份的却是另有其人才是。 “四姐姐不是最爱这些乐器的吗,竟然能割爱送给六妹妹,到底是少期哥哥费心思连着给我们的东西也是精挑细选的。” 容涟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浅浅笑着,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她笑意不达眼底。 “六妹妹不会这东西,到时候记得叫四姐姐教你……四姐姐不仅琴艺一绝,就连吹这陶埙也是能吹进人心里的,比之孔聆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容涵偏头问:“孔聆娘是谁?” 容涟掩嘴轻笑,轻飘飘地看了容涟一眼:“我昨日看了一本书,说这孔聆娘在前朝发生涝灾时,散尽钱财帮扶百姓,后来朝廷与夷族发生摩擦出兵打仗时,她弹琴相送数十里。” “虽说她在秦淮河当过卖艺的琴娘,乐艺出众,但连许多皇亲贵族都引为知己。” 周围的丫鬟本也是引颈听着容涟讲故事,可听到最后不由面面相觑,低头默默不说话。 容涟微微仰起头:“四姐姐乐艺能比之孔聆娘,不如给我们吹上一曲。” 说罢,她定定地看着容沨,无辜地笑笑:“四姐姐不会这么小气吧。” 云宵眉头一皱,这五姑娘说话怎么听着叫人怎么难受,拿她们姑娘和一个琴娘比。 容沨却是看清了容涟的心思:“我还以为五妹妹这几日忙着看账本都已经头疼得不行,却还有闲心看些杂书,不如多废些心思跟秦妈妈多打几次算盘,别下次连厨房一些基本的开支都弄不清楚。” 容涵噗嗤一笑。 今天她可听说,五姐姐因看账本晃神被容老夫人打手心的事儿,五姐姐一向明里暗里和四姐姐较劲,还是在四姐姐面前被打,可想心中有多憋屈。 容涟脸色一红,正欲开口说话。 便听有丫鬟快步跑了过来,脸色发红,着急道:“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老夫人请你们去寿安堂一趟。” 容沨长睫轻颤,漆黑的眸子看着丫鬟:“祖母说了是为了什么事?” 丫鬟小声道:“老夫人说要罚周姨奶奶。” 容涟失声道:“什么?!” 等她们几人到了寿安堂,只见院子屋檐下放了三张太师椅,容老夫人坐在正中央,容侯爷和谢予坐在两边,而沈少期应是早就离去,不见踪影。 谢予一袭黑色锦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懒散地摇晃着,一双丹凤眼眸斜睨着一分寒意。 “若不是与侯爷游玩府中美景儿,本君到不知侯爷如此会金屋藏娇。” 谢予手中折扇敲在椅子的把手上:“你说你姓周?” 周氏慌乱地向容侯爷递去求救的目光,容侯爷心有不忍:“元裔君,她……” 谢予冷哼一声:“这周氏难不成是个哑巴还要你来帮她说话,若不是,这样不懂事的人,侯爷为何领进门来。” 容侯爷被谢予噎住话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周氏柔媚的脸变得楚楚可怜,她跪在地上:“是。” 谢予却摇着头,半眯着眼道:“不对,不对。我在影梅庵见过你,庵庙里的姑子都叫你……奚娘子,你在庵庙住了多年也算是半个出家人,怎么好好犯了戒进了侯爷的后院。” 他讥讽地笑了笑,转而看向容侯爷:“侯爷在青州做了多年的土霸王,倒是什么都荤素不忌了。” 容侯爷连忙拱手:“元裔君,周氏只是无意冲撞,还请元裔君宽宏处置。” 说着又暗自瞪了周氏一眼,若不是她胆大说元裔君是个阉人,现在他又怎么会抓着一些小事儿来出气。 谢予双唇血色极淡,挑眉道:“本君是个阉人,没什么气量又能做到宽宏处置。” 周四眼见情况不对,连声赔罪:“婢妾是个粗鄙没有见识之人,说话冲撞了元裔君,还请元裔君责罚不要牵连侯爷。” 她语词恳切,声声柔弱,容侯爷见了硬起来的心又软了几分。 谢予歪了歪身子,刷地一下张开扇子目光落在扇面上,这是上次小骗子拿来砸他的折扇,扇骨触手温凉,好东西倒是不少。 应其见自家主子在出神,冷声道:“你不过就是一个妾室,有多大的脸敢说不要牵连侯爷,我家主子是公正之人,你的错又怎么会归结在侯爷身上。” 谢予折扇一收,轻轻打在自己的手心上:“应其睁着眼睛好好盯着,这周姨奶奶若是有半分不舒服,就让应书去把杜太医请进来为她把脉。” 周氏神色一僵,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她连装晕的事都不敢去做了,杜太医来了,她假孕的事又怎么还能包的住。 谢予抬眼看见站在廊下的几位姑娘,他折扇一挑,指着容涟道:“本君听闻影梅庵的奚娘子曾是容侯府上五姑娘的教养夫人,五姑娘来认认,四姑娘也一起来,免得本君误会了。” 容沨偏了偏眼睛:“我眼拙不如五妹妹对奚娘子熟悉。” 谢予挑了挑眼角,又把目光落在了容涟身上。 容涟身子猛地一哆嗦,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眼眶一红,弱弱唤了一句:“父亲。” 谢予隐有不喜:“五姑娘是要本君让人来请人。” 十来步的路硬生生被容涟磨成了两倍的路程,她站在周氏斜前方,目光和周氏一旦有触碰后,又惊得一下移开。 “五姑娘若是看不出来,就多看些时辰,时间久了总能看出一些端倪,今日天气好,日头也不大,周氏也能坚持跪上一会儿。” 过了许久,容侯爷见谢予摆明了要拿周氏出气,又不敢多言,生怕牵扯出周氏曾是罪臣之女的身份。 可周氏怀着身孕,他又心里放不下,眉头死死地紧锁着。 “五姑娘看出来了吗?” 谢予另一手拿着的茶盏忽然脱了手砸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在凝滞的气氛中炸开。 容涟和周氏此刻却是惊弓之鸟,惊得一个激灵。 周氏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她咬了咬牙,猛地嗑在地上:“元裔君饶命,是婢妾故意趁侯爷前来影梅庵探望五姑娘时陷害了他,婢妾不愿在庵庙过着孤苦的日子,以有孕相要挟。” 她没说一句,脸颊火辣一样阵痛,现在只有顺了元裔君的心,她才能得救。 谢予轻瞟了容侯爷一眼,平静道:“原来侯爷是受害人。” 第六十八章 惩处周氏 谢予轻啧了一声,冷漠一笑。 “容侯爷镇守青州多年,造福大晋百姓,没想到被一个女人给算计,也忒不小心了。” 容老夫人有意想借元裔君来给自己儿子敲敲警钟,别被女人的枕边风给吹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她默默瞟了一眼容侯爷。 容侯爷脸色一阵红,一阵青觉得很是难堪。 “本君在盛京城也见过不少这样心怀不轨之人,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京中皇子贵重,若是在宫里遇上,本君一缕都是杖责打死的。” 谢予轻摇着折扇,目光死寂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容侯爷到底是心善,被骗的团团转后还要把人给收进后院儿。” 他长腿一抬,迈过地上的碎瓷片,懒懒地下了台阶,又忽然回头盯着容侯爷:“圣人有言,修身齐家才能治天下,侯爷连家都治不好,又怎么能让陛下信你帮他安邦定国呢?” 此言一出,容侯爷顿时惊出了一道冷汗,他忙不迭起身,就连容老夫人也是脸色一变:“元裔君。” 容老夫人目光嫌恶地瞪了周氏一眼,躬身跪在地上:“还请元裔君息怒,这妇人心思龌蹉,且有鼠目寸光得罪了元裔君,她既然进了我容侯府的门,即便来历不干净,我们也是难逃其咎,老身治家不利才放纵了这妇人闯下大祸。” 容老夫人一跪,周边的人自然也跟着一起跪下,责问的虽不是她们,可也被这元裔君乖戾的性情吓出了一身冷汗,对周氏又暗恨了几分。 谢予不说话,众人噤若寒蝉。 谢予挑了挑丹凤眼眸,遥遥相望盯着容沨,容沨正巧对上,有些发懵,歪了歪头,这人要干嘛? 谢予又挪了一小步,扫了院中周氏几人一眼。 容沨瞪着一双清明的眼睛,一瞬明白,她缓缓起身,走到谢予身前跪下。 “元裔君请听小女说几句话?” 谢予点头。 “周姨奶奶是我父亲的妾室,虽然她品性低下,可也算得上是我容侯府的下人,下人犯了错,主人家自然不能包庇是要惩罚的。” “府上满院春景,元裔君和父亲本是要一同游玩春色的,莫要为了周姨奶奶扫了兴致。” 容老夫人也道:“这罪妇老身一定重重责罚,元裔君有心赏玩府上景色,不如让侯爷继续陪同,待天色将晚之时,老身命下人备上酒菜,定教元裔君宾至如归。” 谢予看着容沨对着自己的乌黑清亮的发顶,眼眸一眨,想摸。 “老夫人都如此说了,本君也只能就此作罢,子嗣虽然难得,若是遇上不知事的母亲教导,老夫人不如学学汉武帝的钩弋夫人。” 去母留子?! 容老夫人面色一正。 “应其去请杜太医为周氏好好把脉,定然确保安然无恙,若之后传出本君依仗皇恩欺负有孕之人,本君回盛京后难向陛下交代。” 周氏捧着自己的肚子惴惴不安,趴在地上身形抖如筛糠。 容涟也是身子一软,若没有若婵扶着就摔在地上了,她紧紧抓着若婵的手掌,怎,怎么办?! 谢予和容侯爷走后,院子里少了大半的人,寿安堂紧闭着大门,容老夫人对周氏的审问还未结束。 容沨盯着手中杯盏里的茶水,清亮的茶水倒映着她的脸庞,恍惚间她仿佛又瞧见了自己被吊死时,容涟和周氏张狂的笑靥。 “祖母,我瞧周姨奶奶脸色有些难看,不如去请杜太医来看看,毕竟她腹中怀得是侯府的子嗣。” 周氏赤红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愤恨看向容沨,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婢妾无事,不敢劳烦杜太医。老夫人婢妾有罪还请责罚……” 她哭得悲戚,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贴在地上的手紧紧攥紧。 容老夫人扫了一眼周氏的略微有些粗的腰身,连连冷笑,若不是府中没有能继承爵位的孩子,哪里轮得到周氏在这里蹦哒。 “有孕又如何!你这个饶舌的妇人差点叫整个容侯府都受你牵连,老婆子拿一根绳子勒死你都是轻饶了你,还为她去请杜太医?” 容涟惊呼一声,跪在地上,故作镇定道:“祖母息怒,周姨奶奶有错当罚,可她现在有孕在身……又,又是陪伴涟儿多年的教养娘子,涟儿自小和母亲、祖母分离,她对涟儿事事上心,如同亲人一般,还请祖母饶她一命。” 周氏膝行上前,抱住容涟哭道:“我的姑娘,是婢妾脑子糊涂做了事还要让你为我受罪求情,可怜我腹中孩子还未过三月就要随我一起去了……” 容沨放下手中茶盏,语气怪异道:“倒是忘了这周姨奶奶是五妹妹以前的教养夫人,奚娘子。瞧着两人感情笃深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母女。” 周氏哭声一顿:“婢妾知四姑娘对我一直心存怨恨,又怎么能诬陷自己的亲妹妹,老夫人!” 容涟也跟着隐隐啜泣:“祖母有罚当罚,但孙女求你饶周姨奶奶一命。” 容沨站起身子,声音清亮道:“祖母饶不得!” 容老夫人被吵得头痛欲裂,看着容涟还在为周氏求情,气得脸色发涨,指着周氏怒喝。 “我当年就不该听侯爷说什么奚家娘子有德,又与净空师太深交,把涟丫头交给你教养!侯府出的贵女被你教成什么模样!哪有半分像四丫头沉稳……” 容老夫人喘了一口气:“怀孕又如何,侯爷春秋正盛,还怕以后没有什么子嗣,留着你这个祸害牵连侯府,教坏姑娘,我不如现在给你个利落!” 周氏松开容涟,转去拉着容老夫人的衣摆,尖声哭道:“老夫人饶了婢妾吧,婢妾知错了,你要要打要罚婢妾都认了……还请老夫人留婢妾腹中孩子一命,他也是你老人家的孙子啊!” 容老夫人存了心思要好好惩治周氏,手一挥:“秦妈妈去叫人把周氏捆上,我容侯府留不得这样的祸端……老婆子没那福气做你孩子的祖母!” 周氏被秦妈妈擒住双手拖开,却又小心不碰上周氏的肚子,周氏丝毫不见最初进府时柔媚娇弱的模样,尖叫声几欲掀翻屋顶,眼泪横流,头发散乱。 这时容侯爷掀了帘子走了进来,见所有人目光聚在他身上,他对容老夫人道:“元裔君喝醉酒了,我来看看。” 容老夫人重重地一拍桌子,沉声道:“你还想包庇这祸害!” 周氏如同沉溺在水中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喘着气抱住容侯爷的大腿:“侯爷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容老夫人砸了一个杯盏在周氏面前,皱着眉冷声道:“你还好意思求侯爷,你出生的孩子长大若是知晓自己怎么来的,定然羞愧致死。她今日闯下大祸,可是要给元裔君一个交代,你自己看着怎么办!” 言罢,容老夫人侧过身子不再多说一句话。 容侯爷低下头看着周氏,眉眼紧皱,这是陪了她十多年的女人,比之裴氏她更得自己喜欢,所以自己才会敢将涟儿偷换成沨儿的妹妹。 他抽回自己的腿,周氏被冷冷挥开后,怔愣了一瞬,她睁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容侯爷。 容侯爷一撩衣摆在容老夫人跪下磕头:“儿子有罪,叫母亲受了委屈,一切听母亲所言周氏留不得。” “侯爷!” “父亲!” 容涟难以置信。 周氏抑制不住地颤抖,她脸色涨红,侯爷真不保她了?! “她腹中孩子来得不光彩,可也是儿子的血脉。”容侯爷咬咬牙,“待她生下孩子后,就如母亲安排叫她体面一点的死了。” 容老夫人道:“当真?届时你不会反悔!” 容侯爷坚决道:“决不反悔!将周氏关在自己的院子里,撤了她身边一众奴仆,留一个高妈妈。” …… 容沨站在台阶之上,灯笼里的烛火浸出暖暖的光芒,她难得笑了笑,看着面前本该在山月小筑醉酒歇息的谢予。 “多谢你今日帮我。” 其实当时周姨奶奶只是听身边丫鬟提了一句:“元裔君是阉人。” 一时没把控得住自己的音量惊呼出来:“阉人!” 就恰恰被容侯爷和谢予遇上。 谢予轻哼一声,转过头:“谁说本君是在帮你,本君即使是个阉人,可也用不着别人来提醒。” 容沨卸下身上锋芒,顺着他的话诚恳道:“嗯,我知道了,不是在帮我。” 谢予蹙了蹙眉,冷着脸沉默下来,这小骗子怎么这样蠢呢?他说不是,她就信了?! 摇了摇手中折扇,不想去看容沨。 容沨道:“你手里的折扇是我的。” 谢予难得被人气到,他帮小骗子出了一口恶气,现在连一把扇子都舍不得。 容沨一直在观察谢予的神情,她从来都不知道死寂平静的人表情会这样丰富,她看谢予挑着一双丹凤眸看着她。 她弯了弯眉眼,轻笑出声:“谢予,扇子送你了。” 谢予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的手肘,手掌放在自己的脸颊处,他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 死寂一样的眸子起了波澜:“小骗子本君帮你是要收利息的。” 第六十九章 裴氏转变 周氏自从进了侯府后,接连遭到滑铁卢,她机关算尽半辈子到后头落得今日下场却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又恼恨当时自己为何不谨慎,祸从口出。 唯一顺心的便是容老夫人嫌她丢人,没让杜太医给她把脉,不然她那日当真是逃不过被一条绳子给勒死的命运。 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院子里的一众奴仆被遣散个干净,只剩下几个年纪小的洒扫丫鬟,倒不至于和那冷宫一样。 翌日清晨,容沨去给容老夫人请安,吃了两口点心,喝了碗云雾茶后,才见容涟姗姗来迟。 容涟面容憔悴,眼下扑了厚厚的脂粉,依旧隐隐可见一圈青黑之色:“孙女请安来迟还请祖母恕罪。” 容老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容涟,脸色平静:“身体不好让丫鬟前来告个假便行了,不必强撑着。” 容涟红了眼镜,半蹲着身子,细细道:“孙女为祖母请安是为尽孝,哪有因一点儿小病就推脱不来的。” 容老夫人面色稍霁,摆了摆手让她坐下。 容涵乖巧地坐在一边,问:“五姐姐的身子前几日不是已经大好,怎么又生病了?” 她支着头盯着容涟:“五姐姐这是昨夜没睡好吧,眼眶里都还有血丝呢……莫不是因为周姨奶奶!” 容涵恍然大悟,听得容沨淡淡道了一句:“六妹妹。”连忙噤了声,果真见容老夫人脸色又沉了几分,暗道自己有说错了话。 容涟听容涵提起周氏,憔悴的笑容一僵,她昨夜梦魇看着周氏在她面前被容老夫人用棍棒打死,自己的身世也被揭穿出来,还被沈家退了亲事。 半夜惊醒后,浑身止不住地冒着冷汗,睁眼到天明后才沉沉睡去。 “不是!孙女,孙女只是觉得昨日被吓到了,晚间梦魇才没有睡好,并不是为了……为了周姨奶奶。” 容老夫人闭了闭眼:“不是最好,你们姑娘家年纪小容易受惊吓,可日后你去了将军府,可要把胆子放大些,这样经不住事儿,如何撑得起主母的门面,不要学了周氏的小家子气。” 周氏是她教养夫人的事被揭了出来,虽说只有侯府的几个主子知晓,可她难以剥个干净,容涟脸上火辣辣的涨红。 “孙女知晓,是周姨奶奶自己闯下大祸还险些牵连侯府。” 容沨下意识绕了绕自己的一缕青丝,不咸不淡道:“五妹妹既然知晓了,就要听祖母之言把胆子放大,毕竟昨日元裔君只是稍稍审问,若这位大人真想借着周姨奶奶的事来为难侯府。” 她语气放缓,却带着难以忽视的份量:“就不会只是拿周姨奶奶一人来做交代了。” 容涟恨恨地瞪了容沨一眼,又兀自垂下头,几欲咬碎一口银牙,又听容老夫人絮絮地训责起来。 自从裴氏病后,容沨便每日都会看去望一次,只是默默瞧着裴氏喝完药后,又起身离开,每次都弄得裴氏不怎么自在。 孙妈妈收了药碗,劝道:“夫人的病还多亏了四姑娘。” 裴氏病怏怏地歪在身后的软枕里,单手枕着头:“拖着这副身子,还不如死得干净。” 孙妈妈不经意的顺着说:“夫人心心念念惦记着五姑娘出嫁,现在又有杜太医在,何不把病给养好。” 裴氏眉眼一皱,她也听说了,那妖妖媚媚的周姨奶奶是涟儿的教养夫人奚娘子,她见过奚娘子可不曾见过周姨奶奶。 一想到涟儿应是知晓侯爷把她教养夫人收入房中,还不曾和她言语一句,她心里就一阵憋闷。 大病一场后,裴氏像是想清了些什么,又像是没有想清,抬了抬手:“之前列出来给涟儿嫁妆的册子再翻出来给我看看。” 孙妈妈奇怪:“夫人好好的怎么想起看这个?” 裴氏顿了一下:“涟儿是嫁去将军府,嫁妆厚一些好撑门面……但沨儿出嫁怕是夫家不如涟儿,我再好好给她们分上一分。” 晚间,容侯爷难得来见裴氏一次,裴氏神情冷淡,不似之前那般偏激尖锐。 容侯爷道:“你这是再看什么?” 裴氏阖上册子,撑着精神道:“涟儿沨儿年纪大了,嫁妆也该好好备上了,妾身是给她们分嫁妆。” 容侯爷也是颇为惊讶,有一日裴氏也能平心静气提起沨儿,思及当年所做和打算容沨入宫的事,对容沨难免多了几分愧疚。 “你病未痊愈,不该这样劳神。” 顿了顿,又道:“你给沨儿分了嫁妆,她日后也不一定能带得走。” 裴氏挑了挑眉,看向容侯爷,试探道:“侯爷这话是何意?” 容侯爷默了半晌,裴氏到底是沨儿的母亲,她也是该知晓的:“我打算送沨儿入宫,母亲也是同意了的。” 裴氏手中册子没拿稳,啪地一声滑落在地,她呼吸不顺,有些艰难开口:“送,沨儿入宫?!” 容侯爷低下头,捡起落在地上的册子:“陛下如今心思越发难猜了,侯府将来需得要一位能在陛下身边说的上话的人。” 裴氏不解,又重重咳嗽了几声,她捂着嘴:“可侯爷大可引荐得力下属进朝廷。” 容侯爷难得耐着性子,低声为裴氏解释:“可这是结党营私。” “那就要送沨儿入宫!” “侯爷,后宫是什么地方你难道还不清楚,你这是要把沨儿往火坑里推,她性子刚硬,宁折不屈,你这是见她去死……咳咳咳……” 一入侯门深似海,她是拿着赐婚圣意入的容侯府,活的人不人鬼不鬼,何况是后宫那种深不见底的深渊,她不想有人和一样受这样的折磨了。 容侯爷甩了甩袖子:“你怎么如此不懂事情,情势若好,我怎么舍得沨儿入宫,这是逼不得已。” 裴氏深深吸了一口冷气,眉眼变冷:“就如当年侯爷逼不得已娶了妾身,为着不能违抗圣旨,顺陛下心意。” 容侯爷蹭地一下起身,冷喝:“裴氏!” 裴氏梗着脖子,连连冷笑:“我一辈子都在折在了容侯府,连命都差点没了……我不想我的女儿和我一样,一辈子都成为你们权力下的牺牲品,活的令人窒息……” 容侯爷冷冷道:“沨儿必须入宫,你这个做母亲的既然悔过想要补偿沨儿,那就趁八月大选之前,好好待她。” 容侯爷迈开腿往屋子外走去,走了一半回头看着裴氏伏在床榻边沿狠狠流泪。 “你若提前告知了沨儿,叫她胡闹,我便是捆着她也要送她去的。” 裴氏陡然发狠,砸了床沿边的铜盆,哐当巨响惊得外面的人吓了一跳,果真容侯爷又是冷着脸走了出来。 顿时,府上又起侯爷与夫人吵闹的消息。 容涟绞着手中帕子,皱眉问道:“母亲把之前分好的嫁妆册子又拿出来了?!” 她心下惴惴不安,来回走动着,心神一定:“我要去见周姨奶奶。” 若婵一听,脸垮了下来,怀疑的问:“姑娘,你在说什么?” 她哎呦一声,低声惊叫:“我的好姑娘,侯爷说了不许任何人去见周姨奶奶,你这要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老夫人可不会饶了婢子们的,就连夫人那里,也……也会对姑娘……” 容涟心意已定,决计要去见周姨奶奶。 第二日天色已暗,四下寂静。 容涟与周氏隔着一道门落锁的大门,从门缝中伸出手压着自己喉咙发出的哭声:“娘……” 她低声啜泣着,絮叨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委屈至极。 不想反被周氏训斥了一顿,周氏低吼道:“你就这样无用!一点儿小事也沉不住气,我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你若成不了大事,被容沨踩在脚下欺辱,找我一个被关了的人又有何用!” 容涟硬生生止了哭声,脑子发懵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接连发生心惊胆战的事情,她早就失了主心骨。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心有不忍,周氏缓了缓语气:“嫁妆的事倒是次要的,只是裴氏突然做出这番举动,定是容沨那个贱丫头在她那里说了什么!” 容涟急急道:“那,那该怎么办?” 周氏恨声道:“容沨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会的也只是在裴氏面前上眼药,如今你做事要谨慎一些。” 容涟忧心忡忡,一手贴在门锁上:“祖母那里?” 周氏冷哼一声,发出瘆人的笑声:“一切等你安然出嫁,我腹中孩子也自然可以‘瓜熟蒂落’,那时劳什子的阉人公公也回了盛京城,你祖母那里叫她悄悄病故,我成了唯一生下侯府继承人的有功之臣,你父亲不会要了我的命的。” 她面目狰狞,声音发狠。 “老虔婆,裴氏,吴氏,还有最该死的容沨……我当年就该把裴氏一双儿女都给弄死的,你也不会又这样大的威胁……她们的命我会一个个收回来的……” 周氏冲容涟招了招手,又低声轻语了几句:“如今最好叫吴氏心思坐大,张狂得招了你父亲的嫌恶,我们日后才好下手……她心心念念以为会是个小公子,裴氏对她而言,是她登上侯爷夫人之位最大的阻碍……” “只有她们不痛快了,咱们才能心顺……” 第七十章 嫁妆风波 之后几日,府上还算风平浪静,容老夫人还收到了容沅托人送来的书信,夫妻感情和顺,婆母也好相与,表哥虽然收的有通房,但都翻不出自己的手心,总之一切都好。 容老夫人心情大好,又让底下的人开始为姑娘准备春装,多打几样首饰,与容沨说话时,眼角笑纹都遮不住。 “二姐姐嫁得好,今日祖母看了信嘴都乐呵得合不拢了。”容涵出了寿安堂笑道。 容涟酸了一句:“二姐夫前年年底才结束丁忧,现在闲赋在家,乐得清闲,日子自然要过得松快些,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得个正经官位来做,咱们二姐姐说不准报喜不报忧呢。” “那会像五姐姐说的这样。”容涵撇了撇嘴,对于容涟的酸话显然是不信的。 二姐姐外祖家可是世代清贵,比不上高门大户富贵,可在朝中说话还是有一定份量,即使二姐夫丁忧结束后暂且没有事可做,可二姐姐的外祖父王老大人可是还在的。 二姐夫想要个官职做还不简单,这五姐姐是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嘴上却颇为不走心的应和:“是是是,也不是谁都和五姐姐一样的运道得良缘佳婿,也只有钱姑娘也有这样的福气。” 容涟气结:“你!” 容涵不想和容涟起冲突,连忙转了话题:“诶?五姐姐怎么不和四姐姐一同去瞧夫人,四姐姐给祖母请了安后就直接去了夫人那儿。” 容涵闻言一梗,朝前缓缓走着:“我可不像四姐姐一样见缝插针,惯会讨好别人,待晚些我再去母亲那里。” 她脸色忽暗忽明,神色隐晦不明,这两日她也不是没和容沨一同去瞧过裴氏,可裴氏一喝完药就问她关于周氏的事情,她有心想要说谎插科打诨过去,可每次都被容沨的接话弄得难堪。 索性她就和容沨岔开时间过去。 容涵嘴快:“以前最讨长辈喜欢的可是五姐姐!” …… 裴氏喝完药后,看了眼坐在圆桌的容沨,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你从小就讨你外祖家喜欢,他们有跑海上生意的,得些好东西也总是大老远从濮州送到青州来。” 容沨点头。 裴氏心有犹豫:“你和涟儿是双生姐妹,平日也不要总是置气,应相互扶持才对。” 容沨眉眼微蹙,定定看向裴氏,半是嘲讽半是冷漠:“这话母亲该和五妹妹说。” 可惜这辈子她和容涟之间注定只能是你死我活。 裴氏好不容易沉下心好好和容沨说话,结果三言两语又被挑起了火气,以为容沨性子别扭不愿和容涟好好相处。 “你总是不愿听我这个做母亲的!你和涟儿好好相与,她日后去了将军府也能帮扶你,届时你父亲也不一定会将你送去……” 裴氏声音戛然而止。 容沨自嘲冷笑:“送去做什么?送我入宫替你们守着侯府荣华!” 裴氏张了张嘴,怔怔地道:“你,你知道……” 顿时心乱如麻,她这个女儿心思太深,可也没想到她能猜出来,她是个无能的人帮不了容沨,想尽法子也只能想到容涟日后嫁去将军府,能帮上容沨一把。 等容沨回到卷舒阁后,云宵领了一婆子走了进来。 容沨躺在临窗大炕上,抬着手抓着矮桌上从荷包里倒出来的金瓜子一粒一粒放开:“五姑娘悄悄去见周姨奶奶有什么稀奇?” 婆子一瞧容沨反应不对,腹诽半晌:“可侯爷与老夫人嘱咐了不让任何人私自探望周姨奶奶。” 容沨偏了偏头,手上只剩最后一粒金瓜子:“你们是看管周姨奶奶的人,如你们所说倒是你们玩忽职守看管不力了,你们不去告诉祖母,不过是怕自己被罚。” 婆子害怕:“四姑娘明鉴,确实是五姑娘身份不一般,奴才们真是不敢。” 她抬着头看向容沨,却被她手中的金瓜子闪得晃了晃神。 容沨冷笑,示意云宵。 云宵抓了一小把金瓜子放在婆子手里,婆子愣愣地在手里的金瓜子和容沨脸上来回看着。 这个四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云宵开口:“姑娘仁慈放你这奴才一马,若是叫别人知晓,别说老夫人,五姑娘第一个就饶不了你,日后若还有这种事情,为难五姑娘是主子就更应该去告知老夫人。” 婆子心下一转,拿着东西就悄悄退了出去。 容沨撑着额头,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一晌午她这卷舒阁走了一个婆子,又来了绣娘替她量身,紧接着孙妈妈又来了。 孙妈妈手里端着个黑匣子,见着容沨连连笑道:“这两日夫人叫老奴去翻了库房把这一对金钗给重新炸了一遍,说是给你和五姑娘一人一支。” 容沨兴趣不大,翻了翻眼皮,叫云宵把东西给收下。 孙妈妈腆着老脸也不走,云宵知她定是有事儿要和自家姑娘讲,就道:“孙妈妈可得多坐会儿,小厨房那儿想出了新点心,口感软糯,又带着股清甜,婢子去拿来给你尝尝。” 容沨问:“孙妈妈是有什么事?” 孙妈妈顿了顿,沉下一颗心,脸色凝重:“之前夫人翻出了以前嫁妆说要重新给两位姑娘分上一分。” 容沨淡淡扬眉,不为所动。 “当年裴家捐了一半家产给朝廷,后又拿出了大半部分给姑娘出嫁,可夫人不知道这些年这些嫁妆都悄悄被人分了出去。” 嫁妆被悄悄分了出去?! 容沨在心里默了一遍,裴氏带来的嫁妆财富之多她是知晓的,有人会心动眼红也是不可避免的,可谁有怎么大的胆子和能力能把裴氏的嫁妆给分出去。 她眼眸猛地一抬,身子坐直后又软了下来:“孙妈妈想说什么?” “老奴不敢妄言,只是敢动这些嫁妆的也只有侯爷一人,几家重要的铺子和在青州周边圈下的山头……” 容沨沉静下来:“既然是父亲拿的,你也该和母亲说。” 孙妈妈面露难色,又似有沉痛,摆手:“不是姑娘想得那么简单。若是侯爷拿去的,老奴怎么敢多言,可若是拿去给了别人,老奴自然是不干了,何况还是一个不知检点之人。” 容沨眼前浮现出周氏柔媚的样子,眼底阴翳一瞬:“你是说父亲拿了母亲的嫁妆去补贴给别人。” 孙妈妈痛声道:“老奴如何敢去跟夫人讲,夫人性情偏激,她若是知晓不得闹翻了天,她府上日子看似锦衣玉食,可日日喝着苦药续命,哪里好过,还请四姑娘帮帮老奴。” 容沨冷嘲一笑,周氏当年真是好手段,还能让父亲偷拿母亲的嫁妆去补贴她,脸色越发阴沉:“把那些分出去的嫁妆都给我一一查出来,明日亲自去祖母那里问问。” 第二日,容沨去请安之时,拿着一个平时收着首饰的黑匣子,她抹了抹眼泪,直直地跪在容老夫人面前。 “祖母,这些首饰都是孙女这些年存着下来的,有些样式虽然不新了,可上面嵌着的珍宝也值不少钱,府上若实在周转不开,帮不了父亲,孙女愿意把这些东西拿去典当急救。” “春装也不必添我的,连首饰也是不用了的。” 容老夫人与秦妈妈面面相觑不知容沨唱得是哪出。 秦妈妈上前扶起容沨,乐呵笑道:“四姑娘向来很少掉金豆子,怎么今日是在谁那里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教老夫人好生糊涂。” 容老夫人笑道:“府上若是周转不开,哪里会有闲钱给你们置办衣裳和首饰,还养着怎么大一群丫鬟婆子。” 容沨抬头诧异道:“那好端端地父亲怎么会偷偷将母亲的嫁妆分了出去,若不是有难言之隐,怎么不愿和母亲直说?” 此话一出,容老夫人面色一变。 秦妈妈叫人关上了门后,虚掩着容沨的嘴,怪叫道:“姑娘这是在听得不着边的胡话,可不许乱说。” 容沨皱了皱眉,抱着手中的黑匣子一刻不放:“前两日孙妈妈替母亲清查嫁妆时发现的,她不敢去问父亲和老夫人,便来探我的口风,说若真有难处叫我书信一封去濮州让外祖家帮忙。” 容老夫人脸色瞬间降至冰点,一个侯爷偷拿自己妻子的嫁妆传出去不是叫人闹笑话。 “四丫头,孙妈妈有没有与你说少了哪些嫁妆?” 容沨点头,从黑匣子中取出一小本册子,容老夫人定睛一瞧脸色更黑了。 但又不得不替自己儿子掩饰:“你这册子先放在祖母这里,待你父亲回来,我好好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儿。” 容沨难得戏精一次,效果甚好,只是装柔弱小白花这种事,果然还是需要演技的,目的达成后,容沨也不久留,又抱着黑匣子原路返回了。 晚间,容老夫人将小册子扔在容侯爷面前,疾言厉色:“你做得好事!” “那个周氏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拿裴氏的嫁妆去补贴她!你脑子不清醒了,还是傻了!你到底要做什么,老婆子真是替你羞红了脸!” 第七十一章 要回嫁妆 容老夫人甚少动气,今日可真是气狠了,指着容侯爷的脸大骂,仍不解气后,又砸了一个杯子。 容侯爷慌了,连忙跪下认错:“母亲莫要再生气了,是儿子糊涂,是儿子的错,儿子当年认识周氏在前,觉得她一人孤苦可怜,她不知我的身份也甘愿无名无份跟在我的身边,我着实怜惜她。” 说着面带羞愧:“后来她知晓我是容侯府的侯爷又要娶裴氏,她几欲和我恩断义绝,不愿再做纠缠,是儿子强留了她下来,那时府上生计不怎么好,儿子才偷偷从裴氏的嫁妆里分出来一些给她……” 容老夫人气得头痛欲裂,当即砸了一个杯子,果然是个会糊弄男人的狐媚子。 “索性你就把她养成外室,还把她送去影梅庵当了涟丫头的教养夫人,正好方便你们暗通曲款!” 容侯爷被容老夫人直接明了的揭穿了心思,面红耳赤,可还忍不住辩解:“可她也确实将涟儿疼在骨子里……” 容老夫人冷哼,骂道:“老婆子当年也是被你骗了,不然一个好好的侯府贵女怎么会被她一个狐媚子给养坏!那些嫁妆本就是裴氏的东西,你拿去给了她当体己,也要问问她有没有这个身份拿的了!” “我今日把话撂这儿了,凡是你拿着裴氏嫁妆补贴周氏的东西,都给我一件儿不剩的拿回来,不然,老婆子我亲自让秦妈妈去查。” 容侯爷不敢多言,沉着脸退了出来。 一出寿安堂,容侯爷直径往周氏的院子走去。 周氏坐在屋子里单手撑着额头,闭眼小憩着。 高妈妈在院子里便大老远的高喊道:“姨奶奶!侯爷来看你了!” 周氏惊得人立马站立起来,跑到床榻前抓着一个小小的软枕就往自己衣服塞,手忙脚乱塞了几次才没有一点破绽,她低眼一瞧刚好跟三个月差不多大。 高妈妈紧跟在容侯爷身后,进了屋子见到周氏微微突起的小腹,才缓缓松了口气,当真是吓死人。 周氏看见容侯爷四五步上前,欲扑在他怀里,却又动作一止,她泪眼汪汪:“罪妾见过侯爷。” 容侯爷心有不忍:“你和孩子可还好?” 周氏低头:“一切安好,侯爷怎么突然来见妾身,妾身有罪,侯爷见了难免又要动气。” 容侯爷见周氏俯首做小,问要回嫁妆的事情始终都开不了口。 可想到容老夫人决绝的样子,自己若是再优柔寡断,届时事情捅了出来,他一张老脸真是要丢到盛京城去。 周氏殷切又小心翼翼给容侯爷倒水说话,试图引起他内心的怜惜,虽不知是为何原因来看她,可侯爷愿意来看她,是不是老夫人那里?! 她心下一喜,可听到容侯爷说的话后,愣了一愣,僵硬地开口问:“侯爷在说什么?” 容侯爷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母亲知晓当年我拿夫人的嫁妆补贴你的事,母亲要你把嫁妆悉数都还回来。” 周氏只觉手中小小的茶壶有千斤重,有些拿不住地放在圆桌上:“还回去?!” 她好不容易让容侯爷从裴氏的嫁妆里抠出金山银山来,现在一句要让她还回去,她怎么能甘心! 周氏端着笑脸,心里恨极:“可当年这些东西是你说给我的聘礼,你说不能给八抬大轿娶我,只能把聘礼给补全,可如今你……” 容侯爷窘迫至极,恼怒道:“我是说过要给你聘礼,可那些铺子在你手里也赚了不少银钱,我也不想,可闹到今日这个地步已不是我所想的,把东西还回去,不要再惹母亲生气……” 说着说着容侯爷心里也越发有了底气:“你本就惹下大祸,若在拿着自己不该拿的东西不是叫母亲更容不下你!” 周氏几乎被气了个倒仰,什么叫她拿了自己不该拿的东西,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问:“是我自己不知廉耻跟了你,无名无份十多年连着自己亲生女儿涟姐儿也不敢认,如今怀了身孕入了侯府我又享受过几天快活,老夫人看不上我,连与我同样身份的妾室也是在欺辱我……是我自作自受……” 一番剖白教人闻者伤心。 可此刻容侯爷却是难得清醒,慢悠悠道:“涟儿的事,是你说不想让她和一样成为外室之女,我才为了你们母女算计了沨儿她们母女。” 容侯爷定睛看着周氏:“你是后悔了?这些年我不曾亏待你,私下里我也拿了自己的铺子房产给你做体己,现在只是要你把夫人的嫁妆还回来。” 周氏被容侯爷的话头噎住,不敢相信地看向容侯爷,怔怔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容侯爷又继续道:“你既然这样百般不愿,又觉得我有负于你,不如你和孩子先去,等我百年之后,我们来世再续前缘。” 周氏脸色发青,一口气憋在心里没上得来,什么叫来世再续前缘,容侯爷这是发狠要狠下心把嫁妆给要回去。 “好,我还回去,只是有些当年我拿到铺子不知如何经营,有些铺子已经亏空早就典当了出去……夫人那里的嫁妆我只能还上半数……” 容侯爷沉思片刻:“那就拿你其他铺子赚得银钱补上,总之一样都不能差。” 言罢,似乎没瞧见周氏几欲咬碎一口银牙的狰狞表情,补了一句:“怪我当年糊涂。” 周氏抹着眼睛,知道今日之事自己若不做出个决断,当真要在容侯爷心中失了份量,暗恨不已。 “罪妾听侯爷所言,尽数补上。” 她捧着肚子跪在地上,凄楚道:“罪妾这些东西本是想着存了给涟姐儿的,如今悉数还了夫人,只剩侯爷当年怜惜我的,罪妾恳求侯爷把剩下的东西都交给涟姐儿,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 周氏殷切地哭了起来,叫喊着:“我的涟姐儿!” 容侯爷原本软下去的心,又硬了起来,周氏这般哭闹是生怕让别人不知道涟儿和她关系不一般吗! 他立起面孔:“够了,你要我带给涟儿的东西我会带到,只是需要你记住,你若在哭闹下去,满侯府的人都知晓涟儿不是裴氏所出,将军府可不会娶一个庶出的女儿!” 周氏瞧着容侯爷离去的背影,觉得他狠心至极,心下把他临走时说的话,又回味了一遍,顿时惊怒不已。 院子外大门又被重重的锁给落上,她沉着脸砸了屋子里不少东西,还仍不解气。 不过周氏的动作也快,不出两日容侯爷就拿着东西给一一补上了,容沨惊奇不已,父亲是和周氏说了什么才让她这样爽快,心下不免多想几分。 果真一查账目就出了蹊跷。 容沨左手前放着算盘,一目十行看着账目,手上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我道她说,怎么这样舍得把自己咽下去的肉又给吐了出来。” 来给容沨倒茶的碧花听了,眉头一皱:“姑娘在说什么?什么肉又咽进去了还吐出来,怪恶心的。” 容沨合上账目,冷笑道:“是挺恶心的,不过人更恶心。” 她抬眼瞧见云宵走了进来,又道:“跟孙妈妈说,铺子亏空这样厉害,多半是底下的掌柜欺瞒主子自己给吞了,给父亲知会一声,问问该如何处置,是要报官抓人,还是通通把他们给打发走。” 云宵掀着帘子的手一顿,点头应下,这两日她们姑娘没查一本账目就在摇头叹气,还时不时冷笑几声,她看不懂,也弄不清楚,只是心里面明白了难怪五姑娘学起算账那么痛苦。 “方才婢子去夫人那里,孙妈妈私底下和婢子说,铺子的掌柜都被换了个七七八八,就留一个刘掌柜还一直在做。” 容沨挑眉,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她斜睨着眸子从一对账本中拿出其中最厚的一本,也是亏空得最厉害的一本。 “那我可得请这位刘掌柜来府上喝喝茶,问问他到底是有些什么手段,能维持一间几乎要倒贴本钱铺子支撑了十多年。” 第二日,刘掌柜被容沨请来站在太阳底下,他躬着身子,穿着很是素朴,可身上简单的挂件儿没一件儿是便宜的。 容沨提着一支毛笔在自己重新做的一柄折扇上写写画画着,半晌后,她吹了吹扇面未干的墨迹,对刘掌柜笑道:“刘掌柜替我母亲照看铺子多年,且又是做扇子生意的,你瞧瞧我在扇子上提的字怎么样?” 刘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原本对容沨存着的几分轻视在看到那字后,变得隐隐发怵。 忠! “……好,好字……” 容沨道:“忠,大到臣子对朝廷皇帝尽忠,小到下人奴才对主子尽忠,若是有人怀有二心。” 脸色忽地凌厉起来,手中折扇也啪地一声掷在刘掌柜面前。 “我是断然不会留的!” 言罢,桌上一本账本也跟着扔在地上,她闭了闭眼:“这账本刘掌柜若是解释教我开心了,我定然也不会再做追究,若是说不好,官府的大牢也不差你一人的牢饭。” 第七十二章 风波未过 刘掌柜以前是裴氏裴家铺子里的老掌柜,见容沨一个小小的姑娘,以为是面团儿一样的人物,随便糊弄两句便能过去,可现在看来不免要多花些心思。 “姑娘这是在说什么,我在夫人娘家时就跟着老太爷一起跑生意,自然是忠心不二,三十多年,我自然是裴家的奴才,姑娘这样疾言厉色训斥下人惯了,若是遇上其他掌柜不是要寒老人的心。” 刘掌柜痛心疾首,谆谆劝诫着容沨。 容沨也不说话,刘掌柜以为容沨是心里没底怕了,嘴巴便没闭过,倚老卖老地说了一大堆的话。 “姑娘可不能不听劝……” 容沨静静地看着刘掌柜,平静的目光中渐渐凝聚着一丝冷意,刘掌柜像是被猫抓了舌头,声音戛然而止。 她凉凉一笑:“我看刘掌柜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清楚状况,既然你不愿说实话,我看你见了官府大牢的刑具也该能懂什么叫审时度势。” 容沨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缓缓直起身子,云宵上前扶着,只见容沨头也不回道:“拿下刘掌柜,再把账目一起交给官府。” 刘掌柜连忙叫道:“我是裴家的老人,也是裴家的奴才,姑娘无权处置我。”他蛮横强势着。 容沨冷漠:“那就把刘掌柜绑了送去濮州外祖家,我这个做孙女处置不了,外祖父也能扒了他一层皮。” 周围的人蠢蠢欲动,随时能将刘掌柜拿下。 此刻刘掌柜后悔不已:“四姑娘!” “我方才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云宵,等会儿你去知会秦妈妈一声,说明白今日之事,再带上几个侍从去刘掌柜家里一趟,看一看还有没有其他账本……”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进了屋子。 刘掌柜惊恐大叫。 碧花哼了一声:“闭上你的臭嘴!再叫,我叫人脱了你袜子把嘴给堵上!” 此时,本是来给卷舒阁送衣裳的丫鬟,一直支着耳朵偷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睛轱辘一转,把手中托盘放下后就转身不见了人影儿。 去拿赏钱的丫鬟回来,嘀咕了一句:“人呢?怎么赏钱都没拿就不见了?” 小丫鬟出了卷舒阁就往容涟的仪月楼跑去,被人拦下后,着急地喊着:“我要见若婵姐姐!” 若婵闻声,故作镇定地将人引了进去。 容涟知晓刘掌柜被容沨唤进府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刘掌柜本是随裴氏陪嫁过来的掌柜,后来她娘弄到裴氏的嫁妆后,刘掌柜就被买通了。 答应他所在铺子赚的银钱五五分,但刘掌柜作为裴家老人要帮忙掩饰其他掌柜被突然赶走的消息。 容涟神色一变:“……去查刘掌柜的家。” 她颓然软瘫在美人榻上,忽然垂下的手被放在上面的绣绷的针给扎了一下。 容涟眼睛陡然发狠,那些账本不能叫容沨给发现,娘现在的处境如履薄冰可能再闹出其他的事情让祖母生出要她命的心思了。 她猛地抓住若婵的双臂,眼神狠戾:“去把云宵给我缠住,快去!” 容涟不安地将两手紧紧抓在一一起,一定要把账本给通通销毁,她有些魔怔地看着天边,嘴里喃喃道:“火……” 话说云宵这边,才拜别了容老夫人,迎面却撞上了端着托盘的若婵。 若婵手上动作故意朝云宵衣服上一倒,一盅燕窝全洒在了云宵身上。 若婵跋扈道:“云宵姐姐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看不见人了?哪有故意往人身上撞的!” 云宵被若婵一番恶人先告状,气笑了,她抖了抖身上烫人的燕窝,平静道:“到底是谁故意往人身上撞,你自己心里清楚,说别人眼睛长在脑门上,也不知你眼睛是不是长在了脚后跟。” 若婵脸色涨红:“谁都知道这几日四姑娘讨了老夫人和夫人欢心,连着你们这些不知事的奴才都抖了起来,都是奴才做给谁看。” 云宵眉眼一皱,笑笑:“这话若婵你该说给自己听,瞧瞧你自己的样子到底是谁不知事。” 若婵梗着脖子,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碎片,嘴里还骂骂咧咧着。 云宵看了她一眼,着急回去换衣服,却没瞧见若婵捡起碎瓷片儿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似在恐惧,半晌若婵另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怔怔地念念。 “……没,没事的……没事的……” 等云宵出府去,才到了西街巷子里,问清了刘掌柜家的具体住所后,只听得一买菜小贩惊叫道:“哎呀!这是谁家着火了!” 云宵闻声望去正是方才那人所指的方向,她脸色一变,伸手一挥,对身后的侍从喝道:“还不快去看看!” 火光冲天,不曾靠近便感觉一阵火浪扑面而来,牵连周围几家住户都一同烧了起来,顿时西街巷口真真“热闹”了起来。 “多亏刘掌柜家的媳妇儿和孩子前两日就回娘家了,不然可得丢了命在这儿……” “那个杀天的人,没看好自己家的火,烧得连我家啥都救不了!” “这天接连几日都是晴着的,干燥得很,谁知道就这样烧起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将自己手中的火石给丢在了大火里,拍了拍手,急急忙忙就跑了。 啪地一声爆炸声响,惊得众人喝了一跳。 “陈大娘子,你家里能有多少东西,倒是刘掌柜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府上添不少好东西,现在都要烧没了!” 云宵混在人群中,多存了心眼:“大哥按你这样说,这刘掌柜回来可不得心疼死了。” 男人回头一瞧云宵长得清秀干净,不免心动多说了几句。 “那可不是,这刘掌柜虽然只是个掌柜可家里殷实得很,还配的有婆子丫鬟,不过前两日他家娘子和孩子回了娘家却是连家里的下人都遣散了,奇怪得很……” “前些日子不也起火烧了几家,只能运道不好。” 容侯府这边,容涟站在高处隐隐可见远处升起的黑烟,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力气,她握了握手,这是烧起来了…… 容涟声音发沉,带着几分阴寒:“叫他拿了钱就好好闭上嘴……后面可有人跟着去了。” 若婵战栗道:“去,去了。” 卷舒阁,容沨听了云宵的话,也不生气,反而轻笑出声:“我道是这个刘掌柜有多大的骨气,原来是早就听到风声,全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她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动着,“起火……也不知是到底是不是真的……” 云宵又问:“这刘掌柜?” 容沨懂了,点着桌面的手指一顿:“我不过是说来吓唬吓唬他的,从青州去濮州难免会生变故,去把他交给父亲,教他知道周姨奶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容沨始终觉得西街起火并不是巧合,哪有云宵刚到那里,火就起来的…… “告诉刘掌柜再不说实话,他就一辈子都用不着说了……” 以刘掌柜为首的一众掌柜全都着了发落,孙妈妈拿着账本给容侯爷一一对着,容侯爷万万没想到周氏会在背后给他留了一招。 容侯爷听了一半便遁走,留下一句,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西街巷口的火还没有扑灭,又带了侍从又匆匆离开。 容老夫人那里闻得风声,下了死命令,裴氏的嫁妆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连着周氏给容涟的铺子都还没有捂热乎就被填了一部分进去。 容涟当日受了惊吓后,又被抢了铺子,脸气得发青。 次日,花厅。 “姨奶奶你成日呆在房里,大夫都说了要多出来走走,有益于你的身体和腹中孩子长大。” 吴氏脸色郁闷,眉头紧锁,从她怀孕后,身上就开始长各种红斑,整个人都肿了一圈,大夫说虽是正常,可看着侯爷已有多日不曾来看过她,就是来看她也是只问孩子怎么样,她就心里郁闷。 看着花啊,叶啊,她就想扯了扔在地上。 “我可听家里的老人说,若是怀得是男孩儿,这做母亲就会变丑。” 扫地的小丫鬟惊讶道:“那吴姨奶奶自从满三个月后,就开始长各种红斑,说不准她肚子里就真的是个小公子,到时可就是母凭子贵了。” 另一人撇撇嘴,不赞同:“可说不准,你听说过母凭子贵,但还有另外一句话子凭母贵,你看吴姨奶奶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得侯爷喜欢,谁知道到时候出生的孩子会给谁养。” “夫人现在身子渐渐大好,可说不准将来,况且还有周姨奶奶呢!” “可周姨奶奶被禁了足,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老夫人可是生了大气。” 先前提起话头的小丫鬟压低声音:“可老夫人还有多少时间活,以后的事儿可都说不准,我瞧吴姨奶奶的孩子定会拿给夫人养,毕竟生娘不及养娘亲!” 吴氏原听见有人在议论,准备出声喝止她们,可听到生娘不及养娘亲时,她不由倒退了一步。 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是要为她人做嫁衣?! 第七十三章 容涟被坑 “有时间在这里嚼舌头根子,不好好做事情,等我和秦妈妈说了,一个个将你们收罗起来发落!” 跟吴氏一起的丫鬟见怒喝道。 八卦起劲儿的小丫鬟被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吴姨奶奶恕罪,婢子也是听别人胡说八道的。” 吴氏阴沉着脸,不欲说话,扶着丫鬟的手转身离开,仿佛仍可以听见她们还在议论。 “你瞧吴姨奶奶的脸可是真的坏了!” 等吴氏走远后,若婵从暗处走了出来,她从荷包拿出两锭银子,放在她们手里:“你们都是周姨奶奶安排进来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一时间,府上私底下都在议论吴姨奶奶怀着孕不知为何烂了脸,要不是侯爷怜惜她有孕,不然都不会去看她。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容涟心情愉悦,手里拿着根细簪子,尖端沾着点白色粉末,另一手扶着跟胭脂盒子大小的药盒里面盛着白色的膏体。 她微微一笑,把粉末搅入在盒子里面,看见它逐渐和膏体融为一体后,又放在鼻尖嗅了嗅。 “这几日祖母对四姐姐看重得很,找个机会换掉祖母给四姐姐的冰肌膏,顺便叫吴姨奶奶知道,这冰肌膏难得用来治脸是最好的。” 不出第二日,吴氏当真觍着脸闻声赶去卷舒阁。 碧花瞅着眼睛,看着吴氏坐立不安的跟着自家姑娘在那里尬聊,笑得脸都僵死掉了。 眼见着容沨不肯接话,吴氏进不了正题,挪了挪身子:“听说四姑娘这里有一瓶老夫人给的冰肌膏。” 容沨挑了挑眉,大概猜到吴氏是为何而来了:“有。” 吴氏放下手中茶盏,讪讪一笑。 “听说配这冰肌膏药材难得,谁家姑娘要是得这么小半盒,就是再其貌不扬之人也能变成天仙儿。” 容沨:“是这样吗。” 吴氏话头一梗,仍不气馁:“四姑娘可曾用过?这冰肌膏当真难得,还是老夫人心疼孙女。” 容沨发着呆出神看着天空:“没用过。” 碧花见自家姑娘的模样,分明就是故意在拿吴姨奶奶逗着玩呢。 吴氏差点张嘴就要露出本性,隐忍半天想到今日的目的,不免对着容沨又是一番恭维,终于在最后:“婢妾自知身份低微,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来为难四姑娘,还请四姑娘见婢妾可怜,匀一点儿冰肌膏给婢妾吧。” 容沨直接拒绝:“吴姨奶奶若是想要治脸,大可去请大夫来看看,对症下药才是真的,传言不可信,也不知这些子话是从哪些心怀不轨之人的嘴里传出来的,吴姨奶奶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大意不得……” 吴氏气绝,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容沨都还是这么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不免以为容沨是借着以前的事情故意在刁难她。 “四姑娘不想给就直说,哪里还拿着些狗屁不通的话来当借口。”吴氏忿忿地站起身子,扶着肚子对容沨冷哼一声。 碧花憋不住话了,她们姑娘好心提醒,怎么这吴姨奶奶还不识好歹了。 “吴姨奶奶听不懂我们姑娘的话,可别信口胡说污蔑她,人家大夫也说了,吴姨奶奶怀胎十月切不可胡乱用药,出了什么事情怕不是第一个就来找我们姑娘麻烦。” 碧花牙尖嘴利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们姑娘可经不起吴姨奶奶的信口胡扯。” 吴氏见一个丫鬟都敢来顶撞自己,气得眉毛竖起,扶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云宵闻声而来,拉扯了碧花一把,碧花仍不解气地嘀咕:“谁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侯爷都说吴姨奶奶一个月三十天,差不多一半多的时间都在喊肚子疼。” 容沨抬了抬手,碧花缩着头闭上了嘴,她看了眼日头:“吴姨奶奶若是真不舒服,我这就去请人来给你大夫来给你看看,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去夫人那里。” 吴氏哀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她抬着手指着容沨离去的方向,恨恨道,她东西都还拿到呢! 她气闷地甩了甩手里的帕子,低声骂道:“不愿意给我,不就是怕我脸好了,抢你们在府上的地位,你们心里歹毒想害我,我偏偏不能如你们的愿。” 说完就抬脚离开。 待到晚些时候,吴氏的丫鬟悄悄摸摸开了一条门缝走了进去。 吴氏看见人,一下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急声:“东西拿到了吗!” 喜鹊手还有些哆嗦地从自己袖中掏出一个用帕子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一看,一个胭脂盒子,但里面赫然是乳白色近透明的膏体。 吴氏欣喜若狂,小心的接了过来:“没人发现?” 喜鹊摆了摆头:“没有,婢子挖的少,四姑娘她们发现不了,够姨奶奶用好长时间了,不过姨奶奶还是得问大夫能不能用。” 吴氏抬起头,轻蔑一笑:“我自然是问了大夫,大夫都说这冰肌膏是好东西,等我脸好了,自然能得侯爷喜欢,倒是不管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这偌大的侯府还不是我们母子的。” 第二日,放晴已久的天渐渐阴沉了下来,蒙蒙细雨飘在人身上教人厌烦得紧。 容涟日渐收敛锋芒,形容憔悴不少,去请安之时,偶有遇上容侯爷,不免又引起一番怜惜。 只是不知为何沈夫人与沈少期鲜少来容侯府,容涟托人去打听,可不得了,沈夫人病了,话里话外冲容老夫人暗示了一番,容老夫人沉思片刻,准了容涟前去探望,不过还顺带捎上了容沨和容涵两个幌子。 沈夫人这病来得蹊跷,躺在床榻上就一直在呻吟不断,头上带着抹额,扶着额头叫天叫地,听得旁人都跟着头疼起来。 但容涟却还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她虽然也想捂着沈夫人的嘴,可毕竟是自己的准婆婆,该装的一样都不能少。 容沨和容涵实在受不了了,就悄悄退了出来。 容涵支着眼睛看了下周围,和容沨八卦道:“我瞧沈夫人叫声中气十足,哪有半点得病的模样,不会是真的如外界传言?” 容沨瞧容涵一脸兴奋之色,也不知这个丫头是个什么习惯,点了点容涵的额头:“你又在哪儿听了些话,该叫戚姨奶奶好好管管你这张嘴了。” 容涵捂着自己的嘴,委屈巴巴道:“四姐姐可别,我只是方才去如厕,顺耳听了沈府的丫鬟多说了几句。” “她们说沈府以前当家主母可不是现在的沈夫人而是之前沈将军八抬大轿娶的李氏,沈将军半是借着李氏娘家发迹起来的,因沈将军无父无母,那时便把李氏父母当成自己亲生爹娘来供养,后来李氏生产母子俱亡,李氏父母就搬了出去,如今不知为何又回来了,日日要沈夫人前去尽孝,之后……” 之后的话,容涵作为一个晚辈也不再好多言,她努了努嘴巴,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 容沨眉眼微动,想起之前和谢予透露的事情,这李氏父母不会是他找回来的吧。 两人在院子外站立片刻,却瞧见一微胖的婆子来势汹汹的走了进来,其他下人见了,忙唤了一句:“林妈妈。” 林妈妈头发半白,穿着极为素朴,她瞧见容沨两人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后,人未进屋子便高喝道:“夫人以前做妾室时,可是日日恭敬一天不落的来给老夫人请安,怎么才去三四日就喊着病了,也不差人向老奴知会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少将军的母亲是不敬长辈、忘恩负义之人。” 沈夫人称病这天,闹得动静之大,风风火火地请了大夫,这林妈妈轻描淡写几句话,到成了沈夫人的不是。 “少将军日日去她嫡亲母亲灵位前拜祭,可莫要因你一时过错抹杀了少将军在外的名声。” 沈夫人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半天才上天,脸色憋成酱紫色,又不得不病弱道:“我这病来得突然,周边的下人都吓坏了,才忘了派人给老夫人说。” 林妈妈笑笑:“奴才既然这样撑不住事儿,还不如全都打发出去,让老夫人再安排一些得力的人来。” 沈夫人连忙摆手,转移话题:“我有心要替将军向老夫人尽孝,无奈身子骨确实不争气。” 她都病成这样了,那老虔婆也不会再来刁难她了吧,她成了将军夫人后,养尊处优惯了,那还惊得起老夫人一天四五次的搓磨。 林妈妈又道:“老夫人说了,夫人身子不好,多半是动得少了,还请夫人明日再早起半个时辰与她一起练五禽戏去。” 容涟见沈夫人被一个奴才逼成这个样子,不免有些轻视,她细细出声:“夫人病成这样合该好好休息,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也要懂得体恤主子。” 林妈妈躬身道:“这位该是和少将军结下亲事的容五姑娘,长得当真是好颜色,令人怜爱。”说着又不失恭敬的上下打量容涟。 “只是瞧着身子骨不太结实,日后可不利于生养,若不把身子养好,只怕会像我家可怜姑娘落得母子俱亡……” 容涟脸色瞬间一红,未出嫁的姑娘被人指手画脚说什么生养的事,她恼怒地看向林妈妈,正准备说话。 “不如五姑娘和夫人一起跟着老夫人练五禽戏,说来也不怕姑娘笑话,当年老夫人也是身子骨不好,迟迟不曾有孕,后来把身子骨练好了三十来岁生下咱们姑娘,一点事儿都没有,精气神比你这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还要好,容老夫人那里想来也是开心的。” 林妈妈说这话不容别人拒绝。 门外的容涵听了,不厚道的笑了。 第七十四章 得不到的 容沨她们被李老夫人留了下来吃午食,一顿饭下来,容涟可是吃得十分心梗,也是明白了沈夫人为何要装病,躲着李老夫人了。 容涟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饭,只听李老夫人老神在道:“少期家的小姑娘,等会儿你跟着那小子一起去拜祭她母亲去。” 林妈妈提醒道:“老夫人又在说胡话了,容五姑娘还没嫁过来算不得沈家的人。”说着又给她盛了一碗汤。 李老夫人可不听,她冷喝道:“亲都结下了,怎么算不得沈家的人,老婆子还能在青州呆上几个日子,就得要她们去给我女儿好好拜祭,知道谁才是这沈家正经的当家主母。” 说话有力,且句句有理,在容侯府裴氏也是后面续弦娶进来,先前两年每逢忌日、清明、中元、祭祖裴氏都是得要安安分分去祭拜的,后来是因为重病才一切从简。 况且沈夫人当初还是从妾室府上来,李老夫人一口一个正经当家主母真真是在沈夫人心口狠狠扎了一刀,这不是在说她名不正言不顺吗! 容涵小声在容沨耳边嘟囔:“以后嫁过来拜的日子还少吗,五姐姐怎么就答应了,不伦不类的,教人笑话。” 容沨早就停了碗筷,用着帕子拭了拭嘴,悄声淡淡道:“日后嫁过来,到底拜的是谁可真说不准,李老夫人这是拿五妹妹做筏子落沈夫人的脸。” 话音刚落,李老夫人半眯着眼睛指着容沨两人:“两个小丫头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也不敢大声说。” 容涵脸色一红,不敢将方才的话说出来,容沨镇定道:“说我们家五妹妹孝顺,在家里面就得长辈喜欢,这次去拜祭沈家主母,也是想全一份孝心。” 李老夫人闻言细细地盯着容沨,板着的脸一下乐了起来:“小丫头嘴巴厉害。沈氏什么时候心都蒙了猪油……” 转而又对林妈妈道:“教底下的人仔细点安排。” 沈少期被孝道压着去祠堂给李氏跪了几日,每日跪完还要在那儿听李老夫人指桑骂槐,每次沈将军都在,叫他一句话都不能反驳,只能生生受着。 沈少期站立在书房外:“容家姑娘都来了?” 小厮回道:“容家的几位姑娘都来了。” 沈少期眼底聚起一抹偏执的深意,他放在腹前的手微微紧握,那就是说容沨也来了。 他诡异地轻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在沈府你怎么躲我。” …… 容涵今日贪嘴,吃得东西杂了,一天都在沈府跑厕所,去的时候脸色涨红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容沨想着若是她肚子还不舒服就先告辞回侯府看大夫,指不定又要被祖母一顿骂。 容沨看着沈府熟悉光景,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股脑的涌上头,根本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眼中清亮也被蒙上了一层阴翳。 忽然,她听得耳边有人在道:“容四姑娘,容四姑娘……容五姑娘弄脏了衣裙,着急不知道怎么好,叫婢子唤你过去帮忙想想办法。” 容沨猛地回神,眼睫轻颤:“好。” 那丫鬟还对云宵笑笑:“容五姑娘说,她来的时候带的有衣裙,还请这位姐姐帮忙去拿一下。” 才刚走出一柱香的时间,容沨眼中深色更浓,她一下抓住前面丫鬟的手腕,冷声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沈府的地界她是最熟悉不过的,这路分明就不对。 丫鬟张了张嘴,忍痛夺回自己的手腕,低着头无声退下。 “容四姑娘。” 容沨身形一顿,如同被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肌肤,浑身战栗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转过身子:“沈少将军,我还要去寻我六妹妹,就不打扰少将军了。” 沈少期不慌不忙:“你心里清楚的很,是我把你引过来的。” 容沨冷着脸,喝道:“我不知道,还请少将军慎言。” 沈少期最喜欢容沨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眼底源源不尽的光芒总能晃倒他的心神。 若是被容沨听到他内心的独白,定会恨声骂一句“贱皮子”。 “我以为你明白我的心意,我对你妹妹不过是逢场作戏……” 容沨嫌恶地后退了一步,把沈少期当成洪水猛兽离得远远的。 “那少将军逢场作戏的可多了去,月上间的青衣,钱如燕姑娘,我五妹妹,她可是因在踏青时维护了你,被祖母父亲责罚,少将军几分心意倒叫我听了觉得是个笑话。” 沈少期上扬的嘴角一顿,周身透着股戾气,他静静道:“若不是你躲着我,我娶的就不会是你妹妹容涟。” 容沨冷哼:“我可没有五妹妹的好福气,和钱姑娘做姐妹,还请少将军莫要再纠缠。” 沈少期脸色一黑,猛地将容沨纤细的手腕攥在手里,手里力气一点点收紧,侵略进容沨的防守范围之内。 “你说我要是在这里要了你,容家双生姐妹都进了容侯府,你说青州有多少人会看你的笑话,你不愿恶心的事都要发生在你身上……” 容沨挣脱不开,心脏像是战鼓一样咚咚地剧烈跳动着,她看着沈少期发狠的模样知道他不是说着玩儿的。 “你放开我!沈少期你不要发疯了!沈将军要是知道一定不会饶了你!” 青州现在局势不定,沈将军敲打了沈少期多次,让他收敛起来。 沈少期忽地周身气质沉静下来,仿佛依旧还是那个温润公子,他手上动作不停,掐住容沨的两颊:“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可你过了今天就是我的女人,这生意不亏,容沨我不想这样对你的。” 容沨发不出声音,害怕的想要尖叫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她瞪着一双赤红干涩的眼睛一滴眼泪也不愿意落下。 她记起孙敬那时恶心的模样,发狠地揣着沈少期的腿,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少期将自己给拖走。 容沨深深地呼吸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摸索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手越发颤抖,她从里面摸到一尖锐的东西藏在自己手心里,准备刺向沈少期的小腹。 可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 “呦!沈少将军这是在和容五姑娘闹什么玩呢?” 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突然响起,谢予睁开死寂的眸子,眼底聚起一抹黑色的漩涡。 沈少期猛地松了手,容沨藏好手中的东西,跑到谢予身后,像是有了支撑才陡然失了力气,要倒之时又被谢予钳住一只胳膊。 “容五姑娘要是在本君眼皮子底下摔了,本君可不会怜香惜玉的。” 沈少期垂下手,暗自收紧,又是谢予! 他眼见容沨恢复镇定退在谢予身后,温润白色的气息仿佛被侵染成了浓郁的黑色和血腥的红色。 “不过是让容四姑娘带路而已,不想她这样不情愿。” 谢予眉眼清淡,嘴角微微上扬,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笑意:“合着沈少将军平日在自己家都是找不着路的,还要容四姑娘一个外人来帮忙。” 沈少期一噎,正欲反驳时,便听见沈将军出来解围。 “我家这傻小子多日不曾见过容五姑娘了,这不瞧见她姐姐容四姑娘便想着央求她带路,偏偏又放不下面子。” 说着又对容沨温声道:“若这小子有失礼之处,我帮你罚她。” 三言两语化解了矛盾后,沈将军目光微凝看着谢予将容沨带走,元裔君像是对这容家四姑娘有些不一样。 旋即看向沈少期,冷声道:“跟我来。” 谢予带着容沨走到偏僻之处时,他回过身拿出一张帕子在容沨两颊处没理由的擦了擦,下手还没个轻重,本就被沈少期掐红的脸又多了几处红印。 容沨吃痛地拍开谢予的手,不耐烦的问:“你干什么!” 谢予顿顿地收回手,迎上容沨的眼睛:“脏了……” 容沨心下一沉,仿佛坠入无尽深渊,又像是被人扼制住了喉咙,鼻子一酸,两行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她背过身子,急忙擦掉泪珠。 咬牙道:“既然脏了,就不劳烦元裔君,免得脏了你的手……” 对,重活一世她就已经不是个干净的人,成日活在算计中,被恶心的人碰了自然跟脏了。 谢予见容沨哭了,心脏骤然停了一下,也疼了一下,他低垂下头又拿起被沈少期碰过的手认真的擦着。 “本君说的是别人脏,你个小骗子若再哭成了大花脸,脸可就真脏了。” 容沨噗嗤一笑,抓起谢予的袖子,也不在乎正主是否嫌弃就把眼泪全都蹭在了他的袖子上。 “把应其借给我用一下。” 谢予脸色微微一沉,似有不悦:“要他干什么。” “我有用。” 等容沨会回去,容涵急急上前问道:“四姐姐去哪里了,我就是如厕久了点,一回来就不见了人。” 容沨面色一顿,旋即又勉强的笑了笑:“看你还敢不敢贪吃,自己做错了事,还来怪我。” 容涵自知理亏,抱着容沨的手臂,又是好姐姐的叫了许多声。 容沨帮容涟圆了话,她们自然也要跟着去祭拜一下李氏,容涟手里拿着三炷香高高举起又是三拜。 还未抬头,就听得像是灵牌倒下来的声音,她动了动耳朵。 林妈妈怪叫一声:“这,这是草木灰!” 第七十五章 吴氏撒泼 若是有人做了亏心事儿,担心死人给活人托梦,那就只需在灵牌下放点儿草木灰叫他到了阴曹地府,都有苦难言。 林妈妈跪在地上,仓皇流泪叫道:“我家姑娘显灵了……姑娘诶,你怎么多年都不给老夫人托梦一个,是不是去了地府都被人害了……” 霎时,灵堂只觉阴风阵阵,嗖嗖地冷风像是从人们的衣领窜到了后背里。 容涟手里还拿着香,进退两难地看向沈少期。 沈少期扶着容涟的一只胳膊让她站了起来,又把香插在香炉之中,他平静地笑笑:“林妈妈怕是思念母亲成疾,癔症了,那怎么会是草木灰,想是底下奴仆偷懒教台子上都积了灰尘,母亲灵牌突然坠落或也只是巧合而已。” 他回头看向后面容沨容涵,最后把目光定定落在容沨身上,一股子让人战栗的邪气仿佛又从地底紧紧缠绕住容沨。 “今日事发突然,也再不适合拜祭,等我禀报了父亲,清查了这些偷奸耍滑的奴才,再让外祖母一一如愿。” 容家几个姐妹都被请了出来,容沨作为姐姐客气寒暄几句,呼啦啦带着一群人就上了马车。 容涟坐在马车里,放心不下,时不时就推开窗子偷偷看了眼身后已经看不清的沈府大门。 容沨今日被吓得有我精疲力尽,上了马车后,就忍不住打了个盹,三番两次被容涟那边细碎的声响吵醒后,不耐烦地看了容涟一眼。 “你这垫子下面是有钉子还是烫人的很,叫你片刻都坐不住,我看秦妈妈才教会了你管家,后面又得费心教教规矩什么的了。” 容涟一愣,稍稍坐正身子,倨傲道:“难道李老夫人说四姐姐是个厉害的,牙尖嘴利一点儿都不饶人,祖母她们不在,就拿起了长辈的气势来训人。” 她和容沨就算真的不是双生姊妹,但出生时辰就间隔了不到一个时辰,每次容沨都拿出姐姐的气势来训人,她自然心里是不服气。 容涵静默片刻,吐出一句:“人家都说长姐如母,咱们府上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嫁出去了,自然四姐姐也管得,五姐姐可不要和四姐姐置气。” 容涟正是烦的时候,她不是没听周氏说过关于沈夫人从妾室上位的励志绯闻,可没想到在她和少期快成婚的时候闹出草木灰的事儿。 若是叫别人知道少期有一个杀人犯的母亲,她哪里还抬得起脸,她一辈子都在明里暗里争着要强掐尖,心里哪里会痛快。 柔柔一笑后,半是嘲讽半是冷漠道:“到底是戚姨奶奶会教人,原来六妹妹畏畏缩缩的模样连祖母都不怎么愿意带上你出去见客,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不过咱们高门大户向来不重什么嫡出庶出,日后六妹妹也怕是有大造化的人。” 说到最后声音变得尖细又故意拖长,叫人不由皱眉。 容涵脸色一变,轻咬着下唇,低垂下头,教人看不清神情。 容涟又连忙怪叫道:“我这是夸六妹妹呢,六妹妹这是怎么就和我生气了。” 她甩了甩帕子,半掩着脸,“到底嫡出还是嫡出,庶出就还是庶出。” 容沨拍了拍容涵的手,似在安抚,转而又盯着容涟似笑非笑:“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六妹妹孝顺祖母和父亲自然喜欢,待她也不计较什么嫡庶之分,倒是听多其他人家后宅中,时常有人作妖,惹人嫌,也不知她知不知道自己有个几斤几两。” 容涟还欲争执,偏偏见到了侯府,只能狠狠地闭上嘴。 在沈府祭拜发生的事情,容沨三人却出奇一致并没有向容老夫人报备。 容涟自然不想在她走向人生巅峰的康庄大道上再出现绊脚石和挫折之类的。 容沨等着这些事情缓慢发酵,最后到不可挽回之时,让容涟吃下自己种下的恶果。 至于容涵在马车上被容涟羞辱了一番后,便一直恹恹地不说话。 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容涵倚在戚氏的怀里,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一样,伏在戚氏手弯处。 戚氏隐隐觉得有些湿润,平和的脸色微微一沉,长叹道:“是阿娘没有用,让我们涵儿平白受了委屈。” 容涵一手抓紧戚氏的衣袖,闷声道:“不怪阿娘。” 戚氏悠悠开口:“说来,当年若不是那一封突来的圣旨,你也还是侯府嫡出的姑娘。” 戚氏手掌轻轻拍着容涵的后背,垂下头:“之后侯爷也说了要把你记在夫人名下,被我拒绝了,你可怨我。” 容涵抬起头,眼睫上还挂着泪花,她从来没有听阿娘说过,可也决绝的摇头:“不后悔,我不要。” 戚氏笑笑,用着帕子擦着容涵脸上的泪水:“你也不用担心,当年是阿娘家里不得势,才入了侯府做妾,可如今你舅舅成了朝廷大臣,姑母又得陛下喜欢,五姑娘说的没错。” “我家涵姐儿日后是有大造化的人。” 容涵扑在戚氏肩头,眼底似有散不开的阴翳,一言不发。 沈府不知为何半点儿风声也没传出来,想是怕和容侯府结亲之事再一波三折,倒是容沨从小道消息那里知晓李老夫人死活抓着此事不放,非要沈将军给死去的李氏一个交代。 沈夫人抵死不认,沈少期又从旁再三发誓绝无此事,一时间沈家后院儿又再次打起擂台,李老夫人想着法儿来搓磨沈夫人,沈夫人也一改畏惧和李老夫人怼了起来。 一边儿李老夫人拉着沈将军哭诉,子孙不孝,连沈氏也敢顶撞长辈,怎么能担得起主母之位。 另一边沈氏又哭,李老夫人又不是沈府正经的长辈,连累少期也和她一起受累云云。 后宅起火,沈将军烦躁的嘴角起了几个火气泡,见谁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沈府瞒的密不透风,容老夫人倒是纳闷的对秦妈妈道了一句:“往日这少期小子和他娘三天两头往咱们府上跑,如今沈夫人病了,涟丫头她们也去瞧过,这病好没好也不见人来报个信。” 秦妈妈也有些纳罕,思及李老夫人和沈夫人的关系微妙又复杂:“老夫人之前还嫌沈夫人她们跑得勤,如今不来了,你还又念叨上,沈府里可还是有长辈的。” 容老夫人恍然大悟,指着秦妈妈笑骂:“你这个老家伙。” 容侯府看似一派平和之下,却又再起暗涌,乱石激流令人防不胜防。 容沨单手指着额头,手里拿着山水杂记,可眼睛却看着其他地方静静的出神。 脑海中是谢予修长纤弱的背影,一袭月白色锦袍恍若神仙公子,却又带着几分俗世的邪气,他手里拿着折扇。 “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母亲生下来的那个男婴,你的弟弟或许还活在这个世上。” 容沨不敢想,那个和她真正血脉相连一母同胞的孩子还活着,若真的还活着…… 容沨手中书卷一下拍在桌案上,吓得靠在柱子上打盹的碧花猛地惊醒,暗戳戳地擦了擦自己以为流下来的哈喇子,呆呆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容沨不说话,脸色微微发沉,她要找到那个接生婆子,可依周氏阴毒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留活口。 闭了闭眼后,又忍不住侥幸想着万一呢…… 万幸的是她外祖一家不信算命,对她总比对容涟好,再加上时常通信,关系只深不浅,可惜上一辈子她自己不争气,再加上外祖家势微,在有些事上总是有心而无力。 容沨决定要向外祖父坦白,当年周氏所做的一些事,她想借助裴家四处经商的人脉把那个接生婆子给找到,她要让周氏彻底翻了身。 “碧花磨墨。” 碧花回过神:“好的,姑娘。” 这里边儿,容沨才写完信把它给封好,外面儿就传来推搡吵闹的声音,云宵镇定喝道:“吴姨奶奶你这是要做什么!” 容沨眉头一皱,撩开帘子走了出去,只见吴氏挺着个半大的肚子,珠钗散尽,手里拿着一把剪子胡乱挥着。 婆子丫鬟也不敢上前,只能将她虚虚地围住,生怕她在卷舒阁闹出个一尸两命的晦气事儿。 吴氏原本背对着容沨这边,忽地转过身来,碧花似是惊吓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两手捂住自己张圆的嘴巴。 “……吴姨奶奶的脸!” 容沨也是眉头一跳,吴氏原来因为怀孕脸上红肿,可现在红肿的地方像是破了后结痂又没好得彻底直接烂在脸上。 “吴姨奶奶这是要干嘛?” 吴氏声嘶力竭,恶狠狠地看着容沨:“是你要害我!四姑娘你可真是好狠的心,竟然在东西里面下药,害得我的脸烂成了这个样子,你这是要我死!” 容沨听得一头雾水:“吴姨奶奶你现在可是怀着身孕,要死的话可得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再说,我卷舒阁何时往你哪儿送了东西?” 就是怕人有可趁之机算计她,容沨从来都不往吴氏那里送什么吃穿用的东西。 “那冰肌膏里面被你下了药,四姑娘你还不承认!” “冰肌膏?” 容沨喃喃出声后,又凉凉冷喝道:“我可记得那日我并未允诺给吴姨奶奶冰肌膏,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来诬陷我。” 吴氏失控道:“就是从你卷舒阁拿出来的,我丫鬟亲手在你的药盒子里面挖出来的。” 第七十六章 有人倒霉 碧花跳了出来,叉着腰指着吴氏大叫道:“什么叫就是从我们卷舒阁拿出来的!吴姨奶奶扯谎想要污蔑我们家姑娘也得说个可靠的谎话。” 又三言两语解释当日发生的事情,怕自己姑娘被平白泼了一身脏水。 “那日你觍着脸来求姑娘赏你点冰肌膏,可我们姑娘忌讳吴姨奶奶有身孕,叫你自己去看了大夫用药,院子里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是吴姨奶奶记性不好,还是当咱们卷舒阁里的下人眼都是瞎的。” 卷舒阁外,闻声赶来其他奴仆,她们不敢掺合,只能探着个头张望里面的动静。 围着吴氏的下人也七嘴八舌说着。 “是啊,吴姨奶奶,你可不是记错了……” “怕是自己用错了药,还不快些去看大夫。” 容沨也沉声道:“说得对,吴姨奶奶有空在我这儿闹不如快些让大夫看看,你若再胡搅蛮缠我只能叫祖母来处置你了。” 吴氏怒气冲冲,即使脸烂掉了,也依旧可以看出她铁青的脸色,怒骂:“都说咱们府里的四姑娘惯会做人,谁知道心肝儿都是黑的,肚子都藏着腌臜货。” 她手里拿着剪子指着容沨,到有几分一往无前的狠劲儿,又恶狠狠地冲其他人道:“谁敢拦我!我拉着她一同死去!都给我让开!” 容沨声音发寒,半眯着眼睛盯着吴氏:“我说了,之前我不曾给过吴姨奶奶什么冰肌膏,也不知道你手里的冰肌膏是从什么人哪里得的,非要说是从我卷舒阁拿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云宵眼疾手快夺下吴氏的手中的剪子,吴氏挺着肚子凭着一股儿狠劲但少了几分灵活。 吴氏瞪着眼睛想着之前在花厅听丫鬟议论的话,她的脸烂了怕是好不了了,到时候他就是生出个公子又有谁在乎。 她整个陷入魔怔中,忽地大叫一声,剪子一转在云宵手背上划了一道血口子,剪子又落回在吴氏手中。 “四姑娘你真是阴毒至极,你怕我生下孩子会抢夫人的地位,又记恨和我结怨,所以才要害我!” 云宵见吴氏胡乱蛮缠,听不进去一句话,捂着伤口冷声道:“我们家姑娘说了,不知道吴姨奶奶口中的冰肌膏是从哪里来的。” 吴氏把火气转到云宵身上:“你们一个个奴才养得贱骨头,小娼妇,你们是卷舒阁的人自然都是帮她,那冰肌膏就是我丫鬟从你们卷舒阁拿出来的。” 但吴氏前后说话,根本逻辑不通,容沨心下一沉,手隐隐收紧,她这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把吴姨奶奶请去祖母那儿!” 丫鬟婆子两人上前纷纷钳住吴氏的手臂,云宵又再次把她手中的剪子给缴获下来。 吴氏张着嘴,骂得难听,只顾自己心里痛快。 “住手!四姐姐院子里的奴才好大的派头,对主子都敢动手,也不怕哪天就翻了天。” 容涟慢条斯理地从大门走进院子,她眉眼含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她都帮吴氏算计好了,却不想是个没脑子的,闹了半天什么也没做成。 容沨冷嘲道:“奴才怎么都翻不了天,倒是吴姨奶奶不是在妹妹的仪月楼闹,却是一副事不关己,说风凉话的模样。” 容沨心中已有八分肯定这事儿和容涟脱不了干系,她微微抬起手,一反常态,故作感伤:“我与五妹妹是亲生姐妹,可始终没有半分亲近,往日我斥责五姐姐确实是你自己做错有碍侯府脸面的事儿,倒是你人小气量小总爱不分青红皂白来为难姐姐。” 一哭,二婊,三绿茶是容涟和周氏惯会的拿手好戏,今天见别人用了,脸色一变。 吴氏眼珠子一转,挣脱不开,便放声哀嚎恨不得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冤屈:“我命苦啊!得苍天怜悯好不容易怀了侯爷的孩子,可谁知道被歹毒之人所害,有苦难言啊!” 其他人嘴角抽抽,看吴氏厚脸皮的模样,哪里像有苦难言,倒是四姑娘这里…… 容涟柔柔一笑:“吴姨奶奶必然不会信口胡说,况且冰肌膏又不是寻常生药铺子都能配的便宜货,吴姨奶奶怎么可能得。” 此刻屋外,“六姑娘。” 容涵连忙上前见容涟咄咄逼人,暗藏杀机,她一低眉,又转身往别处去了。 容涟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珠钗,不经意道:“我记得前几日四姐姐得了祖母的赏,里面就有一盒冰肌膏,说是让四姐姐在擦上一道把手腕处烧伤的疤痕给除干净了……” 容沨目光凌厉,似寒星冷剑,清亮的声音几乎没有一丝温度,带着威严:“祖母给的赏赐是在吴姨奶奶走之后才得的。” “我不曾打开,也不曾用过,不知吴姨奶奶是走的什么门路从我这里偷的,照五妹妹的意思,是说祖母……” 容涟脸色惊变:“四姐姐慎言!” 容沨长袖一甩:“该慎言的是五妹妹。” “呦!可真热闹。”屋外的下人纷纷散去,只见秦妈妈走了进来,但脸上并无太多笑意,她略微扫视了下周围的人,心里大概有了计较。 “老夫人让老奴去仪月楼去寻五姑娘,五姑娘不在,叫老奴好找。” 容涟低着头,讪讪一笑。 秦妈妈又冲容沨行了一礼:“正好四姑娘,五姑娘和吴姨奶奶都在,老夫人有请。” 吴氏心下一阵慌乱后,陡然又升起一股子力气,挣开婆子的手,跟着秦妈妈一同回了寿安堂。 寿安堂内,吴氏一看见容老夫人扶着肚子就猛地跪下,也多亏她从前身子骨好,不然换谁都经不起她这样折腾。 吴氏哭得鼻涕眼泪横流,抓着容老夫人的衣角叫唤:“老夫人你要给婢妾做主啊!四姑娘这是要害死婢妾!” 容老夫人盯着吴氏的脸,眉眼一皱,秦妈妈会意上前将吴氏扶了起来:“吴姨奶奶可别再哭,脸上的伤可经不起折腾,老夫人已经着人把大夫请到了寿安堂,姨奶奶跟老奴一起去瞧瞧。” 吴氏止了哭声,关系自己的脸,她也不由紧张了起来,犹犹豫豫又狠狠地看着容沨,半推半就的去了隔间。 容老夫人摆了摆手,容涵默默退在身后,屋子没半晌没有人言语,气氛凝滞如冰。 容涟一进屋子便瞧见容涵正细心地给容老夫人捏着肩,她倒是明白了祖母在佛堂念经哪里会怎么快得消息,原来是有耳报神,不经从胸腔冷哼一声。 她小心翼翼开口:“不知祖母让秦妈妈去仪月楼唤孙女有何要事,六妹妹也在,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容老夫人脸色发沉,怒拍桌子骂道:“秦妈妈不这样说,难道还要看你们在卷舒阁给我打擂台唱戏!仪月楼离卷舒阁也不近,老婆子也不知道你是成日无所事事有闲心跑到哪儿为吴氏申冤抱不平。” 容涟跪在地上,避重就轻,委屈道:“孙女只是见卷舒阁的丫鬟婆子拿住了吴姨奶奶,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有所闪失才进去多嘴了几句。” 容老夫人缓了缓语气,却仍然有气:“你倒是好心,秦妈妈教你那么久的管家一点长进也没有,吴氏闹得天翻地覆不把她钳制住,难道还由得她胡搅蛮缠。” 容涟咬了咬牙,低垂着的眼眸看见旁边和她一同跪着的容沨的衣袂,脸色发青。 “孙女糊涂。” 容老夫人训完容涟后,又转而看向容沨:“吴氏说的话可真?” 容沨镇定道:“孙女冤枉。” 容老夫人沉默半晌,只见一丫鬟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正是吴氏的丫鬟喜鹊。 “喜鹊你来说是怎么回事儿。” 喜鹊磕了个头,身子抖如筛糠,脸色发白。 “回老夫人,那日姨奶奶去向四姑娘求冰肌膏未果,便叫奴婢偷偷从老夫人赏给四姑娘的冰肌膏里挖了一点出来,姨奶奶也确实问了大夫说,若有冰肌膏擦脸,能治好她脸上的红肿,可几日过去后,脸上红肿不但未消,反而开始结块儿,里面还有脓水,不过一日脓水破了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容老夫人沉声审问:“那冰肌膏确实是从四姑娘的卷舒阁拿来的?” 喜鹊以为容老夫人心疑她说谎,着急地辩解:“是婢子亲自去偷的,老夫人若不信可问卷舒阁当日值班的下人,吴姨奶奶离开后,婢子借姨奶奶丢了耳坠的由头又回了卷舒阁。” “我确实不信四丫头会害吴氏。”容老夫人转动着手中佛串,一字一句道。 喜鹊惊声哭了起来:“婢子不知,可姨奶奶自从脸上红肿后,就一直担心自己生下孩子不能恢复失了侯爷的宠爱,才会去向四姑娘求冰肌膏……婢子,婢子也不知为什么用了冰肌膏会成了这个样子。” 顿时所有矛头都指向容沨,容涟心里一阵畅快得意。 容涟弱弱道:“那吴姨奶奶也不可能为了陷害四姐姐把自己的脸害成这个样子。” 容沨将袖子往上挽了几分,赫然可见烧伤处的疤痕比手腕其他的肌肤要红上一些,像是涂了一层浅浅的胭脂。 “祖母赐给我冰肌膏是想让我除当初烧伤的疤痕,冰肌膏是什么东西五妹妹比我清楚,祖母把东西送来后,我不曾打开过,也未曾用过,不然这伤疤也不会还是这个样子。” 容涟微微仰头,细细说道:“祖母,不如叫大夫验上一验,查查吴姨奶奶用的冰肌膏和四姐姐卷舒阁的冰肌膏是不是一样的。” 她偏过头看向容沨,笑得发寒:“这样既能弄清楚吴姨奶奶到底是因何东西毁了脸,也不会冤枉了四姐姐。” 她倒要看看,这次容沨还能怎么样解困。 第七十七章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容老夫人见秦妈妈走了出来:“怎么样了?” 秦妈妈:“孩子无事,只是吴姨奶奶的脸怕恢复不到从前的模样了,大夫验了伤口,说是用了什么日昏草。” 容老夫人瞧了容沨一瞬:“我已经着人去取四丫头那里的冰肌膏,等会儿你拿去让大夫和吴氏那里的检查比对一下。” 等人去卷舒阁取冰肌膏的功夫,容老夫人让跪着的容沨容涟两人都起来坐着,例行公事一般又去瞧了眼正在上药的吴氏。 吴氏知道自己的脸即使好了,也不能像从前的模样了,心里一阵绝望后,全都变成了恨意,赤红的眼睛狰狞,红血丝密密麻麻布着眼珠,吓人得很。 吴氏不敢哭,只能张着嘴干嚎:“老夫人——婢妾被人害得冤枉!你要帮婢妾做主,惩罚那些心思歹毒的人!” “你心里恨自己被人害了,怎么不多想想自己有多蠢着了别人的道。”容老夫人沉声道。 吴氏怔怔地闭了嘴,不是,她不是受害者,为什么她还要被骂,死死地瞪着两个眼珠子愤愤不满。 “四丫头都说了她不愿意给你冰肌膏,你若不让喜鹊去偷,哪里会有这些糟心事儿,你也是清白人家送进府里的姑娘,如此行不端坐不正,不先反思自己的德性,就算你偷的冰肌膏没有问题治好了你的脸,你也不怕以后你腹中孩子跟你是个没出息的,学了你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习性。” 容老夫人骂得重,可也看得清,周氏的孩子差不多算是废了,就是因为有一个贪心不足心存算计的糊涂娘,她面上不显,可知道吴氏若生下男胎以后的容侯爷可能真的要交到这个孩子手里。 可没想到周氏糊涂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连这个被她一直敲打着走的吴氏也是个蠢的拎不清。 吴氏叫唤:“老夫人有意偏心四姑娘,又何苦咒我腹中的孩子,婢妾和我的孩子委屈啊……” 容老夫人抬起手,积着怒气指着吴氏半晌不曾言语。 秦妈妈道:“吴姨奶奶听不懂老夫人的好心,可也不要信口污蔑泼脏水,老夫人是你腹中孩子的祖母,他也是侯爷的骨肉,她怎么可能会咒他。” 此时,丫鬟捧着从卷舒阁拿来的冰肌膏走了进来,容老夫人沉着脸,也不愿再和吴氏这个蠢妇多说一句,只吩咐大夫:“好好检查什么半点儿差错都不能有。” 秦妈妈扶着容老夫人出了隔间,容老夫人坐在上首,一手扶着额头,另一手捻动着佛串。 只见秦妈妈恭敬道:“老奴去的晚,去时四姑娘和五姑娘正在吵着。” 容涟想到方才被容老夫人责骂,这时又听秦妈妈说的话,心下不安,急忙认错:“孙女有错。” 容老夫人不理容涟,只是让秦妈妈继续说下去。 “之后老奴又挑了几个下人来问,都说是吴姨奶奶气冲冲拿着剪子闯进了四姑娘的院子,还说自己脸毁了,要拉着自己腹中的孩子一起死,若不是卷舒阁的下人拦着怕是四姑娘的脸也跟着坏了。” 容老夫人冷哼:“都是有本事的人!” 容涟拿着帕子虚掩着脸,小声道:“云宵被吴姨奶奶伤着了,秦妈妈心里也跟着慌了起来,卷舒阁那么多下人拦着四姐姐可是半点儿都没伤着,有的和没的怎么能混为一谈,不是让祖母对吴姨奶奶多几分气吗。” 秦妈妈一愣,平静对容涟行了一礼:“五姑娘信不过老奴,老奴便不再多说一句。” 容涵抬起眼眸,嘀咕道:“有的没的不能混为一谈,可五姐姐这口气倒是觉得四姐姐没被吴姨奶奶伤着……” 容涟柔柔的语气缓慢,每一个字眼都咬得清楚:“六妹妹,话可不能这样说,说出来的话就如同泼出来的水,可得负责的。” 容涵笑笑,对着容老夫人:“那五姐姐方才怀疑秦妈妈徇私,那妹妹也把你送给我的话还给你。”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堪叫容涟咬碎一口银牙,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容老夫人看着底下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个个都让谁,但此刻容沨却是半句话都不曾多说,与她平日倔强不退让的性子一点儿也不像。 “四丫头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容沨面色淡淡,仿佛深陷算计中的不是她一般:“孙女无话可说,有心想算计我的人做的天衣无缝,无论我是辩解我没有害过吴姨奶奶,别人总会说,我先明面上拒绝她,洗清自己的嫌疑后,又算准吴姨奶奶会让来偷冰肌膏,做到害人不脏半分手。” 这时,大夫从隔间走了出来,他面色微沉,对容老夫人如实道:“启禀老夫人,两盒冰肌膏确实都加入了日昏草。” 说完,容老夫人就让人领着大夫出去,秦妈妈端着托盘,托盘上一盒绿色金枝花纹的是吴氏的,另一盒红色仙鹤绕云的是容沨的。 容涟势必要让容沨一头栽在冰肌膏害人的事上,不咸不淡道:“难怪冰肌膏怎么好的东西祖母赏给了四姐姐,四姐姐半月过去,一丝都不曾用过,女儿家爱美,谁愿意自己身上留些什么疤的。” 屋子里,一瞬寂静无声,最初被秦妈妈带来问话的碧花,也听得一些动静,她心中发汗抓着两边裙子,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碧花抱着容沨的腿哭道:“老夫人我家姑娘真没做过,姑娘嘴巴不饶人可重来都没想过害人的事儿。” 她一心要护容沨,对着容涟指责道:“五姑娘我知你素来与我家姑娘不和,你不顾姐妹情谊屡次说话都想给我家姑娘坐实害人的罪名,婢子倒想问你是何居心!” 容涟皱眉,眼神冰冷,声音柔和地瘆人:“你是四姐姐的婢子,你如何说都是为了护主。” 容沨一手放在碧花后背,又听碧花叫着:“从前的时候,她就不喜欢咱们姑娘,明里暗里给害了咱们姑娘多少次,以前夫人只能一罚咱们姑娘多半就是五姑娘又去告了状,罚跪,打藤条,抄女则,姑娘处处忍让也就算了……” 碧花声声有力,帮着容沨哭惨:“每次一见侯爷,五姑娘也爱时不时给我家姑娘上眼药,这哪里是亲姊妹,就是仇人也没五姑娘这样的。” 容涟气得蹭地一下起身,脸色阴沉,对着容老夫人泪眼婆娑:“孙女没有,祖母不要信她信口胡说。” 碧花扯着嗓子,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婢子有没有胡说,五姑娘自己心里清楚,你在这儿信口胡说冤枉我家姑娘,她又多说些什么,她没有五姑娘会哭,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们家姑娘就是傻。” 碧花一打开话头,就片刻都停不下来,碧花流着眼泪,摇着容沨的手臂似恨铁不成钢又似替她委屈。 “……姑娘,你也学学五姑娘哭着喊委屈,你闷不坑声总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有些话总要说出来啊……” 容沨躬身抱着碧花的头,半晌不曾说话,只是眼泪真的落了下来,她埋在碧花的肩头,身子颤抖,隐隐发出委屈的低吼声。 容涟眼睁睁看着局势扭转,仍然梗着脖子对容老夫人道:“祖母,吴姨奶奶被害之事,若不查个清楚只会家宅不宁。” 半晌,容沨抬起头,眼眶发红,声音发哑道:“自然要查个清楚,那冰肌膏从祖母的寿安堂出来,经了多少人的手,到了我的卷舒阁又有多少人碰过,都要一一查清楚。” 容老夫人本是恼怒碧花不懂规矩,要拿下她拖出去打板子的,可听得一番吐白后,心里又开始犹豫起来,心里两分怀疑成了五分。 对涟姐儿的步步紧逼,又有多少不喜,她期盼家宅安宁,姊妹和睦。可涟姐儿今日确实有些反常。 容涟察觉到容老夫人审视的目光,背后一凉,她暗自握住自己的手。 容涵忽地跪下,正色道:“孙女人微言轻,不知祖母可愿听孙女一说。” 容老夫人点头:“你说。” “四姐姐性子宁折不弯,能明着来就不会在跟那些心思歹毒的人一样在背地里放刀子,祖母也是信四姐姐这一点才会审问多时,不愿让四姐姐受了委屈。” 容涟没听一句,低垂着的脸都越发难看。 “涵儿相信四姐姐,吴姨奶奶说四姐姐是为了夫人,还因着之前结怨,四姐姐才会费尽心思来害她。说句逾矩的话,吴姨奶奶身份本就不高,她一心想要母凭子贵或是子凭母贵,只要是生下男婴她都是留不住的。” “四姐姐聪慧不会这样冒险,若是说四姐姐下药,涵儿更信有人在途中把冰肌膏给掉了包,可谁会这样恨吴姨奶奶呢。” 裴氏重病,戚姨奶奶温良,剩下的只有被关禁足的周氏,而且周氏也和吴氏一样怀孕。 容涵所说之话不言而喻。 容涟神色一慌,她要害容沨,可这火怎么烧到了自己身上,她眼底阴郁的之色几欲化成了一把匕首把容涵和碧花的舌头都给通通割掉。 “日昏草这种东西,若不是有人知晓药理,咱们住在侯门深闺又哪里会知道这种害人的法子。” 曾住在影梅庵的周氏自然是懂一些的,容老夫人当年被蒙骗把容涟交给她,也是因着她懂药理可以为容涟调养身体。 第七十八章 有人欢喜 吴氏在隔间听得一清二楚,要害她的竟然是周氏那个狐媚子,被关起来都还不安分。 容涵见容老夫人仍有疑惑,又再添了一把火:“四姐姐委屈被冤枉,还请祖母明示。” 此事疑点颇多,众人各执一词,容涟眼睁睁看着容沨从她设计下局里逃脱,却又不能再多说一句话,她阴鸷地盯着容涵和碧花。 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容老夫人心下清明,凡事讲究证据,光凭涵姐儿和碧花为四丫头开脱证词和猜想,并不足以说明此事儿和周氏的无关。 但现在她确确实实要拿出态度。 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眼眸闭上,沉声宣判道:“今日之事确实吴氏误会,虽是受害,可性子冲动不考虑事情前因后果,闹得府上人仰马翻,便禁足一月好好收一收性子养胎。” “至于喜鹊犯了偷盗之罪,直接打发出去,那些在卷舒阁外看热闹生事的下人也全部都给我发买出去,省得日后再闹出什么流言蜚语。” “至于周氏那里……”容老夫人稍稍沉吟片刻。 容涟心头一紧,如坠冰窖。 “周氏院子里的奴才都给我再清一遍,凡是和周氏有过接触收过她东西的,都给我拎出来发落一遍,陪在她身边的高妈妈。” 容涟此刻也顾不得自己不能说话,失声求情道:“祖母,周姨奶奶已算是将死之人,只等她生下腹中孩子,就,就……还请祖母给她留一个身边陪侍的人。” 她满是不甘,又是愤懑和怨恨,心中五味杂陈发酵着都是对容沨深深的恨意。 容老夫人犹豫片刻,摆了摆手准了。 云宵看着容沨和碧花平安无事的回来,又哭又笑的,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碧花一擦脸上的泪花,拉着云宵说着悄悄话道:“我滴个乖乖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冲进去的时候心都是缠的,偏偏咱们姑娘还半点都哭不出来,我瞧着姑娘自己给自己掐了一把。” 她咂了咂嘴,又道:“姑娘厉害,六姑娘平日闷不坑声的,今日也是仁义啊!” 晚间,云宵替容沨换衣服时,果真见她手臂上青紫了一块儿。 只听容沨道:“今日六妹妹帮了大忙,你去库房挑几件儿好东西明日给我送到戚姨奶奶那儿去。” 吴氏在卷舒阁大闹的事情如同一颗蓄势炸开的爆仗,下人眼见着吴姨奶奶把引线给点了仍在了四姑娘的怀里,就快要炸掉了。 可没想到这个爆仗竟然会是一个哑然,叫人白白期待了许久,秦妈妈素来温和,在府上一通不着痕迹的清洗后,是人都知道形势不对,个个都闭紧嘴巴,生怕下一个被发买的就是自己。 要说最憋屈的还是周氏这里,关了许久才稍稍买通了院子里看管她的下人,就全部都给她换成了冷面死板的婆子,让高妈妈去套近乎,还给推搡了一把。 两三日后,容涟脸色发青,眼底阴翳附着在她的眼睛上,久久不曾散去。 “以前埋在府上桩子还剩多少?” 当年周氏费尽心机往侯府安插自己的眼线,可如今一通清洗,你拉扯她,她牵连你的。 若婵心里犹豫,轻声缓慢:“大半都被清了出去,如今只剩些不重要的洒扫丫鬟之类的人了。周姨奶奶那儿都是些生面孔的人,个个都是秦妈妈细细挑出来的人,婢子才一靠近就被她们呵斥离开了,日后若是再想见周姨奶奶,或塞点儿什么东西进去怕是难得很。” 容涟连连冷笑,她一咬牙,手一挥,桌上的一套茶壶全都被挥在了地上,砸地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若婵噤声,也不敢上前劝慰。 容涟咬牙切齿:“都给我等着,我要你们一个个都逃不了。” 话说濮州裴家裴老太爷收到容沨送去的快信后,梗着一口气将信拍在桌案上,颤颤巍巍地大骂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如今裴家虽是裴氏的哥哥当家主事,可裴老爷半月前早就出门商看生意去了,屋子里只剩一个裴大爷裴策。 裴策是家里唯一一个有功名在身份人,只等下半年进了秋试,便是光耀门楣之事。 哪次他在青州的沨妹妹来信,祖父不都是高兴极了,今日这信上到底是写了什么?! 裴策暗自揣度,便见裴老太爷把信递给了他,他一目三行,不过片刻就把信给看完了,心里又惊又怒。 “容老侯爷当年可不是多情种,怎么到姑父这里就突然转性了,可真是护得一手痴男怨女,倒叫我姑母和表妹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 裴老太爷沉声道:“可算是苦尽甘来,没被瞒了一辈子,就按你表妹所说,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接生婆子给我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策当即应下,转身就往外面走去。 容侯爷也知道了吴氏的事情,他心里不敢怀疑周氏,也似在逃避他眼中的周氏会是这么一个用心钻营的人,连日谢予查看青州军政,本以为百密无一疏,可每次都被谢予抓住痛脚,两边事宜着实让他心力交瘁。 也不知为何谢予又成了容侯府的常客,府上也只能拱着这个活阎王。 容沨手上做着针线,一面儿又抽空抬起头拷问碧花昨日教她的字。 碧花哭丧着脸,内心痛不欲生,怪她多嘴说不如云宵识字多,日后若嫁出去了,想装装文雅和夫君咬文嚼字也不行。 结果就被姑娘拎出来认字了,一个那么多笔画,一竖一横一撇一捺写下来,跟被鸡爪刨过一样。 碧花忍不住分心道:“姑娘这是要给谁做腰带呢,绣得怎么细密是给侯爷做的吗?” 云宵支了支眼,看了一瞬,姑娘选的绣线颜色都比较素净,不像是给侯爷做的,脑海中一瞬浮现出谢予那尊活阎王惊得手里捧着的茶盏一抖。 只见门外有丫鬟走进来叫道:“姑娘,裴家外祖那边儿送东西来了,老夫人叫你去拿一下。” 容沨眼睫轻颤,放下针线就带着云宵出去,独留碧花一人苦兮兮地继续练字。 这厢容涟也被一同见着去了,容老夫人见着两人道:“你外祖父疼你们,每年也不知要送多次好东西来,连着我们也跟你沾沾光。” 秦妈妈打趣道:“老夫人也不知是得了六姑娘做的新鞋高兴,还是得了濮州亲家送来好东西高兴,瞧着嘴都合不上了。” 容涵红着脸,也不说话。 容老夫人故意虎着脸,对秦妈妈道:“你个老家伙,就属你嘴厉害,涵姐儿做的鞋可不是最合我的脚,踩着舒服也不闷气,连你这个老家伙都没有这种手艺,针脚细密也多亏她这个年纪能静得下心来。” 容涟在别人看不到地方冷冷一笑,她拿着茶盖拨弄了下茶叶,对容沨柔柔道:“咱们的六妹妹可越来越会讨好人了。” 容沨冷嘲一句:“我倒是想问五妹妹一句,说了那么多酸话自己心里不累吗。” 这边儿,容老夫人脚上穿着容涵做的鞋子,伸展舒适就跟原来长在自己脚上的一样。 秦妈妈:“我这个老家伙年纪大了,眼睛不如六姑娘明亮,也不如她心思细腻,还在纳鞋底时往里面加了药材,可不得讨老夫人喜欢。” 她看了眼旁边的容沨容涟:“可别叫咱们四姑娘和五姑娘都跟六姑娘吃醋呢。” 容老夫人难得笑出声,指着秦妈妈连连摇头,半晌后:“去瞧瞧,你们外祖给了你们什么东西。” 往前,裴家送来东西担心两个孩子分东西打架都是提前给分好的,容沨和容涟正上前去拿着自己的东西。 却听一丫鬟惊叫道:“呀!没有给五姑娘的,都是给四姑娘的!” 容涟脸色一变,隐隐有些难堪发涨什么叫没有她的,都是给容沨的?! 她几欲扒开那丫鬟好好查看一番。 只是往日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容老夫人和秦妈妈对视一眼后,秦妈妈也上前翻看,只见里面夹着一封信,递给了容老夫人。 容老夫人定睛一看,又折好信纸:“你外祖说了,这次的东西是特意给四丫头送来的,叫涟姐儿不要多心,还让老婆子恭喜涟姐儿你得了好姻缘。” 容涟气得差点藏不住自己想要撒泼的意思,什么叫她不要多心! 她端着的笑脸几乎要僵死自己的脸上,隐隐又腐烂发臭的意思,她两手死死攥在一起,硬生生从喉咙憋出一个字。 “好。” 容沨心思清明,知道是外祖他们故意耍了个心眼叫容涟难堪给她出气。 她打开一个匣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套碧甸子做成的赤金头面,容涟见了眼珠子瞪得死死的,赤红的眼底之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邪火。 容沨转去拉着容涵的手:“五妹妹平日好东西最多,这次姐姐就不挪出东西给你了。倒是六妹妹年纪小,正是鲜活的性子,总爱穿些简单的东西。” 她阖上装着赤金头面的匣子:“之前戚妃娘娘千里迢迢从盛京给妹妹送了碧甸子,可惜被你心善转出去给五妹妹做了几根簪子做生辰礼物,这东西就当是给六妹妹的补偿。” 第七十九章 情初,春猎 容老夫人暗自点头。 碧甸子在晋朝是身份的一种象征,虽难得,但更重要的是背后代表的是一个家族的荣耀。 之前,容涵姨母戚妃还是戚嫔时,就得陛下恩赏陛下碧甸子,容涵得的那么一块儿便是从盛京城千里迢迢送来的。 那时容涟在家中可谓是众星拱月,她想要的东西谁敢触她霉头,容涵无法只能借容涟生辰之名,替她圆谎把东西送给出去。 倒是裴家一个商户能得到这碧甸子确实十分不容易,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还是给一个庶出的。 容涟心里嫉恨越甚,对裴家单单撇下她给容沨送礼物的举动也越发恼怒。 容涵有些不知所措,只觉眼前的头面烫手的很,心里雀跃,红着眼眶道:“这,这怎么能收下呢。” 容老夫人:“既然是你四姐姐给你的,你就好好收下,若是日后有机会上盛京,你姨母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戚家日渐势大,裴氏的病也是终日绵延,若是日后真的……戚氏也不是不可推她…… “五月便是四丫头和涟姐儿及笈,等春猎之时,叫你父亲把你们都给带上,好好去玩玩,虽说不必拘着性子,但也不许给我胡闹,若是教我知道了,回来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给了颗甜枣儿,又轻轻打了一巴掌警醒几人,以容沨为首几人纷纷称“不敢”。 说完,容老夫人又突然道了一句:“你们母亲长年生病在床,府中中馈也是我在管着的,如今老婆子年纪大了。” 容涟神色一变,祖母这是要放权?! 她有些按耐不住,心思一瞬活络了起来。 “要孙女来说,祖母就是个老寿星,长命百岁都是少的了。” 容老夫人哈哈一笑,指着容涟笑骂:“皮猴,长命百岁还少,祖母岂不是要活成老妖怪了。涵姐儿年纪小,性子不稳,也没学过管家,倒是你和你四姐姐学了不少。” 容沨仿若听不懂容老夫人话里的意思,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容涵说着小话。 “四丫头性子太直,不懂变通,为人处世中带着股杀气,宁折不弯。”容老夫人提起容沨,慢慢说着。 容涟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兴奋至极,容老夫人并无说清,但容涟却认为自己势在必得。 容涵插科打诨:“祖母这是变着法儿来夸四姐姐,祖父和父亲都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四姐姐可谓说是虎父无犬女。” 她嘟着嘴,就是不愿意见着容涟得意。 容沨拍了下容涵的头,淡淡道:“那你这是在说四姐姐凶得很。” 容老夫人由着她们笑闹了一会儿,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倒是涵姐儿的姨奶奶从前跟着我管过中馈,做的是极好,只是你们母亲入府后,她便推脱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眼见着容涟脸上窘迫之色越多,只听容老夫人拍案叫定:“等你们去了春猎便叫戚姨奶奶再试上一试,你们这些要出嫁的姑娘也可以跟着好好学学。” 出了寿安堂,容涵拉着容沨走在前面,倒是容涟心不在焉的落后几步。 祖母今日的态度叫她惴惴不安,她猛地一抬眼,祖母只是暗示在说日后要抬戚氏上来,她脸色发沉,死死盯着容涵的背影。 “五姐姐这是在想些什么,魂不附体?” 容涟回过神,皮笑肉不笑:“没什么,倒要恭喜六妹妹和戚姨奶奶苦尽甘来。” 容涵回嘴道:“没有苦,也没什么甘,一切都是本分,倒是五姐姐及笈后,才是大喜。” 容涟下意识仰着下巴,隐隐有倨傲,唯一叫她顺心的只有和沈少期结亲一事,一想到容沨至今都还没有着落不经得意。 她掩着嘴偷笑:“也不知什么时候妹妹也能听得四姐姐传来喜讯。” 容沨嘴皮一掀,头也不回:“你那么在意不去做冰人倒是可惜了,天天替别人想那么多事情。” 容涟一噎,恨恨地闭了嘴。 容沨抿着嘴,看着远处,耳边的声音都仿佛消散,祖母她们这是打定主意要她参加大选。 从她回来后,一切都已经偏离了上一辈子的轨迹,进宫又是另一番腥风血雨,她想祖母她们未必不可知。 她望着四周青砖碧瓦,雕栏玉砌,四季之景具备,身上绫罗绸缎,珠钗环绕,这样的富贵荣华需要有人去守着,可容沨她不甘心就这样是自己。 晚间,轮到云宵值守,替容沨铺好暖和的褥子后,回头便见自家姑娘一门心思还在忙着手中的针线,她咬咬牙走了过去。 “好姑娘歇会儿吧,一连几天都在做针线,府上又不是缺那些绣娘。” 话这样说,云宵又动手把烛火给挑亮了些。 容沨面色淡淡:“快好了。” 云宵支着眼睛看着容沨,犹豫片刻后,手中拿着剪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咱们姑娘可是文武双全,日后也不知能找到个什么样的夫婿……定是与姑娘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容沨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心中一悸,似乎是刺痛,眼中光亮暗了几分:“都是你们在混说,谁知晓日后的事。” 心里仿佛有一层窗户纸,容沨从来不曾自己捅破,可今日云宵似非要把它给破开和容沨说个清楚。 云宵忽地跪下,伏在容沨的膝上,眉眼紧皱,忧心忡忡道:“婢子说句逾矩的话,姑娘可是对元裔君……” “姑娘向来聪慧,可莫要在这些事情上犯了糊涂,元裔君他,他毕竟是个阉人,你对他心,他未必有情,况且侯爷那里,侯爷好面子,他若是知晓非得打死你不可。” 云宵越说到后面,心里越担心越怕:“五姑娘那里也成日盯着咱们这儿,她姑娘你可得想清楚,日后你出嫁了,你又怎么面对姑爷,元裔君他来青州许久终是要离开回盛京城的。” “婢子不懂政事,可见元裔君的模样,他城府极深,姑娘看不懂他,等他回了盛京城青州一巡不过是过眼云烟,婢子不知道姑娘与他做下了什么约定,可得要管住自己莫要伤了自己。” 云宵发狠,给容沨下最后一剂猛药。 容沨似在出神,良久才道:“不过是道谢而已,他位高权重又帮我多次,只是道谢罢了。” 上一辈子她亦是受父母之命嫁给了沈少期,她何尝没有憧憬过日后夫妻恩爱和顺,可是他的冷待和冷酷将她的真心打碎,到她死,只剩下被算计的恨意。 谢予于她到底是什么?每每危急之时,总是他出现来救了自己,她倔强强硬,可在能护着她的人面前,她想要软弱下来…… 她放下手中针线。 容沨怅然想着,心中隐有酸涩。 “你要是困倦了便去歇会儿,我这儿只剩下一点,做完就好了。” 容沨不知为何又拿起针线,低着头看向手中锦带,针线细密,不愿在多说一句。 云宵张了张嘴,苦笑一声:“姑娘心里比婢子清楚,想通就好了。” 春猎,青州各家子弟姑娘都由着自己护卫护送前行,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长龙,紫金色的旗子随风晃着,虽是轻装出行,可声势难掩。 “行装都是戚姨奶奶打点好的,连着跌打摔伤,头疼脑热的药都给准备好了,倒叫我们这些终日跟在姑娘身边伺候的人脸红,有这样一个心细如尘的亲娘,可叫咱们眼红,日后给六姑娘挑选夫婿可不得挑眼痛。” 云宵翻看抽屉里的东西,熟悉各类药品放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容涵拧了下云宵的脸,笑骂道:“小蹄子,连我也敢打趣,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都是四姐姐纵得你们没个正形。” 容沨歪歪地靠在一边儿,看着她们胡闹,淡淡地笑了笑。 容涟盯着那药匣子,嘴皮一掀冷笑,有什么得意的,看着容涵一个庶女近日春风得意教她好不难受。 车窗推开了一条缝隙透着点儿凉风进来,也不叫大家坐的头昏脑胀的。 一匹疾驰的黑马忽地跑过,只见容沨原本快要闭上的眼猛地睁开,身子一瞬坐正,眼睛怔怔地从缝隙里盯着外面。 容涵是第一次来春猎,年纪又小,小孩儿心性未过,眼见到了春猎的地方就忙不迭把车窗给大大推开,外面一片青绿之色,连绵不断的小山丘就像是海浪。 容涟眉眼一皱:“四姐姐不管管?” 容沨平静道:“祖母都说了,是出来玩的,不必拘着性子,只要不出大错就好,况且六妹妹在府上被戚姨奶奶管的严,让她放放风又有什么。” 容涵兴致冲冲地见马车要停下,迫不及待的就想要推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一手扶着车门。 容涟眼睫轻颤,眼见着云宵要去扶着容涵乖乖坐下,盯着自己衣裙上坠着珍珠,稍稍用着巧劲一扯丢在了云宵脚下。 云宵正笑着容涵小孩子心性要去拉她,可脚下不知踩到什么圆圆的东西,身子猛地往前一扑,眼见要收不住力撞上容涵。 云宵大惊失色,这一撞可是要把六姑娘撞飞了出去,外面那么多女眷男客,可不得了?! 第八十章 偷听,谢予 咚—— 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砸落了下来,惊得周围的人都回过头看向容沨这边的马车。 容涟脸色不太自然趁着容沨愣神的那会儿,低着头两只眼睛四处转着看扔在地上的珍珠扔哪去了。 容涵也被惊了一瞬,瞪大着眼睛回头,只见云宵抱着自己的手臂伏在地上,旁边是撞倒的药匣子,装好的药洒了一地。 “……这,这是怎么了?” 云宵撞在了药匣子尖端,疼得脸色发白,强忍着哭腔:“是婢子自己没站稳摔着了……” 容涵正想去扶,容沨制止道:“先别碰,怕伤到了筋骨,你再去碰可不得了。” 容涟没找到珠子,见着云宵替容涵挡了灾,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柔柔道:“好好的,怎么摔着了,要不是撞得偏,六妹妹可得被云宵给撞了出去。” 她提起帕子,掩着脸上幸灾乐祸之色:“春猎不比其他的,四姐姐怎么不挑个稳重的人来伺候……瞧,云宵这个样子也是伺候不成了,还得劳烦她人再替你挑个可心的人替上云宵,毕竟碧花性子莽撞,她一人怕是不行的。” 容沨眉眼一皱,越发沉静,正欲开口反驳之时,便听见碧花那个小炮仗的声音。 碧花跟在她们后面一辆马车,和其他丫鬟挤在一起,听到声响时,就忙不迭下了马车,生怕五姑娘又作妖欺负人了。 “五姑娘这是在说婢子什么呢,怎么不当着婢子的面儿说,若婵还说五姑娘是个敞亮人,怎么在别人背后说小话呢,婢子性子莽撞,可咱们姑娘是个懂事的人,带婢子和云宵出门,可不是为了多个人伺候,反倒是带我们出来见见世面。” 说着碧花伸手扶了容涵下来,见着下人带了随行的大夫来了,连忙让道。 容沨顾不上和容涟呕气,急声道:“大夫快些瞧瞧有没有伤到筋骨。” 容涟坐在云宵对面,被大夫请着要起身,便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衣裙才缓缓起身,衣袂垂至地上把两只脚给挡住。 她不着痕迹地踩在了云宵贴在地上的手背上,云宵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尖叫出声,不想因自己给姑娘再添麻烦。 碧花眼尖,着急嚷嚷道:“五姑娘这是眼神不好了,踩到人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容涟别人揭穿,心下恼火,她柔柔地斜瞟了碧花一眼,带着几分寒意:“云宵都没说呢,你隔了那么远又知道什么,此次云宵受伤要被送回侯府,我看连着你一起送回去,免得给四姐姐招麻烦。” 容涵悄悄拉了拉碧花,和稀泥道:“什么麻烦不麻烦,我还得多谢云宵,若不是即使拐了弯撞倒了别处,现在怕是我又羞又受罪呢……大夫好好看,若是正伤着筋骨,给以后留下旧疾那才是麻烦。” 大夫细细查看云宵的手臂,又缓慢上前将她扶正:“四姑娘放心,没有伤到筋骨,应是积了淤青,近日要好好修养,提不了重物。” 容沨稍稍松了一口气,看着碧花把云宵小心翼翼地扶了下去,她微微一动身,又忽地坐下。 守在马车外,准备随时取回自己扔下的珍珠的容涟,眼眸一瞬瞪大,她不由紧紧攥住自己的帕子。 容沨捡起那颗落得隐秘的珍珠,幽幽地抬头对上容涟略微有些心虚的眼睛,仿佛都明白了。 她下了马车,手里拿着珍珠在容涟衣服上比对了一下,相差无几。 “五妹妹衣服上的珍珠怎么好好的就落了,教人做了那么的衣服才把这些粉色珍珠给一针一线缝上去,可是不容易的。” 容沨在容涟耳边声音冷冽:“五妹妹可真是大手笔。” 容涟笑笑:“四姐姐在说什么?” 容沨伪笑:“我说什么五妹妹懂,你心里也明白。” 容涟顿时眼眶一红,声音哽咽几乎要哭出声来,惹得周边的人忍不住支着眼睛看向容沨这边,仿佛非要教人觉得有人欺负了她。 容沨也不怕,把珍珠放在容涟的掌心,将她的手缓缓握紧:“物归原主,下次再掉了,也不知是谁运气不好踩着它了。祖母可交代,若是谁胡闹,回去可没有好果子吃。” 容沨轻轻一推,把容涟推在一边儿,没有见着她渐渐扭曲狰狞的神情。 帐篷都是提前搭置好的,只需要下人把东西给搬进去归置好就能完事了,云宵是不可能再留在这儿了。 一步三回头的被碧花送到马车上,云宵抓着碧花的手,想着容涟,又想着元裔君那个阎王爷,她不在,就留姑娘在这儿,她真真是不放心。 碧花似看透了云宵的心思,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娘有我照看,你放心回去养伤。” 说着就把云宵给塞进马车,云宵沉着脸,忧心的扶着头,就是有碧花这个小炮仗在,她才不放心。 春猎要持续进行十天之久,只有碧花一人伺候容沨,确实不怎么方便,话里虽然怼了容涟说够,毕竟输人不输阵。 当天又安排了一个长得讨喜的小丫鬟来帮着碧花,“婢子叫七巧,日后姑娘有什么跑腿的话儿叫婢子去就好了,碧花姐姐是姑娘身边的老人可是不能离身的。” 碧花听了,不由挺直了几分背脊,很是受用,抓了些瓜果塞在七巧手里:“我们姑娘这儿没那么大规矩。” 晚些时候,碧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动起手替容沨卸了头上的珠钗小声道:“瞧着是个安分的,也没胡乱打听什么,乖乖做事。” 容沨取下自己的耳坠,眉眼一垂:“安分的就好,春猎正热闹,就怕冲撞到什么牛鬼蛇神,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惨了,这几日你也给我收敛些性子。” 碧花嘟着嘴:“我知道了,姑娘。” 一转眼,便看见床铺上放着的锦带,奇怪:“这锦带姑娘不都是做完了吗,怎么姑娘还带过来了?” 她收的东西,她怎么不知道姑娘是什么时候塞到行李去的?! 容沨:“还差一块儿玉饰没有镶嵌上去。” …… 第二日,容涵吵吵闹闹地跑了进来,她身上穿着一身利落简单的骑装,头发也是简单束起。 容沨打趣:“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误闯女儿家帐篷的小郎君,长得好生漂亮,原来是我们六妹妹。” 容涵红着脸,央着容沨:“四姐姐陪我一起去骑马,我从来没有骑过,看其他家姑娘都在玩儿,可热闹了。” 容沨弹了下容涵的额头,无奈答应,便让她先去挑一匹性情温和的小马,还嘱咐她莫要跑远误闯到山里去,被熊瞎子抓跑了,还得去找。 等容沨掀起帘子出去时,只见一身少年打扮,箭袖轻袍,珠钗耳饰连着腕间的手镯也取了下来,发上的束发带随风飘着,叫人看了心里痒痒,想去抓一抓。 容沨到了马厩,也没瞧见容涵,也不知骑着马撒欢去哪里了,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便对碧花道:“我在这儿看看马,你去瞧瞧六姑娘去哪儿了,看她有没有跑远。” 碧花见马厩并无什么人,心下稍稍犹豫便离开了。 容沨见着马也觉得新奇,忽然她一下藏了身子,将身子蜷着躲在一口大缸后面, 容沨眼眸一沉,双手抱膝,怎么哪儿都能遇见沈少期这尊煞神。 只见沈少期手里甩着马鞭:“父亲准备怎么做?” 容沨身子一僵,屏着气,牙齿紧紧咬在自己的手指上。 沈将军平静道:“谢予一个阉人能翻得了多大的天,他来青州不就是为了那些账目,要知道这些账目隐秘至极连容侯爷都是不知晓的,他以为能以自己一人之力,撼动得了我们沈家。” 沈少期低声道:“可他能在陛下身边随侍多年,父亲不可轻视。” 想起那日谢予将容沨救下坏了他的好事,他就心有不甘。 “为父知晓。”沈将军道,“至于那账目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他会来不及知道这些秘密就已经葬身在这里。” 容沨蹲的两腿发麻,手上都可见一圈血红色的牙印,沈家这是要对谢予出手。 此刻容沨满脑子都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账目,谢予要找到的账目到底被他们藏在哪里,脑子乱成一锅浆糊。 忽然一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气喘吁吁对沈少期他们道: “将军,少将军……出,出事了……” “府里传来消息说,夫人给李老夫人投毒,整个青州都已知晓,官府要拿夫人归案……” 沈将军脸色发沉,恨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妇!拦住消息莫要传到这里。” 说罢,他回头盯着沈少期:“你若在这里解决不了谢予,便就拿住他的把柄,你可还记得为父和你说过的话。” 沈少期脸色一变。 “你若想你母亲安然无事,就按为父的话去做,不然你母亲只能以死了之……” 等他们离开,也不知道是多久的事了,容沨的腿蹲的已经没有了知觉。 碧花回来后:“姑娘怎么摔这儿了?” 容沨撑着碧花的手站起,另一手捶打着麻木的膝盖:“去找元裔君。” 碧花下意识先点了头,而后惊愕地看向容沨,一脸姑娘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碧花:???!!! 第八十一章 马惊,疏远 沈将军匆匆离开,来春猎的都只知道是突然李老夫人身体有碍,唯独不知沈夫人毒害一事。 而沈少期被留下坐阵,准备他们阴谋事宜,日日陪同与容侯爷陪同在谢予身边,教容沨无法接进。 容沨可以想象此时的青州满城风雨,连祖母也定是都能知道消息的,她实在不想通沈将军府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把消息镇压了下来。 碧花也不敢太靠近男客身边,生怕被发现了,扯不清楚就麻烦了。 回了帐篷,碧花还是一脸懵懵地表情,她两支手指绞着手中的帕子,也不敢问容沨要找元裔君是为了什么事情。 碧花站着一旁整个人都快要神游天外了,忽然外头有人叫喊着她的名字,陡然回过神来,怔愣地瞧着有人跳脱地走了进来,正是前些天安排过来伺候的七巧。 “碧花姐姐原来在这儿,方才六姑娘来人说,外面的公子姑娘正在赛马,热闹得很,连五姑娘也去了,碧花姐姐给咱们姑娘装扮起来,定能惊艳四方。” 七巧一个人说得起劲儿,暗自摩拳擦掌。 碧花摆了摆手,正要把七巧叫出去,她们姑娘现在可没有什么心情去赛马,烦的很。 “姑娘不去吗?婢子去偷偷看了眼,说是元裔君还亲自挂了彩头,婢子还真真没见过比沈少将军还要好看的人。”七巧不甘心补嘴。 碧花推了推她:“小丫头片子哪里就知道什么好看了,你又什么时候见过沈少将军了。” 七巧身子一顿,叫嚷着:“碧花姐姐还不许我们这些小丫鬟少女怀春,看看解解馋也好啊。” 碧花差点没被七巧逗笑,却见她们姑娘一下坐直了身子,神色莫名:“去看看。” 碧花一下瞪大了眼睛:咦?! 马场碧绿一片,天色微青,闲云游过。 容涟好不容易适应,能身子正正的坐在马上,但手上却是片刻都不敢松开缰绳,她脸色微微泛白,咬牙忍痛,要不是为了见沈少期,她哪里愿意来这里受罪。 她远远见着容沨架着一匹红马悠悠走来,眉眼一皱,阴声怪气地柔柔笑着:“还说四姐姐不来了,妹妹去三催四请你可是百般推脱,六妹妹一差人去你可就来了,也不知六妹妹让人和你说了什么。” 容沨勒了勒手里的缰绳,马在原地打了个转:“要怪只能怪五妹妹脸面没有六妹妹大。” 她声音稍稍压低:“那颗珍珠的事,我心里可还是急着的,六妹妹天性纯良不谙世事,我可不傻。” 容涟眼睛一瞬微凝,笑容也僵死在脸上,她偏头之时,触及远处沈少期的目光,幽暗莫名地瞧着容沨,心里便是一阵不痛快。 手里猛地抓了马的鬃毛一把,容涟脸色大变猛地惊叫出声:“啊!” 马像是被抓疼了,摇晃起身子来,本来只要好好控制住便就没什么大事,可偏偏容涟整个人陷入了恐惧之中,抓着手中缰绳外,又用修的尖尖的指甲去抓马匹劲脖处的肉。 周边人只见马前蹄腾空站起,几乎要将容涟给掀翻下来。 容沨离容涟本就近,一手紧紧勒住缰绳,眼睛瞪地大大的,像是被吓到,她手里抓着一枚尖尖的东西,手上有些颤抖,扎入马背,牵连起容涟的马一同跑了出来。 只听见容涟惊声哭叫:“父亲!少期!救救我!” “少期!” 只有容涵一人失声叫着:“四姐姐!” 容沨两手圈在马背上,背后已经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她眼眶发红,紧咬着下唇。 她若是想要给谢予传递消息,只能引他离开这个马场,她在赌,拿自己的命赌自己在谢予心里的位置。 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策马扬鞭跑去救人,但唯独谢予仍然留在原地,死寂一样的眸子仿佛在克制什么。 应其:“主子!四姑娘她……” 谢予冷声,缓慢道:“闭嘴。” 容侯爷上前拦住容涟的马,容涟听到有人呼喊却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沈少期的身影,她眼睛死死瞪大,隐隐有赤红之意。 “拉住我!” 沈少期的马极力要追上容沨的马,他向容沨伸出手,试图把她拉过来。 容沨埋着头,眼见着马要撞在围栏之上,恍若不曾听见沈少期的话,她整个人仿佛都陷入魔障,把尖锐之物又扎深了几分。 红马撕裂地啼叫,一瞬跃过围栏,朝山林里跑了去,沈少期脸色发沉,猛地将马给勒住,眼底全是阴霾,他没想到容沨厌恶到,宁愿死也不愿让他去救。 就在此时,一阵冷风掠过,沈少期先是看到马蹄,只见谢予连人带马一起跨过围栏追了出去。 容涟被救下后,下唇都被咬得出血,恨恨地盯着沈少期的背影,他们把她当成什么! 泪水涟涟趴在容侯爷怀里哭泣:“……父亲,我好怕……四姐姐方才的马不知道忽然惊了,我,我……” “我的手好疼……父亲,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四姐姐的马……” 哭声所喊仿佛自己是被容沨连累所致。 “五姐姐够了!”容涵忍无可忍后,怒声道。 “谁都知道是你的马先惊了,才导致四姐姐的马也跟着受了惊吓,你一口一个不知道四姐姐的马为什么惊了,是想说什么,说四姐姐连累了你?” 容涵指着容涟,冷声道:“可现在被救的是你,四姐姐现在,现在……” 容侯爷脸色一沉:“涵儿。” 容沨生死未卜,容涵见容侯爷还这样偏心,马鞭一扔:“我自己去找四姐姐!” 容涟不安地瑟缩在容侯爷怀里,看着沈少期柔弱道:“是我做错了。” …… “容沨,把手给我!快点,你个疯丫头!” 谢予眼睛死死地盯住他身旁的马,低声喝道。 容沨也不知此时怎么了,陡然生出一股怨气,她梗着一口气,吼道:“你既然不愿意救我,跟着我来干嘛,谢予你真的让人很讨厌!” 她不是不知道谢予的那时的犹豫,她咬着牙:“谢予你真的是个大混蛋!” “你在发什么疯!你不要命了!”谢予死寂一般平静的外表,一次次无奈地被容沨撕开,他眼底聚起一股邪火。 容沨:“我就是为了你,才不要命了!” 说完只听容沨一声尖叫,谢予跳了马抱着容沨从发狂的红马上翻了下来。 谢予用着手护着容沨的头,见她还在傻愣,气得用额头狠狠地撞了下容沨的脑门:“你在发什么疯!” 容沨脑子有些发懵,愣愣地被谢予扶着坐起,魂归附体后:“沈少期他们要你的命,就在春猎的时候。” 谢予眼神一顿,摸着容沨发红的脑门:“这就是拼了命要来和我说的事。” 容沨着急地抓住谢予的袖子:“沈夫人下毒害了李老夫人,沈府正乱着,所以沈将军留了沈少期在这里,若是取不了你的性命,就要拿住你的把柄。” 谢予盯着容沨眼睛,黑灰色眼睛上蒙着的阴霾仿佛破裂出一丝丝缝隙,想要透进一点亮光。 “沈府的局是我布下的。” 容沨眨了眨眼睛,没有反应过来。 “沈夫人确实是给李老夫人下了毒,可剂量被换了,沈夫人被拿去了天牢,但消息被及时控制住,不然你以为这么大的事,沈将军府真的瞒得下来。” 容沨哑然失声,不该知道该说着什么,自己好像做了一些多余的事情。 “容沨你看似心狠,其实是最心软的,你有你的事情要去做,你不该为了不相关的人拼上自己的命,你恨她们毁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那你就该不计一切代价给拿回来,把他们施加在你身上的痛千百倍还给他们,可你现在看不清你要走的路了。” 谢予缓缓握紧自己的手冷漠道。 “本君当初不该觉着好玩儿,想要拿你来取乐,说什么让你搅乱沈将军府的水,说什么利用也只是你这人比本君在盛京城遇见的女子不一样而已。” 谢予脱下自己的外袍扔在了容沨身上,眼里的光亮又变成灰蒙之色,他冷静得教人发寒。 “本君骗了你,也救了几次,这次你又胡闹拼上命,以后便再无瓜葛。” 容沨喉咙像是被人扼制住,密密麻麻地疼痛从心脏处漫延开来,她极力出声,冷嘲:“谢予你以为你是谁,我对谁都这样,欠别人的人情,我拼了命也要换上。” 容沨眼眶发红,鼻子一阵酸涩,好久:“你说的,以后再无瓜葛。” 谢予回过头盯着容沨,不知是何意思。 等容沨回去后,碧花抱着她大哭:“我的姑娘你可吓死婢子了,你要是出事了,云宵不得把我皮都扒了。” 一通梳洗后,帐篷里没了光亮,容沨抱着哪条锦带,怔怔地出神。 她在奢想什么…… 谁都看得清,是她自己魔怔了,管不住自己。 此刻谢予这边,应其悄悄摸摸地问应书:“你那日和主子说了什么?” 应书木着脸道:“我只是如实告诉主子,他若和容四姑娘走得太近,只会让人想要了她的命。” 应其失声道:“你怎么能这样说!” 吵吵嚷嚷着和应书打了起来。 第八十二章 出事,奇怪 话说,自从容沨被谢予救回来后,两人便再也不曾见过。即便遇上,也被容沨下意识地躲开,争取两人不在同一个地方呼吸同一处空气,倒是谢予察觉了容沨的举动,咬牙轻啧了一声。 应其见了,心中哼哼,可使劲儿作吧! 容涟心中的怀疑在沈少期前去救容沨时已经得了验证,仿佛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响亮至极。 只要逮住机会,容涟就开始绵里藏针针对容沨,最初容沨不爱搭理容涟胡乱发疯吃醋,可到最后,容沨直接明了给了容涟一巴掌。 四下无人,只有容沨一人和容涟对峙。 容涟撕下伪装,抬手就想还回去:“你放肆!容沨你以为你是谁!我难道有说错吗,你总喜欢和别人不干不净,指染属于别人的东西,你不自知!” 容沨抓住她的手腕,手指收紧。 容涟挣脱不开,恶狠狠地瞪向容沨:“还道当初是赵繁陷害了你,谁又会知道是不是你自己顺水推舟后,别人发现,又栽赃给她,容沨你活得真让人恶心。啊——” 容涟吃痛叫出声来,容沨不习惯留指甲,手指捏住容涟的手腕,隐隐可见一圈红印。 容沨眼神阴鸷,说话缓慢:“五妹妹一向温婉,狰狞发狠的模样真想教父亲他们亲自来看看。” 容涟脸色一变,恨声道:“你别想威胁我!” 凉风掠过容沨鬓发边的青丝,稍稍挡住她眼底寒光,忽地她冷笑一声,轻蔑道:“容涟你真的很可怜,害怕失去总喜欢恶人先告状,反咬她人一口,你和赵繁一样都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容沨不屑地放开容涟的手,嫌恶地拍了拍两手,像是害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样。 容涟脚下不稳,倚在帐篷上,一手捂住自己吃痛的手腕,眼底地嫉恨翻涌,她轻柔道:“呵!我全当你是在嫉妒我,少期要娶的是我,他跑去救你又能怎么样,最后成为妻子只是我。” 容沨微微皱眉,上前钳住容涟的两颊,眼眸发冷:“那就请你好好把他给栓住了,也只有你把他当成宝……五妹妹说我不懂自知,但你才是那个喜欢沾染别人东西,令人恶心的人。” 她声音低沉,幽幽又些沙哑,一字一句:“你抢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别人不会放过你,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五妹妹你说你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忽地天边一声惊雷,轰隆一声巨响,容涟没来由的心脏猛跳,她眼睛瞪得死死的。 天边零零散散地开始下起豆滴大的雨水,容沨看着自己箭袖上印出一朵朵深色的印记收回了手离开。 可却在拐角之处,容沨遇上了一个避无可避的人。 “容四姑娘快人快语,总喜欢得理不饶人。” 容沨假笑:“元裔君若是心疼,不如上前安慰一番。男人都喜欢温侬软语的解语花,没想到你也是惜花之人。” 谢予握着折扇,眉头一跳。 话语之中,暗藏的火药硝烟味儿,让身后的应其忍不住往后挪了挪自己的脚,但却忽然被容沨点名。 “啊?” 容沨一改针对谢予的假笑,对应其轻声道:“沈府那日多谢应其公子。” 应其背后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嗖嗖地,僵笑:“不谢,不谢……” 谢予凉凉轻笑:“你倒是和应其熟稔的很。” 容沨转过身,斜睨着谢予,一副不爱搭理的模样:“元裔君位高权重,又高高在上,我们这些凡人自然只能是接触到伺候你身边的人。” 话语一顿,冷哼:“谁敢高攀你。” 应其听得容沨话里话外的嘲讽,都快哭了,容四姑娘和主子闹别扭,别他们这些凡人出气啊!! 不巧,容涟稳住心神后,猝不及防地走了出来,她看着谢予有些发怵,低着头:“见过元裔君。” 容涟眼眸微微一抬,敏锐地发现此时氛围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心思百转千回,目光忽地落在容沨的身上,似有一丝隐秘的兴奋和惊吓。 容沨瞧着容涟眼眶发红,还有泪水打转,讥诮道:“五妹妹可收收自己的金豆子,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五妹妹不会故意在别人面前惹人怜惜吧。” 容涟脸色涨红,口不对心道:“怎么会!” 等容沨回了帐篷,天便开始细密地下起了大雨,好在没有下多久,但温度却低了两分直到持续第二日。 外面湿润,却是跑不了马的了,但是男客那边却说这个时候猎物最多,去打猎最好,一呼百应结群拿着弓箭就驾马而去。 容沨今日却是没有穿上女娇娥的衣裙,一身少年打扮,月白色的锦袍,腰上系着原是要给谢予的锦带,银白色的绣线在玉饰两边绣着精巧细密的鲤鱼。 外面湿漉漉的,容沨只能百般无聊的翻着书,但心思飘向了别处,也不知道外祖父那边有没有找到那个接生婆子。 等回了容侯府,她决计不留周氏。 “出,出事了!姑娘,出事了!” 碧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盯着容沨,面色有些凝重:“姑娘,侯爷他们出去狩猎遇上了熊瞎子。” 容沨倒是镇定:“父亲他们身边跟着那么些护卫,怎么会出事?” 碧花颤抖着双唇,犹犹豫豫道:“侯爷他们没事儿,说是元裔君被熊瞎子抓到了。” 容沨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被熊瞎子抓到?!你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碧花说得颠三倒四,容沨好不容易拼凑起事情原委,狩猎之时,以元裔君、容侯爷和沈少期为首的几人分别领了队伍说是比赛拿彩头,可追猎物之时,谢予落了单,等找到时,肩上多了一道半个手臂长的血痕。 容沨觉得这件儿事不是像传闻所说的那样,是遇上熊瞎子那么简单。 她一下子起身,又忽地坐下,她抿了抿嘴角,轻咬着下唇。 “我知道了。” 碧花晃了个神,就只是知道了,她摸不清她们家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前两日意志坚决要去见元裔君的姑娘去哪里了? 容沨一头倒在床铺里,静静地躺了许久后,又一个人起身走了出去。 碧花去拿饭食,倒是七巧还在,远远的跟着。 “姑娘要去哪儿,天黑了可不敢乱跑。”七巧炯炯地眼睛盯着容沨的后背。 容沨停了下来:“在帐篷里闷了一日有些闷,你不必跟着我,去把碧花给我唤来。” 七巧神情一顿:“那姑娘可不许乱走。” 容沨手里拿着不知从那里捡来的树枝,胡乱挥着,片刻她听得耳边又脚步声,猛地回头,眼睛一瞬惊恐地瞪大。 嘴鼻被人用帕子紧紧捂住,容沨还来不及挣扎,眼皮就沉沉地闭上。 只听将容沨扶住的人,压低声音道:“四姑娘可别怪婢子,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少将军。” 沈少期忽地出现:“把她送到里面去,好好招待她。” 他温润的眉眼阴毒,丝丝入毒。 …… 碧花把饭食领会帐篷后,就不见容沨,连七巧也不见人,她等了一会儿,心一下悬了起来,阵阵收缩。 不会出事了吧?! 外面一阵喧闹,帘子一下被人掀起,只见容侯爷和容涟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碧花抓着自己的掌心,让疼痛克制住自己的心悸:“见过侯爷,五姑娘。” 容涟轻轻一笑:“四姐姐不在。” 容侯爷脸色发沉,像是在酝酿一场极大的暴风雨:“你们家姑娘去哪里了?” 碧花强撑着笑笑:“婢子才去领了饭食,姑娘怕是一天闷坏了,跑哪去散心。” 容涟瞥了眼容侯爷的神情,心里得意一笑,笑得令碧花发寒:“是吗?方才外面出了些事儿,乱得很,四姐姐别被冲撞了才好。” 碧花哈哈一笑:“姑娘怕是在六姑娘那儿玩呢。婢子才从外面回来,怎么没听见什么动静?五姑娘说的是什么,婢子可得叫姑娘早些回来。” 容侯爷厉声道:“把这信口胡说的丫头给本侯绑了!你家姑娘若是不在六姑娘那儿,你这奴才就等着被活活打死,连你们家姑娘也逃不过。” 碧花满脸惧色,跪在地上叫道:“侯爷这是何意,我家姑娘并无犯错。” 容侯爷上前踹了碧花一脚,耳边仍是别人与他说,容四姑娘进了男客的帐篷许久都不曾出来。 他当即大怒,涉及女儿家名声,若是传了出去可是失节! 容沨已在大选之列,虽然他不曾告知,可这样的事被有心人拿去利用,轻则责骂,重则都可能以不敬皇室不尊皇权给拿去问罪。 当时容涟也在,假意劝道:“父亲先去四姐姐的帐篷看看,别冤枉了她。” 剑拔弩张,容侯爷周边的人上前压住碧花将她绑下时,七巧却愣愣地闯了进来。 她惊吓一瞬,口里的话却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碧花姐姐,姑娘留在了六姑娘那儿用膳,不,不会来了……” 七巧软瘫在地上,抖如筛糠:“……这是怎么?” 容侯爷狐疑。 容涟眼睛一瞬瞪大,死死地盯着七巧,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怎么会在容涵那儿?! 第八十三章 春猎结束 本就不欲张扬出去的丑事,容侯爷也只是偷偷行事,一连去了两个女儿的帐篷问话还再闹出动静的话,可就真真是欲盖弥彰,啥都藏不住了。 容侯爷回头看向容涟:“既然你四姐姐在你六妹妹那儿用午食,那就叫伙房那边再添些好菜,你也玩上一玩。” 他不好再去,但容涟可以替他去一探真假,看看他胆大包天的女儿是不是如别人所说一般,确有其事。 容涟自然能懂,低声应下。 却见七巧的脸色微微一变。 “呵——五妹妹也来了。”容沨半卧在塌上,手里拿着酒杯,眼眸微醺却无什么温度的盯着不等丫鬟传报就闯进来的容涟。 见她目光急切地四处瞧着,直到落在容沨身上,眼底那种阴鸷的兴奋却消失的一干二净。 容涵还没吃上几口菜,就被容沨骗着用果酒喝醉了,趴在矮桌上,见着容涟不开心的撇了撇嘴,情感真实。 容涟双手交叠与腹前,含沙射影:“四姐姐和六妹妹怎么喝成这个样子,若是让别人知道,还以为咱们侯府的姑娘没有规矩,日日酗酒。” 容涵喝得迷糊,可也听见容涟又在找事,怒拍桌案要起身,却被容沨扯住了手。 容沨放下酒杯,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拉着容涵的手,皮笑肉不笑道:“咱们自家姐妹玩耍,又没有别人,丫头口风紧自然不会乱说,若是外面有什么疯言疯语传到祖母耳里,姐姐可是说是五妹妹拿着自家闺房的事在和外人评头论足。” 容涟捏紧拳头,强自忍下怒火,身后又有丫鬟进来上了几个菜,还放了一壶果酒。 碧花支着眼瞧着容沨,一颗心可算安定了下来,可是…… 她们家姑娘的衣服怎么换了,之前那身月白色锦袍去哪里了?! 容涵发着酒疯,愣是硬生生不顾容涟伸手推拒,直接上手灌了她好几杯果酒,本就是没喝过酒的姑娘家,一个两个三个全都醉了。 容涟摇了摇头,只觉得脑袋发昏还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抿了抿嘴,只听得有人伏在她耳边幽幽低语。 “容涟我知道你是个假货,你的出生,你现在算计的,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 容涟惊恐不已,下意识伸手一挥,却把桌上的饭碟都砸了地上,她大口喘着气像是溺水之人无法呼吸一般,可她偏偏看不清是谁在说。 周边有人来扶她,她尖声道:“我是!你胡说!我是!我是正经嫡出的姑娘!” 烛光昏黄,容沨眼眸发沉,冷冷地轻笑一声,谢予啊…… 却说容沨被七巧迷昏后,就没了知觉,她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一床褥子把她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呼吸不通,痛苦至极。 就在一瞬,有人猛地掀起褥子,耳边似乎响起一阵吵闹声。 画面一转,却是应其抱着应书的肩膀,一手捂住他的嘴巴,想要把人给拉扯出去:“走走走,这是他们给主子送的大礼,你来掺合什么,难不成你想。” 话未说完,应书敏锐地察觉到谢予刺骨的寒意,反手一捞,和应其互掐着走了出去。 帐篷内,并未点灯,只有帐篷外的火把的亮光透进来一些,看着不是十分昏暗。 容沨呼吸一沉,猛地睁开眼睛却对上谢予那双摄人的眼珠子,尖叫声都要从喉咙里发了出来,可在凭着下意识的感觉知道是谢予后,又生生止住。 “我还以为沈少期要给我准备什么样的美人儿,却不想会是你……” 谢予静静道。 容沨忍了一下,回嘴讥诮道:“教元裔君失望了,还真是我的罪过。” 她缓缓坐正身子,抱着双腿蜷缩在角落,脑子里却在飞速思考着,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 她可是明白了沈将军对沈少期说的拿捏住谢予的把柄是什么意思了,不仅能拿捏住谢予这条大鱼,连她们容侯爷也逃不脱。 可为什么会是她?容沨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却被谢予拿住。 只见谢予嘴角微弯,平静无波道:“你又被人算计了,沈少期他们刺杀不成拿你来献美人计,到底是眼拙看错了人。” 但黑灰色的眸子里却似有杀气涌动,他伸出手动了动容沨垂下的一缕乱发,却被容沨有些别扭的躲开。 容沨眉眼一挑,此刻她真怀疑谢予是不是故意的,绷着脸沉沉地盯着谢予:“元裔君说了,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容沨时刻牢记于心还请元裔君自重。” “若是本君不懂怎么办。” 谢予一点点靠近容沨,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中,不待容沨反应用褥子把她团团裹住,半个身子娇娇小小贴在他的腰间,两只手无处安放。 他歪躺下身子,冷声道:“怎么回事儿?” “少期来替元裔君送药,既然元裔君未曾歇息,少期就进来了。” 容沨听得沈少期的声音,身子一僵,越发不敢乱动,一手放在谢予腰间,紧张得抓住了那锦带。 谢予被容沨的动作弄得心里痒痒的,但面上越发沉寂:“少将军既是来送药,把药给了应其他们便是,何故无端擅闯?” 帐篷之中,并无点灯,沈少期微凝着眸子看向谢予躺着的床榻,心中笃定容沨一定在,心里的不甘和阴毒飞速的漫延,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阴森。 “元裔君身份贵重,又是陛下身边得意之人,少期不敢大意,还特意带了大夫前来。” 沈少期手中拿着药,一步步上前。 “少将军,沈将军此次前去处理沈夫人之事,不知有何消息?”谢予眸子中汇聚了浓浓的杀意,生生制住了沈少期的脚步。 “沈府并无长辈,李老夫人被人投毒,沈夫人被抓,沈将军此去数日并无消息传来,可猜事情转机如何?” 沈少期身子一僵:“元裔君此话何意?” 谢予兀自舒展一笑,教人看了浑身发麻:“本君是说沈夫人救不回来了。” 沈少期脸色一变,差点控制不住要勃然大怒,却听帐篷外应其道:“沈少将军,你的侍从来话说,青州有急信。” 沈少期猛地回过身,又咬牙阴鸷地转去看向谢予,心里似要争个你死我活。 容沨又听见逐渐靠近的声音,脑子里的那根弦又紧绷了起来。 “少期告辞。” 容沨松了一口气,可僵直握住谢予的锦带,却手一抖扯开了。 谢予为懵了一瞬,认真的看着容沨:“本君到不知你这样急不可耐。” 容沨脸色涨红,弹开远离谢予的身子。 这时应其忽地掀帘子走了进来,见此场景连忙背过身子,一脸非礼勿视的模样。 “容侯爷那边不知为何带人去了容四姑娘的帐篷,气势汹汹的,像是去找麻烦的。说,四姑娘闯了男客帐篷迟迟未归。” 话语一顿,“七巧已经找不到人了。” 容沨此刻已经是来不及赶着回来,方才温热的流淌的血液一下变冷。 “七巧不见了,就找人替上,说四姑娘去了六姑娘那里,总归把时间给本君拖住。去拿一件儿新的衣裳过来。” 应其抬头看向谢予,这才反应过来是说给容沨拿的。 谢予一腿弯曲,一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自己的脑袋:“你扯了我的腰带拿什么来赔?” …… 几日后,春猎结束,众人收拾好行装后,又乘上马车回到青州,沈夫人投毒一事像是一颗小石子掉入了平静的湖面还未来的及掀起波澜就被及时制住。 沈将军冷笑:“竟然被谢予玩了一道。” 容沨回到容侯府后,便接到了濮州裴家的来信。 一目十行,不过片刻厚厚的一叠信纸便全都看完,她将信纸拍在桌案上。 “吾外孙沨儿亲启,你母亲生产当日,所诞下男婴命大未死……接生婆子陈氏偷偷……如今遗落不知各地……长成至今,不知生死,皆看天命……” 容沨面色沉静,一报还一报,周氏和容涟所做之事都该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这时云宵悄声走了进来,在容沨耳边低语了几句。 “吴姨奶奶既然想周氏下药,咱们便帮帮她又如何。” 云宵谨慎道:“可周姨奶奶肚子怀得到底还是侯爷的子嗣,若是教人查了出来,姑娘……”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讥诮:“好姑娘,你怎么又知道周氏真的有孕。” 云宵脸色大变,捂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嘴,她咬牙低声道:“姑娘是说,周姨奶奶不曾有孕?!” 周姨奶奶可是一直拿有身孕来当救命法宝的,若是假孕……老夫人第一个留不得她。 “吴姨奶奶恨极了周氏,她若是知晓周姨奶奶是假孕,还不翻了天,把周姨奶奶踩在脚底。” 容沨慢条斯理将信纸收回在信封内:“咱们不过是顺水推舟,提点一下吴姨奶奶让她好好报仇。” 云宵点了点头:“婢子知晓了。” 而周氏这边自从被洗清换了下人后,过得虽不缺吃穿,可总是那么憋屈,想要些好一点儿的东西或是太靠近院门,就会被婆子阴阳怪气的请走。 周氏捧着手中好不容易求来的燕窝,一滴不剩全都下肚,片刻之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倒叫来收东西小丫鬟,怔愣了许久。 第八十四章 风雨前夕 一连几日,侯府风平浪静,可有人却是做贼心虚。 “吃了没事儿?!”吴氏不可置信道。 她还心里惴惴不安,冒险在周氏的燕窝里下药,孩子若真掉了,她是又怕又开心,可现在来人说没事儿。 吴氏咬了咬手,觑着眼睛看向喜鹊:“也不该没事儿啊,周氏平日吃的饭食咱们都动了手脚,算着日子走,这两天还特意加重了剂量。” 开着的窗户穿过一道凉风,掠过吴氏的后脖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连忙抓着喜鹊的手,急急问道:“不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那个狐媚子等着抓咱们的把柄,根本就没喝!” 越说到后面,吴氏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挤压根本喘不过气来。 喜鹊拍着吴氏的后背,顺着气道:“怎么可能!” 似在说服吴氏,也似在说服自己:“姨奶奶你现在可急不得,那东西咱们下的隐秘,只是悄悄害掉周姨奶奶的孩子,她被关在院子里,身边就只有一个高妈妈她从那里能发现。” 吴氏急声道:“那她怎么一点儿事都没有!” 喜鹊也想不通,难道老天爷有意护着周姨奶奶,又摇了摇头,周姨奶奶也不是个良善之人,护着她,难道老天爷瞎了眼? “除非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吴氏突然出声,半晌屋子里都无甚动静。 喜鹊轻轻掩住吴氏的嘴巴,失声道:“姨奶奶这话可不能乱说!周姨奶奶若是真没有身孕,那岂不是在骗老夫人和侯爷,她可是侯爷亲自带入府的。” 吴氏原是这么一下猜测,可细细想来后,越觉得周氏那里越不对劲儿。 “一定是她假孕,她有孩子的话怎么会吃了那东西没事儿。”吴氏欣喜若狂,可算让她抓住了把柄。 “我要去告诉老夫人和侯爷!” 喜鹊稳住吴氏:“姨奶奶,姨奶奶!可急不得,咱们现在没有证据,拿什么去指证周姨奶奶,难不成说,说咱们给她下了药!” 喜鹊低声劝慰,两手扶住吴氏的手臂:“姨奶奶想想之前咱们着了周姨奶奶的道,去找四姑娘麻烦,本来就是你受害,可到最后却还是吃亏了。” 吴氏是个急性子,她扶着肚子,皱着眉不耐烦道:“你说怎么办?” 好不容易抓住了周氏的把柄,她哪里能轻易放过,自己脸上烂的流脓的伤口虽然好了,可丑是真丑了! 喜鹊眼睛一转,细细想着:“周姨奶奶貌美定然平日注重保养。” 她脸色一红,自己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想到要开口说的话却有几分难以启齿,见吴氏又烦躁起来,才道: “都说怀孕之人是不会有月事的,瞧周姨奶奶这个模样想来也是没有绝经的人,她若是假孕定然要瞒着周遭的人换下不干净的东西,还要把它给处理干净。” 吴氏点了点头,缓缓把心给放下。 “咱们不是买通了给周姨奶奶送燕窝的小丫头吗,教她多个心眼儿,看看周姨奶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坏心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喜鹊凑在吴氏耳边低声细语,好一通算计,只教吴氏心神痛快,仿佛已经算计成了周氏。 等吴氏解禁后,便成日来寿安堂给容老夫人请安示好,对着容沨也是左一声告罪,右一声对不住,看着吴氏笑脸迎人的模样,寿安堂的下人不禁想,吴姨奶奶难道是脸坏了还伤着脑子了?! 容老夫人看着吴氏大着个肚子,还成日不安生的到处晃,扶着额头:“你去给我坐着,这丫鬟婆子拿着银钱难不成还要你来伺候她们。” 吴氏有些尴尬,讪讪一笑。 她坐立不安,讨好不成反被嫌:“婢妾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看着老夫人这儿成日热闹,婢妾也想来沾沾些生气,大夫也说了,婢妾多走动走动对孩子好。” 容沨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个系着银铃铛的红色小绣球,抛了抛,脚底头的一只灰白色杂毛的小奶狗听得声响吐着舌头,跟着自己的尾巴团团转着。 这只小狗儿是容侯爷十来日前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性情温顺还算乖巧,又会逗趣才想着留给容老夫人玩玩儿。 容涵捧腹大笑:“小铃铛还真是对得起祖母给它的这个名字,听得铃铛响就来精神,吴姨奶奶做的这个小绣球还真是对了这个小畜生的心思。” 吴氏笑道:“婢妾前些日子给腹中孩子做了几件儿小衣裳,零了些碎布,索性就做了个绣球逗小铃铛玩玩罢了。” 容沨也不说话,细密的长睫微微垂下遮挡住了她眼眸里的异色,瞧着小铃铛兴奋不已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孙女瞧着天色正好,外面春光无限,花厅里的花也是争芳夺艳等着祖母去瞧瞧谁是一绝呢,不如起身和孙女们一道出去走走。” 容沨转过手,将绣球藏在自己的宽袖之中,小铃铛不见了心爱之物,汪汪地对着她直叫。 吴氏心下雀跃,喜上眉梢,正愁着如何把容老夫人给诓骗出来,就有人来给她送枕头。 容涵也跟着起哄,央着容老夫人一同出去走走,容老夫人无法只能承了她们的兴致。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许久没有出来活动了。”容老夫人笑笑。 “这是几月了?” 秦妈妈搀着容老夫人的手,打趣道:“过了后日就是三月二十九了,天气暖了,您可该跟几个姐儿多出来走走,成日在屋子里憋着,连日子都记不清楚了。” 容老夫人故意板着脸:“你个老家伙!” 手上却是动了动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半眯着眼睛,满园春景不曾如她的眼。 “两个姐儿也快要满十五了。” 秦妈妈知道她说的是容沨和容涟两位姑娘,低垂着脑袋,替容老夫人看着眼前的路:“过了端阳就是了,四姑娘也该相看起来了,六姑娘也要提上日程了。” 容老夫人目光微凝,聚着一丝精光,不甚在意:“不急,不急。” 吴氏捧着肚子,与容沨她们并排而行,也听不清容老夫人和秦妈妈在说些什么,她微微攥紧喜鹊的手背,脸色有些不自然。 “老夫人,前面儿的桃树可都开了,景色正好,瞧着跟天上的粉霞一样。” 容老夫人点头:“去瞧瞧。” 长着桃树的地方正离周氏的院子不远儿,小铃铛正起着兴奋劲儿,撒着脚丫子往前跑,任凭容涵怎么喊都叫不回来。 容涵这几日和小铃铛最亲近,见它不理自己跑远,气鼓鼓:“可是个没养熟的白眼狼。” 没过多久,容沨道:“回来了。” 容涵定睛一瞧,奇怪:“这嘴里叼着的什么?像是个包袱,别去哪儿叼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了。” 周边的丫鬟上前,把小铃铛嘴里的抱负给拨开,还被它呲牙咧嘴哈了几声气,像是抢了它什么喜欢的东西一样。 容涵凑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宝贝,教你。” 声音戛然而止,却见容涵白嫩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煞红,嗫嚅半天,捂着脸躲在了容沨身后。 容老夫人听得动静,一看脸色微沉。 吴氏掩着嘴,惊讶:“像是哪个丫鬟来了月事没把这脏东西给丢远,还叫小铃铛给叼了回来,倒是教姑娘们脏了眼睛。” 容老夫人眼睛微眯,瞧了秦妈妈一眼,秦妈妈低头明白,来月事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可这东西乱扔可就坏了事,还好是几个姐儿看见,若是教外面来的男客见了,可不丢死个人。 “咦!” 吴氏又突然怪叫一声。 她手里拿着帕子指着地上的包袱小声道:“这布料瞧着不像是丫鬟有的。” 她推了推喜鹊的手,喜鹊拿着根枝桠拨了拨,却见月事带上有些暗纹。 容涵禁不住好奇,又支着眼睛看了两眼:“呀!这不是月华锦?!” 她在宫里的姨母给她送过两身月华锦做的衣裳,是木槿花的图案利用经线彩条的深浅层次变化做成的,布料摸着跟玉一样,手糙的还不敢去碰,因怕招容涟眼红,她都没穿过。 也不知谁这么奢华,用月华锦…… 吴氏瞅着容老夫人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婢子可记得周妹妹进府时,侯爷特意给了她两匹月华锦。” 秦妈妈脸色猛地一变,抓着容老夫人的手,压低自己要惊呼出的声音:“老夫人,周姨奶奶可是,可是怀着身孕的。” “去!去周氏的院子给我好好瞧瞧!给我拿了周氏身边的高妈妈,拖出去打!问出她们主仆俩儿藏着什么阴司瞒着老婆子。” 容老夫人脸色铁青,呼吸不顺,万万没想到周氏竟然! 容涵不懂容老夫人为何突然发火,只是猜到是这包袱惹了祸。 这种事情两个姑娘家自然不好沾惹,免得听了学坏了去。 容涵回了戚氏的院子后,说了事情的原委,拉着戚氏的手问:“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戚氏心下一沉,周氏敢拿假孕来骗侯爷和老夫人,不由攥紧自己的手,瞧着自己妆奁上一个小小的瓷瓶发怔。 忽然外面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得戚氏心中一悸。 第八十五章 搬救兵 容沨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离方才容老夫人将她们赶回来才过去一个时辰。 正午时分,却不见一缕天光,成片厚重的乌云压在临湖水榭、碧树琼花的小院之上,一直压在心口难以散去的沉重似乎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松快。 她沉沉地吐了一口浊气,眼睛略微有几分酸涩,周氏的报应终于要来了,为了一己私欲施加在无辜之人身上的痛苦和罪恶,终于要报应在她自己身上了。 碧花两手拿着帕子端了个火盆悄声走进,放在美人榻前:“姑娘这是要烧什么?” 此时屋子里只留了碧花一人,而云宵被容沨悄悄留在了寿安堂偷听消息。 容沨露出手里拿着的绣球,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松开手后,绣球落在火盆之中被火焰包裹,一点点燃烧看不出最初的模样。 “吴姨奶奶可算做了件有脑子的事情,在绣球里面藏了带血腥味儿的东西,叫小铃铛成日闻着,一放出去找不到这绣球,自然会去找其他东西回来。” 碧花震惊的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问:“姑娘是早就知道了……” 她忽然想通为何这几日姑娘每每去老夫人那里,就总会拿这个绣球逗弄小铃铛玩儿,扔出去了,又叫它叼回来。 她虚掩着嘴,操起一旁的火钳在火盆里拨弄了几下,念念有词:“那可得烧干净些,不能让人发现了。” 容沨兀自冷笑,偏躺在美人榻上,一手微微垂下:“傻姑娘,该怕的,该担心可不是我们,有人比我们做贼心虚。” 碧花眼底倒映着红色的火焰,执着道:“不能让她们抓住半点儿把柄来伤害姑娘。” 容沨被碧花的话逗得轻笑出声,哈哈笑了两声后,又坐起身子:“走吧,咱们出去走走,五妹妹跟着沈少将军出门,此刻怕是听到消息赶回来了。” 却说吴氏这边儿,仍叫喜鹊扶着她在园子里四处晃着,她面上不显,可心下焦急,低吼道:“怎么还没有找到!要是让别人发现了里面的东西,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吴氏站在回廊下,一手扶着自己的腰身,不耐烦的推开喜鹊:“你在这儿扶着我干嘛,还不赶快去找!” 喜鹊连连点着头,不敢做的太惹眼,只能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地上有没有小铃铛没有叼回去的绣球。 吴氏沉着脸,咬着牙低声骂骂咧咧:“明明瞧着那畜生咬着绣球出来的!怎么会找不到,给我仔细看清楚了。” 她算计周氏不假,可里面的东西若是被人交到容老夫人那里去,她那里能讨得好。 寻了片刻,仍然不见,喜鹊小跑回来:“婢子找了都没有。” 吴氏眉头一皱:“怎么可能会没有!” 喜鹊眼睛一眨,惊悚地猜测道:“婢子记得小铃铛确实是咬着绣球出来的……可是,可是后来像是被四姑娘拿去了,之后小铃铛就不见了,叼着那包袱回来了。” 吴氏捂着心口,脸色难看:“怎么会落到那个祖宗手里去!” 喜鹊担心道:“四姑娘不会发现些什么吧!” 想起容沨,喜鹊没来由恐惧,眼睛不安地四处转动着。 “啊!” 吴氏惊魂未定又听得喜鹊惊叫一声,她气得掐了一把喜鹊的手臂:“鬼叫什么!” “……四,四姑娘。” 吴氏回头,却见容沨站在回廊的台阶之上,幽幽地望着外面,又忽地看向她这儿,诡异一笑。 “老远就见喜鹊在园子里找什么,吴姨奶奶这是丢了什么?” 吴氏下意识抓着喜鹊后退一步,僵笑:“没,没什么。” 容沨漫步闲庭,拨动着屋檐下系着的写着佛经的竹简,她挑起一片放在手中细细看着,轻笑出声,这几日容涟为讨好祖母倒是下了不少功夫,回廊檐下都挂着她亲手抄写的佛经。 “是吗。瞧吴姨奶奶这个样子,还以为是丢了魂儿,喜鹊帮你找魂呢。” 碧花腹诽,找不到那个绣球可不是丢了魂。 吴氏强撑着笑意:“老夫人今日发了好大的火,四姑娘怎么还一人在这里闲逛。” 容沨讥诮:“吴姨奶奶还是先找到自己丢的东西,哪来的闲心管我的事儿,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吴姨奶奶心里期盼可得化为乌有了。” “姨奶奶!” 喜鹊忙不迭扶着几欲要晕倒的吴氏。 吴氏脸色发青,沉声道:“回去。” 喜鹊支着眼睛看向离开的容沨:“可那绣球……” 吴氏打断:“不用找了,我知道在谁的手里。” 喜鹊惊声道:“四,四姑娘。”最后几个字咕噜一声在喉头打转。 吴氏连连冷笑,心中又怕又惊,死死地攥住喜鹊扶住她的手掌,指甲嵌入肉里:“四姑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 她此刻忽地恍然明白:“咱们怕一直都在别人的算计中,替别人了做了嫁衣。” 从前院儿要去寿安堂,穿过容沨走的这条路是最近的,她就是故意在这条路上截下容涟。 容涟扶着若婵,脚下不停,厉声问道:“你听清楚消息了,祖母为什么突然把娘带去寿安堂!” 若婵慌乱地摇头:“婢子也不清楚,只是听底下的人来传,老夫人命人二话不说就把高妈妈拿下拖出杖责,还拖着周姨奶奶去了寿安堂,说什么要审问个清楚。” 容涟脸上跑得出汗,气喘吁吁,急声骂道:“拿人总要有个由头,元裔君那次祸事后,祖母既然说留了性命,万万不会师出无名。快些,我要去寿安堂问个清楚!” “五妹妹不用去了……” 容沨站在飞桥之上,弯着腰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幽幽一笑。 容涟闻声看去,咬牙切齿道:“容沨。” 又变脸似的,柔柔道:“四姐姐在说什么不用去了,妹妹怎么不明白。” 容沨一手绕着一缕青丝,看着天边厚重的云层:“五妹妹难得有机会与沈少将军出门游玩,若不是听了周姨奶奶出事的消息又怎么会急急忙忙赶回来。” 她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发梢,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到底周姨奶奶是五妹妹的教养夫人,从你出生就陪伴至今,难怪你会这么紧张。” 容沨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给容涟接话的机会:“就连母亲也是比不上的,还记得十二岁那年,母亲病重,说想见六妹妹最后一面,也被来传话的人拒绝了。生娘不及养娘亲,五妹妹你说谁是生娘,谁是杨娘呢。” 谁是生娘,谁是养娘…… 平淡无波的话语落在容涟耳里,仿佛一瞬抽走了她浑身的血液,脸色血色也被抽的干净,只剩一片惨白。 容沨这是知道了什么?! 她颤抖着双唇:“什么生娘,养娘!周姨奶奶对我有看顾之恩,她不曾挟恩求报,但我却不能忘恩负义。” 容沨笑笑,懒懒地换了只手撑着下巴,慵懒得意:“这样啊……可今日祖母可是发了好大的火,高妈妈也不知还有没有一口气留着交代祖母要听的事情,周姨奶奶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到责罚。” 容沨说的每一句话,落在容涟耳里,如同钻心,眼底血腥之色浮现。 “祖母把我和六妹妹都赶了出来,也不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之前周姨奶奶才闯下大祸,祖母看着父亲的情面留了她一命,这时父亲不在,也不知祖母会不会找出之前的绳子,一劳永逸。” 容涟忍住哭腔,尖声道:“四姐姐何必说什么风凉话!” 容沨动人一笑,垂下眼眸,遮挡住眼底涌出的兴奋之色:“有吗?姐姐只是想提醒五妹妹,你现在去寿安堂只会触怒祖母,保不齐会让祖母更加不想留周姨奶奶的性命。” 飞桥之上,掠过清风扫过容沨的脸颊,她脸上笑意更甚。 容涟:“你这是在拖延时间,是不想让我救周姨奶奶,四姐姐心思阴毒,倒叫妹妹胆寒。” 说罢,就不愿意再和容沨多说一句,匆匆离开。 容沨缓缓直起身子,看着容涟离开的身影,低低地发出细密的冷笑声,一手掩着眼脸,一手扶着肚子:“我的傻妹妹,你现在自乱阵脚一点儿也没发现自己深处陷进之中。” 碧花问:“姑娘这样提醒五姑娘要她去请侯爷回来,不是要让周姨奶奶逃脱吗?” 容沨掩在眼脸处手缓缓放下,她偏过头逆着光看向碧花:“逃不了的,五妹妹以为请来父亲会是周姨奶奶的救星,可是这只会让周姨奶奶的下场更惨。” 碧花歪了歪头,不明白容沨话里的含义:“是因为周姨奶奶假孕骗了侯爷,侯爷一旦知道老夫人是为这件事罚她的话,也不会插手。” 容沨翩翩转过身,眼底聚起一抹黑色:“傻姑娘你不懂,父亲自诩情深,她怎么能容忍周姨奶奶一直骗了她快二十年,他所谓心尖上的人,付出的情深都是假的,都喂了狗,你说换你会不会生气。” “喂狗?!”碧花更加不懂了。 容沨忽地想起谢予,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道:“是啊,真心喂狗了。” 第八十六章 垂死挣扎 风雨俱来,天色黑压压的一片,厚厚的云层翻涌,云起雷鸣,一道惊雷砸下,狂风骤起,紫色的闪电似要撕裂这片大地。 噼里啪啦的雨声随之而来。 容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暗藏精光,周氏意料之中的杀意和愤怒全然没有,但越是这样她心里越发没有底气。 此刻周氏珠钗散落,发髻也是乱糟糟的,脸上的脂粉虽然糊掉,但泪光点点,弱柳扶风的气韵教人见了仍是怜惜没有嫌恶。 容老夫人见了眉头一皱,心里直骂“祸水”,冷声喝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给我说实话。” 周氏掩面流泪,抵死不从,义正言辞冲着容老夫人委屈道:“老夫人从一开始就不欲留婢妾一条贱命,又何必哄骗侯爷说留着婢妾腹中孩子生下后,再来处死,蒲苇之姿,死不足惜,可老夫人怎么能冤枉婢妾欺骗侯爷。” 周氏腰腹之间仍见鼓起,塞着的软枕被她严严实实的捆着,恼怒想着,到底谁要害她,在其中做了牵手。 容老夫人最初勃然大怒后,到现在只剩下一派平静,斜睨着眸子冷觑着周氏:“为着侯爷对你一番情深,也念着你曾是涟姐儿的教养夫人看顾了十数年,原想给你一番体面,你若如实说来,给你留一个全尸。” 手中拿着的茶盖阖在茶杯上,清脆的声响落在周氏心脏上,只见她脸色发白。 “你既然不见棺材不落泪,秦妈妈。” 秦妈妈掀了帘子走了进来,衣摆处还被落下的瓢泼大雨给打湿了一些。 秦妈妈目不斜视,恭声:“老夫人,二十棍下去了,高妈妈已经受不住晕了过去。” 容老夫人微微颔首,不见喜怒:“叫底下的人手里别没个轻重把人给我打死了,周姨奶奶既然抵死不认,那就给她留着一口气,把肚子里藏着的东西都给我吐出来。” 只见容老夫人忽地瘆人一笑,此时她也不怕周氏拖延时间,等着侯爷来救,她的是让容侯爷彻底对周氏失望,甚至…… “你是个厉害的人物,能教侯爷骗了我那么多年,等他把你领进府才让我知道你们之间腌臜事,是个有成算的,裴氏的病,裴氏的嫁妆……我倒是好奇你们主仆还藏着什么样的事情。” 周氏流泪的眸子一瞬多了几分阴鸷,恶狠狠地死咬住自己的后牙槽,老婆子这真是要她去死! 她凄厉大哭:“老夫人左右不是要叫婢妾一死,又何必说些莫须有的罪名来往婢妾身上泼脏水!” 容老夫人:“你别急。” 丝毫不听周氏的嚎叫,不假思索道:“秦妈妈去给我请个大夫来,口风紧一些的,周姨奶奶不愿承认自己肚子里怀得是个假的,就让大夫来看看;再去看看高妈妈,上了药后,继续审问,狠一些,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家人,她若再不说可别怪老婆子狠心连坐了。” 周氏倔强地强撑,可在听完容老夫人的话后,心里一阵后怕,高妈妈是她的奶妈妈从她自小就跟着她,她若真撑不住说出来了,可真要所有人都要下去见阎王爷了。 尤其是涟姐儿的身世还有当年害死那个男婴的事! 她不甘心地叫嚷着:“老夫人你这是要屈打成招,侯爷!侯爷!你若再不来可要见我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冤死了!” 容老夫人闭了闭眼:“你若知趣就把嘴给我闭上,若打定主意要闹,老婆子就让人把你捆了,等大夫来亲自把脉。” 周氏一下软倒在地,不敢多说一句,指甲攥在自己的掌心,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后路。 她眼睛忽地一亮,还有涟姐儿,涟姐儿会去找侯爷来救她的!她是不会死的,就是高妈妈,高妈妈她。 周氏心下一狠,眼睛赤红,留不得了。 她捂住胸口,像是犯了急症一样,大口喘息也有晕过去的迹象,身子倒在地上,惊叫一声一直没能喘过气来:“……啊……” 容老夫人见了神情一顿,心里七八分猜测周氏是在故意装病,偏过头嫌恶的摆了摆手:“把她拖到隔间去好好看着,她一心要等侯爷回来,老婆子就给她这个机会。” 秦妈妈招了几个丫鬟进来,在她们耳边交代了几句话,就看着她们扶着周氏进了隔间。 “方才五姑娘来了,说是给老夫人带了坊间的好玩意儿。” 而容老夫人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捻动着手上的佛串:“是个聪明的。人呢?” 秦妈妈低头道:“老奴回了五姑娘说,别人的事儿是别人的错,五姑娘马上及笈后便要出嫁,若为一时之气沾上不干净的事儿不值当。” 容老夫人:“你倒是个好心的,可惜也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 周氏躺在床上,眼皮下的眼珠子轻微动着,耳朵清明的偷听着周围的动静,察觉到有人上前为她盖褥子时,她一把抓住了丫鬟的手。 丫鬟差点惊叫出声:“周,周姨奶奶。” 周氏手上不肯松手,温柔笑笑冲着丫鬟蛊惑道:“好姑娘可别出声,若是老夫人知道我醒了,一定又要将我拖出去审问了……” 声音柔弱,敲动着丫鬟的恻隐之心。 “姑娘多大了,可有十三?长得这样娇娇小小的模样,你爹娘也狠的下心送你来当奴才,来遭这份罪受。” 说着,周氏一手放在自己的小腹:“我若是有你这样的闺女,那里舍得她受苦,可惜她已经来不了这个世上了。” 丫鬟忙不迭抽回自己的手,她不清楚周姨奶奶是犯了什么事儿惹老夫人生气,既怜惜可又害怕,转头就想要走。 却又被周氏扯住,只见周氏褪下腕间的镯子,哀求道:“好姑娘,求求你,我一人死了无碍,可万万不想牵连我身边伺候我的人,我心疼她们,也不敢为难你,你收下这镯子,去五姑娘那儿,说上一句,高妈妈陪侍多年,因我受苦不值当。” 丫鬟垂下袖子,隔着一层布料捂着腕间的镯子,惊慌失措看着后面有没有人进来瞧见。 周氏说:“这镯子给了你就是你的,你若好心便去替我传个话,若是害怕牵连,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周氏看着丫鬟偷偷摸摸地走了出去,嘴角噙着一丝凉薄的笑意:“高妈妈为了我,你就带着那些秘密去地底下,到了阎王爷那里万万看在我是你半个孩子的份上,也不要告状啊。” 丫鬟刚出隔间,便见云宵躲在暗处,三两步上前,眼眸微动,看了紧闭的屋子一眼,脚下不停地悄悄跟上。 一个时辰后,周氏又被秦妈妈请去了正屋。 容侯爷听了容涟差人的传信后,匆匆赶了回来,问发生了什么事,传话的人也是不知晓,只说容老夫人要拿周姨奶奶性命。 容侯爷揣测,母亲当初答应暂时留下周氏性命,怎么又会突然发难?! 他坐在下首,身后站在一起进来的容涟,连喝了两三盏茶,才听容老夫人松口说:“去把周姨奶奶请来。” 容涟心下略微放下几分沉重,听祖母这话,娘亲应暂时无事的。 容老夫人发难道:“涟姐儿孝顺,知道周姨奶奶出了事就忙不迭去把你父亲请了回来,这耳报神、及时雨做的确实得心应手。” 容涟脸色涨红,跪在地上告罪求饶:“祖母恕罪!” 周氏一进屋子看见容侯爷在,连忙上前跪倒在他膝前:“侯爷救救婢妾——” 容侯爷不知容老夫人到底为何发作周氏,有心想要维护,只能抬起头看向容老夫人。 容老夫人也不看向他们,只是对秦妈妈道:“把五姑娘给我请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家别平白被污糟事儿污了耳朵。” 秦妈妈上前去请,容涟不愿,一心想要留下,却听容老夫人又道:“你若是要留下,那周姨奶奶的命却是一刻都留不住了。” 容涟哑然失声,唯一的威胁高妈妈现在也该去了她要去的地方,稍稍吐了一口浊气走了出去。 “大夫也来了,老婆子倒要瞧瞧你这张嘴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周氏背脊冷汗涔涔,一道带着寒意的凉风在身体里到处游走,手心微微湿润,眼见情势不对,她咬了咬牙,伏在容侯爷的膝头坦白。 “侯爷婢妾有罪,婢妾有罪!” “婢妾并未真的有孕,婢妾骗了你!” 容侯爷猛然大惊,随即大怒:“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容老夫人也没有想到原本抵死不认的周氏此刻忽然坦白,心下不由谨慎她又要玩什么花样。 周氏默默流泪,情深意切地看着容侯爷的眼睛:“我与侯爷相识二十载,原以为一声浮沉漂泊,因侯爷善念得到安定,二十年真情不假,不然婢妾也不在有身孕之时知晓侯爷身份后悄然离开。” 容老夫人面色微变,按捺住内心杀意,静观不变。 “侯爷强留下婢妾,婢妾也为此没了孩子,仍然把涟姐儿视为己出,涟姐儿日渐长大,也要离开婢妾身边,婢妾害怕侯爷会忘了我,忘了当年与我的誓言,所以才一时想岔骗了你,可婢妾从始至终都是因对侯爷一片真心才行差步错。” 若是此刻容沨在这里,定然忍不住要开口讽刺,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想要糊弄人,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第八十七章 死有余辜 可偏偏容侯爷还真信了,年轻时的真情都付诸在周氏一人身上,与其让他相信周氏对他只有欺骗和利用,他更愿意偏向周氏的一切谎言都是出自对他情深的不得已。 平静的容老夫人此刻沉着怒火,容家也没出几个多情种,怎么偏偏到了她儿子这里就是个拎不清楚的了。 “侯爷,你不就信周氏这张嘴了吧!” 容侯爷被说穿心思,面色略微有些羞愧,可还是忍不住为周氏求情:“母亲,周氏确实有错,可儿子也难辞其咎。” 容老夫人差点被气了个倒仰,连连冷笑,还有这样上赶着背锅的。 周氏伏在容侯爷膝头,掩下脸上得意之色。 容老夫人怒火中烧,啪地一下,砸了一个茶盏在地上,指着容侯爷的脸大骂:“你说你难辞其咎,确实!” “你脑子糊涂,听信谗言,纵容周氏无法无天,还以假孕将侯府的人瞒得团团转,她有今天如何没有你的错!可她却不无辜!” 秦妈妈眼见容老夫人有被气晕过去的迹象,连忙上轻拍着后背顺气。 容侯爷忙道:“母亲。” 容老夫人喘了几口气,怒拍着桌子:“当初四丫头发现裴氏身边的大夫有问题,你不愿让她深查不就是怕查到这个贱人身上!由着她诓骗裴氏的嫁妆,一个外室便有田产铺子无数,你倒是深情似海!” 容侯爷低头由着容老夫人出气,一声不吭,也是摸准了自己母亲的脾气。 容老夫人缓缓开口:“之前周氏惹怒元裔君,差点牵累全府几百条性命,你是如何与我说的,等周氏生下孩子,便了解她的性命,现在她既是假孕,这条命也留不得了!” “秦妈妈!” 秦妈妈大手一挥,底下早已准备的白绫已经呈了上来。 周氏被那干净的白色刺得心下恐惧,抓着容侯爷的手,泪雨如下,慌乱道:“……侯爷。” 容侯爷跪下低头:“母亲,元裔君在青州已经待不了多久,周氏她,她……” 容老夫人看向周氏的目光已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沉声发怒:“好啊!我就说当初你为何答应这般爽快,原来是在骗我,好一个权宜之计!做儿子的已经算计在母亲这里来了!” 容侯爷羞愧难当,最初他确实准备如答应容老夫人所言去做,可到后面就难免起了别的心思,反正谢予是不会再来青州第二次,给周氏换个身份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秦妈妈,你去!去给我了解了这个贱人,如今侯爷能为了顶撞于我,日后她便能祸害侯府家宅不宁,影响侯府基业,祸起萧墙,你们侯爷不懂,我懂!” “她挑拨咱们母子离心,偏偏你还觉得她是个好的。秦妈妈!” 秦妈妈神情一顿,对着容侯爷道:“侯爷,老夫人一番苦心侯爷该懂的。” 容侯爷似有犹豫,被周氏看在眼里。 周氏咬牙,孤注一掷重重地容老夫人磕了几个响头,掩下眼中阴毒:“求老夫人莫要再为难侯爷,老夫人既然留不得婢妾,便拿走婢妾性命。” 她眼中含泪:“侯爷多年恩与情,婢妾只有期盼来生来报!” 说完,发狠似的夺过丫鬟手中的白绫,直直地往脖子上缠绕,勒住喉咙。 容侯爷止住周氏的动作,大声哀求:“母亲!儿子求你,饶她一条性命,母亲……” 容老夫人:“孽障!你这是要逼母亲就范!” 周氏顺势也跟着求饶:“老夫人婢妾知错了,你要打要罚婢妾绝无半句怨言,只求你留婢妾一条贱命,留在侯府,自此婢妾常伴青灯古佛,绝不踏出院门一步,老夫人。” 两边僵持不下,秦妈妈却见门帘那儿轻微晃了晃,悄悄退了下去。 秦妈妈看了眼像是个烂布条趴在地上的人,转对云宵道:“里面的可是个厉害的人物,老夫人留她到此刻见侯爷一面,本是想彻底绝了侯爷的心思,看清她的恶心嘴脸,如今三言两语颠倒黑白,抓住侯爷的心思,愣是把老夫人气得发火了。” 云宵暗叹周氏好手段,缓缓道:“那是她以为高妈妈没了,她做的那些事儿就没有人知晓了……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了,还强撑着一口气,还是快些带她进去吧。” 秦妈妈点了点头,叫了周边的婆子帮忙把地上的人给拖了进去。 只听容老夫人还在说:“等高妈妈一一交代了,我看你多说些什么!” 周氏心下正在得意,却看见拖进来的人,差点失声惊叫出来。 高妈妈下半身已然是被打残,现下上了药,只能趴在地上,声音阴森似厉鬼索命盯着周氏:“姑娘正是好狠的心肠!老奴为你做了那么多阴司,大难临头,姑娘却连一条贱命也不愿给老奴留。” 周氏死命瞪大眼睛,怎么这样?!她不是传了消息出去,让涟姐儿解决掉高妈妈! 容老夫人冷哼:“多亏秦妈妈留了个心眼,知道你要装晕打算传消息出去要害高妈妈,便嘱咐了丫鬟,无论你说了什么都应下,教高妈妈看清你的恶毒。” 容侯爷怔愣了一瞬,让秦妈妈扶起身子坐到一旁:“侯爷,老侯爷去的早,你是老夫人一手拉扯大的,多少风雨老夫人替你挡下,她最懂你心,也最心疼你,怎么会害你呢。” 秦妈妈轻声说话,安抚下容侯爷的心:“你且听听高妈妈怎么说的!” 周氏哆嗦着双唇,狠狠地瞪着高妈妈,咬牙切齿:“高妈妈!你可是我亲的奶妈妈!” 高妈妈流着泪:“老奴后悔没有劝住姑娘,让你一错再错,如今老奴帮不了姑娘了。” 容老夫人忙道:“拉住周氏,别让她发疯。” 周氏两只手纷纷被人钳住,动弹不得。 容老夫人面无表情:“把周氏与你们之间的那些算计都给我倒个干净。” 高妈妈心里凉透,对周氏失望至极,便从周氏原是罪臣之女的身世说起,充入教坊后,遇上大赦天下。 伤口疼痛难忍后,便停下稍稍喘上一口气后,又继续说着。 “姑娘是外室之女好不容易被接回府上后,遇此大难,虽被大赦,决计要依附上侯爷,当初的相遇也是姑娘一一都算计好了的……” 后来容侯爷奉旨与裴氏成婚,因裴氏美貌娇俏,也有过数月新婚燕尔之意,周氏害怕容侯爷的心被裴氏勾走,故意设局让容侯爷身份暴露后,假意离开。 到后面在影梅庵,算计裴氏的嫁妆云云如何。 容老夫人一言不发。 而容侯爷难以置信后,脸色越来越难看,面上似被一团黑气笼罩。 周氏颓然委顿在地,怅然失措,完了,一切都完了…… 终于在说道,周氏怀有身孕,暗中给裴氏下药,掏空裴氏的身子时。 周氏神情猛然大变,突来的发狠叫下人一时不察被挣脱开来,她尖声:“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温侬软语的周姨奶奶此刻像极了市井泼妇,面目狰狞,眼神阴狠,张牙舞爪地扑向高妈妈,挠着她的脸。 高妈妈因着棍伤,完全动弹不得,只听容老夫人骂道:“拖开她!成何体统!” 上前拉扯的人,一道白光掠过她们的眼脸,周氏不知何时藏了一只簪子在手中,手起落下,发疯似的刺入高妈妈的后背。 周氏眼泪横流,连刺了几下,被容侯爷一脚踹开。 高妈妈梗着一口气,死命地盯着周氏,虚弱地张了张嘴,似想起了什么,吐着鲜血对容老夫人道:“……求老夫人饶过,老奴的家……” 话还未说完,头猛地顿在地上,死不瞑目。 容老夫人没想到周氏敢当着她们的面行凶杀人,异常缓慢对容侯爷厉声道:“你现在还信她!” 周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坐在地上,连连往后缩着身子,现在她已然活不了,痴痴地癫狂地笑了起来,却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容侯爷步步紧逼,却见周氏幽幽地抬头看向他:“侯爷自诩对我情深,到如今却还是要杀。” 话音一顿,容侯爷扯住系在周氏劲脖处的白绫往两边一扯。 容老夫人一下坐直了身子,闭了闭眼后,偏过头去,任由他动手。 周氏抓住想要掠夺她呼吸的白绫,两条腿挣扎地动弹了许久后,咽下了气。 …… 寿安堂紧闭的院门终于打开了,平静之中几乎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容老夫人雷厉风行一般的手段按住了底下的疯言疯语。 云宵悄然回了卷舒阁,轻手轻脚伏对容沨道:“周姨奶奶和高妈妈都没了。” 容沨拿着剪子动了动面前的灯芯:“意料之中的事。” 云宵轻咬了咬下唇,似有犹豫,看了容沨和碧花一瞬,低声道:“我娘说,高妈妈因吐出了周姨奶奶的秘密,被周姨奶奶拿簪子刺死的……” “周姨奶奶,周姨奶奶是教侯爷亲自勒死的。” 容沨拿着剪子的手一顿:“活有余罪,死有余辜。你们不必害怕什么,要报应也是报应在我的身上。” 云宵和碧花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婢子甘愿为姑娘做事。” 第八十八章 惊魂之夜 周氏暴毙身亡,一尸两命,忠仆高妈妈以身殉主的消息传了出来。 容老夫人交代厚葬两人,博得一片仁义的名声,只是容沨她们知道,两人暗地里早就裹着草席丢去了乱葬岗。 容涟知晓自己周氏死掉的消息后,又去闯了容侯爷的书房,找他理论。 “父亲,不是答应女儿要将周姨奶奶救下来,留她一条性命的吗!为何说话不算数!她看顾我十数年,尽心尽力……父亲!” 容涟哭得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感人至深。 为着周氏的事情,容侯爷本就有几分迁怒,不知如何对待容涟这个女儿时,偏偏人家还不知死活的往枪口上撞。 容侯爷目光冷冷地看向容涟,忽然道:“她死了,你才能得到保全,你若是真心中放不下周氏在你心中的位置,便好好去对你在府上的母亲,她对你的心思可不比周氏少。” 容涟:“可她才是女儿的亲生……” “母亲”二字在容侯爷严厉冰冷的目光生生咽下,她委顿在地,低声细细哭泣。 容侯爷道:“若你放不下周氏,对她仍然感情笃深,为父便全了你的心思,让你做她真正的女儿,什么嫡出身份也都不顾了,就是沈将军府上门责问,也还有你四姐姐在。” 容涟闻言一口气憋在心头差点没喘过气来,脸上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之色。 周氏之死已然教她悲痛欲绝,若是和沈少期的婚事再吹了,她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夜色朦胧,庭院深深。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容涟珠环褪去,一身浅色衣服与若婵躲在仪月楼的偏僻角落处,面前火盆燃烧着白色的纸钱,火光映在她脸上,看着有几分阴寒。 若婵小心翼翼地看护着火盆,不让纸钱随风飞了出去:“老夫人的意思是把周姨奶奶和老夫人尸骨丢去乱葬岗……婢子让人偷偷跟了去,花了些银子教周姨奶奶好好下葬,可也不敢大肆操办,害怕被人抓住把柄。” 容涟面色阴森,静静道:“能好好安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有查清楚那包袱是怎么被人发现的吗?” 若婵摇了摇头,轻咬着下唇:“没有。只是那日吴姨奶奶说了一句,府上桃树开得好。” 容涟忽地瘆人一笑:“好得很,好得很!” 忽然夜风骤起,火盆之中还未烧尽的纸钱随风扬起,火光忽明忽暗,直叫人胆寒。 若婵抓住容涟的手:“姑娘别烧了,这些东西若是被人发现,告到老夫人那里,对你无益。天色已冷,你快些回屋里去,婢子去把东西收拾干净。” 到第二日天刚亮,早起的下人穿戴整齐出了屋子要去扑灭檐下灯笼的烛光时,身子僵硬得动弹不了,眼睛几欲瞪出眼眶。 风中卷着白色的纸钱,地上到处零星地散落着,加之清晨晨雾未退,叫人吓得直登登地坐在地上,手脚并爬的往寿安堂跑去。 吴氏捧着肚子,神采飞扬,像是捧着一个金元宝:“婢妾今日早起也真真被吓死了,满天纸钱飞扬,戚姐姐你说这些纸钱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戚氏安安静静看着吴氏。 吴氏看她不说话,冷哼一声,撇了撇嘴,做什么老好人,一辈子怕得罪人,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戚姐姐现在可是在帮着老夫人管家,执掌中馈,出了这种事,戚姐姐即便不说话也难辞其咎。” 容涵沉不住气,替戚氏辩解:“有人想去做,瞒着人去做,我姨娘难不成还把她们的手脚都给捆上。” 吴氏笑笑:“六姑娘可别生气,婢妾也就怎么一说,你怎么就往心里面去了……也是巧,今日四姑娘和五姑娘都差人来说,身体有碍,来不了。” 话音刚落,却见丫鬟扶着容老夫人走了出来:“还说四丫头和涟姐儿今日不在要冷清一些,不想在里面也能听见你们说个不停,说什么,让老婆子也听听。” 容老夫人语气平缓,可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身上。 吴氏心里虽然畏惧容老夫人,可嘴巴一开一合停不下来,义愤填膺:“老夫人可查出了故意作乱之人,做这样忌讳的事儿,可不是成心咒府上的主子吗。” 容老夫人眼眸一抬,吴氏讪讪地闭上嘴。 秦妈妈站在容涟屋子里,看着跟来的婆子不知从哪里搜刮出昨日烧纸钱的火盆,上面还沾了点儿纸钱的痕迹。 秦妈妈道:“老夫人厌恶周姨奶奶,可到底念着侯爷与五姑娘,没有将她丑事传出,索性给了她一个体面,可五姑娘也太不小心了,弄得满府晦气,如今人赃俱获,五姑娘别怪老夫人罚你。” 容涟坐在圆桌旁边死死地盯着那个火盆怔怔出神,一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掌心,一字一句道:“祖母公正,涟姐儿又怎么会有怨言。” 若婵见容涟丝毫不曾辩解的就认下罪名,脸上慌乱,昨夜是她亲自收拾干净的那些东西,怎么可能会是她们姑娘。 正要冲出来为她求情说明事情原委时,却被容涟幽幽瞥过来的目光给硬生生定住住了,莫名从脚底涌入一股寒气,嗖嗖地在身体里四处游走,她们姑娘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秦妈妈也惊讶于容涟的平静,又接着道:“五姑娘禁足这些日子,老夫人便对外称你出嫁在即,需要动手亲自绣好嫁妆,望五姑娘静心思过。” 容涟点了点头,嘴角挂着一抹幽深的笑意:“多谢祖母慈爱,秦妈妈等等。” 说着起身从里间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上面雕刻着满池莲花,打开里面却是一串打磨发亮的佛串,精巧之处却在每一粒佛珠上都刻着菩萨众生相和一句佛偈。 容涟柔柔一笑:“我自知有错,这串佛串在影梅庵供奉数十年是净空师傅留给我保平安用的,如今想想留给祖母是最好不过的,还请秦妈妈代为转交。” 秦妈妈也被佛串的精妙给折服到了,也不推脱就替容老夫人收下。 秦妈妈离去后,容涟双手浸在温水里面,用力地搓洗并无弄脏的两手。 若婵哭着问:“姑娘为何承认,明明不是咱们……” 容涟低垂着眼眸,看着水中的倒影:“精心布局,怎么能辜负她们苦心钻营。今日之事我们不得不认,这事情还没有完呢。” 若婵收了眼泪,不懂容涟话里的含义,直到第二日晚间夜风呼啸,吹得没有关紧的窗子来回撞着,声音像极了鬼魂发出的凄厉声音。 若婵披着件衣裳手里举着烛火上前关窗,正要关时,却眼尖的瞥见了院子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游荡走着。 眉头一皱,回头见里间容涟睡得正熟,压低声音:“是谁在那儿!大晚上不睡觉瞎出来转悠什么!” 那人并不回应,若婵有些恼火,却一瞬又不见了那人的身影,心头猛地一跳,又探出头四处张望着。 只觉背后一阵密密麻麻地凉意爬上后脑勺,眼睛瞪的老大,看着那人一身白衣头发披散,唯独嘴上朱色鲜艳,脸上泛着青光,烛光欻地一下灭掉,类似珠钗碰撞地声音响起,她低低喃喃道:“涟姐儿……” 若婵吓得惊坐在地上,两条腿像是要没命一般蹬着往后退:“……周姨奶奶……” 那人伸出双手,若婵尖叫出声。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了仪月楼的下人,不知发生何事全都连忙穿上衣服跑了出来,几人运气不好的,遇上了那白衣身影,哆嗦着嘴唇,差点没两眼一翻晕过去。 吴氏院子离容涟的仪月楼算不上近,可若抄一条小路,腿脚快一些的话一柱香多余的时间便能到。 喜鹊出来如厕完,正要推门进去里屋守着吴氏睡觉,却发现门猛地一下自己开了,心下有些害怕,煞白着一张脸,强忍着惧色正要转身关门,只见一道惨白的身影突然出现,朱色的血唇触目惊心:“你们,害死了……我……” 喜鹊身子剧烈一颤,尖声晕厥了过去。 接二连三的惊叫,让原本陷入黑夜沉寂中的侯府又“热闹”了起来。 容沨睡眠本就浅,丁点儿动静都能把她惊醒,她掀起帐子,烦闷问:“外面怎么回事儿?” 今夜是云宵值夜,她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衣裳,靠近道:“婢子已经派人去打听去了,也不知怎么了。” 容沨微微蹙眉,这时碧花也有些担心的走了进来:“外面脚步声都没停过,婢子恍惚间像是听见了尖叫声。” 容沨伸出腿,扶着云宵的手趿着鞋子就要下床。 外面像是狂风骤起,一扇没关紧的门窗猛地一下打开,惊得碧花身子一颤,拍了拍心口,上前关窗念念有词道:“今夜的风怪得很,妖风阵阵。” 与若婵和喜鹊的遭遇一般,碧花也看见了那个白色身影,怪叫一声,引得容沨和云宵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容沨脸色一变,静静地伫立在原处,听得瘆人低哑的声音道:“……还命!” 第八十九章 安抚人心 啪—— 只见容沨顺手操起桌上的茶盏扔了出去,茶盏摔得四分五裂,还伴随着一声冷嗤:“装神弄鬼!” 侯府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人心惶惶之时,大家不禁想起暴毙而死的周姨奶奶,一尸两命。 人云亦云,又有人说从周姨奶奶死后便时常在她曾经住过的院子里听见婴孩儿嘤嘤哭泣和女人轻喃的声音,教人听了毛骨悚然。 这两日,容老夫人身上不大安逸,睡得昏昏沉沉,总是闷出一身粘腻的冷汗,府上大小事宜便全都转交给了戚氏和容沨两人。 容沨手段凌厉,雷厉风行处置了四处传播流言的下人,加派了每日晚间负责巡逻的人手,有人不平容沨镇压,便道: “四姑娘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五姑娘和吴姨奶奶身边的婢女都亲眼目睹,现在还吓得躺在床上说胡话呢,怎么得就要这样无端惩罚我们,老奴不服。” 说着,周遭的人也跟着应和,有人小声嘟囔:“都说人死之前冤屈太甚,死后成了戾气化作厉鬼前来寻仇,周姨奶奶本就死得蹊跷,四姑娘这样不是做贼心虚吗?” 容沨轻阖上茶盖,半眯着的眼眸微抬,目光冷冽如寒星冷剑,慢悠悠地扫视众人,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的人声一下止住,寂静无声。 碧花会意上前训话,两手叉腰,喝道:“我们姑娘行的端做的正,有什么做贼心虚的人,你说周姨奶奶死得蹊跷,那你是知道她是被什么人害死的,隐瞒不报,罪加一等!” 云宵道:“咱们侯府历经了老侯爷和侯爷两代,虽时间不长,可也又数十年的日子,门庭清正,后宅干净,连在府上为奴为婢的大家都是识大礼,知礼节之人。” 此刻正赶来做和事佬的戚氏忽地停住脚步,她站在廊下听碧花说完一席话虽无人反驳可面上不服的十之八九,又等云宵开口后却又见大家脸上的神情却又不一样了。 打了一巴掌,又给一颗甜枣,四姑娘怕是连自己两个丫头不少话。 云宵低垂着头,声音平缓:“大家出门,说自己能在侯府做下人,可不是丢脸,谁还不羡艳咱们……可若让外人知晓侯府闹鬼,给别人听了看了笑话,脸上无光的不仅是府上的主子。” 人群之中接二连三点头认同,方才最先开口的又道:“可四姑娘也不能无端拿咱们出气啊!” 云宵眸色微冷,脸上笑意不变:“这哪是出气,这是四姑娘委以重任,罚了你们却让其他下人知晓,有些话不该说,有些事儿不该做。罚了大家的月银,日后好好做事,得的赏银又哪里会少,大家也都是粗人打个几板子不痛不痒,也给大家送去伤药,这事儿便就过去了。” 容沨眼底里的坚冰稍稍融化,慢条斯理地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众人:“祖母已经许可去请影梅庵的净空师太,是厉鬼便抓,若不是,而是有人装神弄鬼,闹得满府乌烟瘴气,别说我饶不了她,她就是有命活也未可知。” 原以为要剑拔弩张,闹得不可开交后,容沨又拿雷霆手段去镇压,导致反弹越烈,可现在戚氏忍不住由心要叹服一句,好手段,她的涵姐儿若是有四姑娘一半心性,她还怕些什么。 众人散尽,该去领罚的都无什怨言的离去。 “婢妾还担心四姑娘过刚易折,不想是我狭隘了。” 容沨看了戚氏一眼,心里异样感觉被自己下意识湮灭:“戚姨奶奶可有什么事情?” 戚氏笑笑:“之前府上纸钱飞扬,原以为是五姑娘身边的人没有处理干净,不像是吴姨奶奶那边的人动了手脚。” 容沨微微挑眉:“哦,可吴姨奶奶和五妹妹素来没什么恩怨,她为何要这样去做?” 戚氏两手交叠在膝前,眼底神色忽暗忽明:“吴妹妹和周姨奶奶不和已久,喜鹊不小心撞上若婵拿着香烛纸钱入府,自然被猜晓是为祭奠周姨奶奶,吴妹妹心气不顺,想着五姑娘得宠,只是这一件儿事只能让她受些小罚,教她不要替周姨奶奶做多余的事情。” 容沨对戚氏的话半信半疑,可事实也真如戚氏所说一样,吴氏是纯粹看不惯周氏死了,还有人替她祭拜的事。 “影梅庵的净空师太约莫今日申时便能到,祖母那里也是昏昏沉沉不见好,之后便摆脱戚姨奶奶多多费心了,六妹妹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大,正好多跟你学学稳重一些。” 容涟坐在屋子里,膝上放着还未做好的针线活:“人心未定,你这病可不能急着好。” 若婵那里传闻所说那样,高烧不退胡话不断,她立在容涟身边:“婢子知晓,婢子听闻府上已经着人去请净空师太前来。” 容涟手上动作一顿,指腹轻轻抚在衣服的绣纹上,笑意阴森:“净空师傅?数月不曾见净空师傅,可要教她好好替我娘好好超度。” 话语一顿,容涟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外面的青空,喃喃自语:“娘,以前是女儿太蠢,让你费了太多心思,如今你死的冤枉,替女儿瞒下最后的弥天大谎……” 忽地她兀自冷笑:“府上越来越多的人敬服我的好姐姐,可她们怎么能忘了,她可是一出生就被批命为夺福之人的灾星。” …… 寿安堂内,除了被禁足的容涟,一直病重的裴氏自己以及被公务缠身的容侯爷外,几个姑娘和姨娘都轮着日子来给容老夫人侍疾。 吴氏因喜鹊被周氏的鬼魂吓到,自己也成日也是精神恍惚,神经敏感的很,晚间还时常被树影风声给吓到,可又害怕有人怀疑周氏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又强撑着身子来寿安堂。 她坐在一旁,听不进容涵与容沨的说话,心里发慌,不是她害死的周氏,要寻仇也不是来寻我,是老夫人,是老夫人!她容不下周氏! “老夫人邪风入体,加上大夫用药不当,才导致病情加重,等贫尼重新为老夫人开一副新药,三碗水煎服,一日三次,饭后服用,注意每日屋子要时常通风,不可整日闷着。” 净空师太收回手,看着秦妈妈替容老夫人掖好被子,起身时,看见床榻上挂着的一串熟悉的东西,不由又说:“这是五姑娘赠予老夫人的。” 秦妈妈点头笑笑,话说的隐秘:“府上这两日不太平,五姑娘说它在菩萨受过供奉,老奴心想挂在这里驱邪避祸最好的。” 净空师太鼻子微微一动,看向佛串的眼神忽变,沉静的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互相挣扎,最后吐出一句:“这样最好。” 离去之时,净空师太看着秦妈妈道:“府上既然不太平,不如贫尼做上一些平安符挂在府上各个方面,教府上下人无事时,诵经念佛,以求心安。” 秦妈妈双手合十:“多谢师太。” 等碧花拿着平安符回卷舒阁后,想着那夜发生的事情被姑娘瞒了下来,府上的人只知晓是五姑娘和吴姨奶奶那里遭了祸。 “姑娘不信怪力乱神,更讨厌那个净空师太,你拿这东西来不是诚心让姑娘生气吗。”云宵铺着床铺,伸手磨平被子上的褶皱。 碧花拿着平安符无措道:“秦妈妈吩咐的,我那里敢不拿,况且那天我们也是见到的,你说真的是周姨奶奶前来索命吗?” “要我说,若真是周姨奶奶变成厉鬼来索命,若婵和喜鹊那里还有命,第一个逃不脱的就是吴姨奶奶,而且周姨奶奶和五姑娘关系不浅,又怎么会去吓她们。”云宵回头认真分析道。 不过她此刻确实想不通姑娘厌恶净空师太,为何又会同意去请她来抓什么劳什子的鬼。 碧花想了想猜测:“会不会是周姨奶奶有什么话要交代五。” “姑娘”二字硬生生被她憋回到自己的肚子里,却忘了将手里的平安符给藏了起来。 云宵:“姑娘。” 容沨缓缓走了进来,看见碧花手里的平安符,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呵——拿剪子来!” 云宵心知劝不了容沨,只得直起身子去拿了剪子出来。 碧花也是一脸犯了错的模样,讨好似的把平安符递到了容沨手里:“姑娘你说是真的有人在装神弄鬼吗?” 容沨低垂下头,露出洁白的劲脖,三下两下就将平安符给绞成了几个零星的碎片。 “是真是假有什么重要,终究是个作乱的。” 说完,容沨盯着碎片,眼眸微凝,似有寒光闪现,她放下剪子,拾起一块儿碎片,黄色的符纸下里面恍惚还有一层白色的夹层。 用着指甲轻轻将它掏了出来,云宵和碧花凑近看了一眼:“八月?” “像是生辰八字。” 容沨福至灵心,眼睛一瞬瞪大:“把里面的夹着的纸都给我找出来。” 片刻后,云宵将纸片拼凑在一起,未及两指宽的小纸条:“奚氏留晴丁卯年己酉月……丙辛……” 云宵失声道:“……这是,周姨奶奶的生辰八字。” 第九十章 危机四伏 碧花一手摸着自己手臂上战栗起得鸡皮疙瘩,苦笑着问:“怎么可能是周姨奶奶的生辰八字,这上面写的明明写的是奚氏。” 声音戛然而止,碧花惊恐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云宵。 她怎么忘了,周姨奶奶以前可是五姑娘的教养夫人,奚娘子! “可净空师太不是说,说这个是驱邪避灾的平安符吗,里面怎么会有周姨奶奶的生辰八字?!” 容沨右手搭在矮桌上,手指弯曲微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冷笑连连,声音发寒:“可别忘了,周姨奶奶能在影梅庵长住数十年,不仅是因我这个好父亲,更多的怕是她早已和这个净空沆瀣一气。” 镂空隔窗糊着一层明纸,缕缕暗光落在容沨的身上:“净空要秦妈妈把平安符挂在府上各处,还要你们闲来无事时,诵经念佛,这是在替周氏积供奉,一个做多了伤天害理之事的人,净空也害怕她死了下十八层地狱堕入畜牲道。” “那姑娘让净空师太入府,是有何打算?”云宵不信自家姑娘会做没有打算的事儿。 容沨敲击着矮桌的手指一顿,转而支起手来撑着自己的下巴,眼底里渗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让她身败名裂。” 一连两日夜晚不见星月,乌云密布压抑着整个侯府。 “啊——”尖锐的惨叫激得熟睡中的人猛地惊醒,身上起了一层战栗的鸡皮疙瘩。 容沨闻声而去时,吴氏身上只穿着袭衣,大腹便便,疯疯癫癫地在院子里大喊大叫。 吴氏脸色惨白,头发润湿沾在两颊,瞪大一双赤红的眼睛尖叫着:“你为什么要来缠着我!不是我害死了你,不是我!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假孕骗了侯爷,骗了老夫人!” 喜鹊大病初愈,今日才又回到吴氏身边服侍,她手足无措想上前拉住吴氏,看着她对着空气发疯,止不住地发抖:“姨奶奶!姨奶奶!” 吴氏回过身,死死地抓着喜鹊的双臂,激烈地晃着头,害怕地流泪:“是她假孕!是她咎由自取!她为什么要来找我,是她该死啊!” 心中又惊又惧,情绪波动极大,肚子也跟着隐隐抽抽地疼痛起来,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看见容沨,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木木地淌着眼泪:“四姑娘救我!救救我!你告诉她,叫她不要来缠着我了!” 容沨面色淡淡,微微蹙眉扫视着院中看戏的下人,冷喝道:“吴姨奶奶有孕,你们就这样任凭她发疯吵闹!若是她腹中孩子有何差池,你们一个个都逃不了!” “姨奶奶!” 三两人上前制住吴氏,扶着她走进屋子,却听吴氏又是一阵尖利的叫喊:“不是我!” 吴氏一通发疯,胡言乱语之下,却是将周氏假孕的丑闻给传了出去,众说纷纭,又一直认为,周姨奶奶哪里是暴毙而亡,分明就是假孕惹怒了老夫人才被赐死的。 想起前两日老夫人突然无端生病,怕不是周姨奶奶的鬼魂在作怪?!可死有余辜,哪里来那么多怨气作怪,到底还是人生前气量太小,不由诵经念佛时,心里都念道,让阎王爷好好惩治周姨奶奶这个恶鬼,生前不做好事儿,死了也不让人安心。 容涟铁青着脸,俏丽的容颜狰狞吓人:“被吓成这样也还能胡乱说话,我真该让人夜夜去吴氏院子里,教她夜不能寐,心神不安,连带她肚子里的孽种也一起落下!” 她装神弄鬼为的就是替周氏报仇,可现在适得其反,如何不怒! “我让你去给净空师傅递话,怎么许久都没有风声?” 若婵眼珠子乱转,小心觑着容涟的神色,诺诺开口:“净空师太说,今日种种都是往日纵容周姨奶奶犯下的过错,她已替姑娘帮忙做了最后一件错事儿,周姨奶奶身死,你和她师徒之间的缘分也尽了。” 容涟砸了一个接着一个的茶盏,冷笑连连:“她现在倒是急着撇干净关系,她也不怕别人知道她给平安符里面藏着的猫腻!” 若婵:“……姑娘,现在可不是和净空师太闹这些的时候,毕竟也干系姑娘你自己!吴姨奶奶已经被吓得整日疯癫,现在剩下的就只是四姑娘那儿了。” 容涟怎么不知道其中厉害关系,脸色越来越难看,重重地拍了下圆桌:“卷舒阁被容沨管得跟个铁桶一样,咱们进不去,吓不着她,倒是让她得意了许久……放出风声……” …… “你说周姨奶奶死得也不算冤枉,怎么戾气这么大?还能化成厉鬼?”扫地丫鬟把落叶聚成一堆,见着周围没有妈妈盯着,忍不住和旁边熟悉的同伴说起闲话来。 另一人回道:“可不是,老夫人,五姑娘,吴姨奶奶可都是遭了祸的,府上也只有夫人,四姑娘,六姑娘和戚姨奶奶那儿没有过。” 扫地丫鬟沉着脸,压低声音絮絮:“六姑娘和戚姨奶奶不曾和周姨奶奶起过冲突,都说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不是找她们。” “那你说五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扫地丫鬟恨铁不成钢道:“你没听人说,周姨奶奶和五姑娘的教养夫人长得一般无二,去她那儿,说不准想要交代什么,结果被若婵给撞见了。” “四姑娘厉害,周姨奶奶入府得宠也没少吃过她的亏,她不去找四姑娘,说不准就是因为四姑娘是夺福命格还怕被克住了。”扫地丫鬟说的振振有词。 “鬼都还能被克住?!” “谁说不是呢,四姑娘从伽蓝偏院儿大火中逃生,谁知道是不是地底下爬出来的厉害角色,要知道四姑娘以前温顺怯懦的连声音大点儿说话都不敢的人。” 暗处一人正欲冲出来,却被人伸手横在她的面前。 流言蜚语,风雨飘摇,一时之间满府对卷舒阁避而远之,都道四姑娘可是比周姨奶奶还要厉害的人物。 容老夫人病愈询问净空师太却也只得模糊的只字片语,让人不由多想。 “四姐姐怎么还来给祖母请安,你自己不惧,可也得忌讳啊!祖母大病初愈,万一又被冲撞。” 容涟神情温柔,开口便是冷嘲热讽,眼眸轻转看向容沨。她才刚解禁,就来给容老夫人请安,那里会放过给容沨添堵的机会。 “五姐姐在胡说什么。”容涵语气不好道。 容涟轻声道:“我有没有胡说六妹妹清楚,瞧着你往日和四姐姐姐妹情深的模样,怎么今日离她那么远?” 看着容涵脸色难看,又忽地涨红,容涟心中解气忍不住冷笑起来。 这时,容老夫人由着秦妈妈搀扶着走了出来,给几位姑娘续茶的丫鬟在经过容沨身边时,两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斟出的茶水也洒了出来,她脸色慌乱看向容沨的眼睛时,手中茶壶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容涟缓缓坐下,抬手碰了碰腕间的碧玉镯子,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坐上的容老夫人,笑笑:“瞧瞧我们四姐姐气势凌人把一个小丫鬟给吓成什么样了。” 容老夫人眉眼微动,她虽对四丫头的命格已是不是深信不疑,可到底架不住忌讳二字。 容涵不安地扭着两只手,坐不住的挪动着身子。 容沨眼眸轻扬,流光溢彩,唇上那一点朱色犹为鲜活,和往日简单干净的打扮截然不同:“呵——五妹妹将我夸的那么厉害,倒叫我羞红了脸,我若真能克住她们所说的什么周姨奶奶的鬼魂,那里还会让她继续作乱,定然见她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她说话缓慢,每一个字都说的极为清晰,目光落在容涟身上,也没放过她眼底里的愤恨。 容涟脸色微微一沉,旋即神情越发柔婉仿佛不似真人,微微低垂下眸子,不经意道:“当年净空师傅为我和四姐姐批过命格,时过境迁,也已十四年过去了,也不知有什么变化,不如再请她来算上一次。” 她眼底藏着杀机,净空想和她撇清关系可没那么容易,当初上了这条船那有轻易下去的道理,除非自己了解自己的性命。 容老夫人闭眼默了许久,微微抬手:“去请净空师太。” 净空闻得消息时,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因果报应。” 容沨一手支着撑着自己的额头,鸦青色的长睫轻覆在眼下,面上不见慌乱,从容自若看着茶盏上绘着的山水图。 容老夫人看着净空:“今日我要你再为你四姑娘和五姑娘再批一次命格。” 净空闭眼念经,沉默不语。 容老夫人:“净空师太?” 容涟瞬时眼底浮现出丝丝克制不住地厉色,她一手抓着椅子的扶手,大骂净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在跟她玩心眼! 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师傅,祖母问你话,不答可是无礼。” 容沨忽地轻笑出声,朱唇微启,平静无波道:“净空师太既然不知如何开口,五妹妹也不必逼着她,我这儿倒是有一件东西要交给祖母看看,也和净空师太有莫大的关系。” “云宵。” 云宵躬身点头,却走向正屋中挂着平安符的地方,抬手解下。 容涟脸色惊变:“放肆!” 第九十一章 鱼死网破 容涟突然发出的怒喝让众人都惊了一瞬,实在想不出这是平日温声软语说话的五姑娘。 众人探究的目光刺得容涟脸上一阵阵火辣辣地涨红,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常之处,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这是净空师傅特意让我们挂着驱邪避灾的,四姐姐让云宵擅自触碰,不免对菩萨又大不敬之意。” 容老夫人看向容沨:“四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 容沨面上不显,目光之中却是刀光剑影,掠过容涟的脸庞:“是不是对菩萨有大不敬,等云宵取下来便可知晓,不然咱们日日诵经念佛,还不知是给谁念的。” 容老夫人听她话中有话,眼眸微皱:“你这是在打什么哑迷?” 容涟呼吸一窒,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脸色发青,三分害怕,七分震怒,眼白处血丝出现,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老大。 容沨!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平安符的事情! 手指死死蜷紧,手背青筋在白皙的肌肤下,突突跳动。 云宵三下两下将挂着的平安符取下,站在容老夫人面前打开,取出里面那张小小的写着周氏生辰八字的纸条放在桌案上。 容老夫人眼睛微眯,声音不由提高:“平安符里面为何有这种东西!” 容沨直起身子,偏过头迎上容涟惊愕的目光,撑着下巴的手转而轻轻拨动了下耳垂下的坠子:“孙女无意发现,也是诧异得很,奚氏留晴是谁,只记得五妹妹以前的教养夫人奚娘子也是这个姓。” 她忽地冷嘲一笑:“日日诵经念佛还以为拜的是菩萨,谁知道……呵,我若是隐瞒不报,这才是要被菩萨怪罪,五妹妹你说呢?” 容涟嘴唇惨白,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西是净空师太给的,奚娘子当年看顾五妹妹也在影梅庵生活多年,与净空师太也是熟稔得很。” 容老夫人目光带着凌厉的寒意,怒而不发:“净空师太有何解释?” 正屋里,所有人听了好大的一出戏,却不懂其中深意,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净空师太平静道:“为之度化,才需将已死之人的生辰八字放入平安符中,才能化解众人心中心魔。” 容老夫人半信半疑,眼眸微凝细细打量着净空师太。 容涟僵直的身子稍稍放松,可算净空爱惜羽毛,没有牵扯出她来,面色一凛:“净空师傅所言定不会有假。” 容沨笑了笑,耳畔下的坠子也跟着微微晃动了几分,眼底聚起凉凉的寒意:“是,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也就是说净空师太知晓周姨奶奶和奚娘子是同一人,这样说来,两人关系却是不浅,难怪这般用心。” 容老夫人她们都知道一个秘而不宣的秘密,周姨奶奶是容涟的教养夫人,可把女儿的教养夫人收入后院,对容侯爷和容侯府来说无疑是一个丑闻,尽可能让人少知道。 净空师太在人心中而言是有修为的出家人,无论她有无参与其中,就像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纸沾上了一点儿让人无法忽视的黑点。 “人有私心,净空师太的解释未免太过牵强,教人难以信服。”容沨缓缓站起身子对着容老夫人盈盈一拜。 “净空师太不说,不如我来替你说。” 容涟冷汗涔涔,已然在崩溃的边缘,心里愤恨至极,为何每每都能让容沨逃掉,她不甘心! 容沨:“净空师太之所以与周姨奶奶关系匪浅,是因为她曾经受过周姨奶奶做外室的母亲的恩惠,故人之子怎能不帮。” “够了!” 容老夫人疾言厉色喝止容沨的话头。 容沨淡淡笑着,似有报复的痛快之意,目光缓缓扫视着屋中所有人的反应。 “秦妈妈带几位姑娘出去。” 容涵出去的干脆,倒是容涟担心净空师太把她给供了出来,一步三回头,眼底似有什么濒临破碎。 容老夫人:“四丫头你这是知道什么?” 容沨心底凉凉一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和阴狠:“知道我母亲受了多年的病痛都受周姨奶奶所赐,也知晓父亲和周姨奶奶之间情深义重海誓山盟全都是她的欺骗。” 容沨直直地跪在地上,对容老夫人惊愕和一丝不悦的神色避而不见:“甚至连当年净空师太替孙女批下夺福命格也是周姨奶奶授意,其间经过净空师太是最清楚不过的。” 容老夫人神色剧变,目光如同一道锋利的刀子刮在净空身上:“所言可真?” 容沨淡漠:“真真假假不过凭心而论,净空师太枉为出家人,为周姨奶奶犯了多少杀戒,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净空师太你可能瞧见你手上满目鲜血,血淋淋全都是无辜之人的生命!” 净空张了张嘴,一口气憋在心头,怔愣地不知看向何处,最终化为一句“阿弥陀佛”。 良久之后,对容老夫人道:“贫尼有罪。” 容沨冷声尖锐道:“你何止有罪,你罪该当死!” 她上一辈子全部的苦难不仅是因周氏和容涟的恶心,更是从净空夺福命格的批命开始,满腔恨意就想在此刻得到宣泄。 容老夫人心有疑惑,便问:“周氏既然想害四丫头让你为她批下夺福命格,那么为何唯独不害涟姐儿,影梅庵十数年对之看顾有加……” 容老夫人眼睛一瞬瞪大,面带痛恨,声音发沉:“周氏曾说她当年有孕,怀了侯爷的孩子,可是却意外流掉。” 她咬牙,难以置信。 连秦妈妈也是一脸惊愕,看着净空,又看了眼容沨。 “涟姐儿是周氏的孩子!” 短短一句话,容老夫人却说得极慢,像是话里有刺艰难地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净空一言不发,在容老夫人眼中已是默认。 心神动荡,又头痛欲裂,盯着容沨声音嘶哑道:“你也知道?!” 容沨苦笑,眼睫垂下丝毫不掩周身冷意:“知道又能如何,孙女又能做些什么,从一出世就被人算计操控自己的命格,祖母当初的忌讳莫深,父亲和母亲的嫌恶,这些都不是假的。” 容老夫人直起来的身子颓然倒了回去,脸色难看至极,似在酝酿一场暴风雨:“我怪道说周氏心思歹毒,怎么会对涟姐儿如此上心,原来还有这层关系……瞒天过海,可真是好心思!” “有这样好心思的何止是周姨奶奶,祖母怎么能忘了父亲。”容沨幽幽道。 容老夫人面色凝重,呼吸发沉,眼底虽有震惊之色可亦是了然,她抬手:“将净空师太给我看管起来,待我审问清楚在做处置。” 容沨微微仰起头,跪的十分规矩,眼底幽暗莫名:“不用了祖母,想来此刻官府的人已经快到侯府捉拿净空,祖母还是想想如何才能侯府撇的干干净净。” 容老夫人愕然,旋即震怒,指着容沨冷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鱼死网破又有何惧!”容沨心中梗着一股无名火,眼神坚定:“十多年来孙女受此命格所累,我为何不能这样做,她净空欺名盗世,害人匪浅,叫官府拿她孙女这已经轻饶她了,身败名裂不要她性命,已是仁慈。” 容老夫人怒砸一个茶盏,在容沨身前摔了个稀碎,心力交瘁:“你要侯府如何自处!你愧对你的身份,愧对侯府嫡女的带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 容沨已然无所畏惧,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怆然,鼻子酸涩,却始终坚忍着不流下眼泪。 “这种生活我宁愿不要!除了锦衣玉食,它带给我的更多却是别人无时无刻的算计!从小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说错了做错了惹怒祖母和父亲……这样的生活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要。” 容老夫人气结,陡然升起一股力气,抬手给了容沨一巴掌,她锤着容沨的后背,痛心疾首:“孽障!” “祖母想要息事宁人,暗地里处置净空,再给容涟留下脸面让她安然嫁去将军府……然而苛刻地要求我忍下一切仇恨和痛苦,祖母真是好生偏心啊!” 容沨痴痴地笑着,心下越凉,她就是知道会如此,才会背地里留了一手。 “祖母别怪孙女做事不留后路,都是你们逼我的。” 容涟离了寿安堂,就差人留心这边儿的风声,心绪不宁片刻也静不了,来回走动着。 若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大口大口地喘着呼吸将容涟一颗剧烈跳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官,官官府来人了!说是要捉拿净空师太归案!” 容涟尖声道:“寿安堂也没传什么消息出来,怎么官府会突然上门?” 若婵惊惧不已:“四姑娘早就让人去了官府报案!” 容涟深深吸了口冷气,脸色越来越白,身子不稳扶着圆桌,狠狠地盯着某处,咬牙切齿:“容沨!” …… “滚!去祠堂给我好好跪着,对着容家列祖列宗给我好好忏悔你今日所做之事!” 容沨缓缓起身往外走,又回头看向容老夫人道:“祖母可别忘了,五妹妹的事情可还没有解决清楚。” 第九十二章 隐而不发 容家祠堂离寿安堂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容沨跟在秦妈妈身后,转进长廊时,余光瞥见了一抹深色的衣袂和漆黑的刀鞘。 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丝讥诮的笑意。 秦妈妈瞧见,叹了口气:“姑娘是何必,过刚易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又如何能保全自己呢?” 容沨在荫蔽处,身形挺直,甚为平淡:“剑走偏锋,何尝不是一种保全,况且她们没有一个是无辜之人。” 秦妈妈推开两扇大门,虽是白日可里面却有些昏暗,白烛燃着晕黄的烛光,门吱呀地一声关上,与外面的天光隔绝。 容沨跪在蒲团上,往事如同走马观花在她脑海里一幕幕闪现,心脏咚咚地心跳仿佛敲击在鼓面,在耳膜处嗡嗡地回荡。 痛苦和恨意充斥她的身体,膝盖处密密麻麻如同针扎一样的疼痛也已经麻木。 外面天色黑下,有人进来在她身旁说话:“你这个脾性却是和你祖父像极了。” 良久,容沨回过神,低着头看向地上的黑影不曾说话。 容老夫人眼睛凝视灵台上一列列的牌位:“明明是个姑娘家却有和你祖父一样在战场上的血腥气,一股子断掉自己退路往前冲的狠劲,四丫头,你这股脾性用错地方了。” 容沨脸上冷笑没有褪下,静静道:“祖父在战场上刀光剑影,孙女在后宅何尝不是,若没有这股脾性,祖母怕也只能对着孙女的牌位说话……” 话语一顿,容沨似恍然大悟闭了闭眼:“孙女忘了,后宅的阴司算计却是杀人不见血,届时孙女能不能入容家祠堂,祖母你们还认不认下孙女又是另一番话了。” 容老夫人笑了笑,转而盯着容沨,意味深长道:“你道我和你老子偏心,可你老子却也没有看错你。” 容沨下意识皱眉,一抹阴霾浮上心头,片刻思索后,猛地明白容老夫人话里的意思:“祖母是说准备送孙女参加大选入宫之事。” 容老夫人煞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猜到了。” 容沨轻蔑一笑:“时局复杂,元裔君前来青州查探军政,也不知是拿了陛下什么旨意,五妹妹去了沈将军府,虽对我无什么打算,但心思却在八月,入宫替容侯府窥探前路,祖母和父亲真是用心良苦。” 她说得平静,但在放在膝上的双手却不用死死攥在一起,意难平! “你既然懂,也不必我多言,净空师太一事我不在追究,你五妹妹的身份必须烂在你的心里,谁也不能说!”容老夫人沉声道。 “你八月入宫,要记住你是为了容侯府的数十年的基业和满府的清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下时局复杂,你怪不了我们。” 容沨冷着一张面孔,拒人千里之外,眼泪无感地滚落滴在自己的衣裙上,她努力深呼吸许久,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 “孙女知晓。” 等至天明,容沨终于祠堂里走了出来,长久处在昏暗之中,一时迎上亮光刺得她眼睛一阵不适闭上了眼。 云宵和碧花见此连忙上前扶人,眼眶发红聚着泪水。 “外面风声怎么样了?”容沨缓慢挪动着似有千斤重的双腿。 云宵克制住眼泪,絮絮道:“昨日官府来了人已将净空师太捉拿回去,老夫人并没有见那些官差,只是让支使我娘去说,净空欺名盗世,藏匿已久,骗了不知道多少百姓,怕连影梅庵的一众姑子都要好好清查一番。” “如今墙推众人倒,净空师太却是真的身败名裂了。可喜的是,当年净空师太替姑娘批得命格也不攻自破。” 容沨淡淡一笑,才不过走动了几步,鬓上黑发已经被冷汗濡湿:“此刻五妹妹怕也是不好过。” 碧花不争气地掉了几滴眼泪,对容沨心疼至极,撇了撇嘴,忿忿道:“还好昨夜不止咱们姑娘一人受罚。” 话语一顿,对上容沨看过来的眼睛又道:“昨夜老夫人唤了五姑娘去了寿安堂,二话没说就让她跪下,一夜无话,也没对她说些什么,等老夫人早上起来后才让她离开的。” “什么话也没说?”容沨疑惑。 碧花确信地点了点头:“确实什么话也没说,婢子也纳闷。难道是因为净空师太的事情?净空师太是五姑娘的师傅,难道是迁怒?” 容沨忽地轻轻推开两人,自己艰难地向前走了几步,长廊之外,湖面平静如同一面镜子,冷风打在她脸上,激起她一个寒颤,也让她越发清醒。 绝不对不会…… 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欠下的冤债怎么能不换! “想来五妹妹此刻心乱如麻,也害怕至极。” 一夜长跪后,容老夫人心道自己对容沨和容涟两人的震慑已经达到了效果,多日平静何处,却不曾发现一人心中激荡暗潮涌动,而另一人悄悄蛰伏静待时机。 容涟如今满心期盼都在与沈少期的婚事上,可见祖母自净空一事后,终日冷待,求见父亲也数次未果,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举步维艰。 “端阳赛龙舟?”容老夫人阖上茶盖,面色淡淡不见喜怒地看向秦妈妈。 秦妈妈低垂下头,恭声道:“说是那日热闹,少将军想邀五姑娘一同出行游玩,顺带连四姑娘和六姑娘都一起了。” 容涟连日暗淡深沉的目光照进一些破碎的光亮,缓缓垂首仔细听着容老夫人与秦妈妈的对话。 容老夫人冷然:“端阳那日鱼龙混杂,还带着几位姑娘,我心里到底不放心,回了沈府那边,就说算了。” 秦妈妈笑笑,声音极低,却又能让大家都能听见:“老夫人这是忧心过度了,少将军可是领兵打仗惯了的人,那会是这样没轻重的,让几位姑娘出事,届时咱们府上和沈府都有侍从护卫着能出什么事。” 容老夫人不知为何摇了摇头,盯着秦妈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放心又岂会是他们,现在不一样了,到底要防着节外生枝。” 秦妈妈恍然大悟,不再言语。 容涟坐立不安,连着几日的心中惊惧在心中日渐沉积下来发酵成一股扭曲的恨意。 节外生枝?! 祖母到底在算计些什么东西! 出了寿安堂,容涟回头便瞧着秦妈妈领了一个精干得礼的婆子正欲往卷舒阁去。 “秦妈妈这是在做什么?” 秦妈妈闻声看去,虽已知容涟的假身份可仍然恭敬自持:“五姑娘,这是老夫人给四姑娘赐下的李妈妈,老奴正要领着去卷舒阁。” 容涟不免多想:“方才四姐姐也在寿安堂,怎么不给她,非要等咱们姐妹不在了,让秦妈妈亲自领过去。” 秦妈妈笑笑,意味不明道:“不过是一个奴才,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老奴领着去嘱咐几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五姑娘若无事,老奴先行告退了。” 只见身后的李妈妈肃穆着一张微胖的脸,举止得体,进退有度,真看不出是一般的奴才。 容涟冷笑,几欲咬碎一口银牙,压着狠狠的声音,转而对若婵发怒道:“祖母这是要做什么!她这是要做什么!她明明知晓了我的身份,还故意隐瞒……若婵!” 若婵急急忙忙掩住容涟的嘴,心里惊惧不已,抬起手有些发抖:“姑娘,姑娘!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你不要自乱阵脚,自己先沉不住气了!” 容涟哪里听得进去若婵的话,恨不得现在就冲进正屋和容老夫人撕扯个清楚,也不用终日惴惴不安,让她夜不能眠。 若婵掐住容涟的手,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了仪月楼,却被容涟反手抽了一个响亮至极的耳光。 打得若婵两耳嗡鸣,好久才回过神来,她直直地跪在地上,哀求:“姑娘!老夫人不说定然是有她的顾虑,老夫人看重侯府荣耀,那里会让这些事情传出去,所以隐而不发,敲打姑娘安分度日。” 若婵流着眼泪,结结巴巴:“……四,四姑娘,也定然,是被老夫人敲打了让她不要生事,才会没有来为难姑娘你,不然净空师太那日的,事情怎么会没有牵连到你……” 容涟面目狰狞,重重地喘着粗气,若婵的话在她耳里回荡,她突然大力掀开若婵,发疯似的尖叫一声,将屋子里能砸碎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碎,还仍不解气。 想起那个李妈妈,想起容老夫人意味不明的态度,她兀地沉寂下来,喃喃自语两声。 咬牙切齿,恨声道:“你说祖母是不是打算让容沨替我嫁去将军府!” …… 城内一处酒楼,沈少期满脸阴郁,冷声道:“容老夫人不许。” 底下的人不敢说话,心知主子已然发怒。 “少将军,你说容侯府那边儿是不是听到一些关于夫人的风声,所以才。”余后的话在沈少期冷冽如刀锋的目光中咽了下去。 沈少期看着窗外一辆马车悠悠地驶过,眼底里闪过一丝异色,动了动手指:“去把马车里的人给我带上来。” 第九十三章 坦白交心 容老夫人和容沨之间好似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妥协,今日早上替几位姑娘拒绝了沈少期这边儿的邀约,可午食过后又同意了容沨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出府。 府上的下人也都是人精,敏锐的感觉了府上的风向突如其来的转变,但是何原因又估摸不清楚。 容涟坐在仪月楼听得消息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碧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地趴在车窗口,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长气。 云宵哭笑不得,拍了一下碧花的脑袋问:“出来放风还这么不高兴,下次叫姑娘都不带你了。” 碧花忿忿地拍了拍车窗口的边沿,回过头看着云宵:“坏丫头怎么能告黑状!也不知道下次咱们还能这样轻易出来吗?你可是没见着李妈妈脸黑的跟阎王爷一样了。” 又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努力板下面孔学着李妈妈说话的样子:“咳咳。四姑娘若是想要去书局取什么书,写张单子便是,盛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万万没有抛头露面一说,老夫人慈爱心疼孙女,可四姑娘作为小辈更应该懂得自持。” 说完,碧花卸下一股力气,耸着肩膀:“才今日刚来咱们卷舒阁就这样盛气凌人,你没见着她横我那一眼,可凶了!不过到底是我们姑娘厉害,回了一句‘李妈妈才来卷舒阁,还是先熟悉下周围环境,别的事情先别急着管’。” 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我可是见李妈妈脸色可有些挂不住。” 碧花性子跟个小炮仗一样,一点儿就着,少有静下心来的时候就被姑娘压着学识字写字,在卷舒阁可是个性情爽利的大丫鬟。 云宵笑笑,眼底有些忧心,她和碧花一刚一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管着卷舒阁跟铁桶一样,可来了李妈妈这个变数,她摸不准该如何做事了? “好端端老夫人怎么会想着赐下李妈妈这个人?婢子瞧着李妈妈气度不寻常,规矩也是大的厉害,说是安排来给姑娘教规矩,可瞧着是要长久跟着姑娘你了。”云宵娓娓道出心中猜测。 碧花抓住“重点”李妈妈要一直跟着姑娘,难以置信:“你莫要哄骗我?!姑娘!” 容沨眼眸里的神色淡淡,一本正经地逗着碧花:“有个厉害的约着你,我和云宵可要少烦心多少。” 碧花被容沨的话伤害到,一脸沉痛地表情:“姑娘!” “李妈妈留在卷舒阁是祖母属意,这两日先看着她的作派,能为之所用便用着,若不能咱们卷舒阁人那么多,难不成还看不住她一个李妈妈,怎么也翻不出天来。” 容沨敛了敛笑意,与两个丫鬟推心置腹道。 语顿,又沉思片刻,两个丫头为她冒险做了许多事情,几次差点连命都交代了,她不曾和她们透露祖母要送她去参加大选的打算,连送来教她宫中规矩的李妈妈她们也不知道其中底细,只怕她们还在心里埋怨祖母她们偏心,眼见着自己及笈婚事还没个着落。 “你们年纪比我大,我也留不了你们多少日子家里面可有什么打算?”容沨随意从马车上隔着的几本杂书中,抽出一本话本,抬手翻了翻,她前路未知,可贴心为她的人,她得打算起来了。 “打算?有什么打算?”碧花心直口快,她只比容沨大个一岁余,没往细里面想。 云宵因赵繁家里面遭了难,到如今也有十八了,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我跟在姑娘身边还不到一年,那里就有什么打算,我娘说了,留到现在都成老姑娘了,也不差多留几年。倒是碧花家里面怕是早已经定下了。” 碧花这时才听懂,红了脸,叫嚷道:“哪就定下了。” 容沨:“主仆一场,我可是要为你们好好打算,年后八月等我去了大选可就管不了了。” “姑娘比我们还小,怎么说起这话也不觉得臊人!”碧花软软地横了容沨一眼,脸色又忽地一怔,眨了眨眼睛,几欲觉得自己幻听,又和云宵对视了一眼。 “大,大选?!什么大选?姑娘怎么没和婢子们提过?” 云宵皱着眉,也是一脸疑惑:“姑娘。” 容沨翻了一页,只见上面不知是哪个多情书生替小姐写着“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冷笑一声。 “不然你们以为,五妹妹都有了着落,怎么单单剩下我一人,祖母他们看重名声,那会这样逾矩……父亲得陛下看重,入了大选就已是半条腿踏进了皇宫。” 碧花怅然:“又不是去鬼门关,怎么半条腿踏进去了。” 云宵瞪了碧花一眼,又听着容沨接着往下说。 “一个侯府就已经有那么多牛鬼蛇神,还让你们跟着我担惊受怕,可入了宫,那个地方深不见底,我怕我护不住你们。” 云宵难得高声喝道:“那姑娘就能护得住自己!老夫人和侯爷她们。”她咬了咬牙想起什么,又难过的低下了头。 容沨听云宵的话也是一怔,不似人前一般锋芒毕露,充满攻击性,她像个大人一样,摸了摸云宵的头:“好丫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急着替你们打算好。” 碧花懵懵地,皇宫既然那么吓人,为什么还要送姑娘去? “两个姑娘总要嫁人,当一辈子下人也不是个事儿,秦妈妈那边定然是想让你留在她身边,秦妈妈是祖母身边的老人,给你赎了奴籍不是难事儿,找个清清白白的人家嫁了有什么不好,哪里要留作什么老姑娘。” 从容家祠堂出来后,一连几日容沨都在想如何加快她的复仇以及怎样安置好跟着她的好丫头。 “碧花爹娘都在外面有些营生,我走后,便让你爹娘帮你领回去。” 云宵心里憋着话,与其入宫,当初还不如让姑娘和元裔君好上呢,虽是个阉人,可好歹不用成天想着会不会掉脑袋。 这种话当然也只能心里面想想罢了。 …… 侍从为难地看向沈少期:“少将军那可是容侯府女眷的马车,咱们贸然把人带上来,怕会惹出许多闲话,将军那边咱们不好交代。” 沈少期眼底笑意虚伪,周身温和变得森寒“那就悄悄把人带上来,带不来,你们的命也不用留着。” 侍从和同伴对视一眼,似有犹豫,看见马车里走出来的容侯府四姑娘:“……少将军,属下遵命。” 沈少期这边下手快,云宵和碧花也悚然发现,她们姑娘人不见了! “姑娘人呢?”碧花记得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我去找人。” 云宵:“不行,咱们没弄清楚状况,贸然找人来,不是毁姑娘名声吗。这样你装着去马车里取东西看看有没有人把姑娘带出去,我去四处转转到后门去盯着。” 两人分头行动,却又不敢声张。 容沨幽幽醒来,可脑子却是昏昏沉沉的,一阵儿一阵儿的发懵,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模糊又天旋地转直教她想吐。 脸上泛着不正常红晕,身体里持续涌上一股热意,浑身没一个地方是舒服的。 “你醒了,还说你会睡得久一些。” 带着一层茧子的手抚上容沨的脸颊,爱不释手。 “真后悔当初把你献给了谢予这个阉人,是你不听我的话,你若是有你妹妹半分温顺,成为少将军夫人的就不会是她了。” 容沨泛着恶心,胃里好像在翻江倒海,声音如丝:“沈,少,期!” 沈少期凑近,挑着容沨一缕青丝,放在鼻尖嗅了嗅,笑得阴郁:“你不听我的话,我只能喂你吃了些东西。” 腰间束带被人扯开,粘腻地恐惧和战栗在容沨脑子里无限放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耳边轰地炸开。 她想叫谢予,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少期用着指尖挑开容沨的外衫,容沨眼泪仿佛已经干涸即使在恶心害怕,也是恶狠狠地盯着沈少期。 容沨缓缓用力攥住锦被,食指稍长的指甲盖被她一点一点用力撇在坚硬处,硬生生从中间折断,连着血肉,十指连心,容沨脸色欻地一下惨白,整个人也清醒不少。 汩汩地鲜血流的满手都是猩红之色。 沈少期自然也发现了,脸色难看至极,语气阴寒:“都到了这个地步……容沨我就让你这样不愿吗!那次惊马你更是宁愿丢命,也不愿让我救你!” 容沨疼得额上直冒冷汗,一个翻身伏在床榻边沿:“恶心至极!” 沈少期被容沨眼神刺痛,脸上笑容凝滞了一下,掐住容沨的两颊。 “你!” 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沈少期脸色不虞看向来人,瞳孔猛地收缩,似有惊愕。 “沈少将军真是好兴致。”谢予摇着折扇,挡住半边脸颊,死寂的眸子露出阵阵杀意。 “应其。” 应其上前手中长剑不曾出鞘,剑柄打在沈少期肚子上,逼得他一退再退。 谢予影子的阴影落在容沨头上,见得她一手鲜血直淌,沉静呼吸有一丝紊乱:“不必顾及少将军身份。” 肩上披风盖在容沨身上,身形纤细,可却也能稳稳当当将容沨抱在怀里。 第九十四章 谁做黄雀 沈少期分神看着谢予将容沨抱起,应其一脚踢在他身上,逼得沈少期连连后撤了几步。 “元裔君骑猎之时,温香软玉,可真是对容四姑娘上了心!” 谢予步伐微顿,却不曾停下,平静如一汪潭水的眸子泛起涟漪,凌冽的杀意让沈少期面色一凛。 “少将军日后有娇妻在侧,不该觊觎的人就不要手伸太长,免得丢了性命不知如何像阎王爷诉说冤屈。” “谢予你!”沈少期眼眸放大,捂着受伤的腹部,恨声出声。 “少将军做事太难看,难怪容四姑娘对你恶心得紧。”谢予语音转冷,嘴角噙着一丝讥诮。 容涟眼见着府上的下人就要捧高踩低,说句什么话都要提着容沨的好,思量着端阳又不能出去,跟沈少期情分本就无甚多少,若她的身份再被揭穿出来,真是万劫不复翻身不了。 沈少期派人来府上传话的下人领了话,就要回去,正正遇上前来巧遇的若婵。 “你可打听清楚了,说是沈少将军在酒馆这儿?”容涟不放心问。 容涟是偷跑出来的,若婵心里害怕不安,诺诺出声:“婢子问清楚了那下人,正是沈少将军亲自交代他去的侯府,如今被拒他说沈少将军在酒馆等他消息,不该如何回话是好。” 若婵看容沨目光还仍在看着马车外的光景,已然失了分寸:“姑娘何必这样冒险,若是让老夫人知晓。”她咬了咬牙,将话掩在嘴里,忧心之意不言而喻。 容沨面孔微冷,剜了若婵,声音发沉:“马夫都是我娘以前埋在侯府的人,你们不说去哪里又让人知晓,容沨和祖母手里拿捏着我的身世,我若再不打算,可就成了她们刀板上的鱼肉了!” 快到酒馆,马夫在边上的一条巷子停下,容涟头上带着帷帽,扶着若婵的手缓缓下来。 容涟眼睛一定,阴毒之色几欲能滴出水来,她抓着若婵的手:“我记得今日四姐姐出府说是来书阁里拿书,我瞧着和这酒馆近的很。” 若婵心叫不好,可真是触她们的姑娘霉头,一个沈少将军已经让她拿她们姑娘无可奈何,又来一个四姑娘,两人无什关系,可巧合凑在一起真是让人忌讳。 “是说去书阁,想来现在四姑娘已经打道回府了,姑娘可莫要多想。” 容涟冷哼:“谁又知道呢?” 她心里压着一股邪火,对着若婵发火:“还愣着干嘛!去看看少将军人在哪儿!” 容涟翩翩一转身,衣袂斜依,又不知看见了什么,阴鸷一笑:“可真是巧了。” 碧花和云宵两人没把容沨找到,却是被应书带去了酒馆后面儿等着。 碧花一偏头,可不得了:“五,五姑娘!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都要怀疑是不是五姑娘又在耍什么心计把她们姑娘绑了后,又故意在这儿堵着她们。 云宵也是猛地回头,脸色有些难看:“惊醒点儿,别说漏了嘴。” 若婵领会容涟心思,张口高声道:“这不是四姑娘身边的云宵和碧花吗?怎么就你们在这儿?四姑娘呢?” 碧花脸色发沉,皱着眉压低声音在云宵耳边道:“她嚷嚷什么!” 云宵微微摇头,轻声道:“五姑娘怎么出府了?怎么就只带了若婵和一个马夫,也太不小心。” 不见日光照进巷子有些昏暗,里面弥漫着一股儿难闻的气味儿,容涟上前几步,又顿住:“什么时候主子也要和奴才交代行踪!倒是你们两个丫头不跟在主子身边,在这隐蔽的地方躲着。” 她脸上温和不变,语气阴沉:“四姐姐说是去了书阁,你们又在酒馆后面守着,这是藏了什么腌臜之事,待我捉了你们回府在祖母面前问个清楚!” 碧花两人神色齐齐一变。 若婵又接话讥诮道:“四姑娘饱读诗书,什么书生小姐的话本也是看了不少,如今人将及笈婚事未定,莫不是学着和别人相会诉情。” “住口!”云宵沉声道,脸色发黑。 碧花早就忍不住了,一脸正色:“五姑娘就是这样教奴才的,既然五姑娘要拿婢子们回去,那婢子可要先向老夫人告状!问问五姑娘教得好奴才编排主子,口无遮拦!” 容涟看了若婵一眼,没用的奴才! “你们在这儿左顾言它,我倒是好奇四姐姐去哪里,教你们隐瞒不敢说出来……酒馆人多眼杂,若是丢了侯府清誉,你们一个个皮都得扒下来。”容涟敏锐察觉两个丫头的不寻常,她们对容沨忠心,在外面把人看得跟眼珠子一样,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碧花嘴快:“那五姑娘不怕,咱们主子又怕什么!” 巷子一瞬死寂,静默如冰。 却见后门砰地一声打开,碧花和云宵两人心脏猛地一停,血色从脑门褪到了脚底,只剩下一股冷意。 若不是容涟嫌弃后巷里面脏,定能发现她们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你这个小二怎么当得,我们姑娘在你这儿买了那多好酒一点儿也不担心,若是碎了,教你们掌柜把你们都赶了出去。” 应其一手伏在门上,被碧花骂得懵了一瞬,又一脚踢碎了靠墙边上的酒坛子。 碧花跳脚,忿忿骂着:“都叫你小心些,你看这儿碎了一坛!我们姑娘说了,你们酒若是好,日后牵线买到濮州,还少不了你们赚的,哪里招的这些手脚不利落的。” 应其压低声音,连声告饶。 云宵侧过身子,死死地看着谢予怀中被披风盖着的容沨,不由紧紧抓着碧花的手臂。 碧花心里暗暗着急,已然不知道又该说些什么。 若婵轻轻扯着容涟的衣袖:“姑娘咱们还是去做要紧的事。” 容涟皱了皱眉,点头离去。 碧花眼见着容涟忽然离开,腿肚子一软撑在云宵身上,转去看着容沨焦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巷子深处,应书驾着马车等着,而云宵和碧花则被应其带着坐上另一辆马车。 容沨此刻已然神志不清醒,唯一的感觉便是食指处断掉的指甲,钻心的疼,浑身冒着虚汗粘腻难受,双唇干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阵又一阵的热意涌上,烧着容沨的五脏六腑。 谢予抱着容沨沉在水里,虽是四月,可水里放置了冰块教容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容沨受伤的手搭在谢予的后劲上,脑袋无力的贴在他的心口。 “你醒了。” 容沨努力将沉重地眼皮抬起来半分,虚弱无声:“谢予你真的很烦。” 谢予眉头一跳,将有些滑下去的容沨往上托了托:“端阳之后,我就要回京,我知你烦我,那时我们可就再也见不着了。” 容沨不知是冷水的缘故吧还是怎么了,浑身流动的血液仿佛一下凝滞,心脏也骤然停了一瞬,冷笑一声:“谁又知道呢……” 过了许久,云宵看着躺在床榻即使遭了罪,任然强撑的容沨,心里沉着气,温和有力道: “姑娘之前好心安排也要问婢子愿不愿意,婢子家里面还有兄长,可婢子的命是姑娘给的,姑娘要入宫身边怎么能没有可信之人,婢子要去守着姑娘!” 碧花眼里攥着泪水,呜咽哭着,点头应和云宵。 容沨动了动手指,被白布包裹的食指渗出一块儿血迹,也不开口说之前发生的事儿,只道了一句:“回侯府。” 到了侯府,容沨直奔寿安堂,一改脸上苍白之色,单手支着下巴与容老夫人说趣。 快到晚食,容老夫人留了容沨下来吃饭,却见容侯爷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有些发抖的容涟。 容侯爷上前拿了一个茶盏就砸在容涟脚下,怒不可遏的大骂道:“不知廉耻的丫头!我真是教你丢尽了脸面!” 容沨平静地笑笑:“这是怎么了?父亲发了好大的火。” 容涟哭着跪在地上,垂着眼眸阴鸷地瞪了容沨一眼:“四姐姐今日也去了酒馆,为何父亲不罚她,只来教训女儿。” 容沨“哦”了一声,讥诮道:“为何要罚我?五妹妹说的好没道理,我倒是去酒馆替父亲买酒时,听闻沈少将军也在,五妹妹这是去找他了。” 容老夫人得知容涟私自出府,已然脸色有些复杂,沉着口气不说话。 容侯爷骂道:“到现在了,你还要去牵扯你四姐姐!你个没有廉耻心的孽障,那酒馆里有多少人,你不知道!如今可好整个青州都要知道我们府上有个行为不检的姑娘!” 容涟脸色一红,心中又气又恼,她怎么知晓见着沈少期时,脚下一软就倒在他身上,举止亲昵暧昧她也不加阻止,可想的是恨不得生米煮成熟饭,让祖母和父亲他们拿她身世奈何不得。 可谁知?!父亲就这样闯了进来! “我与少期已然定亲,举止稍稍有些亲近,也是常情,父亲怎么这样疾言厉色,女儿怎么会是那样不知廉耻的人!”容涟哭得伤心,梨花带雨之势,仍为自己辩解。 第九十五章 最后结果 容老夫人听了勃然大怒:“呵!好张伶牙俐齿的嘴,颠倒黑白,你自己做下丢人现眼的事,还要怪你老子!我倒不如去沈府退下亲事,让你好好在家修身养性!免得日后还要牵累母家。” 容涟难以置信瞪大眼睛,失声道:“祖母!你知晓我身世不再愿我入沈府,又何必多做掩耳盗铃的事!” 屋里静默如冰,仿佛空气在这一瞬凝滞,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窗外清风掠过树叶沙沙轻轻的声响也格外惹人注意。 容涟慌乱低下头,脸色惨白如灰,身子一哆嗦委顿在地,失了言语。 容侯爷更是面色一惊,容涟身份在容老夫人暴露一事,他确实不曾知晓,容老夫人也不曾知会,对上容老夫人也冷笑不已的目光,顿时羞愧低下头。 容沨几欲哼笑出声,她还以为容涟有了长进,没有到还是不堪一击,悠悠道:“我怎么没听明白,五妹妹还有何身世?” 话音刚落,容老夫人瞪了一眼容沨:“长辈不曾说话,哪有你小辈说话的份!你父亲训斥你妹妹,你这个姐姐在也不好斥责,还是先回你的卷舒阁去。” 容沨起身褔了福:“孙女不过是好奇五妹妹话里的玄机,既然祖母不让孙女听,孙女自当告退。” 嘴角噙着一丝冷漠的讥诮不曾退下:“不知道父亲知不知晓。” “好了!嘴里不饶人的性子可要叫李妈妈好好将你纠正过来,免不得日后和五妹妹一样闯下大祸。”容老夫人眼里露出一丝精光,已是对容沨的警告。 容沨离去时,犹自抚平容涟衣服上的褶皱,笑意凉薄:“五妹妹可要好好想清楚,怎么样才能把谎话给圆回去。” “四丫头!”容老夫人声音一沉。 “孙女告退。”容沨缓缓退了出去。 容老夫人面孔冷硬,盯着容侯爷的眼睛:“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容侯爷方才听得容沨的话,被刺得浑身坐立不安,双手抱拳道:“儿子糊涂。” 容老夫人冷哼一声,瞥了眼还犹自流泪哭泣的容涟,时至今日她才觉得她这个孙女真心不尽然,假意倒是显得令她隔应,殊不知到底是为她母亲周氏,又或是她身份暴露的缘故。 “糊涂的岂止是你!”容老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茶盏倒下。 “净空那日事出后,我不曾找你点破你的身份,偏偏你还不懂的收敛,安心度日,私自出府,相会男子,一通规矩都约到狗肚子里去了!” 容涟脸上挂着泪水,轻轻咬着下唇,心脏惶恐害怕一阵骤然紧缩,一阵又猛地突突直跳,像是落在鼓面要将起打破。 她膝行上前求饶,拉着容老夫人的衣摆:“祖母饶了我吧,我错了!是我愚钝,不懂祖母苦心!求你不要去沈府退了亲事……” 与沈少期结亲她们费了多少心思,连她亲生母亲也折在了里面,怎么能因容老夫人轻而易举的两句话给结束了。 “祖母寿宴之时,我就与沈少将军有了肌肤之亲,况且那日多少人见得,如今孙女自知失仪,让父亲丢了颜面,可索性并无人看见,还请祖母收回成命……” 容涟见容老夫人不为所动,又转而去拉扯容侯爷:“父亲,你帮帮女儿,女儿求你了,女儿已经没了亲娘,可不能在丢了婚事……这是要女儿去死啊……” 字字恳切,如同泣血,容侯爷当初容涟的疼爱不曾作假,隐隐被触动了恻隐之心。 “……母亲。” “我瞧侯爷这是忘了周氏当日之死到底是为何,她心术不正,害了多少无辜性命!瞒天过海把多少人当做傻子一样哄骗……怎么侯爷还不曾对她死心。”容老夫人嘲讽道。 容侯爷凉透的心稍稍回暖又被一盆冷水浇灭,低下头不再说话。 容老夫人冷笑:“你和周氏倒是像得很,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可惜这一颗心没有用在正途上,全然想着一些旁门左道,你要你父亲怜你没了亲娘,可须知你亲娘是咎由自取,一朝身死和旁人没有半点儿关系!” 容涟脸上再无半点儿血色,身子微微颤抖,只是眼底里那一抹不可察觉的赤红藏着的全是恨意。 “我不曾点破你的身世,外人眼中你亲娘可是容侯府圣旨赐婚下来的濮州裴家的女儿,可不是你心心念念放不下的罪臣外室之女,沈府要娶的可也是容侯府嫡出的女儿!” 容老夫人吹了吹茶盏中沉浮不定的茶叶,缓缓开口。 容涟只觉一股刺人的寒意在身体游走,凝滞她的血液,脑子和动作都有些迟缓,她呐呐地张了张嘴,怎么能甘心。 “所以祖母这几日对我不胜从前,不过就是因为知晓我的身份不是嫡出!所以你打算偷天换日让容沨顶替我嫁入沈府,我今日会想岔走这一步,可是祖母你逼我的!我的身份如隔空的一层薄纸,被人轻轻一捅就能戳破,容沨对我恨之入骨,我不得不防她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祖母父亲怪我,可知我也是无法了!” 容老夫人看容涟理直气壮,倒叫人啼笑皆非,缓缓道:“那你偷了那么多年的嫡女身份,抢走四丫头她母亲对女儿的关怀,又该怎么来算呢?” 容涟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来你亏欠四姐姐的东西可是一辈子都还不完的!” 容涟心下一沉:“那就要将我的婚事给了容沨吗?!我不愿!” 容侯爷眼中失望之色越来越深,他记忆中的涟姐儿是最善解人意温和柔婉的,如今执念之深的她有些狰狞的让人厌弃。 容涟心头顶着一股邪火,四处窜着,她似想起什么,急忙道:“我与沈少将军婚事是元裔君亲自结下的,怎么能换了四姐姐……我叫祖母和父亲厌恶,可父亲不得不顾元裔君。” 剩下的话被容涟咕噜一下咽回嘴里,直见容老夫人眼里已然多了几分杀意。 “拿元裔君来威胁我和你老子?元裔君在权倾朝野,可也不敢轻易妄动朝廷肱骨之臣,我只需对外称五姑娘突感顽疾离世,为不断两家姻亲,让你四姐姐替你去了沈府,你又能如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容涟怎么可能玩的过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容老夫人。 容涟难以置信,趴在地上犹自垂泪,可眼底幽怨的恨意越来越深,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啜泣之声隐匿在喉咙之中不曾发出。 良久,久到容涟觉得整个身子如坠冰窖一般,僵硬得动弹不了。 容老夫人看着容涟,神色不明,异常缓慢道:“容侯府与沈府结下亲事,已然成了定局,你若安分些,看在你老子爱惜女儿的份上,我也断然不会平白无故要了你的性命。” “当初既然定下的是你,自然也不会让你四姐姐替你顶上,鸠占鹊巢,夺他人福气的事儿,老婆子做不出去,周氏不怕报应,老婆子还怕将来去了阎王殿被查出来还要受刀山火海之刑。” 容涟猛地抬头起,脸上狂喜,手指微微发颤兴奋不已。 “不过……” 容老夫人话语一顿,眼底神色陡然转狠:“我要你今日在这儿对我和你老子发誓,不再记着周氏为你亲娘,她死了去畜牲道都是便宜她的,你要发誓和她断绝一切关系,就连想都不可以想起,更不谈祭拜与她,和她恩断义绝,一心只为容侯府清誉打算。” 容涟嘴唇发颤,脑子轰地一下在耳边砸开,如同晴天霹雳,她与周氏感情笃深,她怎么能…… “怎么你不愿意?我只要你一个决断,往后你便顺风顺水,也不必如周氏一般,算计所有最后却不得善终。” 容涟赤红着眼睛缓缓垂下遮住眼底里的阴鸷,两手撑在冰冷的地上,手指微微弯曲,指甲抓在地上发出轻微刺耳的摩擦声,恨不得将指甲折断。 她举起手,恍若失声,艰难地开口,嘶哑阴沉:“……我,我容涟对苍天……对祖母,父亲发誓,周氏虽为我生母,可恶其,作恶多端,害人害己,今我大义灭亲不再视其为亲生母亲,断绝关系,不思不拜……若违此言,若违此言……” 几次说到这儿,却终是说不下去,一串串泪珠从眼里落下滴在地上。 “母亲,涟儿说到此处,不如就算了,周氏作恶多端,可涟儿人性为泯灭怎么能让她。”容侯爷道。 容老夫人不听,却替容涟接着往下说:“若违此言,报应不祸及家门,只落在此身,问心不安,终日惶恐,丈夫不忠,一生孤苦,早死早超生。” 字字冷酷,平静不待一丝温度。 容涟惊悚地面孔扭曲,恨得几欲控制不住身子一阵颤抖,重复着容老夫人的话说了下来。 等容涟从寿安堂出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得湿润,看着面前陌生的丫头,皱眉问:“若婵呢?” 小丫头有些害怕,低着头小声道:“老夫人说若婵姐姐年纪大了,打发回家去了。” 容涟勾唇冷笑,一手微微握紧:“打发回家?!谁知道是不是去了阎王殿。” 第九十六章 后宫莲妃 第二日容沨也不知是不是身上药劲儿没有解完,清早昏昏地醒来,身上出了一层粘腻的汗意,脸上还浮着不太正常的红晕,吹了风的手冰冰冷冷贴在发热的脸颊上,让她舒服清醒了一些。 云宵端水进来,看见容沨的动作,连忙将她手给塞进了被子里盖着:“我的好姑娘,你可别折腾了,碧花已经去了老夫人那儿告假,今日好生休息。” 容沨老老实实的将身子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还贪凉的贴在冰冰凉凉的被面上:“昨日我回来睡得早,可听到什么风声?” 云宵双手浸在温水里,拧着帕子的动作一顿,小声道:“昨夜姑娘刚睡下,五姑娘就从寿安堂里出来了,瞧着脸色不怎么好……只是听说若婵没了……” 容沨淡淡扬眉,闭着眼睛问:“怎么个没法儿?” “说是五姑娘私自出府,是身边丫鬟教唆的,本是重罚的,见若婵年岁大了,老夫人仁慈放出府去嫁了。”云宵抿了抿嘴。 “可婢子分明瞧见有人偷偷抬着死人从侯府出去,搭拉下来的手上正是……若婵往日带着的素银镯子……姑娘……”云宵温和的脸上沾染了几分惧意,对上位者掌握生杀大权,轻易解决一个人生气的害怕。 容沨眼皮微抬,目似寒星,带着几分肃杀的冷寂,她歪过头盯着云宵:“主子做错了事,底下的人那里又能逃得了,况且她现在还是侯府的五姑娘,祖母不可能不顾她脸面,重罚了她。” 云宵怆然失神,想到姑娘曾经被关入伽蓝偏院儿思过,现下步履维艰还要被送进后宫,不能不顾五姑娘的脸面,那对她们姑娘又不是这样。 眼眶一阵泪意,可又怕惹了容沨想起伤心事儿,又道:“我偷偷跟我娘打听了老夫人和侯爷昨日与五姑娘说了什么。” 秦妈妈并未全然告知,只说出容老夫人是如何利用与沈府亲事来敲打容涟。 容沨冷笑:“祖母做这样的事从来都是得心应手,与沈府结亲可是容涟现在全部的期盼,这番敲打后,也不知她能不能乖觉一些。” 她指腹轻轻抚着被面的花纹,幽幽道:“祖母既然说送若婵离府出嫁,她是五妹妹身边得力的人,又相伴多年,情谊不比常人,挑几块布料封上二十两银子要五姑娘亲自转交。” 最后几字,容沨说的缓慢,咬字极为清楚,眼底肃杀一瞬破裂稀碎坠入她的心里。 云宵点了点头,就要去办,可见李妈妈浑身打扮的利落,身形微胖,可颧骨微高,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刻薄。 李妈妈看云宵正要出去,眼眸一横,不轻不重地开口道:“云宵这是要去哪里,姑娘身子还没见好,做奴才哪有将姑娘一人留在房中的道理。” 云宵小脸一红,忌讳李妈妈是容老夫人亲自安排来的人,呐呐地低下头认错。 李妈妈双手交叠于腹前,整个人仿佛如“规矩”二字一般,严苛死板:“姑娘不舒服,闹脾气不请大夫,你们这些伺候的也不懂事由着姑娘胡闹,才致使姑娘根骨体弱,昨日你与碧花随身伺候,还看顾不了,让姑娘受伤!” “姑娘仁慈不罚你们,你们反而将这仁慈心当做自己一而再三犯错的理由!” 云宵噗地一下跪在地上:“婢子有错,请姑娘责罚。” 容沨只觉手上包裹的伤口又开始刺痛起来,眉眼一皱:“李妈妈严重了,我哪里有什么仁慈心,祖母都曾指责我做事强硬,一旦下定决心便轻易改不得,我脾气如此,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整日小心翼翼尽心伺候,即便多嘴劝说,我也是不听的。” 李妈妈见容沨将过错全部拦在自己身上,嘴角微微挑了一下,看着容沨坐直身子,一头乌发落在胸前沉静却暗藏一身尖刺的模样,眼底似有恍惚之意,嘴里那人的名字几欲失声喊出。 “李妈妈?” 李妈妈一下回过神来,瞳孔一瞬放大后,又恢复了原来的冷硬,只是眼底神色放软了一些,她上前给容沨身后垫了几个软枕,又在容易透风的地方掖了掖被子,细心如丝。 “大夫不曾来瞧过,也不知姑娘是犯了何症,不要着了风才好。” 李妈妈眉眼一低:“姑娘字字只提自己脾性古怪听不得别人劝,可不就是在为云宵她们求情,这便是姑娘的仁慈心,可尊卑有别,你为主,她为仆,她便要时时刻刻以姑娘身体名誉着想。” “姑娘家合该是娇养的人,养在府上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沾多了外面的世俗之气,难怪会姑娘身子不安逸。” 容沨眸光微闪,盯着李妈妈对着她的头顶:“李妈妈说这话讨巧,云宵她们是我身边儿的老人,李妈妈吃过的盐比她们多,平日多提点就是,她们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 云宵顺势道:“婢子多谢妈妈提点,烦请日后多多费心。” 容沨抬了抬手:“起来吧,我交代你做的事快些去办。” 屋内晨光落下,碎了一地的粼粼金色的波光,李妈妈还犹自在屋里守着容沨安眠,呼吸极慢,仿佛训练许久。 “李妈妈是宫里的人?”容沨懒懒地开口问。 李妈妈呼吸一顿,不紧不慢道:“姑娘怎么知道。” 容沨笑笑:“容侯府也还算富贵人家,祖母身边的秦妈妈我觉得就是极懂规矩进退的人,可见了李妈妈才知道一言一行皆有其动作,若不是宫里的人,那也怕是皇亲贵胄里专门教养贵女的妈妈。” 李妈妈:“姑娘聪慧。” 容沨忽然有些好奇,粼粼的金光碎在她的眸子里,一点点晕成光点:“祖母既然安排你来,想来你她们的打算,妈妈在宫里的身份想来不低,可有伺候哪位贵人?” 李妈妈神色一黯,未动声色:“能入皇城,在陛下身边伴驾的都是贵人,老奴年逾五十,已经记不清了,唯独记得一人陪伴陛下多年,长久不衰,如松树长青,可最后也是败了。” 容沨细细听着:“可是那位莲妃娘娘……” 李妈妈心头猛地一跳,讪讪道:“姑娘也曾听说过她,她可是谋逆罪臣之女,自戕后宫,虽陛下惦念旧情保留她品阶封号,可无疑废黜。” 语音一顿,她定定地看着容沨,声音微沉:“今日老奴给姑娘上第一课,一旦进宫,万不可提起莲妃二字,曾经有人想以莲妃旧态邀宠,转眼就被打入冷宫,家人求情也遭到贬斥,这人是逆鳞不可触碰!” “莲妃当年家中如日中天,可陛下忌讳功高盖主,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姑娘进宫也不为的是家族长存,谨小慎微四字是全当老奴送给姑娘的微薄礼物。” 说着就是一拜。 李妈妈说话推心置腹,教容沨一时看不清她的本意,对李妈妈容沨既有防备,因她是祖母送过来的人,又有些许不喜因她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旧人。 谨小慎微…… 容沨着实不喜,她上辈子不也是谨小慎微,可还不是落得惨死,轻轻勾起一个恣意的笑容:“多谢李妈妈肺腑良言,可若一辈子都要活在别人阴影之下,那还不如恣意妄为过一次,与其憋屈过一辈子,我到还是希望自己过得任性。” 李妈妈仿佛被重锤击了一下,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又连忙稳住,那个熟悉的身影几欲和容沨重合,想要眼泪盈眶,可偏偏不得不克制住。 她拔高声音道:“姑娘那可是皇城后宫!” 多少人死在那里都无人知晓,金碧辉煌,碧树琼花,可底下埋的流的鲜血大概可以聚成了一条河流。 “由不得姑娘任性,你若离经叛道即便得了陛下喜欢,可也不长久,人该往前看。”李妈妈拼命压抑着内心。 容沨:“是吗?人该往前看,李妈妈这是替旧主说出来的话?说得明白点,替莲妃娘娘说出来的。” 冷冽如斯的声音像是带着冰凌刺痛李妈妈的耳膜,她脸色一变,低垂下头不语。 容沨失了兴致,闭了闭眼:“今日李妈妈守了我大半日,也该累了,去歇着吧。” 她将头埋在软枕里,思绪一刻不曾停歇,莲妃……她本也是猜测,可不想真叫她猜对了,当年莲妃因母族获罪,身边之人一律打杀,为何会反倒留一个李妈妈逃了出来? 她实在想不通,那祖母她们可知道李妈妈以前的身份,现在李妈妈可真成了一颗烫手的栗子落在她的手里。 云宵回来,又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容沨问:“五妹妹那儿怎么样了?” 云宵回道:“换了一个年级小的丫头替了若婵,叫半夏,稚气未退,婢子瞧了也不大压得住仪月楼的人。” 容沨眼睛都不抬:“祖母这是怕去了一个若婵再来一个得力的丫头,怕不是要让五妹妹闹翻了天,那丫头管不住仪月楼的人,自然事事都要五妹妹多多费心一些,也省得她整日多想些有的没的。” 可容涟今日的下场还完全不够,她要更多,更多,要让容涟万劫不复。 “六姑娘说想来见见姑娘,可要请来?” 容沨摇了摇头:“算了,我累的很。” 第九十七章 容涵心思 容涵一袭水蓝色百蝶恋花的广袖长袖,静静地仰着头掠过青灰色的房檐看向外面的天光,听到动静,她微微偏了偏头,露出清丽的脸庞。 “四姐姐不肯见我,到底还是在为五姐姐那日在寿安堂所言的话语怪罪与我。”声音清浅却像是阴影之中沾上了些许阴翳。 须臾,云宵对上容涵看过来的眼睛,晃了晃神不记得什么时候胆小怯懦的六姑娘也有有些变了,变得让人有些看不懂。 “六姑娘多想了,姑娘今日确实累了。” 容涵蹙了蹙眉,似有不信:“我和四姐姐同气连枝,今日若不化开这误会,日后只怕往日姐妹情谊碎了怕也再也沾不上了。劳烦云宵再替我去通传一声。” “六姑娘何必为难婢子,姑娘却是睡下了。”云宵微微福身,就要离去,却见容涵三两步越过她,直直地往容沨睡卧处走去。 云宵为难道:“六姑娘!六姑娘!” 早知道当时就让李妈妈留下来了,还怕拦不住。 “四姐姐……” 容涵越过画屏,小小声声的喊了一句,似有委屈。 容沨缓缓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容涵控诉道:“四姐姐与我生疏,还问妹妹怎么了?姐姐可是怪罪妹妹那日,那日。” 容沨垂下长睫,轻声道:“哪里有什么生疏。”容涵忍不住上前一步,嘴角弯弯要说些什么,脸色一下难堪了下来。 “鬼神之事常人都要敬而远之,六妹妹害怕实属正常。那时府上流言四起几欲要将我妖魔化,我能怪得了什么人。” “四姐姐!”容涵揉着手里的帕子,心下不知为何一沉,似想起了什么不由微微将头垂下几分。 容沨抬眼看着窗格透下来的光缕,落在自己腿上的被褥上,动了动手指去碰了碰,有些暖,好像能把内心的腐烂驱除。 “那日也是像这样阳光暖暖的教人身上懒洋洋的,两个洒扫丫鬟在院子里说着那些让人发寒的话,众口砾金,六妹妹躲在廊下不知是不是身上也是和姐姐一样,百般不适。” 容涵大惊失色,身子支撑不住地往后退了退,勉强笑了笑:“原来四姐姐也在,四姐姐也知众口铄金,妹妹若贸然发落惩处了她们,不是将姐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容沨失笑,可眼底里的神色却黯了一分:“六妹妹其实聪慧至极,可在外人这里总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让我不由想起了表姑娘和五妹妹当初也是这样,背后苦心经营的算计着实教人害怕。” 容涵握紧了手,凄楚一笑,像极了秋日萧瑟的落寞:“妹妹何尝不想如四姐姐一样恣意潇洒做一回真正的自己,身不由己这四字姐姐不会不比我不懂,可就算这样我也比不上姐姐。” 是啊,身不由己…… 容沨有一瞬失神和黯然,为了不再像上辈子一般为这四字所困,她倔强强硬撑着一身傲骨,可这后面自己未必付出了多少代价,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当年姨娘家里不得势,她不敢造次,现在舅舅他们日渐在朝中站稳跟脚,她还是活得小心翼翼,父亲是何其凉薄之人,若不是还为顾念戚家那一点新起之势和宫中的姨母,哪里还会有我们一丝容身之地,就连家势平白的吴姨奶奶也敢恃宠生娇。” 容涵眼眶发红,情绪难忍,咬牙道:“可是我姨娘她不敢,表姑娘强势眼里容不得沙子,五姐姐也不是良善之辈,姐姐都在她们那儿吃了那么多亏,况且涵儿那里斗得过她们。” 话已至此,容涵心头一轻,抹了抹泪水,释然一笑:“那日涵儿确实是怯懦了,为了保全自己和姨娘的私心,姐姐要怪也是理所应当。” 容沨安静许久,脑海中走马观花,让她想起了许多事情,丝丝入扣,仿佛要穿成一条线,心中憋闷地有些令人窒息,她微微张口想要大口喘息。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不过是想保全自己和戚姨奶奶的身家性命,我又能怪得了你什么。表姑娘以前养在府上,难免会和她起了冲突,我倒是不知道你和五妹妹有什么过节,从前她久居影梅庵,即便回府以你小心的性子不应该啊?” 容涵愣了愣,心里转了几道心思,呐呐道:“只是涵儿胆小至极,活得太小心翼翼了。” 容沨若有思索,眼底涌起一丝精光:“也对不是谁都像五妹妹一般胆大妄为,失了分寸,还记得二姐姐出嫁之前,连凤冠上的东珠都敢故意毁坏,如此坏心确实不是当不起容侯府嫡女的气量。” 天气转暖,容涵站立多时,额上起了一阵细密的薄汗,幽幽地一阵风从堂内吹来,让她一个激灵,内心所想在容沨略微有些冷冽的目光中无处遁形:“是啊,凤冠毁坏,五姐姐确实是不应该。” 容沨恍若不曾察觉容涵的不对,喃喃道:“这样的人怎么担得起侯府嫡女的身份,也本来就担不起……” 容涵:“四姐姐在说什么?” 容沨摇头:“没什么。六妹妹韬光养晦,也不知是不是要一鸣惊人,如今表姑娘没了,五妹妹也为着许多事也寒了祖母的心,倒不如做回自己。” 容沨语音平缓,字字入心,拨动容涵那根崩了许久的弦,眼底多了几抹深色。 容沨细细盯着容涵的脸:“说了那么些话,也没什么怪不怪的。”顿了顿,对门外扬声道:“云宵。” 云宵恭声低下头:“姑娘。” “去我库里将外祖曾送来的金镶玉璎珞给六妹妹拿来,咱们姐妹可是重修旧好。” 云宵抬头看了容沨一眼,金镶玉璎珞常见,可玉石难得,猛地回过神:“婢子知晓了。” 离了卷舒阁,容涵站在廊下碰了碰匣子里的金镶玉璎珞,脸上神色不明,四姐姐说的那句“本来就担不起”是何意思? 柳叶笑笑:“这金镶玉可真好看,看来四姑娘也没有在和姑娘生气了。婢子可是记得,这金镶玉可是裴家花了重金打的,除了四姑娘外,也就嫡出的二姑娘和五姑娘。” 容涵眉眼微动,缓缓道:“确实是好东西。” 她斜眼微漾,心里仍在细细容涵喃喃自语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却见容涟从另一头进了过来,她本就清瘦,如今怨仇久积心中,却是连日消瘦,失了往日鲜亮清丽。 容涵心神一动。 柳叶:“姑娘这是要干嘛?” 容涵取了璎珞亲自带在颈项处,温润通透的青玉石,在日光下盈盈生光,称得她稚嫩干净的容颜更加动人了。 “既然是好东西怎么搁置在这暗无天日的匣子里,四姐姐既然给了,可不得让她出来见见光。” 她微微转身,冲着容涟轻轻一笑:“五姐姐安好。” 容涟眉眼一皱,盯着容涵颈项处的璎珞,脸色微微一变,语气轻缓压着一股邪气:“六妹妹这东西瞧得眼熟?” 容涵:“五姐姐也有可不得眼熟,这是四姐姐给妹妹的。”她转眼看着容涟身旁小小的半夏,“这个丫头妹妹倒是瞧着眼生,以前的若婵呢?” 容涟眼眸微冷,淡淡地看着容涵的脸,什么时候见容涵这个庶出的贱丫头也敢来讽刺她,就连今日云宵奉容沨之命前来给若婵送东西……心里一阵又一阵的不适,压着火气并不发作。 容涵轻轻上前,凑在容涟耳边自顾自道:“五姐姐这两日过得不安生,失了从前的聪慧,人也日渐消瘦,不知沈少将军可还喜欢。” 容涟眼眸一横:“六妹妹!” 容涵又道:“五姐姐可还记得翠珑坊替二姐姐奉上凤冠那日。” 容涟难以置信,忽地冷笑,眼眸杀气顿生,咬牙切齿恨声道:“是你!” 容涵低了低头:“妹妹要多谢你替我背下罪责,若是当日,妹妹定不能如五姐姐一样全身而退。” 容涟猛地伸手死死地抓住容涵的手腕,步步紧逼:“我倒是小瞧你了,你不过是庶出的贱人,你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贱妾,你也是家学渊源逃不了那下贱的性子,你敢算计我!” 容涵吃痛,想起容沨的话,气若游丝道:“五姐姐可问问自己担不担得起侯府嫡女的身份。” 容涟眼里一阵赤红,抓着容涵的越来越紧,心中刺痛不已,有些慌乱又忽地推开容涵。 容涵连连后退,腿弯打在围栏上,惊叫一声,上身一晃却是整个人掉了下去,围栏之下种的全是长了尖刺的花丛,这般落下…… 柳叶惊呼:“姑娘!” 容涟也是一惊,掩着嘴:“……不,不是我!不是我推的!” 半夏立不住事儿,早就哭了起来。 周边奴仆闻声而来,也被骇了一跳,看向长廊下惊慌的容涟一瞬了然,连忙将容涵从花丛中救了出来。 一张俏脸被尖刺划破了许多一道道的血痕,见着甚是吓人,容涵眼眶含泪:“五姐姐为什么要推我?为什么要推我?” 第九十八章 怎么处置 屋外春和景明,容涟却觉得寒意蚀骨,阵阵战栗挑拨她的心神,她眼睁睁看着下人将容涵带走,自己身子僵硬得久久不曾有动作,恨意肆虐,腐蚀内里,浸入骨子。 半夏害怕的轻缓了容涟几声,四下无人,只有她的颤音:“……姑娘,姑娘……你方才不该这样对六姑娘……” 容涟目光一敛,迸射出深深的怨恨,一反手一个耳光落在半夏脸上,下手不重,可偏偏手指上带了一枚雕刻繁花的指环,在半夏脸上刮了一道殷红的划痕。 “闭嘴!没有的丫头,就知道哭,我要你来有什么用!事后诸葛谁都能做,怎么刚刚你不拉住容涵那个贱丫头!” 又连连冷笑,盯着容涵离去的方向:“我当真是小瞧她了,和容沨一样都该死。” 半夏捂着脸,哆嗦着身子:“可,可此番……老夫人那里定然饶不了姑娘……” 容涟面色阴沉,眼皮微垂之时,流露出一丝凄惶:“怕什么!回仪月楼拿上药亲自去给六妹妹——请罪。” 请罪二字容涟在嘴里含了片刻,才吐了出来,自感羞辱,即便她不是真的侯府嫡女,可十数年千娇万宠的日子铸就了她刻入骨子里的高傲和自以为是的尊贵。 她看不起庶出的容涵,如今被算计让她如何不呕气! 容沨精神好了一些,就卧在临窗大炕上,歪着身子翻看闲书,云宵坐在边上手指灵活绕着络子,却说没一会儿功夫就打了十来个。 碧花偷偷摸摸地跑了进来,脸上尽然可见幸灾乐祸之色,笑嘻嘻地冲着两人。 云宵抬起头,手上活计不停:“你又是听到了什么,都快笑成个小傻子了。小心李妈妈抓到了,又说你不够稳重,不能在姑娘面上当差。” 碧花闻言一怔,连忙收了收脸上过于张扬的笑意,努着嘴:“你又吓我!婢子可是听说五姑娘和六姑娘起了冲突,把六姑娘从长廊上推了下去!” 云宵眉头一皱,看了自家姑娘一眼:“那就让你这么高兴了!这样喜形于色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姑娘见不得自家姐妹好。” “五姑娘那样的坏人总是和我们姑娘过不去,昨日才得了老夫人训斥,今日又出闹出事情,六姑娘掉了下去万幸有廊下的花丛拦了一下,没摔到身子,可脸被花刺刮花了,五姑娘才是真真的见不得别人好。”碧花唬了一跳,压不住性子,辩解道。 “姑娘,咱们该怎么办。”云宵唤了一句。 碧花瞪着一双眼睛:“当然是看热闹,老夫人这次可是要生大气,那边都不要招惹上,不然姑娘又要替别人背锅了。” 容沨放下手中书籍,直起身子:“是要去看热闹,隔岸观火那里好玩儿。” 容涵年纪大一些时,就挪出戚姨奶奶的院子,住在留椿斋,门庭冷清,住的倒也自在,今天为着这伤,也是难得热闹了起来。 早有人去禀报了容老夫人,现下也陪在留椿斋。 戚氏默默流着眼泪,又瞧瞧抹去,对容老夫人褔了福身:“是婢妾没有看顾好六姑娘还惊动了老夫人,求老夫人责罚。” 容老夫人:“你先起来,六姑娘也要长成大人,你哪还能时常看顾,可怜你一颗慈母心。” 戚氏垂下头:“婢妾哪里担得起为母二字,夫人才是六姑娘堂堂正正的母亲,况且六姑娘是老夫人孙女,老夫人又何尝不心疼。” 柳叶陪侍在容涵床头,泪水连连,跪在老夫人面前,声声凄厉:“求老夫人为我们姑娘做主!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是被五姑娘推了下去的!” 戚氏眉眼一沉,呵斥道:“不许胡说!” 柳叶委屈申述:“老夫人,姨奶奶,我们姑娘受此大罪,实在委屈至极!” 容老夫人怒拍桌子,一手转动着佛串沉声道:“五姑娘人呢!” 秦妈妈俯身在容老夫人耳边道:“说是回了仪月楼。” 容老夫人冷笑:“她倒是悠哉得意的很,伤了自己的妹妹,竟然心里一点儿也不曾愧疚。” “孙女愧疚,可觉得自己并无有错。”容涟走进屋子,幽幽说道,对着容老夫人行了一礼后,又盈盈跪下。 “孙女失手推了六妹妹还请祖母责罚,只是我带了上好的伤药,还请戚姨奶奶代为转交给六妹妹教她莫要生气,祖母最喜我们姐妹和睦的。” 她缓缓露出宽袖下,手掌中不及四分之一巴掌大的膏药盒子,戚氏神色微变,接了过来:“多谢五姑娘,是六姑娘年纪小沉不住气,定是惹了六姑娘生气才遭了此罪受,她是咎由自取。” 容老夫人捻动着手中佛串,半眯着眼睛:“涵儿是你妹妹,如此不知轻重,你倒是白白痴长她一岁!说吧,你是为何如此狠心要去推你妹妹?” 容涟沉默半晌,似有为难:“是我气量小,六妹妹年纪小说话有不对之处,我作为姐姐应该指正关心她,万万不该……” 泪水无声落下,说不尽的凄楚,像是喃喃自语:“是我不该,可我只是轻轻推了六妹妹一下,六妹妹离围栏又还有些距离,怎么会,怎么会。”说着又呜咽哭了起来。 容老夫人对此事的判断,略微有些迟疑,想起昨日自己对容涟一番敲打,不该第二日又犯此错事,她抬眼微微打量了一眼戚氏,难不成涵儿和她姨娘有意陷害? “六姑娘这话好生没理,我们姑娘想来胆小怕事,与六姑娘又无怨,她怎么会为了陷害你,故意掉下,那廊下的花丛可算都是花刺,不为日后着想,也要惦念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不敢这样毁了脸。”柳叶咚咚地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一片红肿,眼泪横流。 容涟细细盯着柳叶,眼里露出一丝阴毒,敛了敛神色:“我到不知六妹妹这里什么时候有个这样伶牙俐齿的丫头,六妹妹乖顺那么些年跟个闷葫芦一样,怎么也不见你们帮忙教教自己家姑娘说些甜嘴的话哄哄祖母和父亲开心。” 容涟泪雨如下,娇柔可怜,眼睛仿佛有一汪春水,荡漾着波澜:“祖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孙女无话可说,请祖母责罚。” 戚氏沉浸在侯府这个大宅多年,见惯了太多算计和伪装,今日五姑娘倒是学聪明了一会,以退为进,让容老夫人一时发作不得,可床榻上躺着是她亲生女儿,眼底浮上浓浓的阴翳。 “五妹妹夸柳叶伶牙俐齿,当真是秒赞啊!”容沨扶着云宵的手闲庭漫步的走了进来,她笑意清浅,可眼底却带着几分嘲讽。 “咱们府上最会说话的可就是你,柳叶还不快多谢五姑娘。” 柳叶愣了愣却还是对着容涟拜了一拜。 容涟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的,咬着牙关死死地盯着容沨。 容老夫人挑眉:“你不是病着,怎么又过来了?”回头又看了秦妈妈一眼:“扶着四姑娘坐下。” 容沨也不推让:“我今日病了,六妹妹特意给祖母请了安又转道来了卷舒阁看我,六妹妹是离了卷舒阁出了事,我又怎么能安心闭门不出,还是得来看看。” 说着摆了摆手,云宵会意上前,将手中食盒奉上,对戚姨奶奶道:“这是我们姑娘特意吩咐小厨房煮上的安神汤,六姑娘受此惊吓,怕夜不能寐,喝了它也能好好睡上一觉。” 戚氏凄惨地笑了笑,感激道:“多谢四姑娘。” 柳叶抬手抹着眼角泪水,兀自开口:“四姑娘对我们姑娘真好,姑娘回来时,还在惦念如何要谢谢四姑娘送的金镶玉璎珞,她甚是喜欢,出了卷舒阁就忍不住带上了。” “金镶玉璎珞?”容老夫人奇怪道,“我记得这是你外祖特意从濮州送来的。” 容沨点头:“是,二姐姐,五妹妹与我都有一份,外祖心疼我,送的东西堆的库房都放不下了,六妹妹对我好,便想着把它寻了出来给六妹妹做礼物。” 她长长的眼睫微微一颤,在眼下覆盖出一层鸦青色的阴影:“莫不是五妹妹是为了这个与六妹妹生气,不过是一些冷冰冰的东西,五妹妹不该为了它伤了我们姐妹间的和气。说来咱们也还是没有弄清楚,五妹妹和六妹妹到底是为何起了争执?” 此言一出,容老夫人不免信了几分,容涟也是身子一震。 容涟连忙开口:“四姐姐都说了,那是冷冰冰的东西,妹妹我也犯不着!” 柳叶又哭声道:“老夫人!五姑娘见着我们姑娘带了这串璎珞便红了眼睛,说是什么这是濮州的外祖送来给侯府嫡女的,咱们姑娘一个庶出的怎么担得起!” “不是!不是的!”容涟脸色一变,狠狠地看着柳叶:“你是六妹妹的丫鬟自然是藏着她说话!颠倒是非!还请祖母明察。” 容沨低笑:“那五妹妹倒是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容涟恨声道:“六妹妹向我吐露当年害二姐姐凤冠毁坏之事是她做的,我替五妹妹背了祸,我一时气极才推了她一下。” 众人齐齐脸色一变,惊愕不已。 第九十九章 有人来帮忙 此时的留椿斋静默片刻,一道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容涟身上,带着三分探究和七分诧异,容涟因着一连受挫,脸色虚浮着青白,点着的红色腮红越发不相称了。 “五妹妹这两日怕是歇息得不怎么好,以前粉黛未施倾人城,现在脸上倒是盖了不少脂粉。”容沨缓缓开口,打破这一刻的寂静,却是意味深长。 容涟脸颊僵硬得抽了抽,和顺低下头:“四姐姐说笑了。” 容沨有些疲乏地闭了闭眼,单手支着额头在圆桌上,悠悠道:“五妹妹才在说笑,五妹妹说弄坏二姐姐凤冠之事是六妹妹做的,她既然陷害于你,让你替她担下责罚,想必是害怕至极,不然怎么连向祖母坦白都不敢。” 顿了顿,眉眼微动,墨玉似的眸子含着烟波秋水,刺骨寒凉的眼底倒映着容涟的身影,奇怪道:“时过境迁,六妹妹自然想知晓这件事的人都淡忘,最好再也不要提起,指不定自己就会被揭发出来,可她为何偏偏要向当初为她担下责罚的五妹妹坦白呢?” “祖母,孙女实在愚钝。”容沨浅浅叹了一口气。 容涟恍若坠入冰窖,面上青白之色越显,一双美眸几欲瞪出眼眶,差点冷笑出声。 好啊!容涵那个贱丫头真是一番好心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她握了握手心全是粘腻的冷汗:“四姐姐慧眼如炬,聪明能干,又怎么会愚钝。” 她阴鸷地扫了容沨一眼,柔柔开口:“愚钝的是我!不然怎么会蠢到如此跳入你和六妹妹设下的局里,任你们宰割。” 眼眶蓄起一汪泪水,对着容老夫人叫道:“侯府的人都知晓四姐姐和六妹妹走得最近,孙女做了错事,甘愿受罚,可同为一府姐妹,我不求雪中送炭,可四姐姐怎么能忍心雪上加霜,想要将我逼上绝路……” 满腹伤心委屈全哽咽在喉间,化作一声又一声的啜泣。 容沨眼底阴翳片刻:“……五妹妹倒不如先问问自己,我为何只与六妹妹走的近。” 容老夫人一言不发,只是眼里的神色越加复杂,心里一阵荒凉,又似烈火灼烧一般的愤怒。 戚氏忙不迭跪下,沉声道:“老夫人!六姑娘是我生的,她是什么性子婢妾最清楚不过,她怎么会去算计自己嫡姐,即便五姑娘有时,有时……为难与她,可婢妾也时常嘱咐她,幼妹要尊敬姐姐,莫要引起姐妹不和,她是面团一样的性子……” 戚姨奶奶忍不住轻轻哭了起来:“是婢妾无用,没有教好六姑娘,还牵累了四姑娘……” “戚姨奶奶是六妹妹生母自然是要帮着她,可怜我到如今孤立无援,连替我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容沨嘤嘤哭泣。 容沨见缝插针,不假思索道:“五妹妹这是在说祖母处事不公正?让你受了委屈?” 容涟一怔:“四姐姐说这话太过偏颇,祖母明察秋毫,可也架不住有小人从旁构陷我。” 云宵跪下,磕了一个头道:“老夫人请听婢子一言。” 容老夫人点头。 云宵:“今日六姑娘来卷舒阁是为了之前府上流言中伤我们姑娘而心生疏远前来道歉的,六姑娘性子纯真因着身份有些怕事,我们姑娘心疼六姑娘从小小心翼翼讨老夫人和侯爷喜欢,为了不伤姐妹和气才给了那金镶玉的璎珞让她心思放宽一些,又怎么料到六姑娘出了卷舒阁转头就遇上五姑娘。” 容涟霍然直起身子,阴冷道:“闭嘴,你帮着你主子自然也是要来害我!” “好了!”容老夫人冷喝道。 “你一言,她一语,都觉得自己有理,吵得我脑袋疼!” 众人咽下话头,低头听容老夫人训斥。 容老夫人问:“侯府的姑娘从小便是娇养的,你说你失手轻轻推了涵儿,我信。” 容涟紧绷的神经稍稍松缓,感激道:“多谢祖母。” 可不过一瞬,容涟好不容易落回去的心脏又天道了嗓子眼,面如金纸。 “可是涵儿想来乖顺,对你亦是百般谦让,从来不曾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动过一丝气,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会有这种狠心杀伐,拿自己的脸,拿自己的以后来赌,倒是你实在让我寒心不已。” 容涟委顿在地,语气森森:“祖母!孙女冤枉!是四姐姐和六妹妹联合起来陷害我,是她们!祖母为何不信我!” 她转去拉扯容沨,因着愤怒和怨恨激得她身子迸发出好大一股力气,容沨撑着额头的手一歪重重地打在圆桌上,受伤的食指又再次刺痛起来。 “四姐姐你真是好狠!祖母,你难道就不怕聪慧如此的四姐姐有一日会算计在你的身上!” 容沨脸色疼得白了一瞬,用着另一只手抓着容涟的手腕,凑近她的脸:“怎么会,我时刻记得自己的本分,不会像五妹妹一样不自知闯下大祸。” 容老夫人阴晴不定:“还不快将五姑娘拉开!” “等等……”病弱清冷的声音吃力地从屋外传了进来,“母亲,等等。”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容沨面色微微一变,脑子一瞬发昏,看着那女人进来的身影晕眩了许久,才怔怔地看清。 容老夫人许久不曾见过裴氏,瞧着裴氏整个人瘦的脱形,身上虽然穿得比别人还要多一些,可仍然还是空空的,走进屋子伏在林妈妈身上喘了好久的气。 “你身子不好,又何苦出来受罪。” 容沨缓缓起身:“母亲。” 容涟似看得一线生机,凄惶流着眼泪膝行上前抓着裴氏的腿,一声比一声凄厉:“母亲!母亲!母亲救救我!救救我!四姐姐她们要害我!” 裴氏有气无力,但还是强撑着身子怜惜爱抚的擦着容涟的泪水:“母亲知道了,你且好好的,莫要由着自己的脾气惹你祖母生气了。” 容沨被眼前场景刺痛了一瞬,淡淡别过头,一眼都不想再看。 “还请母亲饶恕涟儿。”裴氏微微屈膝又差点一个不稳惨摔在地。 容老夫人缓了缓脸色:“扶着你家夫人坐下。” 裴氏道:“……母亲,涟儿不过两月就要出嫁去沈府,若是此刻重罚了她,传了出去,只是教别人笑话我们侯府教女不严,还得牵连其他两个姐儿。” 说着又咳嗽了许久,林妈妈连忙帮着裴氏顺气,裴氏擦了擦嘴:“我在外面听了半晌,大家各执一词,都有偏颇,不如各退一步,日后她们姐妹是要相互扶持的,闹得太难堪确实不好。不过此事还是得要母亲来中断。” 戚氏面色不显:“夫人深思远虑,为了府上的姐儿竟然不顾病体,前来留椿斋,真是好一颗慈母心。” 裴氏自傲,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看不上府上所有妾室出生的女人,恍若不曾听见戚氏的话,继续对容老夫人道:“我这个身子已经是好不了了,也不知能撑到多时,只能替她们多想一分是一分。” 容沨身子轻微晃了晃,云宵见了赶忙扶住,压低声音道:“姑娘可不能此刻撑不住了。” 容沨沉沉地点了点头,站立片刻,挥退云宵:“祖母且听孙女一言,可轻罚,但不能不罚,五妹妹现在是女儿家在府上怎么闹,祖母也还能约束要么当女儿家的娇脾气犯了,一笑置之,可若去了沈府,那可是要侍奉公婆夫君,说难听些,将来若是再被休弃……” 她轻轻掩了掩自己的嘴:“大姐姐虽是和离可也闹得甚是难堪,祖母……” 容老夫人呼吸一沉,眼中流露出一丝精光,捻动着手中佛串,到底是家丑不可外传。 “五姑娘因一时失手伤了六姑娘,就罚她每日看顾六姑娘待她伤好为止,且每日需抄习《女则》约束心性。至于四姑娘就好好跟着李妈妈学习宫中规矩,等待八月大选。” 容沨克制有礼地微微屈膝:“孙女知晓。不过,六妹妹受此惊吓,五妹妹留在她身边看顾实在不当,不如让她去新修的小佛堂为她祈福怎么样,一来五妹妹精于诵经念佛,二来六妹妹见五妹妹如此诚心,也能化解之间的误会。” 容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便照你说的这般去做。” 留椿斋人去冷清,戚姨奶奶翩翩走进里屋看着容涵满是不甘心的抓着被子。 “你长大了,是有主意的人,如今连阿娘的话也不听了。” 容涵脸上擦着药膏,惊慌道:“阿娘,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可是女儿真的不甘心,我们隐忍了那么久,为什么,为什么?” 戚氏上前握住容涵的手:“时机未到,怨不了谁。我倒是想要问问你四姐姐到底和你说了什么,让你狠下心来算计容涟。” 容涵神色一顿:“我……”片刻后,又想起那句“本就担不得起”。 “阿娘!你说容涟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夫人的孩子,她和四姐姐根本就不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女!” 戚氏脸色一变,不知想起了什么,急忙掩住她的嘴:“你在哪里听到了什么?” 第一百章 各人心计 当晚,裴氏回了自己的院子就咳嗽不断,躺在病榻上,半分力气没有,惨白的脸隐约瞧着有些透明,青筋虚浮,容涟陪侍在床头,亲力亲为,眼中目光愧疚含着一圈泪水,好一个母慈女孝的场面。 好久,裴氏迷迷糊糊醒来,声音细小如蚊蝇,嗫嚅着嘴,容涟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长睫轻颤,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烦,嘴上却道。 “母亲,在说什么?” 裴氏抬眼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林妈妈,林妈妈当即会意:“五姑娘,夫人这是让你好好回去歇息,不必在这儿守着。” “不用守着?”容涟一怔,旋即抹着眼泪道:“那这么能行,母亲为我受累替我求情,才导致病情加重,四姐姐尚且还在外面看顾着母亲的药罐,我又怎么能一人先行回去。” 容涟抓着裴氏的手晃了晃:“母亲,让女儿留下来陪着你。” 裴氏微微蹙眉,被容涟这么轻轻一晃,却觉五脏六腑都翻搅了起来,胸口一阵发闷,喘不过气来。 林妈妈连忙止住容涟的动作:“姑娘可不能这样碰夫人……姑娘既然说夫人替你受累,要可知经历了今日之事万不能再次任性,夫人救得了你一次,可没有第二次了,此次若要息事宁人还请姑娘听从老夫人吩咐。” 容涟眼底神情幽暗片刻,脸上神情略微有些僵硬,微微握紧放在腹前的手,咬牙切齿道:“多谢林妈妈提醒。” “夫人,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五姑娘闯下祸事,可身上兼有与沈府的婚事,老夫人岂会不知,要让你亲自去求情。”林妈妈在裴氏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待至她舒服后,苦口婆心劝着。 裴氏半眯着眼睛,满头冷汗,腻在发中,声音有气无力:“……可她是我千娇万宠爱着长大的亲女,我看着一步步犯错,总想着母亲和侯爷会怜惜她,舍不得重罚她……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对涟儿也就没有往日那么喜欢了……” 浑浊看不见深色的眸子陷入旧日的回忆长河中:“……好像就是沨儿不再像以前怯懦,变得倔强冷硬?……” 林妈妈担心裴氏忧思过重,郁结于心,放缓声音问:“夫人这是在怪四姑娘?可五姑娘到底是被宠坏了,才任性走了极端。” 裴氏摇着头,微微凝神:“……是我错了,若当年我对她们姐妹一视同仁,沨儿和涟儿的关系哪里会势同水火,沨儿也不会对涟儿置之不理,是我错了。” 说着又是一阵剧烈撕心的咳嗦声,眼神恍惚似痴似傻:“拖了十来年,阎王爷对我倒是仁慈,何不让鬼将我带了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恨恨地拍了拍床沿。 “夫人,可更要保重身子,你若去了,两个姐儿可该怎么办?”林妈妈哭声道。 裴氏颓然倒回软枕中,喃喃叙述:“我的孩子……涟儿……” 屋内,容沨已经静立片刻,脸上神情越冷,手中端着的药碗差点不稳摔在了地上,云宵眼疾手快扶住:“姑娘该让夫人喝药了。” 容涟被林妈妈委婉请出了裴氏的院子,脸上略微有些难堪,眼底神色阴冷,到底不是她亲生母亲,林妈妈今日的说法便是母亲对她生分了,之前裴氏分嫁妆之时,她就应该警醒! “姑娘这是去哪里?天色还不算太晚,姑娘不如先去小佛堂呆上片刻,也好堵住老夫人和别人的嘴。”半夏压抑着心中害怕,大着胆子道。 容沨眸光一冷,如同冷冽刀锋一刀一刀刮在半夏身上,甚是凌迟:“我这个做主子的要你一个丫头多嘴!” 但脚下一转,还是往小佛堂去了。 容涟盯着白墙黑瓦,幽暗莫名道:“当年四姐姐孤注一掷烧了伽蓝偏院儿才得以后生,如今想想可真是够狠啊!” 火烧后的伽蓝偏院儿重新修葺,却不叫这个名字了,说是不吉利,只唤作小佛堂,可夜色之下,哪里有半分伽蓝之意,阴森的说像阎王殿也有人信的。 还未进去,便听见里面一阵木鱼敲打念念有词的声音,容涟回看了半夏一眼。 半夏道:“听说吴姨奶奶的疯病好了后,就日日来小佛堂诵经念佛,心诚至极。” 容涟冷哼,讽刺一笑:“心诚至极?别抬举她了,她这是做贼心虚,害怕有报应。” 半夏想了想:“姑娘说的对,闹鬼之事,人人都无事,就是见过鬼的若婵和喜鹊姐姐都好了,偏偏就吴姨奶奶吓得魂不附体,到今日都还心有余悸。” 容涟想起被打死的若婵,心里一阵不舒服,落得周遭阴森之气越重,和半夏走了进去。 “吴姨奶奶这般心诚,也不知菩萨能不能听见。” 幽幽地声音在空旷的屋子中想起,骇得吴氏浑身一个战栗,连着肚子都疼了几分。 容涟掩嘴,冷漠一笑:“吴姨奶奶这是在和菩萨说得什么悄悄话,被我吓成这样?莫不是求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吴氏脸色一阵发白,而后牙尖嘴利道:“五姑娘说笑了,听说五姑娘手上没个轻重伤了自家自家姐妹,这是被老夫人罚了,婢妾得赶快起身让一让,瞧着五姑娘是个文静温婉之人,怎么事事都沉不住气,五姑娘得好好求一求菩萨改改这急躁的性子。” 屋外疏影横斜,树叶迎风而动,簌簌沙沙的声响好似鬼魅之声。 容涟眼眸一沉,寒光乍现,冷视着吴氏,可面上神情越发柔婉,教人背后无端升起瘆人之意:“咱们都去求菩萨保佑也不知菩萨忙不忙得过来,不过还是多谢吴姨奶奶那日费尽心思的算计,满天纸钱,吴姨奶奶真是好心思。” 吴氏立时变色,眼眸一瞪,旋即平静道:“五姑娘在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和若婵不当心,才惹了老夫人的晦气,五姑娘要怜惜周氏那个贱人,又能怪谁呢?” 容涟嘴角一撇:“贱人?” 吴氏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扶着肚子,脸色发黄不复最初入府时容貌,没好气道:“可不是贱人,周氏胆大妄为还要霸占侯爷,欺瞒老夫人,她,死有余辜!” 容涟冷冷道:“吴姨奶奶说得极对!” 每一字说得极慢,眼底里的阴毒越甚。 喜鹊扶着吴氏走出小佛堂,回想容涟阴森的的目光不觉身子一僵:“姨奶奶,我瞧着五姑娘吓人的很,咱们还是少和她接触的好。” 吴氏摸着肚子,沉声道:“我现下不得老夫人和侯爷欢喜,只盼这个孩子是个乖巧的,能替我争上一争。” 小佛堂中,容涟跪在蒲团上,眼眸幽深地盯着烛光映映着的佛像,祖母要送容沨入后宫,不待她动手,就是陛下如今的年岁,容沨也只能蹉跎岁月年华了,她得意一笑。 “是我犯痴了,容沨啊容沨你斗得过我又能怎么样,还是要被祖母和父亲他们当做棋子一般去利用!” 容涟阴怵怵道:“阿娘你在下面不要怕寂寞,吴氏她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会把亲手将给她们送到下面去陪你的……” 一连数日,容涟在仪月楼和小佛堂两头奔波,恨极之时,恨不得撕了手中那本《女则》,倒是容沨终日在卷舒阁跟着李妈妈学习宫中规矩。 李妈妈看着容沨学得极为扎实,不免感叹四姑娘性子冷硬是个倔强不屈之人,倒也能沉静着性子下来,脸上肃穆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碧花偶有拘不住性子也会和李妈妈撒娇卖憨起来。 晚间,云宵拿着李妈妈给的药酒替容沨揉着手臂上酸痛的地方:“宫中规矩可真大,便是给陛下和宫妃奉茶也有这么多的门道在里面。姑娘忍着些,李妈妈说了,揉开便好了,第二日也不会耽搁。” 容沨忍痛不语。 “姑娘可是对六姑娘心存芥蒂,不然那日怎么会突然将金镶玉璎珞给了她。”云宵想不通的问。 容沨面色淡淡,青丝散在脑后:“想探一探她的虚实,果真她也没有让我失望。” “戚姨奶奶如今家势日渐高升,侯爷虽然得陛下看重,可戚姨奶奶甘愿屈居与妾室之位,若不是与世无争,那便是等着一鸣惊人,六姑娘想来也是多年韬光养晦。”云宵蹙眉分析道。 “夫人她……那日之后姑娘可有多想?”云宵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容沨的神情,一面又将药酒给收好。 容沨目光一滞,片刻后不见丝毫波动:“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我还有什么多想的。”顿了顿,墨玉似的眼眸氤氲开丝丝冷冷的情绪。 “我只望到了那日,母亲不要为此加重病情。”容沨缓缓将衣袖放下,“明日去请元裔君身边的杜太医再来为母亲看脉,以后可还有的折腾。过两日濮州那边外祖会派亲信送来一个婆子,到时将她们安排在府外,不必让人知晓。” 云宵心下奇怪,仍是点头应下,又看了看容沨,倔强冷硬的性子和俏丽的容貌自成风流,可那么好的姑娘怎么不能得个和顺二字。 第一百零一章 权衡之心 进了四月底,青州整日阴雨绵绵,时常天边炸起一道惊雷,似白色火光的闪电随之漫延,可不见几分清爽的凉意,反而连落下的雨都带着几分躁意,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升起一丝闷闷的气息。 容沨记不起从上次一别后,她有多久不曾见过谢予了,不敢去想,心中却始终有一个角落放着他,酸涩刺疼麻木了整个心脏。 后宫里的规矩繁杂,李妈妈教得又慢又细,容沨已经了熟于心,替容侯府的荣耀进府刺探陛下的心意未免太累,也太沉重,她偷偷的想着…… 或许从一开始的相遇便是错的,对谢予从害怕,感激,一丝喜欢,到现在她也分不清,也放不下了。 她想见谢予,青州一别,等她入宫,只能将这份心思藏起来,不让它肆虐让人察觉,以至于害了他。 容沨站在廊下,眼睛幽远地看着苍茫一片的天空,飞鸟檐角汇着一股水珠串的水帘淅沥沥的落下,飞溅起的水珠晕在她的衣摆上,指尖有些微微发凉。 “姑娘咱们还是回去等吧,每年快至端阳,雨便下个不停,姑娘别把衣裳弄润了,还得着凉。”云宵劝道。 容沨淡淡道:“可今年却犹为烦闷,进了屋子也是闷闷还不如现在这儿看看雨景,以后咱们可就见不着了。” 雾蒙蒙的雨中,突然有人撑着伞穿过庭院朝容沨走了过来,云宵上前帮人接过了伞,立在一旁的柱子上。 容沨缓缓转过身子:“多谢杜太医费心还来卷舒阁一趟。” 杜太医笑笑,微微躬身抱拳:“四姑娘实在严重了,下官本该前几日便来。” 容沨点头,也不在与他寒暄客气:“夫人的病情如何?” 杜太医眉眼一皱,沉了一口气:“夫人原本服了下官开的药,便要戒忧思过重,若郁结于心,病情反复实属正常,可也不利于身子康健。” 容涟若有所思,低低道:“杜太医可否给我一句实话,我母亲的身子还能保多久?” 云宵闻言一惊,掩嘴咽下口中惊呼。 杜太医正色道:“若能解开心结,化去忧思,加上下官又为夫人开的温补方子,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下官已经尽力了。” 容沨脑子空白了一瞬,原来她们之间的母女情分竟然会短到这个地步,点了口脂的双唇,隐隐发白:“可化开心结,还需得母亲自己想通,说易也易,说难也难于上青天,恐会使母亲心神动荡,刺激之下病情加重。” 杜太医不明白其中深意,只对后面所说情况稍加深思,缓过神来,便道:“四姑娘,为人医者治病救人,所开的方子都遵循一个中庸之道,正正好好。方才四姑娘所言,也可以为不可多得的棋行险招,夫人若在强烈刺激下,将心中郁结许久的瘀血吐出,让其通身轻快,也有利于恢复病情。不过。” 话语一顿,杜太医沉声道:“既然是棋行险招,也会有一定的风险,夫人现下情况若是承受不来那个强烈刺激,恐怕便是回天无力。” 容沨眉眼微动,眼中深水荡起了一丝波澜,旋即转了话题问:“杜太医来青州也亦有小半年了,也不知还能看顾我母亲的病情多久?” 杜太医:“下官是跟随元裔君而来,如今青州军务稳定,过了小端阳便走。” 容沨早已知晓,可心脏还不是不受控的猛地一跳,她掐指微微一算,脸上神情沉了几分,也淡了几分,连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到。 杜太医:“四姑娘放心,在此之前,下官梅哥两日便来侯府替夫人看脉一次,其余的还请四姑娘多多宽解夫人。” 容沨翩翩侧过身,瞧着廊外一颗满枝翠绿的绒花树,似承受不住风雨探了进来,绿叶被雨水冲刷的发凉,一颗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 容沨伸手碰了碰:“之前春猎回来,我听闻沈将军府的李老夫人也病了,杜太医可有去瞧过?” 将军府的事儿,他一个做太医本就不好对外宣扬,可转念一想,眼眸微动:“下官已去过多次,李老夫人病了后,巧的是沈夫人也跟着病,不过沈将军交代让下官看顾好李老夫人一人便可,三日前李老夫人就已经离开了青州,至于沈夫人病情如何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雨势渐小,容沨也不在多留杜太医,倒是将库房中几本绝本的医术给了他,喜得杜太医无与伦比朝容沨道谢,连伞也不遮就往外面走去。 云宵赶忙唤了一个丫头去追上送伞,转而扶着容沨并肩走进里屋。 容沨趴在临窗大炕的矮桌上,眼底带着几分恨意的冷色略微有些消退,沈夫人大约是活不成了,留着一命不过是想要赶快与侯府结亲,将容涟娶了过去,多一层在朝廷争端中的保障。 云宵见容沨犹自深思,眉眼紧锁,额上青筋显现,忽地跪下双手伏在容沨的膝上。 容沨回过神,眼中恢复清明:“好好的,你怎么跪下了?快起来,这几日下雨地上潮气重,别伤了自己。” 云宵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容沨:“婢子是一个粗人,受过的罪比这个还多一些,可还请姑娘听婢子一言,别伤了自己。” 容沨手上动作一顿,任然坚持扶了云宵起来:“你这是想与我说些什么?” 云宵道:“杜太医说夫人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可姑娘何尝不是!姑娘聪慧只怕比夫人想得还多,婢子愚钝猜不出姑娘心中所想,也不能替姑娘分忧。” 云宵说话缓慢,字字皆为容沨着想,“婢子不知姑娘如何棋行险招,于夫人风险极大,可若是姑娘去做,可就是担上不孝害母的罪名,即便给夫人强烈刺激的不是姑娘,可姑娘一旦沾上,就逃不了的!” 云宵心有余悸,仍在絮絮:“老夫人和侯爷既然能狠心要送姑娘入宫,那么一旦夫人出事,姑娘名誉受损入不了大选,婢子不敢想等着姑娘的会是什么。” 话到最后,云宵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哭腔。 “等着的是什么都不重要,我一人承受便可,你和碧花,还有卷舒阁的下人我都绝不牵连,否则我难以心安。”容沨紧紧握住拳头。 “为了给她致命一击,我已经等了太久,八月大选,七月我就便要离开,留她到今日难不成还要我眼睁睁看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等她去了沈将军府。” 没有谢予帮我的话…… “就是鞭长莫及,她看重这门苦心钻营算计来的婚事,那日我便亲手将它打碎!” 云宵沉声道:“姑娘!” 容沨注视着她的眼睛,理了理她额上垂下来的头发:“好丫头,我知道轻重,可她这个假嫡女在出嫁后是再也不能利用这个身份了。” 云宵凝神倾听,瞳孔肉眼可见的放大,呼吸渐渐急促,内心惊惧不已,难怪,难怪姑娘容不得她…… 只听云宵坚定道:“婢子知晓,但听姑娘一切吩咐!” 忽然碧花撩了帘子走了进来,笑嘻嘻道:“姑娘和云宵在说什么悄悄话?” 云宵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猛地转身惊慌地盯着碧花,她僵僵地笑了笑:“能有什么悄悄话,你不是在陪着李妈妈吗?” 碧花嘟囔道:“李妈妈嫌我话多,把我赶出来了,说我吵她养病。”话语一停,她眼睛一亮,对着容沨兴致勃勃道: “这几日六姑娘在养着脸,五姑娘在仪月楼和小佛堂两头跑瞧着比之前还憔悴了不少,偏偏又和吴姨奶奶争嘴吵上,又被多罚了抄写《女德》。” 容沨面色沉静如水:“好端端的,她们怎么又闹上了?” 碧花眼睛一转:“婢子也不知晓,两人谁看了也不喜欢,倒是婢子听了外面的传言,倒像是吴姨奶奶故意招惹五姑娘的。” 容沨搭在矮桌上的手,微微动了动,下意识的敲了起来:“这样说来,五妹妹受罚和吴姨奶奶脱不了干系,也还真是难为她背腹受敌,也不知她要怎么对付吴姨奶奶,咱们就瞧好吧。” 不出第三四日,容涟因身体不支,在小佛堂晕倒,戚氏替容涟求情,容老夫人无法将责罚减半,第二日清晨,容涟拖着病体前去寿安堂向容老夫人感恩戴德一番。 容老夫人摆了摆手:“你若真想谢,便去谢戚姨奶奶,她说你六妹妹的伤好多了,让你再去小佛堂也不相宜,恐伤了姐妹之间的和气。” 容涟讪讪一笑,刚刚半蹲身子,起来不是,不起来也不是,窝着一股火气,咬牙平静道:“是,孙女之后便去想戚姨奶奶告谢。”说完,又轻轻咳嗽了几声。 容老夫人缓了缓脸色,让她坐下。 容沨坐在下首,一言不发,却见着容涵娉婷袅娜的走了进来,脸上的伤若细瞧,便是一点儿伤痕也看不出的。 容老夫人:“既然伤了,就好好养着,祖母这里等你好了再来也不迟。” 容涵笑容可掬:“之前见不得风是因伤口还未愈合,现下都好了,若还不来向祖母请安便是孙女不孝。况且我听闻五姐姐替我向菩萨祈福病倒了,我心中难安。” 容涵转去关切对容涟道:“我方才听五姐姐咳嗽了两声,定然是病还未好,药一定要喝尽才能好的。” 容沨眉眼微动,心下纳罕容涵此举。 第一百零二章 自食其果 往日只有容涟虚伪作假做表面功夫去故意关照隔应别人的,做得甚为熟练,让人看了一丝不漏。 可今日容涟心下谨慎容涵此举,对其关切亦是跟吃了苍蝇似的一般恶心作呕,可偏偏不能表现出来,回应一副姊妹和睦的模样。 容老夫人眉头一动,也有几分诧异,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你倒是个大肚能容的,你五姐姐有愧与你,将你伤成这个样子,你也不怪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容沨眼底聚起一抹深意,嘴角挑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但见容涟与容涵脸色都齐齐一变。 旋即,容涵微微福身,眼睛睁得大大的,人畜无害地笑笑道:“本就是姊妹之间的小打小闹,那日惊动了祖母和夫人前来留椿斋看望我,实在是孙女不应该。” 顿了顿,容涵接着又说道:“戚姨奶奶时常与孙女说,做人得朝前看,不能只拘泥于眼下,况且孙女相信五姐姐是无心之举,现下孙女已经好了,若还是记恨五姐姐岂不是伤了姊妹间的情谊,也伤了祖母的心。” 容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细细的打量容涵脸上的神色,缓缓道:“你母亲将你教的很好,可见世家贵族的姑娘小姐还是要跟着品行端正之人才能学得如此识礼,懂大体。” 容涟眼底阴晴不定,微微垂首,挡下眼底丝丝克制不住的难堪和恨意。 容涵听得其中深意,眉眼沾惹着一丝细密的轻笑,转而对容涟又道:“五姐姐病了已有两日,怎么还不见好,还是大夫不尽心,开的药不对姐姐的病情,还是姐姐像妹妹一般孩子心性,不肯乖乖喝药。” 容涟默了一刻,不知道为何容涵一直抓着她生病的事情不肯放过,正欲开口。 却见容涵眼眸顿了一瞬,迸射出一丝冷似寒星的目光盯着容涟紧紧不放,双唇微启:“五姐姐身子不安,又怎么能安心准备出嫁事宜,大意不得,若让外人知晓了去,还以为府上慢待了五姐姐。” 容涵每说一句话,容涟心底便紧了一分,她微微挺直身躯,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腻腻的冷汗。 “不巧,今日替五姐姐着了下人去府外取药被妹妹撞上,便带着药来了祖母这儿,小病绵绵不断始终不得好有伤身体,祖母今日不如亲自看着五姐姐喝下。” 容涟霍地一下抬头,手心出汗的两手仿佛有丝丝刺骨的寒意钻了进去,微微颤抖着,她赶忙朝容老夫人道:“孙女哪里敢劳烦祖母,确实是我身子弱,喝了两日药好得慢一些。” 容沨端着茶盏,轻轻吹去茶面上漂浮着的袅袅茶烟,浅浅抿了一口后:“五姐姐确实身子不好,祖母向来不重嫡庶之分,对咱们姐妹也亦是一视同仁,无论是六妹妹伤着了,还是五妹妹病了,祖母心中难免放不下,不过是喝药五妹妹哪里就这样推脱了。” 一口温热留香的茶从口中缓缓流入腹中,容沨眼睫似展翅欲飞的蝴蝶覆在眼脸下,一片清浅的鸦青色掩下眼中的疑云。 容老夫人和蔼笑道:“确实你们有个不安的地方,我做祖母的又怎么能放心的下,今日监督你喝了药,之后便知日日勤勉喝得一滴不剩,涟姐儿你说呢?” 容涟面色霎时惨如白纸,没有一丝血色留在脸上,心脏骤然攥紧教她一瞬窒息,她颤颤巍巍的低下头:“孙女听从祖母安排。” 又缓缓抬头,好似地底下恶鬼阴森可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容涟,啃噬她的血肉,僵硬地笑了笑:“今日还要多谢六妹妹好心了。” 容涵瞳孔一瞬,眼睫轻颤:“五姐姐客气了。” 容沨悠悠偏头似看向窗外枝头新绿成碧绿,让眼中澄净了几分,她眸光流转看向身后的碧花。 碧花机警,微微垂头,偷偷溜了出去。 容老夫人:“过了端阳便是你们姐妹俩的及笈大礼,咱们祖孙之间相处时日也并不多了,可得要好好操办。” 容涵感伤道:“五姐姐虽嫁去沈将军府,可同在青州,祖母若是想念还不是时常得以相见,倒是四姐姐此去盛京到不知何时才有姐妹想见之日。” 容涟翻了翻眼皮,心下惊惧之时,又忍不住冷嘲一笑,忽地轻笑道:“六妹妹在感伤些什么,盛京城富丽繁华,皇城更是金碧辉煌,四姐姐如此聪慧知人心,此去定然是去享荣华富贵,得陛下圣心。” 容涵摇摇头:“我姨母久居后宫多年,我虽不得见,可每逢宫中来信,戚姨奶奶便忧心感伤不已,可知圣心难测,作为后妃亦是小心谨慎,姨母育有三子一女,可惜到最后也只有保下三皇子一人。” 说到后面,容涵越是心惊肉跳,不知是真为容沨忧心,还是兔死狐悲…… 容涟脸色变幻莫测,眼眸斜瞟了容沨容涵两人一眼,幽幽吐出一口气来:“到底说四姐姐和六妹妹关系匪浅,日后在宫中也是和六妹妹的姨母亦是要互帮互助,父亲在青州替陛下守卫边关,日后四姐姐身份尊贵起来,怕是连祖母和父亲他们都要称一声‘小主娘娘’。” 绵里藏针,字字珠玑,两相挑拨不费丝毫尖锐的字眼,容涟冷冷一笑。 容老夫人面色一沉:“宫中主子娘娘多半是借母家势力才能在陛下跟前得脸,否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何况宫里的女人开了一茬又一茬,除了自己有几分成算外,还得靠着自己的母家。” 浑浊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和蔼之色也稍稍褪下:“不过,我朝素来忌讳外戚干政,牝鸡司晨乱了国本,从前莲妃便是一个例子。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你一切安好,侯府自然一切安好。” 顿了顿,又道,“主子娘娘就是主子娘娘规矩不能乱。” 这时,丫鬟手中端着托盘,稳稳当当地走了进来放置在容涟身旁茶桌上。 容老夫人抬了抬手:“药来了,快些喝了吧。” 容涟死死地盯着丫鬟手中药碗,褐色的汤水随着丫鬟的动作轻轻晃了晃却没有洒出一丝,她双手像是僵硬得动弹不得。 眼前仿佛是一盏封喉的毒药! 容涵意味深长打趣着:“瞧五姐姐的模样,还以为这药里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容老夫人眉眼一动,盯了容涟一瞬:“你若不喝,我倒是真要信你六妹妹所言其中藏了什么猫腻。” 容涟心下猛地一冷,咬了咬牙,手上微微轻颤接过药碗,温热刚好,既不烫了舌头,也不失了药性,丝毫不差。 眼中忽地流露出一丝凶光,真真算计的一丝不漏。 她一闭眼,喉咙上下微动,一点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到有几分狠心赴死的觉悟,一碗饮尽后,药碗重重扣在茶桌上。 容涵掩嘴轻轻一笑:“五姐姐喝药跟上战场似的,瞧着这动静大的,果真还是和妹妹一样孩子心性。” 容涟神色有些恍惚,可眼底恨意如同黑墨晕染的越深,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战栗的发抖,垂下的两手始终放呀腹前,似要搅动什么。 出了寿安堂后,容涟匆匆告别死死抓着半夏的手,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容沨转过回廊,抬手轻轻撩过垂下来的一枝绿蔓:“五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真像六妹妹所言,那药里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眸光流转,宛若汩汩冷冽的清水。 容涵低头,捂嘴轻轻笑出声来:“妹妹可不知晓,那可是妹妹亲自从五姐姐的婢女手中拿来的,我可没有碰上半分,连熬药也是祖母身边的秦妈妈亲自安排的,五姐姐有什么事,与我并无什么干系。” 走在回廊下,容沨伸手折了一片绿叶在手中细细看着:“六妹妹也会说些冠冕堂皇之词了。” 容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道:“妹妹讨好别人习惯了。” 容沨:“这样很好,保护好自己和身边亲人,只要莫失了本心,走上歪路让自己后悔就好了。” “多谢四姐姐提醒。” 容沨看着容涵离去的身影,良久才道:“可发现了什么?” 碧花轻轻摇头:“并未,婢子去看了,煎药之人都是秦妈妈亲自安排的,确实无人下药。不过婢子留了一个心眼,把药渣给留了下来。” 容沨“哦”了一声,绿叶从手中无力落下:“六妹妹没做什么手脚的话,那便是五妹妹有问题了,着人拿去生药铺子问问,这药到底是干嘛的。” …… 直到晚食过后,碧花才掀了帘子走了进来,俯在容沨耳边低语了几句,脸上神色有些惊愕和诧异。 容沨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她倒真是自食恶果,原本是给吴姨奶奶备下的药,却被六妹妹玩了一转让她先尝尝,难怪申时之前云宵仪月楼五妹妹来了月信腹痛不止,这阴损伤人的寒药可真不好受。” 碧花道:“可要去禀报老夫人。” 容沨摇头:“物极必反,六妹妹算计五妹妹都知把握尺度,给她一个教训便见好就收,本就不甘我们什么事儿,去平白沾惹她干嘛,等着吧。” 第一百零三章 端阳将至 “姑娘的月信比上月早了许多日子,疼得这样厉害,要不要婢子去通传老夫人叫大夫进府。” 容涟捂着坠痛难忍的小腹,脸色苍白冒着冷汗,眼中卷袭着浓郁的嫉恨和阴鸷,她突然扬手一挥给了凑上前的半夏一记耳光,端着的红糖水也被打落在地,汤汁洒出烫了一手。 “没用的蠢货!我要你亲自去取药,不让别人碰半分,结果那药到了六姑娘手里,你可真是听六姑娘的话!你说你是不是见我在府中不得脸了,又偷偷搭上留椿斋那个贱丫头!” 半夏顾不得手上烫伤,慌忙跪下哭声辩解道:“没有!婢子没有!” 容涟生气不已,胸口起伏:“……还不说实话!只要你一日在仪月楼,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半夏泪流满面,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一片通红:“婢子没有,姑娘说的话婢子一直记在心上,今日去取药时,铺子里的活计说,府上早有人拿着牌子去给姑娘取了药……婢子还心想姑娘嫌我脚程慢,才找了别人……” “至于六姑娘那儿,婢子真不知晓…姑娘,婢子冤枉……婢子也不知道药怎么到了六姑娘手里……” 容涟脸色越来越沉,温婉柔和的颜色已经扭曲得狰狞可怕,一张几乎长在脸上的面具恨不得破裂碎一地:“早有人去拿?” 每一个字说得缓慢异常,牙关咬的酸涩刺疼,又癫狂冷冷地嗤笑,此刻她已经全然感觉不到腹中坠痛,满腹被人算计之后的愤怒。 “容、涵——” 她重重地一拍床沿,恨声道。 而后陡然失力倒回在床榻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眼中一道血腥的杀意夹杂几分不易察觉的害怕,她没了力气,颤声问:“剩下的药呢?” “药?”半夏一愕,愣愣地抬起头:“六姑娘把药都给了秦妈妈,秦妈妈拿了一剂后,剩下的都送回咱们仪月楼。” 容涟闭了闭眼,艰难问道:“那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的药在别人手里。连今日在寿安堂的药渣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半夏疑惑,她不懂容涟为何会如此震怒担心药会落在别人手里,小心翼翼的回答:“那药只是大夫看了来给姑娘调养身子的,少了一剂也并无大碍,熬完了药,药渣自然无用,厨房的下人都会扔掉。” “对啊,只是用来调养身子的药……” 可容涟不信容涵假情假意费了那么多口舌就是为了让她在寿安堂喝一碗药,那药是她偷偷拿来害吴氏腹中的孩子的,药量不多,可寒性强烈,不然她怎么会…… 容涟眼睛猛地一睁,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凶光,她们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不会! …… “你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做了大半个时辰的绣活没有一针是下对的。”戚氏在翻完大本账本后,终于忍不住抬眼看着对面的女儿沉声道。 容涵拿着绣花针的手一顿,眼眸微动定定瞧着绣绷上的半开的梅花针法全乱,不耐的拿起一旁的剪子就要将线给挑了。 戚氏放下手中账本,把容涵手中绣绷给拿了过来:“说吧,你这心里面藏着些什么事儿?” 容涵丢了剪子,歪歪的倒在身后的软枕上,心中忿忿郁闷道:“阿娘可真是年纪大了,心慈手软比不得四姐姐的杀伐果断了。” 戚氏不动声色,继容涵之后,慢条斯理补着后面的针线。 “若是四姐姐拿住这个把柄,定然是一击致命,教她永不翻身!”容涵恶声道。 “早知道就该把这件事透露给四姐姐让她去做。” 戚氏眉头一挑,用着绣花针穿线的另一端拨了拨自己的鬓角,笑道:“你怎么能有十足的把握肯定你四姐姐一定会如你所言。” “怎么不会!四姐姐最恨她!”容涵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戚氏轻哼一声,眉眼平和:“就因为最恨,才不会轻易放过,五姑娘借生病之由,将自己的补药换成害人性命的寒药,这一事本就是你我之间猜测。” 她目光微凝,丝丝如细盯着容涵的眼睛:“若你将事情闹了出来,而她并未如你猜测一般想要害死吴姨奶奶腹中孩子,届时你该如何收场,又该如何向你祖母交代。” “杀伐果断固然重要,可也要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你四姐姐固然恨极了五姑娘,可她不傻,更不会在此时失了分寸。” 戚氏见容涵眉头紧锁仍是不解,还有忿忿之色,微微叹了口气又继续为她解释道:“”五姑娘接二连三犯错惹老夫人动怒,或许更会此次之事受到厌弃,可难保老夫人不会怀疑到我们,要知道咱们这位高高在上的老夫人手握中馈多年,即便五姑娘做错事,她也容不得算计。” 容涵霍地一下直起身子,言之凿凿:“吴姨奶奶怀得是父亲子嗣,即便祖母不甚在意,可暗地里吩咐秦妈妈替吴姨奶奶摆平了多少事情,不然就她嚣张得意以为怀了个金元宝的样子,那里只会得罪一个容涟。祖母当初对周氏可是一丝都容不下。” 戚氏慢悠悠地摇了摇头,可眼底温和之色微冷一瞬摄住容涵滔滔不绝的话头,眸光幽暗莫名。 “这就是你比不上你四姐姐的地方。老夫人看重整个侯府的荣耀清誉,不然你四姐姐也不会要被送去大选。若我们猜测之事是真的,今日之举也不算没有白费,五姑娘吃了个哑巴亏喝下寒药,份量虽然不多,可料她也不敢请大夫,伤了身子日后嫁去沈将军府子嗣艰难那才是一辈子的罪。你瞧夫人大半辈子为此受累,夫妻不睦,还病怏怏的。” 容涵心头一动,一瞬就明白了:“……可女儿还是不甘心啊!” 戚氏笑笑,将绣绷递回了容涵手里:“前面即使走了许多错路弯路,可只要用心布局,那也可以回归正道,女红如此,做人也如此。阿娘已经托了你舅家的人帮忙去探当年夫人生产之事,你不用担心,以后这个侯府你才是唯一的嫡女。” “嫡女”二字落在容涵耳里,整颗心克制不住地雀跃起来,喜上眉梢,嘴角微微动了动:“阿娘,五姐姐当真不是夫人的孩子?” 戚氏:“七八分是真的。”她眉眼一黯。 周氏能兴风作浪多半是有侯爷在帮扶着,将侯爷迷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就这样死了……当真是庆幸,不然她以后的路可要真难走了。 “你要把这些话藏在心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说。最后就要看那个稳婆跑到哪儿去了。” 戚氏回去后,拿起放在自己妆奁上的小瓷瓶静默不语,周氏怀孕进府,她曾起了恶心给她下药,如今为了她的女儿她不得不多一分图谋。 转眼端阳将至,濮州暗地千里迢迢送来的奴仆也已经抵达了青州地界,就正正好安置在离谢予别院旁边的巷子里。 容沨有李妈妈约束着,迟迟不得出府,直到端阳那日,容涵听闻府外江上又赛龙舟和猜谜灯会央着容老夫人求了许久才得一个时辰出府的时间,身边侍从换上便装寸步不离。 唯独一人,只有容涟被容老夫人给留了下来。 容涟面色如常,眼眸阴郁如同地狱里的厉鬼阴森森地盯着容沨和容涵两人,只幽幽道了一句:“四姐姐和六妹妹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容沨不免多看了一眼容涟,容涵也有些胆寒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容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对着容涟道:“六月你便要嫁去沈将军府,到底也算是出嫁女的身份不该和她们一同胡闹,陪着老婆子去寿安堂看底下的丫头热闹热闹。” 容涟微微垂头,长睫遮住眼底阴怵怵的死气,神色平静的恍如一个死人:“孙女明白,六妹妹年纪小正是爱热闹的时候,等她过了生辰也该拘束起来,四姐姐七月便要上盛京,亦是聚少离多,祖母这是心疼她们,也是心疼孙女。” 容老夫人扶着秦妈妈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你懂就好。” 四下并无旁人,只听容老夫人又继续道:“你虽不是夫人所生,也不是真正的侯府嫡女,可只要你乖巧听祖母的话,那些过往的事谁都不会提起,你四姐姐去了皇宫山高皇帝远,也不会威胁到你,你还是能风风光光的做沈将军府未来的主母。” 容涟眼眸微动,她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欲望趋势还是恨意迫使她一步步往前走着,对容老夫人仅有的那么一丝濡慕之情也消失殆尽,心底油然生气一股恶心至极的嫌恶。 “端阳佳节,父亲仍然为军营之中处理政事,孙女想去小佛堂去拜拜菩萨上柱香,再去陪祖母热闹热闹。” 容老夫人点头:“极好。” 行至昏暗处,容涟忽地对着前方的空气问:“都安排好了吗?” 半夏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眼中惊惧未定:“婢子,婢子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去做了。” 容涟抬手钳住半夏惨白的两颊,皮笑肉不笑道:“好丫头,她们若是不能被人贩子带走,便是你替她们去花街受一点朱唇万人尝的滋味儿。” 第一百零四章 端阳之乱 青州虽临晋朝边界,但并不苦寒,一年四季应有,春时逢青,夏时多雨,秋时气爽,冬时红梅映雪。刚入夜街上便开始热闹起来,大街小巷灯火通明,照得江上恍若白日,龙舟比赛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容侯府的马车才出了东街头就已经行进不了,外头人声渐大,间杂着小贩叫卖和烟火冲上云霄的啸叫声。 容沨微微推开车窗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瞧着窗外热闹非凡的场景:“马车已经进不去了,端阳佳节若只是坐在马车上观望,也确实无趣得很。” 容涵点头,看着容沨并无太多喜色的眼睛:“今日能得出府,可瞧着四姐姐兴致不高,可是有什么心事儿?” 容沨眼眸微动:“我瞧着六妹妹倒是开心的很,青州端阳固然有趣,我猜这也不是六妹妹心之所喜的缘由。” 容涵被揭穿了却也不恼,反而展颜微笑:“我同四姐姐一起下去。” 容老夫人特意为她们在遥问相阁定了一间临江厢房,视角绝佳,且遥问相阁少有闲杂人等混入,多是官家小姐夫人。 侍从离两个姑娘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几个丫鬟更是寸步不离,李妈妈更是将容沨看成眼珠子似的,恨不得再给自己安上一双眼睛,行至人潮拥挤的地方,她便高声叫道:“都跟紧自家姑娘,莫要走丢了人!” 话音刚落便听碧花叫嚷着:“六姑娘不见了!” 容沨闻言脸色一变,忙不迭踮起脚四处张望,依稀在人群中瞧见容涵被侍从护着顺着人潮走远,稍稍放下心:“无事,六姑娘有侍从跟着,你们莫要冲散了。” 人潮不曾散去,容沨几人被挤到了一巷子里去,索性没有受伤, 碧花缩在一旁蹲着身子,不知在鼓捣什么,好一会儿才起来,皱着眉煞是认真的忿忿道:“太凶残了!婢子新做的鞋方才差点都被踩掉了。” 云宵低头一瞧,果真好大一个脚印,不厚道的笑了笑。 李妈妈皱眉:“现在咱们跟侍从冲散,遥问相阁一时半会儿也去不成,姑娘留在这儿莫要擅自走动,府上的侍从估计也不曾走远,老奴去寻寻。” 碧花招了招手:“妈妈年纪大了,哪能让你去,我瞧我今日这新鞋是要成旧鞋了,还是我去,我眼睛好,跑得快。妈妈和云宵留在这儿陪着姑娘。” 说着便钻入人群三下两下就找不见人影。 此时,忽然有人唤道:“四姑娘!四姑娘!”一名侍从腰间别着府上的令牌跑来。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侍从呢?”李妈妈问。 侍从憨憨的一笑,眼珠子在几人中间转了转,少了一个人。 “妈妈莫要担心,其他兄弟和奴才分散去寻姑娘去了,若是见着碧花,定然会带她去遥问相阁。” 容沨立在一旁,闻此言,不免多看了这个侍从一眼,语气平静的听不出一丝温度:“你倒是个伶俐的。” 侍从哈哈一笑,抱拳对容沨恭敬道:“奴才知道有一条巷子直直地穿过去便是遥问相阁,现下人多混杂,姑娘意下如何?” 容沨应下:“走吧。你在前面带路,我们后面跟着。” 万幸那条巷子离她们这儿不远,也不必再挤着人群,侍从前面领路,时不时便回头与容沨她们说道几句话,容沨不应,云宵就开口兴致不高的说了几句话。 “方才你说只需穿一个巷子就能到遥问相阁,怎么都拐了几个弯,都没到,我瞧着怎么远走越远了。”云宵抱着容沨手臂,身子隐隐向前倾。 李妈妈也不由跟着警惕起来,眼见着侍从一声不吭不复刚才的模样,闷头往前走着,似乎急着要去见什么人。 容沨猛地顿住脚,语气寒冷如冰霜,冷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侍从停下脚步,抹了抹脸,嬉笑抽动着嘴角转头看向容沨:“怪道是要提醒老子,里面有个小娘们聪明狡猾得很,叫我不要轻易失了手。” “四姑娘,你是尊贵人,还是自己请吧,不要让我一个粗人动手伤了你们。” 云宵皱眉:“你若是为了钱。” 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假扮的侍从不耐烦的打断,他是跟了周氏多年的奴才,叫刘自,周氏没了,他便跟着容涟,他啐了一口吐沫,容涟年纪不大,阴狠比起她娘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 “四姑娘知道我不要钱,受人之命忠人之事,姑娘莫怪,也不过是命该如此。” 街上吵杂声,将陷在巷子里的容沨几人隔绝,越是这样,容沨越是沉静得异常:“那我还真是好奇她吩咐你要将我们带去哪里?” 刘自目露凶光,丝毫不掩其中的歹意,声音嘶哑几乎与巷子里涌入的风混在一起:“自然是不会让你好过的地方,过了今晚你便悄无声息的从青州消失,其他如同月上间的地方便多了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 污言秽语实在难以入耳,云宵和李妈妈两人早已是怒不可遏,容沨眼底泛起一丝浓郁的阴沉,额上青筋隐隐跳动。 “我从来就知道她是个心思歹毒的人,容不得别人比她和争强,也难为她瞒天过海和周氏演了十多年的好戏,演着演着便真以为自己是侯府的嫡女了,她母亲是外室之女,即便披了一层皮也难以遮盖骨肉之中的卑微。” 说着她缓缓垂下手,风吹微动,手心也开始隐隐冒着冷汗。 李妈妈眼睛一瞬瞪大,心中惊愕不已,当即就明白其中的秘闻,偷天换日,耳边一阵婴孩儿哭声阵阵,让她脸色霍然失控。 “我猜周氏当年替她谋划了不少,也留下不少得力的人,可是有多少人因为办事不利,就被取了性命,你就不怕你也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你现在要做的事非同小可,为保这个秘密永远没有人说出,她一定会杀人灭口,因为只有死人是最可靠的。” 刘自眼珠转了转,冷笑道:“我若放了四姑娘才是真的办事不利,才真的活不了。” 眼睛微眯紧盯着容沨几人,心下升起一丝警惕担心她们玩什么花样,他三两步上前,抬起手臂想给容沨后劲一个手刀。 容沨眼眸一沉,藏在宽袖下的手猛地抬起想要直插刘自的手掌,却被反手扣住,手腕惊痛,像是要被掐出一圈青紫的手印。 李妈妈与云宵一同失声道:“姑娘!” 刘自捏住容沨手腕,翻过手心,愣了一瞬,什么东西也没有。 却听噗嗤一声,云宵手里的簪子从刘自腰侧生生刺了进去,云宵心里发颤,眼底被手上沾染到腰侧没出来的鲜血染红,又鼓足力气恨不得将整个簪子刺了进去。 刘自眼睛发狠,挥开云宵,暴怒不已:“贱人!”说着便要动手去扯住云宵的头发。 李妈妈此刻也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捡了一块地上的石头砸的刘自头破血流。 容沨趁机拉着惊魂未定的两人就往前面跑,左右看了看,又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容沨压低声音,急急的问:“那婆子关押的地方是不是在这里?” 云宵一边跑,一边往自己的衣裙上蹭着鲜血,脸色发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婆子?……对,老太爷安排的院子就在这里。” 心下转念一想,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刘自捂着伤口,急步上前追赶,阴狠地瞪着一双眼,看着容沨她们拐进的巷子,已经看不见了踪影,他咬牙吸气。 片刻之后,一间院子里,云宵已经没有力气软瘫在地上,李妈妈一颗心脏仍然没有安定。 容沨更没有好到哪里去,背靠着木门,好久僵直的身子才能动弹半分。 突然一个小厮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方才听到动静还以为是闹了贼,结果定睛一看,可不是他们家的表姑娘,旁边手上染着血的丫头是怎么回事儿。 “表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道。 容沨眉眼微动:“外面有个不干净的人,你叫上几个下人去把他给我绑了。再去几个人去找找侯府的六姑娘和一个叫碧花的丫头。” 裴妄招了几个下人先是去将容沨她们扶住,容沨往里面走着忽地回头:“庭表哥来了?” 裴大爷裴策,家中长辈都唤庭哥儿,容沨从小便唤庭表哥。 裴妄回道:“大爷是昨日才到的,说是不放心表姑娘。” 容沨在院中稍坐了小会儿,便去了关着当年替裴氏接生的稳婆屋子,屋子外站在两个严厉的下人,身子强健看着力气甚大,门上落了大锁,门槛的地方开了一个窗隔,每日便往这处地方送饭食。 “真疯了?”容沨问。 屋中不敢点灯,只能借着外面的烛光隐隐绰绰的瞧着里面的人,坐在床榻上仿佛嵌在黑暗之中,怀中抱着一个枕头,目光凛凛的看着某个地方。 “问她什么也不说,大爷打听清楚了,说是她家里面的人离开青州时,遭了土匪,家里面的人都死了,自己也被糟蹋了,整日疯疯癫癫的。” 第一百零五章 终是离别 容沨眼眸一沉,眯成一条狭长的弧度:“真疯假疯一试就知道了,去将锁给我打开。” 婆子一愣,连忙摆手拒绝:“开不得!里面这女人疯疯癫癫,大爷也拿她没办法,才叫我们给关起来,连盏烛火都不留就是怕她疯起来把自己给烧死了,之前在濮州若不是丫头警醒,可真要看着她把屋子给点起来。” 容沨斜眼一瞥,头上珠钗轻微晃了晃,噙着一丝冷若冰霜的笑意:“她若是没用,还不如由着她烧死自己,偏偏那么巧还让丫头发现,莫不是故意让人不要过于接触她。” “打开!” 沉寂多日的铜锁与锁链碰撞发出一阵阵稀索的声响,坐在床上的女人眼睛缓缓瞪大始终盯着某处,抱着枕头的双手收紧,死死地勒住,脊背也紧张的跟着挺直。 婆子先推开了门,屋外的光透进黑暗之中,幽幽的视线之中,容沨轻轻的脚步声在女人的耳朵里一瞬放大了许多倍,心下爬上令人窒息的惊恐。 她尖叫一声,蹭地一下起身,目眦尽裂,眼白周围全是漫延着的红血丝,手中的枕头也砸了出去。 “啊啊啊!不要过来!走开!” 容沨淡淡出声:“刘氏你还记得当年在影梅庵替人接生,害死一个男婴的事吗?” 撕裂尖锐的声音猛地扼在喉咙里,她呃呃地喊了几声,惊恐害怕的将头瑟缩在劲脖处,呜咽地像个孩子一样,摆着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害死的……” 霎时,刘氏又开始疯癫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弯着身子大叫:“你们害我!你们在害我!” 说着就张着两只手就要往容沨抓去,婆子被惊得下意识退了一步。 “……她死了。” 容沨冷冽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诡异,一手缓缓垂下走到圆桌前停下。 “害你家破人亡,走上穷途的人,已经死了。” 容沨慢条斯理拿着圆桌上的茶壶,打开茶盖看了看,隐约瞧着里面的冷却的茶水贴着壶壁微晃,手忽地往上前倾,一壶茶带着茶叶全泼在了刘氏脸上。 冷不丁就是一个激灵,刘氏一震,只知道瞪着两个眼睛看着容沨。 容沨放下茶壶,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上沾了的水渍:“她们说你疯了,我费了那么多功夫找你,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她眼眸轻扬,长长的睫毛盖着的眼睛迸射出一丝锐利如同冰锥的寒意:“她当年买通你,瞒天过海让你偷换了侯府夫人所生的孩子,稚子无辜,也不知你午夜梦回或是看着自己孩子的时候会不会记起那个孩子的嘤嘤啼哭声……你也没有想到,其中没有被换走的女婴时隔多年会再次寻上你,因果报应。” “所以就要拿我家人孩子的性命来还吗!”刘氏捂着两耳,尖声道。 “当真是因果报应,我们一家才走出了青州,就遇上了山匪,可如今天下太平,即便是有山匪怎么会放着那些有钱人不劫,来抢我们这些路过的平头百姓!” 刘氏一双眼睛凹陷在眼眶之中,仿佛是嵌了两颗浑浊的黑石子只能僵硬得转动着,两行眼泪流下。 “……我真是悔!我的孩子因为啼哭不已,被那些人一刀穿破了身子,那血流也流不完……” 那日的事情如同一个惊魂的噩梦,走也走不出来,深陷其中,每日折磨着刘氏,阴影笼罩让她几欲想要去死。 容沨眸光微闪:“既然是让你生不如死,你为何不了解自己,黄泉路上一家人整整齐齐,说不定他们也不会怪你害死了他们。” 刘氏猛地跪下,膝行爬到容沨脚边,抓着她的腿不放:“姑娘可知道当时你母亲千辛万苦生下一对龙凤儿女,身心力竭却还在说,把孩子给我看看。我当时就在想真可怜,一出生便要死了,亲生母亲连一面都不曾见过。” “她说要换掉男婴,还把孩子塞到了我的手里让我溺死在盆里再裹着一层布丢了,我心想这住在影梅庵吃斋念佛的不一定都是菩萨,也会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容沨居高临下俯视着刘氏:“丢的那个孩子去了哪里?” 刘氏恍然,眼眶还在流着泪:“死了,十多年前就丢了,连尸骨怕是也被林中飞禽走兽给叼走了。” 容沨眉眼微皱,突然弯腰,掐住刘氏几乎只剩一层皮贴在脸上的两颊处,修的圆圆的指甲只需要她稍稍一用力,就能穿破这一层干瘦枯黄的皮。 “孩子在哪里!” 刘氏疯癫地又哭又笑:“姑娘怪我害死了你的同胞弟弟,可冤有头债有主,那个人已经死了!哈哈哈……死了!我现在孑然一身,姑娘要杀我泄愤,何必拿已经死的人来和我来玩笑。” 容沨兀自冷笑出声:“他没死。” 轻缓的声音幽幽地钻入刘氏的耳朵,好像千百条虫子涌在耳朵里啃噬她的神经,她猛地一推,尖声道:“他死了!我孩子都死了!他凭什么不去死!凭什。” 话音未落,容沨反手便给了她一记响亮至极的耳光,打得她耳里的虫子嗡嗡作响。 “你知道吗?当年她让你帮她瞒天过海,偷偷将自己的孩子换上,如今那个孩子玉立长成,要嫁去了沈将军府。而你害了无辜的孩子,也害了你自己的孩子曝尸荒野,你都不敢去将他们埋了,只能灰头土脸的逃走,自私自利!怕是你孩子如今也还在黄泉迟迟不肯投胎,就想问问你为何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刘氏一声哽咽尖叫着哭了出去:“……他没有死,没有死……” 那个男婴便就是出生之时,哇哇地哭了几声,之后就乖乖地躺在襁褓中,一只眼睛半眯着看着人,刘氏当时瞧着这个孩子可爱,就动了恻隐之心留了下来。 青州城外的那场屠杀,刘氏的丈夫和四岁的孩子惨死,她还惦记着等去了新的敌方就送她家石头去上学,可是石头没有活成,反而是和铺盖滚到一边草丛没有哭得男婴过了下来。 刘氏当时恨不得掐死这个孩子,可那时自己被人糟蹋,快要昏死的时候,是这个孩子哭了,叫醒了她。 “他现在哪儿?” 刘氏两眼空洞:“我见着他就想起我家石头那样懂事,他也和他一样,可我又觉得为什么死得不是他!我又忍不住动手打他,他五岁那年跑了出去,我就再也找不到了,和我的孩子一样都不见了!” 容沨眼中寒意越深,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诡异:“我给你个机会报仇怎么样,你不能亲手杀了她,那就亲手毁了她的女儿。” …… 裴妄回来了:“奴才出去找了,可都不曾见侯府里的六姑娘和唤作碧花的丫鬟,倒是那个侍从被咱们捆了绑在柴房。” 容沨心下猛地一冷,容涟能这样对她,定也存了同样的心思对付容涵。 “再派多些人去找,那些腌臜不干净的地方也不要放过,江上空着的船和画舫都给我探探,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不见了!” 此刻云宵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李妈妈道:“姑娘心里替六姑娘打算,可现在不该留在这儿了,该去遥问相阁了。” 小院儿不能久留,容沨只能耐着性子去遥问相阁等着。 窗户打开,容沨撑着额头半眯着眼睛看着外面,龙舟如何热闹好玩儿已然是入不了他的眼了。 楼下人声鼎沸,忽然有人道:“元裔君来了!说是要给拔得头筹的人给彩头!连沈少将军也在!” 容沨心神一动,连着身子都下意识往前倾了倾,忽地门被推开:“姑娘,六姑娘和碧花找到了。” 容沨眼眸一睁,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呼吸都停了一瞬,她站起身子就往门外跑。 云宵不知所以:“姑娘回来!六姑娘和碧花还没有到遥问相阁这儿!” 却听江边突然混乱了起来,“杀人了!” 云宵脸色一变,赶忙追了下去,却见容沨立在了楼梯口,怔愣地站着又回去了。 云宵将门窗紧闭,留了下人在门外守着,此刻不要妄动才是最安全的。 容沨一手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手心,抑制住内心的不安,他是谢予,她是元裔君,多少算计风浪他都过来了,他怎么会出事儿,好久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容涵被裴策救了下来,脚上扭伤送了医馆后,又坐着另一辆马车悠悠地回去了;而碧花这个丫头可算是命大,侥幸趁着人多给躲开了。 马车外驾车的是裴家的人,才要往侯府驾去时,却生生拐了一个弯去了城门。 “你当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谢予死寂一样的眸子动了动,咬咬牙道。 容沨推开了车门轻身跳了下去,伸手碰了碰谢予骑着的黑马:“今日端阳突然暴乱,我猜并不是偶然,你在蛰伏青州半年之久,终于得了你想要的东西。是你说的,此去一别,再也见不着了,我来送送你。” 谢予口气冷然:“本君可不想在盛京再见到你。” 容沨知道他说的是她要进宫之时,她缓缓转身讥诮道:“我怎么可能会进宫,我不会听从她们摆布的,即便是我父亲和祖母也不能。” 夜风吹过,刮得容沨眼睛涩涩的发红:“盛京有你我才不会去!” 她看着谢予无甚留恋的勒住缰绳要往城门走去,她冷声道:“谢予!我会嫁人!会和别人举案齐眉!会和他相守一辈子!” 谢予头也不回:“那样最好!容四姑娘。” 第一百零六章 表哥裴策 端阳突然暴乱,虽已及时被镇压下来,当日在场的沈少将军声称,暴徒都是前朝与陛下争夺太子之位的留王余孽,可青州百姓始终人心惶惶之时还忍不住赞沈少期英勇,夜晚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之久便就只剩了巡逻的官兵。 可在端阳出净风头的沈少将军,可却并没有那么高兴。 “索性账目并未被谢予他得去,你现在受伤,不妨将你的亲事往后推了几日。”沈将军眼眸半眯道。 沈少期闻言脸色猛地惊变,顾不得自己还未包扎好的伤口,急急道:“不可!” 又定定地低下头,遮住眼眸中惶然:“良辰吉日已经定好,若在擅自更改怕会惹容侯府心中不快,况且现在母亲病情实在不好,在拖下去,恐生变故。” 沈将军点头:“如今谢予仓皇逃离青州,怕的就是我们在痛下杀手,当即要赶快搭上容侯府这条船。以前我不拘着你,你虽混迹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可也还算知晓轻重,沈府血脉还得早些有人延续。” 沈少期脸色越发变得难堪,一阵青一阵白的,眼中温润气质变得阴郁恐怖,如同乌云笼罩风雨俱来。 他一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手背上的青筋几欲要崩开,克制不住地颤抖。 他怎么能说,那日他本想趁乱杀死谢予,结果被应书应其两人给制住,除了背后受了剑伤外,他恐怕再也不能! 不能人道了! 简直耻辱至极!沈少期眼睛瞬时充满赤红,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和羞耻,可越是这样他外人面前也就越发沉静了,嘴角还挂着一丝古怪诡异的笑容。 却说那日裴策救下容涵送回容侯府时,拜见了容老夫人后又匆匆离去,等到第二日才携物什正式拜见。 容老夫人虽鄙夷商户,可对裴老太爷当年的运筹帷幄也是实打实的敬佩,更是对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裴策也有几分欣赏,不免也就多问了几句。 “我记得庭哥儿年长四丫头四五岁,家里面可有什么打算,若是你家老太爷不好开口,老婆子替你做主。” 裴策眉眼清朗,黑眸之中将自己的幽深收敛得极好,他拱手笑道:“多谢老夫人慈爱,我身无所长又无什么建树,现下还要准备年下秋试,不敢贪念儿女情长。若秋试得中,我可是要记着老夫人的话再来求你,老夫人可不要忘了。” 容老夫人指着裴策笑道:“不敢忘,不敢忘,定然给你挑个可心的媳妇儿。都说先成家再立业,可成家之后却也不免分心,你考量得极好。” 裴策拿起茶桌上的一盏清茶,停在自己面前:“我此次来青州便是一来替夫子拜见一位旧友指点秋试事宜,二来两位表妹不日便是及笈大礼,涟表妹下月便要嫁去沈将军府,祖父年岁大来不了,父亲也还去了海外,府中大小事宜又离不了母亲,便让我来替两位表妹送上大礼。” 容老夫人眸光一闪:“你能来便是极大的情分。”手上捻动佛串的速度有些凝滞的缓慢。 “你替你夫子拜见旧友,若有难处不妨与我说,外面住着也总不方便,不如来侯府清静。” 裴策咽下喉中的温热的清茶,摇了摇头:“老夫人不必替我忧心,府外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府上女眷众多,也不算多方便。” 话语一顿,裴策放下茶盏,行云流水一般:“倒是祖父托我来多问一句,侯府规矩大,想来不兴什么长幼有序,涟表妹都快要出嫁了,沨表妹的婚事可有什么打算?” 触及容老夫人微微沉下的目光,裴策缓缓起身行礼:“时庭并无僭越之意,不过实在不解,祖父也是上心的很。” 秦妈妈突然开口说话:“裴大爷所言极是,血缘至亲即便相阁千里也是心里惦记着的,五姑娘与沈将军府的婚事是陛下身边的元裔君亲自定下的,二姑娘所嫁外祖王家也亦是清贵世家。夫人身子不好,自然事情都落在了老夫人身上,精挑细选下,眼睛都挑花了,却也觉得都不合适四姑娘,这才耽搁了下来。” 裴策笑了笑,眼底幽深露出一丝:“如此这般我也好回去想祖父他老人家交代,既然沨表妹亲事未定,时庭便想求老夫人一个恩典。” 容老夫人笑意淡淡:“你说?” “姨母当年嫁到侯府,与祖父更是一别数十年,两个表妹也只曾在襁褓中见过一面,便求老夫人准时庭等涟表妹出嫁后,带沨表妹上濮州见见祖父。” 裴策一番话下来,让容老夫人再也不好开口告诉他要将容沨送去大选的打算,实在有碍容侯府的颜面,万幸府中并无多少人知晓,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多嘴向裴策走漏了风声。 容老夫人闭了闭眼,似有些困倦:“你还不曾去见过你姨母,她现在身子不如从前,还好宫中圣手杜太医替她调养了许久,若是知道你来了,她定然高兴至极。至于你说的事还得从长计议,一切事宜都要好好商量才是。” 秦妈妈送了裴策出寿安堂后,又轻轻掀了帘子看着容老夫人歪在椅子上,面色有些凝重,心下微动,便听容老夫人道: “我着实后悔了当初听侯爷所言要送四丫头进宫的事。今日庭哥儿问起,我实在愧对裴家。” 秦妈妈低垂着头道:“老夫人若是后悔了,不如就此作罢。二姑娘即便嫁去了自己亲外祖家,老夫人也是时常担心,四姑娘若真去了皇城,里面咱们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可还是害怕的。” 容老夫人微微捻动着佛串的手指轻轻一抬:“即便我后悔,可开弓并无回头箭,端阳暴乱,侯爷更是为了此事忙的焦头烂额,四丫头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裴策正正去的不巧,裴氏这两日精神好些了,可每日午食半个时辰后总要睡上些时间,林妈妈便留了裴策在院中亭子里多坐了一会儿,百般无聊之际,容沨来了。 “那日我不在,可也听了裴妄和婆子说了发生的事情。真是可惜了你生了一个女儿身,如此手段到该去朝堂之上翻云覆雨。”裴策轻笑道。 容沨神色平静,面上并无太多波澜:“庭表哥说笑了,即便生为男儿,我也并无此志向,反倒想游山玩水,走出这四四方方的天地。不过那些人还请庭表哥多多费心看管。” 裴策笑道:“无妨。你若想游山玩水等这里的事情一结束便可,我都和老夫人说了,带你回濮州见祖父,净儿那个皮猴带着可有的玩。” 容沨眉眼动了动,终是忍不住讥诮道:“怕是没有那机会了。” 裴策奇怪偏头,眼中浮起一丝疑云。 云宵立在一旁,忍无可忍后,跪在地上道:“回裴大爷的话,我们家姑娘八月便要去大选,离了侯府这四四方方的牢笼却又要进更大的笼子。老夫人不说,恐是怕大爷多想。” 说着便是轻轻的冷嘲一笑。 裴策眼底幽深越深,温和的神情也多了几分锋利:“怪道是我问起你的婚事是秦妈妈来周旋。” 容沨道:“秦妈妈也是担心你惹了祖母生气才多嘴的。庭表哥,这里的事情一旦结束,往后的争端也少不了了,终是进了皇城便再无回头路。” 说着,却见一抹裙裾蹁跹而来,恍若悠悠的云彩落入人的眼里,裴策见了眼眸一动,却是容沨的神情平静得恍若看不见此人一样。 “表哥。”容涟对裴策微微福身道,又转而看向容沨:“四姐姐好。” 裴策假笑道:“涟表妹越发好看了,和沨儿这个丑丫头比起来,说出去谁也不信是双生姐妹。” 容涟脸上柔柔的笑意有一瞬僵硬,不自然的抽了抽嘴角:“表哥话里嫌弃四姐姐,可却是和她最亲近的,与之比起来,反倒是我。” 她眼眸一黯,有些恍然失神,若不是几人心知肚明,还真以为是自家兄妹呢。 裴策笑笑:“涟表妹此话差矣,血脉相连又岂是单凭几句话就能看出来的。倒是那日我送府上的六姑娘回府,瞧着涟表妹的脸色不好,不知是不是病了,可有痊愈。” 容沨忽然想起容涟被迫硬生生喝下寒药的事情,动了动手指,不咸不淡道:“庭表哥不用担心,五妹妹现在喝药可不敢偷工减料,你说是五妹妹吗?” 容涟动心忍气,死死地撑住脸上的笑意:“自然。” 容沨缓缓起身靠近容涟,理了理她衣襟上的绣纹,定定地看着容涟的眼睛:“五妹妹可是好事将近,万万出不了差错。” 容涟心下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后撤了一步,低头阴郁的笑笑:“我出不了差错,四姐姐自然也出不了,端阳暴乱,四姐姐和六妹妹不也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容沨冷冷一笑:“那可是因为没有小人在侧。” “庭表哥母亲这会儿该醒了,我去小厨房看看药有无煎好,五妹妹不如陪庭表哥一同前去。” 第一百零七章 及笈之礼 端阳一过,眼看容沨与容涟两人的及笈之礼也只剩十来天了,府上虽早早备下一切事宜,可事情一来,不免府上又开始格外忙碌了起来。 戚氏拿了宴请宾客的名单给容老夫人亲自过目,又说了当日要如何如何的安排。 容老夫人微微颔首,半阖着眼眸道:“安排得极好,那日宾客满席吩咐府上的下人不要冲撞了客人,教人看了我们侯府的笑话。” 戚氏慢慢合上手中的册子,轻轻笑着:“还有一事,吴姨奶奶怀着身孕月份也大了,那日端阳不过是去凑了个热闹便差点被下人点的爆竹给伤到,两位姑娘及笈那日。” 她话语一停,便听容老夫人不耐烦道:“让她在自己自己院子里好好养着,免得整日没个消停。” 戚氏也不在多言,低声应下。 “四姐姐这儿可真凉快,这两日我总是坐不住,连睡觉也不安生。”容涵手里拿了一柄宫扇,轻轻摇着便觉得清风拂面,吹走了心里的一丝燥意。 容沨让人将屋子里的美人榻给搬了出来,此刻正单手撑着额头,闲适侧躺在上面,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 “你的留椿斋是戚姨奶奶为你特意求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却是冬暖夏凉,你若是觉得它不好,我和你换换。到底还是你自己心里面存着心事。” 容涵先是一笑,旋即眼眸暗了一瞬,摇着宫扇的手一顿:“我如何不能有心事。端阳那日也亏得咱们姐妹俩运气好,不然真如了某人的愿,沦落到那种腌臜地方,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容沨缓缓睁眼,墨玉似的眼眸中流露一丝秋霜的寒意:“这事儿你只能憋在心里,对谁也不能说。” 容涵咬牙,愤恨道:“我姨娘也是对我这样说。她不就是算计着咱们即便事情不成,也不敢轻易去和祖母说这件事,祖母为保侯府清誉到时候却还是我们受罪,满心屈辱和委屈怎么也我们自己憋着!” 她眼眸一横,当真是恨极了容涟的阴毒,竟然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转念想起她给吴姨奶奶下药的事,又顿顿道:“四姐姐恐怕还不知道吴姨奶奶那日差点被爆仗伤到,也是她暗地里叫人做的,我姨娘差人去看过那爆仗里面夹杂了许多石头。” 容沨眉眼微动,细细地瞧着容涵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容涵:“送到府上的爆仗选的都是老手艺的人家,就怕出了什么问题伤到主子,如今吴姨奶奶怀孕快六月,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可真就是一尸两命,届时府上乱成一团,我们又在府外出了事,即便丫头回来禀报,也不知会不会有所耽搁。”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讥诮:“可到底也是她自己运道不好,事无巨细算计了那么多,一样都没成。” 容涵闻此,心里也宽慰了几分,稍稍直起身子:“现在她忙着准备她出嫁事宜,整日绣嫁妆想来还没有听到风声。” “当初元裔君给沈少将军定下了五姐姐和钱姑娘,一人为妻,一人为妾。按理说应是妻先进府以示重视,可前两日一辆轿子天刚擦黑就进了沈府,到时还不知道怎么热闹呢。” 容涵哼声轻笑,宫扇挡在眼脸下一抹阴郁之色幽幽地划过她的面孔。 容沨垂下长长的睫毛,眼眸微挑,一瞬便明白了,沈夫人的病怕是不怎么好了,她虽看不上自己外甥女家势低微,可最想的也是她成为沈少期的妻子,这样自己才能牢牢握住自己沈府的地位。 沈夫人一旦病逝,钱如燕在沈府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煎熬,还不如让她提前入府,若能早于容涟怀上沈少期的长子,一个庶长子足以钱如燕保全自己。 可是谁又知道其间会出了一个最大的意外。 五月二十六,容侯府两位嫡出姑娘及笈,满青州的百姓都恨不得前来凑个热闹,他们不懂其中阴司,只知道容侯府继室夫人所出的两位双生姑娘容貌姝丽,德行俱佳,能见上一面那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裴策在开府之时,便领了十来辆马车在府外停着,全是濮州裴家外祖和几位舅舅舅母亲自送上及笈之礼,侯府下人忙不迭空出一间库房来放置这些东西。 原先还觉得眼红吃酸的官家夫人小姐还忍不住说几句闲话,两位姑娘虽是嫡出可也是商户女子所出,到底比不上正经的侯府的嫡女。 可如今一瞧,真正是眼红的都要脑子充血,牙关咬的酸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商户又能怎么样,可架不住人家是真的有钱。 府外一辆马车停住,侯府下人赶忙笑脸上前迎客,这可是沈府的马车,他们府上未来的五姑爷,车门一开,下人机灵的和沈少期奉承客套了几句,正要让人牵着马车去别处,却又看见一只白玉无瑕的手探了出来,还梳着妇人的发髻。 钱如燕本就清瘦,两颊削瘦得颧骨格外突显,以前清高自持到现在看来多了几分刻薄,她眉眼微蹙似有愁意,在这喜庆的场面当真是格格不入。 她缓缓下了马车,看着裴家的礼品还还络绎不绝的往府内送着,冷哼一声:“果然也只有裴家这种商户才做的出来,财大气粗,又有几分气度。” 侯府下人脸色有些不好,笑笑道:“奴才觉得气度什么的都不重要,难得是裴老太爷一家对咱们两位姑娘的一片真心情谊。” 沈少期眸光一冷:“今日我答应带你来,可不是让你来无端生事的,你若是不会说话,现在就坐马车给我回去。” 钱如燕眼睛一瞬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少期,惨白的颊一瞬涨红,可又不得不低头示弱跟在沈少期身后不再言语。 眼看两人离去,下人对一旁的人招了招手:“去告诉老夫人,沈少将军带了府上的钱姨奶奶来给两位姑娘祝礼。” 说完又在没人的时候呸了一声。 容涟一连几日汤药补水,可算是将之前的容色给补了回来,丝毫不曾见病气和憔悴之色,眼眸含春娇怯盈盈,衣袂之间莲花朵朵真切,到真应了一“涟”字,连同人如池中莲花亭亭玉立,却不似其出淤泥不染。 反观容沨今日却是稍稍简单了一些,惟有腰间系着的一个精巧细致的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的秀囊到还有些装点之意,两条鲤鱼若即若离,跃然眼中,香囊之下却是点着一颗玉饰和从前她给某人的锦带上的一模一样。 “四姐姐今日未免太素淡了一些。”容涟淡扫蛾眉微微一动。 容沨讥诮道:“比不得五妹妹病了几日,要珠钗环绕给自己多添几分颜色。” “是啊,五姐姐今日是要争奇斗艳,可别拉上四姐姐,我瞧四姐姐今日最好,一枝独秀。”一阵娇俏的女声由远及近,容涵今日穿得极为淡雅,不出风头也不至于淹没人群。 容涟眼眸一动,横了一眼容涵:“六妹妹还真是会说话,一枝独秀可不好做,少不得还惹人嫉妒。” 容涵眨了眨眼,笑道:“五姐姐怕是还不知道,沈少将军带了钱姨奶奶来给你祝礼,你们日后同为姐妹可不是的争奇斗艳。” 容涟脸色霎时一变,隐隐有铁青之色:“钱姨奶奶?” 容沨伸手碰了碰面前茶盏的边缘,晃起一圈圈波澜:“五妹妹这几日忙于绣嫁妆可是不知道钱如燕已经被抬进了沈府,听说沈夫人还给了贵妾的身份,今日特意前来祝礼,五妹妹还真是好福气。” 容涟死死地攥住手中的帕子,紧咬着下唇,原就点了胭脂的唇色仿佛染了一片血色:“那妹妹可真得要去好好看看。” 堂内,沈少期拜见了容老夫人后就去了男客那边,钱如燕一人独坐在下面对周遭刺刺的眼神恍若未闻,镇定自若,眉目紧锁仿佛有什么苦深大恨。 只见容沨三位姑娘走了进来,容老夫人拉着她们对着底下的宾客说说笑笑,让钱如燕觉得刺眼至极。 无甚自觉的凑了上去,对着容涟盈盈一拜唤了一声:“妹妹见过姐姐。” 容涟神情一顿,脸上柔婉之意越发轻柔假假的挂在脸上:“你是?” 钱如燕眉眼轻蹙,眼中哀愁更深,幽怨地盯着容涟道:“姐姐是怪夫君先于姐姐迎我入府。” 容涵咋舌,万万没想到这个钱如燕是个打直球的女人,只听她还在继续。 “夫君日日交代与我,等姐姐入府要恭敬有礼,不要惹了姐姐生气,这次前来替姐姐祝礼,我并无什么好东西,只是夫君留给妹妹一套足金头面便赠予姐姐,姐姐不会嫌弃妹妹吧。” 一番话下来,容涟脸上的笑容几乎僵死,死死地盯着钱如燕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脸上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屋中女眷虽各自说话,可都纷纷侧耳偷听,只觉得容老夫人脸上实在无光,也不知道这沈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沈少将军带钱如燕来,不是来砸场子的吗?! 第一百零八章 说破发现 屋中一瞬静默如冰,容老夫人脸色一变,方才沈少期带着钱如燕来时,她就已经不喜,此刻心里极怒,这哪是是在打容涟的脸,分明就是不将容侯府放在眼里。 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半眯着眼睛怒极反笑,乐呵呵问秦妈妈道:“说话的那个是谁?” 秦妈妈微微俯身:“老夫人忘了,这是沈少将军带来的人,方才给你见了礼。” 容老夫人顿时冷哼一声,不悦道:“是跟在少期小子身后的那个丫鬟?主子说话一个丫鬟也敢插嘴,没规矩!” 钱如燕顿时脸色青白。 秦妈妈又道:“老夫人这是沈少将军的妾室,你忘了当时被元裔君赐给沈少将军做妾的钱如燕姑娘。现今被抬进了沈府,是钱姨奶奶了。” 容老夫人面色稍霁:“那也是个妾,方才她说要给涟姐儿什么?” 秦妈妈平静道:“借少将军给的头面来给五姑娘祝礼。” 容老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把手,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钱如燕:“难道钱姨奶奶在进府时,钱府都没有什么体己给她做添妆,虽说只是一个妾室的身份可也不应该还要拿少期小子给的东西来送,也忒无礼了。” 钱如燕被容老夫人一通指责硬生生逼得垂下了头,眼眶中含着泪水,心中怨仇如同荒芜的野草疯狂滋长。 周遭人的目光更似带着刀锋,如同凌迟一般刮在她的身上,正欲开口说话时,钱夫人恰巧进来了,见着女儿受委屈,她自然赶忙上前解围。 “老夫人恕罪,我家燕姐儿不会说话,若有得罪还请老夫人包涵。她眼中满心满意都只有她表哥,如今表哥成了夫君,他给的东西自然是千般万般好,便觉着送给五姑娘也是最合适的。” 钱如燕低头道:“妹妹正是此意,若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还请姐姐谅解。” 容涟心中窝着一道无名火,火燎火燎的,可偏偏又发作不得,若应了钱如燕的话,少不得让人看笑话,说沈少期表哥表妹之间情意绵绵,她这个将来入府的正室怕是受到冷待。 不答应,她是痛快了,可面子上又过不去,教人看了笑话,祖母那里她也得受到责备。 当真是骑虎难下! 原本拉着容沨坐壁上观的容涵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如今也瞧出一些不对劲儿了,容涟若是回得不好,容侯府的人都要成了笑话,看向钱如燕的目光也有些不善了。 容沨心下五味杂陈,嘴角噙着的笑意也有些古怪,缓缓开口:“都说一事归一事,一码归一码。五妹妹还未入沈府钱姨奶奶便姐姐长妹妹短的唤着,这于身份不合,即便是入了沈府,钱姨奶奶若心存敬意也该唤一声少夫人,称自己为婢妾,规矩之事又岂能轻易抹去。” 钱夫人暗恨咬牙,脸上笑意有些尴尬,正欲说话,便听容沨又继续道: “钱姨奶奶借花献佛,想来和沈少将军之间亦是情谊深长。” 容涟霍地脸色一变,屏着气冷冷盯着钱如燕,却不曾发觉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可摆到明面上来却是有些不好看了,钱姨奶奶入府之前钱夫人应该悉心嘱咐过得才是,还是钱姨奶奶觉得自己是沈夫人的亲外甥女要格外亲厚一些,才失了分寸。” 钱如燕面上神情晦暗不明,两手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入沈府多日,姨母和表哥虽然送来许多东西,可从来都不曾碰过她一分,但凡她靠近一些便被嫌恶的推开,教她如何能得意起来。 连母亲也以为自己深得表哥喜欢,谁都说今日她来是耀武扬威的,可也只是只强撑的纸老虎,一捅就破。 容老夫人对着苍白无血色的钱如燕道:“钱夫人和沈府若是不会教规矩,老婆子不如拿大亲自教上一教。” 钱夫人哪里敢,只能掐着钱如燕的手低头告罪。 一场闹剧过去后,众人也自然知趣的不再提钱如燕此人,不过很快这里的事情就传到了沈少期耳里,心里恼怒钱如燕如此不知进退,但面上仍然温和的和容侯爷寒暄。 裴策在一旁喝酒眼见着有人在沈少期耳边说了些什么,跟容侯爷拱手告退,心中略微有些疑惑。 容沨被那些官家夫人小姐吵得有些脑仁发涨,还好为着吉时的行礼,容老夫人便让她们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咦?那不是钱姨奶奶吗?”碧花瞥了眼从亭林中折出来的钱如燕道,“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儿。” 容沨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并不想理会,偏偏又被她看了个正着,凑了上来。 “四姑娘。” 容沨:“钱姨奶奶以前清高自傲,怎么入了沈府后,成天的喜欢往人堆里钻。” 钱如燕眼眶微微发红,连发髻有些散落一分:“四姑娘说笑了,若是为着五姑娘的婚事而生气,确实是犯不着的。” 容沨眉眼一动,目光微凝:“我为何要为五妹妹的婚事生气?” 钱如燕喉中似梗着一口气,强扭起笑脸:“人人都道容侯府五姑娘与表哥是天赐良缘,我原也以为他们之间是有情谊的,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表哥和舅舅想借的是容侯府的权势,可他最想要娶的人却是你,每每五姑娘和你一同出现,表哥的目光总会落在你们那里,可叹五姑娘嫁了一个喜欢自己姐姐的人。” 说着她便痴痴地笑了起来,眼角含着泪水。 容沨冷然道:“钱姨奶奶在说什么胡话?莫不是不如外界传闻一般,受到了冷待今日在我侯府胡言乱语污蔑别人。” 钱如燕神情一顿,思及方才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应证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意,扭曲的心神不断的在蛊惑着她。 “四姑娘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你和五姑娘是亲生姐妹,可她抢了你属于你的姻缘难道你就不甘心吗?她以为能做表哥的正室就能对我得意,等她入了府才知道那无尽的。” 话语还未说完,便听得一声温润的轻唤:“表妹。” 钱如燕面上闪过一丝惊惧,怔怔地偏过头看向沈少期,眼眸之中那么一丝怨恨和嫌恶倒教容沨有些看不懂了。 沈少期语气之中含着一丝极淡的阴郁,笑着道:“你前两日病了,该吃药了。” 他上前扶住钱如燕,钱如燕不但没有一丝高兴,反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沈少期意味莫名地看了容沨一眼:“四姑娘一如从前光彩夺目。” 容沨缓缓后退了一步,并不说话,等着两人离去,裴策又走了出来。 碧花忍不住小声嘟囔:“今日是怎么了?一个接一个的?” 裴策眼眸中的幽深带着几分诧异,看向容沨时,有些犹豫和尴尬,心想要不要将自己方才偷听的告诉容沨。 容沨淡淡道:“庭表哥有什么便说就是。” 裴策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碧花懂得便道:“婢子去前面等着姑娘。” 裴策先是假模假样的道:“原先我还为容涟能嫁给怎么一个出色的子弟替你不值,若不是她该去大选的也不会是你。” 他眼眸一沉,笑道:“可现在我却是迫不及待的想让她嫁去沈府了,她这样自视甚高的人,定然只会忍气吞声瞒下一切。” 容沨面色微微一变,听着裴策后面絮絮和她说的话,心中诧异不已,沈少期竟然不能……她似有些难以启齿。 裴策痛快道:“方才那个劳什子的钱姨奶奶在逼问沈少期,没想到还被她猜出来了,容涟此番嫁过去如同守了活寡,到底还是报应!” …… 夜晚时分,及笈之礼的吉时将至,两位姑娘的簪子都是早些时候请了翠珑坊的能工巧匠花了大力气打造的,容涵自然也是要前去观礼的。 她跟在戚氏身后,不平道:“咱们明明抓住了容涟是假嫡女的身份,可偏偏找不到什么证据,看她这样春风得意,阿娘我真不甘心,四姐姐一人如此我到也没什么,可为何容涟她一个假的。” 容涵眉眼微皱,轻咬着下唇,沉着气。 戚氏倒也还平静:“既然知道她是假的,就总会有证据的,我倒是可怜夫人数十年被侯爷和周氏欺瞒,将她们的女儿视作珍宝来疼爱,却冷落自己亲生女儿多年。” 容涵冷哼:“她们如此狠毒,总会是有报应的!” 戚氏瞥了一眼容涵,嘱咐道:“今日来往宾客众多,你就是再不喜,也要给我撑着,高高兴兴过完今日。” 却不想两人的话落在了别人的耳里。 裴氏强撑着病体原是在角落悄悄看那么一眼,一个是她亏待多年的女儿,另一个是疼爱的多年的女儿,她不能得见,终是一件憾事。 可如今她脑子像是被人猛地敲了狠狠的一棍,木木地站在原地想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 她脚底一阵发软,身上穿着的厚厚衣裳也抵御不了无尽的寒意,她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襟,五脏六腑翻滚着搅动着,心神动荡剧烈,整个人恍恍惚惚,忽然口中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林妈妈还未从戚姨奶奶和六姑娘话语中回味过神来,又被裴氏给吓到了,当即要大喊出声,却被裴氏抬手截断。 “走!我要去问问侯爷!问问母亲!” 第一百零九章 已然发现 正堂内。 容侯爷高坐上首,戚姨奶奶陪同在侧,两道宾客喜乐融融,其间却仍然夹杂着微微的议论之声。 无非就是身为侯爷夫人的裴氏即便有福气从商户之女一跃枝头成贵人,可终究还是没有福气之人,终日缠绵得病连自己亲生女儿的及笈之礼却也不能参加。 心中不平仿佛在此刻也已经得到了宽慰,沈少期和钱如燕也一同在观礼之列,也不知出何心思,钱如燕之前明明对沈少期有一种无名的惧怕和嫌恶,可此刻却是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不放。 “沈少将军和这钱姨奶奶可真是感情笃深。”旁边有人瞧见了你,微微用扇颜面小声道。 同行的人似羡艳又似感叹地在那人耳边说:“自小的情分可不是不一样,可今日容五姑娘脸上无光啊!也不知这日后入府能不能争得过青梅竹马的表妹。” 钱如燕脸上的神情已经近乎病态,终是难以置信表哥日后不能人道,可表面的风光她也仍要维持,她要容涟眼红来和她争,最后却发现什么也争不到后,知道真想的屈辱,想想她心里便是一阵快意。 沈少期面色一凛,正要挣脱开钱如燕的手,却听她道: “表哥,你此刻若挣开燕儿的手,届时燕儿发疯说错了什么话,可就别怪我了。” 沈少期眼中阴郁片刻,挣脱开的手转而握上钱如燕的纤细的玉手,仿佛琴瑟友好。 钱如燕只觉手掌的骨骼几欲错位,疼得她脸色阵阵发白,仍然也不愿意放开。 她们这里这番动静,自然也落到了有心人的眼里,容涵讽刺地轻笑了笑,转而看向容涟神色一阵发青,一双眼睛也微微瞪大,将那场景给定定地框死在眼睛里。 容涵笑道:“五姐姐今日争奇斗艳,也不知有没有人看见眼里,记在心里,不然倾城动人之色和无盐之貌又有何意。” 容沨她们三人坐在隔间等着吉时,便有着丫鬟请着出去,一展画屏将她们挡了个严实,偏偏只要稍稍一侧眼便能瞧见对面沈少期站着的位置。 她垂了垂自己长长的睫毛,讥诮道:“美人在骨不在皮,纵使千娇百媚,百年之后也不过一抷黄土,能够长存的终究还是两人情意相通,相知相许,今日宾客之中便有许多。” 容涟冷声一沉,脸上柔柔的笑意不变:“是啊,美人在骨不在皮,也不知四姐姐入了皇城到底是靠一身皮囊,还是所谓的气骨讨得陛下喜欢。” 容沨平静无波,微微侧头盯着容涟,发上珠钗却不见一丝晃动:“哪个都不重要,只是怕的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到最后发现得到却是血淋淋的真相,让人接受不了。” 容涟眼眸微眯,正要动气说话,丫鬟走了进来:“吉时到了,两位姑娘请出来吧。” 之前二姐姐的及笈之礼是自己外祖家的亲祖母不远千里来青州给她绾发,而今日却是容老夫人亲自替两位姑娘绾发,长幼有序,容涟在后。 两位姑娘步伐聘婷袅娜上前,容老夫人欣喜之时,却又陡然升起一丝莫名的异色,暗暗对自己道:一切都是为了容侯府…… 裴策坐在一面亦是心情微沉,今日该站在这儿的明明只有沨儿一人。 “等等!” 一阵仓皇冷厉的声音突然出现,林妈妈实在劝不住裴氏只能硬着头皮扶着她走了进来。 只见围观的宾客之中下意识分开一条小道,裴氏脸上鲜血虽然已经被擦干,可嘴角仍然残留了一丝殷红的血迹,紫色锦裙之上也沾着斑斑点点不相宜的深色血迹。 容侯爷与容老夫人皆是脸色一变,目光微沉地盯着不该出现此刻的裴氏。 裴策上前:“姨母这是怎么了?” 容侯爷声音发沉:“林妈妈,夫人身子不好,你怎么还让她出来见风,若是又病重你担待得了,还不快扶夫人回去。” 林妈妈低头不语。 容侯爷神色越加凝重:“林妈妈。” 裴策开口道:“姨夫既然担心姨母合该问问姨母到底有何要事,不顾病体前来。” 容老夫人缓缓道:“我早说了,你身子不适,即便想来看四丫头和涟姐儿的及笈之礼,可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林妈妈,扶着夫人到隔间坐着便是,秦妈妈去请大夫前来,小心候着夫人。” 裴氏被容侯爷和容老夫人连翻抢白,连林妈妈也被呵斥到一旁,由着另外的丫鬟要扶着自己去隔间,失声叫道:“你们为何不让我说!为何要骗我!” 众人不知其中意味,目光狐疑不定在几人之间徘徊。 裴氏忽然推开两边的丫鬟,她不敢看向容沨,内心荒芜地寸草不生已是千疮百孔后,又有人在上面狠狠地扎了一刀,本就满心的愧对到现在她不该如何自处。 她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容涟,眼底的愤恨和痛苦看得容涟头皮一阵发麻。 容涟有些心虚地低垂下头问:“母亲为何这样看我?” 裴氏眼眶忽地就下两行清泪,“母亲”二字此刻落在她耳中却是无比的刺耳:“我要看看我的亲生女儿到底是不是。” “母亲!”容沨猛地开口打断,她跪在裴氏面前抓住她的双手轻轻摇着头。 裴氏生生扼住了喉咙里剩下的话,她想看看自己疼了多年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她不敢相信自己多年的疼爱最终替别人做了嫁衣。 “母亲疼爱五妹妹,想问五妹妹她这个亲生女儿是不是愿意让你为她绾发,可女儿今日却有私心。” 容沨眼眶含着眼泪,已然分不清真假:“母亲疼爱五妹妹十多年,今日便多疼我一些,不必求着父亲和祖母,替沨儿绾发如何?” 说着容沨转向容侯爷,正正地跪着,两手交叠与面前道:“父亲,祖母。母亲多年病重床榻上,心里愧疚不曾对我和五妹妹多尽一份为人母的责任,今日也是心中害怕有所遗憾,才有情绪不当的地方,还请父亲和祖母宽恕,也请成全孙女,让母亲为女儿亲自绾发。” 裴策心跳稍稍放缓,他真怕姨母不管不顾和容侯爷还有容老夫人他们撕破了脸也要揭穿容涟的身份,一时虽然痛快了,可后患无穷。 容侯爷宠妾无视礼法偷天换日,容老夫人知而不说,容侯府的名声臭了,那姨母的日子和将来要进宫的沨儿又该怎么办! 裴氏微微一怔,张了张嘴,又被容沨拉住:“母亲可愿意答应。” 对于沨儿她从来没有尽到一个作为母亲的责任,责打辱骂,她对自己的孩子到底做了些什么…… 无尽的痛苦和悔意如同潮水将自己淹没,最终吐出一个字:“好。” 裴氏此刻恍然已经冷静了下来,跟着容沨一起跪下道:“儿媳恳求母亲。” 到底还是他们容侯府亏欠裴氏和四丫头在先,容老夫人点头道:“四丫头与你都求了,我怎么能不答应。” 裴策假笑道:“沨表妹和涟表妹既然同为双生姊妹,也该同时及笈,姨母与老夫人一同为她们绾发,我瞧着正好。” 裴氏手中拿着梳子顺着容沨的乌黑的长发梳到发尾,几次之后,她又取出匣子里的簪子,克制住话语里的颤音,缓缓道: “令月吉日。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吉月令辰。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沈少期心底疑惑裴氏未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敏锐地觉着其中总有一番别有的深意。 钱如燕酸酸道:“我听闻从前侯爷夫人觉着容四姑娘命理不好克了容五姑娘病弱,便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今日还强撑着病体前来想为容五姑娘绾发,到底还是容四姑娘可怜,还要去求这些东西,侯府夫人对容四姑娘可真是疼爱至极。” 沈少期阴冷道:“姨母对你不也是如此,在元裔君面前诸多恳求你才能以妾室的身份进沈府。” 终是礼成,宾客散尽。 “她不是我的女儿!” 裴氏一把推开容涟靠近过来的手,愤恨地对着容侯爷冷声道。 “她是你和周氏的孩子,你和她早有苟且还将她的孩子换到我的身边,让我对我的沨儿冷待多年,你好狠的心!” 容涟脸色苍白,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今日就被人给戳穿了,可裴氏是怎么知道?! 她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掌心,努力不让自己慌乱。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十多年了,我把她视作一切,可到最后换来的却是为她人做嫁衣!”裴氏激愤的声音刺得她耳朵轰鸣,整个人突然猛地失力伏在容沨的腰间哭道。 “我的沨儿……沨儿……” 裴策更是连连冷笑:“容老夫人可是看轻我裴家家势低下,更是人微言轻才如此欺辱我裴家的出嫁女,当年容侯爷拿的可是圣旨,如今这圣旨可是好好的供奉在裴家祠堂。” 容侯爷一半是恼怒一半则是羞愧,对于裴氏和裴策的指责自己却是无力反驳。 第一百一十章 蛰伏妥协 屋中一片静默如冰,不相干的人连同丫鬟全都被遣散了出去,唯独留了一个容老夫人身边的秦妈妈。 容涟几欲站不住身子,浑身颤抖着,已是五月却如寒冬腊月一般穿了一件单衣站在冰天雪地里,寒气涌起,刺激着她的心神。 裴策眸光幽深:“此事不仅对我裴家要有一个交代,更是对我姨母,沨表妹有一个交代。” 他语气轻缓平静却有一股不容敷衍的强势,仍在絮絮:“裴家不必容侯府势大,可如今也有机会得见天家,容侯爷也不想一遭容老侯爷打下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 容侯爷神色不耐,沉声道:“一个小儿倒是好大的口气。” 裴策假笑:“时庭不敢,只是今日这事确实是容侯府理亏,一个外室之女放在我姨母身边当做亲女养了多年,甚至还被算计亏待了自己真正的女儿……时庭想问侯爷一句,心中可曾有半点亏欠。” 容侯爷脸色霎时涨红,有些窘迫地偏过了头,恼羞成怒道:“你欲何为!” 裴策慢条斯理地动了动自己的袖子,行云流水一般抬眸看着容侯爷:“容涟既然并不是我姨母所出,自然是要除去嫡女的名头,认在自己亲生母亲的名下,为容侯府庶出的五姑娘。” “不!”容涟终于忍不住失声大叫,她猛地跪在容侯爷面前,泪雨如下地恳求。 “父亲,不要,不要除去女儿的嫡女身份……女儿日后还要嫁去沈府,我若是为庶女又怎么对他们交代,又让女儿如何在沈府自处……” 说着又转向拉扯裴氏:“母亲,母亲你帮帮我,即便我不是你亲生女儿,可以前你是最疼我的,你让表哥不要将我除名……母亲!” 裴氏一脸漠然,两眼空洞地不知看向何处,听到容涟的呼唤内心仿佛再也溅不起一丝涟漪,恍若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只是眼底那几分痛楚像是针扎一样。 “我便问你一句,你从小跟在影梅庵长大,周氏从前更是你的教养夫人奚娘子……你可是从一开始便知晓你是周氏的孩子,还假情假意的来哄骗我。” 容涟哭声一顿,心虚地不敢对上裴氏直直看过来的目光:“……我,我……” 裴策替她道:“你和娘真是满心的好算计,让我姨母将你当成了亲生女儿,而去冷待沨表妹,你心里知情却一直不说,可见从小便心肠冷硬,十数年漠视,抢了沨表妹的一切还要故意算计,你真是好心思得很!” 裴策忿忿不平,内心为容沨充满了委屈和疼惜,他目光冷漠盯着容涟,冷喝:“你不是说你没了你在嫡女的身份不知道如何自处,容侯府也不好向沈府交代。我看实话实说就好,沈将军他们也定不是不情理之人。” 他掷地有声道:“我裴家决不允许一个假货冒充我姨母女儿的身份从容侯府嫁出去!” 容涟恨声哭道:“表哥这可是要逼死我!四姐姐什么都有了,为何就不能分我一个嫡女的身份,下月我便要嫁去沈府,我身份一旦揭穿最后丢尽颜面的还是容侯府!” “祖母可要三思,不得不为容侯府的清誉着想!” 久久不出声的容沨淡淡道:“你这是在逼迫祖母和父亲就范。” 此言一出,原本就焦头烂额的容老夫人和容侯爷脸色一变,目光不善的看向容涟,容侯爷此刻更是怨怼容涟母女,当年若不是周氏花言巧语骗了他,哪里会有今日的事,还轮得到裴策一个小辈在这儿责问他! 容侯府怒极反笑,砸了一个杯盏在容涟面前,手掌发颤:“你给我闭嘴!此事都你们母女而起,你还好意思让夫人替你求情,你可真是不知羞愧!” “当年若不是你娘哄骗于我,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早知今日让你安安分分做一个庶女还哪里来的那么多心高气傲和满心算计。” 容涟怔在当场,她没想到当初对母亲自诩情深的父亲会是这样一副令人恶心的面孔,为了摆脱自己的愧疚和五哥将所有的罪名都推给了她的母亲,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冷笑出声。 容涟委顿在地,低头看着自己衣袂上精贵的莲花刺绣,幽幽地道了一句:“那父亲该将周姨奶奶从地底下叫出来对她说。” “闭嘴!孽障!”容侯爷高声道。 裴策继续追问:“容侯爷和容老夫人要给出怎样一个交代?” 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眸之中迸射出一丝精光:“涟姐儿不是夫人所出的孩子,那么出嫁的嫁妆也是需重新置办的,凡是夫人当初要给的,一律还回去。” 容涟眼睛一瞬瞪大,死死地紧咬住牙关,把嫁妆还回去! “但庭哥儿,我容侯府虽然有愧裴家,可涟姐儿嫡女的名头还是要留着,就当老婆子求你。你要我怎么惩处涟姐儿都可以,但至少要保留她一个嫡女的空名,也是保全我容侯府的一丝颜面。” 裴策眉眼一皱,正想拒绝但却看见容沨朝着他这边微微摇了摇头,眸光一闪,要说出的话一转:“既然只要一个空名,那么我要她从族谱中划去嫡女的身份已然是不过分了,这是最大的退让。不对外宣称,可怜她留了一个嫡女的空名,府上用度一切按照庶女份例来办。” 容涟彻底傻在了这里,留一个嫡女的空名?!惨白的脸猛地火辣辣地疼,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却不能还手。 容老夫人已是默认,对着容涟道:“还不快多谢你表哥饶过你。” 容涟双手贴地,将头埋在两臂之间,一字一句道:“多谢表哥。” …… “母亲不愿见我。”容沨眉眼微动。 裴策陪在容沨一侧,静静道:“从前姨母以为你害了她,不知道怎么样面对你,如今知道了真相更不知道怎样面对了,愧疚,痛苦……姨母其实并不好过。” 容沨聪明如此,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其实今日只要你让我将刘氏带来,说出当年的事情哪里还会有容涟翻身的机会,留她一个嫡女空名也还是便宜了她。”裴策冷然道。 容沨冷冷一笑,夜风拂过,扑面凉意让她越发清醒:“还不是时候,我不会让她好过的,如今她跌落云端,留她一个嫡女空名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对她来说更为难堪耻辱。” 她话语一顿,又继续道:“母亲不愿意见我,可她最喜欢你这个外甥,庭表哥若读书累了,便来侯府多看看她。” 等容沨回到卷舒阁,李妈妈,云宵碧花三人都还在院子里等着她,谁也不提寿安堂的事情,一股脑的嘘寒问暖。 容沨笑笑:“李妈妈回去歇息着吧,我无事,留她们两个丫头陪着我就好。” 褪下衣衫,容沨卧在床榻上,手里握着手中的秀囊静静地躺了许久。 终于一切,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她们的报应终于就要来了! 容沨偏了偏头枕在软枕上,忽然伸手往软枕下探了探摸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她正想唤云宵,却是眼眶猛地一红,心跳也猛地停了一瞬,她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小心摩擦着红布角落地一个绣纹。 一只锦鲤。 闭了闭眼,一滴眼泪垂下,谢予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轻轻打开,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字条什么也没有了。 勿动心念,孑然过客,一别两宽,各自相安。 容沨哑声道:“谢予,你真的好狠……” 而此时原在盛京城的谢予,高高站在城墙之上,虽是宵禁有侍卫巡逻可却无人敢约束着他。 夜风猎猎,吹鼓着谢予的袍子,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眼底好似多了一些什么。 忽然有人靠近,嬉笑着问:“你一去青州半年,父皇身边没了个贴心的人在旁伺候生气的日子也多了不少,从前前朝后宫都说你宦官专权,我瞧你走了,他们可是惦记着你回来呢。” 谢予微微低垂下眼眸,冷然道:“本君倒是觉着他们恨不得我死在青州。” 那人笑笑,挪掖道:“我听应其说,你在青州惹上了桃花债,你走的时候人家还在城门等你,要和你断绝一切关系。” 他话语一顿,苦思冥想地拍了拍脑袋:“是说什么来着?什么来着?” 谢予道:“她说,她会嫁人,她和别人举案齐眉,和别人相守一辈子。” 那人一怔,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予,良久才道:“你不会认真了吧。” 谢予轻笑一声,可眼底全无笑意:“我不值得,可她值得更好的,现在我在天下人眼里是乱权的阉人,她不该和我一样成为众矢之的。” “那应其还说,人家姑娘今日及笈,你让人偷偷去人家屋子里塞东西?”那人恍然大悟,指着谢予骂道:“你这人不想人家和你有瓜葛还故意这样让人家忘不了你!谢予你还真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容涟出嫁 转眼已是六月,容涟出嫁在即,府上下人都觉得五姑娘风光无限,等出嫁那日又是何等的热闹,更何况嫁得还是沈少将军这等青年才俊,让人心生羡艳。 可如饮水者,冷暖自知,空留一个嫡女名头的容涟日子过得一天却是比一天憋屈,连仪月楼也不能随便出入,终日拘在院子里,生闷气。 容涵不知及笈那日发生了什么,只当容涟为了专心待嫁便不出院子兴风作浪,两人私底下有什么龃龉,怎么也不能摆在明面上,让人抓住把柄,作为妹妹自然是要来看上一看。 容涵一想起容涟那副嘴脸,不免心里就是一阵动气,思来想去还是拖着容沨一起去了仪月楼。 不巧正正遇上翠珑坊的绣娘带着头冠和嫁衣前来,容涵笑了笑:“从前见了二姐姐的凤冠霞帔便觉得华美又不失气度,也不知五姐姐的会是怎么样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容涟阴阳怪气的冷声道:“怎么我说这头冠不合我心意还不能重新拿回去再改,二姐姐当初为着镶嵌上东珠都不知道返工了多少次,我便提这一句话你便觉得难了!” 半夏无措的站在一旁,如今仪月楼可是门庭冷落越来越冷清了,哪里还能由得她们家姑娘挑刺。 况且这绣娘都说了,东西都是老夫人亲自过目准许了,才送到仪月楼的,她们姑娘这样不是再驳老夫人的面子吗?! 强忍着惧意,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婢子瞧着这头冠是极好的,姑娘方才也试了,光彩夺目,若是再改怕抢了姑娘本来的容色。” 容涟眼眸一横,阴鸷地盯着半夏:“我说不合心意便是不合心意,你一个奴才哪来的那么多话!” 绣娘亦是为难,容老夫人的原话本是让她把东西送了就可以走了,哪里想五姑娘还要在这里纠缠不清。 容沨和容涵微微对视一眼,便见容涵二话没说就闯了进去:“让我瞧瞧,这头冠到底是怎么不合我五姐姐的心意了,五姐姐是天生丽质更是天仙下凡,凡物哪里配得上她。” 容涟听了,面上阴郁稍稍褪去,虽然不知容涵是什么意思,可被人夸赞换谁也是会开心的。 容涵微微古怪地笑了笑,继续高声道:“我瞧凡物配不上,也难怪翠珑坊做得再好的东西也不合她的心思。可我瞧话本上的仙子都是喝晨露吃花瓣,对金钱俗物一律都看不进眼,仙姿悦然。” 容涟的脸立刻就黑了:“六妹妹这是何意?” 容涵轻拍了下手掌,无辜道:“妹妹就事论事,五姐姐若是多心可就不像你了。今日我和四姐姐一同来看看你,谁想会遇见这事儿。” 容沨慢条斯理地走了进去,目光冷淡,对容涟更是视若无睹直直地坐在圆桌旁,自顾自的道:“方才我听见五妹妹提起了二姐姐,不免要和妹妹多嘱咐两句。” 她长睫轻颤覆在眼脸之上,晕染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眸中讥诮不掩:“二姐姐的母亲从前是父亲的原配,二姐姐更是自小长在祖母身边,论身份自然是要比咱们姐妹尊贵许多,妹妹哪来的第七去和二姐姐比。” 容涟目光极是不甘,恶狠狠地盯着容沨:“四姐姐有意来羞辱我,直说便好,我不过是想让他们改一下头冠便惹来那么多异议,终究还是她们做的不尽心。”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冷淡的笑意,伸手拨动了下头上的步摇:“祖母都已经亲自过目,五妹妹这是对祖母不放心,还是觉得祖母偏心故意让你比不上二姐姐,五妹妹说话可得过脑子。” 容涟心头一梗,满腹邪火无处发泄,咬咬牙道:“头冠也不必改了,你们都给我退下。” 半夏端了刚沏的热茶走了进来,容涵说了一会子的话便忍不住端了起来喝了一口,只是一口眉眼微微一顿,含着的热茶变得温凉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支着眼看了看容涟的屋子才察觉到一瞬不对劲儿,她道:“什么时候五姐姐这儿和妹妹的留椿斋一般冷清了,这出嫁是大喜之事,就该热闹起来。” 容涟心下一冷,面上笑意不变让半夏将翠珑坊送来的东西给收好,才道:“府上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哪里还差我这一处热闹,更何况祖母说了,我不日便要出嫁,仪月楼安静些让我好好备着。” 容沨兀自轻笑了一声,看向容涟的目光也含了一丝嘲讽:“确实要安静些才好,免得跟着热闹了几天,脑子也不清醒,怎么去和钱姨奶奶相处,也不知届时是不是双喜临门。” “何来双喜临门?”容涵诧异的接了一句。 容沨淡淡道:“新婚之喜和子嗣之喜。” 容涵恍然大悟,若有若无地瞥了容涟一眼:“钱姨奶奶和沈少将军感情笃深,五姐姐及笈那天都要亲自带着来祝礼。五姐姐性子好,自然能和钱姨奶奶处到一处去。” “可不是。”容沨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盏上,也不去碰,凉薄道:“五妹妹为着这门婚事,可是期盼了许久,钱姨奶奶是沈少将军心尖上的人如何不能好好相处,在五妹妹心里一切当然都是值得的。” 容涟脸色青白交替,一口气忽上忽下几乎没喘得过气来,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那是自然。” 容涟心里憋闷不已,恨极了容沨,吴氏,容侯爷和这整个侯府的人,可她现在如履薄冰,根本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替她亲娘报仇都不敢去做。 六月初六那日,容涟出嫁,可教人看了觉得始终都差点什么意思,排场是有,可总让人觉得侯府的几位主子不那么重视是怎么回事儿,一时间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让人更加奇怪得是,五姑娘及笈那日,侯爷夫人拼着命也要来观礼,而今日却是人影也不见,就连容老夫人也是露了露脸就走了。 沈少期红衣白马衬得整个人更加温润儒雅,可眼底那么阴郁仿佛深深印在那里,怎么也是抹不去的。 周遭道喜之声络绎不绝还有声音渐大之势,容涟多日来的阴霾在这一刻被吹散了不少,红色的喜帕该在头上映得她脸色通红,她正要伸出手放在那只干净修长的手掌里时。 突然外面一阵兵荒马乱,原本的道喜之声变得惊慌,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接踵而至。 侯府的下人见了,赶忙跑去禀报容侯爷和容老夫人两人。 沈少期面色一沉:“陈大人这是何意?” 陈大人轻笑:“圣旨已下,命我等封查沈将军府,沈将军与沈少将军两人一同拿下入狱,其余亲眷一并查办。” 他拱手又道:“不知今日是沈少将军大喜,还望少将军海涵莫要为难本官。” 容涟听得动静已是忍不住自己动手将喜帕给揭了下来,两眼几欲瞪出眼眶难掩惊愕。 容侯爷此刻已经出来:“陈大人突然造访,不如进府喝上一杯喜酒。” 陈大人铁面无私,看着容侯爷眉头微微一皱,动了动手:“侯爷与沈府结亲,想来和此事亦是有所干系,同少将军陪本官走一趟吧。” 容侯爷急声道:“陈大人!” 顿时门庭宾客散尽,独留下一身红色嫁衣的容涟呆愣在原地,几欲疯魔。 侯府的下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圣旨可是说了要连同沈府亲眷一同查办,可这五姑娘虽然还没拜堂,也到底算是沈府的了吧?! 最后还是半夏扶着容涟回了侯府,一时喜事不知可是便成丧事,容涟筹谋许久满心的期盼在此刻化成了乌有,脚下无力踩空了一节台阶重重地摔了下去。 头冠落下在地上滚了滚才停下,容涟头发散下,眼里猛地一震,她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襟顾不上自己手心被擦破了一大块儿血肉,直奔寿安堂跑去。 此时寿安堂内的众人愁云惨淡,容老夫人更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容涟扑倒在容老夫人面前,哭道:“祖母救救我!救救少期!” 容老夫人面色一冷,挥开她,压低声音冷喝道:“救你?救她?现在你老子生死未卜我如何能救,你但求自保吧。” 吴氏捧着个肚子坐在下首,心里害怕至极,眼眶发红狠狠地瞪着容涟:“老夫人,婢妾可是听说了,来传圣旨的大人说了,要拿沈府的亲眷一同查办,如今这五姑娘……” 说着又抹了抹眼泪:“侯爷便是为着与沈府结下姻亲才,才遭了祸啊!” 容涵皱着眉道:“可当是是元裔君亲自做的媒,干父亲什么事!” 容沨闭了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元裔君有意做媒,可当时也是沈将军亲自提出要迎娶五妹妹的事,父亲也是答应了的,其间元裔君也并未逼迫。” 吴氏哭声大叫道:“那可不能把五姑娘再留下了!这可是要我们跟着受牵连,五姑娘既然出嫁那就是沈府的人。老夫人你可得替侯爷的子嗣想想!” 容涟眼睛赤红,正要反驳。 此刻裴策走了进来:“我知老夫人心下难以抉择,不如见见一个人再说。” 容老夫人抬起头,眼眸一沉:“谁?” 裴策幽幽道:“当年替我姨母接生的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当年阴谋 众人皆是一怔。 吴氏嘴里有话,可瞧着屋中氛围顿时又冷下许多,眼睛骨碌一转,安安静静地坐下。 戚氏心下惊愕,不由瞥了容涟一眼。 只见容涟一袭鲜红色的嫁衣衬得脸色越发惨白,眼睛一瞬瞪大,怔怔地跪在地上,仿佛陷入极大的恐惧之中。 容老夫人不动声色的问:“庭哥儿这是要做什么?” 裴策假笑道:“自然是来解老夫人燃眉之急的。”他抬手一动:“进来吧。” 只见一身形干瘦的妇人走了进来,露出的两只手如同一层干枯的树皮,来人正是刘氏。 两只浑浊的眼睛在凹陷的眼眶中没有生气的转着,不似容沨最初见她时,那样疯癫。 刘氏走进屋子,并未对容老夫人见礼,反而古怪地盯着容涟,声音沙哑刺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姑娘如今风光可是得要谢我当年鼎力相助啊!” 容涟皱着眉,仰起头冷冷道:“你在胡说什么?” 容老夫人半眯着眼睛,眼底略微有几分疑云:“你看看,这是当年替夫人接生的人吗?” 秦妈妈当年是去过影梅庵看顾生产完的裴氏的,自然也是见过刘氏,她先是细细地盯着刘氏看了许久,而后才道:“确实有几分像,只是当年那个妇人要更富态一些。” 刘氏这才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对着容老夫人道:“十数年因她受了那么多折磨,秦妈妈认不出我也是自然的。” “她?”容老夫人疑惑道。 刘氏凄惨一笑,眼底充满了恨意:“老夫人也是认得,我可是听说容侯爷可是亲自将她领进侯府,做了姨奶奶,不想坏事做多了,老天爷也容不下她,把她的命给收了去。” 众人一听,当下便明白,这说的是周氏。 容涵眼睛微微有些炽热,心下也不由紧张的一喜,偏头察觉到戚氏淡淡的目光不由把头低得更深了,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当年侯爷带我上影梅庵本就是为了给还不是姨奶奶的周氏接生,不想阴差阳错夫人摔倒突然早产才将我带去,我可还记得那日香火味儿浓郁沾染一身的气味,我在菩萨眼皮子底下做出恶事,才有了报应。”刘氏痴痴地道。 容涟害怕到了极致,两手紧紧握在一起不让自己的手颤抖的厉害,她抢声道:“你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每一句真的,也不知表哥带这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沨静静道:“五妹妹这样着急做什么,倒显得心里有鬼。” “可不是心里有鬼。”刘氏冷笑道,“何止是她心里有鬼,连死去的周氏心里也藏了一只恶鬼。” “老夫人,当年我生了贪念被周氏收买害了夫人,也害了夫人一双儿女!” 容老夫人眼睛一瞬变得锐利:“一双儿女!” 刘氏道:“当年夫人费劲力气生下的确实是双生胎,不过却是一男一女,姑娘是姐姐,小公子是弟弟。” 吴氏惊愕不已,掩着自己合不拢的嘴失声,目光落在容涟和容沨身上:“那,那这是如今的四姑娘和五姑娘有一人是,是周氏……” 刘氏继续道:“府上的五姑娘确实不是夫人的孩子,而是周氏所生。她让我将自己的女儿把夫人所生的小公子给换下。” 容老夫人:“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刘氏摇头:“老夫人应该去问她。她让我将夫人所生的小公子偷偷换掉后,我本以为是内宅大院中妻妾算计的阴司,想要让自己压过府里的夫人。可我偷偷听得她和自己的亲信说话,她恨极了夫人,连那个孩子也不曾看一眼,就让身边的人给抱走了。” 容老夫人伸手一挥,一个茶盏砸在了地上,里面的热茶烫了刘氏一脸:“毒妇!” 刘氏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仍在笑着:“老夫人应该去骂她,是她心肠歹毒害得侯府后继无人,是她害死了夫人的孩子,五姑娘从小养在周氏身边,她知晓自己的身份,想来对被自己换下的嫡出兄长也是知晓半分的。” 容涟颤抖的双手已经变得麻木,尖声道:“你为什么要害我!是谁?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要害我!” 她双手并用爬到容老夫人脚下,流泪哭着:“祖母她们这是要害我!” 容沨轻轻弹了弹自己的指甲,幽幽道:“五妹妹对自己的身世门清得很,祖母也是知晓的,又何必再狡辩。” 容涟死死地咬住牙关,压抑住自己的哭声,眼睛充血恶狠狠地盯着容沨。 吴氏惊叫道:“五姑娘真是周姨奶奶的孩子!两人瞒天过海,真是罪大恶极!” 容老夫人心中怒极反笑听得吴氏幸灾乐祸的语气更是不耐:“你给我住口!” 戚氏眉眼一动,微微摇了摇头。 容涟见局势已经扭转不了,索性豁出去,转去指着裴策厉声道:“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和容沨联合起来要来害我,还费尽心机去找了什么接生的人来指证我和我阿娘!你们恼恨我,看着我要嫁去沈将军府见不得我好,才会算计着让我去死!” 容涟又似想到了什么,不复温婉之意,满脸尽是扭曲之色,狰狞地叫嚷着:“对了,当初母亲曾打算将容沨许配给你,可惜你身份低下被祖母給拒了,定然是你对她早有私情,才会这样帮着她害我!” “祖母!你不能信她们,我阿娘当初为我着想才把我换成了母亲的孩子,可绝对没有害死母亲的孩子,更不会有什么这个女人说的小公子。祖母你要信我!” 刘氏森然一笑,目光阴恻恻地盯着容涟,张口露出一口黄牙道:“五姑娘出生之时,虽然不足斤两,可却是足月出生的,就偏偏晚了四姑娘小半个时候,周氏抱着你时可是怜惜至极,可她的手里却沾了太多无辜人的鲜血。若不是因着害死了侯府的小公子,周氏何至于对我全家赶尽杀绝,我的孩子也惨死在刀下,这些罪孽将来也是要报应到五姑娘身上的。” “老夫人可以不信我,但我所说句句属实,其中细节一问侯爷便知晓,当时侯爷匆匆从影梅庵下山在山脚茶棚遇见了我,那时侯爷形色慌乱,我问侯爷是足月生产还是事出突然早产,好备下东西接生。侯爷回得我却是足月生产。” 久久不曾出声的戚氏,忧心忡忡道:“婢妾到真希望侯爷在这儿,不为别的,就为了侯爷能够平安无事。” 一时之间大家又想起因容涟受难的容侯爷,容老夫人其实明白,沈家之事牵扯甚广定然不是单单为了一个容涟,这只不过是一个发难的由头,可此时此刻容老夫人心里对容涟却是真的恨极了。 若是为了她,侯府哪会多年世子之位未定,她那未曾谋面的孙儿也不会被周氏下毒手惨死!她到真希望周氏当初能留下那个孩子给自己做一层保障,可惜到底是心思恶毒,连一个孩子也留不得。 容涟彻底慌了,无尽的恐惧如同黑暗四方八方袭来要将她吞噬:“祖母!” 屋中一瞬静默如冰,等待容老夫人最后发落。 “当初元裔君亲自保媒为沈少将军定下涟姐儿,虽为拜堂可也是出了我容侯府的门,不宜再为容侯府的五姑娘,她如今还是沈府的少将军夫人。” 容涟难以置信:“祖母!” 容老夫人大手一挥:“来人!送沈少将军夫人去沈府。” 容涟挣扎地抓着容老夫人的腿,想要祈求,可是被两个大力的婆子擒住双手像拖一块破布一样,把她拉了出去,一瞬屋子里安静了不少。 容老夫人颓然倒在椅子上,闭了闭眼:“这人……就不必留着了,她家人已去,又苟且偷生多年,成全她去下面陪伴家人去。” 刘氏十分安静,甚至是一片死寂,了无生气跟着下人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吴氏此刻不禁生出一丝庆幸,还好那个孩子没了,不然真就没她们母子什么事儿了! 刘氏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依稀看见门前投射出一人的影子:“我这条命从阎王爷那里偷了那么多年终于要还回去了。” “我却是要谢谢你,那个时候没有把他丢下让他自生自灭。” 刘氏微微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四姑娘,说来你也不信,我总觉得那个孩子没死,他那么聪慧定然好好活在这个世上,还请四姑娘一定要把他给找回来。” 容沨听了,眼眸一沉,说的简单,茫茫人海怎么去找。转身正要离开,却听刘氏发出凄厉一声:“四姑娘!那个孩子从小就喜欢读书,还偷偷跑去茶楼听人家说书,结果被滚烫的开水烫到了后劲,虽没有留疤,可却是留了一个红印,你一定要找到他!” 日落黄昏,侯府不复先前那般热闹,容涟也被人傍着送去了沈将军府,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沈府注定落没,沈少期和沈将军自然也是逃不了的,沈夫人命不久矣,容涟也要一生孤苦。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尚未平静 几日后的清晨,容侯府始终紧闭府门,烦有要紧事外出的皆从小门悄悄出去,便是厨房的婆子去采办吃食也得小心翼翼的,容侯爷不得回府,便是去沈府探听的下人也没有得半点儿风声。 容沨坐在圆桌前,手里端着碗清粥,舀了慢慢喝着,云宵在一旁伺候给她夹了些能够下粥吃的小菜,又细声道:“姑娘先委屈这几日,裴大爷说了等过两日风声不紧了,再想办法送些好东西进来。” 府上一次不敢出去太多采办日常蔬肉的下人,每次也只能买的不多,容老夫人便吩咐从她寿安堂起一日三餐所摆吃食减半,其他几个主子那里更是要遵从。 容沨作为府上仅剩的一位嫡女,自然是要拿出态度,还要额外分出一些送去给裴氏,算下来东西更少了。 容沨放下瓷碗,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这样吃也不是不能过活,平日府上虽不说铺张浪费,可大笔的银钱也是流水一样的花,父亲的事始终没个结果以后花钱的地方多得去。” 她话语一顿,又抬头看向云宵:“比起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我又哪里算得上委屈,母亲那里药不能停下,别的都不用,让表哥每隔两日送一次药来便好。” 云宵点了点头,眉头紧锁忧心不已:“姑娘你说这次……” 容沨经历过生死,上辈子和这一世又看过了太多人情冷暖,甚为平静道:“守好自己便行了。往后一切都要看命数了,父亲不曾参与沈府贪墨之事,如今也只是因两府关系不能避嫌才遭怀疑,应该并无性命之忧,最坏也不过是抄家,命还在就行了。” 抄家二字从容沨嘴里轻飘飘地说了出来,让云宵震撼又莫名沉静了下来,或许是受姑娘的影响。 忽然外面一阵喧闹,云宵停了手上收拾的动作正要唤人,便见碧花掀了帘子进来,哼声道:“都这个时候了,吴姨奶奶还有心思去和厨房的婆子吵架,也不怕惊了自己胎气。” 容沨问:“怎么了?” 碧花忿忿道:“还不是这几日府上吃食油水少了,不合咱们吴姨奶奶的心意,人家厨房的婆子都说了吴姨奶奶因有身孕比戚姨奶奶要多分得一份肉菜,结果她还非要和夫人比,她就是怀了一个金疙瘩可身份哪里能和夫人比。” 午食过后,容涵倒是来了容沨的卷舒阁一趟。 容涵坐在容沨对面似感慨道:“我来时经过五姐姐的仪月楼已经被祖母命人封了起来,从前多么风光现在却是自身难保。” 容沨随意翻了翻手中的书页,头也不抬道:“她自己贪得无厌,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又能怪谁。” 从前容涵恨极了容涟,可时至今日容侯府这个模样,她又能得意到哪里去,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见外面急急地闯了进来,脸上欣喜之色可见:“侯爷,侯爷回来了!” 容侯爷此番倒也没受到什么苦楚,只是将他关在牢房里也无人提审,每日一日三餐备着,问送饭的人皆是一问三不知,内心惴惴不安,食不下咽,也瘦了不少。 容侯爷换洗好衣物才去寿安堂拜见容老夫人,跪下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容老夫人眼眶泛红,连忙让秦妈妈扶起容侯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子两人说了一会儿暖心的话,容老夫人才进入正题:“你平安无事回来,沈府哪边?” 容侯爷脸色一变,他本就是被沈府牵连,语气微沉道:“不知。元裔君在青州留守半年之久为的就是查办沈府,陈大人奉皇命前来口风甚紧,沈府如何儿子也不知晓,以后侯府能不能得以保存还得看上面的意思。” 说完,容老夫人心中亦是一惊,可转念一想不是灭顶之灾已然是万幸。 此刻除了裴氏,其他几个主子都来了寿安堂,吴氏原来跟在后面,看到容侯爷时一下挤上前去,戚氏和容涵都被小小的推了一下。 吴氏上前拉着容侯爷,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侯爷——”倒像是她遭了难,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容涵眉眼一皱,轻声笑道:“父亲平安归来是喜事,吴姨奶奶这样一哭不是把喜庆都哭走了吗。” 果然容涵话音一落,容侯爷神情有些发沉,吴氏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颤声道:“婢妾这是见着侯爷,情绪不能自已,所以才……六姑娘……” 容沨轻飘飘道:“吴姨奶奶这是想说自己喜极而泣,可掉眼泪总是招晦气的事儿。想着今日午食前,吴姨奶奶还去厨房闹了一番,多得一碗肉菜才作罢,这是已经料到父亲今日能安然回来。” 吴氏脸颊涨红,顿时语塞,讪讪地松了抓着容侯爷的手,不敢抬头说话。 容侯爷冷冷瞥了吴氏一眼:“你安分些。”又环顾了屋子里的人问:“涟儿呢?” 此刻屋中众人神色皆是一顿,容沨脸上不由挂起凉薄的冷笑。 容老夫人淡淡道:“她出了侯府的大门,已经沈府的人了,再留在侯府也是不相宜的。” 容侯爷一愣,不忍道:“沈府如今这个样子,母亲让她去沈府不是不给她一条活路吗。” 吴氏心里憋闷,见容侯爷还在想着周氏生的那个小贱人,把不住话门:“侯爷此次就是为了五姑娘才无端被连累,她去了沈府和咱们断个干净才好!” 容侯爷沉声道:“她即便万般不好,也是我的骨血,哪里轮得到你在这儿议论。” 吴氏气得一口气憋在心口差点没上得来,嘴快道:“那侯爷可知道为了这一个五姑娘,你不仅因此被牵累,多年以前还害得夫人的小公子没能安然活的下来。” 容侯爷先是一愣,环顾众人神情皆是有些异样,沉着气转去问容老夫人:“母亲?” 容老夫人不欲说话,便是秦妈妈来开口,有条不紊地将当年周氏如何买通接生之人偷天换日将裴氏生下的小公子如何加害的事情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容侯爷愕然,难以置信后又是无端的怒火,他的孩子就这样刚出生就被害了!那个不曾谋面的孩子,他原本要成为侯府的世子,他会带他读书射箭,让他承担起侯府,可如今…… 容侯府怒拍桌子,眼神冰冷,他曾经爱的女人和疼得女儿都是蛇蝎一样的人:“断了便断了。” 容侯爷回来,府上的众人好歹有了主心骨,侯府大门虽然打开,可人人害怕自己受到牵连,覆盖在侯府之上的愁云始终没有散去。 …… 这日容沨拿着棋谱正学着下棋,听得云宵俯身在她耳边说的话,挑了挑眉道:“祖母让我去见她?” 云宵点头:“老夫人和侯爷都不愿出面,便推到了姑娘这里。” 容沨缓缓落下一颗黑子:“那就去见见。” 容涟坐在花厅之中,柔婉的神色多了几分阴毒,听得动静翻了翻眼皮看着容沨冷声道:“我要见得是父亲,怎么会是你来!” 容沨微微垂下长长的眼睫,轻轻瞟了眼容涟:“五妹妹应该清楚,我来自然是父亲不愿意见你。” 容涟脸色一沉,眼中稍显的颓败之色变得凶狠:“你现在可是得意了,看到我现在的下场一定在心里嘲笑我!真该叫祖母和父亲他们看看你的真面目,他们恨我我阿娘狠毒,可谁又能狠得过你!” 容沨微微侧过身子,让开一条路来:“你既然这样想,我便给你机会让你去找祖母和父亲,看看你能不能见到他们。在他们眼里,你和你阿娘可是害得我母亲孩子无法继承侯府爵位,让父亲差点绝后的人。” 容涟脸色欻地一白,暗自掐住自己的掌心,阴鸷地瞪着容沨。 容沨细细打量容涟的神色,冷笑:“沈夫人病重,五妹妹要时刻侍奉在跟前可是不好受了。” 谈起沈夫人,容涟心里越发难受,脸上神色不停变换交替,好久才坦然冷嘲道:“那个女人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将军夫人,她儿子和丈夫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还成天对着下人发火,连着她的亲外甥女也躲着她,她想拿我撒气,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命!” 容沨:“可今日五妹妹前来,不也是听了沈夫人的话,想父亲求情帮帮沈府,可惜了,这个忙侯府帮不了,来人送五姑娘,不,少将军夫人出府。” 等容涟回到沈府,迎面便遇上钱如燕,她站在高处冷笑道:“咱们的少夫人回来了,瞧这样子可是什么也没求到。” 容涟阴森道:“你这样得意,等公公和夫君回来,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钱如燕早就看淡:“你和我都一样,费尽心机求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后悔了,你也会后悔,无论表哥会不会来,你也只能守着活寡!” 说罢,像是疯魔了一样长笑离去。 容涟不解其意,可无端升起了一股寒意让她战栗了一瞬。 半夏问:“姑娘还要去夫人那里吗?” 容涟冷声:“去什么去!让她一个人发火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开青州 等到第十日,沈府贪墨一事终于要有了结果,沈将军赐死,其余亲眷随同沈少期一同流放西北苦寒之地,一通抄家后,府上前赫然显贵的牌匾也被人换下,府上下人只留下几个老人其余全部都遣散殆尽。 沈夫人躺在床上已是将死之相,青白的脸夹杂着一丝怒火冲天的涨红之色,掀了钱如燕递过来的药碗,容涟见药汁要溅在自己身上连忙往后退了退,只剩钱如燕一身狼藉。 沈夫人怒声道:“滚开!连个药碗也端不正,要你来有什么用!没用的东西!” 钱如燕神色木然也不说话,一双黑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沈夫人看,教人头皮发麻,钱府从前因沈府受益不少,沈府被抄家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也一同受到牵连。 就连前日她想偷偷那些银钱回去接济被容涟发现后告到沈夫人这儿,也是一通责骂,骂她吃里扒外,额头上的淤青也是被沈夫人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砸的。 沈夫人尖锐刻薄的声音还没有停止,一次又一次剜着钱如燕心口的血肉:“你不想着什么钱府,你现在进了我沈府的门生死都是这儿的人,你若是讨喜些让少期多留在你房里片刻,你肚子哪会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跟你娘一样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着又瞥见容涟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火气更重,一点儿也不像将死之人:“还有你!你给我端什么侯府嫡女的架子,我让你回去求你父亲帮忙,不也是被人赶了出来?你这个丧门星我儿子就是因为娶了你沈府才遭此劫难,等我儿子回来定然要她休了你这女人。” 容涟袖子一甩,对沈夫人满是轻蔑:“婆婆有这功夫不如让人多盯盯钱姨奶奶的肚子,说不定这里面有你沈府的血脉也说不定。” 容涟话里带刺,刺得钱如燕眼里一阵赤红,她前阵子子才来月事怎么可能会有,而且沈少期已经不能……心里梗着一股气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钱如燕站起身子拿着帕子擦了擦衣裙上的药水,慢条斯理对着沈夫人道:“姨母恐怕还不知道,表哥娶的哪里是什么侯府的嫡女更本就是容侯府一个外室的女儿,当年她娘瞒天过海把她换到侯爷夫人那里养着,如今身份被揭穿了才被送到咱们府上。” 容涟一惊,狠狠地瞪着钱如燕:“你怎么知道的!” 钱如燕神情麻木,又生生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天下没有不透风,你还怕没有人知道。” 沈夫人怒拍着床沿,一股怒气卷袭着血气冲到脑门,尖锐之声更加刺耳逼得人一阵皱眉:“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要容侯府给我们沈府一个交代,一个下贱的外室之女也敢来做我们沈家儿媳,不知廉耻!” 钱如燕细细道:“沈府被抄家,姨母咱们见不了容老夫人和容侯爷,也更去不了,姨母咱们沈府败了,只能留着容五姑娘成表哥的妻子。” 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撩动沈夫人的神经,仿佛所有经脉几欲崩裂在沈夫人身体里炸开。 “毒妇!贱人你怎么敢欺辱我沈府门楣!!” 沈夫人捡着身边能有的东西往容涟身上砸去,又吐了一口唾沫落在容涟的衣摆上,青黄粘腻的液体让容涟皱了皱眉。 容涟冷声笑着:“你沈府还有什么门楣!都是罪臣亲眷若不是陛下开恩,你以为还有性命在这里发火!咱们都得去死!沈夫人以为出生就有多高贵?不过也是从一个低贱的妾室爬上来的,你觉得儿媳配不上少期,可我瞧着正好,正正相配。” 容涟声音轻缓,字字珠玑带着一股阴森之意:“谁不知道当年你害死沈府真正的当家主母李氏,让她母子俱亡,毒妇这两个字还是婆婆自己留着就好了。” 沈夫人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被容涟激得几欲失去清醒,只知道瞪着一对眼珠子怒视着她。 容涟脸上笑意阴冷,眼底之色轻蔑,嘴上仍然恭敬道:“婆婆还是不要发火了,府上日子艰难你弄撒了今日的药怕是又得过两天才能吃上,可怜钱姨奶奶身为你的外甥女没有半分疼爱还要一味承受你的苛待。” 她幽幽地又继续说道:“原念着婆婆生病不宜大悲,现在看来身子强健,那儿媳也不瞒着你了,公公已经在牢狱里被陛下赐死,咱们可都要随夫君一同前去西北苦寒之地受风沙大雪的折磨。” 沈夫人张嘴“呃呃”地喊了几声,满心的怒火被铺天盖地的凉意卷袭,整个人支撑不住地往后倒了过去,直挺挺地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床顶。 钱如燕察觉不对,轻轻喊了几句:“姨母?姨母?……姨母!”她上前推了推沈夫人,只见沈夫人脖子一歪,整个人没了气息。 她惊叫出声,将容涟吓了一跳。 容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抓着半夏的手,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她强撑着惧意,先一步跪在地上哭道:“婆婆你这么就这样先去了!” 沈夫人逝世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死得突然让人都有些怀疑,容涟对外只说,沈夫人是听到沈将军被赐死的消息才一口气没上来死的,说得是实话,可也没说是自己气死的。 府上拿不出银钱给沈夫人办丧事,少不得容涟自己从自己的嫁妆里掏钱,暗骂沈夫人这个老贱人活着的时候天天欺辱她,死了也不让她安生。 沈少期还未放出来,只能由她和钱如燕两个女眷轮流守灵,看着白茫茫的灵堂和沈夫人的牌位,容涟始终觉得阴森灰衣得很,便在阖上棺木之前偷偷给沈夫人嘴里封了草木灰,当年她怎么对的李氏如今也算是报应。 一番安慰下来,容涟终于让自己稍稍冷静了下来。 晚间,又是容涟和钱如燕两人守着,久久无人说话,容涟也不免有些出神,恍惚间她听到钱如燕说话了。 “表哥若是知道是你气死姨母,他是不会放过你的,而且你的身份也会是让他更加厌弃你。” 容涟侧头看着她:“好啊,不放过我更好!你是他表妹你没替她照顾好婆婆他恨得也会有你,你不是把他当成眼珠子一样,别人碰也碰不得吗,我看那时少期那样恨你,你又怎么办?” 钱如燕轻轻一笑,在灵堂里环绕:“容五姑娘你可真可怜,嫡出姑娘的身份是偷来的,嫁的夫家又遭此祸事,接二连三的打击我真佩服你能撑得过来。” 她话语顿了一顿,声音低哑细小可落在容涟耳里却极为清晰。 “就是你还知不知道,即便表哥待你疼惜,可惜你们一辈子也不能有孩子。从前我看表哥厌恶极了元裔君,一口一个阉人,如今和元裔君相比,好歹人家还有权势,而他连身为男人的尊严也没有了。” 说着钱如燕站起身子,痴痴地大笑着,眼角挂着一丝悲戚的泪水,疯癫地转了转往外跑了出去。 “报应!真是报应!” 容涟颓然委顿在地,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第二日清晨,突然有人惊喊道:“钱姨奶奶自尽了!” 容涟身心疲惫对着下人道:“还不下去把人给捞上来!” 下人年老已有五十来岁,低声道:“这鞋子应是放在这儿一晚上了,钱姨奶奶怕是昨日就跳了下去,这水渠和青州临水想通,下面暗流甚多,怕是捞不上来了。” 钱如燕突然一死,所有的矛头都指在了容涟身上,沈夫人前脚一死,钱姨奶奶后脚就跟着自尽,怕是沈夫人的死有蹊跷被人发现,钱姨奶奶怕是被人灭口了。 顿时偌大的沈府只剩容涟一个主子和两个孤魂。 殊不知此时此刻一辆刻着裴家家徽的马车悠悠地出了青州,车上之人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哑声道:“替我多谢四姑娘救我一命。” 车上之人正是裴策身边的裴妄,他道:“出了这青州可就没有什么钱姨奶奶了,改名换姓,你既然毁了你自己脸那也是要和从前断个一干二净不然救下罪臣女眷这个罪名我们可是不认的。” 钱如燕点了点头,她和容沨的交易不会有人知晓,容沨要容涟处境更加艰难,她做到了,从此世上再无钱如燕此人。 之后沈少期回到沈府与容涟自是大吵了一架,第二日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全就被带走。 据碧花现场转播回来说,容涟那天脸上尽是淤青,脸上盖了不知哪里的劣质胭脂水粉还往下扑扑地掉粉。 而容侯府从此不再驻扎青州,奉命携家眷入盛京,而容沨离八月大选还有近两月的时间,便跟着裴策一同去了濮州裴家。 容沨坐在马车上,目光淡淡地看着窗外景色,一切仿佛都已经结束归于平静,可她心里始终难以放开心怀。 第一百一十五章 濮州外祖 濮州离青州较远,好在赶路的人身子还算康健也没受太多累,应是将十来天的车程压到了七天就到了濮州裴家。 马车刚一停,云宵她们便听得门外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好不热闹。 碧花捂着耳朵,好奇的从车窗里凑了出来,只见两位三十来岁的妇人现在府门前笑脸盈盈,后面还跟着和她们姑娘一般大的小姐,两只眼睛大大的干净透澈得很。 裴老夫人一辈子育有两儿一女,大儿从前出海遇到海难没能回来,留下媳妇杨氏孤苦一人,后来还是裴老夫人做主从旁支抱来一个孩子慰藉大儿媳丧夫之痛。 二儿便是如今裴家当家主事的裴老爷,裴策的父亲,大半辈子身边只有一个张氏,有裴策一个儿子和裴净一个女儿。 剩下的三女便是嫁去容侯府的裴氏,牵挂了小半辈子裴老夫人也没见着自己的女儿就先去了,所以府上对容沨更是上心。 裴净拍手叫道:“来了,来了!哥哥你别挡着我看表姐!” 裴策无奈笑笑,直骂裴净是个有了姐姐忘了哥哥的白眼狼。 两个舅母引着容沨入府,一人拉着一只手直夸容沨长相气度不凡,一路上就没停过嘴。 张氏道:“可算是来个贴心稳重的人了,我家里这个是个皮猴,整天上窜下跳的没个正形,你来了可得多陪陪她让她跟你好好学学。” 裴净一听,赶忙道:“阿娘要夸表姐,可也不能踩着我啊,表姐这是高门贵女哪是我能学的,你都说了我是个皮猴我可学不来,祖父都发话了让我带表姐好好玩才是最要紧的。” 张氏被裴净说得哑口无言,气得只能点着裴净的额头:“你看看。你别带坏你表姐我就阿弥陀佛了。” 杨氏笑道:“净姐儿活泼可从来都知道分寸,让她多带沨姐儿好好玩玩,难得来濮州一次,可不是要尽兴的。” 裴净点头认同道:“就是,就是。” 裴老太爷自从老妻过身后,就喜一人独居,院子里除了几个负责洒扫的下人,就只有一个跟在老太爷身边多年的老管家,若非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儿子儿媳鲜来打扰。 就是性子直爽跳脱的裴净在裴老太爷面前也只有乖乖的份。 杨氏拉住容沨的手温声道:“你外祖父不喜欢人多打扰,我们便不进去了,届时你出来我让净姐儿带你去你的院子。” 容沨一进院子当真是清幽寂静,院中夹道种的全是绿竹,有流水清泉泠泠作响,她缓缓推开房门,便见裴老太爷站在临窗的桌案前书写大字,连容沨进来都好似不曾察觉。 容沨微微福身先是行了一礼,而后又捡起地上四处散落的大字一一卷好收在一边,又轻身上前。 老管家停下手中研磨的动作默不作声的退在一旁,容沨自是上前闷不坑声的研磨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沨渐渐觉得手腕酸胀,微微动了动眉眼,裴老太爷这才停下笔:“累了。” 容沨闻言,如同花朵绽放一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累了。” 裴老太爷胡子一抖,支着眼睛看向容沨:“你到还实诚。” 容沨道:“若是在亲人面前还不能说实话,沨儿想这辈子真的活得太累。” 裴老太爷眼眸微微一沉:“你父亲,母亲还有你祖母,府上的姐妹她们也都是你的血脉至亲,难道你都不曾对她们说过一句实话,而是满嘴谎言一心算计。” 容沨抿了抿嘴角,冷嘲道:“血脉至亲不一定就是亲人,父亲先是陛下的朝臣,再是容侯府的侯爷,最后才是沨儿的父亲,祖母亦是这样,而对府上其他姐妹说话总是七分真三分假,真真假假的才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了去。” 裴老太爷有些诧异容沨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来,随即冷哼道:“这样说你对我们也是这样。” 容沨缓缓摇头:“沨儿耳清目明,知晓真心换真心,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都记着。” 裴老太爷半眯着眼睛细细地盯着容沨,似乎不愿放过她一丝闪过的神情,良久之后才大笑道:“你母亲若是能如你一般想,她也不会有今日的下场。” 容沨眼眸闪过一丝讥诮:“可当年也是外祖父亲自把母亲送去那个地方,为了裴家的将来,外祖父不也是和父亲一样选择了牺牲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话音一落,一旁的老管家脸色惊变,不可置信地看了容沨一眼,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眼见老太爷笑容凝滞,正欲开口替容沨解围时。 裴老太爷却坦然道:“你外祖母为了这件事儿和我置气好些年,你舅舅他为了顾及我也只会说是不得已,好久没有人和我这样说实话了。” 暖阳穿过细密的竹叶落下斑驳的光影照在裴老太爷身上,周身却弥漫着几分浅浅的悲伤,头发大半花白。 容沨敛了敛神色,盈盈一拜:“母亲从来不曾怨过外祖父,有的也只是女儿对父亲的思念。” 裴老太爷笑了:“你这丫头有意思,素日无事便多来陪陪我。” 容沨出了裴老太爷的院子后,见着裴净百般无聊拿着一根柳条随意挥舞着,像是舞剑却又失了几分力道和精巧。 裴净眉眼一股女儿家少有的英气,看见容沨出来立刻摔了柳条:“可算出来了,祖父这个老古董平日话也不多怎么留你留了那么久。” 容沨和她并肩走着:“多年不见,总有些话要说。” 正说着却听见远处一阵吵闹,裴净当下就皱了眉头,拉着容沨躲在一旁的林木中,竖着食指示意她噤声。 只见一女人一边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又控制不了语气中的尖锐道:“你以为你被抱到主家来就少爷了!老娘才是十月怀胎生你的人,你倒好见着富贵连你亲娘都不认了!连拿你一点子东西都要三推四阻,学什么狗屁的书,孝敬你娘都不知道!” “……你,你不是我娘了!我娘是府上的大夫人,是你们不要我的。”七八岁的男孩起先有些畏惧,后来不知怎么强硬了起来,伸出手就要去强夫人怀里的匣子。 “这是我娘给我的玉佩,你不能拿!” 妇人一见男孩还动起手来,当即就掐了他一爪:“没良心的东西,老娘白生你了!要不是老娘你能被裴家过继……” 妇人说话越来越难听,还牵扯到杨氏以及当年做主过继孩子的裴老夫人,什么“贱人”“小娼妇”“克夫”的话都说了出来。 裴净这个暴脾气,当即就忍不住了就要冲出去和那妇人比划比划,容沨赶忙拉住她,又让云宵捂住了她的嘴,轻轻瞥了碧花一眼。 碧花自然明白轻轻走了出来对着外面喝道:“谁在那里说话?是谁?” 妇人惊得一个激灵,手上的匣子也坠落在地,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好好的一块玉佩就碎了。 抬头怒视着碧花,却见她穿着都不像裴家的丫鬟,头上带着一两支装点的珠钗,发髻梳的干净利落,一身嫩黄色衣衫倒像是哪家的小姐,不免就敛了敛神色。 碧花冷着一张脸,上前拾起地上砸坏的玉佩,意味不明的瞧了妇人一眼:“这东西可是我们大夫人送给我们二少爷保平安用的,你现摔坏了该怎么办?” 妇人神色一慌,叫嚷道:“我是他亲娘摔坏一个玉佩又能怎么样!” 碧花冷笑:“阖府的人都知道二少爷是大夫人的孩子,你是什么东西敢来冒充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给打出去!” 她低下头转去对裴彦恭敬道:“二少爷你说你认不认识她?” 裴彦一怔稍有犹豫,当下反应过来道:“她抢我我娘给我的玉佩,还骂我娘和我祖母。” 妇人尖声道:“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竟然还敢告状。”说着就要动手打裴彦。 和碧花比泼辣她可从来没遇见过敌手,抬脚就是往妇人膝盖上一踹:“这次就当是给你个教训,下次你若是还敢冒充二少爷的母亲可不是打出去这么简单,定要官府来抓你!” 看见妇人荷包掉了出来,又上前故意踩着妇人贴在地上的手指捡起荷包发现里面还有个三四个五两的银锭子,立马收到自己腰包里:“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骗子,穿的人模狗样,心却是黑的,这银子想来也是从二少爷这里抢来的……我看这两根簪子也是!” 裴彦目瞪口呆的看着碧花的土匪行径,咽了咽口水。 妇人忍痛还在叫着:“那些东西是我的!” 碧花牵起裴彦的手冷哼:“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下人把你给叉去官府,让官老爷关你个十天半月。” 隐秘处的裴净不得不鼓掌叫好:“表姐你这丫头可真厉害,不如我把我的朱秀交给你帮我调教调教。” 容沨笑笑:“可别,要是把朱秀教得和碧花一样,到时候你更加无法无天,二舅母可不得来找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 裴彦胡氏 待到第二日几个舅母都商量好似的,要让容沨好好修整一日,都差人请她出去说话见面,就连性子跳脱的裴净大概也是被二舅母张氏拘了起来不让她往容沨这儿跑。 昨日风风火火的,拉着容沨说了好些话,还打定主意要留宿这儿,还是朱秀好说歹说才把人给拉了回去。 容沨吃了早饭,便把两个丫头都给放了出去,而李妈妈从经历容侯府变故后,容沨便决心送她回乡荣养去了,临走时拉着容沨的手道: “姑娘聪慧,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可如今也知晓为了许多事情妥协,那日夫人大闹及笈之礼,若不是有姑娘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规矩姑娘熟记于心,日后若真的入宫,不为别的也为自己想想,谨小慎微。” 最后李妈妈也袒露出自己是当年伺候莲妃的人,后来被调去了尚宫局,莲妃遭难后自己也因此侥幸逃脱,只望容沨能保全性命在后宫和顺平安。 最后李妈妈神情纠结,犹豫半晌又在容沨耳边说了一句:“小心戚妃娘娘!” 云宵和碧花两人在午食前赶了回来,带出去的点心吃食都给府上的下人分完了。 “回来了。”容沨一手扶着琴弦,轻轻动了动手指,只听铮地一声。 云宵道:“姑娘想知道的事情婢子都探听清楚了。” 碧花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牛饮一样就顿顿地喝了下来,一连喝了三杯后,才紧跟着云宵道:“姑娘昨日不是疑心府上为何会放那妇人进府。确实是大夫人实在心善,才养大了她们的心思。” 容沨不动声色示意碧花继续说下去。 昨日裴净和她说道了一些,那妇人胡氏的事儿,说是姓胡是个寡妇,当年外祖母看她一人要扶持几个孩子太过劳累才商量着把最小的裴彦给抱了过来,还给了些田产铺子让她做营生。 可贪心不足蛇吞象总是打着曾经的养育之恩来向裴彦索要东西,有几次被发现了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撒泼,哭自己可怜弄得裴家人多欺负人一样,后来便偷偷去裴彦哪里拿东西有几次被裴净发现还大闹了起来,最后还是裴净吃了闷亏,其中有些事情裴净言语隐晦像是有什么顾及一般。 “婢子探得二少爷其实是胡氏丈夫在外面学人家胡乱挥霍养得外室生的,胡氏丈夫突然出事一死,那外室就把孩子给仍在了胡氏家门口,自己就跟着别的富商跑了。”说着还抬了抬眼睛打量着容沨的神色,毕竟外室两个字放在她们姑娘这儿确实是有些敏感的。 当初周氏不也是侯爷养在外面的外室,五姑娘不也是一个外室之女后面过得日子顺风顺水虽说已经遭了报应,可难免会有疙瘩。 也不怪昨日净姑娘有所遮掩,是怕招了她们姑娘不开心。 容沨眉眼微动:“继续说。” 云宵替碧花补充说道:“这二少爷说来也可怜,当初被那个外室丢下时,不过一岁连事情也不记得,一心以为胡氏便是他亲娘,长到三四岁后就整日胡氏指使着做事情,姑娘那日瞧见了十岁的孩子,还跟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大,大夫说是幼时被虐待狠了。” “裴老夫人当年替大夫人在裴家旁支选孩子时,也不知二少爷是个什么运道就被大夫人一眼看中了,怎么也不愿意换了。胡氏本就不喜欢二少爷,哪里能见得他有这样的运道,后来还是老夫人许诺给她营生的门路这才松了口。厨房一概蔬食都是从胡氏庄子上送来的,这才给了她进后院的机会。” 忽然门外丫鬟来传报,说是裴彦来了,容沨稍有诧异,让碧花替自己收了琴,这才起身出去。 裴彦一见着容沨,小小的人有些怯怯地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昨日多谢表姐,不然又得让母亲替我费心了。” 容沨让丫鬟给裴彦摆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神情淡淡微凝的目光始终注意着裴彦的举动:“你在大舅母身边养了好些年了,她对你如何你也是知道的,你若不想让大舅母为你事事费心你便要自己立起来,谁是你母亲你该是知道的。你净姐姐替打抱不平几次,也为着受了责罚,你觉得还有多少人可以帮你解围。” 容沨墨玉似的眼眸里倒映着裴彦微微有些涨红的脸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腹诽道:到底还是个孩子。 “你既然口口声声唤大舅母为你母亲,想来你也是记着她的好,我知你处境尴尬事事多想一些是好,可有些时候不免伤了别人对你的真心。” 裴彦垂下的两手紧握成拳头,眼眶有些发红,霍地抬起头盯着容沨,吞吞吐吐道:“我……我……表姐,我。” 容沨道:“你既然唤我一声表姐便是还听得进我说的话,你以为昨日的事大舅母不知晓,为了你不伤你,她悄悄命人送了东西来我这儿,其中意思你不会不会明白。” 裴彦急忙出声:“我自然懂母亲苦心,表姐是我错了,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对我好,我不能陷她于不义。” 说着小小的孩子就哭了出来,这便是二舅母让裴净凡事多想想再为别人出头的意思,不然一句少和裴彦接触便能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到底还是可怜这个孩子。 容沨从来对事不对人,拿了帕子给裴彦擦了擦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既然心疼大舅母便要自己坚强起来。” 裴彦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抹眼泪。 却听见云宵进来道:“姑娘,胡氏来了。” 容沨牵起裴彦的手,冷声一笑道:“正好。” 前院里胡氏耍赖一样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拍在地上,眼眶没有流泪一样干嚎着:“……你怎么不带我们孤儿寡母一起走啊,留下我们让别人糟践欺负,你们裴家的人欺负了人就想不了了之,是个什么意思!不就是欺负我们不必你们家有钱!” 二舅母张氏撑着一张带笑的脸,眉眼微冷,额头上青筋抽抽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能讲胡氏这个不讲道理的泼妇给打出去。 大舅母杨氏更是面色一沉,这些年胡氏的作为她可是明白了,就是故意拿捏养育彦哥儿的事情来要挟她们,一不如心意就到外面胡说八道,说她婆母当年欺负她一个寡母强行抱走她的孩子,还随便出些钱打发她。 可那是她的孩子吗!是随便出些钱打发吗! 不咸不淡道:“昨日的事情你怎么不来和我说,我好惩治那丫鬟,偏偏要等到第二日?” 胡氏顿时语塞,瞪着一双眼睛就要干嚎,却见着容沨带着裴彦和两个丫鬟走了进来,心下一虚正要瞥过眼睛,却又见着碧花,可不是昨天抢了她银子和簪子的人。 指着碧花激动道:“是,是她,就是。” 活还没说完,裴净赶忙上前拉着容沨高声道:“表姐你才昨日才到濮州怎么不好好歇歇,侯爷姨夫可是交代了我们要好好照顾你的。” 胡氏的叫嚷咕噜一下又憋回了喉咙,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脸色惊变。 她以前就听说裴老太爷的三姑娘是福气的人嫁去了侯府,这个就是三姑娘的闺女,当真是天上的人。 容沨先是对两位舅母行了一礼:“沨儿不请自来,还带来了彦表弟还请舅母责怪。” 大舅母杨氏和二舅母张氏对视一眼,对容沨在侯府的事儿都知晓一些,知道她是个有主意,便道:“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责怪。” 容沨坐在下首,眼眸一凛斜睨着看向胡氏,轻声道:“你方才指着我的丫鬟说什么是她,你是说她是昨日在侯府欺辱你的人。” 说着又看向碧花,讥诮道:“什么时候我这个做主子的亏待你了,连些碎银子和簪子也要去抢别人的。” 碧花大呼冤枉,眨巴两只眼睛道:“从青州走时,姑娘才给了我两根赤金的簪子,婢子怎么又会去抢她的东西。” 容沨这才顺心的点头:“你莫不是认错了。” 胡氏见碧花颠倒是非,连心里对容沨一丝害怕也没有了,尖声道:“胡说,你这小贱蹄子明明就是你抢了我的东西。” 她说话难听,让容沨眉眼一沉,微微抬起的茶盖砰地一声脆响落在茶盏上,猛地一声像是击在胡氏心头,吓得她没来由一嘲。 容沨冷笑道:“我昨日才到裴家,两个丫头更是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伺候,这点儿除了净表妹个两位舅母,府上的下人都是看见的,连外祖父身边的老管家也是知道的。” 她眉眼轻挑,一丝寒光落在胡氏身上:“你既然指证我的丫头,那便说说她为何要抢你的簪子,当时有没有别人在场,在哪个地方,你一一说来有根有据,我才好罚她。” 胡氏当即愣在原地。 二舅母张氏暗自点头,又见裴净没心没肺地在一旁看戏,不免嫌弃得微微一皱眉,她怎么就生了这么直肠子的傻闺女。 胡氏转去看着裴彦,思及他从前怯懦不敢告状的模样,大声道:“彦哥儿也在,你亲眼看见我被这贱蹄子欺负。彦哥儿,你虽然被裴老夫人抱在大夫人膝下养着,可你怎么能忘了我养了你那些年,裴家这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容沨算账 二舅母张氏诧异道:“彦哥儿也在?” 大舅母杨氏也看向自己的儿子:“彦哥儿你说怎么回事儿?可不许冤枉了你表姐的丫头。” 裴彦仍是怯怯地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矢口否认道:“我不在,我不在的。” 胡氏大怒,哭道:“你这白眼狼竟然帮着外人来欺负老娘,老天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男人走了,外面的小娼妇还把和他的孩子丢给我,我拉着几个孩子长怎么大,你就是这样来害我!” 容沨一手手肘放在茶案上,手指微动轻轻敲着:“既然彦表弟否认,那你再说说我的丫头为何无端欺辱你,我祖父和我父亲两代为陛下重臣,家中比不得盛京世家富贵,可没道理连一个丫头都教不好,眼皮子怎么浅。” 碧花两手叉腰冷笑道:“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欺辱你的,你若说不出个一二三,两位夫人怜惜,我也要把你的嘴给撕烂!” 胡氏呼吸一窒,张了张嘴压低声音:“不就是拿了彦哥儿一个玉佩。”她对着容沨高声道,“姑娘高门大户也不能由着一个丫头如此跋扈,这样没心肝的欺负人。” 裴彦恍然大悟,委屈道:“原来母亲给我的玉佩是你拿走的,我,我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没收好。” 裴净适时凉凉开口:“不就是拿了一个玉佩?呵——你这些年可没少从我堂弟手里搜刮好东西,人家拿好歹都说一声,你这是不问自取,是偷,是贼,要报官的!” 胡氏被刺得一脸通红,失了分寸道:“我从我儿子那里拿东西怎么能算偷。” 容沨似不知情道:“彦哥儿是我大舅母的孩子,怎么还多出你这个母亲。” 胡氏霍地起身:“当年是裴老夫人强行从我身边抱走的,她认了大夫人做母亲,可我也还是她娘!” 见过不讲道理撒泼的,可没见过胡氏这样的,张氏和杨氏都被气了个倒仰,收不住的冷笑。 容沨在侯府见惯了风浪,哪会怕她:“你既然想认回彦表弟也不是无法,当年我外祖母许了你多少东西,你一一还回来,我大舅母也把儿子还给你,这也就两清了。” 胡氏大吃一惊,哪里料到容沨会说出这样的话,把裴老夫人给的东西还回去那怎么能行!她不善经营早就把田产抵押了不少,也就靠着给裴家送蔬食过活,不然也不会天天上门找裴彦这个贱人生的贱胚子要东西补贴家用。 说着容沨从袖中抽出两三张密密麻麻不知写了什么纸来,轻轻抖了抖道:“方才我来之前遇上了外祖父身边的老管家,他把当年许给胡氏一家的几许田产、店铺的契约书给了我,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待会儿你拿着田产店铺的契书给我,彦表弟我大舅母是无福留下了。” 说着有些遗憾地扶额摇头,在胡氏看不见的地方对着裴彦眨了眨眼睛。 裴彦是个聪明人,只是从前选了一条错的路,立马给杨氏跪下哭道:“儿子福薄,可不能见着母亲日日替我烦心,今日拜别母亲还望母亲万自珍重。” 杨氏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氏也似看出了些猫腻,也故作劝道:“大嫂子,彦哥儿都这样说了,也是你们实在没有母子情分。你既然心心念念彦哥儿是你儿子,把东西都还上后,就领回去吧,从前在彦哥儿哪儿偷的东西也就不要你还了。” 胡氏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把裴彦这个贱胚子当摇钱树哪里会把他领回去给自己添堵,况且她也还不上那些东西。 当即大叫道:“我不要他!他不是我亲儿子!你们裴家欺人太甚,我要让整个濮州都知道你们裴家都是些冷血刻薄之人!” 胡氏已然也忘了自己最初是要来找碧花麻烦,给张氏和杨氏两人添堵,捞油水回去的。 容沨声音一冷,手中茶盏像是没拿住一般砰地砸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怎么也不如你心意,你说要如何?” 容沨周身气势一变,冷冽的目光带着丝丝寒意如同冰凌一般,连张氏也被唬住了。 胡氏身子一颤,顿顿道:“我没说要回彦哥儿,不过你们欺人太甚,哪点子银钱就想打发我们。” 容沨冷声道:“你如此说大家不都明白了,何必挂着羊头卖狗肉,拐弯抹角我最不喜欢。今日我们便来算个清楚,到底是我裴家随意打发了你,还是你们贪心不足,坐吃山空。” 裴净硬声点头:“对!算个清楚。” 容沨心里像是有个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嘴里念到:“我外祖母怜惜孤儿寡母给你一个庄子,约莫占了一个山头,里面田地统共有三十四亩,其中还不包括林木,佃农近二十人,光这么一个庄子放在市面上卖最少也值个三四千两白银,这也只能算得上是贱卖。” “濮州气候好,也少有灾害也遇不上什么收成艰难的时候,除去种蔬食一类的田地,分算下来的粮食你们也近有三千石粮食,如今大晋国泰民安,粮价也都在一石一两四钱银子到二两银子间浮动,除去你家里人还有特意给你安排的几个下人的嚼用,再算上其他收成少说你一年也要赚个千两银子,几年下来你家里应该也有不少积蓄才对,人家一个清知县也不过一年一百来两的俸银。” “你还要我再算下去吗?”容沨幽幽道。 胡氏些许认得几个大字,给了她一群鸡,她也不懂鸡生蛋蛋生鸡的法子,接了庄子后一心涨租,善于料理庄稼的人都走了,又找不来人继续种,铺子又亏空,便拿田产去抵押,听容沨这么一说当真是如剜心一般心痛没能抓住流水一样的银子。 连忙摆手:“不,不要了。” 可仍自不甘心道:“可我养育彦哥儿那么多年的情分哪能说断就断?” 大家对裴彦的身世心知肚明,更加知晓从前胡氏是怎样对她的,忍不住在心里啐了口,直骂胡氏不要脸。 胡氏容沨稍有停顿,不免得意了起来。 却见容沨噙着一丝冷嘲:“彦哥儿不是你亲生的孩子,你也不曾受十月怀胎之苦,方才你也说了,他是你丈夫和别人在外面留下的子嗣,是后来才被接了回来。” 杨氏冷冷道:“你若真对彦哥儿有什么情分,哪里会让一个孩子身子骨都没张开去做什么劈柴挑水的重活,你倒是好心的很,怎么不去叫你家哥儿姐儿去做,偏偏这样去折磨一个孩子,冬天穿着夏天的单衣这不是存心不给活路吗!” 裴彦哭道:“母亲我不怕,儿子不想母亲再为难了,为我伤心,儿子情愿回去受她责罚,不过是皮肉之痛!” 容沨淡淡道:“那便是你对从前对彦表弟不好。这样算下来他在你家几年也用不上多少银子,和我刚刚替你算下来的,这可是九牛一毛,算下来还是我外祖母恩待了你。” 胡氏不肯罢休,还要继续说话,便听容沨一声高喝:“来人,把她送官府去!她要胡搅蛮缠,污蔑我已逝的外祖母和裴家那就让她去衙门和官老爷说,开设公堂让濮州的人都瞧瞧我裴家是怎么薄待了她!” 胡氏梗着一口气赶忙道:“不能,不能!姑娘可是不顾裴家,裴老太爷的脸面了。” 容沨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你既然没皮没脸,我何苦还和你争这个让我吃亏,外祖父那里我去说,他自然能谅解。” 胡氏惊叫一声:“姑娘饶了我吧!我不敢了,以后我决计不再来找彦哥儿,不!二少爷麻烦了!你饶了我吧!” 容沨丝毫不退让:“你这妇人两面三刀,我裴家屡次忍让,你便蹬鼻子上脸当真以为我裴家怕你,绑了送去官府。彦表弟是我大舅母的孩子这是上了族谱的事,整个濮州都知道,你若日后还拿此事造谣污蔑,我定让你滚出濮州!来人!” 此刻杨氏亦是狠下心肠:“听表姑娘的话,把她送去官府。” 张氏发力补充道:“从前厨房婆子总与我说,送蔬食的人时常缺斤少两,我原也没放在心上,让你去时,一同和官老爷说说,叫她一一补上。” 胡氏被绑了出去后,裴净这才忍不住鼓掌叫好:“表姐真有你的。” 张氏叹气道:“你也不知道跟你表姐好好学学,不然。”话头猛地一停,似不想再多言。 裴净明亮的眼也暗下去几分。 却见裴彦重重地对杨氏和张氏两人磕了几个响头:“是彦哥儿让母亲和婶母替我受累了,从前我对不起你们。” 张氏摆了摆手道:“快起来,你这话对你母亲说去,婶母只盼着你们母子好就是。” 杨氏摸着裴彦的脸颊直道:“好孩子,母亲知道,母亲都懂。去谢谢你表姐。” 容沨道:“我在家中任意行事惯了,此次僭越两位舅母不怪我便好。” 一早上的闹剧就此过去,碧花笑嘻嘻道:“原先听姑娘对二少爷说的话,还以为不喜欢他从小便是一门心思的算计,没想到最后还是帮了一把。” 容沨卧在美人榻上:“都是可怜人,他也不是一门坏心思,没有谁愿意去这样算计。” 第一百一十八章 裴净前科 这几日,裴净一人带着容沨和裴彦两人到处疯玩,以致裴彦落下些许功课被夫子责骂,又让大舅母张氏拎着耳朵好一通说,这才歇了歇玩闹的心思。 跟着容沨坐了一上午,手里拿着绣花针一两个时辰了,碧花好奇的凑过去看了那么两眼,不经咋舌,千疮百孔都不为过啊! 终于在扎到自己指头不知多少次后,扔了手里的东西耍赖道:“不绣了。我娘也是又不是不知道让我去做女红,还不如给我重新换一双手。哪里就说女儿家一定要学会这些东西,家里面又不是没有绣娘。” 容沨捡了裴净扔在一边的绣绷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半眯着眼睛道:“我瞧你这水鸭子绣的像得很,也不是不会做,以后多下些功夫就好。” 裴净还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一旁对自己小姐了熟于心的朱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表姑娘可别说了,我家姑娘绣的是鸳鸯。” 此言一出,周遭几个丫头都跟着的笑了起来。 裴净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的好表姐你就饶了我吧。” 容沨挑了挑眉,眼眸微弯:“这样的话你该去和二舅母说,舅母疼你怎么舍得你这一双手都要被戳成筛子。”说着又让云宵去里间拿涂抹的药出来。 裴净扶着头,头痛道:“别说我娘了,我娘这些年念叨我就跟和尚念经一样,之前我哥哥回来,就一直念着什么要成亲的话,吓得他这几日天天住先生那里都不敢回家。我娘说,日后总要给自己夫君做个衣服香囊什么的,那时做不出来才丢人。” 容沨忽地想起那日二舅母张氏说到一半的话,裴净年纪和她只差了十来天,及笈礼也是早就办下的,这亲事估摸着也是相看起来的。 真这样想着,张氏身边的一个丫头走了进来,说是知州夫人来了,要裴净过去一趟。 原本还嬉皮笑脸的裴净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阴阳怪气地冷哼道:“她来了就来了,母亲让我过去见她干嘛。”扭过身子又道,“不去,我才不去!” 丫头为难地想劝着,更是火上浇油惹恼了裴净怎么也劝不走,朱秀也跟着道:“姑娘去看看,咱们只是听夫人的话过去瞧瞧,又不是去瞧她们的。” 裴净恼怒恶狠狠道:“我说了不去!你到底是谁的丫头!”说完又觉得自己迁怒朱秀偏过头一人生着闷气。 朱秀知道自家姑娘委屈,可事到如今若是不出去见见,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端,挥退了丫头后,抬着眼睛央求的看向容沨。 容沨轻叹了一口气,她就是个烦心的命,起身坐到裴净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好端端的怎么就闹小孩子脾气了,这怒气冲天的模样瞧着像极了钟馗,日后若是要镇宅我看把钟馗的画像换成你的怎么样?” 裴净霍地回头看着容沨,生着气又憋不住地想笑,一下扑到容沨腿上环着她的腰,有些惊叹闷声道:“我从前听哥哥给我讲过,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表姐日后入宫也是要这样委曲求全地讨好别人。” 容沨眉眼一顿,笑笑:“我可不会把自己饿死。说说到底怎么不愿意出去见。” 此刻屋中的丫鬟早已被云宵领了出来,桌上还留着一盒方才拿出来的药膏。 容沨伸手蘸了点乳白色的膏药,拿起裴净的手细细擦着她手上的针孔,许久裴净才松口说出了实情。 裴净及笈那日,知州夫人向二舅母张氏说出了有意与裴家结亲的意思,张氏狂喜之后又有些不敢相信,丈夫不在,与嫂子杨氏商量也是得出,虽然裴家富贵,可到底门不当户不对,不免就打消了心思。 但之后接连几日知州夫人频繁上裴家,说替自己小儿子提亲,诚心可见,张氏心下一动又大着胆子去求见裴老太爷,虽没见着,也得了老管家的传话“儿孙自有儿孙福”。 端了大半个月,张氏终于忍不住松口答应了知州夫人的提亲,商定良辰吉日再换庚贴拟订下聘结亲事宜。 可万万没想到知州小儿子竟然也是个喜爱逛花楼的主,之前风声瞒得到紧,愣是没让张氏派出去探消息的人察觉。 几个狐朋狗友邀在一起,知州小公子放言说了:“我娘为何自降身份让我去娶一个商户家的小姐,不就是知道管不住我,日后再娶一个有脸有家势的还不得天天和我闹,裴家高攀我杜家可不得夹着尾巴做人讨好我,再说裴家有钱,那嫁妆可还不是要落在我的手里。” 偏偏还被去查铺子的裴净给听见,见着买了几件首饰就要去讨花楼里的女人欢心,当即忍不住就追到花楼给知州小公子给打了一顿,好在杜家觉得没脸就瞒了下来。 可裴净可真的是一战成名,张氏上门道歉,可心底却是觉得自己女儿行为虽然冲动可做的也没错,言语中不免向知州夫人提了几句两家结亲在即,知州小公子还是要改改自己的恶习。 谁想知州夫人变脸大笑道:“我家小儿要明媒正娶的是盛京戚大人家的表侄女,她算充哪门子的派头,既然你家姑娘不知廉耻追我儿子到花楼去了,那边给她一个妾室做也不是不可以。” 张氏霍地一下起身,果断道:“你杜家有意毁亲,可别来糟践我家女儿。” 还在万幸没有定下聘书,两家不欢而散也就此作罢,可没想到杜家却偏偏不放过裴家,知州夫人也是三番四次前来,话里话外拿着裴净一个姑娘去花楼的事情要挟送裴净去杜家做妾。 后来裴策回府,直接挡了回去,放话给出去,你做初一,我便做十五,看谁狠得过谁。 张氏也想着再留裴净些日子,等风波过去再相看,可没想到人家又找上门了。 “我不怪我娘,只恨杜知州一家厚颜无耻,明明看不上我们家商户出身还贪图我们家钱财。呸——真是不要脸!”裴净擦了擦眼眶的泪水恨恨骂道。 容沨眼眸一冷,声音冷冽道:“那你就跟应该问心无愧地出去见客。” 裴净说出心里话,也松快了许多,让着丫头取了清水洁面后,央着容沨和她一起去了。 “……此事确实是我杜家有愧于裴家,戚家如今高门大户,又有戚妃娘娘在宫中帮扶,我们一个小小的知州怎么敢惹她们不快退掉亲事。让裴姑娘做妾觉算不上委屈……”杜夫人自视甚高自以为是的说着。 张氏低头喝着茶,强忍着心头暴躁,却见自家姑娘带着容沨一同来了。 这才露出一个笑脸:“你这孩子才和你表姐处了多久,可是干什么都要拖着她,得幸亏你表姐脾气好,不然唤作别人烦都烦死你了。” 杜夫人原心下恼怒张氏不知变通,可听得她说的话后,眼前一亮,容侯府的嫡出姑娘来裴家外祖做客她也是听说了,瞧着容沨一股风流气韵当真是不一样的。 杜夫人垮下来的脸又整了整重新对上笑容。 裴净撒娇卖痴道:“表姐可不会烦我,她都答应我让我过去和她一同住呢。” 张氏无奈笑笑,又不咸不淡的对着杜夫人道:“这是我家嫁去青州小姑子的女儿,家里面举家受诏入盛京,这才能让她来濮州玩玩。这是知州夫人,杜夫人。” 容沨淡淡:“杜夫人。” 杜夫人起身道:“容四姑娘,从前有幸见过容老夫人一面,她老人家可是会教养孙女。” 两个姑娘家在杜夫人自然不好再开口说什么做妾娶妻的事儿。 容沨淡声道:“方才净表妹和我说,庭表哥为了躲二舅母留在书院好几天都不愿意归家。二舅母可得放宽心,我祖母放话了,日后她要替庭表哥做媒的,到时候再让她老人家多费费心教人把净表妹事也一起办了。” 张氏大喜:“可不敢这样劳烦老夫人,老夫人疼你这个孙女,连着我们这些亲戚也跟着沾光。” 裴净接嘴道:“说句不恰当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杜夫人闻言脸色一变,强忍怒气道:“亲家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玩笑归玩笑,你们家姑娘可是答应了要许给我们家的。” 张氏冷笑:“许给你们家做什么你倒是和我说清楚,若是正头太太,我便是倒贴聘礼也肯,也不知你们家敢不敢去和戚家退亲。” 杜夫人大怒,眼睛一瞪,哪里想到张氏会这样不讲脸面就说出实情来,脸上端着的神情顿时挂不住。 容沨轻笑一下,眼眸之中汇聚着几分讥诮:“戚家?盛京的戚家?我家里中有一妹妹的舅家也姓戚,不知是不是杜夫人口中的戚家?” 杜夫人确是不清楚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免轻视道:“我儿结下的亲家是戚妃娘娘亲弟弟的戚家。” 容沨微微抬手露出腕间红珊瑚双扣手钏,动手轻轻转了转,不甚在意道:“是吗。可是戚见坤大人,那可真不瞧我们府上的戚姨奶奶真是他的亲妹子,说来我这妹子可是戚妃娘娘亲外甥女。” 她抬起头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似在思索:“我记得戚见坤大人家最大的姑娘也不过十二岁,杜夫人说的戚家到底是哪个戚家?” 杜夫人脸色涨红,咬牙平静道:“是戚大人的表侄女。”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得不偿失 容沨笑笑:“表侄女?那也是隔着血缘关系的,杜夫人怎么就说是戚见坤大人家呢?若是传出去让人误会又传到他的耳朵里,杜夫人心里的盘算不就落空了吗。” 戚氏惊得眼睛一瞪,讪讪笑道:“那是我说错了。” 杜知州原想让自己小儿子委屈娶裴家女儿,想办法再弄到裴家赚钱的门路,可没想到又接到了戚家旁支递出来的橄榄枝,如今戚家有如日中天之势,为了让杜家更上一层楼和将来的皇上攀上点姻亲关系这才毁了和裴家的亲事。 一方面心里又放不下裴家的万贯家财,这才让杜夫人屡次上裴家说通张氏让裴净入府做妾,可没想到裴家却是油盐不进,不免又生威胁之意,又被裴策给拦了回去,这才又来软磨硬泡。 容沨奇道:“既然你们家已经和戚家结下亲事,怎么又缠着我裴家不放。” 杜夫人撑着酸胀的脸笑道:“一家女怎可两家许,裴家既然许了姑娘给我们家,那就是我们家的人,做妻也好,做妾也罢,那都是命数。况且裴姑娘这样的性子,二夫人可觉得日后还有人会上门提亲,别又给人打了闹得满城笑话。” 张氏满心暴躁终于露出来几分,沉着脸:“我们家可没这么不讲信义,你也别亏心污蔑我家姑娘的名声什么一家女两家许,我们家可做不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 “可是你们家毁约在先,怎么又怪在我女儿身上。贵府公子喜爱逛花楼我家姑娘可没这福气和命数消受,还是留给戚家姑娘。杜夫人和我说这么多,做妾如何好,怎么日后你家姑娘若是被毁亲事,想来你也是乐意让她赶着上门做妾的。” 杜夫人怒声发火:“二夫人这是在咒我家姑娘。” 张氏直直地盯着杜夫人,皮笑肉不笑道:“杜夫人都知道心疼姑娘,我家姑娘难道我就不心疼,人心肉长的,杜夫人可真是不知道将心比心。” 裴净冷冷道:“既然是定亲,那也该有聘书,若是没有,杜夫人若在苦苦相逼,我们裴家也不怕舍去脸面让濮州百姓帮忙评评理,看看是谁闹笑话。” 杜夫人气得手抖指着裴净:“你,你……” 裴净强硬站在张氏一旁:“我家又不是养不起我,便是在家做一辈子姑子,我也不会让你得逞,你贪图我裴家家产,杜夫人你们一家当真是没皮没脸。” 容沨淡淡出声问云宵:“从濮州书信前去盛京约莫要多久?” 众人闻言一愣,杜夫人亦是有些不知所措。 云宵低头道:“快马加鞭三日便能到。” 容沨轻笑一下:“那么书信一封一去一回算个七日也不长。这戚家姑娘还没嫁过来呢,杜知州家就忙着逼迫良民送女儿入府为妾,我可是要让我妹子去问问她舅家是个什么道理,顺便提醒人家姑娘婚姻大事可得擦亮眼睛看清楚,别遭人骗了。” 云宵眉眼含着几分笑意:“婢子这就去给姑娘准备笔墨。” 话语一顿,“姑娘走之前老夫人嘱咐了,让姑娘时常写信到盛京去,讲讲濮州有趣的事儿,给六姑娘写信了,老夫人这儿自然也不能落下。” 容沨点头,煞是认真的道:“有理,既然这样父亲那里也得写上一封,杜知州官威如此之大让人不得不怕,可得让父亲参上一本。” 一番话下来,杜夫人冷汗涔涔浸湿后背的衣裳,容四姑娘这信一旦到了盛京,她家老爷官位可是不保,当即就道:“将心比心之理我如何不懂,二夫人所言极是,是我做的不对,府中还有要事,我就不多做打扰了。” 跟着后面有恶狗追一样,赶忙就走,临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好不狼狈。 张氏叹声道:“只盼是真的不来了。” 容沨悠悠开口:“这事儿原就是杜家失信在先,有错在他们,二舅母之所以受人掣肘,也是为净表妹名声考量,可有时候太过拘泥名声反而会让人吃了大亏,叫小人得意。” 舐犊情深,张氏此番畏畏缩缩全然都是为了裴净考虑,却不想正落到别人的陷阱里。 “要想断个干净,还得二舅母去见外祖父。” 裴老太爷虽然不管事儿了,可府上没有人是不怕他的,张氏面色肃立心下有些害怕,可也十分坦然:“今日我便去。” 当天张氏便去见了裴老太爷虽然没被骂,可晾在一旁,如芒在背,这些年做惯了掌家太太却是心中不安地出了一身冷汗。第二日,裴策便从夫子那里回来,自此知州府的人再也无人上裴家打扰。 张氏也想通决心留个裴净一年,好好相看亲事。又思量着最近烦心事太多,虽都借着容沨的光一一化解心里却还是想着要去寺庙拜拜去去身上晦气。 能出去放风,裴净可是第一个乐得高兴再说一直缠绕在她心头的阴影散去,可不得好好玩玩。 …… “嚷着能出来玩儿的也是你,怎么一上马车就蔫了。”容沨装作嫌弃地推了推黏在她身上的裴净。 裴净怏怏地半睁着眼睛:“你坐马车也不舒服,怎么就我一人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才这样一说,马车刚停,说着到了,裴净立刻来了精神推了车门就往外面冲,前边儿扶着丫头下车的张氏见了额头上的青筋控制不住地抽抽跳动,之前的心疼在一刻都变作了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想把这个女儿按着打一顿才好。 裴净毫无规律可言,任性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可算是到了,娘你既然要去拜菩萨,我和表姐就不跟着去了,让我们自己去转转。” 张氏原是不许,可架不住裴净撒娇卖痴,心下一动,又故意板着脸道:“多带几个妈妈,都跟紧一些,别一个没注意就让你这个皮猴翻了天。” 裴净大喜,拉着容沨就转了去。 裴净道:“你不知道这普陀寺有棵长了百年的老树,濮州人都唤它姻缘树,求了姻缘结后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心事定能心想事成,都说它灵验,我们一起去求求,也剩的我娘为我的事情天天烦心,念的我耳朵生茧子。” 此话一出,容沨还没什么反应,倒是云宵和碧花脸上兴色微微沉了几分,进宫还能求什么姻缘。 裴净也一瞬反应过来,她这个表姐是要等八月大选入宫的,说句大逆不道的,陛下都这个年纪了,皇子也都长成,进宫即便有了恩宠可那又有几年,日后还不是在宫中蹉跎年华。 容沨也见着了那颗姻缘树,数十米之高,夏日枝繁叶茂朵朵繁花也都随着春日离开化去,绿叶发华滋,随风而动晃着枝叶间隐匿起来的铃铛,红色鲜艳姻缘结也跟着动着。 惊得容沨沉寂的心也跟着起了丝丝涟漪,那人的名字在口中呼之欲出,最终成了一声呢喃。 “难得来普陀寺怎么不能应应景,去求一求总是没错的。” 两人从小和尚那里求了两个姻缘结,提笔要写些什么却是让人犯难了。 突然一声阴阳怪气拖的长长的惊叫在两人耳边响起,回头一看却是一女子,胭脂粉饰,一双眼睛弯弯的勾着人心,举止带媒,风尘气息太重。 “呦——我就说是见着熟人了,这不是上赶着来咱们花楼要男人的裴姑娘吗。” 裴净纳罕,眉眼间全是厌恶之色。 朱秀小声对着容沨道:“她就是知州小公子在花楼里的相好的,我们家姑娘动手打人时,她也在场,就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儿。” 裴净冷声道:“你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敢出现佛门,也不怕脏了人家的地方。” 女人掩嘴痴痴地笑了笑:“佛祖都说众生平等,裴姑娘怎么也还分什么三六九等,不就是没追上男人,怕什么改天来楼里让姐姐好好教教你怎么吊着男人的心。” 污言秽语让人听着隔应,裴净压不住脾气就要和她大吵,却被容沨轻轻扯了扯袖子,神情一顿,又忍了忍压住怒气。 “不必了,有这样的法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好好钻研,你长得也不怎么惊艳绝世,知州家的公子也不是非你不可,等他日后去了戚家姑娘,你也还不知道被他忘在哪个地方。” 女人被裴净刺得脸色一阵发白一阵发红,拱着一团火气只能生生憋着。 “你出身贱籍,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我们裴家也是你能污蔑的,还不如先想办法怎么留住他。” 裴净环视了下周围,冷哼道:“你来这儿故意挑衅,我猜也不是巧合,他若是不想保全杜家名声不被杜大人打断了腿,就给本姑娘夹着尾巴做人。” 说着见远处妈妈似察觉不对劲要走过来时,就拉着容沨跑得远远的。 又在朱秀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见朱秀一人先行离开。 容沨道:“你这是?” 裴净甩了甩自己的袖子:“泥人还有三分脾性,他们杜家欺人太甚就怪不得我。” 第一百二十章 双生印澧 裴净拉着容沨与其他信女一般站在姻缘树下,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眉头还跟着紧了几分,早就睁开眼睛的容沨忍不住弯唇笑了笑,也不知道裴净和佛祖求了什么,总带着几分杀气。 倒也不知道她求的是如意郎君还是天杀的仇人。 裴净霍地睁开眼睛,拿着姻缘结用力甩着转着圈在只见一个流畅的红色弧线稳稳当当地挂在高处,长长的流苏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教旁边几个凑热闹扔了半天都没扔上去的丫头目瞪口呆,不由扔的越发带劲儿。 张氏拜完佛祖,又财大气粗给寺庙添了许多香油钱,所求有三:一求裴策光耀门楣,一举得中;二求她缺心眼的闺女裴净日后亲事顺当;三求外甥女容沨能够一生平安。 出了正殿,就让身边的妈妈去将裴净这只皮猴给逮回来,裴净瘪着嘴站在张氏身边,一脸没玩尽兴的讨打模样。 “这里人多眼杂,你是摔打惯了的,我可是不放心把你表姐交给带着。”张氏没好气的瞪了裴净一眼,又转脸对容沨好声好气道:“这里人多眼杂,你若没玩尽兴,过两日带上你大舅母和彦哥儿去我底下的一个庄子去玩儿,那里山水好,由着你们疯玩。” 裴净闻言顿时脸上一喜,悄悄看着容沨挤眉弄眼,又见着离开的朱秀回来了,只是手里多了几根红线,裴净新鲜得很接了过来。 朱秀道:“方才那和尚说,姑娘们走的急没有拿着姻缘绳,说是系在腕间能求个姻缘。” “正好我和表姐都有,姻缘结上写的心愿也能心想事成。”裴净笑嘻嘻道。 却见张氏脸色忽地一变:“说什么胡话!” 此刻她却是后悔没有和裴净多嘱咐些事情,容沨大选入宫,一辈子便只能是陛下的女人,若生二心,害得是容沨没命,她整个人都是要禁锢在那高高的城墙之中的。 裴净小声嘟囔道:“不求姻缘,那也求个喜庆,娘你能不能别和惊弓之鸟一样。” 容沨接过红线,手指灵巧地绕了几绕,却是一个双鱼结,将它放在了自己锦鲤秀囊里面:“二舅母不必多心,沨儿明白自己要走的路。借净表妹吉言求个喜庆。” 张氏眼底聚起一抹沉痛,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她们又浩浩荡荡准备要地打道回府。 马车正要启程,却被前面聚集着的人群给挡了去路,只听一人愤怒且颤颤巍巍地叫喊:“我是杜知州家的小公子你们敢!” 里面有人狠狠啐了一口口水:“呸!杜知州可是濮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可别瞎攀关系,别是哪家纨绔子弟带着花楼女人上普陀寺怕给自己家里丢人,才故意这样说的。” 人群中人声越大,方才给裴净添堵的女人察觉事情风向不对,掩着脸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了。 “大伙儿可知道,他是被庙里的监寺给请出来的,还是个要考功名的读书人,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别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杜小公子脸色涨红,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众人的目光带着不屑和嘲笑,他前几日被他爹娘耳提面命,交代他不能再去招惹裴净,划清界限,不然就把他的腿给打断。 他心里气不过,裴净一个商户的女儿有什么背景,叫他爹娘怕成这个鬼样子,况且那次在花楼被裴净追着打,丢尽颜面,可不得找回场子,便带着花楼的相好要去普陀寺给裴净难堪,哪知道会被人发现,还教人赶了出来。 他看见裴家马车大叫:“不信,你们去问问裴府的人。” 众人对他的隐晦的辱骂才渐渐停了下来。 果真裴家真的来了人,却是一个妈妈:“杜知州家的公子怎么叫我们裴家的人来认,杜知州一向爱名声,怎么会对这样的儿子放任不管,脏了佛门圣地,定是哪里来的骗子。” 杜小公子难堪至极,周遭的人不知是谁先扔了一片菜叶子,其他人也跟着扔了起来,当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最后还是杜知州家的管家闻声而来出面把杜小公子给带了回来,不出第二日整个濮州都知道杜知州对家中孩子管教不严,丢人都丢到佛祖面前去了,连着杜夫人一连半月都不敢出门应酬。 如此鼠目之辈,容沨倒是庆幸裴净有此挫折,不然苦头还真真在后面。 这日,容沨与裴老太爷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桌棋,容沨棋艺不佳,偏偏裴老太爷也是个臭皮匠,一盘棋个把时辰下来,愣是没有分出胜负。 容沨捏着一枚触手温凉的黑棋,眉眼淡淡,只要有人细细看去便能发现她在发呆出神,装模作样,唬得裴老太爷以为自己棋艺渐长,逼得容沨无可奈何。 此时裴策突然来了,容沨眼眸一抬:“庭表哥。”站起身子时,宽袖一挥拂过棋盘。 裴老太爷一怒:“我好好的棋都要赢了,你一来什么都完了。” 裴策一愣,看着容沨也是遗憾的模样,嘴角抽了抽,别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刚才的小动作。 先是告罪,而后又神色一敛,沉声道:“散出去的人传来消息说,找着人了。” 容沨心下一紧,眼中神色复杂:“找到了?!” 就连裴老太爷也是稍稍怔愣一瞬,丢了手中的棋子。 裴策道:“他也是命大,被拐了没多久,那贼窝就叫人报官给剿了,孩子也被好人家收养,说来你们也知道,在盛京官学授课的印夫子就是当年救下他的人,被印夫子视作亲子唤印澧。” 裴老太爷开口:“那要想法子如何相认。” 容沨眼眶有几分酸涩,微微舒出一口浊气,眉眼一凛冷声道:“为何要相认。” 裴老太爷和裴策闻言皆是一怔,不是为了相认,又为何要花大力气去找他。 容沨眼眸陡然升起一丝倔强:“在印家他过得很好,知晓他还活着,便能安慰母亲的心。让他回来干嘛?做侯府的世子?这个地方水太深,责任也太沉,担起这些有我一个已经够了!” 说着掩在宽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有些克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有责任便意味着有决择,有抉择就会有放弃和牺牲,这些东西太沉了。 “印夫子桃李满天下,只要印家门徒有一人还在,他便一世无忧。回了侯府,这些回成为容侯府逼他往上爬的捷径,可也是忌惮,更是一道催命符。” 裴策始终不忍心,偌大的侯府却要将狗屁不通的责任都放在容沨一人身上,便道:“可姨母?” 容沨身形娇小,可一身气骨挺拔仿若已经能替人挡住风雨:“母亲也定是这样想的。活着就好,她一辈子都蹉跎在了侯府深宅,什么认祖归宗都是虚妄。” 良久,裴老太爷半眯着眼睛道:“不认便不认,可见总是要见一见的。” 容沨淡淡道:“去了盛京,怎么也有机会见到。” 濮州近一月自在,终于容沨也要将回盛京之事提上日程,临别前几日裴净天天腻歪在容沨身边,连裴彦没没下学回来,也是跟着她身边不走,弄得容沨生生觉得自己没几日活一样,哭笑不得。 裴策为着科举还得在濮州留上几日,不能与容沨同行,好在濮州里盛京不远,安排好自己心腹乔装打扮片刻不离容沨回京的车队身边。 却说途中稍作歇息之时,与另一车队遇上,只见有丫鬟扶着一三十出头妇人下了马车在树荫下歇息着,不及片刻,便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如绿竹修直,眉眼如画却不失男儿气度,一双眼眸熠熠生辉带着几分寒星的清冷。 他上前递上竹筒:“阿娘先喝些水,等进了城,便能叫大夫为你好好瞧瞧。” 妇人神色怏怏地,还是温和地笑笑:“我这个样子怕是要耽搁你八月科举,你先回盛京,阿娘后面慢慢跟来,怕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科举不急,儿子年纪小,父亲原就是让我去试试水的,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倒是阿娘身子不适才是耽搁不起。” 容沨坐在马车里也听得动静,微微推开的车窗透进一股凉风吹得她一阵舒心,叫了云宵在药匣子翻出了药又取出一些盐渍酸梅子让她送去。 却听那妇人又道:“你阿爹就是个老古板,在宫学里教书的伎俩回家来对付你,哪有这样管自己儿子的,就是个老糊涂,别人都怕她印夫子我可不怕。” 容沨霍地抬起头看向车窗在的母子,一双眼睛惊得几欲瞪出眼眶,一手扶在窗沿上,一点点收紧,边缘冷硬的木头梗在她手心印出大块红印。 心脏剧烈跳动,恨不得从胸腔迸裂而出,好久好久,容沨都没有这样情绪失控过了,本是燥热七月,可她却出了一身汗水。 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巧合…… 少年见着云宵,存着几分戒备,云宵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头正要解释也是一瞬愣在了当场,手中的东西也几欲端不住要摔在地上。 别的都不像,唯独这一双眼睛如出一辙,墨玉似的眼眸,淡然骄傲的冷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倔强冷硬,太像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官上任 云宵敛了敛神色:“我们家姑娘是容侯府四姑娘,才从濮州探望外祖正要回盛京去,若公子不信,婢子这就去拿腰牌去。” 印夫人笑笑,印家算不上高门大户,可该见得世面也是见了不少,如何看不出云宵这个丫鬟的气度不似寻常人家有的。 “怎么不信,多谢你家姑娘好心,到该是我们去谢谢。”她吃了一口盐渍酸梅子,晕眩恶心的症状压下去不少,整个人也舒坦了许多。 云宵眉眼微动:“我家姑娘说了,萍水相逢便是缘分因八月有大事在身,不宜见客还请夫人谅解。” 说着就要离去,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印澧一眼,抑制住心中激荡。 “姑娘真不愿意去见见?”云宵压低声音道,“公子的眼睛和姑娘像极了,瞧着比姑娘高出一个头呢,一身气度连那些世家精心教导的公子都比不上呢。” 碧花亦是好奇,悄悄趴在车窗探出一双眼睛悄悄看着。 容沨此刻已经归于平静,闭了闭眼:“现在不是见的时候。” 这边印澧一双明净如寒星的眸子不由打量着容沨的马车,不知在想些什么。 印夫人问道:“你这是怎么呢?” 印澧收回目光,淡声道:“先前听说过一些镇守青州的容侯爷举家入京的消息,沈家覆灭,容侯爷要送女儿入宫,也不担心惹陛下猜忌,果真是权势富贵迷人眼。” 印夫人缓缓起身,将手里的盐渍酸梅子递到了印澧手中,见他有些怔愣不解:“吃人嘴短便不要在背后议论他人,总归是容侯府自己的事情,你若有心想要提醒,去就是。” 印澧敛了敛神色,拱手对印夫人道:“是儿子妄言。”他话语顿了顿,语气微沉又接着说,“只是盛京局势看似平和实则汹涌,阿爹素日也与我说上一些这才感慨了几句。” 印夫人不似寻常闺中妇人,除了操持家事外也能和自己夫君印夫子讨论政事,陛下春秋鼎盛,可皇子长成,太子之位未定,人心浮动。 等容沨抵达盛京城又是三日之后的事,新的容侯府比之青州差不了多少,连各自住的院子都还是唤从前的名字,唯一有变的是原先的戚姨奶奶成了扶成侧室,连容涵也在数几日前开了祠堂记成嫡女。 如此变动却没有人来书信告知,好似就是要故意瞒着容沨和裴家一般。 “六姑娘得了其他世家姑娘游玩的帖子,昨日就已经出府要后日才能回来,今日不能来为四姑娘接风洗尘倒是要让我这个做娘的替她向你告罪……” “侯爷接到诏令便要走马上任,府中大半奴仆都已经遣散,所以卷舒阁的奴才虽是新人,可挑的都是手脚利落的人送来,四姑娘可是要训话……” 出了容老夫人的寿安堂,便是这新官上任的侧夫人戚氏陪同容沨去了自己的新院子,新的卷舒阁比从前多了一个聚活水的池塘,池中正正开着朵朵红莲,两边回廊延至正屋的廊下,倒也算得上别致。 戚氏神情温和,恭敬却不卑微,说话事无巨细,全然为容沨打点好。 “院子是好,可夏日蚊虫最喜有水的地方,我睡觉浅,瞧着另一处和寿安堂近的院子最好。”容沨忽然开口。 戚氏话语一顿,睁着的一双眼睛微微一滞,又道:“那处院子太小,四姑娘住着怕是不痛快,不如这儿有山有水。” 容沨缓缓转过身,眼眸幽幽地盯着戚氏:“我瞧着也没有多小,我在这府上也住不上多少日子,为着八月大选,想要个清静的院子也不费多大功夫,里面都是打扫好的,只是把我的几个箱笼搬过去就好。正好这些下人也一并带我去让我挑挑,其余的侧夫人安排去其他地方,我院子小容不下那么多人。” 还不待戚氏答应,容沨就对云宵道:“你去和秦妈妈说一声。” 戚氏温和的笑意有一瞬僵硬,轻垂下眼眸道了一句“好”。 不过小半个时辰,云宵赶回来传话:“老夫人说了,一切随姑娘心意。” 寿安堂旁的院子稍稍有些僻静,院子虽小但和从前卷舒阁的格局相差无几,让着丫头搬了两把椅子在廊下,容沨微微抬起手,手中帕子掩着她些许神色,旁边戚氏静静坐着并不说话。 “我从青州搬来的箱笼是谁看着的,东西可有少?” 话音刚落,一婆子站出来急忙道:“是老奴和另一个婆子看着的,姑娘共有二十七个箱笼,里面珠钗首饰一应四季的衣裳和摆设的物件儿都全部在的。” 容沨长长的眼睫轻颤,在眼脸下覆盖着一片小小的阴影,眼底聚起一抹黑色的深意,只听她又道:“对了,我有个璎珞项圈上面嵌着一颗玉饰?好像是青玉石的?” 她话语忽然一停,眉眼微微一皱,像是记不起自己想要问的是什么东西。 那婆子细细一想又和身旁的人对视一眼,见她微微摇头,便道:“姑娘说的青玉石璎珞项圈可是记岔了,倒是红漆皮的箱笼中有一个绘着牡丹花图样的匣子里放着一个墨玉的璎珞项圈。” 戚氏眼眸微微睁大一分,眼底温和之色出现一丝破裂。 站在容沨身后的碧花冷哼一笑:“我替姑娘收的东西都不记着那墨玉的璎珞项圈具体放在哪一个匣子和箱笼里,你一个才来多久的婆子就如此清楚,瞧着是把我们姑娘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吧。” 婆子闻言脸色忽地一变,这才明白自己是钻了人家设下的套了。 容沨歪靠在椅子把手上,慢条斯理地绞弄着手中的帕子,声音淡淡带着几分锋利的冷意:“我这个主子还没回来,你们倒是自己做了主张。我这里容不得主意大的奴才,怕奴大欺主哪天算计了我都不知道。” 她眼眸微抬,一道凌厉如同冰锥似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的奴才,噤若寒蝉之际,容沨抬手点了五六个奴才:“记下了吗?” 碧花和云宵道:“记下了。” 容沨偏过头看向戚氏:“留下这些,再让我的两个丫头挑几个洒扫的丫头就可以了,侧夫人主持府中中馈还由着我胡闹,当真是辛苦了。” 戚氏笑笑:“四姑娘严重。” 眼瞧着容沨进了里屋,这才正要看向底下剩下的奴才,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呼吸微沉。 那婆子脸色发白跪在地上,张嘴就要说什么。 只听戚氏淡淡挥手道:“都带下去送到浣衣房去。” 一番折腾后,总归是将院子给捯饬好了,院子里的绒花树正是开花的时候,粉嫩的绒花朵朵似云霞,容沨坐在临窗的桌案旁,单手撑着下巴微微闭眼似有疲倦。 云宵取了一件披风正往容沨身上盖去时,却听她道:“今日事情繁杂,还没有去母亲那里请安,裴家那边给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 云宵应道:“都收拾出来了,碧花已经带人送去给几个主子了,就剩夫人那里还要姑娘自己去一趟。” 容沨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目光幽深地看向窗外,眉眼若有若无地轻蹙着。 云宵思索片刻又问:“姑娘今日落了侧夫人的面子怕是教人心里又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戚氏扶为侧室,府邸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正是人人捧着的时候,她们姑娘一回来就是好一通挑拣,到让人觉得她们姑娘刻薄。 容沨捡起落在窗台上的一朵绒花,纤细绒长的粉色花瓣的尖端已经微微发黄有枯败之相:“早就有了哪些不该有的心思,还怕这会儿我给挑了毛病才出现,扶为侧室这样的大事,咱们愣是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到底是韬光养晦多年。” 她眼睛一瞥,带着几分凌厉:“就是要这样一闹,让她知道手不要伸得太长,就算我入了宫,她有戚妃娘娘,谁说我又不能成为母亲和裴家的助力。” 云宵闻言一怔,怅然失措道:“姑娘这是决心要争。” “在侯府都避不了要争,何况在那里,我若想要守住裴家和母亲争是必然的。”容沨缓缓将头靠在自己的臂膀上。 忽然外面有人急急地走了进来,林妈妈满头大汗,看见容沨时,眼眶含泪:“我的姑娘诶,你可算回来了,求你去见见夫人吧。” 容沨脸色一变,霍地站起身子,搭在身上的披风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母亲病情加重为何没来书信?”容沨脚下不停,此话一出她猛地一顿,好似想通了什么。 林妈妈低声道:“夫人病重自是要告诉姑娘的,可夫人念着姑娘以后的事情,想着让姑娘在濮州多留些日子,弥补自己数十年不能侍奉在裴老太爷身边的遗憾,就一直瞒着,连老夫人都是不知道的。” “夫人有心瞒着,起先只是咳嗽越发严重,时常在睡时咳嗽着醒来,后来有一次侧夫人亲自送了一次药来,夫人便是连药都不愿再喝了。”林妈妈恨恨道。 “老奴早在半月前就托人送了一封书信前去濮州,不知为何便是石沉大海没有音讯。” 容沨连连冷笑:“如何能有音讯!怕是这信都被人给截下,我倒是府上的消息怎么半点儿都传不到濮州来,我真真是对咱们这位侧夫人放宽了心!” 弟一百二十二章 露出本心 从前裴氏的院子冷清至极,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儿,可如今连着药味儿都要闻不见了,整个院子透出一股败死之相。 院中几个丫鬟索然无事的坐在廊下,面前还摆了一盘瓜子,嘴里嚼弄半晌不甚在意的吐在地上,对里面急促剧烈的咳嗽声恍然未闻。 林妈妈一见骂道:“你们这几个小贱蹄子,我让你们好好照看夫人,你们到好坐在这儿当主子!” 一个丫头头也不抬的回嘴道:“夫人说了不让我们进去,咱们这是听从夫人的安排,林妈妈何苦来怪罪我们!瞧着是见我们几个姐妹年纪小资历不如你,才来这样责骂我们。” “好厉害的丫头。”容沨目光微凝,眼眸中冷意像是聚成一股寒冰直直地刺在几个丫头身上。 几个丫头没来由一个激灵,赶忙起身,她们不曾见过容沨,可也能猜到她是今日才从裴家外祖回侯府的四姑娘,想到听其他老人口中的四姑娘手段凌厉,心里一沉。 容沨缓缓上了台阶,一字一句道:“拖到侧夫人的院子里去给我狠狠的打,母亲病重管不了这些丫头,林妈妈要照看母亲也是分身乏术,侧夫人掌管府中中馈,却是连个妥帖的下人都不会挑。” 几个丫头一听,腿肚子顿时一软直直地跪在地上求饶。 “叫上秦妈妈一同去看看侧夫人是怎么管家的,别是眼拙不清还挑了些不懂规矩的下人到祖母身前去伺候了。” 云宵也动作利落,手一挥,几个婆子就把丫头的嘴给捂了拖着往戚氏的院子去。 “母亲!”容沨一进屋子就伏在裴氏床头叫道。 裴氏整个人神志有些不清醒,虚弱无力的抬起眼皮,费尽力气也只能看清周边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又是一阵咳嗽:“咳咳咳……咳……林妈妈,我,我怎么听见沨儿,的声音……是她回来了吗……” 林妈妈强忍着泪意,声音轻轻地生怕惊吓到裴氏:“是姑娘回来了,夫人不是总念着姑娘,她回来了。” 裴氏神情一顿,又皱着眉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写信去濮州,咳咳咳——让她在她外祖家多留些日子,我这条命总归是还能撑着的……” 容沨握住裴氏,眼底神情莫名:“可母亲为何连药也不肯吃了,这是要让沨儿成为不孝之人。” “沨,沨儿……” 裴氏喃喃唤了几声,眼睛一瞬清明,这才看清了握住她手的人,容沨掌心的暖意传到裴氏身体里,陡然升起一股子力气:“好,好孩子回来了……不是母亲,不愿喝药,而是这身子已经就这样了。” 容沨冷静道:“杜太医说了,只要母亲按时服药,调养好身子多活好多年都是没问题的。” 裴氏虚弱地笑了笑:“母亲有罪,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那刚出生就被人害死的弟弟,若是有他在,我的沨儿不用去那种地方,母亲悔啊!” 说到最后裴氏声音凄厉,语气之中含着浓浓的恨意和悔意。 “母亲要去下面赎罪,是我不好,冷待了我亲生女儿那么多年……连自己的孩子也守护不好,母亲要去赎罪……” 容沨眉眼微蹙,握着裴氏的手越发用力,笃定的问道:“她和你说了什么?是她和你胡说了什么?你死了正合她心意,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坐上侯爷夫人的位置,也不用忍着一个侧字,憋屈得很。” 林妈妈擦着泪水的动作一顿,怔怔道:“侧夫人那次来,还帮夫人惩治了几个做事不利落的丫头,怎么会?!” “惩治?”容沨阴森道,“这是故意让底下的人恨上母亲,因着母亲受罚,日后做事自然更加阳奉阴违。” 裴氏哑声低叫着:“她说得没错!是我,是我没用……笼络不了侯爷的心,才让他们联合起来害了我的孩子!” 裴氏断断续续地发泄无力叫吼:“沨儿他们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舍得!就连,连老夫人知道了也瞒着我……明明是他容彻害死了自己亲生骨肉!” 裴氏没有生气的两个眼珠子直直地瞪着床顶,眼眶溢出泪水:“我的孩子,我的,我的沨儿,我要去赎罪!去陪我的孩子……” 容沨不知道戚氏和裴氏说了什么诛心的话,逼得她半点儿都不愿活下去,只想去见阎王赎罪,另一只搭在床沿的手缓缓蜷紧,指尖生生的掐在自己的掌心克制住自己的怒火。 她轻轻一笑,在裴氏耳边低语了一句:“母亲,我找到弟弟了,他很好,母亲不用去赎罪,母亲难道不想见见他吗?” 裴氏闻言一怔,狂喜之后,又害怕的叫喊着:“不!不,不要让他回侯府,不要!” 容沨点头,安抚着裴氏道:“女儿知道,女儿不会让他回侯府这个腌臜的地方,可母亲要活着,好好活着才能见他一面。” 裴氏答应后,便撑不住地又昏睡了过去。 容沨蹲了许久,站起身子两腿发麻,一个没有站住往前倒了倒,她两手扶住床沿,眼眸幽深地看不见一丝亮光:“拿着牌子去请杜太医,说是我去请的。” 此刻云宵从戚氏院子赶了回来,扶住容沨:“姑娘先回去歇息吧。” 容沨摇头:“去祖母那里,有好些话得和侧夫人说个明白才好。” …… 一进寿安堂,容沨对着容老夫人就直直地跪下告罪道:“孙女莽撞,得罪了侧夫人还请祖母责罚。” 容老夫人面上并不显山显水,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这个性子是改不了了。” 容沨身形挺直,低垂着眼眸看向衣袂上绣纹:“孙女只有这么一个母亲,从前母亲与我之间有所误解,可现在孙女只想好好护住她,杜太医曾和孙女坦白过,母亲已经没有几个年头了,可就是这样也有人等不及。” 容老夫人似有惊愕,半晌沉痛道:“是我容家对不住你母亲。” 容沨心中冷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嘲,静静道:“我瞧母亲身子还不如在青州时康健,只怕真的要留不住了……这样也好,侧夫人也可名正言顺,也不用时刻惦念着母亲。” 这时,戚氏也走了进来,心里酝酿好的一番话在对上容老夫人含着锐利的目光时已然被打成粉碎,心下一动,轻提了裙摆跪下沉声道:“儿媳有罪,没有管好底头的下人惊扰了姐姐,请母亲责罚。” 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你们一个两个都来我这儿请罪,我倒是不知道该罚谁好了。” 戚氏张嘴就要说话,却被容沨抢先一步截断:“是沨儿行事太过强硬,教侧夫人在众下人面前落了脸面,我不在时,侧夫人还时常记挂着母亲前去看望,可惜是母亲福薄一日一日连药也不愿喝了。” “不愿喝药?”容老夫人声音略微拔高,冷喝道:“胡闹!” 容沨声音轻缓,忧心忡忡:“母亲这是心结,白费了侧夫人一番开解,倒叫母亲自己钻了死胡同去,不愿出来。母亲得知弟弟被周氏害死,虽然父亲被周氏所利用,可心里始终有怨,怨她和父亲为人父母却护不住自己的亲生骨肉。” 容老夫人听秦妈妈说过,戚氏曾拿了戚妃娘娘赐下的补药去看望过裴氏,但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心思,她掀起嘴皮盯着戚氏道:“以前从来没见你这样多话过,什么时候你也不懂得分寸了。” 戚氏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俯下身子,声音温和半点儿没失方乱:“是儿媳多嘴,本想给姐姐送戚妃娘面赐下的补药,见着院里冷清便和她说会儿话,不想让姐姐多想,是儿媳罪过。” 容沨忍不住从胸腔发出一声浅浅的冷笑,眼眸轻挑勾起一丝讥诮,从前与人和善温和谦恭的戚姨奶奶成了侧夫人后,也开始一口一个戚妃娘娘,果真回了盛京有所依仗确实不一样了。 容老夫人神情一顿,捻动着佛串的动作越发缓慢:“此事四丫头虽然莽撞可确实怪不得她,你掌管中馈,也是戚妃娘娘亲自嘱咐,府中事务杂乱,可挑奴才是大意不得,什么人该去什么地方,安排错了以为自己有了依仗,便都乱了套。” 戚氏低垂着眼眸,温和的笑意变得有些僵硬:“是,儿媳明白。” 容老夫人又继续道:“你如今我是不敢轻易责罚你,中馈你继续管着,免你三月的份例。” 免去份例看似不痛不痒,毕竟大家都不是靠这些过活的,可打脸的紧,容老夫人这是暗暗传递自己对侧夫人不满的意思。 容沨要从寿安堂离开时,她又似想起什么:“林妈妈与我说,半月前写了信送去濮州给孙女,也不知是不是底下的人办事不牢看还是中间出了其他差错,孙女却是至今都不曾见着。” 屋中之人脸色皆是齐齐一变,秦妈妈在后宅见多了阴司,一听便全都明白了,悄悄看了眼戚氏,只见她眼睛睁大神色莫名。 容老夫人眼神冰冷:“家里佛堂都修葺好了,你今日便去看看,好好替涵姐儿祈福。” 戚氏眼眸阴沉一瞬,咬着牙关平静道:“儿媳知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各为前途 出了寿安堂,容沨又赶忙去了裴氏的院子,见着杜太医神色凝重,心下猛地一凉,不由退了一步。 杜太医斟酌了下话语才开口道:“在青州时,下官便与四姑娘说过,如今夫人的心结却是越来越深,颓败之相如同蛛丝粘附在夫人身体何处蚕食着。下官倾尽毕生所学也只能抱得住半年无愈,半年之后但听天命。” 容沨失神半晌,喃喃自语:“……半年?” 终究还是裴氏与他们母子情薄,尽然只有半年。 晚间,容沨一人枯坐在廊下,对着深深夜色,突然生出几分软弱,她之前与云宵说过自己要去争,可此时此刻她去争为的是护住母亲和弟弟,可母亲就要不在,而他有印家在,没有她护也能安稳一生。 云宵走进在容沨身旁半躬着身子,声音轻轻道:“我娘与婢子说,容老夫人先前与侧夫人还有六姑娘一同入宫拜见过戚妃娘娘,戚妃娘娘有意透露陛下要为容家进爵,嫡出姑娘虽父亲爵位进为郡主。” 容沨淡淡道:“她韬光养晦这些年不就是为了她一个正室的名分和六妹妹一个嫡出的名头,如今她都要有了,不正和她心意。” 云宵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老夫人原也是这样想的,可不巧陛下来看望戚妃娘娘,却突然改了风口,说六姑娘虽记为嫡出可到底不是正室所出,便只有姑娘一人日后受封。” 容沨忽地冷笑出声,偏着头单手撑着:“打了那么多如意算盘原来是为了这个。就算没了我母亲,没了我,陛下忌惮外戚,更怕戚家和容家牵扯在一起,就这一点,六妹妹也成不了郡主,陛下这是在敲打戚容两家。” 翌日上午,原要第二日才能回来的容涵却是提前回了容侯府,来寿安堂请安时,容沨正陪着容老夫人说话。 只见容涵走进屋子时,让人不经眼前一亮,从前因为庶女身份和容涟压着,始终克制穿戴素朴简单,如今珠钗环绕,一袭罗裙着身,再也瞧不出当初藏尖儿的模样。 容涵先是对容老夫人行礼,又对容沨道:“听着四姐姐昨日就到了侯府,这才急急赶了回来。” 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缓缓开口:“既然是收了人家帖子,也不必急着赶着回来,倒叫咱们侯府失了礼数。” 容涵笑笑,拢着容沨的手臂:“我与四姐姐亲近,四姐姐走了那么些日子孙女可是想得紧,况且孙女也和几位姐姐都说了清楚,她们哪有不放人还怪罪的道理。” 容沨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臂给抽了回来,静静道:“祖母,孙女想等母亲身子好些时前去相国寺上香,终日憋闷在院子里,出去散散心想是有利她的病情。” 容涵笑容一滞,低眉不甚在意的收回自己的手,听得容沨说话心下微动:“相国寺香火鼎盛,听说也是最灵验不过的,只是夫人身子不好,怕是经不起折腾。” 容老夫人也稍有犹豫,经戚氏那么一多嘴,裴氏心思越重,病情也日渐反复,裴家如今生意越做越大,裴策那个小辈也是个缠人的主,担心真出什么事端。 “你六妹妹说得有理,你有这心思是好,可一切要以你母亲身子为重。” 容沨含了一口茶,抿起的嘴角有些微冷,半掀起的眼眸不着痕迹扫过容涵:“杜太医说母亲这是心病,侧夫人之前劝解不成,倒让她心思越来越重,孙女不敢怪罪侧夫人,只是孙女八月大选在即,想尽些绵薄之力让母亲高兴高兴。” 她放在茶盏,又道:“这也是母亲同意了的。” 不待容老夫人说话,容沨又絮絮对着容涵道:“六妹妹来盛京数月可玩得开心,瞧着宴请不断,也是识得了不少闺秀,真真是比不得从前在青州还要被侧夫人约着性子在府中学女儿家的东西。” 她眉眼轻挑,墨玉似的眼眸氤氲开的墨水像是凝结成冰,墨色越深:“父亲入京风头正盛,连着六妹妹也跟着忙了起来,可是热闹至极。” 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的手忽地一停,浑浊的眼眸一瞬清明聚起一抹精光,风头正盛才是还要避风头的时候,陛下那日在戚妃宫中的话容老夫人此刻才恍然大悟。 手上缓缓握紧佛串伏在膝上,背脊无端升起一股凉意,眼见着容老夫人神色一变,隐隐有发白之色。 陛下这是在敲打容家…… 活了大半辈子她竟然被眼前的富贵权势迷了眼,忘记了从前老侯爷长久的算计。 她忽地抬眸看向容沨见她面色如常,不似作伪,不知为何心下稍稍放宽了心几分,若是四丫头有意为之,这份城府送她入宫,当真不知道对容侯府来说是福是祸了。 良久,容老夫人才开口:“你母亲忙着府中中馈,却是连你也一时半会儿管不上了,外面宴请再多,也该停停,总是成天往外跑倒把姑娘家要学的东西给落下,不好。” 容涵霍地抬起头,脸色欻地一变,她都没能进盛京世家贵女的圈子,祖母就要让她不要出府,咬唇轻声道:“母亲对孙女管教甚严,该学得一样都没落下,再说孙女参加宴请结实了许多世家夫人和同龄姐妹,日后在父亲仕途上说不定也有所帮扶,也不至于想在青州时,举目无人。” 容沨手指微动,掩在宽袖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缓缓勾起一个讥诮的冷笑,刺得容涵心下没来由一慌。 “男儿立于天地间,又岂是靠这些手段来向前走的。祖父和父亲戎马一生,凭得是自己,若是靠这些裙带关系不免要让世人看清我容侯府的门楣。” 容沨话语稍稍一顿,细细地盯着容涵的眼睛,轻轻道:“六妹妹难道忘了父亲在青州之所以遭难,就是因为朝臣之间走得太近才受到猜忌,结党营私这四字可是承着满府人的性命,六妹妹别怪我危言耸听。” 容老夫人拿着佛串轻拍着桌上,沉声道:“涵姐儿也不必再说,你母亲近日连府邸下人都管教不好,想来对你也是力不从心,你年岁小,又是戚妃娘娘外甥女还怕世家她们小瞧了你,该是先把东西学好,别教人笑话了。” 此言一出,容涵再也不能说些什么,对于容沨提出去相国寺一事,虽是答应下来,可也要等裴氏身子稍稍好些才说。 容涵看着前面容沨的身影,眼眸阴翳一瞬,升起一丝怨怼,手掌蜷紧用力握着,她明明是靠自己去争,为什么连这点机会也不愿意给她。 “我还是喜欢从前在青州的六妹妹。” 风中幽幽传来容沨似感叹的话。 容涵眼眸轻颤回过神来,轻蹙着眉头,似有些屈辱道:“四姐进是喜欢从前的我对你没什么威胁,所以你才愿意和我一起,容涟没了,我的身份变了,四姐姐可不就看我不顺眼了。” 容沨脚步一停,翩翩转过身盯着容涵,一袭含着些许燥热吹过两人的青丝,忽地冷笑一声:“我对你是有过利用,可六妹妹对我难道就没有,都是心存算计,谁又比谁干净,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的性命,你的去问问你娘做了些什么。” 她猛地上前逼得容涵莫名胆怯的后撤了一步:“我原想相安无事,我母亲空有正室之位,可在府中如同虚设,一到了盛京她却已经等不及要取而代之,她那些自以为隐秘的手段还是收收的好。” 容涵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闪躲容沨直射过来的目光,可眼底隐有不甘之色:“四姐姐说的妹妹全然不知。” 容沨缓缓收回冷冽的目光,淡淡望向别处:“我希望六妹妹最好一辈子都不懂,可这些话还得劳烦你传到侧夫人耳里。今日之事六妹妹对我心存怨怼,可来日你却要谢我,见好就收这四字希望你能好好想明白。” 容涵脸上稍有疑惑,对容沨说的话却是半信半疑,她半蹲着身子轻声道:“我与四姐姐心中都隔阂,恢复如初是不能在奢想了,但如四姐姐所言相安无事。” 容沨也不回答,抬起脚又往前面走去,终究还是殊途,从前她对容涵有着真心相对,也不曾在意过她庶出的身份,对于她而言嫡出永远就是一个枷锁,后来她察觉到容涵不似表面的单纯,对她亦有算计,她也是理解,可是她怕了这些算计,便各取所需一般相互利用了起来。 她忽地想起李妈妈曾和她说起过,小心戚妃娘娘,容涵和戚氏这般转变怕是也有她在里面做推手。 终是不得安宁,要陷入权势家宅的算计之中。 裴氏为了能见印澧一面,安心开始调养身子,可身体亏空太过厉害,却也只是强弩之末,容沨被裴氏求得很了,向杜太医求了一副虎狼之药,能撑得两三日精神大好,可之后却是后患无穷。 每月十八是印夫人前往相国寺进香的日子,之前回家探亲耽搁一次,这次是必然要前往的,印澧只是也在陪同之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国寺 留椿斋与戚氏的院子虽不相连,但也挨得极紧,正全了戚氏对容涵的一颗慈母心,一旦女儿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便能第一时间前来看顾。 从前在青州为着自己和容涵一路隐忍铺路,但今日她对容涵更加小心翼翼,殊不知有些事情却是失了从前沉静隐忍的。 戚氏倒在临窗大炕上,抚了抚自己的鬓角,闭眼沉声道:“是为娘下错了这步棋,连着你要和我一起受累。” 容涵本在出神,看着窗外的海棠树两眼发怔,听得声音,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低头道:“阿娘为我在府中小心谨慎护我周全,涵儿心里感激涕零,怎么又会有连累一说。” 说着又绞着腰间绣娘的流苏,心有郁气:“只是女儿实在不甘心。” 戚氏眉眼一皱,她从前护得容涵太周全,如今看来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叹气道:“既然知道不甘心,那就停下来好好为自己筹划一番!只知道自怨自艾,我和你姨母何苦费劲为你求一个嫡出的身份。” 容涵霍地抬头,眼眶发红含着几分怒气:“那同为嫡女为何将来只有她一人能获封郡主之位!陛下一句到底不是正室所出,那求的这个嫡女之位又有什么用?说出好听,却还不是姨母和舅舅她们觉得我和阿娘让他们名声难看。” 戚氏目光微沉直直地盯着容涵,眼底幽深直教她有些发怵,却仍自强撑着抬着头。戚氏道:“是啊,到底不是正室,可你姨母也不是元后,照你这么说,那你三皇子表哥没有太子之位,不占嫡不占长,他也不必争什么皇位,做一个闲散王爷就好。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你瞧容涟的下场,难道你要和她一般,跟着沈少期流放西北不知前路。” 容涵身子一震,拒绝道:“不要,涵儿不要!”她一下扑在矮桌上:“那涵儿要怎么办?” 戚氏缓缓笑笑,抬起手抚在容涵的头发上:“我的儿,之前是阿娘想岔了,她容沨即便获封郡主可也是要进宫的,任凭她城府如何之深,如何风流貌美,可宫中有你姨母和赵淑妃,也是只能被压着。” 容涵细细听着,可心底对容沨已然是心存隔阂,就算自己什么都有了,可她还是比不上容沨,那种无端的害怕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自卑。 戚氏仍在道:“老夫人如今宠着她,不过是心中有愧,她在府上留不了几日,你便好好在府中随着你祖母学学规矩,盛京城荣华富贵,阿娘要你去争,可不是让你自取灭亡。” 容涵闻言,轻咬着下唇赌气道:“可如今祖母却是看我与阿娘都不顺心,几次三番的落面子,她又可曾顾及咱们。” 戚氏眼底稍为暗沉一瞬,神色微冷:“她这是担心府上从此没了她说话的份,在敲打我,她这也是在忌惮咱们身后的戚家。” 她幽幽地看向容涵:“越是这样,你越是要好好跟着你祖母,侍奉好她。待那边的人熬不住走了,以后容家的主母就只能是我,别人又还能说什么你不是正室所出,容沨一个商户之女所出,即便是她母亲是正室,可比起身份她高不了你到哪里去。” 容涵慢慢地沉静下来,也明白戚氏一番话下来的意思,隐忍多年也不差这些日子,终归还是她笑到最后。 她握了握手,又道:“四姐姐要带夫人上相国寺,涵儿左思右想总觉得其中有些事情。” 戚氏直起身子,眉眼微动,瞧着矮桌上香炉中升起的袅袅云烟,伸手挥了挥:“既然觉得有事情,那你便去瞧瞧,夫人也是你的嫡母她去相国寺进香,你也该去一同为她祈福,她有孝心,你亦是有的。” 容涵点头,忽地想起什么,看了眼外面站着的丫鬟,谨慎地凑在戚氏耳边问:“阿娘在青州时疑心刘氏有所隐瞒,可真是那个孩子还活着。” 戚氏心中一刺,眉眼一皱:“活着也成不了容家的世子,他不能出现在盛京,也不能出现在容家。” 突然帘子一动,一丫头走了进来,低声道:“吴姨奶奶那边来话说,份例的燕窝用完了,问问侧夫人能不能再取。” 容涵瞥了一眼那丫头:“府上都是按份例来的,连祖母那儿也是,她有身孕,份例也比寻常姨奶奶厚上三分,可连着这一月吴姨奶奶都来要几回东西了,没道理说她有了身孕金贵就要坏了府上的规矩。” 戚氏轻轻抬手,容涵这才住了嘴,只听戚氏悠悠道:“去库房取了她,只是和老夫人那里说上一声。” 丫头得了准话,退了出去。 容涵不解:“阿娘何必让着她?” 戚氏意味莫名道:“总归她还是有用的。” …… 七月十八这日,天朗气清,裴氏早就喝下那虎狼之药,不像往日一般病弱贪睡,由着林妈妈扶着走出房门,在院子稍稍转悠了小会儿。 林妈妈不知那药的事情,见着容沨便乐呵笑道:“夫人今日精神好,在院子走了许久都没见喘气流汗的,可见是身子大好。” 容沨眉眼微凝,双手微微蜷在一起,良久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脸上挂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那母亲也能好好逛逛相国寺,说不定这一去一回病就好了。” 这一大早收拾行装,备下三辆马车,容老夫人又额外点了二十名护院一同跟着。 裴氏先上了马车,推开车窗看着还在外面的容沨忧心道:“沨儿。” 容沨安抚似的看了她一眼:“母亲放心,今日能见到的。” 又转去对着后面的容涵道:“相国寺路途不远,可母亲长久不曾出远门,我是一路要看顾着,今日六妹妹也起了个大早,不如和你丫头柳叶在后面马车也能歇息一会儿,等去了相国寺也有精神。” 容涵心中有疑惑,也只能同意,临上马车时,不由瞥了眼前面的容沨。 相国寺香火鼎盛,独占一个山头,寻常人家为显诚心都是弃了马车从山下走上山腰的,可容家一车的女眷自是不可能走上去的,便是沿着一条大道行了上去。 一下马车便有僧人引着前去了大殿,一通跪拜求佛后,便见裴氏散了大笔钱财捐了香油钱,让主持都记在容沨他们身上,又央着容沨去好好拜拜。 容涵跪在蒲团上,神情正色认真,嘴里念念有词却也听不见什么,闭着的一双眼眸忽地一紧,又缓缓一松,连磕头三下才小心翼翼的起来。 一睁眼便见着容沨也跪在一旁,不禁道:“四姐姐想来不信鬼神,原来也是心中有所求的。” 容沨拜了拜,缓缓睁眼,眼底露出一丝冷冽之色:“是人总有所求,无求无欲才是可怕的。六妹妹风头无限,不也是来求了佛祖,也不知佛祖听了那么多人的祈愿,能不能成。” 容涵脸色忽地一变,又缓缓低下头站起身子,有些阴郁道:“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的。” 裴氏拜完佛祖后,便时不时看着容沨,她心里惦念着她不曾见过一面的孩子,说不定此生就这一次机会了,然而容涵始终记得戚氏嘱咐,对她们寸步不离。 便瞧着方才说去方便的云宵回来了,看着容沨不着痕迹的微微颔首,嘴唇一张一合无声说了两字。 “到了。” 容沨眉眼微动,似有不快。 碧花心下一转,便笑嘻嘻道:“夫人和姑娘都逛了这么久了,不如先用些茶点,存些力气再接着看。” 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的容涵,抬手用着绢帕擦了擦,容沨道:“好,我瞧着母亲和六妹妹都累了,你去把东西都拿上来。” 却不知碧花这个鬼丫头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 碧花替三人上了茶水,容涵见容沨端起来喝了,这才心中放心跟着喝了起来,喝完一盏后,又让碧花续了一杯。 不过半晌,容涵只觉得府中有几分绞痛,听得腹中一声肠子蠕动的声响,周遭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脸色欻地涨红,难堪至极。 她赶忙站起身子:“妹妹腹中不适,要去方便。” 容沨眉眼轻挑,这个鬼丫头。 放下茶盏道:“我让妈妈跟着你一同去。” 云宵扯了扯碧花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你在六姑娘的茶里放了什么?” 碧花回道:“原是给院子里妈妈带的疏通肠胃的药,只是我昨日给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些在我的荷包里,我就放了那么一点,没想到会这儿厉害!” 这边容沨自然手脚麻利的去巧遇了印夫人,留下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而裴氏坐在空无一人的庭院中,只见一少年箭袖轻袍,眉眼似画,一身浩然正气打远处走了来。 裴氏只觉心跳猛地一停,那天生母子血脉仿佛在这一刻有了感应,她整个身子僵硬,眼眶酸涩的发红,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原要径直穿过庭院的印澧,也是忽地脚步一停,缓缓回过头,对上裴氏奇怪的目光。 第一百二十五章 母子血缘 相国寺在山腰间,林木葱郁,一片绿意深深,徐徐山风也带着几分温和,吹散夏日的燥意,空余淡淡凉爽。 庭院之中,裴氏坐在八角亭台里,坐着的石凳上垫了软软的垫子,连着身上也披着一件宝蓝色的披风,她眉眼一皱,喉咙像是有千百只虫子在缓慢爬行引来一阵克制不住的痒意,猛地掩住嘴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印澧心下一动,印夫子夫妇对他的教导刻于骨子里,由心而发的正气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他走在亭台外面,拱手道:“夫人可需要帮忙?小子可帮夫人去寻奴仆过来。” 裴氏咳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哀戚,到底是她不行了,连那药都支撑不了她的身体。 她缓缓抬起头,迎着光微微眯起眼睛,她听沨儿说了,他的孩子不算命差,被印夫子夫妇收养膝下,悉心教导,长成谦谦有礼的如玉公子,即便没有世子尊贵之位,也不会承袭爵位,可他这一生注定平安仕途光明。 裴氏一阵恍惚,想要伸手去碰碰印澧,又顿顿放下手,轻声道:“你是印夫子家的公子?” 印澧抬起头,目似寒星冷冷清清:“夫人严重了,印澧一介白衣,谈不上什么公子。夫人身子不适,该留一个奴仆在身边陪同才是。” 裴氏摇头,虚弱地笑笑:“谢印小公子关心,我身子不好,只能派身边的奴仆去为我的孩子捐功德,她们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过来让我瞧瞧你,都说印夫子桃李满天下,印小公子自小受其教导,也是人中龙凤。” 印澧神情平淡,他从小听多了这些夸赞的话语,但却从来都不当真,他走进亭台:“夫人秒赞。” 裴氏一瞬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意,和满心的激荡,垂下的手微微发颤,又紧紧握住,极力地压抑住自己。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可她时隔十多年,却如同陌路人,不能相认。 裴氏自顾自道:“印夫子将你教得很好。我从未见过你,可你这一双眼睛和我的女儿像极了,好似就看到亲人一样。可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从前我待她极差,后来我幡然悔悟,她却还愿意认我这个亲娘。” 庭院一阵安静,印澧看向裴氏,见她目光悠远地不知望向何处,一丝怪异的感觉稍纵即逝,自小的教养让他并没有打断裴氏的说话,他从这个与他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夫人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浓郁的悲伤,像是冬日万籁俱寂,看不见任何活物。 裴氏低声道:“我是个罪人,护不住自己的儿女。我那个被人害死的孩子若还活着该和你一般大,个头应该要还比你高一些,成日喜欢疯玩跟着他父亲舞刀弄剑,没有你这样白净。” 说着,裴氏忽地停了下来,扶着石桌缓缓站了起来:“让你听我一个将死之人胡言乱语许久,真是难为你了。快去吧,印夫人应还在等着你。” 印澧心下莫名有些难受,他眉眼微动,眼眸漆黑如同通透的墨玉,定定地看向裴氏:“生死只有天命,可夫人既然谈及有愧儿女,那不如在弥留之际好好待她们,也不至于让自己抱憾终身。” 他声音轻缓带着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和沙哑:“估摸时辰夫人的奴仆也该回来了,印澧该走了。” 裴氏掩住眼中的复杂,低下头:“走吧。”隔了半晌,喃喃自语也不知印澧听没听见:“山上风大,虽是夏日,可也不能贪凉该带上一件披风。” 离去的印澧背影坚毅,虽是纤细小子,可仿佛肩上能担起千斤重的担子,他垂下的手指的微动,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这边容沨也已经拜别印夫人来寻裴氏。 印夫人神情温和,平静似水,天生带着一股包容万物的柔意:“你说是不是我老眼昏花了,我方才看着容四姑娘,竟有一瞬看成了澧儿,尤其是对着那一双眼睛,看着真是让人心动。” 身旁提着篮子的祝妈妈是当年印夫人的陪嫁丫头,也是看顾印澧长大的老人,她也忍不住道:“别说是夫人,就是我也差点看岔了,若是容四姑娘再换上一身男儿打扮,两人站在一起就说是……” 祝妈妈的声音戛然而止,“兄弟”二字似乎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神情惊愕怔怔道:“夫人?” “就像是兄弟一般。”印夫人平静道,“你觉得不信?” 印夫人膝下无儿无女,好在印夫子对她情深义重不曾起过纳妾的念头,当年那么多风风雨雨过来,好不容易有了印澧公子,老天爷又怎么忍心让夫人还回去,便道:“天下长得想的人多了去,我倒是瞧着这容四姑娘也像一人。” 祝妈妈一脸谨慎在印夫人耳边说了四个字,却见印夫人当即脸色微微一沉,她出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到有心人耳里,不仅咱们有杀身之祸,连一举介入盛京新贵的容家也是满门不得安宁。” 从前那位荣宠后宫的娘娘,谁又能想到会自戕宫中,与世家之首的谢家一同陨落。 回去的马车上,印夫人心细地发现印澧似有心事,想起容沨,开口问道:“澧儿如今大了,可有想过去寻自己的亲生父母。” 印澧一怔,眼底幽深变得有些懵懂迷茫,半晌才道:“澧儿父母便是阿娘和父亲,养育之恩,爱子之情,是澧儿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话已至此,印夫人摸着印澧的头发浅浅地轻笑了一下。 此时,裴氏身子如同快要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伏在容沨怀里,低声絮絮道:“你们姐弟俩不愧是双生子,别的不说单凭那一双眼睛,母亲就能一眼看出,咳咳咳……” “真好,他若是留在侯府,母亲还不一定能护得住他,不能把他教得这样好……他是有福气的人,遇到印夫子这样的好人家,真好……” 泪水在眼中氤氲开来,眼前的东西都变得模糊,轻轻一眨,泪水便落了下来。 …… “夫人这是怎么了?我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半晌的功夫变得这样憔悴。”容涵心下有疑,试探着问道。 容沨眉眼微动:“六妹妹去方便许久,可有好些,不如我让碧花去请药僧来给你看看?” 容涵脸色欻地一变,想起之前自己难堪的模样,淡声道:“不用了四姐姐。”可越是这样她越发怀疑裴氏和容沨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裴氏此刻的身子也是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身坐马车回容家的,容沨心下百转千回,看着手中小小的瓷瓶。 杜太医与她说,若那虎狼之药不管用了,压制不住夫人的病情,便让她服下这药,能暂缓身体面临崩溃的痛苦,只是这药虽要有用,但对夫人的伤害也是极大的。 容沨闭了闭眼,正要让碧花倒水,容涵却是忽然一个起身,蹲了许久的茅厕两腿仍是发软却是一个不小心撞了容沨一下,只见容沨手里的瓷瓶却是一个不稳飞了出去,清脆破碎的声响。 容涵回头一怔,确实没想到自己会撞到容沨,容沨神色肉眼可见的一变,低头道:“妹妹不是故意的。” 裴氏此时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揉碎在一起,又像是放在火上炙烤,她眉眼紧皱,除了咳嗽外,始终一声不吭,她一把抓住容沨的手,虚弱无力道:“无事,不过是,是一瓶药……让杜太医再配就是。” 如今容家后宅不必在青州时,戚氏蛰伏多年隐而不发,比之死去的周氏更让裴氏忌惮害怕,若为了这药沨儿为难容涵,只会让她们心生怀疑,陷她的孩子于危急之中。 容沨捏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她看着裴氏忍了又忍,冷声讥诮道:“看来六妹妹却是身子不舒服,连腿脚都不利索了。” “母亲还要再歇上一会儿,六妹妹也有时间去让药僧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容沨扶着裴氏进了禅房,容涵觉得和她待在一起怎么也不自在,便说自己想去别处看看,容沨嘱咐了几句,又让两三个妈妈一同跟着她,才放了人。 她守在禅房外,单手撑着额头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垂下的一缕青丝撩动着她的鼻尖,鼻头微微一动,有些发痒,正要醒来,却觉得那阵痒意又忽然没了。 容沨霍地睁眼,只见面前一片阴影笼罩下来,熟悉的身影几欲让她一阵软弱的想要流泪。 ——谢予?! “你不是说你不会入宫的。”谢予死寂一样的眸子越发阴冷,嘴皮一掀冷嘲道。 容沨像是被人当头一棒,猛地回过神来,眼眸一低,讥诮道:“那是我骗你的,我父亲将要进爵,而我日后也贵为郡主,只有进宫博得一番前程才不愧我的身份。” 容沨缓缓偏过头,轻垂下的长睫掩盖着眼底刺痛,声音越发冷冽:“嫁人?我容沨争了一辈子要嫁也是嫁这天底下最好的。” 谢予像是被她激怒,连连冷笑,说了两声:“好得很,好得很!”便转身离开,好似从来也没有来过这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宫中为难 裴氏一回府,杜太医就从容老夫人的寿安堂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提药箱的药童。 容沨看着杜太医一阵纳罕,问道:“杜太医今日怎么来了?” 杜太医拱手行礼,低头笑笑:“原是给老夫人来请平安脉的,又想着四姑娘为夫人所求之药,放心不下便多留了一会儿,倒还真让下官等到了。” 林妈妈引着杜太医前去为裴氏把脉,只见屋子里的人静默不语,连呼吸也是轻轻的,生怕惊扰了医者。 容沨悄声上前,脚上步伐又是猛地一顿,眼眸一抬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 无论是在青州还是在盛京,杜太医都好似只听从一人的命令,他是谢予叫来的,不然怎会如此凑巧来为祖母请平安脉,就是她问杜太医配药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半柱香后,杜太医收回手,眉眼微沉与容沨站到一边道:“下官与四姑娘说过,这药凶险至极,如今下官只能力保夫人半年无愈。” 容沨早已知是这个结果,斜眼看着裴氏痛不欲生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想,还不如让她平静一点的走了。 她眼眸微冷:“多谢杜太医,也请杜太医替我多谢他。” 杜太医神情一怔,不经眨了眨眼睛,笑道:“下官知晓。” 却是越近八月大选,盛京宴请喜事也越发多了,容老夫人约束着容沨和容涵两人,每每都只教戚氏备上厚礼前去,藏其锋芒。 正逢七月三十之时,戚妃娘娘生辰,陛下遂了她的请愿在宫中宴请世家女眷一起热闹热闹,随之而来的又是进封戚妃娘娘为贵妃的圣旨,一时风光无限。 倒是戚氏这边似早就得了风声为容涵备下了一条月华锦制的海棠红罗裙,繁花在重叠的裙摆之中锦簇生春,眉心点着五瓣花状的花钿,富华之中却又不失女儿家的青涩。 云宵好不容易替容沨绾好发髻,又细细挑选着合适的珠钗首饰往她头上带去,却见自己才带好左边的步摇,容沨伸手又把右边的簪子给取了。 云宵哭丧着脸哀求道:“我的好姑娘,外面马车都候着呢,可不是胡闹的时候,就忍忍,重是重了些,可若不戴,教人看咱们侯府的笑话,连老夫人那里也不好说。” 容沨啪地一下将簪子拍在妆奁上,又伸手揉着脖子闭了闭眼道:“去寻在濮州时,二舅母给的那套头面,今日要出风头的可不是咱们。” 此刻她心中莫名惴惴不安,这次宫宴想是风雨俱来,没表面上那么的平和。 马车上,容涵携着容沨的手轻轻笑了一下:“四姐姐第一次进宫,怕是许多规矩都不清楚,届时和妹妹待在一起就好。” 容沨眉眼轻蹙:“在青州时,祖母特意为我请了李妈妈来教宫中规矩怕是用不上妹妹。” 容涵脸色微微变,缓缓收回自己的手,理着衣袖上的褶皱:“是啊,将来四姐姐是要进宫的人,李妈妈从前又是宫中老人,自然是面面俱到,倒是妹妹白白替你担心了。” 戚贵妃所住的华荣殿,占地极广不说,就是这满宫殿的雕廊画栋,铺陈摆设也是宫里的头一份,唯一不足的是离陛下住的九重殿远了些。 容涵第一次进宫时,只觉眼花缭乱,内心不足的惊叹和由心的无措,脸上挂着的笑意有些僵硬勉强,便是戚氏也差点稳不住心神。 她悄悄放着目光打量容沨的神色,希望从她的脸上瞧出什么,只见她低垂着眼眸并不四处张望,教容涵莫名生出几分恼怒。 只是有些生怯的云宵偷偷握住容沨的手时,才惊愕发现原来那手心已经是一片湿濡的汗意,她悄悄用着帕子擦了擦,又松开容沨的手退了一步在后面跟着。 容沨她们一走进正殿便迎来无数若有若无注视的目光,不仅因为她们是容侯府的亲眷盛京世家的新贵,也是为着戚贵妃一路高升,而戚家还与容侯府之间有姻亲关系,更是有人好奇当年那个商户之女嫁入容侯府后生下的容四姑娘。 戚氏带着容沨和容涵为上面的一众嫔妃行礼,只见坐在中心的女人,手上戴着鎏金青鸾护甲,动作轻缓带着几分气势道:“都起来吧,今日高兴,都不必拘着礼数。” 说着便赐坐,让宫女奉上茶水。 戚贵妃年逾四十岁但保养的却如二十出头的女人一般,肌肤光滑细腻,眉眼轻柔似一汪春水,倒是边上的赵淑妃容色艳丽张扬,隐隐有压戚贵妃之势。 戚贵妃对着容涵招了招手,拿起一块儿水晶糕放在容涵手心:“姨母之前与你说,教你多进宫陪陪本宫,怎么一回家便没了动静,真是个没心肝的。” 容涵接下糕点,眼睛似有似无地瞥了眼容沨,笑着亲昵道:“姨母莫要怪罪,祖母说涵儿快要是个大姑娘了,不能成天想着贪玩,要多学学女儿家的东西,和我四姐姐一样才好。” 这边容沨微微有些出神,却听容涵突然提到自己,只见无数到目光说不清的意味落在了自己身上。 戚贵妃眼眸一挑:“四姑娘?”她轻轻点了点容涵的脸颊,“却是要向你四姐姐学学,瞧你在本宫这儿皮猴样,倒不如你姐姐沉静。四姑娘上前让本宫瞧瞧。” 容沨缓缓起身,云宵扶着她的手肘,一步一动丝毫不像第一次进宫的人,戚贵妃不免对这个将要进宫和她一起守在在高高红墙之内的容沨多了一丝兴味。 容沨微微俯身,垂首道:“容沨见过贵妃娘娘,见过淑妃娘娘。” 赵淑妃手里握着一柄宫扇,斜眼瞟着:“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容沨依令抬起头,长长的睫毛轻覆在眼脸之上,眼眸轻抬,但听赵淑妃冷然道:“果然生的一副好相貌,瞧着眼睛给那玉石一样剔透,让人想要抠下来装着藏起来。” 娇媚的语气说着森然吓人的话语,云宵脸色微微一变,扶着容沨的手忍不住微微一抖。 戚贵妃眼眸轻垂,见着容沨蹲了有小半晌才道:“淑妃妹妹惯会吓人,那玉石怎么能有活人的灵气,眼珠子离了该在的地方,只是教人血腥骇人,快让四姑娘起来吧。” 赵淑妃伸手碰了碰发髻上垂下的步摇,娇矜并不给戚贵妃面子:“说着玩儿罢了。”她瞥了一眼戚贵妃,冷冷一笑,小声道了一句:“该隔应的也不该是我,而是曾经与她姐妹扶持的你。” 戚贵妃笑意不变,抬手让容沨起了身:“我听闻府上多日请去了杜太医,也不知你母亲病情怎么样了?” 下首有世家夫人出声问道:“容四姑娘的母亲?可是濮州商户裴家之女,从前嫁入侯府让多少闺阁女子羡艳,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 戚贵妃神色温和:“确实是。本宫也只是听闻,说是侯爷夫人生产之时难产,伤了身子,这才缠绵病榻多年。” 那世家夫人缓缓摇头,嘴角那一丝隐隐的笑意好似在说,裴氏就是个没福气的人,一个商户之女能成为侯爷夫人,也享不了富贵。 “那侯爷夫人只有四姑娘一个女儿定是爱惜至极,可惜容侯爷戎马半生,到现在却连一个继承侯府的孩子也没有,子嗣无继。”那人幽幽感叹道。 周遭的人并不接话,只是隔岸观火。 那世家夫人与戚家并无什么太多关系,倒是逢年过节前来宫中拜见,倒和戚贵妃能说上几句话,自以为得意却成了别人手中靶子使。 “四姑娘母亲即为正室也该为容家开枝散叶着想,别带着从前的小家子气闹性子才致使久病不愈。” 容沨眼眸一瞬冷了下来,眼底氤氲开的深色凝结成凌厉的寒冰:“夫人对我容侯府的事倒是好奇的很,知道那么清楚,教我以为你在我们家安插了你们家下人一样,也不知陛下的皇宫有没有你的人。” 世家夫人神色慌乱,眼眸一瞪,头上的珠钗也跟着晃动起来:“四姑娘莫要胡言乱语!” 容沨心中冷笑一下,声音徐徐道:“夫人在怕什么?我母亲是陛下亲自赐婚下嫁,我裴家外祖当年为了战事捐献大半家财,是忠义仁义之人。母亲确实病重多年,长年汤药不离手,父亲爱重母亲,又以陛下所赐政务为重,多次拒了母亲为其纳妾的请求,这事连侧夫人也是知道的。” 戚氏眼眸一抬,讪讪一笑:“确实,侯爷爱重夫人。” 容沨嘴角微微噙着一丝淡淡冷嘲:“夫人若实在操心我容家子嗣艰难,不如多和我家侧夫人说说,她掌管府上中馈,当是她做主为我父亲纳妾。” 戚氏坐着的身子微微一动,谁知祸水东引会引到她这儿? 赵淑妃痴痴地笑了:“这样说来,陛下子嗣也是不多,戚贵妃接连生育三子一女,最后也只有一个三皇子。本宫膝下也就有一个二皇子,公主能算得上的也只有一个怀鄞公主。本宫与戚贵妃协理六宫事宜,八月大选之时,可真是要好好挑选一些可心的人,替陛下开枝散叶,让三皇子他们也多几个兄弟。”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多方对垒 大殿之中,只听得赵淑妃轻声娇笑的声音,好不畅快的模样,连着眼角都浸出点点泪水,她拿起绢帕轻拭了下。 后宫戚贵妃与赵淑妃两家坐大,分别都养育有皇子,其余嫔妃只得小心依附两人,以求在宫中谋得一席之地,不被陛下遗忘。 戚贵妃虽是半老徐娘,可恩宠却是持续数十年从未断过,如今进封为贵妃,更是有隐隐压上赵淑妃一头之势,但即便这样也不曾让赵淑妃心生忌惮过。 赵淑妃的外祖母乃是皇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姑母,赵淑妃与陛下是有自小长大的情谊,而她在宫中更是代表着满晋朝的皇亲贵胄,只凭这一点戚贵妃便是再得宠也动摇不得赵淑妃的地位。 二皇子与三皇子都已长成,花落谁家成了满朝文武大臣心病,站谁的对才是陛下所愿都未可知。 “戚贵妃温柔贤良最得陛下圣心,这事儿该是你最上心的。”赵淑妃笑声道。 戚贵妃手中握着一盏清茶,指尖微微发白,声音不变:“是啊,这宫中的女人就跟花一样,可不得为陛下多选些赏心悦目的人进来,满园争春都看不过来,淑妃妹妹怕是眼睛都要瞧着疼起来。” 赵淑妃不甚在意,别人即便再得宠也越不过她去,只要她一日还是皇亲,陛下便不会冷落与她,况且后宫的女人早就该换上一茬,不然她的乐子又该上哪去寻。 “开花才能结果,本宫瞧着一个个才色俱佳,谁能得陛下开心,可不得选着眼睛都疼,戚贵妃怕是也要跟着头痛。” 赵淑妃对着容沨招了招手,嘴角挂着一丝艳丽的笑容,仿佛满殿春色都要在她面前失了颜色:“长得真好看,可惜本宫肚子不争气不能得一个娇娇的女儿。” 容沨缓缓上前,交叠在腹间的手被赵淑妃轻轻携住,触手便是护甲的冰凉,让容沨不经心下升起一分警惕。 便见赵淑妃笑魇如花,口中话语似带毒意道:“坐在这里的女人她们心怀嫉妒,认为你母亲是商户之女,怎么能配得上侯爷夫人的位置,知道你母亲病重又幸灾乐祸,觉得她是蒲柳之姿担不起这福分才遭罪的。” 戚贵妃手中茶盏略微有些重地放在桌上:“淑妃妹妹慎言!” 赵淑妃柔媚的眼睛微微一挑,斜眼瞥了一眼满殿之人,声音微冷道:“戚贵妃在怕什么?陛下最喜欢本宫有话直说从不虚与委蛇。心里既然敢这般想,又何必怕本宫点出来,若没有便记着身正不怕影子斜。” 容沨低垂着眼眸,轻声开口:“陛下亲自赐婚,我母亲自是配得上侯爷夫人的位置,如若不然,在座之人是认为陛下有心折辱有功之臣。” 众人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赵淑妃眼前一亮,对容沨的胆大和对母亲的维护多了几分赞赏:“说得可真好,当年是陛下亲自赐婚,你们若有异议该去问的是陛下,而是在这儿为难一个小姑娘。” 赵淑妃看似在维护容沨,可实际谁都懂这是在给戚贵妃没脸,众人如坐针毡两尊大佛谁都惹不起,谁知道以后谁是这万人之上的天子,不免对刚才开口刁难容沨的世家夫人多了几分怨怼。 只见那世家夫人瑟缩在角落一声不吭。 戚贵妃淡淡笑笑,只是这笑意虚浮不达眼底,今日是她寿辰,赵淑妃这是故意在给她没脸,告诉她即便贵为贵妃,也得看她脸色。 越是这样她脸上笑意越柔:“难得淑妃这样喜欢容四姑娘,今日是本宫寿宴,不如由本宫做主赏赐于她。” 说着她便从自己的头上缓缓取下一根嵌宝石点翠花簪,放在手中看着:“这花簪是陛下亲自所赐,你不必推辞,只有这般东西才能以示恩赏。” 众所周知这根嵌宝石点翠花簪为铜镀金点翠,上嵌红宝石、碧玺、翡翠、珊瑚、珍珠等珠宝。花簪上装饰的穿珊瑚珠“囍”字、点翠如意、点翠蝙蝠、点翠飘带等,寓意万代福寿如意。花簪工艺繁复,选料名贵,乃为宫妃首饰中的精品。 戚贵妃这番赏赐倒叫人有些看不懂了,就连一旁的容涵都忍不住眼睛发红,暗暗握住自己的手,凭什么又是四姐姐?! 容沨眉眼微动不解其意,微微俯身道:“多谢贵妃娘娘赏赐。”说着便伸出两手正要接过戚贵妃手中的花簪。 戚贵妃噙着一丝古怪的笑意,眼底微冷,手中拿着花簪就要往容沨手里放去时,只剩下一丁点儿距离便能安稳落在容沨手里,她不着痕迹的偏了偏。 众人只听得“砰”地一声,眼见着花簪从容沨手里坠落,上面嵌着的珠宝零星的掉落几颗,在地上滚落。 戚贵妃脸色当即一沉:“大胆!” 容沨自然闻声跪下,却不见半分慌乱,膝盖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大半是摁在了掉落的珠宝上,她低垂下头,一言不发。 身后的云宵跟着跪下,可是瞧清了戚贵妃的动作,心下一沉,慌乱地想着,这分明是要故意为难她们姑娘。 戚贵妃沉痛道:“这花簪是陛下所赐,即便你对本宫心存不满,认为是本宫让你与你母亲被人奚落,可也不该摔了这花簪。你这是在藐视皇恩。” 赵淑妃此刻却是坐壁上观,看起热闹,她倒想知道容沨这个小姑娘如何解围,也想知道这个即将入宫的小姑娘如何能在后宫之中争得一席之地。 容涵与戚氏一同跪下替容沨求情,容涵开口道:“姨母恕罪,四姐姐定然不是故意的,还请姨母宽恕于她。” 戚贵妃道:“你们不必多说,此事是容四姑娘一人所为,本宫绝不迁怒于她人。容四姑娘眼高于顶,不屑本宫恩赏,藐视皇恩,本宫……” 话还没说完,却听容沨淡淡道:“臣女不曾敢想贵妃娘娘会有如此大的恩赏,贵妃娘娘听信小人所言对臣女与臣女的母亲有所误解,可臣女不敢心生不满,只是替臣女母亲委屈,她对臣女有生养之恩,可臣女却不能为她分担一丝的病痛,就连领得贵妃娘娘恩赏也是心中不安。” 戚贵妃眼眸微抬:“容四姑娘可真是生了一张口齿伶俐的嘴,倒叫本宫不知道该怎么罚你。”她话语一顿,又道:“可这花簪却是为陛下所赐,如今摔坏了,也该有一番说法。” 此言一出,便是戚贵妃打定了心思要处罚容沨。 容沨也不求饶,坦然道:“但请贵妃娘娘责罚。只是臣女有一言,陛下恩赐,贵妃娘娘应当妥善保管。” 忽地一声轻笑悠悠传来,戚贵妃眉眼一皱看去,又舒地一下神情温和道:“怀鄞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只见与容沨年纪一般大小的女子,手中摇着坠着赤金铃铛的马鞭,神色飞扬,一袭红色罗裙如同骄阳似火,她缓缓起身,双手抱臂:“原是来为戚贵妃祝寿的,没想到听得这么一出好戏。” 她轻身上前,眉眼英气逼人,却又不失女儿家的娇俏:“戚贵妃一口一个藐视皇恩,你如此轻易的将父皇所赐赏给他人,这才是藐视。再说皇恩浩荡,你们一个个心思狭隘,动不动就谈起皇恩,这才更加藐视。” 她手中转着马鞭,冷声道:“这么多人欺负人家一个,以势压人,本公主才真真觉得可笑至极。” 赵淑妃眼见戚贵妃脸色有些难看,却又死撑着笑意,当真解气得很。 戚贵妃缓缓道:“难得见怀鄞如此维护一个人,你与容四姑娘可是相识?” 怀鄞公主眼眸一抬:“本公主就喜欢打抱不平,戚贵妃若觉得本公主得罪了你,大可以向父皇告状,本公主可是不怕的。” 此刻却是忽然一静,却又见一人走了进来,众人齐齐起身,但见谢予手握圣旨,神情死寂轻扫了众人。 谢予眼眸轻抬,好似满殿之中站得都如同死人一般,原本还趾高气昂的怀鄞公主立马躲到一边念念道:“这个瘟神怎么来了?” 戚贵妃脸上堆着笑意,阖宫上下谁不对陛下面前的这个红人是巴结着的:“元裔君怎么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谢予淡淡瞥了一眼跪着的容沨,声音平缓无波:“本君替陛下为戚贵妃送上寿辰贺礼。” 戚贵妃眉眼一喜,但听谢予又道:“陛下知晓容侯府女眷今日入宫特意让本君来宣上旨意,容王爷之女容沨听封。” 众人心下惊愕,这是容侯爷进爵了?! 容涵脸色难看,已然知晓这是进封容沨为郡主的圣旨。 容沨漠然,双手高举接过圣旨,突然手上一阵温凉,谢予将她扶起。 容沨一瞬发怔,一字一句道:“多谢元裔君。” 谢予碰着容沨的手指,察觉她指尖冰凉,眼眸里的一汪死水微微一动。 “郡主不必多谢。” 谢予又道:陛下有话让本君代为通传,今日戚贵妃寿宴,陛下政务繁忙不得前来,贵妃也是离不得身,请淑妃前去九重殿伴驾。”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怀鄞公主 赵淑妃眼角嘲讽的笑意掩盖不住,她扶着身旁宫女探出来的手,缓缓起身,身上绣着的大朵牡丹花纹也随之轻动:“陛下旨意,那本宫就不陪戚贵妃在此说话了。” 她轻轻仰着下巴,心中抑制不住地得意,若不是有谢予在场,她可真是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走了几步,又缓缓回身:“今日是戚贵妃寿辰,本宫也说上几句吉祥话。祝愿戚贵妃,青春永驻,万事顺心。” 谢予对于殿中暗潮仿若未闻,眼眸狭长不见喜怒,视线却还是若有若无地想要放在容沨身上,又是一瞬离开,说声告退后,才走出华荣殿。 众人见谢予如释重负一般,松了松绷紧的弦。 容沨眼眶涩涩地不由将眼睛瞪大一分,她衣袂轻轻一晃,但见她的脚向前迈了一小步,又生生克制住自己。 满脑子都是相国寺那日,谢予对她说的三字“好得很”。 怀鄞见谢予这尊瘟神走了,僵直地身子放缓了几分,浅浅地舒了一口气。 可周边的世家姑娘却围了上去,想和她攀谈几句,怀鄞眉眼微动,略微有些厌恶,却是反身抓住了容沨的手腕,对着戚贵妃道:“贵妃娘娘今日这儿这么热闹,想来也不差容郡主一人,那她我便带着走了。” 容沨神色一怔,脚下一个踉跄就被怀鄞给扯着跑了,云宵见此更是忙不迭的跟上,这公主怎么就把她们家姑娘带走了?! 戚贵妃一手伏在椅子把手上,面上阴晴不定,只是细细地轻笑着,手背青筋突起,指尖有些用力过紧的泛白。 怀鄞公主带着容沨走进了菁芜轩,满殿之中种满绿竹,她回过头道:“你们带着她下去玩玩,本公主要和你主子说会话。” 云宵有些犹豫,身子不动,一双眼睛盯着容沨,见容沨微微点头,才不太放心跟着两个宫女下去。 容沨也试探,直接问:“公主有话与臣女说。” 怀鄞细细的盯着容沨好奇的问了一句:“你对谢予也是这样?” 容沨一怔抬头,及时的敛住眼中异样的情绪,轻轻一笑,无形之中竖起了一道尖锐的外壳:“元裔君位高权重,臣女不敢。” 怀鄞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便倒在美人榻上,将自己手中的马鞭随意扔在一边:“是有话与你说,可更多的却是我感觉到你和我是同类人,不屑与哪些人说些口不对心的场面话。” 她趴在软枕上,随意地踢掉脚上的绣鞋:“她们都怕我,心里也看不上我,却又不得不来巴结我,一个个的嘴脸瞧着真让人恶心。” 容沨抬眸轻轻扫了一遍,殿中陈设无不精贵,就是挂着的纱幔也是名贵的软烟罗,银红色,像是烟雾又像是云霞,一匹千金难得。 “公主就不怕我也与她们一样,口不对心,奉承与你。” 怀鄞笑了:“你敢这么说,那就说明本公主没有看错人。” 她神色一顿,眼眸微沉:“就凭你没有畏惧权势,为求胆小自保而阳奉阴违诋毁自己的母亲或是忍气吞声,我怀鄞不为别的也要交你这个朋友。” 容沨有些诧异,对于这个怀鄞公主不按套路出牌,着实让她有些应付不来的头疼。 “我生母从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婉容,她性子柔弱谁也争不过,直到死了,也有人来糟践她。连昭仪之位,也是我得了父皇欢心后,才有的追封。”怀鄞突然开口说起她母亲成昭仪的事情,容沨一言不发只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她们越是看不起我母亲,我便越是要在她们面前提起她,要她们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当初他们的势利和冷眼,而且我还要在父皇面前提起这个可怜的女人生前是多么期盼他能来看她一眼,她们对我阳奉阴违我就便去父皇面前告状,后来父皇赐给我这根马鞭,说谁让我不开心了就打谁,便是戚贵妃的三皇子我也动手打过。” 她话语一顿,微微打量着容沨的神情,瞧着她的眼睛时,眼眸轻轻一抬:“但我最怕的不是我父皇,而是谢予,不论是满朝文武百官还是后宫的女人,他们都怕他,可你我觉得你一点都不怕他。容四姑娘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些什么事儿?” 容沨喉咙微动,差点就脱口而出,张开的双唇又微微闭了闭,才道:“公主这是在套臣女的话。” 心思被人揭穿怀鄞也不觉得窘迫,眼角笑意越深:“白白费了我那么多口舌和酝酿好的心情,我还以为能引得你入套,没想到你也是只狐狸……不过谢予是只老狐狸,他在意的人也一定和她一样。” 在意她?容沨凉凉一笑,终是没有结果的,这些心思只会徒添烦恼。 “公主为何笃定臣女与元裔君一定有关系,而且公主好像对元裔君也是十分在意?” 怀鄞瞪大一双眼睛,有些慌乱的连忙摆手,生怕容沨误解她对谢予这瘟神有什么情谊之类的:“他是我父皇身边的红人,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但凡有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人深思,不仅我对他在意,父皇对他也很是在意。” 她单手撑着自己的下颌:“他前去青州半年,我父皇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从前希望谢予死在青州的人,却又是盼望他赶快回来。父皇还准许他娶妻,恩准赐婚,可惜被拒了。” “是吗?”容沨道,此刻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上一世她把沈少期当做自己的夫君,有过期许和那么一丝喜欢,可到后来都被折磨成了恨意和最后的冷漠。 可谢予与她,仿佛才是死寂一样的心恢复了跳动,对着谢予她有过从未有的大胆,酸涩,心痛……和忘不掉的喜欢。 阉人如何,沈少期和她父亲虽为完人可都是薄情寡义之人,后来祖母他们要把她送进宫,由心的反抗到最后成了妥协,既然无法将这份真心传达,那便离他近一些。 “公主,臣女家中已经答应送我入宫。” 怀鄞并未想到还有这一层,她盯着容沨半晌,难以置信道:“你,要进宫?我父皇都是可以做你父亲的人了,你要进宫?你还不如和。” “公主!”容沨眼眸地沉默一变,有些凌厉,逼得怀鄞将口中的名字给咽了回去。 “臣女父亲一家还在青州时,就已经决定将臣女送入宫中,无论公主如何天马行空,猜测元裔君之事。但有一言,祸从口出,害得虽不是公主,可是会让别人死无葬身之地。” 怀鄞此刻面色微沉,心里却是天人交战:“我知道了。” 回到如今的容王府,容老夫人让容沨一行全部到寿安堂里问话,已然是听到一些关于戚贵妃寿宴的风波。 屋中无一人说话,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容老夫人冷笑一声,先是问了容沨:“你今日在贵妃寿宴可是出尽了风头。” 容涵见祖母是对容沨发难,紧张之色微微一变,她双手抓着绢帕,不可否认她的四姐姐今日确实是出尽风头,巧舌如簧在姨母的刁难中为自己解困,得赵淑妃青睐,进封郡主后,还被得陛下宠爱的怀鄞公主喜欢。 越想容涵脸色就越发难看,指尖不由掐在自己的掌心里。 容沨面色如常,抬眸看向容老夫人:“孙女维护母亲,也亦是在维护容家名声,母亲是父亲嫡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是祖母教我的。宫中之事,并非孙女所愿,有人故意刁难,折辱容家和母亲,孙女又怎么能忍气吞声。” 容涵眉眼微动,细声细气道:“可今日四姐姐确实太过莽撞,毕竟那是贵妃娘娘。” 容沨冷声一笑,讥诮道:“贵妃娘娘又如何,整个晋朝做主的是当今陛下,父亲有功,是陛下肱骨之臣,难道会因为贵妃一人所言而为难父亲。” “再则寿宴之上,贵妃娘娘与六妹妹亲如母女,为着你与侧夫人,又怎么忍心为难与我,让你与侧夫人跟着受牵累。祖母,难道你也觉得孙女连贵妃赏赐的花簪都拿不住?” 此刻容老夫人心思透亮,已然明白了些什么东西,锐利的目光从容沨身上转移到容涵和戚氏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婆子希望这个道理不仅是沨儿明白,你们也得明白。” 顿了顿又道:“改日你再挑些好的人入府,安排到王爷身边。” 戚氏咬住牙关,阴郁地低下头。 离了寿安堂,容涵神色郁郁,戚氏也有些不快:“丧着个脸给谁看,你自己没有本事比不上容沨,又来怪谁?” 戚氏眉头紧皱,瞧着容涵有些委屈,放缓了语气又道:“等等,等吴姨奶奶生了,一切都会好了,都会好的。” 容沨见戚氏神情有些癫狂,失了从前的温柔,有些害怕,可一想到容沨春风得意,就心里一阵憋屈。 戚氏抚着容涵的脸:“涵儿,我们再等等,只要你姨母和你舅舅还在,咱们的好日子就不会远,吴姨奶奶的孩子,整个王府都是我们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生产前篇 宫宴之后,容沨便终日待在如今的容王府,裴氏病情加重,每每都只有容沨来看望她时,才有几分清醒的时候,可还没有半个时辰,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困倦,自顾自地开始说起胡话来。 “……我嫁去青州时,人人都羡艳觉得我福气好,过去侯府享福……可是我也怕,新婚之日,你父亲掀了我的盖头,我大着胆子看着他,心想我就要和他度过一辈子……” “……侯爷你为什么就不多回过头看看,看看我呢……我有了身孕,侯爷很高兴……可后来为什么他要帮着别人来害他的亲生骨肉!” 容沨坐在裴氏床沿轻轻地拍着手,像是在哄哭闹不停地孩子,她每日不厌其烦的听着裴氏的述说,她这一辈子太苦,到头来她最怨还是自己。 等裴氏睡过去后,容沨这才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双腿,碧花上前扶着她一步一步挪到临窗大炕上,伸手揉捏着她的膝盖。 碧花低垂着头:“姑娘怕王妃担心,在宫中发生的事什么也不与她说,可也得爱惜自己,这腿上的淤青都还没好呢。” 容沨将碧花垂下的一缕头发给挽在而后,静静道:“不过是坐久了,怎么就不爱惜自己。” 却听得“吧嗒”一声,衣裙上晕染开一小朵湿意,碧花双肩微微颤动,死咬住下唇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闷声问:“姑娘,咱们,咱们去求求老夫人,求求她不要让你进宫好不好……” “婢子光听云宵讲那日发生的事就觉得怕得很……” 容沨捧起碧花的脸,只见平日跳脱的丫鬟眼中聚着对未知的恐惧,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怕什么?” 碧花哽咽地摇着头:“怕婢子和云宵护不住姑娘,姑娘那么好,婢子怕,怕。” 容沨轻轻一笑,眼底带着几分苦涩和冷嘲,一心想要她进宫为家族谋划的血脉至亲,却比不上跟了她几年的丫头。 “总归不至于丢了性命,若我有万一,我定会将你和云宵平安送出宫去。” 又坐了半晌后,容沨才和碧花从裴氏院子出来,走进回廊,远远地看见丫鬟扶着吴氏在庭院中走动着。 在青州时还不觉得,只是如今一瞧只觉那层衣衫的小腹大的吓人,恨不得要从吴氏小小的身子里炸裂开一般。 喜鹊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吴氏,跟着吴氏在原地小步的挪动:“姨奶奶这大夫说了,你接近生产,要多走动走动,肚子里的小公子才好生出来。” 吴氏两手撑着腰后,不过走了几步就教她吃力的很,又是夏日满头大汗之余浑身粘腻衣裳也在沾在肉上,怀胎九月不但没让她多几分为人母亲的慈母,反而神情越发暴戾了。 她瞪了喜鹊一眼:“谁知道这大夫心里有没有鬼,看着我都要生了,还说什么多走走,怕是被人收买叫我出事才好!” 喜鹊面色难看,还是劝道:“都是为了姨奶奶日后容易生产,将来享福的还不是你和小公子。” 吴氏眉眼一沉,眼中阴郁地整个人都有些阴森:“谁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留得住在我这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戚氏那个女人放纵着我,不就是为的我肚子里这块儿肉,日后都不知道脸谁母亲,还不如现在把他给弄死呢。” 喜鹊瑟瑟缩缩地低着头,像是对吴氏说的这些话已经司空见惯,也不敢出声。 吴氏一见喜鹊跟个鹌鹑一样胆小,心中阴郁就想要突破一个发泄口,停下脚步,伸手就掐着她的手臂:“没用的东西,连句话都不敢说,你怕什么!” 喜鹊也不敢松手,只能将头埋得越深,任由吴氏责骂。 却见远处有一丫头,摇着手中帕子喊道:“吴姨奶奶原来在这儿呢,就婢子好找。” 容沨眼眸微挑,戚氏身边的丫头? 那丫头见着两人气氛不对,又眼尖瞧着喜鹊眼眶泛红,当即露出一丝鄙夷之色,可面上笑意不变道:“之前吴姨奶奶不是说份例的燕窝用完了吗,侧妃娘娘今日才刚得了一些上好的,特意叫婢子请吴姨奶奶过去看看。” 吴氏眼睛半眯,转过头阴阳怪气的哼笑道:“得了就得了,送过就是,还得让我过去拿。” 婢子脸色一变,又笑道:“除了燕窝还有其他好东西,都是要让吴姨奶奶亲自过眼了,才能送过去的,不然不合你心意,那不是惹得你不痛快。” 吴氏俨然不吃丫鬟奉承的这一套,反问:“那为何我上次要些燕窝,怎么就告到老夫人那儿去了,侧妃娘娘的东西我可无福消受。” 丫鬟笑意有些僵硬,她咬咬牙,忍着气又好声劝道:“吴姨奶奶说笑了,这些东西都是对你和未来的小世子百利无一害的。” 吴氏眼中阴郁变得有些炙热,她一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走吧。” 丫鬟看着吴氏稍稍走远,才垮下一张势力的脸,冷嘲地吐了一口唾沫:“什么人!真以为自己是怀了一个金疙瘩……四,四姑娘!” 丫鬟脸色一瞬没有收住,五官有些扭曲地难看,立马低垂着头:“婢子见过四姑娘。” 容沨缓缓在丫鬟面前来回走动了几步,也不说话,只是一道凌冽幽深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开,吓得丫鬟心中哆嗦地一颤。 “你是侧妃娘娘院子里的丫鬟。” 丫鬟眼睛无助看着脚上的绣鞋,四处游移:“是。” “我方才见你对吴姨奶奶很不满的样子,要知道你是奴才,她也算得上半个主子。” 丫鬟惊慌地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四姑娘恕罪。是,是吴姨奶奶这几日脾气越来越不好,动不动就打骂奴才,婢子前次去送燕窝,也被无端罚跪了半日,婢子,婢子……求四姑娘恕罪。” 容沨淡淡地轻“哦”了一声,幽幽地声音像是含着几分蛊惑:“那这样也怪不得你,可我瞧着吴姨奶奶吃穿不愁,侧妃娘娘还什么东西都紧着她用怎么会脾气这样古怪,倒是难为你们底下做事的人。” 丫鬟本就是戚氏院中不得重用的二等丫头,不然如此吃力不讨好的活也不会推脱到她身上去办,见容沨不再追究她的过错,不免多话起来。 “四姑娘体恤。自从来了盛京,吴姨奶奶要什么我们侧妃娘娘可是有求必应,便是份例的燕窝也是一月三四次的要,其余吃食就是紧着吴姨奶奶这儿的,不曾有半点怠慢。也不知为何吴姨奶奶脾气越近生产却是越发古怪,连着喜鹊也遭了不少罪受。” 容沨眉眼微动:“好了,日后做事谨慎一些便是。” 回到卷舒阁后,碧花才敢开口:“姑娘这是疑心侧妃娘娘那边有问题。” 容沨闭了闭眼:“如今吴姨奶奶肚子怀着的那块肉可不是咱们侧妃娘娘眼中的金疙瘩,她的指望可都在这儿呢,从前我不曾多想,可如今我却是发现吴姨奶奶的命留不住了。” 碧花吃惊地掩住嘴,见着云宵进来,又让她悄悄把房门给关上了:“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侧妃要的是能助她在王府站稳脚跟的孩子,可不会好心到连着孩子的亲娘一起帮扶,况且只要有亲娘一日在,她这个养娘就不安稳,谁知道这孩子会不会成为白眼狼反咬她一口,斩草除根才是办法。”容沨冷冷一笑,她这几日没放太多心思在王府,却不想戚氏已经迫不及待做下了那么多事情。 碧花对上云宵惊得的眼睛,细细补充道:“今日那丫鬟说吴姨奶奶脾气越发古怪怕就是侧妃娘娘动手所致,这是下药?!” 容沨道:“不仅下药,瞧着吴姨奶奶的肚子可是比寻常怀孕的女子大了许多。” 云宵皱眉问:“会不会也如夫人一般怀得是双生胎。” 容沨摇头,端起一杯清茶抿了一小口:“不会,为吴姨奶奶看脉的不是寻常庸医,怎么会到了九月连是双生子都看不出来,而且双生子吸收母体精气极大,一般待不到足月便会生产,我看吴姨奶奶这一胎孩子长得如此大,待生产之日怕是不好受。” 云宵和碧花恍然大悟,下药,让孩子在母体中长得异常之大,为的都是生产那日,吴姨奶奶难产而死的铺垫。 “那大夫呢?” “怕是连大夫都被侧妃给收买了,她如今可不是在青州时处处受人掣肘,有戚家和戚贵妃给她撑腰,她这是有恃无恐。况且方才咱们不也是听到喜鹊说,大夫嘱咐了吴姨奶奶要多走动,可惜她不听,到最后是她害死的自己。” 突然天边一道惊雷,白色闪电从空中一闪而过,惊了碧花和云宵两人一下。 容沨道:“这几日盯着吴姨奶奶和侧妃那边,我怕有人已经要坐不住了,毕竟夜长梦多。” 待到天刚擦黑之时,骤雨而至,噼里啪啦地大滴的落在地上,天空电闪雷鸣,厚重的乌云在上空,让容沨总有几分透不过气来。 可第二日却传来一件算好的事情,云州突发大水,除科举外如常举行,八月大选推辞到九月,一切从简。 第一百三十章 吴氏暴戾 却说吴姨奶奶自侧妃娘娘的院子出来后,便整日魂不守舍的,时常一人枯坐对着窗外发怔,有时喜鹊连唤她几声都没个回应的,就跟魂丢在了戚氏那里一般。 身旁丫鬟见了,正要轻轻晃一下吴氏的手,却被喜鹊给一把拉住,扯到外面:“前两日的打还没有挨够!那一碗热茶泼你脸上,你倒是还敢往上凑。” 喜鹊眼下一片青黑都盖着厚厚的脂粉,嘴角抽动着说话还有些扑簌的掉粉,抓着丫鬟的手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憔悴得很。 银杏神色猛地一惊,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嗫嚅道:“多谢喜鹊姐姐提醒。” 前些日子,吴氏也是坐在窗前发怔,银杏见着风大,便出声轻唤了几声吴氏,结果吴氏似被惊了一下,扬手便把桌上的热茶给泼到她脸上,不由分说又拿起掸子抽她身上的皮肉,到现在身上还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 喜鹊和吴氏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一日都少不了一顿打的。 银杏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忍不住抹着眼泪水哭道:“以前我娘费劲心思塞了钱,要把我送到吴姨奶奶这儿伺候,说以后姨奶奶生了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也能跟着沾光,可现在……都不知道那天就被给打死……” “整日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去做粗使丫头,喜鹊姐姐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喜鹊神情木然,抬手帮银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别哭了,等会儿让姨奶奶知道,又得受罚。咱们做奴才的,命哪里由得自己,你娘当初既然有门路把你送进来,想来也是有办法求个恩典带你出府。” 她低垂着头道:“我是走不了的,你还小还是爹娘疼着的时候,何苦来受这个罪受,明日我顶你的班,你回家和你娘好好商量。” 银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谢谢喜鹊姐姐,你就是我的恩人。”眼中笼罩的恐惧像是破裂出一丝缝隙,让她看到了一瞬希望。 银杏似想到什么,又忍不住问:“听说喜鹊姐姐在青州时,是定了亲的,什么时候能吃到姐姐的喜酒。” 喜鹊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眼底闪过隐隐刺痛:“吴姨奶奶离不得我,当时没能被放出府,人家又哪里苦等我一个老姑娘。” 银杏张了张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本想说点欢喜的事冲冲心中的阴霾,却不想戳到人家的痛处。 喜鹊惨然一笑,又对银杏嘱咐道:“我去厨房给娘娘端燕窝,等会儿你伺候的时候机灵些,捡着好听的话说,别又被罚了。” 走下台阶之时,喜鹊突然回望了一眼屋中的吴氏,眼中神色阴晴不定,又漠然离去。 此刻吴氏心中五味杂陈,她低垂着眼眸,神色阴郁地盯着自己的肚子,心中油然升起一丝怨憎,恨不得亲手将腹中的孩子给打掉,也不给她人做嫁衣。 耳边回响的都是戚氏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刀刀割肉,刀刀见血。 那日喜鹊扶着吴氏去了戚氏的院子,见着戚氏也是一脸傲然,站着敷衍地道了一句:“侧妃娘娘安。” 戚氏也不生气,教丫鬟赶快扶着吴氏坐下,又让喜鹊跟着下人前去库房取燕窝。 屋中独剩吴氏和戚氏两人,吴氏心下不耐,一坐下便是满心烦躁,语气不好道:“侧妃娘娘到底要做什么?” 戚氏坐在吴氏对面,眼睛却是落在吴氏突起的肚子上,她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吴妹妹肚子里的小公子却是瞧着要比寻常怀孕女子大上一些,出生之后定是个能为王爷分忧的小公子。” 吴氏忍住浑身战栗,捂着肚子往后瑟缩了一下,生怕戚氏就害了她。 戚氏淡淡地收回手,忽地轻笑一声:“吴妹妹怕什么,这是在我的院子,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我又怎么敢害你,况且吴妹妹应该懂得我的心意。” 吴氏怎么不懂戚氏的意思,受怀胎十月之苦的人是她,凭什么要让她的孩子认别人做娘,她皱着眉装糊涂道:“侧妃娘娘的意思,我不懂。我才是这孩子的亲娘,别人抢也抢不走!” 戚氏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微微偏了偏头笑着说:“谁说要抢你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只有一个那便是你。可是吴姨奶奶能保证,日后这个孩子能坐上世子之位?虽是王府长子,可也只是庶出,还有一个身份卑微且不得王爷喜欢的生母。” “吴妹妹。”戚氏眼眸轻挑,眼底聚起一抹算计之色,她轻轻抓起吴氏的手掌不容她挣脱:“你想要母凭子贵,可是也别忘了子凭母贵,将来孩子长大也是会怨怼你没有替他谋划好前程。” 她见吴氏阴郁的神情似有松动,又拿起桌上一个匣子,只见匣子只见盛着一柄银镜,银镜手柄之处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或大或小的宝石,镜子光亮清晰可见,照映着吴氏略微有些普通憔悴得脸。 “这柄银镜是个西洋玩意儿,连着我脸上的皱纹有多少都能照得一清二楚,虽不是值钱的东西,可也新鲜,我日日都爱拿着它看上一会儿,才能知道不久后其他姨奶奶入府,自己早就是昨日黄花,年老色衰。” 吴氏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僵直着身子。 “她们都年轻,过不了几年府中才是热闹得满府都能听见孩子的哭闹声,你说那时候你和你的孩子又该怎么办才好。”戚氏拿着银镜在吴氏面前照了照。 只听戚氏惊讶道:“吴妹妹比我小上一轮,怎么见白头发都长起来了。” “别说了!”吴氏一手死死地抠住圆桌边缘,稍长的指甲只要她在微微用力便能折断,可偏偏她好似察觉不到疼痛。 “说了那么多,你不就是想要我肚子的孩子,什么替我着想都是借口,你是为了你自己!” 戚氏道:“是为了我自己,可这孩子是你生下来的,我又怎么会断掉你与他之间的关系。只有你我才放心,不然我也不会几次三番等着吴妹妹给我一个准话。” 她定定地看着吴氏,许诺道:“只要你答应将孩子交由我扶养,我必定竭尽全力用上戚家的权势让他成为侯府的世子,未来容王府的家主。” 回到现实,吴氏说不心动都是假的,她一无家势,二没了昔日的容貌不得王爷欢心,她若想翻身只能将自己的孩子交给戚氏作为筹码,依附与她。 可心中却是憋屈至极,又是砸了一个瓷瓶,见着无人进来收拾,又怒火中烧的叫喊着:“人呢!人都死哪里去了。” 银杏听得东西砸碎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害怕的不敢进去,又闻得吴氏在叫人,便强忍着恐惧走了进去,等她明日回家和她娘说,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挨打了,今日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走到吴氏跟前问:“姨奶奶有什么吩咐?” 吴氏操起掸子便给银杏脸上打出一道血痕:“你是死人啊!叫了那么多声才进来,你只是不把我当主子来看。还敢躲,你过来。” 银杏举起手挡在自己的面前,哭声求饶:“姨奶奶饶命,婢子不敢了,姨奶奶饶命……” 吴氏听得银杏求饶仿佛内心的痛苦得到了释放,她的痛苦转移到了别人身上她就高兴,手上动作却是一刻不停,高高举起掸子又是狠狠地落下。 “啊——” 凄厉的惨叫刺得吴氏耳膜一阵疼痛,又要动手时,却见地上一片猩红之色,却是方才银杏没站稳整个人摔在了方才的碎瓷片中,瓷片扎入皮肉中,鲜血流出,成了一个血人。 银杏眼眶泪水止不住,疼痛让她一阵意识模糊,可口中还在喃喃求饶:“……姨奶奶,饶命……” 吴氏眼睛一瞬瞪大,连忙丢了手里的掸子,捂着微微有些抽痛的肚子。 从厨房回来的喜鹊更是惊得手里的燕窝都差点落在了地上:“银,银杏?” 吴氏猛地抬起头,刻薄地骂道:“这个死丫头摔了我的瓷瓶,我还没骂她。她倒是做贼心虚地把自己给摔了,还不快叫人来收拾,把她送回去上药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真是晦气。” 她偏过头,眼眸瞥见猩红的鲜血,心下惊慌地一抖,赶忙别过头。 喜鹊咬牙:“婢子知晓。” …… “听说吴姨奶奶那里见了血。”云宵放了手中的茶点在容沨面前轻声道了一句。 “见血?”容沨翻着书页的手一顿,“是要生了?” 云宵摇摇头,面色有些低沉道:“说是吴姨奶奶跟前的丫头做事不谨慎摔了瓷瓶,还不小心跌了上去。消息还是瞒着的,吴姨奶奶还不让人去请大夫。” 容沨冷声一笑,阖了书本摔在桌上:“她倒是脾气大的都要罔顾人命。侧妃那边没有动静?” 云宵道:“侧妃娘娘现在想要吴姨奶奶肚子的孩子,自然不会插手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容沨眉眼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碧花走了进来:“姑娘外面有人求见。” 容沨微微抿了抿嘴角:“进来吧。” “四姑娘救命!”来人一进屋子二话没说就跪在地上叫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吴氏生产 “四姑娘,婢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银杏,吴姨奶奶她真的疯了,她不让婢子去请大夫,银杏瘫在床上,血都止不住就要死了。” 来人正是喜鹊,她跪在地上,发髻凌乱地垂下几率头发,一边哭着说,一边用力磕着头。 “四姑娘,求求你……” 容沨目光轻缓从书页移到喜鹊身上,不动声色道:“你是吴姨奶奶心腹,你的话我却是不敢十分相信,别又是算计着什么等着我跳进去。” 喜鹊抬起头,泪水在盖满脂粉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只见白白的脂粉下却是一张憔悴发黄的脸,她眼中带着惊惧。 “四姑娘,人命关天,即便从前婢子有些什么,可是婢子不敢拿人性命开玩笑,银杏年岁还小,就算她命该如此也不应该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 容沨静静道:“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何必为了一个丫头去得罪吴姨奶奶,这笔卖买不划算。” 喜鹊呼吸一窒,支撑不住地委顿在地,泪雨如下,她一手撑在地上,指甲摩擦着地面缓缓收紧,指甲缝间冒出丝丝血迹。 她心神一定:“婢子知道,知道侧妃娘娘在吴姨奶奶安胎药里做了手脚。” 容沨异常平静,眼眸轻轻一抬看向不远处的云宵,一手搭在矮桌上,手指微动:“是吗,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喜鹊无声落泪,眼眸微沉压着复杂的情绪,怨憎、狠辣和一丝得以报复的痛快……还有一丝难言的后悔,她一字一句开口道:“因为是侧妃娘娘买通了婢子,叫婢子每日一点放在吴姨奶奶安胎药中,让她神思恍惚,暴躁易怒。” “呵——”容沨忽地冷笑一声,眼眸稍稍一凉:“背主之人,我更不能信。我猜你之所以想救那个丫头,是因为她若真死了,而你就成了杀她的帮凶或者说是元凶,吴姨奶奶性情不定失手伤了她,最终还是因为你亲自下的药。” 喜鹊崩溃地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她摇着头:“婢子不想,是吴姨奶奶逼我的,是她害我在先,婢子不想害人,只想让她得应有的报应。” “婢子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不想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就饶不过我!四姑娘婢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婢子一定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都告诉你。” 碧花守在一旁,这才开口道:“若是等着你求我家姑娘心软,那丫头早就没命了,云宵已经去寿安堂禀报秦妈妈了,能不能活就看她自己的命。” 喜鹊神情一顿,木然的面孔呆呆的有些痴傻,她猛然回过神来,又是一阵磕头。 容沨侧着身子,手指微动移在茶盏上,描绘着上面的山水图画:“你既然是吴姨奶奶心腹,为何又要做两面三刀的事,害自己的主子?” 喜鹊面上露出一丝恨意,无助地低垂着头,细细述说。 喜鹊原在青州时,就定下一门亲事,就等着把主子伺候好,得个恩典风光嫁出去,可谁知容王府遭了劫难后,又要举家进盛京。 几经波折,喜鹊便求吴氏让她赎身出府嫁人,可吴氏因担心入盛京后,没有亲信的人在,日子越发艰难,便扣住喜鹊的卖身契迟迟不肯松口。 后来,家里的人来告诉喜鹊,亲事已经退了,是夫家那边觉得太难等她,就娶了别人,过两日就结亲,对她却如晴天霹雳,只好跟着吴氏一同上京。 直到一月前,喜鹊才知道她之所以会被退亲,是因为吴氏给了她夫家和她家里一大笔钱财,让他们断掉这门亲事,合起伙来骗了她。 亲人的背叛以及心中的美好愿望被人打破,喜鹊恨极了她们,可到最后她恨得更是吴氏的冷酷无情,所以戚氏来找她时,她才会同意。 “侧妃娘娘一心想要那个孩子,表面对她有求必应,可实际暗藏杀机,她与婢子说,就在这几日动手轻轻推上那么一下,让吴姨奶奶突然发动。” “你倒是和你主子一样睚眦必报。”容沨意味不明道。 喜鹊兀自冷笑,双肩抖动:“吴姨奶奶既然对我不仁,我又何必讲求什么忠心。只是银杏确实无辜,婢子害人全因我自己私欲,不想牵累别人。” 容沨此刻支起手撑着额头,略微出神,却见离开的云宵又匆忙回来:“吴姨奶奶要生了。” “怎么回事儿?”容沨奇道,连喜鹊也是一惊,她这里都还没有动手。 云宵眉眼微皱:“那丫头伤得太重,脸也被毁,手也因被碎瓷片伤到经脉也不能再做重活,只能送回家去。” 她偷偷看了眼,一个血人躺在床塌上,连半点儿生气都感觉不到,让人心中一寒,“但这样送出去也不好交代,只怕又要闹出容王府苛待下人的风波,老夫人这才动了气,将侧妃娘娘和吴姨奶奶都叫了去责骂了许久,吴姨奶奶顶嘴回了几句话,又气得老夫人砸了一个茶盏,像是吓到了她,侧妃娘娘赶忙就将人送去了吴姨奶奶自己的院子,这会儿稳婆估计都在看着呢。” 容沨细细盯着喜鹊,凌厉的目光似带着几分冷意:“我帮你减轻你的罪恶,可是你的事情对我而言并无太多价值,我要你在吴姨奶奶生产完后,亲自告诉侧妃对她做的事情。” 喜鹊瞳孔一缩,似有些害怕和迟疑,最终道:“婢子知晓。” …… 吴氏院子中,戚氏守在另一处屋子里,接过身旁万妈妈递过来的茶水,只听万妈妈轻声道:“女人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侧妃要养足精神,切莫担心。” 戚氏眼底幽深,聚着一抹阴冷之色:“老夫人,王爷与我期盼都是她腹中的孩子,有幸让她孕育王府的长子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让她做王府长子的亲娘不是直接断了孩子的前程……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吗?” 万妈妈眼眸一狠,一手放在戚氏肩上,低声道:“早就备下的,侧妃等着就是了。” 而此刻吴氏只觉一阵撕裂的疼痛,她尖声惨叫着,听不进旁边稳婆说的任何一句话,嘶吼声恨不得破开天际。 “吴姨奶奶你听着奴才的话,跟着发力,你这样叫喊只会力气没得更快,吃苦的是你自己。”陈稳婆大声道。 吴氏痛苦至极,满头大汗润濡了头发,泪水横流,嘴里被稳婆塞了帕子被她死死咬住,呜咽骂道:“不生了,我不生了!啊——你们,是稳婆,你们该有办法让孩子出来……” 稳婆简直都要被气笑了,只听另一人惊道:“孩子太大了,吴姨奶奶宫口开得不够,孩子出不来!” 吴氏只觉浑身痛疼,挣扎着,仿佛那个孩子要将她撕裂,整个人几欲昏厥过去,无助地尖声惨叫。 陈稳婆来踱步,立马跑出去禀报戚氏:“侧妃娘娘,吴姨奶奶实在生不下来,她不听奴才说话,只怕那孩子捂死在母亲肚子里。” 戚氏听得孩子会被捂死,惊险至极:“生孩子还由得她胡闹!”说着便起身要往产房进去。 万妈妈当即拉住戚氏,摇头阻止道:“不可,产房血腥之气太重,侧妃怎么能。” 戚氏回头一瞪:“那孩子完了,我们的指望也就完了。” 戚氏一进屋子,便被屋中的血腥的味道冲的胃里一阵翻涌,差点没能忍住就吐了出来,她扶着万妈妈的手见着吴氏只是一味的叫嚷,脸色难看至极,上去就掐住吴氏的手:“你若不想死,就给我把孩子生下来,你难道就不像做这府上的人上人,谁也不能给你气受。” 戚氏声音带着几分蛊惑,幽幽地传入吴氏的耳里:“你一辈子都窝囊,就是怀了王爷的孩子也翻不了身,你说你除了生下这个孩子,你还能怎么做。” 吴氏一双赤红的眼睛几欲脱落眼眶,僵直地偏过头对上戚氏的眼睛,只听得戚氏还在说:“把孩子给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母子的。” 吴氏此刻陡然升起一股力气,她不能就这样死了,不能! 耳边渐渐得听进稳婆说的话,极力忍住撕裂的疼痛,在一声又一声的嘶吼中,终于听得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此刻吴氏眼中涌起一股泪水,不是疼痛所致,而是在此时她仿佛感觉到了为人母的喜悦。 意识渐渐模糊,吴氏仍然在叫道:“……给我,给我看看,看看孩子……” 戚氏满眼赤红,看着男婴被稳婆用襁褓包起,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没人再斗得过她,也不能再威胁她了。 “去告诉老夫人,吴姨奶奶生了一个公子。” 她缓缓回头,面上神情古怪伏在吴氏耳边说:“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他的。” 戚氏看着吴氏一眼,又看向陈稳婆:“好好照顾吴姨奶奶。” 陈稳婆低垂下头,看着床塌上鲜血漫延,触目惊心,沉沉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花落谁家? 夜幕深深,沉寂的容王府因吴氏孩子的出生,添上那么一丝喜色,容老夫人虽为亲自来见容王府出生的第一个长子,但流水似的赏赐已经送进吴氏院子。 可喜色背后却是阴冷又沉郁的黑暗,吴氏院子里仿佛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陈稳婆端着一碗黑黑的汤药伺候在吴氏床榻前,趁着她意识模糊之时,将汤药全部喂了进去。 而吴氏此刻只能凭着本能咽下汤药,突然她猛地一阵咳嗽,惊得陈稳婆手里汤匙砰地一下落在药碗中,最后一点药汁也洒了出来。 吴氏半是清醒,半是模糊,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身子下面撕裂的疼痛和一丝润意,她呻吟出声,叫道:“……孩子,孩……” 陈稳婆神色有些惊慌,赶忙收拾药碗,却又不小心发出声响,眉头一皱就急忙出去。 屋中,烛火渐渐变得昏暗,墙上倒映着床榻上吴氏的身躯,还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 此时,喜鹊终于找着机会偷偷进了屋子,多亏吴姨奶奶发动的突然,让戚氏没机会细想她去了哪里。 喜鹊伏在吴氏床头,压低声音唤着:“姨奶奶?” 吴氏沉重的眼皮,虚浮地抬起一条小小的缝隙,模模糊糊地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便问:“……喜、鹊……怎么,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 喜鹊幽幽开口:“姨奶奶怎么忘了,你答应侧妃娘娘将孩子交给她扶养,小公子自然是在侧妃的院子里,姨奶奶怎么又能听得见哭声。” 吴氏怅然失措,眼睛闭了闭,是啊,是她自己答应的,她怎么能忘了…… 喜鹊说话声还在继续:“姨奶奶生了王府的长子,老夫人可是欢喜,就连侧妃带走小公子走时,更是小心翼翼倒像她才是小公子的亲娘。” 她见吴氏眉头一皱,又问:“姨奶奶这是疼吗?姨奶奶可是为了生下小公子宫口都已经撕裂了,流了许多血自然是疼。” 突然话音一变,面色略微有些狰狞:“可是银杏和你一样的疼,姨奶奶真是狠心下手,那瓷片扎在她的血肉里,留下的伤疤都好不了……” 吴氏呼吸一沉:“你……” 喜鹊痴笑几声:“可现在姨奶奶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姨奶奶可是觉得身子下面润润的,要婢子告诉你那是什么吗?” 吴氏脸色发白,心下一阵寒意,喜鹊伸手探进吴氏的被褥,又缓缓伸了出来,只见手上满是鲜血还仍不甘心的凑在吴氏面前,手中鲜血汇聚成一滴落在吴氏脸上。 吴氏只觉脸上一阵冰凉润意,喜鹊静静地笑道:“这是你的血,姨奶奶想见小公子,可是没有机会了……” “因为你就快要死了,陈稳婆喂你喝下的药是要让你血崩而亡,她是侧妃娘娘的人,姨奶奶你被骗了!” 吴氏眼睛一瞬瞪得老大,眼白处密布着血丝,目眦尽裂地瞪着床顶,不可置信地虚弱喊着:“怎么,可能!” 喜鹊道:“小公子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有你这么一个亲娘,他会以为生养他的人是侧妃娘娘,将来他成了世子,成了容王府的主人,自然是事事孝敬的是侧妃,不会是你。” 吴氏整个人僵直地躺在床榻之上,面部抽搐着:“……你骗我!” 喜鹊凝视着吴氏:“婢子有没有骗你,姨奶奶心里清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婢子怎么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连谁害得你都不知道就让你这样没有负担的死去。” “姨奶奶这一辈子的指望都放在了小公子身上,可以最后还是替她人做了嫁衣,母子离散,而你最终成为亡魂归于阎王殿。” “可惜姨奶奶生前嚣张跋扈,欺辱下人做了那么恶事,连阎王爷也饶不了你。” …… 第二日,戚氏将小公子抱得严严实实前去给容老夫人请安,眉眼之间满是喜悦之色,仿佛这孩子是她亲生一般,她微微福身:“小公子给祖母请安。” 容老夫人笑着道:“好,好,好。抱过来让我看看。” 乳母抱着孩子上前,容老夫人轻轻掀开挡住孩子脸庞的襁褓一角,秦妈妈也凑过来看着烦:“小公子天庭饱满是个有福气的人,和王爷长得一模一样。” 小孩儿已经醒了,眼睛睁着一条小小的缝,一双小手食指蜷缩,小嘴抿在一起,也不哭闹。 容老夫人笑了笑:“和他亲娘倒是不一样,是个安静的性子。” 戚氏脸色微微一变,又低下头拿起手帕掩面,哀愁道:“说起吴姨奶奶,陈稳婆那边说怕是情况不好,要备下后事了。” 容老夫人闻言眉头一皱,抬手一挥让乳母将孩子照看好:“怎么回事儿,昨日孩子生下来也没听到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戚氏长叹了一口气,细声道:“小公子长得如此健壮是母亲肚子里养得好,可是孩子太大,生产的时候就十分艰难,万幸是生了下来,可是今日陈稳婆说吴姨奶奶有血崩的迹象,虽是灌了汤药,只怕管不了多时。” 她支着眼睛,悄悄打量着容老夫人的神色,有些犹豫的问:“母亲,可是要抱着小公子前去,让吴姨奶奶见上一面,毕竟是孩子的亲娘。” 容老夫人眼眸微沉,沉吟片刻后又缓缓摇头拒绝戚氏的提议:“算了,孩子才出生多久让他去沾这种晦气,况且吴氏行为暴戾,怎么配当孩子亲娘。你这儿好好安排后事,教她走的不要太冷清就是。” 戚氏眼底掠过一丝喜色,柔顺地低着头应下,又道:“王爷忙于公务不得回府,可小公子也出生也有些时辰,总不能一直小公子小公子的唤着,不如母亲为孩子取个小字先唤着。” 容老夫人微微颔首,她抬眸看了眼襁褓中的孩子,不哭不闹着实让人省心,拍案定下:“宁静以致远,就唤他远哥儿。她既然养在你的院子,你自是要好好看顾他。” 坐在一旁的容涵终于忍不住出声接话道:“涵儿会和阿娘好好照顾远哥儿的。” 说完又看起一边安静得让人有些放心不下的容沨:“四姐姐今日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她眼眸一黯,声音虽小但却用着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可是觉得远哥儿不能养在王妃身边,让你不开心了。” 容老夫人斜眼看向容沨,正要说话,却听见外面一阵吵闹还夹杂着尖叫,面上一沉。 容沨端着茶水,浅浅喝了一口才对着容涵道:“今日还真是热闹,到祖母这里也不能得片刻清静。” 而此刻的远哥儿却是突然一声哭嚎,张着手,又蹬着两条腿,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哇哇哇地大哭。 只见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又是身子不稳地扑在了地上。 秦妈妈先是一怔,定睛一看才惊道:“这不是吴姨奶奶吗?” 吴氏头发披散,脸色青白如灰,形容枯槁如同一个将死之人,她伏在地上,听得啼哭声,才恍惚叫道:“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可此刻她却是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手脚并用往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爬过去,乳母吓得脸色惊慌,连连后退。 戚氏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坐在椅子中,一手死死地抓住把手,吴氏怎么会跑出来? 容老夫人冷喝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才生完孩子不好好修养,又在闹些什么幺蛾子,别忘了昨日之事老婆子还没有来得及与你算账。” 吴氏停住动作,尖声叫屈:“老夫人,婢妾要死了,婢妾只想再看自己的孩子一眼,可是婢妾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是有人要害我,因为只有我死了,她才能名正言顺的扶养我的孩子!” 众人皆是一惊。 容涵见吴氏有意暗示指摘,眉毛一竖,冷声道:“吴姨奶奶这是病糊涂了,张嘴便是血口喷人。” 容沨淡淡出声:“吴姨奶奶都还没说什么,六妹妹怎么就这样生气。” 容涵话语一噎,正要反驳却被戚氏盯了一瞬,又生生闭了嘴。 吴氏身子微微颤抖,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倒是从容沨这看过去,便能发现她的衣衫上已经浸出出了一丝丝血迹,她死咬住牙关:“……是侧妃要害我!” 戚氏一声嗤笑,声音柔柔道:“我若要害你又何必留你的性命到现在,难道还等着你来反咬我一口,吴姨奶奶既然不愿让我扶养远哥儿,我又怎么会强人所难,你也不必信口胡说,好好回去安心养身子,远哥儿我也自会送回去。” 容老夫人心中狐疑,一语不发。 吴氏喉咙咕噜一声忍下疼痛,脸色几欲惨白的透明能看见肌肤下的青筋:“我怀孕之时,你对我有求必应,为的就是我腹中长得太大以致难产,不然我又何至于撕裂血流不止……” 吴氏絮絮说着,将戚氏对她所做的算计,如何想方设法得到她孩子的事给一一道来。 戚氏道:“我已是侧妃之位,我又何必涉险做多余之事。” 容沨笑了笑:“正是坐到侧妃之位,离名正言顺的王妃只有一步之遥才想要去涉险。” 第一百三十三章 母子分离 “王府的庶长子,若能有一个得力的母亲那说不定就是以后的嫡长子,还会被父亲请封为世子,子凭母贵又是母凭子贵,怎么能不动心。” 容沨笑语嫣然,但眼底神色略微带着几分嘲讽,淡淡说话。 戚氏脸色微微一变,斜眼看向容沨,神情沉痛道:“我知我从前行事不妥当有得罪四姑娘的地方,可是这伤天害理的事我确实不敢去做。我若是真为了这个孩子去害吴姨奶奶,可谁能保证吴姨奶奶在生产时,不会出现其他状况,而致母子俱亡。” 容沨笑笑,眼眸幽深:“我不过是将我的猜测说出来,到底是谁算计了谁,还得侧妃和吴姨奶奶怎么说。” 吴氏软瘫在地,脸色青白如灰,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浸出一身冷汗,她死咬住牙关,从喉咙里发出低吼:“老夫人,你得为婢妾做主!婢妾已然将死,可小公子是婢妾十月怀胎所生,还请老夫人为他寻一个好的归宿……” “婢妾是没有福气之人,可侧妃所为居心否测,老夫人一定要信我!” 吴氏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全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生产本就伤了精气,又血崩不止后被人喂了催命的药,如今浑身透着一股将死之气。 容老夫人眉眼始终微皱,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精光和冷意,她抬手道:“把吴姨奶奶抬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孩子,求,老夫人……” “让我看孩子一眼……” 吴氏虚弱道,眼眶之中竟然蓄起了泪水。 容老夫人沉声道:“你回去将病养好,还怕你这个生母不能再见他?” 吴氏摇头,两行清泪落下,挣扎着:“婢妾知道自己快死了……求老夫人让我看他一眼,好让我断了念想,没有牵挂的离开!” 容老夫人避开吴氏的哀求,只道:“扶吴姨奶奶回自己的院子去。” 两个婆子上前将吴氏扶起,此刻吴氏有心挣扎却都是无力的,身子浸着一层冷汗,仿佛坠入冰窖,她偏过头想要看上一眼自己的孩子,哀求着看向容老夫人,可最终得到的始终是一个冷硬的面孔。 容沨眉眼动了动,母子分离的场面似乎拨动了她心底的某一根心弦,她对着乳母招了招手,示意她俯下让她看一看远哥儿。 她轻轻掀起盖着远哥儿的襁褓,孩子白净稚嫩的脸庞正好落在吴氏眼底,只是一眼,她却仿佛永远将孩子的脸刻在心底,陡然失力任由婆子将她拖走了。 容沨用着手指轻轻碰了碰远哥儿软软的脸颊:“祖母,不管吴姨奶奶所言是真是假,远哥儿终究该有一个好的去处。” 容沨微微皱眉,母亲谋划那么久,她自然也知道远哥儿对于她们母女来说,有多么重要,府中的地位,将来的打算都系在这个孩子身上。 “祖母,吴姨奶奶说的话都直指我阿娘一人,她这是有意构陷,阿娘不曾害过她。祖母先前也答应将远哥儿留在阿娘院子里,这说明他和阿娘确实有母子缘分。” 容沨轻轻一笑,手指从远哥儿的脸颊移到他蜷紧的小手处:“我倒是觉得远哥儿大可以养在祖母这里,从前二姐姐也是在祖母身边养着的,二姐姐出嫁许久,也还是有个孩子来寿安堂这儿热闹热闹。” 容涵咬咬牙,戚氏亦是眼眸微沉,容涵笑道:“祖母多年礼佛,喜欢清静,远哥儿又还是个孩子还是会扰到祖母休息,况且祖母年事已高,又怎么能让劳心费力。” 戚氏也开口道:“母亲若信吴姨奶奶所言大可以责罚于我,只是还请母亲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不然王爷在外始终牵挂难安。” 容沨收回自己的手,眼眸一抬,嘴角噙着一丝讥诮:“我偌大的王府难道都挑不出几个安分的奴才来伺候主子?远哥儿虽然养在祖母的寿安堂,可照料他的还是身边的奴才,我瞧着他也不爱哭闹,祖母养着也能时时得些乐子。父亲敬重祖母,远哥儿能有幸养在祖母身边,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 秦妈妈此刻躬下身子,在容老夫人笑着说了几句话:“老夫人前几日不还念着从前二姑娘养在寿安堂与你亲近的日子,不如也多心疼心疼这个孩子,他能在你身边养着,让你得个乐子也还是孩子的福分。” 容老夫人思量片刻,一双眼睛微微在戚氏几人身上审视打量着,最终才道:“那就把西侧房给收拾出来,那里地方还算宽敞,再搬些喜庆的东西进去,终归不能委屈了孩子。” 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戚氏眼眸阴鸷一瞬,只恨自己当时心慈手软没有当机立断要了吴氏的命,不然怎么会让到嘴的鸭子又飞走了。 当夜吴氏便没了性命,容老夫人以照看主子不周的名义杖责了吴氏院子的奴才,喜鹊是吴氏跟前伺候的人,容老夫人原要重罚,可又想着王府添丁之喜,便做主将其发买到庄子上去。 临走时,喜鹊听吴氏临死之时的交代,将所有细软收拾妥当装在匣子里,请容沨帮忙代为保管留在远哥儿身边。 “我们家姑娘说了,远哥儿既然是王府的小公子什么都是不缺的,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将来也是玩物丧志,这些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当嫁妆。”云宵轻声道。 喜鹊瞪大一双眼睛,手中抱着匣子,一时无话。 云宵又道:“却是王爷从前给吴姨奶奶的一块暖玉玉质极好,被姑娘送去外面重新打造成哥儿的生肖当做挂饰留着还是可以的。” 说完便转身从侧门进去,喜鹊咬咬牙猛地跪在地上,磕了头道:“多谢四姑娘,多谢郡主娘娘。” 却道是之前容沨被进封为郡主后,府上却一律都唤四姑娘,容老夫人只对容沨敲打说:“陛下厚爱容家,你即为郡主,可却是容王府四姑娘,你的身份荣光都是因你姓容,在府上便只从者从前的称呼。” 容老夫人担心容沨心思坐大,日后入宫不好约束才有的这一番话,可另一方面又有几分是为着戚氏和戚氏后面的戚家留些脸面。 可如今又突然放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从前是我想岔了,陛下圣意不可辜负,更不能坏了规矩,日后府中都要依礼行事。” 云宵端了一盏清茶放在容沨面前,又侧目看了眼桌上匣子里被重新打造新样式的暖玉:“姑,郡主还是心太软。” 容沨伸手将匣子的盖子阖上,神色淡淡道:“不过是银货两讫,她帮我做了该做的事,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云宵笑笑,又问:“喜鹊告诉吴姨奶奶真相,让侧妃希望落空。那吴姨奶奶呢,她从前嚣张跋扈,因着有孕还多次出言不逊指摘郡主和王妃,郡主又为什么要帮她?” 她确实有些想不明白,虽然对吴姨奶奶的死有些触动,可到底这个人是活有余罪,死有余辜。 “不是帮她,而是为了减轻我心中的负担,看着祖母明知吴氏将死,也不愿让她见上远哥儿一面,当年母亲生下我和弟弟亦是如此凶险,看着她们,我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容沨闭了闭眼,微微有些疲惫:“祖母反复无常,事事以容家利益为重,若有一日我触碰到了她们的底线是否她们也会对我弃之如履,云宵,我可真想知道到了那一日。” 云宵抢声道:“真到了那一日,婢子一定不会背弃郡主。” 容沨捏了捏眉心:“私下就不吃唤我郡主,这个身份让我陌生得很。” 云宵接过匣子,却见碧花眉梢带喜走了进来,便开口笑道:“这是得了什么好,这样欢喜?” 碧花三两步上前,对着容沨道:“方才婢子从外面回来时,见着侧妃领了好几个人从老夫人的寿安堂出来,个个都是花容月貌,想来都是要入府伺候王爷的。” 容沨挑了挑眉:“好几个?祖母这是打定主意要多挑些可心的人替父亲开枝散叶。” 云宵道:“府上这几日怕是消停不下来,侧妃更是要忙得脚不沾地。” 容沨凉凉道:“谁又管她呢。” 这日,寿安堂内却是座无虚席,容老夫人道:“素日里你们都不必来这儿请安,只逢十五过来一趟就好,王妃身子不好,府上都是侧妃管事,安安分分的伺候王爷,规矩都是来约束心思不干净的人。” 底下四个女子,最小的也不过比容沨大上两岁,个个低垂着头听着容老夫人训话。 容老夫人又道:“侧妃你们都见过,王妃住在黎苑平日少去打扰她养病。” 四个女子低声应道。 容沨却是单手撑着额头,神情淡淡,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见着容老夫人的训话还在继续,斜眼又瞧着容涵隐隐有些坐得不耐烦还仍然强撑着精神听着容老夫人指桑骂槐。 她缓缓起身道:“孙女选了一块暖玉替远哥儿打了一块玉饰,趁着这小家伙还没睡着,想去见见。” 容老夫人微皱的眉眼这才舒展开:“这孩子成日贪睡,你来见她时,总是在睡觉,今日这个时辰可是醒着,你既然有东西要给他,便去吧。” 第一百三十章四章 谢予出事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容王府多了四位姨奶奶却是怎么都没打得起来,容王爷回府第一日便就去了寿安堂给容老夫人,看见远哥儿被乳母抱在怀里,这才生出一丝为人父的喜悦。 大晋百姓都认为抱孙不抱子,容王爷却是难得抱了一下远哥儿,沉声道:“若是当年没有轻信周氏的话,我和王妃的孩子长到今日已然能担起重任。” 容王爷将孩子交换到乳母手里,又伸手挥退了屋里的下人。 容老夫人闭着眼,手里捻动着佛串:“都是因果报应,你与周氏当年做错的事,自是要你们去赎罪,周氏已死,你又多年膝下子嗣无继,可到远哥儿终于是有了结果。” 容王爷脸色羞愧,十多年被周氏一个女子玩弄欺骗,确实是他太信温柔乡:“让母亲为我担心是儿子的过错,府上之事都侧妃打点,远哥儿养在寿安堂,母亲也能享受含孙弄怡的福了。” 容老夫人冷笑一下,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之中带着几分精光,她啪地一下将佛串拍在桌上:“我若是真有那个福气!你这几日又怎么会忙得都不着家。朝堂之上,又出现了何事?” 容王爷神情微微一变,眉头微皱,叹声道:“云州发大水,赈灾银已经拨了下去,灾情却是一点都没缓解,陛下为着这事已经发落了好几个大臣。元裔君在朝堂上意指赈灾银下拨途中,官员从中捞取银子,等到灾民手中亦是杯水车薪。” 容老夫人半眯着眼睛:“也不无道理,只是可怜多少百姓为此受罪。陛下又要怎么处置?” 容王爷又继续道:“元裔君求陛下再次下拨赈灾银,并严惩贪墨官员,但其中部分官员隐隐牵扯三皇子和戚家,又让二皇子亲自出面前去云州处理赈灾事宜,朝中大臣对此争吵不休……陛下似疑心大臣结党营私,参与夺嫡之事,却是将元裔君罚去慎刑司,敲打众位大臣。” 谢予被罚入慎刑司之事着实让容老夫人有些惊愕,毕竟在青州时,她便觉得此人城府深不可测又常伴陛下身边,自是有一番手段的,想来陛下这次举动已是震怒。 元裔君权倾朝野都没逃过被罚,何况是一般臣子。 “戚家和三皇子受牵连,二皇子从中得益,难免会让陛下猜忌是否有人故意陷害,况且要求查清此事的还是元裔君,陛下身边亲信一旦与任何一方走进,探听得陛下圣意,这是大忌。” 容王爷看着容老夫人言辞闪烁犹豫,忍了又忍后,终于还是开口道:“陛下喜怒无常,送沨儿入宫也不知是福是祸。母亲,我们该为容家以后打算了。” 容老夫人闻言一怔,身子也不由挺直了一些:“你这是要?” “我容家如今看着风光,可其中艰辛又有谁知道,儿子不得不为容家以后打算,从龙有功,可保容家百年无虞,陛下对容家心有忌惮,儿子担心从前的谢家便是今日容家的下场。” 株连九族! 容老夫人惊得不小心碰掉桌上的佛串,佛珠颗颗从断了线的接口处,像四处滚着,她眼眸一沉:“你要如何?” 容王爷道:“儿子决心帮三皇子夺嫡。” 容老夫人思虑片刻,眉眼微皱:“你是容家家主,容家以后荣光都在你的手里,该如何走,你自己决定便是,母亲老了,你日后行事需万事小心。” …… “怀鄞公主要召我进宫?” 容沨疑惑道,从戚贵妃生辰那日后,容沨便不再见过怀鄞公主,因着谢予的原因,她对自己好奇心极重,容沨不知她和谢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可谨慎起见,确实希望自己和怀鄞公主不再有什么深交。 想起怀鄞嚣张娇矜的性子,有些头疼的扶了扶额头。 “来了一位姑姑,马车都已经在王府大门等着,老夫人说,让姑娘收拾收拾便去。”云宵也是一阵纳罕,可转念有些怀鄞公主曾经帮过姑娘解围,应该不会像戚贵妃一样心存坏心。 容沨无法,只得梳妆换衣进宫去。 来接容沨的姑姑已有四十多岁,身上衣衫素朴不见华贵,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眉眼含笑,看着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她抬头一见容沨,眉眼微微一动,恭声道:“请郡主上车。” 容沨坐在马车内,闭着眼坐在一旁小憩,静静的模样收敛了她性子里的冷硬和尖锐。 忍冬姑姑是从前伺候在怀鄞公主母亲身边的老人,叶婉容是个好人,可惜性子太柔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别人,叶婉容死后她便一直跟在怀鄞公主身边。 容沨虽是闭着眼睛,可敏感的觉得忍冬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在她脸上打量着,这种目光她曾经也在李妈妈身上见过,仿佛透过她在看什么人一样,让她由心的多了一丝厌恶。 她幽幽地睁开眼睛,恰恰对上忍冬略有几分哀伤的目光,开口问:“姑姑这样瞧我,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忍冬笑笑,眼眸轻眨,低头道:“郡主恕罪。奴婢瞧着郡主举手投足间都有几分宫里贵人的样子,像是在宫中久住过得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容沨缓缓低垂下眼眸:“是吗?从前在青州时,祖母替我寻了一位宫里的老人教我规矩,她以前在尚宫局当过差。” 忍冬心中已是明了,容郡主这番规矩也只有长年沉浸在宫里的嬷嬷才能教导出来,只是心下略微有些好奇:“尚宫局?奴婢从前也在尚宫局做过事,到不知是哪位姑姑?” “我不知她名讳,府上之人都唤她一声李妈妈。”容沨声音轻缓,说到最后三个字时,目光微凝细细地盯着忍冬脸上的神情。 果真忍冬听得这三个字后,脸上笑意一瞬凝滞,瞳孔微微收缩,怔愣有一瞬后,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问:“李妈妈?” 容沨又故意压低声音道:“对,李妈妈还说她从前还在一位贵人身边当过差,只是那位贵人是谁,李妈妈却不愿多说。” 忍冬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攥在一起,只有是她了!不肯说的贵人一定就是莲妃娘娘,莲妃自戕是宫中禁忌。 她抬头看向容沨,真是造化弄人,谁也不知当年她的主子叶婉容和莲妃交好,莲妃出事后,叶婉容也受到厌弃,直到过了两三年,陛下才愿意重新召幸,这才有了怀鄞公主,可惜叶婉容在生下怀鄞公主不久后也郁郁而终。 忍冬始终记得那日,叶婉容拉着她的手说:“莲妃姐姐是个好人,可是我却帮不了她,让她含冤而死,当年若不是有她一路帮扶我早就死了。” 莲妃娘娘容貌惊为天人,可最让人心动的却是那一双眼睛,容沨这双眼睛更是与她如出一辙。 忍冬忽地反应过来,李妈妈教过容郡主规矩,难道是…… 这样的人让陛下见到,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心下微沉后,又是一阵心悸,对着容沨总有那么一丝惋惜:“奴婢在尚宫局时,有一位小姐妹也姓李,早些年就被放出宫去,郡主说的约莫就是她了。她为人谨慎,行事又极为妥当,她对郡主说的话一定都是发自肺腑,还请郡主牢记在心。” 菁芜轩。 怀鄞一见到容沨,就对忍冬道:“姑姑就不用管我们了,让我们自己玩去。” 忍冬无奈摇头:“那奴婢就先行下去了。” 怀鄞见着忍冬走远了,才拉着容沨咬耳朵道:“你可知道谢予被我父皇罚入了慎刑司。” 容沨手上被怀鄞递了一盏温奶,却是一瞬手上打滑被子又一下嗑在桌子上,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脑子嗡地一下让她发懵了一会儿:“公主在说什么?” 怀鄞盯着送沨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谢予被我父皇罚入了慎刑司,已经有四日了,他们都说谢予因着赈灾之事惹怒了父皇。” 容沨敛了敛神色问:“那关我臣女何事?臣女说过,我与元裔君并无干系。况且元裔君是陛下身边亲信之人想来也是无事的。” 她缓缓抬起手,放在另一手捧着温奶的手背上,指尖隐隐发白,稳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怀鄞眉眼一挑,她都快要怀疑二皇兄与她说的话,是否都是真的,眼前这个少女真的与谢予有牵连吗? 不过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容沨和谢予这尊瘟神一定有问题。 “那可不一定,宫中都传谢予帮二皇兄夺嫡,陷害三皇兄,我父皇是大晋的皇帝,他最忌讳别人觊觎自己的位置,即便是他的儿子和他最信的人也不可以,此次谢予是凶多吉少,说不准就被慎刑司的人用刑,那里面的人才不会管他是谁。” 容沨几欲握不住手里的温奶,指甲掐在手背上,一言不发。 怀鄞还在继续:“你若真对谢予有情,我可以帮你去见他一面,机会就放在你的面前,去不去在你。” 容沨眉眼微冷:“元裔君出事是他自找的,臣女为何要冒险去见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胆偷亲 都说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口是心非说的就是容沨,怀鄞心中呵呵,她若是再信容沨的鬼话连篇,她就是只蠢猪。 还说不愿意去见谢予,现在又是谁在冒险。 怀鄞腰间别着马鞭,铃铛随着脚步发出一阵又一阵细碎的轻响,她眼眸一挑,看着面前挡着她的人,当即就抽出自己的马鞭指着那人道:“谁给你的狗胆敢拦本公主!” 那人道:“公主千金之躯,慎刑司实在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还请。”话还没说完,迎面便是一鞭抽在那人脸上。 怀鄞跋扈道:“给本公主滚开!这可是父皇御赐的马鞭,连皇子我都打得,信不信本公主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她转头看着容沨:“你和本公主打赌输了,那就要接受惩罚,只要你在这慎刑司里呆上半个时辰,本公主就饶了你。” 怀鄞在宫中行事一向嚣张,加上陛下一心觉得她这是率性天真娇纵而为,便是戚贵妃都不敢轻易去触这人眉头的。 见着容沨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也不知是哪个世家娇养的姑娘,竟然被怀鄞公主欺压的连句话都不敢反抗,不免觉得有些可怜,可周遭却是无一人敢上前拦着。 谢予是被陛下罚入慎刑司的,有陛下口谕他们才敢肆无忌惮,可是怀鄞公主着实让他们为难,便只能由着她胡闹,又悄悄让人出去告知陛下。 怀鄞抢了钥匙,还不让人跟着。 怀鄞公主领着容沨一路往前走着,容沨这才微微抬起眼眸看着牢房里的人是否就有谢予,里面潮湿闷热,一股子血腥味在这里发酵。 终于在一处牢房前停了下来,怀鄞把钥匙容沨手里道:“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我去拖住他们。” 容沨点头,费了半天力气才帮锁着牢门的锁链给打开。 谢予身子看着墙壁,一腿弯曲另一手搭在膝盖上,他披散着长发低垂着头,身上白衣被抽出一道道血痕,意识略微有些模糊地想着,老皇帝这次是真的存心要让他吃些苦头,连着三日每日十鞭,绽开的血肉没有得到处理,已经有化脓的趋势。 容沨三两步上前,跪在谢予面前,她抬手理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这才看清底下的脸,眉头微皱似乎在隐忍着伤口的疼痛,嘴角干裂开一道口子,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用着自己的额头抵住谢予的额头,双手捧着他的脸,声音沙哑道:“谢予……” 谢予默了一瞬,一手放在容沨肩膀上,不由用了几分力将她推开,淡漠道:“……你不该来这里。” 容沨被他推开一些距离,眼眶泛红,哑声道:“可是你在这里。” 谢予死寂一样的眸子溅起了一丝水花,低垂的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眸微凝:“郡主娘娘千金贵体,以后入宫更是能得陛下恩宠,怎么能屈尊来见我一个受罚的阉人。” 容沨缓缓摇摇头,眼睛里装着的全是谢予一个人:“你以为你这样说了,我就会生气离开,我既然冒险来见你,我不会被你气走。” 谢予支起手,扯住容沨垂下的一缕青丝,从前他也是这样喜欢欺负她,手指轻轻绕着一点一点收紧,扯着容沨的头皮:“容沨我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可惜也是愚不可及。” 容沨眉眼微皱:“那你现在要怎么办?” 谢予一瞬又松了手,眼眸微动缓缓移开:“顺其自然。” 容沨瞧着谢予身上的伤,仿佛是在剜她的心,即便知道谢予不会让自己出事,可是她心底却还是害怕得紧,能牵动她心的人只有这个人了,她不想将来有一天她在暗无天日的宫里,连着最后一点的念想都没有了。 “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谢予嘴角勾起一丝坏笑,声音却冰冷的如同一把刀子:“容沨你就这样喜欢急不可耐喜欢向别人投怀送抱,连一个阉人都要放在心里,你真是让人恶心,求我不要死,你拿什么身份来求我,我的女人?” 他用手钳住容沨的两颊:“像那些卑躬屈膝为求权势富贵的人一样,脱光衣服爬上一个阉人的床。不,你就和那些为求权势富贵的女人一样,入宫去伺候一个和你父亲一样老的男人,容沨你比她们更可悲,你是不是等着我有一日惦念你今日对我的好,日后好帮扶你,不可能的容沨。” 容沨眼泪一瞬停住,心脏有些酸胀的刺痛,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她一把拍开谢予的手,猛地挺直身子,眼睛恨恨地盯着谢予:“……我真后悔当初第一次见你便说心悦你。” 谢予垂下的手动了动,眼眸阴冷地更加厉害。 “因为后来我是真的忘不了你,谢予你真的好狠……” 容沨咬了咬牙,心里拱着一股火气,支使着她想要打破束缚做一些大胆的事情,然而事实上她也真的这样做了。 她猛地靠近,将嘴唇贴在了谢予的唇上,胆大的用着牙齿咬了咬,双手贴在谢予胸膛,察觉到他一动不动。 容沨脸色涨红,停住动作,霍地离开谢予站直身子,她平息了下自己的呼吸,跺脚狠骂一句:“谢予你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容沨将门锁锁上时,她又道:“千万不要死。” 良久,又是一片寂静,仿佛容沨这人从来都没有来过,昏暗处,微微可见谢予耳廓发红,内心说不出的感觉,低骂一句:“真是胆大。” 突然一人出声:“可不是胆大,没想到元裔君沦落至此也还是艳福不浅。”那人手中摇着折扇,揶揄道。 谢予抬眸看向来人,威胁出声道:“不要打她的主意。” 来人正是赵淑妃所出的二皇子萧承,他微微挑眉,折扇阖上敲打在手心:“本皇子怎么敢打元裔君心尖上的人的主意。” 谢予冷哼一声:“那也是你和怀鄞说的小丫头的事。” 萧承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问道:“她对你可是真心,明知你是个阉人,明知你深陷囹圄也还敢来见你,你又何必故意说那些话来气她。” 谢予眼眸一低,一手微微蜷紧:“她不该与我有牵连,她年纪还小不懂什么是情爱,只凭着性子任性而为。我们要做的事太危险,我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萧承笑意微顿:“那你可问过她的意愿。将来她入宫也是凶险,还不如跟从本心和你。” 谢予打断他的话:“不可以。她可以不必入宫,只要不将她牵扯进来,我可以保她嫁给一个可靠的人,平安度日,即便容家要帮萧继,我也能保下她。” 萧承哑口无言,缓缓摇了头:“前去赈灾的事,我向父皇推了,举荐了三弟前去,父皇倒是谁也没便宜,点了别人。” 说完,萧承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谢予伸手碰了碰自己被容沨轻咬的下唇,他比容沨大了十岁,却是被她一个小丫头弄得心乱,真是一场冤孽。 却说这边,怀鄞一见容沨就是脸色涨红,心下疑惑,可也不好多问,见着有人看了过来便道:“还算你有些胆子,没有哭哭啼啼的,今日本公主就放了你。” 两人出了慎刑司,回到菁芜轩却见忍冬一脸焦急的守在外面,见着怀鄞回来便压低声音叫道:“奴婢的小祖宗,你都干了些什么事?陛下都在里面等着你呢。” 怀鄞却也不怕:“父皇来了就来了呗,怕什么。” 忍冬看着容沨,心下左右摆动,开口道:“郡主衣裙脏了,不宜面圣,奴婢带着她先去梳洗。” 怀鄞点了点头,她有心撮合容沨和谢予这对苦命鸳鸯又怎么会让她往父皇面前凑。 一进屋子,晋元帝便沉声道:“你可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慎刑司你也敢闯。”一双眼眸略微幽深,静静地看着怀鄞。 怀鄞上前环住晋元帝的手臂,毫无畏惧:“女儿不过是和容郡主玩闹而已,人家都没生气,父皇又怎么能罚我。” 晋元帝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她这都是怕你,敢怒不敢言。” 怀鄞摇头:“怎么会,父皇可不许生女儿的气。” 晋元帝心思微沉,谈起慎刑司不免又想到谢予:“你在宫里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怀鄞眼眸微动,神情似有些谨慎,转而又笑着问:“是说元裔君被罚入慎刑司的事?元裔君是父皇亲信之人,他被罚自然有许多人看笑话,倒是后宫之中没有了他的管束,却是越来越热闹了。” 晋元帝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龙纹扳指,轻轻一笑:“谢予树敌不少,自然是会有人落井下石,可一码归一码,既然受了罚,也该回来了。” 不过第二日,晋元帝却是放话将谢予从慎刑司放了出来,仍在御前伺候,并重新拨款选了一刚正不阿的大臣亲自前往云州赈灾,肃清贪墨官员,两位皇子皆留守盛京,教人一时之间看不懂晋元帝是何意思。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归学宴 容沨在宫中受了欺负,被怀鄞公主关在慎刑司大半个时辰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传遍整个盛京城。 一面人们不由觉得怀鄞公主骄横跋扈,另一面又觉得容王府的容郡主可怜又是胆小不敢反抗。 更是有人大胆议论此事。 “怀鄞公主得宠谁敢惹她?要知道她手中御赐马鞭可是连戚贵妃的三皇子都打过,容四姑娘不过是个空有名号的郡主,怀鄞公主又怎么不敢。” “哈?此女子骄横跋扈,哪有半分德行,不过就是天家之女便如此行事,若是那日害人性命,难道咱们陛下也要包庇,为女子应贤良淑德,公主更应为表率,怀鄞公主可真是天下女子之耻辱。” “话虽这样说,可怀鄞公主得宠,待今年秋试一出,说不定陛下就在此中为她选一位驸马,若能得这样一位娇妻,凶悍一些又有何妨,日后能平步青云,放在家中供着便是。” “陈兄红颜知己不少,就不怕怀鄞公主用拿马鞭打得你半身不遂。要我说,容家如今是为盛京世家新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容郡主虽软弱被怀鄞公主欺负得不敢反抗,我倒是觉得能得此女子也是不错。” “哈哈哈哈……我看你们都是在白日做梦,不说怀鄞公主眼高于顶,就是容郡主,容王爷也定是要找一位门当户对的。” “女人而已,用些手段便能让她们死心塌地,杨兄何必志气短。” 印澧立在廊下听得几人说话越来越不堪入耳,眉头微微一皱,从暗处走了出来目光微冷地瞥了几人一眼。 众人顿时喉咙一窒,纷纷站起身子拱手对印澧示礼,脸色有些难看的紧张,印澧此人年纪虽小可是却和印夫子一样为人古板,恪守礼制,最得先生喜爱,便在宫学中执掌奖罚一事。 心下一沉,也不知刚才说话被他听见没有。 印澧目光冷似寒星:“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几位饱读圣贤书,该懂得非礼勿言,修身立家而后治天下,如何修身还请几位前去印夫子那儿悉心求教。” 印夫子是宫学夫子之首,为人性格不羁却又极重礼制,便是这宫学之所也不在盛京城内,而在郊外之处的不归山上,世家子弟女子与寒门子弟皆可入学,但凭一点靠自身学识应考入学。 却是三日之后,又是一年一度的应考时间,每年不归山宫学考试时间不定,不少世家更是一年到头都在忙着此事,就等应考之日,让自己子女一展才学,扬名盛京。 戚氏更是动了心思想让容涵能够入学,日后说亲也是一番筹码,戚贵妃更是给足面子让三皇子萧继亲自护送前去。 这日,容沨一头青丝柔顺地贴在脑后,碧花用着梳子轻轻为她梳理,笑着道:“这不就和咱们青州的清平宴有些像吗?姑娘那日可要前去凑个热闹?” 容沨微微闭着眼:“不去。” 碧花心里痒痒地有些想去看热闹见容沨兴致缺缺,又道:“咱们就去看个热闹,也不做什么。婢子瞧着姑娘那日从宫里出来后,就一直不大高兴,说要做一件衣裳,到今日连个袖子都还没有缝好,姑娘不如去散散心。” 云宵从外面端来了水,放在脚凳上,又滴了几滴花露进去:“散散心可是好的。婢子瞧着留椿斋那边可是一连几日都是热闹得很,侧妃为着这事可是成日眼睛都盯在这上面,打首饰,手忙脚乱的。姑娘要是去的话,不也是要置办一身行头。” 容沨眼睛也不睁,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麻烦。” 碧花真心觉得她们姑娘都快过得跟个小老头了,还不如在青州时自在,她手上细细地替容沨绾发,又簪一支珠钗,又看向镜子是否合适:“这样一算,倒是秋试快近了,裴大爷约莫也该到盛京城了。” 正说着,见着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郡,郡主,前面来了贵人。” 容沨眼皮一跳,缓缓睁开眼睛,心里有几分猜想到来人是谁了。 留椿斋的容涵也是听得消息,说是怀鄞公主亲自来府上找容沨,想着之前四姐姐还被怀鄞关在慎刑司里受罪,此次前来怕也是没什么好事。 容涵在容沨那里从来都没有讨得过好,见着有人压制她,心里自是欢喜得意,赶忙让柳叶替自己梳妆要去寿安堂拜见公主。 容老夫人看了眼怀鄞公主,通身气派,容色如同骄阳烈焰一般张扬,眼里皆是灵气和藏着一分狡黠的娇矜,便开口问:“公主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沨儿此前在宫中若有得罪公主的地方还请公主海涵,老身亲自罚她。” 怀鄞左等右等见容沨还没有来,微微有些不耐烦想要冲到她的院子去,又听得容老夫人说话,眼眸微动道:“本公主觉得容郡主得我心意,与我相处甚好,此前慎刑司一事不过是玩闹而已,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又是一会儿,才见戚氏领着容涵和容沨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几人正要行礼。 怀鄞却是一下起身将正要福身的容沨拉了过来,只剩戚氏和容涵两人略微有些尴尬地将礼节行完,自行坐到一边。 “明日不归山连着几日都是考学,最是热闹,我已和父皇说明,要你陪我一同前去,约莫住个三五日就能回来。” 容涵脸色微微一变,低垂着头握紧自己的双手。 容沨真不知自己和怀鄞公主到底有什么孽缘,她从未觉得有哪个姑娘家能像她一般难缠。 说着,怀鄞又转头对容老夫人道:“本公主今日在府上叨扰,老夫人也不必管我,让本公主与容郡主一块儿就好。” 容老夫人微微一愣,却还是道:“公主千金之躯还是老身着人另外寻一处院子给公主住下。” 怀鄞摆了摆手:“本公主没那么多规矩,东西我都已经带来了,就与容郡主一同吃住。姑姑。” 忍冬上前一步:“公主。” 怀鄞又道:“你跟着容郡主的丫头去将本公主的东西归置好,明日容郡主与我同坐一辆马车上不归山。” 怀鄞风风火火也不等别人多说两句,就已经直接安排妥当。 容沨额头上的青筋微微有些跳动的头痛。 怀鄞这才又看向戚氏和容涵两人笑了笑:“你家中还有妹妹,可真好,本公主在宫中总是一人。” 容涵微微抬头,轻声道:“宫中也有其他公主,公主又怎么会总是一人。” 怀鄞一手摸着自己的腰间的马鞭,挑眉道:“可惜她们都不是和本公主一母同胞,人心隔肚皮,何况还不是一个母妃生的,又怎么和她们说得上话。” 容涵张了张嘴,脸色微微涨红,怀鄞公主突然发难却是叫她有些难堪。 戚氏正要说话,却见怀鄞又道:“本公主倒是忘了,你也不是容王妃所出。” 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府上虽然比不得皇宫内院却还是有几分别致之处,不如让沨儿带公主前去看看。” 怀鄞冷哼一声,抽出的马鞭在手中舞了一个花样,周遭的人微微往后倾了倾生怕这位公主一个不顺心就将鞭子打在自己脸上,她缓缓起身:“走吧。” 眼见着两人走远,容涵为默默地哭了起来。 容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好了,祖母知你心里委屈,怀鄞公主此人跋扈你日后躲着些便是。” 容涵用着绢帕轻轻地擦了擦眼泪:“孙女知晓。” 戚氏眉眼似有阴郁,声音柔和:“公主是天家之女,可也不会无端发难于涵儿,想来是贵妃生辰宴那日不知哪里得罪了她。郡主与公主交好,倒是还望她替她妹妹担待几句。” 容老夫人眼眸微凝,心下狐疑,难道是四丫头心里有怨和公主说了些什么,公主这才给涵儿难堪? 第二日,忍冬早早地将两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怀鄞公主困顿的厉害,才从被子里起来又一下倒了回来,容沨也是有些迷糊得靠在床沿眼睛眯着有些睁不开。 忍冬哭笑不得,在两人脸上贴了一块凉凉的帕子:“昨日奴婢就叫你们早些歇息,哪里又会像今日一般。” 容沨一瞬清醒了不少,谁知道怀鄞是个小话唠和裴净比起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忍冬姑姑都熄了灯,还是在她耳边嘀咕了好久。 云宵抱来衣裙,就要帮容沨换上,此刻怀鄞也醒了过来见了道:“怎么能穿这个呢,倒是肯定不好活动,有没有别的。” 云宵有些微愣,不好活动?公主这是要带着她们姑娘去做些什么? 容沨无奈叹气,摆了摆手,又让云宵去找了别的。 最后两人皆是一身箭袖轻袍,容沨一身天青色袍子,恬静自带冷冽,怀鄞却是一身鲜亮的红色,就跟天边的火烧云一般。 劲脖处佩戴璎珞项圈,头发束冠,耳间耳坠也被取下,脚上蹬着一双靴子,不仔细瞧还真以为哪里来的俊俏少年郎,惹得众人面红耳赤。 第一百三十七章 皇妃之位 如玉公子,皎皎少年郎。 容沨与怀鄞两人上了马车,却见马车迟迟不走,便听见外面有人道:“见过三皇子。” “八皇妹今日也要去不归山,不如稍等片刻与兄长一同先去。”萧继神情风流,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隐隐的算计,一双眼眸桃花飞扬,嘴角微勾起,却浮于表面不及心里。 怀鄞轻轻握住容沨的手冲她缓缓摇头,又转而推开一扇车窗,露出一张娇俏的脸来,敷衍一笑:“三皇兄与美人有约,又怎么能打扰皇妹的兴致。况且皇妹还是担心皇兄记恨之前我打你一鞭子的事情,现下客客气气,等会儿相顾无言着实尴尬,皇妹还是自己先行。” 萧继笑容微微一滞,眼眸微沉,怀鄞是个暴脾气,也是个怪脾气,就像怀鄞动手用鞭子当着世家公子的面抽他也不知是何原因,现下怀鄞欺辱了容郡主又特意下榻容王府与她一同前去不归山他也是有些不懂,其中深意不得不让他多想几分。 他嘴角的笑意略微阴沉:“皇兄可是从未见过哪个世家小姐得你如此喜欢,真是教皇兄好奇?” 怀鄞眼眸一瞥:“皇妹也从未知晓皇兄竟然对容家六姑娘如此上心,亲自前来。皇妹可是和父皇说好的,也不知皇兄有没有和父皇说。” 怀鄞眼见萧继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心里自是痛快,关了车窗道:“时间不早了,皇妹还是先行。” 萧继目光幽幽地盯着怀鄞马车离开,周边却是一支精兵护卫,步伐一致,跟着快行的马车呼吸有条不紊,训练有素。 萧继身后的门客见了,心思也不由微沉:“怀鄞如此得盛宠,又与主子这般不对付,怕是日后要让主子为难。” 萧继冷笑:“一个公主而已,将来总是要出嫁的,本皇子如今不过是避其锋芒,她难道以为凭萧承一个蠢人就能护得她安生。” “父皇近日提起过怀鄞婚事,她既然与我不对付,那我非要恶心她才是,教她下不来我这条船。” 门客闻言,立马附和道:“主子英明。” 马车内,怀鄞就着温奶吃了两块儿忍冬准备好的茶点,两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又喝了一口温奶给咽了下去。 怀鄞眼眸缓缓看向容沨,只见她老僧入定一般,闭眼靠着车壁休息,便挑了一个话头道:“你家六妹妹今日有着萧继陪同前去不归山,要让多少世家眼热。如今也就他正妃之位空悬,多少人盯着这块肉,明争暗抢,就是自己不得也不能便宜别人。” 容沨眼皮下眼珠微动,幽幽地睁开眼睛,听着怀鄞细细说着。 “你们还没来青州前,我父皇曾属意沛国公府家的独女,却不想前年中秋宫宴那日,失足从假山上摔了下来,不仅一条腿摔断了连着脸也毁了。” 容沨眼眸轻蹙,淡淡出声:“既是沛国公府家的姑娘怎么又没有丫鬟跟着,就这样轻易出事难道沛国公府就不追究?” 怀鄞轻笑一下,眉眼间带着些微嘲讽:“不是不追究而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孟姑娘倒是个懂事的,心知沛国公府在纠缠下去定要惹怒天威,便承认是自己不谨慎。所以三皇子妃的位置才会空悬至今,也不知你六妹妹有没有这个福气。” 她话语一顿,又猛地想通什么:“这样说来,戚贵妃将她疼惜的外甥女置于众矢之的又是何意?” 容沨手指弯曲,微微敲动着:“这是一场博弈。” 见怀鄞有一丝疑惑,又笑了笑道:“戚贵妃与三皇子难道就没有觊觎中宫之心?三皇子妃的位置不好坐,中宫太子妃的位置更不好坐,戚贵妃既看重她未来儿媳的家势能否帮扶她的儿子,更看重这个人有没有能力坐稳这个位置,后宅不宁谁知会不会影响三皇子夺嫡。” 容沨眼眸中盛着的异样秋水略微寒冷:“从沛国公府一事后,戚贵妃更是觉得一个女子若是没有手段怎么能笼络住她的儿子,又怎么能帮助她儿子登上宝座。” 怀鄞一手轻轻摩擦着自己的下巴,哼笑一声:“也不知你六妹妹有没有这个手段?” 容沨眼眸一瞬暗淡一分,冷嘲道:“谁又知道呢。” 却是怀鄞坐得腰酸背痛后,才到了不归山宫学学府,门庭若市,可又井然有序,檐下设有十来个桌案,每个桌案前都有两名书生记录来者信息并授予一块腰牌。 众人只见精兵团团护卫下,走出两名皎皎少年郎,为首之人腰间别着马鞭,一看便知其身份,只是身后的容沨从入盛京后,只去过一次宫宴外,就在与露面,一时间竟让人猜不出身份。 突然,只听得一声柔柔的低哭声:“妹妹是不小心的,妹妹还以为孟姐姐腿脚已经大好……怎么会……还是让妹妹亲自扶你进去。” 这一声矫揉造作让容沨脸色微微一变,好似让她觉得容涟也在此处。 怀鄞轻轻扯了扯容沨的袖子,又双手抱臂凑在她耳边道:“喏,那就是沛国公府家的女儿孟宜龄。” 只见一处树荫下,一女子穿着素色衣衫,神情娇娇弱弱,一双眼眸含泪如泣如诉,幽幽怨怨盯着面前的孟宜龄。 孟宜龄面色有些难堪,下意识低下头想要躲过众人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一手抚在自己的右腿上,只觉仿佛又感受到了从前受伤时的剧痛。 素衣女子见她一言不发,更是急切地上前扶住孟宜龄,面上赔笑:“孟姐姐,你腿脚不便该是在家好好养伤才是,宫宴那日姐姐说要前去走走,妹妹该一同陪着才是,也不至于孟姐姐在,在元裔君的宫殿外摔伤。” 众人一听,皆是脸色一变,看着孟宜龄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好似在看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般。 都知道孟姑娘是在前年中秋宫宴摔伤的,宫宴场所却是在汇卿殿,离元裔君一个阉人住所更是远之甚远。 人心总是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别人,有人低声惊呼道:“难道孟姑娘是想去?” 勾引一个阉人,想不通才能最能惹人遐想。 容沨周身气质一瞬变得微冷,目光如同一把凌厉的刀子落在素衣女子身上,容沨不管她和孟宜龄有什么愁怨,可不该牵扯上谢予此人,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她是谁?” 怀鄞也有一瞬纳罕,眉眼之中也闪过一丝不喜:“戚见坤大人家的庶出姑娘,戚簌簌。” 不由摸着腰间的马鞭:“我听说她和孟宜龄一向交好,怎么会当众故意给她难堪,我从前到真是小瞧她了。” 孟宜龄内心极为屈辱,恨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探出来的头又龟缩进自己的壳里,又恨自己的腿为什么就这样废掉。 戚簌簌身形比孟宜龄稍矮半个头,如同一只冰冷的毒蛇攀附在孟宜龄的手臂上,压低声音道:“孟姐姐真蠢,我给你递的字条不过是说着玩儿的,你怎么就真信了。” 孟宜龄脸色惊变,一把推开戚簌簌,艰难道:“是你!” 戚簌簌顺势跌倒在地,手上稚嫩的肌肤被擦破一块血肉,她委屈地抬头:“孟姐姐既然不喜欢扶你,妹妹不扶就是。” 周边有人忍不住出声指责孟宜龄:“孟姑娘,戚姑娘好心帮忙你不领情就算,又怎么能动手推搡,况且你这腿伤了,又不是她所为,怎么能轻易迁怒呢。” “是啊,是啊。孟姑娘未免也太过冷心。” 戚簌簌柔弱地低垂着头,露出一节白皙的劲脖惹人心怜:“不是的,孟姐姐这是在怪我说错了话。” 众人了然,又刺了孟宜龄一句:“孟姑娘,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想人莫不知除非己莫为。” 孟宜龄看着戚簌簌的脸有些狰狞的扭曲,她从未想过会是戚簌簌害的她,戚簌簌虽为庶女可她也真心将她当做姐妹,即便她中秋宫宴出事后,她不曾来看她一眼,她就算心里有些小小不快,也一心认为戚簌簌因为庶女受府中嫡女掣肘不得出门来见她这个名声狼藉的沛国公府之女是应该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害的自己?! 周边的谩骂还在继续,沛国公府下人有些想要护住自己家的小姐也是寡不敌众。 突然有人惊讶道:“诶?在下刚刚明明见的是你故意弄掉了孟姑娘的拐杖,那一脚可真是动作迅猛,叫在下瞠目结舌,怎么孟姑娘轻轻一推,你就摔了呢?你快起来,再来一次,教在下好好看看到底有什么诀窍,竟然怎么多双眼睛都不曾看见。” 孟宜龄有些怔愣地看着出现的男子,眉眼清朗,一双眼眸似笑非笑将眼底幽深之色藏得极好,可她并不认识。 来人捡起拐杖交于孟宜龄:“腿脚不便又有什么大不了,只要眼不瘸,心不瞎就好。” 戚簌簌脸色忽地涨红,又猛地褪下血色阴毒地盯着突然出现的男子,为什么孟宜龄成了这个鬼样子也还有人帮她!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戚氏簌簌 戚簌簌死咬住下唇,撑在地上的手微微蜷紧,泪雨如下:“孟姐姐这是在哪里结识的公子,竟然帮着你颠倒黑白污蔑妹妹,我就知孟姐姐待我不是真心,觉得我身份卑微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 孟宜龄身子有了支撑,一手扶着手中的拐杖,娥媚一挑:“颠倒黑白的是谁,你心里自是明白,从前是我孟宜龄瞎了眼,才觉得你是个好的。戚簌簌你又什么值得好哭的,书上都说什么女人是水做的,我看你是泪包做的,这么喜欢讨人怜爱,我怎么没见你讨你喜欢的疼惜。” 孟宜龄本就是个聪明人,已经猜出戚簌簌的陷害是为了萧继这个狗男人,真是无妄之灾,戚簌簌哭声一顿,又道:“妹妹不过十二,尚未及笈,孟姐姐怎么能说出这样口无遮拦的话。” 却听孟宜龄冷笑一声:“你自己多大,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若识趣就早些离开,如若不然我便把你的事情都给一一抖落出去。” 戚簌簌的丫鬟眼见局势不对,赶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低声道:“姑娘。” 可戚簌簌怎么能甘心轻易放过孟宜龄,又幽幽怨怨地道:“孟姐姐既有贵人相帮,妹妹百口莫辩,倒是不知姐姐在国公府修养数月,头上一指长的伤疤更是见不得风,到不知孟姐姐又是怎样识得此位公子的?” 好似孟宜龄在养伤期间也是性格放荡,四处去勾搭男人,还影射此男子是为沛国公府的权势才在孟宜龄这个丑女人面前示好。 男子道:“戚姑娘既然做错事又何必怕人揭穿,还处处踩着孟姑娘的伤口说话,你说孟姑娘与你做姐妹不是真心,可在下也看不出你的真心又在何处?” 三人僵持不下,孟宜龄心里感激男子相帮,可又不想将他牵连到她和戚簌簌两人的恩怨之中,他既来不归山定是为着求学一事,不该随便插手将自己陷入麻烦中。 “戚姑娘不认识,也是自然。”突然容沨上前,展开手中折扇,眉眼冷冽道。 戚簌簌回头看去,见着容沨少年打扮,可一眼便能瞧出是为娇娘子,又见着她身旁之人,脸色微微惊变:“见过怀鄞公主。” 孟宜龄与男子也是一礼。 怀鄞转着手中马鞭,冷笑瞧着戚簌簌:“你既然知道自己身为庶女,那就该知道沛国公府的独女你是高攀不起的,也不知戚大人是怎么教女,敢当众给贵女难堪,换作是本公主这鞭子可不认人的落在你这张俏脸上。” 戚簌簌身形微微一抖,她可是亲眼见过怀鄞公主动手打过她三皇子表哥的,有些害怕怀鄞真的会二话没说打烂她这一张脸,不由后退了一步。 容沨这才继续道:“我是容王府的郡主,此人是我濮州裴家外祖家的表哥,在此之前从未来过盛京城,戚姑娘不认识是对的,自然孟姑娘是更加不认识的。” 裴策第一次入盛京,不认识孟宜龄,那么就只有戚簌簌在说谎,而之前裴策说的戚簌簌故意弄倒孟宜龄的拐杖也是真的。 戚簌簌如芒刺在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咬咬牙流泪道:“簌簌不是故意的,簌簌在这儿给孟姐姐赔罪。” 说完就要离开,临走时,目光阴森地盯了容沨一眼,容王府?容涵? 裴策笑道:“沨表妹换了一身衣裳,真教表哥看不出来了。” 容沨道:“表哥来了盛京也不知会我一声,若不是今日瞧见,我还真以为你还路上呢。” 裴策自知理亏:“是我不好。只是不归山考学,怎么也要来见识见识,公主,孟姑娘在下失礼,先行一步。” 怀鄞娇矜地点点头。 倒是孟宜龄有些怅然若失的看着裴策离开,从前她是沛国公府的独女比之公主更是骄傲,世家公子已是对她众星捧月,可如今腿瘸了,脸毁了,个个躲之不及,就是方才戚簌簌的刁难也无人愿意为她出头,只有一个裴策。 但现在的她又配得上谁? 容沨观察入微,自是看清了孟宜龄眼中的落没,可又见她身子不似方才一般,而是挺得极为挺直,不免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孟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同,怀鄞公主也是个爱热闹的。” 孟宜龄微微一怔,有些疑惑自己之前听得的传闻,这容郡主难道与怀鄞公主是不打不相识,温婉一笑:“好。” 容沨步伐放缓,与孟宜龄速度一致,瞧着怀鄞站在一列长长的队伍之中,在空中轻轻甩了甩自己的马鞭发出几声呼呼地急喝,便见这一列的世家小姐鸟兽作散。 桌案前正提笔写字的印澧动作微微一顿后,又缓缓抬眸看向来人。 容沨亦是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在印澧和怀鄞之间来回打量着,她还真是不知是神女有意。 印澧声音清冷,神情古板:“还请公主排队。” 怀鄞双手叉腰,娇声道:“前面都没人,本公主排什么队,你问问她们?” 周围的世家女子,都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惹不起。 印澧眉眼微微一皱,只能名册上写下怀鄞公主的名号,身旁的童子就要递给怀鄞牌子时,只见怀鄞微微仰头,一字一句道:“你给我。” 印澧忍了忍,放下手中的笔,平静地将牌子递给怀鄞,怀鄞脸上娇矜褪去一些,露出一个女儿家柔柔的笑靥,接过时还大胆的摸了人家的手指。 世家小姐咬着帕子,心里直为印澧公子受到玷污感到委屈。 印澧冰霜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冰裂,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怀鄞,又低垂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容沨略微有几分想笑,她和印澧接触不多,可也知道这个孩子少年老成,他若是真对怀鄞十分厌恶的话,就不会有那些多余的神情,倒是像极了冤家。 三人领了牌子,往里宫学里面走去,印澧清冷的眼眸略微有些低沉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秋宫宴那日,我的名声算是毁了,没有谁愿意娶一个身有残疾还容貌被毁的女子,我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若我一辈子不出嫁,家中无弟兄帮扶,以后日子难过,便要我来不归山考学,希望能看到印夫人门下,求得一席之位,日后也无人看轻。”孟宜龄伸手掀开挡住自己额头的碎发,指腹抚在与其他光洁皮肤不同的伤疤上,眼眸之中隐隐微恨。 容沨手肘撑在栏杆上从阁楼之上俯视下面络绎不绝的人群,目光幽幽仿佛又回到了上一辈子自己背上不知廉耻的骂名的时候,人言可畏无情的刺伤自己。 “中秋宫宴的事,孟姑娘难道就这样轻易的放过,正所谓亲者痛仇者快,孟姑娘难道不想那人得到自己该有的报应?” 怀鄞眉头一挑,不知容沨从前底细,只以为戚簌簌的话牵扯谢予触碰到了容沨的底线,仔细想想萧继之前与其他世家诋毁印澧之时,她也是这样不管不顾二话没说就抽了萧继一鞭。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且不说这事会是谁做的,本公主倒是好奇戚簌簌一个庶女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招惹你?” 孟宜龄缓缓垂下手,摸上靠在一旁的拐杖:“若是从前我也是想不明白的。可几次三番的设计,为的不就是三皇子妃的位置。” 怀鄞惊愕,冷哼一声:“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也是敢想。而且本公主听说戚家的这个庶女不也才十二来岁的年纪?” 容沨眼中一瞬阴翳,想起容涟纤弱的身姿,静静道:“只要欲望,有什么不敢想,又有什么不敢做。于她们而言,全然都是靠自己去争取,哪管什么伤天害理。” 孟宜龄认同的点了点头,声音微沉说出一桩戚家的秘闻。 原来戚簌簌是戚见坤从外面带回来的庶女,当年戚家势微全靠戚夫人一家帮扶才能在朝廷站稳脚跟,戚夫人为人凶悍,戚见坤在盛京内素有惧妻的名声,说来戚簌簌能留下来已是万幸中的万幸。 可却不知当年戚簌簌回到戚家年纪是为七岁,而不是对外宣称的五岁。那时戚夫人嫁到戚家四年终于怀上第一个孩子,可惜不过百日便就夭折,仔细算算戚簌簌不过就比这位早夭的戚大公子小上三月,也难怪戚见坤要隐瞒下戚簌簌的真实年龄,不然戚夫人又要闹得满盛京沸沸扬扬,教人抬不起头。 “戚夫人对这个庶女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整颗心都放在自己难得再有的戚家二公子身上,但戚簌簌也是有些手段,一招捧杀让戚夫人的孩子成了盛京有名的纨绔子弟,而自己又小心讨好自己的父亲。”孟宜龄冷笑一下,从前她被戚簌簌蒙蔽,如今看清了人,可是什么事都想清楚了。 “这些年戚家因戚贵妃得势,而戚夫人行事倒也收敛了一些,戚大人看重这个庶女,在外面行事也如嫡女一般,可惜戚贵妃瞧不上戚簌簌庶出的身份,对她也是不咸不淡的,去年眼瞧着陛下属意沛国公府,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又怎么能落入别人手中,倒教我彻底看清了此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重生之人 不归山山风清凉,正值午时却也不似在盛京城一般燥热,微风浮动过堂穿林,孟宜龄一番话下来,却是让容沨、怀鄞对戚簌簌这个庶出女子微微有些咋舌。 容沨翩翩转过身子,清风鼓吹起衣袂一角,张开的折扇挡住半边眼脸幽幽道:“她今日挑衅你不成,自是要让你更加难堪。” 孟宜龄眉眼一皱,恨声道:“她还要做什么?” 容沨手中刷地一下阖上,又在手上轻轻一转,噙着一丝讥诮:“照你所言,戚簌簌为人攻于算计,当初你要成为皇子妃的消息也不过是陛下一念,更是捕风捉影的东西,她都能这样不顾昔日情分这样算计你。” 容沨眼眸微沉,浮动着一丝黑色的漩涡,定定地盯着孟宜龄:“如今你来不归山又怎么猜不出你是想要借印夫人翻身?要做便要做绝,让你一辈子都跌在泥潭,而她高高在上看着你挣扎才是教她最心悦的事。” 孟宜龄气得双手有些发抖,几欲握不住身旁的拐杖,温婉的神色变得强硬:“我绝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害我。她若有这个心思,便就是我反击的机会。” 孟宜龄深吸一口冷气,缓了缓自己的心神,看向容沨时稍稍一愣:“多谢容妹妹提醒。” 容沨目光淡淡移向檐外青空:“孟姐姐不嫌我多管闲事就好。” 怀鄞单手撑着下巴,轻轻一笑:“你这人心思太深,凡事进了你心里都要转过几次才行,太累,可也最可靠的。” 孟宜龄微微赧然,又似想起什么,神情微微凝重:“我记得容妹妹家中侧妃是戚贵妃的亲妹妹,此次不归山考学戚贵妃还特让三皇子陪同府上的六姑娘前来,戚簌簌那里怕是嫉妒的都要将人给吃了,容妹妹可要向六姑娘提醒一下,若是在不归山丢了面子,容王府也会十分难堪。” 不归山考学众人举目,容沨心里也有些好奇她六妹妹的心计能否比得过戚簌簌,她兀自冷笑一下,招来云宵掩耳轻轻说了几句话,便见云宵点了点头悄然退下。 此时,戚簌簌在宫学门前失了颜面,心里恼恨至极,丫鬟青彩又取了药酒为她处理手上的伤口,低声道:“孟姑娘如今名声大不如从前,放言整个盛京又有谁家愿意娶一个瘸子做当家主母,姑娘又何必揪着她不放,倒叫自己吃亏了。” 戚簌簌面色略微有些病白,嘴角噙着一丝古怪的笑意,眉眼阴郁低沉:“呵——” “从前别人都说我是不自量力去高攀沛国公府家的姑娘,对她谄谀献媚处处讨好,就跟孟宜龄身边的一条狗一样,挥之即来呼之即去。我为着她受了那么多辱骂,可不是要一一讨回来。” 青彩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可对着戚簌簌阴沉的目光却是又咽了回去。 戚簌簌轻笑,冰冷的手轻轻滑过青彩的脸颊:“我知你要说什么,既然那么不值又为何要去接近孟宜龄……青彩,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青彩眼底疑惑,却又未多说些什么,她自小跟着姑娘长大,可从未看懂过姑娘,唯一能肯定的是姑娘想要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失手过,就如那次宫宴对孟姑娘下手一样。 青彩将戚簌簌的伤口包扎好后,又问:“姑娘对此次考学事在必成,大人对此也是寄予厚望,若能拜在印夫人门下,姑娘离自己的心愿可是又近了一步。” 戚簌簌眼眸之中聚起细密的冷笑,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将伤口遮掩住:“傻丫头,一切都还太远了。” 她伸出双手握紧青彩的手,声音晦暗莫名道:“我要将挡在我前面的人,一个一个的踩在脚下,出身高贵又如何,还不是也得像孟宜龄一般被我踩在泥潭,挣扎翻不了身。” 青彩只觉手上微痛,戚簌簌手背青筋突起,一点一点的用力,整个人都有几分魔怔,低喃道:“容王府……容涵……呵!” “青彩,去将牌子递给主司考画的人,此次我定要让孟宜龄彻底翻不了身。” 青彩一瞬惊愕不已,霍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戚簌簌,又在戚簌簌定定的目光中低下了头,犹豫的走了。 她们姑娘擅长的明明不是绘画?! 戚簌簌眼见着青彩离开,肆无忌惮地低吟着几声浅笑,她轻轻擦拭掉眼角笑出的泪花,她既是重活一世的人,便是老天爷要让她前去争上一争,寻常世家的主母又怎能满足她的欲望。 她要做的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未来的皇后,以后的太后,无尚荣耀。 她一个从现代来的人,难道还会斗不过一群古代的蠢女人。她可是知道以后继承晋朝大统的人是三皇子萧继! 戚贵妃看不上她身份又如何?将来她自会后悔,没能早些将她戚簌簌选在她儿子身边帮扶她。 戚簌簌眼底的阴郁有些瘆人,声音幽幽如同底下来的鬼魂:“孟宜龄啊孟宜龄,是你太蠢,也是你不自量力挡住了我的路,就别怪妹妹我让你输得太难看。” 她缓缓站起身时,转身看向临湖对面,一少女笑意含春,微微仰起头眼里心里满是身旁的男子,戚簌簌柔弱的面孔一瞬扭曲,抬手抓着树上的绿叶在掌心蹂躏着。 戚簌簌念念道:“你为何就看不到我呢?我才是真正对你有益,能扶你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的女人……你既然不懂,那我只好将你身边的女人一个一个的毁掉,让你看见我。” 容涵脸色有些羞红,却又有些大胆,和萧继说着话,见着他眉眼带着能让人醉入他心底的笑意,又轻轻咬着下唇低下了头。 萧继知晓自己母亲戚贵妃的心思,对容涵也有几分兴味:“你这次考学准备的是琴?” 容涵点了点头:“家中四姐姐最擅琴,我虽不如她,可心底亦是喜欢的,也学了多年,其他并无所长,届时若是出丑,表哥可不许笑我。” 萧继道:“你既然选了它,自是胸有成竹,倒是我可要洗耳恭听,见识见识这天上之曲。” 萧继将容涵安排好后,便要去拜见印夫子,容涵乖巧的点了点头。 容涵双手微微攥紧,心下略微紧张,当年四姐姐在清平宴以琴技扬名,可不知她也是醉心琴艺,她事事比不过容沨,此次考学她便是有意选了考琴,要和容沨争上一争。 忽然却见云宵在人群中,不着痕迹地张望了一小会儿,容涵微微纳罕,眉头轻蹙,云宵怎么没有跟在四姐姐身边? 云宵见着容涵,上前行了一礼,低垂着头恭声道:“见过六姑娘。” 容涵:“你不跟在四姐姐身边,又怎么会一人在这儿?” 云宵回道:“郡主有话让婢子发给六姑娘。” “什么话?” 云宵缓缓抬头,略微靠近容涵几分,轻声道:“郡主说她今日见着了六姑娘戚家舅舅的庶出姑娘。” 容涵稍稍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人,戚簌簌?!她第一次陪同阿娘前去戚家时,说是戚簌簌抱病在身便没能见着,只是离开时,她恍惚看见一抹女儿家的衣角在暗处一双阴森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郡主觉着她像一位故人,从前住在影梅庵的那位故人。”云宵莫名其妙地道出最后一句,教容涵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影梅庵的故人?容涟? 想起容涟,容涵便想起自己在青州时,处处忍让,又憋屈日子,正要再问些什么,却见云宵又默默离开了。 柳叶有些怔愣,俯身在容涵耳边道:“郡主这是在提醒姑娘什么?” 容涵眼眸微沉,像容涟的人都不会是些简单的人,她和容沨在容涟身上吃过多少亏,这个戚簌簌…… …… “孟姑娘与戚姑娘绘的都是山海图?”一人惊愕出声。 山海图是前人画中圣手储襄所绘,历时二十多年走遍晋朝山川,所绘制的江山图,此画卷长八寸之余,每处细节教人叹为惊止,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人文志事一一尽有。 流传民间的也只是影印的残本,能将其画中细节熟记于心更是难上加难,更不谈在短短两个时辰内绘出此图,也不知是后生可畏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更是有人已经找出拼凑出较为完整的山海图,与孟宜龄和戚簌簌所画的对照起来:“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容沨亦是惊愕不已,见孟宜龄行笔流畅之处又不失力道,转而又见戚簌簌胸有成竹的模样,一时有些奇怪。 忽地又听有人又抢声道:“不对,不对,不对!孟姑娘错了一处!可惜了,可惜了……孟姑娘输了。” 怀鄞问:“你说她们俩谁会赢?” 容沨垂下鸦青色的长睫,在眼脸下覆盖一片浅浅的阴影,手中折扇轻轻敲击着栏杆:“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赢得会是谁。戚簌簌此人攻于心计,可惜太过浮躁,定然不会将太多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咱们且瞧着吧。” 第一百四十章 往事追忆 两年前,沛国公府。 “姑娘,戚姑娘来了。”丫鬟掀开帘子冲着里面正在绘画的孟宜龄轻唤了一声。 孟宜龄一身鹅黄娇嫩的罗裙,平时散下一半的青丝也被一根玉簪绾起,露出一节白皙如玉的劲脖,她手上动作一停,微凝的眸子聚起一丝笑意。 “簌簌来了?还不快请。” 语音刚落,便见一抹浅色裙裾翩跹而至,细密的轻笑又有几分柔弱:“不必等孟姐姐请,簌簌是最没规矩的,这不自己来了。” 戚簌簌手里拿着绢帕,掩着嘴角笑道:“知道姐姐一旦作画,便是什么也顾不上的,等姐姐想起我,怕是妹妹都要从天亮等到天黑都见不着你。” 孟宜龄放下笔,失笑摇头,上前捏了捏戚簌簌右脸,笑骂道:“你个狭促鬼,胆子大了连我也敢打趣,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笑间,两人便追逐打闹了起来,戚簌簌躲在孟宜龄方才作画的桌案上,定睛细细瞧着画卷上山河日月:“孟姐姐绘这山海图有好些年了,里面一花一木,一水一山无一不精妙,这画虽好,可是真要临摹起来可真是要人命的。” 戚簌簌熟悉地捡起一旁的山海图摹本与孟宜龄的画,细致地对照了起来,忽地在看向一处时,眼眸一顿,又缓缓放下摹本,偏头笑笑问道:“孟姐姐画完了也不与前人临摹山海图对照看看,也怕手一抖万一出错了。” 孟宜龄抽出发上玉簪,青丝散落映着俏脸越发白净:“不必,我八岁便开始学着临摹山海图,从前两三月也不见能画出一幅,而如今山海图已然在我心中,却是不用在对照的。” 时至今日,不归山考学。 戚簌簌眼眸微抬,瞧了眼身旁的孟宜龄,又幽幽地收回目光定定看在自己落笔的地方。 孟宜龄从一开始你就错了,我戚簌簌会让输得很难看的。 时辰刚到,孟宜龄与戚簌簌几乎同时停笔,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 印夫人与几位夫子走下席位,环绕着两人的画作,眉眼之中尽有赞赏之意,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戚簌簌的画功比之孟宜龄竟然不相上下。 周围议论之声不觉,皆是为孟宜龄惋惜。 有人更笑:“孟姑娘名声尽毁,想借不归山考学机会拜入印夫人门下,可笑是不自量力,选了画这山海图。” 怀鄞马鞭一挥,眼眸一横,扫了周围冷言冷语的几人:“闭嘴。你们若是有人家本事,再来这儿议论是非。” 容沨手中折扇在掌心轻轻敲击,眼眸之中聚起一抹晦暗的深意,勾唇一笑:“结果还未出来,谁能拜入印夫人门下也未必可知。” 戚簌簌斜眼看向孟宜龄,微微上前一步:“孟姐姐还是和从前一般自信,可惜到最后都还是错的。山海图中临云关那处,姐姐一开始便是错的,却刚愎自用不愿去对照真正的山海图。” 孟宜龄双手撑在拐杖上,微微弯腰,扬起眉眼:“原来你早就知道以前我画临云关时与山海图中的不一样,你只字不言,抓住我这个把柄可是不容易。” 戚簌簌蹙眉一笑:“我提醒过你,是你自己太过自信,孟宜龄你这次翻不了身的。” 孟宜龄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冷哼,笑意温婉地有些发沉:“可是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山海图吗?你又怎么临云关不是我画中的样子。” 戚簌簌微微怔愣一瞬,心下一悸,强自压下不安,柔柔道:“孟宜龄到现在你还要强撑,山海图天下皆知,又岂是你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那就等着瞧。我以为你戚簌簌是个聪明人,和我相处这些年,你竟然不知我是怎么一个人,你希望的不会实现。” 孟宜龄缓缓转身,独留戚簌簌一人在原地,微微有些气得发抖。 约莫快半个时辰后,终于有了结果。 戚簌簌霍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会一个都没有选?! 印夫人慢条斯理地笑笑:“两位姑娘才艺惊人,却都不适合为我门下弟子。” 戚簌簌暗自掐住掌心,强撑出一个笑意问:“既然我与孟姑娘都不宜为印夫人弟子,那总有胜负好坏之分。” 周遭的人也纷纷开口:“是啊,印夫人。戚姑娘与孟姑娘两人画作谁能取得优胜,不归山考学不就是让人一展所长,评出一绝的吗?” 孟宜龄虽未开口说话,但微皱的眼眸始终紧紧地盯着印夫人,手心有些汗意,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拐杖。 印夫人眼眸一低,看向底下的两人:“戚姑娘记忆超群,能将山海图一般无二的画出来着实让我惊讶,落笔行笔之处,也颇有自己的韵味,可惜太过浮躁,作此画时,戚姑娘心中在想些什么我是不知道的。可是这画里却是有几分戾气所在。” 戚簌簌抬起的头,有些心虚地垂下,脸色微微发红,指甲死死地掐在自己的掌心里。 印夫人又转而对孟宜龄问:“临云关那处,你为何要改动储襄先生原画。” 孟宜龄微微福身:“回夫人的话,山海图是储襄先生游走我晋朝山河所做,无一不是储襄先生亲眼所见而画下的。可唯独这临云关,先生是不曾去过的。” 一学子惊愕地指责道:“胡说!若储襄不曾去过,他又怎么会记录在山海图中,一派胡言。” 孟宜龄声音清亮,温婉之处又不失气势:“圣祖打下晋朝江山,可在晋幽帝之时不思朝政,骄奢淫逸,面对戎狄举兵南下之时,却是听信佞臣所言将临云关割让给戎狄,不战而屈,屈辱至极。” “储襄先生游走山河之时,正值晋成年间,那时临云关一带并未被收复,晋朝与戎狄关系紧张,那时储襄先生已年逾六十,他不得前去临云关,又为山河轻易拱手让人而痛心,所以在画临云关时,他画下重岩叠嶂的山峰为界,隔离临云关,却又留下一个缺口。” 孟宜龄神色微沉,目光凝聚成一道深意:“我斗胆猜测储襄此意,是坚信我晋朝男儿定能收复山河,一洗前耻。而当今陛下圣意裁决,将临云关夺回,故此我将储襄先生画下的那道屏障给隐没掉了。” 印夫人脸上笑意越来越深,她缓缓挺直身躯,扫视着在场众人:“谁胜谁败,大家一清二楚。夫子教导你们求知当追本溯源,穷原竟委,如此看来你们还需多多历练。” 在场不少印夫子门下弟子,面露羞愧的低下了头:“弟子尽当听从夫人教诲。” 戚簌簌眼眸一瞬瞪大,眼底阴鸷忽暗忽明,柔弱的神情一瞬有些扭曲,她低垂下头忍下心中恶气。 容沨走上前,对着印夫人拱手一礼,对于印夫人这个女人,她既是敬佩又是感激,敛下身上凌厉:“敢问夫人,既然孟姑娘优胜戚姑娘,那为何印夫人不肯将其收于门下?” 孟宜龄心脏仿佛都要跳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什么,跟着容沨一同追问:“宜龄也想求原因。” 印夫人神情不变,眉眼温和看着两人:“我不收孟姑娘为门下弟子,是因我想聘她为女学授课的丹青先生。” 孟宜龄惊愕僵硬抬起头,嘴巴微微张开,却是说不出话来,她眨了眨眼睛,脑袋里混沌成一锅浆糊,眼眶酸涩的微微发红。 容沨也是一瞬惊讶,见孟宜龄傻在了那里,动手轻轻推了推:“孟姐姐还不谢过夫人。” 孟宜龄面上露出一丝傻笑,眼角湿润:“多谢夫人。” 孟宜龄此次在不归山考学中,可谓是一画成名,能被印夫人聘为女学的授课先生可是无尚骄傲。 戚簌簌更是始料未及,见着孟宜龄的笑脸,心下一阵邪火恨不得抓花这张脸。 隐忍许久后,她对着孟宜龄幽幽道:“是我小瞧了你,孟宜龄别以为得了印夫人青睐你就能翻身,你看看你这张脸和你这条腿,会有谁愿意像从前一样对你谄谀献媚。” …… “你不去见见她?”萧承一手扶着下颌,周身气质温和无害。 谢予死寂一样的眸子看了眼人群之中的容沨,眼眸微低转向别处:“见她做什么?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萧承哼笑一声,眼眸幽深:“是不是一路人你又怎么知道。” 谢予眼眸微眯,凝聚着一丝寒意:“我说过不要打她的主意。” 萧承转而又道:“阿瑶要生了,她总担心自己护不住我们的孩子,可是她对我却是深信不疑,说无论我要去做什么,她和孩子都会陪在我的身边,无论生死。” 阿瑶是萧承的正妃,又是赵淑妃的外甥女,算起来她和萧承还是表兄妹。 他抬起眼眸,定定看着谢予:“你对她太不公平了。” 谢予手中握着当初从容沨那里抢来的折扇,指节微微泛白,青筋显现,他闭了闭眼,眼前全然都是猩红的鲜血,和无数人的凄厉惨叫。 “我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唯独她我赌不起。” 谢予笑意虚浮于表面:“二十年前的事该有一个了结,在此之前我只是一个阉人。” 萧承摇摇头:“你这个阉人是真是假人家都不知道,可怜一个小丫头被你骗得痴心错付。”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交心喜欢 这一日不归山考学,已经归于平静,天色渐暗,容沨她们已经在厢房处住下。 “姑娘累了一天,还是早些歇息。”云宵端了水进来,见着容沨还在对着一面铜镜发怔,不由出声道。 容沨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柔顺地像一匹绸缎,昏黄的烛光下还泛着一丝微光,一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停在额头处,眼眸微凝,不知再思索些什么。 云宵拧干了帕子,见容沨没有动静,一个回头便见自家姑娘眼角忽地流下一滴晶莹的泪水,嘀嗒一声从下颌滴在了她的手上。 云宵惊了一下,猛地直起身子,正想开口说话,千万无语汇聚在喉咙却最终又咽了回来。 她低垂下头:“姑娘擦擦脸。” 容沨淡淡道:“我今日见着他了,想着日后入宫,承宠……都要如今日一般视他为陌人,真是难受得很,心口憋闷着一阵阵刺痛。” 云宵眉眼一皱,轻声道:“那姑娘何不忘记,这段情本就是错的,又怎么会开花结果。” “错的?”容沨眼底聚起一丝冷冽和凄然,上一辈子她对沈少期并无真情,有的也只是女儿家对丈夫和以后安定日子的祈盼,可是她却落得惨死的下场,所以她恨。 可这一世,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一颗心遗落在了谢予身上,从此就再也要不回来了,她痛,她难受,可她也执着地守着这一份真情。 云宵见容沨拿起一把剪刀,心下一个激灵:“姑娘?!” 却见着容沨手指绕了绕自己的一缕青丝,刀口张开,咔擦一下将那缕给剪下,落在自己的掌心。 “去将我那个绣着鲤鱼的那个秀囊拿过来。” 云宵递上。 容沨打开秀囊,里面安然放着一小缕头发,被她用红绳系着。 她拿了出来,将它与自己的头发合在一起,手指微动将它打成了一个同心结,又放回在了秀囊中。 “已经忘不掉,也放不下了。谢予就是我的劫,到死我也要将他放在心里。” 晚间,睡觉时,容沨将秀囊放在自己的枕头下,一手摸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然入睡。 山上夜风猎猎,一扇没有关紧的窗户忽地推开,守在外面的云宵和碧花已然酣睡都没有察觉此动静。 容沨垂下的床帘前,忽然立了一个修长挺直的身影,来人微微抬手撩开帘子,在容沨床沿边坐下。 容沨似察觉到一丝动静,在睡梦中,眉眼轻蹙,眉心之间终于郁结之色。 谢予坐了许久,抬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头,长年无什么表情的神色闪现出一丝温柔,淡淡道:“你年纪不大,却是整日都是心思沉重,我知你行事艰难,处处不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你进宫,你也会有别的人替你遮挡风雨。” 他死寂一样的眸子泛起了一丝涟漪,总归是他要将她推给别人。 谢予正要起身,放在床沿边的手却被一只柔柔娇小的手给覆上,谢予身子一僵,低下头看向容沨,却不知她何时睁开了眼睛,黑夜之中,月光透进,谢予只觉得这双墨玉似的黑眸刺得他有些疼。 容沨原是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触手温凉,手指挤入,与他五指相扣,紧紧抓住:“若替我遮挡风雨的人不是你,我宁愿进宫,还能时时瞧见你,即便想见只能为陌人,我不知你要做什么,我只想和你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城守着你。” 谢予眼眸微动,不曾挣脱开容沨的手:“陪在别的男人身边守着我?” 容沨反问:“那你都要推给别人,你又何必管那人是谁。” 谢予微微俯下半个身子,只觉容沨身上一阵淡淡的女儿香扑在他的五觉上,耳廓有些发烫,压低声音道:“因为我要弑君。” 容沨惊愕,瞳孔一瞬收缩。谢予见她迟迟不语,以为她心里怕了,就要挣开她的手,转身离去时,却听容沨认真道:“你要弑君,那我就帮你下毒。” 谢予闻言,先是眉眼微微一动,而后又是一阵失笑:“容沨你真是个疯子。” 若她不是个疯子又怎么会为他一个阉人说出这种话。 “我是个阉人。” “我知道。” 两人目光相对,容沨眼睛坚定的没有一丝闪躲。 容沨一刻也不愿意放开谢予的手,另一手撑在床板上,缓缓坐起,她定定地看着谢予,脑海中忽地想起那日在慎刑司自己的大胆之举,好在四周昏暗,让人看不出她脸上的涨红。 容沨另一手忽地抬起,落在谢予的脸上,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谢予觉得此刻自己真的是要被容沨逼疯了,竟然安然地闭上眼睛,仍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为所欲为。 “谢予,我该怎么办?”逃不了入宫的命运,喜欢上让自己义无反顾的人。 容沨喃喃道。 “我不知是不是真的想要弑君,但是我希望你记得一定不要让自己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你死了,我也想什么都不管了,跟着你一起去,阴曹地府我也守着你。” 她母亲的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印澧有印石夫妇护着,又有怀鄞喜欢着,裴家有庭表哥,她的丫头她自会安排好归宿……至于容王府那只是一个冰冷的壳子,里面住的都是一心为了自己利益算计的人。 她心里猜测不出一年,谢予便会有了动作,若败了,死了,她和谢予一起走。 若成了?若成了…… 她又该何去何从? 容沨的手微微一顿,也不知从何来的力气将谢予给压在了床榻上,一头青丝落下,又几缕抚在他的脸上,痒痒的。 “谢予,若事成了……”后面的话,容沨只觉如鲠在喉,说不出来。 谢予被容沨的动作弄得怔愣一瞬,一手扶在她的肩膀上想要将她推开,听得她的话,又停了下来。 事成了?事成了,无论是容沨进了宫,还是被他安排好好嫁了人,终究会成为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最薄弱又坚定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在刺痛他。 容沨忽地笑了笑:“有时我总觉得你不是太监……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有着血海深仇,故意隐藏身份。” 话音戛然而止,容沨似想通了什么,谢予更是心头一悸。 谢予想要弑君,那不就是和当今陛下有血海深仇?!容沨心里念着谢予的名字,霍地睁大眼睛,谢家! 她张了张嘴,咬咬牙问:“你是不是在骗我?你根本就不是太监,你和谢……” 容沨感觉到她与谢予相扣的手,一瞬收紧,有些发疼,谢家当年株连九族,就连府上奴仆也都全部流放西北三千里,二十年前的事,谢予那时才多大,最终容沨还是心软没有追问下去,只道: “我信你。” 谢予呼吸微沉,眼底微微浮现一阵猩红,谢家几百条人命都要由他亲自讨回来。 容沨道:“谢予你不必管我,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我要做的事只是我自己愿意去做,我们之间可能终究只是有缘无份,我从前想要断掉,可你偏偏来招惹我,是我从前说错了话……可我不后悔。” 谢予皱眉:“我……” 容沨却是再次大胆的堵住了谢予的嘴,又轻轻离开一小段距离:“我认识的谢予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今日我只想就这样疯一次,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容沨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女儿家的名节和脸面对败给了谢予。 谢予一个翻身,将两人的位置打了个对调,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眸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是他的错,是他从一开始故意接近容沨,最后逼得两人谁也不像自己了。 谢予突然拉起一旁的薄被盖在两人身上,容沨一阵慌乱地脸红挣扎地瞪着谢予。 谢予坏笑地在她嘴角轻啄了一口:“是你自己先大胆,招惹的我,那我便陪你疯。” 遇上容沨,他真的无法了。 他低下头轻咬着容沨的下唇,学着那日容沨在慎刑司对着自己做的事情,见着小丫头紧张地闭紧了眼,忍不住从胸腔闷笑了一声。 他太坏了,爱着容沨做出决断从而逼迫自己做出决定。 谢予抚着容沨后脑勺的头发,薄被将两人盖的严严实实。 …… 丑时刚过,谢予睁开眼睛,将容沨缠在自己劲脖处的手给放在薄被中,他拿起一旁褪下的衣衫,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看向容沨时,多了一丝温情。 说来自己大了容沨整整十岁,却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只敢亲亲他喜欢的小丫头,最后什么也不敢做。 和衣盖着被子睡了一两个时辰,却是要离开了。 应书黑着脸在外面等了许久,谢予不会武功,他还要帮着他们主子翻墙,做这种偷香的事情,实在是…… 两人离开时,应书步伐猛地一顿,眼睛里迸射出一丝杀意,却见对面站着一人。 谢予摆了摆手,应书退下,只见对面印澧清冷的脸色难看至极,眉眼阴沉几乎要滴出墨水:“元裔君。”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印澧谢予 “元裔君夜不归宿,怎么会出现这里?”印澧皱着眉眼,压抑着心中火气。 身上衣衫被深夜的水汽侵的有些湿润,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谢予自然知晓印澧是与容沨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不由觉得有些好奇,他微微勾唇,冷然道:“印小公子既然在这儿,本君为何不能出现这里。” 印澧沉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予道:“印小公子此话本君不懂。” 印澧被激得上前一步:“我亲眼见你进了……” 话语又一瞬噎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来,他紧紧的皱着眉头,垂下的手不由攥紧,眼底之中隐隐藏着一丝狠戾。 谢予挑了挑眉,幽幽道:“我进了什么地方?” 印澧咬牙,强自忍下怒火,眼前之人面目表情,嘴角虽噙着一丝笑意,可那一抹笑意虚浮并不真切,惟有眼底的死寂一样的沉静才是真的,说话慢条斯理的轻缓又透着一丝难以遮掩的威慑。 印澧忍了又忍,知晓自己太过鲁莽,可是怎么可以……他声音清冷又有一些急促:“元裔君权倾朝野,权势富贵什么都有,陛下更是亲自许诺愿为你赐婚,元裔君不该做出这种有违礼制之事,更不该去碰一个你不该碰的人。” “不该碰的人。”谢予兀自轻笑出声,眼底的死寂之色越发凝重,“本君倒是觉得印小公子对此人上心得很,你就不怕惹怒本君给印家招来麻烦,印夫子虽桃李天下,可也架不住本君在陛下身边一言,让整个不归山化为乌有。” 印澧道:“印家问心无愧,整个不归山上下全是晋朝栋梁之材,伤之国本的事陛下绝对不会轻信谗言。” 谢予淡淡瞥了眼身前的人,缓缓转身:“谗言?你是说本君是佞臣。胆子可真大。” 他忽地一伸手,抽出应书提着的冷剑,寒光掠过印澧面孔,冷剑一瞬架在他的劲脖上,只需谢予稍稍一动便能割掉印澧的一层皮肉。 廊下一阵寂静,两相对峙,却是印澧无一丝退让之心,他身子站得挺直如同亭亭绿竹,檐下灯笼晕出几分浅浅的光芒落在几人身上,柔和了谢予露出一丝的杀意。 谢予又缓缓收回冷剑,心下冷笑:“你知道了。” 云里雾里的一句话让身旁的应书有些不懂,可印澧清冷的面孔却是稍稍一变。 谢予哈了一声,挑起丹凤眼眸:“你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世,为何不回容王府?” 印澧原本舒展开的手,又一瞬握紧:“印澧有自己的父亲母亲。” 谢予道:“那你又以什么身份来管她的事。” 印澧神情一僵,缓缓道:“元裔君既然身处不归山,那就要守不归山的规矩,印澧执掌司罚即便是元裔君你,我也得出口提醒,以免你做出什么逾矩之事,让不归山成了笑话。” “印小公子这话说得可真漂亮。”谢予咧开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周身沉寂之色隐隐浮动,应书敏感察觉到自己主子动怒了。 “你既然不愿意回容王府做你的世子爷,就不要多管闲事,你一心想要守着不归山,想要守着印家,就不要多余的分出你的正直凛然。” 谢予眼眸微眯,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薄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句道:“你现在能安然自在的做你的印小公子是因为有她替你担着一切,印石把你教得很好,也将你护得太天真,没有见过多少阴司。” 印澧垂下的手微微颤抖,沉声道:“是她不愿意将我认回。” 谢予微微垂下头,一手摩擦着另一手上的指环,不经意间眉头微蹙,若不是为着他是小丫头的弟弟,他可没有这么多耐心陪他在这里多废话一句,应书一脚便能将他踢到湖里去。 “你印小公子天资聪颖,更是有过目不忘之能,本君就不信当初你忽然丢失不是故意为之。”谢予冷漠道。 “你既然查出了你真正的身世,本君也不信你不曾去查过容王府的底细,你姐姐一路走过来多少算计,她瞒着你的身份不让容王府的人知晓,是怕你被人啃的连骨头都不剩……她宁愿自己进宫,也不愿让你担起那些龌蹉龃龉的责任。” “你有印家护着,自该是一生和顺,她觉得愧对于你,不想将为数不多的亲人拉近漩涡之中,害了他。” 谢予见印澧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不由心疼起他的小丫头:“你与她本是双生子,她也不过比你大上一两个时辰,当年你被人换走,又关她何事,时至今日,你幼时虽然受了些苦处,可哪里比得上她在容家整日活在别人的算计之下,明刀暗枪防不胜防,她冷硬倔强,可你却拿她的善良来怪她。” “印澧你可真是好得很!” 印澧白皙的脸色略显灰白,似寒星一般的眼眸有一丝震动,他即便再如何少年老成,可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当初他见到容王妃时便有察觉,那一日他又无意见到了容郡主,他才意识到今日的巧遇是有意安排的。 可是她们却不愿意认回自己,印澧便忍不住自己动手去查,可也只是知道容王妃当年确实生下双生子,不过因府上阴司,男婴被人害死。 但他不懂…… “印澧你活得太天真了,你若真相护住印家和不归山那你便要强硬起来,不然你谁都护不住,怀鄞也是一样。” 印澧咬咬牙,一言不发。 谢予斜睨打量着印澧的神色,静静地开口:“她是个聪明的,也是个蠢的。今日咱们既然都说开了,你心里疑惑也已经解开,你还是继续做你的印小公子,而她的事情与你更无甚关系。” 印澧的清冷有一丝崩裂,叫道:“为何是她?即便我还做我的印小公子,可为何是她?” 容郡主不过才入盛京数月……思及此处印澧眼睛一瞬瞪大,容家从前是在青州,而谢予曾经奉命去青州查探军政,难道那时就! “元裔君才该是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该去牵扯无辜的人。” 谢予神色淡淡,但抚着扳指的手青筋突起,半眯着的眼眸有些不悦,又故意说话刺激着印澧:“印小公子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你这尊泥菩萨你觉得你能救得了谁?” 印澧呼吸一沉,恨恨地瞪着谢予。 “好了。”忽然一声悠悠地传来,印澧和谢予望去却见容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一头青丝披散着,两手拢着披在身上的斗篷。 印澧喉咙一噎,看着容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有些心虚害怕的想要躲开。 容沨上前,瞪了一眼谢予:“他年纪还小,你和他说这个干嘛,我的事你既然不要他管,你又何必多嘴。” 谢予偏过头道:“他也就比你小一两个时辰。” 顿了顿,见着容沨眉眼间聚着一股郁气,心里似不痛快,伸手将容沨斗篷上的帽兜给她带上:“晚上冷,别着凉。” 容沨眉眼稍稍舒展,看向印澧时嘴角弯弯:“你和我一母同胞,可是就只有这双眼睛是像极了。” 她微微上前,印澧有些僵硬地别过头,容沨仍是笑着抬起手落在他的脸颊上,认真道:“无论怎样,你我身上都流着相同的血,是血脉至亲,就是只比你大一两个时辰,我也是姐姐,姐姐怎么能不护着弟弟。” 印澧愕然地对上容沨流露出几分凌厉的眼睛:“……我!” “做你觉得是对的事,护住印家,护着不归山,就是怀鄞你也不要让她伤心。但是不要趟进容家这潭不干净的水,这是母亲希望的,也是我希望的。”容沨声音微沉告诫印澧。 印澧心里梗着一口气,缓慢又认真的点点头,又兀自抬起头看向容沨身后的谢予:“可你……是不是元裔君逼你的!” 谢予眼眸一挑,幽幽地盯着印澧。 容沨收回自己的手,摇头道:“没有谁逼我。” “可他……”印澧似有些难以启齿,不解地看着容沨。 容沨道:“他很好。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印澧眉头紧锁,他真的一点都不懂,怒极甩袖:“他哪里好,一定是他在骗你!” “印澧。”容沨声音微冷,眼眸凝聚着一丝冷冽,“我不希望你趟容家这潭浑水,可是你要学会长大。我知道我要什么,他与我而言是命。” 印澧张了张嘴,无力反驳,只能泄气转身离开:“随你。” 谢予一伸手圈住容沨的肩膀,脑袋埋在她的劲脖处问:“你不怪我。” 容沨道:“怪你多嘴去招惹他?难道你还能把话给咽回去。” 容沨挣开谢予的手,回头见着他神情微怔,动手捏起他脸上并不多的肉,仰着脸道:“他觉得我喜欢上一个阉人惊世骇俗。” 谢予低头问:“你也觉得。” “我觉得……” 容沨话语顿了顿,敏锐地察觉到谢予身子略微有些僵直,笑了笑:“是遇上了上辈子的冤孽,怎么也不想甩掉。况且我也赚了,你也不是真的太监。” 谢予之前的往事种种容沨都没有开口问,你要做的事,我都陪着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 毒心猜忌 翌日清晨,云宵掀了帘子进来,发现容沨还在酣睡,整个人睡得沉沉的,呼吸清浅,便朝碧花招了招手退了出去,反正她们姑娘是出来散心的,没人拘着多睡会儿也无妨。 怀鄞一大早便疯得没影儿,若是要找她,只需问问印澧在那里,一准就能找着。 印澧面色如常,不过周身气场冷得嗖嗖刮着阵阵寒意,印夫子门下弟子见着印澧这个样子,不由都绕道而走,这可比平时他们做错事印澧司罚时还要严肃,心里忍不住想又是哪个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惹得印小公子这样生气。 却不知此刻惹他生气之人,正正站在他的面前,印澧的脸一下黑了下来,可有不得不和周遭的人一同行礼:“元裔君。” 谢予淡淡挑眉,往里面去找印夫子去了。 “印夫子不愿接见主子,又独独只见谢予,未免太过欺辱人了。”萧继身边的门客忿忿道。 萧继笑意不变,缓缓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谢予身上奉的是皇命,自然与我们不一样。” 门客皱眉道:“只是谢予此人行事诡异,对主子的招揽视而不见,又和二皇子那边又走得有些近。前次云州之事,谢予被罚,属下实在担心他假借皇命替二皇子搭桥牵线。” 毕竟不归山不等同与其他世家,既为宫学,一旦印夫子加入任何一个阵营,满朝文武百官已有三分一收入囊中,即使身为九五至尊,无疑是被架空权力的。 萧继眼眸一低,聚集着一丝阴暗:“谢予若是敢这样做,那就别怪本皇子将不归山连根拔起。父皇疑心越来越重,他们断不敢轻易而为,要做也只能悄悄的来。” 他声音微沉,细细地问:“我交代的事可都做好了?” 门客压低嗓音,面色郑重道:“属下都已将名字记录在册。可公子此举未免有些冒险,万一泄露出去。” 话音在萧继微凝的注视中咽了回来,心下一悸,惴惴不安地低下了头。 萧继道:“若此事泄露了出去,那便是你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 其中杀意不掩,萧继又转而笑了笑:“他们不敢说,因为是他们找上了我,既然印家不可拉拢,那就让他们渗透进不归山,一点一点让这个地方成为我们自己的。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萧继让许多还是一介白衣的书生加入到他夺嫡的阵营中,所有人都在名册上画押签字,无疑是谋反之举,可是权势的诱惑如同一碗能让人上瘾的毒药,谁都是自愿的。 不归山考学之所以万众举目,不过就是因为一旦能有扬名机会,那便占了秋试甲榜的位置,它就是一举得中的一张帖子。一旦文武百官都成了萧继的人,萧继眼中幽幽升起一丝炙热。 陪同容涵前来参加不归山考学不过就是个幌子,其中深意便是为了这件事。 两人转身之时,却见一处转角露出一抹浅色裙裾,猩红的杀意顿时涌现,门客面色一冷,就要动手,却被萧继挥退。 萧继面上又聚起一丝虚假的笑意,这人他熟悉的很。 他轻声上前:“表妹怎么在这里?” “我……”来人正是戚簌簌,她娇弱苍白的脸上聚起一抹浅浅的红晕如同胭脂一般。 “簌簌听闻表哥陪同容王府六姑娘前来考学还以为是假的,不想真在这里见着了表哥。” 萧继意味不明道:“是吗?” 戚簌簌咬咬牙,红着脸问:“表哥真的会娶容六姑娘当正妃?” 萧继挑眉:“一切还得听从父皇旨意。” 话里并未否认,却是更加直接明了的告诉戚簌簌,他若告诉了晋元帝,容涵就会是三皇子妃。 戚簌簌低垂着头,一手微微攥紧,指甲嵌入掌心中掐出一道道弯月牙儿的喜色於痕。 她没想到扳倒了一个孟宜龄来了一个更棘手的。 萧继对戚簌簌此人有些看不透,更是觉得她说话做事略微有些怪异,尤其是她向自己的目光不像其他女子一般的迷恋或爱意,其中意味仿佛是一种控制和占有的执念。 戚簌簌强撑着笑意,眼眸阴郁地森森寒意仿佛一个恶鬼,她张口道:“表哥若是娶了容六姑娘只会离你想要坐上的位置更远,她那样蠢的人怎么配成为三皇子妃。” 此话落在萧继耳朵里却成了变相的威胁,萧继眼眸微沉,好像能滴出墨来,戚簌簌这是听到了什么,在那这件事来威胁他…… 但戚簌簌只是作为一个重生而来的人的优越感,在告诉萧继自己才是他正妃最合适的人选。 “表哥,贵妃娘娘想要家势好的女子来帮扶你坐上那个位置,可若是人太蠢,只会沦为人前的笑柄,托你的后腿,沛国公府虽然势大,可是孟姑娘却是蠢得被人算计都不知道,还连累了表哥。” 戚簌簌眼中浮起一丝痴迷的执念:“容王府又如何,六姑娘也只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还害了你。” 她忽地握住萧继的手:“你为何看不到我?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我若成为你的正妃,整个戚家都是你的后盾。” 萧继嫌恶挣脱开戚簌簌的手,冷声道:“表妹这是没睡醒再说胡话。” 戚簌簌被萧继眼中毫不掩饰的神色给刺痛,她眼睛瞪大,心下觉得萧继也是个蠢的,既然以貌取人瞧不上她,又道:“你若哭得我只是一个庶女配不上正妃之位,那我便成为戚家独一无二的嫡女。” “你疯了。”萧继道。 此时容涵远远便瞧着萧继像是被人痴缠脱不开身,对着柳叶问:“那人是谁?” 柳叶拧眉,稍稍思索想了一下:“瞧着像是戚姑娘。” 戚簌簌?容涵神情一顿,又想起昨日云宵说的话,对此人厌恶更深。 戚簌簌三番五次想要动手抓着萧继,萧继已然败完耐心想要离开,可有摸不准戚簌簌到底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由又放心不下。 “戚妹妹这是在和表哥说什么悄悄话呢?”容涵悠悠地走上前。 戚簌簌缓缓抬头,看着容涵俏丽的脸庞,手指动了动,微微福身:“容六姑娘。” 容涵歪了歪头:“你虽不是舅母所出,可也是舅舅的孩子,唤我容六姑娘未免太过生疏。” 她又抬头看着萧继:“表哥不是说,有事要去寻印夫子,怎么见着戚妹妹就忘了正事。” 萧继眼眸之中的阴郁褪去不少,饶有兴趣的瞥了一眼容涵,就转身离去。 戚簌簌伸手就要抓住萧继的衣袖,却被容涵一把抓住手腕,只见容涵皮笑肉不笑道:“戚妹妹如此想要叙旧,不如我同你说说青州好玩的事。” 直止萧继走远,戚簌簌霍地挣开,容涵不妨被挣开的手一下打在了雕花窗格上,一阵刺痛,却见右手食指指甲盖儿从中间崩裂流出血来。 戚簌簌见了笑意更浓:“指甲断了。也不知容六姑娘还能不能弹琴。” 柳叶心疼容涵,气不过张嘴道:“你这人怎么这,啊——” 一声尖叫却是戚簌簌刮了柳叶一巴掌,脸上挂着一道刺眼的血痕,戚簌簌尖尖的指甲还带着一些刮下的皮肉:“主子受欺负了,身边的狗就忍不住出来叫嚣,容六姑娘好生厉害连一条狗都管不住。” 说着就柔柔轻笑起来。 容涵忍住右手的疼痛,十指连心却是脸色有些发白,笑笑道:“是人是狗我比戚妹妹看得清楚,却是有些人连狗都不如。昨日考画,孟姑娘得了一甲,又成为了女学的先生,倒是戚妹妹什么也没得,到底还是年纪太小。” 鲜血顺着指甲缝汇聚到指甲滴下在地上,好似一朵朵展开的红梅。 戚簌簌阴森道:“容六姑娘还是先管管自己。” 见着戚簌簌离开,容涵这才忍不住丝丝抽气起来,柳叶红着眼睛道:“姑娘今日下午的考琴可怎么办?” 容涵摇摇头,盯着她脸上的红痕道:“无事。倒是你脸上的伤回去叫大夫好好看看,留了疤可难看了。” …… 午食时,怀鄞还是不见人影,倒是孟宜龄来寻容沨一同吃东西。 容沨用好饭食,放下筷子问:“孟姐姐能当上女学先生,想来国公夫人心中大石已然能够放下。” 孟宜龄拭了拭嘴,坦然道:“从前母亲觉得盛京世家众多,可总也挑不上一个好的。而如今更是希望有一个好的人能接受我,且也不论家势,我能得在女学教习也总是有了依靠,倒是宁愿一辈子孤身一人。” 容沨神情一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很是理解孟宜龄,凭着她的家势怎么可能找不到夫家,只是总怕因着各种事情心生龃龉,还不如一人快活。 “国公夫人心疼孟姐姐,想要的是你能够欢喜有所依靠,既然现下有了依靠,那便是你的欢喜就是她的所愿,岁月悠长,有缘的总是能够相逢。” 孟宜龄眉眼舒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好似冬日暖阳一般,和煦温暖,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一人的身影,让她心下有一丝怅然。 第一百四十四章 琴断风波 乐声不绝,山风清凉,在场之人从最初的略微享受,直至过了两三个时辰后,神情上多了几分疲惫和倦意,眉眼若有若无地轻蹙着。 再过两三个人便就是容涵上场,她低下头看向自己右手手指虽然已经止住血,可钻心的疼痛却是一刻都没有停止,略微颤抖的手和有些苍白的脸色让她显得有些紧张。 此刻萧继已然不知去了哪里,柳叶细心察觉到容涵的目光始终在人群之中游移着,开口劝慰道:“三皇子定然有要事在身耽搁了,他一定回来看姑娘的。” 说着,柳叶眉头微皱不放心地看向容涵受伤的手指:“倒是婢子担心姑娘手上的伤要不要紧。” 容涵神情一黯,摇摇头强忍着痛意道:“并无大碍。” 柳叶难过道:“姑娘又不愿服食止痛的药,待会儿抚琴,十指连心,可是遭罪得很。” 容涵道:“从前在青州,四姐姐摔断了手,不也强忍着没有用药,不过是断了半块指甲又哪里用得着服药。大夫也说了用那药只能片刻麻痹手指,我既是要考琴,若手指不灵敏又怎么能得一甲。” 容沨在青州被赵繁算计得狠心从台阶上摔下,也要撇干净关系,她能忍,那么我自己也能忍,忍忍,忍忍就好了……容涵咬咬牙想着。 见着时辰越来越近,容涵就让柳叶去将自己的琴给抱来,柳叶去寻时,却未发现,惊得一身冷汗直冒,对着容涵哆嗦道:“姑娘,琴,琴不见了。” 容涵霍地起身,脸色微沉,此时众人注意都在外面,却是不好声张,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不见?可是有人抱错了。” 柳叶急得眼泪都要落下:“婢子就是放在这儿的。”又自责道:“都怪婢子,婢子应该好好看着的。” 这时,有童子进来道:“容六姑娘到你了。” 容涵一手撑在圆桌上,狠狠地想着是谁在算计她? 柳叶张口就想说,自家姑娘的琴不见了,又见又有一个粉衣丫鬟抱着琴进来,微微福身后,说:“容六姑娘这是容郡主身边的丫鬟叫婢子帮忙递进来的。” 容涵一怔,还来不及多想,又听童子催促一句,便抱着琴就出去了。 与之前考琴的世家女子一般,洗手焚香,双手浸入在水中时,食指又开始阵阵刺痛起来,拿起帕子擦拭手上的水珠,只见帕子上微微晕染开一丝血迹。 容涵脸色不变,将帕子翻了一个面放在一旁,又细细焚香起来,双手轻轻压在琴弦上,又动了动手指,试了试音,发现并无异常,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此次考琴皆不定题目,随意发挥才见真功夫。 一声琴音从微动的指尖流泻而出,乐声清脆好似山间汩汩泉水,又似寂静林中忽然一声鸟鸣,又像一缕游走在山岚里的清风,一扫之前的疲惫和倦意。 容沨和孟宜龄坐在周边铺设的席位上,容沨单手撑着额头,一身少年打扮透着一丝慵懒和贵气,听得琴声,阖上的眼眸微微睁开眯成一条缝,流光转华之间露出一丝精光。 孟宜龄也有些微惊讶,片刻回神后:“容妹妹可真是有耳福,六姑娘抚的一手好琴你怕是没少听,今年一甲怕就是她了。” 容沨伸手抚着手上折扇的扇骨,温凉光滑,眼眸轻挑:“我从来都不知她会抚琴,更不曾听过这一手好琴,谈不上有什么耳福。” 倒是她方才听得容涵琴声中有一瞬凝滞,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孟宜龄眨了眨眼睛,低头笑了笑也在此事上纠缠,她的聪明之处在于有些话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可。 碧花抬眸看了眼台上的容涵,又忍不住为她们姑娘多说几句话:“孟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娘弹琴可不比六姑娘差。” 容沨淡淡瞥了眼碧花:“多嘴。” 碧花吐了吐舌头,又低着头不说话了。 孟宜龄张嘴,又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得极不和谐的一声。 ——铮嗡 琴弦断了?! 果真见一根琴弦在容涵手上崩断,容涵自己也是被惊了一瞬。 容沨忽地坐直身子,微微探向前方,容涵是个谨慎的人,这样的事情不该发生的,心下忽地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只见容涵一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另一手,脸色苍白异常,眼眶发红,指缝间渗出一滴又一滴的血迹。 原是方才琴弦断裂之时,又将之前止住血的伤口又再次崩裂了。 在场夫子不知何意微微摇了摇头,印夫人叫人扶着容涵下去将伤口包扎好。 容涵死死咬住下唇,眼中隐有不甘地福身就要退下。 其中一位夫子道:“你这伤是之前就有的?既知今日有考琴,为何不将手保护好,还是你并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妄自尊大。” 容涵脸色又白了白,却又不敢说出事情,说是戚簌簌伤的她,便会追问出她们两人因为三皇子拈酸吃醋更加丢人。 “夫子,我瞧着倒不是容六姑娘自己一人的过错,考琴所用之琴都是各世家小姐自己从家中带来,也并非凡品,怎么又会轻易琴弦断裂。”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戚簌簌。 容涵心下莫名,弄不清楚戚簌簌到底是什么意思。 印夫人眉眼微动,身后的祝妈妈会意上前查看起琴来,她摸索着琴弦断裂的地方,神色一顿,对着印夫人道:“确实有人动过手脚。” 容沨眼眸之中流露出一丝精光,静静地看着台上的动静。 周遭的人惊愕得小声议论起来,同考学竞争之中,有人相互算计是在所难免的,可自从数年前印夫人动怒将查出做过腌臜之事的人通通请出不归山,并发言永不接见后,即便有人有心可也都收敛了起来。 这次又再次闹出这种事情…… 戚簌簌晦暗不明的目光浸着几分柔弱和阴毒,轻扫了人群不知是谁一眼:“若想查出是谁动了手脚,只需知道有何人接手过这把琴就好。容六姑娘的琴应是由你的丫鬟妥善保管的。” 柳叶谨慎地走上前,心下不安,微微福身后道:“我家姑娘的琴确实由婢子收着的,可婢子放在琴匣后,就在无打开过,直到今日陪姑娘来此处考琴,临行时,就打开看了一眼。” 众人闻此一语不发,总不会是容六姑娘的丫鬟害了她,那就是另有其人? 印夫人面色如常,看着戚簌簌的目光意味不明,只是浅浅笑着。 与容涵一同考琴的人,忽然细声道:“方才我与容六姑娘同在备考席间,见六姑娘让丫鬟去抱琴时,好像在说什么琴不在了,后来进了一个丫鬟抱着琴说,说是容郡主身边的丫鬟托她帮忙递进来。” 之前送琴的粉衣丫鬟一下扑了出来,哭道:“夫人不是婢子,婢子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个姐姐让婢子将琴交给容六姑娘。” 容涵难以置信,又忍痛皱着眉看向戚簌簌,心下一动。 一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容沨,众目睽睽之下,容沨悠悠地走上台子,瞥见了戚簌簌阴毒的目光。 戚簌簌柔柔道:“容郡主来不归山整日与怀鄞公主和孟姑娘处在一块儿,却是连自己的妹妹都是今日第一次见吧。” 容沨静静道:“戚姑娘对我与和人相处倒是上心的很,就是知晓我与六妹妹在不归山没能见着一面也要在此时多嘴说上一句。” 戚簌簌话语一噎,便见容沨盯着粉衣丫鬟问道:“你说是我的丫鬟把这琴给了你?” 粉衣丫鬟怯怯地点了点头:“婢子不敢撒谎。” 容沨笑了:“不敢撒谎最好。”又低眸见着容涵还仍自捂着自己的手指,眉眼微蹙道:“六妹妹既然受了伤,还是先去处理好。” 说着点了一个丫鬟:“碧花,你去陪着六姑娘,看看手上的伤有无大碍。” 容沨又问:“你怎么就知道让你递琴给六姑娘的是我的丫鬟。” 粉衣丫鬟一愣,身子佝偻地要将脑袋埋在胸口,结结巴巴道:“是那个姐姐说的。” “她说的?”容沨声音微沉,又隐隐带着几分威慑。 粉衣丫鬟又哆嗦着急忙改口:“不,不是。婢子见过这个姐姐跟在郡主身边过。” 容沨轻轻一笑,一手缓缓放在粉衣丫鬟的肩膀上问:“那你倒是说说,是我身边的谁把琴交给你的,你不用怕。” “容郡主。”戚簌簌神情有些微紧张,连忙唤了一声。 容沨眼眸微凝,似凝结着冰霜看着戚簌簌:“我在与她说话,戚姑娘贸然开口是在心虚,若不是就安然闭上你的嘴。” 粉衣丫鬟颤抖地抬起头,眼睛在她和孟宜龄身后的丫鬟上来回转了转,只是看了孟宜龄身后丫鬟一眼,又转去盯着容沨身后的两个丫鬟,像是在细细辨认什么。 容沨又幽幽道:“你不是说认得我的丫鬟吗?怎么还需要看这么久,莫不是你在说谎。” 粉衣丫鬟慌张地摇头,见着容沨身后一个丫鬟有些躲避的低着头,便哆嗦着抬起手指着她道:“是,是她。” 容沨刷地一下打开折扇,轻轻扇了扇风,又将扇子挡在自己的眼脸下,冷嘲笑出声来:“你确定认识我的丫鬟。” 粉衣丫鬟咽了咽口水,认真地点了点头。 容沨轻声一字一句道:“可你指得是沛国公府孟姑娘的丫鬟。”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反套路 众人哗然,这是有人故意陷害! 若此事不加深究,听信了粉衣丫鬟所言,认为这琴是容郡主送来,故意弄坏琴弦让容六姑娘在考琴中落选出丑,传出去不仅容郡主和容六姑娘名声受影响,而且容王府更是落不得好。 堂堂一个王府,却是连府上的姑娘都教养不好,往大的说,被好事者抓到把柄,不能齐家如何帮助陛下治天下的帽子可就一股脑的扣下来。 容沨神情微冷,折扇阖上扇骨轻轻拍了拍粉衣丫鬟的脸颊,虽是八月,可是扇骨温凉仿佛化作一股寒气钻进她的皮肉里,渗进骨子里,惊得她一个哆嗦。 “可笑至极,口声声说识得我的丫鬟,却指着孟姑娘的丫鬟说是我的丫鬟,还说不是在说谎。” 粉衣丫鬟脸色越发惨白,额上汇聚着冷汗,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讥诮,又道:“方才我故意试探你,指着孟姑娘的丫鬟唤了我丫鬟的名字,你神情没有丝毫疑惑,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我的丫鬟,只凭着一张嘴信口胡说,就想要污蔑别人。” 粉衣丫鬟霍地抬头,慌乱地摇头,颤声道:“不,不是,婢子,婢子……” “你想说你认错了?”容沨接了粉衣丫鬟后面的话,只见粉衣丫鬟僵直地似想摇头又不敢摇头的模样。 “呵——”容沨冷笑出声,眼眸之中略微有些怜悯地盯着这个丫鬟,折扇托起丫鬟的手,只见一双手略微发黄,手指关节又粗又红肿,指甲缝里却是干净的有些泛白。 “不归山可是宫学,印夫子最重规矩凡是能在人前走动的丫鬟皆是精心挑选过的,除了知晓规矩外,还需五官端正,双手干净,不能太过呆笨,以免得罪了客人。” 粉衣丫鬟闻言心虚地将一双手收回在自己的衣袖里。 容沨笑了笑:“我方才问了你几次,你是否识得我的丫鬟,你都十分肯定,我也不曾逼问,不过说出心中几个疑惑小小的和你玩笑一把,你却紧张害怕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容沨并不着急反驳自己无辜,反而抽丝剥茧一般给别人说清楚此事漏洞百出。 印夫人看着容沨沉静自若的模样,不由笑了笑。 容沨刷地一下打开折扇,又道:“你这一双手算不上干净,像是在水里浸泡多了,多半是做多了浣洗的活计,再则能在前面伺候的丫鬟皆有一块腰牌,皆悬挂在腰腹左侧,与左肩和左腿延成一条直线,这些规矩熟记于心,可是你却是不甚清楚。” “所以你根本就不是在前面伺候的丫鬟,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做的。”容沨语气突转,有些凌厉。 粉衣丫鬟一下跪倒在地,身子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沨转过身,对着印夫人行了一礼道:“夫人,此事已经在明显不过,她所言之事全然是假。她一个浣衣房的丫鬟被人偷偷换到前面来伺候,就是为了陷害我六妹妹,又栽赃于我。” “此事虽漏洞百出,可若不加深究,我也只是声称不曾做过,可到底难以抵消大家心中怀疑,虽是设局不周全,可也能一击即中,真不知晓此人与我容王府到底有和愁怨。” 印夫人微微颔首,温和的语气有些发沉:“不归山考学是不论贫富贵贱,更不论身份高低,旨在让有学之人不被埋没,且皆不为男女之别。但这儿绝不是你们玩弄心机的地方。” 她又看向地上跪着的丫鬟,问道:“你可愿意说实话,到底是何人指使?” 粉衣丫鬟哭出声来:“婢子真不知晓,只是有人让婢子说出那琴是容郡主送来便可……” 祝妈妈挥了挥手,便让人将粉衣丫鬟带了下去,只听印夫人又道:“此事我定要查个清楚,绝不姑息任何一人。” 事情已然再清楚不过,众人还是纳闷到底是要害容王府的两位姑娘,果然树大招风。 众人散去,容沨盯着一旁的戚簌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兀自冷笑一声,她轻声上前:“还未替我六妹妹多谢戚姑娘的打抱不平,不然今日六妹妹和我可就冤枉死了。” 戚簌簌死死地握住手,指节泛白,她僵硬地笑了笑:“怎么打抱不平也比不上容郡主聪慧过人。” 容沨抬手折扇,扇骨划过戚簌簌病白的脸颊,好似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在她脸上划过一般,又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伏在她耳边道:“我知道是你做的,可惜手段太过低劣,更是不堪一击,印夫人一旦让那个丫鬟开口说出了你,我可是再踩上一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戚簌簌你太自以为是了。” 戚簌簌心中梗着一口邪火,眼眸阴森地窜出几道幽暗不明的亮光,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一言不发。 直到容沨和孟宜龄走后,戚簌簌才一把扣住银杏的手腕,阴沉道:“你找这个丫鬟的时候可有暴露身份?” 银杏摇头:“姑娘要婢子小心点,婢子不曾让她看见过自己。” 今日之事本就是戚簌簌临时起意,她想要让容涵与她一样在不归山考学中落选,更要让她失尽颜面,容沨帮着孟宜龄来对付更不是什么好人,容家嫡出的两位姑娘在不归山尔虞我诈,容王府也会受之影响,那时三皇子妃之位是谁的,可都说不定了。 那个粉衣丫鬟是戚簌簌让银杏从浣衣房找来的一个经常受欺负的低等下人,不过是许她能从浣衣房出来,竟然就傻傻地答应了,好在只是让她传话和送琴并未露出太多把柄。 戚簌簌沉声道:“既然那个丫鬟什么都不知道,那咱们也不必做多余之事,就让她自己一人担下这件事。” 银杏吃痛忍下一声痛音,只见戚簌簌抓得极重,手腕处已经捏出一圈於痕,默默地点了点头。 …… 容涵微微皱眉,盯着大夫将白布一圈一圈地绕着自己的食指包裹着。 而柳叶又细细记下大夫所说的忌口和多久换一次药的注意事项,见着容沨进来低头行了一礼。 容沨自己寻了一根圆凳坐下,瞥了眼容涵手上的伤口,嗤笑一声:“明知自己考琴,你竟然会蠢到伤了手。” 容涵被刺得脸色涨红,咬咬牙追问道:“那此次考琴结果如何?” 容沨转了转手中的折扇,淡淡道:“此次考琴因着此事耽搁许多时辰,未曾比试的一律推迟到明日辰时之后。你说你还能赢吗?” 容涵眼底阴沉地几欲滴出墨来,从前她不能争,可现在她能争也只想比过容沨,她不想什么都低容沨一头,身份,才情…… 进封容沨为郡主一事,已经打得她脸疼得发青,就为着能成为印夫人门下弟子,比之容沨更加得脸,可还是被人算计了。 “害我的人到底是谁?”容涵恨恨地问道。 容沨转动着折扇的手一顿:“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是我。” 容涵低垂着头,未受伤的手蜷紧:“四姐姐琴艺远远超出我许多,若真想让妹妹丢脸大可一同参加考琴便是,况且这种腌臜卑劣的手段,四姐姐是不会放在妹妹身上的。” 她暂时还没有触碰到容沨的底线,况且容沨性子冷硬倔强,若真要设计她,绝不会只是做出这种弄断琴弦的事,而是会更加让她难堪痛苦。 容沨兀自冷笑一下,她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睛露出凛凛之意:“那丫鬟已经交由印夫人处置,若要从她口中追问出背后指使之人,已是不可能的。我想你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人选。” 容涵对上容沨幽深的目光,心思瞬息万变,一字一句道:“戚簌簌。” 容沨眼底一丝异样神色转瞬即逝:“看来你还不傻。” 容涵皱眉问出心中疑惑:“四姐姐为何要帮我?” “我不过是不喜她算计到我的身上,若是你在不归山出了什么事情,祖母她们也会追究于我。”容沨一掀衣摆,就抬脚走了出去。 柳叶见着容沨走远,轻轻说:“还多亏郡主提醒,不然姑娘可真是被算计了都不知道。” 容涵冷哼一声,眼睛神色微沉:“她这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才故意卖我这个人情,让我去对付戚簌簌。” 不过她确实不会放过戚簌簌,心下微动便能猜出,她为的也是三皇子妃之位,她来盛京时,为进去世家贵女的圈子,也打听得一些消息,说是沛国公府家的孟姑娘与戚家一个庶女走得极尽,关系也是十分要好。 可如今孟宜龄名声受损,见着戚簌簌跟仇人一样,想来中秋宫宴那日发生的事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容涵偏头问了一句:“表哥今日一天都不见踪影,你可有见着?” 柳叶摇摇头:“不曾见过。姑娘放心,婢子瞧着三皇子对你很是上心,定然会为你找回公道的。” 容涵眉眼一顿,嘴角笑意略微有些苦涩,她并不傻,表哥虽说奉姨母之命陪她考学,却是另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归山印家实在不能轻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风暴酝酿 翌日正午,不归山考琴已经出了结果,容涵并未进入印夫人门下,当即脑子嗡地一下有些晕眩,脸色难看地发白,身子半撑在柳叶身上才堪堪能够站稳。 她真不甘心…… 容涵垂下的手死死攥紧,眼睛浮现出一丝恨意,若不是戚簌簌出来捣乱,她一定能进入印夫人门下,为什么要这样和她过不去。 容涵整个人都陷入执念中,胡乱地想着,想要寻求一个发泄口,心思沉重地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柳叶见着自家姑娘难受地都快喘不过气来,连忙安慰道:“虽不曾进入印夫人门下,可此次姑娘考琴却是一甲,谁也比不上。” 此话一出,容涵心中紧绷地弦啪地断裂来,她眼睛赤红,伸手将面前的铜镜狠狠地砸在地上:“即便成了一甲也不能进印夫人门下,这才让人最是难堪……谁也比不上?” 她兀自冷嘲一笑:“我连四姐姐一人就比不上!” 柳叶一下扣住容涵的手臂,用尽压住她的动作,急声道:“姑娘,姑娘!” “侧妃说了,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让贵妃娘娘满意,恩准你成为三皇子正妃。不归山考琴姑娘已然取得一甲,那就已经足够了……况且印夫人收入女学弟子无数可是真正的门下弟子却无一个,姑娘已经很好了,为何还要去与郡主相比。” “成为了三皇子妃,说句大逆不道的,只要当今陛下归西,三皇子荣登宝座,那你就是未来的皇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无论选秀推迟多久,郡主总是要进宫的,她怎么能和你比,姑娘可以嫁给自己心悦之人,而她不能,当今一旦陛下驾崩后,她们这些妃嫔就会被送入太庙孤苦一身。” 良久之后,容涵陷入沉静中,脸上还挂着泪水,只是一双眼睛阴郁地像是泛着阵阵幽光有些可怕。 她一辈子都被别人压了一头,无论是卑微隐忍的庶女还是现在贵妃的外甥女,她心里不甘心,这种执念仿若荆棘缠绕着她的心脏,尖刺还恨恨刺入进去,她的痛又有谁知道。 是啊,四姐姐终究是要进宫的,一个被利用又将要被舍弃的棋子,与她而言她会比四姐姐过得更好, “我知道了。来了不归山三日都一心为着考琴,既然都有了结果,那就去走走,也不知表哥又去了哪里?” 柳叶见容涵想通,心下舒了一口气,手心的冷汗默默地在衣袖上擦了擦。 …… “印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此刻的萧继面色笑意略微发沉,弯起的眸子含着几分危险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他手指微动像是在克制杀意。 印澧双手抬起对着萧继行了一礼,重复方才说的话:“家父让澧转告,见与不见都不重要,还请三皇子慎言慎行,不归山乃求学之地,不应将朝廷纷争牵扯到此地,望请三皇子自行离去。” 萧继笑意越深,一手不由转动起手上扳指,指腹摩擦着扳指上的纹路:“本皇子不懂印夫子是何意思。既然不归山乃求学之地,那就不该拒绝求学之人,本皇子不知印夫子在哪里听得谣言误会了本皇子。” 他话语一顿,语气之中流露出一丝杀气:“可就让本皇子这样离去,岂不是太过看不起我萧继。如今前来不归山考学之人不绝,印夫子门下弟子也是遍布朝野,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萧继不断施压威胁,但印澧依旧神色如常,眼角微微一挑似有些不屑,淡声道:“不归山接纳一切求学之人。三皇子既有向学之心那是最好不过,澧也望一切都误会。” 印澧垂下手,缓缓抬起头,眼眸似寒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主宰这片王土的还是当今陛下。” “呵——”萧继忽地冷笑一声,眉眼微皱,转动着扳指的手停下紧紧握住。 “那将来之事,印小公子难道就不管不顾,今日做下此事,就不怕将来会有灭门之祸。” 印澧眼底沉静,认真道:“父亲教导,需立足当下,做好自己本份内的事情,莫要好高骛远。将来即便改朝换代,可上位者会是明君,知晓不归山于天下学子的恩惠,于晋朝的重要。” 萧继眼中杀意破裂出一丝裂痕,正要崩坏之时,一人突然跳了出去。 “好啊!本公主找了你那么久,你竟然躲在这儿。”怀鄞皱着好看的眉眼,生气地挥了挥自己手中的马鞭。 怀鄞双手抱臂,走进两人,对着萧继无理取闹道:“三皇兄是要帮着印澧躲我吗?” 萧继敛下眼中杀意,笑笑:“皇兄怎么敢惹你不快,又哪里敢帮着印小公子躲你。” 怀鄞神情稍霁,微微颔首又追问:“那你们刚刚在说些什么?” 萧继笑笑不语,心思瞬息万变,算计之意如同一张张开的黑色的蜘蛛网想要网住印澧和怀鄞两人。 印澧出声道:“不过是替父亲转达一些话而已,公主有事找澧,可是要紧的事?” 怀鄞挑了挑眉,扯住印澧的一只臂膀,头也不回道:“三皇兄既然没事,那印澧我就带走了。” 此时萧继身边的那位门客杨沉又出现在萧继身后,萧继意味不明道:“我这位八皇妹可真是真性情。” 杨沉些微打量着萧继的神色,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萧继又道:“可惜了,本皇子不会让任何和我作对的人如意。” 杨沉低下眼眸,问:“主子,印夫子可是发现了什么?若是他告诉陛下,那咱们可是要。”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继摆了摆手,笑意虚浮:“他们现在没有证据,即便让父皇知晓,也只会让猜忌不归山是否参与到夺嫡中,故意陷害我。” “咱们要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杨沉细细思索:“可是属下做得隐蔽,不该。”他眉头一皱,“除了那日戚姑娘不知是否听到属下与主子谈话,但她是戚家的人,不该会害主子。” 戚簌簌是个什么来历,萧继自是清楚,眼底的野心和占有丝毫不掩,戚簌簌若是知晓此事,她一定会忍不住用来威胁她。 那日的话…… “主子可要去试探一下戚姑娘。”杨沉问。 萧继冷笑:“本皇子这个表妹可不是个傻的,若问太多只会露出马脚,让她察觉。” 眼中杀意显露,无论戚簌簌知不知晓,她都不能留了,不仅是因为此事,而是戚簌簌给他的感觉太过厌烦,那种自以为是俯瞰众生的神情真的太恶心。 而这边被怀鄞拖走的印澧,面色僵硬地有些微微板着面孔,若细心发现便能看见耳垂有些发红的厉害。 怀鄞见着走远,有些尴尬地松开了自己圈住印澧手臂的手,瞧着印澧板着面孔,心里又觉得有些好笑。 但还是克制住了,沉声道:“不要太过去接近萧继,即便有些事你不愿去奉承他,但也不要太过去得罪他,至少现在这个时候不要去。” 印澧缓了缓脸色,蹙眉问:“那你可是一开始就将他得罪惨了。” 怀鄞无所谓道:“我和他都撕破脸了,在人前若不是要顾及父皇那边,我连面子都不想给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再不喜欢他,你也要忍一忍,你最看重不归山,那你就好好护着它。” 印澧张了张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容沨的身影,她和谢予的帐也是让他额上青筋突突地抽动。 “那你怎么办?” “我?”怀鄞愣了愣,以前是她喜欢缠着印澧,见着他被自己逗得神情有些控制不住地破裂就觉得很是好玩,后来渐渐得印澧似察觉出她的恶趣味,每次见着他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面孔。 突然问她怎么办时,心脏一瞬跳动的更加厉害,有些不争气的脸红了,怀鄞连忙别过脸,强自冷静道:“我当然有我的办法,父皇疼我,他一时那我没办法的。” 印澧微蹙的眉头皱的更深,他隐隐察觉怀鄞一定在暗中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情。 待到晚间,萧继才有空去处理容涵被算计的事情:“事情查清楚了吗?” 杨沉道:“事情如何缘由如何主子是在清楚不过的。” 萧继冷笑。 杨沉又道:“倒是属下发现那个被关押的丫鬟属下发现她有些问题。” 萧继眉眼一沉,细细听杨沉道:“她应是前朝反贼英王留下的余孽,一直潜伏在不归山,此次意外被戚姑娘的丫鬟找上,怕也是想顺水推舟在前面做些什么事情,主子可要上报陛下,立下大功。” 萧继笑容诡异,一手微抬:“立功是要做下实事,只是报信又有什么意义。” 说完他起身走到书架旁,在书架隔层的暗格中轻轻一碰,只见一本册子出现在他眼前,他细细盯着眉眼忽地一冷,像是卷积着风暴。 “有谁来过这里?” 杨沉霍地抬头,急声道:“怎么可能!” 第一百四十七章 搅乱浑水 夜色深沉,漆黑的天空上不见半点儿寒星,只有一轮弯月高高挂着,黑云如同一面薄纱将它笼罩,朦朦胧胧中仿佛又有一些妖异。 容沨洗漱好了,却还没有睡下,她一手撑着额头借着烛光翻看着手中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话本打发时间。 碧花见了忍不住道:“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不然明日可又闹瞌睡起不来了。” 容沨翻了一页,听不得唠叨碧花又将手里的话本给放下,捏着眉心摇头道:“你可比云宵越来越唠叨了,我可愁以后你的夫君受得了你的啰嗦?我可得好好替你找个脾气好的。” 容沨的打趣却是少见的没有让碧花脸红,她弯腰帮着铺着床铺,头也不抬道:“姑娘说的话,婢子可是记着的,若是食言婢子可不依。” 容沨眉眼微动:“好,我记着。” 昏黄的烛光突然微微跳动了几下,忽暗忽明,碧花见此连忙伸手去挡了挡,烛火又亮了起来,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容沨躺下后,没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再也撑不住地就睡着了,睡梦间,她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沉寂的问道,拉着她搭在薄被上的手给放回被子里去。 不经意间,她低喃了一句:“谢予……” 来人仿佛低低地轻笑一声,褪去一身的沉寂,嘴巴一张一合低低地说些什么,让容沨听得不是怎么清楚,她有些烦闷地想要努力辨析这个声音到底在说什么时,却是一瞬就睁开了眼睛。 外面天光大亮,已经是第二日了,容沨一手撑在床板上,有些昏昏地半坐起身子,半眯着眼睛凝视着窗外的透进来的光线。 撑在床板的手微动,却是碰到了枕头下的什么东西,低头望去,只见一沓折叠好的信纸露出一角,放在她的枕头下。 容沨眼底昏沉一瞬散尽,只剩下冷清的澄净,谢予昨日来过? 她打开信纸却发现里面皆是人的名字,字迹潦草,还有滴墨,好像记录之时太过匆忙,她定睛一看,面色有些凝滞,因为上面的许多名字她在不归山考学的试榜上见过,她将三四页纸翻到了底。 内心惴惴不安,不知谢予把东西放在她这儿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得隔间传来动静,容沨将信纸折好塞回了枕头下。 这天容沨起得极早。 院子里还弥漫着薄雾,亭台楼阁在薄雾中忽隐忽现,早起的下人升起袅袅烟火之气,倒是添了几分人气。 谢予来不归山的事本就隐蔽,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容沨想要去找他,根本就是找不到的。 她站在廊下,眉眼始终微蹙,信纸已经被她藏在了身上,可她却不知道干什么,内心仿佛陷入黑洞之中,那种对未知的无力和一丝恐惧正在蚕食着她的冷静。 容沨一个转身回到屋子里,却是从妆奁中翻出了一把匕首,当初在青州翠珑坊买下的匕首,她缓缓打开,匕首的冷光掠在她的眼眸处,映着她眼底的决然。 端来早食的碧花和云宵两人生生见着容沨将匕首藏到了身上,差点连手中食盒都没有提住:“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容沨看向两人,冷声道:“你们去怀鄞公主和孟姑娘的住所,告诉她们今日若无其他要事,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要出来。你们两人就留在她们那里,我若不来找你们,你们就不要回来。” 碧花和云宵一时六神无主,不知容沨到底要做些什么,云宵急急地问:“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容沨定定地看着两个丫头道:“我又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你们不必追问太多,希望一切都是我的多想。” 碧花与云宵拗不过容沨,剁了跺脚后,只得去寻孟宜龄和怀鄞两人。 容沨出了自己的院子,一身箭袖轻袍,头发被锦带束成马尾,脸上未施脂粉,走了许久,却是走上飞桥上时,步伐一顿,急忙侧身将自己娇小的身影藏在了柱子后面。 她双手紧紧地抓住自己手里的匕首,只听得长剑没入身体又一瞬抽出的声音,鲜血飞溅,死的那人连一声惊呼都还未来得及叫出。 “表哥?” 一声颤颤巍巍的声音,让容沨心神一震,戚簌簌?!她唤表哥的人就是萧继! “表妹总是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你说这是到底是巧合还是别有深意?”萧继状似不解的问道。 戚簌簌眼睛瞥过地上的尸体,淋漓的鲜血激得她流动的血液便冷,一瞬凝结僵硬住她的动作,她踉跄地往身后一退。 戚簌簌脸色苍白的看不见一丝血色,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表,表哥在说什么?簌簌不懂,簌簌。” “簌簌什么也没看见。”戚簌簌急切道,她已经察觉出萧继对她的杀意,她定定地看着萧继:“簌簌愿意为了表哥做一切事情!簌簌知道将来一定会是表哥登上皇位。” 萧继笑了,杀意并未因此消退:“你是怎么知晓的?” 戚簌簌脸色变换了许久,隐晦说道:“簌簌可以预见未来的事情,坐上皇位的就是表哥你……是表哥你不愿相信簌簌,留簌簌在你身边。” 萧继眼中似有震惊,却不曾显露,对戚簌簌说的话却是半信半疑:“你能预见未来的事情?” 戚簌簌急切的点了点头,她不敢说自己是重生而来,害怕被萧继当成妖物,只能利用萧继的夺嫡之心来为自己保命。 她见萧继似有犹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抓住萧继的手:“表哥让簌簌成为你的王妃,簌簌能让帮你坐上那个位置,不论是孟宜龄还是容涵她们都不配,只有簌簌可以站在你的身边。” 眼底的自以为是和占有刺得萧继杀意更浓,萧继抬起另一只手将戚簌簌垂下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幽幽道:“那你能知道自己能否活过今日?” 戚簌簌瞳孔猛地一缩,只觉腰腹疼痛,口中腥甜之意涌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萧继漠然抽出自己的冷剑,见着戚簌簌软瘫倒在地上,一手捂住自己的伤口。 “你既然说你有预见未来的本事,那就是我现在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你都是知晓的,留着你太危险了,是你自己自作聪明把自己害死的。” 戚簌簌眼睛赤红,难以置信下又是满心的不甘心,她咳嗽两声挣扎道:“……我,能帮你的……” 萧继垂下的冷剑上沾满了鲜血汇聚成一股滴下:“你都说了本皇子能够登上皇位,那么一切就已经够了,窥探了天意又泄露了天机这天罚是该由你来受的,你也算是死得其所。” 说完萧继就漠然转身离去。 容沨只觉得身子僵硬地只能靠着柱子缓缓滑坐在地上,良久后,突然有人碰了碰她的手。 容沨惊得猛地抽出匕首,却见眼前之人是怀鄞。 怀鄞自是见到了天桥下死了的两人,心下大石稍稍放下,怒极反笑道:“你还真是不要命了!你要知道若不是你命大,我现在看见就是你的尸体。” 容沨回过神来,一把扣住怀鄞的手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怀鄞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和你一样都想要一个答案。” 容沨借着怀疑的手站了起来,又似想起什么。 怀鄞扶着容沨头也不抬道:“你的两个丫鬟在宜龄那儿,没有出事。” 离去之时,容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戚簌簌,她不知道为什么戚簌簌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萧继杀她绝对也不是临时起意,戚簌簌说什么能预见未来也一定是假的,她和自己一样肯定都是重活一次的人…… 将来会是萧继登上皇位,那谢予呢?谢予的结局又是怎么样的呢? 容沨不敢想,萧继和谢予结怨之深,谢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等两人见到印澧时,只见他和谢予不知在说些什么,神色略微有些凝重,谢予正说着话却是话语一顿,看着容沨有些惊愕。 印澧回头见着容沨也是愣了一瞬。 谢予紧了紧手中的拳头,淡声道:“之后的事,你该知道怎么去做了。” 强忍着本心不再去看容沨一眼,就要离去。 容沨挣开怀鄞的的手,上前追着谢予:“你不许走!我有话要问你。” 谢予步伐一顿,看着容沨扯住自己的衣袖,忍了又忍转身低下头看着容沨道:“会没事的。” 容沨不安越来越厉害,她用力攥住谢予的衣袖,却是不管不顾地扑在了谢予的怀里:“你到底要去做什么?是和萧继有什么关系?” 谢予捧着容沨的脸:“事发突然,其中缘由如何,我一时半会儿也与你解释不清楚,总归是没事的。” 低下的头和容沨的额头贴在一起,死寂的心又升起一丝温度,推开容沨就转身离去了。 印澧脸色见得两人亲昵的动作,脸色黑的跟墨一样,可又知此时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 容沨定定地看着印澧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印澧张了张嘴道:“不归山混进了前朝反贼英王的余孽,萧继在其中搅混了水,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杀戮旧事 乌云笼罩,将青空遮挡的密不透风,黑压压的云层仿佛不断逼紧大地,让人心里有一丝压抑和沉重,不归山考学仍在进行,可其中氛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紧张和杀意。 容沨和怀鄞被留在了印澧的院子,容沨一人枯坐在窗户边细细地盯着天空,眉眼微蹙,一抹阴郁环绕始终不能排解,一手死死握紧,微不可见的有一丝颤抖。 她忽然有些明白,当初谢予躲着自己的顾虑,这种陷入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的恐惧,真的会将人折磨疯掉。 怀鄞瞥了一眼容沨的神色,出声道:“他可是谢予,放眼朝野人人畏惧的元裔君,他不会有事的。” 容沨缓缓回过头,幽幽地对上怀鄞的眼睛:“可他也是人,即便他心思深沉,能算计到一切,可他只是个普通的人。” 她话语一顿,眼眸微眯:“怀鄞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情?” 那夜谢予曾对她说,他想要弑君,她并不认为这是在和她玩笑,而是认真的。 若是这样,和谢予关系不浅的怀鄞还有二皇子萧承,他们是不是知道谢予的计划?弑君,杀的是他们的父皇,可是…… 里面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容沨眉头锁得更深,伸手捏了捏自己眉心,谢予到底在背负什么? 怀鄞神情一瞬凝滞,又忽地展颜一笑:“容沨你很聪明,聪明到有些事情小心翼翼走的每一步都要去细想,可是只要碰上谢予的事,你的聪明全都变成了不理智,其实你为什么不去问他,你真的要从别人的口中去了解你喜欢的人吗?” 容沨难得哑然,眼眸微抬后,又一瞬舒出一口憋在心里面的气,静静得细想。 “那关于印小公子的事,怀鄞你也能冷静下来吗?” 怀鄞道:“就像我知道印澧和你是亲姐弟,我也不会从你的嘴里去问他的事,等到这些事情结束,我会去问印澧。” 此刻容沨却是浅浅地笑了笑。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人警惕地看向门口,却见是印夫人与祝妈妈。 两人微微愕然,相视看了一眼。 印夫人盯着两人道:“跟我来吧。你们两人留在这儿也不会太安全。” 容沨与怀鄞一前一后跟上,却是另外一条隐蔽的小道走了进去,两边绿植葱郁茂盛,若不走进更本发现发现不了,其间又是弯弯绕绕,一不小心极容易迷路陷入其中。 容沨抬手挡了挡垂下的一枝藤蔓,眉眼微动,这条路该是不归山隐藏的一条密道,不归山虽无权势,可背后牵扯却是晋朝的命脉,早在不归山建立宫学时,说不定就已经想好了退路。 闷热的空气之中一直浮动着燥热的气息,渐渐得又仿佛弥漫出一丝刺鼻的血腥味,容沨步伐一顿,霍地回头看向别处,垂下的手又再次握紧。 印夫人察觉到容沨的动作,神色如常道:“走吧,前面的是他们的事情,你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中。” 容沨咬咬牙,闭了闭眼问:“夫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印夫人岔入另一条小道,头也不回道:“不归山是求学之地,也是是非之地,即便你一心教学为晋朝教得可治天下的能人,但总有人会想将你拉入到权势的漩涡中,与他们一同挣扎,上位者更是担心你功高盖主,有一天取而代之,就跟当年的谢家一样。” 闻得谢家二字,怀鄞脸色猛地一变,又低头敛下异样神色,静默不语。 “可不归山只效忠与陛下,难道连一丝信任都不能有?”容沨皱眉问。 “信任?”印夫人温和的脸上兀自出现了一丝冷嘲,语气轻缓道:“当年谢家家主帮陛下打天下,陛下也曾以兄弟相称,可到最后坐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有的只是猜忌,连那一丝信任都会被蚕食,即便你没有谋反之心,可你有这个能力那就是你的错。” 容沨嘴角忽地噙着一丝讥诮,淡声道:“那这样的陛下不值得别人付出忠诚和性命,我若是当年的谢家,反了又如何。” 印夫人闻言一怔,却是回头看了容沨一眼,又扫了一眼怀鄞,兀自轻笑出声:“公主听得我与容郡主大逆不道之言,可是惊讶至极。” 怀鄞抬头,目光坦然:“他是我的父皇,他也是天下的君王,他的是非对错作为子女我无权置喙,可是有些事情错了便是错了。” 印夫人微微仰起头,眼底浮现出一丝怀念和凝重,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若当年他也能听她的劝,反了,几百条人命也不至于成为亡魂。” 终于走了许久,容沨只觉眼前开阔,出现在了一院子里。 只听得一严肃冷声道:“我还道你去哪里了,原是多管闲事去了。” 容沨寻声望去,只见一男子留着山羊须,面容儒雅,可惜被周身古板透出的一丝严肃冷硬之意将其打了个对折,可见印澧是将其学了个十之八九。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印石印夫子。 印夫人却是看都不看印夫子一眼:“你不管澧儿,我这个做阿娘当然不会置之不理,谁让他有一个冷心肠的父亲,容郡主与怀鄞公主是我请来的客人,你见着烦闷,你就快些离去,省得你碍着我客人的眼。” 印夫子话语一噎,在众学子面前人人害怕的印夫子也有吃瘪的时候。 怀鄞扯了扯容沨的衣袖,神情憋笑,压低声音道:“我与你说,你别看印夫子一脸严肃不好相处的模样,他可是最怕印夫人的。” 容沨也有些微诧异,她倒是听说过,当年印夫子可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求得美人归,如此珍爱也不为过。 印夫子还仍在板着面孔,看向旁边两人,却是目光落在容沨身上时,神情一瞬凝滞其中深意却不知是为何。 他放在腹前的手微微收紧,有一丝惊讶或是惊愕。 印夫子一个转身甩袖,留下一句:“既然是你请的客人,我又能多说什么,午食早就已经备下,就等你了。” 印夫子离去的步伐略微有些沉重,耳边又仿佛回响起久久不曾唤起的称呼,可惜过往已经成云烟。 印夫人笑了笑:“印夫子发话了,不过就是多添两双碗筷的事情。” 怀鄞一脸想要拒绝,这顿饭可能会吃的自己心梗。 午食用得极为安静,仿佛外面的血腥和厮杀与他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印夫子正在喝汤之时,隐约之间仿佛听得一声极为细小的惨叫,冷笑道:“总归是有些人坐不住了,我倒是要看看我不归山真没了,他们又该如何。” 印夫子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却叫容沨忍不住多了留了一个心眼。 待到午食用过后,印夫人让祝妈妈带着两人前去歇息,临走时,印夫子盯着容沨道了一句:“没事儿别去宫里晃。” 印夫人坐在廊下,静静道:“我还以为你和从前一样不会管这些事情,不论从前陷入其中的是自己的妹妹,还是自己的孩子。” 印夫子站在印夫人身旁,脸色微沉:“是不该管,也不能管。” 印夫人笑了笑:“我喜欢那个孩子,和澧儿一样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和倔强,你怪澧儿陷入权势争夺中,可是有些东西不得不去争,我不想澧儿和你一般,要用后半辈子的时间去后悔。” 印夫子眉眼紧皱,久久封尘的记忆一下子被人打开,仿佛长年沉浸黑暗,一瞬亮光忽然照入刺得人一时眼睛发疼。 年少时,他与谢家公子谢致交好,妹妹印书也因他的关系与当时还在闺阁中莲妃谢濯感情笃深,两人时常跟在他和谢致后面,兄长兄长的唤着,后来妹妹嫁入谢家,谢濯也被刚刚登基的晋元帝召入后宫。 谢家谋反之事爆了出来,印石是怎么也不敢想的,谢致被人晋元帝的影子暗中处死,印书也跟着去了,谢濯怀着身孕在生下一个死胎后,自戕自己的宫殿里。 在此之前,他曾偷偷去见过谢致,印书更是口不择言劝谢致反了,印石记得他当时打了他妹妹一巴掌,印家谢家世代忠君,怎么可以反! 后来几百条人命都成了亡魂,晋元帝还特意恩准安葬谢致夫妇,印石时常在想是他害死了他的妹妹和自己的好友。 那场杀戮中,他护下了不归山,可谁又知道多少年后,不归山会不会又成为他们心中的一根刺,总归是逃不掉的。 “澧儿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要做便去做。只是哪个容郡主?”印夫子从回忆中抽离,疑惑问。 印夫人道:“你还看不出?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印夫子眼瞎成这个样子。” 印夫子又被怼了一句,只好道:“那容王府?” 印夫人静静道:“容王府并不知晓,那个孩子也着实让人有些心疼,容王府的水太深,她知道了澧儿的身份后,也是一人隐忍,不愿将他牵扯进去。不然依澧儿的脾气怎么又会愿意去护着她。”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谢予身份? 不归山在此时此刻仿佛归于平静,这一瞬的平静之下却是充满了血腥的气息,山上山下尸横遍野,汇聚成血泊漫延着流到湖中、溪水中,氤氲成红色。 暴雨迟迟不下,周遭的空气闷热而又躁动,仿佛都能看见热气在空中虚浮着,在夹杂着尸体的血腥味更加让人压抑难受。 “姑娘,三皇子交代了说今日不让你出这个院子。”柳叶抓住容涵的臂膀急声道。 容涵眉眼微蹙,眼底中有些焦急和恐惧:“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柳叶,外面是不是出事了?我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柳叶心下也很是害怕,仍然强撑着对视着容涵的眼睛:“姑娘放心,没事的,只要咱们不出去就会没事的。” 外面突然一声急促凄厉的惨叫,激得容涵差点尖叫出声,却一下被柳叶用手给捂住,牙齿还不小心咬在了她的手上。 柳叶忍痛扶着容涵躲回屋子里,又将两扇房门紧紧关上,容涵只觉牙齿上还沾着些铁锈的血腥味,可此刻她却是顾不得想那么多,她瑟缩在床榻的角落,紧紧抱着薄被。 她见过太多算计,可是这样一场不知名的杀戮让她没来由的恐惧。 容涵霍地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柳叶问:“你说我故意将戚簌簌引了出来,你说她会不会已经被,被外面的人。” 容涵不敢说出来,戚簌簌算计她,她肯定是要报复回去的,戚簌簌想要得到三皇子表哥,那她就让戚簌簌彻底被厌弃,让她去纠缠表哥。 可到现在容涵眼睛瞪大的有那么一丝涩涩的,这双手终究是沾了鲜血。 柳叶安慰道:“姑娘莫要多想,即便,即便戚姑娘真的死了,那也是她命该如此,不是姑娘的错,是她算计姑娘在前,怎么能怪得了姑娘呢?” 容涵怔怔地点了点头:“四姐姐哪里?” 柳叶蛊惑着容涵道:“郡主那里有怀鄞公主况且那么多精兵护卫定然是不会有事的,姑娘现在要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出事就好。” …… “不归山竟然藏有前朝反贼英王余孽多年,着实是不应该的,不然也不会出现今日之事。”萧继面色微沉,低眸之间流露出一丝算计的笑意。 印澧站在谢予身边,抬头淡声道:“不归山不敢藏匿反贼余孽,三皇子说话莫要太过果断。不归山乃晋朝宫学,下人又分三六九等,总计无数,况且不归山此次考学从各世家中抽调几百个丫鬟,谁也说不准这个丫鬟是从哪里抽调来的,按照三皇子所言,澧还疑惑可能就是三皇子府邸调上来的。” 萧继笑意凝滞,眼底深色聚成漩涡,幽幽道:“印小公子莫要在意,是本皇子说话莽撞了。” 他话语一顿,转而看向谢予和萧承两人:“此次事端终是要有结果的,难道仍由反贼英王的余孽杀害我晋朝未来肱骨之臣,伤我晋朝根基,真是可恶至极。” 谢予死寂一样的眼眸微抬,嘴角噙着的笑意虚浮又略微有些讽刺,他一手放在椅子把手上,缓缓抬起撑着自己的额头:“三皇子深思远虑,若陛下在此定然十分欣慰,反贼英王早在陛下登基之前在神武门被谢致击杀,未被俘获的余孽藏匿至今,定是想要为英王报仇,残杀不归山学子也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们的目标还是两位皇子。” 萧承摇着折扇一顿,故作害怕道:“那本皇子可得好好藏起来,不然让他们阴谋得逞可就不好了。” 萧继脸色一变:“二皇兄与我同为父皇子嗣此时更应该站出来,抵抗余孽。” 萧承摇头,苦口婆心道:“三皇弟此言差矣。若你我二人中,你受伤了,不免有好事以为我趁机作乱害了你,反之我受伤了,而三皇弟安然无恙,定然又是陷你于不义。若我二人同时受伤如何教父皇和母妃他们心安。” “再则皇兄家中有妻小,不得不为自己多想,你我二人还是好好躲起来才好。” 萧继嘴角抽搐,正要反驳。 谢予又道:“陛下在皇城已然知晓此事,已经暗中派遣精兵前来不归山救援,谢予身为臣子有权护卫两位皇子安危,若三皇子执迷不悟,可千万别怪谢予动手。” 萧继脸色些微有些难看,漠然甩袖。 谢予:“应书应其,安排好影子寸步不离两位皇子身边,必定确保其安全。” 萧继垂下的手握紧,眼底闪过一丝怔然,影子是历代晋朝皇帝身边的护身符,他没想到父皇竟然信任谢予到如此地步,还将影子交给了谢予。 眼见着应书护送着萧继离去,萧承这才站起身子,走到谢予面前停下道:“本皇子可也得好好藏起来了。” 他话语一顿,眼眸微沉,又轻轻道:“主谋既然被看顾起来了,后面的事你自然也好动手了。” 言罢,就转动着折扇离开。 谢予闭了闭眼,幽幽道:“后面要你去将萧继身边的门客杨沉给找出来。” 印澧点了点头,手中提着一把冷剑:“先前父亲察觉三皇子妃动作本是要我去敲打告诫一番,没想到最后他竟然残忍如斯,犯下这么多杀孽。” 谢予兀自冷哼一声,眼眸之中的死寂如同冬日肃杀一般寒冷:“每一个上位者都是踩着那么多杀孽坐稳这个位置的,可笑的是他们高枕无忧后,又要用别人的血去铺他们以后的路。” 印澧低垂着头,提着冷剑的手,拇指抵着剑柄:“你和当年的谢家是什么关系?” 谢予放下撑着额头的手,斜睨着印澧:“我若真和当年的谢家有关系,你觉得我留在陛下身边多年无事,还越发得陛下信任是为何?” “你想知道,那就是拉着不归山走进这权势的漩涡中,要么最终覆灭,要么得以保全。” 印澧手中冷剑,微微露出一节剑身,眼眸微冷:“我不管你是谁,是元裔君也好,还是谢家当年留下来的遗孤也好,你不要拖着她和你一起走向深渊。” 谢予慢条斯理地起身,浑身毫无情绪波动,淡淡然然,仿若一个死人一般的悄无声息:“是她甘愿和我走向深渊,还是你希望她被容王府送进后宫,过得跟活死人一样。” 印澧清冷的眼底聚起一丝恼怒,对于容沨他们有着血缘的牵绊,她对自己的看护和思虑他不是没有察觉,正是这样他想让她不要牵入那么多的算计中去。 “那你能带给她什么?容王府铁定心思要她入宫,你能有办法不让她被那个狗皇帝选中,那双眼睛和莲妃那么像,难道你还能毁了这双眼睛?” “就算她因为你在其中周旋侥幸落选,那她回到容王府又该怎么办,她一心都扑在你的身上,连命都不要你了,那个时候你难道可以娶她?” 印澧一声声质问,发泄内心的愤懑,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谢予眼眸一抬:“我许诺她的都不会食言。” 印澧愣了愣,咬牙又问:“若你真和谢家有关系,那你定然知晓她的那双眼睛就是祸根,陛下当年冷酷无情逼死莲妃和谢家,你靠近她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逆光之中,眼眸中的死寂仿佛汇聚成了一丝热度:“不为什么。她于我而言只是容沨。” 一个爱骗人的疯丫头。 “我有办法,我能护住她。那你呢,此时此刻你还在陷入自己的情绪中,你觉得你能护得住谁?容沨?怀鄞?印夫子夫妇又或是整个不归山?” 印澧哑然,良久之后,他闭了闭眼,眼底恢复清明,这时应书出现在门口。 谢予道:“你跟着印小公子一同去找杨沉,他们发觉名册暴露,定是要借英王余孽之名杀尽名册上的人。” 印澧转头问:“你怎么会知道,杀那些人的一定是三皇子妃人,而不是英王余孽。” 谢予半眯着眼睛:“我说过当年击杀英王的人是谢家谢致,英王余孽更是被他一扫而净,如今藏匿在不归山的不过是跳梁小丑想要伺机动手刺杀两位皇子而已。” 他嘴角笑意微深,幽幽道:“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英王余孽,只是萧继在打着英王余孽名号杀人而已。” 印澧压低声音冷声道:“你果然和谢家有关系。” 临出门的那一刻,印澧依稀听见谢予道:“谢家几百条人命都死光了,你觉得我会是谁?” …… 容沨站在高处,从上往下看,绿色深意中亭台楼阁又有红色夹杂其间,却瞧不细致,朦胧之中,好似一幅美景图。 可又有谁知道其中杀戮? 容沨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下面,什么也瞧不清楚,这就是谢予要走的路吗?这样的难? 她一手扶在柱子上,所以当年株连九族的谢家和谢予是什么关系? 一切仿佛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下,看不清真相。 容沨眼眸微沉,这种无力让她很是憋屈,细密异样的神色汇聚眼底,却是忽地转身不知去了何处。 第一百五十章 后续帮忙 印夫人的院子清幽,除了祝妈妈外,几乎很少见着其他下人,印夫人跪坐在亭台中,面前桌案上摆放着一把通体漆黑发亮的古琴,琴身刻着不知来历的文字,又像是诡异的符文。 只见印夫人爱惜的轻轻动了动发出铮地一声音响,她头也不抬道:“我还以为你会晚些想通才来找我。” 容沨站在台阶之上,一身箭袖轻袍,一个晃眼好似印澧站在这儿又或是其他人。 印夫人缓缓起身坐到另一边道:“会抚琴吗?试一试。” 容沨点了点头,跪坐在软垫上,看着这琴心下一动,莫名神之向往。 只听印夫人道:“你可知河洛郡主?” 容沨细细思虑片刻才道:“听说一些,河洛郡主名唤容雩,所在容氏乃是殷汤贵族中最为显赫的一族,可惜与北燕一战,容氏家主战死都云城。河洛郡主为此下落不明,其兄长容垣成为容氏一族下一任家主,但家主令却在下落不明的河洛郡主身上。” “数年后,殷汤、北燕两国对峙,虽无战火可明争暗斗却是不少,殷汤内里腐朽,佞臣作祟,对抗北燕已是强弩之弓,而北燕好战对周边依附小国不断吞并,其中过程如何不知,只是书上记载河洛郡主覆灭殷汤报了当年父亲容修被人所害战死都云城的杀仇,后来又扶持前周遗孤灭北燕,一统中原。” 印夫人有些惊愕地看着容沨,她以为容沨只是知晓河洛郡主的名讳,不想对此也了解甚多,因为这样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子,后人对其评价褒贬不一,智多近妖,让人心生恐惧。 “此琴唤作识君,是当年河洛郡主所用之琴。河洛郡主不过三十逝世,正应了一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容郡主聪慧如斯,有时候该懂得如何去装糊涂。” 容沨低垂着头,指腹压在琴弦上,她缓缓闭眼,指头微动,琴声倾泻而出,让人忍不住闭眼聆听这一天籁。 容沨开口道:“我不敢糊涂,连一丝松懈都不敢有,我只想问关于谢家和莲妃的事,还请印夫人告知。” 印夫人定定地看着容沨:“谢家和莲妃的事是禁忌,谁也不能提。” 容沨道:“可夫人在带我和怀鄞公主来这里时,就已经提了。夫人是在为他们不甘又或是愤怒。” 印夫人神色温和:“你想要什么?” 容沨缓缓睁开眼:“此事结束后,陛下定然龙颜大怒,本就有的猜忌更是无分对错疑心他人,我想让印夫子届时帮忙替陛下点明真相。” 印夫人心下有些好奇,细细地盯着容沨脸上的神色,却听容沨又道:“我知夫人已经知晓我与印小公子的关系,无关其他,容沨多谢夫人与夫子对我弟弟的看顾。” 一曲音停,印夫人笑笑,猛然回过神道:“就是擅琴的莲妃也没有你如此懂琴。” “罢了,当年的事所有人忌讳莫深,连一句公道的话都不敢多说,深怕牵累自己,祸延家族,与你说说又有何妨。” 所说之事,却不过是将当年事情简单说出,其中深意还需容沨自己去思量,言罢后。 容沨站起身子,躬身道:“多谢夫人提点。” 印夫人摆摆手:“我说的,你是去问其他人也是知晓的,哪有什么提点。” 容沨一脸沉静,眼眸中忽隐忽现的冷嘲和深沉却不知是为何。 告别印夫人后,容沨又去找上了印夫子。 “你这个小女子倒是心计颇深得很。”印夫子眼眸锐利,像是一把利刃要剖开容沨外表的虚假。看清她内心所想。 容沨对着印夫子行了一个大礼,静静道:“当年之事,虽时隔境迁,可事情真相如何我想印夫子是最清楚不过的,满门忠烈无辜之人,皆成陛下猜忌之下的亡魂,就为了所谓巩固晋朝江山还是他萧家的江山,印夫子恪守礼制,所谓忠君若忠得是这样的君主,即便不反,难道还要成为他人刀俎上的鱼肉。” 印夫子冷声道:“放肆!” 容沨缓缓直起身子:“容沨所言放肆,却是无错。当年印夫子的话为保全不归山不敢说出口,可到如今已经危及不归山和无辜之人,难道印夫子还要隐而不发?” “不归山尸横遍野,有人是自找,可又有多少人是无辜?当年几百条人命无辜丧生,如今死去的人更多,容沨不明白,印夫子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容沨缓缓握紧手,她要为谢予想好退路,萧继假借英王余孽的名号残杀学子,此事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只会引火上身,晋元帝猜忌之心越重,对谢予定然又是要多几分防备之心,事成,晋元帝定然忌讳身边之人有如此手段,说不准那日会这把利刃的刀尖会对准自己。 而能解救局势的人只有印夫子,只要印夫子去进宫面圣说上一句,一切危机都能降到最小。 印夫子神情微微一怔,恍惚间他看见了谢致,自己的妹妹印书和谢濯,那些死去的旧人都在他眼前打转,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容沨身形挺直,目光炯炯:“印夫子,容沨恳求你。兔死狐悲,印夫子你救得更是不归山。” 印夫子眉头紧锁,目光微凝:“你想救得是谢予。”他语气笃定,并没有一丝疑惑之意。 “不归山一事,无论好与坏,最终倒霉的都只是谢予,你为何要救他?” 容沨认真道:“我必须要救他。” 与她而言,谢予就是命。 印夫子冷笑:“你若这样说,那我救不了他。” 容沨意味莫名道:“就凭他姓谢,不管他身份怎么样,难道印夫子可以置之不理?” 印夫子眼眸一沉,看向容沨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深沉,片刻才道:“就算他姓谢,我我也不会单单因为一个姓前去冒险。” …… 天色渐暗,山下始终没有传来消息,久到怀鄞也有些隐隐坐不住了,容沨扣住怀鄞的手,淡声道:“你要我冷静,如今却是你自己坐不住了。” 怀鄞咬咬牙,却是泄气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马鞭给掷了出去。 直至半夜,怀鄞撑不住地靠在容沨身上浅睡,容沨也是支着手撑着额头,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却一直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沨闭着的眼眸猛地一睁,手中匕首欻地一下从遮掩的衣袖中抽了出来,心脏砰砰地几欲跳出心脏,却见眼前站着的却是谢予。 此刻容沨尚未回过神来,手中的匕首紧了又紧,半晌才怔怔道:“……你,你回来……” 话还未说完又一声小小的痛呼,怀鄞也是霍地从浅睡中醒了过来,见着谢予张口就问:“印澧呢?” 谢予道:“在前面见印夫人。”话还没说完,怀鄞就一把推开谢予跑了出去。 谢予弯腰帮着容沨捏着她被怀鄞靠麻的肩膀,手中匕首落地,容沨抬手摸着谢予的脸颊,额头抵着他的下巴,闭了闭眼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予另一手握住容沨放在他脸上的手,坦然道:“现在暂且没事,后面的麻烦还多着。” 容沨轻声笑笑:“总会有解决的办法。萧继那边?” 谢予被容沨牵着手在她身旁坐下,谈起萧继,他灰黑的眼眸一冷:“我们设计引了杨沉前来,却没想到,萧继竟然会狠心先我们一步杀了杨沉。那些名单上的人,都被萧继杀得差不多了。” 容沨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紧紧可握住谢予的手:“名单还在我这里。” 谢予抬眸:“你这里的名单不能再留,萧继既然能下死手借英王余孽名号杀人,那么他一定想办法找出这份泄露的名单,并让知晓这件事的人闭嘴。” 容沨一低头,谢予顺着看向她腰间系着的秀囊,二话没说就将它取下,拿出里面的信纸放在自己身上。 “那你们现在要怎么办?萧继那里他自断臂膀,杀了杨沉,这个仇他一定会报的,你们后续要怎么去做?”容沨说出心里的担心。 谢予对上容沨的眼睛,眼底掀起一丝波澜,轻轻道:“我有办法让他暂且住手,那时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不会有功夫来对付我。” 容沨默默点了点头,最终还是开口问了:“你和当年的谢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予神情微微一变,又似已经预料到她会有今日一问:“谢家几百条人命要我去帮忙申冤。当年谢家的覆灭,我要一个一个找出在其中算计的人,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至于我是谁?我也已经久到忘记我自己是谁了?唯一记得的是我要替谢家找回公道,即便是要弑君才能坐到,我也愿意去冒险。” 容沨心思深沉,一点就通,当年之事那就是有戚家和沈家在其中下了杀手,不然谢予怎么会不远千里前去青州,而戚家那便是和戚贵妃有关系,戚贵妃让戚家陷害谢家,莲妃没了母族依靠,这个冠宠后宫的女人就可以永远消失在宫里,其中细节深意还需要去查探当年之事。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归之后 一场寂静的杀戮终于在夜幕落下之时结束了。 乌云压顶,酝酿已久的暴雨落下,狂风骤雨拍打着窗外树叶,不少树叶还不到秋风肃杀之时,就已经打落在地,未铺青石板道路泥泞,雨水混着泥水夹杂着血迹冲刷着不归山。 燥热中氤氲着的血腥味也渐渐消散,应来一丝雨水冲刷后的清新和凉爽。 只是谢予抓下来的刺客,全都当场咬下牙槽藏着毒药,饮毒自尽。 萧承面色微沉:“我这个三皇弟倒是养了不少忠心的死士。” 谢予淡然靠在椅子,一手委屈手指敲击着桌案:“死人才不会撒谎,找仵作去把尸体通通解剖,看看能不能查出一些东西来。” 萧承点头应下。 翌日正午,晋元帝派来的精兵护送着萧承和萧继两人离开,留下谢予一人善后。 大雨冲刷后,所有尸体都被处理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不归山的平静。 确定并无什么危险后,容沨和怀鄞才得回到当初住着的院子里去。 一踏进院子,云宵和碧花两人眼睛泪汪汪地抱着她哭了起来。 碧花忿忿委屈道:“姑娘,怎么能丢下婢子们,若是遇着刺客,还能将我们推出去拦一拦。” 容沨失笑摇头,点着碧花的额头道:“你又不会功夫,能拦什么?总归是没事的。” 云宵也抽噎委屈:“怎么会没事?婢子们留在孟姑娘的院子,不过半个时辰就听得外面刀剑的声音,一个个叫喊着救命,婢子真担心姑娘会出什么事。昨日还有刺客差点破门而入,杀了孟姑娘不少护卫,若不是有裴大爷在,真不知道婢子们还有没有命见到姑娘。” 容沨有些惊讶:“庭表哥?他可有受伤?” 碧花擦了擦泪水:“婢子正要说了,裴大爷左手被人砍了一刀,大夫说所幸伤口不深,养几日就好了。” 容沨点了点头:“我去看看。” 她总是觉得裴策对孟宜龄的感情有些不一般,或者说裴策好像认识孟宜龄。 一去,便见孟宜龄陪在裴策身边,裴策左手用着白布包起吊在胸口处,面前放了一本书,孟宜龄就坐在一旁手里做着针线活,只是手中的那件衣服有些眼熟的很,正是裴策的衣服。 容沨站在门口眉眼一挑,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她将手虚握成拳头当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孟宜龄见是容沨脸上先是一喜,而后又发现什么白皙的脸颊蹭地一下跟火燎一样红了起来,手中针线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还是裴策先开口:“你这丫头明知那日外面危险还往外面跑,真是那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孟宜龄敛了敛神色,温婉道:“总归容妹妹没有事,一切安好。” 两人氛围和谐的如同新婚夫妻一般,倒是叫碧花和云宵两个小丫头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地退了出去。 容沨道:“庭表哥的伤无事吧?” 孟宜龄愧疚低下头:“若不是昨日为了救我,裴公子也不会……加上裴公子几日后又要秋试,我心里着实不安。” 裴策笑笑,又赶忙安慰,此时此刻容沨觉得自己需要出去,给两人留一点空间。 孟宜龄用牙齿咬断线,把衣服放在一旁圆凳上,抓起拐杖道:“我先回去了,容妹妹有事找裴公子我就不多留了。” 容沨道:“那我送送孟姐姐。” 两人走在廊下,容沨敏锐察觉孟宜龄怀有心事,开口道:“秋试若庭表哥上榜,二舅母可要急着替他相看婚事了,我祖母都说了若表哥能有心悦的女子,她亲自上门帮表哥提亲。” 孟宜龄轻咬着下唇,步伐猛地一停看着容沨,犹豫半晌问:“若是,若是我有意裴公子……” 见容沨眼底似有惊愕,又急忙道:“我知,我是不自量力,身有残疾,还有毁了容貌……是我配不上他……” 容沨摇头,从一开始她其实就希望若裴策能和孟宜龄走在一起,孟宜龄是个好姑娘,而且还有一个好的家势,裴家需要这一份助力,可是她不希望裴策是怀着这一份心计去接近孟宜龄,这样对孟宜龄太不公平了。 “不是。孟姐姐不要妄自菲薄,妹妹是担心的是,姐姐家中显赫,而我外祖裴家不过是商户,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沛国公与夫人定是要多想的。难道姐姐就不怕是我庭表哥故意接近你?” 孟宜龄微微一愣后,面上露出一丝愉悦之色,她没想到容沨会与她推心置腹至此:“若真能得裴郎相许不管以后如何,我也认了。” 容沨似想起什么又道:“戚簌簌死了。” 孟宜龄脸上笑意一顿,有些惊愕地瞪大眼睛,戚簌簌死了? 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问。 将孟宜龄送出了院子,容沨面色略微有些发沉盯着裴策:“你接近孟姐姐是什么意思?” 裴策翻着书页的动作一顿,抬头对上容沨的眼睛,眼底幽深莫名。 “我相信不是没有看出孟姐姐对你的心思,我不希望你是为了裴家去接近她。”容沨认真道。 裴策阖上了书:“不是为了裴家,是为了自己。” 裴策的回答模棱两可,容沨眉眼微蹙:“那你就要拿出自己的诚意。” 临走时,容沨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她回过头看向窗户前的裴策:“庭表哥从前可是认识孟姐姐?” 也没问出答案,就转过头离去了。 裴策谁也没说,他确实认识孟宜龄,只是那段记忆久到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不归山之事,被晋元帝下令压了下来,死了那么多人在盛京却没有传出一点儿风声,容沨也不知道是为何,即便有世家知晓,但见着自己孩子平安归来也都缄口不言,不再多问些什么。 容沨和容涵两人同坐马车回到容侯府,马车上,容沨瞥了一眼容涵,只见她之前受伤的手还用白布包裹着,放在膝上,神情有些蔫蔫地不愿意说话。 容沨眼眸一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冷嘲一笑。 回到容王府,却是难得见着容王爷也在,戚氏忍了半天等容涵行好礼才上前抱住她。 “可算是没事,回来了。”一低头见着容涵手上受伤又惊叫道:“手是怎么了?怎么来信的人也没说手受伤了?郡主年长,怎么不多多看顾一下涵儿。” 容王爷虽不说话,看向容沨的目光略微有些不赞同。 容沨心中冷笑,讥诮道:“六妹妹身边有三皇子陪同,我再去多多看顾,怕是侧妃又要多想。侧妃怎么不问六妹妹是怎么受伤?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偏过头盯着戚氏:“却只急着责问我是何意?” 戚氏话语一噎,柔柔道:“是妾身见着涵儿受伤急切了。” 容王爷沉声道:“侧妃也不是有心责问,倒是你这个做小辈怎么能去指责长辈。” 容沨却也不怕惹容王爷生气,冷嘲道:“身形立不正,言行不端,难道还怕人说。沨儿想来有话直说,父亲想要责罚,责罚就是了。” 容王爷脸色略微难看,正要发怒。 容老夫人说话了:“两个孩子平安回来就已是万幸,还多说些什么!涵儿既然受伤那就去请大夫,责问四丫头难道就能好了?” 话语一顿,又对容沨声音微沉道:“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日后进宫难道你也是这般莽撞不成?你往日学的规矩去哪里了?”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站起身子微微福身:“沨儿有错,向父亲祖母告罪。沨儿还要去向母亲请安,就先行告退了。” 容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精光,却还是点头让容沨离去。 而戚簌簌死在不归山,戚家对外也只能说是突发疾病在回府途上暴毙,丧事草草举办。 倒是戚氏多想了一些,拉着容涵问:“你表妹簌簌说是生病去的,可是在不归山发生了什么事情?” 容涵浑身一个激灵,表情一瞬失控烦躁地推开戚氏的手:“我怎么会知道?她在不归山上害我,弄断我的琴弦,我恨她来不及,还有心思去关心她的事情。” 戚氏觉着容涵反应过激,可又想着是在不归山受了惊吓,也不在多问,又道:“她虽是庶女,可也是你舅舅的女儿,明日你同我一起回戚家看看。” 容涵脸色发白,有些不情愿的应下。 …… 皇城。 晋元帝眼眸深沉地盯着眼前的奏章,仿佛要将那字全部刻在眼睛里一般,他抬手将奏章阖上,意味不明道:“朕身边这位元裔君倒是越来越能干了。” 突然太监通报道:“启禀皇上,印夫子求见。” 晋元帝一瞬惊愕,眼眸一低,不见喜怒道:“传。” 晋元帝一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印夫子,道:“朕以为当年之事后,你至死也不愿意入宫,要一辈子藏在不归山。” 印夫子两手拱起,低头面无表情道:“臣是不愿意进宫。” 此话一出,晋元帝眉头微锁,眼底凝聚着一丝杀意,可又在印夫子后面的话中淡淡散去。“臣之所以不愿入宫是因愧对陛下,无法为陛下排忧解难,更没有在当时及时发现谢家谋逆之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章华恩宠 殿内,独留晋元帝和印夫子两人,空气有些沉重的凝滞,晋元帝微凝的眼眸轻轻一闭,又缓缓睁开,眼中隐匿的杀意稍缓。 “当年之事,谁都没有料想到。朕待谢致如手足,不曾想对他的信任和君恩竟然坐大他的心思,想要取而代之,改朝换代。” 晋元帝语气有些沉痛,眉头微皱,仿佛受到了极大的背叛。 印夫子低垂着头,嘴角裂开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意,面容却任然严肃:“谢致谋逆,臣作为其好友虽不曾参与,可却未能即使发现,差点酿下大祸,臣实在有愧。愧对先皇,愧对印家先祖,更是无颜面见陛下。” 印夫子沉声回忆着,眼底幽深:“臣的两个妹妹都因谢致谋逆而死,书儿单纯,阿濯善良,对权谋之事更是一点都不懂,可是她们的死臣实在难以释怀。” “阿濯”两字落在晋元帝耳里,却是让他身形一怔,背在身后的手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握紧。 他半眯着眼睛,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喜欢抚琴爱冲他笑,无视规矩的女子。 “你是再怪朕做得太绝逼死了她们?” 印夫子直起身子,两手缓缓垂下:“是谢致做得太绝,全然不给书儿和阿濯留一条后路,她们的死都是因为谢致。” 晋元帝对印夫子的话倒不是全然的怀疑,谢致与他是兄弟可他却谋反,对于深受礼制影响的印石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况且他印书和谢濯都因谢致而死,不仅会有恨,更多的是怨。 晋元帝有些颓然地仰着头不知凝视着何处:“若当年朕能再多信阿濯一分,她也不会在生产时难产,皇长子更不会才不过半个时辰就而逝,她怎么又会自戕宫中……书儿或许也能活下来。” “你说阿濯死前也不愿意见朕,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她是不是在怨朕?” 印夫子道:“阿濯待陛下真心,其中所想臣不敢揣测,只有陛下才是明白的。” 晋元帝恍然大悟,是啊,他的阿濯对他一片真情,她怎么会怨他,可她为何要舍弃自己离去。 忽然印夫子跪下,对着晋元帝拱手道:“臣请求陛下废去不归山宫学职责。” 晋元帝眼底闪过一丝惊愕,转而变得深沉:“卿何出此言?” 印夫子道:“英王余孽借不归山考学之事,藏匿其中,造下无数杀孽,更杀尽我晋朝未来肱骨之臣,不归山立学为本,可如今却牵扯到权势争端中,已是违背本心,臣恳请陛下收回不归山宫学职责。” 晋元帝沉声道:“卿当真要如此?” 印夫子沉沉地点了点头,“除此事之外,臣还有一事。” 晋元帝:“讲。” “臣知元裔君得陛下信任,此人如同陛下手里的一把利刃能帮陛下排除万难,可兵器锋芒太露没有弱点亦是会被有心人利用反噬主人。” “臣虽不在朝野中,可心系陛下。如今两个皇子长成,二皇子无所事事,一心不在朝野,三皇子为人机敏是中宫最好之选,可外戚干政不得不防,不如将元裔君作为两位皇子的磨刀石。”印夫子冷声道。 谈起立储一事,晋元帝不免又防备起来,眼眸凛凛凝聚着深沉,他坐在龙椅上,细细盯着印夫子问:“朝堂之上,对于立储一事已提及无数次,无外乎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两人。卿以为谁能担此重任。” 印夫子摇头道:“陛下春秋鼎盛,两位皇子为人子能孝顺陛下,为人臣亦能帮陛下排忧解难,可为人君却是心性不足,陛下还是需让两位皇子多多历练才能见真章。” 晋元帝笑意微沉:“还是卿看事最清楚,他们那些大臣哪里选得是日后能为人君的储君,怕更多是他们家族日后的荣耀。” 他话语一顿,又道:“不归山一事,谢予以向朕禀报清楚,印家无辜。只是正如卿所言不归山乃求学之地,但被有些人弄得乌烟瘴气,扰了求学本心,确实不宜再作为宫学。印夫人所办女学却还是可以继续,卿不必再多言。” 印夫子告退后,晋元帝又让身边太监传话,让谢予尽快处理完不归山之事,回到御前伺候。 天色渐暗,小太监见晋元帝将最后一本奏折批注好后,赶忙端上茶水,小心问:“陛下今日要去哪位娘娘宫里?” 晋元帝喝了口茶水后,捏了捏抽痛的眉心,似有想到什么:“去章华台。” 小太监怔愣一瞬,手中架着的拂尘都差点摔在地上,回过神来,见晋元帝还在低头捏眉,心里松了一口气,差点就把小命儿丢这儿了。 他进宫之时,谢家谋反一事已经过去三四个年头,这章华台奢华无比,就是当年反贼谢致妹妹莲妃的住所,莲妃自戕后,章华台就落锁封宫了,今日陛下怎么会想起去章华台? 果真是圣心难测。 晋元帝前去之时,跟着的人不多,但前脚刚进,后脚阖宫上下可都是知道了。 赵淑妃手里拿着一件婴孩穿得肚兜,布料柔软,眉眼含笑细细地盯着上面麒麟图案,听得身边来报,稍稍诧异了一下:“章华台?” 说着,又将肚兜放在托盘里,又捡起一个拨浪鼓摇了起来,咚咚地声音悦耳不见吵闹:“去就去呗,在宫里这些年本宫可算是看明白了,争什么也争不过一个死人,何况那个人还是咱们陛下动过几分真心的人。” 白苏笑道:“娘娘不气,自是有人气得又要去请太医了。只是陛下这些年连听得一个莲字就要勃然大怒,怎么会突然想着去章华台。” 赵淑妃妩媚的眼眸微挑,淡声道:“只是有人解开陛下的心结,别忘了今日谁进宫了。能让戚贵妃心里隔应不舒服,本宫可就高兴极了,身为贵妃又如何,能得陛下惦记又如何,可惜比不过一个死人。” 白苏眼眸幽幽道:“莲妃虽死,可是对咱们娘娘做了一件好事。” 赵淑妃眼眸一顿,又兀自勾唇一笑:“可得去宝华殿好好给这位故人上柱香。” 白苏似想起什么又问:“倒是那位容郡主……娘娘要如何办才好?” 从前偶然见过印澧小公子便觉得这双眼睛有些似曾相识,可那日戚贵妃寿宴上,容郡主那双眼睛才是如出一辙。 她恍然记起当年自己的主子曾问过陛下,为何如此宠爱莲妃娘娘,陛下只道了一句:“那双眼睛你们谁都没有。” 赵淑妃神色并没有太多波澜,又捡起一把玉锁细细看着:“本宫难道还怕一个小丫头不成?就算容王府有意送她入宫,该怕的也不是本宫,而是华荣殿的那位,天天见着怕是要做噩梦的。” 她吃吃地轻笑了几声:“本宫只要一日还是皇亲贵胄,那恩宠就一日都不会断。承儿是个自己有筹划的,阿瑶又怀有子嗣,本宫不给他们拖了后退就行了。至于她在怎么像莲妃也不过是个影子而已。” 白苏闻言也稍稍释然,笑道:“只是别人可没有娘娘想得这么通透了。” 赵淑妃将玉锁放在掌心,冲着白苏招了招手道:“你瞧这把玉锁打得可好,本宫可是挑了好久才选出一块儿上好的玉石。” 白苏上前,看了看,白玉无瑕,通透若雪:“娘娘这是迫不及待要见皇长孙了。” 赵淑妃笑意真切:“当年抱着承儿的时候,才那么小一个,一天见一个的长法,那孩子我怕是都看不过眼就长成和她父亲一样高了。” 赵淑妃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也是没几日了。别的什么夺宠本宫是没心思管,倒是华荣殿那边眼红的要吃人,告诉安排去照顾阿瑶的嬷嬷半点都大意不得。” 白苏点头应下。 赵淑妃让人将给萧承未来孩子的物什教宫人一一收拾妥当后,歪歪地靠在软枕上,忽地问了一句:“如今本宫也是无愧于她了。” 白苏手上动作一顿,轻轻为赵淑妃盖上一层薄薄的绒毯道:“娘娘于她自是无愧,而是大恩。” 而华荣殿这儿,宫里下人却是无一人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戚贵妃。 戚贵妃卧在美人榻上,闭着眼眸小憩,浑身透着一股阴沉之意。 殿内四下无人,她一人喃喃自语道:“阿濯姐姐,为何你都死了也不愿意放过我,还霸占着陛下的心,当初你冠宠后宫,却是一点儿都没有想过妹妹我,就是死了,你也还是那么自私。” 戚贵妃霍地睁眼,眼底隐隐有些赤红,一把将身旁矮几上的茶盏挥倒在地。 殿外宫人闻声进来,戚贵妃敛了敛神色,在晕皇地烛光下,半边脸陷入阴影中:“碎了茶盏,还不快来收拾。” 待到第二日,晋元帝却是突然下了一道圣旨,追封已故莲妃为懿贤皇贵妃,其子为睿亲王。 圣旨一下,戚贵妃容色狰狞地极尽扭曲,砸了自己最心爱的步摇。 “睿亲王……”萧承微微一笑,看向谢予。 谢予死寂的眸子变得更加冷然阴森。 第一百五十三章 秋试喜事 不归山不再作为宫学为求学之地,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世家暗自揣测可是因英王余孽一事,晋元帝震怒迁怒于印家,收回不归山宫学职责。 萧继听闻此事后,眼眸中不及眼底的笑意变冷,杨沉死了,他无疑自断一臂,失了得力的帮手,真真是恨极了谢予。 “印石那个老匹夫倒是真敢做。” 华荣殿内,萧继给戚贵妃请安后,便见戚贵妃神情郁郁,有些憔悴地单手撑着额头靠在美人榻上。 戚贵妃幽幽道:“二皇子妃如今都要临近生产,你府中侧妃倒是一个消息也没有,整天争风吃醋尽是些蠢东西。二皇子妃生的若是个女孩儿还好,要是个男孩儿,那可是宫里第一个皇长孙。” 萧继神情一黯,眼底深沉略微有些凝重,缓缓开口:“若是为了一个皇长孙,父皇就将中宫之位给了萧承,那也看他有没有本事坐得住。” 戚贵妃抬眸瞥了一眼萧继,她的儿子她最是清楚,淡淡提醒道:“但也不该放任他们这样得意下去了。” 萧继思虑片刻:“最近不归山一事,父皇隐而不发,可是积着怒火和猜忌的,此刻不是动手的好时候。”他话语一顿,想起今日父皇突下的圣旨问:“当年谢致谋反,父皇可是暗地里命影子将其挫骨扬灰,照理说莲妃受此牵连怎么突然被追封?” 戚贵妃面色一冷,柔和的神色变得有些阴森,闭了闭眼:“你不知道。” “当年的谢濯冠宠后宫绝不是夸大其谈,陛下待赵淑妃好不过是为了拉拢皇亲,其他宫妃也不过是当个玩意儿看着。” 戚贵妃语气有些凄凄,萧继不免安慰道:“即便如此父皇待母妃是其他人没有的。” 戚贵妃兀自冷嘲一笑,脸上笑意止不住仿佛听到了多大的笑话一样,眼底流淌的哀伤却是没人看见:“谢濯入宫不过短短半年她便从婕妤一路晋升为妃,后来前朝有礼部官员提起不合礼制,陛下才歇了晋起为贵妃的念头,谢濯入宫后,简直是后宫嫔妃的噩梦。” “只要有她在,陛下眼里便容不下其他人,就是跋扈如赵淑妃也在莲妃那儿吃了不少亏。说来可笑,就算谢濯如此得你父皇喜欢,可惜沾染上了皇权二字便脆弱得如同一张一戳就破的白纸,你父皇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戚贵妃眼底聚起一丝隐秘的恨意,搭在塌上的手微微握紧:“你要记住无论做什么事,千万要手脚干净,否则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万劫不复的便是我们。” 萧继沉沉地点了点头。 戚贵妃有霍地想起容沨,当初容家托戚氏给她递消息时,心里也并未当成一回事儿,多一个人能笼络住陛下的恩宠她也是愿意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容沨竟然与谢濯容貌无半点相像,可就是那一双眼睛,让人不近心里有些害怕。 选秀在即,留不留容沨着实让她有些头疼,可若是能留着她帮助萧继坐稳中宫…… “你年纪也大了,府中并皇子妃替你管束后宅也不是回事儿,你瞧着你姨母家的涵表妹如何?”戚贵妃问。 萧继无所谓娶的是谁,关键是那个女子后面的家族,他些微犹豫道:“若是贸然向父皇提起,怕是又要引许多猜忌。” 戚贵妃道:“无碍,后面之事母妃替你周全。” 八月秋试悄然而至,容沨求了容老夫人让她出府去送送裴策。 马车之中,她却是看见了孟宜龄,本来怀鄞早就闹着要出宫送印澧,可惜也不知为何被晋元帝罚了禁足,只是忍冬姑姑来了府上一次,偷偷给了她东西。 容沨示意云宵递上篮子道:“里面备了一些药丸,一对护膝,别的我想着也有人为庭表哥备下,也不就多此一举了。” 说着望向还在马车上坐着,偷偷将车窗开了一条缝隙看着他们这边的孟宜龄。 裴策笑笑,让裴妄接下,正要过去时,却听容沨又道:“庭表哥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 不要骗孟宜龄。 裴策认真地点了点头。 转而又看向印澧身边跟着一个小书童,静静地站在马车边上,不归山一事众人猜测不免有人会故意落井下石,倒是全了印澧不想应付的心思。 容沨轻声上前,云宵懂得将手中篮子递给了小书童,又拉着他稍微走远了一些。 看着面前高出她大半个头的少年,冷冷清清中藏匿着一丝倔强,心下一软:“可有备下厚实的被子?在里面别人给的东西可不许胡乱吃,跪久了膝盖疼,我也给你做了一对护膝,你可要记着带上,你年纪还小,要知道锋芒太露伤的是自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些道理你比我懂。” 印澧有些生硬的开口:“这些阿娘和父亲都已经和我交代好了。” 容沨神色一顿,微微垂下眼眸:“也是,是我想岔了。” 说着又从秀囊里取出一个平安结,下面坠着一块儿小巧的虎形玉饰道:“怀鄞原是想将这个亲手交给你的,只是她一时出不了宫,便托我交给你。” 印澧结果平安结,眉头微蹙:“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容沨心头一跳,想起那日忍冬姑姑欲言又止的神情说:“公主交代奴婢,若是印小公子问起公主为何不能出宫,还请容郡主帮忙周旋一二。” 容沨笑了笑道:“怀鄞虽是娇纵可行事是有分寸的,你若是想要知道她怎么了,你自己好好考完试去问她就是。” 容沨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要离去时,只听得印澧轻轻唤了一声:“阿姐。” 容沨身子一僵,机械地缓缓转过身子:“你叫我什么?” “阿姐。” 容沨眼眶有些发红,几欲落泪,忍了又忍道:“照顾好自己。” 印澧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后来容沨上了孟宜龄的马车,调侃地问道:“孟姐姐瞧着是开心极了,可是听了什么好听的话,心里跟吃了蜜一样。” 孟宜龄脸色羞红,推搡了容沨一下,故意板着脸道:“我瞧你是嘴巴抹了油,油嘴滑舌的,惯会取笑我。” 两人玩笑一会儿,孟宜龄才压低声音问:“我听说怀鄞公主被陛下罚了禁足,你可是知道为了何事?” 容沨眉眼微动,摇了摇头。 孟宜龄始终走着担心:“别人都说怀鄞公主最得陛下恩宠,纵得她行事嚣张跋扈,可这些都是在不触及陛下底线而言才有的恩宠。从前她用马鞭抽了三皇子不过也是被陛下不痛不痒地训斥了几句,还道她有皇家公主风范。” “此次禁足你说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容沨其实隐隐能猜测出来,怀鄞年纪渐长,有人便想在她的亲事上做算计,可她怎么会容忍,再加上一个印澧,怕是言语上冲撞了晋元帝,才会为此禁足。 “孟姐姐不要太过担心,陛下这些年对怀鄞的宠爱终究不是假的,会没事的。”最后一句像是在对孟宜龄说,又像是在对容沨自己说。 孟宜龄叹了叹气:“希望如此。” 容沨淡淡道:“不久二皇子妃生下皇嗣,宫里又多了添丁之喜,届时陛下龙颜大悦也会放了怀鄞出来,你我就不要多想了。” …… 八月秋试才过不久,二皇子妃赵磬瑶在中秋前一日发动,天明之际,皇长孙出世,天边出现一道荀丽的霞光,当天早朝得报云州灾情已经得以缓解,晋元帝龙颜大悦,为皇长孙取名瑞字。 《荀子·天论》所谓:日月星辰瑞历,是禹桀之所同也。瑞即为祥瑞、吉祥之意。 因云州灾事,中秋宫宴便不再举行,只等皇长孙满月之时,在行宴庆之事。 华荣殿内。 “恭喜陛下喜得皇长孙。”戚贵妃坐在晋元帝对面,柔声道。 晋元帝眉眼带着些微喜色,阖上手中诗集,呷了一口热茶道:“这孩子出生正是时候。” 意所指近日朝堂之上接连发生的好事,可落在戚贵妃耳里不免心下一沉。 戚贵妃笑意越柔:“若是那个孩子能够出世,要比二皇子都要年长二岁,此刻臣妾也能享享含孙弄怡的幸事。” 戚贵妃还是淑仪时,曾有幸怀过身孕,可惜孩子才刚过五月就失足流产,太医说,那是个成型的男胎。 晋元帝眼眸微动:“当年之事,朕已是追悔莫及,好在咱们又有了继儿。” 说着话语一顿,又道:“说来,继儿府中侧妃已有两位,倒是正妃之位一直空悬已久,之前朕还有意沛国公府家的姑娘,可惜发生那些事。你这个做母妃的,可有心怡的人选。” 戚贵妃眼眸一低,眼底隐藏着深意:“淑妃妹妹将自己的外甥女许给了二皇子,两人之间亲如母女。臣妾倒是属意我妹妹家的孩子,却不知陛下肯不肯?” 晋元帝沉吟片刻,问:“容王府的?” 戚贵妃缓缓点了点头:“陛下觉得如何?” 晋元帝又捡起诗集,翻开方才看得那一页,里面目光落在书页上,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久到戚贵妃微微有些不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圣旨结亲 虽是八月,可盛京始终不见凉下,华荣殿内还蓄着些许冰块,戚贵妃低垂着头,空气凝滞着一丝深沉,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良久,晋元帝将诗集扔在矮桌上,不动声色问:“是你喜欢还是继儿向你提起的?” 戚贵妃掩下眼底异色,轻声道:“继儿一心想为陛下分忧,若是有心此事,臣妾也不会现在如此发愁。是臣妾存有私心,想将自己的外甥女许给继儿。” 她话语一顿,询问:“陛下可是觉得臣妾选得不好?还是陛下自己心里有了合适的人选。” 晋元帝细细地盯着戚贵妃的眼睛,目光沉沉,笑道:“你是他母妃,你选的自然是好。” 他理了理衣摆,缓缓起身,戚贵妃也跟着站起身子问:“陛下好好的,这是要去哪儿?” 晋元帝走了两步,侧过身,手背掠过戚贵妃的脸,嘴角微微勾起:“朕的贵妃也老了……” 戚贵妃脸上笑意虚浮地有些挂不住,她抓住晋元帝的手道:“臣妾十六入宫如今快有二十四年了,岁月催人老,臣妾怎能违背天道,只是陛下依旧春秋鼎盛,臣妾怕陛下有一日会嫌弃我容颜老去。” 晋元帝扯了扯嘴角,笑意莫名:“只要贵妃还如从前一般,容颜老去又有何妨。阿濯从来都不将这些外物放在心上。” 戚贵妃垂下的一手略微哆嗦一下后,又缓缓握紧,眼睫轻颤仿佛在掩盖内心的嫉恨和怒火。 晋元帝收回自己的手,从屋内看向天边:“朕好久都没有想起过阿濯了,当初你和阿濯情同姐妹,却也是连你不曾说起过她。” 戚贵妃勉强笑了笑:“当初陛下震怒,虽是将姐姐禁足可并未废黜封号,可见是心疼姐姐想要护着她,后来姐姐离世,臣妾不提,是不想陛下再难过,阿濯姐姐也定是这样想的。” “是吗?”晋元帝半眯着眼睛,喃喃道,“你若是心怡容王府的姑娘为继儿侧妃,那你便做主定下就行了。” 言罢,抬脚就离开了华荣殿,却是戚贵妃身子一软撑在圆桌上,手心处全是粘腻的冷汗,她自顾自怔怔道:“……谢濯!” 晋元帝出了华荣殿,身后跟着一身玄衣的谢予,他面色淡淡,一双眼睛长年不见一丝波澜,嘴角勾着一个没有一丝温度的笑容。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晋元帝转动着拇指上的龙纹扳指道:“戚贵妃有意为三皇子求娶容王府的女儿,你怎么看?” 谢予薄唇少有血色,一张一合淡声道:“戚贵妃深思远虑,一心皆为了三皇子,有此所求并不意外。” 晋元帝挑眉,沉声道:“她担心朕会拒绝,倒是先拿了二皇子妃和淑妃做了筏子。你说她们意欲何为?” “谢予不敢妄言。”谢予道。 晋元帝步伐一顿,回过头看向谢予,兀自轻笑一声:“朕倒不知道你还会说这些不中听的话来周旋,你倒是越活越圆滑了。” 谢予微微低头:“陛下想听谢予说什么?” 晋元帝眼眸一沉:“实话。” 谢予这才幽幽地抬起头道:“两位皇子长成,陛下一直不曾显露立储之意,他人只能碰巧侧击、察言观色,三皇子事事争先要强,想要得陛下注意,不过也是为人子想要得到陛下这位做父亲的认可。” “可陛下从不显山露水,加之皇长孙出世一事,戚贵妃怕是有些急切了。” 晋元帝转动着扳指的手一顿:“之前你因三皇子受罚,朕还以为你会心藏私心,不想说话还是滴水不漏。” 脑海中,忽地想起印夫子与他说的话。 忽地转问谢予:“你在朕身边多年,可有什么心愿?” 谢予抿着薄唇,迟迟不语,就在要说话之时,晋元帝又忽地开口:“说不出来也就罢了,此事全当朕许诺与你,此后你更加要做好你的元裔君。” 晋元帝踏上台阶,一手背在身后问:“菁芜轩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谢予微微颔首:“菁芜轩来人说,公主这几日都闭门在殿内,不让宫女靠近,一日饭食皆是一餐不落的用了。” 晋元帝冷笑道:“她是最聪慧不过的,知道要和朕闹也得保存力气。过些日子便解禁放她出来,告诉她若在闹下去,朕绝不心软。” 谢予淡淡点头应下,又问晋元帝:“陛下为何不愿答应公主请求?” 晋元帝嘴皮一掀,露出一丝幽深,行走的步伐略微沉了一些:“你不懂,她身为一国公主是朕太过放纵她,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正正过了二十日,秋试放榜了,试榜前挤满了学子,努力想要看清榜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容沨本也被容老夫人拘着不许再次出门,所幸有孟宜龄前来陪她,两人一同等消息。 碧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口喘着气,额上还冒着热汗,结果云宵倒的水顿顿地喝了两口才道:“考,考上了。前面去看试榜的下人正正遇见了裴大爷,说是甲榜三十一名,倒是印小公子在裴大爷后面甲榜六十一名。” 孟宜龄先是一喜,而后又诧异道:“印小公子天赋异常,我还以为他会如印夫子一般一举拿下状元,名动盛京。不过他这个年纪能得甲榜六十一名也确实不易,要知道多少人考了一辈子也只能是个秀才。” 容沨低头坐着临窗大炕上,手里捏着绣花针一针一脚地落下,眉眼深意稍稍释然几分:“少年负盛名对印小公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印家险象环生,他也不易再太过惹人注目。” 孟宜龄回头瞧着容沨,眉眼一动,轻声道:“你是说印小公子有意收敛锋芒?” 容沨手上动作一顿,幽幽地抬起眼眸,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谁又知道呢?我也不过就这样随口一说,倒是庭表哥功名得了,姐姐的好事也就近了。” 孟宜龄脸色一红,瞪了容沨一眼,可心下却是愉悦至极。 没过几日,圣旨下达容王府选容涵为三皇子萧继正妃,容涵跪在地上,眼底全是了然之意并没有一丝惊喜和意外,她双手举起接过圣旨:“臣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神情定定,拿着圣旨的手缓缓握紧。 来宣旨的太监声音尖细,脸上扑着白色脂粉对着笑意道:“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等六姑娘及笈之后的就举行大婚。杂家会要回宫复旨,就不与王爷多说了。” 寿安堂。 容沨坐在下面,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对着云宵怀里的远哥儿,孩子如今已经近两月,长得十分结实,听得声响两腿用力瞪着若不是云宵力气大,都要抱不住他。 她神情淡淡,却是听着戚氏与容老夫人商议着容涵及笈之事。 容老夫人抬了抬眼皮道:“此事不已经早就备下,怎么又有什么问题?” 戚氏脸色微微一变,不由揉搓着手中绢帕,她自是知道一切事宜早就备下,可是她的涵儿现在可是三皇子正妃,日后说不准就是未来晋朝的皇后,想想她便心头一热,她忍气吞声多年,到了现在头上都还有一个病秧子裴氏压着。 她想让她的涵儿能够扬眉吐气。 容老夫人如何看不懂戚氏的心思,心下冷笑:“涵儿及笈已是按王府嫡女份例所出,你这个做母亲的还想要如何为她操办?” 戚氏想起容沨在青州及笈时那个眼热的场面若只是按照王府嫡女的份例操办根本就是比不上的,她咬咬牙,小心觑着容老夫人的神情道:“当初郡主及笈时,这般热闹。” 容老夫人冷哼一声:“你这个做母亲的倒是一门心思替她着想。”手中茶盏咚地一下砸在茶桌上。 她靠在身后软枕上:“当初四丫头及笈也是按着府上份例走的,当时王爷的爵位还只是侯照理说,还是现在涵儿的份例却是要比她们厚上许多。” 戚氏怎么会信,低头不语。 却听容老夫人又道:“当时是濮州裴家老太爷送来信,说是要让四丫头的及笈之礼再厚上一些,又让人送来不少钱财。” 戚氏身子一僵,扯了扯嘴角,她怎么忘了裴家? “孙女倒是觉得侧妃所言极是,六妹妹日后可就是三皇子正妃,及笈之礼太过简易难免教有心人多想。”容沨轻轻晃着拨浪鼓,咚咚地敲击着鼓面的声音仿佛是落在戚氏心头,戚氏忍不住心脏一阵收缩。 “之前去濮州时,外祖父给了孙女在盛京一些铺子,不若孙女从其中抽出三成利润添作六妹妹及笈的份例。”容沨说的轻巧简单。 戚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柔柔的声音微冷:“怎么能教郡主出钱。” 容沨偏头有些奇怪地笑笑:“不是侧妃觉得六妹妹及笈之礼不够场面,沨儿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侧妃莫要多想便是。” 容老夫人冷觑了戚氏一眼,又微微沉了一口气觉着戚氏有些可怜,便道:“你若想办厚一些那便自己再出一份,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好薄待,四丫头作为嫡姐备下及笈之礼便是。”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狠成事 容沨在寿安堂的一番话说得轻巧简单,可真是打脸容涵,脸上跟火烧一般灼伤的疼。 容涵本就想要和容沨争个高下,让容沨出钱帮她办及笄之礼,是将她的自尊和傲气扔在地上践踏,明亮的眼睛暗沉一瞬,反问戚氏:“圣旨以下,我已是三皇子妃,祖母心系容王府颜面定然不会薄办我的及笄之礼,阿娘又为何要去多此一举,好让四姐姐踩着我说什么多出一份钱办及笈的事?” 容涵瞪着一双眼睛,涩涩地有些发怒:“还好那日只有你与四姐姐,不然阿娘是想教我成为王府的笑话?还是让外人都知晓表哥的正妃办及笈礼都还要她的嫡姐出钱帮忙?” 戚氏本就容老夫人和容沨刺得脑袋发涨,又听得容涵指责,掀起眼皮,冷冷骂道:“住嘴!这便是你与为娘说话该有的规矩?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去多嘴去问老夫人?” 容涵惨然一笑,为了她?自从来了盛京,她却是越发看不懂她阿娘了。 久久隐忍积压的怨恨戚氏一直将其掩盖在柔弱温和的外表之下,好不容易来到盛京借着戚家和戚贵妃之势,就要翻身,可惜还是得被一个活不了几天的裴氏压着。 戚贵妃高高在上施舍与她的模样,让她的怨恨不断发酵,若是当年是她进宫,这样的话便是她的好姐姐戚贵妃伏在她的脚下仰人鼻息。 而不是在容王府这样卑微的活着。 涵儿想与容沨争个高低,她何尝不想和她的姐姐戚贵妃争上一争,可是她的姐姐终究高人一等,她只能小心依附,因为这个女人现在虽不是皇后,可将来会是陛下的生母,慈宁宫的太后。 她争不过了,她只能让涵儿代替她去一搏,三皇子一旦登上皇位,那她的女儿会是皇后,涵儿的孩子会是中宫太子,以后涵儿亦能成为太后,终究还是她赢了。 “阿娘?”容涵犹犹豫豫开口,她见着戚氏眼底浮起一丝赤红,整个人有些魔障地冷笑着。 伸手晃了晃戚氏的身子,着急道:“阿娘你怎么了?方才是涵儿说话糊涂了,阿娘不要生气了。” 戚氏猛然回过神来,她捧着容涵的脸,不自觉的有些用力,容涵难受得想要挣开,却是只能对着戚氏定定的眼睛。 “涵儿,你要记得从此以后,你绝对要做到心狠,不然你的路走不长的,会有很多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随时将你拉下云端,踩在泥潭里……只有这样你才能赢过容沨,走得更远。” 她也能赢过她的好姐姐。 “……阿,阿娘?”容涵声音略微发颤。 戚氏松开手,脸上又恢复从前的柔和,声音讥嘲道:“你知道为何周氏和容涟会输得那么惨吗?” 容涵摇摇头,眼前的戚氏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不仅是因为她们蠢,更因为她们不够狠,为娘当初也做得不够狠,留了裴氏一条命,若是做得绝哪里还会让容沨抓住把柄,在老夫人面前闹。” 容涵道:“其实王妃已经活不了几日,况且四姐姐也要进宫,阿娘只需要再等一。”剩余的话在戚氏冷冷地注视中吞了下去。 “为何还要等?我已经等了快二十年了,每一个日夜我都告诉自己要隐忍,终于到了我们要翻身了,她为什么还要来拦我们的路?若不是裴氏和容沨,我的涵儿也可以被荣封为郡主的。”戚氏阴冷道。 容涵闻言一怔,垂下的手缓缓握紧。 戚氏摸着容涵的头发,轻声道:“三皇子府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两个侧妃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然何至于三皇子膝下至今都没有一儿半女,在哪里容不得你心软,要做就做绝。你姨母当初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 容涵惊愕得抬头。 只听戚氏话语中隐隐带着些冷嘲道:“我这个姐姐在闺中时,就十分好强。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会想尽法子抢来。” 戚氏只比戚贵妃小上两岁,戚贵妃在闺中时,无论做何事都处处拔尖,家中长辈常常赞扬自此为荣,戚氏为小女却又是最得长辈疼爱的,父亲外放归家,唯独给了她一条蝴蝶犬。 那时戚贵妃和她道:“这小狗真招人喜欢,若是姐姐也有就好了。” 戚氏年幼不懂事便抢声道:“这是父亲给我的,我才不会给你。” 戚贵妃柔柔一笑抱着那条蝴蝶犬,一手托着狗,另一手抚着狗的后劲不由用力起来,蝴蝶犬虽小也挣扎地叫了起来,戚氏自然叫嚷着要戚贵妃把狗还给她,便动手抢了起来。 后来,戚贵妃将狗举高,让戚氏眼睁睁看她将狗砸在了台阶上,台阶的尖端不知撞倒了蝴蝶犬什么地方,戚氏只能看着狗呜咽地叫唤两声就没气了。 “妹妹何必急着来抢,姐姐又怎么会抢你的东西,你瞧都把它摔死了。” 当时正值夏日,戚氏却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家中长辈也只以为是她闹脾气才把狗给摔了,便又去寻了两只蝴蝶犬,她与戚贵妃一人一只,可她却是不敢再要了。 “她被选秀进宫后,也得了几日恩宠,可后宫女人像春日里的花,开了一茬还有另外一茬,短短半年她就被陛下冷了下来,你知道她后来能够复宠是因为什么?” 容涵不说话,细细听着戚氏讲述。 “莲妃进宫。”戚氏冷冷一笑:“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得了莲妃的眼,当时莲妃冠宠后宫,她与莲妃交好自然能分得一杯羹,后来戚家落败,我被送到还是侯府的容家做妾室,之后我便听到消息,说是莲妃生下的皇长子不过半个时辰就夭折,而她也因谢家一事自戕宫中,我可不相信我那个姐姐接近莲妃是没有目的,失宠,难产,死子,自戕……” “你说你的好姨母在其中做了什么事?她能够走到今日,是因为她足够狠。涵儿,你要记着你以后要让自己狠起来,才能在三皇子府中立足。” 容涵听说过关于莲妃的事,可她不知道更加隐秘的事情。 心境豁然开朗,戚簌簌的死仿佛也能够释然,是她自己算计自己在先,她的死也只能说是老天爷要她的命。 澄净的眸子沾染上了一丝阴狠,容涵定定地点了点头。 而此刻裴氏的院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下人被容沨敲打过后,做事一丝都不敢偷懒了。 裴氏总是睡着的时辰比清醒的时候多,如同一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外面的消息容沨也不敢告诉裴氏,看着裴氏安详的脸,容沨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复杂。 突然裴氏醒来,眼睛虚浮地半睁着,声音虚弱道:“沨儿……” 容沨回过神道:“母亲醒了。” 裴氏神思放空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听林妈妈说,容涵许给了三皇子做正妃。” 容沨帮着裴氏掖了掖被角,无所谓道:“是有这事,母亲怎么想起问这个?” 裴氏有些孩子气地反问:“那为什么我的沨儿要被送进宫去?我的沨儿是个好孩子,怎么可以把送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去?” “……我的沨儿可以许给一个好人家的,他不会像你父父亲那样对我,他会对沨儿好,沨儿也会喜欢上他……沨儿都还未尝过男女之间的情爱,怎么就要被送进宫去?”裴氏说话颠三倒四,执念着容沨入宫一事。 容沨眉眼微动,伏在裴氏耳边,说着悄悄话道:“女儿有心悦的人,女儿也不怕入宫。” 裴氏怔愣一会儿:“有,有心悦的人?那他知道你要进宫吗?” 此刻的裴氏全然不顾容沨还是闺阁中的女子不知与何人私相授受,她只盼望着自己的孩子可以逃过无休止的算计,甚至那个人有能力让容沨逃过不用进宫的命运。 容沨道:“他很好,他不会像父亲一般薄情寡义。母亲,你放心吧……” 裴氏费神想了许久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 离选秀的日子越来越近,而容沨从不归山一别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谢予和怀鄞,连印澧自那日秋试后,也不再听得动静了。 盛京一时间安静了不少,直到有一日,传来沛国公府家的姑娘孟宜龄与人结亲的消息,而此人还是商户出身又身负功名。 如同一颗石头落入平静无波的湖面激起千层涟漪。 裴策在此之前还特地来求了容老夫人帮忙,容老夫人虽有讶然,可也还是答应,即便孟宜龄身有残疾容貌被毁,怎么算来也是裴策高攀了。 容老夫人当初承下许诺,如今裴策想求,她自是不好拒绝,原以为沛国公府夫妇会有意刁难让裴策知难而退,却不想一拍即合,差点连日子都定了下来。 不欠人揣测濮州裴策有心计,为了自己的家族却是不惜娶一个瘸子,就算孟宜龄能在印夫人门下的女学教书,可中秋宫宴那日的事,始终被人记在心里,甚至恶意揣测。 第一百五十六章 满月风波 在容沨临近选秀的前几日,皇长孙萧瑞满月,原本是要在二皇子府宴请官眷,但晋元帝恩准在宫中举办,好不热闹。 虽是羡煞旁人,可却是教别人惴惴不安。 赵淑妃安抚着赵磬瑶道:“教嬷嬷她们寸步不离瑞儿,眼睛放亮一些,别让人动了手脚,伤了瑞儿。” 赵磬瑶掩下眉间担心,浅浅笑了笑:“阿瑶知晓。” 宫宴之上,各家官眷皆捡着好听的话奉承赵磬瑶怀中的萧瑞,不过是刚满一月的孩子却被她们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旷世奇才,赵磬瑶虽觉得有些假而虚伪,但脸上笑意和一丝隐隐的忧虑却是没有消失过。 丝竹之乐不绝于耳,蹁跹之舞恍若惊鸿,戚贵妃忽地笑着回头看向赵淑妃下首的赵磬瑶:“本宫还未恭喜过二皇子妃喜得麟儿,如此大喜真教本宫羡艳至极。” 赵淑妃手里握着一柄红墙,狭长媚眼轻轻一挑,冷哼道:“贵妃羡艳什么?是愁三皇子府上还未有喜讯传来?还是想学着别人老蚌生珠,给三皇子再添一位兄弟。” 赵磬瑶眨了眨眼,低头有些忍笑,但面上神色依旧如常,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教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而容沨也被怀鄞拉着与她一同入席,离着赵淑妃她们却是不远,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容沨眉眼微挑,不着痕迹地捡了一块糕点塞在怀鄞嘴里,只听容沨缓缓道:“多吃少说话。” 戚贵妃些微一僵,柔柔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我若是还能老蚌生珠为陛下添一位子嗣,本宫也是愿意的。本宫瞧着淑妃已能含孙弄怡,继儿府上却没有一丝喜讯当真是有些着急。” 赵淑妃媚眼如丝,又含着些微冷意,偏头淡声道:“三皇子不日就将要迎娶正妃,贵妃还怕自己抱不到孙子?”说着她又冷嘲一笑,“本宫倒是忘了咱们这位三皇子最是风流多情,府上侧妃个个绝色倾城,不过闹腾的本事亦是一等一的,也不知未来这三皇子妃有没有本事压得住她们。” 戚贵妃目光悠远像是在看台下歌舞,又像是落在某一人身上,暗藏杀机,她脸上笑容如同和煦春风却吹不进人的心底:“女儿家爱呷醋吃酸最正常不过,妹妹当年在陛下面前不也是这样。” 当年赵淑妃进宫娇纵跋扈,对着谁都是一副瞧不起的模样,唯独对着晋元帝撒娇卖痴柔情似水。 赵淑妃抬手正了正发间的步摇:“那是陛下喜欢本宫这样,陛下总说让我学着贵妃半点温和,可惜学来了那就不是本宫了,况且一直带着一个假面具活着,本宫可真没这个心性和耐性。” 赵淑妃偏头看着戚贵妃嘲讽道:“不真真累死人了,一旦这副假面具被人揭穿,说不定就是万劫不复了,本宫赌不起。” 戚贵妃眉眼一低却是异常的没有反驳赵淑妃手里意味深长道:“是啊。” 她手里拿着一根银制签子簪了一块切成指甲盖儿大小的果肉放在嘴里嚼了嚼:“二皇子妃既然已经生产,如今又要分心照看皇长孙,而府中却是只有两三位侍妾,如何能伺候得好二皇子。” 赵磬瑶幽幽地抬头,神色莫名却不说话。 赵淑妃心中冷笑,恍若不成听见一般,轻轻摇着宫扇。 怀鄞忍不住开口,笑着道了一句:“三皇兄府中侍妾倒是不少,整日鸡飞狗跳的,也没见怎么将他伺候好,之前父皇勒令让三皇兄好好整治自己的后院,别没过几日就又有侍妾突然暴毙身亡,若是让百姓知晓,还以为堂堂三皇子府连个大夫都请不起。” 前半年三皇子府接连暴毙两个侍妾,因身份低微,便被戚贵妃将消息压了下来,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晋元帝知晓后当日就罚三皇子长跪宣政殿外,此事外人不知晓,当日前去宣政殿捣乱的怀鄞却是门清的很。 戚贵妃眉眼微眯,细细盯着怀鄞,手中签子搁在盘中:“怀鄞公主禁足数日,这脾气却是一点儿都没改,倒是浪费了陛下一片苦心,也不知将来陛下会选中哪位世家公子作公主的驸马,也不知能不能压得住公主这个脾气。” 说是打趣,可其中深意却是让怀鄞脸色微微一变,她嘴皮一掀,冷笑道:“说实话还需要什么脾气,也就如淑娘娘所言,只要惯会带着假面具的人才害怕说实话。” 正说着,席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女突然垂着手往两边散去,来人正是晋元帝。 众人正要起身行礼,却被晋元帝止住:“今日不拘规矩。” 赵淑妃与戚贵妃一同迎了上去,戚贵妃先开口道:“陛下不是与两位皇子在汇卿殿宴请朝臣吗?怎么想着来这儿了?” 晋元帝捏着内心道:“朕来瞧瞧你们,方才你们在说些什么,虽听不清楚,可瞧着你们聊得开心痛快。将瑞儿抱来给朕看看。”后一句却是对赵磬瑶身旁的乳母说的。 乳母上前跪拜道:“皇长孙拜见陛下。” 赵淑妃笑着缓缓瞥了戚贵妃一眼,又娇笑道:“陛下不如抱抱瑞儿,这孩子听话,一向不爱哭闹,可是不像他父亲,阿瑶带着可是省心。” 晋元帝伸手接过孩子,回忆起往事笑道:“朕也是记得承儿出世后,也不怎么回事,总是哭闹不止,乳母也没办法,淑妃整日衣带不解地照料着,承儿倒是好了,你却是病下了。” 赵淑妃宫扇掩面道:“承儿是臣妾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他若是有什么不好,便是在剜我这个做娘的心。陛下还说臣妾,那时陛下可也不是心疼承儿,发落了好几位太医。” 晋元帝眉眼稍稍聚起一丝柔和之意,戚贵妃见了却是神色一冷。 怀鄞偏头看了容沨一眼,却是将身子侧了侧将容沨挡在身后,容沨低垂着头盯着面前杯盏中的果酒不语,却是一点儿都不敢将视线看过去。 晋元帝抱了一会儿将孩子交还给乳母,又问:“对了,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还未告诉朕。” 赵磬瑶上前一步,福了福身笑道:“方才贵妃娘娘担心儿媳分心照看瑞儿,不能好好伺候二皇子,欲做主选几个可心的人替儿媳伺候皇子。” 晋元帝轻笑一声,看着戚贵妃道:“贵妃一向贤良。” 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只是继儿一人你都自顾不暇,二皇子府上的事你也不用多多操心。” 戚贵妃笑了笑应下,只是眼中缓缓浮起一丝阴翳,她柔声道:“臣妾瞧着陛下神思疲惫,不如将舞女退下,换人上来抚乐可好?” 晋元帝摇头兴致不高道:“司音坊教习的那些曲子朕都听腻了,会千百首曲子,弹出来却还是一个味道,还真真为难她们了。” 戚贵妃转念一想,又道:“臣妾外甥女在不归山考琴中为一甲,陛下若是愿意,让她来一试。” 晋元帝点了点头,戚贵妃对容涵招了招手,又让宫人前去抱来一把琴。 赵淑妃却是忽然道了一句:“容六姑娘擅琴,想来作为姐姐的容郡主自是不差的,不如两人合奏一曲。” “容郡主?”晋元帝好奇道,他忽地想起怀鄞与此人甚为教好,便道:“容郡主在何处?” 怀鄞心下一咯噔,就要开口说话,却被容沨压住手臂,只见容沨对她缓缓摇头。 容沨缓缓起身,低垂着头道:“回陛下与淑妃娘娘的话,家中姐妹属六妹妹的琴最好,臣女对此却是一窍不通。” 赵淑妃却是紧追着不放道:“容郡主不会是故意礼让妹妹,才声称自己不会抚琴。陛下面前说谎可是欺君。” 容沨肯定道:“臣女确实不会抚琴。” 赵淑妃眉眼微蹙,似有不喜。 晋元帝半眯着眼睛,瞧不清楚容沨的脸,却是没有为难:“那就容六姑娘一人抚琴便可。” 容涵微微蹙眉,不知容沨此话何意,明明她就要入宫能在此刻得陛下青睐最好,偏偏她就这样不轻不重地推脱了? 又缓缓舒了一口气,容涵暗道,如此最好,有容沨珠玉在前,她那还能出什么风头,心神一定便细细抚琴来。 回到席上,容沨手心却是出了一阵冷汗,怀鄞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没事了。” 容沨缓缓抬起头,眉眼微动:“我没事。” 却是晋元帝坐在上首,正单手撑着额头闭眼听着乐声,微微抬眼之时正正对上容沨抬起的脸,他眼眸一凝,似有震惊之意,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 他这是看见了阿濯? 再一睁眼看过去时,却是什么也没看见,容沨她们面前来了一位宫女替她们倒着果酒。 晋元帝神情微凛,不知再想些什么,却是连身边戚贵妃与赵淑妃说的话都没有听进去。 随后便是听见一声婴孩哇哇哇地大哭声,他一回神却见不知什么时候萧瑞被戚贵妃抱在怀里。 晋元帝皱眉道:“怎么回事?” 赵磬瑶紧张地看向戚贵妃怀中的孩子,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孩子抢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家无情 席上众人听得皇长孙的哭声纷纷望了过去,容涵也不得不停下抚琴屏息敛声,偷偷抬眸看向戚贵妃,只见戚贵妃怀中抱着皇长孙神情并没有一丝慌乱。 戚氏暗示着向容涵招了招手,示意她悄声退下,这才小心翼翼起身又轻轻一福。 容沨半眯着眼睛,目光微凝,嘴角裂开噙着一丝冷嘲的笑意,她若是没有看错的话方才是戚贵妃动手掐了皇长孙。 怀鄞已是目光冷冷,微微握紧手。 赵磬瑶缓缓上前,冲着晋元帝与戚贵妃褔了福身道:“醒了大半日,瑞儿怕是在吵瞌睡了,儿媳这就将他抱下去休息。” 戚贵妃却是不理,轻轻摇晃着怀中襁褓,神情柔和如同一位怜爱的母亲,可在赵磬瑶眼里这样的目光跟淬了毒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要了她孩子的性命。 赵淑妃冲着晋元帝无奈笑笑:“瑞儿这孩子一到要睡觉的时候就会闹脾气要哭,若是阿瑶和乳母抱他还好,换了别人可是要闹上一天的。” 又瞥向戚贵妃勾唇冷然道:“贵妃还是将孩子交给阿瑶,瑞儿本就对你不怎么熟悉,你这儿还抱着不放,别是让孩子哭坏了嗓子。” 晋元帝见着小小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眉头不由一皱:“孩子爱亲近母亲本就再正常不过,贵妃就不必再抱着不愿放手了。” 戚贵妃柔顺地低垂着头应下,她双手伸出将萧瑞递给赵磬瑶。 赵磬瑶略微紧张地双手都有些僵硬,孩子离开她的双臂只有不到几寸的距离,可她脑中始终有一根弦紧紧绷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哭闹的孩子,心里好像有一把小刀一点一点的剜她的心。 下首的容沨神情微沉,不由想起了戚贵妃寿宴那日,递给自己的那根步摇,本要稳稳当当地落在她的手里,却生生砸在了地上,现下她不经同情,可怜稚子无辜,但生在皇家却是什么也不能选择。 戚贵妃眼底微冷,脸上笑意越发柔和,在她就要撤手的时候,一双手却是先着赵磬瑶萧瑞抱好落在了赵磬瑶的手里。 只见来人却是白苏,她恭敬笑道:“二皇子妃才出月子没有多久,怕是一人抱不动皇长孙,奴婢来帮你。” 赵磬瑶背脊已经冒出一阵又一阵的冷汗,浑身血色褪了个干净,又一瞬活了过来,她急着白苏的手费了些力气才站了起来。 萧瑞回到自己母亲的怀里,哭声稍稍弱了一些,泪水糊了一脸,不会说话,却是委屈地看着赵磬瑶。 赵淑妃柔媚的眼眸露出一丝狠戾,离开凳子的身子又不着痕迹地坐了回去,方才若不是白苏去帮了一把,她敢相信戚樾柟这个贱人是真的敢瑞儿摔了。 赵磬瑶心中何尝不恨,可更多的却是劫后重生的一丝松快,她正要把萧瑞交给乳母抱下去时。 却听戚贵妃道:“陛下,臣妾方才听皇长孙哭声哀戚委屈,倒不像是孩子闹瞌睡的模样。” 话还未说完便被赵淑妃截断,她冷声一嘲:“贵妃生下三皇子已时刻十数年,却还是记性好记着孩子哭闹要做什么。可惜孩子又都不是生得一个样,你也不都是人家孩子的母亲,怎么就知道瑞儿不是闹瞌睡。” 她眼眸一凛,直视戚贵妃道:“还是戚贵妃从一开始就知晓瑞儿哭闹不是突然的。” 而是你做了什么事,才惹得孩子哭闹。 剩下的话赵淑妃不曾说出口,说话留一半,其中深意等别人细想,才是细思极恐的。 晋元帝眼眸一沉。 戚贵妃笑道:“妹妹说笑了,姐姐福薄,当年没能保住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又累得养在自己膝下四公主也后面去了。上天垂怜好不容易才得了三皇子自是小心翼翼的。” “陛下,臣妾觉得皇长孙哭闹怕是我方才抱他时,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地方才致使的。不如让宫人瞧一瞧是否哪里有什么伤口。” 晋元帝瞥了眼乳母怀里的萧瑞,点了点头。 果真在萧瑞腰侧发现了一块儿淤青,孩子皮肤本就雪白,那淤青看起来就更加触目惊心了。 戚贵妃更是掩面惊呼一声。 伺候萧瑞的乳母与赵磬瑶一同跪下,冷汗涔涔。 晋元帝冷声道:“你们便就是这般伺候皇长孙的?该杀!” 赵磬瑶冷静道:“回父皇,瑞儿事事皆呦儿媳亲自动手,此淤青定然不是之前就有的,而是今日才发现的。” 做母亲的赵磬瑶自然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此狠手,赵磬瑶放在膝上的手指甲掐在掌心处。 戚贵妃试了试眼角的泪水道:“二皇子妃为皇长孙母亲自然不会是她,定然是身边伺候的下人不够尽心欺上瞒下伤了皇长孙。” 乳母闻言连忙称自己冤枉。 戚贵妃柔柔道:“皇长孙的衣衫是二皇子妃亲自换上的,想来此前定是没有淤青的,此后便是由乳母抱着,不是你,难道你还想污蔑淑妃与本宫或是陛下?” 乳母惊得反驳不出话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淑妃眉头一拧,狠戾之中却还是透着一丝柔媚,戚贵妃又继续道:“陛下,皇长孙身边的下人伺候不利该罚,却是二皇子妃也该好好反省。” 赵磬瑶及时磕头道:“儿媳有错,请父皇责罚。” 晋元帝沉声道:“既然下人伺候不利,还留着干嘛?先送去慎刑司受罚,再贬入永巷。二皇子妃……” 晋元帝稍有些犹豫,旁边戚贵妃看似求情又道:“二皇子妃有错却是不该重罚,既然二皇子妃看顾皇长孙不利不如将皇长孙送入宫中扶养,好让其好生服侍二皇子。” 赵磬瑶霍地喉咙里压抑着一声凄厉的叫喊,她若是在此刻闹起来就正正钻进了戚贵妃的圈套,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骨肉分离,这是要真的剜心! 赵淑妃赶忙道:“陛下。” 晋元帝一抬手,却是让赵淑妃闭嘴的意思,他歪歪地靠在椅子上,似在考虑戚贵妃所说的话。 这边怀鄞就要压不住跳出来了,却被容沨死死扣住手肘,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话。 怀鄞脸上着急之色退下,沉沉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挂着从前目中无人的神情,跑到晋元帝面前。 “怀鄞见过父皇。” 晋元帝挑眉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说着目光却是不着痕迹瞥了一眼怀鄞席间的位置,容沨仍是低垂着头,教他看不清楚容貌。 怀鄞微微仰着下巴,冷冷扫了戚贵妃一眼,笑道:“怀鄞这是来帮父皇出主意的。父皇若是想要瑞儿进宫不妨听女儿一言。” 戚贵妃眉眼微动,笑道:“公主这是要来偏帮谁?” 怀鄞看也不看戚贵妃道:“父皇都还未说话,戚贵妃着什么急,况且父皇乃万民之主,难道本公主想偏帮谁父皇就会同意我胡闹,戚贵妃还是安静听本公主说完话才是。” 晋元帝点头:“朕倒是要听听朕的公主能说出什么话?” 怀鄞道:“先前贵妃说自己接连承受丧子之痛,自是知晓让人骨肉分离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如同剜心,贵妃叹息自己福薄,就该好好积福,怎么又能挑唆父皇做出强买强卖之事?” “看来当年贵妃所受之痛却是不如口中言语那般深切,不然怎么能说出要将才过满月的孩子与其母亲分离之事。或许贵妃隐忍将痛苦积压内心,又或许贵妃是一番苦心想父皇进言。可本公主也曾受过骨肉分离之痛,与母亲是生死之别。本公主还算好的,受到母亲多年疼爱后,才与其分别,可怜瑞儿还在襁褓中就要经历此痛?” 怀鄞声音略微有些低哑,冷声追问:“等瑞儿长大后,难道要他追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自己不能与他们生活在一起,而要一人孤零零地在宫里。” 晋元帝突然出声道:“怀鄞。” 怀鄞咬咬牙,还仍在继续:“宫里的人心是冷的,是脏的,戚贵妃想让瑞儿难道自己就没有私心?况且瑞儿身上的淤青确实没有弄清楚到底是不是乳母尚且不能下定论。” 赵淑妃与赵磬瑶愕然,觉得怀鄞当真是被晋元帝宠得无法无天了,真是什么都敢说。 赵淑妃此刻也跟着跪下:“还请陛下怜惜皇长孙年幼,离不得母亲。” 戚贵妃脸色有些难看地僵硬,低垂着头,默默垂泪起来:“是臣妾妄言,差点教皇长孙与二皇子妃骨肉分离。” 戚贵妃的柔不仅是外表,更多的是在面临局势极速转变之时,她能顺势而为,也就是两面三刀。 晋元帝脸色阴沉一会儿,才道:“孩子离不得母亲,下次贵妃切不可妄言,至于这乳母也留不得在皇长孙身边伺候,便交由淑妃处置。” 半晌晋元帝又盯着怀鄞道:“日后朕可不会再想从前一般容忍你胡闹了。” 怀鄞认真道:“这不是胡闹,怀鄞这是再说真话。” 晋元帝头疼地挥了挥手,让怀鄞退下,又偏过头看着戚贵妃问了一句:“你说皇长孙是被乳母弄伤,那为何朕方才抱他时,他还能对着朕笑,到你怀里却是变得哭闹不止?” 戚贵妃背脊一凉,柔和的神色几欲端不住,至于她和晋元帝说了什么,也只要他们两人知晓。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知前路 萧瑞的满月宴还在继续,只是众人心思各异,却是越发战战兢兢地守着规矩,席上歌舞再次响起,却是无一人能有心思欣赏,头颅微侧悄悄大量着少年派的动静。 容沨背脊挺直,低垂着头,目光沉沉地盯着杯盏里的果酒,果酒晶莹剔透恍若一块红色的宝石,借着宫灯的光亮又仿佛是猩红的鲜血,压抑着她有一丝喘不过气来。 那道若隐若现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威慑,始终不曾移开,容沨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她知道那道目光是来自谁的…… 晋元帝兀自轻笑一声,紧皱的眉心稍缓,戚贵妃却是屏息许久,细细地吸入一口空气,缓解自己僵直的身子,信以为晋元帝信了她的话。 晋元帝面上蓄着胡子但可见几分儒雅俊美,只是身上长年积压着为人君者威压却是让人觉得不威自怒。 “方才容六姑娘那琴弹得好,该赏。” 戚贵妃稍稍愣了一下,转眼脸上又堆积着柔和的笑意冲着容涵招了招手,又转而对晋元帝道:“陛下要赏臣妾外甥女什么?” 晋元帝目光幽幽,一手伏在桌案上:“既然是贵妃的外甥女,那便是贵妃什么好东西都已经赏赐过的。” 此话戚贵妃甚为受用,柔柔笑了起来:“只要是陛下赏赐,都是比臣妾的好。” 赵淑妃与怀鄞皆是诧异,晋元帝突然的转变,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 而赵磬瑶早离开宴席照料萧瑞去了。 容涵缓缓上前,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乱,微微低头又是恰到好处,背脊挺得直直的,弱柳扶风,跪下后,脆声道:“臣女容涵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淑妃娘娘。” 晋元帝随口道了一句:“规矩倒是不错,年纪看着小了些,不过既是贵妃亲自为三皇子选的那想来也不是差的。” 他顿了顿,又道:“朕此前让金缕阁为贵妃与淑妃打造了一对玉钗,望二人合力治理后宫,教后宫安定,宫妃和睦。” 赵淑妃媚眼一挑,哼声对晋元帝吃酸道:“臣妾还以为那玉钗陛下只给了我一人,不想是陛下却是连了贵妃也给了,我这儿倒不是独一份儿。” 晋元帝笑笑,拍了拍赵淑妃的手道:“你这霸道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下,两枚玉钗虽取自同一块儿玉石,可样式和嵌着的宝石却是不一样。” 戚贵妃品阶比之赵淑妃高出一筹,但戚贵妃的是为六尾凤的玉钗,而赵淑妃虽是青鸾可却是七尾,其中深意却是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赵淑妃又痴缠着道:“那陛下给别的东西补偿臣妾,若是别人也有臣妾不依。” 晋元帝道:“好好,果真还是从前的脾气。” 稍稍沉默片刻,这才又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容涵一眼:“那块玉石白玉无瑕,通透无比,打造了两枚珠钗后却是还剩下一些角料,去之可惜,匠人便将其做成两枚玉珏,给容六姑娘正是合适。” 容涵面上微喜正要谢恩,却是听晋元帝又紧接着道:“所谓好事成双,你父亲多次拒了朕的赏赐,不若另一枚朕就做主给了你姐姐容郡主。” 容涵硬生生压制住自己想要抬起头,她眼睛一瞬瞪大,她不明白为什么靠自己得来的恩赏却还是要分容沨一杯羹。 戚贵妃脸色惊变,又缓缓敛下脸上异样,她几欲坐不住,眼中闪过一丝阴冷,陛下这是见过容沨了? 赵淑妃亦是有些诧异,转念一想露出极大的笑容,含着些微嘲讽,陛下兜兜转转说了那么多,还是为了这个人,我倒是要看看戚樾柟还能不能坐得住。 怀鄞不可置信,又听得晋元帝追问:“容郡主现在在何处?” 只要眼睁睁看着容沨起身,微微垂下的宽袖掩盖住了有些颤抖的手,她脸色略微发白,衬得唇上口脂越发鲜红。 “臣女容沨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淑妃娘娘。” 晋元帝饶有兴趣地低念着容沨的名字,脸上笑意微浓:“容沨?可是‘凤山高兮上有枫,青女染叶猩血红’的枫?” 容沨摇头:“水声的沨。” 晋元帝眉眼微动,眼底凝聚着一丝异色:“朕还以为若为木枫此意太过悲戚,既是水声的沨,那阖该如水一般亦柔,所谓‘大声沨沨,震摇六合,如乾之动,如雷之发’是为声音宏大,怎么又能为女子之柔?容爱卿取字倒是别有深意。” 容沨始终低垂着头,周身气质静静地,听完晋元帝说话,却是一言不发。 容涵眉眼微蹙,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此话一出,却是让容沨流动的血液一瞬凝滞凉了个彻底,她下意识将头微微低下一分。 晋元帝还在道:“抬起头来。” 容沨掩在宽袖里的手,指甲掐住手心,浑身发寒,呼吸微沉,却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戚贵妃脸色难看至极,却是不敢说话,只能目光在晋元帝与容沨之间来回看着。 晋元帝一手撑着椅子把手,紧紧握着,微微离开椅子的身子又缓缓落下,只是落在容沨身上的目光却是怎么也离不开了。 喉咙里抑制住地那声呼喊,只能咽回心里,他的阿濯回来了? 沉沉冷静的眸子浮上一丝炙热,这双眼睛和阿濯一样清亮,却又让人一眼望去什么也看不透。 难道真如印石所言,他的阿濯从来都没有怨憎过他,她现在要以别的方式回到自己的身边。 怀鄞脸色变了又变,却是不敢怎么轻举妄动,她狠狠地咬住牙关,依然记得容沨冷冽的眸子含着一丝强硬冲她缓缓摇头。 晋元帝目光幽幽地盯着容沨,透过她,他仿佛看见了已经快要在记忆里模糊掉的身影,如今又渐渐清晰了起来。 戚贵妃柔柔的笑意有些生硬,轻轻唤着:“陛下。” 晋元帝这才回过神来,他忽然起身,一手背在身后,目光却是没有从容沨身上移开,沉声道:“容爱卿生了两个好女儿。那两枚玉珏朕便赐给容郡主与容六姑娘两人,待会儿便让谢予送来。” “两位爱妃好好热闹热闹,朕便不久留了。” 席上众人纷纷起身:“恭送陛下。” 赵淑妃缓缓置气身子,瞥眼瞧着还在跪拜未曾起身的容沨,旋即又盯着戚贵妃脸,勾唇轻轻笑着:“不仅今日有得热闹,等到选秀结束,宫里才是要好久才能消停下来。” 她翩翩转身:“也不知贵妃那时可还端得住这副笑脸?” 戚贵妃笑着:“本宫如何端不住。” 赵淑妃冷嘲讥笑着:“是本宫想岔了,贵妃之前既然敢做下那些阴司手段,又怎么会怕,也不过是手上多几条人命罢了,贵妃能走的今日可是连自己亲生孩子都算计了。” 她微微压低声音,冷冷道:“你未出世的孩子是怎么死的,四公主又是怎么死的?贵妃比本宫清楚。如今你有恃无恐,可是等到新人入宫,也不知还能不能顾及你与他多年情分。” 最后二字赵淑妃声音稍稍放缓,夹杂着几分冷嘲,说罢,自己便轻声笑了起来。 戚贵妃坐回席间,手心却是一阵冒着冷汗,她猛地回想起当年谢濯入宫后的日子,眼底陡然升起一丝阴毒之色。 闭了闭眼,自己为了复宠,整日跟条狗一样凑在谢濯身边,只希望有一日陛下能看见自己,可惜只是被晋元帝与谢濯之间挤不进的氛围一次又一次的打脸,逼着她隐忍。 好不容易谢濯死了…… 戚贵妃又缓缓睁开眼,却是看向了下面席间的容涵,手拿起杯盏,食指轻轻敲击了杯壁三下。 容涵见着,瞳孔略微一缩,她低垂下头,眼底似有几分挣扎,不由握紧腰间的秀囊沉默不语。 怀鄞这边安抚着容沨:“谢予让我看好你,如今该如何是好?” 容沨眉眼微蹙,眼底幽深:“该来的总是逃不掉的,这双眼睛除了毁了它,也就再无其他办法了。” 怀鄞苦笑:“本就不是这眼睛的错,何苦抓着它不放,毁了它,谢予才是要跟我生气了。” …… 许久之后,谢予拿来了两枚玉珏,却是怀鄞和容沨都不知去了哪里。 八角亭台之中,容沨一手搭在栏杆上,头歪歪地看在上面,看着碧清的湖水里锦鲤成群地游着。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一阵熟悉的味道侵入容沨周围,容沨回过头却是圈住了来人的腰。 “逃不过了……”容沨幽幽道。 谢予接到晋元帝的下令时,他就知晓晋元帝已经见过容沨了,只要两个人还在世上,总是会见面的,可是谢予不知道这一日他虽预料到,可真正到来之时,他的心却是有一丝怕了。 他一手落在容沨脑后,摸着她一头青丝:“我会想办法的。” 容沨声音意外的平静:“我知道,我这双长得像谁,或许真的躲不过了。” 谢予沉寂的眸子微动:“你拼了命也要跟我一起,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危急害命 谢予并未待多久,离去之时,垂下的手掩在宽袖中微微攥紧,他眼眸沉寂的有些冰冷。 谢予从来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喜怒形于色被别人抓住把柄,长此以往,他却是练就荣辱不惊,沉寂寡言的性子,脸上虽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透着一丝寒意如同冰凌一般。 容沨盯着手中白玉无瑕的玉珏觉得十分烫手,恨不得将它扔在湖里,可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她不能,当初她能狠下心放火烧伽蓝偏院儿将自己的命算计在其中,那么现在还没有到绝境,总要拼上命搏一搏才知道以后会不会是满是荆棘坎坷。 容沨缓缓起身,此刻也不见怀鄞,走了几步才看见云宵,便将手里的玉珏交给了她:“陛下赏赐,你替我好好收着。” 云宵眉眼微动,小心接过,这次陛下突然提起她们姑娘想来不是一时兴起,那道炙热的目光云宵也敏锐地有所察觉,陛下这是对她们姑娘起了什么心思? 她心下忧虑,眉头微皱,却是不该说些什么才好。 忽然眉间一痛,云宵有些呆呆地抬起头,不懂容沨为何要伸手弹她。 容沨道:“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倒是终日皱着个眉头,难看死了。” 云宵低垂着眼眸轻轻道:“可姑娘也总喜欢皱眉。” 容沨一愣,又缓缓笑了:“我是主子,无论出了什么事,也总归有我顶着,你怕什么,若是真的逃不过进宫,你现在想什么也是无济于事。” 云宵哑然,两人走了一会儿,却是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不知道拐到了哪个地界。 云宵四处张望了一下,正要说话,却是见容沨捂着她的嘴往一边墙后面躲了过去。 云宵被吓得一跳,抬眸见容沨眼眸微凝,顺着目光看过去,昏暗中,她微微皱眉,有些诧异,六姑娘? 容涵步伐微沉,回过头看向面前的女子,不是柳叶是个陌生面孔的女子,瞧着打扮倒像是戚贵妃宫里的宫人。 容沨半眯着眼眸,屏息敛声,眼底聚起一抹幽深,借着宫灯看清,戚贵妃身边捻秋姑姑。 容涵微抿双唇,唇上口脂都被她抿掉了一些,她两手放在腹前又隐隐想要遮掩着什么。 捻秋挑眉,一手落在容涵的手背上,轻声道:“六姑娘奴婢送你就到这儿了,再往前面走就是皇长孙的住处,二皇子妃和伺候的人都被贵妃调走,接下来就要你去做了。” 容涵张了张嘴,始终有些犹豫,她不敢,也不忍心。 捻秋也不着急反而缓缓对容涵道:“六姑娘不必太过害怕,这东西只会让皇长孙身体变得差一些,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说着她轻轻拍着容涵手背,静静又道:“你今日也瞧见了,二皇子妃生下皇长孙,陛下是何其重视,单凭这一个瑞字便是再也没有的,将来你成三皇子的正妃便是要与皇子一条心,皇子本就是储君不二人选,不过是就因有二皇子在,中宫之位才迟迟空悬。” 捻秋不再称呼容涵六姑娘,而是转而叫起了:“皇子妃。” “难道皇子妃忍心一辈子屈居人下?你与二皇子妃虽同为皇子正妃,可惜长幼有序,无论怎样你都是低她一等,只要成了这后宫真正的女主人,那才是无尚的荣耀与尊贵。” 容涵不由将手中绣娘攥紧,死死握着,长幼有序,低人一等几个字一直在她耳边回响。 捻秋瞧着容涵眉心松动,笑意又浓了一些,继续劝说道:“皇子妃,那东西绝对不会伤及皇长孙性命,即便体弱,皇家御医名贵药材无数难道还不能让他安然长成,你冒险替三皇子解决一麻烦,日后你在他心里便是独一份,皇子府里的那些妖妖艳艳也越不过你去。” 容涵手上一松,缓缓抬起头,脸上神情莫名,只是眼底却是染上了一丝阴毒:“姑姑不必再多说,我已知晓。我既然敢答应姨母做下此事,就绝不会推拒。” 捻秋收回自己的手,微微福身笑道:“皇子妃大义。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两人就此离别,容沨已经松开了捂住云宵嘴的手,可云宵此刻惊得合不上嘴,她若是没有听错,六姑娘这是要谋害皇家子嗣?这可是抄家的大罪! 她猛地回头,急声道:“姑娘!” 容沨心下冷笑,她真不知道她这个妹妹是越来越蠢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听了别人三言两语的哄骗就敢去做。 “你去找怀鄞公主,我去跟着六妹妹。” 云宵沉沉地点了点头,就转身往捻秋离去的方向走去。 往这一条小道穿过去,就直接到了皇长孙萧瑞的住处,四安静得让人有些略微不安,两扇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容涵走进屋子,侧头便能瞧着萧瑞躺在里间的摇篮里,她轻声走近,孩子却是没有睡着而是瞪着两颗黑黑的眼睛望着上面,小嘴微微张开,也不哭闹。 容涵低喃自言自语道:“你可别怪我,是你自己投错了胎,连你亲娘也护不住你,皇长孙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便就知道什么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了。” 她解开秀囊从里面掏出一团小小的棉絮,丝丝白色接近透明,若不是有宫灯照着都几欲看不清楚。 夜风吹起,几盏未被罩住的宫灯,烛火跳动,忽暗忽明,惊得容涵手上动作一抖,她隐约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一回头却是什么也不看见,心里不由有些慌乱。 手里抓着那团小小的棉絮,又回过身盯着摇篮里的萧瑞,咬咬牙伸手准备将棉絮放在萧瑞鼻息间,棉絮丝丝,一不小心便会吸尽鼻腔中影响孩子呼吸。 棉絮渐渐靠近,已经停在萧瑞鼻息,容涵脸色微微有些凝重,不知为何又缓缓离开几分,此刻一只手横叉过来抓住了容涵的手腕。 容涵惊得霍地回头,对上的是容沨的脸,眼底惊惧不已。 容沨一言不发,却是抓着容涵将她拖出了殿内,不知去了何处。 容涵一路挣扎想要挣脱容沨的手,又不敢大声喊叫生怕引来别人。 终于容沨在一僻静处,停了下来,容涵这才得以挣脱,皱着眉头正要开口说话,容沨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容涵微怔,捂着脸不语。 容沨眉眼微冷,手里抓着从容涵手里抢来的棉絮,质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容涵偏头,扯着嘴角冷笑道:“四姐姐都已经看见了,何苦和我装糊涂。” 容沨讥诮道:“糊涂的是你,你不要命了,不要拖着别人跟你去死,谋害皇家子嗣这是要抄家,甚至株连。” 容涵无所谓道:“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妹妹不过是一心为自己筹划。” “我看你是要自掘坟墓,你前脚做了,后脚皇长孙丢了命,整个皇宫都要封禁你觉得你能逃的掉?愚蠢至极!”容沨哼声冷笑。 容涵一甩宽袖,幽幽道:“那也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拖累了容王府,那也有四姐姐陪着,我怕什么,大不了拉着大家跟我一起陪葬。” 容涵一把掐住容涵的两颊,略微用力,逼迫她对上自己凌厉的眼睛:“你若是还想做你的皇后美梦,那就行事前给我动动脑子。” 说着又将她的头扭向萧瑞住着的殿宇,细细便能听见里面有人群走动的声响。 “看到没有?那棉絮一旦被皇长孙吸入,他呼吸不畅便会哭闹,你还来不及走出这里就会被人抓获。容涵,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容沨松开手。 容涵眼睛缓缓睁大,又沉沉低下头,眉眼微蹙化不开一丝阴沉,两颊处的红印有些疼痛。 良久有宫人寻到她们,上前道:“容郡主与容六姑娘在这儿,教奴婢好找,前面宴席已经散了。” 容沨淡声道:“我与六妹妹迷了路,正愁着找不到路回去,还请带路领我们回去。” 说着,她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的容涵:“六妹妹还是好好跟着,别又走错了路去别的地方。” …… 华荣殿。 “没事便没事。本宫本就不打算寄希望她能除掉皇长孙。”戚贵妃闭着的眼缓缓睁开道。 捻秋压低身子,又问:“那娘娘又为何要让六姑娘前去冒险,若是教人发现,娘娘亦会受到牵连。” 戚贵妃哼声一笑,眼眸微冷:“本宫多少算计都过来了,还怕这些。本宫要她去,就是看她到底听不听本宫的话,到底有没有几分胆量和脑子。” “三皇子正妃的位置可不是靠着容王府,靠着本宫就能做得稳的。” 捻秋沉沉点头,想起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事,又追问:“今日陛下对容郡主的态度倒是让人琢磨不透。” 按理说,容沨和莲妃长得相似,陛下又思及起莲妃往日的好,不该没有半点儿动作。 戚贵妃嘴皮一掀,笑着:“越是琢磨不透,陛下对此人兴趣越浓,谢濯,容沨……”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她们怎么能来指染属于她的东西,怎么可以! 第一百六十章 再次入宫 皇长孙萧瑞满月的第二日,容王府来了一辆宫车,此时容沨与容涵二人正在寿安堂请安。 容老夫人手里把玩着晋元帝赏赐给容涵的玉珏,眉眼微微含笑,又将玉珏交换到容涵手里:“既是陛下赏赐那就好好放着,放眼盛京世家中,却无一家姑娘能有此殊荣。” 容涵抿了抿嘴角,浅浅笑了笑,可内心任然还在想着昨日的事情,她虽然知晓四姐姐不会将昨日的事情告诉祖母,但心里始终总有根刺,隐隐作痛,又微微低了低眼眸。 容老夫人侧目看向静静喝茶的容沨,又问:“怎么不见四丫头带着。” 容沨神情一顿,放下茶盏,抬眸道:“玉珏太过珍贵,孙女又是个能静下心的性子,带在身上总会有磕磕碰碰的,若是坏了就不好了。” 容老夫人却是也没多想,又对容涵嘱咐了一句:“你带着它,可是要小心些。” 如今容王府势头正好,就连容王爷前几日也对容老夫人说,陛下对他予以重任,打算将盛京巡防营的交给他负责,务必确保盛京和皇城安全。 容老夫人心中虽喜,可又觉得有些奇怪,容王府已是和三皇子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陛下此举可是有意将储君之位属意三皇子,但最近皇长孙出世,二皇子又颇为得脸,一时真不明白晋元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想不通,容老夫人便暗自觉得日后继承大统的怕真是三皇子萧继。 “十日之后便是选秀,宫中一切事宜我会让侧妃请贵妃娘娘帮忙打点,四丫头容颜清丽,又是聪慧,在宫中日子也并不会艰难。”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道。 她细细想着看着容沨细细盘算着:“凭着你祖父与父亲驻守青州多年,你在此次选秀进宫的世家小姐中,应是位份最高的,切记莫要任性妄为。”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冷嘲,眼眸微微暗淡:“孙女怎么敢任性妄为,祖母若是不放心孙女,不如就别让孙女进宫,也省得祖母与父亲整日盘算着许多事情。” 容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眉头一皱,低喝道:“四丫头!” 容沨歪着头,哼声笑着:“孙女实话实说而已,看来祖母不喜欢听孙女说这话。” 此时,容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也带着一丝被揭穿的窘迫。 只见有丫鬟掀了帘子进来,先是对着容老夫人行礼,而后又看了容沨一眼道:“老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怀鄞公主要请郡主入宫一叙。” 容老夫人敛了敛神色,挥了挥手道:“公主有令,你去便是。” 容沨这才起身告退,临出寿安堂时,眼底闪过一丝疑云,昨日宫宴她才见过怀鄞,怎么今日又让人来请她进宫?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步伐微顿,看着身边的碧花道:“你去杜太医府上问问,杜太医今日可在御医院当值,我今日进宫可是要让怀鄞传召他问问关于母亲的病情。” 碧花神情略微一顿,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何容沨突然提起此事,心下一转,点了点道:“那婢子这就去杜太医府上问问。” 容沨却是又补了一句,“等宫里的马车走了再去。” 云宵眉头微皱,心下惴惴不安,她不认为她们姑娘要让碧花去杜太医府上是临时起意,想着昨日接连发生的事,眼底微微浮起一丝惊惧和担心。 宫车外,站着的却是一个白面小太监,长得还算讨喜,手里架着拂尘,见着容沨立马就行了一礼道:“见过容郡主。” 容沨眉眼微动问:“怎么不是忍冬姑姑来?” 小太监觍着脸道:“忍冬姑姑病了,其他几位姐姐要陪着公主殿下,这才让奴才得了这个美差。” 容沨借着力上了马车,抵着小太监要关上的车门:“你说你在怀鄞公主那里当差,怎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小太监苦笑道:“郡主娘娘这是担心奴才骗了你?可这宫车总不是造假的,你且进宫去,瞧瞧到底是公主殿下召见你。” 说着见容沨收回抵住门的手,这才赶忙将车门关上,又拿着袖口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一甩拂尘道:“走吧。” 马车车轮压着道路,轱辘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云宵透过车窗的窗格悄悄看着外面动静,良久之后,云宵隐约瞧见了宫车已经到了皇城大门却还是没有停下,而是这样径直地开了进去。 她收回目光忧心地看着容沨,压低声音道:“姑娘。” 容沨闭着的眼缓缓睁开,幽幽道:“没事的。”可此话说出来却是连她自己都存着几分怀疑,她一手微微握紧,真的会没事吗? 宫墙高高耸立,宫车却还是没有停下,一墙之隔的另一边。 谢予一身玄衣,闲庭漫步一样的走着,听得动静他微微侧头,眉眼冷漠问:“什么声音?” 应书侧耳听了一道:“像是宫车的声音。主子这是怎么了?” 谢予抿了抿嘴角,薄唇轻启:“没什么,陛下要我前去不归山,还要在今日赶回,你我动作要快一些。” …… 宫车行至一处宫殿偏门处,小太监引着容沨走了进去,又将云宵拦了下来。 云宵强撑着笑意问道:“公公这是何意?”这根本就不是怀鄞公主的菁芜轩。 小太监脸上笑意不变:“这位姐姐还是在外面守着,郡主随奴才进去便是。” 云宵着急就要硬跟在容沨身边,却见容沨缓缓转身道:“你在外面等着。” 云宵咬咬牙心里不愿,可对着容沨沉沉的目光只能不甘地点了点头。 小太监笑了笑,走在前面给容沨引路,听得容沨:“你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是谁要见我。” 小太监低垂着头,恭声笑道:“郡主是聪明人,待会儿见了便就知晓,以后郡主前路无量,可不要忘了奴才。” 容沨勾唇冷笑,交握的双手已经出了冷汗,淡声道:“自然不能忘。” 他将容沨引到一间屋子里,又将房门紧紧关上,阳光透过窗格照射进来,空气中的点点灰尘还在浮动着,容沨打量着屋子,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屋子里空无一人,依稀能听见窗外风声和树叶簌簌地声音,她轻轻撩开垂下的纱幔往里面走了进去,只是看见里面有一妆奁,妆奁上放着一把梳子,若凑近细细看去还能看见梳子上缠着几根头发。 旁边放置的是一幅卷好的画,容沨轻轻上前,不知为何她伸手碰了碰那幅画,有些犹豫着,最终她拿起那幅画将它缓缓展开,最先看着的却是一首古诗:“《白头吟》?” 缓缓展开露出来的却是一个身着采莲女子,湖畔前又站着一位翩翩公子,画上女子容沨已经瞧不出她的模样,可见着落笔“阿濯”二字时,容沨脸色白了几分。 她将画给卷起,紧紧握着,莲妃,谢濯…… 容沨觉得自己有些压抑地喘不过气来,忽然房门霍地一下打开,她眼睛一瞬瞪大回过头看去,却是见方才的小太监。 小太监提着食盒拿出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和一壶温奶道:“郡主可随意看看。” 容沨眼眸微凝,眼底聚起一丝幽暗:“那个人什么时候才来?” 小太监笑笑:“郡主等着便是。”说完就又退了出去。 容沨一时脱力,一手撑在身后的桌案上,身形微晃,四周寂静得容沨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她一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掌心。 努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越是这样容沨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恐惧将她笼罩。 容沨缓缓挪动步子,在圆桌前坐下,她目光沉沉地盯着碟子里的一道点心桃花酥,她僵硬地伸出手拿起那块点心直接将一整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嚼也不嚼生生咽了下去,随后又借着拿起第二块如法炮制生咽进去。 慢慢地容沨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她揪着自己的衣襟额头青筋突起,难过至极,却是一下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外面人听得动静,想要进行看看却是被小太监拦了下来,脸色冷漠:“待会儿陛下就要来了,若是这一开门让郡主跑了,你我的脑袋可都要搬家。” 那人闻言,赶忙将手收了回来。 而此时晋元帝心情颇好,正往这边走来,迎面却被一个戚贵妃身边的捻秋给拦了下来。 捻秋哭着跪在地上:“陛下,娘娘出事了。” 晋元帝眉头微皱有些不信:“昨日贵妃不还是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出事了,你倒是说说出了什么事?” 捻秋咬咬牙,开口道:“娘娘听闻陛下今日心神不定,连太医院开的药都没有用,不知从哪里听信了偏方,说是用人的血肉做药引可安心神,便剜了自己的肉。” 晋元帝一瞬惊愕,又压低眉眼,看了一眼容沨所在的宫殿对着捻秋道:“朕去瞧瞧。” 而此时容沨伏在地上,却是连一声呼喊都叫不出来,脸色苍白如灰,不停地冒着冷汗,呼吸越来越困难仿佛有人扼住她的脖子一样。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生死不定 “你们还等着在干嘛!还不快把四姑娘给绑到伽蓝偏院儿去,若是这种腌臜的东西真让王家公子着了四姑娘的道,侯府的颜面可是全然丢尽,你们一个个的全都逃不掉。”一阵女声怒声道。 容沨意识昏昏沉沉,后脑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好像有一把刀正对着她的后脑想要剖开一样,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眼前之人却是让她怔愣了一下。 赵繁? 容沨眼底略微有些疑惑,双手无力地撑着身子,两边丫鬟钳住她的手将她架了起来,却是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赵繁嘴角噙着一丝得意之色,语气沉沉道:“王家公子可是二姑娘未婚夫婿,四妹妹这样急着上赶想要和二姑娘共侍一夫,也不怕惹了外祖母动怒。” 她微微摇头:“四妹妹真是糊涂啊!” 说完就示意丫鬟将容沨给拖走。 容沨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努力抬起眼眸,语气冷冷又有些低弱:“我容侯府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人来做主……繁、繁姐姐还不明白谁才是容侯府的正经主子……” 她露出一个冷嘲的笑意,偏着头看向赵繁。 赵繁脸色霍地难看,半眯着眼睛带着几分阴狠,什么时候恨不得缩在壳里做人的容沨也敢向她顶嘴了。 赵繁反手一抬,抽了容沨一耳光,周边下人有些惊呆了,却也无一人敢多嘴:“这一巴掌是想让四妹妹清醒清醒,如今可是你不知廉耻想要引诱自己亲姐的未婚夫婿,正经主子也不过如此。” 容沨嘴角裂开,浸出一丝血迹,疼痛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脑海中怯懦胆小的自己与冷硬强势的自己不停交错着,她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伽蓝偏院儿地界偏僻,容沨就被她们扔在地上,地上寒气侵入身体里,不断啃食着她的血肉。 身体感官已经变得麻木,仅存的一丝意识木木地看着四周。 从伽蓝偏院儿出来后,谁也不再提起容二姑娘与王家公子结亲下聘那日发生的事情,前去寿安堂请安时,容老夫人冰冷凌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容沨身上,容沨神情已然麻木,只是内心有个声音在说,不是自己做的。 容沨愣愣地看向她的二姐姐想要说话,却见她神情冷漠至极,理也不理她半分。 画面一转,却是容侯爷答应沈将军府将她许配给沈少期,大婚那日,容沨头上盖着红色喜帕,眼前全是红色,突然喜帕被人掀起。 容沨惊了一下,缓缓抬头,她看着沈少期的脸不知为何心里有那么一丝隐隐的恶心,她强压下这莫名的感觉,张嘴想要说话。 沈少期冷哼一声,嫌恶道:“你好好做你的少将军夫人,若是让我知晓不知检点,与外人勾三搭四,就别怪我教你难做。” 新婚之夜,沈少期并未留宿容沨这里,她和衣睡下,却是在深夜惊醒。 她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穿着一身红衣如同游魂一般四处游荡着,仿佛间她听得动静,微微侧头面无表情地从微微推开的一条缝隙的窗户前看到她所谓的夫君和她的双生妹妹紧紧相拥。 黑暗中,容沨一身红衣都仿佛成了黑白,与屋子的昏黄的烛光隔成了两个世界,她仿佛看见了容涟微微抬起头仍沈少期在她的劲脖处亲吻冲着莫名的笑了笑。 幼时,母亲和父亲对容沨冷待的回忆,一下涌上心头,痛苦的回忆撕扯着她的身体,她一下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襟,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霍地一亮。 只是两手却是刺痛得有些颤抖。 “没看见少奶奶手里端着茶盏的茶水都洒了出来吗,还不快些加水。”面前一妇人坐在上首,两颊削瘦有些刻薄,这人正是沈少期的母亲沈夫人。 容沨两手高高举起端着一盏热茶,指尖已经被烫的发红,沈夫人还是仍然不愿意接过茶水,见着茶水洒了出来,又让身旁的妈妈加了滚烫的热水进去,倒进之时,还故意偏了偏浇在容沨的手上。 容沨手一松,茶盏啪地砸碎在地,滚烫的热水飞溅,连沈夫人也没有躲过。 沈夫人惊叫站起,手里拿着佛串狠狠砸在了容沨脸上:“新婚之夜你留不住自己的夫君就罢,现在还敢谋害婆母,我倒是去问问容侯府是个什么教养……” 说着眉眼微冷,阴声怪气道:“若不是将军府有求于容侯府,我怎会让我儿去你一个不知廉耻的破鞋。” 一夜长跪,容沨连着三四日都没有下得了床,她怔怔地坐在床上,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可她总能听见容涟的声音。 有时沈少期的表妹钱如燕来府上,便会用着幽怨的眸子盯着她,神情高傲又是一句话也不愿说。 直到有一日,容沨偶然能得外出,却是遇见了一位比之女子长相还要十分精致的男子,一开口他便道:“我是月上间的清倌儿,少将军夫人不认识我,可我却是识得沈少将军。” 容沨知道月上间,沈少期既是认识这个清倌儿,那就是说他……她想告诉眼前之人若是想要争风吃醋他找错人了。 容沨发现自己身子越来越不好了,吃药的日子也越来越多了,屋子里成日都是一股子难闻的药味,沈少期更加不愿意来了。 直到有一日宴请,沈少期不得不拉着容沨出席,两人恍若陌生人一般一前一后的走着,容沨心中总是不愿意离他太近。 青州官员都在,连着她父亲也在此列中奉承着席上一个男人,男人一身玄衣,肤色苍白,连带着唇上都没有几分血色,一双灰黑的眸子沉寂得看不清眼底,嘴角笑意若有若无。 容沨心脏猛地抽痛一下,沈少期见着她一直盯着那人看,冷嘲道:“你果真是不知廉耻,席上之人众多,还是盯着别的男子看。我告诉你别想了,那个人就是个阉人,没有根的东西。” 容沨默默不语,低下头,她见过这个人吗? 冬日已过,春日已来,容沨又是病了一场,越发的怕冷了,即便烧了地龙,屋子里还要供着几个火盆,容沨身上拢着一个厚厚的斗篷,手里拿着用袖笼裹好的手炉,身边丫鬟扶着她在外面走着。 有丫鬟在院子里一边扫着地,一边和容沨说着一些好玩的事,少奶奶虽然不得少将军和夫人欢喜,可是对她们下人很好,而且打赏银子从不吝啬,所以将军府上的下人却也不怎么见高踩低。 “对了,婢子今日听到外院的人说,来咱们青州的那位大人遇刺了,连人和马车一起掉进了临江水里,到现在都还在打捞人呢。” 砰地一声,容沨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手炉没拿稳摔在了地上,可心底却是空落落的不安,好像整颗心都被人给剜走了。 她低垂着头,看着洒出来还冒着红星的炭火,她记得那个人是叫…… 谢予。 这一日容沨没有睡着,觉得周围的东西越发不真实,后来,沈夫人彻底将她禁足,因为自己引诱亲姐未婚夫婿的事被人捅了出来。 容侯府来消息说,容家没有她的这个女儿,而且她让自己本就病重的母亲吐血而亡。 四周的色彩越来越淡,极尽黑白,容沨觉得自己死了,因为她看见自己被自己的亲妹妹和她的教养夫人奚娘子亲手给吊死了。 容沨忽然抬手想要扯住那根不存在白绫,想要让自己喘过气来,可是呼吸越来越稀薄,看着自己灵位上写着沈少期亡妻容氏几字时。 “啊——” 容沨抱着头凄厉喊出声,她皱着眉,她不是…… 她恍然想起,她已经死了,后来又活了,可现在什么是真实,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现在她是又死了吗? 容沨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东西模糊成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呼吸越来越低,却是动一动手指都是十分费力。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容沨只觉身子失重一下从高处掉落下去,始终不见到底,好久好久,容沨意识已经渐渐不清楚了。 殿外,接容沨进宫的小太监见着谢予目光幽幽地盯着他,仿若一把凌厉的刀子,他脸色一白,赶忙低下头:“元裔君。” 谢予上前就要推开殿门,小太监急声道:“元裔君不可,里面是陛下要的人。” “拖下去。”谢予薄唇轻启,嘴角勾着的笑意越发森寒,“交给慎刑司。” 小太监腿肚子一软,趴在地上一边求饶又忍不住叫嚣:“奴才是奉陛下之命!” 话音刚落,谢予冷冷瞥过目光,小太监仿若失声一样,软瘫在地。 谢予推开殿门,一见容沨躺在地上,好像没了生气,瞳孔一缩,迈过门槛时,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应书心里猛地一沉。 只听谢予沉声道:“去找杜太医!快去!” 应书道:“……主子。” “快去!”谢予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只是些微有些急促。 谢予一把将容沨扶起,圈在怀里,一手贴在容沨的脸上冰冷的已然没了半点儿生气,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谢予眼底越来越冷,小声叫道:“小丫头。” 他道:“你要是死了,我可就不要你了……” 他眼眶有些发红,极力克制住内心疯狂,一手抄起容沨的腿弯,将她抱起。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力回天 华荣殿。 戚贵妃咬牙忍痛,看着手腕处被太医一圈一圈包裹起来的伤口,虽然撒上止血散但任然可见浸出来血迹。 她微微偏过头见着晋元帝目光沉沉,一点儿也看不清脸上神色,柔柔地虚弱道:“本就是臣妾自愿去做的事情,陛下也不必担心。” 晋元帝坐在一旁道:“朕记得你从前最讨厌身上留疤,如今这么大一个口子,得留着一辈子了。” 戚贵妃苦笑低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添了几分近人之意:“陛下先前说过,臣妾已经老了,这疤痕即便留着也留不了几年了。” 她一手微微攥紧,轻轻说着:“臣妾从前害怕留疤,是怕陛下厌恶臣妾,不再来看臣妾。可现在陛下成日睡得不安稳,每日要烦心朝政,日日批改奏章,还要教导两位皇子,近日陛下时常会去章华台想来也是思念阿濯姐姐了。” “臣妾与淑妃妹妹一同管理六宫,能做的只是让六宫和睦,陛下能得一丝宁静。如今臣妾什么也不怕了,只想着陛下能够安好,臣妾的一切都源自陛下,臣妾也只想依附陛下,不过一块血肉,便是命臣妾也愿意给。” 戚贵妃说的平静,却稍稍拨动了晋元帝心里的一根弦,身在皇家明明口蜜腹剑满心算计,可也愿意相信有人会与他付出真情。 晋元帝恍然想起,从前戚贵妃跟在阿濯身边时,就是这样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会多问。 他摸了摸戚贵妃的头发:“贵妃很好。” 戚贵妃心头一动,又道:“臣妾也有私心,想着陛下能记着臣妾这块疤,也一辈子都记着臣妾。” 晋元帝微眯着眼睛,又闭了闭眼,“贵妃对朕之心一如从前,也盼贵妃所愿从未改变。近日发生的事太多,朕也很是疲惫,因为不愿相信有些东西到最后是面目全非。” 戚贵妃低垂着头,半边脸被垂下的青丝遮挡,眼底神色霍地一变,又瞬时恢复平静。 这时,外面来了太监,先是对着晋元帝和戚贵妃两人行了礼,晋元帝一见来人,不动声色地站起了身子,却见太监在晋元帝耳边低语了几句,晋元帝脸色顿时阴沉至极。 他冷声道:“既然谢予将他送去了慎刑司,那就不必再回来了。” 太监脸色一白,虚虚地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晋元帝转身看着戚贵妃,安抚道:“你好好养伤,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就要离去。 戚贵妃急忙起身,一声陛下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看着晋元帝迈出了殿门。 就是割肉舍命,到最后还是比不过一张肖似谢濯的脸,戚贵妃倒了回去,痴痴地大笑起来。 而谢予这边,抱着容沨离去,就直接去了怀鄞的菁芜轩,怀瑾见着谢予怀里的容沨,一手无力垂下,心脏咯噔一跳。 连忙让开路,引着谢予进到寝殿里,又催促着忍冬姑姑道:“去看看杜太医到哪里了。” 忍冬脸色有些异样,眼睛瞪大的看着床榻上被谢予从后背抱住的容沨,记忆里她想起当年她跟在叶昭仪身后,也是看着莲妃娘娘服下毒药后,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半点儿生气也没有,而她们什么也做不了,如今又是什么冤孽。 怀鄞问谢予,发生了什么事,谢予却是盯着容沨一言不发,又只好唤来云宵。 云宵见着容沨这样,身子一下软瘫在地,哭着道:“今日卯时,姑娘本在寿安堂请安,后来来了一位太监说是怀鄞公主要请姑娘入宫一叙,那人手里还拿着公主的手印,婢子与姑娘坐上马车后,却是见着马车直接驶入一处殿门,那人还把婢子扣下把姑娘带走了……” 怀鄞咬牙恨声道:“拿着我的手印?”说着忍不住冷笑起来,可真真是好极了! 应书连拖带拽的拉着杜太医终于赶到,杜太医刚刚匀了一口气,一句话也不说就凑到床榻前,细细地把脉起来,周遭的人连呼吸都轻了几分生怕惊扰杜太医诊治。 只见杜太医脸色有些凝重,顿顿地收回手跪了下来。 谢予眼眸一低:“你这是做什么?” 杜太医只觉谢予目光森寒,几欲顶不住地想要颤抖,开口道:“容郡主误食与自己身子相克的食物,导致喉头肿大,呼吸不畅……如今,如今脉象虚弱,已经无力回天了。” 云宵叫道:“我们姑娘怎么会误食?!” “……姑娘从小就吃不得桃花与花生所制的东西,即便被人谋害姑娘只需吃上一小口便能尝出来,那也不会成这个模样……” 不是误食,那便是自己愿意吃下的,怀鄞一点即透,她想要躲过父皇所以剑走偏锋,食用太少或许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只有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突然犯了重疾,门外守着的人才有可能害怕带她去看太医。 或许,容沨拿命去搏也是相信,相信谢予会来救她…… 谢予神色沉静有地有些可怕:“救她。” 杜太医面露难色,沉声道:“还请元裔君将郡主平放,臣且为郡主施针,一切只能静看天命。” 杜太医从自己的针灸袋了,取出一列银针分别在容沨几个重要的穴道扎下,按照常理说,若是扎在这几个穴道,便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人也该有轻微的反应,可眼前之人却恍若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杜太医额头上的越来越多,屏息敛声,小心翼翼落下最后一根银针后,大口喘息着,面色沉沉道:“这银针过一柱香后,臣会取下,若在那时郡主脉象还是如此虚弱无力……” 后面的话,杜太医根本就不敢说了。 怀鄞一下跌回在座位上:“怎么会?”说着,她小心翼翼看向谢予,却察觉不出他一丝情绪。 只见谢予兀自转身对着应书道:“我不想等了。” 怀鄞脸色霍地一变,急忙拦住他道:“你要做什么!” 又将屋里除杜太医和应书之外的人通通赶了出去。 怀鄞咽了一口口水,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好好和谢予说:“你不想等了?我们筹划了那么多年,你一句不想等了,是要拉着多少人跟着一日陪葬?” 谢予灰黑色的眼眸看不到一丝亮光,只剩无尽幽暗:“他杀我谢家几百条人命,人人都以为他是仁君圣主还将我父亲与母亲好好安葬,可谁又知道那写着谢致墓碑的坟墓里麦的到底是谁,鞭尸、挫骨扬灰……而如今连她也要没了……” “明明最该死的人是他。”谢予静静说道。 怀鄞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好!即便你要去动手,那你觉得你逃的了吗?你恨当年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那你现在跟他有什么区别?” 谢予眼底刹那间涌上血丝,瞥向怀鄞,眼眸中沉寂之色翻滚着死气之意。 应书急忙出声道:“主子!” 杜太医沉声道:“元裔君,臣现在要极力救治容郡主,还请稍安勿躁。” 谢予闭了闭眼,内心涌动的仇恨和狠戾此起彼伏却未有一刻消停。 终于一柱香后,杜太医将容沨身上的银针全然取下,又扣住容沨的脉门,沉沉地脸色缓缓退去,指尖压住脉门的力气又稍稍大了一些,勃然色变。 没,没有脉象了…… 身子一下跌坐在地上,背后一身冷汗。 怀鄞霍地回头,容沨! 谢予轻轻走着,此刻他越发沉静了,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重和缓慢,他目光幽幽盯着床榻上好似睡过去一样的容沨。 他的小丫头睡觉总是不规矩才不会睡得这么老实,快点醒过来…… 谢予心中好似积压着一口郁气,眉心浮现隐隐一团黑气一样,在走进床榻时,喉咙一阵腥甜,热血涌上吐了出来。而他脚下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应书惊道:“主子!” “滚。”谢予淡然抹掉嘴角血迹,应书也不敢上前。 他握住容沨的手,一言不发。 只听忍冬急急地走了进来,道:“陛下来了。” 谢予目光森寒地抬起头,怀鄞面色一变道:“我出去应付着,你好好看着容沨。” 后又对容沨道:“杜太医你是名医若连你都觉得救不了人,那才是真的没救了,还请杜太医再试上一试。” 正殿内,怀鄞看着晋元帝背对着她而战:“见过父皇。” 晋元帝悠悠地转过身:“我听说容郡主在你菁芜轩出事了?” 怀鄞脸色些微一僵,低垂下头:“是在女儿的菁芜轩出事了,现下杜太医正在诊治,情况不是特别好。” “不是特别好?”晋元帝皱眉,“怎么回事?” “容郡主误食与自己身体相克的食物,性命危及。”怀鄞定定道。 晋元帝默了片刻:“那就让太医院的都来,若是容郡主出事,容王府那边也不好交代。” 怀鄞心下冷笑,沉声道:“杜太医乃御医院医正,现下诊治不可有太多人打扰,若有需要其他太医,再请不可。” 晋元帝点头:“那让谢予来见朕。” 怀鄞:“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逆天夺命 宣政殿偏殿,晋元帝手握一把长弓,长弓黑漆着色,又以金色绘以纹路,右手把着箭尾,眼眸微眯,正正对上走进来的谢予,他手上动作微微用力。 谢予行礼道:“见过陛下。” 晋元帝眯着眼,箭矢直直对着谢予面门,只要他一放手,谢予便会当场中箭而亡:“今日是你去的亓雲殿将容郡主带了出来?” 谢予灰黑色的眼眸沉寂之色聚成一抹黑色,在眼底仿佛要卷积着风暴,他静静道:“容郡主是在怀鄞公主的菁芜轩出事的,臣不知什么亓雲殿。” 晋元帝当即一笑,只是笑意微沉:“元裔君也会向朕耍小聪明了,那好。朕问你,今日真让你前去不归山拜会印夫子,为何你现在还在宫中,抗旨不遵这是大罪!” “谢予看来是朕太过宽宥你了。”晋元帝幽幽道,他心下涌起一丝杀意,箭在弦上要不要发全看谢予怎么说了。 “朕想要容郡主入宫,今日借怀鄞之名召她入宫,不过是想在亓雲殿见一见她,却不想被华荣殿那边请着过去了,不然也不会发生此事。”晋元帝眼眸一凝,把着箭尾的手微微一转,“朕却是要谢谢你,及时将她带了出来,只是你怎么会知道她在亓雲殿?”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丝沉重之色,天子看上的女人不允许别人觊觎。 谢予嘴角噙着一丝凉薄的笑意,没有一丝畏惧,游刃有余的回答道:“亓雲殿是懿贤皇贵妃的当年进宫时所住的地方。” 章华台代表着谢濯一生荣宠的极致,而亓雲殿才是晋元帝与她最初开始的地方,若晋元帝真将容沨看做谢濯的替身,那么他一定会选在这个地方。 “你知晓她与懿贤皇贵妃长得很像?”晋元帝狐疑道,他眉眼微蹙,拧着着一股深意。 谢予缓缓直起身子,看着那随时都可能放手的冷箭,没有一丝闪躲之意:“很多人都说她与懿贤皇贵妃长得很像。” 晋元帝笑了笑:“那你说她长得像吗?” 谢予眼眸微动,只有一丝血色的薄唇轻启:“臣不曾见过懿贤皇贵妃,但臣知晓即便长得再像她也不是懿贤皇贵妃,她只是容郡主。” 晋元帝冷然一笑,眼底杀气越浓:“朕说她是,她便是,天下没有一个人能违背朕的旨意。” 他话语一转,“你之前去过青州,你可认识容郡主,可有了解?” 谢予嘴角的笑意的寒意稍微消融几分,身形站得如同修竹一般挺直:“认识,也颇为了解。” 话音一落,晋元帝脸色霍地一变,手中冷箭一放,带着一声呼啸,窜地一下就要往谢予面门射去,破过气流杀气凛然。 谢予神情平淡,眼中倒影着的冷箭汇聚成一个黑点,与他眼底卷积着的风暴混在一起,冷箭掠过他的脸颊,一道血口子张开,铮地一下钉在了他身后门上。 “元裔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所畏惧。”晋元帝啪地一下将长弓扔在地上。 谢予一手垂下,宽袖在涌进的风流中微微晃动,露出手的形状,只是不知道的是,这一只手却是轻轻抚动起从箭袖中露出来的一把短小锋利的利刃。 “臣知晓陛下不会杀臣,所以臣无所畏惧。” 晋元帝沉声道:“单凭你觊觎天子的女子,朕就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谢予坦然道:“陛下圣明” 晋元帝勃然大怒,指着谢予骂道:“你不过是一个阉人。” 谢予双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可陛下准许臣娶亲,金口玉言,臣一直铭记在心。” 晋元帝怒极反笑,长袖一甩背在身后:“好一个金口玉言,除了她,朕可以给你别人。” 谢予眼底覆上一层冰霜,微微垂下头,手指又再次抚上那把利刃:“臣只要她,陛下又为何非她不可。” “谢予!” 晋元帝冷喝道:“你若再多说一句,朕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臣只要她。”谢予又再次重复道,“天下只有一个容沨,如陛下而言,天下也只有一个懿贤皇贵妃。现在容郡主生死未卜,陛下要杀臣绝无怨言。” 晋元帝死死地将手握成拳头,他何尝不知天下只有一个懿贤皇贵妃,可是他的阿濯死了…… “来人!” 顿时偏殿内,涌入几个侍卫:“陛下有何吩咐?” 晋元帝背对着他们而立:“元裔君言语不敬,冲撞皇威,着遣去慎刑司领罚百鞭。” 侍卫稍稍一愣,又连忙低头应下,对着谢予道:“元裔君得罪了。” 谢予翩翩转身:“慎刑司的路本君认得,不劳烦各位,本君自己去领罚。” …… “谢予去了慎刑司?”怀鄞蹭地一下从凳子坐起,一把抓住忍冬的手,面露难色,头疼在原地来回踱步。 忍冬细细想了一下问:“要不要去请二皇子殿下?” 怀鄞想都没想就打断道:“不可,我们都不知道父皇到底是因什么罚了谢予,现在什么都不要去做,只能按兵不动。” 说着她眼睛看向床榻上静静躺着的容沨祈祷着千万要醒过来。 谢予能在晋元帝身边随侍多年,说明他是最了解晋元帝也是最得晋元帝圣心的一个人,这么多年的明刀暗箭各种阴司算计都过来了,一定会没事的。 怀鄞暗自想着,可如今她最怕的是晋元帝已经知晓谢予和容沨两人之间的事情,这才是最棘手的。 她头疼地闭了闭眼,忍不住轻啧一声。 “杜太医,容郡主怎么样了?” 杜太医眉头紧锁,丝毫不敢松懈,又把了脉,才道:“郡主脉象虚浮,身体已经逐渐呈现死相。” “救她,不然本君让你和她一起去死。”谢予脚下一深一浅的走了进来,本就苍白的脸如今恍若一张白纸,玄青色的衣衫外披着一件浅色的披风,血迹逐渐渗透。 杜太医沉声道:“即便元裔君要杀臣,可天意难为。” 谢予冷笑:“天意难为?”他这条命就是逆天命救下来的,为何到了他的小丫头就不可以? “那我偏要逆天而行。” 杜太医跪在地上,忽然想到什么,霍地抬头,认真道:“臣确有一法子,不过此法危险极大,怕郡主承受不起。” 怀鄞道:“现在这个样子管它什么法子都要试上一试。” “臣的师傅曾经留下一个千金方,此药方用药都极为凶险,只是有一点若用此药郡主身子会大不如从前,便是小小的风寒都极有可能要她的性命,好好将养能保十年无虞。” 怀鄞闻言,猛地后退一步,十年……那容沨也才二十五岁,她眼眶一红,恨恨地咬着牙。 谢予坐在床头,想碰碰容沨的脸,可见着自己的手全是污血便收了回来,他心思沉寂地听不到一点儿声音清亮,轻轻吐出两个字:“用吧。” 杜太医起身道:“臣这就去开药。” 怀鄞有些想哭,这就是皇家,她和印澧之间或许也是有缘无分,可她骨子里也想和容沨一样去赌一把,拼上性命又何,可是她怕,怕有一日印澧也会如容沨一样受到伤害。 半个时辰后,杜太医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看了谢予一眼道:“现在郡主这个样子无法服药,还需要元裔君以口渡之。” 谢予接过药先是喝了一口,俯下身子捏开容沨的嘴将汤药喂了进去,容沨嘴角还顺着留下些药汁,可好歹也是喝了下去。 重复此动作,谢予满心想着的都是,快点醒过来,好不好,小丫头不要再睡了。 终于在最后一口时,容沨突然轻轻咳嗦一声,将谢予喂下的最后一口汤药吐了出来,谢予轻轻扶起她拍着她的后背,让她躺在自己的膝上,可接着容沨却是一个偏头将腹中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还夹杂着鲜血。 杜太医急忙把脉,只觉脉搏比之方才已经有力许多:“此药已经开始见效,郡主脉搏恢复可要度过难关还需要等上两个时辰,还请公主请宫人帮郡主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忍冬唤了几个心腹,情理了呕吐之物,又将容沨衣服换下,几个宫女掀起垂下遮挡视线的帘幕,手中托盘中放着从容沨身上取下的饰品一类的东西。 谢予眼尖便看见容沨做的鲤鱼状的秀囊,便走进拿了起来,倒是将宫人给吓了一跳。 帘幕掀开,怀鄞看了一眼谢予:“你留在这儿陪陪她,我和杜太医他们在外面候着。” 谢予轻声走近,喃喃自语道:“从前在青州见你时,我就有些惊愕,你竟然和我姑姑长着一双这样像得眼睛,可后来我才知道你就是一个喜欢逞强,嘴巴不饶人的小骗子……” “小丫头,你骗了我那么多次,这次就快点醒来不要再睡了……” 谢予低头打开手中秀囊,却见里面只放着一缕用着红线缠绕的头发,心头一震。 声音低哑道:“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真的害怕了……” 谢予紧紧握着这缕头发,内心沉沉地看不见一丝光亮,暴戾的情绪如同野草疯狂的滋长。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终于醒来 容王府。 “什么?” 容老夫人手中茶盏惊得微微一倾,洒出来许多,秦妈妈连忙接过茶盏放在一旁桌案上,又拿着帕子细细地擦了擦身上沾着的茶水。 戚氏低垂着头,按捺住心中窃喜之色,眉头微皱道:“回母亲的话,我姐姐特让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咱们郡主在怀鄞公主的宫里吃错了东西,如今生死未卜。” 容老夫人脸色一沉:“四丫头想来都是谨慎小心的人,况且公主宫中又怎么会有害人性命的东西,你莫不是听错了消息。” 戚氏见容老夫人不信,又道:“当时涵儿也在场,妾身听错了,涵儿也总不会跟妾身一样听错。” 容涵神情莫名,内心五味杂陈,有那么一丝窃喜又有那么一丝忧心,她走出来一步道:“确如阿娘所言,四姐姐在宫里出了事。吃错东西也不一定是东西有问题,祖母忘了,四姐姐从小就不能食桃花与花生所制的糕点。” 容老夫人一瞬愕然,沉沉地闭了闭眼。 容沨幼时误食过一次桃花酥,所幸吃得不少,但也是差点没了性命。 “那咱们可要去宫里看看?”戚氏犹豫着张口问。 容老夫人沉吟片刻,抬起手道:“现在宫里并未传出消息,只是戚贵妃偷偷托人告知,若此时进宫,陛下问起,你该如何作答?还是等着消息,四丫头是容王府的郡主,她若在宫里出事,始终不好交代。” “再等等。” 言罢,容老夫人又开始捻动起手中的佛串来。 容涵站在一旁,轻咬着下唇,静默不语。 忽然容老夫人又开口道:“王妃在院子里养病,这些消息就不要告诉她,若是让我知道有多嘴乱嚼舌头根子,别怪我心狠把她舌头给拔了,发买出去。这个王府是你在管家,你莫要教我失望才好。” 戚氏活络的心思顿时停下,她脸色微微一变,站起身子:“妾身明白。” 出了寿安堂,戚氏神情微冷,哼声笑道:“你祖母对我可是千防万防,生怕我弄死了那个病秧子。” 容涵落后戚氏一步,也不抬头小声道:“裴家如今出了一个得功名的裴策,若是王妃在此时出事,难免阿娘也会受到猜疑,不如顺其自然,终归王妃也多少日子了。” 戚氏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是啊,终归她没几日活了,连着她的好女儿和她一样都是短命鬼,时运如此,也用不着咱们多做些什么。” 她好心情地理了理自己微皱的衣袖,眉眼含笑。 容涵扯了扯嘴角,忍不住道:“宫里也只是来人说四姐姐误食了相克的食物,兴许也没什么事。” 戚氏理着衣袖的手一顿,缓缓转过身看着容涵,替她正了正微微倾斜的珠钗:“我的涵儿还是太良善,你最好祈求你的四姐姐就这样被阎王爷带走,有她在终究是个麻烦,是个威胁。” “记住阿娘说的话,斩草要除根,不要心软。” 容涵哑然张了张嘴。 …… 皇城内,亓雲殿。 晋元帝目光环视着殿内的陈设,一如从前一丝都没有变动过,他缓缓走近里面,却是拿起那了幅画,他知道里面写的是《白头吟》,可到最后还是他负了她。 这一刻,晋元帝升起了一丝恐惧,是他逼死了阿濯,这一念头闪过,晋元帝便在心里急急否认,不是他害死的,不是他…… 手中的画仿佛有些烫手,晋元帝将它放回远处,连看也不敢再看一眼,匆匆离开了亓雲殿。 晋元帝走下台阶,问着身边的太监李如玉:“谢予呢?” 李如玉手里架着拂尘,躬着腰跟在晋元帝身后道:“元裔君受了罚,便去了怀鄞公主的菁芜轩。” 晋元帝冷哼一声。 李如玉小心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心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又道:“贵妃宫里的人今日去了容王府。” 晋元帝幽幽道:“去了便去了,容家的人不敢进宫。”他顿了一顿,“去菁芜轩告诉谢予,以后跟前他都不必伺候了。” 李如玉面色霍地一变,连忙敛住神色,低头道:“是。” 画面一转,菁芜轩内,容沨脉搏虽不似最开始那般虚弱,可却始终未醒。 谢予坐在容沨床头听得怀鄞说,李如玉来了,犹豫半晌,才起身出去,他移动的步伐缓慢,任谁劝他上药都是不管用的,可怜应书一片忠心可真是急死了。 谢予现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如玉,面色如常没有一丝起伏。 李如玉不免有些着急,也不能在面上显现,谁知道这菁芜轩有没有晋元帝的眼线,只能拐着弯道:“陛下只道元裔君日后不必在御前伺候,至于该去何处奴才并不知晓。” 谢予静静道:“陛下旨意,本君莫敢不从,只是殿前伺候之人你需得尽心挑选。” 李如玉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谢予话里的意思,低垂着头道:“奴才知晓。” 从前御前伺候的人都被谢予管制得死死的,让人插不进眼线探听到晋元帝的心思,如今谢予一旦被晋元帝疏离不再负责御前的事,那么其他人的心思不免就跟着活络起来,想要做些什么。 怀鄞单手撑着下颌,看着睡得乖巧的容沨,苦笑道:“你如今在这里睡着,却是让我们好担心,别人都说你是在我宫里出的事,印澧那小古板要是知道肯定要生我的气了……你若再不醒,可是有人要疯魔了,连着身上的伤也不管,我从来不知道,谢予这尊瘟神喜欢一个人时,也会这样不冷静……” 她替容沨掖了掖被角,眉眼微蹙,往日似骄阳一般张扬的她如今也染上几分愁绪。 “快点醒来了,你若真的跟着阎王走了,谢予这个疯子也不知道要拉着多少人给你陪葬,他对自己不管不顾,真的只能一辈子活在仇恨里了。容沨,你那么喜欢谢予,你一定舍不得对不对……” 忽然怀鄞耳朵一动,恍惚间她听到了声音,只听见那阵虚弱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怎么了?” 怀鄞脸上又惊又喜,懵了一会儿,才叫道:“醒了,醒了,杜太医,杜太医!人醒了!” 殿外谢予闻得声音,脸色霍地一变,转身就往里面走去,话正说一半的李如玉,无奈张了张嘴,摇了摇头就离去了。 谢予苍白的脸因为动作急促微微浮上一丝血色,他定定站了一会儿,只见容沨偏着头,有气无力地冲他笑着。 谢予缓缓上前,抓住容沨的手放在自己的眉心,感受着她手上一丝微弱的温度。 容沨眉头一动,眼尖瞧见他身上的伤痕和血迹:“你怎么了?”说着就是一声剧烈的咳嗽。 谢予顿时手足无措,被怀鄞嫌弃得拉到一边道:“你先让杜太医把脉。” 杜太医望闻问切一番后,心下大石终于落下:“郡主现在已无大碍。” 容沨目光始终盯着谢予,虚弱道:“你去把衣服换了,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谢予此刻有些呆呆的听话出去。 怀鄞无奈道:“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杜太医跟着谢予一前一后出去,谢予闭了闭眼沉声道:“说吧。” 杜太医道:“郡主此番能够醒来已是万幸,只是内里虽如枯木逢春到底也只是假象,能保十年无虞也是需得好好将养才可,且郡主心思太重,平日莫要让她太过烦心,否则也不利于病情。” 谢予目光微凝盯着远方,心里异样情绪涌动着。 小半个时辰后,谢予稍稍处理了身上的伤口,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进来。 容沨躺在他的腿上,强撑着倦意问:“陛下罚你去了慎刑司。” 谢予点头,摸着她的头发:“我跟他说,我对你有情,想要求你。” 容沨心中一震,一瞬有些清醒,片刻后又静静道:“你不怕?” “你若是没了,我才怕。”谢予认真道。 容沨又问:“方才杜太医跟你出去说了什么?你不要想骗我,你不告诉我,我总会想办法知道的。” 谢予手上动作一顿,说出杜太医给她用千金方的事。 “十年。”容沨兀自轻笑了一下,这一辈子总归是偷来的,十年已经够了,她有些费力的伸出手,谢予顺势低下头,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十年已经够了,日子那么长,若总想着只有十年,那不是辜负了杜太医费劲力气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谢予看着容沨的眼睛,突然笑了,仿佛冰雪消融:“你想听我说说从前的事吗?” 容沨点头,轻轻摩擦着他的脸。 “我是谢家的人,我父亲就是他们口中谋逆的反贼谢濯,而我母亲也是不归山印氏一族的嫡出印书,与印夫人乃是兄妹……当年谢家被人告密说是有谋逆之举,那时我不过才五岁,抄家、灭族,才不过三日就死了上百多个人……整个谢家只剩下我一个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终究还是逃不过为人君的忌惮和猜忌,整个谢家成了他们萧家皇权下堆积的白骨。” 第一百六十五章 准备选秀 谢家惨案,几百条人命成了无辜亡魂,谢致被杀后,印书殉情而死,在此之前她却是做了最后一件事,将谢予交给了当时是晋元帝御前总管的高公公。 高公公曾经受过谢家恩惠,冒死救下谢予,将他养在宫里,任谁都会想不到谢家遗孤竟然会藏匿于宫中,就是印夫子也以为自己的外甥跟着印书一起死了。 谢予在宫中数年,因着高公公举荐十五岁时便成了晋元帝御前伺候的人,一路走来替晋元帝做下不少排除异己之事,终于在高公公临死之际,谢予成了权侵朝野的元裔君。 “你谋划了那么多年,现在惹怒了陛下,不会有什么变动吗?”容沨问。 谢予道:“我的仇总会报的,可是世上只有一个你,你若没了才是真的没了。陛下恼怒于我,却不会杀我,如今时局看似平稳,实则内里都在为立储一事争夺不休,陛下还需要我替他做更多的事。” “他现在不过是在警告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给予,随时都可以收回,而那时我什么也不是了。”谢予眉眼一低,所以他要让晋元帝知晓,没了他谢予,晋元帝可是要直面太多危险。 容沨有些困倦地闭了闭眼,放在头下面的手一直抓着谢予的指尖:“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你,可是我们俩谁也不记得谁,在梦里我是别人的妻子,而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元裔君。” 谢予眉头一动:“那只是梦。” “是真的。我之所以说十年够了,是因为这辈子本就是我偷来的,谢予……”容沨顿了顿,经此大难,她发现有些话再不说出口就晚了。 “我不是这一世的容沨。” 谢予一瞬惊愕,但面色平静听着容沨说着梦里她又再次经历的事情,没说一件谢予脸色便沉上一分,尤其是在说到沈少期为着容家权势娶她之时,脸色平静的脸色却好像阴郁的能滴出墨来。 容沨低声絮絮说着,语气轻缓,平静地好像说得不是她自己的事情,声音越来越低,却是再也撑不住地睡着了。 谢予眼底阴沉,将容沨放在床榻上睡好,轻吻了一下她的眉心,这是他心悦的人,也是他珍惜的人。 第二日,清晨。 容沨背靠着谢予有些费力下床走动着,身上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杜太医道:“长久卧床不利于行,郡主适当走动反而有利于修养,只是需记得不要受风就好。” 容沨仰起头看着谢予:“我已经没事了,你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 谢予扶着她,缓慢挪动着:“我陪你再走走。” 约莫有个小半个时辰了,谢予这才离开菁芜轩,容沨嘴唇有些发白,从前凌冽冷硬变得这般虚弱无力,倒是让人有些唏嘘。 怀鄞在容沨身旁坐下:“宜龄托人从宫外来消息,问你何时回去?你在宫里发生的事是瞒不住了。” 容沨静静道:“有什么可瞒,我不过是在你宫里误食了东西,什么事也没有。” 怀鄞嘴皮一掀,想起晋元帝带着几分冷笑:“宫外的人都在揣测你此次进宫是父皇授意,他们可都坐不住了。” “坐不住才好。”容沨幽幽道,目光微凝,“今日我也该回容王府了。” 怀鄞闻言,不赞同道:“你昨日才从鬼门关逃过一劫,你若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得想想谢予,他这个疯子除了你可是没人管得了。” 容沨轻轻一笑:“只有十年,我可是要珍惜这条命,你放心,回府也能将养着的。” 怀鄞如何不知有些谣言只有容沨出宫才能不攻自破。 …… 这日容王爷沐休在家,陪着容老夫人用了早膳,扶着她在正屋里坐着。 容老夫人闭着眼,捻动着手中佛串,心绪有些不宁:“外面的传闻你都听见了。” 容老夫人语气笃定,话里意味不明。 容王爷轻轻吹了吹手中杯盏里的茶水,眉眼微蹙:“儿子听闻了。” 不过就是容沨此次入宫其实是晋元帝授意,不过容王爷却是不怎么信的,晋元帝为人心机深沉,对于他们这些从来都是滴水不漏,怎么会贸贸然做下这种事情。 “不管真假,咱们也当随意一听,总归沨儿是要进宫的。”容王爷放下杯盏道。 容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眼眸浑浊:“四丫头此次在宫里遭了罪,回来就一直在卷舒阁养着,离选秀也不过几日的事,怕是要错过了。” 容王爷摇头,他心里总有一丝猜测,若真是晋元帝召的沨儿入宫……心下当即升起一丝狂热。 容老夫人道:“涵儿成了三皇子正妃,若四丫头再入宫,容王府也太过招眼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些道理,不必我和你多说。” 容王爷犹豫半晌,挥退了屋里下人,对着容老夫人沉声道:“儿子也听到一些传闻,说是沨儿与死去的懿贤皇贵妃长得甚像。” 容老夫人脸色霍地一变,手中佛串也惊得掉在地上:“不可胡言。” 容王爷面色沉静:“当年懿贤皇贵妃冠宠后宫,为着谢致之事牵累自戕宫中,要知谢致犯得是谋逆大罪与当年英王一样,可时至今日懿贤皇贵妃能被再次提起,还重修章华台,赐大皇子为睿亲王,可见她在陛下心中不一般。” 容老夫人心中眼热,可却没有像容王爷一般失去理智,压低低喝道:“即便四丫头能成第二个懿贤皇贵妃,那咱们容王府保不齐就成了第二个诛九族的谢家。” 容王爷皱眉,起身道:“那是他们谢家谋逆,我容王府可有谋逆之心。” 容老夫人此前还遵从容王爷之意替容家基业进宫,可如今她却有了一丝动摇:“谢家当初世家之首,你信他们有谋逆之心?陛下说他们有便是有,如今你不收敛锋芒,还要针锋相对,你这是要拉着容家步上谢家的后路。” 屋中一瞬寂静,容王爷哑然一瞬,又沉沉地低下了头,“若陛下真对沨儿上了心,即便她不去选秀,也逃不脱进宫的命运。母亲不必多言,一切还如从前一般,沨儿的名字已经报了上去,便是再也更改不了的。” 容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偏过头:“随你。” 盛京风云涌动,谢予接连两次被晋元帝贬去慎刑司受罚,各方势力不免心中猜测,曾经权倾朝野的元裔君是不是已经受到晋元帝的厌弃。 朝中有人再次提起立储一事,所提之人却是二皇子萧承,萧承立在大臣之首,眼眸之中微微有些诧异,嘴角笑意讥讽:一群老狐狸。 又缓缓看向他身边萧继,气定神闲。 若按照从前来说,朝中大臣只要有人提起立储之事便会受到晋元帝呵斥责罚,更别谈指名道姓的要立萧承为中宫,其余之人有些心悸地缓缓摇头,这真是不要命了。 但意料之外的是,晋元帝淡淡道:“立二皇子为中宫太子?此事往后再议。” 此话一出,众人心思立刻就活络起来,陛下这是真动了立储的心思,照这话的意思还有些偏向二皇子。 萧继脸色惊变,低垂下头,将手握成拳头。连着容王爷也是心下一惊,猜不透晋元帝话里的意思。 退朝之后,李如玉服侍着晋元帝换上常服,只听晋元帝道:“你瞧今日大臣的脸色怎么样?” 李如玉动作一顿,心下一动:“陛下每日都要与大臣商议国之大事,事事都不简单,大臣脸色自然也是有些紧张的。” 晋元帝垂下手冷笑:“紧张?今日不过是没有回绝立二皇子为中宫太子的事,你瞧他们一个个心思都活络了起来,个个恨不得立马来刺探朕的心思,生怕人选不是他们心中的人。” 李如玉低垂着头苦笑:“听陛下这么一说,奴才倒是觉得二皇子当时脸色有些不对。” 晋元帝幽幽转身,只听李如玉道:“像是摊上什么麻烦事儿一样。一下朝,便给奴才说,明日早朝要告假在养病。” 晋元帝眉眼杀气微缓,笑道:“他便是这个脾气,对什么都是不争不抢的,若三皇子能有他这分心境。” 他话语一顿,摆手道:“不谈也罢。” 李如玉为晋元帝端上一杯茶,低垂着头,眼眸一瞬幽深:“陛下喝茶。” 晋元帝端起茶盏,看了看问道:“怎么不是从前朕喝的西湖龙井?” 李如玉眼眸瞥了眼一处地方,笑着道:“这是茶房送来的,瞧着是贵妃娘娘特意托人送到茶房的碧螺春。” 晋元帝喝了一口,眉眼微蹙:“你让茶房泡的?” 李如玉道:“奴才不敢。” 晋元帝冷哼:“不敢?” 他的贵妃什么都好,只是想要的东西太多,不够知足。 “晚上,朕去淑妃处用膳,去临清殿知会一声。” 李如玉笑了,恭声应下。 这一夜却是不平静了。 没过几日,选秀开始,容沨身子没好得利索也在其中,不过一系列查检也不知是不是谢予在其中打点,一一全免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拜之天地 在选秀前两日,容王府一如从前一般平静,戚氏知晓容沨安然出宫,阴暗的想着她为何不在宫里就死了。 容沨成日躲在卷舒阁养病,精神也大不如从前,惹得云宵和碧花两个丫头还偷偷抹了几次眼泪水。 这日天气正好,太阳好好悬挂,日头也不毒辣,晒着暖洋洋的,容沨让他们搬了美人榻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她侧卧在塌上,脸色苍白被暖阳晒出些微红晕,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云宵和碧花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她,却听着一阵慌乱地叫喊声,两人眉头一皱正要呵斥,见着是裴氏身边的林妈妈。 “郡主,郡主!王妃不好了……王妃不好了!”林妈妈跑得头发凌乱,眼眶发红,着急地叫喊着。 原本就没有睡熟的容沨闻言,霍地一下撑着美人榻直起身子,却是起得太猛,脑袋晕眩一会儿,闭了闭眼缓了缓。 云宵连忙扶着容沨,对着林妈妈道:“林妈妈莫要胡言乱语,什么王妃不好了,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的。” 林妈妈低垂着头神色莫名,凄然道:“王妃今日突然咳血,就一直昏迷不醒。” 容沨借着云宵的手,站起身子,眉眼闪过一丝凌厉,声音虚弱道:“碧花去请杜太医。” 又对着林妈妈道:“我去看看母亲。” 远处,容涵遥遥见着林妈妈带着容沨前去裴氏院子,脸色微沉,定定地看着她们。 柳叶站在身后道:“王妃来盛京这几月病情时常反复,可都被杜太医的药给稳定下来了,今日咳血倒是第一次。” 容涵微微纳罕:“林妈妈是王妃身边的老人,按理说,不该这样没规矩在府上大吵。”人还未进卷舒阁,就叫着王妃不好了,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柳叶不知为疑心林妈妈的举动,想了想便道:“林妈妈是王妃从濮州裴家带回来的老人,在容家伺候王妃十数年,这怕是王妃是这么多不好了,才会举止如此慌乱。” 容涵缓缓点头,转身之时,她脚下一顿,脸色微微一变。 柳叶奇怪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容涵摇头,微微握紧垂下的手道:“没事。”但愿是她自己多想了。 王妃不好的消息顿时整个王府的都已经知晓,惊动了容老夫人赶忙让秦妈妈扶着她去看看。 容沨到后,容老夫人与戚氏一前一后都赶着来了。 戚氏盯着床榻上的裴氏,形容枯槁,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儿,心下有些痛快,看着裴氏受病痛这样折磨,当真是大快人心。 容老夫人沉声问:“王妃病情怎么会突然发作,你们这些个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面前跪下一众奴仆,都哭着叫冤:“婢子们尽心伺候,不敢有半点儿马虎,婢子们实在不知。” 林妈妈也跟着跪下:“回老夫人的话,王妃这是有心结,一日三餐都不落下的喝药,心里不痛快,郁结于心,又如何能好,是我们王妃没有福气。” 容老夫人忽然目光微凝,看向戚氏。 戚氏脸色微微一变,低垂下头道:“母亲怎么这样看妾身?” 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问:“王妃的病你知晓多少?” 戚氏手上紧紧攥着绢帕,心下冷笑,这个老虔婆是在怀疑她做了什么手脚? 正要说话之时,容沨眉眼一抬,眼底聚集着些微寒意,淡声道:“侧妃成日忙着六妹妹及笈之事,又记着及笈之后不日要与三皇子府成婚,母亲的病情她哪里知晓多少。母亲的病一直反复无常,杜太医即便是医术高超,又怎么向老天爷夺命。” 戚氏微微诧异,容沨竟然帮她开脱。 容老夫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裴氏大病一事和戚氏无关,若裴氏此刻出事,府上便要服丧三年,涵儿和三皇子府的婚事也要拖上三年。 她眼底流露出一丝精光,看了容沨一眼,希望她是想错的,见着杜太医进来道:“杜太医务必要救醒王妃。” 杜太医点头,便进去把脉去了。 容沨环视一圈,屋子里挤着许多人,单手撑着额头,闭了闭眼又睁开道:“祖母还是先行回去歇息着,这里有孙女看着。” 容老夫人道:“也好,侧妃不如也。” 话还未说完,就被容沨淡淡打断:“侧妃既要忙着府中事宜,还要操心六妹妹及笈大礼,也还是和祖母一同回去吧。” 两人走后,容沨领着林妈妈来到耳房,碧花在外面守着不让人靠近,而云宵则是守在裴氏跟前。 容沨闭着眼,沉默不语,而林妈妈在身旁站着,不停地冒着冷汗,心中藏着事情却是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许久之后,容沨睁开眼,拿着杯盏不轻不重的咚地一声嗑在桌案上,林妈妈心脏吓得猛地一停,就跪下了:“老奴有罪。” 容沨瞥了林妈妈一眼,眼眸微沉:“我还以为林妈妈不愿对我说实话了。你和母亲到底要做什么?” 林妈妈凄然一笑,缓缓摇着头:“郡主在宫里出事,府里上下瞒着王妃,可王妃与郡主母女连心,怎么会察觉不出来。王妃说,自己的病拖了那么多年,早就是该死的人,何不一死自己得了解脱,也能让郡主暂时逃过选秀之事。” 容沨眉眼微蹙,心下五味杂陈,一手搭在桌案上微微攥紧:“所以林妈妈才会这般大吵让全府的人都知晓。母亲以死求我不能入宫选秀,却有担心父亲无情瞒下她的死讯,密而不发,再强制送我入宫,待选秀之事尘埃落定后,才对外宣之容王府王妃抱病身亡。” 林妈妈苦笑:“王妃从前糊涂,愧疚郡主,可如今却是对郡主深思远虑,才出此下策。” 容沨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以后母亲若再有这种想法还请林妈妈定要劝住。” 说着,她缓缓起身,脸色又是苍白几分,若凑近细细一瞧定能看见她脸上的细小的青筋。 碧花上前扶着,此时杜太医正好施针完,容沨问:“为何杜太医不能给母亲用上千金方?” 杜太医微微一愣,坦然道:“王妃身子已有败死之相,且她求生欲不如郡主那时强烈,所以臣是万万不敢用的。” 待到两个时辰后,裴氏微微转醒,她看着床头的容沨,苦笑道:“你何苦救我,总归我死了,你才能逃过他们的摆布。” 容沨手中端着汤药,用着勺子舀了舀,轻轻吹着上面浮动的热气:“母亲死了,不过是服丧三年,父亲若真是打定主意让我进宫,不就是让我再等上三年。” 裴氏闻言,脸色难看,默默垂泪。 容沨让着林妈妈扶着裴氏坐起,给她喂着药道:“所以母亲不再要有这样求死的想法了。” 裴氏偏过头不愿喝药:“为何,为何我的两个孩子都如此命苦,入宫能求什么富贵权势,连着命都不能抱住,要这些有什么用……我就想看着你们能够安稳度日,能有一人真心护你。” 容沨笑了:“母亲怎么知道没有人真心护我。” 裴氏有些恼怒地看着容沨,想说自己说的不是什么亲人丫鬟之类的,却见容沨神情柔和有些微奇怪,便问:“你这是?” 容沨抓紧喂了裴氏一口药:“女儿有喜欢的人,他也愿意护着我。” 裴氏急切又有些虚弱地问:“他是谁?” 容沨却是没有隐瞒道:“元裔君,谢予。” 裴氏心下一惊,脸色霍地一变,一瞬却不知为何又归于平静,她有些纠结地问:“……你莫要哄骗我?” 容沨摇头:“母亲觉得女儿会拿此事哄骗你。” 裴氏脸色难看至极,容王爷是个完人如何,可惜也是背信弃义凉薄之辈,谢予是个阉人,可是她的沨儿怎么会…… 喝完药后,却是将容沨给赶了出来,天色渐暗,院子里却是没有见着一个下人,容沨有些奇怪,却是转身就瞧见谢予站在廊下。 容沨心下一喜:“我与母亲说了,我与你的事。此刻母亲却是将我赶了出来。” 谢予抬手碰了碰她的脸:“好,我知道了。正巧我也有话与你母亲说。”说着就推门进了屋里,将容沨留在外面。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谢予就推门出来道:“王妃让你进去。” 裴氏半卧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虚弱至极,她盯着容沨和谢予两人道:“林妈妈。” 林妈妈面色沉着,去里间取了一样东西出来,正是一块儿鲜红的盖头。 “……我知道自己拖不了多少日子了,谢予我要你现在就娶了沨儿,并发誓一辈子照顾好她,若违背此誓言,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容沨愕然,见着谢予应下后,接过盖头在她头上盖下,眼前一片红色,谢予却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凤冠霞帔,只有执一人之手,对着天地,对着裴氏行了婚礼。 容沨眼睛酸涩,微微泛红,有些哽咽地想哭,即便此世多灾至此,可终究她还是嫁了自己喜欢的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选秀暗涌 选秀这日日头正好,日光暖暖的却不晒人,秀女由着领事公公住进了储秀宫里。 储秀宫历来都由秀女居住,东西两殿屋子共计十数间,秀女三人共住一间。 领事公公姓郭,他微微有些驼背,年纪已过五十,脸上扑着女儿家用的脂粉,因着眉眼带笑,神情有些慈祥倒不显得滑稽可笑,他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统一着装的秀女,笑道:“各位小主好,老奴是这储秀宫妃管事郭公公,小主们若在这储秀宫住得不舒适有什么事情都可知会老奴一声。” 容沨静静得站在秀女前列,眉眼低垂,只是微微抿起的嘴角流露出她一丝有些不耐。 身旁声音娇俏的女子,皱着眉问道:“郭公公,可否安排各位秀女独住一间房。” 此言一出,其他秀女有些期盼地抬起头看向郭公公。 郭公公笑意不变,只是眼眸微沉一分:“老奴知晓各位小主在家中都是千娇万宠的,可进了宫那就得按规矩办事,小主若是不愿住,那老奴只好将你遣送出宫去。” 郭公公说话并未有一丝苛责,好言相说,却是让人无端背脊一冷,她们已经是经过筛选而出的秀女,离成为后宫娘娘就差临门一脚,若是此时被遣送回家,是让家族蒙羞,她们回家岂能有好日子过。 那女子连忙低头:“郭公公恕罪,是我妄言了。” 郭公公甩了一下手弯处的拂尘:“小主莫要怪老奴多嘴才是。” 郭公公目光一转不着痕迹地瞥了容沨一眼,微微勾唇一笑,从身旁小太监手里拿起一张卷纸,缓缓展开,将三人合住的名单念了出来。 他收好纸:“各位小主请吧。” 容沨眉眼微动此名单上却是没有她的名字,容王府门第高,容沨在众秀女中身份也亦是最尊贵的,虽不做什么,可也是最引人注目,她们自然也察觉到了没有容沨名字。 郭公公走下台阶,对着容沨行了一礼,笑着道:“容郡主不与其他小主同住。” 此话一出,犹如在平静的湖面都进一颗石子,虽未激起浪花,却荡起千层涟漪。 众人看向容沨的神色又多了几分眼热,此番出头之举,心以为容沨会有所推脱。 却见容沨淡淡地抬起眼眸,面色如常道:“多谢公公。” “公公才说要按规矩办事,怎么就让容郡主一人独住一间。”方才说话的女子不服气开口道。 “莫不是瞧着我们身份都不如容郡主才会有此恩待。” 女子脸上还带着些稚嫩的婴儿肥,气鼓鼓地倒叫人见了觉得可爱,此人是平郡王家的嫡女,可惜眼见三代世袭到这一代就要收回爵位,啃着先祖积下的基业,眼见没了办法,才起了将家中嫡女送去选秀的念头,即便做不了晋元帝妃子万一被赐为哪位皇子,日后前途也都是说不准的。 罗茵在家中娇纵惯了,又是个直肠子,自然不服气容沨能被优待。 郭公公笑笑,定定地盯着罗茵:“规矩是人定的,老奴听从上面的安排,亦是按规矩办事,罗小主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如老奴去问问上面的人。” 罗茵脸色一瞬涨红后,又一瞬发白,她咬咬唇瞪了容沨一眼,就不在说话。 郭公公亲自领着容沨去了屋子,在外面停下道:“这便是容郡主的住处,地方不比其他屋子大,好在一人住,又是朝阳。每日饭食都有宫人送来。” “多谢公公。”容沨瞥了身旁云宵一眼,云宵会意递上一个秀囊。 “里面不过是些金叶子,礼不重却是多谢公公费心。” 郭公公脸色倒是太多喜色,对着容沨恭敬有礼客客气气的,又听容沨幽幽地问了一句:“敢问是何人安排公公的?” 郭公公笑意一顿,提醒道:“宫里的事,老奴不便多说。”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古怪地笑意,心下冷哼,又看了云宵一眼。 云宵又拿出一盒半块儿巴掌大的脂粉盒子,容沨轻轻拿过,才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便闻得一阵清淡的幽香,打开只见里面脂粉白皙细腻,正是宫里得宠的娘娘才能用得珍珠玉簪粉。 容沨轻轻一笑,又阖上盖子放到郭公公手里,见着他脸上神情顿时热络了几分。 郭公公将珍珠玉簪粉收入袖中,轻轻上前一步在容沨耳边轻轻道:“郡主家中幼妹与三皇子结亲,自然有人要看重几分。” 容沨笑意微冷,戚贵妃…… 晚间,容沨稍稍用了些饭食,就让云宵和碧花她们将还未动过的饭菜都给分了。 容沨卧在床榻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思绪许久让她有些难受。 戚贵妃这样做,是故意想让她受到秀女排挤,戚贵妃对她的厌恶和忌惮不仅是因着戚氏的关系,更多是因为她和死去的懿贤皇贵妃有一双相似的眼睛,她心下有一种猜测当年懿贤皇贵妃的死和谢家灭门之事会不会与戚贵妃有关系。 …… 此前朝堂中传出晋元帝有立二皇子萧承为中宫太子妃风声越来越多,宫中更有传闻晋元帝已然立下诏书放在宣政殿龙椅暗格之后。 萧继本想算计萧承,却不想到给了萧承做了嫁衣,他坐在下首静静喝着茶水。 “朝堂上的那群老狐狸一听着些风声就都全部去捧着萧承去了,我倒是要看看父皇立下太子到底是不是他。” 戚贵妃缓缓转动着手中杯盏看着上面描绘的青色绘纹:“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你若是想知道也不是难事,宣政殿里也有咱们的人。” 萧继笑意虚浮,眉眼一挑,看着自己的母亲道:“儿子听闻容王府郡主长得甚像懿贤皇贵妃,她若能陪侍在父皇身边,儿子也就多了一层保障。” 话音刚落,却见戚贵妃忽地重重的将杯盏嗑在桌案上,她柔柔地目光含着杀意:“她不行。” 萧继心下略微有些不悦,以为自己母亲是因为不愿意有人与她分宠,而且还是一个和懿贤皇贵妃长得很像的人。 忍不住开口劝道:“她即便又懿贤皇贵妃几分神似,又怎么比得过母妃多年在宫里的恩宠,到时将她拿捏在手机就是,她初到宫中,正是需要扶持的时候,母妃不必太过担心。” 戚贵妃捏着杯盏压在桌案上,指尖发白,重复道:“她不行。” 萧继抬头看向戚贵妃,正要反驳,却见戚贵妃目光森寒,脸上笑意柔柔,一字一句阴冷道:“她不行。” 萧继没来由升起一丝寒意,立马低垂下头:“儿子明白。” 捻秋见此生怕这两人母子间有了隔阂,端着一碟糕点放在萧继面前道:“娘娘听闻三皇子今日要进宫,命了小厨房早早备下您喜欢的吃食。” 萧继捡了一块儿,顺着台阶下:“我知母妃关心我。” 捻秋这才开口又道:“当年娘娘在宫中艰难,懿贤皇贵妃又倍受恩宠,步步小心还是躲不了别人的算计,为着三皇子娘娘如今要更得小心,容王府家的郡主性情乖戾难以约束又和怀鄞公主走得极近,万一此人两面三刀害了三皇子错失中宫之位,那就是万死也挽救不了的。” 萧继心中隔阂稍稍消除几分,放下糕点,对着戚贵妃行礼道:“是儿子说错了话,惹母妃伤心了。” 戚贵妃哀戚地撑着额头,淡声道:“你能懂我的心最好。” 萧继走后,戚贵妃躺在美人榻上,掀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腕处的伤疤,冷声道:“陛下可真是无情,活该当年阿濯姐姐宁愿一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捻秋闻言脸色一变,心下有些害怕,不敢接话。 戚贵妃自然瞧见捻秋有些害怕的神色,轻蔑一笑:“怕什么?这偌大的华荣殿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冰冷至极,我当年以为没有了阿濯姐姐,陛下就会将我放在心上,可惜我错了。” “捻秋,身在皇家有什么资格谈真心,不然下场只会和谢濯一样。” 捻秋平静了下内心思绪:“所以娘娘才会事事小心,为三皇子着想。” 戚贵妃眼眸一抬:“可惜他也不懂。”她幽幽地看向捻秋,“容王府要本宫看顾容沨几分,那便明日请她来华荣殿坐上一坐。” 她扶着捻秋的手,缓缓起身柔柔地笑了笑:“当年本宫与谢濯姐妹情深,谢濯也给了本宫不少东西,可都是收好的。” 捻秋道:“回娘娘,都是收在匣子里的,钥匙放在奴婢这里。” 戚贵妃笑笑:“陛下既然忘不了谢濯,那本宫可得借着她做些什么,不然可就不值当了。” …… 第二日,容沨便接到戚贵妃的传召,其他秀女见了,心里一阵眼热,容沨推拒不了,只能顺势而为。 却在御花园时,遇见了赵淑妃身边的白苏姑姑,“我家娘娘要见容郡主。” 不等来请容沨的小太监说话,白苏冷冷一瞥不带丝毫感情:“淑妃娘娘召见,你敢不听?贵妃一向礼让我家娘娘,待我家娘娘见完容郡主再去也并无不可。” 第一百六十八章 暗香浮动 临清殿,比之戚贵妃的华荣殿少了一分华贵,却是多了几分典雅清幽,却是与两人性子大不相同。 临台水榭,雕栏玉砌,赵淑妃坐在亭中,面前放置着女儿家制胭脂的东西,她捡了鲜亮艳丽的花瓣放在药罐里,又用着捣药杵一点一点地将其捻细。 白苏将容沨领了进来,又缓缓退了出去,赵淑妃头也不抬道:“坐吧,本宫这儿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容沨微微福身,淡声道:“娘娘面前,不敢造次。” 赵淑妃手上动作一顿,抬起眼眸,媚眼如丝:“你知道为何本宫要故意在贵妃召见你时,让白苏先一步将你带到临清殿。” 容沨跪坐在赵淑妃面前,神色淡漠,却又不失恭敬:“臣女无意进宫。” “呵——”赵淑妃兀自轻笑了出来,放下手中捣药杵,这才正眼看着容沨:“你不想进宫?那你又为何要来参加选秀?” 容沨看着桌案前的花瓣,隐隐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她用着镊子夹起另外一种干枯不起眼的花瓣放在赵淑妃面前的药罐里:“家族所迫,权势富贵于我不过是一道枷锁,而偌大的皇宫就是一个牢笼,所以臣女不愿。” 赵淑妃笑意微沉,细密地盯着容沨:“枷锁,牢笼,你这话若是让别人听见,治你一个杀头之罪都不为过。” 她转而将药罐和捣药杵放在容沨面前,微微抬手示意她来动手。 容沨低垂着头,拿着捣药杵一点点研磨起来:“淑妃娘娘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赵淑妃笑出声来,看向容沨的目光多了几分兴趣:“本宫还以为你不过是一个和懿贤皇贵妃长得有些像,有些小聪明的女子,现在看来你果真不一样。即便你不愿进宫,可是陛下只要一日放不下懿贤皇贵妃,你就得一辈子关在这个所谓的牢笼里。” 容沨盯着药罐底部,研磨出妍丽的红色,眼眸微动:“所以这是娘娘要在贵妃前面见我的理由,让她以为我投靠了你。” 赵淑妃抬手露出一节皓腕,鸡血石做的镯子衬得她肌肤白皙,一点儿也不像生养过的女子,她轻轻转动着镯子,悠悠扬眉:“你可以投靠本宫。但本宫得提醒你一句,戚贵妃对你的示好,可都藏着对你的杀意,她可是最想要你死的人。” 她语气一瞬变得阴森,又绷不住溢出笑声。 “她可是最恨懿贤皇贵妃的人,你和懿贤皇贵妃长得像,她却是恨不得将你也挫骨扬灰。如今容王府和三皇子是一条船上的人,明面上的功夫戚贵妃总得做好,等寻得机会,她可是第一个要送你去见阎王爷的人。” 赵淑妃朱唇轻启:“投靠本宫才能活命。” 容沨静静地面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专心捻制胭脂,她还是最初的那句话:“臣女不愿进宫。” 赵淑妃哼笑:“可进不进宫已经由不得你了。” 容沨心下有些疑惑,缓缓抬起头:“那淑妃娘娘又为何要拉拢我,懿贤皇贵妃当年盛宠,戚贵妃如此忌惮,淑妃娘娘又怎么会想着好心拉拢于我?” 赵淑妃眼眸微微一沉:“我不喜懿贤皇贵妃,可戚贵妃却是恨毒了她。” 她看着容沨,又道:“若不是你被陛下看重,你这个脾气倒是对极了本宫的心,倒想将你纳入本宫儿子的皇子府,许你一个侧妃之位。” 容沨荣宠不惊,见着药罐中的胭脂已经捻制细密,又拿过滤网过滤一遍,才倒入胭脂盒子里:“二皇子与二皇子妃夫妻情深,不应该有别的人去插足。” 赵淑妃继续蛊惑道:“我儿身为皇子,阿瑶身为皇子正妃,应该知道替皇家开枝散叶,又怎么拘泥儿女情长。况且二皇子不是重色之人,对阿瑶更是看重,府中侍妾哪里比得上三皇子府里的过江之鱼。” “加之你性子爽利,我想定能与阿瑶处得来。” 容沨轻轻摇头,目光幽幽又带着几分冷冽,声音略微沙哑道:“我想嫁得一定是我喜欢的人,臣女对二皇子并无此意。” 赵淑妃道:“你进了宫,就是陛下的女人,你的喜欢只能是陛下。” 容沨缓缓抬眸:“即便成为陛下的女人,臣女也会将这一颗真心藏起来,我的欢喜不会是他。” 赵淑妃一瞬愕然,这个人真是大胆,当真什么都敢说,她眉眼微蹙,柔媚之色染上一丝忧伤,当年她也是这样想的,想要嫁自己喜欢的人,可惜物是人非,她也快忘了自己的心当年是为着谁心动过。 良久后,白苏将容沨亲自送出了临清殿。 而亭台之内,一个女子轻声走了进来,来人正是二皇子妃赵磬瑶。 赵磬瑶眉眼温婉,柔顺地像攀附着别人生长的菟丝花,可眼底深处却又一丝坚强之意:“母妃为何要试探容郡主?” 赵淑妃指腹在容沨捻制的胭脂里点了点,又轻轻捻开,色泽鲜艳,质地细腻:“宫中多年没了掀起过风浪,终究是无趣了些,她若真能入宫,这日子当真要有趣极了。” 赵磬瑶有些不懂,看着赵淑妃眼底仿佛弥漫一股淡淡的哀伤,却不知为何所起。 赵淑妃盯着指腹上的胭脂点在自己的唇上,从前有人与她说,自己穿艳色的衣裙特别好看,不显艳俗,却张扬得像个小太阳,可惜她却没有福气穿上红色嫁衣嫁给他。 “本宫听闻承儿最近在查谢家当年的事?” 赵磬瑶神色微微一变,低垂着头道:“阿瑶不知。” 赵淑妃哼笑:“你不必帮着他骗我,叫他行事干净些,别被人抓住了把柄。” 赵磬瑶静默不语,只见赵淑妃缓缓起身便跟着站了起来。 赵淑妃在赵磬瑶耳边,轻轻低语了几句:“若要查谢家当年的事,那就去查查戚家,问问当年是谁在陛下面前多嘴。” 赵磬瑶心下一沉,扼制住自己想要抬头的意思。 赵淑妃走出亭台,谢致的仇她报不了,那就让别人来做。 容沨这边出了临清殿,又被请去华荣殿。 她坐在殿内,却始终不见戚贵妃的身影,云宵跟着跪坐在容沨身后,悄悄打量了一眼四周的动静,又偷偷看向自己的主子。 只见容沨微不可闻地轻轻摇头,这才将心落定,静静地跪坐着。 此间容沨也不问宫人,戚贵妃何时见她。 有些疲倦时,便轻轻阖上眼,心里默念着当初替容老夫人抄佛经时背下的静心咒,颇有老僧入定的意思。 倒是引得殿内的宫人多看了容沨几眼,这般心境,难怪她们娘娘有所忌惮。 约莫有一个时辰后,捻秋掀起帘子走了出来道:“娘娘今日身体不适,还请郡主明日再来。” 容沨淡淡睁开眼睛,幽幽地瞥了捻秋一眼,一言不发扶着云宵的手缓缓起身,稍微顿了一小会儿,让着自己发麻的腿缓过劲儿来。 临出华荣殿时,捻秋示意宫人送上一盒宫制的绒花,如今容沨身为秀女,首饰衣裙皆为统一,若能得绒花点缀一二,倒是要平添几分姝色,换作旁人自是欣喜至极。 容沨静静开口:“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云宵这才上前接过。 回到储秀宫,容沨一进院子,便有不少人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又见着云宵手里还拿着东西,自然能猜测到容沨是得了贵妃娘娘的赏赐。 有人想要上前攀谈,却畏于容沨身份和周身不宜近人的气势。 容沨走上台阶时,她悠悠转身,声音沙哑却足以周边的人听见:“贵妃娘娘送的绒花你去分给其他小主,一共有十二支,便是先到先得,其余的都不必管了。” 周围秀女闻言,顿时蠢蠢欲动,一人大着胆子上前,后面自然有更多的人来拿了,拿到的自然欢喜,急急得就往头上带去,这两日妆容打扮清汤寡水,鬼知道陛下能不能看得上她们。 罗茵见了,心下眼热却是没有和其他秀女一样上前去抢,她冷冷瞧着容沨,与她同住的女子拿得绒花忍不住向她炫耀。 罗茵心气不顺,抓过她手中绒花就想掷在了地上,容沨见了好意提醒:“这可是贵妃所赐绒花,罗姑娘可要想清楚了。” 旁边女子心下一紧,赶忙夺过,就收着去了。 罗茵哼声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回到屋子里,云宵问:“姑娘为何要将贵妃所赐绒花分给其他秀女,若是让贵妃知道,不是又要平添麻烦?” 容沨接过碧花递过来的药丸,就着温水喝下道:“本就撕破了脸面,有什么怕的,别人若是知晓也只会道贵妃大度。” 碧花有些好奇问:“那姑娘为何要去招惹平郡王家的姑娘?” 容沨挑了挑眉,无辜道:“觉着她好玩罢了。” 碧花失笑,只觉得自家姑娘恶趣味又来了。 不过夜间,储秀宫一声尖叫却是引得所有人喝了一跳。 外面人声吵杂,有人忍不住开门想看看怎么回事。 却都被郭公公呵斥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