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锦鲤妻:带个傻子去开荒》 第一章 打死了,扔瓜棚里去! 一场豪雨刚过,天仍旧乌沉沉的,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杨树屯里正杨兴茂的家里。 “打!爹,狠狠地打!打死这个脏心烂肺的死妮子!让她偷我的东西!”一个妇人尖锐的骂声从屋里传出来。 说话的妇人是杨兴茂的大儿媳朱桂花。 此时,杨兴茂正拿着胳膊粗细的扁担抽打自己的四儿媳曲小白。 曲小白蜷缩在地上,大扁担抽在她身上,立时见血,她疼得几乎晕死过去,杨兴茂的第二扁担眼看就要落下来,忽然,从屋子的角落里蹿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扑在了曲小白的身上,扁担落下来,正打在那人后背上。 原来是自己的傻儿子,杨凌。 杨兴茂看见傻儿子竟然逆他的意,只护着媳妇,气就不打一处来,手里的大扁担一阵乱抽乱打,傻子被打得哇哇乱叫,却没有从曲小白身上挪开。 朱桂花在一旁添油加醋:“爹,杨凌也是同犯,曲小白教唆他偷的东西,他就去偷,他也该得到教训,您就狠狠地打!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两个!” 杨兴茂打了一阵,手脖子都震得生疼,杨凌不喊不叫了,曲小白也没有动静了,他这才停了手。 朱桂花的男人杨吉利瞧这两人没有动静了,上前推了推杨凌,杨凌软软的从曲小白身上滚落下来。 杨吉利觉得不妙,伸手试了试杨凌的鼻息,脸立刻白了:“爹,四弟死了。” 杨兴茂也怕了,但是从他的眼睛里,却看不到半点悲伤,他也试了试杨凌的鼻息,确定是死了。 “爹,怎么办?”杨吉利吓得瘫倒在地上。 “瞧你这怂货!死了就拖出去!不过是个傻子罢了!我哥哥在县令大人手下做笔吏,你怕什么?就把他们俩都拖到瓜棚子里去,到时候就说是曲小白把傻子丈夫打死了,不就成了?” 朱桂花脸上不见悔改之色,反而透着狠毒。 杨吉利看着他爹的脸色,“爹,您看呢?”毕竟老四也是他爹的儿子,虽然是傻了点儿,可也是骨血。 杨兴茂瞧着还在蠕动的曲小白,以及一动不动的杨凌,一咬牙,“就照你媳妇说的办。”他深吸了一口气,“儿媳妇呀,你哥哥那里,可要说好呀。” 朱桂花拍胸脯:“爹您放心,交给我了。到底咱们是一家人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终于,天黑了。 杨兴茂让大儿子杨吉利背上杨凌,他则把曲小白单薄的身体抱了起来,两个人一起趁着夜色往瓜棚里走。 刚下过雨,天又黑了,村子里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两个人摸索着往瓜棚进发。 曲小白没死。她那软软的身体,手感竟然还不错。抱着曲小白的杨兴茂又起了歹念,手在她身上不停地摩挲。 曲小白流下了屈辱的泪水,却并没有敢吱一声。她身上疼得也说不出话来。 终于到了瓜棚,杨吉利如释重负地把杨凌往瓜棚的土炕上一扔,杨凌的脑袋磕在炕上,发出一声闷响。 杨九郎颤着声儿:“爹,咱们快走吧。” 杨兴茂的手还在暗戳戳动,他已经精虫上脑。可是此时,曲小白已经昏死过去。 忽然,天上一声响雷,震得瓜棚都颤了颤,杨兴茂到底心虚,扔了手中的曲小白,赶紧和杨吉利逃了。 杨兴茂那一脱手,曲小白正好掉在一块石头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席遍全身,曲小白猛地坐直了身子! 第二章 傻子没死 漆黑的夜空里,闪电一个接一个,炸雷一声接一声。 曲小白抱着头,蜷缩着身子,头像是被什么重物击打过一般疼楚,脑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如洪流一般横冲直撞。 很久,她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公司年庆活动上,搞了个抽奖活动,奖品是穿越加送大礼包,她手贱,伸手就到奖箱里抽了一张奖券。 本来以为是公司整蛊大家,却没想到是真的! 她手摸着奖券,眼前一黑,就到了这个黑黢黢的世界里。 因为有原主的记忆,眼下是何时何地,她是知道的,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她才觉得更害怕。 这是个人吃人的时代。正如杨兴茂一家做过的事,打死了人,扔了,就完事了。 天亮以后,杨家人会领着衙门的人来这个瓜棚,然后,会给她烙上一个杀人的罪名,她就会被当成杀人犯,上断头台,再死一回。 那个小小的县令的笔吏,便可以帮杨家那些真正的杀人犯销案了。 想到这里,对黑夜的恐惧反倒是减轻了。这个黑暗的时代才让她更恐惧! 她刚刚才活过来,不能就这么被他们再次推回死亡的深渊里!她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还要报仇,杨家的人是怎么害她的,她就会怎么还回去! 一声炸雷响过,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忽然,一声极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人的声音! 这里除了她,便只有那个已经死了的傻子杨凌。想起杨凌已死,尸体就在身边,她禁不住又哆嗦了起来。 又是一道闪电,借着闪电的白光,她看见杨凌庞大的身躯似乎动了。 没死?还是自己眼花? “唔……”又是一声。 曲小白慢慢朝杨凌靠过去,近了,更近了,漆黑中,她看着他慢慢地拱起身子,艰难地坐了起来,眼神迟钝地朝她看过来。一道闪电闪过,他的眼睛在闪电中闪着光,她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泥水地上。 良久,省过来他可能是没死,她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呼出一口气,“原来没死。吓死我了。” 其实,杨凌当时不过是被大扁担抽得背过气去了,经过刚才的折腾,脑袋又在地上一磕,他那口气顺过来,自然就醒了。 “你……能动弹吗?身体感觉怎么样?”曲小白试探着问了一句。 杨凌一声不吭,呼吸很粗重,虽然是醒过来了,他身上的伤可不轻。必须得带他去找个郎中看看。 况且,她身上的伤也很严重,也得赶紧找个大夫看看,若是感染破伤风可不得了! 搜索原主的记忆,这个杨树屯只有一个郎中,叫杨大鹏,是个贪财势利的小人,去他那里看病,如果没有银子,他管你是乡邻还是亲戚,一律不给治! 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让杨大鹏给看伤。 雷电仍旧是一个接一个,预示着一场大雨将至。曲小白思忖一阵,一个计划在脑中慢慢浮出来。 第三章 可惜了,是个傻子 夜色浓黑,伸手不见五指,刚下过雨的田野小路十分泥泞,曲小白架着杨凌那强壮的身躯,艰难地往村子里走。 杨凌比刚醒过来时好多了,至少,他在曲小白的搀扶下能走路了。 刚开始,曲小白就跟拖死狗似的拖着他,奈何他身材太壮实,她原主这个受了伤的小身板,就跟个弱鸡似的,根本就拖不动他,拖了好久,才挪蹭出瓜棚一丈远。 拖行了小半个时辰,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隆重到来,倾倒天河似的,兜头就浇下来。 娘的!曲小白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张嘴,灌了一嘴巴的雨水。卧槽,真是不让人活的节奏! 不是还有什么大礼包吗?大礼包里会不会是小说里说的金手指?为什么到现在没有大礼包出现,反倒弄了个大累赘给她? 天啊,这大累赘不会就是大礼包吧?曲小白绝望又恐惧地想。 这场雨,倒是把杨凌给浇醒了。他慢慢撑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看看身边的曲小白,一道闪电闪过,曲小白望着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闪电的关系,她觉得他的眼神有些骇人。 杨凌看样子站不住,曲小白忙搀扶住他,把他的一条手臂挂在自己脖子上,她一只手圈住了他的腰——她这个身高,手臂也就能圈到腰的位置。 路太难走了。 曲小白扶着他,一步一滑,中间跌倒无数次,但每一次,她都忍着疼痛爬了起来。她目光集中在前面的路上,并没有注意到,杨凌看着她的目光,绝不是一个傻子该有的目光。 天都微微亮了,大雨也停了,两个人才到了村子口。 曲小白望着灰蒙蒙的村子,那里有几户人家升起炊烟袅袅,也快到饭点儿了,在大雨泥地里跋涉了一夜,她的肚子配合得咕咕叫了两声。 杨凌的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两声。 “忍一忍,马上就到村子了,咱们去杨家吃饭,顺带,让他家给咱们看伤。” 曲小白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傻子也是个可怜人。曲小白像大多数人一样,也有一颗怜弱的心。 杨凌撑直了身体,不再让那具小小的身板托负着他。虽然身上还是很疼,但是他体质好,恢复得很快。 曲小白看到他已经能站起来了,很是欣慰。天色亮起来,她看清楚了杨凌的模样。 他身材很高大,一张脸刀削斧刻一般,很有型男气质。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傻子,她可能会迷上人家。 可惜了,是个傻子。 她没看到,傻子的眸底透出来幽深的光芒。 到了杨兴茂的家门前。杨兴茂是里正,是杨树屯最有权势的人,家里的房子也是村子里最阔气的。砖瓦的房子,目测有三进院落,大门是黑油漆的,铮亮铮亮的。 曲小白牵着杨凌的手,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是老大杨吉利的媳妇朱桂花,“哎哟妈呀,鬼呀!” 朱桂花撒丫子往家里跑,“爹,娘,当家的,有鬼呀!” “大清早的瞎叫唤什么呀?谁踩着你尾巴了是怎么的?”杨兴茂的媳妇杨张氏迎了出来。 昨夜杨兴茂伙同大儿子大儿媳干的事,她却是不知道的。她昨天和二儿子三儿子及两个儿媳回了一趟娘家,回来只听说老四和老四家的偷东西挨了打,却不知已经打死。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狗贼呀的。怎么没死在外头呀?这赶着饭点儿回来,鼻子还真是跟狗一样灵。” 杨张氏站在门中央,挡着曲小白和杨凌的进门之路。 第四章 大闹杨家 杨张氏极为厌恶这个小儿子杨凌。不止因为杨凌是傻子,还因为杨凌是杨兴茂从外面抱回来的野种。 杨张氏一直就觉得,杨凌是杨兴茂和外边的女人生的,所以,一直就视他为眼中钉,恨不能弄死了他才高兴。 之所以没有弄死他,那是因为杨兴茂说,只要抚养杨凌,那个托付杨凌给他的人,就会每个月付二十两银子给他。 别说,每个月总会有人给他们送来二十两银子,为了这二十两银子,她才没有将杨凌给扔出家门。 但二十两银子的供给,在三年前,杨凌十六岁的时候就无缘无故断了。这三年里她又起了把杨凌弄走的心思,只是杨兴茂一直心存幻想,终有一日银子会续上去的,她这才没能得逞。 现在,既然杨兴茂将两人打出了家门,看来是笃定没有人再送银子来了,她才不会再让他们进门! 她粗壮的身躯死死地堵着大门。 站在门外的曲小白压了压心中的火气,冲杨张氏露出了森森小白牙:“狗还会咬人呢,婆婆猜我会不会再咬狗一口?”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可不会忘了这是拜杨家所赐,叫杨张氏一声“婆婆”,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杨张氏想也没想就回答:“这我倒信,你一个破落户家的闺女,什么干不出来?”话音未落,曲小白低头就咬在了她胳膊上。春夏之交衣裳穿得单薄,曲小白这一口用上了她能用出来的最大力气,直咬得杨张氏当时跳脚,曲小白却是吐了口沾在牙齿上的血迹,“呸,好狗不挡道,挡道非好狗!傻子,咱们进去。” 杨张氏回过味儿来,她在拐着弯骂自己是狗,捂着被曲小白咬出血的胳膊就追了上来。 “你说谁是狗?小贱人你给我站住!”杨张氏上来撕扯曲小白,杨家养的一条小巴狗也跟上来,咬住曲小白的裤腿子就扯。 曲小白又饿又累,身上又有伤,身板也弱小,哪里撕扯得过杨张氏,三两下就被杨张氏按到了地上,但曲小白知道哪里才是人的弱点,前世的她可是练过搏击的! 曲小白全身的力气攒在双手上,握住了杨张氏的手臂一拧,拧到了后背,杨张氏吃痛,曲小白趁机就翻到了她背上,胳膊肘对着她后心就是一肘子。 院子里都是水,杨张氏的脸和泥水来了个亲密接触。 杨凌开始见曲小白吃亏,本来是要上来帮一帮她,看到她那个动作之后,立刻就打住了。虽然目光还是茫然的傻子样,但眸底那一抹幽深……可惜曲小白忙着战斗没看见。 杨张氏疼得哭天喊地:“当家的,吉利,吉祥,吉意,打人了呀!小贱人她打我!” 小巴狗大概觉得扯裤腿没意思,一口咬在了曲小白的脚脖子上,“啊!你这条死狗!”敢咬我,你是没尝过小白哥的厉害! 曲小白一手扯住了狗腿,另一只手扯着另一只狗腿,奋力一撕,骨肉撕裂的声音入耳,那条狗竟生生被她扯裂了胯骨! 杨凌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这女人…… 院子里闹得动静这样大,屋里的人一窝蜂都涌出来了,不但杨兴茂一家涌了出来,周围的邻居也听见了动静,纷纷涌出来看热闹。 杨家大院的大门口墙头上全是人头。 杨兴茂心里有鬼,他是亲眼看着杨凌死在了瓜棚里的,本来还打算等今日雨停了,去县上报官,让县令老爷派捕快来捉拿曲小白,这会子却眼睁睁看着曲小白和杨凌同时出现在院子里,他心里着实有些怵。 他还细细瞧过他们,听说鬼是没有影子的,但今天阴天,瞧不出有没有影子。他心里的恐惧就一直没有消散。 朱桂花也再次回来,因为人多,她倒没有那么怕了。 死掉的小巴狗却是她的爱宠,当下她哭得要抽过去:“哎呦我的天儿啊,我的小黄啊!相公,相公你快把那个小贱人给打死!让她给小黄抵命!” 曲小白把杨张氏打得一时半会起不来,这会儿瞧见朱桂花,丢了杨张氏,一个箭步就蹿了上来,把朱桂花扭到地上,往她后背上一骑,小拳头风火轮似的抡在了她的后背上,“纵狗行凶不说,还构陷妯娌盗窃,狗该死,你更该死!” 看邻居也聚集得差不多了,她抬高了声音:“诸位邻里都来评评理,我这位大嫂,她克扣我的口粮在先,让她的狗咬我在后,还去公爹面前诬告我偷她的东西,让我公爹将我和杨凌毒打了一顿,差点没把我们打死!” “她又将受伤的我夫妻二人扔到了瓜棚里,打算来个栽赃嫁祸,我夫妻命大,才没有死在瓜棚里,今早回来,这不刚进门,她又指使她的狗上来咬我,还不让我们夫妻进门!” “乡亲们呐,叔叔婶婶大爷大娘,我曲小白为了这个家没黑没白地干活,当牛又做马,这个女人却欺负我相公是个傻子,我是个脾气好的,连口饭都不给我们吃,你们要给我做主呀!” “公公,婆婆,你们要给我做主呀!”她婆婆被她打得还在地上趴着呢。 “大哥二哥三哥,二嫂三嫂,我是你们的弟妹,杨凌是你们的兄弟,你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夫妻被欺负死,被饿死吧?” “我们饿死不要紧,丢的可是你们的人呐!” 尖锐的嗓门刺穿天际。 嗯,这个原主的嗓音条件十分不错,甚至优于她前世的,假以时日,这就是个大歌星的胚子呀! 前世她就是个歌手,十分红的呢。 她一味将罪责推在朱桂花的头上,给杨兴茂留了些面子……为的是一会儿好拿捏他! 第五章 狠狠地打 往日曲小白打死也不敢放个屁,谁知道今日竟然这样伶牙俐齿,还……还骑在了朱桂花的头上,杨兴茂一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杨兴茂是里正,邻居们不敢当面对他指指点点,可是背地里呢?他可没有能耐堵住这些人的大嘴叉子。 “你们这像什么样子?都给我进来!”他阴沉着脸,怒声命令。 家丑不可外扬。虽然村子里有那么多长舌妇的存在根本就遮掩不住,但掩耳盗铃总还是可以的。 看热闹的人群里发出一些异样声音。 “里正大人,儿媳妇不听话,拖回屋里狠狠地打腚片子!” “对,狠狠地打!把驴鞭拿出来!”“里正老爷我说的是你赶车的鞭哈,不是你那条鞭。” 人家可没指名道姓说哪个儿媳妇,这个时候谁吭声谁倒霉。四个儿媳妇都黑着脸,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看朱桂花被都打得嗷嗷叫,赶紧来拉扯曲小白,“我说四弟媳呀,好歹她也是咱们大嫂,你可不能这样啊,打坏了可怎么办?” 说话的是老二家的。 谁他妈的想过老四家的已经被打死了?曲小白一使劲,只听“咯嘣”一声,朱桂花的胳膊就脱臼了! 老三家的附和:“四弟媳,你咋还把大嫂的胳膊给拧断了呀?快起来,相公,你赶紧喊大鹏叔来给看看吧,这可怎么了得哟。” 朱桂花家里颇有些势力,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自然是舔着上。她二人名为拉架的,却是实打实都可劲儿地拧曲小白的小细胳膊。 那胳膊都没几两肉,硌手。 曲小白扯着嗓子喊:“啊……你们为什么也打我?原来你们是和朱桂花一伙的,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弱妇!” 杨凌见曲小白脸都白了,嗷嗷叫着就往上冲,他的二哥三哥一把拉住他,“四弟,你别去!她们老娘们的事儿,你一个爷们儿别掺和。” 杨凌力气极大,他二人都拉扯不住,被他冲到了扭打成一团的四个女人面前,一手一个,就把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给扔了出去。 人群里发出哄笑声,村民刘老赖喊道:“傻子打嫂子咯!” 杨兴茂气急败坏:“赶紧地,拉屋里去!” 杨张氏这时候从地上爬起来,气得直骂:“都滚犊子,大晌午的不赶紧回家撑饭,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刘老赖,你再胡吣,小心老娘撕烂了你的嘴!” 杨兴茂扯她:“你个死老婆子还不赶紧把她们拉屋里去?丢人现眼!杨凌就听你的话,你赶紧去把杨凌拉开!” 杨凌正把老二老三家的都提了回来,一手提着老二家的脖领子,一手掐着老三家的手脖子,要玩风车转转转,杨张氏赶紧去拉,“我说你个挨千刀的,这是你亲嫂子!你是不是人傻心也傻?快给我放开哟!” 杨张氏捶打杨凌的后背,杨凌后背有伤,很快,伤口被张氏锤开,又渗出血来。 曲小白撕心裂肺地嘶喊:“诸位相邻,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夫妻两个,我们这样会被打死的呀!烦请你们谁去帮我夫妻二人报个官,我曲小白来世给你们当牛做马!” 乡邻全是看热闹的,哪个敢和里正老爷对着干?便有那不服杨兴茂的,也只敢在背后嚼舌根使坏,明面上,不敢! 曲小白喊也是白喊,连个拉架的都没有。人群里她甚至看见了她的那一对便宜父母曲东子和曲李氏。两个人畏畏缩缩,触到她的目光,都往人群里缩去。 这什么父母!曲小白替原主感觉心凉。 老大杨吉利也动了手,双拳难敌四手,曲小白和杨凌都被拉扯进屋,邻居们也都被杨张氏驱散了。有些个爱瞧热闹的,待杨张氏进屋,都又爬上了墙头,探出颗脑袋,支起耳朵细细听。 曲小白被拉进屋里之后,漆黑的眼珠在屋里溜一圈,一眼就瞅见了杨张氏的针线笸箩,她一把推开反剪着自己双手的老二家的,抢上前就把笸箩里的剪子握在了手上。 第六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曲小白拿着剪子,剪子尖朝外,厉声道:“谁敢上来,谁敢上来我就捅死谁!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杨家三个媳妇还真是抱了要毒打她一顿的想法,敢骑到她们头上拉屎?门儿都没有!但一看曲小白这不怕死的样子,到底是没有敢立即扑上来。 但嘴上可都没饶人,朱桂花边哭边说:“爹,您可得给儿媳做主,您看她把儿媳打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儿媳的小黄狗,都被她打死了!” 朱桂花撸起袖子,露出被曲小白咬了好几口的大白胳膊,好么,口口见血,肉皮都翻开了,曲小白瞧着心里就爽。 虽然她身上的伤比这可重多了。也就是现在她又饿又累身上又疼,体力不济,不然,还能咬得更厉害! 杨兴茂瞧着大儿媳那白藕似的胳膊一排血糊糊的牙齿印儿,心里就疼,吩咐道:“吉利,去给你媳妇喊郎中吧。这胳膊得赶紧上药。” 一回头,又怒气冲冲对着曲小白:“你这死娼妇,怎么能对大嫂下那样重的口!还不赶紧把剪子放下!我杨家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曲小白心里冰寒,这特么的什么家长呀?她眼中可没放过杨兴茂和朱桂花的眉来眼去,再联想一下杨兴茂对她原主做过的事,这老头子是个什么货色,她心里已经十分明了。 娘的,原来是个精虫上脑不顾伦常的! “放下剪子?放下剪子好让你们一起把我毒打一顿么?真拿我当傻子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一家人,眼里就容不下我和傻子,不就是因为他傻我穷吗?既然是容不下,那咱们就分家好了!” 曲小白脑子里不是没有分析过他们一家为什么容不下她,毕竟她也是把劳动小能手,饭也吃的不多嘛。说不好听点,养她可比养头耕地的牛还划算! 她那傻夫君是一部分原因,但还有一件事,她忽然记起来了。杨兴茂与这大儿媳朱桂花不清不楚,有一回在房里搞小动作,杨兴茂已经把家伙事儿掏出来了,就差最后往里一哆嗦,可巧被下地干活儿回来的曲小白撞见了! 这他娘的才是杨兴茂要弄死她的真正理由! 至于杨张氏不待见她……那是因为,杨兴茂那个老流氓,得手了朱桂花之后,还对她的原主觊觎! “分家?你个死妮子想得倒美!你要死哪里去没人管你,想分老娘的家,你还嫩了点!当初你老子娘养不起你,求到我门上,让我收留你,说是给我那傻儿子当媳妇也是愿意的,我可怜你才收留了你,没想到你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杨张氏撸袖子朝曲小白冲过来,到跟前时,曲小白晃了晃手中的剪子,“你敢上来我就敢捅死你!你说当时,当时还不是瞧我能干,想白捡一个劳力,才把我娶进门的?” 杨凌这时候也缩到了曲小白的身后,浑身颤抖着,像是怕极了,一双手还拉着曲小白的后衣襟。 他可不是怕,他到曲小白身后,为的是护着她别被打! 曲小白不忘安慰他:“你别怕,今天有我在,谁也不敢打你!” 杨凌心里莫名冲上来一股暖意。这小丫头,小小的身子板,竟然说要保护他。 杨张氏到底不敢冲上来。 朱桂花咬着牙根骂:“我把你个小不死的,一家子烂货还想来分财产,你有财产吗你就分财产?” 老二家的也嘲笑:“哟,分家,这可真是骑脖子拉屎了!爹,您老人家娶了个好儿媳哟!” 老三家的说道:“爹,咱们老杨家在村里可一直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出了名的,您看这个老四家的,这是要给咱们家脸上抹黑哟。” 仗势欺人,落井下石,有她们的! 曲小白冷笑着,没有搭理她几个,只对上杨兴茂恨毒又探究的目光,冷声说道:“爹,分不分全在你一句话。分了家,各过各的,你们老杨家的事再与我无关,不分家,我可说不准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杨兴茂探究的是,这个小儿媳挨了一顿毒打之后,竟然和先前换了个人似的!他现在可丝毫不怀疑这死妮子会把那些事情说出来! 第七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杨兴茂心想,虽然他是里正,有的是办法让村里的长舌妇们不敢在明面上说三道四,但他可没办法阻止她们暗地里说什么。传言这种东西,只在乎精不精彩刺不刺激,哪里管你是真是假? 他想的空当里,朱桂花抱着那条脱臼的胳膊已经冲上来,嘴里叫嚣着:“你还想干什么,老娘今天就把你弄死看你能干什么!” 曲小白是个软蛋,她敢干什么?拿把剪子装门面,她敢捅么?朱桂花是完全不认为曲小白敢捅她,真往上冲!她倒忘了她抱着的那条胳膊是谁给她弄脱臼的。 曲小白眸中闪过冷厉,朱桂花冲上来的时候,她手中的剪子照着她的胸前就扎了上去! “啊!”一声厉嚎,朱桂花身前那一坨高峰立刻被血染红,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张牙舞爪就都要往上冲。 杨凌外表还是一副哆嗦的模样,一双手却握在了曲小白的小细腰上。看起来像是害怕地抱着她寻求庇护。 三兄弟和那两个儿媳并杨张氏冲到曲小白一尺远的地方,曲小白厉声道:“谁敢上来,朱桂花就是后果!” “你个泼妇!你个疯婆子!你还真敢捅呀你!”杨张氏破口大骂,却终究忌惮不敢往上冲,却命她的儿子们道:“你们是死的吗?怕她一个小贱妇?上去把剪子夺下来呀!” 曲小白忖着这些人一起上的话,她手中的剪子未必握得住,手一翻,剪子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我听说,自尽的人魂魄是不允许上轮回台的,等我死了,我就做个孤魂野鬼,日日到你们身边,饮你们的血,吸你们的阳气!我活不成,你们也休想活得痛快!” 这个破烂世界的人可是都怕鬼的! 三兄弟忌惮,都没有敢上前的。 朱桂花躺在地上,疼得鬼哭狼嚎,这时却没有一个人腾出工夫去帮她叫郎中的,她胸前的血流了一地。 杨兴茂心里直打哆嗦,眼前这个曲小白,都未准是个人。毕竟她当时也是半死不活的,挨了一夜的雨淋,说不定已经一命呜呼了呢?不然,怎么解释她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呢? 虽然害怕,但他还是壮着胆子道:“曲小白你先放下剪子!杀人是犯法的!难道你想去蹲牢狱吃牢饭吗?牢狱里对女犯的刑罚,可是很下三滥的!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古时对女犯的那些刑罚,曲小白可都是在野史里瞧过的,自然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酷刑。但她既然敢动手,就是有备而来的! “爹你尽管去告发,横竖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不过,我正想到县令老爷面前掰扯掰扯咱们家的这些事,有些事,我相信县令老爷他会很爱听的,街坊四邻也是很爱听的。” 暗示他做过的那些龌龊事! 别人听不懂,杨兴茂和朱桂花却是听得懂的。 朱桂花躺在地上,鬼哭狼嚎已经变成了哼哼:“爹,麻烦您先给儿媳去请郎中来看看伤吧。儿媳疼死了!” 这件事强为不可以,便只有智取。杨兴茂作为里长,还是有些个心计的,当下便命杨吉利:“吉利,你怎么还呆着?赶紧去给你媳妇找郎中去!吉祥家的,吉意家的,你们也赶紧的,把吉利家的抬床上去。” 到底是里长,有条有序的。 曲小白手中的剪子不离身,精神也绷紧着。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这些人不讲道理,要硬上她也是没法子不是?她只能绷紧精神提防。 第八章 要求不高 杨吉利跑着去喊郎中了,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抬着浑身是血的朱桂花,往她的屋里抬。杨张氏也被她二人叫去了。 从堂屋出来,墙头上的眼睛可都看见了满身是血的朱桂花,都不禁瞪大了眼睛。这是那个成天闷不做声的闷葫芦干的吗? 天啊!这真的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惹不起啊,看来以后要躲着这疯婆子些! 屋子里,杨兴茂沉着一张脸,说道:“老四家的,你先把剪子放下,有话好好说,若是还敢伤人,我可真的会去报官的!” 这他娘的是认怂了。认怂也不忘摆架子。曲小白懒得搭理他,她今日来,不过就是为口吃的,为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儿。 这个世界,来都来了,总不能眼睁睁再被饿死冻死吧?她又不是不长脑子的傻子。 “剪子我是不会放的。爹你赶紧张罗张罗分家的事儿吧,分完我们就走,不耽误你们吃饭。” 饭桌上,在她来之前就摆好了饭菜,大米和高粱米一起蒸的米饭,一盆子鸡蛋豆腐汤,还有几个炖菜,曲小白看见饭菜早就想立扑了,虽然这比起她往日的锦衣玉食算不得什么好饭,但她饿极了呀! 傻子也看着饭菜流口水。 杨兴茂说道:“你看你这妮子,分家可是件大事儿,哪里是说分就能分的?怎么也得把你爹娘叫到眼前,还有老大老二老三家的爹娘,咱们得坐一起商量着呀。” 叫他们一起来?一起来还不得撕吃了她呀? 曲小白可不傻。她现在没资本,可不敢真的和他们叫阵,她口气变软:“爹,我爹娘也做不了我的主,叫他们来了也没用。我知道,我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嫁妆,但既然嫁到这个家里来了,就是这个家里的人,这个家的东西就算没有我的也有杨凌的一份儿。你们既然瞧着我们碍眼,那我们就出去过,您看在您这儿子的份儿上,好歹赏我们一口饭吃,赏我们一个能遮风避雨的住处就成。” 要求不高。日后她会想办法生存,但起码要过了眼前这个难关。眼前话也不能说得太硬,逼急了,杨兴茂什么干不出来?他可是弄死了杨凌的! 杨兴茂听见曲小白如此说,心里不禁冷笑,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片子,即便是鼓足了勇气来要东西,也不敢太放肆。 话却说得甚是好听:“老四家的,你说你,来这个家也有半年了吧?咱们杨家虽说生活也不富裕,但你公爹我,好歹也是一村里正,总能给你们兄弟妯娌挣口饭吃。公爹婆婆都没亏着你吧?你在咱家的日子,是不是比你在娘家过得好太多了?” 顺带还捎带了一下她的娘家:“唉呀,你娘家呀,日子穷,揭不开锅的时候一年有大半年,出个门都没有衣裳穿,你哥和你爹就一条像样的裤子,谁出门谁穿,那裤子还是补丁摞补丁。” “我老杨家可没亏待你呀。” 曲小白心里直骂娘,原主娘家是穷,可他老杨家也没把她原主当人看! “爹,您要这么说,儿媳可就要跟您掰扯掰扯了。儿媳在娘家的时候,是吃不饱穿不暖,但好歹像个人样儿,可到了咱家来了之后呢?爹,外面的街坊四邻可都还没走呢,不妨叫他们进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我在这个家里过的如何,他们可都瞧见了的。” 拉大旗扯虎皮,外面的邻居也不会帮着自己,可好歹杨兴茂是个里正,要脸面的,她会说些什么可不一定呢。 杨兴茂果然怂了。 第九章 立字为据 “又扯上那些邻居做什么?他们一天天的没事干,只会扯皮长舌。老四家的,爹现在知道了,你以前过的不如意,以后爹让你三个哥嫂都善待你还不成么?你也没必要拿把剪子要死要活地闹分家吧?”杨兴茂嘴里说着好听的,心里却在想着,要如何制服曲小白。 曲小白冷眼瞧着他的嘴脸,倒成了她在闹了! “你看看你给你大嫂捅的!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娘家人闹上门来,你可是要被揪去官府的!公爹到时候就算是想帮你,也帮不了你呀!” “你大嫂娘家哥哥,可是县太爷身边的红人!” 朱桂花的哥哥朱长松是县令身边的笔吏,原主的记忆里就搜索到这些资料。当然,在原主的眼里,县令的笔吏就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大官了,但她曲小白可没那么眼皮子浅,连个笔吏都怕了。 见曲小白久久不说话,杨兴茂以为她是怕了,便趁势而上:“老四家的啊,你就安心在这个家呆着,这个家有爹在,朱家来人闹,有公爹帮你拦着!”只要留下来,就不愁不能拿捏她! 曲小白没搭话,眼神却瞧着那一桌子饭菜,她已经饿得快站不住了,急需补充能量!打从刚才她就想着暴吃一顿了,只是因为一直在对峙没有机会下嘴。 傻子的目光也落在饭桌上,几乎就没移开过!嘴角的涎水就没断过! “我和杨凌饿了,爹,能让我们先吃饭吗?” 曲小白终于忍不住了,忽然道。 果然是傻子的媳妇,也不是个精明的,这个时候还想着吃。杨兴茂心里鄙夷,嘴里却说着安抚的话:“成,你们去吃吧。吉祥吉意,快给你弟妹和弟弟盛饭。” “不用了,我们自己来。”曲小白拉着杨凌走到饭桌前,根本就没有用碗,直接递给杨凌一只匙子,说道:“吃吧,杨凌。” 就着盆吃! 杨凌接了勺子,眼睛都亮了,先用勺子咬了一口汤喝,不过瘾,干脆把勺子一扔,端起汤盆来就开始往嘴里灌。 曲小白看的眼抽。这得是多久没捞着顿饱饭吃了? 也是,打从她嫁进来,就没有管饱的时候,吃狗食的时候都有过。 “慢点,咱爹这里有的是饭给你吃,来,吃点米饭和菜。”她也开始大吃大喝,形象什么的,在这家人面前就不必要了,不大会儿,每道菜里都浸满了她和杨凌的口水,米饭顷刻间被她和杨凌扫进去半盆。 杨吉祥杨吉意看得着急,奈何他爹不动如山,他们两个也只能干着急。 杨家的四个儿子,一个傻子,一个妈宝,还有两个外强中干。 妈宝的是杨吉意,杨吉祥和杨吉利外强中干外带喜欢狐假虎威。 杨兴茂心里也不痛快,奈何那死妮子一边狂吃海喝,一边还拿着剪子戳着自己脖子。他有一瞬倒真希望她一剪子戳死自己。 大不了到时候请个道士来驱鬼。 但后来想想这世道道士都是混饭吃的,未必顶用,他就没敢轻举妄动。 曲小白吃饭的时候,眼梢看见杨吉利请了杨大鹏往后院去了,不大会儿工夫,杨张氏就回到前院堂屋来了,一进门,就见满桌子的饭菜被一扫而空,曲小白和杨凌嘴角还粘着饭粒儿,杨张氏那个气呀,抄了把扫帚就扑了上来。 曲小白吃饱了饭,力气足得很,拉着杨凌往后一躲,顺手就把圆桌给掀了,桌面直奔杨张氏面门。 实木的圆桌,拍在身上脸上,那个沉呀,立刻把杨张氏压翻在地,疼得杨张氏差点没背过气去! 桌上的碗盆碟子滚了一地,满地的碎瓷片和汤水,杨兴茂瞧着,火气腾腾往上涨,杨吉意扑过去救他娘,“娘啊,你怎么了?” “胡闹!杨曲氏,竟敢殴打婆婆,不孝至极!老二老三,将她给我绑了,送县衙!” 在大凉朝,忤逆不孝是重罪,不管你是不是有理,送你去官府,先就得挨五十大板再让你开口说话。曲小白这小身板,五十大板之后还有没有命在都两说。 曲小白心里也急,脑子飞速旋转想办法。 “曲小白,我杀了你!”杨吉意将自己老娘从桌子底下拖出来,见老娘鼻子都给压扁了,鼻子下面都是血,心里又是火气又是心疼,扎撒着双手就朝曲小白扑过来。 曲小白拉着杨凌就躲,但堂屋就那么大,能躲到哪里去?杨吉意很快就追到了他二人,上手就往曲小白脖子上掐,曲小白身板到底是又小又弱,眼看躲不过,身后的杨凌忽然就跑了出来,大粗手臂紧紧箍住杨吉意的腰,将他往外推,嘴里还嘟囔:“不许打媳妇!” “打媳妇打死你!” 傻子这护媳妇可真不是吹的。 杨吉祥也上来围堵,被杨凌另一只手薅住了脖领子,“打媳妇,打死你!” 兄弟两个和杨凌扭打成一团,曲小白瞧着杨凌力气很大,不像要吃亏的样子,趁着机会三步两步蹿到了杨兴茂的身边,不等杨兴茂动作,剪子尖就对准了杨兴茂的脖子,沉声:“别动,我的剪子可不认人!” “你……你不要乱来!” 杨兴茂的冷汗珠子从额上滚了下来,这死丫头可真他娘的大胆!“有话好好说!杀人是犯法的!” “杨兴茂,我最后尊你声爹,是因为我还没有从这个家里分出去。你听好了,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我现在可什么都不怕!” 杨兴茂心里打颤,这丫头现在是人是鬼?是诈尸了吗?心里打颤,浑身也跟着打颤。 曲小白又说道:“我要求不高,满足我的要求,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不满足,我的公爹,我可说不好会做出什么事来,杀人放火我可也是不怕去做的!” 杨兴茂心里是真犯嘀咕,“你……你该不会是妖女吧?我……我明明……”我明明把你打得奄奄一息了的。 如果承认自己是妖女可以给自己做保护伞,其实承认也没什么,但承认也是需要技巧的,若弄不好,可能会起反作用,万一弄成一部《捉妖记》就不好了,她可没有精力去应付那些装神弄鬼的捉妖师。 “爹,您要是不愿意分这个家,那我和杨凌住下来也无妨。其实,我原本想和杨凌出去安静过日子,但如果爹以后会对我们好,我们留下来也蛮好的。” “分,我分!”杨兴茂咬牙切齿。 眼下看来,这性格剧变的曲小白,即便还是个人,也已经是个神经病。 还是分开的好。 当然,分什么可由不得她。这个家,还得他杨兴茂说了算。以后她的死活,他也会过问的。离开了这个家不是更好下手吗? 只有弄死她他才能安心。毕竟他做过的那些事,传出去于他名声太有损了,有可能这个里正老爷的名头都保不住了! “你先把剪子拿开,咱们坐下来,好好说。” “拿开我只怕又会任你们拿捏了。你只说说要如何分配,如果得我满意,就写下契约,两方签字画押,以后,咱们就算了清了关系,井水不犯河水了。” 曲小白自然不会被他哄骗了。但以后这路……她瞧着杨兴茂的贼眉鼠眼,心里晓得就算真的签字画押了他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先安身立命要紧。 杨张氏从地上爬起来,摸着被压扁的鼻梁骨,哭天抢地:“唉呀我的天老爷诶,不得了了,不孝儿媳欺负到婆婆头上来了,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呀,平常勾引男人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忤逆不孝打婆婆!青天大老爷诶,你怎么还不来收了她!” 瞧这趋势怕是要把杨兴茂那点子丑事都要抖搂出来,曲小白冷笑着不说话,杨兴茂却是沉不住气了,沉喝一声:“住口!” 杨张氏一口气憋回了喉头,抽了一声,缓过气来:“老爷,你可千万别上她的当,不能签这个字据呀。”竟出来这样的一句。 “老爷我心里有数,不消你来指点!”他按捺不住火气,瞪了自己的老婆子一眼。 转脸对上曲小白冷嗖嗖的目光,不由咽了口唾沫,强忍对那把剪子的恐惧,说道:“老四家的啊,你看,这个家,虽然我是里正,可是四个儿子不争气,就挣下这点家业,都不够分的,你来的时候呢,不但没带一点嫁妆过来,我们家还搭上了一两银子的彩礼,当然了,这些都不计较了,爹就把南山脚下那一片地给你们,那地里还有三间房子,房子里锅碗瓢盆都有,去了就可以过活。” “你可别嫌少,那片地足足有五亩呢。” “房子修得也结实。” “对了,我再拨二十斤粮食给你们。”叹了一叹,“家里的余粮也不多了,眼看着,可就要断粮了呀。二十斤就不少了。” 南山脚下的地,是片荒地,种什么都不成。房子倒是有三间,杨兴茂在那么偏远的地方修了那三间房子,也不知是想要干什么。 “好,写字据吧。” 曲小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荒地也罢,弃屋也罢,都是临时的,她既然来了,总能想到生存下去的法子,若把自己饿死在这里,才是个天大的笑话! 杨兴茂没想到她答应得这样痛快,心道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几十斤粮食三间破屋就打发了。他忙命儿子:“吉祥,吉意,别打了!快拿纸笔去!” 那三间房子和荒地远离村子,那个地方还有狸猫山猪什么的出没,那些狸猫体型巨大,除了偷鸡摸狗之外,饿极了可是连人都吃的! 再者,他以后可以摸去那里——他低头瞧着曲小白,虽然一身的泥污,穿得也破破烂烂,可掩饰不住这丫头清秀的眉眼秀挺的身段儿,最重要的,她可还没开苞呢。他那个傻儿子,可不懂什么男女房间事! 想想心里就又美了,全忘了曲小白今日的反常。可见色令智昏非是虚言。 地上扭做一团的兄弟三人终于分开来,一个个鼻青脸肿跟打翻了酱油瓶子似的,杨吉意瘸着腿去拿了纸笔,铺到八仙桌上,曲小白押着杨兴茂走过去,冷声:“写吧。” 顿了一顿,补充一句:“粮食我要五十斤。” 杨兴茂刚想要反驳几句,她手上的剪子就往他肉里扎:“不写咱们就同归于尽!” 写吧。五十斤就五十斤。对老杨家来说,五十斤也不算什么大数目。 杨兴茂提笔写字据,地上,杨凌还傻傻地坐着,摸着自己胸口掉眼泪,“疼……”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乖,别闹,一会儿带你去看大夫。”他倒是提醒了她,“给我二两银子,我要带杨凌去看伤。” “家里哪有那么多银子呀……” “有没有?”剪子已经扎出血来。 疼啊,这丫头怎么他妈的那么狠?死过一回到底是不一样了! “我给你挪凑挪凑。” 杨凌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不过掩饰得很好。这个小丫头,的确是不一样了。变得胆大,狠辣,也变得聪明,他不过提示一句“疼”,她就知道要银子。 他忽然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所以,并没有过多地出手帮她。 杨兴茂写完了字据,两人按了手印,签字的时候,曲小白本来不打算写,因为这个世界的曲小白是不识字的,但想了想,她还是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幸好我跟我哥哥学过我自己的名字。”她如是说。 杨凌眼底幽深,她哥哥曲小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曲家就没有一个识字的,生俩孩子连名字都不会取,就按肤色取了个小黑小白。 字据到手,杨兴茂命自己的老婆子杨张氏去拿地契和银子,杨张氏骂骂咧咧,满腹委屈:“我被她打成这样,她不给出诊金看伤,我还要拿银子给她,这是什么狗娘养的道理?” 杨兴茂眼睛里透出狠厉:“快去拿!”他何尝不是气不过,但剪子架在他脖子上,这个死老太婆就没有关心过! 杨张氏骂骂咧咧去了卧房,拿出钥匙开了柳条编成的箱柜的锁头,从里面找出了那片荒地的地契和二两银子,又骂骂咧咧地回来,把银子和地契都交到了八仙桌子上。 曲小白验看过地契和银子,都一并收了起来,瞧了杨张氏一眼,又道:“我看见杨大鹏去了后院,麻烦你去把他叫到这里来,给杨凌看看伤。” “狗娘养的小兔崽子,你吩咐老娘吩咐上瘾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以为老娘真的好欺负?老娘跟你拼了!” 杨张氏张牙舞爪来抓曲小白的头发,曲小白往后一闪,手中的剪子狠狠朝杨兴茂的脖子扎了下去。 第十章 傻子 当然,曲小白是避着动脉扎的。 生铁入肉的声音真刺耳,鲜血一下子嗞了出来,杨兴茂一声惨叫,“啊……” 杨张氏看得都呆了,曲小白脸色冷酷:“那就把他请来给你家里正老爷看看伤!” 都已经分完了家,她才不会再叫他爹。 杨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移动到了曲小白的身边。这丫头今日太生猛了,可别吃了什么亏。 可别吃了什么亏……等等,他似乎很关心她。 “还不赶紧去,哎呀疼死我了!” 杨兴茂哪里受过这样的疼楚,几乎要掉下两行老泪来。 杨张氏腿软脚软地往后院就跑,她那两个儿子,受了惊吓杵在屋里,连动都不敢动了,“你,你不要伤害我爹,快把剪子拔出来呀!”杨吉祥战战兢兢说道,裤子都湿了,一股子骚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真他娘的没见过世面,这就吓尿了! 曲小白手中的剪子握得很紧,“等杨大鹏给杨凌看过伤,我自然会放开他。”她心里何尝不是怕,前世她还晕血呢,可是逼到这种绝境,她连晕过去都不敢。 杨大鹏很快便被拉到前院,朱桂花的伤还没包扎完呢,就被杨张氏给拉了过来。 一进堂屋门,看见满地的狼藉和挂了彩的几位,杨大鹏心肝儿都跟着抽搐,脸上一派惊吓,“哎呀,侄儿媳妇呀,这是怎么个闹的?你怎么能连你公爹婆婆都打伤了呀?这可是忤逆罪呀!拉到县衙去,可是要挨板子的!” 心里却是美得很,杨兴茂呀杨兴茂呀,你也有今天! 杨树屯过得最好的两家人,一个是杨兴茂家,一个就是杨大鹏家,杨大鹏不但是郎中,还是地主,他因为争耕地和杨兴茂闹下过矛盾,虽然面上和气,心里却憋着要搞杨兴茂呢。 曲小白也多少知道一些他们的矛盾,但这不是她关心的,“大鹏叔,麻烦你给杨凌看看伤,他说疼得很。” 她这才发现杨凌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她的身后。傻子不止一次以命护着原主和她,她自然不会因为他傻就抛弃他,“杨凌,让大鹏叔给你瞧瞧伤,乖。” 小丫头哄小孩子般的语气听着虽然别扭,却是无比温暖呀,杨凌拉住了她的衣角,瑟瑟缩缩:“不看,怕。” “乖,别怕,大鹏叔给你上过药伤就好了,不会疼了。” 杨凌不动弹,“你,先看。” 杨兴茂也不敢说先给自己看伤,只怕一说出来,剪子扎得更深了,只能催促杨大鹏:“大鹏兄弟,你赶紧给杨凌和杨凌媳妇看看伤。” 杨大鹏小心翼翼躲避着地上的狼藉,走到八仙桌子前,将身上的药箱放下,待要去给杨凌把脉,曲小白忽道:“大鹏叔,把你带着的跌打药和金创药都拿出来,我回去给杨凌上药就行了,就不麻烦您了。” 她记起来杨傻子曾经打死过杨大鹏家的一只猫,杨大鹏是个小肚鸡肠的,说不定会给杨傻子使绊子,还是小心些的好。 再者,她也不希望杨大鹏的咸猪手过来碰自己。 杨大鹏正乐得不用给他俩看伤,立即把药箱里的伤药都倒腾了出来,摆在桌子上,嘴里却说着客套话:“侄儿媳妇呀,还是让我给你们看看吧,你们也不会上药呀。” “不劳大鹏叔了。您一会儿还是给他们一家看吧。对了,诊金您就问我公爹要就行。”这个时候又是公爹了。 “杨凌,你来拿着这些药。” 杨凌很听话地从杨张氏的笸箩里拿了块布,将满桌子的伤药都包了起来,朝着曲小白嘿嘿一笑:“好了。” 傻子的笑容虽傻,但是无害的样子瞧着很让人心暖,曲小白也冲他笑了笑,“拿好了,我回去给你上药。” 她又冷冰冰冲杨张氏道:“去把我该得的粮食拿来。” 杨张氏不情愿,被杨兴茂一声喝斥:“还不赶紧去!你要看着我疼死呀!” 杨张氏慌忙去了,到底是心疼粮食,去了一刻钟才背了一袋子粮食过来,曲小白命令她:“拿过来我瞧瞧。” 杨张氏说道:“都五十多斤了,你还瞧什么呀,难道我还能哄你不成?”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听得曲小白甚是火冒三丈,“拿过来我瞧瞧!” 杨张氏心虚,还要说什么,杨兴茂一声吼:“还不快拿过来给她看看!” 杨张氏磨蹭着把粮袋提着到八仙桌前,冷声冷语:“呶,看吧。” “解开!” “你到底要看什么?” “解开!” 杨张氏只好去解开袋子,袋子里一股霉味冲鼻而来,曲小白低头看,只见袋子里装的全是发霉了的米糠,不用她发火,杨兴茂就发火了:“你个死老婆子想害死我啊?还不赶紧换去!” 脖子里的血滴滴答答,流了满地,他瞧着都晕,“唉,我说老四媳妇呀,你能不能先把剪子拿出来,让我治治伤啊。疼死我了。” 曲小白冷笑一声:“从现在开始,你媳妇一刻不回来,我的剪子就会扎深一分,你让她看着办!” “还不赶紧的!”杨兴茂怒吼。 杨张氏这回跑得比兔子还快,不到盏茶工夫,就又背了一袋子粮食回来,不用曲小白吩咐,便把袋子搁她眼前打开给她看,“这次全是白花花的米,你赶紧放了我们当家的吧。” “杨凌,你能不能拿上这袋子粮食?”指望她,是不能够的,这小身板都不知道有没有五六十斤。 杨凌看见粮食就满脸欢喜,一个劲儿点头:“能!” “那就好。”她抽出了剪子,但剪子并未离手,把米口袋扎紧了,吩咐杨凌:“背上米,咱们走。” 杨家的人顾着治伤,哪里还顾得上去拦他们两个? 曲小白出了堂屋,熟门熟路地去到了大房的屋里,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床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朱桂花,从大衣柜里搜索了两床新被褥,打包好,背到了背上。 还别说,虽然身板弱小,但毕竟是终日干重活,两床被褥背着竟然不怎么费力。 顺手又牵羊了几件老大家的没穿过的新衣裳,老大家的娘家硬气,过得最好,不洗劫她洗劫谁?杨凌跟在她身后,颠颠儿的。 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守着朱桂花,并没有阻拦,还劝慰她:“你也别气,身子要紧,万一气得伤口再崩了,可不值当的。她拿走了什么,回头伤好了再去要回来就是。”——大家明里是个和气的,可暗里还不是互相嫉妒? 曲小白冷冷甩给她一句:“我等着你去要回来。”到她手里的东西还想要回来?做梦去吧。 她又带着杨凌去厨房打包了一些油盐酱醋等必需品,出门看见大门口的仓房里放了一辆推车,原主的记忆里,这车是她爹曲东子和哥哥曲小黑造出来的,是唯一的嫁妆。她去将车推了出来,一应物品全都放在推车上,推着就出了门。 当然,推车的是傻子,这种独轮的推车,她只在影视城的道具堆里见过,却实在没有亲身体验过,原主倒是会,但她还没熟练到原主那般。外面全是泥水,她怕把车推歪了一车东西可就玩完了。 车上还有新被褥呢。 出门才晓得,天已经开始放晴,似乎预示着她的异世新生活即将开启。 不管前面是狼是虎,总之只有一往无前了。这世上只有打不败的小白哥,没有怂包子曲小白! 不知不觉,就出了村子。前面全是泥地,十分不好走,两个人艰难跋涉。 “傻子,跟我出来,你怕吗?” 她以为傻子听不懂,不过是自己唠叨唠叨,算是给自己打气壮胆,没想到傻子竟然回应了她:“嘿嘿,不怕。” 她嘴角裂开一朵花:“嗯,我也不怕,我会带着你过上好日子的。羡慕死丫挺的那帮人!” 丫挺的,她又骂人。 不过,真可爱。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这般可爱呢? 对,以前娶她过门的时候,他还是个傻子。 “傻子,以后,咱们两个就相依为命了。你虽然傻,但好歹也是个伴儿,我在这世上孤苦伶仃的,不指望你能帮上我什么,我自己会赚钱,我只希望你能陪着我,给我壮壮胆儿。” 曲小白是真心真意说出这些话的。 这是个未知的世界。苍天让她来到这里却让她一无所有,说好的大礼包,却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只给了她这么个傻子。 傻子就傻子吧,他人傻却知道护着她,她总不能恩将仇报将他给扔了吧?不,她干不出那不是人的事儿来。 杨凌却回应了一声儿:“杨凌。” “嗯?”曲小白睁大了眼睛凑到了杨凌面前,“你说什么?” “不是傻子,不是!杨凌,是杨凌,凌哥哥。” 他说得慢吞吞瓮声瓮气的,如果不是这语气,曲小白绝对会以为他是装傻。 “噗哈哈”,曲小白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岔气,杨凌却气呼呼把推车一放,鼓着腮帮子重复强调:“凌哥哥!” 丫挺的,他是有多想告诉她他不是傻子,但现在还不能! 曲小白笑得喘不过气来,杨凌就一直气鼓鼓的,脸都涨红了,再次强调:“凌哥哥!” 曲小白直不起腰来,一手扶着他硬梆梆的腰,一手叉着自己的腰,“好,好,凌哥哥……唔哈哈哈……”还是忍不住笑啊。 老天是送了个什么样的宝贝傻子给她? 第十一章 荒郊野屋 “唔哈哈哈哈……” “唔……”嘴上忽然被堵上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柔柔软软,雾草雾草,傻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曲小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放大的还挂着彩的脸就在眼前,差了零点零一公分都不到! 嘴上堵的软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傻子!你干什么!”曲小白奋力推开傻子的脸,气呼呼地,狠狠地擦了一把嘴巴,“你干什么!” 尖锐的嗓音震耳欲聋。 杨凌却是傻呵呵笑着,“米粒儿。” 舌尖一伸,果然上面粘着个米粒儿。从她曲小白嘴角舔下来的。 神他妈的米粒儿! “傻子,我告诉你,虽然我跟你成亲了,但你不可以随便碰我!男女授受不亲懂吗?” 杨凌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媳妇儿……米粒儿……” “米粒儿也和你无关!” 她要暴走了,“以后再敢碰我,扔了你!” “不要……”杨凌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要来抓她的衣角,她嫌弃地一躲,杨凌便很受伤的样子,“不要扔我……” 到底是心软。 曲小白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好了,你以后听话,就不扔你,走,咱们回家。” 杨凌这才推起推车,跟着她一起往南山脚下进发。 “回家。”瓮声瓮气的却透着高兴。 家,这样的字眼出口,曲小白心里一阵酸楚。 从前原主活得如猪如狗,住的是杨兴茂家的柴房,吃的是连狗不如的剩菜剩饭,哪里有什么家?她前世倒是锦衣玉食,可有什么用?都是过去式了。 想着想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她甩甩眼泪,吸了吸鼻子头,自己安慰自己:“我才不怕呢,我是越战越勇的小白哥!” 杨凌听见声音,忽然又停下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嘟囔了一句:“不怕。” 傻子的胸脯硬梆梆的,动作也不温柔,大手捏得她的胳膊很疼,可这回她没有躲,也没有骂,老老实实地伏在他的怀里,轻轻啜泣,“好,不怕。我有傻子凌哥哥,我怕什么?” 傻子忽然一把把她抱到车上,“坐着。” 曲小白待要挣扎,傻子态度却强硬:“坐着!” 杨凌推起车,泥泞的田野小路,他走起来一点都不费事,力气大得很。 曲小白不再挣扎,反正傻子有的是傻力气嘛,况她折腾了那么久,全靠一口气撑着,委实是没有力气了。 身后有棉被,她怕身上的泥把棉被弄脏,小心翼翼地往前倾着身子。 这样却正好与杨凌脸对脸,离得非常近。 几乎是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唔,虽然他是傻子,可还是有些尴尬。 “那个,傻子……啊,不,凌哥哥,我给你唱首歌听吧。”看见傻子又要跳脚的神气,忙改口“凌哥哥”。 杨凌重重地点头,分寸没拿捏好,下巴正好磕在曲小白的头顶上,曲小白疼得捂着头咧嘴,却没有生气,笑嗔:“你个傻子!” “嘿嘿嘿……” “一个呀和尚挑呀么挑水喝……”她唱的是个儿歌。傻子么,不就应该爱听儿歌? 原主的音色果然没有让她失望,甜美又有韵味。她以前是唱蓝调风格的,没有这样美的音色。 歌声一出,杨凌整个人像被电流击中,麻了。 这是什么歌?怎么这么好听? “你说这是为什么呀为呀为什么?为什么那和尚越来越懒惰……嘻嘻,凌哥哥,只要咱们都勤快点,就不愁没有饭吃,你说是不是?” “嗯……”傻傻的憨憨的声音。 “嘻嘻。” 曲小白爱笑。因为她一直笃信,人生无论顺境逆境,只要你爱笑,就会有好运气。 三四里的山路,不过一刻钟便到,杨凌把小推车停在所谓的三间房子门前,曲小白从车上下来,打量眼前的荒地和房子。 五亩地,看似很大的一片,但全是砂石地,上面连荒草都长得不多,更不要提种什么粮食了。农耕社会,这样的地就算是佃户都不会要。 荒地的前面,有一条小河,小河对面是大山。换句话说,这五亩地,就是山脚下的一片无人要的荒地罢了。 杨兴茂有四个儿子,冬天没什么事的时候会到山上去打猎,三间房子就是为了打猎方便盖起来的。 说是三间房子,但房子格局很小,土坯房,房顶是稻草的,门板上的黑油漆已经斑驳剥落,但好歹这是个房子。 曲小白走进去,只见中间的这一间有一口大锅,大锅的旁边还有一口小锅,黑乎乎的,锅里还有泥沙,余外再无别的东西。 里面是一铺炕,与大锅隔墙相连。炕上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席子,炕前还有一张瘸腿的桌子。 曲小白退了出来,到另一间房里也看了一眼,是一间柴房,里面还有木柴。 看完了三间房,曲小白走出来,脸上瞧不出表情,只是淡淡说道:“凌哥哥,你拿水桶去前面河里打桶水,我得先把家里收拾一下,然后再给你看看身上的伤。” 傻子没有傻到听不懂人话,这是值得庆幸的。她至少可以和他交流。 杨凌答应一声,拿了木桶颠颠去提水了。 曲小白转过身来,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擦了擦,仰头,把剩下的眼泪咽回去。 “曲小白,你能行的!” 曲小白挽起袖子,开始收拾这个很小的房子。 杨凌提了水回来,开始帮她扫地擦桌子。 曲小白干活很利索。这得感谢原主十几年的人生全都是在劳动。她前世可是没干过什么活的。 花了一个多时辰,把屋里的灰尘沙土都清扫干净,两口锅也都刷干净,新被褥也铺上了炕,还打了一缸干净的山泉水,当然,水是杨凌提回来的,曲小白只是指挥他去提水。 他是傻子又不是病夫,干点活累不死他。 等一切搞定,曲小白略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凌哥哥,好了,现在,咱们去河里把身上的泥洗一洗,回来我就给你上药。” “嗯。”杨凌答应得很是痛快。 曲小白拿了新衣裳,下意识地就挽起了杨凌的手,往河边走去。 杨凌的身子略略在后,嘴角露出一点笑意。这小丫头,手虽然很粗糙很小,但是很有力呢。 河边离房子不远,几步路就到,河水是山里流下来的,清澈见底,不太深,齐腰而已。曲小白一见水就美得合不拢嘴,探手握了一把水,好清凉呀! 看看四野无人,她迫不及待跳到水里,连头都扎进了水中。太爽了!身上又是泥巴又是伤的,这下终于可以好好洗一洗了! “噗通”!声音入耳,身边溅起一大朵水花! “傻子!” 曲小白的脑袋探出水面,很生气,却又不能真的跟个傻子治气,“你,去那边洗!”她指了指很远的地方。 杨凌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怕。” “怕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谁还敢吃了你不成!” “守着你。”杨凌憨声憨气的。 曲小白气得牙根痒,却不知该如何跟这个傻子讲男女有别,只能咬牙命令:“你,背过脸去,我不让你回头你不许回头,不然把你扔了!”其实生气之余,还有那么一丝感动。 他说守着她。一个傻子,都比杨家那些个人强。 “哦。”杨凌表示怕怕,转回头去。 傻子很听话,这还不错。曲小白松了一口气,将身上的破烂衣裳扒了下来,扔到了远处的水里,破破烂烂的衣裳顺水飘远了。 谁知,衣裳刚扔完,傻子就又跳了下来,而且这回,傻子的衣裳也都没了! 就那么地站在了她的面前,还往她身上撩水——这是,要和她打水仗? 神尼玛的打水仗!你个傻子! “滚上去!”尖锐的嗓音刺破天际。 “玩……好玩……” 最神奇的是,傻子的眼眶里汪出了两汪泪珠子! 曲小白目瞪口呆,特喵的她不知该怎么对付傻子了!偏人家是傻子想的很纯洁,可她不纯洁啊!傻子那堪称完美的身材,那富有侵略性的特征,让她如何能视而不见? 其实傻子纯不纯洁,哪里是她能瞧透的? 杨凌撩一捧水她头上,“洗头……” 曲小白:“……” 又撩一捧水她身上,“有泥……” 曲小白:“……” 傻子,咱们不带这样玩的,我是正常人。 傻子哪里知道她心里的呼声。 但杨凌知道。 瞧着她吃瘪的样子,小小的却挺拔的身板浸在清澈的水中,白嫩嫩的,初绽的花苞一般,他眸子里有些难掩热火。但必须得忍着,他现在是傻子。 曲小白除了由着他往身上撩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岸上传来孩童的声音:“喔,喔,傻子和女的一起洗澡喽!喔,喔!” 曲小白朝岸上瞧去,只见几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朝着这边又蹦又跳做鬼脸,嘴里说着一些脏兮兮的话。 曲小白气血上涌,从河里捡起快石头要往岸上砸,杨凌忽然按住她的手,她一怔,杨凌已经接过了石头,将她往水里一按,护在了自己身后,奋力将石头往岸上砸去。 看似笨笨的动作,竟然砸的奇准,正中一个小男孩的屁股蛋子,小男孩立时哇哇大哭。 杨凌又从水里拣起几块石头,朝岸上一顿乱砸,砸的那帮野孩子又蹿又跳逃窜。 “走,走!”杨凌嘴里呜呜着。 野孩子们被砸得落荒而逃,心里却是气不过的,骂骂咧咧地:“傻子,你下次别让爷爷遇上!” “傻子和女人洗澡!” “傻子和女人睡觉!” “傻子那里好大!” 神尼玛的好大!曲小白在水里窝着,听着岸上的骂声,真想起来去狂揍他们一顿,可奈何现在她没有衣服穿! 第十二章 烹活鱼 诚然,野孩子们也没有捞到好处,被杨凌一顿砸,个个都中! 野孩子们都跑了,杨凌将曲小白从身后捞到前面来,瓮声瓮气安慰她:“不怕,不怕。” 曲小白:“……”同志,你有东西扎到我了。 还知道安慰她保护她,丫挺的傻子。 曲小白推开杨凌,胡乱地洗了洗,赶紧上岸穿衣,回家! 回到屋里,曲小白打开从杨大鹏那里搜罗来的跌打药金创药,别说,数量还不少。 因为当时有杨凌护着,她身上的伤多半在胳膊上腿上,自己能够得着上药,等杨凌回来,她已经把自己的伤处都上完了药。 她听见杨凌回来的声音,便喊了一声:“凌哥哥,你回来了。” “嗯。”外面答应了一声。 随着声音起落,人也进来了。 雾草,傻子你这是干什么? 就只见傻子穿了一条宽松的里裤,上面穿着里褂,但没有系扣子,露出他傲人的人鱼线。 傻子竟然有人鱼线! 这特么是引人犯罪呀傻子。 不行,不能对傻子犯罪,那样跟亵渎儿童有什么区别? 曲小白吸吸鼻子摇摇脑袋。她没注意到傻子的眼角有笑意。 深邃的笑意。 傻子手中还掐着一条大鲤鱼,活蹦乱扭的,目测能有二斤! “河里抓的?” 傻子邀功似的嘴角含笑重重点头。 “凌哥哥你真棒!” 曲小白从床上跳下来,去摸那条大鲤鱼滑溜溜的身子,诚然,她夸人的口气和幼儿园阿姨夸小朋友的口气没什么两样。屁的凌哥哥,她就是哄傻子别闹腾就是了。 “把鱼放木桶里,晚上我做给你吃,来,我先给你把药上了。” 杨凌就把鱼放在了木桶里,听话地到炕上坐着。 曲小白把药往他身边一推,坐到了他身后。他的伤多半都在身后,在和杨吉祥杨吉意撕扯扭打的过程里,后背多处伤口又迸裂了,胳膊腿上也受了些伤,但比起后背的伤算是小伤。 虽然大凉朝对于男女大防不像有些朝代那样严苛,但也还是蛮严重的,曲小白到底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他的上衣给扒拉了,但她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是现代的观念,加上她是歌手,比寻常人又更开放些,犹豫了一瞬之后,就把杨凌的衣裳给扒了。 杨凌感觉到她的犹豫,本来还想要怎么才能哄她动手,没想到不用哄,她就自己动手了。 换作以前的曲小白,怎么可能这么有决断? 杨凌心里很是疑惑,但疑惑归疑惑,这样的改变,他却是十分喜欢的。 初初恢复正常的时候,他就在想,那个在他傻的时候嫁给他的小姑娘,要如何处理。他不会跟她做真正的夫妻,但他会护她一生无忧,算是补偿。他想。 但是后来,曲小白的所作所为又是那么令人震撼!直觉她不是那个懦弱的曲小白。但她的样子,又的的确确是曲小白的样子。 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他不确定。但现在有一件事是确定的,现在这个曲小白,他瞧上她了。 泼辣、果敢、乐观、坚毅,她就像一个发光体,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你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疼,后背的伤口都裂开了。上完药我就去做鱼给你吃。”身后的曲小白说话很温柔,像哄孩子一样, 这种感觉……其实也蛮好。他从小就没享受过父爱母爱,冷不丁有个人这么温柔待他,心里暖暖的。 “吃鱼。”他吭哧出一句。其实好想在她面前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但现在……再说吧。 曲小白忍俊不禁:“好,吃鱼。做好吃的鱼给你吃。” 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好吃。她以前倒是参加过一个美食类的节目,跟着一位大厨学了几招,但在这个缺少调料的贫穷如洗的家里能不能做出来,就难说了。 伤口很难弄,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后背的伤弄好了,拿出在杨兴茂家里顺来的一块白布,给他把后背包裹好,然后就是胳膊腿。 胳膊上多处淤青,但没有伤口,无需包扎。 腿上……曲小白还没转移战场,杨凌忽然就主动把裤子给推到了膝盖处,指了指大腿里侧一处伤口:“这里,疼……”还做出极痛楚的表情。 曲小白目瞪口呆,脸迅速胀红,“……”丫挺的我可以发火吗?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傻子你傻什么都不懂,可你面前这个大姑娘什么都懂啊!不要仗傻行银好吗? 曲小白无语地扯了块白布将他的重要部位给遮盖了起来,单把伤口露了出来,开始给他上药。 边上药边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傻子,你是十九岁的大人了,不是九岁的小孩子,以后你记住,不能随便脱衣裳,因为你是大人了,会被人笑话的。” 傻子:“他们说,你是媳妇,可以。还有,凌哥哥……” “……”曲小白咬牙切齿,强力忍耐,“凌哥哥,他们不是好人,不要听他们的。” 傻子不乐意了,着急地扯她的胳膊,“媳……媳妇,可以睡……” 一扯,把药粉都扯得洒到了床上,曲小白那个气呀,一巴掌就拍在他脑门上,怒吼:“睡个屁睡!你懂个屁!以后再敢说,看我不扔了你,再也不管你!” 完了,媳妇生气了。 真想去哄,可是不能哄,只能继续装傻,“不气……” 杨凌可劲儿摇她的小细胳膊。这胳膊太细了,要好好养一养才行。 曲小白哭笑不得,又不能真的跟个傻子发火,只能咬牙,忍了,“你乖我才不生气。以后记得听我的话,只有听我的话,才能有饭吃。” “吃饭。” 得,只要提到吃的傻子就来劲。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天色也不早了,曲小白下炕去生火做饭。 原主没少干过生火的活,但她没干过,找到从杨兴茂家顺来的火折子,照着记忆里的方法,打啊打的,竟然真的让她打出火苗来了! 照着记忆里的法子先点着了一些草蔓,再慢慢地放细一点的易燃的木柴进灶膛,等火着得旺了,再放大块的木柴进去,不时还得朝灶膛里吹吹气助燃。 等下面的火点着了,上面刷好的锅也热了,倒入花生油——糟了,鱼没有杀呢! 灶膛里火在狂烧,锅里的油已经冒青烟,眼看锅底就要烧红,一心要把日子过好的小白哥抓狂地吼了起来:“啊……怎么办怎么办,傻子,凌哥哥!火着起来了,你快跑!” 杨凌一个高从炕上跳下来,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就跑到了外间,“怎么……”这种时候还不忘装傻,很敬业。 曲小白望着身上干干净净只裹着一些白布的傻汉子,牙根又咬了起来,“没事,乖,回去等着,一会儿吃鱼。”从木桶里捞起鱼扔进锅里,顺手舀了一瓢凉水倒在锅里,兹啦,屋子里弥漫起白烟。 杨凌眼底幽深幽深的。 生火做饭,以前她挺拿手的呀。可能……偶尔失手? 傻子继续发挥他奥斯卡影帝级别的演技,上前握住曲小白的手,“不吃了……” 小小的手,满是茧子,握着都觉得扎手。杨凌心疼。 曲小白的目光在他那壮观的部位一掠而过,眉毛无奈地垂下来,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拍拍他的肩头,尽量让看着他的目光坦荡:“凌哥哥,乖,回去,盖上被子等我,饭做得我叫你。” 杨凌状若焦虑地看看锅,又看看她,她推他:“赶紧的,别耽误我干活。” 外间呛得人直咳,曲小白到底把杨凌推进了里屋,回到外间,看看锅里的鱼,想着不刮鱼鳞去内脏应该也没什么吧,顶多是难吃一点,遂倒了酱油和盐进锅里,把锅盖盖上,灶膛里的火也添了几根柴。 然后,又抽了两根燃得旺旺的木头到小炉灶里,锅里添了水,水烧着,她又去淘洗了一大碗米,按比例加了水,把大瓷碗坐在了小锅里,盖了盖子。 鱼不会做,一锅米饭她还是可以做得出来的。 杨凌在里间屋,把自己塞在被窝里,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一会儿就闻到鱼腥味儿,心里想着一会儿该如何才能吃下那一条去鱼鳞内脏的鱼。 不大会儿,又有米香飘出。 倒是很香。 半个时辰后,鱼出锅,米饭也出锅。曲小白一脸黑灰地出现在里屋,杨凌缩在被窝里哈哈大笑,指着她的脸:“花猫……” 神尼玛的花猫!傻子你这是在笑话我吗?曲小白张牙舞爪去掐杨凌的脖子,诚然,她并没有用力,也没有真的生气,就是和傻子玩笑,“傻子你是在笑话我吗?我给你做饭吃,你竟然笑话我!” 洗过澡之后的曲小白,肤色很白,眉眼很秀气,算不得倾国倾城,却是透着那么股子灵秀,脸上沾了黑灰之后,也不掩姿容。 唔,很想亲怎么办?很想现在就告诉她他不是傻子,想亲她抱着她,呵护她…… 杨凌最终还是忍住了。 曲小白和他笑闹了一阵,拍拍他即便挂了彩轮廓也很英俊的脸,“唉,你说,杨兴茂一家长得都歪瓜裂枣似的,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标致的人?可惜了是个傻子。得,傻子,穿上衣服起来,洗手吃饭了。” 杨凌很快穿好了衣裳下炕,没有饭桌,饭只能摆在灶前锅台上,两个人就站着吃饭。 第十三章 暗夜 鱼很腥很臭,米饭倒是很香,曲小白怕杨凌个子大饭量也大,盛了一大碗给他,自己则盛了一小碗,夹了一点点鱼肉搁在嘴里,她立马吐了出来。 太难吃了! “凌哥哥,”她不好意思,又有些难过,眼圈都有些泛红,“鱼不好吃,你别吃了,将就吃些米饭,填饱肚子先。”吸了一下鼻子,把酸气全都吸回去,“你放心,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曲小白又不比别人少胳膊少腿少脑子,我就不信我过不好。” 她忍着眼泪不哭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 她不是个软弱矫情的人,但眼下这般从高处跌落谷底的境况实在是……让人发愁。 “不哭,吃饭。”杨凌语速慢,还用指腹去抹她的眼圈,样子有些滑稽。曲小白一下子被逗乐,“吃饭。” 杨凌伸筷子吃鱼,她忙阻拦:“鱼就别吃了。” “吃……” 看他大口吃鱼,一点没觉得难吃的样子,曲小白嘴角眉梢直抽:“那个,小心鱼刺,慢点吃。” 吃完饭,曲小白打水刷碗刷锅,杨凌跑到她面前,傻笑着:“我来。” “你不会,还是我来吧。”但原主的记忆忽然浮上脑海,傻子其实是会干一些简单的活计的,曲小白就把碗交给了他,“好,你刷,我洗洗脸。” 虽然他傻,可她养他可以,惯着他就不会了。 杨凌刷完了锅碗瓢盆,曲小白也洗完了脸,顺便又洗了一把米扔在小锅里。因为灶膛还有余火,这样明早就有现成的粥可以喝了。 因为下午已经洗过了澡,不用再洗了,便拉着杨凌上炕,“咱们也没有油灯蜡烛,这天眼看着就要黑了,上炕睡觉吧。” 她委实也累了。闹了一天,身上还有伤,还是早点睡的好。 杨兴茂一家八口人伤了五口,只有杨吉祥和杨吉意的媳妇比较精明,躲过了她的魔爪,杨吉利是因为去叫郎中,躲过了一劫,料想今晚他们家不会好过,不至于连夜找过来,但她也没敢脱衣服,和衣躺在了被窝里。 杨凌瞧她没脱衣服,自己也没有脱。 其实他明白她的心思。 杨家是不可能来了,但还有朱家。朱桂花被她捅成那个样子,势必不能善罢甘休。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夜晚,漆黑,漫长。 曲小白睡不着,便跟傻子说话:“凌哥哥,咱们这个家,家徒四壁,连个桌子凳子都没有,明天咱们去镇上赶集,买些必需品回来吧。” 杨凌傻乎乎答应:“好。” 可她身上只有二两银子。大凉朝战乱频发,物价很贵,二两银子也置办不了多少东西。她还是得赶紧想办法赚银子。 “门前那片荒地我也看过了,也种不了什么东西,先在那搁着吧,以后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杨凌傻笑。 曲小白也不是真的在和他商量,他是傻子,她不过是拿他当个倾诉对象罢了,跟现代时树洞的作用差不多。 半晌,她又道:“凌哥哥,我以前的梦想,是能拥有一大座山头,造一个漂亮的度假村,在里面过着悠闲恣意的田园生活,现在田园生活是有了,嚯,却没想到是这样的。” 梦想,他也有。但度假村是什么东西?照杨凌的理解,那应该是一个漂亮园林之类的东西吧。 小丫头原来是想过那样的生活。 黑暗里,他的嘴角微微挑着,会给你的,以后,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说出来的话却是温吞:“山……山……” 曲小白不由好笑。有个傻子在身边,其实也蛮有意思。 说着说着话,曲小白渐渐就进入梦乡。她身子很弱,也很累,自然睡得就快。 杨凌却是睡不着。 窗外星光很盛,透过一格一格的窗棂子照进小屋,有一束落在曲小白的脸上,映得她白净的脸像蜜糖的颜色。 那一定很甜。他掀开自己的被,蹑手蹑脚地蹭到了她的被子里。 她小小的身板很柔软温暖。身上透着少女的馨香。 杨凌俯下身,嘴唇贴住了她的嘴唇。忽然,窗前移动过两条黑影。 杨凌一双眼睛似猎豹的眼睛一般,在暗夜里发着幽幽的光,他身形也似猎豹一般矫捷,一点都没有惊动曲小白,就跃下了床,潜至门外。 那两条黑影贴着墙根,正密谋着如何进屋,“先把那个傻子拖出来扔河里,再把小娘们儿睡了,嘿嘿。” “等会儿哥们儿一起。据说那小娘们儿还是个雏儿,咱也尝尝滋味儿。” 杨凌眸色漆黑,从地上捡了两颗小石子,朝着几个人的后脑勺打了出去。 “嗖”,两声轻微的响声之后,两个黑影应声倒地,晕了过去。 杨凌的嘴角弯出一个鄙夷的弧度,上前检视过,都认识,是朱家的人,朱桂花的两个堂兄弟。 他一手一个,拎百来十斤的人跟拎个鸡子一般,拎到了河边,往下游走了很远,把人往河里一扔,“噗通”,“噗通”,星光下人顺着河水漂流而下。 泡在冰凉的水里,不大会儿两个人便醒过来,懵逼地看看自己的处境,胆战心惊地朝岸边爬去:“有鬼啊!长贵,有鬼!” “他妈的,不好,快跑!” 杨凌蹲在岸边石头的阴影里,看着两个人爬上岸,才就着河水把手洗了洗,返回小屋。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回到小屋之后,漆黑的夜空里,一道红光闪过,不偏不倚,正砸在两个人的头上。 刚爬上岸往前走了没多远的两个人,“噗通”,“噗通”,又栽回了水里,再没能够爬上来。 土炕上,曲小白睡得香甜,丝毫没有感知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凌满心里想的是,这回可以上床抱着软玉温香的媳妇美美的睡上一觉了。 本来准备把自己塞进媳妇的被窝里,但想了想,又改了主意,他回到自己那一边,轻手轻脚把媳妇拖到了自己被窝里。 这样的话,明天早上即便媳妇发现和他一个被窝,也不会怪到他头上。腹黑着呢。 外面不会再有烦人精,杨凌轻手轻脚地把曲小白搂在了坏了。 曲小白睡得依旧香甜,无知无觉。虽是春夏之交,夜里终究冷,那窗上又只有窗棂子没有窗户纸,夜风丝丝往屋里灌,曲小白睡梦里感觉到身边有一只大火炉,不由往火炉边上使劲靠。 火炉不禁暖和,手感还不错。 怀里被媳妇塞得满满的。 一缕幽香入鼻,杨凌彻底清醒了。 虽然媳妇睡得死,但杨凌也不敢有过多的动作,怕吓着了她。可是身体渐渐滚烫……真难受啊。 一觉到天亮,曲小白餍足地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眼睛慢慢地睁大,睁大,“啊……” 尖锐的喊声刺破屋顶。 喊吧喊吧,荒郊野外也没人听见。杨凌心里都要笑出声来。 她大姑娘家此时正跟个壁虎似的,爪子牢牢抓在杨凌后背,腿牢牢攀住了杨凌修长健壮的腿,脸么,是埋在杨凌胸前的。谁让她个子小来着。 不过她还小,刚及笄,还能够再长的。 杨凌似被她吓了一跳,“咋……咋了?” “没……没什么。”曲小白红着脸从杨凌身上下来,此地无银地跟他解释:“那个,昨晚冷。”慌乱中她都忘了质问他衣服的事情。 傻子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曲小白就松了口气,好在他是个傻子。 “软……”杨凌忽然蹦出来一个字。 曲小白刚缓过来的脸色唰的又红了,牙根咬起来,“如果我今晚再到你被窝里来,傻子你一定要把我推回我自己的被窝里,听懂了吗?” “凌哥哥……”不忘讲条件,好傻子! “好……凌哥哥,起来,赶紧洗漱吃饭,吃完饭去镇上。”曲小白几乎要将牙根咬碎,傻子啊傻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曲小白起床,穿衣的时候猛然就想起衣服的事了——睡前她可是穿着衣服的! “傻子!”直穿屋顶的嗓门儿。 傻子应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曲小白一进屋,擎天柱入眼——跟他的身材成正比的,简直是壮硕无比! 她这厢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脸色红透跟小苹果一般,偏傻子还乐滋滋傻笑着,“穿……穿衣服!”她怒吼一声,又忘了进来所为何事了。 为什么事也不重要了,他妈的就算是傻子做的也问不出个一二三来。 洗漱过,灶膛里烧了一把火,把粥热了一下,盛出来,依旧是一大碗一小碗,大的给杨凌,小的给自己。 杨凌穿好了衣裳,出来也洗漱了,指着粥碗,意思她的太少,她说道:“我个子小饭量也小,这碗够了。” 就那么点米,也没有经济来源,还是先省着点吃吧。等赚到了银子再说。可她不想饿着傻子。他人虽傻,心地却好,对她也好,好歹是她的个伴儿。 喝完了粥,把碗刷了,曲小白拿上银子,拉着杨凌出门。 杨凌挣开她的手,回里屋把昨天包扎剩下的布拿上才又出来,把布往独轮车上一铺,一把把曲小白抱到了车上,“坐车……” 嘿嘿,傻子倒是有心。 他有的是力气,曲小白也就没有拒绝。 “哦哦,傻子推小媳妇咯!”经过村子里,一大群野孩子围着她二人的车,说着嘲笑的话。 第十四章 君子楼 “傻子和小媳妇一起洗澡咯!” “傻子不要脸!” “小媳妇害羞咯!” 曲小白绷着脸,不说话。她不和孩子一般见识,显得她也没见识。傻子却把车放下,也不知哪里弄的小石子,一大把,朝着那帮孩子就砸去,嘁哩喀喳,一个没落,全都中弹! “滚!滚!打死你们!” 曲小白见傻子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也下车,安抚他:“凌哥哥,别气。都是野孩子,有娘生没娘养,不跟他们生气。” “哟,这不是傻子和小白么?听说昨晚睡一起了?傻子,搂着媳妇的滋味怎么样啊?” 说话的是个中年妇女,扛着锄头,大概是准备下地干活。 曲小白认识她,她就是刘老赖的老婆,夫妻两个嘴都贱,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杨凌正要气呼呼地挥拳头,曲小白把他往身后一拉,脸上拿捏出一点冷笑来,“老赖婶儿呀,你问傻子他能懂什么?你回家问问老赖叔搂着你啥感觉不就知道了吗?” “哟,昨儿个就听说傻子媳妇和以前不一样了,胆子大了,这是大了,连婶儿都怼得老脸害臊了。”刘老赖媳妇阴阳怪气地说道。 “婶儿要知道害臊,就该管住自己的嘴巴,别出来找臊挨呀。” 尼玛的说荤话怼人谁不会,咱们就看看谁的嗓门高吧,谁嗓门高谁才握着主动权。 曲小白的尖嗓子简直直穿云霄,百米之内的乡邻都能听见,招得一大波人涌出来看热闹。 满街筒子都是人。 “哟,这不是小白吗?得了傻子的滋润就是不一样啊,小脸儿这个滋润哟,以前怎么没发现小白你还挺好看的呢!”杨兴勇家的说道。 杨兴勇与杨兴茂是堂兄弟,杨兴茂是里正,杨兴勇夫妻两个自然是巴结他,图点小恩小惠。以前这个杨兴勇家的可没少刻薄曲小白原主。 曲小白甩过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兴勇婶儿今天瞧着脸色不太好呀,是不是昨晚兴勇叔没有尽心把你滋润好呀?” 人群里一阵哄笑,杨兴勇家的羞恼得脸胀红,“死妮子你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跟长辈说的吗?” “兴勇婶儿也知道我说话不好听?有长辈没个长辈样儿,就不许晚辈反驳两句?街坊四邻可都听着呢,谁对谁错,自有论断。” 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怂包曲小白,谁想辱她欺她,门儿都没有! 杨凌一旁看着,没有插言。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好和这帮妇人们口角,但如果曲小白吃亏,他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不过小丫头这嘴巴厉害! “哟,小媳妇子这回长本事了。” 人群里也有酸的。 “听说昨天两个人一起在河里洗澡,啥也没穿呢。小媳妇子真是不挑嘴啊,傻子都要。” “分了家,这还正经过上日子了!哈哈哈……” “你们这样可不好,小白是个好姑娘,杨凌虽傻,可也是个心地好的,你们欺负两个笨傻的,算什么本事?” 人群里竟然也有好好说话的。 曲小白朝说话的人望去,原来是赵元的老婆,一个村子里的人,虽然不是同一个姓氏,但也都能摆上辈分,按辈分她应该叫她一声嫂子。 “哟,赵元媳妇,你是不是也瞧上傻子长得大了?” “呸!你他娘的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着,没得让人恶心!” 好人坏人,曲小白都记心里了。 这一次她不和他们计较,可有一没有二,下次若犯她手上,可别说她不讲情义。 “凌哥哥,我们走。”曲小白不打算理这些人,拉了杨凌就走。 没用杨凌抱,她自己就坐到了推车上。 杨凌推车往前走,后面传来了十分不堪的嘲笑声,“哟,还叫上凌哥哥了,果真是不挑嘴呀!” “大概是傻子那啥的功夫好呗,听老黄家那小子说,可是大得很呢!” 曲小白能忍,杨凌不能忍。 杨凌把车一放,就要冲过去撕那几个老婆子的嘴,曲小白眼疾手快,死死拉住了他的衣袖,摇头说道:“我们势单力孤,今日不好与他们为难,凌哥哥,等我变强大了,一定要算回今日的账。”深吸了一口气,“咱们走吧。” 小丫头的眼睛里忍着怒火。杨凌心疼她。但她说得对,现在他们还不能够与那么多人为敌。 “好,走。” 杨凌傻兮兮地说。 曲小白略微松了一口气。心里又觉得很甜,傻子能听出好赖话,还知道护着她,这真好。 杨凌推着她,很快出了村子,身后一片的哄笑声隐隐传入耳中。 曲小白的脸色铁青,看杨凌气得脸都胀红了,她又缓了缓自己的神色,反过来安抚杨凌:“凌哥哥,别生气了。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以后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看不羡慕死他们!” “嗯,红红火火。” 杨凌傻兮兮附和。小丫头,我会给你好日子的,你且忍一忍。 村子到镇上二十多里地,杨凌脚程快,半个时辰就走到了。曲小白盘算着以后赚了钱,一定要先买一辆牛车或者驴车马车,让杨凌也坐车上,不至于那么辛苦。 今日正赶上镇子里的大集,卖什么的都有,曲小白坐在独轮车上,一边盘算该买什么,一边观察着有没有什么商机。 她要赚钱,那片荒地暂时派不上用场,就只能从别处着手。 二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曲小白买了一张炕席,原来的那张已经破烂得不能用,让她扔了。 除了炕席,还买了一张小方桌,吃饭用,总不能一直站锅台前吃饭。 凳子也买了两个,她又去布摊上扯了一些棉布,做床单用,顺便也缝两件换洗的里衣。她前世是个有洁癖的人,来了这个世界,没有条件,她也希望住的用的是干干净净的。 看看杨凌身上只有一件从杨吉利房中顺来的粗布袍子,她狠狠心,又买了一丈墨蓝的布,以及针线等,打算回去给杨凌缝一件外袍。 他是傻,可她不能因为他傻就对他不好。猪狗不如的事她曲小白做不出来。 最后又去菜摊买了些时令的蔬菜,人不能不吃蔬菜,油盐酱醋也添置了一些,她在杨兴茂家拿的不多。面粉也买了十斤,她是爱吃面食的。 买得差不多了,二两银子已经花掉了大半,手里只剩了一串铜板。 曲小白望着可怜巴巴的铜板,微微叹了口气,一低头,瞧见杨凌脚上的鞋子已经破了个大洞,自己脚上的鞋子也已经是补丁摞补丁,鞋子也是必需品,她找到了卖鞋的摊子,用剩下的铜板添置了两双鞋子。 “凌哥哥,来,把鞋子换上,你脚上的都已经破掉了。”给杨凌买的这双,鞋底是千层底的,他走路多,费鞋子,要买底子厚的。 她自己的却是一双最便宜的黑布鞋。 杨凌捧着鞋子,一时默默无语。从小到大,这是他的第一双新鞋子。 老杨家待他刻薄,他都是穿杨家三兄弟穿剩下的,从未穿过一件新衣,一双新鞋。 曲小白瞧他发傻,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是不是觉得我很好啊?那你以后要听话哦。小白哥会带你过好日子的!” 奔小康!对,奔小康!口号先喊起来。 杨凌重重地点头,“嗯,听话。” 曲小白从他手中接过鞋子,弯下腰去,把他脚上那双破鞋子脱下来,扔到一旁,将新鞋套到了他脚上,“怎么样,我选的码子合不合脚?” “嗯。” “另一只也来换上。” 杨凌看着她亲自给他穿鞋,心里泛起酸楚。丫头,这世上没有谁比你的心地更好的了。 穿好了鞋子,她自己也把新鞋换上,还调皮地跳了两下,“嗯,真舒服。是不是,凌哥哥?” “舒服。”只会蹦几个字的傻子杨凌。 “回家我再给你缝件新衣裳。对了,现在,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杨凌心里奇怪她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他推着车,跟着她,拐拐绕绕,从集市的摊子上出来。 看见曲小白驻足的地方,杨凌的眼底不由发黑。 墨染也似的黑。 曲小白正站在一家名为君子楼的青楼前。 还挺雅,叫君子楼,可里面招待的并没有一个君子。杨凌很想质问一下曲小白到这里来做什么,但他现在是傻子,不能问。 因为今天是大集,君子楼白日也是营业的。里面隐约传出靡靡琴声。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跟门口小厮打招呼:“小哥你好,我想见一见你们的妈妈,能否代为通传一下?” 那小厮见是个身板小小的小妇人,嘴巴一咧,手就要往曲小白下巴上捏,“哟,小妞儿?见我们妈妈什么事呀?要自卖己身吗?” 杨凌站在曲小白身后,攒足了劲想去把小厮的爪子捏碎,但曲小白没给他这个机会,她狠狠拍开小厮的咸猪手,容色严肃:“我不是卖身,麻烦你通传一下,我找你们妈妈谈生意。” 第十五章 这一个,不卖 “谈生意?你?”小厮上上下下打量她,嘴角衔着淫邪的笑,“小妇人,我们这里的生意,就是迎来送往皮肉生意,你这不是卖身又是什么?” 曲小白手里还剩十多个铜板,虽然小厮未必将铜板放在眼里,但她还是把铜板往小厮手上一递,“麻烦小哥你,往里通传一下,生意做成了,妈妈想必会赏你更多,若是做不成,被别家抢了,你可别后悔。” 曲小白容色很认真,那小厮天天站门口,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既有铜板拿,进去通传一声也不会掉自己一块肉,何乐而不为,便进去了。 杨凌扯着曲小白的衣角,真想现在就把这妮子拽走,但他没有动弹。 他也想看看曲小白到底想干什么。 不大会儿工夫,这君子楼的鸨母摇摆着腰肢,甩着绣花的帕子出来了。是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眼角眉梢都透着风韵和精明。 鸨母姓范,一看就是个厉害的女人。 “这就是我们妈妈,你有什么事就说吧。”小厮介绍完,狗腿地站到了范鸨母的身后。 曲小白裣衽福身,“姐姐好。”嘴巴很甜,人家都叫妈妈,她叫姐姐。 “哟,小娘子长得倒不错,只是,卖身还要带着男人,姐姐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似你们这般,还是头一遭。”范鸨母如同挑货物似的目光打量着她,手中的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摆着,言语中不乏嘲讽讥笑。 曲小白神色依旧很正色认真:“这位姐姐,我不是来卖身的,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合作?”范鸨母柳叶眉梢一挑,“我们这里只收卖身的,合作么,还真没有过。不过,你想法很新鲜,我倒是想听听,怎么个合作法。” 曲小白挺着胸脯,眉眼中尽是傲气,气势倒比范鸨母还要凌人些,“姐姐,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教曲小白,我会唱曲儿,想在姐姐这里搭个台子,赚的银子么,和姐姐五五分,姐姐看怎么样?” 范鸨母瞧她长得不错,人也伶俐,本来还对她抱着挺大的好感,一听要唱曲儿,脸色就耷拉下来了,“原来是个卖唱的呀,姐姐我的店里呀,姑娘个个都会唱曲儿,小娘子,你来错地方了,去别的地方看看吧。那边,撂地也行,有的是大爷打赏。” 范鸨母说着,就要往里走,曲小白伸手将她一拦,嘴角浮起一点傲气的笑,“姐姐打开门做生意,和银子总没有仇吧?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我不能给姐姐赚大把的银子呢?” 范鸨母瞧她神色间一股傲气,说的也算有道理,反正也不需她搭上些什么,就给她次机会,让她知道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也罢,想到这里,道:“行,姐姐就给你这次机会,进来吧。” 曲小白嘴角一挑,笑了。心里却妈卖批都骂上了,想她曲小白,在现代虽不是一线的歌王,那也是身价很高的,请她唱一首怎么也得十万起,便宜这些油腻嫖客了。 “麻烦这位小哥帮忙看一下车子。” “行,你进去吧,没人动这破车。” 曲小白也没搭理小厮的无礼,从袖子里摸出方才买的一条丝巾,当成面巾往脸上一系,遮住了脸面。 她可以给范鸨母看见长相,却不能让嫖客看见长相。 杨凌跟着曲小白往里走,心里非常不舒服。大凉朝卖唱并不比窑姐的排面高些,一样是被人瞧不起的。可他现在也不能扯她回来。 他暗暗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回头得去弄银子给她花,不然她不知道要怎么折腾。 君子楼的规模不小。你道小镇之上怎么会有规模这么大的青楼?那是因为南平郡乃是边陲重郡,这里驻扎着十几万的朝廷戍边军,而虎岭镇是重中之重,驻扎着五万精兵。 有那么多的军爷,妓馆歌肆的生意自然就好做。 进到大堂里,一阵阵靡靡之音便传入耳中,曲小白眉心微蹙,一个长相油腻的男子寻上来,“哟,妈妈,这是新来的妞吗?开苞没?多少钱?” 杨凌挡在曲小白身边,挡开了男子的咸猪手。动作非常巧妙,一点也让人瞧不出来他的身手。 范鸨母摆了摆手中的丝巾,娇嗔道:“刘公子,您怀里可是咱们这里最好的姑娘,可别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这一个,不卖!” 曲小白有杨凌挡着,什么亏也没吃,诚然,即便没有杨凌,她也不会让自己吃亏,但她还是因为有杨凌的存在而觉得安心。 虽然他是个傻子,但她就是莫名觉得他在身边她就安心。 范鸨母将她带到大堂中央的一个台子上,道:“平时呢,咱们这里也有歌舞表演,你要是唱,就在这里唱吧。” 台子上有一架瑶琴,曲小白便坐了过去,杨凌牵着她的衣角不放,她只好带他一起坐。范鸨母瞧着杨凌脸上一股傻气,没有阻拦。 杨凌就席地坐在了曲小白身边。 他现在心里很复杂。 曲小白看来是要弹琴。可他不记得曲小白会弹琴。曲家那种家庭,也不可能有条件让曲小白学琴。 曲小白端坐好,试了试琴音,是架音色还不错的琴,比现代那些粗制滥造的乐器可好太多了。 “姐姐,这首不算,我送大家的,一会儿谁要想听,就只能花钱点了,一曲一百两银子。” 好大的口气! 不但鸨母惊讶,满场子的人都惊讶了,连身边的杨凌也微讶。 虽然心里也对这个价码忐忑,但曲小白还是咬牙坚持了一下。青楼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不能在这里贱卖自己。 小白哥我以前可不止这个价钱,今日便宜你们了,小白哥我就挣个做生意的本钱,以后,你们想听都听不着了! 琴音起,是这个世界的人们都没有听过的曲子。但也是一首很古意的曲子,曲小白怕这个世界的人接受不了,特意选了这么一首不太张扬的。 过门儿之后,歌声起。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一首《笑红尘》,声音甜中略带沧桑,沧桑中又略带潇洒。这首歌还蛮适合歌馆酒肆中的人心境,曲小白是用心挑选过的。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单是曲子就已经将君子楼里里外外的人都听得痴住了,再配上那宛如天籁的歌声,便是立刻在这曲子里醉死过去,也无怨无悔了。 杨凌眸底幽深幽深的。但同时也是被这曲子夺了心魂的。 而二楼的一间靠里的包厢里,有人也同杨凌一样,一双眸子幽深幽深的。 那是个年轻的公子,模样儒雅斯文,只是眼底却藏着一抹不易为人察觉的狠厉。这曲子他听着有些耳熟,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曲小白只唱了短短盏茶工夫,便停了下来,看着鸨母,用只有近身之人能听得见的声音笑道:“姐姐,我便只能唱这么多了,接下来要有哪位客官想听,一首曲子一百两银子。小妇人我也是落难至此,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然,我是不能到这歌馆酒肆唱曲儿的。” 说着落魄的话,神情却丝毫没有落魄人该有的忧愁,反而是眉梢眼角含笑,见识过太多人心的范鸨母心里升腾起疑惑。 曲小白,她不敢小觑了。 “各位公子老爷,咱们君子楼今日花重金请来了位世外高人,她的曲子呀,只能用一句天籁之音来形容,各位爷,您若是想再听,就开出价来,看高人能不能再赏一曲。高人说了,一百两银子听一曲,不过也不介意您多赏。” 范鸨母实在是做生意的高手。 没钱的客人都在大堂里吃酒,有钱的客人都在包厢里,一百两银子的起价,大堂里鲜少有人能出得起,曲小白也没指望他们能出得起。 她刚才声音很大,为的就是让包厢里的贵人们都听得见。 其实她歌声一起,就招了很多包厢里的人出来看。可惜她遮着脸,也看不见到底长什么样样。 但就凭这歌声,人也应该美若天仙。这些成天混迹青楼的男人们开始yy她的长相。 “我出一百两!”二楼的包厢里立刻有人喊价了。 “我们爷出二百两,请小娘子到这里来!”连竞争的都有了。 曲小白实在没有料到竟然有人为听一曲愿掷百两纹银。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人打的,可不光歌声的主意。 “二百五十两!”有人喊。 你丫才二百五。 “三百两!” “一千两。请这位姑娘上来一叙。”二楼角落里的那个房间里,年轻的公子哥手执折扇,风流潇洒地站了出来。 范鸨母心里那个美,眉开眼笑:“哟,原来是慕公子,公子真乃识货人,晓得咱们曲娘子这歌声琴声是百年难得一闻。” 杨凌听见这些人喊价,就已经怒火中烧,他的娘子,凭什么要让这些人叫价?看到二楼那个一千两的风雅公子哥儿,他更是怒火旺了好几倍,这么骚气的男人,小丫头怎么能给他唱曲儿呢? 第十六章 慕南云 杨凌傻哥哥,人家是风流俊俏,不是骚气好伐? 慕南云,范鸨母也只是知道他姓慕名南云,具体做什么的,什么样的身家,却丝毫不知道。 不过,这么年轻,又潇洒多金,多半是军中的高官就是了。范鸨母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杨凌却不管什么慕公子李公子,拉了曲小白就往外走,“走,走,回家!” 尼玛的傻子你还知道吃醋,可吃醋能填饱肚子吗?咱们得吃饭呐!离了这个村,可上哪找这个店儿去!虽然她也觉得奇怪,一首小曲儿罢了,竟然有人出到了一千两,不是傻子么? 或者是,有所图?那图什么呢?这个南平郡南平县,可真是卧虎藏龙! 不管了,先把银子挣到手再说,都快揭不开锅了!曲小白一把甩开杨凌的手,假意嗔道:“凌哥哥!不是说好了听话吗?我就给慕公子唱这一首!唱完咱们拿了银子就走!” 杨凌脸臭臭的,但曲小白不会吃他这一套,“你要是现在走,以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原来是个傻男人,大堂里轰然而笑。 杨凌的脸胀红了。 范鸨母忙上来安抚这位财神爷:“我说爷,曲妹妹就唱个曲儿而已,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保证她的完好无损。” 曲小白也安抚:“凌哥哥,我真的就是只唱个曲儿,你和我一起上去。” 杨凌看拗不过她,只能退一步,脸上表情十分憋屈:“一首。” 曲小白咬牙:“一首。” 这不是傻子,这是断她财路的瘟神。 不过她也没打算多唱,一千两银子,照约定,她可以得五百两,五百两银子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她可以用它作为基础资金,开启她的赚钱之路了。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原本她以为要赚这个钱并不容易呢。 当然,她现在也没觉得在这个世界赚钱会有多容易,这五百两实属是意外,大大的意外。还有可能是个大大的阴谋! 万一那人想要以五百两银子开她这朵小花苞呢? 范鸨母在前面引路,曲小白在后面跟着,杨凌依旧扯着曲小白的衣角,怕丢了似的。二楼的慕南云居高临下朝下看着,眸光里充满着探究的意味。 杨凌能感觉到那深沉的眸光,就在头顶上,但他没有抬头。 上至二楼,绕到慕南云的包房前,曲小白裣衽一礼,“小妇人见过慕公子。” 慕南云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潇洒风流利落,“姑娘里面请。” 他称她“姑娘”,而不是“大嫂”或“夫人”,曲小白微微蹙眉,心里不悦,却没有说什么。 横竖就一曲,赶紧唱完赶紧走。这些有钱的逛青楼的公子哥,可不是什么好人。她现在可惹不起他们。 她默默地把手交给了杨凌,握住了杨凌的手。掌心传来一阵温暖。也不知为什么,傻子的手就是能给她温暖安心的感觉。 可能,他一直护着她的关系? 慕南云瞧见她的小动作,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也说不上是笑还是什么表情。 鸨母将人带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退出了包厢。 进了包厢之后,曲小白的目光大略一扫,房间的状况便了然。 包厢里很简单,一道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里面应该就是床榻,外面是一张圆桌,并一列多宝格,多宝格上陈着几只彩绘瓷瓶,多宝格的旁边,是一架瑶琴。总的来说,简单,雅致。 房间里不是庸脂俗粉的香,而是淡淡的檀香。 可见这个慕南云非是俗人。 桌前端坐着一位身着绫罗的姑娘,姑娘生得妩媚,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能勾人魂魄似的。 慕南云也不觉羞,大大方方地介绍:“这位姑娘是君子楼的头牌,绾然姑娘。绾然,这位就是方才唱曲儿的姑娘,曲姑娘。” 绾然微微点头,算是行礼,大约在她的心里,曲小白不过是和她一样,卖艺罢了。唯一不同的是,她卖身,这个小妇人可能不卖身。 仅此而已。 “曲姑娘请坐。绾然想要听你唱曲儿,在下为讨绾然一笑,只得将姑娘请上楼来。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说得文绉绉的,还不是嫖客一枚。 曲小白瞧不上这种公子哥儿,但眉梢眼角却是含笑的,她没有在桌前就坐,而是拉着杨凌到瑶琴前坐了,“绾然姑娘想听什么曲子?” 她会弹古时流传下来的一些曲子,但这个什么大凉朝的曲子,她不敢保自己一定会,倘若绾然点了她不会的曲子,她想,就用不熟练搪塞吧,最终,她还是要弹唱自己熟悉的曲目,不会让绾然牵着鼻子走的。 绾然没有回答,反倒问:“你怎么蒙着脸呀?这里也没有外人,何不把遮面的纱巾摘了?” 曲小白道:“乡下妇人,容貌粗鄙见不得人,恐污了公子姑娘的眼目。姑娘还是先点曲子吧。” 绾然桃花目含笑,樱桃似的小嘴微微一笑:“也不拘唱什么吧,我听着你的歌声甚是美妙。你就拣你拿手的唱一曲来。” 曲小白想了想,说道:“那我就唱一首《倚阑边》给两位听吧。” 那是她前世闲暇时填的一阙词,因为小令很简单,并没有正式发行过,但曲子却是她极钟爱的。 轻拨丝弦,她缓缓唱道:“清风乱,晓月边。酒杯闲,断续笛声梅畔,意阑珊。剪断此生前世,从今不说当年。花落云轻阡陌上,渐无言。” 此生前世,不说当年。却不想前世的词应了这一世的景。曲小白唱着唱着,心中感慨,不由将真情实感流露出来。 一曲毕,慕南云合上折扇,搁在桌边,轻轻击掌,“好一句此生前世,不说当年,看来曲姑娘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呐。” 他眼睛里流淌着温和笑意,只是,在曲小白看不见的某个瞬间,笑意有些幽深。 曲小白没瞧见,杨凌却瞧见了。这姓慕的公子哥儿意欲何为?他打小白什么主意? 曲小白站起身来,福身一礼,道:“乡野村妇,不过会些小曲小调罢了,慕公子所言,小妇人可不敢当。” 杨凌听她唱完,又扯衣角:“走。” 虽然他极喜欢听她唱曲儿,但不能是在这里唱!这个什么姓慕的,他不想看见媳妇和他多说一句话! “这位是……”慕南云指了指杨凌。 杨凌冲他翻了个白眼,“哼!” “这是小妇人的相公。”曲小白本来要称杨凌为“外子”,但转念一想她一个乡下妇人,称“外子”未免引人注意,遂称为“相公”。 杨凌听了美滋滋的。在外面小丫头竟然也不避讳他是傻子,向别人介绍傻子夫君。可见小丫头心里对他是无成见的。 “原来是这样。既然你夫君着急回家,那在下就不多留了。日后若有机会,希望还能听到姑娘的小曲儿。” 曲小白本来以为这个风流公子哥会很难缠,却没想到他竟这样随和,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杨凌猛扯她的衣角,“走,走!” 小丫头竟然多看那姓慕的骚人一眼,这不可以! 曲小白心里那个尴尬啊,却还只能保持温和的笑意,“多谢慕公子,多谢绾然姑娘,小妇人告辞了。” 从包厢出来,到楼下,范鸨母已经等在楼下,外面还有好几位客人等着点她的曲子,虽然曲小白还想多唱几曲多赚些银子,但无奈何杨凌已经急得要扛着她跑路了,她只得作罢。 这个断她财路的瘟神哟! 范鸨母满脸堆笑,“曲姑娘啊……” 杨凌瞪着眼纠正:“媳妇……” 范鸨母没明白他的意思,曲小白却是明白的,无奈地解释:“杨夫人。” 范鸨母会意,脸上堆笑:“哦,杨夫人呀,你看这么多客人还等着听你的曲子呢……” 曲小白无奈地打断她:“姐姐,真是对不住,我夫君他……”她指了指脑袋,“这里有些问题,如果再耽搁下去,我怕他会做出一些不当之举,以后如果有机会,咱们再合作,您看行不行?” 范鸨母真想说,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干嘛要插在傻子这坨牛粪上,但她也是个玲珑剔透的,晓得这种话在心里想想就罢了,嘴上却是不能这样说,“那也成,杨夫人,期待下次的合作,这是你今日应得的银子,我已经称好,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可以当面再称一遍。” 以后即便没机会合作了,今日也得了五百两银子的好处,抵得上一个月的利润呢。生意人既不知足,也知足。 曲小白接了银子,笑道:“谢谢姐姐,不用称了,我信得过姐姐。”杨凌还在拉扯她,她只能尬笑:“那,我就先告辞了,有缘再会。” 范鸨母瞧着摇钱树就这样被一个傻子拽走了,心里那个不痛快呀,可是楼上的那位慕小爷摆明有意这位杨夫人,他惦记的人,她又怎敢动? 她瞧着慕南云的人尾随着曲小白出了门。 就在曲小白和杨凌出门之后,楼上角落的雅间里,慕南云的眸子里像是饥饿的野兽遇见了肥美的猎物一般,绽放出光芒。 第十七章 回春堂 绾然一边给他斟酒,一边絮叨:“公子,一千两银子啊,奴知道,您手上有的是银子,可也不至于对一个乡下小娼妇这样大方吧?” 慕南云端起酒杯,眸子里的光彩难掩,“你懂什么?她可能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哪个人?”绾然的桃花目睁得大大的,水汪汪的。 慕南云神色一敛,“不该你打听的,你不要多打听。” 绾然立即噤声了。 而慕南云的眸色,愈发幽深、难测。 曲小白出门之后,将银子拿了两锭出来,剩下的揣进杨凌的怀里,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都要蹦起来了。五百两银子啊!她昨天看见那种状况,只感觉心都要凉半截了。却没想到五百两来的这样容易。 杨凌起初不解曲小白为什么要把银子放他身上,但很快就明了,五百两银子,不是小数,放在个傻子身上才不会引人注意。 诚然,曲小白也明白,这五百两只不过遇上了冤大头,以后想要在这个被战乱困扰的国家赚钱糊口,殊为不易。 揣上了银子,推上了独轮车,曲小白却没有急于回家。 她跟路上的行人打听了一下镇上有没有医术比较好的大夫,得知有一位姓李的老大夫,全名李景文的,医术很是不错,打听得住处,便拉着杨凌往那老中医的医馆的方向走。 杨凌嘟囔:“回家。”也不知她要拉他去哪里,他忽然很怕她又去作什么妖。要是再换个窑子唱曲儿去,他受得了受不了啊! 曲小白这回还真没有作妖,“凌哥哥,我听村子里的人说起过,你三岁以前,是不傻的,非但不傻,还很聪明,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变痴傻了。我想带你去看看大夫,看大夫有没有办法治你这个病。” 若是真能治好他的病,她的负担也能轻些不是? 杨凌一时没能言语。 他以前是真的不傻,不过不是三岁以前,是十六岁以前。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要装傻,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只有装傻,才能保住命。那个神秘的人,有很高的武功,他说他会教他武功,他让他拜他做师父,他很想学,所以就听话地装傻,很听话地叫他师父。 十六岁的时候,他在一次和人的打斗中,伤到了后脑,从那以后变得痴傻,直到和曲小白被扔到破屋去,他脑袋再次受到撞击,才又恢复神智。 不管是真傻还是假傻,杨家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带去看大夫,因为他在杨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累赘,是能换取每个月二十两银子花销的物品,是能让杨兴茂长长久久做里正的保证。 但因为三年前的那一次的打斗,他受了伤,那些人也全都殒命,再没有人交银子到杨兴茂的手上,杨兴茂的里正也做得顺风顺水无需人的扶持了,他也就没有丝毫作用了。 杨兴茂恨不能立刻将他踢得远远的,而且几天前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曲小白,一个在他傻的时候嫁给他的女孩子,晓得他傻还对他不离不弃,她是不是傻? 他的傻媳妇。 曲小白拉着他找到了李景文的医馆,就在集市后面不远一条街上,黑色的牌匾上写着几个烫金的字:回春堂。 古时的医馆无非是什么回春堂仁和堂之类的名字,既彰显医德医术又一眼能辨别出是医馆的名字,这个也不例外。 里面店面不大,只有一个小伙计在抓药,没有坐堂的大夫,曲小白问那伙计:“麻烦请问一下,李大夫在不在?” 医馆盛名远播,小伙计却倒也不是个仗势欺客的,笑着说道:“我们先生在后面坐堂,您是要看病吗?” 小伙计一说要看病,杨凌就表现出十分惧怕的样子,摇头表示不看,曲小白劝他:“乖,我们让李大夫给看一看,病就好了,病好了你才能和我一起种地呀过日子呀。” “种地。” 杨凌表现出对种地很感兴趣的样子。曲小白若是知道他说的种地非她说的种地,而是在她身上种地,她大概会一脚把他踢到南山南去! 小伙计也瞧出了这位脑子不好,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把人往后堂引。 后面的堂厅中,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老大夫面前还排了十几个病人。 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夫,一指队伍,示意她二人排队。 曲小白远远地瞧着那位大夫给人看病,很仔细认真,容色也很温和,心里对大夫也就有了个好印象,等终于排到了她们,她把杨凌按在座位上,主动给大夫说病情:“李大夫,我夫君的脑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变得比以前愚钝了许多,麻烦您给看看吧。” 她说的虽然很委婉,但李景文听得很明白,后面排队的人也听得很明白,一大串异样的目光汇聚在杨凌的身上,杨凌就很受伤很憋屈,心里一个声音在叫嚣:媳妇啊,我没病,你这是在花冤枉钱! 李景文的医术如何杨凌不知道,为了保险起见,他故意运起内力,阻住体内血气运行,李景文诊了半天的脉,面色逐渐深沉,曲小白很紧张:“大夫,怎么样?还有救吗?” 杨凌:媳妇,怎么说话呢,我这又不是绝症。 李景文思虑了很久,很温和地开口:“唔,这位郎君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小娘子你要做好准备,可能会花费很长的时间,花费很多的银子……” 李景文话没说话,曲小白就高兴地蹦了起来:“大夫,您的意思是,他的病能好?太好了!傻子,咱们的病能好!大夫,花多少钱我们都治!一定请您给我们用最好的药!” 若是能治好,她就算是再卖几回唱也愿意! 也不知怎么就那么高兴。 小傻子,其实严谨来说,她才认识他两天而已,为一个刚认识的人就不惜任何代价,如果细想一想,这很离谱。 但曲小白哪里有时间细想,她已经被欢喜冲昏了头脑。 杨凌心里却明白得很,这李景文,八成也是个沽名钓誉的主儿。但他也没办法阻止曲小白抓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卖唱的银子用来给他抓药了。 李景文给开了七服药,七服药就是十八两银子,曲小白眼皮都没眨一下,还很欣喜地付了银钱。 她心里想的是,毕竟是能治病的药,花再多的银子也是值得的。 走的时候,李景文还嘱咐吃完了要继续来诊脉拿药,不能间断。曲小白自然是全都答应。 买了药,又顺便买了煎药的砂锅,独轮车上已经装得满满的了,再买都没有她坐的地方了,但手上既然有了银子,她还是又去添置了一些东西。 比如糊窗户的纱纸、窗帘、糊墙的纸等等,肉蛋也买了一些,因为天气热也没敢买多了,只给傻子解解馋便是。 因为傻子之前在河里捞到了鱼,她又买了渔网,打算回去和傻子再去捕捞些鱼拿到集市上来卖,换点散碎银子花。 一切都买完了,大集都散了,杨凌又把她抱到车上,推着她往回走。 因为车上装得满满的,她只得到巴掌大的一小块地方容身,也幸亏她长得瘦,坐着倒也没有那么局促。 一路上偶遇了好几个村子里的人赶集回来的,大家都调侃,“哟,傻子这是发财了呀,买这么多东西!” “傻子还知道心疼媳妇,不孬啊!” “傻子,把媳妇扛脖子上,扛回家去!” 曲小白毫不客气地怼了几句,杨凌又要拿石头砸人,被她死死拉住。占点口角上的便宜也就罢了,真打坏了人,她现在可没有那么多钱去给人看病。 没办法,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等着,若我曲小白有发达的那一天,让你们就连仰望都不敢! 不得已,两个人没有再走村子里的路,而是从野外绕了很远的路,绕回了小屋。 但也正因为此,因祸得福,曲小白发现那片田野的田埂上长了许多的鱼腥草。她前世对中药学感兴趣,没少看中药学的书籍,她知道鱼腥草可是好药,《本草纲目》里说,它可以散热毒痈肿,疮痔脱肛,断店疾,解硇毒。 《现代中医药》里也说,鱼腥草的叶子烘热外贴可以治疮廯,湿疹、腰痛等病,可以用它做浴汤泡澡,它的根生嚼,还能防止冠心病心绞痛的发作。总之就是作用大大! 现在还是春夏之交,鱼腥草的根还没有长大,还需等些时日才能来采,曲小白几乎都等不及了。 前世的她可从没有为钱财等物发过愁,顶级的唱功让她的出场费一度高得吓人,而且她家境好,父亲是企业家母亲是国家一级演员,父亲还一直巴巴地等她玩够了去继承家业呢。 唉,现在已经沦落到为了一日三餐而殚精竭虑费尽辛苦,真是时也运也。 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后时分,太阳还蛮灿烂,照得门前暖乎乎的。 曲小白从车上把买的二斤葱油饼拿下来,剥了几根大葱,又倒出来一点酱,将买的小方桌小方凳也放下来,就放在门前阳光下,葱油饼大葱和酱料都搁到桌上,招呼杨凌:“傻子,来吃饭了。中午就将就吃点,吃完咱们把窗纱和墙纸都糊上去,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第十八章 小妖精 杨凌脑子里出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扔下锅的景象,忍不住就哆嗦,曲小白瞧出了他的想法,龇牙:“我那就是失手!我做饭还是蛮好吃的好不好?” 杨凌在凳子上坐下来,拿起一张饼,用大葱蘸酱,卷到了饼里,大口吃了起来。 曲小白笑:“还挺会吃。你个傻吃货。” 她就是打趣,还带着点宠溺的语气,杨凌却一本正经纠正她:“不傻,哥哥。” 曲小白又是好笑又是无语,“呵,好,哥哥,凌哥哥!行了吧?吃饭。” 她也拿起一张饼,照杨凌的方法,用大葱蘸酱卷了吃。 尼玛的,这在前世可是她从没体验过的吃法,前世,哪一顿她不是山珍海味来的?就连有时候进组客串个角色,都有家里的保姆给她送上各种好吃的饭菜! 她是歌手,资源也很多,唱而优则演,她也是片场的常客呢。 两个人正吃着饭,忽见那边小路上摇摇摆摆走来两个人,不是杨家的二儿媳李兰和三儿媳刘春霞又是谁? 曲小白的脸色立刻沉下来。这是吃饭都不让吃素净。 杨凌把饼往她的嘴里填,“吃,吃饭。” 她狠狠咬了一大口,把饼接过去,咬牙道:“吃饭!谁要是敢来欺负我,我十倍百倍还回去!” 真当她曲小白是好欺负的了,昨天没挨揍今天就上赶着来了! 李兰和刘春霞很快就到眼前,看两人在吃葱油饼,眼睛都亮了,“哟,从爹那里拿了银子,就去买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我说,老四家的,你可是不会过,日子是不能这样过的!”李兰伸手就要拿饼,曲小白一巴掌打过来,将她的手都拍红了。 “我的日子,我爱怎样过就怎样过,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家都分了,咱们再无瓜葛,你们还来做什么?” 李兰被打得手疼,跳脚道:“唉呀你这个妮子,怎么这么狠呐?我好歹也是你的二嫂,嫂子如母,你这跟不孝有什么区别?” 刘春霞也瞧着葱油饼是个事儿,酸道:“是啊,嫂子们都还没有吃上葱油饼呢,也不说孝敬孝敬嫂子们和爹娘哥哥们,倒是自己先吃上了!不孝啊不孝!” 杨凌从地上捡石头,看样子是又要砸人了,曲小白忙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杨凌只能按压下火气。 曲小白搁下手里的饼,冷肃地盯着她二人,盯得她二人心底都丝丝冒寒气,她才沉缓开口:“少拿什么孝道来压制我!我即便是孝也孝不到你们的头上!你们当初是怎么对我和凌哥的?没有兄友弟恭,今日也敢来和我讲孝道!赶紧给我滚!” 什么兄友弟恭,她们农村妇女没有念过学哪里知道,但曲小白的气势委实把她们吓了一跳,李兰强撑着一点气势,“那个,你把我们家的推车推走了,爹娘让我们来要回去。” 刘春霞这就要去推推车,车上的东西都还没卸下来,她一眼看见了车上的肉和鸡蛋,即便是在里正的家里,这两样东西也不是能够天天吃的,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得到。 杨树屯村的日子,苦着呢。 “你不孝顺我们可以,但爹娘总得孝顺吧,这肉和鸡蛋我们就拿回去孝敬爹娘了,你们吃葱油饼也已经很不错了。” “慢着。” 曲小白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刘春霞面前,杨凌怕她身板弱吃亏,也跟了上来。 曲小白一把将刘春霞手中的肉夺了过去,因为刘春霞握得太紧,曲小白又太用力,穿肉的麻绳将刘春霞的手生生划出了一道血痕! “这推车是我爹曲东子和我哥曲小黑费了很大的力气做出来的,也算是我的嫁妆,怎么就成了你家的了?今天车也别想推,肉也别想拿,识相的赶紧给我滚!不然我让凌哥拿棍子抽你们丫挺的!” 杨凌很听话地就去柴堆里抽了一根又粗又长又趁手的,挥舞着就打了上来。 刘春霞和李兰赶紧跑。 那李兰趁着刚才三个人在说话,还偷拿了桌子上的两张饼,卷着大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跑。 刘春霞边跑边喊:“你们把大嫂打成那个样子,朱家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等着吧!等着他们来弄死你们!” “娘的,真是晦气!” 曲小白气得脸色煞白,胸脯一起一伏地,杨凌趁机就把大手伸了上来,边拍边安抚:“不气,不气,媳妇不气。” 曲小白哭笑不得,把他的手拍开,“凌哥哥,以后不能对小白哥动手动脚哦。这样子是不对的。” “小白哥”又是什么鬼称呼? 他自己的媳妇还不能动手动脚了?摆明欺负他人傻! 可是又不能和她申辩!谁让他现在是个傻子呢? 不,他已经急不可耐要恢复身份了! “来,继续吃饭。”曲小白拉着一脸憋屈的杨凌重新坐下,看着被李兰拿了两张之后所剩不多的饼,心里忍不住问候李兰她祖宗十九代。 脸上却带笑:“凌哥哥,饼不够吃了,咱们少吃点,等晚上我早点做饭给你吃。” 把剩下的两张饼一张给了杨凌,一张留给自己,依旧是卷了葱吃,杨凌吃得快,一张饼很快就吃进肚子里,她那张才吃了几口。 小丫头吃饭慢吞吞的,也忒细嚼慢咽了些。那红红的小嘴唇一张一翕,看样子比饼还好吃。 杨凌咽了口口水。 “不够吃?我的给你吃。”曲小白把自己那一半饼递到杨凌面前。 她饭量小,还可以忍一忍。 谁知傻子杨凌动作倒是生猛迅疾,一弯腰,双手按在小方桌上,隔着桌子就在曲小白的嘴唇边舔了一圈! “酱。”还伸出舌尖来给她解释为什么有这一舔。 唔,小丫头的嘴巴很好吃。软软滑滑的! 曲小白眼珠子瞪了半天,几乎要瞪掉地上,拳头握得嘎吱嘎吱响。 傻子你不能仗傻行凶! 可她又不能真的跟个傻子治气。缓了半天,才把一口气压下去,语重心长地对杨凌道:“凌哥哥,我说过多少遍,不要对我动手动脚,没有听懂吗?” 杨凌委屈得窦娥似的:“动嘴,没,没动手。” 老天爷,求求你,把这个傻子收回去吧! 曲小白内心里疯狂地呐喊。 “动嘴也不成!” “媳妇,睡……” 杨凌急得满头冒汗,天地良心,那可是他用内力强行制造出来的汗珠子! 曲小白心里直骂娘,一个傻子,还知道睡媳妇!谁他娘的教给他的? “乖,等你病好了,咱们再商量睡的事情。你现在病着呢,睡媳妇会睡出更大的病来的。”曲小白感觉自己把毕生能用的脑筋都用在了哄傻子上。 这个比小孩子还难哄,小孩子是磨人的小妖精,这个傻子比妖精还妖精! 杨凌心里那个哭笑不得。怪谁呢?还不是怪自己身份太特殊? “来,吃完了饼,咱们开始干活。” 杨凌三下五除二把饼吃完了,拍拍肚子,表示他饱了,幼稚的动作逗得曲小白的母性都要泛滥,也跟着拍拍他的肚子,说道:“好,咱们干活去。” 两人将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杨凌这时候忽然想起了身上的银子,忙拿出来,郑重交到曲小白面前。 整整还有四百七十两银子,在这个贫困的杨树屯村来说,她曲小白都算是有钱人了!但对于曲小白来说,这点钱实在不算什么。 她是吃过见过的,她要过好日子,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得美美的,这点钱也就能做个创业的基础资金。 踅摸一圈,只有炕洞子是个藏钱的好地方。炕洞子是冬天用来往炕底下添火烧炕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半尺见方的铁栅门,曲小白把银子搁进去,往里掖了掖,把门关好,告诉杨凌:“凌哥哥,咱们的银子都藏在这里,以后你要用就到这里来拿。” 杨凌点头。心里却是比蜜甜。媳妇对他是一点都没设防,她是真的把他当亲人。 藏好了银子,曲小白点着小灶里的火,用面粉烧了一锅浆糊,等浆糊稍微凉了,开始贴墙纸。 外面灶间不用贴,只贴里屋住人那间就成,但曲小白那个身量,贴矮处的还行,高处的就实在无能无力了,她把那张瘸腿的桌子拖到墙根下,站上去,摇摇晃晃的,好歹能够着。 她招呼杨凌:“凌哥哥,帮我拿墙纸。” 杨凌在另一侧贴,一看她爬桌子上去了,还摇摇晃晃的,一只手就把她抱了下来,曲小白发懵:“你做什么?” 杨凌傻乎乎地往外冒字儿:“我来,危险。” 傻子还知道担心她,曲小白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酸酸甜甜,好笑道:“我会注意的。你能弄好吗?” 杨凌重重点头,向她保证:“能!” “那好吧,你来贴高处的,我来贴矮处的。” 墙面是土坯的,本来就不平整,贴墙纸无非就是遮一下墙面的土,太整齐是做不到的,曲小白看杨凌贴了一张,还不错,便去炕上贴了。 炕周围的墙纸贴好,顺便又把炕席铺上,新买的布按炕的大小裁出一块来,把边缝了,当床单,缝完了以后她看杨凌墙纸也贴得差不多了,说道:“新买的布要洗一洗才能用,我去河边洗床单去,你贴完就歇一会儿。” 河边离得那么近,杨凌便也没在意,就答应了一声。 第十九章 人命案 曲小白抱着床单,拿了今天新买的胰子就去了河边。 河水清澈又清凉,在现代,都已经见不到这样清澈的水了。曲小白挽起裤腿,站到水浅的地方,把床单在水里浸泡湿透,然后打上胰子,揉搓了一会儿,在水里投洗干净了。 “凌哥哥,过来帮我一下,帮我拧干床单上的水。” 她那嘹亮的嗓音跟黄鹂鸟似的,杨凌在屋里听见,往这边赶。 曲小白刚想上岸,却见一群人从下游走过来,还抬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好像是人。 很快走近了,曲小白发现,抬的果真是人!不但是人,还是两个泡得已经发胀的死人! 曲小白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声尖锐的喊叫飙出喉咙! “啊……” 杨凌听见声音不对,身形如离弦之箭一般就冲了过来,也顾不得装傻了。冲到曲小白面前,曲小白整个人抖颤得筛糠一般,腿都站不直了。 杨凌眼疾手快地一把把她横抱起来,抱出了水面。曲小白一上岸,就开始呕吐起来。 怕还在其次,主要那两个人的死相很恶心。 杨凌把曲小白放下来,不停给她拍背,还安慰她:“不怕,不怕。” 他眼角余光亦瞧见那些人抬的死尸,虽然已经泡得肿胀,但还是可以认得出来,就是昨晚那两个人。 那些人很快走到近前,看见曲小白和杨凌,把死人往地上一放,其中一个指着两人道:“大弟和二弟昨晚就是来找他们两个人算账的!一定是他们把大弟和二弟推进了水里,抓他们去见官!” “对!长松大哥,你就是官,快把他们两人抓起来,他们两人是凶手!” 曲小白一头雾水,杨凌心里却是明镜似的。 这两个死人,就是昨晚被他扔水里的,朱桂花的两个堂兄弟。至于抬死尸的那七八个人,自然是朱家的亲戚。 有一个他还认识,是朱桂花的哥哥,那位在县令手底下做笔吏的朱长松。 杨凌看着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饿狗一样扑过来,可曲小白这个样子,显然不能应付,他刚想为了护着曲小白这个傻不装也罢,却没想到刚才还吐得稀里哗啦的曲小白,这会儿忽然就满血复活,昂首挺胸叉腰,怒斥:“站住!” 她嗓门儿赫亮,震得那几个汉子一懵,一时竟停住了脚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刁民放肆!” 曲小白尖锐的嗓音、义正辞严不容侵犯的态度,震得那几条汉子又是一懵。 杨凌见曲小白暂时未见吃亏,便改成了观望的态度,但他也没放松了警惕,站在曲小白身边,将她护得严密。 懵逼也不过是一瞬,很快,有汉子就醒过神来,指着曲小白骂道:“熊娘们儿你凶什么凶?昨天你伤人在先,今天又害死了我们两个兄弟,你还敢嚣张?哥儿几个先上了你,再把你扭送官府,判你个斩立决!” 汉子出言污秽不堪,作势又要扑上来,杨凌脚下微动,站姿改成防卫,只待那汉子一上来,便将他擒拿在地。 曲小白却也是一心要先护傻子,汉子狗扑上来,曲小白脚下着力,一手拿住汉子的一条手臂,身形如同游鱼一般一拧,转到汉子身后,将汉子来了个过肩摔! 小身板虽小,但也是经年劳动的,力量不小,汉子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半晌起不来。 杨凌的目光幽深。小丫头是有身手的!上次他还不敢确定,但这次他确定了! 后面几条汉子看自己吃亏,纷纷就往上冲,曲小白站定,怒道:“朱长松,你身为县令身边的笔吏,就这样纵容你的人白日行凶吗?” 朱长松曾经到过杨家,曲小白原主倒也与他有一面之缘,但别的人她就不认识了。 无非是朱家的亲戚。 朱长松没想到曲小白能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摔地上,心中一惊,也顾不得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喝道:“小五,二龙,你们一起上,把这个婆娘给我绑了!” 在他朱长松这里,权势就是道理! 曲小白不由紧咬嘴唇。 跑?不跑?这是个问题。 跑了就是默认罪名,一辈子就得隐姓埋名再见不得阳光。 不跑,这么多的壮汉,凭她可是打不过的! 她还没想出个一二三,那帮壮汉就已经冲了上来,杨凌嗷嗷叫着,张开双臂,冲向那些壮汉。 他看似迟钝笨拙,却赶在他们之前,一手拎起一个人的后衣领子,抡风火轮似的,扔进了河里! “噗通!”“噗通!”水花溅起多高! 曲小白来不及多想,也和两个壮汉短兵相接上了。 缠、贴、劈、错、锁、扣、蹬、踹,搏击技巧她运用得极其熟练,虽是应对两个壮汉,却也没有见处于下风。 杨凌又分别将另外的几个壮汉都推到了河里,然后狠厉的目光对上了朱长松。朱长松是知道傻子这玩意儿不能跟他讲理的,看看水里扑腾的几个,他额上不由冒冷汗,“别,别过来,傻子,你要知道,我可是你大嫂的哥哥!” 杨凌挥舞着拳头,嗷嗷叫:“走!走!” 这时,曲小白也将那两个人打趴下,走过来,按住杨凌挥舞的拳头,握在手心里,先安抚他:“没事了,凌哥哥,没事了。” 被小丫头握着手,杨凌这才安静下来,不闹了。 曲小白冷静地看着朱长松,正色道:“朱老爷,我们和大嫂的矛盾,的确是有。都是一家人,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可能闹得大了些,那也是大嫂容不得我这个弟妹,对我下了狠手,朱老爷若不信,可找个婆子来验一验我和杨凌身上的伤。” “至于死的这两个人,我和杨凌都没见过,您还是抬回县衙,先验过尸体,看看到底是失足还是他杀再说吧。我和杨凌就在这里,不会逃走,你们若是还怀疑我们,尽管传召。” 朱长松带那么多的人都没有占到便宜,心里很清楚今天是不可能捉拿这两个人去县衙了。 虽然他很想把这两个人弄到县衙去先毒打一顿出口恶气,但他也知道,真闹到县衙去,妹妹朱桂花不占理,就算能将两个人打一顿关到牢里,也会有人说他仗势欺人,他脸上不好看。 再者,瞧这杨曲氏的样子,是真的没有见过他这两个堂弟,看来极有可能是失足落水。罪名一时定不了,这事儿还得缓图之。 到底他只是个笔吏,在乡下人眼中很有些派头,在县台老爷那里,可就算不了什么了。 既然曲小白给他台阶下,他也就顺坡下驴了:“都爬上来,先把长贵和长联的尸身抬回县衙去验尸,你们留两个人守着这傻子和小娘们儿,别让他们跑了!” 水里的人纷纷爬上来,甩一甩身上的水,听从朱长松的命令,去抬了尸首,骂骂咧咧地沿路离开了。 朱长松留了两个人,也走了。 他心里那个气呀,却奈何武力值干不过傻子和曲小白,只能回去申请县台,让县台派捕快来抓! 曲小白嫌恶地瞥了留下的那两个人一眼,没理他们。床单还在水里,想到尸体也是从这河里捞上来的,她心里犯膈应,便不想要这床单了,杨凌却下水将床单捞了上来,拧巴拧巴水,递给她。 “凌哥哥,这……还能要吗?” “能。”水是从山上留下来的,水流还挺迅疾,下流的水污染不到上游来,他倒没有小丫头那些纤细的神经。 不过他也挺后悔把人扔水里的,害小丫头犯膈应。 “好吧。” 曲小白看看水流扑腾着往下流,也晓得上游的水并不脏,她也是心疼刚买的床单,毕竟她现在也不富裕。 屋前有一棵大树,树上有一枝树杈很是光滑,曲小白让杨凌把床单晾在了树杈上,晾完之后,拉着他进屋,“天也不早了,中午你也没吃饱,我给你做饭。” 两个留下来守着的人,因为见识了傻子的混不吝和曲小白的厉害,也不敢太靠近,只远远地盯着那栋小屋子。 而在远处,一株大树下,一双深沉的眼睛朝这边观望着,曲小白与杨凌进屋之后,那双眼睛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树后。 进屋之后,曲小白把杨凌拉到了里屋,很严肃地看着他,语气也严厉,声音压得有些低:“杨凌,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看杨凌一副懵逼样,她只好解释了一句:“就是那两个死人,是不是你打死了扔河里的?” 傻子的傻并非傻到无可救药,他是有思维的,也懂得好赖话,还知道护着她,若说昨晚他发现有人悄悄潜进来,就背着她把人扔到了河里,她是相信他能干得出来的。 他人傻,不知道轻重,不知道那样会闹出人命,只知道护着她。 人死在门前那条河里,时间又那么寸,她不能不怀疑啊。 如果真的是他,那可怎么办?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傻子杀人无罪,犯了罪,只要你没有足够的银子去销罪,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那点儿银子怎么够买一条人命的? 第二十章 小白哥的歌声怎么样 杨凌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急得脸赤红:“不,不是!不是!”尼玛用内力把脸搞得赤红也是不易。很影响他俊美形象的好不好。 看来要找个时间去查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明明看着那两个人爬出水面来了的。 曲小白松了一口气,安抚地拍了拍杨凌的肩膀,说道:“如果不是你,那就太好了。”想了想,她又嘱咐道:“凌哥哥,以后如果有人欺负我,你想打人,一定要注意轻重,不能把人打死了,知道吗?” 杨凌重重地点点头,眼神里浮出一些怕怕的神色,曲小白又不得不安抚他:“行了,只要不是你做的就没事。到时候如果有人来抓咱们去过堂,你就咬死不认罪就行了,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人生地不熟,无权无势也无钱,能想什么办法? 曲小白也愁啊。那什么的劳什子大礼包,到现在也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走岔了道,要是大礼包里能给点儿银子或者是别的什么宝贝,那也好啊,至少到时候可以打点一下那些贪官污吏。 曲小白也厌恶行贿,但人在屋檐下怎么能不低头呢? “好了,凌哥哥,你休息一会儿,我做饭给你吃。”曲小白安抚地拍了拍杨凌的肩,哄他上炕休息。 杨凌却摇头:“不,帮你。” “也好,那你帮我烧火。” 曲小白没有拒绝杨凌,他有劳动能力,能帮她干点活,自然是好的。就像小孩子到了一定年龄,一定得教他们帮爸爸妈妈干活是一样的道理。 杨凌乐颠颠儿地去生火,她则是先把杨凌的药洗了洗,泡在了砂锅里,准备吃完饭就给他煎上,然后才开始洗菜洗米。 因为赚到了银子,她后来又多去买了一些牛肉,前世她可是最爱吃酱牛肉的了,当时问过杨凌,杨凌也爱吃,于是她就买了五斤牛肉。 这个世界的牛肉倒是不贵,至少她现在是吃得起的了。 曲小白去洗了肉,切成十厘米见方的肉块儿,然后大锅里添了凉水,把肉凉水下锅,等开锅了,锅里一层脏脏的浮沫,她把肉捞出来过水洗了,锅也重新刷干净,才开始把肉重新下入锅中。 添了水,加入了在市集买回来的调料,大料、茴香、草果、肉蔻、陈皮等,有些调料找不齐,也只能将就一下,这些也不错了。最后再倒上酱油,盖上锅盖就齐活。 “凌哥哥,你烧火,我把米饭蒸上。” “嗯。” 曲小白去洗了米,昨天蒸了一顿米饭,已经获得丰富经验,今天做起来比昨天顺手多了,米的多少和水的多少控制得很精准。 米蒸上了,火在锅底呼呼地烧,曲小白又去洗了一把菠菜,一把小白菜,切好了,打算牛肉酱好了之后,用牛肉汤汁涮一下就得。 杨凌看样子非常高兴,一直咧着嘴巴笑,曲小白瞧他高兴,也很高兴,哼起了小调,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小调,是一首情歌,歌词大意是一个秀才看上了大户人家的小姐,想约小姐后花园一见,小姐怕严厉的母亲发现了,不敢赴约,只能在帕子上绣了一首情诗,从后花园的墙上抛给秀才。 以诗传情,何其美妙优雅的事情,哪怕是幽会偷情,都偷得这样有情调,令人向往之啊。 杨凌起初听得“吾心甚悦”,但很快就回过味儿来,这丫头唱的是青楼女子才喜欢唱的“靡靡之音”! 杨凌不高兴了。 不高兴的杨凌绷起了脸,噘嘴道:“不好听。” 其实他想说的是,丫头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调子,他不高兴的是丫头竟然会这种靡音靡曲,而不是丫头唱这样的调子给他听。 这在本质上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而且丫头那表情,起初还是唱得很有兴致的,到后来,兴致就变成了……猥琐。 是的,猥琐! 丫头一边哼哼唧唧唱着,一边就把满是水的手捏上了他的脸颊,“小傻子,你说小白哥唱的不好听?小白哥的小曲儿可是换了五百两银子的哦,放眼大凉朝,有哪个女伶的轻歌一曲能换得这样多的银子啊?啊?” 她贱兮兮地笑着,揉捏着杨凌还有些淤青红肿的脸颊,根本不看杨凌脸上怒哼哼的表情,继续贱兮兮地表演:“小傻瓜,你虽然傻了点,可也算得上是好看的美男子了,小白哥也不求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也不求什么绣帕传诗,你干脆就从了小白哥,咱们两个一处过活,似鸳鸯双栖,似青藤缠树,快乐似神仙,你说好不好?” 她有点粗砺的手指捏着杨凌弧线堪称完美的下巴,弯月般的眉梢微微一挑,朝他抛过去一个媚眼:“怎么样啊?” 媚眼如丝,声音如丝。杨凌那些个所谓的恼怒,瞬间化为一股热浪,从身上某个部位直窜至脑门,最后化为鼻血汹涌而出。 变化只在一瞬间,杨凌一把推开了还在撩骚的曲小白,往小河冲去。 曲小白张口结舌愣在锅台前。 鬼晓得,她真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绝无这种猥琐的想要对一个傻子下手的欲望,她也是挑食的好伐! 她是生性纯良的“抖m小白哥”呀! 可是傻子,他好像已经懂了男女之事了……雾草,傻子,你不会吧?你是个傻子呀! 曲小白前世也没和傻的人接触过,不知道他这个类群的人,对于男女之事需不需要,会不会也像正常人一样对房间事有所渴求,但看傻子这个样子,似乎是……有那么点身体需求的。 其实傻子他也不像是别的傻子从里到外都傻,他能听懂好赖话,也稍微懂得些人事,甚至还有想要保护的人,只是他反应慢、有些一根筋,瞧着就很傻。 看来要重新估量傻子了。 小河边传来“噗通”的声音,傻子一去不回,估计是去灭火了。曲小白无语地笑笑,接过了烧火的重任。 外面小河边,两个盯着小屋的人看见傻子冲出了屋子,正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忙朝傻子跳河的地方奔过去。 “嗖嗖”两声轻微响声,两个人都倒地不起了。 杨凌故技重施,用石子将两人给放倒了。 小丫头没有追出来。灶膛的火需要看着,小丫头应该不会很快追出来了,他想着借此机会,去下游看看,看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那两个人不是他弄死的。 后来,是他们贪凉又回水里洗澡,还是又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他一定得先弄清楚,免得这事儿最后栽赃在他和小丫头的身上。 看看身体被撩得火起的反应,他不禁又好笑,这小丫头……他已经等不及要把她给办了。 “消停点儿,迟早会让你吃到的。”他拍了拍身体某处,自说自话了一句,健硕的身体往水里一扎,如一尾大鱼,朝着下游快速地游去。 到了昨晚抛人的地点,他先是沿着水边细细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他又往水深的地方找了找,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可能真的只是那两人又回水中洗澡,溺水而亡了。 时间大约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再晚点回去,恐怕曲小白会起疑心出来找,他赶紧往上游游去,顺便在上游摸了些河虾,如果曲小白问起他怎么在外面待这么久,他也好拿这些河虾搪塞。 回到小屋前,他从水里浮出来,用衣袍兜了一大兜子的河虾,活蹦乱跳的,往屋里走的时候,看见那两个人还在地上躺着,一人给了一脚,把两个人给踢醒了,冲他们傻呵呵一笑:“嘿嘿。” “哎,你个傻子!” 两个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晕倒,但看见傻子冲他们傻笑,就恨不能挥拳揍他,但杨凌岂会让他们得逞,一溜烟儿就跑回屋了。 屋子里飘出一股牛肉的香气,还有米香,以及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曲小白做得米饭,已经开始给他煎药,这样饭后两刻钟他就可以及时吃药了。 曲小白看他水淋淋的,刚要训斥,但见他把衣襟打开,露出一大堆活蹦乱跳个头肥美的河虾,她的眼睛一亮,“你捞的?真能干。” 她温柔地揉揉他的脑袋,表示赞赏,然后把他衣裳里的虾子全都倒在一个盆子里,边用山泉水洗了,边吩咐杨凌:“你暂时没有换洗的衣裳,倒是有一件里裤是干的,先把湿透的衣裳脱下来,把那件里裤穿上去。好在现在天也不冷,光穿里裤也没事。” 她脑子里其实还是现代的思维,女人都能穿比基尼什么的,男人穿条裤衩有什么的?只要不像傻子前几次那样什么都不挂就好。 杨凌心里却琢磨着小丫头这样不避讳,是仍旧把他当傻子还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男人?他当然希望是后面的答案,但小丫头多半是前面的那种想法。 不行,要想办法让小丫头意识到,他是她的夫君才行。 杨凌去里屋换衣裳了,曲小白掀开锅盖,锅里的牛肉用筷子插一插,已经熟透,她找来盆儿,把牛肉捞到盆子里,然后把河虾菠菜小白菜一起倒进锅里的汤汁里,翻炒了几下,虾子很快变成亮红色,蔬菜则变得碧绿碧绿的,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等杨凌换好了衣裳出来,曲小白也把米饭和菜盛出来摆桌子上了。 第二十一章 傻子到底是傻子 因为屋里地方狭小,桌子是摆在外面的,桌上一大盘子河虾蔬菜,一大盘子牛肉,牛肉因为是热的一切就会散掉,曲小白是手撕的,米饭仍旧是她一小碗,杨凌一大碗。 那两个盯梢的人老远就闻到肉香,忍不住就往这边凑,想要来蹭饭吃,“握草,这么一大盘子牛肉!老子都三个月没闻到肉味儿了!二狗,走,咱们过去吃点儿!不吃白不吃啊!” “小娘们儿和傻子的日子过得不错啊,要是能吃了肉再吃了小娘们儿就好了。” 两个人饿狗扑食一般就往桌子前扑,杨凌默不作声地从身边捡起两颗石子,“嗖嗖”,石子打在两人的膝盖处,两个齐齐地摔了个狗吃屎。 “操,傻子还会玩儿阴的!爷爷弄死你!”两个人挣扎着要起来,杨凌站起身来,默默地就拖住两个人的腿,一手一个,往河边拖去。 曲小白对傻子掷石头子儿的准头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也不知道傻子是要把这两个人拖去哪里,可别没轻没重拖出个好歹来,到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小命又将悬在裤腰带上了! 于是她喊道:“喂,凌哥哥,别弄死了,扔远一点就行了!” 杨凌就把这句话的意思理解成了,只要别弄死,怎么着都成。于是,傻子杨凌就把两个人拖到了河边,解了他们的裤腰带,把他们拴在了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最后又将他们的袜子脱了下来,塞在了嘴里,堵住了他们一直在骂骂咧咧的嘴。 搞定完事,在河里狠狠洗了洗手,回来继续吃饭。 曲小白给他的碗里夹了一堆的牛肉和河虾,一边夹一边还絮叨:“河虾这种东西是最有营养的了,没想到这条河里居然还有野生的虾子,一会儿吃完了饭,咱们就去把网下到河里,明早去收,看能不能多捞点鱼虾去卖。凌哥哥,你多吃点,我一会儿还指望你出力呢。” “嗯,好。”杨凌答应得很痛快。 小丫头不把他当傻子看,而是当成自家男人一样使唤,这让他很高兴。 牛肉很有嚼劲,又很入味,虾子和蔬菜因为浸透了牛肉的汤汁,也很美味,小丫头的手艺不但恢复了正常,而且似乎还有所上升,这让杨凌对以后的日子又多了点期待。 但即便很丰盛很美味的饭菜,小丫头还是吃得很少,杨凌不乐意了,夹了牛肉往她碗里搁:“吃!多吃!” 曲小白开始是拒绝的。 在现代的时候她是个公众人物,对个人形象要求很高,每餐饭摄入的热量都有严格的控制,久而久之已经养成了习惯。 但杨凌似乎很生气,她转念一想,现在也不是她以前做明星的时候了,稍稍多吃一点也没关系,大不了吃完饭去河边跑个步啥的。于是她把杨凌夹给她的牛肉和虾子都吃了。 嗯,好饱。 自己的手艺可太赞了!她还不忘自己夸赞自己一句。 杨凌虽然对口腹之欲要求没那么高,但她做的饭菜这么好吃,他岂能不多吃一点。一大盘子的牛肉,一大盘子的蔬菜和虾子,他就都一扫光了。 吃得多,小丫头一高兴,下次还会给他做。算盘打得叮当脆响。 吃完了饭,杨凌承包了刷碗刷锅的活儿,曲小白把煎好的药给倒了出来,放在桌上晾着。 现在天气温度合宜,放两刻钟,药的温度应该可以正好入口。 等杨凌刷完了碗,她就把药碗捧到了杨凌的面前。 冲鼻的药味儿顶得杨凌脸往一旁撇,曲小白把药放下,把他的脸捧正了,令他不能斜视,又开始了语重心长地教育:“凌哥哥,药很苦,可你一定得喝,喝了药病才能好得快!你好了,我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去想办法赚钱,我们才能过好日子!” 杨凌嘴巴闭得紧紧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小丫头,饶你精明,还是被人骗了,这药里,不过就是些桔梗蒲公英桑叶葛根什么的,清火解毒的药材居多,没有什么好药材,但吃下去也不至于吃坏了人。 但他不吃还有他的原因。 他想让小丫头喂他。 而且是那种嘴对嘴的喂法。 “喂。”他终于说出了那个字。诚然,他没敢说嘴对嘴喂,那样小丫头会弄死他,再把他大卸八块丢河里喂鱼。 “喂?”曲小白看看锅台上的药,再看看傻子那张很纯情很天真的脸,“哦……”她一只手端起了药碗,一只手极快地捏住了傻子的嘴,连给他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捏开了他的嘴巴,端药碗往他的嘴里灌下去了。 浓浓的药汁,一滴不剩,连药渣渣都给灌了下去。 杨凌呛得要咳,曲小白死死捂着他的嘴巴,就是不给他机会吐出来。杨凌被呛得直翻白眼,曲小白却极尽温柔地相劝:“乖,我辛苦熬的,不要吐出来,明天我还喂你。” 谢谢,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学乖很容易,一碗药灌下去就乖了。 曲小白看他没有吐出来,很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头,“来,张嘴。” 也不知道她又要他张嘴干什么,杨凌摇头,嘴巴紧闭。 曲小白憋着好笑,这是怕了! “张嘴,乖。” 杨凌狠狠心,咬咬牙,张开了嘴巴。凭她给他喂什么,只要是她喂的,他以后就都吃!还能害死他不成。 嘴巴张开,一枚甜蜜饯滑到了嘴里。 酸酸甜甜的,立时减轻了嘴巴里的草药苦味。 小丫头到底是疼他。杨凌心里甜如蜜,脸上笑开了花。 曲小白心里也挺高兴。她就知道傻子不会乖乖吃药,所以在镇上的时候买了一包蜜饯,好给他喝完药甜甜嘴巴。 吃完了药,看看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曲小白去把今日新买的风灯点着了,又去推车上把渔网给找了出来,说道:“凌哥哥,咱们去河里下网吧。” 杨凌吃了甜蜜饯,很高兴,答应得就很痛快:“好。” 按原主的记忆,这条河的上游是没有鱼虾的。上游的水是山上留下来的山泉水,到了下游,才有别处的水道汇入其中,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水库。 杨树屯和十里八村的,有的是爱好捕个鱼摸个虾的,但他们都是在离此五里远的林村湖里捕鱼,因为那才是个鱼多的地方。而这里,其实属于荒郊野外,一般人都不爱到这里来。 捕鱼不是长久之计,不过是缓解燃眉之急,曲小白没有打算买渔船去过渔民的生活,所以就只在离家不远的小水库里捕点鱼虾过度一下。 曲小白不知道那个小水库就是打捞出尸体的地方,不然说什么也不会去的,杨凌却是不在意的。 沿河堤走了两里地,就到了小水库。 比起上游的水,这里的水质浑浊了许多,正是适宜鱼虾生长的环境。 四外无人,山空水静,抛开眼下的生存危机不看,这环境倒是怡人。 曲小白从杨凌肩上把渔网拿下来,找到了头绪,一头递给杨凌,另一头握在自己的手上,说道:“凌哥哥,你在这边,我往里边游,要注意安全啊。” 杨凌会水她知道,但这里的水域很深,又是大晚上的,她怕杨凌傻,遇到紧急状况不能处理,还是把危险的活计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但她话音还没落,杨凌就将身上袍子一脱,光着膀子,一个鱼跃跳入了水中,抢先她往水中央游去。 河中映着稀疏星光,杨凌像一尾游鱼,远远瞧着,就连他身上都有了星光。曲小白一霎全忘了杨凌是个傻子,只觉得河中游的这个是个妖孽,会发光的妖孽。 因为没有估量到河的宽度,买的这个粘网没能扯到河对岸去,杨凌就游去对岸折了一根胳膊粗细的壮实树干,游回来插到了河里,把网上的绳子头系在了树干上。 干完了,他凫在水中,像是考了个好成绩急于得到爸爸妈妈夸奖的小孩子一般,摇着手臂炫耀,“媳妇,好了。” 曲小白隔着水面,望着他去河对岸折树干,折完了又游回来插入河底,再把粘网系到树干上,一系列的动作做下来娴熟又干练,丝毫瞧不出他是个傻子,然这个摇手臂的动作瞬间打碎她的幻梦。 傻子毕竟是个傻子,活计干得出色也挽救不了他大脑的缺陷。 但曲小白还是很高兴。在她心目中,杨凌这个样子,简直刚刚好。不会给她添太多的负累,还能帮她干许多她干不了的活计,还能给她当个倾诉用的树洞。甚至,他的颜都能让她磕起来没完。 “快游回来吧。水凉。” 曲小白喊了一句。她将裤腿挽得高高的,也下到了水中。河水沁骨的幽凉,刚一下到水中,还是有些不适应的。曲小白咬牙坚持了一下,待腿适应了水的温度,才在浅水中走动,把手中的渔网在水面撒开了,把尾端系在了河边一块石头上。 撒下渔网,就等着明早来收网了。 曲小白从水中爬上来,本来准备回去小屋,做点针线活,但抬眸间却瞧见夜色凉如水,星光渐盛,水面上倒映星光,水光粼粼的,颇有一些自然意趣,她心中一动,没有急于走。 第二十二章 杀心 自来这个世界,一直都在惶恐和吵闹中度过,短短两日,宛若过了两年一般,难得这样闲适,她便想着在这里坐一会儿,赏赏风流夜景。 杨凌在河里玩水,没有立即上来,她便坐在河边青石上瞧着他玩水。 在水里的杨凌,瞧见小丫头静静坐在河边石头上,身后是广袤田野,细微星光落在她肩头,小丫头在看风景,他在偷偷看小丫头,他不忍打破这静谧的美好,索性在水里呆着,没有上岸来。 他在水里游了小半个时辰,约莫着小丫头也坐累了,这才游上岸来。却不想小丫头手托腮,已经累得睡着了。 他正欲弯腰抱起小丫头,把她抱回家里睡,却瞧见远远的一串火把,正往这边快速地移动。 大概是县衙的捕快来找他俩问案了。严重点,可能就是来捉拿他俩归案的。 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小丫头睡着的时候来,真是讨厌。 杨凌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几个石子,朝着来人走过去。 打扰小丫头睡觉是不可以的,他想着先把这些人弄晕了,一切等小丫头睡醒再做打算。却不想那些人甚是聒噪,隔得还很远就嚷嚷:“那里有两个人,是不是他们?快!别让他们跑了!” “抓住他们!” 曲小白本就是浅眠,听见声音,被惊醒了,迷迷糊糊问:“凌哥哥,什么声音?” 睁眼瞧瞧,省过来还是在河边,便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该回去了吧?走吧,凌哥哥。”因为身上浸了夜露,还是很凉的,她双手环抱,缩了缩身子。 杨凌略有懊恼,到底是把人吵醒了,但也没办法。事已至此他只好走了回来,见她抱着身子,问:“你冷?”顺手从河边石上捡起了自己的衣裳,给曲小白披在了肩上,“回家。” “嗯,回家。前边是什么东西?像是火把吧?”曲小白立刻意识到是官府的人,心下一凛。 夤夜赶来,必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那两个人真的不是失足落水? 不管是不是,她没有杀人,杨凌也没有杀人,就没什么可怕的。她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身板,握住了杨凌的手,“别怕,有我在呢。” 小丫头的手很扎人,但小丫头的话却暖人。杨凌握紧了小丫头的手。 曲小白误以为他是怕了,便拿捏出一个轻松的笑,安抚他:“凌哥哥,你说赶明儿早咱们能收获多少鱼呀?要是能收获一大筐,咱们去镇上卖了,可以换不少银钱呢。等咱们攒多了银钱,就把房子重新翻盖了。我昨晚也想过了,分给咱们那片荒地啥也种不了,咱们就用它盖房子。” 说话间,擎着火把的人已经到了近前。 有几个是穿着捕快装束的,捕快的身边,簇拥着约莫有二十来人,都是些身材壮硕的汉子,想来都是朱家的亲戚邻居了。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如果这个时候自己都不冷静,那她和傻子的小命儿就算是交代在这里了。 “贱妇,你还我儿子命来!” 人群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汉,一脸花白的络腮胡子,眼若铜铃睚眦欲裂直冲向曲小白。 杨凌这次没有动。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莫名相信曲小白能处理好这件事。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曲小白处理不了,他届时再善后也不迟。 就见曲小白微微一侧身,那怒火满腔的老汉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啃泥。 “贱妇!你个阴狠毒辣的贱妇!我儿子和长联不过是来问问你为什么要伤了堂姐,你就把他们打死扔河里,我还我儿子命来!” 老汉看来就是朱长贵的爹了。摔倒在地的他挣扎了几下,大约摔得不轻,没能起得来,于是就地嚎啕大哭,边哭边用拳头砸地。 朱家的人躁动了,纷纷就要往前冲,被捕快一声喝斥:“都着什么急?差爷在此,都给我规矩着点儿!” “差爷,一定就是她杀的!你看她,长得就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儿,一看就不是好人!” 曲小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尖下巴颏,昨日也曾临水而照,这张脸虽称不上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可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了,这尖下巴颏在现代,那可是标准的锥子脸好不好啊! “差爷,不是她还能有谁?这荒郊野外的,就她和傻子两个人!村子里的人谁上这儿来啊!” “肃静!都嚷嚷什么呀?是不是她,差爷不会判断呀?用你们在这里多嘴多舌!”一个捕快急吼吼地怒斥了几句。 瞧这几个捕快,一脸的横肉,还泛着油光,一看就是鱼肉乡里惯了的。 曲小白后退一步,将朱长贵的爹搀扶了起来,还很好心地给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温声说道:“这位大叔,您没事吧?有话好好说,这么急,能解决什么事情?” “贱妇,你还我儿子命来!” 朱长贵的爹刚起来,就又要撕打,曲小白闪身避开,看似慌不择路,已经避到了领头的那个官差面前。 杨凌却瞧得清楚,曲小白是故意避到了那里去的。他眼里隐隐深邃和激赏。小丫头果然心里是有成算的。 曲小白慌神地揪着官差的衣袖,娇滴滴的声音里充满了慌乱:“差大哥,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说我是杀人凶手,午时那两个落水的人,我也瞧见了一眼,可我并不认识他们,也没有见过他们!小妇人可是个本本分分的妇人,差大哥一定要为小妇人做主!” 好歹也是影视圈混过的人,演技什么的,马马虎虎骗骗这些人还是成的。 嘴上诉说着冤屈,拉着捕快衣袖的手却将一锭银子悄悄塞进了捕快的手中,“差大哥,小妇人一向胆小,不要说杀人了,平常连踩死一只蟑螂可都不敢!杨树屯村里的人可都是知道的,差大哥你随便去打听,谁不知道小妇人是个胆小懦弱的性子?” 杨凌的眸中一闪而过笑意。她是胆小懦弱,去问问谁都知道。 他们不知道的是她现在可一点都不胆小懦弱。 她塞那锭银子给官差,他也是看见了的。她本来把银子都塞进炕洞子里了的,却不知何时又拿了银子在身上。 想来,她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出。 好个聪明的小丫头。 朱长贵的爹怒道:“恶妇!你还敢狡辩!差老爷,您可别被她骗了!她一定就是杀人凶手!” 捕快的班头姓陈名同,平常大家都管他叫陈班头,正如曲小白所料,的确是个贪财好色鱼肉乡里之徒,银子到了他的手里,他眼眸里立刻流露出贪色,喝斥朱长贵的爹道:“是不是她杀的人,县台老爷自会明断,无根无据,你若是再嚎下去,小心县台老爷治你个诬陷罪!” 朱长贵的爹吓得不敢再言语,往旁边一蹲,呜呜滔滔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跟个老妇似的念念有词:“长联爹已经下不来床,捕快老爷,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老年丧子的老头子吧,一定把这个毒妇绳之以法!” 曲小白心有唏嘘,各家有各家的难,但你不能因为死了儿子就乱咬人啊。 陈九不耐道:“要哭一边儿哭去!别影响了本差办公事!” 立刻有他的亲邻来把他拉到一旁劝慰去了。 陈九这才看向曲小白:“你就是曲小白是吧?” 虽然仍旧一脸凶相,但明显能听出说话的语气比方才喝斥朱父时柔和多了。 “小妇人正是杨曲氏,小字小白。” 曲小白塞完了银子,立即躲开了陈班头身边,回到了杨凌身边,朝陈九福身一礼。 “人是不是你杀的,本差也说了不算,得县台老爷明断。你,还有你这傻夫君,现在就跟本差去见县台老爷吧。” “小妇人这就和差大哥去见县台老爷,烦请差大哥前面带路吧。” 陈九看曲小白这样上道,省却了自己许多的麻烦,很是觉得舒心。再借着火光一瞧曲小白,白净秀气的一张脸,眉眼也秀气,秀气中又隐隐初成年的妩媚,一时间看得他心痒痒的,眼中难掩急色,“好,这就走。” 杨凌恨不能将他色迷迷的眼珠子给挖出来,曲小白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他这才冷静了一下。 只是曲小白绝没有想到杨凌起的是杀心,她只以为他是怕去衙门呢,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陈九对那些朱家亲邻道:“现在人已经要带去县衙,你们先回去吧。有县台老爷在,会明断此案的。你们就在家里等消息,不要跟着去影响老爷判案。” 乡民到底是乡民,人再多再壮,也抵不过官差一句话。又跟捕快啰嗦了几句之后,看捕快老爷已经眼冒火光在发火的边缘,这才搀起了长贵爹,散去。 四名捕快押解着曲小白和杨凌往县城走,到村子口,许多村民都出来瞧热闹,舌根子又嚼了大半天,无非是说曲小白莫非真的是邪祟上身,怎么现在连人都敢杀了。 第二十三章 我奶奶的改锥 陈九听见,回头瞧瞧曲小白,越瞧越觉得花容月貌鲜嫩可口,哪里有半点邪祟上身的模样?色迷心窍的他不由斥责那些乡民:“大半夜的,你们这些老娘们儿还不赶紧回家伺候爷们儿,老爷们儿不在家睡老婆,在这里乱嚼什么舌根子?仔细嚼舌根子烂舌头,滚滚滚!” 虽然是帮曲小白把这些乡民赶走了,但曲小白也没有生出什么感激之心。他心里揣的什么鬼,曲小白是瞧明白了的。 捕快是骑马来的,马就拴在村口的大杨树下,陈九说道:“曲小白,此去县里还有三十多里地,步行怕是要走到天亮,你过来和本差骑一匹马吧。” 跟来的三个捕快都十分清楚班头是个什么货色,他们几个心里也都暗戳戳瞧曲小白的姿色呢,就等着班头享受完了,也赏给他们玩玩,所以都状若“好心”地劝曲小白:“小妇人,快点的吧,爷爷们还等着去交差呢。” 曲小白心里骂娘,面上却只能一副知礼识礼善解人意的样子:“各位差大哥,这个,恐怕于理不合吧,小妇人不敢。若是传出去差大哥和嫌犯共骑一匹马,对差大哥的名声和地位,都会有影响的。” 娘的,如果实在是拒绝不了,那就骑一匹马也没什么的,只要不让他的咸猪手碰到自己就成了。 毕竟她是从很开化的现代穿过来的,脑子里没那么多守旧啊贞洁啊什么的思想。 只是要和这么一个色迷心窍的人共骑,还是会觉得很恶心的。 捕快催促她:“小妇人,你快点的吧,这都折腾到半夜了,回去晚了,县台老爷可是会发怒的!” 陈九假惺惺:“你是不是怕我会对你怎么样?我可是官差!是南平县的捕头,我能做那不是人的事吗?赶紧的,别磨蹭了!” 曲小白见实在挨不过了,只能委屈自己,“那,差大哥您先上马吧,我坐后面。” 坐后面也逃不过一劫的。陈九心里乐开了花,解了马缰绳,翻身上马,屁股刚刚触到马鞍,就触电一般,抬了起来,一股巨疼席遍全身,他栽落马下。 曲小白在河边就看见杨凌拿了一大把的石子,心里知道这是杨凌所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又觉暖心。 为了不让陈九怀疑杨凌,她赶忙上前,搀扶陈九,“差大哥,你怎么了?哎呀,这是谁恶作剧,插了个改锥在马鞍上,都把您的身上给扎出血来了!” 改锥是她随身携带的,就是准备应付不测的。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陈九屁股蛋子上被杨凌一石子打出了个血窟窿,真狠! 曲小白动作隐蔽地将改锥在他血窟窿上蹭了蹭,接着把改锥拿给陈九看,“差大哥,您看!” 借着风灯的光看,改锥上的血鲜艳夺目,是凶器没错了! “谁他娘的连本大爷也敢暗害!杨树屯村的人是不想要命了吗?李老实,你去给我把全村的人就叫起来,到这里集合!” 节外生枝吧,只有节外生枝才能让自己不被人注意,才有机会脱罪。曲小白暗暗地在地上找到了杨凌打陈九的那枚石子,趁着人不备,捡了起来,藏在了衣袖中。 顺便把陈九搀扶着,到大杨树下的磨盘上坐了下来。 陈九一半腚疼,只能用另一半坐着,疼得直吸溜,“娘的,让老子找出来是谁下的毒手,老子要了他的狗命!” 曲小白借着搀扶他之机,暗戳戳地将带血的石子藏在了磨盘的下面,怕没藏好,又用脚往里踢了踢,确定不可能被人发现了,才松了一口气。 杨凌瞧着,心道小丫头销毁证据销毁得还蛮利落的嘛,胆大又心细。曲小白却是无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 他一副傻子样抬眼望天。 外号李老实的捕快很快把全村的人都集中了起来,向陈九汇报:“头儿,除了里正杨兴茂家的老婆和大儿媳因为受伤没有出来,其余五岁以上的人都出来了。” 陈九不耐:“是受伤了还是畏罪不敢出来啊?” 李老实人很愚钝,“头儿,那,要看一会儿审出来的结果了。” “滚,赶紧去问!” 李老实赶紧地走到人群前,扯着嗓子喊道:“喂,你们谁暗害我们陈班头了,给我站出来!” 其中有个较伶俐的捕快,瞧他本嘴拙腮的,站出来把他推到了一旁,“我来,你一边儿去吧。” “我这里有个改锥,在路边捡的,你们都过来认一认,看看是谁家的改锥,领回去。” 曲小白不由抽了抽嘴角。这改锥,是她从杨兴茂的家里顺出来的。 杨兴茂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是里正,自然是要起到一个带头的作用,捕快把改锥拿给他,说道:“杨兴茂,你是里正,你拿着改锥问问大家去!” 本以为是个表现的机会,谁知道打着灯笼问了几个人之后,杨大鹏媳妇忽然指着改锥说道:“里正老爷,这不是你们家的改锥吗?我上次和嫂子一起纳鞋底子的时候,还借着用了一下呢。” 杨大鹏家的是个脑子活泛的,今晚这阵势,一看就有这改锥的事儿,如果能借这个机会毁杨兴茂一把,自然是好的,如果不能,她也没赔上什么,反正她说的是实话嘛。 杨兴茂闻言忙细看改锥,可不么,这正是自己家娘们儿的东西! 这玩意儿,到底该不该认?杨兴茂还在犹疑,他的大孙子杨小宁一把就将改锥夺了过去,嚷嚷道:“爷爷,这是我奶奶的东西!这是我奶奶的东西!” 杨兴茂劈头给了他一巴掌,将改锥夺回来,“你小子瞎说什么!滚一边儿去!” 捕快却早已经把话听去,上来劈手夺了改锥,“跟我们走一趟吧,杨兴茂,杨里正!” 捕快的语气不善,杨兴茂低头哈腰陪笑问道:“敢问,差爷,这深更半夜的,唤小的走一趟是为何事?” “何事?何事你不明白吗?你家的改锥在我们班头的马鞍上,将我们班头给刺伤了,这可是谋害朝廷公职人员的大罪!不跟我们走一趟,难不成还能便宜了你?” 杨兴茂一听慌了神,忙屈膝一跪,连磕响头,“差爷明鉴,小人哪敢呀,一定是谁故意陷害我们一家的!这个改锥,已经丢了好几天了,也不知是被哪个杀千刀的给偷走了!” “里正老爷,对着差爷你可不能说谎,这个改锥我前天还在你家看见了的。”杨大鹏落井下石。 曲小白暗戳戳撇了撇嘴。一丘之貉,没一个是好东西的。不过这样更好,免得她出手了。 “是啊,前天还在家里的,前天我们家分家,这个改锥,被我四儿媳拿走了嘛。” 杨兴茂忽然就把脏水泼到了曲小白的头上,还指着她跟捕快告状:“差爷,就是她,一定是她栽赃嫁祸!她的心可黑着呢!唉哟差爷唉,您可要给小的做主,前天分家,她已经把小的一家给弄得鸡飞狗跳,伤了我家好几口子人,我老婆子和大儿媳到现在还下不了炕呢!” 曲小白不疾不徐,福身一礼,说道:“差大哥,我可一直跟您在一起呢,哪里有时间作案?您说是不是?” 陈九破口大骂:“杨兴茂!你爷爷的,老子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害老子?哦,我明白了,你是想栽赃嫁祸给曲小白是不是?你当老子是这么好糊弄的吗?来人啊,先把这个姓杨的给我杖责三十!” “冤枉啊,差爷,小人冤枉啊!真不是小人做的!” 杨兴茂哭天抢地,捕快哪管这个,大半夜出来办差,本就窝着火儿呢,这气,不撒在他身上撒在谁身上? 杨家三兄弟和大孙子都跪地哭喊求饶,捕快怒斥:“谁在嚷嚷,与杨兴茂同罪!” 三兄弟和大孙子立即把哭声和话语吞了回去。 路旁是谁家的柴垛,捕快从里面挑了根趁手的棍子,将杨兴茂按在磨盘上,扒了裤子就开打。 杨兴茂平时横行村里,霸道又不讲理,村里没有几个不记恨他的,见他挨打,都默不作声,心里却十分解恨。 曲小白恰到好处地添油加醋:“差大哥,关于前日伤我婆家人的事,我要跟您解释一下。我公爹他,他冤枉我盗窃大嫂的东西,将我和我的傻夫君一顿毒打,差点把我们打死,我们为了活命,才反抗的。并非是有意要伤害婆婆和大嫂。” 陈九一听,这还得了,自然要给这行将上手的小娘子报仇雪恨的,“打!给我狠狠地打!” 捕快手上加力,没几下,就把杨兴茂给打晕了过去。陈九命村民打了凉水来,浇在杨兴茂头上,杨兴茂醒转,陈九冷着声又命:“给我继续打!” “差爷,求求您,别打了!小的认罪,小的认罪!” “认罪?认罪就好,打完了把他拖回县衙签字画押!” “爷,爷,小的是被冤枉的,求爷不要把小的带去县衙!” “冤枉的?冤枉的干嘛要认罪?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被屈打成招?打!”陈九坐得累了,一不小心就伤口着地,疼得他一龇牙,“狠狠打!” 第二十四章 叫我九哥 曲小白心里甚是痛快。她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圣母白莲花,谁欺负她,她不说十倍百倍还回去,凑吧凑吧也得是一比一吧。 打完了,杨兴茂彻底晕了过去,捕快命杨家三兄弟:“我们班头被你们害得受了重伤,想要我们不带你们的爹回县衙伏罪,就去拿养伤的银子来!五十两!” “差爷,我们家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啊,您高抬贵手,少要点。”杨吉利哭丧着脸。 “一百两!不行就再加!” “不要,我们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杨吉利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转眼的功夫,就从他老爹的床底下拿了银子来。他老爹的银子自以为藏得很隐蔽,其实他早就摸清楚了地方的! 捕快收了银子,还踹了杨兴茂一脚,道:“再有下次,一定要拖去县衙!” 另一个捕快从村子里借了辆牛车,把他们的班头陈九抬上了车,陈九朝曲小白招手:“你也上来,坐车走快些,这都深夜了。” 曲小白怯怯问了一句:“我夫君身上也有伤,能不能让我夫君也坐上来呀?” 陈九瞧杨凌是个傻子,也就浑没在意,“让他坐车前面去。” 杨凌不情愿,但暂时也不好怎么样,只能委屈自己坐到了车前面。心里却在想,如果陈九敢动手动脚,他是不介意再让他吃点苦头的。 三个捕快骑马在前,车夫赶着牛车在后,缓缓往县城赶去。 陈九心里美,这趟差事,白得了银子,还有一个貌美小娘子同车,简直是快哉!唯一遗憾的是,他现在屁股蛋子疼得紧,不能再对曲小白用强。 可惜可惜。 不过,与小妇人同车,逗逗她也蛮有意思的。女人嘛,也不是只有睡到手才有意思。 三个捕快见没有押杨兴茂进县衙,便知道陈九是要私吞这百两纹银,为了封他们的嘴,陈九少不得是要分几两银子给他们的。几两银子也不少了,他们乐着呢,哪里还管陈九想要对曲小白做什么。 车上,陈九朝曲小白靠了靠,手捏向她的腿。 曲小白“嗷”一嗓子,嚎出了云际,引得前面骑马的三位都回头观望,瞧见没有什么事,都很识趣地赶紧把头转回去。 陈九愠怒,“你喊什么喊?”这娘们儿也忒不知道好歹了! 杨凌一双手蜷在袖子里,已经握得嘎吱响,曲小白坐在他的身后,生怕傻子会发怒暴打陈九,悄悄把一只手探进他的袖管子里,握住了他的拳头,安抚地摩挲他的拳头,一直到他手松开了,她才松了口气。 夜色浓重,风灯的光照不到她和杨凌的小动作,陈九一无所知。 曲小白一边安抚杨凌,一边掩面抽泣,“差大哥,您,您碰到我伤口了。”边泣边诉:“差大哥,您是不知道,我公爹他,把我往死里打,打得我浑身都是伤,我……我现在能活着,都是托夫君的福,带我跑了出来。不然,要被打死的。” 尼玛的原主已经被打死了。今晚栽赃嫁祸借刀杀人打了杨兴茂这一顿,也算是给原主报仇了。 陈九听得都替她气愤了,恨声道:“你若是早说,我说什么也要把他拖到县衙里再打一顿板子,让县台老爷判他个充军发配的!” “差大哥今日罚了他,也算是已经替小妇人出了口恶气,小妇人在这里多谢差大哥了。” “你放心,以后有九哥罩着你,谁也不敢怎么样你的!” 陈九的手又不老实地滑到了曲小白的手上,曲小白这一次没有拒绝,反而把手心翻上,她手上全是茧子,手感实在是不好,陈九甚没意思地缩回了手,怜惜她道:“狗娘养的,杨兴茂那老家伙一家是不是总虐待你,把一双手都磨成了这个样子!” 曲小白闻言便哭得更狠了,“差大哥,我一个农妇,干点活本就是应当的,不过是磨起点茧子罢了,这都没什么。只要能有一口饱饭吃,能有一间破屋安眠,那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陈九听得跟着心酸,连杨兴茂十八辈祖宗都问候过了,最后,又从衣服内兜里把曲小白给他的那一锭银子摸了出来,塞在她的手上,“小娘子,这银子,哥不要你的,你留着以后花用。” 陈九脑子没转过来弯,一锭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曲小白说得这样苦,银子是哪里来的? 陈九没有多想,曲小白却很诚实地“招”了:“差大哥,不瞒你说,这锭银子,是我在我公爹家里偷拿的。我没有钱,也没有吃的穿的,身边还带着个傻子夫君,没办法,只能去偷公爹的钱,聊以度日。差大哥你不会把我当贼抓起来吧?” 陈九道:“怎么会呢?杨兴茂虐待你,该抓的是他!你是杨家的一分子,拿的是自己家的银子,这不叫偷。在哥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别人面前,可不兴这么说,会坏了你的名誉的。” 几句话下来,陈九已经完全被曲小白给绕了进去,甚至开始为曲小白打算,打算着她的生活,还打算着她的名声,曲小白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却仍是哭哭啼啼,“多谢差大哥提醒。” “我叫陈九,叫我九哥。”怕太直接吓到了曲小白,又补充一句:“大家都这么叫我。你以后也这样叫吧。九哥我身为捕头,能罩着你的地方,一定会罩着你的。” 罩着我的前提是,我得给你睡是吧。曲小白心里冷笑。 杨凌的手一阵阵的冒汗,想来忍得很辛苦,她藏在袖子里的一只手一直握着杨凌的手,安抚他,用袖子帮她擦汗。 如果她不安抚着他,怕是陈九现在已经被大卸八块了。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之后,曲小白吓了一跳。为什么会这样想杨凌? 他就是傻了一点,瞧着也不像是有暴力倾向的,在杨家的时候,也是经常被欺负被打的一个。 怎么会这样想他呢?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怀疑,那两个人,就是杨凌给扔到水里的。 诚然,她猜对了一半。人是杨凌扔的,但不是他杀的。 曲小白为了不让陈九有机会对她动手动脚,继续和他扯皮:“那,九哥,我能问一下,那两个溺水而亡的人,为什么县台老爷会怀疑到我和夫君头上呢?您看,毕竟我身体这么弱,夫君又是个傻子,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两个壮汉呢?” “当然,如果九哥你不方便说,还是不要说了。” 曲小白拿话激他,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还很自大,半支起身子,滔滔不绝地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呀。我跟你说,小娘子,你得小心着点,怕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他们在背后阴你。” 曲小白立即一副很怕很纳闷的样子,连抹泪的袖子都停在半空里,浑身是戏:“啊?我……我平日里除了干活,就是干活,连话都不敢多说的,怎么会得罪什么人呢?” 陈九也跟着纳闷:“那我也不知道了。今日午后,笔吏朱长松在县台大人面前说的信誓旦旦,说一定是你和傻子杀了那两个人然后弃尸的,仵作验尸的时候,也的确发现那两个人的额上有伤,是被重物击打过的伤。外面瞧着没什么,里面天灵盖都碎了。” 曲小白“吓得”又哭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了,九哥!九哥您一定得给小妇人做主,小妇人哪里有力气去把两个壮汉打死?还是打天灵盖,小妇人这个个子,够不着的呀!” 前面的杨凌也陷入了沉思。 被打碎了天灵盖,外面还瞧不出来,莫非是什么武林高手干的?可他们两个一介村夫,怎么可能惹上武林高手? 那……会不会是朱长松买通武林高手杀人栽赃? 也不至于。 漫说朱长松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就算他有,也不可能为这么件小事费那么大劲的。他和曲小白在他眼里就跟只蝼蚁差不多,碾死两只蝼蚁何用牛刀? 这就真的很耐人寻味了。 暗夜里陈九那一双发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曲小白——其实说够不着,也不尽然,只是费点劲罢了。但正如曲小白所说,够着都已经勉强了,她这一副娇弱身板,又如何能打死两个壮汉? 至于傻子么,陈九压根儿就没有将傻子放在心上,傻子杀人?笑话! “你放心,人不是你杀的,九哥我一定会跟县台老爷说清楚的。” 曲小白一再道谢:“多谢九哥。” 心里却是在思忖,那两人果然是被人谋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和傻子想要脱罪,怕是要费点周折了。 想了想,说道:“不瞒九哥,这朱长松,正是杨家大儿媳朱桂花的哥哥。我前日被毒打,不得已反抗,误伤了朱桂花,大概这就是朱长松要诬陷我的原因吧。” “他是杨吉利的大舅哥,这我是知道的。老子早就瞧着这狗日的朱长松不是个东西,只是没想到他竟这般小肚鸡肠阴狠毒辣!一个小小的笔吏,也敢这么嚣张,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其实都在一个衙门办事,朱长松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知道?朱长松是蛇蝎,他就是虎狼,两个谁也别说谁。 第二十五章 县太爷和他的小姨子 虽然都属于县令麾下,但陈九与朱长松一个属于武职一个属于文职,捕快属于武职,也是一门贱职,朝廷对于捕快的待遇非常低,一年也只有十两银子的工食银,连正经俸银都没有,不但如此,捕快家的子孙是没有资格科考的。 别看他们素日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人五人六的,在县衙里,却是最没有人权的。 笔吏亦属于低等官吏,但却是高捕快一等的。平日里朱长松对这般捕快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陈九忍他已久,恨不能暗中就将他给做了,扔去喂狗,听说朱长松竟然对这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实施残忍报复,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 曲小白也瞧出了陈九对朱长松的恨意,于是添油加醋:“唉,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妇人若是被诬陷成罪,除了认命,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是要连累九哥……小妇人实在是过意不去。” “你放心,九哥不会被你连累的……等等,你说连累我,你连累得着我吗?”陈九也不傻,听曲小白这话,不对味儿。 曲小白以袖掩面轻声啜泣,“九哥今日责打了他的亲家公,他那般记仇的人,如何能不记恨九哥你?也怪我,当时没有拦着九哥,以致于犯下了这样的错误……九哥,你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跟他解释吧。” “解释个屁!”陈九一听就火冒三丈,“杨兴茂暗害老子在前,这事儿就是说到县台大人面前,老子也不怕他!你也不用怕,有老子在,不会让他陷害了你的!” 县衙里那点勾心斗角的肮脏事,曲小白即便没看见也想到了,陈九也不是什么好鸟,若能让他和朱长松内斗,是再好不过。 她可以伺机得些渔翁之利。 一路扯皮,三十多里地,到了天蒙蒙亮才到县衙。 县衙的大门紧闭,县台张敬林在后衙搂着他的小妾正睡得香,哪里还记得昨夜里派了捕快去拿曲小白杨凌的事。 陈九在曲小白面前表现得无所不能的样子,到县衙门前,还没见着县太爷,先就怂了三分,他不敢去打搅县太爷好眠,让曲小白和杨凌下了车,在县衙门前候着,又命一名捕快去买了早点,特意还问了曲小白想吃什么,傻子杨凌爱吃包子,她便不客气地说要吃包子。 包子买了回来,陈九亲自拣了个卖相好的,奉到曲小白面前,“小娘子,折腾了一夜,饿了吧?赶紧吃吧。” 本来他是个高高在上的,这会儿反倒视曲小白如女王一般,杨凌只能在心里叹,这丫头的攻心计可是太厉害了,无形中就把陈九给降服了。一路上她没吃什么亏,他就很欣慰了。 曲小白拿了两个大包子,一个给了杨凌,一个递给了赶牛车的车夫,车夫也姓杨,本家的,叫杨二河,按辈分曲小白和杨凌得叫他一声哥,只是他住村尾,素日没什么来往,互相也不了解。 “二河哥,吃个包子吧,赶了大半夜的车,辛苦你了。” “嗐,辛苦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杨二河是个内敛老实却很聪明的青年,曲小白在车上和陈九的谈话他听的清清楚楚,此时他心里对曲小白不由生出同情心来,是以态度也和村子里大多数人不一样。 陈九不在乎几个包子,但曲小白先拿包子给别人,却让他心里不快,刚要发作,曲小白已经来到了牛车旁,将陈九方才给她的包子又递给陈九,灿然一笑:“九哥,这个包子好,你吃吧。” 天知道她心里想的是才不要吃陈九摸过的包子呢,她嫌脏。 陈九谦让,曲小白说道:“九哥,我没什么能答谢你的,就借花献佛,把这个包子送给你,你一定要吃才行。” 美人儿说得这样好听,再谦让就不像话了。陈九大口一咬,一个包子下去了一半。 曲小白则倚着牛车,也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咬着,吃得别提有多淑女了。 陈九不由瞧得眼冒热火,美人吃个包子都能这么好看,乖乖。 大家伙正吃着包子,朱长松来了。 他穿得整整齐齐,身上是一件灰布的长袍子,和乡下人的半大褂子不同,这长袍可是到脚面子的,透着一股子读书人的自傲。 曲小白连个正眼都没给他。有些人,即便穿上了锦衣华服,也不过是个衣冠禽兽。 朱长松就是这种人。 朱长松一见一大堆人散落在衙门口吃包子,颏下一缕墨髯气得一抖一抖的,“陈九,太爷让你去抓人,你倒好,和犯人一起在县衙门前吃包子!你们是已经同流合污了吗?” 陈九要在曲小白面前表现,但他没有朱长松那般的口才,只会咋咋呼呼:“你胡说什么呢?做个笔吏,就自以为了不起了吗?装出个穷酸样儿来,还不是个批皮兽!你做过的那些个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朱长松,闹到太爷面前,你也得不了便宜!” “哼,我不跟你这样的蛮人讲,有本事,咱们太爷面前说道说道。” “怕了你不成,太爷也不会给你当枪使的!” 曲小白忙扯了扯陈九的衣袖,小声说道:“九哥,咱不跟他吵。留着精力,咱们上大堂上说。他好像还不知道昨晚杨兴茂被你打了的事情,一会儿,你还是宜早些跟太爷说,若是等朱长松先说,咱们可就失了先机了。” 陈九深觉她说的有道理,便撇过脸去不再多说,继续吃包子。 朱长松横了曲小白一眼,那眼眸中,满是阴鸷,恨不能一口吃了她似的。曲小白淡淡把脸撇向一旁,心道这人果然如传言中的那样,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 杨凌吃完了一个包子,还要,曲小白就从篮子里又拿了两个递给他,笑着说道:“满点吃,九哥会管你饱的。” 九哥九哥,虽然明知道她喊九哥也是违心的,但还是心里觉得不舒服,迟早有一天,他会把这个欺凌乡民的陈九给办了。 朱长松撇嘴,“妈了个巴子的傻子,就知道吃!也不怕吃死自己!” 杨凌手里的包子吃了一半,劈头就朝朱长松砸去,朱长松身上没有武功,反应也不及杨凌,被砸了一脸的包子馅儿,那馅儿是灌汤的,汤汁顺着脸往下流,别提有多狼狈了。 陈九哈哈大笑,“哎呀,傻子,没想到脾气还不小!哈哈哈,朱先生,包子的味道如何呀?是不是还挺香的?来来来,朱先生,别客气,来吃一个。” 朱长松气得咬牙切齿,但眼下这里都是陈九的人,他也不太敢惹陈九这个混不吝,只能将火气压下,等县太爷起床升堂再说。 曲小白从袖子里摸出个帕子,走上前去递到朱长松面前,细声细语地说道:“朱先生,对不起,杨凌是个傻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朱长松一把将她推开,“小娼妇,滚!” 曲小白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杨凌隔的有些远,想扶也没扶得到。再加上他看见曲小白是假摔,也就没有太着急。 他没着急,陈九倒急了,咋呼道:“朱长松,给你脸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对一个小妇人下这样的狠手,你也下得去手!她不过是给你递帕子,你个狼心狗肺的,竟要推她,你是不是有病!” 朱长松也急了,那些外表装出来的儒雅,全都跟着包子汤汁流了,余下的只有他的蛇蝎本面,“陈九你他娘的说什么胡话?信不信我到太爷面前告你个勾结杀人凶手的罪名!还他娘的吃包子,老子让你吃牢饭!不就是师爷家的小舅子么,你以为你是谁!” 陈九顾不得腚疼,从车上跳下来,指着朱长松破口大骂:“老子就说你了,怎么着吧!都不用找我姐夫,我自己就能把你弄死!朱长松,少他妈的仗着自己有功名在身欺负人,老子受够你了!” 一边骂,一边一瘸一拐地朝朱长松走去,曲小白在一旁“花容失色”地哭:“九哥,不要,你不要打人!他可是笔吏先生!他妻子是咱们县太爷的小姨子,你惹不起的!” “太爷的小姨子又怎么了,要不是陪太爷睡过了,太爷会赏他一个笔吏做?那些个肮脏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九,你找死!” 朱长松扑上来,和陈九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朱长松不会功夫,陈九又受了伤,两个半斤八两,一时间也难分胜负,不大会儿便都挂了彩,朱长松的长袍被陈九撕碎,脸上也被陈九抓了几道血爪印,陈九的伤口处则被朱长松抓得稀巴烂,早看不清了原来是怎么伤的,只瞧见血糊糊的一片。 嗯,倒是好巧不巧帮杨凌掩饰了作案手法。 三个捕快慌手慌脚地去拉架,无奈两个人抱得太紧,根本就拉扯不开。况他三个,都是最底层被欺压的,没有一个是真心想要拉架的。 曲小白趁机走到杨凌面前,抓了个包子塞给他,小嘴巴偷偷笑了笑,“凌哥哥,快吃。”她又抓了两个包子给杨二河,“二河哥,你也吃。还得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下,倘若一会儿我们的案子结了,我们无事,还要麻烦你载我们回去。倘若有事,到时你自己先回。” 第二十六章 和案子有关的一些事情 曲小白从袖子里摸出一点碎银子,塞在杨二河的手上,说道:“我们现在手头也不宽裕,这点车资,二河哥不要嫌弃少。” 那些碎银虽不多,做来回的车资却也够用了,杨二河不肯要银子,“弟妹,举手之劳,你要是这么客气,那就是看不起二河哥。” “二河哥,你拿着。折腾了一夜了,也怪辛苦的。回头打点酒解解乏也是好的。再跟我客气,回去我就不坐你的车了。” 杨二河拗不过她,只能将碎银子收了,小声嘱她:“衙门口的人,都太阴险了,你和杨凌兄弟都小心些,可别被他们给害了。” 难得有村子里的人是关心她和傻子的,曲小白心里感觉暖暖的。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杨二河对她和杨凌好,她以后若有机会自然会报答他的,只是现下官司缠身,她还没办法为以后的事下什么保证。 曲小白和杨二河简单聊了两句,也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这时衙门口前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她目光在人群里一扫,似乎看见一角月白的衣袂自眼前飘过,再细看,却又不见什么月白衣袂,只看见唧唧喳喳交头接耳的人群。 朱长松和陈九撕打了足有一刻钟,天已经大亮,看热闹的议论声嘈杂声震天,终于把县台大人从温柔乡里唤醒。 小厮回说陈班头押了傻子杨凌和他的媳妇杨曲氏回来了,在门外候着呢,笔吏朱先生也来了。小厮没敢说那二位在外面掐成了一团。 县台依依不舍地穿好了衣裳,洗漱整理过,依依不舍地别了妖娆妩媚的小妾,赶到前衙来,他走的是里面的小门,进了衙堂,随身伺候的小厮在里面把衙堂的门打开,县台站在门口朝外看。 晨起初升的日头明晃晃地照着衙门口攒动的人头,门前空地上,陈九和朱长松两个还在扭打,地上有斑驳血迹,两个人都已经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也染了不少血迹,县台张敬林嘴巴都气歪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怒吼响彻云霄,嘈杂的人群一瞬就肃静下来,“都给我进来!” 陈九和朱长松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光顾着打架,忘了正事了,急急忙忙拢了拢破烂的衣衫,灰头土脸扎进衙门里。 曲小白和杨凌也被那三位捕快带进大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两个人进来之后,便被衙役按倒在地,杨凌挣扎了几下,那两名衙役便不耐烦地拿绳索将他的手脚捆了,扔在地上。 看热闹的人群在外面支着耳朵探头探脑,但没有敢靠近的。 杨凌即便被捆了手脚,也还是没有消停,在地上又喊又滚,张敬林不耐烦,命道:“来人,将他的嘴堵了。” 衙役也不知在哪里寻了一团破布,塞到了杨凌的嘴巴里,杨凌说不出话来,只剩呜呜,急得脑袋上青筋暴突,曲小白瞧着不由心疼,轻声安抚他:“凌哥哥,你别闹,听县台老爷过堂,过完了堂,我带你在县城逛一逛,买蜜饯给你吃可好?” 小丫头是真把他当孩子看待了。 那就配合一下吧。杨凌温驯地蜷缩在曲小白身边,不喊也不闹了。 张敬林扫了一眼陈九和朱长松,一肚子的气:“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去把衣服换了,收拾个人模样出来?真是丢人现眼!” 陈九和朱长松都赶忙去后衙换衣裳了,张敬林同站在他身边的师爷王平牢骚:“你说说这两个人,一天天的就不让人消停。好歹也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份!他们这样闹,让你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话里话外全是对王平的恭敬。 王平这个师爷,并非是张敬林上任后招募来的,张敬林到任之前,这个王平就已经在南平县做了十年的师爷,张敬林与前任交接,前任只给他留下一句谆谆告诫:“凡事多请教师爷。” 凡事多请教师爷。七个金灿灿的大字,在张敬林心头缠缠绕绕,多少年不散。起初的几年里头,他不信前任的话,没把这个师爷放在心上,凡事爱独断专行,王平安安稳稳做他的师爷,也没生出什么事儿来。 但有一年,遇上一个大案子,犯案的是个戍边军的将军,将县城一个从京中退下来高官的大孙子给打死了。 高官虽然退了下来,但大儿子还在京中做官,且官至正二品尚书省右侍郎,是以他家族的权势依旧鼎盛。 老太爷说什么也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奈何那凶手乃是当今万岁最宠幸的容贵妃的一个娘家侄子,两头都是张敬林得罪不起的,且案发在南平县,他想甩锅,上面都没有人接这口锅的。 那段日子张敬林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半,最后还是一个老主簿给他出主意,让他去找师爷王平。 一个师爷,能顶什么用。张敬林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备了份大礼去找了王平。 没想到,王平竟然真的把事儿给平了。也不知他是用的什么办法,后来这个案子就移交到刑部去了。再后来,张敬林听说,事情闹到了万岁爷的龙书案前,万岁爷无奈,判了容贵妃侄子一个削职思过,为了安抚老太爷一家,给他的大儿子晋了从一品的衔,加官晋爵,这才算了事。 打那时候起,张敬林再不敢小觑王平,凡事都要和王平商量过,待他也跟待兄弟似的,尊他敬他,不敢在他面前有什么造次。 毕竟,这是个和上头有关系的人。 今日王平的小舅子陈九犯事,张敬林也不敢太责备,只能用这种打哈哈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不满和无奈。 王平低着头,弯着腰,俯在张敬林耳边,声音微低:“大人,那些都是小事,眼下这个案子才是正事。你看他们两个,一个傻子,一个弱不禁风的样儿,要说他们是杀人凶手,这个……您那连襟是不是冤枉人了?” 王平说话语气倒是客气,然说出的话直指县台的连襟朱长松,丝毫不留情面,张敬林很是尴尬。 王平摆明要替自己的小舅子挣回一口气,张敬林心里对他有忌惮,也不太敢拂逆他的意思。况且自己这个连襟,他势必要压着他一些的,一则么,他那小姨子确实花容月貌活儿也好,他想要继续和她鱼水情深,这朱长松就不能太有势,二则么,他这个连襟阴狠着呢,倘若让他得了势,说不上他就会背后给他下绊子。 “他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肚子里没有多少东西,哪里就会断案了?一会儿还得师爷你帮本县明断是非。” “大人您抬举,小吏也就是给您端茶倒水跑跑腿,断案的事,还得您的火眼金睛。” 这几招太极打的,甚是圆滑。 曲小白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从口型上也辨出了个大概。 不大会儿陈九和朱长松都换好了衣裳,重新回到衙堂里来,两个都成了乌眼鸡似的,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肯服输。 张敬林瞪他两个一眼,一拍惊堂木:“升堂!” 左右的衙役立时昂首挺胸站好,口中喝着“威武”,倒也有几分威风。 曲小白伏在地上,低垂螓首,瑟瑟发抖,等着张敬林问话,张敬林也不客气,开口就问她可认识死者,与死者是什么关系,曲小白照实回答,不认识,没关系。 说完,不忘了大呼冤枉,暗中却将目光投向了陈九。 陈九因为一边腿不敢吃劲儿,只能单腿站立,眼睛却是不离曲小白,曲小白求助的目光向他瞥过来,他心里就像着了火一样,迫不及待道:“太爷,属下有事情回禀。” “什么事?与案子有关就说,无关就稍后再说。”张敬林以为他是要说和朱长松的事情,便挡了一下。 陈九说道:“太爷,就是和案子有关的事情。” “那你赶紧说来听听。” “太爷,属下昨夜去抓捕朱先生说的这两个人,在村里听说了一件事。这杨曲氏,前几天被大嫂朱桂花诬陷,和她的傻子相公平白挨了一顿毒打,险些儿打死,杨曲氏为了活命,逃跑的时候误伤了朱桂花。太爷,您道这朱桂花是谁?他可是咱们朱先生的亲妹子!” 到底是有些办案经验的,陈九叙述事件十分有技巧。 “那,所以呢?你说这件事,是和本案有什么关系?” “太爷,难道您还想不明白吗,朱桂花受了伤,对杨曲氏怀恨在心,意欲报复,所以就去找了自己的兄长给自己出气。但杨曲氏也没有什么过错,咱们的朱先生没办法下手,这个时候,恰巧就出了这么个案子,于是乎,咱们的朱先生就借题发挥,把一桩溺水的案子,栽赃在了杨曲氏夫妇头上。” 陈九也想过了,朱长松是县台的连襟,他想要撼动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他不会轻易出手,所以,他就把朱长贵朱长联的死说成了溺水,而不是他杀。但又不能这么便宜他,于是他又往他头上渲染了一些无足轻重的罪名。 第二十七章 是谁在救她? 朱长松自然是不肯的,怒目圆睁地斥道:“陈九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里是公堂,可不是你公报私仇的地方!我平时是和你不睦,可你也不用这么卑鄙地急着置我于死地吧?” 陈九冷笑:“朱先生若是没有做过,又何必这么火冒三丈呢?没做过的事太爷自然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张敬林十分头疼。 两个都是他暂时不能动的人,又都是这么不识时务的人。 张敬林一拍惊堂木:“行了!本县已经明白了。朱长松,你说这两个人是杀人凶手,那你可有人证物证?” 张敬林看样子是真生气了,朱长松和陈九不由都有些收敛气势,朱长松说道:“太爷,仵作已经验明,死者是先被重物所击,才又坠落水中的。当时是夜里,落水的地方方圆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是他们二人又是谁?” 曲小白伏在地上,看陈九那样子也说不出个三四五六来,只能自己上了,“太爷,关于案子,民妇有话说,请太爷准允。” 大凉朝犯人没有权利申辩,只能官爷问什么答什么,原主曲小白没有经历过,不懂,现在的曲小白更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此话一出,不用县台吩咐,就只见两边冲上来两个衙役,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上来就要掌嘴。 蒲扇大的巴掌眼看就要到脸颊,曲小白也愣了。 都说衙门口朝南开,没有银子别进来,她是因为没有给县台银子么?可她还没有机会给,这就要开打么? 这一巴掌下去,不要命也得把她的脸给打肿了呀。 说时迟,那时快,巴掌裹着风下来,一边蜷缩着的杨凌整个身子都撞了过来,将那名抡巴掌的衙役撞出去一丈多远,趔趄了一下,才站稳了。 杨凌拼命摇头,脸都胀红了,曲小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握着杨凌被绳索勒得发红的手安抚他,一边继续申辩:“小妇人不明白,大人为何无缘无故就让人掌小妇人的嘴?大人难道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小妇人吗?” 不等县台开口,陈九便跟她解释:“杨曲氏,你没上过堂,不知道过堂的规矩,大人不问,犯人是不允许说话的。说话先要掌嘴三十。” “可小妇人顶多算是嫌疑人,还没有定罪,怎么能以犯人论处?”曲小白据理力争。也可以说,她在跟这帮子不讲理的古人抠字眼儿。 “她说的也有道理,大人,您要不先听听她怎么说?”师爷眼尾余光瞄了一眼曲小白,顺带也瞄了一眼地上的杨凌,微笑着说道。 曲小白万没想到,这大堂里这么多的人,替她开罪的却是这个素昧平生的师爷。连陈九都没有替她开脱呢。 县台张敬林很听王平的话,用威严的语气说道:“好,杨曲氏,你想说什么,且说一说。” 机会难得,曲小白废话也不再多讲,直奔主题:“县台大人,案发那一夜,小妇人和我的傻夫君因为挨了打,浑身疼得不能动,都下不来炕了,又何谈去杀人呢?再者,大人看小妇人这身子骨,又哪里能杀得了人?小妇人是冤枉的,请大人明察。” 朱长松指着她骂道:“你冤枉?杨曲氏,不是你又是谁!我那两个兄弟,约好了去找你算账的,却在你家的附近出了事,你又怎敢说没见过他们两个?” “朱先生口口声声说我见过死者,杀了死者,那敢问朱先生,我是在哪里见过死者,又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法什么样的凶器杀了死者的?朱先生,断案可不是靠臆测的,人命关天,若是冤枉了好人,让凶手逍遥法外,那岂不是有损县台大人威名?” “这……”朱长松被曲小白堵得张口结舌,想要再以他的推论为据,却又被曲小白一句“臆测”将他的思路堵死。 曲小白冷笑一声,说道:“大人,朱先生因为妹妹的事对我有些成见,我可以理解,但我的确没有见过那两个所谓去找我算账的人,更没有杀过人。还请大人将案子再详查。” 朱长松没有指证她的有力证据,她同样也没有有力的证据自证清白,这是个问题。端看县台怎么判断了。 张敬林看看曲小白,又偷瞄了一眼师爷王平,见王平没有什么反应,便道:“既然杨曲氏抵不认罪,长松的证据又不足以证明杨曲氏杀人,那就暂时收监,等有了确凿的证据再审。” 这还不算是最坏的结果,但也不是什么好结果,进了大牢,他们要怎么对她和傻子,那就再也不是她能说得了算的了。虽然事情很棘手,但曲小白却是出奇地冷静,她还在想,这件事情还有什么漏洞,可以让她和傻子起死回生的漏洞。 她没有想出来,张敬林就命令:“来人呀,将杨凌和杨曲氏收押至牢房之中。”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响起一道声音:“大人且慢。” 四个字响起,曲小白眼前飘过了四个字:刀下留人。 虽然并不确定这个人是为什么而来,但就跟影视剧里的情节一样,千钧一发之际总会有人救主人公于生死危难。曲小白心里多希望这就是那个所谓的什么大礼包,救她出苦海。 毕竟来都来了,总不能老天让她来就是为了给这个世界添一座新坟吧? 一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往外看,曲小白也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外看,只见外面走进来一个人,那人穿着不俗,看打扮形容,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管家之类的。 那人径直往堂上走,看也不看曲小白和两边衙役一眼,张敬林不由蹙眉:“你是何人?” 看县台也不认识这人,衙役便要上去拦人,但那人冷冷朝他们一瞥,他们便有些犹疑了。 那目光太过凛冽! 走到张敬林的案几前,那人从广袖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张敬林,态度甚至比张敬林更倨傲:“家主人差我来给张大人送一封信,请张大人启阅。” 南平县因为有驻军,一向藏龙卧虎,而且这人身上的气势太过强势,张敬林一时也没敢说什么,接了书信,打开来,只扫了一眼,便立马站起身来,抱拳施礼:“原来您是慕将军家的人,敢问怎么称呼?” “我不过是将军家里的一个下人,称呼什么的,就算了。张大人,将军的证词在此,要怎么判案,您看着办吧。告辞。” 那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但张敬林和一众衙役们看得愣怔,曲小白也是一头雾水。 慕将军?什么人?什么证词? 堂上的张敬林忽然一拍惊堂木,语气威沉:“杨曲氏,既然慕将军证明这两个人是喝醉了落水,那就没你什么事了,你赶紧带你的夫君离开吧。” 事情反转太过突然,曲小白愣了。为什么会杀出来个慕将军解救她?慕将军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救她? 或者,是和杨凌认识? 可杨凌他是个傻子呀……曲小白不由去打量杨凌。杨凌仍旧蜷缩在地上,因为挣扎,手脖子上都是血道子,脸也急得胀红。 怎么瞧,也不像是会认识将军的样子。 朱长松却是急了,“大人,就算现在还没有定罪,那她也是嫌犯,怎么能就这么就放她离开呢?” 这个连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敬林对他已经忍无可忍,怒道:“已经有人把证据呈上来,证明那二人死于酒后失足溺水,朱长松,你难道要为了一己私怨,诬陷无辜之人吗?” 张敬林的脸黑得锅底似的,朱长松毕竟不过小小笔吏,也不敢太造次,“不敢。既然大人已有明断,属下遵听大人的。” 张敬林瞥了一眼还在发怔的曲小白,心里也疑惑,这小娘子和傻子,到底和慕将军有没有关系呢?瞧着这寒酸样子可不像是有,可慕将军为她和傻子专门写了书信来,若不是关系不一般,怎么可能费心亲笔写书信?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就完了。 “怎么,你还不走?”张敬林问了一声。 “啊……走,走。” 曲小白醒过神来,下意识地应了两声,赶紧去解杨凌身上的绳子,绳子打结的手法却是挺特殊的,她半天也没解的开,张敬林命衙役道:“你们,赶紧去把傻子的绳索解开。” 衙役走过来,刚要弯腰去解,却见师爷王平也走了过来,弯下腰,亲自给杨凌解绳索,“杨曲氏,慕将军是你的什么人呐?” 曲小白脑子里心念电转,说道:“师爷,慕将军为小妇人澄清冤屈,说明他是一个心存正义热心肠的人,与他和小妇人是什么关系无关。你说是不是,师爷?” 曲小白没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王平的眸色微深,“这倒是。慕将军镇守边疆,为国为民,自然是一个心存正义的人。咱们南平县因为有他在,才得以不被狄夷骚扰,百姓们也算是安居乐业,如果见了慕将军,请代太爷向他致谢吧。” 第二十八章 巧合?还是人为的巧合? 曲小白点点头,“身为将军,这是他该尽的职责,不过,如果见到他,我会转达师爷和太爷的意思的。” 这位慕将军是何人她都还不知道呢,不过也难保以后遇不到,所以她这拉大旗扯虎皮的话也不算是谎言吧。 杨凌手脚的绳索被解开,口中的抹布也被曲小白拿掉了,他呜呜着就往曲小白怀里扎,以表冤屈。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一个大男人往女人怀里扎,还是个蛮漂亮的女人,有人眼红有人酸,还有人恨不能把杨凌给踹开,替他来。 曲小白轻拍杨凌后背,温声安抚他:“凌哥哥,没事了,咱们先离开这里,回家。” 曲小白搀着杨凌站起来,福身向张敬林一礼,又向王平一礼,在朱长松恨毒的目光和众人猜测的目光中,缓步出了衙堂的大门。 外面围着的人仍旧没有散,指指点点的,说什么的都有,曲小白和杨凌走到牛车前,跟杨二河打招呼:“二河哥,我们没事了,麻烦你载我们回家吧。” 杨二河露出憨厚的笑容:“没事就好,上车,咱们走。” 曲小白先让杨凌上车,她待杨凌上去了,才要上车,就看见陈九从衙堂追了出来,“曲小白,你先别走!” 陈九急切地喊了一声,一瘸一拐朝牛车跑过来。 陈九方才在衙堂并没有真正地要帮自己脱罪,甚至,在最后的关头,县台张敬林要将她和杨凌收监,他都没有出来帮助她说一句话。 曲小白已经很清楚他怀的是什么样的鬼心思。 只有将她收监,他才能有充分的理由和机会接近她,玩弄她。 曲小白的目光一瞬变得幽冷。 陈九追到车前,疼得已经龇牙咧嘴,“那个,曲姑娘,虽然暂时没事了,难保那个杨兴茂和朱家不再找你的麻烦,依我之见……” 曲小白打断了他,淡然地看着他:“依你之见该如何呢?” 陈九一怔,这个小妇人现在这种淡然淡定的表情,哪里是昨夜那个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向他求助的女人? 一怔之后,陈九还是说道:“这件事很麻烦,咱们还是找个地方详谈吧。” 曲小白正要打听那个慕将军的事情,总不能平白受了人家的恩情,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思回报吧?她可不是个爱欠人情的人。于是她笑着道:“好啊。去哪里谈?” 陈九本以为她会拒绝,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要么她就是个太单纯的女人,要么,她就是个小娼妇故意给当让他上。 “那就……惠春楼吧。早上正好我被朱长松那厮搅扰得没吃饱,再去吃点东西。” 曲小白点点头:“好啊。不过,县城我不太熟悉,还请九哥带路。” 她回头对杨二河道:“二河哥,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杨凌,我去去就回。”顺带又安抚了一下杨凌:“凌哥哥,我很快就会回来,给你带蜜饯,你跟二河哥好好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知道吗?” 杨凌怎么可能放她一个人去赴险?她话没说完他就跳下了车,一把抱住她的小细胳膊,“不,怕。一起。” 曲小白无奈地看向陈九,面露尴尬:“九哥,你看,要不带上他吧。” 陈九想着,一个傻子,到时候弄点好吃的就打发了,于是应允:“没事,让他跟着吧。”这样也显得他胸怀坦荡是不是? 惠春楼在县衙后面的第三条街上,陈九伤得走路不便,于是又征用了杨二河的牛车载他们过去。 曲小白坐在车上,脑子里一直在想那位慕将军到底是何人,又为什么会出手救她,难道是真的看见了那两个人酒醉落水? 既然看见了,又为什么不去施救? 况他深更半夜去那荒郊野外做什么?可见是在撒谎。 可是为什么要撒谎,只为救她呢? 想来想去,她只认识一个姓慕的人,就是那日在君子楼给他唱曲儿赚了他五百两银子的慕南云。 那日她就疑心,一首曲子罢了,唱得再好听,也值不了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但她又想不出他为什么会给她那么多的银子。她既没有绾然的姿色,也没有其他可以值得他瞧上的东西。 她越想越觉得这里面的问题很麻烦,叹了一声,猛一抬头,恍惚看见一缕月白衣袂飘过,和先前在衙门口看见的一般模样,她揉了揉眼睛,却又不见那一抹月白。 “莫不是一夜没睡,眼睛花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揉了揉疲倦酸涩的双眼。 “妹子你说什么?”从曲姑娘到妹子,陈九用了过半条街的时间。 曲小白也没在意他称呼她什么,只随口应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陈九献殷勤:“那你躺下睡会儿吧。” 车上很挤,她若是躺下,势必要躺到他的身边。丫挺的,净想占便宜了。曲小白在心里骂了一句。她顺手把杨凌往身前一拽,把他的一双大长腿摆直了,枕到了他的腿上,“凌哥哥,我枕着你的腿睡一会儿。你不要闹我。” 杨凌那一双大长腿,就横亘在了曲小白和陈九两人中间。 杨凌心里偷乐,陈九的眼睛里却都冒出了火光,却又不能发作。也不知为什么,他以前对别的女人,都是不听话就用强,对曲小白,他却不想那么干。 他想要先征服曲小白的心,再征服她的身体。陈九也看过戏里那些男男女女两情相悦约会黄昏后的戏码,以前他觉得那很扯淡,男人女人,就床上那点子事呗,搞那些虚的都是脑子有水。 但现在他觉得,那戏里的爱情,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他想要和曲小白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当然,最终的目的,还是要睡到曲小白。且越快越好,他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身体了。 曲小白只是闭眼小憩,她现在也没心思睡觉。很快到了惠春楼,她和杨凌先下车,正准备来扶陈九,杨二河已经代劳。 曲小白朝他笑了笑,心里想,这是个很聪明的青年。顺便她就把杨二河也邀请进了酒楼。 惠春楼是兼营酒楼与客栈生意的,陈九以前经常带女人来,吃完了饭,直接去后院的客房。简直不能再方便。 “掌柜,给爷找个静一点的包间,爷要和姑娘谈事情。另外,给这个车夫弄点酒菜,让他在楼下吃酒。”既然是曲小白邀请的人,他总不能在曲小白面前丢了人。 尼玛的谈个狗屁的事情,估计这姑娘又要遭殃。掌柜心里这样想,脸上却陪着笑:“好嘞,楼上左边最里一间,再安静不过,九爷,您请。” 曲小白看那掌柜用一种“可惜了”的眼神瞧着她,心中自然明白这是个什么局,但她并不害怕,她可不是那些容易被欺负的姑娘。 凭陈九,她还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陈九欲让她扶,她一闪身,闪到了杨凌身后,惊道:“呀,凌哥哥,你的脚腕怎么出血了?定是刚才被绳索磨的,我扶你吧。” 陈九暗暗磨牙,掌柜机灵,忙上去搀扶住他,“九爷,您这是怎么着了?看样子伤得不轻啊。您慢点儿。” 提起这伤,陈九就满腹怒火:“还不是被那狗娘养的朱长松害的!” “九爷,他哪打得过您呀?您是开玩笑的吧?” “开玩笑?九爷跟你开得着吗?狗日的,下次别犯在爷的手上,不然,爷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话间,已经上了二楼,沿着回廊往左走,曲小白装模作样地搀着杨凌,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伺她,那目光虽无害,却难缠得紧。一抬头,可不么,对面的回廊上,正站着位翩翩公子,白衣墨发,手执折扇,朝她这边看着。 竟是慕南云。 曲小白现在确定,她在衙门口和街上看见的那月白的衣袂,不是眼花,她确确实实看见了,就是这位慕南云慕公子。 那个付了她五百两银子的冤大头。 巧合?还是人为的巧合? 曲小白心头闪过一丝凝重。但总不能装作不认识,她落落大方地朝慕南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和他的交情,也就是点头一笑的交情吧。她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集。这个人的眼神中,透着复杂。 慕南云也朝她点头微笑,没有说什么。 很快到了掌柜推荐的雅间,她掀帘进去,将慕南云的目光隔在了帘子外。 陈九也看见了慕南云,进了雅间之后,他就开口问道:“妹子,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曲小白摇摇头:“不认识。” 陈九道:“这种小白脸子,最是坏心眼,妹子可别被他的模样给骗了,就是一披着羊皮的狼!” 曲小白点头。心里却在想,你们不过半斤八两罢了。那慕南云,常常出入窑子,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人,你呢,就更不是什么好人了。 陈九的屁股蛋子不能坐椅子,掌柜便和伙计抬了一个软榻来,他侧身歪在榻上。饭桌也换成了案几,搁在他面前。 第二十九章 妹子,救救哥 掌柜很快上了几个店里的招牌菜菜,又端了一壶酒来。 曲小白牵着杨凌的手,在他对面坐了,斟了两杯酒,款款而笑,“九哥,今日要多谢你帮我和我的夫君,这顿酒,算我请。我先敬你一杯。” “诶,妹子,你日子也不容易,怎么能让你破费呢。九哥请,你不要和九哥争。”陈九脸上的笑很猥琐,让人很恶心。 曲小白心道,真当我要和你争呢,你请就你请呗。 她刚要把那杯酒往唇边送,杨凌忽然就发怒,一巴掌打翻了那杯酒,“不喝酒!” 曲小白讪讪而笑:“九哥,您别在意,他人傻,脾气大,我劝劝他。” 她拉起杨凌的手,扯着他就到了门外,有些愠怒:“你怎么回事?干嘛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杨凌撅着嘴,一副冤屈模样:“不喝酒,喝酒,不好。” 曲小白真见不得他这个卖萌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脸上浮起点温和的笑意,语气也放得柔和:“你放心,我不会多喝的,就是走个过场。我有些话要问他,喝酒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乖乖的,别再犯傻了。” “哦。”杨凌不太高兴地顺从了她的意思。 再次回到屋里,陈九已经又斟好了一杯酒,搁在曲小白的面前,曲小白的眸光在酒杯中扫过,眸中一闪而过冷然。 这酒的颜色,分明比方才那一杯浊了些。虽然只是很轻微的浊,还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杨凌的目光也在酒杯上掠过,眸底是不易让人察觉的幽深凛冽。 陈九笑容可掬:“妹子,你对傻子夫君可真是好,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善良的人,换做是旁的女人,早就把傻子扔下不管,去找能给她好日子的男人了。” 曲小白笑笑:“杨家人欺负我的时候,凌哥哥一直都护着我,我这个时候怎么能抛下他不管呢?况且,他也不是傻,他就是太憨厚,太单纯。” 曲小白这话说得太甜,杨凌都忍不住笑意,嘴角微微勾起来了,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能笑,于是努力憋笑。 陈九端起酒杯来,眼睛里隐着猥琐:“妹子,九哥难得遇见你这么好的人,九哥真是相见恨晚,这一杯酒,一定要喝。” 为免杨凌再把酒打翻了,他还特意撕了条鸡腿放在杨凌面前的碟子里,“来,杨凌兄弟,你吃鸡腿。” 一只鸡腿就想把他打发了?想得也太简单了。 杨凌忽然探手将曲小白手中的酒夺了下来,嘟囔了一句:“我也要喝。” 陈九忙阻拦,“杨兄弟,这杯是你媳妇的,我的这杯给你。” 杨凌一副不疑有他的表情,接了陈九手中的酒就往嘴里灌,“咳咳……”杨凌眼泪都呛了出来,“辣,辣!” 曲小白瞧着他蹦跳着,伸着舌头喊辣的模样,忍不住发笑,“傻子,那是酒,当然辣了。” 陈九也笑了:“你还说他不傻。” “快,吃个鸡腿,吃了鸡腿就不辣了。”曲小白把碟子里的鸡腿拿起来,递给杨凌,看他吃了几口,表情好多了,这才回过头来,含笑瞧着陈九,道:“他不是没喝过酒么?九哥,你别见怪,我的这杯给你喝吧。” “哎,不用不用,你喝就行,我再倒也是一样的。”那杯酒里有什么文章,他再清楚不过。 “九哥,你是嫌弃我么?这杯子我没有用过的。” 曲小白娇嗔的模样,让陈九口干舌燥一阵发热,不由自主就捏住了曲小白端着酒杯的手,等到反应过来时,曲小白已经将一杯酒全数灌进了他的肚子里。 杨凌看着陈九的爪子捏着曲小白,恨不能把他的爪子捏碎,但曲小白把酒灌进陈九的肚子里的举动让他忍着没有出手。 他这个小媳妇,心可黑着呢。这说明,她已经发现了酒有问题。 陈九后悔不迭,但酒已入喉,吐都来不及了! 不过,好在那酒只是春酒,里面不是别的药,喝了也不会对身体有太大的伤害。陈九忍着,没有让自己露出破绽。 曲小白又给他的杯中斟满酒,说道:“九哥,看来,杨家人和朱家的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以后,还得请您多多照应才是。” 陈九拍胸脯:“这个你放心,有九哥在,那朱长松和杨兴茂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他往前凑了凑,一张被打得酱油铺似的脸靠近曲小白,“妹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敢这么说吗?” 曲小白不着痕迹地往后让了让,避开他那张臭嘴,“为……为什么呀?” “因为,我姐夫是师爷呀。你看见没,那县台都要敬我姐夫三分,今天判案,他一直都在看我姐夫的眼色呢。你别看朱长松是县台的连襟,县台还不是没有给他半分情面?” 曲小白状若纳闷:“啊?这是为什么?” “我再跟你说个秘密,那县台是个老色鬼,他呀,妻妾好几个,却还是对朱长松的老婆,他的小姨子起了色心,他那小姨子长得漂亮,而且也不是个好货,他们两个一拍即合,暗地里可没有少做过那事。” 曲小白脸上淡淡然,“哦”了一声。 陈九以为她没有听懂,才表现得这么淡然,又往前凑了凑,“妹子,你是不是不懂九哥说的话呀?也是,你这夫君,他是个傻子,你定然还没有和他同过房。我说的,就是县台和他的小姨子,他们两个,睡觉。你懂了吗?” 想到她可能还是个雏,陈九心里就痒痒的。那杯药酒下肚,也已经有片刻了,酒催药性,很快就让他的身体发热。他更是受不住了。 曲小白瞧着他一副要发作的样子,晓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将话题往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上引:“那个,九哥,我是问,县台为什么怕师爷啊?难道说,师爷和慕将军有关系?” “嗐,他们有什么关系呀?我姐夫,确实是有后台的,他的后台,在京中,但绝不是慕将军。对了,妹子,说起来,我要问你,你是怎么认识这慕将军的?他竟然肯出面帮你,你们关系匪浅呀。” “哪里,我和他只是一面之缘罢了。他帮我,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可能,他是看我被人冤枉,才出手相救的?毕竟,他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眼里揉不揉得下沙子,她也不知道,毕竟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慕将军是何方神圣。这么说,只是为了勾陈九的话罢了。 “妹子,若你和他只有一面之缘,我劝你也要小心,不要因为他救了你你就相信他是个好人。” 曲小白惊讶:“怎么,慕将军不是个好人吗?我可是听说,他戍守边疆,为国为民立了许多功劳呢。” 陈九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嗐,他就是个监军,就是出身好。他老子是镇远将军,他是镇远将军的小儿子,仗着他老子的军功,封了个戍边军监军,他哪里有什么军功?到南平的这几年,他都是斗鸡遛狗泡窑子,哪里干过一件正事?” “我听说的和九哥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呀。我真的听说,他打仗很勇猛,有勇有谋的。” “你听的肯定是谣言啊。你知道我听谁说的吗?我姐夫!我姐夫的本事大得很呢,连县台老爷都得礼敬他三分呀。他说的话能有假吗?你不要被谣言骗了。以后,那慕南云要是仗着救了你来要挟你,你千万离他远一些!” 慕南云三个字入耳,和先前在君子楼遇见的那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影像就重叠在了一起。 果然是他! 他到底有什么图谋? 曲小白百思不得其解,脑海中搜索原主的记忆,没有任何关于慕南云的记忆。这可就奇了怪了。 那么,是对杨凌有什么图谋? 可那个在大口啃着鸡腿的傻子,他能有什么让一个将军图谋的? 慕南云就在对面的雅间里,她不知道他今日来这里是不是为了她,其实她很想过去会一会他。但直觉告诉她,应该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最好还是不要和这个人接触。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点不想惹事,一点也不想结交权贵,就想能经营好自己的生活,过点舒心的日子。 陈九喝下的药酒药效一点点增大,不过是转瞬间的工夫,他已经热得脸胀红,连脖子都成了红色。 他迫不及待地解开了衣襟,露出白花花的胸脯,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朝着曲小白走了过来。 杨凌闪到曲小白的身边,“媳妇,走,走。” 眸光里,却闪过一抹狠厉。藏在身后的一只手,已经呈鹰爪状,如果陈九扑了上来,后果可想而知。 曲小白没有瞧见杨凌的动作,她却先于他动作。 她拉着杨凌往边上一闪,冷冷看着陈九,陈九眼睛里燃着火焰一般,已经失去了理智,“妹子,哥受不了了,救救哥,只有你能救哥。你别害怕,哥会对你温柔的。”他嘴里说着肮脏的话,一个熊扑,朝着曲小白扑了过来。 第三十章 凌哥哥,你说咱们怎么整治他? 曲小白一个手刀,砍在了陈九的后脖颈上,只一下,便将他给放倒了。 杨凌背后的手缓缓放松,最终,他没有出手。 “凌哥哥,这是个坏人,你说,咱们该怎么整治他?”曲小白恨恨地朝着陈九吐了一口唾沫。 杨凌一脸茫然,实际上,心里不知道有多期待看看曲小白的手段。 曲小白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从软榻上把毯子拿了过来,把陈九一包,包了个结结实实,最后还从身上把系裙子的丝绦给解了下来。 “新买的丝绦呢,捆了你就不能用了,可惜了的。凌哥哥,你来。” 杨凌俯下身来,蹲在她面前,“唔。” “你能不能扛得动他?” 杨凌点点头。 “现在店里的大堂没有人,一会儿,我过去引开掌柜和伙计,你就扛着他下楼,扛到二河哥的牛车上去,不要被人发现了,听懂没?” 杨凌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曲小白还是不放心,让他再复述一遍,他重复她的话:“扛着,上牛车,不让人看见。” “嗯,对了,就是这样。” 曲小白闪身到门口,推开门,将帘子挑开一点缝,看看对面的雅间没有什么动静,回廊上也没有人走动,朝杨凌做了个“走吧”的手势,她先一步推开门下楼去了。 楼下,店掌柜正在柜台里翻账本,有一个小伙计在擦桌子,见曲小白下来,掌柜的笑呵呵上前,“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那些菜吃着不太合口味,能不能去你们后厨看看,有什么合口味的菜呀?” 掌柜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客官,小店没有让人进后厨的先例呀。” “或者,是你们后厨卫生搞的不好,怕被人看见么?” “这倒不是,小店保证您吃进口的饭菜都是干干净净的,您要是不相信,就跟在下去后厨看看吧。” 马上就要到吃饭的点儿了,掌柜不想惹什么麻烦,只好答应了曲小白的要求。 曲小白又道:“小伙计,你去帮我到外面买一斤樱桃吧,忽然很想吃樱桃了。” 小伙计看掌柜的眼色,掌柜无奈,从袖中摸出一串铜板,递给他,“快去快回,给这位贵客挑好的买。” 他将“贵客”二字咬得甚重,很显然,是瞧不上曲小白这作派了。他心里想着,饶他还替她觉得可惜来的,原来她也不过是个贱兮兮的货色。 曲小白自然瞧出了他心中所想,这都无所谓,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够了。 小伙计拿着铜板去了,她随掌柜往后厨走去,还回头瞥了一眼二楼雅间。这个位置,她已经瞧不见刚才吃饭的雅间。 楼上,杨凌冷眼看着地上死狗一般的陈九,鄙夷地踢了一脚,那一脚是奔着他的昏睡穴去的。然后,他闪身到门口。 他能看见回廊的对面,慕南云所在的那间包间里,帘子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眸光里闪过一抹幽深,回头将陈九扛在了肩上,没有走门,而是闪身到了窗下。 推开窗,看看外面,是一条没有人的胡同,他轻轻一跃,从窗子里跳了下来,落地时轻得像是狸猫一般,悄无声息。 胡同里很幽静,他扛着陈九走出了胡同,转到酒楼停放车马的地方,找到了杨二河的牛车,将陈九扔在了车上,顺便用毡布把他给盖上了。 他则是坐在了车辕处,优哉游哉地等着曲小白和杨二河出来。 很快,曲小白就从酒楼里出来了,手里还托着一包红艳艳的樱桃。杨二河在她后面跟着,出来之后直奔牛车,曲小白看见杨凌坐在车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附耳小声:“被人发现没?” 杨凌傻呵呵一笑,摇头。 “干的真棒,奖你吃樱桃。”她把樱桃塞在杨凌的手上,笑眯眯的,跳上了牛车,“二河哥,现在麻烦你再去一趟县衙,我还有点事。” 杨二河不是个多话的人,她都给了那么多的银子,跑一趟县衙也没有什么的。 他坐到了牛车前面,赶车离开了酒楼,往县衙驶去。 “二河哥,咱们去县衙的后门,不要去前面了。”曲小白又嘱了一句。 杨二河终于忍不住,道:“杨凌弟妹,恕我多说一句,那县衙,可不是咱们能进的地方,如今既然没有事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二河哥,我晓得的。你放心好了,我真的是有点事情,办完了咱们就回去。” 杨二河没有再说什么,赶着车吱吱呀呀往县衙后门绕。 县衙不是什么人都敢靠近的地方,这话对。后门处,空无一人,杨二河把车靠着一片树荫停下了,曲小白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铜板,说道:“二河哥,刚才饭也没有吃成,眼看这也快到中午了,你去买几个包子,咱们一会儿回去的路上吃,好不好?” 杨二河疑惑地瞄了曲小白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多说话,接了银子,“那好,我去去就回。”这小媳妇子,瞧着鬼头鬼脑的,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但他不是多事的人,就没有多问。 拴好了牛,他便出了巷子。 曲小白看他走远了,拉着杨凌跳下了车,问他:“凌哥哥,爬墙你很在行的,是吧?”她印象里他就干些爬墙爬树的在行。 杨凌点点头:“嗯。” “你背着他,能爬得上去县衙后院的墙吗?” 杨凌抬眼瞧了一眼县衙的高墙,又点了点头:“能。” “好,那你扛着他,咱们翻墙进县衙。” 县衙的墙外,有一株歪脖子槐树,曲小白跑到歪脖子树下,动作利落地爬了上去,坐在树杈上朝院里看,只见院子里亭台楼阁,香花碧草,十分好看,快到吃饭的时间,院子里的人都在忙碌着,花园里没有人。 她朝杨凌招招手。 杨凌一手把陈九夹在腋下,一手攀着树,没费什么力气就爬了上去,曲小白露齿一笑:“凌哥哥,你真棒。” 你真会哄傻子。 “这会儿没人,咱们下去,注意,别弄出动静。” 她攀着树枝,小心翼翼地站到了墙头上,墙头很高,她往下望一眼,目测要有近两丈高,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她虽会些拳脚的功夫,却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过。 她正害怕着,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腾云驾雾一般,就朝地上落去,待缓过神来,才发现是在杨凌的手中! 杨凌一手夹了陈九,一手正握着她的小蛮腰,冲着她傻呵呵地笑,露出一口的白牙。 曲小白很是惊喜,“凌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对于杨凌,她真是从不吝夸奖。 在她看来,一个傻子能干点事情那就值得夸奖。就跟小朋友学本领一样,学会一样本领,哪怕是会说一句礼貌用语,那都是值得夸奖的。 原主的记忆里,这杨凌就会爬高蹦低的,爬个墙也没什么,曲小白没有多想。毕竟傻子以前做过的傻事太多了,多到她想把他当成正常人都不易。 “小点声,咱们现在去那里。不要被人发现了。”曲小白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手指了指院中屋舍。 她呼出的气温温的,软软的,缭绕在耳际,杨凌一时竟心旌摇曳不能自已,耳根发烫了。 也不知耳根红没红,她发现没有。 杨凌忙屏气凝神。 曲小白还真没发现。她拉着他的手,他夹着陈九,两个人沿着墙角往前摸。 青天白日的,小丫头也忒胆大了些。不过,这样的小丫头,恁的让他喜欢。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的怂包蛋子了! 顺着墙根走到最后一进院子,两人一猫腰,缩到了屋山下,曲小白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拉着他,沿着屋角往前走。 前面廊檐下几个小丫鬟正捧着食盒往屋里走。曲小白赶紧躲了回来,“丫挺的,来的真不是时候。” 杨凌在她后面,摇了摇她的手,她回头问:“怎么?” 他把手从她手中挣脱出来,从地上捡了一把小石子,嘿嘿一笑。 曲小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表示可行。 一把小石子,从手中飞出,嗖嗖几声,全部命中,几个小丫鬟全都倒地,晕了过去。 曲小白露出得意的笑容,“凌哥哥,你这一手可太厉害了,回头一定要教给我。” “嗯。”杨凌的声音有些大,曲小白忙又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拉着他转过屋角,跳到廊檐下的回廊里,溜着墙根来到窗下。 因为天气微微有些热,窗户半开着,曲小白小心翼翼抬头,顺着窗缝往里看,只见一个二十郎当岁的美貌妇人,坐在桌前,正用蔻丹染着指甲,蔻丹颜色鲜红,她的手葱白一般,搭配起来宛若白雪红梅,蔚为好看。 “擦,县太爷好艳福。”曲小白低声嘟囔了一句,撇撇嘴,拉着杨凌继续往前走,来到门边,她示意杨凌把陈九放下来,解开了丝绦,一个手刀拍在了陈九后脖颈子上,陈九吃痛,咬着牙醒来。 曲小白不等他缓过神来,就将他塞到了门里边。 第三十一章 他应该不懂 曲小白趴在门边瞧着。 陈九揉着后脑勺,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打量了一眼屋子,只觉幽淡的脂粉香扑鼻,好闻得不得了,再抬眼,就看见了县台家的小妾。 此时的陈九,身体里的药效正发挥到了极致,一双眼赤红如兽,看见了县台的小妾,也辨不出她是哪位,只觉得她香软可口,甚好下手,一个狼扑,就奔向那小妾。 嘴里还喊着:“妹子,哥哥来了。来,让哥哥摸摸。” 小妾发出惊恐的喊声,“啊,你……你是什么人!不要过来!” 院子里现在有的是人,不用担心小妾会被陈九侮辱。可惜的是不能留下来看好戏,曲小白颇为遗憾地拉着杨凌,快速地离开了“作案现场”,溜着墙根跑到院墙下,爬上墙头,翻了出去。 外面巷子里依旧无人,曲小白抑制不住内心的狂笑,吃吃地笑出了声,她看着傻笑的杨凌,遗憾又多一重:“唉,凌哥哥,可惜你是个傻子,不能体会我此时心情。呵呵哈哈哈……太他娘的爽了!” 杨凌眸底一丝抽搐。丫头,你太恶趣味。 其实真想跟着她一起傻笑。 回到停牛车的地方,刚好杨二河买包子回来,看见他俩一个大笑一个傻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笑什么呀?” “没,没什么,二河哥,就是一条疯狗在追一条母狗。”话落发现自己说的粗俗,忙干咳一声,掩饰尴尬:“那个,二河哥,咱们回家吧。” 杨二河人憨厚,没好意思笑话曲小白,一旁的杨凌默默地爬上牛车,忍住了没有去教训这个如今什么粗俗话都能信口胡说的丫头。 曲小白也讪讪地上了牛车,杨二河解下了缰绳,吆喝了一声,黄牛缓慢地走了起来,牛车吱吱呀呀前行。 路过县城的一条商铺街,曲小白又下车去买了几丈布,以及一些生活所需品,顺便又观望了一下县城商铺的格局和生意套路,最后才坐上牛车往家赶。 她实在是太累了,一上车,就伏在杨凌腿上睡着了。 初到这个世界,经历了种种变故,最初的不安已经淡化不少,她睡着的时候不再是不安的模样。 杨凌瞧着她秀气的睡颜,浮在眼眸表面的傻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目光。虽然那双眸子太过凌厉冷漠,但对着她的时候,的确可以称得上柔和了。 一直睡到回到村子郊外,曲小白才醒来。她没有再选择绕路,而是光明正大地走村子的大路。 杨二河要送他们回住处,她拒绝了,把东西打包好了,让杨凌背着,她和杨凌肩并肩缓缓而行。 村子里的人可都在等着那件事的结果呢,她和杨凌离开的这一夜并大半天里,关于他们两个的热议已经让寂静的山村沸腾了起来。 热议之后,大概就出来了两个结论。 一些人坚信曲小白是无辜的,那杨家和朱家沆瀣一气,只为报复曲小白分家,所以就栽赃陷害于她。可以说,这基本上已经接近事实。 这类人以赵元家的为代表。其实也没有几个人,就是几个和赵元家的素日交好的大姑娘小媳妇。 而大多数的人,都视曲小白为洪水猛兽,对于她的剧变,归结为邪祟上身。这些人占了村民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当曲小白和杨凌出现在村子口,村民们再度沸腾起来。 “他们回来了!” “竟然没有事情!” “所以说,她就是被邪祟附了体,连县台老爷都拿她没有办法吧?” “肯定是邪祟附体!说不定,县台老爷都被她那骚狐媚子样给迷惑了呀。” “呸!你们也就背后嚼嚼舌根子,有本事,县台老爷面前说去,看他老人家不撕烂了你们的嘴,打你们一顿板子!”说话的正是赵元家的。 她一向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最瞧不上的,就是这帮子没事儿就胡扯八卦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娘们儿。 她身边的一个梳着姑娘头的女孩子附和道:“就是,没事说明他们是无辜的,县台老爷明断是非好不好!” 呃……曲小白一头黑线。虽然这个姑娘在替她说话,但姑娘的单纯让她蛮替她担忧的。毕竟这个社会啊,太黑暗,县台老爷也太阴险狡诈无耻下流。 曲小白昂首挺胸走到树荫下,嘴角一弯,浮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讥讽一笑,然后才走到赵元家的跟前,道:“大元嫂子,我有一个花样子不太会做,改天你有时间,就去我家坐坐,帮我指点一下,好吗?” 因为赵元长得高高大大,大家一向管他叫大元,曲小白也就管他媳妇称为大元嫂子。 赵元家的从来没见曲小白和她说过话,以前的曲小白,不管见了谁,都是低着头,默默地飘过,如今见曲小白敢和她说话了,她还挺高兴:“好啊,明天没什么事情,我就过去。弟妹子一定在家里等我啊。” “嗯,好啊。红霞妹妹也一起来吧。”曲小白也热情邀请了那位说话很单纯的姑娘杨红霞。 “行,我跟大元嫂子一起去。”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瞎串什么门子?都这么大了,还没有个婆家,小心没有人要你!”杨红霞的婶子杨大鹏家的嘲笑道。 曲小白淡淡地瞥了杨大鹏家的一眼,杨大鹏家的立刻就炸毛:“小娼妇,你瞪什么瞪!也不怕把眼珠子瞪出来!” 曲小白淡淡一笑,“大鹏婶儿,还没谢谢大鹏叔给的药,帮忙给大鹏叔带句话,就说我和杨凌谢谢他。” 杨大鹏家的脸臊得通红,她骂人家,人家非但不还嘴,还和声细语地跟她说话,这些个老娘们儿虽然平时说话都口无遮拦,但也都是要脸面的,这不是活生生被人打脸吗? “好。”杨大鹏家的无奈地答应了一声。 “我们也很累了,就不在这里跟大家聊天了,先回了,告辞。”曲小白强忍着,才没有说出那句“就不听你们扯淡”了。 她和杨凌在众人灼灼的目光里,往村南走去。 过一片稻田,再过一片荒地,终于到了她和杨凌的小窝。 “丫挺的,可累死我了。凌哥哥,你也累了吧,快把东西放下来,进屋休息休息。” 曲小白帮杨凌把后背上背的东西拿下来,暂时堆放在推车上,因为睡了一路,她此时也不算困了,只是有些累。 但因为刚刚涉险度过一劫,又整治了陈九,她心里很高兴,这点累也算不得什么了,便说道:“凌哥哥,你去睡一觉,我去河边看看网。大半天没回来,可别被什么人给偷了去,那可是新买的网。” 杨凌哪里能放心她一个人去,拉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曲小白忖了一瞬,道:“也好,你和我一起,咱们收了渔网回来,我陪你睡会儿。其实我也还是没有睡够,只是渔网在河里我不放心。” 俨然一个小守财奴。“你等一下,我先回屋喝口水,咱们马上就去!” 通篇的话,杨凌也只是听进去了一句她要陪他睡会儿,想到可以抱着温香软玉入睡,心里就美得慌。 曲小白进屋去了,在水缸中舀了一碗凉水,咕咚咕咚就喝,喝完了水,就着袖子擦了擦嘴巴,正要出门,忽然觉得不对劲。 虽然家里的东西不多,但因为她没有时间收拾,都是胡乱堆放的,她只觉得那些布啊锅碗瓢盆啊什么的,和她走的时候摆放的位置不太一样了。 像是有翻动的痕迹。 她心里一惊,赶忙跑进里屋,一眼就瞧见炕洞子的小铁栅没有关好,“啊……” 尖锐的嗓音穿透屋顶。 杨凌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个箭步蹿到屋里,“怎么了?”却只见她跪在炕前,手伸进炕洞子里摸索着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曲小白有闲情听一听杨凌的声音,一定会从他焦灼的声音里听出点什么。 那已经不是他平素说话的口气。 可惜曲小白正专注于找她的银子。 手使劲往里深,终于在炕洞子里摸索出了她的银子包,拿出来把银子倒在炕上,数了数,一共有八锭银子加一些碎银两,没有少一分一毫,曲小白松了一口气。 “凌哥哥,我以为银子被偷了,吓死我了。”曲小白拍着一起一伏的胸脯,犹自气不定。 杨凌也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吓死我了。” 曲小白拍拍他的胸口,笑了笑:“有惊无险。” 但这个笑实在勉强。沉下心来,她发现,虽然银子没有少,但银子的位置似乎是动了。只可惜现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仪器,能够检测有没有指纹什么的,到底是她记错了还是的确有人进来过,她并不敢确定。 她没有把怀疑说给杨凌听,一是不想他有负担,二么,他人傻,未必就能懂。 曲小白默默地把银子收拾好,重新塞进炕洞子里,把铁栅门关好,到灶间拿了一个木桶,拉起了杨凌的手,“走吧,咱们去收网。” 第三十二章 迟来的大礼包是什么鬼 午后的日头有些晃眼,但也还没有到盛夏那般炎热,靠近山根下,微有凉风怡人,曲小白只觉身上的疲倦霎时被凉风吹走。 银子没有动就好,除了这点银子,她也没有什么好让人偷的了。定是自己记错了。这样想着,心中那点疑惑也就随风丢了。 老远就瞧见拴网的那根木桩还在,曲小白兴奋:“凌哥哥,网还在!” 杨凌:只是木桩子还在,网在水底下,能看见啥呀。 但这只限心里想想,脸上拿捏出了和她一样的兴奋。她傻,他得比她更傻才行呀。 曲小白欢快地奔向小水库,娇小的身材一蹦一跳,就像夏日水面的一朵浪花。杨凌在后面,慢慢走着。 面前这幅宛若盛世美好的图画,他不忍打碎。 曲小白跑到地方,检视一遍,果然渔网还在,但她不懂怎么收网,只能等杨凌前来,“凌哥哥,你快点啊,来收网了!” 杨凌的嘴角弯了弯,走到近前,将上衣褪了,只穿一条裤衩下水。 曲小白在来的第一天就见识了他那双又直又长的腿以及他的八块肌公狗腰,但直到现在还是不能对那傲人的身材免疫,脑子里浮出一个令人羞耻的念头:如果现在推倒傻子,算不算趁人之危? 呸,曲小白,现在的你已经饥渴到连个傻子都能瞧上了吗?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 他可是个单纯的跟三岁孩子一样的傻子啊! 曲小白暗骂自己一声流氓,也挽起了裤腿,提着木桶站到了清凉的浅水中。 杨凌已经游到了水中央,将挂在木桩上的粘网解了下来,招呼曲小白:“媳妇,拉绳子。” 曲小白听言,忙也解开了压在石头下的绳子头,笨手笨脚地往上拉。网露出一点端倪,上面挂了一条二两大小的小鲫鱼,曲小白兴奋:“哇,凌哥哥,有鱼!” 杨凌游了回来,拿了木桶,往木桶里摘鱼,他的手法很利落,一点都不像他平时说话那样迟钝。 如果不是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傻子傻到连狗食都吃过,还被村里七八岁的小孩子欺负按到泥地里喂过泥巴,曲小白定然是要以为这傻子是伪装的。 当然,杨凌现在的确是伪装的。 曲小白那颗怜弱的心又洋溢出了母性的光辉,虽然现在她也很弱,但还是暗暗发誓要让傻子过上好日子,再不被人欺负。 拉上来一丈多长的网,统共也没有几条鱼,且都是些二三两的鲫鱼,曲小白略有些失望,“唉,怎么一条大鱼都没有啊,鱼都死哪去了?” 杨凌但笑不语,曲小白觉得他那傻笑,不开口的话,给人的感觉还蛮高深的。 拉着拉着,渔网忽然拉不动了。 “凌哥哥!莫不是有大鱼!这么沉!” 杨凌看她拉的吃力,忙过来帮她,上手一拉,心头一凛。擦,这手感这么沉,根本就不像是鱼! 他安抚地拍了拍曲小白的双手,然后,一个猛子扎下了水。 水中略浑浊,视线不太好,但依稀可以视物。杨凌潜到了水底,沿着渔网查看,终于,在中间的地方,发现一样物事压住了渔网。 那是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上面雕刻了一种他没有见过的花纹,他蹙眉端量了一瞬,果断地把箱子捞了起来。 还挺沉。 他把箱子带出水面,曲小白朝他喊道:“凌哥哥,不是鱼吗?那是什么东西?” “不是。” 杨凌夹着箱子游到了岸边,把箱子往地上一放,曲小白也放弃了拉网,围上来看那个箱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哭笑不得。 那箱子,分明就是一个小型的保险箱!保险箱上还贴了个商标:时空保险柜。 这不是这个时代能有的东西,肯定是现代来的。再看它那个时空的商标,曲小白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念头:莫非,这跟她的穿越有关? 不管怎么样,先弄回去把密码锁打开了再说。 “凌哥哥,赶紧把网收了,咱们回家。” 杨凌疑惑地瞧瞧曲小白,又疑惑地瞧瞧箱子。 曲小白的表情说不上是惊是喜是哭是笑,杨凌从她脸上只看出了一句话:这个箱子,她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没有多说话,乖乖去收了网。网上粘了十几条鲫鱼,没有大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箱子的关系,把鱼都吓跑了。 收拾完毕,杨凌一手提了木桶和渔网,一手夹了箱子,往家的方向返回。 曲小白两手空空,紧紧跟上他的步伐。心里面一边想着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边又想着,似傻子和她这样的劳动力,杨家给撵了出来简直就是瞎了心了! 回到小屋里,曲小白迫不及待地让杨凌把箱子放到了小方桌上,开始研究箱子的密码。 杨凌搬了个板凳,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研究。 密码锁上十个阿拉伯数字,组合可多了去了,这要是一个一个试过去,那得到猴年马月?老天也既然让她有机缘得了这个箱子,不会这么缺德让她把余生的时间都耗费在解密码锁上吧? 连续试了几个数字之后,密码锁纹丝不动。 或者,可以试试跟自己有关的数字?毕竟这个箱子在她家附近发现,又是和她来自于同一个时代的东西,很有可能,这东西和她有关。 生日?1213 纹丝不动。 来这里的日子?0601 依旧纹丝不动。 原主的生日?0524 丫挺的,还是没有反应。 杨凌的生日?0728 没有反应。 随便捅吧,0000,0001,0002,0003…… 咔嗒,开了! 我去,这是个什么尿性的密码,0003,竟然开了! 杨凌眸光里闪过一抹幽深。她戳一戳这些不知是什么符号的鬼东西,竟然就把箱子戳开了! 曲小白十分无语地打开了箱子,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时,心情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 里面放了几本书,都是那种现代刊印的书籍,还有一只类似手镯的东西,看似铂金或者银质的,上面雕刻着莲花花纹的浮雕,蛮精致,曲小白拿起手镯,她本来只是想要看看它,但这时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念头:戴上它。 这个念头她竟无法拒绝,不由自主就把镯子戴在了手上。杨凌要去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镯子本来挺大的,但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之后,忽然就缩水了一般,变成了和她的手腕合宜的大小。 杨凌默然地看着这一切,试着去摸了一下手镯,材质和市面上的银镯子略有区别,更坚硬。 他偷偷捏了一下都没有捏得动。 如果是市面上的银镯子,他的手劲可以轻易给捏碎。 曲小白心里也惊诧,试着往下褪了褪,根本就已经褪不下来。 她摸着镯子,脑子里忽然就出现一个合成声音:“曲小白,你好,欢迎踏上你的穿越异世之旅,我是你的穿越伴侣,超强度娘。你可以向我查询任何你想要知道的信息,当然,不确保所有的信息都能给你解答。 保险箱里的书籍是赠送你的穿越大礼包,希望你能喜欢。 另外,附赠你美男一只,只确保颜值,不确保质量。 祝你旅行快乐。” 这果然是她的东西——穿越大礼包。 度娘,书籍,美男。为什么她的大礼包这么奇特。 人家穿越,好歹会有个金手指呀空间储物柜仓库什么的,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最不济也会带着淘宝闲鱼什么的,可以买卖商品赚钱。可是她的呢? 度娘诚有用,打拼还得靠自己。 书籍,那是给她打发时间的吗? 美男……是面前这一只吗?颜值确实是有的,但质量……“傻子,是你吗?” 杨凌愣怔:“什么?” 曲小白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你可以用吗?” 杨凌不明白她这没头脑的话从何而来,但看她那充满着欲望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体的某一处,他不由也看了一眼,略显茫然地答:“应该可以用。” “XX你个度娘,我可以拒绝这个大礼包吗?傻子是个银样镴枪头不能用,我也不爱看书,更不爱从头开始奋斗。” 曲小白脑子里下意识地浮出一句骂语,没想到,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度娘那合成的声音:“大礼包可以拒绝,穿越不可以拒绝。” “XX你个XX,为什么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都来了那么久,还受了那么多的苦,你他妈的却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还负不负责?” “对不起,这是度娘的失误,来的时候计算有误,降落点出现偏差,还砸死了两个人,导致你差点被下入大狱,作为补偿,度娘送你一个商机好不好?” ……原来那两个溺水的人是它的杰作! 曲小白一时气结,半晌才缓过来一口气,“XXXX度娘,我不想要商机,我想回我的时代去。” “麻烦以后不要对度娘飙脏话,不然度娘可能会罢工。如果你想要知道回你的时代的办法,升级度娘,度娘便能帮你解答。” “居然真的可以回去?怎么升级?”这他妈的真是意外的惊喜,曲小白赶紧在脑子里问了一句。 “你变强了,系统自然就会升级了。” “……” 杨凌看着曲小白那张表情丰富的小脸儿,不由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难道是中邪了?莫非这箱子和这镯子,都是邪物? 杨凌蹙眉,手上攒了劲力,往曲小白腕子上的手镯捏去。 第三十三章 傻子不是正常人 曲小白懵逼地看着杨凌:“傻子,你要干什么?” 杨凌一捏之下,没有捏得动,又加了一把劲,那镯子仍旧是纹丝不动,倒是把曲小白的手腕子都揉搓红了。 捏的不行,他又改为两只手拉扯,那镯子仍旧是纹丝不动,曲小白实在瞧不下去了,问道:“傻子,你是想把它摘下来吗?” 杨凌点点头,依旧不放弃地研究那镯子,寻找上面是否有机关之类的。 曲小白忙拍开他的手,把手镯护了起来,“别费力气了,傻子,这玩意儿,我还蛮喜欢的,就戴着吧。” 傻子的力气还蛮大,万一这玩意儿不小心被他给弄坏了,她还用不用回去了? 杨凌瞧着她那变幻莫测的脸,以及对这镯子的宝贝程度,眼底掠过一抹幽深。 可以确定,这镯子,这箱子,对于她来说一定不是陌生的,甚至有可能是她梦寐以求的,所以她才表现得如此失常。 可她一个在农家院里长大的姑娘,在此之前,甚至连杨树屯都没有出过,又怎么和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扯上关系的呢? 杨凌心里万千疑问,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曲小白稀罕这些东西,她不会让他把这些东西扔掉的。 曲小白又去箱子里翻了翻那些书籍,三本书都是十六开大小,分别是《大凉朝商路分布全图》、《大凉朝上层社会关系网》、《大凉朝野史》,其中除了那本野史,都是薄薄的册子。 有了这三本书,再加上度娘加持,可以说,只要她不懒,未来的路一定是康庄大道。 起初因为不能回现代而生出的浮躁和焦灼淡去,曲小白渐渐接受了现状。况且,就算没有找到这个保险箱大礼包,她还不是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想明白了的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把书放回保险箱里,重置了密码,想了想,把保险箱放到了柴房里,用一堆木柴掩盖上了。 这个小破屋没个安全的地方能藏东西,她盘算着得赶紧赚钱,赚了钱好盖一座大房子,最好能在大房子里弄一间暗室,藏她的宝贝。 嗯,以后她会拥有很多。 杨凌看她藏东西的样子十分好笑,不由傻笑出声,她回过头来,绷着脸严肃地说道:“不许笑。还有,这个东西藏在这里,一定要帮我看好了,不能被别人偷去。” 杨凌点点头:“喔。” 藏好了东西,她回头对杨凌笑道:“凌哥哥,咱们去做鱼吃吧。今天天色晚了,况且捞上来的鱼也不多,我就给你做鱼吃,赶明儿再捞了鱼再去卖,好不好?” 刚才还激动地喊他傻子,这会儿又成凌哥哥了,她这是恢复正常了?“好。”杨凌又点点头。 “凌哥哥,那你会杀鱼吗?” “会。”杨凌咧嘴一笑。 “嘿,其实你个傻子可操作性还是很强的,活计会干的不少呢。” 她这算是瞧不上他还是夸奖他?杨凌一时也没想明白,他也懒得去想,但还是戏弄了曲小白一句:“可操性。” “不对,是可操作性……不是可操性。” “哦。”杨凌转身去杀鱼了。 曲小白这厢把火点着了,先在小灶上把米饭蒸上,然后又去洗了些青菜,边洗边觉得杨凌刚才那话有问题,尼玛的什么叫可操性? 傻子你不要仗傻行银啊喂! 探头看看,傻子在门外杀鱼,杀得很认真,一点没有多想的样子,可她老人家的脸已经因为想到了什么胀得红透了。 跟傻子不能认真。曲小白郑重地劝慰自己。还有,对傻子不能想些有的没的。 等杨凌把鱼杀完了,清洗得干干净净的,端给了她,她在脑子里问度娘:“XX你个度娘,鲫鱼汤是怎么做的?” 对度娘的失误她还是不能原谅,开口就想骂它。 谁知度娘一声不吭,半点反应都没有。 “啊喂,不是吧,你失误还罢工?” “行行行,我收回刚才的话,我跟你道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骂你XX了。得,赶紧告诉我鲫鱼汤怎么做好不好,不然今晚又得吃臭鱼了。” “先准备葱姜蒜,葱切成葱花,姜蒜切成末,然后,锅里放油,等油热,先把鲫鱼放锅里煎至两面微黄,盛出来备用,然后,锅里放姜蒜爆香,下入煎过的鱼,加水,放料酒,炖一个小时以上。最后出锅,放盐和葱花香菜,就搞定了。” “喂喂,我家里没有料酒。” “傻子,比你男人还傻!你不会用普通的白酒或黄酒代替啊?花雕也行啊。” “我不骂你,你也不许骂我!我家已经有一个傻子,不需要再多一个傻子了!” “成,不骂你,你自己做吧。” 曲小白接过杨凌洗好的鱼,照着度娘给她的方子,先在锅里放油,然后是煎鱼,再然后下入姜蒜爆香,一步步做来,虽然不及那些常年出入厨房的老手有条不紊,但也已经比第一次好多了。 等放上水,开始了漫长的炖鱼过程,她又去洗了一碟子樱桃放在小桌子上,招呼杨凌吃樱桃,她则去把买的布翻了出来,先给杨凌量过了尺寸,吩咐杨凌:“凌哥哥,你烧火,我先把布给剪裁好,晚上就给你缝件衣裳。” 她说着进里屋去了,把布叠好了铺在炕上,按尺寸用炭笔画好了,开始剪裁。 因为以前只是大略学习过,没有实际操作的机会,她剪裁得很慢,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裁好了。 等她裁好,鱼汤也炖得差不多了。 她去掀开锅盖一看,哇!奶白奶白的汤,香气扑鼻,“度娘,加多少盐?” “适量!” 雾草,适量是多少?你们这些人工智能果然不可信。 她只好试着往里加,加一点,尝尝,不够味就再加一点,一直加到味道差不多,满意地尝了一大口,盛到了汤碗里,里面撒上葱花香菜,齐活! 喷香喷香的。 盛出了鱼,她又炒了一盘青菜。 诚然,这种小菜就不用麻烦度娘它老人家了,她自己就可以搞定了。 小菜炒好了,她又把剩的牛肉拿出来切了。好在现在的天温度还不是太高,牛肉没有坏掉。 杨凌吃惊地瞧着桌上的饭菜,这丫头的厨艺像长了翅膀一样,怎一个突飞猛进可以形容! 他偷偷地打量她。 她哼着不知是什么调子的小曲儿,看样子很高兴,盛了米饭出来,依旧是大碗给他,小碗给自己。 两个人坐在屋外共进晚餐。 来这个世上这几天,今晚的饭菜无疑是曲小白吃得最舒心的。杨凌吃得也很舒心,小丫头亲自做的饭菜,什么样的他都能吃得下,更何况今晚做的很好吃! 吃完饭,杨凌主动承担了刷碗的任务,曲小白则开始把裁剪好的布拿出来,坐在外面缝衣服。 她也不会做什么复杂式样,就做了最简单的长衫。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映在她的脸上,她白皙的肌肤映成了金红色,杨凌站在灶台前,不时偷瞧她一眼。 她恬静而自信的样子,很美。 美得他恨不能就把她抱回屋里,好好啃,用力啃。 可他现在还不能。这种滋味就如同将他一颗心架在火堆上烧烤,烤得滋啦啦响,火急火燎的。 待天色快要黑下来,曲小白已经缝完了主要的部分,就剩下把袖子给缝上去了。杨凌收拾完了碗筷卫生,出来找她,不由分说就把她手上的活给夺了过去,拉着她往河边走。 “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曲小白被他拉得脚不沾地,哭笑不得地问他。 傻子这是又抽什么疯? 杨凌把她拉到河边,“洗澡!”傻里傻气的样子让曲小白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拍开他的手,佯怒:“洗什么澡洗澡,现在活都还没干完呢!咱们虽然有了一点点积蓄,可那点银子花完了也就没了,必须得想办法先赚钱啊!等我给你缝完了衣裳,咱们就再去水库里把网撒上,看看能不能再捞点鱼,明天去镇上卖了,换点银钱。” 小丫头这精打细算勤勤恳恳的,可真有个过日子的样儿。杨凌心里吃了蜜一样甜。 “等着。” 杨凌撒丫子跑了回去,曲小白只好在河边等着他,他一瞬便跑了回来,手里拎着渔网,扬手给她看:“走!” “你个傻子!” 曲小白除了无语,已经没有什么词语堪可形容此时的心情。被杨凌一路拉到小水库,都没有用她动手,杨凌就把网给下到了河里。 然后,杨凌爬上岸来,重新拉了她的手手:“洗澡!” “行,洗澡。” 手都被他攥疼了,能不依他吗? 往回走,到了清澈的山泉边之后,曲小白挣开了杨凌的手,“你,在这里洗,我去前面洗。”她可不想重复第一天的场景。 “怕。”谁知杨凌又故技重施。 “……”曲小白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捉弄她了,“怕也不行!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咱们是不能在一起洗澡的,你懂吗?” “不懂……”杨凌一副怕怕的表情。 “不懂就给我记住了!” 曲小白简直要暴走了。这特么就是傻子跟正常人的不同,正常人谁没有个羞耻心,可傻子没有! 傻子不是正常人! 第三十四章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杨凌尝试耍赖,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曲小白将他甩得远远的,回到房前小河流里,看看四野空无一人,确定那些村子里的野孩子短时间内不可能到这里,才宽了衣裳,下河洗了个痛快。 杨凌没有追上来。毕竟追上来除了让自己火烧火燎的难受,也做不成其它。 曲小白洗完了澡,回到屋里,点了灯,把灯挪到炕上,开始缝制没有缝完的衣裳,而杨凌也不知道是不是玩嗨了,迟迟没有回来。 曲小白一边缝衣裳,一边和度娘说话:“度娘,白天你说要赔偿我一个商机,商机是什么,你说来听听。” “戍边军就驻扎在东山脚下,五万军队,每日的菜蔬消耗很大,而此地的人们渔民居多,鱼类供应已经超过需求,所以,你可以多种些蔬菜呀。” “可我没有地,我门前门后这片荒地都是石头沙子,啥也种不了。唉,你帮我查一下,村子里有没有比较不错的地往外卖的,我去买点儿地,就照你说的,种菜。” “村子里的好地都在杨兴茂和杨大鹏的手里,寻常百姓有的是他们两家的佃户,有的是他们家的长短工,有的自己有几亩地的,肯定也不会卖的呀。” “……”得,还不如不说。 “那附近村子里呢?” “容我给你查一查。”两秒钟之后,“离此往西五里远的三里河村倒是有个地主,姓张,想要搬离这个常年战乱的地方,他正要往外卖地,你可以去看看。” “知道了。” “不过要提醒你一件事,三里河村是朱桂花的娘家,朱家在村里可也算是一霸。” “……你砸死的那两个人,也是三里河村的,因为这,我和朱家就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XX你个XX,度娘你端的好手段。”曲小白神情幽幽语气也幽幽。 那厢万能的度娘陷入了一阵沉默,曲小白鄙夷地想,八成是逃避去了。 她暂时也没有什么要请教的问题,遂不再理它。 曲小白缝完了杨凌的衣裳,累得手酸脖子疼,揉了揉脖子,她下炕去把保险箱端了出来,打开,挑了一本《大凉朝商路分布全图》拿了出来,又把保险箱锁上,回到炕上,倚着炕被开始看书。 不看不知道,一看心都凉半截。 大凉朝三十六郡二百单八县,其中最为富庶的江南十郡握在了靖南王吕崇的手上,吕崇乃当今皇帝吕简胞弟,当年因为争皇位,与皇帝结下不解之怨,取而代之之心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的。 以燕江为界,南北不通商,来往的唯一通道是燕江桥,桥头南侧有靖南王的兵把守,北头有皇帝的兵把守,盘查相当严苛。 大凉朝西部有羌戎虎视眈眈,时犯边境,虎翼将军叶之先镇守西北边境,边境周围四郡人烟稀少土地荒芜,基本上,人都逃到内地去了。 东北部,也就是她所在的这个南平郡以及周围五郡,由镇远将军慕慈恩镇守,边境上的狄夷每年都要来犯几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但因为这个地方土地肥沃水利条件好,此处的百姓不像西部那样都流亡内地,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没有逃的打算。 因为连年征战军耗极大,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不管是内地还是边疆,百姓都过得清贫,做生意,那是很难啊。 南平通往内地的几条商路,因为土匪的猖獗,都不太通了。 至于别的地方的,就更不用说了。 曲小白大略翻完,深深吸了口气,默默地把书送回保险箱里,换了一本《大凉朝野史》出来,还是看看野史轻松一下吧。日子苦,就不要再让心情也苦了。 杨凌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曲小白闻见一股似血腥味的味道,心头第一个念头是傻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跳下了炕,“凌哥哥,你怎么了?” 她跌跌撞撞跑到外间,却只见杨凌的手中拎了四五只雉鸡,还有一只山猪崽子。 雉鸡还都是活的,用布条拴住了双脚,串成了一串,山猪却是死的,被放了血,脖子里血糊糊的一片,杨凌炫耀似地把雉鸡和山猪举给她看,她是第一次见到实物,无比兴奋,笑得见牙不见眼:“哇!雉鸡!山猪!” 但很快她的笑容就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黑脸,“你去打猎了?那山上有猛兽,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杨凌瞧着她小脸儿胀得绯红,是真生气了,再看她还赤着脚呢,虽然是初夏,地上不凉,但泥地上又脏又乱,灶台边还有扎脚的碎柴,他赶忙把雉鸡和山猪都扔到了柴房里,抱起她就进了里间。 曲小白被他搞得一阵晕乎,捶打他的后背:“你做什么?你个傻子,放我下来,我在跟你说很严重的事你知不知道?” 杨凌将她搁在炕边上,转身去拿了棉布,在水里投了一把,给她把脚擦干净了,才正正经经委委屈屈地说道:“不敢了。” 曲小白哭笑不得,拉了他的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像一个慈母一般地说道:“凌哥哥,下次不要一个人去冒险了,知道吗?” 杨凌重重地点头:“嗯。” “去洗洗手,上炕,我给你讲故事听。” 她是真的把他当小孩子了。不过听听故事也无妨,杨凌去把手洗了,身上也用凉水又冲了一遍,才回到炕上,钻进被窝里来。 曲小白朝他靠了靠,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凌哥哥,我给你讲个宫廷的故事吧。” “嗯。”杨凌瞧着曲小白那张秀气的脸,忽然觉得很热,将被子一掀,露出了他的大长腿和腹肌来。 “咳,你……你很热吗?” “热。” “好吧。那你注意别着凉就行。” 虽说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她又不是这个时代里受封建思想荼毒的女性,再者,她还是他的媳妇呢。就算这个时候睡了他也没什么的吧。 诚然,她才不会无耻到连傻子都不挑嘴。 但,把他当个男模欣赏欣赏也好啊。 想通这些,曲小白的目光就有些放肆了——几乎可以算是冒精光了,“嗯,我听说了一件趣事儿。原来,当今皇上那位已故的皇后,不是因为生病死的呢。” 杨凌听见这句,身体猛然一僵。 但他本来就是傻傻地躺在炕上,曲小白瞧不出他那细微的变化,继续道:“二十年前,一个叫容梁的士大夫,把他的妹妹送进了宫,据说,他那个妹妹,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一下子就把皇上给迷住了,没用上半年的时间,就从一个才人升至了贵妃,简直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啊。” 这是大凉朝人尽皆知的事,还一度被传为了美谈,她知道也没什么。只是方才她说的那一句“皇后非病死”,让杨凌很震惊。 “我跟你说啊,这太漂亮的女人,就是祸水,所以,以后见到漂亮的女子你一定要躲着走。咳,当然了,我除外,我很漂亮,但我不是祸水。” 曲小白的这句题外话差点把杨凌逗得憋不住笑。丫头,你么,充其量就是秀气,不难看好吗。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眼里她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 “嗯。” “继续跟你讲,这个容贵妃呢,其实是一个善妒的女子,她心里憋着要把皇后给拉下马,于是,就开始设计皇后。她想出了一个极其狠毒的计策,让她的哥哥从宫外弄了个男人进宫,假扮成太监,放到了皇后的身边。 皇后哪里知道他是个假太监,况且,她也不知道假太监是容贵妃搞到她身边的,不然,好歹也能防着些呀。 这假太监脑子还挺聪明,很快,就取得了皇后的信任,成为近身伺候的太监。 转过年,皇后怀孕了,容贵妃对皇后的嫉妒就更甚了,于是,就让假太监在皇后的饮食里下了药,那药十分下流,就跟陈九要给我下的那种药似的,但比陈九那个药厉害多了! 皇后吃了药之后,意乱情迷,她自己也感觉出了不对劲,但为时已晚,那假太监把她的衣裳扒了,将她推倒在床帐里……” “不听不听不听!” 杨凌忽然打断了她,还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曲小白一直沉浸在故事里,压根儿没有瞧出来,打从刚才,杨凌的眸子里就一片乌黑,几次欲阻拦她,想要告诉她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讲出口的! 但他更想问一问,这种秘辛中的秘辛,她一个乡下丫头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他猛然就想起了,今日得到的那个箱子里,有几本奇奇怪怪的书,其中的一本,叫作《大凉朝野史》。想来就是从那上面看见的了。 那箱子的来历,让杨凌好不困惑,他一直在琢磨到底那是谁扔在河里的箱子,以致于就没来得及阻拦曲小白,让她讲了这许多出来。 曲小白却以为杨凌是怕了,忙握住他的手,安抚他:“你别怕,我不讲了就是了。我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能在外面说的,我就是跟你说说而已。凌哥哥,你也不要跟别人讲起,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告到官府,会杀头的。” 她做了个砍脑袋的动作,想要以此警告杨凌。 第三十五章 收保护费的 杨凌又何须她来警告,他只恨不得要警告她一番。但曲小白看起来也不是个会出去乱说的人,警告的话他又咽了回去。 曲小白看起来很担忧他,杨凌计上心头,哆哆嗦嗦朝她靠过去,往她怀里钻。 曲小白懵逼了。 他的热乎乎的大脑袋一头就扎进了她怀里,还很自觉地把她的被子往自己身上扯,要不是看他浑身发抖,曲小白真想一脚把他踹飞了。 “凌哥哥,你回自己的被窝里去,乖,好不好,我再也不说吓人的故事给你听了,而且,我就陪在你身边,你不用害怕的。” 曲小白试图用哄的。 笑话,哄能好使么?好不容易找着个借口贴上来,哪能这么容易就放弃他应享的福利。 曲小白哄了半天,也没有把他哄走,反而把他给惹急了,出了一额头的汗,最后也只能作罢。 不过,好在傻子他够傻,即便躺在她身边也没有什么逾矩的动作,横不过是把他那修长的大腿硬梆梆的胸肌以及变化明显的部位紧贴着她。 她能对一个傻子做不是人的事儿吗? 不能。 她只能紧闭双眼蜷着她的小身板艰难地让自己睡觉。 杨凌却实在睡不着。软玉温香抱在怀里能睡得着才怪! 而且,他睡不着的原因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小丫头得的那三本书,那两本还好说,这本《大凉朝野史》却实在太过危险,他想着,一定要想个办法警告一下小丫头,不能让她因为这本书犯什么错误。 这可是会让人掉脑袋的!原不是一个朱长松陈九那种小角色可比的危险! 一时间他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只能作罢。 小丫头软软的温温的香香的小身板就在怀里,她睡得还蛮香的,他试着揩了一把油。小丫头没有什么反应。 于是他又胆大了些,到处摸了摸。 小丫头睡觉也太沉了些,这都没有什么反应。 看来以后要日日睡在她枕边,不然她被人抬卖了都不带醒的。 后来么,他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就贴着小丫头睡了过去。 第二日晨起,小丫头睡得足足的,先他一步醒来,然后:“啊……傻子!” 尖锐的喊声刺破屋顶呀。 得亏这是在荒郊野外。 杨凌迷迷糊糊睁开眼,“啊?怎么了?”他猛然坐起来。 “没事,你压到我胳膊了。麻烦让一下。” “哦。” 曲小白已经气结,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能默默地看着他晃荡着,穿上了裤子,去了外间洗刷去了。 她气结了半晌,才想起来身上衣裳还是湿的,只能先把衣裳褪下来,谁知刚褪下来,杨凌又回来了,看见她雪白雪白的样子,一时没挪开眼。 “傻子!滚出去!” 小丫头的脑子构造太奇特了,他昨晚都抱着她睡了一晚,她还在意他看她? 但小丫头看样子的确是气得不行,他不能太惹她,还是先退出去吧。 曲小白看杨凌出去了,赶紧换了里衣,到外面拿了块棉布洗面巾,在水里投了投,拧得半干,将身上脏的地方擦干净了,才又回去穿好了外衣。 其实天色刚微微亮,曲小白洗漱过后,便拉上杨凌,先去了河边收网。 杨凌干活自然利索,不大会儿功夫,就已经把网收了上来,今日的收获远胜昨日,不但网到了好几斤鲫鱼,还有四五条大鲤鱼,每一条都四五斤沉,把粘网都差点扯碎。 “咱们赶早市去镇上卖鱼,顺便,再把那几只雉鸡和山猪都带上,一起卖掉。” 曲小白心里很高兴,虽然这些东西加起来也不算多,但总算是有收获。 杨凌把鱼和雉鸡及山猪主动地装到推车上,然后又把曲小白也“装”到了车上,推车开始往镇上走。 傻子干活的眼力见儿是无可挑剔的,当然,前题是把他目为傻子,如果是个正常人,干这点活就太过寻常了。 曲小白也不挑他的缺点,只要能够不让她操心不拖她后腿,她就知足了,就当她报他的相救之恩了。 乡下人起得早,一路上遇到不少的村民在地里干农活,遇见有好说话的,曲小白就和他们打声招呼,有那些素日就不睦的,曲小白只当做没有看见,闷不做声经过。 自然,也会引起他们的不满,说一些很过分的话,曲小白捂上耳朵,假装没有听见。 和这些人一般见识,没得掉自己的身价。 很快,就来到了镇上的早市上,曲小白一眼就瞧见有一些士兵模样的人在采购,忙从车上跳下来,去拉住一个士兵的衣裳,士兵转回头,见是一个农妇打扮的小娘子,凶巴巴问道:“什么事?” 曲小白满面含笑:“这位爷,我这里新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鱼,还有雉鸡和山猪,您要不要?” 士兵往她的车上一打量,“只有这些?” 曲小白笑着:“嗯,少是少了些,可是新鲜呀,您看这雉鸡,还是活的呢。您再看这山猪,多么肥啊!爷,这可是不多见的野味哦,这个时节是农忙时节,都没有进山打猎的,您看看这早市上,绝对没有第二份儿呀。” 曲小白刚说完,就有一个年轻汉子手里拎着几只野鸭在面前经过。 打脸啊。 曲小白立即道:“那是水鸭子,肉可是腥的很呢,哪里有山里的飞禽走兽美味。” 虽然她声音很低,但还是被那年轻人听见,年轻人转回头来恶狠狠瞪着她,害得她不得不赶紧赔罪:“对不起,我不是说您。” “有病。” 年轻人甩下一句,拎着野鸭走了。 曲小白正要再和那士兵推荐一下,谁知士兵也走了。她无奈地瞥了一下杨凌,“傻哥哥,你说,他为什么不要这野味啊?” 杨凌很想告诉她,傻瓜,那士兵看上去瘦不拉嚓的,一看就不是搞采购的兵,顶多就是个来跑腿的呀,你问错人了。不过,他知道了,会去跟长官说的。 曲小白寻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位置,把车上的货物都卸了下来,然后和杨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蹲下来,等着人来问价。 雉鸡稀少,别说,还真有几个问价的,曲小白想着也不能要太贵了,否则卖不出去,想了想,报了三十文的价格,没想到问价的人连连摇头,走得利索。 蹲了半个时辰,也只是有价无市的买卖。 曲小白有些急了,“凌哥哥,卖贵了吗?” 回答她的是杨凌的傻笑。 她很无奈,不由抚着那只手镯问度娘,“度娘,卖不出去怎么办?” 度娘:“使劲儿卖。” “XX你个XX。” 想她曲小白,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毕业于哈佛商学院的高材生,虽然没有接手她老爹的企业,那只是因为她的兴趣在于唱歌,今日若是连个野鸡都卖不出去,那让她老死在闭塞的封建社会里好了。 “哎,瞧一瞧看一看嘞,新鲜的雉鸡新鲜的鱼嘞,还有一头肥美的山猪嘞。买一只野鸡送半斤鲫鱼嘞。” 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别说,还真有上来问价的。 “雉鸡多少钱一只?”问价的是一个长相富态的中年人,想来是哪个地主家的管家什么的。 曲小白陪着笑:“大叔,雉鸡三十文一只,送半斤鲫鱼。” “半斤鲫鱼够干嘛的啊?” “大叔您可以再买点鲫鱼,二一添作五,回去炖个鲜美的鲫鱼汤啊。鲫鱼也不贵,三文钱一斤。”这才是曲小白的小算盘,送半斤鲫鱼不够做一盘菜的,只能再买一些鲫鱼。 “你这小媳妇还怪会做买卖的嘞,成,就买一只吧。再给我来一斤鲫鱼。” 这大叔还挺爽快,成交。曲小白借旁边卖菜大叔的秤,称了一斤半的鲫鱼,用草藤穿好了,给大叔拎着,又让那大叔挑了一只雉鸡。 中年男子给了钱,曲小白双手接过来,笑着道:“谢谢大叔。” 收下三十三文钱,曲小白脸上笑开了花。 这钱拿着,心里踏实,不像之前那五百两银子,她总觉得是个阴谋。虽然最终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她还是觉得不安。 刚送走了大叔,忽然一个穿着绸子料半大褂子,一脸油光的男子走了过来,男子约莫二十来岁,嘴巴歪着,一脸邪笑,上来就对曲小白道:“小娘子,交钱。” “交钱?交什么钱?”曲小白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杨凌也站了起来,胳膊挡在她面前,虽然脸上傻乎乎的样子,但眼底却是一抹凌厉。 “交什么钱?保护费。” “我凭什么交保护费给你,你保护我什么了?” 娘的,瞧这人一副二流子的模样,太恶心了。她曲小白岂是向恶势力低头的人?一句话就想让她交钱,门儿都没有! “姑娘,你还是给他吧,来这里摆摊的,都要交的。”旁边卖菜的大爷说道。 曲小白并不是不听劝的人,但有了第一次低头,以后就必须每一次都得低头。曲小白没有生气,只是心平气和地道:“这位大哥,保护费我不是不可以交,只是您这保护费,有没有官府的批文?如果有批文,我二话不说,这个钱肯定交。” 第三十六章 狐狸精 “哟,还跟小爷我杠上了!批文,有倒是有,但我就是不想给你看。小娘子,你能奈我何?” 油腻男子往前跨一步,一脚就踏在了山猪的脑袋上,使劲地在山猪脑袋上踩了踩,那山猪的脑袋被他踩得都扁了,口鼻里都渗出血来,瞧着甚是可怖。 杨凌气鼓鼓的,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打他,曲小白伸手一挡,把杨凌挡了回来,冷冷地道:“把你的臭脚给我拿开!” “想让小爷把脚拿开,交钱!” 曲小白瞧着已经被踩烂的猪头,眼眸里怒火愈甚,“我已经说了,想让我交钱,第一,把文书拿来!第二,你现在踩坏了我的货物,你得赔给我!” 她的嗓门儿高,一下子就招来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把她的摊位围了个水泄不通。 旁边卖菜的大爷不忍看她吃亏,劝道:“姑娘,你别较真儿了,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人群里也有人劝道:“小姑娘,他是县里朱老爷的弟弟,人家有权有势的,你还是不要跟他治气了,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 “是啊,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要吃亏的。” 都是小商小贩,贫苦的人,可怜贫苦的人是自然。曲小白却从他们的话里听出来一个信息,这人的哥哥,在县衙里当差,还姓朱。 她立时想到,这个姓朱的,多半就是笔吏朱长松的弟弟。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她原主的记忆里,这朱长松的确是有一个弟弟,叫朱长柏,素日介斗鸡走狗游手好闲,仗着他兄长当个小笔吏,竟然横行乡里干这样的勾当,也真是够让人不齿的。 曲小白不欲多事,她一个小小女子,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的,小胳膊的确拧不过大腿,但若是让她就这样认怂,她也是不愿意的。 朱长柏见一圈的人都跟着劝,气焰更是嚣张了,“赔?好啊,小娘们儿,你打算怎么让小爷‘陪’啊?陪吃共睡都可以啊,小爷我是没问题的。” “陪吃共睡?好啊,姑奶奶不发火你当姑奶奶是病猫呀!朱长柏,你大哥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他那个官威,可不是那么好仗的!” 毕竟是二十一世纪叱咤歌坛的红人,又是企业家的掌上明珠,再明白眼下处境,也挡不住她的火爆脾气。 先痛快了再说! 曲小白撸起袖管子,露出她纤细的小白胳膊,朝朱长柏挥了挥,“今天要么赔姑奶奶的山猪,要么,姑奶奶就把你打成这山猪的模样!” 朱长柏哪里会将一个弱小的小女人放在眼里,曲小白身边虽还有个杨凌,但那个傻大个儿,不但直到现在都没有出声,还躲到了人群之中,朱长柏已经不把他当个人看,“小爷还就告诉你了,今天,要么就交钱,要么,就陪小爷我睡一宿,小爷就可以免除你的保护费!” “姑娘啊,你就快把银子给他吧,免得被他欺负了去呀!” “你快点做个决定,不然,小爷我就替你做决定了!” “嗖”,人群里忽然发出一声轻响,朱长柏只觉脑后一疼,再一摸,一手的鲜血,“谁?谁他娘的对老子下暗手?出来!不然老子弄死他!” 朱长柏跳脚大喊,人群里却没有一点声音,这些平头百姓看见他脑袋出血,都慌了,一些怕事的已经悄悄溜了,也有一些想看热闹的,也都躲得远远的,并不敢靠近前来。 曲小白瞧见打中朱长柏的,是一颗石子,那打人的手法,神似杨凌,但转头看看,杨凌正安好地待在她身后呢,且瞧他那样子,像是还有些哆嗦,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 曲小白恐朱长柏将账赖在她的头上,忙指着人群道:“那个人打的,在那里!他跑了!快追呀!” 朱长柏果然信以为真,捂着头大喊:“在哪里?孙贼,给老子站住!” 百姓都怕祸事会临到自己头上,都急急忙忙四散而逃,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打的他,他盲目地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 曲小白趁着乱,赶忙把货物装到车上,拉了杨凌的手,“凌哥哥,快走,快走!” 杨凌推了车子,两个人赶忙离开了早市,到了一个僻静处,才停了下来,看看太阳都出来了,再不把鱼卖掉的话,就都死了,曲小白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去找几家酒楼试试。 镇上的几家酒楼离早市不远,但这个时候酒楼都没有开门营业,她和杨凌只好一家一家去敲门。 但开始的几家,都已经在早市上买够了当天的菜品,表示可以买下她们的雉鸡,鱼就不要了。 一直走到那条商铺街的街尾,也没有要鱼的,曲小白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回头先把雉鸡给卖了。 她选了刚才瞧着比较实诚的一家店,敲开了人家的店门,“掌柜,这雉鸡我们卖了,也不多要您的钱,刚才不是说二十五文一只吗,这样,您要是把这四只都要了,我给您算二十文一只,您看成吗?” 店掌柜的确是个实诚人,看曲小白瘦瘦弱弱,穿的也很一般,出于可怜,说道:“好,这些雉鸡我就收下了,这样吧,看你们这些鱼也难卖出去,咱们这个地方呀,都以打渔为生,鱼不好卖呀,你要是便宜点呢,我就把鱼和山猪都给你留下。” 曲小白刚才在早市上,的确是看见满早市都是卖鱼的,想要卖出去都难,更别说是卖个好价钱了,她看着那些已经半死不活的大鲤鱼,很无奈:“好吧,掌柜的,这些鱼有二十多斤,这头山猪也有四五十斤,您看我们两个,他傻,我弱,我们维持个生计也挺艰难,您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吧。” 说罢,还掉了两颗泪珠子,用袖子抹了抹,抽泣了一声。 “成吧,连雉鸡一起,一共给你们三百文,你们看可以吗?现在这世道啊,我这店也不好做,能不能都卖出去,也还两说呢。” “掌柜,本来,您能都买下来,我感激您还来不及,但我们昨晚辛苦了一夜没睡,才打了这么点猎物,还指着它们能换点粮食呢,您看,能不能再给加点呀?” 俗语说,开口三分利,不给也赔不了什么,这掌柜虽实诚,但价也压得够狠。 掌柜叹了一声,“唉,这年头呀,连年兵祸,都不容易,小娘子啊,我就再给你加二十文吧,你要再不满意,那咱们这买卖就不成了。” “那好吧,那好吧。掌柜大叔,谢谢您。以后有好货,我们还送给您。” “得嘞,我去给你们拿钱。” 掌柜进去,不大会儿便出来,拿了一串钱,交到曲小白手上,“三百二十文,你查点查点吧,小娘子。” “不用,掌柜大叔,我相信您,您看着就是个好人。” “你这小娘子,嘴巴比蜜甜,倒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子。” 曲小白羞涩一笑,“掌柜大叔说笑了。我就是一个农妇,夫君又愚钝些,能维持口吃的,就心满意足了,哪敢奢望什么做生意啊。” 收了钱,和掌柜道了别,曲小白和杨凌又回到早市,买了些果蔬和早餐。她今天邀了赵元家的几个人的,总不能让人家去了干坐着。 早市上已经没有了朱长柏的影子,很多摊子也都次第散去,曲小白略略松了口气,心想着但愿这个朱长柏不知道她是谁,她可不想一天天的尽招惹麻烦。 麻烦来了她不怕,但天天尽是麻烦也恶心人不是。 回去的路上,杨凌依旧用小推车推着曲小白,小推车吱扭扭,到村子口大槐树下,曲小白让杨凌停下来,她跳下车,拿了在早市上买的一包水果,叩开了杨二河家的门。 出来开门的是杨二河的媳妇,金枝。 曲小白笑吟吟的,把水果递了上去,“嫂子,昨天亏了二河哥把我们两口子送回来,这点水果,不成敬意,请你们收下。” 曲小白一脸的笑容,却没想到金枝脸拉得老长,一脸的不待见,“我们家二河心善老实,不知道狐媚子勾引人的厉害,可别当老娘也是个心善眼傻的。你送的果子,我们可不敢吃,吃了可别中什么狐媚子毒。” 这没头没脑的一顿酸,让曲小白既尴尬又无语。 恰好杨二河从家里出来,老远就问:“谁呀?”待走到门口,见是曲小白,笑道:“原来是杨凌弟妹子,这么早啊,进屋里来坐会儿。” 金枝白眼一翻:“坐什么坐?杨二河你是不是赶了一趟车脑子就被狐狸精给勾走了呀?” “你这婆娘胡说什么呢?谁是狐狸精了?”杨二河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但他是个怕老婆的,嘟囔得很小声。 曲小白尴尬一笑,“那个,二河哥,谢谢你昨天送我们回来,这点水果算是谢仪吧。我走了,杨凌还等着我呢。” 将水果塞到杨二河的手上,曲小白匆匆就走。 “不要脸的狐媚子,自己家男人傻,就来勾引别人家的男人!荡货!”金枝的骂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第三十七章 咱都不是外人 看在杨二河的面子上,曲小白强忍了冲动,没有去和金枝理论,上了车,催促杨凌道:“凌哥哥,咱们走。” 恰巧赵元家的从地里干活回来,金枝那一番话,她听了个囫囵,笑着说道:“金枝妹子,赶明儿把二河兄弟拴裤腰带上,不就不怕了吗?” 明里说笑,暗里讥讽,赵元家的嘴巴厉害,金枝自知占不到便宜,呸了一声,“嘭”一声关了大门。 曲小白听见赵元家的声音,早就从车上下来,站在原地等着,赵元家的到了她身边,她笑着打招呼:“大元嫂子。” 赵元家的道:“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呀,见是个母的就觉得会勾引他们家杨二河,就二河那个榆木疙瘩,可能会有二心吗?我看呀,就算二河没有二心,她迟早也能给他生造出个二心来。” 曲小白道:“没事儿。二河哥昨天不是赶车把我们从县里捎回来了吗,我就是想着谢谢他,二河嫂子不了解情况,多想我也不会怪她。大元嫂子,一会儿上我家去吧,我请教你点活计。” “成,我吃完饭就去。” “那好嘞,我在家等着你,大元嫂子。” 曲小白重新坐上车,杨凌推她往家走,到家之后,两人先洗了手脸,然后吃早饭。 曲小白买的现成的早饭,包子和油条,包子给杨凌,油条给她自己。两人对坐,吃完了饭,曲小白把之前买的布都拾掇了出来。 她买的布有很多,除了做衣服和床单窗帘的,还有余不少,她把衣服的料子都裁剪好了,床单和帘子的布料也留了出来,最后剩余的布,还有五六丈之多。 杨凌刷完了碗筷,呆在她身边瞧她剪裁,一副呆萌样子,曲小白偶尔也会分出神来瞄他一眼,吩咐他:“凌哥哥,你去把水果洗了吧,一会儿大元嫂子和她的那些女伴们要过来。” 杨凌很听话,且干得认真仔细,洗完了水果,还从中拿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樱桃,递到曲小白嘴边,“吃,甜。” 曲小白不客气地把樱桃叼到了嘴里,唇红齿白,再叼个樱桃,这姿势对杨凌来说,杀伤力过千万了,杨凌一捂鼻子,赶紧往外跑。 恰好赵元家的和几个女人一起走来,瞧见他蹲在门前,鼻血呼哧呼哧往外冒,赵元家的笑道:“哟,杨凌兄弟,这是怎么了?果然是年轻人,血这么旺!” 曲小白听见声音,赶忙下炕,迎了出去,一看来了六七位,这可出乎她的意料,她心里晓得,这些人,可不定都是些什么人,有的是那想要来看热闹的,但她脸上还是笑得一朵花似的:“大元嫂子,红霞妹妹,各位婶子嫂子,你们都来了,这下可热闹了。” 一转眼,就看见了在一旁洗鼻血的杨凌,大惊失色:“凌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一个年纪大一些约莫有四十岁的女人笑着说道:“年轻人血气旺,小白侄媳,你是不是净亏着我这傻侄儿来的?” 曲小白就算没吃过也是见过了太多的,这位大婶子打趣的话她焉能听不出来?但今日来者是客,又都是大元嫂子带过来的,她不能失了礼数,于是笑道:“柱子婶儿,您老人家可是我们的长辈,您这为老不尊的,可别怪侄儿媳妇对您老不尊啦,今天中午一定多灌您老几杯。” 她笑完,弯下腰去,关切地问道:“凌哥哥,你没事吧?” 杨凌摇摇头。小丫头心思细腻着呢,她在众人面前这样关心他,无疑是告诉她们:她和傻子好着呢,你们的谣言,可以不攻自破了。 赵元家一边笑话杨柱子家的:“柱子婶儿,可说你老不正经呢,也不知道收敛着点儿,让侄儿媳妇笑话了吧?看你这张老脸往哪搁!”一边冲曲小白笑道:“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破落户老骚猫。” 曲小白笑笑,脸微微发红。虽然是闭塞的封建社会,这些个老娘们儿可真是让人难消受。赵元家的看她脸红了,忙缓解气氛:“小白妹子,你对傻子兄弟可真好啊。” 赵元家的脑子活泛,这是给她铺路呢,她便顺着道:“大元嫂子,我在杨家的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知道,要不是凌哥哥护着,我恐怕早就被那些人折磨死了,凌哥哥人虽憨,却重情重义,我也不能做那无情无义的人是不是?” 赵元家的握住她的手,很诚挚地说道:“可说是呢,我以前瞧着你们两口子就是不错的,可恼的是,你们以前和那一窝子住在一起,我们也不方便上门去找你说话儿。” “光顾着说话了,大家快屋里请吧……唉,我这屋子小,让大家见笑了,等以后和凌哥哥一起挣了钱,我们也翻盖个大一点的房子。” 曲小白带着大家只在屋里转了一圈,就不得已出来了。屋里实在太逼仄,那张小炕,也只能坐个三四人,这么多人进去,显然坐不下。 幸好,她那日赶集买了不少小马扎,把马扎搬出来,刚好够大家坐下来的,她又忙活着把小方桌也搬出来,把买来的所有水果都洗了,拿出来给大家吃。 杨柱子家的道:“以前我竟不知道,我这侄儿媳妇也是个爽快利落的性子,要我说,你早就该跟那一家子分开过了,那一家子狼心狗肺的,哪里把你跟我那傻侄子当人看了?” 赵元家的取笑道:“柱子婶儿,别人骂他们家说得过去,你怎么说也是和他家没出五服的,你怎好也跟着骂呀?” “快拉倒吧,这个五服出不出也就那么回事,他杨兴茂自打当上了这个里正,哪里把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过?”杨柱子家的冷嘲热讽地道。 “哟,柱子婶儿,你这是有怨气呢?” “我把你个烂了嘴的,你这是跟你婶子说话的态度吗?”杨柱子家的作势就要去撕那妇人的嘴。 “得得得,我给婶儿你赔罪还不行吗?那里正老爷该骂,我们都一起骂才好呢!” 一句话惹得一阵哄笑,又有人说道:“小白妹子是个能干的,杨凌兄弟虽然傻,可也能干活,我瞧着呀,分出来这日子没准儿就好了呢。” “可说是呢。侄儿媳妇,你不用怕,婶儿虽然也过得穷,可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婶儿能帮衬的,尽量帮衬。” 杨柱子家的和赵元家的虽然嘴巴都是厉害的,但瞧着心地却都还不错,曲小白心里到底是比前几日刚来的时候安生了,至少,她不觉得那么孤独了。 “谢谢婶儿,谢谢大元嫂子,也谢谢大家不嫌弃,到我和杨凌这小窝棚里坐坐,以后啊,我会和杨凌好好过的。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沏茶。说着话,连沏茶都忘了。” 曲小白起身去拿茶壶,杨柱子家的道:“侄儿媳妇,你别忙活了,我们坐坐就走。” 曲小白边洗茶壶边道:“婶子,你们都先别忙着走,我还有点事要求着各位婶子和嫂子,你们就留在这里吃午饭吧。” 杨柱子家的和赵元家的倒没什么,其他几个一听说有事相求,眸光都闪了一闪,等曲小白沏了茶出来,有两个便道:“家里的猪还没喂呢,我们可先走一步,回去喂喂猪,改天咱们再过来瞧你们。” 强扭的瓜不甜,曲小白也没有强留她们,客套了几句,便将她们给送走了。 剩下的便只有五个人了,杨柱子家的,赵元家的,杨红霞,还有两个和赵元家的素日关系不错的大嫂。 曲小白给大家倒水,杨柱子家的说道:“侄儿媳妇,那两个就是跟着来瞧热闹的,想看你们的笑话,离她们远一些,会扯老婆舌头着呢。” 曲小白笑了笑,也没有多说话。杨红霞一个小姑娘,夹杂在这群老娘们儿中间,早就羞涩得红了脸,这会儿见都不大说话了,才说道:“嫂子,你买的樱桃可真甜。” “你个丫头,就知道吃!”说到这里,杨柱子家的又道:“侄儿媳妇呀,婶儿说句不当说的,你也别生气。这刚分出来,艰难还在后面呢,钱要省着花,日子要细水长流地过,樱桃这么贵,可不是咱穷苦人吃得起的。” 打来了这个世界,这是曲小白听着最为戳心窝子的话,也不知怎么的,眼圈竟微微红了,“哎,婶子这都是向着我的话,我记住了。这不是杨凌昨天进山猎了几只雉鸡,还猎到一头山猪,我们还在小水库里捞了一些鱼,今早都拿去镇上卖了,想着各位婶子和嫂子要来,所以就买了些水果,总不能你们奔着我来,我却没什么招待的吧。” “咱们都不是外人,你不用客套。对了,我来的时候,你柱子叔让我拿上了一串钱,不多,就是给你补贴一下家用,你也别嫌少。”杨柱子家的说着,从衣裳里面的内兜里,摸出了一串钱,瞧着也有四五十文的样子,搁在了桌子上。 第三十八章 以后要做大生意 曲小白忙把钱又塞在了杨柱子家的手上,“婶子,这可使不得,我和杨凌有手有脚的,能挣出饭钱来,你和柱子叔也是庄稼地里刨食儿吃,日子也不宽裕,这钱我坚决不能要。” “你要是不要,就是瞧不起婶儿了。” 曲小白真的没有想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竟然比亲爹亲娘都对她和杨凌好。 “侄儿媳妇,你就拿着,没别的意思,婶儿和你叔就是可怜你和我侄子,这出来,一没有块能种的地,二连个住的窝儿都是在这野兽出没的地方,好歹,也得先把今年熬过去,等秋天去置点地,种点口粮。” “哎,好,如此,我就接着了。以后,慢慢报答婶子。”曲小白没有再拒绝,再拒绝就无趣了,人情往来,有来才有往,她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 “说报答就见外了,你们两个孩子,好好儿过,婶儿和叔就安心了。” “哎,我们一定好好的。” 赵元家的也从兜里摸了一串钱出来,和杨柱子家的给的差不多,谦让了一番,还是收下了。 另外两个人瞧着就甚不是滋味,尬笑道:“你们两个,也不招呼一声,我们这空着手,啥也没带,这多不好意思。” 曲小白忙说道:“两位嫂子能来就是瞧得起我和杨凌,再说了,我一会儿还有事情求着两位嫂子呢,嫂子若肯帮忙,可是我和杨凌的恩人呢。” “弟妹子这么说就见外了,有什么忙需要帮你尽管说,我们能帮得上的,会尽量帮衬的。” “各位嫂子都能帮得上的。我可听说了,婶儿和几位嫂子的针线活很好,红霞妹子的也很好,我是想着,让你们帮我做几件衣裳。” 赵元家的道:“做衣裳?这倒没什么问题,你从杨家出来,也没有带出来一件衣裳,就身上这件,还是杨吉利他媳妇穿过的吧?是该做几件衣裳了。” “不,大元嫂子,我这几件衣裳,不是做了自己穿的,是要拿出来卖的,你们也知道,我这针线手艺不行,做出来也没人买,所以才想着求各位帮帮我,当然,我可不能白使大家,到时候给大家算工钱的。” 起先大家都怔了一怔,但很快就都释怀,赵元家的很爽快:“嗐,做几件衣裳,还要什么工钱,你把布拿来,我们横竖今天也不用下地干活了,就给你做出来。” “工钱还是要算给大家的,毕竟我这是拿出去卖,也不是自己穿。我知道你们几位都对我好,但一码归一码,咱们娘们儿姊妹关系好是一回事,账目还是要算清的。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再者说了,如果卖得好,以后说不定我们能把这个做成个大生意呢,那以后麻烦大家的时候就多了去了。” 杨柱子家的就笑:“心还不小,成,婶儿等着你做成大生意。” 她是真没把曲小白的话当回事,诚然,在座的谁也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当生意是谁都能做的呢? 曲小白笑了笑,也没有急于和她们辩白些什么,她说道:“婶子,大元嫂子,纪文嫂子,林大嫂子,我把先去把布拿出来,你们吃水果喝茶,等我裁剪完了,就帮我缝起来,可好?” 她又不是万能的,就算有度娘的加持,她那点缝衣裳的手艺,也就杨凌那个傻子不嫌弃,真要拿出去卖,那是不可能卖得出去的。 但她是唱演俱佳的明星,对于时装这一块,可以说的非常了解了,不会缝不要紧,她会设计呀。 “度娘,给我几个中间码的女装尺寸,要古装的,给女人穿的。” 曲小白给度娘甩过去一个问题,很快,度娘就给她了一串数字。 而且,万能的度娘不但给了她一串数字,还给了她几张款式蛮新颖的古装图片,她结合自己的想法,略加改良,几款新颖又不失端雅的款式就在脑子里呈现了出来。 可见度娘除了来的时候犯的那个过失之外,其实还是蛮人性化的。 曲小白请那几位在外面吃水果,自己则去了里屋炕上开始剪裁。 杨红霞抓了一把樱桃,一边吃一边到屋里来找她玩。虽然杨红霞还没成亲,但两人的岁数相当,她还是蛮想和曲小白说说话的。 “乖乖,小白嫂子,这个布料真好,这个花色也好看,我都从来没有穿过这样好的布料。” 曲小白道:“这个呀,就是普通的绸缎呀,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料子,就是比咱们平时穿的粗布衣裳好了一点而已。这个花色呢,我也喜欢,这叫凤凰火,名字很好听吧?” “嗯嗯,好听,什么时候我也能穿上这样的布料做的衣裳就好了。”杨红霞的家境也不算好,穷苦的生活让她很是羡慕那些富人家的小姐太太。 曲小白微微一笑:“红霞妹子,只要咱们勤勤恳恳,迟早能过上好日子的。这个衣裳如果能卖得好,以后订得多了,咱们就能挣很多钱,等咱们挣了钱,想穿什么样的衣裳不能做呀?” “那敢情好。可我还是不敢想。”杨红霞的脸上露出卑微的情绪。 “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只要我们能勤快点,脑子活络点,就不愁挣不到钱的。” “嗯,我信你。哎,小白嫂子,你这是剪的个什么款式呀,我怎么瞧不出来呀?”她看了半天,却也没有瞧出来曲小白剪的是个什么样的款式。 “一会儿缝出来你就看出来了,很好看的。” 曲小白很快就剪完了一件,开始剪第二件,每一个款式,她就只剪一件,要看过反馈才能决定到底哪个款式会比较受欢迎。 等都剪完了,数一数,一共剪裁出了六件衣裳的料子,她拿了一块很大的窗帘布料到外面,铺在了地上,然后把剪裁好的料子都搬了出去,搁在窗帘布上,又拿了床被子当坐垫给大家坐。 “婶子,几位大嫂,红霞妹子,我先跟你们说一下这个衣裳怎么缝的。” 几个人凑到近前,脱了鞋子坐到了被子上,仔细听她介绍,她简明扼要地说了说需要注意的地方,又道:“我针线活很有限,还赖几位多帮衬着。一件衣裳,我给你们开二十文的工钱,婶子,嫂子,红霞妹子,你们也别不好意思要,工钱我是一定要给的,以后,活儿会更多的,到时候挣的可就更多了。” “当然你们也别嫌少,等以后卖得好的话,工钱自然是要涨的。” 她嘴巴甜,说话又干脆利落,很得今日来的这几位的刮目相看。 杨柱子家的道:“我们就来帮个忙,你这还给上工钱了,这叫我们怎么好意思?” 曲小白笑道:“婶子不用不好意思,咱们开始就得把规矩立下,人情是人情,规矩是规矩,等以后咱们的活多了,挣钱可比种地打渔可观多了。” 林大家的叹道:“唉,这世道,活着都艰难,哪那么容易挣钱呢?” 曲小白道:“世道再艰难,也不能不给咱们一条活路,你们说是不是?” “好了,各位就先缝着,这眼看就到中午了,我先去给大家做饭。”她爽朗地笑:“我呀,也就配当个烧火的丫头,这细活儿,半点不能。” “成,你去做饭吧。这里的活计交给我们了。”赵元家的说道。 曲小白把活计交给几人,自己先进屋去做饭了。杨凌也尾随她进了屋,给她打下手。 这些人算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好人,她心里很高兴,这顿饭做的也格外花心思。 早上走的时候,留了两只雉鸡,她让杨凌把雉鸡杀了,怕杨凌拔不干净毛,她亲自上阵,很仔细地把毛拔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又生起了一堆火,架在火上把绒毛也都烤化了,这才洗干净剁成小块,汆洗干净肉块里的血水,下入大锅里开始炖。 一旁的小锅上,米饭也蒸上了,因为人多,她是用大瓷盆子蒸的。 鱼也是留了一条大的,两边的火都烧得旺旺的,她就开始处理鱼。去鳞、剖肚、去腮,虽然杨凌一再要求要帮她做,但她还是自己坚持做完了。 她不想总倚靠别人,能自己做的,她还是选择自己做。 鱼收拾好了,打上十字花刀,因为第一次做,花刀打得甚是不均匀,但她并不因此觉得惭愧,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开始做了,就是好的。 今天她打算做的是糖醋鲤鱼。鱼先用佐料腌了一下,然后裹上蛋液,再拍上淀粉,等着一会儿下锅炸。 锅里的雉鸡很快就飘出了香味儿,外面的几个妇人笑道:“哟,杨凌媳妇,你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 “是杨凌昨晚进山里打的雉鸡,给大家尝尝鲜。” 曲小白在屋里喊道。 “哟,那今儿我们可有口福了。” “别说,杨凌兄弟虽然憨傻了点儿,干活可不比个正常劳力差。” “你们家的那个林大呀,又懒又馋,可未必及得上杨凌兄弟呢。” “唉,大元嫂子,快别说他了,天天儿的,把我气死,你说,地里的活也不干,家里的活也不干,天天就跟着杨兴茂屁股后头找便宜,他也不想想,杨兴茂能给他便宜占?” “哼哼,那是,杨兴茂就会占别人便宜。” “别提那个狗娘养的东西了。”杨柱子家的骂了句脏话,“侄儿媳妇这回可算给大家出了口恶气,把那一家子整的哟,我昨晚去看了,除了吉祥家的和吉意家的,还有吉利,其他几个可都是伤的不轻呢。朱桂花和杨兴茂根本就下不了床!” 看来,大家对杨柱子的怨恨,可不浅呢。 第三十九章 人靠衣装 对于杨兴茂一家,曲小白暂时也没想着要如何报复,她前几天那一顿搅和,杨兴茂一家可都算是收到的教训不轻,她想着,现在自己还这么弱,不能再招惹是非,如果杨兴茂一家不再来招惹她,她就暂时放过他们。 雉鸡炖得八成熟,曲小白下入了三张粉皮,她本来是想着用榛蘑来炖的,但早市上没有寻到有卖榛蘑的,只得作罢。等粉皮也炖得差不多,下入盐巴,略炖了一小会儿,就可以出锅了。 她把鸡盛出来,刷了锅,那边厢米饭也做得了,把米饭也端了出来,在大锅里放了宽油,等油热的时间,她赶紧去找了块面巾把脸遮住了。 技术不够,装备来凑,为了防止油溅到皮肤上,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等油烧至六成热,她拎着鱼尾,慢慢地放入了油锅里。 虽然技术不够,但好在她够沉稳,没有造成什么灾难现场,只小小地溅出来几大滴油。 没想到杨凌烧火的技术甚是过关,油温控制得刚刚好,既没有太热也没有太凉,很快,鱼炸得定了型,又炸了一会儿,两面金黄了,捞出来,搁鱼盘里备用。 小锅里下入了油,放了两勺糖,因为没有番茄酱,只能用糖代替。待糖熬得微微发黄,再加入水、盐、白醋,烧开了,加入淀粉勾个芡,烧开了,浓浓的酱汁,色泽还蛮好,红亮亮的,捞出来浇到大鲤鱼上,看着都觉得有食欲。 两道很吃功夫的大菜做得了,曲小白那颗悬着的心便都放进了肚子里,又炒了几样青菜,拌了个黄瓜,一餐丰盛的午餐,就算做得了。 曲小白把菜端上桌,然后回来把油乎乎的手和脸洗了,招呼众人:“婶子,各位嫂子,红霞妹子,吃饭了。” 出门看看,手头快的诸如赵元家的,一件衣裳已经接近了尾声,就算林大家的那样手头慢的,也已经缝了一半了。 “我的天啊,小白妹子,这一大桌子菜,你是不准备过了吗?”赵元家的隔得远远的就喊。 大家都围了过来,洗了手,看着一满桌子的菜,一边流口水,一边夸,一边埋怨曲小白不会过日子。 曲小白笑着解释道:“雉鸡是山上打的,鱼是小水库里捞的,就一点青菜是买的,也没花几个钱。” “雉鸡和鱼都能换钱呀,你这丫头,弄点咸菜疙瘩,就着饼子吃就行了,咱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还得要个好吃好喝好伺候。”杨柱子家的一直就心疼钱。 曲小白笑道:“婶子有所不知,咱们镇子上,都是渔民,鱼不好卖,贱卖都没人要,雉鸡么,百姓吃不起,找了一家饭馆,他还给把价压得很低,所以就留了两只,大家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我以前也没做过,不知道做得味道怎么样呢。” “看样子就好吃呀。哎呀,小白妹子,你这个鱼是怎么做的,怎么瞧着这样好看!” “这是糖醋鲤鱼呀,林大嫂子快坐下尝尝。” 大家围着小桌坐好,都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虽然如曲小白所说,这顿饭也没花几个钱,但穷苦的百姓即便是打个野味捞点鱼,谁又舍得吃?都是拿去换钱的。今天这一桌子,可比过年吃得都好呢。 “哇,这个鱼酸酸甜甜,一点都不腥,小白嫂子,你是怎么做的啊?”杨红霞吃得眼睛都亮了。 “是啊,妹子,这鱼做的可真好吃,怎么做的,教教我们呗。回家我也做给我们家大元吃去。”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曲小白就把做鱼的方法教给了大家,还说:“要是还有没记住的地方,回头你们尽管问我。” “好嘞。” “大元嫂子,快尝尝,这鸡也好吃,又香又嫩!” “野味呀,当然好吃!你这丫头,这么馋,到了婆家可怎么办哟。” 杨红霞立即羞红了脸,“嫂子!不跟你好了!净取笑人!” “红霞妹子有婆家了吗?”曲小白随口问道。 “有了。只是红霞她老爹呀,跟人家要十两银子的彩礼,那家过得也不好,拿不出来,婚事就一直拖着呢。” 杨柱子家的一句话,说得杨红霞的眼圈开始发红。曲小白忙劝道:“没事,红霞妹子你做衣服的手艺好,等我这些衣服打开了销路,你就到我这里来,自己挣钱攒嫁妆。” “嗯。”杨红霞抹了一把眼泪。虽然是答应着,但到底心里也没有抱多大希望。曲小白她连自己都养不活呢。 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连点菜汤都不剩,吃完饭后,杨凌去刷洗碗筷,大家又都开始去缝衣裳,曲小白则把剪裁剩下的布头都给集中起来,拼拼凑凑,拼出来两个枕头套,别说,还挺有点几何质感。 百姓们都是用麦秸装进枕头套里,充当枕头的,曲小白睡不惯那个,打算改天去赶集买点棉花,轧好了塞套子里做枕头。 一群妇人在一起,一边做活一边东家长西家短,杨凌实在待不住,拎着渔网,又去河边放网了。 曲小白也没有拦着他,她瞧着他虽憨傻,但自我保护的能力还是有的,就放任他去了。 太阳落山之前,六件衣裳,都已经缝好,大家把衣裳展开,都有些傻眼,“小白,你这是什么款式,怪好看的,可就是咱们乡下人穿着不大实用啊。” 杨柱子家的叫嚷道。 “婶子,这就是你的脑子不中用了吧?乡下人谁有买成衣穿的啊?都是有钱的城里人才买着穿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小白妹子,咱们乡下人的手艺,自己做的自己穿也就罢了,这卖给别人,能卖得出去吗?” 赵元家的,还是挺替曲小白捏一把汗的。 曲小白笑道:“可别小瞧了自己,这手艺,可别县里的那些成衣铺子的手工都好呢。我那天去县里的时候,逛了几家成衣铺子的。” “哇,小白嫂子,你是去上堂的,我光听听就觉得害怕,你竟然还能有心思去逛成衣铺子!”杨红霞由衷地拜服了。 “我和杨凌又没杀人,怕什么?唉,人被逼进绝境,反倒是什么都放开了。我和杨凌啊,想活下去,比大家更难,只能是硬着头皮,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往前闯呗。” “唉,可怜了你这孩子了。” “没事,婶子,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还不到晚饭的时间,虽然曲小白极力挽留大家吃晚饭,但都是拖家带口的,还得回去伺候一家老小,便都没有留下。 曲小白拿了一串钱出来,按着之前约定好的,付了工钱,大家推让一番,还是没拗得过曲小白的“规矩”说,只得接了钱。 送走了众人,曲小白把在县里买的熨斗找了出来,取出熨斗里的铁块在灶膛的火里烧上,等铁芯烧红了,夹出来放回铁壳子里,把壳子上的插销关好,开始熨衣服。 熨斗凉了就再烧一烧,如此反复,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把衣服熨烫好了,等衣服晾干,她整整齐齐叠起来,包在包裹里,打算明天去镇上卖。 她本来是想着去县里的,但早上和金枝闹得那样,她也不好意思去找杨二河赶车了,只能选择去就近的镇上。 但镇上跟县里是不同的,镇上的消费水平有限,能买她这些衣裳的,不多。 不管怎么样,先去试试看,实在不行,就去镇上租个车上县里。 六件衣裳,她其实打包了五件,留在外面了一件,那一件是她自己的。她要去卖衣裳,总不能自己穿得破破烂烂的,那样谁还能注意到她卖的衣裳好看? 诚然,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爱美,她希望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杨凌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还没有回来,曲小白晚上不太想吃饭,就在小锅里放了一把米,添了水,灶膛里填了一把火烧着,早上剩下的几个包子则放在了大锅里热着,然后美滋滋回里屋试衣服去了。 她给自己设计的衣服是一件上窄下宽的花笼长裙,上身很好地衬出了她的玲珑曲线,腰身则略略往上提了提,显得她的个子高了些。 衣服的颜色则是选用了松花色,既明媚又不算太张扬,很衬她的肤色。 她刚穿上衣服,还没来得及端量一下,就听见外面推门的声音,料是杨凌回来了,她就迎了出去。 门外站的果然是杨凌。 他光着膀子,身上还有水渍,一条长裤因为湿了水,紧贴在修长的腿上,曲线毕露,曲小白尽管连没穿的杨凌都看过了,但还是忍不住怔住了。 杨凌瞧她,也是怔住了。 平时瞧着她身量小小的,连特征都不甚明显,前不凸后也不翘,再加上穿着朱桂花那大两号的衣裳,浑似个没长开的小丫头,但这身衣裳穿身上,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便如春桃初熟,形态诱人。 她模样本来属于清秀一路的,现在看来,竟有点妩媚的意思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还是曲小白先醒过神来,“咳咳,凌哥哥,你这是又下水游泳去了?” 杨凌也醒过神来,嘿嘿傻笑了两声,以掩饰方才的尴尬。 “赶紧把身上的水擦干,换条裤子过来吃饭,吃完饭还要陪我去一个地方。”曲小白一边催促他,一边把粥盛了出来。 第四十章 我要把他的地都买下来 杨凌把早上剩的包子都吃了,还喝了两大碗的粥,曲小白只喝了一小碗粥。 杨凌心里好奇曲小白要去什么地方,但没有问出口。吃完了饭,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没有黑透,曲小白收拾停当,换下了那身新衣,仍旧穿着旧衣服,她从柜子里取了一块石青色的布出来,用一块包袱皮包了,拉着杨凌出了门。 曲小白带他走的是回村的路。 这个时候回村去,她想做什么? 杨凌一时也想不明白,干脆就不去想,陪着她走就是了。 到村头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乡下人,饭后没有什么事,点灯熬油的事基本不存在,要么是早早地就睡了,要么是在外面成帮结队地纳凉扯闲篇儿。 曲小白尽量避着人,专挑没有人的小巷子走,小巷子黑黢黢的,她还是有点怕的,不由握紧了杨凌的手,紧紧靠在他的身边。 对于她的这种行为,杨凌欢迎还来不及呢。 七拐八绕,曲小白停在了赵元家的门前。 杨凌偏头看了她一眼,实在想不出她来赵元家所为何事。赵元家的白天在他们的小窝里待了一整天,要说有什么事,早就能说完了,没有说,那肯定就是背人的事了。 曲小白叩响了门,赵元家的因为白天缝了两件衣裳,有些累了,便早早地躺在了床上,没有出去纳凉,她男人赵元倒是出去了。 听见敲门声,赵元家的披衣出来开门,口中问道:“谁呀?”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赵元家的有些惊讶:“咦,杨凌兄弟,小白弟妹?快请进来。” 把两个人迎进门,让到屋里坐着,赵元家的忙着点着了油灯,沏茶倒水,曲小白拉住她,说道:“大元嫂子,你先别忙,我今天来,是找大元哥有点事,他人在不在家呀?” “找大元呀?”赵元家的心里稍微有些不舒服,但还是选择了相信曲小白,“他在外面纳凉呢,我这就去叫他,你在家里坐着等一会儿。” 不但赵元家的心里觉得不大痛快,杨凌心中也略有疑心,不知道曲小白要找赵元做什么。但他不至于像赵元家的那般小心眼,怀疑曲小白有那样的心思罢了。 赵元家的风风火火就要往外走,曲小白再次把她拉住,嘱道:“大元嫂子,麻烦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找大元哥。那个……你也知道,村子里的人,嘴巴没一个怂货,我怕到时候又说三道四。” “嗐,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管他们说什么呢。不过,你放心,我会避讳着人的。” 赵元家的去了约莫盏茶工夫,就拉着赵元回了家。 他长得人高马大,比杨凌看着还要高还要壮,进来时都要顶门楣了。 “哟,杨凌兄弟,弟妹子,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赵元是个爽朗的汉子,也没有村里那些长舌男长舌妇的坏毛病,对傻子和傻子媳妇,像他媳妇一样,并没有歧视。 曲小白一开始还略有担心,他会不待见她,但现在完全可以放心了。 “大元哥,初次拜访,还选在这样晚的时间里,您别见怪啊。” “诶,你多想了,我和你嫂子,都欢迎你们经常来坐坐,住在那么远的地方,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吧?等以后有了银钱,也到村子里来盖个房子吧,大家住的近。” 曲小白答应着:“哎,好啊。”诚然,答应只不过是嘴上说说的事儿,她是绝不会上这样一个成天介乌烟瘴气的村子里来住的。 赵元家的倒了茶水来,笑着说道:“你们喝茶。嫂子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款待你们的,茶也不好,你们将就着。” 曲小白开玩笑道:“这深更半夜的,嫂子难不成还要给我们弄上七个碟子八个碗的伺候一顿大酒么?” “哈哈哈……你要是想,嫂子也能办得到啊。” “别别别,嫂子你能办得到,我也不会喝酒呀。” 玩笑过后,曲小白很快就说到了正题,“大元哥,大元嫂子,不瞒你们说,我今日上门来,是有事相求。” 赵元很痛快:“小白弟妹,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大元哥能帮你们做的,一定帮。” “有大元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个,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杨凌呢,住的是窝棚,地也没有一寸能种的地,所以呢,想请大元哥张罗着帮忙买点地,你看成吗?” 赵元家的道:“嗐,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个事有什么难的?” “事是没有什么难的,但问题是,眼下咱们村子也没有卖地的呀。” 曲小白道:“这个我们也知道,其实就算是有卖地的,我公爹也不可能让我买得成的,他一定会从中作梗。” “唉,我就没有见过杨兴茂那样无耻的混蛋。” 赵元家的叹着骂了一声,骂完又省起杨凌也在,想要认个错,看看杨凌,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得懂的样子,她就作罢了。 赵元很聪明:“那,小白弟妹,你是想在哪里买地?” “我听说,三里河村张财主想要迁到关内去,他手上有百亩良田,势必是要卖了的,可是,大元哥,你也知道我和三里河村村霸朱长松一家闹到现在这种地步,他是不可能让我去他们村子买地的,再加上,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抛头露面,所以,我就想着来找大元哥你帮我这个忙。” 和朱长松闹得仇不共戴天是真,但后面这些关于妇道人家的说辞,纯属胡扯,如果不是怕朱长松会从中作梗,她早就杀到三里河村去了,还用等到现在? 赵元沉吟了一瞬,道:“这个忙我是可以帮的,只是不知道那张财主家的土地愿不愿意零卖,而且,你们要是在那里买了地,以后势必是要过去种的,总难免会碰上朱家的人,我怕你会吃亏。” 曲小白淡淡一笑,说道:“大元哥,我不是零买,我要把张财主家的地都买下来。” 说着,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包银子,搁在了桌子上,“这是三百两银子,大元哥先过去打听一下价格,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这件事若成了,少不了大元哥的好处。” 赵元一看桌子上那沉甸甸的银子包,霍然站了起来,“这么多银子?”他疑惑地瞧着曲小白。 很显然,他是在怀疑这些银子的来历。 曲小白笑道:“大元哥,你不要一惊一乍的,怪吓人的。你放心,这些银子的来路是没有问题的。这是我姥姥临死前给我的一个传家的玉镯子,我为了生计,把它给变卖了。大元哥,这可是我所有的家当了,所以,麻烦大元哥一定要帮我办成此事。” 赵元家的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惊得目瞪口呆了,这时,方稍稍缓过一口气儿来,“乖乖,小白妹子,你姥姥给你的玉镯子,这么值钱呀!” 曲小白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这么值钱,那天去县里变卖的时候,把我也吓了一跳呢。” 赵元却是不信什么传家宝之说的,但他也没有纠缠不清地问下去,深吸一口气,道:“杨凌兄弟,小白弟妹,这个忙呢,我愿意帮你们,但是能不能成,我也不敢保,我尽力吧。” “大元哥,这些地我是势在必得的。请大元哥也尽力帮我吧。” 昏黄的油灯光下,曲小白秀气的眉目中,透出坚毅和傲气,那是让人一看便为之倾倒的神采。 杨凌有些看痴了。 他本来就是痴傻的,所以曲小白三人也瞧不出这表情和平时有什么两样来。 “对了,大元哥,这是一块布料,让嫂子给你做件新衣裳,咱们要去买地,得穿得好一点,才能让张财主相信咱们能买下他的那些地。” 赵元家的本来要推迟这些布,但赵元却是比她有远见的,他说道:“成,小白弟妹,我让你嫂子尽快把衣裳做好,到时候穿新衣裳去。” “嗯,我明天会想办法把张财主给约到镇上的馆子里,到时候见面具体的时间地点,我再告诉大元哥。具体要怎么和张财主谈,我们再细商量商量。” “那行,我在家等你的消息。” 从赵元家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街上纳凉的人群也都次第回家,只剩下零星的几人。曲小白还是选择了比较偏僻的路,避开了村里人的目光。 初夏的夜,静悄悄的,四野低垂,天空澄澈,漫天的星光洒下来,落在幽静的田野上,瞬间洗去人一身的烦恼和疲累。 通往窝棚的小径上长满了茂盛的野草,草香幽微,虫鸣啾啾,河对岸的山上时有一两声嘹唳的鸟鸣。 一切原始得像是没有开化过一般。 一切像是正等着她去开化一般。 曲小白紧握住杨凌的手,胸中激荡着一股豪气。 不知什么时候,杨凌把她背了起来,她趴在他宽厚的背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衣,感受着他后背像是火一样的温度,心里不知怎的,怦怦直跳。 有些狂乱。 从前的她,还是明星曲小白的时候,其实一心扑在了她心爱的事业上,见过人家是怎么爱得死去活来的,却没有亲身经历过。 她那特殊的身份地位,让她不怎么相信爱情的。 爱上傻子了?那是不可能的。 她又不是缺心眼子。但傻子这撩人的温度,让她实在心跳不已呀。 如果……对傻子做点什么的话,应该不算是过分吧。毕竟傻子可是她的夫君的! 第四十一章 蒙面人 曲小白一向是个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主儿,干脆利落。 当是时,她想要亲一下傻子,于是,她就一低头,亲在了傻子的脖子上。 像是蚂蚁轻轻啮咬过一般,但是触感却是软软的,傻子很明白那是什么。他僵住了。 曲小白从他背上滑下来,跨到他面前,昂首挺胸抬头,很郑重地看着他,像是对着信仰发誓言一般的郑重,“虽然你是傻子,但你也是我的夫君,而且,我也不打算再找别的男人的,所以,我这不算欺负你哦。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她这说的是什么话?杨凌蹙眉听着,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星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很好看的轮廓。抛开他是个傻子不看,他的确是个颜值上乘的男子。万能的度娘没有骗她。 曲小白忽然双手环住了杨凌的脖子,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拉,踮起脚尖,对着他的嘴唇就咬了上去。 她也没什么经验,咬呀啃呀的,全是跟着电视里那些镜头学的,生涩得很。 杨凌静静的,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小丫头把他搞得有些懵住,他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回应还是该怎么样,他其实有些怕吓着她。 远处的一处茂盛草丛里,忽然一阵轻微的晃动,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杨凌的眸子微微一眯,闪出一抹冷厉的光,他忽然攫住了曲小白柔软的嘴唇,撬开了她一直闭着的齿关。 曲小白懵了。然后,一直就懵着,任他施为。 杨凌一边深吻着曲小白,一边脚底下轻轻一动,踢起一颗银锭子大小的石块,石块朝着那处草丛疾速飞去,草丛晃了一下,很快便不动了。 天地间恢复静谧。 他刚才略微有些猛烈的亲吻,也放得轻柔,曲小白脑子懵懵的,完全搞不懂现在的状况。傻子应该有回应吗?傻子会像正常人一样,有各种生理上的需求吗?傻子…… 这是她第一次对傻子这个词正视,但想也没想出什么道道来,半晌,她忽然想起了度娘,于是甩给度娘一个问题:“度娘,万能的度娘,你告诉我,傻子他能像个正常人的生理需求一样吗?为什么我感觉他很熟练啊?” 蚊子哼唧般的声音,在脑子里回荡。 度娘的回答简洁明快:“这个问题,度娘不知道。” “XX你个XX,你不是号称加强版万能的度娘吗?为什么一到关键的时刻你就掉链子?” “……”度娘不再有回音。 竟然回回都发脾气不理人!曲小白很是委屈。她才是那个受尽了不公平待遇的好不好? 杨凌微微蹙眉……这丫头,这是在走神? 或许是因为买地的事?毕竟,三百两银子想要买下一百多亩好地是不够的,她手上也没有多少银子了。还是要帮帮她呀。 在他和师父彻底失去联系以前,师父给过他很多银子,那时他都没有机会花,一直就藏在了山外的别庄里。 那个庄子也是师父送给他的,说是等他长大成人以后,就可以去住。 杨凌离开她的嘴巴,想着该如何不动声色把银子交到她的手上,还要不让她起疑心,也像她一样,撒个谎说是姥姥给的传家宝? 他姥姥有传家宝也不会给他。 他正想着,曲小白已经把红肿的嘴唇抹了抹,道:“凌哥哥,咱们赶紧回去吧,回去早点睡,明天一早,咱们去镇上卖衣裳。我那几件衣裳,应该是会有销路的,顺利的话,还能再换回来一笔银子。这样,咱们买地的银子又能再凑一笔了。” 既然她这样说,那就不必急着帮她了。如果她实在凑不齐再说吧。他是没太想好要怎么样把银子交在她的手上。 回到家里,两个人去河边洗了澡,诚然,这回还是分开来洗的。经了山野一场深吻,知道杨凌也是有需求的,和正常的男人一样,也是会禽兽的,曲小白更不敢让杨凌靠近她了, 匆匆洗完,曲小白先跑回了屋里,钻进了被窝。 想想方才那一吻,她犹觉得脸颊发烫,躺在被窝里久久不能闭眼,只好点上了蜡烛,搁在墙上专门供放灯烛的一个小方洞子里,拿出了那本《大凉朝野史》,随手翻看了起来。 小河流里,杨凌远远地瞧着曲小白上了岸,回到了屋中,他也从水中回到了岸上,将衣服穿好。 他却没有回屋。暗夜里,他的身形像矫健的雄鹰,擦着地面直飞向村子的方向。 在他和曲小白接吻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快速而又无声无息地靠近那团茂盛的草丛。 就在他用石子打中的那一片草丛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的斜坡,而坡底下,此时正躺着一个一身黑衣体形瘦小的人。 杨凌跳下小坡,将那人蒙面的黑巾子拉了下来,微微的光下,那人的脸尖嘴猴腮的,肤色则是古铜色的,跟经年在庄稼地里晒的汉子没有什么区别。 他脑袋上有一处伤口,正是杨凌用石子打伤的。那颗石子他用了些力道,至少在天亮之前,这个人不会醒过来了。 杨凌将他的浑身上下搜遍了,除了几两碎银子,一把匕首,没有搜出任何能代表身份的东西。但在无意中摸到了他的手的时候,他却有意外的发现。 那是一双长满了茧子的手。 很多人的手都会长茧子,只要用手劳动,时间长了都会长茧子,但因为用的部位不一样,长茧子的部位也就不一样。 这个人的茧子长在右手虎口的位置,这说明他不是经年扛锄头,就是经年握兵器。但他的左手几乎没有什么茧子,保养得很好。 这说明,他极有可能常年用剑。 杨凌弯腰蹲下来,用那只匕首挑开了他的衣裳。从头到脚,给他扒得一个布条子不剩。 在他的大腿内侧,皮肤很粗糙,甚至都结成了茧子,这说明他常年骑马。 直到在他的肩胛骨处发现一处刺青,杨凌确定,这是一个士兵。 但他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士兵,他应该是哪个有权有势的人物家的府兵,他的肩胛骨上,刺着一朵云彩,云彩的上面,还有一个利剑形的图案,应该就是那个家族的标志。 杨凌在他背上踢了一脚,将他踢出去好几丈远,四外瞧瞧,再无人迹,这才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到小屋前,他又去河里将自己涮了涮,把身上的汗味儿都涮干净了才回了小屋。 曲小白还没有睡,正抱着书本啃得津津有味,抬眼见杨凌又光着膀子拎着衣裳进来了,她脸不由自主就发烫,“咳,那个,凌哥哥,你回来了?以后不要玩那么晚呀,都等你好久了。” 杨凌重重地点头:“嗯,好。”拿了块棉布,把身上的水珠擦干净了,跳到炕上来,也没用曲小白指挥,就钻到了自己的被子里。 曲小白也把书合上,放在了自己的枕边,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吹灭了放在墙洞子里的蜡烛,闭上了眼睛。 好像真是为了等杨凌似的,杨凌一回来,她闭上眼睛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杨凌自然是等她一睡着,就又钻进了她的被窝里,搂着她睡了。 次日一大早,曲小白就从炕上爬了起来。 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就是早睡早起的,这在她原先的世界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哪一天不睡到中午十二点,她都是不会起床的。 起床之后,她依旧是没有做早饭,洗漱完,拿上了新做的衣服,就和杨凌出门了。 她今天穿了新衣服,怕坐车会做出褶子来,所以就没有坐车。但她还是让杨凌推上了推车,以防回来的时候会采购什么大件的东西。 十多里的路,走起来还是蛮累的,等到了镇上,日头已经悬得很高,曲小白先和杨凌去了油条铺子吃了早餐,等吃完了早餐,镇上的成衣铺刚好开门营业了。 曲小白之前已经打听过了,镇上一共有三个成衣铺子和两个裁缝铺子,成衣铺子中,又属一家叫做云香衣坊的店做得规模最大。 曲小白首先就选择了去这家云香衣坊推销。 店掌柜姓黎,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长得白面皮,很精神,穿得也很体面,一说话脸上总带着假面一般的微笑。 曲小白一进来,店掌柜看见她的穿着,就双眼冒光,面带微笑道:“这位小娘子,您是要买衣裳吗?” “是这样的,掌柜的,我不是买衣裳,我做了几件衣裳,想着拿到你这儿来卖卖看。就是我身上这种,样式略有不同。” 曲小白也没有绕弯,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虽说做生意多半都是在玩心计,但曲小白不想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给人油滑的感觉,毕竟,她是要把生意往长远做的。 她不想和人玩心计,却是保不住别人不和她玩心计。 “卖衣裳?小娘子,这衣裳是你自己做的吗?”黎掌柜一听曲小白是来卖衣裳的,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打了个五折。 第四十二章 柳暗花明 “不,是我们村里好几位心灵手巧的婶婶嫂子们一起做的。但我可以保证,她们的手艺是绝对不比任何一个巧手绣娘差的。” 曲小白在黎掌柜面前来回走了几步,“您看我身上这件衣裳,很好看是不是?这就是她们缝出来的。” 她那标准的台步,走得何止一个风情万种,偏偏这样的风情万种,又不带一点风尘气,黎掌柜见过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也多了去了,却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尊贵气十足的。 “掌柜的,您看怎么样?” 曲小白信心满满又期待满满地看着黎掌柜。 黎掌柜方才眼睛都看直了,听见曲小白问话,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像是挂不住那种感觉,“那个,小娘子,衣裳是没得说,样式也好,做工也很不错,但时下这个乱世呀,凭它是多好的东西,都很难打开销路的,唉,做生意艰难啊。” 说着,那笑容从脸上滑下来,取而代之的一脸的忧戚。 曲小白道:“我也知道世道艰难,穷人都连件成衣也买不起,但我这也不是为贫苦百姓设计的衣裳,掌柜的,据我所知,这虎岭镇上,能穿得起成衣的人家,可不在少数。我这个衣裳,您一定能打开销路的。” “小娘子,这做生意的艰难,你还是不太了解啊,你看我店里这多少好衣裳,挂了都小半年了,也没有人要啊。” 曲小白算是瞧出来了,什么世道艰难,什么衣裳卖不出去,其实,就是为了压价在这里打外围呢。 她叹了一声,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只有带着这些衣裳回去,横竖我们也都没有件像样的衣裳,我们就分一分,一人一件穿吧。掌柜的,麻烦你了,咱们后会有期吧。” 曲小白说走就走,抱了衣裳,拉了杨凌,转身就走。 黎掌柜赶忙阻拦,“喂,小娘子,你这性子也忒急了些,我只说是世道艰难衣裳不好卖,也没说不要你这衣裳啊。” 曲小白站住脚步,直视黎掌柜,道:“掌柜的,这衣裳呢,卖了,我们就换点零花银子,不卖呢,我们就自己穿,横竖亏不到手里。您看看,要是能要的话,就痛快点,咱们以后还是好相与,要是不能要呢,咱们也就别耽误时间了。我们乡下人,就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不懂你们做生意的这些弯弯绕。” 这哪里是不懂,这分明就是很懂好吗! 黎掌柜一咬牙,“这样吧,我给你一件衣裳一百文钱,这价格可够高的看吧?乡下人中一年的地,也挣不上多少钱的。” 曲小白看见他的嘴脸,心就凉了半截,“掌柜的,你不知道当今的布价是多少吗?一百文钱,够不够这一件衣裳的钱?” “再给你加十文,再也不能多了!” “掌柜的,对不住,这衣裳我不卖了。” 曲小白拉着杨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黎掌柜的冷笑声:“我不收,这虎岭镇,还有谁敢收你的衣裳!哼,不用半个时辰,你还得回来!” 曲小白已经走到了大街的中央,听见这话,又回过头来冷冷地回了一句:“这衣裳,我就算是卖不出去,也不会再回来找你,到时候,你可不要跪着来求姑奶奶卖衣裳给你!” 曲小白又走访了这条街上另外两家较小的成衣铺,未出所料,因为云香衣坊不收,那两家衣裳铺子也都没有敢收的,曲小白抱着衣裳,站在人流渐多的街上,微微有些发愁。 街上人来人往,她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位姑娘穿着香云绫罗长裙,脸上用白色的纱巾遮了,看不清面容,但那一步一摇曳的慵懒又娇媚的身段,让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君子楼的头牌姑娘绾然。 曲小白把包裹塞在杨凌的手中,从里面拿了一件凤凰火的绸裙出来,告诉杨凌:“走,小白哥带你去大杀四方。” 她拉着杨凌,直奔绾然姑娘。 走到她面前,曲小白脸上换上一抹纯真的笑容,“绾然姑娘!可找到你了!” 绾然站住脚步,打量了她有一瞬,似乎是很费力地才想起了她是谁,“哦,原来是曲姑娘啊。你找我?找我做什么?” 绾然表示很意外,一般来说,男人疯狂地找她她很能理解,但女人疯狂地找她,就令人费解了。 绾然姑娘稍微一动脑子,忽然就想明白了曲小白来找她的用意,“曲姑娘,那天那样的好事,可并不是天天都能遇上哦,所以,你若是想再找慕公子那样的一个冤大头听曲儿,我可是帮不了你。” 除了是这种心思,绾然想不出曲小白找她是所为何事。 虽然被误会了,曲小白还是一脸的笑容,“绾然姑娘误会了,我来不是要托您的关系去唱曲儿的。我呢,那天也是情非得已,才到贵宝地去赚口饭吃,你们能予我一饭之恩,我感激不尽。所以呢,就想着要感谢一下你们。” 绾然忙摆手,笑容浮在眼睛的表面:“别,你和范鸨母是双赢局面,和我没有半分关系,你要谢呀,也是该谢范鸨母和慕公子,谢不着我。” “范姐姐要谢,慕公子要谢,绾然姑娘也是要谢的。我这几天在家做了几件衣裳,这件是按着绾然姑娘的尺寸做的,请您一定要接受。” 曲小白说着,就把手上的衣裳给展开了。绾然作为头牌姑娘,对衣裳自然是有些研究的,曲小白手中的这件衣裳,颜色选用的是凤凰涅槃的火红色,所以也叫凤凰火,款式么,是她从没见过的款式。 但她知道,这样的款式穿在身上,一定能更加衬托出她的优点,水蛇腰,丰腴的臀,更丰腴的胸部。 绾然的眼睛亮了,像是揉进了两团红红的小火苗一般。 曲小白已经从她的眼神里瞧出了她的心里所想,她拉过她的手,把衣裳搁在她的手上,笑了笑,“绾然姑娘是聪明人,这件衣裳呢,一为道谢,二呢,其实是想绾然姑娘穿着它,为我即将开业的成衣铺做做宣传。所以,绾然姑娘也不算是白拿这件衣裳。” 绾然瞧着手上的衣裳,虽然明知道曲小白这是在算计她,但她却拒绝无能,谁让这衣裳的款式和颜色搭配得如此妙呢! “你倒是会算计。前几日算计范鸨母,今日又算计我,偏我们明明知道你在算计我们,却是不能拒绝你。唉,谁让你这衣裳,我十分喜欢呢。”绾然轻轻叹息了一声,自嘲一笑。 曲小白道:“绾然姑娘说笑了。正如绾然姑娘所说,咱们是双赢局面,这叫合作,可不叫算计。” 绾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吧,叫合作。既然是合作,那我就愧领你这衣裳了。” “这是为绾然姑娘量身定做的,绾然姑娘只管拿去穿就是。我呀,就是手头太紧张了,不然就多做几件给绾然姑娘了。等以后,我的成衣铺开张,一定请绾然姑娘试穿更多的新款。” “成,你的成衣铺什么时候开张,让人去君子楼通知我一声,我到时候一定去给你捧场。” “那就多谢绾然姑娘了。” “谢什么,双赢嘛。”绾然慵懒地笑了一声,打量杨凌手上还有个包裹,那里面是什么,她立刻也想到了。 她眉梢一挑,“这些衣裳,是送去成衣铺子人家没收吧?” 曲小白点点头,“嗯,那位掌柜压价压得太厉害,已经低于成本价,所以,我没有给他。但我也该谢谢他,是他让我萌生了自己开店的念头。” “看样子,你开店的成本不太够吧?要不然也不至于把衣裳送到别人的店里去卖。” 曲小白再次点点头,“绾然姑娘料得不错。” 绾然又慵懒一笑,“得,咱们能遇见,也是缘分,我给你指条筹钱的明路吧,你把这些衣裳,还去卖给范鸨母,她的姑娘们,一定会喜欢这些衣裳的。” 曲小白裣衽福身,郑重地向绾然行了一礼,“多谢绾然姑娘指路。” 绾然笑了一笑,那笑容,却是有些高深,眉梢一挑:“行了,去吧,这时候她也该起来了。” 绾然姗姗然地走了,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曲小白还在目送她,她回头,曲小白微微怔了怔。 “曲小白,你是个聪明人,跟你藏着掖着也就没意思了。其实你心里早就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些衣裳了吧?还有我身上这衣裳,它也不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吧?不过呢,我是真的喜欢这衣裳,所以,我是甘愿被你算计。你也不用谢我,咱们之间没有那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绾然嫣然一笑,那笑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曲小白被她戳穿,也不着恼,反而和她一样,嫣然一笑,说道:“在这之前,的确不是为绾然姑娘量身定做的,不过,在这以后,就是了。” 虽同是嫣然一笑,曲小白的笑容里,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自信与傲气。反观绾然,那就是透着聪明通透的抚媚一笑。 别了绾然,曲小白和杨凌往君子楼而去。 镇子就那么大点,君子楼离得也不算远,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到了。 第四十三章 你这也算狮子大开口了 不得不说,范鸨母是个勤快的人。这个时间段,别家的青.楼都还静悄悄的,甚至有的还宿着没有起得来的客人。 诚然,她的君子楼里也有那宿醉不起的客人,甚至还有长期住在这里的客人,但这些人都不影响她早早就把君子楼的门打开,洒扫庭除准备迎客。 今天迎来的第一个“客人”,无疑是曲小白和杨凌。 范鸨母和绾然的心理是不同的,绾然的眼中,曲小白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子,只不过,她卖艺也卖.身,曲小白是卖艺不卖.身。本着“同行相斥”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绾然对曲小白,那是有着微妙情绪的。 她排斥曲小白,但也因为曲小白可以在勾栏地做到洁身自好有些敬佩她,同时,她在她面前还有些微的自卑,这些自卑的情绪表现出来,就是她在她面前更喜欢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 但范鸨母不同。 曲小白有点姿色,嗓子又好,曲儿唱得宛若天籁一般,这就如同上天给了她一棵摇钱树,但这棵摇钱树却不属于她,她是日思夜盼,这棵摇钱树能长到她的院子里来。 “哟,这不是小白姑娘吗?今日穿的这件衣裳可真漂亮,这是在哪里买的呀?”范鸨母老远瞧见,就摇摆着腰肢迎了出来,“快快请进。可有日子没见小白姑娘你了,姐姐可想你呢。” “劳范姐姐记挂了,这些日子家里有事情,没有走得开,这不,我给范姐姐送礼来了!” 曲小白温婉地笑着,既不失可亲,又不失疏离。 “送礼?那可当不起,小白姑娘你要是能时不时地来我们君子楼唱上一两曲,姐姐我就心满意足了!” 杨凌紧握着曲小白的手。 事实上打从一开始进君子楼的门,他就一脸的不高兴,紧紧握住曲小白的手不说,脸也拉得老长,眼睛里还充满着怒气,但好歹他没有挡了曲小白的财路,把她拖出君子楼去。 范鸨母说着笑着,猛然间就触到杨凌那盛满怒火的眼睛,忙打哈哈,“嗐,我就是说笑,傻子兄弟若是不高兴,不让小白姑娘来就是。” 杨凌哼唧了一声,转过脸去,不看范鸨母。 曲小白的手被他抓得很紧,甚至有些疼了,但她并未生气,反倒温颜安抚杨凌:“凌哥哥,你放心,我以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再来君子楼唱歌的。” “嗯。”杨凌一脸的憋屈。 曲小白又转回头来跟范鸨母解释:“范姐姐,别看我的这位夫君脑子有些愚笨,心可不傻呢。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也知道护着我呢。可他这脑子呀,太执拗,你别怪罪他不懂事。” “嗐,我能跟个傻子一般见识吗?” 此话一出,杨凌立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大眼睛瞪得铜铃也似的。范鸨母忙又认错:“嗐,是我失言,我错了,我错了杨兄弟。” 这声杨兄弟叫得倒是很溜。 杨凌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范鸨母,这个女人,一看就是想把他的媳妇给拐到青楼里来给她当摇钱树,想来她是调查过他们夫妻了。但那夜那个跟踪的黑衣人,绝不可能的范鸨母派去跟踪的人。这个女人虽然不简单,但也还使唤不起那样的人。 杨凌不动声色,脸上依旧表现出不合作的表情。 曲小白道:“范姐姐,没事,不用管他,回头我哄哄他就好了。范姐姐,这次我来是有正事的。”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愉快合作,范鸨母对曲小白一点也不反感了,她既然说是正事,说不定是真的有什么正事,于是她笑道:“有什么正事,咱们坐下来说。” 她把曲小白让到正厅后面的一间雅间里,这个房间一向是供她自己喝喝茶休息休息,不提供给客人。 房间里有床榻有桌椅,还有茶几,摆设很齐全,屋子也不小,一看就知道这范鸨母也是个讲究的人。 曲小白不吝赞美之词:“范姐姐这个房间真雅致。” “嗐,不过是个休息的地方,有什么雅致不雅致的?小白姑娘,请坐吧。”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招呼下人奉茶。 曲小白让杨凌先在矮凳上坐下,她则打开了包袱,把里面的四件衣裳都在桌面上摆了出来,“范姐姐,这是我新做的几件衣裳,我呢,打算开一间成衣铺,这些衣裳是头一批样品,你看看,好看吗?” 范鸨母一见那些衣裳,眼睛就闪闪发光:“你做的?乖乖,小白姑娘,你还有这手艺呢!” 曲小白笑了笑,实话实说道:“衣裳是我设计出来的款式,但不是我做的,是我请别人做的。范姐姐,不如,你叫几个人进来试穿一下吧。看看穿身上的效果怎么样。” 范鸨母已经猜到,这曲小白这次来,想必就是卖这批衣裳的,但这些衣裳的确是很漂亮新颖,姑娘们穿身上,也会很出彩,她也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便招呼人,去喊了几个姑娘进来。 因为夙夜待客,姑娘们的脸上还都待着倦容,一进门就娇嗔埋怨:“妈妈,一大早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呀,把我们给折腾起来!您是不知道,昨晚那个王相公呀,就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把人家身上啃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连那里都啃了。我不管,他今天若还是想让我陪,就得加一倍的银子来!” 范鸨母道:“你有本事,把他身上的银子都给淘澄空了才好呢。没本事,就只能被人占了便宜还捞不到银子,妈妈我也不能替你们上阵不是?” “妈妈可真会说便宜话,那帮子嫖客,哪个不是嘴馋手又紧的?我们又没有绾然那样的姿色,自然比不过人家能干啊!” “秋云也没有绾然的姿色,人家怎么就能赚到银子,所以说,还是姐姐你的功夫不到家!”另一个女子掩着嘴儿笑。 进来了五六个人,挤挤攘攘一屋子,很快就让这个不小的房间也闷热起来。 范鸨母道:“叫你们来,是要让你们试试这几件衣裳的。呶,你们看看,谁的身量能穿,就试一试。” 众人这才把惺忪的睡眼往桌子上瞧,一瞧,眼睛立刻亮了。 “我的老天啊,这是哪个铺子的衣裳?乖乖!这样式也太好看了吧?” “天哪,这个松石绿的我喜欢,很衬我的小蛮腰!” “慧姐姐,你那个是水桶腰好不好?穿不上的,你还是放弃吧。” 其实就算不是很好看的衣裳,只要有新衣裳穿,她们就是高兴的。何况这衣裳一看就特别好看。 有几个人已经当场开始换衣裳,连杨凌在场也不管不顾了,曲小白忙把杨凌往外推,“凌哥哥,你快出去等我。” 虽然他是个傻子,可曲小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不想他看见别的女人的身体。 这算是……吃醋?切,她才不会为一个傻子吃醋的好吗? 曲小白内心里极力否认自己这样没有逼格。 手速快的两个,已经把衣裳换好了,这些衣裳上身的效果,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最主要的,衣裳会显得人胸挺臀翘腰细,用现代的话说,叫性.感有气质,用他们老古代的话说么,大概要叫一个妩媚了。 范鸨母说道:“你们身量适合的穿,不适合的,就算了,想要的可以找这位小白姑娘定做去!” 有几个找不到合适尺码的,便围到了曲小白的身边,“小白妹妹,这是你做的吗?给我也定做一套好不好?” “小白妹妹,多少钱一套啊,我也要一套!” 屋子里乱哄哄的,曲小白不得不抬高了嗓门:“大家先静一静,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她的嗓音极具穿透力,很快的,大家就都静了下来,听她说道:“其实呢,这几件衣裳我做得很中规中矩,虽然瞧着不错,但是并不是最好的。如果大家真的想要呢,就给我写下个尺寸,我重新给大家按体型特点设计款式,包管大家穿上了,能迷住一大票客人的心。” 顿了一顿,她又改了说法:“算了,等一会儿我还是亲自给大家量吧。这样也能记住大家的特点。” 范鸨母也看见了那几件衣裳穿上身的效果,她还是很满意的,“大家都先回去等着吧,一会儿让小白姑娘去给你们量尺寸。” 待人散了,她走到曲小白面前,笑着说道:“小白姑娘,你可真是个有才气的姑娘。这样吧,这几件衣裳,你卖多少钱,我都买下了,然后你再去给她们每个人都量一下尺寸,给她们每人定做一件。” “范姐姐,我也不跟你外道了,这几件衣裳,就一两银子吧。因为料子也算不上什么太好的料子,就是款式新颖了些。我就卖个款式钱。下回给她们做呢,我会给她们设计更适合的款式,不满意我不收钱,你看可以吗?” 范鸨母说道:“你这也算是狮子大开口了,一两银子,去成衣铺能买两件衣裳呢。” 第四十四章 冤家路窄 曲小白刚要解释,成衣铺一两银子两件的衣裳,都是些平民穿的衣裳,上不得台面,范鸨母却继续道:“不过,谁让你这款式好看呢?这四件衣裳,我买了,其它的你也尽快做了送过来吧。” 她吩咐贴身伺候的小丫鬟:“宁儿,去取十两银子来。” 小丫鬟宁儿取了十两银子来,用手绢包着,递到曲小白手上,笑道:“咱家主子还想着从曲姑娘身上赚点儿碎银子花花呢,这倒好,银子没赚着,倒叫曲姑娘赚去了不少。” 范鸨母也笑:“你这丫头,倒是打趣她呢还是打趣我呢?”她冲曲小白道:“四两银子是这四件衣裳的钱,其余六两,算是定金吧。” 曲小白收了银子,将那几件衣裳也叠好了,面上含笑:“那就谢谢范姐姐了,我正愁没有本钱呢,范姐姐就主动给了定金,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等我给各位姑娘的衣裳做出来,保证她们能给姐姐拉更多的客人来。范姐姐,咱们一起赚银子。” “但愿吧。既是如此,你就赶紧去给她们量身去吧。我也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多陪你了。” 范鸨母是只老狐狸,虎岭镇上忽然冒出曲小白这样一号人物,还一下子就得了那个慕南云慕公子的眼,她自然是要查一查她的底细。 但左查右查,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她本来想着,如果曲小白只是被慕南云瞧上了,她得找个什么法子把曲小白给弄到君子楼里来才好,这几天忙得还没有顾及到这件事,曲小白倒找上门来了。 曲小白今日在她面前露了这样一手,她倒又有点不敢轻举妄动了,怕一旦弄不好,这丫头有可能会翻盘,所以,她暂时也只能和她保持眼下这种关系。 她绝对不能让曲小白瞧出来她对她的图谋,所以,就表现得淡淡的,而且很快就离开了。 曲小白跟宁儿要了尺子,挨个儿房间给姑娘们量尺寸去了。 君子楼养了二十多个姑娘,她这一量,就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等量完了出来,已经是巳牌时分,她急急忙忙拉着杨凌,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镖局——威麟镖局。 小镇上,保镖的生意不算多,这家镖局也兼营些送信之类的业务,曲小白找到了镖局的伙计,道明来意:“我想要送一封信给三里河村的张秀明张财主,你看,能不能今天就给我送去?” 伙计言说,可以立刻跑这一趟腿,但要加十文钱的跑腿费,一共要二十文。 曲小白心里明白这伙计是欺负她和杨凌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傻子,但也没有过多地纠结,付了二十文钱,将用蜡封好的一封信交在了伙计的手上,说道:“这封信,请务必在今天送达,还有,让你们这里有体面的人去,我不希望因为你们的伙计不体面,让张财主小瞧了这封信。” “哎我说小娘子,二十文钱你怎么那么多要求?爱托不托,不托你们自己去送!”伙计倒先恼了。 这时,门外恰巧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长得膀大腰圆的,还留着络腮胡子,模样有些凶,“张小四!你怎么说话的?老子的顾客就是让你这样的伙计给得罪光了的!你爱干就干不爱干滚蛋!” 进来的这个人,正是镖局的总镖头兼东家韩威麟。 叫张小四的伙计立即怂成一团,认错认得利索:“总镖头,对,对不起,小的错了。” 韩威麟走到离曲小白三尺远的地方站定,道:“小娘子,我是镖局的总镖头,韩威麟,对不起,是我管教不到,我代她向你认错,对不起了。” 这个总镖头,倒是个体面人。就是长得太凶了些。 曲小白冲他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我这个单子太小,你的伙计瞧不上也实属正常。”她那笑里,三分真七分嘲,韩威麟是个明白人,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真对不住了,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我一定严加管教。”韩威麟一脚踢在张小四的屁股上,把他踢了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你不知道来者都是客的道理吗?这位小娘子价也加了,就那么一点要求,你推三阻四的是什么道理?滚蛋!” 他本就长得有些凶相,发火的时候,连曲小白瞧着都有些怕了。但她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不至于就失了体面,她道:“韩镖头,我这信……你看?” “小娘子,这样吧,我不加你的钱,十文钱,我亲自去给你送,你看可好?”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潜在的客户,韩威麟这个做法很得曲小白的心,这个人,她瞧着顺眼。 “怎么好意思劳您亲自跑一趟呢,让伙计去就行了。韩镖头,不知你们镖局接不接租赁车马的活?” “怎么,两位要租车吗?”韩威麟问。 曲小白道:“我和我夫君想着要去县里采买些东西,需要租个大一点的马车,但我们不知道该去哪里租车,你镖局一定有车吧?要不,我就按着你走镖的规矩付账,租辆马车用一天,你看行不行?” 曲小白却是想得长远。她要做生意,将来就少不得要用到镖局走镖,现在打好关系,将来也好合作。 韩威麟想了一想,道:“可以,今日是我们有错在先,这样吧,我就收小娘子一点本钱,算是向小娘子赔罪了。三百文一天,我亲自给你们赶车,你看如何?” 韩威麟其实也抱了和曲小白一样的想法。他瞧着曲小白,虽是个小女子,却气度不凡,也说不定就是个潜在的主顾呢。现在买卖不好做,能多拉一个主顾是一个。 曲小白也没跟他客气,“那就有劳韩镖头了。” 韩威麟找了个比较靠得住的镖师,将书信的事交代了,然后去套车,曲小白这厢跟杨凌交待道:“凌哥哥,镇上的布种类花样都不够多,咱们得去县里买布,你陪我辛苦一趟,好不好?” 杨凌点点头:“好。”他是真不愿意看她这样辛苦,这样抛头露面为了生计奔波,但同时,他又觉得这样的曲小白,就像是闪闪发光的金子一样可贵,他若是将她给金屋藏娇了,说不定就是个最大的错误。 他不想犯这样的错误。 韩威麟套好了车,招呼他们:“这位公子,小娘子,现在就走吧。” 杨凌和曲小白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韩威麟一甩马鞭,催马走了起来。 马车和牛车就是不一样,走起来快得多了,虽然这比现代社会那些汽车高铁飞机什么的差了好几个天地,但在这个生产力极度落后的世界上,这已经算是很牛掰了。 韩威麟驾车的技术好,一路上既快又不颠簸,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县城,韩威麟把马车停在商铺街的头上,说道:“杨公子,杨夫人,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去吧。” 一路上偶有聊天,他和杨曲二人也算是互相认识了,知道了杨凌的名姓,也知道了两人是杨树屯的村民。 商铺街上的布庄不少,曲小白逛了有十几家,买了十几种花色的布,最后还买了一些价格昂贵的丝绸,范鸨母付给她的十两银子都花完了,置办了满满一车的布,韩威麟瞧着一车的布,不由好奇:“杨夫人这是要做布匹生意吗?买这么多的布!” 曲小白道:“也算是吧,我想要在镇上开个成衣铺。” “镇上那毕竟是个小地方,成衣铺的生意又被黎同义垄断着,杨夫人,我说句可能不太恰当的话,你既是要做生意,何不到县里来做呢?” “唉,韩镖头有所不知,我们夫妻,刚刚分家出来,手里头没有多少银钱,能在镇上开就不错了,县里,暂时还不敢想,等以后我们手头多攒点银子就到县里来开个大铺子。” “杨夫人好志气。”韩威麟笑道。 “嗐,这算什么志气呀,我们这不也是为了生计么。韩镖头,这都晌午了,咱们就在这里简单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也行。对面就有一家馆子,我把车赶过去。” 路的对面,确有一家馆子,曲小白抬头一看那馆子的名字,差点没背过气去。 惠春楼。 这可是她差点被陈九给糟蹋了的地方!虽然后来她又糟蹋了回去,但这个地方她可是不想再进去了。 “要不,换一家吧,这家瞧着不那么干净呢,你看门口那个石狮子,油乎乎的,里面也肯定干净不到哪里去。”嗯,这话一点都“不昧良心”。 她的话音刚落,就只见对面惠春楼的石狮子旁边,停下来一辆马车,车帘子撩开,先探出一颗毛茸茸黑乎乎的脑袋,脑袋慢慢抬起来,露出一张挺白的脸,不是朱长松又是谁? “那个,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曲小白刚要往马车上躲,却已经来不及,朱长松已经看见了她和杨凌。 “曲小白!杨大傻子!你们别走!”朱长松从车上跳下来就往这边追。 “韩镖头,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们一等!”曲小白拉起杨凌,撒丫子就跑。 第四十五章 与虎谋皮 朱长松毕竟只是个笔吏,不比那些捕头捕快体力好,追了一阵,就追不动了,便指挥他带来的两个跟班:“追上他们,给我打!狠狠地打!” 曲小白和杨凌离得没有多远,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曲小白一听就火冒三丈。 “朱笔吏,你是官我们是民,我们自然不敢跟你斗。你还是县台大人的连襟,我们就更不敢和你为敌了。可你为什么总抓着我们一个傻子和一个妇道人家不放呢? 朱笔吏,我夫君杨凌是傻,可他也是个大活人呐!你们不能因为他傻,就欺负他的媳妇我呀!” 曲小白的高嗓门穿透力极强,大中午的,又是商铺街,人来人往的,听见她的喊叫声都围了上来。 她这一番话,可谓是很具备技术性,语焉不详又专挑指责的话说,不骂人却句句都在骂人,很容易就让人产生联想。 擅长想象的人们跟着她的话去想,一定是这朱笔吏仗着自己有点势力,瞧上了这位娇俏的小娘子,小娘子不从,这朱笔吏就用权势压人,想要强了人家。 人聚集得越来越多,曲小白反倒不跑了。 倒不是她仗着人多胆子大了,实在是她想明白了,她和朱家的仇恨,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早晚是要枪对枪炮对炮的。况这里就算聚集再多的人,也不过是看热闹的,不可能给她和杨凌撑腰。 两人的身后,是一个算卦摊子,曲小白看见摊子上用几块石头压着一张太极图,她顺手就把那几块石头拿在了手中。 “哎,你这个小娘子,拿老道的石头做什么?”算卦的老头嚷嚷。 “借用一下,一会儿还你一堆就是。”曲小白把石头郑重交在杨凌的手上,对他满怀期望:“凌哥哥,是时候发挥你神射手的威力了,注意点儿,别被发现了。” “也别砸到别人。” 诚然,暗算人不是英雄好汉,但她短时间内也没有要充英雄当好汉的打算。 像朱长松这种人,只有不择手段把他踩到泥地里,否则他就会不择手段把她踩到泥地里,最后还要给她压块青石板,让她永无翻身之力。 杨凌的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抹笑意。小丫头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真对他胃口。 不见他的手上有什么大动作,却只见有两块石头从他手上飞了出去,曲小白一直盯着他,才看见他出手的,观众老爷观众太太们都没有瞧见他出手。 石头穿过人群的缝隙,正中追上来的那两个衙役的脑门,“谁他娘的砸我?” “我也挨砸了!” “嗖嗖”,这一回却是从身后飞来的,正中后脑勺。 “唉哟!”这一下却是很重,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曲小白看看杨凌,他就在她身边,手里还有两块石头,不是他出手的。 她抬眼张望,在人群里,又瞧见了那一抹熟悉的月白影子。 慕南云! 这个人屡次三番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却又不出来光明正大相见,实在是太奇怪了! 曲小白下意识地拨开人群,朝着那个月白的身影追了过去。杨凌也赶紧跟了上去。 曲小白刚冲出人群,朱长松就追了上来,直接把她堵住:“我看你往哪里跑!” 曲小白急着去追慕南云,直接抬脚,照着朱长松的肚子就踹了过去。 她本意的确是要踹肚子,但她匆忙间没有估量到自己和朱长松的身高差,一脚就踹在了朱长松的小弟上! “啊……”一声嘹亮的哀嚎,朱长松捂着伤处倒地不起了。 “嘶”,真替他疼得慌,“你不要怪我啊,是你无缘无故要追我打我的,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还有,你也不要想着报复我,我跟你说,看见那位慕将军了没,那可是我的好朋友!” 拉大旗扯虎皮的事儿,她已经干得十分顺手了。 没办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也没有一点可仗的势力,只能借人家的名声了。 朱长松疼得满头冒冷汗,只差没有立即昏死过去,且一心里担忧着那里还能不能用,哪里还能去关注什么慕将军。 曲小白拉着杨凌跑出了人群,看着慕南云的人影已经闪过了街角,忙追了上去。 转过街角,却半个人影也不见,曲小白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四处张望:“跑这么快,属兔子的么!” 杨凌不似她那般喘,虽然面上还是一副痴傻模样,但他眼角余光扫过各个能藏人之处,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路旁一处高高的屋脊上。 曲小白发现他瞪着远处发傻,顺着他的目光向那一处望去,只见几丈高的屋脊上,站了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男子手中还拿了一把折扇,无比骚包——哦,无比风流潇洒地摇着。 曲小白斜眼瞥着他,照理,这个救过她命的人,她应该感激他都来不及,但她却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对他提不上什么好感了。 可能……是第一次遇见他时那个地方太微妙?或者,是他对她的态度太微妙? “慕将军,请下来一叙,站那么高,我上不去呀。”曲小白喊了一句。 慕南云一个纵身,就从屋脊上翻了下来,衣袂飘飘,翩翩然落在了曲小白和杨凌的面前。 杨凌目光“痴傻”地看着他,隐在痴傻之后,却是那么一抹幽深。 慕南云手中的折扇花哨地一开一合,嘴角微微一翘:“杨夫人真是好聪明的一个女人,仅凭一点点信息,就能猜到我的身份。” 曲小白裣衽深深一礼,疏离而又客套:“多谢上次县衙里慕将军的相救之恩。小妇人愚钝,只是猜测罢了,慕将军的真实身份,小妇人并不知道。” 除了知道他是一个将军,她真的是一无所知。 慕南云往前凑了一步,脸离得曲小白很近,“杨夫人打算一个谢字就将我打发了吗?除了那一次,杨夫人可是几次都拉大旗扯虎皮用我的名号吓退歹人,就不打算好好谢谢我吗?” 曲小白往杨凌身边退了一步,杨凌不满地横在了她和慕南云的中间,抿着嘴唇瞪着慕南云。 慕南云深深看了一眼杨凌,杨凌心里微微一动,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瞧出了什么? 杨凌没有再做出更多的动作,只是生硬地站在曲小白的前面挡着。 慕南云乖觉地后退了一步,“杨兄弟,你不必怕,我不会把你娘子怎样的,我只是觉得,她很有做生意的头脑,我想和她合作而已。” 曲小白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慕将军实在高抬小妇人了,小妇人一无本钱二无才智,怎么敢跟将军谈合作?” 慕南云将折扇在手心里拍了拍,一脸的自信笑容,“相信我,我的眼光不会错的,这南平县,甚至整个南平郡,能比得上杨夫人做生意的头脑的,并不多。” “多谢慕将军的赞美之词,小妇人实在不敢当。我和凌哥哥一个傻一个羸弱,能挣点糊口的钱就知足了。慕将军若是想要找合作的伙伴,这南平县有的是达官贵胄,也有的是乡绅财主,他们才是慕将军最佳的选择呀。” 曲小白还是婉拒了。 这个慕南云的话,她一点都不相信,但若说他有什么图谋,她除了有一点姿色以外,还有什么好让他图的? 她心里始终是疑云重重。 “杨夫人,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你把朱长松给踢得不能人道了,想来一会儿他那县令连襟就该带人来抓你了,咱们是不是换个说话之地?” 慕南云可真会找她的死穴拿捏。这摆明如果她不跟他走,一会儿来了人他就是反方证人,她一咬牙,说道:“慕将军以为,去哪里好呢?” “大中午的,找个馆子吃饭吧。”慕南云抬眼望了望日头,用扇子一指不远处的一家红墙绿瓦的酒楼,“去那里吧,仙客云酒楼。” 那家酒楼一看就是有档次的酒楼,曲小白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包,难为情地道:“对不起,慕将军,我没有那么多的银子请你,要不,咱们换一家?” 慕南云哈哈大笑:“我堂堂镇远将军府小公子,怎么能让一个女人请客?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走吧,我请客。” 曲小白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欠这位慕将军的情,但眼下,她还真没有什么能报恩的,只能拉着杨凌的手,“凌哥哥,我有些事情,要和这位慕将军谈,你和我一起。” 杨凌是个傻子,却打从一开始,他就跟她的主心骨似的,她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只要他在身边,她就不会觉得害怕。 这实在是一件奇特的事情。 杨凌犹疑且不悦地看了慕南云一眼,点头:“哦。” 慕南云看杨凌的目光总是深邃的,不像是看傻子的目光,但也不像是看正常人的目光,曲小白也略微有点察觉了,她拉紧了杨凌的手。 仙客云酒楼离得不远,不过盏茶工夫便走到了,进去以后,果然这里不是惠春楼那种地方可以比的,不但环境好,格调也雅致。 掌柜迎上来,一躬到底:“慕公子,您来了。” “嗯,老包厢,老菜色。”慕南云说了一声,轻车熟路地引曲小白和杨凌往二楼的一个包厢走。 第四十六章 果木烤鸭这样吃 曲小白想起来韩威麟还在外面等着她和杨凌,便吩咐掌柜的道:“我有一个朋友,在商铺街的街角,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人,姓韩,麻烦你去请他过来,就说是一个姓杨的请他来吃酒。麻烦掌柜好好招待。” “好嘞,夫人放心。” 曲小白点点头,拉着杨凌上了二楼,尾随在慕南云之后,进了包厢。 包厢的位置正临街角,窗子很大,坐在饭桌上也可以一览街角风景。街角有一株很粗壮的桂树,正是含苞待放的季节,有微微的桂花香顺着窗口溜进了房间。 慕南云这厮还挺会享受。 但曲小白明白,越是这样的人,越是难与他打交道,虽然他口口声声要与她合作,但想要在他身上赚钱,无异于与虎谋皮。 谁知道他到底想谋的是什么呢? 但既来之则安之,曲小白虽然心中有疑虑,但也没有害怕。 现在的她,就如同光脚走路,没有什么好怕的。 掌柜的端来了上好的茶水,慕南云倒了三杯,一杯予杨凌,一杯给自己,最后一杯,亲自端了,递给曲小白。 曲小白隔着桌子,伸手去接茶,“多谢。” “咦,杨夫人的这个手镯很别致,我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也不少,却没有见过这种花纹的手镯。” 接茶的时候,她的袖子倒滑,露出了一截腕子,腕子上那只镯子就露了出来。 “哦,姥姥给的,很老的东西了,也没什么好的,就是觉得意义不一样,所以就一直就戴着了。” 曲小白并没有掩饰,反而是很大方地将镯子转了转。微微一笑。 这只镯子来历不凡,但其实造型也没有太独特,慕南云作为一个将军,却关注到一个不起眼的镯子,这本身就有点问题。 曲小白很警觉地反应,如果他是为了镯子而来,她掩饰也没有什么用,如果他不是为了镯子而来,她也没必要掩饰。 “是我少见多怪了。杨兄弟,杨夫人,既然是想要和你合作,我想,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下,我叫慕南云,是镇远将军慕慈恩最小的儿子,现任虎岭镇戍边军监军,监军这个职务嘛,也没有什么实质的事情要做,所以我就想着,可以搞点副业,增加点收入嘛。” “杨夫人今日卖给君子楼的那些衣裳我见过了,敢问,那是杨夫人自己做的吗?” 慕南云优雅地啜了一口茶,娓娓道来,举重若轻。 “衣裳的样式是我想出来,但具体做,是我找村里的一些女人做的,我不太会针线活。”曲小白实话实说。 “杨夫人很有才华,也很有商业头脑,有头脑的人不会自己动手,只需要动动脑子就够了。” 曲小白浅浅一笑,没有说什么。她身边的杨凌一直就低头喝茶,偶尔会警惕地瞪着慕南云,看着就像一个真正的傻子一样。 慕南云顿了一顿,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我想在县里做一家成衣铺,就卖杨夫人的这种衣裳,杨夫人能不能供货给我呢?”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曲小白沉吟了一下,道:“我现在一没有足够的人手,二呢,我从君子楼接了一批活,把她们的衣裳赶制出来,也得需要个十天八天的。” 君子楼二十几件衣裳,其实是不需要十天八天的,但曲小白这么说,不过是想给自己留点余地。 “这个无妨,我的店址也还没有选好呢。只要杨夫人肯供货,我也能提供人手,都是这南平县里手艺最好的绣娘。”慕南云那双桃花眼眼皮微挑,瞧着曲小白,眼角有微微笑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虽然慕南云给的条件这么优厚让人很难不生出疑惑,但她也的确没有什么好让他图的,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曲小白淡淡道:“其实,我画的那些衣裳样子,也不过就那样,我很好奇,慕将军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合作呢?” 慕南云悠悠一笑:“时下的衣裳样式很单调,你的那些衣裳样式,比那些单调样式可好多了。杨夫人这样妄自菲薄可不好。我很看好你的这些衣裳样式,一定会很好卖的。或者,杨夫人是不想给我这个发财的机会?” 慕南云又是眼波一挑。 杨凌恶狠狠地瞪着慕南云。这个骚包的男人,看别人媳妇那是什么眼神?真他娘的恶趣味。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接近曲小白和自己,杨凌都不打算继续和这个人周旋了,他毫无预兆地拉起了曲小白的手,很执拗地道:“走!回家!” 傻子,你这是又哪根筋不对了?曲小白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虽然他及时把她扶在了臂弯里,但她还是很生气地甩开了他的手,“我在和慕将军谈正经事,你要是等得不耐烦了,就去外面和韩镖头玩去!” 傻子这说来就来的脾气,真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他脑子单纯是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她还得为了这个家,为了两个人能填饱肚子活下去奔波呀! 杨凌没有想到她会动这样大的气,有心要扛着她就走,但又怕她会生气不理他,索性就木讷地站在原地,眼圈红红地看着她。 他这副样子,曲小白就算有一肚子的气,也都发不出来了。 “乖,去坐好,等我和慕将军把话说完就带你回家。” 曲小白温声哄劝,拉着他重新归座,他“委委屈屈”地坐下,抿着嘴巴,也不说话。 慕南云淡然地一笑,道:“杨兄弟得妻如你,是他的福气。可惜他不懂,你是有多么可贵。” 杨凌心里冷笑,用你充什么大尾巴狼。 曲小白勉强一笑,道:“其实凌哥哥很好的,我能嫁给他,也是我的福气。”在外面,杨凌就是她的挡箭牌,她时刻都注意维护好他们夫妻恩爱的表象,为的就是让别人不再对她这个傻子妻有所图谋。 杨凌眼角余光看向她。虽然这丫头说的话他很爱听,但丫头这话说的有水分他也知道。他心里暗暗想,丫头,我会让你知道,嫁给我,你也会很有福气的。 掌柜的开始上菜,第一道大菜竟然是果木烤鸭,曲小白微微有些怔忡。 “度娘,我记得这烤鸭,是北京名吃吧?” 度娘甩给她一个冷冷的腔调:“傻子,你就知道北京烤鸭啊?这烤鸭的历史要追溯到南北朝时期呢。而且,在南北朝之前的人会不会做,虽然没有史料记载,但也不代表就没有好伐!” “好吧,我错了,我一见到这烤鸭,就惯性地想起北京全聚德了。得,你退下吧。”被度娘鄙视了一下,曲小白又睚眦必报地还了一句回去。 大厨跟在掌柜身后,拿了刀子要片鸭子,慕南云道:“和大厨,你把那个鸭子腿撕下来放杨公子盘子里。” 虽然杨凌的确是傻,但慕南云的这种做法,曲小白心里还是有微微的不快。 慕南云看着杨凌,杨凌也看了他一眼。 他那双桃花眼中,隐隐泛着阴谋的光,杨凌一低头,一滴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滴到了盘子里的烤鸭腿上,他伸手就把烤鸭腿抓了起来,狼吞虎咽起来。 慕南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怕曲小白生疑,他赶紧地收回了目光,笑着道:“这里的果木烤鸭做得很是好吃,杨夫人尝一下。” 曲小白看见掌柜放下了一盘子饼皮,她正准备拿饼皮,忽然脑子一转,这烤鸭,乡下人是吃不到的,她一个乡下来的村妇,怎么可能会用饼皮包鸭肉吃呢? 她迟疑了一下,直接拿筷子去夹了一片鸭肉。 “嗯,很好吃。”曲小白咬了一小口,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那位和大厨的脸色比黄瓜还绿,“夫人,这个烤鸭不是……” 慕南云手中的折扇“啪”地打开,他似漫不经心地横了和大厨一眼,和大厨立即不敢吱声了。 曲小白看在眼里,恍作不知,依旧细嚼慢咽地品着那块鸭肉片。 杨凌埋头啃鸭腿,啃完一只,从和大厨的刀下把另一只也夺走了。 慕南云淡淡一笑,拿了一块饼皮,道:“夫人,其实,这个烤鸭还可以这样吃,沾点酱,用饼皮包着吃。” 他说的很委婉,很照顾曲小白的面子,曲小白却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学他的样子,也拿了一张饼皮,夹了一块肉,沾点酱,包在饼皮里,咬了一小口,“嗯,果然这样更好吃了。不过,这个酱里面如果再加点糖就好了。” 虽然他眼里瞧不上她这乡下妇人,但她能跟他一个厨子一般见识么?该指点的,还是要指点的。 和大厨是南平县最有名的厨子,艺高人难免就有点傲气,他张嘴想要反驳,但慕南云悠悠地把他的话打断了:“和大厨,杨夫人的建议很有意思,你下次做面酱的时候试着再多加一点糖。” 和大厨在他面前,像一只温驯的绵羊:“好,慕公子。” 曲小白道:“大厨片完了鸭子,就请先出去吧,我和慕将军有话要说。” 这大厨傲娇得一批,让她瞧着十分不顺眼。 第四十七章 占了慕将军的便宜 慕南云摆了摆手,示意掌柜与和大厨都出去,那掌柜倒是个知高低的人,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和大厨临走前,还不屑地瞥了曲小白和杨凌一眼。那眼神很明白:这样的乡下人怎么就成了穆将军的座上宾了呢? 曲小白等他二人出去,搁下了筷子,正色严肃地说道:“既然慕将军诚心要和我谈合作,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把我的想法也和慕将军说一说。” 慕南云这才露出一点爽朗笑意:“我就喜欢杨夫人这种爽快性子。我果然没看错人啊,你一定是个干大事的人!” 曲小白也笑了笑:“赞美的话就不要说了,我和我这傻夫君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我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她拿起筷子,又给杨凌的盘子里夹了几块肉,拿起一张饼皮,包了块蘸酱的肉,递给杨凌,“凌哥哥,这样吃好吃。” 她看着杨凌大口吃肉吃得很开心,这才对慕南云继续说道:“其实,我本来也是想在这县城开一间成衣铺子的,既然慕将军也想要开,那我就不跟慕将军争了。但我有几个条件。” “杨夫人请讲。” “第一,我供给慕将军的货,慕将军只能在南平郡这个地界上售卖,因为别的地方的售卖权,我要留给我自己。慕将军若想要获得别处的售卖权,需征得我的同意,然后缴纳一定的费用。” 慕南云的眸子里浮着笑意,但笑意之后隐藏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他道:“这个倒是有些新鲜。不过杨夫人做的这些衣裳样式如此新颖,有这样的要求也不为过。夫人请说说第二条吧。” “第二,慕将军开的店里,只能卖我一家的货,不可售卖别人的货,因为我做的衣裳,都是南平县最新颖最独特的样式,售价自然也是最高的,若混进了别家的货,质量就参差不齐,档次就上不去了。这点,慕将军能做到吗?” “这个不难。有了杨夫人的供货,别家的我也瞧不上。还有没有第三呀?”慕南云嘴角一翘,微微笑道。 曲小白不由也被他逗得一笑,“第三嘛,不瞒慕将军,我手上一没有银子,二没有人手,三呢,也没有合适的场地给绣娘们干活。说实话,我开始不跟慕将军合作,就是因为我没有资格跟你合作,所以才不敢往下谈的。” 慕南云凝着她,“那为什么现在又敢了呢?” “我已经穷得快没有饭吃了,必须要想办法赚钱,慕将军你看着人很实诚,又是那样高的身份,我这个乡下小妇人也想高攀呐。” “哈哈哈,有趣,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好,你放心,人手我给你解决,银子么,我可以先给你一部分定金。场地我也能给你解决。” “那就先谢谢慕将军了。场地我希望是在虎岭镇上,因为那里离我家近,我来回照看也方便。” “这不成问题,虎岭镇是我的地盘。” 曲小白笑道:“既是如此,那就把账房先生请上来,咱们立下字据,以作凭证。” 这是个弱肉强食权势就是一切的世道,字据这种东西也未必能保证她的合法权益,但有总比没有的好,签了也算是给自己的心理安慰吧。 慕南云拍了拍手,外面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穿着很是利落,长得也很是英俊,“少主。” “风,你去把账房叫上来,带上笔墨纸砚。” “是,少主。” 风出去了,不大会儿工夫,账房先生就端着笔墨纸砚进了房间,曲小白口述着,让账房把自己的条件都写了下来,然后,又问慕南云:“慕将军有什么条件,也请说一说吧。” “我唯一的条件,南平郡只我一家,连你也不能再开分号。”一直到现在,慕南云就说了这么一句像是生意人的话。 “成衣这一块,我不会再开分号。不过……”曲小白本来想说,把虎岭镇的售卖权留下,因为她实在瞧不上云香衣坊黎掌柜的作派,想要整他一整,但她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既是要做买卖,就不能意气用事,“没事了,南平郡的售卖权都归你。” 慕南云却是很细心:“杨夫人有什么想法可尽管说出来。” 曲小白摇摇头:“没有,就这样吧。” 慕南云吩咐账房把最后一条加了上去,然后,两人确认无误,盖章签字按手印,算是签下了字据。 慕南云吩咐掌柜上菜,忽然就笑道:“对了,你说如果我去别的地方售卖,要交费用,那南平郡你不收吗?” 曲小白道:“我占了慕将军很大的便宜,南平郡再要费用的话,就太不像话了。就这样吧。” 到现在,她越发看不透这个慕南云了。 要说他对她有所图吧,她不知道他图的是什么。 要说他没所图吧,他又这样帮着她应该陌生人。 而且现在看起来,他还蛮有点要做生意的样子。 反正,她不管他想干什么,既然现在有这样的有利条件摆在她面前,她要是不利用起来,那她就是傻子。 掌柜上了一桌子的菜,曲小白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菜上来,她一顿山吃海喝。慕南云要了一壶酒,她勉强陪他喝了几杯,最后便剩慕南云一个人自斟自饮了。 曲小白和他慢慢熟络,取笑他:“要不让杨凌陪你喝几杯?” 杨凌木然地啃着一只猪脚。 慕南云嘴角抽了抽,“还是我自己喝吧。” 吃饱喝足,慕南云命风拿了一百两碎银,外加一千两的银票给曲小白,曲小白被这个数目吓了一跳,“这……慕将军,这也太多了!” “本将军和你很投缘,你现在困难,这些,就先预付给你,五百两作定金,另外六百两,就算是我付的费用吧。虽然你很讲道义,但本将军不占女人的便宜,该给的银子,一点都不会少给的。” 他拿出将军的威严来,曲小白心里到底有一丝怯意,没有敢拒绝。 “成了,回去吧,回头我找好了人手和场地,就让人去通知你。” 曲小白点点头,道了一声“好”,辞别了慕南云,到楼下找到了韩威麟,一起上路。 韩威麟驾着马车,先去镇上把曲小白家的推车给拿上,绑在了车尾,然后把他们送到了村子里,因为往他们小屋去的路走不开马车,曲小白便去找到了赵元,商议赵元把布匹卸在他家里。 赵元夫妇一看一马车的布,吓了一跳,“小白弟妹,你怎么买这么多的布?” “大元哥,我接了一个大活儿,这些布都是要做衣裳的,对了,大元哥,大元嫂子,我跟你们商量一下,我住的那个地方实在是太远了,你家也宽敞,这几天能不能在你家做衣裳呀?” 赵元道:“行啊,没问题,横竖我家也宽敞,我儿子志文在县上念书,也不回来住。” 赵元家的眼睛都亮了:“我的天呐,这得做多少衣裳呀!” “大元嫂子,这回咱们有活做了。我跟你说,这次的衣裳价格卖得还挺高的,这回我给你们涨工钱。”曲小白也很高兴,说话乐呵呵的。 赵元家的眼睛都笑没了:“我的天哪,小白妹子,你可太能干了!回头我就去找柱子婶子和大家去!” “老元,这回你可没有我挣得多了!” 赵元被媳妇这样说,也不恼,反倒笑道:“那多好,你养着我。” “呸,死样儿!” “青天白日的就打情骂俏,我侄儿媳妇还在这儿呢!”正说着,住得不远的杨柱子家的也来了。 “婶儿来了。”曲小白笑着打招呼。 “我老远就听说你买了一大车布回来,我这不来看看么?” 赵元家的道:“是啊,婶子,小白弟妹这回可发财了,咱们也跟着沾光,这些布,够咱们干一段时间的了!” 曲小白笑道:“这才哪到哪,以后天天都有活干,婶儿,大元嫂子,咱们以后,再也不用受穷了。” “还有呐?侄儿媳妇,你这是接了个多大的活呀?” “婶儿,这回我和县里的一个成衣铺子合作,常年供货。” “哎呦,那敢情好。婶儿替你高兴。” 大家说说笑笑,把布都卸了下来,曲小白从兜里摸出来半两碎银子,走到韩威麟面前,说道:“韩镖头,今天辛苦你了,这些银子,不多,你拿上吧。” 韩威麟推脱:“杨夫人,这可使不得,说好三百文,就是三百文,我韩威麟不能没诚信。” “韩镖头,多出来的,你要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是赏银了。我呢,也不太会说话,早上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跟你认错。” 韩威麟脸胀得通红,“杨夫人,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这银子我不能收。” “韩镖头,你也看见了,我今天买了这么多布,以后啊,还会有,我用得着韩镖头的地方还多得是,还巴望着韩镖头能多照顾照顾呢。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韩威麟推脱不过,只好把银子收了,说好以后有生意,大家互相照顾,这才赶车走了。 曲小白送走了韩威麟,回头拉了杨柱子家的手,说道:“婶儿,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跟我进屋来。” 第四十八章 我做饭给你吃 杨柱子家的跟着曲小白进了堂屋,笑着说道:“你有什么话说,就说呗,还用到屋里来?” 曲小白将她按在椅子上,道:“婶儿,今天呢,我把布卸在大元嫂子家,婶儿你别有意见,你家里孩子多,这布呀,不禁脏,我是怕孩子们好奇,来回摸一把,这布就不能用了。” “你这小媳妇子,心眼子就是多,婶儿不是那多心的人,你这布就算是往婶儿家里放,婶儿都不能让,我家里那几个孙子呀,猴儿皮猴儿皮的!” “婶儿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跟大元嫂子说好了,这几天就上大元嫂子家里来做工,工钱呢,比之前每件再加十文钱,但是这些衣裳要求也高了,一定要细致。” 赵元家的道:“成,你放心吧,我们都会仔细的,不会给你干坏了。” “那就多谢你们了。我年轻,以后需要你们帮衬的地方还多,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到说的不对的地方,你们多担待,行不,婶儿,嫂子?” “你这小媳妇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嘴吧这么会说!” “嗐,以前不是没机会说吗?” 杨柱子家的便叹道:“唉,以前在杨兴茂家,可委屈了你了。”顿了一顿,又高兴起来:“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你也别放心上了,杨兴茂把个财神爷拒之门外,心里可不得悔死!” 曲小白也跟着冷哼:“让他们一家后悔去吧!” 赵元家的倒了几杯水,分给大家,道:“小白妹子,累了吧,来喝口水润润。” 曲小白也不客气,接过水去咕咚咕咚喝了,道:“婶儿,嫂子,你们就先忙着,我回去还得画些衣裳样子,就先走了,明天一早我再来。” “那行,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两口子赶紧回去歇歇。” 曲小白道了别,拉着杨凌往外走,一出门,却被一群人给堵上了。 杨柱子家的和赵元家的赶忙赶出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堵我家门做什么?” 两个人生怕曲小白吃亏,把她护在了身后。 这些人里,不乏之前对曲小白恶言恶语的,还有曾经戏弄殴打过杨凌的,曲小白把杨柱子家的赵元家的往后拉了一拉,淡声道:“婶儿,嫂子,让我来。” 她话还没落,就听见人群里一个尖锐的声音:“哟,婶儿,嫂子,叫的还挺亲热的,小娼妇,你正经的嫂子在这儿呢,你这是叫哪个野嫂子呀!” 说话的人,是杨吉意的媳妇刘春霞。 赵元家的怒道:“你说谁呢!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在我家里撒野,也不看看我男人是干嘛的!” 赵元正好出来,站在了她身边,他长得五大三粗的,一看就吓人。刘春霞缩了缩脖子,但她不信赵元敢打女人,嘴巴还是很硬:“我在说我们家的四弟妹,你插什么嘴!小娼妇,你有本事站出来呀,站出来到你的亲嫂子面前来,跟大家说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儿!” “对啊,老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好意思在这儿站着,你怎么不去死呀你个小娼妇!你个脏心烂肺烂肚子的窑姐儿!”随声附和的是杨吉祥的媳妇,李兰。 曲小白眸色冰冷,双手拨开了杨柱子家的和赵元家的,缓缓地,走到了李兰和刘春霞的面前,声音幽冷幽冷的:“你们敢不敢再说一遍?” “说又怎么了,你干得出来还怕人家说呀,你的银子怎么来的,你敢跟大家说说吗?你个卖X的货!” 曲小白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刘春霞的脸上,这一巴掌下去,刘春霞的脸上立刻出现五个血道子,嘴巴鼻子里都沁出血来了。 刘春霞被打得懵了,嘴里喊着,“你个挨千刀的小娼妇,二嫂呀,她打我,你替我弄死她!” 李兰瞧着刘春霞,有些犹豫,这曲小白虽然长得小,可她太彪悍了,下手也太狠了。 刘春霞瞧李兰犹豫,添油加火地道:“二嫂,出门前爹怎么说的来?这个小娼妇在镇上卖,不但自己卖,还让老四在一旁看着,可把咱老杨家的脸都给丢尽了,爹说,抓了她,浸猪笼!” 李兰想想,也觉得脸上无光,张牙舞爪就朝曲小白冲了过来。 两人离得不远,曲小白正准备好了要还手,却只觉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她看时,却是杨凌。 杨凌把她抱到赵元身后,一个箭步冲到了刘春霞和李兰面前,一手一个,拎鸡子儿似的拎了起来。 曲小白不知他要干什么,怕他下手没个轻重再把人给弄死了,忙道:“凌哥哥,别弄死!” 看热闹的人群本来就已经哗然,听她这句话,就更轰动了,这小媳妇子,长得跟个小鸡崽儿似的弱,怎么就那么狠! 杨凌拎着两个女人,在院子里转起了圈圈。 人群里发出了哄笑声,“到底是傻子会玩儿嘿!” “傻子,嫂子好玩儿吗?” “转呀!十九圈,二十圈……加油嘿!” 到底也有劝架的:“傻子,她们是你的嫂子,可别打坏了,快放手吧。”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拉的,傻子没有点分寸,谁知道会不会打在自己身上? 曲小白其实略略松了口气,傻子只是玩,没有揍,算是保住命了。 谁知,她刚还没松一口气,傻子就把两个人给扔了出去! 惯性使然,这两个人飞出去三四丈,东西各一个,一个撞到了东墙上,一个撞到了西墙上,两个人皆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都昏死了过去。 曲小白刚松下去的那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杨凌将两个昏死的人拾了起来,往外走,门口聚堆的人立刻闪出一条道来,他把两个人扔在了大道上,这才转身回来,抱起了曲小白,往门外的推车上一放,推起小推车,吱吱扭扭往家的方向走去。 曲小白惊魂未定,惦记着那两个女人的生死,一直想要下车去看看,被杨凌瓮声瓮气地制止了:“我摸过了,没死。” “你摸过了?摸的哪里?” “鼻子。” “哦。”曲小白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只要人不死,就不算闹出人命案子,毕竟那两个人修理一下也就罢了,罪不至死。 曲小白不再说话。回家的这条路很窄,路两旁生着茂密杂草,还有不知名的小花绽放,说起来也算是挺悠哉悠哉的了。 但以后她要把生意做大,要有马车出入这里,这条路势必就要好好修一修。 但那是暂时不能考虑的事情,眼下她还没有那么多的银子,而且修路的话就要动到许多的地,这里的地多半都是杨兴茂和杨大鹏两家的,要从他两家头上动土,势必又要起纷争。 杨凌本来担忧曲小白会因为那两个女人的话心里不痛快,甚至会担忧村子里传她的谣言,但现在看来这个女人一点都没有受影响,那骨碌碌转的黑眼珠,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呢。 得,这是个干大事的女人,没心没肺,一心里想的就是怎么赚钱。 回到家里,曲小白照例先把她的银子银票收起来,这回她把炕洞子里的一百两银子也取了出来,都锁在了保险箱里,但保险箱的目标也不小,若是被人发现了,势必会连箱子都搬走。 她愁得连连哀叹:“我要住大房子,我要一间可以藏银子的库房!” 杨凌听得忍俊不禁,但到底是忍住了。 曲小白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把保险箱藏在了柴堆的下面,然后搬了更多的柴盖在了上面。 “这回有了买地的钱了,明天我就和大元哥去跟那个张财主谈。”曲小白和杨凌嘟囔着,她以为杨凌听不懂,也就是说说而已。 等一切收拾妥,她洗了把脸,把小方桌挪到了炕上,拿出了在县里买的笔墨纸砚,开始画图。 她的毛笔用得一般,修修改改,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画出来两张。 看看天色已经很晚了,她还要给杨凌做饭,只能收起宣纸,打算先去给杨凌做饭吃,画图等晚上加个班。 她刚要下炕,杨凌从外面进来了,双手往她肩上一按,嘿嘿一笑:“我做饭,给你吃,你画。” “嗬……”曲小白哭笑不得,“你会做饭?你做的饭能吃吗?算了,还是我去吧,你乖乖等着就好。” 杨凌把她往炕上一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能!” 曲小白想了想,“也罢,你要做就做吧,实在做不好,我再重新做。” 杨凌颠颠地跑灶间去做饭了,曲小白便又回到了桌前,继续画她的设计图。 因为渐渐有了些经验,找到了用毛笔的诀窍,她再画起来,比前面的容易多了。半个时辰,已经能出三张图了。 她倒也不是全用自己的脑子去想样式图,因为有万能的度娘,她省了很多的事,都是先让度娘搜一些古装图片,然后她再根据每个人的体形特点略加改进,画出来。 杨凌在外面灶间做了一锅米饭,炒了几个青菜,还别说,真挺香,曲小白在里间就闻到了香气,忍不住心里美,没想到傻子还能帮忙做饭,这可真是件太棒的事了。 有老话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看来是有道理的。即便是傻子,也能知道填饱肚子的办法。 杨凌盛好了饭菜,正要往屋里端,却听外面一阵脚步声,还有吵吵嚷嚷的声音。 第四十九章 你们走吧 吵嚷的声音里都是骂曲小白的声音,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来了。 杨凌搁下饭碗,走到了门外,瞧见远远的来了一大群人,乌央乌央的。 里面有杨兴茂的三个儿子,还有刘春霞和李兰的娘家人,最当头的,被人推搡着的,却是曲小白的父母曲东子和曲李氏,以及曲小白的哥哥曲小黑。 曲小白在里面也听见了声音,下炕穿了鞋子,出来瞧瞧怎么回事,杨凌唯恐她瞧见自己的父母也来兴师问罪会伤心,她还没出门,他就把她推了回去,不许她出门。 曲小白怎么可能让个傻子去替她扛事情?“凌哥哥,不怕的,你让开。管他牛鬼蛇神,想要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她推开杨凌,一脚踏出了门。 乌央乌央的人群进入眼帘,其中还有她那糊涂的便宜爹娘和兄长,曲小白虽然和他们并无什么亲情可言,但大约是用了原主的身体的缘故,身上还带着原主的一些神识,她只觉心拔凉拔凉的。 那些人还抬了两个床板,床板上,自然是呗杨凌打伤的刘春霞和李兰妯娌两个。 “曲小白,你给老娘出来!你个有娘生没爹养的玩意儿,出去卖屁股还不让人说了?你既干得出来,脸皮就该厚一点儿啊!” “杨大傻子,你个欺兄打嫂的玩意儿,今天老子就让你偿命!” 男女搭配一唱一和,一大群人乌央乌央,很快就来到面前。 曲小白和杨凌手牵着手,并排站在门前,瞧着这些人把担架一放,二话不说,涌上来就要抓人。 有两个壮汉,也不知道是刘春霞家的亲戚还是李兰家的亲戚,手里还拿着绳索,绳索挽了个圆圈,就要把绳子圈往曲小白的头上套,嘴里还喊着,“抓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去浸猪笼!” “对,弄死丫的!” 曲小白无声地把门口一个大棍子抄在了手中,眸光冷厉地扫了一眼众人,“你们要找死,可别怪我曲小白不客气!” 杨凌欲要护她,把她往身后拉,她却是一点都不肯退后,拿着棍子就和那些人混战在了一起。 这些人来了话都不说就要开打,自然也是有备而来,手中都是有铁锨铁镐的,杨凌深恐曲小白吃亏,抄了个棍子护在她的左右。 那些人虽然都是气势汹汹而来,但杨凌和曲小白却都是有身手的,即便杨凌刻意不显露身手,也不可能被他们占了便宜去。 一阵混战,很快就有人挂了彩。 曲东子夫妻哭天嚎地,嘴里嚷嚷着,“小白呀,闺女呀,求求你,不要再和他们作对了,你打不过他们的,你快点求个饶,给他们磕个头认错,求他们放过你吧。” “闺女,我们生你养你也不容易,不求你还能孝顺我们,可你可不要连累了我们啊。” 倒是那做哥哥的曲小黑,还有一两分人味儿,在人群里替曲小白挡了好几棍子,脸上头上都被砸出了血花来。 这些人本来是抱着来了就给他们两个干趴下再问责的打算来的,但真正打起来之后,却发现傻子和这个小娘们儿的战斗力实在太强了,不但一时半会儿拿不下,还伤了好几个自己人,心里便都有些着慌。 乱战之中,曲小白胳膊也被铁锨伤到了胳膊,虽然没有流血,但也是很疼,拿不住棍子了。 杨凌非常自责,他一棍子扫过去,扫翻了头前的几个人,一把把曲小白抱起来,抱到了屋子里关了起来。 他一转身,抄起棍子冲向人群,一阵疯狂乱舞乱砸,看似毫无章法,却每一棍子都能砸中那些人的要害,不消一会儿,门前便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人,血腥气也弥漫开来。 地上的人嗷嗷直叫,哀嚎连天,连曲小白的父母都未能得幸,每人也挨了一棍子,身上都挂了彩。 杨凌其实并非误伤,他是有意要教训一下这一对拎不清的爹娘,让他们知道软弱不是胳膊肘向往拐的理由。 倒是一直帮着曲小白的哥哥曲小黑,杨凌没有对他下手,也算是报他相帮之恩。 曲小白从屋子里出来,冷冷地看着众人,“我曲小白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怂包蛋了,你们若是还想像以前一样欺负我,掂量掂量你们的能耐!滚!别脏了我家的家门!” 杨凌手里拿着棍子,作势又要上来打,那些人着急忙慌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四散奔逃,着急之下连刘春霞和李兰也忘了抬了,她二人急得哼哼:“你们怎么把我俩给扔了?哎呦我的天儿呀,可活不成了呀!” 她二人的兄嫂听见,又急急忙忙折返回来,将她俩给抬上,刘春霞的哥哥是个愣头青,回来不忘添补一句:“曲小白,杨大傻子,你们给我等着,我回去报官,有你们好看的!” 曲小白顺手把杨凌手里的棍子夺了,朝他扔了出去,虽然准头没有杨凌那样的准头,但棍子到底没有走空,棍子头擦着刘春霞的担架飞过,刚好就打在了刘春霞高耸的胸脯上,刘春霞“嗷”一声,一个猛子坐了起来。 白日里她被杨凌甩在墙上,将腰扭了,这一下刚正好的骨头又歪了,她白眼一翻,又晕死了过去。 “我等着你们去报官,不报官你们都不是爹生娘养的!” 曲小白气得也飙了一句脏话。 曲东子和曲李氏尾随在人群的后面,瑟瑟缩缩地也要离开,曲小白看见他两个怂包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爹,娘,你们站住!” 曲东子夫妇立刻就缩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你们给我回来。” 曲小白真心不想搭理他们,但他们好歹是原主的爹娘,原主有权利不赡养不搭理他们,因为他们太对不起她了,但她曲小白却没有。 毕竟是这两个人给了她这个异世灵魂一个躯壳,就算是为了原主,她也不能将这两人置于死地。 但她也不是圣母白莲花,不会没有尺度的。 “你们儿子还在这里呢,你们就不要他了?” 曲小黑就坐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看样子是受了些伤,没办法走了。 “小黑,你……你还能走吗?能走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曲东子壮着胆子走了回来,伸手去搀扶曲小黑。 曲小黑挣扎着站起来,看样子,是伤到了脚踝了,站都站不稳。 曲东子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脖子里,打算架着他离去。 “等等!” 曲小白喊了一声,曲东子便不敢再挪动脚步。虽然过去这个女儿和他们一样怂,但今日看来,这个女儿和最近的传言差不多,怕不是疯魔了就是邪祟附身了。 曲东子很害怕她。 怯怯地看着她。 曲小白无语的吐了一口浊气,转身回到屋子里,把那日从杨大鹏那里抢来的跌打损伤药找了一些出来,走到曲小黑面前,把药塞在了他的手上。 “冲你今日帮我的份儿上。否则,你们一家人休想占到我一分好处!这个药你拿回去,每天往脚踝上敷两次。还有这个药粉,是往伤口上抹的,止血消肿。别弄混了。” 曲小黑是个话极少的,憋了半天,憋出来两个字:“谢谢。” 曲小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一个大男人,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谁还能吃了你是怎么的?” 曲小黑脸胀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曲小白叹了一声,道:“哥,你木工活做的好,我这里需要两张桌子,还需要一些椅子,你等脚好了,帮我打一套。” 曲东子张嘴要说什么,被曲小白一语打断:“放心,我不会白使唤他的,桌子椅子多少钱,我照市价给,你们给我上点心,做好一点就行了。” “哎,你放心。”曲小黑终于说了一句整句的话。 曲小黑她还是放心的,就是这两个老货,真不叫人省心。 “你,还有你!”曲小白指了指曲东子和曲李氏,“你们以后如果还帮着外人欺负你们女儿,小心我去拆了你们的屋子,让你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曲东子咧着嘴巴,吱吱唔唔了两声,曲小白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她也不想听他说什么,摆了摆手:“你们走吧。” 屋里其实有很多吃食,她也知道他们活得艰难,但她并没有施舍他们吃食。曲东子这个人平时很懒,也有些赖皮,倘或有了第一次施舍,说不上他会见好就上,经常来蹭吃蹭喝。 曲小白倒也不在乎那点东西,她只是不喜欢不劳而获的懒人思想,她会帮他们,但要让他们用劳动换取。 而且这个帮,也算是对原主的报答吧。毕竟是她占用了原主的躯壳。 曲东子一家走了,曲小白拉着杨凌的手进屋,问他:“凌哥哥,你没受什么伤吧?” 杨凌摇摇头,反握住了她的手,把她那条伤了的手臂轻轻抬了起来,轻轻给她推揉。虽然他手法够轻,曲小白还是疼得冷汗直冒。 “凌哥哥,你真的是傻子吗?”曲小白瞧着杨凌那比大夫还要精细的手法,再想想他方才用棍子殴打那群人的情景,忽然就问出了口。 第五十章 戳破 杨凌一时怔住了。一双手定格在曲小白的手臂上,一动不能动。 他一双眼睛望住曲小白,也是半天都没有动一动眼珠。 他心里很纠结。很想要跟曲小白吐露真情,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不够强大,一旦泄露了身份,恐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届时迎接他们的,将不再是像这样的小打小闹,那是真正的血雨腥风。 曲小白看见他犹疑木滞的神色,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想法。他在骗她。 是的,他一定是在骗她。 枉她对他好了这么些日子,他却一直在骗她!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骗她,骗人就是不对的。 曲小白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往屋里跑去,杨凌也急忙追了上去,赶在她关门之前,一把把门推开了,挤了进来。顺手就把门给关了。 曲小白又要往里间跑,反正也不知为什么要跑,就是想要暴走,就是不想面对他。 杨凌一把拉住她,把她拉回到了怀里,他背倚着门,突然地、毫无征兆地就吻住了她的嘴唇。 曲小白本来还想着要反抗,但无奈身体太诚实,他如狂风巨浪般的吻落下来,顷刻间就把她吻得如过了电一般,浑身瘫软,连动一动都不能。 这个身板子也太没用了些,怎么就这么敏感! 虽然忍了这好多日子,杨凌恨不能把她拆吃入腹渣都不给她剩,但他毕竟不敢,怕吓坏了她,只是深深一吻,便停了下来。 他将她紧紧拥住在怀里,贴着她耳际,压低了声音说道:“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也不知该怎么和你解释,这是件很复杂的事,如果你想听,坐下来,我慢慢说给你听,好不好?” 他低低的没有伪装过的说话声音,低沉圆润清透,入耳就似琴音一般好听。 放到现代,这绝对就是能迷倒千万人的声优。 曲小白脑子里恍然出现“现代”这个词,瞬间就从迷醉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既然是不方便让别人知道的事,还是不要说的好。”曲小白冷静地说道,“连我也不要说。秘密一旦开始泄漏,就堵不住口子了。杨凌,你需要如何做,便还如何做。我不会责怪你就是了。” 她终归还是要回现代去的。那里有她的爸爸妈妈,有她钟爱的事业,有她的好朋友们,还有她喜欢的美食美景,那些舒适的衣食住行……这就当是一次忆苦思甜的旅行了,她不会辜负这一段旅行,但终究是要结束的,她不能陷得太深。 杨凌微微一怔,她这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这算什么? 如果她追问,或者生气,他反倒不会觉得奇怪,而且不会再隐瞒她,但现在……他一颗心吊了起来,七上八下的。 曲小白从他的禁锢里退出来,温和说道:“饿了,快盛饭吃饭吧。” 她进去收拾桌子上的图纸,杨凌追了进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瓶药油,他不由分说把她抱到炕沿坐着,把她的手托起来,将袖子撸上去,露出她红肿的胳膊,“我给你擦药。” 这药油一闻就是上好的跌打损伤药,和杨大鹏给的那些不可同日而语,曲小白没有拒绝。 杨凌先把药油倒在自己手上,用手心的温度温热了,才慢慢地敷在她手臂的红肿处,轻轻按摩,促进药油的吸收。 手臂微微疼楚,传来他手心烙铁似的温度,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温度,曲小白想起来她看见的那个叫慕南云的,会飞檐走壁,那是传说中的轻功,她看小说和影视剧,知道他们这类人是有内力的,那么,对面这个叫杨凌的陌生人,是不是也像慕南云一样,会武功,有内力? 这简直是一定的了! 她看他的目光,便越发地迷惑了。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迷惑。媳妇,你只要知道,我很爱你,那些瞒着你的事情,是情非得已,也是为你为我好。” 杨凌的嗓音淡淡的,说话不疾不徐,莫名的让人心安。曲小白却因为这令人心安的声音有些烦躁。 因为腕子上那一只告诉她还有机会回去现代的手镯,她现在只想和这个世界尽量保持距离,尤其是这个神秘的杨凌。 这个就算装出一副憨傻的样子来都能让她抑制不住心动的杨凌。 “好了,洗手吃饭吧。”曲小白淡淡地将他的手挪开,从炕上下来。 杨凌的手顿在半空,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怔愣了有许久。 曲小白默默去外间洗了手,又把面巾在水里投了一下,把水拧得半干,拿进来递到还在发愣的杨凌的手中,“现在也没什么人,就不要装傻了。” 曲小白淡淡说道,转身去外间端了米饭和菜摆到桌上,又去拿了两副碗筷。 杨凌默了一瞬,无声地展开面巾擦了一把手,把面巾送回到外面,再回到里屋,曲小白已经端着碗在吃饭。 杨凌焖的米饭软糯清香,炒的菜也是挺好吃,至少,比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家庭主妇”要强上许多。 枉她还想着照顾他,却原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人家哪里需要她的照顾? 杨凌没有端饭碗吃饭,抛却了伪装,他那双幽深的眼睛望住曲小白,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三年前我被人追杀,脑袋受了伤,变成了一个傻子,所以,那时候我没有骗你。从杨家被抬出来扔进瓜棚里那天,我脑袋再次受到碰撞,我想,就是因为那次碰撞,我因祸得福,脑子里的淤血被撞散,我又恢复成了一个正常人。”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以前见你,被人欺负也不知道反抗,还被人扒光了衣裳戏弄,连哭都不会。”曲小白故意说道。 虽然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在意,什么都不要关心,但还是管不住心里酸酸的,管不住嘴巴想要报复他。 杨凌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得上来。 媳妇,不带你这么揭人伤疤的。 曲小白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杨凌直觉不好,似乎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要发生,但他预知不到曲小白要干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等。 曲小白忽然挑唇角一笑,“你说,你那玩意儿那么大,那时候万一有那坏心眼子的,嫉妒你,把你给糟蹋了,或者把你给切了,你现在恢复正常了,是不是得想着还不如不正常呢?” 杨凌的脸彻底黑了,黑得像锅底一样。直勾勾瞪着曲小白,曲小白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往嘴里扒拉饭。 心里却已经美翻了天,他骗她给她造成的阴霾,不知不觉间一扫而空。 曲小白吃着吃着,嘴角就忍不住地一勾。细微的表情落入杨凌的眼眸中,他不由也松了口气。 她肯笑就好。他就怕她会将那件事看得太重,从此和他之间产生隔阂。 但……小丫头捉弄他说的那些话,无论如何也得找补一点回来的,他忽然贴近她耳边,魅惑一笑:“我的大家伙还从来没有用过呢,给你留着。” 曲小白的脸一瞬红到耳根子,“呸!原来也是个下流胚!” 一颗心却是禁不住地狂跳。 想她曲小白,从前也是个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身为明星,身边有的是俊男帅哥,她却能保持一颗心如古井之波不起一丝涟漪,今日却被一个古人搞得方寸大乱,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一把推开杨凌那离得极近的英俊的脸,狠狠扒拉了几口饭,就跳下了炕,趿拉上鞋子开始把桌子上的饭菜往外间拾掇。 杨凌懵逼:“你……你要做什么?我还没吃饭呢。” “滚外间吃去!” 曲小白冷冷甩下一句,把饭菜全部搬完,把杨凌狠狠往外一推,落下了帘子。 杨凌懵逼地站在帘子外,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的脸六月的天,他今日算是将两句话都领略了个透彻。 他也不知道曲小白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有心掀帘子进去,却又怕将她再惹怒了今晚连个热炕头都不能睡。 手搭在帘子上,犹豫了半晌,也还是没有提起勇气掀帘子进去。 曲小白将桌子擦干净了,看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掌上了油灯,把画纸又铺了开来,继续画衣裳样式。 杨凌在外面站了半天,她耳朵听得仔细,他一直站着没有去吃饭,她心里到底是生出心疼,想要出去让他吃饭。 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画了半个时辰,杨凌便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曲小白数了数,画了有十张了,明天做的应该够了,她收拾起画纸笔墨,下了炕,掀开帘子,瞪向站在帘子外的杨凌:“让一让,行不行?” 杨凌便向外侧了侧身。 曲小白白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去,拿了面巾,出门往河边走去。 杨凌见她出门,也赶忙跟了上去。 曲小白在前面听见他的脚步声,不由转回身来,气恼地瞪着他:“我去洗澡,你跟着我做什么?” “给你站岗。”杨凌说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 第五十一章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 “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你又不是真正的……别跟着我,你个傻子!” 曲小白本来想说,你又不是真正的傻子,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故意装疯卖傻,想来是有他的原因,而再联想一下他的身手,那样不简单,可见他身上的秘密也不会太简单,曲小白还是及时理智地打住,没有把他的秘密给泄漏了。 虽然说现在这空旷的野外也没有旁人,但万一呢…… 万一!万一有人在暗中窥伺,那她到河里洗澡,岂不是……想想她都觉得后怕,抬脚又要往回走。 杨凌一把拦住她,早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般,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事,今晚这野外没有人窥伺。” 今晚没有人……那以前呢? 曲小白纤细敏感的神经立刻警觉,询问的目光看向杨凌。杨凌微微凝重了脸色,一只手的手掌贴向她的脸颊,指腹停在了她满是疑问的眼角旁,“放心,暂时是没有危险的。” 曲小白到底没有敢自己去河里洗澡,任由杨凌跟在她身后,只是在到了河边的时候,她勒令他:“背过身去,不许偷看!偷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杨凌就很听话地背过身去,半点不敢转过身去看。 曲小白跳进河里,匆匆洗了洗身上的汗渍风尘,赶紧穿了衣裳出来,走到杨凌身边,闷声道:“傻子,你赶紧去洗洗那一身臭汗味儿,洗完回来吃饭。” 杨凌很想纠正她,他不是傻子,但看她臭臭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默默地目送曲小白回了屋子,才宽衣跳进了清凌凌的河水中。 曲小白回了屋子,擦了擦头发,爬上炕,铺好了被褥,把杨凌的被子扔到边角上,闷闷地扯过被子盖住了头脸。 闷了一会儿,又烦乱地把薄被给掀了,睁大着眼睛望着破旧的顶棚,心头思绪万千,似麻团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比当初刚刚穿越的时候还烦乱。 杨凌很快就回屋来,这回没有再像以前一样耍流氓,身上中衣穿得板板正正的,连襟扣都扣得板板正正的。进来看见他的薄被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里,默默地扯了过来,抖开了,也上了炕。 曲小白忽然坐了起来,大眼瞪着他,也不说话,就是直勾勾地瞪着。 “媳妇,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杨凌坐在她面前,面向她,温声说道。 “叫我名字,以后不许叫媳妇。”媳妇这个词现在听着真是别扭。 杨凌幽深的眸子无奈地望着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叫名字生分。” “我跟你不熟。” 这话实在伤人。杨凌的拳头不由握起,但说话还是很温柔很有耐心:“媳妇……你不要治气了好不好?我已经跟你认过错了。” 曲小白望着他。 他很好看,比她见过的那些所谓明星鲜肉还要好看几分,她也不是不喜欢他。正因为喜欢,她才很愁。 她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丝半豪的牵挂牵扯。 默了一会儿,她道:“不是认错的问题。杨凌,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你还是先叫我名字吧。” “什么叫没做好心理准备?我是个傻子的时候,你说过要和我厮守一生,你能接受一个傻子,却不能接受一个正常人吗?” 杨凌有些急了。毕竟他只是个没有什么恋爱经验的大小伙子,曲小白的这种心思,他实在是搞不懂。 曲小白舔了舔微微干涉的嘴唇,咬着下唇沉默了片刻,才略有犹豫地开口道:“杨凌,在今天之前,我是把你当亲人看的,一个可以和我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亲人,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我的夫君……” 杨凌急乱地打断她的话:“那时我傻,你不把我当夫君实属正常。但现在你知道了,我并不是傻子,你有什么理由不把我当夫君?” “我还没有爱上你。”曲小白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都收不回来了。 杨凌愣怔地看着她,那双如水墨般的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受伤。曲小白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样的眼睛,勾魂摄魄一般。 她低下头去,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杨凌忽然很沉静地开口,“我给你时间。小白。” 他这个样子,沉稳得不像是一个刚刚十九岁的大小伙子。曲小白愈发心虚,压根不敢看他,默默地躺下,盖住了头脸。 杨凌望着她包得跟个粽子似的样子,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贴着炕的另一边躺下来。 但炕就那么大点儿,即便是两个人都靠边,中间也不过一尺余的距离,甚至还能感觉到两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度。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挨着,也就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天刚微微亮,杨凌就起来了,起床之后先做了粥,炒了一盘青菜,还烙了两张蛋饼,曲小白睡梦里闻到香气,猛的睁开眼,坐起来,迷糊中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忙下了炕,一掀帘子,便看见杨凌在灶前忙活。 杨凌看她起来,抿起嘴角一笑,道:“赶紧洗漱过来吃饭,你今天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曲小白心里如塞了个大毛团,纠结又心塞。 “其实,你不必这样的。还和以前一样就行了,真的不用这样。” 曲小白期期艾艾。杨凌越是这样,她越是手足无措。她不想深陷,但他的笑容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漩涡,把她吸进万劫不复之地。 “做顿饭而已,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对了,今天我就不陪你过去了,反正过去也只能装傻,什么也干不了。” “哦。”曲小白动手去洗脸刷牙,但心里却是百折千回,杨凌现在还必须要在外面装傻,为什么呢?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身份还不能曝光。为什么不能曝光呢?他不是杨兴茂家的小儿子吗?他装傻干嘛,杨兴茂又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看来,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曲小白下意识地摇摇头,不行,再不能对杨凌的事情钻牛角尖了,会越钻越深不能自拔的。 洗漱完,曲小白坐到饭桌前,杨凌已经给她盛好了粥,夹了一块蛋饼放在她面前盘子里,语气很温柔地道:“吃吧。应该不太难吃。” “哦,好,我自己来就行。”曲小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从昨天知道他不是真的傻,她一见他就紧张得嘴唇干涩心跳如擂鼓,想控制都无能。 杨凌做的饭果然是如他的人一样,清淡馨香,味道很好。曲小白闷头吃饭,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杨凌话也不多,不过是偶尔给她往碗里夹夹菜,劝她多吃一点,说她现在正是发育的时候。 这丫挺的调戏人都调戏得不露声色。 曲小白瞪他一眼,匆匆扒拉完碗里的粥,把碗往桌子上一扔,道:“拜托你刷碗,我先走了。” 杨凌忍俊不禁,但还是努力憋住了,“嗯,去吧。” 曲小白漱了漱口,去里间抱了图纸,临出门前,不自觉又退了回来,嘱杨凌道:“你如果出去,记得锁好门。” 杨凌站起身来,把碗搁到盆子里,温柔看她一眼,“放心,你的东西我不会给你看丢的。” 曲小白被他气得老脸一红,她扭头,忽然看见灶台上还放着杨凌没有吃完的草药,她顺手就把药给拎了起来,凉声道:“这玩意儿,看来你也用不上了,扔了。” 一跺脚,甩头出了门。 杨凌对这她的背影不由一笑,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种如黑夜般的深邃。 他脑子里想的是,那日跟踪他的那个人。有人在跟踪他们。还是军中的人。但到底是冲她来的,还是冲他来的,现在还说不准。若是冲他来的,只能说明,他的身份被人发现了。 若是冲曲小白来的,也不是不可能。曲小白的那个箱子里只有几本书了,但那些书都是举世罕见的书,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若说有人对这些书起了觊觎之心,那是必然的。 还有曲小白腕子上那个手镯。慕南云也关注到了那个手镯,说明手镯的确是不一般的。 可这个箱子是他捡回来的,所以说,如果有人想要这个箱子,应该不至于和曲小白扯上关系。但曲小白似乎对这个箱子很熟悉,熟悉得就像她自己的一般……她到底是什么人? 杨凌蹙眉思索着这些事情,暂时还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搁置不去想。利落地刷完了碗,他换了件衣裳,拿了块黑色的巾子,就出了门。 按照曲小白的嘱托,还锁好了门。虽然这个门锁不锁都一个样,想进来的加三把锁也进得来,不想进来的你门大敞大开人家也不会进来。 杨凌沿着河边走了一阵,很快就接近了三里河村,在村口,他看看四外无人,拿出面巾把脸蒙了,一闪身,不见了人影。 村东头有一大片宅子,高高的门楼,前三进后三进,修得极是气派,门楼上写着张员外府四个大字。 乡下人都喜欢图个脸上有光,有钱的财主必然会花钱捐个员外,这位张财主也不例外。 杨凌直接从高墙翻进了院里。他翻墙的功夫和在曲小白面前表现得已是截然不同,一丈多高的墙,他就像一抹闲云,轻飘飘就翻了进去,又像一只鹞鹰,灵敏且矫健。 第五十二章 刺绣 落在高墙下,杨凌扫了一眼房子的格局,便直奔主屋。 府里来来往往的丫鬟家丁不少,但他身法极快,那些家丁丫鬟们只觉得一阵风吹过,连人影都没有看到。 到主屋前,推门进去,张财主正在屋里清点账目,被惊了一跳,“你……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接着就要喊人,杨凌手中一颗小石子飞出,封了他的哑穴,他张了张嘴,却半个字也吐不出了。 杨凌顺手关上了门,走到他面前,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淡然地看着他,开口道:“你的家丁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喊他们来也没有用。不过你不用怕,我来找你,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他顺手弹出一缕指风,解了他的穴道,“你可以说话了。” 张财主脸上全是恐惧,面前的这个蒙面人,说话声音很冷,像冰一样,眼神也很冷,像冰一样,他声音颤抖着:“你……你想做什么交易?” 杨凌开门见山,“听说你要卖地,搬到关内去。” 张财主点头如捣蒜:“是。你要买地吗?” “也算是我要买吧。昨天你是不是受到了一份帖子,约你在镇上的天香楼一见?” “是,你怎么知道的,大侠?”张财主急忙从案几上翻出一封信,双手交到杨凌面前,颤颤巍巍道:“帖子就在这里的。” 杨凌没有接信,“嗯,我知道。写帖子的人是想找你买地。她约了你几时见?” “巳时末。” 杨凌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银票,那张银票的面额是五百两。他把银票往张财主面前一推,道:“这是五百两银子,算是我付的定金,剩余的,由写帖子的人付给你。你要做的,一,不要跟她透露我的事;二,不要多话,她要买,你就卖就是了。” “哦,好,好,好。” 张财主对这诡异的事消化无能,但他不敢多问也不敢反抗,他实在是怕多问一句就给自己招来可怕的杀身之祸。 杨凌站起身,转身要走,却听张财主又道:“那个,大侠,您先别急着走,这里有个情况,那个……” “什么情况?”杨凌回过头来,瞧着他。 “那个,我们村子里有一个叫朱长松的,您知道吗?” “知道,怎么了?” “他是县太爷身边的笔吏,还是县太爷的连襟,在村里向来横行,他……他已经有意要买我的地,我怕……” 杨凌眸子里露出一丝不屑,“张财主,横竖你是要走的人了,还怕他会对你怎么样吗?” 张财主还是很犹疑,但看到杨凌那冷冷的眸光和蒙着的脸时,衡量一下,违抗眼前这个杀神,眼前这个人有可能立刻要了他的命,朱长松呢,只要他迁离速度够快,他就鞭长莫及了,至于会不会找买地人的麻烦,那就不是他需要管的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也浮出笑容:“我明白了。大侠,您放心。” 杨凌点点头,一闪身,出了房间,张财主再追出来,就不见了他的影子。张财主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庆幸自己没有选错了路。 杨凌出了张财主的院子,没有立即回自己家,想了想,他往河对面的那座山奔去。到河边,施展起轻功,飞掠而过,消失在大山的稀疏丛林里。 曲小白那厢,去到赵元家的时候,杨柱子家的和杨红霞都已经等在那里。除了她俩,还有村里的几个妇女,闻风也来了,求曲小白给个机会,让她们也能做这份工,还大肆渲染一番自己的手艺好。 曲小白和大家打过招呼之后,从布匹中找出了一块边角料,道:“各位大婶子大嫂子们,这样吧,你们先一人缝一个枕头套,我看看你们的手艺,手艺好的呢,自己是可以留下的,手艺不好的,咱也就不能讲情分了,是不是?” 曲小白也看出来了,来的这几个人里,有几个从前对她可没少冷言冷语,是嚼舌根子的一把好手,这种人留下来,就是一颗老鼠屎,但她不能直白地赶人,只好用这种法子。 几个妇人一人拿了一块布,在赵元家的手里要了针线,各自选了个地方开工。 曲小白把画好的图纸交给了赵元家的,说道:“大元嫂子,你能看懂这画纸上的样式和尺寸吗?” 赵元家的细细看了看图纸,赞叹道:“乖乖,这样式做出来,是给什么人穿呀?这图我能看懂,但这尺寸……小白妹子,对不住,我不识字啊。” “不认识也不要紧,就是些数字,简单,我一教你就会了。” 曲小白简单教了几遍尺寸的认识,赵元家的很快便学会了,曲小白笑道:“你看,不难吧?那嫂子你就先负责剪裁吧。” 曲小白从布匹中选了一些花色出来,告诉赵元家的哪个样式用哪种布,说完之后,赵元家的开始去剪裁布料了。 曲小白又挑了一些布料出来,堆在炕上,“大元嫂子,这几个花色,也可以剪裁出来了。”她停了一瞬,道:“对了,你们中有会刺绣的吗?” “刺绣呀,还数红霞的好。”赵元家的推荐道。 “红霞,那你今天就不要缝衣裳了,今天我有别的任务交给你。” 杨红霞有些懵:“啊?做什么?” 曲小白笑着说道:“一会儿再告诉你。”她看向赵元家的,“大元嫂子,这里就交给你了,一会儿那几位大婶子大嫂子缝完了,你就看看谁的活儿好就留下谁,我要带着红霞去做点别的事情。哦,对了,回头让大元哥去一趟镇上的天香楼,帮我办件事,他知道是什么事。” “哦,好,知道了,你去忙吧,我一会儿就去告诉他。” “婶子,这里就麻烦你和大元嫂子了。”曲小白细致周到地吩咐完,这才拉着杨红霞出门。 “小白嫂子,咱们这是去哪里呀?”杨红霞拉着曲小白的手,笑嘻嘻地问道。 “去我家,我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什么新任务呀?” “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懂,到我家我跟你说,你就知道了。” “哦。” 曲小白走路很快,杨红霞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到了曲小白的蜗居,门是锁的,显然,杨凌不在,曲小白心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杨红霞问:“怎么,杨凌大哥不在啊?” “去河里抓鱼去了吧,我怕他跟着我去捣乱。”曲小白撒谎撒得都很随意。 “其实吧,杨凌大哥就是憨厚了点,他也不算太傻嘛。他也不会给咱们添麻烦的。” “嗯。我知道。”曲小白不想在杨凌的话题上多说,开了门,“来,进来。” 进屋之后,曲小白找出了两丈没有染色的真丝布料,仔细铺好在炕上,杨红霞一看就亮了眼睛,“哇,这布料是真丝吗?看着可真好。” “是真丝。现在,我要教你一种新的绣法,叫做蕾丝绣。但在教你之前,红霞,我要跟你约法三章,咱们得先写个字据。” “啊?写字据?”杨红霞有些懵,她一个乡下的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她眼中,写字据,那就跟去一趟官府衙门差不多。 曲小白笑了笑,道:“你不用怕,我又不是订立什么不平等条约。是这样的,这蕾丝绣,是我创造出来的,我可以教给你,但你只能为我做工。如有特殊原因,你不想替我做工了,那也可以,但你不能替别人绣这种刺绣,也不可以把这种绣法传授给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如果有违反,你得赔偿我高额的损失费。” 杨红霞既被这种蕾丝绣深深吸引,又被曲小白的说辞弄得有些害怕,怯怯懦懦地道:“我,我不和任何一人说便是。” “这样就好。我昨天已经写好了一份协约,我念给你听听,如果你同意,那咱们就先签个名字按个手印。” “我……我需不需要去跟我爹娘商量一下啊?”杨红霞还是有些担忧。 曲小白无声地笑了笑,道:“也好,我还有点重要的事,需要去一趟镇上,你先回家和你父母商量吧,等我回来,你还来我这里找我。” 女孩子胆小一些也无可厚非,曲小白并没有责怪杨红霞些什么,但通过这一件事,她已经看见了这孩子的眼界和未来。 她把布料收拾起来,随便往炕上一放,依旧是拉了杨红霞的手,“咱们走吧。” 杨红霞胀红了脸,犹犹豫豫地:“要不,我……我还是现在就签了吧。” 曲小白却是不同意了,“我也想了一下,你的确是该问一下你父母的意见。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咱们走吧。” 她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出了门,锁好了门,仍旧回了赵元家中。 赵元已经穿好了新衣裳在等着她,她进门看看,赵元家的又留下了几个妇人,都在紧张有序地缝着衣裳,见她进来,都起身给她行礼,她略微点头,算是回礼,“辛苦大家了。” 说了这一句,便和赵元一起出了门。 一边走,曲小白一边问:“大元哥,村里除了二河哥有牛车,谁还有牛车或者马车啊?咱们租个车,快些。” 赵元想了想,道:“还真就他一家的牛车可以用。杨大鹏家的牛车,肯定是不好借的了。里正家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就难了。 第五十三章 慕南云的人 曲小白沉吟了一瞬,道:“算了,咱们步行去吧,回头还让韩威麟把咱们给送回来就是了。” 说话间,就已经走到了村头大槐树下,恰好杨二河的媳妇金枝出来倒污水,瞧见她和赵元一起走,“呸”了一声,骂道:“无耻!下流!” 赵元喝道:“你骂谁呢二河媳妇?嘴里放干净些!” 金枝又“呸”了一声,“哟,这就开始替那小浪蹄子说话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两把刷子,能不能驾驭得了人家!” 曲小白看在杨二河的面子上,懒得和这疯婆娘计较,道:“大元哥,别和她说了,咱们赶紧赶路吧。” 赵元劝了她几句,让她别往心里去,曲小白笑说:“我要往心里去,早该一头扎在西凉湾里自尽了。放心吧大元哥,我没事。” 她话音刚落,远远的就见一辆马车朝这边飞奔而来,很快,那马车近了,赶车的年轻车夫跳下车,朝他二人抱了抱拳,问道:“敢问两位,这村里是不是有个曲小白的小娘子?” 问路的车夫曲小白根本就不认识,但她也不是爱逃避的人,答道:“我就是曲小白,你找我?” 车夫纳头就拜:“小的见过主子。” 曲小白吓了一跳,后跳一步,抬手阻拦,“别,什么就主子了?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你,你先起来说话,我不习惯别人跪我!” 车夫道:“我叫陈安,是慕公子买来的,慕公子说,您以后县里镇里跑,需要一辆马车,以后,这马车,还有小的,就归您使唤了。” 曲小白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刚要说话,就听门口的金枝又嚷嚷:“我说赵元,你看见了吧,人家现在有能耐了,和县里镇里的人都扯上关系了,今儿是慕公子送马车,明儿可说不上是什么张公子李公子送啥的了。” 曲小白也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圣母,不可能任由金枝胡说八道下去,她冷了脸,沉声道:“二河嫂子,这一次我不和你计较,但如果你不知道如何管好自己的嘴巴,我可以替你管。” 她气势沉冷的吓人,金枝一时被她的气势震得懵了,嘴巴一张一翕,没说出话来,曲小白已经跳上了马车,命令车夫陈安:“赶车。大元哥,你也赶紧上车。” 赵元就坐在了车辕处,为了避嫌,没有进车厢。曲小白也没有请他进去。 这个无聊的封建社会,人言可畏,不得不避嫌啊。 马车嘚嘚走起来,快且稳。曲小白坐在舒适的车厢里,思绪有些纷杂。 其实她作为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十余年的“老油条”,什么样的语言暴力没有见过?金枝还有村里人的这一点点道行,在她眼里根本还算不上气候,她怕的是,杨凌平白无故会被冠在头顶上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 她都没有和他有夫妻之实呢,凭什么给他这样的气受? 杨凌。 当这两个字浮上心头的时候,她只觉心尖猛的一颤。 杨凌俊秀的容貌,杨凌温柔磁性的声音,杨凌矫健的身手,杨凌的无赖……满脑子里已经全被杨凌这个人占据。 曲小白猛的甩了甩头,暗暗告诉自己,曲小白,你不能想他,你不能爱上他,你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你还要回你父母的身边呢! 马车很快就载着她和赵元到了镇上,停在了天香楼的门前。 天香楼正是曲小白和杨凌卖雉鸡给人家的那家馆子。曲小白下车进了馆子,向掌柜的一笑,“大叔,您还记得我吗?” 掌柜的打量她许久,也没有认出眼前这个穿着华美的小娘子是谁,只能尬笑:“那个,恕在下眼拙,不知夫人您是……” 曲小白爽声笑道:“我是那天卖雉鸡和山猪给你的人呐!” 掌柜的直挠头,“这,瞧着也不像啊。”他的目光,还在赵元身上一掠而过,生出疑窦。虽然这小娘子是不一样了,但那天在小娘子身边那个傻子,可是比她现在身边这个男子要好看上几百倍不止呀。 “的确是我,掌柜的。这位是我的哥哥,那天跟我来的,是我的夫君。”曲小白也看出了他的疑窦,解释道。 “那……夫人您今日……” “我们要在这里宴请一个客人。客人姓张,我们姓赵。麻烦您给我们一间有隔间的雅间。” “哦,好,夫人请随我来。” 天香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二楼有三个包厢,其中一个较大,用屏风隔成了两间。曲小白打量了屏风一下,也还算是可以,她吩咐掌柜的道:“麻烦大叔你给我们做上几道你们拿手的好菜,再给我们上一壶好酒。哦,对了,给我一壶茶,一碟子点心。先上上来。” 掌柜一看便明白她是饿了,先要点心垫一垫,忙下去准备了,不大一会儿,就端上来一碟子酥炸春糕,一壶好茶。 曲小白让把糕和茶都端到了里间,她也到里间坐下,屏退了掌柜,把赵元叫了进去,吩咐了他一些话,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让赵元去外间等着了。 张财主如约而至,被掌柜的请进了雅间,赵元和他见过面,互相介绍过,便都坐下,掌柜很快就把菜端上了桌。 赵元今日的身份并不是他本人的身份,而是生造了军中一个千夫长的名分。反正张财主也不可能去军中查验。 千夫长要安置从家乡到这里投奔的妻小,所以才买地买房子。 按曲小白的意思,本来是不打算买房子的。她打算等有了钱,在那几间小破房的基础上翻盖。但考虑到只买地不买房子恐张财主不答应,她便只好连房子也一并打算买了。 房子将来改成厂房,也是不错的。 曲小白想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一道亮光闪过,为了应对朱长松,她又要拉扯上慕南云这张老虎皮来狐假虎威了。 赵元和张财主谈得很是顺利,很快,张财主便表现出急于搬离的想法,赵元便压了压价,最后以一千两银子的价格成交。 四百两的现银,再加上六百两的银票,当场交付,张财主将地契拿出,两个人去镇上保长那里交接过户。 两人走后,曲小白也结了账,出了天香楼,一路尾随马车到镇保的宅门前。 她料想朱长松肯定给镇保打过招呼,这过户交接不会那么顺利,趁着赵元和张财主进了镇保家中,她赶忙把车夫陈安叫到一个僻静处,问他:“慕公子让你来,可曾与你签有什么契约?” 陈安道:“是签了卖.身契的。” “那你可有什么物件证明你是他府上的奴仆没有?” 陈安想了想,伸出手臂,露出一块刺青,“这个算不算?” 古时的人会在永久卖身的人身上烙下印迹,这个曲小白听说过,看来还真是这样。陈安的手臂上,烙的是一朵祥云。 云朵,慕南云。果然是慕南云的家丁。 “一会儿你进去,就说自己是慕南云慕将军府上的人,你去向赵元传一道慕将军的命令,就说,边境发现了一批狄夷兵,让他带兵去围剿。” 她打量了一遍陈安,觉得他穿得也不算寒酸,就敲定了这个方案。 陈安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去敲门了。 曲小白在外面呼出了一口气,心道,慕南云啊慕南云,谁让你的名号太好使了呢,你可不要怪我冒用。 她在外面等了约莫两刻钟,就看到赵元和陈安以及那位张财主一起出来了,后面尾随着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想来就是镇保冯祥涛了。 看赵元和陈安的面色,这件事情算是成了。 她急忙跳上了马车,落下了帘子。 赵元和张财主话别之后,跟陈安吩咐了一声:“走吧,去接小白弟妹。” 陈安刚要告诉他,他的小白弟妹已经上车了,但话还没出口,赵元就已经上了车,一掀帘,就看见了曲小白坐在车里。 曲小白看看冯祥涛还在门口,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赵元领会,硬着头皮坐进了车里,急忙吩咐陈安赶车。 曲小白看他局促的样子,不由一笑,待车出了镇保家门前,赵元赶忙就坐到了帘子外,曲小白也没有勉强他。 曲小白隔着帘子,和赵元商议道:“大元哥,咱们村里有没有闲置的要往外卖的房屋啊?” “怎么,你要买房子吗?” “这不陈安来了嘛,你也知道,我家那三间小破房,住我和杨凌都嫌局促,哪里还能安排得下第三个人?所以,我想着在村子里买个房子,给陈安住下,最好是能有个院子,门口地方宽敞些,可以置放车马的。” 赵元想了想,道:“柱子婶子家倒有三间闲置的房子,门前也挺宽敞的,要不,你和她商量一下吧。” “也好。那这样,咱们先去镇上的商铺买几套被褥吧。想来柱子婶儿家也没有多余的被褥。” 曲小白的细心贴心,一下子就暖到了这个刚来报道的马车夫。 第五十四章 你还不如傻的时候可爱 回到村子里,曲小白找杨柱子家的商量过,付了一些租金给她,便让赵元带陈安去安顿了。 曲小白看了一会子大家做工,杨红霞便和父母一起来找她了。 杨红霞的父亲是杨大鹏的亲兄弟,叫杨二鹏,他是个典型的乡下人,没读过书,做事情小心翼翼的,老实憨厚。杨红霞的母亲就显得精明得多,巴着曲小白问东问西,问她到底是做什么样的针线活,工钱几何,签的那个什么契约是不是卖身契等等。 曲小白看他们一家都算老实,也没有苛责,细细解释了签的是什么样的契约,杨母听说又能学本事工钱又高,高兴都来不及,赶忙让杨红霞把契约签了。 但她毕竟是农妇,眼界也就那样了,怕曲小白骗她,让村里识字的一个秀才来亲自写了契约。 秀才也姓杨,叫杨春,是杨兴茂的一个堂亲,已经出了五服,平素里秀才也不大和杨兴茂家来往,就在村子东头,开设了个小学堂,教村里的孩子们识字读书,靠着微薄的束脩度日。 曲小白暗中观察他,倒是个钟灵毓秀的人,字也写得漂亮,她便起了爱才之心,和他多聊了几句。 杨春尚未娶亲,一和曲小白说话,脸就红,低着头也不敢看她。那些做活的妇人们瞧见了,窃窃私语,曲小白听出了一两句,是在说她又搭讪男人,到底杨凌是个傻子,守不住自己的女人。 曲小白冷眼瞥了她们一眼,本想怼几句,赵元家的已经先她开了口:“我说各位,你们拿着人家给的工钱还嚼着人家的舌根,也不怕脏心烂肺是不是?我可跟你们把丑话说在前头,小白弟妹既然把这个差事托付给了我,那我就得帮她办瓷实了,你们谁要是不守规矩,趁早离开我的家!” 几个妇人都噤声不敢再言语。 曲小白拍了拍赵元家的手,笑了笑,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各位,咱们日子可还长呢。”她看看天色将晚,告诉大家收工,从赵元家告辞出来,赵元家的要让赵元送她,她推辞了。 走到村口,便看见杨凌已经等在那里,挺拔的身躯在暮色里像是顶天立地的神祗一般。 神祗。曲小白脑子里浮出这个词的时候,不禁苦笑了一下。后面那些妇人们还在偷眼瞧着,曲小白快走两步,把手交在杨凌的手上,“凌哥哥,你去哪里玩了,怎么这么久才来?” 杨凌依旧是瓮声瓮气的声音:“山上。”他指了指河对岸的山。 曲小白顺着他的手望去,山很大,高有几百米,东西绵延出去不知多少里地,山上植被不是那么茂盛,裸露出来的山体呈现一种锈红色。 曲小白心里想着,这应该是一座矿山,至于是什么矿,她还不清楚。 杨凌拉着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他的手大而温暖,将她满是茧子的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等走出去一段路,曲小白回头望望,那些偷窥的人都已经消失在暮色里,她猛的挣开了杨凌的手,撇过脸去,沉默着不再看杨凌。 “没关系,我给你时间。”杨凌掩去眸子里那一抹伤色,很平淡地说道。 虽然她很想和他保持距离,但他真的和她保持了距离之后,曲小白忽然觉得,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很疼。 她低着头,却听杨凌又道:“累了一天了,我背你吧。”嚓,大哥,你是这样给人时间的吗?瞧着像只羊,原来却是头狼啊! 曲小白忙躲闪,嘴里喊道:“不要,我又不是没有脚,可以自己走路的!” “累坏了我会心疼的。既然不然背,那就抱着吧。”不容分说,杨凌就把她公主抱了起来,曲小白只觉身子一轻,下意识地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杨凌瞧着她红到耳根子的脸颊,眼中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抱着她,大踏步往那三间小窝棚走去。 曲小白反抗了两下,越反抗,杨凌就将她抱得越紧,到最后,她也懒得反抗了,由着他抱了她回家。 回到家里,杨凌把她放下,吩咐她:“去洗手,洗完手吃饭。” 曲小白一进门就闻到了饭香,正好肚子也饿了,配合着杨凌的话,咕噜响了两声。杨凌瞄了一眼她的肚子,嘴角逸出一点笑意:“快点吧。” 曲小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白了他一眼。 杨凌洗了手,把小饭桌摆在了门外,将饭盛好了,菜也摆了出来,曲小白暗戳戳去瞧做了什么菜,被杨凌抓包,杨凌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去山里抓了一只山鸡,用野蘑菇炖了,来尝尝我的手艺。” 他顺手拿起面巾,把曲小白的手擦了,拉着她的手到门外,把她按在座位上,“来,吃吧。” 除了一道山鸡炖野蘑菇,还有一道炒青菜,曲小白拿起筷子,瞧着菜垂涎欲滴,“那个……蘑菇是你采的吗?野蘑菇有很多是有毒的,你会分吗?不会吃完了毒死我吧?” 杨凌先夹了一筷子蘑菇放嘴里吃了,看着她笑:“那我就陪着你一起,生死都和你在一起。” 啧啧,傻子这撩妹的功夫!曲小白“呸”了两声,“要想死你自己去,我才不要陪你去呢。” 话虽如此说,她筷子却是快速伸向了盘子里,自己还给自己圆:“唉,死了就死了,宁做饱死鬼,也不做饿死鬼!” 杨凌伸手在她脑袋上胡撸了两下,道:“放心吧,都是无毒的。我又不是真的傻。” 这一闹,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气氛都被轻松化解。杨凌炖的野味比她的手艺高多了,她一个人吃掉了大半的菜,还吃了两碗米饭,杨凌看得很高兴,一个劲儿劝她多吃,“身上都没有几两肉,摸着就剩一把骨头了……” 曲小白一口米饭差点呛住,瞪大了眼睛瞧他:“你……你什么时候摸我的?你这头大色狼!” 杨凌眼睛里隐着笑,脸上表情却很坦荡淡然:“刚才抱着你回来,胳膊硌得疼。” “……”曲小白咬牙,“我让你抱了吗?” “我自己愿意抱的。我想抱你一辈子。” 凌哥哥用生命撩妹,无时无刻不在撩。 “你个傻子!以后不要碰我!”曲小白气鼓鼓的,想要摔筷而去,但耐不住炖山鸡的香味儿,又夹了一块肉搁嘴里,才摔下筷子扬长进屋了。 杨凌望着她的背影,笑得十分宠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曲小白点着了蜡烛,铺开宣纸继续画没有画完的设计图,杨凌在外面收拾了碗筷,又在大锅里烧了一大锅热水,水烧开了,他白天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大浴桶,搬进屋里,兑好了水,试了试水温合适,才进到里屋,叫曲小白:“小白,我烧了热水,今天起,用热水洗澡,河里的水太凉,对身体不好。” 早就想这么干了,奈何那时候他装傻,不好干这样的事情。 曲小白抬起头来,瞧着杨凌。烛光下杨凌俊美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圣光,衬得他更俊美了,曲小白想要拒绝的话就都堵在了喉头,一句也讲不出来。 “那个……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半晌,曲小白嗓音低低,恳求般说道。 杨凌却是淡然一笑:“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别想那么多了,下来洗澡吧,水刚刚好。” 曲小白磨磨蹭蹭,没有下炕,杨凌又道:“你放心,在你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我不会碰你的。” 虽然他说得信誓旦旦的真诚,但曲小白只觉得,他这纯属是骗她的鬼话。他三两招就把她的壁垒给攻破了,她现在都防守无能,还谈什么主权? 曲小白搁下笔,下炕穿鞋,怀着满腔子的无奈,“你出去。” 杨凌很听话,转身出门,把门带上,曲小白赶忙去闩了门,听着他的脚步声往河边去了,这才宽衣解带,跳进了木桶中。 河水虽然清凉,但却不及热水解乏,曲小白深深吸了一口气,舒展开双臂,舒服极了! 她在水里泡了很久,直到水都凉了,才从浴桶中出来,把身上的水擦干了,杨凌像是掐算好了时间一般,她刚把里衣穿上,他就推开了门。 曲小白瞪大了眼睛。她记得她把门闩上了呀,怎么他一推就推开了?这……这也太没有安全感了。 杨凌二话不说,扛起木桶,去处理洗澡水了,那么一大桶水,他扛着就像扛一包棉花一般轻快,再次刷新了曲小白对力气的认知。 杨凌很快回来,笑了她一句:“这里只有我一人,我就在外面守着你,不会进来的,你闩门做什么?” 曲小白嘟囔了一句:“防狼不行啊?你怎么开的门闩?” 杨凌挑眉一笑:“秘密,不能告诉你。” “……”曲小白咬着牙,眸光瞥着他,“你还不如傻的时候可爱。” “嗯,要不你怎么能宁愿和个傻子地久天长,也不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呢?我在想,要不要我再给自己脑袋来一石头,把自己敲傻了,然后你就又像以前一样对我好了。” “你休想!你再变成傻子,我就把你扔河里喂王八去!”曲小白恶狠狠地瞪着他,但目光在杨凌脸上掠过时,猛然就为他眼中那一抹强烈的色彩镇住。 第五十五章 名义上的夫妻 曲小白也说不清杨凌的眼睛里是伤楚还是炙热,那样的颜色,似能冰封一切热度,又似能融化一切坚冰。 曲小白一时怔住不能言语。 杨凌却很随意地翘嘴角一笑,拉着她的手,把她拉进屋里,“好了,干你自己想干的事吧。” 曲小白不敢再看他,慌乱地爬上炕,提起笔,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画什么,半晌,她胡乱画了起来。 杨凌从她的枕头下摸出她那本《大凉朝野史》,盘膝坐在她对面看了起来。 曲小白偷眼瞧他,他目不转睛的,看得似乎还挺有兴味,她撇撇嘴,继续画图。 但他的影子总在脑海里徘徊,挥之不去,让她不能专心去想事情,最后她索性搁笔,把笔墨纸砚都收了起来,杨凌放下书,看着她:“怎么,不画了?” “脑子里没有东西,画不出来。”曲小白叹了一声,其实她可以找度娘帮忙的,但杨凌的影响力实在太大,让她根本就忘记了度娘这回事。 杨凌把书放下,下炕把小桌子给搬了下去,曲小白把被褥给放开,仍旧把杨凌的被子给推到了另一边,只不过今晚没有像昨夜,给他扔到角落里。 杨凌重新上床,规规矩矩地睡到了自己那一边,但那一边也不过就在咫尺,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男人特有的气息和热度像是就在身边围绕着,曲小白心里不由哀叹,漫漫长夜,该如何才能度得过去? 曲小白没有早睡的习惯,随手拿起《大凉朝上层社会关系网》翻看起来,翻了两页,看不下去,就看向杨凌,“我们是不是该把房子翻盖一下了?” “嗯?” “这房子也太逼仄了些,这炕睡两个人都睡不开。” 杨凌打量了一眼土炕,小是小了点,但睡两个人嘛,还是可以睡得开的,而且绰绰有余。如果不是她拦着,他更想和她睡在一个被窝里,那样还能节省一些空间出来。 曲小白的意思,他一眼就看透了。想着翻盖个大房子,好和他分开睡,把他踹得远远的! 房子嘛,还是要尽快翻盖的,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女人。至于她要和他分开睡……那就争取在房子盖好之前先睡了她吧。 杨凌想着,点头同意:“嗯,好。我别的给不了你,一栋房子还是能够给你的。” 自从知道他不傻,曲小白自然明白,他身份那般神秘,身上有银子也不足为奇。她本来想要拒绝他的银子,但现在她手中实在拮据,买了地之后,又所剩无几了。她就点了点头,“哎,你下去,再把小书桌给我搬上来,我要画个房子的平面图。” “……”杨凌下炕,搬桌子,拾掇笔墨纸砚。 曲小白铺开一张宣纸,把问题抛给度娘:“度娘度娘,给我出几张平房的结构图,那种古代的,好几进院子的那种。” 度娘搜索出来的图立刻在她脑子里展现出来,她选来选去,选中其中一个三进院子的,就在宣纸上先勾勒出了平面图,剩下的,就是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往里添置自己喜欢的风格。 杨凌坐在她的对面,专注地看着她画,她画的东西里,有很多竟有皇家的风格。说不吃惊那是假的,但自打从杨兴茂的家里搬出来,她给他的“惊吓”多得都不胜数,这点吃惊,也便惊也不惊了。 画里还有一些不属于任何一种建筑风格的东西,杨凌瞧得出来,却没有指出来。他目光时而在曲小白脸上掠过,深邃中平添了些宠溺。 他顺手还给了她一些指点,揉着她的脑袋告诉她,有些地方结构不合理,盖出来可能会有坍塌的危险。 曲小白顺口就搭言:“我也不是万能的,有些东西,我也没有学过好不好?”话落发现自己失言,急忙掩饰:“我……我这个人比较好学嘛,这几天去县里,我观察过那些县里的房子,只是,我就能看个大概其,很多细节的东西,我也看不懂。” 杨凌没有拆穿她,只是又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观察得不错。” 曲小白觉得杨凌不是这么好骗的,但她也没有更好的说辞去掩饰,只能自己骗自己,杨凌是信了她的话的。 杨凌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搁到曲小白面前的画纸上,道:“你是我杨凌明媒正娶进门的,那就是我的妻子,本来,给你一个安稳的日子是我的责任,但我现在多有不便,不能帮你更多,这些银子你先拿去用,若是不够,再来找我要。” 曲小白的目光落在银票上。 那是一张面额千两的银票,曲小白看看银票,又看看杨凌,杨凌脸上淡淡的,眸中浮着浅淡笑意,那样温和的笑意,似能一瞬就融化坚冰,曲小白本来想拒绝,但一触到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改了主意:“好,我现在也正是用钱的时候,这银票我就先收着,以后等我赚了银子,就还给你。” 杨凌听她说要“还”的话,心有不悦,但忍了没有发作。 曲小白收起银票,夹在了那本《大凉朝上层社会关系网》中,顺手放在了枕头下,端起那张图纸仔细端量,嘴角含笑:“嗯,明天就去问问大元哥,看他能不能帮我搞定这翻盖房子的事。”笑了一笑,又浮上愁容来:“唉……房子翻盖了,路还没有,还要把往村子里的路修一修,但是要占用一些地,有一些地还是杨兴茂的,还得去和杨兴茂打交道。” 杨凌凝着她:“其实,你可以选择不翻盖房子,咱们搬离这里,去县城买一座院子,你要是不喜欢县城,咱们就去郡府,或者,搬去别的地方。” 曲小白摇了摇头,“我不想去县城住。”她双肘支着桌子,往前靠了靠,与杨凌对视,“傻子,我以前就有一个梦想。” 杨凌饶有兴味,“梦想?你说说。” 曲小白抿着唇角,烛光映入她眼眸里,她的眼眸里就燃着两簇小火苗,“我其实还蛮喜欢田园的生活,我以前啊,就想着有一天做一个庄园主,庄园里有山有水,杨兴茂给我这五亩荒地,啥也不能干,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接受了吗?” 杨凌凝着她眼睛里的小火苗:“因为这里依山傍水,风景不错,位置不错。媳妇儿,你野心不小呀。” “叫什么媳妇儿,不是说了叫名字的吗?” “行,小白。”媳妇儿的警惕性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杨凌服气,“曲小白!”他气得咬牙加重了语气。 曲小白又沉浸在她的图画里:“你说的不错,我就是打一开始就抱了想法的。等我存够了银子,就把前面的这座山买下来,开荒、拓地,打造成我梦中的庄园。” 嚯,这野心。房前这座大山,可是绵延方圆数十里一直绵延到狄夷地盘上的山峦!杨凌心里一边暗叹,一边淡淡说道:“好,需要为夫帮助的,就尽管开口。” “我发现你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占我便宜,不叫媳妇儿了就自称为夫,你记住了,现在你只是我名义上的夫,咱们一无夫妻之实,二,我没有想要和你成为夫妻,所以,以后还是要注意称呼。” 又来。杨凌瞧着她,脑子里在考虑要不要强行把她变成有夫妻之实的小媳妇儿。当然,那只是想想,实施起来有点困难,小媳妇儿现在太抗拒这件事,惹恼了她不好收拾,“好,这个话题咱们容后讨论。说点儿别的。” “说别的?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银子吗?”曲小白忽然把话题扯到他身上,“你这几年,不是一直都傻的吗?傻之前还是个孩子,也没什么能力赚银子吧?” 杨凌未加隐瞒:“我师父给的。” “你师父?谁呀?”曲小白看着他随口一问,忽然又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事,你师父爱谁谁,不过,傻子,我可警告你,你的事可别牵扯上我。我呢,就是赚赚银子,过过舒心的好日子,实现实现我的梦想。” 虽然杨凌从未想过要牵扯曲小白,也绝不会让曲小白牵扯进来,但当曲小白这样冷漠地说这番话时,他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放心,不会连累你的。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记着,我只会是你的后盾,不会是你的牵绊。” 淡定的语气里夹杂了一点点不易让人察觉的失落,像是有一根针,扎在曲小白的胸口,有些微疼楚。 “好了,睡吧。” 曲小白下炕,把小书桌收拾下去,跳上来,吹灭了蜡烛,蒙头就睡。 杨凌静静地看了她一阵,她蒙着头,蜷缩着像一只小猫,薄被因为她的喘息一起一伏的。 她明明是这样娇弱的小人儿,偏偏身体里蕴藏着吓人的能量,让他心里的保护欲无处安放。 “曲小白。” 杨凌忽然打破沉寂,冷然出声。 语气冷然得让曲小白浑身一激灵,曲小白不由掀开被子,露出憋得红透的脸,看向杨凌:“什么?” “你起来。” 杨凌的语气不容人置疑,曲小白被他的语气吓到,慌乱地坐了起来,“怎么了?” 杨凌忽然往她身边一靠,把她身上的被子扯过一个边角,把她往怀里一拉,不由她反抗,拥着她躺了下来。 “杨凌!你个混蛋!你想干什么?” 曲小白在他的臂弯里挣扎了两下,奈何他的手臂简直就跟钢铁的一般,她越是挣扎他勒得越紧,她只能用狂吼来表示抗议。 第五十六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杨凌紧紧箍住她,语气很坚硬:“如果你再试图反抗,我不介意和你立刻达成夫妻之实。曲小白,我知道,就算有千万个理由,瞒着你骗你也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你不要想着推开我,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曲小白现在想想,即便是他装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霸道,现在他丝毫不加掩饰,就这样在她面前释放出他真实的一面,她被他的气势压得连呼吸都失了方寸,反抗就更不必说了。 怀里的曲小白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杨凌到底是心软了,“好了,睡吧。别想太多了。你放心,在你没有答应之前,我是不会动你的。” 曲小白在他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杨凌的怀抱滚烫,曲小白只觉得这样的热度灼得她脑袋昏胀,明明晓得是应该拒绝他,不能再让彼此深陷,免得到分别的时候都痛苦,但身体却很诚实地也跟着他一样发烫起来。 脑子里乱糟糟的,只飘着四个字:拒绝?靠近? 靠近?或者拒绝? 有美男子投怀送抱,拒绝的那是傻子。可一旦接受,将来迟早要面临分别的痛苦。 要不,今朝有酒今朝醉?就算是一杯毒酒,也认了? 你可以一走了之,但留下杨凌一个人该怎么办?杨凌他似乎……爱上你了呀曲小白。 想到这里的曲小白,忽然突兀地问了一句:“傻子,如果,我明知道和你不会长久,还要和你在一起,这算不上欺骗你的感情?” 听了这话的杨凌沉默了一瞬,将她的脑袋往臂弯里拢了拢,说道:“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 “或许,你阻拦不了呢?” 对方陷入一阵沉默。 杨凌的沉默,让曲小白心里如倒进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当人力无法阻拦命运,能做什么呢?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命运到来之前,尽力不要去碰触那些你要不到的东西。 杨凌久久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平静,平静到曲小白以为他睡着了,正想要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环抱着她的手臂却将她紧紧一箍,头顶上响起低沉却坚定的话:“你在,固我在。若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如果是你去不到的地方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字字铿锵,如坚铁一般。 杨凌,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怕你这样,所以才不敢再靠近你。但现在,似乎一切都已经晚了。曲小白无措地贴着杨凌滚烫的胸膛,五内如焚,“傻子,如果,我们最终也走不到最后,我只能给你一场烟火一般转瞬即逝的爱情呢?” 杨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用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道:“傻子,没有到最后,你焉知结果如何?” 结果,要么是我回不了家,要么是我们要分离,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我想要的。曲小白心里纠结成一团。 人在纠结的时候,理智这种东西往往就很薄弱,曲小白的理智几乎就在一瞬间,完全崩塌,她忽然抬头,借着透进纱窗的滢滢月光,看向杨凌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傻子,我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但我觉得,现在我应该要你,不然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她一低头,朝着杨凌的嘴唇吻了过去。 小嘴唇柔柔软软,带着少女独有的馨香,动作很生涩,舌尖也是僵硬的,杨凌一下子懵住了。 但懵逼也不过一瞬间,男子与生俱来的侵略性很快促使他占据了主导地位。 曲小白在他强烈的攻势下瞬时软成了水一般。脑子里一片混沌,哪里还能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纠结,杨凌贴上她的耳边,嗓音低浅暗哑:“说错了一句话,不是你要我,是我要你。该罚。” 最后那两个字像是小猫爪子落在心尖,曲小白只觉心尖一颤。 但杨凌的动作却停顿住了,他支起上半身,低眉温柔地凝着身下的曲小白。曲小白浑身颤抖着,连头发尖都似乎在颤抖。 说起来,好歹也是二十八岁的人了,大阵仗也见得多了去了,到了这关键的时候,还是怯场了。 但杨凌惑人的美色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不容她错过。而且,她觉得,杨凌也不可能放过她。她看见他的身体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但不是现在,曲小白,等你什么时候对我是动情而不是动欲,我们再进行最后一步。”低低的带着笑虐的声音,钻进耳膜。 曲小白完全懵了。 这个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还没做出反应,杨凌已经从她身上离开,抓了自己的衣裳,跳下炕,出门去河里灭火了。 “杨凌!你不但是个傻子,你还是个神经病!” 片刻之后,曲小白穿透力10000+的女高音从小屋子里传出,响彻荒野。 一头扎在清凉的河水里浸泡的杨凌,将脑袋从水里探出来,听见曲小白的高音,嘴角微微弯起,双手捂住了脸。刚才还是太冲动了,应该趁热打铁的。现在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可能……会被曲小白打死吧。想想就觉得可怕,还是等她睡着了再回去吧。 屋子里的曲小白,全没有半点睡意,掌起了灯烛,摸出了书本,开始看书。一边看,一边戳书本:“你个丫挺的死杨凌,有本事你就别回来,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戌时末亥时初。牙月悬在东天。 曲小白抱着书本,坐在窗前:他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掉河里淹死了吧? 杨凌站在河里,看着窗上的人影:她怎么还不睡?该不会在等我回去好收拾我吧? 子时。牙月当空。 曲小白瞪着窗棂:真的掉河里淹死了? 杨凌坐在河边望着小屋:还不睡?这是动了大气了吧? 丑时。牙月西斜。 曲小白跳下了炕,穿上了鞋子,推门往外走。 杨凌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的夜露,往家的方向走。 夜色浓得如泼墨,一弯牙月挂在澄澈夜空,清辉将荒野铺得像是幻境。两个身影在夜空下向对方走去,隔了丈许的距离,各自站定。 恍惚间,曲小白有种斯人如玉岁月静好的感觉。这样美好,她甚至不想出声打破寂静。 杨凌朝着她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轻轻把她拉进怀里。 “媳妇儿,娘子,我给你时间。我可以等。”他低声说道。 “傻子。”曲小白一声轻叹,“走吧,回去睡觉。”她拉起杨凌的手,与他并肩往小屋走去。 未来尚无定数,能抓住眼前人,或许才是最对的选择吧。曲小白想着,不由握紧了杨凌的手。 次日,两个人谁都没能起得来,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肚子咕咕叫的声音终于将两人唤醒,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睁开眼睛,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带着点羞涩,曲小白主动在杨凌嘴角轻轻一吻,“起床了。” 杨凌不由自主就吞了口口水。 小娘子太撩。 曲小白却已经蹦蹦跳跳下炕,穿上鞋子,奔出门去。 刚一开门,就被惊了一跳。 门外的空地上,站了两个人,两个人隔开有五六丈远的距离,一个是曲小黑,一个是杨红霞。 封建社会的人都以男女授受不亲为戒,但这两位为了避嫌隔这么远也是让人叹为观止了。 “哥,红霞,早。你们等很久了?”曲小白忙把衣衫整理好,打着哈欠,给他们二位打招呼。 曲小黑憨傻地点点头,“哎。”他指了指身边的推车,“桌椅都做好了,给你送过来。” 杨红霞比他活泼些,跑到曲小白面前,唧唧喳喳道:“小白嫂子,你怎么睡到现在才起呀?我也不敢叫你,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了。” 家里逼仄,曲小白没有请他们进去,而是让曲小黑把桌椅都卸了下来,摆放在外面,请他们二位就在外面坐了,“红霞,你先等我一会儿,我有点事情要和我哥说。” “哎,好。”杨红霞答应着。 屋里杨凌听见是杨红霞和曲小黑来了,就在屋里洗漱,没有出来,洗漱完了,开始张罗着做饭。他是“傻子”,自然可以不用出来打招呼。 曲小黑局促地坐在角落里,听曲小白说有事找他,也没敢立即就走,曲小白进屋拿了昨夜画的图纸,搬了个小凳子到曲小黑面前坐下,笑道:“哥,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 曲小黑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了。 这性格,真是随老曲家人。 “哥,我昨天画了一些家具的式样,我要翻盖房子,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家具造出来啊?” 曲小白把家具的图纸摊在曲小黑的面前,曲小黑惊讶地抬头看她,“你……你有钱盖房子?” “我这几天不是在做成衣卖嘛,赚了一些钱,和县里的一家成衣铺合作,人家又付了我一些定金,我现在的房子实在是没法子住,下雨天还漏雨,刮个风四处透风,所以,必须赶在冬天之前把房子盖出来。”曲小白虽然不想跟他解释,但还是大概其地跟他说了一下。 “哎,好,应该翻盖的。那……家具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别的,别的我也帮不了你。”曲小黑胀红着脸,说道。 曲小白站起身来,回到屋里,从里屋柜子里摸出一个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包碎银子,掂一踮,有个三四十两,刚要往外走,被杨凌拉住了胳膊。 “嗯?怎么?”曲小白疑惑望住他。 他忽然低头,在她嘴唇上啃了一口,低声一笑:“饭做好了,赶快把他俩打发了,吃饭。” 他低低的磁性的声音,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让耳朵怀孕的声音,曲小白只觉人都酥了,掩饰不住嘴角略带羞怯的笑,“好。” 曲小白拿了银子,回到曲小黑身边,搁在他面前的图纸上,从里面摸出一块一两多的碎银子来,道:“哥,这一两多银子,是这些家具的银子,算上工钱,也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你先收着。剩下的这些银子,是打新家具的本钱,你拿着,如果不够,再跟我要。我没别的要求,就是家具要打好的,不要给我偷工减料。” 曲小黑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子,眼睛都看直了。 第五十七章 最后的记忆 曲小白看着自己哥哥的神色,不由又嘱了几句:“这些钱,是买木料的钱,不是给你的,给你的工钱,等你交付家具的时候,我自然会付给你。若是你拿这些银钱挥霍了,或者,你让爹把这些银钱得去了,让他给挥霍了,我就算是告到衙门,也是要让你们赔付我的!” 曲小黑忙低头哈腰:“不会,不会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挥霍,也不会让爹挥霍的。” 曲小白叹了一声:“他那个见钱眼开的样儿,若是见着这么多银子,不起贪心才怪。这样吧,我给你一串钱,你就说我付给你的工钱,你给他,让他给家里添置点东西,至于这个钱,你千万不能让他看见。” 曲小白又回到屋里,拿了一串钱出来,交在曲小黑的手上,她实在不放心这个木讷哥哥的办事能力,又谆谆嘱咐了一回:“哥,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攒点彩礼钱好娶个媳妇回家过日子了。所以,你得长点心眼,不能老这样混日子了。” 曲小黑脸胀得通红,很羞涩地点点头:“哎。” 曲小白想着杨凌还在等她吃饭,道:“成,图纸和银子你收着,回去就开始干吧,如果人手不够,你就雇几个木匠一起干,工钱我付。尽快做出来,赶在我房子翻盖好的时候,最好是能完工。” 曲小黑点点头,答应一声。 “对了,你帮我捎点东西去赵元嫂子家。” 曲小白喊了一声杨红霞,“红霞妹子,你和我哥哥一起,把丝绸带去赵元嫂子家,我一会儿吃完了饭就过去教你蕾丝绣法。” 她本来是打算在这里教的,毕竟这也算是密不外传的机密,不能大张旗鼓地教,但考虑到杨凌,她还是打算一会儿去赵元家教。 杨红霞看看曲小黑,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勉强点点头。 曲小白看她神色,笑道:“我哥哥那么老实,你还怕她吃了你不成?我进去给你拿布料。” 曲小白再次回到屋里,杨凌已经在用幽怨的眼神看她,她憋着笑:“我马上,马上就好。傻子。” 她找出一个新的包袱皮,包了七八丈纯白的丝绸,拎到外面,往曲小黑肩膀上一搭,“红霞,这些布料很贵,一定要小心,不要弄坏了。” “小白嫂子,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行了,你们先走吧。” 曲小白摆摆手,也没有送他们,转身回了屋——她只怕再不回去,杨凌就要出来抓她了。 杨红霞低垂着头,偷眼瞥了曲小黑一眼,小声说道:“走吧。”她害怕似的,匆匆先行一步。 曲小黑比她还羞涩,等她走出去一段距离,才跟了上去。 曲小白刚一进屋,就把一只大手拉了过去,随后门被吱呀关上,她被壁咚在门板上,温热的嘴唇就覆了上来。 ……大哥,您……您不是这么急色吧? “现在不行。太轻易得到,你可能不会珍惜。” 低软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曲小白有些懵:“我……难道我……”难道刚才心里的声音不小心说出了口? 杨凌的表情分明在说:是的,你说出了口。 曲小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这也太丢人了!“洗手吃饭!”她猛的把杨凌推开,羞恼地奔水缸边,舀水洗漱。 杨凌轻笑着,把桌子放好,盛好了粥和菜,还有几个白煮蛋,曲小白洗漱的时间里,他把白煮蛋给剥好了,搁在她面前的碟子里,曲小白洗漱好坐过来,他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吃吧。起晚了,将就做点,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曲小白接了筷子,“中午就算了,你跟我去赵元嫂子家蹭饭吃吧,来回奔波太费时间。晚上咱们再回来自己做。” 杨凌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她的粥碗里,淡声:“这样啊。我还是不过去了,晚上我做好了饭等你。” 曲小白直觉他是有什么事在忙,但没有问出口,只点点头,说道:“好。那吃完饭我自己去赵元嫂子家。” 两人似乎心照不宣,杨凌也没有提他要去做什么,吃完了饭,杨凌主动收拾了碗筷,曲小白去洗漱了,整理好衣裳,临出门前,趁着杨凌不注意,在他嘴角啃了一口。 “也不是光你会偷袭。” 曲小白看着杨凌呆懵的表情,嘻嘻笑着,夺门而去。 杨凌收拾好碗筷,回屋去换了衣裳。衣裳是曲小白亲手给他做的,样式自然是好的,但他看着衣裳上弯弯扭扭蚯蚓似的针脚,不由自主挑唇一笑。这小丫头手脚其实很笨拙,但脑子却比他见过是什么人都灵呢。 极衬他身材的衣裳一上身,他气质立刻就不同了。明明是皎如玉树临风前,却是块沉淀了千年的冷玉,锋芒不露,寒气微藏,是只能陈列在高阁之上的藏品。 出门之前,他把曲小白的三本书都收拾好,锁进了保险箱里。曲小白设置的那一串密码,被他轻而易举就破解。 保险箱仍旧扔在柴堆里,他锁了门,朝着河对岸的大山走去。 他身形极快,凌波微步掠过河面,消失在大山之中。 山上林木稀疏,悬崖峭壁,在他脚下却是如履平地,不消两盏茶功夫,站上山巅,往下望,山下层峦叠嶂,仍是是连绵不绝的小山峦,一直绵延到视线不能及的远方。 那些小山峦与他脚下山峰不同,虽然山不高,但都是林木茂盛,葱葱郁郁。他飞纵而下,身入茂林。 比之从高处看低处不同,进入山林之中之后,才可见山林之中因为树木太过茂盛,光线极其昏暗,显得里面阴气森森。 过了这一带山林,便是狄夷的地盘,狄夷人凶残,据说都是会吃人肉的怪物,因此上,除了胆子较大的猎户在每年的秋季会进入这片密林狩猎,素日是没有人敢进这片密林的。 山林中充满着腐殖质的气味,有些地方因为腐殖质太多,便形成了瘴气,杨凌从腰带上扯下汗巾子,捂住了口鼻,施展轻功,在密林中穿梭,身形快如闪电! 在密林中奔行了小半个时辰,杨凌停驻在一个山谷里。 面前的山谷和这一带的山林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密林,但杨凌进入这里之后,开始放得小心翼翼。 进入山谷一里地之后,瘴气明显就加重,地面往上三尺,都蒸腾着淡蓝的颜色,杨凌不得不施展轻功,从密林的上空掠过。 他的步法,也是暗含章法的,显然,山谷之中不但有瘴气,还有阵法。阵法是一种迷踪阵,设计得很是巧妙,蕴含了无穷的变化在其中,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其中无法脱身。 杨凌轻车熟路地穿过阵法,进入山谷腹地。到这里,不但阵法没有了,连瘴气也消失了,山中繁花茂树,庭院深深,一派世外桃源一般的盛景。 庭院的大门,是黑漆的大门,门楼很高,门楣上有一空匾,未书任何字,上面积满灰尘,显是很久没有人打扫。 门环上也是灰尘,门扉紧闭,上面挂着锁头,杨凌走到门前的石狮前,在石狮子的腿内侧摸到了一处机关,轻轻一按,石狮子的一条腿便抬了起来,狮子脚踩的地方,露出一个生锈的铁盒子来。 杨凌捡起铁盒子,拂去上面的土,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把钥匙,走到门前,把钥匙插进了锁孔之中。 咔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推开积尘的大门,门板发出吱呀呀的声音,灰尘噗噗从上面落下来,杨凌挥袖拂了拂,等尘埃落定,才踏进门里。 刚一进门,一副泛白的骨架突兀地映入眼帘。 杨凌的眸色黑极,如泼了墨一般,眼底放射出如利剑一般森冷的锋芒。他只看了骨架一眼,便淡漠地往里走。 越往里,繁花茂树之间,越多枯骨和残兵断刃。在有些乱石堆积不见天日的地方,还依稀可见暗色的枯干血迹。 杨凌的脑子里不断浮现着在他被袭击之前的景象。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他像平常一样,修习了一遍心法之后,告别师父,准备回山那边的杨树屯村,但他还没走出门,就听见暗夜里一阵似风啸的声音。他还未及躲闪,便有大量的黑衣人涌进这座与世隔绝的院子。 那些人的武功很高,很凶残,见人就杀,几乎是不给人留活命的机会。 师父护着他,催他快走,不要逗留,他不想做逃兵,固执地不肯走。师父领着人左突右杀,试图冲破包围,护他出去。 但对方的人太多,武功也都不低于他和这院子里的护卫,他眼睁睁看着护卫一个个倒下去,倒在血泊之中,身边护着他的人越来越少,他手执长剑奋力拼杀,师父和二师兄施桥护在他的面前,边与那些人战斗边护他往外逃。 对方的人伤亡也很惨重,一个个倒下去,站着的,一个个减少。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迎面而来的一柄长剑上。他认识那柄剑。 第五十八掌 大家都是凭本事挣钱 那是他大师兄褚芝人惯用的剑,长鸣剑。 最后的关头,师父一把将他推出去,长鸣剑直穿师父胸膛,师父的匕首插在了褚芝人的喉咙上。 暗夜里,他被师父推到了一丈之外,身后有重物飞来的声音,他不及躲闪,便被重重一击,倒了下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醒来之后,他就彻底成了杨树屯有名的傻子杨凌,一傻三载,直到曲小白把他从杨兴茂的家里带出来。 杨凌疾步往师父出事的地方赶过去,记忆中那是院子里的假山旁,杨凌很快赶到那里。 假山下是一个水池,从前池子里种满藕荷,一到夏季就有亭亭荷花绽放,香远益清。三年未至,池子依旧在,池子里荷花与杂草共荣,水上覆满了绿色的藻类,有三两具枯骨戳在池子里,森森吓人。 池子的边上,也堆满了枯骨。 杨凌找到记忆中的方位,一柄生了锈的长剑躺在那里,他疾步走上前去,捡起那柄剑,拂去剑柄上的灰尘,剑柄上一颗红色的宝石映入眼帘。 是长鸣剑没有错了。这颗宝石,还是他和褚芝人一起镶嵌上去的。褚芝人喜欢这些浮夸的东西,无论是佩剑还是身上的配饰,都爱用些玉石点缀。 长鸣剑在,师父的尸骨却不在了。 最后那一瞬,他是看着长鸣剑插入师父发心脏位置的,穿心而过,师父当场倒了下去。 长鸣剑不远处,有一具尸骨,尸骨的喉间插了一把匕首,匕首形如鱼肠,瞧着像是他师父的匕首。 杨凌走上前去,把匕首抽了出来,看了一眼,的确是师父的匕首。 记忆里师父把这把匕首插进了褚芝人的喉咙,那地上的这具尸骨,就应该是褚芝人的。杨凌蹲下来,打量那具尸骨,在尸骨的腰际和手骨处,分别发现了两颗红玉石,这也是褚芝人的配饰。 那这具尸骨,应该是褚芝人的没有错了。 可是……师父的尸骨呢? 最后的时刻,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谁带走了师父的尸骨? 又是谁把他送到了山那边的杨兴茂家里? 进来的时候,门是从外面锁的,钥匙就放在他们常常放置钥匙的位置,是谁在外面锁的门呢? 或者,是二师兄施桥吗? 一个个谜团在杨凌的脑子里闪过,他的头开始微微胀疼,他越是深想,头就越疼,他不由抱住了脑袋,狠狠地甩了甩。 这应该是被撞击之后的后遗症。杨凌心里很清楚。 他控制自己暂时不要去想,拿着师父的匕首,往后院走去。 后院也时见白骨,当日这里也是经了一场激战的。这座院子里的人,应该死得已经差不多了。 走到后院的最中间一座屋宇前,他停了下来。 三年的风雨,已经将这个屋子冲刷得褪了颜色,屋顶上长了野草,墙漆斑驳,墙根下长满了青苔,就连门窗都成了朽木。 可就算物是人非,杨凌也记得,这是他的房间。他自三岁以后,经常会被接到这里来,在这个房子里读书、练武。每次的时间不会长,一般是一天,顶多不超过两天。因为他是“傻子”,杨兴茂一家不会在意他在不在家,每一次的失踪,杨兴茂夫妇都以为他是玩疯了不记得回家了。 杨凌推开腐朽的门,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用手拂了拂,放眼望进去,里面的摆设一点没有变,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说明,那天以后,没有人进过这间屋子。 屋里积满了厚厚的尘土。 杨凌踏进去,每走一步,都在尘土上留下一个脚印。 屋里的摆设和记忆里一无二致,就连他临走前喝过茶的茶盏,还搁在原来的位置,里面的茶叶,已经霉成黑乎乎的一团。 杨凌走进内室。 床帐、摇椅、书桌、书架……无处不是厚厚的尘土和缠绕的蛛丝。 杨凌没有动任何东西,径直走到书架旁边的一个柜子前,用匕首挑开了柜子上的锁,顺势一挑,把柜子盖子挑开了。 柜子里有几件衣裳,是他少时所穿。还有一个红木的匣子。他取出匣子,在衣裳堆里,摸出一枚小小的钥匙,打开了匣子上的锁。 匣子打开,里面全是银票,还有几两碎银。 这是师父给他的东西,他那时用不上,就都存在了这里。 师父说,这是他的娘亲留给他的东西。 银票的下面,是一只翠玉的扳指,那玉翠如洗,里面还有水波荡漾。 师父说,这是他的娘亲留给他的遗物。 杨凌手里拿着那枚玉扳指,翠玉的颜色映进眸子里,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眸中闪过可怕的阴鸷。 但阴鸷转瞬即逝,似从未在眼中浮现过一般,他把玉扳指搁回匣子,把匣子盖好,夹在了腋下,转身出了屋子。 出了房间之后,他袖子一挥,背后尘土乍起,尘埃落定之后,再无一点他来过的痕迹。 赵元的家里。 曲小白让赵元给她腾出了一间空屋子,她领着杨红霞,进了屋子,就把门关上了。 她铺开宣纸,磨好了墨,从度娘那里搜索出来蕾丝绣的绣法,选了几个花样子在纸上画了出来。 “红霞,靠近一点。”赵红霞靠近她,她将从度娘那里搜索来的蕾丝绣的绣法细细讲解给她听。 因为她于针线一道实在是不通,基本就是转述度娘的原话,一字都不漏,好在赵红霞是这方面的人才,她一说,她就通了。 “乖乖,小白嫂子,你是怎么懂得这种绣法的?这绣出来的东西,做成衣裳得多好看啊!” 曲小白心说,我呀,就是个复读机,读一百遍我也未见得会绣。纸上谈兵行,实操技能分,零。 曲小白找出一块布头,递给杨红霞,“你先用这个练练手,等熟练了,咱们再正式开始绣。” 杨红霞一听说要练手,脸上便浮出不自然的神色,“啊?其实……我觉得我可以绣好的。” 曲小白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红霞,你放心,练手也是给你算工钱的。练手期间,一天给你算二十文,等我觉得你的手艺已经出师,就给你按件算工钱,多劳多得。” 杨红霞听见练手也有工钱,脸色郁色立刻一挥而散,“谢谢你,小白嫂子。我马上就开始。” “好,我出去看看她们的衣裳做的怎么样了。” 曲小白出了房间,给她把门带上,走到了赵元家的几人做活的堂屋里。 赵元家的堂屋本来挺宽敞的,现在因为人太多,已经显得拥挤,曲小白进来,众人都起身向她行礼,原本在说话的,也都噤了声。 曲小白摆摆手:“你们继续做你们的。”她问赵元家的要了做好的衣裳,逐件检查了一遍,看看没有什么问题,就道:“大元嫂子,今天起,你给我做个管事吧。我以后可能不能天天过来,这里你就帮我看着,把好质量关。” 赵元家的喜形于色,抑制不住欢喜的笑,“你……你觉得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我信得过嫂子你。”曲小白笑了一笑,“不过,大元嫂子,我把这里交给你,你可得把好关呀,若是出了差错,你可是要负责的。” 赵元家的忙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做衣裳的妇人里有一个酸道:“哟,小白侄媳呀,大元媳妇给你做管事,你给人家开多少工钱呀?” 曲小白瞥了她一眼,神色浅淡,“大元嫂子,你就拿她们的平均工钱,另外,我用你的地方,一天再给你五十文的租金,你看可以吗?” 那妇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上曲小白冷然的目光,更是大气不敢出,尴尬一笑,干巴巴道:“小白侄媳现在可真是有钱人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希望有钱大家一起赚,可我也把丑话说前头,如果有人赚着我的钱还要背后给我扎刀子,我曲小白也不是好欺负的。” 妇人们尴尬附和:“那哪能呢?小白你放心,咱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杨柱子家的道:“最好啊,你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曲小白对杨柱子家的笑了笑,表示对她的谢意,然后回头对赵元家的道:“大元嫂子,大元哥在哪里,我有事要找他帮忙。” “在村头菜园子里浇菜呢,你过去找他就行。” “好,那你们先忙着。” 曲小白夹着一大卷的图纸,就奔了菜园。 曲小白走后的赵家作坊里,赵元家的去仓房里找布料的时候,有人就凑在了杨柱子家的耳边咬耳朵:“哎,大嫂子,说起来,小白可是你的侄媳妇,这好事儿,可全都落了外姓人头上了,你就能看得下去?” 杨柱子家的回怼道:“大家都是凭本事挣钱,我侄儿媳妇选了大元媳妇,那肯定是觉得大元媳妇有能耐,能拿捏得起来你们这帮子长舌妇。我啊,还怕没她那本事管得住你们呢。我劝你们也管管自己的舌头吧,我侄儿媳妇可是个不留情面的。” 妇人被斥了个没趣,胀红着脸,撇撇嘴,埋头去缝衣裳了。 杨柱子家的虽然话说的铿锵,终究心里觉得不是滋味,酸溜溜的。 第五十九章 你的伤还好吗 曲小白在菜园子里找到了正在浇菜的赵元,老远跟他打招呼:“大元哥,忙完没有啊?” 赵元忙了一头的汗,听见曲小白喊,忙回过头来,“小白弟妹,是你呀,怎么,找我有事吗?”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元哥,你忙完了出来一下。” “也没什么可忙的,就是浇一浇园子。”他放下辘轳,顺手在地里摘了五六根顶花带刺的青瓜带了出来,看曲小白手里有东西,就把青瓜放在了地上,“一会儿走的时候,你把青瓜带回去吃。等会儿我再给你摘点儿别的青菜。” 曲小白看着翠嫩的青瓜,拒绝无能:“好啊,这瓜看着就好吃。” 赵元在衣裳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憨厚一笑:“小白弟妹,你找我什么事?” “大元哥,我想翻盖一下我们那房子,这不找你来帮忙了嘛。” “翻盖房子?好事儿呀。哎,不过,小白弟妹,一定要翻盖吗?其实,你到村子里来买一块宅基地多好,你住的那里,荒凉偏僻不说,也没有路往里运材料呀。” 曲小白脸上也微微有愁容,叹了一声,道:“我也知道,翻盖很困难。但我不想住在村子里。大元哥,你也知道,杨凌人傻,村子里的人对我们……很多非议。” 赵元不由也愤愤:“那帮子闲人呀,就喜欢背后嚼舌根子,小白弟妹,你也不用太在意,他们呀,嘴巴就跟破裤裆似的,救不了他们。” 曲小白挤出一点笑,“路的事我来想办法,大元哥,你就只管说,这忙你能不能帮吧。” “能不帮吗?小白弟妹,你放心,这活包我身上了。” 曲小白脸上立刻绽出笑容,“我就知道大元哥你是个热心肠。大元哥,你过来看看我画的房子的草图吧。” 曲小白把她画的那一堆图在草丛上铺开,指给赵元看,赵元不看则已,一看,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我的老天爷,小白弟妹,你……你这房子,比县城里的大富户修得还要好啊!你……你知不知道这得花多少钱啊?” 曲小白笑笑:“我预算过了,大概得一千五百两银子。其实也没有太好,城里的大户人家,哪个院子不得花个上万两甚至更多啊。” 赵元压低了声音:“小白弟妹,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他要说什么,曲小白心里早已经明镜似的,但还是笑着道:“大元哥,你说就是。” 赵元又将声音压低了低,“你跟我说实话,你的银子……真的都是正路来的吗?咱们都是庄户人家,老实人,可不作兴……”他欲言又止,过分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曲小白知道他是真的关心,没有生气,笑了笑,道:“大元哥,你放心,我曲小白不是那种人。你也看见了,我要开成衣铺,已经找好了合作的人,以后,我会赚更多的钱的。我的本事,就足够我和杨凌过上好日子了,我又怎么会去干些下三滥的勾当呢?” 赵元尴尬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 曲小白打断他的话,道:“谢谢大元哥关心我。你的好意,我记住了。大元哥,这图纸上的房屋,你能带人盖出来,是吧?” “没问题。我和柱子叔,就是靠这个吃饭的。这镇子上的大屋小屋,大半都是出自我们之手呢。” “那,大元哥就是答应了?” “嗯,那还有啥说的?” “那我一会儿再去找一找柱子叔去。大元哥,图纸我就交给你了。你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回头找我。等我和柱子叔商量过,咱们再定工期。” “好嘞,你去吧。哎,对了,青瓜你拿上,我再去给你拔一些小青菜。” 赵元赶忙去园里拔青菜,拔了满满一篓子,最后又摘了几根青瓜,把原来摘的那几根也放在了篓子里,递给曲小白:“小白弟妹,拿上。” “好,那我就谢谢大元哥了。” 曲小白没有推辞,拎起篓子,往村子里走去。 杨柱子家和杨兴茂家住在一条街上,两家离了不过五六户人家,最近的一条路,是必须经过杨兴茂家门口的。 曲小白不想惹是非,避开了杨兴茂家,选了绕远的一条路。 有一句话,叫冤家路窄。 曲小白今日倒霉,已经选了绕远的路,却还是撞上了她的冤家对头,杨兴茂。 杨兴茂正和他的大儿子杨吉利一起收了地租回来,杨兴茂抽着烟袋,一瘸一拐地走,杨吉利扛着一袋子米,两人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爹,今天可太顺利了。那个曲东子,还说没有银子,没想到他是个藏了贼胆的!居然私藏了那么多的银子!” “我觉得呀,他不是私藏,很有可能是从曲小白那个小娘们儿手上拿的。你说……咱们以前怎么就看走了眼,不知道那小娘们儿还挺能干呢。”杨兴茂吧嗒了一口烟袋锅。 “嗐,爹,你真当她是个能干的了?她做的那买卖,定然就是面子上的玩意儿,实则啊,还不知道卖了多少回身子呢。唉,爹,你说,咱们以前怎么就那么傻,有这好事儿,倒先让外人尝了鲜!” 猛一扭头,两人就发现了曲小白。曲小白静静地看着两个人,那些不堪的话语,她一字没落,全听在了耳中。 虽然到这个世界之后,听见的污言秽语侮辱之词多了去了,但这东西又不是抗生素,用的多了就会让身体不敏感,无论何时何地,听见这样的话,也不可能做到不生气。 曲小白沉静地看着两个人,按捺着胸中怒火没有立刻发作。 “嚓,真他娘的晦气,爹,咱们别从这里走了。”杨吉利掉头就要往回走。 “吉利。”杨兴茂目光阴鸷地盯着曲小白,叫住了杨吉利,“既然今天撞上了这小贱人,说不得我这个公公得教训教训她吧?” 杨吉利被他爹一句话点醒,眼睛里也放出邪恶的光芒,“你说的对,爹,作为她的大伯哥,我也应该替四弟教训教训这个小荡.妇才是。” 曲小白提着搂着,走到两人面前,嘴角一挑,绽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正好,我要找里正老爷有点事。不如,咱们去里正老爷家里说。” “这可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小荡.妇,看来今日不教训你都不成了!”杨吉利嘴角边迫不及待地露出了淫邪的笑。 杨兴茂比他的儿子多少有点城府,他忙拉住了沉不住气的大儿子,“吉利,带着你弟妹,咱们回家说。” “那就请里正老爷带路吧。” “小白侄媳,你这是要去哪里呀?你婶子找你有点事,你到家里来一趟。”小白正要跟杨兴茂去,迎面忽然走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男子作农夫打扮,肩上还扛着锄头。 曲小白认得他,他就是杨柱子。 杨柱子素来和她没有过接触,大概也是因为他婆娘的缘故,今日竟然肯出口救曲小白。 但曲小白有自己的打算,他的好意,她也只能是心领。 不等曲小白开口拒绝,杨吉利便迫不及待开口撵人:“柱子叔,我们一家人有事,今天她就不去你们家了,你们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杨兴茂也道:“柱子兄弟,我儿媳妇到家里来有事情说,你要是有什么事,等我儿媳妇得空了再说吧。” 杨柱子心里发急,但嘴上笨,只说出来一句:“侄儿媳妇,你婶子找你有要紧的事,你还是先来我们家一趟吧。” 曲小白淡定从容地一笑,道:“柱子叔,你先回家等我一等,我也有事找你帮忙呢。这样帮,你先帮我把这篓子菜拿着,回头我上你家去拿。” “小白侄儿媳妇!你……”杨柱子毕竟老实人,又慑于杨兴茂的淫威,太重的话说不出口。 曲小白走到他面前,把篓子交在他手上,笑道:“我一会儿就过去,柱子叔,你先回去吧。”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我找里正老爷,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说完我就过去你家。”曲小白回头瞥向杨兴茂父子,似笑非笑:“走吧,里正老爷。” “哎,侄儿媳妇……” “柱子叔回吧。”曲小白挥了挥手。 杨兴茂心里犯嘀咕,曲小白找他,可说不准是什么事呢,但不管是什么事,进了他的家门,她一个小女子,没有那个傻大个儿帮忙,还能翻了天去? 曲小白先一步往他家里走去,杨兴茂和杨吉利急忙跟了上去。 到家门口,曲小白忽然回头,瞧着他俩,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爹把地租缴了?那里正老爷今日收获颇丰吧?” 杨兴茂道:“你爹这些年欠了我杨家七八十两的银子了,这也就还了一半,离还清还早着呢,对了,我听说,你现在过的不错,在镇上县里赚了不少银子,父债子偿,是不是替你爹把地租还一还呀?” “我今日就是替我爹来还地租的。里正老爷,你的棒伤还没好吗?我看你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也不知道保养着些,小心落下什么病根儿,以后再成个真的瘸子,可就不好了。”曲小白又似笑非笑地毒舌了一句,这一句看似不相干,却将杨兴茂的火气一下子就点了起来。 第六十章 这笔账还算合算吧? 杨兴茂紧咬牙根,压抑着目中凶光。 杨吉利则压不住火气,怒斥道:“你这小泼妇,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了你的嘴,把你抬去浸猪笼!” 曲小白冷冷一笑,“好啊,我等着。” 她先一步推开门,跨进了门槛儿,正逢杨吉意杨吉祥兄弟往外走,杨兴茂忙命:“吉意吉祥,给我按住了她!” 杨氏兄弟手脚麻利地就要往上扑,杨兴茂和杨吉利也赶紧进门,把大门猛的一关,闩上了门闩。 曲小白矫捷一闪,避过了杨吉祥和杨吉意的一扑,语气冷冽:“杨兴茂,你不是要地租吗?这是不准备要银子了?” 杨兴茂也冷邪一笑:“按住了你,还怕收不回地租银子?曲小白,不但地租银子,你既是我杨家的媳妇,你赚下的所有银子,那可都是属于杨家的!” 杨张氏在屋里听见了动静,也赶紧跑了出来,见是曲小白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恨不打一处来,抄起了大扫帚就打了过来,“毒妇,你伤我一家人,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倒先送上门来了!我打死你个毒妇!” 曲小白侧身一躲,探手抓住了扫帚的一端,四两拨千斤轻轻一带,就把杨张氏甩了出去。杨张氏一头就撞在了墙角,直撞得眼冒金星,半晌没有起得来。 这时,大门外,杨柱子已经喊来了好些个人来,他的婆娘,赵元和赵元媳妇都来了,在外面哐哐砸门,大喊着让杨兴茂开门。 杨兴茂急急忙忙拿起一跟棍子,抵在了门上,加固防线。 杨氏三兄弟看自己的娘被掀翻在地,顾不上去瞧一瞧,一起扑向曲小白,“你个贱人,我弄死你!” 曲小白娇小的身躯一拧,瞅着个缝隙,从三人的夹击下钻了出来,身形迅速地蹿到了放着农具的杂物棚子里,抄起了一把铁锨,朝着三兄弟打将过去。 铁锨木柄接连不断打在三兄弟后背,不消几下,便把三兄弟都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身。杨张氏缓过了一口气,哭天喊地地骂道:“你个心狠手辣的贱妇,我,我今日就和你同归于尽!” 她挣扎着爬起来,斗牛似的,头朝着曲小白拱了过来。 曲小白看她快到身前,偏身一躲,一把薅住她后脖领子,抬脚在她屁股上一踹,将她踹出去丈远,怒道:“杨兴茂!我好好地来给你送银子,你若是不想要银子想送命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们一程!” 杨兴茂实在没有想到一家五口人,其中还有四个大男人,竟奈何不得这小泼妇,心想着,看来用武力是解决不了事情了,只能缓慢图之,只要她曲小白还在杨树屯村,就不愁找不到机会搞她。 想到这里,他压下火气,道:“好,那我们就算一算账!” 曲小白把铁锨丢在一旁,冷冷看着杨兴茂,道:“我爹一共还欠你多少银子,你拿凭据出来,我今日给你销账。还有,我需要修一条村里到我家的路,会占用到你的一些地,大约占到两丈宽的地,你也算一算,折多少银子,我付给你。” 杨兴茂没想到她竟然想要修路,不敢置信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曲小白冷然瞧着他的表情,又道:“不要妄想从我这里多赚银子,杨兴茂,我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在我还能好好跟你谈的时候,劝你能识相一点,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财地两空!” 曲小白的手段,杨兴茂前前后后也领教了不少,说不怵那是假的,但就这样被她拿捏住,他又十分不甘,心头盘算了一下,道:“从村头到你家,要占我不少地呢,没有二百两银子,我不能让给你。还有,你爹欠我纹银八十两,合计,你需给我二百八十两。” 他心里不相信曲小白能拿出这么多的银子,边说,眼睛里边露出阴鸷和算计。 曲小白睨了他一眼,道:“我占用的地,都是种不出粮食的荒地头,五十两银子,已经算是给你高价了。至于我爹欠你的银子,你今日从他那里得来四十两,我也不跟你细算了,连本带利也够你的绰绰有余了。总算一下,我再付你五十两银子。你若答应,咱们当场银契两清。你若不同意,那我就去镇上找镇保老爷,相信镇保老爷能给出公断。” 杨兴茂没料到曲小白连他从曲东子那里得了多少银子都清楚,她的精明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杨兴茂心里又疑惑起来,这个曲小白,哪里像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怂包蛋? “怎么样,里正老爷,这笔账还算合算吧?” 杨兴茂还在心里盘算着,没来得及回答呢,就听见“嘭”一声巨响,一样庞然大物就飞进了他家的院子。 他看时,却是他家的大门飞了进来,若非是他躲得及时,已经砸在了他的头上。 大门口,杨凌像一尊门神似的站立,一双眼眸黑得像能吃了人,杨兴茂看着他,禁不住发抖。 从前不知道傻子发起疯来竟这样可怕,他到底怕了,“杨……杨凌,你不要乱来!曲……曲小白,我答应你,你不要让他乱来!” 曲小白看见杨凌杀进来,心里几乎憋不住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憋住了,暗戳戳朝杨凌递了眼神,杨凌走到她面前,拉住了她的手,一脸的心疼样儿。 门口的杨柱子等人见曲小白没有吃亏,都松了一口气,看杨凌傻子心疼媳妇儿的样儿,又忍不住笑,有嘴快的道:“哟,傻子都知道疼媳妇儿了。” 话虽糙,但也没含恶意,曲小白便没有去计较,抬眸看向杨兴茂,“那就麻烦你写个契约,咱们当场签了。对了,你的地,以后我爹不租了,租地的契约你也还给我。” 杨兴茂憋着满腔的怒火,进屋写了契约,连同曲东子的租地契约也找了出来,一概与曲小白交接了,交接完毕,赶瘟神似的,催着曲小白赶紧离开。 曲小白嘴角浮出点笑意,道:“里正老爷,其实呢,我这个人不爱多事,但人若要欺负我,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也领教到了,是吧?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你若再犯到我头上,我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杨兴茂腔子里的怒火几乎要控制不住,可不是领教到了?他一家除了孙子辈还没受到牵连,大人可都是被她伤得不轻,他那三个儿媳妇,可是至今下不来床呢! “既然都已经交接完了,赶紧离开我家!” “凌哥哥,咱们走。” 曲小白挽了杨凌的手,并肩往外走,到门口和来帮她的人一一打了招呼,一闪眼看见缩在角落里的曲东子,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冷笑:“我的好爹,您看这热闹如何?热不热闹?” 曲东子瑟瑟缩缩,结结巴巴道:“闺……闺女,爹,爹知道对不住你,可爹不也是没办法么?” “回家去等着我,我办完了事再去跟你和曲小黑算账!” 曲东子大气也不敢出,曲小白懒得看他的怂包模样,拉起杨凌往杨柱子家走去。 杨柱子和他的婆娘也都跟着一起,把她和杨凌让进了家门,曲小白跟杨柱子道了谢,两家客气了几句,杨柱子家的要沏糖水给她喝,她拒绝道:“婶子你就别忙活了,我也不渴,跟柱子叔说完事我就走了。” 杨柱子问是啥事,曲小白便把修路翻盖房子的事和杨柱子说了,杨柱子和赵元一样,先就怀疑曲小白怎么会有那么多钱,被他的婆娘拍了一巴掌手背,道:“小白侄儿媳妇是个有本事的人,人家跟县里的大财主一起做买卖,你不要和那起子小人一样瞎猜疑。” 曲小白懒得多做解释,将话题岔开道:“柱子叔,我们那房子实在没法子住了,漏风漏雨的,现在夏天还好说,到了冬天,怕不是要被冻死,还得麻烦你帮侄媳妇,早点动工。” 他婆娘道:“行,你叔现在也没什么事做,明天就先给你修路去。你放心吧。” 曲小白再三言谢,然后,又跟杨柱子婆娘解释了让赵元家的管事的事情,“婶子,我让赵元家的管事,你别有意见,我呢,是希望你能帮我去做些别的。” 杨柱子家的诧异:“别的?做什么呀?”她心里疑惑着,有些七上八下的。 “盖房子的事,马上就要开工,开工之后,那么多的人干活,我这个本家得管饭不是?我也没有个得力的帮手,我想着让婶子去帮我,干些采买做饭的活,我给婶子算工钱,一天给婶子算八十文,婶子看行不行?” 曲小白知道,这地方的规矩,盖房子是要管饭的,她哪里有那么多的闲工夫伺候他们吃喝? 杨柱子家的道:“嗐,你跟婶子还用算那么清楚吗?婶子去给你帮这个忙,不要你工钱。” “婶子,那可不行,工期那么长,怎么能让你白帮忙呢?婶子,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话,就再找两个婆子去帮你,工钱我给她们开着,不过不能像你这样高,我给开十五文。” 十五文算是市价,她曲小白也不是冤大头,随便给人宰。 第六十一章 你骗我 “柱子叔找人干活,工钱都按市价算,高个几文也没事。我还找了大元哥,到时候柱子叔和大元哥都拿大工的价码,一天一百文,柱子叔,你看可好?” 大工的码也不过是六十文,她给开这么高的价码,是希望他们能给好好干,再者,她用他们的时候,还在后头。 至于杨柱子家的,她给开那么高的价码,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她事无巨细,样样算计到,可谓是算无遗漏。随在她身旁的杨凌,在心里笑出声来,这是娶了个什么宝贝媳妇? 杨柱子道:“哪用得上那么高的价码?侄儿媳妇,你就按照我们平时的价码给开就好了。” 曲小白笑道:“柱子叔,我和杨凌啥也不懂,还指望着你们多帮帮我们呢,这价码这样算起来,也就不算高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吧,我这还有很多事情,具体的事宜,你就去找大元哥商量着。” “好,我去跟他商量。” 杨柱子家的这下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不禁为先前那点小肚鸡肠的心思感到羞愧,她本想和曲小白解释一下,曲小白却没有让她说出口,就起身告辞了。 她会怎么想,曲小白岂会想不到,但既然要做大事,就得懂点御人之术,杨柱子家的古道热肠,也能干,对她也还算是实心实意,这样的人,并不多。她自然不能太计较小节,要恩威并施才是正路。 从杨柱子家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暮色浓重,杨凌拉着她闪入一条无人的胡同,确定四外都没有人跟着,才捧住了她的脸,担忧低声问道:“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他早就想问了,奈何曲小白拉着他直奔杨柱子家,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曲小白眸子里掩饰不住笑意,在暮色里,那眸子里如同落了日月星辰,闪闪发亮,“我是谁,怎么可能吃亏。” “一定气坏了吧?” “这倒是。这家人可太无耻了。傻子,你说你也是他们家的儿子,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我不是。” 杨凌乍然出口。 “啊?”曲小白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张大了嘴巴。 杨凌附在她耳际,将声音压得极低:“我不是他们家的儿子。这件事以后有机会解释给你听。现在,咱们回家吧。” “不急,等等,我还要去一趟娘家。” “明日再去。”杨凌一低头,就含住了她的嘴唇,语气不容她反驳。 温热入口,曲小白心肝儿猛然一颤,骨头都酥了。 自己这扛不住撩的体质,真是没谁了,杨凌攫取够了,才放开她,“走不走?” 曲小白有些为难:“曲小黑怕是挨了打,也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要是打死了,我可少了个帮我干活的人。” “他活该。” “是,他活该。可是,大哥,我还指望他给我打家具呢。” “我帮你找人。” 曲小白不由噗哧一笑,“大哥,您现在的身份,方便抛头露面吗?”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但不能抛头露面就对了。 “那你快些。我饿了。” “好……” 曲小白憋不住笑,一手提着篓子,一手拉着他,往曲东子家的方向走。 杨凌将篓子接了过去,“我拿。” 曲小白禁不住嘴角上挑。这个凶残的家伙面对她的时候,暖得就像小太阳。 曲东子的家在村子的最南头,靠近小河,家里没有院墙,只有用草木扎起来的一排篱笆桩。 门也是篱笆门,用一根木棒在里面别着,手伸进去就可以打开。杨凌把手伸进去,拔掉了木闩子,推门进去。 家里连灯都没有掌,借着些微月色,可以看见低矮的土坯房,比她和杨凌的小窝棚大不到哪里去。 房里传出低低的唉声叹气声和痛苦的呻吟声。 不用看,也知道曲小黑确实是挨打了。 曲小白到底是心软,怜悯占据上风,满肚子的火气没了一半,她拍了拍柴门,说话的语气还是有点冲:“开门!” 曲东子和曲李氏双双出来开门,“小白,你回来了。爹娘对不住你呀。” 一出门,曲李氏就哭哭啼啼。 曲小白最见不得人哭,不由烦道:“你哭什么?现在损失的是我,也不是你们。” “是我们没本事,可是,里正老爷他,他把你哥哥打得,下不来炕,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曲东子长吁短叹道。 “你们都没有长手长脚吗?不会反抗的吗?” “我们……我们怎敢反抗里正老爷呀?” “我跟你们说不通!曲小黑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曲李氏哭道:“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好歹留了一口气。小白,你一定得救救你哥哥呀。” “这时候想起我来了,当初把我卖给杨兴茂家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们想着我还是你们的女儿呢?” “我们……我们不是想着,里正老爷家有钱,你去他们家是去享福了么?”曲东子狡辩道。 曲小白一听这样的说辞,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气怒道:“我只听过坑爹的儿女,这坑儿女的爹,还是第一次听说!罢,我也懒得跟你们掰扯,你们把曲小黑抬上,我让人送他去镇上找大夫看看伤。” “这么晚了……这能行吗?” “你们要觉得他问题不大,那就等明日。” “那……要不,等明日吧。” 曲小白实在是跟这两个糊涂蛋聊不下去,她一把把曲李氏推开,一脚踏进了屋里。 屋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瞧不见,但她好歹对这屋子是有记忆的,摸着黑到了曲小黑的炕边,问了一句:“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曲小黑痛苦地哼唧了两声,“妹妹,对……对不起你。” “别说那么多话了,我让人带你去镇上看看去。” 她对着门外喊道:“爹,你把家里的推车推过来,推上他。” 曲东子不敢说不,赶忙把推车推了过来,曲小白看向杨凌,柔声道:“凌哥哥,麻烦你把他抱到车上。” 杨凌把曲小黑从炕上抱了下来,抱到推车上。曲小白怒气不减地对曲东子道:“你欠杨兴茂的银子,我已经给你还清,地也退了,但这笔银子我不能白出,从明天起,你给我干活还债。你是我爹也不能吃白食。” 曲东子唯唯诺诺,也不敢违逆她。 她说完了,便和杨凌一起,推着车出了门,一直推到陈安的住处,陈安还没有睡下,正在门口纳凉,她招呼陈安,把曲小黑弄上了车。 “陈安,麻烦你去一趟镇上。” 她和杨凌也上了车。陈安答应一声,拿了马鞭,把马缰绳解了下来,跳上车,挥鞭往镇上赶去。 到镇上,曲小白找到了那位李景文大夫,花了二两多银子,请他给曲小黑瞧了伤,敷了药,又拿了几副外敷内服的药,折腾到很晚才赶回家去。 把曲小黑安顿好,两人这才提着菜篓子往家回。 出了曲东子的家,杨凌直接把曲小白给背了起来。 “我不累,可以自己走。” 曲小白看他今日似乎也乏了,便有些不忍心,嚷嚷着要自己下来走。 杨凌威胁她道:“乖乖的,不然把你摔下来我可不管。” 杨凌的威胁果然管用,曲小白不敢吱声了。 杨凌背着她,沿着河堤往前走。四野无人,夜色澄澈,耳边有河水的淙淙声和单调的虫鸣声,似这般静谧田园,曲小白前世从不曾见识过,一时间心中烦恼尽除,心境也随周围环境安静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曲小白不想打破这难得的静谧,杨凌也不想。 离了村子有一段距离了,曲小白才低声开口:“傻子,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有想。”杨凌道。 “你骗人。” “那你希望我想什么?” “我怎么可能猜到你想什么?毕竟你连身份都那样神秘。” “你是想知道我的身份?” 曲小白急忙否认:“也不是特别想知道。我……我不太想……” 她话未说完,便被杨凌打断:“其实,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我到底是谁。我只知道,我是被人送到杨兴茂家里寄养的。师父说,我身份特殊,等我年满十八,就把我的身世告诉我。可……” 杨凌的声音低低的,曲小白仔细听才听清楚他说的话。她意识到,这些话,应该是不能被外人听到的,所以他才压低了声音说的。 曲小白下意识地四外张望,风拂过荒野,声音簌簌,黑影摇曳,她根本看不到人的影子。但却似有一丝危险的意味笼罩在头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吓自己。 “你现在十九了,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吗?”她轻声问。 杨凌的脑海中掠过师父倒下去的那一幕场景。 “没有。”杨凌声音低哑,“三年前,师父为了救我,被人一剑刺透心脏。” 他没有说他死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骗自己说,他其实没有死,他可能有一线生机,可能被人救了也说不定。 他没有见到他老人家的尸骨,绝望中的确存了这样的一点幻想。 但他也知道这真的只是幻想。那样的角度,一剑下去,神仙难度。 曲小白下意识地搂紧了他,“傻子。” 第六十二章 主权之争 曲小白想给他一点力量,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劝他莫要太悲伤?似乎太苍白。告诉他她会陪着他?又似乎太矫情。 喊了一声“傻子”,她就没了下文。 “我没事。”杨凌似听懂了她的心思,反过来安慰她,“所以,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小白,现在,你可以原谅我吗?” “咳咳,说什么原谅不原谅,我……我就是一时不能接受,其实也没有怪过你的。”曲小白细细想来,其实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她一时不能接受他不是真的傻子,更不能接受自己爱上了他,更更不能接受将来可能会因为他而无法抉择去留。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别人是悔不当初,她却是明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还不得不一脚陷进去。 回到蜗居,已经是深夜,两人都还没有吃晚饭,曲小白倒也无所谓,她以前登台,都是不能吃饱肚子上的,饿肚子的感觉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她怕杨凌受不住,回到家里便张罗给杨凌做饭。 杨凌拦住她,道:“我来吧。” 杨凌也是怕她饿肚子。“我过午回来的时候,给你烧了洗澡水,灶膛留了余火,现在水还是温的,你先洗澡,我给你做饭。” “我不饿的啊。我给你做饭吧。” “不饿也得吃点儿,空着肚子对肠胃不好。我做点粥给你,你先去洗澡。” “还是我来吧,洗澡不急的。” “那要不然一起?”杨凌说着,已经探手解了她一枚衣裳扣子,修长手指还未停止动作,朝她第二枚襟扣滑去。 曲小白目瞪口呆地瞧着他这一波骚操作,“那个……我,我还是自己来吧。” 她慌乱地捂住了自己的衣领。杨凌已经把咸猪手收回,将浴桶搬了进来,把水舀进了木桶中。 水盛好了之后,他才忙着去小灶上煮粥。 曲小白看看搁在灶间的浴桶,再看看忙活的杨凌,有口难言:大哥,您不是想让我在您面前洗澡吧? 杨凌把米放进了锅里,看她还站在桶边一动不动,问道:“怎么?还是希望我和你一起?” “那个……”曲小白期期艾艾,“傻子,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我不习惯洗澡的时候身边有旁人。” “唔,那你习惯习惯就好了。要不要我帮你?” 杨凌一本正经说话,作势又要上来帮她解衣裳襟扣,曲小白双手往胸前一挡:“兄台,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杨凌看着她:“嗯,那就赶紧的吧。洗完了就可以喝粥了。” “你……你不是打算就这么看着吧?”曲小白瞪着一直看着她不挪眼的杨凌。 “你那小身板,有什么值得我一看的吗?” “……”曲小白非常无语地瞪着杨凌,除了瞪他,她甚至找不出第二种可以表示抗议的表情来了。 “迟早有一天,小白哥会让你刮目相看的!”曲小白硬着头皮,在他面前把外衣给解了,直接穿里衣进了浴桶。 “你先把性别搞清楚了,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对你刮目相看的。小白哥。” 头顶上传来杨凌磁性的低音炮,曲小白一抬头,就见他站在浴桶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笑。 曲小白抱紧自己的小身躯往水里缩,一边咬牙切齿说道:“你个混蛋!” 杨凌嘴角一挑,眉梢眼角都是调笑的笑意,评价:“真没什么好看的。太平了。” “……”这是对她大明星小白哥的最大侮辱!但小白哥抱着自己的小身躯,竟无语反驳。的确是太平了。跟平底锅里煎了两只小家巧似的。 呜呜……她想念她的36D,想念她的大长腿,想念她的马甲线,想念她的蜜桃臀。 曲小白非常憋屈地把自己洗干净了,要从水里出来了,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忘了准备换的衣裳和擦身的棉巾了。 杨凌正忙着盛粥,她暗暗计算浴桶到里间屋的距离,其实也就三尺之距,如果跳出浴桶,进到里间屋里换衣裳,杨凌应该看不清她。 她探出脑袋,想要看看杨凌的位置,头刚一出浴桶,一样物事就兜头罩下。触感这是一条棉巾,她把棉巾拉下,就看见了杨凌那张一本正经邪笑的脸,“可以找我帮忙的,不用不好意思。” “……”哪个要你帮忙,你滚出这间屋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好伐! 但曲小白只敢腹诽,不敢反抗,拿棉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硬着头皮求救:“那个……傻子,麻烦帮我拿衣裳。” 杨凌看着她:“叫凌哥哥。” “你幼不幼稚?凌哥哥不过是我哄傻子的话。” “你不刚还叫我傻子的吗?” “凌哥哥……麻烦帮我拿衣裳。” “不麻烦。” 杨凌擎着她的里衣,站在桶边,曲小白咬牙切齿地接了衣裳,在他的灼灼目光下,站起身来,匆忙把衣裳套在身上,耳根子发烫地跑去了里间。 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奔里间来。穿不穿衣裳有什么分别,还不是全被他看去了! 曲小白一边暗恼自己愚蠢,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 杨凌走进来,从她手中把棉巾接了过去,帮她擦拭头发,还很温柔地跟她科普:“刚洗了头发不能睡觉,会积存湿气在身体里,今天就晚些睡。下次记得,太晚了就不要洗头发了。” “哦。” “我端粥过来。” 杨凌将饭桌搬到了炕上,把粥和一碟子酱瓜端上了桌,顺手也把曲小白“端”到了炕上。 曲小白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得“啊”了一声,十分无语:“你干嘛啊?” “你太慢了。”杨凌理直气壮地嫌弃。 “……”曲小白牙齿咬得咯吱响,筷子在碗里使劲地戳了戳,“嫌慢你就先吃嘛!” “看不下去。” “闭上眼睛不要看!” “闭不上。” 曲小白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你太不可爱了。还是装傻吧。” 杨凌挑眉:“你确定?” 他这挑眉的动作,实在是蕴藏无限种可能潜在的危险,曲小白不由打了个寒噤,弱弱地道:“你……你随意就好。” 杨凌不再逗她,看她喝完了碗里的粥,就把她的碗收了,“晚上不要吃太多,一碗刚好。” 杨凌连同饭桌一起收走了。 “傻子,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你知道吗?”曲小白小声嘟囔,她以为她声音够小了,杨凌应该听不见,但杨凌的声音却很清晰地从灶间传来:“我自己的女人,我乐意惯着。惯坏了最好。” 兄弟你脑子没进水吧?宠人一时爽,一直宠你还以为能一直爽啊? 外面传来了水声。不像是刷碗的声音,倒像是洗澡的声音,曲小白趴在炕上,探出去半个身子,掀开帘子往外瞧,未出所料,这家伙在洗澡! “想看可以下来看啊。我是你的,你不用偷偷摸摸的。” “你恶不恶心,用我用过的洗澡水。” 其实她觉得这样,暧昧是有点,恶心倒不至于。但如果能恶心到杨凌,她将不遗余力。 “其实我更想和你洗个鸳鸯浴。不过,你那小身板我怕你承受不住。” “四舍五入,您就当自己洗了个鸳鸯浴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小白哥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杨凌洗完了澡,擦干净身上的水,面巾缠在腰上就进了里屋,曲小白正趴在枕头上看书,一抬眼,就看见面前无限风光,不由目瞪口呆。 “傻……傻子,好歹注意些影响,怎么着我也算是个黄花大闺女,受……受不住您这个。”重压之下,能把话说囫囵了,曲小白觉得自己实在算得上心理强大了。 杨凌长腿往炕上一搭,轻松上炕,连腰间的棉巾也扯落,将曲小白身上的被子扯过一角,搭在身上,曲小白下意识地往后缩身子,但炕实在太小了,她缩了一下,便背抵墙,无处可退了。 杨凌看着她发笑:“你还是学着习惯的好。一个炕上,总难免会发生点马勺碰锅沿的事情。” 曲小白头疼地看着他:“你就不能学着收敛点?” “我做不到。”杨凌理直气壮。 “……”曲小白一腔子火气发泄无道,脑子一热,霍然坐起身来,把被子往身上一扯一团,眼睛直勾勾盯着杨凌“玉体”,咬牙切齿地道:“好啊,我现在就学着习惯。” 她本来觉得天已经很晚,杨凌也跟着她折腾了大半夜了,再折腾他就有些说不过去,奈何他个傻子自己找虐,她想不折腾都不行啊! 杨凌:“……” 但为了以后的主权,必须要忍住,谁这个时候忍不住,以后谁就是被压迫的那个。 曲小白眼睁睁看着面前横陈的“玉体”一点点起变化,最后“凶相毕露”,她把被子一点一点地捂住脑袋,欲哭无泪地当起了鸵鸟。 傻子,你大爷的!小白哥今晚要是认输,从此跟你姓!良久,缩在被子里的曲小白像一只倔强的鸵鸟,眼一闭,心一横,把被子往杨凌头上一蒙,小短腿一抖,猛然跨到了杨凌的身上。 第六十三章 浮夸的女人 “乖,睡觉。明早还有的是事情忙呢。” 明明曲小白觉得自己是占了上风的,却不知怎么弄的,杨凌只轻轻翻了个身,她便被他的大长腿禁锢住,仰面躺倒。 曲小白挣了挣,自然没有挣得脱。 尼玛的,这就是力量的胜利。 杨凌强有力的胳膊圈住她的腰身,将她往怀里一揽,拥她入眠。 傻子大哥,您都那样了还敢做这样的骚动作,佩服佩服,甘拜下风。曲小白腹诽着,一动也不敢再动。 今天在杨兴茂家里折腾一番,又被曲小黑折腾一番,她委实累了,窝在杨凌的怀里,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次日,冗事缠身的曲小白一大早就醒了,倒是她身边的杨凌还睡得沉酣,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她轻手轻脚下了炕,打算去做好了饭再叫杨凌起床,没想到刚一起身,就被杨凌一把搂住了脖子,在她额上印上了一个“早安吻”,“不再睡一会儿了?” 杨凌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慵懒,婉转低回,简直就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曲小白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耳根子火烧火燎一般地发烫,轻声回了一声:“嗯,不睡了,今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忙。” 杨凌握着曲小白不盈一握的腰身,头埋在她胸前,低声道:“小白,你这么辛苦,我不忍心。我这里还有一些银票,足够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要不,你随我离开这里吧。” 曲小白道:“银票总有花完的时候,我不想把你的银子花完,你还要辛苦出去赚银子。” “我是男人,赚钱养家是应该的。” “傻子,咱们都还年轻,你不是想让我还这么年轻就过上老年人的生活去吧?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哪怕是在从前,她的家庭条件极优越,她也没有做一个只会吸食父母血汗的蠹虫,在这个她已经一无所有的世上,她自然也不会去依赖别人。 “什么叫老年人的生活?” “傻子,就是养养花钓钓鱼喝喝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啊。我可不喜欢那样的日子。起来吧,一会儿柱子叔和大元哥就该来了。” 杨凌无奈,只能依她。两人一起起床,杨凌包揽了做饭的活计,曲小白便趁着这个时间又画了几张衣裳样子。 给君子楼的衣裳今天差不多就能完工,她要开始做供应给慕南云的衣裳了。慕南云付给了她一千一百两银子,按照他说的,五百两算定银,另外六百两算是付给她的费用,搁现代,这项费用应该叫做加盟费。 五百两的定银,她打算给他做五十件中档,五十件高档的。平民价位的低档衣裳,她现在还不打算做。 高档的衣裳,她打算以十五两银子的价格给慕南云,慕南云起码能赚到一半的利润,中档的则以八两银子的价格给他,利润空间同样是一半。 她的成本,就控制在五百两银子左右,同样有一半的利润。 她定这个价位,完全是根据市场行情定的。打乱市场行情的事情不能做,一旦导致市场失衡,她的买卖也必然不好做。不过,同等价位下,她的衣裳的用料及款式,是最考究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杨凌做好了饭,把饭桌摆在门口,叫她吃饭,她把画纸收起来,叠好了放在炕上,洗完了手坐到饭桌前来。杨凌做了蛋饼和蔬菜汤,颜值很高,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欲,曲小白迫不及待地抓了一张蛋饼在手上,咬了一大口。 软软嫩嫩,咸香可口。这手艺果然是她拍马也追不上的。 再喝一口蔬菜汤,味道清香,淡而不腻。啧啧,手艺好得不得了。 杨凌宠溺地道:“慢点儿吃,又不是没有了。” 曲小白眼睛里放光,“都说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人的胃,傻子,我觉得我的心快要被你抓住了。” “这个说法倒新鲜。不过,我觉得凭我的脸就足够抓住你的心了,厨艺或者别的本事什么的,都根本无需派上用场。” “……你以为我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吗?” “不然呢?” “是的,我就是。” 曲小白发出了一阵狂笑。 杨凌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她,小丫头这跳跃的思维,这肆无忌惮的大笑……算了,他也不能对她要求太高,毕竟他也没希望她是一个温雅贤淑的大家闺秀。 况且,小丫头的意思,是不是说,她看上他的脸了? 诚然,他的脸很有战斗力,即便是装傻的时候,也能把小丫头迷得晕头转向的,但小丫头能亲口承认她喜欢他的脸,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不是你这张脸还有几分看头,可能在从杨兴茂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就把你给扔水沟里了。”为了证明她的确是颜控,是个浮夸的女人,她不惜把自己抹得再黑一点。 如果让杨凌以为自己是个浮夸的女人,他会不会和自己保持点距离呢?一般情况下,男人都不会太喜欢浮夸的女人吧? 她希望杨凌也是这样的人。 这样他就不会喜欢自己了。 这是她脑子里忽然闪出的念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 事实很快就给了她答案。 杨凌幽深的目光在她脸上睃游一阵子之后,把一张俊脸靠近她,几乎怼到她的眼睛上,淡淡道:“能入得了你的眼就好。我很荣幸。” 曲小白瞪大了眼睛,嘴角还咬着一口饼。 杨凌顺势就在她唇角一啃,把她口中的饼啃掉了一半,她一噎,差点就被饼噎住,狠命一咽,又赶紧喝了一大口蔬菜汤,才顺了下去。 他娘的,这么撩谁能受得了,这是个怪物吧? 杨凌却没事人一样,咽下那一口饼,直起腰身,挑唇角一笑,“杨柱子和赵元来了。快吃。” 曲小白也看见杨柱子和赵元正往这边走,隔了还有半里地的距离,她忙端起汤碗,猛灌了几口,顺手又捏了一块饼填在嘴巴里,嘟囔了一句:“饭都不让好好吃。” 杨凌听后,把她按回到小马扎上,温声道:“你慢慢吃,不急。” 说完,他转身朝杨柱子和赵元走去。 曲小白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但他让她慢慢吃,她就慢慢吃了起来。她看着杨凌走到杨柱子和赵元面前,也不知道和他们说了什么,那两个人驻足在那里,和他聊了好一会儿。 曲小白又吃了一张饼,喝了一碗汤,杨凌才和杨柱子赵元一起走过来。 她把碗筷收拾了,他们刚好到眼前。曲小白端庄一礼,跟杨柱子和赵元打过了招呼,给他们让座。 两人就在马扎上坐了,赵元拿出图纸,按照图纸上所标,一一和曲小白对照过,确定了院子和地基的位置,杨柱子道:“既然这边都已经定下来了,那就是先修路,等路修好了,就可以把石料木料都拉进来了。” “那行,柱子叔,你估算一下修路需要花费多少银子,我现在就把银子支给你。” 杨柱子报了个八十两的价格,这和曲小白的估算相差不大,曲小白进屋去取了银子,八十两纹银,交在杨柱子的手上,另又给了他和赵元各五两碎银子,“柱子叔,大元哥,这五两银子,是支给你们的工钱。横竖是要给你们,我就先给你们了。等到了完工,我再把差的补给你们。” 杨柱子道:“这……这倒不用。照理,都是最后再开工钱的。” “嗐,什么理不理的,柱子叔,咱们不讲那些虚理,我正好手头有点儿闲钱,就先给你们是一样的。既这样,那就麻烦柱子叔和大元哥张罗着先修路吧。” 赵元道:“那个,是这样的,小白弟妹,按照咱们这的规矩呢,动土是要挑个黄道吉日的,你看,是不是咱也挑个日子再动土?” “这样啊?我实在是不懂,可日子要怎么挑呢?” “这个简单,镇上的阎神婆,是个能掐会算的,大家一般都找她看日子看风水。” 杨柱子却似有话想要说,但犹犹豫豫的,欲言又止,曲小白看向他:“柱子叔,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杨柱子表情凝重地看向眼前的青山,凝了一瞬,才道:“侄儿媳妇,这话现在说,应该还来得及。你选的这个盖房子的地方,我怎么瞧怎么觉得荒凉,既然是要找人看日子,不如,顺便找她看看风水吧。若是风水没问题,咱们就开工动土,若是有问题,咱们现在重新选址,也还来得及。” 赵元也道:“柱子叔到底年纪大些,有经验,我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小白弟妹,你是得好好考虑一下啊。” “唔,这样啊,那我就顺便找那个阎神婆问一下吧。” 曲小白随口应付了一句。 诚然,杨柱子和赵元都是为了她好,她答应看日子也是照顾到他们的面子,但这风水,她没打算让那个什么阎神婆看。 这个地方是她一早就看上的,她十分中意这个地方,山水相依,还远离人群,上哪里找这样的好地方去?她才不会被什么神婆子给蛊惑了。 第六十四章 慕公子是朋友 杨凌看曲小白的眼神,便知道她不过是在敷衍,相处了这些日子,他大概也了解了她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才不要被人左右。 既然不能立即就动工,那就只能先等一等了。曲小白想了一下,道:“正好,给君子楼做的衣裳都做好了,我今天就和杨凌去一趟镇上,交了衣裳,就去找阎神婆问一问吉日风水什么的。” 杨柱子一听是给君子楼做的衣裳,便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曲小白也懒得同他解释什么,她自己的生意,和谁也解释不着不是? 杨柱子和赵元先行离开,她和杨凌收拾好了,锁好了门,才动身往村子里走。 到赵元家,清点了君子楼的衣裳,装到了马车上,她和杨凌上了车,陈安驱车往镇上走去。 马车作为这个时代里最快的代步工具,堪比现代社会里的汽车,很快便到了镇上。 君子楼尚未到营业的时间,但门口有小厮在值守,那小厮认识曲小白,赶忙上来打招呼,“杨夫人,您今天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上次不是给大家订做了一批衣裳嘛,已经做好了,我就给送过来了。你们妈妈在不在?” “妈妈刚起来,这会儿应该在梳妆呢,你先跟我进来吧。”小厮明显比前些时候殷勤了,这自然是因为范鸨母对曲小白的态度不错。 曲小白和杨凌从车上抱了衣裳下来,小厮和陈安要上来帮忙,被曲小白婉拒了:“我们来就行了。” 衣裳都是刚做好的,她其实怕被两人给弄脏了才是真的。 小厮引她二人进门,恰好范鸨母正梳妆好了,坐在厅里喝早茶,“哟,小白妹子呀,怎么这么早?” “范姐姐早。这不,订做的衣裳都做好了,我就赶早给送过来了。”曲小白笑着,指挥杨凌把衣裳放在一张桌子上。 “哟,这么快啊!这才几天,就做好了,我还以为得几天呢。”范鸨母迫不及待走到桌前,抖开一件衣裳细瞧,嘴里赞美之词不断:“这衣裳可真好看,小白妹子,你都怎么想出来的样式!” 曲小白心说,我好歹也是混时尚圈的,还学过几天设计,又有度娘的加持,就算设计不出大师级的作品来,还设计不出比你们这些人穿的略好些的来么。 嘴里却谦逊道:“范姐姐过奖了,都是蒙范姐姐不弃,给我这个机会,我才能给大家做衣裳,衣裳有什么不得体之处,范姐姐尽管告诉我,我回去修改。” “衣裳很好看,比以前在云香衣坊订做的可好看多了,我让姑娘们来试试合不合身。” 范鸨母命小厮去把君子楼的姑娘们都给请了下来,小厮说了是试新衣裳,这些女人们的积极性自然高涨,一窝蜂地涌了出来。 曲小白一面陪着笑脸,给大家分发衣裳,一面牙疼地想,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让这里面大多数的女人连一点羞耻心也没了,甚至还会为了取悦那些嫖客而竭尽自己之能事。 诚然,在她的年代里,也有这样一群人,但毕竟是在少数,也是在暗处,不似这些人一般,将最不光彩的职业干出了光鲜亮丽的样子。 女人们都把衣裳换上了身,对款式自然是一万个满意。曲小白设计她们的衣裳的时候,考虑到她们的职业,衣裳设计得很性感,且没有与这个时代的特色脱钩。 范鸨母自然也是欣喜:“以后,姐姐这里的衣裳就都包给你了!宁儿,去给小白妹子拿银子。” 范鸨母实应算是个痛快人,虽然从事的是不让曲小白待见的职业,但单从生意人的角度看,这是个值得合作的人。 曲小白现在也不是个有资格挑食的,能有这么个客户,也算是她的造化了,所以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多谢范姐姐赏饭吃,小白非常乐意效劳。” 范鸨母笑道:“你呀,心灵手巧,嘴还甜,就可惜嫁了这么个傻子,唉,坑人哟。” 看着杨凌立时黑下来的脸,她唯恐他大爷的一个不高兴毁了她的生意,忙道:“其实,我凌哥哥不傻,就是比较憨厚老实,我嫁给他,也算是我的福分。” 曲小白只感觉自己脸上的假笑就像是秤砣,沉得都快挂不住了。杨凌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过,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儿上,就且放你一码。 宁儿拿了银子来,刨去已经付给的六两定金,范鸨母又付了四十两银子,曲小白收了银子,与范鸨母又聊了一会儿,才告辞出来。 离开君子楼,曲小白把杨凌拉到了一个僻静处,看看左右没人,才开口问道:“傻子,真的要去找那个什么阎神婆吗?要不,就随便定个日子,回去告诉柱子叔和大元哥得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杨凌毕竟是这个封建社会的人,思想定然也和这个时代脱不了钩,却没想到,杨凌竟然站在了她这一边:“你说了算。” “啊?你不觉得找阎神婆算个日子很重要吗?” “相信什么神婆,还不如相信自己。我看了一下黄历,后天算是黄道吉日,宜动土,宜盖屋,宜开市,宜嫁娶,就后天吧。” “啊?你还会看黄历呢?” 杨凌嘴角抽了抽:“我会的比你想象得到的多得多。” “……”看样子很拽啊。那你知不知道我会的可能比你多。 曲小白心里不服气地想着,脸上却不得不拿捏出一副讨好崇拜的样子,“好啊,就按你说的,定在后天动土。我们是不是要去买一些鞭炮,等动土的时候放?”没办法,为了晚上能好过一点,只能牺牲一下脸皮和尊严了。 而就在两人出了君子楼,躲到僻静处的时候,慕南云上了他们的马车。 陈安坐在车辕上,背倚车壁,面不改色。 车厢里的慕南云压低了声音,问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回主子,我还没有能去他们的家里。不过,我发现一个问题。” 陈安也压低了声音,尽量将脑袋靠近了车壁。 “什么问题?” “是账目问题。曲小白要翻盖房子,我偷偷看过图纸了,预算大约在一千五百两银子左右,此前她买三里河村的地,已经花掉了一千两,购买布匹,花了也有三四百两银子,而她此前除了在主子这里得到了一千七百两银子之外,额外的收入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慕南云沉吟了一下,“也就是说,她的预算,超出了她手里的现银。” “是这样的。主子,您说,她银子的缺口,是怎么补的?” “知道了。这件事你注意就行了。最主要的,还是要把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好。” “是,主子。” 陈安答应着,远远瞧见曲小白和杨凌走了过来,将声音压得更低:“主子,他们回来了。” “嗯。”慕南云低低地应了一声。 曲小白和杨凌走到近前,陈安拿捏出一副苦脸,曲小白不由问道:“怎么了?” 杨凌却是探知车里有人的气息,但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静候其变。 慕南云缓缓挑起帘子的一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杨夫人,是我。” 陈安磕磕巴巴:“夫人,我……” “原来是慕将军,小妇人这厢有礼了。”曲小白微笑着福身行礼,稳重端方。 慕南云挑着帘子,没有要下车的打算,“我将军的身份行事多有不便,杨夫人以后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即可。” “使不得,那我也和别人一样,称你为慕公子吧。” “你非要搞得这么见外吗?” “也不是。”曲小白面露为难,“我一个妇道人家,夫君又是个傻子,总得避避嫌吧。” 慕南云把目光挪向杨凌,在杨凌脸上打了个照面之后,状若无意地挪开,“也好。” 杨凌木木的,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连眼神都是木讷的。 “我已经选好了一个院子,人也挑了几个,杨夫人,跟我移步去看一看吧。”慕南云挑着帘子,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曲小白便携了杨凌上车,一边笑道:“慕公子做事果然妥当,这才几天,就把事情给办好了。” 她和杨凌在慕南云的对面坐下,陈安将车赶了起来。杨凌紧挨着她,对慕南云透出防备恐惧的神色。 “我呀,就是赚钱心切,不然也不能这么心急,你说是不是,杨夫人?”慕南云看着杨凌,“杨兄弟似乎是很怕我?” 曲小白笑道:“我夫君怕见生人,慕公子不要见怪才好。” “这倒不会。”他往前伏身,俊脸靠近杨凌,微微一笑:“杨兄弟,你不用怕我,我是你娘子的合作伙伴,以后大家就都是朋友。”他向杨凌伸出了手。 杨凌往曲小白身上靠了靠,避开了他的手。曲小白忙圆场:“慕公子别怪罪,他担子特别小。”她又温声安抚杨凌:“杨凌,慕公子是朋友,你不用害怕的。” 杨凌紧紧贴着她,吐出两个字:“朋友……”但还是没有向朋友伸出他友好的手。 第六十五章 火事 曲小白尴尬地笑笑,忙扯开话题:“慕公子刚才说笑了,你身为镇远将军家的小公子,哪里还缺这几个小钱?”心里却已经憋不住笑,杨凌你个骗人精,奥斯卡是不是欠你一座小金人啊! 慕南云笑着:“军俸其实没有几个钱,我老子又不太给我钱花,我也是罗锅上山,钱紧呐。” “慕公子可真会说笑。” 在妓院里为听她一曲豪掷千金的人是谁?那个时候怎么没有哭穷?可见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不过,照他那个花钱的手脚,缺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马车走了一刻钟,在一个院落前停了下来,陈安挑起了车帘,道:“慕公子,郎君,夫人,到了。” 慕南云先下车,然后是杨凌。 杨凌下车的时候,忽然觉得一股大力拖拽他,他心下一凛,没有抵御,顺着那股大力栽下车去。 曲小白在他后面,一声惊呼:“凌哥哥!”伸手去捞却没有捞到。 慕南云也转身伸手去扶,只堪扶住他一条手臂,没能阻止他跌倒在地。 杨凌坐在地上哇哇大叫,曲小白忙上前去安抚,“凌哥哥,你怎么不小心点啊?这个是马车,可不是牛车,比牛车高一大截子呢,以后可得注意了啊。” 杨凌往曲小白怀里拱,边拱边委屈地大叫,曲小白心里无语,尼玛的你个傻子,演演就行了,可别过分。 慕南云也道:“杨兄弟,可要小心些,以后下车的时候,慢点。” 陈安赶着来道歉:“夫人,公子,对,对不起,我没能扶住郎君。” 曲小白道:“不关你的事,是他自己太鲁莽。”她把杨凌从地上拽起来,拍打拍打他身上的土,“没事了,不闹了凌哥哥,回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杨凌这才不闹了。 慕南云指着面前的院落道:“就是这个院子,怎么样,杨夫人?” 院子是一座半旧的院落,高墙广院,看着不小,慕南云把他们往里让,进门之后,是一条青石子的路,院子里有花草植被,绿荫扶苏,看样子,不久前还住过人。 里面是里三进外三进的式样,房屋很多。 慕南云介绍:“边陲多战乱,这几年,这边南迁的人不少,这一家也是刚刚迁走,正好,咱们用得上,我就把宅子买了下来。杨夫人,你看这个院子可还中意?” 曲小白赞叹道:“没想到镇上还有这么大的院子,很好,很好。” “其实镇上不少富户呢。这里毗邻狄夷,早年间,还没有发生战乱的时候,这里的人和狄夷还有通商往来,不少人因此发了家。” “原来是这么回事。” “带你去看看房子。” 慕南云带着曲小白和杨凌往里走,将前面三进的院子都逛了,虽然是半旧的院子,但房子都修缮得很好,立即入住都是可以的。 等逛完了前三进院子,一个婆子领了约莫七八个女子进来,有岁数稍大些的,三四十岁上下,也有年轻些的,二十左右岁,婆子领着她们到几人面前,跪地磕头,“见过各位主子。” 慕南云道:“杨夫人,这些都是镇上手艺不错的绣娘,你看看这些人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去招。至于她们的手艺是否合格,这个你自己检验,不合格的打发了就是。” “暂时这些应该是够了。慕公子,你这办事的效率可真是太快了。” 曲小白和这些绣娘一一认识过,便让带她们来的那个牙婆张氏将她们带下去安顿了。慕南云道:“其实,这个院子住着话还算不错。反正院子够大,杨夫人若不嫌弃,可与杨兄弟一起搬进来住着,后院的三进院子,比前面这三进要好一些。以前也都是这府里的女眷住的。” 曲小白道:“正好我们家要翻盖房子,本来还愁没有地方搬呢,慕公子你可真是及时雨。那……我和我夫君就暂时借住一段时间,该出多少租金,我们就出多少,慕公子你可别跟我们客气啊。” “怎么,你们要翻盖房子?据我所知,你们住的地方很偏僻,何不搬来镇上住呢?我可以把这个院子转卖于你们,这院子我买的时候不贵,算是捡了个大便宜的。” 曲小白婉拒道:“唉,慕公子,你看我夫君这个样子,我怕他不适合到镇上来住。况且,我喜欢我家门前的景致,有山有水的,还肃静,住在那里挺好的。” “既是如此,那我也就不强求了,杨夫人要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咱们现在也算是合作伙伴了,是不是?” “慕公子放心,我要有什么需要,不会客气的。” 曲小白和慕南云客气了几句,中午慕南云做东,请她和杨凌吃饭。 她因为感念天香楼于掌柜的善心,仍旧选在了那里吃饭。于掌柜已经和她很是熟稔,寒暄了几句,很是热情地招待。 饭后与慕南云话别,慕南云的私宅在郡县各有一处,他习惯于住在县上的宅子里,临走前跟曲小白说了县里的住址,言说有事的话可到那里去找他。 曲小白道了谢,送走了慕南云,才和杨凌上车,往杨树屯赶。 行到村子口,就听见有人喊:“前面可是小白弟妹家的马车?” 声音很急,她听出来是赵元家的声音,忙撩开车帘,道:“是我,大元嫂子,怎么了?” “快去看看吧,你家里失火了!我这赶着来找你,大元他们几个人正在救火呢!” 曲小白脑子里蹿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她的保险箱。那个小破屋子,值钱的也就她那个保险箱了。她拉着杨凌就跳下了车,撒丫子往家里跑。 赵元家的也赶紧跟着跑,陈安把马车拴在了大槐树下,也跟着往那边跑。 曲小白和杨凌跑到的时候,大火的势头已经减弱,小屋烧得只剩下一堆黑黢黢的土墙,曲小白疯了一般地奔向柴房的位置,那里,是她放保险箱的位置。 杨凌一把扯住了她,以眼神制止她:你疯了! 赵元也赶了上来,“小白弟妹,里面还烧着呢,你不要命了?” “我所有的家当都在里面!”曲小白挣开了杨凌的钳制,看见赵元手中拿了个铁锹,一把夺了过来,奔向柴房的位置就开始铲。 柴房里因为堆着木柴,是火烧得最旺的地方,还有明火在烧着,曲小白不管不顾,冒着热浪一气乱铲,杨凌抢上前劈手夺了她手中的铁锹,将她拎到一旁,挥着铁锹去铲火堆。 一个不慎,火苗舔上了他的衣裳,曲小白傻眼,扑上去就要拍打,幸而杨柱子眼疾手快,将手中的一桶水泼在了杨凌身上,将火苗浇熄。 “你们两个娃娃,不要命了吗?”杨柱子怒斥,“除了性命,都是身外之物!” 方才火苗一上杨凌的身,曲小白是真的慌了,此时犹自惊魂未定,颤抖地握着杨凌的手,连嘴唇都白了:“凌哥哥,你,你没事吧?都怪我不好。你伤着哪里了没有?” 来救火的有七八个人,都是杨柱子和赵元召集来的,看见曲小白对一个傻子这般重情,都不由暗自慨叹,这傻子也忒好命了些,怎么娶了这么个好婆娘。 杨凌低眉瞧着狼狈不堪的曲小白,闷声不语。人太多,他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但心里是有多想把曲小白揉进怀里,抱紧她。 杨柱子又和人拎了几十桶水,泼在废墟里,彻底将火浇灭,曲小白这时才定下心神,向众人道了谢。 杨柱子道:“反正也是要翻盖的了,烧了就烧了吧,这土坯房也不值什么。你们俩跟我去我家先安顿一下吧。” “柱子叔,谢谢你。我在镇上已经租好了房子,本来也是打算要暂且先搬去镇上住。就不用麻烦你了。”曲小白婉谢,“大家辛苦了,火已经灭了,大家请回吧,我和杨凌收拾收拾,一会儿就去镇上。” “那行,你们注意些安全,我们就先回了。” 大家又安慰了一番曲小白,杨柱子和赵元领着人先撤了,废墟上只剩下曲小白杨凌以及追过来的陈安。 曲小白对陈安道:“马车还没有安置好吧?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去安置马车吧。回头再丢了马车,可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哦。好。郎君,夫人,你们没事吧?” 曲小白摆摆手:“没事,你去吧。” 陈安有心要留下,却不敢在曲小白面前太过造次,只能先走了。 支开了陈安,曲小白拿起铁锹,自然,又被杨凌将铁锹夺去。 杨凌将废墟上的土翻开,精准地找到了藏着保险箱的位置,一顿铲。曲小白在他身后看着,半天,废墟里露出一角黑乎乎的东西,看样子是保险箱的一角,杨凌使劲铲了铲,用铁锹把东西撅了出来,果然是保险箱。 虽然已经被烧得黑乎乎的,但保险箱并没有变形,杨凌提了一桶水,浇在保险箱上,滋啦啦一阵响,箱体上冒出一片白烟。 第六十六章 借宿 杨凌探手在保险箱上试了试温度,已经不烫手,这才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擦去密码锁上的灰,按下了曲小白设置的密码,咔嗒一声响,保险箱应声而开。 “好在这箱子的材料好。防火防水。”曲小白松了一口气,检查箱子里的东西。 虽然被高温烤得里面的东西都有些泛黄了,但还算是完好。书是完好的,银票……曲小白发现里面好多银票。 她探究的目光看向杨凌。 杨凌点点头,“银票是我的。”他在银票的下面翻出了装着扳指的小盒子,还好,扳指没有被烤坏。 曲小白打量那只翠玉的扳指,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据说是我身份的象征。这扳指若是没了,我的身份应该成了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能放这里?” “不然呢?我现在待着它出去招摇?” “……也不是。”曲小白词穷了。 眼下还真是没有个能藏东西的地方。 杨凌把东西都塞回了箱子里,重新锁好,道:“也幸好有这么个箱子,不然,一切就都没了。小白。” 他忽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嗯?”曲小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谁知身子一空,就被他揽入怀里,紧紧地抱住了。 曲小白被他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但却没有挣扎。 “别怕,有我在。” 头顶上声音温和有力量,曲小白脸颊贴住他胸膛,能清晰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怕么,倒不至于。不过都是身外之物,若是没有了,大不了从头再来。但火苗蹿到他身上的时候,她是真的怕了。 “嗯,不怕。可你以后不要再冒险了,凌哥哥。我别的不怕,就怕没有你。” 凌哥哥三个字,她以前觉得肉麻的很,也就哄傻子的时候能说得出口,现在却喊得很顺口。 她方才空手就要来扑他身上的火苗,他是看见了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心里是有他的!甚至还把他看得很重! 能得她的心,他心甚悦! “凌哥哥,我刚才看了一下,烧得最严重的不是灶间,也不是柴房,反而是卧房,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曲小白在他怀里窝了半晌,忽然开口。 “说明这是有人故意纵火。” 杨凌也是注意到了的。 “不错,是故意纵火。”曲小白从杨凌的臂弯里出来,看着废墟,眸子里射出冷光,“保险箱没有动过,说明纵火的人不为求财,多半,是为了复仇。” 她看向杨凌,“说到仇恨,除了杨兴茂家和三里河村的朱家,我想不到别人家。” “你想怎么做?”杨凌低眉瞧着她。 “现在我还想不出来要怎么做,不过,我曲小白也不是平白就让人欺负的。这件事先记账上,日后一并还。” 曲小白望着残垣废墟,眸光里冷意愈甚,杨凌把她往臂弯里一搂,“好了,不气了。这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咱们回镇上,安顿一下。” 杨凌将身上残缺不全的衣裳撕下一块,把保险箱包上,夹在了腋下,一手挽了曲小白,又回到村子里。 陈安坐在车上等着,没有把鞍马卸下,曲小白和杨凌一到,他从车上跳下来,打开车帘,“郎君,夫人,咱们现在就回镇上吗?” 他的眸光在杨凌腋下的包裹里一掠而过。杨凌状若傻傻的,眼睛一直在看曲小白。 曲小白刚要上车,远远的看见一个巷子里,一个人探头探脑的,她朝杨凌使了个颜色,杨凌却没看见一般,拉着她上车,她情知不对劲,也就不纠结,跟着他上了车。 陈安赶着车往前走,经过那个巷子的时候,曲小白掀开车帘一角,看了一眼,起先探头探脑的人已经不在,巷子里空空的。 杨凌把她往臂弯里一拉,不许她再看。 她便伏在他肩头,静静不语。 今天这事搞得她心头有点乱,本来想要和杨柱子赵元说动工的事,这下也没有说。回到镇上,陈安去安置车马,她和杨凌进了院子,直奔后院。 上午的时候只逛了前面的三进院子,因为用不上那么多的房子,她便没有到后院逛,现在进了后院,才发现后院果如慕南云所说,比前院的房子要好很多。 因为是女眷住的,所以后院房子的装修风格都透着些脂粉气。乡下人也没有什么高雅追求,所谓脂粉气,就是红红粉粉的,颜色比较鲜艳。 曲小白选了中间的一进院子,这是所有房子里装修最好的一进,里面很干净,也不大用收拾。 前院绣娘们都还在,因为要打扫院子,上午的时候就把她们都留下来,曲小白去前院叫了两个绣娘来帮她打扫,她大致记了一些需要添置什么东西,便和杨凌一起出门,叫上陈安去置办了。 等大致东西都买齐了,回到大院里,天已经擦黑了。 曲小白吩咐陈安就在前院门房住下,以后除了赶车,也帮忙看看院子之类的。 她和杨凌回到自己房间,先把被褥等铺好,收拾妥当,才洗手吃饭。 晚饭也是在镇上买的,包子和豆浆,怕杨凌吃不饱,又额外给他要了一份糖醋肉。 吃完了饭,又收拾了一阵,才得以拖着疲惫的身躯上床。 现在院子大了,房间也有的是,曲小白本来可以把杨凌分出去住,但她没有。其实之所以选中间这个大的院子,也是因为这里的床比较大。 经了今天的事,她已经不想和杨凌分开了。 她没有给杨凌单独弄个房间,杨凌心里很高兴,所以一上床,就把她揣进了怀里。 曲小白被他团得小鸡崽儿似的,哭笑不得:“傻子,你是要闷死我吗?” 杨凌也怕她今日受了太多的惊吓和辛苦,便稍稍松了松手臂,给她喘息的空间。她往上拱了拱,和杨凌面对面,说正事:“今天在巷子里,那个探头探脑的人肯定和纵火的事有关,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揪出来?” 杨凌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压得很低:“陈安是慕南云的眼线。” 曲小白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个我早猜到了。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慕南云为什么会对我那么殷勤。从第一次花高价听曲儿,我就觉得不对劲,但一时又找不出原因和破绽。傻子,你说,他为什么要接近我?” “现在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慕南云对我起了疑心了。今天上午,下车的时候,他出手试探我了。” 曲小白惊讶地眯起了眼睛,“上午?是你下车摔倒的时候吗?” “是。他暗中出手了。” “怪不得呢,我还想,你再怎么会那么不小心,马车上也能摔下去。” “所以,以后在陈安面前,还是要小心些。” 曲小白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嗯,我知道了。那……慕南云是冲你来的吗?他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世?” 杨凌眸色有些凝重,“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他并非是冲我来的。” “那难道是冲我呀?”曲小白凝着杨凌的眼睛,“我有什么值得他瞧上的地方?要姿色没姿色,要银子没银子,要地位没地位,我就是曲东子的闺女呀。” 杨凌深凝的眸子望住她,“好了,先别纠结了。他要真有所图,迟早有一天会把他的真面目露出来的。现在咱们只要小心些就行了。” “乖,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就做点你喜欢做的,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杨凌很温柔,温柔得让她这个自视甚高二十八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奇女子心神都起了涟漪。 “罢了,老身宣告破功,败在你个古人手上了。”曲小白小声嘀咕。 “嗯?嘟囔的什么?” “没,没什么,睡觉。明天我还要教那些绣娘干活,还得回一趟杨树屯,跟赵元交代一下动工的事,还要和赵元嫂子说一下接下来的活儿,还要看一下杨红霞的活做得怎么样了,嗯,还想去县里采购一批布匹。” “我媳妇儿是个大忙人啊,敢问媳妇儿,能不能分给为夫盏茶工夫啊?” “嗯,剩余的时间都是你的。” “那要谢夫人施舍了。”杨凌幽幽的。 是不是给她自由太多了?这以后万一把她惯得心野了,如何还能收回她的心?算了,人心就如沙子,握得越紧流得越快,她这种,只能捧在手心里,不能握在手心里。 曲小白自然听出了他幽幽的语气,她抿嘴一笑,忽然抬头,在杨凌嘴角吧唧了一下,“傻子,本夫人的时间可是金贵得很呢,你是第一个得本夫人允诺的人。” 她这一句话透露的信息太多,杨凌一时都没有捕捉得过来,半晌,才品出她话里的意思,她自称夫人,这是答应做他的小媳妇了,她又说他是第一个得她允诺的人,这意思是说,她就喜欢他一个吧…… 这虽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小丫头话里似乎还隐藏着一些他不能了解的心思,是什么心思呢? 他刚想要问,却发现小丫头已经呼着了,甚至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杨凌无奈地傻笑着,把她往臂弯里揽了揽。 第六十七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翌日,天气晴好。 绣娘们早早地就在前院排好了队,等着曲小白前来分派任务。 曲小白起床洗漱完毕,吩咐陈安出去买早餐,心里盘算着应该雇两个下人了,不然天天做饭太耽误时间。 她记得昨天慕南云给她带人来的时候,说领头的那个婆子是个牙婆,她因为看那婆子机灵,便没有让她走,现在看来她还蛮机灵的。 “傻子,我去前院找牙婆张氏,你自己玩啊。”她恶作剧地喊了一声,去了前院。 牙婆正和绣娘们说着话,见她走过去,远远地就行礼,“夫人早。” 曲小白和牙婆道明来意,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在她身边做个管事,那牙婆本就是个寡妇,无儿无女的,乱世之中孤苦无依地生存,诸多艰辛自不必说,听曲小白愿意收留她,还让她做个管事婆子,她自是满心欢喜千恩万谢。 曲小白道:“大娘,既然答应留下来,有几条规矩,我要说在前面。” “夫人您请讲。” 从说话便可知张氏是个十分懂规矩识尊卑的人。 “第一,在我这里做事,要诚实守信,不欺人,不背主;第二,就一个字,勤。暂时也就这最基本的两条,日后若有别的需要注意的问题,我会提醒你。” 张氏道:“夫人放心,老奴记下了。” 曲小白又道:“你做牙婆,手里应该有认识的人,去找几个趁手的,来帮衬着你,粗使的婆子要一个,伺候起居的小丫鬟也要两个,另外,你会不会做饭呀?”她考虑着要不要给杨凌配个小厮,但想到杨凌身世特殊,不宜让陌生人接近他,便罢了这个念头。 张氏道:“老奴做饭的手艺还说得过去。” “那行,家里暂时做饭的事就交给你了,若是以后忙不过来,再找一个厨娘来。” 曲小白安排妥当,恰好陈安买了早点回来,张氏接过来早点,说道:“夫人,我伺候您和郎君用早饭。” 曲小白摆摆手,“你先去忙,我们简单吃点就行,不用伺候。” 曲小白把早点接了过去,径直回了后院。 张氏还从没见过如此接地气儿的主子,不由有些发怔。身后一个声音道:“到底是乡下的村妇,没见识也没气度。” 张氏回过头去,瞪了一眼说话的女人,“小崔娘子,以后在这府里做工,还是管好你的嘴巴,摆正你的位置,为奴为婢的,想要欺主,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哟,刚升了管事娘子,这就开始摆官威了?大家都是替人做事的,谁还高人一等吗?况且,主子也说了,不能欺人,管事娘子这就要欺侮人了么?” 小崔娘子阴阳怪气地反驳了一句。 曲小白虽然已经走得远了,但话语还是依稀入耳,她脚步未停,转入月亮门后,这种事,走到哪里都寻常,若事事都要她管,她岂不是要累死? 张氏能不能拿捏得起这个管事的位置,端看她的本事了。若是她不能,还是及早让贤的好。 回到后院,杨凌正在房中等早饭,已经等得不耐烦,看见她进来,眉开眼笑,迎了上来,“嘿嘿,饭。” 大演员杨公子,真行。 曲小白进屋,把包子油条摆在桌上,“吃吧,杨公子。” 杨凌抓了一个包子递在她手上,“你吃。”卖得一手好傻。 “呵……”曲小白真是佩服死了这位杨大傻子。 但她没有时间和他装疯卖傻,接了包子,匆匆吃了几口,又吃了一根油条,便洗手漱口,表示已经吃饱了。 杨凌已经习惯了她的小饭量,也就不强行塞饭给她了。 她去厢房里拿了一些布料,往前院去了。 到前院做工房里,绣娘们已经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位姓崔的娘子,也在其列,看得出来一脸的不快,憋屈得很。 曲小白状若没有看见,将布料交到张氏的手上,道:“今天先不开始正式做活,我要先看看大家的绣工如何,擅长绣的,领一块丝绸,绣自己拿手的图案,擅长缝的,领一块缎子,随便缝个香包之类的,我晚饭前回来查验。” “夫人,咱们都是老绣娘了,以前在云香衣坊呈文衣坊都是做过的,这还需要检验绣工吗?” 又是那位小崔娘子。 曲小白淡淡瞥了她一眼,“云香衣坊出来的是吧?” “是,我可是云香衣坊的首席绣娘。” “张大娘,把她的契书找出来,还给她,今日起,这个人永不录用。” “哎,你是东家也不能不讲道理啊,我手艺可是这里面顶尖的,你凭什么不用我?再说了,我可是慕公子花了大价钱挖来的!”崔娘子嚯地站了起来,大声嚷嚷。 “慕南云请来的,你可以去找慕南云,手艺顶尖,我也不稀罕。我是东家,我的话就是道理,今日起,有哪个不想干的,就拿银子来赎契书。”她看到张氏把契书找了出来,便从她手上接了契书,走到了崔娘子的身旁。 把契书往她面前一拍,冷笑道:“你的契书,不用拿银子赎,我白给你。从今天起,滚出我杨府大门!” 崔娘子看她认了真,立即就怂了,赔笑道:“夫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绣,我绣还不行吗?” 曲小白冷着脸,沉声道:“哪能你说怎样就怎样?那我这个东家的脸还往哪儿放呀?”她眉梢一挑,“知道杀鸡儆猴之说吗?你,就是那只鸡,今日我是非杀不可的。”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不用就不用,你干嘛要侮辱人呀!” “想不被侮辱,就赶紧滚离我这里!” 崔娘子横眉怒目的瞪着曲小白,但气势上,很明显被曲小白压了一头,“我……我去找慕公子说理去!” “南平县云梨巷慕府,可别找错了门哦。” “你……”崔娘子又羞又气,终于是夺路而逃。 曲小白看也没有再看一眼她的背影,目光在众人面前巡视一圈之后,对张氏道:“这些人暂时由你管着,出了事情,你给我担着。若是说担不起,你趁早跟我说。” “是。”张氏躬身一礼。 曲小白从绣房出来,让陈安套了马,叫上了杨凌,一起回了杨树屯。 到杨树屯,直接进了赵元的家。村里人看见马车进村,早就围了上来,把赵元家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有好几个婆娘,围着曲小白问还需不需要人手了。 曲小白对这些人也不太熟悉,委婉道:“暂时间没有那么多的活计,等以后接多了活,再请各位邻里来帮忙。” 她初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时候,可没少听见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忍着没有去报复,已经算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了,若让她以德报怨,是不可能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那些妇人们不无失望,不少已经说起了怨言,还有的说,活该她的家被火烧,曲小白理也没理她们,径直进门,赵元刚好打水回来,跟她打过招呼,道:“杨凌兄弟,小白弟妹,你们昨晚在镇上安顿好了吗?” “已经安顿好了。大元哥,我昨天已经找阎神婆算过了,明日就是黄道吉日,咱们明早辰时正牌,破土动工,你看着安排人手吧。柱子叔那里我就不过去了,你跟他说就行了。” “这么急的吗?” “正好赶上日子了,那就遵日子来吧。对了,大元哥,这是明天要放的鞭炮,你把它存放在安全的地方,千万不要和布匹放在一起。” 曲小白指挥杨凌把鞭炮拿给赵元,一大包的鞭炮,赵元压得手脖子一沉,“这么多呢。” 曲小白笑道:“多放点,图个喜庆。” 赵元去存放鞭炮了,曲小白和杨凌进屋,一屋子的女工都站起身来问安,曲小白道:“大家都不用这么客气,邻里邻居的,还有我的长辈,快折煞我了。” 赵元家的道:“论私是邻居亲戚,论公,你就是东家,行个礼问个安,都是应该的,你就别谦让了。对了,昨天的衣裳,人家主顾说什么没有?” “怎么没说?” “说什么了?”赵元家的一脸的期待。 曲小白故意拿捏了一下情绪,惹得赵元家的提心吊胆的,“哎呀,你这小媳妇子,快说好不好!” “人家说啊……”曲小白故意拖长了声音,惹得屋里的人都伸长了脖子,“人家说,你们的手艺不错。以后就在咱们这儿订衣裳了!” “天,你要吓死我!这小媳妇子!”杨柱子家的捏了一把她的小细胳膊。 “我给大家带工钱来了。大元嫂子,一会儿你看着给发一下。”曲小白把一袋子铜板交到赵元家的手上,“我先去红霞屋里瞧瞧。” 杨红霞已经开始绣卖品,她绣功果然了得,曲小白在她屋里瞧了一阵子,只觉得她绣出来的那些花样,比她在现代时看见的还要美上许多。 她自然是十分满意的,出去的时候,顺手还拿了绣好的一丈布,打算回去做成蕾丝内衣穿。 在赵元家待到了快中午,她和杨凌提了买的一篮子东西往曲东子家去。 心里一万个不待见曲东子,但还是要替原主尽一尽孝道。更何况曲小黑还伤着呢。 到曲东子家,却只见曲李氏,曲东子和曲小黑都不在家。 第六十八章 似曾耳闻 “娘,他们人呢?我哥不是还伤着呢吗?怎么这么快就下地走动了?” 曲小白把东西给曲李氏搁在院子里,问了一句。 曲李氏看见篮子里有鱼有肉,还有一些米,惊喜得眼睛都放光了,“闺女啊,你怎么给拿这么多东西啊?” “哦,我哥不是伤着呢吗,给他补补身体。他人呢?” “这不是去山上砍木头了吗?银子被你公爹给要走了,没有银子买木料,只能上山去砍。你哥哥又怕你着急,腿还瘸着,就拉着你爹上山了。” 曲小白一听,又是气又是心疼,“他是不是傻啊?现在连个媳妇都还没有,要是落下什么病根,下半辈子怎么办啊?” “说的是啊,我劝他他也不听。” “那成吧,等他回来,你给他做点儿好吃的,别让他那么拼,我的活儿不急。” 曲小白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了一两银子来,道:“既然能在山上砍木头,咱就辛苦点,不去买木材了。不过呢,银子我还照市价给你们。这一两银子,你给我哥多买点补品。至于木料的银子,我给我哥存着娶媳妇用,暂时就不交到你们手上了,省得你们又给弄没了。 你们要有什么急用,就去跟我要。等我哥娶媳妇的时候,我会把银子都交到他手上的。” 曲李氏也不敢有什么意见,还得满脸陪笑:“欸,这样好,在你那里存着好。” 曲小白看她脸上有不情愿的神色,道:“你放心,该给你们的,我一分都不会少给。他是我哥,我就这么一个哥,难不成我还能坑他的银子?” “哎,是是是,娘也没有说你会坑他的银子,你别多想。” “那行,我就先走了。你给我哥和我爹把肉炖上,晚上给他们吃。” 曲小白话说完,拉着杨凌往外走,曲李氏送出来,怯怯懦懦的,“那个,闺女啊,我听说,你的房子被烧了,你现在有地方住吗?” 不管这关心是用什么换来的,曲小白心里都替原主感觉到一点温暖,到底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我现在在镇上住,你不用担心。”她挽了杨凌的手,“行了,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们了。” 曲小白是故意牵起了杨凌的手。 当初他们把她送入了火坑,若非是杨凌,她在杨家早已经被凌辱,就算是她穿越过来,原主也已经非完璧之身,想想都觉得可怕。 这一点是,她是没办法原谅这一家人的。 杨凌反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她心里想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 杨兴茂对她曾经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他非常了解。可恨的是,他没能早点清醒过来,带她离开那个肮脏的火坑。 因为还要去县里采购布匹,曲小白和杨凌没有在赵元家吃午饭,就坐上马车直奔县城。 到县城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饭点儿,酒楼都已经打烊,曲小白在摊子上买了些大饼,和杨凌陈安坐在车上就着水和咸菜垫吧了肚子,才开始去各个布店去挑选布料。 因为之前已经打过交道,布店的掌柜都已经认识了这位年纪不大心思不浅的小娘子,对她都极是热情。 曲小白这次只购进了一些高档的丝绸和少量的棉布。因为需要的布量大,她打算过几天去织造局看看,能不能直接去织造局拿布。 但织造局只有棉布,丝绸是只有江南才产的,她暂时只能靠在布店拿丝绸。 买完了布,顺便又在县城的商铺里采购了一些食材,这才往镇上赶。 回到镇上,曲小白打发陈安把食材送去杨柱子家,明日开工,要管饭,杨柱子家的负责做饭,自然食材要送去她家里。 陈安这个眼线不在,曲小白心里痛快多了,连带的说话也都放肆了些。但她也只痛快了一小会儿。 陈安走后不过两刻钟,就迎来了他的主子,慕南云。 “听说你们明天破土动工,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我一声?还得我亲自上门来倒贴。” 慕南云像到了自己的家里一般随意,诚然,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盘,曲小白和杨凌才是借助。 曲小白把他迎到上座,亲自沏了壶茶端上来,“不过是翻盖个房子,哪里敢劳您大驾。” 曲小白一边笑,一边斟茶,“家里也没什么好茶叶,慕公子将就些。” 慕南云接了茶,笑道:“别把我当成是什么风雅公子,我就是一纨绔,上不得什么台面,你平时怎么对别人,就怎么对我就好。” “不管是纨绔还是风雅,慕公子都是我夫妻二人的大贵人,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 “成,下回我来,我提前让人送拜帖。” “这可就更不敢了。慕公子,我们小门小户寄人篱下的,身份可没那么尊贵。” “这又不让不告而来,又不让递拜帖,杨夫人,你这意思,是不是不想让我上门儿啊?” 曲小白尬笑:“那哪能啊?这里是你慕公子的地盘,我们可是借住,你才是真正的主人,来去自然是随意,我不过是说笑。不说不笑不热闹嘛。” 诚然,你是帮过我们许多,但这帮助让我们成日介心慌慌的,如果能够就此不再见面,那是最好不过的。曲小白在心里不停yy。 慕南云手支腮,看看一旁嗑瓜子的杨凌,又看看手执茶壶有说有笑的曲小白,挑嘴角一笑:“你这玩笑,怪吓人的,我可真怕你以后不让我上门儿了。” “我的门槛儿可没那么高。不过,我更好奇的是,我曲小白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你呢,可是镇远将军府的小公子,又是有军职在身的将军,无论怎么看,你也应该不稀罕登我家的门才对呀。” 慕南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细长的眉眼含笑,望住曲小白,“我若是说,我瞧着你是个有本事的,想跟你沾个光,一起赚钱,你信不信?” 一旁嗑瓜子的杨凌一言不发地呆坐着,心里却早已经将这个姓慕的千刀万剐了。 曲小白端了一杯茶,在杨凌的身边坐了下来,顺手也抓了一把瓜子嗑,边嗑边嘱咐杨凌:“瓜子嗑多了上火,你喝杯茶润润。”她把自己的茶递到了杨凌的嘴边,杨凌乖觉地喝了一口。 尼玛的她要不赶紧安抚着,真怕傻子会上去把慕南云给撕了啊。他撕了慕南云不要紧,她可是要跟着偿命的。 不,她要留着命回家。 慕南云瞧着,一副艳羡神情,“贤伉俪可真是恩爱。谁能想得到,这般恩爱的一对儿璧人,为夫的却是个傻子。” 曲小白真怕慕南云再玩火杨凌真的会撕了他。 “慕公子,我哪有什么本事,你要再这么说,我可真当你是在耍我了。”曲小白忙把话题拉回到正题上。 “那我要说,我觉得和你有缘呢?” 曲小白一愣。 这说辞……这家伙该不是真的瞧上她,要撩她吧?曲小白忙摇头:“缘分这东西虚无缥缈得很,慕公子要这么说,我就更不能信了。” “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慕南云的神色忽然透着认真,“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你是说,在君子楼,给你唱曲儿那一次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杨夫人在楼下唱的那一曲,我似曾耳闻。所以,才有了一掷千金请杨夫人到楼上唱一曲的举动。” 曲小白心里一惊,慕南云这话是什么意思?似曾耳闻?以前听过?在哪里听过?是在这个世界听人唱过,还是……还是他根本就是在诈她? 她记得那日她唱的是一首她那个时代的老歌,后来到楼上的时候,唱的反而是一首自创的曲子,还没有正式发行过的。 “那天唱了两曲,你不会都似曾耳闻吧?都听过的话,我就算你有缘。”曲小白试探着问。 “那我……就是都听过吧。” “慕公子,你若说第一曲听过,我或可信,因为我唱的是别处听来的,但这第二首曲子嘛,是我当场瞎编的,你要再说听过,那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曲小白不留情面地拆穿了他。 “我只是说,感觉似曾相识,或许是声音,或许是曲子,但其实我是没有听过任何一首曲子的。” 娘的你果然是在诈我!曲小白气得要暴走了,强压下心里的怒气,道:“慕公子,你听过别的姑娘唱曲儿吗?” “嗯?”慕南云一时没能理解她问这话的意图,下意识地回答道:“还好,听过一些。” “那你听了别的姑娘的曲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跟人家姑娘说过类似的话呀?嗯……我听着姑娘的曲子,有种似曾听闻的感觉,姑娘,咱们这算不算缘分呐?” 曲小白学着他素日那一股风流作派说道。 慕南云不由被她惹得哈哈大笑,一口茶差点喷了,强忍了半天,才忍住笑,“杨……杨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了?哈哈哈,我保证,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这句话。” 曲小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杨凌身上渐渐散发出冷凝之气,忙斟满了茶端到他面前,说道:“你还是少嗑点儿瓜子,都跟你说了会上火的。” 嗯,现在的确是在上火。 第六十九章 是驸马爷呀 “慕公子,天下间相类的曲子多了去了,慕公子若说似曾听闻,那也是说不准的事。但若要强行说这就是缘分,那小妇人就不敢苟同了。天也不早了,我去厨房看看张大娘有没有做好饭菜。” 曲小白站起身来,“顺便再帮慕公子打扫一间客房,慕公子今晚是要宿在这里的,是吧?” 他明天要跟着她去搞什么破土动工的仪式,也不知这丫挺的是怎么想的。 慕南云嘴角带笑:“随便给间房,能睡觉就行。” 曲小白没再搭理他,转身出门去了。杨凌看她出门,也忙跟了上去。 慕南云道:“杨兄弟,女人们去做饭,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跟过去干嘛?留下来陪我喝茶嘛。咱们聊聊。” 杨凌看也没看他一眼,追上去扯曲小白的衣角去了。 曲小白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凌哥哥,你是咱家的男主人,男主人得有男主人的样子,你得陪着客人呀,你不能跟着我去。乖,回去陪慕公子喝茶,我做好了饭就回来。” “不,陪你,不陪他,喜欢你,不喜欢他。” 杨凌闷闷的声音也传进慕南云的耳朵里。 慕南云的眼眸中充满着探究的神色,两根手指在桌上不经意地敲打着,另一只手捏着茶杯,搁在唇边,却半天也没有喝一口。 曲小白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还未到厨房,就被杨凌拉着,闪入一间厢房里。 不等曲小白反应,杨凌就把她壁咚在门板上,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这,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压抑到现在才发泄出来,也是难为他傻子哥了。 一吻极深,半天,都吻得曲小白喘不上气来,他才把嘴唇挪到她耳朵边,微微喘息着。 “你伪装半天,就不怕功亏一篑,让慕南云瞧出什么来?”曲小白好笑地道。 “忍不了了。” 杨凌又吻了上来。 曲小白悲催地想,以后还是要想办法少见慕南云,这受得了受不了啊。 曲小白从杨凌的禁锢下挣脱出来,“傻子,再待下去非得让慕南云追到这里来不可。我去看看张大娘饭做得了没有。” 曲小白安抚地拍拍杨凌的手背,闪出门去,一出门,闪眼就瞧见正厅门口,慕南云正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她心里咯噔一下,嘴角强抿出一抹笑容,“我来拿点东西。慕公子,你先喝茶,饭马上就得。” 慕南云但笑不语,曲小白小短腿蹬蹬蹬地跑往厨房。 房里的杨凌,自然已经清楚慕南云在外面看着,忖了一瞬,他大模大样地从房间出来,追着曲小白而去,“媳妇,媳妇……” 神尼玛的媳妇,杨傻子你的戏够了。曲小白蹬蹬得更快了,“回去陪慕公子喝茶,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大肉包子。” “……”小爷我不喜欢肉包子。 慕南云倚着门框,双手抱胸,远远地瞧着他夫妻二人一个跑一个追,他嘴角还挂着笑容,眸色却愈来愈深。 张氏按着曲小白的吩咐,张罗了一桌子的好菜,曲小白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卤鸭掌,方子是在度娘那里搜来的,味道同她那个时代的一个品牌很像。 慕南云提起的那个曲子,其实让她心里也起了疑。如果说,她有什么让人惦记的,除了她的来历,还能有什么? 慕南云,他要么只是想碰瓷钓女人,对她这个没几分姿色的女人起了兴趣,要么,他就是真的听过那首歌。 听过那首歌,只能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他听人唱起过,第二种,他也是那个时代里过来的人。 她能穿越,自然也允许别人穿越。 这个卤鸭掌,是熟悉的家乡味道,如果他真的是那个时代过来的,应该是会吃出来的。 当然,如果他吃不出来,也就不会那么容易发现她的来处。她这个来历,还是不要被更多的人知道的好。 否则她还不得被当成外星人研究啊。 饭菜上桌,她还让陈安去打了两壶好酒来。亲自给慕南云斟上,她把鸭掌往慕南云面前推了推,道:“这个是我亲手做的,下酒最好,慕公子尝尝。” 谁知杨凌将盘子往自己面前一端,下手就抓了一只鸭掌,递到慕南云面前,咧嘴一笑,“只给你吃一个。” 慕南云:“……” 曲小白哭笑不得地看着跨过半个桌子面伸在慕南云面前的大长胳膊,痛苦地揉着眉心,“那个,慕公子,我夫君他……” 慕南云挑嘴角一笑,“没关系,杨兄弟天真单纯,倒是比咱们这样的人,更可爱。”他竟然拿起筷子,去接杨凌手中的鸭掌。 谁知杨凌拿着鸭掌在他面前一晃,嘿嘿一笑:“嘿嘿,不给了。”填到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嚼了起来,“嘿嘿,好吃。” 曲小白:“……”傻子你想干什么?吃醋也要有个限度啊,不要坏我的事好不好? 慕南云忙缓和气氛:“没关系,我也不大喜欢吃肉。” 曲小白举起杯,道:“让慕公子见笑了。杨凌他就是有点小孩子心性,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敬你一杯。” “我也喝。”杨凌摸了一个碗,递到了曲小白的面前。 曲小白咬牙,忍着怒气:“傻子,你不会喝酒。这个很辣的,一点都不好喝。” “你喝,我也喝。” 尼玛的傻子你够了,你到底想干嘛! 慕南云忙拿起酒壶,笑道:“杨兄弟想喝,就喝一杯也无妨的。”说着,给杨凌倒了半碗酒。 “慕公子,他真不会喝,你少给他倒点。”曲小白的脑子里浮现出和陈九喝酒的情形,他一口酒喷了满桌子,曲小白有先见之明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杨凌猛地灌了一大口酒。 果然。 未出所料。 那酒天女散花一般,从他口中喷了出来,洋洋洒洒,均匀洒在桌面酒菜上,慕南云身手敏捷地往后一跳,才幸免于难。 曲小白默默地站起身来,招呼张氏来收拾桌子。 “慕公子,对不起。我现在马上让陈安去酒楼叫一桌子菜。”曲小白让张氏先去把陈安找来,吩咐陈安去叫一桌子酒菜来。 吩咐完了,这厢杨凌还吐着舌头满地跳圈,曲小白淡淡瞥他一眼,走到他面前,看看他还抱着那盘子鸭掌,从里面捏了一个,塞到他嘴里,“傻子,吃个鸭掌就不辣了。” 演,演戏要全套,小白哥陪你一起演。 杨凌嚼着鸭掌。 曲小白咬着牙,“慕公子是咱们的合伙人,是咱们的大贵人,下次可不作兴这样了。” 老娘好言相劝,丫挺的你要是再敢过分,老娘回头弄死你。 杨凌拿起一个鸭掌,往她嘴里塞,“你也吃,好吃。” 曲小白耳根子发烫,眼角余光瞥向慕南云:不好意思,傻子这把狗粮非我所愿,吃不下就别吃了。 慕南云默默地从桌子上拿起他的折扇,一点一点打开,缓声道:“杨兄弟是个有福之人,能娶上你这样温柔贤淑的女人为妻。唉……我就惨了,至今单身,那些靠近我的女人,除了烟花女子,便是包办的。” 曲小白忽然起了八卦的心,但又不好直接开口问,她忽然想起了手镯里储存的度娘。 “度娘,慕南云有没有成亲?”曲小白实在在脑子里刷了个词条。 “慕南云没有成亲,但有一个未婚妻,是当今的五公主吕筱筱,”度娘很快给出了答案。她脑子里还刷出很多词条,吕筱筱,容贵妃所生,也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孩子。三年前皇帝做主赐婚给了慕南云,赐婚之后,慕南云跑到了这边疆地带,三年了,一直就没有回过京师。 曲小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握草,驸马爷呀。可以呀,慕公子。 “我不信慕公子就没有一个合心意的红颜知己。那天在君子楼,我看那位绾然姑娘就不错。” 曲小白一边帮着张氏收拾桌子,一边搬了张椅子,请慕南云坐了,“张大娘,你再沏一壶茶来。” 慕南云坐下,道:“她不也还是烟花女子?你觉得以我的身份,我老子能让我抬一个烟花女子进门?” “也是,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老百姓有老百姓的难,你们官宦之家也有官宦之家的难。” 曲小白叹了一句。 “不是难,是很难。”慕南云长叹了一口气。 张氏端着碗碟下去,不大一会儿就端了一壶茶来,曲小白给他倒上,“慕公子,先喝口茶,饭菜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杨凌端着碟子,坐到了曲小白的身边,把碟子往她面前推:“你吃,好吃。” 曲小白耐着性子,嘴角挂着笑:“傻子,凌哥哥,你自己吃。多吃点儿,吃饱了回去睡觉,好不好?” “不好。陪你。” 傻子一口回绝。 慕南云和稀泥:“没事儿,你让他在这儿吃呗。杨兄弟是真幸福啊,有你这样温柔贤惠的妻子,也不知人间疾苦,也不懂尘世烦扰,我倒是很羡慕他。” 曲小白心说,我也羡慕。 她倒了一杯茶,推到杨凌面前,“喝口茶,那个太咸了。” “慕公子,他是幸福,可我跟着他,不知要受多少人的白眼和欺负。”曲小白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脸上满是愁容,眼睛里还含着泪珠。 第七十章 傲娇的傻子 杨凌没想到曲小白竟然掉眼泪了,心里发慌,却又不能去哄,一只手还捏着鸭掌,另一只手缩在袖子里,紧握成了拳头,握得骨节已经发白,眼睛巴巴地望着曲小白,嘴唇蠕动着:“不哭。我改。” 慕南云觉得过意不去,忙劝道:“杨夫人,别难过了,杨兄弟也有杨兄弟的好,起码,你不用担心他像别的男人那样,吃喝嫖赌,是不是?” 曲小白抹了一把眼泪,抽了抽鼻子,“他也就这点好处了。我也不巴望他能多好,只要不给我添麻烦,陪我好好走完这辈子就够了。” 尼玛的,就你会演,小白哥可是混演艺圈的。 慕南云摸了摸鼻子尖,“咳咳,那个,你这么能干,杨兄弟其实也不大给你添乱,你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就不该来这一遭,这劝人的买卖,最不好干啊。 曲小白抽一下,又笑一下,笑中带泪:“让你见笑了,慕公子,你说的对,我夫君好歹是不会吃喝嫖赌的,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经了她这一哭,杨凌再也不敢造次。酒楼送来了酒菜,他也不敢再作妖,眼睁睁看着曲小白和慕南云觥筹交错,吃喝得不亦乐乎,心里百感交集。 好不容易等到把慕南云伺候得酒足饭饱,撤了酒菜,曲小白又沏了壶茶,和慕南云闲聊了几句,看看天色已经不早,这才散了。 杨凌默默地跟在曲小白身后,曲小白身量小,他身材颀长,跟在她的身后,样子有些滑稽。 进了卧房,张氏已经备好了洗澡水,杨凌殷勤地要帮她宽衣,被她一巴掌拍开,“莫挨老子!” 气得都口不择言了。 “还在生气呢?慕南云已经起疑,我是不得已。” 杨凌追在她的身后。 “我也没怪你,我累了,要洗洗睡了。你看看合适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去。”曲小白确有些生气,但也不能跟他说,她是生气他破坏了她对慕南云的试探。 曲小白宽了外衣,走到浴桶旁边,杨凌又追了上来,“还说没怪我,你这不是生气是什么?” “爷,我要洗澡。” “我帮你洗。” “你神经病吧?” “你说过,要和我走一辈子。” “傻子,我那是帮你演戏呢,你没瞧出来吗?” 杨凌一怔,眸子里透出伤色。曲小白瞧不得他这样,心里一软,叹气道:“做戏做全套,你以为我不配合你,慕南云能信你?你当他傻子呢?”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杨凌的脸色都黯了,“可你掉眼泪了。” “看着啊,傻子。”曲小白站在他面前,咬住了下嘴唇,情绪一酝酿,眼圈里就汪出一圈水珠。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良久,杨凌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他周身似乎凝固成冰一般。 曲小白望着他如染墨一般的眸子,眉心微微蹙起来,“你这算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是我对不住你。不能保证余生不给你添麻烦,还让你受很多人的欺负和白眼。”杨凌的语气淡如白水,微微有些凉意,“你和慕南云说笑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用什么办法改变这个现状。曲小白。”他眸光忽如电,直直地望住曲小白,“你希望我怎么做?” 这样的杨凌让人觉得沉重,心上像是压了秤砣一般,喘不上气来,“你……认真了?” 这句话问出口,曲小白就意识到自己问的多余了。 这个古人,虽然不像别人那样迂腐古板,但他也有自己的执拗和坚持,他对她一直就是认真的,可她……这是个她很难跨越过去节点。去留就像生死抉择。 杨凌抿着唇角,望住曲小白,良久,一字一句地道:“我也不想做个傻子。以后,不会了。” 杨凌一转身,往外走去。 “你要去干什么?”曲小白脱口而出,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去干点我该干的。”杨凌执拗地没有回头,也没有看曲小白一眼。 这是真的被惹怒了?曲小白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的话太冲动,“慕南云就在这个院子里。你不怕被他发现吗?” 好吧,小白哥是个能屈能伸的,先低个头又死不了人,被慕南云抓着破绽才致命。 “我正要会会他,看看这个慕将军,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不要命了?他是官你是民,他手上还有兵马,碾死你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哦?是吗?”杨凌忽然回头,眼眸里闪过一抹冷笑,“那我就更要领教领教了。” 嚓,这是激起他作为男人的尊严来了?曲小白呀曲小白,在一个男人面前说另一个男人强大,你是不是脑子抽? 杨凌一把甩开曲小白,大步朝外走去,曲小白连想都没有想,上前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腰,“那个,帮我洗澡吧。” 罢罢罢,今日的话,全是走肾不走脑子的,英名全喂了狗。 杨凌的大手覆上了她抱在他腰上的小手,蛮温柔地、轻轻地,把她的手给挪开了,“可以让张大娘帮你的忙。我还有事,今晚帮不了你。” 杨凌的身影一闪,就消失在门口,她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能碰到! 曲小白追出门去,茫茫夜色里,哪里还有杨凌半点痕迹?东厢那边,窗上映出烛火,还映出慕南云坐在桌前喝茶的身影,曲小白到底没有敢出去找,只能缩回了屋里,关上了门。 什么玩意儿嘛!你傲娇,我还有脾气呢!咱们走着瞧,看谁先低头!曲小白小声嘟囔着,宽了里衣,跳进了已经微凉的浴汤里。 洗完了澡,穿好了新的中衣,吩咐张氏把浴桶的水处理了,曲小白睡不着,就拿出纸笔画图。 给慕南云制作的衣裳只画了四五种样式,还远远不够,她得加点班了。 灯火如豆,油烟袅袅,外面更夫的打更声已经敲到了三更,曲小白画了五六个款式,不见杨凌回来。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到门口,开了一扇门,朝外望去,东厢的灯也还亮着,窗上慕南云的身影没有挪过位置,只是手里的茶盏换成了书卷。 这样看过去,让人生出一种错觉,屋里坐的,是一个俊俏书生,就像书里走出来的那种,书卷气极浓,单纯又好看。 其实慕南云也算是长得极好看的男人了,但因为他那一身风流不羁的气质,略显油腻,给他的长相减分不少。 就像杨凌,他清隽美好的容貌,被他的憨傻掩盖了起码五六分,这才让人们总是忽略他的长相,而在意他的缺陷。 慕南云的门忽然开了,风流身影停在门口,望向她这一边,“怎么,还没睡?”他说话的腔调都微微带着风流味儿。 “明日要早起,马上就睡,慕公子晚安。” 曲小白唯恐他会到这边来找她闲聊,届时势必就会发现杨凌不在,那问题就大发了。她匆匆关了门,将慕南云那一句“晚安”也一同关在了门外。 门一关,忽觉屏风后有声音,曲小白心里一紧,紧张地问道:“傻子,是你吗?” “我是不是回来的不是时候?”屏风后传来的,的确是杨凌的声音,但这声音低沉,明显透着不悦。 曲小白也不知道怎的,一听见他不悦的声音,心头就发紧,比她自己难过还要难受。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屏风后,看见杨凌正歪在床榻上,背后倚着一个大靠枕,眸光慵懒,半睁半闭,曲小白进来,他连抬一下眼皮都没有。 “你……你怎么进来的?” 没有走门,自然是跳窗,曲小白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话问得也太白痴了。 “你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曲小白走到他面前,柔声道:“要不要我给你打洗澡水?” 杨凌低着头,良久都没有说话,曲小白被这压抑的气氛搞的脑袋疼,“我去给你打洗澡水。”她转身要往外走,手腕却被杨凌的手抓住了。 “去找了一位故人,跟他打听了些事情,方才回来的时候,在后院井里打水,洗过澡了。曲小白。” 杨凌的语气虽然还是低沉,但明显已经缓和轻快了许多,曲小白心头一松,“哦。” “今天是我不对。” “啊?”曲小白不敢置信地转回头,睁大眼睛看着杨凌。 这家伙是在认错吗?他居然会认错! “是我给你添了许多麻烦,还害你被人欺负,被人诟病,今天还无理取闹,是自尊心作祟,让你在慕南云面前丢人。” 杨凌站起身来,从后面环住曲小白,下巴颏搁在曲小白的肩窝里,用一种极温柔的语气,低低地道:“曲小白,给我点儿时间,我一定会是一个合格的夫君。” 低哑的声音,像是声优怪物,听得曲小白只觉有一只小兔子蹦到了心里,怦然一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我……” 她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来。 尼玛的,你行不行啊曲小白,二十八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最后竟然栽在一个古人手上! 第七十一章 我是来给你撑场子的 曲小白思来想去,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被这个傻子迷得团团转。 他好看? 她见过的比他好看的男星多了去了。 他性格好? 貌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装傻充楞,傲娇霸道,有时候还不讲理,暴力男一枚。 他家世好? 父不详母不详身世不详,似乎还背着一些她不知道的神秘恩仇,和他在一起简直就像是跳进了深不见底的巨坑之中。 可为什么还是被他抓得死死的?是穿越的时候把智商落下了吗? 曲小白:度娘,你是不是忘了把原来的脑子给我安排上了?我怎么觉得我来了这鬼地方之后,智商不够用了? 度娘:你的脑子就这样,不要事事都赖我头上好伐? 曲小白:不!我是米国哈佛商学院毕业的好伐?智商高达一百八! 度娘:成绩好不代表脑子够用。再说了,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 曲小白:那是拜慕南云所赐,没有慕南云,我还是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菜鸟好伐? 度娘:能让慕南云关注到你,这也是你的本事不是? 曲小白:鬼知道他为什么会关注到我。对了,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帮我?他到底图我什么? 度娘:鬼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提供一些讯息,不提供研究人的心理活动。 曲小白:XX你个XX,你是天底下最坑的度娘。跪安吧,短时间内不想见到你个坑货。 度娘:呸,你才是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坑货!再见!不,最好再也不用见! 曲小白脑子里天人交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杨凌抱到了床上。 以前杨凌一到床上就开始各种小动作,今晚倒是老实的很,只是把她圈在臂弯里,没做任何逾矩的动作。她和度娘大战了几十个回合之后,感觉很累,渐渐沉入梦乡里。 杨凌却睁着眼睛,久久没有入睡。 那一碟子酱鸭掌,是为慕南云做的。他抢走了,所以她很生气。 为什么会给慕南云做那样的东西?又为什么会很生气?他想了大半夜,没有想明白。 她不是对他没有情,可还是一直在躲闪他,为什么?她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一点他也没有想明白。 她落在他的臂弯里,睡得还算沉稳。她一向就有这个本事,无论是多大的事,哪怕天塌下来,也一样能睡得黑甜。 这一点倒让他佩服得紧。 杨凌俯下身去,在她润泽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将她往臂弯里拢了拢,闭上了眼睛。天大的事都没有睡觉重要,这点他要跟她学习。 次日,天还未亮,张氏就起来准备了早饭,曲小白早早起来,招呼杨凌也起来,洗漱罢,出门看东厢的门也开了,便招呼慕南云过来一起用早饭。 起得太早,都没什么胃口,三人各用了一碗粥,便启程上路。 到村子里时,还不到正点时辰,但杨柱子和赵元已经领了人在路口等着,有十数个人之多,都是壮劳力。 除却这些干活的壮劳力,村子里许多人出来看热闹。曲小白杨凌在前面走,慕南云在后面,看热闹的对这个新面孔相当感兴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自然,里面不乏有说是曲小白相好的,其中尤以杨二河的媳妇金枝为代表,甚至还大声嚷嚷了出来。 曲小白没有搭理她,径直往前走,怕杨凌会干傻事,还特意拉住了杨凌的手。 毕竟杨凌昨晚闹了那么一出,曲小白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干傻事。怕拉都拉不住,曲小白还小声在他耳边嘱咐:“不许干傻事,我才不在意这些。” 杨凌看着她,傻傻一笑:我又不傻。 慕南云走在后面,忽然就顿住了脚步,转而看向金枝,朝着她走了过去。 金枝何曾见过这样风流倜傥的公子,一时间竟连眼睛都看直了,曲小白发现慕南云没跟上来,回头去望,只见他望着金枝媚笑,不由翻白眼。 这丫的,想干嘛? 慕南云对着金枝,忽然璀璨一笑,“大娘子,昨天在集市上,忘了给你银子了。” 他从袖子里一摸,摸出了一锭银子,那锭银子看样子有一两多,一手握住了金枝的手,一手把银子塞在了她的手上,还把她的手给合上,“大娘子,有机会,再见。”对着她挑眉一笑。 金枝傻了。 一众看热闹的可没傻。个个面面相觑,舆论的导向就全指向了金枝。这银钱是怎么回事?这媚眼怎么回事?这再见又是怎么回事? 不怕人们爱多想,就怕有人引导着你不得不多想。 曲小白无语望天。 这丫挺的,栽的一手好赃,嫁的一手好祸啊。 杨二河听着人群的议论,急了,恼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给我媳妇银子?” 慕南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唔,你是大娘子的男人啊?有些事呢,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明说,你不如把你女人叫回家,慢慢问。” 虽然替杨二河觉得挺冤的,但金枝也确实该教训教训了,曲小白没有去过问。 杨二河扯着金枝就往家走,金枝还沉浸在懵逼之中。 这个公子哥儿简直就是仙人下凡,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啊……杨二河一见她这副神情,更是恼羞成怒,拽着金枝头发就往家里拖。 金枝觉得疼了,才开始吱哇乱喊,她一喊,杨二河更觉丢人,两人当场就撕了起来。 慕南云眸底闪过一丝冷笑。看看曲小白走远了,忙追了上去。 “怎么样,我干的如何?” 慕南云邀功似的,在曲小白面前炫耀。 曲小白瞥他一眼,“你这样会毁了人家家庭的。” “能毁的家庭不会幸福,幸福的家庭也不会因为我一句话就毁了的。那妇人那般刻薄,想来当她的男人也很辛苦,我这是帮那个大个子呢。” “狡辩。” 曲小白虽然嘴上说他,但心里对他的话还是蛮认同的。 杨二河本来可以得到更好的,她也觉得他毁在金枝手里了。 诚然,金枝以后若能改了,对二河也算是好事。若是不能改,她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吧。 到村子南头,赵元已经摆好了鞭炮,曲小白陪着慕南云闲谈,顺便等时辰。 正说着,忽听见远处一阵吵嚷之声。慕南云靠近曲小白,道:“猜我今日为什么而来。” “为什么?” “你要答应请我吃饭,我才告诉你。” 杨凌怒目瞪着他。 他像是没看见一般,兀自和曲小白说着话。 “你先告诉我什么事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有人来给你捣乱了。我么,就是来给你撑场子的。你说,是不是得感谢我?” 曲小白将信将疑,“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请你吃镇上最好的馆子。” “没意思,我想吃你亲手做的。” 曲小白为难地看看杨凌,杨凌那家伙眼睛里似乎都要喷火,但这事儿容不得她多想,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吵嚷的人很快就到眼前,曲小白一看,面色就沉了下来。 来的不是别人,打过交道的。 一个是朱桂花的哥哥,朱长松,另一个,竟然是陈九。 他们两个为什么会走到了一起,其实不难理解,一个利字,就能把两个无耻的人扯到一起。 他们两个身后跟了七八个捕快,都是穿着制服来的,手中还端着朴刀。 “哪个是曲小白?”一名捕快在朱长松的授意下,先站了出来,喝了一声。 今日有慕南云在,曲小白自然是不怕的。她站出来,淡定地道:“官差老爷,小妇人就是曲小白。” “杨树屯里正到衙门状告你强买强卖,霸占他家的土地,跟我们走一趟吧。”捕快一副横了吧唧的样子。 曲小白不卑不亢地道:“我是付了银子的,和里正老爷也都签字画押,何来强买强卖之说?差老爷,白纸黑字可都写着呢,不能里正说什么,您就信什么吧?” 她走到陈九和朱长松的面前,从容一笑,“陈捕头,朱笔吏,好久不见。” 朱长松冷哼一声:“曲小白,刁妇!上次老爷就怀疑你杀人,被你侥幸逃脱,没想到你死性不改,如今又惹出这样的事端来!今日我不替民除害都对不起这身官衣!” “来人!拿下这刁妇!” 今日有慕南云在场,杨凌也无需动手,索性就躲在了曲小白的身后。他只管护着曲小白不受什么伤害就成。 陈九一挥手,指挥人就要上来拿曲小白,曲小白一闪,闪到一旁,官差扑了个空,恼羞成怒,端着朴刀又扑了上来。 “等等。”慕南云从后面站了出来。 “你又是什么人?不要阻碍官差办案,否则,连你也抓进去!”陈九怒喝了一声。 “官差拿人也得讲究个证据,杨兴茂说强买强卖,你们就信他的?他有没有证据?” 朱长松看慕南云穿得极体面,也不敢太小看他,便道:“自然是有证据的。曲小白,我且问你,这些地你是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曲小白道:“五十两银子,按照市价,这些银子只多不少。” 第七十二章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陈九走上前来,冷哼一声:“五十两?还只多不少?这块地,是官家的地,你以为付五十两就完事了吗?” 曲小白望着他,“九哥,这地什么时候成官家的了?若是官家的,杨兴茂私自买卖,责任可就不在我们了。” 她目光冷冽,陈九不由心下发寒。 上次酒馆之后,也不知是怎么的,他就出现在了县令小妾的房间里,为此还挨了一顿板子,要不是师爷保他,他现在恐怕已经职位不保,还有可能被下入了大牢。 现在想想,这里面未必不是这小妇人的手笔。 朱长松也说是这小娼妇弄的,看来朱长松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什么时候,土地都是官家的!”朱长松喝道。 这话说的还真让人无法反驳。 “朱笔吏若是这样说,首先应该问责的,应该是出卖土地的里正老爷吧?” “明明是你强买强卖,还打伤了里正一家,刁妇,你如今竟然还敢强词夺理,真当官家是摆设吗?” 慕南云不由暗暗给曲小白竖了竖大拇指,杨夫人,真行。 曲小白气得白了他一眼,不说帮忙,还净惹人生气。 “慕公子,请你吃两顿大餐,如何?”曲小白压低了声音。 她算是发现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个后台,还真是吃不开。她决定以后要好好供养慕南云,每天给他三炷香供着! “三顿。”慕南云不忘讨价还价。 “好,三顿。”曲小白咬牙。 杨凌恨不得上去踢死他,被曲小白死死掐住了手。 “成交。”慕南云达到目的,脸上露出笑容,走到了朱长松面前,“朱长松是吗?” “老爷我忍你很久了!劝你少管闲事!否则,连你一起拿!”朱长松厉声道。 “你说,土地官有,是不是?”慕南云没理他的话茬,兀自说道。 “自然!”朱长松很有底气。 “那你说,是不是所有的土地都官有啊?” 朱长松到底是做笔吏的人,见过些世面,慕南云那一身气质,让他不由起疑,再加上他说话的底气,更让他心里犯嘀咕,但箭在弦上,已经容不得他不发,“自然。” 他这一句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底气。 “那你说,杨兴茂家的地都算官有?” 朱长松终于发现,慕南云给他挖了个大坑。 “你到底是什么人?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识相的赶紧滚开,不要耽误了差爷办事,不然,你就和曲小白一起去班房里吃牢饭吧!” “朱长松。”慕南云的声音不高,但威严十足,“我再问你一句,杨兴茂的地算不算官有?” “算!”朱长松一咬牙,说道。 躲在人后的杨兴茂一瘸一拐地蹿了出来,“朱老爷,我可是有地契的。” “有地契就算是自己的地了吗?”慕南云悠悠问了一句。 曲小白站在杨凌身边,偷偷地看杨凌:这丫挺的心思太深了,傻子,你遇到对手了。 杨凌回看了她一眼:这也算厉害?媳妇你是不是目光太短浅了? 曲小白耸了耸肩。 她可不敢再惹这位爷,万一再来一出昨晚的戏码,慕南云不发现端倪才怪。 杨兴茂道:“有地契自然是算自己的!” 慕南云悠悠看着朱长松,语气猛然加重:“朱长松,你来说!” 朱长松无论说是与不是,都是打自己的脸。事到如今,除了耍赖:“来人,把这个捣乱的人给抓起来!” 七八个捕快一起就往上扑,慕南云悠悠地拍了拍手,就只见一道人影蹿出,拦在了捕快们的面前。 捕快们还没有触到慕南云的衣角,就被这个人拦住了。 “敢阻拦者,都一起抓!” 朱长松还没喊完,捕快们就已经倒了一地。 几乎没有人看见那人怎么动手的。看热闹的人群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人什么来历,这么厉害!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朱长松心里也发毛。 他是见过世面,但身手这么好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慕南云摆摆手:“风,闪一闪。” 这个人,正是他的跟班,风。 风让了一个身位出来。 慕南云往前跨一步,“朱长松,我再问你一句,杨兴茂的土地,算不算官有?”他的语气,森冷森冷的,与先前已经大不同。 朱长松不由后退,脑子里迅速思忖,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杨兴茂又要开口,朱长松抢在他前面,脱口而出:“算!” “既然算,杨兴茂,把你的地契拿出来吧!”风替慕南云说话了。 “凭什么?地契在我手上,就是我的!” “哦?朱长松,是这样吗?”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朱长松终于撑不住了。 他要问清楚他的来历,才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怎么,我若是寻常百姓,你今日就要行使官威,将我拿下吗?” “以下犯上,你自然该抓!” “不问青红皂白?” 慕南云散淡的目光凝着他。 但在朱长松看来,这目光已经极其可怕。 他咬咬嘴唇,“以下犯上,可是重罪!” “以下犯上是重罪吗?”慕南云忽然挑嘴角一笑。 一旁的曲小白心里太解气了。 这丫的虽然平时神神秘秘的,但关键的时候,是真好用啊。 以后一定不惜一切代价供着他。 朱长松一咬牙:“算!” “风,还不动手?”慕南云悠悠说了一句。 朱长松怕了:“你们想干什么?” 风这一次并没有亲自动手,他一击掌,忽从村子里涌出一队士兵来,将陈九和朱长松团团围了起来。 朱长松和陈九都愣住了。所有的百姓也都愣住了。 杨兴茂见状,就往人堆里溜。 风冷冷道:“杨兴茂!既然这位朱笔吏说土地官有,那你就把你的地契都拿来吧!” 杨兴茂知道大事不妙,慌忙一跪:“大老爷,大老爷饶命啊!” 风喝斥道:“慕将军在此,还不赶紧滚回去拿地契!” 慕将军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曲小白简直想要横着走了。 以后,她似乎真的可以横着走了呢。 杨兴茂吓得瑟瑟发抖,连滚带爬地去家里找地契去了。 “风,把他们都押回县衙,让那位王平王师爷和县令张敬林好好处置。” “是,将军。” 朱长松和陈九早已经吓得瘫成了泥,陈九因为没有说什么过重的话,慌乱地替自己开脱:“将军,慕将军,小人只是被朱长松骗来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上次在酒馆在酒里下药的事,你知不知道啊?” 陈九彻底慌了,“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风,带走!” 风指挥士兵,将陈九朱长松等人统统押走了。 曲小白敛衣襟,就地一跪,“小妇人谢慕将军做主。” 尼玛的,虽然她一万个不愿意跪,但强权之下,不得不低头啊。以后她还得靠他罩着呢,可不能得罪。 慕南云没有搀扶,只是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本将军不过是秉公办理罢了。” 他看向村民,“大家都起来吧。” 村民们都惊得不敢抬头。 曲小白竟然有这样的后台,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慕将军让大家起来,大家就快起来吧。将军命令怎可违呢?”拉大旗扯虎皮的事曲小白干来已经相当顺手了。 村民们这才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 杨兴茂很快就拿来了地契,不敢违命,他颤颤巍巍地把地契擎到慕南云的面前。 慕南云看都没看,道:“曲小白,地契,你帮本将军收着。这些地,就由你替本将军耕种,每年向军中交一半的军粮,明白吗?” “明白。”曲小白答应着,从杨兴茂手中接过了地契。 杨兴茂心里那个恨啊,却无可奈何。他现在是彻底不敢动曲小白了。 曲小白收着地契,心里却老大的不高兴,尼玛的慕南云,真黑啊,一半的军粮,她岂不是白种了?看来回去还要好好跟他谈判谈判。 事情既已兵不血刃地平息,自然是破土动工,放鞭炮。 虽然时辰过了那么一点点,本来曲小白也就没看什么黄道吉日,时辰都是自己蒙的,也就无所谓了。 赵元点了鞭炮,几十挂的鞭炮,响了好一阵子。 曲小白拿了一把铁锨,走到慕南云的身边,笑得颇有些狗腿,“那个,慕将军,既然您来都来了,就劳您大驾,替小妇人撑个局面呗。” “拿什么来交换?”慕南云压低了声音,同时,也微微低头,掩饰着嘴角憋不住的笑意。 曲小白咬牙:“您说了算。” 尼玛的,堂堂一个将军,事事都要讲条件,你行不行啊? “好。” 慕南云接过了铁锨,铲下了第一铁锨土。 杨凌冷冷地把眸光瞥向别处。 这太他娘的憋屈了。 看来得加紧时间让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起来。 但……他不由又微微一叹,实在太难了。 慕南云动了第一铁锨土,曲小白把铁锨拿给杨凌,“凌哥哥,你是一家之主,这一铁锨,你来吧。” 杨凌低着头,默默地接过了铁锨,曲小白的手似是不经意,从他的手背上拂过。 略扎人的手感。 第七十三章 为了杨凌 杨凌什么样的脾气也就都没有了,默默地铲下了第二铁锨土。 曲小白看他铲完了,也跟着凑热闹,铲了一铁锨,最后把铁锨交给杨柱子,“柱子叔,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曲小白和杨凌慕南云办完正事,便顺道去了赵元家。 “慕大将军,看看她们现在做的衣裳是否合你的心意。”曲小白拿起一件已经完工的衣裳,展示给慕南云看。 慕南云打量半天,问:“杨夫人,我想知道,你脑子里是怎么装了这么多的衣裳样式的,简直就像是个取之不竭的聚宝盆啊。” 他望着曲小白的脸。 曲小白却是坦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想到了,就画出来了。可能,这就是人们说的天赋异禀?” 我去你的天赋异禀嘞,我这是有超级度娘的加持啊。 但超级度娘的事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尤其是这个极度危险的慕南云! 慕南云嘴角一挑:“杨夫人真是聪明。” 曲小白把昨晚画好的图给了赵元家的,交代了一下数量,刚打算离开,慕南云忽然贴近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杨夫人画的画也很好,这也是天赋异禀吗?感觉像是画功很不错呀。” 曲小白心下又是一凛。 这个慕南云,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哦,我就照着看到的画的啊。这有什么难的吗?”曲小白故作轻松样。 “那就真的是天赋异禀了。哎呀,我好羡慕杨兄弟,娶到了一位你这么能干的美娇娘。” “我可是听人说,当今的五公主是你的未婚妻子。” 慕南云瞥向她,“你觉得,娶皇帝家的女儿是件好事?” 曲小白摊摊手:“天下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吧?” 好吧,她一点都不觉得娶一位公主有什么好的。那不是娶妻,那是娶一位神供着。若是碰上脾气好的还好说,要是碰上脾气不好的,挨欺负是一定的了。 貌似公主就没有脾气好的吧? 她有点同情慕南云了。 同时,也明白他为什么宁肯在这边疆待三年,也不愿意回朝了。 慕南云瞥她一眼,“要不,你问问你家傻夫君,他愿不愿意做驸马?” 曲小白把脸撇开,“他一个傻子,连驸马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 “哦?是吗?” 慕南云的腔调,有些意味深长。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慕将军,这里太逼仄了,这眼看到了午饭时间,咱们还是回镇上吧。” 赵元家的听说她要走,忙去菜园里拔了一些她喜欢的蔬菜,装了满满一篓子给她拿上,杨柱子家的也给她拿了一些鸡蛋来,其他几位做工的媳妇子,也纷纷从家里拿来了吃食给她带上,有一个甚至给她抓了两只老母鸡,让她回去炖汤补身子。 她没有推辞,但临走的时候给赵元家的留了些银钱,让她分给大家,赵元家的推辞,曲小白道:“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如今我的日子好歹是比大家的强些的,不能让大家亏了。” 她执意要留,慕南云也道:“有本将军在,亏不着杨夫人,你就替她们收了吧。” 曲小白狠狠剜了他一眼。 尼玛的你出这个头是什么意思?生怕我能说得清和你的关系吗? 为了澄清她和他的关系,她径直去抱了杨凌的胳膊,甜蜜蜜地叫了一声:“凌哥哥,咱们走吧,中午你想吃什么?炖鸡汤给你喝好不好?上次给你拿的药,吃了以后我觉得你的脑子有见效呢,回去我再给你抓上几副,说不定你就能治好了呢。” 杨凌煞有介事地点头:“吃药。” 是得铺垫一下,让他的脑子好起来了。曲小白想。 但事情和她想的,其实全不是一回事。 杨凌的处境,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已经不是恢复身份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此时的杨凌,也没有意识到,危险正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回到镇上的家里,曲小白让陈安把母鸡给杀了,亲自下厨顿了一大锅鸡汤,又用村民们给的菜做了几道素菜,菜端上桌子,她道:“慕公子,这算是我还你的第一顿饭,可都是我亲手做的,手艺不好,你将就着尝尝。” 看慕南云一脸的犹豫,她又补了一句:“慕公子要是觉得我做的饭菜不好吃,下次我请你去县上的大馆子,去郡上也行。” 慕南云拿起勺子,去舀了一勺鸡汤,尝了一口,未评论好坏,只道:“是杨夫人的心意,我觉得很好。重点在心意,不在手艺。” 他看向杨凌,“杨兄弟真觉得昨晚的鸭掌好吃吗?” 曲小白觉得他这话不对,舀了一勺鸡汤尝了尝,不由白他一眼,道:“慕公子是将相之家的公子爷,锦衣玉食惯了的,吃不惯乡下农妇做的菜是肯定的。将就吃吧。” 明明她觉得味道还可以,比开始那几餐饭好多了。 杨凌自己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鸡汤,捧着碗喝了一大口,“媳妇,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 曲小白觉得杨凌今晚实在太善解人意,便恨不能把菜全都夹到他碗里,慕南云吃了一整顿饭的狗粮。 撑的慌。 一个傻子也能塞他一肚子狗粮,这世道真是。 饭后曲小白去了绣房指导绣娘们做衣裳,慕南云也追了去。 看了一会子绣娘做工,曲小白问慕南云:“慕公子,带兵打仗和看妇人缝衣裳有什么区别?” 慕南云一本正经道:“带兵打仗用脑子也要用体力,缝衣裳我看也就用用手指头吧。” 曲小白默了半晌,回了两个字:“精辟。” “我看慕公子天天不是流连歌馆酒肆,就是满大街瞎逛,估计这个用脑又用体力的时候,不多吧?” “最近狄夷慑于我的威力,都不敢进犯了,所以,最近比较轻松。” “那要恭喜你哦。是不是狄夷打退了,皇上该诏你回京完婚了?” “曲小白我没有得罪你吧?” “没有啊。” “那你至于处处戳我痛脚吗?” “我只是说实话嘛。” “行。我明天就回去找点事情做,免得皇上他老人家诏我回京完婚。” 曲小白淡淡瞧他一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慕公子,该你的,就是你的。赖就能赖掉吗?” 慕南云双手抱胸,凝视曲小白,“这算是对我的规劝吗?” “不敢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的经是杨凌二傻子,你的经么……我看是五公主哦。” 其实她和慕南云,虽然打交道这么多天,但她一直觉得,他之于她来说,就是一张可以随时扯过来利用的虎皮,连朋友都算不上。但今日的事让她多少有了改变。 虽然未必能做成朋友,但也没有必要一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慕南云探究似地打量她,半晌,冒出来一句:“你对我的态度好像是变了。” 曲小白竟然没有否认。 “可能吧。”她看向慕南云,抿出个笑容,“算起来,你帮了我这么多,我都还没有好好感谢过你。慕公子,今天真诚地跟你说句谢谢。” 她很正式地跟他行了礼,“虽然对你来说,我的一个谢字实在是太空泛,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欠你的我都记在心里,日后必当报答。” “你看你,忽然这么正经,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慕南云倒不好意思了,脸上还浮出点羞赧之色,“我说过我们之间有缘,这句话不是劝你的。或许以后,咱们都会知道这缘分是什么。小白,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不可以。”说话的是杨凌。瓮声瓮气的,傻啦吧唧的。 曲小白耸耸肩,憋不住笑,“傻子不同意。你先去征得他的同意吧。” 慕南云摊摊手,表示无奈:“谁能想到,我堂堂一介将军,竟然败在一个傻子手上?” 曲小白忍着笑,“你对傻子好点,不然他可是会记仇的。”说完,去看绣娘干活了。 慕南云一个下午都在曲小白这里,风处理完了陈九和朱长松的事,回来跟他禀报,说一人挨了三十大板,罚俸一年,留在职位上查看表现。 慕南云问曲小白:“这个处置结果,你还满意否?” 曲小白道:“秉公处理就是。我又不能代表律法。” “对了,杨兴茂的那些地,你每年交两成的收成给军中就可以了。在杨树屯的时候,因为人多,我不便多说。” 曲小白心里自然欢喜,诚然,欢喜之余,也颇为沉重,慕南云对她越好,她越觉得问题大发了。 “正好,我也要跟你商量呢。那些地呢,我打算等收完了这茬粮食,就改种菜。” 慕南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好,军中士兵缺菜,你不管种什么菜,我都包了。” “那就多谢你了。又欠你一个人情。” 慕南云看着她,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出了一句:“和我就不要说什么谢谢了。本将军乐意帮你这位小娘子,不求你回报。” 他又一副不着调的样子,曲小白好不容易生出来的一点感激之情,荡然无存。 慕南云在她这里用完了晚饭才离开。 诚然,她再也没有做什么试探他的口味独特的饭菜。 她现在忽然有种直觉,试探他是件极危险的事,对她是,对杨凌也是。 为了杨凌,她行事必须要小心了。 第七十四章 金主爸爸的管家 慕南云的出现,成了杨树屯村最大的新闻。接下来的数天乃至数月,村民们一直就沉浸在关于慕南云与曲小白关系的议论中。 和曲小白走得较近的那几个妇人,也曾试探着向曲小白打听关于慕南云的事,曲小白在慕南云跟着去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 跟她们说,他是她的金主爸爸? 那她们只可能往某一方面去想。 思前想后,想了许久,她拼凑出一个答案:那日她被冤枉杀人,押解上衙堂,恰好遇到了这位慕将军,慕将军秉公执法救了她出困境,一来二去,她就和慕将军认识了。 虽然这个解释很含糊,坑也蛮多,但暂时她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好在村民们惮于慕南云的势力地位,不敢多说多想。且慕南云也不在意她怎么解释。之后的几天,她一直在为衣裳的事忙活着,倒是没有再和慕南云碰面了。 忙活了五六日,终于把慕南云的订单给赶制了出来,慕南云却一直没有派人来取货,曲小白只好亲自上门交货。 她记得慕南云提起过,铺面就在铜锣巷的中心位置,最大的一家铺面就是他的。 杨凌陪她到了铜锣巷,找到慕南云口中说的最大的那间铺面,只见店铺门楣上书写着“锦衣坊”三个字,的确是卖衣裳的店铺,但这名字起的,真是通俗好记哈。 字写的很不错,极有筋骨,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这应该是慕南云的店铺错不了了。 店铺的门是关着的,门上一把铁锁将军把守,曲小白上前,研究了一会子,确定那锁的确是锁,不是摆设,她看向杨凌:这家伙不是要开铺子吗?这是开铺子的态度吗? 杨凌一派漠然,履行他作为傻子的职责。 曲小白思量之下,决定到他府上去瞧瞧。 云梨巷慕府,十分好找,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都知道,当然,曲小白根本就不用打听,他们有一个最好使的向导——陈安。 “陈安,你有没有听说慕公子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曲小白坐在马车上,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陈安作为慕南云的眼线,对他的行踪应该是了解的。但陈安应该不会说实话,她这个试探,无非白试探。 “这些天一直在镇上和杨树屯之间奔波,没有到县里来,我也没有听说。”陈安答的滴水不漏。 曲小白便没有再言语。 铜锣巷距离云梨巷不远,盏茶功夫便到,曲小白和杨凌下了马车,只见整个云梨巷,是一条宽绰的长街,街两旁都是高墙深院,一眼望过去,不过三四户人家。 看来都是南平县最有钱有势的。 慕府在巷子的中间位置,院墙都比两边邻居家的墙高出一尺,两扇黑油漆的大门,又高又宽,门前两座石狮子,威武非常,门楣之上,慕府两个大字筋骨俱佳,看来是和店铺的题字出自一人之手。 曲小白在签下契书的时候,见过慕南云的字,这字不像是他写的。 看来慕府之中有高人。 将军府中,有几个高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曲小白很好奇这高人是谁。慕南云那风流胚,看样子不像是个会干正经事的,什么人会到他的麾下效力? 曲小白一边yy,一边叩响了慕府的门环。 出来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厮,长得很壮实,模样也很机灵,一看曲小白和杨凌及陈安三人,问道:“陈安?那这二位就是杨公子和杨夫人吧?” 曲小白笑道:“我夫妇二人在贵府竟然还有名姓?慕公子看来很高看我夫妇二人啊。” “我们公子说杨夫人是个奇女子,杨公子也是个奇人,公子临走前吩咐下来,若是二位来府里做客,一定奉为上宾。杨公子,杨夫人,二位里面请。” 曲小白没有立即就往里走,“你们公子不在?”她问。 门房小厮道:“五天前,狄夷偷袭军营,公子奉命前去抗敌,至今未归。不过,公子走前吩咐了,唐管家在府里,如果您二位来,就请到府里见唐管家,公子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了唐管家。” “既是如此,那就烦请小哥给带个路吧。” 曲小白未加思索,就决定见一见这位唐管家。 慕南云说走就走,连句话也不留,她这好几百两银子的衣裳可都已经做好了,若是不能及时开业售卖,她家里雇佣的那么多的绣娘岂不是要解散了? 小厮领她和杨凌往院子里走,陈安则在门房等候。 慕南云这厮的府邸,大得就像迷宫,且花园修得也跟迷宫似的,很多景致,都重复出现,曲小白不识这是什么新鲜风格,但杨凌却识得,这园子隐含阵法,若是没有人带路,很难走得出去。 曲小白虽不识阵法,但也知道,如果是她自己进了这园子,真未必走得出去。 慕南云这厮太变.态了。她腹诽着。 门房小厮领着他们穿过重重复复的曲径回廊,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走到了前院花厅。 小厮前去向唐管家禀报,留下曲小白和杨凌在花厅等候,慕府的下人端了茶水点心来,然后就候在一旁,好随时听候差遣。 曲小白一路行来,见府中的下人要么是年轻小厮,要么是俊俏小妞,极少有岁数大一些的婆子汉子,她再一次慨叹,慕南云这厮实在是太变态了。 只喝了一口茶,便有人出现在花厅门前的石径上。 曲小白坐的位置刚好正对门口,门外来人她瞧得清清楚楚。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穿墨蓝色的袍子,袍子有些泛旧,但瞧着很洁净,模样么……五官算不上顶漂亮,但属于糅合在一起就很耐看那种。 这个年轻人的气度瞧着不凡,应该就是那位唐管家了。 按照慕南云用人的尿性,选这么个年轻人当管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年轻人还没到门口,曲小白就站起身来,金主爸爸的管家,她当然也得供着。 杨凌本来窝在椅子里,在喝茶水,看曲小白站起身来,他也不经意地抬头,看见了进来的人,瞳孔猛然一缩。 来人也看见了他,却是容色淡淡,波澜不惊,进门之后,从容一抱拳,开口道:“在下慕府管家唐木乔,见过杨公子,杨夫人。” 杨凌窝在椅子里,并没有动,初时那一抹震动,转瞬即逝,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他还是那个傻子杨凌。 曲小白回了一礼,“唐管家,你好。” “杨夫人请坐。”寒暄过后,各自落座,唐木乔吩咐人换了茶水,说话间有一种老气横秋式的稳重:“敝主人走的时候,说过早则十日迟则十五日,杨公子和杨夫人做的衣裳大约就能完工,在下正想着这几日去虎岭镇呢,没想到杨公子和夫人就先来了,看来,是提前完工了?” 曲小白道:“的确是提前完工了,我去过铺子里了,发现铺子关着门,所以这才冒昧到府上打扰。听说慕公子是去打仗了?”对面坐的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她言语间便多了几分稳重气息。 唐木乔淡淡的,脸上既没有担忧之色,也没有骄矜之色,“是啊,军职在身,军令最大,即便是他平时顽劣些,这种时候也还是视命令胜过性命的。” 他说的是那个风。流胚?如果是别人这样说他,她未必就能信了,但眼前这个唐木乔说话,莫名让她相信。 慕南云身上本就透着一股神秘色彩,即便平时瞧着不着调,但她却知道,他城府极深,里子绝不似外面看来的模样,曲小白对他的认知又加深了一个层次。 “大凉朝有慕公子这样的将军,实乃百姓之福,社稷之幸。”曲小白说起恭维的话来,也算得上是天花乱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了。 唐木乔淡淡一笑,也瞧不出他到底是受用还是不受用,“敝主人倒的确当得上杨夫人这一声赞。” 谁说这唐管家不骄矜来的?打脸不打? 小丫鬟很快就把茶水换了上来,给三人各倒上一杯,唐木乔做出个请的手势,曲小白端起茶盏低头喝茶,便没有接唐木乔的那句骄矜无比的话。 唐木乔道:“杨夫人,敝主人走得急,没能来得及和您商谈商铺的事情。他这一去,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七八个月,也说不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将商铺的事情交予在下处理。杨夫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要去那么久的吗?”曲小白的关注点其实也算不上奇怪,是人应该都会关注到这一点的。 唐木乔解释道:“打仗这种事情,若是能一举拿下,自然是好,但我军与狄夷实力相当,想要一举拿下,实在是不可能。这大概又是一场持久战了。” “哦。那要辛苦慕公子了。战场上一定很苦吧?” 唐木乔道:“身为将军,上阵打仗,本就是分内之事,既然穿上了盔甲受了封赏,再苦再累也是应当的。” 不知为什么,曲小白总觉得,这位唐管家,虽然是慕南云的管家,但对慕南云却是半点媚骨没有,反倒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 第七十五章 借人 “话虽如此说,但这个世道,能在其位,谋其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曲小白想起了那本野史里说起的大凉朝很多大人物的“轶事”,语气就有些凉,“慕公子在朝中,也算是一股清流了吧?” 清流?她原本以为他是一股泥石流的。这个改观让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唐木乔淡淡笑了笑。 清流?这说法倒新鲜,不过,慕南云,顶多算是怪力乱流吧? “净说他了,杨夫人,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敝主人很重视商铺的事,走前特特吩咐,一定要全力把铺子做好。所以,在下想请夫人帮个忙。” 唐木乔把话题硬拉了回来。 “哦,对不住,瞧我,胡扯起来没完没了了。唐管家,你想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吧。” “敝主人说,杨夫人是商界奇人,一定能把商铺做得很出色,所以,在下想请杨夫人出任商铺的顾问,帮商铺出谋划策,不知杨夫人肯否屈就?” “啊?”曲小白很吃惊。照理,慕南云的府中卧虎藏龙,应该不至于瞧上她这么一个小女子吧? “杨夫人放心,给您的薪俸,与店铺掌柜等同,而且,铺子还打算给您一成的干股,再有,您不必每天到店铺点卯,只需每月的初一十五,到铺子里指点一下,给点意见什么的就好。” “那这钱也赚得太容易了吧?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贵府人才济济,我何德何能,能得贵府如此重用?” 唐木乔淡然一笑:“敝主人夸赞杨夫人很有经济头脑,是我们府上多少掌柜都不及的,若能够请到杨夫人,才是我慕府之幸事。”何德何能?我暂时是没瞧出来,不过,我们慕府的小魔王推崇你,说你是当世难得一见的经世济民之才,让无论如何也得留住你,我一个做管家的也只能执行命令呀。 曲小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只怕你们公子是看走了眼,难当大任呀。” “能不能当此大任,试过才知道不是吗?杨夫人是个有抱负的人,不会看着机会而无动于衷吧?” “我,尽力而为吧。希望不会辜负了唐管家的期望。”前面的都只是客套话,这么好的事,拒绝才是傻子。 “那我就把铺子新任的掌柜叫来,大家商议一下铺子开张的事情可好?” “咦?不是您亲自出任掌柜?” “我主管慕府内务,外面铺子的事情,一向不插手的。”唐木乔笑了笑。 这是人家家事内务,曲小白自然不好再多问,但侧面可见得,那不着调的风流胚治下还是很有一套的。 就不知他穿上盔甲上战场打仗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是一副不着调的风流样,曲小白心生好奇。 杨凌窝在椅子里,目光全在曲小白的身上,瞧着那样子像是痴痴傻傻,但痴傻掩饰之下,却是幽深。这丫头在想什么呢?那眼睛都在放光了! 唐木乔很快让人把铺子的掌柜请了来,那人一进来,曲小白不由惊喜,这不是那日在衙堂之上,手拿慕南云亲笔书信救下她和杨凌的人吗? 曲小白忙站起身来,施礼道:“那日得蒙贵人相救,感念不已,一直未能当面致谢,我夫妻二人谢谢恩人的救命之恩。” “杨夫人多礼了,救你们夫妻的是公子,我不过是跑个腿罢了,何来恩人之说?你们要是谢,还是谢谢公子吧。” “虽说如此,还是要谢谢你的。” 唐木乔介绍道:“杨夫人,这位就是新任的掌柜,何兴何掌柜。” 曲小白又施礼:“何掌柜好。” 何兴还了一礼:“杨夫人好。” 唐木乔道:“行了,咱们就别客气来客气去的了。何掌柜,杨夫人是来送成衣的,所以,咱们商量一下开张的事宜吧。你打算怎样做呢?” 何兴道:“我想先听听杨夫人的想法。公子一直说,杨夫人有很多奇思妙想,或会有不同寻常的想法呢?” 尼玛的,原来是头老狐狸,这一招可真是狡猾,既要试探她的能力,又能甩个热山芋给她。 曲小白笑了笑,道:“何掌柜,唐管家,你们公子的谬赞,还是不要再提了,我很汗颜。生意上的事,我根本没有经历过,怎敢在您二位面前胡乱建言?大事你们做主就好,我若是想起什么招揽顾客的小招数,就给你们补充补充。” 踢皮球谁不会啊,真当小白哥白混了娱乐圈这么些年了? 曲小白一副不会再开口的模样,何兴身为掌柜,也是阅人无数的,这小娘子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子,且又是公子看重的人,没有必要一开始就和她下不来台,搞不好,会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 “也好,我就先说说我的想法,若有不周之处,唐管家和杨夫人就给指点出来。”何兴处处透着会做人的精明,“这几日,我已经让人把开业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并且打算请一些县里的名流来给咱们撑门面,县令夫妇是必然要请的,还有从朝中退下来的那位柳大人的家眷,再有几位财主员外爷,也都请来,唐管家觉得怎么样?” ……呃,这就是何掌柜的经营之道?好吧,中规中矩,也或许没有什么行不通的,但和曲小白心中的想法相去甚远。 她是要把她的成衣生意做大的,就不能中规中矩,一定要做出自己的特色来。 虽然脑子里这样想着,但她的脸色平淡,一点也没表现出什么想法。 唐木乔道:“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打算?” 显然,他也不是太满意这中规中矩的搞法。 何兴听他如此问,便有些不自在,“我暂时想到的,就这些了,或者,唐管家和杨夫人有更好的想法?” 曲小白瞥了一眼唐木乔,心里在盘算,如果这个时候她做了出头鸟,这个唐木乔是会站在她这一面,还是会站在何兴一面,如果站在她这一边,一切都好说,如果他站在何兴那边,她这个顾问之职势必就要失去。 她的目光自然不会短浅到只放在一个劳什子顾问之职上,想了想,未等唐木乔开口,便主动道:“小妇人倒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至于可取不可取,还要唐管家和何掌柜定夺。” 虽然要做出头鸟,也要做个懂规矩的出头鸟,嚣张傲气什么的,要不得。 “杨夫人请讲。”这是主子瞧上的人,唐木乔也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主子为了她几次三番屈就,银子花得如流水,还跑到杨树屯那种地方帮她站场子。 曲小白刚要开口,眼角余光瞥见杨凌正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瞧着她这边,那一瞬的对眼,他眼神里分明是:请开始你的表演。 坏家伙。 曲小白腹诽了一句,不再理他,转而看着唐木乔和何兴,说道:“我和慕公子曾经一起讨论过,这个铺子要做成什么样子的,我们初步的定位是,走中高端路线。” 她做的那些衣裳,都不是平头老百姓能穿的款式,即便以后要做寻常百姓的生意,也是要重新开铺子,这个铺子的定位,只能是中高端。 几句话,就已经将唐木乔吸引住。 这小娘子,是个干大事的。 怪不得主子爷那般看重她。 “定位已经定下来,接下来,就是确定竞争力的问题。何掌柜,我想问一下,你是否调查过走中高端路线的那些铺子卖点是什么?” 何兴已经有些愕然,心里想着这小娘子什么来路,竟然很懂经营之道!“这些即便不用调查也已经很清楚吧?无非是衣裳的款式和用料的考究以及做工的精细。咱们既然要做,就都要做最好的。” 曲小白淡淡一笑,道:“我之前去买布的时候,也逛过几家成衣铺。绯衣铺主打的是款式,王记主打的是用料考究,纤云坊则是做工精良,这三家是和咱们锦衣坊在同一条街上的,也就是说,以后咱们是要和这几家竞争客源的。何掌柜说的不错,咱们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说的头头是道的,但说这些和他说的有什么区别吗?何兴目光透出不屑。 曲小白并不在意,一笑,道:“其实呢,衣裳的料子和做工,都不算什么竞争力,大家的布料都差不多,绣娘的本事也都差不多,所以呢,还是要在款式上下功夫。” 何兴道:“我已经听东家说过,杨夫人做的衣裳,做工不错,款式尤其好,这点咱们算不算已经胜了一筹?” “东西好,也得让大家知道才行啊。” “衣裳挂在店铺里,好不好,大家不是都看得见吗?这上面还用做什么文章?” 曲小白道:“等咱们铺子有了口碑,自然不用发愁无人识货,但最开始,可未必是这样吧?何掌柜是老掌柜了,这里面的道道,应该比我这小妇人清楚才是。” “那依杨夫人的意思呢?” “唐管家,我能问您借几个人吗?”曲小白没有回答他的话,把目光挪到了唐木乔的身上。 “借人?借什么人?” “我看见府中的小丫鬟都是十分貌美的,所以,向您借几个小丫鬟用一用。” “这个没问题,只是,你借小丫鬟做什么?”唐木乔不解地问道。 第七十六章 小魔王 “正如何掌柜所说,咱们主打的竞争力,是款式,可款式好不好看,得穿出来才知道,我呢,打算在开业的当天,选几个身材好的丫鬟,穿上咱们的衣裳,就在门口办一场展示秀。” 展示秀,名词很新鲜,但唐木乔还是听懂了。 曲小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才想出了展示秀这个词语来代替T台秀,他和何兴要是再听不懂,她都打算去一人给他们一个脑袋崩了。 “展示秀?我大体能懂你的意思。这倒是个好主意。”唐木乔点点头。 “除了这个,我还想问问,府中有没有画功不错的画师?或者外面的也行,只要画功好就行,咱们去花钱去请。最好呢,是工仕女画的。” 唐木乔道:“这个不难,府里的西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仕女画么,应该也不错。” 尼玛的,风流胚果然不像他外表瞧着那样简单,就冲府中养的这些人,他也不能是个怂货。只是,他看上去和杨凌岁数相当,还要什么西席做什么? 曲小白一边腹诽,一边道:“这样最好,唐管家若是都允了,那我今天就带他们去我家。”看唐木乔疑惑,忙解释道:“因为我需要教他们一些东西,两边跑太麻烦,所以,只能劳动大家去我家里。” 唐木乔略有迟疑,曲小白察颜观色地问:“怎么,有什么不方便吗?” 唐木乔道:“丫鬟们还好,只是西席先生,因为还要教导小公子,如果去你家里住的话,怕是会耽误小公子的课业。” “嘎?小公子?”曲小白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慕南云那厮不是还没成亲吗?他不是当今五公主的驸马爷吗?这小公子是哪里来的? 这是还没成亲,就已经给当今公主戴了绿帽子了吗? 怪不得三年都不肯回京成亲呢。这要是回去,得让五公主给砍成肉泥吧? 她脸上表情丰富,任谁也瞧得出来,她不定在想什么呢。唐木乔一眼就瞧透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解释道:“小公子是公子的堂弟,因为父亲在战场上为国捐躯,所以公子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教养着。” “哦,原来这样啊。要不这么着吧,就让西席先生每天教完课业再去,我让马车每天接送,只是这样就要辛苦西席先生了。” “不用这么麻烦,我和先生一起去你府上住着不就完了吗?” 曲小白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响起一道脆生生的童声,随着声音由远及近,一个穿着翠绿衫子的小童蹦蹦跳跳就进来了,看岁数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梳着总角发髻,一张小脸粉雕玉琢,透着可爱。 “小公子,这不好吧?” 唐木乔脸上写着不愿意。 “有什么不好的?这位大娘子,云哥哥一直很看重的那个人吧?既然是云哥哥看重的人,想来本事了得,先生说,生活处处皆是学问,先生也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想,跟这位大娘子去,应该也能学到很多学问吧?” 曲小白看着这小公子,脑子一阵阵的发懵,这什么话痨小子?才七八岁就一套一套的,太不可爱了。 小孩子什么的,都是大魔王,她从来就是敬而远之的,“那个,小朋友,镇上缺吃少喝,条件艰苦,我怕你去了会吃苦头,还是乖乖在府里呆着的好。” 曲小白急忙拒绝。 让这么个大魔王去她家里住? 不,她做不到。 唐木乔道:“杨夫人每天都很忙,没有时间照顾你,她所做的事情,你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那可不见得。”小公子慕齐晟很没礼貌地打断了唐木乔的话,“我看这位大娘子,胸藏锦绣机敏过人,她做的事可能不适合我学,但以我的经验,她一定比你们有学识。而且,我也不一定要和她学东西啊,她不是要借用先生吗?我只是替先生考虑。我跟着去,先生就少受奔波之苦。” ……这是什么人精小鬼? “慕小公子,我不过是一介农妇,除了会做衣裳,会种田,实在不懂什么学识,更不要说什么胸藏锦绣了。”曲小白走到慕齐晟的面前,她的身量,在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面前,还是有优势的,她故意昂首挺胸,放大优势,“你想出去放风就说想出去放风,少拿我说事!” 曲小白猛然换了一副严肃凶恶口吻,慕齐晟就吓得往后一缩。 “你爱去哪就去哪,我那里可不欢迎你这样的贵公子。”曲小白又直白地补了一句。和小孩子讲道理是最没道理的事情,耍赖皮才是正道,谁能耍得过谁,谁就是赢者。 唐木乔站在后面,憋不住笑,转过脸去偷笑,正对上杨凌的目光。 那一瞬,杨凌的眸子里闪过幽深。 唐木乔微微闪躲,又把脸转了回来。 “小公子,杨夫人很忙,没有时间照顾你,你哥哥走的时候,不是也嘱你在府里好好做功课,他回来会检查你的课业的。”唐木乔劝道。 “唐管家,你就会拿哥哥压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哥哥去打仗,且得些时候回来呢。” “慕齐晟!” 随着声音进门的,是一个年轻书生,粗布衣袍,眉清目秀的,唐木乔和何兴都尊敬地向他抱拳打招呼:“林先生。” “唐管家,何掌柜,不好意思,一时没看得住,让这小子跑到这里来捣乱。我这就带他走。” 西席先生林裴说话间温文有礼又隐隐傲气,长得又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曲小白不由多看了几眼。 手忽然被人握去,是杨凌的温度,这手握得有点紧,曲小白微微感觉到疼。 杨傻子,我不过是看了人家两眼,你至于醋成这样吗? 唐木乔对两人的小动作视若未闻,对林裴道:“先生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请先生帮忙。” “哦?什么事?” “杨夫人,这位就是我们的西席先生林裴,你要请林先生画什么,请说吧。” 曲小白道:“是这样的,我想请林先生画几幅仕女画,是给成衣铺画的,不知林先生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书生往往清高,这个书生瞧着也是个有傲骨的,这世道,商者地位不咋地,曲小白可不敢保人家能为她一个商铺屈就。 实在不行,就去外面请一个画师,无非多花点银子罢了。 却没想到,林裴答应的很痛快:“杨夫人是吧?你想要在下画什么样的仕女图呢?” 这书生这样随和好说话,曲小白很是惊喜,“是给商铺做宣传用的,要张贴于商铺外面,主要是画出衣裳的精妙款式来就好。呃……那个,这等事情,本不该麻烦先生,如果先生有不便之处,我们可以理解的。” 这书生瞧着人不错,有些话还是明说出来比较好。 “没关系。些许小事而已,我能帮的尽量帮。只是画功有限,也不知道能不能达到杨夫人的要求。” “先生客气了。让先生来为我们画宣传画,才是大材小用。谢谢先生不嫌弃。只是呢,要劳烦先生去我的府上住几天,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任务。” 曲小白和书生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看得杨凌牙酸,忽然就俯下身,对着那小公子慕齐晟就是嗷呜一声,把小鬼吓得嗷一声,往林裴身后躲去。 曲小白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夫君他,这里有点问题,慕小公子,你别怕,他不会伤害你的。”曲小白指了指脑袋。 “切,原来是个傻子呀,吓死小爷了。” 慕齐晟拍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林裴将他薅到面前,一脸严肃地警告:“慕齐晟!说话不许这么没礼貌!快跟这个哥哥道歉。” 这娃子看起来一副小魔王的作派,但在林裴面前,却是乖了许多,“是他先吓唬我的嘛!”慕齐晟委委屈屈地说道。 “哥哥是跟你玩的。快道歉,不然不带你去杨夫人的府中去住!” “哦。”慕齐晟憋屈得腮帮子都鼓成了青蛙,走到杨凌的面前,乖乖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该说你。” 杨凌又冲他做了个鬼脸,他吓得往林裴怀里缩。 林裴拍拍他的肩膀,“这才是好孩子。乖,你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等我这里完了,就去叫你。” “你不要骗我,自己到时候偷着跑掉!” “我是你的老师,我说话不算数过吗?” “那倒没有。” 慕齐晟被丫鬟带走了,唐木乔走到林裴身前,问道:“你打算带着这个小魔王去虎岭镇?” “放心,有我在,他再怎么顽劣也跳不出圈。” 林裴语气平淡,但越是这样的平淡,越让曲小白觉得,这个书生身上有一股凌厉傲气。 “他是公子最宠爱的孩子,你最好看好他,不要大意。” “知道了。”林裴转过身来,看向曲小白,“我听说唐管家定的开业时间是在五日后,这么说,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杨夫人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还要选几个小丫鬟,先生稍等。” 曲小白看向唐木乔,“唐管家,麻烦把府上的丫鬟召集到这里,我挑选几个,可以吗?” 第七十七章 雕个木头人 “自然可以。”唐木乔吩咐下去,很快,慕府的小丫鬟便齐聚花厅之前,曲小白从中挑了十名模样身材气质俱佳的女孩子,“还要麻烦唐管家派府上的马车把她们送到我家里。” “好。”唐木乔答得很干脆。 一旁一直被无视的何兴何掌柜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唐管家,林先生,我还是不太明白,几位就这样被杨夫人支使了,到底杨夫人是想干什么?” 唐木乔眉梢一挑,做了俏皮的神色,“何掌柜,就当这是个惊喜吧,等开业那一天,你就能看到了。” “我不知道你们公子走得匆忙,若是知道,就早些过来了。还有五日就要开业,时间很紧,那就有的忙了。唐管家,我先走一步,让大家在今晚之前赶到我家即可。” 这位何掌柜老成有余,变通不足,曲小白唯恐他会毁了她的第一桩生意,也就只好亲力亲为了。好在,唐木乔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还有那位 告别了唐木乔几人,从慕府出来,曲小白和杨凌上车,曲小白吩咐陈安赶车去杨树屯。 杨凌以目光询问,她道:“去找曲小黑帮我做件东西。” 陈安在场,杨凌没有再多问。今日曲小白看书生林裴那目光,让他心里不大舒服,他坐在角落里,对曲小白爱答不理的。 曲小白蹭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对着他那张俊脸做各种奇怪的表情逗他,忽而是瞪眼的,忽而是龇牙的,忽而又是嘟嘴挤眉弄眼的,杨凌一脸平静地回视她,就是不理她。 矫情。 这张脸虽然没有倾国倾城,可经了这些日子的调养,也算得上是满满的胶原蛋白了,不至于让您老人家坐怀不乱吧?曲小白心里来劲,不服气地瞪着杨凌,忽然对着杨凌的嘴巴就亲了上去。 接吻这种事情,其实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以后就不那么害羞了,曲小白还是觉得脸发烫心跳加速。 杨凌的嘴唇凉凉的,还蛮好啃的,曲小白渐渐从一开始的恶作剧,转化成情动。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青年,本来骨子里就不像封建社会的女人那样对于男女大防看得那样重,而且又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见惯了男男女女的事情,自然比一般的女青年还要开放些。 杨凌有些发懵。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曲小白主动撬开了他的唇齿,杨凌一激动,脑袋就撞在了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陈安在车前问道:“怎么了?夫人,没事吧?我速度放慢些,稳一点。” “快走你的吧,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磨蹭?” 曲小白的语气没好气,杨凌瞧着她那张气歪了的脸,一时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曲小白龇牙:“笑什么笑!” 坐怀不乱的傻子君长臂一伸,就把她揽到腿上,低眉瞧着她,眼睛里赤果果的欲色像飓风一样,大有席卷一切之势。 这可是在马车里,前面还有个赶车的陈安呢。傻子不会真的想要干点儿什么吧? 曲小白到底怵了,挣扎着要从他的禁锢中脱身,她那小身板,怎么挣得过臂力惊人的杨凌,一番无用功之后,杨凌贴着她的耳际,轻轻哼出一声:“别乱动,我可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曲小白立即僵住不敢动了。 但她也不是一句恐吓就能给吓住的少女,须臾,她支起身子,也贴着他的耳际轻声问:“不生气了?” 杨凌盯着她露在他眼皮子下面的锁骨,没有答话。 “我不过是觉得那书生有点儿意思,不像寻常迂腐书生,我是在想,如何才能把他据为己用,傻子,我心眼儿小着呢,能装下一个你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我能装得下别人?” 咳咳,老脸有些发烫。动心是不可能,但当时她也没想着怎么利用人家,不过纯欣赏美色罢了。 这个托辞想的好,开辟了她脑子里的一个新思路。 回头的确是要想想怎么把书生据为己用的。 到杨树屯,曲小白让陈安把车赶去了曲东子家里。 曲东子和曲小黑正在打家具,篱笆门前摆龙门阵似的,全是木料。 父子俩都穿着一样的没有袖子的褂子,汗水把后身浸湿,褂子贴着皮肤,像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曲小白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喊了一声:“爹,哥哥。” 曲东子羞于见她,蠕了蠕嘴唇,瓮声瓮气地叫她的名字:“小白。”转而又道:“你放心,我和你哥哥一定给你做一套顶好的家具。”他倒是有心想问一问那个慕南云慕将军的事情,但终究也没有敢问出口。 曲小白点点头:“嗯,好,我找哥哥有点别的事情。” 曲小黑回过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憨憨一笑:“妹妹,是什么事情?要不家里说,外面太阳怪大的。” 曲小白看看那三间破草屋,都能想象得到里面的闷热和异味,摇摇头,道:“不用了,我就几句话就说完。” 曲小白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曲小黑手中的木料,那些原始的木头,在他的巧手之下,已经初具形状,“哥哥,你会雕花是吗?” 曲小黑点点头:“会。爹也会的。我的手艺,都是跟着爹学的。” “那,雕人的形状,你会不会?” 曲小黑诧异地睁大眼睛,半晌,又点点头:“应该能雕出来吧。” “那女人呢?” “啊?” “哥哥,你不用不好意思嘛,只是雕木头人,又不是让你去碰真人……那个……”曲小白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曲小黑连个媳妇都没有,平时见着女人都是低着头捎墙根走路,对于女人的身体,压根就不了解。 曲小白又把目光挪向曲东子:“爹,你能雕出女人的身体吗?” 曲东子一张老脸僵硬地看着她,不知该作何答。 “哎呀,爹……你不要想歪了,我是有正经用途的,你就说你能不能雕出好看的女人身体吧,不要我娘那样的,要年轻的小姑娘的身体模型。” “咳咳。”他爹差点没被一口口水给呛死。 “唉……”曲小白十分无语,她不过是需要几个模特架子,至于的么。 低头看看自己平平无奇的小身板,给他们爷俩做模特是不可能的了,她脑子一转,忽然想到了杨红霞。 她的身材算得上是前凸后翘的好身材了,“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曲小白一溜烟儿地跑了。 剩下的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杨凌也搞不清曲小白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在一块木头上坐下来,呆呆地等她回来。 很快,曲小白就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手里还牵了个杨红霞。 杨红霞被她拉着跑,也累得气喘吁吁的。 曲小白把杨红霞的身体扮正,道:“曲小黑,你抬起头来,好好看看红霞。然后给我雕两个与真人一同大小的模子来。” “记住,头部可以不雕,但身体一定要一模一样,哪个部位都不能少!” 曲小白的眼睛盯着杨红霞胸部,意有所指。 杨红霞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脸刷的一下子红了。 曲小黑的脸也黑里透红,目光落在杨红霞年轻又曲线分明的身体上,一时间呆住,都忘了挪开。 “对,就多看几眼,一定要记住,回头雕错了,别怪我不客气,工钱一分没有,你还得还我银子!雕好了,我给你们加工钱!” 曲小白半是威胁,半是利诱,杨红霞脑门儿一阵懵:“小白嫂子,你这到底要做什么啊?” “红霞啊,这几天,拜托你多到我爹娘面前来走一走,帮我监督一下他们两个做工,要是偷懒,你就让陈安告诉我。陈安每天都会来给柱子婶子送菜送粮的。” “爹,哥哥,那就拜托你们了,一定要在四天之内完工,两三个或者三四个都没有问题,手里其它的活计就先停一停。” 嘱咐完了,连个说“不”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又问:“我娘呢?” “菜园子里呢。”曲东子道。 “我去找她。” 曲小白按照记忆,找到了他们家的菜园子,果见曲李氏撅着腚在园子里浇菜。 虽然人比较矬,但一家人种出来的菜还是蛮水灵的。曲小白站在低头上,看着架子上垂着的碧绿的青瓜,垂涎欲滴,“娘,你摘一些青瓜给我可好?那些青菜也给我拔一点吧。” 自从知道闺女很有本事,曲李氏对闺女的态度也变了,以前是没事的时候不搭理,有事的时候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连累,现在对闺女,已经不那么冷漠抠唆了。 “小白来了?好,你等着。” 曲李氏很快就摘了满满一篓子的青瓜,又去拔了一篓子青菜,满满两篓子菜,拎到了地头上。 这可是真正的无公害。曲小白抓了一根青瓜,在一副上蹭了蹭,就咔嚓咬了一口,自己还给自己解脱:“嘿嘿,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曲李氏不由道:“你慢点吃,这么多呢,没人跟你抢。” 曲小白午饭也没吃,从慕府出来就直奔杨树屯来了,正饿着呢,青瓜都吃出了红烧肉的感觉了,“没事。” 第七十八章 傻子的心智 曲小白一边吃瓜,一边从腰间摸出荷包,从里面拿出了二两银子,塞在曲李氏的手上,道:“我爹和哥哥干活也怪累的,你给他们买点好的补补身体。” 怕曲李氏没见过银子,舍不得花,又补了一句:“不许克扣,他们身体补不好,就没有力气给我干活。” “上次给的银子还没用完呢,这又给。” “上次就一两银子,这都几天了?我就说你会克扣他们。娘,这个银子给你是让你给他们补身体的,你别打谱存这个。他们活要是干得好,我发给他们的工钱,会足够我哥盖房子娶媳妇的。你不要算错了账!” 这拎不清的毛病,最让人头疼。 但这也难怪,谁让他们一家过惯了穷日子呢。这一对爹娘,大概一辈子都没有摸过一两银子。 看见杨凌远远地跟来了,她道:“娘,我得走了,还有事情要忙。你要是有事就找人给我传个话。” 杨凌走到近前,她指挥他:“傻子,帮我提着菜。” 杨凌也陪着她饿了一天的肚子,她把青瓜递到他嘴边,“你也吃一口。” 她咬过的青瓜,上面一圈清晰的小牙印,杨凌瞥她一眼,咬了一大口。 亲都亲过了,摸也摸过了,他会嫌弃她的口水么? 自然不。 曲李氏瞧着两人模样,不由在心里哀叹,唉,可惜了女婿是个傻子。 但好在闺女心性好,不嫌弃他是个傻子。 杨凌拎了篓子,和她一前一后,走过羊肠似的田埂,回到马车上,驱车回镇上的家里。 到镇上的时候,刚好林裴领着小鬼慕齐晟,以及十名丫鬟,齐刷刷地站在门口,曲小白和他们打过招呼,请他们进门。 院子里有的是房子,丫鬟们被她安排去了后院,张氏带着她们去收拾房间,她则带着林裴和慕齐晟在前院安顿。 慑于傻子的醋意,曲小白安顿好了林裴,便道:“先生,这眼看天黑了,咱们也作不了画了,等明天再说,你先休息……咦,那个小鬼……哦不,慕小公子呢?” 她进来的时候,还看见那小鬼在呢,这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果然小孩子都是大魔王。 林裴嘴角抿着笑。这小娘子甚是有趣,明明是一个嫁了傻子的农妇,言行举止里却处处透着智慧与气度。 “应该是出去玩了,他被拘在慕府久了,一出来觉得新鲜,就撒欢儿了。反正出不了府门,没事的。” “我还是先去找找吧。” 曲小白头疼地从林裴的房间里出来,在前院晃了一圈,没有看见那小鬼的身影,去大门口问问陈安,陈安说是没有出去,她略略放心,回了后院。 远远的,就看见杨凌正蹲在后院的一株大柳树下,不知是在数蚂蚁还是干什么,他的身边,蹲着一个糯米团子似的小身影,可不就是慕齐晟么! 这是什么节奏?慕齐晟一见杨凌不是吓得会哆嗦的吗?这才多大会儿就玩儿到一起去了? 傻子果然是傻子的心智啊! 曲小白走到近前,往前凑着脑袋一看,尼玛的,这一大一小两位,竟真的在数蚂蚁! “慕齐晟!你先生在到处找你,还不赶紧去找他应卯!一会儿罚你板子我们可救不了你!”曲小白冷不丁出声,吓了慕齐晟一跳。 “哦。” 一提起先生,慕齐晟就耷拉脑袋,极不情愿地抬头瞥了曲小白一眼。 “快回去。”杨凌命令了一声。 慕齐晟霍然站起身来,二话不说,乖乖地往前院蹭去。 曲小白乜了杨凌一眼,抓住他的腰带,开始往屋里扯。 扯进屋里,睨着他,“长本事了,连和小孩子数蚂蚁的事儿都干上了。” “你不喜欢他,那只好我把他给降服咯。”杨凌低低笑了一声。 “哟,还是为我降服的呢?”曲小白不由一笑,“哎,我就奇了怪了,你是怎么做到把一个小魔王给搞得服服帖帖的?” “很简单,揍一顿。” “啊?” 曲小白瞪大了眼睛。行,很简单很粗暴,也很有效。那小子走的时候不像是受什么伤的样子,那就是没什么问题。 “饿了,我去看看厨房今晚准备了什么饭,你乖乖等我。” 什么叫乖乖的?这言辞间分明仍旧把他当成傻子,杨凌一把拉住了曲小白的手,曲小白没反应过来,他就把她抵在了门上。 “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傻子啊?” “并没有啊。” 曲小白无辜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啊?我真没有。” 杨凌靠近她,“总是用哄傻子的语气跟我说话。” “呃……我只是,顺口了。我检讨行不行?” 曲小白瞧着杨凌憋屈的样子,有点憋不住笑。 这丫的有时候实在极品,不装傻的时候,明明是一副酷冷模样,偏在她面前会不自然地露出点儿天然萌的模样来。 她都怀疑,他是不是装傻装得多了,已经真傻了。 曲小白脑子里胡乱yy着,冷不防杨凌把她怼到门框上,上嘴就亲。 这……这算是在证明他不幼稚吗? 门外忽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曲小白倏然瞪大了眼睛,示意杨凌有人来了,挣扎着要让他停下。 杨凌非但没停,反而亲吻得更热烈了。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响起,“大哥哥,大嫂子她骗我!先生根本就没有叫我回去!” 原来是慕齐晟。曲小白略略松了口气。看杨凌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她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来的是慕齐晟那个小魔王。 慕齐晟敲门无人应,卯足了劲推门,“大哥哥,你在不在里面啊?你是不是在和大嫂子睡觉啊?” “噗”,曲小白一口老血差点呛出来,神尼玛的大哥哥大嫂子在睡觉! 偏杨凌还老神在在,霸占着她的唇舌,让她连反击之力都没有。 慕齐晟推了半天的门,杨凌干脆在里面把门闩死了,慕齐晟没推得开,脆脆的童声向人求助:“先生,大哥哥大嫂子不开门,我想进去。你快帮我把门叫开。” 完蛋了,是林裴来了!曲小白无奈地垂下了肩膀。 刚从慕府喝完他的醋回来,他要是敢来敲门,她觉得杨凌能一拳把他打得下不来床。 果然,一听见是林裴来了,杨凌吻得更起劲儿了。 曲小白只觉得舌尖又疼又麻,甚至都有血腥味儿了。 “大哥哥应该不在,你该背书了,赶紧跟我回去。” 林裴的声音响起来,慕齐晟嘟囔了几句,但最终也没能反抗成功,被林裴揪着后脖领子揪走了。 杨凌终于松开了曲小白。 曲小白大口喘息,呼吸新鲜空气,平息了好大一会儿,才顺了气儿,“你就不怕林裴识破你的伪装?他一定知道我们就在屋里。” 杨凌忖了一瞬,一本正经:“哦,当时没想那么多。” “……大哥,你是在逗我吧?” 什么叫色令智昏?这特么就叫色令智昏! “要不……再去把他们叫回来?” “……我看行。”曲小白算是看明白了,这丫挺的就是在逗她。 杨凌见曲小白真的生气了,忙低头认错:“我下次不敢了。求娘子恕罪。” 搓着手的天然萌模样,看得曲小白心里像是被什么小动物的小爪子挠过一般,“妖孽!我去看看晚饭得了没。” 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刚要开门出去,便又响起敲门声,杨凌没好气地把门打开,门一开,却见门外站着唐木乔。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怔。 但也不过一瞬,唐木乔就恢复常色,道:“杨公子,杨夫人,冒昧登门,打扰了。” “是唐管家家呀,您怎么来了?”曲小白脸上堆着笑,“快请进来吧。” 杨凌淡淡瞥了他一眼,一抬脚,出了房门。 唐木乔回望了他一眼,曲小白忙解释:“唐管家别介意,他天生愚钝,也不懂得礼数,。” “没关系。我看杨公子就是有些憨直,倒也不似别人说的那样,愚傻不可救药。杨夫人就没有想过,去找个大夫给他瞧瞧?”看曲小白神色有些不自然,忙又解释:“我是听说,有的人,是可以治得好的。夫人不会怪我唐突吧?” 曲小白只觉得这位唐管家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直觉他不是个坏人,却又没办法相信他是个好人。 “找过镇上的大夫,也吃了几服药,但效用不大。唐管家亲自到此,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嘱咐吗?” 曲小白将他往上座引,顺便将话题给扯开了。 她清楚地知道,关于杨凌的话题,还是少说为妙。神秘的师父、神秘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身份,还有那么多的银票,谁知道这后面会藏着什么样的秘辛和危险?万一遇上仇人,岂不是糟了? 唐木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也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事,府里忽然添了这么多的人口,我怕厨娘不够用,便把慕府的厨娘调了两个过来。顺便,也过来看看小公子习不习惯这里的环境。” “唐管家想的真周到,多谢多谢。那个,小公子在前院,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其实张氏今日已经从人牙子那里买了两个年轻的媳妇子来,负责洒扫和帮厨,但她明白唐木乔哪里是怕厨娘不够用,他是怕厨娘做的东西那个小鬼吃不惯才对,他今日即便再送两个铺床暖床的来,她都不能不收。 第七十九章 先生,你是不是动情了? 唐木乔道:“我来的时候遇到林先生和小公子了,看样子他很喜欢这里。这小子太过调皮,他要是做错了什么,杨夫人只管管教他就是,不用觉得他身份尊贵,就下不了手。” “有林先生跟着,又哪里需要我们操心?我看小公子很听林先生的话,林先生方才叫他回去做功课,他很乖地跟着林先生去了。依我瞧着,小公子不但聪明机灵,还很好学,悉心调教,必能成大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况且那小子虽然调皮捣蛋,倒的确是个机灵的。有慕家这样的后盾,成不成才又有什么关系。 唐木乔笑笑,“借杨夫人吉言。他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只可惜英年早逝,公子不求别的,只求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他这番话莫名透着哀伤,曲小白不知道那个战死沙场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对军人向来崇敬,尤其是为国捐躯的人,一时间她心里对那个淘气小鬼多了些怜爱,少了些嫌弃。 “有你们这些人的庇护,他自然会健康无忧地长大。唐管家,厨娘应该已经做好了晚饭,你来得巧,不如就用过了晚饭再走。” 曲小白也就那么客套一下,却没想到这位唐管家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她本打算连慕齐晟和林裴的饭菜也都送去他们的院子让他们自己吃的,毕竟人家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可能瞧不上她和杨凌这样的人,而且杨凌那个妖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让她无法收拾的事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这下子盘算落空。 她只能和这些大小狐狸们同桌而食了。 她命厨娘把饭菜摆到了前院花厅。 花厅是今日收拾出来的,以后看来要常常待客,花厅会越来越多地派上用场,她便命陈安给收拾了出来。 大凉朝是个好酒的国度,是个男人都爱喝上几口,不但男人,女人好酒者也比比皆是。出于主人家的热情,曲小白备了两壶佳酿款待林裴和唐木乔,酒是她在县里的时候打的,镇上的酒比不得县里的好。 她也能喝上几杯。大凉朝的酒绵甜温和,入口的感觉很是不错,只是后劲略大。她亲自斟了三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唐木乔,一杯给林裴。 杨凌没有再争着要酒杯喝酒,只是,在大家都不注意的某个时刻,他看唐木乔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三个人你来我往,渐渐的两壶酒见底,曲小白没想到的是,林裴这个书生倒是海量,喝酒如喝水,唐木乔只几杯就见了醉意,脸色微红,连眼眶都发了红,曲小白想要劝他少饮些,话还没出口,林裴便道:“唐管家一向滴酒不沾,怕是醉了。” 唐木乔双眼迷离:“醉倒不至于,就是眼皮老打架,杨夫人,可否麻烦给安排个房间,怕是回不去了。” “房间有现成的,我让陈安来扶你去。” 曲小白环顾屋里,她是不能亲自上手扶的,杨凌现在是傻子的状态肯定也不行,林裴是客,自然也不行,那就只好去叫家里唯一的男家丁陈安了。 她刚要起身,说了一句“我去找陈安来扶你”,就被杨凌打断了,“我来吧。” 曲小白狐疑地看看杨凌,很想要警告他一句不要乱来,奈何林裴在场,她不能说的太露骨,只能道:“你能行吗?” 杨凌拍着胸脯:“我力气大。” “那你小心些。”曲小白嘱了一句,眼角余光打量杨凌,但从杨凌的眼睛里什么也瞧不出来,“凌哥哥都能帮我照顾人了,或者,再吃几服药,我们就能好了也说不定呢。” 这话是说给林裴听的。否则放任一个傻子去照顾醉酒的人,也太奇怪了。 杨凌搀扶起唐木乔,有模有样地往屋外走去。 “大哥哥,我也和你一起去。”慕齐晟从座位上蹿了起来,被林裴一把按下,“消停吃饭!你去添什么乱!” 慕齐晟一脸憋屈,但没敢动。 曲小白嘴角衔着欣慰的笑,一直目送杨凌和唐木乔出了厅门。 “杨凌虽然傻,但他可不笨呢。”曲小白对林裴道,眼睛里全是欣慰,“大夫的药也起了作用了,我觉得他比前些日子又见好了。” 林裴望了一眼已经空空如也的门外,道:“夫人的夫君在吃药吗?是哪个大夫给开的药啊?” “本来是镇上的李景文大夫给开的药,吃了几服,效用不大,后来,我们在县里遇到一个行脚路过的郎中,他给开了个药方,我想,死马当成活马医吧,就照着药方给夫君吃的药。” 曲小白现在知道李景文的医术不过是坑人,哪敢说实话,只能编诓骗林裴。 “行脚的郎中?倒没听说县里来了这么个高人呀。” “也未必就是高人,不过是让他蒙对了杨凌的病罢了,我后来又去县里找过,但没有找到,也不知道又去哪里云游了。” “那倒是可惜了。” “林先生,喝酒。” “夫人请。”林裴喝了一大口,追着这个问题不放,“但不知那郎中说杨公子得的是什么症呢?是这样的,我有个同乡,得的也是痴傻的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求一求这个药方。” “药怎可乱吃?一样的症状,也未必是一样的病因呀。那郎中诊断我夫君的病是因为三岁时摔到了脑袋,导致颅内出血,滞塞血管,给开的,全是疏通的方子。林先生,非是我不愿意给你药方,实在是怕乱吃药会害死人呀。” 曲小白一本正经地说着谎话。 林裴道:“夫人说的有理。如果夫人以后有机会再碰见这个郎中,还麻烦夫人告知一声,我让我那位同乡去找他诊一诊脉。” “这个没问题,只要我能碰上他。只是……茫茫人海,他若是不回南平县,我怕也是难遇到他。” “夫人也不必太介怀,我知道,这是要看缘分的。” “是。先生请喝酒。” “我再喝也要醉了。夫人不是要让我作画吗?现在有空,不妨先跟我说说画什么。” “这个……”曲小白沉吟了一下,“先生先把饭吃完了,我带你去看。” 饭罢,酉时正,天刚刚露出灰浊色,日头西斜,挂在高墙之外,将高墙拉出长长的巨幅深影。 曲小白带着林裴和慕齐晟来到后院最后一进院子里。 这里是那十名丫鬟暂住的院子,已经用过了晚饭的丫鬟们因为不似在慕府中有事可做,便都聚在一株大柳树下玩打马吊的游戏。 有眼尖的看见曲小白和林裴走过来,便小声知会那些个正玩得兴起的女孩子,大家都霍然起立,站直了迎接曲林二人。 曲小白走到近前,道:“林先生,你先坐在这里等一下,我带她们去准备一些。” 林裴也不知道她要准备什么,有些发懵地点头:“哦,好。” 曲小白带着十名丫鬟进了正堂屋。 林裴坐在女孩子们打马吊的座上,等得无聊,顺手就摆了个大四喜的牌面出来,慕齐晟瞧着他摆出的牌面,嘻嘻笑着,一推,就给他推倒了。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玩儿的?真不懂那些女人。” 林裴乜他一眼,“你现在还小,当然不懂。回去问问你堂兄,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这可是他教大家的。” 慕齐晟跪在椅子上,上半身伏在马吊桌子上,摇头晃脑:“那我还是不要懂了。我堂哥那个人,都快被女人搞得面黄肌瘦精尽人亡了。” 林裴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袋崩,“小鬼!小心你堂兄揍得你下不了床!”他把慕齐晟推倒的牌,继续码起来,等他摆完了,正堂屋的门吱呀开了。 领头走出来的是曲小白。 她换了一件月白色真丝曳地长裙,掐腰的设计,胸部也不知道塞了些什么,鼓鼓囊囊的,A顷刻变D的既视感,长裙包裹住玲珑身躯,显得她比平日要高出至少两三寸,腰间丝绦是大红的,与月白色裙身相互辉映,色彩冲击强烈。 后面的十名女孩子也都换上了她设计的衣裳,鱼贯走出来。 曲小白走的是正经台步,一行一动间,婀娜多姿,风采尽显。 林裴一时看得怔住了。 单纯走个路都能走得摇曳生姿这样好看的,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县城里那些妓馆的女子,走路也是摇摆的,但她们走出来的味道,只能叫做风骚。 曲小白这个,应该叫风韵。 但他又觉得风韵这个词还是太单薄苍白了。今日夕阳暮色里的袅袅风烟依依细柳,都不及她风姿的十之其一。 曲小白实在算不得顶漂亮的姿色,但就是这韵味,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一个女子,嫁的却是一个不懂风情的傻子,也不知道这是傻子的幸运,还是曲小白的不幸。 “哇塞,先生,你是不是动情了?告诉学生,你看上的是哪一个丫头,我去让我堂兄做媒……你,该不会看上大嫂子了吧?她可是有夫之妇,大哥哥虽然傻,可是超凶的,他会揍得你找不到家门的。” 第八十章 二师兄 林裴把目光挪向慕齐晟:“怎么,傻子揍你了?” “切,他哪里敢揍我,我揍他还差不多。”慕齐晟小鬼揉着屁股蛋子,那里,可还疼着呢。 傻子大哥哥太狠了。想他一介人间小魔王,竟然被一个傻子降服了,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呀。 怕林裴看出端倪,慕齐晟悄么声儿地躲到了他身后。 曲小白领着大家走到近前,一字站开,她走到林裴面前,道:“先生,一会儿我教她们走步,您就细细观察她们,把她们的形态衣着给记下来,回头再画到画布上就好。” “好。”林裴干巴巴吐出一个字。 “那好,我现在就开始教她们了。” 刚才曲小白走出来时的风姿,妖娆却不风.骚,女孩子们早就着急学了。她给她们讲解动作要领,她们都听得十分仔细认真。 而且,一想到一会儿是要走给府里的西席林先生看的,小女孩子们早就按捺不住了。 慕府之中,三大黄金单身汉,主人慕南云自然不是她们能够肖想的,余下便是管家唐木乔和西席林裴了。 不能肖想的慕南云倒是啥色都不禁,可是这两位,平时都是一副不近女色的清冷禁欲态度。 刚才她们走出来的时候,这位一向清冷禁欲的男子眼睛都看的直了,她们可没有错漏下,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打动这位冷郎君,那可真是美得很了。 暮色渐浓。 此时,林裴眼中那位傻郎君杨凌,在给唐木乔安排的房间里,端坐于太师椅上,眼里半分傻气也不存,取而代之的,是幽冷幽冷,如严冬深夜的星子一般的眸光。 他看着醉倒在床上的唐木乔。 唐木乔脸颊泛着粉红,细长的眼眸微闭着,墨发有几绺掉了下来,垂在枕头上,倒是一幅醉美人的好图。 这间房子是前院最后一进的西厢,僻静无人,四周围有细微风声,还有隐隐虫鸣声,却是一点人声不闻。 “即便是不胜酒力,也不至于就醉成这副美人样子。二师兄,你既然留下来,不会是只想装醉给我看吧?” 杨凌突兀开口。 他在曲小白面前说话,是一副低低的磁性的腔调,听着让人很是舒服,现在这调子,却如严寒一般冷,让人心里都忍不住泛起霜气。 唐木乔从床上坐了起来,虽然脸颊还是酡红的,但眼睛已经睁开。细长的眸子,眸光很淡。 “你已经恢复了?”虽然没有当面承认他就是他的二师兄施桥,但这问话已经表示,他就是施桥。 “当初从子虚山庄把我救出来,又送回杨树屯的人,是你?” 杨凌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照着自己的道道,沉声问话。 唐木乔从床上站了起来,趿拉上鞋子,缓步走到桌前,桌上有茶壶,壶中有早先陈安沏好的茶,他捏着壶把,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茶水是烫的,他轻轻皱了下眉,又把茶壶放下了,“是我。”他淡淡地说。 “师父呢?” “死了。”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师父中剑的位置,太过致命,他早就料到师父难以活命,但当唐木乔确切地告诉他,师父死了的时候,他搭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还是禁不住发抖。 唐木乔的目光从他颤抖的手上一扫而过,略重地呼出一口气,道:“此时此地,并非是说话的时候说话的地方,你若是有什么疑问,挑个时间,我细细说给你听。” 杨凌心里的疑问,又何止千万,此时乱得就像麻绳结成团,剪不断,理还乱。 “好。明日,县城福源居。” 杨凌站起身来,静默地瞥了唐木乔一眼,抬步往外走。 “哎,等等。”唐木乔忽然叫住了他。 杨凌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还有何事?” “你那个小娘子,知道你是装傻吗?”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杨凌冷冷反问。 “不如何。只是想提醒你,你那小娘子虽然聪慧,但你还是别把她扯进来的好。”他端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口茶,眸中微冷,“儿女情长就像毒药,最是消磨人的志气,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最好,不要动了真情。” 他又灌了一口茶。 茶水依旧温度烫人,他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杨凌蓦然跨前两步,靠近他,与他咫尺对峙,眸中冷意炽盛,“唐木乔,离她远一点。你若是敢对她做什么,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杨凌一字一句地、冷冷地说道。 “你动情了?” 杨凌周身的冷气能冻死人,唐木乔却是一副淡然从容派头。 “这不关你的事。管好你自己!” 杨凌冷冷抛下一句,转身往外走去。 唐木乔望着他的背影,眉心紧蹙。“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凭什么动情?你会害死她的!” 声音是用传音入密的秘术传到杨凌的耳朵里的。 杨凌的背影一滞,但旋即大步离去,没有再说半个字。 回到后院,不见曲小白,听见后面院子里有声音,杨凌便直奔后院。 曲小白正领着小丫鬟们练习台步,在告诉了要诀之后,她开始领着她们实际操作。 小丫鬟们瞧着很机灵,身材又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僵硬得很,曲小白带着她们走了几个来回,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裴劝她:“不要着急,不是还有好几天呢吗?” “我怎么能不急呀,就剩几天时间了。” 曲小白一眼瞧见杨凌的身影出现在青石子路上,还隔着老远,她甚至还看不清他的脸,却已经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森森冷气。 不知道这是直觉还是错觉。 林裴也瞥了一眼杨凌。 “天色晚了,今天就散了吧。回去都好好想一想动作要领,明天咱们一早就练起来。”曲小白匆匆吩咐了一句,“林先生,你和小公子也早点去休息吧,我夫君找不到我,大概急了,我去看看他。” 曲小白扔下林裴和一众人,就朝杨凌走去。 理智这种东西,在面对杨凌时,荡然无存。曲小白对自己眼下这种表现,岂止是担忧和无奈,但这非她能力所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不归路上走。 杨凌远远看见曲小白和林裴在一起,眉心本来蹙起,但看见曲小白很快甩下那么多人就朝他走过来,眉心立刻舒展开了。 曲小白走到近前,觉得杨凌身上并没有什么冷森之气,一时便怀疑方才是自己多疑了。 杨凌拉起她的手,“结束了?” “没有,就是看见你过来了,想见你,就让她们先散了。唐管家送回去了?他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就是喝多了几杯,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 杨凌容色淡然,全没了在唐木乔房中时的森冷,拉着曲小白转过月亮门,回到他们的院子,张氏正和新来的妇人往屋里抬热水,看见曲小白和杨凌,把水放下,规规矩矩站好,行礼,“郎君好,夫人好。” 曲小白摆摆手:“怪沉的,就不用多礼了。我刚在后院里热了一身的汗,正要泡一泡呢,你们这热水送的及时,赶紧抬进去吧。” 张氏和妇人抬了水进屋。新来的两个妇人都二十七八岁,正是旺年的时候,长得人高马大的,一看就是勤快人。 其中一个姓王,丈夫死在了战场上,留下她和一个八岁的男孩子相依为命,靠着丈夫的一点抚恤金度日。 另一个姓毛,一直未有所出,丈夫瞧上了同村的一个小寡妇,还和小寡妇有了孩子,毛姓女子独守空房,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靠着给人浆洗衣裳度日。 虎岭镇乃偏远乡下小镇,一般家庭都雇不起人,她能寻到的活计并不多,微薄的收入,常常令她连肚子都吃不饱,虽然长得高大,却是瘦骨嶙峋的。 今日抬水的就是毛氏。 曲小白像大多数人一样,有一颗怜弱的心。对这两个可怜的女人甚是怜悯,一来就给她们一人分了两丈布做新衣裳,还允许王氏把孩子也带来院子里住。 张氏肯用这样的两个女人,其实也说明她是个好心肠的人,曲小白对她也多了几分好感。 热水倒进浴桶中,两人又抬了两桶凉水进来,兑好了之后,张氏道:“郎君,夫人,温度正合适,赶紧泡泡,解解乏。” 张氏刚来的时候,还闹了个笑话,她见杨凌是傻子,怕曲小白嫌弃,便烧了两大桶的热水,一桶给曲小白,另一桶是给杨凌预备下的,结果杨凌傻子非要和曲小白泡一个桶里,曲小白反对无效,只能依他。 无奈的曲小白对她说:“张大娘,你以后啊,也不用费劲了,就烧一桶水,省水省火省力气。” 从那以后,张氏便只烧一桶水了。 张氏和毛氏出去了,曲小白先替杨凌解了腰带,宽去了外衣。 在镇上住的这些日子,杨凌非常不自觉,她一洗澡,他就要来捣乱,她已经麻木,干脆放弃抵抗,像现在,甚至还主动给他宽衣解带,免得一会儿又和他费唇舌。 第八十一章 简单的快乐 “娘子今日怎的这般主动?”杨凌低头凝着曲小白的一双眼,曲小白撇开目光,道:“还不是被你逼的?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我倒不如壮烈点去……” “说什么?” 杨凌的声音骤然冷冽。 “不然呢?”曲小白明知自己说的话的确是有点问题,但让她认输却也是不能的。 谁还不是个矫情的小媳妇呢? 曲小白扬起脸,傲娇地看着杨凌。她那个个头儿,扬起脸,刚好看见的是杨凌的下巴颏。 曲线近乎完美的下巴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只一眼,曲小白就后悔了。这分明是诱人犯罪啊。 曲小白不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哑声:“妖孽,真的是被你逼的。” 杨凌不由低眉看她。她仍旧穿的是那件月白真丝长裙,胸部还是鼓鼓囊囊的,杨凌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至胸前,本来被她的声音撩拨得一阵燥热,在看见鼓鼓囊囊的胸前之后,就破功了,“这是什么?” 他直接把手伸了进去。 “哎,别动!” 曲小白阻拦不及,他的手已经探了进去,摸到一片软绵绵的似棉花般的东西,抽却没有抽得动,曲小白忙按住他的手,华丽丽地脸红了,“你别动,这是我新做的胸衣。”语气娇嗔。 “胸衣?” 杨凌像个好奇宝宝,低眉打量,打量半天,忽然一笑:“假胸吧?”修长的手指以几乎肉眼不能分辨的速度捻开了曲小白的衣襟扣,上衣一落,便露出了她做的简易版的蕾丝胸衣。 虽然是简易版的,但出自杨红霞之手的蕾丝绣品却非俗品,这胸衣穿着她身上,竟然很好看。很……嗯,诱人。 杨凌瞧着,笑声低低簌簌:“我又不嫌弃你,你真没必要弄虚作假,到时候,还不是得剥去伪装?” 曲小白被他说得羞恼,脸颊酒醉了一般,酡红,把杨凌往外一推,“滚,爱哪洗就哪洗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杨凌被她推得后退一步,又上赶着追了上来,腻着她,调笑道:“今晚府里虽然人多,还都是姿色不错的,但我只想……” “杨凌,你是不是想找死啊?” 曲小白眯起眼睛凝视他,牙齿咬得嘎吱响。 “不敢,弱水三千,也就你这一瓢比较合我的口味。” “你是不是真想找死啊?” “再耽搁,水可就凉了。” “正好,洗个凉水澡,把你那一脑袋的男盗女娼洗一洗!” 曲小白把他推开,转到屏风后,解了衣裳,跳进了浴桶里。 杨凌跟上去,倚在屏风上,却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呆傻地看着浴桶。这个角度,看不见曲小白,只能听见轻微的水声和呼吸声。 “你不洗?”久不见杨凌上来,曲小白不由心中诧异。 这不是杨傻子的风格呀。 “一会儿再洗。”杨凌的语气淡淡的,柔柔的,一转身,去外屋了。 曲小白听着踱出去的脚步声,知道他离开了,便没有再叫他。心里却在疑惑,傻子平日都赶都赶不走,今日这是怎么了? 发神经呀。 听说男人也会有大姨夫,他是不是也被大姨夫给骚扰了呀? 曲小白恶趣味地想着。 杨凌转到外屋,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一口,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腮,一只手捏着杯子,目光落在寒塘秋色的屏风上。 屏风是这个府邸原来的主人置办的,已经半旧,红叶、碧水、戏水鸳鸯,其实不伦不类,但乡下嘛,即便是有些钱财的财主,想要附庸风雅,却因为终究没有什么见识,画虎不成反类犬,附了个不伦不类。 杨凌却忽然觉得,这样不伦不类的附庸风雅,其实也挺好的。 简单的快乐,简单的生活。 他师父告诉过他,他身上背负着一段血海深仇,但他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唐木乔说的对,他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十九年的人生,他就这么浑浑噩噩不明不白地过来了。 如果不是那一场杀戮,他也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现实就是,他并没有如期获知他应该知道的。 如果他一直是个傻子,唐木乔会不会想办法把他的病治好,并告诉他真相? 直觉告诉他,唐木乔是一定会这么做的。 他和唐木乔从小的关系并不甚好,虽然在那一场谋刺里,他以命相护,但他对他,除了感激,并不能生出别的情感来。可他知道,唐木乔就是师父的影子,是师父的化身,是一定会督促他去完成他们想让他做的事情的。 如果曲小白没有出现过,那他该做的,也就去做了。 可是曲小白的出现……他凝着屏风,听着屏风后哗啦啦的水声,抑制不住心底里的欲望。他想和她过简单的生活,不伦不类也好,总之,只要是跟她在一起,就好。 他忽的蓦然起身,三两步便转到屏风后,站到了浴桶的前面,双手扶住浴桶的边缘,一瞬不瞬地望着浴桶里的曲小白,“我想和你圆.房,曲小白。” “啊?”曲小白怔住了。甚至忘了她此时正在洗澡,他把她都看光了。 杨凌的眸色幽深,嗓音低沉:“一生一世,只你一人,一起迎晨曦,一起送落日,一起沐春风,一起赏秋月,一起过酷暑,一起历寒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你愿不愿意?” 杨凌那张好看的脸透着无比的认真。 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认真过。 曲小白却一时懵住。 不是他不够好,也不是她不爱。 只是这份爱,她真的还没办法接受。 杨凌看着她犹豫闪烁的眼神,也说不上是绝望还是什么,只觉凉意从心里渗出来,穿透血脉和四肢百骸,渗透至肌肤,将整个人都冰封起来。 寸肌寸肤都在叫嚣着寒冷疼痛。 曲小白看见他搭在浴桶边沿的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她想要去握住,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握住他的手的时候,他却一抽身,手挪开了,“我明白了。”他一转身,往外走去。 她的一只手停在水面的上方,抓了个空。想要站起来去追,现在这情形却尴尬的很。她刚要拿衣服穿,却听见外面关门的声音。 她慌乱地穿好衣裳,追出门去,漆黑夜幕里半点他的影子都没有。她顾不得许多,喊了两声,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夜。 张氏从下人房里跑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她只得道:“和傻子发生了点口角,他一生气,跑掉了。” “嗐,夫人,不是老婆子说,郎君他性子执拗,您跟他置什么气呐。您也别担心了,我和小王小毛去找找,您就呆在屋子里别出来了。” “那我和你们一起去找吧。”曲小白道。 但她心里清楚,杨凌又不是真正的傻子,他若是不想见她,她上哪里找他去? 可不找的话,难免让人起疑心。 张氏叫上了王氏芸香和毛氏小桃,四个人结伴,先在后院找了一遍,犄角旮旯都找遍了,也没见他的影子。 “再去前院看看吧。”张氏道。 “前院都是贵宾,惊扰了他们不好,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自己过去看看就好。” 曲小白说的的确是那么回事,张氏和王毛二人都没有再勉强,“那好,有什么事您就赶紧招呼一声,我们不睡,就在后院等消息。” “大约是在前院玩耍呢,他挺喜欢慕小公子的,说不定是去找他玩了。你们回去安心休息,实在找不着我再叫你们。” 张氏道:“也好。”她领了毛王二人回院子里,曲小白独自一人往前院走去。 其实她说要到前院寻找杨凌的话不过是个托辞罢了。杨凌是不可能到前院来的。前院住的都是人精,他一个伪装者,去了便是送人头。 曲小白沿着院子的墙根往前院走,刚走到前院里,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夜空里响起:“是杨夫人吗?黑灯瞎火的,你这是去做什么?” 说话的是林裴。 曲小白朝他走过去,边走边道:“真是笑死人了,我夫君和我拌了两句嘴,就生气跑出去了。我怕他一个傻子,再把自己搞丢了,就出来找找。林先生,你有没有看见他?” 曲小白半真半假地道。 “杨夫人莫急,杨公子可能只是在附近玩,我陪你去找找吧。” “林先生还是早些歇息吧,我去唐管家的院子里找一找,如果找不到,再麻烦先生陪我去外面找找。在这个院里倒是不用人陪的。”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说出去的确于曲小白的名声不好,林裴只好道:“好。如果是找不到,那就大家一起出去找找。” “谢谢林先生,我会的。” 曲小白很感激林裴没有跟上来。 一则杨凌不是真正的傻子,不会真的走丢,再则,她需要时间处理一下自己的情绪,杨凌也需要时间处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们需要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曲小白走到唐木乔的院子里,见他院子里漆黑一片,连灯都没有掌,料想是喝醉了,睡下了,便没有去打扰,只在院子里轻手轻脚找了一圈,见没有,朝大门口走去。 第八十二章 收保护费的 陈安在门房守着,还没有休息,曲小白过去,他远远瞧见,从门房走了出来,“夫人,有什么事吗?” “看没看见杨凌?” “郎君?没有。怎么,郎君出来了?他没有到这里来啊。” “可能出去玩耍了,我出去找找,你看好了家门。” 陈安忙道:“外面黑灯瞎火的,不安全,我陪夫人去吧。” “不用,家里女眷多,你还是好好守着吧,我就在附近找找,不会有什么事的。”曲小白拒绝了,瞧见墙根下有根四尺长的棍子,她顺手就拎了起来,“顾好府里人的安全。” 出了门,外面街道上黑漆漆的,也不知杨凌往哪个方向去了,她只好随意择了个方向,顺着大道往前走。 她住的这条街上算是富人区,人家不多,也没有人出来在街上纳凉,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不见。 她走了一阵,也不知走到了哪条街上,只见两边都是低矮的石墙,耳边厢风声簌簌,还夹杂着各种不知名的虫鸣,她到底只是个女孩子,此情此景,心里不由顿生恐惧。 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她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棍子,手心里的汗像是无数的小虫子,顷刻间从皮肤里钻出来,黏黏腻腻的。 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 但后面的人也似乎加快了脚步,沙沙的声音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来镇上不久,对镇上的路还不熟悉,也不知脚下这是哪条巷子,将要走向的是何方,只盼着前面能有纳凉的人,还能给她壮壮胆子。 但越往前走,越觉得荒凉,非但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连两旁的矮墙都渐渐消失。 后面的脚步似乎加快了,听着就近在咫尺,曲小白撒丫子就跑,却只觉后面空气流动加剧,一股凉风冲着耳根子就来了,曲小白下意识地做出反应,手里的棍子朝着身后就抡去。 但后面的人动作也很快,那人手里也拿着棍子,一扬手,朝曲小白后脑勺打去。 曲小白转身的瞬间,瞧见了黑暗里的那人,莫名竟觉得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对方只是一个人,曲小白心里的恐惧就略略少了些。 她也是练过格斗的,打一个壮汉,还不成问题。她挥舞着棍子,也不管什么章法了,劈头盖脸就朝那人打去。 夜色漆黑,曲小白身上也挨了不少棍子,后背和肩膀都挨了,一处处疼得紧。对方挨的棍子更多,被她打得吱哇乱叫,满地乱窜。 曲小白因为自己占了上风,便没有那么怕了,那人见打不过,骂了一句脏话,扭身要跑,曲小白抡起棍子朝他后背打过去,眼看棍子就要落在他后背,谁知天都不帮曲小白,脚底下被一块石头一绊,她站立不稳,朝前摔去。 壮汉见她摔倒,露出狰狞的笑,“这是上天都要成就咱们的美事呀。”狞笑着就扑向曲小白。 曲小白这一跤跌得很重,额角跌到了一块小石头上,额角一痛,眼前便有些花,她手一摸,黏糊糊的一大片,她见壮汉已经欺身而上,挣扎着要起来,却没能快得过壮汉,双手被壮汉反剪了。 “放开我!你要敢动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头上的伤很重,她只觉头晕眼花,说话甚至都没了力气。 “小娘子,还挺厉害!小爷就喜欢厉害的!小爷也是个厉害的,一会儿小爷让你舒服的时候,你就知道小爷的厉害了!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壮汉解下了腰带,将曲小白的双手缚住,曲小白眼看自己脱不了身了,只能大喊求救:“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不要再喊了,这一带是没有什么人的!你没看见这是一片废墟吗?”壮汉狞笑着,虽然如此说着,但还是从曲小白身上扯下一块布来,塞到了她的嘴巴里。 “呜呜……呜呜……”除了呜呜声,她再发不出别的声音。 镇定。越是这种时候,越得镇定。 这是大道,他不可能在路上就把她办了的,还有机会逃命。曲小白一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在想着脱身之策。 壮汉把她头朝后脚朝前扛到了肩膀上,往路旁的废墟走去,她拼命挣扎,壮汉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别闹!小爷一会儿就让你舒服!” 娘的,你今天要是敢动老娘,老娘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给阉了,把你那玩意儿剁下来炒辣椒,然后喂给你吃下去! 曲小白骂不出声,只能在心里把他骂的体无完肤。 漆黑夜色里,也瞧不清前面的废墟里都是什么,只依稀觉得,是一大片的荒草。曲小白一边在心里辱骂,一边想着脱身之计,但眼下她不能说话,想要忽悠他放了她都不可能。 镇定下来,她发现,壮汉身上有一股廉价香料的味道,衣服的料子也是软滑的绸缎,说明这个人并非是流浪汉之类,但也不是什么身份很高贵的人,会是什么人呢……她觉得她以前见过他。 朱长松的弟弟朱长柏!那个收保护费的! 曲小白的眼前一亮,蓦然记起了他是谁! 朱长柏在一片茂盛草地前停了下来,把曲小白往地上一放,邪笑着,还挺谨慎地看了看四下,确定没有什么人,才放下心来,蹲下身,伸手朝曲小白的衣襟摸去,“小娘子,等着急了吧?小爷这就来了。” 曲小白手被反剪着,嘴被堵着,但一双腿却还是自由的,可眼下这个姿势,她无处借力,即便能踢到他,也不能一击必杀,那样反而会让自己更被动。 她计算着,也在等待着时机。 朱长柏的咸猪手已经解开了她的三粒襟扣。 因为急着出来寻找杨凌,她出来的时候就胡乱穿了一件衣裳,那是一件襟扣很多的对襟羽纱衣,朱长柏解了三粒襟扣之后,按捺不住急切的心,双手抓住曲小白衣襟,猛力一撕,嗤啦一声,曲小白的上衣就被撕开了。 眼看就要陷入绝境,曲小白也顾不得能不能一击必杀了,抬脚朝朱长柏踢去。 一脚踢在了朱长柏的小腿上,朱长柏吃痛,一下子被激怒,疯狂扑上来,将曲小白的身体压住了,一双手胡乱摸起来。 曲小白拼命挣扎,奈何力气不如他,额上的伤也让她一阵阵晕眩。 杨凌,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 这种时刻,只剩下低低的呜咽和垂死的挣扎。 脸上也不知是血还是泪,湿了整个脸颊。 “嗤啦”一声,朱长柏撕开了她的长裙。 “咦,这穿的是什么?好奇怪。”朱长柏的手勾在了她的内衣上。 那是今日才做好的蕾丝底衣,她顺手就拿过来穿了。曲小白此时才明白,人是会不堪屈辱而死的。 她现在就想死。 朱长柏把自己的绸缎外袍给脱了下来。 蓦地,耳边厢有劲风袭来,她看见一道黑影从半空里疾疾扑下来,朱长柏被黑影一脚踢开,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动弹了。 “小白。” 急切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熟悉的声音,曲小白安心了。 杨凌一把把她抱进怀里,力气大得几乎把她勒得喘不上气来,她挣了挣,呜呜了两声,杨凌这才意识到她还被绑着,忙松开她,把她缚手的绦子解开了,嘴里的布也扯掉了,曲小白扑入他的怀里,哇一声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才来?”曲小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的憋屈和恐惧,似乎都要顺着眼泪哭出来,杨凌把她紧紧抱着,身体无措地发抖。 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还未及冠,城府再深,也有恐惧的时候,也有处理不了的情绪。 “对不起,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重复着这一句,久久也不能止住身体的颤抖。 曲小白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渐渐止住了哭声,把杨凌稍稍推离了一点,抽泣着道:“你怎么找到我的?你知不知道,要是你没有找到我,我就……”一时止不住,眼泪又流出来了。 杨凌心里比她更怕。 他找到她,其实纯属运气,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上天没有给他这份运气,后果会…… “对了,朱长柏被你踢死了吗?” 曲小白猛然记起了朱长柏,忙问。 杨凌从恐惧里抽神出来,声音冰冷:“踢死他岂不便宜了他?不过是踢晕了,要如何处置他,你说了算。” “报官吧,我们是文明人,要用文明的手段解决犯罪者。” 曲小白说这话的时候,可一点不比杨凌的语气好。 “好。”杨凌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曲小白想用文明的手段,自然由她,不过不代表他也会用文明的手段,等她出了气再说。 他站起身来,将身上的衣袍脱了下来,给曲小白穿上,“转过身去,你先别动。”给她穿好了衣裳,他温声说道。 曲小白不知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地转过了身去。 杨凌蹲下来,把朱长柏已经脱下来的衣裳给捡了起来,嗤啦几声,把衣裳撕成了数条。 第八十三章 卸掉伪装 杨凌一探手,把朱长柏的中衣也都撕了下来,用刚才撕好的布条,一条绑住了双脚,一条塞住了嘴巴,一条缚住了双手,最后又用中衣拧成了一股五尺来长的绳索,绑在了脚上。 做好了这一切,他把一端绳索扯在手上,“小白,闭上眼睛。” 曲小白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杨凌一矮身,把曲小白背到了背上,这才道:“好了,可以睁开了。” 曲小白睁开了眼睛。 杨凌背着她往家走,手中拖着朱长柏。 曲小白起先还问朱长柏怎么办,听见身后簌簌的响声,就不问了。只是她现在看不见朱长柏身上的衣裳已经都被杨凌扒了下来,否则,她可能会对杨凌的做法不知该说什么好。 拖到半路,朱长柏被后背的疼痛个折磨醒了,但他发现根本说不了话,手脚皆被缚住,浑身缠得跟个棍似的,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发出呜呜声。 “再呜呜,割了你的舌头。”杨凌冷冷道。 曲小白都忍不住被这声音冷得一个激灵。 朱长柏疼得抓心挠肝,却是不敢再呜呜。 半路上,遇到了找过来的林裴和唐木乔。 林裴和唐木乔看到杨凌手上拖着的朱长柏,再看看伏在杨凌背上的曲小白,急问发生了什么,曲小白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听杨凌冷冷道:“唐木乔,我妻子受了很重的伤,不能去县衙,麻烦你去县衙把县令请到这里来。”顿了一顿,“让朱长松也来。” 握草,这……这是什么样嚣张的口气?等等……他在唐木乔和林裴面前毫不遮掩,这不是把自己给暴露了吗? 还有还有,他这是在命令唐木乔吗?不但在命令唐木乔,还要命令县令? 傻子哥,这使不得吧? 曲小白刚要跟唐木乔说不要,却听得唐木乔很淡定地说了一句:“好。” “……”曲小白懵了。 唐木乔只说了一个“好”字,便抽身离开了。杨凌把绳索交在了林裴的手上,背着曲小白先一步离开了。 回到家中,借着府里的风灯灯光,杨凌猛然发现胸前一片血渍。 方才太急,都忘了问曲小白有没有受伤了,看见这血渍,他心里一抽,“小白,你受伤了?” 问完了便立刻察觉自己问的太蠢,背着曲小白施展轻功,直奔后院。 他本来走的就快,曲小白只觉就像是在飞奔一般,这下施展轻功,简直就像是在飞,曲小白猛的睁大眼睛,“傻子,你……你这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杨凌只“嗯”了一声,顷刻到了他们的屋里,张氏几个其时都已经惊动起来,出门去寻他俩了,此时还没有回来,倒是后院的那十个丫鬟都聚集在这院里的廊檐下等消息。 丫鬟们只看见一道影子掠过,接着便是关门的声音,都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有胆大的,试探着去敲了敲门,门没开,但一道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去烧热水来!” 声音沉冷压抑,丫鬟们面面相觑来一瞬,也不知说话的是谁,但都不敢迟疑,忙去厨下烧热水了。 杨凌把曲小白放置在床上,将她身上的衣裳解开,只见全身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有一些轻微的擦伤,但都不算很重,只有额头上的那处伤最重,还在往外流血,流得满脸和胸前都是。看着十分可怖。 “你为什么不早说?” 杨凌的声音颤抖得可怕。 曲小白握住了他的手,强自笑了笑:“这点小伤算什么呀,我小白哥可是打不死的小强。” 小白哥是什么鬼称呼,小强又是什么鬼,杨凌不知,也没有心情去知道,他拿起棉巾,先给曲小白擦了擦额上的血渍,动作极其轻柔。 “不要说话。”语气却是极不温柔。 曲小白一直知道,真实的杨凌和那个傻杨凌天地悬殊,但着实没有料到,真实的杨凌是这般样子。 岂止是霸道冷酷。 曲小白噤声不敢言语了。 丫鬟们很快烧得来热水,敲了敲门,杨凌道:“门没锁,把水端进来。”他顺手抓起被子,把曲小白的身体给盖上了。 丫鬟把水端了进来,见屋里只有杨凌和曲小白,惊得眼睛发直,杨凌却只是淡淡的:“把水端过来。” 哪里还有半点傻气? “愣着做什么?” “啊……哦。”端水的丫鬟只觉他声音冷得似冰霜,把人从头到脚都能彻底冰透,意识被他牵着走,端了水到他面前,搁到脚凳上,听得他道:“张氏回来没有?她熟悉镇上,让她去药铺抓药。” 丫鬟答应一声,“我去看看。”赶紧往外走。 “等等。” 丫鬟像是牵线木偶似的停住了脚步。 杨凌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几味药,递给丫鬟,“药方。” 丫鬟战战兢兢接了药方,退出了房间,到外面,恰好张氏和另两个妇人回来,丫鬟忙把药方交给张氏。 张氏问怎么个情况,丫鬟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张氏只好先去抓药了。 镇上一条无人的巷道里,林裴拖着白花花的朱长柏,停在了巷道的中间。 林裴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朱长柏,道:“现在,我拔出你嘴里的布团来,你不许叫,如果叫的话,我会让你下半辈子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语气极淡,淡得就像是死水一般,让人忍不住就想到了死亡。 朱长柏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林裴探手把他嘴里的布团拔了出来,朱长柏嗓子痒得厉害,却是半点声音也不敢出,生生憋住了。 “现在,我问你话,你如实回答。” “哦。”朱长柏连声音都抖得如筛糠。 “先把发生了什么事如实跟我说一遍。” 朱长柏半点也不敢隐瞒,把他如何路遇曲小白,如何起了歹心,如何把曲小白拖到荒草地里,又如何被人把曲小白救了的经过全盘都兜了出来。 林裴听完,问道:“你是被那个男子给绑起来的?” “是。” 黑暗里,看不出林裴的表情,他的声音依旧淡如死水:“他是如何把你打晕的?” “我……我也不知道,就觉得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我脑袋一懵,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既然晕过去了,自然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走……走到桂花巷的时候。” “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他们自然指的是杨凌和曲小白。 “听,听到一些。” “都说了什么?” “我,我当时被拖着走,后背都磨破了,疼得很,就呜呜了几声,那男的就恐吓我,说我再呜呜,就割了我的舌头。女的说,‘傻子,没想到,你这么狠啊!’男的又说,敢动他的女人,凌迟都不为过,女的说,凌迟不至于,阉割不错,阉割完了,把我那玩意儿炒辣椒,然后给我吃下去。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林裴把布团又塞回了他的嘴巴里,悠悠道:“放不放过你我说了不算,得看那两个人的意思。你要求,也是求他们俩。” 林裴拖上朱长柏,慢吞吞往曲小白的府里走去。 府中,张氏抓了药回来,杨凌接了药,把其中的草药包打开来,检验过了,递给张氏,道:“去煮一大锅药水,抬过来。” 张氏的惊讶不亚于小丫鬟,好好的傻子,怎么突然就正常了呢? 杨凌不耐:“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 张氏和那小丫鬟的表现如出一辙,皆是被意识支配着,懵逼地往厨房去了。 杨凌从药里找出了一包药粉,那是金创药,虽然不是上好的,但现在事急从权,只能先将就用了。 他拿着药粉,回到床前,柔声道:“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明天我去山里采药,不会让你的额头留疤痕的,你不用怕。小白。” 他一忽冷得像冰山,一忽又柔得像春水,曲小白都有些适应无能了,“那个,没事,我不怕疼。” 她知道他现在心里的疼比她身上的疼还要甚,不然也绝不至于连理智都失了,不惜把自己的伪装都不顾了。 虽然她很担心他这样把自己暴露了,日后的路该怎么走,但既然已经都这样了,也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杨凌在床沿坐下,用热水又给她擦了一遍脸,把伤口处仔细清理干净了,才用木匙舀着药粉,一点一点敷在伤口处,敷得匀实了,拿纱布叠成了一个薄薄的四方形,覆住伤口,用一条绷带缠住了。 每一步动作,都又轻又柔,曲小白呆呆地瞧着,看得都痴住了。 他越是这样,她心里越觉得愧疚。 他爱得太深,她却无法回应他的爱。 杨凌处理完了伤口,在床沿坐着,握着她的手,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道:“不用有负担。我是我,你是你。我无论如何想要你,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只管按你心中所想去做就是。” 曲小白蠕了蠕唇,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他。 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在此时之前,所有的理智都崩盘,甚至不顾自己的死活了,这一刻,却又理智得像是历尽沧桑稳如泰山的老智者。 他是如何做到转变这样快的,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曲小白只觉得瞠目和疑惑。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杨凌道:“进。” 门推开,进来的是林裴。 第八十四章 重罪 杨凌的目光在曲小白身上,并没有分一点给林裴。 “杨夫人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县城请个好一点的大夫?”林裴看向头上裹着纱布的曲小白,关切地问。 杨凌道:“不用。有我在,不需要。” “哦。朱长柏我扔在前厅了。是等县令来,还是先拖到这里来?” 林裴没有问杨凌为什么忽然不傻了,也没有说拖这里来让曲小白泄愤的话,但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杨凌瞥向他,目光极冷,林裴咯噔一哆嗦,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忙道:“我明白了,我先出去看着他了。” 现在把朱长柏拖到这里来,添堵要远比泄愤更甚。 林裴终于明白,这个傻子非但不傻,还远比许多人都心思细腻。 比他这个自视很聪明的人都细致得多。 曲小白看门关上了,无奈地看向杨凌,道:“现在他们都知道你不是傻子了,以后怎么办啊?” “有什么不好办的?神来杀神,佛来杀佛便是。你不用操心这些,顾好你自己的伤。”杨凌语气温淡,明明嚣张霸气无比的话,说得却轻似阳春软风。 曲小白抿了抿嘴唇,竟无语可对。 但她直觉的,杨凌要面对的,将可能是一场腥风血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她也不清楚,只能归结为女人的第六感吧。 “还疼吗?”杨凌帮她拉了拉被子,把被角掖好。 “疼。” 浑身哪哪都疼得钻心,她又不想做女强人,才不会应充好汉呢。 杨凌握着她的手,道:“我装的也憋屈了,早就不想再装了。但是,曲小白,你就不能装一下不疼吗?” “我为什么要装?” “骗骗我,让我安心点也好啊。” “你能相信吗?” “不能。”杨凌终于忍不住,和她一起笑出声。 “这不就得了,还问。傻子,我哪哪都疼,疼得不得了,怎么办啊,要不你抱抱我。” 曲小白心里其实已经纠结到极点。她无法给他承诺,却又见不得他把所有都一肩挑了,所有苦痛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让他抱抱她,只是想给他点安慰,但心里何其明白,这个安慰,就是毒药。 杨凌转到了床头坐着,轻轻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 她娇小的身躯软软的,温温的,头上传来草药的味道,杨凌多想把她揉进怀里,与她揉成一个人。 可他连敢用力也不敢,不是因为她现在受伤,而是因为,她现在心里排斥他。 她应该不是不爱他,只是,她的爱,被什么东西阻挡了。那东西是什么,他还不得而知。但早晚他会知道的。 他会打碎阻挡在他和她之间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 杨凌在心里暗暗地想。 张氏烧好了药水,和毛氏一起抬了过来,敲了敲门,杨凌允进,她二人把药水抬进来,都不敢抬头,杨凌道:“把药水倒进浴桶里。” 这回语气倒是柔和了,张氏和毛氏倒完了药水,规规矩矩福身,“郎君,水温正合适,您可以给夫人泡了。” “嗯,你们都去睡吧,这里无事了。让门外的人也都去睡,告诉大家,今晚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张氏不敢说什么,低头答应,和毛氏抬着空桶出去了,顺手把门也给关上了。 “活血散淤的药,我抱你去泡一泡。” 杨凌把被子掀起来,极轻柔地抱起满身青紫的曲小白,边往里走,边道:“你身上有擦伤,泡的时候可能会疼,忍着些。” “我要是忍不住怎么办?”曲小白故意道。 杨凌无奈又宠溺地瞧着她:“那你想怎么办?” “你唱曲儿给我听吧,你唱曲儿我就不疼了。” “……换一个行不行?”杨凌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那换我唱给你听吧。” “这个可以有。” 杨凌把她放下,先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才又把她抱起来,轻轻放进药汤里。 药汁碰到伤处,滋滋啦啦的疼,曲小白虽然叫嚣着会怕,但真正这个时候,却只是轻蹙眼眉,连哼都没有哼出声。 但唱歌也是不可能的了。 “疼就喊出来,干嘛要忍着?你是傻子吗?”杨凌的样子,似比她还疼。 “切,我以为有多疼呢,我这皮糙肉厚的,这点疼还忍不了吗?” 曲小白撇嘴。 杨凌凝着她,“皮糙肉厚?这是在说我让你操劳过度吗?” “啊不,你误会了。我就是想充一下好汉嘛。你还认真了。你看我这细皮嫩肉的,碰一碰就青一块紫一块的,哪里像皮糙肉厚的?” 杨凌看着她那一身的伤痕,所有的心疼,都化作了一声轻叹:“唉,你呀。” “曲小白。”他半跪在浴桶前,握着曲小白的一只手,眼睛里似一汪清泉一般轻柔,轻柔中却又不掩坚定:“以后……”他似拿捏不定说什么,欲言又止。 曲小白望着他,“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养得细皮嫩肉一点,不要像现在这样皮糙肉厚的,别人会笑话傻子带累你。” 杨凌最终也没将要养她让她放弃手上的事的话说出口。 有些人,脱离了自己想做的事,是会失去生活方向的。曲小白就是这种人。杨凌看她,看得十分准。 他即便不说,曲小白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唔,好啊。那你以后可要辛苦点了。多赚点家业,我才能有时间把自己养的细皮嫩肉的。” 杨凌怔了怔。 他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好。” 他答。 泡了半个时辰,杨凌把她从药汤里捞了出来,擦干净她身上的水,道:“今晚委屈一下,这药汤对身上的伤有好处,不要用清水洗了。” 他又把她重新抱回床上,盖好了被子,敲门声又响起,他给她掖了掖被角,“先睡,我晚一会儿过来陪你。” 这个时间,应该是张敬林到了。有些事情,曲小白还是不要看见的好。所以他没有放敲门的人进来禀报。 “那你早点过来。” 曲小白承了他的情,但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注意些分寸,别把你自己折进去。” 杨凌嘴角弯了弯:“放心。” 杨凌俯下身,在她缠着纱布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睡吧。” 他转身出了门。 门外候着的,是陈安。 陈安要开口禀报,他一摆手,“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走吧。” 今晚府里的这些下人见了他,都是一副惊掉了下巴的样子,陈安也不例外。杨凌都已经走出去老远,陈安才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府里最前面的一进院子里,东侧厢房,灯火通明。 张敬林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林裴和唐木乔慵懒地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脸上没甚表情。 陈九和几个衙役站在两侧,笔吏朱长松跪在张敬林面前,正苦苦哀求张敬林放过他的弟弟。 而他的弟弟朱长柏,杨凌怎么样绑的他,现在还是怎么样绑的,没有人动过他身上的布条。只是原先白花花的身子,现在被折腾的血淋淋的,身背后都被磨得没有了一块好皮。 杨凌进来,唐木乔正了正身子,林裴抬了抬眼皮。 张敬林和他的人,都没有在意这个人,他们都知道他是傻子。 杨凌扫视一圈,语气冷淡:“张大人,这个人今夜跟踪我的妻子曲小白,先是殴打,致我妻子重伤,然后意欲对我妻子行侮辱之事,若非我及时赶到,他已经得手。请大人依大凉朝律法处置。” 他非但能开口说话了,也非但说的条理清楚,竟然还这样气势沉沉!张敬林和一班衙役全都懵住了。 朱长松也不由抬起头来,愣怔地看向杨凌。 杨凌却是看也没看他们,静默地等着张敬林的回答。 张敬林懵逼地看看唐木乔,又看看林裴,脑子甚疼。那位慕南云慕小将军在县城里的威名显赫,但包括他在内,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真身,但唐林二人,县城有些头脸的人物是都知道的。 这两个是慕南云小将军最信任的人。 今晚这两人的态度很明显,他们是在站在这个忽然就不傻了杨凌一边的。 可地上躺着的人毕竟是朱长松的弟弟。 前次因为慕南云亲自发话,朱长松已经受了严惩,这回若要再治其弟弟重罪,他正室和他小姨子那里,须都不好交代。 张敬林试探着道:“大凉朝故意伤人,依律应杖责三十,责成赔偿被伤人的医药费等……” “张大人!”杨凌冷冷打断他,“你能否说一说,躺在地上的这个人,究竟犯的是什么罪!” 杨凌倨傲的态度令张敬林和他的一班衙役心里都极不舒服,即便是惮于慕府的威严,陈九还是顶风开口道:“杨凌!注意你说话的口气!坐在你面前的,可是南平县县太爷!” 杨凌将手负在背后,冷冷一笑:“谢谢陈捕头提醒,那么,县太爷,您说,到底是什么罪呢?” 他的冷笑里夹杂着讥讽意味,态度还不如刚才。 “大胆狂徒!县太爷是南平县的父母官,你不尊父母官,依律可是重罪!”陈九怒斥。 第八十五章 行刑 陈九瞧上的曲小白,未能得手,反而不知道怎么操作的,竟然成了偷县太爷小妾的罪人,接着又无缘无故被罚,他现在完全失去了王平的支持,为了保住饭碗,只能巴结县太爷张敬林。 唐木乔缓缓抬起头来,悠悠道:“张大人,是不是先把地上这个人的案子审完,再聊点其它的?” 唐木乔明显是在护杨凌。 张敬林咬咬牙,“唐管家说的对。只是,这朱长柏殴打杨曲氏是既定事实,可……杨凌说的意欲侮辱……” “不是意欲,是未遂。张大人,除了今晚的事,我建议你明天再查查朱长柏素日都干了些什么。不过,那些不关我的事,我只关心我妻子的案子,张大人怎么判。” 张敬林紧蹙着眉头,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杨凌冷冷瞧着他,“我不妨给张大人提个醒,大凉朝律,奸.淫妇女,处以宫之刑。” 曲小白若是知道,她所说的刑罚,大凉朝的律法里真的有,她不知道该兴奋成什么样子。 张敬林把目光瞥向唐木乔,“唐管家,这……未遂,也可以这么判吗?” “杨凌不是说了吗,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朱长柏已经得手了。”唐木乔的语气悠缓阴沉。 张敬林心生绝望。今晚看来是不可能轻饶朱长柏了。 也不知这杨凌夫妻到底和慕府是什么关系,竟回回都得慕府庇佑! 杨凌手指微微一动,一个两寸长、一指宽的刀片从他手中飞出,落在了朱长柏的身边。 烛火映照之下,刀片折射出寒光烁烁。 这是连刑具都准备好了。林裴的眸光落在刀片上。这寒光烁烁的刀片,其实看着不是那么锋利啊。 这丫的傻子什么来路,这么会折磨人! 朱长柏瑟瑟发抖,今日所受之屈辱,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小命都将不保啊……“大人,饶命,饶命……罪人再也不敢了。饶……” 朱长松也害怕了,跪在地上咚咚磕响头,“大人,大人放过我弟弟吧,他一定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犯下这样的错的!大人您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张敬林把目光往唐木乔和林裴那里瞥,朱长松立即意会,又转向他们磕头求饶,林裴悠悠道:“我一不是苦主,二不是大人,你求我做什么?脑子坏掉啦?” 唐木乔亦说了同样的话。 朱长松又把头磕向了杨凌。 杨凌面色冰冷,道:“张大人,还等什么?或者,你想让我去郡府跟郡守大人说一说你们是怎么亵.渎大凉朝律法的?” 张敬林情知磨蹭是没有用了,只能更激怒在座的这些位,一咬牙,道:“犯人朱长柏,奸.淫妇女,罪不容恕,处以阉刑!来人,即刻行刑!” 朱长柏一听,晕死过去。 有衙役上来,充当了行刑官,他抬眼看看杨凌,默默地拿起了杨凌扔在地上的刀片。 俯下身去,握住了朱长柏的东西。 “等等。”杨凌忽然道。 张敬林和朱长松以为事情有了转机,都露出了期待之色,谁知杨凌却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个布团,俯身塞在了朱长柏的口中,缓缓道:“可以开始了。” 丫挺的,这个细致的变.态呀。 刀片割到了该割的位置,朱长柏生生疼醒了,醒来之后,只坚持了一瞬,又晕死过去。 衙役拉锯似的,足足一炷香功夫,才行完了刑。手里握着血.糊糊的一团,浑身发抖。 杨凌走到唐木乔面前的桌子前,把盛着茶壶的茶盘子拿了起来,走两步,把茶盘子伸到了衙役的手底下,衙役的手一松,东西落在茶盘上。 “陈安。”杨凌喊了一声。 站在门口一直龇牙的陈安赶忙走上前。杨凌把茶盘递到了他的面前,容色很淡很从容,“去厨房,用辣椒炒了。” 不但张敬林一帮人,连唐木乔和林裴都是浑身一紧。 这他娘的什么路数? 陈安虽是眼线,但实在没见识过这么刺激的场面,吓得两股战战,杨凌的声音却是又柔和了几分:“快去。一会儿人醒了,正好可以进食,补充一下体力。” 林裴缓缓抱住了双臂,目光终于毫无遮掩地落在杨凌的脸上。 杨凌一脸平和。 这样看,没有了傻气,多了几分煞气,他实在算得上是人间少有的美男子。 握草……等等,怎么走神走到那里去了!林裴拉回自己的神思,发现陈安端着盘子战战兢兢地出门去了。 两刻钟之后,陈安回来了,端回来一盘飘着香气的辣椒小炒肉。 杨凌又走到唐木乔的面前,摸起茶壶,走向朱长柏。 茶是滚烫的,刚才吩咐衙役去烧的。 滚烫的茶水浇在朱长柏的胸前,昏死的朱长柏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杨凌朝陈安招招手,陈安捧着盘子过去了。 杨凌接了盘子,搁到地上,拿筷子夹起一筷子,温声:“补充点体力,明天还要面对张大人的审讯呢。” 朱长柏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但直觉的不会是好东西,“你是不是给我喂的毒药?”他因为疼痛,声音极小,断断续续的。 杨凌一笑:“张大人可在场呢,你觉得我敢吗?” 张敬林心说,我觉得你很敢。 但大凉律里没有哪一条说烹人肉是什么罪,他还真是没办法说什么。 “朱笔吏,要不你先替令弟尝尝?” 朱长松对曲小白做过的,也没什么好事。 朱长松忙摇头,“不,不用了。” “那你来喂令弟吃吧,他吃不完,你吃。” 杨凌搁下筷子,拂了拂手,其实手上什么也没沾。他往后一退,负手站在了林裴的身边。 林裴抬头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冲林裴微微一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朱长松战战兢兢,跪倒在弟弟面前,颤颤巍巍拿起筷子,“弟弟,刚受了刑,你就吃点吧。” 林裴嘴角狠狠一抽。 是个他娘的狠人! 满屋子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朱长松把一盘子小炒肉全喂给了朱长柏。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杨凌看盘子空了,道:“大人,既然案子已经结案,在下就告退了,内子还受伤躺在床上,等着我去照顾。” 他说完,就缓步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道:“内子心善,定然听不得一些不好的传言,希望在座的各位谨言慎行。” 众人心里颤抖:放心,不敢。 杨凌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挺拔如松柏般的身影,此时在屋中众人心里,已经烙下了深深的阴影。 林裴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好了,诸位,我也撤了。今晚太刺激了,我得回去消化消化。”他看向唐木乔,“老唐,要不,来屋里喝一杯?我应该是睡不着了。” 唐木乔站起身,淡淡的:“对不住,我不胜酒力,晚间的酒还没醒呢。” 丫挺的他哪里有一点醉酒的样子? 林裴鄙视地白他一眼,扬长而去了。 “大人,在下就不送大人了,陈安,你代替你主子送送大人,对了,回头把这屋子打扫干净,你们夫人心善,见不得血腥。”唐木乔也往外走去。 陈安能说什么?只能俯首作揖:“是。” 张敬林一句话也不敢说。 慕南云府中的一条狗都是昂首挺胸走路的。 他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这县城里有慕南云在,他这个官是做到头了,但好在他的任期只剩一年时间,一年之后,就要到京中述职,然后调任他方。 只要安安稳稳挨过这一年,就算是大吉。 杨凌回到房中,曲小白还没有睡,手里捧着那本《大凉朝野史》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身上的上过了起初的麻木期,疼痛几乎成倍数地放大。杨凌转到屏风后,把床头桌上的灯烛往前挪了挪,温声道:“灯下看书伤眼睛,不要看了。”他顺手把书收了,搁在了桌上。 曲小白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精神也是萎靡的,“你回来了?” 杨凌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脸颊上,轻轻抚摸她脸颊上的擦伤,道:“嗯,回来了。是不是疼得厉害?” 曲小白点点头,哼哼似的:“是很疼。当时没觉得,现在怎么就那么疼呢?” 杨凌柔声道:“没有给你用止疼药,那些药对身体不好。如果你疼得受不住,我现在就拿一粒止疼的丸药给你吃。” “我晓得。还是不要了。” 曲小白摇摇头。明明是孱弱如枝头霜花,骨子里却透着倔强坚强。这样的形容,就像有一根刺,戳在了杨凌的心房之上。 “我去洗漱,一会儿回来陪你。”杨凌的话语柔得几乎滴出水来。曲小白点点头,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嗯,去吧。” 前面的账,一笔勾过,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至于结果么,那就只能看时间的了。时间若是不让她离开,她就是他的一生一世。 时间若是允她离开……曲小白其实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若有一天能找到回去的路,她会不会选择离开。 思而不得,不思也罢。 第八十六章 这个古人太会撩 杨凌洗漱罢,重新回到房中,挨着曲小白躺下,将薄薄的单层被给她拢了拢,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赶紧睡吧。” 曲小白就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十分难捱。 身上的疼楚一阵疼似一阵,头上的伤也像是被什么重物捶打过似的疼,甚至还伴随着恶心干呕,曲小白有些怀疑自己是脑震荡,但这个世界没有脑震荡之说,她怕她说出口,会让杨凌生出疑惑来。 但不说又让她心里感到害怕。 杨凌见她几次想要作呕,道:“小白,你是不是头部受了撞击伤?” “摔倒的时候,是觉得摔得头晕眼花的,这会子还是恶心难受。” 杨凌立即把她的腕子从被子里拿出来给她切脉,曲小白惊讶道:“你会诊脉吗?” “一般的病倒是难不倒我。你别说话,呼吸放平缓。” 细细诊过脉之后,杨凌道:“颅内有出血,只是少量的,你别害怕。小白,现在我以内力给你控制颅内的出血,过程可能会需要久一点,你打起精神来,好吗?” “内力?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你是会武功的对不对?原来你是真的会武功!” 曲小白兴奋得几乎要蹦起来,杨凌无奈又好笑,按住她,耐心道:“你别乱动,乱动会让颅内出血更厉害的。坐好,我要开始了。” 杨凌把曲小白扶正,让她盘膝坐在自己前面,运起内力,聚集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上,两根手指开始沿着她头顶各个穴位缓慢游走。 渐渐的,曲小白开始感觉到大脑处于一片清凉之中,不但恶心干呕的症状消失了,甚至比未受伤的时候还要舒服些,头脑清晰得很,连身上那些伤都觉得没那么疼了。 杨凌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给她疗完伤,收了功,扶她躺下,道:“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没问题了。” 曲小白借着烛光,见他额上全是汗珠,连头发都湿透了,不由心疼,道:“用内力给我疗伤是不是很耗你的内力?傻子,其实你等明日给我抓几服草药吃吃就好了,干嘛非得浪费内力?” “你才是傻子。事关你的身体,我怎么可能等明天抓草药?”他给她把被子盖好,“放心,我没事,即便耗费些内力,修炼个几日,也就修回来了,不妨事的。” “果真?”曲小白表示质疑。 “骗你做什么?”杨凌笑了一声,伸小指在她鼻尖刮了一下,“天色不早了,赶紧睡吧。” 屋里的沙漏已经过了子时,时间的确是不早了。曲小白却是半点睡意也无,还处在发现杨凌会武功的兴奋当中,“你武功有多高呢?你会御剑飞行么?你能不能也教我武功啊?” 杨凌哭笑不得,瞧着她,答道:“我武功……也没有太高吧,没太有机会和别人比试,不过,师父说过,当今天下,能打得过我的江湖高手,应该在十人以内。” “乖乖,这还不算高啊?你还打算排名天下第一啊?”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曲小白抽着嘴角:“很可以。我期待着有那么一天。” 杨凌笑笑,“我其实也无所谓的。你说的那个御剑飞行……那是什么武功?是轻功的一种吗?我没听说过。” 曲小白忽然反应过来,那所谓的御剑飞行,都是修仙小说里的说辞,哪能当真,便呲牙一笑,糊弄过去:“我看的话本子里说的,估计都是写话本子的人在胡诌。凌哥哥,你能不能教我武功啊?我学点武功防身,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狼狈了。” 多日未曾听见的“凌哥哥”三个字重出江湖,杨凌倍感亲切,虽然小丫头这是有求于他才这样叫他的,但他也很高兴。 “等你伤好了,我会教你一些防身的武功。但如果你想修炼内力,就难了些,大多数的修炼者,都是从小练起的,像你这个岁数,修炼内力稍嫌晚了些。” 杨凌修长的手指覆在她被擦伤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 他手指凝聚了一些内力,所过之处,曲小白依旧是清凉的感觉,十分舒服。 “外家的功夫也可以啊。只要能够让我防身就行。” “嗯。”杨凌点点头。 他心里其实想起了曲小白也会些防身的功夫,她那些拳脚,倒是实用的很,只是若是遇上强大些的敌人,那点拳脚根本就不够用。 他没有问她那些拳脚功夫何处学来的,对他来说,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留在他身边。 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闻不问。那些她身上的疑点,他也可以当做从来没有发现过。 曲小白又缠着他问东问西了好一阵,直到子时过了,丑时初刻,才渐渐睡着了。 杨凌也渐渐睡着。 他却没有曲小白睡得安稳。 虽然他嘴里不说,但心里的事像是巨石一样压着他,让他觉得喘息都是沉重的。诚然,那所谓沉重的事,和他的身世仇恨都没有关系,唯一的巨石,是曲小白的选择。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不能答应他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明明她也是想要跟他在一起的,但有一些东西,阻碍着她和他。 他急于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睡梦里想的都是这个。 直到天色熹微,他才依稀睡得沉了些。 次日两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府里的客人也没有管。唐木乔一大早起来,就回了县城,他也没有想要跟他俩打招呼,只是托林裴转告一声罢了。 林裴晓得曲小白伤得不轻,来过几次,见门都是紧紧关着的,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便没有打扰,倒是慕齐晟想要敲门进去,被他薅着衣领子薅到前院早读去了。 巳时末刻,曲小白和杨凌同时醒过来,经了一夜的休息,曲小白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根本就不像是受过了那么重的伤。 她明白这是杨凌给她运功疗伤起了作用,对于神奇的内力抱了百分之一万二的好奇心。 杨凌起床,本来是想让她卧床休息一日,她却躺不住,随他一起起来了。洗漱过,张氏送来了饭菜。 现在这个时间,早饭和午饭自然是并到了一起。 曲小白胃口很好,吃了一大碗的饭,还喝了许多用补药炖的鸡汤,杨凌看她胃口好,心情也跟着变好,饱饱地吃了一顿。 饭后,曲小白嚷着要去教丫鬟们练形体,开业在即,已经没有时间给她浪费了。杨凌拗不过她,再加上看她现在瞧着的确已经好多了,他勉强应允。 但在那之前,他还是强行令她泡了半个时辰的药汤。 她泡药汤的时间里,他把丫鬟们都召集到了院子里,林裴闻风而动,也赶了过来,杨凌对他抱着十分警惕的态度,非常不欢迎他,但为了曲小白,忍了。 “她伤得很重,只能在外面待半个时辰,回来若是让我知道超时了,林裴,我唯你是问。” 杨凌对他的态度何止一个“生硬”可表。 “要不你就自己在这里盯着,要不,你就自己去跟她说,对不住,我又不是你杨府的人,听不着你的话。” 林裴的态度也很冷硬。 杨凌冷冷瞥他一眼,然后,毫不迟疑地进屋去找曲小白了。 “我要去山里给你采去疤痕的灵药,你不能在太过操劳,我只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然后你必须回来休息。回来若是让我发现你没有遵守我的话,曲小白,你就等着瞧。” 杨凌的语气虽然还是很温柔,但最后一句话,说的就比较重了,霸道得让人真想抽他。但曲小白没敢。 她也不舍得。 “哦,知道了。”她弱弱答应了。 杨凌瞧着她眼睛里的闪烁,忽道:“其实,你脸上留下些疤也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在意你的脸。你长得本来就不够漂亮,我也没有嫌弃过你不是?” 丫挺的,你这说的叫人话吗? 曲小白十分想质问他,但她不敢。人家毕竟有资本嚣张,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却无比弱鸡的少妇,大多数事情,其实都要倚靠他。 “我保证,只干半个时辰的活儿,半个时辰之后,我回屋躺着,她们自己练。”曲小白急忙举右手信誓旦旦。 “这还差不多。” 杨凌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不要企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有很多方法知道你的一举一动。” 人家连监视你这样的话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偏你还不敢反驳,你说气人不气人? 曲小白心里委屈巴巴脸上还要装出一副唯命是从的狗腿样儿来,“不能!我还要为我自己的身体着想呢。身体是一,没有这个一,就算有再多的零也没有用!” 她说的话虽然奇奇怪怪,但杨凌也勉强听懂了。修长的手指拂过她伤着脸颊和额头,杨凌的目光放得温柔,“乖,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连语气都放得极其温柔。 这个古人太会撩! 曲小白被他的目光和语气几乎要撩晕过去。 杨凌挑了挑嘴角,“走了。”他把她要穿的衣服搭在浴桶边沿,转身出去了。 陈安早按他的吩咐,去马市买了一匹良驹,他出了大门,翻身上马,策马往杨树屯以南的崇山峻岭急驰而去。 第八十七章 谁允许你画的她 张氏搬了张椅子出来,又把一个厚厚的棉垫垫在椅子上,但曲小白哪里坐得住,只坐了片刻,看众丫鬟经了一晚上也没有长进多少,她急得亲自下场手把手贴身指教。 林裴端坐在另一把椅子里,面前摆了一张又宽又长的案几,案几的一头,慕齐晟端了个小板凳坐下,捧了一本手抄书摇头晃脑地念着,眼睛滴溜溜乱转,时不时瞟向花团锦簇身子妖娆的丫鬟们。 案几的另一头,林裴铺开了一张五尺见方的画布,一旁摆放了数十支粗细大小不一的画笔,画笔的前端有数种颜料,盛在小碟子里,依次摆放。他手中提了一管小号狼毫,呆呆地瞧着众人,瞧半晌,未落一笔。 此间衣香鬓影美人成群,然在他心目中,堪可落笔者,却只有一个曲小白。其他人美则美矣,却如晨霭中的山,是一幅静态呆板的美图,而曲小白就像环山潺潺而流的小溪,灵动欢快。 却也是笔墨描摹不出的灵动。 曲小白正教的入神,一名小丫鬟朝她努嘴,嘻嘻笑道:“杨夫人,您看林先生。” 曲小白顺着她努嘴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林裴像只呆鹅似的,傻傻地看着她这边,然她朝他走去的时候,他却又一无所觉。 看似在看她,但根本不是在看她。 曲小白走到他面前,拈起一支狼毫,在红色颜料的碟子里蘸饱了颜料,利落地在他发现她之前在他额间画了一笔,似狐尾般的一笔,鲜红鲜红的,林裴那张书生意气的脸立即添了几分妖娆色。 林裴感觉到眉间凉意,再看看曲小白手中拎着狼毫正冲他笑得促狭,伸手指就要往眉间摸,被曲小白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先生,怎的不赶紧画呀?咱们时间可不多了。” 林裴望着腕子上那一只略嫌粗糙的小手,也不知怎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哦,这就开始。”林裴慌乱地夺下了曲小白手中的狼毫,故作镇定地道:“夫人请继续吧。” 这书生单纯得就像小白兔,说起来他应该还长杨凌几岁吧?可杨凌那只老狐狸……曲小白想想就觉得人比人气死人。 她瞥了一眼一片空白的画纸,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先生,好好画。”她一转身,悠然走到丫鬟们中去了。 林裴默默地摸了摸眉间的妆点,慕齐晟凑了上来,小声道:“先生,你是不是看上大嫂子了呀?” 林裴蹙眉,斥道:“你胡说什么?读你的书去!今晚默你的《墨子非攻篇》,默不出来罚抄一百遍!” 慕齐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手抄书,上面三个大字:战国策。 他觉得一百遍是免不了了,不由心里就叽嘹叽嘹的,梗着脖子神情严肃地道:“先生,大嫂子可是有夫之妇!大哥哥虽然是个傻子,但也是个男人!你可不能做下让学生我鄙视的事情!” 林裴乜着他,眸光幽幽,语气也幽幽:“大哥哥是个傻子……对,大哥哥是个傻子。”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也看不出来是嘲笑还是冷笑。 慕齐晟看他不对劲,毕竟不敢撸虎须,悄么声儿地退到自己的小凳子上,但书怎么也读不下去,越想越觉得先生不地道,他一忽儿瞧瞧先生正专心于作画,小身子一滑,滑落到案几下面,蹑手蹑脚地往林裴身后绕。 大哥哥人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妻子被人撩,必须得去报个信儿。 刚爬出去五六步,就听林裴沉声:“偷溜掉,《战国策》背一半。” “……先生,学生只是想去如厕。” “如厕便光明正大去,何须躲躲藏藏的?先生我是怎么教你做人之道的?” 林裴的目光执着于画布上,看也没看他一眼,却对他的小动作一清二楚。 慕齐晟站起身来,低着头,委屈巴巴地绞着衣裳,把腰间的衣裳都绞得皱成了一团,“先生教学生,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那你这算什么?” “先生,我不敢了。” 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小爷现在还小,就暂且委屈一下。等小爷大了,一定要做这世上最牛X的人,让所有人都对小爷俯首,不敢不听小爷的! 慕齐晟心里yy着,扁着嘴回到座位上,默默捧起了书。 林裴瞥他一眼,目光淡淡收回到画作之上。 收笔之时,恰是杨凌规定的半个时辰到了。 曲小白很守时地打算收工了,“大家自己练着吧,我身上乏了,明天再给大家做示范。” 她朝林裴走过来,本打算来瞧瞧他画的怎么样了,人还未到林裴面前,先看见了杨凌的身影。 杨凌恰好早她一步,到了林裴的案几面前,一眼就看见了林裴的画。 那画布之上,有美人身着华裳,姿态蹁跹,似仙子落了凡尘,不是贵在姿容美,而是贵在神态美。 曲小白凑上来要看时,杨凌已经霸道地把画布叠了起来,林裴愠怒,怒目瞪着他:“你要做什么?” 杨凌淡淡瞥他:“谁准许你画我的妻子了?”语气冷成冰碴子。 伪装傻子的时候伪装得令人瞧不出破绽,如今倒是不伪装了,但却不如做个傻子时可爱了。林裴冷冷凝着他,“令夫人请我来作画,我才来的,不要以为是我愿意来的!” 杨凌把画叠好,十分从容地揣向怀里,“我妻子只是请你来给那些漂亮姑娘作画的。至于她,人长得丑,不值得你用心给她作画。” 曲小白就站在他身边,虽然没有看见画,但也猜到了画上画的是她,林裴画她固然是不大好,但杨凌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她人长得丑? 她是没有那些小丫鬟长得美丽动人,可也当不起应该丑字好不好? 曲小白柳眉倒竖瞪着杨凌,伸出手,手心朝上,“把画给我。” “你还是不要看的好,万一被吓到,得不偿失。时辰到了,回屋躺着。”杨凌话音落,就霸道地把曲小白横抱起来。 “啊……你干什么?”曲小白吓得惊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已经稳稳落在他的臂弯里,顺手就要把手往他怀里伸,杨凌俯首,贴着她耳边声音低沉地道:“不想我当场把画毁了,就别乱动。” XX,这样的杨凌,是怎么能够放下尊严人前人后装疯卖傻的?曲小白不能理解啊。 但她不敢动了。 杨凌淡淡瞥了一眼林裴,语气依旧冷得似冰碴子:“没有下次了。林先生若是诚心帮我妻子,我自当重谢,林先生若是不想帮,那就不送!” 他抱着曲小白,大步朝房中走去。 慕齐晟愕然地瞪着大眼珠子,张大嘴巴,目送杨凌一直进了屋子,那屋门“嘭”的关上,良久,才把目光缓缓移向自己的老师,“先生,那……那是傻子大哥哥吗?” 林裴凉凉瞥他一眼,“你说呢?” “不……不能吧?大哥哥不是傻子吗?为什么我瞧着他……他……他比你还霸道的样子?” “小鬼,你还是太嫩了。” 林裴明明是在说慕齐晟,但清秀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在自嘲,他重又铺上一张画布,淡淡道:“大家继续。” 语气平淡得似根本没有杨凌霸道抢画一事发生过。 林裴在府里素来寡淡沉稳,小丫鬟们早就已经习惯,也就见怪不怪了,很快,又都练了起来。林裴重新提起画笔,认真画了起来。 他就是有这样好处,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打乱他的做事节奏。 杨凌回到屋里,把曲小白放到床上,道:“你躺一会儿,我把药处理一下。” 曲小白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说,他去了哪里采药,采的什么药,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关于他出去的这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发生的点滴,她竟然抑制不住想要都知道的欲望。 杨凌却似早猜透了她心中所想,不用她问,就道:“不放心你,就赶紧回来了。药是在咱们家前面那座山里采的。我自幼跟师父习武,也学了药理常识,外伤这样的小伤,还是能处理的。” 杨凌一边说,一边把采回来的药草倒在桌上,熟练地分拣好了,放在一个簸箕里,“有什么话想说,等我回来吧,我先去厨房把药炼了。” 杨凌端着簸箕走了。 屋里就只剩下曲小白一人,长日寂寂,十分无聊,小丫鬟们就在廊檐外柳荫下练习她教的台步,杨凌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门留了个缝隙,她从缝隙里能看见衣袂交错往来,十分热闹,可惜她还是没有胆出去看。 不再伪装的杨凌,的确是不傻了,但也绝不像个正常人,这丫挺的霸道倨傲,简直就像是个疯子! 从一个傻子变成一个疯子,他是自在了,可他身边的她……她倒还好,他对她其实已经算是顶顶温柔,但是她身边的其他人,就不那么幸运了。 曲小白看了一阵子衣裳影子,甚是无聊,便从床头摸出《大凉朝野史》,随手翻了起来。 这本书现在都成了她排遣时间的闲书了。 话说这本来就是本闲书吧?不靠谱的度娘能给她什么好东西?不过……想起度娘,曲小白脑子里忽然飘出一个有意思的想法:既然度娘是个搜索引擎,那它能不能搜到视频呢? 第八十八章 祛疤圣药 曲小白把手放在手镯上,脑子里凝出指令:“度娘,帮我搜一下……《琅琊榜》。” “是小说《琅琊榜》吗?” “XX你个XX,久不用你,你怎么还是这副德性?我当然是想看电视剧。” “呵呵,你还没有这个权限。” “那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个权限啊?”听度娘的意思,不是没有,是她资格还不够,曲小白难掩心中兴奋。 “攒够一万金,开启新功能。” “……XX你个XX!”一万金!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已经算是个比较天文的数字!曲小白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忙又问:“那我需要攒够多少金才能开启回家的路?” “对不起,你还没有权限知道这个问题。”度娘的合成音色永远是温柔的,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无情的话。 “我去……不是吧?我这是连第一关都没有过吗?”曲小白抓狂地在床上张牙舞爪,“啊啊啊……我可以拒绝玩这个无聊至极的游戏吗?不带你们这样的,通关游戏不都是先给点甜头的吗?为什么轮到我就什么甜头都没有,还第一关就跟天关似的高难?我拒绝呀!呀!呀!” “晚了。当初干嘛手贱去抓那个奖?”度娘声音温柔语气冰凉。 “我哪里知道你们玩儿真的?再说了,这不是那种坑爹的小说捏造出来的情节吗?谁信会是真的?” “现在信了吗?” “我信你个鬼。” “信什么鬼?”声音乍起,林裴推门进来,手里握了一卷画布。 曲小白心说,你老先生还敢进来,胆子挺正啊,就不知道一会儿杨凌进来,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淡定从容。 林裴进来,走到她窗前,笑吟吟地:“杨夫人,你刚才是在自言自语吗?” “闲得无聊,我在读话本子。”如果说自己是在和一个叫度娘的搜索引擎说话,林裴大概会把她当怪物吧?如果说自己是在自言自语,林裴则会把她当傻子吧? 这么赔本丢人的话,她才不会说。 “先生有什么事?” “我是齐晟的先生,又不是你的先生,以后还是不要先生先生的叫了,叫我名字吧。”林裴叽里呱啦,“我已经画完了一幅画,你看看是否满意,如果不满意,我好赶紧修改。” “这么快呢?快给我看看。”曲小白兴致大好,立即坐了起来。 林裴把画布打开,一头交在曲小白手上,另一头握在自己的手上,将五尺长的画布打开,一副美人图跃然画布上。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先生画功神乎其神!哦,对了,你不让我叫你先生,那我叫你名字也不太好啊。我们家杨凌会喝醋的。” 曲小白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不过好在杨凌没有在。 “知道我会喝醋,还敢给我醋喝?” 说曹操曹操到,怕什么来什么,曲小白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杨凌,你回来了啊。”这种时候,自然是要舍得一身剐,卖萌卖蠢都使得。 杨凌走到床前,把曲小白手里的画布扯了出来,扔给林裴,“离开业也就三天了,你们主子那么大的铺面,一张两张的画哪里能够?还不出去继续画去?” 俗话说,泥菩萨也有三分尿性,何况林裴不是泥菩萨,他也是慕府里傲娇无比的人,“我主子也没有让我画什么美人图,都是你妻子去求我的。我现在忽然不想画了。傻子,你爱找谁画找谁画去。” 杨凌瞥他一眼,没有搭理他,转而坐在床沿,把曲小白的脑袋扳正了,修长手指微微一动,就把曲小白头上的纱布给解了下来。 曲小白头上的伤已经开始有结痂的迹象,杨凌摊开手掌,露出一个小瓶子,拔开瓶塞,一股药香扑鼻,“什么药啊,这么香。” “去疤痕的药罢了,一个药而已,有什么香的。”杨凌淡淡的,用食指沾了药粉,往她额上伤处轻轻抹匀。 林裴道:“漓影香草,祛疤圣药。” “你倒是识货。不过,这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如果不想作画,就滚出我家里。如果还想继续画下去,就出去画。” “杨凌,你说话客气点,人家林先生毕竟来者是客,且还是我求来的。”曲小白娇嗔地道。 尼玛的,你个傻子,换个人能有他画的好吗?曲小白忙又安抚林裴:“林先生,你别介意,他这人啊,大概是一时恢复神智,还不太适应。” 杨凌的手忽然一重,曲小白“啊呀”一声,嚷道:“疼!” 林裴看杨凌的目光也不知是嘲笑还是什么,把手上的画布折叠整齐,凉声道:“神经病。”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曲小白挣扎着要下床去追,杨凌给她敷药的手停下,搭在床沿,“他和疤痕,你选一个。” 曲小白瞧着他那一张倨傲的脸,换了别人在她面前这样,她早就会忍不住上去揍一拳了,但杨二傻子……她莫说是揍他,甚而还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帅是怎么回事? 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曲小白啊曲小白,你这还没进入恋爱中,就已经智商为负了吗? “疤痕不想要,可是画想要,杨凌,凌哥哥,通融一下嘛。”曲小白握着他的胳膊不住摇晃,语气娇嗲堪比蜜糖。 “想要不留疤,就老实点,别动了。”她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吃不消。杨凌语气虽冰,心早就扛不住了,骨头都被她嗲酥了,“放心,他不会走的。” 曲小白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杨凌道:“我就是知道。你还要不要抹药?我辛苦去采的药,确定要浪费?” “不!怎么可能浪费!” 傻子才会为了个画师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当然,若是鱼与熊掌能兼得,那还是兼得的好。 既然杨凌笃定他不会走,那她就可以安心抹药了。 说起来杨凌也不是没骗过她,但她就是莫名相信他的话。 杨凌见她乖乖躺好,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挑,依旧用食指指腹沾了药粉,轻轻涂抹在她的额角伤处。 药粉沾到伤处,凉嗖嗖的,他的指腹则是软软的,轻柔的,这种凉而柔软的触感,就像是有个小爪子在她心上挠痒痒,令她心痒难耐。 杨凌抹完了额角的伤,又把身上的几处明伤也抹了药粉,用纱布把抹了药粉的伤处包扎好了,扯过被子来给她盖好,“躺着,不许再乱动,留疤就不好看了。” 杨凌说完,起身往外走去,曲小白伸手,堪堪拉住他的一角衣袂。 衣袂上满是尘土。 曲小白心里微微一酸。“你干嘛去呀?” 那样子就像是一只小奶狗在撕扯主人的裤腿子。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铁汉也能被柔化了。但杨凌不是普通的铁汉。 他扯住衣袂,扥了出来,“夫人,”他拖着无奈的腔调,“我要去洗个澡,换件衣裳,然后,去给你做药膳。你躺着看书发呆都行,只要别下床。”杨凌的语气淡淡的,一点也不像他的动作那样轻柔。 “你这语气,是还在生我的气吗?”曲小白不依不饶地追问。 杨凌只觉得,曲小白这样子真要命。不自觉地撩你,又下意识地避开你,想要爱你,又因为一些不知名原因不能爱你……看来,是要逼她做个选择了。 “这很重要吗?”杨凌淡声反问道。 曲小白怔然望着杨凌,蠕了蠕唇,“不重要吗?”她像是在问杨凌,又像是在问自己。 杨凌没有回答她,一扯衣袂,径直出了房间。 曲小白歪在靠枕上,怔了许久,门缝里依旧衣袂飘飘,偶还传来林裴的声音:“你们怎么那么笨?我看都看会了!” 林裴果然如杨凌所说,没有走。 小丫鬟们娇滴滴地逗他:“林先生,您来给我们做个示范吧。求您了。” “也好。你们好好看着。” 搁在半个时辰以前,她都能排除万难去看看林裴走台步是一种怎样的风情,但现在她不敢。 她默默地、乖乖地等着杨凌。 然而,杨凌没有等来,只等来了一碗药膳。 端药膳来的是毛小桃,曲小白看着毛小桃将药膳及几样小菜搁在床头小桌子上,不由问道:“怎么是你?杨凌呢?” 毛小桃回答:“郎君亲自烹的药膳,做完以后,就吩咐奴端过来,他似乎,出门去了。” “出门去?去了哪里?”曲小白心里掠过一丝慌乱。他这才刚恢复身份,就已经迫不及待出门办事去了么? 毛小桃木讷地摇摇头:“奴不知,只听见郎君吩咐陈安备马,想来是出门了。” 曲小白眉心微微蹙起,乜了一眼桌上的食物,道:“你去问问陈安,他去了哪里……算了,你把陈安找过来吧。” “夫人,郎君走的时候,让奴一定照顾您把饭吃下。您先吃饭,等吃完了,奴就去问陈安。” 毛小桃蛮会说话,把监督她吃饭说的这样委婉,她心知肚明,身为一家主母,也不好太任性,只好道:“也罢,我正饿了。” 毛小桃忙端起粥碗,“我喂您吃粥吧。” “自己来就行,我胳膊腿又没坏。”曲小白把粥碗接过去,凑在嘴边,一股淡淡的药香入鼻,倒是不难闻,杨凌的手艺了得! 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粥,毛小桃收拾了碗筷,道:“奴这就去找陈安,夫人您稍等。” 曲小白点点头。 第八十九章 施桥已死 毛小桃去后不久,陈安就来了。在门口敲过门,得曲小白允许,才进门,他站在屏风外,问道:“夫人,您找小的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昨晚朱长柏是怎么处置的,我听说他哥哥也来了,是么?”曲小白问话之前,忽然就改了问题。 她忽然就醒过味儿来,如果直白地问杨凌的去向,她怕会引起陈安的猜忌。 陈安道:“朱长松也没能使上什么力气,小的听说,县令老爷是按律处置的,没有徇私枉法。” 杨凌不让说,是下了死令的,他可不敢违背。 “哦。那律法是怎么规定的啊?我一个乡下妇人,不太清楚这个。” “小的也不太清楚,只是看见半夜审完以后,衙役拖着快半死的朱长柏走了,听说……审案过程中,郎君把他以前做的恶事也翻出来了,县令老爷要回去再审呢。” 陈安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故意打太极,曲小白一时也分辨不出,拿捏出很随意的口气道:“你们郎君去县里是为这个事情吗?” 她心里也思忖过,杨凌骑马出去的,不是去村里,就是去县里,斟酌一下眼下的事,他去县里办这事的可能性倒最大。 “郎君只说去趟县里,不必等他回来,具体什么事情,却没有说。” “这样啊,那你下去吧。” 曲小白秉退陈安,心里猜测杨凌是去办这件事,反而安下心来,看看外面天色也不早了,林裴和小丫鬟们都已经收工,张氏进来,问她掌不掌灯,她命张氏把灯掌了端到眼前,摸出《大凉朝野史》翻看。 杨凌,却并非如她猜想,去找县令追踪案情了。那件案子昨夜已经算了了,接下来的案情,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 县城,福源居。 这是家较高档的酒楼,酒楼的二楼全是隔音很好的包厢,店伙带着杨凌上了二楼天字居,唐木乔已经等在房中。 杨凌摆摆手,吩咐店伙:“没有叫你,不必上来。” 店伙懂事,客人有这样的要求,自然是有要事相谈,点头弯腰应是,退出了房间,把门给带上了。 杨凌随手闩了门。 唐木乔已经叫了几样酒菜点心,并一坛好酒,做了个请的手势,“坐下吧,喝一杯。” 杨凌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向唐木乔的目光有些许复杂,“我到底该叫你唐木乔,还是该叫你施桥?” 唐木乔悠然一笑,分了一杯酒给他,“你自然应该叫我师兄。” “也是。那我换种问法,你到底是施桥,还是唐木乔?” “施桥已死,我是唐木乔。” “明白了。”杨凌端起酒杯,深饮一大口,把空杯推到唐木乔面前,唐木乔给他斟满,推送给他。 “师父临死之前,可有什么话交代?”杨凌看着杯子里澄澈的液体,问。 “没有。” 杨凌一怔,抬起眼来,望住唐木乔,眉目蹙得极深。 唐木乔灌了一杯酒,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似的,揭开蒙尘已久的那些往事,“师父中剑你也知道,你昏死过去以后,我欲带你和师父一起逃离,毕竟当时刺客也没什么战斗力了,拦不住我们,但师父不肯,他说,所有的刺客,都必须死,于是,师父带着我,把刺客尽数斩杀,但师父也……耗尽了最后一口气,最后连一句遗言也没能留。” 唐木乔微微哽咽,看向杨凌的目光,也复杂得让人辨不清颜色。 杨凌咬住嘴唇。半晌,才艰难问出一句:“刺客是去杀我的?” 唐木乔垂下眼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点点头,答道:“是。” “我究竟是谁?师父为我建了子虚山庄,又培养了那么一大批高手护着我,那些来刺杀我的刺客,个个武艺高强,而且人数那么众多,二师兄,到底什么样的身份,会引得那么多的人拼死相护着我,那么多的人拼死要杀了我?” 杨凌眸色有些阴郁。 对于这些埋在心底里许久的诸多疑问,他既想要知道答案,现在又怕知道答案。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问出来。 若无面对这些的勇气,还谈什么去爱一个女人。 唐木乔望着他,“我说过,师父临终前没有留任何遗言,关于你的身世,我知道的并不多。” 杨凌没有怀疑他的话。 他没有阻止他暴露身份,在他在杨树屯的日子里,他也没有去过多关注过他,这足以说明,他并不太清楚他的身世,也不太清楚师父的心思。 杨凌忖了一瞬,道:“你知道多少,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知道的真的不比你多。师父活着的时候,曾经告诉我,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保护你,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你有事。就这些。” 唐木乔的脸上浮现出木然的表情,杨凌心知,无论是谁,被安排了这样的命运都不会太高兴。唐木乔有这样的表情也是可以理解。 杨凌擎起酒杯,搁在唇边抿了一口,吐出一口浊气,道:“你如今是唐木乔,已经不是施桥,过去的身份和责任,便已经与你无关。从今日起,你是你,我是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再无瓜葛。” 无论是怎样的身份,也不该带累无辜的人,这一点上,杨凌和他师父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唐木乔仍旧是表情木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命令,我不会负的。” “师父因为我拼尽性命,还有那么多同门师兄弟因为我而死,唐木乔,我不想再有任何人因为我而死。”杨凌神情亦是冷然,“我尚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问完了,你就当不认识我,咱们从此割袍断义。” “你我虽是师兄弟关系,但从小到大,师父给我灌输的思想都是,你是主,我是仆,我在慕府也是仆,横竖是仆,我还是遵从师命吧。也免落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名。你有什么话就问,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木乔甚是执拗,这与他在慕府的作风大相径庭,杨凌一时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便暂将这个问题略过,把心头疑问先提了一下:“你昨天说,不让我和我妻子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不知道我的身世,又怎么笃定我会害了她?”杨凌凝着唐木乔的双目,问道。 “我虽不知你身世,但也知道你身负血海深仇,这个仇报起来不会那么容易的。我偶尔听师父提过一两句,他说,你若想恢复身份,必得经历一场血雨腥风,且还未必会成功。瞧得出来,你很爱她。她会拖垮你的复仇之心,而你,也会累及她的性命。” 像是看透了杨凌心中所想,在杨凌开口之前,他就断了他的退路:“不要想着你放弃仇恨就万事大吉了,你的身份,就是一场争战祸端。如今你既已露出端倪,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了,杨凌,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告诉你答案了。” “明知我不是傻子的事情暴露,会引来什么样的祸患,却没有阻止,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杨凌的语气透着森冷。 唐木乔却只是淡然地喝了一口酒,把酒杯“嗒”一声搁在桌上,语气透着颓意:“我并没有逼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若你后悔了,也怪不着我吧?”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也不后悔这个选择。如果能逼那些人现身,我求之不得。现在,我问你第二个问题,慕南云接近我和我妻子,所为是何?” 唐木乔脸上的颓丧愈甚,“说来惭愧,我至今未查出他所为何事。” 他瞥了杨凌一眼,又很快避开杨凌那凌厉的目光,低头喝了一口酒,才道:“慕南云三年前到边关来,师父三年前出的事,我一直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于是混进慕府,但三年了也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酒是壮胆的好东西,他又喝下一杯,继续说道:“慕南云在战场上有勇有谋,算是个好战将,私生活瞧着风流不羁,但实则很是清高孤傲,三年来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我倒是证得一件事,他三年前请命来战场,是因为想要逃避他的未婚妻,当今五公主。” 杨凌疑惑:“世上有哪个男子不想平步青云做驸马爷?他缘何要逃避?” 唐木乔反问:“那你想不想做驸马爷?” 杨凌摇摇头,“我一介寻常百姓,怎会起这样的心思?” “那如果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在你妻子和五公主之间选一位呢?” 杨凌睨着唐木乔。 他这算试探也好,算闲聊也罢,这样一个问题,在他眼中连无稽之谈都算不上。 “以后,还是安心做你的唐管家吧。”杨凌淡淡丢下一句,站起身来,“我的问题问完了,唐木乔,再见。”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唐木乔没有去追。他深知眼下追上去也没有什么用,而时间会把所有人和事都安排好的。 杨凌出了福源居,看看夜色,已经甚浓,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去和曲小白打招呼,当时是负气之举,现在想想,不由后悔,若是那丫头多想……她身上还有伤呢,可别又像昨夜干傻事。 第九十章 假道士 想到这里,急忙翻身上马,催马往镇上的家里急急赶去。 十几里路,只用了一刻钟不到,到家门口,连马都来不及拴,下马就往后院飞奔。 陈安在门房,只看见一道浅色的影子在夜色里掠过,直奔了后院的方向,“眼花了?”他疑惑了一下,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往后院走去,打算去确认一下后院无事。 曲小白住的屋子里没有掌灯,漆黑一片,杨凌推门进去,直觉不对劲,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小白?” 他问了一声,屋子里却一点回应没有,他急忙转去屏风后,“小白!”一摸床铺,空无一人,提着的心更急了,慌忙往张氏房中去,也顾不得礼仪,猛烈拍门:“张大娘,小白呢?” 张氏还没有睡,正在灯下做活儿,听见拍门声急忙出来,“郎君?您回来了呀,夫人去了杨树屯,走前留话,说您如果回来了就先睡,不必等她。” “她怎么会去了杨树屯?”杨凌心里的感觉不大好。 虽然杨树屯是个不起眼的小村庄,但村里的刁民可不善,尤其是杨兴茂一家,那已经视他和曲小白为死敌。 曲小白黑夜去那里,能有什么好事? 张氏道:“晚上吃完晚饭,有一个叫杨吉利的人来找夫人,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夫人本来是称病不去的,但那人说是关于您的事情,夫人……” 张氏的话还没说完,杨凌的身影就嗖一声消失在夜幕里了。 “郎君,奴还没说完呢,夫人她要自己去,奴不放心,就请林先生跟去了。” 张氏对着空气,很是执拗地把剩下的话说完了。 杨凌早已经飞掠至大门外,飞身上马,催马疾去。 一路疾驰如飞,恨不能插了双翅。 杨树屯,杨兴茂的家里。 曲小白跟着杨吉利进门,杨吉利就在她身后把大门给关上了。 曲小白回头瞥了他一眼,虽知道此来必有诈,但杨吉利说事关杨凌身世,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一闯了。 她和杨凌并非没有议过此事,杨兴茂既然收留了他,势必会知道一些他的身世,但据杨凌说,杨兴茂即便知道,也不过是些皮毛,无足轻重的。 因为如若连杨兴茂都能知道他的身世,那他师父隐瞒他还有什么意义?让他装傻还有什么意义? 杨凌说的也有道理,她便没有再追问此事。 可杨兴茂找上门去,要拿他的身世做交易,这让曲小白心里不禁又起了疑。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不想放过。 杨吉利正要闩门闩,见曲小白回头瞥他,不禁有些战战兢兢,“我……我爹在屋里等你呢,你快去吧。” 他是真怕曲小白又要混不吝地动手揍他。 这小娘们儿太厉害了,一家人无一例外都挨了她的揍,还连土地都丢了。虽然他爹要搏最后一搏,但他可没有他爹那胆量。 曲小白瞥他一眼之后,没有搭理他,往堂屋走去。杨吉利见她走向堂屋,抖着双手,赶紧把大门给闩了。 杨家堂屋里点着灯,是菜籽油的,曲小白站在门口,就闻见了浓重的烟熏火燎的气味。 屋里只有杨兴茂一人,正坐在昏黄的油灯下,面前搁了只锡壶,壶里是半壶劣质浊酒,他嗞吧一口酒,抬头看向曲小白,才几日不见,往日富态的脸胡子拉碴的,已经邋遢得不像样子,眼睛里却愈发透着邪佞。 “儿媳妇,你来了。”他阴气森森地道。 曲小白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看向杨兴茂的目光没有怜悯,只有冷漠,“儿媳妇三个字,我当不起。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杨兴茂又嗞吧一口酒,斜着眼睛看她,嘴角衔着一抹若有若无的阴笑,“现在有了靠山了,说话都硬气了。曲小白,杨凌到底是我的儿子,就算你再怎么牛X,也得跟着他叫我一声爹!” “你叫我来就只是为了听这一声便宜爹?那要对不起了,我现在就是有靠山了,就是硬气了,告诉你,你这个便宜爹,我、不、认!” 虽然曲小白心里很急于知道关于杨凌的身世,但她不能主动提及这个话题。杨兴茂以为杨凌是傻子,她若先提了,以杨兴茂的狡猾,必然会有所防备,想必到时候就不会说实话了。 她要先听听他的意图,所以只能先跟着他的思路绕。 “就算是你不认,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杨兴茂邪佞地笑着,胡子拉碴的嘴角还沾着酒水,昏黄灯光一晃,显得更油腻恶心了。 “大晚上的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杨兴茂,你是不是亏还没有吃够,想试试我的底线呀?” 曲小白一步一步、不着痕迹地往她想要去的方向引导着杨兴茂。 但她知道,她即便不引导,杨兴茂最后也会把底牌亮出来的。他已经没有什么牌面了。只是她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 要走也得是她牵着他的鼻子。 “是,你现在找到了靠山,不但把我搞得身败名裂,还把我一家搞得穷困潦倒,我要是长点儿心,都该离你这个毒妇远远儿的,曲小白,偏我是个不认怂的,你没想到吧?”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的关系,杨兴茂说话透着些狂傲。 曲小白撇嘴一笑,道:“你认不认怂,那是你的事。杨兴茂,有本事,你就把你的招数都使出来。没本事呢,就不要说些吓唬人的空话,我又不是从前的曲小白,几句话就能被吓得屁滚尿流。” 曲小白嘴角边衔着一抹蔑视的微笑,杨兴茂这样的,她还真未放在眼里,他连对手都称不上,顶多就是个道貌岸然的无赖。 她这句话在杨兴茂的耳中,有些歧义。 她不是从前的曲小白,是说她较之以前变厉害了,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是曲小白了?这是个问题。 如果她单纯变厉害了,这倒还可以和她对抗几手,不过就是个小姑娘嘛,但如果她是被邪祟附体了……人怎么能胜得了妖魔邪祟呢,杨兴茂心底里打了个寒噤。 但也只是打了个寒噤而已,他今天既然叫了她来,自然是有所准备的。 “我知道你不怕我,但有一个人,我想你会感兴趣的。”杨兴茂神秘兮兮又阴气森森地说道。 曲小白心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也不至于就害怕了。 “你儿子杨吉利去找我,跟我说是你要告诉我关于杨凌的身世。”曲小白终于不想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把问题点了出来,“可你现在的意思,似乎不是想谈他,杨兴茂,他只是个幌子吧?你到底想让我见什么人?” 油灯的光与窗外细微的星光互相辉映着,曲小白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窗外似乎有什么阴影一掠而过。 她是习过搏击的,身体对于外界危险的感知比寻常人要灵敏,但也还没有灵敏到像武林高手那般,外面究竟只是风影还是人影,她还真辨识不出来。 如果是人,会是杨兴茂请来的人吗? 如果不是杨兴茂请来的,又会是什么人?会是杨凌的敌人吗? 曲小白的脑子里一时掠过数种念头,她目光凌厉地凝着杨兴茂,杨兴茂的眼睛里折射着阴狠的光芒,阴阴地笑道:“既然你很想知道要让你见什么人,那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吧。你跟我来吧。” 杨兴茂站起身来,大约是真的喝醉了,身体摇晃了一下,他最近消瘦许多,人也变得邋遢,显得整个人更猥琐了。 曲小白睨了他一眼,跟上他踉跄的脚步。 身后似乎风丝微动。曲小白警惕地回望了一眼,物影洞洞,她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杨兴茂带着她往后院走去。 除了她和杨凌分出去单过了,杨兴茂家其他三兄弟并没有分家,三兄弟都住在后院,但此时三兄弟的房间都是漆黑一片,没有掌灯,唯有东厢的屋里亮着灯,比起方才的前院,这里的灯光还要亮些。 窗上映出一道人影。那道人影很宽,超出正常人应有的宽度,也不知道是胖的还是怎么的,曲小白微微疑惑,杨兴茂已经到了门口,推开了门,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姚大师。” “人来了?带进来吧。” 里面传出来一道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捏着嗓子在说,听得人浑身掉鸡皮疙瘩。 曲小白站在门一侧,偏着脑袋往里看,只见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张香案前。 香案上燃着两支蜡烛,一炉香,桌上还摆着一只碗,曲小白的角度看不清碗里装的是什么,但鼻子却能闻见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道士手里拿着桃木剑,一只手做着掐诀的手势,嘴唇一张一翕,也不知道是在念着什么咒语。 曲小白立即明了,这是把她当了邪祟了。 真是太可笑了。但转念一想,她现在可也算不得正常人,这壳子,是这个世界的曲小白的,她不过是异界的一缕游魂。 或者叫一缕灵识也行。 不知道这道士道行如何,她这样的,在不在他可以收拾之列,曲小白生出些好奇。 第九十一章 你是谁 曲小白不等杨兴茂催促,就一脚跨进了门,站到了道士的面前。 她以前只在影视剧中见过道士,真正的道士,没有见过。面前的道士和影视剧中的略有不同。 他身量不大,却穿着宽大的道袍,道袍是灰色的,这点和她在影视剧里见过的差不多。但瞧着比较滑稽,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一般。不同的是,他没有梳道家那种发髻,和寻常百姓的发髻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把包头的发巾子换成了桃木的簪子。 曲小白一看他这身打扮,便笑了,“我以为请的是什么大师,却原来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野道士。你这是……想要收了我?” 曲小白把目光转向还站在门口的杨兴茂,“你要是想要对付我,那也得找个像样点的道士吧?你这没了经济来源,银子都得数着花,把银钱浪费在一个野道士身上,是不是有点傻呀?” “妖孽!待贫道一会儿打得你现原形,你就猖狂不起来了!”姓姚的道士冷笑一声,手中的桃木剑挽了个剑花,剑尖指向了曲小白。 曲小白耸耸肩,“好啊,我等着。”她环视一眼屋里,发现桌上的那只碗里,盛的是血,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血,散发着腥臭的气味,满满的一碗,且没有凝固。 “这是什么血?不会是黑狗血吧?这玩意儿对付邪祟听说挺管用,但对付人,也管用吗?”她瞥了一眼碗,又瞥了一眼姚道士,一副不在意的表情。 她这看不起人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光火,杨兴茂学着那姚道士的语气,嚷道:“妖孽,你今日在劫难逃,还敢嚣张!一会儿让大师把你打回原形,看你还怎么嚣张!” 曲小白淡淡瞥向杨兴茂,道:“今天我来呢,是因为杨吉利提到了杨凌的身世。若是关于他的身世你没有话对我说,那我就先告辞了。” 本来她还在幻想,不知道道士是不是真的有能耐,若是真的有能耐,能不能把她送回到她的世界去,但看来就是一江湖骗子,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扭头就走。 姚道士跳到她面前,桃木剑一挡,“妖孽,想逃?看剑!” 曲小白本以为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却没想到身手倒是挺快,不知什么时候,桃木剑上蘸了那碗里的血,血滴滴答答的,朝她身上甩过来,她急忙一扭,旋身躲过。 “大师,她一个村妇,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必然是邪祟附体!大师快快收了她!” 杨兴茂嚷嚷的时候,姚道士并没有停下对曲小白的攻击,桃木剑在碗里蘸饱了不知什么动物的血,朝着曲小白攻击去。 若只有桃木剑还好说,但蘸了那不知什么玩意儿的血,就太恶心人了,姚道士的剑招拙劣,甚至就只是跳大神似的乱舞,但剑上的血甩得到处都是,有一些曲小白没有避开,沾到了身上,差点没把她恶心吐了。 她身上有伤,身手并不那么灵活,连着被甩了好几滴血之后,就有些恼了,但这道士的确是有些身手的,她打不过……一眼瞥见门后的角落里有一把笤帚,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把笤帚抄在了手上。 聊胜于无吧……她低头看看笤帚,和姚道士打在了一起。 杨兴茂堵在门口,并不敢太靠近,他现在对曲小白的怀疑已经又上升了一个高度。但姚道士弄的黑狗血甩在她身上却一点效力不起,这让他很头疼。 别是个道行很厉害的邪祟才好,他心里默默念祷。 杨家的三兄弟也都聚集到了门外,但都不敢进门,至于女人们,此时终于耐不住性子,都从屋子里出来,躲得远远的朝这边观瞧。 窗上映出曲小白和道士打斗的身影,女人们都已经深信不疑那就是个邪祟,吓得都抱成一团。 曲小白即便有了笤帚,但终归体力有限,很快就觉得体力不支,衣服上被甩了一片一片的血迹,她实在恼了,用尽全力把笤帚朝着姚道士的面门就扔了过去,“神经病啊!打就打,弄这腥臭的血不嫌恶心吗?” 姚道士看见笤帚飞过来,急忙偏身一躲,笤帚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把他的桃木发簪给打落了,头发完全散开,活像个疯子。 “牛鼻子,你看看我身上,都这样了,要能现原形,早现了!我是正常人!正常人你懂不懂?你就是打,也把那什么玩意儿的血给我停了,别蘸了,太恶心了!” 杨兴茂嚷道:“大师,她这分明是怕了,不要被她给骗了!拿狗血泼她!泼死她!”他看着曲小白又和姚道士打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似乎也不能分个胜负出来,壮着胆子,就奔向那碗血,端起来,看准了曲小白,朝着她就泼了过去。 曲小白只闻得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想要躲时,却被姚道士缠住,只堪堪避开了脸,那大半碗的黑狗血,全部泼在了胸前。 曲小白被泼得懵住,姚道士趁机把桃木剑朝她后背砍过去。 杨兴茂也趁机朝她扑过来,曲小白已经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前后夹击,这时,忽然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口,喝了一声:“住手!欺负一个妇人,你们丢不丢人!” 喊话的是林裴。 话音起时,林裴已经抄着一根扁担打向姚道士,姚道士手中的桃木剑被打飞,人也被打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墙角,再动弹不了。 扁担打向姚道士的同时,林裴飞起一脚,直踹在杨兴茂胸口,把杨兴茂也踹了出去。 “你没事吧?”林裴刚要去搀扶摇摇欲坠的曲小白,凭空里却杀出一只手,把曲小白给往后一拽。 曲小白只觉跌入一个宽厚的胸膛,胸膛很熟悉,不用看都知道,是杨凌的。 她刚要松一口气,却只见杨凌飞起一脚,踢向的却是林裴,她一惊,下意识地喊道:“你干嘛?” 林裴的身形往后轻飘飘一避,杨凌没有踢到他,但只这一下,曲小白就瞧出,这个林裴林先生,是有身手的。 身手高低可就不敢说了。以曲小白的水准,还瞧不出来。 杨凌嗤笑道:“林先生既然看了这许久的戏,不妨继续看,她就不劳你出手了。” 曲小白有些发懵,林裴一直在看着?难道她之前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不是错觉,而是林裴? 虽然她和他也不算有交情,但这样见死不救还边儿上看戏,就有点不大讲义气了吧? 当然,这是人家的自由,无可厚非,她也不能怪人家冷漠。 杨凌一把把她横抱起来,她惊呼一声,“我身上脏!自己走就可以了!” 杨凌连理都没搭理她,抱着她往外走,声音略生硬:“以后,不要再干这样的傻事。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揽什么瓷器活儿。” 咳咳,这话虽然理儿对,但也太糙了,她不也是为了他嘛! “唔,知道了。”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借着微微星光,她看见杨凌铁青着的脸,语气都拿捏得小心翼翼。 杨凌恨铁不成钢地瞥她一眼,到底憋不住担忧,问道:“可曾伤到了哪里?” 曲小白忙道:“没有,就是累着了。” “没有就好。” “那个,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身上全是狗血。” “先去赵元家里找件衣服换上。”杨凌并没有放下她,抱着她径直往赵元家走去。 杨兴茂家的东厢里,杨兴茂怔了许久许久,都没有醒过神来。方才那个像是怪物一样从外面飞进来的人,是杨凌吗? 他……他不是傻子吗? 可看样子,他不但不是傻子,反而就像是天神降世一样,从外面飞进来了! 他正发着怔,头上被林裴敲了个暴栗,“杨凌的养父是吗?” 杨兴茂很吃惊,下意识地点点头,“啊,是。”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谁,你没资格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你也不必知道。现在,跟我走一趟吧。” “去……去哪里?我不去!”杨兴茂下意识地往后缩,但他后面已经是墙,缩也无处可缩了。 林裴的脸上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他本就生得清秀,即便表情淡漠些,也无伤他的清秀,但杨兴茂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害怕。 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如果你不跟我,是打算一会儿让杨凌回来打死你吗?” 想起杨凌那张冰碴子一样的脸,杨兴茂忍不住发抖了,“你,你想让我去干吗?” “没事,就是问几句话而已。问完了,就放你回来。”林裴淡淡说道。 “你……在这里问不可以吗?”杨兴茂又后缩了缩,看样子恨不能龟缩到墙里去,门外瞧热闹的他的三个儿子,早就已经吓得作鸟兽散,不知去向了。 真是三个没用的。 林裴瞥了另一边墙角下的姚道士一眼,姚道士颤颤巍巍,顺着墙根朝门口爬去,嘴里嘟囔着:“和我无关,我……我先走了。” 第九十二章 你是不是傻 林裴顺手拿起扁担,一扁担飞出去,刚好打在姚道士的腿上,姚道士双腿一阵痉挛,爬也爬不动了。 “饶命,大侠饶命。”姚道士趴在地上不住地求饶。 林裴连个眼尾余光也没有给他,“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招摇撞骗,就不是打断腿这么简单了。” 林裴语气浅淡轻松,但越是这样轻松的语气,越让人觉得可怖,姚道士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疼得,脸色煞白,连颌下山羊胡都根根挺直起来。 林裴瞥一眼杨兴茂,“是让我扛着你走,还是你自己跟来?” 话音未落,一股刺鼻的味道钻进鼻孔,再看杨兴茂,裤子已经湿了一片。 就这么个货以前就把杨凌和曲小白欺负了?那他俩以前是够没用的。林裴撇撇嘴,用衣袖捂住了口鼻,顺手抄起桌上的香炉,朝着姚道士脑袋扔了过去,姚道士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林裴这才问道:“杨凌是谁的孩子?” 本来还打算扛着他走的,现在还是算了吧,早点结束盘问,早点撤的好。 杨兴茂见只是盘问这个,略定了定神,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把他送来的那个人,说是我堂弟的朋友,他没说是谁的孩子,但我想,应该是我堂弟的吧。” “你堂弟?你堂弟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住在哪里?” “他叫杨淮,早年间因为家里日子艰苦,外出求生,我也不知道他住哪里,做什么营生。他离家之后,我也再没有见过他。抱着杨凌回来的人,穿得倒是很体面,出手也很大方,我想,应该是我堂弟闯出了一番名堂,手里有银子了。那个人把杨凌拜托给我,答应每个月给二十两银子,余外,再没有其它了。” 杨兴茂连一句谎言也不敢有,林裴只问了几句,他便和盘托出了。 “他把孩子给你时,没有说别的?” “他什么也不让问,说是我多问一句,就不让我养了,我眼红那些银子,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那这些年都是他亲自给你银子吗?” “不是,我没有见过给银子的人,每个月的月底,银子都会自己出现在我的房中。但直到三年前,银子便断了,自那以后,我一分银子也没有再收到过。” “这些年,杨凌身边就没有出现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在这里盘问还是太过危险了,林裴时刻警惕着四周,怕杨凌去而复返。 杨兴茂却不知这些,他内心里的恐惧促使他把知道的事毫不隐瞒地抖了出来。 眼前这个书生其实真的没那么可怕,他的脸到现在还是一副无害的模样,但他的出手……他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把姚大师给搞得生死不知了,而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有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吧! “没有见过。”杨兴茂猛摇头,“杨凌小的时候,还算机灵,但后来越长大,就越傻,谁会在意一个傻子呀?” 他傻?林裴心里不禁冷笑,你瞧他那样子,像是傻子吗? 自然,杨兴茂现在也注意到了,“刚……刚才那个,是杨凌吗?是他对吧?可是,他怎么不傻了呀?这不可能啊……”他仍旧不敢置信。 林裴懒得搭理他,道:“没见过他身边出现陌生人吗?” 杨兴茂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没有?这怎么可能,没有陌生人出现,他那一身武功是哪里来的?只不过杨凌身边的人,做事太小心了,从未露出过马脚罢了。 但……三年前就断了供给,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三年前……林裴实在想不起来三年前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 再问也不可能问出更多的有用的消息了。对方那么小心翼翼,杨兴茂又怎么可能知情太多? 但也正因为如此,说明杨凌的身世很微妙。 会是要找的那个人吗?林裴心里泛起疑问,不经意间,眉心也微微蹙起。 杨兴茂怔怔地望着他。这是自打他出现在这间屋子之后,脸上出现的唯一变化。 “管好你的嘴巴。”林裴留下这一句后,身影倏然消失在屋子里。杨兴茂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离开的。 最近实在是太过诡异了。曲小白的变化诡异,杨凌的变化也诡异,现在还出现了这么诡异的一个人……现在连地都没有了,还是赶紧带着一家老小逃命去吧。 杨兴茂生出这样的想法之后,就想着赶紧发动全家人收拾东西连夜走,试了几试,却发现双腿发软根本就站不起来…… 赵元的家里。 赵元家的点着油灯,在灯底下做活呢。 自打曲小白给她找了这么个好的营生之后,她几乎闲暇时间都在做针线活,只想趁着现在多攒点儿银子,好给她的大小子赵志文攒媳妇本儿。 外面响起敲门声,她催赵元道:“你去看看谁这么晚了还在敲门。” 赵元已经躺下,夏天炎热,他只穿了条裤衩,听媳妇催,不大情愿地起身,嘟囔着去开门了。 门一开,却只见杨凌抱着满身是血的曲小白,大惊道:“杨凌兄弟?小白弟妹?这……这是怎么了?” 杨凌淡淡的,没有过多解释,一边抱着曲小白进屋,说道:“杨兴茂想要害她。大嫂子还没睡吧?麻烦你让大嫂子给弄点热水洗洗,顺便再拿件衣裳换一下。” 赵元满肚子都是惊讶,惊讶于曲小白怎么搞成这样子,更惊讶于杨凌身上的变化,但他没机会问,一路把他们让进屋子里,嚷着让媳妇去烧热水。 赵元家的一见这个样子,也吓了一大跳,曲小白解释道:“我没事,就是被杨兴茂泼了一身黑狗血,他把我当邪祟了。嫂子,麻烦你去给我弄点水洗洗。” “好好好。”赵元家的来不及说别的,赶紧去烧水了。 杨凌很有礼貌地对赵元道:“麻烦大元哥腾一间屋子。” “西屋吧。”赵元一边震惊着,一边端着油灯,引杨凌和曲小白往西屋走。 西屋是平时杨红霞绣蕾丝绣品的屋子,里面除了一张绣花的架子,再就是堆成堆的丝绸。赵元把油灯放在桌子上之后,杨凌便道:“谢谢你,一会儿让大嫂子把水送到这里来就好。” 虽然很有礼貌,但是语气也很淡,给赵元很大的距离感。 赵元未敢多做停留,忙出去,带上了门。 杨凌把曲小白身上的衣裳直接给撕了下来,由外到里,一件不剩,撕下来的破衣服直接给扔到了屋外。 “麻烦大元哥把这些衣服给处理了。” 赵元刚要去厨房,听见声音,又折回头来,把地上的衣物捡走,送去厨房烧掉了。 曲小白嘴角抽搐,“你就不能温柔点?” 杨凌扯了一块丝绸,暂时给她把身体包裹住,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狭长的眸子直直地凝着曲小白,语气还是不大好:“你是不是傻?” “行了,我都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以后,我不会再干这么蠢的事了。” 哄人这种事情,简直是信手拈来,娇嗔的模样真是让人想生气都不能,杨凌无奈地宣告破功,语气温和了些,“跟你说过,杨兴茂什么也不知道,他就是一个蠢货……”话说到一半,看曲小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就泄气,“算了,不说了。” 曲小白隐隐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寄养人,却连基本的信息都不给,是因为他的身世不能为外人道吗?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世,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地保密? 她想着想着,忽然就想起了林裴,“林裴呢?他没有跟来?他……”杨凌说他已经在窗外听了许久,是单纯地撞上了,还是…… 杨凌道:“他应该是走了。” 杨凌语气温和,似乎并没有对林裴产生什么怀疑,曲小白便稍稍放了心。 虽然林裴当时没有搭救她,但她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不想这样一个清秀的书生是敌人。 她并没有看见,提起林裴时,杨凌眼眸底处一掠而过的危险意味。 林裴是跟着她后面出门的,那就是她发生的一切,他都应该很清楚,她被人逼到那样的地步,他却一直忍到最后的关头才出手,没有问题才怪。 但他不能让曲小白担心,所以便故作轻松,没有让曲小白也往那方面怀疑。 赵元家的很快就烧好了热水,抬到了门口,连同新衣裳都拿了过来,先敲了门,杨凌出去,把一应东西给提了进来,道了谢,并没有让她进来帮忙。 赵元家的这才发现杨凌的变化,一脸懵逼,回到自己屋里,问赵元发没发现杨凌不傻了,赵元告诉她也告诉自己:“小白弟妹不是一直在给他吃药吗?兴许是吃药吃好了呢?” 赵元家的疑疑惑惑:“这么容易就好了吗?当家的,你说,该不会,真的被杨兴茂蒙对了,小白弟妹是被什么……” “你瞎说什么?”赵元急忙制止,压低了声音:“快打住你这个想法,千万不要跟外人提起!小白弟妹哪里像是被邪祟附体的样子?” 第九十三章 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赵元家的也赶紧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可是,你不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吗?现在的她,厉害得不像话!” “不要再说了,她没有害咱们,还给咱们这么些好处。” 赵元家的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赵元的意思,若是这些话从她这里传了出去,现在拥有的这些,就都将化为泡影。 “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不可思议。小白弟妹人好,又有本事,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呢。” 赵元家的如是说着,“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吃饭了没有,我还是去给他们做两碗面吧。” “多卧俩鸡蛋。” “知道了,还用你说。” 杨凌检视过曲小白身上没有新的伤口出现,还给她把了脉,确定也没有新增什么内伤,这才放心让她进水中沐浴。 但她身上有些明伤,不适宜久泡,将身上的脏污气洗干净了,便赶紧出来了,杨凌又扯了块新的丝绸给她把身上的水珠擦干净了,曲小白心疼道:“这些丝绸都好贵的,傻子,你给我悠着点使!” 杨凌左耳进右耳出,又扯了一块,把她头上的纱布也换掉了。 曲小白就彻底不说了。 还不如不说呢。 换好了衣裳,杨凌顺手把洗澡水给提了出去,赵元站在院子里,也不好过来搭手,搭言道:“小白弟妹怎么会搞成这样?杨兴茂又作什么妖呢?” 杨凌道:“没什么,都过去了,叨扰了,我们这就走。” 赵元忙道:“家里的已经煮了面,折腾到这么晚了,吃了再走吧。” 曲小白方才就闻到杨凌身上有酒气,只是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她怕他是去借酒浇愁了,光喝酒不吃饭,会对身体不好,忙道:“正好,我也饿了,杨凌,咱们就吃点儿再走吧。” 杨凌只好依她。 赵元家的做好了面,满满的两大碗,每个碗里两个荷包蛋,还有绿油油的青菜,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哇,好香,谢谢嫂子。” 赵元家的把面往屋里端,热情地道:“快进来吃,大晚上的,也没有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就煮了两碗面。” 杨凌淡淡地道了一声:“客气了,谢谢。” 曲小白也不拿他两口子当外人,进屋就坐下来,拿了筷子,先夹了个荷包蛋给杨凌,“我怕胖,你多吃点。” “弟妹对杨凌兄弟可真好。我瞧着,兄弟这病,像是已经大好了呢。”赵元家的道。 曲小白笑得很开心:“是啊,大元哥,嫂子,杨凌的病,已经彻底好了呢。” “老天,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弟妹,杨凌兄弟,这可真是太好了!天啊,简直不敢相信!”赵元家的高兴得已经语无伦次。 曲小白也跟着高兴。虽然打从她来那一天,杨凌就已经恢复了正常,但看见赵元家的手舞足蹈的样子,她有种错觉,好像的确是她治好了杨凌的病一般,心中油然而生自豪。 看见她笑,杨凌心里也无比熨帖。 她笑就好。那些恼人的、与她有关的与她无关的事情,何妨暂时都抛诸脑后。 “多谢二位之前对我们夫妻的照顾。”杨凌这句话的语气虽然仍是淡淡的,但已经是他对曲小白之外的人最温和的语气了。 曲小白咬着嘴唇笑,这家伙外表冷冷内心却柔软的样子有点可爱呀。 两人吃完了面,赵元家的以为曲小白身上的伤都是杨兴茂给弄出来的,又声讨了一回杨兴茂,曲小白不欲多说杨兴茂,便和他夫妻二人讨论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及盖房子的事。她这些日子忙着锦衣坊开业的事,没顾得上这头,正好趁今天晚上的机会了解一下进度。 赵元家的这边自然没什么说的,都已经上了轨道,那几个妇人的技艺也越发有进步,都能保质保量地完成曲小白给的任务。 赵元那边的进度让曲小白有些惊喜,路已经修完,地基也已经打完了,一切都很顺利,杨兴茂和朱家的人都没有敢去捣乱的。 曲小白心想,朱家,前些日子还不太确定,但以后应该不会去捣乱了吧。至于杨兴茂,她看向杨凌,今晚的事,他还没有去找杨兴茂算账,以他的脾气,不知道会怎么折腾杨兴茂呢。 想想就替杨兴茂觉得可怕。 从赵元家里告辞出来,已近子夜,赵元夫妻要他二人留宿家中,被杨凌以要回家上药的借口给拒绝了。 曲小白本以为杨凌会直接去找杨兴茂的麻烦,还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劝他一劝,杨兴茂固然过分,但她给他的报复也不可谓不狠,她希望就当是扯平了,此后再不相干。但杨凌肯不肯,她实在拿捏不准。 谁知杨凌抱着她上马,策马直接奔村外走了,根本就没有去找麻烦的打算。 曲小白很意外。 虽然已经很晚,但杨凌骑马并不快,曲小白明白他是因为她身上的伤,所以才骑得很慢,心里顿觉温暖。 正好夜色深浓,星光细微,旷野空旷得连虫鸣都不闻。曲小白偎在杨凌的怀里,身上是暖暖的,心里也是暖暖的。 这个时候问杨兴茂的事才是傻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唯恐打破这沉寂的夜似的,走到半途,却瞧见前面一簇簇的黑影,瞧着身量像是人影,她还没有发问,便听头顶上杨凌道:“是杨兴茂一家。估计是要迁离此地,小白,你希望我怎么做?” “啊?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一家呀?” 杨凌只“嗯”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她。 曲小白微微惊讶,看来,杨兴茂一家是真的怕了,竟然选择连夜逃走。 不过……杨凌不去他家里找麻烦,是不是也预料到了这一步呀?小狐狸! “你希望我怎么做?”杨凌又问了一句。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得到的惩罚也算够了,就算了吧,让他们走吧。”曲小白想了想,说道。 杨凌没有言语。 曲小白以为他是生气了,试探着道:“要不,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杨凌轻吐了一口气,说道:“下次对别人不要再这么心软。” “哦。” 曲小白答应着,但越琢磨这话越觉得话里有话,他口中的别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指”呀? 快要到杨兴茂一家人身边,杨凌猛然加快了马速,虽然他骑马的技术很好,一点也不颠簸,但曲小白身上的伤毕竟不轻,微微有些吃痛,怕杨凌担心,便忍着没有哼哼出声。 回到家里,陈安还在等着,阖府的人也都没有睡,都在等着他们回来,杨凌抱了曲小白,直奔自己的房间。 曲小白看大家都迎了出来,心里过意不去,又觉得很感动,道:“大家都辛苦了,赶紧都去休息吧。” 杨凌把她抱进房间,搁到床上,把外衣褪去,拉了被子给她盖上,“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曲小白一把拉住他,杨凌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一次不洗也没关系,今天都折腾到这么晚了,你躺下,我有话跟你说。” “来日方长,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我很快就回来。”杨凌欲要把她的手推开,她却拽得十分紧,他推了推,竟没有推开。 曲小白往里挪了挪,用力拉他,他只好在她身边坐下,无奈地瞧着她,“还真是任性。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个毛病呢?” 曲小白微微瘪了瘪嘴巴,“我毛病还多着呢,你要是嫌弃我毛病多,现在跟我分开还来得及啊。” 杨凌的笑有些苦涩,用曲小白听不清的小声音咕哝了一句:“我哪里敢。”饶是如此,你都不肯接受我,我若嫌弃你,你岂不是走得更痛快?他心里的酸涩,比嘴角的笑可要浓得多了。 等等,曲小白这话……“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喝酒去了?”曲小白立即岔开了话题。 她的确是动心了,也动摇了。 但她还是不能确定,如果那个离开的机会现在就出现在眼前,她会不会选择离开他。但那个机会迟迟不来,她却对他越陷越深。 杨凌啊杨凌,我该如何对你才算不负我心,不负你心? 杨凌却是不肯放过她,握紧了她的手,头低到离她的脸很近很近,两个人几乎呼吸可闻,“刚才那话,若我没有理解错,你是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曲小白被他温热的呼吸扰得心里如揣进了一头活泼小鹿,嘭嘭跳得按都按不住,“我……我……” “你最好想好了再说。” 杨凌的语气里多了那么点子的威胁之意。 偏这份霸气都让曲小白觉得动心不已。 “可是,杨凌,我不能骗你。”曲小白到底没能突破自己心里的底线,她不能允许自己骗一个挚爱她的男子,她望住杨凌,眸子里既坦诚又有些心虚,“杨凌,命运是件难以琢磨的事,我怕我握不住。” “谁又能握得住命运呢?你一直在怕的,是这个?”杨凌蹙眉。 “杨凌,你不明白的。我说的命运,和你理解的不一样。我说的是……”曲小白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这个命运,吞吐了好久,杨凌低眉瞧着她,静静地等着她。 第九十四章 算你狠 “杨凌,如果你知道,在某一天,你肯定会离开我,你现在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曲小白埋藏在心底里多日的话,终于问出了口。 她握紧着杨凌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会忽然松开她的手,掉头离去。 杨凌并没有松开她的手,掉头离去。他保持着俯身低头的姿势,静静地凝着曲小白那张因为受伤略显苍白的脸。 曲小白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沙漏的刻度已经指向了丑时末刻。 曲小白甚至都已经放弃了听他回答。对他来说,这个答案要出口,应该也很难吧。她想。 曲小白不争气地眼皮开始打架,这个答案,她似乎等不起呀……“怎么?这就要睡了?”就在她将将闭上眼睛的时候,耳边厢响起杨凌的声音。 也说不清他的语气是戏谑还是嘲讽,反正他的情绪不大对劲,曲小白霍然就睁大了眼睛。 眸光正对上杨凌幽深的眸子。 曲小白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尼玛的,这妖孽到底是要干什么?简直就是个疯子呀! “杨凌,凌哥哥,要不,咱们先睡觉?” 困呀。她昨夜被朱长柏折腾,今天晚上就被杨兴茂喊打喊杀泼狗血,她又不是铁人。 “你睡你的,我想看着你睡。” “大哥,你这个姿势一直保持到现在,累不累啊?” 曲小白只觉头疼的很。这丫的太难搞了,还是做傻子的时候好搞一点。 “总会有个极限的,我想看看,我对你的极限在哪里。” 疯子!曲小白不知心里是气是恼还是心疼,一把拉住杨凌的衣领,把他狠力一拉,杨凌一个支撑不住,倒在了她的身边。 “你狠!杨凌。” 他这是在逼她。逼她现在就做抉择。可他知不知道,那个抉择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曲小白心里撕扯一般地疼,一扭身,转过脸去,不再理杨凌。 杨凌半边身体早就已经麻了,他挨着曲小白的身体躺好,眸光轻柔地落在曲小白的脖颈,“你不用觉得艰难。”他低声道,“也不用急着做出选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因为什么不可抗的原因离开了……”他停顿住了,半天,才道:“我想先学着适应。” “我父母不详,自小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师父虽授我武功学识,但他总是一副很威严的样子,难以亲近,而且他也已经过世。你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既然你说……你可能会离开,所以不敢和我太亲近,我想……” “你什么都不用想了。”曲小白猛然转过身来,一双手臂圈住他的脖颈,把脸埋在了他颈中。 “我一个小妇人,能去哪里呀?之前那样说,不过是要考验你对我的真心到底有多真,好了,你现在勉强通过考验。”她贴着他的脖颈,所以说出的话有些瓮声瓮气的,就像是带了哭腔。 杨凌知道,她是真的哭了。他脖颈里一片湿乎乎的。 她现在说的才是谎话。一定有什么事情,羁绊着她,迫使她不能安心留在他身边。 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生病?不可能,他把过她的脉,受的伤其实都是些小伤,养一养就好了。 那个箱子……对,那个箱子! 可是箱子里就只有三本书,三本书他都检验过,虽然内容很是惊人,但书里没有什么内容是危及到她的去留的。 再就是她腕子上的那枚镯子。 杨凌的手似是不经意地触碰到了曲小白腕子上的镯子。触手冰凉,和别的首饰的感觉差别不是太大,除了材质更优良些。 这镯子里,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曲小白自戴上镯子那日,就再没能摘下来过。不是不想摘下来,而是摘不下来了。他亲眼看着镯子戴到她手腕上以后,自由调节尺寸,和她的腕子紧紧卡住了。 “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哦,你们那一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理论,在我这里可是行不通的!你要是以后敢对我不好,我是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你的!” 你们。你们是谁们?应该是这世上的每一个女子吧?这就不对了,难道她自己不在这之列? 杨凌的心思敏锐细致到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能注意到。 “好。我记住你说的话了。”杨凌轻声应和,在她耳鬓边吻了吻,“天都快亮了,还是赶紧睡吧。” “这时候又让人睡了。是谁瞪着人一夜不让人睡的?”曲小白贴着他的脖颈埋怨,声音娇嗲。 杨凌把她圈入臂弯里,低声道:“睡吧。今夜是我的错。” 也不知他认的是哪一桩错。 天色已经透着灰白,两人将将入睡,便有鸡啼声次第响起,虽离得远,但也依稀入耳,两人睡的都不实,天亮之后,便都睁眼,看看时辰,不过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再睡会儿?”杨凌柔声问道。 “年轻人,睡一睡就精神大好了,不想再睡了。” 曲小白打了个懒懒的哈欠,虽然说着不想再睡了,但也没有立即起床,往杨凌臂弯里一滚,一双手臂圈在了他腰际,脸贴他胸膛,又闭上了眼睛,“我醒个神儿就起床。” 大清早的,她没什么经验,就这样慵懒地贴上去了,对方却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被她这么一贴,身体立刻就僵了,鼻子一热,一股红色液体就蹿了出来。 杨凌也不知抓了个什么东西,捂住鼻子下床朝盥洗台跑去。 曲小白晨起通常脑袋都是懵的,要醒个三五十分钟才能清醒,杨凌一跑,她只觉手中一空,还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迷蒙着眼去看,只见杨凌手中抓着她的藕荷色的肚兜,正在盥洗台那儿擦洗鼻血。 “英雄!那可是真丝的!昨晚到现在你都毁了我多少真丝了!” 曲小白哀嚎一声,大脑立刻就清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下床去夺已经是不可能,只能伸着手作哀嚎状。 杨凌也才发现手中拿的是她的兜兜,低头看看手中,再抬头看看坐在床上的曲小白,嘴角抽搐:“你干嘛不穿着?” 曲小白迟钝地双手抱胸遮掩。她从前有个毛病,晚上睡觉不习惯穿衣服,若是哪一回穿了,睡梦里也会扒了。 初来这个世界之后,身边有个傻子杨凌,她每次睡觉都尽力去自控,数日未犯,本以为这毛病已经改好了,却没想到,又犯了。 又犯了……曲小白羞得不知道该去遮双眼还是遮胸前了。 屋子里温度骤升。 “夏天真热啊。”杨凌老兄也略觉尴尬,说起胡话来,一双狭长深邃的眸子却有些亮晶晶的,直剌剌落在曲小白脸上,曲小白被他瞧得双颊绯红,怒嗔:“登徒子!你还看!” 杨凌局促:“我……我还是去给你拿衣裳吧。” 我看我媳妇怎么就登徒子了?可媳妇不让看,还是应该听媳妇的话的。杨凌一路小声嘟囔,在柜子里扒拉出曲小白的里衣……还有胸衣。 也不知她做了多少那种两个圆圆球的胸衣,满衣柜里都是,粉的白的黑的,各种颜色,这些胸衣,都是她自己搞出来的,杨凌虽是个大小伙子,没碰过别的女人,但也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女人们,做不出来这种东西。 杨凌瞧着,就想起了她发育不良的身体,脑子里念头不知怎的就一转,想着该要好好给她好好补一补了。 “你今天想穿哪件?”杨凌望着满柜子的衣裳,眼花缭乱,选择障碍。 “随便呀……只要能穿就行啊。”曲小白欲哭无泪,后知后觉地从床上把薄被拉过来,盖在身上。 杨凌随手抓了一件,回到床前,递给曲小白,“这件可以吗?” 他随手抓来的,是一件浅粉色的,垫胸不厚,适合夏季穿,曲小白咬着嘴唇,不敢看他,默默接了胸衣,用眼角余光瞥他,“还怪有眼光的。” 杨凌转过身去,嘴角不经意间露出笑意,道:“穿好衣裳,一会儿先把早饭吃了,后院那些婢女们已经起来了,一会儿该过来吵你了。” “你今日无事,在家里陪我可好?”曲小白一边穿衣裳,一边问道。 “好。” 杨凌的回答很干脆,语气里都听得出宠溺笑意。一时间让曲小白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她不由嘴角也露出笑意来。 两人洗漱了,毛氏摆上了早饭,两人吃过早饭,卯时末刻,正好迎来林裴的敲门声。 经过昨晚的事,林裴还能来敲门,曲小白佩服他的脸皮。 “夫人的伤可好些了?”林裴站在门口问道。 曲小白正要礼貌性地回一句,杨凌走到门口,睨着林裴,“她是杨曲氏,请称她杨夫人。” 曲小白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傻子你这个喝醋的样子实在不怎么给你的形象加分啊。 林裴耸耸肩,表示认怂:“好……杨夫人。” “她的伤不劳林先生惦记,若林先生还打算继续自己未竟的事情,就请去廊檐下候着,我夫人稍后就过去。” 做主人家的对客人这般态度,实在让人汗颜,但杨凌这性子,堪称霸道界的祖宗,曲小白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站在杨凌身后,悄悄给林裴比手势:莫介意莫介意,他就是脾气不大好。 第九十五章 当面拆台 杨凌搬了两把椅子搁在了廊檐下,又吩咐张氏摆了一张小桌,洗了些瓜果端过来,还沏了一壶茶水。他挽了曲小白的手,在椅子上坐下。 曲小白坐不住,要去教小丫鬟们习练台步,杨凌将她拉住,“你不放手,她们永远都学不会。这就跟小孩子学走路是一样的道理。”他说的头头是道的样子,曲小白挣不开他的手,也只能依他。 小丫鬟们虽然只习得些皮毛,但对于开业表演什么的,也已经够了,曲小白也就没有强求,离开业还有两天时间,余下的时间,只要林裴把她需要的画画出来即可。 林裴画画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很多,一个时辰便画得两幅,且都是质量极高的画作。 照这个速度,只需一日,就能完工,抛却人品不论,曲小白对林裴的才情佩服得真是五体投地。 虽然杨凌对林裴极不待见,但曲小白倒不觉得林裴的人品有什么太大问题。热心助人固然是好的,但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最后的最后,林裴还是出手相救了,这证明他还是有底线的。 这个底线,对她来说刚刚好。 她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欠下任何人的人情债,因为若是没有机会还,她会一辈子都耿耿于怀。 杨凌么……已经是个无法改变的意外。但她不想再有别的意外。 林裴画了三幅画之后,曲小白斟了一杯茶,邀请他坐下歇息喝茶,他也没有拒绝,在四方桌的一侧坐了,挨着的是杨凌,杨凌容色淡淡,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打算。 被男主人这样怠慢,换做一般的人,怕是早就拂袖走人了,脾气再大点的,很有可能就当场把他的桌子掀了。 林裴却很淡然地端起茶杯喝茶。 足见他的脾气不是一星半点的好。连在训练的小丫鬟们都不住往这边侧目,用眼风交流她们对眼前这两个男人的看法:果然看男人是不能以貌取人的,林先生虽然不及那位杨公子长得俊美,但胜在脾气好啊,将来若是能伴其左右,哪怕只做个妾室,也是好的啊。 诚然,她们没有想过的是,那位被她们嫌弃了的杨公子,连一点眼角余光也没有给过她们。打从他坐在这里起,就一直心无旁骛深情凝视着身边的曲小白。 再诚然,她们瞧不上的这位空长了一副皮囊的男人,已经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并且在追妻的漫漫路途上才踏出了有成效的第一步,又哪里有精力去看她们一眼? “林先生画功了得,学识也了得,怎的年纪轻轻的,不去考个功名回来,反窝在边塞小城做人家家里的一位西席先生?” 曲小白和慕南云也算是相熟了,说话间便随意了许多,背后提及他,也很随意。 她并没有贬低慕南云家世的意思,回到京师,慕家是豪门世家,但在这边陲小城,即便你再有身份,也不过是龙困浅滩。 林裴正欲答话,却听远远传过来一个孩童的声音:“大嫂子,你错了,我家先生,他可是当今的状元郎,三年前就中了状元,皇上本来要封他个大官做做,可他偏偏志不在朝堂,还跟皇上说什么,他考状元只是为了一试身手,可不是为了功名。皇上被他气得大发雷霆,当时就把他驱逐出了京师。我堂兄对他的才学极为仰慕,追出京师,聘他为西席,教授我学问。” 啧啧,慕齐晟这文字组织能力,让曲小白心里连连感叹,不愧是当今状元郎教授出来的学生。 慕齐晟走到林裴身边,深怕林裴会赶他回去读书似的,抢着道:“先生,我已经把今天布置的书都背完了,您要不要抽一下?” 林裴瞥他一眼,他立即站得规规矩矩的。 这小鬼实在是太机灵了,远超过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状态。曲小白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小孩子嘛,她还是希望有个小孩子的样子的。 远远瞧见王氏的儿子缩在墙角下,也不知是在玩什么东西,他和慕齐晟的年纪倒是相仿,曲小白心念一动,从桌子上拿了两个翠色的苹果,朝慕齐晟招了招手。 慕齐晟乖乖走到她面前,“大嫂子,什么事?” 呃……这“大嫂子”三个字还是太出戏了。曲小白听着那个刺耳啊。 但她又不能真的和个小孩子较真儿,“看见那个小朋友了吗?他叫孟岩,和你差不多大,你去找他玩,把苹果分给他吃好不好?”她温柔耐心地跟慕齐晟说道,“你知道吗,他的爹爹也是个大英雄,为了百姓战死在了疆场上,他和你一样,是英雄的孩子。” 一旁那个一直凝视着她的目光有些微凉意,曲小白不用回头看,头皮也能感受得到那阵阵凉意。 傻子,你不是吧,小孩子的醋你也要吃?他才八岁不到,毛都没长出来呢。 但傻子的经历比较特殊,导致他性子比较古怪,这一点,曲小白很可以理解和包容。 说起来,她以前可不是这么个大度的人,她身边的人甚至会觉得她是个纨绔又刻薄的老板。果然爱情会使人性情大变呀。 慕齐晟也感受到来自杨凌身上的不善,急忙接了苹果,询问林裴:“先生,我可以去吗?”他本来是不想去的,那个孩子瞧着脏兮兮的,但他实在是怕不去的话,杨凌大哥哥的眼神就能把他杀死。 对于曲小白的这个做法,林裴心里挺感兴趣。慕齐晟是世家大族的少爷,孟岩只是个下人的孩子,即便两个人的父亲都战死在疆场,但一个是将,一个是无名小卒,也不可同日而语。 门第观念深重的这个世界,即便是林裴,也不能免俗。曲小白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违规矩吗? 曲小白自然知道他们所谓的门第观念,门第,这个即便在现代也逃脱不了的话题,她一直就不大看在眼里。 大约也是因为,她在那个世界里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也是人中龙凤,有一颗怜弱的心吧。 林裴打量曲小白一眼,点点头,道:“嗯,去吧。” 慕齐晟抱着两个苹果,一蹦一跳地朝孟岩走去了。 林裴喝了两杯茶,正准备起身,再去画上几幅画,却有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入耳,抬眼望去,只见在东厢墙角下,王芸香正拿着一把笤帚在打自己的儿子。 依稀能听见她的责备声:“让你不分尊卑!让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是少爷,你是贱奴的儿子!你怎么敢和少爷一起玩儿?还不滚去你自己的屋里去!” 林裴看向曲小白,眼睛里的神色很分明:你看你,本意是做好事,可结果,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曲小白十分无语。 人若是自己轻贱自己,别人又怎么能够尊重他(她)。 她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朝东厢走去。 林裴抱着一副看戏的姿态,也跟了上去,杨凌本来不想去,但林裴去了,岂能落下他,他大口喝了杯子里的茶,冷冷瞥了一眼林裴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王芸香一见曲小白几个到了,忙慌乱地拉着儿子孟岩跪下磕头,“夫人,郎君,林先生,对不起,小子不懂事,我回去教他,求您饶了他。” 曲小白无语望天。这真是……自打来了这个世界,三观屡屡被打碎,现在真是被这个女人搞得碎得渣渣都不剩了。 林裴挑了挑眉梢,睨着跪在地上的王芸香,“就因为你儿子和齐晟一起玩儿,你就这样打他?” 王芸香手中抄着笤帚,笤帚已经被她打得稀碎,身边跪着的孟岩,瑟瑟发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他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曲小白倒没有急于说话,她反倒比林裴更关心慕齐晟的反应。 慕齐晟的反应,一定程度上,是代表了林裴的态度的。 这要比林裴自己表现出来的还要真实。也不知是为什么,她对林裴这个人的为人很是感兴趣。 慕齐晟到底是个孩子,王芸香那样打孩子,他到底是怕了,嘴唇有些发抖,但还是挺直了胸脯,稚嫩的童声里透着微颤:“是我要和他一起玩的,你干嘛要打他?你干嘛要打他?” 还好,算是个有担当的孩子。 孩子的眼睛看事情的很单纯的,很多时候,大人灌输给他什么样的三观,他就会有什么样的三观。 曲小白俯身把孟岩扶了起来,温声道:“打疼了吗?先回房里,我让人给你上药。” 孟岩颤颤巍巍,眼眶里汪着泪水,泪水后面的恐惧显而易见。 曲小白要扶他去东厢房,他颤栗着不敢挪动脚步。 曲小白心里微微叹了一声,矮下身,蹲在他面前,给他擦了擦眼泪,道:“你的爹爹,是战死沙场的英雄,我想,他一定很勇敢,面对敌人的时候,他流的是鲜血,不是眼泪。” 小孩子还太小,他的娘亲又是没什么见识的妇人,她说得太深他未必能听得懂,只能浅显告诉他一些道理。 林裴瞥向她:“说的好像你上过战场一样,你又怎知,他爹爹上战场是个不怕死的英雄?” 当面拆人台,太可恶。 第九十六章 上面都是秘辛 孟岩哭得花猫似的脸胀得通红,一双泪眼瞪住林裴,却是敢怒不敢言,只一味瞪着。 曲小白剜林裴一眼,正要怼上几句,她身边那位长身玉立的夫君就先开启了护妻模式:“怕死的未必不是英雄,不怕死的,也未必就是英雄。他的爹爹不管是不是个勇敢的人,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 杨凌低头瞧了一眼孟岩,曲小白正用指腹给他擦眼泪,这小子,可真是个小讨厌鬼,他一把拎住他的后脖领子,把他给拎到了一旁,“小子,再哭就罚你去把整个院子里的水缸都给挑满水。” 呃……傻子你这样真的好吗?他这个瘦弱样子都没有一桶水沉。 “小子这就去挑水。” 杨凌不苟言笑的模样太吓人,把孟岩的眼泪吓得都憋了回去,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挑水。 “回来。”杨凌又拎着他后脖领子,拎小鸡崽儿似的拎了回来,“就你这小体格,你挑水还是水挑你?还跟那小子去玩儿吧。对了,他书读的不错,你可以让他教你读书识字。” 啊?就这么简单粗暴地把这事儿解决了? 曲小白瞧着王氏芸香愣怔的模样,很以为然地觉得,还是杨凌这种简单粗暴的法子好。 只是林裴瞧着像是不大乐意的样子。到底慕齐晟是他们慕府捧在手心里养着的小少爷,他看见王芸香这般模样,不愿意慕齐晟和孟岩一起玩也有情可原。 她万万都没有想到的是,林裴那一脸的不情愿,其实只是对杨凌看不顺眼罢了。 “王嫂子,你去做你的活计吧,小孩子们在一起玩,不要紧的。”曲小白看王氏是真的被杨凌吓坏了,便缓了缓语气。 王芸香惶恐得手足无措,“夫人,这……这,小孩子们玩儿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万一是冲撞了慕少爷,那……”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小孩子嘛,磕磕碰碰很正常,相信林先生不会介意这个的。你说是不是,林先生?” 杨凌的目光瞟向林裴,略有些盛气凌人。 “我不过一介教书匠,若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自然不会介意,但齐晟是慕府的少爷,我可不敢替慕将军应承你这个。” 林裴的锅甩得,在杨凌看来再正常不过,在曲小白看来,只觉这林裴真是个多变的性格,有时善良,有时冷漠,有时又很莫名其妙。 譬如现在,这锅甩得就有些莫名其妙。 “小子,你想不想和孟岩一起玩儿?”曲小白对莫名其妙的林裴表示漠视。 “只要他不哭,我就和他一起玩儿。我堂兄说了,我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也要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英雄是不会哭的。” 告诉你这句话的你堂兄,他莫不是个傻子吧?谁说英雄就不会掉眼泪了?曲小白无语地瞥了慕齐晟一眼,对孟岩道:“行了,别哭了,和慕小公子一起去玩吧,当心些就成。” 慕齐晟机灵,拉着孟岩的手,“走吧,你不是想读书认字吗?我教你。”拉着他就往前院跑了。 王芸香心里仍有顾虑,却是不敢去阻拦,只能喊着让孟岩小心些,别和慕小公子打架。 曲小白无奈地叹了一声,未再对王芸香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改天让孟岩跟着杨春去读书识字吧,束脩我来出。王嫂子,你做活去吧。” 王芸香自是感激不尽,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曲小白就怕人家跟她客套,忙拉着杨凌走了。 林裴缓缓回过头,瞥向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眸光变得有些幽长。然目光在触及到曲小白的娇俏背影之后,嘴角又不自觉地挑了起来,眼睛里也不自觉地染上点点笑意。 杨凌拉着曲小白在小丫鬟们边儿上经过,没有停留,往房中走去,这架势,是又不想正经上工了,曲小白无奈地吩咐小丫鬟们:“你们好好练着,后天就要上阵了。” 尾音随着她的人进了房间。 杨凌顺手关上了门。 林裴回到案前,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提起画笔,又画了起来。 这一次,画上画的女子,虽只是一个背影,却是气质卓然,身姿窈窕。虽未见其面,但却瞧得出,这画上的女子,正是房中的曲小白。 “大哥哥说,你若是再敢画大嫂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先生,你可不要连累我啊。” 慕齐晟忽然又冒出了头来,身后还跟着个小跟班孟岩。 林裴大手顺势朝他小脑袋上一拍,“玩儿你的去,不然,就去手抄《论语》一百遍。” 慕齐晟脸都绿了,“先生您慢慢画,学生告退,学生告退。” 拉上孟岩赶紧逃走。 “哎,等等。” 慕齐晟站住脚步,硬着头皮:“先生唤学生,是还有什么事情嘱咐吗?” “少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循规蹈矩的酸腐样子,臭小子,回来。”林裴勾了勾手指,慕齐晟不敢违抗,硬着头皮退了两步,退到林裴面前。 林裴俯下身,两人就在案底猫着,他压低了声音:“臭小子,你要胆敢给我说漏了嘴,看我怎么收拾你。” 慕齐晟暗戳戳地:“先生,我自然不会泄露先生的秘密,但别人会不会就不知道了。先生,你要画就正经画个正脸呗,画个背影算什么呀?” “你懂什么?”又一巴掌落在慕齐晟的小脑袋瓜上,“她也就个身姿还能看,那张脸,连个中上之姿都算不上。” “先生这话就有点儿恶毒了。她的脸,也不至于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不过,身姿么,也没有你夸的那么好,先生,你看这个是什么?” 慕齐晟在袖子里摸索一阵,摸索出一样物事,双手奉在了林裴面前。 林裴看着那样物事,懵道:“这是什么东西?”伸手把那物事给拎了起来。 慕齐晟神秘兮兮地附耳:“先生,你看这个东西的形状像什么?” 林裴端量手中物事,一条丝绦穿起两个半圆,半圆软软的,眼睛忽的一亮,“这个……难道是……” “先生,这就是大嫂子素日穿在胸上的,她那身材呀,有一半都是假的,靠着这个撑起来的。” “你从哪里得来的?”林裴瞪大了眼睛。 “在……在大嫂子房中拿的。” “不问而取是为盗,臭小子,你敢盗窃!” 又一巴掌打在慕齐晟的小脑袋瓜上。一旁的孟岩默默瞧着,想要上去拦一拦,却又不敢。 慕齐晟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先生,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给大嫂子送回去。”小脏手伸手就要去拿曲小白的胸衣。 林裴一把拍开他的小脏手,“你这个时候送回去,是要让那个傻子把你揍死吗?” 慕齐晟小脸表情怕怕,拉住林裴的衣角,“是哦,大哥哥那么厉害,比先生你还狠,会把我往死里揍的。先生,那怎么办?你救救我,救救我呀。” “这时候知道怕了?你偷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啊?”林裴对着他的小脑袋瓜又是一巴掌,“还有,什么叫比我还狠?我对你狠吗?臭小子!” “不不不,学生一时口快,说话未经脑子,先生恕罪,先生恕罪。先生,这个,要不您就帮学生还了吧。” 慕齐晟一溜烟儿地拉着孟岩跑了。 “臭小子!” 林裴手里拎着那件绯色的胸衣,有些手足无措。还?自然是不能,杨凌那个醋坛子非得杀了他不可。不还?非君子所为吧? 唉,君子难做啊。不过,这曲小白脑子里到底有多少奇奇怪怪的想法啊,真想劈开她的脑子看看构造与别人有什么不同。 屋里,曲小白歪在靠枕上,左翻右翻,却什么也没有翻到,“傻子,我的那本书呢?怎么不见了?” “哪本书?”杨凌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卷书册,正目不转睛看着,听曲小白问起,抬头看向曲小白,“你那本什么野史吗?” “对啊。我记得放在枕头下面了呀。” 曲小白从床上爬起来,枕头被子床单褥子全都掀了,却连个纸片也没有找到,甚至床底下都爬进去找了,“傻子,啊不,凌哥哥,你过来帮我找找呀。” 杨凌微微侧目,看着她一半身子在床底下趴着,样子十分可笑,“是不是记错地方了?我帮你找找吧。” 杨凌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去,在她后背拍了拍,憋着笑:“没有就出来吧,小耗子,瞧你身上脏的。” 曲小白从床底下退出来,一脸焦急:“快帮我找找呀。” “那本书都快被你翻烂了,你还没看够啊?” “哎呀,你不懂,那本书比较特殊,如果被外人看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的。”曲小白又往床前柜子里去寻找。 “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过是本书,会有什么麻烦?”杨凌就势在床前坐下,背倚着床沿,幽深目光望着曲小白忙碌的背影。 “那上面都是秘辛呀。” 曲小白脑袋探进柜子里,翻箱倒柜地扒拉着。 “不过都是些野史,哪算什么秘辛。”杨凌凝着曲小白的后背。 “傻子,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呀?那上面的东西若是被别人知道了,闹到官府去,可是要有杀头之罪的。” 第九十七章 锦衣坊 曲小白把脑袋从柜子里退了出来,看向杨凌,“你莫不是真的傻吧?你又不是没有看过那书上的内容。” 杨凌悠悠从袖中摸出那本书,凝着曲小白,“既知这书上的内容若是流传出去便有杀头之险,就该放好了,莫要被人窥探了去。” 杨凌把书拍在曲小白的手上,继续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别的没有少,就少了你的一件胸衣。” “被人动过?”曲小白吃惊地从地上爬起来,“都动过哪里?” 曲小白忙四周查看起来,杨凌瞧着她,无奈一叹,“我进来时已经查看过了,没少别的东西,除了你的胸衣。进来的人,先后去过床前,多宝格前,衣柜前,在多宝格前,他爬上凳子,先后摸过多宝格第三层上的琉璃净瓶和青花广口瓶,还有你喜欢的那个白狐狸绣屏。” 杨凌走近多宝格,修长手指在第三格上滑过,须臾,眸光从多宝格上移向曲小白。 曲小白的目光一直随着他的手移动,忽然就明白了,“你说来的人爬上凳子,摸了第三层上的那些东西,这说明来的人身形矮小,很可能,是个小孩子。”曲小白气呼呼地看向门外,“慕齐晟!臭小子!” 曲小白喊着,就要去找慕齐晟,杨凌一把拉住了她,“不过是小孩子调皮,若认真,就显得你幼稚了。” 曲小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杨凌,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有容人之度了? 该不会藏着什么不良心思吧? 喂,虽然他犯了错,可毕竟只是个孩子,你不会对一个孩子都要下黑手吧? “怎么?怕我对他下黑手?你把你夫君想成什么人了?”杨凌看她脸上毫不掩饰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你以为你干不出来么?睚眦必报腹黑心狠说的可不就是你这种人?曲小白腹诽着,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只嘻嘻一笑,说道:“小孩子犯这样的错,就得狠狠教训一顿,你若不肯当这个坏人,我等会儿有时间了,就去告诉林裴,让他好好管管他的学生!” “他?他自己都那副德行,你还指望他管好小孩子?慕南云啊,是眼睛瞎了,才会聘他做他兄弟的西席。有他后悔那一天。” 杨凌不屑地撇撇嘴角,嗤了一声。 啧啧,连慕南云都躺枪,傻子,你是对慕府的人有多敌视,多盼不得慕府好呀。曲小白心甚戚戚,慕府可是她的金主爸爸,不能得罪的,“算了算了,我今天要回一趟杨树屯,去把托曲小黑做的东西拿回来,送到店铺里布置起来。” “你说的,可是那个?”杨凌指了指墙角,那里放了四五个人体模型,按照曲小白的要求,都是照着杨红霞的体形做的,个个都体态丰满,形态逼真。 但是,那么精致的工艺品,就那么被堆在墙角,像是堆垃圾一般。 曲小白瞥向杨凌,“咦,你拿回来的?你什么时候拿回来的啊?” 杨凌耸耸肩,“我让陈安去拿回来的,知道这对你来说,是挺重要的东西。不过,曲小白,这玩意儿……这破玩意儿,你觉得,凭它就能招揽顾客?” “光凭它们自然是不够的。开铺子呀,是个细致活儿,每个细节,都至关重要。”曲小白奔到墙角,把那堆木头的人偶都捡了起来,拿布包好了,“既然已经送过来了,那咱们就送去县城的铺子吧。” 杨凌的不屑,她自动忽略。古人脑子里都是有沟的,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潇洒恣意,她只能假装看不见这些沟沟坎坎的。 杨凌手中依旧握着先前看的那卷册子,册子卷成一个筒,他握着筒在曲小白的肩上敲了敲,眸子亮闪闪:“这个企划书,写的不错,的确细致入微。” “我的企划书?我放柜子里的,你什么时候拿的?不告而取谓之偷,你这个人,怎么长了一双君子手啊?” “君子手?有意思。”杨凌把企划书交还给曲小白手上,不无憋屈:“我拿我娘子的东西,还成君子手了。走了,正好可以赶上去县城吃一顿午饭。” “好……我说错了话,当是赔罪,我请你吃午饭。” “我娘子就是聪明玲珑啊,我的心思,不用说娘子就能猜到。” 杨凌主动把一堆木偶背上,握了曲小白的手,开门往外走。 林裴瞥见他两人出门,问道:“两位这是要出门吗?” “去趟县城。你去不去?捎你们一程呀。”曲小白说道。 林裴摆摆手,“不敢,我还有画作没有完成,就不跟二位去了。”眸子往杨凌身上一转,心思电转,我倒是想跟着去掺和掺和,可我怕你身边那位会拆吃了我。 虽然这两人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交错过,但曲小白只觉头顶压力骤大,忙拉着杨凌,绕过林裴,“既然林先生不去,那我们就先走了哈。” 曲小白不忘吩咐张氏伺候好诸位慕府来的客人,才和杨凌上了马车。 一路驱车,先到锦衣坊,本以为开业之前,也就何掌柜会在这里忙活,却不想遇上了管家唐木乔。 “唐管家也在啊?你怎么有时间忙活铺子里的事的?”曲小白笑吟吟地,拉着杨凌进了铺子。 杨凌淡淡跟唐木乔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唐木乔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摇摇头,暂且不理会杨凌,对曲小白说道:“我今日无事,就过来看看。毕竟,我们少主子最惦记的,就是这锦衣坊的开张。” “他最惦记这锦衣坊的开张?他是有多缺银子?”杨凌瞥了唐木乔一眼,眸光隐着凌厉。 唐木乔道:“慕府倒是不缺银子,不过,要维系这么大一个府邸的开销,也是需要很多花费的。” “就靠这么个铺子,就能维系你们府邸的开销了?” “能赚一分是一分嘛。” 杨凌瞥唐木乔一眼,“他是太相信我夫人的能力了吧?” “主子的心思,岂是我们做下人的可以猜度的?不过,尊夫人的能力,倒真的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曲小白听出他们两人谈话里机锋不对,颇有几分火药味,心里暗自翻白眼,杨凌是对慕府的人有多讨厌啊,对慕府的谁都要这样针锋相对。 “对了,唐管家,你们慕将军的仗打得怎么样了啊?可有消息传回来?” 曲小白赶忙上来打断两人的对话,岔开了话题。 杨凌与唐木乔亦不想让她过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便都及时打住,唐木乔道:“倒是传回来一则消息,说是小胜了一场,但这回狄夷来的兵甚多,有十数万,这场仗,估计还有的打。” “他不回来见证自己最为惦记的铺子开张,还怪遗憾的。不过没关系,等他凯旋归来,我会给他一个漂亮的答卷。来吧,帮我布置起来。” 曲小白兴高采烈地打开包裹,把她造的那一堆木偶都给拾掇了出来,边找位置摆放边道:“我跟你们说,当兵的呢,就该一往无前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务农的呢,就勤勤恳恳耕地种田,做学子的呢,就专心一志地学习,至于咱们经商的,那就快快乐乐地赚钱。杨凌,愣着干嘛?你去帮我拿衣裳,给这些木头人穿上。” 杨凌看着那些错落摆放的木头人,很嫌恶地撇开眼,“既然要快快乐乐地赚钱,那你就快快乐乐地伺候这些木头人穿衣服吧。” 小丫头有时聪明机智八面玲珑,有时却实在太单纯呆傻,譬如现在,她让曲小黑雕刻的这些木头人,虽是木头的,但个个都是形态逼真,和真人的比例都是一样的,她可真下得去手。 曲小白瞥他一眼,一看他脸色,便明白了他此时心中所想,鄙视道:“迂腐。”说他迂腐,偏不见他在对着她的时候有这么君子。伪君子。曲小白又在心里腹诽一句。 唐木乔也没有动手,只是目测了一下那些木头人的尺寸,按尺寸找出了几件衣裳,搁在了柜台上。 何掌柜躲在柜台里在做账,更没有要出来帮一帮的意思,但一双眼睛却时不时从柜台后瞟过来,偷瞄曲小白手中那些人偶。 做的可真是好。何掌柜暗叹。 曲小白忙前忙后,终于给木人们穿好了衣裳,整理得端端正正的,这下再看这些衣裳,直观,生动,漂亮。 “傻子,你回过头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端正的?” 杨凌头也没回,敷衍道:“蛮好。” “你都没看就说好?” 唐木乔端量着那些模版,赞道:“太妙了,这样比挂在那里可直观生动多了。杨夫人的设想真是让人惊喜意外。” 杨凌回过脸来,瞟向唐木乔,两人目光隔空相撞,一触即都躲开,杨凌将目光挪向那些模版,只瞟了一眼,便挪开,道:“尚可。布置完了?那就去吃午饭,饿了。” “饿了?那就先去吃饭,我午后再来布置一下。唐管家,何掌柜,一起吧。”曲小白又端量了一回模版,拍拍手,露出满意的笑容。 何掌柜瞧一眼一直跟冰碴子似的杨凌,跟他去吃饭?不敢不敢。 第九十八章 乐师 “我离家比较近,内人已经做好了饭等着了,我还是回家吃吧。” 何掌柜从柜台里出来,一路哈腰,逃得飞快。曲小白喊都没喊得住,瞧向唐木乔,“何掌柜这么恋家的么?吃个午饭都得回家吃。真是模范好丈夫呀。” 杨凌从她身后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眼角余光瞟向她:“羡慕了?” 大夏天的,他手的温度倒是合宜,干爽但有温度。这大猪蹄子说话太气人,曲小白本来想要怼他一句,被他这手一握,瞬间只会说甜言蜜语了:“有你在我身边,我还用去羡慕别人?” 唐木乔本来走了出去,听见这句,不由回头,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掠而过。自己师弟的这个妻子,不但脑子里装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连说话都这般放肆无端,疯疯癫癫的。 诚然,他这师弟杨凌也是个疯子。 唐木乔摇摇头,往对面的酒楼走去。 杨凌挽着曲小白,跟了上去。 饭点儿已过,酒楼里没剩几个客人,两名店伙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剩炙,看见三人进门,一个忙上来打招呼:“客官请进,都这个时间了,还没用餐,快请坐吧,要吃点儿什么,小的这就去吩咐后厨做来。” 店伙机灵又会说,曲小白瞧着,忽然就想起一事来,择了张桌子坐下来,点了菜之后,她道:“对了,唐管家,店里的伙计都选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女的?”唐木乔略有惊讶,正要问一问,何来此说辞,杨凌赶在前面道:“对,不是已经计划好,只卖女装么,所以,伙计自然得有女的吧?不然怎么服侍客人?” 杨凌在桌下握住了曲小白的手。 曲小白听他的话,便已感觉到不对劲,但思前想后,也没觉得自己说的哪一句话不得当,但杨凌握手示意她,她谨慎地把嘴闭上了。 唐木乔疑惑地瞧瞧他俩,没瞧出什么问题来,便道:“伙计是从别的铺子调过来的,都是有经验的老伙计,待会儿吃完饭,我让人把他们叫过来,你看看合适不合适。如果非要雇女伙计……咱们大凉没有这个先例,女人是不会抛头露面做事的,只怕是不太好找人。” 曲小白豁然明白杨凌为什么抢白她的话,原是她不懂规矩。 可是……杨凌抢白,即便是她不懂规矩,说错了话,他也不至于这般敏感遮掩吧? 曲小白狐疑着,情况有些不明,她也不敢多说话,只和唐木乔探讨了一些无关轻重的细节,饭菜很快上来,匆匆吃完,回到对面锦衣坊铺子里。 曲小白从柜上拿了纸笔,列了个开业尚缺物事的清单,样样俱细,交给何掌柜去办。 唐木乔又差人把伙计叫来,给曲小白过目,伙计的确机灵,但用在锦衣坊,嫌老也嫌难看了些,但临时换已经来不及,只能慢慢图之。 慕府的面子却不能不给,曲小白一边笑着说好,一边在心里吐槽慕南云走那么匆忙也不知告诉一声,害她仓促中太多东西都准备不周全。 不过,看在他为国为民上战场浴血的份儿上,原谅他了。 “对了,唐管家,府里有没有好的乐师?” 唐木乔惊讶:“怎么?开业还要用上乐师?” “不然怎么吸引人来啊?” 唐木乔摇头:“府中没有乐师。” “啊?你们大户人家的府上不是都有乐师的吗?慕南云那厮……啊不,慕南云将军不是挺喜欢听曲儿寻.欢的吗?” 尴了个尬的,一时嘴快把话都说错了。 唐木乔只假装没听见,道:“家主子也不是那么喜欢听曲儿,想听的时候,偶尔去一去歌馆酒肆,就足够了。” 原来不是不养,只是不爱听啊。倒难得那绾然姑娘一个靠琴艺畅销的姑娘能入他的眼了。 但绾然是青.楼出身的,请她来弹奏乐曲,不太适宜,她不能自降了锦衣坊的格调。自己亲自上阵?她偷偷瞄了瞄杨凌,这个傻子在别的事情上都挺开明,唯独她抛头露面这件事情上,实在迂腐得紧。 当初若不是他在扮傻,没有办法阻拦她出来做生意,只恐怕现在她还在小河边和他一起饿肚子呢。啊不,说不定早就已经饿死,坟头都已经长草了。 他能答应自己出场吗? 曲小白暗戳戳地朝他靠近,脸上拿捏出哄傻子一般的笑容,“那个,凌哥哥。” 坐在椅子上的杨凌禁不住往后趔了趔身子,以前他是挺喜欢这丫头嗲嗲地唤他凌哥哥,但自从他不再装傻之后,她嘴里一出现“凌哥哥”这三个字,准是她又干了或者想干什么不合宜的事儿了。 “说吧,什么事。” 杨凌到底没有能够阻挡住她的温柔攻势,还是投降了。 唐木乔忍不住侧目过来。 一下午的相处,让他对师弟的妻子又有了新的了解,但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娘子脑子里有千奇百怪的想法不说,性子也是多变得厉害,时而是沉静睿智的,时而是活泼可爱的,时而又是刁钻狡猾的,譬如现在,她这个黏在杨凌身边的样子,又是有些轻佻轻浮的。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唐木乔都忍不住疑惑了。 “那个,明天由我亲自上阵,弹奏一曲招揽顾客,你不会介意吧?” 曲小白笑嘻嘻的,一双手搭在他的腿上,动作么……颇为暧昧。 “就你那水平,拉锯差不多,弹琴么……还是算了吧,再把人都吓跑了。”杨凌果然是拒绝了。 “我的水平……” 曲小白刚要争辩,杨凌忽然一把把她拉到腿上,往怀里一抱,贴着她的耳际,看似是在与她耳鬓厮磨,实则却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杨树屯曲东子家的幺女,你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么可能会弹琴。” 杨凌的警告若醍醐灌顶,曲小白一个激灵。 是啊,自己光顾着赚钱了,倒忘了她还需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不然,被人瞧出什么端倪就不好了。 她可不想做古代实验室的试验品,被押到什么刑台上祭天除妖之类的。 可是,杨凌他……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什么?还有他先前替她遮掩……她抬头偷瞄了杨凌一眼。 杨凌表情淡淡的,既不是生气的样子,也不是严肃的样子。 只是眼下这个姿势……她有点尴尬地朝唐木乔一笑,忙从杨凌身上爬了下来,尴尬地笑着:“那个,唐管家,能不能请你,去找个乐师……” “我来吧。” 杨凌的忽然开口,让曲小白彷如受了一个青天霹雳般,惊得嘴巴张大,半天也没有合上。 他会弹琴? 杨凌看着她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叹叹气,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道:“我学过一点点,应付你这种场面,足够了。”他看向唐木乔,“唐木乔,麻烦你给准备一架琴。不要太大,毕竟你这地盘有限。” 尼玛的这是在命令唐木乔吗? 曲小白持着一脸的怀疑,瞥向唐木乔,发现他居然还是没有生气,微微点头,说了一声“好”。 ……完了,她接受无能。 她记得她出事的那晚,他也是这么命令唐木乔的。甚至对县令张敬林也是这样的态度。他底气这么足,到底是因为有什么倚仗,还是因为少年人不谙世事自视甚高不知天高地厚? 完了完了,跟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以后岂不是有的罪受? 她也没那能力给他擦屁股呀。 “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吧,我们先告辞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曲小白还在那里yy,杨凌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她连个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杨凌给拖出了门。 “喂,时间不多了,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敲定啊!”曲小白被他拖着往马车走,她一路抗议。 杨凌口吻淡淡的,不容她质疑:“明天再议。” “杨凌,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我的克星,是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是我……” “是什么?”杨凌忽然停下来,淡而强势的目光注视着她。 曲小白眨眨眼,后面的话就全都吞进了肚子里,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你是我的依靠,是我的坚强后盾,是我的……” 已经走到马车前了,曲小白剩下的话便都打住,上了马车,陈安挥鞭驱赶马车,往来路上赶去。 曲小白挨着杨凌而坐,起初杨凌没有说话,她只觉马车里气氛甚是压抑,心里的压力山大。 以前不知道杨凌不傻的时候,虽然日子过的比较苦,但相处起来那是绝对轻松的。但现在……反倒让她觉得应付起来很艰难,甚至有点儿疲于奔命的感觉。 “你不用怕。”杨凌忽然用一种温和又浅淡的语气说道,他声音很低,压得尽量不让坐在前面的陈安听到。 “啊?”他这话在曲小白听来,有些模棱两可不晓其意。 杨凌忽然捧住她的脸,面色也极温柔,“小白,我说,你不要怕,心里也不要有什么负担,我在你身边呢。有我在,你只管去做你的事情。” 第九十九章 君子? 曲小白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骗砸!你说的好听,可你刚才还不是拦着我不让我继续我未竟的事业! 但沉下心来转念一想,他方才把她拖出来,难道不是因为她在唐木乔面前暴露了太多的信息? 一个农妇,出来做生意已经是很让人侧目了,如果她再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不引人怀疑才怪。尤其还是唐木乔那样的聪明人。 但是,杨凌……她总觉得杨凌是瞧出了点儿什么,可她又不好问,也不敢坦白,只能在心里憋着。 不过杨凌的态度让她感觉很舒心。 回到家里,林裴已经画好了所有的画,给曲小白过目,自然是张张精品,无需翻工。 “既然已经完成了你交给的任务,那我今天晚上就先回县城了。”林裴这个告别来的太突然,曲小白很是意外。 “好歹住过了今夜,明天再走吧。”曲小白看看天色,已近暮色,出于客套,挽留了一下。 杨凌瞥一眼林裴,“让陈安送你们吧。” 这逐客令下的……外人乍一听,还挺客气懂礼,但曲小白和林裴深刻了解,这是逐客令。 “那就麻烦陈安了。慕齐晟,收拾东西走了。哦,对了,这些画我帮你们带回县城,省了你们麻烦。” 脸皮厚的林裴竟然这一次很识趣,没有再和杨凌唱对台戏。 慕齐晟有些不乐意,“先生,就不能多住一天吗?”他今日和孟岩玩得很好,正舍不得离开呢。 曲小白一眼看出他的心思,但又不愿逆杨凌的意,想了想,道:“慕小公子,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也不在这一天,你堂兄不在家,你听先生的话,等你堂兄回来,我去跟他说说,接你过来多住一段时间。” “唉呀……我堂兄还要很久才能回来呢。”慕齐晟到底是小孩子,聪明,也任性,小身子扭得像扭股糖似的。 林裴瞥他一眼,沉声:“站好!歪歪扭扭像什么样子!” 慕齐晟立刻站得笔直,不敢再闹了,小脸儿憋屈得像个包子。 曲小白拍拍他的脑袋瓜,“乖,你堂兄一定能很快就回来的,跟先生回去。” 送走了林裴和慕齐晟,曲小白又看了一遍小丫鬟们的台步,杨凌一眼都懒得看,自去房中看书去了。 小丫鬟们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儿都是前凸后翘的好身材,再加上那些漂亮衣裳的加持,连她一个女的瞧着都觉得赏心悦目,杨凌却自打她们来了都没正眼瞧过一眼,若不是和他同睡一张床,她怕是要以为他那方面人道不能呢。 不过……虽说是同床共枕,但她却也没有真的和他圆.房过,他究竟如何,那还是不知道的。 曲小白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衣袂飘摇,眼角余光却早已经跑到屋子那边。 虽然瞧不见屋子里的杨凌,脑子里却能想象,他端在在桌前,手里捏一本书的样子。不管是闲书还是正经书,他都能坐得笔直一脸端肃,他这种样子的时候,在她眼中,是最性.感的时候。 小丫鬟们哪比得上美男子的魅力,曲小白只在外面站了一站,交代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往屋子那边去了。 房门未关得紧,露了一条缝隙,曲小白站在门外,顺着缝隙朝里望,杨凌的确在看书,坐在桌前,端端正正的,眉眼透着认真。 “进来。”杨凌的声音传出来。 被发现了,曲小白只好推门进去,“我都没有发出声音,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杨凌合上书卷,凝着曲小白,十分无语:“缩头缩脑地偷瞧,你又想什么鬼主意呢?” “没有啊,怕打扰了你看书。看的什么书啊,我瞧瞧。” 曲小白挨近杨凌,顺手搬了个凳子,蹭着他坐下,歪到了他身上。杨凌把书拍在她面前,双手把她扶正了,神色严肃:“坐好了,成日介歪歪扭扭成何体统!” “我发现你自打不装傻之后,就变得真疯了。我以前就这样你也没说什么呀,为什么忽然就这么正经了?私下相处你要不要这么正经啊?” 曲小白翻看桌上的书,是那本《大凉朝上层社会关系网》,不由惊诧:“你怎么看上这本书了?不是不爱看的吗?” “横竖闲着无事。” 杨凌站起身来,“那个讨人厌的教书匠走了,真是清静多了,看书都觉得很有心情。” “林裴就是性子古怪些,其实人还是不错的嘛,有才华,有才情,不过,我佩服的,却是他那游戏人间绝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态度。风流恣意,风流恣意呐。” “曲小白,没人教过你,不要在男人面前夸赞另一个男人吗?尤其,是在丈夫的面前。”杨凌忽然俯身,迫人的气势压得曲小白蓦地气息一滞。 压力这东西,要么你被它压死,要么你反过来把它打破,并没有什么中间选项。曲小白这样的性子,自然是会选择后者的。“啧啧啧,不但人又疯又傻,现在还多了个嫉贤妒能小气鬼的毛病,你说你这个样子,还天天指望我和你携手白头,你是觉得我瞎还是觉得我脑子不正常啊?” “教书匠那样的都能入眼,我看你是又瞎又脑残。” “这怎么还添了毒嘴毒舌的毛病了?” “鸡同鸭讲,看来,我要找个机会,好好修理一下那个教书匠了。” “你一个糙汉子,欺负人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也好意思。” “他手无缚鸡之力?曲小白,你还是长点心吧。以后,断不可和那个教书匠走得太近。” 曲小白瞧着杨凌脸上微现认真的神色,不敢再同他玩笑,忙安抚他:“好了好了,我以后和他保持距离就是,瞧你,还当真了。这天底下,有你这个妖孽在,我怎么可能再瞧上别的男人?” 小丫头这说情话的本事真个是万人不敌,便是个男人,也是望尘莫及,杨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你呀,早些把书收起来吧。对了,以后你这些书,不看的时候,要放好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有了慕齐晟的前车之鉴,她比先前更小心了,“说起来,慕齐晟那臭小子偷了我的胸衣,我还没有找他算账呢。” 杨凌摇摇头,叹息:“唉,你呀,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傻,林裴是什么样的人?慕齐晟那小鬼干点什么事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既已知晓,肯定是罚过了。” 曲小白觉得不可思议:“罚过了?那他为什么不揪着那小鬼过来认个错?” 杨凌淡淡撇了撇嘴角:“他这个人,心术不正,谁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杨凌……”曲小白拖长了声音,“你不要老是这样说人家,背后道人长短非君子所为。” 杨凌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君子?这种东西是什么?好吃吗?” “……对牛弹琴。” 杨凌瞥了她一眼,“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晚饭就不回来吃了。你不用等我。” “哦,好。” 他一个大男人,自然该有自己的事情,作为一个不扯老公后腿的好媳妇,就不该多问。曲小白答应得就很痛快。 杨凌再次俯下身来,贴近她,眸子里的气息有些压人气势,“你就不问一问,我要去做什么?” “我娘亲教育我,男人做事情,女人还是少问的好。” “你娘亲教育你?”杨凌挑了挑好看的眉。 曲小白忙抿住了嘴唇。她那娘亲糊里糊涂的,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啊,那个,是我自己这么想的啦,不过是托我娘亲的嘴说出来罢了。杨凌,我不是不关心你,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很絮叨。”曲小白正视杨凌,“早去早回,我等着你。” 小丫头的甜言蜜语真的是能把鬼都唬住。 杨凌就算恼她冷淡她,听到她这最后一句,心也早化成了绕指柔。 “嗯,我会早点回来的。” 杨凌这一句极其温柔。嘱了曲小白几句之后,杨凌出门,骑马直奔县里。 在锦衣坊的时候,唐木乔暗示他,有话要与他说,虽然他无意再与唐木乔再有什么联系,但也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事。 到县城的时候,天色微暗,看样子似要有雨。杨凌仍去了福源居,唐木乔仍旧候在第一次见面的房间里。 杨凌推门进去,顺手关了门。 正是晚饭的时间,唐木乔已经点了酒菜候着。 “今日把我叫来,所为何事?”杨凌很自觉地坐在唐木乔对面,开门见山地问道。 “上次和你没有说完话,你便匆匆走了。师弟,我想和你好好聊聊。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杨凌拿过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推给唐木乔,道:“你想问什么,或者想说什么,那就直说吧。今日不妨把话就都说明白了。” “嗯。”唐木乔喝了一口酒,看着杨凌,“那我就直说了。师弟,你往下是怎么打算的?” “怎么打算的?” “你不要装疯卖傻。师弟,师父因你而死,整个子虚山庄也因你而毁,你难道就想这样不闻不问?你能安心?”唐木乔死死盯住杨凌那双幽深的眸子。 第一百章 将来的路 杨凌神色淡淡,从容饮酒,喝下一杯,又斟上第二杯,“那……二师兄想让我怎么做?” “自然是找出真凶,替师父,替子虚山庄,替那些为你而死的人报仇!”唐木乔额上微微有青筋暴突,情绪很激动。 “报仇的事,我自会去做。不过,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了,你只需安心做你的慕府大管家便好。不过……你若是有什么线索,可以告诉我,我将不胜感激。” 那些血仇,于杨凌来说何尝不是心上的刀子,但他的仇恨刻在心里,未在脸上显示出一二。他不想唐木乔再牵扯进来。 毕竟子虚山庄幸存的只有他二人了,唐木乔虽自来与他不睦,但为了他愿意赴汤蹈火也是事实,他不想唐木乔再出事。 唐木乔稳了稳情绪,“是你的仇,也是我的仇。我自小生活在子虚山庄,子虚山庄就是我的家,师父就如同我的父亲,山庄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虽然事情因你而起,但死的是我的亲人。师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想我再受牵连,但我已经牵连其内,想脱身,怕也是不能了。” “为什么不能?你在慕府三年,未曾有人找上你,这说明什么?”他自问自答:“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那些人的目标。” “既然你不是那些人的目标,只要你不再靠近我,自然不会再引火烧身。唐木乔,我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即便你不需要我的保护,这笔仇我却是不能不理。小师弟,你说什么也是无用,该我去做的,我不会逃避的。好了,不要说这个了,我跟你说说这几年我查到的线索吧。” 唐木乔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你说那些人的目标不是我,只要我与你脱开关系便不会再为难我也是不对的。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再找上我?” “为何?”杨凌眉心微微凝起。 “你知道,当年是大师兄褚芝人与贼人勾结,里应外合,趁你回山庄之际,将整个山庄给屠了的。” 杨凌点点头:“这个我知道。”这是他记忆里最难以面对的一段。 “你后来晕过去,醒来时已经失智,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其实那夜,刺客和山庄的人,除了你我,全都殒命。我葬了师父之后,想要查那些刺客来历,只好把你送回到杨树屯杨兴茂的家里寄养。” “和我推演的差不多。那后来,你都查出了什么?” “褚芝人平时很少出山庄,只会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两天出庄,一是为采购山庄所需,二是为给杨兴茂送银子。这你也是知道的。杨兴茂只是局外人,他身边也没有出现过可疑之人,我把和褚芝人有过往来的人都查了一遍,发现,有一个叫凤二的人,很是可疑。 他是镇远将军慕慈恩身边的一个参将,挺得镇远将军器重,我跟踪他,发现他私自豢养了许多的死士,这些死士,个个武艺高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不敢去他身边埋伏,只好投在了慕南云的麾下,以期能够从边缘处查找真相。 就在去年,慕南云要去军营,我不得已,跟着慕南云去了一趟大营,正面和凤二接触,发现他并不认识我。我后来又潜入凤二营中一次,找到了一封书信,信中的内容是,废后遗子、子虚山庄,全殁。” “废后遗子?什么意思?”杨凌瞳仁骤然一缩,“子虚山庄里有废后遗子?” 《大凉朝野史》中的一段浮上脑海:先皇后有孕,容贵妃构陷,皇帝废黜之,投于冷宫。数月后,先皇后产子,容贵妃派人杀之,宫女报曰,所产之子乃死婴,已埋。容贵妃要见死尸,掘开坟墓之时,乃是空墓。 “是的,废后遗子。那些人要杀的,就是废后遗子。从书信里可以看出来,他们以为废后遗子已死。”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以为?”杨凌语气淡淡的,但握杯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他这般敏锐之人,岂会不联想到一些事情。 唐木乔斟满了酒杯,壮胆似的,喝下了一大口,深吸一口气,才道:“杨凌,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所谓的废后遗子,除了你,还能有谁?”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若是废后遗子,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我。” 杨凌拂袖而起,脸色骤然不好看起来。 “只有一个解释。”唐木乔缓缓站起身来,“凤二只知子虚山庄,不知杨凌。” “可笑!这怎么可能!褚芝人每个月都会去送银子给杨兴茂,别人不知我是谁,他又岂会不知?” “你与褚芝人自小最是亲近,他年长我们许多,待你,就如同父亲待儿子一般,难保他最后不对你生出怜爱之心,有心护你。我查过了,褚芝人有一老母,年事已高,住在离此两百里之外的东疏郡,在将近四年以前,有人忽然找上了她,将她给带到了京中。显然,是那些人以他的老母要挟于他。他不能不顾自己的母亲,也不想杀你,故意隐瞒了杨凌身份之事,又有什么不可能?” “你不要说了。到底是与不是,我自会去查清楚。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 杨凌冷然地打断他。 褚芝人。那个在子虚山庄与他最亲近的人,甚至可以说,在遇到曲小白之前,与他最亲近的,当年他看着他举剑相向的时候,他比死还要难过。 他眼睁睁看着子虚山庄所有的人都倒在血泊之中。 现在告诉他,褚芝人杀他是不得已? 那些因为他和他而死的人怎么办? “我说过,该我做的,我自会去做。小师弟,不,或许,我应该叫你一声殿下……” 唐木乔一屈膝,就要跪下去,杨凌猛踢了一条凳子过去,抵住了唐木乔要跪下去的膝盖,“殿什么下!唐木乔,你是想死吗?”杨凌的眸子里骤现厉色,“莫说还没有查明真相,就算我是那个孩子,可他已经死了,我只是杨凌!” “若你真的是那个孩子,你身上背负的,可不仅仅是子虚山庄的仇!师父的仇!还有你母亲的仇!” “这不消你说。”杨凌冷冷看着唐木乔,“真相,我自己会查,仇,我自己会报。唐木乔,你既然已经不是施桥,那就离我远一点!” 已经死了那么多的人,唐木乔是仅存下来的那一个,终归是自己的师兄,他只想他远离是非。 “你自己报?你怎么报?如果你真的是那个孩子,你觉得,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报得了仇吗?” “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杨凌语气依然冷厉,“和你无关。唐木乔,离我远点儿。” 杨凌一转身,迈步朝外走去。 “站住!”唐木乔也抬高了声音。 杨凌并没有站住,开了门,大步走了出去。唐木乔追出去,“我还有话没有和你说完,杨凌,你又这样跑掉了!” 杨凌头也没有回,只一缕冷淡的声音传了回来:“留着你的精力,好好应付锦衣坊的开业吧,那可是你主子惦记在心上的事业!” 唐木乔追出去,杨凌早已经上马,消失在夜色里。他气得一甩袖,只余无奈一叹,“这什么脾气!怎么比小时候还古怪了!” 杨凌催马在夜色里狂奔,方向,并非是虎岭镇的方向。 他心情乱得很,这个时候,没有办法回去面对曲小白。 虽然在唐木乔面前极力控制,极力否认,但他心里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一个孩子藏于子虚山庄,那这个孩子,只能是他杨凌。 若真是这样……他将来的路,会是怎样一番艰难的路,可想而知。 容贵妃宠冠后宫,容妃之长兄容梁权倾朝野,位列太傅,容妃之次兄容值乃京畿卫首领,领十万禁军兵权,容妃之弟容真镇守北疆,手握三十万兵权,是个能征善战的主儿,余外,容家派系在朝为官者,不知凡几。 用一句“权倾朝野”来形容,不为过。 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唐木乔反对他和曲小白在一起。这样看来,确实是会害了曲小白。 诚然,他想的是会害了曲小白,他的那位二师兄想的却是曲小白会拖了他的后腿。 杨凌在野地里奔驰了许久,只记得初时出南平之时,是往东走,现在是什么方向,却是不知,待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深。天阴得厉害,伸手不见五指,已经有零星雨点落下。 杨凌勒住马缰绳,虽瞧不清四周,但能闻到草木腐土的气息。算算马的脚程,此时大约已经离开南平县两百里地。 南平东南方向,确有一片原野,灌木丛生,凶兽出没,只有一条通向狄夷的小路,寻常鲜有人至。看来,眼下置身的,应该就是这条路了。 一滴硕大雨点落在手上,紧接着,雷电交加,周围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大雨已至。 借着闪电的一瞬之光,可见茫茫荒野,杳无边际。茫茫荒野无可避雨之处,杨凌掣马,刚要催马往来路上奔,却蓦地里闻到一股血腥气味。 第一百零一章 雨夜 血腥味、雨落激起的腐草气,混杂在一起,愈来愈浓。 杨凌瞬间凝起警惕心,勒住了马缰,将六识凝住,仔细辨别血腥气来的方向。 须臾,他辨出血腥来的方向,就在身后的方向。 没有野兽的吼声,应不是野兽在猎食。可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会是人吗?杨凌缓缓掉转马头,往先前去的方向上望去。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大雨滂沱,雨声雷声盖过了大多细微的声音,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远处一片影子映入眼帘。 是有人在打斗!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深夜,会是什么人在打斗? 横竖这样的雨夜是走不出荒野了,杨凌俯身贴于马背之上,催马小心翼翼往前走去。 离得近了,打斗声越来越清晰,借着一道闪电光,杨凌终于瞧清楚,前面草丛里,数十人打斗在一起,其中数量多的一方,身着盔甲,乃是士兵,被包围的是几辆马车,马车上满载货物,护着马车的,是一群寻常打扮的人,有六七个,手中有刀剑等武器。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时间,杨凌却也瞧出了他们的武功路数,不是什么名家路数,也算不是武功很高,依他的判断,这些应该是些走镖的镖师。 此处应该是属于大凉与狄夷的交界处,士兵到底是属于哪一方,因为天太黑,他根本辨不出。要不要管这一桩闲事,杨凌只迟疑了一下,便决定出手了。 因为再不出手,镖师就要被杀光了。 借一抹电光,他的身形如鹞鹰一般暴起,直冲打斗的阵中,身形快得如闪电一般,出手也是迅疾如闪电。 他的出现,太过突然,那些士兵连人都还没有看到,就遭受了快如闪电般的袭击。等到反应过来有高手杀进来时,为时已晚,已经有大半的士兵都被他准确无误地击倒在地。 因为不辨孰是孰非,他下手很有分寸,皆是将人的肩胛或者胳膊给卸了,让其毫无还手之力,并未伤一人性命。 几道闪电在黑暗的雨幕里划过,草地上站着的人已经不多,除了几名镖师,还有几名士兵。 士兵们都被吓得不敢再轻举妄动,手中举着长枪,警惕地对准杨凌。 雨幕里,杨凌浑身湿透,偶有闪电划过,映出他颀长的身形,犹如天神一般。 “英……英雄,你……你是什么人?” 问话的是镖师中的一个,声音里充满着颤栗。很显然,虽然杨凌帮了他们,但他们也对这个雨夜里突兀出现的杀神充满着恐惧。 “你们是什么人?”杨凌沉冷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 他毕竟只有十九岁,即便语气够沉冷,也还是掩饰不住年轻的声线。 “在下虎岭镇威麟镖局总镖头,韩威麟,押送货物途经此地,不想遇上伏兵劫镖。韩威麟谢恩公救命之恩!” 韩威麟?杨凌有点印象,好像曲小白还托他寄过一封书信,对他的印象颇佳。 但曲小白对他印象佳不代表他就一定是个正派人。杨凌加了几分小心,问道:“押的什么镖,押往何处?” 韩威麟道:“恩公恕罪,道上有规矩,不能泄露雇主任何信息。恩公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来日自当涌泉相报,但这个,我们真的不能说。”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杨凌的脸,他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就像两颗寒星。 韩威麟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个救了他们的人,到底是敌是友,他还未分清。 杨凌暂未理会韩威麟,看向站着的那几个士兵,“想活命的话,报上你们的名头。” 那几名士兵腿脚发软,战战兢兢的,迟疑了一瞬,才颤声道:“我们是士兵。” “狄夷的兵,还是大凉的兵?”杨凌冷声问道。 杨凌虽然出手了,但没有杀任何一方的人,还问这么多的话,说明他不知道双方来头,只是路见不平。但他到底是狄夷人还是大凉人,双方都不太敢确定。 “他们是狄夷的兵。” 最先开口的,是韩威麟。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面前这个身形高大的少年人,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甚至,他能感觉到他身上有大凉人的气息。 有一半成分,他是在赌,赌他是大凉人。 赢了,这几车货物就算保住了。 输了,不过是就等于从没有人来搭救过他们而已。 “狄夷?”杨凌缓缓转过身,面向狄夷士兵,“是吗?”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他的态度,到底是站狄夷还是站大凉,让人觉得模棱两可。 狄夷士兵尚存了三分侥幸,颤抖着问:“你……你是什么人?” “我?你们还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要么说实话,要么……”杨凌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柄剑,声音愈发冷幽:“你们知道的,刀剑不长眼。” 杨凌提着剑,往前走了两步,迫人的气势压得那几名狄夷兵不由自主后退了好几步,“你……你想干什么?” 杨凌淡淡道:“不想干什么。既然遇见了,就只是想问问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打斗。不想糊里糊涂救人,也不想糊里糊涂杀人。”他手中的剑随意垂着,看着并没有什么杀意,却恁地让人生惧。 “你们不说的话,我就默认信他们的话了。” “说,我们说,我们是狄夷士兵,奉命在这里截这几车粮食的。” 士兵终于忍耐不住,迅速地说出了口。 杨凌看向韩威麟,“韩威麟,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粮食是送给谁的?你想好了回答,别跟我提什么道上的规矩!你要知道,你那道上的规矩,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 韩威麟依旧不敢确认杨凌属性,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退路。 “这是军粮,押送给前线军队的。因为战事吃紧,兵力捉襟见肘,所以,慕将军只能征用我们镖局押送。” 韩威麟今夜变成了个赌徒,一赌到底。 他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慕南云?” 杨凌的语气里,有稍稍的鄙夷,韩威麟不由心头一紧,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杨凌沉默着没有说话,韩威麟紧张得全身汗毛都倒竖。狄夷的士兵也都凝神戒备着,比韩威麟还要紧张。 一道惊雷,劈得脚下的大地似乎都震了震。杨凌的身形忽然动了,血腥味再度弥漫开来,比方才还要浓烈。 韩威麟和几个镖师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借着一道闪电的光,只见眼前这个陌生人,手执铁剑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只几个来回,那些狄夷兵便身首异处。 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镖师们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后脊梁都是凉飕飕的。 不过须臾的时间,杨凌便解决掉了所有的狄夷士兵,将剑往地上一扔,道:“前面的路,不能护送你们,各位珍重吧。” 他走到自己那匹马跟前,翻身上马,韩威麟忙抱拳:“恩公留名,日后我等好报答恩公救命之恩。” “报答就算了,都同是大凉人。”杨凌催马,往回走。雨势太大,马走的速度并不快。 韩威麟依旧抱着拳,冲着雨幕里看不见的背影喊道:“恩公日后若有任何驱驰,韩某在所不辞!” “日后再说吧。” 杨凌淡淡的嗓音,在滂沱雨声中也极富穿透力,清清楚楚地送到了韩威麟等人的耳朵里。 他连个名字都没说,日后这个恩要如何报,是个问题。但韩威麟借着闪电的光,倒是记住了他几分模样。只是他实在没有那样的联想力,能将这个威武天神一般的人物与那傻子杨凌联系道一起。 晚饭过后,曲小白看了会子书,张氏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拿着几件刚晾干的衣裳,一边叠了往柜子里放,一边随口说道:“夫人,快要下雨了,郎君这是还没有回来吗?” “要下雨了?”曲小白搁下手中的书,起身忙去门外看。 外面黑沉沉的,有风,廊檐下的风灯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光如豆,只能照亮周围三尺的地方。 曲小白站在廊下,伸出手去,零星有雨点落下,落在手心里,凉凉的。 紧接着,有雷声闪电划破夜空,曲小白吓了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 刚来这个世界那一日,就是这样一个雷雨天。她本来是不怕什么打雷下雨的,因为那一晚的遭遇,她心里到底多多少少地留下了些阴影。 但杨凌未归,她心里放不下,纠结得跟一团麻线似的,一时也就没有回屋,顶着雷电在走廊上徘徊。奈何杨凌临出门前她没有问清楚他的去向,就算现下去找,都无处去找。 看来妈妈说的话也不尽然全对呵。她那一套,对日日忙成狗的她的爸爸固然很好用,但搁在她身上,就未必好用了。 她现在才思及,杨凌一介刚刚复原的傻子,年纪又才十九,在她眼中,是肯定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就这样放他出去,就他那个脾气,岂有不惹事之理。 再者,天降大雨,他连个雨具都没有拿,也不知在哪里在干什么,万一淋了雨,再万一不懂厉害去大树底下避雨遭了雷劈什么的…… 曲小白越想越怕,忙让张氏拿了雨伞,张氏关心她道:“雨这样大,夫人这是要去做什么?是去接郎君吗?” 第一百零二章 他不是坏人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疯,我去门口迎一迎。”曲小白说着,撑开了雨伞,就要下台阶。 张氏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夫人,这么大的雨,院子里都是水,您身上还有伤呢,还是别去了吧。郎君又不是像以前一样了,他那样壮实的男子汉,会照顾自己的。” 滂沱大雨如倾翻了天河,雨声大得遮掩住了天地间一切声音。曲小白到底放心不下,执意去了大门口等候。 院子里的积水没膝深,虽然是夏天,但也冰凉彻骨,虽是素日都走惯了的路,但因为天黑下雨,还是一走一滑。 张氏拗不过她,只得赶紧提了灯笼打了伞追上来,曲小白从她手里把灯笼接了过去,道:“你不用跟来,回去休息吧。我就在大门口等着,不走远。” 一道闪电携一声炸雷划过头顶,曲小白一个激灵,险些儿跌倒,张氏忙搀住了,“夫人小心些。” 其实在房中等和在大门口等有什么区别,真搞不懂这小娘子怎的这般执拗。不过,也或许是因为夫妻情深吧,张氏心想。 倒是一对儿羡煞人的小鸳鸯。 大门口积水成潭,比家里还要深些,曲小白站到了门房的台阶之上,将湿透的裤腿挽了起来,样子活似刚捞鱼回来。张氏赶忙道:“我回去给夫人拿件衣裳换上吧。” 曲小白道:“不用麻烦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一等就好。” 门房里陈安听见动静,忙出来观瞧,见是曲小白,很是不解:“夫人这么晚了,是还要出门吗?” “不出门,在这里等一等杨凌。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曲小白站在门房的廊厦下避雨。 张氏撑了雨伞往回走,是去给她拿衣裳了。她虽只是挽了裤腿,但其实全身都已经湿透。雨势太大,雨伞根本就不起什么作用,雨水尽皆扑到身上。 陈安把曲小白往门房里让,曲小白摆摆手:“不用,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瞧得清楚些。” 夜色漆黑不见五指,周围只有雨水落在房檐屋顶树叶子上的噼里啪啦声,间或有几声炸雷携着闪电,一路火光,曲小白不知是吓得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陈安久让她也不肯进屋,也就只好站在她身后,与她一并等。 “都说了让你进去,不必在这里和我站一起,怎的我这个主母说话这样不好使吗?” 陈安无奈,只得进屋。 廊厦很小,不刮风的时候还好,起一阵风,便有碎雨往身上浇。 曲小白本来就淋了雨,风一吹瑟瑟发抖,再多一点雨水浇在身上,也不过就那样了。 张氏费了许久的时间才拿了件衣裳回来,用油纸包着,揣在怀里,护得十分周全,没有淋上雨。 这个地方也没法子换衣裳,曲小白把衣裳披在了身上,道:“就这样吧,张大娘,麻烦你回去烧一锅热水,回头杨凌回来了,好泡个热水澡,唔,对了,再烧上一碗姜汤。” “那我就先去把水烧上。陈安,你照料着些夫人。” 张氏一脸的不放心,但实在拗不过曲小白,只能先行离开。 若依曲小白的性子,是断不会做出这样无聊之举来的,在这里等和这房中等,差别无非房里不用淋雨,这里是要淋雨的,孰优孰劣,一望便知。她一向是个懂得趋利的,今夜这般,委实是心里不安,在房中实在坐不住。 即便是等在这廊厦下,亦是不安。 想杨凌虽已经复原,但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娃娃,掐指算算,傻了三年,等于那三年白过了,那就等于他心智还是十六岁,十六岁不就是个孩子嘛! 她忽觉自己就像是个为了出远门的熊孩子殚精竭虑的老母亲,真是将一腔子心血都付给了傻子。 人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只见过为熊孩子操碎了心的父母,又哪见过体谅一下老父母心的熊孩子? 杨凌这个熊孩子,就更不要提了。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他晓不晓得找个地方去避避雨。 这也怪她,只因他平日里常常做出些个逾矩的动作,便将他视作是成年男子般看待,出门也觉得他可以应对一切状况。殊不知他心智也不过十六七,正是叛逆熊孩子的年纪。 失策,失策。 荒雨漠漠,下起来没个完了,她在廊厦下等了不下两个时辰,张氏来催过两次,她都拒绝了她的好意,将她撵回了后院。 越等越是心慌,越等越是焦灼,后来等的累了,索性蜷缩在廊厦下的一张小凳子上,背倚墙柱,呆呆地望着敞开的大门。 陈安不敢睡,站在门口陪她等着。 一直等到子夜,雨声渐渐小了,次第有一两声虫鸣声响起,预示着大雨将歇。一阵凉风吹过,曲小白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陈安倦着一副嗓子:“夫人,您还是回房等吧。这深夜本就凉,又何况是刚下过了雨。” “已经等到这个时候了……”曲小白也觉得倦,且身上酸疼,怕不是染了风寒,“我再等等吧。再等一刻钟,若还不回来,我就先回房。” 曲小白蜷了蜷瘦小的身子。小小的一团窝在廊厦下,倒像是谁家养的宠物一般。 陈安无奈。 幸运的是,未到一刻钟时间,便听得一阵马蹄声入耳,曲小白欣喜起身,谁想双腿早就已经麻木了,这一起身,双腿一软,就要朝前栽去,手疾眼快地抱住廊柱,才没有栽下去。 陈安出手想扶,但又没敢碰触她。 男女授受不亲,她可是他的主子呢。 马蹄声十分急切,很快就到近前,外面的雨丝已经不大,曲小白没有撑伞,直接就奔向大门,“杨凌,是你吗?”冲着大门外的茫茫夜色大声喊了一句。 疾驰而来的正是杨凌。 纵然心里有再多的纠结,也耐不住心底里渴望的呼唤。他担心曲小白,也担心曲小白会担心他,曲小白的声音入耳,催他急急下马飞奔进门,借着门口昏黄风灯,一眼看见曲小白朝他飞奔过来。 他身上狼狈,全是泥水,本不欲拥抱她,只伸出了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却直接把自己小小的身子骨塞进了他的怀里。 “急死我了!你这是冒雨回来的?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雨吗?”语气活像个老母亲在斥责自己的孩子,气怒中夹杂着心疼。 杨凌这才发现她身上全是湿的,连头发都是湿的,脸色已黑,斥道:“你是傻子吗?下雨天还往外跑?” 这语气才像是个情人间的语气。 一阵小风吹过,曲小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紧跟着就是一个喷嚏,杨凌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也顾不得张氏和陈安都在门口,大步流星地往后院走去。 曲小白缩在他的臂弯里,讪讪地解释:“就在院子里,没敢出院子去找你,找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早知道就问一问你去哪里了。” 杨凌把她抱进屋里,才发现她远比想象的还要狼狈些,和他一样,身上尽是泥水,不知怎么搞的连头发里都搞得尽是泥,不用问也晓得她是为何搞成了这个模样。 张氏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在屋里,温度还算合适,杨凌二话不说将她身上的湿衣裳给扒了下来,将她投进了热水里。 “你这不也是淋了一夜的雨?也来泡一泡吧,别染寒。”她话音刚落,热水中就又落入一个庞然大物般的身子。 微微有些凉。 “阿嚏……”曲小白又一个喷嚏。 忙捂住了口鼻。 杨凌脸色黑如外面的夜色,但最终也没有说出别的话来,掬了一捧水,淋在她头发上,又掬了几捧。 虽然动作很温柔,但周身气息一点都不温和,迫于低气压,曲小白也不敢作声,乖乖地任由他给她洗头发。 “我去见了一个故人。” 杨凌忽然开口。 这是要跟她坦白的节奏吗?曲小白也不敢多问,静静听着。 “哦。” “是唐木乔。”杨凌又道。 “啊?哦。”惊则惊矣,但也不敢大声嚷出来。 “他是我的二师兄。” “啊?” 曲小白没能忍得住,一嗓子喊出了天际,杨凌捂她嘴都来不及,只能无奈地看着她,摇头笑笑。 “以后离他远一点。”杨凌待她喊完了,淡淡地、严肃地补了一句。 “啊?”曲小白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太够用了,找着师兄了,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要远着他?“他是坏人吗?” 杨凌揉了揉她的脑壳,“他不是坏人。只不过,未必所有不坏的人,都能做朋友。总之你要记住,不要和他走太近。” “哦,我知道了。”杨凌这样说,那就这样答应就是了,“那你找到了二师兄,是不是就找到身世的真相了啊?” 杨凌气息蓦然一滞,撩水的手忽就停了。 不用回答,曲小白便明白了答案。她抬手握住了杨凌滞在半空的手,安慰道:“没关系,咱们慢慢来,总能找到的。” “那个不急。”杨凌语气轻缓,背倚浴桶的边沿,真个就是不急的样子,“等铺子开业之后,我先回杨树屯,把咱们的窝造起来。总借住在慕南云的地盘上,不好。” 第一百零三章 喜怒皆因你啊 “也好。既然是要回杨树屯,那你索性拿着地契去把三里河村的地一并给收回来吧,这个季节,正好可以种大白菜和萝卜……”曲小白顿了一顿,“那个,咱们这儿有白菜种子买,是吧?” 曲小白忽然停顿,是因为她在原主的记忆里,没有搜索到关于白菜的影子。 “有的。只不过,南平郡边塞之地,大家多种粮食,种菜的比较少。这个交给我吧。” 小半个时辰,水已经渐渐凉了,两人从水里爬将出来,张氏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送了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 “张大娘辛苦了,赶紧去睡吧,我们自己来就好……阿嚏……” “唉,早说让你在房中等着,就是不听,染寒了吧?现在太晚了,明儿一早我就去给夫人抓药去。” “多抓点,杨凌淋了雨,也跟我一起喝药,预防则个。” “好……夫人对郎君真是用心,处处想着郎君。今夜更是为了等郎君把自己都给淋得染寒了。” “张大娘,你是越来越唠叨了。早早去睡吧。” “好好好,老婆子我不唠叨了,你们早点休息,碗留着明早我来收拾就好。” 张氏很知趣地离开,顺手把房门给带上了。杨凌这厢凝住曲小白,眸色有些沉,像古井的水一样,曲小白心头一紧,“那个,你,喝姜汤吧。” 他这般喜怒无常,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拿捏。 “你不要顾左右言其它,以后,再敢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小心我……”曲小白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望住他,他不由一顿,想要说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唉,先喝姜汤。” 姜汤姜汤,姜汤是个好东西,既能让她的身体尽快恢复,又能缓解眼下的尴尬。 后日就要开业了,身体还是需要保重的。 原来他这般喜怒无常,不过是因为,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曲小白捧着姜汤碗,喝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心里热乎乎的。 喝过了姜汤,倦意袭来,曲小白先爬上了床。她心说,染寒么,不就是感冒,原主这副身子骨,虽经了她这些日子的调养,还是弱着呢,抵抗力极差。这一感冒,各种症状袭上身,鼻塞流涕,头疼咽干,连全身骨头节都有些发疼。 这是发烧了。 杨凌洗漱好了,也回到床边来,看曲小白恹恹地看着他,小脸儿红扑扑的,覆手在她额上一摸,滚烫。 “傻子。”他蹙眉念了一句。 曲小白昏昏沉沉的,也没听真切,迷迷糊糊看见杨凌起身,一把扯住他衣襟,“你这是去做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忽然想起来,有一样东西落在东厢了,现在雨停了,我去东厢取回来,你乖乖先睡,我马上就回。” 迷糊中只觉杨凌这声音既温柔又磁性,简直好听得要命,曲小白的手乖觉松开,嘴里还是叨念了一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明天去拿不行吗?” “不行。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杨凌起身出去了。 上一次去山里采药,看见几味别的药材,顺手就采回来了,其中有一味柴胡,可用于退烧,他当时顺手扔在了东厢桌上。 推开门,外面的雨果然停了,一弯细如柳叶的弯月悬挂在西天,映得院中不似先前那样黑了。 杨凌到了东厢,柴胡还好好地在桌上,已经干了,拿了柴胡,转身去了厨房,点上灯,小灶底还有余烬,他寻了干柴把火引着了,洗药煎药,做起来十分麻利。这边煎着药,那边又找出来一坛酒,取了大碗倒了大半碗酒。 待药煎好了,他端了酒和药一起,回到房中,床上的曲小白已经睡着,鼻息甚重。 杨凌寻了纱布,蘸了碗中的酒,给她擦拭颈部腋下等部位,连续擦了几回,算计着药也该温度合适了,这才放下纱布,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不凉不热,正合适。 可曲小白睡得正熟,莫说她今日烧着,便是平时,依照她那个睡觉的本领,也是叫不醒的。 杨凌端着药碗,愁了一愁,只能选择最直接也最奏效的法子——自己先喝下一口,然后撬开了她的齿关,一点点喂到她嘴里。 好在她还算配合,知道吞咽。一碗药,颇费了些时候,但总算没有浪费一滴。 杨凌起身收拾药碗,猛听得身后曲小白细微的声音:“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那是……杨凌不由蹙眉, “度娘,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回家吧……”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很费劲,杨凌细细辨别,才听出她说的是什么。 但话里的意思,却半是糊涂半是明白。 他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双颊依旧通红,一双眼睫轻微颤动,睡得不是那么安稳。 杨凌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角,默默地把药碗收拾了,回来又给她用酒精擦拭了几回,摸着她的额头没有那么烫了,才在她身边和衣躺下。 天色已经微曦了,灰色的光自窗纱上泻进来,杨凌半睁着眼睛,乜着窗纱。曲小白时而还发出呓语,有些他听得懂,有些他听不懂,但听着语气,略有些凄苦。 杨凌心中五味杂陈。 捱到天大亮,他一直未合眼,天亮了,他便起来了,开门便遇见张氏,张氏要去抓药,特来询问有什么症状,或用不用让大夫来一趟。 方才出来时杨凌已经试过曲小白额头,已然退了烧,便道:“去抓几服药即可,寻常风寒,鼻塞头疼。” “好。” 张氏应声去了。屋里,曲小白睁开酸涩双眼,醒了过来,拖着沉重的身子坐了起来,醒了一会子神,才下床穿了鞋子,走到外间来。 杨凌还立在门口,颀长身形遮挡住大片的阳光。 “杨凌。”曲小白唤了一声,杨凌恍然回神,转回头去,“你怎么起来了?多睡一会儿,等张大娘抓来了药煎好了,你再起也不迟。” 杨凌朝她走去,搀扶住她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羸弱身躯,“我扶你再去睡会儿。” 曲小白摆摆手:“不睡了,已经醒了。身上出了一身的汗,怪黏腻的,让人给我弄盆热水来洗一洗吧。” “好。” 杨凌没有勉强她,把她抱起来,搁到躺椅上,“先躺一会儿,我去提水。” 厨房正好烧了热水,杨凌提了两只木桶,一桶盛了凉水,一桶盛了热水,提着返回自己屋里。正在厨房忙活的毛小桃一个劲儿夸赞少年人身强体壮有力气,杨凌淡淡的,只嘱了一句,煮些清粥给夫人。 毛小桃看他提着两桶水,就如提两桶棉花一般轻松地走远了,在后面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就是人有些怪。也亏得夫人脾气好,能忍受。” 曲小白沐浴一番,身上清爽了许多,等洗完了穿好衣裳,毛氏正好做得了早饭,依照杨凌的吩咐,给曲小白做了清粥。 身上的烧退了,只剩下些表症,曲小白的食欲还算不错,只是沾不得油腻,清粥就着小菜,倒是喝了两碗。 她好端端的时候也就这么大的食量了。 杨凌稍稍放心。 “一会儿还要吃药,吃个八分饱就行了。”杨凌没收了她的粥碗,“还有,吃再多今天也不能去县城,老老实实在家休息。” “我已经好了,你看我饭都比平时吃的多。”被杨凌识穿,曲小白急急地解释。 “好了也不行。瞧你的黑眼圈。” “啊?我有黑眼圈了吗?”曲小白急急忙忙奔向梳妆台照镜子去了。 果然,如杨凌所说,好重的黑眼圈。这个世界既无遮瑕,脂粉的质量也算不得好,曲小白想想就有些愁。 半晌,唉声叹气:“黑眼圈么,等今晚早点睡睡就好了。” 言外之意,工作不能丢。 杨凌瞥她一眼,“午后再去,否则,就别去了。” “吃完药就去,好不好嘛?反正,你跟在我身边,我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你就把我给带回来,行不行?不过是个风寒,没那么严重的。” 曲小白跑到杨凌身边,花式摇晃他的胳膊撒娇。 “好……”杨凌十分无奈。 待吃完了药,曲小白迫不及待就爬到了马车上,杨凌无奈又好笑,只能随她上车。 今日只剩下布置店铺的活计,唐木乔派了几个伙计来当帮手,曲小白只需旁边指点,倒也不累。 况还有个杨凌,在她身边,有些个需她躬亲的事,他总会代劳。 忙活到戌时正,才收了工,一则天色太晚,二则次日需要早起,两人便没有回虎岭镇,就在南平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杨凌抓了药,亲自去客栈的后厨把药煎了,曲小白倒也不矫情,喝了药,洗漱过,早早便躺下了,为明天蓄力。 躺在床上,曲小白思绪有点乱。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天意,从前,她老爸天天逼着盼着她能进公司帮他的忙,接他的班,她不愿意,成天就跟兔子躲老鹰似的,现在倒好,她要主动去走她老爸的路了。 而且还是心甘情愿去走。 造化呀造化,造化爱弄人。 杨凌在她身边躺下,看她眼珠在眼皮下骨碌骨碌直转,一笑:“怎么,睡不着?” 第一百零四章 宝藏男孩 “也不是。就是有些感慨。”曲小白翻了个身,面向杨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那笑容里,半是感慨,半是无奈。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做了我最不愿意做的事。” “既然不想,为什么一定要做?”杨凌微微蹙眉。这小丫头,有的时候,是真让人搞不懂,“以前我傻的时候,养不起你,可现在,我是有能力养活你的,你实在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你不懂……我呢,是不能闲下来的。”难道要告诉他,我是一定要努力赚银子的,那样才有机会得到穿越回去的机会? 自然不能。 况且……她看着杨凌,现在还真是麻烦,不回去,她实在想她的爸妈,想她的歌唱演艺事业,回去,她又实在舍不得杨凌。 “杨凌。”烛火映进她的眼眸中,她的眼睛就像两簇跳动的小火苗。 “嗯?” 她想跟他说一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又觉得这样说未免矫情,看着杨凌那张好看的脸,一声叹息自心底里逸出来,“睡吧,明天要早起,给那些小丫鬟们上妆,还有各种琐碎事。” “嗯。” 杨凌亦是满腹的心事,不欲多言,闭上了眼睛,将曲小白拢入臂弯里,“睡吧。” 次日一大早,曲小白就爬将起来,匆匆洗漱了,吃了点早点,拉着杨凌直奔慕府。 小丫鬟们早已经起来,正洗漱梳妆,曲小白亲自上阵给她们化妆,胭脂水粉自然都是托了唐木乔,到南平郡买的最好的,虽比不得她在现代用的那些化妆品,但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大凉朝崇尚一种桃花妆,胭脂的颜色较艳,化出来的一张脸,就如同灼灼桃花一般,曲小白瞧着,比烟熏妆还要艳些,实在不敢恭维。 但一方水土一方审美,衣裳她已经在改良,若妆扮再突兀地给改变,未必能讨巧,所以,只是亲自给她们画了个眼妆唇妆,其余的,皆由她们自己发挥。 画完了小丫鬟们的妆,她顺手也给自己上了个妆,淡施脂粉,轻扫峨眉,妥妥化出了个清秀中透着干练的妆。 侍者送来了新衣,今日她挑的新衣也是干练的装束,青色的薄罗长裙,线条简单,剪裁合体,穿在她身上显得利落又干脆。 卯时末,杨凌换好了衣裳,叩响了她的房间门。今日他穿的亦是青色薄罗长袍,曲小白亲自选的,既不张扬,却又衬得他颀长身形如松似柏。 门开,入眼眼花缭乱,一片衣香鬓影之中,一眼就看见的,还是那个最是简单明媚的女子。 杨凌嘴角弯了弯,温声:“小白,准备好了吗?” 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丫鬟们个个目瞪口呆,这……真的是那个冷漠又古怪的男子吗? 曲小白检视了一遍小丫鬟们的妆扮,笑道:“好了,可以走了。” 小丫鬟们分坐两辆马车,杨凌和曲小白同车,趁着日光,迤逦往铺子赶去。 唐木乔和林裴等也都早早等在了铺子,等着这个别开生面的开业仪式。 林裴的画作都已经张贴在店铺外墙,虽时间还早得很,但来往的人无不驻足观瞧那些画作,店铺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的人。 铺子里的场地无法供十个人换装,曲小白已经同对面的酒楼商议好,包了酒楼作为小丫鬟们换装歇息之地,马车一停,小丫鬟们便进了酒楼。 围观群众看见那么一群莺莺燕燕下车,却又都不是庸脂俗粉,不由都瞪大了眼睛。有些个好色男子,要往酒楼里钻,被慕府兵丁直接拎了扔出人群,几次三番之后,再没有人敢造次。 开业的吉时定在了巳时正,离正时辰还有些时候,曲小白检验了一番小丫鬟们的装束,又嘱托了几句,便回到铺子里,检视还有没有什么缺漏,林裴正在铺子里打转转,看见曲小白进来,上前搭话:“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他指了指铺子里错落有致的布置。 “多赖林先生画功绝妙,谢谢啊。” “算了吧,我那不过是雕虫小技,杨夫人设计的这些衣裳,才件件都是绝妙精品。这店铺中的布置,才是夺人眼目。” “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布置再好,也得看顾客买不买账,毕竟最终的目的,是赚钱啊。” 人家林裴把这些当艺术品,她却只当这是赚钱的手段,唉,鸡同鸭讲。 “做到这样还不买账,那只能说明她们的眼睛有问题。”林裴说道。 “别这么说,顾客就是上帝,我们商家,要做的就是配合和引导她们的审美和消费观。不能让她们心甘情愿掏银子买账,就只能说明我们做的还不够。” 林裴交手称赞:“有道理有道理,杨夫人的见解,可真是独到啊。” “最浅显的道理罢了,哪有什么独到。”曲小白谦虚了一句。 唐木乔瞥眼过来,眼神中有惊诧有佩服,杨凌站在他身旁,压低了声音:“你离她远点!” 唐木乔瞥他一眼,微微一笑:“你有她这样的妻子帮着,倒也不错。” 杨凌的目光蓦地凌厉:“唐木乔,你若敢把她牵扯进来,我不会放过你的!” 唐木乔的嘴角微微一撇,似笑非笑:“杨凌,一切皆有宿命,有些事,可不是我能够左右的。” 杨凌袖中的拳头不由握起。 站在柜台后的何掌柜打量着这从昨日到今日,一直就处于瞠目结舌之中,方才听曲小白一番理论,更觉不可思议。 诚然,曲小白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她这种种做法,他还是不能苟同。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花费很巨不说,就真的能吸引来顾客? 也未必吧。 退一步说,即便能吸引来顾客,为了赚钱,便都不顾慕府颜面了? 到底是将军之家,又怎么能把自己看的比顾客还低呢? 曲小白忙得也顾不得他在想什么,但方才她一回头间,瞧见他眼睛里的一丝疑惑不解和不屑,不由就有些犯愁。 倘或铺子以后都交给这个人来打理,岂不糟糕。 但她眼下也没有什么好的人选可推荐,只能先将就着。 巳时正,鞭炮齐鸣,唐木乔邀请曲小白宣布开业,何掌柜站在门口,听到唐木乔的邀请,心下十分不悦,但这是唐木乔的意思,他也没办法说什么。 曲小白站在红毡上,未推辞这个邀请。 她一个艺人出身,主持一个小小的开幕仪式,自然不在话下,若是把这个活儿交给何掌柜,恐传达不出她想要传达给这些潜在顾客的意思。 “各位尊贵的宾客大家好,今天是我们锦衣坊开业的好日子……” 曲小白开启了她绚丽的开场白。 不要说当场的顾客听得发懵,连她身后的林裴唐木乔都听得懵了,林裴啧啧生叹:“这是个什么妖孽啊,这张巧嘴,真是能把鬼神也都忽悠了。唐管家,你说将军是怎么就把这么个宝贝给发现了的?” 唐木乔瞥他一眼:“据说是在君子楼发现的。” “君子楼?”林裴瞪大了眼睛,“好地方啊。看来有故事。” 杨凌站在前面,忽然转过头,冷冽的眼神在两人面上扫过,林裴立即噤声了。 前面,曲小白花里胡哨一顿扯,正说着,一抬头,忽然瞧见对面酒楼的二楼一扇窗前,站了一人。 白衣墨发,意态风流,不是慕南云又是谁?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曲小白有一瞬间的愣神。慕南云冲她微微一笑,做了继续的手势,一旁的杨凌也瞧见了对面的慕南云,冷冷瞥了他一眼,小声道:“他让你继续,还不继续?” 曲小白忙收敛心神,继续说了几句之后,本想要邀请慕南云来宣布开业,但一转眼的功夫,却找不见了他的影子。对面的窗上,空无一人,仿佛从没出现过人一般。 无奈,只能她自己宣布了。 开业致辞之后,便是她安排的一段走秀。杨凌上了二楼,依照约定,他是要给这段走秀配乐的。 二楼琴声起,小丫鬟们身着她设计的衣裳,迤逦走出来,款款身段,立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哇,真是好看。” “这衣裳做得可真好看。” “那件那件,我喜欢那件,一会儿进去买那件!” 人群里发出阵阵议论,遍是赞语。 曲小白从人群里撤出,上了二楼。 杨凌的琴弹得超出预料的好,她现在最想的,是去看杨凌抚琴。 这简直就是宝藏男孩啊,武功很高,身世很神秘,现在居然连抚琴都会!他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二楼是高档区,只挂了十几件衣裳出来,中央是一个休息区,摆了两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上有茶点水果。 琴架摆在靠窗的位置,杨凌盘膝而坐,背影笔直,似松似柏。楼上仅他一人,曲小白上楼的脚步放轻,生怕打扰了他似的。 轻手轻脚走到他面前,曲小白一脸花痴相:“你弹的竟然这么好。” “马马虎虎吧。”杨凌容色淡淡的,嘴角浮着一抹浅淡笑意。 “那……我能和你合作一曲吗?你抚琴,我唱一曲。” 曲小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 这家伙在这类事情上特别小心眼儿,她不敢忤逆他呀。 第一百零五章 慕南云回来了 杨凌挑眉,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着实没什么情绪,让她瞧不出来他是乐意还是不乐意,“那个,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想唱就唱吧。不过,除了那日在君子楼听你唱的那两首我可以弹奏,你唱别的我也不会。” “啊?你这是同意了吗?” 曲小白实在太意外,高兴得忍不住喊了出来,她那嗓子尖亮,估计若不是店外吵嚷声太响亮,楼下的都能听到了。 杨凌淡淡望住她,她慌忙捂嘴,眼睛里却都是笑意。 唉,小丈夫不懂她,不懂她的时代,也不懂她对唱歌的热爱啊。可今日小丈夫这表现,很可人嘛。 看杨凌嘴角也浮出略显无奈的笑意,曲小白忙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我写了谱子,你会弹,一定也会看谱子吧?” 她把谱子铺开在琴架上,谱子不是五线谱,而是减字谱。古谱她以前倒是接触过,只是不太精,这回是对照度娘给出的资料翻译成减字谱的。 杨凌扫了一眼谱子,点点头:“可以弹。”容色淡淡,既没表现得很惊讶,也没有表现出不乐意。 曲小白眼尾余光在他眉眼间掠过,他眉眼浅淡,无任何不妥。她忽然觉得,该找个时间和杨凌好好谈谈了。 很多事情她做的太出格,根本超出了原主曲小白的能力范畴。杨凌又不是真的傻子,他比谁都心细敏锐,又岂能瞧不出端倪。 瞧破而不说破,这让她觉得压力更大了。 杨凌弹完一曲,把谱子大略看了一遍,摆放好,道:“开始吧。” “嗯。” 曲子是一首欢快的曲子,词是现成的,在现代很流行的一首歌曲,一般会出现在春晚等晚会节目上。 曲小白原主这嗓音甜美高亢,正适合唱这样的歌曲。 古琴的音色本不适合这类歌曲,但在杨凌的手下,竟然能拨出很高亢却又不显尖锐的音来。曲小白发现,杨凌把她给他的曲谱,提高了一个八度。 用古琴演奏出这样的高音来? 曲小白对杨凌的认知又高了一个八度,胸腹内的敬佩之情如滚滚大江水汹涌澎湃。 “发什么愣?是不是该唱了啊?” “啊?哦!” 曲小白慌乱收回思绪,跟着曲子唱了起来。 琴声和着她的歌声,穿过打开的窗,飘飘悠悠,传到楼下。围观的人一时听得痴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对面的楼上,慕南云听见这歌声,眸光一凛,立即站到了窗前。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正好与杨凌和曲小白的目光交错在一起。慕南云本来震惊的目光一瞬恢复不羁形态。 杨凌的目光刹那闪过一丝冷冽,但也不过是一瞬,那一抹冷冽立即灰灭,似从不曾有过一般。 杨凌没有说话,手中的琴音不断。 慕南云看了一眼楼下,发现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命身边的风道:“去调集府兵,维持秩序。” 风得了命令,身影倏忽不见。 曲小白一曲唱吧,杨凌站起身来,双袖一拂,负手而立于窗前,“小白,过来。”他温声道。 曲小白不明所以,乖乖地走到了他身边,偏头看他:“怎么?” 杨凌把她揽到了臂弯里,她还没有省过来是怎么回事,忽然就身子一轻,被杨凌抱着,从窗子里跃出,一眨眼就稳稳落在了慕南云的房间里。 慕南云拍手赞道:“好轻功。没想到杨兄弟深藏不露,竟然有这样的好身手!” 曲小白脑子有些懵,但有一件事她有所察觉,她觉得,杨凌似乎是故意在慕南云面前炫技。 他虽然不再装傻,但一直是低调的,从不在人前展示他的身手。 杨凌眸色很淡:“我以为慕将军尚在战场与狄夷兵厮杀,实在没有想到,慕将军竟然回了南平,当真是行踪飘忽。” 慕南云眉眼间尽是风流笑意,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部位,笑道:“我观杨兄弟,是不是病治好了?” 杨凌未加隐瞒:“不错,已经好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真替你们高兴,尤其是你,小白妹子。” 曲小白心知杨凌大概不喜欢继续这个话题,忙笑笑,岔开话题道:“慕公子,你怎么回来了?是为开业的事回来的吗?” “小白小娘子,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个拎不清的人吗?”慕南云挑眉。 “哦,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好奇,所以问问。” “我是回来征兵的。”慕南云长长吐了一口沉重的气,“兵力匮乏,朝廷的援兵一时半会儿又到不了。” “这样啊。”曲小白瞧着风流公子眉间瞬间拧起的疙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兵力不足,粮草不足,真不知道你们戍边军平时是干什么吃的,非要等到人家打到家门口了,才临时抱佛脚。”杨凌鄙夷地说了一句。 曲小白和慕南云齐齐震惊地偏过脑袋瞧他。曲小白:“这你都知道?” 慕南云:“你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 “碰巧知道了而已。不要多想。” 杨凌淡淡瞥了慕南云一眼,转身坐在了椅子上。桌子上有酒有点心,杨凌顺手摸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凑在唇边,浅酌了一口,嘴角一挑:“桂花酿。倒是好酒,就是太甜了些,入口不够冽。” 曲小白只觉脑仁疼。傻子距离疯子,只一层窗户纸罢了。杨凌这果真是捅破了窗户纸,从傻子一跃成为了疯子。 动不动就喝上一杯,还有模有样地咂摸个滋味出来,他怎么不上天啊?他不晓得慕南云的眼睛一直就盯着他吗?还往枪口上撞! 慕南云却只是微微一笑,手中折扇一开一合,身姿妖娆地往杨凌对面一坐,“酒这东西呀,滋味如何,也看喝酒的人的心情,倘或是酒逢知己,浊酒也是甘冽的,若是话不投机,好酒也没甚滋味。我与杨兄弟一见如故,很想多喝上几杯,奈何今日军务在身,喝不得酒。今晚忙完了吧,我请杨兄弟和小白妹子到府中一叙,把我珍藏了十载的寒露香挖出来与杨兄弟尝尝。” 这寒露香,听着像是酒,曲小白对酒实在不感兴趣,但她对慕南云的宴倒是有点兴趣。所谓宴无好宴,就不知道慕南云这金主爸爸的宴是不是好宴了。 “好啊,我为了今日这个别开生面的开业庆典,已经辛苦了好些日子了,你是该好好犒劳犒劳我的。”曲小白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杨凌未置可否。 慕南云在他和曲小白身上下了这样大的功夫,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想看看。 慕南云只略坐了片刻,夸赞了一番曲小白搞出的这个开业典礼,便匆匆离去。杨凌和她携手下楼,在店里掌柜伙计惊愕的目光下,从正门悠然走出,站在门前,和围观的人一起欣赏堵了整个街心的服装秀。 “杨凌,我会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天地的,你说是不是?” 曲小白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眉眼间有些得意。 “嗯。”杨凌淡淡的,目光也不知在看什么地方,忽的话锋一转:“其实,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我可以养你。” “好不容易来世上走一遭,若什么都不做,我和蝼蚁鸡狗又有什么不同?” 杨凌偏头看向她。 她今日薄施脂粉的模样,娇俏中透着爽利,好看。 “好,知道了。”杨凌竟没有犹豫,容色温和地点点头。 曲小白心头一热。这世上知她宠她,唯杨凌尔。她无以回报。 以身相许是杨凌最为期许的。 现在这种情形下,她觉得,离以身相许已经不远了。她一颗坚硬的心,早就已经软成了棉花团,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是他的了。 曲小白于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杨凌的手。虽然众人的目光都在小丫鬟们的身上,未有人注意到他们这处,但这也已经算是惊世骇俗的举动了。 杨凌偏头看她,若无痕迹地推开了她的手,也不知从哪里顺了块玫瑰糕,递给她:“先垫一垫肚子,今日也不知会忙到什么时候。” 她不知世俗利害,他岂能不顾及她的名声? 以前他扮傻,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有些逾矩的动作无妨,人们不会说什么,但现在就不是了。 曲小白只当他要给她玫瑰糕,并未多想。 玫瑰糕软糯香甜,味道不错,她吃完了,不由问:“你在哪里弄的?是刚才慕南云房中吗?怪好吃的,我再去拿一块。” “让人送一碟子不就完了?”杨凌招呼店伙,要了一碟子玫瑰糕。 店伙很快送来,“这玫瑰糕是慕公子府上送来的,本来是要等夫人忙完了给夫人送过去的,如此正好。” “哦,多谢。”曲小白抱着碟子,称谢。 伙计走了,她才贴着杨凌,念咕道:“这家伙真的是回来募兵的吗?为什么连玫瑰糕这种小事情都注意到?” 杨凌淡淡:“不过是个荒唐公子罢了。”目光在人群里睃游,发现唐木乔和林裴都趁着人乱离开了,想来,是去见慕南云了。 “唔,对了!”曲小白猛拍脑门。 “怎么了?” “他来募兵,你这个年纪,你这等身手,他会不会要求你去啊?诚然,保家卫国是每一个大凉男儿的本分,但战场实在是太过凶险啊。” 第一百零六章 大闹锦衣坊 曲小白为自己这突然的念头感觉害怕。 杨凌倒不以为然,“若是必要的话,我自然该去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还要和你牵手一生呢,我们要生儿育女,到我们都老了,可以颐养天年的时候,含饴弄孙,多有意思。” 曲小白的脸由白渐渐转黑,最后黑得锅底一般。 “……”想说点儿打击他的话,奈何话到嘴边,又不忍心出口了。 这可真是……无话可说呀。杨凌啊杨凌,你让本姑娘该如何待你? 杨凌的心里却没有表面那般淡定。 他这般的身世,大凉这般的局势,将来的路,恐怕是腥风血雨,他对曲小白说,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 唯这样的未来,才可鞭策他勇往直前,也警示他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这条命现在不光是自己的。还是曲小白的。 曲小白是不知道这些的。 两刻钟之后,小丫鬟们走完了今天的秀,在慕府府兵的护卫下,换了衣裳离开了,剩下的便是迎顾客入店。 曲小白今日设了买赠的活动,分了几个档次,每个档次赠送的东西价值不一样。赠送的,是服装配饰,有小包包、里衣、丝绦、荷包等,式样自然都是新颖的。 所赠送的这些,自然也是她将来打算经营的东西。 虽都是小物件儿,但利润也是不能小觑的。 为了秩序不混乱,店铺里每回只接待十个客人,余者皆拿着号码牌在外等候。因为有慕南云的府兵在此维持秩序,倒也没有敢破坏秩序的。 但也有例外。 譬如,县令老爷家的小妾。 自上回朱长松被处置之后,他那媳妇儿在县令面前也失了宠,连带她的姐姐,县令正室也被冷落,结果的,小妾得了县令独宠。 这位小妾,正是曲小白和杨凌先前捉弄的那位。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以为县令就是南平县最大的爷了,这最新开业的铺子,也得敬着她,予取予夺。 小妾本姓乐,出身贫寒,爹娘也没给什么名字,自小唤作乐娘。乐娘生得一副美貌,人美歌也甜,一十四岁被父母卖进歌馆,一十六岁被逛歌肆的张县令发现,当场提拔为自家第三位小妾,当场找了一顶小轿抬回了县府后院。 乐娘人美歌甜身段儿好,自入县府后院很得张县令喜爱,如今更是张县令捧在手心里的心头肉,乐娘由是很是骄纵,出门恨不得横着走。 锦衣坊离县府后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歌声乐声依稀传入县府后院,正在消暑吃瓜果的乐娘听见,问丫鬟此是何事,丫鬟答道:“夫人有所不知,离此两条街,有一锦衣坊,今日开业,据说这锦衣坊所卖衣裳,都是十分精美,式样也独特,开这锦衣坊的,是个女子,本是个乡下农妇,不久之前,这女子到青.楼卖唱,意外被慕府的公子看上,得这慕公子襄助,就开了这锦衣坊。刚才的歌乐,大概就是这女子所为吧。” 乐娘听闻也不过是个歌姬,心里便生出不屑,“是吗?那我倒是要瞧瞧,这个卖唱的,卖的是衣裳还是什么。” 当下,乐娘妆扮上,列出好大的排场,丫鬟小厮近二三十人,往锦衣坊浩浩荡荡而来。 到锦衣坊门前,只见人山人海,外围还有一些壮丁在维护秩序。乐娘不知那些是便装的慕府府兵,只当是曲小白雇佣来的护院狗腿,所以并未放在眼里,纵容她身边的小厮,喝开人群,耀武扬威往里走。 曲小白和杨凌正站在酒楼门口,看着顾客们有秩序地进出,忽然杀进来这么一位,不由蹙眉,再细看之,原来是张敬林的小妾乐娘。 之前的戏弄,曲小白其实深觉对不住这位小妾,虽然小妾素日做人张扬了些,但在这个封建帝制的社会里,女人地位低下,她那般捉弄于人家,对她的名声的确不好。 虽然最后也没对她造成什么损失,但曲小白还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没有立即上去阻拦。 乐娘到了门前,抬步就要往里闯,门口的伙计将她拦住了,“这位夫人,对不住,进店麻烦请排队,大家都排着队呢,您这样不好。” 人群里有的是不认识这位张家小妾的,当下气愤地指责她不守规矩,议论指责之声沸沸,也有认识她的,但也不忿她的行为,不敢当面指责,便选择闭口不言看好戏。 “知道这位是谁吗?这位可是县令大人最为宠爱的夫人,再敢拦着,小心县令大人治你的罪!” 不得不说,每一个糊涂主子的背后,总有那么一两个恶奴。说话的小侍女横眉怒目,咄咄逼人。 “原来是县令夫人,夫人能到此光顾,令小店蓬荜生辉。但请夫人见谅,小店做生意不易,这么多人看着呢,若是为夫人开了先例,今日秩序不存,以后生意也难做啊,夫人,不如,您先到对面的酒楼小坐,等排到了您的号,小的过去请您。如何?” 门口的小厮一张巧嘴八面玲珑,曲小白不由多留意了他。 “胡闹!你让夫人和这些平头百姓一般排队候着?真是好大的规矩!你这厮,是不是也不将县令大人放在眼里啊?” “夫人见谅,这位姐姐见谅,不是小的不将大人和县令放在眼里,小的既然接了这差事,就得尽心尽力不是,还请夫人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口饭吃。对面酒楼有我家主人置备下的茶水点心,夫人不妨去喝喝茶,尝尝点心,也是好的。” 吵闹声传至店里,何掌柜赶着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厮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乐娘小妾趾高气昂地看着何掌柜,道:“你是这家店的掌柜?我们县令夫人光临你们的店,这小厮竟然还让我们排队候着!你们还真是好大的规矩好大的脸面啊!你们东家呢,叫她出来见我们!” “县令夫人?我倒是见过一两面,只是,我记得县令夫人已经年近不惑,也不是这般模样啊。冒县令夫人之名,可不是小罪过,小姑娘,如果不想我去县衙高你们一个冒名之罪,还是赶紧和你们这位‘夫人’离开的好!” 何掌柜的言辞固然解恨,但于商家而言,这实非正确的解决之道。 商家求财,忌生事。县令小妾即便再张扬跋扈,也不该在今日惹上她,徒让锦衣坊沾染是非。 曲小白对这位何掌柜的处事方法十分头疼。 当日虽是慕南云主张救了她,但出面的毕竟是何掌柜,她曲小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个恩,不能不记。可…… 乐娘身边的侍女在县府也是横行惯了的,岂肯受这样的气,立即张牙舞爪地叱骂:“狗奴,谁给你的胆子,敢诬蔑我们夫人?是那个慕公子看上的歌姬吗?哼,也不过是个狐媚子罢了!以为上了那慕公子的床,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什么东西!也敢在县令夫人面前耀武扬威!” 侍女越骂越不像话,曲小白黑着脸看向杨凌,“杨凌,坊间都是这样传我的吗?” 杨凌神色淡淡,瞧不出他在想什么,“坊间百姓闲来无聊,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事到了他们嘴里,必是添油加醋横生枝节,简直比说书还热闹,你若在意,就输了。” 杨凌语气亦很淡然,似乎并没有生气。 曲小白深以为然:“你说的不错,女人在这个世上想要做点事啊,忒难。好在,我遇上的是你,不是什么张县令朱笔吏之流。”曲小白偏着脑袋看他:“杨凌,有你在,真好。” 她嘴角间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如同阳光照进心里,让孤苦惯了的杨凌只觉心头一暖。 “嗯。”杨凌瞥了一眼乐娘,自己家的小媳妇被人欺负,自然得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出手,他一弯腰,在地上捡起一粒绿豆大的沙砾,轻轻一弹,正好弹在乐娘的后背,乐娘吃痛,转头怒斥:“谁?谁袭击本夫人?” “我。” 杨凌分开人群,悠悠然走到近前,“是我。县令夫人是吗?” “你……你是什么人?” 杨凌今日青衫墨发,长身玉立,翩翩少年遗世独立,即便今日人头攒动,也难遮掩他一二分气质。 乐娘怔了怔,咽了一口口水,“你……你是什么人?” “在下是这小铺子的东家之一,姓杨名凌,张夫人有什么赐教吗?” “你……你是东家?他们不是说……不是说,东家是个女的吗?” “那是在下的夫人。前些时日我手头有事,便委托我的夫人和慕府公子谈了这铺子的合作事宜。你这丫鬟,方才诬蔑我夫人什么话来的?” 小侍女很是慌乱,强词夺理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听说,这铺子的东家,是慕公子的一个相好,那女子倒是有一个夫君,可惜是个傻子,你怎么可能是那个女人的夫君?” 杨凌轻蔑冷笑,“你觉得,我是个傻子?张夫人,或者,你听张县令说过我的名字,要是没听他说过,不妨回去问问他,杨凌是谁。” 第一百零七章 土台征兵 俊美少年,冷酷又神秘,饶是乐娘,也不由心动,但杨凌那双冷到极致的眸子,更让她觉得害怕。 “好,好,我回去问就是。” 转身要走,却被杨凌挡住,“夫人急什么,不若,先到对面的酒楼小坐片刻,等会儿,让小店的伙计伺候夫人选几件衣裳。不瞒夫人说,小店的衣裳,式样皆是出自我夫人之手,不敢说有多好看,却也是别出心裁的。穿在夫人身上,想来,必能得张县令的欢心。” “哦,好,好。” 乐娘只剩唯唯诺诺,一双桃花眼不住地往杨凌脸上瞥,脚步缓慢移动,往对面酒楼而去。 经过曲小白的身边,曲小白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乐娘身边那侍女又要开口斥她,却被乐娘拉住,“今日的事,回去再找你算账!看看你都打探的什么消息!害本夫人丢这样大的人!” 小侍女闭口不敢再言语,搀着乐娘急急往酒楼里走,曲小白站在她身后,清声说道:“夫人一会儿多买几件衣裳才好,趁着年轻,姿色足,多攒点本钱,最好,能让那张县令扶你为正房才好。” 乐娘听见,回过头来,诧异:“你……你又是什么人?” “你不用问我是什么人。我赠夫人的这几句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夫人切记才好。”曲小白略往前倾了倾身,稍稍压低了声音,“乐姨娘,切记哦。” 乐娘心里盛怒,抬眼却瞧见人群之外,杨凌正含笑往这边看着,一腔子怒气只能压制住,含恨走进酒楼。 曲小白走到杨凌身边,娇嗔地横了他一眼,“你呀,这算不算是利用色相迷惑人?” “那夫人可曾为为夫的色相迷惑住啊?” “呸,我说的是你迷惑张县令那小妾。” “夫人说话可要小心些,为夫不是什么罪责都能担得起的。”杨凌低头,贴在曲小白的耳际,轻声说道。 乐娘离开,人群的目光散开,但还是有很多都聚集在杨凌身上,再说下去,杨凌好不容易搏回来的场子,不知又要倒向何方,曲小白只能认怂。 “我进去帮忙,你是要跟我一起,还是先回客栈歇息去?” “我回客栈先,午后过来接你。” “好。” 杨凌分开人群走了,曲小白站在门口,和方才的小厮搭话:“你叫什么名字?” 曲小白这两天在店里待着,小厮自然是认得她的,“回杨夫人的话,小的曲俊。” “咦,还是我的本家。你家住哪里,年岁几何啊?” “小的东疏郡人士,今年十八了。” “东疏郡的?那你怎么到南平来了?” “嗐,小的自幼无父无母,流浪至此,幸得何叔收留,养大成人,并在这店里做了伙计。”曲俊害羞地挠脑袋。 “何叔?” “就是何掌柜。” “哦,他倒是个心善之人。” “何叔瞧着厉害,实则心很软,他待我这个流浪儿,就跟亲生的一般。” “哦,那你要好好报答他啊。” 曲小白说完,往店内走去。 店里客人络绎不绝,小伙计们忙着招呼客人,曲小白站在一旁打量,机灵有余,但对她的设计了解甚少。 这也难怪,本来么,就是来自两个时空的,理念生活方式都不一样,要求他们理解,也是强求。 不过,只要对美的追求是一样的,那就好说。 曲小白亲自上阵,给客人解说衣裳的优劣,帮客人挑选合适的款式,经了她的解说和推荐,客人们皆是满意而归。 忙了好一阵子,忽闻背后传来一道厉害声音:“伙计,如今可是能轮到我们夫人了么?” 曲小白不用回头看,便知是那位自称夫人的张县令的三姨太太来了。说话的,正是她那位狐假虎威的小丫鬟。 一个小伙计忙迎上去,“夫人您好,这位姐姐好。” 曲小白正在招待一位女宾,歉意地笑了笑:“你先逛逛看看,我失陪一下。” 走到乐娘面前,把那小伙计往边上挤了挤,“你去忙你的吧,我伺候这位张夫人。” “是你?”乐娘和侍女同时惊讶。 曲小白淡定笑笑:“是我。夫人需要什么样的衣裳,可以和我说。” “你是这店里的人吗?有什么资格来伺候我们夫人?” 店里还有几位客人,闻言都朝这边望过来,暗戳戳地瞧热闹。 “我是杨凌的夫人,你说我是不是有资格?” “杨凌的夫人又怎么样?杨凌是什么人我们也不知道,万一只不过是个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的银样镴枪头,只会唬人呢?” 侍女牙尖嘴利,堪称抬扛的高手,比那位小妾倒还似高一个段位,一般人,怕是扛不住她。 曲小白神色悠然,“即便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那皮囊也是我的,却容不得你在这里置喙。张家三姨太太,你若是想买衣裳呢,我可以给你好好介绍几款,若是只想着纵容侍女寻衅滋事,我倒不介意咱们一起到县令大人面前理论理论。”此时店里不过几个客人,不似方才在外面那么多的人,要顾及口碑,曲小白也就不再拿着端着,该说的想说的,都说了出来。 乐娘一张俏脸先是惊异,转而暴怒,暴怒之下,又满是惊疑。 这夫妻二人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似乎又都不将她的丈夫县太爷放在眼里,简直岂有此理! 放眼这南平县,哪里还有能大得过县太爷去的?纵有几个势力大些的家族,也不过是已经没落或富足些的罢了,还不是要仰她家县太爷鼻息? 这小小的夫妻二人,到底什么来路竟敢这么嚣张?或者,只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以为贴上了慕府就能不可一世了? 乐娘心理活动甚是丰富,小侍女却已经耐不住性子骂上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撞上来!县令大人可是咱们夫人的夫婿,你以为到了老爷面前,还有你的说话之地?可真是无知愚蠢到极致!” “侍女无知,我不与她计较。三姨太,我这里是开店的,开店么,讲究的是个和气生财,我不想和你们搞得跟仇人似的,但我也不会纵容客人在我店里撒泼,平白给我店里添损失。如果你想和我争个对错,那咱们现在就去县衙理论理论!” 曲小白的嘴巴自然也是厉害的,且她那女高音,不是侍女能比得上的。 乐娘其实打一进来,就被店铺里的衣裳夺了大半的目光去,曲小白也瞧出来了,是以才有恃无恐地逼她去县衙理论。 至于去县衙之后,县令张敬林究竟会向着她还是向着他的小妾,她倒不担心。 慕南云可还在这南平县呢。 何掌柜此时也过来,态度比曲小白更强硬:“我倒是谁呢,原来还是张县令的姨太,你们若是想买衣裳,就请好好挑选,若是不想买衣裳,还是赶紧离开小店,不要妨碍小店做生意。” “何掌柜,这里有我,你就安心去做你的事吧,我可以应付的。”何掌柜自恃有慕南云这个后台,搞不好会把事情搞得更僵。若慕南云怪罪,恐他吃罪不起,曲小白这番,倒是为他考虑。 何掌柜倒也识趣,气得叹了一声,道:“杨夫人,慕府的颜面还是要顾及一下的,不要一味纵容了这些不知好歹的!” “行行行,我知道了,何掌柜还是赶紧去吧。” 真是一个比一个牛叉,她不服都不行。眼看着乐娘怒气上涌,曲小白忙道:“三姨太,要是去的话,还是赶紧吧,现在都已经快正午了,去晚了,县令老爷该退堂吃饭去了。” 乐娘被逼得骑虎难下,一甩袖子,愤愤道:“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识抬举的买卖人!去就去,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曲小白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抬步往外走。 她今日穿的虽素淡,却是将浑身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将她姿色也衬了出来,乐娘瞧着,十分眼红。 若不能买到,那就用抢的也无妨。谁让这南平县都是她家老爷的呢。让老爷封了这铺子,这铺子里的所有衣裳,就都是她的了! 乐娘这样想着,就跟上了曲小白的步子。 她不知道的是,曲小白的心机,远非她能够比。 慕南云军情告急,不得已回来征兵,正在气头上,张敬林作为南平父母官,此时必然在陪慕南云募兵。 乐氏素日骄纵跋扈与那县令狼狈为奸她不想过问,她不过是一平头百姓,但若想在她头上找便宜,对不起,她可没那么多便宜让人沾。 县衙门前的空地上,此时聚集了大批的年轻壮士。 慕南云情知募兵不容易,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以募兵的名义召集人,而是让张敬林以征集衙役的名义,把南平县的年轻男子都召集了起来。 壮丁次第聚集到这里,到巳时末午时初,慕南云从锦衣坊回到这里,已经聚集了两三千人。 多年来的战乱,南平百姓大多避祸远走,南平县的年轻男子,能聚集起这些已属不易。慕南云命令府兵,将这两三千人团团围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将军百战死 广场上的壮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懵逼地挤在一起,望着土台之上傲然而立的年轻男子和坐在案前的张县令。 慕南云素日一派风流不羁的模样,但今日委实当得起傲然伟岸四字。 “今日把大家请到这里了,实是撒了个谎。召你们来,不是为了做什么衙役,而是要上战场,打仗。 边关告急,狄夷兵来势汹汹,朝廷的援兵一时不能到此处,慕老将军只能下募兵令,以缓解燃眉之急。 我知道,大家都是本分百姓,没打过仗,没上过战场,可是,现在是危急时刻,若是不能抵住狄夷兵进犯的脚步,则南平危矣,南平危,首当其冲受伤害的,就是南平的百姓。南平的百姓是谁?自然是你们大家的妻儿老小。 作为男人,有保护他们的职责。 我慕南云在这里没有什么亲人,除了我的老父亲慕老将军。我们在这里守了三年了,是为南平,也是为我们在京中的亲人。 我希望,大家都能有这个觉悟,为亲人而战,为南平而战,为大凉朝而战。” 慕南云站在土台上,慷慨陈词,竟与他素日判若两人。 但曲小白站在土台下,听着这一段辞藻,心下却生出了疑惑。 封建帝制,天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有几个肯是为了百姓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 慕南云这番话,驭下自然有用,但若是搁在朝堂……他就是傻子。 她旁边的乐娘有些发懵,今天这阵势……还有土台上那个年轻人,他说他叫慕南云,就是那个慕府公子? 他……他怎么一下子就成了慕将军?不,不可能的,这决计不可能。应该只是凑巧都姓了慕。 “怎么样,还有没有胆子跟我上土台?”曲小白淡淡瞥了乐娘一眼。 “你不要虚张声势了,你敢么?你要是敢,本夫人又有什么不敢的?” 乐娘到底是在大户人家做过小妾的,有见识,有气魄,不比寻常小门小户的女孩儿那般腼腆。 “看见土台侧面那个台阶没有?咱们绕过去,从台阶上去。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没胆上去,半路退了下来,我上去可就说什么是什么了。给你个机会,现在告饶,我就放过你。” 今天是慕南云的重要日子,曲小白内心里并不想上去打扰慕南云,但也不想就这样让张敬林的小老婆给欺负了去,是以,便想拿话把她吓退了。 她若是识趣,日后去店里买衣裳,她只当从没有发生过之前的事。 不去更好。她倒省了一份麻烦。 但乐娘正是当宠的时候,岂会认怂? “我也给你个机会,现在就跪下来给本夫人磕头认错,本夫人就饶你一回,如若不然,一会儿到了太爷跟前,可就没你说话的份儿了!” “无妨。” 两个人从外围往土台的后侧挪去,乐娘的身后,跟了她带来的那一二十人的丫鬟小厮,仍旧是浩浩荡荡的。 曲小白一边走,一边想,这女人带了这么多的人,当时若闹将起来,即便她那里有慕南云的府兵,场面也未必好收拾。 她的心血若是被砸了,她得心疼死。 说到底,还是多赖杨凌出面,化解了一场“干戈”。 “慕将军要征兵,我愿意第一个报名,随慕将军上战场杀敌。” 土台上传来一道淡而从容的声音。 曲小白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声音,和杨凌的声线语气,简直如出一辙!可……这南平县谁都可能去当兵,杨凌,她认为绝无可能。 杨凌心里想的念的,不过是守在她身边罢了。为此,他甚至连身世都不想去追寻,连仇敌都不想去手刃。 可如果不是他,这声音也太相像了吧? 她现在的位置,刚好在土台下,看不见高高的土台上的情形。 “杨兄弟,虽然我很想你去,可是你的病刚刚好,恐怕不宜上阵杀敌。你还是回家把病养好了,待那时,我亲自来请杨兄弟上阵。” 是慕南云的声音。 杨兄弟?慕南云素日倒是称杨凌为杨兄弟,难道他还有别的杨兄弟? 这……也太巧合了吧? 曲小白自然不肯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拔足就朝阶梯奔去。 乐娘在后面,以为她要逃,扯着嗓子喊道:“她要跑!快给我追上她!拿住了她送到老爷面前!” 后面的小厮得了令,一涌而上,曲小白到底是有些身手的,加上心里发急,速度比小厮们快了许多。 但也有几个小厮是有身手的,曲小白上到一半台阶,就有两个小厮追上了她,出手和她打了起来。 台阶只三尺宽,站两个人都嫌窄,更莫提在上面动手。曲小白闪转腾挪,有那么两回,差点就跌落土台,双手攀紧了一点台阶边缘,才没有掉下去。 土台三丈多高,这半截里也有一丈多近两丈,折合五六米,掉下去,也是不得了的。曲小白抓着边缘,脚下登在一个凸起上,一借力,又翻转上台阶,与上来的打手又打在一起。 又有好几个小厮追了上来,台阶狭窄,曲小白接连踢了两个下去。 动静终于惊动了台上的人。几粒石子打了下来,台阶上的小厮打手们纷纷滚落,曲小白抬脸看,只见土台的边缘,站了个颀长人影,不是杨凌又是谁? 心里一惊,脚底下一滑,她朝后栽去。 杨凌的身影倏忽而至,在她落地之前,接住了她,抱着她安稳落地,把她扶好站稳了,容色略显慌乱:“你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先上去把事情解决了。” 曲小白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想要拉住他,又觉得不该拉住他,迟疑的功夫,乐娘已经杀至,一把薅住曲小白,“走,跟我上去,咱们找老爷理论个清楚!” 曲小白心里乱的很,经不得乐娘这一拉一拽,猛的一甩,就把乐娘甩到了地上,“愚蠢妇人!前方将士为国死,你却在这里胡搅蛮缠!你若真想和我理论个清楚,那就跟我上来!” 曲小白一把推开了杨凌,抬脚踏上台阶,气势铿锵往上走去。杨凌本来想要拦一拦,手伸到一半,又垂了下去,口中吐出一口气,跟了上去。 土台之上,众人都发现了台下的人。 慕南云、唐木乔、林裴、张敬林……还有几个身着盔甲的,显然是从疆场下来的将士。 曲小白登到台上,看看台上阵势,起初的气势锐减,但还是硬着头皮,站稳了,看向慕南云,福身一礼,“民妇见过慕将军,见过张大人,见过诸位军爷。” 张敬林自然是识得她的,虽不明白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见自己的小妾和家丁都在下面,心里也猜出些眉目,想来,是小妾和这个神秘的曲小白发生了争执。 今日这种场合,不宜处理这桩事,他只盼着小妾能知道些事理,不要闹到台子上来。 可事情偏不如他所愿,曲小白那个女人已经上了台阶。 “你是什么人?”土台上的一个军爷开了口。 他并非是慕南云直系,而是老将军慕慈恩的属下,军职不低。 “军爷容禀,小妇人乃是这个要参军的男子的妻子,杨曲氏。” “莫不是要拦着你家丈夫参军?我跟你说,小娘子,边关急需兵力,每个成年男子都有责任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你的丈夫能够有这种觉悟,是很好的。再者,他上阵立下军功,将来你也跟着享福,所以,你不要扯他的后腿!” 曲小白回眸看看已经跟着上来的杨凌,杨凌心虚地低下了头。 须臾,却又把头抬起,坦然地面对曲小白,道:“没有和你商量,是我不对。不过,正如这位军爷所说,守家卫国,这是每一个大凉人的职责所在,若疆土都不在了,我在家里,又如何守得好你?” “你觉得我会拦着你?” 曲小白眸中一瞬有不知名的东西晃过。 愤怒?慌乱?忧心?抑或还有……不舍? 各种情绪掺杂,都有之吧。 杨凌眸子里一晃而过不知所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去跟你商量,本打算晚上告诉你的。” “你这先斩后奏,还算是商议?” 杨凌凝着她铁青的脸色,微微咬着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她的话。 曲小白亦凝着他,慕南云看这架势,似乎要僵持起来没个完了,忙上来打圆场,“那个,小白妹子,我没打算让杨兄弟参军,他的病毕竟还没有好。” 他身边的军爷表示不同意:“病未好?这位兄弟是生了什么病?瞧着,身手很不错,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 “刘将军,你有所不知,这个杨兄弟……” “各位父老兄弟,小妇人是这位要参军的少年的妻子,杨曲氏。”慕南云的话还没说完,就只听曲小白清泠泠的声音响起。 只见曲小白已经离开这一侧土台,站到了土台的正前方,面对着下面数千被征来的年轻壮士,神色悲凝地说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与他新婚不久,又怎忍心送他上战场。” 第一百零九章 不舍 那位刘将军一听这话,上去就要拦着,杨凌长臂一伸,拦住了他。 “你拦我做什么?你该拦的是你妻子!”刘将军怒了。 “刘将军何不听我的妻子说完?” “等她说完,这兵征还是不征了?” “我相信我的妻子。她是个识大体的女子。” 面对面相凶恶的刘将军,杨凌反而淡定如寻常,丝毫不见面对曲小白时候的慌乱。 土台的最前面,曲小白继续道:“可我夫君说的对,守家卫国,是每一个大凉人应尽的职责。不光是为了国,也是为了像我这样千千万万的老弱妇孺。” “老爷,老爷,这个疯女人,她……”乐娘终于爬上了台阶,还没上台,就开始吵吵嚷嚷,等她站到台上,不由为眼前的阵势一震,话全都吞了回腔子里。 张敬林瞪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蠢材娘们儿!这里是你胡闹得的吗?还不滚回家去!” 乐娘吓得一哆嗦,骨骨碌碌连滚带爬又退了下去。 曲小白话语未停:“我夫君以前是个傻子,刚刚治好不久,他能为了我、为了大凉这样做,我很欣慰。傻子尚且有如此觉悟,我不信各位热血青年还不如一个傻子。” 她转身,走到杨凌身边,拉了杨凌的手,又走到原来的位置,凝着他,道:“我不想看将军百战死,也不想看壮士十年归。我才十七岁,我不想等你等到白头,替你守活寡,所以,此去,尽你全力,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凯旋。” 这番话声音很高,下面青年全都听见,诚然,有的不以为然,有的深觉没有这样一个小娘子嫁给自己,深以为憾事,但更多的,是被她感染,决意跟随慕南云上战场的。 曲小白说完,放开了杨凌的手,打算去慕南云告辞回家。 她这样说,为了杨凌,为了慕南云,却没有一句是为自己的。若是为自己,她自然是不希望杨凌上战场的。 那是战场,刀枪无眼,脑袋时刻悬在裤腰带上。 她在这个世界上就这么一个亲人。 慕南云走上来,轻声道:“放心吧,有我在,我必会护着他回到你身边。” “罢,他一个草民,命不值钱,你慕南云慕将军的命才值钱,莫要为他操心,他当不起。”曲小白也适当压低了声音,没有让这样的话传至底下人耳中。 慕南云抽抽嘴角,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瞥一眼杨凌,杨凌一脸的无措无奈。 曲小白步下台阶,慕南云忙对杨凌道:“你赶紧回去好好跟她说,什么时候启程,我派人通知你。至于今晚的饮宴,还是先取消吧。” “好。”杨凌干巴巴说了一句,拾步追了上去。 曲小白一路回到锦衣坊,杨凌一路跟到锦衣坊,店铺里的衣裳已经售出大半,何掌柜脸上喜笑颜开,见曲小白进门就道:“杨夫人,今日大胜而归,大胜而归啊。” “何掌柜若是不会用词,还是少说话。”曲小白凉凉打量一眼店铺,说道:“我回镇上,把缺的货补一补。让曲俊随我回去取货。” 何掌柜不知情由,咂摸好几遍,也没有咂摸出自己的话哪里错了,暗恼了一声这小娘子无端,吩咐曲俊,随行回去取货。 杨凌先上车,拉了曲小白一把,曲小白上车之后,掀帘子进去,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曲俊机灵,察觉出两人气氛不对,便同陈安以前,坐在了车前面。曲小白在里面喊道:“曲俊,你是想和陈安一起赶大车吗?还不进来坐?” 曲俊打哈哈:“杨夫人,天儿太热,都挤在车里,那还不得热死?我坐前面就好。” 听语气就是在和杨凌闹别扭,他又不傻,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他要是进去搀和一脚,没得让他们更尴尬,拉伸他们的和好时长罢了。 杨凌坐在曲小白的身边,她在气头上,他不敢挨她太近,保持了三尺的距离。 然曲小白并非是真的生气,她只是觉得很混乱。 之前杨凌一直在身边,无论他是傻子也好,是正常人也罢,总归是个伴儿,有他在,她做什么都不觉得害怕,都觉得有奔头。 可他要上战场,去当兵,她终于尝到别人说的天都塌下来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诚然,杨凌只是去打仗,又不是去赴死,可是,她听说狄夷兵凶残,这次又是来势汹汹,慕南云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急急回来募兵。 总之是凶险。 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她都懂,懂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回到家里,曲小白脸一直黑着,吩咐曲俊道:“前院作坊,你自己去,式样、数量,记得做记录就好。曲俊,你好好把握这个学习的机会。”她是有意要培养他。 曲俊答应一声,赶紧溜去前院了。曲小白回到后院,吩咐张氏备了热水,沐浴过,涤去一天疲累。 出来的时候,发现杨凌不在,询问路过的毛小桃,说是在厨房做晚饭,曲小白冲进厨房,积郁了大半个下午的火气终于爆发:“哪个要你做饭了?你是厨子吗?你为什么要自甘下贱来做这些事情啊?” 正在厨房里打下手的张氏脸上一暗,挂不住了。 杨凌抿了抿嘴角,先安抚了一下张氏:“她是在和我置气,不是说你们,别往心里去。我去哄哄她,你忙你的。” 杨凌从来没安慰过人,素日他都是一副冷淡面孔,这一番安慰,倒也起了作用。张氏点头答应:“哎,好。郎君好好哄哄夫人,她是女孩子,女孩子本就该娇气些。” 杨凌一把拉住曲小白的手,不容分说,拉着她就出了厨房,直奔他们住的正房屋。 进屋,关门,杨凌静静地凝视她,“今天是我的错。如果你不愿意我去,我可以去跟慕南云说,身体有恙,无法前去。” 曲小白冷笑一声:“那么多人面前,我给你立了贞节牌坊,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说不去就不去吗?那你杨凌以后就不要做人了。” “反正我自甘下贱,宁肯做你身边的一条狗,也不想做人。” 吵架无好话,杨凌说着说着,也上了头,口不择言起来。 毕竟只是十九岁的少年,心思再深沉,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曲小白只觉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杨凌,我又当媳妇又当娘的,只盼着你能好,到头来,你就是用这话来报答我的吗?” 曲小白咬着牙根,浑身都在打颤。 杨凌话一出口,就知错误,但收回已经来不及,“曲小白,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神色萎顿,细细念了出来。 曲小白一惊。 这本该是她说的话才是。 她日日在心上念叨的话,他如何学了去? “你老在梦里念叨这句话,这句话,实应是我说给你听。曲小白,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可我也想极了留在你身边。可惜世上并无分身之术,叫我无法两全其美。你若说让我留下,我便留下。你若肯让我去,那我感激不尽。” 杨凌那双细长眸子里,情绪复杂,语气也压得低沉,伴随着轻声的叹息。 也不知怎的,曲小白只觉像是有人拿锯子在心脏上拉锯,一寸一寸,一丝一丝,撕扯般疼。疼得她脸色苍白,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杨凌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覆在她脸颊上,轻轻抹去她颊上泪珠,却是越抹越多,杨凌慌乱了:“小白,你不要哭,你说怎样我便怎样,别哭好不好?” “你个傻子。”曲小白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傻子!” 十九岁的少年,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子哭得那么伤心,一时手足无措,慌了神,却又不知该怎么去哄,只能抱着她,任她在他胸前嚎啕,哭得撕心裂肺。 曲小白一顿发泄,最后力竭到哭都哭不出声来,连抽泣都是无声的。杨凌抱起她,把她抱到床上,攥了个毛巾把子,给她把脸擦洗了,偎着她身边躺下,把她拢入臂弯里,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良久,才说了一句:“今日你累了,如果不想吃饭,就先睡会儿。” “不累。”曲小白忽然支起上半身,俯看杨凌,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凝着,眸子里渐渐变了颜色。 “杨凌,今晚我们圆.房吧。” 曲小白凝着他,忽然说道。 “啊?” 杨凌张了张嘴唇,一下子懵住。 曲小白吸了吸因为哭泣而不通透的鼻子,说话仍旧带了浓浓的鼻音,“战场凶险,此一去自然盼着你能凯旋而归,可命运扑朔迷离,今日不知明日事,能握住的时光,不知还有多少。我不想再浪费手中的时光。” 她眸中揉进了烛光,闪着两簇小火苗,像是黑暗夜里星空中的两颗星子。 “好。我也不想再浪费。” 良久,杨凌沉静地、低低地说道。 杨凌轻轻把曲小白推开,起身下床,理了理衣裳,“起来洗漱一下,饿了大半天了,得先吃饭。” 吃完饭好有力气?曲小白歪在床上,华丽丽将杨凌这句话的意思给歪曲了十万八千里出去。 第一百一十章 子虚乌有 杨凌一回头,见曲小白破涕为笑,那笑里还有几分猥琐,不由好笑,“不错,不吃饭是没有力气做事情的。” 俨然是看透了她小脑瓜里的那点猥琐。 曲小白从床上爬起来,忙了一天,再经了方才这一闹,才发觉是累了,一双腿绵软无力,想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她不由开始后悔。 就这副身板,如何能承雨露恩泽啊。 杨凌出门去吩咐饭菜了,曲小白磨蹭着去洗漱,还没洗漱完,杨凌就已经回来,手中端了个银漆的茶盘,茶盘里盛了一壶酒,一双酒杯。 酒香飘出来,有丝丝桂花香甜,是桂花酿的气味。 的确是应该喝点酒,曲小白心里想着,嘴角不经意浮出点笑意。 张氏送来了酒菜,摆好了,见小夫妻两个都嘴角隐着笑意,笑道:“小夫妻就该这样,和和美美的。有什么事值得吵的,都不及这春宵一刻。” 曲小白嗔道:“张大娘,真是越来越倚老卖老了,赶紧走赶紧走。” 张氏被她推出门,房门一关,闩上了。 一转身,贴在门框上,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由心脏怦怦跳,若揣了只活泼小鹿一般,安抚都安抚不下。 杨凌早已经坐在桌前,提壶斟酒,淡淡笑着瞧她,“怎么还不过来?”手一伸,朝她招了招。 该来的总会来的,跑也跑不掉。 曲小白眼一闭,心一横,朝杨凌走了过去。 走到杨凌身边,与他对面而坐,杨凌把一杯酒递到她面前,道:“当初与你结亲之时,我是个傻子,杨兴茂也不曾好好操办,只把你我关入柴房,写了婚书便算了事,我欠你一个正式的大礼。所以,今晚不作数,等我凯旋,还你一个大礼,届时,才是我们洞房花烛夜,欢喜小登科之时。” 曲小白微微一怔。都言君子坦荡荡,她从未见过什么坦荡荡的君子,但杨凌,她觉得,他的模样,便是君子的模样了。 这样的人,她有什么理由去辜负呢? “你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杨凌,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我和以前的曲小白,不一样了。我在意的东西,也和她不一样了。” 曲小白有意要把实情和盘托出,其实到现在,托与不托,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杨凌处处替她遮掩,显然已经察知她的不同了。他说不知者,大概也就剩她的来处了。 杨凌却打断了她,“以前我傻,不知道那时的曲小白是什么样子的,我所认识的,不过是醒转以后的曲小白罢了。” “杨凌,我……” “有些事,你不要说出来。曲小白,永远不要说出来。” 曲小白疑惑地凝着杨凌,“为什么?杨凌,自欺欺人是没用的。” “并非是自欺欺人。小白,有些事,你我心照不宣就好,不宜让第三人知道。你明白,这个世道,过于险恶,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哦。” 曲小白豁然醒悟。慕南云的处心积虑接近,林裴的死皮赖脸,他们都是聪明人,未必不是冲她而来。 诚然,这只是猜测,也许,他们为的是杨凌。 又或者,他们只是求才。 她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才子,但是她那些个放在现代也傲人的学历,并不是吹嘘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喝酒吧,又不是合卺酒,是不是可以随便喝啊?” “……随便喝。”杨凌有点跟不上节奏了。 曲小白饮了一大杯,擎着杯子让杨凌给续酒,杨凌无可奈何地给她续上,她一杯接一杯,喝得不亦乐乎,“唔,这酒蛮甜的。再来几杯。” “差不多了,别再喝了。” 杨凌要夺她的酒杯,她一闪,淘气地避开,“常听人说,酒壮怂人胆。我其实也是个怂人,且喝杯酒,壮壮胆。” 杨凌哭笑不得:“你壮胆去做什么?” “送你上战场啊。” “送我上战场不需要什么胆量,我会安好回到你身边的。小傻瓜。” 杨凌护着酒壶,不欲让她再喝,奈何她趁他不备,劈手就把酒壶给夺了过去。 好在壶里没剩多少酒,杨凌便也没有去夺下来。任她边斟边酌。 她边酌边道:“傻子,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吧。” “嗯,你讲。” “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做上海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富足,很和平,没有战争,没有杀伐,就像,世外桃源一样,那里生活的人们热情奔放,他们自由恋爱,他们无所顾忌,他们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观念。” 杨凌睁大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她说的那个地方,他知道,那是她来的地方。 “在那里,有那么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子虚。她生活在一个很有爱的家庭里,父亲是个很厉害的商人,是当地著名的儒商,母亲呢,则是个艺术家。艺术家你懂吗?就跟,就跟很会写诗的文人似的。” 杨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 曲小白便继续道:“子虚很爱她的父母,也从未想过离开她的父母,可是有一天,调皮的子虚因为点开了一个机关,误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凶险,处处都是陷阱,处处都是杀机,子虚很害怕。这个时候,她遇上了一个男孩子,男孩子名叫乌有,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总是暗中帮助子虚。两个人一直携手,闯过了很多道艰难的关卡,渐渐地,子虚就爱上了乌有。 可是,子虚想家,想父亲母亲,想回到那个她出生、成长的美丽地方。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她既盼着某一天,一睁开眼就能够回去,却又害怕着某一天,一睁开眼就回去了。 因为她也很舍不得乌有。” “命运真是爱捉弄人,你说,为什么要让子虚这么为难啊。” “小白,你喝醉了。扶你去睡吧。”杨凌低着眉眼,不敢看曲小白。 原来是这样吗?子虚爱上乌有,恩爱两难全。 “我没有喝醉啊。傻子,你说,乌有会不会留下子虚啊?只要乌有开口,我觉得,子虚就会选择留下的。 可能,子虚想的是,哪怕得一日恩爱也好,也不枉了和乌有相识相伴一场。只是,可能,以后会苦了乌有。只是可能哦。也许,子虚永远都回不了家乡了,她若回不去了,又没有和乌有双宿双飞,那得多凄惨啊?” 桂花酿略甜,曲小白一杯接一杯,数杯下肚,连壶底子都喝了,本以为这酒不会有什么度数,谁知后劲大得很,渐渐头脑发热,像是煮了一锅浆糊。 杨凌走到她身边,把她手上的酒杯夺下,搁在桌上,“不要喝了。今夜是我不该备酒,让你喝多了。” “没有了啦,我没有喝多。你是不是嫌我话多啊?嫌我话多我就不说了。”曲小白一副乖巧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傻瓜,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你不说,我尚能自欺欺人,无耻地留你在身边,可你全都说出来,让我还能如何留你?杨凌眸色黯如漆黑夜色,不见一点光泽。 所谓子虚,所谓乌有,不过是一个你,和一个我罢了。 杨凌俯身,一把把曲小白横抱了起来,往里间走去。 曲小白顺势圈住了他的脖子,双颊绯红,连眼中都氤氲着醉意,直勾勾盯着杨凌好看的侧脸,“傻子,你不明白吗?所谓子虚乌有,本就是什么都没有啊。人生不过是一点虚无,你有什么放不开?” 曲小白这一句说得低沉,像是撩人的夏夜温风,挠得人心底痒痒的。 她双眼迷蒙,“其实,我又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她往上一贴,吻住了杨凌的耳垂。 杨凌一僵,如被火灼烫:“小白,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曲小白贴着他耳际。 声如软丝缠绕。 “你喝醉了。”杨凌僵在地上,都忘了把她放到床上。 “如果不喝醉,如何有胆量忘记自己是谁?又如何有胆量把你给霸占了?傻子,来这世上走一遭,我不想后悔。” “曲小白,你……” 一旦她放肆起来,杨凌发现,根本就拿她没有办法。 “如果今天是别的女人在你怀里像我这样,你会不会把她给扔了啊?” 这可真是醉了,这样的胡话也能说出口。 杨凌哭笑不得:“会。” “可你拿我没有办法是不是?这不是因为你舍不得扔我,这说明,你心里根本就和我的想法一样,想要我。” 曲小白一语戳中他的心事。 好,你说的对。你喝醉了你是老大。 “傻子,你还等什么?难道还要我更主动?我倒是不介意……” “这个……不需要。我介意。” 该我做的,我还是不会假手于你的。 杨凌抱着她,直入屏风后。 夏夜生香,月色靡.靡,静室之中温度急剧攀升。情之所至,所有的障碍都只像是庭前那一抹白月光,不过一击即碎。 水到渠成罢了。 “早知道是这样简单的事儿,我干嘛要踌躇不前。杨凌,我后悔了。可你就要上战场了。唔……累了,傻子住手。”曲小白昏昏沉沉,行将睡去的时候,趴在杨凌的耳边软软咕哝。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少年 次日一大早,便有敲门声乱耳。 杨凌方要起床去开门,曲小白不耐烦地在罗帐中喊道:“谁啊?敲什么敲?扰人清梦是不道德的行为!” 杨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把身上的里衣拢了拢,下床穿上了外衣。 少年脸上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倦意,穿好了衣裳之后,又俯身在曲小白颊上亲了亲,柔声说道:“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 杨凌开门,却见门外站了陈安和韩威麟。 陈安一脸歉疚,道:“爷,韩镖头一定要见您,小的没拦住。”自打杨凌脑子恢复了清明以后,陈安便不大再称呼他为“郎君”,而是改称爷了。毕竟他要陪他经常在外走动。 韩威麟却是满脸的兴奋:“杨兄弟,没想到是你!我就说,那天晚上救我的人有点眼熟,却一直没想得起来在哪里见过,昨天在土台前,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救我的那个人!杨兄弟,好样儿的!” “陈安,先带韩总镖头去前院花厅小坐,我稍后就过来。”杨凌唯恐韩威麟会扰了曲小白睡眠,忙打断他。 “韩总镖头请。” “呃……不好意思,一大清早就过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我……我是太激动了,本来打算昨晚就过来的,但等着报名等到太晚,就没好意思过来打扰。” “韩镖头请先去前院小坐,容我略整仪容。” 杨凌直接退后一步,退到了门里,把门关了。 韩威麟就像是个迷恋爱豆的超级粉丝,终于得见爱豆,高兴得已经忘乎所以,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即便杨凌将之拒之门外,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 陈安一脸不想和大老粗计较的表情,催他赶紧往前院去:“韩镖头,前面请。” 依他们家爷的妒性,韩威麟再敢耽搁下去,他说不上会把他扔出去。 这爷们儿也太糙了,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后院是不能够随便进的吗? 他不知道韩威麟因为见到恩公,已经激动得一夜未眠了,闯个后院又算得了什么。 杨凌今日自然不会把韩威麟扔出去。初与曲小白云雨.巫山,他连梦里都笑醒好几次,区区被人扰个睡眠,无妨,无妨的。 杨凌回到屋里,曲小白又陷入甜酣睡眠,连呼吸都绵长悠缓,杨凌嘴角浮出宠溺又无奈的一笑,这小丫头天塌下来也能睡得香甜的功夫,他实在是佩服。 见她熟睡,他洗了把脸,漱漱口,便出门往前厅去找韩威麟了。路上遇到张氏,特意吩咐她不要去打扰曲小白好眠。 张氏一脸慈祥的笑,像是看自己家娃娃一般,“把娘子折腾坏了吧?我这就去给娘子炖一锅鸡汤,等娘子醒了,就可以喝了。” 杨凌脸一红:“好。” “哟,郎君你还害羞上了,又不是第一次,害什么羞呀。” 杨凌干咳一声,忙制止张氏:“张大娘赶紧去忙吧,再胡说,这院子里可留不得你了。” “哎,好。” 主子小爷们儿的话一点力度也没有,还不如素日不苟言笑时候有威仪,张氏抿着嘴笑着赶紧往小厨房去了。 “唉,小爷我是第一次啊,害羞点也没什么的吧?”杨凌仰脸望望无云碧空,用腹诽掩饰心里那一万点伤害。 受伤害的杨小爷往前院去的步伐眼见得有些踉跄。 韩威麟此番来,纯属就是拜见恩公。恩公竟然是杨凌,让他很是意外,但也更让他高兴。 曲小白的为人处世本就很得他佩服,她的丈夫不但身体恢复了,还成为一个有正义感身手又厉害的侠士,他如何能不高兴。 但正如陈安所见,他实在是个大老粗,有些摆在明面上的问题,他都神经大条地看不见。譬如杨凌一个乡下傻子,是如何拥有那般惊人的武功的? 他才不会去想这样的事情。只要杨凌和他胃口便好。 杨凌与他略谈片刻,得知他也应召参军,两人便交流了一些兵法武功。杨凌性子虽偏冷淡,但并不骄纵,且他在师父的教导下,不但武功是一等一的好,还熟读兵法,韩威麟虽年长他几岁,对他的才学却非常敬重,并不倚老卖老心生嫉妒。 韩威麟此人,武功虽不算好,性格也略嫌毛躁粗犷,人品却是一等一的磊落。杨凌心里对他生出几分敬重。 “就要上战场上了,老韩,战场不比走镖,打仗,比走镖更危险。保重吧,但愿我们都能完完整整地回来。” 韩威麟走的时候,杨凌颇是感性地说了这一番话。 “好。杨兄弟,咱们都打胜仗,完完整整地回来。” 送走韩威麟,回到后院,已经是巳时末刻,曲小白还在睡着,杨凌进屋,她依稀听见些动静,从睡梦里醒过来,“你醒了?出去了?”说话依旧带着浓浓睡意。 “见个朋友。” “朋友?是唐木乔吗?” “不是。倒也是你认识的,韩威麟。” “他?你们什么时候成朋友的?以前吗?” “前几天无意中救他一命,他上门来道谢的。” “哦。”又睡了过去。 “喂……你又要睡吗?” “什么时辰了?”哼哼唧唧。 “巳时末,快午时了。” “那就是快十二点了。还好。昨晚搞得太晚太累了,能不能让我再睡会儿啊?”曲小白语不惊人死不休,双眼迷蒙。 “可以再睡会儿。不过,如果慕南云召集士兵开拔的话……” “啊,要开拔啦!” 曲小白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杨凌坐在床尾,悠然又腻宠地看着她,“没有,我是说如果。” “那也离开拔不远了。”曲小白一下子清醒,满脑子的睡意瞬间全都蒸发,满脸的愧疚:“杨凌,我实在太累了,不是故意睡着的。我这就起来,给你做早点——啊,不,我给你做午饭。” “你起来给我做饭?也好,去了战场,大概大锅饭比你做的还难吃。” 杨凌稳坐床尾,凝着曲小白,一副想起从前就愁苦的表情。 曲小白据守床头,也想起了杨凌还在装傻的那段时间,张氏还没有到她的家里来,每顿饭都还需要她来做,她连做饭的步骤都不懂,做了一条连鱼鳞内脏都没去的鲤鱼,他竟然很给面子地都吃了。 难为他怎么吃的来。要真是傻子也就罢了,不识五味,可他又不是真的傻。 “好了,我去看着张大娘做饭给你吃,总行了吧?” “哎。”杨凌一把拉住了曲小白,“哪里需要你看着?估计已经做得了,赶紧洗漱,等着吃饭。” 大约是天气太热的原因,杨凌的手微微有些汗湿,曲小白触到他的手,犹如触电。 “哦。” 她不由想起昨夜,脸颊唰的红了,连要做什么去也忘了,坐在床头,一双眸子不胜娇羞地看着杨凌。 “洗漱呀,我的夫人。” “哦。” 完了,春宵一刻,完全傻了。杨凌看着自己的傻媳妇,无奈一叹,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帮她把衣裳也整理妥当,“快去洗漱。” “哦。”曲小白机械地点点头,木然地走向盥洗台前,不时还回望一眼杨凌。 杨凌心机再深沉,这种桃花阵仗,还不及她见识得多呢,不过全凭了少年的好强倔强在硬撑罢了。 待曲小白洗漱完了,张氏就送来了饭菜。 正如她自己所说,炖了一只老母鸡,汤里搁了各种大补的材料。曲小白望汤兴叹:“这……至于么?” 脸皮儿撑不住,又红了。 杨凌拿捏得淡淡神情淡淡语气:“唔,还不错。多喝几碗。” 曲小白咬牙切齿,不服输地道:“夫君昨夜比我劳累得多,也应多喝几碗。”说罢,摸了只大海碗来,盛了满满一碗汤,又撕了一条鸡腿搁在海碗中,递至杨凌面前,“夫君请用。” “为夫要上战场了,正好用得。” “……”脸皮厚还是这个十九岁小屁孩儿脸皮厚。 说归说,张氏的鸡汤炖足了两个时辰,味道很足,连老母鸡肉都炖的软烂,曲小白倒是真的多喝了好几碗。 午后,曲小白并没有急于去前面作坊,也没有去店铺,而是开始给杨凌整理衣物。 慕南云此次不会耽误太长时间,也就一两日,兵募个差不多,大概就要匆匆开拔了。她得未雨绸缪帮杨凌打点好衣食。 杨凌午后回了杨树屯。 他要去打仗了,村里的年轻人自然也不会例外,赵元肯定是要去的,还有村子里的其他年轻人,包括那些给他家盖房子的那些年轻人。 都走了,诸事势必要停工,剩曲小白一人在家操持,他只怕她会受累,所以得先一步来给她打点好。 杨凌先到了杨柱子的家里。 杨柱子四十多岁,按照大凉律,这个岁数,不在服兵役之列,他应该能留下来。那就只好诸事都拜托他照顾着。 杨柱子不在家,未出所料,他还在工地上盖房子。 杨柱子家的正在家里为晚饭做准备。因为只需给短工提供一顿午饭,她的晚饭,只是给自己家准备的。 都是些剩下的边角料,烩吧烩吧,就是一锅菜。 “柱子婶儿。”杨凌进门,打了个招呼。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明日启程 “呀,是杨凌呀,你怎么来了?快屋里坐,你叔还在干活呢,应该也快回来了。你先进屋坐,要不我去叫他?” 杨柱子家的热情得很,又拿凳子又端水的,杨凌没有进屋,随手拿了个小马扎在院子墙影下坐了,摆手:“婶儿不用忙活了,我来,是有事拜托。婶儿也坐。” 在这些村里妇人面前,杨凌一个大小伙子,自然不能像曲小白那样处得那般和谐自然。杨凌未免局促。 但外表上瞧着还是淡然自若的。 杨柱子家的也拿了个板凳坐了下来,“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婶能做的,自然是尽心尽力去做。” “那我就直说了。这次慕南云募兵的事,婶听说了吧?” “怎么没听说?昨天县衙的衙役来召集全村的壮丁,都去县里了,后来就说是不是招衙役,是要募兵丁,怎么,杨凌,你也被征召了?” 杨凌点点头,“是我主动要求去的。” “喔。”别人都躲着不想去,这孩子是脑子还没恢复得好吧,竟然自己要求去。但木已成舟,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道:“打仗不是种地,听说很危险,狄夷兵不是东西的很,杀人都不眨眼,你上了战场,千万不要拼蛮劲,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我侄媳妇嫁给你,还没享上福呢,你得保着命回来,给她好日子过才行。” 杨柱子家的话说的暖心,杨凌点点头,“嗯,我会记住婶儿的话的。”难得很乖,“我来,就是要拜托婶儿帮我照顾小白的。” “这个你放心,婶儿肯定会尽心的。” “对了,叔这回不在被募之列吧?” “他今年四十五了,刚好过了砍砍儿,免了一难。正好,他留在家里,可以帮你把房子给盖起来,秋后就能住新房子了。不过,我听说赵元这次也在被征之列。他家那些活计,都不会受影响吧?” “除了不能帮忙盖房子以外,其它的都不会受影响。我等会儿去找柱子叔和他,商量一下人走之后怎么办。婶儿,小白年纪小,诸事爱任性,她娘家那些人,又指望不上,所以,还得麻烦你多照应。” “我不是说了嘛,有婶儿在,你放心就是,保证等你回来,还你一个白白胖胖的媳妇儿。” “如此,就多谢婶儿了。还有,我走后,她娘家人,也拜托婶儿照应着些。” “哎,没问题。你放心吧。” 曲东子一家上辈子是救了西天佛祖吗,这辈子得了个这么好的女婿!不过,他那闺女曲小白也不错,机灵又能干。 哎,总之是前辈子积了大德了,这辈子又是好闺女又是好女婿的。让人艳羡呐。 杨凌同她嘱咐了几句,留了十两银子给她,算是托她照顾曲家的。曲东子应该也不在募征之列,他的儿子曲小黑却是逃不了这一役,没了儿子在身边,那老两口,未必不会给曲小白添麻烦。花十两银子替她把麻烦扼杀,算是物超所值。 杨凌又去了一趟赵元家,将差不多的话嘱托了一遍赵元家的,随后,便去了新房处。 这几日,房子的地基已经打好,墙也已经砌了一人多高。杨凌到那里统计了一下,有五人是需要去服兵役的,尚剩下十一人,不用去。会影响一点工期,但在冬天到来之前,应该是可以盖完的。 这房子他们也不着急住,快慢倒是无所谓的。 杨凌和赵元杨柱子合计了一下接下来的花费,尚需五百两银子,杨凌将银票留给了杨柱子,顺便把菜钱也给留了下来,都是比预算要高一些的。 他不在,宁肯是多花些银子,也不能给曲小白留麻烦。 从新房处离开,天已经擦黑,他骑马回家,路过杨二河家,金枝正在门口摘菜,看见他,破口大骂:“傻子傻子,二傻子,你那贱媳妇跟人跑了!” 自上次被慕南云戏弄之后,金枝没少挨杨二河的打,杨二河要休妻,还是村民好劝歹劝,才没有把她休了。 但她似乎是更变本加厉了,心里恨透了曲小白,现在连杨凌也骂上了。 杨凌思忖着,自己走后,曲小白少不得要回村里办事,她虽也是个厉害的,但终究是年轻,又不像村里泼妇那般拉得下脸,恐会被这金枝纠缠。他捧在手心里的媳妇儿,怎么可能让别人欺负了去。便想着要帮她把金枝给解决了。 于是下马,走到金枝面前,俯身蹲在她面前,挑嘴角一笑:“金枝,你是在骂我吗?” 俊美的容颜逼近眼前,是金枝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美男子。金枝不由打了个寒颤。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傻子竟有这样一副神仙容颜呢?可见先入为主要不得呀。可是……傻子眼睛里的冷意,就像尖刀子一样,能把人扎死,金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面前放着一捆长豆角,杨凌顺手拎起其中一根,在手指尖绕了绕,忽然出手,那豆角就像是绳索,绕在了金枝的脖颈里,刚好就绕了一圈。 明明杨凌的双手还好好地交叉在胸前,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豆角绕到她脖子里的。 金枝只觉脖子被勒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她连呼吸都不能了,脸胀得通红,挣扎着吐出几个字:“你……你是妖怪!饶命!饶命!” “饶命么,也可以。不过,以后若让我再听见你找我媳妇的麻烦,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不信,你可以试试。” “大仙,大仙,我不敢,我再也不敢了。” 金枝已经被豆角勒得咳嗽不止,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 杨凌指风一弹,豆角碎成渣滓,散落在金枝的身上。金枝双目之中尽是恐惧之色,浑身瘫软地打着颤。 杨凌站起身来,语气冷然:“若我听说第二次,你的下场,就跟这根菜一般。” 说完,飞身上马,催马而去。金枝懵逼了很久,才慢慢往家里爬去。 杨凌回到家里,曲小白已经备好了丰盛的晚饭。她手艺不好,但还是在度娘的加持下,亲自烧了一道烤鸭。 她记得杨凌上一次是很爱吃这个的。 天气很热,她命人把饭菜摆在了廊檐下,点了两盏风灯挂在廊檐柱子上。下人们都很识趣地躲去了别的院子,给小夫妻两个留出空间来。 杨凌洗过手,坐到桌前,不由笑问:“怎么做了这么多吃的?” “我赚了钱了呀。刚才铺子派人过来,说五百件衣裳,已经抢售一空,有很多有钱人家的小姐夫人,都是好几件的买呢。我这都快供不上货了。慕南云说的是给我一成的干股呢,五百件衣裳,慕南云的净利润大概有一千五百两,也就是说,我昨天就有一百五十两进帐。再加上我本身的利润,我其实不比慕南云赚的少。” 杨凌宠溺地在她鼻尖勾了勾小指,“我的娘子,是最能干的。” “那当然,你娶了个宝回家呢。” “嗯,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男人。”杨凌顺着她的话往下扯。 “我要赚好多好多银子,等你回来,让你做天底下最富的女人的男人。”离别在即,曲小白有千言万语想要跟杨凌说,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出口的都是胡说八道打哈哈。 杨凌心里明镜似的。 “小白,要不要喝一杯?” 杨凌忽然道。 曲小白立即想起昨夜,她喝醉了酒的德行,脸颊唰的红了。风灯光暗,倒是不太看得出来。 “还……还是不要了吧。”她口齿唔哝不清,羞得抬不起头来。 “是我想喝,就陪我少喝一两杯,这回,不喝醉了。” 杨凌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曲小白,夜色沉沉,他眸色亦沉沉,“慕南云差人来了,说明日一大早开拔,我随他一起走。今晚是我开拔前的最后一顿酒,小白,就算是给我送行吧。” “这么快?” 曲小白知道慕南云来得匆匆却得也会很急,但也没想到会这么急,若是早知道明天就要走了,她决计不会睡了一上午的觉,也决计不会让杨凌离开了一下午。 “是很快。不过,你放心,我会很快回来的。为了你,也要尽早结束这场战乱。”杨凌强颜欢笑。 “嗯。既是这样,这杯酒,我祝你早日凯旋。” 曲小白心情蓦然沉重,努力绷着,才没有在脸上显现出来她的不舍。 其实,大凉朝龙座上那位,虽然还在壮年,但因为素来崇尚修道,常常和道士们鼓捣一些所谓丹药来服,那些丹药都是些含铅汞很高的重金属,早就把他的身体吃得中毒,再加上他一介帝王,后宫妃嫔无数,自然逃不开一个纵.欲过度,以至于身体雪上加霜,和垂垂老者比,尚且不如。 他身体不好,大权便旁落。如今是外戚干政,朝权全部把握于容氏之手。 这些都是从那几本书上看到的。度娘虽然不靠谱,但这些消息应该都是真的。 杨凌为了这样一个朝廷去拼命,她心里自然不愿。但此次不是内乱,而是外敌入侵,他是去攘外,即便朝廷不像话,他也得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救命恩人 杨凌和曲小白共饮了两三杯,都没有吃什么东西,离别气氛弥漫,两个人都有些无措。 “我会守好这个家,等你回来。傻子,你说过要给我一生一世的。你得尽快回来陪我。” “嗯,我会的。” “你脑筋傻,就不要和别人一样,总争着冲锋陷阵,顾念些自己的性命。”曲小白撇开脸,控制不住泪水,“原谅我自私,你的性命是我的,你得给我留着。” “是,我是你的。”杨凌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把她的脸扮正了,凝视着她满是泪痕的脸,“你夫君虽傻,却也不至于太没用。放心,我还等着回来你给我生小崽,等着儿孙绕膝,等着含饴弄孙呢。” “说着说着就不正经。”曲小白哭笑不得地嗔了他一眼。 因为他这一句,气氛倒是稍微轻松了些。 杨凌轻轻拭干她颊上泪水,把她横抱了起来,往屋里走去。 昨夜方食髓知味,明日就要分离,让人怎生不意难平。这一夜只恨时光太短太匆匆,想握都握不住,缱绻缠绵直到天明,犹觉不够。曲小白沉沉睡去,杨凌收拾了行装,吻别睡熟了的曲小白,上马而去。 曲小白睡得并不安稳,杨凌走后不久,便从噩梦中惊醒,一摸身边,已经空空。 “杨凌你个混蛋!” 纵然告别很难,但不告别也会让人抓狂的不知道吗?曲小白急急忙忙穿了衣裳,蓬头垢面就追出门去。 她不会骑马,但马车太慢,根本不可能追上杨凌,她还是让陈安给她备了马,踩着上马凳爬到了马背上,急急催马去追。 但骑马不比开车,车子很机动,按模式操作即可,这马是活物,她根本不懂如何让一匹马听她指令,跑出去一条街之后,那马就完全失了控,撒欢乱跑起来,无论她怎么吆喝,也不能令它停下来。 那马越跑越疯,离了镇子,跑入一片荒山之中,曲小白渐渐不辨方向,除了牢牢抓着马缰,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但她力量有限,那马跑在荒野上,颠簸得很,她只觉浑身但被颠得散了架了,一双手被马缰勒得滋滋流血,但此时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已经木了。 太鲁莽了吗? 其实不是。她不后悔骑马追出来,只后悔还没有时间学一学骑马,到用的时候方知技穷。 双手终于抓不住马缰,眼看就要被甩下马背去,她半是焦灼半是任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像是海藻一样在马背上被甩来甩去,忽然,身体被什么固定住了。 能固定住她的,自然只有人。 一条手臂环住她的上身,她看着那条手臂,甚是懊恼,却是没有能力推开。有另一只手拿了一把匕首,割开了她脚上的马镫。 那人的身手很灵活,割断了马镫之后,抱着她,腾空而起,足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子一扭,从马背上下来,一手还抱着她,一手拉住了马缰,生生凭自己的力量,把那匹马给勒住了! 马被降住之后,那人放开了曲小白,曲小白双腿一软,瘫倒在草丛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小姑娘,没人告诉过你,不会骑马就不要乱骑吗?今日若不是有我,你会被这马给拖死的知不知道?” 曲小白抬眼打量救了她的人。 很年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人高马大的,很魁梧,模样也不赖,很有阳刚之气。只可惜这说话太不让人受用。 但毕竟是救了她的恩人,曲小白对他的话不作计较,“谢谢壮士的救命之恩,请壮士留下姓名,小妇人日后好报答壮士。” 曲小白坐在草丛里,一时起不来,便坐着与他说话。眼看杨凌是追不上了,她索性放弃了去追的念头。 她的手不断在流血,血赤糊拉的,瞧着甚是可怖,她从腰间解下丝绦,开始缠裹包扎起来。 “报答就免了,不过举手之劳。你自称小妇人?瞧你年纪不大,我以为你是个小姑娘,倒是我唐突了。” 这个人的脑洞是不是有问题?怎么纠结这样不足为虑的事情? 曲小白腹诽着,面上却还是很和善的,“我已经成婚,自然是要自称小妇人,壮士,对你来说,虽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救命之恩。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自然更应该报,壮士请留下姓名,小妇人日后好作报答。” “我已经说过不用报答,你还纠结什么?快起来回家去吧。” 曲小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站住了,瞧着救她的人,眸光里浮出怀疑,“我不过是问壮士个姓名,日后好报答,壮士却迟迟不愿报与我听,是为什么?” 那人一脸的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这小妇人,我不让你报答,还理亏了?” “最近在打仗,南平县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已经应征入伍,你瞧着也就二十来岁,却为何没有上战场去,反而在这荒野之上?莫不是,你是狄夷的奸细?” 曲小白咄咄逼人,纵使对面是救命的恩人,但她也不能因为他救了她的命就拎不清主次。当然,她更多地是想逼问出他的名字而已,想要报答她是真心实意的。 “你这小妇人,救了你你反倒要恩将仇报不成?” “我自然不会恩将仇报,只是,还要麻烦壮士留个姓名。小妇人也是个有原则的人,知恩图报,这是最起码的。” “原则?好吧,我成全你的原则。我叫吕吾,江南人士,不是你所说的奸细,和狄夷也没有半分关系。我倒要听听,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这倒真是个问题。 人家救的是她的命,这世上有什么比命还值钱的? 没有! “吕壮士想要什么样的报答,可跟小妇人言明,小妇人会尽自己的能力去为吕壮士做到。”曲小白想了想,答道。 吕吾倒是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但最后却道:“一时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报答才好,那就记下吧,你留下姓名住址,日后我想起来了,就去你家索要。” 曲小白脑子里蓦地浮现出武侠小说里的片段,杨过与郭襄那一根针代表一个愿望,还有张无忌和赵敏的约定,她心里一个激灵,这种报恩太要命。 但话都已经出来了,也不好再收回。 “吕壮士,现在就没有什么想要让我做的吗?比如,给壮士一笔银子?”曲小白咬咬牙,说出口。 “我不是已经说了,现下想不到?还是说,你其实根本不想报答?” “没有。”曲小白暗咬牙根,继续给自己挖坑,“怎么会?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怎会不想报?我夫家姓杨,我乃杨曲氏,家住南平县虎岭镇杨树屯村村南山下,壮士什么时候想到要什么报答了,可去找我。” 一想到这个巨坑,将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坑杀自己,曲小白就暗中祈祷所遇这个人一定要是个好人,不要学别人提什么她做不到的事情。 吕吾点头:“好,等我有需要的时候,会去找你的。我要去南平县,杨夫人这是要去哪里?看你也不会骑马,顺路的话,我可以捎你一程。” 曲小白看见不远处有一匹马,应该就是他的坐骑了,怎么捎?共骑一匹?那不行。虽然她一个现代来的女子,不大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样苛刻的礼数,但她现在可是杨凌的人,为杨凌恪守妇道那是必须的。 “我夫君今日从军上战场,我是来送他的,咱们不顺路,还是各走各的吧。再次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咱们就此别过吧。” 曲小白回身去牵了她的马,不敢再上去,只能拖着走。 但那匹马十分不听话,她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它却只是扬了扬蹄子,一步也不动。“混蛋,走了!”曲小白又气又急,连骂人的话都给它用上了。 吕吾瞧着,眼眸里透出一抹兴味,“杨夫人,这么走,怕是天黑也走不到家吧?” “吕壮士只管走自己的,小妇人自己可以回家。”虽然这个人是救了自己,但曲小白不认为他是恩人就得对他无条件低声下气。有恩报恩,恩是恩,与别的无关。 吕吾叉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打了个唿哨,远处那匹马扬蹄一嘶,朝这边奔过来,很快都眼前,吕吾道:“杨夫人,还是捎你一程吧,这个,不用你报恩的。” 曲小白刚要拒绝,后脖领子被人拎住,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举到了吕吾的马背上,她惊呼一声,吕吾那匹马却是老老实实,一点都没有乱动。 再看吕吾,飞身上了她那匹没有了马镫的马,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握住了她身下这匹马的马缰,喊了一声“驾”,两匹马都听话地跑了起来。 看得曲小白好不羡慕。 论有个驾驶证的好处。看来骑马也是要学的。就是不知要同谁学,看来回去要好好琢磨琢磨。 两匹马在荒野上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吕吾话不多,曲小白也不想和他说话,虽然是恩人,但也是个陌生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访唐木乔 妈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她觉得,她现在只是一个弱女子,这句话还是应该要听一听的。 一路上曲小白一直偷瞧他怎么驭马,虽然不敢说已经会骑了,但自觉还是懂了一些的,心里仍旧想着去找谁学一学骑马。 吕吾看来对此地的地理还算是熟悉,出了荒原之后,直奔虎岭镇,到了镇上,他问曲小白:“杨夫人的家在哪条街巷,可需要在下将杨夫人送过去?” “唔,不用了,谢谢。” 曲小白从马背上慢慢地爬下来,略显狼狈,“已经离我家很近了,我可以自己回去。”她把马还给吕吾,去牵自己那匹。 她心里知道出于礼貌应该让恩公去认一认门,去家里坐一坐,喝上一杯茶,但杨凌不在,她不想领陌生男子回去,所以根本就没有提。 吕吾并未勉强,互相交换了马匹,飞身上马,告了一声别,催马往县城的方向奔去。 曲小白这厢牵着马,学着吕吾的样子,试着使唤了一下,那马倒不似先前那般犟了,跟着她的脚步走了起来。 颇是费了些力气,才到了家里。 陈安张氏等都等在门口,她走的时候匆忙,都没有告诉他们要去做什么,他们都担着心呢。看她一身狼狈,张氏等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夫人这是怎么弄的?” “夫人您去了哪里,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天哪,手怎么还流了这么多的血?” “快点回屋,我去请大夫去。” 七嘴八舌七手八脚将曲小白给送回了自己的屋子里,陈安麻溜儿去请大夫。 因为就在镇上,大夫很快被请来,曲小白只是手上腿上有擦伤,手上的伤重些,曲小白只让大夫处理了手心的伤,腿上的伤则是让大夫留下了药,自己处理。 她手上包了厚厚的纱布,没办法自己清洗上药,便留下了张氏帮忙。 张氏一边给她擦洗,一边心疼不已地唠叨:“夫人这是骑马给磨的?不会骑干嘛要骑马呀?看给自己折腾的,疼死了。夫人,不是老奴说,您得学会心疼自己,凡事都要强,要男人做什么?” 曲小白被她嘟囔得脑子都要炸了,很无语地回了一句:“我男人去打仗了,我想给他送个别而已,无他,扯不上要强不要强的事儿。” “怎么郎君走的时候都没有跟你告个别吗?” 张氏很惊讶。 “大概是怕我伤心不舍,所以就偷偷走了。”其实他是怕自己舍不下她,所以才匆匆逃走了吧?且给他留点面子,不给他说破。 没有下次。 “郎君啊,瞧着面冷,心善着呢,尤其是对夫人,那可是百依百顺。” 这倒是。 “嗯。夫君他对我很好。” “我听说县里的玄香寺很灵验,香火一年到头都旺的很,夫人赶明儿也去玄香寺给郎君祷告祷告,求个平安。这上阵打仗呀,刀枪不长眼,郎君又是那样实心眼儿的人,再抢着往前冲,哪能没有个磕磕碰碰的。” 神神鬼鬼的事,她一个现代女性,自然是不信的,可是张氏的话,还是让她心头一动。 就算只是求个心理安慰也好。 “好。”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明日还有些琐事,等事情了了,大娘就陪我去一趟。” 她还想着去看一看杨树屯的事,年轻壮丁都被募征去当兵打仗了,村里也就剩下些老弱病残,她的房子也不知怎么样了,她得回去看看。 杨凌虽然去了一趟杨树屯,具体安排怎么样了,她不太放心,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一趟。 张氏给她清洗完,上完了药,去给她准备饭了。她早上出门,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莫说粮食了,连滴水都未进。 虽然不觉得饿,但身体折腾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却是没办法不正视的。 张氏准备了饭菜来,她强迫自己吃了一点。此刻静下来,脑子也恢复清醒,有些事情,也能想明白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替杨凌料理好这个家,等他回来。 想通了这些,她吃过午饭之后,让陈安备了马车,去了趟县城慕府。管家唐木乔还在,但林裴和一众慕府的家丁府兵都开赴了战场,也就剩了唐木乔和一群妇孺。 可见慕南云这回真的是捉襟见肘了,连自己的家丁都拉了上去。 曲小白又觉得心里莫名地震动。 慕南云这个人,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摸透。 明明是瞧着风流不羁,却又透着些执着;明明是唯利是图,却又很仗义;明明有些市井气,却又高高在上;明明做事很有目的性,却又让人说不得什么……曲小白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唐木乔关心了一下她的伤,她只推说是不小心摔的,没什么大碍,唐木乔拿了治伤的外敷药给她,言说是很好的外伤药,不会留疤痕。曲小白想起杨凌上一次去给她采药,也是不留疤痕的药,他二人是师兄弟,她一直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才觉得是师出同门了。 唐木乔告诉她,慕南云卯时就已经开拔,这个时候,恐怕都已经到了军营了,还告诉她不用太担心,以杨凌的功夫和心计,即便是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也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曲小白说:“唐管家不用安慰我,其实,我都懂,一人之力再强,又哪里抵得过千百人之力?不过,我相信杨凌一定能打胜仗,凯旋而归。” 杨凌曾经警告过她,不要和唐木乔走得太近,她很信杨凌,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慕齐晟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杀了出来,死活要跟她去乡下住。 曲小白想了想,道:“林先生去了战场,这个孩子现在也没有老师教,不如我带走去住几天吧,我倒是认识一个先生,可以请去给他和孟岩授课。”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啊?” 慕齐晟这个小魔头,除了慕南云和林裴,没有人能降得住他。唐木乔也是头疼。 “怎么会,我很喜欢这孩子,他也很听话。是不是啊慕齐晟?” 慕齐晟为了去乡下和孟岩玩,猛点头:“嗯嗯,唐管家,我会很听大嫂子的话的。” 唐木乔抽搐嘴角:“大……大嫂子?” 慕齐晟道:“大哥哥的媳妇儿可不就是叫大嫂子?” “你说的有道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曲小白笑道:“就是,小孩子嘛,开心就好。” 曲小白并不怎么喜欢孩子,肯领慕齐晟走,其实不过是瞧着他可怜,父母牺牲了,堂兄现在还在战场上,剩他一个小孩子在家,委实是可怜。 慕齐晟和孟岩很玩得了,孟岩性格内敛,慕齐晟这个小少爷,居然很知道让着他,没有什么娇骄二气,可见慕南云和林裴对他的教育都是不错的。 唐木乔再三感谢,曲小白从慕府出来,带着慕齐晟又去了一趟锦衣坊,锦衣坊也抽调了几个小伙计走,店里只剩下了何掌柜和他的样子曲俊。 大概是何掌柜在慕南云面前求了情吧,曲俊才能够留下。但瞧着曲俊的神情很是萎靡,应该是对没能上战场去觉得心里郁结。 店铺里忙不过来,曲小白想着,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把伙计都换成女子。 思量定,曲小白跟何掌柜道:“何掌柜,我夫君上战场了,我那里人手有点拮据,先借用一下曲俊,店铺里你先盯着。” 何掌柜很为难:“杨夫人,铺子里本来就没有人可用了,你借走了曲俊,那谁来卖货?” 曲小白拿捏出一个无辜的笑:“何掌柜先撑着,伙计的问题,我会给你解决的。” 何掌柜最终也没能留得住曲俊,曲小白强行将他带走了。 “还要再回一趟慕府。” 曲俊也不知道她说的这个再回一趟是个什么意思,和陈安并肩坐在车前,无言地瞥着他。陈安与他不熟,话很少。 唐木乔对去而复返的曲小白感到很惊讶,“杨夫人?怎么又回来了?” “来跟唐管家借几个人用一用。” 唐木乔笑了:“府中只剩了丫鬟婆子,杨夫人要借什么人?” “还上次那几位长相不错的小丫鬟吧,你把花絮、凌香、翠云和芈华四个找过来,借多了怕你的人也不够用,暂借这四个。” “没问题。”唐木乔吩咐人去请人了,“杨夫人要借她们,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去做售卖员啊。店里都没有伙计了,还能指望何掌柜自己卖货啊?” “啊?这……这不行吧?不说能不能行,她们也未必愿意啊。” “我会让她们心甘情愿去,且还比那些男伙计干得都出色的。放心吧唐管家。” 唐木乔将信将疑,但有曲小白前面的成绩在,他也不好说能不能成,只能拭目以待。 四名小丫鬟很快就到了中厅,与曲小白见了礼,曲小白也不和她们啰嗦,开门见山地道:“男人们都去打仗了,南平县没剩几个老爷们儿,店铺里的人手也捉襟见肘,叫你们来呢,就是想填补店铺里人手空缺。我知道,大凉朝没有女人抛头露面的规矩。但规矩的存在,就是要让人打破的。你们如果答应去,月例银子就是一两银子起底,然后每卖一件衣裳都会给你们十文钱的提成,干满了一年,我还会让慕将军把你们的奴籍给削去,恢复你们的自由身。”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江南吕吾 这么好的条件开出来,小丫鬟们都开始跃跃欲试,唐木乔对她的做法没觉得什么新鲜,不过就是用银钱来刺激小丫鬟们,但她那句“规矩的存在就是要让人打破的”却是触动了他。 杨凌的这个妻子,每每语出惊人,举动也每每惊人,他在她身上,竟瞧出了几分慕南云的影子。 没错,慕南云。 他的新主子,也是个怪异的人,做事从不按常理,没有他在意的规矩,也没有他不敢去做的事。无论多么有悖世俗。 曲小白继续道:“店铺里卖的衣裳都是咱们女人穿的衣裳,以前呢,我就有个把伙计都换成女人的想法,因为试衣服等等,男的伺候着实在不方便。只是那个时候店里的名额已经定下,我也一时没有机会做这件事。现在机会摆在你们面前,要不要把握,你们自己决定。” “我们愿意去呀。” 曲小白还没说完,小丫鬟就开始踊跃表态了。 “我就知道你们是聪明的。你们可是破了大凉规矩的女子,将来一定不可限量的。” 唐木乔瞧着曲小白,嘴角眸间不经意间浮出了一抹笑意。 这个女子,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不过呢,你们不能就这样去。我还要教你们一些能卖货的法门。你们去收拾收拾衣物,还跟我回虎岭镇去住,等你们学成,就送你们回来。” 花絮迟疑:“那个,会不会很难学啊?” “那日的表演难不难?不会比那个更难。” “唔,那就好。”小丫鬟舒了一口气。 曲小白笑笑。这世上并不少千里马,少的是伯乐而已。如果可以做那个发现千里马的伯乐,她很高兴。 辞别了唐木乔,曲小白和四个小丫鬟及慕齐晟塞在同一辆马车上,车前坐着陈安和曲俊,一道回了虎岭镇。 安顿好了大家,天色已经不早了,曲小白身上的伤疼得厉害,便找了张氏,去房中给她上药处理伤口。 张氏自然又少不得一顿唠叨,曲小白趁她不备,默默地拈了两朵擦洗伤口用的棉花,把耳朵堵上了。 待伤口包扎完了,曲小白去和曲俊见了一面,安排他在作坊观摩学习,告诉他从第一步制作开始学起,一步都不能落下。曲俊不知学这些有什么用,但多学多看总不会吃亏,态度很端正地应下了。 杨凌走的第一个晚上,曲小白失眠了。 翻了一阵子书,慕齐晟来捣乱,又和慕齐晟耍了一会子威风,把慕齐晟给累睡了,她还是睡不着,便到外面透气。 澄净夜幕上挂一弯勾月,清辉浮漾,廊檐下有徐徐清风,很凉快,她拎了盏风灯搁在廊檐下的桌子上,把针线笸箩也给拿了出来。 自打来了这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任何消遣的世界之后,她除了干正事的时候,闲暇的时间多了起来,以前打发时间可以找杨凌,但现在杨凌走了,她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了,书也不想看,未来也不想去想,她便想着,给杨凌做件衣裳什么的。 画样子和裁剪自不在话下,但她的缝制技术就跟她的厨艺一样烂,而且手还伤着,没办法拿针,只是拿出笔画了个样子之后,便只好搁笔,不得不放弃。 干坐了一个多时辰,对着廊檐上的勾月发了一回怔,心里念叨着杨凌此时在干嘛,是睡觉还是在打仗,念着念着,就伏在桌上睡了。 张氏一早起来去做早饭,远远就瞧见廊檐下坐了一人,忙近前看个究竟,发现竟是她,心疼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真是个傻女子。怎么就在这睡着了?” 张氏推了推她,她惊醒过来,双眼迷蒙瞧什么都不真切,缓了好大一会儿,才看清张氏,“张大娘,是你啊?我再睡会儿。” 说着,又趴在了桌上。 “傻夫人,要睡,你也回屋去睡啊。” 曲小白迷迷瞪瞪:“我这不是在屋里么?” “你这是在廊檐下呢。你该不会是一晚上都在这里睡的吧?露水这么重,小心凉着。” 张氏唠叨不停,终于把曲小白唠叨醒,这回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唔,昨晚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大娘这是要去做饭啊?我没什么胃口,你给慕齐晟那个小崽子做点好的,人家锦衣玉食惯了的。” “哎,好。我给夫人做一碗清粥吧,再不饿,也得吃点,不然身体怎么撑得住?郎君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啊。” “我听说,去寺庙拜佛需要斋戒沐浴,今早就不吃了,你做给他们吃吧,我等去玄香寺回来再说。让毛姐姐给我备一桶热水来。” 她虽不信什么鬼神,但为了杨凌,什么也豁出去了。 毛小桃很快提了热水来,她沐浴过,换了一身素净新衣,等张氏那边忙活完了,便叫上了她,一起坐车往玄香寺赶去。 到玄香寺的时候,大概是辰时初,寺庙里已经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唉,大概是男人们都被征募去打仗,大家都来祈福了。”张氏叹了一声,“该死的狄夷人,怎么就打都打不光呢。” 曲小白不知该说什么。 在她的世界里,也有战乱,而且,那不像是现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大家就是拼刀枪剑戟,在现代,更残酷,一梭子子弹过去,就是好几条人命,一颗导弹落下,就是半城人命。 人的欲望在,战争就不会停歇。亘古就是。 张氏拉紧了她的手,挤在人群里,随着人群一起往山上挤。 寺庙在山的半山腰,好在山不高,路也不算难走,大家挤虽挤,并没有什么意外危险发生。 曲小白身形瘦小,很快,就被挤到了路边,张氏也被挤散了。 “张大娘!”她喊了一声,她的穿透力极强的高嗓门,在今日的场合很好用,张氏在熙攘人群里也听得清晰,答应了一声。 “你去寺庙里等我,咱们寺庙见。” 眼看挤是挤不过去了,曲小白只好退而求其次。 “唉,佛祖爷爷今天好忙啊,也不知道他腾不腾的出手照顾那么多人。”曲小白站在路梗上,看着熙攘人群,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我听说这里供奉的是千手观音,不是佛祖爷爷,观音大士那么多手,应该可以照顾到很多人吧。” 忽然一声调笑的声音入耳,曲小白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在她上方不远处的路梗上,看见了吕吾。 因为是山路,侧梗还是有一定危险的,人们大都挤在路的里侧,侧梗上倒是宽绰。 曲小白抽了抽嘴角,“人生真是无处不相逢。”这才过了一夜吧? “杨夫人也是来此地拜佛的吗?” “我夫君上战场打仗,我这个做妻子的,自当来为他祈福祷告,祈他平安。吕壮士也是为家人来祈福的吗?” “哦不,我只是路过此地,见很多人不知在挤什么,于是就来瞧个热闹。” 吕吾今日不同昨日,昨日他穿一身布衣,边幅不修,但今日他着一身锦衣,仪容也是修得干干净净,瞧着倒像是个侠士,曲小白其实觉得,再叫他壮士有点不妥当。 但一时也没想出该怎么称呼他。 他这说话的模样可不讨人喜欢。 “现在满大街都是抓壮丁的,吕恩公还是注意些自己的安危,毕竟,你还这么年轻。” “无妨,我是江南人士,抓壮丁还抓不到我的头上。” 吕吾昨日虽提了提江南二字,但不过是一带而过,曲小白当时正发懵,并未注意,今天他再提起江南来,她倒是听心里去了,随口问了度娘一句,吕吾的底细如何。 度娘很快给出答案:吕吾,江南靖南王吕崇第六子,聪慧过人,自幼熟读兵法,文治武功超群,是靖南王十分宠爱的一个儿子。 曲小白暗骂一句握草,怎么出去追个人还能遇到江南王的儿子,昨天她还给自己挖了那样大的一个坑,这可真是上赶着送人头。 江南么,听说很是富庶,她的商业规划里还真有江南的版图,但是这吕吾该不该结交,她还真拿不定主意。 江南已经是司马昭之心,吕吾此来,想来是为了狄夷和大凉打仗的事,他必然不会站江北大凉,倒有可能是要和狄夷结盟谋害大凉,也有可能只是来探探消息,但无论是哪一个目的,都应该敬而远之,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更不要想什么以他为跳板去江南做生意的事。 可是,他万一是要和狄夷结盟,杨凌还在战场上呢。她就算是不顾念那么多的大凉士兵,也得顾念她的杨凌啊。 曲小白想到这里,道:“江南人士就更应该注意了,江北江南势不两立,小心官府拿你的人头献祭。恩公救我一回,我无以为报,好心提醒恩公一句,恩公还是早早回江南的好。” 她是故意激怒吕吾。 吕吾朝她走了两步,离她三尺远的地方站定,双手抱胸,很有兴味地睨着她,“多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觉得,你是不是怕没有能力报恩,所以要故意支走我啊?” “我说过,吕壮士想要我怎么报答,可随时上门去告诉我,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曲小白忍耐着,还算是心平气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原来你叫曲小白 吕吾睨着曲小白,忽又往前踏了一步,曲小白略局促地往后躲了躲,差点一脚踏空,多亏抓住了路旁一株小梧桐树干,才没有栽倒下去。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想要我怎么报答,就干干脆脆地给个痛快话,我曲小白一辈子最不愿意欠人情,否则会寝食难安。只要你说你想得到什么,我一定尽我所能。” 巨坑。曲小白心里其实真的很担心他会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现下这种时候,兵荒马乱的,她的能耐也是有限,该如何应付? 见过坑爹的坑妈的坑儿子坑闺女的,自己坑自己的,这还是第一次见,曲小白心里苦。 “曲小白?原来你叫曲小白。” “是,我是叫曲小白,但是,依照规矩,你得称我一声杨曲氏,我是有夫家的人了。” 登徒子太多,她不得不提醒对面,她是有夫之妇,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毫无价值可言,不必撩了。 她忽略了一点,登徒子是不管什么良家子不良家子,也不管什么有夫无夫的。 对面吕吾又逼近一步,将她逼得不得不又后退一步,“那个,恩公,有话好说,我肯定是会报答你的,如果你急在一时,就请直说,如果不急在一时,请放我去山上寺庙为我的丈夫祈求平安好吗?” 这个人很难搞。曲小白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被他给压得头都抬不起来。但她脑子里反而比刚开始清明了许多,对面是靖南王宠爱的儿子,身份非同一般,怎么可能对她一介乡下妇人感兴趣。 除非他有什么恶趣味。 她和度娘暗暗交流了一下,发现这个叫吕吾的人,除了喜读兵书好钻研武学之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二十四岁了,家里只有一妻一妾,平时连青.楼都不去逛。 恶趣味应该是没有。 那她还有什么可利用之处吗?没有吧?她是有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她已经极力掩饰,他才认识她第二日,不至于看得出来吧?况这也不表示她有什么利用价值。 至于她的丈夫杨凌,他是应召去当兵,且刚刚恢复“智商”不久,不至于就被人盯上吧?或者,这吕吾知道杨凌的一些底细? 曲小白脑子里千回百折,一时间想了很多,但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心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吕吾站住脚步,嘴角带笑,意味不明,“我又没拦着曲姑娘,腿长在曲姑娘身上,曲姑娘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也没有要挟恩图报,是曲姑娘自己要求报答的。我现在怎么觉得,曲姑娘是在捉弄在下?” “不敢不敢,我一介村妇,岂敢捉弄吕恩公?小妇人急着上山祈福,这厢先告辞了。” 在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面前,多说多错罢了。曲小白不敢再和他打对手,急急地汇入到人群里,想要趁着人多赶紧逃之夭夭。 没想到一踏入人群,胳膊便被人扭住,从人群里把她给揪了出来。 揪她出来的,自然还是吕吾。 “恩公,你到底要怎样嘛?小妇人急着去给我夫君祈平安,上战场打仗,可是非同小可,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做寡妇,恩公请让个路好吗?” 曲小白拿捏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佛祖爷爷今天可是忙得很,未必照顾得到每一个人呢。”吕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只手还在握着她纤细的胳膊。 “有一点希望也不能错过啊。佛祖爷爷说不定就能看见我的诚心呢。” “这山上供奉的可是观音大士。” “一样一样,都是神佛,素日说不定还有来往。”话一出口,曲小白就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根。 这说的是个什么鬼话。 吕吾探究地打量她,她一副小生怕怕的表情。 许久,吕吾才悠悠开口:“吕吾昨天在县城闲逛,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一个杨夫人的事迹,说这位杨夫人不拘小节,有大丈夫之胸怀,不弃傻夫,大仁大义堪为楷模,不守礼教,常常言出惊人做事出格,不知这位杨夫人,和我眼前这个杨夫人可是同一人?” 嚓,市井坊间是没什么谈资了吗?为什么要谈论她?现在仗都快打到头上来了,是不是该先担忧担忧项上人头啊? 曲小白哭笑不得。这世上拎不清人比比皆是。 但吕吾显然已经调查清楚,她就是那个杨夫人,再加矫饰狡辩已经没有意义,她哭丧着脸道:“吕恩公,市井之言多有添油加醋,不可尽信。我不过是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村妇,夫婿虽然有些傻,但也是我的倚靠,我与他不离不弃,不过是夫妻分内,没有市井说的那般玄乎。”她眉目一敛,很正色地看着吕吾,“小妇人实在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供恩公消遣,恩公若是有闲情,只管去市井听人闲谈,还请莫要打扰了小妇人的生活。毕竟,恩公虽于小妇人有救命之恩,但终归是陌生人,咱们只讲报恩,不过别的交情。” 她忽然的严肃让吕吾有些措手不及,深深打量她片刻,吕吾松开了手,“对不住,是我造次。杨夫人莫怪,我也只是对市井传言好奇而已。” “恩公宜早些想一想,想要什么样的报答。这世道,说不定哪天战火就烧到了头上,若是小妇人不幸也卷入战火之中,说不定就没有机会报答恩公的恩情了。” 曲小白义正辞严地说完,转身顺着路梗朝山下走去,只留给吕吾一个傲然的背影。 吕吾凝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瞬,嘴角露出一抹深沉笑意,“有意思。这小小的南平县,果真是卧虎藏龙啊。看来这一趟不虚此行。” 曲小白回到山下,等在山下陈安看她回来,有些惊讶:“夫人已经拜完了?这么快。” 曲小白叹息一声,“没有,连山顶都没有上去,遇到了一个登徒子。陈安,此处是不是离慕府不远?你送我去慕府吧,我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和唐管家商量。” “哦。” 昨天才和唐木乔见过了,今天又要去见唐木乔,陈安心中觉得此事有些怪异,但他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言听计从地答应了。 驱车直奔县城里,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曲小白下车,门房的小厮已经熟识她,行了礼,请她进府。陈安则在门外等候。 唐木乔正在账房与人核算账目,小丫鬟报与他曲小白来了,正在中厅等候,他心下也纳闷,放下了账目往中厅赶来。 进门双方行过礼,曲小白开门见山:“今日来是为私事,唐管家,可否找个清净点的地方说话?” 唐木乔观她神色甚是严肃,点点头:“好,随我来。” 唐木乔头前带路,出了府,吩咐陈安:“送杨夫人去锦衣坊。” 曲小白任他安排,上了马车,陈安驱车离开,唐木乔看马车没有了影子,却没有立即出门,而是重新回到账房,继续和账房先生们核对账目。 直至中午,账目核对差不多了,唐木乔才离开府邸,骑马径去锦衣坊。 曲小白在锦衣坊待了一个多时辰,和何掌柜探讨了一番经营之道,又充当了一番服务员,直至唐木乔出现在店铺里。 “杨夫人辛苦了。” “不辛苦。都是为了赚钱嘛。”曲小白笑笑。 “在下在对面的酒楼叫一桌午饭,夫人请移步,先去把肚子填饱吧。” “唐管家有心了。何掌柜,一起吧。” 两个人走程序似的客套着,何掌柜人精也似的,唐木乔并没有邀请他,他岂敢去掺和?忙摆手:“内子已经准备了午饭,杨夫人赶紧去吧,不用管我。” 曲小白和唐木乔一同进了对面的酒楼,半天下来,她只觉就跟演无间道似的,要和唐木乔说点私人的话,咋就这么难? 唐木乔带她去了二楼的雅间,落下了帘子,请曲小白坐了,解释道:“你我身份殊异,私下不宜多见面,恐遭人非议,杨夫人见谅。”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唐木乔继续道:“边吃边聊吧。” 曲小白偷偷打量他一眼,虽然他说的都很对,但她却有种感觉,背后的原因,绝不是这样的。 “我是为杨凌来的。我听杨凌说,你的他的二师兄。”曲小白一向喜欢开门见山,不说废话。 唐木乔微微诧异,但神色还是蛮淡定:“他连这些都跟你说了,可见真是把你当成自己人了。” “我是他的妻子,自然是自己人。” 曲小白说的很淡然,心里却是颇有感触。杨凌对她毫不设防,真好。 唐木乔点点头,“嗯,杨夫人在我师弟的心里,很重要。那么,夫人约我,是要谈什么事呢?” “江南吕吾来了,唐管家可知道此事?” 唐木乔十分惊诧,“杨夫人何以得知?” “我也是阴差阳错遇上的。”曲小白眸光深邃地凝着唐木乔,“杨凌曾经告诉我,让我离唐管家远一些。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清楚,也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告诫我,但他也告诉过我,唐管家是个好人,是这世上最护着他的故人。我想问唐管家一句,我能不能信任你?” 曲小白一直凝着他的眼睛。 第一百一十七章 拜访杨春 唐木乔低下了头,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杨夫人若是不信任在下,就不会来找在下了不是吗?” “我也不过是在走一步险棋,赌你对你的师弟没有恶意。” 唐木乔点点头:“他是我师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这个自然。” “这南平县现在已经跟空城差不多,我没有人可以商议此事,只好找唐管家。吕吾昨日和我打过一个照面之后,就将我查得清清楚楚,这件事很不寻常。我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查的,所以,我怕他是奔着杨凌来的。” 唐木乔心下百转。 曲小白这么说,便是还不知道杨凌的身世。 也是,杨凌自己都不想承认那个身份,又怎么会告诉曲小白呢。他瞧得清楚,这个师弟,是一心想着和曲小白袖手世外,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只是他这回上战场,委实也出乎他的意料,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开始正视他的身份了呢? 如果是,甚好。 “能否请杨夫人把和他打照面的详细情形说一说?” 曲小白注意每一个细节,唐木乔一直不称她弟妹,反而称她杨夫人,这是为什么?她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是记在了心里。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她点点头,便把昨日的情形都说了一遍,又道:“我本来以为没什么的,就是一个过路壮士把我救了那么简单,但今日我去玄香寺给杨凌祈福,遇到了他,他对我很是一番纠缠,交谈之下,他暴露了许多消息给我。” “唐管家,大凉现在与狄夷打得如火如荼,我开始以为,吕吾只是为打探消息而来。战争打仗,像我这样的小妇人,本是不懂,我也只是忧心我的夫君而已。我只怕,吕吾不仅仅是为打探消息,如果他要和狄夷密谋什么,那大凉便是腹背受敌,那我的夫君他,在战场上就更危险了。” 其实她最近总感觉,杨凌的身世不简单,说不定还和他入伍打仗去有关系。只是这样的怀疑无凭无据,她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如果说,之前唐木乔对曲小白只是刮目相看,在听了她今日的分析之后,已经不是刮目相看那么简单了。 杨凌身边有这么一个女人爱着他,帮助他,简直是天意。 “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和将军说的。杨夫人只当没有来见过我,也不知道吕吾其人,如果吕吾还来找你,你就把他当作是恩人对待即可,千万别让他怀疑你已经对他起疑,那样对你有危险。” 曲小白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吃完了饭,杨夫人就请回吧,我们不宜多见面。” “嗯。”曲小白装模作样地低头吃饭,却是在暗暗打量唐木乔,唐木乔脸色如寻常,连一点别的表情都没有,这让她更加肯定,这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信任他的同时,她不由也加了提防。 扒拉了几口饭,曲小白忽然道:“唐管家,如果你去军营,见到杨凌,能不能替我告诉他一声,多保重身体?” “好。”唐木乔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我吃饱了。唐管家,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招待。” 曲小白站起身来,同唐木乔告辞,不再多做停留,径直离去。 上了马车,曲小白吩咐陈安:“走吧,去玄香寺,接张大娘。” 对于边城南平来说,战争带来的是混乱、恐惧和死亡,但对于玄香寺来说,战争带来的是平时数倍的香客和香油钱。 曲小白再次回到玄香寺的时候,是午后未时,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但山上仍旧人来人往,比平时的客流量还要多些。 曲小白站在山下,看着上上下下的香客们个个汗流浃背,却是一脸的虔诚,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 她不信什么神佛,即便是有,战争来了,神佛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享着善男信女的供飨冷眼俯瞰这苍茫大地被鲜血吞噬。 虽然数日前她就已经知道两国在打仗,但因为那时候杨凌还在身边,她一点都不觉得战争来了,就在身边,伸伸手就能够得着。但现在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战争离她很近,死亡也随时都有可能降临,杨凌随时都有可能失去。 几日前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和杨凌在一起,如果她得到了回家的法门又该当如何呢,届时是不是会撇下杨凌一个人回自己来的地方去呢? 现在想想,纠结那些,实在是可笑。 “陈安,我不上去了,你去把张大娘给接下来吧。”她无力地叹了一声。 “好。夫人回车里坐着吧,外面人多,也热。” 曲小白点点头,踩着脚凳上了车,落下了帘子。 陈安上山,接了张氏回到山下,张氏上车以后,看曲小白恹恹的,便问:“夫人是中暑了吗?怎么脸色这般不好?我在山上等了夫人好一会子……” “张大娘。”曲小白打断了她,“我不想说话,你让我静一会儿。” 曲小白平时很少给下人脸色,今天这个算是很重的口气了,张氏有些不知所措,低头闭上了嘴巴。 陈安赶车往镇上走,一路无话,到了家里,直接回了她的房中,吩咐张氏不许任何人打扰,进屋躺床上就睡。 这一觉一直睡了一天又一夜,院子里所有的人都不敢敲门打扰,一个个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手足无措,却始终没有个敢拿主意的。 次日傍晚,曲小白醒来,精神很足,开门就见张氏等人都围在廊檐下,略有些茫然:“你们在做什么?” “那个,夫……夫人,您醒了?我们在等您睡醒。那个,现在,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曲小白扫视一圈,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睡了很久吗?” “一天一夜还要多。” “哦,我有贪睡的毛病。张大娘,你给我准备点饭菜吧。毛姐姐,你和王姐姐给我准备洗澡水。”曲小白吩咐完,复又回到了房中,把门一关,众人都关在了房外。 饭菜和洗澡水准备的都很快,几乎是同一时间送进了房中,曲小白虽未说什么,但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 三个仆人都不敢说话,默默地做完这一切,站立一旁,低头等候吩咐。 觉醒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若没有杨凌从戎的事情发生,或许她一直都不能醒悟,一直就浑浑噩噩下去,但杨凌的事让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长大了。 她的商业版图,她和杨凌的未来,不是只靠些小聪明就能实现的。也不是靠她自己就能实现的。 她需要帮手,需要人才,需要一个周详细致的计划,没有计划,一切都是白扯。 她身边的这些人,连她的生活起居都计划不好,又谈什么帮助她。 当然,这不怪她们,她们生活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没有受过教育,不知道何为计划,是她自己的错,一开始就没有规划好各自的位置,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混乱。 每个人都该凭自己的能力司职合适的位置。 悟透这些,她眼前霍然明亮。 先洗了澡,用了些饭菜,吩咐张氏把饭菜撤掉,她搬出纸笔,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未来生活。 写到亥时末,收了纸笔,洗漱一番,上床睡觉。次日卯时便起,命陈安备了车马,驱车前去杨树屯。 杨树屯村东头,一栋不大的茅草房,里面有朗朗读书声传出。 曲小白站在屋外,听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个孩子忽然指着她站的方向喊道:“先生,傻子媳妇在外面看你呢。” “杨晓福,先生平时怎么教的你?非礼勿言忘了吗?一会儿放学后,抄十遍《论语》交给我!” 杨春训斥完之后,除了茅屋,端端正正给曲小白行礼,“原来是嫂子,不知嫂子到此,有何事找杨春?” “自然是有事。你什么时候放学,放学后咱们找个地方详谈。”曲小白面含笑容端庄得体,让杨春生不出它想,只油然而生敬重。 “放学是午时,还得有些时候,嫂子如果有事,现在说也可以。” “无妨,我等一等。” 曲小白说完,便转身去了茅屋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下,从袖中摸出了一本书,坐在槐树下的阴凉里开始看书。 杨春疑惑地瞧了她片刻,见她埋首书中,聚精会神,根本就没有再理会这边,只好回到屋里,继续给孩子上课。 几度朝外看,曲小白一直埋首书中,沉静的模样,是他见过最认真读书的样子。 整整一个上午,曲小白都在看书,半分杂念都没有,等到午时孩子们放了学,一哄而散,她才踱步到茅屋门口,笑道:“先生放学了?” 杨春还是那副爱害羞的模样,一张脸红得跟晨起的朝阳似的,“嫂子折煞我了。找我有什么事,嫂子请说。” “这里很热,你还没吃饭,我让大元嫂子多做了两个人的饭,咱们去大元嫂子家,边吃边聊。” “哦,好。”杨春没有拒绝。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求贤 曲小白和他一起往赵元家走去,并不避讳村里人的目光,遇到认识的,还很从容地打招呼。杨春的脸一直都红红的,但也没有刻意与曲小白拉开距离,他倒是比曲小白想象中坦荡。 “杨春,你对这回的战争有什么看法?”曲小白忽然开口问道。 杨春愣了一愣,但旋即一声苦笑,“人都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一介秀才,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想投笔从戎上阵杀敌,也不堪一用,又有什么资格谈看法?” 曲小白偏头瞧他:“你想投笔从戎?” “我是有这个想法,征兵那日,我也去了,但是人家嫌我手无缚鸡之力,跟个妇人似的,上了战场也只有被砍的份儿,根本就没要我。” 杨春一脸受伤的模样。 曲小白道:“虽然当下是乱世,看似轻文重武,但武力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一个只重武不重文的国家,是没有前途的。而且,即便是打仗,也不光只需要武力,还需要智谋。” 杨春一脸惊喜:“嫂子的意思,是说我可以上战场吗?” “呃……嫂子的意思是说,未必战场才是唯一可以实现抱负的地方。战争终会结束,日子总会回到平淡中去。” “可我听说,杨凌大哥都上战场了。我和杨凌同年。” “你和杨凌不一样。” 杨凌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一头猛兽,你么,你是乖乖小白.兔。曲小白不好意思说得那么直白,只能婉转地说,“杨凌他没有像你一样,学得满腹经纶,只能用他一身蛮力,去完成他该做的事情。” 曲小白你亏不亏心。 转眼到赵元家,曲小白在门口遇上了回家吃饭的赵元。 “咦,大元哥,你没有被征募去上战场吗?”曲小白惊讶地看着他,顿住了脚步。 “托杨凌兄弟的福,我没有去得成。慕将军说,杨凌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他既上了战场,他的家眷,就该得到最好的照顾,所以,给你和杨凌兄弟盖房子的这些人,都没有被征去。” 听完赵元的解释,曲小白淡淡点头:“留下也好。战场凶险,有杨凌一个去卖命就够了,你们守着村子。” 心里的忧心终于还是没掩饰住,在眼眸中浮现出来。 赵元一个大老粗,压根不知该怎么去劝慰她,杨春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手足无措地贴着墙根,眼神向赵元求助。 赵元只好向自己媳妇求助:“家里的,小白弟妹来了,饭做好了没有啊?” “做好了,快进来吧。”赵元家的迎了出来,热情地把曲小白往里让,“陈安来告诉我之后,我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快进屋吧小白弟妹。” “我有事情要和杨春谈,大元嫂子,麻烦你给我们在厢房安排一下饭菜吧。” 虽然曲小白仍旧是笑意吟吟的,但赵元家的总感觉她有哪里不一样了,让她说,却又说不好,“哦,好的。不过,厢房都是存放的布匹,密不透风,天这么热,还是在堂屋吧。我和大元哥去厢房吃。” “也好,那要委屈大元哥和嫂子了。”曲小白没有推却,堂屋的确更适合一些,试想,她和杨春窝在厢房里,背依一堆布匹说话,总不好吧。 堂屋的饭菜已经摆好,曲小白喜吃素,赵元家的就多备了些素菜,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肉菜只有两三个。 曲小白把一碟子红烧肉推到杨春面前,道:“我平时喜欢吃素,你教书比较累,多吃点肉。要不要喝点酒?我让大元嫂子准备。” 杨春忙摆手:“嫂子,我不喝酒,不会喝酒。” 曲小白粲然一笑:“酒这东西,乃是人与人交往的一种上好媒介,而且适量饮酒舒筋活血,对身体也还是有点好处的,只是要适量。” “嫂子对诸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怪不得能样样都比别人出色呢。” “你也一样呀。你是村里唯一的秀才,是学问最好的年轻人 。” “嫂子折煞我。书卷上的东西,学得再好也不过是死的,学以致用,才是学习的最终目的。我寒窗数载,最后还不是在这小山村里做个夫子?” “你就没想过继续往上考吗?” “哼。”杨春冷笑了一声。 “怎么?”曲小白疑惑地瞧着他。 大约是有些事情在心里憋闷久了,无人可以倾诉,曲小白又给他很玄妙的感觉,杨春心一横,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有些事,也不知该不该跟嫂子说。” “你可以说说看。”曲小白笑看着他。 “朝廷已经三年没有开科考。如今外戚专政,皇上耽于声色,国事尽皆委于他人之手,就算开了科考又如何呢?最后,莫不是容家爪牙,抑或容家的刀下鬼。” 这么说来,林裴是最后一个状元。曲小白以前还不理解林裴为什么甘于委身慕府做一个西席先生,今日杨春倒是给了她答案。 “杨春,如果我给你个大展身手的机会,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当然,你若是觉得我不过一介妇人,不足以让你服气,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杨春惊也不惊。 曲小白找上他,自然是有事,但竟然是这样的事,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嫂子令多少须眉自愧弗如,我杨春哪里有什么资格不服?只是,嫂子让我去,是要做什么?账房先生吗?” 杨春的眼睛里显然对账房先生这个职业不屑一顾的。读书人清高,古人的通病,这个曲小白不怨他,但是想要跟着她混也是要有真才实学的。 “杨春,人的眼界决定人的境界和高度。若你的眼界只到账房先生那么高,今天就算我白来,我并不缺账房先生。” 杨春蓦然抬头:“嫂子的意思……” “我需要的是帮手,可以帮我出谋划策,可以代我抛头露面,可以替我实现我规划的宏图。”曲小白语气淡淡,嘴角还带着笑,但眉眼间的气度却让人着迷。 她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推到杨春面前,“你看看它。若你觉得,做个商人有损读书人的体面,今日就算咱们从没有这段谈话。你若是答应了,杨春,我就给你提供这个一展拳脚的机会。” 杨春疑惑地拿起册子,翻开了第一页。 “江南?” 他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曲小白。 曲小白温柔一笑:“没错,这是江南版图。我要打通江南江北的商路,让江北的货卖遍江南,让江南的丝织品及各种农货惠及江北百姓。” “这……”杨春激动地猛然站起,话都说不利索:“这宏图固然规划得好,可实施起来何其难!江南江北势同水火,一战在所难免,莫说通商,就是来往都很困难!” 曲小白也站了起来,凝着他,语气转肃正:“不难的话,又何须我们去做?现在南北还没有开战,我们还有时间,杨春,你只告诉我,你想不想跟我去做,有没有能力跟我去做就够了。” 杨春深深打量曲小白,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你究竟是谁?” 曲小白笑笑,“我是曲小白,杨凌的妻子,论辈分,你叫我一声嫂子。你糊涂了不成?” 杨春满眼的疑惑,但转瞬之间,他抛却疑惑,转而豪情万丈地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我杨春跟定你了!但有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曲小白好笑地瞧着他,悠悠道:“我们是去做生意,又不是去上阵杀敌,赴汤蹈火做什么?记着,商人重利,最大的利什么?是我们的生命。留着命在,就能做想做的事情,没有命了,什么抱负都等于零。” 做这件事也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命的确是悬在裤腰带上的,这书生意气,她得先教会他保命。 “哎,我记下了。” 杨春郑重地点头。 “下面是我写的计划书,只是初步的计划书,尚有不完善之处,你先看看,有什么意见就提。这边的学堂呢,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孩子们的未来不能耽误。我打算在镇上办一个学堂,免学费,提供免费的住宿,家长只需交一些饭钱就够了。这个事情你去办,跟家长协商好,愿意去的,我都收,不愿意去的,我也不勉强。” “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会不想去呢。交给我了。” 曲小白心道,那可未必,这毕竟是个愚昧的世道。 “对了,女娃娃我也收,学习识字和手工刺绣,将来可以在我的作坊做工,工钱么,他们都知道的,我给的不低。” “嫂子,你真是活菩萨。” 曲小白好笑道:“那我可不敢当。得,今天这顿饭,我吃的很值。我走了,你办完了去镇上找我。” “嫂子,你也没吃多少,再吃点吧。” “我饭量小……”我要保持身材。 “对了,我现在求贤若渴,有什么人才,可以跟我推荐。” “好。” 曲小白从堂屋出来,赵元和他媳妇已经吃完了饭,中午头热,赵元没有急着去上工,两人在大门口荫凉下凉快,看见曲小白出来,忙都站了起来,“小白弟妹,都谈完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等你有了一个女人 曲小白说道:“嗯。大元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 “杨凌兄弟来的时候,把银钱都已经给足了,暂时并没有什么需要。” “嗯。”杨凌做事周到如斯,样样替她打算好,想起他,她的心里就暖暖的。暖过之后,又生起些许心酸,她只恨自己没有早看明白想透彻,白和他一起浪费了那么多的日子。 和赵元夫妻攀谈些许时候,曲小白又将一些衣裳样子交给赵元家的,嘱她一些注意事项,等下午大家都开始上工的时候,她站了站场子,和大家说了几句,便乘车离开村子,回到镇上。 回到家里,四个小丫鬟都围了上来,“夫人,您说要教我们的,怎的一去才回来呀。” “你们先去前院作坊等我,我洗把脸就过去。” 小姑娘四个一听说可以学新东西,欢天喜地往前院去了,曲小白一天下来,身上已经灰尘仆仆,脸上也十分油腻,回屋好好洗了把脸,换了件轻薄点的衣裳,也来到作坊。 曲俊亦在作坊,见曲小白来,恭敬行了个礼,“夫人,您来了。” “正好,我要给小丫头们讲课业,你也来听一听。” “哦,好。” 小丫鬟们也都围了上来。毕竟是慕南云府上出来的小丫鬟,机灵又识礼,纷纷给曲小白行过礼,才询问要学什么。 曲小白命作坊的女工把每种式样的衣裳都拿了一件到她面前的桌上,说道:“今天先从衣服的布料、颜色、式样了解起来吧。只有了解了你卖的是什么东西,才能更好地推荐给顾客。” “这件红色的,布料是凤凰火,这个式样叫做碧霞云纹锦衣,这种布料颜色艳丽,适合肤白貌冷的人穿,才压得住这颜色。这件布料采用的淡紫软烟罗,式样叫做银纹撒花烟罗衫……” 曲小白一件一件,细细地讲解,小丫鬟们一个个惊叹:“天哪,夫人,您懂的可真多。” “不用恭维我,你们仔细听仔细记,这些对你们来说,都是一笔莫大的财富,记住了这些,将来你们才有可能胜任你们的工作。” 曲小白神情里虽然透着温和,但也隐隐严肃,小丫鬟不敢看她,“嗯,我们知道了。” 至傍晚,女工们都下了工,与曲小白告了退,离开了工坊,曲小白点了灯,“你们有兴趣的可以留下来看我怎么画图,没有兴趣的就散了吧,这个不强求,你们可会可不会。” 小丫鬟们都留了下来,毕竟能学一点是一点,但看了盏茶工夫之后,都萎靡地蹲在了地上。 她们既不识字也不识图,一点基础都没有,如何能看得懂。 站着的只剩了曲小白和曲俊。 “你能看得懂?” 曲小白画完了两张图,停下来,笑问曲俊。 曲俊挠了挠后脑勺,“其实也不是全懂,但是大概是知道的。不过,我想,什么事都是从不会到会,只要肯勤学。” “你说的不错。人生么,可不就在一个勤字和一个学字。你没有基础,今天就看一看,晚饭过后我教你一些基础的东西,小丫头们,你们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听哦。” 曲俊的态度,曲小白很是欣赏。 “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未时正了。”曲俊道。 “那就去吃饭吧。吃完饭想跟我学东西的,就去我院子里。” 晚饭后,曲小白在廊檐下摆了张长桌,点了数盏风灯,将廊下照得通明。曲俊和四个小丫鬟都到了,一个没有缺席。 这样的态度,她很欣慰,连带得心情也很高兴,在讲完了一些基础的东西字后,问她们:“你们可以随意提问,有什么不懂的,我尽量给你们解答。” 花絮道:“夫人,您怎么会这么多呀?” 曲小白哭笑不得:“小丫头,你能不能问一些有用的啊?你们发问的机会可不多哟。” 花絮羞怯:“夫人,人家就是好奇嘛。” “这就是你笨了,夫人在作坊的时候说什么来着?人生就在于一个勤和学,我想,夫人定是平时很勤于学习。” 曲俊笑了一声。 曲小白不由笑了。 “真理被你掌握了。” “多谢夫人教诲。” “你那何叔叔要是有你一半的机灵就好了。” “何叔很厉害的,夫人怎么倒说他不机灵?” “厉害是一回事,机灵是另一回事。得嘞,你们既然没有要问的,那咱们就散了吧。” “等等,我还有话要问。”曲俊忙打断。 “你要问什么?”曲小白警惕地瞥着他,这小伙子太机灵,万一问出什么她答不出的问题,岂不丢人。 “夫人,这些女子的衣服,花样很多,如果是我,会挑的眼花缭乱的。女子们都不会挑花眼吗?” “女人们你不懂,她们啊,要的就是这个感觉。” 曲俊表示很迷茫。 曲小白捉弄他:“等你有了一个女人之后,就会明白了。” 曲俊双颊一红:“我一个穷小子,谁愿意跟我啊?夫人就会取笑人。” “你呀,可是很有潜力的少年,我看好你。” 几个小丫鬟不由都偷偷看向他,直看得曲俊双颊绯红,低下头去。 曲小白笑完了,又说道:“不过啊,你倒是提醒了我,总这样不成体系,也是没有前途的。等走上了正轨,所卖衣裳的数据上来了,我就确定个风格,以后每半年,就出几款新款。曲俊,等你回了锦衣坊,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每天卖出的款式、数量,都要记录好。回头我给你画个表格,你学一学。” “好。”曲俊难掩心中的兴奋。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也累了,大家散了吧。” “夫人自去,东西我们收拾就好。”曲俊非常有眼力见地去搬桌椅。曲小白无声地笑笑,转身进屋,张氏送来了洗澡水,她宽了衣裳,将自己埋入温热的水中。 忙着的时候虽然累,但可以不必被杨凌的影子困扰,可是一停下来,杨凌就浮上心头。 想他想得心都钝疼,脑子里全是他,恨不能现在就去战场找他。 “原来人只有在失去后才知道自己的真心。曲小白啊曲小白,早知如此,你何必当初。不过,好在他只是去打仗,又不是真的消失。” 曲小白叨叨念着,不小心念出了声,张氏守在外间,问:“夫人是需要什么吗?” “啊,不,不需要。”曲小白慌乱了一小下。 静气凝神,长吐了一口气,才从水里浮出脑袋来,又道:“我忘了拿中衣,大娘你帮我拿一件吧。” 张氏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月白的中衣,给她送了进去,她接了衣裳,从水中出来,边擦身上的水珠边道:“大娘,赶明儿你再去挑两个小丫鬟吧,要岁数小一点的,机灵点的,我也好调.教。你年纪大了,老跟着我熬夜,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我倒是没什么的,身体还硬朗的很。不过夫人的确是需要几个贴心的小丫鬟,我瞧着夫人的买卖越做越大,委实需要几个得力的。我和小桃芸香,做点粗活还可以,别的也帮不上夫人。” “大娘,各司其职就好。你是我第一个招进府里来的,你待我好,我知道,我把你也当成亲人一样的。放心,有我曲小白在一天,你就有养老的地方。” 张氏满心欢喜,感慨道:“我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竟能遇上夫人这样的好人。”顿了顿,接了棉巾帮曲小白擦头发,边擦边道:“夫人,我昨天在山上替郎君求了个平安符,庙里的住持说,这个,需得天天烧香供着。我看你也没有时间,我就替你做了。” “嗯,麻烦你了。” 曲小白自然不信这些个,但她慌乱的心无处着落,这些,倒也是个寄情的法子,便没有拒绝。 说起来,她办学堂,也是为了给杨凌多积攒福分罢了。只盼多做些好事,他在战场上就能少点危险。 “大娘早些去睡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张氏出门,把门给她关上,她这厢却是毫无睡意,便到桌前,提笔给曲俊制表。 都是些最简单的东西,但是在这个时代,做记录只会用那种文字记录的笨拙法子,要想看数据,十分不便。 制了出入账和出入货的表,已经是子时,半夜了,和她以前的作息时间也没有什么分别了,她终于抑制不住困倦,打着哈欠上床睡了。 以前睡眠质量十分高的她,第一次没有睡好。 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才囫囵睡着,眯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又醒了。 坐在床沿醒了一会子神儿,才穿衣洗漱,吃过了早饭,命张氏叫了曲俊来,把昨夜制的表交给他,大略跟他说了说注意事项。 曲俊记下之后,瞧着她,“夫人昨晚没睡好吗?” “还好。”曲小白打了个哈欠。 “要不,夫人再睡一下吧,黑眼圈都出来了。” “睡不着。去前面作坊吧。”曲小白边和他往外走,边道:“曲俊,现在人手不够,你得赶紧把我说过的东西都掌握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你是他搁在心尖上的人 曲小白说话的语气隐隐透着疲惫,曲俊不由觉着忧心:“夫人也该顾念些自己的身体。这样下去,会累垮的。” “嗯,我知道。” 终于知道人的意志力终究有限,不是什么事情想做到就能做到的。比如,不能控制想杨凌。 在作坊里教小丫鬟们大半天关于如何服务于顾客,如何把握顾客的心理,午时迎来了杨春来报道。 “这么快就办好了?” 曲小白对于杨春的办事效率觉得很满意,“正好,一起吃午饭吧。这个叫曲俊,是县里锦衣坊的伙计,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都是年轻人,很快就相熟,午饭摆在曲小白的院子里,她带两人过去,曲俊有些迟疑:“那个,我们做伙计的,怎能与夫人同桌,要不我们还是就在这院儿吃吧。” 曲小白自打想通之后,也不太避讳这些个规矩,譬如主仆有别男女有别之类,她睨了一眼曲俊,“随你。” 照理,最该在意男女大防的秀才杨春,却是全不在意,“曲兄,既然要一起共事,想来以后要接触的机会还很多,若事事都被框住,恐缚手缚脚,诸多不能施展。” 曲小白:“杨春说的对。” 曲俊到底活络,不再纠结此事。曲小白带他们吃饭,却也有自己的打算。“以后,少不得会有这样的场合,和客户吃饭之类,教你们一些需要注意的礼仪。” 杨春虽然聪明,毕竟过去只是读书人,实际的经验半分也无,至于曲俊,她希望他不要太拘泥于那个小格局。 曲俊为差点错失一次学习的好机会感到后悔。 一顿饭吃完,两人受益匪浅。午后曲小白稍睡了一会儿,醒来去前面作坊,看见杨春在写写画画什么,不由凑上前去,“在写什么?” “昨天看了嫂子的计划书,重新整理了一下。” “哦?” “我可以直说吗?” “自然。” “嫂子的这份计划书,有些地方,不太切合实际情况,眼下非常时期,各地的管理其实都混乱不堪,赋税等等也都高低不齐,说白了,若是没有背景,咱们这买卖,就是为官家做的。” “我明白了,此事容后再说。杨春,我这里有两个孩子,暂时没人看管,还得先麻烦你给他们授今天课,等我找到合适的先生,你再做别的。” 杨春说的事,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曲小白把话题扯开。 “好。”杨春明白人,立即打住。 曲小白吩咐人把慕齐晟和孟岩叫到了身边,两个孩子自打来了她府里,虽未惹事,但爬墙掏鸟窝之类的事没少干,全身脏兮兮地就来了。 曲小白无语地瞥了他们一眼,很是严肃:“杨春,先教他们礼仪。学不好晚饭就不用吃了。” “大嫂子,先生在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严厉啊!大嫂子你不能这样啊……”慕齐晟就差没有滚地撒泼了。 “杨春,人我交给你了,要打要罚皆可,但是规矩要教好了。”曲小白一脸严肃。 她连这两人的身份都没有告诉杨春,摆明要一视同仁。 杨春也没有问起,把慕齐晟像栽树似的栽在地上,摆弄整齐了,“《弟子规》背过没有?没有的话,咱们就把《弟子规》先背了。” “两年前就会背了。”慕齐晟傲气地昂着脑袋。 “你先生没有教过你,《弟子规》不是让你们背的,而是用来让你们自省吾身自我规戒的?” 曲小白忽然很想看杨春和林裴比试一下。一定很有看头。杨春虽然只是秀才,奈何资质高啊。相比之下,林裴那个状元倒是有点不太可爱了。 杨春拎着两小只,“走,先去把你们洗一洗。”拎着往外走去。 “不,我不要,我想玩,我还是个孩子,我堂兄说,孩子得解放天性!” 慕齐晟的吱哇声传来。 “那是你堂兄傻。” “我堂兄是大将军,我堂兄才不傻!” “不傻能教出你这么个傻娃?我跟你说,小孩子的天性是魔鬼,魔鬼是不能解放的,得打杀。”杨春的声音里听得出戏谑。曲小白去请他那一日,在他屋外听过他讲学,他自然不是酸腐学究,这般吓唬慕齐晟,不过是立个威罢了。 “不……”慕齐晟喊声凄厉。 孟岩默默跟着,一声不敢出。 曲小白和小丫鬟曲俊诸人又教了一下午的课业,至晚,两个小鬼头乖乖去她房间里请安问好,还认了错,表示以后不会再衣冠不整不尊长辈等等。 曲小白留了两小只陪她一起吃晚饭,两小只饭桌礼仪亦是遵守得很不错,饭后很欢快地去玩耍,一点也没有被杨春管教得拘束。 也不知杨春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真是让人佩服得紧。 她想着将来若是和杨凌有了孩子,能交给杨春管教就好了。 和杨凌有孩子。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她除了更想杨凌,更担忧杨凌,已经没了别的什么顾虑。 杨春在戌时初过来找她,进门之后道:“今天看嫂子气色不佳,想来是为忧心杨凌兄长,我想,嫂子这会儿横竖是睡不着,所以就过来跟嫂子讨论几个问题,如果嫂子觉得倦了,那我就明天再来。” “你说的对,横竖我睡不着,正好咱们说说白天那件事。坐。” 曲小白指了指桌案前的椅子,杨春径直上前坐下,眉眼俱正,连歪看一眼也没有。 曲小白在他对面坐下,执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凉茶给他,“我不过一介妇道人家,对于大凉的局势和现情估算都有失当之处,企划案不过是顺手写出,还需要实地考察做出修正。既然你已决意投奔我,我想着,等过几天,锦衣坊那边走上正轨了,咱们就动身。” “现在?我听说,出南平郡的路盘查都很严格。” “你我和狄夷又没有半分关系,怕什么?” “也是。”杨春不禁失笑,“不过,现在非常时期,路上流民山匪甚多,嫂子还是早做好打算,路上多带些有身手的壮汉最好。” 曲小白笑道:“那我还不得让人当成山匪给抓起来?” 杨春挠头:“这,这可怎么办?” “还得几天,再想想法子。我看看你写的册子。” 曲小白倒似乎全不担心。对于这个,她是真的不担心,外面越是危机重重,对商人来说就越是有机会。 充满铜臭味的商人,过去她老这么说她的爸爸,现在,她在另一个世界,已经走上了和她的爸爸一样的路。 打得脸有点疼呢。不过,这也算是继承父业了吧?爸爸总希望她能去继承父业,这就算是实现了吧。 曲小白微微有点心酸。 杨春把册子递给她,“也只是乱写一通,正如嫂子所说,具体如何,还要等实地考察了再做打算。不过,嫂子,如今贪.腐严重,商人更是备受压榨,若是没有个官府中的后台……算了,我就跟嫂子直说吧,我听说嫂子和慕将军有来往,慕将军能否做咱们的靠山呢?” 乱世之下,个人生存极难,若是没有依附,想做成什么事,是真的不可能。这倒不怪杨春想歪的。 “这个我自有打算,等咱们考察完回来再说。” 金主爸爸,你怕是要派上用场了。曲小白在心里邪恶了一下。 和杨春聊了大半夜,曲小白终于聊得困了,打着哈欠送走了杨春,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虽然仍旧比不上从前睡眠质量,但好歹是睡着了。 小丫鬟们又在此学了三天,正式去锦衣坊上工,曲俊则担纲起货物的协调工作,直白点说,就是统计店里什么式样销售比较好,然后制定工坊里的缝制计划,来往取货等等。 和何掌柜的职责没有太大的冲突,何掌柜也就懒得理了。 但他觉得曲小白单独挑一个人出来做这件事,实在是浪费人力,曲小白一向也不太与他相与,他虽有意见,也只能憋屈得保留。 临走之前的一天,曲俊来找曲小白,跟她说,店里今天有人要定制一套衣裳,他跟曲小白提议,能不能开展个定制的新业务。 曲小白道:“可以呀。只是眼下我要出远门,你先做着些吧,量力而行,不要因为一时的利益坏了铺子的长久之计就好。” “夫人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曲俊答应着。 曲俊回去的时候,曲小白顺路,也跟着到了县城,她是去找唐木乔的。杨春也跟她一道,他是去锦衣坊拿一些数据的。 两人分头行事。 见到唐木乔之后,曲小白道明来意,说是要出趟远门,各处游历一下,问他是否能提供个通关的文牒之类的。 唐木乔很是吃惊,起初劝她,兵荒马乱的,最好不要外出,后来看她似乎去意已决,只好不再相劝。通关的文牒他没有,但慕府的腰牌却是给了她一块。 江北地区,慕府的腰牌无论到哪个城,都是能通关的文牒。 曲小白谢过,正准备离去之时,被唐木乔叫住。 “唐管家还有什么事交代?” 唐木乔叹了一声,无奈地道:“你是他搁在心尖上的人,你若有什么事,让他怎么办?所以,此去诸事不可强为,先要顾好自己的安危。” “多谢唐管家嘱托,我记住了。”曲小白从善如流地道。 “我派些影卫暗中保护你。” “如此,就太谢谢唐管家了。”曲小白喜出望外。杨春担忧的事,算是解决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准备远行 唐木乔又关注了几句慕齐晟,曲小白言说已经请了新的先生,她在自己的府里单辟出一院宅子来,做了学堂,很多个孩子都在一起念学。先生也是县城里一个很有名的老先生,考到过贡生。 唐木乔听她说是和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在一起念学,便有些不高兴,要把慕齐晟给接回来,曲小白也没有坚持,说:“你要接就去接,不过,接之前你可以先看看小魔头最近的变化,再决定接是不接。” 唐木乔将信将疑,言说明日就过去看看。 慕齐晟是慕南云捧在手心里养的,他可不敢大意。 曲小白与他告辞,和杨春一起乘马车回到镇上的家,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吵嚷声,掀开帘子看,只见门口聚了一堆的人,她要下车,陈安道:“夫人先在车上待着,我先去看看什么情况。” 曲小白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有什么危险,也好护着她。 杨春也道:“嫂子,我先去看看吧。” “不用,一起过去就是了。敢在我杨府门前闹事,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 陈安杨春拗不过她,只能把马栓在路边树上,和她一起前往。 走到人群外面,只听见一个男子的吵嚷声:“老子还没死呢,你就还是老子的人!既然是老子的人,你赚的钱,就得给老子!” “大庆要念学,花销就更大了,你既是他的大妇,就应该出钱出力!”一个尖锐的女人的声音。 “我刚到这里做工也没有几天,哪里就赚到钱了?你们不要欺人太甚!”这个是毛小桃的声音,凄凄厉厉的。 张氏的声音也传出来:“这里是杨府,可容不得你们造次!再闹,就去县府告你们,让县太爷把你们都抓起来治罪!” “老太婆,你少在这吓唬人了!我听说,你们府里那个姓杨的傻子去当兵了,就剩下一个水性杨花的小荡.妇,以为我不知道吗?” 陈安分开人群,怒气冲冲,上去就要打那说话的男子,被曲小白拉住,“我来。” 陈安担心她吃亏,刚要拒绝,她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那男子面前。 男子长得人高马大,一脸油腻相,看到曲小白站到面前,不耐烦地道:“你又是谁?长得跟个弱鸡似的,还是赶紧躲开,免得大爷一不小心踩到你!”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一扬手,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颊上,他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一张油腻的脸立即浮起五个手指痕。 “你……你这臭婆娘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曲小白甩了甩被震得麻痛的手,“啪”,又是一声脆响。 打在了另一边脸上。 “毛小桃的男人是吧?我不去找你,你倒是先找上门来了,正好,不用我费力气了。杨春,纸笔!” 杨春是个聪慧的,早就看个差不多,立时明白了曲小白的意思。马车里有现成的纸笔,他回到马车里,取了纸笔,刷刷点点,几笔便写下休书一封。 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拿着休书和印泥回到人群中的时候,见曲小白正捏着毛小桃男人的姘头的下巴颏,冷笑着骂人:“好好的人不做,做人家姘头,抢人家男人,还敢这样理直气壮,简直丢女人的脸!既然你也送上门来,少不得你欠了毛小桃的,我一并替她讨了!” “噼里啪啦”,一阵耳光响。 虽然不及打毛小桃男人时用力,但也把那个女人打了个七荤八素,口鼻蹿血。 看热闹的人一阵叫唤,有叫好喝彩的也有纯看热闹的。 杨春嘴角眼角一起抽搐,暗自慨叹,这个小嫂子,怪不得当初杨兴茂一家都被她整得惨不忍睹。 啧啧,厉害! 啧啧,杨凌兄长在家是不是都不敢惹她! 那油腻男子捂着双颊,几乎哭出来,“你,你这婆娘到底是什么人?” “看来你是真傻,你在她的门前闹事,还不知道她是谁,被打死也不亏。”杨春拿着休书,走到他面前,打开了印泥,道:“先把这休书的手印给按了吧。从今以后,毛小桃就和你没有关系了。” 男子懵逼:“你又是什么人?”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知道了也对你没甚好处。或者,你是想再挨几个耳刮子才肯签?” 杨春从从容容,和他素日在曲小白面前的面红耳赤样判若两人,曲小白瞥他一眼,嘴角带笑,想着这家伙可能是一见女人就害羞? 那以后给他派工作,是不是要远离女人的才行啊? 伤脑筋。 毛小桃蜷缩在地上哭哭啼啼,杨春和曲小白问也没问她的意见,就把她的后半生决定了。 其实问也是白搭,她若能为自己打算,日子也不至于到如今。 杨春自去和那男人交涉,曲小白这厢把小三打完了,走过去把毛小桃拉了起来,道:“你以后是我杨府的人,凡事宜以杨府体面为重,坐在地上不像话,起来回去洗一洗收拾收拾,以后有我罩着你,你也不必怕什么。” 毛小桃颤颤巍巍道了谢,由张氏扶着进了府,那厢杨春已经让油腻男按了手印,曲小白淡淡道:“陈安,这里有一个壮年男子,正符合募兵的条件,你再跑一趟,把他送去慕将军府上,送战场上去。” “好。”陈安立即上去扭住了油腻男,往马车旁拖。油腻男嗷嗷叫着,却是扭打不过陈安,最终被陈安绑了,扔在车前,赶了车往县城驶去。 看热闹的人听了曲小白这话,再看看陈安的利索劲,立刻一哄而散。毕竟,逃兵役的不在少数。 这样的闲事非她能管,个中利害曲小白自然晓得,是以大家散了,她也就回家去了。 毛小桃自有张氏安抚,她则去准备次日行程所需要的东西。府里的事务暂交给张氏和曲俊一起打理,应该不至于出什么意外,杨树屯那边也已经打点安妥,有赵元和杨柱子给她镇着场子。 杨春将休书直接给了曲小白,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我打点的吗?今晚还有点时间。” 曲小白一边收拾细软,一边问:“有没有告诉夫子,让他多在慕齐晟身上花点心思?” “已经告诉了。”他看着曲小白。 曲小白睨了他一眼,“有话要问?有就直说,没有就去忙你的。” “我是想问,你明明对慕齐晟想要一视同仁,为什么又吩咐格外照顾?是因为慕南云吗?” 曲小白微微叹息了一声。 “也算是,也不全是。他的父母都是死在了战场上。也是个可怜孩子。” 曲小白只说了这一句,没有再多说,杨春明了,亦不再多问。“明白了,我已经吩咐过夫子,也告诉了张氏,会多照顾他的。” “嗯,你也去收拾收拾吧,工坊里有做几套男子的衣裳,你去拿上,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没几件换洗的衣裳不成。” “好。嫂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杨春的脸颊一忽儿又是通红,像是煮熟的虾子一般。 曲小白早就已经对他的易红脸习以为常,还取笑过他一回,说他是“刚过门的小媳妇”,他不依,还和曲小白掰扯了一回,只把曲小白给掰扯下阵来,再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这句话。 但那回他的脸比虾子还红。 想来十分好笑。 “没有别的了,你去吧。” 杨春告辞,曲小白又收拾了一番,最后,把她的保险箱给拎了出来。原本保险箱是藏在床底下的一个暗格内的,暗格是她让杨凌挖的。她要离开许久,略有些不放心,想着应该处理一下。 其实保险箱里也没有别的东西了,除了杨凌留给她的银票以及那几本书,再无其它。 她把银票带了一些在身上,此次出去,未必不会和人做生意,银票是用得上的,至于书,她拿了出来,怼在火上,烧了。 书里的内容她和杨凌已经倒背如流,她也检查过,书里也没有藏着别的小把戏,还是烧了最安全。 她把剩下的银票依旧放回到保险箱里,藏在暗格之中,又去厨房灶膛端了一簸箕的草木灰,草木灰里掺上了杨凌留给她的一包迷.药.粉,她一整簸箕都给倒在了暗格之上。 据杨凌所说,这药是他独家秘制,没有解药人是醒不来的。至于解药,自然只有他一家会配制。 她不希望等她回来的时候看见个死人在床底下,但如果觊觎她和杨凌的东西,就一定会变成死人。 收拾妥当,她洗漱上床睡觉,次日一大早起来,与院子里的众人辞别,张氏等人一再嘱她路上小心,最后还是争取了一下让她不要去冒险,自然,没有成功。 她和杨春一起上了新置办的马车,杨春赶车。这几天杨春一得空就和陈安学习赶车,虽然技术比陈安差远了去,但好歹也是能赶得动的。 计划的第一步,是要先去南平郡看一看。 南平郡的郡中心早年在南平县,但后来南平县遭狄夷人洗劫,这才迁去了南平县的临县,伏山县。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容家的人可怕不可怕 曲小白所得那几本书,对于历史的讲解不尽详实,毕竟是只有三本书,讲史的,就只那么一本野史。 坑爹的度娘。 曲小白每每想起这,都要暗骂一句。 对于南平郡的历史,她都是从一些说书人口中和一些地摊话本中得知的,也未尽真实。 车子颠簸着往伏山县走,杨春一路跟她讲解关于南平郡的历史。 狄夷的那场血洗,发生在二十年前,当时真的是尸山血海遍野哀鸿,南平县的百姓死伤过半,连县令也被屠了。 当时镇守南平的是一位姓杜的军官,官衔不大,手中的兵马也不多,和狄夷血拼之后,死在了狄夷人的刀下。据说身首异处,死相很惨。 后来,朝廷派了慕慈恩将军来,当年的慕老将军,正值壮年,也还没有被封为镇远将军,只是一个骠骑将军。 他勇猛异常,率军将狄夷兵赶出了南平县,又主动留下来安抚流民,帮助南平百姓重建家园。 一年后,慕慈恩返朝,被封为镇远将军,领三十万兵马元帅之职。 那之后的十余年,慕慈恩在朝中算是顺风顺水,官儿当得风生水起。但在五年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自愿领兵来镇守这边疆之地,直到如今,未曾回朝。 这一段,曲小白却是知道的。野史中有讲,慕慈恩手握兵权,却不屑与容家沆瀣一气,因此成为容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彼时容家已经权势遮天,慕慈恩不愿意将来被容家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这才自愿到这艰苦的边疆之地来。 说起来,这慕慈恩倒也是聪明人,不是有勇无谋之辈。 容家后来几次三番来迫害,都没有能够成功,最后使了个计策,把容贵妃的女儿,当朝的五公主吕筱筱配给了慕慈恩的小儿子,也就是慕南云。 这一段则是杨凌告诉曲小白的,野史中没有记载。 每每想起这一段,曲小白都不剩唏嘘,想慕南云多么潇洒恣意的一个人儿,竟然也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可悲可叹可怜。 “杨春,你听说过五公主吕筱筱吗?” 曲小白撩开帘子,坐在车门口,倚着门框,问杨春。不胜妖娆的姿态让杨春不敢直视,脸又红成了番茄,“嫂子,我赶车的技术不行,你还是回车里坐好,不要和我搭讪,以免影响我驾车。” “唔,好。” 曲小白又缩回了车里。 但她怎么感觉杨春是故意的呢?不能搭讪,一路上还说了那么多。 既是他不让搭讪,那就不搭讪,曲小白勾出了度娘,把这话问了度娘,“hi,吕筱筱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可怕吗?为什么慕南云会那么怕她,躲她都躲到了这边陲之地来了?” 度娘:“容家的人,你说可怕不可怕?” “也是。不过,我问你吕筱筱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关于此人,我这里材料不多,知道的和你知道的差不多,没有什么要讲给你听的。” “咦,这就奇了怪了。是你搜集资料不力吗?就知道你是个不靠谱的。” “不要总上升到人身攻击。度娘虽然有时候会出错,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靠谱的,人无完人,人工智能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好好好,还知道替自己辩解,现在的AI都这么能耐了吗?” 度娘不搭理她了。 半天,她又问出一个问题:“吕筱筱似乎很有名气,为什么你们连她的资料都没有?就像慕南云,你们知道的关于他的资料,也是很有限,可能,还不如我知道的多呢。你们AI界是不是和他们准夫妻犯冲啊?” “没有就是没有,度娘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很多事情,还得靠你自己去解锁。” “你说的对,等我赚够了一万金,解锁了你第二个功能,或许,就会有新玩意儿了。” “可能,也许……”度娘也模棱两可。 “切……” 半晌之后,度娘却又主动搭讪了她:“吕筱筱长得很漂亮,就是性格有点变态,嗯……可能比你还变态。” “你这是什么话?我哪里有变态?”曲小白不乐意了。素日都是她攻击度娘,今日反过来被度娘攻击,这滋味不甚好受。 “她擅于谋略,从小各种书籍都有涉猎,慕南云在她手上吃过亏,所以怕着她呢。” “宫里的女人,真可怕。看来我要避着她走,免得她妨碍了我的发财之路。” 度娘又默不作声了。这回,一直到午时,都没有再说一句,曲小白也懒得和它啰嗦了。正好到了伏山县,她和杨春一起下车,找了一家酒楼,点了几道菜并两碗饭,坐下来填饱五脏庙。 正是用饭的时候,店里却十分冷清,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老弱,曲小白压低了声音,问杨春:“你说,是不是这伏山县也在募兵啊?人这么少。” 杨春道:“这是肯定的。恐怕,整个南平郡乃至附近郡县,都在征兵。看来,这次狄夷来势汹汹啊。” “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当初慕慈恩来边疆的时候,可是带了三十万兵马的,狄夷再来势汹汹,要与这三十万兵马抗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至于才打了没几天,慕老将军就开始捉襟见肘征兵吧?” 曲小白声音压得很低。 但杨春听见这样的话还是怕了,很严肃地看着她:“也许是要提前筹谋防祸于未然。你我都是平民百姓,以后还是少谈论这样的话题。” 杨春害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由古至今,因言获罪的事例就没有断过。曲小白也就不再多说。 不大会儿,饭菜端了上来,端饭菜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一脸的怯懦,怕生似的打量他二人,最后目光定格在杨春脸上,久久没有离开。 “小孩儿,你还有什么事吗?”曲小白问了一句。 “外面在抓壮丁。”小孩儿怯怯说了一句。 “唔,你是来告诉我们,让我们躲一躲的?没事,小孩儿,这个哥哥呢,他是个秀才,咱们国家有规定,秀才可以不用服兵役,诸徭役都免的。” “哦。”小孩而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柜台里传来掌柜的粗声粗气的叫骂:“你个死孩子,又和客人搭讪什么呢?还不赶紧过来擦桌子!” 小孩儿慌乱地跑掉了。 曲小白一边拿起筷子吃饭,一边慨叹,“唉,这世道啊。” 她和杨春一人吃了一碗饭,怕杨春不够,又给他要了一碗,饭还没有送到,两人正坐着等,忽然一队士兵冲了进来,“伙计,上一桌饭菜,再来一壶酒,爷几个吃了还得继续办差呢!” 掌柜的从柜台里面跑出来,赶忙亲自去张罗。 曲小白眼角余光朝那边瞟了瞟,五六个士兵,都穿了盔甲,手中拿了刀剑,此时刀剑都搁在身边长凳上,一个个透着不耐烦的凶光。 “杨春,你吃饱了没有?吃饱了的话,咱们走吧。”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事非聪明人所为。 杨春点头:“嗯。” 两个人站起身来,将饭资搁在桌上,扭头就往外走。 “等等。” 一声粗嘎无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曲小白转回头来,拿捏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军爷是在叫小妇人吗?” 那名士兵走到她二人面前,蒲扇大的巴掌把曲小白往旁边一扒拉,曲小白一个站立不稳,险险跌倒,杨春忙扶住了她,“嫂子,没事吧?” “嫂子?原来是嫂子和小叔子,这是要私奔吗?”士兵笑得有些猥琐。 曲小白站稳当了,正色地看着士兵,道:“军爷说话还请客气些。嫂子和小叔子一起赶路,就是私奔吗?你们慕老将军,就是这样教育你们爱民如子的吗?” “呦呵,还知道慕老将军,小娘子知道的不少啊!我们自然是爱民如子,但现在边关吃紧,奉慕老将军的命,前来募兵,你身边这个年轻人,看样子有20岁了吧?正好,够格了。跟我们走吧。” 士兵上来就要拉扯杨春,曲小白身形一闪,挡在了杨春的前面,正色道:“军爷,他乃我朝秀才,朝廷有规定,秀才可以免徭役免赋税……” “秀才免徭役,那是非战时期!” 曲小白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士兵上来就要扭杨春的胳膊,杨春下意识地闪躲,士兵见他躲,一下子恼了,怒道:“还敢躲爷爷?看来爷爷不给你点儿厉害尝尝,你是不会听话了!” 士兵一转身,从长凳上抓起来一柄大刀,复又撵上来,提刀就要往杨春脖子上横,曲小白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杨春,挡在了他面前。 “嫂子!”杨春急了,扑上来要拉开曲小白,曲小白一把握住他的肩头,沉声:“稍安勿躁。” 杨春被她的语气镇住,一时前后不能,为难地站在当地。 “呦呵,小娘子还挺有胆量啊!” 曲小白冷冷一笑,道:“这年头,敢在外面闯,自然是有胆量的。各位军爷,我们叔嫂两个都是寻常百姓,今日赶路经过此处,本来是不想把事情做到绝处的。各位既然是奉慕老将军的命出来征兵的,那敢问可有文牒文书之类的身份证明?”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影卫可在 “各位若是没有,请恕我们不能跟各位军爷一起走!” 士兵们都未料到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娘子,竟有这般胆量,一时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道:“慕老将军就是身份证明!你以为我们有多少条胆子,敢私自来做这件事?” “那就是没有咯?那就恕我们不能从命。”曲小白本来想要把慕府腰牌亮出来,凭着它,吓退这些毛头兵应该不在话下,但她还没掏腰牌,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哟,大凉士兵就是这般欺压百姓的呀,啧啧,让人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呐!” 作为一个歌手,曲小白对声音一向敏感,这个声音,不是那个江南吕吾的声音又是谁的? 曲小白心里一沉,这吕吾也不知道是偶遇还是刻意跟来的,但有一件事她是肯定的,这是个危险的人物。 一名士兵朝他走过去,“你又是什么人?” 曲小白想了想,忽然抬起头,看着眼前士兵,道:“军爷,我们两个,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一个是孱弱的秀才,就算上了战场,也不过是被人一刀斩的命运,毫无用处,你们看那个人,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厉害的人,这样的人上了战场,必是能英勇杀敌多立战功的。你们募一个这样的人回去,也是会得到上司奖赏的,你们说是不是?” 士兵们深以为然,都把目光挪向了吕吾。 吕吾瞪大了眼睛:“曲小白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吗?” 曲小白从袖中摸出慕府腰牌,用宽袖遮挡着,给面前那士兵看,士兵蓦然瞪大了眼睛,曲小白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利落地将腰牌收了起来,温温一笑,伸手把肩膀上的大刀缓缓拨开,走到吕吾面前,拿捏出一个认真的神色,俯身深深一礼,“恩公见谅,保家卫国乃是每一个大凉子民应该做的,恩公既然也是大凉人,就有这个责任。再者,我觉得,恩公如能上战场,必是会立下赫赫战功,光耀门庭的。” 店里的气氛骤变,但大家都非常懵逼,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曲小白在一众睽睽目光之下,叫上了杨春:“杨春,走吧。” 杨春站在她身后,并没看见她给士兵看的是什么东西,但那个士兵对他们的态度骤变,他却是能感觉到的。 他比谁都懵逼。 曲小白扯着他衣袖溜得飞快,站在门口的士兵要拦,那个看过腰牌的士兵忙斥道:“放他们走!” 吕吾气得牙根痒:“曲小白!你最好祈祷不要落在我手上!” 曲小白已经和杨春跑出了酒楼,站在门口,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救命之恩,难以为报,欠了恩公的,恩公可随时来索取。” 吕吾咬牙切齿:“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曲小白拉着杨春赶紧溜,上了马车,急道:“快走,快走。” 杨春一脸懵,像个木偶似的,被催着把车赶了起来。 直到马车驶出了那条街,暂时安全,他才舒了一口气,追问曲小白道:“嫂子,刚才是怎么回事啊?你好像,认识那个人?” “嗯。江南吕吾,靖南王的第六子。”曲小白未向杨春隐瞒。 “啊?”杨春一个踉跄,差点把马车给赶到沟渠里,奋力一勒马缰,才把车拉回到正道上。 “嫂子,你怎么会认识他?这要是让官府知道,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他……他怎么会到了南平郡来?” “南平郡在打仗,他到这里来不是很正常?” “那,咱们是不是要报官啊?” “你觉得,现在南平郡的官府,还有兵力能分出来去对付他?” “那也不能就这样放任啊!他来肯定是因为打仗的事,万一他和狄夷联手……”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曲小白眉心紧蹙,和杨春一样,很是发愁,然而,她很快便发觉一个更大的问题。 “坏了,杨春。” “怎么?” “我只顾着自己脱身,想问题太简单,万一,那吕吾借此机会混到大凉的军营里去,岂不是危险?” “对啊!”杨春立即恍悟,猛拍大腿。 “快往回赶,快点快点!” 杨春急忙掉转马头,往来路上赶。 马车跌跌撞撞,像疯了一样在路上狂奔,杨春一路大喊着“让开”,路上的行人被吓得四散逃窜。曲小白在马车里被晃得晕头转向,不住地喊:“你个傻孩子,让你快点,不是让你疯一点啊!” 终于回到那家酒楼门前,杨春堪堪勒住马缰,曲小白跳下马车就往里面跑,进到店里,却是空无一人,连个客人也没有了,只有柜台后,传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曲小白奔到柜台后,只见店掌柜猫在柜台下,抱着脑袋颤抖着。 “出来!” 曲小白薅着他衣领,把他给薅了出来,掌柜依旧是抱着脑袋在瑟缩,曲小白见他受惊吓得厉害,只能缓和了语气,“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问你,刚才那几个士兵呢?还有后来的那个人高马大的人呢?” “走了,都……都走了。”掌柜颤抖着说道。 “走了就走了,你怕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 杨春也走了近来,他弯腰扶起了店掌柜,跟着道:“店家,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们好好说说。” “杀……杀人了,都,都走了。” “杀人了?谁杀了谁?”曲小白将信将疑,店里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地上连一滴血渍都没有,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死了人。 杨春扶他坐下,温和道:“店家,你坐下,喝杯水压压惊,跟我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店掌柜喝了杨春递上的一杯茶,大喘了一口气,犹自喘息不定,“那……那个年轻人,扭断了一个士兵的脖子,另外几个兵,就把他带……带走了。” 曲小白与杨春对望一眼,“都走了?走去哪里你知不知道?”曲小白问道。 “我上哪里知道去啊?小妇人,你们不要在我店里待着了,快走吧,求求你们了。” 曲小白无奈地凝了他一眼,忽然转身,去往柜台上寻了纸笔,拿到一张桌子上,道:“杨春,你的丹青如何?” “马马虎虎。”杨春回答。 “那你过来把那个吕吾的画像画下来。” “哦。”杨春接了笔,蘸饱了墨汁,想了想那吕吾的模样,在纸上画了起来。待画完了,吹干墨迹,交给曲小白,“可以了。” 曲小白把他手中的笔也接了过去,在画上添了几句话,大意是吕吾的身份,小心云云。 写完了,将纸叠好,同杨春赶紧出了酒楼。 “现在咱们去哪里?”杨春问道。 “这件事不能不管。杨春,你赶车去郡衙,咱们去拜访一下南平郡守。” “好。” 今日曲小白的决断,令杨春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向路人打听了去郡衙的路,杨春驱赶马车,朝郡衙的方向出发。 曲小白上车之后,把那张画像装在一个信封里,问了一声:“影卫可在?” 杨春在车前听见,不由发懵:“谁?” “没什么,你赶车吧。”曲小白淡声回了一句。 须臾,忽见马车后面的帘子被撩开,没看见人,但听到一道清冷声音:“夫人什么事?” “这封信想办法送去军营,交给慕南云,切记,要快。”曲小白紧贴着车壁,压低了声音道。 外面伸进来一只手,将信接了去,再没有声息。 曲小白略微松了一口气,贴着车壁坐了下来,犹自惊魂未定。 虽然和杨春一样着急,两人的出发点,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杨春是大凉人,与大凉朝有着不可割舍的情愫,但她与大凉、与这个世界,不过是露水情缘,没有什么不能割舍的,她唯一不能割舍的,就是杨凌。 杨凌和杨春一样,生于斯长于斯,对这片土地负有不可推卸的保护之责,大凉在,杨凌未必安好,但大凉若不在,杨凌必然不安好。 她今日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杨凌。 只不过,与杨春殊途同归,都是要保住大凉,保住南平郡罢了。 马蹄疾疾,小半个时辰之后,便到了郡衙。 曲小白从度娘那里获得了第一手的资料,南平郡守,姓杜名扶箕,现年三十又五岁,正是当年战死南平的那位将领的后人。其先祖为了南平战死沙场,蔚为壮烈,这位杜扶箕却是一点他先祖的英雄气概都没有继承,最是个软弱贪生之辈。 最让曲小白瞧不上的,是这个杜扶箕不但贪生怕死,还是个贪官,他在任的十年里,南平郡百姓备受他的剥削压榨,不但徭役赋税高得吓人,动不动还会弄出个冤假错案来,搞得民不聊生的。 说起来,镇守这里的慕慈恩慕老将军,是个正直的人,见一方父母官这般,本该管上一管的,无奈,慕老将军怜这个竖子是杜家唯一的后人,不愿意赶尽杀绝,所以平时都是劝诫为多,真正管束,却是没有。 曲小白未见其人,便生了鄙夷。 杨春把车停在了郡衙门前,先打开了车帘,把脚凳放好,虚扶曲小白下车。 衙门前空荡荡的,空无一人,衙门的大门也是紧闭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不放心杨凌 曲小白转了一大圈,也不见一个人影,最后在距离衙门半里地远的一条街上,找到一个卖包子的小贩,向他打听衙门今天怎么没有人。 小贩告诉她,郡守和戍边军派来的人都在菜市口的土台上呢。 在那个地方,自然是为强征兵役的事。曲小白问清了路线,赶紧和杨春朝菜市口赶。然而到那里的时候,却也是一片萧条,没有几个人。 土台下只有寥寥无几的壮丁,都是被士兵押解着的,全不似那日在南平县,慕南云号召大家参军时的热烈场面。 曲小白和杨春在不多的人里面睃游一圈,不见吕吾的影子,也不见那几个在酒楼里遇到的士兵。 曲小白怕杨春出头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拉他进了车厢里,杨春被拉了个趔趄,不明所以:“嫂子,你要做什么?” 曲小白神色严肃地命令:“老老实实在车里呆着,不要出来添乱,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嫂子,不可!” 杨春一急,脸又唰的一红。 曲小白正色道:“我又不傻,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一个十八九的少年,即便有功名在身,在那些饿狼眼里,也是块不大不小的肉啊。老实等着,我去去就回。” 不容杨春反对,她已经落下了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朝土台下的几个士兵走了过去。 “喂,小娘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赶紧走开?” 士兵老远就朝她喊话,她站住脚步,裣衽一礼,道:“军爷,我夫君也在被征之列,他今天午间已经跟几个军爷走了,我是想来跟他道个别。此一去生死未卜,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上,麻烦军爷行个方便好不好?” 因为离那士兵还有想距离,曲小白的声音很大,坐在马车里的杨春也听得清清楚楚。杨春嘴角狠狠一抽。这位大嫂,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敢说呐。 士兵问她:“你夫君姓甚名谁?” “我夫君他……”曲小白心思百转,吕吾未必会用真姓名,若是说错了,恐怕士兵会起疑心,想了想,道:“我说他的姓名,军爷也许记不住,我夫君他,是在一家酒楼吃饭时被强行带过来的,他个子高高的,很强壮,国字脸,长得很英武的。” 她对着自己的身高比划着。 士兵道:“你说的是吕小五吧?他……” “张中!过来一下!”士兵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另一个喊走了。 “好一会儿没有看见他了,也可能是已经出发了!”叫张中的士兵匆匆甩下一句话,跑着去见另一个士兵了。 张中被士兵带到了土台的另一侧,那里,吕吾正和另一个士兵贴着土壁站着。吕吾压低了声音道:“爷,我那娘子,是个纠缠不清的,她必然不允我去打仗,到时候,没得让你们添烦恼,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咱们悄悄撤了就是。” “哎,我说吕小五,你娘子说的也对,这一去啊,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上了,你还是去跟她见一面,道个别吧。” “嗐,爷,你是不知道,我家那娘子啊,太拎不清。你道这征兵好几天了,我为什么会迟迟都没有来应征?还不是因为她,寻死觅活不让来!” 张中无奈地摇摇头:“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远处,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看眼前的士兵都顾不上她,悄咪咪四处逛了逛,却没有看见吕吾的身影。 很快,士兵们也都撤去,因为没有壮丁可以征了,准备回去向慕慈恩复命了。 曲小白垂头丧气地回到马车上,杨春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怎么样,没有是吗?” “据说是已经出发了。” “那咱们赶紧去追啊!” “你以为你是谁?凭你就能追得上了?” “那……那要不然呢?” “容我想想。” 曲小白坐在车辕上,倚着车壁,蔫头耷脑地思索。 杨春从车厢里出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道:“嫂子先到车里坐吧,天太热了,我先把车赶到个荫凉处,咱们慢慢想。” “也好。”曲小白一滚,就滚到了车厢里,形象什么的,因为心情不好全都不顾了。 杨春握了马缰,抽着嘴角,一挥马缰,“驾……” “驾”字说了一半,忽然跳出位姑娘,拦在了车前。 “等等。” 姑娘年纪不大,看样子和曲小白岁数相当,或者略长一点,但皮肤好,长得也好看,说话声音也是娇滴滴的,宛若莺啼。 但杨春似乎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美色,勒住马缰,怒斥:“姑娘,不知道这样拦马是很危险的吗?若是伤着你,算谁的?” 也怪姑娘车拦的不是时候,正逢杨春烦躁的时候。 “自然算你的啊!”对面的姑娘理直气壮的,气势上倒完全占了上风。 “你!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不与你计较,让开!”杨春抖了抖手里的马鞭,脸色绷得严肃。 “这么凶做什么?我就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姑娘倒似受了无比的委屈,烟眉半蹙,嘴角微耷。 曲小白掀开了车帘子,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先在姑娘身上一瞟:握草,有没有搞错,世间真有这等绝色? 再偏头看看杨春,这家伙今天是不是上头了?平时一见她就脸红,今天看见个这么貌美的姑娘竟然没有脸红? “那个,姑娘,我们也是过路的,你要打听什么,我们未必知道。其实,你可以去找本地人打听的。”曲小白干笑一声,和颜悦色地跟那姑娘解释了一番。 谁知那姑娘半点好脸色也不给曲小白,“你不是本地的?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来与相公话别?” “两者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关联吧?”曲小白对这样没礼貌的人,没什么好感,眉目间透出点不耐烦,“姑娘,有话说话,没话就请让一下,大热天的。” “算了,我不与你们计较。我问你们,这南平郡是在征兵吗?”姑娘倒摆出一副我不怪罪你们的姿态。 “姑娘不是看见了,刚刚士兵们才收摊儿拔营。”曲小白和杨树屯的人厮混惯了,说话时不时会露出点土味儿来,她自己倒觉得十分有意思,就跟现代流行的土味情话似的有意思。 “刚刚不就几个士兵吗?这也算征兵?莫不是就是个幌子吧?”姑娘回望了一眼土台,一脸的不信。 杨春被她闹得不耐烦,斥道:“姑娘,你以为打仗是儿戏吗?也不知你为何打听这个,但我劝你,赶紧回家,别在外面晃荡了,说不定你的家人找你找得急了呢!” 姑娘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粲然一笑,指着曲小白道:“喂,刚才在那土台一侧,有一个叫吕小五的人,说他的婆娘十分难缠,就算是死,也不想见,是不是你丈夫呀?” 曲小白眉心一蹙,“糟了,被这丫挺的给骗了!” “那……现在赶车去追还来得及吗?”杨春亦着急。 “追着看吧,未必追得上。” 杨春一挥马鞭,厉声:“姑娘,麻烦让开!” 马鞭真的落了下来,那姑娘拧身躲开,“你找死啊!” 她话音未落,马车已经擦着她身边疾驰而过,卷起一片尘土。她咳嗽着跳开,忙用衣袖捂住了口鼻。 “现在的小孩子娇生惯养,真是没礼貌又娇纵。”杨春一边赶车,一边愤慨了几句。 曲小白坐在马车里抽嘴角,貌似你俩差不多大吧,当了几年夫子,真当自己是老夫子了? 不过这姑娘是真招人烦。 曲小白一边随颠簸的马车摇摆,一边催促道:“能不能再快点?” 杨春:“嫂子,我这赶车的技术……” “罢了罢了,追不上也没别的法子了。你注意安全。” 杨春虽然技术烂,但手里的鞭子却挥得勤快,一鞭一鞭下去,拉车的马吃痛,奔跑得疯狂。 一鼓作气奔出去十几里,却连一个兵的影子都没有看见,杨春不禁起疑:“嫂子,咱们是不是跟错方向了?” 曲小白心下也疑惑,悄摸跟度娘交流:“度娘,能不能给我出一张士兵们离开的地图啊?” 度娘:“对不起,度娘只能提供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信息,你来之后的,没有储备。” “……”不靠谱。 曲小白无奈地叹了一声,道:“杨春,算了,停下来吧,这样追下去毫无意义。” “可是……” “我已经让人把你画的吕吾的画像传给了慕南云将军,相信他得了信,会加以防范的。只是……” 曲小白迟疑了一下,杨春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放心杨凌。”曲小白倚着车壁,幽幽叹了口气。 杨春聪明,立即明了曲小白的意思,“嫂子是想去军营中找杨凌兄长吗?” 曲小白摇摇头:“这不现实。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晚上我给杨凌写封书信,把这里的情况跟他说一说。” “那……嫂子,咱们现在往哪里走?” 曲小白沉吟一瞬,道:“南平郡如今都唱起了空城计,咱们就不在这里耽搁了,去东疏郡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可……现在已经是未时,今晚怕是到不了东疏郡。嫂子,要不这样吧,咱们就在这南平郡住下,明日一早再启程。我听说,南平郡有一位老先生,是个账房先生,他算账呀,很有一套,咱们就去拜访一下,看能不能为咱们所用,可好?” “也好。”曲小白兴致缺缺。 老先生她没有什么兴趣,她倒是想找几个聪明好学的小童,亲自教授他们心算速记及会计学,将来好为她所用。 但那是一个长远的计划,眼下,还真是得用一个账房先生,所以她没有拒绝杨春的提议。 杨春所提议的这位老先生,其实不老,四十多岁。诚然,这是在曲小白看来。古人寿命没那么长,又是天灾又是人祸,生个病不是没钱医就是医不活,活到四十就已经不惑,五十就知天命了,老先生的这个岁数,已经介于不惑和知天命之间。 老先生姓吴名侃,也是考过功名的人,后来不得重用,就回到南平郡,给一个富户家当了账房先生。 据说他经手的账目,一分一毫都不差,深得那富户的信任,只是,后来富户因为战乱,迁入京中,临走前开出巨额的工钱,希望他能一同入京,他一家老小皆在南平,不愿意背井离乡,是以,即便富户给他的工钱很诱人,他也没有随他进京。 曲小白通过度娘了解到关于吴侃的一系列信息,连同他的性格之类的,也都略做了了解。在杨春还不知道关于吴侃的具体情况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掌握了第一手的详尽资料。 度娘除了有的时候会很不靠谱之外,大多数的时候,用处还是比较广泛实用的。 尤其是最近,她生意已经起步,又决定出来考察的时候,度娘的作用愈发明显。 度娘甚至给出了吴侃家的住址,但曲小白不能告诉杨春,否则以杨春的聪明,定会起疑,任杨春打听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了吴侃家。 吴侃的家坐落在城西,是一座两进的院子,院墙里栽种了凌霄花,茂盛的植株爬满了墙头。正是凌霄花盛开的季节,满墙绿意中,橙红的凌霄随微风摇摆,别有一番趣致。 曲小白轻叹:“看来也是个风雅的老头儿啊。” 杨春扣响了黑漆的大门,出来开门的,是家里的小厮。 吴家属殷实之家,但也还没有到很富有的程度,家里养了一名小厮,一个丫鬟。 曲小白将拜帖递在小厮手上,请他进去通报。 读书人嘛,要个体面,这拜帖是对他的尊重。执笔拜帖的,自然是杨春。曲小白的毛笔字,顶多就是可以看得过去。杨春那一手蝇头小楷,却是堪比印刷体,连林裴的字,怕是都要输他一筹。 当然,他的画功也是输林裴一筹。 至于文章么,曲小白没有比较过,不知高下。但杨春没考上状元,原因是国家不开科考了,并非是他学问不行,所以高下也难立断。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曲小白其实也不会真的去比较。她唯一做过衡量的,是林裴不会为她所用,而杨春会。 林裴其人,太过神秘诡异,杨春却是单纯的赤子。 她并非利用杨春,正如她对杨春所说,她会给他一个广阔天地,让他尽情发挥自己。 小厮进去不久,就出来了,“敝主人请两位进去。” 曲小白和杨春相视一笑,跟着小厮往里走,到前院堂屋,小厮站在门外,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里面请。” 有本事的人都有点傲气,可以理解但不能苟同。曲小白是在二十一世纪长大的女性,她从小见过的有本事的人太多,但在现代的竞争环境下,大多数的人都被磨平了傲气。 在古代,能读书的人很少,能读到吴侃这种程度的,更少,有傲气很正常。 有傲气可以,但也得有资本傲才行。 曲小白一开始就对吴侃抱了不欣赏的态度。 进门之后,但见吴侃端坐于太师椅的上首,施施然说了句:“你们二位,就是杨春和杨夫人?” 帖子上,曲小白把杨春的名字也加了上去,杨春唯恐吴侃误会,忙解释:“在下杨春,这位,是我的嫂子。” “喔,原来是叔嫂呀。怎的一个女人抛头露面,你丈夫呢?” 杨春道:“我嫂子并非一般女子,她的才学品性,犹胜男子,连我都自愧不如。” 曲小白并没领杨春的情,她淡淡开口:“我夫君上战场打仗去了,作为他的妻子,我希望自己能帮他守住家业,待他凯旋而归。” 杨春眼角余光默默瞥向曲小白,心道,嫂子,你这不是守业,是替杨凌兄长开拓家业吧?唉,杨凌兄长得你这样的妻子,实在是三生有幸。 唉,也不知道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大德了。怎么自己就没遇上这样的女子呢? 曲小白继续道:“吴老先生,我来呢,是想请你出山,但如果你不愿意呢,我也不勉强。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杨春一听,急了,她一向做事有分寸,去请他的时候,在烈日下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怎的到这里就这么沉不住气了?他急得叫了一声:“嫂子。” 曲小白却是不搭理他,兀自道:“古话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大概,我一个妇道人家当不起这个‘友’字吧,连个座也不得,杨春,嫂子虽求贤若渴,但前提是,我求的这个人,得‘贤’。一点本事就傲视天下的,在我心中当不得这个‘贤’字,我们还是走吧。” 曲小白说完,掉头就走。 杨春急忙去追,“嫂子,你等等,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火气这样大?” 曲小白嗔怒道:“杨春,你让我来拜访的这个人,就算有点才华,但一点礼数都不懂,如何当得了我杨府账房先生啊?” “等等。小娘子说老夫没有礼数,你这又算哪门子礼数?一点耐心没有,也算得上是求贤若渴?” 吴侃似要掰扯出个一二三来。 曲小白站在院子里,回头看向吴侃,道:“有一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想来吴老先生是听过的,我要谋求的,是同道中人,吴老先生这般倨傲,我怕是请不起。” 曲小白越说越离谱,杨春只觉劝都没法劝了,双手一垂,双肩一耷拉,放弃了。 “还有一句话,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吴老先生以为在这大凉国中,就没有人能比得过你的神算美名了?不要说大凉,就算是在这南平郡里,只怕,吴老先生也算不得头筹吧?不说别人,我一个小妇人,便足可以赢过你。” 吴侃被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腾的从座椅上站起来,指着曲小白的手指不住地颤抖:“你……你个疯婆子!你们给我出去!出去!” 杨春无言地走到曲小白身边,“嫂子,咱们走吧,再不走,该拿大扫帚撵咱们了。” 曲小白挑着眉梢,冷冷一笑,“切,他是不敢和我比,所以才要赶我走。依我说,他根本就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你这小婆娘,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没病,病的是你老人家,得的是狂傲自大的病。” 曲小白句句直扎他老人家的心窝子,气得他老人家脸若猪肝色,跳着脚要往外撵,他身边的小厮忙出来护着,“老爷,老爷这是怎么了?老爷莫气,我把这疯婆子给撵出去!” 小厮说着就要抄棍子,吴侃一把薅住他的手脖子,“等等!” 虽然很生气,但老爷子还是有点理智的,打一个小女子,话好说不好听,“你这小娘子,你说什么你的算术比我还厉害,我今日倒要领教领教。” “好啊,我若是输了,给吴老先生你磕头赔罪。” “好!我若输了,就跟你出山!” 吴老爷子钻入了曲小白的彀中,犹未知觉。 曲小白笑吟吟的,重新走回堂屋里,杨春亦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跟着她进屋。 “你这小厮可识字?能否写写画画?” 曲小白在八仙桌子的下首坐了下来,毫不客气。杨春站在她身后,一双眼睛无限茫然地看着她的后背。 吴侃道:“识得。你打算怎么比?” “很简单啊,你让这小伙子写一串数出来,我们两个一起计算,看谁先算出结果来,如何?” “可以。” “不过呢,我不太识字,所以,需要让我这位兄弟把你家这位小伙子写的数给我换成另一种符号代替。吴老爷子,可否?” “我就让一让你这小娘子也无妨。” 杨春一脸懵逼状。不太识字?骗鬼呢?转换成另一种符号?那又是什么鬼? 曲小白看见一旁案几上有一摞纸,还有笔墨,遂道:“我能不能借纸笔一用?” 吴侃道:“可以。你用吧。” 曲小白走到案几前,提起毛笔,蘸饱了墨,将大写的一到九先写了出来,然后在下面把阿拉伯数字的一到九依次写了出来,朝杨春招招手:“杨春,看见没有,一会儿把小伙子写的数字给我按这些对应的符号写出来,注意,不要写错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杨春生疑 杨春看着底下那一串鬼画符似的数字,继续懵逼:“哦,好。” “得嘞,吴老爷子,咱们外面等一等,让他们两个在屋里写。” 吴侃略有疑惑地打量她:“你不会作弊吧?” 曲小白坦荡一笑:“吴老爷子,你放心好了,不至于的。我虽是一介妇人,但不光彩的事,也是不屑于做的。” 曲小白站在门口,见院子里有一凉亭,凉亭周围遍种凌霄花,此时日头西斜,有微风徐徐,凌霄花随风摇曳,很有趣致,她一指凉亭,道:“吴老先生,咱们去亭子里小坐一会儿吧。” “麻烦小伙子先给我们送一壶茶,我今日在外忙了一天,也没喝上口水,实在口渴得紧。” 吴侃一肚子气,还有一肚子不服气,但还是命小厮端茶去了。小厮忙去端了茶壶茶杯,送到凉亭中。 曲小白摆摆手:“得,你去写吧,随便什么数,都可以的,不用照顾我这个小妇人。” 小厮一脸尴尬,强挤出一抹笑容,“呃,好。”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小厮和杨春在屋里写,曲小白和吴侃在花亭之中坐着喝茶,瞧着竟也是蛮和谐。 曲小白此时收敛起方才的嚣张,很真诚地跟吴侃道:“吴先生,方才对不住,是我态度有问题,我在这里跟您认个错先。” “别,当不起。想我老吴,好歹也是个贡生出身,这辈子都还没被人这样瞧不起过,杨夫人呐,可是第一个敢对老夫这么说话的人。” “凡事总会有第一次嘛,不尝试怎么会知道好不好呢?”吴侃瞪大了眼珠子,“嗯?”曲小白忙改口:“哈哈,那个,我是说,请您去给我当账房先生的事。我呢,一介妇人,从小被我爹娘给宠坏了,说话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吴先生你就当我是年少无知,别跟我一般见识。” “唉……”吴侃气得唯余叹息。 这是哪里来的胡搅蛮缠的疯婆娘? 屋里,杨春和小厮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写好了整整一大张宣纸的数字,杨春唯恐会出错,最后还对着小厮那一张,仔细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双双拿着出来,小厮手中还拿了算盘,杨春想想,问小厮还有没有算盘了,小厮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只旧算盘给他,他对着算盘无奈一叹:嫂子,你加油吧。 纸墨笔砚算盘都搬到了花亭里,曲小白看见杨春手上的算盘,道:“我又不会用,你拿它做什么?” “啊?”杨春愕然,“那你拿什么跟吴老先生比啊?” 曲小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不是有脑子吗?” 好吧,你是大嫂你说了算。 曲小白又道:“你把那张纸给吴先生看看,让他确认一下,有没有猫腻。” 杨春双手奉上,摊开宣纸在吴侃面前,“老先生请看,在下只是按照我嫂子的吩咐,把数字和符号窜换了一下,未做任何手脚。” 吴侃打眼去看,只看见一满张的鬼画符,跟道士画的驱鬼符咒似的,他半天也没看懂是什么,只好摇摇头,“随你们吧,反正我也是看不懂。” “既然吴先生确认无误,那就开始吧。” 吴侃犹自气未消,接了算盘和宣纸,曲小白这厢也接了杨春手上的宣纸。 “好,开始吧。”杨春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他话落,吴侃把算盘放好,开始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一时间花亭里尽是算盘声。 曲小白扫了一眼宣纸,提起笔来,已经开始写结果。 珠心算嘛,她从前可是拿过国家级的奖项的。 不得不说,吴侃的速度也是相当快,手指如飞,算盘珠的响声几乎是连成一线不间断。 但他的速度比起曲小白,还是差了一截。当他算到一半的时候,曲小白已经慢慢悠悠写完了答案,“小伙子,你验算一下,我的答案对不对。” 杨春和小厮都懵住了。 她只是扫了一眼,就已经得出答案来了?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那厢吴侃虽然被她影响了一下,但并未停下手中的算盘,他不相信曲小白这么快得出来的答案是正确的。只要她答案不正确,他就还有机会赢。 但他的确是低估了曲小白的实力。 等他算出来结果,两相对比,是一模一样的数字。除了曲小白的字写得比较丑以外。 吴侃蹙眉:“这……这不可能!” “你若是怕我作弊,不如就再来一局吧。这一回,杨春不要去,就让小伙子自己写题。小伙子,我方才那些字符,你看一下,麻烦继续给我写成那样的字符。” 曲小白主动要再来一局,免了吴侃自己说出来的难堪。 “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小娘子是不是真的有这等神奇的本事。” 小厮又端了笔墨纸砚回屋,仔细研究过那些阿拉伯数字之后,开始出题。 他没有杨春那般聪慧,写起来极慢,等到写完了,已经是日头西坠,暮色苍茫。花亭里有一线西斜的日光照进来,堪可视物,小厮把题目搬到花亭里,曲小白命杨春检视一遍可有错误的数字,检查无误之后,与吴侃同时开始。 未出意料,曲小白又是一眼看题,一手已经把答案都给写了出来。整整一大页,几十个数字,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能得出答案。 这一次,不但吴侃和他的小厮觉得震惊,连杨春也是震惊不已。 刚才那一局,他犹如在梦中,这一局,却是梦醒后的震撼。 “嫂子,你是怎么计算这么快的?”他瞠目结舌。 “其实也没有什么,勤学苦练加上方式方法罢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就看你有没有用心、用你全部的力量去做。” 曲小白一改初进来时的顽劣模样,神色认真地看着吴侃,道:“吴先生,今天冒昧上门,第一是求贤若渴,第二么,我刚刚迈出第一步,身边很需要人扶持。” 曲小白站起身来,忽然深深拜下去,诚挚地道:“杨曲氏今日恭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请先生一定不要推辞。” 她前后态度的转变,吴侃还没有适应过来,抑或说,他根本还没从她惊人的计算能力中醒过神来,只是木然地站起来,想要扶曲小白,但又耽于男女大防,没敢出手相扶,只能道:“杨夫人不必行此大礼,吴某当不起。” 曲小白行完一礼,直起身来,微笑道:“吴先生没有拒绝,我就当吴先生已经答应了哦。” 吴侃脸上浮现出羞惭之色,道:“其实,夫人的能力已经如此出众,又何须吴某献丑呢?” “刚才的计算,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我以我的长处和先生比,本就是对先生不恭,其实也不算是赢得光彩。再者,我一人之力,终究薄弱,若想为我夫君守住家业,还需仰仗更多的人帮助。” 一旁的杨春久久不能回神,一边震颤着,一边听着曲小白在这里大谈特谈,还不忘腹诽,夫君的家业?我杨凌兄长何时有什么家业来的?他以前不是一直都是个傻子么?且还是在他爹杨兴茂的虐待下饭都吃不饱的傻子! 唉,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曲小白的了解中,吴侃此人,一生清高,除了考完贡生一直没能更上一层楼之外,人生顺风顺水毫无波澜堪可,这也是造就他清高孤傲的客观原因之一。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要想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请一个清高的老头子为她所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败他。 所以,她一上来就用了激将法。事实证明,这个法子的确奏效。 吴侃先是被她打压,现在又被她追捧,不说已经上头,晕晕乎乎是肯定的了,当下吩咐小厮去后院告知自己的夫人和丫鬟,准备酒菜,留曲小白和杨春吃晚饭。 小厮去了后院,曲小白和吴侃坐下来大谈特谈,只余一个杨春,坐在花亭旁边的石栏杆上,对着两张写满鬼画符的宣纸琢磨得满头汗。 曲小白实在瞧不下去了,不由道:“杨春,等我得闲了,教你这个计算方法,你勤加练习,很快就能掌握的。” 吴侃忙道:“那……杨夫人,能不能也教一教老吴我啊?” 曲小白噗哧一笑,道:“吴老,你这是折煞我。实话跟你说吧,这个,真没什么的,它就是一个看着挺花哨的计算方法就是了,也算是提升数术能力的一个基本功吧,对于杨春这样的,学了有用,像你这样干了半辈子账房的人,学它没什么用。你老若是感兴趣,改天我教你个记账的法子,保管你省时省力还能把账目记得清晰了然,一点都不用像现在这样费力气。” 吴侃笑逐颜开,“那敢情好。杨夫人年纪轻轻,没想到竟然精通数术,真是令人佩服。” 杨春把脑袋凑了过来。他也想知道,这个在杨树屯一直默默无闻的小嫂子是怎么拥有这么神奇的能力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姑娘绝色 曲小白拿捏出一个羞怯的笑,眼珠子却是骨碌碌乱转,忖了一瞬,才道:“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这些东西的。” “噗通”,杨春仰面栽下栏杆。 好在栏杆不高,不过是摔了个四脚朝天,没摔出什么大伤来。 吴侃连忙来扶,杨春一边尴尬笑着,一边朝曲小白这边瞥,不带这样忽悠人的好不好,才还说人生不过勤学苦练,现在又说什么天赋异禀,到底有没有个统一的说辞啊? 吴侃却不似他这般细心敏感,他心里已经真的将曲小白奉为天人,天人么,做些过分的事是可以不计较的,所以曲小白一开始时的闹腾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后院做好了晚饭,问是不是要摆到前院来,吴侃本来是要让摆到前院来的,曲小白说:“我一介妇人,多有不便,听说吴老有一个女儿和我年纪相仿,不若把你的女儿和夫人都叫来,咱们一起吃吧。” 吴侃想想也是,也就不顾什么男女不同桌,让小厮把夫人和小姐请了出来。 吴侃的夫人和寻常人家的妇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更温和一些,小姐吴锦亦是个温柔端庄的姑娘,白净的一张脸,眉清目秀,眼眉的尾端还生了一颗美人痣,曲小白一看就开始羡慕。 她原主这张脸,不丑,但也乏善可陈,虽然在她近些时候的保养下皮肤嫩得像是水豆腐似的,可终究是算不上绝色的美人。 和吴锦比算不上,和在土台遇见的那个绝色.女子比,就更算不上了。 唉,也不知杨凌看上.了她哪里。可能……真的是爱上.了她的灵魂吧。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沾沾自喜。 杨春眼角余光一直瞥她,见她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傻笑,也不知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春小爷一脸懵逼。 吴侃夫人做得一手好饭菜,比之在酒楼吃到的东西,截然不同,曲小白赞不绝口,和夫人小姐也都颇聊得来,饭后去车上拿了两件她自己设计的衣裳下来,送给她二人。 她设计的衣裳,自然是精品,吴夫人与吴锦不胜欢喜,吴侃在看了那两件衣裳之后,亦是惊讶,偷偷地问杨春,这衣裳果然是出自你的嫂子之手吗,杨春笑说,自然是。 吴侃颇为赞叹,对曲小白的本事更加的佩服与好奇。 饭后略聊了一会儿,曲小白惦记着给杨凌写信,同吴家三口告辞,吴家百般挽留,曲小白执意要走,吴家只能作罢。 吴夫人见曲小白喜欢她做的吃食,特地赠送了她亲手做的一些肉干,做她路上的零食。 这个深得曲小白的喜欢。 晚间在南平郡找了个客栈歇脚,曲小白取了纸笔,给杨凌写信。她不知杨凌的具体番号,只能是写了请慕南云转交,但是对于慕南云,她也不是十分信任,因此信上也没有写太机密的东西,只写了些让他诸事小心保重身体之类的话,顺便提了一嘴吕吾的事。 因为之前已经跟慕南云说过吕吾,所以她也不怕慕南云看这封信。 顺便她也给慕南云写了几句,嘱他切切小心,吕吾已经混入军营。 做完了这些,让影卫把信送出去,已经是半夜,杨春满心里要找她学珠心算,等啊等,等到她忙完了,一看已经那么晚,也就不好意思开口,委屈巴巴地回自己房间睡下。 曲小白收拾妥贴,爬上床。 半天旅途劳顿,半天费尽唇舌,曲小白已经累了个七荤八素,加上身上的伤处并未完全好利索,哀嚎两声,躺床上就动弹不了了。 不多久,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大早就起来,招呼小二送了洗脸水洗漱了,去敲杨春的门。 “谁呀?”里面传来个娇滴滴的女声。 握草,不是吧,杨春叫特殊.服务? “啊,没什么,你们忙,我一会儿再过来。”曲小白急忙闪人。 刚转过身去,“吱嘎”一声,门从里面开了,“谁啊?一大早的。”赫然是昨天土台遇见的姑娘。 曲小白的身后,一个黑影正做出了攻击的姿势,站在门口的姑娘打了个手势,那条黑影立即隐了。 曲小白一无所觉,听见门开了,遂转回头来,一看,认识,“啊?怎么是你?” 两个人同时发出惊呼。 “你……你怎么会在杨春房间里?杨春呢?” 曲小白扒着门框就往里瞧,那位姑娘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什么杨春杨夏的?这是我的房间!” “啊?” 曲小白缩回脑袋,仰脸一看门楣上的号牌,不由尴尬一笑:“那个,对不住啊,走错门了。” 正逢杨春去她的房间找她,远远的就看见她了,纳闷道:“嫂子?你在那里做什么?” “切,原来是嫂子和小叔子鬼混,这丈夫才去当兵,就耐不住寂寞了,啧啧。” “喂,你这女人嘴里放干净点!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杨春急了,脸胀得通红,作势就要上来抓那女子的衣领。 曲小白忙一把将他拦住,“杨春!你一个男子汉,不能对女人动手!罢了罢了,咱们不与她一般见识,赶紧收拾收拾,启程。” 曲小白半是推搡,半是安抚,推着杨春往前走,边走边啰嗦:“我记得你的房间在右边呀,怎么到了左手边了?” “嫂子,是你记错了呢。” 屎壳郎推粪球似的,曲小白把杨春推回了她的房间里。 外面的走廊上,那绝色女子还在廊上站着,目光一直望着曲小白和杨春,充满着探究。 那道影子一样的人又出现在她身边,“主子,您对他们感兴趣?” “这两个人,很有点儿意思。不过,和咱们无关,不去管他们了,安九,收拾一下,咱们也出发。” “是,主子。” 进屋之后的杨春,诧异地打量曲小白,“嫂子,她那样侮辱你,你怎么不让我教训她?我记得嫂子打毛小桃家那个负心汉时,可不是这种态度的。” “不一样的。杨春,我们有重要的事情做,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曲小白一边收拾衣物,一边道:“而且,她是故意的,你没看出来吗?” “故意?为什么?我们又没招她惹她!” 曲小白摇摇头:“不知道。许是个神经病吧。走了,去拿你的行李,顺便楼下买点早点拿着路上吃。” 杨春被曲小白又推又搡,十分不情愿地去自己房间拿了行李,两人一起下楼,曲小白忍不住酸他:“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这么气性大的,我以为你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呢。” 杨春仍旧心中有气,说话也带着气性:“嫂子是不是对温文尔雅有什么误会?温文尔雅可不代表任人欺负侮辱。” “得,是我错了。杨春小爷,您消消气。好在,她说的是我不是你,我都不气,你就别气了。” “喂,你看不出来吗?就因为说的你,他才生气的,要是说他,估计没这么大的气性。” 熟悉的声音在楼上响起,是那位绝色的女子。 杨春气愤地回头瞪着她:“你是不是有病啊?为什么一再骚扰我们?” 双颊两朵红晕,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弄的。 曲小白无语地瞧向楼上姑娘,“姑娘执意要试探我们的底线吗?不知这于姑娘有什么好处?” 虽然是站在低处仰望,曲小白的气势却并不差了。杨春看她开口了,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站在她身边,冷冷地瞥着楼上的姑娘。 “可能没什么好处,但是我喜欢。”绝色的姑娘像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完全不知世情险恶,只顾自己快活。 她是不是个被宠坏的小孩,曲小白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这个小孩惹毛了她了倒是真的。 “小姑娘,你出来的时候,你娘亲没有告诉过你,话要少说,饭要多吃吗?” “我天生话多饭量小,你说怎么办?” 曲小白凝着她,打量了有那么一瞬,忽然一笑,道:“没什么,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娘亲曾经跟我说,话说的多容易惹事,饭吃得少容易挨饿。我一直奉为金科玉律,一刻不敢忘,所以,现在,我不想和你多废话,杨春,去买早点,我去车上等你。” 曲小白一扭身,不再搭理那姑娘,朝门外走去。 那位姑娘伏在栏杆上,居高临下看着曲小白淡然从容地往外走,眼睛里探究的意味愈是深浓。 “人啊,可真是有意思。”姑娘轻声一叹。 曲小白耳力甚好,听得清清楚楚。这并非一个骄纵的小孩子能说得出口的话。不过,管她是什么人,她不想理她。 她是下意识地不想理这个无理取闹的女子。虽然也很想上去教训她一顿,但脑子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警告她:远离! 这种感觉很微妙。大约是身体给出的警示吧,她觉得。 酒楼里提供早点,杨春买了几张大饼,还买了一些包子和油条之类,出来和曲小白会合,把早点交给她,“嫂子吃吧。” 他一挥鞭,驱车走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与度娘一辈子的仇 不愉快的插曲曲小白很快就忘记,歪在马车里抱着一本地方志翻看。 杨春心里犹有不痛快,终于忍不住,问曲小白:“嫂子,她说话那样难听,你为什么要忍她?” 曲小白闲闲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出门在外,话要少说,饭要多吃……哎,杨春,我发现你很在意那小姑娘的话啊。怎么,瞧她长得好看?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倒回去,嫂子帮你追。” “嫂子说什么呢!”杨春猛然抬高的话音,吓得曲小白一个趔趄,差点没坐稳摔倒。 “你……你干嘛这样激动?没看上就没看上呗。顶多咱不回去不就好了?”绝色姑娘的话忽然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你看不出来吗?就因为说的你,他才生气的,要是说他,估计没这么大的气性。” 曲小白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曲小白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信。 杨春是个优秀且自制力很强的少年,守礼制知进退,她作为他八竿子之外的嫂子,很为他感到自豪。 他更不可能在明知她是他嫂子的情况下想些有的没的。 说起来,那长得很好看的姑娘实在是太可恶了。一直挑衅不说,还这样排揎她和杨春。 最好别再让她遇上,否则,绝不放过。曲小白咬牙切齿地想。 傍晚时分,马车进入东疏郡,杨春在临近闹市区的一条街道上找了家客栈,把马车安顿好,两人进客栈略做休整。 杨春一介书生,很少出远门,这一次又是亲自赶车,早就累得不行了,进屋就歪床上了。 曲小白不比他强,身上的伤因为天热和长途颠簸,迟迟不见好,回屋要了盆热水,洗了洗身上的风尘,自己给自己伤处上了药,也躺床上歪着了。 进东疏郡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这里并没有南平郡的紧张气氛。 虽然是邻郡,但这里既没有战争带来的阴霾气氛笼罩,也没有士兵在大街上强行抓壮丁,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人等也不乏年轻人。 看得让人舒心。 曲小白躺了盏茶工夫,店伙计在外面敲门,问需不需要置备晚饭,曲小白回说不用了,一会儿再说。 她想的是一会儿出去转转,看这东疏郡的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顺便,看看有什么商机。 无奈何,信息技术不发达的这个时代,想要了解什么,只能实地去考察。 累也得去呀,这才第二天呢,以后的路还长得很。 曲小白又略躺了一会儿,起来整整仪容,去敲了敲杨春的门。这一次她特地确认过,免得再弄出来什么乌龙敲错门进错房。 杨春爬起来开了门,一副倦容:“嫂子。” “饿了没?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好吧。” “我去拿几件衣裳样品,你赶紧收拾一下出来。” 曲小白去拿样品,杨春也很快收拾妥当,虽然形容略显疲惫,但收拾一下又是一条眉清目秀好少年,“再精神点儿,就完美了。” 曲小白一拍他肩膀,笑道。 杨春翻翻眼皮,这嫂子是铜皮铁骨吧?怎生不觉得累? 出客栈前行一里地,就是一片繁华的商业街区,俗称,夜市。 曲小白和度娘交流一番,得知东疏郡的一些人文风貌,以及特产等等。 东疏郡的酒闻名八方。这里的酒,以东疏山玉泉水酿造,入口清香绵柔,入腹甘醇清冽,不管喝多少,都不会上头。 曲小白同杨春嘀咕:“咱们先去逛一逛,等一会儿找家铺子,打几壶好酒,带回客栈喝,如何?” 杨春不解:“为什么要带回客栈喝呀?” “你笨呀,万一在外面喝醉了,谁送咱们回客栈?” “也是。不过,咱们为什么一定要喝醉?” “万一呢?万一你酒量不行,万一我贪酒,以防万一嘛。” “好吧。”这个万一说的,他反驳不了。 商铺街有一个烂大街的名字,朱雀街,东西向,街长三里,路两旁店铺林立,至街中央,有一条南北向的大道与之相交,街长一里半。大的铺面尽皆位于东西路上,小摊小贩则集中在南北路上。 虽说是比南平郡繁华了不知其几,但毕竟是离战区很近,街上闲逛的人不少,真正买东西的人,却是不多。 生意难做。在东西街上晃了一刻钟的时间,也进了几家铺子,但铺子里经营的东西都大同小异。 卖香粉的,都是那么几款香粉,卖首饰的,也都是差不多款式的首饰,卖成衣的,更是比南平郡那些寻常成衣铺还不如。 店铺的掌柜伙计们都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有客人进铺子,都不是那么热情。 即便如今社会动荡经济不景气,这样的经营态度,只会雪上加霜罢了。 曲小白对东疏郡的人第一感觉不太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疏郡的这方水土,养出的人很不积极向上。 反倒不如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南平郡的人们。 走到十字路口的地方,曲小白一瞥杨春,“杨春,要不,咱们逛一逛这南北街?” “不往下逛了?咱们的目标,不是高端人群么?” “谁说的?” “听说你当初给慕南云慕将军规划的就是这样。” “那是给慕南云做的规划,而且那是在南平郡。现在,东疏郡的风土人情不同于南平郡,咱们计划就得调整。” “嫂子是觉得,那些店铺的掌柜伙计们都态度傲慢不会做生意吗?”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这东疏郡的人,看来都没有什么消费意识,卖的不够精明,买的不够积极。” “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呀。” 曲小白偏头瞧向杨春,忽然露齿一笑:“对啊,可以改变。只是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耐心去做这件事。反正东疏郡是离我们最近的一座城,我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就可以来解决。”她顿了一顿,笑得愈发耐人寻味:“杨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卖梳子的故事?” “卖梳子?没有?”杨春摇摇头,很是茫然。这嫂子的脑袋里,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 “故事说的是呢,有一个做梳子的作坊,要招一个伙计去推销梳子,结果呢,来了三个人应征。于是呢,掌柜就出了一个题目给三个人,把梳子卖给和尚,看谁卖出的最多。” 杨春一副我看你往下编的表情。 曲小白自顾自说道:“第一个人呢,在跑了无数的寺院,推销给无数的和尚都无果之后,终于遇到一个头痒难耐的小和尚,于是,他努力说服小和尚,买了他一把梳子。 第二个人呢,也跑了很多寺院,但他没有像第一个那么幸运,遇到一个头痒难耐的小和尚,他一把也没有卖出去。正在绝望之时,他发现烧香的信徒中有个女香客头发有点乱,于是,他对住持说,这是对菩萨的不敬,终于说服两家寺院每家买了五把。他一共卖出了十把。 第三个人,他卖出了一千五百把。而且,还有可能会更多。” 杨春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 曲小白笑看着他,“要不,你想想,他是怎么把这一千五百把梳子卖出去的?” 杨春一脸的黑线,这变.态的嫂子,变.态的问题。他挠着头皮,绞尽脑汁地想。曲小白望着他笑:“杨春,你现在是不是需要一把梳子啊?嫂子这里有。”作势欲往背的包裹里掏梳子。 “哎,不用。”杨春及时制止住了她,“让我想想。” “对了!有了!”杨春一怕脑门,蔚为惊喜,“我可以和寺院合作,把梳子当成是商品卖呀。” 曲小白拍拍他的脑袋,笑道:“还是蛮有点脑子的嘛。这第三个人呢,在经历了和前两个人一样的窘境之后,就开始思考,要怎么样才能把梳子卖给和尚呢,想了很久,终于给他想出法子。他想到,寺院一方面传经布道,一方面也是需要经济基础养活僧人的,于是和住持商议,把梳子上面都刻上了字,比如‘虔诚梳’、‘发财梳’之类,并且分成不同的档次,在香客求签后分发。这种梳子,很快就被香客们广为接受并求购,于是,越来越多的寺庙都来求购这种梳子了。” 杨春直冒星星眼:“所以,嫂子的意思是,不存在什么没法子做的生意,关键看你怎么去做。那这东疏郡……” “嫂子的意思是,反正这个郡离咱们那么近,回头再说。走啦,去看看这里南北街的小贩都在卖什么。” 南北街上,倒比东西街要热闹些,虽然只有短短的一里半地,但摆地摊的把街占得满满的,各种货物琳琅满目,卖花的卖线的卖菜的卖布的……甚至还有杂耍班子。 街上有几个卖小玩意儿的,曲小白甚是喜欢,给自己买了一只翠玉的手镯,戴在腕子上,朝另一只手腕显摆:“度娘,人家的手镯,比你这个可漂亮不知道哪里去了,才二两银子,很显然,你那个,可能二两都不值啊。” 度娘犯下的错误,足可以让她记一辈子,她将致力于与度娘斗嘴的事业。 第一百二十九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原以为度娘会回她一嘴:那东西有我的有用吗?没想到的是,度娘很高冷,理都没理她。 “切。装清高。”曲小白撇撇嘴。 “嫂子说什么?” 杨春也不知去逛什么了,从前面拐了回来。曲小白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声,忙摇头:“没有,没说什么。你看什么去了?” 杨春一摊手掌,掌心里躺着一只鲜红欲滴的手镯。他笑得有些羞涩:“依我说,那只绿镯子,并不适合嫂子,这只红的才和嫂子比较搭。” 曲小白的神色蓦然沉了下来。 不错,这只红色的镯子,更衬她的气质,她也更喜欢,可是……杨春他,她看着杨春眼睛里的点点星光,努力不让自己去多想,但努力到最后,她越发觉得,杨春对她,并非只有小叔子对嫂子的感情。 “我还是更喜欢这只绿色的。你那只红的,珍藏好了,将来给你媳妇儿做聘礼。” 曲小白笑了笑,说道。 杨春看着手中的镯子,失落的表情显而易见,但也没有纠结太久,只一瞬,便将掌心一握,收起了那只镯子,笑道:“嫂子既然不要,那就只好等有缘人出现了。不过,就我这穷酸样子,怕是有缘人不大好出现呀。” 曲小白睨着杨春,阴阳怪气:“杨春,你这是嫌我给你的薪俸少吗?” “不不不,我什么都还没干呢,嫂子就每月给我三十两纹银,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怎么会嫌少呢。” 曲小白看着他,很有些豪气地道:“嗯,杨春,我等着你成长起来,不是每个月只在我这里领这么一点点薪俸,而是能从我这里分走多得数不清的分红!” 杨春很想说,薪资不重要,分红也不重要,但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句:“好。” “什么酒那么香?杨春,走,过去看看。” 曲小白忽然被一阵酒香吸引,朝着酒香就挤了过去。杨春急忙追了上去,不住地喊道:“嫂子你慢点!你又不好酒干嘛那么积极!” “快点啦,好酒谁不喜欢啊!” 杨春跟上曲小白的步伐,挤到前面,入眼,是路边五六口大缸,酒香就是从缸里飘出来的。 曲小白一个劲喊着:“醉了醉了,光是闻着味儿就醉了。杨春,这酒不错吧?” “酒是很香,不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啊。” “这么香的酒味道自然不会错了的。” “哎,你这书生,尝都没尝过,就败坏我家酒的名声,你是不是找碴啊?”卖酒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听见杨春的话,就不乐意了,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曲小白忙打圆场:“大哥,大哥,我这弟弟不会说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就是冲这酒香来的,老远就闻到味儿了,可真香啊。” “算你这小娘子会说话,我不与你这书生计较了。我跟你说,我王家这酒,是自己酿的,不敢说是天下第一,但这东疏郡内,是找不到比我更香的了,小娘子,来,给你尝一杯。” 王姓酒商拿了一个酒杯,用竹筒舀了一筒子酒倒在杯中,递给曲小白,曲小白也不客气,双手接了酒杯,冲他道了声谢,端起酒杯,先嗅了嗅,赞道:“有桂花的香气。香甜怡人。” “小娘子说的不错,这个,就是桂花酿。” 曲小白抿了一小口,又赞一句:“绵甜香醇,好酒。” 看得一旁的杨春直咋舌,跃跃欲试想要喝上一杯。 但卖酒的人一副不想鸟他的样子,他瞧着那人五大三粗的样子,不太敢要一杯喝。 曲小白和人家搭讪:“大哥,你就是本地人士吗?” “不错,东疏郡往南十里,王家堡王庆,你去打听,没有人不认识的。小娘子你不是本地人士吧?连我这王家酒都不知道。” “大哥见谅,我们是南平郡来的,第一天到贵宝地,不识大哥名声,还请见谅。” 尼玛,这怎么跟闯江湖说黑话似的。曲小白心底里一个劲儿抽筋。 “那也难怪。南平郡来的,逃难来的吧?听说仗已经快打到你们南平郡了。” “咳咳,我们不是逃难来的,我们就是游历,游历。”曲小白略尴尬地笑了一声,忙扯开话题,“大哥,你这酒这么好,怎么不去开个铺子,反倒在这路边摆摊啊?” “嗐,别提了。”大哥的脸秒变,“以前也开过铺子,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在这东疏郡啊,酒香还就怕巷子深,我这酒啊,在铺子里卖不动,只能沦为路边摊的贱.货。” “虽然是路边摊,大哥这生意不错啊。”曲小白看看身边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么多人,就当薄利多销了嘛。” “薄利多销”,在现代已经沦为人所公认的营销理论,在大凉朝的东疏郡,还是不太灵光啊。 王庆显然也不怎么认同这个观点,“我这酒都是上好的酒,若不是生活所迫,怎么可能贱卖!小娘子,你若是不买,就闪一闪,让后面的人过来买!” 再说下去,这大哥的醋钵般的拳头可能就要大人了,杨春忙道:“嫂子,咱们也不喝酒,还是让一让吧。” 曲小白却是一点都没有让的打算,忽然伸出手掌,五个手指头往王庆眼前一晃,“谁说我不要的?给我来这些,” “五斤?” “五斤?大哥你是真的没想多卖吧?” “那是多少?五十斤?你一个小娘子要五十斤酒做什么?做菜啊?” “大哥你这脑子不甚灵光啊,怪不得要沦落到摆地摊。”没等到大哥发火,曲小白赶紧追上一句:“我要五千斤,分小坛子装,一坛子五斤。” “嫂子,你要那么多酒做什么?一千坛子酒,咱们要存哪里啊?” “存大哥家里啊,咱们的马车能装多少装多少,剩下的,就先存在王姓大哥这里,大哥,这笔买卖,你不会不想做吧?我可是连价都没问,就给你下这么大的订单哦。” “嫂……嫂子,你没发烧吧?” “发什么烧啊,这么好的酒,自然是要多多益善。” “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听我的。”这种时候,曲小白是很果断的。 卖酒的王庆早就懵了,半天,才喃喃道:“你们,你们是骗人的吧?就算是到东疏郡来的最大的酒商,也没有一次购买这么多的啊!” “我以后就是你最大的客商了。大哥,怎么样,我这个单子接不接啊?” 曲小白嘴角浮着自信的笑容,但王姓大哥还是不敢置信,“我,我这酒可是不赊账的。” “放心吧,我也没打算赊账。银货两讫。” “我……我没有那么多的坛子给你装酒,而且,坛子也要算钱的。” “嗯……暂时坛子的事,就麻烦大哥你自己解决,需要多少银钱,我照付就是,至于以后,以后再说以后的,我现在也没有办法事事皆面面俱到。大哥,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难道不想请我去你家酒坊参观一下吗?” 曲小白环顾四周,吵吵嚷嚷的,的确不是谈生意的地方。她虽然定下了这么大的单子,但还有许多的细节要商谈,不是一手交钱一手就能货讫的事。 王庆忙道:“好好好,我这就收摊儿。” 待那王庆酒商把五六个酒缸给封了,装到了牛车上,抹着额上的大汗珠子,对曲小白道:“客官,都已经收拾妥了,咱们这就走吧。” 杨春看看天色,很是无奈何:“嫂子,天都黑了。” “长夜漫漫,谈笔生意,多好。”曲小白对酒商道:“王大哥,你不介意这么晚了还去你酒坊叨扰吧?” “不介意,不介意。”这么大的单子,介意就有鬼了。 “成,那就这样。王大哥你赶着牛车比较慢,就头前先走,我们先去客栈赶了马车,咱们王家堡会合。” 曲小白做起事情来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杨春自叹不如。 王庆还生怕她不过是忽悠他,一脸的迟疑,曲小白瞧出来了,便从包裹里摸出了个银锭子,十两的有官方认定印鉴的银锭子,塞在王庆手中,“这个算是一点定金,等我去了你们酒坊,确定了合作,就把余下的银子付讫。” 这十两银子,买他五六缸酒都绰绰有余,王庆这下子相信了,激动得手足无措,“好,好,我回去等着客官。” 走出去没两步,又回过头来,“还没问客官姓名……” 曲小白淡声道:“外子姓杨,称我杨夫人即可,身边这个书生,是我的堂弟杨春。” 嫂子和小叔子一起出行,丈夫不在身边,这不管有多么有悖常理,周围的人都指指点点,那王庆却是一点都没有往别的方向想,自然,他主观也不想向别的方向想。 上哪里找这样大的主顾去?自然不能多想。 曲小白自决定跟杨春出来,就没打算自己的名声能够全须全尾儿,抑或者说,打从她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注定与这世界的道德伦理格格不入。 所以,周围人们说些什么,她似没听见一般浑然不在意。 第一百三十章 贵客 杨春走在曲小白身后,目光一直凝着她的背影,说不上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很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更乱。 回到客栈,将马车从后院赶了出来,和客栈掌柜约了留门,两人上了车,赶往东疏郡城南的王家堡。 往城南只有一条路,不必担心会迷路,因为战火未蔓延到东疏郡,所以城门还是沿袭亥时关闭的老规矩。 曲小白出来的时候,也没有考虑到晚上闭城门的事,直到杨春提醒她:“嫂子,现在已经是戌时了,咱们须快去快回,不然赶不上回城。” “我倒忘了这个茬儿了。没关系,咱们谈完就回,若实在是谈不完,那就在城外找家客栈住着,明日再回。” 杨春除了遵命,别无他法。 “嫂子,你买这么多的酒,是打算怎么处理啊?咱们要开酒铺子吗?”杨春对于曲小白这临时起意,还是觉得很不放心。 “具体还没想好,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买下就对了。杨春,今晚咱们要做的,就是把他的总经销权拿下。” “总经销权?那是什么?” 夜色里,杨春诧异地蹙眉。 “总经销权么,就是说,我是他唯一的经销商,所有再想卖他的酒的人,必须经过我的手。” “他的酒有那么好吗?”杨春感到不解,酒的确是好酒,但也不至于好到下这样的本钱吧? 曲小白嘴角微微上挑,倚着车门框,看着夜色,悠悠道:“质量是没得说,有这质量,再加上我的包装和营销方案,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酒。” 杨春的眉蹙得愈深,“嫂子,你脑子里怎么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什么包装?什么营销方案。” 唔,一不小心又说漏嘴了。 不过,在杨春面前,伪装也是没有意义的了,他迟早会发现她的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到了,就觉得应该可以那样做罢了。那些个词,也是不知怎么的,就在脑子里出现的。可能,我天生就该做个商人吧。”曲小白淡声道。 杨春也找不到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只能相信。至于杨树屯的村民传闻的曲小白是被妖孽上身的说法,他至始至终是不相信的。一个读书人,相信那些胡诌八扯的传闻,对他来说本身就觉得讽刺。 马车虽然晚出发,但很快就撵上了牛车。杨春放慢了速度,与牛车并行。 已经奔波了一整日,曲小白的小身子骨其实已经很疲累,但精神还是很足的,她依旧是倚着车门框的姿势,显得慵懒又风情绰约,杨春不敢看她,卖酒的王庆更不敢看她,连搭讪都不知该怎么搭讪。 倒是曲小白,神情泰然自若,侃侃而谈:“王大哥这酿酒的手艺可真是好。”纯属商业吹捧套路。 “呵呵。”王庆笑得憨厚,再不是那个吹嘘自己的王庆,“杨夫人夸奖了。不瞒杨夫人说,我们王家堡,离东疏山近,东疏山上有一眼玉泉,甘甜甘甜的,我们这地里的粮是用东疏山的玉泉水浇灌的,这酿酒的水也是玉泉水,酒自然是好喝的。” “原来是这样。” “杨夫人是南平郡来的,一定还没有爬过东疏山吧?一定要爬一次,山上可好看了,那些石头,各种形状,就跟人雕出来的似的。山上泉水也很多,不过,最好喝的是玉泉的水。对了,山上还有一尊大佛像,人们都说,那是真佛,因为那是天然的,可不是人雕刻出来的。” 曲小白对于爬山这项运动,不太感兴趣,山上的那尊佛像,在东疏郡郡志里也了解过了,从前看的多了,她也不太感兴趣,但也不好太拂了人家的好意,只好敷衍:“嗯,有机会一定去。” 杨春倒是很感兴趣,“嫂子,不如明天耽搁一天,咱们去登一回这东疏山,看看山上的大佛,如何?” “嗯,可以逗留一天,不过,嫂子身上有伤,不能陪你上山,你可以自己登山。”曲小白这个借口真算得天衣无缝。 “不好意思,忘了嫂子身上有伤了,那就下次吧。” 杨春微觉悻然。他知道,这不过是曲小白不想去的借口罢了。莫说曲小白身上的伤都已经好了十之七八,就算是没好,她若想去,这点伤都拦不住她。 她既然不想去,那就不去便是。 悻然之余,杨春又觉得这没什么。 王庆叹息:“杨夫人身上有伤?那太可惜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南平郡离东疏郡又不是太远,咱们的生意也不是只做这一回。”曲小白淡然一笑。 王庆听见这一句,激动不已的心更激动了:“杨夫人这意思,是以后还会要买酒?杨夫人是做大生意的吧?” “嗯,我夫君家里家业甚大,这点酒,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夫君肯放我出来做生意,我自然是不能令他失望的,这生意,我希望可以做很大。”曲小白抓住一切机会商业吹捧她的夫家。 杨春打心眼儿里翻白眼。他杨凌兄长这是修来了个什么样的妻子?简直是令人不敢直视啊。 王庆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杨夫人肯光顾小人的摊子,小人真是感激不尽。” 曲小白道:“王大哥不必这样,咱们就是公平买卖,你不用把我当成恩人似的,我买你的酒,是因为你的酒好。” 杨春心里翻白眼:还因为人家的酒便宜吧。 但杨春忽然就明白了曲小白的意思。 酒香是不怕巷子深的,有她在,一定能把这物美价廉的美酒卖出好价钱的。 但曲小白想得其实比他更远一些。她是要做成品牌的。 诚然,这个品牌是要姓杨而不是姓王的。说她欺世盗名也好,说她无商不奸也罢,她是个商人,又不是个慈善家,这酒在王庆手上,就只是个地摊货,她要把这酒包装成高档酒,让这酒在她手上熠熠发光,这酒就得姓她的夫姓,杨。 她不能保证所有这一路见过的好东西都姓杨,但那些被埋没的好东西,她一定会让它们姓杨的。 跟着牛车摇摇摆摆,终于到了山根底下的王家堡。 王庆的家在最靠近大山的里侧,经过一段狭窄颠簸的山路,总算是到了。 王庆的家境并不好,牛车上有一盏油灯,昏黄如豆,照不亮脚下寸地,杨春把自己车上的风灯拿了下来,照着亮把曲小白扶下车,才去拴马。 曲小白接了风灯过去,给他打着,目光却在打量眼前的这个地方。 因为是晴天,天上的一弯半月略洒清辉,不至于不能视物,依稀可见眼前是三间茅草房,篱笆院,院子倒是很大,院中有酒香逸出,空气里都是酒味儿,曲小白笑说:“在这里住下来,会不会不喝酒都会醉啊?” 远处有青山隐隐,近处有水声淙淙,虽然是看不真切,但也可以想象山村景致美妙无比。 王庆笑言:“我倒是希望杨夫人能在村里多住几天,但就只怕杨夫人住不惯我们这穷乡僻壤。” 杨春想起曲小白从前受过的折磨,从前住过的泥胚房,低声说了一句:“她不会。” 曲小白瞧着他,心里蓦然一动,这家伙这个腔调说话,真让人难受,她笑出声,道:“谁说我不会啊?我还是喜欢住大房子,享受安逸的生活。等杨凌回来,我们的房子也盖好了,我们就可以住进去了。到时候碧水环绕青山相依,景致不会输于这里的。” 杨春默默无声,手中的缰绳绕了一圈又一圈,快绕到头了,曲小白笑他:“你是要把马吊起来勒死吗?” 他这才发觉,忙把缰绳又放开了几圈,慌乱拴好,道:“好了。王大哥,咱们进去吧。” 曲小白在后面打着灯笼,沿着青石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杨春没有别的想法,固然好。如果他真的如那绝色姑娘所说,有别的想法,她把杨凌搬出来,只望他知晓现实,早早断了念想。 王庆开了篱笆门,满眼都是大酒缸,他在门口就扯着嗓门招呼:“竹儿他娘,快出来,家里有贵客来了。” 曲小白淡淡笑:“什么贵客,王大哥不用太过客气,咱们这就算是认识了,以后就是朋友,别把我们当成是客人待。” “那怎么成呢?你们可是我王庆的大主顾。” “你这样会让我们不自在的。” 说着话,王庆的媳妇迎了出来,是个朴素的妇人,身上虽穿着补丁衣裳,但洗得干干净净的,也没有什么不卫生的味道,倒是有一股酒香散发。 妇人还有些拘谨,手足无措地把人往里让,王庆跟她介绍:“这是我今天在城里遇到的大主顾,杨夫人,杨公子,竹儿他娘,赶紧去烧几个好菜,把咱们珍藏的最好的酒拿出来,两位贵客还没有吃晚饭呢。” 妇人赶紧往厨房走,曲小白道:“大嫂,不用太麻烦,就准备点家常便饭就好。” 颠簸一路,她倒真的觉出饿来了。这时候哪怕是给她一锅高粱饭,她觉得也能吃得很香。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王庆喊:“把我昨天在山上打的兔子炖上,多放点辣子……杨夫人,你能吃辣吧?” 这般热情,曲小白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可以吃一点。” “那就少放点辣子。” 王庆把人往屋里让,曲小白看看院子里甚是宽绰,因为是篱笆院子,视野很开阔,有山风徐徐而来,吹得人尘心顿释,于是建议:“王大哥,不如搬张桌子在院子里,咱们吹吹山风。” 王庆只以为她是嫌屋里逼仄,忙道:“好,好。” 此时,屋里探出一颗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人,曲小白朝他招招手:“你是叫竹儿吗?过来姨姨这里。” 王庆憨憨地笑:“这是小的,唤作王柳,大的叫王竹,这会儿应该不在家,去捉家巧了。” 曲小白改口:“柳儿是吧?过来,姨姨给你个好玩儿的。” 王柳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怯怯地抱着门框不敢往前,王庆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怕生,杨夫人别介意。” 曲小白道:“没事。”她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糖果,走到王柳面前,塞在他手上,“吃糖。” 王柳大眼睛怯怯的,“谢谢。”声音小的蚊子哼哼似的。 曲小白不由一笑,“真乖。” 王庆已经从屋里搬了桌子凳子出来,又去张罗茶水,杨春把风灯挂在桌子旁边的一株夹竹桃的枝桠上,道:“嫂子,坐下歇会儿吧。” “还好,不累。”曲小白从糖果包里拿了一颗糖出来,塞在王柳嘴里,笑着:“甜不甜?” 小孩子的快乐很简单,一颗糖,就已经喜笑颜开,“甜。” “乖孩子。去玩吧。” 曲小白揉揉他圆圆的小脑袋,到桌前坐下来,王庆给她倒了茶水,“不是什么好茶,杨夫人将就着喝。” 曲小白笑:“玉泉水沏的茶,也不会差到哪里。”端起来喝了一口,不由称赞:“很甜。王大哥坐,咱们好好说一下酒的事吧。” 这王庆不过是个憨厚的酿酒人,没有外面那些奸商的道道多,曲小白也就不跟他耍什么心机,凡事直来直往。 王庆一听,急忙坐下来。 曲小白招呼杨春,“杨春,纸笔带了吗?” 杨春早料到会用纸笔,道:“已经带了。”他在曲小白对面坐下来,铺开纸,把笔和墨也拿了出来。 王庆有些茫然:“这是……” 曲小白忙道:“王大哥不要怕,咱们是合作大笔的买卖,为了保障你我双方的利益,还是做个凭证的好。王大哥是老实人,我也就不和王大哥外道了,我把我的意思先说一说,王大哥再做斟酌。可好?” 王庆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茫然又加发懵:“哦,好……” 曲小白笑笑,“王大哥不用紧张,我又不是坏人,咱们就是做生意,合适就成交,不合适,就各自摆摆自己的条件,磋商到合适为止。” 杨春手中提着笔,眼睛看着桌上的纸,眼角余光却定定地瞧着曲小白。 这个时候的曲小白,温婉沉静,又透着股干练,虽然容貌没那么绝色,却恁的动人。 “我刚才下车的时候,看见青石路的左侧是一个酒窖,那是王大哥的酒窖吧?” 王庆点头:“嗯,是。”眸光中还是有些警惕。 曲小白一只手摸着手中的茶杯,不时转一转,又不时端起了喝一口。这样的习惯,其实她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就有,这种时候,说明她在思考。 大脑在高速运转中。 “酒窖很大啊。” 王庆再点头:“嗯。还好。” “王大哥,酒窖一年最多能酿出多少酒?我是说,酒窖能承载的最大的量,不是说你一年能酿多少卖多少。”曲小白怕他听不明白,又着重解释了一下。 杨春越发听不明白曲小白要做什么。疑惑地看着曲小白。 王庆掐了半天手指头,才道:“一年,少说也能酿一万斤吧。” 曲小白在心中衡量了一下,道:“王大哥在街市上,一斤卖多少钱?” “价格是不一样的,酒头能卖出五十文的价格,酒尾就只能卖出五文,你们在街市上尝到的,比酒尾略好,卖十文一斤。不过,酒头量很少,十成只能出半成酒头。” “也就是一万斤只能出五百斤的酒头。那,一般分几个档次呢?” “嗐,咱们也不分那么细致,就三个档次,酒头,酒尾,中间的为一档。” “这样,王大哥,我有两个方案,你先听一听,至于选哪一个,等你听完再说。” 王庆发懵:“哦。” 曲小白道:“第一个方案呢,我以两千金的价格,购下你这座酒窖,前提是,你必须把你酿酒的方子也卖给我,而且,你还要做我的酿酒师傅,直至你失去做工的能力。” 王庆,懵逼。 两千金,那是想也不敢想的数字。但是,方子,那是祖传的,也是很宝贵的。 曲小白一边凝着他,一边继续道:“第二个方案呢,我以现下市场的价格,全部购进你所酿制的酒,我可以一次性付你五年的酒钱,但是契约呢,是你五十年之内所酿制的,所有的酒,都得卖给我。你若不能酿了,就由你的儿子王竹王柳继续。如若不能够履行这个约定,你需照价赔偿未能提供给我的所有的酒资。当然,因为每年的粮食价格有浮动,酒价也会有浮动的,咱们按市场价。” 杨春看曲小白的目光更疑惑了。他实在不能理解曲小白的决定。王庆酿的酒,有这么好吗?至于她一买就是五十年的? 王庆亦是懵逼地挠着脑袋,两千金,五千多两白银,这两个数字,对他来说,都是天文数字,见所未见。 天上掉馅饼,也没有这么掉的。 曲小白细细跟他解释道:“我算了一下,酒头五百斤,一斤五十文,就是二十五两银子,中酒大约是八千斤吧,十文一斤,就是八十两银子,酒尾一千五百斤,五文一斤,七两半银子,合起来,一年就是一百一十二两半纹银,五十年就是五千六百二十五两纹银。当然,这个只是按现在的市场价算,如果粮食的价格浮动,这个数字也会浮动。” “其实呢,按照我的意思,你卖给我是比较合适的,按照咱们大凉朝的换算制度,一两金子就等于一百两银子,我出两千金,就是二十万两白银。不要说买你一个酒窖一个酒方子,就是买下这东疏山,也绰绰有余了。”曲小白继续道。 啊喂,不是吧?嫂子!这可是二十万两白银,不说你能不能拿得出来,就算你能拿出来,你都砸在一个酒窖上,别的生意不做了?这才走到东疏郡,咱们离京城尚远,离江南更远呢! 杨春心里在呐喊,面上有那么一丝丝的不淡定。 曲小白却是无比地淡定,“王大哥,你好好思量一下,对我来说,两个方案皆可。而且,这两个方案,对王大哥你来说,都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吧?” 优越感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毕竟,对于王庆来说,卖一辈子的酒也未必能卖出什么名堂,她却能给他想也想不到的机遇。 杨春心里担忧的事挺多,银钱、销售、接下来的路……他甚至担忧,这一路走下去,万一她见什么买卖都这样,那该怎么办? “王大哥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去和嫂夫人商量一下,不急做决定。还有,王大哥如果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出来。” 王庆委实失了主意,怯怯懦懦地说了声先去跟自己婆娘商量一下,便去了厨房。 曲小白这厢悠闲自在地看夜景喝茶,杨春则“吹胡子瞪眼”地看她,压低了声音:“嫂子,理智!理智!” 曲小白睨他:“我很理智啊。”她凑得略近一些,笑吟吟的:“杨春,我能让这酒名驰大凉,你信不信?嗯,我要先给这酒起个名字,叫什么好呢?要不,就叫凌寒香吧。嗯,就叫这个名字了,甚好。我夫杨凌,凌寒独自香。” “……”杨春默默不想言。 王庆大半晌才从厨房里出来,坐回座位上,懦懦地开口,“那个,杨夫人,咱们头一次合作,您就这么大手笔,请原谅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下子懵了,若是有什么不到之处,您别见外。” 曲小白摆摆手:“不能,王大哥有什么条件,可尽管提出来,我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那我,就不客气了。” 曲小白温和地笑笑:“王大哥说哪里话,买卖嘛,就得是有来有往。” 杨春一旁默默看着,她这笑容是真的会骗人。发飙打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有亲和力的。 王庆道:“我们还是不太敢做决定,能否请一个保人来?” 曲小白忖了忖。这么大的一桩生意,对于这个山村来说,难免不有人见财起意,从中作梗,那对王庆来说,不是什么好事,遂道:“可以,我请东疏郡的郡守做保人,可否?” “啊?”王庆本来想着请里正来,却没想到,曲小白一下子搬出了东疏郡的郡守。 自古民不与官谋事,王庆心里很害怕。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这酒比二锅头好 曲小白端量他表情,也猜到了七八分,温声道:“王大哥放心,我和你们郡守没什么交情,我也和官家没有什么关系,就是请他来作保而已。不存在什么官欺民的事。” 她想的是,慕府的招牌,东疏郡也还是得卖面子的,大不了给他些好处就是,也好给王庆个定心丸吃,再者,有郡守作保,村里的恶霸之类也不敢欺凌到王庆头上。 拿着杨凌给的银票慕南云府中的腰牌出来做生意,虽然仍旧有拉大旗扯虎皮之嫌,但眼下境况如此,也管不了无耻不无耻了。 杨春也不知曲小白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面子,敢去请东疏郡郡守作保,猜测着可能是慕南云的关系,但也不十分敢肯定,不过,曲小白处处为王庆打算,他倒是瞧出来了,不由对她更多了几分敬意。 王庆懵然点头:“若是能请得动郡守大人,自然是好。”谁知道好不好呢,反正对方竟然搬出了郡守,他就觉得,这生意不能不做了,敢拒绝,对方岂不是会拿郡守压他? 他委实想多了。 “王大哥还有什么条件?”曲小白又问。 “我,我还想,那些银子,可不可以付现银?” 曲小白其实觉得,现银未必比银票好使,但既然他要求现银,那就现银,她也懒得问对方为什么会要现银。 “这个没问题,我让杨春去钱庄兑换。”曲小白道。她身上可没带那么多的现银。从前一只手机走天下,现在带一包银票已经算是很累赘且很不安全了好不好。 王庆心里又是狂喜又是忐忑,怕曲小白是骗子,又希望这美梦不是梦,一时间坐立不安的。 “那个,我和我婆娘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选第二种吧,五十年的契约。” 杨春觉得很是惊讶。如果是他,他一定会选第一种的。但曲小白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早预料到了似的。 “没问题。我先付五年的酒资,就是五百六十二两半,凑个整数,就五百七十两吧,多出来的给娃娃做件衣裳穿。杨春,明日去兑这个数的现银来。” 杨春答应了一声。心里对曲小白的这单生意,还是忍不住腹诽多多。 曲小白一会儿逗逗王柳,一会儿看看星星,也不怎么去打扰王庆,倒是杨春写好了契约后,找他闲聊了几句,安抚他忐忑不安的一颗心。 王庆家里的烧好了饭菜,摆上桌来,端菜的手都是颤抖的,曲小白冲她温和一笑,也不多去与她搭话,怕她更不自在。 大凉朝的规矩,男女不同桌,对于这无比让人鄙视的礼数,曲小白以前是听说过的,在自己那个时代,据说也还是有某些地方有这样的陋习,她做不到苟同,但也没办法强行制止别人这样,因为她知道,那样只会让王庆媳妇更难堪。 毕竟这不是在吴侃那种通情达理的家庭里。 曲小白也就没有特别让她上桌。 虽然农家菜很简单,但都是野味,很是不错,王庆又取出了埋在地下的珍藏佳酿。那藏酒是上好的酒头,在地下埋藏了二十年之久,王庆很是引以为豪:“这是我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酿酒,取第一道酒埋藏于地下的,说来幸运,那一年的粮食颗粒饱满,酿出的酒特别好。杨夫人,杨公子,你们尝尝。” 他媳妇颤颤巍巍:“孩儿他爹从来没舍得尝过呢,这是第一次启封,公子夫人,请赏脸尝尝。” 曲小白看她眼色,觉得她可能误会了她和杨春的关系,但她也不好明着指出来,只好又介绍了一遍:“大嫂,我们还没正式见过,我介绍一下,我夫家姓杨,我姓曲,大嫂叫我杨夫人也可,叫我小曲也中,这个是我夫家堂弟,叫杨春,你管他叫小杨就好了。” 妇人不懂隐藏尴尬,站立难安,垂首看地。 王庆只好撵人:“你去伺候柳儿吃饭吧。” 曲小白淡然自若地对付碗里的一块兔子肉,没有再多说什么。杨春自然而然地拿壶斟酒,打破尴尬:“这么珍贵的酒,一定要好好尝尝。”一边斟酒一边又解释:“我堂兄去参军打仗,将嫂子托付我照顾,嫂子出来替兄长掌管家族生意,我一介书生,别的不会干,就跟着嫂子算算账打打下手。” 乡下人也不能期待他们都能理解,但他委实不想任何人误会曲小白,只好站出来解释。 曲小白很感激他,冲他一笑。低头抿了一口酒,醇厚甘冽,岂止上好! 杨春眼角余光在她脸上略过。有这一笑,很够了。杨春心里也不知怎的,泛着苦涩,却又很知足。 “对了,王大哥,你这珍藏的酒,有多少?” 杨春哭笑不得地看她,嫂子,你不是想把人家的好酒都洗劫一空吧? 不好意思,曲小白正有此意。王庆说有三百来斤,是打算藏到两个儿子娶亲的,曲小白很无耻无下限:“王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你出让这些酒给我啊?我出五百两银子。王大哥的两个孩子还小,就是现在再埋几坛酒,也是来得及的,是不是?” 五百两银子啊!不心动那是假的。刚从厨房端着一碗玉米汤出来的王庆媳妇险些将汤碗洒了,好大一会儿才稳住了心神。 “当家的,既然杨夫人喜欢这酒,那就让给杨夫人吧,两个孩子成亲,也用不上这么好的酒,就咱们家出的任何一缸酒,都足够了。” 乡下的妇人,见钱眼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毛病。曲小白很可以理解。 王庆亦是动心,被自己婆娘这么一说,深以为是这个道理,“五百两……是不是太多了啊?”王庆客气了一嘴。 “毕竟是王大哥的心血,贵点是应该的。”这些酒,她可没打算拿出去卖的。这是给杨凌买的,自然不惜高价。 杨春瞥她神色,她暗喜的眉色尽入眼帘,杨春立即明了。 杨凌兄长真是好福气。 这一顿饭吃得甚是顺心,一不经意,就吃到了亥时初,王家的大儿子王竹抓了满满一布袋家巧回来,王庆让他来见过曲小白和杨春,他羞怯地打了声招呼,背着布袋躲到篱笆院外收拾家巧去了。 王庆言说明日请曲小白吃油炸家巧,曲小白吓得忙摆手,王庆也不敢再多言。 曲小白已经有些醉意,懒得再回城,便问王庆村子里可有客栈,王庆回说没有,但如果她不嫌弃,可以在家里住下,他和他的儿子们可以在外面打地铺。 曲小白便安排杨春:“你先回去城里,拿我的腰牌,去请郡守明日来山里一趟,顺便再兑一千五百两现银。”她因为醉着,一时竟有些恍惚今夕何夕,全忘了应该是和王庆一起去郡守面前,而不是把郡守请到山上来。 杨春立即反对:“不行,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他反对的缘由不是应该去拜见郡守,而是曲小白不能单独留下,可见亦是醉得有些可以了。 曲小白醉醺醺地摆手:“分头行事,你要么按我吩咐去办,要么,就收拾行李回南平。” 杨春执意道:“不行!” 王庆不敢吱声,局促地看着两人争吵。 曲小白道:“杨春,我实在累了,跟不了你回去了,你听话,回去办事,我一个人可以照顾自己。”她从包袱里拿了银票出来,拍在杨春面前,又在贴身的衣袋里取了腰牌出来,拍在银票上,“杨春,别让我失望。若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谈什么守住杨凌的家业?” 杨春也很固执:“现在回去,说不定城门已经关了。我明天一早回去,赶在城门开之前一定到城下,城门一开,我就进城,找郡守大人来。今晚我就将就着和王大哥他们打地铺。” 放她一人在山里?不可能。 “……好吧,随你。”曲小白抬眼看看已经挂上中天的弯月,终于不再争执,“王大哥,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王庆笑笑。 曲小白把银票和腰牌都交在杨春手上,道:“既是这样,明天不用太早,横竖你回去早了郡守也不一定能去衙署上工。” “好。”杨春也不敢再和她起争执,怕真惹恼了她,自己兜不起来。她那脾气,啧啧,也不是没见识过。 看看天色已晚,王庆抱了草帘子出来,铺在院子里,又回屋里抱了被褥,被褥么,只一床褥子一床被子,自然是给杨春的,曲小白看见,道:“我们在屋里睡,不用被褥,还是都抱出来给你们铺吧。” 王庆媳妇忙摆手:“乡下孩子都在外面睡惯了的,不妨事,不妨事的。” 曲小白站起身来,有些踉跄——到底是好酒,虽然入口柔和,可是度数却高,以她的经验,五十六度的二锅头也不及这个烈。 王庆媳妇要去扶,被杨春抢了先,“你小心些。”杨春眉心微蹙。 “没事,我没醉,就是有点晕。” 杨春叹气:“我又没说你醉,你要去做什么?小心脚下台阶。” “我去抱被子给两个孩子。” 王庆媳妇手足无措:“不用了,杨夫人,真的不用。” 杨春道:“王大嫂,你还是去抱了出来吧,她很固执的,你若不拿出来,她就得亲自出来一趟。” 杨春正色的模样,很有些威严,王庆媳妇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进去拿被子,但也只是拿了孩子的两床被子出来,留了褥子给曲小白。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秦主簿 王家的生活很拮据,连多余的被褥都没有,这个,曲小白在一进王家的时候就瞧出来了,但她一向怜弱又宽厚,且又是和杨凌过过苦日子的,自然不会嫌弃人家。 杨春扶着曲小白到里屋,才发现一家四口其实就睡一个大土炕,炕上的褥子倒还算得干净,他扶曲小白躺下,把她随身携带的包袱搁在了她脑袋下面充当枕头,嘱她:“包袱,当枕头。” 她包袱里除了几件衣裳,还有大把的银票,他是知道的。这王家虽然瞧着都是老实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注意防范些的好。 曲小白虽然微醺,他的意思她却懂。王家人若是敢动什么手脚,这笔生意作罢不说,她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诚然,若是不动最好。 她闭上了眼睛,“杨春,你也早些歇息,跟王大哥一家人说晚安。” “好。” 杨春本就温和的声音,又添了几多温柔。 酒意上涌,她眼皮一阖上,就会周公去了。杨春立在炕下,望着她,一忽儿愣神,直到王庆媳妇催他去休息,他才恍然清醒过来,略有些慌乱,此地无银地解释了一句:“我有些喝多了。麻烦王大嫂照顾她。” 他慌乱地走出去,在院子里猛吸了几口气,看王家的两个小子已经在草帘子上躺下了,他也就走过去,躺了下来。 仰面朝天,夜空如洗,有三两颗星子,一弯半月,澄澈得令人一瞬连尘心都洗干净了似的。 王庆的酒太烈,尽管他一直以意志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但还是有些失态了。此时躺下来,不免后悔自责。 那边王家爷三个都已经发出鼾声,他却是迟迟不能入睡。 也不知是到了几更天,依稀才睡着了。 都说钱财是最好的验心石,它能试探出人性的贪婪与否。曲小白也是一时这么觉得的。 这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酒气醉人,一夜酣眠,次日一早,杨春带着银票和腰牌下山去了,曲小白睡得一塌糊涂,王家夫妇一直也不好意思把她叫醒,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王庆媳妇给她端洗脸水,她尴尬地解释:“大嫂家这酒太厉害了,没喝上几杯,就醉得失态了。” 她快速洗漱了,将自己打理齐整,吃了一碗王庆媳妇做的酒酿圆子,等着杨春和郡守来。 一夜沉睡,她那包裹没人动过,她不由对王家夫妻的为人感到放心。 无商不奸,但不能没有底线,不义之财不取,这就是底线。虽然已经是很低的底线了,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 杨春一时还没来到,曲小白在王庆的带领下,参观了酒窖,曲小白在度娘那里搜罗了一系列古酒酿制法,也查阅了一些现代酿酒技艺,这些都拿出来和王庆做了探讨。 王庆酒痴一名,对她说的那些方法,甚是有兴趣,不停赞道:“原来杨夫人也是刺刀中人,王庆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曲小白不大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纸上谈兵,在古书上看得的这些法子,真正能不能行,我也不懂,倒是王大哥你是这一行的大师,这些法子能不能用,还得你说了算。” “改日我一定把这些法子都试一试,若是能从中研得一二法子,造出新品种的酒,那可就是太好了。” “若是王大哥造出新酒,一定记得通知我来尝尝。” “那是一定,一定的。” 王庆与她谈得甚是合拍,但谈着谈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期期艾艾良久,他到底不能藏得住心事,还是问出了口:“杨夫人,恕我有个疑问,想要问一问你。” “王大哥有什么疑问,尽管说来。” “既然,你懂得这么多的法子,干嘛还一定要跟我买方子呢?依我看,你的那些方子,也是很不错的。” “这个嘛……”曲小白凝眸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我是觉得,王大哥你的方子值这么多钱罢了,其实你要卖我就买了,你不卖我也不强求。我呢,也不主要做酒的生意,就是遇上了,觉得好,就做了罢了。” 王庆一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懵了半天,到最后,只后悔自己没有选第一个方案,此时若要更改,只怕会被笑话出尔反尔,他咬咬牙,愣是坚持着没有要求改。 酒窖中闷热,两人很快从里面出来,回到庭院之中,王庆媳妇早上见曲小白喜欢吃她做的酒酿圆子,特特又做了一碗,给她做茶点。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桌前,曲小白馋那酒酿圆子,也顾不得形象,一直逮着那碗圆子吃。 日上三竿,看看应该是辰时末刻了,那郡守还没有来,曲小白心里便有些沉,若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定然就是这郡守在拿乔。 若真是他在拿乔,那今日这事就不会太顺利。曲小白一边有一颗没一颗地吃圆子,一边在度娘那里了解这郡守的资料。 郡守姓方名威武,名字起得倒是气势不小,三年前由朝廷派往东疏郡,是容氏一族的一个远房亲戚,自上任之日起,这位方威武大人就致力敛财,苛捐杂税自不必说,凡能见着钱的地方,就总有这位大人的身影,比狗子闻到屎味儿还要灵敏。 敛财是一方面,既然爱财,且又无道,辖内欺压百姓之事自然是屡见不鲜,而最为明显的一件事,自然是他的属性。东疏郡临近南平郡,南平郡乃驻军之地,这位,自然是容氏耳目,监视慕氏一族的。 朝廷那点子事,曲小白自忖小小一介草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眼下这一关总要过。 她现在只后悔为什么昨晚没有瞧瞧这位郡守大人的资料,若早瞧了,她必不会请他来作保。 王庆是东疏郡百姓,对于方威武的暴行自然是很了解的,但他此时心里只以为这个杨夫人和方威武定是有些关系的,因此并不敢有什么微词。 曲小白大略读完资料之后,叹了一声,道:“王大哥,一会儿郡守大人来了,你不必害怕,有我在。” 虽然她说有她在,但要如何对付他,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能是到时候见招拆招。 巳时正,杨春回来。 他的身后,一行官轿队伍摇摇摆摆,迤逦而来。 王庆隔着篱笆墙瞧见,忙喊了自己的媳妇,至篱笆墙外跪迎。 曲小白深深吸了一口气。 跪迎么,她实在不想,但是出门去迎一迎的礼数,还是要的。 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把鬓角一缕乱发抿到了耳后,缓缓走到篱笆门外,站在了王庆的身边。 轿子停下来,杨春上前,给打开了轿帘,“主簿大人,请。” 轿子里面的人又肥又壮,几乎一个人就将轿厢给塞满,一张脸圆得就像西瓜一般,皮肤油光铮亮,又白又嫩。 曲小白听杨春管他叫主簿,那这不是方威武? 轿子里的人派头十足地从轿子里下来,他身前一名随从指着曲小白怒斥:“那妇人,你是什么人,见着主簿大人为什么不跪!” 曲小白双手抱拳,淡淡道:“小妇人杨曲氏见过大人,大人见谅,小妇人腿上有伤,无法下跪相迎,不过,小妇人略备了薄酒,请大人进院子一叙。” “腿上有伤?我看你好好地站在这里,哪里像是有伤的样子?”随从又斥。 杨春忙道:“主簿大人,我嫂子前几日骑马,那马受了惊,嫂子伤得很重,差点就被马拖得伤及性命,今日能站在这里迎接大人,已经是忍着剧痛,万望大人海涵见谅。”他又对曲小白道:“这个是秦主簿秦大人。” 曲小白不知为何郡守换做了主簿大人,杨春给她使眼色,她忙道:“大人若一定要小妇人跪,小妇人跪就是了。”一双膝盖极缓慢地弯曲,作势就要跪下去。 秦主簿略显不耐,“罢了,起来吧,本官没多少时间与你们在这里耗。” 杨春忙做了个请的姿势,请他往里走,他一双腿迈不动似的,走得极慢。曲小白在后面跟着,感觉就是一个圆球在前面缓缓滚动,心里说不上是好气还是好笑。 缓慢挪到院子里,杨春看看王家那两把椅子都太小,恐容不下秦主簿的肥硕身躯,忙寻了一条长凳,试试很结实,才拿到桌前,请秦主簿坐下。 曲小白看秦主簿那意思是嫌弃不想坐,拿捏出一点笑容,道:“秦大人,家里贫困,没有合适的椅子,还请大人将就坐吧。” 秦主簿面色很不好地坐了下去,曲小白的眼睛里也不那么好看,在背着秦主簿的时候,眸中全是嫌恶。 虽然对方不是方威武,但这个什么主簿的作派,也是够人看的。 但转过脸来,还是不得不拿捏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秦大人,今日请您来,是想请您给做个保。” 秦主簿点点头:“嗯,我已经听这个叫杨春的年轻人说了,作保,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写好的契书拿来我看看。” 杨春从袖中拿出契书来,与秦主簿面前,低头哈腰:“秦大人请过目。” 秦主簿看完,缓缓抬头,看向曲小白,“你就是杨曲氏?” “小妇人正是。” 他又看向王庆:“你就是王庆?” “草民是王庆。”王庆和他的媳妇站在曲小白身后,颤颤巍巍的。 秦主簿圆圆的脑袋转了转,看向杨春,“你们是南平郡人,可知道咱们东疏郡有规矩,外来的客商,都是需要有质押,才能在本郡辖内做买卖?” 曲小白咬住牙根,努力不让自己把火发出来。 质押?鬼的质押,大凉朝地域之间通商,从来就没有什么限制,就算是这横征暴敛的东疏郡,也没有这么个规定,这——自然是姓秦的主簿胡乱想出来的名目,借以敛财罢了。 杨春看看随行的人只进来了两个,其余的人都在篱笆院外候着呢,俯首在秦主簿面前,道:“主簿大人,不若先让王庆带这二位爷去酒窖实地勘验一下吧。” 曲小白瞧着杨春。他这分明是在支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心像猪心吗? 王庆战战兢兢,一副害怕的样子,曲小白温声道:“王大哥,带他二位去看看吧。只是例行公事。” 她从袖中摸出了两锭银子,公然往那二位手上一塞,“两位差爷,辛苦。” 那两人看那银锭子,少说有十两,都笑逐颜开,“王庆是吧?走吧。”挟着王庆就往门外去了。 秦主簿睨着曲小白。 这小娘子这泼辣豪爽劲儿,够劲儿。 曲小白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直视向秦主簿,道:“大人,您可是东疏郡的主簿,有些事,还不是您一句话说了算?巧立名目,固然是个好主意,但最后能落到大人您手中的好处,能有多少呢?还不是得大半交给方大人?” 她眼中的冷意丝毫未收敛,就那么冷冷地看着秦主簿,“小妇人经商是为求财,大人做官,其实么……”她忽然话锋一转,笑道:“其实,本该我和我堂弟去郡衙拜访大人的,只怪昨晚喝醉了,一时迷糊,竟叫杨春去请了大人亲自到这穷乡僻壤来,大人这么辛苦,小妇人无以为报,只能赠些俗物,权作感激。” 她从袖中摸出了一张银票,面额百两,缓缓放到了秦主簿的面前,“不多,是小妇人的一点心意。今次来得匆忙,并没有带什么贵重物品,这只金镯子,大人莫嫌弃,就当小妇人赠予尊夫人的薄礼。日后在东疏郡内行商,恐还有很多要麻烦秦主簿之处,小妇人届时定当重谢。” 一百两,对于那方威武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主簿来说,曲小白觉得,也算是一个可以的数字了。秦主簿却明显一副不满意的神情,“按照东疏郡惯例,这质押……” 杨春忙打断他道:“秦主簿,我们这次出来,的确是没有带多少银子,以后,我们还会在东疏郡有很多事务,届时一定给主簿大人补上。” “没有带多少银子啊……我看这契书上写着,要付给那王庆五百七十两银子呢。”秦主簿悠悠道。 曲小白眸中冷意愈浓,“秦大人。”她语气也骤冷,“王庆小本买卖,连住的屋子都漏风漏雨的,他这点儿银子,哪里够给大人添置什么的?大人还是看清些,小妇人才是一头肥羊。”顿了顿,语气又转柔和了些:“小妇人虽是女子,但一向是言出必践的,既然答应秦大人以后补上,那就一定会补的。秦大人,如今生意难做,您若是一下子吓退了小妇人,小妇人以后可说不上还敢不敢来这东疏郡做生意呢。” 杨春的目光一直在曲小白身上。 他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女子,也知道她是个胆大的女子,但她竟敢这么和一个主簿大人说话,他其实多少有些没料到。 秦主簿心中自也有盘算。 契约中所涉及的数额,虽然不算少,那却是五十年的契约,分摊开来,其实一年也没有多少银子,若是敲诈得狠了,这笔生意黄了,他怕是捞不到什么好处。 若是闹到郡守那里,他更捞不到什么好处。 想想,见好就收,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遂道:“既是这样,那就把那王庆叫回来吧,早些把契约签了,本大人还有的是事情忙呢。” 杨春赶忙去叫王庆。 须臾,王庆被叫来,在秦主簿的监督之下,曲小白与王庆签了名字,盖了印章,按下手印,秦主簿也把主簿官印加了上去。 曲小白将五百七十两银子交到王庆手上,秦主簿到底觊觎那些银两,从中又抽取了一百两走。王庆有苦不敢言,只能自咽。 秦主簿临走之时,又索取了几坛好酒,曲小白心里气愤难抑,将几坛酒尾亲自抱给了他的随从,并道:“这可是这里最好的酒了,请大人好好品尝。” 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哟。 杨春无奈地觉得,以后这两人之间,或者说曲小白和东疏郡郡府之间,还有的闹。 待秦主簿一行人走后,曲小白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气恼,一张脸沉黯似冰,坐在长凳上久久不语。 王庆也不敢吱声,和媳妇战战兢兢地站在离她丈远的地方。 杨春走到她身边,矮身在她身边坐下,温声劝她:“别气了。乱世之下,贪官污吏当道,做生意就要经历这样的事情,以后,恐怕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你若回回这样生气,咱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曲小白长吐一口浊气,道:“我并非是气这个,我是气我自己傻。本来就知道官府的人都是一丘之貉,一个德性,却还是去找他们,这不是自己找病么!” 杨春道:“今日找谁都是一样的结果。若是找了村里的里正,只怕王大哥以后有的是麻烦,衡量一下,还是找他们合适,无非就是花几个银子的事儿。” “我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就是不能咽下这口气。今日之事,算是钉在了我曲小白的耻辱柱上,日后,我定当找回来!”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杨春倒也没急于劝她。 王庆到底是个生意人,一些事情,还是懂得的,壮着胆子,走到曲小白面前,道:“杨夫人,对不起,都是我多事,若我信任你们,不去找什么保人,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曲小白摆摆手:“不关你的事。就算你不提出找保人的事,我也是会到官府立契的,这是对你,也是对我的利益的保障。”她又一声叹,看看杨春,道:“王大哥赚点银子不易,此后五年,全靠这点本钱,你把那一百两银子补给王大哥。” 王庆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听杨公子说,你已经给了很多银子那个主簿大人了,不能再让你掏银子了。” “这点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你却是度日的钱,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 杨春掏出了一百两纹银,塞在了王庆的手上,说道:“收着吧。总不能让你连本钱都亏着。契书你也收好,这是五十年的契书,万不可丢失。” “诶,好。谢……谢谢你们。” 曲小白道:“咱们以后是合作关系了,王大哥只管酿好酒,我自会找人来个王大哥交接。” 她从袖子里摸出自己的印章,道:“王大哥,这印章的样子,你看清了,以后拿着盖了这枚印章的提货单来的人,就是我的人,提货单上要多少货,你就给多少货。” 王庆又将那枚印章看了几遍,他略识得几个字,恰印章上那几个字又都是极简单的:杨曲小白,四字后面还有一个桃子形状的图形,他道:“好,我记住了,杨曲小白,还有个桃子。” “什么呀王大哥!那个是爱心!爱心!” “爱心?我看见过猪心,倒是和这个很像,人心也长这样吗?” 杨春背过身去吃吃地笑,曲小白气得哭笑不得。 “今日真是太晦气了。”曲小白到底郁愤难排,但经了这一闹,脸上的冰冷消了不少,“对了,杨春,你再付五百两银子的酒钱给王大哥。” “好。王大哥,你还要现银吗?或者要银票?”杨春问道。 王庆手里已经有了五百多两的现银,自觉再要现银,也不怎么安全,便道:“我可以要银票吗?” “当然可以。”杨春容色温和,将五张百两的银票交到王庆手上,道:“城中隆兴钱庄,凭银票兑取。” “诶,好,可是……这也太多了,我,我不能收这么多。” 杨春道:“既是已经商定好的价格,就这么办吧。”他回头看向曲小白:“嫂子,这些酒要怎么办?还在王大哥这里存着吗?” “不,挖一半出来,送到南平郡我的家里,等杨凌回来,我要用这些酒给杨凌接风洗尘。留下一半,仍旧封存着,等我以后再来取。” 曲小白站起身来,“杨春,你装上几坛子放车上,你要是累了乏了,喝上几口解乏蛮好的。” 杨春不由笑道:“这么好的酒,我喝可惜了,我就装几坛普通的就好,王大哥这普通酒,也是极不错的。” “我还管不起你几顿大酒了?多装上几坛,咱们这一路行去,说不定有用处。” “也好。” 杨春和王庆自去装酒,曲小白这厢坐着,喝了一杯茶水。杨春和王庆装了二十坛陈酿在车上,又装了二十坛当年的好酒头,来寻曲小白,“已经装好了,现在,要出发吗?” “你不是要去爬山吗?今日就放你一天的假去爬山。横竖我也不想动,就陪你一起去爬山吧。” 曲小白的决定,让杨春又惊又喜,“真的?可是……你不是不喜欢爬山吗?” “不喜欢又不表示不能去。王大哥,你可有时间,给我们做个向导可好?” “没问题,杨夫人,杨公子,你们稍等,我先把这些银子放好,再去可以吗?”王庆羞怯。 曲小白笑:“好。我们不急。”她想起初初来到这个世界,和杨凌住在河边小破屋里,第一次从慕南云那里得了几百两银子,也是这般,感觉藏在那里都不安全的样子。 如今想来,甚觉好笑。 王庆自去藏银子,她和杨春坐着说了一会子话。 她道:“昨晚是我虑事不周,多亏你周全行事。今日若是请来了那方威武郡守,恐怕,这桩生意要黄。” 杨春脸色骤红,笑笑:“我昨天晚上也是醉了,今早起来,想想那方威武乃是容氏远亲,怎么可能见慕府腰牌不怒?他一怒,从中作梗,这桩生意肯定难做。所以,思量之下,就去郡衙堵了这秦主簿。今日也是巧合,据说那方郡守今日来了客人,正带着客人游玩呢,所以只这秦主簿在郡衙。”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陪你爬山吧 “你认识这秦主簿?”曲小白问。 杨春道:“昔年赶考之时,遇到过这个主簿,有一面之缘,所以才想到要去找他。他那时是去送他的侄子赶考,说来,我与他的侄子也算是有同窗之谊,一起读过几天书。” “原来是这样的机缘。幸亏有你。不过,这秦主簿心术不正,以后还是少来往。” “我明白。” “杨春,谢谢你。”曲小白很是真诚地说了一句。 “你我还道什么谢?我既尊你一声嫂子,咱们就是亲人。” “对,咱们是亲人。”曲小白粲然而笑。 杨春也跟着笑,心里却是苦涩——若非如此说,又怎么能按下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因为是亲人,每一次想她,罪恶感便会让他立即打消了念头。 王庆收拾妥当,背了个竹篓子出来,“杨夫人,杨公子,咱们这就走吧。” 三个人出发,往大山深处行去。虽是盛夏,但山中草木繁盛,十分清凉,山路旁便是一溪流泉,泉水清澈见底,掬一捧,彻骨的清凉,曲小白洗了一把脸,顿觉清凉无比,连带心里的郁结也都散去,说道:“幸好和你来了,不然倒是错过了一场好心情。” “嫂子喜欢就好。” 杨春见她高兴,他亦高兴,清秀眉眼间全是笑意。 王庆回头看他两人,嘱道:“山路湿滑,你们小心些。”一回头,见曲小白和杨春笑得灿烂,不由发自内心地道:“杨夫人笑起来真好看,杨公子笑起来也好看。两位这么俊美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杨春笑道:“我这算什么俊美,我堂兄才是天底下最俊美的人。” 曲小白纠正他:“男人不应该用俊美。不过,你堂兄倒是真的可以用俊美。他皮肤比我还好。” “最俊美的人,那得俊美成什么样儿?”王庆表示不能想象。 曲小白道:“等他从战场回来,我带给王大哥你看看。”自己家的男人,自然得多拉出来遛遛,宣示宣示主权,顺便也炫耀炫耀。“我真怕到战场上之后,会因为长得太好震慑不住那些蛮人。” 专业凌吹头子,非她莫属了。 杨春笑笑,“你慢些,别光顾着说话,再滑倒了。” “没事。这山里的景致是真的美,以后每年夏天,都来这里消暑就好了。” 王庆道:“就怕杨夫人适应不了山里的生活。这可不比城里,要什么有什么。” “你这就小看我了。我又不是没吃过苦。” 杨春道:“她以前,倒真的吃过不少苦,好起来,也不过是最近的事。”同住一个村,曲小白和杨凌以前吃的那些苦头,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他只恨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向他们伸出援手,致他们差点落得居无定所。若非曲小白是个强的,只怕,现在两人是不是还活着都不一定。 他看看曲小白,就忍不住自责。 曲小白倒不知道他还往这方面想,她走一段,就忍不住停下来玩会子水,天真好玩之态毕现,杨春走在她后面,一则为看护她,再则,他就想这么看着她。 曲小白玩兴浓,不时掬了水泼他,“杨春,不要总是一副沉稳老头子的样子,你一个十八九的少年,干嘛总是装深沉?” 杨春被她泼了一身的水,山风一吹,十分清凉,笑道:“我哪里深沉了?” “这还不叫深沉?都快闷成老头子了。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活力嘛。” “兄长也和我一般大的年岁,他不是比我还要深沉些?” 杨凌自不再伪装之后,杨春倒是远远看见过他几回,每一回见,都是不苟言笑的一张脸,深邃的眸子。 “他和你不一样。” “怎的不一样?” 怎的不一样?曲小白一时也答不上来。想了很大的一会儿,才道:“他经历比较坎坷嘛,你让他怎么活泼得起来?” 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 他那经历,都够写一本小说的了。 “其实,他私下里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还是蛮有少年感的。就是太小气了点。” 杨春怔了一怔:“是吗?” 倒真想不出他那样一个人,少年感是什么样子的。 曲小白一蹦一跳地往上走,“算了,别提他了,一提他都没心思玩了。王大哥,你在找什么东西?” “蘑菇,山里有许多的野蘑菇,十分美味,采了回去做汤给你们尝尝。” 王庆弯着腰,这一堆矮灌木里寻找。 曲小白道:“不会有毒吗?我听过很多吃蘑菇中毒的事。” “不会,我常年在这山里走动,认识哪种有毒,哪种没毒,杨夫人放心好了。” “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我也帮你采。” “杨夫人还是不要进来了,这矮灌木里经常有蛇虫出没,虽然不咬人,可还是蛮吓人的。” “那还是算了。”曲小白害怕那些软软的小动物小昆虫,立时就打消了去帮忙的念头,“王大哥要小心些。” “没事,这山里,我隔三差五来,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曲小白弱弱地看着杨春,“这里很多蛇虫蚁兽吗?” “怎么,你害怕?” “还……还好,不是很怕。”曲小白的原主可是个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什么样的蛇虫蚁兽没见过?她若说怕,杨春岂是不会怀疑? 但她毕竟不敢再似先前那般放肆,走得小心翼翼的。 过了草木繁盛之地,前面忽然开阔,各种形状的怪石展现在眼前,石上时有飞瀑,一路走过去,看见了十余处飞瀑不止,最大的飞瀑,高有十余丈,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要在她的时代,这绝对比5A级景区还要牛X,可是放在这战乱的朝代里,这就是人迹罕至的深山,美得孤独沉寂。 王庆道:“杨夫人,这景色如何?” “太美了。以后一定要来这里消暑。” “杨夫人,杨公子,你们看对面那山,那是不是很像一个佛像?” 曲小白和杨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一整座山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佛像,佛头的表情都很具象,似是慈悲地望着山外的世界。 曲小白道:“是很像啊。”她朝着那佛头拜了几拜,嘴里还念念有词,自然是希望保佑杨凌平安归来的话。自打受了张大娘的启示,她是时时刻刻不拘形势地要祈祷杨凌平安。 杨春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好奇她在嘟囔些什么,但没有问出口。 其实想想也知道她嘟念的是什么了。她眼里心里,除了杨凌,还能有谁? 她拜完了,坐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休息,顺手就把王庆放在一旁的篓子抓了过去,“我看看王大哥有什么收获。哇,这么多的蘑菇呢!这个黄黄的也能吃吗?我听说,这个颜色越是鲜艳的,越是有毒呢。” “这个叫鸡油菇,最是美味呢。” “鸡油菇?哦。哎,这个我认识,这个叫什么来着,叫羊肚菌是不是?这个很贵的。” “这个是叫羊肚菌。它比鸡油菇还要好吃,杨夫人果然是识货。” “嘿嘿,我倒是吃过一次,我夫君带我去吃的。” 好在夫君他是不在意被她拖过来当挡箭牌的,不然她今日又要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杨春却是已经司空见惯,她说什么也不觉得不合时宜了。 “看来杨夫人的夫君待杨夫人很好。” “那是自然。”曲小白一脸的沾沾自喜,“杨春,你喜欢的山中风光,你好好欣赏,我是累了,就在这里坐着等你吧。” 眼前有自然形成的佛像,还是数丈高的飞瀑,飞瀑之下是一潭碧水,曲小白坐在石头上,甚是满意了。 杨春瞟她一眼,也道:“我也累了,就在这里坐坐。” 一路花木扶苏水流淙淙,不觉时间飞快,出发时不到午时,此时已经是日头偏西,看样子,两个时辰已过。 曲小白肚子咕噜一声。 杨春偏头看向她:“饿了?我带了一包牛肉干,你先吃点。” 那厢王庆也道:“杨夫人饿了?我这里带了干粮,杨夫人将就吃些。” 饼子和牛肉干都放到了她面前,王庆的竹篓子里有水囊,杨春拿水囊去溪边灌了一壶泉水,道:“就着这泉水。” “你倒是想的周到,连牛肉干都带上来了。”曲小白打开油纸包,拿了一根牛肉干嚼起来,韧而不干,香辣爽口,“这是吴侃夫人给拿上的牛肉干吗?怪好吃的。” “嗯,我怕你饿,就拿了一包带上山了。” “多谢。王大哥,你也来尝尝,这个很好吃。” 王庆憨笑:“不用,我吃这个饼子就成。” 杨春起身,撕了半张纸,给他包了一些送过去,“王大哥尝尝。” “不用不用,你和杨夫人吃就好了,我吃饼子可以的,等吃完了,咱们要趁着天亮下山。这山中的时间呀,过得飞快,你别看现在还早,一会儿可就黑了。” “王大哥,你也忒客气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你还见外。”曲小白抬头望着湛蓝天色,天边几朵云团,悠闲自在得很,让人顿生归隐之心。 她那点要把生意做到大江南北的豪情壮志,差点就因为这点闲情逸致宣布崩塌。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世上有比杨凌傻的人吗? “王大哥,这飞瀑可就是玉泉?” 杨春望着壮观的瀑布,问道。 “对,这就是玉泉。这泉水清凉甘甜,很是好喝。咱们酿酒的水,就是这玉泉的水。它从另一边流下去的,因为那边太陡峭,没有路,所以,我就没带你们走那边。” “改天有了时间,我一定走一走那边,看看这传说中的玉泉。” 曲小白睨着他:“你这不是看见了吗?瀑布都摆在你眼前呢。” “那不一样的。” “切,不懂你们这些文人,一天天的竟是风花雪月的。我是一脑门子的铜臭味,和你们的境界可差得太远了。” 曲小白一边吃,一边感叹,一边往石头上一躺,仰面望天,虽说杨春在身边,也没忌讳什么。 杨春瞧着她慵懒的模样,不禁好笑。谁家女子像她这副没骨头的样子?得亏眼前就只有他和王庆,这要是有别人在场,她的名声焉在? 王庆自然不敢往这边看的。 曲小白自然也觉得她不过略躺一躺,哪里就关乎名声了? 吃着牛肉干喝着泉水,甚是惬意,吃饱喝足,准备下山,曲小白这才晓得上山容易下山难那句话。 上来的时候没觉得怎么累,下去的时候只觉两腿暄软,像踩在云团上一般,一脚一哆嗦。 王庆有经验,折了两根粗壮树枝做手杖,给曲小白和杨春二人一人一个,有了手杖在手,才算稳当了些。 饶是如此,下到山下,已经天黑。曲小白累得瘫倒在家门口,杨春无奈何地搀着她,“早知道你累成这样,就不带你上山了。” “谁能想到爬个山爬了三个多时辰,是条汉子也得累惨了吧?何况我只是一个疏于锻炼的小妇人。”曲小白心里想着,得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了,不然这一程又一程走下来,这个小身板得累瘫。 王庆媳妇也赶紧来搀扶她,“我们庄户人家都是习惯了的,杨夫人可能是平时没有上过山,不太习惯。” 曲小白:……我说不出话来了。 本来打算下山之后回城,住一晚上,然后奔赴下一段旅途,却不想现在一动也动不了,王庆媳妇要搀她回屋休息,她不愿意再叨扰人家,在门口歇息了一阵,感觉力气回来了一些,道:“杨春,咱们回城吧。” 杨春一直陪她坐在门口青石上,“你现在可以吗?” “就十里路,何况是坐马车,又不是走回去。” “也好,回客栈好好歇息一晚上。” 杨春站起身来去搀扶她,她像一只拽不动的狗子似的,杨春哭笑不得:“你这个样子,如何回得了城?” “你这力气也不行啊。王大嫂,麻烦你过来扶我一把。” 王庆媳妇过来,和杨春合力才把她扶了起来,王庆过来道:“山里采的野蘑菇,正要下锅做呢,吃了再走吧。” “吃了恐怕就走不动了。王大哥,你要是过意不去,就把野蘑菇给我拿上,我回客栈,让客栈的人给我炖上。明天一早要启程,实在不能耽搁。” 杨春其实也有些不能理解,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回城,也未尝不可,她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王庆无奈何,只好把已经洗好的蘑菇给她装上,还装了一壶玉泉水,提醒她炖蘑菇要用玉泉水炖才是最好吃的。 曲小白谢了他夫妻二人,和杨春上路。 车上因为装了四十坛子酒,空间小了一半,曲小白只能坐在前半截,倚靠着车壁,已经坐不直了。 杨春将车赶得很缓慢,尽量让车子平稳不颠簸。 “嫂子,干嘛一定要坚持回客栈?”杨春不解地问。 “嗐,这不是可怜他两个孩子都在外面打地铺么?小孩子身子骨弱,受不得风露的。” 杨春一时竟不得言语,半天,只叹出了一声,“唉,你呀。” 曲小白道:“横竖咱们明天一早要离开东疏郡,回客栈好好休息一晚,也好。” 半天,杨春又问一声:“你身体好点没?” 曲小白:“你回去是不是得补偿我一顿好的啊?” 杨春:……能当我没问吗? “这次生意很成功,杨春,你是功臣,这样吧,我请你吃顿好的,还请你喝这凌寒香,如何?”曲小白觑着杨春又是半天没有动静,一个人甚是没意思,没有打着秋风,自愿送给秋风打。 杨春淡淡嘲她:“嫂子,你只是成功买了五十年的酒,钱花出去了,酒都还在手上呢!” “你着什么急呀,咱们这次先去京城,路上少说也要经历十郡十八县,还愁酒卖不出去?” “嫂子,酒这东西,似乎不大适合长途运输啊,毕竟本钱利润就在那搁着呢。” “那就加高利润。”曲小白理所当然地道。 “嫂子,利润加高,谁买啊?” “有钱人买咯。” 杨春:……算我没说行吗? 曲小白见杨春又不回应她了,掀开帘子一角,看着他赶车的背影,形容收敛了一些,正色道:“有钱人嘛,因为有钱,所以他们为了显示自己很有钱,往往就会主动去当冤大头。杨春,我虽然还没有想出一个详致的计划来,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做赔本买卖的。” “但愿吧。”杨春还能说什么呢?他很愿意相信她,但这个乱世,谁又敢说自己能把握住一切呢? 回到城中客栈,刚好是戌时初,天刚刚擦黑,杨春把曲小白从车上扶下来,曲小白抖着暄软的双腿,把身体站直了,缓慢地、派头十足地往店里走去——未免使人误会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几步走,必须要派头足啊。 杨春一手抱了个竹篓子,站在她身后,始终与她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时刻提高着警惕,以防她一步踏错栽倒在地。 店里的掌柜迎了出来,一脸的埋怨:“二位客官,您二位真是让我们好等啊,说好的留门,结果我们今天留到大天亮,也没见您二位回来啊!” 曲小白说话的力气都不多,杨春只好代劳:“掌柜,对不住,昨天出城,忙完了看看时间,已经是闭了城门,所以没能赶得回来,连给您送个信儿也不成了,见谅。” 眉清目秀的少年态度极好,掌柜也就没有多言,“嗐,我们开店,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遇不上?得,您二位上楼。” “掌柜,这里有一篓子山蘑,麻烦您挑一只肥一点的鸡给我们炖上,我们还没有吃晚饭。” 杨春把篓子递了过去,掌柜接了,“得嘞,您二位上楼去沐浴更衣,稍等一刻,半个时辰就得。” “多谢,给我们来两大碗米饭。”曲小白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一走一停顿,一走一寻思,一定得赶紧锻炼身体,这个弱鸡的样子,等到了京城,不得让人给当成鸡骨头炖了! 杨春哭笑不得地跟着。这世上还有比杨凌傻的人吗? 有! 谁? 曲小白! 曲小白忽然回头瞪了杨春一眼。好像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杨春忙把目光瞥向一旁。 曲小白疑惑地将他打量了好几遍,“你作什么妖呢?” 杨春摊手:“什么作妖?”一副无辜模样。 曲小白瞧不出什么来,但疑虑似难打消,带着疑惑的目光一步一步,终于走完了十几步阶梯。 杨春跑到前面,给她把房门打开,她一进门,就往床上扑去。 “终于见着我亲娘了!”一把抱住了枕头。 杨春:…… 杨春走到帘子后的隔间,看看有预备好的洗澡水,道:“你还是和你的亲娘暂别片刻,来泡个澡,舒缓舒缓筋骨吧。” “好,你也回去你房间抱抱你的亲娘吧。”曲小白哼哼唧唧。 杨春:…… “那好,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我房间就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喊一声。” “嗯,你去吧,奶奶。洗完澡我去你房间吃饭。” ……得,辈分还长了。再念叨下去不定出来什么好听的话,还是先撤为妙。 曲小白在床上趴了片刻,忽然闻到一股子汗馊味,蹙眉皱鼻寻了半晌,才醒悟汗馊味儿来自于自己的身上,也顾不得累了,从床上爬起来,拿了件干净衣裳进了里间。 店家还算是良心店家,即便人没回来,也给准备了一大桶热水,曲小白解了衣裳,迫不及待地奔到浴桶前,抬了抬腿,没抬得上去,再抬一抬,依旧没能上得去,最后,干脆一捏鼻子,脑袋往里一栽,滚进了浴桶里。 “唉,得赶紧锻炼身体。杨凌这丫挺的说要教我练武功,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兑现。别等到我七老八十了,才来兑现。到时候让我练我都不带练的。” “唉,也不知道仗打得怎么样了,慕南云有没有收到信,有没有把我写的信转给杨凌,他一向是个外表倜傥内里阴沉的家伙,说不定会克扣我的信啊。” “唉,还是不要说他坏话了,他好歹是我金主。虽然我现在用的是我凌哥哥的本钱,但将来我肯定要和金主爸爸一起合作,从他身上赚更多银子的。” “唉……累死我了。” 曲小白洗了半个时辰叨叨了半个时辰,杨春的敲门声从外面响起:“嫂子,出来吃饭了!” “马上!”她这才从浴桶中往外爬。 第一百三十七章 要冠夫姓 栽进桶去不易,爬出来也相当不易,曲小白好不容易从浴桶中出来,换了干净衣裳,把头发上的水擦得半干,用一根帛带把发尾束了,这才去开了门。 杨春一直站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微有一怔。她沐浴后身上还带着水汽,双颊微微发红,露在空气里的皮肤都是嫩红色的,唇色饱满润泽,让人想……杨春隐于袖中的手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醒醒! 他收回那一瞬的失神,柔和一笑:“山蘑炖好了,来吃饭。” 曲小白伸了个懒腰:“饿死我了。” 走廊里都是蘑菇炖鸡的香气,曲小白猛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就朝杨春的屋里走去——此时若是她还跑得动,定然是飞奔向他屋里的。 杨春好笑地摇头。明明饭量就很一般,竟然还是个馋猫。 屋里的桌上摆了一只大盆,盆里是满满的山蘑炖鸡,香气四溢,曲小白拿了桌上的筷子,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蘑菇放在嘴里,“嗯,香,太香了!杨春,快来快来,把你拿的那坛子酒也开了,我们好好吃一顿喝一顿,然后就好好睡一顿。” 杨春拿了酒坛子,打开上面的油纸封,倒在壶里一些,斟了两杯,一杯递给曲小白,然后才端着自己的酒杯在曲小白对面坐下来,温声道:“都可以,不过,酒还是要适量的。我可不想像昨天晚上似的。” “昨晚那是大意了,放心,今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即便是喝多了,也不会误事。” 曲小白一手筷子一手酒杯,喝一口酒吃一口菜,不亦乐乎。 杨春一边给她布菜,一边文雅地吃菜喝酒,酒过三巡,他忽然说起了正事,“趁你没有喝多,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想,明天先不动身,我还想要去一个地方。” “哦?什么地方?”曲小白好奇。 “王家堡。” “王家堡?为什么又要去那里?” “总觉得不放心,想回去看看玉泉流过的地方。” 曲小白停下了杯筷,正色地看着杨春,须臾,道:“好,我明白了。不过,我可能陪不了你上山了。你让王庆大哥陪你上去,万不可一个人独自上山。” “好,我知道了。” 曲小白实在累了,喝了数杯酒,酒气上头,更加撑不住,很快就告辞出来,杨春把她送回自己的屋里,看着她躺倒在床上,才帮她关了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酒喝得不少,人也晕晕乎乎的,但曲小白脑子却还是很清醒的。杨春那一番话,她很是震惊。 这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心细如发,虑事周全,当真不是她能比的。 那王庆酿酒赖以最重要的条件,就是东疏山上的玉泉,倘或这泉水不能保证其质量,日后的酒的质量怕是也不能保证。再者,若是有那么一两个觊觎他如今的家境富裕了,给泉水里动点手脚,她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看杨春面对她时十分艰难,已经晓得他的心思,本来是准备找个机会把他支回南平的,但现在……他如此重要,让她如何是好? 她想着,迷迷糊糊也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活动活动酸痛的腿脚,去到杨春的门前敲门,小二哥来告诉她,那位眉清目秀的秀才老爷一大早就走了,留了话,让客官您好好休息一日,他最晚城门关闭前,一定回来。 曲小白有些后悔昨晚喝多了酒,没能嘱咐他注意安全。但后悔也没用,她揪着一颗心回了自己房间,收拾了一番,到楼下的大堂叫了一份早点,一个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这家客栈的早点是很有名的,脆香的麻花、浓稠咸香的豆腐花,还有糯米的小油条,但堂食只提供给店里住宿的客人,客栈外面另起一个门面,是专门面向外带的客人的。 曲小白坐的这个位置,靠近门口,方便观察外面,她一直看着外面排出去好几十人的队伍看。来了东疏郡两三天了,终于见到了一家会做生意的。 可见之前的所见所感,也不是全都正确。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那句话,还是很正确的。 正瞧得出神,忽见一队轿舆从路尽头的拐弯处拐了过来,前面的随侍喝斥那些排队的人:“郡守大人到,闲人回避!” 好大的排场! 那些食客被吓得四散零落,也有走不急的,被随侍拿着大鞭子,狠狠抽在身上,有的一鞭子下去,就是衣裳碎裂皮开肉绽。 轿子里传出一个令人极不舒服的声音:“休得无礼!后面有贵人!莫冲撞了贵人!” 曲小白这才注意到,前面是一顶八抬的大轿,紧跟在八抬大轿后面的,是一顶红色的小一点的轿子,那轿子虽小,却是很精致,还是铮新的,轿顶的金黄流苏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依她所见,那些流苏,应该是金丝线。 这排场! 也不知里面坐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贵人! 曲小白坐着看热闹,但眼见得这热闹,就朝自己这边奔过来,随侍已经奔进了客栈的大堂,喝斥店里的掌柜:“闲杂人等一律退出去!今天郡守大人包场,请贵人吃早点!喂,你快点!快让这些客人退出去!把这里收拾干净了!” “喂喂喂,你这妇人,别看了,赶紧出去!”一柄大铁剑敲在了曲小白的桌子上。 “出去就出去,老爷何必这么大的脾气,再气坏了自己。”曲小白缓缓起身,不忘损他一句,“掌柜,饭钱记到账上,届时一起算。” 她本来打算去自己屋里歪着,想想,还是不招惹这个麻烦了,就起身往外走去。 才到门外,就见轿子里的人开始下轿,前面的一个,又瘦又小,脸皮还黑,穿了官服,就像是一个赖汉偷了人家的官服来穿似的。 她也不认识那是几品官该穿的官服,但不难推测出,这位就是郡守大人。 这长相,实在出乎意料。 郡守的旁边,就是那位又肥又白的秦主簿作陪,两相一比较,没眼看。 曲小白的表情很精彩。 再往后看,那顶红色小轿子里,下来的却是个女子,女子红衣墨发,发间插着一支金玉步摇,一走一晃荡,衬得那张绝色的脸极是灵动。 绝色女子。 也不是她这两日遇到的绝色女子有点多,实在是,遇见这绝色女子的频率有点高。这位,可不就是她在南平郡伏山县募兵的土台前遇到的那位女娇娥嘛! 后来又在客栈遇见过一回,她不知她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女娇娥,还是东疏郡郡守的贵客! 是谁也和她没关系,如今这阵势,还是躲了为妙。 她一低头,往人少的方向走去。 “那位小娘子,站住。” 清泠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宛若是清泉一般的声音,很是熟悉。 曲小白放缓了步子,但是没有回头。 “喂,说的就是你。咱们都已经这么有缘了,你就不想坐下来叙一叙吗?”声音靠近,曲小白停下脚步,但仍旧是没有回头。 她在想着,走还是留。 郡守的随侍喝道:“贵人让你留下来叙一叙,你这小娘子也忒不知好歹了!怎么还敢不搭理!” 那位贵人喝斥:“休得无礼!吓坏了人怎么办?” 曲小白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对上那位贵人那张绝色的脸和绝美的眼眸,“呵呵,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没想到又在这里遇上你了。你好。” “你身边那位清秀的书生呢?怎么没见着他?莫不是被你打发了吧?”这位贵人的着眼点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 曲小白扯着嘴角一笑,“没有,他去办事了。” “唔,原来如此。” 贵人笑得有些暧昧。 郡守方威武也走了上来,“姑姑,这个人你认识?” 姑姑!曲小白狠命咬住牙根,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笑不能笑,这没有什么好笑的,人小辈分大,萝卜不大长在辈儿上了,笑就太low了。 那位贵人睨着她,明明看出了她在努力憋笑,但也没有生气,反而道:“缘分这东西真是怪,既然咱们这么有缘了,就进去一起坐吧。” 曲小白道:“那个,姑娘,真对不住,我已经吃饱了,正打算去前面街市上买点东西,不能相陪了,您见谅。” 方威武尖锐的声音拔高了数个度:“什么?你这小妇人,我姑姑的话你也敢拒绝?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啊!” “不敢。”曲小白俯首抱拳,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既然姑娘如此诚挚地邀请,在下若是再拒绝,就显得不恭了。姑娘请。” 尼玛的,谁怕谁,有权有势了不起啊!曲小白一边腹诽,一边不得不低头。无奈啊…… 红衣美人嘴角露出个艳丽的笑容,“请。”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虽然你已经成婚,但我瞧着你的岁数,怕是还没有我大,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曲小白扯扯嘴角:“随意就好,我夫家姓杨。” “哦,咱们大凉朝的规矩,女子成婚以后,要冠夫姓,那我叫你杨夫人吗?” “随意,随意就好。”曲小白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第一百三十八章 穿帮 这种状况,真是让人头疼。照理说,多结交一些权贵,对她日后的事业大有裨益,她实在应该好好和这位贵女多聊聊。 但另一方面,这些人无疑又是一颗不定时炸弹,是噬骨的蛆虫,她和他们结交得深了,日后少不得被迫做些无奈的事,甚至,有可能与他们变一丘之貉。 曲小白脑子里在琢磨着,有没有办法搪塞过去今日,报个假名字?报个假住址?行不行得通? 一边还与那绝色的女子周旋。 一进屋,先前进屋清场的随侍看见曲小白就喝斥:“不是让你出去吗?怎么又进来了?赶紧的,出去出去!” 那位贵女在面前,他也不敢说太肮脏的话,只能是加重了语气。 曲小白淡淡的,不说话。 贵女扬手就对着那随侍一巴掌,只见随侍的脸上立刻起了五个红指印,嘴角鼻孔蹿出血来。“滚!”贵女的语气冰冷,随侍捂着脸,跌跌撞撞就跑。 曲小白在一旁看着,虽然神色很淡,但心里不由一冷。 起初她只当这女子不过是个刁蛮女娃,不需与她计较,但现在……可见她不但刁蛮,且还狠辣。 看她那一副绝美相貌,谁能想得到她是个这样的人呢? 这更加坚定了曲小白要远离她的心。 “方威武,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人吗?这般没有规矩,没有眼色,简直就是饭桶!” “是是是,姑姑教训得是,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方威武点头哈腰。 曲小白趁着贵女和方威武对话的空当,回头瞄了一眼秦主簿,给了他一个眼神:莫要多说话。 秦主簿看来是个聪明人,自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红衣的贵女忽然回过头来,“咦,你们也认识吗?” 曲小白忙道:“不认识,不认识。”这样说,实在太没有说服力,曲小白跨前一步,走到红衣女的身边,压低了声音,拿捏出一点笑意:“你不觉得,他长得实在有点儿……像一头大白猪。” “噗……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我也觉得是。可是啊,我觉得他这个人实在不简单,不是个老实人,你别去招惹他。” 这话说的倒有几分活泼可爱和善意,但曲小白不会被她的活泼蒙蔽双眼,这个女子,来历不明,行事又实在有些可怕。 “我一介农妇,也没什么机会去招惹他们这些大官呀。姑娘,我看他们都很尊敬你,你身份一定很尊贵吧?”曲小白既拿捏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拿捏得像一个好奇宝宝。 想她一介影视歌三栖的明星,演戏嘛,老本行。 红衣女道:“还行吧。他们这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对比他们身份贵重的人谄媚至极,对低他们一等的人就呼来喝去的不当人。”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她比他们身份贵重,但其实不用承认,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曲小白只是很惊讶,这个女子,年纪不大,一边自己做着霸道狠辣的事,一边又瞧不上别人像她一样,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要说不一样么,也有,那些人谄媚,这个女子却一丝一毫没有谄媚之骨。也不知是她地位太高,还是她骨子里太傲气。 曲小白一边思忖,一边也做出一些顺从的姿势,“姑娘请坐,您要吃什么,我让店掌柜拿最好的出来。” “你不用忙活,坐下。方威武,看看他们都有什么好吃的,赶紧地拿上来。” 方威武赶紧去找掌柜交涉去了,其余人等,则都撤到了门外,在门外列队守候着。 “我还是觉得叫你杨夫人有些怪怪的,明明你就比我小,你本名叫什么?” 曲小白本来想报个假名字,但想了想,这也不是办法,日后若出了事,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只好道:“我叫曲小白,我爹娘都不识字,也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见我生下来皮肤很白,就管我叫小白了。” “噗……这都行?”红衣姑娘真是爱笑,还爱喷笑。 曲小白尴尬一笑:“是啊,乡下人嘛。小白大黄的,其实养孩子就跟养狗子也差不多的。” 红衣姑娘见她面色不自然,忙劝道:“不过你这名字简单好记,你也别太介意了,我就觉得很不错。我叫吕筱筱,这名字也好不到哪里去的,我父母倒是都识字,也都是很有本事的人,可起名字也没什么水平,你说是不是?”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当朝的五公主,慕南云的未婚妻!如果没有搞错的话,这位就是了!曲小白心里震惊得无以复加,但脸上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她知道她,只能努力拿捏出淡淡的甜甜的笑:“这名字真好听,我要是有这样好听的名字,大概做梦都会笑醒的。你看我的名字,小白,小白,叫起来就像是在叫小猫小狗子。” 说完又笑:“不过那也没办法啦,谁让我就像是小狗子一样被爹娘养大的呢。我以前没嫁的时候,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多亏上天待我不薄,让我嫁了个好人家,这才过得好了一点,从小狗子终于变成个人啦。” 她和慕南云走得太近,这吕筱筱来边城,想来就是为了慕南云以及边城之战,那她迟早会知道自己的存在,为了防止她日后对她有什么误会,还是及早在她心里树立自己的形象比较好。 也不知道这吕筱筱现在对慕南云的状况掌握了有多少,知不知道她的存在,但愿她还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吧。 “噗,你说话真有意思,哪有把自己比作是小狗子的呀。” 店掌柜很快准备好了早点,方威武亲自接了过来,点头哈腰地摆好了,道:“姑姑,这位杨夫人,你们请慢用,还想要什么,尽管招呼。” 曲小白看看满桌子的早点,心道,这店掌柜怕是把自己店里所有的吃食都摆了出来了吧! “我刚才其实已经吃过了,吕姑娘,你赶紧吃吧,这个豆腐花很不错,你尝尝。” 吕筱筱便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豆腐花,尝了一小口,“嗯,的确是不错,不过,我更喜欢吃甜豆腐花,方威武,让掌柜在上一碗甜豆花来。” “……”曲小白无语。这还真是公主作派。但面上依旧笑着:“原来你喜欢吃甜食啊,我就比较喜欢吃咸的。不瞒你说,我们家以前吃不起盐,我嫁到夫家以后,日子好了起来,经常偷偷去尝咸盐的味道,我夫君就笑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哈哈,原来你还有这么好玩的一面啊。那这碗咸豆花你吃了吧,不许拒绝哦,拒绝我会不高兴的。” 曲小白看着那碗咸豆腐花,虽然已经吃饱了,但……也不至于吃不下,把豆腐花接了过来,“我……我可能吃不了这么多。能不能就吃一半啊?” “你随便啦。吃多少都行。” 曲小白也不知道,这公主咋就盯上自己了,看样子,倒也没有什么恶意,对她还挺和善的,不过她是个危险人物,她可不敢放松。 “那我就陪你少吃一点。我以前常常挨饿,把胃肠给饿坏了,吃太多就会胃疼。” “这样啊?那你就少吃一点。对了,我这回到这里来,带了一位大夫,那大夫的医术很好,回头让他给你调理一下。”甜豆花送了上来,吕筱筱一边优雅地吃甜豆花,一边关切地道。 “不用麻烦了吧?我现在也有吃补药,其实已经好多了。” 吕筱筱很霸道:“不准拒绝。”看曲小白有些为难,脸色忽有柔和,大眼睛里隐藏了一点伤色,“我跟你说,我家是大家族,从小,我身边的人就奉我为主子,怕我,都没有人敢跟我玩,你是第一个和我一起吃饭的朋友。” 曲小白道:“原来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烦恼啊。”大家族也未必就没朋友吧?还不是因为你太霸道狠辣,人家都怕你。曲小白腹诽,脸上带笑:“你尝尝这个麻花,外酥内软,很好吃的。” 唉,慕南云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谢谢你啊。诶,我那天遇到你是在南平郡,你怎么又到东疏郡来了啊?”吕筱筱随口问道。 “不瞒你说,我是想要在附近郡县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我夫君上战场打仗了,我就想,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好好替他守住家业。” “说起来,你夫君也姓吕吧?叫什么来的?吕小五是吧,我那天其实在土台后面看见他了的。他与我同姓哎,咱们还真是有缘。” “啊……有缘,有缘。”握草,忘了还有那一茬了,怎么圆这个谎! 不出所料,吕筱筱果然问道:“可是,你方才说,你夫家姓杨?” 人不可貌相,这位绝色的五公主,不仅人狠,这心思也是缜密呀,怪自己大意了。 曲小白低下头,脸红红的,“不瞒你说,我是不赞成他去当兵打仗的,多危险啊。可是他执意要去,怕我去阻止他,还搞了个假名字。吕姑娘,你说打仗多危险啊,他怎么就不考虑考虑我呢?”说着,眼圈里含泪,泪珠摇摇欲坠,她忙撇开脸,擦了一把眼泪,“让吕姑娘见笑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好在自己还有演戏这项本事,能不能骗得过吕筱筱,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吕筱筱见她一哭,一下慌了神,搁下手里的勺子,去给她抹眼泪,“你别哭你别哭,我在军中也是认识人的,不如,我让人去查一下这吕小五在哪个队伍里,让他回来,不让他当这个兵了。” “可是……”曲小白一副忧色,“那毕竟是他毕生所愿,如果强行让他回来,他只怕是会恨我一辈子,他若恨我,我还不如死了好受。”说着,又要掉泪。 吕筱筱道:“你放心,我不让他知道是你在背后做的,他不会恨你的。” “可他做不成他想做的,不是也郁郁寡欢?”曲小白抽抽搭搭。 “唉,你怎么遇到这么点事情就犹豫不决啊?是把他拴在身边,还是放他去做危险的事,你自己选一个吧。” “你……你真的能让他回来?” “我骗你做什么?” “那……我要再想想。” “唉,你慢慢想吧。如果是我,反正我是会把他拘回来,就算是他恨我我也不怕,只要他在我手心儿里,那就行了。” ……慕南云,我替你默哀三分钟。 “那……那……不行,我还是要再想想。吕姑娘,我心里是很希望他回来的,可我又怕,他不高兴,你也知道,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他就是我全部的倚靠,我以后还要靠他过活呢。他要是不高兴,我的日子得多难熬啊。” “你说的倒也是。哎,不明白你们这些小媳妇的心理啦,反正我是觉得,只要我高兴就好。我哪怕是天天看着他愁眉苦脸,我也高兴。” 曲小白:“我……我真羡慕你。可我不敢那样。会被他打死的。” “那就不要他了,再嫁一个。我看你的那个小叔子人就不错,对你也好。最重要的,我看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哦。”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果然皇家出来的人,脑子里都是些污秽。 曲小白为慕南云默哀三日。 “吕姑娘,快别这么说,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若是再传到我夫君的耳朵里,依他的妒性,会提刀杀了我小叔子的。” “哟,你夫君还是个这么烈性子的男人呢?我还以为他不爱你呢。” “这……这和爱也没有什么关系吧。主要是,他是个爱惜名声的人。我们这里的男子,都视名声为生命的,我们村子里就有一个,给男人带了绿帽子,最后,那男人要把她沉塘以保名节的。” “荒谬!依我说,这种男人才该沉塘!凭什么男人就能三妻四妾女人就得一辈子在一棵树上吊死?是棵歪脖子树也得吊啊!” 吕筱筱越说越气,最后竟至拍案而起。 曲小白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诚然,她心里是很赞同她这种说法的,但,但这是这男权社会好伐,她一个公主自然是敢把所有男人都踩在自己脚底下,她曲小白一个小农妇又凭什么?她只能表现出畏惧呀。 “吓到你了是吧?”吕筱筱看曲小白浑身发抖的样子,忙收敛了气势,坐回到座位上,道:“唉,如果有一天,我有男人一样的权利,一定要改变这个现状!我要颁布一道法典,改成男女婚姻自由,女人不必为男人守贞!” 哼哼,这个就算了吧,要改,改成一夫一妻就够了,不然得更乱。 但是听吕筱筱这意思,怕是野心不小吧?也是,她娘是当朝最受宠的贵妃娘娘,她姥姥家权势熏天,将来,就算她有想要做武皇的心思,那也不足为奇。 曲小白趴在桌子上,抖着声音道:“那个,吕姑娘,小点声,你这话要是被人听见,可是要掉脑袋的!虽然你家族大,可是朝廷要碾死一个家族,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那位方大人,正两只眼睛往这瞟着,小小的眼睛里充满着大大的疑惑和惶恐。店里的掌柜和伙计都惧怕地缩着,也不敢说什么。 人家方大人都不说什么,他们又哪里敢说什么? 吕筱筱不以为然,“没关系的。方威武是我家亲戚,他不会把我的话外传的,不然,他也得在被剐之列。” 啧啧,有权的人说话就是硬气。倒不是曲小白心里酸人家,实在是这就是现实呀。 “反正你要小心些,隔墙有耳呀。” “你说的也是,谢谢你的提醒。” 吕筱筱吃了一碗甜豆花,又吃了一根麻花,“嗯,这个麻花是挺好吃的。方威武,回头给我打包一些。” 曲小白默默地看着。 听说,皇家的礼仪非常之繁琐,吃饭的时候都不让逮着一道菜吃,听说,他们吃东西的时候也非常之文雅,怎么这吕筱筱,倒像是个乡下出来的土姑娘?遇到好吃的还要打包?要不是她长得美,又穿戴得华贵,那妥妥就是一个土丫头呀。 唉,皇室是个神秘的地方,不能多想,不能多想。 曲小白看吕筱筱吃的也差不多了,道:“我小叔子嘱我中午要去谈一笔生意,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得去准备一下,吕姑娘,你吃好了吗?” “吃倒是吃好了,不过,谈生意这种事情,你小叔子一个人搞定不就好了?干嘛非得让你一个女人家出头?” “谁让我答应了他呢?如果吃好了,我能不能走了啊?” 曲小白拿捏着小心翼翼和客气问道。 “你干嘛那么着急啊?是不是讨厌我?” 曲小白:神经病吗?是不是公主病都是这个样子的? 但她又不能对她发火,只能揣着七分小心三分无奈:“不是不是,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就是,我的确是有正事嘛。” 再者,咱们不熟好不好?是不是你觉得大凉朝都是你家的所有人就都是你家的啊? 想一想,其实还真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呀,不就是人家土地上的一只小蝼蚁么! “算了算了,不为难你了。你想走就走吧。哎,不过呢,你好好想一想那件事,如果需要我帮忙呢,就让人去郡府跟方威武说一声,方威武会传话给我的。” “嗯,我会考虑的,谢谢你呀。”曲小白急忙起身,抓着这个机会,赶紧溜。 谁知刚一站起身来,方威武的喝声就飞过来了:“你这小妇人,不知道尊卑吗?贵人没走,你竟然敢先走?” 曲小白一脸的局促不安,看看方威武,又看看吕筱筱。 “方威武,你能不能不在这里狐假虎威地吓人啊?”吕筱筱横眉冷眼地瞪了方威武一眼,“收起你的官威来!我的客人,你也敢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方威武立时又变身哈巴狗,“姑姑,我错了,我不敢了。” 一个三四十岁胡子拉碴的男人,对着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低三下四,瞧着都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偏这方威武做出来竟一点都不害臊。 啧啧。 曲小白一脸的为难,“这……吕姑娘,你,你别生气行吗?我庄户院出来的,啥规矩也不懂,那个,郡守大人,您,您别发怒,我不敢了,我等吕姑娘走了以后我再走。” 除了扮弱,再适当地扮扮傻,只要吕筱筱对她不起什么坏心,她就还是安全的。 曲小白也是为自己难为死了自己。 吕筱筱道:“你不用听他胡吣,他一个狗官,成天就不干点正事。你想走就走吧,没关系的,我还不想走,再坐会儿。” “哦。”曲小白战战兢兢的样子,本来她还想客气一句,要不要再留下来陪她一会儿,但一想到这公主不按常理出牌,万一真的让她留下来,那可就惨了,“那我先上去拿包裹。” “谈生意拿包裹做什么?” 这吕筱筱可真是位事无巨细全都要干涉的大妈人格。曲小白心里简直无fuck可说。 “做生意嘛,总得要点银票什么的。哦,对了,吕姑娘这顿早点……”她怯怯地瞟瞟方威武,“要不,我请了?” “那个,吕姑娘,你别误会,我知道你是大家族出来的,也不在乎这点钱,我就是想,我和你缘分匪浅,我应该表示一下。”这种站在高处颐指气使惯了的人,会比较要面子,曲小白忙又解释了一句。 “你去忙你的吧。”吕筱筱冷冷甩出了一句。 做公主的,果然都是喜怒无常人格也无常的。曲小白一刻也不敢留,忙一溜烟儿往楼上跑,到自己房间拿了包裹,又顺便去杨春的房间里搜索了一下,把他的贵重东西也都装在了包裹里——没错,要赶紧逃。 这公主不知什么来路,也不知这样霸着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东西都打包好,她在桌上留下了店钱,关了门匆匆出来,走到楼下,吕筱筱果然还没有走,她躲着方威武,一副怕怕的样子走到吕筱筱身边,“那个,吕姑娘,我先走了。” “嗯,你要想通了,就去郡府找我。” “嗯,好的,谢谢。这……这是早点钱,就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我非常高兴能认识你。” 第一百四十章 女侠 “我倒是很高兴认识你,你高不高兴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看样子你怕我怕得很。也是,你一个乡下来的小媳妇,猛不丁见着一个大官,还有一个连大官都怕的大家小姐,不害怕才怪。得,我不怪你,赶紧去忙你的吧。” “哎,那,再见。” 曲小白一溜烟儿地就往外跑。 这是什么神经病的公主,怎么跟个妖精似的,还有,她那无法捉摸的脾性——曲小白倒吸一口冷气,心想着这么个怪公主,将来若是得了势,那还了得?也不知是天下人的运气还是天下人的厄运。 她抱着包裹,一路小跑,一直跑到骡马市那边,仓促地找了个马车,租赁了他的马车,爬上车道:“去南城门。” 马车夫赶起车子,晃晃悠悠走了起来,然后才说起价钱:“小娘子,去南城门要一两银子。” “行行行,快走吧你……”曲小白脑子瞬间反应过来,“你杀人啊喂,一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啊?” “小娘子,就这价钱,不想去就下车啊!”嘴里喊着下车,却丝毫没有要停车的意思。 曲小白立时明白了,这是遇上黑车了。 这也怪自己,一开始就没有和他谈好价钱,遇人不淑,让人钻了空子。 眼下还没有出闹市区,还算不上安全,跟他俩来横的还不是时候,曲小白安静下来,道:“大叔,我都上你的车了,你又让我下去,我还得再回去骡马市。得,我也不跟你争了,我赶着去南城。大叔,你不知道吧,南城门口今天有个赛花会,办这个赛花会的,是一个大户人家,人家说了,为了给她的儿子积福,去的人,统统都有奖品的。我这是奔着奖品去的。” “奖品?什么奖品啊?”马车夫一听说有奖品,眼睛一亮。 “好像是说,会散钱,也会有一些花粉之类的往外散。我不奔钱去,我奔的是花粉,我听说,那花粉可是咱们东疏郡最好的花粉,细腻,又白。” 好歹先忽悠去南城,万一这马车夫不仅仅图财,还因财害命,把她拉去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害她,诚然,她是不怕他害,她好歹有些身手,但那样就得耽误她去南城。 两害相权取其轻。 马车夫一听说城南有便宜可沾,将车赶得飞快,一路上不停吆喝:“让一让让一让,别碰着了啊。” “傻子,也不想想,要散财积福去城门口做什么,城里人多多啊。”曲小白鄙视地想。 马车夫倒还真信以为真了,赶着马车,直奔南城,到了南城门下,马车夫交了出城的文牒,都未经曲小白的同意,就直接出了城。 曲小白从帘子缝隙里已经瞧清楚了一切,不禁冷笑,看来,也不是特别傻,连问都没有问一句赛花会的事,只能说明,他打一开始就知道南城根本就没有什么赛花会。仍然拉着她到这南城来……只怕是,缓兵之计,以为拉来了南城,出了城,就能为所欲为了。 这可真是,打雁的主儿被雁啄了眼。 唉,不过,想法是美好的,但能不能成功还要看她曲小白给不给他这只雁机会。 耳边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杨夫人,现在已经出了城了,需不需要我们出手?” 曲小白恍然想起了影卫。这定然是影卫的声音。 “不用。我可以应付。”她说。她不想太招摇。 出城两三里地,曲小白掀开了帘子,倚在门框上,悠悠道:“大叔,是不是可以停车了呀?再往前,可就到了荒郊野外了。” “这不还没看见赛花会吗?我说小娘子,你说的那个赛花会,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就在城门口啊。” “城门口?小娘子,你上下嘴唇一碰,谎话可真是一串儿一串儿的啊!当我老汉是眼瞎的吗?” “这位大叔,没有能怪我吗?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吗?”曲小白冷眼睨着中年马车夫的后背,反正现在连中午还不到,杨春回来还早呢,跟他周旋一下,打发些时间也好。 “听人说的?我老汉混东疏郡多少年了,这城里的大事小情,哪件能瞒得过我老汉的眼睛?小娘子,你想骗老子我,还嫩点!” 赶车老汉忽然一回头,露出他狰狞的一张脸,曲小白对上他泛着邪光的眼睛,轻蔑一笑,“所以呢?你现在想怎样?” “怎样?小娘子,没人教过你出门的时候要怎样才能保护好自己吗?” “教过。我爸爸从小送我去学散打,我的散打可是拿过冠军的。” 车夫诧异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你是神经病吗?” “我倒也想问你,有一句话叫做‘死于话多’你知道吗?” “什么死于话多?神经病!你先给老子把钱财都交出来再说!” “死于话多,就是说,你应该闷不做声趁我不备地就把我给做了,而不是这样和我瞎叨叨,让我有心理防备。”曲小白看似慵懒的身子,忽然暴起,一个猛踹,就把扑上来的车夫老汉给踹下了车。 这一脚自然是用尽了她的全力,一招制敌,虽然她现在还弱着,但拼尽全力的一脚,亦是杀伤力极大,老汉倒在地上,半天没起得来。 曲小白跳下车,一脚踩在了老汉的肚子上,“不堪一击,还想着打劫,切,找死!我跟你说我从小学散打,散打的意思呢,就是功夫,这你就能懂了吧?这个世道,不是黑心就能活得久活得好。” 曲小白脚下一用力,踩得老汉肚子一阵痉挛,一口秽物从口中喷了出来。 曲小白撇开眼,恶心得差点吐了,那老汉一个劲求饶:“女侠,饶命,饶命,我这也是没办法,一家老小要吃饭,要活着。这东疏郡,年年苛捐杂税,我们都没活路了呀!” “没活路也不是拦路打劫的借口!” 曲小白又狠狠踩了一脚,但脑子里想的是,当初和杨凌一起被逼得没有活路,不得已去杨兴茂家里抢吃的,为一口吃的,又是去青.楼卖唱,又是下河捞鱼,几经苦难,这老汉,虽走了歪路,却终究是被生活所逼被方威武被容氏被大凉朝所逼。 踩完之后,她挪开了脚,语气郑重地道:“老汉,没活路,也不该拦路打劫。你也有父母妻儿,你忍心他们都跟着你背骂名?你觉得你赚的黑心钱,他们花着良心能安?” “都活不下去了,还讲个良心?那些贪官污吏能贪得安心,我们为什么就不能?” “他们是禽兽,你也想做禽兽吗?” “女侠,你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老汉说着,痛哭流涕起来。 ……她一个被打劫的都没哭,他倒是哭上了。 “喂,你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老汉趴在地上,“女侠不饶我,我就不起来。” “这还跟姑奶奶耍上赖皮了!你不起来拉倒!行,我就这样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汉警惕地看着她:“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你现在,要么老老实实回答我,要么,等我去报官,让方威武收拾你。” “女侠,女侠不要,女侠问什么我都说!我说!”老汉一骨碌坐了起来,“我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还有我的妻子,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曲小白嘴角一抽,“养不起,还生那么多。” “这生孩子,哪里是想生就生,想不生就不生的?”这小娘子果然是有病吧? “得,我跟你们交流不了。这样吧,看你也挺可怜的,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可愿意赶上你的破马车,跟我去趟京城?路资呢,我可以先给你二十两银子,让你们一家人能够有口吃的,活下去。” 老汉一听,吱溜站了起来,“女侠,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是真的。”曲小白百感交集,真心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来对着这个被生活逼上歧途的人。 大凉朝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人,她一个人的微薄之力,自然是救不过来的,但既然遇见了,不救也不是她的风格。 “我能给你们家一口吃的,让你们活下去,但前提是,你一辈子都不能再动邪念,走歪路。” “女侠,我保证,我再也不敢了。女侠奶奶,谢谢你。”老汉屈膝就跪,上手就要来抱曲小白的腿,曲小白吓得猛退后一步,“老汉住手!” 一声清喝,老汉猛然一激灵,意识到这是个女的不是个男的,不能抱,才作罢,又磕了几个头,道谢,曲小白摆手:“你别跪了,我小小年纪受不起。再者,大男人,动不动就跪像什么样子。” 她转过身去,正要往车前走,却一眼看见城门的方向一队人马招摇而来,前面的一抬八抬大轿,后面那顶,就更招摇了,朱红的轿身,金黄的流苏。 冤家路窄啊。 曲小白一个箭步蹿上车,丢下来一句话:“快上来赶车,往回走,不要让那一队人发现我!否则,你一分钱也捞不到!” 老汉怔愣住了,一时回不了神,曲小白催道:“快点!被发现了你我都死定了!那轿子里面坐的可是郡守方威武!” 方威武三个字甚是好使,老汉被曲小白踢打得遍体鳞伤的身子也不疼了,一个箭步就蹿上了车,调转马头,往城门方向走去。 曲小白耳边厢忽然又传来影卫的声音:“杨夫人,前面是官府发人,而且,那个女人身边有极厉害的人护着,我们不能贸然出手,且见机行事,可否?” 第一百四十一章 去而复返 “你们不要出手,惊动了吕筱筱就麻烦了。”曲小白不知跟着她的影卫有几人,但每次说话的都好像不是一个人。 马车朝着轿子队伍走去,越来越接近,曲小白看见大路的旁边有一条岔路,吩咐道:“往小路上拐,避过他们。” 老汉一扬鞭,马车往小径上拐去,谁知那小径常年没有人行,路上有个深坑,马车一上小径,就翻了个个儿,不但老汉从车上摔了下来,曲小白也从车厢里甩了出去,跌落路边深沟。 老汉爬起来,吓得大喊:“小娘子,小娘子你没事吧?你在哪?” 曲小白跌落的深沟尽是茂盛的草植,她娇小的身体被覆盖得严严实实,自我检查过,只是受了一点摩擦伤,骨头都没事,遂小声道:“老汉,别张扬,就当没有我。我不能见方威武。” 老汉也不知这是怎么个事,但有二十两银子和牢狱之灾在眼前招手,他自然是要选二十两银子。 方威武的轿子队伍很快就到了现场,随侍向他报告:“大人,侧路上有一辆马车翻了。” “翻了辆马车罢了,继续走。” “是,大人。” 后面小轿子里的吕筱筱正掀了一点缝隙,看城外的景致,正好看见路边翻倒的马车,以及还躺在草丛里的老汉,吕筱筱未曾在意,放下了帘子。 一行人往前行了十数步,老汉看他们走出去也有段距离了,忙来到沟渠边上,问道:“小娘子,小娘子你还好吧?上来吧,他们走了。” 曲小白刚要往上爬,老汉却看见轿子队伍又停了,红色小轿里的吕筱筱走了下来,老汉忙道:“小娘子,他们又停下来了,有一女的朝这边来了。” “完了,是吕筱筱。别让她发现我。发现我你的银子就没戏了。” 说话间,吕筱筱已经走到了近前,“喂,做什么的?” “姑娘,姑娘救救我,我送客人到城外来,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翻了车,姑娘救救我。” 老汉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曲小白在沟底听了,无言地望着草丛之上的天。这丫老汉太会演了,比她这个专业的还要会演啊! 吕筱筱将老汉打量了又打量,美丽的大眼睛里散发出一股凉气,令老汉一激灵,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吕筱筱冷冷一瞥,“还能动,就自己爬起来回去。” 一扭身,复又上了大路,随侍们陪同她上了轿子,往前行去。 老汉这次等到他们走得没有影子了,才招呼曲小白:“这次真的走了,快上来吧。” 曲小白挣扎着爬起来,身上毕竟有些擦伤,那沟渠又深,她爬了好几次,都没能够爬得上来,老汉道:“小娘子,你等一等,我去找根树杈拉你上来。” 老汉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一棵歪脖子树,一瘸一拐奔过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折了一根树枝杈下来,回到沟渠边,把树枝杈伸下去,“怎么样,小娘子,抓住了没有啊?” 曲小白朝着树枝杈爬了过去,费力握住了枝杈,有气无力喊了一声:“抓住了。” 老汉奋力往上拉,她借着力往上爬,好不容易爬上来,两人都累得瘫倒。 曲小白大口喘了几口气,道:“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以后要跟我去京城,我不能总叫你老汉吧?” “老汉我姓胡,叫我老胡即可。话说,小娘子,我还不到四十,你叫我大叔还行,叫我老汉是不是老了点啊?” “我可去你的吧,你看着就是个老汉啊。唉,岁月是把杀猪刀啊。”叹了一叹,又道:“我夫家姓杨,以后叫我杨夫人即可。” “杨夫人。”老胡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草,准备去收拾车马,这一看,不得了,车已经摔得散架,木头散落一地,想要收拾都收拾不起来了。 老胡往地上一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哎呦,这可怎么是好!车都没了,家里唯一的吃饭的家伙事儿没了,以后可怎么活呀!” 曲小白缓缓坐起身来,看看那车,已经散得不像样子,叹了一声,不大耐烦:“别哭了行吗?车我赔你行不行?” “行。”哭声戛然而止,怕曲小白变卦似的,立时应声。 曲小白哭笑不得,“我这是救了戏精本精了。得,咱们也算相识一场,帮人帮到底,车我赔你,银钱我照付,只要你啊,莫再走歪路。那个,老胡,你要是伤得不重,就把车上的那块大板子放平,扶我去坐坐,我这身上的伤刚好,又来一场。唉,倒了八辈子血霉,来了这世界上就没好过。” 老胡依言去把车底座的板子给搬了出来,放到平整些的地上,过来扶曲小白。 曲小白借他的手臂,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走到木板前,矮身坐下,拍拍身上的土,看向老胡,发自真心地说了一句:“刚才谢谢你啊,帮我瞒了过去。” “没……没什么,我不也是为了挣口饭吃嘛。话说,你是犯了什么事了吗?为什么那么怕那个方大人?跟着方大人那女的又是谁啊?” 曲小白瞥着他:“怕他的都是犯事的吗?你是不是因为自己犯事就觉得所有怕他的都是因为犯事?” “不,不是。” 老胡羞惭地低下了头。想想也是,东疏郡谁不怕他方威武? 须臾,老胡又抬起头来:“杨夫人,这……咱们怎么回去啊?这离城门还有好几里地呢,你能走吗?” 曲小白看看天色,日头已经略微西移,过了正午了,也不知道杨春什么时候回来,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伤势,走回去也不是不可能。最为关键的是,方威武和吕筱筱出城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城,回来万一再撞上,可就不好说了。 想了想,道:“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一等吧。我的同伴傍晚会回城,路过这里,让他载咱们即可。” “哦。”老胡没有意见。 曲小白休息了一阵,身上不那么疼了,便走到废墟里,把她的包裹给找了出来。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便从里面拿了一锭银子出来,扔给老胡,“你现在比我身体强,回城里再租一辆马车来。我们还是先回城。” 老胡接了银子,那是一锭十两的银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的他,眼睛都闪闪发光,曲小白乜了他一眼,半是威胁半是语重心长地道:“你要是打这银子的主意,这银子也就不过十两,连你一家一年的吃食都不够。跟着我呢,你是能年年都有粮吃的,如何合算,你自己斟酌。当然,如果你现在还想着打劫我,我也没什么反抗能力,但我夫君,走遍天涯海角都会找到你,杀你全家替我报仇的。” “不,不敢,杨夫人,老汉这就去。” 胡老汉拿着银子,腿也不瘸了,身形蔚为矫健地朝大路上走去。曲小白嘱了一句:“你快点啊,我浑身疼。” “得嘞,杨夫人,您放心。” “你个戏精。以后就叫你胡戏精算了。”曲小白睨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好笑。 实诚的人固然都是好人,她愿意雇佣实诚的人,但精明的人她同样需要,人尽其才,各自用在各自适合的岗位上罢了。 她爬起来,又从车上搜寻了一块毡布下来,回到木板上躺下来,把毡布盖在了身上,躺在阳光下晒太阳。 约莫有半个时辰,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曲小白坐起身来,朝城门方向望去,只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待马车近了,依稀可以看清车上之人就是戏精老胡,曲小白爬起来,走上了大路。 老胡很快就到,在她面前停稳稳下来,跳下车,道:“杨夫人,马车租回来了,银子做保证金,要等还车的时候才能要回来。” “胡戏精,你倒是还挺有些人缘,十两银子就能把车借出来,该不会又是用强的吧?”曲小白睨着他。 “这……这哪敢?车是我一个邻居的车。” “嗯。那走吧,回城。” 老胡从车上拿下脚凳来,虚扶着曲小白上了车,调转车头,又去把自己那匹马也牵了,缓缓往城中驶去。 “去城里的秋月客栈吧。”曲小白吩咐了一声。 马车一路行驶顺利,很快就到了她原来住的秋月客栈,曲小白一进客栈,掌柜就迎了上来,“这位夫人,您留了店资,小的还以为您走了呢。” “我还有点事,需要在这里等一个人,仍旧开我那一间房吧,我按一天的房钱给你就是。” “不用不用,您尽管用。” 曲小白瞧了他一眼,好笑:“我又不是方威武,你也不用害怕,这点店钱我还是付得起的。” 说着,往楼上走去,老胡在后面跟着她上了楼。 进屋之后,曲小白道:“你先去把车还了吧,回来仍然到这里来找我,我们一起去买一辆新的马车。” “哎,是,杨夫人。”老胡“喏”了一声,出了房间,把门给她带上了。 店掌柜很有眼力见地送了热水上来,“夫人,您身上弄了这么些尘土,赶紧洗洗吧。” 曲小白谢过了店掌柜,待掌柜出去,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匆匆泡了个热水澡,泡完之后又检视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只有轻微的擦伤和一些淤肿,疼是疼的,但也不至于太严重,她拿出杨凌留给她的药粉,上了药,穿好了衣裳,坐到了梳妆镜前。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就是邪祟 曲小白走的时候匆忙,胭脂水粉都没有收拾,如今都还好好地在梳妆台上摆着,随时可用。 对镜自照,琢磨了一下,她才开始给自己化妆。 虽然以前化妆都是有造型师的,但她自己的化妆技术也不弱,用了长达两刻钟的时间,她才给自己化好了妆,再看镜中的人,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狭长凤眼,眼中略带英气,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 她把头发也给束了起来,绾成男子的发髻,用一根墨玉的簪子插在发间固定,再看,就完全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英俊小少年的模样。 老胡回到客栈,敲响了她的门,她去开了门,老胡一怔:“对不起对不起,老汉走错了房间,对不起。” 掉头就要走,曲小白笑道:“是我,胡戏精。” “谁?”腔调是很熟悉,像是那位杨夫人,可是……老胡还是不敢相信,“难道你是……杨夫人?” “进来吧,以后叫我木少爷,记住没?木易凌,木少爷。” 老胡仍旧出于一片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木然地跟着她进了门,“杨……哦,不,木少爷,这,这是妖术吗?” 曲小白哭笑不得:“妖术你个大头鬼啊?这世界上哪有妖术?我这不过是小小的化妆术!” “化……化妆术,老汉孤陋寡闻,不知道。”老胡一脸的仰慕之色,跟看神仙似的,看着曲小白。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行了,别看了,我已经让掌柜备了热水在隔壁屋子,还给你准备了一件衣裳,你去洗个澡把衣裳换了,以后跟着我,不许再弄得邋里邋遢的,我讨厌邋遢的人。” “哎,好。” 老胡言听计从直奔隔壁杨春的房间。一番洗涮,出来之后,干净了许多。衣裳是曲小白托店掌柜去街上买的,不是什么锦衣华服,但也是料子不错的衣裳,老胡穿上,兴高采烈地来跟曲小白显摆:“杨……啊,不,木少爷,您看这衣裳,还合身不?” 曲小白嘴角一丝抹不去的笑意:“什么样的衣裳穿你身上,怎么都像是狗皮?” “……嘿嘿,木少爷,哪能这样说,老汉好歹也是条汉子啊。” “嗯,汉子。你以后,就好好给我赶车。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老胡闻言,又一次跪倒在地,“木少爷,您就是菩萨在世,老汉,老汉我谢谢您。” 老汉一边跪,一边掉眼泪,曲小白也禁不住眼圈发烫,这些寻常百姓,所求,不过是一顿饱饭罢了,朝廷却是连这个都给不了,还各种压榨…… “罢,你个戏精,赶紧起来吧,办事去。今天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办。” “哎,好。”老胡闻言,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两人下楼,那掌柜一阵发懵,老胡他是看见了进门的,但这少年……老胡按照曲小白的吩咐,把一百文的店钱给了掌柜,道:“杨夫人已经离开,这是店钱。我们这就走了。” “啊……哦。”掌柜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曲小白和老胡出了客栈,直奔骡马市,在骡马市上,选了一匹上好的马,又花了八十两银子买了一辆新的马车,曲小白命老胡赶着马车先回了一趟家,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安顿家人,跟家人告个别。 老胡感激不尽,进门与家人安顿好,很快就出来,领了他全家老小,都跪在马车前向曲小白道谢。 曲小白着实受不住这个,赶紧下车,将老胡的老娘亲先给扶了起来,道:“胡奶奶,我年纪小,可别给我行这么大的礼。” 她想了想,又对老胡的妻子道:“我带老胡去京城,你们好生过日子,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南平郡南平县虎岭镇杨树屯找一个叫赵元的投靠,跟他提曲小白这个名字,他就会安顿你们。” 与一家人话别,上了马车,老胡赶着马车,依旧是去南城,出了城门,直奔王家堡的方向。 老胡赶车的技术不在话下,十里路,很快便至,到王庆家里,只有王庆的媳妇在家,言说杨春和自家男人一早上山,还没有回来。 王庆媳妇自然是认不出曲小白的,曲小白拿出了信物印章,让王庆媳妇开了酒窖,装了满满一马车的酒,皆是酒头的好酒,王庆平时是将这些酒都用五斤十斤的小坛子装的,好卖个高价,正好曲小白不用再费事重装了。 装好了酒,看看天色,已经是日头偏西,差不多是酉时初刻了,杨春和王庆还没有回来,曲小白便在院子里坐下来,喝茶休息,一边等杨春回来,一边和老胡闲话。 老胡这个戏精,久在东疏郡的活动,对东疏郡了解甚多,同曲小白讲了一个多时辰的东疏郡见闻,一直讲到了天擦黑杨春回来。 杨春和王庆见到的,是两个陌生人的模样,都很是诧异,曲小白好笑道:“呆头鹅,你听听我的声音。” “嫂……嫂子?你怎么这般打扮?”杨春震惊不已,“你这张脸,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又是谁?”他指了指老胡。 王庆亦是惊讶,“这……这竟然是杨夫人吗?” 王庆媳妇晓得这竟是曲小白之后,已经懵得自闭。 曲小白道:“遇到一点小麻烦,路上再跟你说。杨春,你也得改一改妆扮。” 杨春未及多问,曲小白便把他拉到凳子上坐下,从包袱里翻出了她的胭脂水粉瓶瓶罐罐,开始给杨春化妆。 杨春的妆则简单得多,只把肤色改成了略黑,然后把脸型修得更瘦了些,虽然简单,但与原来的杨春已经判若两人。 老胡这回亲自见证的了曲小白的化妆术,不禁拍手赞叹:“妙,妙,木少爷的化妆术真是太妙了!” “木少爷?”杨春凝着她。 曲小白道:“以后,你就是木易春,我就是木易凌,咱们就以兄弟相称。这个老胡,是我新雇来的车夫。” 木易春,木易凌,木易为杨,他的名字是春,她则借用了杨凌的名字,杨春想了想,道:“若是要避人耳目,不如我叫木易安吧。早年间,我的老师曾经给我赐字,文安。” “这最好了。” 杨春和老胡见过了,王庆媳妇端出了曲小白早让她准备的饭菜,大家一起吃了饭,曲小白借吃饭之机,大略和杨春说了说遇见吕筱筱的事,杨春别的不关注,只关注曲小白说又受了伤,一番斥责,又一番关心,问她伤得严重不严重。 曲小白道:“你看我好好在这里坐着吃饭,能是有大问题吗?” 杨春气得一阵叹,又不忍再斥责她,最后,竟说出了一句:“你是不是被什么邪祟缠身了?怎么一直就受伤受伤的?” 曲小白听了,噗哧笑出声来。这得是把这小叔子气成了什么样子,才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我就是邪祟,谁敢缠我?” 曲小白不过是跟杨春开个玩笑,但一下子把那几位都给唬住了,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杨春瞥她:“你把人都吓坏了。” “我的错我的错,我认错。”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又道:“咱们赶紧上路吧,今日夜行,离开东疏郡。” 三个人上了马车,曲小白坐进杨春的车里,往东疏郡而去。 过了南城门,一路穿行过郡中闹市,直往西,出了西城门,拐弯往西南行去。 过西城门之后,是一大片的田地和村庄,延绵百里之后,才有城镇,亦是隶属于东疏郡辖下的,一个小镇。 马车一夜未停,快到天亮的时候,才到了那座小镇,小镇名叫景镇,以瓷器闻名,但因为往北的这百里都没有城镇,往西南三十里却是一座大城,华凤郡,是以瓷器都销往华凤郡,往东疏郡的极少。 曲小白自然是先在度娘那里了解了一下附近地理,最后决定就在小镇住下。 小镇上客栈颇多,杨春择了看上去比较干净的一家入住。店里的伙计招待他们:“三位爷,要几间房?” 曲小白道:“兄长,要三间吧。” 伙计是个实诚人,“三位爷,小店的房间都是比较大的,其实三位要一间或者两间都可以,反正都是男人嘛。” 曲小白道:“我不喜欢和人住一间房,我兄长晚上要看书,也不能让人打扰,至于老胡,他打呼噜,只能自己一个人住。” 老胡:…… 杨春道:“好,那就三间。小二哥,三间上房。” 老胡一听连他也有上房住,忙摆手:“我住通铺就可以了。” 曲小白道:“小爷我一间上房屋还是供得起的。就三间上房屋了。兄长,你说是不是?”俨然一个欠揍的富家小公子。 店伙计道:“对不住几位爷,小店的上房屋就剩两间了。” 老胡:“那我去住通铺大间就可以了。” 杨春道:“不必,和我住一个房间即可,我不怕打呼噜。” 曲小白一脸的不满意:“那好吧,那我将就一点好了。” “木易凌,为什么是你将就?是我们两个将就好不好?还有,你能不能给我摆那张臭脸啊?像是谁都欠你钱似的。” 杨春实在受不住了,打从进了这景镇,这小嫂子就跟不正常了似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官窑出品 “我就这个样子,兄长又不是不知道。”曲小白甩给他一串白眼,径直往楼上去了。 杨春:……换了个装束怎么就这样了呢?太入戏了吧?装束改人格也要改? 老胡一脸的战战兢兢:“那个,大少,我,我可以去住大通铺的。” 杨春淡淡瞥他一眼:“那不是还要多付一份大通铺的钱么?” 老胡:…… 杨春在前面,老胡在后面,在小二哥的带领下上了二楼。两间房,并不靠近,一间大一些的,一间小一些的,曲小白道:“我发扬风格,住小的,你们俩人,住大的。” 曲小白径直进了那间小一点的房间,杨春本想要求换一间临近的房间,但因为没有房间了,曲小白的两边隔壁住的又都是两个不太好说话的客人,只能将就。 杨春吩咐店伙先给曲小白那屋送热水,再送些早点过去,吩咐妥了,才回了自己房间。 曲小白等送了热水来,泡了澡,洗漱过,吃了几口早点,已经完全没有睡意。杨春和老胡赶了一夜的车,自然需要睡眠,她因为在车上睡过了,此时除了身上疲倦点,感觉倒还好。 她拿出纸笔,画了几个酒瓶的样子,然后带着画纸,下了楼,问过掌柜瓷器市场的位置,便一个人前往。 瓷器市场在镇子的东北角,离客栈不算远,走过去也就一刻钟时间,曲小白溜溜达达,往那边走去。 一路上也有不少的瓷器店,曲小白进了几家店,未说要买什么瓷器,只是逛逛,店中的掌柜对她便冷冷淡淡的,她龇牙咧嘴地出来,看看每一家都拽得比她这个少爷还拽,也就不肯再进去了。 溜达到瓷器市场,入眼满目的瓷器,大到几人都抱不过来的水缸,小到瓶瓶罐罐,有粗糙的,也有精致的,但最精致也不过是寻常的玩意儿。 曲小白看过了几个摊位之后,没有满意的,拿着画纸问了几个摊主,都表示这么精致的瓶子,做不出来,有一个善心的摊主告诉她,要么去高档的店看看,要么,去官窑看看。 “这里还有官窑呢?”曲小白甚是惊讶。她不过是大略看了看资料,并没有看到官窑那里。 “有啊。咱们这里的瓷器为什么出名?那是因为有一座官窑,这官窑出品,可都是进贡到宫里的。” 曲小白勾出了度娘,问了官窑的一些事情,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官窑,是只做贡品的,官窑里出来的次品都是当场砸了,绝不流向市场的。 但这摊主让她去官窑看看——什么意思?这里面是有什么猫腻吧? 曲小白忖了一瞬,道:“大哥,官窑不是不卖瓷器吗?他们做的,都是往宫里进贡的。” 摊主压低了声音:“这位小公子,你是外地来的吧?这你就不懂了,光靠着进贡,除了能得点名声,银钱能得几个啊?这世道,只有银子好使啊。” “明白了。大哥,麻烦您指点一下,官窑怎么走啊?” “从这里往前,三里地,看见那些挂着官旗的瓷窑了吗?就是官窑了。” “好嘞,多谢大哥指点。” “哎,小公子,你为何不到那边那些高档瓷器店看看呢?到底那里的价格,要比官窑的价格便宜些。”摊主指了指她来的方向。 曲小白笑了笑,“我先去官窑看看,如若不合适,我再回来。” 她并没有说,那些店的掌柜,无端傲慢,即便是能做得出来她要的瓶子,定然也做不到精益求精。 往官窑的路宽且平坦,自然是为运送瓷器而修,路的尽头,一连数座土窑,还没靠近,就已经觉得热了,显然是这大热天的还在烧窑。 曲小白走得一身的汗,等到了窑前,身上衣裳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土窑的旁边,有一排房屋,曲小白远远看见屋里有人走动,就走了过去,敲了敲门,里面传出来一个浑厚的男人的声音:“门没有关,进来。” 曲小白推门往里走,见这一排房屋是一个仓库似的大通间,里面琳琅满目是各种瓷器,且这里面并不似外面那么热,很是舒适。 说话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正做在一个很大的案几前,专心致志地给一件瓷器上色。 在他的身后,和他做着同样工作的人,还有十几个,有男有女,并不泛是男人。 曲小白抱拳揖首,行了一礼:“南平郡木易凌拜见,请问,您是这里的负责人吗?” “不错,我就是窑监,木公子到我景镇官窑来,所谓何事啊?” 那男人头也没抬,一心都在手中的瓷器上。 曲小白把手中的画纸铺开了,平放在案几上,淡声道:“想请窑监看看这个,做不做得出来。” 她画上所画的瓶子,自然是要用来装酒用的,造型皆是来自现代的创意,有两张是几何造型的,有两张则是欧式造型,另有几张,则是复古的龙凤镂刻造型。 案几够大,她把每一张都铺开了,男子本来专注在瓷器上的目光,往这边扫了一下,只一眼,他便坐直了身子,停了手中的画笔,认真地看向曲小白那些画。 须臾,他道:“画功粗糙,但造型么,独特。” 曲小白嘴角一弯:“不才对于丹青不太擅长,就是画个样子出来。自然比不上窑监的绝世之笔。” “不敢。”窑监淡淡的,眉眼间颇有点恃才傲物的神色,“你的这些样式,都可以造的出来,但你这几个龙凤造型的,比较费工夫。” 曲小白眼角余光打量他的眉眼,这男子对瓷器的认真神色,都近乎于痴了,这样的人,说他为了中饱私囊不顾朝廷规定接私活,曲小白竟是有点不信的。 “只要能做得出来就好。” “但我不会给你做。我这里是官窑,你别把我当成是陈树那样监守自盗的窑监。”男子的声音冷冷的。 敢情,这里面还有好几位窑监呐? 陈树?又是什么人?曲小白打量了一下他身后那些认真画着瓷器花纹的画工,那些人,都像是没有看见她似的,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皆专注在工作上。 这种工作氛围,曲小白其实是有些羡慕的。 她来的那个时代,管这叫工匠精神。 曲小白沉默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那位窑监又在瓷器上画了几笔,曲小白还是没有说话,他叹了一声,搁下笔,看向曲小白,“这位木公子,你在我这里站着也没有用,我是不会接你这个活的。你去后面,每个窑的旁边,都有这样的一个仓廪,每个仓廪都有一个窑监,他们很多为了银钱都会接私活的,你去找他们,他们都能做得出来。” 曲小白仍旧是没有走。 “我喜欢有原则的人。”她道,“也喜欢和有原则的人打交道。怎么样才能让你接我这些活儿呢?” 男子静静凝着曲小白,“我若接了你这些活儿,就再也不是个有原则的人了。” “有些原则未必是对的,虽然你坚持,我很佩服你,但不代表我站在你这一边。”曲小白道。 男子淡淡的,却很坚定:“我做一天窑监,就得坚持窑监的原则。窑监的原则是,出自窑监之手的每一件瓷器,都只能供给皇家。” “大师之德令人佩服。像大师这种人,这世上已经很少见了。木易凌的这些瓶瓶罐罐,自然可以找别人做,但,我想和大师您交个朋友,可以吗?” 曲小白把那些纸张一一收了起来,叠整齐了,装到了随身的包包里,整整衣衫,正视窑监,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南平郡木易凌,欲结交窑监大师,今日特来拜见。” 窑监瞥了她一眼,淡声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烧窑的,结交不起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木公子请走吧。” 曲小白直起腰身,淡然自若地一笑,道:“大师,那,我明日再来。木易凌先告辞了。” 曲小白说完,再行一礼,退出了仓廪,顺带给把门关上了。 回头再看看仓廪,曲小白轻轻一叹,往里面走去。 在另一座土窑旁的仓廪中,曲小白找到了那个窑监所说的叫陈树的人。那窑监说陈树的技艺亦是十分精湛,果然是没有说谎的,陈树做瓷器的手艺,果然了得。 曲小白与他谈妥,画纸上的那些瓷器,每样一千件,几何图样的和欧式的每件一两银子,龙凤器件则贵,每一件要6两银子,曲小白先交付三千两的定金,工期约定两个月,余下银两等提货的时候再付。 陈树虽然有违一个官窑窑监最基本的操守,但做生意倒还蛮守规矩,不欺诈客户也不敷衍客户,曲小白与他当场签订了合约,顺便,还向他打听了一下那个坚守底线的窑监。陈树告诉她,那人叫苏斯,是个怪人。 曲小白打听了些关于他的事,到午时时分,才拿了合约离开官窑,刚到大路上,就看见了杨春的身影。 杨春脸色黑如锅底,远远地就开始质问:“生意有那么重要?让你连觉都不睡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锲而不舍 曲小白涎着脸,陪着笑,“我在马车上睡了,早上一折腾就睡不着了,横竖没有事情做,就来官窑看看。” “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兄长是读书人,自然是两袖书香,可为弟我只是一个生意人,生意人嘛,满身自然应该散发铜臭味。” “能不能不要嬉皮笑脸的?” “我刚做成一笔生意,不笑难道哭呀?” “依我看,你哪里是做生意,这一路走来,净往外花钱了,哪里还往家里挣钱了?” “做买卖这种事情嘛,有赚快钱的也有赚慢钱的,我呢,选的是一条长远的路。急不得的。兄长,你不在客栈睡觉,出来干什么?” “寻你。”杨春气未消,语气仍带着气。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的兄长,弟弟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曲小白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兄长,今天我认识了一个……嗯,怎么说呢,我觉得应该和你能有共同语言吧。” 杨春的胃口被她吊了起来,跟上了她的脚步:“什么人?” 其实他所谓的生气,虽说也算是真的生气,但更多的是对她的担忧,她无事,他的气也就消了。那些生气的举动,不过是做给她看,以此警示她以后不要擅自一个人出门,万一有危险,像昨日一样,那该怎么办? 曲小白道:“他叫苏斯,是个窑监。本来呢,我是想请他帮我烧制一些瓷瓶装酒,可是他坚决不干,说是朝廷有规定,官窑的工匠,不允许接私活,兄长,其实,朝廷现在什么样,你比我还清楚,这景镇官窑的窑监们,有哪一个不监守自盗的?其实这些都与咱们不相干,乱世之下,自保尚且艰难,又哪里能管得了别人?我呢,就是觉得,他对待瓷器的那种态度,真好。” 杨春挑眉:“哦?怎么个好法?” “首先呢,他手艺好,你是没看见,他手中的笔,简直就像是神笔,竟他的笔一点化,青山秀水,简直栩栩如生;其次呢,就是他的工匠精神,对待自己的作品,精益求精,而且,比对待自己的孩子还要珍爱。” “现在这种人的确不多了。看样子,你这生意,不是和他做的?” “他要是答应和我做生意,我还能有这番话吗?” “看样子,人家朋友也不想和你做吧?” 曲小白瞥着他,翻白眼:“你又猜对了。” “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他不答应,我就住在景镇不走了。他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时候算完。” 杨春抽搐嘴角:“……你厉害。” 杨春说她胖,她当真就喘上了:“也不看看我曲小白是谁。” “得了吧你,这都中午了,该饿了吧?赶紧去找个馆子吃饭。” “不行,我要先去洗澡。这瓷窑附近太热了,我浑身被蒸掉五斤水分。” 说话间,已经出了瓷器市场,又路过那些商铺,曲小白从敞开的门里瞧见里面摆的精致的瓷器,轻叹道:“其实,这街上的很多家商铺,经营的都是官窑的东西,朝廷严命官窑出的次品要砸掉,可是这里天高皇帝远的,窑工所得又养活不了老小,就只能干些个铤而走险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在这店铺里订货,反而要去找官窑呢?是店铺的价格高吗?” “不是啊。是店铺里的都是次品,我要求的,是和宫里的一样的质量。” 杨春惊讶地看着她:“那岂不是很贵?你这瓶子,都比酒值钱很多啊!” 曲小白瞥着他:“岂止是很多?” 杨春看了她半天,“我真是看不懂你。” “杨春,等到时候你就懂了。”曲小白忽然情绪低迷了一下,撇开了眼,轻声喃:“你还会懂,什么叫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她虽然声音很小,但杨春还是听见了,细细咂摸她这两句诗,只觉再贴切眼下这世道不过。 杨春的眼角余光一直怔怔地停在曲小白脸上。男子打扮的曲小白,多了几分英气,少了几分脂粉气,她那一双眼睛里,像是揉杂了很多的东西,细看,却又是淡如春水,纯净无暇。 回到客栈,曲小白先洗了个澡,换了衣裳,把脏了的衣裳顺手给洗了,杨春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洗衣裳,虽然很想说帮她洗,但作为小叔子,这话怎么样也讲不出口。 曲小白洗完了自己的,道:“你的衣裳我等明日再洗,今天实在太累了。” “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客气什么,我是嫂子,老嫂比母啊。”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干咳一声,改口:“做弟弟的,应该给兄长洗衣服。” “洗完了就过来吃饭吧。我让客栈掌柜给炒了几个你爱吃的菜,你吃完了,早早去睡一会儿。” “好嘞。”曲小白把洗好的衣裳晾了起来,随杨春到了他的客房,老胡也在房中,似乎是刚睡醒,还打着哈欠。 曲小白进门,他一个激灵站起来,睡神吓跑了,“小少爷好。大少爷也好。” 曲小白招招手:“过来吃饭。” 坐下来,拾起筷子,看看桌上,全是她爱吃的素菜,不由道:“兄长,我不爱吃肉,你们一天到晚赶车,总得补充体力吧?下一次记得加两个肉菜啊。旅途本来就辛苦,再亏待自己,那图的什么。” 老胡不敢坐下来同桌而食,道:“我一会儿再吃,现在还不饿。” 曲小白道:“胡戏精,你以后也不要总搞这一套,咱们出门在外,不用拘这些小节,先填饱肚子为大。过来吃吧。” 老胡也不知道她总喊自己“胡戏精”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问,但她说的后面的话他倒是听懂了。主子的话要听,他跟着杨春坐下来,很不自在地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曲小白虽然饿得很,但饭量有限,又刻意要保持身材,吃了几口,便不吃了,“你们慢慢吃,我回去睡了。” 杨春不高兴:“怎么吃那么少?” “你还不知道我吗?本来饭量就小。” 杨春语气黯然:“杨凌兄长走之后,你消瘦很多。” 曲小白离开的脚步一顿,淡然回头,凝着杨春,道:“唉,没想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种事情,竟然也会在我身上发生。时也,命也。” 杨春啊杨春,我不是要故意塞狗粮给你,我只是想让你知其不可为,就别为。 杨春的筷子一顿,默了一瞬,深吸一口气,道:“嫂子累了,赶紧去睡吧。” “你们慢用。” 曲小白回了自己的房间,蒙头就睡。 景镇终究小镇,且不过是个烧瓷器的小镇,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晚上,就都早早睡下了。 曲小白晚上醒来,到街心站了一站,发现空无一人,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出来纳凉的人也少。 漫漫长夜如此无聊,也没有杨凌陪在身边消遣,总得寻点事情做才好。她想起明天要去官窑拜访苏斯,总不好空手而去,但眼下她身边也没有趁手的礼物可以相送,这景镇的大街上,也没有什么可心的礼物能买得到,想了想,她决定画一幅青花瓷的图样给他。 青花瓷的漂亮,自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在颜色上,单以水墨渲染,不足以渲染出它的美。 小镇上卖颜料的固然多,但现在已经关了门,曲小白想出去碰碰运气,于是先去找掌柜,询问现下镇上哪个商铺卖的颜料最是齐全,掌柜告诉她,颜料最齐全的是一家叫做新颜的铺子,但现在应该已经关门了。 “那,铺子里晚上有没有伙计看铺子啊?”曲小白不死心地问。 “自然是有,不然丢了东西怎么办?” “那,掌柜,能不能找个伙计陪我走一趟啊?”有个伙计陪着,总好过她一个外地人去敲门,再让人误会了她,喊打喊杀就不好了。 “那就让店里的小刘……” “我陪你去吧。” 杨春的声音响起,随着声音落下,他的人从楼梯上缓缓踱下来,曲小白仰头看他:“我要找的是个本地人,毕竟晚上去打扰人家,会惹人家不高兴的。” 杨春道:“没关系,让小二哥和我们一起去嘛。” “……” 杨春走到她身边,道:“你不要想多了,我就是怕你一个妇道人家,晚上一个人出门不安全。” “走了,再磨蹭一会儿,人家可能会更恼你。” “好,走。”曲小白拒绝无能,杨春在前面,她默默地跟了上去。小伙计也赶紧跟了上去。 新颜颜料铺子的伙计本来已经洗漱准备睡了,敲门声把他给引了出来,“这么晚了,谁啊?” “您好,我们想买点颜料。”曲小白道。 “买颜料不能等明天吗?又不是救命药,干嘛这么着急?催魂儿呐?” 伙计并没有给开门。 “小哥,是这样的,我们挺着急用的,您看,能不能麻烦您开一下门,就为我们破一次例啊?” “方大新,是我,云记的伙计小刘,你就开开门卖点给这两位客人吧,人家来一趟也怪不容易的。” “吱呀”,门终于开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雨过天青 那雨过天青的颜色,要在瓷器上展现出来,是件极难的事,但若是用笔在纸上画出来,那就没有那么难了。 可现成的颜色也是没有的,必须得自己调配出来。 曲小白对调色也不是很在行,但好在有度娘,怕回头再缺什么颜色,她干脆就把所有的颜料都买了一份带回去。 回到客栈,曲小白把所有颜料都摆到了桌子上,有些颜料是液体的,有些颜料却是固体的,她又去客栈厨房买了一堆小碟子,把固体的颜料给溶解了。 度娘那里倒是有几个配雨过天青颜色的配方,但曲小白发现,这古时的颜色区分和现代的颜色区分还是有区别的,现代的分类更细致。 有很多颜色看似很接近,但一调和起来,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曲小白试了一个多时辰,愣是没有调和出她想要的颜色来。 杨春本来回了自己的房间,出门上茅厕的时候,见曲小白的屋子里还亮着灯,便敲了敲门。 “谁啊?” “我啊。” “兄长啊,你干嘛呢不睡觉?” “白天睡多了。你干嘛呢还不睡?” “调颜色呢。” “你要调什么颜色这么难?要不要我帮忙?” “也好。门没闩,你进来吧。” 曲小白已经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杨春推门进去,只见满桌子满地全是颜料和纸张,浑如灾难现场一般,“我的天哪,你这是在干什么?” “要调一种颜色出来,可怎么也调不出来。”曲小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趴在桌子上。 她转过头来看着杨春,“你说,为什么别的人都有不错的境遇,想要什么有什么,我为什么就得白手起家?我为什么就要经历这种种折磨?这特么什么锦鲤?受苦的锦鲤吗?” “什么锦鲤?你在说什么?鲤鱼跳龙门吗?鲤鱼跳龙门当然要经历别人不能经历之苦啊。” 曲小白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有气无力:“你说的有道理。” “你要调什么颜色?” 曲小白听见他这句话,略微有一丝丝回血,直起腰来,坐得略端正:“你听没听过一句诗,‘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就是要这雨过天青的颜色。” 杨春打量她:“你要这颜色做什么?诗倒是好诗句。” “唉,我要颜色,你跟我谈什么诗?”曲小白提起笔来,把度娘给出的几个方子都写在了纸上,然后继续开始研究。 “果然不能和文人共事。”半天,又吐槽一句。 杨春走过去,看看她纸上的方子,也开始帮她试验。 “颜色有出入,可以用比例调和,但是这比例实在拿捏不准,我已经试过上百种比例,都不行。” 杨春倒是淡然:“慢慢来,这种活儿,急也急不得。” 杨春极有耐心,照着她纸上写的颜色,一点点试过去,每试一种比例,都记在纸上,免得再重复一遍。 又一个时辰过去,终于,曲小白想要的颜色调了出来。 “哇哦,太棒了,兄长,谢谢你。” “你要这颜色做什么?”杨春还是很好奇。 “作画啊。我要给苏斯画一幅画。” “送礼啊?” “算是吧。” “嗯,礼轻情意重。”杨春也不知是讥嘲她还是在赞赏她,“那你打算怎么画?” “莲花缠枝纹好呢,还是如意云纹好呢?还是……” “都是常见的花纹,未见得有多好,你不如自己想一个创意。”杨春打断她的话道。 “也好。不过,我的画功不好,兄长你来画吧,好歹,你的画功比我好。” “只怕苏斯那样的大师,不会看上你我的画的。” “唉,要是林裴在就好了。”曲小白哀哀一叹。林裴的画功,自然是无可挑剔的。而且,若是有林裴在,今天这颜色,也不至于这么难调。 可见,人我完人呐。 “唉,不管了,先画,他瞧不瞧得上是他的事,画不画是我们的事。”曲小白大有豁出去的架势,提起笔来,画了一幅雨过天青仙云出岫的图,然后把笔朝杨春递去:“来,你也照我这个画一幅,取质优者。” 杨春:…… 杨春到底被她强迫着画了一幅,自然是较之她的要优上许多,她指点他道:“来来来,这里再写上那句‘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我就不信,打动不了他。” 杨春:嫂子,你这是去将他,不是去打动他你知道吗? 不过,举凡有才能者,都多少是有点恃才傲物的,凡物打动不了他们,但激将法能激得他们跳脚。 曲小白的法子,也未尝不是法子。 次日,曲小白拿着画纸,又去了官窑。 这一次,杨春陪她一起去的。苏斯依旧在埋头画他的瓶子,曲小白照例是把画纸往他面前一铺,往后一退,抱拳作揖:“南平郡木易凌,来拜谒苏斯苏大师,今日特备了一份薄礼,请苏大师笑纳。” 苏斯埋头于手中的画作,看也没看曲小白那幅画,道:“拿走吧,我说过,我不接私活,也没工夫结交你们这些个公子哥。” 曲小白道:“知道苏大师瞧不上我们这样的俗人,但苏大师好歹也瞧一眼这画,再做决定。” “我一个烧窑的,不懂什么画作,这位公子,还是带着你的画离开吧。” 杨春瞥了他一眼,悠悠道:“昨天我这弟弟回去就跟我嚷嚷,说他认识了一个大师,本事了得,意欲结交,问我送什么样的礼物才能对大师表示尊敬和仰慕,我说,我们此次出远门,没有带什么名贵的东西,你若想表心意,那就想想看,你的心意是什么。 我这傻弟弟,就连夜去敲开了颜料铺子的门,买了颜料回去作画。但铺子里的颜料画不出他想画的东西,为了调他想要的颜色,她试验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半夜,才调出了自己想要的色彩,画了这幅画。 固然,他功夫有限,画不出什么绝世名品,但毕竟他是用了他一片真心的。我以为,大师也是用真心在对待你的作品,倘若大师的作品也被人不稀罕看上一眼,不知大师是什么样的心情?” “兄长别说了。”曲小白淡淡道,“苏大师对待自己的作品,很是严苛,但凡有一点瑕疵的,是当场打碎的。所以,苏大师根本就没有遇到过你说的那种情况。我这画呀,委实入不得方家的眼,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曲小白拿起那幅画,“嗤啦”一声,就把画撕成了两半,杨春拦都来不及拦,苏斯手中的画笔猛然顿住,愕然地看着曲小白。 曲小白把撕碎的画纸对折,又撕了好几个来回,直把画纸撕得粉碎,桌子的一角有一只废瓷瓶,曲小白顺手就把纸屑扔进了废瓶之中,“废掉的东西,就该和废掉的东西在一起。苏大师,木易凌初心未改,明日再来。” 说着,她便先一步出了仓廪。 杨春瞥了一眼仍然在发怔的苏斯,一转身,也跟着曲小白走了。 门扇微微颤动,苏斯怔怔地望着。 曲小白出了官窑,一屁股坐在了大路旁的路梗上。杨春走到她身边,矮身陪她一起坐下,叹了一声,劝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曲小白撇开脸,负气的口气:“一位爱才,二,我不想看着这么个有才华的人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人欣赏。” 杨春看着她,“不是都进贡到宫里去了吗?怎么说没有人欣赏呢?” 曲小白低垂脑袋,眸光向一边撇开,嘴角浮出点无奈又讥讽的笑,“他们?唉……我明天再来,兄长,咱们回去吧。” “嗯。” 杨春看她没事,也就和她一起往回走,到那一片瓷器市场,曲小白随意逛了逛,选了几个瓶子罐子,都极普通,花了也不过几十文钱,杨春帮她抱着几个罐子,不解地问:“你买这个做什么?” 曲小白懒洋洋道:“随便买买,体验一下花钱的乐趣。” 杨春:…… 曲小白回头睨着他,“不是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花钱可以让人快乐起来吗?我试试。” 杨春:…… 女人都是这么奇特的么? “不过是几十文,这能买到什么快乐?横竖你今天也没有别的事,不如,去华凤郡逛一逛,看能不能买到让你高兴的东西。” 杨春的提议引起曲小白的兴趣,“好啊。你去赶车,咱们去华凤郡。” 杨春果真就去赶车了。两人往三十里外的华凤郡赶去。 比之处在战争边缘的东疏郡,华凤郡离战争更远了些,这里也就更多了些奢靡腐朽的繁华气。 入城之时,巳时末刻,天气很热,但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行脚的叫卖的瞎逛的招摇的,各色人等各种画风,杨春把车停靠在一株大柳树的树荫下,道:“弟弟,下车吧。” 曲小白称他兄长,他自然也得称她一声“弟弟”,只是这个弟弟叫出口,是真真别扭。 曲小白从车里钻出来,被外面的日头晃得眼睛猛然眯起来,以手遮眼,“不错,赶车的技术有进步。兄长啊,这人哪,没有做不到的,只看你去不去做,你说是不是?” 她忙活了大半夜却连人家一个眼神都没有赚到,心里有气,捎带他也是在所难免,杨春自忖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能同她一般见识吗? 自然不能。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想吃海鲜 “对。”杨春拖长了声音应她,“我连赶车这样的活儿都学会了,你也一定能拿下苏斯的。” 曲小白噗哧笑了,“算你会说话,走,去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俗物,我买点,明天送给苏斯去。” 杨春:…… 曲小白:“你瞪什么眼?我送大雅之物他不稀罕,我就送大俗之物,送到他满意为止。” 杨春无奈地看着她,“你这是还没消气呢?和他治气他也不能接受你啊,不如想想,怎么样才能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他一辈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呆在土窑里烧窑,难道你让我陪他去土窑里烧窑去?”曲小白龇了龇她那一口小白牙,连鼻子都跟着皱了起来。 “他就没有别的什么爱好了?” 杨春一边问,一边和她溜溜达达往前走。 眼下的这条街,是一条华凤郡的主街,街上买的卖的十分全面,路边茶馆歌肆也是一应俱全。茶馆里说书人的声音和歌肆的歌女的声音都依稀传出来,给本就热闹的街锦上添花了。 曲小白道:“我倒是问过陈树,陈树说,这个人,真的很乏味,你说别的男人吧,酒色财气,总有一样是喜欢的,可这个人,三十了连个老婆都没娶,不爱家花也不爱野花,素日也不爱财不好赌……哎,不对,陈树说,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好喝上两口,虽然不多喝,但是每天必不可少。明天有东西拿了。” “你想明天拿酒去?” 曲小白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但杨春瞧着,她那光芒怎么有那么点不怀好意? 曲小白笑着:“哼哼,苏斯啊苏斯,苏大师,你可别怪我曲小白下手黑哦。” 杨春警惕地看着她:“你……你要做什么?可千万别害人啊!” “呸呸呸,你真当我是个傻子啊,害人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就是想到办法对付苏斯了而已。” “其实……”杨春凝着曲小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曲小白道:“你有话就直说,别支支吾吾的。” 杨春便沉了一口气,道:“你是不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才去招惹那苏斯的?其实真没这个必要,他傲他的,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曲小白白了他一眼,“你真当我这么个没有水准的人么?那我真是瞎了眼带你出来。” “那不然呢?我瞧着苏斯,也就那么回事吧,固然手艺很好,但像他这般手艺的人,不说别的地方,这景镇就有很多,你找的那个陈树,不也是手艺很好吗?你又何苦为了他吃这般苦头?” “手艺好的人有的是,可是德艺双馨的,你见过几个?”曲小白瞥了他一眼。 两人恰好到了一家茶馆的门前,曲小白信步走了进去,杨春也只好跟进去,店里的伙计招呼曲小白上二楼雅座坐,杨春也就跟了上去。 “你们这里都有什么茶?”曲小白信口一问。 “铁观音金骏眉毛峰都有,客官您要喝什么样的茶?” “金骏眉加点蜂蜜。” 伙计:…… 那表情分明就是说,没见过喝茶还要加蜂蜜的。 曲小白瞥他:“按我的要求,我就喜欢喝茶加蜂蜜。” “哎,好,您稍等。” 伙计去沏茶了,杨春望着她,无奈地笑笑。曲小白却是没有忘了方才的话题,继续道:“兄长,你可算过咱们的账,我买下一年一万斤的酒,若是要把这一万斤酒一半分成二斤的小瓶装,一半分成五斤的大瓶装,需要多少瓷瓶?” “小瓶两千五,大瓶一千。” “我跟陈树定制的酒瓶,最便宜的一两银子一个,最贵的六两银子一个,这还是因为我需要的数量大,他才给我算便宜的。你想想,我一年光瓶子就得多少银钱?” 杨春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你……你定制这么贵的瓶子,那酒你准备卖多少钱?” 曲小白忽然就脸色黯沉,撇开脸,道:“跟你说过,穷人喝不起我卖的酒。”她顿了一顿,“如今天下不太平,百姓挣口吃的都难,你觉得,我可能从他们身上挣到银子吗?换句高尚点的,你觉得,我能厚着脸皮去挣他们的钱吗?” “可你……”杨春犹疑着,“这酒卖那么贵,能卖得出去吗?” 曲小白道:“那就要看你我的本事了。” 店伙计送来了茶水点心,给他两人一人斟了一杯,“客官,按您的要求,金骏眉加了蜂蜜。您二位请慢用。”店伙计依旧是一副看怪物的眼神,扫了曲小白一眼。 曲小白只当没有看见,道:“兄长,人生是苦的,就该喝点甜的茶。金骏眉加蜂蜜,还是蛮好喝的。” 杨春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果然甜蜜。” “可是,你结交苏斯的目的,是想要将他拐走吗?” “知我者,兄长也。”曲小白笑了。 “唉,你呀……”杨春指着曲小白,哭笑不得。 这天下间有她想不出来有她做不出来的么?可能有,但他还没遇到。 出来这才几天,她这一笔又一笔的,看似挥霍,实则却是步步为营,事情还刚只是有个苗头,她却已经设想好了后面九十九步,固然每一步走起来都不那么容易,但她每一步都很坚实地往前走着呢。 “兄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东疏山的后山干什么去了。”曲小白一双眼睛贼溜溜地看着杨春,笑着。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去干什么了?” “除了去看看那水是否能做什么保护措施,再就是,你想看看,那附近能不能再修一座酿酒的酒窖。”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小脑袋瓜。”杨春笑。 曲小白摇头晃脑:“为了生存呀。不得不工于算计呀。” 杨春笑着叹道:“唉,谁能想到,你这稚气未脱的模样后面,竟有如此算计。” 曲小白心说,你要知道,我这稚气未脱的模样后面,藏着的是个二十八岁的灵魂,是不是得更惊讶? 不过,这么看来,自己和杨凌在一起,倒有点老牛吃嫩草的意思哈。和这些小孩子们一起做事,也有点以大欺小的意思哈。 她想着想着,嘴角不由露出笑容,“你昨天就说要请我吃好吃的,结果弄了一桌子的素菜,今天你得兑现昨天的诺言,我要吃海鲜大餐。” “海鲜大餐?”杨春一愣。 “怎么?不行啊?” “也不是不行。只是……华凤郡离海遥远,想吃海鲜,怕是不易。”他看小二到旁桌伺候茶水,叫住他问道:“小二哥,跟你打听一下,城中的酒楼,有没有海鲜做的比较好的?” “海鲜?二位客官可真有意思,一位喝金骏眉要加蜂蜜,一位就想吃海鲜。咱们这华凤郡呀,新鲜的海鲜是没有的,尤其这大热天,运到这里,岂不是都臭了?” 杨春瞪着曲小白:今天跟你沾光,被人当成怪物。 店伙计凝眉:“不过呀,河鲜倒是有,华凤楼,就在前面拐角,门面最大的那家,红烧鲤鱼油炸大虾鲢鱼饺子,那可都是拿手的。” “好,谢谢你。”杨春打赏了几文钱给那小二哥,转回脸来看着曲小白,“我的小爷,屈尊去吃一顿河鲜可使得?” “使得,使得。”曲小白觉得,她若再矫情下去,杨春大概弄死她的心都有了。 店伙又道:“两位若想去华凤楼,现在就该去了,那里每天都是客满,去晚了就没有座位了。” “生意这样好?那可要赶紧去看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馋似的。”杨春无奈笑笑,付了茶资,和曲小白一起离座,下楼出门,去寻华凤楼。 在拐角处,果然看见了茶楼伙计所说的华凤楼,还不到午时,进酒楼吃饭的人却是已经不少,曲小白和杨春走进店里,一名十五六岁的小伙计上来招呼:“二位客官,两个人吗?” “嗯,我们就在这大堂里吃吧,好不好,兄长?”曲小白问。 “依你。”杨春此时倒真像一个宠爱弟弟的大哥。 “两位客官,你们吃点什么?”小伙计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很是让人舒心。 曲小白看看店里其他的伙计,也都是模样周正眉眼含笑的。这模样周正倒在其次,这态度大概才是留住客人的法宝之一。 看来酒楼主事之人还蛮有一套的。 “嗯……就拣你们的招牌菜都来一盘吧,今天我兄长请客。” 小伙计笑道:“客官,咱们店里的招牌菜共有十种之多,要是每一样都来一盘,怕是二位吃不了啊。” 曲小白道:“没关系,我们家还有一个饭量大的呢,吃不了我们带回家。” 杨春:……反正你就是不想便宜我。 “那好,两位稍等。”小伙计先上了一壶茶来,给他俩把茶倒上。 杨春看看曲小白,道:“你看了人家的店,有什么感想吗?” 曲小白嘻嘻一笑,“我就是来看看华凤郡的风土人情,兄长你就不要天天打趣我了。” “我以为,你是想来看看人家为什么天天客满门庭的。” “嘿嘿,是有那么点意思。” “那你可曾看出点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遇袭 曲小白的眼睛环视四周,道:“嗯……店里很干净,伙计态度很好,这楼下大堂重实用而不重华丽,楼上的包厢么……我也没上去,但看外面就觉得很不错。” 点点头,郑重其事:“嗯,主事之人是个有本事的。” 他两人说着话,小伙计又端来了两盘小食,“两位客官,这小食是我们点赠送的,两位先尝尝,菜色需要些时候,您二位边吃边聊,稍等。” 小伙计说完去忙了,曲小白摊摊手,“看见没,这就是细节。细节能决定成败。” “小二哥。”曲小白叫住了已经走开的小伙计。 “客官还有什么事?” “我们可以喝自己带的酒吗?” “这……我先去问问我们掌柜的吧,小店以前没有遇到过这种特殊要求。” “嗯。” 杨春凝着曲小白:“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啊,我就想着车上有酒,就给兄长省点钱。” “你会有这么好心?” “不要怀疑我的好心呀。” 小伙计很快就回来,“二位,我们掌柜说,可以喝自己带来的酒。” “兄长,我去拿。” 没等杨春说话,曲小白就跑掉了。不大会儿,便抱回来两坛子酒,一个坛子大些,一个坛子小些。 杨春一看那坛子,嘴角就直抽:“你可真是……属猫的。” “笑话我是吧?别以为我听不出来,说我枕着鱼头睡不着觉。兄长,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道理你不知道吗?” “明朝没酒怎么办?喝凉水?” “噗……兄长你不要每次都这么逗好不好?还挺押韵。”也不说自己笑点太低。 杨春语重心长地教育她:“这酒可不似别的酒,年年有,你也就有那么几百来斤,可经不起这么喝。” 她煞有介事:“嗯,兄长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保证,我以后会省着点儿喝的。” “好在我有先见之明,都装在了两斤的小坛子里。” “兄长,回头我的那批瓶子做好了,就都装成半斤装的。” “这个主意倒好。” 店里的客人渐多,很快便坐满了,一阵阵酒香菜香传来,曲小白有些急不可耐:“兄长,咱们把这酒开了,先喝着吧。” 杨春好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酒了?” “不就遇到这个酒之后吗?” “得,开开开,再给馋出毛病来。” 杨春把那小坛子的酒拿了过去,小心揭掉上面的泥封,顿时一股醇香的酒香溢出来,压过在场的所有酒香,引得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杨春跟小伙计要了两只白瓷的碗,倒了两杯酒出来,酒入白瓷碗,微微泛着荧光,光是光泽,就十分诱人。 曲小白控制不住地吸鼻子,“哇,兄长,好香啊!”一声兴奋的喊声,扎耳朵。杨春不由捂住了耳朵。 这嫂子……嗓门竟然这么大。 曲小白端起碗来,给人相面似的,端详了半天,才抿了一小口,咂吧咂吧嘴,“好酒啊!” “哎,小二,这是什么酒,给我们也上一坛!不,上三坛!” “我们这里也要两坛!” “我们这里也要!” 小伙计早就傻了眼,不晓得这位小爷什么来路,怎的带了这样的酒来,分明是要他们酒楼好看嘛! 杨春眸光深深地凝着曲小白:有意思。 宾客的喊声此起彼伏,酒楼的掌柜不得不站了出来,笑呵呵的,抱着拳道:“对不住大家,这酒是这两位公子自己带来的,不是咱们店里的酒,所以,店里也没办法满足各位,真是对不住。” 大多数宾客还是很好说话的,有几个好酒之人,不太高兴:“哎,我说老张,你们也是咱们华凤郡最大的酒楼了,怎么就不能弄点像这么好的酒啊?怕咱们没银子吗?” “是啊老张,怎么回事嘛你!” 掌柜张齐年近不惑,国字脸,白面皮,留了两撇胡须,总是一副带笑模样,纵然现在对曲小白杨春很是不满,但也还是带着笑,无奈地叹了一声,“我也想啊,这不是咱们华凤郡就没有这么好的酒吗?咱们店里的酒,已经是华凤郡最好的酒了。我猜,这两位小兄弟,应该不是咱们华凤郡的人吧?” 杨春忙站起来,抱拳道:“真是对不住,我这弟弟骄纵惯了,一定要喝自己家的酒,我这没有办法,才和掌柜商议,喝自己带来的酒,扰到大家的酒兴了,实在对不住。” 曲小白道:“我也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啊。兄长,要不,你把这大坛的酒送给掌柜,算是咱们赔罪吧。” “我倒是没意见,横竖咱们俩也喝不了这么多。不过,掌柜的,这大坛的酒与这小坛的酒比起来,味道还是要差一些的。还望掌柜不要嫌弃。” 立即有人道:“这位小兄弟,你这酒多少钱,要不卖给我们吧。” “就是,你送给掌柜他怕也会摆出来卖高价的。是不是啊,老张。”看来说话的都是常客,与这掌柜张齐都是老相识了。 杨春笑笑,“对不住各位了,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也不能食言呐。”他抱了大坛子的酒,走到掌柜面前,道:“请张掌柜恕我们不懂事之过。” “没什么,没什么,既然小兄弟赠酒,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今日正好大家都喜欢这酒,我就借花献佛,把这酒给大家分了。不过,人太多,每人就只能分一小杯,大家尝个鲜儿。” 谁知楼上雅间也有人闻到了味儿,趴在栏杆前,道:“张掌柜,见者有份,我们是不是也得有份儿啊?” 张齐一脸苦笑:“反正酒就这么多,要不,您各位设个赛局,投壶也好掷骰子也罢,赢了的有酒喝,行不行?” “掷骰子吧,简单,一人只有一次机会。” “哎,我说那两位小兄弟,你们不如再拿几坛出来,我们出高价买,也省得这么费事。” 曲小白道:“我们又不是卖酒的。这些不过是家藏呀。” “唉,还是开赛局吧。” “掷骰子掷骰子,老张,找骰子来。” 酒楼一下子热闹了。 杨春直挺挺地坐在位置上,凝着一小口一小口抿酒的曲小白,无语凝咽。 半晌,叹了一声:“这事儿干的。啧啧。也亏遇见了一个好说话的掌柜,不然,今天想走出这酒楼的门,都恐不易。” 大家都玩的起劲,完全忽略了正在说小话的这两位始作俑者,曲小白趴在桌上,离杨春近些,道:“兄长,这酒楼经营得这样好,掌柜绝对是个体面人儿。能不能走得出去,一会儿再说。” 杨春也靠在桌子上,手指着腮,瞧着曲小白,“不过,你那个酒,虽比别的酒好那么一点,但也不至于差距那么明显,他们喝了,可未必会买账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叫心理学。你要会琢磨你潜在顾客的心理。咱们手中这酒,不说是天底下最好的酒,那也算是很好的酒了吧?我有这么好的酒,其他的酒怎么会差了呢?” “你这不是骗人吗?” “什么叫骗人?”曲小白瞪眼,“你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好不好?卖东西,就要研究买东西的人心理,让他们心甘情愿掏钱,这才是正经做生意的人。” 杨春无奈地笑:“还头头是道。” 那张掌柜正端了一盘子剁椒鱼头端了过来,脸上带笑:“两位小兄弟,来尝尝我们这华凤楼的剁椒鱼头,这可是我们大厨的拿手菜。” “剁椒鱼头?我最喜欢,来来来,张掌柜也来尝一杯我们家的窖藏好酒。” 曲小白拿了一只杯子,倒满一杯酒,双手递给张齐,“这酒可是我们家埋在地下二十多年的酒,统共就那么几坛,我和我兄长出门前偷挖了两坛出来。” 杨春默默地瞧着:这嘴巴,说谎一点都不带口吃的。 张齐接了酒杯,看了一眼那杯酒,眼角余光又瞟了一眼曲小白和杨春,他那眼光,像小刀子一样,简直能刺穿人心,功力但凡弱点儿的,怕都承受不住。 张齐喝了一口,品品滋味,赞道:“的确是好酒!我在这华凤楼做掌柜十多年,这么好的酒,还是第一次喝到。”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两位若是想以这个办法卖酒……我看是……” “张掌柜说的哪里话?你觉得我们是酒商?”曲小白打断了他的话,“没错,我们家是有一个酿酒用的酒窖,可是啊,我们家不卖酒。我们酿了酒,是供给南平郡在战场上为国奋战的士兵们喝的。” 杨春:…… “我呢,今天也不是故意来砸场子的,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张掌柜你就看在我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份儿上,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啊……一向是非我自己家的酒不喝的,没别的意思。” 杨春也忙道:“张掌柜莫怪,我这弟弟在家确实是骄纵惯了,规矩没学好,我在这里跟您赔不是。” 曲小白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张齐实在难辨,但就此把话说绝了,并非是买卖家该做的,他笑笑,道:“两位想多了,我没有要怪两位的意思,本来呢,我以为两位是酒商,要跟两位订一些酒,这么看来,倒是我看走了眼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是谁? 曲小白睨着他笑,“订酒有点难。不过,张掌柜要是想喝我们的酒,可以去南平郡杨凌的府上找我们,我们不在外面游历的时候呢,都是住在他府上的。这也算是我今日的赔罪礼吧……兄长,这鱼头做得委实不错,辣得够劲儿,你尝尝。” 杨春挑了一筷子鱼肉搁进嘴里,吞下去,赞道:“当真是好手艺。张掌柜,今日我兄弟二人来华凤郡,真是不虚此行。” “那二位就好好吃,在下就不奉陪了。” “张掌柜,不再喝一杯了?”曲小白悠悠道。 张齐看看杯中还有半杯酒,一饮而尽,道:“好酒。谢过两位小兄弟的酒,不过,好酒莫贪杯,我还有职责在身,不能多陪两位了,您二位慢用。” 张齐走了,小伙计把菜都上了来,曲小白道:“小伙计,给我们拿个食盒,帮我们把这几道菜装食盒里。”曲小白指了指那没动过的几道菜。 “成,您稍等。” 杨春道:“你多吃点,难得遇上你爱吃的菜。” “我吃的不少了,饭量就这么大点,没办法。” “就吃几口鱼头这就饱了?” “我不还吃了几个鲢鱼饺子呢吗?” “你要是瘦了,杨凌兄长回来大概会心疼死。” “他决定上战场的时候怎么没怕我会担心死?” 杨春:…… 小伙计拿了食盒来,杨春道:“都装起来吧。” 曲小白关切地道:“你也不吃了?” “你都不吃,我一个人吃不吃有什么重要?” “得得得,我再陪你吃几口。小二哥,把这碟子饺子给我们留下。” 曲小白又陪着杨春吃了几口菜,看杨春把那碟子鲢鱼饺子都吃完了,这才作罢,结了账,那剩下的那半坛酒拿上,出了华凤楼。 从华凤楼出来之后,曲小白想要逛一逛,杨春道:“那我先把食盒放到车上去。” “这酒也放上去。我跟你一起吧。”曲小白也和杨春一道,往马车走去。 走到马车前,杨春把食盒放在车前,曲小白伸手去掀帘子,忽觉情况不对,她急忙后退,车里忽然蹿出一条黑色人影,那人蒙了脸,手中拿着长剑,朝着曲小白的面门就刺了过来。 曲小白身形一扭,堪堪避开,但还是被长剑划破了袖子,黑衣人一剑接一剑刺过来,她疲于躲避,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杨春离她几步远,惊现变故之后,他不顾一切往上冲,但冲到跟前却又发现根本就插不上手帮不上忙。 曲小白虽然身手不济,但比他这个书生却还是强的,在那个黑衣人的猛烈攻击下,也没有立刻就被打趴下。 杨春满头的汗,质问道:“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青天白日要害我们?” “来人哪!救命哪!有人当街行凶!”杨春无奈,只能高声呼喊。 马车就停在离酒楼不远的地方,他这一喊,招来了许多人看热闹。 人群之中,忽然就飞出一只飞镖,朝着黑衣人面门打去,黑衣人急忙一躲,飞镖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削掉了他胳膊上的一片肉。 射出飞镖的人显然是个高手。那黑衣人见状,晃了个虚招,往街心人群里蹿去,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曲小白浑身被他砍得衣衫褴褛,但所幸没有受太重的伤。杨春扑上来,“你……你没事吧?” “没事,上车,走。” “刚才是谁帮了我们?要不要谢谢人家?”杨春道。 曲小白压低了声音:“应该是唐木乔给我安排的影卫。别声张,咱们走吧。” 曲小白跳上了车,进了车厢,帘子一落,杨春瞧出她是急于离开这里,解了马缰绳,催马疾驰,赶紧离开了这个地方。 马车里,一团乱,他们带的东西都被翻了个遍。曲小白默默地整理那些衣物等东西,并未说话。 过了热闹的街市之后,杨凌追问:“嫂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伤着了没有?” 曲小白淡声道:“我没事,一点皮外伤。估计又是个生活不下去的毛贼,以为咱们车上有好东西,来偷东西来了。” “我瞧着也不像想要杀人的模样。你没事就好。”杨春叹了一声,“都怪我,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危险也不能救你。” “得,你跟我出来,先把你自己保护好再说,不然,我回去没法儿跟你的家人交代啊。”曲小白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衣物和琐碎东西整理好,没有少什么,连搁在车上的几两碎银子都还在。黑衣人绝不是什么毛贼。 她想起在杨树屯荒野小屋住的那些日子,家里也被人翻过,不知在找什么东西。她能有什么东西让人惦记?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以为是奔杨凌而去的,毕竟,杨凌身负血海深仇,且身份神秘,有人盯上他不足为奇。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也许,不是奔杨凌去的。 如果,是奔自己而来,那是为了什么?她的目光停在手腕上。褴褛衣袖下,那枚银色的镯子透着金属的光泽。 为了它来的? 曲小白眉心深蹙。 这事儿不能让杨春知道,她从车上找了一件新衣,把身上的破烂衣裳给换了下来,杨春还在追问她平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她说:“我即便得罪了人,可现下已经化妆成这个样子,谁还能认得我?况且,如果能追我到这里,为什么不是在东疏郡就动手?毕竟那个时候,我可是身上还有伤,更容易对付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杨春思索着,“那你说,是不是那个什么吕筱筱动的手啊?” “你发什么癔症呢?吕筱筱对我动手做什么?我又没得罪她。” “或许,知道了你和慕南云走得近呢?” “我可去你的吧。我和慕南云,就是合作的关系。” “吕筱筱未必这样认为啊。” “哎,我说木易安,你是不是喜欢推理上瘾啊?吕筱筱是什么人?她要是觉得我和慕南云有什么,哪里需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让方威武派个人就把我灭了好不啦?” “也是。” “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啊?小毛贼也被你想象成了一大堆人排成排等着加害于你我!” 杨春:…… “没那么严重啦。就是仔细些,排除掉一些可能。” “我放在车上的几两碎银子没有了,看来就是为财而来的小毛贼。这倒霉催的。木易安,是不是你方的我啊?” 杨春:…… “那要不要报官啊?” “反正就丢了几两碎银子,你要报就去报咯。”曲小白一副无所谓的口气。但杨春想想如今这官员们,和盗贼也差不多,甚至比盗贼还狠,只好作罢。 弱弱道了一声:“还是不去了吧。” 曲小白道:“算你没傻到家。” 三十里的路,缓缓而归,到景镇客栈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节,杨春把食盒给客栈掌柜,让他帮忙把饭菜给热一些,他自去自己房间。 曲小白又弄了一身的汗渍血渍,自然是回房收拾。 等收拾妥了,曲小白到杨春的房间里和他二人一起把晚饭给吃了,回自己房间歇息。 杨春想要和她好好说几句话都没能。 次日一大早,曲小白在马车上拣了两坛子酒。一坛子是昨天喝剩的凌寒香,她给倒进一个小一些的瓶子里了。另一坛则是一坛酒尾,是王庆酒窖里出来的最次的酒。 杨春看得眼抽,“你这是什么意思?不送最好的,也不能送最次的吧?还有,你这剩的酒,也是拿去送人的吗?” 曲小白淡然:“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拿出点诚意好不好?” “我已经够有诚意的了。而且呀,这叫礼轻情意重。我拿上好的酒去送他,他还未必收呢。” 杨春:…… 这都什么套路? “那个剩的酒也是准备拿去的吗?”杨春不死心地问。 “对啊。这么好的酒,而且又没有糟蹋,为什么不能送礼?行了,就在家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杨春默默地帮她把两坛子酒抱下了楼,放到马车上,回头看见曲小白还从掌柜那里包了一包油炸花生米,嘴角一抽,说不出话来。 把曲小白送到了官窑,杨春把车赶到路边的大树下,“我在外面等你,就不进去了。” 这种情况,他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免得一个不慎,再给她点“脸色”看。 “那你就在外面等我好了。”曲小白抱着两坛酒,再次叩响了苏斯的仓廪大门。 大门依旧没有闩,里面传来苏斯的声音:“进。” “麻烦苏大师来给开一下门,我这手里有东西,腾不出手来。” 苏斯一听是她的声音,神色就不淡定了,打开一扇门,冷冰冰看着她:“你怎么还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你们官窑又没有写着闲人勿进。”曲小白嘻嘻笑着,侧身进了门,把花生米和酒坛子放在了苏斯的案几上,拍拍手上的汗渍,“我找苏大师来聊聊天。”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你把那些东西拿下来!那是我干活的地方,不是给你喝酒的地方!” “拿下来就拿下来,你不要那么凶嘛。” 曲小白又把酒坛子给倒腾了下来,搁在脚下,道:“苏大师,其实你也不必这样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你瞧不上我们这些生意人,也不必一竿子把我们打死。除了比你们俗气点,我们也不比你们少点什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生相逢一场酒 曲小白淡声道:“大家都是活着,人生并不长,觉得性情相投就结交一下,话不投机就少说两句。我是真心觉得和苏大师投缘,所以才屡次三番上门打扰。苏大师若是实在瞧不上我,那一会儿从这个门出去,我就远赴京城,再不会出现在苏大师的面前。” 苏斯瞧着她眼睛里诚挚的神色,叹了一声,“我不需要朋友。” 曲小白把两坛酒的盖子都打了开来,立刻,一阵酒香四溢,苏斯禁不住猛吸了一下鼻子。 曲小白从包包里摸出了两只碗,放在地上,抱起那坛大的酒坛,倒了两碗酒,“横竖我都来了,你就当我跟你告别来的,坐下来,咱们俩喝一杯。”她就地盘膝一坐,也不管地上脏不脏。 这小小年纪的少年,说话间一股老气横秋的味道不说,行事也是十分怪异,他苏斯活了三十多了,却还是第一次领教这样的少年。 “坐吧,你的地盘,你还嫌脏不成?” 只要不是把酒放在他的工作台上,他怎样都无所谓。他一矮身,也盘膝坐了下来。 曲小白用一片绢布垫着,把花生米和酒都放在了绢布上,一碗酒推给苏斯,一碗酒留给自己,笑道:“其实呢,我平时也不太喝酒,不过遇到知己,还是能喝一点的。我知道苏大师瞧不上我,但我呢,是真的视苏大师这样的人为知己的。这碗酒,我就先干为敬了。” 曲小白端起酒碗,很是豪爽,一饮而尽,用袖子揩了一把下巴颏上沾的酒,继续把酒续上,“这不是什么好酒,苏大师不用担心喝不起,酒铺子里最便宜的一种酒。” “我不是什么大师,你换个称呼。”苏斯淡声道。 “嗯……那我叫你……苏大哥?”曲小白试探着道。她现在的模样,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叫他一声大叔也不为过,但她原主的年纪都已经快十八了,她实在叫不出来。 “随你便。”苏斯竟然没有拒绝。 “那就苏大哥了。我今天也算不上是送礼,就是想来和苏大哥喝喝酒,聊聊天。”“我很忙,如果你没有别的事,喝完这碗酒就走吧。” 曲小白内心:……崩溃成渣有木有。 强咽下一口气,她强颜欢笑:“我知道。我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的。昨天带的那幅雨过天青的画,我回去又画了一幅,画功有限,苏大哥将就着看,但这颜色,在我看来,世上是没有哪种颜色,堪与这个颜色一较高下的。只不过,这个颜色很难烧制出来。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对照一个老方子调出来的颜色,但如果要进窑里烧,这个颜色方子是肯定不行的,我把方子也写下来了,苏大哥可以做个参照。往瓷器上上色的颜料要怎么配出来,就只能靠苏大哥了。” 曲小白从包包里取出昨夜完成的画和方子,摊开在苏斯的面前。 苏斯看着那幅雨过天青仙云出岫的图,虽然画功的确拙劣了些,但妙在配色。那张调色的方子也很繁复。 “为什么要给我?”苏斯的脸上,淡定中隐隐一点不解。 曲小白道:“香粉送美人,宝剑赠英雄,这做瓷器的颜料方子,自然得赠给懂得烧瓷器的人。” “我并没有什么可回赠你的。”苏斯淡声道。 “我送东西,可不是为了求回报的。这些东西在我这里半点用处都没有,一文也不值,可是在苏大哥这里,或可以派上大用场也说不定。” “无功不受禄……” 曲小白打断他:“这算什么禄?在我这里,不过是一文不值的东西罢了。苏大哥要便要,不想要,扔了烧了送人,我也不管。苏大哥,我得了壶好酒,昨天没舍得喝完,还剩了半瓶,我给它拿来了,你尝一尝。” 她把他没有动过的那碗酒倒在了自己的碗里,把小瓶子里的陈年佳酿凌寒香给他倒了一碗。 酒香立刻四溢飘散。 “这酒叫凌寒香,是我给取的名字,世上统共也没有多少,喝一杯少一杯。” 苏斯抬眼看着曲小白,凝了一瞬,才道:“这么珍贵的酒,为什么要给我喝?” “其实我兄长也不赞成我拿这酒给你喝,不过啊,他不是因为这酒珍贵。” 苏斯不解地看着曲小白。 曲小白噗哧一笑,道:“我兄长是因为这酒是剩的,说我拿剩的东西来送人,不尊重人。”顿了一顿,她喝了一口碗里的酒,辣得吸溜了一口气,“苏大哥要是也嫌弃这酒是剩的,那就不要喝了。” “倒不是嫌弃是剩的……”苏斯完全败下阵来,无奈地端起了碗,喝了一口。 那酒醇香甘冽,实在是酒中难得的上品,一口下去,香气从嘴里到喉间,再到腹中,氤氲馥郁。 苏斯完全怔住。 “这酒真好。”半晌,他吐出一句。 “酒再好,不过是有价的东西。我们活在世上,有许多东西,是用银子买不来的,是无价的,你说是不是,苏大哥?” “啊?啊……是。” 曲小白的龙门阵前,苏斯大哥完全不是对手,眼睁睁就败下阵来了。 “苏大哥再来一碗。” “我……我来这个大坛子里的就好,这个酒,如此珍贵,你还是留下自己喝吧。” 曲小白发现,苏斯其实并非是高冷,只是不擅于言辞罢了。因为太不擅于言辞,以致于看着像极了高冷。 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她不由翘起了嘴角。苏斯呆怔:“你笑什么?” “我在笑啊,能和苏大哥席地而坐,共饮一杯,真的是人生一件快事啊。” “你这孩子真是个怪孩子。” “苏大哥,我其实已经快十八岁了,不算个孩子了,就是……长得比较小。” 苏斯就劝:“还长呢……也别太担心。” “噗……咳……”曲小白努力憋笑,终是没有憋住,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呛得直咳,苏斯伸手欲帮她拍背顺气,她挡住,一边咳一边说:“没……我没事……咳咳咳。” “就算长不成你兄长那样的高个子又有什么关系?世间以貌取人者,不与之相交也罢。” 苏斯又劝。 “咳咳咳……”曲小白感觉自己会被呛死。 为什么她以为的高冷派竟然是个憨傻直男派? 曲小白终于顺了气,又倒上酒,依旧是给苏斯倒了好酒,给自己倒了那酒尾,举起碗来,道:“苏大哥,酒逢知己千杯少,来,我敬你。” 苏斯不好意思地道:“你不要光喝那个,我这碗好酒分你……” “不用,我对酒也没有什么品鉴能力,好酒到我这里也纯属浪费。”曲小白摆摆手,“就是个意趣罢了,难得遇见投缘的人。” “其实……我还是不懂,木公子为什么单对我这烧窑匠感兴趣……你看起来,并不懂瓷器,虽然对调色有些天分,可这不代表你懂瓷器。如果你只是需要做瓷器生意,大可去找陈树一流合作,陈树这个人,还是蛮讲道上规矩的。” “我和陈树的生意已经谈完了。我和苏大哥之间,不想说生意的事。苏大哥是烧窑匠,我呢,也不过是个暂时一事无成的人。我喜欢苏大哥身上专注一致的品格,就是这样。” 曲小白顿了一顿,凝着碗里的酒,一副思索状,须臾,认真道:“要说没有别的目的呢,那是骗人。但我现在不能告诉苏大哥我的目的。如果有一天,我们有机会再见,到时候我再跟你说,我今日来找你怀的是什么目的。我家住南平郡南平县虎岭镇杨树屯南山脚下,村外有一片房子,就是我的家,苏大哥如果不在这官窑干了,就去那里找我。” 苏斯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一天他有可能会不干这个烧窑匠,但曲小白的殷切期望,他还是没好意思当场拒绝,“好,等我闲了,就去看木公子,到时再和木公子畅饮。” “好,我等着。” 曲小白和他喝完了带来的所有的酒,已经有了醉意,苏斯将她送出仓廪,见杨春在树下候着,道:“原来大公子也来了,怎的不一同到里面?” 杨春走到近前,行了一礼,道:“苏窑监是我弟弟敬仰的人,但不是我敬仰的人,我对你们的事,没有兴趣。” 苏斯自己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对于杨春的这些话,也就没有太多在意,耸耸肩,道:“令弟有些喝多了,那就交待给你了。” 他转身回了仓廪。 曲小白有些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直溜了,杨春要扶她,她残存的一些意志支配身体躲开了他的手臂,“我自己可以。这点酒还没事。” 杨春看着她摇摇晃晃走到马车前,一直就没有再搭手扶她,她自己爬上了马车,口齿不清地道:“兄长,咱们回去吧。” 杨春看苏斯送出门来,便已知曲小白即便没有拿下他,也是差不多了,他没有多问,赶车径直回客栈。 回到客栈,天色还不及午时,曲小白歪在车上,口齿不清地道:“兄长,我在车上靠一会儿。你和胡戏精去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就上路。” 第一百五十章 两个版本的故事 杨春道:“你回房间睡一会儿吧,等睡醒了,咱们再启程。” 车里久久未传出回音,杨春喊了一声“弟弟”,里面依旧没有声音,他掀帘子一看,曲小白已经躺在车板上睡着了,嘴角还流着涎水。 杨春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她嘴角的水渍,无奈一叹:“你呀……”顺手把车上的一块丝巾拉过来,给曲小白搭在身上。 正好老胡从客栈走出来,看见了他,“咦,大少爷,你们回来了。” 杨春落了帘子,没让老胡看见车上的曲小白,“嗯,去让掌柜准备两碗面,一碗给我送车上来,你顺便收拾一下行礼,咱们吃完就走。” “哦,好。” 老胡去了,很快,伙计端了面送了出来,杨春就在车前坐着,接了面过去开始吃。老胡端着面碗,坐在客栈门口的青石上,看着清秀少年坐车上吃面,如此不雅的动作,偏让他吃出个雅意来。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大少爷,干嘛要坐外面吃?小少爷呢?” 老胡一边吃面,一边问。 杨春无奈地瞥了一眼车厢,“吃面吧,吃完收拾东西上路。” 其实这大少爷瞧着怪和善温雅的,却实在很难接近,那位小少爷夫人看着张牙舞爪的,却是个平易近人的。老胡不敢再和杨春搭话,低头吃面。 吃完了面,老胡回去收拾了行礼拿下来,结了店资,赶车上路。 马车经过华凤郡,未再做停留,继续往西南行走。 夜间没有找到地方投宿,三人便在车上睡了一夜,次日走了整整一天,到了华凤郡西南方向一百八十里的一个城镇,曲小白睡了一路,长舒一口气,坐起来醒神儿。 杨春把车停在了一个客栈门口,令老胡先进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间,老胡得命先进了客栈。 车厢里,曲小白打了个哈欠,悠悠道:“兄长,咱们这是到了哪里了?” “一个叫白马镇的地方。你醒了?那就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吧。” “嗯。”曲小白掀帘子出来,见杨春坐在车前一侧,倚着车壁没有动弹,便顺势坐在了另一侧,继续打哈欠。 杨春不由好笑:“你这是还没有睡够吗?” “我觉多,要是认真睡够的话,那可早呢。”借着车前的风灯光,她打量眼前街道,是一条青石铺成的街道,街道两旁有米铺酒铺布庄之类的店铺,一例是青石的墙,屋顶的瓦在夜色中辨不清颜色,但她觉得,那瓦也非寻常所见的青灰色。 “这里很多石头吗?怎么路是石头的,屋子也是石头的啊?” “大概吧,进镇子之前,看见那边有一座大山,应该是山上开采的石头。” “唔,那叫石头城算了,干嘛叫白马镇啊?” 杨春不由瞥向她,两个人相视,继而互相大笑起来。 曲小白说:“你个傻子。” 杨春:“你才傻……哈哈哈。” 老胡从客栈出来,被他二人笑得莫名其妙,“你们……你们笑什么?” “没什么,他说你是傻子。”曲小白跳下了车,“怎么样,有没有房间了?” “有,这回订了三间,我怕再耽误大少爷读书。我睡觉打呼噜,太响。” 杨春揉揉鼻子尖,“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曲小白白他一眼,道:“你家大少爷脑子傻,这书啊,读不读都一样。” 老胡一派懵逼,表示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店伙计出来把马车往后院赶,三个人进店,曲小白还在纠结白马的问题:“哎,你说,这白马镇是不是盛产白马啊?要不怎么叫白马镇呢?” “你可以慢慢考究,然后,等回南平郡写一本游记,就叫《木易凌南下记》。” “那样的书名是卖不出去的,就算是写,也得起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叫……《带个傻子去京都》,你说怎么样?” 杨春:……是我错了,我真不该跟个傻子出来。 “嗯,一定能大卖。”曲小白信心百倍地点头。 老胡: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那个,大少爷,小少爷,房间在后院,咱们去后院吧。” 这家客栈是一色的平房,客房在后院,一个硕大的院子,周围是一圈的房间,院子则是青砖铺地,院中有各色盆栽,环境称得上是幽雅。 老胡订的三间房这回总算是凑在了一起,曲小白选了中间的一间,杨春和老胡自然两边各一间。 客栈能提供简单的饭菜,菜色不精致,但胜在都是家常菜,是曲小白喜欢的菜色。 老胡去和客栈的掌柜沟通,点了他们能做得出来的几样素材——曲小白不爱吃荤菜,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山城的夜晚蛮清凉,天上一轮圆月,照得满院清辉,曲小白心情不错,商量杨春在院子里吃饭赏月。 杨春一介书生性喜花前月下,自然是没有意见。 老胡干不来他俩干的这种雅事,扒拉完两大碗饭就回房睡觉去了,曲小白醉酒在车上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此时困意全无,精神得很,杨春则一向是精神好,哪怕是睡眠不足的时候,也是精神充足的。 曲小白夸赞他:“到底是年轻人,筋骨好。”招来他的一记大白眼。 杨春问她:“这白马镇,你可了解?” 曲小白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悠悠道:“我在杨树屯长大,也没读过什么书,不识几个字,更没有出过门,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出门,你说我了解白马镇吗?” 杨春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但他又觉得这似乎不是事实。 月光的清辉洒在她化过妆的英气的脸上,他看不清她本来的样貌,也看不清她样貌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是我的错。”杨春笑笑,“其实,这白马镇很有名的。” “哦?怎么个有名法?愿闻其详。”曲小白凑过脸来,眨巴着眼睛,一脸的好奇。 “相传,这白马古镇,兴建于六百年前。” “哇,那就是比大凉朝还要早啊。”曲小白惊叹地插言。 杨春点点头:“嗯,是可以这么说。” “然后呢?” “然后?然后,有一个姓白的风水师,他骑一匹白马,游历四方,有一天,他骑到了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匹白马就不肯再走了,风水师就下马查看究竟。他发现,这里往东的那座大山上盘旋着紫色的龙气,护佑着这块风水宝地,于是,风水师决定不再走,在这里安了家,出资兴建了一座祭台,把这里取名叫白马镇。” “再然后呢?”曲小白瞪着杨春,一副我就静静地看你编的架势。 “再然后,他每天都会在祭台上烧香磕头膜拜,路过的人看着他的行为,就很好奇,问他在做什么,他就把龙气的事跟人说了。于是,就有很多人迁居此处,这里很快形成一个小规模的镇子。 再后来,他看人聚得多了,就跟他们说,上天托梦于他,让他每年举行一场祭祀活动,献祭十个年轻姑娘给上天,上天就能永保这里的风水,庇佑这里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据说,那时候前朝已经腐朽到了……”杨春想说一句,跟现在这光景也差不多的境地,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他继续道:“反正是很腐朽。这个地方三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百姓被饿死的比比皆是,为了活命,百姓们就听信了他的话。每年,献祭十个年轻的姑娘。” 曲小白道:“我以为,你会跟我编一个郎骑白马来遇上心仪姑娘的故事,没想到就编这么一破故事。” “这天下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以美好结局。这个故事,开头听着很悲惨,后来……” “后来怎么样?” 曲小白知道,后来更悲惨,她已经在度娘那里了解过。度娘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白马镇的年轻姑娘越来越少,男人们都娶不上老婆,日子很难熬,有一些禽兽男人,看见姑娘就眼红,拖了回家就……玷.污了。 后来,终于有一个勇敢的年轻人站出来,揭穿那个风水师的谎言,但他没有证据,被风水师反咬一口,风水师将他悬在了祭台之上,把他身上的皮肤割开了无数的小口子,他流的血,招来了山上的秃鹰,秃鹰啄其肉,饮其血,三天的时间,就把他啃食得只剩一个骨架。 那个年轻人,有个心爱的姑娘,本来,这一年,姑娘是被选为了祭天圣女的。她相信她情郎的话,那个风水师是个骗子。本来,她是要和年轻人一起逃走的,可是年轻人被风水师害死了,剩下她孤身一人。 姑娘一心要给自己的情郎报仇,到了祭祀的那一天,她偷偷准备了一把尖刀,藏在身上。按照惯例,祭祀的前夜,是要被送进祭台后面的天师庙沐浴斋戒的,姑娘和其他九个女孩子一起,被送进了天师庙。 风水师要求她们进入一个温泉池子里沐浴,姑娘偷偷地将尖刀藏于温泉池子的台阶里侧,跟着一起进了温泉池子。 谁知一入池子,姑娘就觉得热气上涌,那不是温泉池子的热气,而像是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热气,蒸得人浑身无力,她再看其他的姑娘,都是肌肤泛红,显然,这是中了毒药了。 这时候,风水师出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意外重逢 风水师跳进池子里,游到了那群姑娘的身边…… 那个勇敢的姑娘挣扎着,悄悄地游到了台阶下,可是过程很艰难,她费了许多的时间,多到……那些姑娘都已经…… 她拿起了尖刀,藏于背后,风水师发现了她,喝斥她过去,她假装听话地游了过去,到风水师面前的时候,一刀刺向风水师。 但结果,总是那么丧心病狂。 姑娘的躯体,第二天被扔在祭台下的青石板上,全身都是血污,风水师说,她身体已经不洁,不能献祭,理应丢进山里喂野兽。 度娘说,那姑娘当时没死,被丢进山里之后,被一个砍柴的樵夫路过救了下来,樵夫想让姑娘给他当妻子,但姑娘拒不同意,樵夫于是不顾她的伤势未复原,就把她……可是姑娘大仇未报,她忍着一口气,撑着没有死。 姑娘准备了月余,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趁着樵夫睡着了,拿着松油火镰,去了天师庙。 风水师睡得正熟。姑娘把松油泼在了风水师住所的周围,点着了火。 大火把风水师惊醒,他挣扎着想要逃,姑娘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又逃走,于是,跳进了火中,死死抱住他,和他一起,被烧成了灰烬。 这就是白马镇风水师的故事。 也不知道杨春晓得多少。 杨春望着天上的清月,一张清秀的脸在月色中显得多少还有些稚气,“后来么……”他说,“献祭也没能让上天垂怜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有一天,祭台后面的天师庙失火,天师被烧死,人们都说,天师是为了本地的百姓,把自己生祭给上天了。后来,人们就重建了天师庙,给那个风水师也塑了个金身,年年祭拜。” “你想去天师庙逛逛吗?不如,明天带你去看看吧。听说这里后山的景致也不错。”杨春又道。 曲小白静静地望着天空。 果然,传说和事实,总是两回事。 “我不想去。”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仰着头,轻声说。 她去了,可能会砸了他们的信仰,粉碎他们所谓的希望,揭穿那一段血淋淋的事实。 杨春偏过头来,瞧着她,“你怎么了?情绪不太对。” “没什么,就是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咱们明天一早就走吧。” 逃避。这两个字也会出现在她的字典里。 其实,这两个字一直就在她的字典里。以前逃避父亲给她安排的人生,后来逃避杨凌对她的真心,现在又逃避一段不属于她的历史……原来自己一直是个懦弱的人。 天上的那枚月亮清辉熠熠,她明明仰头望着,却并没有看进眼睛里去。 “好,那就明天一早就离开。”杨春甚至都没有犹豫。 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起风了。” 院子外面起了沙沙的声音,有些微的凉风吹到了脸上身上,曲小白觉得有丝丝冷意。杨春站起身来,道:“那就回房歇着吧。” “嗯,好,你也早点睡。”曲小白站起身来,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恍惚一条影子掠过小径旁的花丛,曲小白没看得真切,揉揉眼睛,再看时,却是什么也没有,只有风摇花影,月光婆娑。 “兄长,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影子?”曲小白问赶上来的杨春。 “影子?什么样的影子?” “应该……”曲小白蹙着眉,回想了一下,“应该是人的影子吧,高高的。” “或许的店里的人,也或许是客人。走吧,回屋。在这院子里看见人影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眨眼又不见了。” 杨春不由笑了,“那是你看花眼了吧?” “也许吧。” 曲小白推开了房门,房中没有掌灯,但因为有月光照进来,不算黑,杨春问用不用帮她点灯,她拒绝了。 这屋子里有种熟悉的气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关门的手有些发抖,心脏也跳得很快,把门带上,她倚着门框,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良久,她依旧不能平复,但总算颤抖着嗓音,轻轻地问了一句:“凌,是你吗?” 黑暗里没有一丝回声,但曲小白似乎听见一声略有些粗重的呼吸。 “杨凌,我是小白,曲小白呀!”曲小白忽然想起自己是化过妆的,杨凌没认出来她也说不定。她慌忙朝洗漱台边摸过去,“我把脸洗了你就能认出来了。” 一只强有力的手忽然拉住她,一把将她扯入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除了有熟悉的气息,还有些微的尘土气味。 温.热的嘴.唇忽然就覆在了她唇.上,失去理智一般,狠狠攫住了她的唇.舌.辗转,曲小白一下子懵了。 她确定抱着她的这个人是杨凌,但……他不是印象中的杨凌,杨凌从来不对她这样凶狠。 她被他吻得窒息,却又不敢挣扎,干脆就抱住他,将他抱得紧紧的,慷慨赴死一般,把自己交给了他。 杨凌倒还有些残存的理智,没有让她窒息。但他什么话也不说,抱着她,顺后窗一跃而下,曲小白只觉耳边风声烈烈,晓得是他在施展轻功,但这轻功快得在她所能接受之外。 考虑一下牛顿老爷爷的三大定理好伐?人是有极限的呀。 曲小白其实不明白自己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她知道自己应该想的是,杨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来做什么等等。 但她下意识抗拒这些问题。 这是……逃避。 杨凌施展轻功奔了一阵之后,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客栈亦是庭院式的,但里面的庭院有两层楼。杨凌抱着她,没有走门,直接漠视牛爷爷的存在,飞跃门楼,飞檐走壁直接到了二层小楼的门前。 推门进去,把曲小白往地上一放,兀自转身去了里间。片刻,里间传出水声。 屋里是亮着灯的。 曲小白进门的时候借着灯光看见他的脸色很臭。 像是她给他戴绿帽子似的臭。 曲小白还来不及消化这眨眼之间发生的事情,下意识地就朝里间走去,站到杨凌的浴桶前,幽幽道:“我也还没洗呢。” 杨凌望向她,一愣。 不由分说,曲小白一脚跨进了水中。 杨凌:…… “就算是洗,也不能穿着衣裳洗吧?” 杨凌蹙眉。 “穿着也没关系的呀。”曲小白倒还没失去所有神智,她身上那些擦伤,可都还没好呢。 “这是什么鬼理论?” 杨凌不由分说,把她拉进怀里,将她身上的衣裳剥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看见了那些伤。 “就是……老胡赶车,马车翻车了,我从车上掉下来了。”曲小白低着头,吞吞吐吐。 “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些伤分明是不同时间受的伤!” “就是……第一次,去追你,不会骑马,摔的,第二次……”曲小白期期艾艾,吞吞吐吐,“第二次,遇上五公主吕筱筱,我让老胡赶车躲避,车翻了,第三次,被……被不明来历的黑衣人打的。” 杨凌的眉越蹙越深,最后几乎是拧成了疙瘩,曲小白忙安抚他:“我就是受了点皮外伤,都不打紧的,你别紧张,真的不打紧的。” “还疼吗?”杨凌忽然问。 “不……疼。” “我该拿你怎么办?”杨凌眉心紧蹙,贴近她,脸埋进了她肩窝里。 “我……”曲小白想说一句“我没关系”,但话到嘴边,就改成了一句:“凌,我想你了。”声音暗哑。 杨凌的身体一颤。 扛不住她这柔媚一声。但杨凌的定力刹那的松动之后,立即又立起壁垒,“赶紧洗一下,我给你上药。” “皮外伤,不要紧的。杨凌,想你,担心你,除了忙起来的时候,不然脑子里总是你。我最近添了喝酒的毛病,因为我发现,喝醉了,就能安稳睡着了。” 刚修葺好的壁垒轰然倒塌。 杨凌一手握着曲小白纤细的腰肢,一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俯首亲了上去。 两相沉沦,无一幸免。 不知过了多久,曲小白埋在他胸前,哑着嗓子:“水凉了。” “嗯。”杨凌把她抱了起来,大长腿一翻,出了浴桶,顺手取了毛巾给她擦头发,“你怎么把杨春带出来了?”他问。声音里听不出他的情绪。 “出来做生意,总要有个人作伴,他和你也算是有点亲缘关系,又有才气,想来想去,他比较合适。你开始对我那个样子,难道是吃醋了?”曲小白后知后觉,脑子忽然就灵光了。 杨凌不作声。 看来是真的了。 曲小白踮着脚尖,给他擦头发上的水渍。轻轻笑了一声。 杨凌也早没了初见她时的戾气,心态放得平和,他低眉凝着曲小白,“要不,你跟我去战场吧。我能护住你。” 擦完了头发和身上的水,曲小白拿了衣服来给他穿上,边穿边斥:“你是不是真的傻?你能护住我,我就能跟你去那个混杂了各种大老爷们儿的地方吗?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其实,我只是不能亲眼见你上阵厮杀,那样我一定会疯,会成为你的绊脚石。曲小白心里恨不能揪成团,脸上却还是温和的样子,问道:“对了,你怎么会来了白马镇?不是去战场了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又瘦了 “做我的女人需要这样捏着情绪吗?”杨凌忽然语气沉黯,“你想什么便说什么,哪用那么多的小心翼翼?” 他一向敏锐来的,这点曲小白倒又疏忽了。 “再者,你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出来做什么生意?还把自己画的跟个鬼似的,难看死了。” “我在家里待不住。坐也是你,站也是你,吃也是你睡也是你,正好,你不是给我留了本钱了嘛,我就想着出来看看,能赚一分是一分嘛,好过坐吃山空。” 杨凌无奈地凝着她的脸,“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对了,我给你带了好酒!这次我在东疏郡发现的,你跟我去我住的客栈,我拿给你。” 曲小白拉着他欲出门,他轻轻拽住了她。 曲小白回过头来,柔声问:“怎么?” “我有公务在身,喝酒误事。不过,可以陪你喝一点。” “原来到这里来是有公务啊?” “嗯。你不是传书给慕南云说,吕吾混进了军中吗?我奉了慕南云的命去追查他,他逃出军中,我一路追他到此,没想到,晚上遇见了你住客栈。” 曲小白拉着他的手,“你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是我来的?我可是化了妆的。” “拜托……你是我的妻子,融入骨血的妻子。” “……”曲小白蠕了蠕唇角,又舔了舔,到底无词,不知该拿什么话去接,没有话,那就直接用实际行动——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啃了一下。 “嗯,你也是我融入骨血的丈夫。” 杨凌一时被她啃得怔住,脑袋里嗡的一声,“那……现在带我去喝酒?”他也不知怎的说了这么一句。 “好啊。你带我飞回去。”堪比低空飞翔一样的感觉,她喜欢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杨凌宠溺又好笑地笑笑,把她拥进怀里,脚尖一点,掠出了门外。 须臾又回到了曲小白的房间。 月色里一个人影端坐在她房间的座位上,她吓了一跳,待看清那个人是杨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大半夜你在这里坐得跟个入定老僧似的,成心的吧?” 杨凌却是淡定,从袖子里拿出火折子点着了,兑在蜡烛上,把蜡烛点燃了,静静地看着杨春。 曲小白没有回来之时,杨春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现在除却微微有些难以把持的苍白脸色之外,便只是些惊诧了:“杨……杨凌兄长?” 杨凌点点头,淡淡的:“是我。” 杨春打量他二人一眼,两个人因为刚沐浴过,头发都没有竖起来,就那么散开着,杨凌甚至就只穿着宽大的衣袍,连腰带都没有系。 像是有什么压在心上,杨春一时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但他还是淡淡说出了一句:“既然杨凌兄长回来了,嫂子也没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门外恰好响起老胡的声音:“大少爷,小少爷回来没有啊?外面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啊。” “回来了,不用找了。”杨春淡然地往外走。 老胡站在门口,朝里望了一眼,一眼就看见了杨凌,身形颀长,面容俊美,淡漠的神色犹如神祗一般。 老胡紧张得咽了口口水,“这……这位是……” 曲小白忙道:“这是我夫君,杨凌。” 老胡忙顿首作揖:“拜见公子。” “行了,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胡戏精。”曲小白拿捏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老胡自然识趣,忙给带上了门。老胡出门就跟杨春夸赞夫人的夫君果真是天上地下都少有的俊美人物,杨春淡淡回他:“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老胡回头一看,自己的房间在另一侧呢,尴尬一笑,转身回屋。 房间里,曲小白一直瞧着杨凌,眼睛里全是浓浓情意,“我去拿酒,是在我这里,还是仍旧回你那里?” 杨凌被她的目光看得都快化了,无奈又宠溺地一笑,揉揉她的脑袋,“去我那里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这里左右两双耳朵,连说个情话都不得自由。 “我和你一起去取吧。” 曲小白拉着杨凌一起去车棚,取了两坛子陈酿,随他一起往他住的那家客栈去了。一路上她小嘴嘚吧嘚不停:“我在东疏郡买了这种酒的经销权,每年一万斤,共买了五十年呢,然后,我又在景镇官窑订了八千两银子的瓷瓶用来装酒,我要把这种酒卖遍整个大凉。” “我媳妇真能干。不过,一万斤就要卖遍整个大凉,是不是少了点儿啊?”杨凌心里大概只听进去了那句五十年了。 “你也觉得少是吧?所以,我决定以后再建一个酒窖。” “嗯,很好。等为夫从战场回来,帮你一起建。” “真的?太好了。” 曲小白兴奋地拍手手,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影卫!那些与她形影不离,她素日又看不见他们的影卫。 “那个,你们可不可以躲远一点啊?”曲小白忽然试探着问。 “你在跟谁说话?”杨凌忽然就明白了,“影卫吗?早被我解决掉了,不然哪能这么容易接近你?” “啊?解决掉了?你不会杀了他们了吧?” 杨凌无奈又宠溺地弹了她个脑袋崩,“你觉得我是个傻子,是不是?” “你本来就是嘛。”曲小白扭股糖似的跟他撒娇。 “你……”杨凌抬起手来作势要惩罚她,但在见到她眸中甜蜜情意之时,又不由自主放下,“唉……我该拿你怎么办?” “是不是觉得,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杨凌:“……” “来,我抱着酒,你抱着我,给你减轻点负担。” 杨凌:“……账目算的不错,有做生意的潜质。” “我也觉得是呢。” 杨凌哭笑不得地把酒坛子往她手中一放,一把把她横抱起,眉心就蹙了起来:“又瘦了?若你胆敢再瘦下去,就不要想在外面做生意了,回家去乖乖养着去。” “好好好,我保证下次你见我的时候,我就像村里的杨六子媳妇一样胖。” 杨凌:“……”杨六子媳妇三百多斤,你确定? 折腾到杨凌所住客栈,已经到了半夜,杨凌把曲小白搁下,转身出了门,曲小白在后面喊:“你又去干什么啊?” “准备下酒菜,你打算就这么空腹喝酒么?” 曲小白忙跟了上去。 杨凌到了厨房,掌了灯,研究厨房还有什么可利用之下酒菜,曲小白溜了进门,小声:“我来帮你。” 杨凌抿起嘴角,笑了。曲小白也抿嘴笑了。 两人自然是都想起了初时住在小土屋里,曲小白不会做饭,杨凌扮傻,曲小白做条鱼都是未去鱼鳞内脏的,杨凌硬撑着吃得一干二净,那段日子虽苦犹甜。 曲小白意识到,和杨凌在一起,真的是过再苦的日子也觉得甜。 杨凌在橱柜里找到了几根青瓜,切成了瓜条,曲小白凑过去,“这个蘸酱吃就很好。” 杨凌笑:“那你去找酱。” “好。”曲小白便去翻箱倒柜地找酱,翻了半天,却没有翻到一丁点酱,埋怨道:“怎么这么大的厨房连个酱料都找不到啊?这是什么鬼客栈?” 杨凌笑着指了指地上一个坛子:“那里。”真是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杨凌瞧着她拿碗去盛酱的身影,眸光一瞬有些复杂。 真正的曲小白,岂会连这点生活常识都没有?他为从前那个因他而消失的曲小白感到悲伤,又感激上苍还了一个这样的曲小白给他。这样的心情纠结如麻,又苦又甜。 曲小白盛好了酱,回到他身边,“还有什么菜?” “你喜欢的苋菜,用苋菜炒鸡蛋可好?” 曲小白道:“还要炒啊?太麻烦了,折腾一会儿天就亮了,就青瓜了就可以了……我闻着有肉香,找找这里有没有现成的酱肉。” 曲小白又去扒拉碗柜橱柜。 “酱肉?”杨凌环视一周,直奔锅台边一个黑色的砂锅。掀开砂锅的盖子,一股肉香就飘了出来。 “哇,找到了吗?”曲小白闻着肉香就过来了。 杨凌好笑道:“你鼻子倒是灵。” 从砂锅里盛了几块酱牛肉出来,在菜板上切了,装盘,曲小白在他身后,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念叨:“给女人做饭的男人最帅了。”忽然就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吃你得了,不想吃肉了。” 杨凌:“……”小丫头这撩人的段位啊…… “先端了菜回屋。这里怪油腻的。” “好。”曲小白端了青瓜和酱碗,杨凌端了酱肉,一起回屋。 回到屋里,曲小白把酒坛子给打开了,立刻有一阵酒香逸出,“嚯,这酒香,的确好酒。”杨凌赞了一句。 “这酒是东疏郡王庆在地下埋了二十多年的,我花了五百两银子,全买了,都留给你的。” “时时都念着我。”杨凌坐下来,眼睛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看不够似的。 “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还情债来了。”曲小白粲然一笑,斟满了两杯酒,端到杨凌面前,她把凳子也拖到了他跟前,坐下来,“尝尝,好喝得很。” 两人就近在咫尺,杨凌依旧是手托腮凝着她的姿势,接过她递过来的酒杯,品了一口,“真好。” “好吧?我都给你留着。” “我说的是,有你真好。” 第一百五十三章 带你逛天师庙 杨凌生得一副妖孽之姿,偏又撩得一手好妹,曲小白表示,臣服认怂。 人美酒烈,渐渐的,曲小白又沉沦了。 杨凌亦毫无例外地随她一起沉沦了。一早醒来的时候,他脑子里蹦出来她教过他的一句诗:“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有她在身边,王权不换。 继而,他脑子里又蹦出一句:喝酒误事啊! 昨天追吕吾追到此处,虽命韩威麟在暗中盯着,但他一下睡熟了,也不知韩威麟那边怎么样了。 他披衣起床,已经下了床了,却又是不舍,矮身在床沿坐下来,凝着曲小白睡得香甜的脸,一个没稳住,就又亲了上去。 曲小白忽然翻身,搂住了他的脖子,“凌,不要走。” 杨凌一惊,以为她醒了,细看时,却不过是呓语。 但正因为是呓语,才更让人心动。这丫头梦里都是他,他如何能不高兴? 他在她唇角亲了一下,迟迟不愿意离开,但最终也还是禁不住现实。韩威麟在外面敲门,“公子。” 韩威麟一个粗人,敲门的手很重,他忙去开门,开了个缝隙,人出了门,顺手就把门给关了。 把韩威麟叫到一旁,才问:“怎么样了?” “一夜没有动静,早上起来,在前面大堂吃东西呢,现在换了谢旭跟着。” 谢旭是慕南云调拨给他用的一个高手,擅于隐身的功夫,应该是慕南云培养的影卫。 “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 韩威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杨凌说是私事,他便没有多问,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入伍之后,杨凌和韩威麟都被慕南云留在了身边,他身边有个可随时机动的小队,称为雷霆战队,都是身手极好的人,类似于现代的特种部队一般。 小队的人,都是慕南云一手培养起来的,杨凌和韩威麟作为外来者,并非亲信,得此重用,其实可见慕南云对杨凌的重视。 但他大约也明白,杨凌绝非他能驾驭的人,因此把杨凌搁进去之后,也没分派什么具体的任务职责。 曲小白的信到了之后,他才把他派去追踪吕吾。 杨凌重又回到房中,曲小白已经醒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杨凌回到床前,矮身在床沿坐下,凝着曲小白。 曲小白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做了个梦,你走了,就一下子惊醒了。谁在外面啊?” “跟我一起来办事的。既然醒了,那就起来吧。” “嗯。你什么时候走?给我个准备,省得你走我又不知道。” “随时。”杨凌神色黯然,低下了头。吕吾什么时候走,他就得什么时候走。 曲小白一怔。 杨凌的眸色便更暗了,“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啊?这意外的相遇就已经是上天恩赐啦。”曲小白粲然一笑,忽然搂住了杨凌的脖子,“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来来来,既然时间紧迫,那就陪本夫人再小睡一会儿。” 一拉一扯,就勾着杨凌歪倒在了床上。 杨凌:“……” 软玉温香在怀,小睡片刻……也不是不可。 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人。曲小白凝着杨凌那恋恋不舍的样子,心里好笑。 醒了一会儿神,曲小白还是起来了,“洗漱洗漱吧,万一你一会儿要走,这个衣衫凌乱的样子可不好看。”她微微一笑,颇有点贤妻良母的模样了。和昨夜那个磨人的妖精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睡了?”杨凌磁性的声音很迷人。 曲小白摇摇头,“不睡了。你折腾一夜,该饿了吧?起来去吃早饭。” “吕吾在大堂,你是把饭叫进来在屋里吃,还是化上妆出去吃?”其实杨凌更想在屋里和她一起吃,他并不想看她化妆成男人的样子。 曲小白瞄了他一眼,嘴角含笑,一副看透他心思的样子。“去大堂吃吧。”偏不给他如意。 不过,她也没有真的不给他如意。 她起来把脸洗了把牙刷了,开始坐到梳妆镜前化妆。她随身的包包里有胭脂水粉,虽然种类较少,但化个简单的妆已经足够了。 很快,她就照着奥黛丽赫本那形象,化了个大眼美人妆。与她原本清秀甜美的模样已经完全判若两人,料吕吾就算有火眼金睛,也看不出她就是曲小白。 杨凌盯着她瞧,表情十分难以形容。 “怎么,我不好看?”曲小白挑了挑眼梢。 杨凌轻轻一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百变本事。” “那是因为以前根本就没有机会用上啊。” 杨凌又凝了她一瞬,才道:“好,走吧。” 他挽着她的手,下了小楼,径直往前面的大堂走去,路过遇见一个跑堂的伙计,伙计在嘟囔昨晚厨房遭贼的事,曲小白和杨凌相视一笑,都没有去挑明。 一方面,回头多给点银子就是,让这店主也长长教训,加强一下安保。另一方面,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倒活像两个人在幽会,其感觉还蛮有意趣。 诚然,这种行为是不鼓励的。 曲小白想起一个问题,便问道:“吕吾好不容易混进军中,怎么会从军中逃了出来?是发觉你们盯上他了吗?可是……这说不过去呀,如果发现你们盯上他,他会想尽办法甩开你们的啊。” “不是。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就是跑了。” “啊?”曲小白疑惑着,“他这是要做什么呀?哦,对了,前几天碰上吕筱筱,吕筱筱还说要帮我把他给找来。” 杨凌双眸猛然一眯,凝住曲小白,“嗯?她帮你找他做什么?” “啊……这个……我……此处说话不方便,你容我一会儿跟你细说。” “说完再去吃饭。” “哦。好吧。不过你听完了不许生气,生气就是小狗子!” “说……” 慑于杨凌的淫威,曲小白只好把土台遇见吕吾,不得已假扮他是她夫君的事情说了出来。 “曲小白你!”杨凌还没听完就已经气得瞪眼凝眉。 曲小白忙开启自我保护模式:“你说的,生气是小狗子!” “你!” 杨凌气得磨牙,却又不得发泄,瞪了她几眼,“走,吃饭去!” 饿坏了她还得他心疼。曲小白麻溜儿跟上,悄悄儿地把小手塞到了他的大手里。 养了这许多日子,从前满是茧子的手总算是摸着舒服点了,杨凌的嘴角偷偷露出了一抹笑容。 曲小白像一只长相妖娆的小猫儿似的,鸟悄地跟着,到大堂,吃早饭的客人倒是不少,杨凌拣了个靠近吕吾的位置,曲小白自然而然地跟着坐了过去。 论演技,咱怕谁,即便吕吾就在不远处,曲小白还是从容淡漠的模样。杨凌瞧着她,嘴角不经意就翘起来。 跑堂伙计走上前,询问要吃什么,曲小白点了水煎包油条等,顺便又添了一句:“你们那个卤肉切一盘子来,卤得不错。” “哦,好的。客官稍等。”伙计走出去两步,忽然就回过味儿来,回头瞧曲小白和杨凌,杨凌忙勾勾手指,伙计又退回来,刚要发作,指认贼人,杨凌修长的手指拈着一块碎银子,手一松,碎银子滑到了伙计手上。 那伙计一脸的惊喜。这块碎银子够买一锅卤肉了。 杨凌道:“去吧,顺便再切一碟子青瓜来,我夫人爱吃。” 他的夫人坐在他对面,抿着嘴儿吃吃地笑。 伙计一脸惊喜之后,又一脸懵逼,懵逼之后,又一脸的恍悟,看看手心里的银子,扯着嗓子喊:“好嘞,客官稍等……” “要不要我去把剩下的酒也拿过来,咱们继续?” 曲小白笑着说道。 杨凌道:“酒已经被你喝光了。” “咦?我记得还有剩来的。” “没了。”杨凌斩钉截铁。 “哦,那就算了。” “夫人,我不在家几日,你是真的染了这好酒的毛病了呀。” “是呀,什么时候你回家了,我这毛病就能彻底改了。” 隔座的吕吾,一大早就被喂了一肚子狗粮,饱饱的了,忍不住回头看向这一桌,见是一个妖艳妇人和一个俊俏公子哥儿,撇撇嘴,回过头去。 而在角落里,年轻的谢旭一脸懵逼地看着杨凌这一桌。 昨晚还是一个人,这什么时候又添了个夫人?还是如此好看的一个夫人。 看举止亲密,倒真的像是夫人,不像什么野花呀。 早点很快就上齐了,杨凌夹了一个水煎包,投喂到曲小白的碟子里,“多吃点儿,等我回来,看你再这么瘦,就把你圈养起来。” 曲小白:“……” “嗯。”曲小白很认真地对付包子。 有杨凌坐在对面,这包子都十分好吃,她吃完一个,又主动去夹了第二个。杨凌看她吃得很香,嘴角的笑愈浓。 “吃完带你去天师庙逛逛如何?” “好啊。”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也不知是谁昨晚上对着个月亮长吁短叹,杨春提议去天师庙一口就给回绝了的。 女人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说点高兴的 悠然地吃完了早餐,杨凌携了曲小白离座,经过谢旭的身边,给了个眼神。 从客栈出来,杨凌牵了自己的马,抱了曲小白飞身上马,两人共骑一匹,杨凌催马,朝天师庙的方向驰去。 曲小白没想到还能有时间和他共处,心里自是高兴,迎着朝阳,发丝飘飘,眉梢眼底尽是笑意。 “杨凌,教我骑马吧。”她想起去追他那一日,差点被拖死,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快的交通工具,她觉得,还是赶紧学一下比较好。 “想学?可以。”他想了一想,道:“天师庙后面有一片空地,去那里学吧。” 曲小白正好也不太想去天师庙,她想的不过是和杨凌在一起。 一路的青石径,一直修到山脚下。山脚下有一片阔地,是用来停放马车等交通工具的,虽是一大早,却已经停了不少车辆。 “看来,庙里的香火还挺旺盛的。”曲小白嘴角浮出一点冷笑。 杨凌道:“不过是个心理寄托,这些天师啊菩萨啊,又能保佑什么呢?不过是人自己骗自己罢了。” “你说这个道理我信。你初去战场的时候,我心里没着没落的,也去山上拜了一回呢,虽然没有拜得成,但张大娘替我拜了。” 杨凌把她往怀里拢了拢,“辛苦你了。” “能与你在一起,不苦。”曲小白一贯嘴甜,但这个嘴甜,似乎也只在杨凌面前,她在旁人面前,顶多算个能说会道罢了。 “那个似乎是咱们家的车。”曲小白在一众马车里,看见了一辆马车很像自己家的,走近了看,确实是自己家的。 “应该是杨春和老胡来逛天师庙了,咱们赶紧走吧。” “他们来就来吧,你怕什么?” 曲小白愁道:“哎呀,你不知道,杨春昨晚就闹着想来,被我给一口拒绝了,他要是看见我又来了,不得气吐血啊?” 固然,曲小白能一口回绝杨春令杨凌很高兴,但他对杨春就不是很理解了:“你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他为什么气吐血啊?” 醋缸夫君这分明是又在喝醋了。 但杨春……唉,曲小白实在也不知该怎么去让杨春死心。 “咱们先去你说的那片空地吧。” 杨凌没有反对。 天师庙修在山腰处,而杨凌所说那片空地,是绕过寺庙的山下,最近的路是先上寺庙,然后从寺庙后面的小径下去。 但曲小白不愿意被杨春看见,杨凌便催马,从山脚下往后山绕去。 山脚下的路未经修葺,狭窄难行,也幸得杨凌的骑术了得,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安全到达庙后的那块平地。 平地足够大,宽绰且平整,应该是有人休整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会在这寺庙后修这样的一块平地,曲小白想半天,也没有想出这片平地的用处。 杨凌把马缰绳交给曲小白,示意给她握缰绳之法,道:“缰绳握紧了,两腿轻轻撞击马肚子,马就会开始走了。缰绳分左右,拉左边方向往左,拉右边方向往右。我先跟着你跑几圈,好保证你的安全。” 曲小白心想,也没有那么难嘛,跟打方向盘一个道理。 但跑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那匹马一点不听使唤,忽左忽右,忽快忽慢,扭麻花似的来回扭。杨凌虽然坐在后面,但没有帮助她,只是让她自己去慢慢掌握那个度。 这玩意儿还不如开车简单呢。 曲小白在空地上扭了几圈,手上一个不慎,拉得重了些,那马急拐,险险将她甩下去,杨凌将她抱住,出手帮她控制住了马速,才又将马缰绳还给她,嘱道:“想让马停住,就双手同时拉住缰绳,这样马就能停止前进。吁……”他做了个示范的动作,把马停了下来,“记住了吗?记住就自己试试。” 他一片腿,从马背上翻下来,完全放任曲小白自己在马背上坐着。 曲小白吓得发抖:“不,我不敢……我摔了那一次,心理有阴影。” “杨凌,不要,你上来,你不在我害怕啊……” “我以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你身边,你难道都要依靠我?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如果再有需要骑马,你怎么办?” “我……我都懂,可是我害怕啊……”曲小白瑟瑟发抖。 杨凌袖手站在她身旁,忽然在马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驾……” 那匹马嘚嘚跑了起来,速度并不快,但曲小白坐在马背上,感觉腾云驾雾一般,脑子瞬间空白。 “杨凌!杨凌你这个坏蛋,你是不想要我了吗?”曲小白吓得要哭出来,但杨凌站在原地,一点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 曲小白眼看着那马已经跑到尽头,忙拉左边缰绳,嘴里还喊着:“左转!左转!” 谁知那匹马已经一脚踏到边缘,边缘的下面,是一个深崖,被曲小白这么一拽,它往左急走,曲小白一个不稳,身子也跟着朝左歪斜,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身子一低,抱住了马脖子。 等到那马终于稳当了之后,她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杨凌站在了她身边,正看着她,“就这样,你很有天分嘛。” “天分你个头啊!”曲小白嗔了一句。但初时的害怕,终于是少了几分,座下的马跑得也是越来越稳当。 跑了几圈之后,她觉得挺顺溜了,问道:“怎么样才能让它快一些呀?” “打马屁股啊?” “啊?这样啊?”曲小白不敢置信,但还是依杨凌所言,试着在马屁股上拍了两下,那马果然跑得又快了些。 “笨蛋,前面不是有马鞭吗?你用手是不怕疼吗?”杨凌喊道。 “你不早说!”曲小白在马辔头上,果然看见插着一根马鞭,她取了马鞭下来,扬鞭在马屁股上甩了一鞭,这一下用力却有些猛了,胯下的马撒蹄子就跑了起来,她未有准备,就又发生了和上次一样的情况。 但这次到底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她起码是有点心理准备的。 正准备调整姿势,杨凌一个纵身,已经飞跃上马背,坐在了她身后,帮她控制住了马缰绳,很快,马儿在他手上听话起来。 那一刻,杨凌似比她还要紧张,她甚至摸到了他手上的汗水。 原来,他也会害怕。 曲小白贴着他的胸膛,靠了一会儿,道:“我自己可以的,我再试试。” “好,小心些,不要贪快,我就在你身后。” “嗯。” 放平和了心态,再跑起来,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跑了七八圈之后,她差不多已经能控制方向,只是快慢还有些不太熟练。杨凌又陪着她遛了几圈,两人下来,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休息。 “这石头不像是天热的,是谁凿了一块这么平整的石头放在这里啊?还挺好的。”曲小白随口说道。 杨凌道:“上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这个平地的下面,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建筑,但可能是起过一场大火,房子烧了,只余下一些烧不毁的石头。” 曲小白一惊,坐直了身体。 那个凶残的风水师,那个被秃鹰啄食了的青年,那个放火烧了这里的少女……虽然都只是听度娘说的,但那样血淋淋的故事,就像发生在眼前一般。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忽然这么不好?”杨凌把她往怀里拉了拉,关切地问道。 “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前面那座庙,以前是一座祭台,而我们坐的这个地方,以前,才是一座真正的天师庙。” “你怎么知道?”杨凌微微蹙了蹙眉。 曲小白望着他,没有说话,她不想编谎言骗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度娘的存在。 但杨凌何等聪明。他立时明了。 “知道了。”他把她毛茸茸的脑袋给按到了怀里,温声道:“不管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随着时间,被历史的尘埃给掩埋了,扒出来,倒不如让它继续掩埋在尘埃之下。” “你说的不错。” 曲小白想,就算她去前面砸了那天师庙,又能怎样?人们不会相信她一个外来者的话,即便相信了,把庙给砸了,又能换来什么? 不过是寻求自己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其实,我就是无意中听到一个悲伤的故事,被这个悲伤的故事,主导了情绪,又亲临了故事的发生地,所以一时就想不开罢了。已经发生的事,谁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弥补,都为时已晚。” 杨凌揉揉她的脑袋,“最近怎么还学会伤春悲秋了?你以前可不这样。那个小辣椒一样的曲小白哪里去了?” “我以前很辣吗?”曲小白说完,自己都不由笑起来,以前么,那个在血染杨树屯的曲小白委实有点辣啊。 杨凌道:“现在还有点时间,你要不要跟我讲讲你听的悲伤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故事?或者,两个人听的故事,悲伤就一分为二了,你就不用那么悲伤了。” “不要,我跟你的这点儿时间,却用来讲一个悲伤的故事,多没有意思啊?说点儿高兴的。杨凌,我想你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师庙死人了 曲小白攀上杨凌的脖颈,望住他的脸。斯人眉眼如刻画一般,她忍不住就亲了上去。 这一处地势虽然平整,但却是隐在凸出的山腰之下的,此处看别处,视野极佳,别处看此处却看不见。 杨凌被她轻触即止的吻勾得心.痒痒的,一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嘴唇。一来二去,曲小白不知怎的就衣裳.尽落青石上,杨凌在外袍也铺在了她身.下。 杨凌的修长手指游走,明明很凉,过处却很烫,着火一般。 曲小白想到这里是荒郊野外,虽然她作为一个现代来的女性,应该是不惧这样的阵仗才对,但她却害羞了。 脸颊通红地抓着杨凌,告诉他:“不行,这里是野外。” “小白,我难受,救我。” 杨凌的声音又急又哑,倒像真的摊上了什么危及性命的大事了似的,曲小白迷迷糊糊地想,她不过亲他一下,这孩子咋就这样了呢? 但……看他难受的样子,她也难受。 “嗯。”到底是敌不过他的央求,算是心软默许了。 明明是出来逛神庙学骑马的,结果…… 直到一声爆鸣声在空中响起,杨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身体,伏在她肩头喘息了一阵,才道:“我得走了。” 原来是信号箭的响声。“这么快就走了吗?”曲小白心里一痛,不舍得厉害。 “把衣裳穿好,我先送你回去。”杨凌把她的衣裳先找了出来,亲手给她往身上穿。 曲小白忍着心里的不舍,没有再多说什么,穿好了衣裳,帮杨凌系襟扣。 一时间心里有许多的话想要嘱咐他,却又不知摘哪一句先说,到最后也只说的出来些嘘寒嘘暖的话,唠叨得倒真像个乡下妇人了。 杨凌抱着她上马,掣马走了近路。 其实那条所谓的近路十分陡峭难行,连素日砍柴的樵夫都不走这一条路,杨凌马术了得,催马疾上,如同走悬崖一般。 曲小白吓得闭上了眼睛,但身后坚实又温暖的胸膛又告诉她,有他在,实不可怕。她又睁开了眼睛。 不过盏茶工夫,杨凌便催马到了天师庙前。 正遇杨春和老胡从庙里出来,悠悠往马车前走,老胡还在埋怨:“这破庙也没有什么好逛的嘛。那个什么风水师,塑像都被毁成那样了,自己都护不了自己的泥胚,还指望着它护着别人吗?” 杨春瞧见了曲小白和杨凌,微微一怔。 两个人也不知怎么搞得,头发都还是凌乱的,曲小白露出来的脖子上,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痕迹,脸上的妆容也是乱七八糟的。 杨春没有什么经验,但作为一个青春正茂的少年,也能晓得那是什么痕迹。 他说不出心里到底的酸楚还是苦涩,总之不大好受,“兄长,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因为没有曲小白给他化妆,他现在还是本来的模样,清清秀秀一书生。 杨凌也晓得此时曲小白妆容是什么样子,未说话,先把曲小白抱下了马,抱到了马车上,深深又瞧了她一瞬,“小白,你玩几天,就回去,家中其实也不缺钱花,你要想做生意,等我战场归来,和你一起,去京城也好,去江南也好,都随你。” 曲小白咬着嘴唇。 “好。” 杨凌凝着她,“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随我去战场可好?我说过,我能护住你。” 曲小白幽幽道:“我吃住不惯。”我也想去啊,但我怕拖你后腿啊,带着个软肋上战场,这可是玩儿命啊傻子。 “好吧。那你早早回南平去。”杨凌一扭头,走到杨春面前,冷冷凝视他,“她既然高看于你,我便信你,你们……罢,爱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吧。”杨凌本来想嘱一句早点把他媳妇给送回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杨凌自知曲小白不是个听话的人,又不能带她去战场,便只能由她了。 杨春点点头:“你放心,有我在,就有她在,我能护住她。” 杨凌睨他一眼:“我女人的能耐我知道,你不用她护着就行。” 杨春:“……虽不能像杨凌兄长一样上阵杀敌,但好歹我也是个男人。” 杨凌瞥他一眼,忽然走向马车,“曲小白,你还是跟我上战场吧。” 曲小白主动撩开帘子,探出脑袋:“怎么又变卦呀?” “让你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我不放心。” “你是不放心他呀还是不放心我呀?”曲小白一把就把杨凌上半身薅进马车里,附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杨凌,你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是吧?我是不是你的人你不知道啊?我心里有谁你不知道啊?” 杨凌忽然就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巴巴地道:“我舍不得你。” “你不还有正事儿呢吗?赶紧去把你的仗打完,等你回去,我也就回去了,我还存了好酒等你回家一起喝呢。” 曲小白催促了他一句。他这才无奈地、深深地凝了曲小白一眼,“我走了。”到底是舍不得,又在她嘴角啃了一口,才转身上马,催马离去。 杨春看着一骑绝尘,很快消失在青石径上,才走到马车前,问曲小白:“回客栈?” “嗯。” 她这个模样,也不适合去瞎逛了。 杨春跳到马车前坐着,老胡就坐在了另一侧,拉过马缰,催马回客栈。 “杨凌兄长怎么来了?”杨春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应该是公务吧,我也没问那么多。”曲小白坐在马车里,闻着身上杨凌的气息,半是不舍,半又是对这偶遇的欣喜。 哪怕只是一夜,能见到他好好的,她也是很满足了。 曲小白回到客栈,径直进自己的房间。昨晚折腾得没有睡好,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她打算回去补个觉。 但身上尽是黏腻的汗水,进客栈便吩咐店伙计给准备洗澡水。 洗澡水打来,她就把自己给泡进了浴桶中。身上残留着欢.爱.过后的气味,也残留着杨凌身上的气味,她虽然很喜欢他身上的气味,可也不能总带着他的气味行走江湖。 脑子里全是山崖上的场景,过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地过,直过得曲小白老脸通红,害羞地捂上。 半晌,水凉透了,她才从水里爬出来,擦晾干了,爬到床上补了一觉。梦里也全是杨凌,两人翻云覆雨的,待睡醒,天已经黑了。 小镇的晚上漆黑一片,也没有什么可瞎逛的,她就没有起来,缩在被子里想杨凌。想着想着,又是一夜。如果不是要继续赶路,她真不想起来。 杨春来敲她的门,“嫂子,今天是赶路还是要在镇上逛一逛?” 曲小白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还是杨凌的影子,随口道:“不逛了,吃了早点上路。” 杨凌走了,她对这个镇子本就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不想逛的。 谁知三个人刚洗漱整齐,到前面大堂点了早点坐下来吃,就听人议论,说天师庙死了人了,还是外乡人,被砍得浑身是血,死了好几个。 曲小白的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杨凌不知道有没有参与进去。 她搁下碗就往外冲,“走,去看看去。” 杨春不解:“你去凑什么热闹呀?不是要走了吗?” “赶紧的!” 老胡和杨春面面相觑,“先看看去吧,你去套车。” 杨春从前门去追曲小白了,老胡去了后院车棚套马车,从后门赶了车出来,迎上他们两人。 曲小白跳到车里,杨春也上了车,催马再奔天师庙。 杨春感觉事情不对,问曲小白:“你为什么这样着急?难道是怕杨凌兄长参与?还是说,你怕兄长在被砍之列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曲小白的语气很不好, 杨春手缩进袖子里,默了一瞬,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杨凌兄长不是早就走了吗?得,你去确定一下也成。” 到庙前,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还有官府的车马在,车还没挺稳曲小白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扒拉开人群硬往里挤,挤到里面,看见空地上摆了五具尸首,具具鲜血淋漓,有的甚至都已经血肉模糊,看装束,像是江湖人士。有官差喊道:“庙里还有吗?” 那边应和一声:“没有了,共五具。” 五具尸首,曲小白一一看过,没有杨凌,她松了一口气,转身又从人群里拱了出去,拉了杨春的衣袖:“走,回去吧,看着怪恶心的。” 这意思是,安全,杨凌不在其内。 杨春点点头,好吧,那就回吧。 刚上了马车,就听后面有官兵喊:“赶紧去报告太爷,调人来封了这镇上的所有出入的道路,说不定凶手还没有走!” “赶紧走。”曲小白跳上了马车,“这要封了路,咱们可就困在这鬼地方了。” 老胡调转马头,往来路上赶,杨春忧道:“现在走还能来得及吗?” “赶紧的,现在不是还没调人来么?” 老胡大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拉着车撒欢似的跑。没跑出多远,后面就传来了马蹄声,马背上端坐的官差瞧着这车跑得飞快,跟逃命似的,忙喝住:“前面那马车,停住!” 第一百五十六章 去而复返 老胡只好勒住缰绳,喝住了拉车的马,笑脸相迎:“差爷,您有何事?” “为什么跑那么快?该不会是杀了人,逃命的吧?”官差坐在马背上,一脸凶相地打量着马车。 老胡一脸陪笑:“唉哟,差爷,这可不敢胡说,我们都是老实的买卖人,就是想着来上个香求个财运,谁想来了竟遇上这等血腥事,我们这也上不成香了,您说,我们不走还在这里呆着干嘛呀是不是?” 老胡这个戏精能说又会道,官差却也不是好糊弄的,继续盘查道:“车里还有什么人啊?” 曲小白一撩帘子,娇声道:“官爷,我们两个妇人,来为我们家商铺求个财运的。” “两个妇人?” “是啊,我和我的姐姐。” 曲小白干脆将帘子都撩开了,露出她和杨春的真容来。 其实今天早上两人扮的都的男装,但方才曲小白一上车就料到会有官兵盘查,立时从车上找了两套女装出来,两人穿了,有把头发都散开了,只用绢帛缚住发尾,顺便又给杨春涂了个口红,两个清秀美人妆就成了。 老胡听说两个女人,心里还犯嘀咕呢,回头一看,可不娇滴滴俩女人么? 曲小白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道:“差爷,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妇人,您看哪里像拿得动刀的?更何况杀人呢?我们光是看看那血,就吓得浑身发抖,赶紧往回走了。” 曲小白不但瑟瑟发抖,还一副脸色苍白病病殃殃的样子,杨春的嘴唇涂了口红,她嘴唇却是敷了粉的,白得都不见一点血色。官差打量她两个,觉得这也不像是杀人犯的规格,便沉声道:“这个案子非同小可,要是有什么线索,赶紧报上来!” “是是是,差爷,我们知道了。” 官差打马走了,老胡也赶紧赶车,回到店里,结了店资,赶紧收拾东西上车出发,杨春自然又换回了男装,因为他要赶车,而曲小白也换了男装,依旧打扮成小少爷的模样。 白马镇通往外面的大路,东南西北四方,其中东西南都是只有一条,唯往南的方向是有正南和东南两条路,白马镇属青山县,青山县正好在镇的南方,官差去搬救兵,往正南行,曲小白一行人的马车亦是往正南行,怕又和官差的马车撞上,曲小白刻意没有走正南,而选了东南方向的路。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去请官差援助的,已经是第二拨人了,第一拨已经去了有小半个时辰。县太爷已经开始差人来把守各个方位了。 马车沿东南方向的大路疾走,刚走出去不过三里地,就被几名迎面而来的官差给拦住了,“可是白马镇来的马车?” 老胡机灵,忙停车下车作揖,道:“差爷,我们是打洛镇过来的,倒是经过了白马镇,差爷有何吩咐?” “干什么的?” “酒商。”老胡主动掀起了帘子,给他们看满满一车的酒。 一名官差下马,上前检视一遍,又启开了一坛酒,有酒香扑鼻,官差未查出什么不妥,走到后面的马车前,杨春也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抱拳作揖:“秀才杨春,与差官见礼。” “原来是个秀才郎,来自哪里,去往哪里?前面的车和你是一起的吗?”官差盘问道。 “我们乃南平郡人士,家道中落,不得不做点小买卖,贩酒往南方卖,后面这车上是我的弟弟和一些吃穿用品。” 曲小白从车里探出脑袋来,迷迷瞪瞪揉着眼睛,带着刚睡醒的浓鼻音:“兄长,发生什么事?” 待瞅清了眼前站的是官差,更迷糊了:“官爷爷?我们……我们没犯什么事呀,我们都是老实人啊。” “老实人?看你小子贼不溜秋的,不像什么好东西啊!” 曲小白一个趔趄,大呼:“官爷爷,冤枉啊冤枉,木易凌可是人人都夸赞的好孩子!”这种情况下都不忘夹带私货夸自己几句。啧啧。 杨春把几人在官府盖了章的身份册子拿了出来,呈给官差看:“差爷,您请过目。” 官差打开册子扫了一眼,没看出破绽。诚然,这册子其实是曲小白造假的。印章是用萝卜刻的,字是杨春写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木易凌,木易安,胡戏精?胡戏精是什么鬼名字?” 曲小白抢着解释:“他爹给起的,我也觉得这名字好搞笑。” 老胡:……不带这样的,这位夫人。 “白马镇出人命案了知道吗?” “啊?”三个人都齐刷刷一惊,老胡又补一句:“路过的时候没听说啊!这年头,兵荒马乱呀。” “没听说?”官差瞥他三人一眼,“不是差爷不放行啊,太爷有命,白马镇出了特大凶案,往来人等,皆不得出镇,回去吧。” 杨春道:“差爷查也查了,我们都是规矩的买卖人,在官府中也都登记造册了的,我们不是坏人啊。而且,这什么凶杀案,若不是差爷告诉我们,我们压根儿就都没听说过呢。” 曲小白朝这个在盘查的官差招招手,官差走过去:“小毛孩子,什么事?” 曲小白依旧是趔趄坐姿,从袖子里摸出几两碎银,搁在官差手心里,笑道:“差爷爷查案辛苦了,这点碎银子拿去和兄弟们买个西瓜解解渴。我们都是规矩生意人,小本的买卖,赶着去给人交货,去晚了要付爽约金的,差爷爷通融一下。” 官差悄悄把手握住,露出笑容,“瞧你们也不像能杀人的样儿,走吧。” 果然还是银子好使。 这世间不贪财者,果然凤毛麟角一般稀少啊。 “得嘞,谢谢差爷爷。” 老胡和杨春赶忙跳上车,把马车往边儿上一溜,老胡非常懂事地道:“各位差爷辛苦,您几位先过。” 等几匹马一前一后奔腾而去,两人才挥起鞭子,把车赶得快快的,往前奔去。 杨春道:“你就这样一路把银子撒下去,咱们到京城是不是得要饭去?” 曲小白道:“今次是意外,这种是非,咱们还是不要惹的好,谁知那县太爷是什么牛鬼蛇神托生的,万一扣留起来没完没了,再万一扣人不是为查案,而是为受贿,那咱们得不偿失,还是赶紧走的好。” 杨春一声叹,“你说的也有道理。乱世之下,世风日下,可悲可叹。” “你到底是书生,心中尚存情怀。” “弟弟倒似看透了世情,对这一切都已经能泰然看之了?” “不是泰然,是无奈吧。”曲小白意兴阑珊,缩回到车厢里,半歪着去了。 而她不愿意去惹的这一场是非,她在现场虽未看到杨凌和他带来的人,也未看到吕吾的人,但她心里猜测,这多半是和吕吾杨凌有关的。 如果真的和杨凌有关,那他此时脱身没有?他可曾受了什么伤?昨天那招他去的响箭,到底因何事招他? 想着想着,她忽生回去的念头。 而且,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她深怕杨凌还在那里,即便那些个酒囊饭袋的官差奈何不得他,可吕吾呢? 那个同样拥有着绝世身手的青年,狡猾得很,杨凌能是他的对手吗? “兄长,咱们掉头回去吧。”她忽然说出口。 杨春二话不说,勒住了马。老胡听见后面的动静,也勒住了马。 “老胡,我和兄长回去一趟,你先往前走,去下一座郡城,找一家最好的客栈住下来,等着我们。” 曲小白从车上跳了下来,把他的身份册子并二十两银子交给了老胡,嘱道:“少喝酒,莫生事,等着我们。” 老胡不似杨春,只要她想做的,他都无条件去为她做。老胡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回去可不是什么好事。两位少爷,听老胡一句,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老胡,我必须回去,你去前面等我们。兄长,前面是什么地方?” 杨春道:“神川口郡。” “老胡,神川口郡,最大的客栈,听见没?” “小少爷,我跟你们一起去吧,人多也好有个照应呀。” “这是命令。” 老胡没有办法,只好上车,赶车继续前行。曲小白和杨春掉转车头,往来路上折回。 “兄长,对不起,让你跟我以身犯险了。” 曲小白坐在车前的位置,并没有进到车厢里,眸光亦有些黯沉。 “你这说的哪里话?我是你的兄长。而且……我不是也答应过杨凌兄长,好好照顾你的嘛。”杨春洒然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曲小白瞥他一眼,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杨春看看她,道:“你说,会是什么人干的?你真的疑心杨凌兄长也参与其中了吗?” 曲小白道:“我没告诉你,杨凌是来追踪吕吾的。” “吕吾?就是那天在伏山县土台要找的吕吾?” “嗯,江南靖南王的第六子,据说是世子的热门人选,一直有野心也替代如今的世子呢。” “你怀疑是他们打起来了?” “不得不怀疑啊。那些死尸,明显都是影卫的打扮,还有身上的伤口,都是位置很刁钻的,一看就是练家子所为。”曲小白忽然想起了唐木乔安排给她的影卫,忙问了一句:“影卫可在?”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再遇绝色姑娘 路旁大树上忽然传来声音:“在,小少爷有何吩咐?” “你们的人可少了?”言外之意,你们没有参与其中吧。 她虽带着这些影卫,但人数有多少,又都长什么样子,她其实不知道。都是唐木乔安排的,平时这些人又都是在暗处活动。 “放心,我们的人没参与其中。” “那你们可曾看见杨凌参与其中了?” “我们的任务是守在小少爷身边,小少爷在哪,我们就在哪。我们不知道杨公子有没有参与。” 小少爷在哪,我们就在哪,曲小白听着这话……“那昨天上午,你们在我身边吗?”昨天上午,她和杨凌在山里就干起了羞羞的事,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都…… “不瞒小少爷说,昨天上午,我们跟到山脚下,就被杨公子用石子给打晕了,实在惭愧。”影卫的话音里,果然都是惭愧的语气。 曲小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杨春转头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幽深幽深的,曲小白反问:“你那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 杨春幽幽一叹,“没什么,就是觉得杨凌兄长真行,光天化日的……” 曲小白急了:“光天化日怎么了?我们也没干什么偷偷摸摸的事!” 杨春又瞥她一眼,眼神依旧幽深幽深的。 曲小白心知,昨天杨凌那失去理智的样儿,她脖子脸上都快成灾难现场了,杨春那样精明的人,定然是瞧出来了,只是这家伙竟然在这里说这事儿,太讨厌了。 她索性也不憋着了,道:“我们是夫妻,我们小别胜新婚,我们在一起干点儿夫妻该干的事儿怎么了?” 杨春:“……” “快赶你的车吧!” 杨春:“……” 一甩马鞭,把车赶的飞快。 那些隐在暗处的影卫,差点一个不慎,破功坠下树梢。 马车往回走,在离镇子半里地的地方,已经设起了关卡,卡上站的两个官差,正是之前打过交道的。 “怎么又是你们?既然离开了,又回来做什么?不知道回镇上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吗?” 杨春陪着笑脸:“差爷,我们刚才发现有一个包裹丢了,那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我们不得不回来找。谢谢差爷提醒,我们进镇之后,自会听从官府安排。” “得,我们也不拦着你们,你们自求多福吧。” “谢谢差爷。” 马车直奔天师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谈论之声沸沸,大多都是在替那些个死者喊惨,破案似乎并没什么进展。 到山脚把车停下,空地上仍旧围得人山人海,杨春把车停稳了,两个人都没有急于下车,在外围观望着。 早上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餐,临出客栈的时候,杨春买了一些早点在车上搁着,准备上路吃,曲小白从车厢里把包子油饼拿了出来,“兄长,来吃饭了。” 杨春看看人群,难为情:“要不,咱们进车厢吃?在这里吃东西会被人当成怪物看的。” 曲小白瞥瞥人群,“也好。” 又回到车厢里,两人对面而坐,就着水吃了早点,曲小白拿了帕子擦擦嘴巴,“兄长,你慢慢吃,我先下去看看情况。” “一起。”杨春搁了油饼,追着曲小白下了车,曲小白扒拉开人群,“哎,让一让让一让,办案的。” 一听说办案的,人群自动就闪出了一条缝,缝隙闪出来,却没看见什么办案人员,只看见一高一矮两个少年钻到了前面。 钻到前面之后,两个少年站定,和他们一样,看起了热闹。 众人:…… 这就是俩骗子呀!可还不能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闹将起来,县爷治起罪来,都跑不了。 尸体前围了七八个人,身穿皂色官服的,自然是青山县县太爷,姓郭名久泰,四十多岁的年纪,蓄着胡子,目露精光,看样子,应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在县太爷身边的,是一个长衫中年人,大约是师爷还是笔吏之类的人物。尸体前面,有一名仵作正在验尸,余者便都是官差了。 仵作验完了伤,站起身来,向县太爷郭久泰禀报:“太爷,五个人皆是死于长兵刃,应该是刀剑之类的。左边这两个,是在打斗之中被刺伤致死,乱刃砍死的,右边这三个,先是被人以暗器封了穴道,气血凝滞,然后被人一剑封喉的。五个人穿的虽然都是黑衣,但衣裳的款式不一样,初步判定,他们不是一伙人。 现场遗留的兵器看,都是剑,剑上没有染血,说明真正杀了人的兵器都被带走了。而从五个死者身上的伤口看,有两个死于同一把利刃,另外三个被一剑封喉的,虽瞧不出是不是死于同一样兵刃,但被抹脖子的手法是一样的,说明死于同一人之手。 综合来看,左边的两人,应该是一伙的,右边这三个,是另一伙,两方发生火拼之后,这几个都被杀,另外没有被杀的,都已经逃掉。从尸体的僵硬程度看,是早上刚刚被杀。所以,杀人犯有可能还没有出镇子。” 县太爷身边的人道:“庙里打斗的痕迹看,打斗时间不长,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弄得太乱,应该是高手所为。” “这几个人的身份确定没有?” 一名官差道:“正在查。”有几名差官,正在询问现场的人,有没有认识死者的。已经快问了一圈,都说不认识,不一会儿问到了曲小白杨春这里,两个人都摇头:“没见过。” 仵作一边擦手,一边又道:“对了,太爷,左边这两个,在肩胛骨处都有一块同样的刺青,图案是一朵云彩,云彩上悬着利剑。” 县太爷闻言,俯身刻意去看了看那两人肩上的刺青,“这是什么组织的刺青?” “不知道。”长衫的中年人说道。 曲小白心里七上八下的。仵作说那三个人是先被暗器封了穴道,她疑心是杨凌所为,杨凌的暗器使得很好。 但她也不敢确定,毕竟这世上会使暗器的人又不止杨凌一个。 可是心里毕竟存了疑惑,所以不安。 县太爷吩咐人道:“各个路口封死,在没有新的命令之前,只许进不许出。另外,继续确认死者身份。赵小六,你带人去盘查镇子上的客栈酒楼,尤其是外来人员住客栈的,要细细盘查。” 这个县太爷办案还挺像那么回事,不像从前遇到的那些个酒囊饭袋。 曲小白情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出这白马镇了,便拉了杨春,“兄长,咱们先找地方住下吧。” 杨春跟她一起出了人群,上了马车,往镇上赶。 “还住之前的客栈吗?” “不了。换一家。镇子的东头,有一家叫庆云客栈的,去住那家。” “哦。” 庆云客栈是杨凌住过的客栈,如果杨凌没走,正好去会合,如果杨凌走了,官差去查的时候,她也好听消息。 杨春听她特意点了叫庆云客栈的,便知里面有故事,但他既已心知肚明,也就没有多问。 到庆云客栈之后,杨春去停车,一眼瞧见车棚里还有一辆极是豪华的马车,不由笑了一声,自言自语:“也不知是谁家的马车,这般阔气。” 停好了车,到前面去,曲小白已经订好了房间,正在和客栈掌柜搭讪:“掌柜的,你们这儿前几天是不是住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男子啊?” “是住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男子,长得太好了,我对他印象特别深,他来的时候啊,是一个人住,后来也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一夫人,他那夫人啊,也挺好看的。哎小伙子,你怎么知道的啊?” “那是我表哥,比我提前出门几天,给我送了信儿,说在这里住着。” “原来是你表哥啊,我说瞧着你怎么和他有点连相呢,小伙子,你表哥都两天没回来了,店钱还没给我结呢,既然你来了,这店钱,我可就有着落了。” “店钱不是问题,你说他没有结账是吗?他又没走,干嘛要结账啊?他店钱记我账上。” 曲小白心里莫名高兴起来。 他没结账,说明他还会回来的。他不是个赖账的人。 “弟弟。”杨春走了上来,“房间订好了吗?” “订好了,先让伙计带你过去,我跟掌柜说几句话。” “好。”杨春没有拒绝,由伙计带着,往后院客房去了。 掌柜瞧着曲小白:“这位是……” “我亲哥。” “亲哥俩儿你们订两间房啊?” “现在我退一间,我要住我表哥那一间。反正我表哥也没回来,我还替他拿着店钱呢。” 掌柜:“……”我这嘴多的…… “成了,让伙计给小爷我送一盆洗澡水我表哥屋里。刚去天师庙看热闹回来,这一身味儿啊,熏死了。” 曲小白刚进后院,迎面就瞧见一花容月貌的绝色姑娘。 不巧,这绝色的姑娘,正是她认识的吕筱筱。 这他娘的什么样的缘分啊,怎么在哪里都能看见这公主? 吕筱筱也在看她,两人眼神一撞,曲小白迎了上去:“这位大姐姐你好,小生木易凌,这厢有礼了。” 吕筱筱瞥她一眼,冷声斥道:“谁是你大姐?小小年纪,也学那些登徒子,见漂亮姑娘就撩,你是没挨过漂亮姑娘的打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演戏演全套 这家客栈除了有几间二层的小楼房,格局和原来住的那家没有什么两样,曲小白这厢和吕筱筱磨牙,那厢杨春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隔着一片低矮盆栽,看的一清二楚。 虽说曲小白的化妆术了得,但吕筱筱那种精明人,未必瞧不出,她不说躲着,还直往上蹭,真是自大而不自知啊。杨春一边腹诽,一边打算阻止她往火坑里跳:“弟弟,不回房间休息吗?” “这还不到中午,休什么息呀?哥,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火气上来,连兄长都不叫了,亲昵地叫了声哥。 杨春:“……” “在家里的时候,看见个有点姿色的姑娘你就抽不动腿,你说你这小屁孩儿,毛都没长呢,就学人家好色!”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曲小白猛一回头,杨凌正撇嘴笑着,睨着她呢。 “表哥!掌柜的说你失踪两天,干嘛去了?是不是上花楼喝花酒去了啊?你这上哪儿都改不了这个毛病啊!我跟你说,小心点,可别惹个花柳病出来,我姑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杨春看见杨凌,眸色微微一暗,“表哥回来了。” “嗯。”杨凌淡淡道。 两人淡淡打过招呼,杨春便转身回了屋。 “表哥,我没有再订房间,掌柜说你没回来,我就跟掌柜说住你的房间了。”曲小白跳到杨凌身边,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杨凌揉揉她的脑袋,“成,跟我住一个屋吧。” “太好了表哥。表哥表哥,我跟你介绍个姑娘,这位是……”曲小白冲吕筱筱作揖一礼:“姐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杨凌一拍她脑袋,“又调皮!不认识人家,乱来!这位姑娘,对不起,我这表弟太调皮了,我代她向姑娘赔个不是。” “走了,回房。” 杨凌把曲小白的脑袋夹在腋下,拖着就往自己的房间走,曲小白直着脖子嚷嚷:“表哥,表哥,那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木易凌,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姐姐你不能这样。姐姐,我稍后再过来找你!你住哪间房啊?” “表哥,我头被你夹掉了!轻点!轻点!我可以自己走了啦!” 吕筱筱凝着两人张牙舞爪回屋的背影,再看看已经大门紧闭的杨春的房间,恼了一句:“神经病。” 她身边的一名黑衣男子十分恭敬地道:“主子,要不要……教训他们?” “不用,一群神经病罢了。吕浑,我先回房去,你盯着郭久泰那里的进度,让崔坚赶紧把那个男人给查出来。” “是,公主。” 小楼上,杨凌半拖半夹把曲小白给带回了房间,曲小白迫不及待地把房门关上,“下面那个女人是吕筱筱。” “我知道了。” “幸好我回来了。”曲小白眉眼间都是笑,心像是揣了小鹿,跳个不停。明明是才分开,却已经这么想念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不知道这里是是非之地吗?”杨凌却是一脸严肃站在她面前,嗔怪地说道。 “因为我担心你。” 杨凌无奈地闭了闭眼,忽然地就把她揉进怀里,“虽然我也很想你,但你不该回来。” “哪有什么该不该,能看见你,我就觉得回来得值了。” 曲小白抱住他的腰身,“早上听说了发生凶杀案,我就怕是你和吕吾动手了,急急地去现场看了,幸好你没事。那县令不是个简单的,他要封镇,我怕一旦封镇就走不了了,于是赶紧离开。但我越想这事越不对,我怕你被困这儿,于是,我就又回来了。没想到你真的没走。” “郭久泰封镇倒不可怕,镇子的周围全是吕筱筱的暗探,这才是最棘手的。” “所以你现在是走不脱了吗?那……人是不是你杀的啊?” “我只是出手封了几个吕吾的人的穴道,应该是吕筱筱的人与吕吾的人动了手,两边都有死人。至于吕筱筱,她就是再多的人,也拦不住我。只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走,吕吾还在这里。” “那就没事了。我本来觉得吕筱筱应该是奔着慕南云来的,她不是应该去找慕南云吗?怎么会又出现在了这里?”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既然有目的而来,就总有一天会露出他的目的来的。先不聊这些了,我昨晚没有睡,现在要补一下觉,你陪我。” 杨凌直接抱起了曲小白,往床铺走去。 “我怕我在你身边你睡不着,要不,你还是自己睡吧……” 抗议无效,杨凌直接把她放在床上,将她的外衣解了,搁在了一旁衣架上,曲小白挣扎着爬了起来,“我怕影响你睡觉。” 杨凌自己的外衣也脱了下来,躺了下来,一把把她给按在了怀里,“别动。” 曲小白立即不敢动了,杨凌大概是真的累了,阖上眼睛不大一会儿,便呼吸绵长,进入梦乡。 曲小白听着他绵长悠缓的呼吸声,心也跟着安下来。 但她一动也不敢动,怕扰醒了他。躺着躺着,便也跟着进入了梦乡。 一觉黑甜,两人在同一时间睁眼,“幸福得不得了。”曲小白眼睛里都溢出幸福来,杨凌静静地看着她,“这样幸福?”眉梢轻挑,但眸子里还有点初醒的慵懒。 这样的杨凌,让曲小白心尖猛的一跳。 深吸一口气,压住狂跳不止的心跳,郑重地点点头,“我以前常常听人家说,最幸福的事,就是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心爱的人。我现在就最幸福。” “你怎么会那么多情话?” “因为我遇到了你,所以我有了可以发挥的人。”曲小白圈住他脖颈,与他咫尺相对,彼此呼吸可闻,“我是最幸福的锦鲤,因为遇到了你,傻子。” 穿越之后,日子一直过得挺苦,她也一直埋怨这所谓的带着大礼包的穿越,实在坑苦了自己,现在却是觉得,只要杨凌在身边,再苦再累,日子都是甜蜜的。 她不是个爱藏着掖着的姑娘,心里怎么想的,便要表达出来。 杨凌凝着她,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嗯?锦鲤?” “就是运气好的人啦。” “要说运气好,那也是我的运气好。”杨凌把曲小白往怀里揉了揉,“起来,吃点东西。” “吃.你好不好?”曲小白声音小小的、怯怯羞羞有黏黏腻腻的。 声音小到近在咫尺的杨凌也有些没听清楚,但辨她口型也辨出来了,“嗯?” “我说起来吃饭,我好饿。” 曲小白从他的掌中挣出来,爬起来要去够她的衣裳,还没够得着她的衣裳,却被杨凌的一把拉倒在床上,“想要我?今晚有事,怕是不能。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速战速决。” 曲小白心都要跳出来了,又哪里还有拒绝的能力。 …… 但,杨凌这个傻崽是不是对速战速决有什么误解?半个时辰也叫速战速决吗?这如果是在战场上,他是不是得贻误许多战机? 戌时正,曲小白哭丧着脸,和杨凌一起出现在大堂里,去问掌柜点餐,掌柜先是惊讶了一句:“咦,这位小公子,你的表哥回来了?那要不要再添一间房?” 曲小白:“不用,我跟我表哥住一间房就可以了,省钱。” “哦,这个时间厨子已经放工回家了,你们点的炒菜都没有了,不过,有些凉菜,你们要不要?” 杨凌拉着曲小白的手,随意拣了个位置坐下,道:“凑合来几道吧,最好是有营养一点的。”他抬眸看了一眼掌柜的,道:“我表弟不太能吃凉的,能不能麻烦掌柜的让人给炒两个热菜?我可以多加银子。” 店里还有一个没有放工的伙计,掌柜因有银子拿,忙命伙计去置办饭菜,他则跟杨凌搭起了话:“这位公子,昨天看您领着您夫人出门的,怎么,夫人走了吗?” “嗯,回家了。”杨凌很冷淡,但也没有拒绝回答。 “我表嫂怀孕了,回家待产。” “咳……”刚喝了一口水的杨凌,悲惨地呛水了。 曲小白忙坐到他身边,殷勤地给他拍背,“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呛水,我表嫂不在身边,你就这么想她啊?” “咳咳……咳咳……”杨凌哭笑不得地看着曲小白,“咳,我一日也离不开她,这不,才送回去就已经想得不行。”杨凌很配合夫人,但眼神很疑惑:你这个瓜娃子,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曲小白压低了声音嘻嘻笑着解释:“演戏演全套嘛。夫人突然离开很容易惹人怀疑嘛。”不,我才不会承认我是故意的。 伙计很快先把凉菜给端了上来,然后才下去炒热菜,杨凌把筷子递给曲小白,“这么瘦,多吃点。” 掌柜听着这话十分耳熟,多嘴道:“公子的表弟和公子的夫人一样瘦呢。” 曲小白不冷不热地跟掌柜道:“我瘦是因为我小,我表嫂瘦是因为我表哥经常在外奔波,她想他想的。” “你表嫂在家很想我?”既然夫人想演戏,说不得他陪她好好演一场,顺便,再多听听她的甜言蜜语。 曲小白煞有介事地:“嗯,想的茶不思饭不想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呀。” “你回去的时候,代我向你表嫂说一声,我很想她。很爱她。” “嗯,我一定把话带到。”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表嫂有孕 “让你表嫂好好养胎,等我回去。” “嗯,这话我也会带到的。” “咦,表嫂怀孕了吗?”杨春忽然优哉游哉地出现在大堂里,晃到两人的桌前,自己主动坐了下来,拿了筷子吃菜,“我怎么没听说?” “表哥才告诉我的。哥,你这么晚了怎么也没有吃饭啊?” “我在睡觉,睡过头了。” “哦。那给你加碗饭吧。”曲小白立刻招了伙计:“再给我哥上一碗饭。” 杨凌吃了两口,站起身来,淡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二位表弟慢慢吃。” “怎么我来了你就有事啊,表哥?”杨春抬起头来,看着他。 曲小白道:“表哥是真的有事。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表哥?” 杨凌严词拒绝:“不能。” 曲小白心里极是发急,但表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拿捏出一副淡然的姿态来:“那表哥你早去早回啊,回来晚了会扰到我睡觉的,我今晚就睡你屋子啊。”言外之意:我在房间等你回来,你别太晚! “知道了。”他垂眼看了杨春一眼,道:“照顾好你的弟弟。” “嗯。”杨春应了一声,“早去早回,他呀,眼里没有我这个亲哥,只有你这个表哥最亲。” 杨春意有所指地道。 “走了。”杨凌离座,走出了客栈的门。 曲小白目送他离开客栈,回头便搁下了筷子,“哥,我也吃饱了。” “再多吃点。” “真的饱了……” “如果是表哥让你吃,你也会说不吃吗?” 曲小白:“……”只好坐下来,拿起筷子,十分煎熬地往嘴里扒拉饭。 伙计终于炒好了热菜,送上来的时候,只见桌上吃饭的人已经换了一个,伙计不敢多问,悄悄把菜放到了桌上。 曲小白本来因为杨凌的离开没什么食欲,但想到这是杨凌特意央了掌柜给她做的,便又要了半碗饭,“兄长,你也多吃点,饭不够再让伙计添。”顺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杨春低眸瞧了一眼自己的饭碗,“我不太饿,倒是你,瘦的跟个什么似的,多吃点。” “啰嗦,我这不是在吃吗?” “你再嫌弃我啰嗦,就给我回家!”周围都是吕筱筱的人,杨春也不得不开始跟她演戏。 曲小白瞧着,甚是觉得有意思,“你要是赶我回家,我就跟表哥走。” “你以为表哥会带上你。” 曲小白半趴在桌子上,一边扒拉饭一边睨着杨春笑:“会,表哥最宠我了。嘿嘿。” “表哥有表哥的事情做,你少去麻烦他。” “你不凶我赶我走,我怎么会去麻烦他呢?切,从小到大就会对我使用暴力,你要是有表哥对我一半的好,我也不会只跟表哥亲的!我吃完了,你自己吃吧。” 曲小白一副生气的样子,撂下碗筷,起身就走。 杨春继续吃饭,嘱了一句:“回头记得去我房间一趟,帮我算几笔账目。” “知道了。”曲小白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出了大堂,到后院,曲小白又碰到了吕筱筱。 吕筱筱正在院子里乘凉,她的身边,站着那个黑衣人吕浑,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隔得远,曲小白没有听清说什么。 曲小白朝着吕筱筱走去,走得近了些,听见是在汇报案子的事:“崔坚已经查出来,死的那三个人,是吕吾的人,暗器是什么人发出来的,没有查出来,不过,崔坚说,吕吾似乎是被什么人跟上了。但跟着他的人,轻功非常高,没有能查出是谁。” “跟着吕吾的人,自然应该是慕南云的人。”吕筱筱的声音非常冷。 “您说,是不是跟着吕吾的人背后打出的暗器?” “你退下先。”吕筱筱看见曲小白走得越来越近,便制止了吕浑说话。她其实一直就看见了曲小白,只是她小瞧了曲小白的听力,没有料到她隔那么远还能听见她说话。 “小姐姐,你在纳凉啊?这个院子很凉快,还有这么多的花,环境真好。”她顺手掐了一朵开得正好的夹竹桃花,走到吕筱筱身边,“小姐姐,鲜花赠美人,你看这朵花,粉粉嫩嫩的,赠给你可好?” 吕筱筱偏头瞧着她,眸光里一片轻蔑之意,“小流.氓,这夹竹桃花是有剧毒的,你送我这么一朵毒花,是想告诉我,我也是个毒美人吗?”她悠悠道。 曲小白嘴角一翘,笑道:“美人姐姐,我表哥曾经告诉你,美人都是有毒的,没有毒的美人,总少了那么几分韵味,称不上美人。” “你表哥不是什么好人,你莫要被他带歪了才好。”吕筱筱皮笑肉不笑地瞥了曲小白一眼,“小流.氓,小小岁数就学会撩女人了,你父母没有告诉过你,这样是会被挨打的吗?” “小姐姐,能被你这样的美人打,便是打死,也是心甘的呀。”曲小白眉眼之间尽是色.咪咪的笑,又朝着吕筱筱走近了一步,微微俯身,“小姐姐,可否让我把这花插在你在云鬓之上呀?” “放肆!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对我家主子不敬,活腻了不成!”吕浑一声沉喝,作势就要拔剑。 吕筱筱摆摆手:“不过是个色胆包天的野小子,你发什么怒?他也没有对我做什么逾矩的事不是?”她嘴角一挑,瞥向曲小白:“小流.氓,你可知道,想要我接受你的花,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便是为美人粉身碎骨,也是愿意的。”曲小白往前一俯身,笑得更浓了。 吕筱筱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咬住她一根手指,眉梢一挑,抛给她一个媚眼,曲小白吓得一哆嗦,吕筱筱随后把她的手指吐出来,呸道:“原来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流.氓啊?” “谁……谁说的!”曲小白胀红着脸。尼玛的,做公主的,过然都是这样下流的! 吕筱筱忽然伸手,向她的.下面.摸去,曲小白急忙往后一跳,避开了她的手,慌乱道:“你,你做什么?” “看吧,我说你有贼心没贼胆,你还不信,我还没动手,你就吓成这样了?” “我……我……我只是看姐姐你长得美,纯粹就是想结交一下,我,我还小,我表哥说,我还不能做男.女之事。”曲小白面红耳赤。 吕筱筱噗哧一笑,讽道:“哟,你表哥连这个都教你呢?小流.氓,你近前来,我告诉你一句话。” “什,什么话?”曲小白警惕地看着她,脚步向前挪,身子却往后趔趄。 吕筱筱嘴角眉梢一挑:“小不要紧,我不嫌弃。真的。”吕筱筱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最后停在某处,显然一语双关。 曲小白心里腹诽,慕南云,你说你将来跟这么个玩意儿一起过日子,不得头顶上顶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原呐!为你掬一把同情的泪。 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怕怕的表情,抖道:“我……我不懂姐姐在说什么。” “不懂?呵……只怕是你懂也装不懂吧?小流.氓,你那表哥还挺会调.教人儿,把你这么个小童子都调.教得这般。不如,你今晚去我房里呀。” “我……我连姐姐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就这样去姐姐的房里,不是太唐突了吗?” 曲小白一边发抖,一边做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 “想知道我的名字?去我房里我就告诉你。”吕筱筱又一个媚眼抛了过来。 曲小白浑身一抖:“哦,你……你不会对我做别的吧?” “怎么会呢?你一个小孩子,我能对你做什么?就是和你聊聊天,莫怕。” “那就好,美人姐姐等我。” 杨凌啊杨凌,不是我要这么做的,是她邀请我啊,你不要怪我啊。曲小白一边扯着嘴角笑笑,一边心理活动丰富。 “木易凌!你又在胡闹吗?赶紧回来,有事找你!”杨春的声音响起,曲小白看见他站在门口,正一脸怒气地瞪着这一方花丛,忙道:“来了来了。” 她冲吕筱筱咧嘴一笑:“我哥叫我呢,我要是不回去,他非打断我的腿不可,美人姐姐,咱们,咱们……”晚上见是不见呢?杨春是不会打断她的腿,但若是被杨凌发现,他是很有可能会打得她下不了床的呀。 吕筱筱回她一个妩媚的笑:“今晚亥时,我等你哟。” 曲小白既没答应也没说不去,两条腿飞快地向杨春那边倒腾。吕筱筱瞧着她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眼里露出莫测的神色来。 吕浑道:“主子,您就这样任由这野小子欺侮您?属下去教训她!” “你懂什么?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他若敢来,我会教他懂事的。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主子……” “哦,对了,让人继续查慕南云派来的究竟是谁。” “是,主子。” 曲小白溜回了杨春的房间,杨春把门一关,怒瞪着曲小白,大声斥责她:“你不要跟着表哥学行不行?他那个浪荡子,一身的臭毛病,你跟他能学出什么好儿来?你再出去拈花惹草,我真的把你送回老家去了!” 压低了声音:“你到底在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劝你惜命 曲小白道:“我哪有拈花惹草?你不要诬赖我!我就是和那个美女姐姐说说话而已!你心里怎么那么肮脏龌蹉啊?我和表哥,才没有你讲的那么不堪嘞!” 大声嚷过之后,也压低了声音:“我不会有事的,不过是去找她套套话,你不用担心。” 杨春低吼:“我如何能不担心?我一个普通人,都能瞧出这周围全是眼睛!”转而大声,说给外面的人听:“木易凌,你还小,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吗?他的名声都坏透了,你不知道吗?” “说了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没有分寸。”曲小白淡淡地、平静地道,她向外瞥了一眼,隔着窗纱,其实什么也瞧不见,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你们都是瞎子,以讹传讹的瞎子!表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跟你说了,我去表哥房里了。” “木易凌,不许去!” “你管得着吗?” “去了你就别跟着我!” “那我就跟着表哥!” 曲小白气呼呼地跑了出去,把门一甩,在门口一站,犹自气愤不定。吕筱筱仍旧坐在院子里的花圃中,朝这边看过来,睨着曲小白。 曲小白看了她一眼,猛吸一口气,气呼呼地朝杨凌的二楼走去,步履间全都是气愤和委屈。 吕筱筱喊了一句:“小流氓,我等你啊。” 曲小白一声未出,咚咚咚的上楼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杨春站在门口,看着她上楼的身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偏头,看见了吕筱筱正朝他看,他抱拳致意,义正辞严:“姑娘,是在下对弟弟疏于管教,如果她冒犯了姑娘,在下替她给姑娘赔罪。” 吕筱筱妩媚一笑:“无妨,不过是个孩子,他,很有趣。我还蛮喜欢他的。” 杨春抱着拳:“姑娘厚爱,请恕她实在消受不起。” 吕筱筱咯咯笑了。 杨春脸胀得通红,一甩袖,进屋去了。 吕筱筱望望杨春的房间,再望望那二层的小楼,眼中浮出疑惑的神情,一副沉思的模样。 镇上的夜晚静悄悄的。暮夏的夜晚,又是山城,总有那么几分凉意。山间的凉意就更甚了。 天气微阴,没有月光,山风阴气森森,杨凌站在天师庙外的一株高树上,他的衣裳与夜色融为一色,整个人都隐没在夜色里。 天师庙里的尸体已经被移走,现场也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此刻的天师庙,寂静无声,但庙里还亮着烛光。 天师庙自几百年前遭了焚烧之后,几百年来,都不再有道士入住,一直是官府负责庙里的一切事务。这几年,守着天师庙的庙祝,原本是郭久泰家中的一个仆人,半路出家,做了道士,被郭久泰派到了庙里料理庙中事务,那庙祝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爱投机的,如今五十多岁的年纪,更是只想着如何才能安稳又衣食无忧地过完后半生,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后,庙祝本来请示郭久泰,身体不适回家养病,郭久泰没有同意,他在庙里待到天擦黑,心里怕得紧,已经偷溜下山去了。 此时的庙里,窗纱上却映出两道人影来。 两条人影都高大魁梧,杨凌站得远,并不能听见庙里的两个人说什么。须臾,两个人走出了庙里,一个,赫然是吕吾,而另一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络腮胡子,身形高大,手中执一柄四尺长剑,剑在鞘中。 杨凌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冷眼看着。 “大王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凶手,给大王子一个交代。” “好,我等着。但你知道,我的耐性也是有限的。” 大王子……这么看来,吕吾果然是和狄夷有勾结的。那面前这个人,除了狄夷的大王子肖楚邑,不做他人想。 “什么人?”吕吾忽然沉喝一声。 杨凌一动未动。不是他自信自己能够瞒过人的耳目,而是他看见,在天师庙的瓦片上,贴着一个人,虽然那人贴在瓦片上一动不动,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但还是没能逃过他的双眸。他弹出了一枚树叶,树叶轻飘飘的,从庙宇的屋檐上轻轻坠下。 吕吾手臂一扬,一把匕首脱手而出,直奔那片树叶落下的方向,人随着匕首的飞出,飞身而至屋檐上,屋檐上的人避之不及,一跃而起,和吕吾交上了手。 黑衣的人身形很是诡异,如同一尾游鱼一般,又快又滑溜,吕吾那种猛烈的攻击,跟本奈何不得他,两个人你来我往,电光火石,瞬间过了几十招,未分出胜负。 肖楚邑抽出手中的长剑,剑光一闪,朝黑衣人刺去。 那肖楚邑的剑招招奔向黑衣人的死穴,在两人的围攻之下,黑衣人渐渐招架不住,肖楚邑抓着黑衣人一个疏忽,一剑刺向肖楚邑的肋下,吕吾喊道:“留活口!” 肖楚邑的剑却已经收之不及,血光一闪,黑衣人的肋下被削掉一大片血肉,血腥气顿时弥漫,肖楚邑一把抓住黑衣人倒下去的身形,疾声问:“你是什么人?” 暗夜里,忽然“嗖”的一声,一样物事从暗处飞来,直入黑衣人的头顶,黑衣人无声无息就断了气。 连吕吾也没能阻止。 “什么人?”肖楚邑怒喝一声,四外张望,黑夜静静,他连那暗器从什么方向来的都没有发现,吕吾追了出去,但只追出去几步远,便失去了发出暗器之人的方向。 杨凌站在树梢,摘了一枚树叶,指端凝了内力,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打了过去,那个方向树梢微动,吕吾展身形追了过去。 肖楚邑也忙追了上去。 杨凌看他们走远了,轻飘飘落下树梢,落在了死者面前,用手中一根树枝挑起了黑衣人的面巾,月光下黑衣人的脸已经泛起黑色,看来射出暗器的人为了保险起见,在暗器上涂了毒药。 到底是自己人灭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杨凌挑开那人的衣裳,一翻他的身体,露出他的肩胛骨。借着庙里透出的烛光,可以看见他的肩胛骨上有一块刺青,一朵云团之上悬一柄利剑。 他刚恢复健康的时候,就发现有人追踪他和曲小白,那个人身上也有这样的刺青。 杨凌的眸光幽深,脚尖一点,朝着吕吾几个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吕吾几个人奔向的是大山的深处,杨凌追到吕吾的时候,只有吕吾和肖楚邑两个人,肖楚邑很愤怒的样子:“娘的,被他跑掉了!” 吕吾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你赶紧离开吧,不要被吕筱筱那个变态盯上。” “我还真想会会那个女人。” 吕吾冷笑:“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了,落在她手里,怕是你会被羞辱得怀疑人生。” “我知道,你被她追逐,不得不离开军营,对她有阴影,但老子才不怕她!” 吕吾双眼一眯,冷冷道:“我劝你还是不要逞能,你身上可担负着你们狄夷的大任呢。” 肖楚邑不耐烦:“行行行,本殿知道了。”显然,他没有将吕吾的话放在心上。 吕吾冷声道:“劝你惜命。行了,天不早了,咱们再联系。” 吕吾说完,先一步离开了,肖楚邑紧跟着也朝另一个方向纵去。 杨凌站在一株大树的后面,冷眼看着两个人消失在了两个方向,才站了出来。他方一站出来,就有一个黑衣人从树影之中冒了出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吧,你再厉害,也终有被人抓到的一天。” 黑衣人蒙着脸,他的声音有如夜枭一般,尖锐难听。 杨凌淡淡的,很从容:“在我被你抓到之前,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但是回不回答,端看我心情。” 杨凌冷冷睨着他,嘴角一抹淡淡弧度,似是轻蔑的笑意,“你和那个被你用暗器射死的人,可是一伙儿的?” “无可奉告。” “那我可就自己来寻找答案了。” “哼……” 两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出手,黑衣人手中一柄长剑,在暗夜之中闪着寒冰一样的光,将杨凌罩在了剑光之中。 剑光似流星,杨凌的身影几乎看不到。片刻之后,却听见微微的喘息之声,杨凌的声音响起:“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你想主动说,还是等我让你说?” “休想!”黑衣人的声音有些不稳。 剑光一滞,周围风止,两个人都停了下来,杨凌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停在黑衣人的膻中穴上,黑衣人穴道被点,一动不动了。 杨凌缓缓收起右手,睨着他,一缕指风弹出,黑衣人的上衣碎裂成一片一片的,杨凌走到他的身后,睨了一眼他的肩胛骨。 他的肩胛骨上,未出所料,也有那么一块刺青,云中悬剑。 黑衣人微微发抖。 杨凌冷笑一声,“对同类都这么狠。” 他从他手中缓缓把那柄长剑拿了起来,端详了一眼,黑衣人颤抖道:“你,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杨凌淡淡的。 夜风微冷,他这样的淡,却让人觉得彻骨寒。 “你,你不想知道我在替谁卖命吗?” “不想。我迟早会知道的。” 黑衣人的眼中终于露出恐惧之色来,但为时已晚。 杨凌忽然出手,剑尖看似轻轻划过黑衣人的脖颈,甚至连血都没有迸出来,杨凌把剑一掷,脚尖一点,身形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一百六十一章 补偿 亥时,曲小白准时出现在吕筱筱的房中。 “美人姐姐,我来赴约了。这个,是我送给美人姐姐的礼物。”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荷包。 “这是我喜欢的一个姑娘送给我的,美人姐姐,我把它转送给你。” 曲小白双手托着荷包,像在托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小心翼翼又郑重。 荷包是藕荷色的,上面绣着交颈鸳鸯图。 吕筱筱轻蔑地瞥了一眼荷包,眼皮跳了跳:“你拿别的姑娘送你的东西送给我?而且还是这么样的露.骨的图案?” “关键在于心意嘛。我还小,手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这个荷包,一向是我最爱,我把我最爱的东西送给美人姐姐。” 这种最爱的东西,她家库房里现在有的是。 “你的表哥就没教过你,送姑娘东西,得送姑娘最爱的,而不是送你最爱的?”吕筱筱正坐在床沿上,双手扶着床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曲小白。 “我表哥其实很抠门的。他说,让姑娘送他东西才算是他的本事。在我们那里,都是姑娘追着他跑,我没有他那等本事,就只好按我的道道来了。”曲小白站在屋子的中央,一本正经的,“美人姐姐,其实,我就是想认识认识你,我还小,不懂你们大人之间那些事情,我表哥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喜欢你不丢人。” “小流氓,你过来。”吕筱筱朝她招了招手。 曲小白跨前几步,站到了她面前,大眼一派诚挚地看着她。 吕筱筱把她手中的荷包拿了过去,细细打量,荷包的正面,是一幅鸳鸯交颈的图,翻过来,她自己今晚现绣的,春.宫.图。绣工不大好,还扎破了手指,血滴在了荷包上,位置有些玄妙。 “我自己绣的这一面,绣工不好,手指扎破了,你不要多想。”她此地无银地解释。 吕筱筱:“……” “小流氓,这也是你表哥教你的吗?” 曲小白一副纯情模样:“这没有什么的吧?我表哥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表哥回来了吗?”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吕筱筱眉梢一挑:“你回去看看,如果他回来了,你把他一起叫过来。” 曲小白瞧着她:“你是不是瞧上我表哥了?我跟你说,他就是金玉其外,其实,他很花心的。你千万不要对他动心,不然,你会吃亏的。” 吕筱筱噗哧一笑:“我看你表哥不像个坏人,倒是你,花言巧语,十句倒有七句是哄人的,这么小就这样,长大了还得了?要不,我现在就为民除害,你说好不好?”吕筱筱媚眼如丝,朝她一勾。 但媚气中隐隐寒意。 曲小白大眼一蹬,双手护住了作为男人,身上重要部位,“我去看看我表哥回来了没有。”急忙往外溜,溜到门口,又转回头来,“那个,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要不,我没法跟我表哥说啊。” “吕筱筱。” “哦。好,吕筱筱,吕姑娘,这名字真好听。” 曲小白溜出门外,大口喘息了一阵,才朝自己的房间跑去。 刚跑出去没几步,就被吕浑堵在了院子的一株夹竹桃树下,吕浑身上散发着凉意,气势迫人,曲小白咽下一口气,朝后退:“你……你想干什么?” 吕浑眯着眼:“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小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曲小白又往后退一步:“只……只是……仰慕你家主子的仙姿。”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我奉劝你,离她远点儿!否则我让你以后在姑娘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曲小白咬住了嘴唇,牙齿直打颤,壮着胆子,怯怯问道:“那……你家主子让我去叫我的表哥来,我去是不去?” 吕浑不耐烦:“快去!” “找我做什么?”杨凌的声音忽然响起。 随着话音落下,他从一丛木槿花下走了过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在那里待着的,吕浑却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那个,表哥,吕筱筱吕姑娘想要见见你,在楼上等着你呢。” 杨凌冷冷道:“不见。跟我回房去。”上来就抓住了曲小白的手。 曲小白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央求道:“哎呀,表哥,我都跟人家说了,你就跟我去一趟吧。” “表哥要睡觉,来伺候表哥洗澡。” 曲小白:“……”杨凌你能不能做个人,现在咱俩都是男人。 “怎么?不愿意?”杨凌挑了挑眉毛。 “愿……愿意。”曲小白完全扛不住这眉毛杀。 她看着吕浑,难为情地道:“那,麻烦你,告诉吕姑娘,我要爽约了,我表哥不愿意见她,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我明天再亲自去赔罪。” 吕浑冷眼瞥她一眼,一字未说,转身走了。 杨凌拖了曲小白,往自己的二楼房间走去,进门就把门给关了。 门外,吕浑像一只轻巧的猫一样,贴在了墙壁上。 门里,曲小白持着小心翼翼:“表哥,你怎么生气了啊?我,我再也不去找那位姑娘了还不行吗?” 杨凌的语气听起来怒气冲冲:“我说过,你还小,分不清外面谁是好人坏人,不要随便去招惹别人,你就是不听!是不是要我打你一顿你才听啊?” 曲小白委屈巴巴:“表哥,你不要生气,我不是看那吕姑娘,长得那般好看,不像坏人嘛。” “你怎知长得好看的就不是坏人?我告诉你,蛇蝎美人,说的就是这种人。你没看见她身边跟的那个男人吗?成天黑着脸,像是谁欠了他八百吊似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门外墙上的吕浑:“……” 曲小白道:“我也觉得他不像好人。表哥,我……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你别生气好不好?你要怎样才能不生气嘛,要不,我伺候你洗澡?” 吕浑:“……”这他娘的什么表兄弟!嗜好太恶心了! “表哥……”曲小白拖长了声音,“要不,亲亲?外面的姑娘不好,只有表哥才是最好的。表哥,我给你更衣,我都把洗澡水给你备好了。表哥,我,我看见你,我就……表哥你说我是不是不正常啊?为什么看见那么美的姑娘都只是想认识一下而已,可是一看见你,我就……太难受了。” 吕浑:“……”苍天啊,来个雷劈死这两个不要脸的人吧! 屋里,杨凌的表情无比的精彩,一双眼眸里氤氲了各种色彩,但还要装出叹息的声音:“唉……表弟啊,你还是个孩子……我怎能……” “我不小了,我过年就十四了,都可以定亲了。我这个……也不小了。你看……” 杨凌:我看你个大头鬼啊!我想掐死你你知道吗? 忍住了一双想要掐死她的双手,拢住她的肩头:“你也还没洗吧?来和表哥一起洗洗吧。” “嗯。表哥,我帮你宽衣。天啊,表哥,你也……真雄伟壮观啊。果然还是你大。” 杨凌牙关紧咬:曲小白,没完了吗? 里面传来了水声,还有曲小白的声音:“表哥,你教我,我没经验。手是这个姿势吗?哎呀,是不是手劲太大了啊?你你你,你怎么着?我弄疼你了是吧?哎呀,你到底要我怎样嘛!我说了我没经验的嘛!” 杨凌:“人已经走了。别演了。” “走了吗?”曲小白终于恢复正常的音色,甜美中偏清冷。 杨凌一脸无奈地睨着她:“嗯,已经走了。” “那可以光明正大地来了。” 杨凌:“嗯?” “补偿你耳朵遭的罪。” “怎么个补偿法?” “让五姑娘帮你小弟吧。” “那是什么人?” “就是这位啊。” “……有你在,我为什么要找你家五姑娘?” …… 夜色浓郁,天上有阴云翻滚,到后半夜,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势必也会冲刷掉一些痕迹。 吕浑回到吕筱筱的房间,脸都成绿的了,吕筱筱瞥他一眼,“你怎么了?” “别提了,晦气。”吕浑撇撇嘴,此时,倒像是个小男人一般的神气,丝毫不存他在外面的冷傲。 “怎么了?” “那一大一小,看着都长得人模狗样的,谁知……太不像话了!” 吕筱筱挑眉:“怎么不像话了?” 吕浑却没有直接说,反而反问道:“您是不是真瞧上他们俩了?那大的吧,倒是真的容貌一等一的好,小的也差强人意,可是,公主,看人不能只看外貌的。” 吕筱筱一脸懵:“我知道啊,你能不能说重点?” “唉……”吕浑欲言又止,叹了一长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俩根本就是断.袖!” “你怎知?”吕筱筱凝着他。 “在屋里那什么呢!”吕浑愤愤撇开脸去,一副不齿的样子。 吕筱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笑:“有意思,以前只是听说有龙阳之好的人,现在倒是见着活的了。哎,那……那个小的怎么还对我死缠烂打的?” “就是个不懂事的,瞧着公主你漂亮,一时觉得新鲜,就跟苍蝇见了腐肉似的。公祖,那小子一回屋,见着他的表哥生气了,就跟条狗似的,各种跪.舔,还……还主动把自己献上去了!唉,都他娘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公主,您以后还是擦亮些眼睛吧!” 吕浑一甩头,朝外走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盘问 吕筱筱嗓音淡淡:“你干嘛去呀?” “我去看看那两个去追吕吾的人是否回来了。” 吕筱筱道:“打雷了,是不是要下雨啊?我有点儿害怕,吕浑,你过来陪着我好不好?” 吕筱筱歪在了靠枕上,一双媚眼如丝,睨着吕浑。 “公主……” “又不是第一次了。吕浑,你呀,怎么就跟个榆木疙瘩似的?怎么都调教不好。那个小的,倒是十分机灵,我倒真想调教调教。” 吕浑猛然回头,咬牙道:“属下跟公主说过,那两个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公主怎么就是不长点心呢?” “因为你没意思啊。”吕筱筱嗔怪地看着吕浑。 吕浑脸一红,咬咬嘴唇,还是一步一步朝吕筱筱走了过去。 下了大半夜的雨,天方亮,就有人敲响了吕筱筱的门。 “什么事?”吕筱筱慵懒地问了一句。 睡在她身边的吕浑慌忙起身穿衣,素日黑着的脸,一下子双颊通红。 吕筱筱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淡声道:“你急什么?” 吕浑唯唯诺诺,咬着下嘴唇不敢言语。 外面传来一道声音:“主子,崔坚来了。” “什么事?” “据说,昨晚天师庙那边又发生命案了。” “发生命案让他和郭久泰办去啊,来找我做什么?” “主子,他说,死的是……” 外面的人吞吞吐吐,吕筱筱意识到不对劲,道:“让他进来说。” 她披衣起来,快速地整理好了仪容,吕浑也把衣裳穿好,头发束好,将外面的人放了进来。 “主子,公子。” “到底怎么回事?”吕筱筱端庄地坐在椅子上,问道。 “死的是公子派过去的一个人,但是另一个人还没有找到,正在派人在山里搜寻。崔坚大人让来告诉一声。” 吕筱筱问:“崔坚来了吗?” “来了,在外面大堂里,顺便带着人在查这客栈的宿客。” “我们下去看看。你先出去吧,告诉崔坚,我们稍后就过去。” 吕筱筱和吕浑收拾好了仪容,走到外面,见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位官差,正每个房间搜过去。 吕筱筱下意识地抬头瞧了瞧杨凌的房间,房门紧闭,似人还没睡醒。 吕筱筱眉心微微蹙起来,一副思索的模样。 吕浑也看出她注意着楼上的房间,问道:“主子,您在怀疑什么?”非私下相处之时,他改了口,不再称她公主,而是主子。 吕筱筱摇摇头:“不知道。就是觉得,莫名有些熟悉感。崔坚在哪里?” 她正发问,就见从大堂的里侧门口,走进来一个长衫的文人模样的人,赫然是郭久泰身边的那个师爷。 那人径直走到吕筱筱身边,深深一礼:“崔坚见过主子。” 这个师爷模样的人,不过是吕筱筱派给郭久泰协助办案的人罢了,姓崔名坚,在朝中官至四品,司职于刑部。 “怎么样了?”吕筱筱问道。 “鬼手已经验过尸了。”他靠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是中毒而亡,死在咱们自己人手上。当时情况应该是,落入了敌手,同伴恐他会泄露机密,故灭了口。” 此时,楼上杨凌的房间,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之中,露出了一只灵气十足的眼睛。 “凌,他说的是,昨晚是他们自己人灭了自己人的口。” “你会读唇语?” “嗯,会一点。”她的主业是唱歌和演戏,对于唇语,还是很熟悉的。 杨凌点点头,“现在他们又说的什么?” 楼下,吕筱筱正在问:“那剩下的一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找到了吗?” “还没有。属下去了现场,因为昨夜下过了雨,现场的所有痕迹都被冲刷了。” 正说着,又有一人从外面匆匆而来,到吕筱筱面前,行礼道:“主子,人找到了,也死了。是不是请鬼手大人去验验尸?” 吕筱筱问道:“鬼手不在现场吗?那他在哪里?” “也来了客栈,就在外面。” “先把他叫进来。” 鬼手很快就被叫了进来,吕筱筱道:“你去山上,要仔细验,不要漏过什么细节。” 这鬼手,赫然就是郭久泰身边的仵作。 吕筱筱抬了抬下巴,示意:“你去吧。” “是。”鬼手一闪身,走得非常快。 曲小白看看杨凌,道:“怪不得我之前就觉得这两个人很厉害,不像是寻常的仵作和师爷,原来的她身边的人。” “那个文人模样的,叫崔坚,是刑部侍郎,鬼手么,是个江湖中人,擅长验尸。” “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这些啊?以前你不是一直都是傻的吗?” “慕南云调了一些很有用的人给我用。” “这样啊,他倒是信任你。” “未必是信任,不过是人尽其用罢了。小白,我们刚刚搬过去河边小屋住的时候,就有人跟踪过我们,我抓到一个,在他的肩头发现了一块刺青,和昨夜死的那两个人身上的刺青是一样的。” “这么说,以前是吕筱筱的人在跟踪我们吗?可是她为什么会跟踪我们?” “这件事还不清楚。不过,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现在看起来,我们的身份看样子还没有泄漏到吕筱筱的耳中。” 杨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到现在,他的身份,应该是除了唐木乔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为什么有人跟踪他和曲小白呢?到底是为什么而去? 那些人好像是为什么东西而去,东西么,除了曲小白的镯子和那个铁箱子,他身上倒是有一样关于身份的信物,莫非他们是为了他身上的东西而来? 可是这也说不过去。 不管是吕筱筱,还是她身边的人,似乎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要么,是他们藏得太深,要么,就是这里面还有曲折。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不急,眼前先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曲小白和他聊了几句,问了问昨晚是什么事,杨凌如实相告了,未加隐瞒。曲小白听完,便去整理妆容了,杨凌站在门前,顺着缝隙看吕筱筱遣散了众人,也就没有继续看了。 崔坚先是带着人去了杨春的房间,盘问杨春。 杨春一个书生,且的确是没有参与此案,自然问不出可疑,唯一可疑之处便是他和杨凌曲小白的关系,明明他才是曲小白的“亲哥哥”,怎的曲小白倒不和他亲,反而和自己的表哥比较亲。 对此,杨春的解释也很强悍:“他要和什么人亲,我又如何能左右?他是个人,有腿有脚有脑子,又不是我身上的一块肉。” 崔坚锐利的双眼打量他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就带着人上了楼,直奔杨凌和曲小白的房间而来。 曲小白已经又扮作小童男子的模样,穿一身青衫,梳着发髻,发髻上簪着一根墨玉的簪子。 崔坚推门而入,正看见她腻在杨凌身上,抱着杨凌的腰身叫表哥,崔坚眉心蹙起,一张脸表情甚是扭曲,“咳咳,你们。” 曲小白忙松开了杨凌,脖子根耳朵都跟着红了,往杨凌身边一缩,明明眸子里透着害怕,却又有点仗着杨凌在身边气势凌人的感觉:“你是什么人?怎么随便闯人家的房间都不敲门?” 崔坚恢复从容模样,道:“我是官府的人,奉命来调查一些事情。” “是……是查那桩天师庙凶杀案的事情吗?不是我们做的,我和我表哥,都是连杀鸡都不敢的人。” 曲小白往杨凌怀里躲,杨凌揉揉她的脑袋,温柔地安抚:“别怕,有表哥在呢。不是咱们做的,官府的人也不会硬赖在咱们头上的。” “他样子好凶。” 崔坚:“……”我这样子也叫凶吗? “你们不用怕,我就是来问几个问题的。” “问吧。”杨凌一边揉着曲小白的脑袋“安抚”她,一边淡淡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出来做什么的?” 杨凌道:“褚芝人。我表弟木易凌。南平郡人,我是要去京城谈一桩买卖,我两个表弟是出来游历的。我们是在这里偶遇的,并非是一起出来,官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用了褚芝人的名字。 褚芝人当初是做了刺客的内线的,自子虚山庄被毁以后的三年,再没有可疑的人出现在他身边,他想以褚芝人为饵,看有没有上钩的人出现。 “我听客栈的掌柜说,你前几天失踪了,是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 “到青山县拜访一位故交,和他相谈甚欢,喝醉了就宿在了他的家里。” 崔坚眸光透着锐利:“你这故交是什么人?” “芝麻胡同开棺材铺的,姓孙名生。” “既是拜访完了,怎么不赶紧去京城,反倒又回来了?” “去青山县里的时候没有结账,就回来了,没想到,回来就看见发生了命案,官府封了镇子,不让走了。” 杨凌答得滴水不漏,淡然从容的模样,让崔坚找不到任何破绽,但正因为他太淡然了,这让崔坚不禁就起疑。 曲小白则一直缩在他怀里,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崔坚盯上了她,“你呢?你不是也走了吗?怎么也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都是演戏 “我是落了东西在这里了。”曲小白一脸怯怯的表情。杨凌安抚她:“你不用怕,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他们两个抱得紧紧的,崔坚瞧得一阵不适。 “落了什么东西?” “我表哥送我的一支发簪子,就是跟他头上那支一模一样的,我一直很珍视,现在给弄丢了。”曲小白一副难过的样子。 “有人看见你的马车多次出现在案发现场,干嘛去了?” “瞧热闹呀。那么多的人,不都是瞧热闹去的吗?” “但,一次没瞧够,又去第二次吗?” “第一次因为害怕,没瞧着就匆匆走了。第二次去,是因为我的发簪,正是遗落在了天师庙,我去庙里找发簪去了。” “你是什么时候把发簪遗落在庙里的?” “也不是我遗落的啦,还不是我哥,他那天非要去逛天师庙,我的发簪在车上,就被他给弄丢了。我觉得庙不都那样嘛,就没有去。” 曲小白虽然是一副怯怯的模样,答的话却也没有什么疏漏,崔坚又把目光睃回到杨凌的身上,“昨晚上半夜你在什么地方?掌柜说,你并不在客栈,出门去了。” “我去镇上的绿怡居喝花酒去了,绿怡居春香姑娘可作证。” 曲小白猛然从他怀里蹦了出来,瞪大了眼睛:“什么?表哥!你怎么又去喝花酒了?你……你不是……你不是都……你怎么这样啊?我……我不跟你好了!” 说着,大眼睛里沁出泪珠来,可是怕把妆给哭花了,泪珠就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落下来,瞧着,更让人心疼了。 崔坚抽搐着嘴角,这尼玛都叫什么事儿! 杨凌忙又把她扯回到怀里,柔声安抚她:“我们不是,昨天晚上才在一起吗?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我也不会再碰任何姑娘了。” “可……可是,回去如果姑姑姑父要让你成亲呢?要让你传宗接代呢?” “他们有好几个儿子呢,想要抱孙子,大可以去找那几个儿子。我只守着你,我也不要什么后代了,这还不成吗?” “表哥,你待我真好!”曲小白眼眶里那两滴泪珠抹在了杨凌的衣服上,她一下子抱住杨凌的腰身,把脸埋在了他怀里。 “表哥,我也一辈子守着你,再漂亮的姑娘我也不要了。” 崔坚:“……”容我先出去透个气,太伤眼睛了。 “没有官府的命令之前,你们不要离开镇子。听到没有?” 曲小白扁嘴:“我们就算是想出去也出不去啊,到处都是你们的人!” 崔坚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忙又往杨凌怀里躲,崔坚实在忍不住了,拔脚往外走,“奶奶的。”文人模样的人大爆粗口。 杨凌瞧着人都走了,走过去把门关上,回过头来瞧着曲小白,不由哭笑不得。 曲小白却是一脸严肃,“那个春香怎么回事啊?” 杨凌好笑地瞧着她,她这算是吃醋了吗? “快说,怎么回事?” 杨凌忽然把她往胸前一揽,嘴唇准确无误地落在她唇上,深吻,直亲吻得曲小白透不过气来,才放开她,“不过是个临时的挡箭牌,慕南云的人,你瞎吃什么干醋?” 他眉眼里全是笑。 曲小白仰头凝着他,嘴唇被他亲得盈润微肿,“我不管,你说过的,你一辈子只我一个,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人,再漂亮的,也不能看一眼,一辈子只能有我一个。” 杨凌轻轻把她揉进了怀里,嘴角浮出了一点笑意,眸中亦是温柔笑意,“我这一生,自然只你一个,碧落黄泉,永不相负。”他声音暗哑柔和,听进耳中,好听极了。 曲小白抱着他腰身,“我不会离开你的。” 如果有一天,命运让她不得不离开,她也不会离开的。誓死。 杨凌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因为明白,才不仅仅因为听见她这话而高兴,他更多的,是心疼她。 “好了,下去用早餐,我都被你折腾饿了。”曲小白嘴角抑制不住的甜蜜笑容,拉着杨凌往外走,走下楼梯,刚好遇见杨春。 杨春打量他二人一眼,态度很不耐烦:“表哥,你是打算带她一起去京城吗?这还一时一刻都不能分开了。” “兄长,你也没吃饭吧?咱们一起去吃饭。” “不了,吃过了。刚才看你们在里边问话,官兵不让进,我就自己先去吃了。你们自己去吃吧。”杨春拿捏出冷冷淡淡的态度。 “哦,那我们去了。表哥,咱们走。” 曲小白拉着杨凌就走,杨春瞧着他们的背影,道:“表弟,她不过是个孩子,望你自重,不要带坏了她。” 曲小白回过头来,“兄长你再说什么呢?” 杨凌拉着她,“走了,莫搭理他。” 曲小白一蹦一跳随在他身后,往大堂去了。 杨春的身边,走过来一个吕筱筱。“你弟弟看起来和他的表哥更亲哦。” 杨春淡淡瞥她一眼,“这和姑娘有什么关系?她和谁亲,也是我们兄弟三个人的事,不劳外人来关心。” 他扭头往房中走,吕筱筱道:“公子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也没有坏心啊。就是觉得好奇,问问而已。” 杨春回头睨了她一眼:“好奇这种心态,会害死人的,姑娘且珍重。”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怪不得你弟弟情愿跟别的男人,也不愿跟你这个哥哥在一起!”吕浑气不过,冷声道。 吕筱筱忙拦他,“哎,吕浑,不要瞎说,让这位公子误会了,那可就是挑唆人家三兄弟的关系,大罪过大罪过。” 杨春站住了脚步,“两位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公子眼又不瞎耳又不聋脑子又不傻,就看不出来,你那弟弟和你的表弟之间,有什么不正常吗?”吕浑趾高气扬,傲慢挑衅。 杨春似是还在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吕筱筱叹了一声,“唉,这位公子,我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所以才跟公子提个醒儿,你那弟弟,昨晚三更半夜,被你的表弟抱着,在这院子里,可是做得让人……哎呀……真是没眼看,两个人又是亲又是抱的,后来,还进了房间去……” 吕筱筱捂着脸,一副害羞模样,“这实在是有碍观瞻啊。” 杨春的脸一下子胀红,拔脚就往大堂走,走出去两步,又站住,回过头来,道:“姑娘,昨晚看到的事,万望替我们保密,在下这厢,谢过姑娘。” 他抱拳深深一礼之后,这才急急往大堂走去。 一到大堂,杨凌和曲小白正对面而坐,吃着一碟子包子。 杨凌爱吃的包子,曲小白每次必点包子。 杨春冲到他二人面前,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两个,曲小白悠悠抬头,看着他:“兄长,你这又是怎么了?谁欠了你八百吊吗?” “要不要坐下一起吃?”杨凌搭了他一眼。 “木易凌,你告诉我,你到底跟他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们很好啊。兄长你这是怎么了?”曲小白一副茫然模样。 “你不要装傻,人家店里的客人都瞧见了,你们……你们搂搂抱抱的!木易凌,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男子!” 曲小白慌神地看着他,倒是杨凌,很淡定,“表弟这是听了谁的舌根子?反倒是陌生人的话你信,亲人的话你不信了吗?” 杨春被他堵得没话说,恼怒地瞪着他,半晌,才又说了一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劝你自重!木易凌,你今天就回我房里睡!” “我为什么要去你房里睡啊?兄长,你不要像个神经病似的疑神疑鬼好不好?人家说风你就是雨,人家说让你去死难道你也去死吗?拎清楚点好不好?”有了杨凌撑腰,曲小白看似也淡定起来。 其实都不过是演戏。 杨凌道:“不知易安表弟你听什么人说的,不如,找了他过来对峙。” 杨春瞪着他,“你既然说,没有的事,那就别跟他一起住了,我再给你开一间房。如果你不肯,那就肯定是和他有事!” “兄长!”曲小白嚯地站了起来,“你到底要怎样吗?” “喂喂喂,吵什么吵?没看见官爷在这里办案吗?”大堂里的官差吼过来了一句。 杨春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但终究不甘,压低了声音道:“今晚要么跟我住,要么另开一间房,你休想再和他住在一起!” “我就不!” “不然你就回老家去,不要跟着我!” “那你把我送回去啊!”曲小白冲他嚷嚷。 “小点声!不是不让你们大声喧哗吗?” 杨春似乎被气着了,压制不住怒气,大步走到官差面前,问道:“官爷,请问,这案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费什么话,到结案的时候,自然能放你们走!我跟你们说,太爷没发话,你们要是擅自离开,就是死罪!到时候出了事,可别怪爷没提醒你们!” “官爷,您也看到了,再不走,我们这就出事了!”杨春急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谋算 “出什么事?我看你是找事儿!”官差瞪了他一眼,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曲小白也恼了,站起身来,踢了凳子,“兄长告诉我嚼舌根子的人是谁,我找他理论去!” “是我。”吕筱筱从里院走了出来,脸上带笑。 “吕姑娘?吕姑娘你干嘛要这么编派在下,把在下没有做过的事硬往在下头上栽赃?”曲小白停住脚步,生气地瞪着吕筱筱。 吕筱筱走到近前,找了个桌坐下,先吩咐掌柜上早点,然后才悠悠看向曲小白,道:“木小公子,昨晚,不是说好了引荐你的表哥吗?怎么这会子又不引荐了?” 曲小白站到了杨凌的身边,目光一直凝在杨凌身上,“我表哥说不想认识你。” 吕筱筱不见不高兴,只是挑了挑眉毛:“哦?为什么呢?” 曲小白撇嘴,又往杨凌身边凑了凑,“不想就是不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看,你又说不出个理由来,之前还那样缠着我,这……能是没有问题吗?” 杨凌忽然抬起头来,瞥了吕筱筱一眼,那眼神冷得,简直要把人冰封了,吕筱筱不由怔了一下。 “我的人,与我是什么关系,与尔何干?” 杨凌声音冷然,握了曲小白的手,往院里走去。 杨春横臂一挡,“你要把她带去哪里?” 杨凌把他的手缓慢一推,神色冷冷:“自然是回房。现在也不让离开镇子,或者……”他看向曲小白:“带你出去逛逛?” “这镇上除了天师庙,也没有什么好逛的地方吧?” “那就回房。”杨凌拉着曲小白,继续往里走。 杨春又拦了上去,“我不是说过吗?不许带她回你的房间!” 杨凌嗤笑:“木易安,你以为,你能挡得住我?还是乖乖回你的房间待着,或者,出去看看风景。” “你……”杨春从后面扑了上去,要硬拉开两人握着的手,杨凌轻松一捏,便捏住了他的手脖子,往后一甩,正好把他甩在了吕筱筱的桌子上,吕筱筱的桌子一下被撞翻。杨春来不及说一句道歉的话,起身又要去追。 但他终究拦不住,再次被杨凌推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凌拉着曲小白,扬长而去。 杨春刚要去追,吕筱筱悠悠道:“喂,你撞翻了我的桌子,就打算这样走了吗?” 杨春停下脚步,匆忙回来,把桌子给扶了起来,伙计也赶紧过来帮他打扫。打扫妥了,他站到吕筱筱面前,深鞠躬:“对不起,不好意思,我让伙计再给你上一桌早点。”他急忙招呼伙计,“同样的早点,再来一份,记到我的账上。” 店里有官府的人,伙计也不敢造次,赶忙去准备早点。 杨春道完了歉,又要去追人,吕筱筱道:“你追过去又有什么用?白让你兄弟不待见你罢了。”她睨着杨春,嘴角忽然邪魅一挑:“依我说,这种事啊,你情我愿,你拦着也没有用。这男人要是爱是男人啊,那才叫真爱。我不赞成你去拆散人家。” 杨春生气了:“姑娘,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不要仗着自己长得漂亮,有点势力,就胡乱插言别人的家事!” “不是我胡说八道啊,真的,你这俩兄弟,我看着挺情真意切的。”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睨着杨春,眉梢一挑,便是一个勾魂摄魄的媚眼,杨春忙低下头,不敢看她。 “你说我漂不漂亮?”吕筱筱忽然问。 “漂……漂亮。”杨春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 “唉,可惜啊,凭着我这样的姿色,都不能勾得住你那俩兄弟,你说,他们算不算情深?” 吕筱筱忽然生出的一叹,让杨春迷茫地抬起头来,“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看你是傻哟。书生,你还不如你那年纪小小的弟弟心眼灵活呢。” 杨春磕巴道:“我……我本来,就笨的。”磕巴完就又低下了头去。 吕筱筱媚眼一勾,瞧着他,“书生,你那表哥,是不是会武功啊?我看他一只手就把你摔个跟头。” 杨春复又抬起头来:“他早年是跟着人练了几年武,不过,他那个人干什么都吊儿郎当的,练武也没练出个名堂来,十岁以后就没有再练了。不过他就是力气大,一身蛮力。” 吕筱筱挑唇角一笑:“看不出来,我瞧他那长相,还以为是个绣花枕头呢。” “不是绣花枕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杨春又开始生气了。 “你这么恨他?” “我弟弟年纪那么小,他那个禽兽!不行,我还得找他去!”他迈步又要往院里追去,吕筱筱拦住他:“哎哎哎,你又激动啥?大白天的,他还能把你弟弟给吃了怎么的?坐下,咱们聊聊。” “姑娘,在下和你真没什么好聊的,我这歉也道了,饭也赔了,你慢慢吃可好?我得赶紧看看我弟弟去。这个禽兽要是敢对他怎么样,我绝不会放过他!” “你这样去有什么用呢?拼上你一条命你也打不过他啊。” 她的话成功把杨春给留住了。 杨春只顿住一瞬,便道:“即便拼了一命,我也不能让我的弟弟受他侮辱!” “一个书生,不会动脑子,却只会逞匹夫之勇,我一个女人都为你感到悲哀。” “你这话什么意思?”杨春猛然扭头,恶狠狠地盯着吕筱筱,仿佛面前不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女,而是一个面相凶恶的恶鬼。 吕筱筱淡淡一笑,踢了踢脚边的凳子,道:“你坐下。” 她话语很淡,但杨春却不由自主地坐下了。这样的美人,其实还是很少见的。他即便是暴怒着,也不能不为她的容貌所动。 “你有什么话,能不能快点说?” 吕筱筱面前一碗甜豆花,她拿着木勺不停地搅动着,将一碗好好的豆花搅得细碎似糊糊,她似犹未所觉,伏在桌子上,凑近杨春,“你知不知道,又死人了。” 杨春嚯地站了起来,惊道:“什么?!” 吕筱筱在桌子底下的脚踢了他的腿一下,踢得他疼得“咝”了一声,吕筱筱嗔道:“你喊什么?怕不把官差引过来啊?” 杨春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怯怯地又坐了下来,小声地:“怎么又死人了?” 吕筱筱道:“我和这里面的那个师爷是旧相识,听他说的。听说,还是死在天师庙,中毒死的。” 杨春吃了一吓的样子,小心翼翼道:“这种事,还是少听少说。姑娘,咱们被困在这里已经是难脱身,倘若是再沾上命案的事,那岂不是再无脱身的可能?” “唉,你怎么这么傻?动动脑子好不好?”吕筱筱又踢了他一下。 “动脑子?我动什么脑子?”杨春一脸懵逼。 吕筱筱四外望望,官差都忙着,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桌,她才又朝杨春凑了凑,道:“你不是着急离开这里吗?帮他们拿凶手,拿到了凶手不就可以离开了吗?” 杨春急忙摇头:“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上哪去帮他们拿凶手?” 吕筱筱道:“你傻呀?又不是让你真的去抓凶手!书生,你想想看,他们需要一个凶手结案交差,你呢,需要抓住凶手好早日离开这里,你弟弟呢,需要摆脱那个登徒子,回到你身边,你好好想想。” “这……这些事有什么关系?”杨春一脸茫然地看着吕筱筱那摄人魂魄的大眼睛。 “笨啊!”吕筱筱气得猛踩了他的脚一下,他吃痛,大叫一声,发现官差往这瞧,又赶紧捂住了嘴巴噤声。 “我……我想什么呀……啊!我知道了,你……”他吃惊地贴在桌子上,压低了声音,“你是想,让我把杀人罪栽到我表哥身上?不行不行,他虽然很可恶,但毕竟也是我姑母的儿子,我不能这么害他!”杨春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严词拒绝。 吕筱筱的眼睛微眯:“那你就不想想你的弟弟?他还那么小,从此将走上一条不归路,世人鄙视他,唾骂他,不容他,他再大一些,知道羞耻了,他还能活?” “你……你为什么一定要置我表哥于死地?他好像也没得罪你吧?” 吕筱筱邪魅一笑,“我怎么会置他于死地呢?实话跟你说吧,我是瞧上他了。这么好看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我这不过是,想给他来一出苦肉计,再来一出美人救英雄,让他心许我。” “你……你能救他出来?” 杨春不敢置信地瞧着吕筱筱。 “看见那个师爷了吗?那是我旧相识。还有那个县太爷,也要听我的。我爹是京中的大官。” “哦,对,你姓吕,京城吕氏,可是皇亲贵胄!你……你是皇室的人吗?”杨春激动得几乎要拍案。 吕筱筱忙制止他:“你坐下!你这书生,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呢?” 杨春坐好了,还是不信她:“你既是皇家的人,又长得这么倾国倾城,我想,你光明正大地去跟我表哥说亲,他怎会不答应呢?你何苦要用这样的计策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表弟的意思 “我昨天同他示好,他连理都不理我。”吕筱筱一脸嗔怒,“但凡能有一点办法接近他,我哪里用得上想这种计策?我跟你说,昨天晚上,我那侍卫,可是听见他两个在房间里行那让人无法启齿的事。如果你再不下决断,你弟弟的人生,可是就毁了!” 杨春怔忡着,似乎十分纠结,半晌,才道:“不行,这事我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他毕竟是我的表哥,虽然干下禽兽之事,可他若是出事,我姑母定然会伤心的!” “我不是说了嘛,我会搭救他的!书生,咱们这算是合作,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你又何乐不为呢?” “我只怕你万一会失手。我慎重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杨春说完,起身往后院走去,吕筱筱并没有去拦他,只是冲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满含期待地道:“我等着你的答复呀。” “我会慎重考虑的。”杨春道。 “对了,我跟你打听个人。”吕筱筱又喊了一句。 杨春停下脚步,转回身来:“姑娘要打听什么人?” “你既然来自南平郡,那,慕南云,你可听说过?” “戍边军的监军,南平郡的人都知道,只是,据说这位将军行踪飘忽不定,我一介百姓,又哪里有机会见将军大人?” “那杨凌和曲小白呢?对了,还有个叫杨春的,是这曲小白的一个跟班。他们都是来自南平郡。”吕筱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杨春的脸上。 杨春摇摇头,“对不住,不认识。” “你不是骗我吧?” 杨春洒然一笑:“姑娘这话说笑了,南平郡这几年因为战乱的关系,虽然人口锐减,但也有人口五十万余,我一个小小书生,怎么可能认识那么多人?” 吕筱筱静静凝了他一瞬,那双魅惑的大眼睛,似深不见底的湖。杨春淡淡回望,嘴角带着勉强的笑,“若没有别的事,在下先告辞了。” 杨春回到后院,看见吕吾也在院子里,正被官差盘查着,他心里想,这吕吾乃是大凉死敌,甚至是甚于狄夷的,照理,吕筱筱见了他,无需什么罪名罗织,便可以将他扣押甚至是狙杀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迟迟不动手,还要装出一副盘查的样子呢? 她要查的,究竟是什么? 杨春抬头,望了一眼杨凌的房间,这个位置,可以望见他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他磨了磨牙,抬步朝二楼楼梯走去。 走到杨凌的房间,他用力砸门,“褚芝人,开门!” “开门,听见没有?” “青天白日,你门窗紧闭,所为何事?” “褚芝人!木易凌!” 门忽然自里边打开,将他晃了一个趔趄,“哥,你吼什么呢?我这不是在睡觉呢,没起得来么。”曲小白站在了他面前。 “大白天你睡什么觉呢?褚芝人呢?” “表哥在呢。你要进来说话吗?” “我不想见他,你跟我回房。” “那还是算了。我才不要回去听你念叨我。”曲小白作势又要关门,杨春横臂一挡,“你关门做什么?” “关门睡觉啊。”曲小白打了个哈欠。 “我进去。”杨春一脚踏进门,身上的怒气几乎迸射出去二里地。 曲小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随在后面进了门,把门一关,想起了什么,又把门开了,冲着楼下经过的一个伙计道:“小二哥,麻烦给我们房间送点小吃食进来。” 伙计答了一声,赶紧去办了。 曲小白便没有关门,进屋就往床上一歪,“你这是要进来看着我们?无聊。” 杨春道:“你说的对,我就是要看着你们。” “神经病,无聊不无聊?”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 杨凌坐在床前的一把椅子上,慵懒地靠着椅子背,淡声道:“把你也给扯进来,很是对不住你。”他声音很轻,像是丝丝缕缕的风絮,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杨春坐在桌前,听得很清楚。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吕筱筱也不知是为什么,问起了我们三个人的名字,我是指以前的名字,还有慕南云,她也问起了,我跟她说,都不认识。还有,她要我设计把你给陷害成杀人真凶。” 杨凌淡淡的:“倒也不算是陷害。” 杨春一惊,“什么?” 杨凌依旧是淡淡的表情:“几方势力混杂在这里,很复杂,我暂时代表的是戍边军,自然是不会幸免。” “那你杀人了吗?”杨春急急地问了一句。 杨凌嘴角浮起一抹微冷的笑:“杀了一个。以后还会杀更多。”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似是自嘲,又似是哀凉,道:“一旦染血,想再停下来,便是不可能了。” 曲小白歪在靠枕上,微闭着双眼,一只手臂搭在额上,另一只手过来握住了杨凌的手,没有说话。 杨凌瞧瞧她,哀凉的眸间便涌出一股暖意。 杨春瞧着他俩,默了一瞬,神情有一丝恍惚,须臾,说道:“吕筱筱现在似乎是怀疑你了。” “她那只是试探。”杨凌嘲讽一笑,“你尽量还是少靠近她,这个女人……”他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杨春。杨春算是杨树屯村里长得顶好的青年了,便是放在这个南平郡,也是不输人的,这样的姿容……可比吕筱筱睡的那个侍卫好多了。 杨春有些茫然:“她的确是心机深,不过,我会注意的。” 曲小白幽幽道:“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 杨凌抿着笑,看着曲小白。什么样的话由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清奇。 杨春:…… “你们就不怕别人戳你们的脊梁骨吗?”他忽然抬高了声音。 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有些凌乱,待走到门口,才露出人的脸来,是送小食的小伙计。 小伙计把小食搁在桌上,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这三人,但眼角余光却打他三人身上掠过,充满好奇和鄙夷。 小伙计要往外走,曲小白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小伙计忙站住了脚:“小公子还有何事吩咐?”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你要这么看我们!” “没,没有的事,小的先告退了,您有什么吩咐再招呼小的。” 小伙计急急就往外跑,生怕曲小白会吃了他一般,出门之后甚至连关门都给忘了。 杨春一边去关门,一边抬高了声音:“你以为你干的事见得了人吗?木易凌,今天你要不跟我走,否则,我是不会离开这个房间的!” 杨凌淡淡的:“大表弟这意思,咱们三个人挤一张床吗?挤是挤了一点,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楼下,正好经过的吕筱筱听入耳中,不由抬头睨着他们的房间,眼角眉梢都浮着莫名的笑意。 曲小白道:“别,要挤你们俩挤吧,我去楼下睡。挤歪歪的能睡得好才怪。” 杨春又叹:“唉,也不知道这官差什么时候才能办完案子放行,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带你走!” “急什么?到该走的时候,自然就放你走了,是不是,表哥?” “嗯。” 曲小白内心里,委实想能多拖几天的。她想时时刻刻都挨着杨凌,亲近他,脑子里甚至还想着那首很久以前的一首歌歌:捏一个你,捏一个我,一个妹妹一个哥哥,打碎了你呀,也打碎了我,加些水儿重和和,再捏一个你呀,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有哥哥…… 杨凌瞧她眼睛里颜色都变了,不由低头打量她眼睛,“这是想什么呢?” “一首歌,以后唱给你听。”曲小白抿嘴儿笑着,耳根子都没控制住,红了。 杨凌:……这丫头这是又想什么呢?准不是什么好歌。 三个人沉默了一阵,曲小白忽然起身去开了门,走到阳台上,冲着下面大声喊道:“吕筱筱,你要是没什么事儿,上我屋里来一趟!” 杨春不由看向杨凌,凝眉:“她要做什么?你怎么不拦着点!” 杨凌摊摊手:“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点自由,还是有的。” “疯子!” 杨凌却只是淡淡而笑,不辩驳,也不阻止曲小白。 不大会儿工夫,吕筱筱悠悠上楼来,身后还带着她的侍卫吕浑,吕浑一张脸黑如乌云,还是像谁欠了他八百吊似的。 曲小白双手环胸,睨着吕筱筱。 吕筱筱的个头儿其实比她高了不少,她看她还是需要微微抬下巴的,“你到底想怎样?” “什么怎样?是你邀请我上来的,我还要问你想怎样呢。” 吕筱筱挑唇角一笑,媚气横生。 曲小白挡在她面前,双眸冷意炽盛,“我叫你上来,是因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我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势力,仗着自己是皇家的人,就想着仗势欺人,我表哥他有人了,你不用想着再觊觎他了,除非你愿意给他做小,但前提是,你们皇家会同意你去给人当姨娘吗?” 吕筱筱一脸懵:“你……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呀我就知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引蛇出洞 “我哥说你是皇家的人,瞧上了我表哥,他要给你和我表哥保媒拉纤,成就你们的好事!吕筱筱,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啊?你见过有哪个女人上赶着找男人的?你也是名门闺秀,怎么就不要点儿脸呢?” 曲小白连珠炮似的,一阵攻击,把吕筱筱骂得一阵犯懵:“你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哥要给我和你那个表哥说亲?我什么时候找你哥给说亲了?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瞧什么上?说什么亲?” “你不知道他是谁干嘛要找我哥给你说亲?” “你……莫名其妙!木易安,我什么时候让你给我说亲了?”吕筱筱跨进房间,怒瞪向杨春。 杨春干笑起来,“那个,对不住啊,是我自己自作主张了。我就是觉得,吕姑娘花容月貌,我这表哥也是生得天人一般的容貌,你们两个若是能在一起,当真可以称得上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了。所以我就想,学那月老,给你们牵牵线搭搭桥。” “哥,表哥有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干嘛要害人家吕姑娘啊?” “有人又如何?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表哥家里那位,粗鄙不堪,哪里配得上表哥了?表哥这样的姿容,唯吕姑娘这样倾国倾城的人才配得上嘛!” 吕筱筱咬牙切齿道:“木易安,我看你们三个真是一个好东西没有!那两个偷偷摸摸行些龌蹉勾当,你比他们更龌蹉!你是想利用我,拆散他们两个是不是?” 吕浑那张黑脸终于派上了用场:“木易安,你敢利用我们家主子,是不是想找死?” 杨春也沉了脸,道:“吕姑娘跟我说过什么样的话,不会转瞬就忘了吧?我不愿意照吕姑娘那样的道道来,只想光明正大地给你们保下这个媒,吕姑娘现在这种态度,让我不得不多想啊。” “我虽是笨书生,可也没有笨到连那点儿阴谋阳谋都看不穿的地步。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杨春跨前一步,一双冷眸狠狠逼视着吕筱筱。 吕浑上来拦阻:“你想干什么?” 吕筱筱将他挡住:“没你的事,退下。” 曲小白打量着两人,冷声道:“你们这说的什么意思?你本意不是让我哥来提亲的?那你是想让他干什么?吕筱筱,你究竟想干什么?究竟是什么人?” 杨凌坐在椅子上,由始至终一动未动,悠悠道:“阴谋阳谋?我倒是很有兴趣听听你们的阴谋阳谋是什么,关于我的吗?” “是!” “不是!” 杨春和吕筱筱几乎同一时间出口。 “吕姑娘说过的话还没有凉透,这就要急着撇清吗?”杨春恶狠狠地道。 “我撇清什么了?你利用我要拆散他们两个,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要先找我算账吗?我皇亲国戚,岂是你能欺负得了的?” “木易安岂敢欺负皇家?只是,我们虽是平头百姓,却也是有傲骨的,怎么能就这样任人算计!”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帮你,你居然说我算计你!” 杨凌淡淡插话:“这么说,你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谋划了?我十分有兴趣听一听,你们的谋划是什么。大表弟,你倒是说说,她是怎么帮你的。” 杨春义正辞严道:“怎么帮的倒没什么所谓了,我不想和你说。”他看向吕筱筱,“我现在只想知道,吕姑娘,倘若我能说动我的表哥和你成就好事,你愿意吗?若你愿意,咱们只当没有发生过争执。” “若我不愿意呢?” “若你不愿意,姑娘你就要好好跟我说道说道,你想做什么了。” 杨凌坐在椅子上,淡声道:“易凌,你过来。” 曲小白乖乖地朝他小跑过去,“表哥,什么事?” 杨凌拉她在身边坐下,“看戏。” 椅子不大,哪里容得下曲小白坐,所以,她只能是坐在了他的腿上,她耳根一红:“表哥,这……这不太好吧,别人会议论我们的。” “议论什么?议论我们看戏?” “议论,议论我坐你腿上呀。”曲小白耳根愈发红了。 “除非是你不想,不然,谁议论也没用。” 吕筱筱横眉冷对杨春:“你看看他们两个那做派,你还要帮他们保全名声!” “他们如何不堪,也是我的家人,为他们保全名声是我应该做的。吕姑娘,你若真瞧上了我的表哥,我用这种方法不好吗?”杨春双眸微眯,凝视着吕筱筱。 吕筱筱嗤笑道:“他会愿意?你不要做梦了。” “我可以答应吗?”杨凌问腿上的曲小白。 曲小白耳根还红着,低着头,道:“我想知道,如果你答应,吕筱筱还有什么话说。” “哦?那我就答应?”他戏谑地笑着,眼神落在曲小白红红的耳根上,修长手指弹了过去。 杨春脸上露出惊讶,但还保持着平静:“你看,他说他答应了。” “他那是真心的吗?他不过是在耍我!” “可如果像姑娘那般说的,他确实不会耍你,他只会恨你讨厌你!”杨春扫一眼杨凌曲小白,眸中有怒意,但费力忍了。 曲小白偎在杨凌身上,心道,都是戏骨啊,杨春这戏演的,细致。 “我吕筱筱,宁愿人恨我,也不愿人把我当傻子似的耍!木易安,你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我没你一样干得成!” 杨凌淡淡插言:“姑娘,大凉朝虽是姓吕,可在这荒远小镇,天高皇帝远的,皇室的手未必就能伸得到这里,劝你还是收敛一下自己的暴脾气,务实点。” 曲小白补充:“对啊,我表哥既然答应要你,自然不会耍你的。” 杨春失望地看着吕筱筱:“或者,姑娘真的是有别的目的?想我兄弟三人,不过都是普通百姓,我表哥就算是风流离谱些,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却不知姑娘为何要针对我们?” “外面发生了命案我知道,姑娘身为皇家的人,急于破案我也能理解,可是胡乱怀疑人,甚至不惜栽赃嫁祸,任凶手逍遥法外,这我就不能理解了。姑娘,能否给个解释?”杨凌的语气虽然淡,但话却是将吕筱筱逼到了不能不面对的绝境。 吕筱筱眯眼瞧着杨春,“你不与我合作也就罢了,但你出卖我?”这算是已经承认了,她的图谋。 杨春脸色一变,未及回答,杨凌便代他答了:“他至始至终也没有出卖姑娘你,是我自己猜到的。姑娘这点伎俩,还瞒不了我。” “你休要替他开脱!到底你们是兄弟,串通起来算计我!” “算计你什么?你有什么好算计的吗?姑娘,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杨凌托着腮,慵懒淡漠地瞧着他们这边,“姑娘走错了路子,还是关注一下别的路子吧,别到时候弄得鸡飞蛋打,不可收拾。” 吕筱筱眸光深深地凝着杨凌,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半晌,问道:“你究竟是谁?” 杨凌淡淡的:“姑娘至今不知我名字?在下姓褚,贱名芝人,芝兰玉树,倾世之人,褚芝人。” 杨凌没有漏看吕筱筱那猛然一缩的的瞳孔。 她知道褚芝人! 只是她瞳孔里还有疑惑,显然,她对褚芝人知之不多,甚至,她可能只是知道这个名字而已。 “切,还芝兰玉树,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混账罢了!” 曲小白从杨凌的腿上站了起来,一脸的怒气,瞪着吕筱筱道:“吕筱筱,你先还说瞧上我表哥了,瞧他长得好,现在又骂人,我表哥轮的着你骂吗?我不管你是姓吕的还是姓马的,也不管你是不是来查案的,总之,你离我表哥远远的,不要再来打搅他,也不要打他的主意,否则,我就拼命,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吕筱筱冷眼打量一圈屋子里的三个人,冷冷道:“最好,你们三个都没有参与到案子里,否则,我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睨向杨凌,“到时候,我先毁了你这张烂桃花的脸!” “走!”她叫了吕浑一身,气冲冲往外走去。 曲小白不依不饶:“哎,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凭什么毁了我表哥的脸?你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清楚?就是不想看见你被他迷得颠三倒四的!” 吕筱筱的话从门外飘了进来。 曲小白懵逼地看看杨春,再看看杨凌,“她什么意思?她……她是说,瞧上我了吗?”她不敢置信地瞧着他俩,“你们两个大帅哥在眼前,她是眼瞎了吗?” 杨凌白了她一眼,把她往怀里一扯,冷冰冰地佯怒:“以后少出去给我惹桃花!” 曲小白:……我本无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关我何事! 戏已收场,吕筱筱应该不会一直把目光盯着这里了,杨春很自觉地出门,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诚然,吕筱筱不可能放松对杨凌的警惕的,但接下来,就只能靠杨凌他自己了。 杨春走后,曲小白转个身,与杨凌脸对脸,问道:“褚芝人是谁?为什么吕筱筱一听见这个名字,那样的眼神?” 第一百六十七章 表哥出千 杨凌道:“褚芝人是我的大师兄,当时,就是他,串通外敌,致我师门灭门的。” 曲小白有些惊讶,“大师兄?原来你还有个大师兄。可是,你为什么要冒充他呀?” “他已经死了,当年的案子成了悬案,一点头绪都没有。我跟你说过,昨晚死的人,是和之前跟踪咱们的人一伙的,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跟踪咱们,如果是因为我……”他思忖了一瞬,理了理思绪,才道:“这说明,皇室和当年的事有关,和我也有关,所以我才假冒他,投石问路,看看吕筱筱的反应的。” 曲小白眉心紧蹙,不自觉地搂着杨凌的脖子,疑道:“这吕筱筱,是不是为你来的?” “现在还不能断定她此行的目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半是为了慕南云来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吕吾,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至于她还有没有别的目的,不好说。” “那如果她和那些灭你师门的人有关系,你这样投石问路,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杨凌将她往怀里揉了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迟早我要站到明面上来的。只是……小白,我可能会把你也扯入危险之中。” 曲小白从他手掌中挣出脑袋来,正色地看着他,“你要是敢把我撇清,我还不干呢。我和你什么关系,你跟我说这样见外的话?” “再也不说了。”杨凌声音暗哑,定定地凝着她的眼睛,她这一张脸,也就唯有那一双眼睛是本来的模样了,他亲了亲她的眼睛,“既是我要碧落黄泉随着你,你也该随着我,是不是?” “这才是我的人。”曲小白嘴角弯了弯,“刚才想起来的歌,小声哼给你好不好?” “嗯。” “捏一个你,捏一个我,一个妹妹一个哥哥,打碎了你呀,也打碎了我,加些水儿重和和,再捏一个你呀,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有哥哥……”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杨凌凝着她,眸中渐渐涌上欲.色,但此时外面风起云涌,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干没谱的事,“真好听,等以后回了咱们家,好好唱给我听。” “嗯。” “走吧,咱们去阳台上坐坐,看看院子里的风景。” “好。” 杨凌把曲小白放开,拎了两张椅子到外面,又把桌子和小食也都搬到了外面。两人对面而坐。阳光很好,不是很晒,院子里的风景一览无余。 被雨冲洗得碧翠的矮树,还有零落的夹竹桃花和木槿花,连矮树下忙碌的蚂蚁都能瞧得见。 吕筱筱正站在院子里,和吕浑崔坚说着话,一抬头,正好瞧见了曲小白和杨凌,她眸子冷冷一眯,撇开眼,不再看他们,继续和崔坚说着什么。 曲小白一边吃这小糕点,一边笑:“表哥,这个很好吃,你尝尝。” “你自己吃就好。” “对,我忘了你不爱吃甜食,那我让伙计给你上点不甜的小食。” “停吧,别瞎张罗了,你陪我坐会儿,咱们聊聊天就好。” “哎,表哥,要不咱们玩个游戏吧,掷骰子,好不好?这样坐着,也挺没意思的。” “你就不能想个风雅些的玩意儿?净跟那些街头小泼皮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杨凌在她脑门儿轻轻一弹,“要不,教你投壶的游戏?” “好啊。我去跟店里的掌柜借箭壶去。” 曲小白一蹦一跳地奔楼下去了,杨凌慵懒地歪着椅子里,目光凝着她恍若精灵一般的背影。 楼下院子里,除了官差和隐在暗处的影卫们,就只剩下了吕筱筱主仆二人及吕吾。 吕吾仍旧在接受盘查,盘查他的人换成了崔坚。吕吾是个狡诈的人,但崔坚也不是个简单的,两个人你来我往,迟迟没有结束的意思。 曲小白还没有回来,先有一个吕筱筱的属下回来了,跟她汇报情况,大体的意思,是另外一个人找到了,人死了。 紧跟着鬼手回来了。 吕筱筱问:“情况如何?” 鬼手道:“被人先点了穴道,然后一剑抹了脖子。点穴的手法和之前的一样,抹脖子的凶器是他自己的剑,手法和前边那几个死者都不同,可见还有一个十分可怕的人隐在暗处,杀人不眨眼。” “你跟我到房间去,我有话要问你。” 吕筱筱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鬼手跟了上去。 杨凌依旧姿势慵懒,晒着阳光,一动未动,连眼神都没有换一换。曲小白回来了,没能借到箭壶,这里的人根本不玩那种东西,骰子倒是借到了,杨凌无奈地笑笑,陪着她一起玩起了骰子。 “怎么,那个妖女回房间了?”曲小白没有避讳人,大大方方问了出来。 杨凌笑笑:“嗯。管她做什么,晦气。你想怎么玩?总要有点赌注才有意思。” 曲小白凝眉想了想,“要不,贴纸条吧,赢的人往输的人脸上贴纸条。” 杨凌:…… “好。”憋不住笑。 楼下,吕筱筱的房间里,鬼手随她进去之后,深深一揖:“主子有何事要吩咐?” 吕筱筱在房中踱了几步,眉心拧成了川字,“你常在江湖上行走,褚芝人这个人,你听说过没有?” “褚芝人?”鬼手很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属下不知。他是江湖中人吗?” “今天那个长得跟花蝴蝶似的男人说,他叫褚芝人,我依稀记得,三年前在我母亲那里听过这个名字,那只花蝴蝶不过十八九的样子,可我母亲口中说的褚芝人,似乎岁数不算小了,不应该是眼前这个人呐。”吕筱筱蹙眉深思,百思不得其解。 “主子何不写信问一问贵妃娘娘?” 吕筱筱扁扁嘴,“懒得问她,叫她知道了我的行踪,又得着人来派我的不是。你暗中留意着些,看看有没有知道这褚芝人的来历。” “崔坚一直得贵妃娘娘重用,或许,他知道一些情况也说不定,要不,我把他叫进来问问?” 吕筱筱摆摆手:“不用了,他现在和吕吾对峙,这个时候叫他进来,前面对峙就白对了。稍后他来见我的时候再说吧。” “也好。” “对了,你说的那个躲在黑暗里的高手,你看他的杀人手法,以前见过没有?” 鬼手摇摇头:“从未。很是利落的杀人手法,一剑封喉,那剑下去的尺寸,十分地精准,不深不浅,刚好是把喉咙割断的力度。” 吕筱筱那双美丽的大眼眯了起来,透出危险的意味。 半晌,道:“吕浑,找个时间,试试褚芝人的武功,也试试吕吾的武功。” “好。”一听说要试褚芝人的武功,吕浑兴奋得很。他早就看不惯他那不可一世的嘴脸了。更何况……公主一见那几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叫人实在酸楚。 吕筱筱瞥他一眼,“你那么兴奋做什么?悠着点,褚芝人的深浅我不知道,但这吕吾,可未必是你能拿得下的。” 吕浑心里一甜:“嗯,我会小心的,放心吧。” 吕筱筱沉了一会儿脸,忽道:“褚芝人旁边的房间有住人吗?” “有人订了,交了二十天的房钱,但那人一直没来住过。” “去跟店掌柜商量一下,我要搬到那间房去住。” 吕浑瞧着她,不太高兴,她挑眉:“怎么?” “公主,其实,您这又是何必呢?如果您想监视他和那个小子,我去便可。” 吕筱筱睨着他:“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言我的事了?” 吕浑忙低头:“是,属下知错了,属下这就去看。” 吕浑低头一礼,慌忙地退出了房间。鬼手瞧着没有什么事,便也告退,吕筱筱闷坐了一会儿,踱出了房间。抬头看看,对面的小阁楼阳台上,杨凌和曲小白玩得不亦乐乎,曲小白被贴了一脸的纸条,已经输得不能再输,杨凌的脸上却是干干净净,那挑起的如画一般的唇角眼梢,看着真是……相当扎眼。 曲小白又输了一局,恼得脸红脖子粗:“我不干我不干,表哥你明明说掷骰子是很下三滥的玩意儿的,不让我学,那你怎么回回都赢?一定是你出千了!” 杨凌眉眼含笑,看着她跳脚,“那你说,怎么办?” “你让我贴一回纸条,我就算你没有出千!” “愿赌服输你有没有听说过啊?”杨凌好笑地看着她。 “没听过,夫子没有教过!”她看见杨春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晃荡,对他们这边虎视眈眈,她招手:“哥,你上来!” 杨春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有什么事吗?” “表哥出千,你过来帮我赢他!” “我不会,你们自己玩吧。”杨春横她一眼,不肯再搭理。 “不是已经跟你说了,我个表哥之间,很清白,你要是非给自己找不痛快,那我们就只能证明给你看了。” “证明什么?怎么证明?”杨春一脸懵逼。 曲小白道:“吕筱筱那个妖女不是说,我和表哥断.袖了吗?我们就证明给你看呗。表哥说绿怡居很有些意思,我们就去绿怡居玩吧,你跟着我们去做个见证,看看我们到底断没断。” 吕筱筱就站在楼下的小径上,咬紧了嘴唇。 杨春看着吕筱筱发绿的脸:…… 第一百六十八章 避难绿怡居 杨春怒道:“小子,你敢!你要跟他去那鬼地方,小心我回去告诉爹娘!家法伺候你!” 曲小白撇撇嘴:“可算了吧,咱爹不能管,他自己都从花楼娶了两房小妾回家呢。要是执行家法,得先执行他老人家。” 杨凌补刀:“听说最近舅舅又在红袖楼和一个叫琳琳的姑娘很要好,吃住都在琳琳姑娘那里。” “褚芝人你再胡说八道,我……我割了你的舌头!” 杨凌淡淡一笑:“可以。” “得了,表哥,不跟他闹了,他一个老学究甚是没意思。这院子里都是官差,还有个觊觎你的妖女,咱们去绿怡居快活快活吧。” “也罢,带你见见世面。” 杨凌并不情愿带她去那种腌臜地方,但她话赶话已经说到这里,逼得他不得不去了。 两人收拾了骰子,进屋稍稍整理了衣衫,一同出门。 走到大堂,经过柜台边,看见吕吾正在和掌柜说话,那掌柜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客官,真是对不住,订房间的人临走之前,说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不准再租住给其他的客人。” “掌柜,你最好拎清楚了,不管是什么人订的房间,我们有的是银子赔给他,如果,你还想继续经营下去的话……” 杨凌停下脚步,淡声道:“不知吕浑兄想要的房间是哪间?如果是我隔壁那间,劝吕浑兄还是不要想了,那间房是我订的。” 吕浑一怔。 杨凌携着曲小白扬长而去,吕浑愤恨地瞪着掌柜:“你为什么不早说是他订的?” 掌柜的颤颤抖抖:“他,他不让说的。” 吕浑双眸一眯,透出危险的意味来,冷冷一哼,往后院去了。 曲小白挽着杨凌的胳膊,随他往绿怡居走去,“表哥,真的是你包下的房间啊?你怎么不早说?害我还得多花钱去给哥哥订一间房。” 杨凌瞥着她:“傻子,你想让你哥哥住到咱们旁边来?” “唔……还是不要了。”曲小白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往杨凌身上一贴,吐吐舌头,小声地:“让他发现咱们两个,不得拿大棍子抽死我啊?” “你知道便好。” 绿怡居隔了两条街,步行过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因为兼营酒肆生意,又是快到中午,里面客人颇多。 因为这几日外地的客商都被扣留,有很多客商无聊又兼着害怕,便到这里来排遣,里面的气氛透着压抑的刺激。 老鸨是个白白胖胖的女人,殷勤地将两个人迎了进去,“两位小爷,楼上雅间请,我给你们叫姑娘去。” 曲小白:“多叫几个,人少了没意思。” 杨凌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她视若无睹,继续道:“找几个能唱会跳的,小爷我喜欢热闹,还有,不漂亮不给钱的啊。” “好嘞,擎好吧您哪。” 老.鸨将他们领进二楼一间雅间里,雅间挺宽绰,但里面布置得满满当当,且色彩浓烈,令人一进屋就觉得眼花缭乱。 一股浓郁的脂粉味扑鼻而来,曲小白不由捂住了鼻子,杨凌瞥她一眼:“后悔了吧?来这种地方。” 曲小白皱眉:“总好过在那边看那个妖女作妖。”她抬眉凝着杨凌,粲然一笑:“人家都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我人约青.楼上也不错啊。” “行,爷都依你。” 老.鸨和姑娘们都还没有进来,曲小白瞅着机会趴着他耳边,嘻嘻笑道:“爷,妞儿最喜欢你宠着我说依我的语气。” 老.鸨领进来几个正豆蔻年华的姑娘,虽然说不上是花容月貌,但也都算得上是姿容端正,小镇上,能有这样的姑娘就算不错了,横竖不过的拉来当挡箭牌的,曲小白也不甚挑剔。 杨凌连看一眼都没有看。房中有一铺矮炕,炕很大,占了半个房间,炕上铺了柔软的毡毯,杨凌挽了曲小白,在炕上坐下。 两个姑娘捧了两托盘的酒菜进来,摆在炕桌上,笑意盈盈:“两位爷,小女子伺候您酒菜,坐过来一点嘛,干嘛要坐那么远?” 杨凌眸色淡淡,无动于衷。 “阿嚏……”曲小白忽然对着桌面打了个喷嚏,“那个,对不住啊,我对脂粉过敏,能不能拜托你们去把脂粉洗掉再来?还有你们,要不离我远点,要不也去洗洗,换身衣裳。”曲小白指了指几个正准备跳舞唱歌的女子。 姑娘很委屈:“爷……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我们干这一行的,哪有不用胭脂水粉的?” “小爷我不是过敏吗?不然我也不至于为难你们。小爷我又不嫌你们长得丑,去吧去吧,回头给你们赏钱。” 委屈的姑娘们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都不得不出去了。有几个不愿意卸妆的姑娘,再也没回来。 卸了妆的姑娘有四五个,都回到了这屋里来,都是豆蔻年华的姑娘,清清爽爽的模样,倒真算不上丑。 曲小白道:“这样看着舒服多了。能唱的就唱能跳的就跳,会喝酒的就过来陪爷喝酒,什么都不能干的就坐这里吃吃喝喝。”她往杨凌身边一坐,道:“但有一样,这位爷你们别碰,他脾气大,招惹到他我可不替你们哄。” 姑娘们面面相觑。 见过各种各样的大爷耍各种各样的花样,就没见过这种花样。 曲小白紧挨着杨凌,将姑娘们都隔绝在杨凌之外,然后殷勤问道:“表哥,你喝一杯?我给你斟上。” 杨凌瞧着她前前后后地忙活,就为了让这些姑娘不要污了他的眼,不禁感到好笑,冲她柔柔一笑,道:“好,你给我斟上。” 她斟的酒并不是绿怡居的酒,而是她从自己车上带来的酒,她那二十坛陈年佳酿,是打算全部都消费在杨凌身上的。 姑娘们闻着酒香,都不由好奇:“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香?” “这是特意为我表哥酿的酒,姑娘们,对不住,不能给你们尝。” 曲小白亲手端了一杯酒,递到他唇边,他就着她的手喝了,“好酒,再来一杯。” “先吃口菜,空腹喝酒会醉的。”曲小白夹了一筷子菜,喂到他嘴边。 他依旧张嘴吃了。 姑娘们看得面面相觑,这……用不着她们伺候了吧? “你们都不会唱歌跳舞吗?”曲小白看大家都没有动弹的,问了一句。 “啊,会的,我们这就跳舞给两位爷欣赏。” 立刻有三个姑娘动了起来,另有一个姑娘去抚瑶琴了,炕桌前就只剩了一位姑娘跪坐着,看看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自斟自饮了起来。 有钱是大爷,人家觉得怎么乐呵那就怎么乐呵呗。姑娘倒也不客气。 曲小白喂杨凌喝了几杯酒,自己也喝了几杯,渐渐就有些兴奋上头,命那名抚琴的女子道:“你把瑶琴搬过来,我也会抚琴,我给你们抚上一曲。” 她现在不是以曲小白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且就算是以曲小白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抚个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杨凌由着她,并未阻止。 抚琴的姑娘把瑶琴搬到了炕上,放稳妥了,温婉笑道:“小爷,您请。” 曲小白盘膝坐下,拿帕子把手擦了擦,这才开始抚琴。 弦丝轻拨,一曲《渔樵问答》自指尖缓缓流淌。 琴声一起,杨凌的眸光便随之微微一动。 曲小白的琴艺自不必说,那是专业的艺人,歌舞乐器是老本行了。《琴学初津》中形容这首曲子有一段话:曲意深长,神情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歌之矣乃,隐隐现于指下。迨至问答之段,令人有山林之想。 此时自曲小白指端流出的这首曲子,正是将这样的意境表达的很到位。 杨凌有些恍惚。 都说曲由心生,她心里的真正想法,是归隐山林么? 这个,他倒从没有和她探讨过,不过她选择在杨树屯那样偏远的地方盖那样的一座宅院,大概,是真的想隐居吧。 曲子很长,杨凌又自斟自饮了几杯,渐渐的一壶酒见底,他看曲小白的目光有些痴然。 诚然,他看的,只是她的眼睛。她现在的那张脸,并非她本真面目,他不想看着一张不属于她的脸。 一曲将完,曲小白问他:“你听过这曲子吗?” 杨凌摇摇头:“没有。” “改天我把曲谱写下来,你可以练一练。这是琴箫合奏的曲子,你擅长琴还是箫?” “都可。” “那你吹.箫好了。等我们回到了南平,我们就合奏一曲好不好?” “好。” “今日答问题答得这样简练,是不是喝醉了?” 杨凌微微倾斜了身子,双手撑在炕上,双眸凝着曲小白的侧影,嘴角微挑:“酒不醉人人自醉耳。” 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他双颊微微泛着淡粉,看着曲小白的目光柔得如同春水一般,绿怡居的几个姑娘都看得痴住了。 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曲小白感觉到那几个姑娘眼神不对,开始以为是为她的琴声所动,但马上就发觉那眼神根本就不是想要归隐的眼神,她一回头,就对上了杨凌那副慵懒模样和如水双眸。 这厮……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刺客 曲小白一霎时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妖孽。 抬眸瞥了一圈那些位姑娘,忽然就冷声问:“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吗?” 姑娘们猛然醒过神来,忙摇头:“没有。” 杨凌也有些懵:“怎么?弹完了吗?” 全场都专注于他的美色,只他一人专注于曲小白的琴声。曲小白发酸的心里霎时就冲进一股甜味,酸酸甜甜,应是恋爱的感觉。 她不由一笑,温柔道:“已经弹完了。你这是醉得不轻。起来吧,回客栈去睡。” 醉自然是没有醉的,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曲小白过去扶杨凌,杨凌手搭在她肩膀上,撑着站了起来,“要不,去逛一逛街市吧,你自来了白马镇以后,还从来没有去逛过这里的街市。” 曲小白想想也是,即便是从前,也没有和他一起逛过街市。 “好啊。”曲小白爽快答应了下来。 姑娘们都不舍地凝着两人,偏曲小白一脸的冷肃表情,姑娘们也不敢造次,尾随在后面送两人出去,老鸨赶紧迎上来:“两位爷,这就要走了吗?” 曲小白拿出五两银锭子,递给老.鸨,“今日多谢款待。” 进来时,老.鸨瞧她一副咋咋呼呼的模样,穿着亦是不俗,以为是什么世家公子,最后却只是给了五两银子这么点儿的赏钱,不由脸就黑了,“是,客官慢走。” 五两银子也不过刚够他们花销的数目,等同于额外一分钱也没有多给。曲小白自是算计好了的,出门在外,装款爷只会给自己招无妄之灾罢了。她若多给,老.鸨自然要冲着他俩腰包里的银子强留他们,没得让人不痛快。 他们俩穷且抠,长得再好老.鸨也势必不会强留的。老.鸨这绿怡居做的男客的生意,里面又没有清官做女客生意。 顺利地从绿怡居出来,在门口就看见杨春。 “兄长?你不是不来吗?怎么,你也想来这里快活快活啊?”曲小白龇牙笑着,油嘴滑舌的。 杨春一见她这个样子就头疼,黑着脸道:“你们能不能做个人?一出来就跟出了笼的猴子似的,蹦跶得欢,你们这样,我回去怎么跟父母姑父姑母交代?” “交代什么?我们有什么可交代的?又没缺胳膊又没断腿,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们……唉!”杨春气得暴走,看曲小白和杨凌径直拐了个弯,往一旁的路上走去,他又不得不追了上去:“你们这是又去做什么?” “逛逛,兄长要是不想去绿怡居坐坐,就爱上哪逛一逛就上哪逛一逛,不用管我们,我们也就在街上逛逛就回去了。” 言外之意,你别跟着我们当灯泡啦。 杨春气得肺炸的样子,一甩袖子,走了。 曲小白挽了杨凌的手,往前走去。 白马镇平时不乏来烧香祈福的善男信女,街上的店铺便也不少,尤以香铺最为繁多。曲小白对香铺没有什么兴趣,兴趣缺缺地逛了几家成衣铺和杂货铺,杨凌问她:“你没有把店铺开到这里来的打算吗?” 曲小白摇头:“不要,我不喜欢这里,再也不要来这里。” 杨凌笑她:“我以为,生意人眼中只有利润,没有喜恶呢。” “谁说的?生意人也有七情六欲好不好。”曲小白撇撇嘴,“只不过,我确实觉得,这里没有让我投资的价值罢了。” “我看这里人流量很大,还蛮可以的。” “你很想我在这里投资吗?”曲小白偏头看着杨凌。 “也不是,就是好奇,明明人流量很大,为什么你不觉得这里很有发展一下的潜力呢?” “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县是青山县,也有五十里路,平时来这里的人,多是烧香的香客,最远也无非就是青山县的香客,而且呢,这里自建庙宇至今,已有五六百年的时间,基本上,商铺已经呈饱和状态,我若在这里设立商铺,虽不至于赔钱,但也不会有太大的利润。” 杨凌偏头瞧着她,眸子里全是软软爱意,“其实我觉得,这里是京城到边塞的必经之路,设立商铺盈利的可能性不大,但满可以设立一个中转站。你不是要把你的货物卖遍全大凉吗?” 曲小白仰着脸,一脸的花痴笑:“你倒是蛮有商业头脑的嘛。不过,我就是不喜欢这里。我宁愿去青山县中转,也不要在这里。” “那随你吧。”杨凌揉揉她的脑袋,“我的人,想怎么做,那就怎么做。” 曲小白心里其实明白,杨凌说的很有道理,从上一个城镇华凤郡到青山县,二百三十里地,中间除了白马镇,全是穷乡僻壤荒郊野地,连个住宿的地方都没有,从华凤郡行脚到青山县,即便一大早就开始走,到了之后也是要深夜,这白马镇,的确是最好的中转休整之地。 可她就是不喜欢这里。 一到这里,便觉得浑身的毛都要炸了。 “表哥,你对这一带的地理倒是很熟的嘛。”他做了三年的傻子,人生中学习能力最强的三年都被浪费掉了,他是怎么懂得那么多会得那么多的?曲小白深深疑惑。 杨凌看穿她的心思,笑笑,“我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傻子吗?” 他说的隐义,曲小白自然是最懂的一个。 曲小白一笑,故意道:“像。” 杨凌宠溺地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个脑袋崩,“你呀……”杨凌忽然发现,脚下所处的这个位置,已经是街尾,这里没有店铺,两边的房屋亦是破旧的,一派人烟稀少的样子。 无论如何,这里都属于镇中心,怎么会有这样的一片荒宅……蓦地里,周围隐隐有风声涌动。 “闭上眼睛。”杨凌忽然温声道。 曲小白发懵:“啊?做什么?”虽然心有疑问,但她还是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杨凌撕下一截衣袖,快速地蒙住了她的双眼,“跟着我,别怕。” 温柔的声音入耳,曲小白的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现下是什么情况,忽然只觉得身边风声凛冽,似有千万兵刃往自己身上招呼,但却在快要接触到她的身体的时候,停驻不前,不再伤害她。 她明白这是杨凌替她挡住了袭击,但她蒙住眼睛太拖杨凌的后腿了,她抬手想要去扯开蒙眼的布,只听见杨凌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别打开。我不想有我在的时候,我的人还要看见血腥。” 曲小白的手一顿,停了下来。 这并非他逞能卖弄,这只是他对她的深爱罢了。 曲小白嘴角弯了弯,既然他想这样护着她,那她便愿意把生命交付在他的手心里。 周围的破屋里,一下子跃出十几名黑衣人,个个手执长剑,带着凛冽杀气朝着杨凌围攻过来,杨凌一手揽住了曲小白的纤腰,一个纵身,纵出了这些人形成的包围圈,落在街旁一株枝叶繁茂的椿树上,黑衣人调转方向,再次席卷而来,杨凌折一根树枝为刃,对上了包围而来的十几柄长剑。 剑气凛冽,将杨凌方才立身的椿树扫得枝叶乱飞,瞬间成了一棵秃树,但他凝起内力护住曲小白的身体,那些剑气,未有丝毫能突破他的防护,伤及曲小白。 树枝被他注入内力,比那些长剑的威力还大,不过瞬间,便有好几人中招,被他的树枝割开身体,血如雨飞。 曲小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也不知道这血腥味是杨凌的还是刺客的,但她强忍着没有扯掉眼睛上的布。她选择相信杨凌。 因为照眼下这阵势,她那点微末武功,除了拖后腿,丝毫派不上用场。 黑衣人的剑阵一次次围上来,每一次都会被杨凌撕开一道口子,每次都会有人倒下去,但杨凌伤而不杀,倒下去的人,中招的部位都不是致命的,但一时之间也没有能力再次反攻,只能躺在地上干巴巴看着。 十几个人,虽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在杨凌的手上,也不过盏茶的工夫便都解决了。 远远的,有一些百姓在观望,但没有一个人敢靠近的。 杨凌冷冷瞥了地上躺着的十几个人一眼,未着只言片语,揽着曲小白,往来的路上走去。 “伤了人,褚公子打算就这样离开吗?” 背后忽然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杨凌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嗤笑了一声,“那依尊驾的意思呢?” “自然是等官府的人来处理。这几日凶杀案够多了,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跟那几起凶杀案有关系。” 说话的人慢慢靠近杨凌,不是别人,正是杨凌追踪而来的人,江南吕吾。 “那就把你的理由去告诉官府的人便是,我就住在庆云客栈,等着官府去跟我算账。” 杨凌的语气冷淡至极,丝毫未把吕吾的话放在眼里,揽着曲小白,径直走出了这条街。 出了街角,才把曲小白眼睛上的布给扯了下来,“没事了。”杨凌声音温和。 “我听出来那是庆云客栈的一个客人的声音,会是他派人杀咱们然后故意栽赃给咱们的吗?” 眼下这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说不上哪个是谁的眼线,曲小白自然不能暴.露她认识吕吾的事。 第一百七十章 吕吾告密 杨凌道:“官府的人这几日都在镇上,到底是谁在后面下的黑手,他们自然会去查的。” 他凝着曲小白,“方才,害怕了吗?” 曲小白摇摇头,淡淡一笑:“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怕。” “嗯,有我在,你自然不必怕。”他把她的脑袋揉进臂弯里。 庆云客栈。 吕筱筱大发雷霆,一脚踹在了吕浑的小腿上,吕浑一个趔趄摔倒,接着爬起来,跪倒在她的面前,“主子,是我的错。” “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吕浑低垂着脑袋,“求主子赐教。” “蠢货!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果然是愚蠢至极!”吕筱筱又一脚踹在吕浑当胸,将吕浑踹了个仰面朝天,吕浑再次爬起来,继续跪着:“吕浑愚蠢,求主子赐教。” 吕筱筱一张俏脸沉得似水,“我让你去试探他的武功,又不是让你派人去杀他,你调那么些酒囊饭袋去对付他,是几个意思?好告诉他,我有意要杀他吗?” “主子放心,那些人都是江湖中人,我请鬼手去找的人,不会暴露主子的身份的,而且,我不光是要试探他武功来路,还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 吕浑低着头,很急切地辩白。 “那结果呢?你试探出来了吗?” 吕筱筱冷冷瞥着他。 “他武功很高,那些都是在江湖中排名都很靠前的杀手,在他手上都过不了几招,但是……”吕浑又低下了脑袋,声音也露怯:“他以一根树枝就把那些人给伤了,且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杀人的力道以及招数。不过,我躲在暗处瞧了,他那些招式古古怪怪的,又迅疾无比,我还没有见过有谁的招式,能快过他。” 吕筱筱的眸光幽深,且透着肃杀之气,“倒没想到,他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他去绿怡居,都干了什么,和什么人接触了?” “什么也没有干,就和那个木易凌喝酒了,对了,木易凌还弹奏了一曲琴曲,没想到他一个野小子,琴艺竟然十分高。” “那派去南平查他们身世的人回来了吗?” 吕浑摇摇头:“还没有。南平现在是慕南云的地盘,即便他在战场上,咱们的人还是很难出入。” “一群饭桶!” “是。”吕浑顿了一顿,偷偷抬眼皮瞄了一眼吕筱筱,“主子,您还犹豫什么呢?他们和慕南云同在南平郡,很显然,肯定就是慕南云的人啊!” “这可未必。”吕筱筱的眸光微眯,“我总觉得,这几个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感觉,可我……并没有见过这几个人。慕南云……我已经三年没见他,三年前,他不过是个混不吝的世家子罢了,我不信他有多大的能耐。更不信,他能驾驭褚芝人这样的人。” 吕浑一副沉思的模样,没敢搭茬。 慕南云能摆脱容家的掣肘从京城那个泥潭里脱身出来,就说明这个人是个十分高明的人,这一点上,他和五公主是完全持不一样的意见的。 有些人和事,是不能光看表面的。 诚然,这并不能说明五公主目光短浅计谋不行,可能在她的眼里,慕南云这号人物,是根本不值得她多虑的。 毕竟,她的城府,犹胜皇宫里那些皇子皇女们,甚至,连当今的太子也不及她两分才干。 吕浑想到这里,对吕筱筱便更是死心塌地了。 “起来吧。”良久,吕筱筱终于想起来他还跪着。 吕浑从地上站起来,很恭敬地道:“主子,现在该怎么办?” “走,下去看看吧,郭久泰应该来处理这件事了。虽然这属于江湖仇杀,但既然有人报案,他就不能不管。” 吕浑跟上吕筱筱的脚步,“主子,您说,吕吾为什么要去报案啊?他和这褚芝人有什么仇吗?为什么要与他为敌呢?” “应该是纯粹的想要嫁祸吧。褚芝人虽然混账,却不是个惹事的人,你看他这几日在这店里,虽然张扬,但没有惹上过任何人。” “主子说的是。这个人,太深不可测了。” 吕筱筱回望他一眼,不禁又吐出一句:“你说你也跟了我不少年头了,怎么你就还是那么蠢呢?” 吕浑默默地低下了脑袋。 院子里,杨凌刚好和曲小白缓步走进来,杨凌的手臂一直环在曲小白的腰间,神情亦是异常柔和,一点都不像是刚刚伤过那么多人的样子。 和吕筱筱走个对脸,吕筱筱瞧着他们两个人,道:“听说你们刚才在街上遇到袭击了。看样子,你们都没有什么事嘛。可我听木易安说,你的武功也不过稀松,看来,木易安说谎了哦。” 曲小白道:“他一个书生,懂个屁!我表哥的武功,那可是厉害得很呢!”她瞪着吕筱筱,“我说你这个妖女,为什么总惦记我们家的事儿啊?我们怎么样和你有关吗?” 吕筱筱冷冷睨着他们:“你没听说过,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我既然是皇室中人,就有权过问皇家的子民们。你们两个,莫非不是大凉的子民?” “你说你姓吕,你说你是皇室的人,我们就得信你啊?你有凭证吗?你拿出凭证来证明给我们看啊!” 曲小白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一头不谙世事的小狮子。 杨凌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 这丫头……一天天的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 吕浑被曲小白一激,刚要往怀里去摸令牌,被吕筱筱一瞪:“说你蠢你还是真蠢!他让你拿凭证你就拿啊!他是谁?他凭什么?” 吕浑伸到衣裳里的手立刻打住了,一低头,脸黑黑的。 曲小白撇撇嘴,嘲笑道:“也不知睡了这个蠢货的人该怎么说哦,表哥,你说,是不是更蠢?” 杨凌煞有介事地配合她:“嗯,更蠢。” 吕筱筱气得俏脸煞白,吕浑比她更甚,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怒斥曲小白:“你再敢说一句!” 曲小白撇撇嘴,道:“说什么呀?又不是我说的,说他蠢的不是你吗?还有哦,你不要对号入座,我可没有指名道姓说谁睡了他。” 吕筱筱一双嫩手握成拳,骨节都握得发白,牙齿也咬得咯吱响:“木易凌,咱们走着瞧!” 曲小白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走着瞧就走着瞧,我还怕你这个妖女不成?” 吕浑按捺不住,挥拳就朝曲小白砸了过来,杨凌轻描淡写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冷冷道:“你敢动她试试!” 杨凌看似没有用力,但吕浑只觉自己的手像是被铁夹子箍住,根本就动弹不得,他运了内力去挣,都没有挣得开,杨凌将他的手一甩,轻蔑地乜了他一眼,拉着曲小白往楼上走去。 走到廊檐上,杨凌哭笑不得地看向曲小白:“你干嘛要惹怒她?她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曲小白双眸凝向他,嘴角掀了掀,浮出点笑容,“你是我的人嘛,她敢觊觎我的人,就算她是天王老子也不行,我曲小白本事不大,但傲骨还是有的。”那笑容里,泛着冷意。 杨凌揉揉她的脑袋,柔声道:“傻子。没人敢抢你的人的。” “那也不行,我也是有态度的。” 正说着,杨春追了上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杨凌轻描淡写道:“没什么,遭人袭击了罢了。” 杨春急道:“易凌有没有事?褚芝人,又是你惹的祸吧?你成天在外面胡作非为我管不着你,但你不要连累我的弟弟!木易凌,你以后不要再跟着他,听见没有?” “哥……”曲小白拖长了腔调,“他是表哥啊,你傻了吗?况且,袭击我们的人,未必就是冲着他来的呀,说不定是有别的阴谋呢?” “能有什么阴谋?不是冲他又是冲谁?你这是第一次随我出远门,平素又没有得罪过谁,总不可能是冲你的吧?” “哥,我希望你长长脑子,别一天到晚死读书读死书,就算那些人是冲表哥去的,你我身为他的亲人,若不站在他这一边,那还算人吗?” “我没有这样的亲戚!”杨春狠狠甩下一句话,气得咚咚咚下楼去了。 曲小白状若无奈地瞧着他的背影,哀哀一叹:“看见没,这才是个六亲不认的傻子。” 杨凌道:“他是你哥,别这么说他。” 曲小白摇摇脑袋,哀其不争地一叹:“我怎么有个这样的哥呢。” 杨凌身上的衣裳撕掉一块给曲小白蒙眼睛了,曲小白拉他到屋里给他换衣裳,帮他把外裳脱了,脑子又想起那血腥的味道来,终究是怕,窝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怎么办,我好担心你。” 杨凌心下一暖,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温声道:“你看我功夫那么好,他们奈何不得我的。”倒是她,他才是真的担心。 看来,是要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势力,好护着她了。 “幸好。”曲小白眼圈一热,忙把脸贴住他的胸膛。 幸好,贴着他的胸膛,他看不见她眼圈里的泪。幸好,他武功这么好,不会被人欺负。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升堂问案 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却终究瞒不过杨凌。杨凌却没有拆穿她,任她偎在他胸膛里,“放心吧,没人能把我怎么样的。” “嗯。”曲小白控制不住,声音里终究是带了点哭腔。 杨凌拍了拍她的脑袋,“乖,换衣服,一会儿县令大概要来传唤咱们了。” “好。”曲小白这才从他胸前退出来,去给他找衣裳。 找了一件墨蓝的软袍给他换上了,她又去镜前补了补妆,忙完了,外面就传来了嘈杂声,有人咚咚咚上楼来了,“褚芝人,木易凌,大人传唤你二人。” “知道了。”曲小白清冷地答了一声。 她和杨凌一同下楼,官差引着他们到了大堂,郭久泰亲自来了,打量了杨凌和曲小白几眼之后,“你们就是被人刺杀的当事人?” “是我们。”杨凌向他抱拳行了个礼,淡声道。 “既是被人袭击,为什么不去报案?反倒是路人去替你们报案?” 郭久泰一上来就十分强势,倘或是心理素质稍微弱点,怕就要被他镇住了。 杨凌却只是淡淡的,“我表弟年纪尚小,受了惊吓,我自然是先安抚我的表弟。既然有人去报案那不就成了?大人又何须拘泥是谁先去报的案呢?” 这个说辞,郭久泰自然说不得什么,他眉心微蹙,锐利的眼神望住杨凌,“围攻你的是些什么人,你知道吗?” 杨凌摇摇头:“从未见过。” “那你平时是有些什么仇人吗?” 杨凌瞧着郭久泰,这个县令,不太按套路出牌,还挺难缠。 “草民平时交游广泛,又不太拘泥小节,若是真惹上什么仇家,也说不一定,只是我也想不出曾经和什么人结下这样非杀不可的大仇。” 曲小白道:“大人,我表哥其实人很好的,脾气好,不惹是生非,他不可能有什么仇家的。大人,求您一定查明真相,还我们一个安稳的日子过。” “现在,不管是仇杀也好别的原因也好,你们是当事人,还得请你们跟本县去一趟县衙,去做个笔录。” “可以。”杨凌很坦然地答应了。 曲小白蹙眉道:“可是大人,我不太明白,您的师爷笔吏都在这里,要我们做笔录,在这里做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县衙?” “你们现在伤了人,不知道这属于斗殴罪吗?” 曲小白冷笑一声:“我明白了,大人这是要诓我们去衙门好把我们给抓起来呀!大人可真是好睿智!我就是不知,这大凉律上,关于斗殴罪是怎么定义的,难道被人围殴都不能反击,等着被人殴死才算正道吗?” “表弟稍安勿躁,既然大人让咱们去,咱们问心无愧,去便是了。”杨凌温声地安抚曲小白。 曲小白不再说话,但眼神还是死死地瞪着郭久泰,不肯服气的样子。 郭久泰道:“你放心,本县断案,从来是公正无私的,不是你们的错,自然不会强加罪名在你们头上。” “说的好听,斗殴罪都出来了,又怎会是无罪?”曲小白冷哼一声。 “对方说,你们是因为欠了银子,才找上你们的。他们叫得出来你们的名字,也说得上来你们的家乡地址。所以,你们还是跟本县走一趟吧。” 曲小白早料到不会那么便宜,但也没想到对方会来这样的一手,一时气得说不上话来,杨凌将她往臂弯里一揽,温声道:“那就还是走一趟吧。不说清楚了,怕是难安大人的心。” 曲小白也只能是无奈,贴着杨凌,嘟囔道:“无缘无故被围殴,现在还被反咬一口,想你我这样的家庭,不说很有钱,但也是富甲一方的,何用签别人的银子?这一看就是有阴谋的!” 杨凌道:“阴谋是不会无缘无故降临到无辜的人身上的,他们既然找上我们,那我们也该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找上我们。别怕,有表哥在呢。” 郭久泰凝着杨凌,“你说的不错。那咱们走吧。” 曲小白气不过,阴阳怪气地道:“那请问大人,我们是坐囚车去啊还是怎么去啊?” 郭久泰哭笑不得:“你就算是让我弄囚车来,我恐怕也得费些时候,就骑马吧,不知两位有没有马匹?没有的话,我让官差我给你们备下。” “不必了,我们自己有马。”杨凌道。 曲小白道:“你不怕我们骑马跑了啊?” “这位兄弟深晓大义,本县相信你们,不会做那么糊涂的事。” 正要去牵马,杨春听见风声,从后院跑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大人为何要将我家人带走?” “你是他们的家人?”郭久泰看向了杨春。 杨凌忙道:“大人,这事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去了也是没有意义。”他转头对杨春道:“我们的财物都还在这客栈,大表弟还是留在这里看好了,免得被人趁机摸鱼。” 杨春焦急,但也只能依从杨凌的话:“大人,我表哥和我的弟弟都是无辜的,烦请您一定要为他们做主。” 他抱拳向郭久泰深鞠一躬。 郭久泰摆摆手,“本县自然会的。” 郭久泰和几名官差带着杨凌和曲小白到门外,有官差直接把他们的马给牵了过来,两人共骑一匹,随郭久泰回青山县衙。 一直站在院子里的吕筱筱和吕浑,面面相觑,看人走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吕筱筱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找的人,不都是杀手吗?怎么还咬他们?” 吕浑也茫然:“照理说,不会的。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别的事。会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我去跟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吕筱筱瞪了他一眼,“你去做什么?这事让崔坚去最是合适。崔坚现在在哪里做什么?你让人去告诉他一声。” “是。” 吕浑应了一声,急忙去找崔坚。 吕筱筱眉眼深沉,烦躁地端起桌上的一杯凉茶,猛灌了一口,那茶入口又凉又涩,她一口茶喷出来,气得将茶盏也摔了。 身边侍卫急忙跪地收拾碎瓷片:“主子,属下这就去给您换一壶好茶去。” “滚!” 侍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五十里的路,颇费了些时候,不过因为身后是杨凌,曲小白倒也不觉得辛苦。 当初他还是傻子的时候,她和他在一起都没觉得日子苦,如今与他一体同心,自然更不觉得苦。 反倒是郭久泰和他的官差们,一路上看着两个“男人”腻在一起,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似的,别提有多难受了。 但杨凌长得姿容如松似柏,气宇极佳,郭久泰实在是不能把他往恶人栏里拉。 话又说回来,坏人两个字,又怎么可能写在脸上呢?正如他自己所说,那些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上他。 总得有个是非曲直。 到青山县衙的时候,已经是天黑,杨凌抱了曲小白下马,问郭久泰:“郭大人,请问,是直接升堂审案呢,还是等明日天亮再审?” 郭久泰忖了一瞬,道:“就今晚审吧。本县让人马上准备。”他吩咐身边的差役:“准备,升堂。” “大人。”杨凌叫住了正要往衙堂上走的郭久泰,郭久泰回过头来,问道:“还有什么事?” “草民有个不情之请,我表弟年纪小,本来下午就已经受了惊吓,此时上堂,若是再让她看见什么血腥场面,我怕她受不住,烦请大人准许她不必上堂。” 曲小白一听,便不乐意了,“不,我要和你一起上堂!我不要一个人!” 郭久泰道:“既然他自己都不介意,本县觉得,你也不要太多虑。” 杨凌温和瞧着曲小白,曲小白神情坚定不肯妥协,“非我矫情,也非我自欺欺人,有些东西,我还是不想你亲眼看见。仍旧把眼睛捂上吧。” 杨凌再次自断一截衣袖,把曲小白的眼睛给捂上了,“走吧。” 曲小白没有违逆他。 想来,那些为他所伤的人,都伤的不轻,他许是不愿意她看见血腥,许是不愿意她看见他的残忍,不管是因为什么,既然他不愿意她看见,那她就不看便是。 但她一定要陪在他身边的。 进了衙堂,衙役抬了十五六个人上堂,这些人都浑身血淋淋的,像是受了鞭笞之刑一般,不至于立死,但要想活下去也得费些时候医治。 曲小白一进衙堂便闻见浓烈的血腥之气,她微微蹙眉,虽然是极细微的动作,还是被杨凌看在了眼里,“你若是不想在这里,我可以奏请县令,让你回避。”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曲小白握住了杨凌的手。 郭久泰一路见他们腻歪得紧,此时见他们拉着手,也就见怪不怪了。 好在曲小白长得娇小,郭久泰以为她不过是个十二三的小子,也就没有往歪处想。 但官差们在客栈里查案,可都是听过见过他二人断.袖之事的,此时都是以异样的目光瞧着他们俩。 曲小白看不见他们的目光,杨凌自然是不在乎他们什么样的眼神。他们眼风来去,丝毫未能影响到当事的两个人。 郭久泰看看人齐了,敲响惊堂木,喝了一声:“升堂问案!”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反遭诬陷 两班衙役敲着杀威棒,口中念念有词,“威武”之类的,气氛一下子就肃杀起来。 上一次进衙堂,是被朱长柏诬告,南平县令张敬林与朱长柏穿一条裤子,她和杨凌险些吃了大亏,这一次进衙堂,竟然还是被诬告。 这个县令看起来还不算那么糟糕,但结果会怎么样,殊难预料。 杨凌站在堂上,手一直握着曲小白的手,那十几个杀手都躺在地上。 杀手反告被杀者,这情节,有点眼熟。像极了小偷反告被偷者伤害了他,曲小白依稀记得,那小偷最后竟还赢了官司。 那可是在现代,都有那样荒唐的结果,这是制.度不那么先进的古代啊。 郭久泰先是询问了两边的姓名籍贯,杨凌和曲小白答的自然是褚芝人和木易凌,那些杀手,估计也不是真实姓名,其中领头的一个说自己是南平县人,经营一家赌坊,杨凌在他那里赌钱输了巨额的银子,拒不肯给,他们没有办法,这才追到了这里来的。 本意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只令他交出银钱即可,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高到那般地步,将他们都给伤得残了。 郭久泰问:“褚芝人,你怎么说?” 话刚问出口,就见崔坚从外面进来了,向郭久泰抱拳:“大人好。” “崔先生?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听说发生了一桩大案,过来看看。” 崔坚走到郭久泰的身边站定,没有多说话。 杨凌看也没看他,道:“既是欠债,那就请他们拿出欠条借据来,如果是没有证据,大人,不消我说什么吧?” 郭久泰道:“那你们有没有凭据在手上?” “大人,褚家在南平郡的势力颇大,我们也不敢得罪,又哪里敢让他写欠条啊?” “既是没有凭据,本县只能认定你们是诬陷。诬陷再加上杀人未遂,可是重罪,你们可是知晓?”郭久泰猛拍了一下惊堂木。 “大人,大人冤枉,他真的是欠下了我们赌债,我们有人证的!” 曲小白嗤笑一声:“人证?我头一次听说,欠债这种事情用人证来证明的。没有白纸黑字的证明,你们便是把天王老子给叫来,也不过是徒惹人发笑罢了。” 杨凌却道:“大人何不让他们把人证交上来呢?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这位人证是何方神圣。” 郭久泰道:“你们的人证是谁,叫上来。” “他……他现在就在门外候着呢。” “证人何在?到堂上来。” 有衙役到衙堂外,果见黑暗里有人站在衙门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外面漆黑,并没有看清他长相,衙役问:“你可是来作证的人?” “正是。”那人揖了一揖。 “大人让你上堂来。” 那人随着衙役上了堂,杨凌瞥了他一眼,眸色一沉。 曲小白感觉到他情绪不对,不由小声问:“怎么了?” 杨凌轻声道:“是你的车夫,那个姓胡的。” 曲小白心下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杨凌的手。杨凌在她耳边轻语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和吕筱筱打明擂,你不用担心。” 轻暖的话语入心,曲小白只觉心里似流进了涓涓暖流。 “嗯。”她轻轻答应了一声。 “堂下跪的何人?” “小人胡连亭,南平郡人。”老胡战战兢兢的,跪着不敢抬头,也不敢看曲小白。 曲小白听得真切,这的确是胡戏精的声音。她没有出声,静静地站着。杨凌亦是淡然自若,连看都没有看老胡一眼。 郭久泰问道:“褚芝人,你可认得下跪的这个人?” 杨凌摇头:“不认识。” “胡连亭,你如何给这赌场的方喜云作证?”郭久泰又问了一句。 “小……小人是赌场的常客,经常,经常去那里赌钱,那天去赌钱,正好看见这个,这个……” “这个什么?你缘何吞吞吐吐的?” 郭久泰惊堂木一拍,吓得老胡一哆嗦,把头磕得如捣蒜一般,“大人,大人恕罪,小的是被人强迫的,小的不是故意要做伪证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郭久泰眯起眼睛,锐利的眼神睨着老胡。 老胡低垂着脑袋,哪里敢看他的眼神,战战兢兢地道:“小的,小的其实是东疏郡人,小的根本就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抓了小的,让小的来指认他们欠了银子,威胁小的说,不来就杀了小的,小的也是不得已啊,请青天大老爷救救小的。” 曲小白静静地听着,依旧不言不语。 领头的杀手道:“你胡说!你不是认识他们的吗?你不是他们身边的车夫吗?” “青天大老爷呀,小的真不是!” “不,有很多人见过你出现在那个小子身边的!” “小的真不认识他们。” “胡说!我见过你在他身边赶车!发生凶案那天,你和他们分开,一个人跑了,对了,那时候还没有这个褚芝人,在你们身边的,是那个叫木易安的!大人,那天有好几位官差遇到他们了,您一问便知!” 郭久泰冷眼瞟了堂下的诸人一眼,厉声道:“这么说,你们的确是强迫他做伪证了?” 领头的杀手愣了一下,“大人,您为何不问问他为何跑了,和这小子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本县自然会问,但那与本案无关,本县自然是要先审结了这桩案子。”郭久泰的眼眸中透着精光。 “大人!他们主仆一定藏着什么猫腻,说不定就是杀人凶手呐!” “方喜云,本县问你,欠债之事可是伪造?” 郭久泰倒是个极有主见的官。 “这……” 郭久泰将惊堂木拍得震天响:“从实招来!为何要杀褚芝人和木易凌,又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要诬陷他们欠钱不还!” 方喜云诸人在地上躺着,形容自是惨不忍睹,但终究是杀手,气势上自不输人,“我们本是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没什么说的,你要判就判吧!” “你们这些人,都是这么想的吗?” 躺在地上的杀手们默不作声,空气一时间凝滞起来,但不过一瞬间,有一名杀手还是撑不住,开了口:“我们这些微末的杀手,什么也不知道,事情都是方喜云让我们做的。无论杀人,还是做伪证,我们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方喜云,你没有什么说的吗?” “大人要杀便杀,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种杀手,都是亡命徒,郭久泰很明白,刑具对于他来说,是没有什么用的。他锐利的双眸微微眯起,手中的惊堂木拿着,犹疑着要不要落下惊堂木,宣判他们的罪行。 杨凌忽然道:“大人,不如让我来问他一句,看他是否会招认。” 郭久泰沉吟了一下,“好。” 杨凌松了曲小白的手,曲小白却是又握住了,“你要做什么?”她紧张地问。 “我只是过去问他几句话。你在这里等一下。” “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我和你一起。”曲小白坚持道。 杨凌无奈地看着她。他实在不想她听见他狠辣污浊的一面。虽然他很清楚,什么都瞒不过她,但他还是自欺欺人地不想她见识到他的另一面。 曲小白一脸坚持。 杨凌终究没有再坚持,他轻声一叹,拉着曲小白的手,走到了方喜云的面前,居高临下睨着他,冷声开口:“你既不怕死,又为何会受制于人?我想,这其中必有原因。如果你不怕我找出原因,你尽管缄默就是。但我告诉你,我的手段,比那个威胁你的人,可是狠辣多了。” 方喜云抽搐了一下。 杨凌的狠辣他是见识过了的。 但他还是撑着一口气,咬牙道:“要杀便杀!不用多废话!” 杨凌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们做杀手的,干的是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买卖,骨头硬,不怕死,可你们也不是石头缝里出来的,也有爹娘亲人,或者,你们想我把手段使在他们身上?” 方喜云又连着抽搐几下。躺在地上的杀手到底有骨头没那么硬的,“我不知情,我只是个杀手,你要找就找他的家人!” “我可辨别不出你们谁是无辜的,谁不是无辜的。话说回来,参与了刺杀,就都不是无辜的,我报复在你们的家人身上,也不为过吧?”杨凌的语气淡淡的,冷冰冰的。 “我们没有看见那个人,是方喜云自己去见的!你放过我们吧,我们真的只是拿钱办事,不知情的!” “就这点骨气,你们还出来做杀手?方喜云是吧?你们今天所有参与到刺杀里来的人,我都会让你们的家人,为你们感到羞耻,为活着感到羞耻。并且,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 “你……你……”方喜云发现,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他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郭久泰静静地看着杨凌,没有阻止他,眼神中亦没有过多的情绪。 曲小白亦是静静地,没有言语。杨凌的语气森冷,她甚至觉得,他一定是能做得出来的。 怪不得,他方才不让她靠近。 其实他多虑了,她既然选择了和他在一起,就是选择了他的一切,他的好,他的坏,他的所有,她都会接纳的。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究竟是谁在你背后。”杨凌冷笑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郭久泰震惊地望着杨凌,“其实,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那你还不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杨凌眸光淡淡地看向郭久泰,“其实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大概其能猜到一些情节,但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所以,大人,您是要听我的猜测吗?” 郭久泰眉毛拧成了结,忖了好大一会儿,才道:“本县不想听你的猜测,如果凭着猜测断案,岂非是糊涂昏庸!”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杀手们,“你们涉嫌杀人未遂,依照大凉律,是流放之罪,但你们既然是杀手,身上肯定还担着别的人命,本县暂将你们羁押,待慢慢审来。来人,将他们收监。” 郭久泰下了令,立刻有衙役上来,将这些杀手都抬了下去。 曲小白至始至终也没有看见杀手们是什么样子的,更不知他们被杨凌伤成了什么样子,但她能听出来,他们都是躺在地上说话的。 看来是伤得不轻了。 杨凌下手,果然是重。 不过她也不会怜悯他们,以德报怨的事,她做不出来。 待杀手们都被抬了下去,曲小白自己扯下了眼睛上的布,看向杨凌没有了一截袖子的衣裳,“你又废了一件衣裳,如此下去,衣裳都穿不起了。” 杨凌笑笑,温和地瞧着她,“一件衣裳罢了。” 郭久泰敲了敲惊堂木:“肃静!”杨凌和曲小白不再说话,郭久泰目光凝向老胡,打量他一阵,沉声道:“本县问你,你为何要逃?可是与白马镇之前的杀人案有关?” 郭久泰单刀直入的问法,吓得老胡一个趔趄,“大人,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老胡倒没说假。 曲小白淡淡道:“大人,他是我的马夫,让他走是我的主意,有什么话,您问我便是。” 郭久泰却不买她的账,道:“到问你的时候,本县自然会问的。本县现在问的是胡连亭,你不要插嘴。” 曲小白扁扁嘴,只好闭嘴不言。 杨凌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她不用着急。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沉静下来。 郭久泰继续问道:“胡连亭,你是木易凌的马夫,怎么倒先走了?你跟本县解释一下。” 胡连亭道:“大人,小的只是个马夫,自然是主子说什么小的听什么的。大少爷和小少爷另有一辆马车,小的赶的车上,只是货物,所以他们令小的先行去送货了。” 他虽战战兢兢的,但说话还是很有条理的。 “车上装的什么货?” “酒。” “也不是什么怕腐坏的货物,为何要让你先行?”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您得问小的的主子。” 郭久泰还没有问,曲小白就缄默不语,没有代答。郭久泰睨了她一眼,“那你为什么要让他先行去送货?” “大人,我丢了东西在镇上,回来拿东西,不用都跟着回来吧?找着东西我们自然就去追他了。谁想到回来之后就走不了了?” “你走的时候,明明知道有官差去封镇,难道没有料到会被留在镇上?”郭久泰眸光锐利。 “大人,丢的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不得不回来取。” “什么东西?” “我表哥送我的簪子。” “一支簪子有什么重要的?或者,你们是回来掩藏什么罪证的吧?” “大人,断案都似您这般想当然,那得出多少冤假错案啊?那支簪子对我极其重要。大人若是眼睛不拙,其实应该瞧得出,我和我表哥关系不一般。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表哥送我的东西,我视若珍宝,比生命还要珍贵的珍宝。” 曲小白语气淡然自若,也不管别人的目光如何,很坦荡地就把她和杨凌的关系说了出来。 郭久泰震惊了好一阵子。 两边站立的衙役表情都很精彩。 虽然为世俗所不容,但也没有什么律法条纹规定人家不能这样,郭久泰也只能是略过这节不提,“本县问你,既然没有杀人,为何又贿赂衙役要出逃?” 曲小白瞥了郭久泰一眼,与他目光对视,丝毫不示弱,“大人,贿赂衙役离开镇子,不过是人之常情啊。换了是谁,有机会离开,都会离开的不是吗?我心中若是有鬼,后来又怎会回来?” “你不是说回来找对你极其重要的簪子?” “对,簪子很重要,比我性命还要重要,可我不会武功呀,大人,您觉得我有能力杀人?” 郭久泰打量她瘦弱娇小的模样,的确,她要杀人,费劲。 “可你身边不是有个会武功的吗?” “会武功就是杀人凶手吗?大人端的好推理能力啊!”曲小白再次鄙视了一下郭久泰。 一旁的崔坚终于发话了:“怎么跟大人说话呢?大人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了,再敢质疑大人,小心治你个不敬之罪!” 曲小白嗤笑了一声,闭嘴不再言语。 被曲小白鄙夷的郭久泰倒也没有以此为杵,忖了一瞬,他理了理思绪,道:“好,杀人的案子暂且放一边,褚芝人,本县问你,那些杀手,到底是为了什么杀你?且把你知道的说来听听。” 郭久泰这思维,也是很跳跃了。 杨凌道:“我所知道的,大多是猜测罢了。” 郭久泰沉吟道:“猜测也是要有根由的,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猜测,且把你的依据说一说。” 杨凌淡声道:“白马镇如今也算是卧虎藏龙,暗流汹涌,有人杀了人,就必然有人要领罪,不然,大人您不会对此案放松,大家就都脱不了身。我是这里面势力最单薄但武功比较好的一个,如果嫁祸于我,当属于是最好的脱罪办法,所以,就有了那场刺杀,还有胡连亭的指认。一切都不过是把罪证往我这里引罢了。” “那你觉得,是什么人要嫁祸于你?”郭久泰问道。 “这个就是大人该去查的问题了。白马镇就那么大点的镇子,外来的旅人也就那么些位,大人要去查,也不是什么难事。大人还是不要把目光都搁在我身上了,那样只会让大人背离真相。在下言尽于此。” 郭久泰眯起了眼睛。绕来绕去,等同于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但眼前的这两个人明显不简单,绝非是外表看见的那样无害,就这样放弃他俩这条线,他到底不甘心。 他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崔坚。 崔坚却是神情茫然,没有要表态的意思。 沉吟了一瞬,他还是不得不放弃了:“这几天案子未审结,几位还是不要离开白马镇。稍后本县着人把你们送回住处。” 杨凌和曲小白没有异议,只是地上还在跪着的老胡,却是个棘手的存在。 带回白马镇,他会成为吕筱筱的突破点,留在郭久泰这里,也不是个万全的法子。 郭久泰也睨了老胡一眼,道:“胡连亭,你也暂时不要离开,随时听候本县的召唤。” 老胡连连应是。 从县衙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晚,曲小白回望了一眼县衙,靠在了杨凌的胸膛里,“我有些累了。”她轻声道。 杨凌回头问老胡道:“老胡,你是不是把车也赶来了?” 老胡尚未从惊恐的情绪里走出来,瑟瑟缩缩答了句是,杨凌便道:“那你骑我的马,我来赶车。” 老胡唯唯诺诺地应是。对于杨凌,他是很怕的。 杨凌把曲小白抱到了车上,因为车厢里装的全是酒,他们只能坐在前面,杨凌道:“你躺在我腿上.睡会儿,我慢慢地赶车。” 杨凌跳上马车,曲小白便枕在他的腿上,瘦小的身子蜷了蜷,刚好能躺得开。 名为护送,实为押解的几个人仍旧是先前的官差,郭久泰冷静地瞧着一行人远去,回头却是蹙起了眉。 想要寻崔坚问问意见,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崔坚的影子。 杨凌果真将车驾得很慢,那些位解押的差官不耐烦了,催促道:“你们快点行不行?就几十里路,赶紧回去睡不好吗?” 因为不是定了罪的罪犯,且又是那么厉害的人,几个差官也不敢脾气太差。 曲小白坐起身来,瞥了他们一眼,夜色深浓,她困眼朦胧,瞧着他们的身影有些虚幻,忽然她觉得不对,“表哥,咱们出来的时候,跟来了几位官差?” “四个。”杨凌道。 曲小白忙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不对,只有三个。” “吁……”杨凌停下了车,官差也都停了下来,“怎么回事?说你们几句,你们这是干脆就不走了吗?” 杨凌冷冷地道:“你们少了一个官差。” 三个官差面面相觑,互相一看,“是少了一个,咱们不是来了四个吗?那一个哪儿去了?那个是谁?” “没注意啊。就看着一起出来了四个。” “从白马镇出来的时候,是你们四个吗?” “是啊。那一个是谁来着?赵大牛是不是?他人呢?” “这谁知道去?我记得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来着。这家伙是不是又偷懒去了?” “我建议你们回去一个给郭县令报信,告诉他,少了一个差官。可能,已经丧命。”杨凌淡淡地说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擒贼 三个官差商议之下,虽觉得杨凌有些危言耸听,但还是决定回去一个人报告给县令知道。 杨凌赶着车,继续往白马镇的方向走。 曲小白依旧枕在他的腿上,但已经是睡意全无。 “真的又死人了吗?”她问。 杨凌道:“大约是吧。有人借此机会金蝉脱壳了,被取代的那个自然是死路一条。” “会是杀人凶手吗?” “这就要看县令大人的调查结果了。” 杨凌的车赶得依旧很缓慢平稳,曲小白忧心了一阵子之后,又觉得有杨凌在,自可安心,还是闭眼睡了过去。 回到庆云客栈,已经是子时末,客栈里只有一个小伙计留守,除了小伙计,便是斗鸡似的杨春了。 听见外面的动静,杨春急急忙忙跑出来,见确是杨凌和曲小白回来了,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前面诸多都是演戏,但今晚对他两个的担忧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不知那场刺杀缘起为何,但心里明白,那意味着,有人想要杨凌和曲小白的命。 “你们没事吧?”他冲上去,刚要大声问,发现曲小白窝在杨凌的臂弯里睡着了,声音生生顿住,化成一声轻而又轻的话语。 杨凌扯了扯唇角,算是答复,抱着曲小白一刻不停地往后院去了,杨春跟了上去,看他抱着曲小白上了楼,在庭院里怅然了一阵子,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曲小白睡得黑甜,杨凌抱她上楼,把她放在床上她都无知无觉。杨凌和衣挨在她身边合上眼,知道今晚不会太平,所以就没有打算睡,只是略休息一下。 青山县,县令郭久泰亦是没有回后衙休息。杨凌的车马走后,他立即吩咐身边衙役:“跟上去。” 十几名衙役,悄悄跟上了杨凌的马车。 郭久泰亦和他们一起,不远不近地跟着杨凌的马车。 出了青山县,马车进入荒郊野径,不久,便有一人掉队了。那人越走越快,渐渐逼近了郭久泰一行人。 郭久泰吩咐人路两边埋伏好。 人到眼前,借着微微的星光,可以看见那是衙役里的赵大牛,平时最会偷懒耍滑的一个。杨凌的马车已经走得很慢了,他却还能掉队,也是出奇了。 赵大牛渐入包围。郭久泰朝衙役做了个手势:“围上去!” 那名因杨凌的建议而赶回来的衙役刚好赶到,瞧见了正在打手势的郭县令,“大人!”衙役大声喊了一声。 十几名衙役正朝着赵大牛围了上去,渐渐缩小了包围圈,赵大牛听见了喊声,扭头就要跑,衙役们一涌而上,说来奇怪,这平时最是无用的赵大牛,一霎时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身形暴起,不但躲过那么多人的围堵,还拔出了鞘中的剑,速度极快地朝衙役们砍杀去! 有两个衙役躲避不及,首当其冲中了他的剑,当场倒地。 郭久泰在外围命令:“拿下他!” 衙役们复又攻上来,郭久泰的这些衙役里,有几个以前是江湖剑客,功夫不弱,被赵大牛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立即打起了精神,集中精力对付,并没落了下乘。 “你到底是什么人,报上名来!真正的赵大牛被你怎么了?”郭久泰在外围厉声喊话。 衙役们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赵大牛。那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出招狠辣,招招都是奔着人命去的,衙役们又倒下了好几个,不得不全神戒备地往上冲。 野径上忽然一阵劲风掠过,接着一个人影席卷入战斗之中,夜色浓黑,这人也穿了黑衣蒙了面,根本瞧不出是什么人,但他的武功却是极其厉害,三五下,就有几个衙役丧生在他的剑下。 远处的郭久泰真的慌了。 连日来,白马镇屡发大案,他都能镇定自若处理,但现在这个境地危险到时刻都有可能丧命,他心里的恐惧就像是雨后的春笋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蔓延。 他不由往后退去。 远远的,忽然有马蹄声传来,声音很疾,但是很齐整,听着像是有千军万马的感觉。 马蹄声瞬间到眼前,从郭久泰身边经过,借着一点微光,郭久泰看见,其实也不过十几匹马,但却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感觉,这是军马才能办得到的。 他看见马背上的人果然都是穿着铠甲的。 十几匹马将那两个人团团围住,长枪齐齐扎向两个人,密不透风,那两人中的一个护着化作赵大牛模样的人,“主上快走!” 化成赵大牛模样的人身形极是滑溜,当下脚步一滑,整个人倒向地面,滑出了长枪的包围,但长枪随即改变方向,再次将他困住。 不过十几个回合,长枪便架住了两人的脖子,两个人都动弹不得了。 “绑了!” 其中一个人声音雄浑地道。 马背上跳下来五六个人,三下五除二,便将两人给五花大绑了,顺便给两人的嘴巴里分别塞了个布团,连话也不让他们说。 郭久泰有些战战兢兢,但还是走上前来抱拳,“敢问诸位军爷……” “戍边军监军麾下,张宁飞,郭县令给吕吾带个话,肖楚邑已经落在慕将军手上,他就是下一个肖楚邑!” “敢问张军爷,这吕吾是……” “不就在你治下的白马镇吗?请郭县令代为转告,让他洗好了脑袋等着,爷爷们很快就会来找他!” “可是……”郭久泰还要再问到底谁是吕吾,但张宁飞已经下令收队,十几个士兵,将被擒的两人摁在了马背上,如来时的风卷残云一般迅疾,队伍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郭久泰颤颤巍巍整顿他剩下的衙役,十几个衙役,伤了五六个,死了三个,剩下的也都多少带了轻伤,留下几个人处理现场,他带了两个人,急急赶往白马镇。 东方渐露鱼肚白,天色由黑转灰,曦光里,郭久泰砸响了庆云客栈的大门。 小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开门,“谁呀,这么早!” 门一开,见是县令大人,忙恭恭敬敬地往里请,只是小伙计不大明白,县令为何一身的狼狈,脸上全是泥土,头发也都散了,说他像街边花子,也不为过。 “大人怎的这般早?”那一句“狼狈”到嘴边,生生换成了“早”字,小伙计也是机灵。 “衙役在你这店里的还有多少,都叫起来。”郭久泰人还没到里面,便下命令,“对了,先给我来杯水。” 小伙计忙捧上一壶粮凉了的茶,郭久泰对着壶嘴一阵猛灌,“对了,把你店里住客的名单拿出来给本县过目。” 小伙计还没有走到里面,又被叫了出来,“名录是在掌柜那里的,大人,对不起。” “你们掌柜呢?叫起来!” “哎,小的这就去叫。” 小伙计已经瞬间清醒了,但只腿脚忙不过来,前前后后地跑,跑得满头大汗,总算是把他要的人给他召集齐了。 “在白马镇的衙役就你们几个了吗?”郭久泰瞧着还睡眼惺忪的几个人,一脸的怒气。 “还有在岗位上的,其他换班的在别的客栈休息,总共有二十几个吧。” “找去!除了那些把守路口的,都找过来!” “是!” 衙役们一哄而散,急急出了门。 都没见过一向严于律己视形象如命的郭大人这样,自然是赶紧听从吩咐。 掌柜赶紧拿出了他要的名录递给他过目,他翻了一遍,叫吕吾的没有看见,叫吕小五吕浑吕筱筱的,全都姓吕。 “把这些姓吕的都给本县叫起来。” 掌柜有些为难,“大人,这……都还没睡醒呢。能不能等一等呀?” “让你去叫你就去叫,有本县在呢,你怕什么?” “不是,大人,小店以后还得做生意啊,这得罪了客人,我们饭碗可就砸了啊。” “你信不信本县现在就能让你丢了吃饭的家伙事儿!” 掌柜吓得赶紧捂脑袋,“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顺便把那两个姓木的和褚芝人都给叫起来!” “得嘞。” 店里住的这些个位,都不是善茬儿,店掌柜心知一个也惹不起,但郭县令更惹不起,硬着头皮一个个去敲门,低声下气地解释县令大人有请。 倒也没有一个为难他的,很快,就都集中到了大堂里。 杨凌也来了,只是曲小白睡得一塌糊涂,他想了想,没有叫醒她。他很欣慰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睡得着,但睡成这样,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到前面,看看重要的人物都在,他找了张凳子坐下来,顺手拿了桌上的茶壶,吩咐伙计:“去沏一壶春芽来。” 小伙计赶紧地接了壶去了。 郭久泰道:“把大家聚集在这里,是想问一问,你们当中,有没有一个叫吕吾的。” 大家表情都很淡。 吕筱筱悠悠道:“姓吕的有的是,但叫吕吾的,不知道。” “你们不承认也没关系,但是戍边军的慕将军让本县给吕吾带句话,肖楚邑已经落在慕将军手上,你就是下一个肖楚邑!慕将军让你洗好了脑袋等着,他们很快就会来找你。” 郭久泰疾言厉色地转达了张宁飞的话,在场的人却都是木然地望着他,连动一动眼珠的都没有。 “你们究竟谁是吕吾?”郭久泰见没有人搭理他,不由怒上心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妻子不难缠 没有人回答郭久泰的话。 大家的眼神都很冷淡,郭久泰瞥向正在喝茶的杨凌,“褚芝人,你就没有瞧出来到底谁是吕吾?” 杨凌摇摇头:“吕吾?不认识。” “吕吾?靖南王家的六公子那个吕吾吗?” 曲小白忽然出现里院门口,一脸茫然加一脸睡意地瞧着满屋子的人,“怎么这么多人?郭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一夜不见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去偷谁家鸡了吗?” 郭久泰对她话语里的不敬根本就没在意,一把抓向她的手臂,她往杨凌身边一闪,警惕地瞧着他:“大人要做什么?昨天的案子不都审结了吗?我没罪的。” 杨凌把她拉到凳子上坐下,“大人问有没有认识一个叫吕吾的。” “我听见了,所以我才问大人,他说的吕吾,到底是何人嘛。” 曲小白顺手把他手里的茶接了过去,温度正合适,她饮了一大口。 郭久泰双手扶着他俩的桌子,几乎要把整个身子靠近他俩,杨凌横臂一挡,将他挡在了离曲小白两尺之外,“大人有话说话,不用靠这么近的。” 郭久泰强抑了抑情绪,“木易凌,你说吕吾是谁?” 曲小白悠然地把茶杯递到了杨凌的面前,杨凌很自觉地给她斟满了一杯茶,很贴心地告诉她:“烫,你凉一凉再喝。” 曲小白捧着茶杯,边吹气边说道:“我以前听人说起过,江南靖南王的六公子叫吕吾,不知道你问的是不是他。我也只是忽然想起,重名了吗?” 郭久泰双手猛然拍案,吓得曲小白一哆嗦,一杯水洒了一半出来,幸好杨凌救得及时,覆住了她的手,热茶尽皆洒在了他的手上。 “没事吧?”曲小白急忙问。 杨凌淡然:“无妨。” 曲小白嗔怪地看着郭久泰:“郭大人再激动,也不能不管别人的死活啊!瞧瞧我表哥被你给烫的。” 郭久泰根本就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兀自拍着手说道:“原来这吕吾竟是靖南王的六公子,怪不得慕将军的人要抓他呢!这样就说得过去了。”大家都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他,他自言自语:“此地的案子,莫非都是他所为?是了,一定是的!” “郭大人,此地的案子,死的都是很厉害的人,且很显然,都不是军中的人,如果照您所说,吕吾是凶手,那死者是谁?吕吾为什么要杀他们?” 杨凌淡淡地瞥着郭久泰,一边分析给他听,一边又给曲小白续了一杯茶,接着道:“而且,两场案子的案发现场显示,至少有三种甚至三种以上的杀人手法,这说明,参与到这件案子里来的,极有可能不止两帮人。郭大人,军中的人是奔着吕吾来的,可是他们不会管案子的事。这查案嘛,还得您自己来。” 吕筱筱悠悠道:“褚公子说的头头是道,就跟亲自参与了似的。” 曲小白驳斥道:“你也不用影射我表哥,我表哥从小就聪明,这样的案子,放在我表哥手里,不用几天就能给它破了!”她狠狠地剜了吕筱筱一眼,“我看呀,这客栈里论谁最有本事,当属吕姑娘最有本事了,吕姑娘身边那位叫吕浑的,武功就很高,杀个人什么的,我觉得也不在话下。” 当即又把脏水泼回了吕筱筱的头上。 吕浑脾气甚是暴躁,提着拳头就要朝曲小白冲过来,杨凌淡声阻止:“吕公子这是要较量一下吗?” 他手上的茶杯顷刻间飞出,朝着吕浑的手就飞了过去,吕浑急忙躲避,茶杯飞到墙上,撞了个粉碎,茶水溅了一墙。 “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算什么本事?吕公子要找人较量,我奉陪就是。”杨凌继续道。 情势剑拔弩张,眼看一场大战就要爆发,掌柜的心里叫苦连连,却不敢阻止,也没有人搭理他。 郭久泰却是镇定了下来。 如果杨凌要找吕浑比试,那他就可以看看吕浑的武功路数了,虽然他不怎么懂武功,但他手底下网罗的那些个江湖中人,是懂一点的。 他并没有阻止杨凌和吕浑之间的争执。 京中来的那个官员崔坚,在他身边有几天了,他和吕筱筱走得很近他不是没有瞧出来,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吕筱筱是京中的重要人物,另一种,吕筱筱是别处的重要人物,比如江南的,那崔坚就是叛.国者。 郭久泰沉静下来,分析了很多,也找出了一些条理。但正如杨凌所说,他现在的条理,都是基于一种推测。 他忽然对杨凌这个人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也对他的推理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 然而杨凌和吕浑并没有真正地动起手来。 吕筱筱拦了下来:“吕浑,你不是人家的对手,不要逞能。退一边儿去。” 吕浑纵有千万怒气,也敌不过吕筱筱一句不准,他恨恨地一哼,站到了一边儿去。 满屋里,除了瑟瑟缩缩的掌柜和伙计,一直没有说话的,便只有杨春和化名为吕小五的吕吾了。 杨春惊诧于杨凌的武功。他的记忆里,杨凌一直是个傻子,即便后来不傻了,他也只是把他当成了个孔武有力的少年罢了。 他从没有想到过,他的武功竟是如此厉害。 他打哪里学来的这一身的本事?且看他的智计,这屋里能比得上他的,委实不多。 吕吾则一直在伪装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状态。 除了郭久泰一直在暗中打量他,其余几人其实都没有在关注他。他是谁,也就郭久泰的人还是迷糊的罢了。 曲小白双眸睃游,在角落里找到了正在那里打哆嗦的掌柜的,道:“掌柜,给大家备早点,记到我哥的账上,今天早点算我们请。” “那要谢谢木小公子了。”吕筱筱话中的酸味都要溢出来。 “不用谢,谁让我木家有的是银子呢。这年头儿,虽然有钱的不如有势的,但好歹有钱比没有钱强。你说是吧,吕小五公子?” 曲小白把大家的注意力又扯到了吕吾那里。 总之,大家都不要想着做局外人。 郭久泰也把目光转到了吕吾的身上。 “多谢木小公子的盛情。” “哎,吕公子是哪里人,怎么从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个客栈里,最低调的就属吕公子了,简直就活成了透明的呀。”曲小白笑着。 “我是东疏郡人。” “唔,东疏郡呀,我们来的时候经过了那里,边境最近闹得厉害,连东疏郡都受到了波及,也在征兵呢。吕公子你不会是为了逃避兵役,才躲到这里来的吧?” 杨春斥她:“易凌!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曲小白吐吐舌头:“对不起啊,我人小,脑子笨,不太会说话。吕公子见谅。” 吕吾笑了笑道:“没关系。我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了,那时候边境还没有闹起来呢,是以一直不知道家乡的情况。若真如木小公子所说,我是该回家去瞧瞧了,我家里还有爹娘妻子呢。” 杨春道:“吕公子已经娶妻了?瞧着岁数不大呀。” 也不知杨春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茬来。吕吾道:“是啊,已经娶妻了。我已经二十有四,正是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吕筱筱忽然插嘴道:“说起来,我是从南平郡过来的,我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和吕公子同名的人去报名服兵役,他的妻子不想让他去,百般阻挠,他妻子叫什么来的,曲小白……对,是曲小白,那个女子十分难缠,和她的小叔子一起去阻拦她的丈夫去当兵。啧啧,真的是难缠的很。想来,吕公子的妻子必然不似那女子那般难缠。可见同名之人也不同命的。” 杨凌手中捏着一个新的茶杯,杯里没有水,他就一直捏着茶杯转啊转的,曲小白提起茶壶,道:“你别转,我给你续上水。喝口水润润,一会儿就吃饭了。” 杨凌就停下了手等她倒水。 吕筱筱和吕吾都瞧着杨凌的手。 吕吾道:“我妻子很贤惠,并不难缠。” 曲小白道:“那要恭喜吕公子找了个好妻子。”她眸光却是看着杨凌,“表哥,你以后也会很幸福的。” 杨凌睨着她,意味深长:“嗯,我会幸福的。”小样儿,出去拈花惹草,沾惹上了吕吾这个大.麻烦,这是想着要讨好为夫我了吗? 诚然,有这个觉悟是好的,但犯了错就一定得接受惩罚。杨凌不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她。虽然她一早也跟他报备过这件事了,但当真的摆在面前,他觉得还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郭久泰从他们的谈话里寻找着蛛丝马迹,一点讯息也不肯放过,但听到最后,仍旧是一脑门子官司。 他怎么觉得,这些位的纠葛,似乎不是到了白马镇才有的?他们就像是早就相识,但又彼此不承认相识。 那,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这个吕小五到底是不是吕筱筱见过的吕小五?吕筱筱特意提起的曲小白又是什么人?那个叫褚芝人的和叫木易凌的,打算把他的断案方向引向何方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招架不住 掌柜的把早饭端了上来,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早点摆上桌以后,大家都认真吃饭,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 吃罢了早饭,郭久泰要去别的地方探访吕吾此人,在店里留了两个衙役,其余都带走了。 关键时刻,人手本就捉襟见肘,凌晨还折损了那么多,他能使唤的人,就更少了。 可是慕将军只关心能不能抓到吕吾,对水深火.热中的他根本连注意一下也不曾。 郭久泰满心悲苦地去查案了。 曲小白吃完了早点,拖了杨凌回屋里补觉。杨凌那微微的黑眼圈向她昭示:他昨晚没睡好。 郭久泰找了整整一天,也没能找到一个叫吕吾的人,但他已经把慕南云让带的话都准确地带给了每一个外地来的旅人,也算是没有负了慕南云的人的所托。 晚上郭久泰累得跟狗似的,索性没有再回青山县衙,就宿在了白马镇的庆云客栈。 原本镇保是给他准备了住处的,但他推辞了。这藏龙卧虎的庆云客栈,对他来说,住进去就跟深.入虎穴是一个意思。 庆云客栈的客房被吕筱筱的人占去了大半,只剩下紧挨着吕吾的一间,郭久泰只能住那一间。 安排好住处之后,郭久泰到院子里纳凉,歪在一张摇椅之上,四外打量,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大声说话的都没有。 就连一向话很多的曲小白都没有发出声音。 此时,曲小白正歪在躺椅上,手里捏着一本在街上买的话本子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诚然,她的心思并不在书本上,而是全在杨凌身上。昨天的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江湖事江湖了,杀手们杀人失败且都被废了四肢,自然是应该以死明志,但偏偏却去了县衙告状,还是诬告,这实在不是杀手该有的行为。 杨凌明明可以跟县令郭久泰澄清一些他知道的情况,他却没有说,是因为他不相信郭久泰吗?若是不相信,却还要引他到这里来查案,又是为什么? 以郭久泰的能力,固然比一般的官员要强些,但也不至于立时就能破案的,杨凌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拖延时间? 还有突然出现的慕南云的人,为什么那么巧,找到了正要金蝉脱壳的肖楚邑? 她已经从度娘那里得知,这肖楚邑就是狄夷的大王子,是将来要继承狄夷王的人,虽然他不是狄夷王儿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但因为一向对狄夷王很忠心,因此很得狄夷王的器重。 她想这些疑团,不过是因为这些疑团是关于杨凌的,至于外界怎么闹,怎么勾心斗角阴云诡谲,和她没甚太大关系。 她给自己的定位,第一是杨凌的妻子,第二是社会人。社会人么,自然要尽到社会人的责任,但她只想尽她能力范围内的责任,那些权层人物的勾心斗角,她一点也不想沾染。 杨凌醒了过来,发现曲小白并没有睡在身边,而是坐在躺椅上,手里拿一本话本子,眼睛却不知在凝着什么地方,一副沉思状。因为是晚上,她并没有给自己化妆,仍旧是原本的模样。 他侧身躺着,眸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脸上,没有出声打扰她。 她虽不是什么倾城绝世的美人,但也不是俗品,圆圆的小脸,眼睛又大又圆,睫毛又长又翘,嘴唇鼻子都是小巧玲.珑的,活泼的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沉思的时候,才略微有了点大人的模样。 杨凌喜欢看她沉思时候的样子,不然就总会有点犯罪感,觉得自己是在侵.犯一个小孩子。 曲小白想了一阵,一歪头,正对上杨凌温柔又灼灼的目光,“你醒了?”她明媚一笑。 “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在想什么呢?想的这样入神。”杨凌反问了一句。 “就随便想想,也没有什么好想的啊。既然醒了,要下去吃东西吗?戌时了。” “我睡了一整天吗?”杨凌有些惊讶。 曲小白坐正了身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是啊,比我都能睡。小猪。要不我让掌柜把饭菜拿上来,咱们在屋里吃。” “也好。” “那你起来洗漱吧,我下去点餐。” 曲小白坐到镜前,重新把妆容给化上了,这才下去点餐,到大堂里,没有几个人,桌椅板凳都收拾得很利索,倒是吕筱筱,还坐在大堂里慢慢悠悠地吃着东西,吕浑站在她的身后陪伴着。 曲小白只看了吕筱筱一眼,便去柜台和掌柜点一些吃食。放在以往,这个时候店里早就不准备热食了,但因为这几日情况特殊,店掌柜今天便把厨子给留了下来,随时准备伺候这些个看样子来头很大的客人们。 吕筱筱的眸光定在曲小白的背影上。越看,越觉得熟悉。 “曲小白。”她忽然出声,喊了一句。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但人却是一动也没有动,继续和店掌柜点餐。 吕筱筱打量着她,眼睛眯得很细,平日魅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眸光里隐隐而现的危险之色,“木易凌,你们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啊?”吕筱筱换了口气,柔媚发问。 曲小白头也没有回,淡声道:“和你有关系吗?” 吕筱筱撇撇嘴,笑了一声,“前几天还姐姐前姐姐后的叫着,眼神恨不能把人家给看化了,没想到啊,这才几日,变化就这般大。” 曲小白回过身来,淡淡地看着她,语气冷淡:“前几日我不是脑子糊涂么,看见美色就被美色迷了眼。不过后来表哥来了,我发现表哥的美色,就连吕姑娘也是不及的。我真想不出来,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得上我表哥的姿容。”她挑着唇角,挑衅地看着吕筱筱,“我表哥是男女老少都通杀的美男子,像我这么一个爱美之人,自然是更倾向于他的。” “真不知道他听了你这话会作何想。” “他爱做何想就做何想,我又没有掩饰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像有些人,可会装着呢。” 曲小白横了她一眼,吩咐店掌柜道:“麻烦你快一些,我表哥一天没有吃饭了。”她说话语气很是温和,弄得掌柜都有些受不住了。毕竟这些日子她一直就是个咋咋呼呼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吕筱筱气得在她背后磨牙:“木易凌,你给本姑娘等着瞧!” “恭候。”曲小白甩给她一个淡漠的长腔。 走到后院里,迎头就撞上了愁眉深锁的郭久泰,曲小白跟他打招呼:“郭大人,大晚上的不休息,怎么还到处走?” 郭久泰的态度似陪着小心,“褚芝人在房里吗?本县想找他聊聊。” “我表哥还在房里,不过他刚睡醒,还没吃晚饭,想不想和你聊我就不知道了。” 曲小白也没有立即就拒绝他,要怎么着,杨凌自己定夺,毕竟这是他的事。 郭久泰尾随着曲小白往房间的方向走,曲小白顺手又去杨春的房间里拿了一壶酒,问了杨春一声:“哥,要不要一起上去吃个饭?” 杨春沉吟了一瞬,看见郭久泰就站在门外,决定也跟上去,顺手又抱了一坛子酒。 郭久泰看看这架势,人家是要喝酒,他跟着,合适么?他不禁犯起了嘀咕,但终究是抵不过心头麻团似的一堆问题要向杨凌求证,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杨凌已经起来洗漱完毕。开门看见杨春和郭久泰都跟了上来,杨春和曲小白手上还拎了酒坛子,遂将门关了,请他们去隔壁的房间。 当日这隔壁的房间确是他订的,目的么,不言而喻,防止隔墙有耳。 曲小白第一次到这个房间来,发现房间的格局和他们住的那一间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大通间,房间很大,房中有一铺大炕,还有一张大圆桌。 但这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大通铺,因为房间的摆设还算得上精致,大炕上铺着厚厚的褥子,褥子上还有绒毯,床单是好看的淡紫色。 大约这个就相当于现代酒店里的奢华大床房了。 曲小白一眼就很喜欢这个房间,晚上可以在大炕上和杨凌肆无忌惮地滚滚.床单什么的。 挺有意趣。 杨凌一侧目,便发现了她眼中蹭蹭往外冒的“邪光”。这丫头,这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都这样了! 曲小白也看见了杨凌在看她,背着杨春和郭久泰,朝杨凌大喇喇抛过去一个媚眼。 杨凌:“……”爷招架不住你这个,媳妇儿,悠着点儿好不好。 店里的伙计很快就把饭菜给送了上来,曲小白又要了酒壶酒杯,伙计很快也送上来,把酒坛子接过去,装在了酒壶里,又先斟上了四杯酒,伺候妥贴了,才退出房间,走的时候很细心地说了句:“几位爷,有什么吩咐再叫小的。” 这伙计倒是很伶俐。曲小白赞了一句。 “郭大人既然都上来了,那就坐下一起喝一杯吧。”杨春说道。 依杨凌的脾性,断不会说这句话的,只好他来代劳了。 郭久泰谦让几句,被曲小白几句话就给驳得没了声,只好坐下来一同喝酒。 第一百七十七章 县官软肋 抱上来的酒都是王庆酒窖里出来的中酒,其实要算得上是很好的酒了。王庆那里产出的酒,即便是酒尾,都要比市面上售卖的好酒要好一些,何况是中酒。 杨凌抿了一口酒,道:“这酒的确是不错,你很有眼光。” “这算是对我的夸奖吗?那我可就要收下啦。郭大人,来尝尝这个酒,这是我们自己家经营的酒,虽然只是家里最寻常的酒,但味道不错。” 曲小白献宝似地推荐自己家的酒,出于礼貌,郭久泰随口问了一句:“木公子家里是做生意的?” “自然是做生意的,要是做官的,岂会在这里让人摆布?若不是做生意的,又岂会有这么多钱挥霍?” 诚然,她现在挥霍的是杨凌的祖产,不过,她以后会有钱的,会有很多很多钱,任她和杨凌挥霍。 “褚公子家也是做生意的吗?”郭久泰试着打探杨凌的来路,并且第一次用了“褚公子”这个称谓,而不是直呼其名。 杨凌道:“做生意的。” 曲小白心道,这个问题实在太好笑了,他和她是一家的嘛,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当兵不过是个权宜的事情。等退了敌兵,他不回来她也得给他抓回来。 她才不允许他过刀头上舔血的生活。 杨凌的回答很得她的心。 “但你的武功似乎很好。那么些个杀手,都折在你的手上,便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剑客,也未必做得到的。”郭久泰这个人,虽然心思也算得上缜密,但并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 杨凌道:“我不喜做生意,从小对舞枪弄棒倒是感兴趣。是以,练就了一身武艺,反倒于生意场上的事比较生疏。” 杨凌温和对人说话的时候,是真的给人润如玉的感觉。诚然,他若冷淡起来,那就给人的是冰山的感觉了。 郭久泰也不好抓着人家的隐私问个不停,毕竟,他也没有跟人家太熟。 杨凌没有提起案子的事,杨春更不可能提,只有曲小白是个多话的,但今天的曲小白似乎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对于案子的事情闭口不提。觥筹交错喝了一阵子酒,郭久泰不得不自己提起了案子的事:“褚公子,你以为,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对你下狠手,想要要了你的命?”自觉问得太过直白,又委婉地补了一句:“本县不希望在自己管辖的地面上再出现人命案,若大致有个方向,也好防范,你说是不是,褚公子?” “究竟是什么人一定要我死,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要紧的,郭大人还是把心思都放在天师庙那几桩人命案上吧。” 杨凌眸色虽淡,但明显话中有话,郭久泰试探他道:“本县倒觉得,袭击褚公子的那些人,很可能与做下天师庙杀人案的人有关联,现在那边的案子毫无头绪,连死者的身份都搞不清……” “郭大人是想从我这条线索上着手?”杨凌很直白。 但郭久泰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他是县令,审案断案是他的职责:“本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的。” “那可能要让郭大人失望了。我的确不知对方的身份来历,更不知对方为何要袭击刺杀我。如果郭大人打算继续查下去,那我还要谢谢郭大人。大凉朝似郭大人这般负责的官员,毕竟不多了。” 杨凌淡然自若,手中拈了空杯子,擎到曲小白的面前,道:“表弟再给我续一杯。” 曲小白拿起酒壶,却发现酒壶空了,忙又去搬了一坛子酒来倒入壶中,给杨凌斟上酒,也给郭久泰和杨春把酒续上。 杨凌似乎对这个叫郭久泰的县官还是蛮赏识的。 赏识。这个词出现在曲小白的脑海里的时候,曲小白不禁一怔,觉得好笑。其实说起来,杨凌不过一介布衣,要说赏识,那也得是郭久泰赏识他,而不是他一个布衣赏识人家。位置倒置了。 可是曲小白就是觉得,杨凌身上自带一种无人能比的王者之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 郭久泰道:“案子发生在本县辖内,本县自然是有职责的。如果褚公子不知情,那本县也只能再去查了。” 杨春道:“郭大人,这案子查起来似乎很棘手,您打算就这样扣着我们吗?毕竟,我们都是生意人,每在这里多待一天,便会损失一天的利润。” “这个要请木公子谅解。在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以前,毕竟,谁都不能说是无辜的。不过你放心,本官一定会尽快查出真相的。” 杨春淡声:“这个,可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如果郭大人永远都查不出真相,难道还要永远扣着我们不成?” 杨春的话直击要害,郭久泰被他问了个哑口无言。 是啊,谁能保证最后就能一定查得出真相呢?毕竟,这个世界上沉冤不能得雪的案子可太多了。 郭久泰愁了一阵,没什么气势地道:“本县会尽力的,如果实在是找不出头绪,本县会尽早放大家离开。” “可是大人,我们这些无辜之人的损失谁来包赔?” 杨凌拈着酒杯打转转,神情淡而不语,曲小白则低头吃菜,眼角余光瞥着杨春,这家伙这是什么路数?要在老虎口中拔牙吗?诚然,她很敬佩他的胆量,但这郭久泰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县令,能给他什么好处? 她也持观望态度,观望郭久泰,也观望杨春。 郭久泰道:“木大公子,配合调查是每一个大凉百姓应尽的义务,你这赔偿,来得没有道理吧?” 曲小白顿了一下。 这倒是。即便是在她的时代,这民不与官斗的话也还是被公认的,更何况是在这个君主制度的封建王朝。 还是个腐朽的封建王朝。 杨春这话也未免太大胆,太前卫。 杨春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酒,神色凛然地道:“郭大人乃一县父母官,有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郭大人的父母心又如何呢?郭大人就是这样为人父母的吗?” 曲小白主动为他续上一杯酒,他捏着酒杯,一脸的愤慨:“或者,郭大人也像某些官员一样,不过是沽名钓誉甚至是鱼肉百姓之辈?” 郭久泰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 曲小白还是挺同情郭久泰的。倘或是别的官,此刻杨春焉有命在。不过这杨春也真是会抓人软肋,瞧出这个郭久泰是个爱民如子又注重个人名声的人。 “兄长,你被困在这里是委屈,但你又何苦为难郭大人呢?郭大人这也是为了查案啊。且住两日,如果郭大人还不能了结案子给咱们放行,你再跟郭大人提这事儿也不迟。” 曲小白很厚脸皮地唱起了红脸。 郭久泰是要给面子的,毕竟是在他的地盘上,他若真要使个坏,杨凌的处境就不大好了。杨春嘛,她也想看看他要什么。 郭久泰顺杆儿爬:“木小公子说的不错,本县如果不能尽快结案,会尽快给所有客商放行的。” “郭大人能有这个觉悟自然是好的。只是……”杨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且,还颇有点盛气凌人的样子。 县官这个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寻常百姓见了,还是要惧怕几分的,但眼前这个书生却一副高高在上是样子是怎么回事?郭久泰再是个廉洁尽职的官,可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只是怎么样?请木大公子赐教。”郭久泰揣着小心。 杨春撇撇嘴,一笑,道:“白马镇是连接边境往京城的要道,住在这里的客商,不说多,可也不算少。郭大人如此扣押着大家,这怨言可是不少了。郭大人若还是一味扣押,弄得怨声四起,再有那有些势力的商客,若是告到上面,郭大人这名声……” 上哪里找一心为民毫无私心的父母官哟,这位郭大人,已经算是好官中的好官了,可还是要为名声所累。曲小白不禁有些唏嘘。 杨春这家伙也太会抓人软肋了。 郭久泰沉吟一瞬,一脸的为难之色,“我知道,本县这一举措有失妥当,但这样大的人命案子,本县又能如何?木大公子是有功名在身的,而且,本县看木大公子这几日和客商们厮混得很熟络了,能不能请木大公子帮本县一把,安抚一下客商们的情绪?” 曲小白眼角余光瞥向杨春。她和杨凌厮混的这几日,倒没注意,他已经和客商们厮混得很熟了。了不起啊了不起。 杨春却是冷淡一笑,“功名什么的,不过都是云烟,我如今是个商人,商人么,唯利是图。无利的事,我为什么要去做?” 杨春也是很无耻了。曲小白有一种得遇知音的感觉,真想敬他一大海,可惜杨凌在身边,正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 郭久泰的脸色很是难看。他现在很后悔来这一遭。 打从看见他兄弟二人一人一坛子酒捧上来的时候,他就该警惕离开的。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傻子,大傻子 “只要本官还在青山县任职……”郭久泰斟酌着,缓慢地说道,“几位在青山县做生意都可以免交税款。” 大凉朝苛捐杂税极重,这个倒是个很好的条件。 但杨春所求,显然不止这些。 “我木家会缺少那点税金吗?”杨春淡淡地嘲讽。 啊喂,真会演,比我这个真正的演员还会演。曲小白手里握着酒杯,也学着杨凌的样子打转转,十分幼稚的模样。 但她现在的样子只是个十二三的少年,幼稚点也不会让郭久泰起什么疑心的。 郭久泰心知这是遇上了虎狼,不舍掉一块肉是难以脱身了,但……这看似无害却实则狠辣的少年所求是什么? 他瞧不透,便只能明说了:“木大公子,你想要什么,只要本官能办得到的,便许给你。可否?”觉得这话不太严谨,又急忙加了一句:“前提是,不能违背本官的做人做官原则。” 杨春淡定自若,拈着酒杯往嘴里送了一口,微微一笑,“既然郭大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在下就明说了。我要的不多,也不会违背大人的做人原则。白马镇是交通要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的货物要南下,到这里需要驿站囤货,我只是需要一块地,能够建一座仓廪,用于囤货。这于大人来说,不算为难吧?” 曲小白坐直了身子,眸色复杂地瞧着杨春。这家伙倒是和她男人英雄所见略同。她才回绝了她男人,他就又蹦跶出来了。不过,他这个做法,她倒也是认同的。感情告诉她,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但理智又告诉她,她需要这个地方。 杨春却是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他的眼眸很淡定很自信地看着郭久泰。 郭久泰其实没有想到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木大公子看上了哪块地,说说看。如果是本县能做得了主的,本县可以批给你。” “就是昨日我表哥被袭击的那一片破旧房子。我询问过,那是县府的地,如今都已经租赁不出去了。” 曲小白望着杨春:功课做得还真足。倒显得她这个要南下做大生意的提议者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了。 郭久泰只沉吟了一瞬,便道:“好,本县可以做主。” “那就多谢县令大人了。”杨春擎起了酒杯,“敬大人一杯。” 郭久泰举起酒杯,猛灌一口。这酒,真他妈的苦啊。 杨凌一直淡淡地看着,甚至,杨春肆意提要求算计郭久泰的时候,他都没有插言打断,此时见他二人喝完酒,才悠悠道:“此间案件,郭大人做做样子也便罢了,都是你惹不起的人,办好了,没有褒奖,办错了,会有惩罚。” 郭久泰一惊。 这尼玛算是补偿吗?但这个补偿还真是……大补!不然他都可能会误入歧途!不,是已经入了歧途! 这个褚芝人,果然是有来头的! 郭久泰不是蠢人。 他立刻联想到昨晚的军人。怎么就来得那么及时?若说没有人通风报信,那是不可能的!纵观这些来头神秘的人,还真就这个叫褚芝人的让人看着顺眼些! “多谢褚公子指教。”郭久泰满心诚意地抱拳一礼。 杨凌淡淡地:“不必客气。出了这个门,你只当我没有说过这个话,该怎么做你的事,还怎么做你的事。” “明白了。” 郭久泰的确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不会蛮干。曲小白对这个人的好感度又增加了一点。 郭久泰也不敢再久坐,喝了两杯,赶紧告辞出去,回自己房间安歇。 这厢便只剩下曲小白三人。 曲小白手里捏着一根鸡骨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瞥着杨春。 杨凌淡漠地喝着酒,没打算参与到他俩的事情中去。 杨春被她看得急了,不耐道:“做生意哪能感情用事?我提前没有和你打招呼,就是怕你不同意。” 曲小白眸光一挑,看不出喜怒:“你怎知我会不同意?” “我瞧得出来,你不喜欢这里。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有可能,是因为这里发生了命案吧。” “那不重要。”曲小白打断了他的话,“你做的正是我想做的。多谢你。”她不想做恶人,既然打算拉杨春出来一起打天下,她就不能太为难了人家。 杨凌这时举起了酒杯,冲着杨春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同了他这个人。隔墙有耳,多余的话他也不好多说,但他的意思,以杨春的聪明,他应该都是明白的。 杨春从曲小白手里接过了酒壶,自斟了一杯,笑笑,一口就喝了下去。 豪爽是真豪爽,没有一些读书人身上拖泥带水的习气。 曲小白偏头看看杨凌,这个外表冰冷淡漠的人,其实真的内心很柔软。她目光亦很柔和。 这世上,若是有一个人值得她温柔相待,这个人一定是杨凌。 杨春干咳了一声。 这曲小白什么都好,就是不懂掩饰自己的色.迷迷,这不好。 曲小白若是知道杨春把她对杨凌的温柔当成了是色,大概会把桌子掀到他头上。 屋子里渐渐升温,杨春实在待不下去,起身告辞,最后还不忘演了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硬要拉曲小白下楼,曲小白到底是砸了几个碟子,他才罢休,气呼呼地走了。 伙计进来收拾,她指着残片气怒地对伙计道:“都记到木易安账上!” 伙计很伶俐,安慰了几句,利索地收拾完了桌椅下楼去了,临走前还道一会儿送热水上来。 曲小白待他下去之后,和杨凌唠叨:“这个小伙计倒是机灵,哎,我刚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注意到他?你注意到了吗?” 杨凌淡声道:“掌柜的亲戚,据说前些日子病了,在家养病,刚回来的。” 曲小白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禁心里冷笑。但她因着这个小伙计,想起了去点餐的时候,吕筱筱喊的那一句曲小白,当时便觉得事有不妥,现在想起来,更觉得这事危险,她怕隔墙有耳,便提了笔在纸上写道:“吕筱筱怀疑我的身份了。” 杨凌看了,将那张纸拿起来对折,然后兑在烛火上烧着了,弹指一摧,灰烬四散,他将曲小白往怀里一捞,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担心。她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就是怕她会对付你。”曲小白小声地道。 “我又不是傻子,任人欺负的么?” 这“傻子”二字就是杨凌的一块心病,提起来就是咬牙切齿的。 曲小白在他怀里抿嘴一笑,“你不就是个傻子么?” 杨凌想起以前那些屈辱的时光,心里忽然就像被倒进了又苦又涩的黄连水,很苦。 曲小白看他的脸色,大约也猜到他又想起以前被人打傻了的岁月了,也不知都是些什么样的高手,把他这样武功高强的人都能打成傻子,如果将来还会蹦出来那么一群人来,他又该如何应付? 武力值这个问题上,她丝毫帮不到他,不由心急如焚,但脸上还是笑得没心没肺:“我这个人怜弱,你看看,是要当个被我怜爱的小傻子呢,还是要当个被我欺负的大傻子呢?” 杨凌伸出小指勾了勾她的鼻尖,“合着在你这里我就只能有傻子这个选项了?” “嗯哼,任君挑。” “不挑呢?” “那就判定你是一个我想欺负就欺负想怜爱就怜爱的傻子。” 杨凌:“……” 曲小白往他怀里挤了挤,将他抱得紧紧得,贴着他的胸膛小声地道:“是我说错话了。以前的事你不要多想,也不要难过。” 夏日的衣裳单薄,他能感觉到她呼吸的温热,她亦能感觉到他胸膛.滚烫心跳过快。 杨凌把她的脑袋从怀里拉出来,一低头,吻上了她的耳朵,咬耳朵轻声道:“如果遇见你那些是必须要经历的,我甘之如饴。” 傻子的情话太撩,这还没怎么地呢,曲小白已经觉得自己像一只烤地瓜,又暄软又滚烫,只等剥了皮下嘴了。 不等人家来剥,她这只地瓜就主动地把自己送上门去了,双眸一瞥铺得齐齐整整的大炕,那抹邪光又冒出来,“抱我上去,等不及了。” 杨凌:“……”比他这个男人还急.色的娘子……呃,其实他还蛮喜欢是怎么回事? 杨凌一弯腰,将她瘦弱的小身板横抱在了臂弯里,往炕上走去。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两位公子,您要的热水。” 曲小白:“滚远一点。不要了。” 杨凌:“提进来吧。” 曲小白想想也是,一会儿总要用得上的。 杨凌一弹指,一缕指风落在门闩上,闩子应声落地,门外伙计提了水进来,进门就看见杨凌抱曲小白的图,伙计忙低了头,不敢再看,赶忙将两大桶热水倒在了浴桶之中,慌乱地退出了房间,还不忘把门给带上了。 曲小白跳下地,去把门给闩了,恼道:“死不死啊,坏人家好事要烂.屁.眼的。” 杨凌扶额:“商量一下,以后能不能不要说脏话?”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我杀人了 曲小白:“尽量……我来了,表哥你准备好了吗?” 门外有轻微的动静,似清风掠过一般,若不倾耳听,甚至听不到,但他们两个一个绝顶高手,一个是音乐才子,耳力就极好,一点声音也没有漏掉。 曲小白故意把声音放得略有些高:“表哥,你说那个吕筱筱,如果知道了你我在一起,会不会气死啊?” 杨凌轻笑:“管她呢。帮表哥挠挠痒,背后,够不着。往下一点,不对不对,再往下……” 曲小白:“表哥,再往下你自己够得着好吗?” “有你在我为什么要用自己的?” “得,我就是你的痒痒挠,还免费的。” “帮表哥抓一抓,实在是痒。” “表哥,你这……你这有点儿教唆青少年犯罪了啊,让我往哪儿挠呢?哎哎哎,这也太不经挠了吧,才两下就又红又肿的,表哥你这火气有点儿旺啊!怎么我这里也有点痒了啊?被你传染的吗?表哥也帮我挠挠。” 两个人坐在炕沿打牙祭,外面的声息渐微,不多时,便已经完全消失,曲小白毕竟不是武功高手,听不出来外面的人是不是真的不在了,以目光询问杨凌,杨凌低眸瞧着她的眼睛,没有回答,却是暗哑着嗓子问:“痒吗?” 尼玛!“痒。”曲小白如实回答。 “挠挠?” “嗯。” 天人交战,至天亮方休,一大早,杨春就不识时务地在敲旁边的门,他并不知道昨夜杨凌和曲小白睡在了大床房。 曲小白被折腾得暄软,一点说话的力气也没了,索性拿杨凌的衣裳捂住了脑袋,不去听杨春鬼敲。 杨春在外面喊:“表哥,你们两个起来好不好?老胡不见了!” “一个老胡也值得你大呼小叫,他是长腿的人,又不是死物,不见了就不见了呗,到时候自己会回来的。”曲小白哼哼唧唧地回了一句。 杨春道:“怎么你们睡在了这边?还不快起来?这天都大亮了。” “天大亮了又能做什么?还不是被扣着?表哥你不是跟那个青山县令订了什么约吗?你还是找他签字去,免得他到时候不认账。” “木易凌你给我起床!” 忽然不知道什么东西刺破窗户纸飞出了窗外,直中杨春脑门儿,杨春脑门儿立刻鼓起了一个大包,低头看时,却是一只小小的纸球,杨春把纸球捡了起来,骂了一句:“褚芝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滚!”来自杨凌的怒吼。 杨春蠕了蠕嘴唇,抬手想要再去敲门,但最终也没敢,捂着头上的大包,憋屈了一晌,跺着脚气呼呼地下楼去了。 曲小白实在是又累又困,娇小的身子四仰八叉趴在硕大的炕上,就像是大地上贴着一只“可爱”的蟑螂一般,杨凌就在她一旁,侧身躺着,手支着腮,眸光定定地看着她。 折腾一夜,妆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她本来的模样,他看她的脸,是总也看不够的。 曲小白迷蒙着双眼,透过眼帘的一点缝隙看见杨凌现在的姿态,不由迷糊着问:“不累吗?还不睡?” 暴躁。明明是他出力比较多,为什么累趴下的是她?他还在那里春风得意四肢舒展的。 曲小白拉着他胸前中衣,把他往炕上一拖,“闭眼睡觉,不许再看了。” “好。”杨凌便听话地躺好了,将她软成泥的身子拖起来往怀里一揽,从后面抱着她,闭上了双眼。 他其实也累。 只不过这种累不同于别的累,是越累越兴奋。 杨凌闭上眼睛,刚要入睡,房门忽然就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人影从外面闯进来,“两位客官……” “嗖”的一声,曲小白放在床头的玉簪被他顺手给扔了出去,玉簪直奔小伙计的脑袋,直中眉心,连缓口气也没能,就呜呼倒地了。 曲小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迷迷糊糊的:“什么声音?大哥,你怎么还不睡?不累的吗?” 那人必定是看见了曲小白的面容,所以才有惊呼。就算不是手重,他也不会留他的。 只是在曲小白面前杀人,他还是心里不好受。 “起来梳妆。我杀了人了。”杨凌的声音很淡定,但曲小白嚯地就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惊愕都道:“什么?!” “店里新来的伙计,看见了你的模样。我杀了他。你赶紧先把妆化上。” 曲小白一阵发懵,虽然看见她是件很棘手的事,可他这手起手落就把人给弄死了,也太…… 但不容她多想,她赶紧爬了起来。 杨凌在她看见尸首之前,已经用床上的薄被把人给盖了起来。 虽然实属自欺欺人,但他还是不想曲小白看见鲜血杀戮。 曲小白穿上了衣裳,下了地,一眼扫见躺在地上,被被子蒙着的人。说实话,她那一世是真的没有见过死人,安平盛世,她又不招惹是非,也没有失去过什么亲人,根本就没机会见到死人的。 但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之后,她是见过几个死人的,那天在天师庙也见到了,模样很恐怖,但她也没有害怕,可是杨凌杀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她心头突突跳个不停,抑制不住地害怕。 杨凌没有急着叫人,而是先扶她到梳妆镜前,她手抖得厉害,拿眉黛的手都是抖的,杨凌不会化妆,不能代替她,只好把她按到自己胸前,柔声安抚她:“对不起,是我鲁莽了,让你看见这样不堪的场面。我送你去旁边的屋子。” 他弯腰欲把她抱起来,曲小白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强抑着颤抖的声线:“不用。我可以的。凌哥哥,我没事。” 她叫他凌哥哥,显然是真的怕了。 杨凌安抚她道:“他是吕筱筱的人,不是什么客栈新来的伙计,而是来监视偷窥我们的。” 这句话果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曲小白胸中的恐惧大半就转化为愤怒,“这个神经病的女人!” 曲小白努力控制情绪,很快地把妆给化好了。 因为天尚早,大家都在前面大堂吃早饭,这里又没有发出声音,因此没有人发现杨凌杀了人。 其实杨凌满可以杀人抛尸,无声无息抹掉杀人的痕迹,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挽着曲小白的手,到楼下大堂,找到了正在吃早点的郭久泰。 因为昨晚的提醒,郭久泰今天做事就没有那么忙乱了,而是井井有条地吩咐底下人去调查取证。 “郭大人,麻烦你带人上来一下,有人图谋不轨,在下失手将他杀了。” 正在喝粥的郭久泰一口热粥烫在了喉咙。 “咳咳,你……你说什么?” 杨凌很是淡定:“郭大人还是上来看一看吧。” 大堂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人声鼎沸。 郭久泰慌忙带了两个衙役往后院小跑,几个闲杂住店客都跟了过去看热闹,吕筱筱和吕吾的人都岿然不动,安静地吃早餐。 店掌柜也急忙跟了过去。 他的店里死了人,他当然是要跟过去的。 狭窄的楼梯上挤满了人,衙差不得不赶人:“闲杂人等都回避,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死人是怎么的?” 因为楼梯口太挤,有些不甚好热闹的人,便都站到了院子里,楼梯上剩下了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掌柜的跑到事发的房间,看见郭久泰已经带人在检查尸体,一枚簪子插在了眉心正中,只露出一点点簪尾,眉心一点鲜红血迹,是刚死没多久,都还没有凝固透,地上的血迹很少。 又快又狠又准,看这样子死的是一点痛苦都没有。 掌柜得浑身颤抖,刚要张大嘴巴哭诉,被杨凌冷淡斥住:“掌柜的慢哭,你看仔细了,这个是不是你店里的伙计,是不是你的亲戚。” 杨凌的提醒无疑一道炸雷,炸响在掌柜头顶。 他怔住了,愕然地张大嘴巴,半晌不得言语。 郭久泰亦听了出来,这里面一定有猫腻,厉声问道:“掌柜,本县问你,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你最好实话实说,本县治下,你晓得规矩的!” 郭久泰治下一向是很严明的,如果不是这些外来人的介入,青山县是一直太平无事的。 掌柜瑟瑟缩缩,抖出几句:“他,他是谁,小的也不知道,他前几天来客栈,跟小的说,他要在客栈当伙计,不要工钱,让小的对外声称,他是我的外甥,前些日子回家养病,才回来的。他,他威胁小的,如果不这么做,就杀了小的。小的也是无奈,小的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啊……” 掌柜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店里住着这么多的是非人物,如今又死了人,看来,以后是真的干不下去了。 还是另寻营生吧。 又是一具无名尸。郭久泰头疼地瞥了杨凌一眼,爷,不知道您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您究竟是惹上了些什么人,但您一句照常调查就把人打发了,这让本县如何向底下人、向百姓交代啊? 尸体就在这里摆着,也没有什么可验的,杀人者也供认不讳,但人家说的是,有人入门行刺,他出于正当反击,争斗之中出手误杀,而且有掌柜证词说明这死者是早有预谋埋伏于此,图谋不轨的,郭久泰沉吟了一瞬,做出了指示:“先把人挪到镇公房,贴告示看有没有人来认尸。” 第一百八十章 刺青 这个尸,多半是没有人来认的。 郭久泰无奈地看向杨凌:“褚公子,虽然说是正当防卫,但毕竟是过失杀了人,你暂时不能离开镇上,等有人来认尸了,本县查明他为何要蓄谋杀你,再看看这个案子如何断吧。” 他也没有问杨凌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心里已经笃定,杨凌肯定不认识这个人。 但杨凌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郭大人,或许,你可以把吕筱筱姑娘召过来,问问她认不认识这个人。” 郭久泰一惊,疑惑地看着杨凌:“她认识?” 杨凌很淡然:“不妨试试,或许就认识呢?” 尼玛,你不要耍老子,什么叫或许?如果她不认识,你不是叫老子去树敌吗?诚然,树敌他是不怕的,但怕的是对方来路不明,万一是他惹不起的……褚芝人你这是拿老子去试水吗? 老子不是傻子!郭久泰几乎想要爆粗口了。 但郭久泰还是暂时让人停止抬尸体,差人下去请吕筱筱了。 无论如何,总得有人踏出第一步。 因为她是女人,因为她长得倾国倾城,因为她看上去很神秘,更因为,那个朝中微服出来的四品官崔坚似乎与她关系匪浅,所以他手底下的人就一直没有去找她问话。 指望别人看来不行了,既然这个叫褚芝人的建议他去,他就去这一趟也罢。 曲小白偎在杨凌的身旁,偶尔偏头去瞧他一眼,自家爷们儿这是准备出手了吗?真的要把吕筱筱给拖下水了吗? 不对,其实吕筱筱一直就在水里,只是她戴着面具伪装得很好。爷们儿这是要扒开她的面具了。 会是怎样的后果呢?会狗急跳墙吗?会暴露出他是慕南云的人吗?会和吕筱筱正面交战吗?曲小白一时间想的有点多。杨凌淡淡瞧她一眼,揉揉她的脑袋。 吕筱筱很快就被请了上来,郭久泰说的很客气:“吕姑娘,这个人,你看看认不认识?” 吕筱筱似乎没有生气,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道:“认识,不就是店里的伙计吗?怎么,这里的人都没有认出来他就是店里的伙计吗?” “那……吕姑娘知道他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吗?” “这个你不应该问掌柜吗?掌柜应该最清楚才是。” 情知会被驳斥得体无完肤,但还是问了出口,虽然吕筱筱的确是驳斥了,但还是很客气的。 郭久泰觉得不冤。 他狠狠瞪了杨凌一眼。 杨凌淡淡一笑,道:“吕姑娘不再仔细想想吗?或许,真的认识呢?” “褚芝人你什么意思?”吕筱筱粉面含怒,魅惑的大眼睛里隐隐杀气。 杨凌忽然出手如电,手中一段丝绦激射而出,缠绕上尸体,一扯,一翻,一割,尸体翻了个个儿,背后的衣裳被白绫划开,露出肩胛骨来。 一列动作快得如迅雷,眨眼不到的工夫。站在他一旁的一个看热闹的人低头看着自己猛然宽松的衣裳,腰上的丝绦不见了。 愣怔了一瞬之后,猛然后退,脸上是见鬼似的恐惧。这什么人?出手怎么无声无息跟鬼魅似的?! “郭大人,还是看看他的肩胛骨吧。” 其实郭久泰在衣裳被丝绦割开的那一瞬已经看到了。只是他震惊的不是那人的肩胛骨上也有一块云上悬剑的刺青,他震惊的是眼前这个人竟然能以丝绦作剑。 这是什么样的功夫?简直太诡异了! “这个人和天师庙的死者是一起的?”郭久泰眉心蹙了起来。这什么情况? 杨凌没有接他的话,反而眸光略带嘲讽地看着吕筱筱,道:“吕姑娘,不知能不能请你那位侍卫上来一下?” 吕筱筱眼睛微微一眯,“在下面,你找他做什么?” “自然是想找他上来也认认尸,看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褚芝人你想搞什么花样?不要觉得有点儿臭钱会点儿武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个天下还是大凉吕氏的天下!” 杨凌嘲弄一笑:“我知道,这是大凉的天下。我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想请你的护卫上来认认尸,又不是指认他和这死尸有关系,你怕什么?” 吕筱筱气得咬牙切齿,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发作,只能凶恶地道:“人就在下面吃饭,要问你自己去问!” 郭久泰有眼力见儿,立马差人下去请人了。 很快,吕浑被请了上来,依旧是一脸凶相,不可一世的模样,“褚芝人,你找我?” 杨凌也不气,道:“郭大人找你。” 郭久泰也是气,这下去传话的人也是嘴贱,为什么要把褚芝人给扯进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竟起了维护杨凌的心思。 “来让你看看,这个人你是不是认识,哦对了,你看他肩胛骨上有一块刺青,你们行走江湖的见多识广,可见过这个刺青?” 郭久泰十分聪明。 吕浑看也没有看尸体,便道:“不认识,没见过。” 曲小白走到他身边,道:“吕护卫不妨看一眼,或许,就认识呢?” “你什么意思?我说不认识就不认识,费他娘什么话?”吕浑刚说完,也不知道是谁在他背后推了一下,他一回头,正待要骂,却发现曲小白站在身后,一时更气了,抬手就要朝曲小白打去。 曲小白还是有些身手的,且看起来是有防备的,当下脚下哧溜一滑,躲了开去。 她虽躲开了,杨凌却是不肯罢休的,手中未放下的丝绦当下充斥内力,似一条长龙朝吕浑攻去,“爷的人你也敢动,不想活了吗?” 吕浑防备不及,眼前又站了太多的人,丝绦带着气劲打在他胸前,他胸前衣裳立即就破碎了一道口子。 “褚芝人你找死是不是?” 吕浑岂能服气,当下就拔剑朝杨凌刺了过来。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闲杂人等唯恐伤了自己,都急急忙忙避乱,楼上顷刻间走得只剩下了几名官差,以及郭久泰和吕筱筱诸人。 “哥哥,你也下去。”曲小白暗暗捅了捅还呆站着的杨春。 她被他被误伤,毕竟书生没有功夫护身。 杨春却是不肯的。 曲小白无奈,“角落里站着去,免得伤了你!” 杨春就扯着她一起站到了角落里,“你也站过来。” 站在角落里,看局面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只见杨凌压倒性的优势将吕浑困住了,却是困而不杀,只是用丝绦的尾端不停地去割开他的衣裳。 一旁站立的吕筱筱渐渐面色铁青,双手握成了拳。杨凌的用意,她已经看出来了。 杨凌手中的丝绦攻向了吕浑的后背,眼看就碰到了吕浑的衣裳,这一丝绦下去,势必就会把吕浑后背的衣裳打成碎片,千钧一发之际,却不是哪里忽然出来一股气劲,直接加注在丝绦上,杨凌收回已经不及,丝绦挟千钧之力,落在吕浑的后背,顷刻间血雨飞扬! 吕浑的后背被打得血肉模糊! 变故只在一瞬间,杨凌知道是有人在偷袭,但在外人看来,却只是他狠辣无情,别人不过碰了一下他的表弟,他就要起杀心! 杨凌冷冷瞟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出手的人。 隐藏的这个人,功力实在惊人!那一瞬,他根本就无法撤回丝绦! 但事已至此,辩驳是无用的。 吕筱筱走到了吕浑身边,扶住了摇摇欲倒的他,焦灼地问:“你怎么样了?” 吕浑满头的汗珠子,却没有哼一声,还安慰吕筱筱:“我没事。”他眸光转向杨凌,透出毫不隐藏的杀意,“姓褚的,咱们势不两立!” 杨凌将丝绦往地上一抛,容色淡淡:“随时恭候。” 吕筱筱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褚芝人!你敢欺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吕姑娘,你属下不太会做人,既然你教不好,我就替你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知道,什么人该碰,什么人不该碰。” 杨凌语气冷淡,断没有再提什么刺青的事。 吕浑的后背已经血肉迷糊,又哪里还能瞧出来什么刺青。 郭久泰有些蒙。 这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忽然动起手来了?都什么意图?这他妈的该怎么收场? 脑子电转,思虑之下,郭久泰选择不站队,静观其变。 吕筱筱恨意充斥双眸:“那我也告诉你,有些人,也不是你能碰的!”她杀意顿现,冷冷道:“来人,格杀!” 四外冷意嗖嗖,数条人影从门里窗里跃进来,呈包围之势,围住了杨凌。 “谁敢!” 郭久泰不得不出头了,“本县再次,谁敢造次!就算你们都是武功盖世,也休想在本县的面前斗殴杀人!” “郭久泰!退下!”喊话的是杨凌,一向说话散散淡淡的他,这一句却说的透着凌人之气。 郭久泰没被那一句“格杀”吓住,却被这一句“退下”镇住了。迟疑了一下,他闪到了一旁。 曲小白看杨凌将丝绦抛了,又默默地去把丝绦给捡了起来,穿过杀气汹涌的包围圈,把丝绦交在了杨凌的手上,“小心。”她柔声地说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血战 “你们俩出去。” 杨凌口中所说的你们俩,自然是指曲小白和杨春。曲小白自不必说,她是不肯出去的。曲小白不走,杨春也是不肯走的。 “虽然我知道,我留下来只会成为你的拖累,但还是不想走。我要和你共进退。” 理智什么的,在感情面前,真的不是那么好掌控的。曲小白说的虽然很小心翼翼且卑微,但语气里透着不妥协的坚定决心。 杨凌眼眸中的纠结一闪而过,但很快被温柔替代,“那就找个地方站稳了。” 他能感觉出来围着他的这些人的武功都是极高的,绝非吕浑之辈可以比。要拿下这些人,他并无胜算。 看来,吕筱筱是真的起了杀心,而不问他的来路了。 曲小白和杨春找了个自认为安全些的地方站定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杨凌。 其实所谓安全的地方,在这间屋子里,并没有。杨凌也没有说安全二字,他们两个只不过是找了个看起来不大碍事的地方罢了。 那些身着黑衣的吕筱筱的影卫,动如雷霆,一霎时全都攻向杨凌,剑影重重,混杂着人影,根本就看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剑,或者说,哪里都是人影哪里都是剑影。 房中本来没什么物事,只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并梳妆台等物,但此时所有的物事都已经被内力震得碎裂,连门窗等都被震飞,郭久泰和几个官差都已经被震飞出去。 曲小白和杨春缩在角落里,身上被那些乱飞的器物蹭到,都受了些皮肉伤,但这并不打紧,眼下的情况,他们既没有看见吕筱筱,也看不见打斗的情况。 内力卷起的劲风犹如锋刃,根本让他们睁不开眼睛,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曲小白无意识地握住了杨春的胳膊,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怎么办?怎么办?” 她带着哭腔,凌乱地念叨。 杨春不断地安抚她:“别怕,你要相信他。他是你看上的人啊。” “哥,我怕……”曲小白控制不住眼泪。 她不能失去杨凌,是真的不能,否则她现在做的一切,她想要做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 那些,都是为她和他的将来做的啊。 被卷在中心的杨凌,一根丝绦注入内力,软软的丝绦成了杀人的凶器,利刃一般,能刺能砍能削,但同时也具备软兵器的功能,能缠能拧能甩,剑光包裹之下,其实他并未真正落了下风。 只是那剑阵十分瓷实,他一时半会儿也是不可能破阵得胜的。 剑气往身上招呼,比利刃割在肌肤上不遑多让,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划出了数道口子,连同肌肤都被划伤,有血花迸流。 屋子里渐渐起了血腥气。 曲小白也不知道是谁受了伤,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滋味生不如死。 忽然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东西飞出了窗外,看那体积,除了人还能有什么?还在打着,说明不是杨凌,曲小白略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提了起来,屋子里还有好几个呢。 飞出窗去的那一个,浑身都是血,已经看不出个囫囵样,在下面等热闹看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只一眼,便不能再多看。 这得是下了多狠的手呐! 吕筱筱竟然也在下面。 看到地上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她的脸黑沉如水,眼眸里杀意氤氲不散。 吕浑站在她旁边,后背上还滴滴答答流着血。吕筱筱为了他动了大怒,竟然不惜出动贴身的五大影卫,不惜自乱了阵脚,把自身的身份都不顾了。他心里的高兴难以言说。 其实他真的想多了,吕筱筱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她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受不得别人这样欺辱于她罢了。若硬要说和吕浑有什么关系,那不过是因为,吕浑是她的人,关系了她的脸面罢了。 手底下的五大影卫出场,没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弄死一个,还死得这副惨样子,她心里不是没有后悔自己的鲁莽。 但后悔已经没有意义,今天势必不能善罢甘休了。 又是一炷香过后,门里又飞下来一人,比方才那个略微好些,但也是血淋淋的,而且已经毙命。 五个人,死了两个了。 吕筱筱的手握成拳,骨节都握得发白。 郭久泰此时也沉定下来,一边注视着楼上的打斗,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吕筱筱。诚然,除了瞧出了吕筱筱的怒气和杀气,他没有瞧出别的来。 她什么身份来此地做什么和案子又有什么关系,他全然没有瞧出来。 此时楼上的打斗也已经不比开始时候那般激烈,杨凌有些气力不支,吕筱筱的影卫亦是气力不支,出招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满屋子的刀光剑影也黯淡了一些。 曲小白这时候终于看清杨凌的身形,墨蓝的衣袍被剑砍得零落,衣服裂开的地方能看见皮肉也都是翻开了,身上的墨蓝袍子像是水里洗过,滴滴答答,滴在地上全是鲜红的血。 事情到这一步出乎任何人的意料。连杨凌也不曾料到,吕筱筱会下这样的狠手,调出来这般厉害的人物。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她是把谁使唤出来,对于他来说不外乎两个结果:要么不战,要么战到死。 曲小白看着他浑身的伤痕,比伤在自己的身上还要疼痛百倍,可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这样的大阵仗里什么用也没有。 况她现在腿脚都是僵硬的,连动也动不了,只木然地等着杨凌自己拼命。 杨凌听见曲小白的啜泣声。 像是利刃扎在心尖上。 他急于结束战斗,好去拥她入怀擦干她的泪珠,但越是急,招式越乱,很快就被剩下的三个影卫逼得没了还手之力。 杨春这一旁却是比曲小白坚强许多,“不行,你影响到他了,不要哭了。” 曲小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对了,你不是也有影卫的吗?” 曲小白这才想起来,唐木乔曾经给她配备了一些影卫,具体数量她不知,功夫如何她也不知。 “影卫可在?麻烦你们帮帮他!” 曲小白抑制住抽泣声,声嘶力竭地喊道。她一时发急,竟然忘了她身边还有影卫。 杨凌阻拦已经不及,数道身影飞进房中,加入厮杀。 虽然来的影卫不及吕筱筱的王牌影卫功夫高,但在大家都已经力竭的状况下,无疑是对杨凌帮助极大。 杨凌很快就反转局势,将那三名影卫中的一个又以丝绦缠住了脖子,直接甩出了窗子。 那个人却没有丧命,爬将起来又要攻上楼去,吕筱筱冷冷道:“住手吧,退下。” 影卫立刻不敢上前,站到了一旁。 吕筱筱看他也是一身的伤,鲜血淋漓的,不耐地道:“吕浑,你和他都下去疗伤。” 吕浑道:“我守着你。” “不必。你们赶紧下去!” 吕筱筱的口气很强硬,吕浑和那名影卫只好退下,到自己的房中去擦洗伤口上药了。 曲小白的影卫毕竟都只是一般功夫,很快便有两个受伤的,弹射到了曲小白的身边,曲小白有些手足无措,“你们的伤要紧不要紧?兄长,赶紧扶他们去隔壁房间,帮他们把伤口处理一下。” “你跟我一起。” “我没事,你快去呀!没看见他们在流血吗?” 杨春只能扶着受伤的两个人,往隔壁的房间去治伤了。 杨凌虽然占了优势,但身上的伤着实重,曲小白此时不像初时那般无措了,沉下心来想想,其实无措慌乱跟本就没有用,她若不坚强,只能拖杨凌的后腿。 只是这坚强二字,谈何容易?并不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就能够做得到的。 她一向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这一次也还是撑不住了。杨凌身上那些血道子,比割在她自己的身上还要痛。 杨凌和她的影卫很快就占据了完全的主动,将仅剩的两个吕筱筱的影卫也给打落下楼去,曲小白颤抖着朝杨凌扑过去,语声哽咽:“我扶你去旁边房间,先看一下伤。” 杨凌染满了血的手握住她的手,黏糊糊的,腥味刺鼻,他看起来连站着都费事,但还是很镇定地对她道:“我没事。吕筱筱还在下面,说完事情再治伤。” 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拉着她,缓步朝外走去。 两人站在廊上,居高临下,垂眸望着站在下面的吕筱筱,杨凌冷冷问:“吕筱筱,你还要打吗?” 吕筱筱紧抿着唇,美丽眼眸中的杀气似未消减,但出口的话却是平淡:“我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褚芝人,咱们来日长着呢,我不急在这一时。” 说息事宁人就息事宁人了,这吕筱筱的脾气,真是喜怒无常了。 曲小白道:“不错,来日长着呢。吕筱筱,你记住,今天我表哥身上所受的伤,我回一刀一刀还回到你身上的。” 跟人放这样的狠话,还是第一遭。但曲小白真的是恨极痛极。 “我去给你治伤。”曲小白扶着杨凌往屋里走,顺便喊了郭久泰一声:“郭久泰,去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大夫找来!” 郭久泰心里那个苦。想他也算是堂堂一县令,手中管着十几万百姓的,怎么就被这么一群外乡人给呼来喝去的呢? 偏他还不敢不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宝剑赠英雄 曲小白把杨凌扶到自己的床.上,颤着一双手,帮他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裳给剥掉,杨凌终是不忍,握住她的手,道:“你先去楼下,让你兄长帮我就好。” 曲小白眼中含泪,声音亦是哽咽的:“我可以,我不需要谁帮忙。那个妖女,我.日后一定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杨凌垂眸瞧着她,温声道:“我并不希望你去找她的麻烦。这个女人就是个神经病,疯起来就跟疯狗似的,杀人不眨眼的。”她太善良,肯定会吃吕筱筱的亏。他不想她吃亏。 他说话都费劲了,身上的伤口不断有鲜血涌出来,曲小白瞧着那些鲜血,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你先不要说话了,我扶你到床.上躺着,你有没有止血的药粉什么的?我先给你止血。可恨我当初为什么学的不是医学,学什么劳什子商业管理。这么多的伤口都在流血,这可怎么办啊?” 杨凌身上没有带止血的药。 “兄长,你过来帮帮他止血啊!”曲小白无措地大喊。 杨春正在给影卫包扎,影卫伤得也很严重,有一个人后背上一道深及白骨的剑伤,贯穿整个后背,流了很多的血,他只能先给他压制止血,别的,还得等大夫来了。 杨春把包扎的纱布扔给影卫,赶紧过来帮曲小白,杨凌撑着一口气,道:“不用管我,去帮那几位受伤的兄弟吧。” 曲小白六神无主,一味流泪,“你躺好,不要说话,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也不知杨春是在哪里弄到了许多的纱布,好几团,曲小白扯过来一团,“我先给你把伤口包上止血。” 她一边哭,一边说。 她自己受伤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哭过,这么软弱过。杨凌伸出手,想要抹去她脸上的泪珠,但他手上全是血,抹得她脸上也都是血,他无奈地垂下手,放弃了这个动作。 “别哭。我没事。都是皮.肉伤罢了。”他发白的嘴唇轻轻一张一翕,说的话已经不真切,“能不能给我一杯水?好渴。” 曲小白抹了一把泪,颤抖着道:“我知道你会口渴,因为现在失血过多,但你现在不能喝水。得等伤口都止住血,知道吗?” 一边说,一边抖,一边抖,一边拿着纱布胡乱地给他缠住伤口。 不管怎么样,先止了血再说。 “傻子。你这样包了,一会儿大夫来了还得拆开。”他只是不想她看着他流血,他知道她比他还疼。 就像他看见她受伤的时候,比伤在自己身上还疼一样。 “你懂什么?”曲小白没有停止包纱布,“这样先止住血,不然你会流血流死的。” 杨凌放弃了抵抗。 他已经抵抗不动。 好在郭久泰办事比较靠谱,很快就请来了大夫。据说还是个外科圣手,对于外伤很是拿手。 曲小白让出了位置,但没有离开,蹲在床前给大夫打起了下手。 这大夫也不知是学的哪一派的医术,瞧他那治外伤的手法,竟然有点像是现代的外科大夫,曲小白很是纳罕,遂试探了几句,发现他并非是像她一样,穿越而来。 他的思想简直古板得比当代古人都要甚,她说的一些名字他根本不懂。 不管怎样,他能治好杨凌的伤就行。 杨凌身上大大小小一共十余处伤口,大夫清洗上药缝合,花了整整两个时辰。 曲小白守了两个多时辰。杨凌中途昏厥过去,但即便是昏过去了,也还是疼得身体轻颤。曲小白看出来了,这大夫医术虽高明,手上的药却不是那么好,尤其这麻药,用过了跟没用也没什么区别。 曲小白便跟度娘讨教了一下麻药的事。针剂麻药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配套的设配能提取,但是度娘那里竟然有麻沸散的配方,让她真是喜出望外。 看见人才,她就想网罗。 包括这个大夫。她知道,以后用得着大夫是地方,太多了。杨凌要上战场,她想要让他跟着杨凌。 等大夫给杨凌上完了药,包扎完毕,她看看杨凌已经睡了过去,便亲自打了水给大夫洗手,等大夫洗完了手,她深深一揖,“大夫的救命之恩,我与表哥没齿难忘,敢问大夫尊姓大名,我二人好铭记一生。” 大夫甩了甩酸痛的手,道:“我一个大夫,治病救人就是我的本分,什么恩不恩的,不用记着。若是觉得我的医术还值得肯定,多封点诊金即可,我也好回家养活一家老小。” 呃,这个大夫也太随性了吧?不过,是性情中人,她很喜欢。 若非是眼下心系杨凌的伤势,她一定会邀他好好聊聊的。 “诊金我一定会多封给大夫的。作为酬劳,我还有一样小礼物要送给大夫你。” “礼物就算了。” “看了您一定会喜欢的。”曲小白嗓子都已经哭哑了,说话声音粗嘎还带着哭腔,而且整张脸都哭肿了,妆也哭花了。不过好在这个大夫以前也没见过她真容,她此时脸上血渍还没有洗掉,大夫也瞧不真切她的样子。 曲小白找出了纸笔,在纸上书下了麻沸散的配方。 也不知度娘从哪里搞到的,度娘总是出人所料,该有的它没有,但不该有的东西,它总能搞出来。 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双手递给那位大夫,道:“此为麻沸散的方子,是我从一个老朋友那里得来的,用在缝合外伤的时候,可使病人免受很多痛苦。我留着没用,宝剑赠英雄,药方自然是要赠大夫的。” 那大夫迟疑着将药方接了过去,定睛一看,震惊地看着曲小白:“你那位老朋友他是何人?” 曲小白道:“它不愿意人提起它的名字。不过对于一些珍稀的药方,它倒是不吝啬的,就跟大夫您说的一样,它也说,治病救人,乃是它的天职,药方也是没必要藏着掖着的。我如今要照顾我的表哥,如果大夫有兴趣的话,改天可以来寻我要药方。当然,并不是说我老朋友的药方就比别人的强,大家可以切磋一下,寻求更好的治病法子,我觉得也是好的。” 曲小白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不过就是想引起这大夫的注意。 果不其然,大夫对她说的药方很感兴趣。 “这张药方,抵诊金就已经足矣了,我就不收你们诊金了。我明日再来给你表哥换药。”那大夫甚至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也不管曲小白送他药方究竟是单纯报恩还是另有所图,当下还报上了姓名住址,告知曲小白若是杨凌有什么事就赶紧去他家叫他一声。 大夫姓云名不闲,家就住在镇上,离客栈两里地。云不闲的医术乃是祖传的,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专攻外科和骨科。 这对杨凌来说太重要了。 大夫遇上好药方,就跟剑客见了绝世名剑、美人见了霓裳羽衣一样,是走都走不动。现在哪怕曲小白挖一个深坑给云不闲,他怕是也要跳下去的。 说了几句,又请云不闲帮影卫看了伤,她又封了百两银子给他做诊金,云不闲倒吓了一跳,拒不敢收,曲小白坚持一定给,他这才收下,告辞离去。 一百两多吗?对一个大夫来说,尤其是现在这个世道里的大夫,确实不算少,但对于曲小白来说,那是杨凌的命,况她会尽全力说服他,让他跟着杨凌上战场,做他的全职私医。 这可能有点过分,但时也势也,她不得不做这样的打算。 送走了大夫,曲小白回到床前。 床.上的杨凌陷入深睡眠之中,但因为疼痛,眉心都是紧蹙的。曲小白在床沿坐下,一动不动地守着他。 杨春安顿了影卫之后,回到房中,看曲小白一副憔悴痴傻模样,便道:“你去我房里休息一下,我来守着他。” “我不去。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和他安静地待会儿。” 杨春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实在不知该拿什么话劝她,看见她脸上还有血渍,道:“你去把脸洗一洗,上个妆吧。”因为哭的关系,脸上的妆已经花的不像样子,露出她本来的模样。 “你出去,给我把门关好。” 她态度坚决,杨春只好从房里退了出来,给她一些收拾自己情绪的时间。 杨凌浑身全都被素白的纱布包裹,一动不动地像个蚕蛹一般,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曲小白握着他的双手,抵在自己的下巴上,轻声地跟他念叨:“我知道你一定能熬过去的。一定能。” 她不停地念叨着这一句。脑子里想不起其它的话来,但关于杨凌的所有记忆却都在脑子里泛滥,似决堤之洪水。 过去,她以为他是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爱到刻骨铭心,现在,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将他也刻入骨髓里。 他所承受,她感同身受。 他若不再承受,她亦无法再承受。 “我爱你。很爱很爱,是你不能想象之多。所以,你得赶紧好起来啊,不然我会心疼死的。” 她又哭了。 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其实很少哭。 第一夜被打成那样,扔在漆黑的瓜棚里都没有哭,后来好几次被人差点弄死,也没有哭,但看见杨凌伤成这样,她哭得就跟决堤的河水似的。 脸上的妆容全部都哭花掉,沾在脸上的血渍顺着泪水往下流,沾湿.床上.的被褥。 第一百八十三章 终极办法 良久,曲小白哭得口干舌燥浑身瘫软,再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才恍然发现,床上全是她哭的泪痕。还沾染着血渍。 脑子一点一点回魂,理智渐渐地也恢复了一些。她发现自己妆容未整,脸上的妆全掉了。但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窗外黑黢黢的,吕筱筱也没有来找他们的麻烦,她不想再化妆,便只是去洗了个脸。 镜子里的人眼睛肿的跟桃儿似的,脸也哭肿了。回头看看,杨凌还昏睡着。“曲小白,你不能倒下,得赶紧振作起来,他还需要你的照顾。”她在心里跟自己念叨。 杨春送来了饭菜,她强迫自己吃了一些,本来饭量就不大,这次更是只吃了半碗粥,几口菜,但她愿意吃东西,杨春就放心了。 她的坚强,让他肃然起敬。 “哥,让厨子给我们炖点容易消化的汤,他醒了也好喝一点。对了,你让厨子多加点补气血的药材。”她很有条理地吩咐。但这其实已经是她的极限。她脑仁疼得都要裂开了,一想事情,就更疼,像是煮糨糊一般。 杨春点点头:“好,我会去做的。” 吕筱筱一直都没有再来,倒是那个吕吾,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来探望了一回,但被杨春在楼梯口就叫住了。 “吕公子要去做什么?” 杨春很冷淡地问。 吕吾一副坦然的样子:“我想上去看看令兄,是这样的,我手上有一瓶上好的治外伤的药,想要拿给褚公子用。” 杨春很冷淡地拒绝了:“大夫已经给他上过药了,多谢吕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吕吾顿了一瞬,道:“那我能上去看一眼吗?大家一起住了这么多天,也算是共患难了,我就只是想尽一点做朋友的心。” 杨春道:“第一,我们不是朋友,无需吕公子尽什么心;第二,我表哥如今昏睡着,也没法见客。天色不早了,晚上凉,吕公子还是早些回自己房间歇息吧,免得被郭大人当贼抓了。” 暗讽他做贼似的,没安什么好心。吕吾摊摊手,一副无辜受委屈的模样,“我一片好心,反被木公子当成是驴肝肺,那我就没办法了。既然不欢迎我,我走就是。” 曲小白在楼上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仍旧是坐在床前矮凳上,握着杨凌绵软无力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吕吾已经蠢蠢欲动,耐不住了,你得快点醒来啊。不然,咱们都得成人家砧板上的肥肉。”她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杨凌到半夜才醒了过来,床头烛台上点着一只蜡烛,昏黄的烛光落入他眼中,十分虚幻的一团光,适应了良久,才适应过来。 曲小白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但他瞧着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想要抚一抚她哭肿的脸颊,却发现手被她捧在手心里,握得很紧。 抽了抽,没抽得动,这才发现,她睁着眼睛睡着了。 这丫头。他轻轻叹了一声。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傻丫头。 他很口渴,全身也疼得厉害,不得不把曲小白叫醒:“傻丫头,醒醒。” 曲小白恍然醒过来,喜上心头,“你醒了?”干涸的眼睛又掉下泪来,她一把抱住了他的脑袋,抽泣:“你终于醒了。” 杨凌本就气力微弱,被她这么一抱,气都喘不上来了,手又没有力气去扒拉她,只好任她抱着,等她抱够了,他大口喘着气,做着深呼吸。 “我……对不起,我一时激动。” “傻丫头,给我口水。”他声音粗嘎。 “哦,好,你等一下。”她急忙起身去倒水,不想双腿已经麻木,一起身,就摔倒在地上,杨凌慌得去扶,非但没能动得了,反而扯动身上的伤口,疼得他牙齿咬紧。 曲小白慌忙爬到床前,“有没有把伤口抻坏了?你躺着别动,千万不要动,我去给你倒水。” “你有没有事?”杨凌艰难地开口,眸子里氤氲着痛色,痛色之中又是满满的关切。 “我没事,就是坐得久了腿麻了。凌哥哥你别再动了,乖,听话。” 她坐在地上,揉了揉双腿,确定能站起来的时候,才爬将起来,一步一步挪蹭去桌前,倒了一杯水,试试温度,刚好合适,这才端到床前,一勺一勺地喂给杨凌喝。 杨凌喝了水,干哑的嗓子这才舒服了些,曲小白把水杯搁在床头柜子上,重新握了他的手,一双肿的桃儿似的眼定定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很痛?痛就跟我说。” “不痛。你躺下来,睡一睡。” “我不睡,我不困,我就守着你。” 杨凌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睡也躺一躺,我往里靠一靠。” 曲小白忙制止他:“你不要动,动就会扯得伤口疼,我躺着就是。” 杨凌到底没有听她的,艰难地往里挪了挪,伤口被扯得撕裂一般疼,但他咬紧了牙,愣是没有哼出一声。 曲小白挨着他躺下,不敢太靠近他,怕碰到了他的伤口,半个身子就都悬空在床外。 杨凌瞧着她,无奈地扶额:“你再往外点儿,可以去地上睡了。” 曲小白脸颊飞红,只好又往里挪蹭了一点儿,“我怕碰着你的伤口。” “再靠近点儿,我想你。” “……”曲小白只好又靠近了一点点。 “我会吃了你吗?” “哦。”再靠近一点点。 杨凌伸出胳膊,命令她:“枕上来。” 这条胳膊倒是没有受伤,曲小白迟疑了一小会儿,还是枕了上去——她发现自己是拗不过杨凌的。 杨凌搂住她,轻轻叹了一声,道:“吓到你了吧?” 说不是吗?那太违心了。曲小白抽了一声,“嗯。吓坏了。” “让你不要看的。非不听。” “不看就不会担惊受怕了吗?掩耳盗铃。” 杨凌抿了抿嘴角。还真是有掩耳盗铃之嫌。 “你不要多说话了,说多了费力气。饿不饿?我让人煮了粥,给你吃一点儿吧。” “不用,我现在不饿。就想和你一起待着。丫头,我不会死的。” 曲小白侧着身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其实烛光照过来,映得他的脸略微发黄,倒不像白天显得那样苍白了。可曲小白知道这只是假象。他的脸还是没有血色的白。 “嗯。”她轻声应和,但其实没有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有你在,所以我不能死。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想到如果我死了,你会无依无靠,我就不会允许自己死去。” “傻子,人家不是都会担心爱的人死去吗?怎么你倒担心起自己来了?”曲小白不愿意他想太多,轻声打岔。 “是吗?”杨凌扯着嘴角笑了笑。因为一笑就会扯动伤口疼,他的笑,不过是微微动了动嘴角罢了。但这还是让他疼得忍不住蹙眉。 “可能我和别人不一样吧。”他说,嗓音还是嘶哑的,“小傻瓜,你那么爱我,我不能负你啊。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离你而去。我一定会守着你,直到最后的。” 曲小白眼泪无声地掉下来。 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傻子会这么傻吧。让她给遇上了,真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 原来,她真的是锦鲤。运气最好的锦鲤。 “嗯,你的话我记住了,你不要想赖账。如果你胆敢赖账,我追你到天涯海角也会找你算账的。” “好。” “我还是起来给你弄点儿吃的吧。不吃饭哪有力气恢复身体?”曲小白又爬将起来,杨凌想拦也没有拦得住,瞧着她因为着急而慌乱的背影,只能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杨春送上来的粥在砂锅里温着,温度正合适。粥煮得糜烂,能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药材的清香。 曲小白盛了一碗,回到床前,“我喂给你。” 她盛了一匙子,搁在唇边试试不烫,才喂到杨凌的嘴边。杨凌浑身撕扯一般疼,连带得根本就没有胃口,但曲小白喂过来,他还是很乖顺地张开了嘴。 哪怕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能看见她忧心伤心。 一碗粥,他吃了有一半,感觉再吃就会吐出来,这才不再张嘴,“你也吃一碗。”曲小白盛了一碗粥,坐到床前来,道:“那你看着我吃,不许馋哦。” 杨凌眼中露出笑意来。 鬼精灵的丫头。分明是要让他安心,才故意到他面前的吃的。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是为什么,能吃饭总是好的。 曲小白坐在床前,味同嚼蜡地吃完一碗粥,把碗收拾了,端了杨凌的药到床前来,龇牙一笑:“好了,现在是吃药时间。我记得以前我给某人煎药吃,他都是偷偷倒掉的,现在我要亲自监督,看他还敢不吃!” 笑得十分幸灾乐祸的模样。 杨凌眼中染上笑意:“不敢。” 治外伤的药,十分难闻,也不知是加了什么在里面,一股臭味,曲小白闻着都想要吐,但为了给杨凌喝下,她忽然道:“要不,咱们直接用终极法子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能不能赶紧赚钱? 杨凌纳闷:“什么终极法子?” “就是最洒狗血那种法子。” “洒狗血又是什么法子?”杨凌更迷茫了。 曲小白忽然猛灌一口药,对着杨凌的嘴唇亲了上去,药汁缓缓流向杨凌口中,杨凌怔怔,木然地吞咽下去。 腥臭难闻的药汁,他自然知道里面都有什么样的药材。 一口喝完,曲小白咬着牙,又要喂第二口,杨凌道:“你这是蹭药喝吗?” “嗯?”曲小白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话? 杨凌从她手中拿了一枚送药的蜜饯,塞在她嘴里,扯了扯嘴角:“这种喝药的法子的确太狗血了,你堵得我鼻孔不能喘气,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扶一下我的头。”杨凌活学活用,深觉“狗血”一词用得很是贴切。 终究是心疼她,不舍她为他受一点苦。 曲小白瞪大了眼睛,“我堵到你鼻孔了吗?没有吧?”不记得曾碰到他鼻子啊。 “一点点喝太苦了,扶着我,药得一口气灌下去。” “也是哦。我就是怕你受不住这苦。”曲小白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后脑勺,扶他慢慢抬起头来。 身上的伤口撕扯得疼入骨髓,杨凌咬牙,忍着。 “慢点,别呛着。” 杨凌咕咚咚一口气把药喝下,曲小白赶忙把他放平了,拿蜜饯搁在他嘴里,“吃颗蜜饯甜一甜嘴巴。” 有了蜜饯,嘴里才不至于那么腥苦,曲小白把药碗也收拾了,拧了个毛巾,来给杨凌擦了脸和手,自己也去洗了一把脸。 杨凌一直瞧着,她收拾完了,到床前来,杨凌温声道:“衣裳都是血,还不去换了?”饭也吃了,药也喝了,他说话多少有了点力气。 曲小白低头一看,可不么,身上全是血,都发硬了,散发着令人头疼的血腥味儿。这些都是杨凌流的血啊,她想想就心疼。 赶忙去找了件干净衣裳换了,才回到杨凌身边来。 杨凌伸出胳膊,示意她躺下,她顺从地在他臂弯里躺好了,尽量不去触碰到他的身体,免得弄疼他。 “怎么办,咱们现在好像藏不住身份了。吕筱筱已经开始怀疑了。吕吾也似乎在怀疑什么,他傍晚过来试探了,让杨春给打发了。”心绪静下来,曲小白不得不考虑现实的处境。 杨凌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顺其自然吧。横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曲小白的头发,那药里有止疼的药,他喝完有一阵儿了,药已经起作用,伤口没那么疼了,他的话也就多了起来:“今天我本想揭露吕筱筱是案件的参与者,结果被她反杀。她对我大概已经不是怀疑,而是肯定我就是慕南云派来的。” 曲小白疑惑道:“她和慕南云不是未婚夫妻吗?为什么好像他们两个人谁都不爱鸟谁,还都互相憎恨着对方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因为家族关系,也或许别的原因。那不关咱们的事,咱们自不必去过问。” “那吕筱筱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什么角色啊?我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其实她连杨凌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什么角色都不知道,吕吾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也不知道。 她混在其中,看似是与案件很有关系,其实最没有关系的就是她了。 她更不知道,其实是她搅浑了一池水,让所有人的眼前都一抹黑,看不到真相。诚然,杨凌是除外的。 由始至终,杨凌是最清楚不过的一个。 可她没有问过杨凌,一则耳目众多,不好开口,二则,她其实不太想卷入这一场纷争里。只是现在不卷进来也不行了,杨凌受了伤,她必须得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其实,吕筱筱出现在这里,纯属是意外。她本来是奔着慕南云去的。中途她得到战事的消息,她起了疑心,怀疑并非是真的战事吃紧,而是慕老将军故意夸大其词,借机私募军队扩充自己的力量。”杨凌的眸子里若有风云卷集。曲小白从他的眼神里便明白了,吕筱筱的怀疑,并非是空穴来风。 “你慢慢说,嗓子会不舒服的。” “嗯。吕吾亦是来此刺探消息的,混入军中之后,本来,我们只是暗中监视他,但……”他看着曲小白,“你和吕吾意外认识之后,又与吕筱筱意外相遇,吕筱筱起了疑心,令人跟踪到军中,惊扰了吕吾,吕吾不得已,逃出军中。” “他在这边势孤,不得已联系了狄夷求助。靖南王与狄夷早有勾结,狄夷王子肖楚邑为了帮助吕吾,混入大凉境内。我一路追踪而来,本为擒拿他们两个,没想到,掺和进来一个吕筱筱。” “吕筱筱身为大凉的公主,不该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吗?缘何你们势同水火了?那天师庙的死人又是怎么回事?” 杨凌道:“现在看来,死的是吕筱筱的人和肖楚邑的人。吕筱筱毕竟是大凉的公主,自然和吕吾肖楚邑不共戴天。但是几方人马都不愿意暴露身份,所以,导致这桩案子成了无头公案。只是,不知道这吕吾掌握到了吕筱筱什么把柄,以致于吕筱筱即便是已经将他的命握在手心里,也没有去动他一根汗毛。” 曲小白看他说话气力不济,忙又下床倒了水,喂他喝了几口水,帮他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心疼地道:“咱也不急在今晚,我看你痛得很,要不,还是睡会儿吧,什么事明天再说。” “无妨。我昏睡了一天,想多看看你。” 杨凌不肯睡,曲小白只好陪着他,慢慢悠悠地说着话。 杨凌继续道:“肖楚邑很容易就拿下了,但吕吾……吕筱筱的人在护着他,我一时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等。” 曲小白也糊涂了,“吕筱筱那个妖女到底想干什么?靖南王都要把她吕氏江山给吞了,她竟然还要护着吕吾?” “所以我才说,吕吾必然是掌握了她不能杀他的王牌。” “她竟然为此不惜杀了你。” “她怀疑我是慕南云的人,她与慕南云彼此憎恨着,杀我也不奇怪。” “但是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别的事。凌哥哥,你不觉得,她很针对我们吗?我是说,她针对我们原本的身份。” 曲小白微微蹙着眉心。这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我和她虽有过接触,但也不算什么深交,可我总觉得,她太在意我的存在了。是因为我和慕南云走得近吗?我总觉得,她在意你我,和慕南云并无关系。” 杨凌深吸了一口气,不想扯动伤口,疼得他一颤,咬住牙,才没有喊出声来。 曲小白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她一直在注视着杨凌,深怕他会有不舒服,“疼了吗?你别乱动。”她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他额上的冷汗,“你能不能不要忍着啊?疼就喊出声来,你这样我很心疼。” “我没事。哪能一点都不疼,不过,我能受得住。小白,我也不知道吕筱筱为什么会盯上你我。或许,是因为你的身份,也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份。但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想来,她也只是猜测吧。别担心,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曲小白望着杨凌的脸,时不时地给他擦一擦额上的冷汗,“你说的对。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凌哥哥,你好好休息好不好,少说话,说话太耗费体力。”她看着他惨白的脸,心一阵阵地揪疼。 杨凌亦不忍她跟着心疼,于是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休憩。 曲小白也不再说话,在他耳边哼起了一支绵甜柔和的催眠曲,哄他入睡。 都说当女人爱上一个男人,身体里就会生出母性来,看来还真不假,她从前是一个清高孤傲的人,唱歌也只是当作事业和爱好,从不曾这样为一个人用心唱一首催眠曲。 杨凌把她潜藏在身体里的所有可能都给挖掘了出来。 杨凌在她的催眠曲中渐渐入睡,虽然还是疼得皱眉头,但她的催眠曲太过轻柔,缓解了他不少的疼痛,他睡得还算是稳。 曲小白却是迟迟也睡不着。 有些问题困扰着她。 她又不认识吕筱筱,也没有得罪过她,就算是和慕南云有一点点关系,也不至于引起她那么大的注意吧? 她到底有哪里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记得杨凌曾经说过,吕筱筱的人在很久之前就跟踪过他们,被他给杀了。难道,她也是为了她的镯子而来? 曲小白试着和度娘沟通了一下这件事,“度娘,吕筱筱是为你而来吗?” 度娘那边没有任何反应。 一般不会的问题,她就保持沉默,或者就显示一行搜索无结果。 算了,既然你也不知道,不为难你了,小白哥自己去查就是。半晌,她已经打算不再依赖度娘的时候,度娘那边显示一句话:你能不能赶紧赚钱?钱赚够了,自然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用你说?我不是困在这儿呢么?我爷们儿躺在这里不能动,我哪有心思赚钱去?曲小白怼了度娘几句,度娘再无声息。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曲小白渐渐也沉入梦乡。这是她有史以来睡得最不安稳的一夜,时不时地要睁眼看看杨凌身上的伤如何了,有没有伤口挣开,是不是发烧了。 她虽没学过医,但也懂得身上有伤口是很容易有炎症,炎症会引起发烧的。 后半夜,杨凌果然是低烧起来。 她下去拧了个毛巾,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又用毛巾敷在他额上,下去寻找云不闲留下的退热的药。 云不闲留的退热药是一颗丸药,比花生米略大,杨凌还睡着,牙关咬得很紧,她叫了几声,也没叫得醒,试着用.嘴巴.去撬开他的齿关,发现他竟然很配合,于是将药先嗑碎了,再嘴对.嘴喂进了他嘴里,又吞了一口水喂尽他嘴里,把药送下去。 昏睡中的他很配合。 曲小白喂完了,方松了一口气,又下去把毛巾过了一遍水,回来仍给他敷着额头,然后找了一块新的纱布,纱布蘸酒,给他擦拭腋窝脚底等处,进行物理降温。 她小的时候,生病发烧,妈妈不愿意给她吃抗生素,就是用这样的法子给她降温的。 说起来,她最近已经很少想家,很少想爸爸妈妈了,此时想起来,除了心酸,更多的却是坚强。 人家是为母则刚,她是因为有了爱才变得刚强。 她给杨凌擦拭完,已经是到了卯时,曦光乍现,天色如蒙了尘似的,渐渐变成灰色,她擦擦额上的汗珠,揉揉酸痛的肩膀,轻轻开门走出去,站在廊上透气。 依稀可见旁边的房间被毁得不像样子,掌柜没有敢派人来收拾,血腥味还没有散尽,闻着让人头疼。 曲小白撇开脸,不想看,仰头望天。 天上晨星寥落。 她觉得,每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都是爸爸妈妈在看着她。 爸爸妈妈,我会过得很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不能因为我不在,就活不下去。我们虽然互相见不着面,但我们都记挂着彼此呢,所以,你们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对着星星轻声念叨着。 晨风轻微,吹得她的月白中衣轻轻摇摆,显得她本就瘦小的身躯更弱不禁风了。 屋里忽然传出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她急忙跑回屋里,却原来是杨凌醒了,没有看见她,以为她出事了,挣扎着要起来,没有起得来,滚落地上了。 “傻子,你不能动不知道吗?”曲小白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又迸裂,有几处渗出血来,一急,眼泪又啪嗒啪嗒掉。 她没有力气把他扶到床.上去,只好去下面找杨春,匆忙中连自己没有化妆也忘了。但好在天还没有亮,院子里没有人,无人看见她的模样。 杨春披了外衣赶紧往楼上跑,虽然是个书生,但毕竟是个大小伙子,力气还是有的,他托着杨凌上半身,曲小白抬着腿,两人合力把杨凌抬到了床.上。 杨凌生无可恋地闭着眼睛。 曲小白明白他的意思,等把他抬到了床.上,杨春去请大夫,曲小白坐在床头安抚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杨凌撇过脸去,不睁眼看她。 这种感觉很不好。 曲小白握住他的手,语气温和:“杨凌,那你就赶快好起来。你得赶快好了,才能保护我啊。我的身份也瞒不了太久了,如果你不好起来,没人护得了我,没人镇得住吕筱筱那个妖女的。” 杨凌抿紧了嘴唇,他很明白这个道理。方才其实也不是真的就颓了,他只是受不住自己现在连一个书生都不如。 他反握住曲小白的手,“去把妆容化了,在我没好以前,你还得先顶着另一张脸。” “嗯,我知道。你先躺着,我这就去把妆上了。” 曲小白俯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深情无限地道:“凌,我爱你。” 情话她信口就来,比这个时代的男人都在行。 杨凌深觉有压力啊。他该说的话,全被她抢了。这样下去怎么能行!杨凌忽然攒力将曲小白的脖子给勾住了,把她的脑袋往下一拉,攫住了她的嘴唇,猛然深吻,但只是瞬间的时间,就把她给放开了,挑嘴角一笑:“我也爱你。” 曲小白:“……”想要说狠话,但看见他的样子,所有的狠话就都憋了回去。 “我赶紧去上妆,一会儿大夫该来了。” 曲小白两颊绯红着跑开了。 用最快的速度把妆化好了,然后换上了男式的衣裳,刚好杨春把大夫请来。杨春离开的时候是看见她没有上妆的,所以回来的时候故意敲了敲门,给她警示。 曲小白略整了整衣衫,开了门,杨春的后面,站着云不闲,曲小白作揖深深一礼:“一大早就把云大夫请来,深感抱歉。辛苦您了。” “不必客气,先看病人吧。” 云不闲只打量了曲小白一眼,便走进房中,径直走到杨凌面前,二话没说,先检视杨凌的伤口。 曲小白和杨春都跟进来,站在床尾,尽量不挡着云不闲的光线。 云不闲埋首处理伤口,嘴巴紧闭着一言不发,曲小白和杨春偶尔对望一眼,也不敢说话。 杨凌的伤口只是有几处挣开脱线,云不闲重新处理了,包扎好了,杨春端了洗手的水,他洗过手,这才把愠怒的目光对着杨凌,“再好的大夫也治不好不配合的病人。如果你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下次就不要请我来了。” 曲小白连忙替他解释:“云大夫,他只是担心我,我当时离开了一下下,都怪我都怪我,您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我不过是个大夫,可命是你们自己的,治不好我顶多落个庸医的名声,但他可就没命了。” 云不闲收拾药箱子,曲小白忙上去帮忙,剪子刀子拢到一起,双手托着递给他,“您说的是。不会有下次了。” 杨凌忽然道:“若是名声落上了污点,以后谁还敢找云大夫看病?云氏五代的名声也会毁在你的手上吧?” 云不闲被他问了个怔愣,杨春本来递了毛巾给他擦手,他怔愣在那里连毛巾都忘了接了,等到回过神来,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你这是说的人话吗?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过来给你治伤,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曲小白连忙安抚:“云大夫莫气,他呀,不会说话,特别傻的一个人,您就当治的是个傻子成不成?坐下坐下,我给您倒杯水,您喝了压压火气。” 杨春把他搀去凳子上坐着,曲小白倒了杯热茶给他,“云大夫喝茶。”她转过脸来,瞪着杨凌,佯怒道:“还不快给云大夫认错?你昨天晕着,不知道云大夫为了救你,费了多大的力气!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现在醒了,赶紧跟恩人道谢!” 这家伙是不是烧坏了脑子?没事儿说这样的话干嘛?曲小白很是不解。 杨凌淡声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我并没有说他的不好吧?” 曲小白和云不闲都是一愣。 仔细想想杨凌的话,还真是,人家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真没有说半句大夫不好的话。 杨凌道:“在下并非不尊重云大夫,只是心中挂念着表弟,情急之下才伤了自己。云大夫放心,我不会不珍惜自己的身体的。”他看向曲小白,想说出口的话,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 因为,他已经答应了她,要护她一辈子。她在,他必在。他想说的,就是这一句。 他虽没说,但曲小白已经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这句话。 她眼眶一热,差点又要掉泪。但云不闲在这里,她忍住了,回过头来,对云不闲道:“云大夫,真的特别感谢您,要不是您,他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小镇上。昨天看您累了,就没有多留您,今天既是又把您请来了,务必请您留下,我想好好招待您。” “别,治病救人乃是我的本分,尽了我的本分,我也该走了。让你的表哥好好养伤,莫要再因为同样的原因去叫我就成。”云不闲把医药箱背到肩上,起身要走。 曲小白再次相拦:“云大夫且慢。” “怎么?” “云大夫,看您也是个直爽人,我就不跟您藏着掖着了,我很佩服您的医术,您的治疗手法,跟我一个故交很相像,我和那位故交已经不能见面,所以,我就是想跟您说说话。” 床上躺着的杨凌很淡漠,似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杨春到底是有些惊讶,曲小白是杨树屯的小媳妇,哪里来的什么故交?莫不是在唬人吧? 瞧着又不像是唬人。 云不闲也很惊讶:“我这是祖传的手法,密不外传的。怎么可能有和我相像的治疗手法?” 在现代最为普遍的治疗刀剑伤的手法,在这闭塞的古代却是密不外传的祖传手法,曲小白觉得有一点不是滋味。 “我昨天给云大夫麻沸散配方,是做什么用的,云大夫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你是给了又后悔了?那我不夺人所爱,还给你就是。” 这人也是够大智若愚的,曲小白些许无奈,“还给我有什么用?你还不是已经记心里了?我的意思是,那个配方就是在治疗他这种外伤的时候用的,那说明什么?说明有人也在用同样的法子治疗这种伤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所谓忘年交 云不闲这才恍悟,“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岂止是有点道理?曲小白都想翻白眼了,但还是忍住了。这个时代里,有人有这种技艺,已经是难能可贵,她对这位云大夫,很是敬重,只是觉得他性子有些执拗罢了。 诚然,有才华的人性子总难免会有些个色。云不闲不是个世故的人,这点上说,他就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我那位故交,我曾经见过他给人治伤,和云大夫的法子大同小异。我知道会这种技艺的人不多,所以才觉得和云大夫有缘。再则呢,云大夫帮我表哥治伤,我们的确是该感谢的。”曲小白十分诚挚,“云大夫,我是很诚心诚意的。” 云不闲被她的话绕得头晕,“唉,我是个大夫,我是给人治病,但我收了银子了,你就无需再这样了嘛。得得得,既然你想要和我聊聊,那就聊聊吧。” 云不闲到底没能拒绝,留了下来。 曲小白背着他的时候,冲杨凌做了个鬼脸。 杨凌心中好笑。这鬼灵精的丫头。是不是有点才能的人她都想网罗到自己麾下?看这样子是啊。 杨春却不知道曲小白为什么非要想结交这位云大夫,在他看来,一个大夫,纵然医术好一些,也不用这么上赶着吧? 搞不懂就不搞吧。曲小白让他去订一桌丰盛午餐,他便先去找客栈掌柜了。 走的时候,他想起老胡的事情来,道:“对了,跟你说一声,老胡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用不用出去找一找?” “不用了。”曲小白语气很淡。 但她心里却是不大淡定。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被人给弄走了。杨凌这个样子,她也没有可用之人,无法去查老胡的下落,只能是希望老胡聪明点,别让自己吃太多苦。 杨凌道:“到他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的。不用担忧。” 曲小白看向杨凌。杨凌眸中很淡然,甚至,还冲她笑了一下。这分明是在跟她暗示,老胡安全。 她的心里舒坦了不少。 午宴就安排在房间里,掌柜亲自把饭菜送了上来,恰好郭久泰与这位云大夫一向交好,杨春顺便把郭久泰也邀请了过来。 横竖在吕筱筱那里,郭久泰也已经是拉入黑名单的人了。只是郭久泰正在和崔坚研究案情,顺带,把崔坚也带来了。 曲小白略有无语,但来都来了,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这一场款待云不闲的酒,最后变成了款待大家。 曲小白想要跟云不闲说的话,一句也没能说出口。倒是郭久泰,一直追问杨凌,为什么会和吕筱筱起冲突,他和吕浑动手,是不是想揭露什么,杨凌借着受伤,只说了一句:“谁动我的人都不行。”之后,便昏睡过去。 诚然,昏睡是假,懒得搭理是真。 郭久泰告诉曲小白,吕筱筱不计较影卫被打死,不递诉状,所以,这个案子衙门暂不作凶杀案处理,两家先协商,如若吕筱筱上告,还是会再提到衙堂审理的。 曲小白心道,吕筱筱又不是傻子,会去衙门里告状吗? 才怪。 一顿大酒喝完,郭久泰和崔坚告辞,云不闲也要告辞,杨凌忽然就醒了,有气无力地道:“云大夫留步,我肋下的伤口似乎挣开了,烦请帮我看一下。” 郭久泰和崔坚已经走出了房间,便没有再回头,郭久泰叮嘱云不闲好生给杨凌治伤,叮嘱完了,才和崔坚一起离开。 云不闲已经一脚踏出房门,扭头回来,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要你不要乱动吗?怎么人还在这儿,就这么不老实?” 曲小白端坐在桌前,隔着满桌的残羹剩炙,淡声道:“不是他要留云大夫,是我要留云大夫。” 她也跟着喝了不少的酒,已经有些醉意。 云不闲愣了一下,“你留我做什么?” 曲小白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云不闲的面前,眼见得尽管走得很慢,步履还是有些摇晃,说话也有些大舌.头:“我觉得,云大夫是个很纯粹的大夫,所以,想要把我故交交在我手上一样东西,赠予云大夫。” 云不闲惑道:“什么东西?” “哥哥,拿纸笔来。” 杨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很快地拿了纸笔来,把床头的小桌搬了过来,纸张铺在小桌上,桌子小,砚台便只能放在了地上。 曲小白踉跄了一步,走到桌前,席地一坐,提笔挥毫,写的是《本草纲目》中的前半部分。 她不可能把整本书都给他抄下来,暂时没那个时间,所以只能抄一部分。 “云大夫是外科圣手,但作为一个大夫,能多掌握一些药方,总是好的。今日我写给云大夫的这些东西,是那个人的心血,他既不在了,他的医术,总不能跟着他去。救人的东西,总该给能救人的人。” 云不闲站在她的身后,早瞧见了她写的内容,一时间震惊得无以复加。 药方是一个大夫的命.根.子,作为医者世家,他深谙此理,他祖上传下来的医术,都是不能传外的。这个只见了两面的小少年,却将这样珍贵的东西都送给了他! 是他年少无知?瞧着可不像。 是他有别的图谋?亦瞧不出来。 可就凭这些个药方药理,他图什么都图得! 云不闲不会拐弯抹角:“你把这些都送我,是想得到什么?” 曲小白搁下笔,令杨春把几十张纸都整理了,站起身来,揉揉酸痛的膝盖,站直了身体,很正色地面对云不闲,道:“我有一心上人,想要托付云大夫,请云大夫帮忙照料他的身体。只是此一去,怕是会有凶险。” 当是为什么呢,原来就是想雇他去做他的私人大夫。 “我若不愿意呢?”云不闲问道。 “我不强求云大夫。” 云不闲看看杨春手上的那些珍贵的纸张,再看看一脸坚定的曲小白,“我若不去,是不是这些东西就不是我的了?” 曲小白从杨春手上把写满了本草的纸张都拿了过来,郑重地递在了云不闲的手上,温和笑了笑,道:“我说过,救人的东西,总该给能救人的人。这些东西既已赠予云大夫,断无收回的道理。” 虽说是借花献佛,但她始终觉得,这些东西只有发挥它们该有的作用,才是最伟大的东西。而创造了这些东西出来的人,也才能成其为伟大的人。 云不闲疑惑地打量着曲小白,不由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写这些方子的人,怕是有些年纪的,且应该是这方面的天才才行,你一个小小少年,是如何认识这等人物的?” 曲小白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们是忘年交。” “我可没有听说过世上有这号人物。” “世界之大,云大夫又岂能全都见识到?” 云不闲很迟疑。曲小白写的东西对他诱.惑太大了。但他又不想就这么把自己卖给她使唤。 曲小白瞧着他,道:“这些只是一小部分,今日我有些醉了,改天,一定把剩下都写下来,送给云大夫。” 云不闲愕住。 这个诱.惑可太大了。 “你想要托付于我的人,是哪位?”云不闲终究还是没能抵得住诱.惑,问了一句。 曲小白指了指床.上的人,一笑:“就是他,我表哥。”她一笑,眸中尽是温柔,仿佛春花一起绽放。杨凌也望向她,两人的目光相遇,恰如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云不闲一怔,“他?他是男的,怎么可能是你的心上人?” 曲小白笑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太方便跟云大夫说。反正,这就是我想托付的人,云大夫要觉得合适,就应了我。要觉得不合适,可以拒绝我。” 云不闲陷入沉思之中。 他倒不是怕跟着床.上这个被人砍得跟碎布似的男子去受苦,他只是自打出生起,没有离开过青山县范围内。 要离开家远行,这需要勇气。 曲小白看出他的犹豫,笑笑,道:“云大夫不妨回家跟家人商量一下,我也不急,横竖,他这几日重伤,也下不来床,我们还不能离开。云大夫多考虑几日。” 云不闲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他眼睛里还是泛着渴望的。 曲小白自然明白这些东西对他来说的诱.惑力。若是没有诱.惑,这也不能成为一个好大夫的。 她点点头,“好。” 云不闲告辞要走,杨春忙把那些纸张叠好了,双手奉给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了。 这东西,他知道拿了以后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他心底里太渴望了,他潜意识里,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 只是,正如曲小白所说,他需要家人的支持。曲小白相信会有人支持他的。这个世界上,总不缺乏上进的人。为名为利为理想,为什么都好,只要肯上进。 杨春送云不闲出去,曲小白令店里的伙计来把房间收拾了,自己也去洗漱了换了身衣裳,端了杨凌的饭菜,坐到杨凌身边来。 杨凌静静地躺着,对她的作法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温声道:“其实你没必要留那个大夫在我身边的,我自己就懂医术,一般的伤也能自己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家有河东狮 曲小白端着粥碗,一勺一勺给他喂粥,一边喂,一边道:“能医不自医。你看这一回,你自己医自己能行吗?” 杨凌不语了。的确是不行的。 半晌,他嘟囔道:“也不是每次都伤这样重的。这次是意外嘛。” 曲小白凝着他,“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杨凌:“……”倒好,自己挖坑自己埋。 “你给他的是什么东西?我瞧着他很激动,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曲小白默了一下,才道:“给的不过是一些医书上抄来的东西,没什么要紧。”她看着杨凌,很郑重,但语气却轻柔中带点坚韧:“这世上,除了你,余外不过都是身外之物。” 杨凌深深凝着她,若星子般的眸子里氤氲了万千种色彩一般。 “怎么?”曲小白瞧他一直不说话,疑惑。 杨凌忽然叹了一声,开口道:“你这几天,还是少说这样的话吧。” “为什么啊?”曲小白十分不解。真心话还不让说了?就算病人为大也不能剥夺人言论自由吧? 杨凌很无奈地撇开脸,侧向一旁,“你看看我的身体。” “不就是受了伤吗?这和我说话有关系吗?” 曲小白打量他缠满了白纱布的身体,她确是心疼,但这和说话有什么关系嘛! “你看看下面。” 曲小白下意识地朝下面看去。 他大腿上挨了一剑,还是比较重的一剑,纱布包得厚厚的,很高,但有一处地方比纱布还高出了许多。 曲小白咬住了下嘴唇,牙齿也咬住了,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 杨凌的小表情很无辜:“不怪我,是你拿话引.诱我的。” 曲小白:“……”合着还是她的错了? “小白……”杨凌声音暗哑,一双眼放射出极尽魅惑的目光,缠绕着曲小白,“我现在很难受……你能不能……” “难受就往北受!”曲小白气得哭笑不得,把碗往床头桌上“嗒”地一搁,“饿着吧!” 她羞恼地跑到了妆台前坐下。这个邪恶的人!他脑子里除了这个就没装别的吗?怎么什么时候都能想到这个? 太煞风景了!她明明说的那么明月清风,可他干的那叫个人事儿吗?跟个禽.兽似的! “禽.兽不如!”她愤了一句。镜子里的脸虽然涂了厚厚的妆,还是能看见红了。耳根子更不消说,简直红成红苹果。 杨凌很冤枉:“我怎么就禽.兽不如了?我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好吗?你勾.引一个受伤的人,你才禽.兽不如!” 曲小白心头烈火腾腾燃烧:“你是不是想死啊?” “不想。哎呀,腿上的伤口又迸开了,好像流血了……” 曲小白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怎么了?哪儿又流血了?” 忽然勾过来一条修长手臂,勾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拉低,嘴唇精准地攫住了她的嘴唇。 曲小白的身体失去平衡,一下跌在他身上,只听得闷.哼一声,亲吻却未停止,反而是愈发激烈用力。 曲小白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下面是个受了重伤的人,她此时正压.在他的伤口之上。 良久,杨凌贴着她的耳鬓边,声音暗哑魅惑地道:“打碎一个你,打碎一个我,重塑一个人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曲小白神思略回拢,发现自己窝在他伤口上,忙要爬起来,却被杨凌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曲小白哭笑不得:“快让我看看,伤到了哪里没有?都跟你说了,受伤的人不要乱想乱动,你就是不听!” “别动。我没事。听我说完。” 曲小白不敢再动。 “我此生无以为报,人是你的,心是你的,所有都是你的。我不知该怎么表达……”杨凌贴着她的耳际,语声暗哑,“小白,我爱你。” 曲小白心里像是被一把火点燃,灼灼燃烧起来。 她知道自己也是爱他的,并且这爱已经超过了她能想象,甚至是放弃了回家的想法,但和他对她的爱比起来,还是不够。 杨凌看着她的眼睛,似看透了她的想法,道:“不要胡思乱想。还有,你真的压到我的伤口了。” 曲小白忙挪开了身子,紧张道:“哪里?快给我看看!你是不是傻?受伤了还要逞能!” 杨凌胸前的一道伤口,果然是渗出了血,将纱布都已经染透了,曲小白真的急了,“怎么办,刚把云大夫送走!你忍一忍,我赶紧去叫他,或许还没有走远。” 曲小白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就跑。杨凌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温声道:“没事,不用去请他。伤口出血是很正常的,没有抻开伤口。” “那也不行!” “小白……听我的,真没事。” 曲小白回过头来,不大相信他的话:“真的没有事吗?可是已经流血了?” “没事。我饿了。你们都吃饱了,我还饿着呢。”方才还是霸道总裁的模样,马上又是一副可怜小兽的模样,曲小白哭笑不得地瞧着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我喂你吃饭。” 她坐下来,重新端起粥碗,试试温度还好,盛了一勺喂到他嘴里,看着他吞咽,一扭头,泪流满面。 杨凌凝望着她,蹙眉:“怎么哭了?” “还不是你勾的?赶紧吃饭,赶紧好起来。”曲小白抹了一把泪,又盛了一勺粥给他,“也省得我跟着你受累。”最后一句纯属给自己找平衡,不然这泪怕是止不住的。 杨凌抬起手,用指腹抹去她颊上的泪水,柔声:“好。那你也赶紧喂啊,半天一勺是什么节奏?” 成功把曲小白给逗笑了。 “你神经病呀。” 杨凌吃了两碗粥,曲小白把粥碗收拾了,回到床前,却只见他幽幽望着她,像个小可怜,“怎么了?”曲小白不解地看着他。 这情绪就像是六月天,随时变化啊。 杨凌幽幽道:“要小解。” “嗐,这你难为情啥,都老夫老妻了,还跟我这儿害羞,等着,我去拿夜壶。” 曲小白转身就走,去屏风后面找了夜壶——她早就准备好了的。拿到前面来,掀开了杨凌身上的中衣,杨凌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又怎么了?我的祖宗!”曲小白哭笑不得地扭头看着他。 杨凌的脸忽然就胀得通红,小声幽幽:“你的手,不要碰。” “为什么啊?不碰怎么帮你嘛!”曲小白蓦然就明白,她说句话他都会有反应,她要是上手,那他岂会自甘寂寞啊!“那要不,我叫兄长帮你。” “算了,还是你来吧。”杨春自然是不能用的。他的心思他也不是没瞧出来。要不是曲小白高看他一眼,他早就撵他走了。才不能让他看他狼狈的样子。 “给我憋着!” 曲小白说的,自然不是让他憋着尿,是让他憋着流.氓行径。 但两种都不是能憋得住的。 伺候完他,曲小白去处理了尿壶,回来把桌子挪到了床前,拿出笔墨纸砚,坐在床沿,开始写东西。 杨凌偷偷地把身子往外挪了挪,离她更近一些,手搭在她腰间,静静凝着她,不说话。 “不要打扰我写东西哦。”曲小白被他的手摸得不自在,警告他。 “在写什么?” “当然是画我的宏图。我必须尽快强大起来,让那个妖女想要动我都动不了。” 杨凌挑了挑嘴角,“我不会让她动你的。” “嗯,我信你。可我不是米虫啊,我要和你并肩作战。哎呀,不要打扰我的思路啦,闭嘴!” “放手!” “流.氓!” 曲小白不得不搁笔了,转回头瞪着他,“再敢做小动作,我就把你丢到我兄长的屋子里去!” 杨凌默默缩回了爪子。 家有河东狮,奈何,奈何。 杨凌不敢再言语,但一只手在床沿做蟹爪爬运动,爬来爬去,不敢爬到曲小白身上去。 曲小白写写画画大半天,累了,把笔墨一推,想要往床.上躺一躺,一回头,就见杨凌已经躺到了床沿,只给她留了个坐的位置。 “……”曲小白炸毛地瞪着他,发火又不忍心,不发火他太气人,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要再敢动,我就把你扔我兄长房里去!” 这是眼下能说得出来的最狠的话了。虽然力度不够,但恐吓床.上的杨凌还是足够的。 “我……我往里挪一挪,给你腾个地方躺一躺。” 曲小白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没好气地道:“你别动,我去里边躺着。” 她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上翻过去,没有碰到他的伤口,在他里侧躺了下来,打了个哈欠,“你有什么需要就招呼我,我闭会儿眼睛。” 昨天到现在,她很累了。虽然嘴上没有说,但杨凌知道。把胳膊穿过了她的颈下,“睡会儿吧。” 他柔声道。 曲小白枕着他手臂,觉得很安心,一忽儿就沉入梦乡。 杨凌身体失血过多,其实弱得很,一直在强撑罢了,此时曲小白睡去,他再也撑不住,不久也沉沉入睡。 楼下,吕筱筱的房间里,鬼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抱拳一礼:“见过主子。” 吕筱筱歪在躺椅上,脸色沉如水,猛然睁开美丽的大眼睛,睨向鬼手,“只有你一人,人没带回来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神奇的女人 鬼手,乃是江湖人送他的别号,真实姓名已经无可考据,经年无人能唤出他真正的名字,大概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么。 人们之所以称他为鬼手,不单单是因为他的手长得丑陋,干枯似鬼爪一般,还因为,这双手做什么都神不知鬼不觉的,如果鬼魅无影踪。 鬼手善偷、善取活人命、善验死尸,轻功绝顶,来去无影踪。 吕筱筱语气沉怒,鬼手慌忙单膝跪地,“主子恕罪,属下没能找到那个马车夫。褚芝人太会藏人了。不过,属下有别的发现。” 若不是这最后一句,吕筱筱恐就一巴掌扇下去了。 “什么发现?说!” “褚芝人。” 吕筱筱猛然坐直了身子,一双眼锐利如鹰,“褚芝人怎样?” 鬼手道:“我和江湖中的朋友了解过了,这个人老家东疏郡,家有一老母亲,后迁居京中,迁到京中一年以后,因病身亡。褚芝人几年前经常在南平郡一带活动,但不知什么原因,三年前就消失得无影踪。我着人查了,这个褚芝人,曾经和慕氏军中一个叫凤二的人走得很近,为什么会消失,无人得知。” 鬼手抬起头来,目光在吕筱筱那张绝美的脸上无痕迹地停留了一瞬,道:“据见过的人说,褚芝人起码在三十岁以上,根本就不是少年,也没有一副倾世容颜。” “假的?”吕筱筱站起身来,目光凝向窗外杨凌房间的方向,眼睛眯了起来,“继续查褚芝人,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和那个混蛋又有什么关系。” “是。” 顿了一顿,鬼手又道:“对了,主子,还有一件事。” “说。”吕筱筱的眼睛一直凝着窗外,眉心紧锁,凤眸微眯。 “南平郡的人报说,几个月前,咱们设在南平郡的暗桩丢了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个暗桩在虎岭镇一带活动,是个老暗桩。报的人说,有人曾经在林村湖里捞起过一具死尸,但已经被水泡得识不出本来模样,不敢断定是什么人,但不排除是那个暗桩的可能。” 吕筱筱眯着眸子,语气冷得似冰霜:“看来,在这南平郡,发生了不少故事哪。鬼手,木家兄弟和褚芝人的来历查到了吗?” “去了好几拨人,也传了书信给当地的暗桩,但都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是有人在暗中搅扰吗?” 鬼手道:“现在还不知道。” 吕筱筱深吸了一口气,眸子里的冷光愈发透着危险,“鬼手,你不必跟着我了,现在就去南平郡,给我查!统统的,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 就如同来时的无声无息,鬼手去得也无声无息。 对面小楼上沉睡的两个人,一无所知。一直睡到了近戌时,杨春上来叩门,曲小白才被吵醒了。看看身边的杨凌,依旧沉睡,探手摸一摸他的额头,还有些发烫,额上有细密汗珠,眉心蹙着,显然是疼的。 曲小白心里又是一阵揪扯般的疼,蹑手蹑脚爬起来,先去开了门,小声道:“你等我一会儿,别吵醒了他。” 她回身,拿了湿毛巾给杨凌擦了擦汗珠,给他做了冷敷,这才又蹑手蹑脚出了门,站在门外和杨春说话。 “他怎么样?” “能怎么样?睡着了都疼得冒汗。不过没有生命危险,熬过去就好了。你吃饭了吗?”曲小白一说起他的伤,都觉得心尖疼得发颤。 杨春瞧了一眼她发颤的手,很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伸出的手也无处安放,脸上却拿捏得平静的模样,“好好照顾他,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让客栈厨子炖了药膳,一会儿你和他一起吃一点。” “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对了,我写了一些东西,是建仓廪的规划图,我其实也不太擅长这个,你拿去帮我看看,等以后啊,咱们遇到擅长这方面的人才,一定要留住才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有才华有能力、又志同道合的同伴。 她蹑手蹑脚回到屋里,去收拾下午写的东西,到床前却发现杨凌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柔柔一笑,“醒了?” “你不在,就睡不着了。”杨凌幽幽。 “你先稍等一会儿,我拿东西给兄长,马上就回来。” 曲小白把纸张都收拾好了,抱给杨春,并道:“他醒了,我得回去守着他了,你自己先看看。” 杨春抱着纸张,想要说些劝慰的话,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苍白,说了也没意思,到最后就只是温和一笑,道:“你去照顾他吧。有什么需要叫我。” “好。”曲小白匆匆回了房间,赶紧地把桌子又挪走,床前收拾妥当了,“要小解吗?要喝水吗?” 杨凌:“……”丫头,这说话方式犯规。 但他不舍得斥责她,“要小解。” “我去拿夜壶。”曲小白行动迅速,小跑着把夜壶就给拿了来,一边掀杨凌中衣,一边警告:“先跟你说,不许耍流氓!” “不耍。” 杨凌信誓旦旦。 曲小白撩起中衣,一杆长枪雄赳赳气昂昂。 “流氓!你就等着尿床吧!”曲小白拿着尿壶走了。 杨凌冤唧唧:我能怎么办?我受不住你啊。这玩意儿我也不能控制。 曲小白咬了半天的牙,又不得不回来,红着脸,“好点儿了没有?好点儿就继续。” 杨凌也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忍住。” 曲小白:“……”她能怎么办?自己的男人,还得自己心疼自己伺候。 鼓捣了大半天,尚未进行完,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褚公子,木小公子,饭给您二位送上来了,现在拿进去吗?” “放在外面,一会儿我自己去拿。” “行,二位公子,我就放门口了,一会儿你们自己拿进去。快些啊,别凉了。” 伙计叨叨念着走了,曲小白道:“不急,你慢慢来。” 杨凌脸色已经红透,平时那么流氓的一个人,也不知今天怎么就会知道害羞了。真是神奇。 曲小白心下好笑。 忽然觉得头发一松,她刚要问杨凌为什么又拔她簪子,却只听破空之声。 那支簪子,自杨凌手中飞出,直奔门外,曲小白回头时,只看见门上的茜纱露了一个洞,一道人影站在了门外。 “什么人?”曲小白厉声问道。 “是我,吕筱筱。你这屋子还来不得了?竟然拿暗器招呼我!” “妖女,你还敢来?不要以为我表哥受伤了就没有人能治得了你了,小爷还活着呢!小爷不怕你!” 曲小白咬牙切齿,也不管杨凌有没有完事儿,拎着夜壶就出来了,吕筱筱站在门外,手里捏着曲小白的发簪,刚要说话,曲小白举起夜壶,对着她的头就浇了下去。 吕筱筱完全没防备,被浇了一头一脸,黄色的液体顺着头发脸颊往下滴答,曲小白冷冷地瞧着,嘴角抿出一点危险的意味,“伤我的人,你就得付出代价,妖女,咱们慢慢来,走着瞧。” 曲小白往回一退,门猛地一关,把吕筱筱给关在了门外。 “啊……”一声长长的尖叫,响彻客栈内外。 杨凌愣愣地看着曲小白,嘴巴张开着,说不上话来。 曲小白拎着夜壶走到床前,还在生着气,“还有尿吗?”口气很硬。 杨凌愣愣地摇头:“没,没了。” “便宜她了!”一转身,又开了门,“没有了,你走吧,想要再来一次的话,明天一早。” 门“啪”地一关。 “木易凌!” “别喊了,赶紧去洗洗吧。”曲小白幸灾乐祸地嘲笑了一句。 杨凌看着她手中的夜壶,倒提着,里面空空的了,嘴角狠狠一抽,太妖孽了。 简直就是泼妇行为! 是啊,当初就是这个小泼妇带着他这个大傻子,赤手空拳杀去杨兴茂的家里,夺了粮食分了家,这才有了后来艰辛又幸福的生活。 杨树屯的苦日子困不住她,阴险狠辣的吕筱筱她也不带怕的!这就是他放在掌心里的“小泼妇”。 曲小白冷哼了一声,很从容地处理了夜壶,去把手洗了,到外面把伙计送来的砂锅煲给端了进来,放到饭桌上。 揭开砂锅,一股鲜香挟着药香扑鼻而来。 曲小白刚要拿碗盛粥,脑子里忽然一道念头闪过,她看向杨凌,“她刚才不会往粥里下毒吧?” 杨凌扯了扯嘴角:“她要杀我们,不必用这么下.流的手段,也不必亲自动手的。” 曲小白歪头想想,“也是。要杀昨天就趁势杀了,不用留着咱们俩的小命了。唉,想来你我的命对她来说还有点用啊,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用呢。” 她一边盛粥,一边念叨:“你说,她那么疯的一个人,昨天怎么在最后关头把持住没杀我们的?真是神奇的人啊。” “可不嘛。”杨凌顺嘴搭音儿,“昨天她要是再派几个人下场,我们铁定玩儿完。不过,今天晚上可不一定能把持住。” “小爷等着她。看她今晚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挡箭牌 杨凌目光温柔地凝着她,本想劝她几句,这几日且收敛一下,莫要在他无法护着她的时候惹怒那个疯女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做都做了,害什么怕。 曲小白盛好了两碗粥,搁在床前小桌上,因为云大夫嘱咐这两日千万不能给他吃不容易消化的食物,曲小白干脆吩咐杨春只要粥,粥里加各种补药就可。所以,饭就只有粥。 怕杨凌喝粥会觉得嘴巴淡,怕她吃别的他会馋,她干脆也陪着他一起喝粥。 横竖她对吃的也不挑嘴,饭量也不大。 “我喂你吃饭。”曲小白坐到了床头,端起了粥碗,尝了尝,太烫,又搁下了,“先凉一凉,一会儿再吃。” 杨凌瞥她一眼,“你吹一吹不就得了?” 曲小白七巧玲珑心,笑道:“你这是饿了吧?好,我吹吹。” 杨凌幽幽:“不是,我是怕一会儿吕筱筱洗完澡上来闹,我就没有机会吃了。” 曲小白:“……” 默默地端起了粥碗,舀一勺粥,吹一吹,不烫了才往他嘴里喂。他却是闭着嘴不肯吃。 “你这又是怎么了嘛!” “你先吃。” “快点好不好?” “不好。” 曲小白把牙齿磨得咯吱响,到底无奈,先吃了一口,才又吹凉了一勺喂他,这回他乖顺地张开嘴巴把粥吞了。 两人你一勺,我一勺,在两碗粥将将都下肚,还没来得及收拾碗筷的时候,吕筱筱上来了。 换了身衣裳,头发还是湿的,未施脂粉,却愈显得那张脸明媚张扬,娇艳无比。一双善睐明眸,此时却是氤氲着阴狠,叫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后退。 曲小白也不急于收拾碗勺了,把碗推在桌上,站起身来,“正好,我也想和你好好算算账。” “算账?对我来说,碾死你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吕筱筱语气挺淡,但眼睛里的阴狠却一点也没有变淡。 曲小白睨着她。说起来吕筱筱的个子高挑,比曲小白高出了起码五公分,曲小白瞧她,都是要略微仰视的,气势上就输了几分。 但好在曲小白这个打扮显小,也就十二三的模样,十二三岁比她矮,也不算丢人。 “不来找我算账,难不成你还是来找我议和的?”曲小白冷冷一瞥,“我信你才有鬼。” 吕筱筱嘴角一挑,明媚里挟了一抹阴森,瞧着比阴森更瘆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当然,我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今日之辱,我会铭记于心的。木易凌,我迟早会和你算这笔账的。” “那我就恭候了。”曲小白冷冷瞥她一眼,便转过头不再看她,“如果今天不想和我算账,那就请你出去吧。我看着你碍眼。” 曲小白对她的厌恶毫不隐藏。 诚然,这无关乎她的人品,她是不是给她的未婚夫戴绿帽子,她到底和多少人干下了那种下.流的勾当,曲小白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她差点伤了杨凌的性命。 彼此立场是有不同,但杨凌没有伤害过她,她却出手如此狠辣,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幸而是杨凌没有生命危险,否则的话,就不是咽不下去这口气这么简单了,她会让她尝尝血债血偿的滋味。 “你都不问问我来是为了什么,就要把我往外赶吗?”吕筱筱一双大眼直视着她,抛却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恨意不看,她这双眼睛,便是女人也要为之一动。 “你能为了什么?为什么也和我无关,还是出去吧。”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曲小白才不想听她的花言巧语。 “那日在绿怡居弹的《渔樵问答》不错。”吕筱筱忽然道。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渔樵问答》,她那个世界的十大名古曲之一。她其实一直弄不明白所来的这个世界和自己原先的世界有什么联系,文字、话语、世界观,都和她那个世界的古代相仿,但又不尽相同。有很多东西,她那个世界有的,这个世界却没有。 譬如《渔樵问答》。她问过杨凌,是否知道这个曲子,杨凌说不知。不知即没有。 可是吕筱筱却能准确说出曲名。 曲小白不能不多想。吕筱筱会是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吗? 可是吕筱筱这蛇蝎心性,即便是来自同意个地方又怎么样?难道,就因为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她就得容忍她的嗜杀、她的疯癫、她的无耻? 不可能! “咦,原来那个曲子叫《渔樵问答》吗?我弹了好几次,竟然不知道!吕筱筱,你怎么知道的?” 论演戏,谁有她在行? 吕筱筱眯起眼眸,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双目直看到她的心里去,可她从曲小白的眼睛里瞧不出任何伪装。 她一撇嘴,“你自己弹的曲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骗鬼呢?” “曲子呢,是我从一个老琴师那里学来的,名字呢,我没听他提起,哎,不对,也不是没提起,他似乎提过一句,说这个叫什么,什么来着?表哥,你当时也在场,还记得老琴师说的是什么吗?” 她把问题推给了杨凌。 杨凌一直静静地躺着,没有说话,并且似乎也没有插言的准备,曲小白把问题抛过来,他只冷淡地接了一句:“不记得。年代久远,谁记那劳什子?”他忽然把眸光瞥向吕筱筱,道:“吕筱筱,其实,藏着掖着,更显得欲盖弥彰,你说是不是?” 吕筱筱眯起双眸,深深朝他打量去。 曲小白也朝他看去。 这话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这里的人,有哪个不是藏着掖着的?谁都没有亮出真实的身份好吗?杨凌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小白也瞧不透,看他的眼睛,又看不出什么来。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扛不住有的人在窗户上糊了层纸啊。 她其实一直知道杨凌心计很深,深到难以揣测,她也懒得揣测。自己的男人,干嘛要去揣测? 她索性走到杨凌身边,问:“你现在需不需要小解?” 吕筱筱一听“小解”二字,再能隐忍,也扛不住了,当时就炸毛,“你……木易凌你个混蛋!”吕筱筱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曲小白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道:“你不用不好意思,吕姑娘也不是没见过男人的人。脸红什么?我这就去给你拿夜壶去。” 曲小白说着,真就去拿夜壶了,回来还特意从吕筱筱面前经过,顺便撇撇嘴,说了一句:“噫,这个味儿呀,表哥你要多喝水,多喝水尿.液才不会味道这么大。” 杨凌:“……”我去你的曲小白,过分了啊。我是你男人! 吕筱筱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曲小白给吃了的样子,曲小白并不怕她,反倒是冷冷一嘲:“怎么,气疯了又要召你的影卫出来啊?召吧,我们两个现在也抵抗不了,让他们来弄死我们吧。” “你别以为我不能!” “能是能的。就只怕你想知道那曲子的来历却是不能了。” 吕筱筱的眼眸里黑云滚滚,一只手已经呈鹰爪状,缓缓地抬起,眼看就要抬到胸口处,再抬高一点,就会朝着曲小白的脸抓下来。 曲小白指指自己的脖子,无畏地笑道:“来,抓这儿,抓死我,你就永远不用知道那曲子是谁教我的了。” 吕筱筱到底是把手给垂了下去,睨着曲小白,不甘心地问道:“你到底是跟谁学的曲子?” 曲小白道:“现在不能告诉你。看来你是很想知道这曲子是谁作的,那我就只能把它当做是我的挡箭牌了。等到什么时候它也救不了我和我表哥的命了,我就告诉你。” 曲小白说着,嘴角一挑,露出一点看似明媚的笑。 但其实一点也不明媚,甚至和吕筱筱一样阴森。 这其实也算不上是在演戏了。 自来这个世界,她受尽了世人的恶意,杨兴茂一家的,村里那些闲杂人等的,朱长柏一家的,还有陈九,张敬林,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不知道是谁的黑手……甚至还有更多她都记不起来的恶意。因为有了杨凌,她其实不太愿意计较那些人对她的恶,所以她从来没有赶尽杀绝过。 但是吕筱筱不同。 这个女人,蛇蝎一般,且是个疯子,她能将杨凌置于死地,那她就不能再对她姑息了。 吕筱筱恨恨地看着她,咬着牙,“木易凌,算你狠!最好,你能永远有法子护着你和他的狗命!” 曲小白晃了晃手中的夜壶,“放心,我有的是法子。快走吧,我表哥要小解,你看着他不好意思。” 说的好像杨凌是受害者,她是那个无耻的窥伺者。 吕筱筱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没有办法立时下手杀了她,曲小白将杨凌的中衣一撩,已经准备下手了,吕筱筱咬咬牙,一头奔了出去,把门摔得哐哐一响。 曲小白看着她摔门而去的背影冷冷一笑,正欲把夜壶往屏风后送,却听得杨凌温淡的声音:“等等。我要小解。” 第一百九十章 我是个傻子 曲小白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杨凌他老人家了,竟惹得他要拿小解来折腾人。 她拿了夜壶来,杨凌又说忽然又不想尿了,她只能把夜壶又送回去。洗了手,把桌子收拾了招呼伙计来拿下去,她自觉地躺到杨凌身边,问他:“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很疼?云大夫是留了止疼的药的,要是疼得受不住,我拿药给你吃。” 杨凌最是能隐忍的,摇摇头:“止疼药对人体有伤害,还是不吃了。” “嗯。”曲小白枕着他的胳膊,略有幽怨:“你刚才是不是在整我啊?说要小解又不小解。” “嗯。”杨凌竟然很大方地承认了。 不要脸。 “为什么啊?” 曲小白不解。 “你在吕筱筱面前害我出丑。” 曲小白侧过身去,面对着他,看见他那张隽秀的脸因为生气而鼓着,他只有十九岁,即便心机再怎么深沉,也还是掩盖不了脸上的稚气未脱,这样一张青春飞扬的脸,其实是很容易让人沉沦的。 看了他一阵,他心烦意乱地扭过头去,不让她看,曲小白便又支起上半身,把脸凑过去,“是啊。我利用了你。怎样啊,你咬我啊。” “等我一会儿。”曲小白忽然又跳下床去,杨凌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他躺在床上,什么也瞧不见,只听见有哗啦啦的水声传来。 不大会儿工夫,曲小白就又颠儿了回来,却原来只是去卸了个妆,此时露出她本来的模样,清清爽爽的一张小圆脸儿,秀气得很,把脸往杨凌面前一凑,“这样应该会比较好下口一点。” 杨凌:“……”这丫头脑子里有毒。 杨凌苦笑不得地看着她,“你就不怕吕筱筱去而复返?” “横竖方才若是没有我岔开了,你也是想摊牌的不是吗?”虽然姿势不是那么正经,但曲小白的眸色正经起来,很严肃地看着杨凌。 杨凌对吕筱筱说,藏着掖着,其实更显得欲盖弥彰,曲小白起初不解他的意思,但后来就想明白了,他是想要跟吕筱筱摊牌的。当时吕筱筱提到了曲子的事,杨凌知道那是不能外泄的秘密,所以想以此来引开吕筱筱的注意力。 杨凌大手胡撸了一下脑门儿,“瞒不过你。不错,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不过,后来不还是被你又给岔过去了嘛。” 曲小白眉心微微蹙起来,嘴巴也嘟着:“我总觉得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杨凌凝着她。 姣好的肌肤,圆圆的大眼,高挺的鼻梁,小小的嘴唇,算不上是绝色,但瞧着就跟初生婴儿一般可爱,怎么瞧,也不像是一张心机脸。 但其实她还是蛮有心机的。 “你觉不觉得,吕筱筱这回其实是为你而来?”杨凌忽然问。他声音压得很小,几乎是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大小。 曲小白凝重地点点头,“在今晚之前,我一直觉得,她是为了慕南云而来。但在她说出那首曲子的名字之后,我就想,她可能不是为了慕南云而来。” 她看着杨凌的眼睛,那双俊美的眼睛里装着疑问,但他没有把疑问问出口。似乎是在等着曲小白自己向他澄清。 这也算是对曲小白的尊重吧。 曲小白忖了一瞬,道:“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是不想,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其实直到现在,我自己都还搞不清楚这其中的一些事情。” 杨凌道:“若不清楚怎么说,那就先不说。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 “现在吕筱筱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我不说都不行了。反正,我尽量地让你能听懂吧。” 杨凌点点头。他看起来很像是傻子吗?竟让她以为连个话都听不懂。 “我先问问你,在你心里,以为我是什么人?”曲小白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村子里的人都传说她是妖孽,邪祟,诚然,杨凌不会这样认为,但他也不会比他们高明到哪里去。这个社会,人们的认知也就大同小异吧。 杨凌也凝着她,四目相对,都很深沉,“模样还是以前的模样。”杨凌一直凝视着她的脸,马上就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也不对,你会保养多了,把这张脸养得白白嫩嫩的。” 曲小白:“……” “说正事儿。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能怎么想?不就是曲小白的壳子里,住进了别人的灵魂?” 曲小白愕住。 他竟然猜得全中! “那你,对着这样的人,没觉得害怕过吗?” 杨凌撇撇嘴,“怕什么?你和我,和别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两个人都很小声,两尺之外的距离都听不见他二人的声音。 曲小白道:“既然你都猜出来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瞒着的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是跨越空间、跨越时间的地方。”曲小白的眸子里浮出一点虚空,“稀里糊涂就来了。我都没来得及跟我的爸爸妈妈说一声,也不知道他们会伤心着急成什么样子。” 提起爸爸妈妈,眼眶里就汪着泪。 杨凌用指腹抹去了她脸颊上的泪水,她的难过,他感同身受一般,心尖跟着抽疼。至于她的来历,他早有猜测,此时她说出来,他也没有多少惊讶。 曲小白抽了一声,“正如你所见,那曲子是我们那个地方的曲子,吕筱筱既然能听出曲子的名字,就说明,要么她是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要么,她身边有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人家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吕筱筱,似乎是存在着别的目的的。我和她,可没什么老乡情谊。” 杨凌握着她的手,她往上略抬了抬,便露出了一截手腕。腕上本来是戴着那只镯子的,但是她也怕被人惦记,所以让人缝了个漂亮的护腕,她一直就戴着护腕,遮着那只摘不下来的镯子。 “是为这个而来吗?”杨凌问。 “可能是。”曲小白眉心微蹙,“但我不确定。这东西,摘也摘不下来,即便是想办法摘下来了,可它是属于我的东西,别人拿去也没有用的。” “怎么说?” “它是和我的脑电波相连的,如果我有什么想要知道的问题,问它,它就会把答案显示在我的脑子里。唔,脑电波是什么你可能不知道,就是……” 她在想一个可以让杨凌比较容易理解的解释,杨凌看着她,温温一笑,道:“大体明白是什么意思,你不用解释了。” 曲小白感叹:“你是个天才。天赋异禀啊!” 杨凌挑唇角一笑,“我是个傻子。” “我可去你的吧。” 杨凌笑笑,把问题扯回到正题上来:“也就是说,这个劳什子,是只有你才能使用的,是吗?”杨凌把她腕子上的护腕给往上拨了拨,露出那只银色的镯子,他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着镯子,看样子,是在找什么机关。但很明显没有找到,他脸上写着不悦。 曲小白道:“应该是这样。我问过度娘,它说,它是属于我一人的。唔,度娘是它的名字。” “度娘?还有名有姓。真想把这劳什子砸了,这样,就没有那么多人惦记了。” 曲小白:“……” “其实它还是帮了我许多的。” 杨凌不高兴:“带来便利的同时,也给你带来了危险。” “这倒是。”曲小白不得不承认。 杨凌那眼神,充满着对手镯的敌视,曲小白一点也不怀疑,如果这个时候给他能毁掉手镯的能力,他会毫不犹豫地毁掉它。 曲小白恶作剧地想,如果告诉他,他也是手镯送给她的大奖,不知他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 但她不敢试探。 杨凌道:“这镯子上定然是有什么机密,你仍旧把它藏好了吧。等我找到办法把它给打开,到时候,咱不要,谁爱要谁要去。” “嗯。”曲小白朝他的身体贴了贴。 她知道,杨凌不是怕危险怕麻烦,他只是怕她有危险。这个看似沉稳冷酷的小男人,心里是真的爱惨了她。 曲小白偎着他,“你睡吧,多睡一睡,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好。”分析出来吕筱筱暂时不会要曲小白的命,他其实心里安了不少,虽然还是为以后她的处境忧虑,但那毕竟不是眼前事,无需现在就绷紧了神经。他把曲小白往臂弯里拢了拢,闭上了眼睛。 他也实在是太虚弱,亟需睡眠来恢复力量。 曲小白也闭上了眼睛。 但是她睡不着。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世界上还能有她的同类人,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显然,她们虽来自同一个世界却没有同一个梦想。 这劳什子镯子,很显然,秘密不仅止于度娘的功能,不能吕筱筱不会大老远从京都来找她。 “度娘啊度娘,你说你还有什么功能呢?”曲小白不由自言自语。她其实没有问度娘。但度娘竟然回答了:“时机未到,不能告诉你。” “我去你的十八代祖宗。”曲小白当场问候。 第一百九十一章 萌宠忠犬 杨凌那眼神,充满着对手镯的敌视,曲小白一点也不怀疑,如果这个时候给他能毁掉手镯的能力,他会毫不犹豫地毁掉它。 曲小白恶作剧地想,如果告诉他,他也是手镯送给她的大奖,不知他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 但她不敢试探。 杨凌道:“这镯子上定然是有什么机密,你仍旧把它藏好了吧。等我找到办法把它给打开,到时候,咱不要,谁爱要谁要去。” “嗯。”曲小白朝他的身体贴了贴。 她知道,杨凌不是怕危险怕麻烦,他只是怕她有危险。这个看似沉稳冷酷的小男人,心里是真的爱惨了她。 曲小白偎着他,“你睡吧,多睡一睡,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好。”分析出来吕筱筱暂时不会要曲小白的命,他其实心里安了不少,虽然还是为以后她的处境忧虑,但那毕竟不是眼前事,无需现在就绷紧了神经。他把曲小白往臂弯里拢了拢,闭上了眼睛。 他也实在是太虚弱,亟需睡眠来恢复力量。 曲小白也闭上了眼睛。 但是她睡不着。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世界上还能有她的同类人,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显然,她们虽来自同一个世界却没有同一个梦想。 这劳什子镯子,很显然,秘密不仅止于度娘的功能,不能吕筱筱不会大老远从京都来找她。 “度娘啊度娘,你说你还有什么功能呢?”曲小白不由自言自语。她其实没有问度娘。但度娘竟然回答了:“时机未到,不能告诉你。” “我去你的十八代祖宗。”曲小白当场问候。 度娘这次不是无言地反抗,而是憋屈地喊出了声:“你对我太不尊重了!总是这样辱骂我,是不是以为我没有办法惩戒你啊?” 曲小白撇撇嘴,“你还冤了?我的冤跟谁诉去?不是你们,我能到这四处都充斥着危险的世界里来吗?” 度娘不服气:“你手贱呗。” 曲小白:“……” “再者,你在那个世界都奔三了,也没有谈过一次恋爱,都剩家里了,到这个世界里来,就得到了杨凌这么个极品美男子,还那么爱你,你还有什么怨言?” “……”话太不中听了!如果不是最后提到了杨凌,她绝对会问候它十八代祖宗的! 杨凌啊,他成了她最大的牵绊,也是她最温暖的爱。她侧身,睁开眼睛,窗外有微微的月光映进来,正好照在杨凌隽秀无瑕疵的脸上。 光是看着,这张脸就让人心跳不止。 曲小白忍不住贴上去,吻了他一下。却不想,就被他给缠住了。 曲小白到底是拗不过对面那只会撒娇会卖萌会缠人的忠犬,帮他解决了他的一批接班人。 当然,对面也来而不往非礼也,很是高风亮节地帮了她。虽然她其实不太需要,可对面强行要扶不需要过马路的老太太过马路,拦都拦不住。 曲小白完全不敢再睡不着,闭上眼睛给自己催眠,数绵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漫天都是羊……漫天都是姓杨的…… 早上,她顶了两只熊猫眼去给杨春开门,杨春看她的形容,不由关切:“怎么,表哥晚上疼得厉害吗?要不,今晚我替你守着吧。” 曲小白打了个哈欠,往屋里走,没有搭理杨春。因为她知道,不用她搭理,自有人去搭理——“大表弟,你今天似乎是很闲,那就去接手郭大人划下来的那一片地吧。表哥派几个人给你,顺便你可以研究一下建仓廪事宜了。” 杨春很懵:“这么急吗?郭大人这几天忙于案子……” 杨凌打断他:“忙也忙不出个一二三来,不过是瞎忙活,你去找他就是了,他不会推脱的。” 大堂里吃早点的郭久泰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饭都喷了。他手下的两名差官都嫌弃地躲开了。 杨春依旧是懵:“啊,那好。可是,你有人手吗?” “你当我以前白混的吗?” “……”你以前是傻子啊。傻子可不白混的吗?杨春并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曲小白心下却是有一些猜测,自己爷们儿以前并不傻,非但不傻,且还是天赋异禀的小天才,那他肯定会培养一些自己的人脉的。 杨春走到床前,“我是来看看你们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有需要尽管告诉我。” 曲小白摆摆手,“暂时没有。你去忙你的就是。” 杨春又往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我看到昨晚上吕筱筱过来了,她没怎么样你们吧?” 曲小白揉揉僵硬的脸颊,“她敢!被我骂走了!” 杨凌一想起她昨晚欺负吕筱筱的事,就忍不住想要抽搐。想那不可一世的妖女,在她面前吃瘪,占不到一丝一毫便宜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 可这样,她也把自己置在了她的对立面,成了不死不休那种敌人。 曲小白手里拿着拧了水的毛巾,来给杨凌擦脸,看见他眸光里复杂的神色,料他是在想吕筱筱的事情,便懒洋洋道:“你放心,即便我昨晚不反抗,她也要弄死我,既然是这样,那委曲求全就没意思了。我也不是那委曲求全的人。” 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杨凌释然。 杨春却是急了:“什么?她要杀你?” “兄长,别急别急。”曲小白安抚他,“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杀我的。不过,她肯定是恨毒了我,想要我死的。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曲小白不是不怕。她可是当朝的五公主,有权有势有人手,弄死她是分分钟的事儿。但怕能解决事情的话,她就天天揪一颗心害怕就得了。 但是很显然,怕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只能让自己怯懦。 她现在不能怯懦,她得留着命和杨凌过幸福快活的日子。 杨春早饭都没能蹭到一口,便被杨凌撵出了屋子,去和郭久泰对接了。曲小白上完了妆,正好伙计送来了煲得糜糜的粥,曲小白仍旧是陪着杨凌吃了一碗。 等吃完了,饭碗收拾下去,云不闲便来了。给杨凌检视过伤口,把他又折腾开了的几处伤口重新包扎过,语重心长地对他道:“褚公子,年轻人精力旺盛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现在是在重伤期间,元气大伤,为了你的身体能早日恢复,还是请你能节制一点!” 曲小白躲在屏风后面,捂着脸,幸灾乐祸。 昨晚不小心让他的儿女们折损了一些在他腿上的纱布上,看来这云大夫是过来人,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她有点憋不住笑。 让你耍流氓! 杨凌晓得她在屏风后,也晓得她定然是在幸灾乐祸,气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发狠:曲小白,你等小爷我好起来的。 嗯嗯,他才是真正的小爷,那个口口声声自称小爷的女人,只是个冒牌货,他珍之重之的冒牌货。 云不闲处理完伤口,曲小白端了茶水给他,请他喝茶,他不敢看曲小白,曲小白立时就明白,他是还没有考虑好,但她也不急,把昨天抄写的另一部分医书拿了出来,双手递给云不闲,“昨天又默了一些,云大夫收好。” 云不闲不敢去接,“木小公子,这……我实在不敢再拿这么贵重的东西了。” 曲小白却是坦然一笑,“对你来说,可能这是极贵重的东西,意义不止在于救人,还在于它们的附带价值。但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些能治病救人的药方罢了,它们在我这里,没有任何用,只有在你那里,才能发挥它们最大的作用。” 云不闲并非是什么神医,但是他有医术,有医德,且他的医术和她所知的医术理念上很接近,所以,她想要做的是,把他培养成医术有大成者,让他替更多的人治病。 她不是什么圣母,也不是什么白莲花,相反,她在她原先的世界里,是以清高孤傲出了名的。但是她到了这个世界上来,遇到了杨凌,杨凌给了她从未感知过的爱,她是想要回报的,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杨凌对她的爱。 再者,她有一身的知识,她想,这些知识应该物尽其用惠及大众,才不枉她来一遭。 云不闲听了她的论述,一时怔怔,不能言语。 曲小白道:“我是希望,你学成了,去救更多的人。不单单只是想让你照顾我的心上人。” 云不闲手里拿着那些珍贵的药理药方,激动得手都颤抖了,双膝一屈,“噗通”跪下,“是我曲解了木小公子的意思,我心胸太过狭隘。今日既得木小公子看重,云不闲自当为木小公子鞍前马后,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曲小白弯腰将他扶了起来,温言道:“云大夫起来,我年纪小,可受不住这样的大礼。”她微微一笑,“我也不需要你的肝脑涂地,帮我好好照顾我表哥,帮更多的人治病就成,这样,也不枉我那位故交的一生心血。” 云不闲重重地点头:“好!” 曲小白心里感慨其实良多。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主母 这个世道,兵祸、天灾,人心都已经涣散,很多人为了填饱肚子,铤而走险,干起了伤天害理的勾当,很多人也借机胡作非为,藐视天理人伦,她一路走来,已经难得遇见几个有赤子之心的人,所以,每每遇到,她都想要珍惜。 云不闲说不上是什么赤子,但他谨守大夫的本分,为病人着想,这就是好的。 曲小白见云不闲答应下来,松了一大口气,“他伤好以后,会离开一阵子,你跟着他去,等到他回来,我会帮你补充一些你们云氏医术的不足之处。” “多谢木小公子。真没想到,你连我们云氏的医术都懂!” “别叫我木小公子,怪别扭的。”她看了一眼杨凌,现在身份不能公开,叫什么都不得当,一时也就没有想起什么别的称呼,便把这个话题给绕了过去,“我啊,其实什么医术也不懂,只不过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我每回见我那位故交,翻阅他的著作,都能记下来。” 曲小白一想到那些刀子剪子钳子在人身上切切割割缝缝补补之类的,就觉得眼晕喉咙紧,她是真不适合学医的啊。 云不闲走后,她跟店伙计要了热水,帮杨凌把身上没有伤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杨凌和她闲话:“就那么看好这云不闲?其实我身边真不需要随身带一个大夫的。” 曲小白道:“有备无患。况且,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希望他学得更精更高的医术,救更多的人。” 杨凌握住的她的手,很是动情:“我的人有一颗菩萨心肠。我怀疑你是仙子转世,那个吕筱筱,是恶棍转世。” 曲小白:“……”大哥你过了诶,太幼稚了。 “不过……你这样的话,吕筱筱会不会对你疑心更重?”她教给云不闲的那些东西,分明就是那个世界带过来的。 如果吕筱筱真的是和她一个地方的,那很容易就会识穿。 曲小白忖了一瞬,“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你知道吗,这些东西,其实不是我所学的,我真正所学的,除了唱歌和表演,就是工商管理。” “嗯,那天受伤的时候,听见你哭喊工商管理四个字。虽然不懂那是什么,但知道是你所学。” “说白了就是经商,管理手下员工。唉,不说这个了,扯回正题,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的很多知识,都是外力给的,你明白了吗?” “明白。”他扫了一眼她的手腕。很明白那劳什子是什么了。 “我昨晚没有睡着,想了很多。我观察过吕筱筱,她的腕子上没有任何东西,也就是说,她和我其实是不一样的。她没有得到我所得到的外力。但其实并不能保证她没有得到别的外力。 当然,这是题外话。我的意思是,她知道《渔樵问答》,应该是听过,但有些别的东西,她未必就知道。譬如,这医术。虽然在我们那个世界,这些都是公开的,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攻读的。” 两个人的说话声音依旧很小,彼此都是小心翼翼的,不必担心有第三个人听见。 杨凌一双眸子凝在她身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这是上天赐予他的宝贝,他何其幸运。曲小白瞥见他眼里的色彩,不由疑问:“想什么呢?” “在想,幸好来到我身边的是你,不是什么吕筱筱之流。” 曲小白:“……” “啧啧啧,想象力还真丰富!”曲小白啐了他一口,“再敢想些有的没的,小心我惩治你。” “如何惩戒?” “跪榴莲。” “那是什么?” “跪搓衣板!” “跪坏了膝盖你还要心疼,我不想让你心疼的。” “贫嘴!” “还不是因为你昨晚亲我亲的,让我的嘴巴也跟你的嘴巴一样会说了?” “……”傻子这个样子实在太欠儿了! 再说下去,不定又要上头了,曲小白赶忙打住。如果杨凌没伤,她是十分想去帮杨春的,但杨凌在这里躺着,她就只能辛苦杨春了。 但她也不想耳边净围绕着杨凌的荤.段子,索性把桌子挪到了离床最远的地方,拿出了笔墨纸砚,开始工作。 给云不闲的医书已经够他学一阵子的了,暂时无需再抄,她便开始整理制定这一路上经过的各个地方的商业规划。 度娘那劳什子是靠不住的,还得亲自出来走一走,才能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版图,才好对症下药,看人下菜碟。 杨凌一肚子憋屈,“你为什么躲那么远?我又不扰着你写东西。昨天不就很乖很听你的话吗?” 曲小白头也不抬。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你一定是觉得我厌烦了,所以才躲那么远的。” 曲小白咬紧了牙根儿。 “我背上痒,你过来给我抓一抓。” “……”曲小白气得撂下笔,用力过猛,笔从砚上滚到了册子上,那一整页都被墨汁染了,黢黑一片,曲小白也顾不得收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恶狠狠地瞪着杨凌:“幼稚鬼!傻子!话痨!你到底想怎样?” “真的痒。你试试一直在这里躺着,会不会痒?” 曲小白又是好气又是心疼,“我帮你翻个身。” 杨凌看着很瘦,但其实很壮实,人长得又高大,曲小白的小身板帮他翻身还真是很困难。在他的要求下,她把他的身子朝外翻的,他说这样可以看着她。 费了半天的劲,总算帮他翻好了身,曲小白拿了个长条的枕靠给他靠着后背,又帮他挠了挠后背,这才下床,准备去收拾一下桌子上的纸笔。 杨凌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角,“我保证不动你,你把桌子挪回来,坐我身边写。” 像小狗子扯着主人裤脚呜呜呜呜的。 曲小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沉稳高冷的人,秒变软萌小困兽。 “我很快就会又走了,到时候想看见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小声的呜呜。 曲小白到底心疼,而且把个汉子都逼成这样了,她心里也觉得愧疚,她倒忘了,当初就是这个高冷淡漠的男子,扮猪吃老虎,扮傻扮得她这个专业演员都没瞧出来。 她哭笑不得地嗔着他,道:“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去搬桌子啊?” “你保证回来。” “我保证回来。”天啊,这个黏人鬼。 曲小白到底拗不过他,把桌子又拖了回来,似昨天那般,坐在床沿书写。 杨凌果真不再念叨,但手却是环着她的腰身,不肯放开。 曲小白见他不乱动,也就不与他计较了。 写了有半个时辰,便觉手腕酸痛,她搁下笔,合上册子,揉着手腕,杨凌把她的手腕握了过去,“累了?那就歇歇,我给你揉揉。” 杨凌的手温暖有力,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腕上,力度刚刚好,她很是舒坦,闭目享受来自自己爷们儿的关爱。 突然眼前空气陡的流动加速。曲小白倏然睁开了眼,却只见面前站了个青衣的男子,年龄不过二十三四岁,容貌算得上是英俊,眉宇间的气势却是很凛然的。 曲小白一怔,“你是谁?”虽然心里猜想是慕南云派给杨凌的人,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那英俊的男子打量了曲小白一眼,却是没有搭话,反而是单膝跪地,道:“一别三年有余,主上终于肯召属下出来相见了。青君见过主上。” 曲小白脑子犯迷糊,这是什么情况? 哪里冒出来的青君?又哪里冒出来的主上? 再看杨凌,一脸的沉静,已经完全不是在她面前那副乖乖小忠狗子的模样。 “出了点意外,没能过来见你们。”杨凌话语淡淡的,一句话带过,这三年多来被打成傻子的事,一个字都没提,“青君,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我的妻子。” 青君愣了一下,眼前这个小少年…… 两人目光一对,曲小白也十分尴尬。她现在是男装。这青君她也不认识人家。 “那个……”她想问一问这人是谁,刚开了个头,杨凌便道:“这个是青君,师父留给我的贴身护卫,也是帮我打理生意的人。” 曲小白点头致意:“哦,你好。”这老套又尴尬的自我介绍哦。 青君也冲她点点头,看着她,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才道:“主母你好,我叫青君。”主上娶个男人还是女人,都无妨,是他想娶的就行。管他男女,叫主母就对了。青君自我安慰自己受到震颤的小心灵。 曲小白被这一声“主母”叫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嘴角抽搐着,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场面一时有点冷。还是青君赶紧先打破了尴尬:“主上,你这是怎么了?被什么人伤了?” 杨凌道:“一点小伤,不妨事的。” 曲小白瞪着他。这叫一点小伤?要不是这镇上有个外科圣手,他能捡回这条命来?话又说回来,他明明有人手可以用,却一直都没有召他们来,也是够能隐忍的。曲小白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他的当。 她自然不明白,打从他醒过来,见到她拖着他去杨兴茂的家里讨要公道,他就被这个小丫头给镇住了。他想看看她到底还有多大的能量,他也怕过早地告诉他背后那些事情会吓到她。 “不知道主上受了伤,回头我去拿药过来,顺便再让董朗来给你看一下。” 杨凌摆摆手:“董朗就不用了,这里有个大夫,医术还不错。把你召来是有别的事情。” 第一百九十三章 妆要画丑一点 曲小白好尴尬。 她费尽心机要留住一个云大夫,还献了那么多宝,没想到人家有自己的专职大夫。 但她也没有什么后悔的,云大夫值得她留,也值得她把那些东西留给他。十余年的演员歌手生涯,阅人无数,别的都是假,她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慧眼是真。 青君似乎没有看见曲小白的尴尬,只面对杨凌,道:“主上请吩咐。” “你手上的人拨一些过来。给你的主母使用。”“主母”二字杨凌甚是喜欢,自己说出来的时候,还偷眼瞧了一眼曲小白的反应。 曲小白一直就是懵逼状态,啥反应也没有。杨凌就有些失望。 “你不是缺人手吗?青君借给你用,他还会再拨人手过来,你先用着,慢慢再挖掘别的可用之人,急于求成也不行,有些人,未必是一眼就能识穿其本性的。一下子要铺开那么大的摊子,所用之人还是要务必严格的。”杨凌语气平缓温淡,却是自有一股尊者之气,让曲小白也不得不肃然起敬。 曲小白点点头。她现在才明白,杨凌从来不管她生意上的事,也从来不问她要做什么样的生意,其实不过是个纵容她的意思,她愿意去鼓捣,他就支持她去鼓捣,她高兴就好。 他原来一直有自己的势力。而且光看青君这外表,就很不凡,想来他替他管理的生意,也应该不小。 想了想,曲小白又道:“等我走上正轨了,就把人还给你。” 青君瞥了她一眼。她瞧见了,不大理解青君为什么是那样的目光,但第一次见面,她也不好问,只能避开他的目光。 杨凌虽然躺着,但也是瞧得一清二楚,他明白青君为什么是那样的眼神。而且,他是恨不能把曲小白拖过去好好惩罚一顿的。碍于青君在场,他只好道:“你我夫妻,一体同心,什么你的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 曲小白道:“你说的也是。反正本钱是你的,人是你的,我也是你的,日后我赚的钱也是你的,说起来,这笔帐你还是挺划算的哦。” 青君:“……”这什么情况?这不害羞的嘴巴哦,怪不得主上会不顾世俗眼光要一个男人,原是会说会哄人。 杨凌淡淡一笑,“遇到你,可不是么?” 曲小白看看青君,这个人一看面相她就觉得喜欢,眉宇间自有一股凛凛正气,唯一的毛病嘛,刻板了一点。不过这不是问题,来日方长,她会让他改了这坏毛病的。 “既然是给我用的人,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吩咐他做事了?”曲小白倒是丝毫不客气。 杨凌道:“自然。” 青君:“……”三年多不见,一见面,就这样把他打发给了他的小宠?这三年多他都干了嘛了?不会就是被这小宠缠着了吧? 是的,青君的眼中,曲小白就的杨凌的小宠。 曲小白若是知道他第一面就给她下这样的定语,一定弄死他不可。 “是这样的,我兄长今天正在和郭县令对接,要把白马镇芙蓉街街尾的那一片房子改造成仓廪,如果你现在手边有人的话,就调几个过去,最好是懂建筑的,协助我兄长做一做规划。” 曲小白扫了一眼青君,继续道:“找个能负责的过去跟着我兄长了解一下情况,我和兄长很快要离开这里,将来建仓廪之事,就得托付给你的人了。” 虽然只是吩咐人做事,但她条理清楚语气不卑不亢,青君还是对她另眼相看了的。只是就这几句话而已,青君能了解的还是很少,对她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改观。 曲小白看青君没有动,不由问:“怎么还不去?” “哦,三年多没见主上,想寒暄几句。”青君实话实说。 “以后有的是时间寒暄,你主上他这不是回来了吗?去吧去吧。”看青君仍然不想动弹的样子,她也不好做个拆散人家主仆的恶人,于是道:“这样吧,晚上我替你主上做东,请你喝酒,你把你们在这里的人都叫上,还到这里来,到时候,你们和你们的主上好好寒暄。” 她乐意就好,杨凌不发表意见。 青君瞄她一眼,倒是会做好人。 杨凌道:“去吧。” 青君这才人影一闪,从正门出去了。 其实人家进来的时候,曲小白也根本就没看见从哪里进来的。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出去了?”曲小白张大了嘴巴。就不怕吕筱筱看见吗? 杨凌自是瞧出了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淡淡一笑,像曲小白招了招手,曲小白附耳过去,只听他小声道:“没有什么好背着吕筱筱的。他是师父从小就指派给我的人,但从未与子虚山庄来往过,也从不知道我就是杨树屯杨兴茂家的傻小子。我在外面的这些生意,由他打理,他回来,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杨凌,你隐藏得可够深的啊!” “这也算不得什么深,师父对我的身世讳莫如深,从小便给我营造出一种我对头很难扳倒的氛围,我就不得不壮大自己。后来不是傻了三年么……” “所以,不是你隐藏得深,是你傻了三年,啥也不记得了……”曲小白对这个真相觉得实在太辛酸,握了杨凌的手,柔声道:“都过去了,你以后有我。”肉麻的话张口就来。 杨凌丝毫不觉得肉麻,大概是在他还“装”傻的时候她哄傻子的肉麻话说多了,他身体已经适应她这种说话方式了。 曲小白和他说了几句话,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譬如如厕之类,没有的话她就要下去找客栈的掌柜订餐了。 杨凌实在受不起那种折磨,因此上很注意控制饮水量,这个时间一般是不如厕的,曲小白问他一共有多少人,答曰十个,曲小白应一声,便去找掌柜了。 在大堂里遇见了吕吾,也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从外面回来,身上略有尘色。曲小白和他点头致意,吕吾也不知是不是没看见,闷头就进了后院。 在掌柜那里订了一桌上好的菜色,酒么,自然还是喝自己拉过来的。 忙完了,她回到房间,跟杨凌提起在外面碰见了吕吾,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弄一身尘土,行色匆匆也不理人。 杨凌自然晓得,他是想要逃出这白马镇,但外面天罗地网,他没能逃得脱,还跟吕筱筱的人打了一架,才弄得一身尘土。他告诉曲小白,吕吾蹦不出大天去,不用搭理他。曲小白也就没有在意。早先遇见他,是怕他给慕南云搞破坏,所以才急急给慕南云送信,如今既然在杨凌的掌控中,就不关她什么事了。 她和店里的伙计要了两桶热水,打算好好洗个澡。 这两天因为杨凌受伤,她心急如焚,莫说洗澡,便是脸都没有好好洗过。 伙计送来了热水,她嘱咐杨凌:“我就在屏风里间洗澡,你有事叫我一声。” 杨凌正捧了她手写的一本册子在看,闻言只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曲小白瞥了他一眼,道:“我写的潦草,你未必看得懂。” 杨凌道:“当鬼画符看。” “懒得理你。”曲小白转去屏风后,不大会儿便传出了水声。 杨凌的目光在册子上,上面的确有一些是他瞧不懂的,跟鬼画符似的,捉鬼道士画的符都比这个好看些。 但大多数字他是识得的,虽然很潦草。通过那大多数的字,余下的鬼画符是什么意思他倒也能推测出一二,通篇读下来,基本没什么障碍。 册子上详细写了店址的选择要点、宣传推广等,她从前写的计划书他也看过,比起之前,这份可谓更切合实际了。 他知道,大凉朝的生意人,从来没有哪个会在开始之前做什么市场调研写什么企划书,就冲曲小白的这份认真细致,便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但他可不敢把这话说给她听。他更希望她什么也不做回家给他负责貌美如花,又怎么可能说夸奖鼓励的话呢。 合上了册子,曲小白正好泡完了澡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只穿了月白的中衣,头发因为洗过了所以散开着,整个人像是一只刚从水里出来的小鸭子一样,干净又清爽。 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杨凌床前坐下,和他商议道:“晚上我见你的兄弟们,还是换女装吧。不然,你那些兄弟该往歪处想了。” “可以,不过要化丑一点。”其实想歪点也没什么啊,辛青君就想歪了,也还好吧。 曲小白不解:“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是不是怕我化的太漂亮你那些兄弟觊觎我啊?” “胡说。” 看他的样子就是个小肚鸡肠爱拈酸吃醋的,曲小白不由好笑,“好,我化成个大丑女。” “也……也不要太丑。”杨凌侧过脸去,但露在外面的耳根很明显是藏不住绯红的。 曲小白抿嘴笑了。 这人…… 她去柜子里找了女装出来,是一件杏色软绉纱的曳地长裙,简单大方,她搁在桌上,先去上妆了。 自然不能以她的真实面目出现,楼下还有好多人等着抓她的现形儿呢,但也不能像杨凌说的,化个丑女妆,他不在乎,她可在乎容貌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大水冲了龙王庙 曲小白想起自己很喜欢的一个前辈,长得很是端庄美丽,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美人,算是致敬前辈,她便把自己化成了她的模样。 这一次她化得认真仔细不敷衍,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化好了,镜中美人与那位前辈一般无二。 但她忽然又意识到,这样等于是暴露了自己在吕筱筱面前,还不如用她本真的面容呢。她只好又卸了妆,重新妆扮。 杨凌不耐道:“你要化什么样的妆?怎么还没化的完?” 曲小白道:“唉,脑子一热,化了个我们那里的名人的妆,怕那个妖女会认出来,我赶紧改改。” 杨凌:“……” 曲小白洗掉了妆容,干脆就不再找什么参照物,循规蹈矩化了个这个朝代比较流行的桃花妆,最后在眼尾还点了一只蝴蝶,柔媚之中,略带俏皮。站到杨凌面前给她看,杨凌看了一瞬,不动声色地道:“要不,你还是洗掉了,就原来的模样就好。” 曲小白疑惑:“怎么,我不好看吗?” “好看不好看,这都不是你。” “这倒是。可你不怕妖女认出我来啊?” 杨凌:“不太怕。” “那也不换了,化妆太累了。就这个妆吧,我穿上衣裳。” 她把那件杏色纱裙套在了身上,那纱裙是个收腰的设计,腰带是青色掐金丝的,一系上,立刻让人妩媚中平添一点英气,绝尘脱俗起来。 杨凌很想说,换了换了,但想到她那般爱美,忍了。 曲小白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圈,“怎么样,我好看吗?” “反正又不是你。” “就说好看不好看吧。” “好看。”杨凌瞥着她,“但不如原来的你好看。” “你审美有问题吧?”曲小白其实心里比蜜甜,他说这句话,她绝对相信他的真心。虽然她本真的模样并没有这么好看,但奈何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妆扮好,她又让店伙计上来把房间收拾了一遍。伙计上来之后,只看见屋里一个美人,外加一个躺着的病人,脑子就糊涂了:“那位小公子呢?” 曲小白道:“哦,你说我弟弟呀,被我打发走了。伙计,把这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我要宴请朋友。”她顺手摸了一串钱递给了小伙计,“辛苦你。” 小伙计得了赏钱,话不多说,埋头就干。 这个时代,没有电没有各种娱乐设施,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傍晚的时候,杨春和辛青君就带着人回来了。一行人鱼贯而入,到楼上寻人。 杨春倒还好,早习惯了曲小白那张会变化的脸,猜也猜到了那妩媚中不失英气、英气中又不失俏皮的女子就是曲小白,但辛青君没有适应,看了曲小白半晌,“这位是……” 辛青君手底下的人也是经年不见杨凌,甚是想念,且他们不像是辛青君,已经见过了杨凌和曲小白,此时乍见杨凌,齐刷刷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杨凌身上,无论岁数大小,皆是半跪过去,拜见杨凌。 曲小白和杨春都吓了一跳。这阵仗,什么情况? 古人脑子里果然都是有沟的,是她跨不过去的沟。曲小白往旁边闪了闪,站到了床尾。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被跪拜。 杨凌淡淡摆手,“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一群人这才都起来。 辛青君还在纠结面前的大美人是谁,“主上,这位……您那位……” 曲小白代杨凌答道:“青君公子,我是你家主母,下午才见过,怎么现在就不记得了?” 辛青君愣了愣。 “主……主母?” 杨凌点点头:“对,你们午后见过的。” 辛青君从愕然中回过神来,“主母的易容术真可谓是出神入化,青君都没有识得出来。” 曲小白被他夸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这也不算是易容术,就是简单的化妆术,青君公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且周围又有人虎视眈眈,麻烦大家还是以男儿身看待我。” 辛青君点点头:“明白了。” 曲小白忽然在人群里发现一个眼熟的影子,不由走上前去,那人被她看得身子王后趔趄,“主……主母,你看我做什么?” 曲小白忽然就把杨春拎到了眼前,“张掌柜,你认不出来我,难道连他也认不出来了吗?” 杨春一拍大腿:“我下午就瞧着你有些眼熟,因为忙着别的事,就没有上前细看,原来是张掌柜!” 杨凌也有些诧异,将目光瞟过来:“你们见过?”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华凤郡遇上的,华凤楼掌柜张齐年。 张齐年打量杨春,认了出来,道:“原来是你?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们了!你身边那位小兄弟呢?” 曲小白指了指自己:“不就是我咯?” “在下眼拙,看身形倒是相似,只是……这易容术实在是太精妙了!” 既然大家都认为这是易容术,那就权当是易容术吧,曲小白懒得分辩,且知道分辩下去也会影响气氛,转而对杨凌道:“这位张掌柜是你的下属?没想到,你手底下的人都是这般能干的,我那日途经华凤郡,便去华凤楼吃了顿饭,生意真的是好。” 曲小白不得不感慨,这世界太小,缘分太奇妙。当日她还想,连掌柜都如此出色,不知这华凤楼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诚然,未必掌柜好东家就好,但如果东家不好,掌柜势必不愿意出全力协助。 张齐年显然是鞠躬尽瘁的。 不想这华凤楼东家竟然是自己爷们儿。 爷们儿真能干!但她忽然有些迷惘,爷们儿这样能干,那她走南闯北的意义在哪里呢? 她的初衷是帮杨凌过上好日子,顺便再实现一下自己的价值。现在似乎就剩后面一项了哦。 但这一项是随时可以按照杨凌的意愿去改变的。杨凌似乎是不大愿意她出来冒险的呢。 曲小白一时脑子里纷杂,想的有点多。 杨凌道:“原来你们还有这样的缘分。”但他怎么从曲小白和张齐年的眼睛里读到了别的东西?但也无妨,估计是他的小媳妇儿又去算计人家了,他看着曲小白:“夫人,你过来把我扶起来,我坐会儿,跟大家说说话。” 杨凌后背没有伤,现在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坐一坐应该无妨,况且他的属下们来了这么多,他躺着说话也费劲,曲小白便没有阻拦他,过去将他扶了起来,背后给他塞了个大靠垫,让他靠着靠垫。 曲小白提前已经给他重新换了新衣,头发也梳理过了,脸也洗了,把早上冒出来的几根小胡须也给他刮过来,他此时坐起来,看着很爽利,一点都不像是受伤的人,他的人不由感叹:“几年不见,主上已经出落成一个翩翩公子了。只是,这是谁这么大胆,竟敢伤了主上?” 杨凌摆手:“不过是些宵小。今天不谈这个,咱们几年不见,先叙旧。” 主上不说,大约是因为年轻人气盛,输了阵觉得丢人,下属们很善解人意,便不再追问。这件事又不难查,他们迟早能查出来的,到时候再替主上报这个仇不晚。 下属们七嘴八舌,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怎的音讯全无,查都查不到他的影踪,他只大略地说了几句,无非是说受了点伤,一直在养伤,所以没能去联络他们。 这个话题也是不能久谈的话题,总不能让他们知道,他被人打傻了,一傻三年,最近才恢复健康。曲小白岔开话题:“夫君,我现在就吩咐人把酒菜端上来,好不好?” 她一声夫君,唤起了大家的注意力,方才主上怎么介绍来的?是了,这是他的妻!夫人! 天哪,一时沉浸在重见主上的欢乐中,竟忘记了这里还站着一位重要的人! 现在才注意到,这反应也太迟钝了!众人赎罪似的,朝曲小白齐齐一抱拳,“有劳夫人。” 杨凌道:“不忙,稍后再去。正式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在我受伤的期间,一直是她照顾我。青君,你介绍大家给你们主母认识。以后,你们暂时听她调配,先认识一下。” 辛青君午时已经见过了曲小白,虽然对这位主母的了解还不算多,但看这一手易容术,就已经让他觉得震撼,不得不在心底里对她重视起来。 他一一介绍过去:“这个,张齐年,你们已经见过了,不必再介绍了吧?” 曲小白点头:“张掌柜好。” 张齐年很中规中矩地抱拳行礼。但心里想,当时这主母肯定是想要和他做酒的生意的,只是略施了小计,没有和他正大光明地说,现在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他的主母,这以后可怎么再聊这生意的事? 曲小白看他眼睛里都是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抿嘴儿一笑,道:“张掌柜,我的生意和夫君的生意并未混为一谈,如果,你还想要凌之香的酒,可以跟我兄长去洽谈。” 凌之香是曲小白给自己的酒起的名字,与凌寒香一字之差。 杨凌瞥着曲小白。就知道她当时算计了人家! 第一百九十五章调酒师 张齐年道:“好。主母您是不知道,自您走后,天天有客人惦记您的那个凌之香酒,天天来问我,让我去找您购买那凌之香酒。我正准备去一趟南平郡呢,没想到就在这里遇见了您,真是天意啊。” 张齐年提起这个茬儿,脑子里仍旧是一番大战。主母害他不浅啊! 曲小白理亏,杨凌瞧出来了,辛青君也瞧出来了,辛青君聪明得很,忙把话题扯开,“这位是华凤郡兴隆布庄的掌柜,李孝利。” “这位是华凤郡德成钱庄的掌柜,祁万。” “这位是神川口郡的总负责人,陈相。” …… 辛青君一路介绍过去,曲小白发现,都是附近郡县的掌柜或者负责人,换言之,大家都是生意人,但曲小白瞧着,这些人身上的江湖气隐隐约约可见,怕不是简单的生意人。曲小白很客气地同人家打招呼,毕竟都是杨凌的人,也不是她手底下的人,她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高。 这个时代对女人并没有那么多的善意,在这群人眼中,自然也没有把女人看得太重,只是因为她是杨凌的女人,大家才给予她一定程度的尊敬,其实曲小白也瞧得出来。但她并没有去急于改变。 来日方长,不急。 互相介绍完,曲小白和杨春都认识了这十个人,曲小白向大家郑重介绍:“这是我的合作人,也是我的全权代理人,大家认识一下。” 隔墙有耳,尤其今天这种状况,所以,她没有介绍杨春的名字。以后再介绍也不迟。 但是她把杨春的地位抬得很高。 杨春不由深深看她一眼。曲小白对他淡淡一笑,眸光很明确,你是我的人,你不比这些人低哪儿去的。 曲小白这般介绍杨春,杨凌的人也不由对他细细审慎地打量了一遍,杨春坦然接受着他们的目光,从容微笑应对。 将来要共事,就得先定位好自己的位置。他为主,直接执行曲小白的命令,那些人才是辅,是来辅助他完成曲小白的计划的,他若端不起来,曲小白即便有再强的能力,也会被这些人瞧不上。杨春深谙这个道理,可他也知道这些人都是在生意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他却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所以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其实下午在一起商讨规划图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在心里绷紧了一根弦。这些人头脑很厉害,提出的意见也都是很尖锐的,他都有些疲于应付了。 杨凌偶尔瞧一眼杨春。 虽然同在一个村里住,但他以前实在是没有精力出注意他一眼,却没想到,小小的杨树屯,也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人来。 不过呢,这么优秀的千里马,没有伯乐的赏识也就只是个教书匠。曲小白就是他的伯乐。 他家小媳妇儿很能干是不是?是! 互相都认识了,杨凌道:“你们归座吧。我如今行动不大方便,不能陪你们放肆饮酒,木易安代我陪你们。” 他看了曲小白一眼。其实他是很想起来去酒桌上坐坐的,但是他晓得曲小白肯定不会同意。问都没有敢问一声。 曲小白道:“我把小桌挪过来,在这边陪着你,我知道你想和你的兄弟们大醉一场,但现在不是时候,等你好了,你想怎么喝都没关系。咱们未来的日子长着呢,是不是?” 自打遇到杨凌那一日起,曲小白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为儿子操碎了心的老母亲,连说话的方式都像是一个老母亲了。 杨凌瞧瞧她,点头,同意。 他本来以为她也会和那帮臭男人一起喝酒呢,正想着该如何劝止她,没想到她根本就不用劝,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做。 曲小白白了他一眼。他心里想什么她一眼看穿。她又不傻,跟一堆大老爷们儿掺和啥?自有杨春去应付。 杨春吩咐伙计上菜,菜色是曲小白早就订好,尽了客栈最大的努力,还让掌柜从外面找了个大厨来帮忙,酒么,是他们拉来的上好的酒头,虽不比凌寒香的醇香,但也已经是上品了。 他们一群人喝得很痛快,这厢曲小白在小桌子上摆了几道精致菜色,没有酒,但她亲自调了两杯饮品,里面只加了一点点的凌寒香,借凌寒香的气味而已,然后配以薄荷叶、水蜜桃汁等,“这个可以代酒,你试试我的手艺。” 杨凌尝了一口,微甜,有水蜜桃的香味,但又不喧宾夺主,没有掩盖凌寒香的香气。 “很好喝。” “你不能喝酒,但我还是放了一点点酒,量很小,对你的伤口不会有什么影响。主要是,怕你这几日吃得清淡,嘴巴受不住。” “我又不挑嘴。从前你不会做饭的时候,不也吃得很香?” 这倒是。他连带鱼鳞和内脏的鱼都能吃得下。想想那一段,她就觉得心里暖暖的,“你那时候可真傻。”她抿嘴一笑,连眼睛里都是柔柔笑意。 “不过这个真的很好喝。” “是吧?其实我会的东西也是蛮多的呢。这些可都是我独门手艺,以后啊,说不定我还能指着这些赚大钱呢。来,我们干杯。”物以稀为贵,在她那个世界不起眼的东西,到这异世来,就是宝贝。 杨凌宠溺地揉揉她一脑袋秀发,“干杯。” 那厢的男人们眼角余光都瞥向这一处。曲小白也感受到了那些探究的眼神,笑了笑,没在意。 照这个世道的道理,曲小白与杨凌在这厢喝酒吃饭,实应避讳着那些位大老爷们儿,但曲小白毕竟是受了现代教育的人,虽则也已经很注意自身的行为了,可也没到连吃个饭也避讳着的程度。 偶尔眼神与眼神对上,避不开了,曲小白也是微笑着致意,落落大方,半点忸怩之态没有。 待杨凌把饭吃饱了,她问道:“你要和你的兄弟们喝一杯吗?”经年未见,她想,这是他应该做的,就算是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杨凌很有自制力,是个很克制的人。晓得自己现在不能喝酒,哪怕是那么多人在他面前觥筹交错,他也没有动过一点喝酒的念头,听曲小白说,他就问了一句:“我可以喝酒吗?” 曲小白嘲笑道:“你想得美!我去给你再调一杯酒,喝我调的!” “其实喝茶也一样,不用那么麻烦的。” “你吃药,不能喝茶的。茶会解一部分药性。” “哦。” 曲小白又去调了一杯饮品,但这一次众人都被她手中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主母做的是什么好喝的?闻着味道怪好闻的。” 问话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应该和杨凌年岁相当,她记得当时介绍的时候,说他是神川口郡一家客栈的掌柜,可谓是年少有为了,她下一步行程就是神川口郡,不出意外的话,会住到这个少年的客栈去,先打个招呼也好,曲小白想到这里,便端着饮品到桌前,道:“是我做的喝的,你叫陈醉是吧?给你尝尝。” 少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真的可以给我尝吗?”陈醉忽然感受到一束不太善意的目光,循着望去,便看见了杨凌正盯着他,他忙缩回了手,“还是不要了,这不是给主上的吗?” “一杯喝的罢了,没事,你先喝,我再去给他调。”曲小白把饮品塞在陈醉的手中,一转身,又出门去后厨了。 不多时,她便端了一大盘子的杯杯盏盏回来,人手一杯,不偏不倚,陈醉已经举着一只空杯,喊道:“主母,真好喝!这是怎么做的?能不能教我啊?能不能再给我一杯啊?” “再给你一杯是可以的,但是教你嘛,不可以。” 想来也是。这可是独门手艺。陈醉虽然失望,倒也没有觉得挂不住。 曲小白端了一杯给他,“再尝尝这个,和刚才的味道不一样。” 陈醉欣喜地接了过去,尝了一小口,“哇,这个酒放得多一些,味道更浓一些!” “刚才那一杯是给你们主上的,他不能喝酒,我就放了一点点而已。好了,你们喝吧,我去陪你们主上了。” 一众人都尝到了她的手艺,除了赞叹,还是赞叹,大家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杨春:近水楼台,想来是能够很容易喝到这种美味的东西了吧? 杨春接受着一众目光,很是淡然地品着杯子里的饮品。心里却是憋屈,嫂子不地道啊,这么些天了,他的待遇怎么还就不如这一帮杨凌的属下呢?他这还是跟他们沾光呢。 曲小白着实冤枉,他不是跟着他们沾的光,他是跟着杨凌沾的光。说起来,跟杨凌这么些日子,她都每日为了生计奔波,根本就没有时间停下来享受一下生活,若不是杨凌这回伤了,他的兄弟们又在他面前喝酒,她压根也就想不起来自己还会调酒。 曲小白端着一杯调好的酒到杨凌面前,靠近他,小声道:“这杯和他们的不一样,我换了口味,你尝尝。”很有讨好的嫌疑。 第一百九十六章吵架请认真 曲小白可是没有忘记,杨凌是个大醋缸,她给他的兄弟们都调了酒,若是不给他做点特殊的,他不定又怎么吃醋呢。 “什么味道的?” “尝一下就知道了。” 杨凌怀疑的目光打量她,喝了一小口,“这是什么味道?怪怪的。” 曲小白道:“大口喝,多喝一点就尝出来了。” 杨凌将信将疑,因为说实话,这一杯的味道并不怎么好,甚至离上一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还是照曲小白之言,大口咕咚咕咚,大半杯子都喝下了肚,咂吧咂吧嘴,“酸酸的,怪怪的。” 曲小白噗哧一笑:“我怕你想喝醋,所以就在里面加了点醋。” “我为什么想喝醋?”杨凌的脑子没有转得过弯来。 曲小白眼睛里全是促狭笑意,“你没有想喝吗?” 杨凌方晓过味儿来,曲小白纯属是在捉弄他,待要生气,手都举起来了,一眼瞥到他那些属下们的目光都朝这边瞧过来,大手掌就减缓了下落的速度,轻轻落在曲小白的脑袋上,揉了揉,“嗯,这杯比先前那杯还要好喝。” 那边都是艳羡的目光。 杨凌要紧了牙根儿,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丝只有曲小白听得见的声音:“你给我等着!爷好了再收拾你!” 曲小白洋洋得意地在他面前晃了晃脑袋,端起托盘里的最后一杯酒,道:“你还要不要和你的兄弟们喝一杯啊?” 杨凌垂眸瞧着杯子里的东西。颜色有些发绿,怪好看的,可是味道不知道还是不是刚才那味儿。 他朝曲小白瞟过去询问的眼神,曲小白但笑不语,眸光里的促狭未减,大有将他一军的意思。 他怒瞪她一眼,不就是醋吗,小爷喝! “你给的,是毒药我都喝。”他忽然冲她挑眉。 曲小白一个趔趄,差点就没站住。这个妖孽! 不过,那个杯子里,没有再加什么醋,她的确是换了种口味,里面放了更爽口一些的青梅汁。 杨凌擎着杯子,和他的下属说话:“这几年辛苦大家了,这杯酒,我敬大家,一来,谢谢你们的付出,二来么,想请你们以后像帮我一样帮助我的夫人,她不像别的女子,适合相夫教子,我不会把她拘泥在我的羽翼下,我只希望,她去做她想做的。” 曲小白也没有料到他会说这样一番话,不由看向他。 他坐在床.上,她不用像往常一样须得抬头仰视,但现在她在心里很想要仰视他。 这世间男子千万,没有哪个男子能做到这种地步,即便是在她那个时代,女人想要得到自己男人这般支持,也是不容易的。 如果这话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大家伙儿肯定是嗤之以鼻,但从杨凌的口中说出来,大家都是在心底里好一番思量。 这女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怎得主上就这样宠她信她? 曲小白也不急于解释什么,更不急于去证明什么,就静静地站在杨凌身侧,看他和大家共饮一杯。 她有什么好去证明的?凡急于证明的,不过是不如人罢了。 她相信时间才能证明一切。 杨凌很满意这杯酒的口味,比水蜜桃味的还要好喝。小丫头可太坏了,在这么多人面前捉弄他,让他有气也不能撒。 至晚方散,杨春代为送客,曲小白本来想着,第一次见面,应该送些礼物给大家的,但因为没有时间去挑选礼物,干脆就没有送。 送的不好,还不如不送。来日方长。 残羹剩炙撤出去,房中收拾得干干净净,杨春将人送走之后又回来房间,跟曲小白汇报了一下今天一天的工作内容,并且把大家的意见也都说了,有几个不同的方案,需要曲小白最后拍板。 曲小白看过方案之后,只拍板了藏酒库与布库的规划图,其余的,只让他留下地皮,暂不修建任何仓库。 因为她现在还没确定以后要经营的项目,所以就不能预先盖了仓房,因为每种货物需要用的仓房构造是不一样的。 杨春道:“这样的话,建起来就简单多了。而且还能缓解资金的调度问题。” 曲小白并没有说,杨凌给她的银子数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建几间仓库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其实她还是很赞同杨春的理念的。 未来的经营项目未确定,说不定就遇上一个大项目,这些银子再多也是有数的,得未雨绸缪。 杨春汇报完,见杨凌不大待见他的样子,心里很清楚,这位没出五服的兄长,是位醋坛子,他也就不多留了,赶紧溜。 今日杨春也是惊得够呛。 先不说前些日子杨凌那些表现就已经很让他惊讶,就只今天,忽然出现那么多的能人,能力几乎都不在他之下,还都是听命于杨凌的,他当时真的是吓了一大跳。 看来,不但是这位嫂子不是一般人,连这位兄长,也绝不是一般人。 以前是个傻子,原来不过是个伪装,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他其实很好奇。 但他也不敢去猜度。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什么事应该知道,什么事不应该去猜测,他很明白。他们夫妻若是想给他解惑,自然会有告诉他的时候。 若是不想他知道,那他知道了就是祸。 杨春走后,曲小白先伺候杨春小解,杨春不肯在床上完成此项生理大事,曲小白拗不过他,气得不搭理他,把他搁置了半天,他宁肯憋着也不屈服,到底是曲小白认怂,毕竟这玩意儿憋坏了也是一辈子的事,她又没有个回春的妙手。 “我扶你起来,你慢一点,就在屏风后面,我拿恭桶给你。”虽然是屈服了,但还是不能甘心,忍不住嘟囔他:“你说你犟个什么劲,在床上还是下地,不都还得我伺候着?不都还得让我看见?” 杨凌瞥她:“反正就是不要躺在床上!” 曲小白忽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想要大解啊?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啊,我已经给你预备了大解用的便盆。” “曲小白!”杨凌气得怒叱一声,一时间连她的名字都叫出来了,她急忙去捂他的嘴,“你喊什么喊?生怕这里的人不知道我是曲小白是吗?” “认出来就认出来,爷大不了拼上一命,和他们同归于尽!” “你同归于尽是爽了,难道要我守寡吗?” 越说越不像话了。 最后还是杨凌先拉回神智,“好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和你吵。我错了,是我太固执了。”不管谁对谁错,反正先认错就对了,他一个大男人,能跟女人一般见识么? 曲小白觑着他。那一脸的不情愿,分明就是在告诉她:你是我女人所以我才认错的,我实际没错! 唉,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男人,她不心疼难道要留给别的女人去心疼?曲小白忍着气恼,道:“我扶你过去。凌哥哥,你真的不用不好意思使唤我,我是你妻子,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说不好听点,你的身体都是我的啊,我要用一辈子的。” 这话粗俗是粗俗了些,但道理的确是那么个道理。杨凌听得她的话,心一下子就软了,“嗯,我会珍惜自己的身体的,这个你尽管放心。”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包管你能用一辈子。” 曲小白:“……”得,自己说错话在先,不怪他顺杆爬。她假装没有听懂他的荤话,扶着他,一小步一小步往屏风里侧挪腾。 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这十几道伤口,杨凌走几步,额上就疼得冒出了汗珠。 是自己要坚持下床的,爬也得爬过去,不能就这么丢人地回去。 曲小白却是不忍,“要不,还是回床上解决吧?你这个样子,折腾的不是你自己,是我。”她脸色煞白煞白的,嘴唇都没了血色,一颗芳心被他折腾得绞痛。 再这样下去,是得得心绞痛。 杨凌看她脸都白了,抿起嘴角,心里很想放弃了,但最终也还是没有说出口,“就这两步,没关系的。” 很多困难,看似跨不过去了,其实只差最后一步,努把力就过去了。虽然他这个比方打得并不合适,但还是照着最后一步去努力了。 终于挪到屏风后,曲小白把恭桶拖到他面前,他果然是要大解的,但是腿上缠了纱布,左膝盖上也有,屈腿蹲下十分困难,曲小白看他是绝无可能回去的,只好帮他把衣裳撩起来,在腰上缠绕了一下,掖住了,扶他慢慢下蹲,不能弯曲的那条膝盖,平直放着,只弯曲右腿。 “云大夫要是看见你这么折腾,非得不给你治了。”曲小白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不会的,他顶多生一顿气。你先出去。” “你身上我哪里没有见过?这个时候在我面前充什么好汉!不出去!” “曲小白!” “喊!你使劲喊!最好喊给吕筱筱知道,我就是曲小白,在她面前装神弄鬼的曲小白!” “出去好不好?”杨凌到底是软了软口气。 曲小白也真的急了,“你个冥顽不灵的傻帽儿!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呢,你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把自己打碎了,忘了也把我给打碎!你是不是想和别的泥巴巴重新和和啊?说,是不是看上那绿怡居的什么香了,想让人家来伺候你啊!” 杨凌:“……”噗哧……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吵架也认真点好不好?这样都让人笑得没有力气拉粑粑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暗流汹涌的院子 曲小白看他憋不住笑的样子,自己的嘴角也跟着笑了一笑,但很快就抿住了这个笑,语重心长地对杨凌道:“夫君,你不用觉得难为情的,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前面会有数不清的困难等着我们,我们只有互相扶持,才能相携终老呀。” 杨凌心里触动很大,怔怔望住她。 他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纵然心里爱惨了她,可也不过是出于本能地去爱她,夫妻的意义是什么,他到底年少,从未去考虑过。可她却先于他去考虑了。 她告诉他,夫妻之间,不必逞能,互相扶持才行。 似乎是要好好思考一下了。 “你出去吧,我一会儿好了就叫你。” 半晌,他说道。 “好吧。”曲小白转身走了。 杨凌解决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曲小白。这一次不关乎难为情的事,只是他不愿意她受累,但怕她再多想,还是叫了她一声。 曲小白就站在屏风外,听见喊声,急忙进来,帮他收拾擦洗,杨凌望着那张不属于她的脸,但那张脸上的眼睛澄澈如夜空里的皓月星辰,让人忍不住就想陷入其中。 曲小白也实在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手脚很笨拙,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帮他擦洗干净了,扶他起来却是个大问题,她个子小,身板弱,他却是人高马大的,她托着他腋下,却是没能把他搀起来,又试了试抱着他的腰,也没有抱起来,不由嘲他:“你没事吃那么多做什么?长这么高大,我都扶不起来你。” 她是开玩笑的语气,只是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罢了。 杨凌暗暗攒了一口气劲,扶着她双肩,把自己撑了起来,也跟她开玩笑:“还不是你喂的太好了。” 他没让她看见,他左膝上的伤口又崩了。 不过,膝盖上没有多少肉,所以伤口不深,不至于要紧,明日再让云不闲处理一下就好。 但他到底是有些后悔自己太能折腾,应该听她的话的。 曲小白扶着他走到前面,扶他躺下,这才去洗刷恭桶。杨凌瞧着,实在不忍,道:“花银子请个人来做就是了。你何苦这么辛苦?” “呸,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我凭什么自己能动手的,要让别人来把银子挣去?” 说归说,她想,其实雇个人来干也不是不行。这世道之下,穷困的人太多,有些人,都已经困苦到卖儿卖女的程度,干这些活计,总好过去卖儿卖女。 “唉,你个小吝啬鬼。” “我那是持家有道。” “过来。” “过去干嘛呀?你还有什么需要吗?”曲小白正在收拾杨春交给她的材料,都是那些位高管的意见和建议。 “没有,就是想让你休息一下。”杨凌侧身躺着,目不转睛瞧着她。 “不累。我收拾完了就过去。”曲小白一边收拾,一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打脸了。 “活儿也不是一天就能干完的。你去洗漱一下,赶紧过来睡。” “今日事今日毕,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唉,要是有杯咖啡提提神就好了。哦,对了,茶也可以的,我喝口茶。” 曲小白摸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咕嘟了两口,凉茶入腹,顿觉脑门儿神思清明,撑着把材料上的东西整理入册,整理完,已经是亥时末,这才打着哈欠去洗漱了,回到床上,挨着杨凌躺下。 杨凌一直等着她,没有入睡,等她上了床,把手臂伸给她枕着,曲小白娇小的身躯往他怀里一缩,“睡觉。” 虽然很累,但是心很安。 杨凌亦是心安。 次日天还未亮,便有慕南云派来的一人,悄悄潜入房中,杨凌听见动静,冷声道:“就站在窗下说话,休得无礼!” 曲小白被惊醒,唔哝不清地嘟囔:“什么声音?怎么了?”她睡得迷迷糊糊,一时忘了隐藏声音,用的是她原本的声音。 “没什么,有人回话,睡你的。”杨凌温声说道,顺手,将帐子又拢了拢。 来回话的人听见床上有女人的声音,眉心一蹙,语气便冷了三分:“肖楚邑已经押解至军中,将军问你几时能回。” “回去禀告他,我受了伤,暂时无法行动,待能行动时,自然就会回去。” “不知道公子是真的受伤了,还是流连这温柔乡,不舍得回了?若是不舍得回,不回也罢。” 来的这个人,在慕南云手下是个有些分量的人,虽然派给了杨凌用,但职位在杨凌之上,素来不太服杨凌调配,杨凌也懒得和他计较,一应事务并不太分派他干。他也不和别的兄弟住在一起,只在青山县一家客栈住下,遥观此地动静。 但因为最近镇子是封闭的,他能得到的消息,其实很少。 “我听说,公子这几日和一个少年走得非常近,却没有想到,公子藏在床上的,不是什么少年,而是个美娇娘,怪不得不愿意回了呢!” 话音入耳,十分难听。 曲小白已经醒了七八分,坐起身来,但没有再作声。她若插嘴,越描越乱,杨凌自然会处理,无需她出这个头。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杨凌轻蔑一笑,道:“做你分内的事,本公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此地凶险,你不要胡乱行事,否则,出了事,我可保不了你!出去!” 曲小白没想到杨凌就是这么粗暴解决事情的,连个解释都没有,不过,对于有些人,解释是没有用处的,或许杨凌眼中,来的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吧。 外面一声清脆的声音,也不知是来人砸碎了什么东西,跟着就是一声:“狗杂碎!” 曲小白容忍不了骂人,火气腾的上来,一撩帐子,下地就骂:“丫挺的,你敢不敢再骂一句!” 屋中空空,却是没有什么人影,只有一地的碎瓷片,搭眼看时,桌上的一只茶壶不见了。 杨凌淡淡道:“不用骂了,人已经走了。” 曲小白气势汹汹,无处发泄,十分郁闷,“丫挺的,敢骂我的人,是不是不想活了?别让我再碰到你!” 杨凌睡了一夜,身上的伤口已经疼得不那么厉害了,身子也感觉轻快了许多,自己撑着双臂坐了起来,安抚曲小白道:“别气了,等我回去,替你收拾他便是。” “我怕他会在背后阴你。”曲小白不无担忧。 “那倒不怕。他不够资格。” “可……吕筱筱和吕吾的眼睛都盯着这间屋子呢,我只怕他,真的会拖你的后腿。” 杨凌沉吟了一瞬,嘴角撇了撇,“走一步算一步,真到那个时候,无非是鱼死网破,正面交锋。” 曲小白做了个深呼吸,平定心中怒气,走回床前,把帐子用钩子勾了起来,“我伺候你洗脸,喂……” 她终于发现了杨凌坐了起来,“你怎么这样不听话!”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爆发出来。 “伤口好了许多。”杨凌讨好似的一笑,“云大夫也没有说一定要卧床啊,我身上躺得难受,坐一会儿。” 云大夫倒真没有这么说。 曲小白看他坐着似也没有什么大碍,况也理解他躺着也是累,便平了平怒火,道:“坐一会儿就赶紧躺着。我先给你打水洗脸。” 天色尚早,伙计还没有起来送水,曲小白便自己下楼去打。 院中有一口井,客栈用水全都来自这一口井,曲小白远远的瞧着,井边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身形有些眼熟,好像是吕筱筱和吕吾。 这俩人在一起?搞什么鬼?这俩人不应该是敌人吗? 曲小白站在一丛茂盛的木槿花后面,娇小的身形被木槿花阻挡得严严实实。诚然,偷听非是君子所为,但这俩人在一起所谋,势必会关乎杨凌,她便没有立时走开。 因为耳力好,依稀能听见两个人的声音。 吕筱筱道:“在我大凉的土地上,我想放你走,自然你能走得脱,但我若是不想放你,就算来你十个百个吕吾,也不顶用!所以,你想好了,到底说是不说!” “我实在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你说的那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她会说你是她的夫君?不认识她能叫得出你的名字?不瞒你说,我是答应了她,要把你押解到她面前的,如若你不说实话,那我就只能把你送到她面前了。” “随便!” 曲小白算是听出来了,他们说的不是杨凌,而是她! 曲小白的手落在护腕上。护腕下面,就是手镯。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吕筱筱就是奔她而来! 度娘啊度娘,到底这镯子里是什么秘密,值得她从京城跑到边地来找? 度娘自然是没有任何回应。 “既然你敬酒不吃,可就别怪我送你一杯罚酒了!”吕筱筱的语气里透着阴森狠厉,“来人,拿下!” 数条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蹿出来,其中有一条,还从曲小白的身边蹿过,带得她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她拍着吓得咚咚跳的胸脯,稳了稳心神,尼玛的,这个院子里太危险了!她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却原来周围全是埋伏! 得亏吕筱筱的目标不是她,不然她怕是要小命不保! 第一百九十八章她是我的内子 曲小白看吕吾已经被包围得密不透风,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她蹑手蹑脚往楼上走,连水都没能打。 “曲小白!”吕筱筱忽然喊了一声。 曲小白并没有停下脚步。 吕筱筱若是认出了她,就不会有和吕吾的那一番对话,所以,她还是在使诈!她不会上她的当的! 她放缓了脚步,不紧不慢地往楼上走,遇到了在厨房门前探头探脑的小伙计,曲小白从容吩咐他:“给我们房间里送洗脸水来。” 后面吕筱筱仍旧冲她喊道:“木易凌!我迟早会撕下你的伪装!你且嘚瑟几天,珍惜你的自由吧!” 曲小白站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站在战阵之外的吕筱筱,冷声道:“你在说我吗?妖女,你尽管放马过来!我等着你!” 她今日出来,其实并没有换掉女装,仍旧是昨夜的那一身打扮。经过昨晚,她很清楚,男子装扮是扮不下去了,索性就作女子打扮,但完全是不同于她本真的面容。 吕筱筱对她的怀疑日甚,这伪装,也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回到屋里,杨凌看着她,“外面打起来了?” 曲小白点点头:“嗯,吕筱筱要拿下吕吾。” 杨凌的眉毛挑了挑,“她终于肯出手了?也好,省得我动手了。” 曲小白略有些忧心:“其实我觉得,吕筱筱出手,不是因为吕吾是敌人,是靖南王的儿子,而是因为,她怀疑吕吾和我,也就是曲小白有关系,我方才听见她在逼问吕吾关于我的事,但是吕吾抵死不说,她这才下令动手的。” 杨凌却是不甚介意原因,“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只要结果是她把吕吾给扣了起来,这件事就算是有了个结局。” 曲小白听到“结局”二字,心里忽然就咯噔一下,愣愣地望着杨凌,“结局?所以,你要回去了吗?” 不舍的情绪忽然就席卷上来,势头汹涌地侵占了整个身体,她牙齿都打起颤来,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 “过来。”杨凌忽然朝她招了招手。 她机械地走了过去,杨凌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暖意自他的指尖传递到她的手心,她愣愣地瞧着她。 “我受了伤,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挪动,所以,大概还要在这里待些日子。咱们没那么快分开的。” 他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丫头对他这样不舍,他自然是心里无比的高兴,但他也是无比地心疼她。不能让她被这种离别的情绪缠绕,那滋味并不好受,他强行把话题带离:“而且,你以为吕吾是那么容易就被吕筱筱给扣起来的?他可是靖南王最倚重的儿子,吕筱筱态度再嚣张,手段再狠辣,计谋却是没有这个吕吾深的。不拿下吕吾,我回去没办法交代。” 曲小白很容易就被他的话题牵着走了。 其实她也明白,吕吾若是好拿,杨凌也不会在这里耽搁这么多的日子了。毕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人物。 “嗯。我去看看他们打完了没有。”经杨凌这么一说,曲小白也忽然怀疑起吕筱筱的能力来,她推门出去,站在廊上望下去,站得高,自然就看得远,院子里的光景尽收眼底。 井台周围,已经躺满了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满地都是血,她在廊上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这天杀的时代,人命如草芥,这些当权者,根本就不会在乎! 她看见吕吾的身边多了几个人,寻常装束,但瞧着功夫却是不一般,将吕吾团团护住,吕筱筱的人竟似一时半会儿攻不进去的样子。 吕吾也没有太狼狈,衣衫齐整,只是一向打理得很整齐的头发乱了些许。因为有护卫护着,他此时已经无需太拼命,只象征性地接几招护卫抵挡不住的攻势而已。 吕筱筱站在外围,曲小白的方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用猜的也知道,她此时脸上定然不好看。 似她那般自大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容忍得了有人比她强? 吕吾的人护着他,在慢慢地往外退,再退十几步,就到了院墙,分明是想逃的意思。 “拿不下他,你们就自行了断吧!”吕筱筱狠厉的声音传入耳中。 果然是个狠毒的女人! 吕吾又朝着院墙靠近了几步,忽然身形一展,以极快的速度突破了包围,翻墙而去! “追!”吕筱筱厉声命令。 曲小白自然不可能再看了,她也没那个能力追上去看,回到房中,把房门一关,带着点讥嘲的口吻道:“那吕吾果然不是吃素的。” 她走到杨凌床前,做了个深呼吸,“夫君,你料的不错,他跑了。不过能不能跑得了不知道,吕筱筱正派人去追呢。哎,说起来,这吕吾脚底抹油的功夫还真是高。” “这是在大凉,他自然不敢太放肆。” “这倒也是。” 小伙计迟迟没有来送水,估计是被外面的场面吓到了,她和杨凌说了几句,不得不又出去找水。 再出去时,便看见有人在清理现场了,井水是不能再用了,她去后厨打了一桶昨天存下的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郭久泰,他身边有两个衙役,崔坚也在他身边,但都没有去参与到清理现场的工作,她睨了郭久泰一眼,道:“郭大人不去处理一下吗?这毕竟是在郭大人的辖区啊。” 郭久泰打量她几眼,显得很不耐烦:“姑娘是谁?本县之前没有见过你,是新住进来的吧?那本县劝你,还是管好自己,好自为之。” 曲小白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一身女装,郭久泰认不出来她很正常。她冲郭久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提着水往楼上走去。 郭久泰实在是烦。 辖区里接连出现人命案子,现在更是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在这里厮杀,却是无能为力,他的那几个衙役,都不够人家的一盘菜,怎么管? 管不了! 好在,京中来的这位便衣的大官提醒他,看着就好,不用多管闲事,他一个大官都不管,他这个七品芝麻官管个什么劲? 况且,杨凌也警示过他,不用管太多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致的决断,这几次的案子,大概都可以归结为这几位之间的厮杀。至于死的到底是谁的人,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他虽是个难得的清官,但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乱世之下,总得保命先。 崔坚的目光一直尾随着曲小白的背影。 郭久泰瞄他一眼,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眼睁睁看着曲小白进了杨凌的房间,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崔坚淡声道:“这个,是木易凌,郭大人你认出来了吗?” 郭久泰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要不保了。 这……这个大姑娘,竟是那个叫木易凌的小子? 崔坚却是一声冷笑,“原来是个雌儿,怪不得之前看她,总觉得有些娘娘腔。” 郭久泰表示怀疑:“有娘娘腔吗?我……我没觉得啊。” 崔坚冷笑了一声,道:“郭大人,撤吧。” 他先一步朝前边大堂走去,郭久泰又望了一眼楼上,曲小白已经关了门,他凝了好一会子眉,才跟上了崔坚。 曲小白进屋之后,拧了个湿毛巾,给杨凌擦脸,杨凌要接毛巾,“我自己来,手又没伤。” 曲小白没有放手,反而是一笑,“你还是珍惜眼前机会吧,毕竟,我也不是常常伺候人的。” 杨凌不由一笑,“也罢,由你。” 一边享受着曲小白的伺候,一边凝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真好看,如星辰大海,如春水清泉。 尽管是日日都能看到,杨凌还是常常痴迷得遗失了自我。 曲小白看他痴痴的模样,不由笑怼:“你个傻子!” 帮杨凌洗漱好,她自己也洗漱了,重新上了妆,仍旧是女装,收拾妥贴,云不闲便来敲门了。 曲小白打开门,云不闲见着她,先是一愣,“我……我是不是走错门了?”脑袋缩回去,看了看门外,“没错啊,是这个房间。敢问,是换了租客了吗?姑娘,昨天那位客人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曲小白不由笑了:“云大夫,可不就在里面吗?请进。” 云不闲将信将疑,迈步进了房间,看见床上躺着的杨凌时,才敢确信,人的确是在里面。 “我来给褚公子看一下伤。那个,昨天那位木公子呢?怎的不见他?”没有见到他心目中的木易凌,云不闲眼睛里的失望显而易见。 曲小白笑道:“云大夫,你再看看我,仔细看看!” 杨凌冷淡道:“有什么好看的?云大夫,她是我内子,出门在外不方便,所以之前扮作男装。我膝盖的伤处有些裂开了,麻烦云大夫来帮我看看。” 言外之意,我媳妇儿,你别看! 曲小白:“……”她是他私有的吗?竟然连看都不让人看!以后,搁家里供着算了! 云不闲虽然于人情世故上不太通明,但杨凌让他看伤,在他眼里,看伤是比看美人重要的,他忙走到床前,搁下药箱,一边俯身去查看伤口,一边念叨:“褚公子是又乱动了吧?伤口还没愈合,尽量是不要乱动,否则,会留下伤疤的!” “大男人怕什么伤疤?” “那还会让你伤口愈合期变长的!” 好吧。杨凌没有话对付了,只好闭口缄默。 第一百九十九章瞧上那两个人了 曲小白真想跟大夫告状,这个人不但乱动,还下床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她还是很有觉悟,作为他的内子,应该维护好他的形象的。毕竟将来云不闲是要跟在他身边的人。 云不闲将所有的伤口都检视过了,重新上药,换了新的纱布,“伤口愈合都很好,已经开始结痂了,除了膝盖这一处。还是要注意一些,不要做剧烈的动作,免得抻开了伤口。” 曲小白满口答应:“我会监督他的,云大夫。” 云不闲忙活完了,这才把注意力挪到曲小白身上来,不同于前几次见她的态度,知道她是个女人之后,他连正眼都不敢瞧她,只低垂着脑袋,抱拳行礼:“那就辛苦夫人了。夫人一定要看好了他,不能再乱动。” “云大夫放心。”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啊。曲小白虽然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是犯愁,她把目光瞥向杨凌,朝他翻白眼,杨凌接收到她无奈的目光,拿捏出一个明媚笑容,“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无论如何,定心丸先要给小丫头吃一下,不然她一天也不能安心的。 云不闲显然不擅于和女人打交道,尤其是曲小白这种,虽然瞧上去很是平易近人,但实际骨子里却有一种生人勿进的凉薄冷淡。 云不闲手足无措地闲聊了几句杨凌的伤势,又嘱了几句,便一门心思想着赶紧撤。 曲小白自忖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做什么过分的事,实在不知这云大夫见她女装的模样为何就像是见了洪水猛兽,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那个,没什么事,在下就先告退了。” 云不闲低着头疾步而走,生怕曲小白会跟上来似的。 因为不是客栈的客人,云不闲走的是后门,要经过那一口井台,虽然已经打扫完毕,连一丝血丝都不见了,但井台周围还是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他都在这里耽搁大半天了,血腥气还这么浓,也不知道客栈的人在这里做什么了。 他一边凝眉想着,一边闷头走路,刚出了大门口,斜刺里就有一股疾风刮出,他还没闹请怎么回事,一样冰凉的物事横在了他的颈上。 那是一柄匕首,薄而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让人只是看了一眼,便胆寒心颤。 “你……你是什么人?” 云不闲强自镇定,奈何身体丝毫不听使唤,声音都是颤抖的。其实拿匕首的人他见过,也是这个店里的客人,只是他不认识,也没有搭过话。 他见过他经常和一个绝色的女子在一起,也似乎听过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的?吕……吕浑!是了,叫吕浑! “吕……吕公子,你想做什么?为何要拦着我?” 吕浑的脸色其实有些苍白。那天被杨凌用丝绦伤的那一下,着实厉害,暗中出手的人用力极猛,几乎没把他后背整张皮都给掀了!他知道出手的是自己人,为的是防止杨凌看到自己肩上的刺青,可他娘的也太用力了些! 要不是出手的人在那五大影卫之列,且已经被杨凌杀了,他势必也要好好找他算一算账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时那名影卫出手,其实真的只是奔着刺青去的,杨凌当时招式使老,收势不及,索性加大了力道,一丝绦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诚然,他对杨凌的恨意就更甚了。那个无论什么地方都比他出色的人,实在太讨厌了! 此时看着云不闲手中的药箱,吕浑冷声问道:“你治的那个人,他伤怎么样了?” 这听着像是关心的话,但语气又不太像关心的语气,云不闲没有敢立即回答,而是问道:“吕公子是他的朋友吗?” 吕浑冷哼一声,“谁跟他是朋友?我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云不闲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在颤抖,他现在甚至都已经后悔答应曲小白去给杨凌做私人大夫了,那个人一看就是个极其复杂的人! 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死活都得要撑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看着很可怖,但将养几日,就没什么大碍了。” 云不闲怕的是他会趁人之危,趁杨凌重伤之际上去杀他,所以才尽量把伤势往轻了说。 吕浑的眸色愈发的冷,泛着隐隐的厉色,“没想到,连五大影卫联合出手,也只是将他伤得很轻,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本来是自言自语,云不闲却搭了一句:“吕公子视他为仇人,怎的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吗?” “你知道?” 吕浑冷厉的目光瞟过来,吓得云不闲一哆嗦,忙摇头:“不知道,我一个大夫,能知道啥?” 吕浑把匕首往他颈上贴了贴,冰凉的铁器,触着肌肤,云不闲不由自主地又颤了颤。吕浑道:“你这几日给他看伤,就没发现点什么特殊的?” “公……公子指的是什么?” “比如,两人的身份……”吕浑的语气阴森。 云不闲又是一哆嗦,使劲摇摇头,忽又点点头,吕浑眸色一厉,疾声问:“是什么?” “那个……开始的时候吧,他身边那个人,是个男的,可是今天不知道怎的,就变成个女的了。” 他说的,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实在没有什么价值。 吕浑手上略一用力,锋刃便将云不闲的皮肤个割破了,云不闲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有液体从脖子里流下来,那是血。 他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人在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一般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完全失了自我,而另一种,反而是一种愈发冷静的状态。 云不闲现在应该是属于后者。 “我没说假话,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吕浑审视地睨着他,“你就见过那个人的两种面貌?有没有见到过她的真实面貌?她到底是男是女?” “她……她还有第三种样貌吗?我,我没见过。不过,我想,她应该是女的吧……” “怎么说?” “她穿女装的时候瞧着比较顺眼。” 吕浑:“……”那死小子哪里顺眼了?哦,不,或许应该说,那死丫头! “他们身上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云不闲摇头:“除了那褚芝人长得比木易凌好看之外,暂时没有发现。” 吕浑眸光愈深,凝着云不闲打量了许久,云不闲牙齿都在打颤,眸子里全是恐惧之色,吕浑在他眼睛里瞧不出其它,咬牙恨声道:“这几日你再来给他治伤的时候,要好好注意一下他们,若有什么发现,及时来跟我汇报,否则,你这条小命,还有你一家老小的命,我都收了!” 吕浑收回匕首,冷冷哼了一声,转身朝院里走去。云不闲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这都是些什么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凶狠,相比之下,倒是那个小娘子比较讨人喜欢了。 云不闲缓了好大的一会儿,才扶着墙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往家里走去。他脑子里在想,是不是应该和家人去避一避难。 但是避又能避到哪里去呢?他一生从没有离开过青山县,这样拖家带口去流浪,从此就再没有家了,他倒是无所谓,可他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经不起折腾呀。 灾祸从天而降,可叫人如何是好! 院门口发生的这件事,很快,各人的眼线都报与了各人的主子。 吕浑回到房中,吕筱筱就已经等在了那里,冷眉冷眼,一脸的怒容,“吕吾抓到了没有?” 吕浑低下了头,“尚未。” “自己的职责都没有尽好,你多管的什么闲事?”吕筱筱顺手抓起了桌上的茶壶,就朝吕浑掷了过去,吕浑一动不动,丝毫未躲闪,茶壶正中脑门,热茶和着血水,顺着脸就流淌下来。 吕筱筱却是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一味发火:“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自作主张吗?你是把我的话全都当耳旁风了吗?” “吕浑不敢,吕浑的命都是你的,又怎么敢违背你的意思呢?只是正好看见云不闲出去,就忽然冒出个念头,他离那两个人那么近,或许会知道一些事情。” 吕浑低着头,任脸上的血肆意流下来,不敢去擦拭。 “只怕你是想着公报私仇吧?” “吕浑不敢。” “吕浑,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命令,你若是敢动他们两个,我会让你连同你的家族都付出代价的!”吕筱筱眸中狠厉之色几乎要爆出眼眶,吕浑低着头,只敢唯唯诺诺。 “是。吕浑知道。可是……为什么?你不是也厌恶他们两个吗?尤其那个小的,你不是恨她吗?” “你逾矩了。”吕筱筱凝着他。 “是,吕浑知错。” 吕筱筱看他认错态度良好,这才没有继续发怒,冷厉的眸瞥了一眼吕浑,道:“有些事你不必问缘由,我自有我的打算。赶紧把你的脸洗了去,脏死了!” “是。” 吕浑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凝眉望着吕筱筱,眸子里不复刚才的唯唯诺诺,道:“我能问一件事吗?” “什么?” “你是不是瞧上那两个人了?” 第二百章狠还是凌爷狠 “你如果再敢多嘴,我会让你永生都再多不了嘴!”吕筱筱一字一句地道。 吕浑凝眸看了她一瞬。她浑身散发着冷怒之气,绝色的脸平添几分冷艳,他竟有一瞬的晃神。 面对这样的女子,即使她性子再不好,又有什么法子不心动呢?吕浑脚步几不可见地踉跄了一下,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间。 楼上,杨凌的房间里。曲小白正在收拾桌椅,杨凌不许她离得太远,她只能再次把桌子挪到床前,一边守着他,一边工作。 刚把桌子挪到床前,就见一个人影从窗子里飘了进来,无声无息的。 没有感受到恶意,曲小白便没有害怕,转身问杨凌:“你的人吗?” 杨凌半靠在床头,眸色淡淡:“什么事?” “吕浑在大门外堵住了云不闲,威胁他交代你们的事情。云不闲没有交代,但吕浑以他的家人性命威胁他,让他以后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要不要换一个大夫?” 来人说话的口气很硬气,曲小白立即便猜出,这定是慕南云的人。如果是杨凌自己的人,定然不是这种傲慢态度。 曲小白往一旁让了让,让他们能够面对面说话。对于面前这个人的提议,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但她晓得,杨凌是知道她的意见的。她不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留在了杨凌身边的吗? 杨凌听言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淡声道:“我私人的事,劝你们还是不要插手。出去吧。” 慕南云的人,自然不会一两句话就能打发的。“私人的事?你就不怕我把你在这里所做的‘私事’都报与上听?” “随便。” 来人的脸色很难看。一个新来的,纵使武功高些,受慕将军重用些,又怎么可能高得过他们这些老心腹去?也不知谁给他的狗胆! “我望你好自为之!” 他冷冷说了一句,瞪了杨凌一眼,顺带也瞟了曲小白一眼,转身欲走,曲小白却是叫住了他:“慢着。” 来人顿住了脚步,眯眼瞧她:“你有何事?” “我觉得他没有跟你说清楚。提醒你一句,慕南云一向谨小慎微,你们,可别毁了他这些年的筹谋。” 来人惊讶地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 他只知杨凌武功高深莫测,心计也是颇深,却是从不知道他身边这个忽男忽女的人是什么样的来头,杨凌说她是他的内人,他们也就真当是他的内人那么简单了。 诚然,他们也这些日子也见识了这小娘子和吕筱筱等人的周旋,晓得她也是个心计深的,但却从没有把她和他们的主子慕将军扯上关系过。 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认识将军,还和他很熟,而且说话的口气也有些傲慢,她究竟是什么人,竟敢这样说将军?! 他疑惑地打量着曲小白,曲小白却是不再搭理他,在床沿坐下,打开了册子,开始了她的工作。 他离她不远,能看见她写的一些字,很丑,有些还跟鬼画符似的,他也不识,他更加疑惑了。 因为这些鬼画符,他偶然间在慕将军手写的花名册子上见过。他眸光深邃地凝着曲小白,开口问道:“你认识我们将军?” 曲小白蹙眉道:“别将军将军的叫,这周围都是吕筱筱的眼线,她就等着拿我夫君是慕南云的属下的证据呢。”虽然她知道,如今杨凌自己的人已经陆续到了,这屋子防守严密,根本不可能有吕筱筱的眼线靠近,但还是想怼那个人几句。 “我问你,你和将……你和我们主子是什么关系?” “合作人而已。如果你好奇,可以回去问慕南云。”曲小白没打算和他多说,这话跟逐客令也没甚区别了。 来人眉头皱起,却是不敢再对曲小白无礼,打量几眼之后,一扭身,从窗上走了。 曲小白舒了一口气,不由嘀咕:“慕南云的人怎么这副德性?想来你要约束着他们,得费不少劲吧?” “我为什么要约束他们?”杨凌挑眉。 “……”曲小白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杨凌瞧她瘪嘴蹙眉的模样,笑笑,道:“要约束,也该是慕南云去约束,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说是不是?” “可是,他们不会拖你的后腿吗?”曲小白蹙眉。 “那就等回去领军法。” “……”狠还是凌爷狠。 罢,她也没那闲工夫操那个闲心。曲小白重新坐好,开始理她那些还不算有头绪的投资计划。 她其实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慕南云这个金主爸爸拉下水。杨凌固然有的是银子给她投资,但终究杨凌在权势上是压不过慕南云的,她将来要想在各地通行无阻地发展,还得需要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罩着。 虽然这并非她所愿,她只想做一个干干净净的生意人,但世情如此,若不屈服,就只能被生活吊打。 她不为别的,就只为能够顺利地开张做生意。 想来想去,别人她也不认识,就认识个慕南云。这条大腿,是她仅有的选择,可是,杨凌一向与慕南云不对付,他会让她去抱慕南云大腿吗? 答案简直是毋庸置疑的:不可能! 她写了几笔,实在烦,把笔一扔,歪倒在杨凌身边。 “怎么?”杨凌坐着,低眸瞧着她,“写不下去了?还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曲小白满脑子里都想的是要如何征得杨凌的同意,仰头看着杨凌的脸,只看见这张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是她拿毕生运气换得的,她要珍惜珍惜再珍惜,不能让他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蹙眉,蹙眉就不好看了。 她呼一下又坐起来,两只大圆眼睛瞪大着,一本正经盯着杨凌,很是郑重其事:“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我想和慕南云合作,他能做我生意上的保护伞,我希望你能同意。” 曲小白其实很想委婉地跟他说的,但考虑到他可能不太喜欢她跟他绕弯弯,干脆就直截了当说了。 杨凌听完之后,很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他能做你生意上的保护伞?我是你的夫君,保护你的不该是我吗?” “哎呀,不一样啦,我知道你可以保护我的,而且你一直把我护得很好,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做生意,必然要和官家打交道,打着他的名号,会省去不少的麻烦嘛。你终究非官府中人,而且,那些脏事,我也不希望你去染指。” 曲小白调整了一下姿势,跪坐在杨凌的面前,这样可以平视着他,她含笑看着他,半是撒娇,半是认真。 杨凌的眸中浮上一些晦暗不明的情愫,他凝着曲小白,温声道:“不想我去染指,所以你要亲自去做?” “咳咳……”曲小白干咳两声,“生意是我要做的,有些事,我自然该去承担的。” “可你是我的妻。”杨凌望着她,她眨巴着圆圆的眼,模样萌态可掬,他心里虽怒,却终究不能对她发火,压下火气,温声对她道:“这话该是我对你说。原本你就该待在家里,过衣食无忧的清闲日子,我不愿你见到这世上丑恶的一面,但你既然坚持出来做事,我便允你,可前提是,我不想看见你受半点委屈和伤害。” “谁敢给我委屈受啊?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啊?我只是……” 杨凌打断她:“你只是想要自己去承担所有的风险?这不是委屈是什么?你以为,我杨凌是无能到让女人去替我遮风挡雨的人吗?” 杨凌的语气微重,曲小白鲜少见到他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一时有些怔然。傻子杨凌一直不都是她护着的么?如今不伪装了,倒是把性子都改得半点软和劲儿都没了。 杨凌叹了一声,握了她的手,缓了缓语气,道:“我不反对你和慕南云有生意往来,但想要拉他入伙,还是算了吧,他没你想的那么好算计。还有,以后但凡有需要和官府打交道的地方,交代辛青君去做就可以了。” “对哦,我怎么把辛青君给忘了?你的那些人,可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哦,他们肯定和官府有很深的交道。” 曲小白一副恍悟的样子。 辛青君,还有他的那些个掌柜们,她其实早就有想过了。她不知他们是如何和官府打交道的,但她想,肯定也是和她一样,找那么个靠山,用贿赂的办法。 她心里的首选其实还是慕南云。一个手握兵权、又有点正义感的人,怎么着也会比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贪官污吏强得多。 况且她是要拉他入伙,届时所得利润分红给他,是他应得,算不得她贿赂他。曲小白也只能用这种自欺欺人的说辞安慰自己。 乱世之下,活着本就已经艰难,要活出个模样来,更难。人有时候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只是曲小白到底是还保留着自己的底线,不让自己完全堕落。 杨凌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权势,总之,我说能护住你,就是能,不许去找慕南云!” 第二百零一章戒心 曲小白觉得,说到底,杨凌还是对慕南云戒心太重。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让找就不找呗,先一步一步来吧。 于是,她的计划里,便把慕南云这个选项给划掉了。 三天以后,杨凌已经可以下床随意走动,杨春那边也已经着手兴建仓廪,速度快得惊人。 而吕筱筱并没有能够追上吕吾,到底被他给跑掉了,这似乎是在杨凌的预料之中,曲小白看杨凌神色间并没有什么异常,甚至连一点困扰都不曾有。 且慕南云的人几次三番找进屋去,询问要不要出动人手去追吕吾,都被他给拒绝了。 曲小白也很好奇,问他为什么不派人去追,他道:“抓住他固然容易,但抓住以后呢?” 曲小白当时想了想,但没有想出什么道理来,“不知道啊。就是觉得你们不就是来抓他的吗?” 杨凌分析给她听:“如果抓到了他,最后也不外乎押解进京,但朝廷能拿他怎么办呢?作为筹码,和靖南王谈条件吗?很可惜,靖南王坐拥富庶的江南地,如今绝非江北可比,这个条件谈得拢谈不拢,都将会成为靖南王喉间之刺,他若发兵,朝廷势必要平乱,最后,遭殃的不过是百姓。” “这些我都不懂诶。你怎么想得这么远?” “傻子,这些谁都能想得到啊,怎么能是我想得远?” “你的那个谁不包括我诶。我就没有想到。不过,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呀,江南江北,迟早一战,我看那靖南王,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 杨凌的目光放得有些辽远空旷,曲小白瞧着他,蓦然发觉,她和他扯得这些话,都是掉脑袋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可不得了。今日真是失心疯了,怎么和他扯起这些话来了。 不过,好在屋子的周围都有杨凌布下的暗卫,一般人很难靠近,即便是靠近了,也能被杨凌发现的。 “扯远了,咱们不要说这个话题了。”曲小白当即打住。 可她心里到底是犯嘀咕。杨凌去参了军不说,还关注起时政来了,他是想要做什么?难道,他是想要去挣一番军功,好入仕当大官? 不能吧…… 曲小白赶紧摇摇脑袋,好像这么一摇,就能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似的…… 杨凌只是淡然地一笑,眸光却有些深邃。 因为吕吾逃掉,杀人案又迟迟找不出头绪,郭久泰只好撤了圈禁令,来往的客商全部放行。诚然,这里面也有崔坚的一份功劳。吕筱筱要离开了,但她不想正面和郭久泰杠,便让崔坚去说服郭久泰撤回禁令。 崔坚找郭久泰一说这事,郭久泰立即同意了。 虽然是布衣来的,可到底人家才是朝中的大官,高了自己好几个等级,不赶紧遵命行事还留待人家逼迫他么? 于是,当天就把禁令撤了,各个路口的岗哨也都撤了。 杨春傍晚放工,回到客栈,就急匆匆来找曲小白了,“外面已经撤了禁令,可以自由出入了,那边仓廪的事也都步入正轨,不用我盯着也能行,咱们是不是该离……” “开”字还没出口,碰上杨凌凉冰冰的目光,慌忙把脖子一缩,改口改得及时:“啊,我是说,等兄长好一些再离开。” 见杨凌冷着脸不说话,他自说自话地打哈哈:“哎,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遇到吕筱筱离开了,总算是走了,这回可以松口气了。” 曲小白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我们和她住的是一个客栈,她离开我会不知道么?”杨凌早上的时候告诉她,连影卫都撤了呢。她不会武功没有内力,自然无法放出神识探知周围气息,但杨凌说的撤了,那就不会错。 “也是哦。终于可以不用演戏了,呼……这下子感觉浑身清爽。” 曲小白:“……”委屈你们了,一个个的戏精。 不过,吕筱筱的离开,倒是真的让她松了一口气,她脸上浮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看向杨凌,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眼睛里那满满的情意,分毫不差地落入杨凌的眸底。 杨春瞧着她二人对视,完全就无视了他这个活生生的人,说不酸楚,那是骗人的。正当他要主动消失的时候,却听曲小白得意地喊了一句:“接下来,我要大展宏图咯!” 杨凌忽然淡淡开口:“正好,我也要回战场了。杨春,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启程吧。” 曲小白猛然一惊。 “你的伤还没好呢!怎么能现在就走呢?”一急,把面前的椅子都带倒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杨凌面前,撩起他的衣裳,露出刚刚拆了线的伤口,伤口愈合处的肌肤都是新生,看着像是一戳就会破掉的样子,曲小白质问:“你这个样子怎么走?怎么走?”她话说得很急,一不小心,连舌头也咬了,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看在杨凌的眼中,倒添了几分楚楚的模样。 杨凌凝着她,眸子里亦是不舍,但终究是要有个决断的,他忍着,用指腹轻轻擦拭过曲小白的眼角,“我只有早去了,才能早回啊。等你去京都云游一圈,返回南平的时候,说不定我也能回去了。” 杨春觉得自己真的是多余了,讪讪道:“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两个人都没有来搭理他的,他只好默默地自动消失。 曲小白疼得吸气,一时不能答杨凌的话,杨凌终于发现她不对劲,“你……你这是怎么了?” “咬到舌头了。”曲小白吐着舌头,吸溜着空气咬字不清地回答。 杨凌:“……”他还以为那眼泪是不舍他离开而流的呢。 杨凌也帮她吹冷气,半晌,疼痛才稍微减轻了些,但经了这一闹,离别的气氛倒是稍稍减了几分,两个人都冷静下来,曲小白抹了一把眼泪,道:“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你是去上战场打仗,又不是像我一样四处闲晃。” 不能说是因为不舍,因为她心里很清楚,要说不舍,杨凌可是半分不比她少的,她若要腻歪起来,杨凌怕是心里更纠结。 杨凌道:“我带着云不闲一起走,有他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不闲对待病人那就像是当娘的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样,她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她……主要还是不舍。 “嗯,有他在我自然能放心些。”曲小白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以掩饰心里头的酸楚。 杨凌凝着她,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说些嘱咐她的话吗?可是他不想煽情,越是煽情,越是令两人难受罢了。 曲小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房间里忽然就静了下来,静得掉根针地上都能听见声音,静得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默默无语,但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良久,还是曲小白先打破了沉默,“我给你收拾几件衣裳去。对了,那个凌寒香的酒,我给你带几坛子,记得要自己喝哦,别人一口也不许给,我可是为你买的。哦,对了,伤好以后再喝,现在不许嘴馋!” 杨凌:“……好。” 曲小白咚咚跑下楼去,到马车上抱了五六坛子酒,装在一个竹篓中,背着回到楼上房间,又去收拾衣物,杨凌看着她忙前忙后,小小的个子,灵动活泼,就像是一只小兔子,说不出的可爱。 真想藏到口袋里带走怎么办啊?他想起他还在伪装成傻子的时候,她晚上给他讲拇指姑娘的故事,他倒想现在就把她变成拇指姑娘。 只是那不现实。 “明天早上才走,你不用这么着急的……” “怕记不住带什么,先收拾收拾。”她是怕一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就会让离愁别绪打败了自己。 杨凌自然瞧得出来,但看破不说破,他其实也不敢开口多说话。 恰好伙计叩响了门,杨凌忙去开门,是掌柜亲自送了晚饭进来,有菜有肉,曲小白点的都是他爱吃的。 掌柜端着食盘往里走,看见忙碌的曲小白,不由怔了怔。 现在的曲小白是她本来的模样,因为吕筱筱走了,吕吾也不知所踪,她无需再扮着了。最重要的是,杨凌不喜欢她扮成别的模样。 “夫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都没有注意到?”说着,目光往杨凌那边瞟了瞟,眼神里尽是不屑鄙视。 曲小白道:“我刚刚过来的啊,在门口和掌柜打招呼,掌柜在忙着算账,没有听见。” 掌柜的瞧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把饭菜摆到桌上,说了一句:“二位请慢用。” 说完了,本该出去了,他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曲小白,连连叹气,但对上杨凌淡漠的目光时,马上就把所谓的怜悯收拾了起来,点头哈腰:“告退,告退。” 曲小白待他走了,去把门关好,冲杨凌笑道:“他一定是以为,你这些日子左拥右抱,忽而抱个男的忽而抱个女的,花天酒地男女通吃,我这个正牌的夫人却是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为你养胎,心里不定怎么可怜我呢。” 别人说什么想什么,杨凌自然是不在乎,他端量曲小白片刻,一笑:“还是原本的模样好看。” 曲小白假意嗔他:“你眼神有问题。” “那你当初和一个傻子在一起,还允诺要一直守护傻子又是什么?”杨凌反问道。 第二百零二章果然是个睁眼瞎 曲小白抽了抽嘴角:“你是眼瞎,我是心瞎。” “那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无语。又开始胡扯了。 其实想一想,当初怎么就肯带着一个傻子搬出去过活呢?若说怜弱,也不尽然,她并非是个一味善良没有底线的人。还是只能怪傻子演技太好,当时真的是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撒泼卖萌的,让她这个自视甚高的柳下惠都不能坐怀不乱了。 尼玛的,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两人相对而坐,慢吞吞地吃完了晚饭,唤了伙计上来把杯碟收拾了下去,两人洗漱过了,躺到床上,无事可干,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这离别前的最后一晚,杨凌竟然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也是奇了怪了。两人互相嘱咐了半天,无非衣食住行,杨凌此去目的地是军营,是一个基本杜绝了女人的地方,所以曲小白也无需担心他会斜逸旁出三两枝桃花,但曲小白此去的地方是温柔乡富贵地,杨凌显然不能淡定。 “不许穿着招摇去逛街。” “嗯。” “不许化美艳的妆。” “哦。” “不许给我开一树桃花回来。” “我还结一树桃子回来呢。祖宗,你当我三岁小孩子吗?还是你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易变心的?”曲小白眼望帐顶翻了翻白眼。男人婆婆妈妈起来真要命。 “你是不会变心,奈何世道险恶,奈何人心不古。” “拜托,你以为我是吕筱筱那种绝色吗?我就一个中人之姿,谁能瞧上我?也就你个傻子把我当成宝了。” 杨凌凑在她耳边:“你比她好看。” “天哪,果然是一个睁眼瞎。老天,你怎么给了我这么一个男人?”曲小白嘴上哀嚎着,心里却是甜如蜜的。 甜言蜜语谁不爱听?尤其是自己男人说的。 曲小白侧过身去,与杨凌面对面,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哎,说起吕筱筱,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这说走就走,也太突然了吧?她不可能就这么放过我们呀。” 杨凌抿唇思忖了片刻,道:“我让青君跟着你,他功夫不错,一则呢,可以保护你,二则,他熟悉生意场,你有什么事尽管让他去操办。” 辛青君这个人,曲小白也是非常得意的,身手好,头脑好,长得也好,简直就是个极品,她拖长了声音:“君子不夺人所爱……”绝对不能让杨凌看出来她十分想留下这个辛青君,否则,他喝起醋来就不得了了。 “你是君子吗?”杨凌睨着她,她黑色的瞳眸晶晶亮,像夜幕里垂在天边的星子一般。 “我不是。”曲小白咯咯笑起来,“我就是一个小女人。” 曲小白往他怀里窝了窝,“早些睡吧。”因为他身上有伤,曲小白并没有敢靠他太近,稍稍留了一点空隙,杨凌却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睡。” 翌日,天刚蒙蒙亮,曲小白便爬了起来,杨凌睡眠轻浅,被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作给吵醒了。 “怎么起这么早?”杨凌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煞是好听。 “睡不着了,起来收拾一下。” 曲小白不是个会收拾的人,这也难怪,她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从前在家里是独苗苗,被父母宠上了天,即便每每有演出或活动,一应行礼也是都有助理打理,何劳她动手? 昨天收拾一阵,这会子又窸窸窣窣收拾,也不知道都收拾些什么,杨凌坐了起来,半闭着眼睛醒神,“你从昨晚就收拾,怎的还没收拾完呢?”杨凌甚觉好笑。 “也不知道该给你带什么,衣服、酒、还有牛肉干、果干……你还想要什么,我一会儿去买给你。” 杨凌:“……你带那么多吃的做什么?” “牛肉干是吴侃的夫人送的,自己做的,干净卫生味道好,果干是王庆夫妇送的,你带着路上吃。记着,不要随便分给别人吃哦,我这一路来都没舍得吃多少呢。” 杨凌:“……”虽然觉得她这种行为很幼稚,但心口却是暖暖的。 被一个人关心着,爱着,原来是这种感觉。暖暖的,柔柔的,若置身阳光之中。 杨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也起身去收拾洗漱。 曲小白把包裹行礼打点好,推门出去,一眼就看见老胡在下面院子里,几日不见,他倒是一副好神采,看来被杨凌藏起来的这几天过的还不错。 “胡戏精,你站院子里做什么呢?” “夫人啊,早,我去收拾一下马车。” 老胡往牲口棚那边去了,曲小白下楼跟掌柜点了个早餐,复又回到楼上,一到门口,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她一推门,就看见房中多了一个人。 一身黑衣劲装,身材魁梧,古铜肤色,脸上还有块疤,显得整个人很凶悍。 曲小白一缩脑袋:“那个,你们聊,我去看看早餐得了没有。” “无妨,你进来吧。”杨凌忽然淡淡开口,曲小白又探头探脑地回来,“我可以进来?” 杨凌冲她温和一笑,“你自己的房间,为什么不能进?” 曲小白进门之后,把门又关上了,冲着那面相很凶的人点了一下头,便自顾自去收拾桌子了。 杨凌对那人道:“你说的情况我知道了,先下去吧。” 那人却迟迟没有动弹,他扫了一眼曲小白,曲小白低头收拾桌上的纸张,一副你们聊你们的我不鸟你们的样子,他又收回视线,看向杨凌:“你就没有别的指示?” 说话的腔调是利落干脆的,曲小白眼角余光打量他,觉得他这身段,这举止,应该是个兵。 大约是慕南云派来的人吧,她想。 慕南云的这些下属,个个都一副眼高于顶瞧不上杨凌的模样,就这一个还顺眼些,没有摆出那种不屑的态度来,但骨子里也是有一股傲气的,说起话来不卑不亢。 杨凌淡声道:“没有了。” 那人双眸一眯,眼神锐利:“他若叛变,会泄漏很多机密事情的!也包括你的身份!” 杨凌嘴角一撇,凉凉笑道:“我不过一介小小军士,有什么好隐瞒的?” 那人错愕地看着杨凌,“那你这些日子处心积虑隐瞒自己的身份做什么?” 杨凌以一副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你既是慕南云的近身护卫,当该知道,慕南云为什么会躲到南平那种边境之地去!” 那人抿紧了嘴唇,眸光复杂地看着杨凌,最终却是只道出了一句:“先行一步了。” 人影一闪,从后窗纵出去了。 曲小白哀哀一叹:“唉,慕南云的人怎么都这么爱走窗户啊?” 杨凌扯了扯嘴角。曲小白把桌上的一应书册都整理好了,拢入一个小书箱里,不经意抬头,看见杨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杨凌正要开口说话,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走过去开门,曲小白忍不住吼:“你慢点儿!伤刚好,走路能不能不要这么虎虎生风的?” 杨凌:“……”她是不是太娇惯着他了?他感觉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被惯坏的。 门打开,是伙计来送早点了,杨凌接下,端到桌上,“过来吃早点,不要再收拾了。” “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了。”曲小白又去净了一遍手,才坐到桌前来,杨凌夹起一只生煎,搁到了她面前的碟子里,“多吃点。” 曲小白也给他夹了一个,“你也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对了,你是往南平方向走吧?” “嗯。” “那我们方向正好相反,我下一站去神川口郡。” “嗯。”杨凌神色淡淡,咀嚼着一只生煎。脑子里还是总想把她变成拇指姑娘怎么办?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样一种仙法呢? 杨春在大堂吃的早饭,吃完了之后,正要来叫曲小白,恰好在门口遇见了辛青君,青君在前面柜台结完了账过来的,两人便一道上楼。 曲小白吃掉最后一口包子,又吸溜了一口粥,便宣告早点吃完,可以各奔前程了。 杨凌也漱了漱口,正好杨春携辛青君进来,杨春望着桌上一只竹篓还有一个大包裹,外加一个小书箱,一个小包袱,问道:“都收拾妥当了吗?我先搬到车上去。” 曲小白道:“竹篓和大包袱是杨凌的,小书箱和小包袱是我的,不要弄混了。” 杨春不由念叨:“你这都给收拾的什么呀这么多。”双手一抱竹篓,险些没有摔了,“这什么啊这么沉!” 曲小白急忙去扶,“你别给我打碎了!这是我给杨凌备的酒!” “你不会是把那几坛子好酒都给拿上了吧?” “谁说的?我还留了一坛呢。” 杨春:“……”到底是两口子,好东西都给自己男人留着。 杨春抱了竹篓,辛青君便拿起了大包袱和小书箱,只余一只小包袱,曲小白背到了肩上,杨春辛青君在前面走,曲小白在后面搀住了杨凌,“我扶着你,慢慢走。” 杨凌一脸黑线。她真是拿他当婴儿般呵护呀。他手腕一番,握住了她的手腕,免去了她搀扶的姿势。 第二百零三章老庄主 杨春要去结账的时候,掌柜道:“方才那位公子已经结过了。”他指了指正往外走的辛青君。 “结账了也不知会一声。”杨春嘟囔一句,赶紧抱着酒坛子追上去。 门外停了三辆马车,两辆车头冲南,一辆车头冲北。老胡和另一个车夫等在外面,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云不闲云大夫。 杨春抱着酒,搁到了那辆将要北去的车上,辛青君把大包袱也放在了那辆马车上。 杨凌挽着曲小白的手到她的马车前,温声道:“你先上车。” “不,你先上。”曲小白拉着他往他的马车走去。 他现在伤势未痊愈,不能骑马,只能坐马车。杨凌拗不过她,只得在她灼灼双目的监视之下上了马车。 曲小白走到云不闲面前,深深一礼:“劳烦云大夫一路多多照料他。” 云不闲整个人是呆的。他见过男装的曲小白,也见过女装的曲小白,但那都是化过妆的曲小白,眼前这个,却不是那两个人。 曲小白看他久久没有动静,自己就站直了身子,看到他发怔的表情她才恍悟,这是又没认出来,以为杨凌又换新宠了! “云大夫请上车吧。”曲小白并没有说破,做了个请的姿势。 云不闲恍惚回神,看曲小白一直撩着车帘等他上车,忙上了车坐好。 曲小白把脑袋探进车厢里,语调轻快地道:“夫君,再见咯。早日凯旋,咱们赶在新家落成的时候都回去,新家见。” 杨凌坐在靠里的位置,整张脸都陷在阴影里,愈显得面容清冷。曲小白的话说完,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别无它话。 该说的昨晚都已经说完了,再说也没什么新意,曲小白放下了帘子,对车夫道:“麻烦你把车赶得稳一些,不可一味求快。” 对于这位温文尔雅的女子所说的话,车夫是连连点头答应。 看着杨凌的马车离开之后,曲小白才回到自己的马车上。老胡依然是驾着他那辆货车,而多出来的辛青君很自觉地就往老胡的马车走去。 曲小白却叫住了他:“青君,你到前面来坐。” 辛青君眸间闪过些什么,“这……于礼不合。” “我是有话问你,你和杨春坐前面。” 曲小白倒是直接,丝毫不掩饰她的意图。 辛青君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听从了曲小白的话,曲小白把一个棉垫给他垫在了车前,他道了声谢。 于细微处见人品,这位主母,倒是个细心的人。 杨春赶起了车,辛青君则端正而坐,清声问道:“不知主母要问在下何事?”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拉拉家常,互相了解一下,毕竟以后是要在一起共事嘛。” “呃……”辛青君一时语塞。他还以为她有什么大事要问他呢。 “听杨凌说,你总理他的所有生意上的事,是吗?” “是这样的。” “你年纪这样小,也不过二十四五吧?却能帮他打理那么多的生意,真是厉害。” 这话打她嘴里说出来,辛青君觉得,怎么就那么别扭呢?什么叫他年纪这样小?她也不大好不好!算起来,他可是要长她七八岁的。 面上却是笑着,“我二十四。其实也没有主母说的那样,有多厉害,不过就是尽我所能罢了。” “二十四呀,说起来,杨凌有十九了吧?你比他大五岁,还要管他叫主上,不觉得怪怪的吗?” 所以,这位主母你是想说什么?难道要试探一下你夫君的属下对你夫君的忠诚度? 曲小白怕他多想似的,未等他开口,又急忙补了一句:“我就是好奇而已,如果问的不得当,你别介意呀。我看你们这些人,都比他大,却都甘心听命于他,而且,他三年多不出现,你们还对他这样忠心,我心里特别感佩。” “没关系。看来主上没有告诉你,我们这些人,都是老庄主一手培养起来的,主上自幼天资聪颖,能人所不能,十二岁就能替老庄主打理所有生意了,于是,老庄主就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了主上。我们这些人,自然就唯主上的命是从了。” 一旁的杨春不由侧目,老庄主,主上,主上自然是说杨凌了,这老庄主又是什么人? 曲小白也糊涂,从没有听杨凌提起过这个老庄主,但他出身不详,老庄主肯定不会是他的爹,那就有可能是……她想着,便问出了口:“老庄主?是他的师父吗?” “他的确是管他叫师父。但老庄主待主上,犹胜自己的亲生儿子,偌大的家业全都交给了他。” “他自己没有儿子吗?” 辛青君默了一瞬,才开口:“老庄主一生不曾娶妻。”语气很平淡,但让人听着不是很舒服。 有那么大的家业,还不成家,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就太可惜了。反倒让杨凌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曲小白也明白,哪有天上掉馅饼就砸你面前的好事?杨凌身世之谜,子虚山庄灭门之谜,这些,怕是都跟他的那位师父,那个老庄主有关。 “原来这样。我说他一个毛头小子,怎么能有那么多财富呢。青君,你是只管他生意上的事情吗?” 辛青君觉得,这位主母大人就是来打听杨凌身家的吧,怎么问的问题都这么叫人……生疑呢? 虽然疑惑,但辛青君也照实答了:“每个人主理的事务不一样,我作为总领事,事关主上的,都要过问一下的。” “那昨晚发生的事,你们知道吧?” 曲小白绕了半天,终于绕到了她想问的事情上来。没错,一大清早慕南云的人就找上门来,请杨凌的示下,杨凌为了不让她担心,故意放她进去,但实质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个人迟迟不想走,原因无它,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主母是指哪件事?”辛青君却是比曲小白想象的要狡猾的多,没有上她的当。 “能是哪件事?自然被吕筱筱摆了一道呀。” 曲小白避重就轻,反正,现在不管出什么事,估计都是和吕筱筱有关的。 辛青君诧异道:“吕筱筱不是昨天早上就走了吗?又回来了?我倒是没有收到消息,她是如何摆了主上一道的?”说到后来,他语调变得急促,似乎很紧张杨凌似的。 只是辛青君演技还差些,被她这个老戏精一眼就瞧出了端倪,但她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是不可能从辛青君嘴里得到答案了。 她想了想,道:“青君,他身边有可用之人吗?他如今伤势没有好利索,只怕吕筱筱若是反扑的话,对他极是不利,要不,你先跟他去吧,等把他护送到军营再来与我们会合。” 不担忧是不可能的,但是她除了让青君去保护他,也没有别的法子。谁让她这样弱呢? 她心里更加坚定了把生意做大的信念。 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护住想要护着的人。 辛青君道:“放心吧,我安排了人。我们好不容易盼回了主上,怎么会让他再受伤呢?” 听辛青君如此说,曲小白的心才稍稍安了一些。 “对了,青君,你认识施桥和褚芝人吗?” “施桥?褚芝人?什么人?我没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哦,没听过就算了。” 一旁的杨春一言不发。不是不想发,是压根儿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两个所讲的,他感觉像是在听故事,明明是个农家傻子,明明是个懦弱的傻妻,怎么现在倒都成了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呢? 他暂时还想不通这里面的关窍。 诚然,想不通的时候就不想,他也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顺其自然地往下过呗。 马车往神川口郡的方向走去。 此时,在青山县郊外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里,一名绝色女子面容冷肃地站在院子里,声音清冷地问道:“人呢?” 绝色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离开了白马镇的吕筱筱。 吕吾在前头引着路:“公主,在暗室关着呢。” “带我进去。” 吕吾面露难色:“公主,里面腌臜,还是让下面的人去审讯,等审出了结果再来告诉你吧。” 吕筱筱冷哼一声:“腌臜?那就带到正厅里来。” “可是……正厅没有刑具。” “本宫亲自审案,何须刑具?”她冷傲地睨着面前这座灰色的院子,眸中现出一丝狰狞之色。 吕吾在前面,打开了正厅的门,厅不大,但很简洁干净,一张琉璃案几,几张椅子,一个多宝格,吕筱筱进去之后,在琉璃案几前坐下来,吕吾吩咐人去带人,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吕筱筱,“刚命人沏的,从宫里带过来的。” 吕筱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人很快就被带了上来。 那人一身青衣,虽然衣裳上都沾了泥,脸上手上也都是血道子,连头发都是散乱的,却掩不住他一身的傲气。 两名黑衣武士押着他,手脚都被铁锁缚住,一走进来,一阵铁锁摩擦声。 吕筱筱打量他一眼,“你就是慕南云派来的人?瞧着也就那么回事,慕南云这狗崽子,训练不出什么有用的人来。” 第二百零四章害人不浅 那人冷哼一声,把头偏向一旁。其实从打一进屋,他就没有看过吕筱筱一眼。 吕筱筱凉凉一笑,“还挺硬气。本事不大,气性不小。哎,你那天去那个褚芝人屋里做什么了?” 那人咬紧了牙关,硬是不开口。 吕筱筱半点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是心平气和,语气略有些阴森地道:“不说?那我换种问法,你和那个褚芝人不睦,是不是?” 那人仍旧是咬紧了牙关。 “还不想说?那不妨我去告诉慕南云,褚芝人在白马镇执行任务,你却在青山县优哉游哉地闲逛了数日,你猜慕南云会怎么对你?姚、谦、一。”吕筱筱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那人的名字,字字都似一根针一般,刺穿人的身体。 “不要拿死吓唬爷!爷也不认识什么褚芝人!就算你去告诉慕将军,你以为,慕将军会听你的鬼话吗?” 姚谦一终于开口了,粗嘎的声音,中气略显不足,显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吕筱筱却是眉心一皱,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他不认识褚芝人! 是真?是假? 如果是说的真话,那,庆云客栈那个人到底是谁? 如果说的是假话,那就没什么了。 吕筱筱眸光深邃地凝着姚谦一,猛不丁开口:“杨凌今晨已经离开了客栈,去往南平,他抛下你,不会救你了。” 吕筱筱说这话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盯着姚谦一,她看到姚谦一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但瞳孔却是猛然缩了一下的。 杨凌!原来那个人就是杨凌! 那他身边的女子,按照她得到的消息来分析,定然就是曲小白无疑了! 曲小白……她对曲小白的印象很深刻,因为打从见第一面起,她看她的眼神就非常复杂,似躲闪,又似嫌弃,还似恐惧,躲闪什么?嫌弃什么?恐惧什么?明明是素不相识,明明她外表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曲小白知道她!而且,知道的还不少! 最近呈上来的消息说,曲小白就是南平郡一个偏僻小村子里的村姑,嫁给了一个叫杨凌的傻子,这曲小白也不知怎么和慕南云搭上了线,和慕南云合作开了一家成衣坊,而且最近她那傻夫婿忽然就不傻了,还去入伍当了兵。 一个傻子忽然变成了武功高深的大兵,一个农妇忽然做起了生意,还和朝廷的将军合作,并且还和吕吾有牵扯,这不能不引起人的怀疑。 吕筱筱想起那个令人头疼的木易凌,眼睛里就满是恼怒,木易凌,杨凌,杨字拆成木易,那个人果然就是杨凌!她果然就是曲小白! 这个重大的发现令吕筱筱又惊又喜,惊喜之后,便是恼怒,“敢耍我!真是胆子肥了!曲小白,咱们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吕浑茫然:“曲小白?” 吕筱筱没有搭理他,自言自语般道:“看来,要再回一趟南平了。” 吕浑依旧懵逼:“回南平?那这个人怎么办?” 曲小白站起身来,阴冷地道:“拉去刑讯,问出战场上的真实情况,问不出来,就剁了喂狗!” “是。” 吕浑命人把姚谦一往下带,姚谦一挣扎了起来,大概是吕筱筱最后一句话把他激怒了,他破口大骂起来,什么样的难听话都骂出口来,吕浑上前,捏住他的下巴一用力,就把他下巴卸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嗷嗷叫着,被拖了下去。 吕筱筱命令身边的人:“收拾一下,去南平郡。” 吕浑很快就刑讯出了结果,骑了快马去追赶吕筱筱,将结果告与吕筱筱知道。 狄夷三十万大军压境,慕慈恩率军奋力抵抗,但终究难以取胜,朝廷的援军迟迟未到,他便想了个临时征兵的法子,实是无奈之举。 吕筱筱听完将信将疑,“再回去问!这些话,必没有一句实话!慕南云生性狡诈,这一定是他出的馊主意,混淆朝廷的视听,想让朝廷给他爹兵马!” 吕浑面露难色,“公主,那人,熬不住刑讯,已经死了。” “没用!” 也不知是骂吕浑没用,还是骂姚谦一没用。 吕筱筱的车马速度很快,然先她而行的杨凌的马车却是慢慢悠悠不疾不徐地走着,杨凌也没有催促马车夫,看似很听曲小白的话。 午时,吕筱筱追上了杨凌。 杨凌坐在马车里,她并不能确定那就是杨凌,但还是起了疑心,命人去叫停了杨凌的马车。 杨凌撩开了门帘子,冷淡地看着车前站立的人,“做什么?” “我们主子让我来看看,车上到底是什么人。主子要找一个叫杨凌的人,哦,对了,他也叫褚芝人。” 杨凌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吕筱筱?” 那名护卫显然没料到杨凌能一下子猜出了他的主子是谁,一怔愣过后,随即大怒:“大胆!主子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杨凌倚靠在车壁上,慵懒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受伤不便行动,如果你家主子有话想跟我说,就让她下车过来。如果没有话说,那就各走各的路。” 护卫勃然大怒,仓啷拔剑,剑尖直指杨凌心口位置,杨凌却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那柄剑,也没看见怎么动的手,修长手指却已经捏住了剑尖,看似轻轻一折,那柄剑就断成了两截,杨凌捏着断剑,忽然出手,断剑从车后壁的帘子缝隙里射出,直插在吕筱筱马车的横梁上,剑身没入三寸,只余一段断了的截面在外面。 护卫们纷纷亮出刀剑,将吕筱筱的马车团团护了起来,喝道:“什么人胆敢行刺?快快下车受死!” 杨凌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淡声道:“五公主,贵妃娘娘一向重名声,为表对先皇后的尊敬,甚至十九年不肯登皇后宝座,你莫不是想要坏了她的名声,落个滥杀的名儿?” 既然她已经知晓他是杨凌,再否认就没意思了。不过,即便他是杨凌,也罪不至死,她要杀他,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借口。 吕筱筱坐在马车里,看着露出在眼前的剑尖,眸子微微眯起来,迸出危险的光,语气却是冷淡的:“慕南云若是没做亏心事,他的下属又怎会一直躲避我?杨凌,你回去告诉慕南云,他别想耍什么鬼把戏!” 杨凌撇嘴一笑,“这句话还是公主亲自去跟他说吧,我不过一介小小的士兵,见他的机会实在是少。不过呢,我也有一句话提醒公主,贵妃娘娘正派人四处寻找公主,已经急得快疯了,公主若再不回个信儿给她,只怕她会,忧心成疾。” 吕筱筱紧抿着嘴唇。她虽未出嫁,但因为仗着父皇的宠爱,强行跟她的父皇要了一块地,在宫外建了府邸,平常宫里府邸两处住着,要出来,方便得很,只是这一次确实是私自出来,没有上禀。 杨凌拿这话来压她,是在警告她,做事不要太出格。她眸中恨意汹涌,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威胁她警告她,即便是慕南云那个狡诈若狐的人,也不过是仓惶逃到了这边境之地,不敢正面忤逆她。 也不知这杨凌,到底仗的什么,敢这么有底气!她冷冷地想,不过是仗着少年人七分血性,和三分那绝世武功罢了。 “杨凌,咱们走着瞧!”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 “公主,还有一件事。放走了吕吾的事,怕是需要你担着了。是公主自己上禀,还是让慕慈恩慕老将军上疏,公主自己看着办。” 言外之意,若是自己承认错误,皇帝自然会从轻处罚她,若是等着慕慈恩老将军上疏,那就是在百官面前,就算不能从重,那也不会从轻的。 吕吾不能抓,只能撵走,道理谁都懂,但为了皇家的面子,这个道理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大凉连个臣子的儿子都不敢抓,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诚然,谁来背这个纵走的锅,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 吕筱筱没想到,杨凌竟然敢让她来背这个锅。 可她去没有办法不背这个锅。“走!”她咬牙切齿说了一个字。 车马队伍越过杨凌的马车,疾驰而去,卷起一阵黄土,一丝尘烟透过帘子的缝隙,进了杨凌的车厢,杨凌挥手扇了扇,一脸嫌恶的表情。 对面的云不闲一脸的惊讶,嘴巴一直就没合拢。 杨凌淡声道:“你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诸事与你无关,也不会连累到你的。” 云不闲机械地点点头。 无关?倒是无关,但真的不会殃及无辜么?那谁,杨夫人,你害人不浅呐! 南下的曲小白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嘟囔了一句,“一定是杨凌想我了。” 杨春慢慢悠悠接道:“一想二骂,只怕不是有人想你,是有人骂你。” “我去你的!现在竟然敢怼我了是不是?” “岂敢岂敢,我怎么敢怼嫂子。” 曲小白翻了个白眼,“切……”杨春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至晚酉时末,才感到神川口郡,陈醉陈相早就迎接在城门口,曲小白这才知道,这原来是两兄弟,陈相为长兄,陈醉为幼弟。 第二百零五章我手笨 但陈家兄弟两个人却是长了两副模样,陈相国字脸,大双眼皮,高鼻梁阔嘴唇,一看就是有福之相。诚然,这是相书上所说,曲小白其实不大相信那些相书上的胡言乱语。 陈醉却是一副清秀模样,脸小肤白,尤其一双眼睛,透着机灵。搁在现代,那必是可以走小生路子的好材料。 陈相是神川口郡的总负责人,兼任一家酒楼的掌柜,陈醉经营的是一家客栈,名为醉云轩。 听起来很诗意,倒不像是客栈的名字了。 互相见过礼之后,陈醉就开始打开了话匣子,“主母,我们从头几天就开始准备着了,昨天一接到你们要来的消息,我哥就跑到我店里,亲自指挥人收拾房间,把所有角落都收拾了一遍,所有用具也都是换的全新的。我觉得,就算是主上来了,他也不带这么勤快的。” 曲小白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住几天就离开了。多谢陈掌柜了。” “主上可是提前就吩咐了,照顾不周的话,就是我们失职。再说了,主母到了我们这里,我们自然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主母多住些日子,我带您去逛一逛这神川口郡,这里可比那些边城繁华多了!” “多嘴!”陈相轻斥了一句,“不要胡说八道!”他转而笑对曲小白:“主母,不用听他胡说,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 陈醉扁嘴:“我哪有胡说?主上对主母情深义重,自然是要让主母知道的。” 陈醉的这个道理曲小白倒是赞同的。爱就要让对方知道。她心里笑开了话,嘴角眼底也都是笑意,“他呀,就是爱小题大做。谢谢你们的盛情。” 辛青君道:“天色不早了,主母还是上马车吧,咱们赶到客栈再说。” “对对对,离客栈还得一段路呢。” 几人重新上了车,往醉云轩赶去。曲小白上车之后,就开始想杨凌。他事事都为她安排妥贴,但她能为他做的,委实很少。她很想能为他做点什么,心里只希望这一趟南下,能帮助到他。 但前途茫茫,殊为难料,她心里也只是有五成的底罢了。 马车到醉云轩,已经是戌时初,一路行来,这神川口郡果然是比之前所走的地方都要繁华,沿街小贩络绎不绝,来来往往逛街的男女老少也是络绎不绝,还有街头卖艺杂耍的,更为城市的夜晚增添了不少热闹气氛。 坐了一天的马车,曲小白的确是累了。这马车又不比她从前乘坐的交通工具,即便是舒服如飞机高铁,坐一天也还是累的,更何况这颠簸的马车。 陈醉看着是个唧唧喳喳长不大的孩子,但实际却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回到醉云轩,就立刻带曲小白去了她的房间,“屏风后面已经准备了热水,主母先沐浴一下,解解乏,我这就下去准备饭菜,等吃完了,主母好好休息一下。” 安顿了曲小白,他才去安顿辛青君杨春老胡几人。 店里很安静,似乎没有多少客人,曲小白打量自己的房间,果然是焕然一新的,连窗纱都是换的新的。 房间简洁明亮,没有过多的摆设,只有基本用具,顶多,也就是墙上的两幅仕女图,算是饰物了。 这自然应该是杨凌提前吩咐好的,杨凌深知她不喜繁冗物事。 走到屏风后面,才发现里面其实空间也很大,不像大多数客栈使用的都是浴桶,这里是一方琉璃池子,里面是满满的热水,清澈见底,水面上飘着一些花瓣,鲜花的香气逸出来,芳香怡人。 曲小白看见水就喜不自胜,忙解了衣衫下到水里。 热气顺着肌理直沁骨髓,甚是舒服。 曲小白泡了半个多时辰才从水里上来,见旁边桌上已经准备好了衣裳,都是全新的,高雅的淡紫色软烟罗纱裙,中衣则是月白的真丝裙,不禁挑唇一笑,这陈醉,真是个周到之人。 她穿好了衣裳,刚走到外间,便有人敲门,她开了门,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很干净,“夫人,我来收拾浴池的。屋中有太多水汽,会不利您休息。” “哦,好。”曲小白闪开了一条缝隙,让侍女进去,但她并没有立即进屋,因为她看见陈醉正端了一只食盘往楼上走来。 “主母洗好了?正好可以吃饭,从我哥哥那里点的菜,看合不合您胃口。” “怎么还搞那么麻烦,我随便吃点就好的。” “哥哥管的酒楼离这里不远,也不算麻烦。主要他那里的厨子是宫里退下来的御厨,烧的菜,好吃着呢。” “御厨?这倒是要尝尝。” “明天带你去酒楼尝尝,这会儿就做了几道简单的菜。” 曲小白看向食盘,确实只有几道菜,但都是很精致的,只有一道蒸云片火腿算是荤菜,其余皆是素菜,烧得色香味俱全。 显然,也是了解过她的口味的。 功夫下的是真足。 陈醉把饭菜摆到桌上,笑道:“主母请慢用,一会儿吃完让珞珞收拾一下,这几天,就让珞珞贴.身服侍您吧。” 陈醉话虽多,但不该啰嗦的时候,倒没有半句是啰嗦的。说完之后,便退出了房间,顺手把房门给带上了。 珞珞就是里间收拾澡池子的姑娘。 曲小白往里扫了一眼,她这个位置,其实只能看见屏风。 她委实是饿了,端起饭碗吃了起来。御厨烧的菜味道很棒,她破天荒地吃了两碗饭,珞珞收拾完里间,她正好吃完饭,揉着鼓鼓的肚子打着饱嗝。 四目相对,略有些尴尬,珞珞立即福身一礼,“夫人用完餐了吗?” “嗯。”曲小白点点头,正式地打量了珞珞几眼,模样很标致,举止也很懂礼,“你叫珞珞?” “是的。夫人这几天就由我负责伺候着,有什么需要,夫人尽管说,我就在外边一直候着。” 珞珞利索地把碗筷都收拾走了,房中便只剩下曲小白一人,去洗漱了,便躺倒在床.上。 和杨凌缠.绵了数日,今晚又要开始没有杨凌的生活,忽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好在,她坐了一天的马车,很累很乏了,且这房间里似乎点了安神香,味道十分好闻,让人觉得身心都很放松,躺在床.上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天光大亮,才发现自己是穿着衣裳睡的,不由埋怨自己:“曲小白,你这睡觉死的毛病是不是得改一改了?怎么穿着衣服就睡着了?” 一边揉着睡得酸疼的脖子,一边下床去洗漱,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曲小白去开门,却是侍女珞珞。 “夫人,我来服侍您洗漱。”珞珞笑着说道。 “哦。”曲小白其实不太习惯别人伺候,但没有拂了陈醉的好意,开门放了珞珞进来。 珞珞手中端了水盆,搁到洗脸架上,拿了毛巾在水里浸湿.了,递给曲小白,“夫人,擦脸吧。” “我自己来吧,这样洗不干净的。” 从前身为一个公众人物,对于形象的要求是很高的,对于护肤保养,也是很在意的,即便是到了这古代,这些已经养成的习惯也还是改不了的,洗脸么,也是需要讲究的。 珞珞有些不知所措,拿着毛巾的手又缩了回去。 曲小白见她不知所措,知她是把她当成难伺候的人了,遂温和笑道:“珞珞,我们女孩子的脸是很重要的,如果洗脸的方法不当呢,是会伤害皮肤的,那样可就不漂亮了。” 珞珞偷眼瞧曲小白,发现她的皮肤果然是白白嫩嫩,吹弹可破的,不禁有些艳羡,曲小白继续道:“洗脸,还是要用水冲洗,不能光用棉巾擦。” “婢子知道了。” “你是伺候陈醉的婢女吗?”曲小白随口问道。昨夜太累,她并没有多作了解。 “是的,奴婢是陈家的家奴。” “陈家在此地是个大家族吗?” “嗯,算是个大家族吧。陈家的人都很能干的。” 她瞧着那兄弟俩也是不错。曲小白一边闲聊,一边洗完了脸,十七八岁的年纪,不用护肤品都是满脸的胶原蛋白,更何况她这原主的皮肤底子很好。但在照镜子的时候,她还是想着,要想办法弄一些护肤品了,女人的皮肤不保护会很容易苍老的。 “晚上可以自制一些面膜来用。”她念叨了一句。 “夫人说什么?”珞珞没有听清她念叨的什么。 “哦,没什么。陈醉在下面吗?” “小少爷在下面,正等着您用早点呢。” 曲小白把头发梳好了,她不会绾这古人的发髻,珞珞主动上前,“夫人,我帮你绾发。” “嗯,绾好了头发咱们就下去。” 珞珞生了一双巧手,很快就给她绾了个漂亮的朝云近香髻,曲小白照了照镜子,赞道:“你手艺真好。我不会绾这种繁复的发型,常常都是拿根帛带绑了就算完事。” “这个不难的。” “对手笨的我来说很难啊。好了,咱们下去吧。” 到楼下大堂,陈醉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主母,快下来用早点,我哥特意派人送过来的。” 第二百零六章留给娃娃 曲小白眼睛亮了亮:“还是御厨做的吗?” 说完,自己先就不好意思起来,她还从没为一口吃的这么激动过呢,显见得自己跟多没吃过见过似的。 陈醉倒没这么想,能得主母喜欢,他高兴还来不及。 “对,主母喜欢他烧的菜吗?” “喜欢。告诉你哥不用这么辛苦的,天天往这送,怪麻烦的。” “这有什么麻烦的,横竖也不用他跑腿。我哥让我吃完饭陪主母去逛逛。” 曲小白下到大堂,杨春和老胡已经在了,杨春看了她一眼,“嫂子今日总算梳了个好看的发髻了。” 曲小白白他一眼:“是吗?那以前不会梳头发的嫂子碍了你的眼了,真是对不住呐。” 杨春急忙改口:“不敢不敢,我只是赞嫂子今日的发髻好看,话说的不好听,嫂子别见怪。” “得了吧你。”曲小白走到桌前,陈醉将她往主位上请,她倒也没有谦让,坐下来道:“昨晚来的时候,就觉得你这客栈客人很少,平时也都这样吗?” 陈醉道:“自然不是,收到主母要来的信儿之后,我就没有再接收客人了。” 曲小白蹙眉:“这是为何?” 陈醉不好意思地挠头:“这,就是为了让主母有个安静的环境休息嘛。” “胡闹!”曲小白嗔道,“我的身份有那么尊贵吗?至于你这样!今天起不许这么干了。” 曲小白认真起来的样子,把陈醉吓了一跳。他见她两次面,每一次她都是一副温和含笑的模样,再加上她那张脸比较孩子气,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是个可爱少女,完全不像个已婚妇人。 “那个……我……我不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的,我们这些人应该都是这么想的,主上是我们的主心骨,您是主母,主上的女人,自然就是尊贵无比的。” ……曲小白倒是想不到,杨凌三年多不与这些人联系,他们竟然还是这么相信他尊敬他,三年多以前,他也就是个十五六的孩子吧?怎么就能将这么些人收服得服服帖帖的呢? 果然是天赋异禀的人呀! 曲小白缓和了一下语气,“咱们生意人,不讲那些俗套的礼制。”但接着就换了一种激情澎湃的语气:“天王老子来也不能耽误咱们营业,这就是咱生意人的基本准则。今天就恢复营业吧。” 陈醉:“……啊,好。”主母这脾性有点火爆哈,怪不得要出来经商呢。 杨春抬眉瞧了曲小白一眼,唉,百变女人啊。 早点很丰盛,生滚海鲜粥、红豆馅春卷、红油抄手、清炒笋片、鸡汤煮干丝……满满一大桌子,曲小白对吃的倒没拒绝,“这么多好吃的,大厨辛苦了。杨春,老胡,快来尝尝。”她心里其实还是抗拒的,弄这么多,太浪费了,但碍于陈家兄弟的盛情,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陈醉看曲小白喜欢,也笑逐颜开,“对啊,快尝尝,这些,可比华凤楼的好吃呢。” 曲小白边尝了一口海鲜粥,边道:“这粥里的虾仁倒是新鲜,在华凤郡的时候,他们说距海遥远,没办法弄到新鲜的海鲜,神川口郡离海也不近吧?你们怎么弄到的?” “比华凤郡还是要近一些的,快马加鞭就办到了。其实主要还是加冰运过来的。” 曲小白诧异:“加冰?这么热的天,冰从哪里来?” “离此地二百里,有一座大山,山高万仞,山顶终年积雪,在山顶之上,有一个山洞,里面是千万年形成的寒冰,冰就是从那上面凿下来的。” 曲小白惊呆了,“那一定很难往下运。” “是啊,那山高有万仞,极难攀登,所以,我们平时也是不太去凿这些冰的,酒楼只在有客人预订海鲜的时候,才差人去山上凿冰运送海鲜。这不是主母要来嘛,我们就寻思做点新鲜的给主母尝尝。” 陈醉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曲小白不动声色,“其实我这一趟,要去很多地方,也会去海边的,到时候,什么样的海鲜尝不到?下次不要这样劳师动众了,只要尝尝你们的地方特色就好。” 她语气温和,但陈醉是个人精,也听出她的意思来了,点点头:“知道了。主母怜惜我们,是我们的福气。主上看人的眼光可真好。” 陈醉这句话倒是说对了。她来自现代,也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对于世人所受之苦,虽然觉得难过,但也不会不顾自己而无限度地去帮他们,她只会在自己能力之内帮,并且是在不降低自己生活标准的前提下。这就像她在那个世界也会做的义捐义演一样。她主要还是觉得,为了一口吃的,要让人拼了命去凿那冰块运送,着实不该。 杨春看了一眼曲小白。 他其实有点看不明白曲小白。一路行来,她行为乖张,常常做出出人意料的事,但又心怀悲悯,对于弱势的人,宽厚仁慈,可是这仁慈是有度的,就像她看见讨饭的,不会施舍,但会帮助他们凭劳动去赚取生活用度。比如老胡那样被逼成恶人的人,她会劝他向善,并提供帮助,而不是直接送她去官府。但是对于陈树那样丑恶的人,她也不会拒绝与他打交道。可是遇见吕筱筱,她却不惧权势不惧生死与她站到了对立面,甚至是故意站到对立面的。 就像今天,明明这种铺张浪费是不可取的,但她也没有深责。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曲小白哪里知道杨春想那么多,看他一直在发呆,没吃多少东西,便劝道:“杨春,吃呀,这么好吃的东西,可别浪费了。之前一路太辛苦,这一顿就当我借花献佛,你多多赏脸。” “胡说什么呢?”杨春嗔她一句,不过她说的不错,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不能浪费掉,他把心思转到吃上面来了。 “那个,珞珞,你也坐下吃,太多了,这几个人吃不完的。” 珞珞局促地摆手:“不不不,夫人你们先吃吧,我已经吃过早点了。” 陈醉觉得很诧异。她带来的这两个人,杨春是她的助手,又是族弟,同桌吃饭没什么的,但那个老胡,貌似只是个马车夫吧?却也坐在一起吃,还很自在的样子,这就不大好了吧? 尊卑不分嘛。 曲小白眼中却是“生而为人众生平等”的。 陈醉没有多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不能反对珞珞,那样会逆曲小白的意思,诚然,他不大赞成珞珞坐下来,只是没说。 曲小白理解这些人所受的教育导致他们的观念里尊卑有别,所以也没勉强,继续品尝这一桌丰盛的早餐。 曲小白今天没有安排自己的行程,因为昨天陈醉说要陪她逛逛,她自然是依陈醉的安排。 饭后,陈醉带了她和杨春上街,侍婢珞珞也跟上,辛青君自然也相随,至于老胡,就放任他自由活动。 老胡跟着他们也不自在,自己去逛了。 醉云轩就在闹市区,几人步行出门,便看见路两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一派繁华盛景,到底不是边境那些地方可比的。 但这也只是表面的繁荣罢了,一路走来,依旧是遍地流浪者,城外的叫花子面黄肌瘦多不胜数。 陈醉介绍道:“神川口最有名的就是铸造业,各种铁器、铜器、银器、金器,都是全大凉最好的,主母你看,这两旁店铺,都是卖金银首饰的,他们多半都是自己家就有小作坊,自己制作,自己售卖。” “那咱们去逛逛首饰店吧。” 在曲小白的提议下,几人拐进了一家首饰店。 这家首饰店以银饰为主,柜上摆满了各种银饰品,银钗、银镯、银项链,造型谈不上别致,但做工透着精良,“这也是自己家有作坊吗?”曲小白问了一句。 “这位夫人有眼光,这的确是小店自己做的。”掌柜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曲小白注意到,他的手上都是深深浅浅的口子,口子里渗进去灰尘,都已经发黑,一看就是做过工的手。 曲小白拿起一个银项圈,端量着上面精致的雕刻,“都是掌柜亲自做的吗?” “也不尽然都是,家里有一个帮徒,他也做。”掌柜挺实在。 陈醉在后面跟上来,道:“主母喜欢什么首饰尽管拿,回头算我账上。” 掌柜这才发现,忙笑着打招呼:“原来是陈掌柜,这几位是陈掌柜的朋友吗?” “你是不是傻?没听我叫她主母吗?这是我们主子的夫人。”陈醉朝掌柜翻了白眼。 掌柜忙道:“失敬,失敬,那……夫人请细细挑选,小店的这些饰品,保证都是真材实料的。” 曲小白还在端量那银项圈,“这个不错。将来可以给我家娃娃戴着。陈醉,我自己付钱,让你付算怎么回事?” 杨春:“……”想得可真远。 陈醉:“……我为什么不能付钱啊?” “因为你们主上是个醋缸,她怕他吃醋。”杨春代答。 “我去你的吧,杨春,你是不是想杨凌回来弄死你?”曲小白朝着杨春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不在杨凌面前的时候,就是个猴儿,当着杨凌的面,就是只瘟鸡。 第二百零七章陈相的酒楼 曲小白最终还是选定了那只银项圈,又选了个银锁,“杨春,这些都从你的工钱里扣,就当成是你送给未来侄子的礼物了。” 杨春愕然:“为什么?” 陈醉也表示不理解:“为什么他送就可以,我送就不可以?主母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主上的下属吗?” 曲小白悠悠道:“你想送,就送份大礼,至于他么……”她瞟一眼杨春,“这是替你们醋缸子主上惩罚他呢。” 杨春:“……” 陈醉:“……” 曲小白:“好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她垫付了银两,心满意足地去了下一个店铺。 果然是铸造业兴盛的地方,旁边的店,亦是首饰店,卖的亦是银器,款式么,和先前那家差不多,做工也是不错,因为没有喜欢的款式,曲小白没有再选首饰。 “只有银饰店吗?” “前面有家金器店。”陈醉指了指前面不远的地方。 几人便直奔了金器店。杨春和陈醉在后,曲小白和珞珞先一步进了店。 这家金器店店面还挺大,里面也不主要卖首饰,金碗、金锞子、金佛像……各类金制品,曲小白端量一遍,发现大多是镀金的东西,因为金制品和其它金属掂在手里手感是不一样的。 “掌柜,这只金碗多少钱?”曲小白指了指柜上一只小碗。 “二百两银子。” “你一个镀金的碗,要二百两银子,真当我人傻钱多呐?” 掌柜的不乐意了:“这位夫人,瞧你穿着打扮也算是上等人了,怎么说话这样不负责任?小店在这条街上经营多年了,什么时候欺诈过客人?你要买就买,不买就搁下走人!” 掌柜的一脸凶相,上来就要推搡曲小白,珞珞站在曲小白的身边,忙一挡,挡在了曲小白身前,掌柜的一只手就落在了珞珞的胳膊上,曲小白正要帮珞珞,谁知珞珞抬起手,对着掌柜就是一巴掌,掌柜的脸上立刻浮起一片指痕。 “你对谁动手动脚呢?且不管你卖的到底是真货还是假货,就你这个态度,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吗?你爹娘没教会你做生意你就跑出来开张是不是?” 曲小白:“……”猛。都不用她说话了。 掌柜捂着半边脸,有心要反抗,却发现陈醉和杨春站到了曲小白的身后,陈醉他是认识的,在神川口郡,陈家兄弟的名号,那就是名帖,谁见了都要恭敬几分的。 寡不敌众,掌柜捂着脸就哭诉:“你,你这小丫头怎么打人?” “打的就是你!不要以为你的假货做得逼真就没人识得出来,以往被你坑的人多了去了!你不就仗着你家小舅子在官府做事,就肆无忌惮吗?有本事,拿着这碗,咱们去郡府找郡守大人好好说道说道!” 嚯,又是一个狗仗人势的。 曲小白一路走来见多了这种人,也就见怪不怪了,不过珞珞这小丫鬟的胆识倒是令人佩服,和她早上见到的那个温柔和善的珞珞,简直判若两人。 但是……曲小白眼角余光瞥向陈醉,他不是个没城府的,带她到这种店来干嘛? 陈醉也正在看她,两人目光相对,陈醉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他朝她靠近一步,小声道:“我让你去前面那家店,不是这家,你来错了,主母,这可不能冤枉我不会领路呀。” 曲小白翻白眼:“……”这误会闹的。 掌柜一听说要去见官,面上一喜,“去就去!谁怕谁啊?”但在一触到陈醉冷淡的目光时,立刻又怂了,“陈……陈掌柜,这丫头是你家的吗?” 陈醉淡淡:“嗯,是我家的,疏于管教,要不,去让郡守大人替我教育教育?” “不,还是不用了吧,您府上的,怎么会疏于管教呢?”掌柜立怂。 陈醉将曲小白手里的碗接过去,掂了掂,扔在了柜台上,“假货卖假货的价,真货卖真货的价,你这破玩意儿,再敢拿出来欺诈,小心我真的到郡守大人那里告你一状!” 掌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忙不迭地应承:“好好,我知道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生意人讲究个和气生财,曲小白也没有想要真的去官府,见陈醉摆平,便往店外走去。 陈醉一出店,脸色就寒了下来,“狗仗人势的东西!” 珞珞也紧紧跟了上来,低着头,垂着眼,和店里那个凛然的珞珞完全判若两人,“小少爷,我……我错了。” 曲小白回过头来,挑眉看着珞珞,就只见珞珞胀红了脸,在陈醉面前不安地站立着。 陈醉哼笑一声:“你犯的什么错呀?”倒听不出他语气里有嘲笑的成分。 “我……我不该冲动,不该仗势欺人。” 陈醉道:“知道错,等回去自己去领罚。” 曲小白无意掺和人家的家事,但对于这个珞珞,倒是有几分赞赏,遂道:“冲动么,是有点,不过这个仗势,我觉得有时候还是可以用一下的。”她想起自己初来到这个世界,孤苦无依,又身无分文,仗着慕南云的势干的那些个事。 “像这个奸商,仗势欺他一下,我觉得很好。人嘛,在这个世界上总有势孤的时候,利用一下对自己有利的条件,这叫生存之道,只要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就不算是错。” 杨春道:“你总有些和别人不一样的论调。” 曲小白道:“我这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杨春的眼眸便深了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陈醉看着两人,若有所思:“主母说的蛮有道理的。”他瞥向珞珞,“免了你一项罚,但你这冲动的性子,要改一改。” 珞珞忙点头:“嗯,我一定改,一定改。谢谢夫人替珞珞说好话。谢谢小少爷不罚之恩。” 曲小白不由好笑:“昨晚看你挺文静的,怎的却是个活泼的性子?这小嘴儿也甜,事也做得不错,看来,你们小少爷调.教的好啊。” 珞珞的脸唰一下胀红了,“夫人,这算是夸珞珞吗?” 曲小白好笑道:“算是吧。” 几人又往前逛了几条街,在一家铁器铺子里,曲小白看上了一把匕首,匕首只有七寸长,刀身很薄,锋利无比,问了价格,要五两银子,算是很贵的了,曲小白想了想,还是买了下来,留作防身用。 陈醉好奇:“主母买这个做什么?” “防身用啊。” 陈醉笑道:“青君哥哥跟着你,哪里用你拿这些利器了?” 辛青君道:“带在身上也不错。我也不是万能的。” 陈醉:“……”好吧,你说行就行。 逛了整整一个上午,果然都是以这些金属用具居多,偶尔的有关衣食住行的店,也只是提供基本的生活所需,没有什么花样。 午时,几人逛到了陈相的知味楼,陈相和几个在神川口郡的掌柜都迎了出来,笑道:“早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过来了,一上午逛得辛苦了吧?快进店里歇歇。” 陈相的周到,却是与陈醉不同,虽然是哥俩儿,一个跳脱,一个就很稳重。 “听说主母要来,大家一早就在这里候着了。”其中一个掌柜道。 这几位在白马镇都没有见过,陈相都依次做了介绍,曲小白与大家一一见了礼,很坦然地迎接着大家好奇的目光。 主上的女人,自然是想要好好瞧清楚的。 大家都见过礼之后,进了酒楼。 酒楼里客人都已经坐得七七八八,快要满了,酒菜的香气盈满整个大厅,曲小白看了几眼,无论是装修风格,还是服务人员,都和华凤楼不相上下,看来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她瞥了辛青君一眼,总负责人是他,想来,这是他的手笔?是个能人。 陈相把众人迎到了早准备好的包厢里,这是一间很大的包厢,隔音条件很好,将外面嘈杂的声音全都隔绝于墙外。整个房间的色调偏暖,墙上挂了几幅名人字画,房间正中,一张红木大桌,足矣容纳十几个人吃饭,椅子是雕花的太师椅,曲小白心里咋舌,这一套若是放现代,得值不少钱,能用得起的人,怕是身价都不菲。 在主位的对面,有一个小台子,上面放了两把椅子,一架瑶琴,想来,是助兴用的。 华凤楼的包厢她没有去瞧过,但瞧过这个包厢之后,她只能感叹,真高级。 陈相请大家依主次坐了,“主母,你们先用些小点心,菜一会儿就上。”他拍了拍手掌,打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个年轻小生,生得眉清目秀,一个美丽女子,年纪也就在十五六上下,两人进来福身行礼,道了万福,便在台子的两张椅子上坐下。女子坐好之后,试了试瑶琴,男子也从腰间解下了一管洞箫,两个人叮叮咚咚演奏起来,声音不高不低,婉转悦耳,正是适合喝酒下饭的曲子。 桌上摆了几款精致的小点心,并几个压桌的小菜,就连小菜,都是精致无比的。 曲小白看着这般用心,过意不去,道:“陈管事,太费心了。”大型的宴会她出席了也不知多少,说什么样的话得体,她自然很是清楚。 第二百零八章繁华的夜 陈相初次见她,她站在杨凌的床尾,小小的一个人儿,还不是现在的模样,那时化着比较美艳的妆,可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出色的,比起主上杨凌来,差得还远。现在再看,她端庄地坐在主座上,目不斜视,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 陈相去安排了厨子上菜,便也坐下来,陪曲小白说话。有一年轻的小厮进来,给众人斟酒。 曲小白嘴上虽没有说什么,对于陈相这样的铺张却是有些腹诽的。但大凉风气如此,也不仅是陈相如此,略有些资本的,谁不摆个场面? 酒斟上,伙计先上了一道清蒸鱼上来,陈相作为主人,先发话了:“欢迎主母到神川口来,陈相代表所有在神川口的弟兄先敬主母。” 曲小白道:“谢谢大家的盛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干了这一杯了。” “这酒真不错。”席间不断有人赞道。 陈相顺势道:“要说好酒,还是在白马镇的时候喝过的酒好。” “哦?有多好?” “那可是主母买下的酿酒场产出来的酒,自然是顶好的。”陈醉言语间颇有些自豪。 “不错。我听华凤楼掌柜张齐年说,要和主母订这上好的酒,主母,您看能不能也给属下这酒楼也供一些?” 陈相话说的很委婉,但曲小白心里明白,他这多半还是要帮她销售的意思,但她真的无需他们帮忙。笑了笑,道:“我现在还要南下,酒的事,要等回来再做打算,可能要让陈管事失望了。” 陈相听她话里有话,却是个不能给的意思,心下犯嘀咕,怎的帮她卖酒她倒还不乐意了?嘴上却没说什么,只道:“既是这样,那就等回来再说。” 然有些人却听不下去了。其中一个掌柜道:“主母,恕属下说句僭越的话,陈管事这酒楼,可是咱神川口郡最大的酒楼,就算附近郡县一起比,那也是毫不逊色的,您的酒放在这里卖,那可是最佳的选择!” 陈相道:“六掌柜,主母必是有别的安排,你我就不要插手了。” 曲小白神色不变,淡声道:“打算么,还没有,实在是因为今年的酒还没有开始酿,总要等秋天收了高粱以后才开始酿酒,届时,还要看酒的质量,一系列的未知问题,所以,我现在也不敢跟陈管事把这件事定下来,一切等秋天再做决定。” 那位六掌柜道:“原来是这个道理,倒是我不懂了,这隔行如隔山,主母,你别怪老六我多嘴。” “六掌柜快人快语,我就喜欢六掌柜这种性子,又怎么会怪罪你呢?我很希望大家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有什么顾忌,这样才能让我们能够知道自己身上的缺点和优点,扬长避短,有所进步。”曲小白捏起了酒杯,嘴角微微一挑:“等今年的新酒酿成,我一定请大家畅饮一番。这杯酒就借花献佛了,我和我夫君,敬大家。” 曲小白的肚量让大家对她都有了新的认识,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六掌柜其实正如她所说,是个快人快语的爽快人,并不是那种喜欢挑人毛病的怪人,听曲小白一番话,立即举杯道:“主母心胸宽广不计较老六粗俗,令老六佩服。” 陈相笑道:“那我们就静候这顿酒了!” 曲小白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并非只如她口中所说,今年的新酒未出,没有酒供应。她要把这酒包装成高级酒,经营的对象是达官贵人,价格自然就会很高,但如果对杨凌这些下属给出的价格太高的话,必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和非议。 所以,她只能等自己打开了销路以后,等他们自己选择要不要这个酒。 觥筹交错,大家渐渐熟悉起来,曲小白极擅谈吐,一张嘴很快就把一众人说的心服口服。 其中,就有人好奇,问曲小白:“主上拥有的产业,已经很是雄厚了,主母您为什么还要出来辛苦做事呢?换做旁的女子,都是要在家里享清福的。” 曲小白能说什么?难道告诉他们,你们的主上曾经傻了一段时间,我要养活他,所以不得不出来做事?杨凌也是要面子哒。 想了想,她道:“我自幼学习经商之道,若是不用,也可惜了的,你们主上愿意我出来做事,所以,我也就出来一试身手了。” “想不到主母的学识匪浅,只是,主上怎么就放心你一人出来呢?” “这不是有杨春和青君陪着呢吗?一路上又有各地的掌柜照应着,他自然放心。” 杨春和辛青君同时瞥她。 果真是这样的吗? 杨春:难道不是先斩后奏的吗? 辛青君:我也是到了白马镇才被派到您身边的好吧?之前是怎么回事,您自己心里清楚! 虽然都极其鄙视她这种不说实话的行为,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揭她的底。 酒散之时,已经是下午申时末刻,曲小白喝得也不少,陈醉雇了两辆马车,送她和杨春等人回客栈休息。 杨春和辛青君陈醉三人同乘一辆马车,陈醉今日在陈相的监督下,并没喝多了酒,但杨春实实有些喝多了,倚在车壁上,双眸微微闭着,眼圈脸颊都有些泛红,陈醉问他:“杨大哥,你没事吧?” 他两个论年岁,是同年,杨春比他大几个月。 杨春摇摇头,笑着回应:“无事,只是喝多了酒,让你们见笑了。” 辛青君瞥了他一眼,面色淡淡,道:“恕我说句不中听的,杨兄弟身为她的助手,实在不该喝这么多的酒。毕竟,酒喝多了,会误事。” 杨春虽然喝得微醺,但神智尚在,闻言,微微睁开了眼,道:“你说的不错。我以后会注意的。” 最为惊讶的要属陈醉。他很好奇地看着杨春,道:“主母怎么会选中了你做她的贴身跟班呢?你和我年纪也差不多大嘛。” 杨春道:“她做的决定,我怎么知道?” “哎,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也让我跟着她?” 杨春嘴角微微一挑:“我觉得,你无须找我说项,你可以直接去问问你们主上,看他愿不愿意让你跟随于她。” “难道你也是经他允许的?” “我虽不是经他允许的,但他的白眼和挤兑可没少吃。” 陈醉一脸的苦涩,“你胆子还真不小,我可不敢直接找他说。算了,我还是做我的客栈小掌柜吧。” 辛青君道:“如今主上复出,不愁没有你表现的机会,你还是好好练好你的本事,以备来时。” 陈醉眼睛里放出光芒:“老大,您教训的是!” 杨春瞥了一眼陈醉,这只跳脱得猴子一般的人,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一行人回到客栈,曲小白回房歇息,自是无话,睡了一个时辰之后,她便醒来,叫了杨春,要去逛一逛夜晚的神川口。 陈醉想让她吃了晚饭再去,说是神川口最热闹的时候要在戌时,现在离戌时还差些时候,曲小白以中午吃得太饱为由,拒绝了他的好意,但还是征求了杨春的意见,问他饿不饿。 杨春亦道中午吃的过饱,不用晚饭了,陈醉无法,只得依言行事。 仍旧是上午的一行人,只是曲小白发现,小丫头珞珞走路一瘸一拐,似乎有些不大便利,心里一想便知,是受了罚了。她上午的时候确实是有些冲动,罚么,还是当罚的,有时候明知那件事是对的,却也不能去做,这是没有办法的。 局势所迫,就是这样不近人情,不讲道理。 她看她伤的也不是很重,便没有多问,只说道:“珞珞还是不要跟着去了,给我收拾一下房间,顺便烧点洗澡水,等我回来好沐浴。”她并没有直说让她休息,别跟着折腾了,但这么说,就是这个意思。 珞珞道:“我可以跟着去的。” “主子的决定,就是你必须要执行的,明白吗?”陈醉淡声道。 “哦。”珞珞低下了头。 曲小白温声:“回去吧,有他们三个,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珞珞本想说,他们三个男人懂什么,哪里能照顾好人,但触到陈醉的目光,就没敢开口,低声应了句“好”。 四个人出门,陈醉道:“主母,你对待珞珞,真是细心。” 曲小白笑道:“小丫鬟蛮对我胃口的。而且,她今日挨的罚,也算因我而起,我不该鲁莽的。” 辛青君道:“其实,驭下还是应该严厉一点的,不然,会纵容了他们的惰性。” 曲小白笑笑,没有说话。 每个人的处事方式不一样,辛青君那一套,也不能说是错的,但她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想因辛青君的话就改变了自己的原则。 夜里的神川口,华灯初上,一片璀璨,曲小白本来还以为,像神川口这种以铸造业为主的城市,应当是个乏味的城市,却没想到,夜晚的城市是处泛着些旖旎风光,街道上出现了各种摊贩,吃的用的各种物件,都有售卖的,吆喝之声不断,来来往往的人群,则以青年男女居多。 第二百零九章陈家金器店 陈醉带他们来的这条街,两旁的店铺则以歌栏酒肆为主,从里面飘出的歌声琴音,多有靡靡之风,和白日里见到的那些规规矩矩的各种卖金银铜铁器的铺子全然不一样。 曲小白在度娘那里早已经了解过,此地有一座金矿,含金量极高,是朝廷主要的冶金矿之一,而在金矿山的里面,一条大河穿行,带出的泥沙里面也都含有金子,很多人便都去那条河里淘金,朝廷只管山里主要的金矿,对于那些含金量不高的河沙以及小矿,并不在意,是以,本地的很多人,都依靠淘金发了家,经营起了各种金器买卖,形成规模以后,各种银器铜器铁器客商也都往这边靠拢,久而久之,这里成了铸造业的基地。 来往的客商多了,城市自然就繁华了。 辛青君看看两边的歌栏酒肆,脸上神色微黑,“陈醉,你带主母来的这是什么地方?” 陈醉道:“晚上最热闹的就是这条街啊。主母不就是来看神川口的所有的风貌的吗?只有全都看过了,才能选择投资方向不是吗?” 曲小白露出赞许的微笑,再看辛青君,显然是有些吃瘪,心里纵有不悦,也没有什么话怼陈醉了。 曲小白笑了笑,道:“看看而已,咱们又不进去,青君,你不用太拘着。” 辛青君还能说什么? 其实,曲小白非常想进去看一看了,只是碍于辛青君在场,实在不敢。辛青君若是一纸书信告知杨凌,他媳妇儿去逛窑子了,回去之后杨凌饶不了她倒在其次,不过是她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好的事儿,主要她是怕杨凌会分心。 战场之上生死都是难以预料的,他若为她分心,又岂能专心应战? 逛了一会儿之后,又转到另一条街上,这条街仍是卖首饰为主,各种各样的金银首饰,陈醉介绍道:“这些也都是私人作坊加工的,因为含金量低,所以价格也就低一些,不过是挣些糊口的用度,和商铺那些大商贩还是有区别的。” 曲小白问:“含金量低是因为手艺低吗?还是故意的?” 陈醉答道:“并不是,其实他们的手艺都很高的。主要还是因为,附近的一些含金量高些的小矿山,都已经被大户们承包去了,他们就只能在河滩上淘些散沙里的金子,很辛苦,又淘不到多少,而且,加工作坊的赋税也重,勉强糊口罢了。不过,比起别处的百姓,生活还是好很多的。” 看这里百姓的穿着打扮,便可知这里的百姓生活还是可以的。 至于赋税徭役重,那是整个大凉朝所有百姓都要面临的残酷现状。 “金银乃国之重器,管理这样混乱,实在太不应该了。”杨春嘀咕了一句。 众人都看向他,他书生气上来,反倒放开了,继续道:“现状就像是一柄双刃剑。若不是管理混乱,神川口郡的百姓也会像其它地方的百姓一样,生活困苦。但也正是因为朝廷不作为,朝政腐坏,才导致了管理混乱,以致于百姓们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恶性循环,百姓们再无翻身之日。” 辛青君瞥他一眼,蹙眉道:“你这个样子,是会给你、甚至是她,招来杀身之祸的。” 杨春却是没有苟同他的说法,他转而瞥向曲小白,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怕吗?” 曲小白摇摇头:“倒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只是议来无用,议它又有何意义?不如还是看眼前,做些力所能及的吧。”她是个务实派,不喜欢说些无用的话。 辛青君道:“主母说的是正理儿。” 陈醉也道:“我也觉得主母说得好。” 杨春一笑:“倒是我书生意气了。人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有时候想想,不白担这个骂名。” 曲小白看他笑得有些苦涩,道:“此话差矣。书犹药也,可以医愚。你读了那么多的书,若是还找不到你的用处,只能说明你已经愚到药石无医。” 杨春:“……”我不过一说,你至于这么认真怼吗?一点面子也不给留噻? “你说的对,所以我这趟出来,打算看看自己还有没有治。”杨春瞥她一眼,面色不红心不跳地自我开涮了一把。 陈醉不由看了杨春一眼。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是好命,竟能得主母青眼,跟着她游历四方,但他那个说话的调调,真欠揍啊。 曲小白早已经习惯了杨春说话的调调,从一开始的一本正经,到现在的谈笑风生,他的改变是令她欣喜的。 她的确是不太喜欢太过死板的人。 当然,这不是人家的错,但她也有喜欢不喜欢的权利好伐。 曲小白对这些首饰不太感兴趣,略逛了逛,问陈醉:“你们陈家好像在这里很有势力,那个在郡衙有亲戚的奸商都怕你。就没有承包几座小矿山?” 说到这里,陈醉不由略嫌羞涩地笑了,“我家长兄倒是在做这件事,只是,我和我哥都是庶出,便没有参与经营,我们都分出来做自己的事了。” 一般的大家族,都是不会分家的,抱团起来才会更容易成事,曲小白道:“怎么没跟着长兄一起做事呀?”看陈醉的脸色黯了黯,她忙道:“我无意探究你的家事,你若不好回答,便不用回答。” 其实她是真的想探听一下他和他长兄的关系如何。不知是为什么,直觉告诉她,她应该这么做。 陈醉叹了一声,“嗐,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大家族嘛,都是那么点子事。我长兄是嫡出,他呢,又有一位善妒跋扈的母亲,她见我和我哥哥两人都是有些本事的,就想办法把我们从家族的事业里给撵了出来。其实也不算撵我,只是撵了我哥哥,我气不过,就跟哥哥出来了。” “杨凌倒因此捡了个便宜。” 曲小白笑了笑。 “嗐,应该说,主上给了我们一条生路。” 曲小白道:“你们若能力不够,他给你们生路你们也是不能够走下去的。” “被主母这么一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么说,你们兄弟对于淘金冶金都是精通的?” “嗯,算是精通吧。这里面的道道,打从刚一出生就开始学了。” 曲小白点点头,但没有说什么。 “主母是打算涉猎这个领域吗?” 杨春和辛青君也都看向了曲小白。他们都听出来曲小白对这件事感兴趣了。 的确,这是个暴利的行业。 曲小白摇了摇头,“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我不太想做我不擅长的领域,就是随口一问。” 辛青君道:“没有也好。这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这个地方的矿藏,基本上都已经被人承包霸占,若是想在他们的饭碗里夺肉,只怕要经过一番惨烈的争斗。” 曲小白点点头。她其实真的不是怕争斗。商业之中从来就不乏争斗,就跟政治上的争斗一样,需要的是勾心斗角步步为营,她既涉身其中,便是做好了思想准备。她只是真的对冶金对这个行业没有兴趣。 “对了,陈醉,你家有没有金店?” 曲小白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说好不打听他家的家事,却还是一直在打听。 陈醉实话实说道:“有,就在前面不远的街道上。”看曲小白还有要继续打听的意思,他干脆就直接说了:“长兄的实力还是蛮强的,金器店在神川口郡来说也是数得上的。”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的金器店?” 杨春和辛青君再一次看向她,这不还是有意向么?还是说,看上陈家的财富了? 曲小白自然瞧出了他们的想法,但懒得搭理他们,还是笑眯眯看着陈醉:“方便吗?” 陈醉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只是分家,又没有闹翻。” 一行人便从这条街上转弯,跟着陈醉直奔他家的金器店。 陈家的金器店,坐落在一条很宽阔的青石街上,街面修得很平整,亦很干净,不同于别的街道上的喧闹,这条街虽然也有华灯璀璨,但人相对却少一些,往来的,皆是一些穿着华丽的人,女子相对多一些。 而街道两旁的店铺,也更为阔气些,门面干净整洁华丽,看来,这是一条高档商业街了。 除了各种金银器店面,还有一些别的店铺,吃穿用度的皆有,且都是很高档的店面。 曲小白顺便进去看了几家,也看到这条街有成衣铺子,但衣裳做工和料子虽好,款式却老套。 杨春看她逛成衣铺子,心里便多少有了些数。便也细细关注了一些街面上的情况。 很快便到了陈家的金器店,陈家的店也没有取什么特别的名字,就叫了个陈记金铺,这简单直接的名字,其实更多的代表的是一个家族的实力和品牌。 店面很大,进去之后,目测一楼就有二百左右平米,所经营多是金银重器,也有金元宝这类东西,曲小白问陈醉道:“没有饰品吗?” 第二百一十章酒肆街 陈醉道:“有的,在二楼。” 店里的掌柜刚送走两个贵妇客人,见是陈醉来了,上来见礼:“原来是小少爷,今日怎么有兴致到店里?” 陈醉道:“我的一些朋友要来选几件首饰,带他们来看看。”他以朋友相称,自然是不方便透露自己和曲小白几人的关系。 大家族里的规矩森严,曲小白和杨春辛青君也都理解,因此都不计较。其实对于曲小白来说,这就是朋友。 “杨夫人,这位是我族伯,也是店里的掌柜。” 既是族伯,自然也是陈家人。这位陈掌柜见曲小白穿着虽算不是华贵,但胜在衣裳很好看,并没敢太怠慢,忙请她往二楼走。 扶梯是厚重的红木打造的,外面刷了一层清漆而已,原木的花纹很高雅,可见店面的装修是费了心思的,也可见负责装修的人审美很高雅。 上到二楼,只见铺面比楼下略小,但是布置很雅致,房中布置了十数个雕花的灯架,架上灯盏形状不一,有荷花盏、龙凤盏,还有萌宠盏,将房间照得非常明亮,各种首饰展在蓝丝绒上,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陈醉笑道:“本来想明天带夫人逛一逛这高档区的金银器店铺的,不想夫人今晚就要求来了。” “我倒是把你的计划打破了。不过无妨,今晚也逛不完,明天再继续逛。” 陈掌柜陪着笑:“杨夫人想选什么样的首饰,可以告诉我。” 曲小白就只是想来逛逛,但既然来了,不选几样首饰自然是说不过去,便挑选了几样简单的首饰,一对金手镯,一支金海棠的步摇,将近离开的时候,又看见一条织金腰带,觉得很配杨凌那好身材,于是也买了下来。 只是付账的时候,陈醉和辛青君都要抢着付,曲小白一句话就将他们打发了:“我有杨凌,你们确定要付这个账吗?” 陈醉:“……”要不要老拿上面那位来压咱们? 辛青君:“……”其实我可以不用管他吃不吃醋的。 首饰这种东西,曲小白觉得还是自己男人买的比较好,如果自己男人没买,用自己男人的钱买也是一样的。 付完了账出门,曲小白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问陈醉哪里可以吃到本地风味的小吃,陈醉带她去了小吃一条街,“主母不会怪我带你来这种地方吧?” 曲小白对这种地方还挺有兴趣,毕竟在那个世界,她作为公众人物,是没有机会到这种地方吃东西的。“挺好的,我就是想尝一尝这种地道风味。” 辛青君微微蹙了一下眉,他并不是嫌弃这种地方,只是怕这地方的东西不卫生,会吃坏了肚子。但看曲小白很有兴致,他便没有出声制止,只是横了陈醉一眼。 辛青君这次没有让他们做主,他做主选了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摊位,挑了张桌子坐下来。摊位是卖面食的,每人要了一碗面,顺带点了几个小凉菜。 陈醉颇有微词:“其实我知道哪一家的东西好吃的,为什么一定要在这家吃面?” 辛青君瞪了陈醉一眼,陈醉不明所以,一副委屈模样。 曲小白却一双眼睛黑亮:“都有什么好吃的?” “有一家的烤猪脚很好吃,还有一家的肉丸子很好吃,还有……” “有没有素的?”曲小白对肉委实提不起兴趣来。 “那让我想想,结尾有一家梅干菜烧饼很不错。” “面还没做好,不如你去买几个烧饼来啊。” “好嘞,主母稍候。” 陈醉从座位上蹿起来就跑没了影儿。 不消一刻钟,陈醉便捧了一包热腾腾的饼回来了,正好赶上面条刚上桌,一人一碗面,一人一张饼,曲小白因为听陈醉说好吃,便先咬了一口饼,饼的味道还是不错的,梅干菜的香味混在麦香里,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梅干菜嫩嫩的,饼却是酥酥的,口感也好,但曲小白却不太适应这种口味,她搁下饼,又尝了一口面。 面条细而筋道,融合了高汤的香味,里面又加入了辣椒,吃起来十分辛辣爽口。曲小白吃了第一口,便放不下筷子,直到一碗面吃完,才心满意足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唇。 陈醉和辛青君两个人都看得愣愣的。 陈醉:难道不是饼更好吃吗? 辛青君:这面有那么好吃吗? 曲小白发现大家都在看她,碗里的面都还没有动筷子,诧异道:“你们怎么不吃啊?这面好好吃的。” 陈醉哭丧脸:“主母,这饼也好吃啊。” 曲小白点点头:“嗯,是不错,但我觉得面更好吃啊。” 杨春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道理很浅显。有时候,不是东西不好吃,只是人的口味不一样。有时候也不是东西很好吃,只是因为你爱吃。” 陈醉道:“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能不能给点面子啊?” 曲小白不由笑道:“我吃饱了。剩的这个饼我打包拿回去,做晚上的宵夜。” 辛青君看看曲小白,又看看杨春,他忽然明白了曲小白此次南下之行的目的。同时,也对曲小白正视起来。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魄力,为了达到目的而进行一场漫漫的长途跋涉的,而且这途中艰难险阻,困难重重,危险重重。 原来,她不是被主上骄纵坏了,一味出来寻新鲜感的?倒是自己错怪了她。他想起来在白马镇发生的事,虽然有些事他没有亲历,但也在暗桩那里听说了,她是如何戏弄那恶毒的吕筱筱的,当时只当是有主上罩着她便狐假虎威,现在看来,也全不是那么回事,她大概性子就是那样不服输的。 辛青君忽然心情就好了起来,大口吃起了面。陈醉瞧着他,不由瞪大了眼:“老大,你这是中邪了吗?” 他老大言简意赅:“吃你的饭。” 陈醉委屈扒拉地啃着梅干菜烧饼,啃一口烧饼,就一口小凉菜,吃一口小凉菜,就一口烧饼,眼神却没有离开过认真吃面的他老大。 杨春吃了几口面,又尝了几口烧饼,觉得都不错,又兼着他也是贫苦农家出身,一向不齿浪费,所以烧饼和面都吃完了。 倒是辛青君,只吃了面,把烧饼让给了酷爱吃饼的陈醉。 一行人吃完了宵夜,正是整个神川口最为热闹的时候,陈醉走着走着,又把大家领回了歌栏酒肆那条街上。 辛青君:“陈醉,你想死是不是?” 陈醉甚是委屈:“我也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这条街上来了,不然,咱们换条街走吧。” “我看你是走顺了腿,平时没少往这种地方跑吧?”辛青君怒瞪着他。 陈醉最怕的除了杨凌和他哥陈相,便是这位老大辛青君了,看辛青君真的怒了,他急忙双手合十告饶:“顶多咱们在退出去就得了呗,老大,哥哥,你可千万别把那话说到我哥面前啊,他会砸断了我的腿的!” 曲小白嘴角抽搐,敢情,是真的爱往这里跑?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小男孩么,总是会对一些事情产生好奇心,只是别学着有些没有自制力的人,把自己深陷其中就好。她一路看过来,发现这个地方是有区别于青.楼的,从那些酒肆的门里望进去,里面陪.酒的女子穿着还算是板正保守。 当然,若是因此就把这些地方定性为不肮.脏的地方,那也主观了些。有些地方,就跟人心似的,外表上看,你是看不出脏来的。 辛青君是看着陈醉长大的,他不会真的狠心折腾陈醉,但也是瞪了他一番:“回去再好好算账!”有曲小白在眼前,他自然不会当场教训陈醉。 曲小白却又做出了一个让众人叫苦的决定:“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来了,那就进去走走,找一家酒肆坐一坐吧。” 辛青君急忙阻止:“主母,这种地方,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你没看里面坐的都没有女人吗?” 曲小白道:“我又不是为着玩乐来的,我来是为了考察商机的。青君,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天下所有的地方,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们商人不能去的,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而不是君子爱财取之分地方。” 辛青君仍然是没有为她的说辞所动,道:“主上的家业已经够大,主母又何苦执着于此事?其实,主母就算是现在回家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夫人,又有什么不可呢?” “我想做的事,你未必明白。我意已决,你若是再阻拦,就回客栈吧,我们三人去就好。” 曲小白决然地往前走去,将几人甩在了身后,杨春自然是追了上去。他是最了解曲小白想做什么的人,再加上这些日子的相伴,已经将她的梦想视为了自己的梦想。 陈醉为难地看看已经走远的曲小白杨春二人,又看看还兀自生气的辛青君,“老大,还是先跟上去吧,他们两个人又不会武功,万一有个什么事,那可就糟糕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三十八壶酒 然而当辛青君和陈醉两个人要追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曲小白和杨春的身影。 这光景,怕是已经进了哪家店了,两个人赶紧去找。 曲小白和杨春二人在前面一拐,进了一家酒肆。 酒肆门口的小厮见是一男一女进来喝酒,道:“公子,夫人,快里面请!” 曲小白纠正道:“他是公子,我是夫人,但我们不是夫妻。” 杨春:“……”赶紧跟小厮解释:“我们是叔嫂关系,并不是夫妻的。” 小厮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管他是夫妻还是偷.情的叔嫂,往里请就是了。 酒肆里的布置十分人性化,大堂里设了数个隔间,每个隔间都是挂了珠帘,并不算是真正的与外面隔绝,珠帘是半透明的,外面看里面,影影绰绰,里面看外面,也是影影绰绰。 中间散座上也有宾客,不过都是些寻常人,兜里有几个钱,但不多,可以来寻个乐子听个曲儿,但没有钱包.姑娘.陪.酒。 小厮把人引进店里之后,便有女掌柜上前来招呼:“两位客官,里面请。” “还有没有雅间了?” “有,夫人想要什么样的雅间?楼上有,楼下也有,不过这楼下的雅间是不能隔音也不能完全隔外面的世界的。”女掌柜笑意吟吟,意有所指。 曲小白懒得搭理她那些不上道的深意,道:“就在楼下给我找一间,最好啊,能看见这大堂每一个角落的地方。” 女掌柜是头一次听说这样怪异的要求,便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雅间:“能看见每一个角落的雅间没有,不过,那里可以看见大半个大堂,就是地方小了点,但两个人坐是可以的了。” “可以,我们就两个人。” 曲小白朝那间雅间走了过去,杨春也忙跟上,打开珠帘一看,屋子果然不大,只有两三个平米的样子,一面是墙,三面是珠帘,一张黄花梨木的小桌,搁置在铺了厚厚毡毯的炕上,毡毯上又放了厚厚的棉垫子,看上去十分舒适。 曲小白脱了鞋子上了矮炕,杨春也脱了鞋子,跟在后面上去,吩咐道:“把你们这里的各种酒都来一壶,我们尝尝。” 曲小白挑了挑眉,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人,太了解自己的想法了。 女掌柜对这怪异的要求很是不解,但人家提出这样的要求,她高兴还来不及,哪管这许多呀? “客官,我们这里可是一共有三十八种酒的。” 杨春抽抽嘴角,“每样都来一壶。” 曲小白小声:“酒资你付。” 杨春:“……”哪有这样的东家?如此下去,他那一点儿俸银岂够她一天天剥削的? 咬咬牙:“最小的壶就好。” 女掌柜提醒道:“最小的壶是二两半的壶。”她只怕是两个穿着体面的赖子来赖酒吃。 杨春的牙咬得咯吱响:“行……” 曲小白又道:“来一些下酒的小肴。” “好嘞,客官。” 女掌柜答应着,正要去准备酒和小酒肴,一转身,就撞上了找来的陈醉和辛青君。 “哎呦,客官,对不住,撞疼没有啊?”女掌柜一看对面来的是两个英俊男子,正要升腾而出的小火苗瞬间被压了下去,笑逐颜开得将手伸向辛青君的胸前。 与陈醉站在一起,辛青君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并不占什么优势,但也就胜在他的不苟言笑,让他整个人显得更稳重、更有男人味。 “这里坐的是不是坐着一对青年男女。”辛青君的声音一向有一种清冷的质感,给人毫无温度的感觉。 女掌柜眸光微闪,“客官是来找人的吗?” 陈醉不耐烦:“你说呢?”一把就推开了女掌柜,伸手撩起了珠帘。 “你这人怎么……”女掌柜正要发怒,就见陈醉和辛青君似都松了一口气,陈醉道:“总算找到你们了。”女掌柜后面的话全咽了进肚子。 曲小白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悠悠地看着珠帘外的陈醉和辛青君,“你们不是不喝酒吗?我们就找了个小包厢,不好意思,坐不开四个人。” 陈醉道:“那我们就在外面再找个桌。” “好啊。”曲小白答应得很痛快,这是他们的自由嘛。 陈醉和辛青君就在外面的大堂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正好离曲小白杨春的雅间不远,甚至还能透过半透明的珠帘瞧见曲小白正拿大圆眼睛瞧他们。 女掌柜很温柔地上来问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酒?” 陈醉张口就来:“他们点的什么,就给我们上一份一样的来。” 女掌柜的眸光里闪过些什么,陈醉没有看懂。但等到酒上来的时候,陈醉就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三个酒保端了好几十壶酒上来。 几碟子干果蜜饯摆上桌,然后就是,一大桌子的酒。 陈醉伸手指头去数:“一二三四五……” 曲小白在里面笑得促狭:“不用数了,一共三十八壶酒,这样吧,喝的完,我买单,喝不完,你买单好不好?” 陈醉:“……”小爷缺的不是银子,小爷要命。 女掌柜又来了:“几位客官,需不需要人陪.酒呢?点了这么多的酒,没个人陪着喝,可是喝不完的哦。” 陈醉:“行,你能把这些酒喝完,小爷今晚包你的场子。” 女掌柜气得脸煞白,“不需要就不需要嘛,爷您何苦戏弄人!” 陈醉摊手:“我说的是真的啊,没有气你。” 女掌柜一咬牙,一跺脚,气得走了。 陈醉朝嘴角一直在抽搐的辛青君道:“老大,来,帮我抬抬桌子。” “抬桌子干嘛?” “靠近主母一点啊。” 辛青君:“你折腾什么?” “听我的。离得近一点好说话嘛。” 他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搬着放满了酒的桌子,辛青君无法,只得陪他折腾,把桌子抬到了曲小白雅间的旁边。 曲小白悠悠提醒他们:“别挡我视线啊。” “这个位置挡不挡?” “再往左一点,挡到了。” “这个位置呢?” “还是有点挡。” “主母你故意整我们是不是?我们再搬就上角落去了!”陈醉一脸的委屈。 “并没有整你们,就是挡到我了嘛。算了算了,你们就在那里呆着吧。” 陈醉看看被搬在雅间左侧角落里的桌子,一脸的黑线,这个位置,能看见杨春的脸,已经曲小白的后脑勺。 不过离得倒近,就是离门有点远,显得这里很逼仄。 辛青君默默地摸摸鼻子,摸起一只酒壶闻了闻,觉得酒不错,就拿起来倒了两杯。 还能怎么办?喝呗。谁让对面坐的这只不长脑子呢? 陈醉倒也想得开,“没关系,喝不了我打包回去宵夜。” 没听过拿酒宵夜的。 雅间里的杨春却是每一壶酒都只倒一点点,他跟酒保要的是一钱的小酒瓯,点一点,就满了。 曲小白逗完了陈醉,把三十八壶酒一分为二,一半在杨春那边,一半在自己这边,开始了品酒之路,一边品,一边注意着外边的动向。 在一片珠帘的后面,有隐约的琴声传出,琴声不高,做背景音乐正好。调子么,曲小白没有听过,但还算好听,能让人心情放松。 大堂里散座上坐着的人略有些喧闹,但因为有音乐在,喧闹声都不算太大,说明他们还是有素质的。相反,倒是包间里面,时不时会传来女子妖冶的笑声,她一个女子,听着那笑声都觉得酥得慌。 隔着半遮半掩的珠帘,也能看见有的雄性客人,把手伸向了不该去的位置,大约在酒精的催使下已经精.虫上脑,而且这样的客人还不止一两个,有的还在摸完了之后,吮吮手指,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 除了她和杨春这一桌,几乎每个包间里都有女陪侍。 辛青君的脸黑如锅底,瞪着对面的陈醉,每剜他一眼,就狠狠咂一口酒。意思很浅显:看你怎么跟主上交代! 陈醉脸埋在手心里,很是觉得委屈。他以前也没太遇上这种状况好不好,而且,他都是去那家相对比较清静点的七甲酒肆,那里的姑娘水灵又清纯。 现在他有点觉得,不是那里的姑娘清纯,很有可能,是他的手段太低等,以为酒肆就是喝酒的地方,找姑娘陪个酒就已经是尽了她们的职责了。 杨春也有些黑脸,但没有像辛青君那样就是了。他目不转睛的品着酒瓯里的酒,只是肉眼可见,喝酒的速度在加快。 曲小白悠闲地喝着酒,悠闲地品评:“这里的民风很旷达嘛。这种事不是该关起门来做吗?大庭广众之下,做起来丝毫不害臊,啧啧。” 杨春咬牙:“闭嘴!能不能赶紧把这些酒都尝完了,赶紧走!” 印象中他是第一次用这种咬牙切齿的腔调跟她说话,曲小白不由咧嘴一笑:“你急什么?做这种事的人你我又不认识。” “……还敢说!” 杨春在眼睛里黑云翻滚。 “唉,想我家杨凌了。” “曲小白你想死是不是?!”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干嘛气成那个样子?”这种事她也没办法的好嘛,她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她也有七情六欲,她想杨凌只对她才会有的温柔,只对她才会有的情不自禁,还有……杨家少年郎那日益醇熟的技术。 想到这里,就不免烦躁:“这酒怎么味道都差不多呢?所谓的三十八种,莫不是那女人哄咱们呢吧?嚓,被骗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她一点也不女人 杨春自然不知道她脑子里想些什么,单纯地道:“还好。我尝出这里有樱.桃口味的、桂花香的、陈皮的、葡.萄味的……虽然不至于有三十八种之多,但也不至于完全是骗人的。” 曲小白道:“我只尝出了一种味道,就是桂花酿的味道。” 杨春疑道:“不能啊。我尝尝。”说着,随便拿了一壶,斟在酒瓯中,咂摸一口,品了品滋味,“这个是老酒。里面放了姜和糖,你尝不出来吗?” “反正都是酒嘛。” 外面的陈醉,隔着珠帘往里望,窃窃私语:“主母这是怎么了?” “不要瞎琢磨!”辛青君一巴掌拍在他伸过去的脑袋上。陈醉疼得咧嘴,“干嘛那么使劲?拍傻了还怎么用?” “你呀,就该给你拍傻了!” “我还是不是你一手带大的?你是后哥!” “对,就是后的!” “天哪,你怎么和我哥现在一色一样的臭毛病!” “你呀,就是欠收拾。” 店里的琴声越来越软绵,酒气越来越浓,狎昵之声也越来越大,杨春还没尝完剩下的酒,就忍不住招呼酒保:“来人!” 一个颇清秀的酒保上前,“客官,您有什么需要?” “把这些酒都打包了,结账。” 曲小白不乐意了:“哎,我还没尝完呢,为什么要打包?” “尝不尝还有意义吗?曲小白,要不就走,要不就等着我写信给兄长,告诉他这里的事情!” 杨春是真的怒了,这是什么地方?能是女孩子该来的地方吗?她竟然还施施然地看人家在那里狎戏! “你告诉杨凌又能怎么样,杨凌当初还和我一起去卖过唱呢!” 曲小白其实还是心虚的。杨凌那时候在装傻呀,如果不是不得已,他会让她去卖唱?她想得美! 但忽悠杨春是还可以的。 杨春道:“他那时候是个傻子,自然不懂得卖唱是什么,再说,那时你们也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的!” 杨春的声音抬得有些高,外面辛青君和陈醉都听得清清楚楚,陈醉有些发懵:“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那时候是个傻子?主上那时候怎么了?” 辛青君也蹙眉:“不知道。主上一向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消失的这些年,我们也只以为是他去做什么事情了,从来没想过他出事情了。毕竟,他那个时候,武功就已经是难逢敌手了。莫非,这些年,他是出了什么事了?” “主上身份神秘,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就算出事,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啊,那个所谓的子虚山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嘛!你去过子虚山庄吗,老大?” 辛青君摇摇头:“没有。不过,子虚山庄一定是存在的。我相信老庄主。也相信主上。”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混杂在店里的琴声以及嬉戏声中,即便近如曲小白和杨春,也没有听清他们在嘀咕什么。 “你就没有问问主母,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吗?”陈醉凝视着辛青君。 辛青君摇摇头:“你别看主母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长得也似单纯无害,但心里可是精明得很,手段么,也是很邪很辣。” 陈醉不由看向曲小白。单薄瘦弱的身影,但是挺直如松,如果不看她的脸,会觉得这是个很清冷的人。但她的脸是真的会骗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清纯又可爱的模样,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真的像老大说的那样吗?她是挺邪乎,但辣么,一般般吧。 酒保给打包了所有的酒,因为没办法分装,就只能把所有的酒都倒进了一个坛子里,应辛青君的要求,把那桌上的也打包了,收拾妥以后,陈醉抱着两坛子酒,四人一起步出酒肆。 在街上晃了一会儿,便回客栈。到客栈时,已经是亥时,路上都已经冷清,没有几个行人了,这四个倒是给冷清的街道平添了些热闹。 回到酒肆,老胡还在大堂里候着,一个人左手和右手玩掷骰子,今日也能玩得不亦乐乎。曲小白从陈醉手上把酒坛子抱了过去,往老胡眼前一栽,“戏精,请你喝酒。横竖明天不启程,你可以喝饱了睡个够。” 老胡是个正宗的好酒之人,和这些人的附庸风雅是不一样的,得了两坛子酒,眼睛都亮了:“天啊,谢谢你,杨夫人。” 杨凌教育过他,以后要称她为杨夫人,他就不敢称别的。 曲小白嗯了一声,施施然回房。珞珞早就备好了洗澡水,她不回来,她只好每隔一会儿往里加一桶热水,到这会儿,池子里已经水满为患了,她不得已又放了一些出去。 看见曲小白上楼,她十分松了一口气:“夫人,您可是回来了,婢子等得脖子都长了三寸。” “那很好啊,成了长颈美人。” “夫人!”珞珞气得跺脚。 “没跟你开玩笑,脖子长的人身量好看着呢。我要沐浴,逛得身上怪乏的,你累了就先去睡,明天收拾也没关系。” “没事,我不累,我等夫人洗完了过来收拾一下,不然屋子里太湿.对身体不好。” 曲小白也没有再坚持,去了衣裳,把自己投入了温暖的水中。在水中泡了一阵子,便穿了中衣出来,珞珞果然一直在等候,曲小白被这丫头的认真给震动了。她一向认为,认真,是职场中人最该具备的品性之一,认真方能成事。 她拿着棉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珞珞上前要帮她,她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就行,你去把里面收拾了吧。” 珞珞进去收拾完了浴池,再出来时,却见曲小白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不由好奇:“这么晚了,夫人还在写什么呢?还是早些睡吧。” 曲小白道:“不然。我要先把明天的计划写完。” “明天的计划?计划还用写吗?”珞珞表示不解。 “计划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只有计划好了,明天做事情才不至于混乱无次序,效率也就会提高很多。对了,珞珞,你识字吗?” 曲小白埋头写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珞珞说话。 珞珞低下了头:“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简单的字,也认识一些,都是小少爷教的。一则,没有条件进学堂学习,二则,不是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曲小白不由抬眼瞧她。 看得出来,她是很渴望认字的。 曲小白叹了一声,“说这句话的人,该拖出去打死。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我明天的事情忙完了,再跟你说。” 珞珞迷惘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她要跟她说什么,但她又低头写字去了,她只好福身一礼,道:“那婢子先退了。桌上的壶里有枸杞茶,夫人可以喝一点再睡,养肝明目的。” “嗯。” 珞珞走后,曲小白又磨了一个时辰,直到子时末刻,才忙完了,摸一摸茶壶,已经没有温度,懒得再去倒腾,便倒了一杯凉茶喝。枸杞已经泡得软烂,她喝了几口茶,连里面软烂的枸杞也嚼了几颗,这才刷了牙去睡觉。 其实本来想鼓捣个面膜敷一敷的,但实在是累了,以致于一倒床.上,就起不来了。 陈醉和辛青君一直在大堂坐着,看着曲小白屋里的灯亮了一个多时辰,瘦削的身影映在窗上,也不知在写些什么。陈醉问辛青君:“你说,她在写什么呢?” 辛青君拿眼刀剜他:“我怎么知道?” 他可还记着陈醉带她去柳巷的仇呢!他要把这事汇报给杨凌,被陈醉发现了,陈醉就把他给拖到了大堂里盯着他,不许他写信。 但没想到,到大堂里,竟看见楼上曲小白屋里的灯还亮着。 “我感觉主母这个人很怪。老大,你没觉得吗?” “怎么怪了?”辛青君瞥他。 陈醉揉着脑袋,“也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你说,明明她长得很小女人,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像个男人似的?” 辛青君:“……”默了默,为她正名:“还好。就是不太分得清轻重。在主上面前,小鸟依人得让人牙碜。” 陈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真的吗?” “你那天在白马镇没看见吗?” “我那天哪里敢看了?主上护她护得跟什么似的,恨不能就把她金屋藏娇了不让人看见!她给我一杯那个什么调的酒,我都喝得胆战心惊的!哎,老大,她那个酒调的可真好喝,一点都不冲口。还香香甜甜的。就是有点太柔了,适合女孩子喝。” 其实,辛青君心里也犯嘀咕,“你说,她今天起酒肆到底是什么目的?” 陈醉已经有些瞌睡了,伏在桌上,甚至忘了他把辛青君拖在这里的目的,“我哪知道她是有什么目的?她竟然认真地尝了二十种酒的味道。不过,她说那些酒一个味儿,尝了也是白尝。” 辛青君眉眼微低,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须臾,他略抬了抬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有些很耐人寻味的东西,“她能把酒调出那样的味道来,你觉得,她会真的尝不出味道来吗?” “那她是故意那样说的吗?” “也或许不是,或者,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酒上……” 不在酒上,那在哪上面呢?辛青君眸光悠长。 第二百一十三章下手 第二天一大早,曲小白爬起来就去楼下找了陈醉,陈醉自己都还没睡醒呢,就被曲小白噼里啪啦的敲门声给震醒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大早上的睡什么睡啊?赶紧起来开工了!” 陈醉在床上睡成了八爪鱼一般,“你是属鸡的吗?大公鸡都还没叫,不带这么折磨人的,我昨晚上睡得晚……”猛然醒悟过来,外面是他主母的声音,人从床上猛地弹了起来,“起来了起来了,主母我错了,我不知道是你。” 曲小白:“……” 陈醉以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裳,一边腹诽着睡那么晚还起那么早,小身板儿顶得住吗,一边就把头发也胡乱地理了理。 外面,辛青君从大门口走了进来,看见曲小白在敲陈醉的门,微讶:“主母怎么起那么早?” 曲小白打量他一眼,身上穿着青色的长袍,头发束得一丝不乱,手上提着一把剑,“这是去练剑了吗?” 辛青君淡淡的:“活动活动筋骨。” 真勤奋。曲小白点点头,“回来得正好,先让厨房准备早点吧,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哦,好。”辛青君简短地答应一声,往里走去。 杨春也从楼上下来了,穿戴得十分整齐,他气得早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个勤快人,更因为他知道,曲小白今日必然有所动作。 陈醉的房门终于开了。自以为整理得很好的仪容,在曲小白看来还是乱糟糟的。 她本来从事的就是个要时刻注重仪容的职业,虽然在刚来这个世界的那段时间她因为生活所迫没有能力去注重那些外在的东西,但当一切都走上正轨之后,她还是恢复了常态。 “赶紧把自己收拾好,过来。”曲小白干脆利落地说了一句,便往大堂走去。 她手中拿了数本册子,到大堂找了个大桌坐下之后,便把册子都搁在了桌上,杨春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拿起她手上的册子,“昨晚熬夜写的?” 曲小白点点头:“熬了一点,子时就睡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就告诉我,我来写,你少熬夜,女子熬夜对身体不好。”杨春话语淡淡的,但关心之情是个人都听的出来。从后面走过来的陈醉不由蹙眉,这杨春的关心……他觉得有点过了,但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应该也会这么关心她的吧?毕竟是主上的女人。 但还是瞧着杨春碍眼,主上是怎么就放心把自己的女人搁在这个人身边的呢? 还是个小白脸子。 珞珞也过来了,陈醉招呼她:“珞珞,来给我梳头。” 曲小白回头瞥他一眼,“珞珞是你的侍婢吗?” “是啊。” “我很喜欢珞珞,以后,就把她留在身边了,你回头把她的卖.身契给我拿来,我照价给你。”咳咳,这有点仗势欺人了。 刚刚从口袋里拿出梳子的珞珞一愣,陈醉也是一愣,曲小白凝着两人:“还是说,这丫头已经是你的房里人?” “咳咳……” “夫人,你……” 一个干咳一个跺脚,两个人都飞红了脸,珞珞一扭身,不理曲小白,也不理陈醉了。 陈醉挨着曲小白旁边的椅子坐下,很快就镇定下来,朝珞珞招了招手,“来给少爷我梳最后一次头,梳完之后,你就是她的人了。” 也不知怎的,陈醉总觉得很愿意亲近曲小白,曲小白似也不太反感他,他胡闹的时候,她倒愿意和他一起胡闹,可能,这就叫臭味相投? 珞珞红着脸,走回到陈醉的身后,一时间还不太适应发生了什么,但却是麻利地开始把陈醉的墨发打散,重新梳了起来。 陈醉闲唠嗑:“主母,她的确是我的侍婢,打小儿就跟着我,干活是一把好手,只要别的女人会的,她基本都会,哦,还会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我娘本来是打算让她给我做通房丫头的,但我没同意,我还小嘛。本想着等大一大再说,若是主母喜欢,那就算是我对主母的一点心意了。抵了主母要的那份大礼,可好?” 杨春在拿笔给曲小白写的东西做注解,曲小白目光落在他的笔端,嘴上没耽误和陈醉搭话:“你们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就跟我直说,我留她几年,帮我几年的忙,就还给你。” 珞珞急道:“要人就要人,怎么还在这里编派上人了?我虽然为奴为婢,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这会子让你们把我编派成什么样儿了?” 曲小白道;“我的不是。我这张嘴,有时候逮啥说啥,我收回。对不起啊珞珞。”她把目光朝陈醉偏了偏:“家里有没有给你定亲事?” 陈醉顺口道:“小时候定了一桩,后来我长大了,不喜欢那女子,太骄纵,于是退了。为这事儿我老子有两年没搭理我。” “那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主母,我才十九岁。” “你主上也十九。男孩子嘛,不喜欢就别耽误人家是对的,但遇上喜欢的人呢,也不要错过,错过就是一辈子。” 陈醉瞄她一眼。为什么他总觉得她意有所指?但却又听不出来她到底指的是什么。 杨春正好修改到她的一个计划中的核心内容,那个内容是牵扯陈醉的。他抬头看了一眼陈醉,表示怀疑:“你觉得他能胜任吗?” 曲小白也看向陈醉,“如过我也开个酒肆,你帮我管着,还要兼顾客栈,你能行吗?当然,薪俸是另算的。” 话题转的有些快,陈醉懵然:“什么?主母要开酒肆?” 曲小白顺手把杨春修改过的计划书给陈醉:“你先看看,这是咱们今天要开始做的事情。” “这……也太快了吧?主母昨晚熬夜,就是在写这个东西吗?”陈醉实在没想到,她竟雷厉风行至此。 他手拿的这个策划,是一个成衣坊的策划,而杨春手上的,是酒肆的策划。 曲小白道:“嗯。费了点时候,只是个初步计划,具体的事宜要在筹备中不断地修订。” 陈醉翻了翻计划,里面有选址、装修、招工、宣传等,每一项都讲得不算很详细,但却简明扼要,让人一瞧就懂得怎么去操作。 从这一刻起,陈醉对曲小白的印象,彻底改观。 辛青君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就只见珞珞在给陈醉束发,陈醉坐得笔直,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册子,杨春则在写写画画什么,至于曲小白,坐在两人中间,谈笑风生。 四个少年人,简直如画一般。辛青君不由一愣。 陈醉首先发现了他,朝他招手:“老大,老大,快来看看主母做的计划!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辛青君加快了步子走上来,接过了陈醉手中的册子,册子上的字歪歪扭扭的,不甚入眼,但修改的那些字迹却是漂亮,抛却这些字迹不论,再看册子上的内容,字迹丑些的那些内容,简明扼要,虽笼统却是很让人惊艳,那些主意都是他从前不曾见过的,新颖、让人眼前一亮,至于补充修改的内容,就是很稳很完善的。 “这是主母和杨兄弟写的?” 曲小白点点头。除了她的字这么丑,还能有谁的字这么丑?看辛青君一脸嫌弃的表情就知道了,他在嫌弃她的字! 杨春道:“辛总管不必这么客气,以后叫我杨春,或者文安吧。” 辛青君的眸子很亮,“我听说南平郡有一家锦衣坊,甚是火爆,敢问那个成衣坊,和主母可有什么关系?” 曲小白似都忘了这个茬,猛然想起来,“哦,那个啊,那是我和慕南云合作的,我提供成衣,别的都是慕南云提供的,不过,我们事先有约定,他经营我做的衣裳,只能在南平郡内,南平郡以外的经营权,我并没有给他。” 辛青君很是震惊。 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小看这个身板很瘦弱模样很寻常的小主母了。 “怪不得我听说,那是慕将军和一个名叫杨夫人的女子一起开的,却原来这个杨夫人,就是主母你。我还特意去那家店里看过,衣裳的式样果真是新奇好看的。敢问,那都是主母你设计的衣裳吗?” 曲小白自得地挑眉:“你说呢?” 辛青君不由笑了:“看来,真的是主母了。我们这些人,这好几年一直在寻找主上,却不想主上和主母待在南平郡那座边城。” 顿了一下,又道:“主母是打算在神川口开铺子吗?” “嗯。”曲小白点点头,嘴角含着笑:“所以呢,我们今天要忙起来了。选址、招工,要在今天完成。地址呢,其实我已经想好,成衣铺就放在陈记金铺的旁边,我昨晚大略看过那里那家店,是一家银器店,经营状况,一般。酒肆呢,就放在那条柳巷。至于如何得到这两间铺面,就交给青君你了。价位我不问,但是我可以跟你说,成衣铺是必须要走高端路线的。等一下让杨春给你看一下锦衣坊的账目,你心里好有个数。至于酒肆要走的风格呢,我暂时还没有定好,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做调酒师。陈醉,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要年轻、忠诚、长得好看的男子,我会将调酒技艺传予他。” 第二百一十四章陈相割爱 “年轻,忠诚,好看,说的不就是我吗?”陈醉指了指自己,开怀大笑。 “皮一下很开心吗?”曲小白好笑地看着他,但马上回绝了他:“你不行。杨凌的铺子你要照顾着,又还得兼着酒肆,没有那么多的精力。这样吧,我这几天先把调酒的技艺教给你,你找到合适的人,再传授给他。我在神川口的时间不会太长,要尽快走完这一圈,好回来去见我夫君。我想他了。” 曲小白如今再说这么露骨的话,辛青君和陈醉竟然都不觉得刺耳了。 甚至,主母这么思念主上,他们觉得很开心。 “好了,等吃饭之前呢,我布置一下任务,青君负责去看店址,尽量在今天就把店面谈下来。银器店的店面,拿下来。至于酒肆,只要在那条街上即可,要求大堂要宽敞,别的条件都可以宽松。杨春你陪着青君去。陈醉今天跟着我,拟招工简章,然后招人,培训。对了,陈醉,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你兄长,我想见一见他。” “你要见他?”陈醉很是惊讶。 “对,见见他。” “你是要和他合作吗?” “那我要先看看你长兄这个人。”曲小白莞尔一笑,“合作也要挑人的嘛。顺便再约一下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在你哥的酒楼请客。” 这个,是必然的。陈醉很明白,只是没想到曲小白这么雷厉风行地就搞起来了。 “对了,你长兄我是要先单独见的。你别搞混了。本地那些人物的名单和每个人的特点到时候让人写下来,给青君过目,到时候青君和杨春代我出席,我一个女人家就不出面了。” “明白。”陈醉打了个响指。和主母在一起做事,真是爽利得让人开心。 辛青君对曲小白的印象又好了几分。看来,小事情上她不拘小节,但在大事上,是非常拎得清的。 说话间,陈醉的伙计已经把早点给端了上来,自然比不上陈相送来的精致,但曲小白也不挑嘴,她不挑,也就没有人挑。 因为接下来有很重的工作,她努力多吃了一碗粥。 吃完早饭,各奔目的地,辛青君和杨春直奔柳巷去看店址了,而曲小白和陈醉则留在客栈里拟招工简章。 陈醉提出了一个原则性的问题:“主母,咱们酒肆,招不招陪.酒的姑娘?” 曲小白陷入沉默。思忖了好大一阵子,最终,还是跟现实妥协,但也提出了要求:“第一,不能强买强卖,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姑娘,如果人家不愿意做那种工作,那就做个普通的侍女;第二,我们不施行卖.身制,如果有迫于生计问题的姑娘过来做,所得收入五五分成,当然,如果有愿意签订长期契约的,也是可以的,薪资面议,视姑娘能力而定;第三,保障咱们所用之人的权益。” 曲小白说完,发现陈醉正怔愣地盯着她看,纳闷儿道:“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吗?” 陈醉忙回神,“没有,我在想,主母所立这些规矩,打破行业陈规,固然是好,还有可能开创一个时代,但施行起来怕是会有点麻烦。” “我知道会触动到某些人的利益,但是相信我,这件事呢,就像是一个……”曲小白想了想,道:“就像一个魔盒,一旦打开,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很多东西出现,有好的有坏的,咱们要做的,就是留下好的,毁了坏的。” 陈醉有些迷茫,他不是不理解曲小白的话,只是,他暂时还想不出魔盒里都会有什么。但正如曲小白所说,这是个有魔力的盒子,吸引着他想要去打开。 简章是由曲小白来拟的,陈醉则派人去送请帖了,顺便,他把宴请本地名流的事情托付给了他哥陈相,这些事,还是陈相比较擅长。 曲小白没有嫌弃他懒,相反,很赞赏他这种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的态度,不拘一格,才是年轻人嘛。 她把简章拟好了之后,交给陈醉,陈醉找人抄写了几十份,拿去张贴,然后把面试的地点定在了陈相酒楼隔壁。 陈相在酒楼隔壁给他们租了个房子,就在那里面试。 陈醉提议道:“主母,我觉得这种招工方法,绣娘和缝衣工应该可以好招一点,但别的……我还是去人牙子那里看看吧。” “同意。赶紧去。” 曲小白那毫不拖泥带水的处事让陈醉觉得特别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没想到这个词还能和枯燥的工作联系起来。陈醉觉得很有意思,也干劲十足,立马动身去找人牙子。 未时过后,陈相的酒楼客流渐少,陈相抽了个时间,曲小白这边来,关心道:“主母,午饭吃得可还好?” 午饭自然是从酒楼那边送过来的。曲小白笑道:“御厨做的,自然是好的没话说。陈管事,酒楼忙完了吗?” “嗯,人少了。人招的怎么样了?” “比想象中要慢一些,大概因为本地的人都有饭碗,需要这份工的人不多。不过,也不是没有进展,招了八个绣娘,两个酒保,还有一个伙计。只是,这成衣坊的掌柜,实在是难找。”说起这个,曲小白也不由犯愁。 别的都还好说,若没有一个得力的掌柜替她撑起店铺来,她所有的努力就不过是徒劳。 “我手上倒是有个人选推荐给主母,要不,你先见一见?” 曲小白眼睛一亮:“真的吗?” 陈相道:“他是我府上的管家,你不会怪我举贤不避亲吧?” “贤者还分什么亲不亲?陈管事,快带我去见见……哎,等等,你的管家,那我把他占用了,你不是没了管家?” “再提拔一个就是,这有何难?我府里也不尽然都是碌碌之辈吧?” “这倒是。多谢陈管事了。” “主母还跟我客气啥?”陈相温厚一笑。 曲小白心里是十分感慨的。若是没有杨凌的这些人,她真的是举步维艰,相反,她现在因为有人手,办事效率真是翻天覆地地提高。 陈相命人去请管家到此,他则陪着曲小白在房间等候。两人就曲小白的计划又互相交换了些意见,曲小白对她的计划又完善了一下。 半个时辰之后,陈相的管家到了。 管家姓秦,因在家中行八,因此就叫了秦八,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名字也实属正常。 秦八三十五六虽的样子,紫铜面色,颌下一缕黑须,给曲小白印象最深的,便是他那一双炯炯的眼睛。 真的太有神了。 秦八给曲小白和陈相行了礼,道:“少爷,您找我?” 陈相虽然已经分家自己立府,但因为秦八是打小跟在他身边的,一直就称他为少爷,很难改口,也就一直没改。 “嗯,你先坐。” 曲小白刚来那天是见过这个秦八的,那时他跟在陈相身边,但因为人多,她也没有太注意他。倒是秦八,对她印象深刻。 曲小白开门见山地问道:“秦管家一直是管着府上的财务吗?” 秦八被她问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也管着财务,其余琐事也管。” “那有没有经商的经历?” 曲小白一上来就进入了面试的程序,陈相在一旁坐着,没有多说话,只是审视地看着曲小白,看她是如何问话的。 秦八道:“跟着少爷走南闯北过,只是这一两年少爷安定下来,小的也就没有再出去过。” “那……如果让你经营一家女装为主打的店铺,你现在想一想,给我一个在开业期间能吸引顾客的方案。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秦八不明所以地看看陈相,陈相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这问题……虽然算不得难,却要在现场回答,思考的时间又不多,却也是不大容易的。 他看着秦八。其实他也想知道秦八的答案。 秦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番问话,但对面坐的是少爷都要尊敬的人,他无论如何都得用心回答。 想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秦八道:“小人能先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吗?” “可以啊。”曲小白蛮期待。 “能让一个店铺长长久久地经营下去的根本,小人觉得,在于不欺客,其次呢,因为是经营成衣,衣裳的用料、款式都是竞争内容,用料这个是都可以效仿的,但如果能有夺人眼目的款式,并且经常能换新,小人想,这个可以作为吸引顾客的一个点。再一个呢,小人觉得,服务也是需要跟上去的,就像少爷的酒楼,选用的都是年轻有活力、机灵又俊俏的少年做伙计,这个沿用到成衣店也是可以的。要说具体的方案么……如果可以具备我以上说的几点,那么,在开业的时候,可以做一个展销活动。” 曲小白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恨不能当即就拍板了,但还是矜持了一下,望着陈相道:“你是屈了才了。” 陈相无奈一笑:“是,陈相的错,陈相的能力有限,不能给他好的发展空间。” 第二百一十五章青君失利 曲小白对秦八含笑:“秦八管家,我要在神川口开一家成衣铺,你愿不愿意来给我做掌柜?” 秦八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消息,看看曲小白,又看看陈相,“这……” “不用顾忌我……” “不用顾忌他……” 曲小白和陈相异口同声。说完,不由都相视一笑,曲小白道:“还是他推荐的你呢,你不用担心他不放人。你说的那几点呢,我想我们都具备,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你这一股东风了,怎么样,愿不愿意来一试身手?” 秦八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做出了回答:“既然是少爷也希望我去,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只是小人第一次挑大梁,怕是会有不周到的地方……” 曲小白笑道:“你身边不是有个少爷嘛,有陈少爷在,你还怕什么?” 陈相不由也笑:“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 “如此,就多谢少爷,多谢夫人了。” 曲小白心里高兴,这在她心里最大的一个难题都解决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她这边一帆风顺,辛青君那边却遇上了些难题。 上午在柳巷倒是顺利,找到了一家要往外转租的店面,也符合曲小白的要求,很快就拍板签了契约,但是秀林街上的那家银器店却不肯转让,辛青君已经将价格加到了月租一百两,对方还是不肯让。 打听之下,原来,这个店的东家是郡守方知文的妻弟,家里不差钱,人家要的,不过就是个面子。就算店里根本就不盈利,也不能落个亏损转让的名声。 辛青君备了厚礼,亲自去见了这位郡守大人的妻弟。方知文的妻弟姓肖名睿,从前是个不务正业的地痞,霸占了几座金矿的山头,没想到,那金矿的含金量竟然很高,不过几年,他便靠着金矿发了家。方知文原配病死之后,便将妾室肖氏扶了正,肖睿便成了正经的郡守大人的小舅子,从此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欺男霸女欺行霸市,不干一点好事。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辛青君还是得对这样的人低头哈腰恭敬有加,饶是如此,肖睿也没有答应转让店铺。 辛青君无法,只得回去告诉了曲小白,商量她换一个店面。曲小白听完之后,眉心微蹙,道:“原本,是想要和陈记有一个合作的,所以才选了相邻的店面,陈记右侧的那家店我也扫了一眼,是个胭脂铺,地方很小,不适合我们。”她凝眉忖了一瞬,叹了一声,道:“押后吧,我再想一想。” 头疼。 珞珞看她揉太阳穴,忙走上来,“夫人是头疼吗?我帮你揉揉。”珞珞因为有点武功底子,手劲很大,手法也很独到,曲小白本来不是真的脑袋疼,而是想事情想得脑仁疼,经她这一揉,倒是真的舒服了。 陈相道:“那肖睿是个恶霸,还真不好惹,这件事我再想想办法。”他看向曲小白:“主母竟然想要和我兄长合作?” 曲小白点点头:“是有这个想法,但我还没见过你兄长这个人,一切要等见了再做决定。” 陈相不傻,曲小白已经决定了要那间银器铺子的铺面,那这个合作说不得是一定会促成的了。他晓得这般说,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怕他与他的长兄不睦罢了。 “那现在还要见我兄长吗?” 曲小白粲然一笑:“见啊,为什么不见?即便最终我的铺面没有选在银器店,也不耽误和你兄长合作的。” 这倒出乎陈相的意料。 他有心想问一问合作内容,但瞧曲小白的意思并不想多说,他识趣地没有问出口。 午后申时末,陈醉带了几个人回到酒楼旁的临时租屋里,这几个人有两个是年轻的小厮,皮相都很不错,白净温和,还有几个女子,眉眼之间见妖娆妩媚,一看就是风尘场所历练过的。 曲小白并没有带有色眼镜,对所有的人都是一视同仁,至于将来他们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努力程度和造化了,至少,她会给他们同等的机会。 看看已经有六七个小厮加二十个女子,曲小白把他们召集到一起,道:“今天大家先安顿一下,明天再到这里集合。陈醉,交给你了。” 曲小白昨夜没有睡上两三个时辰,今天又忙了一天,委实累了,这会子只剩下安顿这些男女工的小事,便交给了陈醉。 离开的时候,曲小白又想起一件事,道:“对了,陈醉,还要麻烦你找一个院子,做绣坊用,这些绣娘和缝衣工我看多半都是这里的租户,没有自己的房子,有的干脆是住在原主子家的,没有自己的家,所以,你找院子的时候,找个大点的,好让她们能住得开。” 这些小事她本不用亲力亲为的,吩咐一声就好,但想到这个世道,即便是如杨凌手底下这些人,也常常是有很深的阶级观念,她不得不多嘱咐几句。 陈醉道:“不用找,我家就有闲置的院子,也足够大的。” “那敢情好。到时候就直接给你算租金吧。” “主母你跟我还这么见外。” “公是公私是私嘛,要不我出钱买下来也行。” 陈醉拗不过曲小白,只好作罢。 曲小白回到客栈之后,沐浴一番,已到了晚饭时间,陈相派人送来了几样精致的菜,因陈醉还忙着,就只有曲小白和杨春辛青君三人一起吃晚饭。 辛青君还在为自己没有办到那件事而自责,饭也只扒拉了几口。 第一次出手帮她做事就失利,这不仅仅是失了面子的事,更是对他自信心的一个打击。 曲小白看他脸色,也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本想要开导他一下,但猛然想起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女孩子,他都已经二十四五了,直接说恐有不妥,便忍住了,但是把一盘子水晶肘子推到了他面前,嘻嘻一笑:“青君,今天跑了那么多的路累坏了,多吃点,杨春,你也多吃点,不要浪费了陈管事的一片心意。” 辛青君眼角余光看见她温和笑意,心里更过意不去了,他不是个没担当的人,唇角抿了抿,道:“主母,今天的事,对不起,是我能力不足。” 曲小白只是淡淡道:“世上若万事都这么好办,那就没意思了。”似乎根本就没将那件事往心里去。 “我明天再去找肖睿谈一下。” “先不用了。晾他一晾,这样去反而更让他反感。对了,你有人脉,可以查一下肖睿的姐姐和肖睿的女人。” 辛青君的眼睛一亮。 对啊,可以从女人身上下手。女人一向头发长见识短,很容易就被摆平的。诚然,这种想法里的女人不包括对面的主母曲小白。 他眼角余光不时瞟向曲小白,只觉得这个女子做起事来与闲下来判若两人,那样的气势,那样的决断,甚至令他们这些七尺男儿都汗颜。 他今天甚至冒出来一个念头,可惜了,她生成了女儿身,如果是男儿,那定是能大展宏图的。 曲小白吃完了饭,开始画衣裳的式样。因为有了前面的那些经验,她暂时也不需要绞尽脑汁去想新款式,就把旧款的样子给画下来而已。杨春也是熟知一些衣裳样子的,也帮她画了一些。 画了有几十张,辛青君坐在一旁,瞧着那些衣裳样式,竟然有些激动:“对,就是这样的衣裳样式!我去南平郡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种衣裳式样!南平郡尽管临近战区,壮士都被征去当兵,但是这家店铺的生意却仍然很好!” 被人夸了曲小白却丝毫没有点不好意思的自觉,反倒哈哈大笑:“真的吗?那都是我设计的!” 看吧,得意忘形的时候就跟个三岁孩子似的,哪里还有半点雷厉风行的影子? 辛青君不由好笑地摇摇头。 曲小白将图交在杨春手上,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实在困得很,便回房间去睡了。杨春和辛青君又研究了一回如何从肖睿身边的女人身上下手,总不能事事都指望着曲小白出主意。 杨春看着那些图,忽然就想到了主意。只是这个主意,怕是还得曲小白出一次面,总不好他们这些大男人去见肖睿女人。 研究完之后,杨春和辛青君同时出了门,辛青君去找人调查郡守夫人和肖睿的女人们,杨春则去了布庄。 晚间的神川口亦有布庄在营业,杨春选了几种上好的料子,拿回了客栈。 辛青君的人在次日得回了消息,关于那位郡守夫人的喜好、身材、面貌等各种信息数据,同时,也查到了肖睿最近最宠爱的女人,原来是一个新纳的小妾,姓周名乔。 连着这个周乔的信息,也都收集了个全面。 辛青君得到这些消息之后,便去了杨春的房间。把两人的衣裳尺寸给了杨春,杨春得了尺寸,便去找绣娘和缝衣工了。 曲小白这厢一早就起床了,洗漱吃饭,收拾妥了之后,便和陈醉去了安置工人的院子。 第二百一十六章镇店之宝 就在曲小白的精力全部都放在了她的事业上的时候,有人的目光,却紧紧盯在了她的身上。 南平郡南平县,锦衣坊。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经营,锦衣坊的生意已经由最初的火爆场面降温,但仍是比寻常的成衣铺子火爆很多,每天的人流量在南平县算是最大,营业额始终保持在七八百两银子。 边境的战乱丝毫未能影响豪门贵妇贵女们爱美之心,几乎南平县有点头脸的女子,现在身上穿的都是锦衣坊的衣裳,连周围县府的女子也都慕名而来。一时间,整个南平郡无论穷富,都以能穿到锦衣坊的衣裳为荣。 这天,锦衣坊照常开业。曲俊正连夜去虎岭镇杨府取了货,赶在开门营业之前,到了锦衣坊,但因为今天有一个伙计请了假,没有卸货的人,曲俊不得不亲自往下搬衣裳,便耽搁了些时候,直到开门了还在搬着。 一开门,就迎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是个女子,身后跟了五六个护卫,那些护卫一个个身形壮硕,手执长剑,气势骇人。 女子的身边,是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相还挺英俊,身材也够高大,男子的目光一直就没离开过女子身上,说是到了痴迷的程度,一点都不为过。 “吕浑,是这家店吗?”女子问了身边的男子一句。 吕浑守护的女子,除了吕筱筱,自然不会有别人。 曲俊看见有客人来,赶忙放下手中的衣裳,整了整身上的褶皱,迎了上来,“小姐早,公子早,要选衣裳吗?请店里看看。” 一抬头,看见吕筱筱的姿容,不禁一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说她是天仙下凡,犹觉不够。天仙怕是没有这样妩媚的一双眼,没有这样一副能让人喷火的身材。 吕浑不耐地眯起了眼睛:“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吕浑的暴戾立即警醒了曲俊,曲俊回神,忙道:“对不住,一晃眼觉得是天仙下凡,便不由看怔住了,实在是对不起。几位店里请。” 曲俊嘴巴甜,说的吕筱筱心中高兴,嘴角一翘:“你是店里的伙计?” “是。”曲俊生得一双有神的眼睛,漆黑的瞳仁,让人一看就喜欢,吕筱筱看着,也觉得喜欢。 店里的何掌柜其实早已经看见外面的客人,但因为惊异于吕筱筱的美貌,良久都没能回神,此时方定了定神,迎了出来,“客人万福,快里面请。” 吕筱筱瞟了一眼店里的招牌:锦衣坊,三个大字筋骨俱佳,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这是慕府的产业吗?” 何掌柜一听她先问是不是慕府的产业,便提了三分的警觉心,“姑娘是……想见咱们东家,还是想买衣裳呀?” 何掌柜脸上带着招牌式的微笑,吕筱筱瞥了他一眼,道:“见你们东家做什么?我是外地人,听说这里有一家成衣铺,卖的衣裳款式非常好看,是慕府的产业,怕走错了,就先问问是与不是。” 虽然她说的没什么漏洞,但何掌柜却是有些不太相信这个说辞。从没听说这附近郡县有这样美的女子,若是有,怕是早已经传颂于大街小巷了,那这个女子就是从远乡来的,那么远的人,又是如何会听说这是慕府的产业的?要知道,寻常的顾客,是不会知道东家是谁,也不会关注店铺的东家是谁的。 曲俊走上前来:“外面站着怪累的,几位先店里请,里面有座椅,坐下说。”何掌柜的疑心,他心里自然有。他天资聪颖,又得何掌柜从小的教导,还得了曲小白的指教与提拔,自然是心明眼亮。 吕筱筱和吕浑进了店里,一行护卫便分列在了店铺两旁,瞧着倒像是岗哨,怕是客人们见了,都不敢进店来了。曲俊瞟了一眼,没有多说话。 那些人一看就是武功高强,生意人和气生财,没必要去惹不痛快。 进店之后,吕筱筱环视一圈,打量那些或悬挂或穿在模特身上的衣裳,衣裳的款式很别致新颖,但她出身宫廷,宫里那些绣娘的手艺,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也就不太看得上这里的衣裳了。 但店里这布局,倒是令她耳目一新,也不能说是耳目一新,是令她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何掌柜点头哈腰:“姑娘看看喜欢什么样的衣裳,咱们这里的款式,算是南平郡最新的款式,用料也是十分考究的,不敢说是除了南平郡如何如何,但在这南平郡,可是独一份儿的。” “二楼也有衣裳吗?” “有的。姑娘您请。” 何掌柜做了个请的姿势,吕筱筱眼神虚虚在店里一瞟,款移莲步,朝楼梯走去。曲俊不放心,也尾随在吕浑身后往楼上走去。 吕筱筱看似很随意地搭话:“你们这些衣裳的款式,的确很独特,我在别处没有见过,是谁设计的这些衣裳,可真是有才!” 何掌柜正欲答话,却听曲俊先道:“姑娘,这些衣裳都是绣娘们和缝衣女工齐心协力设计缝制出来的,若是仅凭着一个人的才华,即便是能设计出很独到的东西,怕也是不能完成这么多的。” 何掌柜回眸瞥了曲俊一眼,虽然不明白曲俊为什么会这样说,但他一向疼爱这个当儿子一样养大的孩子,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曲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隐瞒了曲小白是设计者的事实。这位绝色的姑娘一进店,他就警醒地感觉到了她身上似乎散发出了隐隐的敌意,直觉这种东西虽然不可信,但他还是抱了几分的小心。 吕筱筱回眸瞥了曲俊一眼,凤眸微眯,“你一个伙计,知道这么多?” 曲俊一笑,明眸皓齿的模样,很是阳光,“我算是店里的主管,负责进货和记账之类的,并不在店里卖货。” “那你跟着我们做什么?”吕浑对这个一笑起来很灿烂的家伙十分没好感,事实上,他对一切长得比他好的男子都没有好感,因为他们都有可能成为他潜在的威胁。 吕筱筱也挑眉。她也想知道。 曲俊一笑,道:“偶尔遇到客人,也会伺候一下客人的。毕竟,对这些服饰的了解,这店里的伙计没有人比得过我。姑娘姿容若仙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姑娘这么美若天仙的女子,所以,很想为姑娘介绍几款适合姑娘的衣裳,姑娘穿上,也算是小店的荣光。” 吕筱筱挑了挑嘴角,“你生了一张巧嘴,这能说会道的,死人也给你说活了。那你就给我挑选几件吧。” 楼上的衣裳,更为精致华美,面料全都是真丝的,上面所绣蕾丝,也都是出自杨树屯杨红霞的巧手。吕筱筱在椅子上坐下来,何掌柜奉了茶,她一边喝茶,一边看曲俊挑选衣裳。 曲俊近段时间,除了送货和做记录,余下的时间就全混在作坊里,对于衣裳的制作过程,有了全面的了解,他甚至还亲自缝制了几件衣裳,现下可以说,就连衣裳的设计者曲小白,也未必比他更了解她设计的衣裳。 他方才上来的时候打量了几眼吕筱筱,便掌握了她的尺寸,很快,拿了几件衣裳出来,摆在琉璃面的桌子上,一共四件,两件颜色是属于冷色系的,两件则是属于暖色系的,色调都偏于淡,“姑娘姿容绝色,却是那种美艳型的,我选了几件,这两件颜色较冷,这样可以让姑娘的姿容看起来美艳中又带一丝冷淡,是为冷艳。至于这暖色的,可以让姑娘瞧着更温和一些。” 衣裳的款式都是极衬身材的,吕筱筱对曲俊的眼光,甚是服气,“我其实更喜欢红色。你不觉得红色更配我吗?” “固然,红色更配姑娘。” “那你为什么不选那件大红色的给我呢?”吕筱筱指了指在正中央模特身上穿的一件大红色的真丝长裙。 曲俊陪着笑,“姑娘,那个是本店的镇店之作,不出售的。” 吕浑斥道:“什么镇店不镇店的,摆出来不就是卖的吗?我们主子既然瞧上了这件,那就这件了!” 曲俊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姑娘,这……” “还是说,你说了不算?那问问你们掌柜,能不能卖。” 何掌柜忙道:“姑娘,我们东家的确是说过,这件不卖的。” 吕筱筱冷冷一笑:“我就要这件了,你们要是做不了主,就去问你们东家,我可以在这里等。” “我们东家外出了,真是对不住姑娘了。”何掌柜抱拳,小心翼翼陪着笑容。 吕浑一拍琉璃桌子:“今天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你们说不了算,那就去找能说了算的人来!” 他手劲大,那琉璃桌子在他一掌之下,裂了几条大缝并无数小裂纹,这时候只要稍加外力,就要粉身碎骨了。 何掌柜和曲俊互看一眼,曲俊忽然一叹,“也罢,姑娘,既然你执意要这件衣裳,我们就割爱了,不过,这件衣裳价值不菲,姑娘确定要吗?” 吕浑怒斥:“你不要觉得我们一定要这件衣裳,就胡乱抬价!” “这件衣裳既然是镇店之宝,价格肯定是要贵一些的,并非是胡乱抬价,我们诚信经营,绝不会欺诈顾客的。衣裳的定价是五百八十两银子,桌上那几件一共是六十两银子,姑娘要哪件,我就给姑娘包哪件。” 第二百一十七章曲俊算计 曲俊的报价,首先最吃惊的,莫过于店掌柜老何了。 所谓镇店之宝,全是胡诌,但曲俊既然说了,他就不能拆他的台。那件衣裳,贵是贵了些,可也不过八十两银子,可曲俊却是生生加了五百两! 他不明白曲俊为何忽然这样,但思量之下,并没有去斥责曲俊,也没有改价。 在他眼里,曲俊一向是个勤劳务实的孩子,虽然机灵,但不会投机倒把,他这么说,定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吕浑气得很,但此时又不能亮出身份来,只能是忍着一肚子的火气,道:“不就是五百八十两吗?要了,连同这四件,一起包起来。” 曲俊脸上没有多少笑容,倒是有些割爱的痛楚:“行吧。真是极少遇见您几位这样的顾客,我们做买卖讲究个和气生财,也不敢跟您争执。不过啊,您放心,这个,全大凉就这一件,绝不可能在我们手里流出来第二件。” 曲俊一边说着,一边打包衣裳,包衣裳的包袱皮则是选用的上等丝绸,也不是一贯使用的很有特色的收工包,何掌柜看得蹙眉,曲俊的动作却是很利落,丝毫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衣裳打包好,曲俊道:“姑娘还有没有想要的款式?” 吕筱筱沉吟了一下,睨着曲俊,道:“衣裳就先要这几件吧。我想问你们一件事。” “姑娘请说。”曲俊不卑不亢。 “我想要在别处也开个这样的铺子,你们看,能不能从你这里拿货?” 何掌柜愣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曲俊便道:“姑娘,真是对不住,我们人手有限,做出来的衣裳仅够自己店里卖的,无法再供应别的货商,怕是不能答应您。” “这个简单啊,加人手不就完了吗?” 曲俊一笑:“这个啊,还真不是加人手就能解决的事。您也看见了,本店的衣裳,做工是非常考究的,现在所用的这些女工,都已经是南平郡最好的,若是混杂了一些新手进来,怕是保证不了质量。” “没关系,我对质量没那么高的要求。小伙计,还是说,你根本做不了你主子的主,在这里瞎说八道呢?” “主人已经将店铺的经营全权托付于我,大小事宜,也都是我在管,姑娘,真是对不住,主人也没有扩大经营的打算。” 吕筱筱眼角的余光却没有漏掉何掌柜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一笑,又道:“这可就怪了,做生意的,谁不是想着把生意做大呢?谁还跟银子有仇啊?” “家主人只是个淡泊的人,对于银子,并没有那么多的渴求,所以,真的是对不住姑娘了。” 何掌柜狐疑地瞥了一眼曲俊,但他是头老狐狸,并没有拆穿曲俊。吕筱筱见委实说不动曲俊,便命吕浑拿了衣裳,“付银子吧,既然人家不答应,咱们也别跟这儿耗着了。” “一共是六百六十两。”曲俊一揖。 吕浑不情愿地取了银票,拍在桌上,那桌子本就碎了,被他一拍,哗啦一声,琉璃全都碎裂,飞散了一地。 何掌柜脸色一黑,但想到曲俊黑了她那么多银子,便买十几张琉璃桌子也绰绰有余,便没有深究,只道:“尊驾这又是何必呢?不能做的生意,就不做呗,这样可让我们怎么跟主子交代?” 曲俊忙道:“这桌子本来早就想换了的,坏了就坏了吧。何叔,也别太深责。咱们和气生财。”他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银票,验看过票号,一笑:“多谢姑娘,多谢这位公子。这里一地的碎琉璃,还是下面说话吧。” “罢了,不说了。我们走了。” 吕筱筱站起身来,往楼下走去,曲俊忙道:“姑娘留心脚下。” 吕筱筱一个字没再多说,下了楼梯之后,便和吕浑出了店门,走了。出去几步之后,吕浑便不再收着脾气,怒声:“竟然敢逆你的意思,回头我一定宰了那小子!” 吕筱筱悠悠道:“不要动不动就宰啊杀啊的,多血腥。找个人回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吕浑皱着眉,忙吩咐了一个护卫,回去偷听。 店铺里,何掌柜扯了曲俊的胳膊,一脸的怒气:“你刚才在做什么呢?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会毁了店铺的生意你知道不知道?” 曲俊却是淡淡的:“何叔莫非是忘了,当初杨夫人定下的规矩,咱们只有在南平郡的经营权,余外的地方,不得涉足。白纸黑字写了的,反悔不得。” “就算咱们不与那姑娘合作,可你哄抬价格又是为哪般?”何掌柜气得直哆嗦。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却为了一点眼前利益,也干起了这般奸诈的勾当? 真是气死他也! 曲俊却是一脸的平淡,道:“何叔,我昨天晚上收到了杨夫人的来信,信中说,让我们小心一个绝色女子,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主子或者是她。杨夫人虽然没说因为什么,但特意来信,想来是有很重要的原因。所谓绝色女子,不就是刚才那位吗?” “虽然那杨夫人是股东,也是供货商,但是她的话也不可全信呀!” “何叔,您是忘了咱们主子是如何信任她的了吗?” “这……”何掌柜词穷,但事已至此,他即便有意见也是晚了,气得一跺脚,“你个白眼狼!那杨夫人对你一重用,你就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谁了!” “何叔此话差矣,您是和慕府有契约的,我却没有,我不过是个长工罢了,并没有签卖.身契。”曲俊随语气平淡,却是很有力的。 何掌柜眯着眼睛打量他一瞬,“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想要辞了这份工,去给那杨夫人干活吗?” “我并非是白眼狼,我是自由身。何叔,慕府于我是有施饭之恩,但我同时也在给慕府做事情,我是以我的劳动力在换饭吃。我欠的是何叔的恩情,但我不欠慕府什么。我会赡养何叔的,但以后的路怎样走,我会自己慎重考虑。” 经了这些日子的学习,曲俊已经成长了太多,连谈吐都是飞一样的进步。 何掌柜虽然生气,但他说的话却也很对。他长叹一声,冷着脸道:“一个是慕府的小将军,一个不过是个农妇,你要跟着谁,可要想好了!行差一步,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曲俊笑了笑,没有说话,仍旧去外面搬今天的货了。未来他还没有考虑那么多,至少,在曲小白回来之前,他是不会想太多的。 他不会武功,没有察觉,就在锦衣坊的窗下,刚才紧贴着一个人,就在他出来的时候,那人倏忽就闪没了影子。 南平客栈。 最好也最大的那间客房里,吕筱筱正换了那件花了五百八十两巨款买来的衣裳,在穿衣镜前来回地照。 衣裳的确是好料子,真丝的,而且这个世界的蚕身体很小,吐出的丝也极细,用这种丝织成的丝绸,轻薄丝滑,手感不能再好,衣裳的款式也很好,掐腰的设计,腰上缀了软纱,裙摆很长,衬得她修长的身材更匀称了,上身则是手工刺绣的蕾丝,很精致。 但这件衣裳也不可能五百八十两。她的宫装上点缀了各种的珠玉,也不过才千两银子,何况这个衣裳除了一点蕾丝,别无缀物。 那小子的确是欺诈她了。但她并不急于找补回来。 吕浑在外面敲门,她声音冷凝:“进来。” 吕浑推门进来之后,看见她,愣住了。 她已经很绝色了,穿上了这件红衣之后,美得简直让人血脉喷张……吕浑词穷,他只觉得,现在让他死在她的石榴裙.下也是愿意的。 “怎么不说话?”吕筱筱转头瞧他,看他愣怔的目光,心下了然,却是冷冷一笑,“说话!” 吕浑猛然回神,但望向吕筱筱的眼神,从愣怔变得热切起来,“那个,公子,我……我能不能……”他一步一步靠近吕筱筱,一只手大胆地伸向了吕筱筱的腰际,猛然将她往怀里一拉,“我想要,公主,赐给我,好不好?” 他陪伴她太久,知道她是最容易受这样的他蛊惑的。自打受伤以后,他不太敢碰她,因为背上留了丑陋的伤疤,而且,吕筱筱受杨凌和曲小白的影响,心情一直就不太好。 但今天他实在忍不住了。看见她,就沸腾了起来,身.下的东西也叫嚣着一飞冲天。 素日最吃他这一套的吕筱筱,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即便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也没有激动,反而是态度极冷:“拿开你的脏手!仔细弄脏了我的衣裳!” 他一激灵,被烫着了似的,急忙松开了她,退后一步双膝一跪,“公主,对不起,是属下造次了。属下,属下也实在是情不自禁。” 吕筱筱低头睨了他一眼,这货根本就不入流,可是他在床.上.的功夫实在是太好,有时真是叫她欲罢不能的。这也是她留他在身边最久的原因。 可是,在遇到杨凌之后……那长得天人之姿的男子,她在遇见了他之后,便对别的男子都没有了兴致。 吕筱筱恨极。 “你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快说。”她撇开脸,冷声道。 第二百一十八章痴情的吕浑 吕浑将侍卫在锦衣坊听见的话一字不漏地汇报给了吕筱筱。吕筱筱听完之后,双眸眯了起来,“果然是那个死女人和慕滑头一起开的店!” “看来,是这样没错了。” “鬼手还没有消息吗?” “属下正在联系他。” “嗯。”她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对镜自照,连自己都被镜子里的自己打动。须臾,她从镜子里看着还在跪着的吕浑。这是个极趁手的性.奴才。 她的确是瞧上了杨凌,但也不代表她必须为了他守身如玉。她堂堂公主,身份贵重,要多少男人没有? 她缓缓转过身来,冷艳的眸子凝着他,“起来。”她的语气转淡。 “是。”吕浑站起身来,但仍旧是不敢看她,头埋得很低。 “好好表现。” 吕浑猛然抬头,惊喜从眼睛里冒出来,连说话的声都是颤抖的:“公主,可以吗?” 吕筱筱冷声:“你什么时候这般矜持了?” 吕浑双眼放光,一欺身,就把吕筱筱抱了起来,走向床榻。 是夜,天阴沉沉的,吕筱筱坐在书桌前,眉梢眼尾尽是妩媚,那风情,那姿容,说一句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只是这妩媚风情就如同枝头熟透了的果子,熟透了,让人不由想到四个字:过犹不及。 鬼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里,屈膝半跪:“属下叩见公主。” 吕筱筱冷淡地摆摆手:“起来吧,说说你近日的调查结果如何。” 鬼手默默无声地站了起来,动作看似缓慢,实际却是迅疾,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望了吕筱筱一眼,道:“回公主的话,属下来到南平之后,将杨凌、曲小白、以及慕小将军都一一查了个遍,还真得出不少的好料。” 吕筱筱端起手边的一杯茶,拿着盖子浮了浮上面的茶叶,轻啜了一口,虽没说话,但这个姿势,自然是要听他细细道来的姿势。 鬼手道:“杨凌本是南平县杨树屯村里正家的儿子,在家里行四,人称四傻子,小的时候,倒也机灵,但在三岁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变成了傻子,一直就傻了这么多年,就在一年多以前,杨树屯一户曲姓人家,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便把闺女卖给了杨家,做傻子的媳妇。” “这个曲家的女儿,是曲小白?”吕筱筱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曲小白她也不是没见过,那般聪敏的人,怎么可能沦落到做傻子的媳妇? 鬼手点点头:“公主说的对,那个女子,就是曲小白。但是,属下调查的结果是,那曲小白先前的性子是懦弱到了极点,任打任骂,平素里话更是少的可怜以致于在村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就在成亲半年后的一天,她惹到了妯娌,妯娌伙同她的公爹一起,将她和傻子打了个半死,扔在了瓜棚里,谁知,她和那傻子夫君醒来后摸回了杨家,逼迫杨家当家杨兴茂分家,还动手伤了人,据说杨家几个媳妇还有杨兴茂都受了伤。” 吕筱筱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回来后就性情大变了,是么?这还真是耐人寻味啊。 鬼手继续道:“她这样一闹,还真就逼着杨兴茂分了家,但杨兴茂毕竟老狐狸,给她和傻子了一袋粮食,并一栋在山脚的破屋,以及几亩根本连草都不长的砂石荒地。谁知,自分家之后,她性子大变,不但话爱说了,还做起了买卖,和那傻子进镇上的青.楼卖唱的时候,结识了慕南云小将军,从此生意还真就做了起来。再后来,这傻子的病也给治好了,人也不傻了。” 吕筱筱冷冷打断:“杨凌的武功非常高强,在白马镇的时候,五大影卫死了两个伤了三个!你想,这样的人,可能从小就是个傻子,最近才治好了病吗?” 鬼手猛然一惊:“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吕筱筱冷冷反问,“这就是你刺探的消息吗?那褚芝人就是杨凌,你也是江湖人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就这点水准吗?” 鬼手愕了一瞬,但毕竟是老江湖,听吕筱筱这么一说,在脑子里一分析,很快,便把前前后后的事情给串联了起来,“公主息怒,属下的话还没有说完,请您听属下说完。” “好,你说!”吕筱筱到底是深宫里见过了世面的,沉住了气。 鬼手道:“杨凌和曲小白在山脚土屋里住的时候,有一回,咱们放在虎岭镇的暗桩曾经盯过杨凌,属下了解之后,才知道那暗桩原来是个狡猾的,一边给咱们做暗桩,一边又给慕南云做暗桩赚取线人费,他盯杨凌和曲小白,原是慕南云授意,但是这个暗桩,后来死了,被人扔在林村湖里,仵作验尸说是淹死的,属下去了之后,开棺验尸,发现他是被人用暗器杀死的。经查,杀他的人,乃是慕南云府中的管家,唐木乔。” “唐木乔曾经和杨凌曲小白有过几次接触,还在他们的府上住过一晚,虽然他们接触时所说的话无从调查,但很显然,唐木乔杀的这个暗桩,是为杨凌杀的。因为他死的日子,就是在盯上了杨凌之后的第二日,而尸体,是在第四天的时候发现的。” 吕筱筱眉心紧蹙,陷入沉思之中,慕南云也查他们夫妻?那定然是他们夫妻有什么隐秘了,那会是什么样的隐秘呢? 会是因为曲小白吗?现在看来,曲小白极有可能是穿越而来,但吕筱筱现在对这个几乎已经可以认定的事实似乎不太感兴趣了,她更感兴趣的,是杨凌的身世。 一个傻子,忽然就不傻了,还拥有了绝世的武功,莫非他也是……穿越?不可能。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会的那些武功,都是这个时代的东西,甚至他身上连一点非这个时代的痕迹都没有。她可以肯定,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就是他身上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故事,才让他伪装做人。 傻子。想到那个清冷淡漠又狠辣腹黑的人,竟也有装傻子的时候,她忽然很好奇,他扮起傻子来,是什么样子。 “唐木乔的来历可查了?褚芝人可又查了?我总觉得,杨凌使用褚芝人这个名字,是故意的。他似乎是在试探什么。” 鬼手道:“唐木乔是在大约三年半前到慕府做管家的。那个时候,慕小将军刚到南平,立足还未稳,唐木乔对于慕小将军稳定局势立足南平,起了很大的作用,是个能人,但他不太参与军中的事,只帮慕小将军管理府务。但是唐木乔这个人,好像就是三年半前突然出现,来历根本无从查询,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物。” “查了半天,你这还不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吕筱筱恨铁不成钢、却又不得不压着火气质问。 鬼手倒是不慌不忙,道:“属下无能,能动用的人,已经都动用了。” “那个褚芝人呢?” “和先前得到的讯息差不多,但是这一次查出来褚芝人消失于三年半前,而且,他和慕慈恩的下属凤二来往密切,去查凤二的人回来报说,凤二与公主的外祖容家有来往,公主,您看,是不是联系一下您外祖那边的人?” 吕筱筱微讶,“和我外祖有关系?你确定?” “确定。那凤二和您外祖有书信往来。而且,是京中人士。” 吕筱筱的眸光意味深长起来,“我现在不能联系我的外祖,不过,我可以去军中走一走,见一见我这未来的公爹。” 这是吕筱筱的决定,鬼手自然不能干涉,但他还是拍了一句马屁,以示他很关心公主:“公主,您出来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样去,万一他父子两个意欲图谋不轨,您岂不是势孤?” 吕筱筱冷冷一笑,“借他们几条胆子,我看他们敢!” “是,公主身份贵重,谅他们父子两个也不敢!” “下去吧,继续查。” “是,公主。” 鬼手往外走,已经走到门口了,忽然又回过头来,一脸思索模样,“公主,属下有一件事,想不太通。” “什么事?” “现在看来,这个杨凌,一定是认识褚芝人的,可是却找不出两人任何的交集,他在您面前以这个褚芝人的名字出现,到底是为什么呢?” 吕筱筱没好气地道:“为什么我怎么知道?既然想不通,还不赶紧去查?” 鬼手慌忙道:“是。”往后一退,出了门,轻手轻脚地把门给吕筱筱关上了。 吕浑端了食盘进来,很是殷勤:“公主,吃点东西吧。”他把食盘搁在桌上,食盘里是一碗参花粥,另几样精致小菜。 吕筱筱拿了匙子,一边喝粥,一边命令道:“明天一早,咱们动身去慕慈恩的军中。” 吕浑一惊,“公主,那里在打仗!而且,慕家父子了是对容家有怨恨的!您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属下去做,又何必自己亲自去冒险?” 不同于鬼手的拍马屁,吕浑对吕筱筱,那是实实在在的关心。 第二百一十九章作战计划 “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多说。”吕筱筱对吕浑又恢复了冷淡。 尽管这个女人对他一向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但吕浑的忠诚态度从来就没有变过。对于他来说,能拥有这样一个尤物一样的女人,便是为着她去死,也甘愿了。 “好,我去准备。你多吃点菜,我等会儿让华珏来收拾碗碟。” 皇宫里的人都知道,吕筱筱身边一向不爱带宫女,带也是带英俊的小生或者宦侍,当今皇上娇惯她,她又惯会甜言蜜语哄皇上,因此对于她这种行为,在开始说教了几回以后,只能放任了。 她如今身边服侍的,除了吕浑,还有一个长相阴柔的少年华珏,华珏惧怕吕浑的凶残,不太敢靠近吕筱筱,即便靠近,也必是经过吕浑允许的。吕浑为了巩固自己在吕筱筱身边的地位,也会偶尔把华珏推出来。这甚至是跟后宫争宠没什么两样的。 吕筱筱“嗯”了一声。那个阴柔少年她依稀记得模样,但也不至于很熟,尤其在见了杨凌的美姿容以后,基本上,便没有什么男人可入眼了。 见吕筱筱不热络,吕浑眉心微蹙,出去的时候心事重重的样子。 吕浑的小算计,吕筱筱不是不知道,但她很享受别人对她的这种小算计。换句话说,她喜欢看男人为她争风吃醋。 少年华珏很快进来,是个又瘦又高的少年,面相姣好,肤白而细腻,略有些忸怩之态,头总是低着,细长的眼睛,眼尾几乎是与眉梢齐平,一间屋之后,眼角余光睃游在吕筱筱的身上,一直就没离开过。 吕筱筱吃完了碗里的粥,把碗推在一边,只淡淡道:“收拾出去吧。” 华珏低低地道了声“是”,再没敢说别的,他怕吕浑,但更怕这位五公主吕筱筱,她就像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没有什么事,是她干不出来的。 可他还是想靠近她。因为只有她,能让他活得更好一些,能让他吃得饱饭,穿得上衣。 收拾碗筷的时候,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貌似不经意间碰到了吕筱筱的手,吕筱筱眼皮微翻,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忙低声说了句:“公主,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以后就少干这样的事。”吕筱筱淡声说了一句。她对这样的阴柔少年不感兴趣,但也不会滥罚。 皮相好的男子,不是犯了特别大的错误,她都能容忍,“一会儿过来伺候本宫沐浴。” “是。”华珏收拾了碗筷,退下了,吕筱筱垂着眉眼,脑子里想的是杨凌。 他一蹙眉一笑,一行一动,无不是最美的风景印入她眼底,哪怕是那天他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地站在围栏上对她放狠话,她都觉得他好看无比。 那天本可以杀了他的,她到底没忍心。 那样的一个美男子啊,成了心上的白月光。 算了,想也是白想,明天就动身去军中了,大家早晚是要见面的。 翌日,吕筱筱率下属赴战场,她此次出来,随行的人本就不多,护卫队不过区区几十人,暗卫自五大影卫受创之后,也只剩下了一些武功一般的暗卫。 探子报说,如今慕家军都囤在一个叫做影山的地方,背倚大山,兵营设在半山腰,大有倚山为重的意思。 而影山的前面,囤积了狄夷兵三十万之众,因此,若想上山去找慕南云,需要从后山上去。 但后山山势险峻,实为天险屏障,要从后山上去,着实不易。 吕筱筱思量之下,只能道:“走一步算一步,先绕到后山再做决定。” 影山离南平县的距离不过一日的行程,天气晴好,初秋的天气温度也适宜,吕筱筱的队伍清早出发,到傍晚,就已经到了离影山十里的地方。 影山的后山自然也会有巡逻的岗哨,吕筱筱想要先休整一下,不愿意连夜进山,便没有去接触岗哨,而是在十里之外的南平关扎营。 饶是如此,巡逻的士兵也发现了这突然多出来的几座营帐,立即汇报老将军慕慈恩。 慕南云也正在他的帐子里,同时在的,还有他的另外两个儿子,慕南铮与慕南石,“从关里来的,应该不是敌人。爹,会不会是杨凌预料的那样,来的是五公主?”大儿子慕南铮道。 “南云,是你的未婚妻,你去探一探吧。” 慕慈恩五十开外的年纪,个子很高,甚至比慕南云要高出了半个头,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体魄强健,一张脸因为经年暴晒的缘故,又黑又糙,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洪亮,洪钟一般。 慕南云在他面前,本来一副风流倜傥公子哥儿的形象,一比,竟都显得有点娘气了。 “爹,我不去。今日上阵这一仗艰难,儿子有些累了。若真是她,明天她自会上山来,若不是她,人家也没进影山,让巡逻兵观望着就完了。” 慕慈恩皱眉,“你这般躲着也不是办法,迟早是要解决的。如今容家把持朝政,斗又斗不过,除了委曲求全,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样灭自己威风的事,竟然出自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之口,可见也是十分无奈了。 慕南云眸色一暗,“儿子累了,先去休息了。” 说着,转身便出了营帐,慕慈恩拿这个小儿子一向没有办法,看他也的确是累了,便没有叫住他,任由他径直走了。 见老父亲愁眉不展,慕南石便自告奋勇前去探营,慕慈恩却是摆摆手,“何须你亲自去?找个利索的人去吧。” 原来,他方才让慕南云去,只是想让他去面对现实罢了。 唉,想到这位公主的所作所为,慕家两兄弟就替自家这个弟弟发愁。弟弟那般清高自傲的人,怎么可能接受那样水性杨花行为浪荡的女人呢? 慕南云出了中军帐之后,并没有到自己的营帐里去,而是到了杨凌的帐子。杨凌自回来以后,便分到了一个单独的帐篷,帐篷不大,置了一张床板并一副案几以后,便不剩多少空间了。 慕南云进来,他正在看书,放下书本,站起身来揖了揖,“监军大人。”此是军中,他自然不能像往常一样直呼他的名字。 慕南云烦躁地摆摆手:“你同我就不要搞那些虚礼了,我知道,你心里根本就是瞧不起我这浪荡公子的。”他一屁股坐在床板上,脸上的烦躁未去,眼神阴郁地看着杨凌。 杨凌略抬了抬眼皮,淡声问他:“怎么了?” 慕南云叹了一声,一双明眸此时阴云密布,忖了一瞬,道:“明天干场大的吧,多点一些兵马,杀他个出其不意。” 杨凌睨着他,瞧了好半晌,眸光中透着锐利,“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个监军,忽然主动要去打仗?” 慕南云眉梢一挑,睨着他:“你不是个傻子吗?以前净躲在曲小白的裙子下来的,怎的就瞧出来发生了事情?” 他们很早以前就相看两相厌,不对付了,但自杨凌进入军中以后,却也是最和谐的搭档,两个人合作了几场仗,打下来,愈发默契了。诚然,默契只是打仗的时候,闲下来,还是该怎么不对付还怎么不对付。 杨凌对他的揶揄似不甚在意,脸色如常淡漠没有任何变化,但说出来的话和慕南云说的一样毒辣:“我见你头上绿油油的,似顶了一片草原,你也知道,傻子的眼睛能看见更多的东西。” 慕南云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要吃人的节奏,眸光也变得恼恨:“是曲小白教你这般说的吧?咱们大凉,可没有这被绿一说。” 杨凌的眸光蓦然变得幽深。咱们大凉,慕南云果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慕南云感觉到幽深得似要杀人般的目光,倏然醒悟自己说错了话,但马上又释然。说了就说了,他能听出来,便说明他也是知道了的,有些事,瞒着也没意思。 他凉凉嗤笑一声,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既然说起来了,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小心吕筱筱这个女人,她和我一样,什么都知道。” 杨凌的眸子黑云翻滚。果然,吕筱筱、慕南云都和他的媳妇儿一样。怪不得他在当初一见到慕南云和吕筱筱时就觉得怪异。 杨凌也冷笑一声,“是吕筱筱来了吧?所以你才急着出战,躲开她。” “你料的不错。”被杨凌识破,慕南云倒也没有觉得不堪,反而是凉凉一笑,道:“如今,她可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敌人。” 杨凌冷淡道:“你不用拖上我。咱们两个,不一样。我不是她的驸马,也不必躲着她。” 慕南云恨得咬牙,但最终也莫可奈何,只能气得咬牙切齿地过嘴瘾:“我可是有确切的消息,她瞧上你了。但愿你们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杨凌的眸中一闪而过狠厉危险,忽然对着已经站在帐子门口的慕南云道:“我会拟一个作战计划出来,去要兵的事,就交给你了。” 慕南云头也没回,嘴角却深深勾起,“你这是跟她在一起久了,染上她那些臭毛病了吗?什么事都要拟个计划出来。”嘲笑完,眸色归于肃静,道:“知道了,我会要五万兵马出来。” 第二百二十章夜探牢房 慕南云离开之后,杨凌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往帐外走去。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半山腰扎营的这个地带较为平整,是一个缓坡地,他的帐子位置较高,站在帐外放眼望去,一个个的帐篷,黑色的墩子似的绵延不尽。这里驻扎了慕家军的十万兵马。慕慈恩用兵是很高明的,他不会把他所有的兵马都囤积于此。 诚然,那所谓的征兵,也是有他的算计的,风云变幻的战场他能驾驭,风云诡谲暗流汹涌的朝堂,他也是能防御的。障眼法也好,真的需要也好,这些对他杨凌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站在这里了,这是个开始。 从山上往下望,在目光能及的最远处,有篝火跳跃,那里,是狄夷的兵营,据说是来了三十万兵马,看篝火的绵延阵势,应该也差不多。杨凌自来了以后,并没有在这里待上几天,便收到了曲小白的传书。 慕南云本来已经布控,严密监视吕吾,但没想到,紧接着,吕吾便被吕筱筱的人给识破,不得已逃出了兵营。他奉命去追踪,在白马镇上演了一出好戏,这才回到军中没几天,虽也跟着慕南云打了几个小仗,但对于两方军队的情况,掌握得还不算太透。 往来巡逻的士兵这几天已经熟悉他了,路过他的身边,都尊敬地称他一声:“杨校尉。”他回来之后直接提拔了校尉之职。 他点点头,朝着下坡的方向走去。走了大约百步,便看见一座临时的牢房,牢房是由十数根粗圆木建造而成,每根圆木的直径都在两尺左右,深埋于地下,就算是功力深厚的高手,想要从里面逃出来,也是不可能。 看守牢房的是两个身穿盔甲的士兵,见到杨凌,并不认得他,将手中的戟交叉一挡,冷声叱问:“什么人?” 杨凌摸出自己的腰牌,道:“我是校尉杨凌,奉监军之命,来审问犯人几句话。” 那枚腰牌是在军中便宜行事的腰牌,并不是他自己的军阶牌,两名士兵见到腰牌,将手中的戟一收,严肃地道:“尽快。” 杨凌点点头。 牢门打开,杨凌走进去之后,看守士兵又将门关上,锁链咔嚓一声,又锁上了。 牢里没有灯,只有细微的月光透过圆木之间的缝隙透进来,照在牢中犯人的身上,依稀可见犯人窝在地上,身上缠着又粗又长的镣铐,犯人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牢房依山而建,地面都是砂石尘土,犯人身上也就全是泥土,连脸上头上都是,已辨不出原本的模样来。 “肖楚邑。”杨凌平淡而冷静地叫了一声。 地上的人似乎动弹了一下,还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音,看样子,受伤不轻。杨凌蹲下身来,瞧着黑暗中那张沾满了泥污的脸,道:“我是在白马镇拿了你的人。” 他语气一贯的冷,沁人骨髓的冷,肖楚邑又哆嗦了一下,眼睛猛然睁开,恨毒地盯着杨凌,嘴里发出愤怒地呜呜声,身子想要朝杨凌扑去,费了好大的力气,却也不过是原地打哆嗦。 杨凌冷笑道:“战场之上,技不如人,就只能认命。你现在还活着,也不过是因为身份特殊,若抛却这个身份,你也就只有做白骨的份儿。你的生命还有价值,利用得好,或可以保命回你自己的国土,若你觉得你骨头硬,我可以让你尝尝滋味。” 他的声音虽然淡,却自有一股让人恐惧的冷意,那是无形的杀气,像肖楚邑这种久经沙场的人,很明白这种杀气意味着什么。这是那些刑讯他的人身上所不具备的。 这说明,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你……你想问什么?” 很上道。杨凌的眉梢微微挑起,“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你要问什么?”肖楚邑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的缘故,声音粗嘎,带着愤怒。 杨凌道:“自然是你们的布防。” 肖楚邑讥讽道:“我离开军中已久,布防这种东西,是经常会变化的,你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唔,你倒是提醒了我。那就不要布防图了,地形图画一下总可以的。” 肖楚邑:“……”上当了!真他娘的鸡贼! “你就不怕我给你画假的地形图,把你们引到埋伏中去?” “唔,你又提醒了我。不如这样吧,这颗药你吃下去,在我回来之前呢,这颗药不会有任何症状,但我若是三天不回呢,你身上的皮肉就会开始慢慢腐烂,开始只是手脚,慢慢的,就会蔓延到四肢,再然后,就会是脸,躯干,最后才会烂到心肺五脏,你躺在这牢房里,会有蚂蚁苍蝇来叮食你,你能看见它们落在你的身上,在你身上安家,产子……”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吃的!” “是吗?” “是!” 修长的手指忽然就捏住了他的下颌,他不受控制地张大了嘴巴,一颗药丸顺势就落进了他的嘴巴里,又有一只在夜色里白得发光的手在他胸前一拍,那颗药就滚进了他的喉咙。 杨凌挑眉一笑:“药是我独家研制,解药呢,就只有我有,画不画真正的地形图,你可以自己做主。不过我提醒你,我们打过去,死的也不过是些士兵,伤不到什么根本,大不了还是回到以前的秩序,但如果你画了假的地形图,死的将会是你,你将永远也看不到,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的秩序。” 他明明是笑着说出来的,却让人心生寒气,忍不住哆嗦。 肖楚邑伸手去抠嗓子,试图把药呕出来,干呕了好一瞬,却是只呕出了一滩黄水,杨凌冷冷道:“没用的。这药入口即溶,此时已经到了你的心脉,不信,你深呼吸一下,看看心口疼不疼。” 肖楚邑不自觉地就做了个深呼吸,一口气还没吸到丹田,就疼得捂住了胸口。那疼就像是有千万根针扎在心脏上,钻心地疼。 “怎么样,没骗你吧?” 肖楚邑愤怒又怨毒地瞪着杨凌,却是丝毫办法也没有,半晌,终于是哆哆嗦嗦,不受控制地道:“我画。我画完,你确定会给我解药吗?” “我说话一言九鼎。”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我说了你也不认识。校尉杨凌。” “不认识!” 杨凌从衣袋里摸出了火折子,打着了,找到牢房里放油灯的位置,点亮了油灯,顺手把油灯给拿了下来,端在手心里,又俯身蹲到肖楚邑面前,笑着道:“那就好好看看,记住我这张脸,将来若有机会脱险,或还可以回来找我报仇。” 肖楚邑愕愣地看着面前这张俊美得若神祗一般的脸,一时有些茫然,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竟然比女人都要美,却又没有半分媚气。 “记住了?” 肖楚邑咬咬牙,“废什么话!你让我画,纸笔带了没有?” 杨凌嘴角一挑,从地上捡了根树枝,递给他:“画地上就可以了。” 肖楚邑又怔愣了一下。能不能认真点了? 杨凌却丝毫不以为这样是不认真,催促道:“快些画,我没有多少时间耗在你这里。” 肖楚邑咬咬牙,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捏着树枝,在沙土地上开始画了起来。 身上的刑讯伤很疼,画画的手都是哆嗦的,杨凌伸手在他身上的某处穴位一点,他立刻就不觉得疼了,画图的手也就好了许多,不再哆嗦。 这个俊美男子,倒是真有几下子。怪不得在白马镇会落在他的手上!肖楚邑一边想着,一边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作画。很快,对方阵营的地形图便在肖楚邑的手上画了出来。 杨凌看过了他画的图之后,手掌吐出内力一扫,那幅图便不复存焉,肖楚邑愣愣地瞧着他,疑惑道:“你这就记住了?” “那就是我的事了,无需你来操心。”杨凌站起身来,拍了拍墨蓝色衣袍上沾的尘土,“开门。” 哗啦啦一阵响,士兵从外面把门开了,杨凌走出牢房,衣袖一挥,牢房中的油灯倏然灭了,小小的牢房重归于黑暗,肖楚邑撕裂般的喊声从背后传来:“你说过要给我解药的!” “等我凯旋再说。”杨凌悠悠抛下一句。 “你他娘的骗我!” 士兵们重新锁了牢房,哗啦啦的锁镣声音盖过了肖楚邑的声音。两名士兵重新站直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陌生的校尉远去的背影,小声地议论:“你认识他吗?” 另一个摇摇头:“不认识,不过我听说,咱们军中这回征兵的时候,征来了个十分厉害的人物,武艺筹谋都是十分出色的,连长相都十分出色,一来就被授了校尉军衔,那一定就是他了。他还拿着咱们监军大人的牌子,可见,十分受重视的。” “不知他别的手段如何,单看这刑讯手段,真叫人发指。你说,他真的给里面的人吃了毒药吗?上面会不会怪罪咱们?” “不至于吧?他可是拿着监军大人的牌子呢。那就等同于监军大人亲临。” 第二百二十一章亟需的胜利 “我们……我们不会犯什么错误吧?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个人神神秘秘的?”其中一个士兵脸上现出害怕迟疑之色。 另一个道:“能犯什么错?他手中有令牌,还能不尊令牌不成?你就是太小心了。” “但愿不是我多想。”忧心忡忡。 细微的说话声尽皆入耳,杨凌自然不会去搭理,敌军所占地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大略的布防也就出来了,他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直接去了慕南云的营帐。 慕南云已经宽了外裳,只穿了一件中衣在灯下研究对阵形势,外面响起护卫的声音:“什么人?” 杨凌回答:“杨凌,通传一声,有要事要见慕监军。” 护卫还没来得及去通传,里面就传出来慕南云的声音:“进来。” 帐子门楣矮,杨凌一低头,进了帐子,看见慕南云未穿外衣的模样,不禁微微蹙眉。行军打仗,不说甲不离身,也不能衣裳脱得这般干净,这若是有敌军来犯,难道还有时间去穿衣裳? 但杨凌没有多说什么,直奔他此来的目的:“穿好衣裳,去请兵吧。咱们夜袭,不能等到明天再出击。” 慕南云诧异:“怎么突然想到了夜袭呢?咱们并不清楚敌营现在的状况,这样会不会太鲁莽了些?” “已经有了大概的布防形势。” 慕南云眉梢微微一挑:“你去审讯了肖楚邑?他都招了?” 杨凌淡淡的:“不错。” 慕南云大为惊讶:“审讯了他这么多日子,他都不肯招,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招的?” “这个有那么重要吗?你若是不想明日吕筱筱追到战场上,还是快点吧。” “好,我立马去找我爹。” 慕南云行动力迅速,立马从一旁的墙上勾下了衣裳,边往身上套边往外走,“你和我一起去,若我爹问起情况来,你比我清楚些。” 他匆匆在前面走,杨凌走在后面,并没有他那样脚步发急,“慕南云。” 他在后面喊了一声。 “什么?”慕南云回过头来看向他,“还不快走?你是有什么事吗?” 杨凌缓步走上前,望住慕南云,深邃的眸光在他的脸上掠过,慕南云心中一凛,“什么事,快说。” 杨凌眸光从他身上挪开,“没什么事,走吧。” 他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没有事?但他既然不想说,慕南云便没有问,他现在脑子想的,就是尽快地躲开吕筱筱那个神经病女人。 杨凌却是不怕遇上吕筱筱的,但他心里想的是,尽快结束这一场战事,他得去找曲小白。他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奔波,哪怕是有辛青君在她身边,哪怕是他还调了一些曾经的暗卫在她周围,他都不放心。 况,他想她。 思念这东西,就像是有万蚁万虫噬心,滋味太过难捱。 慕慈恩老将军的中军帐在一片矮灌木的后面,背靠着一大片光滑且高耸的山岩,可以称得上是易守难攻的绝佳之地。门口的守卫都认识慕南云,自然是顺利放行。 中军帐里,慕家的大公子二公子都已经不在,只剩下了慕慈恩和一个贴身的谋士在。 “怎么又回来了?”慕慈恩端坐在案前,抬眼扫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同时,也看见了跟在小儿子身边的杨凌,“这个,是那天去执行任务的新兵,叫什么来的?” “杨凌。见过元帅。”杨凌代为回答了。 “哦,对,杨凌,杨校尉,你们这么晚了过来,所为何事?” “爹,哦,不,父帅,我跟杨校尉商量了一下,想着趁今晚,夜袭敌营。”谈公事的时候,称呼立即改了。慕南云还是很有分寸的。 “夜袭敌营?突然夜袭,你们知道敌营的状况吗?若是不知,岂不是白白去送人头?简直胡闹!”慕慈恩压着火气,虽然声调不高,但是威仪却不减,看着自己一向疼爱的小儿子,再想想山下那吕筱筱的作风,不由也是替儿子难受,心里的怒气便稍稍退去,化为语重心长的语气:“云儿啊,爹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这样躲出去也不是办法。你总是要面对的。” 他知道杨凌在去追吕吾的时候遭遇了吕筱筱,这个聪明的青年,想来已经知道了吕筱筱和他儿子之间的那点事,因此,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就没有避讳杨凌。 慕南云神色晦暗,一提起吕筱筱,虽然已经不在乎那个女人,但毕竟是男人,这样的屈辱,不是想得开就可以的。 杨凌道:“元帅,夜袭倒不关监军的事,是属下想出来的。监军原本的意思,是想做一个完善的作战计划出来再行动。” “你?”慕慈恩面色狐疑,虽然那件事这个青年办得不错,但带兵打仗,他可不怎么相信这个新兵,毕竟,他没什么经验。 杨凌神色淡淡,不卑不亢:“属下审讯了肖楚邑,从他那里得到了敌军那边的地形图,根据这个地形图,大略估计了一下他们的布防,属下想,有了布防图,夜袭的胜算,就很大了。” 慕慈恩和慕南云刚听说这件事时的表情一样,带着疑惑,“肖楚邑招了?他之前挨了那么多的刑讯,却一个字也不肯说,你到底用什么办法让他招的?” “属下自有属下的办法,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刚才进来的时候,属下观天色,月色不明,夜色浑浊,一会儿应该会阴天,这正是夜袭的好时机。还望元帅早做决断,莫误了时机。” 慕南云狐疑地看向杨凌。为什么他觉得,这所谓的夜袭,是杨凌蓄谋已久的?“爹,杨校尉说的,也正是儿子所想的。此一战,儿子并非是只想着避开五公主。咱们被围了也有些日子了,倘若再不战,粮草都是问题。所以,儿子才请战的。” 慕慈恩闻言,陷入一阵深思,须臾,他锐利的眸光看向杨凌,“你说你已经审出了敌军地形图,那你过来简单地画一画,本帅要确保这次行动能得胜,才会派兵给你们。” 杨凌点点头,走上前,提起案几上的一管狼毫,就在案几上的纸上落笔,大略画了一个地图出来,“狄夷兵所在的这一块地方,是一片丘陵地带,元帅看,左侧,是一片坡势平缓地带,有几个起伏的小山包,可以埋伏少量的兵马,而中间,是一座较高的山,海拔三百尺,两边有山谷,若是属下布阵,势必就会把大本营驻扎在此。山坡和这座山的中间,是一片平原,适合大部队的驻扎。而右边,是一片滩涂,生长了茂盛的水草,不太适宜驻扎,但同时也不太适宜行军,因为里面容易有泥沼陷坑,一个不慎,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属下建议,派出一支五万人的军队,从左侧进攻,然后,让监军大人的雷霆战队从右面这片滩涂地进入,绕到山后大本营,直袭大本营,若能擒贼先擒王,拿下敌军主帅阿罗丘最好,若是不能,也可分散一下兵力。” 慕南云低眉瞧着杨凌画的图,杨凌这他妈的不是夜袭,按他说的,这就是大举进攻啊!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说的这个计划,他是挑不出毛病的。只是……他偷眼瞧了一眼他老爹,只以十万兵应战、强征新兵,这些举措,不过都是为了迷惑容氏的视线,让他们以为慕家已经无甚兵马可用,放松他们的警惕心,以获得喘息之机,使慕家偏安于一隅,倘或杨凌这一仗干赢了,那这一切的计划,不是白计划了吗? 杨凌那般聪明的人,又在军中混了好些日子了,他不可能瞧不出慕家的想法,他这不是把慕家军往死路上撵吗? “这……这么大的阵仗,你能确保拿下吗?” 见慕南云一直凝视他,杨凌淡淡一笑,“或者,慕监军确实如老元帅所说,只是想着去躲一躲五公主?” 慕南云被他将住,一时无言,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杨凌眸色淡淡:“监军大人,没有谁能确保一场仗能稳赢,只能是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最大的赢面。元帅,这不是什么大举进攻,咱们与狄夷兵已经对阵近一个月了,若是还不能取得一场大的胜利,恐也会引起朝廷不满与猜疑,何况五公主已经来了,她是个聪明人,可不比朝中那些高高在庙堂看不见实情的人。” 杨凌话中有话,却又说得很隐晦,慕慈恩和慕南云父子不由眸光都变深,他是瞧出来什么了吗?还是,就只是表面上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再不胜利朝廷会猜忌? 慕慈恩不了解杨凌,不知杨凌是不是瞧出了什么,但慕南云却是知道杨凌的,他敢肯定,杨凌早已经看透一切。 看透就看透,他相信杨凌不会与慕家为敌,而去站在容家那一边,毕竟,他和吕筱筱的纠葛,似乎也不浅呐。 他那一身的伤,不就是拜吕筱筱所赐吗? 还有曲小白,已经被吕筱筱给盯上,他不信杨凌不知道。 想到这些,慕南云眸光由深变浅,“杨校尉说的很有道理,元帅,咱们的确需要一场胜利,来压制一下朝中那些沸沸扬扬的声音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雷霆夜袭 慕慈恩思量再三,决定发兵。 当夜,迅速召集了麾下的各路将领及参谋等,未再议夜行的可行性,直接分派了任务,由飞骑将军张翼、虎贲将军武勋各领一万兵,听从监军慕南云调遣,从敌营左侧偷袭。 而杨凌则随同雷霆战队,走右侧滩涂,负责偷袭中军帐,这一路的行动严格保密,在召集众将领之前,已经出发。 雷霆战队的队长是慕南云的亲信,姓黎名楚星,年纪不大,只有二十五岁,生得一副魁梧身材,很精神,一看就是硬功夫很厉害的人。 慕南云的命令是,由杨凌辅助黎楚星,并未给杨凌什么实权,更别说是雷霆战队的指挥权,杨凌却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很从容地跟在黎楚星身后出了中军帐。 指挥权或者别的什么权,对杨凌来说,根本也就没瞧得上,他只是来打仗的,并不是为功名来的。 雷霆战队一共一百零七人,算上杨凌和黎楚星,共一百零九人,其中上次跟随杨凌出任务的几个人,也在队伍里。 因为姚谦一被抓而与杨凌起了争执的李渡也在队伍里,黎楚星清点人数的时候,杨凌站在他的身后,并未入列。他能感受到这个战队浓烈的排外情绪,也能感受到每个人都对他不友善的目光。尤其是李渡。 但他并不在意,也懒得在意。等黎楚星清点完了队伍,偏过头来,瞪着他:“你为什么不入列?”语气沉沉。 杨凌看似动作缓慢,但实则用了不过眨眼的工夫,便站到了队列的一侧,“兵贵神速,你确定要在这里磨蹭吗?” 语调淡淡的,听不出是讥讽还是沉重,总之,让人很不舒服,黎楚星却又没有话怼回去:他说的是对的! “虽然你不属于雷霆战队,但小将军既然把你安排了进来,希望你能服从命令,不要让你的散漫影响了大家!出发!” 既然连队长都嫌弃他,下面的人哪有不跟着起哄的?何况都早就瞧他不顺眼了,尤其是在听说了他对姚谦一无情无义放弃之后,就更是对他心怀愤怒了。 尤其李渡,已经不仅仅是愤怒,而是愤恨了。 黎楚星翻身上马,不去看众人射向杨凌的不友善的目光,一拍马屁股:“驾!”马蹄腾空,直冲下山去。 “操,不要被他连累了才好。” “连累倒不要紧,就怕会被他卖了呀。想想姚谦一,那就是前车之鉴呀!” 咒骂声此起彼伏,在踏踏的马蹄声中依旧能清晰入耳,杨凌骑在马上,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将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声都甩在了身后。 军中亦有军中的内斗,换句通俗点的话说,就叫哪里有人,哪里就有争斗,杨凌对于这样的争斗,十分不屑。 这支被慕南云很看重的雷霆战队,他看过了,战斗力尚可,也知道服从上级的命令,而且是不惜命的,但他不觉得这支队伍有多值得称颂。 一支铁一般的队伍,就连嘴巴也得严谨,否则,就是纪律不严明。 当然,这和他无关,他只做好他分内的就好。 一百多匹马,在夜色里如奔腾的洪水一般从山上一泻而下,到山下之后,是一望无际的荒草地,草地里没有路,那些马儿在草地里撒欢跑,在夜幕里瞧不清阵势,但也可以想象,是一种怎样宏大的阵势。 离敌营不过二十里,绕了些道,也不过多走了五六里,不到两刻钟,便到了沼泽地。 “大家放慢速度,要小心有泥沼。”黎楚星非常明白,荒原上的泥沼地,有很多地方会有深不可测的稀泥,一旦陷进去,想救都来不及。 “黎队长。”杨凌勒马,停在离黎楚星三尺远的地方,黎楚星睨他一眼。 此时的天已经是阴沉沉的,即便是近在咫尺,黎楚星也不太瞧得清杨凌的表情,但他能瞧见黑暗中他那双冷漠的眸子就像寒星一般发着光。 “什么事?” 杨凌依旧是温淡的声音,“往前走就是沼泽地了,很容易有稀泥,我建议头排的马都用绳索拴在辔头上,串联起来,若遇到稀泥地,可以减少损害,不至于有人伤亡。” 这倒是个好办法。黎楚星觉得可行。 但大多数的人都对杨凌这种做法嗤之以鼻,“真当爷们儿是泥捏的?不过是稀泥,能难倒爷吗?爷们可都是雷霆战队的人!” “是啊,队长,赶紧走吧,别听他啰嗦!咱们的功夫,你还信不过吗?” 黎楚星沉默了一瞬,犹疑着到底要不要听杨凌的话,就听又一个士兵道:“老大,你不会被这个小白脸子给拿捏住了吧?” “队长,快点做决定吧,这都亥时了,正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黎楚星一咬牙,手一挥:“走!小心些!” 马匹进入泥泞的沼泽地,不再发出踏踏的声音,杨凌看着一百多的人都进入了沼泽里,劝已经是来不及,只好也催马跟了进去。 夜色深浓,几百尺高的山,黑洞洞的,横亘在眼前,山上有点点火光,目测距离也就二里地,但这也是最危险的二里地。 若猜测不错,前面山体之后,就是敌营中军帐。往里进了半里地,没有看见岗哨,杨凌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连岗哨都没有,这说明前方是极危险之地,根本就用不上岗哨。杨凌忙催马走了几步,穿过马群,来到黎楚星身边,道:“这里不对劲,连一个岗哨都没有。” 其实黎楚星也隐隐觉得情况不妙,似乎暗处隐藏着极度的危险。 雷霆战队不是不出世的战队。相反,边境多战事,狄夷兵常常冒犯,雷霆战队每年能遇上二三十次大大小小的行动,都是血雨腥风里练出来的,对于危险的嗅觉,极其灵敏。 但今晚因为有杨凌在,弟兄们心里都卯着一股不服气的劲儿,这就让他们对危险的感知下降了许多。 “离山脚不过一里多地了,就算是有埋伏,又能埋伏几个人呢?”黎楚星身边的一个士兵不以为然地道。 杨凌冷声道:“就怕前面不是埋伏,而是天险。” “天险?什么天险?这地方一马平川的,虽是沼泽,却连马蹄子都陷不住!” “不好!黎楚星,命令后撤!”他的话被杨凌打断,黑暗里,就见杨凌的身影似离弦之箭,眨眼便不见了! 暗夜中,最前面的几个士兵连同座下马匹,疾速在视线里下沉,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便已经消失不见!紧邻着的士兵收势不及,也都跟着往下陷去,黎楚星吹响了撤退的口哨,后面的士兵都急忙勒住马缰绳。 但前面已经陷下去了十几个人,还有五六个在泥沼里挣扎的,杨凌的身影疾如闪电,在刹那间,已经捞到了两个腰部以下都陷在泥沼里的人,奋力往外一拔,顺手一扔,扔到了走过的较硬的地上,他身影一闪,又抓住了另两个士兵的衣领子,同样一拔一扔,那两个士兵在空中划过两道长长的抛物线,落在远处,摔了个七荤八素,但好在是捡回了一条命。 黎楚星感觉身下的马似乎在往下陷,忙命令:“再往后撤!” 大批的人马都往后撤去。 杨凌的速度已经是迅疾无比,却也只是拉出了六个人,看看已经没有可救之人,他身影一闪,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黎楚星心有余悸,呼吸声都有些急促,他身边的那些士兵一个个都喘着粗气,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清点人数!” 黑夜里,响起了轻微的报数声。数字最后停在了九十六,不再有声音。 一百零七,九十六,也就是,一下子折损了十一人。 “就算是刚才像姓杨的小子说的,战马串联起来,又有个屁用啊!” “就是!” 这时,从地上爬起来的那几个人,定了定心神,其中一个问道:“是谁救了我?报个名,兄弟日后再报答救命之恩。” “没看着是谁,就看见一道黑影闪过。” “谁啊,怎么这么厉害的功夫?” “是杨校尉。”黎楚星沉闷的声音响起。 夜空寂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没有人说话。半晌,只听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道:“救命之恩,不言谢,日后再报。” 接连又有几个声音响起,说话的,都是被救的那几个人。 杨凌端坐在马背上,语气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眼下,先要计划一下,这场仗怎么办。” “怎么办?前面过不去了!也不知道这泥沼地有多宽!” “自然不会窄了,不然,阿罗丘也不会不设一兵一卒巡逻了。他们是笃定咱们过不去的!奶奶的!” 士兵们议论纷纷。 黎楚星定下心来,脑子里还是很纷乱,理不出个头绪。他看向依旧沉静的杨凌,“杨校尉,你有什么高见?” “高见没有,但有一件事,想来大家都明白,无论如何,得把他们的兵力吸引住。那边只派了两万士兵,若是阿罗丘的援兵一过去,两万人危矣。”杨凌的语气淡淡的,在黑暗的夜色里,这声音就像是冰冷的风丝,钻进人的耳膜里。 第二百二十三章孤身闯营 “屁话!这道理谁都知道,问题是,要怎么办!”有人暴躁地道。 对于这个刚刚救下了六个人的青年,大多数的人虽然都觉得很敬佩他的好身手和好胆量,但也还是有一部分人对他是极排斥的。 “办法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胆量去做。” “你说说,是什么办法?若说胆量,咱们雷霆战队的人,别的没有,就剩个胆子了!”粗嘎的调子。 杨凌并不在意那些粗人的态度,依旧很沉静的道:“为今之计,弃了座下马匹,从正面摸进去。今晚月黑风高,倒是个杀人夜。” 明明是很沉静平淡的语气,听来却叫人心生寒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黎队长以为如何?” 黎楚星咬咬牙,“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原路返回,绕到正面!” 他下了命令。 这一次,都没有什么异议,情知是去送人头,但这个人头送的,都慷慨激昂。 杨凌却没有动,在大家都掣马疾驰的时候,他端坐在马背上,一动没有动,而且,他把黎楚星叫住了。 “杨校尉还有什么事?”黎楚星对他的态度,较之之前有所改观,但也只是表面上的客气罢了。 杨凌道:“你们从正面摸进去,我从侧面,进去接应你们。” 李渡一直在黎楚星身边,听了杨凌的话,不由嗤笑:“莫不是怕了,要先逃命去吧?” 黎楚星未发一声,一双眼睛盯着杨凌的脸,夜色茫茫,他除了能看见杨凌那双如星子一般闪着寒光的眼睛,根本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黎队长若是没有异议,那我就先进去了。” 黎楚星默了一瞬,杨凌已经从马上下来,足尖一点,朝着原定的方向掠了过去。 李渡的声音充满着愤怒和不屑:“一直就是这样一意孤行,在白马镇,姚谦一落入吕筱筱手中,他不但无动于衷,还不准兄弟们去救,分明就是报姚谦一不听他号令的仇!” “但他这样孤身犯险勇气却叫人敬佩。”黎楚星对杨凌的印象,多少又有一些改观。 “谁知道是不是障眼法,等咱们走了,他就临阵脱逃!” “我倒觉得他不会。”黎楚星顿了一顿,“他的武功是真的厉害,我还没有见过一个轻功如此好的人!” 黎楚星也只是感叹了一句,低头看看还在地上惊魂未定的那六人,道:“你们没有马,慢慢跟来吧。”他握紧缰绳掣马,和李渡一起去追前面的兄弟去了。 下面的泥潭对于寻常人来说,就是死亡之潭,对于雷霆战队的人,不至于是死亡之潭,但在这样的黑夜遇上,那也是跟死亡之潭差不多。 对于杨凌来说,那跟一滩水没什么分别,施展轻功直掠而过,很快,就到了山脚。 一队巡逻兵从小路上走了过来,杨凌一闪身,躲在了一丛灌木后面,待巡逻兵过去,他从灌木后面出来,身形一闪,朝山上奔去。 一路上,绕过了十数个巡逻队,离山顶还有十几步之距的时候,杨凌看见,山顶上几乎是十步一哨,虽然有一些在打瞌睡,但大部分的兵,精神状态都很好。 杨凌将方才在半山腰抓到的一只雉扔了出去,雉鸡在灌木丛里打了几个扑棱,岗哨立即有所警觉,喝问:“什么人?” 五六个哨兵手执长缨枪朝着雉鸡扑棱的地方小心警惕地走过去,杨凌趁此机会,朝着山顶纵去,待那几个哨兵发现只是一只雉鸡,捉了雉鸡,回到岗上的时候,杨凌已经越过了山顶,朝着山下掠去。 山的这一面,明显要比背面的岗哨和巡逻兵要多,几乎每走十几步,就能遇上巡逻的士兵和岗哨,幸而山上有灌木,那是再好不过的屏障。杨凌一路靠着这些灌木的遮掩,顺利到了山腰处。 山腰处散布着一些零星的帐篷,帐篷外有岗哨,但比起山顶上,岗哨已经少了很多。帐篷里住的应该是哨兵,杨凌在一座帐篷旁边的灌木丛下略站了站,果然见山顶有一队哨兵下来,和帐篷里的士兵进行了交接。 杨凌一闪身,朝山下掠去,动作快得闪电一般,经过岗哨的旁边,哨兵也只是觉得一阵微风吹过,是连发丝都没吹动的微风。 往山下的帐篷便多了起来,星星点点,错落有致,几乎填满了山上所有能支帐篷的地方。 山下火光炽盛,把夜空照成了一种红褐色,在火光的照耀下,能看见连绵不绝的帐篷,可见狄夷兵的人数应该不是虚言,这阵仗,三十万只多不少。 慕慈恩当年来边关的时候,带的兵就是三十万,这些年大仗小仗没少打,即便折损些,也不会太多,况且他暗中又有征募兵丁。但这次却只是来了十万兵马拒敌,他打的什么算盘,杨凌其实在来到军营的那一天便了然了。 慕家与容家的博弈他没有兴趣,慕慈恩虽然在算计,但没有让狄夷兵进到大凉的领土上对百姓造成伤害,所以,杨凌对慕家父子,倒也不是特别反感,对慕慈恩的安排,也是持了不赞同但理解的态度。 一望无际的营帐,要从中找到阿罗丘的中军帐,不是那么容易的。杨凌也没有想过能一举拿下阿罗丘,毕竟是三十万兵马的主帅,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拿下的? 夜色沉沉,天上的月只是一个蒙了厚厚纱布一般的光圈,散发着浑浊的光晕,但看位置可以断出,现在已经过了子时,正是士兵们警惕性最为薄弱的时候,很多站岗的士兵都在打瞌睡,偶有没打瞌睡的也是双眼迷蒙。 杨凌在帐篷群中踩了踩点,根据帐篷的布局,反向推算了一下此地的地势。 山谷是南北走向,在往山底走了百余步的距离之后,有清晰的流水声传入耳中,杨凌奔着水声,找到了山底的溪流。 那是一条宽有三四丈的溪流,溪水潺潺,深不过两尺,在山中来说,这条溪流已经不算小。杨凌朔流而上,沿溪流而落的帐篷不在少数,士兵们都在沉睡之中,每个帐篷外都有两名士兵在轮值,但轮值的士兵也在打瞌睡。 蓦地里,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都打起精神来!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敌人来抹了你们的脖子都不知道!” 杨凌闪在一座营帐的侧面,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大汉从前面走过来,军人大汉的后面跟了两个随从,随从亦是身着盔甲,盔甲上有代表军衔的徽章,是两名牙门将。从军人大汉穿的盔甲可以看出,军阶不低,至少是在校尉之上。 军人大汉操的是狄夷口音,自然是狄夷人了。 站岗放哨的士兵们被声音惊醒,立刻都挺直了身子,把精神提到了最警醒的程度。 杨凌从地上捡了几粒小石子,在那名军阶不低的军人大汉走进阴影处的时候,将石子朝着他身后的两名牙门将打去。 石子正中眉心,直透眉心,鲜血蹿出来,有几滴喷在了军人大汉的脖颈上,军人大汉仰头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道:“没有下雨啊。怎么滴雨星儿了呢?还是热的!” 一转头,却只见他带来的两名部下都直挺挺地往后栽去,眉心里有鲜血流出来,触目惊心,但因为那个位置特殊,流出的血并不多。 军人大汉张嘴刚要喊,一柄凉凉的匕首横在了他的脖颈上。杨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边,“你最好不要喊,不然,我这一刀下去,你的命就没了。”沉凉的声音,令人情不自禁就打内心里生出恐惧来。 军人大汉的军阶不低,自然是打了不少的仗打出来的军阶,也见过些世面,但在匕首的威胁之下,到底是认了怂,“你……你是大凉那边的人?” 他眸光打量杨凌,杨凌没有穿盔甲,只是墨蓝色的便装,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瞧不甚清,只感觉他的眸子似冰一样寒冷。 军人大汉瞧不出他的身份,只是全凭猜测,觉得他应该是大凉的兵。但他身上丝毫没有一个军人该有的气质,军人大汉心底仍存有疑惑。 杨凌压低了声音:“带我去你们的粮草营!” “休想!”军人大汉怒叱一声。 原来是奔粮草来的,果然是大凉的兵!只是,他远近扫量,却只看见这一个人,这人该不会是一个人就想烧粮草吧?他一个人,又是怎么摸进来的? 军人大汉心里一边思忖着杨凌的意图,一边想着脱身之计。杨凌心知这种军阶的人,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诈出消息来的,留着是更不可能了,因此,只冷冷问了一句:“粮草营在什么方向,说!” 冷厉的声音入耳,军人大汉只觉如寒风透骨,彻骨的寒凉,“休想!来……”刚要喊“来人”,脖子一凉,一股热泉从脖子里喷了出来,他眼睁睁看着那股血箭喷出去老远,脸上也被温热的血喷洒,“你……” 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军人大汉哐当倒地,直到死,都不瞑目。 杨凌拖了三个人的尸首,推进了一旁的溪流之中,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百二十四章火烧粮草营 另一边,慕南云率领两万兵马,于子时时分,摸进了小山坳。 那些山坳不过都是一个个的土丘,高的也就十余丈高,但藏身或者做埋伏,都足够了。 这两万兵马进来的无声无息,山坳里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抹了脖子,等到剩余的士兵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去启动那些机关消息滚木礌石,只能是近身肉搏。 但狄夷人向来骁勇野蛮,虽然落了下风,还是拼劲十足,与两万大凉兵展开了殊死的搏斗,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血流成河,血腥气充斥着整个山坳的上空。 杨凌沿溪流走了两里地,一路上又杀掉了数个狄夷兵,最后,终于在一个怕死的校尉口中问出了粮草营的位置。 自然,那名校尉,最后也死在的了杨凌的匕首下,并未因为他说出了粮草营的位置而能逃过一死。 粮草营落在山坳的最南面,正是杨凌一路走来的方向。夜幕下,杨凌身形如电,朝着粮草营的方向疾掠而去。 杨凌知道,慕南云只有两万兵,而狄夷兵的大本营距离他袭击的那处山坳不过十多里之遥,一旦援兵到达,人数上的悬殊对比也能让那两万兵被碾压。所以,他必须要快,以最快的速度把狄夷兵力吸引住。 而且,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一旦下雨,他烧粮草的计划就要泡汤。 往南飞掠了五六里,一直出了山坳,在一片草木茂盛的荒野之中,杨凌才找到了狄夷兵的粮草营。 黑压压的一片粮囤草垛,看这阵势,足够狄夷兵在这里过完这个冬天的。看来,狄夷这回是动了真格的了。 杨凌心下不由疑惑,大凉如今虽然被外戚干政,容家把持着朝中大权,百姓们生活都困苦不堪,但若说是到了可以一举拿下的地步,那还是不太现实的,狄夷大举进犯,大有想要吞下大凉的意图,仅仅是因为和江南的吕崇政权联手了吗? 他属下得来的消息,江南那边并没有任何起兵的迹象,王府里一片安静祥和,甚至靖南王还因为新娶的小妾姿色过于美而沉溺美色,不大理政了。 看来,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些暂时也找不出答案,况当务之急是完成今夜的任务,杨凌未多想,身形朝着那些黑暗里小山包一般的粮草垛掠去。 耳边厢忽然有劲风掠过,一丝危险的气息在空气里蔓延,朝着杨凌靠近过来。杨凌手中的匕首握紧,身形一闪,躲入一处草木茂盛之地。 劲风飒飒,忽然,草地里拔地而起十数条人影,那些人皆是身穿黑衣,还蒙了脸,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是寻常人在此,即便感觉到了劲风,恐怕也不会知道是危险来了,可能,他们更多的觉得就是起风了而已。 杨凌刹那间做出反应,手中的匕首迎上了十几柄寒光烁烁的长剑,刀剑一晃,发出刺耳的争鸣声。 十几人自成剑阵,训练有素地朝杨凌攻击,每一招,都是直奔杨凌的死穴,漫天的剑影下,杨凌看似根本避无可避,眼看剑就要招呼的他的身上,他的身形一拧,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躲开了,不但躲开了,他手中的匕首擦过一人的腋下,夜幕下,看不见是一种怎样的情形,但有血腥气蔓延开来,黑衣人们知道,有伙伴受伤了。 好诡异的步法!好厉害的功夫! 十几名黑衣人都谨慎起来,以更凌厉的攻势朝着杨凌攻去。 杨凌手中的匕首太短,和那些长剑比起来,劣势明显,但他却并未落于下风,反倒是很快便以匕首杀了三四个人,血腥气弥漫开来,黑衣人们没想到今晚袭营的这个人武功这样厉害,死了好几个人,阵便不成阵,剑法也凌乱起来。 杨凌暗忖,这些人用的武功,都是江湖上的流派,根本就不是士兵们会用的招式。即便是慕南云训练起来的雷霆战队,武艺高强,也不过是训练的近身搏斗的肉搏术,这种以内力为根基的武功,士兵们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掌握的。 只有江湖中人,从小开始习练内力,才能练得这种功夫。 而且,这些人所使用的功夫,都是大凉的流派,根本就不是狄夷人擅用的硬功夫。 大凉人?还是在大凉长大的狄夷人?或者,这些人拜的是大凉的师父? 没有调查,杨凌不敢妄下结论,只是手中的招式更凌厉了,他必须尽快拿下这些人,不能再拖延时间了。 匕首在手中当成了飞刀,每从手中飞出一次,便有一人毙命于匕首的锋刃之下,黑衣人越来越少,剩下的几个,彻底慌了,杨凌则彻底占了上风,抓着个机会,杨凌飞出几颗石子,那些石子灌注了极强劲的内力,颗颗都打在黑衣人的穴位上,五六个黑衣人被点了穴道,一动不能动了。 杨凌上前,一刀一个,毙了其中的四个,还剩了两个,他又封了他们几处大穴,并没要他们的命,一纵身,朝着粮草垛掠去。 守粮草的士兵虽然多,但不比那些黑衣人武功高强,应付这些士兵,就容易的多。杨凌避过他们的耳目,摘了几盏风灯,直接飞上一座比较大的草垛,将风灯打开了,把油浇在草上,把灯往油上一扔,那火苗就一蹿而起,燃起多高的火苗。 杨凌速度极快,很快就点燃了好几个草垛,士兵们发现草垛着了火,都从睡梦里惊醒,急忙救火,另有一部分士兵,开始追缉凶手。一时间粮草营人仰马翻,甚是热闹。 杨凌高来高去,在粮囤与草垛之上飞纵,速度快得连影子都看不见,士兵们又上哪里去追? 待到有人一抬头,终于发现粮囤上站了个人影之时,几乎所有的粮草垛都燃着了,熊熊的火势烧红了半边天。这样大的火势,想要救下来,已经不可能。 “人在那里,快抓住他!”士兵后知后觉地发出声音之后,杨凌已经一个纵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从粮草营离开,杨凌又回到了方才打斗的地方,准备寻那没死的两个人回去讯问,却没想到,那两个人已经被人斩杀,杀人的手法十分狠辣,几乎将两人的头颅都给斩了下来。 他离开这里不过一个时辰,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同伙灭口吗?那何至于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杀人? 杨凌百思不得其解,点亮了火折子,查看了一番两个人的伤势,又将每个黑衣人的衣裳都解了查看,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些人身上除了他们的武器,竟没有任何缀物,连衣裳都是最普通的布衣,不过,在他们的牙齿缝里,杨凌发现了毒药囊。这说明,他们都是死士,完不成任务,会直接咬碎毒囊自尽。 杨凌手上的火折子一倾,点着了身边的荒草。 初秋的季节,草刚刚开始枯黄,其实不太易燃,但人体有脂肪,却是很易燃的,那火扑到人的尸体上,互相借势,不大一会儿,就燃得猛烈。 杨凌身影一闪,朝着北方纵去。 左侧的慕南云,很快就被援兵包围,正在苦苦鏖战之际,却见西南方向火光冲天,他立刻意识到,有人点了敌营的粮草。 这个人,除了武功高绝手段又狠辣的杨凌,他自然不会做他人想。 当下,心中一喜,便命人大喊:“狄夷粮草已烧,狄夷大营已被攻破!” “狄夷粮草已烧,狄夷大营已被攻破!” 喊声此起彼伏,围上来的援军都开始心慌,尤其那冲天的火光入目,眼见得粮草已经付之一炬,大营的情况还不知道,便都急急回防大营,慕南云这边见敌军一少,急忙组织人突围。 杨凌混在匆匆赶往粮草营救火的士兵中,只是两者的方向正好相反,狄夷兵往南,杨凌往北。 飞掠了一阵,杨凌跃上山坡,站在高处,借着火光俯瞰,只见密密麻麻的营帐,哪一座是主帅阿罗丘的,却实在看不出来。 那些营帐,全都一个样,甚至连大小都是一样的,排列的方式也没有什么特点可循。看来,要在今晚寻到阿罗丘,是不太可能了。 杨凌从山坡上下来,继续往北,在他最初进来的那个位置,终于找到了摸进来的黎楚星一队人。 黎楚星望着南方那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惊异自然是肯定的,“你点的火?”他问杨凌。 杨凌只淡淡点了个头,探手拧断了一个杀上来的士兵的脖子,手法利落不亚于雷霆战队的杀人手法,黎楚星震惊得瞪大了眼。 “赶紧撤出去,等他们回过神来,再想撤就休想了。”杨凌的语气冷冽,让人拒绝无能。 况且,黎楚星也十分清楚,杨凌说的是事实。他带着九十六个人摸进来,这里驻扎的是泱泱几十万的大军,即便这九十六个全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汉,最后想落个全尸怕也是难。 九十六个人杀了一个多时辰了,伤亡在半数以上,可以说是伤亡惨重,当下,黎楚星便命令:“撤!” 第二百二十五章公主安营 狄夷兵的目光此时都聚集在被烧的粮草营上,大半的士兵都赶去救火了。黎楚星带来的这几十人虽然骁勇,但在战了一阵子之后,狄夷兵发现这不过就几十人,便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调兵去救火。 赖以生存的粮草才是最重要的! 借着这个空隙,黎楚星带着诸人,边杀边往外退。 杨凌这回飞身掠到了最前方,给大家开路。几乎是一刀一个,一刀毙命,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快就多得不能数。 雷霆战队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从前他们个个都认为自己是杀人修罗了,但今日和这个人比起来,那真的是修罗与小鬼的距离。 有了杨凌开路,撤退算得上顺利,天亮之前,几十个人都撤出了敌营,黎楚星本欲回营,却被杨凌阻止了。 黎楚星不解,问道:“为什么?” 杨凌道:“等你见到慕监军,去问他,他会告诉你答案。” 黎楚星心下疑惑,但今日杨凌的表现,已经足以让他臣服,他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根本就无法坚持自我,除了听从命令,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别的想法。 杨凌带领着他们,往东疾驰。 天亮时分,与撤出来的慕南云部会合,慕南云在见到杨凌之后,发出一句感叹:“丫挺的,杨凌,你可太狠了。” 杨凌神色素淡:“慕监军莫要忘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然而,在慕南云目光瞥向别处的一瞬,杨凌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深色。 “丫挺的”,大凉并没有这样的说辞,有一个人倒是爱挂在嘴边上,那就是他的媳妇儿曲小白。她说,这叫“京骂”,独属于她那个世界。 慕南云他…… 飞骑将军张翼道:“监军大人,这一仗打得真是过瘾!他娘的,这些天真是被困得窝火,老子早就想跟他们大干一场了!” 虎贲将军武勋比张翼则稳重得多:“过瘾是过瘾,但倘或没有杨校尉点了敌军的粮草营,咱们恐怕是要全军覆灭了。” “就算是全军覆灭,也比窝在山上不敢出来的强!不过,杨校尉是真的厉害!兄弟,看你长得倾国倾城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胆色和本事!” 杨凌:“……”倾国倾城这词真的是这么用的吗? 黎楚星和他的雷霆战队队员都望了一眼杨凌,神色极其复杂。 敬佩么?确实是敬佩的。但同时,为什么觉得心里不那么舒服? 武勋和张翼都是老将军的直属军,他们言谈举止自然不会顾忌到小将军的,但他们作为小将军亲手训练出来的近身战队,自然是处处以小将军为重。而小将军身为监军,其实是个很尴尬的职位,当年老将军请旨来守边疆,容家信不过,要派一个监军来,小将军当时正好被赐婚,为了老将军,他是不顾脸面请旨做了这个监军。 试问,这世上只有父为子纲,又哪有儿子做老子的监军的?可是当时境况很是那般艰难,小将军不得不做了那不孝的人,让整个慕氏家族为此事蒙羞。 小将军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别人不心疼他,他们这些亲兵又怎能不心疼他?如今却被一个新来的小兵占尽了风头,他们如何能甘心? 慕南云又哪里知道,他的亲兵们此时此刻心中所想?至于武勋和张翼毫不掩饰的对杨凌的赞赏,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那是杨凌凭自己本事得来的。 他扫了一眼黎楚星身后形容狼狈的几十个人,见他们都是一脸的复杂神色,以为是雷霆战队折损人马太多,他们心中悲戚,便道:“大家先找个山谷休整,吃顿饱饭再说。”他大略看了一下,折损在一半以上。他心中其实也是心疼。那是他耗费了许多心血的特种兵。 但战争总会有伤亡。他又不是第一天上战场,若是连这个都承受不住,又还谈什么打仗打胜仗? 所以他脸上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瞧着有点疲惫而已。 张翼道:“咱们打了胜仗,不赶紧回营是什么道理?” 慕南云沉声:“本监军自有道理,你们听命便是。” 张翼武勋只是寻常武将,自然不知他和吕筱筱的纠葛,也不知道吕筱筱此时就在山背面。但雷霆战队的人却是知道的,他们负责特种行动,也负责刺探消息。 小将军真是难啊。 黎楚星催马,道:“张将军,武将军,再不走,狄夷兵就该追上来了。” 军令如此,张翼和武勋有异议,也不得不服从,只好也策马往前走。 影山往东,是一片连绵的小山峰,地形跟对面的狄夷兵阵营地形差不多,但这一片小山峰地貌更为差一些,沟沟壑壑,连一块平整的地方都没有,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块地势稍微平缓些的地方,士兵们忙着安营扎寨,伙夫兵自去搭灶做饭。 慕南云昨夜就打定了主意要躲着吕筱筱,所以,这伙夫兵,还有粮草营帐等物,都是准备好了的,粮草营帐都由运输兵悄悄运了出来,早在山下等着会合了。 慕慈恩了解儿子的心思,也心疼儿子,因此,即便知道慕南云这般干实在混账,但也还是默许了。 杨凌一路上和慕南云讲了讲大致的经过,黑衣人那一段,也跟慕南云说了,说完之后,问他的意见:“你怎么看?觉得他们会是谁的人?” 谁的人?吕吾的吗?慕南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若是吕吾的人,那肯定会和狄夷兵合兵一处的,而不是这样单打独斗,玩什么暗杀的游戏。 而且,最后那灭口的举动,也让他想不通。 吕吾都已经正面交锋过了,就差个把两方联手的消息公之于众了,又何必做出灭口的举动呢? 慕南云沉默着思忖了一瞬,道:“我会着人去查一下的。” 杨凌眸色清明,嘴角淡淡一挑:“我的任务完成了。累了,先告退了。” 慕南云点点头,难掩眼眸中的疲惫之色:“好,等回营,我会给你请功的。” “不重要。”杨凌的身影已经飘然远去,在一棵老树前停了下来,轻轻一跃,飞到了树杈上,往树杈上一躺,闭目休息。 慕南云远远地看着他,眸色晦暗不明,但从心底里由衷地觉得,自由真好。 倘或他也能这般自由,该有多好。 杨凌虽闭着眼,却没有睡着。脑子里想的,是曲小白。打仗的时候,想的是曲小白,睡觉的时候,想的是曲小白,吃饭的时候,想的是曲小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曲小白。 她的温柔,她的泼辣,她的坚强,她的柔弱,她的古怪精灵……她一颦一笑都是印在他心上的。 这样的日子真是难熬。按照他过往的性子,说不得会撂下所有的事务,快马加鞭飞去曲小白的身边。可是现在不能了。抛去责任不说,吕筱筱的出现,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不顾一切。 那个疯子一样的女人,谁知道她会怎么对付小白?他必须在她出手对付小白之前,想办法把她弄死。 她身边高手如云,他想要蛮干是不可能的,只能徐徐图之。一想到这里,就非常懊恼。 他实在不想分一分一毫的时间在曲小白之外的人身上。 人生苦短,过去的十几年他过得浑浑噩噩,仿佛不是自己的人生,被人操纵着,被人欺负着,在遇到曲小白之后,才有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目标。 而那个疯子一样的吕筱筱,一大清早,已经到了影山山脚下。吕浑问她,是悄悄上山,还是怎么办,她横了他一眼,不耐道:“让人上去通报一声,让慕南云下来接。” 吕浑是真的不开窍,除了在床.上比别的男人强些,真是找不到一点好处了,当初怎么就瞧上他了的? 真是眼瞎啊…… 吕浑差人上了山,很快,山上便下来了人。 自然不是慕南云,而是慕南云的两个哥哥,慕南石和慕南铮。吕筱筱在见到下来的人后,眸色一暗,开门见山:“怎么是你们?” 慕氏两兄弟行过礼之后,道:“南云昨夜带兵偷袭敌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公主,先请上山吧,他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吕浑冷哼:“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这个时候出兵,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莫不是在躲着公主吧?” 慕南铮眉心紧蹙,道:“若是吕护卫早些派人来通报一声,元帅早就派了别人领兵了,又怎么会让舍弟去冒险?况且,舍弟与五公主乃是圣上赐下的姻缘,舍弟一向珍惜,若是知道五公主来了,想来是会早早就去迎接的,吕护卫这话说的,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吕浑又是一声冷哼,“公主昨夜就在十里之外扎营,你们会不知道?若是不知,也只能说明你们懈怠,连十里以内的情况都不能摸清,如果是有敌军来袭,只怕,你们会被团灭!” 吕浑虽然在五公主面前受宠,但也不过是一介侍卫,却这般仗势欺人,慕家兄弟又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慕南石面色铁青,道:“这里属于大凉的领土,敌人若是从这一面攻进来,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再者,昨夜的兵力都集中在夜袭上了,咱们这边的兵力本就已经捉襟见肘,朝廷又迟迟没有援兵到来,自然是分不出人手来到这边巡逻的!吕护卫若是想要拿这个来拿捏咱们戍边军,怕是想瞎了心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无奈的老将军 吕浑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没有话怼回去,只能磨牙。吕筱筱语气冷淡地道:“好了,都别说了,先上山吧。” 慕家兄弟双双白了吕浑一眼,冷哼一声,头前带路,引着吕筱筱的人往山上走去。 影山的这一面,山势险峻,慕慈恩在初初扎营之后,便命人在后山修了一条羊肠小道,用于运送粮草,吕浑看路实在难走,便道:“公主,属下背您上去吧。” 慕家兄弟行在前面,听了这话,齐齐皱眉,拳头也握紧,恨不能立时就替小弟慕南云杀了这无耻之徒。 吕筱筱做出的诸般离经叛道的事情已经不是秘闻,京中的皇亲国戚谁不知道她养了诸多男.宠的事?这吕浑也是男.宠之一,慕家人早就已经有了杀人之心,奈何如今式微,又一直被容家惦记着,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 吕筱筱虽然荒诞,但却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荒诞,什么时候不能荒诞,现如今带了这么点儿人上山,若真惹怒了慕家的人,她也是没有抵抗之力的。 “退下。”她冷冷说了一句。 吕浑心里别扭,却也不能不听命。 前面的慕南铮道:“公主且坚持一下吧。这山路难行,车马轿子都没法子上来,不然,倒是可以让肩舆抬了公主上去。” 吕筱筱道:“上个山而已,本宫这点苦还是吃得的。倒是边疆的战士们,为了守卫大凉的国土,吃苦了。” 吕筱筱的荒诞出了名,八面玲珑也是出了名的,这会子说起人话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若不是早了解了她的为人,慕家兄弟怕是定要为这句话感动。 慕家兄弟自然已经对吕筱筱有了免疫力,但边疆的这些战士却什么也不知道,听了她这话,心下都不由暖热以致激情澎湃,想着此一次定然要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死而后已。 慕慈恩一夜都没怎么睡,派人时刻注意着此次夜袭的状况。毕竟是以两万人马去搏三十万大军,如果真的出现意外,哪怕是冒着被容家人盯上的危险,也得出兵去救。 慕南云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虽然平素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论及武功学识,他的这些个儿子里,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而且,他深知小儿子也不是表面上那样肤浅的人,那不过是皇权倾轧政治斗争下的保护色罢了。 直到天亮时分,传回兵马已经寻了个稳妥处安营,慕小将军也安然无恙的消息,老将军才松了一口气,继而便做准备迎接吕筱筱的到来。 吕筱筱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女娃子,但这个小女娃子会给慕家带来什么,他也十分清楚。 他命人从墙上取过了盔甲,穿在了身上,这副盔甲陪伴了他半生岁月,南征北战,饮过不知多少敌人的鲜血,如今泛着铁红色的光泽,就像血的颜色一样。这是荣耀的象征。 可笑的是,他如今要穿着它去应付一个小女娃子。 吕筱筱经过后山的时候,见到只稀稀落落几个兵在镇守,寻常人若见了,怕是要以为首领不懂排兵布阵,或者就是兵力不足,但吕筱筱知道,这后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山势,根本就不用排多少守兵。 到了山顶,岗哨便突兀地多了起来。 山顶视野开阔,又是能布置各种机关消息的重地,安排重兵是自然。山顶以下到军营驻地这一段,明显山势被人为休整过,吕筱筱不知道以前山势是怎么样的,但现在山势看起来十分陡峭,几乎是直上直下,连点坡度也没有,若是有敌军想要攻上来,十分艰难。 敌人攻上来费事,同样的,他们要下去,也费事。吕筱筱偏头看了慕氏兄弟一眼,目光里有询问之意。 慕南铮从士兵的手上拿过来一条很粗的绳索,那绳索不知道有多长,反正盘在地上,很大的一堆,另一端是系在磐石上的。 吕筱筱眉梢微挑。 慕南铮眼里却有得意之色,道:“前面被敌军把守,没有办法上山,公主选了从后山过来,倒是极聪明的。不过,这后山也不好走,现在要系着绳索攀援而下,不知公主可能行否?若是不能,末将再想别的法子。只是,这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接公主下去了。” 吕浑瞪眼斥责:“大胆!公主玉体乃是千金之重……” “吕浑!”吕筱筱对吕浑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从慕南铮手中接过了绳索,她也没有系在腰上,直接在手掌上挽了一圈,便飞身而下。 那翩翩身姿宛若紫燕一般,在山体之上自由飞翔,丝毫没有拘束,吕浑看得两眼放光,其余士兵也都是两眼发直,唯有慕氏兄弟,对望一眼,眼睛里都有愁色。 两兄弟也各拿了一条绳索,飞身而下。 后面的吕浑也取了一条绳索,朝着前面的几人追了上去。 吕筱筱带来的人都非是一般士兵可比,身手自是了得,很快便都攀着绳索下到了半山腰的营地。 慕氏兄弟引了吕筱筱到中军帐外,慕慈恩身穿盔甲等在帐外,虽然已经五十开外,却是宝刀未老,身形站得笔直,瞧着比年轻的士兵还要健壮。 “不知公主驾临,未曾远迎,公主恕罪。” 慕慈恩说着客套话,脸上是极真诚的神色。 好好的一位将军,愣是被逼成了一位心口不一的政斗高手。 吕筱筱笑笑,“看老将军身体如此康健,本宫心下甚慰。远迎不远迎的,也倒没什么,老将军肩上担子毕竟不轻。” “多谢公主体恤,公主远道而来,想来是累了,快请营帐里休息。” 吕筱筱随他进了营帐,分主次坐下,侍从上了茶水,慕慈恩道:“这战场非同儿戏,处处都是危险,公主怎么到了这里来了?”老将军的话里透着关心和轻微的责怪,倒像是长辈对待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虽然怪责,但到底是心疼的。 吕筱筱心里冷笑,这表面的功夫,做的算是可以的,想当年慕慈恩在朝中势头正盛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圆滑的。 “本宫本来是微服出行,想要看一看咱们大凉的大好河山的,走到了南平郡,就听说狄夷来犯,边境有危险,本宫心中记挂老将军和监军大人,没考虑那么多,就急急过来了。是本宫考虑不周,给老将军添麻烦了。” “麻烦倒不至于,老臣只是虑着公主的安危。公主千金之体,实在不该来战场这等凶险之地。要知道,昨夜南云与敌军一场大战,胜了敌军,那狄夷兵势必会报复,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公主还是早早下山的好。”慕慈恩一脸的忧色,“公主,稍后老臣便安排人送你先回南平郡。” 慕慈恩语气虽然很温和,但话说的一点都不容置疑,颇有力道。 吕筱筱一脸焦急之色,“什么?昨夜一场大战?监军大人呢?本宫过来的时候,一直就没有看见他的影子,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伤了?” “喔,这个公主可以放心,南云没有受伤。只是,这场仗还没有打完,他暂时还不能回营。” “什么叫还不能回营?狄夷兵要报复,他在外面岂不是要危险?”吕筱筱嚯地站了起来,“监军大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不行,本宫要去找他!” 吕筱筱一副着急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紧张慕南云。 慕慈恩自然是拦下,“公主!莫说老臣也不知道南云在什么地方,即便是知道,也不可能送公主去见他的。他是在打仗,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老臣怎能让公主涉险?公主还是赶紧回京,不要让皇上和贵妃娘娘担忧。” “本宫偏不走!即便是不能立马见到他,本宫也得等他安全了之后再走!老将军,请你体谅本宫,本宫千里迢迢而来,总不能这样满心担忧而去!” 慕慈恩又劝了几句,却是劝不动吕筱筱,又不能强行绑了送回去,只能暂且让步:“公主想要留下来等南云平安归来,那就得答应老臣,绝不可轻举妄动,就呆在这军营里,不要到处走动。” “这个本宫倒可以答应你。只是,本宫还是不放心,你要赶紧派人把监军大人寻回来。本宫瞧着这山上倒也安全,狄夷兵就算打来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攻到山上来,你把他召回来,再计议个稳妥的计划打退狄夷兵的报复,不可让他在外面犯险!” 慕慈恩叹了一声,道:“公主,老臣何尝不想赶紧把他找回来?他毕竟是老臣最疼爱的儿子。只是,昨夜一战之后,他被敌军追击,不知被追去了什么地方,老臣已经派了几拨人出去找,都还没有传回消息。” 说着,又是沉沉一叹。 慕南铮劝道:“父亲,小弟一向聪明,肯定不会有事的,您且宽心,儿子这就亲自去找他。”看吕筱筱在这里演戏,实在让人反胃啊。 慕南石也道:“父帅,儿子也去,一定尽快把小弟给找回来!”他也不想看见吕筱筱这个女人。 第二百二十七章杨凌在想她? 慕慈恩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心里却是苦涩。想他慕慈恩一生英雄,杀了多少敌人又立下了多少功劳,换回了这当之无愧的荣耀,可膝下的这几个孩子,却又有几个能帮他守住这份家业的? 除了小儿子,没有哪一个能帮他守业呀! “公主的安危才是大事,你们两个,增加人手,一定要看护好公主,至于南云,为父派车离将军去找,他对这里的地形较为熟悉。”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听懂他的暗示。为保万一,还是再安排手底下的比较妥当。 “来人。” 进来一名侍卫。 “给公主腾一个营帐出来,派人收拾好,请公主先过去歇息。”吩咐完了,他又和颜悦色地对吕筱筱道:“公主,战地困苦,不要说比不上皇宫的锦衣玉食,就连这寻常百姓家的日子也比不上,公主既然决定留下来了,老臣只能尽量给公主这战地最好的。不过,老臣还是希望,公主能够下山,哪怕是去南平郡先安顿也好。” 吕筱筱手一挥,打断他:“本宫能吃得苦,老将军不必担心。老将军还是赶紧去主持大局吧。” “那老臣先去忙了。” 慕慈恩出了中军帐,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空气里带着轻微的焦糊味和血腥味,这是从敌营那边飘过来的。到敌营有二十里地,这段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气味能飘到这里,足以说明昨夜的战斗有多激烈。 慕慈恩已经得了昨夜战斗情况的汇报,基本算是全面。 经了昨夜的战斗之后,他对一个名字充满了兴趣。 杨凌。 没错,杨凌。那个慕南云极力举荐的少年,他看见他几次,只觉得是个长得极好看的孩子,南云说武功不错,心计也很深,出去办吕吾的事,回来也交了个令他比较满意的答卷。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少年昨夜一人就立下了比所有人都大的功劳。 这对于如今站在刀刃上的慕家来说,是好还是坏……他不敢肯定,他亟需要见一见这个少年。 “车离在哪里?”他问身边的侍卫。 “回将军的话,车将军此时应该在训练营。”侍卫跟了他十年,算是家奴跟所有他身边的家臣一样,并不称他元帅,而是称他将军。 慕慈恩闷声往训练营走去。侍卫赶忙跟上。 到士兵训练营,一眼就看见车离在和一些士兵说话,慕慈恩示意侍卫去叫车离,侍卫很快把车离叫了过来。 “将军。”车离给慕慈恩行礼,“您叫我?” “派人去寻找南云。” “好。末将马上去。” 慕慈恩看看四下无人,士兵都离得远,压低了声音,与车离耳语了几句,车离点点头,离去的脚步很快。 士兵们很快就收拾好了营帐,请了吕筱筱去营帐休息,吕筱筱很配合侍卫,二话没说便进了营帐,吕浑跟进帐里随侍,跟随吕筱筱而来的侍卫,站在营帐外随时候命,三丈之内,并没有慕慈恩的人能靠近。 慕慈恩回中军帐的时候,路过吕筱筱的营帐,他的贴身侍卫用眼角余光瞥了瞥,小声道:“将军,公主此来,到底是何意?” 慕慈恩轻斥道:“你是第一天跟着本帅吗?猜疑公主,可知是何罪?” 侍卫低头:“属下知错。” 慕慈恩并没有罚他,他脸色沉沉地走向中军帐,离得吕筱筱的营帐远了,才沉声吐出四个字:“谨言慎行。” “是,属下明白。” 吕筱筱究竟为何而来?这个问题,其实也困扰着慕慈恩。 据京中传回的消息,她是偷溜出宫,既是偷溜出宫,便不是为了这场战事而来,而且,她溜出来的时候,战事还没有开始。但也不排除她是临时起意,为了战事而来。 不管是为何而来,反正对于慕家军而言,不会是好事。 “将军,要不要派人盯着?” “不用。”她身边的都是高手,这些侍卫即便武功不错,但怕是也不及那些人,盯梢,根本就不现实。 吕筱筱的营帐里。 吕浑一边服侍吕筱筱茶水,一边道:“公主,要不要让人去寻找慕南云?” 吕筱筱嗤笑道:“找他做什么?你真是越来越愚蠢了。我看,我身边该换个人服侍了。” 吕浑脸色发白,小心翼翼道:“属下愚蠢,请公主示下。” 吕筱筱被他的愚蠢气得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找杨凌的行踪,不是找慕南云。第二,找一个叫凤二的人。” “是。” 吕浑的脸色不太好看。找杨凌,他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眸中一闪而过恨意。杨凌,不就长得比他好么?不过是个普通百姓,除了那张脸,他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那就毁了那张脸吧。吕浑恨恨地想。 吕筱筱自然不知道吕浑在想什么。昨夜没有睡好,山下太多的秋蚊子,咬得人心烦意乱,她只想先补个眠。 “你出去办事吧,本宫先睡一睡。” 吕浑看她已经躺到了榻上,闭上了眼睛,他想要说什么,看吕筱筱不想搭理他,只好欲言又止,吕筱筱沉声:“你怎么还不出去?” “公主。”他鼓了鼓勇气,“属下想问一下,您此次出来,不是追那有着特殊来历的人的吗?那个人,不是曲小白吗?您为何总追着杨凌?杨凌不过是个兵罢了。” 吕筱筱没有睁眼,凉声道:“你懂什么?曲小白,她是一只还没有长肥的羊,只有养肥了,杀了才会得到想要的肉。现下,只要养着她就好。” “那您追杨凌做什么?”吕浑的话里,透着委屈。 吕筱筱:“滚出去。” 吕浑什么意思,她岂会不知?但他不配,一个男.宠,在她的眼中,不过就是只猫狗,岂有资格过问她的意思? 吕浑讪讪的,眸中的表情极为复杂,不敢再做停留,他急忙下去吩咐人做事。 远在神川口郡的催肥中的羔羊曲小白,打了两个喷嚏。 陈醉笑她:“主母,一定是主上在想你呢。” 曲小白:“……”思忖了一瞬,“不是说,一想二骂吗?打两个喷嚏,难道是你主上在怨我了?” “那不能。”陈醉忙替自己的主上澄清,“莫不是那姓吕的妖女?” 曲小白的心沉了沉。 吕筱筱。 到现在为止,她在神川口郡的事业都还算是顺利,没有人捣乱,也没有人对她实施什么绑架暗杀之类的,遇上的一点麻烦,都是创业中很正常的麻烦。 吕筱筱不是应该针对她的么?怎么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实在出乎她的所料。 但她也没有多想,不针对她更好,她可以把心力全都放到事业上来。最好,等吕筱筱想要干掉她的时候,她的力量已经发展到足够对抗她。 这样想着,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一整天曲小白都混在大院里培训这些新来的这些男女工,陈醉陪在她身边,也跟着那些人学习了一遍,可谓受益匪浅。他也做了几年的掌柜了,却不知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倒是他这个掌柜,白做了这么几年了。 曲小白在休息的间隙顺便教了陈醉一点调酒的知识,只是理论上的知识,具体操作,她打算多抽一点时间教。 毕竟,味道是酒肆能不能一举成功的关键。 陈醉异常兴奋,拿了纸笔来就要往纸上写,曲小白瞧着他:“你要做什么?” 陈醉发懵:“记下来啊。” 曲小白瞪了他好一阵子,瞪得他又懵又不自在,“怎么了?” “你是打算帮我宣扬出去吗?用心记,不用往纸上写!” 陈醉恍悟,很是乖觉地认了错,然后用心去听,曲小白讲的很是详细,尽量让陈醉听起来没有障碍。一遍下来,陈醉其实已经将大部分都牢牢记住,有几个记忆模糊的点,都不是太重要的东西。 他没想到的是,还没开始问,曲小白已经开始重复第二遍,“加深一下印象,这些东西是基础的东西,必须刻在你的脑子里,不能为外人道,除了将来要继承你衣钵的调酒师。” “好。”陈醉很郑重地答应。 他们这厢学的认真教的用心,同一个院子里的绣娘们则正在忙活着缝制几件特殊的衣裳。 衣裳的式样是曲小白亲自画出来的,单单只看图,辛青君就已经觉得,这衣裳实在是太好看了,莫说女人,他这个大男人都觉得好看。 来自商人的第六感很浓烈:这些衣裳一旦做出来,将会很畅销! 辛青君多年在商场浮沉中练就的一颗波澜不惊的心,竟然激动了很久! 衣裳用了半天时间就缝制出来了,缝衣女工又用熨斗把衣裳给烫平了,才交给辛青君和杨春。 辛青君和杨春拿着衣裳,过院子来找曲小白,曲小白看了衣裳之后,道:“我明天就去送礼。对了,杨春,你写信给曲俊,让他把那几个我训练出来的大闺女送到这里来,给铺子开业表演用。” 杨春眼睛一亮:“好,我这就去办。”当日她是如何训练那些女子的,杨春并不知道,但他那天正好在县城里买纸笔,看见了那几个女子穿着漂亮的衣裳在锦衣坊门前走来走去,只觉那身姿步法,就像猫咪一样优雅,让人挪不开眼。 第二百二十八章人靠衣装 天色已经不早,几人收工,顺道就去陈相的酒楼吃了晚饭,虽然曲小白强调只需几个简单菜色就够,但陈相还是让厨师给她烧了满满一桌子精致的菜,曲小白无奈地笑他:“剩下的是给珞珞和老胡准备打包回去的吗?” 陈醉好奇:“你干嘛那么在意那两个下人?” 曲小白横了他一鼻子,“下人也是人,和咱们唯一的不同是,从事的工作不同,可不是尊卑有别。”她顺势开始了说教:“陈醉,对待来咱们店里的客人也应该如此,咱们从事的行业让咱们不得不看人下菜碟,但咱们的眼中却不能势利,更不能瞧不起人。每一个进到店里来的人,都是潜在的顾客,能不能成为常客,才是看你本事的地方。” 陈醉十分受教:“听主母一席话,胜做十年掌柜。” “你个巧嘴!” “干咱们这行不就得有张巧嘴嘛!”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曲小白笑了他一句。 次日,曲小白和珞珞一起,出现在了广庆班戏园子。辛青君得到的情报说,今天肖睿的小妾周乔做东,请郡守夫人肖夫人来听戏,曲小白可是早早就来了。 大略扫了一眼戏园子的格局,曲小白在二楼右侧的包厢找了个位置。 珞珞不解:“夫人,咱们要见那郡守夫人,不是应该在楼下正中那个位置吗?那才是听戏的最好位置啊。” “珞珞,这你就不懂了吧,听戏,那个位置自然是最好,可若是想引起那唱戏人的注意,则是咱们这个位置最好。” “是?为什么?干嘛要引起唱戏人的注意啊?” “因为瞧上他了啊。你没听青君说吗,那个周乔,特别喜欢听广庆班一个叫楼墨的人唱的戏,今天啊,正好是楼墨的戏。” 追星啊,尤其是这已婚的妇人追星,她可太了解了。 从前她就是一个明星啊。 珞珞还是不理解:“既然喜欢那个戏子,不是更应该在那个最好的位置坐吗?那里才能看的最清啊。” “傻丫头,喜欢一个人啊,不是想要看清他,而是想要他看清你。” “……”珞珞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这是情窦未开,等你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去引起他的注意了。”她在右侧正对楼下戏台的位置坐了下来,“珞珞,这个位置呢,正对着上场门,楼墨一出来,抬眼皮瞧见的,必是这个位置。” 珞珞居高临下,打量着上场门,夫人说的这个,她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无条件相信夫人,是她现在做人做事的基本准则,“那,夫人坐在这个位置,是等着那周乔来找您?” “当然。送礼也是有技巧的。” 珞珞觉得这里面的学问真高深。 不过就是送个礼嘛,怎么还要这么多的说道?送上去不就完了吗? 不懂,不懂。 辰时末刻,大戏开场,在戏开始之前,客人陆续进了园子,曲小白端坐在那个据说是能被楼墨演员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闲闲地喝着茶。 她今日淡施脂粉,将那张娃娃脸修饰得成熟了一些,风韵流转,介于熟与不熟之间,顿生魅力。穿了一件软银轻罗百合裙,腰身上做了改良,掐腰,腰线上提,立时将她的个子拔高了几公分一般,大长腿,小细腰,文胸中垫了软垫,显得胸脯很有料,珞珞从出门那一刻,目光就时不时地往她身上溜。 这打扮,不要说男人,就是她一个女子,都挪不开眼了。 珞珞瞧着她,忽然就开窍了,这副妖孽的身段,坐的这个位置,她不是要引起那楼墨的注意,她是要引起周乔的注意啊。 果然,就在人快要上齐的时候,两名二十几岁的女子,款款上楼来了,她们身后跟着四名贴身的丫鬟,丫鬟的后面,还跟了两个小厮。 略年长些的那个女子,生得很是艳丽,秀眉,大眼,红唇,身材高挑,按照这体形特征,应该就是肖夫人了。 她身边的那个女子,个子比曲小白高不到哪里去,也是瘦削的身板,脸却轮廓鲜明,深眼窝,瑶鼻樱唇,很有特色。 不用说,这个就是美冠神川口郡的周乔了。 周乔一看见曲小白,眼中先是一亮。同样是矮个子女子,曲小白可是太会打扮了!她穿的那个衣裳,怎么那么衬腰身? 亮过之后,又闪过一丝凉意。这样的女子,抢了她的位置,她如何能高兴? 她贴身的丫鬟很了解自己主子的心思,立刻走上前,态度恶劣地道:“这位姑娘,麻烦你让一下,这个位置,是我们夫人的!” 曲小白眸光清亮地瞥向她,很是无辜:“我坐这里的时候,伙计没说这里有人啊。” “这还用说吗?我们夫人每次来听戏,坐的就是这个位置!” “那对不起,我第一次来,不知道你们夫人喜欢这个位置。”曲小白嘴角含笑,对上那丫鬟生怒的双眼,像是根本就瞧不出来人家生气了一般,笑得很真诚:“听说那个楼墨长得十分好,这个位置么,刚好能让他看见我,夫人喜欢坐这里,莫不是也因为这个原因?” 周乔的脸色唰的黑了,小丫鬟替她开口斥责:“你这女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夫人的名誉,岂是你能污损的?” 曲小白坦然地笑着,丝毫没被丫鬟的气势影响,“这位夫人,小女子很想看一看那楼墨公子。”说着,脸上还浮出两团羞涩的红晕,“既然夫人并没有喜欢那楼墨,能不能把这个位置让给小女子啊?小女子不胜感激。” 她站起身来,不胜娇羞地福身一礼,她坐着的时候,已经很显得穿衣打扮之精致了,如今站起身来,周乔不禁微微一怔。 原来小个子的女孩子也能这么有风韵! 她自负有一张绝美的脸,但亏就亏在,身材太瘦削,看着就让人没什么欲.望。这一直是她的痛处。 曲小白的话,狠狠将了她一军。她若坚持在这里坐,势必会传出个对楼墨有所图的名声去,肖睿的姐姐可就在身边呢,她自然不能让人瞧出来,她喜欢着楼墨! 若是不坐这里,她又不甘心! 心里正恼怒之际,楼下锣鼓点响起,戏已经开场。 上场门露出一个武生的身形来,曲小白瞧他,端得好武生底子,一行一动之间,尽显功力,而油彩后面的脸,看轮廓是很精致的,尤其那一双眼睛,仿佛有星辰大海……卸了妆,一定是个美男子,也难怪会迷倒了周乔这样的美人。 曲小白拿捏出一副为之神魂颠倒但又很克制的神情来,隔着二楼的栏杆,朝那楼墨摇了摇手,周乔眼睁睁看着,楼墨的眸子有那么一瞬的怔愣。 他这是被这女子给吸引住了? 周乔的眸中微微闪过不悦。 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把自己真实的想法真实的一面表露出来。 “小红,不要胡闹!”她轻斥了一句,转而笑看着曲小白,“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坐?我们能不能搭个坐?里面没有位置了。” 里面当然没有位置了,因为曲小白已经命陈醉找来的一些人坐满了。 曲小白也笑道:“夫人请坐吧。” 那肖夫人虽有些不情愿,但无奈周乔拉着她的手坐下,温婉地笑着:“姐姐,咱们就将就一下吧,戏已经开场了。” 肖夫人脸色不好看,但也给了她几分面子,没有拒绝。 曲小白吩咐珞珞道:“珞珞,让伙计换一壶茶过来吧,这壶有些凉了。” “是,夫人。”珞珞福身一礼,往楼下去了。 周乔略有惊讶:“她叫你夫人?可你这打扮……唔,对不起,是我冒昧了,我无疑探究你的私事……” 曲小白笑道:“没什么的。我是到这边来探亲,刚好夫君不在身边,我一时怀念从前时光,才命侍女给我梳了这姑娘发型的。让两位夫人见笑了。” “哪里。夫人这身打扮,可真是好看。这衣裳,瞧着样式很新颖,是夫人自己做的吗?” “不是啊,这是我表哥家的成衣作坊里做出来的衣裳,昨天刚出的新样式,我瞧着好看,就先穿了出来。夫人也觉得好看吗?”曲小白一脸的被人夸奖后的兴奋,一双眼睛放着熠熠光芒。 “好看。敢问,夫人表哥家的成衣铺,是城里的哪一家呀?”她转头看向正一心看戏的肖夫人,“姐姐,你看这衣裳,是不是很好看?” 肖夫人目不斜视看着戏台,点点头:“嗯,好看。” “姐姐……”周乔的声音娇滴滴的,又柔又甜,“别光只顾看戏了,你得看看姐夫才行,姐夫一郡之守,身边觊觎他的女子,可是数都数不清的,你可得上点心。” 曲小白闻言,慌忙起身行礼,“这位夫人竟是郡守大人的夫人吗?失敬失敬,小白这厢有礼了。” 周乔忙拉了她一下,“你快坐下吧,别人都朝这边看呢。郡守夫人可是微服出来的,不想被人打扰。” 第二百二十九章都是套路 曲小白立刻会意地点点头,坐回座位上,但这回一言一行都收敛了许多,压低了声音,满脸欣喜:“我竟然和郡守夫人偶遇,还坐在同一张桌上看戏,真是三生有幸。我夫家姓杨,我小字小白,敢问二位夫人怎么称呼啊?” 肖夫人不太热络,“萍水相逢罢了,戏散场,就散场了,问姓名做什么?” 这肖夫人,却是个冷淡的性子。 曲小白也不恼,“我只是觉得和二位夫人有缘,既然夫人无意结识,那也就罢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周乔瞧着她的衣裳,心思全在她的衣裳上,也不管肖夫人是个什么态度,兀自微笑着:“杨夫人,我夫家姓肖,我姓周,看样子,应该虚长你几岁,你可以叫我周姐姐。” 周乔为了一身衣裳,套起了近乎。 这和辛青君送上来的资料没有什么分叉,周乔作为一个爱美的女人,喜欢打扮,这精致的衣裳,自然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周姐姐。”曲小白从善如流。毕竟,她今日的着装,也显示她的身份不低,不必在人前人后放低了自己的身段。 “那我就叫你小白妹子了。” “好啊。” 曲小白温婉而笑,知性大方,又不失了活泼,一看就招人喜爱。那肖夫人看戏的空当,也看过来几眼。 嗯,不算太讨厌。 “小白妹子,你表哥的衣裳铺子,开在什么地方呀?我以前怎么从不知道,神川口还有这样的衣裳铺子?” 这神川口郡,要问哪家的东西最好吃,周乔或许不知道,但若问哪家的衣裳最好看,哪家的首饰最新颖,哪家的胭脂水粉颜色最亮丽,她若敢说不知道,那恐怕就没有人敢说知道了。 曲小白道:“我表哥的衣裳铺子还没开起来呢。我穿的,也是样衣。” “没开起来?打算开在哪里呀?等开起来我去捧场。” 有漂亮衣裳的诱惑,连楼墨公子都被抛在了脑后…… 曲小白眉梢一耷拉,“唉,别提了,表哥看上了一家门面,可人家偏偏不肯出让,表哥正愁着呢,说,实在不让的话,就去外地开。” 周乔诧异:“什么样的地方,竟让你表哥非此不可?人家不肯出让,那就换个地方呗。” “周姐姐,你有所不知,我表哥这个人,他有强迫症,不管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他想要的东西也是一样,一定要心里认定的,要不到,他是宁缺毋滥的。他也不缺银子,这做衣裳呀,纯属他的个人爱好,他倒也没指望能赚多少银子呢。” “我听着这脾性,倒像是你。”肖夫人插了一嘴。 周乔一笑:“我倒是也有那么点,叫什么,强迫症。原来这还有名字,强迫症,怪有意思的。唉,对了,小白妹子,你表哥看上的是哪里的铺子呀?郡守夫人在此,或许,她能帮你呢。”她朝着曲小白一挑眉,给了个暗示。 肖夫人道:“你可别给我拉买卖,这事儿呀,我干不了。” 曲小白淡淡一笑:“两位夫人不用纠结,那是男人们的事,我可不管,反正啊,有我的衣裳穿就行,他哪怕就是不开这个店,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周乔有些发急,“这么好看的衣裳,若是不能摆出来出售,那可太可惜了!” 曲小白眼珠一转,“周姐姐,你是不是喜欢这衣裳啊?” 周乔倒也不避讳,大方地承认:“好看的衣裳谁不爱啊?” “嗨,周姐姐,你早说呀。我看你身形跟我也差不多,正好,我今天去作坊的时候,多带了两件出来,准备带着回家的,我与周姐姐有缘分,就送一件给周姐姐做见面礼吧。” 说着,便命珞珞拿了包袱出来,打开包袱,露出几件衣裳来,曲小白拿起一件薄罗长裙来,那长裙颜色是素雪色,上面缀着几枝笼烟梅,宛若是净白雪地上,凌寒梅花傲开,素净中透着几分高冷。 “我觉得这件很衬周姐姐的美貌,周姐姐莫嫌弃才好。” “这……咱们素昧平生,怎好收你如此贵重的礼物啊?”这衣裳一看就价值不菲,周乔压根就不掩饰对它的喜欢,眉眼中全是惊喜,但客套话还是说了两句。 肖夫人也把目光转过来,“你们这唧唧喳喳,戏是看还是不看了?这衣裳……倒还真不错。” 哪有女人不爱漂亮衣裳的?尤其还是位有钱有地位的官夫人。曲小白脸上堆着笑,心里堆着算计,“夫人,我带了好几件出来,也送您一件吧。” 她从中挑了一件蕾丝绣月华锦衫,“夫人生得贵气,这件很衬夫人。我与两位夫人一见如故,还望你们不要拒绝才好。” 蕾丝绣是从家里带出来的,杨红霞的手笔,绣得很是精致,这种绣法,在大凉是前无来者的,肖夫人一见,眼前也是一亮,但她比不得周乔那种活络的性子,“这……素昧平生,怎好拿你的东西?” “嗐,两位夫人能喜欢我表哥做的衣裳,那可是他的造化,宝剑赠英雄,这衣裳,自然得送美人呀……” “小白!”曲小白正说的欢脱,就听一声沉稳的轻斥响起,肖夫人和周乔都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年轻书生缓步而来,月白的轻袍,墨发垂在肩上,头上插一只墨玉簪子,通身素净,却是长身玉立,宛若临风玉树一般。 杨春打扮起来,真可以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曲小白忙站起身来,讪讪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嘿嘿,表哥,你怎么来了?” 杨春走到她面前,佯怒道:“又拿表哥的东西乱送人是不是?这是你送出去的第几件衣裳了?你是做了好人结交了朋友了,但表哥这衣裳,可是价值不菲的你知道吗?” 虽然在发火,但眼中却没有掩饰对曲小白的宠溺,看得两位夫人都心生羡慕嫉妒,这男人……真是好看。 “表哥……”曲小白拖着软软糯糯的长腔,“不过就是两件衣裳嘛,你作坊里有的是,干嘛这么小气?我给你引荐啊,这位,是周夫人,周姐姐,这位夫人呢……”她沉吟了一下,讪讪而笑,“我还不知道夫人贵姓。” 杨春:“……”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你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送衣服给人家?” 肖夫人:“……” 周乔:“……” “我跟两位夫人一见如故嘛!”曲小白噘嘴撒娇。 杨春其实有一瞬的怔愣。虽然晓得她是在演戏,可还是禁不住……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好几拍。 周乔道:“这位就是你那个要开成衣铺的表哥吗?” 肖夫人白了她一眼。这乱搭讪,还是和陌生男子乱搭讪的毛病,真是让人生恼。 杨春抱拳:“两位夫人有礼。舍妹不懂事,若是有冒犯两位夫人之处,还请见谅。” 周乔忙道:“没有没有,你表妹人很好,我们很谈得来的。”眼睛不住地往衣裳上瞟,大爱啊。 杨春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沉着脸道:“跟我回家。” “表哥,戏还没看完呢。” “找你有事。” “有什么事啊?” “你夫君,我的妹婿来了。” “啊?”曲小白作势慌乱,“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他我来逛戏园子了。走走走,我马上跟你走。” 她把两件衣裳慌乱地往桌上一放,“两位夫人,咱们后会有期,后会有期,我家大醋缸来了。” 周乔被她的形容逗得掩着嘴吃吃地笑,“哎,小白妹子,你表哥看上的铺面在哪里啊,我让我姐姐帮你们去问问,人家租不租。” “表哥,在哪里啊?”曲小白边收拾包袱边问。 周乔:“……”敢情这么不关心她表哥? “秀林街陈记旁边。不过,并不需要夫人帮忙,在下并不是很需要开这间铺子。” 杨春的语气很冷淡,都不拿正眼看周乔。 “那这衣裳……小白妹子,看样子,你表哥并不想送我们,你还是拿回去吧。” 曲小白道:“送出去的东西哪能往回收呀?那我成什么人了?我要走了,再会吧。” 杨春淡淡道:“她既然送了出去,那在下便没有收回的道理。二位若不喜欢,可以扔了。” 周乔脱口而出:“喜欢。干嘛要扔了?” 杨春拉着曲小白,不由分说地往楼下走,边走还边斥责珞珞:“回去看你主子怎么罚你!” 珞珞一脸的委屈,“是夫人要来,婢子哪里拦得住啊?” 声音渐去渐远,周乔一直目送着人影不见了,才又坐下,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件衣裳,“这款式我以前没见过,穿身上一定很好看,姐姐,咱们回去试衣裳去吧。” 肖夫人:“……” 弟弟是怎么看上这个妖孽女人的? 曲小白知道这件事有九成是成了的,她其实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本来还想着如何再搞出第二次偶遇,再送上点别的衣饰的,现在倒是省事的,全赖周乔的神助攻。 事情既已妥当,于是让陈相去安排,宴请陈家的长兄,如今陈家的当家人陈璠。 在下了帖子之后,她又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开始画一些首饰的样子。 但刚招呼了度娘一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二百三十章升级了? 度娘不但应了她一声,语气似乎也比以前柔和了一些,她刚要打趣它几句,就听见有人敲门,曲小白去开门,却是杨春。 “你回来了?还挺快的,到底是郡守大人家的关系户,办事情就是快。” 那周乔做事确实是个利索的,回去了不过三四个时辰,就把铺子给要到了手,然后便来通知杨春去签契约。 杨春去了才不过半个时辰,曲小白惊异于这办事速度。 杨春进屋,“唔,我还没去呢,本来是要给曲俊去寄信的,却先收到了吴侃老先生的信,我看信加了密的,似乎很紧要,就先给你送来了。” “这么紧要的吗?”曲小白疑惑着接了信,信封是牛皮纸的,不但用蜡封封着,上面还加了一重标志,是一个黑色的墨印,印上三个字:德远印。 曲小白自打上路游历,对大凉的风土人情和现状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知道这是一家在大凉很有名的镖局,一向皇家的东西都是由这家镖局代为运送的,可以说是御用镖局。 竟然是请了御用镖局,不知道这里面能是什么,曲小白怀着浓烈的好奇心揭开了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沓纸。 “银票?” 都是面额一千两的银票,数一数,有三十多张,“怎么这么多银票?”曲小白纳闷,杨春拿过信封,又看了看,“这里还有一封信。” 曲小白接了信,信是吴侃写的,大体介绍了一下这些银子的来历,其中有一半是来自作坊的利润,另有五千两是锦衣坊给的分红,余下则是杨树屯的小麦收割以后,当作军粮被运走,军方给的粮钱,也有五千两。 在曲小白从吴侃家离开以后,吴侃就已经收拾行装,走马上任,暂时接管了她之前的所有业务。 “这个吴侃,干嘛把银票都给我寄过来啊?” “大概是因为,怕你在外需要银子。” “想的还挺周到。”曲小白立马想通了,吴侃去了镇上之后,必然是对她家的状况都了解了一下,了解之后就会知道,她和杨凌没什么家产,出门在外,若是没有银子,千难万难。穷家富路嘛,虽然吴侃此举对她来说实属多余,但她还是觉得很暖心。她孤身来到这个世界上,如今却有那么多关心她替她做打算,如何能不暖心? “回头写信告诉老吴,不用再给我寄银子了。” “好,没什么事,我先去和肖睿的妾室签契约了。” 杨春走了,曲小白方才一直压着的兴奋霎时就压不住了,一跳三尺高,“哇,好多银子!我自己赚的银子!” 门忽然被打开。 曲小白落地,望着门口,压住兴奋。有点尴尬。 “那个,忘了告诉你,店铺开始装修了,辛大哥说,请你得空去看一下,给一下意见。” 杨春的笑挂在脸上,毫不掩饰,曲小白窘得脸颊发红,“知道了!” “那个,高兴不用藏着,我也挺替你高兴的。” “……”曲小白瞪着他。 “晚上是不是给我们加个餐?” “……天天御厨给你们做饭,你还要加什么餐?” “那个……其实是想和凌寒香了。” “滚!”曲小白顺手拿起牛皮纸的信封砸了出去,信封落在杨春手上,杨春爽朗一笑,“好,我这回真的走了,你可以释放你的情绪了。” 杨春出了门,曲小白的兴奋情绪倒也冷静了下来,将银票收拾好了,又对着银票美了一回,这才想起前面要干的事情。 前面她想画一些首饰的样子,找度娘帮忙,度娘说什么来着? 度娘似乎还没开始说。 “度娘,帮我找一下我们那个世界比较流行的首饰样子。” “要视频吗?”度娘的声音还是挺柔和。 “视频?”曲小白一怔,比得了银钱还要兴奋些,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能看视频了?我还没有攒够一万金啊!” “前面出现失误,是一万两银子,并非一万金。” “度娘你这不靠谱还真是一如既往……”曲小白已经无力吐槽,且今日因为系统的升级,她实在太高兴,顾不得去吐槽了,“那升级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新功能啊?” “可以看视频啊。”顿了一顿,补了一句:“不过都是短视频,时间太久,电量会不足。” 短视频也可以了,曲小白已经知足,毕竟在这个世界,还能看到视频,太不可思议了! “那我该怎么看啊?”她有点不太明白,总不会视频会蹦出在她的脑子里吧?那样似乎不太能过眼瘾哦…… 曲小白脑子里一时间蹦出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却只听度娘的声音透着些微的嘲笑:“你是不是傻?开关在手镯上啊!” 度娘不说,曲小白还没觉得,它这般说,她忽然觉得手腕上的镯子有一点点发热,她忙将护腕取了下来,只见原本什么也没有手镯,不知何时起,在侧面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点,若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那里有一个红点。 曲小白用指甲尖点了一下红点,默念出命令:“度娘,我想看一些首饰的款式,请播放视频。” 她话音落,就只见那个红点倏然变成了绿色,绿色的光散开,在曲小白眼前形成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投影,投影中,是和她那个世界看见的视频一样的光影,只是这个要略嫌模糊些,清晰度不够,但已经足够看清楚视频中的细节了。 视频里出现了五六种首饰,都是黄金饰品,两对手镯,一套头饰,还有两副耳饰,一条项链。 视频只持续了三十秒左右,就自动消失了。紧跟着,那红色的按钮也变暗,成了一个无色的小点,附在手镯上,不太看得出来印迹。 手镯也凉了下来。估计是没有电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秒,但曲小白也知足了,“度娘,像这种视频,我每天能看几次?”早已经习惯了度娘没谱的曲小白,现在对度娘说话也没有那么刻薄了,一边问,她一边提笔在纸上画首饰图。 度娘道:“每次只有三十秒,每两个时辰就可以有一次看视频的机会,其余时间都和以前一样,不过,系统已经更新过内容,现在有更多的资料可以供你查询。” 曲小白很高兴。 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度娘能帮上她的,其实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那些问题她费些时候也是能自己解决的,倒是她借了许多这个世界上的人的势,比如杨凌,比如慕南云。他们才是她最大的帮手。 度娘终于能提供更多的帮助给她了。这样的话,她前进的脚步,应该能更快一些,再快一些的。 晚间陈醉过来回话,他长兄已经答应了赴约,时间定在次日的晚间,地点就在陈相的酒楼,曲小白想了一瞬,道:“我带上杨春,你再叫上秦八,届时一起赴宴。” 杨春是主母的得力帮手,主母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带上他,这点让陈醉很是羡慕杨春,但他并没因此产生什么不好的情绪,不能让她像信任杨春一样信任自己,那就一定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陈醉暗暗只想着如何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好。 次日,曲小白仍旧是去给雇来的男女工们授课,陈醉也跟去听课了。虽然他急于想去把酒肆重装,但相比之下,主母的授课内容对他的吸引力更大,他自觉先把她的经营诀窍学到手,再着手干会更好一些。 曲小白忙得恨不能一个人十个八个的分身来用,一边要给新的员工做培训,一边要再画一些新的衣裳样式,还要兼顾酒肆和成衣坊的装修。 白天授完课之后,她回到客栈略做休整,让珞珞帮忙重新梳了个整齐些的发髻,换了衣裳,略施了脂粉,把自己收拾妥当,这才上了马车,去往陈相的酒楼。 秦八和陈相提前在酒楼候着,曲小白和杨春陈醉三人下了马车,看陈相的面色,曲小白便知那陈璠还没有到。 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不到一刻钟,虽然她是外乡人,但客是她请的,所以,她作为主人,理当先到,以示对客人的尊敬。 下车以后,她没有进酒楼,而是和陈相诸人一起在酒楼门口等着。 陈相劝她:“主母还是先去包厢吧,家兄由我兄弟二人在此等候即可。” 曲小白笑说:“今天你们可是我这一边的,虽是你们的长兄,可也是你们的客人,你们要在心里先把他当成客人对待,一会儿的合作才好谈下去。” 陈相和陈醉哥俩儿其实还不是太明白曲小白要和他们的长兄谈什么样的合作,他们心里多少都有些忐忑,但瞧着曲小白淡然从容又自信的微笑,他们又莫名觉得心安。 陈相笑道:“今天我们兄弟就是主母手上的刀剑,主母指哪我们就打哪。不知主母打算让我们打哪呀?” 曲小白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一笑,道:“你们就引荐一下就可以了,今晚没有什么涉及到双方利益的尖锐问题,就是互相认识一下,如果有合作意向,接下来就由杨春和辛青君两个人担纲谈判大使,他们再去磋商去,不会让你们兄弟难做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别致礼物 主母这样善解人意又体贴入微,让陈家兄弟心里无比舒坦。 看主母曲小白小小年纪,虑事竟这样周到,真是让人对她心生敬佩。 今日陈璠倒也没有迟到,酉时末刻,约定的时间,陈璠乘了马车而来。天色将黑未黑,街上已经华灯璀璨,酒楼的门口更是一片流光溢彩。 灯光下,马车瞧着也没有多奢华,但曲小白来到这个世界虽还没有见识过多少好东西,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却没少见识好东西,那瞧着不起眼的马车,却是顶级的老山檀木打造,那是种仅此于沉香木的木料。隔着还有一小段距离,就已经能闻到老山檀的清香。 在她那个世界里,这是串手串的绝佳木材啊,一串手串都价值不菲,人家用来造马车! 可见这陈璠是个低调奢华的人。 也可见陈家的家底之厚,这么看来,陈相兄弟给杨凌打工,倒真是委屈了他们。 唉,由此也可见,大家族里的勾心斗角,杀人不见血,是何等的残酷。陈家兄弟出局,和杨凌启用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曲小白眼角余光看见陈相兄弟眉眼含笑十分恭敬地上前迎接陈璠,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丝酸楚。 照理,兄友弟恭,应该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但这不过是表象罢了。究竟如何,那不是她该管的。 曲小白上前几步,优雅地福了福身,“这位就是陈大官人吧?小妇人杨曲氏,这厢有礼了。” 陈璠年纪在三十多岁,小麦色的肌肤,国字脸,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颌下一缕黑髯。因为保养得好,看不出真实的年纪,不过,曲小白似乎听陈醉提起过,他长兄今年已经三十八岁,这么看来,保养得是真的好了,瞧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见曲小白行礼,并没有回礼,只是淡淡说了句:“杨夫人不必多礼。杨夫人既是相弟和醉儿的朋友,又是远道而来,这个东道本来该陈某来做,是陈某不周了。” 陈璠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话语虽然是有些傲气,但算不得傲慢,反倒是让人觉得,这是个养尊处优的清贵公子,并非是一般的逐利商人。 曲小白对他很有好感。当然,好感不等于什么,能不能合作还要考量些其它的东西,“本来就该是我夫妻二人先来拜访大官人,只是夫君因为有别的事提前离开了,我一介妇人,终究不适合抛头露面,所以才没有贸然登门。这几日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拜访一下陈大官人,这才央了陈相递了帖子。冒昧之处,还请大官人见谅。” 尼玛,客套话说起来也真是累人。曲小白觉得都快口干舌燥了,但脸上还得堆着适宜的微笑,不能让陈璠看轻了她…… 心累啊。 陈璠见曲小白谈吐不凡,心里的轻视便少了几分,陈相兄弟把人往里让,店里还有很多客人没有喝完大酒,正是觥筹交错热闹的时候,一行人进门之后走的是私用楼梯,没有从客人身边绕走客用楼梯。 上楼之后,是一间与那些包厢隔开了的单独的一间房间,曲小白看包间也没有写名字,只写了一个“天”字,想来,这是特意留下来的房间,平常不用来招待客人,只给重要的人物用的。 曲小白猜的不错,但这个房间不是给别的重要人物用的,而是给她的夫君杨凌留下来的。 自酒楼建成,这间房间没有用过,因为杨凌还没有来过。 杨凌没有来,迎来了杨凌的夫人也是好的,陈相觉得,主母嘛,等同于主上,就把这间房间启用了。 房间不算大,比她第一日接风洗尘那间房间起码小了一半,装修风格却是比较奢华的。黄花梨木的桌椅,椅子上的软垫都是域外传过来的绒毡,摸上去毛茸茸的舒服,多宝格上陈列着几个大青瓷瓶子,看那工艺,就是官窑出品。 其余书画作品等,也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陈璠扫了一眼房间陈设,倒是不吝夸奖:“这房间不错。这几年听说你把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为兄心中还是挺替你和醉儿高兴的。只是,总给别人做掌柜,未免没意思,你们也是时候考虑考虑,做一番自己的事业了。” 曲小白大眼眨巴了眨巴。这……他应该是不知道她就是他们东家的夫人吧,不然,他怎会当着她的面提出这样的问题呢? 但还有一个可能,他是故意在她面前这样说,想让她放人。 究竟是哪一个呢?曲小白略有些拿捏不准。 陈相道:“这是我一手经营起来的酒楼,实在是舍不得放手,等过两年再说吧,何况我现在岁数还轻呢。” 陈相的长相,倒是和陈璠有些相似,反倒是和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陈醉不那么相像,就连说起话来的口气,都和陈璠有些相像。 陈璠点点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好好打算便是。这岁数说轻也不轻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五岁了,如今你却还没有娶妻。” 陈醉嘻嘻笑道:“他呀,想嫁给他的姑娘能从南街排到北街,他瞧不上人家怎么办?依我说呀,大哥就该强行给他派一门婚,押着他去迎娶新娘!” 曲小白只当陈醉是玩笑了,却没想到陈璠很认真地道:“如果今年年底之前,还没有娶个媳妇回家,那就用这个办法吧。” 陈相:“……”瞪着陈醉,恨不能给他脑袋两巴掌。 曲小白:“……”倒是把目光从陈相身上挪到了杨春的身上,眉梢一挑,分明是把他也捎带了的意思。 杨春淡淡地避开她的目光,不想理她。 他还不想娶妻好吗? 众人归座,曲小白在陈璠的坚持下,坐了客座一席,他则是坐在了主座的位置,其余人按座次坐了,秦八本来不想坐,却还是被陈醉按在了座位上。 曲小白看着陈璠这座次排的,心中已然明白一个问题:陈璠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 那他方才说的那一席话……果然是说给她听的啊。 不过,他是低估了她的脸皮了,陈相兄弟么,她是不会放的,而且她也没有权利代杨凌做这个决定,毕竟,他们其实是属于杨凌的人。大不了,她让杨凌给他们兄弟一些干股就是了。 想到干股,她倒是觉得,她的成衣坊和酒肆,也该分一些干股给掌柜,以让他们更好地为铺子出力。 曲小白从珞珞手中拿过准备好的一个精致木盒,笑道:“初次拜访,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陈大官人乃是世家大族的当家,金银珠宝等在大官人眼中也不过是寻常俗物,我自己亲笔画了几个首饰小样,还望大官人不嫌弃我笔法不精。” 珞珞把盒子捧到了陈璠的面前,陈璠的小厮把盒子接了,轻轻搁在陈璠的面前,陈璠示意他打开,他扭开了盒子上的插销,打开了盒子。 天蓝的丝绒布上,放了几张巴掌大的宣纸,第一张宣纸上,是一副耳环的图样,那耳环是一个小小的圆环形状,圆环上有一些缠丝纹饰,圆环的中心,嵌入了七颗星子,造型算不得繁复,但就是这样简单的造型,常年经营首饰的陈璠却知道,要想打造出这么一副耳环来,工艺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耳环造型很别致。”他又往下翻了翻,再有一副耳钉,是兰花形状的,还有一条项链,那造型却是极其繁复精美的,若是打造出来,一条项链怕是几千两银子都拿不下来。 陈璠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这些,都是杨夫人画的?” 曲小白笑着点点头,“献丑了,我知道大官人府中不乏能工巧匠,设计个首饰肯定不在话下,但我一时也想不出送什么好,只好明知是献丑,还不得不来现眼了。没有花一分钱,大官人不会嫌我吝啬吧?” 一桌人,都好奇曲小白画的是什么,但慑于陈璠在场,除了一向跳脱的陈醉敢上去一观究竟,其余的人都是稳坐如钟,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心。 陈醉瞧过了那几样首饰图,啧啧赞叹道:“我只道主母的衣裳设计得妙,没想到这首饰上,也是有着奇思妙想,这个可比送什么珠宝珍玩贵重得多了!” 他一激动之下,连“主母”都喊了出来,陈璠眸色深沉地瞥了他一眼。倒是曲小白,神色如常。 陈璠压根已经知道她的身份,瞒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况且,在她的观念里,她和陈氏兄弟,就是个上下级的关系,再近点,就是个好兄弟的关系,压根就没有这个时代那种严谨的主仆观念。 “如此贵重的礼物,照理,我不该收,但杨夫人一片真心,我却之不恭,谢谢杨夫人厚意。”陈璠大方地收了,自然,这表示,他愿意和曲小白往下交往。 曲小白道:“大官人不嫌弃就好。” 陈相命人上了酒菜,酒是陈醉练手艺调的几款果酒,用琉璃杯子盛着的,造型漂亮,瞧着就跟工艺品似的,让人不舍得下嘴。 陈璠眸色微动。 尽管见多识广,这种东西他还是第一次见。 陈醉道:“这是我跟杨夫人学的,并非是取巧,而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只是我初学,手艺还差得远,要说还是杨夫人调得一手好酒,我就喝了一次,至今思之难忘。是不是,哥?” 陈相点点头,“不错。”他端起琉璃杯子来,“兄长尝尝醉儿的手艺吧,这种酒入口清香柔甜,不似咱们常喝的酒劲辣涩口,但是后劲却不小。就是不知醉儿手艺如何。” 第二百三十二章继续征程 曲小白道:“陈醉在这方面很有天分,我只做了个示范,他就能做得很好了。” 陈璠端起杯来,抿了一口,只觉清凉绵甜,忍不住就又喝了一口,“口感很不错。今日杨夫人让在下大开眼界,这些东西,都是第一次见,我也是走南闯北多年了,以前却不曾见过这新奇的东西。” 曲小白明白他这是隐.晦地在表示他的疑心,便微微一笑,道:“虽然是些新奇玩意儿,但也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大凉朝代有人才出,创造力不容小觑,我这些,也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陈璠不但是个商人,手底下也有很多的工匠,自然是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虽然仍觉得不可思议,但也算是暂时接受了她的这种说法。 只能说,她是个心思精巧的人吧。 第一印象很重要,曲小白给陈璠留下的第一印象,落落大方,温柔知性,能言善辩,心思精巧缜密,若说有什么坏印象,那就是作为一个女人,不该出现在这个桌上抛头露面。 可既然已经赴约,他也是默认了这个女人的存在的。 收了她的礼物,又喝了她创意调出的酒,陈璠自然不愿意落了下风,命身边的小厮准备了一件礼物送上,曲小白当场打开,见是一只翠玉的手镯,水头极好,若是放在她的时代,这镯子没个几百万,怕是拿不下来。 她没有客气,命珞珞收了起来,表达了谢意:“多谢陈大官人的厚赠,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镯子呢,真是好看。” “杨夫人喜欢就好。”陈璠却注意到,曲小白今日穿的是个广袖的银纹上裳,一动胳膊,就会露出一点腕子,她的腕子上,却是笼着一双护腕,而一只手上,护腕凸起了一个镯子的形状,想来是戴了镯子的。 手腕受了伤?这是陈璠的第一个念头。但马上,他就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挥散了。这样去琢磨一个女子,不是君子所为。 他陈璠虽不是个君子,却也不至于下作至此。 菜一样一样地端上来,都是很精致的菜色,陈相亲自拟的菜单,自然是不会差了的。调的酒喝完,又拿上来凌之香,虽不是凌寒香,但也是酒中上品了,杨春介绍道:“这是咱们自家经营的酒,陈当家的尝尝。” 正如曲小白所说,她只是透露了一点合作意向,并没有往深了谈,陈璠是个聪明人,见识了她画出的首饰图样,品尝过了她经营的酒品,还不动刀兵地和她走了几个回合,自然是晓得了和她合作一定会是一个共赢的局面。 他陈家不缺银子,也不缺产业,但作为陈家的当家人,自然是不会嫌银子烧手。而且,他对曲小白手上的新鲜事物,着实是感兴趣。 这一顿饭双方吃得都很尽兴,曲小白的谈吐丝毫没有落了下乘,不但说动了陈璠合作,还给陈璠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酒席散了之后,陈璠派了自己的马车送曲小白几个人回客栈,他则留下来,和陈相兄弟有一番深谈。 那是他们兄弟的事,曲小白无意去探知,很磊落地离开了。 回到客栈,已经是深夜,她也喝了一些酒,有了些醉意,脑子里闹腾得很,但还是坚持着和杨春把要和陈璠合作是事项说了一下。 珞珞不高兴了,扁着小嘴道:“夫人是没有时间了么,这么拼命?明日再说也不会迟了,都这么晚了,还不赶紧洗洗睡!” 她直爽性子,说话不太会绕弯子,尤其是在了解了曲小白的性子之后,更是跟她直来直往,不说让她费解的话。 用曲小白自己的话说:她每天忙得要累死,哪里有时间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当然,珞珞在对外人的时候,却不是这样子说话的,该绕弯的绕弯,该捎带的捎带,那是从不含糊的。 毕竟是陈醉一手栽培起来的人。 曲小白撵她:“你去给我放洗澡水,我和杨春说完了就去洗澡。” 杨春并没催促她。 曲小白似乎很急迫地要把所有的生意赶紧张罗起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急迫,但他心底里体谅她,只要是她想做的,他都愿意去成全。 曲小白要和陈璠合作的,是首饰与衣饰联袂,直接由商铺搭配好,成套出售。 神川口郡富庶,城中多的是隐形富豪,无论多贵的衣裳首饰,也都有人买得起。她来这里之后,定下的商业计划里,就是走高端的路子,仍旧是以新颖的款式和经营模式取胜。 把计划和杨春说清楚之后,又把和陈璠谈判磋商的细节讨论了一下,珞珞来催了好几回,直到子时过了,才把曲小白催去洗澡。 曲小白累极,洗完了澡就爬到了床.上睡了。 翌日,她把要教学的内容扔给了陈醉,由陈醉边学边去讲给那些员工听,她则是去了商铺。 顺便,还拿了两套塑形的真丝内.衣,让珞珞分别去送给周乔和肖夫人。 肖夫人见到内.衣之后,面露羞色,只看了一眼,便亲自收拾了起来,不肯穿。那周乔却是个识货的,在珞珞走了之后,立刻就穿在了身上,再把曲小白送的那套烟笼寒梅薄罗长裙拿出来穿上,身材一下子就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显得修长有料,猜到这样的衣裳必然也会送去给肖睿姐姐一套,而肖睿的姐姐必不肯穿,她巴巴赶到郡守府上,好一顿劝说,到底是劝动了肖夫人,也把衣裳都穿上了。 肖夫人虽守旧,但也知道挽住男人心的重要性,穿上了之后,在镜子前走了几个来回,心里美滋滋的,晚上郡守回府,她命人做了几个好菜,与郡守小酌一番,两人都有了些醉意,郡守瞧她身材与素日看起来判若两人,又有了几分酒意,自是一番迷恋,颠鸾倒凤。 周乔自然是去肖睿面前狠狠现了一把,把肖睿迷得五迷三道,恨不能就醉死在她石榴裙下。 有了这两个女人给她免费做宣传,曲小白知道,日后这成衣铺的生意定然错不了,而且陈相兄弟保驾护航,应该不会有宵小敢对成衣铺和酒肆使坏。只是秦八到底是第一次做掌柜,她有诸多不放心,因此,一边规划着铺子的装修风格,一边又和秦八讲解了一些铺子将来的运营。 她虽有学历,也有家世,但毕竟没有亲自操.刀做过,以前做的是和商业无关的事业,所以,一切也只是摸着石头过河。 但好在她确实有这方面的学识,又有天分,做起来也不是那么艰难,就是辛苦一些。 秦八在她那里学到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知识,受益匪浅,对曲小白千恩万谢,曲小白很直接地告诉他,谢字没有必要,她用他也是因为瞧上了他的能力,这份能力若能为她所用,她自然会厚待于他,但若是他日后有做了什么对不起铺子的事,她也是不介意让他付出惨痛代价的。 并非是她小人之心,而是她深知,人心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在得到了之后,会想着得到更多,她必须在一开始就防患于未然,而不是只想着用恩义去笼络人。 恩威并施,是做好管理的基础,约束是必要的。 秦八是聪明人,当时便把自己的心迹剖白,很是表了一番自己的忠心。曲小白虽不至于被这些好听的迷惑了心智,但蛮看好秦八。 毕竟是挖了陈相的墙角,曲小白打算宴请一下陈相,把话说明白,加上杨春一直酸她,赚了银子了也不请客,她便把两件事并拢,请大家到陈相的酒楼小聚。 小聚之后,她赠送了陈相几个菜谱作为回报,都是照着陈相酒楼的档次来的高档菜系。陈相得了菜谱自然是高兴,虽然是给杨凌做事,但他也是有股份在酒楼的,杨凌对待伙计,并不手又把后面的安排说了一下,交代陈醉,她从老家调了几个人来,用于成衣铺开业,开业当日的流程那几个女孩子都懂,可请教她们,等到开业之后,也不必让那几个女子回去了,就留在神川口郡等她的吩咐。 至于酒肆,她又利用留下来的三天,写了详致的运营方案,又教了陈醉很多调酒的方子,诚然,她教的也不光是那些口味绵甜的酒,还有烈酒。 陈醉在学习烈酒调制方法的时候,惊得一直张大着嘴巴,后来,就醉倒在了自己调制的烈酒上面。 酒肆的供酒也没有选用凌之香,而是在当地选了一家比较好的酒。当日曲小白拒绝把凌之香供给酒楼,陈相以及那些店铺掌柜还有些不太理解,现在看她连自己的酒肆都不用凌之香,陈相心里也就不再有什么纠结。 看看在神川口郡留了也有十几日了,开业的事宜也已经安排妥当,只是装修还有货源的准备尚需时日,曲小白不能等到开业再离开,便提出了继续南下的意思。 陈相陈醉自知无法挽留,只能送她上路。 曲小白一步步靠近她的计划,快速而又沉稳地实现着她的梦想,而远在战场上的杨凌,还是迎来了吕筱筱的挑战。 慕南云在山中安营扎寨之后,他老子慕慈恩的人就找到了他,同他讨要杨凌回去。 他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来人说,这是老将军的命令,不得违抗,他虽身为监军,但也是老头子的儿子,自然不能带头违逆老头子的意思,很是不情愿地放了杨凌回去,并嘱咐回去办完了事,赶紧再回来。 来人还跟他说起,五公主已经在山上,并且住了下来,不见他回是不肯走的,虽然此次五公主是私自出来,但长期住在军中也不是个事儿,让他斟酌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人打发了。 慕南云又将这事求助于杨凌,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吕筱筱给支开,杨凌却是很冷淡地告诉他:“没有。” 法子其实不是没有,但他不会把吕筱筱支开的。 吕筱筱在眼皮子底下,他才能看着她不去给曲小白使坏。毕竟,曲小白再聪明,也敌不过她的势力和手段。 他的女人,自然得他来护着。 第二百三十三章问心无愧? 回到影山,他先去见了慕慈恩。 慕慈恩问了他一些夜袭的事情,他都如实答了,慕慈恩没有问额外的问题。如今吕筱筱在山上,她的身边多的是高手,他得防着隔墙有耳,她放眼线进来。 问完了夜袭的事,慕慈恩又和杨凌讨论了一下如何防范狄夷兵的报复,都是军务,没有什么怕吕筱筱的,也就不背人。 两人正讨论着,吕筱筱便来了。 堆着一脸的笑容,穿着在锦衣坊买来的那件大红衣裳,一路上晃得士兵们都眼花。就连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慕慈恩都不由眯起了眼睛。 杨凌也眯起了眼睛。 若没瞧错,这是他媳妇设计的衣裳。她是去了锦衣坊了吗?应该是的。 如果仅仅是去了锦衣坊,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可以确定一点,他和小白,是进了她的眼睛里了。 “这不是杨凌吗?原来你竟是慕将军手底下的兵吗?” 吕筱筱装出一副不知他底细的模样。 慕慈恩也知道,杨凌在白马镇和吕筱筱交过手,但吕筱筱到底有没有查到杨凌的底细,他却是不知。 其实,他也不知道杨凌的底细啊。 杨凌那一身的武功,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人的,但他着人去查的时候,也只是查出了他是杨树屯村的傻子,以及一些表面上的事情罢了。 “你们认识吗?”慕慈恩装出一副不知道白马镇事情的样子。 杨凌道:“回帅爷的话,属下去白马镇公干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五公主。”他略一拱手,草草行礼:“见过公主。” “本殿乃是当朝公主,你应该给本殿行大礼的。”吕筱筱的美眸凝着他,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慕慈恩静静地看着,没有作声。白马镇上,吕筱筱吃了杨凌的亏他是知道的,吕筱筱肯定要报复回来,他阻止也没有用。 况且,他也想看看杨凌会怎样应对。 杨凌淡淡瞥了吕筱筱一眼,“公主说的是,是小的造次了。那就请公主上座,小的给公主行叩拜大礼。” 他容色寻常,瞧不出来有什么异样,吕筱筱充满魅惑的一双凤眸将他看了又看,嘴角一抿,走到慕慈恩让出来的主座前,矮身一坐,拿捏得一身威仪,睨着杨凌,“开始吧。” 杨凌神色依旧是温淡,一撩衣摆,屈膝半跪了下去,“叩见公主。” 语气也是极淡的,不见尊敬,但也不见不尊敬。 “双膝跪下。”吕筱筱语气轻蔑,魅惑的一双眼眸里,神色极其复杂,让人瞧不懂。 慕慈恩脸上也不大好看。杨凌已经是校尉,按理,即便是面前坐的是皇上,他也不必双膝皆跪,这是大凉朝历来的规矩。当然,如果有特殊情况,皇上强迫他要跪双膝,他也还是要遵旨的。 那样的特殊情况,除非是犯下大罪过。 但眼前这五公主分明是有意刁难杨凌。 杨凌已经跪了,她还想怎样? 杨凌抬起眼眸,瞥了一眼吕筱筱,那一眼,极冷,似冰如霜,吕筱筱只觉浑身冰冷,禁不住一哆嗦,但她到底是打小浸淫高位的公主,立时便恢复了常色,怒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想吃了本殿不成?” “不敢。”杨凌淡淡的,也没有双膝跪下去,反而是站起了身,“前方战事吃紧,只恐敌军会来袭营,帅爷早做打算。”他淡淡说完,转身就往外走,丝毫不再理会吕筱筱。 慕慈恩也没有出声阻止。这场戏码,倒是很有意思。白马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忽然觉得,绝不是像探子报回来的那般,也不是杨凌回来汇报的那般。 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站住!”吕筱筱厉声喊了一句,“本殿没让你走,你胆敢离开?” 杨凌站住,但没有回头,而是声音冷凝地道:“对了,忘了提醒公主,这里是战场,不是皇宫,公主不适合待在这种地方,若是哪天被敌人抹了脖子,大家都还要被你连累。所以,公主还是尽早离开吧。” 吕筱筱被他的话气得脸色发白,贝齿咬得咯吱响,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道:“慕将军,你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刁奴欺辱当朝公主吗?” 慕慈恩看看吕筱筱,又看看杨凌,温声道:“公主,这个杨凌,说话或许是冲了一些,但他说的其实没错,你还是早早回皇宫吧,如若不然,先回南平也好,这里太危险,不适合女孩子待。” “你们让本殿走,本殿偏不走!本殿不但不走,还要跟你们一起在这里对抗敌人!这个刁奴,既然不懂规矩,那本殿就让人教教他规矩!从今天起,他就调到本殿的帐前伺候着!” 慕慈恩脸色难看,却又不能像杨凌那样,公然忤逆于她,只能委曲求全地道:“公主,他是军中的中流砥柱,接下来的仗,还要靠他打呢,不如,老臣再给你找个妥贴的人伺候着……” “不行。”吕筱筱果断打断,“本殿乃是一朝公主,你当然得派军中最为得力的人保护伺候,本殿听说他刚孤身深入敌后,烧了他们的粮草,如此骁勇的人,正该派给本殿才是!” 倘或曲小白在此,听见这样的话,说不得会骂她一句“太不要脸了”。 慕慈恩:“……” 杨凌眸子眯起,透出一点危险的气息,但没有再继续往外走。 想来,如果强行往外走的话,就会有一场大战。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慕慈恩会难做,他若敢伤吕筱筱的人,慕慈恩说不得就得按大凉律将他拿下。若拿不下,他就得担全责。 容家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削他的军权,倘这次他因自己被削了权,朝中将再无人能与容氏抗衡。 看似一个小小的错误,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将无穷大。 他虽非朝中之人,也不打算入仕,更不想参与进那些你争我夺的阴暗斗争,但他到底不能自私到眼睁睁看着很多人甚至是一国百姓都受自己连累。 吕筱筱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双眸露出凶光,一字一句地道:“从现在起,一步不离地跟在本殿身边,必须随传随到,倘或不然,这满山的士兵,都得跟着你遭殃!” 杨凌依旧是温淡的语气:“那你也记住了,若你敢动这山上一兵一卒,我让你从此再回不了皇宫!” 慕慈恩心中一惊。 这大凉朝,除了那位贵妃娘娘,还没有人敢这样威胁这位心狠手辣的五公主!就算是他那一向离经叛道不守礼制的小儿子,也从没有敢这么和她说过话! 这杨凌……是傻是楞还是有什么倚仗? 吕筱筱往外走,杨凌便也只好跟着她往外走,“帅爷,属下告退。” 慕慈恩想要拦,不能拦,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眼睁睁看着杨凌被带走,气怒得一拳捶在案几上,青石的案几一下子崩裂开,断成好几块! 贴身的侍卫小苍急得上前,“将军,你的手流血了!我先帮你包扎。”匆匆拿了外伤药来,给慕慈恩处理伤口,边处理边劝:“将军,您也别太跟她生气,谁让她是当朝公主呢?属下看那杨校尉,是个有能耐的,即便公主针对他,想来他也不至于吃太大亏的。” 慕慈恩没有说话。他哪里是担忧杨凌,他这么大岁数了,却被一个黄毛丫头这样欺辱,如何能不气? 其实小苍也未必没有瞧出来,只是,心知肚明,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不然,老将军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善解人意地假装没有看出来。 杨凌跟随吕筱筱回了她的营帐,吕筱筱随即派人吩咐慕慈恩,把杨凌的营帐也搬到她营帐的旁边。 杨凌冷冷地瞧着她,“吕筱筱,这里可是慕家军的军营,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想做什么啊,我要个武功高强的人来护卫我的安全,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别忘了,你是慕南云的未婚妻,这里每一双眼睛,可都看着你呢!” “是我做了什么让你想歪的事情吗?杨凌,他们看着我又怕什么呢?我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有没有做亏心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这样的低头,让一向孤高自傲的杨凌心里忽而冰冷如雪,忽而又灼烧如火,说话也不由失了分寸。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九岁少年,涉世也不算太深。 吕筱筱冷笑一声,“我做了又怎么样?慕南云他能奈我何?慕慈恩又能奈我何?杨凌,”她凑近了杨凌,脸几乎贴上杨凌的耳鬓,语气忽然变得魅惑:“杨凌,你又能奈何我?” “啪”的一声脆响。杨凌的手扬起来,狠狠地落在了吕筱筱的脸颊上。 外面的侍卫急忙涌了进来,却只见五公主吕筱筱捂着一边脸颊,嘴角渗出血来,侍卫们的刀剑立刻出鞘,齐齐对上了杨凌。 “出去!”吕筱筱一声暴喝。 侍卫们不敢有所停留,虽见她嘴角流血,却也不敢问一问缘由,齐刷刷都退了出去。 杨凌挺直而立,脸上仍旧是那淡漠的表情。 “杨凌,你敢打我?我可是当朝五公主!” “不管你是五公主,还是六公主,从现在起,敢在我三步之内出现,这就是下场。” 杨凌说完,不再理她,站到了帐外。 第二百三十四章你当真是个傻子 这一巴掌的后果,杨凌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吕筱筱贴上来的那一瞬间,他无法不挥出这一巴掌。 什么王权富贵,什么恩怨情仇,在他的心里,都比不过曲小白的一颦一笑。 痴也好,傻也罢,在他变成傻子的那一刻起,世人就已经当他是个傻子了。那他就做个傻子吧。 而在他恢复到一个正常人的那一刻,想到他做傻子时候的种种遭遇,他就已经不再在意世人的目光,也不再在意什么荣辱生死,他在意的,不过一个曲小白罢了。 那个在他最屈辱最艰难的时候,没有抛弃他,给了他冬日暖阳般温暖的女子,她才是他的所有。 他把自己当成她的,不允许任何一个女人来染指,或许,在别的男人看来这实在是无法理解的傻逼行为,但,谁让他就是个傻子呢? 他同别人的成长经历悬殊太大,在他十九年不长不短的人生里,充满了谩骂、侮辱、鞭笞等等,就连那唯一的来自师门的温情,也夹杂了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目的性。 他势必不能和别人一样。 诚然,他这么做还是太鲁莽了,吕筱筱很可能会因此迁怒于小白。打完那一刻,他到底是有些后悔了。 吕筱筱对着铜镜中半边肿起的脸,眸子里迸射出愤怒的焰火。 杨凌,他怎么敢?他就不怕……或许,他是吃准了她不会杀他?难道,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还没有人敢这样欺负于她,谁也不能!就算他是杨凌,也不行! 杨凌。若能得到你,便是付出些也没有什么,若是不能得到你,那就只能对不住你了。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吕筱筱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一只手覆上铜镜,缓缓释放出内力,那铜镜渐渐地扭曲起来,不消片刻,已经被她抓在手掌中,揉成一团球形。 她有绝世的武功,有倾国倾城的容貌,还有世人望尘莫及的身份地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杨凌罢了,拿不下?笑话! 吕筱筱再从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又恢复她那副魅惑又骄傲的模样,“杨凌,给本殿泡杯茶来,本殿要山泉水沏的茶。” 说完,她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而对迎面而来的吕浑道:“陪本殿去训练场转转,本殿要看看,慕将军是如何练的兵,这么多日子都打不了一个小小的狄夷!” 杨凌道:“一个时辰之后,请公主在营帐里等候喝山泉水沏的茶。”说完,朝着一旁的山道走去。 背影是挺直的,声音是没有情绪的,吕筱筱望着他的背影,手又握紧了。 吕浑狠狠地瞪着杨凌的背影,“公主,听说,你把他调在了身边使唤?” “是。”吕筱筱朝前走去,声音冷冷的。 吕浑急忙跟上,“公主,他就这么同意了?他不会是有别的想法,要害公主你吧?” “那你是死人吗?就眼睁睁看着他害我?” 吕浑:“……”他似乎听出了点儿别的意思?但,是什么意思呢?他一忽儿没有转过弯儿来,急忙又追了上去,“公主,若是他敢对你不利,属下是不是可以格杀?” “是格杀还是被格杀,你自己决定。”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公主最近说话越来越模棱两可,让人抓不到她的真正意图了…… 吕浑默默地跟上。 吕筱筱一路溜溜达达,左顾右盼,吕浑知道,她是在看地形,便不多言,只是一步不落地跟着。 吕筱筱溜达到训练营,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今日负责训练的是一个年轻些的教头,训练营里的兵也不多,这是在战场,士兵多半都是被安排去做防御了,在这里训练的,都是些新兵。 教头的态度很认真,新兵也很认真,因为慕南云夜袭成功的消息传来,极大地鼓舞了士气,这些新兵都是满身的力量,扎刺刀扎得格外用力。 军中的人都已经听说了吕筱筱来了,虽然还没有见过真人,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一见眼前这容颜倾城威仪赫赫的女子,猜也猜出来她就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五公主了。 由教头开始,都纷纷下跪给吕筱筱行大礼。 老兵们多半都晓得容家与慕家不和,当年容家欲拿下慕家兵权,被慕慈恩老将军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最后偏安于这边境之地,这吕筱筱的亲娘容贵妃就是容家的人,贵妃与容家互为倚仗,可以说,吕筱筱就是容家的人。 但新兵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此时见到绝色的五公主,不但惊叹于她的美色,更震慑于她的威仪,跪是真心的跪,拜也是真心的拜,除了那位略知情的教头。 教头所知也不多,只知道,慕容两家不和,余者细节,半分不知。 吕筱筱看了一阵子练兵,没有什么新意儿,鼓励了几句,便又回去。 离了自己的营帐尚有十几丈远,一个挺拔的身影入目,亭亭如松,正蹲在一堆柴火前,架火烧水。 火焰赤红,水壶有些被烟熏得发黑,本来是极有烟火气的事情,在他做来,却是带了点神仙的逍遥味儿,既在红尘中,又在三界外,是介于冰与火之间的两重天,一半是禁.欲,一半又是诱惑。 吕筱筱不由看得痴住了。 一旁的吕浑不由酸意上涌,“公主,烧个水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吕筱筱瞥他一眼,“你不用跟着了,继续去做事吧。凤二找不出来,不要回来。” 吕浑心里发急,但撞上吕筱筱如冰霜般的目光,却是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做了,低头一揖,“是,公主。” 吕浑不甘心地走开了,一步三回头地回瞪杨凌,眼睛里的恨意恨不能喷出火来。杨凌却似什么也没有看见,依旧在烧着水。 吕筱筱走到他身边,不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杨凌冷声道:“公主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看,就不怕天下人唾骂吗?” “为什么不能盯着一个男人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但你们男人有,我们女人也有。曲小白没有跟你说起过这话吗?” 水沸了,杨凌站起身来,把水壶提了下来,冷冷睨着吕筱筱:“你不配和她比。” 吕筱筱脸上看不出有生气的痕迹,但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你在白马镇和曲小白你侬我侬天天恨不能贴在一处招摇过市还扮什么断袖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会遭天下人唾弃呢?你们那种行为,也不是世俗能容忍的吧?” “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就不劳五公主说三道四了。五公主若是没有旁的事,可以进营帐等着喝茶了。” 杨凌说完,提了水壶进帐。 皇家的人喜喝功夫茶,杨凌也有所耳闻,但在战场之上,哪里有什么条件泡功夫茶,况且,他也没有那个闲情给她泡功夫茶。 大茶碗洗了,抓一把茶叶放进去,沏上刚烧开的热水,这就算是茶了。 “端到本殿案前。”吕筱筱在案前蒲垫上坐下,一条腿蜷了起来,胳膊支在腿上,手托着腮,一瞬不瞬地睨着杨凌,凤眸里尽是魅惑风情。 换个男人在此,说不得就会立扑。尤其吕浑那样的,可能会像条狗一样地跪伏过去求赐予。 杨凌冷冷睨了她一眼,忽然道:“华珏,进来伺候你家公主喝茶。” 华珏低眉顺眼地进来了,杨凌不稀罕干的事情,他却是极想干的,倒不是像吕浑那样为了吕筱筱的财色身份地位而来,他不过是为着有一口饭吃,能够活下去罢了。 吕筱筱眸中隐隐怒气,“出去!”沉厉的喝声。 华珏脸色煞白,弓着身子往外退走。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杨凌无意将他推到吕筱筱面前去挡枪挡箭,方才倒是自己不对了。 杨凌端了茶碗,走到案前,将茶碗搁到吕筱筱面前,淡声:“公主,请喝茶。” 不见得有多恭敬,但也没有一点不敬,吕筱筱倒也挑不出他的毛病,只是,这没有感情的奉茶,就如同大冬天吃一碟子冰雪,总让人觉得那么冷飕飕的。 从头顶凉到脚后跟。 明明是人就站在眼前,可远得就像是在天边,任她怎么伸胳膊,也够不到。吕筱筱心里又急、又恼、又火烧火燎的难受。 杨凌却连看她一眼也不曾,奉完了茶,提了水壶出去,把水壶搁下之后,便在帐外站着听命,脸上平淡如常,似丝毫没受过影响一般。 午间吃饭,吕筱筱依然是命杨凌伺候着。杨凌接了侍卫送来的饭菜,端进帐中,摆上桌子,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公主请用午膳。” 吕筱筱瞧他一眼,他古井无波的眸光,连看都没有看她。 “杨凌,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吕筱筱坐到饭桌前,强忍着腔子里熊熊燃烧的一股怒气。 “公主说什么,杨凌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当真是个傻子,不明白也就罢了,可你又不是真正的傻子,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岂会瞧不出来?”吕筱筱一双魅惑的眼睛一直凝着他那张俊到无瑕疵的脸。 第二百三十五章风言风语 杨凌嘴角撇了撇,话语没有一点温度:“公主这话造次了,公主将来是要下嫁慕小将军的,而杨凌,也已经有家室了。这话杨凌就只当没有听过,若是日后再听公主说起这样的话,杨凌说不得,要上京同当今的圣上要一个说法了。” 吕筱筱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羞恼滋味,却也没有大发雷霆,反倒是嘴角一撇,凉凉道:“你少拿那个死老头子压我,他还管不到我的头上。” 这句话杨凌倒是信。 若是能管,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荒唐事了。 皇帝管不了,慕南云不管,吕筱筱在荒唐的路上,一去不回。 她如何荒唐,杨凌自然是也不会管,但她若想荒唐到他的头上,那是绝不允许的。 “公主僭越了,那个人,是当今的圣上,是你的父皇。天下人奉他为主,容不得你这般不敬。” 杨凌的话冷冰冰,但在吕筱筱听来,却有一分惊喜。他,这算不算是在关心她,规劝她? 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才不会那么好心,他的心比冰坨子还冷,就只对曲小白那个女人热。 曲小白。说起那个女人,吕筱筱心里暗涌杀气。 早晚她会杀了她的。不过是让她多存活几日,因为她还用得着她。 一顿午膳静静用完,吕筱筱倒也没再折腾杨凌,只是在饭后,她提出了要去见慕南云。 “你是从慕南云那里回来的,一定知道慕南云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杨凌与慕南云相处了这许多时日,发现那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上了战场之后,一下子就正经起来,无论是抗敌,还是练兵,他都是认认真真的,这让杨凌对他略有改观。 但也只是改观而已,若说是就此臣服于他,那也是不太可能的。只是他不太愿意看见已经头顶绿油油的慕南云,还要被一片绿面对面羞辱。 一个真心为国为民的男儿,不该这样被羞辱。 “慕监军进了山,小的过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安营扎寨,所以,小的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安营。影山支脉绵延百里,地势十分险峻,请恕小的无法带公主前去寻找。” “本殿不怕,你只管带本殿去找就是。” “恕小的难以从命,慕监军此去,还担负着军机要务,他是去作战的,公主还是不要去找他的好,免得身陷危险。” “本殿说了,本殿不怕危险!” “可小的怕。公主若有危险,小的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会怕担责任?你他娘的连本殿的影卫都敢杀!”吕筱筱恨不能一口老血喷在杨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那天要是本殿再派两个人上去,你怕是连本殿都敢杀!” “彼时不知道公主的身份,请公主恕罪。若是知道你是公主,小的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公主的屠刀就是。” 吕筱筱:“……”不带这么嚣张地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可那时的确没有挑明身份,杨凌这么说,她也没有办法反驳。 “滚出去!” 说不过就让人滚,果然是公主脾性。 杨凌面无表情,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冷漠,半刻不停留,往外走去。 “等等!” 吕筱筱脸上隐隐怒气,但这份怒气,显然多了几分骄纵,少了一丝危险杀意。她在杨凌面前,到底是多了些女儿家的真实姿态。 杨凌没有等,只是冷冷飘来一句话:“公主乃一国公主,金口玉言,一言既出,岂可出尔反尔?” “我去你奶奶的孙子,杨凌,你不就仗着本殿有几分喜欢你吗?” 外面的侍卫都不由抽了抽嘴角。虽然这三丈之内连个草虫都进不来,更莫要说慕家的眼线,但公主这样说话,也忒……不知羞耻了。 到底这还是在慕家的军营里呢,她那驸马爷虽说还没回来,到底也担着个驸马爷的名儿呢,未来的公爹也还在呢。 啧啧,皇家的脸啊…… 杨凌站在帐外,冷眼扫了两旁站立的侍卫一眼,侍卫们便立刻都低了头,不敢看他。 个个心里却都在嘀咕,不过是个校尉,论职衔,都离他们这些侍卫还差得远呢,怕他做什么? 可就是控制不住心底里的这份惧意。当日他杀五大影卫的时候,他们可都是目睹了的。那手段之狠辣,简直是修罗在世,让人不敢直视。 想象着当日那血淋淋的伤口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侍卫们的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不起眼的新兵杨凌,一到军中就被委以校尉之职,这本就是有悖常理的,当时就引得军中一小部分知情人哗然,紧接着,这个新兵就独闯敌后火烧敌军粮草营,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正当大家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对这个新兵很崇拜的时候,竟然就传出了这个新兵被五公主纳到帐前的消息。 不过半日,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遍及整个军营,连吕筱筱帐前侍卫换班的时候,也都在议论。他们一半在议论杨凌被招纳的事,一半则是在议论军中对这件事的看法。 军中风评极是不利于杨凌,一大半的人都在说他是为了上位,凭借着自己的容貌取得了公主的信任与重用。 全忘了他火烧敌军粮草营才不过两天时间。 杨凌也隐约听见了各种说法,听过之后,也只当没有听见。谁让他现在处境尴尬呢? 世人愚昧,泰半人云亦云,往往话题的趣味性比事实真相更让人着迷。更何况还有人故意带话题。悠悠众口如同决堤之水,并非堵一堵就能堵得住的,杨凌也不屑于做这样的无用功。 吕筱筱在帐篷里闷了半下午,等气消了,已经是临近晚饭时间。 士兵们因为要应对时刻都有可能扑上来的敌军,早早就把晚饭做得了,虽不是什么好饭,但也飘着香气,吕筱筱嗅着这味道,肚子配合着咕噜叫了一下。 “杨凌,去传晚膳。” 她看了一眼站立如松的杨凌。 “是,公主稍等。” 吕筱筱显然是在羞辱于他。但杨凌脸色淡如水,似乎根本就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羞辱的,吕筱筱眉心一蹙,嘴角微抿,怒气又涌了上来。 但杨凌的身影已经远去,她无处释放怒气,只能是迁怒于刚刚到来的吕浑。 “你一下午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 吕浑为了调查凤二其人,忙活了一下午,一回来就被兜头撒下一顿怒火,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怒火肯定是因为杨凌,对杨凌的恨意不由又写上了一笔。 “回公主的话,公主让属下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吕浑虽然在心里记了杨凌一笔,但面上却没有对吕筱筱表现出半分不尊。 吕筱筱虽然骄纵,但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听闻有了眉目,立刻把注意力转移过来,“进帐子里说。” 她转身进了帐子,吕浑随后跟上,进了帐子之后,吕筱筱扭身坐了下来,神情依然不悦:“查到了什么,快说。” 吕浑辛苦了两三个时辰,却被这样对待,心里着实不爽,但面上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压着怨气,道:“公主,属下查到,凤二根本就没在山上,他被留在了南平郡戍边军军营中了。慕家军的军营守卫严密,很难渗透进去,属下已经派人去联系咱们在戍边军中的暗桩,估计很快就会有凤二的消息。公主,咱们是在这里等,还是去戍边军那里,直接找这个叫凤二的了解情况?” 吕筱筱睨了吕浑一眼。 她心有七窍,怎能不明白,吕浑这是有意要借着这个机会离开影山,摆脱杨凌。他对杨凌的妒恨那么明显,她怎能瞧不出来? 但她怎么可能就此放过杨凌? “吕浑,你最近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本殿是什么样的身份?至于为了一个不入流的谋士亲自走一趟?” 吕筱筱语气里透着怒意,吕浑慌忙跪下:“公主,对不起,是属下错了。属下本以为,这凤二关系重大,是了解杨凌和褚芝人身份的关键,这才自作主张的,请公主恕属下愚钝。” “罢了,你呀,本殿想指望你,看来是不能。”吕筱筱叹了一声,“你联络上暗桩,把凤二给本殿绑出来。记住,不要打草惊蛇,被慕南云父子发现。”吕浑还有用处,最起码,他手中还握着一大部分暗卫的联络方式,就凭这个,她也不能立即就将其处置了。吕筱筱忍下一口气。 “属下谨记。公主,还有一件事,属下觉得,也该报与公主知道。” “说。”吕筱筱略有不耐烦。 吕浑心里有些黯然。他知道自己从来都是她手里的一把剑,一把听话的剑,但自打杨凌出现之后,她已经越来越厌恶这把剑了,“公主,有迹象表明,慕家军调军对敌的时候,有二十余万人,但此时影山上,顶多不过八万,就算加上慕南云带走的两万,也不过十万众,调出来的另外十几万兵马,去向不明。” 第二百三十六章英雄迟暮 吕筱筱听完之后,没有多少惊讶,“意料中的事。不过,我比较疑心的是,我父皇母妃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动静?吕浑,你就没有遇到他们的人?” “公主是疑心他们也派了人来调查慕慈恩?但属下这一路追踪慕家军,都没有遇见过别的人在注意慕家军动向。” 吕筱筱的眸子微微一眯。是吕浑太蠢能力不够还是宫里那两位真的没有派人过来?直觉让她更倾向于前者。 她越来越觉得,吕浑其蠢无比。这样的发现,让她对吕浑的厌恶更甚了,甚至,看见他已经到了反胃的程度。 若不是他手上还有些权利……她真想立马就将他废了。 “是不是你疏忽了什么?就算是他们两人没有派人过来,外祖那头也不可能不派人过来的。更何况,还有个杨凌。别说你不知道,杨凌和慕南云根本就不是一条心。杨凌进来,有他自己的目的,虽然这个目的是什么现在还不知道,但他绝不是会为慕家卖命的人。” 言外之意,便是在说吕浑办事不力了。 吕浑心头一惊,如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公主,属下……这就再去查。” “罢了。”吕筱筱摆摆手,“你……”她话未说完,就听见外面杨凌的声音传进来:“公主,晚饭已经得了,现在可以拿进去吗?” 明显是知道吕浑在营帐里,但就不知道他是个避嫌的意思还是出于礼节。吕筱筱心里不太高兴,她觉得,杨凌一定是为了避嫌。 “拿进来吧。”她语气冷硬。 杨凌提了食盒进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进来之后,把食盒打开,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出来,有一碟子萝卜炖野兔,一碟子木耳炖山鸡,一碗山鸡粥,一碟子白面的馒头,比起吕筱筱素日的饮食,这实在算得上是简陋了。 杨凌瞥了一眼吕筱筱蹙起的眉眼,道:“战地艰苦,没有新鲜的菜蔬,也只能拿一些野味来充数,请公主谅解。伙夫已经下山去采购新鲜菜蔬,最快明天就可以回来,公主今晚先将就用吧。” 虽说是她自己强行要留下来的,但也不至于拿这样的饮食来糊弄她吧?即便是战场缺粮少菜,怎会连一餐像样的饭菜也准备不出来? 慕慈恩断不会苛待她的饮食,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或者说,他还没有走到那步境地。伙夫就更不敢了。 吕筱筱心念电转,要么,这是杨凌自己的主意,他是有那个胆子克扣她的饮食的;要么,就是军中的确准备不出像样的饭菜来了。 她瞧着杨凌,也不知是为什么,她倒愿意相信这是杨凌故意所为。那样的话,就说明在杨凌的心里,她还是占了一定的地位的。 好也罢坏也罢,能有一席之地就是好的。 不知不觉中,她竟起了这样卑微的心思。而她犹未知觉。 但她猜错了。伙夫给准备了什么样的饮食,杨凌就拿了什么样的饮食过来。他丝毫不关心他们给吕筱筱吃什么。但他拿了饮食来的时候,伙夫一脸为难,请他在五公主面前说说好话,不要怪罪到他们伙夫头上,不过是说句话罢了,杨凌没有拒绝。 “偶尔尝尝野味,也不错。”因为这个美好的误会,吕筱筱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反而是很温和,愉悦地开始享用这顿晚餐。 吕浑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杨凌三两句话就让她开怀,而且还不是什么甜言蜜语的话,她就这般模样了,倘或是杨凌说上一两句好话,她不是要为他要死要活的?这让他如何能不气? 吕浑想什么,杨凌根本就不在意,甚至吕筱筱想什么他都不在意。在这座军营里,他的目的不外乎有两个,一是寻找凤二,借以寻找身世之谜,再者,顺便将狄夷人赶出去,护一方百姓平安。 大凉毕竟是家,身为大凉人,身为一个男人,有保家卫国的责任,这点他还是不想推卸的。 否则,不用等曲小白瞧不起,他自己就先瞧不起自己了。 吕筱筱尝了一块鸡腿肉,看看一旁站立眉色淡漠的杨凌,嘴角翘起:“味道还不错,杨凌,坐下来一起吃吧。” 杨凌很冷淡:“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本殿命你一起吃,你就得一起吃!” 杨凌冷了眉眼,“公主,请自重。” 他自然不会考虑吕筱筱的感受,但这样不敬的话,总算让吕浑抓住了他的小辫子,吕浑勃然大怒:“杨凌,你算什么东西!公主让你坐下吃饭,那是瞧得起你,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你以为你是谁?怎敢拒绝公主的好意?” 杨凌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唔。” “杨凌你他娘的什么意思?”吕浑捏紧了拳头。如果不是考虑到不是杨凌对手,这一拳就挥出去了。 “没什么意思,小的就不打扰公主用膳了。” 杨凌说着,往外走去。吕筱筱本来心情好了起来,这样一闹,又没了吃饭的心思,把筷子一扔,冷冷道:“撤了吧,本殿不吃了。” 吕浑急道:“公主,您吃了没两口,怎么就不吃了?这对您的身体不好……” “滚出去!”吕筱筱怒声打断了他,“吕浑,本殿信任你,但你别把本殿的信任当成了你的资本!” 吕浑为她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给她吃了,她却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杨凌就把他的忠心踩在了脚下践踏,纵使再爱她,也不免觉得心凉。 但这份凉意,却是没有落在吕筱筱的头上,而是又栽在了杨凌的头上。 吕浑的认知里,若是没有杨凌的出现,吕筱筱纵是利用他,但也还不至于这样践踏他,怪谁?自然是怪杨凌的出现。 他并不觉得,即便没有杨凌的出现,吕筱筱的心里也还是把他当成一条忠犬而已。 吕浑心情复杂地退出了营帐,走的时候,顺便把食盒也收走了。 吕筱筱一肚子的懊恼,不必吃饭也饱了。一个人在营帐里待得憋闷,便出门去了中军帐。走出营帐的时候,看杨凌很尽职地在外面侍立,于是叫上了他。 正是晚饭时节,慕慈恩正在吃饭。饭桌上,除了一碗萝卜炖兔肉,就只有一碟子粗粮饼子了。 虽说现在山上的状况艰苦,粮草运送困难,但好歹也是三军主帅,这般吃食,吕筱筱心里觉得,慕慈恩也太刻意了些。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温声道:“老将军在用膳?怎的这般粗简?” 慕慈恩起身,虽没有行大礼,但也是很客气,“公主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是伺候的人没有送晚膳过去吗?还是不习惯山上的吃食?” 吕筱筱摆摆手,“老将军赶紧吃吧,一会儿该凉了。我只是没有胃口,横竖无事,就过来坐一坐。” “公主请上座。” 慕慈恩请她到案前坐了,他吃饭则是在一张偏桌上。 案上有未处理完的军务折子,还有一张地形图,但只是影山的地形图,并没有敌营的地形图。 虽然杨凌掌握了敌营地形,但回来之后一直就没有时间画出来,现在被吕筱筱招去,就更是没有时间画了。 慕慈恩显然也没有背着吕筱筱的意思,折子和地形图都没有收拾。吕筱筱搭眼瞧了几眼,蹙眉道:“老将军,影山瞧着并不高,没想到周围这么多支脉呢。” 慕慈恩一边吃饼子,一边道:“公主有所不知,这里属丘陵地貌,虽没有地势险峻的高山,但低矮小山连绵不绝,地形极其复杂,狄夷势众,咱们若不是借了地利之势,恐怕这么点儿兵,早就被狄夷给灭了。” 吕筱筱道:“老将军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带了三十万的兵马呢,怎么就只调了这么点兵马来御敌?”吕筱筱开门见山,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倒并非她就是这么个直爽性子,实在是她不想跟慕慈恩绕弯子费精神,另外,也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的意思。 慕慈恩倒真没想到吕筱筱问的这么直接,毕竟,她身份再贵重,也不过是个公主,这些国之大事,还轮不到她来插言。 但他也没有乱了阵脚,道:“公主有所不知,一则,这些年与狄夷屡有交战,胜负各半,三十万兵马如今也只是剩了二十一二万。再则,这边的边境线绵延数百里,数百里都是丘陵荒原,狄夷兵进犯的路不止一条,这次敌兵来犯,为了保险起见,老臣不得不留了十万兵马镇守南平,只调了十余万来应对敌军。” “事急从权,老将军为何不先集中兵力灭了狄夷侵犯之兵,再思回防?” “公主,倘若敌军调虎离山,咱们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这里,那南平就会失守,狄夷兵将长驱直入,侵略我大凉江山!” 吕筱筱点点头:“老将军料得极是,到底是你有打仗的经验,思虑周到,我不过是胡言几句,老将军不要在意。” 慕慈恩自然不会去在意她的几句“胡言”,她在嚣张,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女娃,这参政议政的事,还轮不到她的头上。 但不久之后,他便悔之不迭,只恨自己太小瞧了这个女子的野心。但那是后话了。眼前,他只思虑着如何瞒天过海,既打退狄夷的来犯之兵,又打消朝廷对他的猜忌,顺便让容家也放松对他的警惕。 换言之,英雄迟暮,他只想着能够保全家人,顺带保住这大凉的东北边境,此生就算是没有草草完结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故人重逢 慕慈恩的几个儿子中,最聪明的要属慕南云,虽然他性子略嫌乖张,但兵法习得十分纯属,他敢说,大凉境内,能在兵法一道上胜过这个小儿子的,还真不多。只是小儿子极擅长藏拙,他的本事,从不在人前显露。 如今他慕家是容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容氏把握朝中大权,不藏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慕慈恩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倘或小儿子的心稍稍偏向容家,是不难在朝中立稳脚跟的,但小儿子没有这么做,倒是让他心中自豪,小儿子是个有傲骨的人。 吕筱筱在中军帐略坐了片刻,又问了些军中的事务,未涉及根本,慕慈恩都简单应对了,等慕慈恩吃完了晚饭,看吕筱筱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将军务折子都挪到了偏桌上批阅,吕筱筱干坐片刻,杨凌一直站在帐门口,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甚至连往帐中看一眼也没有过,她甚觉没意思,正预备起身告辞了,帐外忽然进来一人。 杨凌其实早已经看见了,来的人,是慕南云身边的智囊,昔日慕齐晟的西席,林裴。 林裴一直跟在慕南云身边,此次回来,必然是有事,杨凌远远地瞧着,明知吕筱筱在帐中会妨碍议事,却也没有阻止林裴进帐。 关于林裴其人,他一直没有什么好感,这并非只是因为林裴曾经觊觎他的妻子小白,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这个人,十分复杂。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却是不知道的,只能归结为第六感吧。 林裴走到近前,见他在帐前站立,揖了一揖,“杨校尉。” 杨凌淡淡点头,算是回礼,没有多言。林裴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以为意,侍卫小苍认得他是慕南云帐前的谋士,便进帐去禀报,慕慈恩道了声“请进来”,似乎并未在意吕筱筱在帐中。 吕筱筱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裴进来,见帐中有一绝色女子,坐在主位上,倒是老将军慕慈恩坐去了偏坐,一时就有些怔住。 慕慈恩道:“这位是当朝的五公主。” 林裴立马行礼,“草民见过五公主。” 吕筱筱淡淡搭眼,瞧了一眼,“这位可是状元郎?” 慕慈恩道:“确是状元不假,怎么,公主见过他?” 吕筱筱微笑道:“他当年中状元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呢,但文章写得可真是惊才绝艳,父皇没少夸他,本殿当时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父皇召见他的时候,曾去御书房门口偷着瞧了一眼。不过,没想到状元郎竟然谢绝了封赏,游历四方去了,本殿当时甚觉纳罕,别人科考不就是为了当官么,怎的你中了状元却不肯接官印呢?” 林裴一揖,道:“草民当时年纪太小,虽然文章作得好,但于人情世故上是两眼一抹黑,如何能做得好官呢?所以,才想着先历练几年,再思报效国家,倒不是草民不想做官。” “文状元如今竟然投笔从戎,倒也是佳话一桩。”吕筱筱眉眼含笑,似乎很是赞许,但心里到底如何想的,却是没人知道。 林裴道:“草民当年游历到南平,机缘巧合之下,做了慕府的西席,这些年一直就以教学为生,倒也甚有乐趣。但狄夷来袭,整个南平的青壮年都加入到了这场战争中来,草民身为大凉人,自然也当以守家卫国为己任,所以,就随监军大人上了战场,忝为谋士,不求建功立业,只求能为守护家园贡献一份力量。” 到底是状元郎,话说得滴水不漏,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觉得这番话少了点东西。至于少了什么,在场的都没有去细思量。他既是敷衍的话,又有何可思量的? 但到他说完,无论吕筱筱,还是慕慈恩,或者杨凌,都已经恍悟,他的这番话,少的是真诚。既是敷衍,哪来真诚? 他到底为什么去做这个西席,又到底为什么上了战场,除了他自己知道,谁又能晓得呢? 寒暄过后,慕慈恩当着吕筱筱的面问道:“林先生,是南云差你来的吧?他让你来所为何事?” “先生”二字是一般人对西席的敬称,慕慈恩称他为先生,其实就是个称呼而已,就跟人们管店铺老板叫掌柜是一样的。 林裴倒也不在乎他如何称呼他,毕竟他是镇远将军,喊他一声“小子”都不为过,“帅爷所料不错,正是监军大人命在下来的。监军大人在敌营中安插的卧底送出消息,说今晚敌军会大举进攻,请帅爷做好防御。” 敌军会大举反攻是早在预料之中的,慕慈恩在小儿子得胜的消息传回来之后就已经开始做部署,滚木礌石,山上是不缺的,先前开山凿下来的石头都可以用来做武器,山上的树木也都砍伐了大半,也是可以做武器用的,同时,弓箭手也都时刻待命。 敌军来袭,这几样武器先登场,便可挫敌人大半锐气。 吕筱筱初来的时候,见前山都被削成了峭壁,本来不甚理解是为什么,她还以为是防止人从后山攻上来,如今看来,防止人攻后山是一部分,而把石头凿下来充当礌石,才是最主要的。 这倒是个一箭双雕的办法。 姜果然是老的辣。 慕慈恩在林裴说完之后,道:“南云如今在什么地方安营?” “往东三十里的一座山坳里。” 吕筱筱不由蹙眉:“为什么要把营寨扎得那么远?他在这附近,不是可以呼应影山主力吗?” 吕筱筱丝毫不掩饰她的怀疑。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掩饰过对慕氏父子的怀疑。 其实大家都明白,她怀疑才正常,不怀疑倒显得虚伪了,而她把怀疑都摆到明面上来,并非是对慕老将军的不尊重,反而是对他的敬重。 设若她暗中行事,才是小人行事。 杨凌一直都知道,吕筱筱是有些手段的,到今日他更加看得明白,她何止是有些手段?她翻手白覆手黑的本事,都是不小。 林裴道:“公主有所不知,当日夜里,虽然凭借杨校尉的奇袭取得了完胜,但毕竟敌军众多,咱们回撤不多时,敌军就追了上来,为了不使敌军进攻影山,咱们只好往东迂回,敌军一直在后面追,咱们跑了三十里地,才把敌军甩开。监军大人的意思也是要呼应影山,三十里地也不算远,今夜咱们会绕到敌后,两面夹击的。” 杨凌就在帐门口,听得林裴如此说,不由嘴角抽抽。诚然,他说的夹击应该是真的,但被敌人追着跑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没有跟着回撤。 慕南云是主动往东迂回的好不好? 不过,他究竟是出于战术考虑,还是纯为了躲避吕筱筱,就不得而知了。 杨凌懒得搭理林裴,他现在既然是给吕筱筱做侍卫,那估计一会儿参战的可能性都不大。 慕慈恩的部署他也看过了,不出意外的话,抵抗住这一次进攻还是不成问题的,他倒是不太担心。 慕慈恩道:“既然是准备夹击,那你就赶紧回去,告诉南云,本帅这里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敌军来犯,再大胜一场。” “好,草民这就回去。” 林裴行了礼,告退出帐,走到门口的时候,不忘深深瞧了一眼杨凌,那目光也说不上是怎样,总之挺复杂。 杨凌瞧着他,忽然就想起在烧粮草的时候遇上的那些黑衣人,到底心下不忍,道:“林裴,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他不是个多话的人,尤其是对林裴多话,林裴不由一怔,继而点点头:“多谢提醒,我会的。” 林裴走后,慕慈恩也开始召集将领,部署防御。 影山的防御问题不大,所以议事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一刻钟后,将领们都解散,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准备。 新兵们没有什么作战经验,拉弓射箭刺杀都才刚刚涉猎,自然是准头不够,所以,慕慈恩就派了他们去山下挖防御工事。 其余人等该去准备滚木礌石就去准备滚木礌石,该去准备弓箭的就去准备弓箭,在天色黑下来以前,都已经准备就位,只等狄夷兵来袭。 杨凌被派的唯一任务是保护吕筱筱。慕慈恩劝吕筱筱下山回南平躲避,吕筱筱再一次拒绝,慕慈恩无法,只能命杨凌保护她。 杨凌脸上瞧不出喜怒,吕筱筱离开中军帐,回到自己的营帐,他也就跟着她回了她的营帐。 在吕筱筱营帐的旁边,他的小一号的营帐也已经安置妥当,离吕筱筱的营帐不过两步远。 “本殿现在饿了,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给本殿拿一些过来。”回到营帐的吕筱筱,委实觉得饿了,“对了,你不是也没有吃么,把自己的吃食一并拿回来,吃完了好应对敌军的进攻。” 杨凌依旧是没有说什么,眉色淡漠地去往厨房拿吃食。 小路上来往的士兵匆忙,都在紧张地投入到御敌准备中去,相比之下,杨凌的步伐太悠闲! 刚走到厨房门口,杨凌猛地站住了脚步。 天生对危险敏锐的感知令他眯起了双眼,手中暗暗扣了一枚小石子。 第二百三十八章杨凌身上的疑团 厨房背靠一侧山石,天色漆黑,火烧粮草营那夜没有下得下来的雨,似乎要在今夜倾泻。整个厨房都埋在漆黑阴影里。 四周充满了杀气。 这种杀气不同于战场上的杀气,几乎是凝结成犹如实体的锋刃,迎面而来。 杨凌迎了上去。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不管对方实力如何,他都不能退。 暗影里射出一条黑衣人的人影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动作极快,一柄短刀闪着寒光直朝杨凌砍来。 杨凌闪身一避,砍刀扑了个空,眼看招式已经使老,砍刀却诡异地拐了个弧形,绝地而起,再次袭向杨凌。 杨凌素来不带武器,最近上山,才随身携带了一把寻常匕首,但也不是经常派上用场,但今晚这个黑衣人武功之高,逼得他瞬时就祭出了袖中匕首,同时,手中的石子也朝着黑衣人打去,实在在黑衣人的肩头掠过,他一闪,肩头的衣衫被石子带出的锋刃划破。 黑衣人的眸色一凛,迸射出烁烁寒光。 棋逢对手的功夫使得两个人都处于亢奋之中,黑衣人一边递出凌厉招式,一边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你遮头蒙脸来杀我,却不知道我是谁,岂不是可笑?”杨凌手中的匕首虽然短小,但力道却不在对方的两尺短刀之下,每拆解一招,都能让对方的神色冷寒一分。 “小小年纪,这份深厚的内力,却是别人修炼几十年也达不到的!你又非江湖中人,杨凌,你的师父是谁?” 听对方的声音,不年轻了,起码要在四十岁左右,如果他的师父还活着的话,正是和他的师父一般年纪。 “师父的名讳,自然不能告诉你!” 他既没有识出自己的武功招式出自何门何派,便说明,要么,师父的武功路数在江湖中不是那么有名气,要么,就是他根本不熟识师父。 杨凌这样想着,没有报出师父的名讳。 诚然,他也不可能报出他老人家的名讳。就跟他的身份一样,师父的身份,也是十分隐秘的。 但很快,他就被逼得不得不使出几个看家的大招,黑衣人一惊,“杨淮是你的什么人?” 自己师父,正是姓杨名淮,但师父曾经说过,他从未以这个姓名在江湖上走动过,世上知道他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 杨凌思忖了一瞬。 他的沉默,正好印证了,他与杨淮关系密切。 最起码,是认识的。 黑衣人一招分花拂柳,使了个虚招,刀头却是刁钻一拧,直取杨凌肋下,杨凌偏身一让,匕首迎上短刀,金属挟着浑厚内力相撞,迸射出一片火花,在黑夜里闪耀如星。 杨凌这被迫一让的身法,却是完全承袭自他的师父。 “你果然是杨淮的徒弟!” 黑衣人的语气是肯定的,在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手中的招式更加的凌厉刁钻,招招都直奔杨凌周身大穴,杨凌沉默不语,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手中的匕首却也是融了杀气,开始了反攻。 “你是什么人?今日为何要来杀我?” 杨凌沉声问了一句。虽然明知道对方既然蒙了头脸,不可能透露真实身份给自己,但还是问了一句。 看对方的武功,也知道是个厉害人物,即便不能透露身份,也绝不至于轻贱了自己。 果然,对方虽没有告诉他是什么人,却也郑重答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友,你莫怪老夫下手狠,谁让你被人惦记了呢?” 杨凌此时已经完全适应了黑衣人刁钻凌厉的攻势,并且时不时会反击一下,每次的反击,都能逼得黑衣人后退数步。两人势均力敌,谁也没落了下乘,但谁也休想一时三刻内取胜。 “你知道我是谁吗?” 杨凌忽然问了一句。 黑衣人被他问得一怔,就在这走神的一刹那,杨凌手中的匕首划破了他肩头衣裳,一股血腥味迅速弥漫。 黑衣人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可思议。 杨凌方才的话,是个疑问句,他自信耳力出众没有听错,这个年轻后生,是真心实意地要向他请教,他是谁。 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可真是怪事。他活了这么一把岁数,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 黑衣人还未开口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娇斥:“什么人?” 声音到耳中的时候,人影已掠至眼前。 是吕筱筱。 吕筱筱掠过来的那一手轻功,杨凌看在眼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很焦灼,所以根本就没有惜力,身法快得让人炫目,人影在夜空里一闪,已经站在了黑衣人的面前,一柄闪着寒光的细长软剑横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上,黑衣人想躲,却没有躲得开。 “真是大了你的狗胆,敢在军营里撒野!” 吕筱筱长期浸淫高位,说话的口气都是高高在上的。 黑衣人此时虽然处于劣势,却没有被她这高高在上的威仪所吓,只是冷冷一哼,“女娃儿,功夫不错,就是脾气太差。这里的事和你无关,你还是赶紧离开,不然,休怪老夫手上的刀不认人!” 杨凌被他的话提了个醒,看看他手中的刀,脑子里闪过一些东西。 小的时候,似乎听师父提起过,皇宫里,除了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大内侍卫,还有一批隐在暗处的影卫,他们负责保护皇上和皇室成员的安危,同时也负责刺探收集天下消息,他们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 师父那一代人里,影首是一个叫景烈的人,他手中使的武器,就是一柄短刀,叫做阙月刀。 刀形如缺月,其锋吹毛断发! 只是这些人的身份都是极隐秘的,除了皇帝和他的近身之人,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杨凌脑子极快。在想到了他就是景烈之后,同时也想到了师父。既然世上除了皇帝和他的近身之人才知道这些皇家影卫的存在,那师父的身份……即便不是皇室之人,看来也和皇宫脱不了干系! 那自己……每靠近一分真相,杨凌就觉得心会冷上一分。 如果这个人是景烈,那他就不会不认得吕筱筱是当今五公主。即便知道她是五公主,还管她叫“女娃儿”,看来,他在皇帝眼中,地位斐然。 吕筱筱冷冷道:“你现在在我的剑下,还敢威胁于我,不觉得可笑吗?” 看样子,吕筱筱也不知道这位就是影首景烈。 景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他而来?还是为了和狄夷大战而来?或者,是为了慕氏而来? 不管是为了什么,他的出现,都是代表着皇帝而来的。杨凌眸色微深。 景烈横了一眼吕筱筱手中的细长软剑,眼睛里有冷笑的意味,“小女娃儿,你这把剑,做玩具还差不多。”下一瞬,他身形刁钻一拧,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从剑下脱身而出,人影一闪,站到了远处一个高坡之上。 吕筱筱身为高贵的公主,素日极少出手,偶尔出手,也是必不会失手的。她对自己的武功有着极大的自信。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自她的手底下走脱,她有些气急败坏,怒斥:“你个见不得人的蒙脸怪,往哪走!有本事下来咱们真刀真枪干一回!” 杨凌看看黑衣人景烈,再看看吕筱筱,没有去追景烈,倒是对吕筱筱的武功很是惊异。 似她这般身份,这般年纪,武功到了这种高的地步,也是少有。 他甚至觉得,如果真和她打一场,他未必能赢了她。 “你看着我做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吕筱筱白了杨凌一眼。杨凌没有去追黑衣人,她便也没有去追。 任何有碍于她身份的事,她都不会去做。 杨凌淡淡的:“你都不知道,我上哪里知道去?” “他不是来杀你的吗?” “我以前是个傻子,对这世上的人和事,都不甚了解。”杨凌语气也是淡淡的,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吕筱筱恨恨瞪了他一眼,“杨凌,你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也还罢了,在我面前,你装什么装?你若是傻子,这天下人哪里还有什么聪明人?你若是傻子,这一身的功夫又是哪里来的?” “好像大梦一场,睡醒了,就有了一身的功夫。” 这看似敷衍的一句话,却让吕筱筱心头狐疑起来。有些事,别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 就像是她当初一梦醒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得了一身的武功一样,直到现在,她有时仍觉是在梦中。 权势、武功,她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底层小员工,忽而就成了呼风唤雨的大凉朝公主,这其中的匪夷所思,不是亲历其中的人,是不会相信的。 杨凌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他会是……吕筱筱的眸子微眯,是她认错了人吗?还是说,这一次,来了不止一个人? 或者,根本就是杨凌在骗她?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结论却只有一个,杨凌已经识破了她来自异世的来历!并且,现在他无疑是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他手里也有拿捏她的牌面了! 脑子忽而灵动,吕筱筱的眸子里神色复杂起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敌兵来袭 换做是别的人,吕筱筱必然是毫不留情就杀掉了事的。 但这个人是她心仪的杨凌,又是有可能和她一样来自异世的灵魂,就凭着这两点,她都不能杀了他。 吕筱筱非但没有动杀心。 在知道了杨凌很有可能是和她一样来自异世的时候,她竟然莫名觉得高兴。 她很明白,这不是因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只是因为,她爱上了他。 她才不会在乎什么老乡不老乡的。她心里在乎的,无非是来自心底的渴望。 “杨凌,你说你是……大梦一场,就有了这一身的武功?”吕筱筱眸中透出惊喜来。 杨凌却只是淡淡的,“公主不是饿了吗?小的给公主去拿吃食。” “杨凌!”吕筱筱探手就抓向杨凌的袖子,杨凌轻飘飘往后退了一步,避过了吕筱筱的手,“公主,男女授受不亲,请公主自重!” 杨凌的语气有些沉。 “杨凌,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吕筱筱心里像是被扎进了一根刺一般,从未有过的疼楚,但这种疼楚,只能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眼前这个系铃人,却很明显不愿意抚慰她因他受的伤。 她即使强悍胜过这世上大多数人,却在这个男人面前,不战而败,低入尘埃里。 “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所谓?这些不过是小的个人的私事,不劳公主挂念,公主还是顾好自己吧。”杨凌抬眼看看漆黑的天色,眸中淡得彷如轻风,“今晚不太平,公主还是早些回营帐吧。小的马上就拿吃食过去。” 说罢,绕过吕筱筱,进了厨房。 吕筱筱怒不可遏,却又不得发泄,站在厨房的门口,气得鼓着嘴巴,鼓了半天,冷哼一声,转身回了营帐。 杨凌进了厨房,厨房中掌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火苗摇曳,照得厨房中的物事都影影绰绰的。 灶前站了一个人,身形瘦削笔直,穿一身青白色的长袍,身上既有浓浓的书卷气流露出来,又隐隐有一股军人的冷肃刚强气息。 “林裴。你怎么在这里?”杨凌不用看他的长相,便知道这个人是大凉朝最后一届恩科的状元郎林裴了。 也只有他,能将书卷气和军人的气质融合得这般融洽不违和。 “你来了?我炒了几个菜,正好,你可以端过去给公主吃。”林裴笑着,转过身来,掂着炒勺,把里面的菜往碟子里盛。 杨凌瞥了他一眼,道:“你在这里等我?”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杨凌,你以前装傻装得可真像,全看不出来你是这么个深藏不露的人。”林裴嘻嘻笑着,“你要不要先吃点儿?我把你的那一份也做出来了,今晚有一场血战,饿着肚子可不成。” 他从灶台上端了一碟子青椒炒肉,搁到了桌上,递筷子给杨凌。影山已经断菜数日,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青椒,翠绿的青椒,切成滚刀形状,刀工很不错。香气入鼻,显见得厨艺也是很不错的。 杨凌没有接筷子,冷淡地睨着他,“有事就赶紧说事,影山军营有的是伙夫,不至于让你这个状元郎来做厨子。” 方才他在外面和景烈叮叮当当打了足有一刻钟,连吕筱筱都被惊动来了,林裴却一直缩在这油乎乎的厨房里没有出去,不是刻意在等他又是什么? 先不说他的目的,单就他这一份忍耐力,就足够让人刮目相看。 杨凌不齿于他的这种行为,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横竖他是个不相干的人。 林裴却仍是嘻嘻笑着,“既然知道我是状元郎,不轻易给人做饭,还不赶紧吃两口?以后,怕是都没有机会吃得到的。” 杨凌却是半分面子都没有留给他:“也不是所有人都对状元郎的厨艺感兴趣。状元郎若是没有事情说,那咱们就各忙各的吧。” 他走到厨房的大灶前,把先前搁在大灶里的饭菜重又端了出来,却是没有动林裴炒的菜,林裴的眸光闪了闪,“你不信任我?是怕我在饭菜里下毒吗?” 目光虽然算不上冷冽,但也不似先前那般温和。 杨凌一边收拾饭菜,一边道:“你一个人在灶房里这么久,若是下毒,也不拘就下在自己炒的菜里,哪个碗里不能下点?” “那你为什么不拿我炒的菜?” 杨凌莫名地笑了一声,但显然这笑声没有什么恶意,“你炒的菜,不如端去给帅爷吃吧。至于五公主,她比较喜欢野味,不太喜欢菜蔬。” 林裴:“……”他怎么没听说当今五公主不喜欢吃菜蔬? 杨凌把饭菜都拾掇进了食盒,提了食盒,走到林裴面前,“你若是真没有什么话说,那我就走了。” “哎,等等,你还真走啊?我没有话说,能在这油乎乎的地方等你这么久吗?”林裴有些急了,上手就要扯杨凌的衣裳,却被杨凌轻飘飘避过,“有话说话,不必动手动脚。”末了,又添了一句:“我没有多少时间,你最好长话短说。” “好。”林裴收了他那一副油腔滑调,正正经经地道:“长话短说,小将军晓得你回来必然是五公主的主意,他命我来提醒你,五公主这个人,狠辣阴险,她若是瞧上了你,势必要使尽各种招数拿下你,而且,你的夫人,怕是也会被她算计。小将军说,他和小白一见如故,将她视作亲妹妹一般,如果你不能护住了她,他不介意亲自来护。” 杨凌眸色渐深,冷声道:“你回去告诉他,让他还是先护好自己吧。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护别人?” 林裴和他的主子就是来给他添堵的。好在他还算有几分本事,不然,岂不是要被这两个人给挤兑死?杨凌一身冷气凝结,提了食盒,一刻不停留地往外走去。留下灶房里的林裴,一直深深凝着他的背影。 一见如故么?看来是一开始就认出了曲小白的身世。那他接近小白,只是因为一见如故吗? 杨凌潜意识里觉得,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现在看来,已经很确定,吕筱筱和慕南云,都和小白来自同一个世界。吕筱筱也在找小白,而且,显然,吕筱筱对小白没有什么善意的一见如故,她对小白有所求的心思,甚至都掩饰不住。 那慕南云找上小白,是不是也和吕筱筱有着一样的目的? 这个目的会是什么呢? 再者,今夜同吕筱筱说了许多话,从她的言谈中,他多少探得些端倪,吕筱筱来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得到小白那几样东西,她得到的,好像是一身高绝的武功,至于还有没有其它的,他暂时还没有探听出来。 那……慕南云又得到了什么?他试探过,慕南云的武功不错,但离吕筱筱,还是差不少的,很显然,他没有得到武功,而小白,就更没有得到。她除了那点从小就练也没有练出名堂的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就不会其它功夫。 杨凌的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眸色也愈加凝重,但在接近吕筱筱的营帐的时候,他把这些心思就全都收了起来,脸色也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进了营帐,杨凌把食盒打开,摆出吃食,道:“公主请用晚膳。” 吕筱筱着实饿了,安安静静地吃晚饭,不再折腾。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虽说她性子霸道蛮横,但皇家该有的礼仪,却是学得都不错。吃饭的时候,坐得笔挺端正,不管是吃肉还是吃馒头,都是小口小口的,优雅地进食。 不管怎样优雅,这个人是狠辣阴险的吕筱筱,杨凌却是没有忘的。再优雅美丽的外表,也迷惑不了他的心智。 吕筱筱饭吃到一半,外面便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金戈铁马声,伴随着的,是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 杨凌站在吕筱筱身后,任凭外面喊杀声震天响,血腥气都已经弥漫到了帐中来,也没有动一动眉色。 横竖狄夷士兵一时半会儿也攻不到山上来,再者,就算打上来了,他如今的职责是保护吕筱筱,他得先尽好自己的职责,才能再去管别的事。 吕筱筱吃完了饭,没有再使唤杨凌,叫了华珏进来,把碗碟收拾走了,又吩咐华珏去厨下再端一份饭菜来给杨凌。 华珏一一应着,老老实实地收拾了碗碟下去了。 对于杨凌,华珏就打了几个照面而已,即便是在白马镇的时候,吕筱筱和杨凌几次交手,他也只是听说,并没有真正见过。说到底,他就是一个胆小面首。 但他依稀知道,这是五公主很瞧得上的人,似乎比对吕浑还要好几分。虽然杨凌不似吕浑那般面孔凶狠,眼睛里都时常带着戾气,但华珏却很怕他。 杨凌杀五大影卫的事他是知道的,也曾远远地瞥见过那被他砍得一点人模样都没有了的血人,吕浑固然凶残,但他也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身手,这么狠辣的杀人手法。 所以,华珏在杨凌面前,甚至比在吕浑面前还要小心翼翼几分。 诚然,杨凌是不会去注意到这么一个长相很娘气的小男人的。 华珏去了不大一会儿,便折返回来,手里拎了个食盒,把食盒放到桌上,摆出了吃食,然后就恭顺地站立一旁,小声道:“请杨校尉用晚膳。” 吕筱筱拿了筷子,递给杨凌,“快来吃吧,这仗看样子且有的打呢,你得吃饱了肚子才能有力气保护我。” 杨凌自然也不会因为瞧不上她而让自己饿肚子,接了筷子,坐下来开始大口吃饭。 华珏拿进来的这些饭菜,都是和吕筱筱吃的饭菜一色一样的,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吕筱筱的授意,吕筱筱坐在一旁,手托腮,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杨凌看,嘴角始终挂着笑意。 就这样看着他吃饭,她都觉得是一件幸福的事。 第二百四十章落入圈套 杨凌知道吕筱筱一直在看着他,但他低头吃饭,目不斜视,吃完了,亲自收了碗碟,要往灶房送,吕筱筱出声阻拦道:“外面在打仗,本殿心里怕的很,你还是留下来吧,收拾碗筷这种小活计,还是让随侍去干的好。” 她立即招呼了华珏。 杨凌:“……”她会怕打仗?这借口也忒拙劣。 但好歹她是一国公主,他身上肩负着保护她的责任,诚然,以她的功夫,外面的战火还烧不到她的身上,但如果她非要给他下个绊子自己往火坑里跳然后栽到他的身上,他也得担着不是? 倒不是他小人之心,实在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神经病女人。 华珏把碗筷收走了,脸上依旧是恭顺的表情,也瞧不出有其它。 但杨凌也不可能一直就守在帐子里不出门,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下雨的缘故,他觉得帐子里有些闷,便道:“我出去巡视一下,看看情况,公主既然是怕打仗,就留在营帐里,不要到处乱跑。” “不,我不要一人留下,我和你一起出去。”吕筱筱一副娇气又任性的模样。 杨凌自然是拒绝的:“公主还是在营帐中待着吧。小的不走远,就在附近看一下,免得有人趁乱摸上山来。” “敌军哪能摸得上影山来?你这分明是找借口不让我跟着去!”素日见惯了吕筱筱或骄纵或毒辣的模样,不得不说,她撒起娇来的模样……比那些个面孔都要好看不知多少倍。 但在杨凌这里,她再好看,也不及曲小白万分之一二。 所以,他拒绝得也是很彻底很坚决:“公主是忘了刚才的黑衣人了吗?这里是影山,危险无处不在,老老实实待在营帐里,才是最安全的。” “营帐外的这些侍卫,虽然也叫高手,但和你比起来,差的岂是一星半点儿啊,还是你身边最安全。”仗着这是在军营里,杨凌不好公然反抗违逆她,她撒娇起来没完没了了。 杨凌越发觉得闷,心头甚至起了一股燥火,睨了吕筱筱一眼,看样子是甩不掉她了,只能同意:“你带几个护卫。” “有你在我还带什么护卫啊。你以一敌千万都没问题啊。” 吕筱筱岂能不明白,他这分明是要避嫌的意思,但她只假装听不懂便是了。 杨凌实在懒得搭理她,先一步出了门,吕筱筱立时跟了上去。到帐外,那些侍卫就要跟上去,被吕筱筱做了个禁止的手势,一众侍卫便没有一个敢跟上去的,就连那些隐在暗处的影卫,也都没有敢跟上去的。 营帐外此时空空如也,不见一个士兵,在离营帐不远处的山腰上,却是火光映红了半座山,火光里人影幢幢,都在忙于应战,往山下扔滚木礌石的,射箭的,一个个都十分剽悍勇猛。 杨凌和吕筱筱站在一处山石上,居高临下,能清楚地看见半山腰处的这些士兵,但夜色毕竟太黑,在山底下,虽有火光,却是瞧不甚清战斗打到了什么样的光景,只能看见遍野都是人影。 杨凌往山下走了走,到了士兵们面前,便能看见山下的敌军正前赴后继地往山上冲,敌军阵营里,不时有火球朝着山上射过来,不过,好在是山下提前挖了防御工事,那些投石机发射器之类的,射程根本到不了山上,火球石头等,都落在了防御工事里,根本就到不了山上。 倒是山上的将士,居高临下,所扔下去的滚木礌石,都能精准地落在防御工事里,阻止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吕筱筱站在他的身边,赞了一句:“慕老将军果然有两下子。” 作为一个小辈,说这样的话,其实多少有些不知礼数了,但人家贵为公主,怎么说,也是主,以这样的口气说话,倒也不是太逾越。 杨凌没有接她的话。他一个校尉,自然是不能去评判主帅的。 看这个样子,敌军今夜是不可能攻得上山来的,而且天阴沉得厉害,空气似乎都是闷热的,一场大雨迫在眉睫,这样的话,敌军连火攻都用不上了,那影山守住就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慕慈恩还想再立点战功,派人下山去追击一下,应该也能小胜。 杨凌想着这些,心头略微轻松了一些,但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他总觉得心头闷燥,烦乱的很。 偏头看看吕筱筱,只见吕筱筱正专心一志地看着山下的狄夷士兵攻山,火光摇曳,映得她认真的神色倒是有几分……好看。 杨凌的脑子里浮出“好看”二字后,就算是再怎么愚笨,也意识到有问题了。 更何况,他并不愚笨,且又自幼熟识药理,也学得一些医术傍身。他脑子里立刻掠过了各种可能性。 林裴? 不会,他的确是炒了一些菜,但他并没有吃一口。 那就是在吕筱筱的营帐里。 他吃了华珏拿来的饭菜,还喝了一杯吕筱筱的人沏的茶水。 以他的能力,一般的毒是可以识别出来的,让他辨别不出来的毒,那只能是无色无味的。 无色无味,又迷人心神的,他听师父说起过,皇宫里那些妃子美人们,为了博皇帝宠幸,会使用一些下作手段,但又不能让人发现,否则便是杀头的大罪,于是,有一种叫做“春宵一刻”的药,就应运而生了。 这药无色无味,发作也不是太快,重点是,吃了此药之后,心神就会被扰乱,继而就会出现幻觉,感觉身体燥热,就算遇到了平日不喜的异性,也会觉得很顺眼,再然后…… 杨凌神色一凛。 无疑,这是吕筱筱的杰作。 “此地危险,恐有暗箭伤人,公主,咱们还是先回营帐吧。”杨凌压下怒意,神色平淡地说道。 师父曾说过,这“春宵一刻”,根本就没有解药,唯一的解药,是异性。若是六个时辰之内解不了此毒,中毒之人会全身如火灼一般,直至灼烧而死。 莫说这整个影山军营只有吕筱筱一个女人,便是还有别的女人,他也不会染指的。为今之计,只能先把吕筱筱诓回营帐,尽完他护卫的职责,再想别的法子。 吕筱筱看向他。天色太暗,火光离得太远,她瞧不清他现在的脸色,但却能感觉到他浑身释放出来的冷气。 吕筱筱微微蹙眉。 杨凌却是不等她回答,便已经起身离开。吕筱筱无法,只能赶紧追了上去。 杨凌走得快速,吕筱筱几乎是小跑着才跟得上的,她不由埋怨:“你慢点好不好?又没有敌军杀上来,看样子,他们是攻不上来的,慕老将军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喂,你慢点呀!我都快跟不上了!杨凌,你这是怎么了嘛!” 自晚饭时,吕筱筱说话的腔调就一直是这种嗲嗲的撒娇模式,让听的人只觉得如银铃一般好听,忍不住就会想着多听一听。 但杨凌非是一般的人,此时的他,尚能控制自己的意志力。 但这种药不能运功疗毒,越是运功,会越加速药效的发挥,所以,他也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来控制身体了。 身体越来越热,大脑却坠入一个温暖的地方,有和煦明媚的阳光,有花香鸟语,有……有曲小白。 曲小白穿了一件艳红的长裙,柔顺的长发披在脑后,略施粉黛,衬得她容颜有了一丝成熟气。 她虽非绝色,但长得绝不差,有了这点睛的着装,清纯中透着一点成熟,却是最撩拨人的状态。 杨凌只觉难熬,身体已经起了变化,但脑子里却还是清晰地知道,那只是幻象,曲小白正在往南去的路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北地荒原战场。 吕筱筱跟在他的身后,即便是不看他此时脸色,又怎么感觉不出杨凌身上所起的变化,施展轻功,一步跨到杨凌面前,探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袖,“杨凌,你怎么走那么快?等一等我啊!” 杨凌的目光一时有些恍惚。方才她在他面前一晃,他几乎把她看成了曲小白,“小白”二字刚要出口,就被浮上心头的理智生生打住。 吕筱筱再好看,也不是曲小白。 杨凌恼她用下作手段,冷冷一笑,道:“公主一身武功,应不在杨凌之下,请公主保重,杨凌要去杀敌了。” 他不待吕筱筱说话,身形一拧,朝着山下纵去。 吕筱筱不及多想,也飞身追了上去,“杨凌!你这样下去,就是去送死!” 半山腰的士兵只看见两个人影飘过,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在喊杨凌。 山上只有一个女子,就是当今的五公主吕筱筱,这喊声,自然是应该来自于她。至于她口中的杨凌,想来就是现在大家谈论的那个焦点人物了。 士兵们只以为杨凌是要下山杀敌,吕筱筱担心他陷在敌军阵中,一边鄙视他这种为了女人强出风头的行为,一边去禀告上司,公主跟着杨凌杀下山去了。 这样的大事,他们可做不了主,自然得禀告上司拿主意。 第二百四十一章她改主意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神川口往南的官道上,曲小白一行人的车队正放缓了速度,打算找个客栈停下来休息一晚。 辛青君骑马先行,进了城去找客栈。 曲小白撩开了帘子张望,见城门上方写了汀州城三个字,便同度娘交流关于汀州城的人文地理风貌等等,度娘一一给她做着解答。 在珞珞看来,夫人这是累了,在闭眼休憩呢,她也就没有打扰。 曲小白熟悉了一下度娘给介绍的资料,最后,不知想起了什么,顺口就问了度娘一句,是不是想看什么样的视频都能看到,想看杨凌能不能看到。 度娘沉默了一秒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前提是,得数据库里有的才能看得到,数据库里未必什么样的视频都能有。 曲小白猛然睁开眼睛,嗔怪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度娘的不靠谱在她这里都已经上了黑名单了,所以,她虽然生气,倒也没有大惊小怪。 珞珞看她睁开了眼,忙道:“辛总管还没有回来呢,夫人可以再睡会儿,咱们慢慢进城。” 曲小白压根儿就没有听见她的话,只听见度娘道:“对不起,我其实就是个新晋实习搜索引擎,很多东西,我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度娘的语气里似乎还有那么点儿的羞愧之意。 曲小白又闭上了眼睛:“……”怪不得,她都来了这个世界受了好多的苦,它才姗姗来迟,以来还砸死了两个人,这些日子跟着她,也是漏洞百出,原来只是个不靠谱的实习搜索引擎…… 曲小白一时间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但想到度娘确实帮了她不少,她也不好太责怪,便压了复杂的情绪,道:“算了,你是新来的,我也是,以后啊,咱们就共同摸索共同进步。” 度娘轻声:“嗯。其实,因为你做的出色,我现在已经进化为正式的引擎了。” “那要恭喜你咯。可一个引擎,正不正式又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有生命的个体。”曲小白随口说了一句,她真没有伤害度娘的意思,在她的眼中,这就是事实。 没想到,度娘一阵沉默,语气里带着点惆怅,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这些搜索引擎就是没有生命的系统程序?” “那不然呢?”曲小白甚觉好笑。但她并没有嘲笑的意思,其实她心里也隐隐觉得有什么不一样,这个搜索引擎,和她在那个世界里使用的搜索引擎,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就单说智能对话,就比她从前在那个世界用过的要更先进,而且,度娘似乎是有情绪的。 就跟人类一样,有欢喜忧愁。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度娘很无奈地答了一句,但默了一瞬之后,它又补了一句:“但我们也想长长久久地存于世上,多多地为这个世界做点贡献。如果不能及时升级进化,我们就要被淘汰的。” “你也会被淘汰?谁淘汰你?”曲小白及时地抓住了重点。 只听得度娘一声轻叹,“我也不知道啊。就跟工厂里生产出来的货品一样,质量不合格,就要被销毁。可我们毕竟是智能,和工厂里的货品又有所不同。我们是有思想的。淘汰了,我们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哦,对了,小白,忘了告诉你,如果我消失了,和我有了契约的你,也不能呆在这个世界上了。” 曲小白心里一惊,“那我还会被送回原来的世界上去吗?” “这怎么可能?只有我足够强大了,才能送你回去,否则,你是回不去的。” “哦。”曲小白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失望。 她如今和杨凌相爱至深,自然不会舍得离开他,在杨凌和父母这个天平上,她的重心,已经偏向了杨凌。 但度娘看来很忧心,她虽一直气恼度娘的离谱,但今日度娘已经同她说明白,它只是个新引擎,她便没有办法再怪它了,反过来安慰它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被淘汰的,我们两个在这个世界上,互为依存,我不会抛下你的。况且,我离不开杨凌,我一定会让自己变强留下的。” 她语气轻缓,但却是坚韧的,良久,听得度娘一声应和:“嗯。” 进城之后,辛青君很快就来会合,引他们往客栈走去。 曲小白惦记着度娘的新功能,抑或者说,惦记着新功能里能看杨凌的视频。 到客栈安顿下,珞珞正要打水伺候她洗浴,她却进了房间,把门关了,“珞珞,我要休息了,不要进来。” 她甚至连借口都懒得找个像样的,直接就把珞珞赶出了房,杨春正要来寻她商量点事情,正遇上珞珞被赶出来,杨春哭笑不得:“她怎么了?” 珞珞一脸懵:“不知道啊,在车上就一直闭眼睡,回来干脆连洗漱都免了。” 杨春也没有再多问,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曲小白哪里顾得外面的杨春和珞珞,回了房间就检视手镯,手镯上的小红点又亮了,电量很充足,曲小白按下了小红点,“度娘,我想看看杨凌现在在干嘛,能不能行?” 度娘的态度,和之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回很是温柔:“稍等,我搜一下信息库。” 曲小白抱了满心的希望,却又有些不安,生怕这希望会落空,其实等了也不过两秒钟,却感觉犹如等了两三个时辰般煎熬。度娘话不多说,直接上了视频。 曲小白不看还则罢了,一看视频,险些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来。 只见视频里,一片火光血光,人头攒动里,一个人影特别扎眼。在数万人的队伍里,那人手上握了一把寒光烁烁的匕首,已经杀红了眼,过处遍是血雨残肢纷飞。 就算是化了灰,曲小白也认得,这是她用生命去爱着的杨凌。但好像……这又不是她的杨凌,在一晃而过的近景中,她看见他面容狰狞,连眼睛都是血红的。 在杨凌不远处,另一个身影也在奋力拼杀,那人曲小白也是很熟悉的,是吕筱筱! 镜头一晃而过,一处山腰上,涌下数以万计的兵马,正朝着山下涌去,看样子,是要加入混战,去救吕筱筱。 曲小白一下子白了脸色。 视频不过短短三十秒,红色的小按钮归于黑暗,曲小白连想都没有多想,就冲出了房间,在过道里就叫嚷开了:“杨春!青君!” 杨春和辛青君为了方便一起谋事,今晚是住在一起的,听见曲小白的声音,都赶了出来,“出了什么事?”杨春听出曲小白声音里的焦急,急急问道。 曲小白风风火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我有事,暂时不跟你们南下,南下的事情,你和青君两个商量着办,无论是开新的铺子还是启动新的项目,你们只管做主。我的包裹还在房间里,里面的银子全归你们调度使用。” 她一路说着,已经走到了后院的马厩,不等杨春和辛青君追问,就解了辛青君的马,翻身上马。 辛青君急忙出手,拉住了马缰绳,“你要去做什么?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南下的事,也不是多着急。” 杨春更是着急:“天都快黑了,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去做?告诉我,我替你去做也是一样的。” 曲小白自然不能说视频的事。 视频里那犹如现场直播一般的场景,在脑子里回荡着。可是她摸不清现场是怎样的情况,杀红了眼的杨凌、紧紧跟随的吕筱筱、迟迟而来的士兵,一切都太诡异了,她必须立刻去找杨凌,哪怕是知道她离杨凌隔了千里之地,等她到了也许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她也不能不去! 其实曲小白不知道,这个视频,就是实时的视频。 但不管是不是实时的,她都不能忍耐了。 “青君,你放手!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马厩里没有灯, “就算是有紧急的事情,也说清楚了,咱们共同商议之后再做决定,你这样一个人贸然离开,又是黑夜里,让我们如何放心得下?” 辛青君说的虽然不是那么尖锐,但意思很明白,她不解释清楚,休想走掉。 曲小白心下着急,哪里还能有时间同他们磨叽?她握紧了马鬃,急急吩咐:“青君,你随我前去,杨春,你留下打理生意,这样总行了吧?我没有时间同你们在这里浪费,你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眼下也只能退一步。 杨春少见曲小白有这样的疾言厉色,她是个有成算的姑娘,无论是遇到什么样的事,都不会让自己失了沉着,但有一个人,却能令她失去理智,令她不顾一切! 这个人,自然是杨凌。 既然是猜到了杨凌,杨春便不再阻拦,“好,这里有我,你尽管放心。此去路途遥远,你诸事小心。”他转向辛青君,道:“青君大哥,麻烦你照料好她。” 他说完,让出了三尺之地。 青君心里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他又不敢确定,实在是他一向消息比主母灵通,连他没有得到主上的消息,主母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第二百四十二章杨凌出事了 曲小白却没有留给青君思索的时间,疾声道:“杨春,银子在屋里,你去拿上,继续咱们的计划。我先走了。” 青君一个没留神,便被她劈手夺了缰绳,他来不及多说,也是疾声道:“这里就麻烦你了,杨春兄弟。影卫,一队跟上,留下一队保护杨春公子。” 他话音随着马蹄声,消失在夜色里。 珞珞急急地道:“我也去,夫人,辛总管,等等我!” 杨春道:“你去了也是拖后腿,老老实实留下来吧。”他眸中情绪万千,说不上是担忧还是什么,总之很复杂,珞珞瞧不懂。 但珞珞却瞧得出,眼前这个书卷气很浓的青年,挺直如松,一副很有担当的模样。她焦灼的心因为看了他一眼,竟莫名安了下来。 杨春走到后院门口,直到两匹马两个人消失在视线所能及之处,再听不见马蹄声了,才关了院门,往房间走去。 想起曲小白说她的包裹还留在房间里,里面是留给他经营的本钱,叹了一声,又先去曲小白的房间收拾包袱。 拿了包袱,看也没看,就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了,许是他太心不在焉,包裹散开了都没有注意,直到包裹里的银票都散落出来,他才恍然回神。 他心头一直惦记着曲小白,心不在焉地俯身去捡拾银票,待到收拾妥了往包袱里放的时候,才发现满满一包袱都是银票,他纵然是个定力十足的少年,也忍不住震惊。 这些银票都是千两面额的,略略估算一下,至少有五六十万两之多! “这丫头!”杨春忍不住一声叹。想到她为了那个人,轻易便抛下了这么多的财富,他心里泛起酸涩。 又想到她如此信任于他,将整个身家都交付在他的手上,他酸涩的心头又夹杂了些别的滋味,但是酸是甜,是沉重还是别的什么,却是辨不清了。 夜色浓如滴墨,可见度也不过周身一丈的距离,曲小白毕竟不熟悉路,出了城之后,便问辛青君:“青君,去往南平战场最近的路,你知道吗?” 她的话印证了青君的猜测,果然是主上出了事,他此时也来不及问询曲小白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只能回答曲小白的话:“有一条近路,不过,路况不太好。” 曲小白也没有问路况是怎么个不好法,直接就道:“前面带路,快些。” 辛青君很想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曲小白催得急,他心里越发不安起来,也就不再多问,催马赶到前头,疾速狂飙起来。 曲小白虽同杨凌学过几日骑马,但毕竟没有多少机会练习,此时跟着辛青君,着实费力,不大一会儿便被辛青君甩开一段距离,她纵使心里焦急,却也没那个能力追赶。 辛青君发觉她被落下,忙缓了缓马速,等她追上来。曲小白追上之后,立马道:“你我共骑一匹,我骑术不精,恐会耽搁时间。” “……”辛青君很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他和她还有着主仆的关系,但看见曲小白那冷肃得可怕的眼神,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间,不得出口。 曲小白却是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声道:“事急从权,你不会这个时候还想着那些所谓的凡俗礼制吧?” 其实她这个现代人也在意,但她更在意杨凌的性命。 虽然不知道此去能为他做什么,但她不能在他出事的时候,却不在他身边。 辛青君没敢说什么,曲小白已经从马背上跳下来,跳到了他的马背上,“最快的速度!”她抓住了辛青君的衣裳,沉声命令道。 辛青君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再怎么开明,脑子里固有的男女大防观念还是很根深蒂固的,曲小白的手落在腰上,虽然力度很轻,但他还是不由腰肌一紧。 曲小白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一个劲地催促。 辛青君也就不再多计较,催马疾驰起来。 辛青君早说过,那条近路路况不好,曲小白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正上路之后,还是有些意外。 在出城之后不久,辛青君就从大路转到了一条林间小路上。 那树林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树林,而是一片灌木林,低矮的灌木将将能淹没马身,灌木上都是刺,挂在身上,就是一道血口子。 饶是如此,曲小白仍旧命辛青君快些,再快些。 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上的疼楚。 她越是这样,辛青君越觉得事态严重,于是更加加快了速度,在密林里疾驰如风地跑了起来。 灌木林方圆数十里,待出了林子,辛青君身上衣衫已经褴褛,胳膊大腿都划开了许多血道子,他很想护着曲小白,奈何出来得急,连个包袱都没带,更何况应急的一些物事,所以,他身上有多少伤,曲小白身上便有多少伤。 出了密林之后,马匹便进入一片广袤田野,虽说没有人烟,但好歹有小路,一路奔驰,倒也顺当。 此时的影山,因为吕筱筱去追杨凌,慕慈恩无法,只能命大军进攻。 原本计划好的作战计划,压根派不上用场,两方士兵短兵相接,展开了一场肉搏。 霎时间,影山附近血流成河,喊杀声惊天震地。 慕慈恩想找知情的人了解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吕筱筱会跑到山下去,几个看见吕筱筱和杨凌下山的人却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吕筱筱是追着杨凌去的,便将所知报与慕慈恩知道,慕慈恩听了,也无法判断出什么,但知道这事和杨凌脱不开干系,一时间心里十分不爽杨凌。 但他也明白,此时不是找杨凌算账的时候,护住吕筱筱才是最当务之急的事情。 当下,指挥人马,朝着吕筱筱所在的方向杀过去。 杨凌压根就不顾身后的吕筱筱,此刻化身修罗,一味地朝前杀了过去。所过之处,血雨纷飞。 狄夷的士兵开始不知他的厉害,还能勇猛地上前与他对打,但片刻之后,就没有人敢上前了。 因为上前的人都已经毙命于他的匕首之下。 狄夷兵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道:“难道他就是火烧咱们粮草的那个修罗?” “应该是吧。这般厉害的人物,就是咱们营中,也就阿罗大帅能比得过啊,大凉不可能有好几个吧?” “也不见得,你看那个女子,也是好生厉害啊!” “大凉阵营中何时来了这么厉害的角色啊?” 此时的吕筱筱,一路跟着杨凌拼杀,瞅着个时机,杀到了杨凌身边,与他呈并肩作战之势,“杨凌,你疯了吗?” 杨凌一味杀人,火光映着他的脸,吕筱筱这时才看清,他不但脸色红得好似火一般,眼睛里都是血红之色,不由一怔,“杨凌,你这是怎么了?” “明知故问!滚回山上去,你想看见大凉的将士们都为你送命吗?”杨凌的语气沉冷,将吕筱筱骂了个狗血淋头。 吕筱筱自然不会是任由他骂,当即反击回去:“你神经病啊!我堂堂一国公主,这般拼命为了谁?你不说感激,竟然还这般谩骂!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两人一边互相指责谩骂,一边却也没有停手,和狄夷兵血拼到底。 狄夷兵凶悍骁勇,在起初被杨凌的嗜杀镇住之后,渐渐也恢复了神智,此时听见杨凌身边的女子自称公主,都又血脉喷张起来,“那个女的是大凉的公主!杀了她,定能立下大功!” “活捉了她献给大王,功劳岂不是更大!” “对,活捉了她!” “奶奶的,长得还真是倾国倾城啊!啧啧,老子都受不住了!” “兄弟们,抓了这个大凉公主,升官发财近在咫尺啊!” 叫嚣声一浪高过一浪。 吕筱筱听得心头盛怒,看向杨凌时,却只见他潮红的脸血红的眼,看似一副热血模样,但看在吕筱筱的眼中,却只觉冰冷。 她不知杨凌是怎么了,但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手中的软剑一抖,寒光在夜空里闪过,犹如闪电,朝着那群方才议论她的士兵杀了过去。 血光一路闪过,方才还说的热闹的敌兵,顷刻间尸首分离! 此时的杨凌,血脉里的热气就像是沸水一般,蒸得他如要化了一般,他不敢看吕筱筱,只怕又会把她看成是小白,只能是将火气都发泄在狄夷兵身上。 但是,药力催化之下,他此时内力一点都不能使用,且手脚被热浪灼得越来越软,使不上力气,若非是凭着一股意志力,怕是就要被狄夷兵杀得没有完尸! 吕筱筱也瞧出他手中的匕首有异样,似是使不上力气,不免就要上前护着他,杨凌一见她靠近,便恶言相向:“无需你的假好心,赶紧滚回营帐去,不要给老子添麻烦!” 吕筱筱到底是公主之尊,自小便养成了骄纵的性子,被人这般辱骂,还是第一次,便是再喜欢他,也不免生气,“好,就算你被敌军大卸八块,本殿也绝不会再助你半分!” 一扭身,就朝着敌军杀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夜入荒野 二更许,阴沉了小半夜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秋雨虽没有夏季雷雨那般滂沱肆虐,但却是清冷无比,这雨丝浇在身上,极是难受,但对于杨凌来说,却无疑是一场喜雨。 冰凉的雨丝落在头上身上,暂将一身的热火浇下去了一点,手上的力气似乎也恢复了一点点,削向敌手的匕首也就更狠厉了一些。 虽然是治标不治本,但好歹是能缓解一些痛楚。 一直说着狠话、但却没有真的走远的吕筱筱看他似乎又恢复了力气,心头的疑惑也就稍稍又放下了些。她虽身负绝世武功,但奈何这样漆黑的夜,对面又是这样多的敌军,她也是应接不暇,几次险遭毒手,虽侥幸躲过,但身上也是受了点轻伤。 站在高处的慕慈恩一直搜索着吕筱筱的身影,却没想到,刚刚搜寻到,天就降起了雨,火把尽皆被打灭,他再次失去了目标,只好命身边的护卫们朝着那一个方向移动,尽量快些把五公主给带回来。 吕筱筱身边的护卫和影卫们,反倒是到的最晚的。这实在是因为平时吕筱筱的规矩太严格,除非是情况十分危急,若不然,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能擅自行动。 吕筱筱在去灶房找杨凌的时候,吩咐众人一个不许跟着,所以,这些人就一直等在营帐前,没有跟上。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得下面的战火越烧越旺,又被雨水给浇熄,侍卫们和影卫这才意识到,自家主子出门许久了,看整个大军都疾速往下攻,即便是傻子,也知道这有悖常理,大家都猜测,这必是为了公主才进攻的。 公主陷在敌军中了!脑子里滚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大家才都慌神地追赶到战场上。 影卫们最先找到了吕筱筱,看她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便都松了一口气,忙都加入厮杀。 暗夜,血腥,骁勇的狄夷军要报前夜之仇,见大凉兵为了一个愚蠢的公主都杀了下来,怎么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肯退兵。 大凉兵深知救不回公主,日后就算是这场仗赢了,皇帝也必不会原谅她们的失职。所以,只能拼命。 两方士兵杀得昏天黑地,黑暗中甚至不知道有没有错杀。 慕慈恩心中焦急,站在半山腰处指挥战斗,但无论再怎么焦急,也没有下到场子里一试身手。 很显然,他能够承担兵败的责任,也能够承担吕筱筱因他看护不力而陷入敌军甚至有可能会丧生的责任,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下场冒险,让慕家雪上添霜,从此陷入万劫不复,成为容氏的杯中羹。 打定这个主意之后,他便更加镇定地“指挥”,不再有亲自下去营救吕筱筱的打算。只是,他指挥了一队士兵,命令他们务必找到吕筱筱,护住吕筱筱。 杨凌杀了一阵之后,冰凉的雨水也渐渐阻挡不住身体里的药性,手脚再次被灼烧得暄软,使不上力气,身上也挨了几刀,虽然不是很重,但他身上先前的伤刚好,再次受伤,无疑是雪上添霜。 但身体的受伤,却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药性带来的伤楚,让他不至于那么难受。 吕筱筱在黑暗中失去了杨凌的方向,一边与狄夷兵厮杀,一边狂乱焦灼地喊着杨凌的名字,杨凌依稀听见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入耳,却忽然变成了曲小白的声音,娇软、甜蜜,光是听声音,就能让他冰冷的心肠化成春水。 可是他心底里的理智告诉他,曲小白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上,这个声音,只是他的幻听。 这样想着,他就又专心杀起敌军来。 此时的他尚有几分明白,若非他一怒之下杀到山下,吕筱筱就不会跟上来,吕筱筱不跟上来,慕家军数万将士也就不用下山与敌军肉搏,说到底,这个责任他要担。 而他此时连奋力杀敌都有些力不从心了,何谈做别的? 以死赎罪,也就罢了。 “死”字上心头,曲小白那张巧笑倩兮的脸也跟着上心头。 如果是在以前,他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的时候,死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他有了曲小白,有了信仰,这个“死”字,又谈何容易? 周围喊杀声、血腥气,脚底残肢断臂、遍野横尸,还有那丝丝缕缕的女子娇呼声,一起充斥着六感,杨凌头昏脑涨,手中的匕首渐渐不支,他终于把匕首扔了,从一个士兵手上夺了一柄长剑。 长剑的杀伤力,自然要比匕首强上许多,昏头昏脑的杨凌,不自觉地灌注内力在长剑上,大开了杀戒…… 此时的曲小白,和辛青君并一众影卫,狂奔在回南平的路上。 过了荆棘丛生的灌木林,过了黄沙扑脸的沙漠地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半子时,众人进入了一片茫茫荒原。 辛青君简单告诉曲小白,这片荒原方圆三百里,过去了,就是战场腹地里。但荒原上没有路,有的是泥潭、沙砾、野兽、水泽,若要在深夜里涉过这片荒原,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甚至比走荆棘地危险多了。 曲小白忍着焦灼,笑说:“有你和影卫在,我怕什么。” 进入荒原,便是一片沼泽,水不深,刚能没了马蹄,但很泥泞,马速慢了下来,辛青君也就得了空和曲小白说一说话,“主母,是不是主上出了什么事?咱们都没有得到消息呢。” 曲小白不能说实话,想了想,道:“就是忽然间想他想得心慌,有种不祥的预感。青君,你不会怪我感情用事吧?” “怎么会呢?正好,我们也想去战场助主上一臂之力,他一个人在战场上拼杀,我们也不放心。” 后半句是实话,但前半句,就有点违心了。主母竟只是为了想主上,就连夜冒险奔袭,这实在是太儿戏了。 她若想去战场,他和众兄弟也不会说什么,但起码也等天亮了,能看得清路况再行动啊。 曲小白心里也清楚青君的不满,但她一心记挂杨凌,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过了水泽,忽然就冲进了雨幕。而且这雨看样子下了不是一时半刻了,身下的马走得非常费力,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 连夜奔袭,座下的马匹也没能换新的,在荒原里走了一百多里之后,那千里名驹也支撑不住了,轰然倒地。 那是辛青君的坐骑,一向宠爱,如今累倒在这荒原里,不免心疼。 曲小白看他不吱声,望着瘫倒的马匹迟迟不肯走,很心虚,但又不得不拉他赶紧走,“青君,咱们得快些。杨凌有危险。” 她不得不说了实话。 辛青君猛然惊醒。他早就该猜到,主母一向行事有度,不可能为了“想念”二字就深夜往战场上跑。 虽然他不知道主母是从何处得了消息,但从她认真的神色里,他无法不相信她。 “好,接下来只能徒步,会辛苦一些。” “我不怕。”曲小白的声音虽轻,但却是坚韧有力的。 辛青君点点头,“好。我先用轻功,带主母跑一段,实在跑不动了,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只是,要冒犯主母了。” “事急从权,你说什么傻话。” 能这样最好,曲小白自然是没有拒绝。 辛青君的手往她腰间一搭,道了一句“冒犯”,提气开始飞纵。 辛青君的轻功虽然比不上杨凌,但也是一等一的好,虽然是拖拽了一个累赘,速度却不慢。 如此又奔行一个时辰,辛青君到底是累了,放开了曲小白,道:“咱们先步行一会儿,我攒点儿力气。” “好。” 曲小白没有内力傍身,虽然先是骑马再是被辛青君提携着,此时也是累得不行,走路都大口喘着粗气。 秋夜的雨,带着冰冷落在身上,两人的衣裳都湿透了,辛青君有内力护体倒还可以坚持,曲小白却是冷得发抖,一边走,一边哆嗦。 辛青君瞧见了,道:“主母,我渡你些内力御寒。” “不必。你攒些力气,一会儿能再施展轻功更好,就算不能,也留着力气去杀敌。” 辛青君眉色一动。看来,是战场有战事了。 可战场有战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以主上的武功,也不至于会落入危险境地,主母何至于这样焦急地赶去战场? 辛青君想不明白,但也没有多问,曲小白弓着身子,艰难地踩着泥泞,将所有的力气都放在了行路上,他瞧着,没办法开这个口。 先前见识过古灵精怪的她,也见过大刀阔斧做事情的她,也见过睿智圆滑的她,但这般在风雨中砥砺前行的她,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缩在主上面前的时候,娇弱得依人小鸟一般,即便是大刀阔斧做事情的时候,也还是个女人的模样,完全不能与眼前这个在黑夜风雨中弓着身子前行喘着粗气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辛青君对这个身板纤弱的女子,肃然起敬。 曲小白哪里知道辛青君想那么多。此时她的脑子里,只有杨凌。 第二百四十四章雨夜遇故人 忽而是她初来这个世界那一夜,也是这样的下雨天,她和他都是一身的伤,她搀扶着他,去杨兴茂家讨要公道。 忽而又是视频里那个杀红了眼的狰狞少年。 少年已经一点一滴渗入她的骨血之中,莫说只是风雨夜行,便是生死,也都成了小事。 连生死都是小事,还是为了一个男人。放在大半年以前,曲小白是连想都不会想,只会嗤之以鼻的。如今竟然发生在她的身上,真是时也命也。 腕子上的镯子又是温热的了,这表示又有了电量,但辛青君在身边,她不能打开视频看杨凌的状况如何了。 可她实在焦灼,走了一段之后,终于是耐不住,同辛青君道:“我要如厕,你稍候我片刻。” 辛青君没有多想,道:“好,主母小心些。” 曲小白往一旁走了十几步,看见一丛茂密的野草丛,便里走了走,蹲下来,确定辛青君看不见了,把镯子上的护腕取了下来,按下了红色的小按钮,对度娘默念出了要看杨凌现状的要求。 黑暗中,荧绿的屏幕闪现出来。但屏幕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曲小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慌得站起身,但她长夜奔袭,身体实在已经透支,加之起的太急,膝盖处咔嚓一下,一阵抽疼,人朝前摔了下去。 “青君!” 隔着风雨之声,辛青君听见细微的声音,似乎是主母的声音,“主母,是你吗?” “青君,腿摔了一下,你过来扶我一下。”曲小白又抬高了声音。 辛青君这回听见,急忙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奔过来,但他转过身来,还没瞧见曲小白的身影,就瞧见了一个星星点点的光亮。 光亮离得不算远,百十步的距离,正是在曲小白声音传出来的方向后面。 辛青君根据方才的声音,大致确定了曲小白的位置,他往前走了几步,到曲小白的身边五步处站定,道:“主母且坚持一会儿,前面来了人。” 曲小白此时已经挣扎着在泥地里坐了起来,膝盖疼得厉害,还不能站起来,但好歹比方才倒下去时好多了,听得辛青君的话,她立马猜到,这茫茫荒原,离战场只剩了百十里的路,说不得那些人就是当兵的。 但是敌军还是友军,就不确定了。 即便是友军,她和辛青君以及一些影卫出现在这荒原里,也不会让对方轻易相信的,她忖了忖,道:“青君,要不要你也躲一躲,等他们过去?” 辛青君却是站立如松,“主母,我听见了马蹄声。” 马蹄声?曲小白心下一动,青君这是要夺马? 诚然,有了马匹,就能更快地到达战场,更快地找到如今不知什么情况的杨凌。可是,对方不知什么情况,无论是敌是友,这马匹都不会好夺的! “青君,你小心些。”曲小白轻轻说了一句。 “嗯,主母就在原地,暂且不要动。” “我明白。”曲小白知道自己现在这种情况出去只会给辛青君添累赘,但也还是从靴子筒里抽出了匕首。 匕首本来就是她买了防身用的,当时真的没想到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就是跟个风做个防御罢了。 她把匕首握在手上,呈进攻的姿势,耳朵则是全神贯注地在听声音。 她听觉灵敏,犹胜习武之人,方才是不注意,此时细听,果然有马蹄声,还有脚步声,以及车轱辘声。 推算也不过离了几十步远,而且是越来越近。 辛青君不是个冒失的人,早吩咐了影卫,准备好,要一举制住所有的人,不能让他们有反抗的机会。 来人越来越近,听声音,可以分辨出人数不多,顶多不超过十人,而且都应该是功夫不错的,脚底声音很利落,且很整齐,由此可见,确实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曲小白一边揉着疼痛的膝盖,一边提高了警惕。倘或辛青君和影卫能够一举把对方人马拿下更好,若是不能,真要打斗起来,她也得做好动手的准备。 马蹄声渐近,离到面前两丈远的时候,才借着对方的风灯看清楚人影。 一辆马车,除了套车的马,另外还有两匹马,马背上坐了两个人,因为风急雨冷,两个人都是缩着身子。 随在马车后面的,有八个士兵,一左一右,各四个。 马车有车棚,显见里面乘坐了人,这样的大雨夜,还是在荒原里,也不知车上到底是什么人,但辛青君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和影卫们都躲在深草丛里,不但将身形隐了,连气息也都隐了。 雨声风声,将他们这一行人的踪迹全都隐了起来。 车马走到咫尺的距离,抬抬手,就可以够得到,对方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辛青君打了个手势,所有的影卫一起出动,黑夜里,穿了黑衣,连头脸都用黑巾子包住了的影卫们,像灵动的蝙蝠一样扑向马车周围的士兵,而辛青君则直接持剑挑开了马车的帘子,向车里的人发动了攻击。 那些士兵正如辛青君所料,并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都身怀绝技,功夫不是一般二般的高。 五六个影卫都直接制住了士兵,有三个,却是没有能够一举制住,让他们寻了机会反攻,两下里叮叮当当打了起来。 辛青君那里也不顺利,车里的人,武功竟然极高,他的剑递过去,速度极快,又是那么突然,没想到还是被对方避开了,辛青君回撤了长剑再攻击的时候,已经失了先机,不得不和对方缠斗起来。 风声,雨声,打斗声,远处还有野兽声,曲小白就算是来到这个世界颇经历了一些艰难险阻,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不由心里生惧,拿着匕首的手不住在颤抖,倒是腿不觉得疼了,也不知道是连紧张带吓的,还是真的不疼了。 影卫们不知对方是谁的兵,只能先封了那个被制住的士兵的穴道,不敢加以伤害,怕错杀了好人,封了穴道以后,才上来帮忙。 两下里都在喝问对方是什么人,曲小白听得那和辛青君对打的人的声音却是熟悉得很,一时又因为紧张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能全神贯注盯着看。 她这个位置,只能看见人影穿梭,根本就看不清人的模样,但既然是熟悉,说不得她就想好好认一认对方是谁。 她小心翼翼往外挪蹭身体,却不想一个对方的士兵正落在她身边,一下子就窥见了她,立即大声嚷道:“这里还有一个!” 曲小白到底也还是有个三脚猫的功夫的,趁那士兵还没有醒过神来出手之际,双手撑地,一跃而起,也不知是不是因惧生胆,手中的匕首毫不迟疑地抹向那人的脖子。 温热的血和着冷冷的雨,一同溅在了脸上。 辛青君晃了个虚招,赶过来相救的时候,就只见那名士兵半拉脑袋悬在脖子上,身子往后一栽,重重倒在了地上。 曲小白再强势,也见过死人,也伤过人,杀人却是头一次,她望着那具倒在面前的尸体,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牙齿都在打颤,更休要提动一动手脚了。 辛青君因为忙着顾她,被马车里的人抓了个空门,一剑刺在肩头,见了血,那人逼他逼得紧,他就算有心要顾一顾曲小白,此时也是有心无力,顾不上的。 曲小白慌乱之中,却是认出了那人的模样,吕吾!对于杀人的恐惧因为这一发现而淡化了不少,顾不得自己心里的惊惧,先提醒辛青君:“青君,他是吕吾!” 白马镇纵了吕吾,连吕筱筱都没有抓住他,却不想在这里遇上了!曲小白又惊又慌,杀人的恐惧全都抛诸在了脑后,从地上爬将起来,喊道:“兄弟们,这是吕吾的人,都小心!” 辛青君当日没有见过吕吾,就连这些影卫,也是杨凌后安排过去的,都不认识吕吾,识不出来,也是正常,如今经了曲小白一提醒,就都加了三分小心并七分杀气,正正经经毫无顾忌地对杀了起来。 吕吾自然也认出了曲小白,“原来是你!” 他愣神的功夫,也被辛青君抓了个空子,在他右胳膊上狠狠落下了一剑,霎时间胳膊血流如注,加上雨水冲洗,似乎血流的更快了,他不得已换了左手拿剑,但左手显见没有右手灵活,和辛青君对打,丝毫占不了上风。 曲小白趁着辛青君和吕吾缠斗,影卫也和那两个武功较高的骑马的人缠斗了起来,慢慢地挪向被点了穴道的那些士兵。 人的胆子是个奇怪的东西,在恐惧到了极点之后,或是会更冷静,也或是会更癫狂。曲小白现在就属于前者。 既然是吕吾的人,说不得就不能留了。他们现在是被制住了穴道,但若留下来,那就是最大的隐患。 她手中的匕首举了起来,瘸着腿,一步一步走向那几个人,手起,匕首落,一股血箭迸出,一个士兵就倒在了地上,连犹豫一下都没有。 夜色漆黑,风灯又被打碎了几盏,只剩了两盏在雨夜里发出细微的光,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但那几个被点了穴道的士兵,却是充满惊恐地看着她。 第二百四十五章杀戮场 又是一刀下去,一个士兵的脑袋就被割了。 曲小白忍着腹中的翻江倒海,一瘸一拐地走向下一个。 那个士兵或许是恐惧到了极点,竟然冲开了穴道,身形一扭,避过曲小白的匕首,仓啷掣出腰间的佩剑,朝着曲小白刺了过来。 曲小白一个后仰,避开正面的来剑,和那士兵打斗在了一处,她腿受了伤,本身功夫也不算高,三五招之后,就疲于应付了,但她还是咬牙坚持着。 影卫们瞧见她和士兵动了手,忙分了一个过来护着她,三两下,就将那个士兵解决了,顺手也解决了其他士兵。 横竖是开了杀戒,一不做二不休。 影卫们腾出手来,留了两个护着曲小白,其余五六个一起对付那两个骑兵,很快,就斩落了其中一人的脑袋。 又不大一会儿,就将另一个也斩杀于剑下。 对方这一行人,就只剩下了吕吾一人。 吕吾的狡猾,曲小白不是没有领教过。 影卫们虽然多少也受了点轻伤,但战斗还是不成问题的,霎时都助辛青君一起把吕吾给围了,吕吾瞬时就落了下乘。 曲小白此时脑子里却是清明无比。 “青君,不要杀,留活的。”她声音清冷。 辛青君自然也知道吕吾的重要性,当下,只是围攻,没有狙杀。吕吾狡猾,且最识时务,索性不再抵抗,任凭辛青君的长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眼睛里倒是没有惧色,也没有投降认输的羞赧之色,只是淡淡地看着曲小白,“我该叫你木小少爷呢,还是曲姑娘呢?”嘴角边倒是衔了一抹笑意。 曲小白朝前走了两步,手中的匕首还在滴着血,她浑身都已经湿透,身上的衣衫也是褴褛,几缕碎发紧贴的两颊,岂是狼狈二字可以形容的,但眸中却是温淡如水,声音也不再发颤,平和下来,“叫我杨夫人就好。” 她看了辛青君一眼,道:“青君,放了他。” 辛青君一惊,“主母,这……他是靖南王的儿子!”她是不是方才杀了人,吓得精神错乱了?当然,这话他没敢问出来。 “我知道。”曲小白语气很平淡,显然不是精神错乱了,她在吕吾面前站定,伸手移开了辛青君手中的剑,淡声道:“吕吾,我一介农门小妇人,不想也没那个能力参与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争斗。今日放过你,算是还了当日你救我之情。咱们两清,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若是有机会再见,希望你就当没认识过我,不然,我不会客气的。” 辛青君不知何时曲小白和吕吾结下的缘分,但听得曲小白只是要报恩,只能是无奈放手,把剑收了起来。 “借你的马一用。”曲小白牵了一匹马,不等他说什么,翻身上马,喊了辛青君一声:“青君,快走!” 吕吾望着她催马疾去的背影,眸色极是复杂。 辛青君牵了另一匹马,翻身上马,临走之前,却是出手斩了套马车的那匹马,才一夹马腹,去追曲小白的。 吕吾望着滚落地上的马头,眸中尽是无奈。 她带的这几个人,可是比她利落狠辣多了。 善良啊,固然是可贵的,可是出来混,太过善良,就免不得被人欺。小娘子这样,不见得是好事。 他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不过一瞬的功夫,那些围了他的影卫已经消失一空,漠漠荒原上,只留了一地尸首,和他这一个活人,以及一辆没有了马的马车,他喟叹一声,抬步往前走。 脚下泥泞,真他娘的难走啊。 余下的一百多里地,全是泥泞,但好在吕吾的马匹都是擅走草泽的良驹,载着她和辛青君,只用了一个半时辰,便奔到了影山西二十里处。 雨势不见小,风又冷了几分,无法估量现在是什么时辰,但估摸着,也是接近卯时了。 原本从汀州城到南平郡的影山,走官路的话要一千五六百里地,但辛青君带曲小白走的这条小路,只有八百里,虽然一路难行,但速度却不啻于走平稳的官道,一夜疾行,竟然在天未亮之前就到了。 辛青君瞧着满身泥污血污的曲小白,被雨浇得显得身形更瘦小了,但他再不敢小瞧这个“小”女子。 “主母,现在怎么办?要上影山吗?” 辛青君的语气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温和和尊敬,“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换身衣裳?这里离南平一个小镇子还挺近的,三四十里就到了。” 曲小白明白他是好意,一则晚上不好进军营,他们这样的,只怕会被当做奸细,二则,他应该是不想杨凌看见他们的狼狈样子,心生担忧。 她也想去换一换衣裳,奈何现在不行。离影山只有二十里,她甚至听见了细微的打斗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幻听了。 “不。如果没有料错的话,现在影山应该还在打仗,咱们走前面,去战场寻找杨凌。” 她坐马车行路的时候,也会在度娘那里把地形图扒拉出来看看,对于影山附近的地形,也算有个大约的了解,她虽不懂兵法,却也知道,如果狄夷军要进攻,势必会从前山进攻。 而且,她看的那个视频,确实背景就是前山。 辛青君没有提出异议,只道了一句:“好。” 两人继续策马,朝着影山奔驰。 两匹马奔袭百余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此时已经疲累至极,虽只剩了二十里,奈何却是再也没有先前的速度。 曲小白默默地把匕首又拿在了手中,防备有散兵游勇出现在周围。 辛青君也是将长剑掣在了手中,并且吩咐周围影卫提高警惕。 “兄弟们辛苦了,等回去再犒劳大家。” 跟着她夜行八百里,曲小白到底是过意不去,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咱们此行的主要任务是寻找你们主上,所以,一会儿若是与敌军对上,记住自己最紧要的任务,不要过度拼杀。” 其实,曲小白对于影卫这种生物,还是不太清楚。影卫的职责,只有一个,就是保护要保护的人,余外,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管的。 但杨凌的这些影卫,又不同于皇室那些影卫或者京中大官私养的影卫,他们来自江湖,忠心护主,但又不拘泥于规矩。 “主母放心,我们记住了。”身后传来的影卫声音,很温和。和他们的形象判若两人。 曲小白就只看见过两回影卫出现在她面前,一回是唐木乔安排的影卫出面救杨凌,一回就是方才围攻吕吾。 两次都只是看见他们穿着黑衣戴着斗篷蒙着脸的样子,她私心里觉得,他们都是冰冷的人。 却没有想到,说话竟是这样温和。 比他们的主子杨凌可温和多了。 虽然想了些题外话,但曲小白却没有忘了行路,不停地催促着马匹,只盼着快些,再快些。 马踏泥泞,不停的有泥点子甩在身上,曲小白已经不在意了,她身上此时除了泥水,还有雨水,血水,也不差这点狼狈了。 二十里路,比先前的路好走了些,待得奔驰了一刻钟之后,就隐约有金戈铁马声入耳,断断续续,并不强烈。 本来以为可能离战场还有很远,所以声音才不那么大,但跑了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看见了零落的厮杀场面。 血腥味迎面而来,因为夜色浓稠,看不见脚下的模样,但可想而知,脚下这片泥土地,大概已经染红了。 借着夜色的掩饰,一行人进入战场,除了偶尔会遇上几支暗箭,倒也没有遇上大的阻截。 曲小白一直把匕首握在手中,呈防御的姿势,辛青君告诉她,身体贴着马背,这样可以防止流箭伤到,她浑身疼得厉害,腰几乎都弯不下去,但还是努力照做了。 往前行进了一里多地,过处只见两方人马都已经疲惫,有的甚至连抬手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有的在泥泞地里打转转,挣扎着起不来身。 当然,这只是大致看见的,夜色太浓,几个人又都是新来,根本就分不清哪些是狄夷兵,哪些是大凉兵。 狄夷战阵的腹地,杨凌像一只困兽,已经挣扎不动,手中的长剑早已经杀得卷刃,如锯齿一般,他双手黏糊糊的,他知道那是鲜血,连雨水都洗不掉的鲜血。 今夜战场变成这样,终归是有他的责任,他除了拼命,没有任何办法能让自己心里的罪恶感赎清。 吕筱筱扑到他面前,扯住了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拉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滚!为什么不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为你送命,你于心何忍?他们虽是慕家兵马,可守的到底是你吕氏大凉的江山啊!” 他撑着最后一丝神智。熹微的晨光下,可见吕筱筱那张绝色的脸因为淋雨的关系,多了些苍白,也多了些清丽。 清丽……这跟吕筱筱根本就不沾边,理智高速他,这是他脑子里幻化出来的。 吕筱筱怒了:“若不是你无缘无故冲下山,我会跟你上来吗?神经病,你凭什么怪我?要怪,也是怪你自己,你休想让我背锅!” “我冲下来和你有什么干系?吕筱筱,你是不是觉得,我中了你那下作的‘春宵一刻’,就得任你宰割?你休想!”杨凌已经有气无力,连说话都少了气势。 “你起来再说!杨凌,你到底是怎么了?什么‘春宵一刻’?” 吕筱筱拖着他的胳膊,奋力地想要把他拖起来,杨凌擎起剑,就要朝自己的手臂斩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是小白 残破的剑片落下的速度极快,力道也极大,根本就是奔着斩断自己的手臂的目的去的! 吕筱筱也惊了,“你要做什么?” 伸手就要去拦,却不想,凭空里忽然伸出一只白嫩却满是泥水的手,一把握住了剑片。 一个残破的人影滚落在面前。 “傻子,你在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带着疲倦、焦灼,还有疑问。可是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梦里枕边,最是依恋的声音。 可是杨凌已经分不清是不是幻视幻听,那只手也很熟悉,原本是生满了茧子的手,如今已经养得有几分白嫩模样了,那只手握着他的剑,鲜血正一滴一滴滴落下来,滴在他的手臂上,滚.烫灼人。 虽然还在下着雨,但因为天已经快亮了的缘故,已经能够视物。他看见,面前的女子头发散落,衣衫褴褛,身上布满了血口子,一身的血,一身的泥,狼狈得简直不堪入目, 可是这姑娘眉眼清丽,好看得就像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不,不能被幻象引.诱! 杨凌奋力向曲小白推去。 曲小白紧握着剑片,死死地凝视着杨凌,她一夜之间奔行八百里,就是为了来看他的,她一路上猜测过许多种情况,却没想到,他竟然陷入此种境地。 几名狄夷兵手握长枪,看这一方的人都在愣神,直接就扎了过来,影卫们立时现身,顷刻间折了长枪,将几名狄夷兵的脖子给抹了。 曲小白犹如没看见,目光仍是聚焦在杨凌的脸上,“傻子,我是曲小白啊。” “不,你不可能是小白。你走开!走开!” 杨凌在泥地里挣扎,后退,可曲小白死死握着剑,手上的血流得越来越多,他又不敢再动了,“你放开!我知道你不是小白!我不伤你,你放开!” 吕筱筱在一旁怒道:“他让你放开,你没听见吗?放开!” 曲小白怒目瞪向她,“滚!”怒吼声撕心裂肺! “你凭什么让我滚?”吕筱筱站起身来,握了她的软剑就要朝曲小白刺去,可惜她打了一夜,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出剑的速度并不快,在她的剑到曲小白的脖子之前,影卫们的剑已经到了她的脖子上。 吕筱筱一凛,手中的剑到底没敢刺下去,“你们知不知道本殿是谁?本殿可是当朝的五公主!你们……” “不管你是谁,敢伤主母,就不可以。快滚,不然爷爷的剑可不认人!” 这是那个和曲小白说话很温和的声音,此时却是透着肃杀冷气! 吕筱筱的影卫侍卫们都已经在战斗中拼杀得七零八落,此时一个也不在身边,到底,她没敢造次,往后退了几步。 曲小白无助又心疼地看着杨凌,“傻子,我真的是小白啊,你是怎么了?” 辛青君俯身在她身边,将杨凌手中的剑夺了下来,沉声道:“我方才听主上说了一句‘春宵一刻’,主母,那是宫廷里会用的一种下作药,想来,是五公主用在了主上身上,主上识破,但此时主上被药效折磨,已经意志力薄弱,只怕是以为,面前的都是幻象,不敢相信你是真的。”顿了一顿,为他主上说了一句话:“他这是在为你守着最后的理智。” “我要怎么做?”曲小白强忍着颤抖的身体,说出的话几乎不成声。此时不是她能顾影自怜的时候,她必须要冷静,再冷静。 “与主上行.房,便可解此毒。可主上现在看起来,已经是毒侵五脏六腑……” 他话没说完,便被曲小白打断:“此处往东,有一条河,我先带他去洗一洗身上的泥污,你们护卫。” 辛青君想说的是,他也不知道此时再做这件事,会不会有用,但被曲小白拦下了,他没有能够说出口。 没说的出也就罢了,横竖要试一下。 杨凌还在挣扎,曲小白忽然一低头,吻在了杨凌的唇上,“凌哥哥,现在相信我是小白了吗?我带你去解毒,你忍耐一会儿。” 她声音很轻很柔,不知是如何才忍得住颤栗的。一声凌哥哥,透着说不尽的痛楚与怜惜,一旁的辛青君和影卫们,皆是鼻子一酸,心头憋得难受。 辛青君抱起了杨凌,曲小白爬起来,翻身上马,把杨凌接了过去,“咱们走。” 辛青君也翻身上马,随护在曲小白身后,影卫们收起了染血的长剑,纷纷跟了上去。 吕筱筱铁青着脸,目送着曲小白一行人带着杨凌往东驰去,一双美丽的大眼里,全是愤恨。 “春宵一刻”?那是……她自小身在宫廷,虽然不和那些宫妃们走的近,但多少也听过她们的手段。 她明白那是什么了! 明白之后,却是一脸的慌急,冲着已经远去的身影喊道:“杨凌,药不是我下的!不是我!” 没有杨凌的回应,倒是曲小白冷冷回了一句:“咱们的账,又多了一笔!” 马往东驰,影卫们在前面杀开了一条血路,护着曲小白和杨凌。杨凌的颀长身躯被曲小白抱着,曲小白只感觉到滚.烫,呼喊他的名字时,他却已经不能应她。 曲小白紧紧咬住嘴唇,已经咬出血丝来。 若非她有手镯,若非她看见了那个视频,杨凌他……想想都觉后怕,可是现在,她也是怕到极点,唯怕这个人,她救不过来。 影山之东二十里,有一条河,河面不宽,但河水有半人多深,曲小白顾不得河水浑浊,抱着杨凌,栽下河中。 “青君,河东的矮山上,有一处山洞,就在山半腰,让人去收拾一下。”这些是她刚刚问度娘的。 辛青君此时也来不及想她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只能让影卫赶紧去收拾山洞。 曲小白匆匆将两人身上的泥污洗去,喊了辛青君一声:“青君,帮我把他抱出来,我不够力气。” 辛青君忙跳到河里,帮忙抱了杨凌,上了东岸,往矮山的方向走去。 杨凌已经昏昏沉沉,口中却还叫着:“小白,小白。” 曲小白一直握着他滚.烫的手,强压了心头的颤栗,声音尽量放得温柔:“是我,我在。凌哥哥,你不要怕,我来了。” 杨凌许是确认了她是真的曲小白,强睁开眼皮,瞧了她一眼,又撑不住,缓缓闭上了,嘴里逸出一声痛苦的哼吟,“小白,我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无力的手忽然反握住曲小白的手,握得紧紧的,生怕她会丢了似的。 “你不用怕。我不会让你见不到我的,你是我好不容易赚来的夫君,我抛了父母也要守护的夫君,我怎么会让你死呢?凌哥哥,你再坚持一下。”曲小白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是极尽温柔,就像她从前哄劝傻子的时候一般的语气,透着母性的柔和。 辛青君鼻头一酸,铁铮铮的汉子,差点泪珠子就要滚下来。 以前只知他们两个喜欢随时随地秀恩爱,却不知,他们两个委实是深爱彼此,已经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 好吧,他相信爱情了。 影卫们在山半腰找到了曲小白所说的山洞,这是个狭小的山洞,也不知是哪个猎人在此凿下,用于歇脚避风雨的,洞内仅有五尺见方,生满了蛛网,还有一窝蝙蝠在此栖息,地上倒有几根干柴,横七竖八躺着,没有被雨水打.湿。 影卫将干柴点着了,驱赶了蝙蝠,顺便把蜘蛛蟑螂等小虫烧杀了个干净,一名影卫将身上的外衣脱了,充当扫帚,把五尺见方的青石地面清扫了个干净,另一名影卫也将身上的衣裳脱了,架在火上烤得半干,听见曲小白和辛青君的动静了,急忙把半干的衣裳铺在地上,从洞中让了出来。 曲小白顾不得许多,什么羞耻心,什么避嫌,这个时候,统统都没有杨凌的性命重要。辛青君把杨凌灼烫的身体放在铺好的衣裳上之后,深吸一口气,道:“主母,我们在外守着。” 曲小白一把扯住辛青君的衣裳袖子,“青君,我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事情?” 辛青君是个明白人,这个时候,也不是他矫情的时候,摇摇头,道:“‘春宵一刻’没有解药,在发作之初,若是能与人.媾.和,于身体倒也无害,但主上忍到这个时候,只怕是五脏六腑尽皆已经被烧得有损伤,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主母注意不要伤到他根本就好。” “明白了,你们外面守着。” 曲小白脸色苍白。 辛青君急忙退出了洞外,命一众影卫远远地潜伏,守护着这一方洞口。 众人的心里此时都是凝重,只盼着主母能够助主上度过难关,没有一个人往歪处想,离此处不远就是战场,就算是在河边,也有不少的散兵在作战,大家都提高了警惕,一刻也不敢大意。 曲小白俯下.身去,手覆在杨凌烧得红透的脸颊上,心里半分杂念没有,只余焦灼心疼,“凌哥哥,很快就会好了。” “小白。”半昏迷的杨凌忽然握住了曲小白的一只手,“你怎么来了?” “因为我想你了。凌哥哥,我想你,所以就来看你了。” 曲小白没有让他觉得,她只是在帮他解毒,第一次,她不带任何欲.色,却又急不可耐地亲上他的嘴角。 第二百四十七章背锅侠 辛青君诸人在洞外守护了足有一个时辰,里面不时发出杨凌痛苦的声音,但他们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焦灼等待。 天色渐渐光亮,茫茫无尽的雨也渐渐转小,如丝的细雨,带着秋凉,落在早已经湿透的身上,虽然很轻,却让人觉得很疼。 一名影卫打马回来,手中捧了一个油纸的包裹,将包裹递给了辛青君,“老大,最近的庄子在三十里外,是狄夷人的庄子,都很贫困,只寻到两套粗布衣衫。” 辛青君点点头,“嗯。你先下去吧。让人速联络南平,点兑些合适的吃穿用品送过来。” “是。”影卫应了一声,身影倏忽消失。 山洞里,杨凌已经昏睡过去,呼吸微弱且凌乱,曲小白将破败不堪的衣裳穿好,招呼了一声辛青君:“青君,进来。” 辛青君身形几个起落,站到了洞口,心情忐忑不安到极点,甚至不敢去问曲小白情况怎么样了,只是将油纸包的衣裳递给曲小白,“主母,先把衣裳换上吧。” 曲小白接了衣裳,道:“你先进来看看他,他呼吸很弱。” 辛青君急忙进了山洞,杨凌躺在地上,身上盖了残破的衣裳,的确如曲小白所说,呼吸很弱,但脸色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红,反而是苍白得没有血色。 辛青君给他把了把脉,脉象虽然也弱,但好歹平稳了,他松了一口气,把杨凌扶起来,掌心贴于他后心位置,轻轻吐纳,内力源源不断地进入到了杨凌的体内。足足有一刻钟,他才收了手,放平了杨凌的身体,再把了一回他的脉,感觉比先前又好了些,这才真的放下了心,站起身来,走到洞口,“主母,主上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身体还弱,进去换衣裳吧。” 他闪身出了山洞,背对着洞口,不敢看曲小白身上已经无法蔽体的衣裳。 曲小白一颗悬着的心在听到辛青君的话之后,倏然放下,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辛青君听见动静,急忙回身来扶,“主母,你没事吧?” 曲小白摆摆手:“没事。就是累的。” 辛青君不敢看曲小白,但眼角余光还是在她身上瞟过,褴褛的衣衫,露出被荆棘划伤的肌肤,密密麻麻的,还有过战场的时候被流箭擦伤的血口子,此时还在往外冒血珠子,肩上几处没有被衣裳遮住的肌肤,还有咬破的齿痕,自然是杨凌昏茫中留下的。 只一眼,辛青君便不敢再看。 这满身伤痕,曲小白硬是一声没吭。 从前的她,就是小指甲折了都要大呼小叫一番的。谁能想到,那个娇娇女,如今也能做到这样铁骨铮铮。 辛青君心下酸痛,忙道:“主母,这里有一瓶伤药,先把伤口敷一敷,把衣裳换了,一会儿主上就该醒过来了。” 曲小白接了辛青君手上的伤药瓶子,点点头:“好。” 辛青君踱出去,避闪在洞口一侧。 曲小白挣扎着,一瘸一拐走到杨凌身边,矮身坐了下来,颤抖的手指抚上杨凌苍白的脸颊,同样苍白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翕,“傻子,你吓死我了。” 昨夜到现在,她惶恐得都不敢多想,此时心安定下来,才觉出害怕,但事情已经过去,这害怕也就不似洪水猛兽一般毁人了。 杨凌昏迷中似感觉到了她的轻抚,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迷迷瞪瞪地喊了一声:“小白,不要走。” “傻子,我不走。身上疼,你让我先上药好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见了,杨凌果真松了手,但眼睛紧闭,一直没有睁开过。 曲小白将身上破碎的衣裳除去,拣着能够得着的伤口上了药,够不着的,就只能随它去了,一瓶药粉,还不太够用,可见伤口之多。手上的那处因为握剑而割出的伤,倒是深可见骨,她上了药粉,用牙齿咬着衣衫,撕下来一条,把手上的伤口绑上了,就算是包扎了。 做完一切,她叹了一声,把油纸包打开,是两套衣裳,一套男人的粗布衫子,一套女人的蓝布衣裳,衣裳肥大,套在她瘦削的小身板上,就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拿粗布绦子在腰上缠了两圈,打了个结,这才略微利落点。 散乱的头发用手抓了两下,用一根帛带绑住了,这才腾出手来给杨凌穿衣裳。杨凌身躯颀长健硕,她翻也翻不动,折腾了好半天,也没有给他穿上,只能罢手,等他自己醒了穿,但还是把粗布衣裳盖在了他身上。 杨凌被她折腾了半天,却是醒了过来。睁开迷蒙的双眼,恍惚就看见了穿着粗布衣衫的姑娘。 “小白?”他脑子疼得厉害,忍不住用手按揉脑门儿,仍觉这是幻觉,“我这不会是还在梦里吧?” 或者是,已经到了阴间报道?杨凌揉了揉疼痛的脑门,这样的想法也不过是一闪即逝,他可不是愚昧青年,虽然解释不透曲小白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但也不信什么鬼神。 曲小白轻叹了一声,握住了他揉脑门儿的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到底没舍得用力,“你疼不疼?不疼的话,可不就是在梦里?” 她唇边攒了点笑意,但此时疲倦得脸上肌肉都僵硬了,笑得十分艰难。 “疼。”那轻轻的一下,比之他如今身体的痛楚,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还是矫情地呼出了声,不过是为了博曲小白一笑罢了。 曲小白好笑地瞧着他,“知道疼,便是好了。起来穿衣裳,外面可是还乱着呢,再疼也不能在这里躺着。” 其实外面便是乱下大天来,她也不在意,她更在意杨凌身上的伤痛,只是冲过战场的时候,她依稀听说这一场战事和杨凌有关,她自然不能任性,毕竟,她和杨凌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一个不慎,脑袋就被人摘了。 杨凌挣扎着坐起身来,曲小白把粗布的衣衫给他披在身上,帮他往胳膊上穿袖子。杨凌胳膊酸软疼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全赖曲小白帮忙。 中毒的事,曲小白只字未提,只怕提了会让杨凌心里难受。 杨凌也不想在她面前提,那不光是关系面子的事,他更怕的是让她担忧。 “你怎么来了?”杨凌问了一句。 曲小白便撸下了护腕,见手镯电量充足,便与度娘交流了一下,点开了手镯上的红键。 荧绿的画面跳出来,杨凌惊得张嘴,若不是曲小白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他恐就惊呼出声了。 画面里,是慕慈恩的中军大帐,慕慈恩与吕筱筱对面而立,谁都没有坐下,吕筱筱在说着什么,但画面是无声的,辨其口型,应该是在说,她承担这次战事的责任。 “我赚到了足够的银子,度娘升级了。你看见的,是真实的。我也是因为看到了你在战场的情形,才赶紧来了战场的。”曲小白压低了声音解释。至于来战场上所受的艰难,她只字未提。 杨凌很快就接受了度娘的事,但他不能接受的是,吕筱筱在慕慈恩那里承担下所有的后果。 固然,这的确是她造成的,但他杨凌不会用一个女人替他承担罪责。尤其这个女人是吕筱筱。 想到这里,便道:“小白,昨夜我中了毒,一时走火入魔,没顾上许多,就冲下山去杀敌,没想到吕筱筱也跟着下了山,以致于慕老将军不得不为了她的安危,与敌军展开了一场殊死大战。这个责任,我势必要承担的。你扶我起来,我这就回营地。” 三言两语,曲小白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但到底是谁的责任,后果要如何承担,她此时想也是白想,还是要回军营见了慕慈恩再做打算,便招呼辛青君:“青君,进来一下。” 辛青君进到山洞里,急忙过来帮忙搀扶杨凌,脸上带着喜色,“主上,你醒了。” 其实他刚才就听见里面的动静了,但为了不妨碍两人叙情,他就忍着没有进来。 杨凌点点头,“辛苦你们跑了一趟。” 辛青君本来想说,他们不觉辛苦,辛苦的是小主母,但目光接触到曲小白,见她轻轻摇头,他便了然,她是不想让杨凌知道,便改了说辞:“主上没事就好。但这种药太过霸道,怕是主上的身体这回伤得厉害,回头还要仔细调养。” 杨凌何等睿智,辛青君什么样的性子,他会不知?便是心里想着这样的话,他也绝不会说出口来,只会做些实际行动,现在这分明是在掩盖他真正想说的话。 但他没有多问,此时不是论这个的时候,“我没事了,这药虽霸道,也不至于奈我何。青君,你护着小白,仍旧南下吧,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置就好。” 他话音未落,就听得曲小白冷冷打断:“你处置?我倒要听听,你怎么处置!回去替吕筱筱背下那一口大锅吗?” 杨凌:“……”对上曲小白那黑如锅底的双眸瞳仁,他理亏词穷,半个字也说不上来,连揽责的话也说不上来了。 曲小白冷冷又哼一声,“你以为,你背了这锅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吗?男子汉大丈夫,理当恩怨分明才是,不是你的锅,你替人背了,显得你能么?不,不过是显得你愚蠢罢了!而且这愚蠢,还是为了个女人!你若是去背了这个锅,我看你怎么跟慕南云交代,怎么跟慕家人交代,怎么让天下人分说!” 第二百四十八章回头我给你赔罪 杨凌先前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看见血流成河,只顾着自责了。 倒是曲小白给他提了个醒。 只是,虽然小白说的有道理,但他也的确是太过鲁莽,当时只想着泻火,没有想那么多,到底他也有错。他不会不认这个责。 “你不让我去认,我不去便是。但我如今是军人,理当回军营去,就是不认这个责,也得回去不是?” 杨凌本就没有力气,加上理亏,语气就极软了。 辛青君还真没见过这么示弱服软儿的杨凌,一时竟不知怎么应对,只能是呆滞地搀扶着他。 “我有制胜之道,你让我随你回去,想来,慕老将军只会欢迎我,不会怪罪我一个女子去扰乱你们的军营。” 辛青君还在疑惑,小主母做生意的确是有一套,但这军中之事,诡道机密,她一个十七八的小娘子能懂什么? 好吧,他偶尔还是会低看了小主母,毕竟,她年岁小,身板又弱小。 杨凌心里却是明白,所谓的制胜之道,自然就是她腕子上的那只镯子。他虽然晓得有了这个作弊利器,想要知道阿罗丘的藏身之地,以及附近作战地形,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但他毕竟担忧这是战场,小白没有武功傍身,何如是小绵羊掉进了狼堆里,且又是女子,终究不便利,所以,他到底是不愿意她留下。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心下疑惑得厉害,忙命辛青君:“青君,你先出去守着,我有话同你们主母说。” 辛青君自然明白,这是让他和兄弟们都躲远一点,他要说的话,他们不能听,立即应道:“好。” 他放开杨凌,闪身出了洞穴,做了个手势,影卫们看见手势,都又往外退了三丈之地。 他也闪身躲开,叫了一个影卫,命他去山里打些野味,好填饱肚子。 曲小白扶着杨凌,疑惑:“你是有什么事问吗?干嘛要把人都支开?” 杨凌手脚软的厉害,想要坐下说,便将手搭在了曲小白的肩上,打算借一借力,谁知恰好碰到了曲小白的伤处,曲小白疼得白了脸色,却是忍着没有痛呼出声。 但杨凌自来敏.感,怎会瞧不出,立即问道:“怎么了?” 曲小白忙道:“没什么,昨晚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被一个士兵撞了一下,有些淤青罢了。” 杨凌怎么会相信,“我看看。”他去握她的衣袖,猛然间发现,她的手上缠着布条,脑子里有如沸粥般疼,他依稀想起了在战场上发疯,要自斩手臂,是曲小白握住了剑阻止了他。 心头一疼,疾声问道:“手伤得重吗?这是怎么包的?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曲小白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他酸软的手这一刻无比利落地拆解了她手上绑着的布条。 几乎是深可见骨的伤口,杨凌只觉眼前一黑,喉头却紧得发不出声音。 曲小白嘟囔道:“刚上了药,青君那里没有多余的药了,你非得要给我拆了,这下怎么办?” 杨凌不知是如何才控制着自己没有暴怒,伸手扯了包裹过来,想要撕一片下来,但双手软得厉害,根本没能撕得动,他牙齿一咬布头的另一端,和曲小白如出一辙的动作,费力将布条撕下,覆在曲小白受伤的手上,轻轻地、严整地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包住了大半个手掌,才把剩余的布头在手背上打了个结。 狭小的山洞就像是充满了易燃气体的球体,一个小小的火星,都能点爆。曲小白被杨凌的目光盯得头皮发紧,只好顾左右而言其它,想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咳咳,那个,这样包确实好看多了哈。” 杨凌却是目光一转,手抓向她的肩头衣裳,曲小白预感不好,急忙护着衣裳,不许他看,杨凌眸色一黑,语气不由发沉:“放开手,给我看看!” 曲小白还要挣扎,“真的没什么,蹭破点皮,我又不娇气,哪里就让你这么紧张了……”看着杨凌越来越黑的眸子,她到底放开了手,语气也弱了三分:“真没什么的。” 杨凌不甚温柔地把她护着的那边肩膀的衣裳扒开了,脸色不由彻底黑了。 白皙的肩膀上,全是血道子,还有齿痕,药粉胡乱地撒在上面,没有包扎过,更是让伤口瞧着狰狞无比,杨凌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你这是打算瞒着我?”语气十分不好。 曲小白腕子吃痛,疼得几乎要流下泪来,杨凌瞧她情形不对劲,急忙翻起她的衣袖,却只见手臂上也是同样的伤痕,他不由火冒三丈,“你这是怎么弄的?” 说是发火,其实更多的是心疼,这些伤口不算身,却是密密麻麻布满手臂,他再翻看另一条手臂,情况是一模一样,痛得他几乎要窒息了,“曲小白,你……” 曲小白忙安抚他,“就是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路过了一个荆棘丛,不小心扎的,真没什么大……” “碍”字尚未出口,却见杨凌眼眶里悬着颗泪珠,滴了下来。 曲小白彻底没了声息。 杨凌自小没有爹娘,寄养在别人家里,不过一个师父护着,吃尽了苦头,也养成了他石头一样的性子,就算是天塌下来砸到头上,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可是现在,他为了她受的这么一点儿伤竟落了泪,她慌得不知所措起来。 杨凌眼睛红红的,但也没有再落泪,强忍了心头的疼楚,道:“我方才正要问你,你是何时看了我在这里出事?是否看见谁在我饮食里下毒?” 曲小白摇摇头,“昨天入夜之后看见的,没有看见谁在你饮食里下毒,我看见的是你红着眼睛,和吕筱筱被数万敌军围困,我觉得不对劲,就赶紧过来了。” 曲小白以为杨凌是真心要问这件事,却不想,杨凌问这件事是真,要从她嘴里确认另一件事也是真。 “按脚程,你昨夜应该是到了汀州城了吧?那里到影山,抄近路八百里,中间要经过灌木林、荆棘丛、山峦、沼泽地,曲小白!”他确认了她的确是一夜之间就从汀州城跑到了影山,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牙龈都隐隐渗出血丝,满心的心疼,满心的自责,想要责骂她不懂爱惜自己,到后来,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毕竟,若不是她来了,他只有死路一条。 “受了一身的伤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纵容我咬你?”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她肩头齿痕上,很深的齿痕,现在还在冒着血珠,他轻轻擦掉了冒出来的血珠子,眼眶又湿了,语调也有些走调。 曲小白忙扯出个没心没肺的笑,“我……我也是欢愉啊,就没有觉得疼嘛。”声音越发小了下去,算了,她也是不适合在杨凌面前撒谎,他脸一黑,是她最害怕的模样。 虽然撒谎不能,但撒娇总是她拿手的,她往杨凌怀里轻轻一靠,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腰身,柔声安抚道:“好了,别生气了。我来也来了,身上还疼得紧,你赶紧带我回军营去上点药好不好?” 温柔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委屈的声调,让杨凌更是自责不已。 他很想要把她放在手心里疼宠,把她宠成这世上最娇气的女子,却不想,她跟着他,吃尽了苦头,还时不时地就要受伤……自责之余,又恨自己无能,不能给她安稳。 见他不吭声,曲小白把腔调放得更柔了一些:“我其实就是看见吕筱筱和你并肩作战,气不过才来的。我不管,我吃醋了,你必须哄我,不然我不原谅你!” “……”杨凌哭笑不得。她出去一趟,别的本事没长,这故意打岔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了。 他无奈地揉揉她蓬乱的一脑袋毛,柔声道:“回头我给你赔罪。现在,先带你回去治伤。” 她既然不想他继续心疼自责下去,他也不能让她忧心,自责就放在心里吧。 曲小白却是一把拉住他,道:“你这个样子连自保都不能,回去让吕筱筱把你给煮吃了怎么办?你先调息一下,我和青君去弄点吃的,等你恢复了气力,咱们再回去。” 杨凌坚持道:“我不能看着你那一身伤不管,还是先回去治伤!” 曲小白也不肯让步:“你这样子能给我治伤吗?身边有影卫,派个影卫去把云不闲给叫出来不就好了?哪里用咱们回山上治伤?” 原本,曲小白也不想他立即就回军营去,毕竟他这身体,回去也是被人鱼肉的份儿,但她不想被他瞧出她受伤了,也就答应了他回军营去。现在既然被他发现了一身的伤,索性就不再急于回去,先把身体调理一下再说。 杨凌见她鼓着腮帮子,大圆眼睛里满是倦意,心疼一下子又冒了出来,便不再坚持,“好,暂不回去。” “这还差不多。”曲小白甩给他一个胜利的得意眼神,走到洞口招呼了青君一声。 第二百四十九章小白喜欢吃素 杨凌好笑地又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轻叹出声:“你呀。”心里却是酸楚疼痛得厉害。 他并不想自己的女人把自己的身体装备上坚硬的铠甲,那样只会显得他很无用。 辛青君走过来,杨凌收起心头思绪,吩咐了他一些事情,无外乎是饮食药品及云不闲云大夫的事,辛青君答应着,其实这些他已经在办了。 杨凌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能力,他主要还是有心曲小白的伤,“让云不闲多带些外伤药过来。” “好。”辛青君答应着,心下却是舒坦了。他也担忧主母那一身伤口,不及时处理的话,也是会留疤的。 “青君,你和兄弟们身上的伤也要处理一下,一会儿云大夫来了,让他先给你们处理一下伤口。” 曲小白的声音从洞里传出来,辛青君心下一暖,应了一声:“好。” 到底是女子细心些。他们同路赶来,曲小白身上被荆棘所伤,他和兄弟们自然也是伤了,只是他们皮糙肉厚,又身材高大,伤得不似她那么重就是了。 辛青君走了,杨凌盘膝坐下,开始打坐运气疗伤,曲小白则充当了个护法,跑到洞口的石头上坐着,观瞧远处的情况。 度娘暂时不能提供视频,但她和度娘接通了联系之后,又知道它现在还可以提供一些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大概,这让她欣喜不已,于是问了战场的一些状况。 可惜的是,度娘只能提供己方的消息,对于敌情,丝毫不知。 但这也足够了。 她从度娘处得知,吕筱筱确实背下了引战这口大锅,慕慈恩虽然明知她有顶缸之嫌,但也没有深究,更没把责任推给杨凌,显然也是默认了维护杨凌。 曲小白撇撇嘴,心道,还挺情深似海的,这样的一口大锅也愿意背。她若是知道,她连白马镇的锅也背了,怕是会更酸。 更重要的一条是,吕筱筱已经见过了慕南云。 但吕筱筱和慕南云之间说了什么事,度娘却不知晓。度娘说,这是吕筱筱用手段遮掩了,所以它搜集不到。 曲小白心下怀疑,吕筱筱的手段竟然连度娘都能对付,岂不是太厉害了些? 这无疑是印证了,吕筱筱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因为她来的比较早,所以道行已经很深了。 有权有势,有心机有资历,还貌美无双,劲敌啊。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是风更大了些,秋风带着湿凉,吹在身上很是不好受,她本身穿的粗布衣也是很单薄,身上的伤口又多,所以坐了片刻,便又回到了山洞。 昔日武侠剧里看那些武林高手运内力疗伤都是不能被人打扰的,否则就会走火入魔自戕性命,所以她很小心,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 杨凌看着她,甚觉好笑:“你在做贼吗?干嘛鬼鬼祟祟的?” “咦?你能说话?还能睁眼?”曲小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但还是不敢围着他打转,只是站在他对面,惊奇地瞧着。 杨凌哭笑不得:“运功行气而已,为什么不能说话不能睁眼?” “我看电视里演的,运功的时候不能一心二用,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杨凌剑走偏锋,压根就没关心什么走火入魔,反倒关心起她说的新鲜事物:“电视?那是什么?” 曲小白想了想,解释道:“嗯,就类似于刚才给你看的视频,不过,那些有的是现场直播,有的则是提前排好了才播出的,比我给你看的那个要长得多。我以前既是歌手,又演过电视剧,算是个演员吧。” 杨凌听得糊里糊涂,想要问,又抓不住重点,只好略过,“不怕的。心法已经熟记于心,不用过脑子都不会错,又怎么可能会走火入魔?小白,你坐过来。” 他挑眉,示意她坐到面前来。 曲小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坐了过去,“盘腿。”杨凌又道。 曲小白就盘起了腿,刚刚坐好,杨凌的一只手就贴在了她后背,一股热力从后心位置丝丝缕缕地渗入到了肌理,然后就沿着血脉走了起来,不大会儿功夫,就游走遍全身,她身上那些疼得钻心的伤口,似乎也不大疼了,浑身暖烘烘的。 曲小白惊道:“你这是做什么?不不不,凌哥哥,你身体还没好呢,我不要你输送内力给我!”示软的时候,“凌哥哥”三个字就很顺口。 “小傻瓜,乖乖的,我念口诀,你跟着我做。” 曲小白想要拒绝,但杨凌的手贴在她后背,她连动也动不了,杨凌道:“气起丹田……” 他第一句还没有说完,就听曲小白问道:“丹田是哪?肚脐眼吗?和我唱歌练气时候的丹田是一个位置吗?” 杨凌:“……” “我又不是神,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嘛。好了好了,现在我知道了,和我练气的丹田是一个位置。” 杨凌知道她是又在和度娘讨教了,索性也不再费神,道:“你在度娘那里调一张人体穴位图出来,我还是先教你认穴位吧。” 他倒是会偷懒,知道度娘是个万能的资料库。 一张人体穴位图还是很方便得到的,杨凌一边给她输送内力,一边教她认穴位,反倒不急于教她吐纳之法了。 曲小白聪明,加上杨凌引导得好,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将人体的所有穴位都认清楚了。杨凌才有把吐纳之法教给了她,引导她运了几遍气,又道:“以后每天晨起和睡前,都运一个小周天的气,等我这边的事了,再教你别的。” “哇,你是要教我武功吗?”曲小白兴奋得直想要跳起来,但考虑到杨凌的手还在她后背贴着呢,她到底没敢跳。 但兴奋压抑不住,“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得跟你一样,能够飞来飞去,能够杀人跟切菜似的那么简单啊?” 说到杀人,曲小白又想起了在荒原上杀的吕吾的人。当时连害怕都没有时间,现在再回头想想,除了后怕,便是肺腑之间的翻江倒海的恶心了。 血腥气仿佛就在眼前,曲小白剧烈地干呕起来,杨凌急道:“小白,你怎么了?” 他急忙收手,扶住了曲小白乱颤的身体,“小白,到底怎么了?” 曲小白饿了一夜,昨晚也没有吃什么,胃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往外吐的,干呕了一阵,一手扶着洞壁,单薄的身板靠在杨凌身上,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就是想起了昨晚杀人了。” 杨凌眉心紧蹙起来,紧紧握住了曲小白的手,“别怕,有我在。”他把她紧紧拥进怀里,声音轻却有力地道:“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小白,既然卷进来了,那就只能尝试着去适应。” 运了一个小周天的功,他现在不说身体恢复了,也是比先前好多了。曲小白贴着他宽厚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莫名就觉得安心起来。 “不是战场,是在荒原上,遇到了吕吾。” 杨凌一惊,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凝重地望着她,“你被吕吾伤了哪里没有?”说着,就又要扒拉她身上的衣裳查看伤势。 曲小白忙制止他,“没有,我没有被吕吾伤到,一会儿拿了伤药来你再帮我检视伤口吧。我现在要跟你说说吕吾的事。” 曲小白身上疼痛就没有停止过,这要放在以前,她早就娇气地住进高级病房,助理医生的一大堆伺候着了,但现在,硬是忍着一声没有吭。 许是来了这个世界之后,受的伤数都数不清了,皮实了。她无奈地想。 杨凌也就没有再坚持,横竖现在手里没有药,看了也是白看。 “昨夜遇到吕吾,他带的人手都被我们杀了,但我没有让青君杀他,放他走了。一则,是还他救命之恩,二则,你说过,他不能死在大凉的土地上,但我急于要见你,就没有带上他。” 曲小白大致说了说经过,最后,嘱咐杨凌一定要小心吕吾其人,那是个狡猾又能屈能伸的人。 杨凌根本就没在意什么吕吾,他在乎的,是曲小白有没有受到伤害。再次把曲小白用尽怀里,柔声嘱她:“下次不许再为我冒这样的险。” “好,下次打死我也不敢了。”曲小白嘴上说着,但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她能不能管住自己的腿,那是真说不定。 杨凌把地上的衣裳捡起来,铺在洞口背风的一块石头上,拉着曲小白去外面坐下,温柔地开导她。唯恐她会因此落下什么心理阴影。 云不闲还没有来到,倒是打野味的影卫先回来了,几只山鸡,已经烤得焦香,曲小白远远地闻见,肚子很配合得咕咕叫了几声。 辛青君把烤山鸡拿了上来,道:“主上,主母,荒郊野外,没有别的吃的,兄弟们去猎了几只山鸡,还摘了些野果子,先垫垫肚子。我已经通知了南平的兄弟,稍后就会把吃穿用品给送过来。” 杨凌接了烤山鸡和包在包袱里的野果子,先拿了个果子给曲小白,也是很了解曲小白更喜欢吃素了。 第二百五十章你离慕南云远一些 辛青君送了吃食,便识趣地要躲开,曲小白却是把他叫住了:“青君,坐下一起吃。”她顺手从杨凌手中拿了一只烤山鸡,递给辛青君,“你们男人都喜吃肉,而且,也需要补充体力,你吃烤山鸡吧。” 辛青君接了过去,道了谢,也在一块山石上坐了下来,一边啃鸡腿,一边询问杨凌是什么人下的毒。 曲小白先前不愿意跟他提起他中毒的事,一则他刚刚醒过来,她怕他心理承受不了,再则,他当时那个将将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样子,弱得连眼都睁不开,就更不要提讨论这个事情了。 既然青君提了起来,她便接着话头说了下去:“还用问吗,这事儿和吕筱筱脱不了干系。”说着,狠狠咔嚓了一口果子,那样子仿佛果子是吕筱筱化成的一般。 辛青君却是略有疑心,道:“咱们找到主上的时候,那公主喊得凄切,看样子,似乎不是她下的药啊。” “那又怎样?她不杀伯仁,伯仁因她而死。”曲小白冷然,末了,觉得这话说得不好,又添了一句:“呸呸呸,什么死呀活呀的,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杨凌挨着她坐,宠溺地揉了揉她蓬乱的头发,“对,百无禁忌。” 看得辛青君一阵羡慕,但也还没忘了正事:“主母的意思是说,药是她身边的人下的?” “不然还能是慕慈恩老将军下的吗?”曲小白三五下啃完了一只果子,杨凌又递过来一只,曲小白实在饿惨了,有了果子垫底,便没有再接果子,反倒跟杨凌要了一只鸡大腿,杨凌见她肯吃肉,自然是高兴,笑眯眯撕了鸡大腿递过去,“多吃点,我感觉好多了,一会儿可以亲自去给你打野味去。” “那倒不用。我心疼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你说,不会是慕老将军下的药。”杨凌明明说着很正经的话,却是痴汉模样望着她。 曲小白很正色地想了想,却是没有敢坚持自己的说法,只是道:“不管是谁下的药,我总觉得,这事儿和吕筱筱脱不开干系。有人想要嫁祸她也好,有人想要利用她也好,或者,根本就是她自己在自导自演。那个自私自利的疯女人,根本就不想想后果,就想图自己一时之爽!” 杨凌赞赏地点点头:“分析得很有道理。” 辛青君:“……”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主上这是在哄小主母玩儿呢? 不过,小主母分析得的确是很有道理。那位公主,瞧着就不是个顾大局的,不然,也不会置千万士兵的性命于不顾了。 “你现在感觉有没有好一点?”曲小白边吃边打量杨凌的脸色,见他脸色仍旧是苍白的,不由心疼地嗔怪:“刚才不让你乱用内力,你偏不听,你看你脸色白的。” 辛青君往身后的靠山石上靠了靠,眯眼啃鸡。好吧,这两个人时时刻刻都会秀恩爱,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觉得这样实在虐他这只单身狗,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好在缺乏自觉性的两个人也不是一味腻歪,终于又开始说正事:“不如你说说,都接触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喝了什么东西,我们帮你分析分析,到底谁最有可能下毒。” 杨凌竟然真的说了起来。从黑衣人景烈夜袭,到林裴的忽然造访,再到吕筱筱的面首华珏,一个人也没漏过,全说了一遍。 害得辛青君一直狐疑地看他。三年多没见,主上这是改了性子了么?从前和他共事,他哪里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除了下达命令分配任务,基本上,多一个的废话都不会讲啊。 上次白马镇相见,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机会叙旧,短短的见面时间里,除了他找了个小娇妻多了个秀恩爱的毛病外,也没瞧出来他和以前有什么大不同,可现在这样对面而坐,辛青君发现,太不一样了! 他竟然事无巨细把他的经历全都描述了出来!还跟说书似的精彩!这是因为他真的变了还是因为他又在跟他的小娇妻变相撒娇啊? 曲小白听了杨凌的叙述,却是脸上露出些笑意:“你见过林裴了?他现在还在军中吗?” 辛青君眼睁睁看着主上的脸一寸寸黑了,看来,这林裴有故事啊。 “不知道。”杨凌黑着脸冷着声道,“你很希望见他?” 曲小白笑眯眯道:“是啊,找他给我画几幅宣传画啊。” 杨凌把目光转向辛青君,辛青君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要躲,没想到杨凌只是道:“青君,手底下有没有画功好的人?” 辛青君松了口气,想了想,道:“还真有一位,在京都,经营一家书画铺子,也是咱们所有铺子里唯一一家经营书画的。只可惜,他画画儿很有天分,经营铺子却没有天分,那铺子都快被他开倒了,年年吃救济,若不是铺子的位置好,利于打听消息,属下都准备关了的。” “抽空把他调到你们主母身边使唤。” “好。” 曲小白大眼睛眨巴了又眨巴,想起他老兄打一开始就对林裴饱含醋意,简直是哭笑不得,想要哄劝,但辛青君在面前,哄劝不得当的话就容易使他在属下面前落了面子,眼睛滴溜溜一转,道:“青君,你怎么不早说手底下还有这样的能人啊,害我还得去慕小将军那里去挖人。” 辛青君:“……”这锅背得好冤枉啊。 诚然,让人背锅这么不厚道的事做出来她也良心上过意不去,所以,也不能白让人家替她背锅,忙又补了一句:“现在知道也不晚,写信让他去找杨春,杨春知道该怎么安排。”转脸又看向杨凌:“凌哥哥,有了咱们自己的人,以后就不必求着林裴了,管他是状元还是什么呢,咱都不稀罕。对了,你觉得,是林裴下的毒吗?” 辛青君:“……” 杨凌:“……” 曲小白继续落井下石:“我早就觉得这个状元郎有问题了,不做官考什么科举嘛,考也就考了,不做官也就不做了,游学四方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为什么要窝在慕小将军府上甘心做个西席呢?要知道,慕家的身份在朝中很尴尬啊,所有权贵都恨不得敬而远之,他居然还上赶着,不是有所求,就是脑子有病啊。” 杨凌揭她的短不遗余力:“你为什么要与慕南云联手啊?” 曲小白一时不察说溜嘴了:“我是有所求啊,谁让他是我金主爸爸呢。” “金主爸爸”是个什么鬼,辛青君一头懵,杨凌也是一知半解,但大概也知道慕南云之于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身为她的夫君,虽然此时酸得厉害,还是不得不替她遮掩了一把:“以前夫君我傻,给了你靠近慕南云的机会,你也不知道他们慕家是怎么回事,不得已才靠他活命,如今你夫君我已经好了,你以后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一下,这个林裴,确实是有些问题,怕是要好好留意一下。”他握了曲小白的手,认真地道:“小白,我吃醋归吃醋,但你真的不能再接近这个林裴了。等我确定他没有危险之后……再说。”到底也没能许她再和林裴来往。 曲小白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气,又是觉得温暖,他竟然还承认自己在吃醋!也不怕在属下面前掉面子! 辛青君低头啃鸡骨头,仿若什么也没有听见,满满都是求生欲啊。但……主上说他自己傻,又是怎么回事?自谦?毕竟,他闯荡江湖这么些年,也没有见过有什么人比他还聪明啊。 说归说,曲小白方才只不过是为了安抚杨凌那颗吃醋的心,才故意编派林裴一堆不是,但编派完之后,她却发现,还真是有那么一点道理,她不由也提高了一点警惕。 两只烤山鸡和一堆果子都被三个人给吃光,辛青君去打了水来洗手,刚洗完,就用影卫上山来,见过礼,递上了一个大包裹,“主上,南平郡送过来的衣物,还有些吃食。” 曲小白把包裹接过来,搁在身边大石上,解开了,里面两套新衣,一套女式的,一套男式的,还有些日常用品,另有一个包裹,里面是馒头和烧鸡,还有一些肉干,曲小白将馒头和烧鸡递给了影卫,道:“兄弟们跟我奔波了整整一夜,拿去分吃了,垫垫肚子。” 影卫愣了一下,没有接包裹,“主母,咱们也有烤山鸡,这个,您和主上吃吧。”显然,就算是对杨凌很忠心,就算杨凌也不是个刻薄之人,影卫们也不敢在主子面前造次。这只能说明,在这个世道里,影卫的地位并不高。 纵然他们有一身的本事。 曲小白道:“我们三个都已经吃饱了,一会儿就去军营,也不差这口吃的,你们不吃,就浪费了。” 杨凌道:“正是这样,拿去吧。” 影卫这才接了包裹,道了谢,满心里都是暖意地拿着包裹下去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杨凌的锅 辛青君越来越觉得,主子挑人,尤其是挑女人的眼光,简直不能太好。小主母虽然长得没有吕筱筱那般天姿国色,但是,无论是能力,还是心计,那都是一等一的厉害,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好,连心地都这么善良,简直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啊。 诚然,做生意的能力和心计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辛青君,你是不是对性格好有什么误解啊?你小主母的好性格,似乎只表现在了你主上的身上呢。 辛青君没有料到的是,他很快就会被打脸,而且是啪啪响那种。 快晌午的时候,云不闲被影卫带到了山上,对于曲小白的突兀出现,云不闲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曲小白打趣他:“怎么,云大夫,今天不见,就把我给忘记了?” “怎么会怎么会,就是感觉太突然了,没想到才隔了几天就又见面了。”云不闲把药箱放下,继续惊讶:“校尉大人,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夫人,怎么你的脸色也这么苍白?这是怎么了?是在昨晚的大战中受伤了吗?” 曲小白哭笑不得:“几日不见,云大夫还是话这样多啊。快给杨凌看看脉,他昨晚中毒了。” 云不闲一听中毒,立即不淡定了,忙把杨凌的腕子捏住了把脉,但他是外科圣手,于这内科尤其是毒药一类,委实不擅长,把了半天的脉,道:“毒是已经解了吗?就是脉象有点弱,不像中毒的脉象啊。” 曲小白更是哭笑不得了,“早知道就不让你跑这一趟了,怪累的。” 云不闲再傻,也知道自己这是被嫌弃了,他陪着笑,作揖道:“我本来就是专治外科的嘛,中毒之类的,我不擅长。不过,夫人若是有这方面的专著,能不能教一教我?以后遇到这类情况,我也好处置。” “你倒是学会蹬鼻子上脸了!”曲小白不由好笑,但也没有拒绝,毕竟,这是她给杨凌找的私人大夫,“现在没有时间,等我空了,看看我那故友的书作里有没有这类专著。你药箱子里有没有补元气的药丸子什么的,给杨凌吃点,他中毒伤了元气。” 云不闲刚要说话,就被杨凌截去了话头:“药箱给我吧。青君,你在外面守着。小白进来。” 他虽然中气还是不足,但下命令的口气却是嘎嘣脆。明显是下惯了命令的。 曲小白伸伸舌头,冲云不闲做了个鬼脸,“云大夫,辛苦你跑了一趟,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当初曲小白让云不闲跟着杨凌的时候,可没有说过杨凌的医术也是了得的,以致于云不闲在跟了杨凌几日之后,发现很多内科的问题还要向他请教,自尊心一度受到打击,幸亏他不是个小心眼的,在失落了几日之后,很快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决定从头来过,做个好学的宝宝,只要是能学为己用的,那就一个字,学! 药箱都被人抢了,他只好去找地方“歇脚”去了。其实心里也明白,定然是小夫人受了伤,不便给他这个“外人”看伤,杨凌要亲自给自己的夫人看伤。 杨凌进了山洞之后,把药箱搁下,将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换下,铺在了洞中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曲小白就是有心不想让他看伤,情知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是乖乖坐下,自觉地把衣裳给解了去,露出她一身的伤痕。 杨凌只不过搭眼一瞧,脸色便一黑到底,咬紧了牙关,才没有把怒火发出来。 虽然荆棘并不能刺太深,伤口也不至于剐太大,但却是密密麻麻,针扎遍了一般,她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姑娘啊,素日就算是被蚊虫叮咬一下,都会把他心疼半天,可是却因为他,弄得遍体鳞伤! 而且还,拖着遍体鳞伤为他解那个下作的毒! 很想恶狠狠地对她说,曲小白,你再这么犯傻,就……就怎么样呢?他到底是拿她没办法。从药箱中取了烈酒出来,准备要消毒的时候,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血道子,想象着烈酒上去得有多痛,就下不了手了。 咬咬牙,狠狠心,他点了她的昏睡穴,这才开始用烈酒给她消毒。 饶是如此,曲小白瘦削的小身板还是疼得一抽一抽的。 杨凌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忍下来的,艰难地处理完了伤口,给她穿上了干净的里衣,把她抱在怀里,死死也不肯松手。 他如何能瞧不出来,她从前是个如何养尊处优的姑娘。刚来那阵子,连饭都不会做,做条鱼还是连着鱼鳞鱼杂碎一起下锅的,那些从杨兴茂家里“讹”来的米粮,在他看来还算是挺不错的粮食,可她却是吃不惯,每顿只吃很少的一点,倒是后来看见人家地里长的新鲜菜蔬时大眼睛亮晶晶的,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后来也算是见识过好东西了,那些繁华的城市,她也去过了不少,但他从没在她眼睛里看见过惊讶的表情,好像那些好东西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寻常。 就算是他塞了那么多的银票给她,她也只是亮了亮眼睛而已,根本不觉得惊讶。换作是旁的人,就算是京中那些权贵的贵子贵女,见了那么多的银子怕也是要惊得手足无措的。 他不知道她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但他知道,一定是奢华的。看她花钱的大手笔就知道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姑娘,为了他,却是甘心吃尽了苦头。 他何德何能。 为难的是,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危险,他就算拼了命去护,也未必能护得她不受伤害。 杨凌低眉瞧着曲小白那张苍白的小脸儿,此时她紧闭双眸,长长的睫毛因为疼痛,时不时轻颤,眉心也是微微皱起,嘴角却是保持着微微的上挑姿势。这样的曲小白,他想揉进骨血中宠爱。 可是现在不能,即便她手腕上那只神奇的手镯能帮助他在战场上实现逆转,他也不能让她留下来涉险。 他有自己的办法去战胜敌军。 想到这里,他未再作停留,抱着曲小白走出了狭小的山洞,唤了一声青君。 辛青君赶紧过来,杨凌道:“趁着她还没醒,带她回去吧。” 他话音还未落,却听高处落下一道声音:“杨校尉这是要送谁走呢?” 杨凌微微蹙起了眉。 人影一闪,从高处落下,辛青君手中的长剑倏然出手,朝着那条人影袭去,杨凌却是沉声喝了一声,“青君,退下!他是慕南云慕小将军。” 辛青君有些惊讶,但还是顺从地听命,收起了长剑,道了一声“得罪”。 慕南云轻飘飘潇洒洒落在杨凌面前,目光第一时间奔向的是他臂弯里的人,没有多少惊讶,但眉梢眼角略见温柔,“我听说小白今天早上来了战地,原来是真的。她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受了些剐蹭伤罢了。”杨凌瞧着慕南云那一脸的关切,心里便不舒坦,但也没有说过多的带刺的话,“青君,带她走吧。” 慕南云站在杨凌和曲小白的面前,却是没有让步,辛青君有些恼怒,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冷声说道:“慕小将军,请移步,在下要带走主母。” 慕南云悠悠道:“这位兄台莫急,我还有些事,要同杨校尉说。” 哪怕面前站的是手握兵权的慕小将军,辛青君也没有半点好脸色,“慕小将军只管和敝主上谈事,在下要带走的,是主母,又不是主上。” 慕南云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脸上依旧是淡然笑意,道:“你们的主母,我也有好久没有看见了,正想叙叙旧,想来她也正想和我叙叙旧,杨凌,你觉得呢?” 杨凌的眸光往远处一瞥,黑压压的人头汇入眼底,他倒不怕这些,只是,或许正如慕南云所说,小白应该和他们叙叙旧了。 他眸色复杂不明,温声道:“青君,退下吧。” 辛青君得了命令,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静默地往一旁一闪身,让出了一条路。 慕南云倒是瞧了他一眼,情绪不明地道:“早知道杨兄弟深藏不露,如今看身边的人便知,果真是深藏不露。” 杨凌淡声道:“在下不过小小校尉,担不起慕小将军一声兄弟。” 慕南云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让人觉得莫名。 杨凌懒得看他那张脸,道:“慕小将军是想要去中军大营,还是去自己的小营地?” “昨夜驰援战场,已经与父帅会合,哪里还有什么小营地?自然是回中军大营。” 杨凌低眉瞧了一眼臂弯里依旧在昏睡的女子,点点头,“好,慕小将军请吧。”他先一步,抱着曲小白,绕过慕南云,往山下行去。辛青君紧一步跟了上去。 慕南云转回头,瞧着他的背影,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明明是他先强迫他们回去中军大营的,此时却又道:“杨凌,你昨夜突然发狂,导致整个战场战略失衡,以致于全军损失近两万将士,就不怕回去之后我父帅会剐了你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五公主背锅 杨凌脚步未停,似乎没有听见慕南云的话,手指却在曲小白脑后穴位上轻轻一点,曲小白缓缓醒转,眼睛睁开,首先看入眼帘的,是杨凌那张虽苍白却不失俊美的脸,心下一甜,嘴角翘了起来,“睡了一觉,做了个好梦。” 杨凌也微微翘起嘴角:“是什么好梦?”眸光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 曲小白促狭一笑,“不告诉你。我没事了,你放下我吧,刚解了毒,哪里有力气抱我?再把我给摔了,就得不偿失了。” “你瘦得一把骨头,还不至于抱不起来。乖乖的,别乱动就好。” 后面的慕南云却是眉色一动,刚解了毒?虽然他知道杨凌的影卫上山去把那个叫云不闲的大夫叫下了山,但他以为是杨凌或者曲小白受了伤,倒没想到是中了毒。 这么说,昨晚……“杨校尉昨晚中毒了?”他问了一句。 杨凌没有作声,曲小白听见慕南云的声音,不由抱住了杨凌的脖子,弓起身子,脑袋搁在杨凌肩上朝后面望去,慕南云也正挑着眉梢瞧着她,眉梢眼角俱是久别重逢的笑意,“好久不见,小白夫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个笑脸人还是当朝的慕小将军,她一向抱着他大腿的金主爸爸,但此时她的反应有点儿让人震惊,“我呸!你以为你笑呵呵称我一声‘小白夫人’我就会罢休了吗?慕南云,你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你和你的镇远将军爹一向以治军严谨出名,怎的军中还能随便让女人出入?怎的军中还出现‘春宵一刻’这种下作毒药?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家杨凌,但也不必用这般歹毒的手段吧?若非我及时赶到,你知道杨凌会怎么死吗?屈辱而死!” 曲小白又细又高的嗓音在山腰飘荡,慕南云不由头疼地揉着脑门,走在一侧的辛青君嘴角直抽搐,这是那个温柔又和善的小主母吗?好吧,他失算,看她那做事时雷厉风行的态度,也该知道她不是什么好脾气……不过,这还不算完,她的小主母鼓着腮帮子,又道:“杨凌,你放我下来。” 杨凌低眸瞧了她一眼,双手一落,把她给放了下来,温声嘱咐:“小心你身上有伤。” 曲小白双脚一落地,也顾不得腿还是麻木的,踉跄奔到慕南云面前,一把薅住了慕南云衣领子,大圆眼睛瞪得跟青蛙似的,“慕南云,我辛辛苦苦替你打拼为你挣银子,我男人放弃安逸的日子随你上战场拼命,你就是这么对他的?就是这么对我的?你他娘的是不是脑子犯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头上顶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很丑,所以想拉个垫背的,往我头上也搁一片草原?” 曲小白挥拳就朝慕南云的脸上打去,虽然是绵软无力的一拳,但因为是落在了眼眶这个特殊部位,想来一会儿就会诞生一只乌眼鸡。 辛青君忍不住偏头望了过去,此时,就只见他的主上背对着慕南云和曲小白,一脸纵容的笑意,慕南云则是一脸的无奈,一只手捂着眼眶,似乎并没有生气。 小主母……威武。 慕南云一手捂着眼眶,一手无奈低垂,满是讨好:“小白,不要再打了,再打一会儿怎么见人?我父帅问起来,我怎么说?” “我管你怎么说?我管你怎么见人?我和杨凌挨了一晚上的折磨,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如果你管不好你女人,我不介意替你管!” “求之不得……” 曲小白:“……”是不是一怒之下说错了什么? 杨凌一回手,把她揽回身边,道:“他的女人,他自己管,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曲小白终于醒过神来自己刚才一怒之下说错了什么,但说了也就是说了,不过是一句话而已,眼前也没有旁人,她不认不就完了,嘻嘻一笑,道:“你说的对,别人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她辱你之仇,还是要报的。” 慕南云:“……”虽然也不关他的事,但这话听着为什么这么别扭? 曲小白对他又是打又是骂的,慕南云心里反倒是有些欣慰的。有段时日不见,他还以为她会和他生疏了,不想她不但不生疏,反倒能够对他没有戒心,这让他挺意外的。 虽然不至于打是亲骂是爱,但她恼他就发泄出来,不必算计不必藏掖,这说明她没有把他当成是外人。 不得不说,慕南云的这个误会有点儿美丽也有点儿自作多情了。 曲小白演戏的功底本就不一般,如今还能自己码一码剧本了,不算计他?怎么可能。 她倒是不想算计他,奈何不算计就得被人算计,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谋了。 几人下了山,山下是乌泱乌泱的军队,少说也有上万人,颇有点壮观的意思,曲小白不由撇嘴,“慕小将军是带军队来擒拿我们的吗?” 慕南云扯谎:“刚刚收兵,还没来得及往山上撤。怎么可能是来擒拿你们的呢?” 曲小白嘴角噙了一抹冷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刚刚收兵?没来得及回撤?也不知是谁与吕筱筱私下会面了。 杨凌抱着曲小白上了马,慕南云也骑上了一匹高头骏马,并辔朝影山的方向走去。 离了影山不过二十里,杨凌因为曲小白身上的伤,不肯走快了,慕南云也不着急,索性就随着他们缓缓而行。 曲小白假装不知吕筱筱已经主动背锅,一副气愤的模样,道:“吕筱筱那个女人现在还在山上吗?” 慕南云道:“在。” “恐怕是等着你抓了杨凌,好回去任她宰割的吧?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把屎盆子扣在杨凌头上的,然后,她再演一个什么美女救英雄,好教杨凌任她驱使。慕南云,不是我说你,既然是皇上已经赐婚给你们,你作为一个男人,怎么也该给她立立规矩,让她别太不知羞耻吧?她这个样子,丢你的人不说,也会给我们平民百姓造成困扰的!” 曲小白爆豆似的,一点也不给慕南云说话的机会。杨凌拥着她,任她说个够,也没有阻止她。 慕南云抽着嘴角,等她说完了,才摸着鼻子尖道:“你可能想错了。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件事,吕筱筱已经把所有的责任都背了下来,所以,一会儿你们回去,见着我父帅,还望不要说漏了嘴。” 曲小白假装讶异:“什么?她竟然没有推卸责任吗?这不像是她的作风啊。”她犹自沉思了一瞬,恍悟道:“唔,我明白了,她不过是把美人救英雄的计划提前了嘛,以为把责任担下来,杨凌就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她偏头看着慕南云,嘴角的嘲笑意味明显,“老慕,她这样对另外一个男人,你都不吃醋的吗?” 慕南云将马匹往她和杨凌身边靠了靠,眉心微蹙,求饶一般,压低了声音道:“小白,我后边有上万士兵呢,好歹我也是个监军,你不带这样拆我台的,让他们听见了,我没脸,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呀。” 曲小白撇嘴一笑:“你得了脸,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呀。监军大人,更何况,你这掩耳盗铃,别说欺别人,就是自欺,也欺不了吧?” 杨凌将座下的马往一旁一带,淡声道:“慕监军,小白说的对,你的女人,是得管管了,你若是再不管,就不是戴绿帽子这么简单了。”言下之意,慕南云何尝不明白,容家是想要他们慕家的军权,而吕筱筱,为了让她的荒诞行径更毫无阻拦,势必也会打压慕家。 若曲小白是嘲笑,杨凌这就算是很正经的规劝了。 若说是曲小白规劝他,还说的过去,毕竟他没少帮她,而她也是个热心肠,但杨凌么,素来冷心冷情的,规劝他?不对他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那他为什么会忽然对他加以提醒规劝呢? 自然是利益相关。 吕筱筱针对曲小白而来,他们夫妻两个,现在需要联盟,需要帮手。 其实,慕家现在也需要联盟,需要帮手,只是,杨凌和曲小白,会是好人选吗?慕南云不由暗自瞥了他二人一眼。 杨凌脊背挺直地坐在马背上,虽然脸色苍白,但眉眼间俱是傲气,曲小白么,懒懒散散缩在杨凌的怀里,脸色亦是苍白的,眉眼间有那么一丝嘲讽的意味,但绝没有意思害怕的神色。 如果是寻常人,遇上这样的大事,莫说还能这样淡定,只恐怕,吓也吓死了。 说到底,这两个人,都是胆色俱佳的。 曲小白目视前方,但眼角余光已经发现了慕南云的打量,她一笑,嘲讽道:“你的公主未婚妻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她的算盘势必是要落空的,我家杨凌,不会领她的情的。第一,昨晚她冲入敌军阵中,是她自主决定,和杨凌没有半分关系;第二,你父帅下令士兵们救援的,是她,不是杨凌。锅本来就是她的,她想甩,我们还不认呢。她背下来,也和我们没有半分关系!” 第二百五十三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曲小白的伶牙俐齿慕南云是早就领教过的,此时被她一番抢白,倒也没有觉得有多难堪。 毕竟,他头上的那一大片草原,已经胜过了所有难堪,曲小白给他的,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而且曲小白算是有良心的,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压低了声音,除了他们三个,再就是一个辛青君,四人之外的其余人都没有听见。 辛青君干脆假装听不见,歪着头看昨日的战场上士兵们在收拾尸体和武器。他们说的这些都是属于禁忌类,听见都是罪过啊。 慕南云只能点头敷衍:“你说的是。”看来,有人的确是打错了算盘。 换作旁人,有人出来替自己顶罪,而且还是滔天的大罪,说不得会感激涕零甚至是以命相报了,但这两个人,非但没有报恩的自觉,还不承认被施恩,这可真是……慕南云忽然想放声大笑,这实在是太让人暗爽了。 “咳咳。”他到底是把笑憋住了,赶紧换话题,“昨晚我军伤亡近两万,虽然说照当初布置的战术比,伤亡有点大,但敌军也没有占到便宜,因为是摸黑作战,咱们人少,他们人多,乱砍一阵,免不了他们就有自己人砍自己人的,这实在是个大乌龙。” 曲小白吐槽一句:“狄夷人可真蠢。” 慕南云附和:“是啊,真蠢。” 没想到曲小白又补了一句:“没想到你们慕家和这样蠢的军队作战居然还赢不了。” “咳咳,我们人少。”这一刀补得堪比是教科书级别的,正中慕南云的脸皮,但好在他脸皮厚,连吕筱筱的驸马爷这个身份都担住了,还有什么是他担不住的? 是以,曲小白一刀下去,连滴血都没见。 但慕南云还是象征性地替他老父亲分辨了一句:“其实,咱们大凉兵昨夜上阵,统一用的兵器是刀剑,不像他们狄夷兵,五花八门什么样的武器都有,所以,咱们只要凭武器,就能识别大多数人的身份。当然,不排除有误伤,但相比狄夷,损失小了许多。” 曲小白倒是没有再讽刺他。 战争这种事情,无论放在什么时代什么世界,都是残酷的。她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因为她敬畏自己的生命,也敬畏别人的生命,说到底,都是守护国门的铁血汉子,都是最值得敬重的人。 她缩在杨凌的臂弯里,轻得不能再轻地叹息了一声,但身边三个人还是都听见了。杨凌把她往怀里拢了拢,用手覆住了她的双眼,道:“你累了一夜,休息一会儿。” 眼看就要到影山山脚下,曲小白也的确是累极,想到上山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便闭上了眼睛,窝在他怀里小憩。 慕南云本有诸多别后重逢的话语要说,看到曲小白疲惫的脸色之后,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到得山下,马匹上不去,几人下马,步行上山。 曲小白醒转过来,“到了?放我下来吧。”她担忧杨凌力气没有恢复,自然不肯让他抱着上山。 杨凌本来还要坚持一下,奈何她已经跳了下来,他只好握了她的手,一起往上走。 辕门口,即便是慕南云,也拿出了腰牌给守卫士兵验看过,才放了行,曲小白不得不感叹,慕老将军治军,果是很严。 联想一下,这些年即便是南坪镇偶有战事,但老百姓受狄夷人的祸害却是比慕老将军没来的时候少了很多,就可见慕家军并不像他们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羸弱。 到军营大帐不过几百步,曲小白和杨凌走得有点儿艰难,慕南云也就跟着放缓了步子,“不急,横竖也耽搁了这么些时候了。” 曲小白却是不理他,冷哼了一声。 慕南云自讨了个没趣,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尖。 两刻钟,到得中军大帐,帐内坐满了人,一片凝肃,帅位上,端坐着老英雄慕慈恩,吕筱筱陪坐在一旁。 慕南云行了叩拜大礼,照理,杨凌和曲小白更应该跟着行这个大礼,但杨凌只是简单行了半跪的礼,道:“见过主帅,见过五公主。” 若是没有特殊的要求,军人行半跪的礼已经算是高规格了,至于慕南云为什么要双膝下跪,谁知道呢? “民妇见过慕老将军,见过五公主,慕老将军安康,五公主安康。”曲小白则是一拱手,说几句客套话就罢了。 慕慈恩倒也脸色寻常,吕筱筱苍白的面色上却含了点铁青。 曲小白的目光落在吕筱筱的身上,见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大红的长裙,跟结婚礼服似的,这件衣裳她却是极熟悉。 因为这就是出自她的手。 曲小白心里不由冷笑。原来是已经去过锦衣坊了。 这衣裳被曲俊所欣赏,摆在了中心展览区,他拿它当宝似的,吕筱筱竟然去买了出来,看来是被曲俊坑了一大把。 慕慈恩道:“杨夫人今晨勇闯战地,救出了杨校尉,实在是勇气可嘉,乃是我大凉女子的表率。” 表面的客套话,说的也是一级遛。 曲小白也客套道:“他是我的夫君,我救他实属应该,哪里敢居功?表率二字,更是不敢当。” 慕慈恩点点头,赞许道:“杨校尉得妻如此,真是他三生有幸。” 这句话说到杨凌的心坎儿里去了,杨凌应了一句:“帅爷说的是,杨凌也一直这么觉得。” 曲小白不由好笑,偏头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这人也学会这样的表面文章了? 两人眼神对视,都露出温柔且深沉的爱意。 吕筱筱只觉眼睛疼,鼻子酸,冷哼一声,“这里是中军大帐,早晨有人擅闯战地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成何体统?我大凉礼制都被你们搁在了哪里?” 曲小白诧异道:“咦?搁在了哪里五公主不知道吗?我以为,五公主在上影山的时候,已经把礼制妥善安放了呢。五公主才是真正的大凉女子表率,我等民妇正是该效仿五公主,妥善放置礼制啊。” 一番话,将方才说她是表率的慕慈恩也捎带了进去。慕慈恩脸色不好看,吕筱筱更是气得要炸了,奈何曲小白说的话,严丝合缝,想反驳都找不到入口。 在座的武将们,有大老粗,对于这样低来暗去的针锋相对,体会不到其锋芒,也就一笑置之,但也有心细的,觉得这两个女人之间不简单,定是那杨夫人发现了五公主倾心于杨凌了。 再看杨凌,眼睛里只有他的夫人曲小白。 而众人也没有忽视了另一个主角,重要人物,吕筱筱的准驸马,慕慈恩老将军的小儿子,慕南云。 慕南云神色如常,叫他们看不懂看不透。 曲小白得了便宜,没有再卖乖,退在一旁,不再说话。 慕慈恩便开始说正事,问起杨凌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凌既没有揽责,也没有推卸,道:“昨夜属下去给五公主取晚餐,不想碰到了一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截杀,属下与他对打了许久,未能将其拿下,被他跑了。但属下回到营帐的时候,发现不对劲,身上似乎是中了毒,连内力也无法凝聚,甚至神思也恍惚起来,五公主要求去军营中视察战况,属下劝不住,只好陪她去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属下因为中毒的关系,脑子犯迷糊,根本就不记得了。” 不得不说,杨凌这话说的高明。 提到了黑衣人,说了与黑衣人打了一架,把中毒的怀疑对象引向黑衣人,却又没有把责任推在他身上。说了吕筱筱执意下山,却又不说原因,甚至连经过都忘了,所以,下山厮杀这一段,暂时就只能听吕筱筱一个人搭台子唱大戏。 吕筱筱早上回来的时候,已经把责任都揽了过去,所以,基本就没杨凌什么事儿了。 吕筱筱脸色苍白中透着铁青。 她冒着被人诟病的危险,把责任都担了下来,没想到杨凌轻轻一句脑子犯迷糊,就全都给推开了。 将领中到底是有不服这个新来的小子一下子就得了眷顾的,站出来道:“杨校尉,昨晚有士兵看见你发了疯一样地奔向敌军,五公主担心你出事,下去追你,这才导致了一场大战,致我方伤亡惨重,你怎么说?” 杨凌若无其事挡了回去:“在下当时中毒,什么都不记得了。” “哼,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故意推脱,好让五公主替你顶罪啊?” 杨凌淡淡一笑:“五公主为什么要替在下顶罪?在下就算是为大凉立过些军功,但那也是应当做的,倒不至于被五公主看在眼里吧?这位将军说的未免偏颇,在下实在不敢当,莫不如,你问问五公主,当时发生了什么,我想,五公主并没有中毒,她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 慕南云道:“五公主说,她当时是看见杨校尉毒发,受到了惊吓,一失足,从山上掉下去的,若不是平时也练点武,恐怕是要吃了大亏。张将军,还有别的疑问吗?” “当事人都这么说,末将能有什么疑问?”那位姓张的将军被堵得没有话说,虽然嘴上认怂,但脸上却是一脸的讥笑。 第二百五十四章摸不清规律 “没有疑问最好。父帅,如今最重要的,是重整旗鼓,一是要应对随时都可能反扑的敌军,二是,要制定一个进攻计划,现在是秋季,荒原的冬天来得早,咱们若是被困在这里,情况就糟糕了。”慕南云把话题牵回了正事上,倒显得那位张将军格局实在是小了。 曲小白很识时务,道:“既然慕老将军要议事,那民妇再留在这里实在是不妥当,民妇请求告退。” “本殿身为后宫女子,亦要遵循后宫女子不干政的循例,本殿也回避了。” 吕筱筱字眼抠得十分精细,后宫不干政,明明是被先祖皇帝写入律法的,她却只说是循例。但这里不是朝堂,也没有咬文嚼字的御史大人吹毛求疵,大家都只当没有听见,随她高兴了。 慕慈恩摆摆手:“来人,送公主和杨夫人去休息。” 曲小白等吕筱筱先行一步,才在后面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不过两步的距离,杨凌和慕南云同时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连背影都艳丽无双的吕筱筱,一身月白软罗纱裙的曲小白,明明是一个强势一个弱视,但瞧着竟没有什么分别。 曲小白那轻缓自信的步伐,倒是更胜一筹。 到底是做过歌手演员还走过T台的女子。 慕南云虽不了解曲小白的曾经,但看她的气度,也晓得她从前必定身份不凡。 但他还是不免担忧,吕筱筱毕竟浸淫高位多年,而她,只不过是个刚来这个世界半年甚至连这个世界的规则都没看明白的小女子。 杨凌看清了慕南云眼中的担忧,不由蹙眉。 低声道:“她是我的妻子,就不劳慕小将军担忧了。” “你就不担心她?” 杨凌心中的担忧,岂会少于他?但他把这份担忧深藏了,脸上神色寻常,“她必须得学会适应,否则,便是天皇老子,也有打瞌睡护不住她的时候。” 慕南云抿抿嘴角,吐出几个字:“你他娘的真狠心。她那么爱你。”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就不劳小将军费心了。小将军还是专注自家吧,爬墙的人是被人鄙视的。” 慕南云哭笑不得。她连那个世界粉圈女孩的追星日常都讲给他听吗?还真是已经毫无隔阂了啊。 他们这厢开始研究战术布兵事宜,自然不必多说,却说曲小白和吕筱筱一同回营帐,吕筱筱自然是回自己的营帐,而曲小白只能回杨凌的营帐。 而她终于看见,杨凌的营帐设在了吕筱筱营帐的一侧,相隔不过几步。 吕筱筱嘴角含笑:“我已经把他借调到了身边做侍卫。不过呢,我也不是没有大局观的人,这不,我没有勒令他回来,而是让他参与议事了么?” 曲小白心里不是滋味儿,但面上却是冷淡,“我一介小妇人,不懂你们这些手握大权的人的心理和把戏,你想怎么做,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径直去了杨凌的营帐。 “哟,这会子倒说是小妇人了,怎么在白马镇的时候,那般嚣张啊?”吕筱筱的声音在背后飘飘忽忽。 “那时候不懂事,还望五公主见谅。”曲小白也口气不善地回了一句。 “你就没有话要和我说,没有事情要问我吗?”吕筱筱不甘心地说了一句。 “没有。”淡淡的、决绝的回应,曲小白嘴角一抹凉凉笑意,就算是有,她也会忍住。 小小的营帐,比她前世露营用的双人帐篷大不了多少,里面甚至连放一张小桌子的位置都没有,只有一张行军被褥而已。 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上面有杨凌的气味,淡淡的,清雅的。 曲小白累极,坐了片刻,便打开了被子,躺了下来。 刚下过雨的关系,被褥很潮,但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总好过睡山洞。曲小白闻着来自杨凌身上的淡淡气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座军营里,有吕筱筱,有慕南云,还有一些暗中潜伏的不知名的敌人,可谓危机重重危险重重,但有杨凌在不远的地方守护她,这就够了。 吕筱筱似乎还在外面的站着,她的气息没有消失。曲小白倒不在意了,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黑甜绵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四周黑漆漆的,连个灯烛都没有掌,营帐外似乎有点点火光,隔着厚厚的篷布,看不真切,光线也透不进来。 但她感觉到身边有轻浅的呼吸声,熟悉而又令她安心,除了杨凌,不会再有别人。 但这呼吸声略微有些紧促,说明杨凌并没有睡。 曲小白身上疼得很,那些小小的伤口,虽然不深,但结了痂之后,反倒是紧绷得疼,动一动都像是有利刃在撕扯皮肤。 坚强在这个时候是毫无意义的,她可以在背着杨凌的时候把自己装甲成一个浑身是铠甲的战士,但在杨凌面前,她只想做一个温柔的小姑娘,一个温暖的妻子。 “杨凌,我醒了。”她小声地嘟囔。 “嗯?”他早知道她醒了,只是在想事情,一时就没有什么动作。 “我身上疼,肚子饿,我需要抱抱,需要安慰,需要食物。” 低浅的声音,像是帐篷下面隐藏的秋虫的低语,在杨凌耳中泛滥开来,直入心扉。 “嗯。”他侧了侧身,一只手臂从她脖颈下穿过,另一只手臂拢过肩头,将她拥入怀里,轻声:“这样抱可以吗?” “好。”力度很适中,再轻了感受不到,紧了会把伤口弄疼。 “现在手边没有疗效好的止疼药,附近有敌军,也不好命云不闲去附近山上寻找草药,你且忍一忍,过个一两日,伤口就会好一点,不那么疼了。”安慰的话轻轻浅浅,似清溪流淌,让人顿感放松。 “嗯,你的抱抱和安慰就是最好的止疼药。” “那我现在给你拿吃的去?” “其实又不饿了,想你多抱一会儿。”黑暗里,曲小白嘟着嘴,听语气也能听出,她是在嘟着嘴的。 但肚子很不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尬啊。 杨凌好笑地道:“早准备好了的,就在身边,我拿给你。” 杨凌轻轻把手抽了出来,摸了枕边的火折子,吹出火星,点亮了蜡烛,小小的营帐瞬间亮了起来,暗黄的光晕,映得帐篷里的颜色像是旧照片一样,有种别样的暖和迷离。 曲小白撑着坐了起来,终于看清杨凌的脸,橘黄的柔光下,倒看不出他脸色苍白来,只是线条比白日里要柔和,眼睛里落进了烛光,像是星辰大海一般,摄人心魄。 曲小白心头猛然跳空一拍,她忙用手按住跳动不已的心口。 “怎么了?”杨凌端了个食盘,坐在她身边,“哪里不舒服吗?” 在曲小白生活的那个世界里,流行着一句话,爱就要说出口,她以前想说没得对象说,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人能说,就算是世俗礼制不允许,她也是要说的,“嗯,不舒服,心跳得好快。” “……”杨凌眸若星子,姑娘,你这是逗在下的吗?现在这情况,不合时宜啊。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杨凌也还是表示了一下,以证明他听懂了她的话。头一偏,吻住了她的樱唇,浅尝辄止,把一碗清粥奉上,“先吃东西。” 曲小白要接粥碗,却被他先端了去,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喂你吧,你心跳这么快,必然手软脚软,怕是端不动粥碗。” 曲小白:“……”这算不算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尼玛的,谁说古人不会撩?这撩起来分分钟要人命啊。 清粥香甜,夜深帐暖,唔,满足了。 夜风吹起帐帘,露出一点缝隙,前面大帐里的灯光就借着这点缝隙钻进了曲小白的眸中。 大帐上映出窈窕身影,清傲孤绝。曲小白眸色微微闪过些什么,快得连杨凌都没有看清。 吃完了一碗粥,杨凌拿水给她洗漱过,扶她躺下,声音温柔:“现在是亥时了,离天亮还早呢,你继续睡吧。” 曲小白的眸子晶晶亮,显然没有困意,“我不想睡,咱们说说话?”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眸光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向前面的大帐。杨凌笑了笑,起身去把帘子给固定住了,风不小,但也没能再掀开帘子半点。 重新回到曲小白身边,把外衣给解了挂在了帐篷的铆钉上,在她身边躺下,很自然熟络地把她拢入胸前,道:“那就说会儿话。” 曲小白眸光闪了闪,意念中给度娘抛出了一个问题,度娘很快就给了答案,她把答案说给了杨凌听:“吕吾已经见到了阿罗丘。那阿罗丘,是狄夷的主帅吗?” 杨凌点点头,“不错。度娘那里还能探听到什么?” 曲小白皱了皱眉,道:“其实也就能探听到人的行踪,虽然确实比以前有用多了,但也不是万能到什么消息都能得知。”顿了一顿,又道:“而且,也不是什么人的行踪都能探听到的。我现在还摸不准其中的规律,但好像只有跟我接触过的人的行踪才能探听到。” 第二百五十五章金主爸爸和自家狗子 杨凌听曲小白的话便已经明白,她其实已经和度娘探讨过下毒的人的事了,但很显然,度娘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 但……小白说,只有跟她接触过的人的行踪才能探听到,这是不是意味着,下毒的人她并不认识? 可能下毒的几个人,景烈、林裴、吕筱筱、吕浑,景烈她是不认识的,但以景烈的身份地位,应该是不屑于用那种下作毒药的。 不对,还有一个人! 华珏! 有意思……如果是华珏,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他对那个细眉细眼小姑娘似的少年,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把曲小白往臂弯里拢了拢,道:“前面帐中有个面首少年,叫华珏,你明日或许能见到他。其实他是打白马镇跟过来的,对他有没有什么印象?” 杨凌忽然提这样一个不相干的面首,看来必是有问题了。但她绞尽脑汁也没有想起来白马镇还见过这样一个少年,摇摇头,笑道:“面首?我以前听说过,但是没见过,慕南云这还没把人娶进门,就先得了个面首,哈哈哈,他晚上能睡得着吗?” 虽然取笑人是不对的,但是因为事关慕南云,她忍不住啊……这样对金主爸爸是不是良心有点坏啊? 哈哈哈…… 杨凌看她笑得开心,也跟着一起笑,小手指在她鼻尖勾了勾,宠溺地:“你啊……”想了一瞬,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却道:“慕南云他心里也说不准是什么打算,他能忍寻常男人所不能忍,我倒觉得,不是他太能克制,而是,他根本不在乎。” “这样吗?不在乎……那他必定是有别的所求了。只是不知道那所求是什么。” “总之,不是女人和富贵权势就是了。” “不是女人,不是富贵,不是权势,那就有意思了……” “小白,你心里所求是什么?”杨凌忽然把问题拐到了小白身上来。 “不外乎一个你。”曲小白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等到她说出了口,不免又细想一想,眉心就蹙了起来:“你是不是还不放心我啊?在试探我对你的心意?” 这些话不能埋在心里,要说出来,否则会留下隐患。曲小白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经营过婚姻,但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她看过爸爸妈妈的相处模式,他们的幸福婚姻,就是对她最好的启示。 杨凌一怔,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就是有点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做生意。咱们家的银钱也够用了啊。” 曲小白沉默住了。 “很难回答那就不要说了。”杨凌语气温和地安慰,但眸子里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她到底是有些东西在瞒着他。 “也不是不能说,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说才能让你听得更明白。”曲小白往他臂弯里靠了靠,道:“之前我想出去做生意赚钱呢,是因为这是度娘给的任务,它说只有这样,赚到足够的银子,它才能升级。当初它说,只有升到最高级,才能获得回到我的世界的方法,我那个时候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自然一心要回父母身边,所以也就想尽办法要赚银子。 但是后来有了你,我的目的性也就变了,我想为咱们的将来打算,所以,还是要赚银子,把生活经营好。 后来嘛,你给了我那么多的银子,可我还是觉得不安心,总觉得,咱们活在风雨飘摇里,所以,也就没有停下南下的脚步。 但是度娘这次升级,告诉我一件事,它说,如果我不努力,它就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就跟人死灯灭那般。 度娘帮过我良多,我不想它死。这是原因其一, 其二,现在咱们已经骑虎难下,不进则死。慕南云和吕筱筱都在盯着我,我身上有他们利用的价值,如果这个价值一旦不在了,那我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凌哥哥,我知道你想说,你能护着我,但如果我自身不变强大,光靠你来保护,我会拖垮你的。” 曲小白的声音若涓涓细流,在这个有风的暗夜里静静流淌。 小小营帐外的世界,充满阴暗,充满刀光剑影,充满尔虞我诈,但营帐里此时此刻却只有温馨和坦诚。 她也不怕会被慕南云吕筱筱的眼线听去。这些事,无外乎他们心知肚明的一些事。 而此时的吕筱筱,却是没有精力去管她和杨凌在说什么的。 杨凌中毒之事,虽然没有人追究到底是谁下的毒,但到底是为什么不追究?自然是因为没办法去追究。 为什么没办法追究?那自然是因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把矛头指向了她。诚然,本来不必这么严重的,但有人故意误导大家,让大家以为她就是那个水性杨花又恶毒的女子。 这个锅她可以背。横竖她在世人眼中的名声不好。但她不能糊里糊涂地背。她得知道是替谁背的。 所以,从中军帐回到自己的营帐后,她就开始让人调查了。 “春宵一刻”是宫中已经不是秘密的秘药,所有从宫里出来的人都有可能得到。而她带来的人,全部都是在宫里做差事的,也就是说,都有可能通过各种手段得到。 那就是都有嫌疑。 回到营帐之后,她就下令,自吕浑开始,全都自查以及互查,不查出个子丑寅卯来,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大家都想活。 所以,大家都很卖力地“互查”。这种互查有没有效果有没有人会浑水摸鱼不知道,但一个时辰之后,还未查出结果来,事情就已经结束。 那名叫华珏的面首,畏罪自尽! 吊死华珏的歪脖子树就在离吕筱筱营帐不远的一处崖壁下,上吊的绳索用的是腕子粗细的麻绳,也就是说,用的是军中的登山索。 这种登山索,吕筱筱在上山的时候就用过,都是长长的一根,有的几十丈,有的上百丈,最短的也有十几丈,用来上吊,其实不好用。 一则,要截取这样一段绳索,其实很费力气; 二则,这样粗的绳索勒脖子,笨重不说,也没有细绳索来得好用。 如果他真的想死,解了腰中丝绦往歪脖子树上一挂,把头伸进去,两腿一蹬,干净利落,实在不必费这样大的力气。 有人想要杀他? 那这个人用这种绳索想说明什么? 有人想要暗示什么? 那这种绳索能暗示什么呢? 或者,是他自己想要暗示什么? 那他到底想要暗示什么? 吕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回来告诉吕筱筱。吕筱筱都没有去看一眼尸体,只是撇撇嘴,说了一句:“扔去喂野狗。” 其实山下的尸体何止千万,为了防止发生疫病,慕慈恩下了命令,挖大坑,深埋,不允许有一具尸体露在外面,战场也要做焚烧处理,那万人坑并不缺华珏一个位置,但吕筱筱不肯他去睡万人坑,却要他曝尸荒野,可见是真的把他当成下毒的凶手一样深恶痛绝了。 吕浑深知这里面定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但吕筱筱的命令,就是他的圣旨,他除了执行,再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吕浑当即命人拖了华珏的尸首,扔去了山后荒野。 五公主带了多少侍卫来都没有人知晓,更何况只是少了一个羸弱的面首,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过问。 虽然也有人上报给慕慈恩和慕南云了,但两人都装聋作哑,连个指示都没有。倒是慕家另两子,信誓旦旦跟自己老爹说,这里面一定有猫腻,查下去,一定可以查出什么来,被慕慈恩一顿喝斥,两人再没有敢提什么。 能有什么猫腻? 不过是有人故弄玄虚,给军中造些混乱罢了。他若带头乱了,那才是落了人圈套。 不过,想要靠着那么个面首就搞出事情来,某些人还真是天真。 慕慈恩虽然没有中圈套,但还是着慕南云做了做样子,去吕筱筱的营帐中安慰了一番,并此地无银地告知,谁也没把下毒的脏水往她头上泼。 慕南云在吕筱筱那里略坐了片刻,还陪她吃了一顿早饭,把慕慈恩嘱咐的话都说了,余外再没有一句多余的。 吃完早饭出来,眸光一瞥,就看见双双立在小营帐门口的杨凌和曲小白,他走去打招呼:“杨校尉,小白,这么早,伤好些了吗?” 两个人都是受了伤的,也不知问的是谁,但都答了一句:“劳慕小将军记挂。”异口同声。 两个人不由相视一笑,慕南云和大帐旁边的吕筱筱都看见,这把狗粮,极不情愿地吃下。 吕筱筱撇撇嘴,干脆走到三人面前,道:“本殿要出去散散步,你们三个,谁陪本殿一起?” 权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人家都是万万人之上的,曲小白主动站出来:“五公主,民妇陪你去吧。” 慕南云暗中给她挑大拇指,还做了个道谢的口型,她忍不住翻白眼。她站出来,可全是因为不想杨凌被这个女人抓壮丁,和他慕南云无关好不? 不好意思,金主爸爸和自家狗子相比,还是自家狗子比较重要。 第二百五十六章老乡见老乡 杨凌倒不太担心曲小白跟吕筱筱出去会有什么危险,毕竟,小白身上现在有吕筱筱想要的东西,而且这个东西还在孕育之中,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孕育成功,吕筱筱还得指望小白。 只是他还是嘱了曲小白一句,秋风凉,注意保暖,不要走远了。 吕筱筱脸色黢黑,狗粮不必实施都撒好不好?撒多了,让人厌烦,说不定会直接出手,再来一盅“春宵一刻”。 曲小白看吕筱筱脸色不善,忙道:“我们出去走走就回来,不会走远的,你们去练你们的兵吧。” 笑话,她又不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又不是不懂。 她甚至还拉了吕筱筱的手,拽着她就走了…… 杨凌和慕南云同时抽搐嘴角。 “你媳妇是不是疯了?那个脏女人的手也拉?再说,她这是羊入虎口知不知道?” “你媳妇才是个疯子。” 慕南云忍不住摸自己的鼻子尖,“你说的对,她就是个疯子。所以,你得劝着你媳妇点,莫要和疯子打交道。” 杨凌撇撇嘴角:“现在还逃得开吗?” “也是。” 杨凌瞥一眼他那张风流的脸,冷哼:“谁是羊谁是狼,还说不一定呢。”顿了一顿,忽然问:“金主爸爸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拿钱出来的金主。有时候,会被延伸为冤大头的。”慕南云说完之后,就有些愕然。 这些他也知道? 杨凌却是挑唇角一笑:“她管你叫金主爸爸。”说完,扬长而去。 慕南云:“……”转回头去望一望一蹦一跳已经走远的某小个子女人,牙齿咬住:她在算计他的钱包! 虽然他知道她一直把他当成金主在算计,但他知道是一回事,被人拿这件事笑他愚蠢,那是另一回事! 可是……算计些就算计些吧,谁让他也算计她呢? 何况,他手上的银子,不过是些他不看重的身外之物。 他紧走几步,追上杨凌,大略讲了讲昨晚发生的事,又问他有什么看法。 杨凌也知昨晚发生了一些事情,但他陪着曲小白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根本就没闲暇去过问谁又搞了些什么事。 况且,他也不在意谁又在搞什么事。 想了想,道:“你自己没有什么看法吗?” “有啊。肯定是有奸细在军中。但是谁的奸细,就很微妙了。你觉得是谁的可能性比较大?” 杨凌瞥一眼慕南云,“这种事情应该属于密事吧?你这么拿出来和我在外面讨论真的合宜吗?” 慕南云却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合宜的?难不成奸细会出现在你我身边不成?” “昨天晚上还跟小白说,你兵法详熟甚是出众,看来,是我多想了,回头同小白收回。” “……”你们夫妻很喜欢背后说人的小话儿吗?说了也就说了,还用告知当事人吗?这很让人气愤好不好? 杨凌却丝毫没有羞赧之意,回头瞧着慕南云,道:“奸细应该是狄夷阵营的人吧?毕竟,如今大凉的敌人,以狄夷为首要,且狄夷人素来狡诈。” 慕南云附和:“你说的不错,回头我就命人去查。对了,父帅命我去商议排兵布阵,你也一起吧。” 杨凌未置可否,但步伐是往中军大帐那边去的,慕南云嘴角一勾,脸上见喜色。 另一边,曲小白和吕筱筱坐在一块平整的山石上,居高临下,望着山下的蚁兵,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自然,两个人的手没有再牵在一起。 就算吕筱筱不膈应,曲小白和膈应呢,更何况是两个互相不共戴天的人。 “人家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咱俩倒好,就跟仇人相见似的,分外眼红!”吕筱筱撇撇嘴,她坐在较矮的一侧,看不见曲小白的脸。 曲小白坐在高一点的一侧,瞧见她的背影,但她懒得瞧,目光只盯在山下还在打扫战场的士兵们身上。 “可不就是仇人吗?你觊觎我男人,我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你的身份地位配不上他。”吕筱筱说。 “那可不是你能说得了算的。我配不配得上,都已经是他的妻子,他爱我,这就足够了。吕筱筱,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想插足我的婚姻,你就得做好身败名裂的准备。小三儿这种生物,我是零容忍的。” 曲小白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多么烂俗的对白,她演电视剧都不接这样的剧本。 “身败名裂?呵呵,我等着。” 想到吕筱筱基本也没什么好名声,曲小白头有些疼。 吕筱筱嗤了一声,又道:“曲小白,你难道不想看着他出人头地,成为人中龙凤吗?你爱他,就该给予他最好的不是吗?” “不想。我只想让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承欢在我的身前,最好能把他雪藏了,一辈子也不放他出去见人!”曲小白翻个白眼,真当人是白痴了?不管哪个年头儿,把自己男人奉献给别的女人的人,都是憨批! 当她是憨批?她只想把吕筱筱骂成憨批! 青石后面某棵歪脖子树下,奉命在数蚂蚁的某辛姓男子不小心就把两人的对话听了去! 辛某男小心肝儿哆嗦着,很想要远离这处是非地,奈何此时已不敢暴露自己,给自己招些不必要的天灾人祸。 不,这绝不是那个温婉又知书达礼的小主母!敢对慕南云大发雷霆肆意辱骂也就罢了,毕竟慕南云不是嗜杀的人,可竟然连当今五公主的虎须都敢拔,这不是靠倚仗主上就可以的! 五公主碾死她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辛青君心里念叨着,手底下一个不慎,就碾死了一只蚂蚁。 吕筱筱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就把他拘在身边一辈子寸步不离,不然的话,我迟早会把这个墙角撬松动的。” “切,要不要我递个锄头铁锨的给你?还撬墙角,你怎么不上天呢?吕筱筱,我敢跟你立军令状,如果这个墙角你撬得动,我就把这个男人剥光了呈送给你!” 辛青君禁不住一哆嗦。 “谁?”吕筱筱发现动静,沉喝出声。 忽然一只猫头鹰从山壁上飞起,扑棱棱震动翅膀,发出了“咕咕哇”的叫声,曲小白朝转过身来的吕筱筱翻了个白眼,“就是一只猫头鹰嘛,搞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稀得听你的壁脚,都想要害你似的。吕筱筱,你这样活得累不累啊?” “要你管!”吕筱筱被她一阵抢白,呛得面红耳赤,奈何口角上却不如她,只能是干瞪眼。 曲小白撇撇嘴,“这就恼羞成怒了?这么不克制,可怎么成大事?” 吕筱筱的手紧紧握成拳,本就白皙的手上青筋暴突,瞧着狰狞,牙齿也咬得咯吱响:“曲小白,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一字一句递过去,阴气森森的。 曲小白轻声嗤笑:“来啊,不杀了我你就是龟孙子!成天嘴巴上挂着打打杀杀的,我凌哥哥喜欢才怪!吕筱筱,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凌哥哥喜欢温柔体贴的,可不是凶神恶煞的。” 辛青君蹲在歪脖子树下,大气儿也不敢出。 她家凌哥哥这一会儿工夫,已经被她卖了好几次了,中军大帐里的凌哥哥,你是不是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一场散步不欢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曲小白闲的无事,又不能去中军帐找杨凌,忽然想起来因为来得匆忙,没有带避子的药,杨凌中毒之后,她可是与他好一阵缠绵的。想了想,便打算去找云不闲,看看能不能配点药出来。 倒不是她不想有杨凌的孩子,实在是,她这才十七岁的小身板儿,真的还不适合受孕,她是打算等再养一养身体,等身体好起来,做好了准备,再要一个孩子。 只是她没想到,这样一个决定,却对杨凌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却说云不闲住的是士兵营帐,十几个人一个帐子,曲小白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了他,他正在研制什么新药,埋在草药堆里,连曲小白来了都没觉察到。 因为他是杨凌的人,未被编制,所以,不必听命于慕慈恩,那一场大战伤兵不少,他昨日回来之后,出于人道主义,一直在帮忙救治伤兵,但今日早上杨凌给了他命令,让他配制些止疼的药,他这才没有去军医署。 曲小白又喊了他几声,他才从草药堆里抬起头来,发现是曲小白,笑得有些局促:“夫人来了,这里太乱,没有地方坐,你……有事吗?” “哦,没有别的事,就是想……” “哦,对了,公子让我配制了一些止疼的药,正好,我搜罗出来了一副药的药材,这就去给夫人煎了。” 云不闲从身后的篓子里抓了一个草药包出来,忙不迭地:“走走走,煎药去。” 曲小白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那个……云大夫,你等一下。” 云不闲站住,看着曲小白一脸羞于启齿的模样,不由诧异:“夫人……是有什么事吗?” “那个,是有一点事有求于你,不过,这,这还真不太好开口。” 第二百五十七章你见过拿性命施舍的傻子吗? 曲小白吞吞吐吐,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云不闲一向也不擅于察颜观色,就很迷糊:“夫人,是生了什么不可对人言说的病症么?要不,我给夫人把把脉?” “不是啦。”曲小白到底不太好意思,小声说出了几个字。 云不闲听后,却是惊呆了。 就算是在曲小白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女人结婚后生孩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是在这个传宗接代为人生头等大事的世界里? 一个不愿意为男人生孩子的女人,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犯了七出第一条!如果夫家追究,那可是要游街沉塘的! 即便眼前这个女子对自己的帮助亦师亦友,云不闲还是不能接受。 更何况,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完全认可了杨凌,并打算一辈子都追随在他身边,以他为主。 曲小白看他脸色惨白,便知道是触到了他的底线,她有心想要解释一下,但又觉得没有必要,这毕竟是她自己的事,“云大夫,到底能不能配得出来?” “我……我尽量试试吧。夫人回去稍等。” 曲小白看着他仓惶模样,想要嘱托几句,但他已经埋头他的药材里去了,她蹙了蹙眉,到底是没有能说什么,带着满腹的忐忑,回了自己的营帐。 云不闲惶恐不安,在曲小白离开之后,到底是沉不住气,去找杨凌了。 传宗接代乃是男人的头等大事,什么雄心抱负,什么光宗耀祖,相比之下,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他可不能看着他一心跟随的人在这件事上被欺骗。 杨凌虽然跟慕南云去了中军大帐,但排兵布阵这种大事,自然有慕慈恩的直系将领们一起讨论,他也就是有个旁听的资格,建言什么的,并没有他的份儿。 他也不会越俎代庖,在太岁头上动土,以免惹那些大爷们仇视。 云不闲的脑袋在门口三丈外一出现,他便瞧见了,冲慕南云点了个头,闪身出了营帐。 云不闲一脸凝重,让他不由皱眉,“出了什么事了吗?” 云不闲努努嘴儿,示意他到僻静处说话,他回头瞧了眼中军大帐,看看没有人注意到他,便和云不闲一起转入一片山岩之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不闲深吸一口气,沉着脸,把今日曲小白所求之事,详尽说了。诚然,为了不让小主人夫妻两个闹别扭,他尽量说的委婉,还额外加了许多替曲小白辩白的话,譬如,她年纪小,譬如她身板儿弱之类。 杨凌缩在袖中的手,早已经紧紧握成拳,指甲掐进肉里,血流出来,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血。 面上却是一副淡然神色,“这事儿是我和小白早商量好了的。多谢你今日来提醒,不过,以后她想要什么药,满足她就是,她不是没分寸的人。” 云不闲比得知曲小白要那种药的时候神情还震惊,深吸了好几口的气,才算是能顺畅呼吸了,杨凌一转身,回了大帐,他站在原地凝了好一会子的神儿,才举步离去。 虽然想不明白小主子夫妻这是在搞什么,但人家夫妻的事情,他也不好多言,这事儿啊,藏心里就好,万不可再拿出来说。 他这次倒是很明白。 午后云不闲把止疼的药汤送给了曲小白,但避子的药并没有,山上的这些药材里面,全是治疗外伤的药,有一味山红花倒是可以用,但那药对于身体有伤害,云不闲做主,没有给。 对曲小白的说辞则是,山上没有这类药物,曲小白虽觉得遗憾,但也没有办法,心里盘算着等下山以后再去买药,会不会太迟了。 云不闲眼角余光全在她的脸上,知道她心里并没有放弃的意思,哀叹一声,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凌直到很晚才回了两人的小营帐。 曲小白迎上去,关切地嘘寒问暖,“晚饭吃了没有?我一个女人,也不会去大帐那边露脸,你要自己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一工作起来就忘了吃饭。” 杨凌的脸色淡淡的,瞧不出在想什么,且他没有应她的话,曲小白心里就在打鼓,这实在不是杨凌的作风啊。 难道是……云不闲去找他了? 看来是的! 这个云不闲,可真是会添乱。 虽然曲小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这件事是犯忌讳的,她心里明白,杨凌不高兴,她也能理解,既然杨凌已经知道,说不得话要说开了,省得给他留疙瘩在心里。 “杨凌,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她试探着问道,口气放得挺软的。 杨凌却是冷淡:“知道什么?”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打从她见到杨凌第一眼起,他就没有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过话。哪怕是他扮傻的时候,哪怕是他爱而不得的时候,哪怕是他心中忐忑的时候,都不曾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她脸色一白,连语气都跟着不安起来:“就是,就是那个……云不闲是不是去找过你了?” 昏黄烛火下,杨凌神色平淡的脸上似多了几分恍惚,就像是月夜下的水光,即便是离得很近,也还是很虚幻,“嗯,找过了。” 他的声音也似很遥远,入耳并不真切。 曲小白分辨不出他的脸色是好是坏,也就无从得知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他一向就不是个喜怒形于外的人,这让曲小白心里更忐忑焦灼起来,“杨凌,你听我说,我只是……” “不用解释。”杨凌的语气忽然冷淡,透出一点冰霜般的冷冽,看着曲小白的眸光也忽然凛冽起来,“你一向会说好听的,我时常被你哄得团团转,我喜欢听你说好听的话,喜欢被你哄得团团转,曲小白,我什么都依你。但,以后,我不想听你提起今日所说之事。” 曲小白被他说得一阵迷糊。 这是什么意思?瞧着像是生气了,可说的话却是这般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你把话说明白。杨凌,我不喜欢这样,你有什么心思,不要藏起来,告诉我,我才好知道应该怎么做。”曲小白心里半是忐忑,半是迷惘。她无意给他造成困扰,也绝不喜欢他因为这件事多想。 但她还是小瞧了这件事给杨凌造成的伤害。 杨凌负手站在灯烛前,不看她,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印出斑驳的光影,晃得他的神色更是莫名的冷,但冷寂中,又似乎带了点别的色彩。 曲小白心里更忐忑了。 “不喜欢这样吗?也好,我把我的心迹剖白给你听。” 语气冷得如檐上霜,风中雪,曲小白眉心蹙得极深,惶然无措地望着他。 “我是个父母不详的人。把我养大的人家,对我不好,时常打骂羞辱,师父也让我扮傻,说是那样才能保命,我从小就要为如何活下去忧心,过得谨小慎微,受尽屈辱。没有人对我好,那些看似关心我的人,也是怀着我至今不明白的目的。”杨凌语气淡得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可是让听的人却是心头抽紧。 他对着晃动的烛火,轻叹了一声,“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那时候我仍旧扮演着一个傻子,你对我的好,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功利,就是单纯的对我好。我眷恋着你带给我的温暖,并且贪心地想,能一辈子都活在你给的温暖里。” 他忽然顿住,脸上神色莫名。 曲小白的心却是一分一分沉下去。他看似轻轻的诉说,沉重得好似有千钧之重,压在了她的心头。 “杨凌……” 杨凌打断了她的话音,“这段心迹以前也跟你说过,你可能已经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可是,曲小白,你知道我为了这一点点的温暖,求得有多卑微吗?” 杨凌抿起了嘴唇,因为太用力,嘴角渗出了血丝,他犹未知觉,“哪怕你只是出于善心施舍于一个傻子,我也贪恋得如同从不知道那是施舍,紧紧抱着,不肯撒手。哪怕只是施舍……” 曲小白脸色铁青,这些话如同巨石砸在心头,砸得她头晕目眩,疼入骨髓,“杨凌!” 她沉洌的语气惊得杨凌晃神,猛然抬头望向她。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让你这般糟蹋我的心意?” 杨凌怔然,疑惑地望着曲小白。 “你经历特殊,以致于心路历程和别人不一样,难免就会多想,我不怪你。但你以后若还敢多想,就休怪我对你无情!” 杨凌愕然地看着忽然就暴怒的曲小白,明明该生气的是他不是吗?为什么她反倒生气了? 曲小白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心疼还是恼怒了,只觉得五内翻腾得厉害,真想上去一巴掌拍醒这个榆木脑袋,但又下不了手,她长叹一声,到底是拿他没办法,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钻死胡同不理,一抬手,将身上衣裳襟扣给解了。 杨凌不明所以地瞧着,她解了外衣,又褪了里衣,露出密密麻麻全是伤口的肌肤来。 灯火凉薄,映得那些伤口有些可怖。 “杨凌,你见过拿性命去施舍的傻子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阿罗丘的踪迹 曲小白的语气半是无奈半是心疼,杨凌却是怔愣住了。 “我……” “你什么你?我只允许你糊涂这一回,若还有下次,我绝不依!”虽然口气厉害,但到底是她先服软了,遇上这么个傻子,她能有什么办法?自然还得是她先低头,拿出一点过来人的气度。 “在我们那里,我已经二十八岁,还没有恋爱结婚,更不要提什么生孩子,我们的社会风气就是那样,若是谁敢在十七八就生孩子,那是要被人非议很久的。十七八在我们那里,都还是个孩子呢。” 曲小白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跟杨凌解释着。 杨凌听得更是愕然,他知道两个世界的风俗观念都是不一样的,却也没想到差别这么大。 他脸色唰的红了。 曲小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一叹,又道:“我真的不是不想和你生娃娃。我只是觉得这小身板没养好,如果强行要生娃,对娃娃的健康有损。” 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杨凌到底意难平,毕竟,他的世界里,大家都在这个年纪里做这件事呀。 虽然她说这是她那个世界的约定俗成,但这是在他的世界里,入乡随俗自是应当,反正他不认为她是对的。“可你不该瞒着我,不和我商议便擅自做决定。”眉眼间很是孩子气。 就这孩子气的模样还想做爹?曲小白哭笑不得,只能又发挥她哄人的才华:“好……这件事是我的错,我跟你承认错误。不过,你也有错,你怀疑什么也不该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啊!咱们算是扯平!” “好,扯平。” 杨凌心下欢喜,脑子一热,连她做的错事也都忘去了九霄云外。 曲小白暗暗吐舌,这也太好哄了些。不过,她的情意,可不是说假的,她也不算骗他,就是用了些小手段哄了哄而已嘛。 她上前一步,拉了杨凌的手,灯光昏暗,粗心的她也没有发现杨凌手心里那些掐出来的伤痕。杨凌了无痕迹地推开了她的手,帮她整理衣裳,她却握住了他的手腕:“别整理了,都要睡了。” “秋夜凉的很,还是先穿好。” 曲小白握着他的手腕,不许他动弹,“不整理了。我想了一下,其实,也很急于要一个孩子来拴住你的心,有了孩子,吕筱筱再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了。” 杨凌哭笑不得:“这和吕筱筱有什么关系?以后莫要再提她,不值一提。你还伤着,孩子的事,不急。” “我急呀。”曲小白一副不知羞耻的模样,但这是两个人的世界,哪里有什么耻不耻的,在她的观念里,想要就直白地要,那才是快意人生。 “曲小白,你身上全是伤口,是想让我干出禽兽的事情吗?我干不出来!” “我能干出来啊!老云给的药都是好药,伤口都已经结痂了,下午他还给我送了止疼的药汤来,哎呀,药汤很起作用,这会儿一点儿都不疼了。” 曲小白急色地往上扑,杨凌一闪身躲开,“那也不行!” 曲小白不放弃,“行不行?行不行?再敢说不行我就,我就……”就怎样,她一时没有想好,杨凌逗她:“你就怎样?怎样也不行,小爷我这点事情还说不了算,那也就不叫爷们儿了。” 曲小白撇撇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不由分说在他嘴角啃了一口,“爷们儿,你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满足不了,是不是也太丢人了些?”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屈服的!” “是吗?看来我功力不够啊,不行,我要努力。”曲小白咯咯笑着,逼得杨凌往角落里乱窜,但帐篷太小,窜来窜去,到底又被曲小白堵住。 诚然,杨大少还是心软谦让了,不然,以他的功夫,曲小白想要堵住他,还得再练个几十载。 两人的笑闹声自然是传到了前面的大帐里,吕筱筱黑着脸,烦躁地命吕浑:“去堵了那两个人的嘴!” 吕浑其实并不太想堵住那两个人的嘴,他们越是恩爱,他越是觉得这对他和五公主的关系是个助益,于是,装模作样来到了小帐前,打算“喝斥”几句。 但还没有说话,便有一道黑影落下,先将他的嘴巴堵住了,后脑勺给他来了一手刀,然后把他瘫软的身体扔在了帐篷根儿下。 杨凌的影卫,自然是随了杨凌,管他是谁,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照他们的道道来。 帐子里,曲小白仍旧不肯罢休,脑子里想象着如果能有一个孩子,模样长得像杨凌,糯米团子似的让人爱,她一手牵着杨凌一手牵着小团子,走出去不得羡煞人,越想就越脑热,越脑热就越控制不住自己…… 杨凌到底拜倒在她的热情里……只是,撩得一手好汉子的曲小白,真到了真刀真枪上战场的时候,先就怂了…… 前面大帐里,吕筱筱气得召唤吕浑,召唤半晌也没有人应声,一名侍卫在帐篷根儿下发现了躺着昏睡过去的吕浑,把他夹在腋下,送入了帐中,吕筱筱气得咬牙,却是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棒打后面小帐里那对儿鸳鸯。 小鸳鸯一夜折腾,最后在杨凌的轻声发问里结束战斗:“娘子可是满意了?” 娘子双颊发烫,无声无息,半晌,才断断续续支吾出一句:“明天让老云给我熬止疼药。” 次日,吕筱筱勒令把杨凌的小帐篷给拆了,本来她还想着好好教训教训曲小白,但杨凌似有先见之明,一大早就把曲小白给带走了,无论是练兵还是议事,都把她带在身边,幸而今日慕慈恩没有召集众人,他只是和慕南云呆在一起,议事的众人也都是慕南云的手下。 慕南云翻了一天的白眼,但碍于自己金主爸爸的身份,没有撵他的这个“金娃娃”。但后来实在狗粮吃得有点撑,便把杨凌给撵了。 夜里,慕南云又组织了一次夜袭。 杨凌又被派了先锋。 虽然他笃定吕筱筱不会害曲小白的性命,但在不影响性命的前提下,若是给小白弄点什么人身伤害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他是见识过吕筱筱的功夫的,他的那些影卫,即便都出手,也未必能拦得住她。所以,思来想去,他决定把小白带在身边。 曲小白心里想着虽然不能帮上什么大忙,但度娘如今的功能,是能出实时视频的,这对于作战有很大帮助,也就很乐意跟着杨凌。 慕南云看着共骑一匹马的二人,很是凌乱…… 夜袭的事情是临时决定的,在出征之前,知道的除了杨凌和慕南云,便没有第三人了。 不得不说,杨慕二人虽然互相瞧不上,但对彼此的信赖竟然很是瓷实,就像是并肩作战多年的老战友一般…… 其实两个人都明白,这只是因为利益的捆绑罢了,再略带一点点对彼此人品的认可。 杨凌的先锋军里,曲小白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说是熟悉,其实也就是认识,但彼此挺投契,他也是虎岭镇人,就是开镖局的韩威麟。 韩威麟见到曲小白甚是惊喜,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竟然是恩公以及上峰的夫人,让他直到现在都觉得缘分这件事很奇妙。 曲小白与他寒暄几句,约定等他返乡,一起叙叙旧,惹得杨凌很是酸,说道:“韩大哥若是想喝酒,可以找我,至于内子,毕竟是女子,不适合抛头露面。” 弄得韩威麟很是纳罕:不宜抛头露面的尊夫人,可是出现在了数万人的疆场上了呀。 曲小白心里好笑,大爷的啥事儿他都能当成是不相干的事儿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唯独在对她这件事上,他心眼儿小的针鼻儿似的。 寒暄过后,便是急行军。 慕南云安排的兵不多,只有五千轻骑,而杨凌带了五百人的小队先行。 他一来军中就得慕南云重用,而慕南云虽然担着个监军的名头,实则就是慕老将军的左膀右臂,所以,士兵们眼里,这人将来必是得慕老将军重用的人。且他的本事大家都是见识过的,他能从五公主的魔爪下逃脱出来重新领兵,大家都很高兴。 五百轻骑,兴奋地在幽微月光下的荒原里狂奔。 曲小白被杨凌护在胸前,对于战争和血腥,她还是不太适应,但为了杨凌,她愿意尝试着去适应,去接受这个血腥的世界。 出发之前,她和度娘交流了一下,并看了敌军现在的位置视频。其实她挺迷惑,原本以为度娘只能给出她认识的一些人的视频信息,却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敌军的位置度娘竟然也给出了…… 毫无规律可循。看来不靠谱的度娘即便升级了,也依然不靠谱…… 有了位置信息,夜袭自然就是容易太多了。 大战之后,敌军后撤,至于撤到了哪里,派出的探子回来说,很散乱,都在四十里之外,每个营寨不超过万人。 秋日的荒原,草和灌木都开始枯黄,极易点燃,大概敌军这是吃了被烧粮草营的亏之后,长了一智,怕被火袭,所以才散开阵型。 因为营寨扎得离影山颇远,大凉探子一时半会儿也摸不清他们的情况,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被抓着空子逐个击破。 但他们没料到的是,大凉营中有个曲小白,曲小白有个作弊神器。 杨凌得了位置信息,长驱直入,而曲小白探到的这个位置信息,很让他兴奋,因为,那是阿罗丘的中军大帐。 第二百五十九章可怕的阿罗丘 慕南云并不知道,杨凌要夜袭的是阿罗丘的中军大帐。 他组织的这场夜袭,其实意不在于能不能杀敌,他只是想找出混在影山军营中的敌军奸细。 所以,在杨凌的先锋军出征以后,他一边命轻骑跟上,沿杨凌的路线前进,一边命自己的特战队隐入山上的各个营中,观察动静。 大军走后的一刻钟,山上影影绰绰,一些人出巢了。 特战队的人立即扑上,不管是有嫌疑的还是纯粹闲的无事起床撒尿的,统统都抓了去。 严刑拷打自不必说,到底是谁家的狗,定然会拷问出个结果。 吕浑注意到了动静,回营帐跟吕筱筱说起,吕筱筱却是一副不在意的神情:“人家慕家军的正常作战,你少掺和。到底是大凉的兵,攘外是首要任务,你要敢坏事,慕老将军治你个通敌叛国的罪,本殿可救不了你。” 吕浑心下狐疑,不知五公主为什么忽然就改了性子,但也没有敢做什么,只是派人暗中注意军中动向。 慕南云在影山大营耽搁了一个时辰,突击审讯了几个混迹在军中上层的细作,便带了几个贴身跟班去追杨凌了。 阿罗丘的中军大帐,直到杨凌率人破了辕门,长驱直入,已经杀到了第二重岗哨面前,阿罗丘才从睡梦中惊醒。 从粮草营被烧至今,几经战败,虽然兵马伤亡的数字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但实际的损失要远超表面上的情况。因为他们损失的是粮草和士气。 骄傲的阿罗丘自尊心备受折磨,他在夜里入睡时都不肯脱去战袍,趁手的那把九尺灵蛇长枪就在枕边搁着,枪头与他的脑袋齐平,前半夜有一个侍卫进帐里想看看他是否睡得安稳,月光透过帐帘缝隙照进来,正好落在阿罗丘枕边,那个侍卫一晃眼,竟觉得那枪头像极了蛇头,张着血盆大口要把阿罗丘的脸给咬下来似的。 侍卫当时慌神,差点就把手中的剑掷了过去,还是阿罗丘警醒,一睁眼,大喝一声:“你要做什么?” 侍卫一屁股坐在地上,解释了半天,说把那把长枪看成了一条大蛇,才生了误会,阿罗丘不耐烦地听信了他的话,喝斥他滚出去。 惊醒的阿罗丘坐在榻上好一阵子,胸中那股子懊恼十分腌臜人,令他迟迟没能入睡,直到二更过了,他听得更夫的“敌兵狡诈小心防守”的声音,才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睡去。 谁知,刚睡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听得一阵骚乱,“有敌兵来袭”的叫喊声远远就传进帐里。 他一个鲤鱼打挺就蹿了起来,那把九尺灵蛇长枪抄在手中就跃出帐外。 杨凌杀入敌营之后,交由一个偏将指挥进攻,他则是驱马直入,奔向阿罗丘的中军帐。 擒贼先擒王,若能一举拿下阿罗丘,那这场仗基本已经宣告凯旋。即便不能一举拿下,也能大挫敌军锐气。 而他们是先锋,能最大程度的挫敌人锐气,为后面的军队撕开一道进攻的口子,就是他们的任务。 先锋军不需要一个会指挥的指挥官,先锋军只需要一个能带领士兵冲锋陷阵的修罗,而杨凌,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虽然他更能胜任一个指挥官,但在内部结构森严用人唯忠的慕家军内,他一个新来的若想取得指挥权,谈何容易。 先成为一把会杀人的刀,是他的必经之路。 他这把杀人的刀冲到敌军中军帐前的时候,敌军的主帅阿罗丘正好拎着九尺灵蛇长枪跳到了帐外。 曲小白眯着眼睛打量这个令大凉将士闻风丧胆的敌军主帅。虽然在视频里见过,但视频多少是有些失真的。 身高……两米往上! 脑袋有面盆大,肩膀有三尺宽,两条手臂长过膝盖,胳膊根儿都有她的腰粗了,那条长枪,九尺长,若是在她手中,兴许像打枣杆子,还是拿不起来那种,但在阿罗丘手上,那就跟玩具一般! 尤其是他穿着盔甲,往帐篷前一站,就跟一大扇铁门板似的。 这他娘的是怪物吧? 难怪大凉士兵谈阿罗丘色变。她现在见了真人也只有吞咽口水的份儿。 阿罗丘看着杨凌,铜铃大的眸子里射出两道冷光,“你……应该是上次火烧我粮草营的大凉兵吧?” 声音粗嘎似虎啸,曲小白都想捂耳朵了。 杨凌却是神色淡然:“不错。你就是阿罗丘?”他神色虽淡,但语气里并没有任何鄙视。大家是阵营不同,但不代表阿罗丘这个人不值得尊敬。 相反,杨凌敬佩他这个枭雄。狄夷就因为有了他坐镇,这几年才更嚣张了,甚至这一回敢集结大兵以犯大凉! “不错,本帅就是阿罗丘。没想到,烧了我粮草营的,竟然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小白脸儿!你居然还带着女人来打先锋,是瞧不起本帅么?” 曲小白耳朵被震得嗡嗡响,终于忍受不住,捂上了耳朵。 杨凌嘴角一挑,露出一点轻柔的笑意,没错,是轻柔的笑意,月牙儿似的弧度,俊美的脸也如同清辉之月,让人移不开眼,“阿罗主帅见谅,军营中有一个是我娘子的宿敌,我怕她会加害我娘子,不得已才带她出来的。青君。” 杨凌召唤了一声,正在与几个敌兵对打的辛青君立即冲破包围拨马上前,那些士兵追上来还要打,被阿罗丘一挥手,挡了回去,士兵们便退后三丈,围了个大圈出来。 主帅这是要亲自上阵的意思,他们自然只要戒备就好。 杨凌把曲小白抱下了马,推给辛青君,道:“照顾好她。” “是,主上放心。” 辛青君跃下马背,站到了曲小白的身边。曲小白偏头看看他,其实她还是很紧张的,这个阿罗丘,看上去实在不好打赢。 辛青君其实也担心,他的小主子刚解了毒没多久,他怕他体力没有恢复。 “主上,要不然,属下先替您打头阵?” 他没敢说中毒的事,怕长了阿罗丘的威风。 “不用,你护好她就可以了。” 曲小白默默地自靴子筒中拿出了匕首。虽然在这敌军深处,她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啥用也没有,但……聊胜于无,聊胜于无。 阿罗丘不耐烦:“你们交代好了没有?还没断奶的瓜娃子,也懂什么卿卿我我的,大凉人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咳咳,瓜娃子昨晚还嚷嚷着要生娃子嘞。 杨凌很淡然:“好了,可以开打了。” “你的兵器?”阿罗丘蹙眉问了一句。这个瓜娃子打从一开始就是淡眉淡眼的,仿佛一切都不看在眼中,现在要开打了,居然连兵器都不拿出来,分明是瞧不起人……他很想瞧瞧,他瞧不起人的资本是什么。 曲小白心里全是担忧,她比阿罗丘更关心杨凌的兵器。毕竟,阿罗丘手上的长枪有九尺,换算成现代单位,那是三米! 三米! 到底什么样的兵器才能对付得了这长的离谱的枪呢?曲小白一边疑惑着,一边眼睁睁地看着杨凌从腰间抽出了一条只有小指粗细的铁链。 是的,铁链。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弄了那么条铁链缠在了腰上,固然,铁链很长,绝不止九尺,甚至两个九尺也不止,但铁链也太细了些,和那精钢打造手脖子粗细的长枪一比,简直不堪一提。 当然,手脖子是杨凌那样的手脖子,既不是她的纤细小手腕,也不是阿罗丘那碗口粗细的大手臂。 辛青君端量了一眼细铁链,“主母,咱们还是再后退一点吧。” 曲小白看看自己的位置,离杨凌已经有三丈开外,应该不在铁链的半径之内,她疑惑着,但看辛青君一脸的决然之色,只好随他后退……辛青君一直退到了十丈开外。 那些士兵看他们退后,生怕他们会借机跑了似的,也都把包围圈扩大。 曲小白不乐意了:“青君!这样根本就看不见了!” 辛青君:“主母,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曲小白狐疑着,但她知道辛青君不会骗她,所以,还是听从了他的安排。 辛青君跟她介绍:“阿罗丘的枪叫作九尺灵蛇长枪,精钢打造,重达一百六十斤,枪头之内,还有九支小枪头,按动他手底开关就能出来,九支小枪头可以旋转,还能当成弩箭,所以,这支枪还有个别名,叫作九转莲花枪。” “杨凌的那条铁链子呢?”曲小白还是更关心杨凌。 “应该是跟慕南云借的吧,昨天见他和士兵捆滚木的时候用的好像就是那么一条铁链子……” 曲小白:“……” 咱能不打了吗?爷老子的,这不是儿戏! 这是上战场的生死大事! 辛青君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安抚她道:“主母,你该相信主上的。主上的能力……” “格老子的,我相信他才有鬼了!” 曲小白嘴上虽然骂骂咧咧的,实际上却是没有能力能阻止什么,十丈方圆的场子里,忽然风声呼啸,阿罗丘暴喝一声,那本就如虎啸般的嗓门儿,惊得周围草木簌簌,宿鸟仓惶,曲小白的目光只凝在杨凌一人身上。 墨蓝色的身影,在流水倾泻般的月光之下,轻盈得也似流水一般,铁链子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直缠上那条九尺长枪的枪头。 第二百六十章自断生念 不得不说,杨凌所选的武器,对付长枪还真是……挺合适。 当然,前提是,使用武器的人功夫得到家。一般的武夫,拿这么根细长铁链子,顶多也就能对拉车的牛马派上用场,想用它杀人,难道是勒脖子么? 或者拿去给华珏上吊更胜过那粗绳索一筹。 但是这条铁链子在杨凌的手上,就宛若游龙一般,在空中时时发出龙吟一般的清啸,其姿更是若蛟龙一般,把长枪缠绕笼罩在它的淫威之下,半分也不让长枪脱离它的掌控! 曲小白并未因此就放下一颗悬着的心。阿罗丘虽然被杨凌牵制,但其实他一点都没有落于下风,手中的那杆长枪舞动起来,就如灵蛇一般,他那样庞大的身躯,也灵活得好似一条蛇一般,但却是一条大蟒蛇,动辄就能卷起飓风。 杨凌颀长的身躯,在阿罗丘掀起的狂风巨浪里就好像浪里孤舟,风中柳丝,飘忽来去,似乎下一瞬就能被巨浪打翻,被飓风卷碎。 中军大帐甚至都被阿罗丘的长枪掀了帐顶,轰然倒塌。 杨凌手中铁锁缠住了枪头,身形猛然一旋,墨蓝的身影,彷如海中一泓水波,在月下掠过,站上了那杆长枪的枪头,阿罗丘把枪舞得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大圆圈,圆圈里已经再看不见杨凌的墨蓝身影! 曲小白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手下意识地掐在了辛青君的手腕上,辛青君一时也被这场打斗吊着一颗心,等到察觉到腕子疼的时候,才发现腕子已经被掐出了血…… 而一瞬间便千变万化的场子里,墨蓝色的影子忽然就出现在阿罗丘的面前,与阿罗丘相聚不过一尺,阿罗丘的脸震惊得甚至有些扭曲,而杨凌修长白皙的手指朝着他握枪的手腕子抓去,可那手指再修长,也根本握不过来阿罗丘粗壮的腕子,就在大家都凝神的刹那,白皙的手半握住粗壮的腕子,“咔嚓”,沉闷的声音传出来…… 阿罗丘不敢置信地看着长枪飞了出去,而他粗壮的手臂,耷拉下来,肘关节被卸,再无法支撑起那粗壮的手臂来。 饶是如此,他另一只手却是在一刹那间就做出反应,一掌拍在杨凌前胸。 水波一般的墨蓝身影,在月下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飘摇摇,曲小白尖利的喊声震得人耳膜生疼:“杨凌!” 辛青君飞纵上去,伸手要接住,谁知那看似要坠落的身体,在接近他的那一刹那,忽然一个翻身,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身法在半空里旋转,明明没有借力之处,却是朝着阿罗丘又攻了过去! 阿罗丘庞大的身躯往后疾射,在退出了几十步之后,打了一声唿哨,一匹比普通战马的身形大出了几乎一倍的骏马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嘶鸣声如同阿罗丘那粗嘎的嗓音,振聋发聩,阿罗丘翻身上马,大喊了一声:“撤!” 狄夷士兵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见了命令声,看看被围的三个人,想要先拿了这三个人,但身后忽然想起了震天动地的金戈铁马声,“撤!” 他们到底放弃了。 身后杀到的人,是慕南云,眼看杨凌攻打的这处军营是狄夷军的主帅营,眼看阿罗丘被杨凌杀得仓惶而逃,他满心里都是兴奋,眼睛直放光,催马就要追赶。 “穷寇莫追!” 杨凌喊了一声。慕南云听得这声音有些异样,忙勒住了马,拨马回身,眼看杨凌站在草地上,辛青君和曲小白一左一右抢上前,还没扶到他,他一口鲜血就喷出老远,身形软软倒了下去。 阿罗丘那样的大力士,一掌能碎千钧大石,寻常人等,若是被他拍上一掌,早成了肉饼,杨凌能在他的掌下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而他不但没被拍成肉饼,还能够反戈一击,吓跑阿罗丘,这更是没有人能够做到的! 除了辛青君和曲小白,谁都没有想到,他不过是重伤之下强忍了一口气,若是阿罗丘识破他的伪装,没有逃走,此时,他真的有可能变成了肉饼! “杨凌!凌哥哥!” 曲小白的嘶吼声犹如困兽,杨凌蜷在她纤弱颤抖的臂弯里,染血的唇角强抿出一点微笑的弧度,声音细若游丝:“小白,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即便是在白马镇被砍成那个样子,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因为那不过是外伤,可是刚刚阿罗丘那一掌,力气大得连地上的泥土都被带起寸厚,他只怕是五脏六腑都被拍碎! 可是这种时候,她要怎么做,才能给他点活下去的力量,让他能够撑住?她甚至控制不住打颤的牙齿,控制不住干涸的喉咙,除了全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凌哥哥,别抛下我。”她努力做着口型,拼命去捧住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傻傻地想要把那些流出来的鲜血给送回到嘴里。 手上全是鲜血。热得灼手。曲小白看着那双染满了爱人的血的双手,只觉喉咙似被什么堵住,喘息不得,嘶喊不得,快要窒息,她挣扎了两下,一口鲜血喷出来,慕南云从马背上飞向她,她终于喊出了一个字:“救……” 双眸一闭,晕死了过去。 幽月清辉之下,杨凌那张俊美的脸渐渐灰颓,手朝着曲小白倒下去的方向无力地抓了抓,最终,也没能抓到曲小白,却是一大口鲜血又从嘴角涌出来,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那双溶了星辰大海的眼睛,也紧紧闭上。 “董朗!董朗!”辛青君那般稳重的一个人,此时却是像野兽一样嘶吼着。 一条黑影箭一般飞了上来,落在了杨凌身侧,一手急忙落在了杨凌的脉搏上,慕南云望着这个一身黑色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的人,甚至比他和辛青君还焦灼:“你叫董朗?是大夫?快点看看曲小白!” “她不过是气血攻心,晕了过去,你他娘的没看见我们主上受了重伤吗?”董朗的声音,很年轻很火爆,连脾气都是火爆的,一抬手,就要朝慕南云挥去,辛青君急忙抓了他的手:“这种时候就别闹了!主上的伤怎么样?” 董朗这才把注意力又挪回到自己主上的身上,粗略诊过脉之后,摸出了一颗药丸,捏碎了塞在了杨凌的口中,推功过血,助他把药丸吞了下去,“主上服了这颗护心丹,心脉暂可护住,但能不能救得过来,还有诸多因素制约,老大,先把老大挪回安全的地方去吧。” 董朗的眼睛里冒出的焦灼,能把人给烧着了。 “好,我背上他,此处离南平不远,先去南平。”辛青君立下决断,董朗把杨凌扶到了他的背上,嘱了一句:“小心,主上五脏六腑都已经出现碎裂,不能震动。” “好。”辛青君答应一声。董朗在后面小心翼翼扶着杨凌,就要跟辛青君一起走,却不想被人扯住了后腰带,“董朗,看一下曲小白!” 慕南云的声音急促,甚至已经有些走调,脸上亦是不弱于辛董二人的焦灼。 “不是说了她就是晕过去了,不会有事的吗?” 董朗急了,探手就要来抓慕南云的手,慕南云任凭他抓着他的手腕用力,却是不肯分开,“看看她!”他一字一句地道。 辛青君道:“董朗,毕竟是主母,你先给她诊诊脉,我背主上回去。” 董朗无奈,只能从命。 “放手!”他喝斥了慕南云一句。 慕南云那般骄傲的人,全没了傲气,被他喝斥,也没有半句反驳的话,只是默默放开了他的腰带,蹲到了曲小白的身边,焦灼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 董朗敷衍似的,把手搭在了曲小白的脉上,但只一下,敷衍就变成了认真谨慎,慕南云看他眼色,也跟着焦急起来:“她怎么样?” “闭嘴,别在这里耽误事!” 董朗气恼地甩了他一句,但眼睛里的却冒出复杂的神色,“老大,她不行了。”他的声音里有诧异,有不可置信,更多的却是恐惧。 慕南云愣了一瞬,等明白过来“不行了”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一拳打在了董朗的身上,董朗被打得飞出去一丈远,慕南云一步欺上,拎住他的脖领子把他给拎了起来,眸子里迸射出凶狠的光:“你他妈的不是说她没事吗?为什么她就不行了?快去救她!救不活她,你们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辛青君本来已经走出去几步,闻言赶紧止步,掉回头来,急问:“董朗,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是气急攻心吗?”他扫了一眼如同野兽一般眼珠子通红的慕南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反倒是最急的那个,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董朗被拎着像个可怜的小鸡崽儿,半分挣扎不得,眼睛里半是愧色半是无奈:“老大,我以为她就是一急之下气血攻心,谁想到,她自断生念,不想活了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他并没有死 辛青君道:“主母定然是看见主上那个样子,以为活不成了,所以才不想活了,董朗,还有没有护心丹,先给主母吃一颗,带回南平再做打算。” “老大,你以为护心丹是萝卜白菜吗?说有就有?我只有一颗,给主上服下了!”董朗咬了咬下嘴唇。 “丫挺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南云一拳又打在了董朗的腮帮子上,但这回因为他一只手在拎着他,所以没有把他打出去,但他鼻子被打出血,血流下来,染湿了遮脸的黑巾子,但因为是黑色的,又是在月下,所以根本就瞧不出来。 董朗用袖子抹了一把鼻血,愤恨地哼了一声。 “不是说没事吗?赶紧救!救不回来,谁也别想活!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她!她不能死!” 慕南云失了理智一般嘶吼着,眼睛里充血,月光下那神色幽黯幽黯的,似无底洞一般。 “你丫是不是有病啊?她怎么也是我们的主母,和你有什么关系?用你在这里着急吗?” “董朗!没有护心丹,也有别的药,先想办法护住主母心脉,回南平再想办法。”关键时候,辛青君这个老大多存了一分理智,“慕小将军,你先把他放下,你这样拘着他,他也没办法施救是不是?” 慕南云手握成拳,几乎要捏爆了一般,睚眦欲裂:“救她!” 董朗很是气不过,却又不能在这个人命关天的时候耍小性儿,气呼呼地甩开了慕南云的手,又摸出一颗药丸子,黑黢黢的,也不知是什么药,捏碎了给曲小白吞下去,委屈巴巴道:“老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主母,主要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志力,她若想活,我便有办法救,她若不想活,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是不是?” 辛青君听出董朗似乎对小主母的死活不甚在意,抑或者说,他可能对小主母有什么成见,但现在也没办法追究这个,只好道:“董朗,你记着,小主母与主上,缺一不可,他们两个无论谁不在了,另一个都不可能独活,所以,你一定要尽全力。” 董朗眼睛里全是震惊之色。 他自然不懂这是为什么。 “主上怕小主母离开他不能独活,所以求生欲望迫切,心脉俱裂也还是一心求生,小主母却因为看不见主上活的希望,明明不必死,还是一心求死,董朗,我不信你这么聪明的孩子,瞧不出来。” 董朗就算再不懂事,但他是个大夫,知道救死扶伤才是他第一要做的。他俯下身,推了一把正握着曲小白手臂的慕南云,没好气地道:“我要带她回去治伤,你若是再耽搁下去,神仙下凡也难救她。” 慕南云眼睛里终于掠过一抹希冀之色,“你的意思是,她还有救是不是?” 董朗翻了个白眼,“救不救的活不敢说,但我会尽力的。”不等慕南云说威胁的话,他又抢道:“你不用威胁我,我比你紧张她的性命。毕竟,她死了我们主上也不会独活。” “董朗,快走吧。”辛青君催促了一声。 董朗搀着曲小白坐了起来,嘟囔道:“这个时候顾不得男女有别了,救命要紧,得罪了。” 他把她搭到背上,背了起来。 慕南云到底无奈,只能放任他二人带了杨凌和曲小白走,但他终究不放心,朝着二人的背影喊了一句:“董朗,辛青君,你们一定要救活曲小白!我料理完这里的事情,就去南平找你们!” 董朗小声对辛青君哼唧了一句:“他和主母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那么关心主母?不会是……” “别瞎说。他们只是很好的朋友。主母的心里,只有主上一人,你瞧了这些日子,还瞧不出来吗?” “切,不过是个糊涂女人,谁知道她心里会有谁?” 辛青君无奈地瞥了董朗一眼,唉,也不知道小主母怎么就得罪了这个小神医,让他这般不待见她。 但……他们好像连面都没见过,连话都没说过吧?“快走吧。”辛青君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两人施展轻功,一路往南平奔去。月夜里,荒草摇曳,几条影子随后护了上去。他们自然是一直跟随的影卫。 很惭愧,无论是替主子去死,还是救主子活命,他们都没有那个能力。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护着他们到南平,祈盼小神医董朗能救活他们。 寅时末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一行人到了南平县外城门口。守城的士兵缩在两侧小门旁边的露檐下,睡得正香,辛青君和董朗交换了一下眼神,倾身一纵,跃上城头,几个蜻蜓点水,悄无声息地飞入了县城里。 影卫们也都悄无声息跟上。 县城南门进去之后,走二里地,有一条名叫元嘉巷的街道,街上住的都是富贵人家,那位京中退下来的高官,尚书省右侍郎的父亲柳书鑫柳老员外,便住在这条街上。 柳老员外府隔着一条六尺街巷的对面,是一幢和柳府大小差不多的院子,院墙高砌,门楼雄伟,门楣上书写的是“孟府”两个大字,辛青君几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外,轻轻叩了叩门,不多不少,一共四声,两短两长。 大门吱呀呀一声轻响,从里面打开,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迎了出来,脸上全是喜色:“辛先生?怎么是你们?这是……小主上!这是怎么回事?”在看到受伤的杨凌之后,喜色就被惊色和忧色淹没了。 辛青君不及多说,道:“胡大,赶紧安排住处,主上和小主母都受了重伤。” 叫胡大的壮汉来不及多问,急忙领着人往后院走,到得二进院子的正房,胡大道:“这里的房子一直留着,就预备着主上偶尔过来住。主上……还有这个,小主母,伤得如何了?” 辛青君根本来不及跟他解释,背了人进屋,胡大摸出一颗夜明珠,搁在莲花形状的碗盏中,端到床榻前,往高处的灯台上搁了,夜明珠的光线清幽,照得屋中影影绰绰,不甚明亮,胡大忙又点了两根小孩儿手腕粗细的蜡烛,床头床尾灯台上各一支,房中光线宛若白日一般亮堂了。 辛青君把杨凌平放在床榻上,吩咐胡大:“赶紧再挪一个床榻进来!” 胡大急忙去了,倒是董朗,有些不以为然:“我背她去隔壁房间就是了,干嘛费力气再挪一个床进来?” 辛青君斥道:“你懂什么?他们两个在一处,可以更近地感受到彼此,也就能多些求生欲。董朗,现在不是你孩子气的时候,主上和主母,你必须都救活!少一个,你的饭碗也就砸了!” “不用老大说,我懂。”董朗眼眸里全是不情愿,“老大先把她接过去,我看看主上。” 辛青君叹了一声,把曲小白羸弱的小身板接了过去,董朗走到床榻前,看看杨凌嘴角已经不再出血,但他胸前全是血渍,甚至整个身上染的都是,心里疼得紧,颤着手把他身上染血的衣裳扒了,扯了被子给他盖上,这才又强自静下心来给他诊脉。 诊完脉之后,把被子角往杨凌身下掖了掖,道:“我得赶紧去给主上抓药煎药,有了护心丹护着,再加上主上求生意念强大,性命应该是无忧了,但是,我试着,主上脑中似有陈年旧疾,这次失血过多,恐会引发旧疾,醒来后结果如何,还不得而知。” 辛青君听见说性命无忧,心头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至于那什么旧疾,只要先保住命,别的都不叫事儿。 董朗要往外走,辛青君叫住他:“你等等,帮小主母把脉把完了,开了药方一起去煎药。” 董朗捂在面巾下的嘴角扁了扁,也没等床榻搬进来把曲小白放下,就给她把了把脉,说了一句:“我尽量吧。不敢保能救活她。她现在三魂不全七魄悠悠的,自己都想着死,我有什么办法?” 董朗说完,抬步离开了。 辛青君叹了一声,想了想,干脆就走到床榻前,把曲小白平放到了床榻上,将她的手和杨凌的手握在了一起,道:“小主母,你感觉到了吗?主上他并没有死,他还活着,所以,你也要活下去才行,不然,他醒了之后,见不到你,该有多伤心?” 曲小白一动不动,呼吸若得有如悬丝。 辛青君一筹莫展,眉头已经皱成了个川字,半晌,忽又道:“你若是死了,他可就是吕筱筱的了!” 胡大正和人搬了床榻进来,闻言不由问道:“吕筱筱是谁?主上的小妾吗?” 辛青君正欲斥他,却发现曲小白的手指似乎是动了一下! 他心头一喜,忙道:“是一个很想嫁给主上的人,多次想要拆散小主母和主上,这次小主母受伤,她怕是就要趁虚而入了!”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曲小白的手。 曲小白的手指果然又抽了抽,似乎是很想要抬起来,只是抬不起来罢了。辛青君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觉得不是滋味儿,急忙命胡大把床榻搬了进门,就摆在杨凌床榻的一旁,中间留了一个三尺的小过道。 第二百六十二章最爱的人 “小主母,你在主上榻上会不方便服药,我把你挪到旁边榻上,你们依旧是在一个屋里的。”辛青君温声说道。 曲小白似乎是听见了,眉头皱了皱。 “放心,小神医已经去煎药了,你们都会没事的。” 辛青君语气温和,但显见得是用了力气,给人很有力量的感觉。 府里没有女眷,更没有女侍婢,辛青君也只能暂不计较男女有别,把曲小白抱到了身侧床榻上,吩咐胡大:“等天亮了,先去找个女佣人,好伺候主母,我写封信,让珞珞回来,但她离得远,得几天才能到。” 哪里来的小主母,珞珞又是谁,胡大全不知道,就连主上,他也是最近才听说,他又重出江湖,他这还是时隔好几年第一次见他呢。 但现在也不是叙旧和疑问的时候,他只能赶紧去办了。 董朗在远处招呼他:“胡大哥,缺几味重要的药,你过来,赶紧想办法。” 辛青君示意:“赶紧我吧,这里我守着。” 胡大急忙去了。 一时间,府里的人全都惊了起来,各个屋子里的灯都亮了,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二进院儿正房门外。 这个叫做“孟府”的大院儿,住的全是子虚庄的人,胡大是孟府的管家,而孟府名义上的主人,是一个叫孟景凡的人,亦是杨凌的得力帮手,其余的则全是子虚庄的庄丁,签了死契,生是子虚庄的人,死是子虚庄的死人,但因为子虚庄视他们如亲人,他们自然也都是打心眼儿里效忠,并不是因为那张死契才效忠。 孟景凡今日显然不在府里,一切都是胡大操持。 胡大自去和董朗找寻药材,剩下的这一院子的人,全都忧心忡忡站在门外,或祈祷或发愁,也有管事的,能力出众,去找胡大帮忙去了。 辛青君看看天色已经渐渐亮了,院外呈现一种雾蒙蒙的灰白色,他走到门口,道:“主上暂无性命之忧,只是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大家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各自去忙吧,主上如果醒过来,我会通知大家来看他的。” 门外守候着的人,其实多半都没有见过杨凌,只是他们心里都安放着这个叫杨凌的人,愿意一辈子都效忠于他。 大凉朝已经是强弩之末,内忧外患多年,最不缺少的就是流离失所的饥民,这些人在乱世里能得以存活下来,有一处暖屋住,有一日两餐的饱饭吃,就已经是心怀万千感激,而给予他们这些的,就是杨凌,那个传闻中的小主上。 诚然,杨凌从不认为这是他给的,这些都是他们靠着自己的劳动换来的,他不过是提供了个他们付出劳动的平台罢了。 虽然不愿意离开,但还是都被辛青君劝走了。 大院儿里一片寂静,草药的香气在清晨的雾色里弥漫得很远,辛青君站在门口,容色愁苦得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回屋里守着受伤的两个人。 虽然知道这样守着没有任何意义,但他不似董朗,熟谙医术,自十三岁就被人称为小神医,这种时候,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坐了片刻,闻着屋里的血腥气难受,他混乱的脑子里终于想起杨凌身上的血渍都没有擦一擦,忙去打了一盆水来,给杨凌把身上脸上的血渍都擦洗干净了,又把被子换了床新的,这才算完。 但曲小白身上的血渍,他实在不好亲自动手,只好等天亮女佣过来。 过了一刻钟,董朗端了个托盘,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老大,服药!” 辛青君瞥了一眼他狼狈的模样,心下不忍,道:“我来喂他们喝药,你去收拾一下自己,睡一觉。”他接了药,见是两个颜色不一样的碗,又问:“怎么区分?” “蓝色花纹的碗是主上的,红色花纹的碗是小主母的,药就老大来喂吧,我还不能休息,药汤里面少一味很重要的药材,南平没有,我得赶紧去找。” 董朗匆忙交代了几句,转身急匆匆就走,辛青君嘱咐他换身衣裳再出门,他人已经在百步之外,答应声远远飘过来。 辛青君坐在了两个床榻之间的竹凳子上,把药碗搁在身后小桌是,左右看看,一个气息微弱,一个呼吸凌乱,两个的脸色都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焦心难耐,却也只能承受着重负,叹了一声,扶起杨凌,捏了鼻子把他的药灌下去,又扶起曲小白,用同样的方法,也把药灌了下去。 两个人依旧被放平了躺好,胡大便进来了,身后跟了个二十来岁的女人,相貌平平,神态温和,看样子手脚也应是利索的,“老大,找了个女人来服侍小主母,是老孟的远房表姐,叫淑芬,可靠,手脚也麻利。老孟在路上,大概明天就能回来了。淑芬,这个是我们老大,姓辛。” 辛青君站起身来,点点头:“淑芬大姐,这两个人,以后要麻烦你了。小主母身上的衣裳脏了,劳烦你给她换一下,切记,手脚要轻,她现在不能动弹。” “辛爷放心,我会小心的。” 辛青君往外走,“胡大,去找一件中衣来吧。” 胡大应声去了,很快便找来了一件新的中衣,但府中没有女眷,这中衣显然是男式的,他脸上露出尬色:“老大,先凑合一下,咱们府里从来没有过女眷,我一会儿就差人赶紧去置办女人用的东西。” “难为你了。淑芬大姐,劳烦你给换上吧。” 辛青君和胡大两个都避出去了,留下淑芬一人给曲小白换衣裳。 淑芬瞧瞧杨凌,又瞧瞧曲小白,一眼就看见曲小白手上的血渍,腿一软,差点就跌倒,再看看她身上似乎没有什么伤口,也不知道是哪里弄的血,也不知道她是得了什么病,心里不由害怕起来。 她男人死在了战场上,一个人寡居,表弟孟景凡见她可怜,一向照顾她,她亦很依赖这个表弟,不管这大院里是什么人,表弟总是可以信赖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壮了壮胆子,帮曲小白把身上的脏衣裳给脱了下来,把肥大的中衣给她穿好,拉了被子给她盖上,这才出门,看辛青君和胡大都在门口蹲着,胡子拉碴形容狼狈,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她心下犯嘀咕,但还是说道:“我去打水给夫人洗洗,胡管家,热水房在哪里?” 胡大指了灶房的方向,道:“早饭大家都不在府里吃,所以,可能没有热水,你问张厨子烧一锅热水。” 辛青君道:“有热水的,先前我去的时候,老张烧了一大锅,你去打吧。” 淑芬拿了脸盆去打水,不多时,便打了热水回来,看见辛青君和胡大还在门口蹲着,在交流着什么,每说一句,两个人都唉声叹气,不由劝道:“我瞧着,这公子和夫人都是个有福之相,一定能度过难关好起来的,二位是不是先去休息一下,不然,他们两人醒了,你们却累倒了该如何是好?” 因为这是表弟孟景凡的府邸,淑芬倒拿出了几分主人家的姿态,说话很有气度。但她不知,这府邸其实是在杨凌名下,孟景凡不过挂个名儿罢了。 孟景凡倒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宅子,只是他的宅子安置在了东疏郡,并不在南平县。 辛青君和胡大用人之际,也顾不了那么多,没有在意她的态度,但她的话说的有几分道理,辛青君便都到隔壁屋子歇了,嘱咐淑芬有事招呼一声。 至于胡大,他是快卯时了才被吵醒,此时倒是不困,也不需要休息。辛青君已经大致跟他说了一些事情,比如小主母和主上为什么会受伤,主上为什么会去当兵等等。 但辛青君知道的事情,其实也不算多。 比如主上这几年在什么地方做什么,比如小主母那般厉害,又是何方神圣。杨凌还没有和他解释过这些,他也不敢自作主张暗中去调查。 毕竟以前主上就是个神出鬼没的,子虚庄的规矩,下属不得以下犯上猜度主子,他就从不敢过问他的去处等等。 胡大是个谨守本分的,自觉这些事自己知不知道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只管做分内事就好了。 去洗漱罢,整理了仪容,他命人去街上买了早点送去辛青君房中,心里也知道辛青君肯定吃不下,又亲自过去劝说了一番。 辛青君勉强吃了一碗豆花,睡不着,脑子里又混乱,但他到底是杨凌最亲信的人,能力非同一般,即便是在这种混乱时候,也还是考虑了一下如今该做什么。 最首要的,自然是防备吕筱筱。小主母自来与吕筱筱不睦,吕筱筱很快就会知道杨凌和她都受了重伤,她要趁此机会下手夺了主上,小主母根本就不可能有反抗的能力。 小主母是主上最爱的人,他自然得为主上守护住她。 而孟府,大隐隐于世,无人关注到的时候,自然是没问题的,但吕筱筱要查他们的落脚之地,实在太容易了,孟府并不安全。 第二百六十三章醒来 南平地界辛青君不熟悉,但孟景凡和胡大熟悉。他想了一下之后,问胡大南平有没有更好的容身之地。 胡大说了几个地点,都是子虚庄的产业,辛青君考虑了一下,觉得都不太好,只好先压下。 料到吕筱筱不可能立时就找过来,他们还有时间应对,所以,他倒也不急于一时。 他在客房呆坐了两刻钟,坐不住,就又回到了正房屋里。 淑芬正在房中照看,横竖两个人都昏睡着,她其实除了呆坐,也没有其它可做的事情。 她在呆坐的时候,发现两个人虽然都脸色苍白眼睛紧闭,但轮廓都是美的,尤其是男的,她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相比之下,倒是女的比不上男的了。辛青君进屋的时候,看见她正呆呆地望着杨凌那张脸,辛青君的眉微微蹙了一下。 “淑芬大姐,你去厨房准备一些清粥。” 辛青君的话蓦然响起,倒吓了发呆中的淑芬一跳。淑芬脸上一闪而过尴尬,很快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好,我这就去。” 淑芬摇摆着腰肢走了,辛青君的眉心蹙得愈深,看看淑芬坐过的凳子,嫌弃似的,给搬到了门外,回屋又抄了个杌子搁在两个床头之间,坐了下来。 “小主母呀……”他瞧着曲小白那张苍白的小脸儿,叹了一声,“你得赶紧醒过来才行。否则,咱们就是藏去天涯海角,也必然会被吕筱筱给找到的。只有你在,她才没有办法得手呀。否则,她要硬抢,咱们也是没办法阻拦的。” 曲小白的眉心微微蹙着。 辛青君觉得恍惚,不知道她是一直这么蹙着眉,还是因为听见了他的话,才蹙起了眉。 如果是因为听见了他的话,那就太好了! 他再看看杨凌那青白的脸色,“主上,小主母如今因为你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了,你再不醒过来,小主母怎么办?” 他真是为他们小夫妻操碎了心。 董朗午时回到孟府,疲惫的脸上挂着一点兴奋之色,显然,他是找到了那味不可或缺的药了。 回到二进院儿正房屋,董朗先去把了把杨凌的脉,“和我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没有好一点,但也没有变坏,这就不错了,我现在就去煎药,晚上再给他服一剂药,有望在两三天内醒过来。” 他拔腿就要走,辛青君一把扥住了他的衣裳,“小子,你给我回来!还有小主母的脉,你还没把呢!” 董朗被他扯住,动弹不得,苦着一张脸,跺脚道:“我的辛哥哥辛老大!你怎么净胳膊肘往外拐啊?现在谁比较重要?自然是咱们主上最重要啊!他治不好,咱们这些人存在还有什么意义?至于他的女人,即便这个没有了,以后也可以有别的女人啊!天底下女人多的是呢!也没见她就比别的女人强哪儿去啊!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还那么刁钻!”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昨晚跟你说过的话,敢情都白说了是吗?你不知道她对主上的重要性吗?” 辛青君怒了,一巴掌就拍在了董朗的屁股上。 董朗疼得直咧嘴,却无法从他的掌控下挣脱出来,龇牙道:“主上就是一时被她迷惑了,等以后有了更好的女人,就不会再想她了!” “董朗,你是不是活腻歪了?这样不仁不义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怎么不仁不义了?是这个女人惹我在先!明明我才是主上身边的大夫,她偏偏又塞了个云不闲来!害得我连主上身边都不能待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 辛青君气得哭笑不得,但也是无奈,谁叫他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呢?“董朗,别胡闹,赶紧给小主母诊脉!” 说起这个十八岁,其实主上也不过才十九嘛,小主母都还不到十八呢,可是他们都稳重得吓人。 看来,人的智商和人的年龄,关系不太大啊…… 董朗哭丧着脸,“老大,真不是我不想给她诊脉,实在是,她心理的病,要大于身体的病啊。她自己不想自救,我给她一天把八十回脉不也是那么回事吗?” 话虽如此说,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心虚,却没有逃过辛青君那双毒辣的眼睛。 “那还是表示,身体也病了!把脉!”辛青君命令的口吻。 董朗那隐在黑巾子之后的脸似乎在扭动,以致于黑色的面巾也跟着动,面巾还是昨夜染了血的面巾,在随他奔波了大半天之后,干涸的血散发着腥臭味儿,上面还沾满了灰尘,辛青君终于闻到了味道,嫌恶地把他扔了出去,“先去洗洗!仔细腌臜了小主母!” “她一个病人还那么多事儿!我给她把脉就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好吧?” “没错,我就是这么多事儿。” 细如蚊声的声音,在屋里响起,那声音太小,以致于辛青君和董朗都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董朗站在门槛边,本来一只脚都要迈到了门外,生生就停住了,保持了一脚搭在门槛上,一脚还在门里面的姿势,诧异地问:“老大,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声音?你听见了吗?” 辛青君的目光则定定地凝在曲小白的脸上,看着曲小白的眼睛从紧闭的状态一点点地抖动眼皮,先是睁开一条缝隙,然后,那条缝隙慢慢变大,在大到一根韭菜叶子那么宽的时候,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已经够让辛青君狂喜的了。 “小主母!你醒了?” “聒噪死了,死人也被你们给吵醒了。青君,我渴了,给我一杯水。” 虽然声音仍然很是细弱,但比方才的声音,又大了一些。 辛青君一喜,哪里还顾得什么男女大防,更不记得他为了方便还找了个叫淑芬的女人来服侍她,直接就上手,要把她扶起来,董朗看得眼睛都直了,大叫:“老大,她好歹也是主上的女人,你也不知道避避嫌!” 曲小白被辛青君扶了起来,歪靠在硕大的靠枕上,这会儿力气比方才又大了些,先瞧向杨凌,见他虽然脸色不好,还昏睡着,但好歹没有死给她看,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到腔子里。 辛青君给她倒了一杯温白水,往她手上递,她努力想要抬手接,手臂却软得面条似的抬不起来,只能苦笑,“劳烦你。” 辛青君把杯子递到她嘴唇边,她低头喝了一口,感觉干涸疼痛的嗓子舒服了些,才蹙眉道:“这个聒噪的黑老鸹是什么人?” “什么叫黑老鸹?我是你……主母和主上的救命恩人!” 董朗肺都要气炸了,却又不敢造次,虽然口气挺硬,但称呼都是强迫自己改了过来。 曲小白心里好笑,但这大嘴巴熊孩子真的很欠收拾,她就没有给他好脸色,“恩人?我昏迷中的时候,可是听人说,如果我死了,某人的主子以后也可以有别的女人,天底下女人多的是呢!也没见我就比别的女人强哪儿去啊!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还那么刁钻!” “你……你是不是早就醒了?故意装昏迷偷听我们说话?”董朗气得在门槛上跳脚,一个不慎,跌下来摔了个趔趄,差点就昏倒了! 曲小白自然不能同他说,她不是早就醒了,她只是有个偷听神器度娘,就着辛青君的手,她又喝了一大口水,悠悠道:“我还听说,某人的主上就是一时被我迷惑了,等以后有了更好的女人,就不会再想我了!青君,你知道是谁说的吗?” 她嗓子疼得厉害,一说话便觉有钝器在喉咙割肉一般,但还是嘴角带着调笑,戏弄了董朗几句。 小孩子不经逗,跳起来就往外跑,“我去给主上煎药了!” 曲小白看那黑色的影子一溜烟就不见了,这才卸下全身拿着的力气,瘫软在靠枕上,辛青君忙道:“主母,你还是躺着吧,刚刚醒过来。” 曲小白摆摆手,“我既然醒过来了,就是没事了。调养个一两日,也就好了。你扶我起来,我要看凌哥哥。” 辛青君没有扶她,用一种近乎是兄长的语调责怪她道:“他就在主母身边,随时都可以看到,主母没必要非得到他面前来看。”看曲小白眸光幽幽,他实在不忍再说下去,只好软了口气:“主母好一点的时候,能下地了再起来照顾他。那样他也能安心不是?” “你呀。”曲小白甚是无奈。有时候,她稚嫩的脸上会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沧桑感,辛青君也不知她小小年纪哪来的这沧桑,只是瞧着的时候,会蓦然觉得心疼。他竟有些无措。 “得,我躺着。你差人给我弄点粥,我吃了,也好恢复得快一些。”她没有问杨凌的伤势,是因为她已经跟度娘了解过了,度娘把董朗的话转述了一遍。 她现在说话都觉得费劲,所以,能少说一句,便少说一句,很多事,便直接问度娘了。 “我已经命人去煮粥了,一会儿就应该能好。” “嗯。”曲小白点点头,嗓子疼,不欲多说,便沉默着,偏头看着杨凌。 第二百六十四章杨凌的幻梦 杨凌沉沉昏睡着。 他仿佛是陷入一个旖旎的幻境里。境中绚烂夺目,光怪陆离,他不知那明亮得晃眼的东西是什么,像……琉璃? 可是他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琉璃屏。 那些高耸林立的……应该是房子?那些在灰黑色光滑路面快速的移动的……是车吗? 那些发型奇怪穿着也更奇怪的……他知道,是人。虽然打扮不一样,但好歹也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还有一样东西,他是知道的。 那些琉璃为窗的高楼之上,有的会有一方会动的画面,那是曲小白叫做视频的东西,只不过,这个比小白的“视频”要大很多倍,画面也清晰又漂亮。 在灰黑色又平整的路上走了半晌,看遍了形形色色光怪陆离,他脑子昏账得很,便在路边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休息。 可以肯定的是,这是曲小白所居住的世界。 但他为什么会来了这个世界,是在梦里,还是真的到了小白的世界?他一时也说不清楚。 掐一掐自己,没有痛感。 那就是在梦里吧。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如果是梦的话,那小白的世界真的是这样的吗?或者,这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他呆呆地坐着,想不明白,越想脑袋越疼。 一个穿着露大腿露香肩还露小蛮腰的红色布片子的姑娘忽然跳到他面前,唧唧喳喳道:“哇,你是明星吗?长得居然这么帅!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过你演的电视电影?你是选秀选出来的吗?你身上的戏服还挺好看的!能不能跟我合个影啊?” 姑娘说的话他半数听不懂,但也依稀懂得一些新鲜词儿,比如明星,比如电视。因为小白说过,她就是个影视歌三栖明星。 他张口就问:“你认识曲小白吗?” “曲小白?怎么,你是她粉丝啊?” 杨凌不明白“粉丝”是什么意思,一本正经道:“她是我媳妇,我是她夫君。” “哈哈哈……还夫君呢,你是入戏太深了吧?少年,最近网上爆出来,曲小白可是个富二代,人家家大业大的,家中资产可是好几十个亿,人家能嫁你?再说了,我听说,她是个不婚主义者,都二十八了,恋爱都没谈过。你撒谎也不用点儿心!其实吧,你长这么好,随便勾勾手,就会有女孩子排着队等你宠幸,我就愿意啊,别执迷不悟哦。” 姑娘噼里啪啦一大堆,这些话杨凌倒是大半都听懂了,总之,小白家里很富有,是那种让男人都配不上的富有,她本身似乎也不想嫁人。 姑娘忽然抬手,一指对面的一幢大楼,嘲笑的语气哼了一声:“你媳妇儿,看见没?” 杨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只见大楼上悬挂了一张大幅的“画像”,目测有两丈见方,画中的女子身穿一袭烈焰红的长裙,身材饱满,将裙子都快要撑“裂”了一般,一头长发似海藻披肩,眉眼如画,红唇似火,就算他这样一向对女人不开窍的男人,看得也是眼睛都直了。 这哪里是他那个娇小纤弱脸还有点稚嫩的小妻子? 可是……那眸中的神采,他确定,这就是曲小白才会有的神采。 姑娘还在喋喋不休:“前些日子还说要开演唱会,票都卖完了,忽然她家里人蹦出来说,演唱会不开了,赔了演出商八千万,还和公司都解约了,据说光解约金,她那有钱的爸爸就赔了好几个亿!啧啧,有钱人,就是会玩儿。” 杨凌还是不太听得懂她嘴里的新鲜词儿,且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幅巨幅的画儿上,到姑娘说完了,他只大略听懂了一半。 但曲小白演唱会不开了,还有和什么公司解约,那是因为,她去了他的世界,而不是因为家里有钱会玩儿。 杨凌把目光从画上收回来,一冲动,想要跟姑娘解释,但马上想到,这是不能说的密事,于是缄默。 那姑娘手里摆弄着一个长方形的物体,往他身边一站,他听得那物体发出“咔嚓”的响声,上面就出来一张他和姑娘的影像。 和真实的一般逼真。 他有些茫然,心里是不愿意自己的画像被这姑娘带走的,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拦,那姑娘却已经一蹦一跳走开,嘴里还嚷嚷着:“男人啊,都是食色动物,看见好看的女人就走不动。啧啧,这么好看的男人,不也还是那个德行。” 杨凌哭笑不得。 他走不动,只是因为,画上的女子,她是曲小白。 “哎,姑娘,你知道,曲小白家在哪儿吗?” 杨凌几步追上了姑娘,挡到了她面前,姑娘讥讽地瞧着他:“私生饭?我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种人,追星就好好追,天天去追人家隐私,简直有病!滚!” 姑娘一把推开杨凌,嫌恶地避走。 “……”什么也没做,就打听个道儿啊。好冤枉。 看来小白的世界里也是好人坏人参半,就比如那个吕筱筱,在那个世界里不是什么好人,那必定在这个世界里也不是什么易相与的人了。 杨凌茫然地又坐了回去。肚子有些饿,还有些口渴。可是他身无分文,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没钱真是寸步难行。 一辆体型较大的“车”停在了他面前。 他看见人们都挤上了车,他也跟着人流往里挤,但刚上去,就被握着“圆盘”的男子给喊住了:“喂,买票!” 杨凌:“……” “没带钱?刷支付宝!” 杨凌:“……” “手机带没带?支付宝有没有?” “握草,两块钱你还要坐霸王车?没钱赶紧下去!” “师父快走好不,后边的车都被你堵住了!” “长得人模狗样的,却穿的这么奇怪,神经病来的吧?” “小哥哥,你要去哪里呀?是不是没带钱?我帮你付两块钱,你进去坐吧。” 一个娇小可爱的小姑娘,也就八九岁,圆脸像个苹果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杨凌还没来得及道谢,便被推挤到了后面。 他看见有一个座位,便矮身坐了上去,忽然一只大手落在了他肩上,“喂,小年轻儿都不知道让座儿给老人家的吗?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没道德?尊老爱幼都不懂吗?” “……”杨凌站起身,却是把身体一侧,挡住了那位五十来岁的“老人家”,把方才替他买了票的小姑娘一拉,按到了座位上。 不要欺负人家初来乍到,人家只是不熟悉,又不是傻。 “小哥哥,谢谢你。”小姑娘甜甜笑了。 “坐好。”车开了起来,略有摇晃,杨凌嘱了一句。 “小哥哥,你拉着那个拉环,不然一会儿刹车会摇晃的。” 小姑娘一指他头顶——哦,不,他个子太高,车顶的拉环也就到他下巴颏。其实不用拉拉环也没事,他只需使个千斤坠,但他不想被当成怪物,便依言拉住了拉环,舒眉对小姑娘一笑。 “喂,你干嘛对人家小姑娘笑得那么猥琐?你该不会是网上说的那种公车咸猪手吧?人家只是个小姑娘,你不要连小姑娘都下手哦!是不是恋.童.癖?”没得到座位的“老年男子”指着杨凌开始诋毁。 杨凌:“……”出来混真的好难哦。这人无中生有颠倒是非的能耐还真是够可以。 车上的人都齐刷刷看向了这边,开车的司机师傅也提高了警惕,紧盯着眼前的监控录像。 杨凌一声不吭,只是把身体略微往外移了移,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 “老年男子”自以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全车人若有谁不站在他这一边,那便是与道德为敌,于是指责谩骂变本加厉:“你们这种变态啊,就应该抓去牢里蹲几年,叫你们敢为非作歹!叫你们敢……” “老爷爷,毁谤罪可也是要入刑的哦。” 一个眉眼冷峻嘴角却带笑的女子讥诮道,她手里拿着手机,正在朝着杨凌这边录拍。杨凌只知道那方形的东西能把人的影像照下来,却不知叫什么,两眼迷茫。 “什么毁谤罪啊?我说的是事实!” “哦?事实吗?证据呢?你认识这个人?还是说,前面监控里录到了他犯罪的视频?老爷爷,来,对着镜头笑一下,让大众评审们审判一下,今天的事,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 “小丫头,你是不是要往网上发啊?你敢!老子去报警!” “老爷爷,我不是要往网上发哦,我是东方法制的主持人罗珊,这一段啊,我觉得可以作为素材上节目。老爷爷,你要不要接受一下采访啊?” “老年男子”胀红了脸,劈手就要夺那个女子手中的手机,女子敏捷地把手机往包里一放,道:“怎么,你要抢劫吗?” “喂,老人家,可以了,无理取闹个什么劲,倚老卖老有意思吗?” “唉,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咯。” 声讨声因为那位热心的女子站出来而变得热烈起来。 “你们,你们不要胡说八道哦!停车!停车!我要下车!让你停车你听见没有?”“老年男子”恼羞成怒,几步冲到了驾驶座前,抬手就朝司机师傅打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奶糖 司机师傅头上吃了几个暴栗,一慌神,手中的方向盘乱晃了起来,满车的人都尖叫起来,外面的喇叭声响成了一片,马路上车辆都慌乱地躲避,极其危险,杨凌不懂这开车的原理,却也知道是那个老头儿导致了车不稳,急忙一个箭步冲到前面,一只手便制住了老头儿,把他夹在了腋下,夹离司机身边。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伙子,真是太谢谢你了。” “身手不错呀,练过吧兄弟?” “哇你这身衣裳哪里买的?挺非主流啊!穿着跟拍电视剧的似的。” “唉,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啊,自己想死,还要拖上一车的人!” “不光是一车的人,你看外面路上的车,差点都追尾了!” “司机师傅,把他送警局,这属于危害公共安全罪了吧?” 车上的人七嘴八舌,杨凌也不敢松手,唯怕这不怕死的老头儿再去作乱,一时夹着人有些尴尬,忽然那叫罗珊的女子朝他伸出了手,“我叫罗珊,你呢?” “杨凌。” “能不能留下个联系方式啊?” “没有。”杨凌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灼热的东西,不由撇开了脸。 他实话实说,但罗珊可不这样认为,杨凌这分明就是拒绝嘛,虽然他比较帅,但她也算是美女了,还这么主动,怎么说都有点伤人自尊,“不给就不给呗,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给。” 罗珊撇撇嘴。 司机果真将车开到了警局,杨凌把人夹着,在众人的带领下,交给了警局的民警,在反应过来这是衙门口之后,他虑到自己的身份不宜暴.露,一闪身,就从人群里消失了。 民警找他录口供,却是没有找到人。 杨凌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着。 从前饿肚子的时候多不胜数,所以,现在这点饿也不算什么。但就这样晃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想起曲小白初到那个世界的时候,为了能够生存下去,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野兽一般,露出了她尖利的小爪子和小牙齿……简直萌得他一脸。大约是因为长相的关系吧,他反倒觉得,她比这个世界里的曲小白更可爱一些。 这个世界里的曲小白,嗯……姿色倾城绝艳,眉眼间透着清冷淡漠,还有一点点……魅惑,和可爱根本就不搭边。 想起可爱的小妻子,杨凌心里就化成了绕指柔。 他心里依稀明白,自己被阿罗丘打伤,昏了过去,这应该是在梦里,但出于怎么样的机缘,竟然梦到了小白家的世界,他还不清楚。 小白一定很焦急地在等他醒来,他心里明白应该想办法尽快走出梦境,但既然来了小白的世界,他想,或者可以替她去看看她的父母,即便不能替她尽孝,也该报个平安,让他们放心。 可这茫茫世界,与他的世界差别那么大,他实在不知道小白的家在哪里,亦不知该去哪里寻找,他甚至找不出果腹的办法来……如此看来,他还不如小白呢。 最起码,小白到了那个陌生的世界,还能带着他这个傻子过活下去。 夜幕初降,华灯璀璨,这是个夜晚比白日更流光溢彩的世界,闪烁的霓虹,喧嚣的歌舞,欢声笑语的人们,这个世界像个万花筒,吸引着他这个一向冷情淡漠的人坠落,坠落…… 一时间,脑子里浑然若烧灼一般。这是小白生活的世界。她那样活泼的女子,就该生活在这无所忌讳的花花世界里。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耳边厢飘来一阵歌声,那歌声迷离沧桑,带着他说不出的一种感觉。小白的歌声甜美,比这个好听多了。 “优优,曲小白最近咋不出新歌了呢?之前不是说有新歌在筹划中吗?还是个古风歌曲。”手拿着手机听歌的女子打杨凌面前经过。 “谁知道呢?演唱会的票钱都给退回来了呢。八成儿是要退出娱乐圈了吧,毕竟,人家老子那么有钱,她可是要回家继承家族事业的。” “嗯,我听说最近爆出她的学位,妥妥的女学霸啊,为什么人家有钱有颜还够努力了?哼唧唧……” “赶紧学习去吧,不然明天的考试又过不了。” 从面前路过的两个姑娘欢快地谈天说地。杨凌礼貌地行了个抱拳礼:“两位姑娘,这歌儿是曲小白唱的吗?” 姑娘打量这穿着奇装异服又行着古礼的帅哥儿,眼睛都直了:“哇!帅哥,吗?天啊,怎么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优优,我不行了,扶住我!” 姑娘夸张的行为让杨凌尴尬得手足无措,忙道了声“打扰”,赶紧逃离,那姑娘一把就薅住了他的衣裳袖子:“帅哥,留个电话噻,等曲小白出了新专辑,我送你新专辑。” 杨凌抽出衣袖,慌乱地逃了。 “哎,帅哥儿,我又不吃人,认识一下噻……” 杨凌跑得更快了。 忽然感觉衣裳下摆又被人扯住了。“姑娘,在下真没有电话留给你。”杨凌真想抱头鼠窜。 身后却没有声音,一低头时,却只见一只体型很大的长毛犬在撕扯他的衣裳。那犬毛色雪白铮亮,通体连一根杂色的毛都没有,漂亮至极。这么漂亮的犬只,自然是谁家养的宠物,只不知怎么走丢了。 狗狗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温柔地盯着他,尾巴轻摇,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沦陷在它的注视里,杨凌半蹲下.身,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小东西,你是找不到家了吗?可我也没办法帮你呀,我也是两眼一抹黑呢。” 狗狗竟然朝他的手掌蹭了蹭,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喂,你是不是饿了啊?我也饿了,可我身无分文,连自己都养不活,没办法给你找到吃的啊。” 这小东西实在太可爱,杨凌都忍不住想要抱一抱揉一揉,但这小东西收拾得这般漂亮,就连脖子里戴的项圈都是金的,想来它的主人很珍爱于它,别人家的东西,他不愿意乱动,所以,也只是拍了拍它的脑袋,转身就欲离开。 狗狗往前一蹿,又咬住了他的衣角,扯着不肯让他走,不但如此,甚至还双腿站立扑在了他身上,让他不抱它都不行。 杨凌无奈地抱住它庞大的身躯,它站立起来,挺直了腰.身,舌.头一伸,“啪嗒”,亲了杨凌一大口。 杨凌:“……”他有好看到让一条狗都这样喜欢的地步吗? “你是饿得把我当成食物了吗?乖啊,回去找你的主人,我已经自顾不暇,照顾不了你的。” 那狗狗却用一双前腿抱住他的脖子,死死不肯松开,他扒拉它,它越发往它身上贴,力气大得差点把他推一个踉跄,得亏他是有身手的人,若是小白,恐怕要被它给推倒了。 “奶糖!奶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总算找到你了!” 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忽然朝着杨凌这边跑过来,虽然跑得很急,但却一点都不妨碍她身上散发出温和雅致的风韵。杨凌只觉一阵轻柔的风,随着她扑面而来。 橘黄色的路灯光下,女子身段窈窕,肌肤似雪,眉眼间泛着柔和韵致,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绑住,垂在脑后。“奶糖,乖,过来。”女子抬头,对杨凌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它没有伤害到你吧?” 杨凌一时怔住。 女子虽然气质优雅,但眉眼却是与艳茹玫瑰的曲小白相似度极高。 女子看杨凌发呆的模样,感觉尴尬,但又不好发作,说话的声音却冷了几分:“多谢你帮忙照看奶糖,奶糖,过来,到姆妈这里来。” 清冷的声音入耳,如若冰雪落于心头,杨凌恍然从怔愣中醒过神来,迟缓地移开眼神,略微低头:“失礼了。我只是觉得,你有些眼熟。它叫奶糖是吗?很漂亮。” 他揉了揉.奶糖洁白的毛,握住了它的一双前腿,俯身把它放在地上,温声道:“你主人来找你了,快回家去吧。” 女子因为他有礼的言谈举止,先前对他的不满略微消减,朝他微微一笑,“刚才散步的时候,它忽然挣脱了项圈跑了,害我好找。它其实不太爱跟人亲近的,可能是喜欢你吧。把你衣裳弄脏了没有?要不,我赔洗衣费给你吧。” “不用。没事的。”杨凌有心想要问一问,她和曲小白是什么关系,却又不知如何问才不至于失礼,毕竟,他只是个陌生人。 “那谢谢你,我带奶糖走了。”女子把绳圈套在了奶糖脖子里的项圈上,想要带它走,谁知奶糖死死咬住杨凌的衣裳,前腿又扑在他身上,任凭女子如何拉扯,它都不肯松开。 “奶糖!不许胡闹!跟姆妈回家了,咱们回家看姐姐去。” 姐姐!不知怎的,杨凌只觉心口处一抽,疼得紧。 她自称自己是奶糖的姆妈,姆妈这个词他曾经听曲小白梦里喊过,应该就是娘亲的意思,那她定是很爱奶糖了,那奶糖的姐姐,究竟是一只犬,还是一个人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曲家父母 他心里不敢去想,但有些念头却是不自觉地自己就跑出来,如果这个女子和曲小白有关系,如果她是曲小白的……姆妈,那奶糖的姐姐,极有可能就是曲小白! 如果真的是曲小白,那就表示,这个世界的曲小白并没有死去。 奶糖死活不肯跟主人走,她拖又拖不动,最后毫无办法,尴尬地看着它抱着杨凌,欲哭无泪:“奶糖……” 杨凌更尴尬。 送它回去吧,很冒昧,还有可能被误会,不送它回去吧,它就这样抱着自己不放……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制服它,他其实还是想跟着她去看看,她和曲小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如果曲小白真的是她的女儿,那她现状又如何……奶糖给了他这样一个契机,他不想放弃。 女子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道:“小伙子,我家就住在花园对面的小区,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奶糖送到小区门口?” 杨凌心下暗喜,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也好,横竖我也没有什么事做。” “奶糖,走了,回家。” 那条拖也拖不走骂也骂不动的奶糖,服服帖帖地跟在他身边,站得端正又温顺,不等女子前面带路,它便带路往前走了。 女子:“……”奶糖莫不是傻了? 杨凌:“……”我真没对你家奶糖做什么。 两人一狗默默地在公园小路上走着,橘黄的灯光柔和得像流水一样倾泻,拉出三个浓淡相宜的影子,女子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杨凌。 现在的坏人太多,也不知这人是好是坏,万一是坏人,她也好早做防备…… “小伙子,你是住这附近的吗?” “不,我家不是这里的。” “那你是在这里工作吗?” “也不是。” “来旅游的?” “算是吧。”杨凌想了想。他总不能说,他是在梦境里来到这个地方的吧? 那样可能会把人吓坏,也可能会让人把他当成怪物。 “这里的入海口有没有去看啊?景致很壮观,值得一去的。” “打算去……明天吧。”杨凌顺口胡诌道。 不多时,便到了女子所说的小区门口,这是一处高档小区,里面几幢高层,然后就是零星散落于花园之中的洋房,杨凌一天在外面瞎晃,也看明白了这是个寸土寸金的城市,在这样一个小区里买得起房的,都是身价不菲的。 门口的警卫态度恭敬地打招呼:“曲太太,您回来了?咦,奶糖今天愿意跟生人玩了?” 杨凌心中一动,曲太太? 女子——也就是曲太太,温婉而笑,点点头:“是啊。” 杨凌站在警卫室的栏杆外,向她告别:“已经送到了,那在下就告辞了。” “小伙子,多谢你啊。” 说不上为什么,曲太太对眼前这个陌生小伙子很是有好感。可能是因为他的彬彬有礼?也可能是因为奶糖喜欢他,她爱屋及乌了? “不用客气。”杨凌点头致意,转身朝来的方向上走,谁知刚走出去两步,身后一阵凉风扑来,他下意识地扭转过身来,闪电出手,待看见是奶糖之后,他手势一收,改成握住了它的前腿。 奶糖拼命往他身上扑,曲太太如何唤,如何拉,也无法把它从杨凌身上扯开。 “它为什么这样喜欢你?你身上带什么好吃的了吗?”曲太太十分无语。 杨凌亦是无语,他若是有好吃的,自己也不必挨饿了。至于它为什么这么喜欢他,他也不知道呀。他摊摊手,“没有。我都饿了一天肚子了。” “啊?为什么会饿了一天肚子了?” “钱丢了。”杨凌扯了个谎。他一脸真诚的样子,再加上他那副太容易让人沉沦的皮囊,曲太太即便是对他有戒心,也是如纸薄的一层,不攻便能自破。 “原来是钱丢了,正好,我家奶糖黏着你不放,不如,你帮我送到家里,我取点钱给你好吃饭。” 不等杨凌做出反应,警卫大哥便先提醒道:“曲太太,这人你认不认识?这样带去家里,会不会太冒失了呀?” 曲太太说道:“没关系,我家老曲和保镖都在家呢。再说,奶糖这是要跟他走的节奏,他走了,奶糖怎么办?难道我不要它了?” 警卫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劝说不动,那也只能作罢。 杨凌的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十分忐忑。 会不会遇见这个世界的曲小白?她现在又是种什么样的情况?她……应该还活着呢吧?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曲太太往小区里走去。 曲太太在一幢白色的三层洋房前停了下来,按下门铃,不多时,便有一个中年妇人迎了出来,“太太回来了,这位是……” 曲太太无奈地瞧了一眼杨凌,以及腻在杨凌身上的奶糖,说:“老姚,这是奶糖的客人。” 杨凌:“……”但显见得奶糖在她家的地位和人是等同的,他也不好所什么。 庭中灯光的柔晕洒在花树回廊之上,夏风轻拂,参差花影在地上勾勒出无数活泼的光点,合欢花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杨凌不由赞了一句:“这合欢花的香气很好闻。” “是我家女儿喜欢的花,家里这几棵合欢树还是她亲手栽下的,今年才开第一树花,可惜她,看不见了。” 杨凌心里咯噔一下,嘴角抿了抿,有些话梗在喉头,想要说出来,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得出口。 曲太太走在前面,背影端庄雅致,时有花树的影子调皮地落在她的白衣上,瞧着,竟添了些许阴郁落寞。 “请进。”老姚开了门,杨凌打量那门,瞧着是木质的,刷了白色的漆,瞧不出是什么样的木质,只觉有一股清寒的木香。 阔绰的房间里,造型独特的水晶吊灯悬挂在中央屋顶,将整个房间照得通明,杨凌白天在大街上商场里晃了一天,对于这个世界,有了初步的认知,曲家的装修风格他在家装城看见过了,是典型的欧式,但很明显,曲家比商场的东西要高档奢华得多。 处处低调,低调中却又透着奢华大气,一如这房子的主人。 “温廷,家里来客人了。” 曲太太招呼了一声,杨凌略局促地站在门口,打量着这个家,也打量着坐在沙发里的中年男子。 男子穿一身家居服,面容深沉,气度不凡,尤其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像是容纳了世间万事万物一般。 他也抬头朝门口的杨凌看过来,杨凌正要打招呼,却被奶糖拖着衣裳,朝楼梯边拖去。 “奶糖!”曲温廷沉喝了一声,但奶糖充耳不闻,拖着杨凌径直上楼梯。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曲温廷的微怒、曲太太的无奈,还有保姆老姚上前想要把奶糖牵下来,却被奶糖掀翻在地,好在她不过上了一个台阶,伤得不重,只是擦伤了肘关节,杨凌亦是无奈,只好一把握住了奶糖的后脖颈,做出凶它的模样:“不得无礼!” 奶糖眸中闪过疑惑,一时没有再往上走,待它安静下来之后,他又揉揉它的脑袋安抚:“稍安勿躁,你想带我去哪里,咱们稍后再说,礼貌不可废。” 杨凌牵了奶糖下来,抱拳行礼:“您是曲先生?在下杨凌,见过曲先生。” 曲温廷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面前这古古怪怪的男孩子,他却瞧不透,把询问的眸光瞥向他的太太,曲太太无奈一笑,说道:“我刚才和奶糖在公园散步,也不知怎的,奶糖就黏着这位先生不放,无论我怎么喝斥,它就不是不肯跟我回来,没办法,我只好请这位先生帮忙把奶糖送回来了。” 曲温廷眼中的疑惑之色不减,但还是很客气地请杨凌坐下,“原来是这样。奶糖是我女儿养的,女儿几个月前生了场病,奶糖便不跟人亲近了,看来它是很喜欢杨先生,杨先生别介意它的胡闹。” “不会,奶糖很可爱,我很喜欢它。” 曲太太问杨凌:“杨先生,你喝茶还是咖啡?” 咖啡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尝试一下也无妨,“那就……咖啡吧。曲太太叫我小杨就好。” 曲太太去准备咖啡了,留下曲温廷和杨凌在客厅闲聊。奶糖就伏在杨凌的脚边,生怕他跑了似的,咬着他的衣角,曲温廷喝斥了几句也不顶用,只好由它去。 初次见面,曲温廷倒是觉得和眼前这个穿着古怪说话也古怪的俊美少年还挺投契,他和杨凌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已经很熟络,彼此的称呼也变成了“曲叔叔”、“小杨”。 不多时,曲太太把咖啡端了上来,冒着热气的咖啡,散发出特殊的香气,杨凌起身接了咖啡,真诚道谢,曲太太温和一笑:“你先喝咖啡,我去给你准备点儿吃的。” 她转而对曲温廷说:“这孩子钱包丢了,没钱吃饭,我先去给准备点儿吃的。” “那你快去吧。”曲温廷端起了咖啡杯,啜了一小口,说道:“这是小女小白最喜欢的咖啡,你曲阿姨轻易不出手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曲温廷有意无意之间,已经数次提到小白的名字,杨凌觉得,他似乎是有意提起,难道,是他瞧出了什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真正的曲小白 不管曲温廷有没有瞧出什么,但他是瞧出来了,这里,就是小白的家,小白现在应该还活着,只是病了而已。 他心想,这可能是自己心底里的渴求吧。这毕竟是梦境,不可能是现实,所以这一切,都只是他由心而生的想象罢了。 他端起骨瓷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带着浓香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开来,回味微甘。原来,这就是小白喜欢的味道。 很特殊。 “很香。”他捧着杯子,咖啡暖烫的温度透过细腻的骨瓷传到手心,却无法到达心底。 而他的心底,因为恐惧,被冰霜包裹,冷得让他发抖。 小白原来真的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大富之家,而她的离开,使得这个家支离破碎,使得曲家父母笼罩于悲哀之中,也使得她自己陷入一重又一重的苦难里。虽然这一切不是他导致,他只是个被动接受者,甚至,连反抗都无从反抗起。 他无能为力。甚至连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而最让他无地自容的是,直到现在,他还是想把曲小白留在身边,想要自私地霸占她一生一世。 曲温廷深邃的眸光落在他脸上,他低头轻啜咖啡,将眸子里的惶恐和自责都深埋。 “小杨,你既然称我一声曲叔叔,那叔叔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如实回答?” 像是预感到什么,杨凌握着咖啡杯的手禁不住一抖,“叔叔,你问吧,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温廷凝着他,那深邃的眸子如同泛不起一丝波澜的古井,幽深,却又包容,良久,他却只说了一句:“奶糖不知想要让你去做什么,你不如跟它去看看吧。” 奶糖只是一条宠物狗,它能让他去做什么?真是荒诞。这样荒诞的话却从企业家曲温廷口中说出,搁别人身上,怕是要以为他在赶人了。 但杨凌却不会这么以为。 他猛然抬头,看向曲温廷,却只在他眼中看见温和笑意。 曲温廷摆摆手:“去吧。” 奶糖像是得了命令,欢喜得四个蹄子都无措起来,咬着杨凌的衣裳,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杨凌无奈地拍拍它的脑袋,它这才安静下来,淡定又欢喜地拖着他的衣角往楼梯的方向走。 曲温廷望着奶糖和杨凌的背影,一个是无比欢欣,一个虽脊背挺直却恁的让人觉得他背上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杨凌的心里,说不出的紧张。 他何尝是不明白,奶糖这般依恋他,缠着他,不过是因为,他身上有曲小白的气息。犬类的嗅觉最是灵敏,它能嗅到他身上残留的曲小白的气息丝毫不奇怪。 奶糖蹦的欢快,杨凌被它拖得脚不沾地,几乎是“飞”上了楼梯,而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曲温廷,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奶糖自然是把杨凌直接拖到了曲小白的房门前。 白色雕花木门,是他不认识的花纹,但隐隐的木香让他知道,就算是一扇门,曲家都苛求完美奢华,但这奢华又不张扬,无处不在却又不显山露水。 可能,这就是积淀。曲家叔叔那般的人物,当真是一个心胸宽广的真男人。小白说过,她的娘亲是个艺术家,而她更是不孝地做了个女艺人,但她的爹爹,他的老丈人,不但没有阻止,还很纵容她们。 他都做不到这样。小白喜欢唱歌,他却不能容忍她唱歌给别人听。 诚然,两个世界的民风不一样,但他也瞧出来了,就算是在这个世界,相对于企业家,歌手也是个不入流的工作。 老姚端了一杯子牛奶上来,看他在门前发愣,叹了一声,道:“小白自从生病,家里就谢绝一切客人来访,杨先生你是第一个。连奶糖都喜欢杨先生,想来,小白也会很喜欢你。杨先生请进吧,帮我把这杯牛奶,给小白也端进去。” 杨凌有一瞬愕住了。 谢绝一切客人来访,那又怎么可能允许一个陌生人进这个家?还允许这个陌生人进他们宝贵女儿的房间?那么,曲太太…… 杨凌不由朝楼下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曲太太已经端了一个食盘进客厅,正在和曲温廷交谈着什么,他们声音很低,杨凌听不清在说什么,但从他们的侧脸看,他们的情绪似乎很复杂,既有凝重,又有担忧,还有淡淡的哀伤,但似乎又多了点期冀……是的,期冀。 难道,他们是在期冀他能为他们做什么? 他们在一开始就看出来,他一定和小白有着某种关系,所以,他们才在期冀么? 可是,他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他转动手柄,打开来那道他既盼望又害怕的门。 一股淡淡的药味儿,夹杂在合.欢花的香气里,顺着门缝儿溜了出来,杨凌推门进去,入眼处,先看见的是一张白色的雕花大床,床头的圆桌也是白色的,桌上放着一只琉璃瓶,瓶中插着几支开得正好的合.欢枝。 合.欢的生理与别的花草不同,入夜之后,合.欢叶子会合拢起来,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曲小白床头这盏合.欢的叶子却是坚.挺翠绿,并没有要合拢的迹象,花色也娇艳,那红白相间的丝羽一般的扇形小花,仿佛是凝结了天地间最妖异的颜色,结成一串串的小精灵,在人间肆意绽放。 杨凌注视着那盏盛放的合.欢,一时怔怔,眼睛都不敢朝别处看。 直到一点窸窣的动静传入耳中,他才把目光稍稍挪开,注意到弄出动静的人——白色雕花大床.上,女子包裹在一团白色的丝绒薄毯中,身上也穿着白色的家居服,一张惊为天人的绝色脸庞,虽不施粉黛,却媚态天成,只是那张脸白得几近透明,更让人吃惊的是,女子一头的长发,雪色一般白,波浪似的披在肩上,灯光下发出盈润光泽。 女子呆呆地看着他,把毯子往身上裹了裹,把自己团得跟个雪球似的,若不是那双黑得似澄澈夜空般的双眸,怕是都瞧不出这里还坐着一个人。 虽然头发白了,虽然没有化妆,但这就是他白日里在外面大楼见过的画上的女子。 也就是,曲小白。 杨凌一时怔住,浑身的血液似凝固了,寒气从脚底冒出来,丝丝蔓蔓,盘根错节,似蛛网一样的冰丝,将整个身体禁锢、冰封。 奶糖忽然从杨凌的身后蹿出来,一跃就跃到了床.上,滚了滚,滚到女子身边,四蹄朝天冲女子撒娇,女子却只是下意识地往边上躲了躲,眸光呆滞,显然是丝毫不领会它的意思。 杨凌从怔愣中醒过神来,把手中的牛奶放在床侧圆桌上,走到床沿下,坐了下来,伸长手臂,摸了摸奶糖的脑袋,“奶糖,别闹,下来。” 奶糖忽然咬上杨凌的衣襟,扯着他就往床.上拖。 奶糖有一副软糯的面孔,一个软糯的名字,但它的庞大身型实在称不上软糯二字,它的气力也不小,加上杨凌只是虚坐,用一只手掌撑着床,另一只手伸长了去够它的脑袋的,这一扯一拖,就把杨凌给拖到了床.上,摔了个趔趄。 幸亏身.下是暄软的床铺,换作是外面的路上,怕是要受点擦伤。 但也因为是暄软的床,杨凌一下子就跌倒在曲小白的面前。 同样倾城绝艳的两张容颜,刹那近得呼吸可闻。 杨凌愣怔地看着曲小白。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空洞得犹如无底洞一般,深不见底。 杨凌白日里想过千千万万遍,如果见到曲小白的原身,该如何自处。 当然,他想的最多的是,她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很难过,会很绝望,但不会有太多纠结。 诚然,他也想过,既然那个世界里的曲小白换了灵魂,是否也代表这个世界的曲小白也只是换了灵魂呢?若是这样,曲家父母虽会难过,但总不至于走不出伤痛。 有那么一瞬,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如果她既没有死去,也没有被篡改了灵魂,那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会很可怕。他甚至不敢深想。 可这一刻他不能不想一想这件事。 他深爱的女子,是因为深爱她的灵魂,而不是她的皮囊,可毕竟他拥有的那个女子,不仅仅是一个灵魂,还有一副皮囊。而面前这个曲小白,他终究不能把她同自己的女人视作是同一人。 但她们,始终是一个人。她变成现在的样子,他又于心何忍。 奶糖仍旧把他往白发童颜的曲小白面前拖,甚至把他胸前的衣裳都撕裂了,他慌神了一瞬之后,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一手拍在奶糖的脑袋上,奶糖晕眩了那么一下,他趁机一跃而起,身体在床的上空一个大回环,轻飘飘落在地上,眉心蹙得极深:“奶糖!我不属于她!我得回去!小白还在等着我!” 这句话出口,他心口一阵绞痛,眼前发黑,身形跟着晃了晃,一下跌到在冰凉的地板上。 “啪”,碎瓷落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杨凌迟滞地扭过头去,只见曲太太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扎撒着手不知所措,地上是一杯碎了的咖啡。 第二百六十八章小神医的逆鳞 “我没有办法让她回来。但我会尽我所能,护着她。” 曲温廷听见声音,急忙上楼,看见眼前景象时,杨凌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 他想,他不该骗他们。 他不能自私地霸占着他们的女儿,还要让他们承受着痛苦。让他们知道她是安全的,是有人守护有人爱的,哪怕是见不着,也能安心些。 诚然,这也多少能减轻一下他的负罪感。 终究他也只是凡人,而不是圣人,他也会有自私的时候,他也会有负担不起的罪责,他也不能免俗。 曲太太当即哭成了泪人。那般优雅的女子,歪倒在门框上,蜷缩成一团,哀绝的模样再无半分优雅可言。 曲温廷到底一代骄子,虽也是悲怆一叹,吐露出几句来自一个老父亲的肺腑:“谢谢你照顾她,以后,她就拜托你了,愿我女与你,一生喜乐安康,再无忧怖。”但他要被还是挺直的,转身去搀扶了妻子,劝慰道:“好歹,我们可以养她到终老。” 他说的她,自然是床上那个眼神空洞的白发美人。 虽然是在梦境里,可这样的话未免太扎人心。 杨凌眼前一片昏茫。这样的梦境,他实在不想再继续了。 他在昏茫里一点一点坠落,感觉要坠入无底的深渊里。可他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身体无根无凭地飘荡在虚无里。 南平县元嘉巷孟府,曲小白从昏迷中醒来之后,辛青君便同她说了心中的担忧,本意是想让她找个安全的地方想躲一躲,曲小白瞧着昏迷不醒的杨凌,坚定地摇摇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躲到哪里,也还是逃不过吕筱筱的眼线。况且,我与杨凌,不想活得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辛青君忧心不减:“现在主母身体还没有复原,主上又伤重成这样,我只怕,如果吕筱筱找来……”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已经没事了。吕筱筱来了也没关系,逃也逃不过,那就只好看看谁的手段比较硬了。” 才不过说了几句话,她嗓子就冒火一样疼,眉心紧紧蹙了起来。 辛青君无奈地低下了头。 虽然他觉得小主母的确是很有能耐,但和吕筱筱比起来……现如今又是落至这般境地,怎么可能斗得过吕筱筱?但他也不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自能是早早去安排人手,做些防御措施。 曲小白看他低头不说话,心里明白他的想法,也不强求,只道:“杨凌现在的身体应该不适合挪动,青君,你去问问那个小不点儿,杨凌的身体什么时候可以挪动,到时,我们搬到虎岭镇我们家去。还是家里养伤比较方便。” 辛青君想不通去虎岭镇和呆在这里有什么区别,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说,“虎岭镇我们家”,意思就是,她和主上杨凌,家在虎岭镇? 说来惭愧,他们虽然身为杨凌的人,却从不知他家乡何处,明里不敢问,暗里也不敢查,因为,这是老庄主的死命令。 但是,这个时候回家去,岂不是把老底儿都亮给吕筱筱了?辛青君猛然抬起头,不能理解地看着曲小白。 曲小白虽然只是一时气血攻心以致昏厥,但身体着实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此时的她脸色苍白,还有些晦暗,辛青君瞧着,不忍再说出质疑的话来。 曲小白嘴角挑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青君,离开南平出门做生意之前,我们在虎岭镇杨树屯村盖了个房子,现在,应该已经快完工了,改天杨凌醒过来了,你就过去帮我们看看,房子是否已经完工,我们回家去住。” 既然已经是在罗网之中,又何必再挣扎呢?先回小山村安顿了,做一段时间的小老百姓,快活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迎接以后会到来的狂风暴雨做好准备。 董朗每个一两个时辰就会过来看看杨凌的状况,然后就再去盯着煎药,每看一次,给出的结论仍旧是命还在,但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曲小白不吝啬扎一扎董朗的肺管子:“还小神医呢,如果连你主上都治不好,你这神医的名头,赶紧摘了喂王八。” 她以前只偶尔听青君说起一两次小神医董朗,知道他在子虚庄里是个挺让人服气的人物,她一直以为,就算不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儿,怎么也得是个和青君差不多年纪的,但没想到,却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 她有意识之后,也依稀听见小神医对她成见颇大,原因么,就因为她介绍了个云不闲到杨凌身边,抢了他的饭碗,这个小心眼儿的小家伙,倒是可爱,她就是存了逗逗他的心思而已。 眼下整个大院儿因为杨凌的受伤都陷入一片死寂,小神医被她逗得满院子跳脚,倒也能添几分生气。 董朗在前院儿一边跳脚,一边煎药,一边扯着嗓子骂街,“说谁小不点儿呢?她自己长得跟个豆芽菜似的,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也不知主上瞧上她哪里了,啧啧,换了我,看都不带看一眼的!小爷我至少比她高了两个头,她叫谁小不点儿呢?” 胡大气得提了笤帚疙瘩,追得他满院子里跑,“你个臭小子,主上醒过来要是知道你这么编派主母,一定会把你扔去南山喂野狗!” 前院儿和曲小白住的这一进院子隔了一座花园,本来董朗骂街她全然不知,但巧的是,她趁着辛青君去做别的事,强撑了酸软无力的四肢去前院儿查看药是否煎好,董朗的话有一半儿就落入了她的耳中。 小兔崽子,要不是看你们主上伤着,先收拾你。这一笔给你记着。 淑芬从厨房里出来,隔着老远就喊,“杨夫人,粥熬好了,过来吃吧。” 曲小白眉心微蹙。恰好胡大老远瞧见她,赶忙过来,“小主母,你怎么出来了?身体还没好,仔细吹了冷风。” “我没关系,过来看看药好了没有。那边那个……姐姐,是府上的女主人吗?” 胡大也依稀听见了淑芬的声音,心里羞愧,忙道:“是孟景凡孟管事的表姐。府里没有个女人,昨晚小主母到的突然,我们这群大老爷们儿,粗手粗脚的,怕腌臜了小主母,临时就找了她来帮忙照顾主母。她丈夫死在战场上,剩她一个寡居,也是个可怜人,不懂规矩,小主母别和她一般见识,我立马再让人去找合适的人手。” 曲小白摆摆手,“不必,青君已经通知了珞珞过来,再说,这里离虎岭镇不远,等回了家,家里有几个婆子,都是能干的。倒是庄丁,你可以帮我找几个。”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们子虚庄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不要再从你们这里抽调人手了,去外面买几个新的,只要忠厚勤恳,去给我看看庄子就行。” “得嘞,我明天就去。” 说话间,曲小白已经走到了前院儿厨房门口,董朗把药炉给架到了厨房门口,亲自蹲在药炉前,一手拿着蒲扇往炉底扇风,一手拿了雪白的帕子盖在药壶的盖子上,捏起盖子来观察壶里药的火候。 他虽然只有十八岁,但身材高大,身上穿的黑衣料子也是很不错的锦缎,怎么看也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如今少年跪蹲在药炉前,半点形象也不顾,墨色锦衣上沾满了尘土,也顾不得擦一擦……虽然,少年嘴上还在骂骂咧咧,但这不影响她对他的好感。 董朗终于发现了曲小白,索性坐在地上,扭头瞟了她一眼,心虚地冷哼了一声,“你是来监督我煎药的吗?难道不知道,你现在应该在屋里照看主上吗?他可是你的夫君!又受了那样重的伤!” 曲小白嘴角微微抿起一点弧度,转瞬即逝,并未能掩去她眸中的担忧,说话的语气却尽量控制得平和:“只有你的药能唤醒他,我即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也不可能醒过来。”她半蹲下身子,凑近董朗,眉梢一挑:“我的身体没事,放心吧。” 董朗往后趔了趔身子,“谁管你的身体?反正,你现在活过来了,能有什么事儿?”如果不是有面巾遮盖,大概他的大红脸就要被她一览无遗了。 “你在府里还遮什么脸?是长得太丑见不得人吗?”看他眼神闪烁,曲小白又朝前凑了凑。 这孩子一天一夜没有睡,眼球上全部都是红血丝,恐怕心里的压力也是极大,她身为杨凌的女人,即便眼下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再让手底下的人为了他们夫妻心生忧怖。 董朗把头一扭:“小爷才不丑呢!小爷玉树临风的相貌怎么能给尔等凡夫俗子看见!” 胡大瞪大了眼睛斥他:“小神医,你再敢这么跟主母放肆,等着主上醒了收拾你!” 曲小白摆手:“别,主上还等着他去救呢,你要这么说他,万一他再给动点手脚……” “你这女人胡说八道什么?主上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会对主上动手脚?你是有病吧?干嘛要挑拨我们主仆关系?”董朗被触到了逆鳞,猛然从地上蹿了起来,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瞪着曲小白。 曲小白勾唇一笑:“你这还恼羞成怒了?小不点儿,人不大,脾气不小。” 胡大一脸的无奈。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小主母,不知她什么脾气秉性,如今看来,竟和混小子董朗一样,也是个心智还没长大的孩子呀。唉…… 正说着话,淑芬已经寻了上来,眉眼带着笑容:“杨夫人,方才我喊你好几声,你没有听见么?辛公子吩咐做粥,我已经做好,等着夫人去吃呢。” 她虽说话粗鄙没分寸,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奴仆,而且和孟景凡还有一层亲戚关系,曲小白到底不能发作,“嗯,淑芬大姐,我如今已经好了,不必人伺候着,你去忙你的吧。” 第二百六十九章温柔与粗暴之间 胡大本来还想着留下淑芬长久伺候曲小白,毕竟这也算是帮孟景凡一把,给他的这个表姐找个差事,老无所依不怕,老有所养也好,但如今看来,是不可能留下她了。 不过,好在去找她的时候,没有把话说死,也没有签什么契约。他其实原本打算等孟景凡来了同他商量一下的,现在看来,免得彼此难堪,不必再商量了,只需告诉他,小主母无人照顾,才想着请来帮几天忙便可,到时候多给她一些银钱作为酬谢吧。 淑芬只来告诉了一句,便摇摆着身姿走了,曲小白也不在意,和董朗闹了几句,见他不再似先前那般心思凝重,便道:“小不点儿,你煎完了药去休息,照顾人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如今府里也没有大夫和你轮流值班,你累倒了,我们可就抓瞎了。” 董朗立即道:“小爷的身体倍儿棒,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如果你不去休息,我就把云不闲大夫找来,以后,仍旧由他负责你们主上的身体。” 天上地下何处说理去?这个女人简直不能更可恶,知道这是他的泪点痛点,还非要来抓,肯定是故意的! “好!”董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曲小白嘴角一挑:“这不就对了?云不闲大夫的医术不必你差,人家只是比你低调,比你更向学,你呀,也该跟人家学学。” “……”董朗的两排大白牙咬得嘎吱响。 曲小白转过身去的时候,嘴边不经意上挑,露出了一点欣慰的笑意。 胡大陪她往回走,不由慨叹:“小主母,这小皮猴子,咱们庄子上的人没人能降得住他,也就您了。” “他呀,就是个孩子。” 胡大:“……”他比你大好伐。 回到房中,杨凌自然还是在昏睡中,曲小白将辛青君和胡大都撵去了休息,一个人守着杨凌。 淑芬早把清粥端在了房中,曲小白端了一碗粥,拿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味同嚼蜡一般,险些还呕了出来,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又吃了几口。 米粥入口,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她从前并不是个喜欢把一切都默默往自己肩上挑的女孩子。她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贝,从小到大都活得骄傲,做什么都是由着性子来,又哪里懂得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 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这并非只是因为突然而来的苦难迫使她不得不长大,更重要的,却是因为,她有了想要守护的人,需要她去守护的人。 而如今这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如秋草荒颓,似枯叶垂死,半点生机也无。 生死面前,人渺小得似蝼蚁一般无二,可她这只蝼蚁却要肚子背负起所有的恐惧、慌乱、悲伤,还要装出坚强的样子,在人前表现得淡然、从容,不能让他们都跟着慌乱。 坚强不难,难的是,躺着的那个人是杨凌。是她用余生安逸换来的人,捧在手心里、搁在心尖上的人。 恐惧、惶急、心疼……一刹那,所有情绪都涌上心头,她只觉这具肉.体已经难以承载这些情绪,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手中的粥碗“啪”一声落地,摔得粉碎,她双手捂住脸,眼泪再也止不住,从指缝里迸流出来,汹涌不止。 辛青君就在隔壁,听见声音,急忙过来敲门,“主母,怎么了?” “不要进来!”曲小白撕裂般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辛青君叩门的手戛然而止。 情绪一旦找到发泄口,就如同决堤的洪流,再也控制不住。辛青君听见低低的啜泣声,像是从地狱的缝隙里溢出来,轻不可闻、绝望至极。 “主母,我们都在,主上也会没事的,你别这样,都会好起来的。” 曲小白听见辛青君的声音,像是缥缈在天际的光,远不可及,她很想靠近,却深陷黑暗囹圄,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逃脱桎梏。喉头忽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令她连喘息都困难,她如同一尾离了水的鱼,拼命张着嘴,拼命想要呼吸,可无论怎样挣扎,总不能摆脱即将脱离空气的绝境。 门外,董朗端着煎好的药,隔了几十步的距离就看见辛青君呆愣地站在门前,一直保持着敲门的姿势,手却没有真的叩在门板上,他走几步上前,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辛青君一脸凝重,甚至,眸子里还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董朗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大,这是怎么了?” 辛青君默然叹了一声,“等一会儿再送过来吧。” 董朗疑惑地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里面似乎有窸窣声音,他立即跳脚:“这怎么能行呢?这药凉了效力就没有那么好了!是不是那个女人在屋里闹什么幺蛾子呢?就知道女人家家的干什么都不成,主上不过是昏迷了,又不是……不行,我要进去!”本来想要说“又不是死了”,但那句话不祥,他到底没敢说出口。 门忽然从里面开了,曲小白站在门里,娇小的身躯,还不及董朗的肩膀高,瞧着甚至有些孱弱,眼圈里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曲小白倒也没有掩饰,但容色已经平淡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药煎好了?拿给我吧。” 董朗怔住了,“老大,这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你刚才干嘛如丧考妣的样子?” 辛青君也是怔愣了一下。方才,小主母明明是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似乎下一瞬就要支撑不住,他甚至在想,要不要闯门进去,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一个濒临绝望的人,到底没敢鲁莽。 可是现在,不过短短时间里,她就已经恢复如常,如果不是红红的眼圈和未干的泪痕,真的瞧不出她方才哭过。 曲小白端了托盘里的药碗,返回屋里,董朗与辛青君对视一眼,也都跟了进来,进门便闻到清粥的香气,再一低头,却看见满地的碎瓷片和白粥,曲小白淡淡的,也不多加解释,只说道:“我先给杨凌喂药,一会儿再打扫。” 再怎么解释,也不过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还不如不解释。 辛青君忙出去找了扫把和簸箕,也未通知什么庄丁,默默地弯腰把地上的东西都清扫了,曲小白也没有多言,扫个垃圾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活计。 她坐在床沿,轻手轻脚地把杨凌扶在了怀里,如同对待珍爱的珍贵宝物一般,小心翼翼的,把他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腿上,弄得董朗想上前帮忙都觉得自己的手脚粗笨会弄伤了主上杨凌。 正自踌躇间,却见曲小白下一个动作不但称不上小心温柔,甚至都能算是粗暴了——她一只手捏住了杨凌的下巴,另一只手端起了药碗,捏下巴的手略一使劲,就把杨凌的嘴巴给捏开了,药碗对着嘴巴就灌了下去,又快又利落。 但杨凌尚在昏迷中,吞咽并不能如正常人那般,一碗药,有三分之一顺着嘴角流到了脖子里,曲小白顺手牵了衣袖里的帕子,抹了抹杨凌脖子里的药汁,又轻手轻脚地把他放下,细细地将他脖子里沾染的药汁都擦拭干净了。 董朗看得一愣一愣的。 要说她温柔吧……她那个捏下巴喂药的动作,连温柔的边儿都不沾。 若说她粗暴吧……她搀扶他的动作,给他擦拭药汁的动作,柔得简直让人想化身她手中的帕子,任她揉搓。 曲小白在董朗的怔愣里,站起身来,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正好,我的床铺就在这里,今晚我守着他就行。” 辛青君反对道:“主母,你也是刚刚才有所好转,应该多休息,这熬夜的事,还是我来吧。我已经让淑芬收拾了一间房间出来,你去那边休息就好。” 曲小白摇摇头:“我不去别处睡。青君,反正你就睡在隔壁,若是有什么事,我一招呼你就听见了,就别再固执了。” 辛青君甚是为难,这到底是谁固执啊? 不过,想想她和主上杨凌的感情,有此一举也实属意料中的事,再争执下去实在没有意义,何况他住在隔壁,有事的确是能够照应到的,他也就没有再坚持,“我让淑芬过来伺候你洗漱。”他说。 曲小白想起那个在院中大呼小叫毫无规矩的女子,一阵头疼,摆摆手:“不用了,你一会儿给我打盆水来就成。” 辛青君心里和曲小白的想法一致,那孟景凡表姐实在不是个能伺候人的人,等珞珞来了,撵她出去便是。 这样想着,他道:“好,你稍等一会儿。” 董朗看着辛青君出去,干咳一声,“那个,老大,我也和你一起,你等我一下。” 辛青君很快打来了洗漱用水,曲小白洗了把脸,正要拿竹盐刷牙,却见董朗去而复返,在门外就喊:“主母,你慢着洗漱,先把药吃了。” 董朗飞一般进屋,手里端着一碗药汤,速度虽快,药汤倒是一点都没洒出来。 第二百七十章她没那么容易死 曲小白闻着药汤的浓郁气味,眉心紧蹙,“我都好了,为什么还要吃药?而且,这药汤闻着就像是杨凌的药,你不会是拿他的药给我吃吧?”她倒是真没想过自己还需要吃药,虽然身体还是觉得有气无力的,但她真没觉得到吃药的份儿上。 董朗被她拆穿,顿生羞恼,脸红跳脚道:“你那是好了吗?瞧瞧你弱得跟个……”“鸡崽儿”一词呼之欲出,脑子滴溜溜打个转,生生咬住舌头,才没有说出来,“咳咳,那个,你还是赶紧喝了吧,毕竟要照顾主上。” 他心里也是有些愧意的,虽说曲小白的身体不至于有什么大碍,但如果不及时调养,势必要落下病根儿的,而他因为瞧不上她这个人,便要害她一辈子不得一副好身体,实在有违医德。所以,口气也就软了几分。 “那你拿他的药给我喝有用吗?”曲小白忍不住翻白眼,这小家伙同她这点儿梁子,说不好听点儿,就是小孩子活尿泥的点子事儿,他还真记心上了! 董朗恼羞:“你这小丫头,怎么不识好人心呢?你和主上的病理是差不多的,喝他的药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不过药量酌减就行了,我会害你不成吗?真是小肚鸡肠的丫头!” 曲小白:“……”就算他是好心吧,可这小肚鸡肠一词,是不是用在他身上比较贴切啊? 辛青君干咳一声:“董朗,休得无礼!”虽然话说得比较刻板,但语气其实没有那么严厉。 虽说曲小白身份要高高在上,但她和董朗实在都还算个孩子,董朗嘛,尚有些叛逆,他们之间那点矛盾,若是强行介入,怕是会适得其反,倒不如顺其自然,所以,他也就没有强加干涉。 且他瞧着,曲小白对于尊卑等级之分,是有些厌恶的。 说起来也是个怪人。 董朗既然能送药来,说明他对曲小白的印象,已经有所改观,所以,辛青君喝斥他,他也就低了低头,没有反抗。 一个大小伙子,把头低得跟鸵鸟似的,瞧着竟有几分可爱,曲小白抿嘴一笑,接了药碗,捏着鼻子,一咕咚就把药给喝了。 董朗:“……”这药其实很苦的,这女人都不怕吗? 曲小白其实是最怕苦的。一碗药下肚,胃里忽然就一阵翻腾,感觉就要吐出来,她急忙捂住嘴巴,朝门外跑,董朗一把扯住她衣袖,“哪里跑?” 曲小白被他扥住,一步也不能动,但实在憋不住恶心了,张嘴就要吐,董朗忽然往她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在口腔蔓延开来,将草药汤的苦味都压了下去,感觉没那么恶心了,也就不那么想吐了,曲小白忍了忍,紧闭着嘴巴,等药气全被酸甜的味道压下去,才敢舒一口气。 “你给我吃了什么?” “不就是蜜饯吗?你不会连蜜饯都没吃过吧?” 董朗不以为然地道。 “也不是没吃过,就是我吃过的蜜饯都甜得发腻,不及这个酸酸甜甜的,好味道。” “这是我自己用梅子加了各种草药料子腌制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味道自然也是与众不同的。”董朗脸上浮出孩子般的骄傲。 这小孩伢子实在是单纯得有点可爱。 “既然是自己腌制的,那就方便了,回头帮我送一些过来吧。”曲小白也不客气,拿董朗直接当成了“予取予求”的自己人。 董朗再一次目瞪口呆。这小丫头一次次刷新他三观啊,怎么要人的东西能要得这么理所当然呢? 曲小白一挑眉:“怎么?自己腌制的东西还这么抠门儿啊?” “小爷才不是抠门儿!只是……” 辛青君急忙打断他:“横竖主母以后还要服药,小董,你就多拿一些过来吧。” 董朗就是个尚属叛逆期的半大孩子,凡事爱扭着来,实际并不是真的有恶意,看曲小白虽然眉眼带着笑意,但眼圈仍是红红的,眼睛中的倦意也是挥之不去,想到她也是才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心里那点别扭不由就淡了许多,扁着嘴道:“知道了。明天送药的时候就给你一起带过来,你这身体也是需要休息,早早洗漱了睡吧。”他看了一眼床上的杨凌,一声轻叹,不甚温和地道:“主上今晚应该不会醒过来的。但也不至于有别的事,你安心睡。” 董别扭说完,脸胀得通红,拔脚就走。 曲小白摇头轻笑,冲辛青君道:“既然小董都说没事了,那你也早点去休息吧,咱们都在这里盯着,也无济于事,反倒是把身体都累垮了。” “今天你粒米未进,要不要我帮你再盛碗粥?” 曲小白摇摇头:“不用了,我吃不下。” 辛青君也没有再勉强她,看了看杨凌,见他没什么异样,才出了门。 曲小白这厢松了口气。董朗说没有事,她略微放了心,但看见杨凌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她心里如何能好受? 忍了心里的绞痛,去洗漱了,到底不放心,把小方桌挪开了,把自己的床榻推到杨凌床前,这才爬上了床。 她也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身体很疲累,头挨上枕头,不多时便睡着了。 但毕竟睡不安稳,睡下不过一个时辰,便被外面的一点窸窣的嘈杂声吵醒了。她爬将起来,下床趿了鞋子,拿了一旁小方桌上的火器划亮了,将蜡烛点上,然后看了一眼杨凌,见他依然脸色苍白,呼吸还是那样弱,只是比白日里要平稳了些,她略放了些心,这才去开了门,出去看个究竟。 声音自前院传来,这会儿已经有些吵了,她听得是个尖细的女人声音,间或还有一两声男子的声音,乱糟糟的。 她睡了这些许时间,精神好多了,走路也稳当了许多,循着声音往前院找来,刚过了月亮门,便见前院亮了好几个灯盏,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一堆的人,辛青君在,胡大在,董朗也在,一些不认识的庄丁也在,还有两个人,也是她认识的,慕南云和吕筱筱。 他们这么快找来,还真是有点出乎意料。 她走上前去,分开众人,从容道:“你们来得挺快。”她扫了一眼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心道这是全府的人都出动了,“大家都散了吧,五公主和慕小将军原来是客,这样围着失了咱们的礼节,胡大,去备茶,青君,带两位去正厅坐。” 慕南云看见她能站在这里说话,一颗悬着的心放下,脸上带了三分笑意:“小白,你醒了就好。我就是不放心,故来看看,现在你没事,我这一趟啊,跑得也就算值了。” 吕筱筱撇撇嘴:“我就说她没那么容易死,你还担心得天就要塌下来一般,也没见你对我这个未婚妻什么时候这样关心过!” 曲小白心里甚觉好笑,吕筱筱若是吃杨凌的醋她还能信,吃慕南云的醋,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慕南云自然不会信她会吃醋,她这分明就是酸他而已,他翻个白眼,不理她。 辛青君见曲小白亲自出来,虽然心里有所担忧,但曲小白一副从容模样,他不自觉地就安下心来,一边吩咐大家散了,一边把人往正厅里请。 前院正厅一向都是待客用的,曲小白自来了以后,就没有多余的心力进去瞧一眼,这会儿陪着慕南云和吕筱筱进了正厅,她倒比他两人还要好奇些,四下里打量一遍,客厅很大,厅中放了几盆绿植,其中一盆是桂花,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满屋里盈着桂花的香气,立时令人心情舒畅不少。 其余摆设不过寻常,是大户人家的正常摆设,曲小白把吕筱筱让在了上座,慕南云坐了下首,她身上疲惫的很,便让辛青君把床前一张摇椅拖到了近前,又让他帮忙拿了个靠枕,她矮身坐在摇椅上靠着,淡声告罪:“我刚刚从鬼门关里爬回来,身体还弱得很,不敬之处,望二位不要怪罪。” 吕筱筱凉凉翻了个白眼,“顾好你自己的身体就是了,这般多礼,倒显得我们两人小气,欺负你这个病人似的。” 一时胡大端了茶水来,辛青君接了茶,亲自倒上,奉给吕筱筱和慕南云,到曲小白这里,则换成了一杯蜂蜜水,“主母吃药期间,不宜饮茶,就喝杯蜂蜜水吧。” 曲小白笑了笑,道:“多谢你细心。杨凌那里没有个得力的人看着,我不放心,青君,你赶紧去看着吧,我和五公主慕小将军说几句话。” 一则杨凌那里的确需要他去照看,二则,辛青君听她意思,是有话要和吕慕二人说,看她的样子,吕慕二人也不像是会为难她,他点点头:“好,主母有事就招呼外面的胡大。” 辛青君朝着吕筱筱慕南云一礼,告退出去,将胡大叫到了一旁,吩咐他着人远远守着,有情况就赶紧往里冲,不必管对方是谁,只护着小主母便是,但若是没事,则都不许靠近这正厅。 第二百七十一章小神医的礼数 胡大领命,自去吩咐人手。 吕筱筱和慕南云带来的人也都被勒令在屋子的三丈之外候命,无命令不许近前。 曲小白看房中就剩了她三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去,不再伪装,“二位是想来看看我夫妻二人是否已经归西了,是吗?” 吕筱筱也跟着寒了脸,“曲小白,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劝你还是不要太放肆。” “我夫妻二人本就是你们俎上鱼肉,吕筱筱,杀剐由你就是,你又何必说这样丢份儿的话?” 曲小白眉眼俱淡,语气里微带讥讽。 吕筱筱脸上升腾起薄怒,眼看就要发作,慕南云忙道:“咱们三个,真的要这样吗?好歹也算是同胞,不说互相帮衬吧,但也别这样互相为敌好不好?这要是传出去,多丢咱们那地方的人啊?” “切,谁跟你同胞?”二人异口同声。 慕南云:“……”得,里外不是人。 但三人这无疑是挑明了各自的身份,互相不用再隐瞒,以后各种阴谋化作阳谋,倒也敞亮。 曲小白歪着难受,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靠枕往侧边挪了挪,身子偏在扶手上,长长舒了口气,才道:“我呢,新来,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你们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但我也瞧出来了,我若是死了的话,你们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不想要,我只想和杨凌过些平淡日子。可如今杨凌伤成这样,醒都没有醒过来,若是你们再逼迫我夫妻二人,那咱们就谁都别想好过了。” 她说这番话,虽然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但终究心里没底。慕南云她不敢说他图的是什么,毕竟他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地位显赫,但终究受的掣肘太多,生活也算不上如意,但吕筱筱么,有权有势有地位,人间所能有的富贵荣华,她都拥有了,若她还能放弃这里的一切想要回到现代去,那她也就不是吕筱筱了。 那她还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所为是何? 曲小白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一点,杨凌现在昏着,又不能和他商量探讨一下,这实在是个令人迷惑的问题。 现在不管她求的是什么,只要她有所求,那就值得一赌。 何况不赌她也没有生路了。 话说完,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吕筱筱。慕南云则看着她,也是目不转睛。三个人的表情十分微妙。 “曲小白,我碾死你,不费吹灰之力。你以为是非要你活着不可吗?其实对于我来说,你真的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半晌,吕筱筱嗤笑两声,讥讽道。 “既然我和杨凌不过是蝼蚁,你贵为公主,又何苦为难于我们呢?如今,我们两人一个半死不活,一个又微不足道,既不能为你所用,也不能对你造成什么阻碍,你何不把我们放了,让我们去过我们蝼蚁一般的日子呢?” 曲小白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但也不会到不顾尊严的程度,今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在已经是她的底线了。 毕竟,她现在还不能和吕筱筱抗衡,想要护住杨凌,就只能把自己的尊严放下,卑微地任吕筱筱踩踏。 但她就算卑微到把自己摁进泥里,吕筱筱没有要到自己想要的,也不会对她生出一二分的怜悯,“为难你们谈不上。”吕筱筱悠悠说道,“杨凌为国深受重伤,于公,我作为一国公主,他乃我的臣民,我理该替大凉朝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于私,他是我心上人,我打心底里想要陪在他身边,陪他度过难关。曲小白,你何去何从我可以不问不管,但,我希望,把杨凌留在我的身边,毕竟,我比你更有能力照顾和治疗他。” 曲小白站起身来,眼眸里汹涌着冰冷波涛,一字一句地道:“吕筱筱,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把杨凌带离我的身边。” 吕筱筱也站了起来,淡淡的:“那你就去死好了。” 慕南云无比头疼地夹在她两个中间,“两位姑奶奶,能不能先听我说一句?” 两人都是聪明人,眼见都已经把话说死,再下去就是你死我活图穷匕见,慕南云这个台阶人物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毕竟,图穷匕见对她们二人都没有好处。 “要说什么,快说!”两人异口同声,话音未落,都嫌恶地撇开了头。 慕南云揉着脑门儿,“二位,今天,咱们能不能都放下各自的身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吕筱筱,你暂且放下公主身份,小白,你也暂且放下杨凌,咱们仨,就是三个来自异世的魂魄,有什么事不能说开的?非得要闹到现在这样,有意思吗?” 曲小白淡淡瞥他一眼,缓了一口气,道:“慕南云,我昔日是利用你良多,但我扪心自问,从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算欠你什么。今日若你想和稀泥,也是想瞎了心。” 不管慕南云想怎样,他在觊觎她手上的手镯,这是不争的事实。毕竟,吕筱筱是最近才开始注意到她,这说明,之前“光顾”她家的那些宵小,都是慕南云派来的。 她现在有了杨凌,已经不在意什么手镯,但她却不能看着别人这样算计属于她的东西。 慕南云忙道:“小白,我真不是想和稀泥,咱们三个,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找一个能让我们和平共处的办法出来?” 吕筱筱道:“好,给你这个面子,我就看看你能说动我们俩中的谁先让步。”她高傲地一撇嘴,重又坐回到椅子上。 慕南云心里愁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这句话不受时间、空间、以及地域的限制。 “两位,咱们何必现在就争个你死我活呢?杨凌现在还处于危险之中,咱们是不是先合力把他救醒了再说?” 慕南云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曲小白和吕筱筱互看一眼,都冷哼一声,但也没有对他的话提出反对意见。 慕南云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好了,既然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咱们一起去看看杨凌,行不行?小白,五公主带了一位御医过来,让他给杨凌看看伤,行不行?” 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连问两句“行不行”,问得曲小白有些无奈何,想想之前因为她擅自把云不闲放到了杨凌身边,董朗就把她列到了敌人一栏,今晚倘或是让什么御医去给杨凌把脉,岂不是明摆着是不相信他的医术?他不得气得要杀她? 但如果不让御医去,今晚势必没有个了结。 想到这里,曲小白道:“如今杨凌在小神医董朗的看护之下,我得先去问过小神医,如果他同意,我没有意见。你们二位稍等吧。” 吕筱筱道:“听说杨凌挺有势力,你作为那些人的当家主母,还要受他们摆布,真是够逊的。” 曲小白面不改色,理都没理她,径直往外走去。 胡大远远看见,忙迎了上来,“小主母,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他们都比她和杨凌年长,而她看起来更像小孩子一些,所以这一声“小主母”,都是叫顺了嘴,并没有半分不敬的意思。 曲小白道:“我去找董朗说点事情,不知他住在哪里,胡大管家,你帮我带一带路吧。”她自打进了这个院子,既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好好熟悉一下,董朗住哪间房,她压根儿不知。 胡大眸中目光闪烁,习惯性地吸了吸鼻子,“嗐,原来是找他呀!小主母,他那个孩子吧,当年乃是蒙主上所救,才得以活命,并且学得一身医术,他心底里一直把主上当成再生父母一般看待,今天晚上呢,他说主上还没醒过来,不肯离主上太远,怕有事的时候照顾不及,所以,就睡在了二进院儿正屋房顶上。” 曲小白:“……”此情固然很感人,可睡在她的房顶上,这叫什么礼数儿?虽然她是个思想奔放的现代人,虽然她现在和杨凌也做不了什么,但这般跟监视没什么区别的行为,还是让她感到不适。 再看看胡大,为了帮那小子解释,都出了一头的大汗,也是让人无言呐。 “行了,我去看看他吧。你守好这里,别让尾巴跟上我。” 曲小白刚走出去没几步,胡大果然看见几条“尾巴”跟了上去,他挥挥手,立即有几条人影从各处飞出,挡在了那些“尾巴”的面前,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就听屋里传出吕筱筱的声音:“在人家的地盘上,就不要逞能了。没得丢了本殿的身份。” 她今日到这里来,真是里子面子全丢,曲小白不给她面子也就罢了,毕竟她知道,那个女人骨子里没有什么这个世界的礼数概念,更做不到奴颜婢膝,但这帮愚民打从她进来,也没有给她行个正经的礼,却叫人窝火。 这会儿自称“本殿”,不过是在变相提醒孟府的人,她是一国的公主,是身份高高在上的主子。 第二百七十二章滋补过甚的御医 胡大却像是没有听懂一般,除了默默闪开在一边,没有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 其实是辛青君大概跟他讲了讲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以及与主上杨凌有纠葛的几个人,让他注意防范。 他是个直爽的人,没有辛青君那般理智的头脑,听完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好不要脸的五公主!她最好别来,来了定让她好看! 没想到的是,五公主真的来了,但他没能要得了她的好看,这会子赌气加上对吕筱筱的膈应,才让他态度这样恶劣。 屋子里,吕筱筱气得面色青白,欲要发作,被慕南云拦下:“你还是消停点吧。这里的人,可都是些死忠于杨凌的人,倘若他们不要命地扑上来,你我焉有命在?这可不是京都你的势力范围,也不是战场我的势力范围。” 吕筱筱白他一眼,把气撒在了他身上:“切,这里好歹也是你的地盘,你却连一群愚民都搞不定,还跟我谈什么势力范围?” 慕南云却是淡淡把目光移开,丝毫不为她的讽刺所动,“搞不定?笑话。我只是不想搞而已。”他声音很淡,情绪莫名。 吕筱筱讥嘲地哼了一声。 二进院儿里,曲小白回到了杨凌的屋子里,见董朗和辛青君都在,辛青君忙站起来行礼:“小主母,你回来了,那两个人呢?” 董朗还是一副别扭的神态:“你也不用太理会那些人,自己的身体要紧。我一颗药救过来的人,若是折在他们手上,岂不毁了我的英名?” 言语间却是透着关心。 这个别扭的孩子,真是让人头疼。 曲小白朝辛青君还了一礼,道:“他们还在。吕筱筱想让御医过来给杨凌诊脉,我想先和你们商量一下,要不要让御医过来。” 董朗是个脑子不会拐弯的人,并不理解曲小白的深意,当下喊道:“过什么过来,小爷的医术比那些沽名钓誉的御医强太多了,让他们来有什么用?” 辛青君却是立时便明白了曲小白的深意,他按住跳脚的董朗,道:“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她毕竟是五公主,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小董,别胡闹。” “胡闹?老大,你天天说我胡闹,我怎么就胡闹了?我说的是事实嘛!” 曲小白道:“青君,不要责怪董朗。他是个大夫,钻研他的医术就够了,这世界上,多的是汲汲营营阴诡计算之人,我们在这一列也就罢了,不需要再黑化一个单纯的人。既然董朗说不需要,那我就去回了吕筱筱。” 董朗茫然:“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辛青君却是受到极大的震动,“小主母,得罪了吕筱筱,场面怕不好收拾。”他轻轻喟叹一声。 曲小白冷冷哼了一声,眼眸里氤氲的暗黑,让一旁的董朗也不禁吓了一跳,“我和她之间,早就已经是不共戴天的局面,就算我低头,也不见得她会对我仁慈一二分,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呢?青君,她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不得我,你放心吧。” 她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本来,她是想来说服董朗的,但在见到之后,她还是改了主意。 有些东西,她想去守护,就像守护杨凌一样。譬如,董朗心中那一片纯净之地。只有失去的人才懂得,那些单纯的美好。她已经没有,但她既然在董朗的身上看见了,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世界给污染了。 董朗茫然地看着辛青君,“她是不是脑子有病?” 辛青君叹了一声,道:“她不是脑子有病,她是为了你。小董,她也很难,一个小姑娘,面对的是能倾覆天下的势力,却还是为了所爱之人勇敢地迎了上去,单单这份勇气,就不是寻常人所能有的。她把自己归到了阴暗的那个角落里,其实,她不知道,她和你一样,都是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小董,你去追上她,让御医过来吧。现在你不能理解这件事也没关系,以后,你会理解的。” 董朗疑惑地瞧着辛青君,到底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但还是照他的意思去做了,在院子里追上了曲小白,道:“小爷改主意了,让那御医过来一趟吧。老大说的对,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他也诊不出什么花花来。” 曲小白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嘴角一翘,浮出点温柔笑容,“好。” “你不要乐,小爷我可不是为了你,小爷就是觉得,多个人来看看也没什么,集思广益嘛。” 曲小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集思广益。就算是不中用的御医,也还是有点长处的。就像我认识的一个赤脚大夫,他都懂得用缝合术医治受了外伤的人,效果比直接用药粉可是好太多了。更何况,那是爬到了医者巅峰职位的御医呢?” 董朗别的没有听明白,但那个“缝合术”却是听得真真儿的,“什么缝合术?什么赤脚大夫?” “你看见杨凌身上那些跟花似的伤疤了吗?那就是缝合术留下的痕迹。” “真有那么神奇吗?” 董朗将信将疑,审慎地打量着曲小白。 曲小白一笑:“只用了三天,你主上就能下地了,七天,他就已经能动一动刀兵。” 董朗很震惊地看着曲小白,“你没骗我?这缝合术真的这么神奇?”他脑子里也在思量,似乎,这样真的可以减少伤口因为移动造成二次撕裂之类的,至于能不能促进伤口愈合,那还要经过实际的临床才能看出来效果。 “你说的这个赤脚大夫,就是那个什么云不闲吧?切,会个缝合术有什么了不起?至于你这样把他捧上天吗?” 曲小白道:“论医术呢,他或许真的赶不上你小神医,天赋也不及你小神医,但他对待医术的态度,我敢说,他可比你小神医强太多了。他可以为了精进医术,以任何人为师,从他们身上汲取长处。要知道,一个人的智慧再怎么神通,他也及不上众人合力的智慧。” 她边缓慢地走着,边观察着董朗的神色,见他仍旧是一副疑惑不定的样子,又道:“你是不是觉得,大夫是个特殊工种,是个大众无法参与的职业?其实不然,人们在生活中实践出来的经验,不乏歧黄之术,那些实践经验,也是很可贵的。” 董朗别扭地把脑袋扭向一旁,“你这女人,少说教了,小爷还不懂这些道理吗?只是,那些从生活得来的经验,还只停留在表面,根本就不足以成大用。” 曲小白也毫不客气:“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小病不治,专治大病又如何当得起个大夫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名?” 董朗想不出话来怼回去,半晌,只憋出了个“哼”声。 这小子实在是太别扭了。曲小白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如果不是个头儿悬殊过大,她真想给他一个当头暴栗。 前院近在眼前,曲小白和董朗拐过月亮门,一前一后穿过一道狭窄花径,一同踏进正厅,曲小白不等董朗说话,便抢在头里道:“小神医,这位是当朝五公主,这位是慕南云小将军,还不快见礼?” 她神色严肃冷傲,无形之中,董朗竟然觉得头顶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他不得不弯腰行这个礼:“草民见过五公主,见过小将军。” 吕筱筱自然不可能去跟一个野间大夫客气,慕南云倒算得上温和可亲:“小神医不必多礼。” 曲小白道:“他其实就是个乡野大夫,小神医都是庄子里的人对他的爱称罢了,慕小将军就别跟着那些人胡闹了,叫他董朗就好。他是杨凌信得过的大夫,一直跟着杨凌伺候,但杨凌这次受的伤不轻,他也不敢说一定能把杨凌治好,所以,和我一同过来,请御医去给看看。” 董朗一听这番说辞,蠢蠢欲动地要反抗,曲小白裙子底下的脚猛地踩在他脚背上,还刻意地碾了碾,疼得董朗几乎要跳起来,又哪里还能说得出别的话来。 吕筱筱自然瞧出了她的小动作,她嘲讽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来,阴阳怪气地道:“既然你们小神医都同意了,那就让御医跟着去瞧瞧吧。” 曲小白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和董朗头前带路,一边走一边小声嘱咐他:“一会儿那御医说什么就听着,倘或是出什么骚主意,你不要反驳,先告诉我一声,由我出面。到底吕筱筱手上有权有势,咱们不怕她,你主上现在昏着,可经不起她折腾。” 她搬出了杨凌,董朗就不得不加了小心,不情愿地说了句“知道了”,眼睛则朝吕筱筱带来的御医打量去。 御医也被勒令在正厅三丈外候着,如今终于能够上前,跟在吕筱筱身后。他五十岁左右,是个健硕的老头儿,头发胡子虽然都已经花白,但气色红润,身形魁伟,走路虎虎生风,看上去跟个壮年汉子差不多。 董朗小声在曲小白耳边道:“这个老头儿常年服用壮.阳益肾的药,瞧着精神矍铄,但滋补过甚,导致他体内邪火过旺,不是个好东西。” 第二百七十三章请教一下 曲小白立时明白了董朗的意思,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那个御医一眼,见精神果然矍铄,但董朗所说之事,她是一点也瞧不出来。 她骨子里是个奔放的现代女子,又和杨凌经了人事,对于董朗所说的事,不以为杵,反觉得好笑,道:“都是个半老头子了,还这样为老不尊,脑子一定是有屎。” 董朗惊异于她脏话说起来也这般溜嗖,但马上就适应,并深以为遇到了同类,再不是那个别扭的大男孩子,“哎,我跟你说,他那双眼睛冒邪火,你看他看着慕南云的神色,我猜测啊,他一准儿是个断.袖的。” 他两人在头前走,离得吕筱筱诸人有一段距离,声音又压得小,是以除了离得最近的胡大听见了他二人的话,余者皆没有听见。胡大深觉这主仆二人胡闹得紧,却也不能上前阻止,一时心里急得慌,却也只能干着急。 曲小白眉心蹙起:“握草,那他看见杨凌,岂不是要起歹心?这天底下谁有你们主上杨凌长得好?娘的,我和一个五公主争风吃醋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提防个男人,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她示意董朗矮身,贴着他耳际道:“一会儿你多注意些,他如果给杨凌开药方,千万要检视清楚,不能让他在药里动手脚!” 对于曲小白的信任,董朗破天荒觉得很自豪,但对她的话却不以为然:“你还真打算让主上吃他的药啊?” “自然是不能。但如果真的开了药,我还要想办法瞒过吕筱筱把药给处理了,不能和吕筱筱硬杠,万一她一怒之下调兵来强抢,你主上可就名节不保了。” 董朗吃吃笑了起来:“不是主上名节不保,是你的男人要被别的女人抢了吧?” “董朗,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主上就活不下去了啊?切,我才不怕别的女人抢走他。只是,跟你说,吕筱筱那个女人,不知睡了多少个男人,你主上若是跟她在一起,头顶上得和慕南云一样,顶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原。” “绿油油的草原什么意思?” “狄夷人的语言,就是被绿了的意思,嗯……就是说,你爱的人红杏出墙,和别人搞在了一起。这样你明白了吧?” 胡大牙疼地跟在两人身后,这俩孩牙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回头看看吕筱筱一脸别扭地不想和曲小白同行的样子,他这才略略放了心。但时刻都在警惕着,怕吕筱筱的人听了去,会出手。 “握草,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慕南云都不管管吗?听说他可是她的准驸马啊!” “你看他能管得了吗?所以说,连慕小将军都管不了的女人,咱们还是不要去强惹她,能用智商干掉她,就不要用蛮力。” “你说的有道理。看来,还真得防着她。绝不能让她染指主上。” “哎……这就对了嘛。” 董朗怀疑地目光打量她:“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拉拢我做你的同盟军?你不会是故意埋汰人家吧?” “是不是真的,你不会去问你老大啊?他总不会骗你吧?” 董朗眼望夜空,一副仰天长叹的姿态,“唉……他有时候,也是会骗我的。不过他不会害我就是了。” 曲小白:“……”这孩子脑子是真的单纯啊。 不过,也挺难能可贵的,活得单纯点儿,挺好。 一时间到了二进院,辛青君出门,手里提了盏八角棱的风灯,站在门口跟个门神似的,待吕筱筱等到近前,一本正经地说道:“敝主上一向喜静,如今又身受重伤,请公主闲杂人等退后,直把御医大人请进来吧。” 董朗也忙附和:“敝主上的五脏六腑尽皆被那阿罗丘的掌力震碎,如今需要绝对的安静,五公主,还请您诸位在外面候着,单让这位御医先进去瞧瞧。” 吕筱筱眸中迸射出恼意,但因为不知董朗说的是真是假,到底没有发作,只朝那位御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 御医和董朗一前一后进了门,曲小白为了证实董朗的话是真实的,也就站在外面,没有跟进去,但她心里担忧董朗那个愣头青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就蹲在门外,背倚着门框,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吕筱筱嫌恶地瞥了她一眼,把脸撇开了。这女人真是个乡巴佬,一点教养规矩都没有,一行一动更是土得要命。 她要是知道,眼前这个蹲在门板前的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影视歌三栖明星曲小白,连某国际大型时装秀T台都能驾驭的大美人,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慕南云倒不觉得曲小白有多土。毕竟,他也算是见识过曲小白的真本事的,比眼前这个看似高贵的公主,可是高级多了。 外面的人都各怀心思等待着,而屋里,正如曲小白所料想的,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御医坐在矮凳上,先看了看杨凌的气色,见那苍白异常却更显他如玉本质的脸,他的眼睛就直了直,手不由自主朝着杨凌的手摸去。 董朗在一旁瞧得清清楚楚,这就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禽.兽!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但他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太过肆意妄为,站在御医身旁,说道:“御医大人,您贵姓?” 御医本来不想搭理他,一个乡野赤脚大夫,他在他面前自然是要拿捏出高贵傲气来的,但眼角余光扫过董朗的脸,却只见这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看,他心思一动,张嘴就答:“免贵,姓李。” “呵呵,原来是李御医大人,真是久仰大名。”董朗笑得一脸谄媚。 “怎的,你知道我?”李御医挑了挑眉毛,目光灼灼地看着董朗。一个大活人,可比床榻上的睡美人有诱.惑力多了。 “当然!”董朗眉梢邪.魅一挑,“咱们大凉朝的大夫们,哪个不是把您当成是神祗来膜拜?我打从十岁起,就听说您医术了得,从那以后便生了仰慕之心,只恨缘悭一面,不能当面向您膜拜呢。今日得见李御医,却不想李御医这般丰神俊朗!”尼玛的,御医团队里姓李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他哪里知道他是哪个?便是这番话,说得自己也都差点呕出来。 李御医精虫早就上脑,却是信以为真,等不及地垂涎着董朗的魁梧俊朗模样,“哈哈,好说,好说,小子,今日.你遇上我,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那是自然。”董朗恭维有加。 李御医的心思早就不在把脉上了,董朗一边目光灼灼回视他,一边看火候差不多了,便道:“李御医,小子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求您不吝赐教,也算让小子的一片倾慕之心,没有付诸东流水。” “你说,什么样的问题,我一定会跟你好好解答的。” 董朗朝前凑了一步,目光凝在李御医身上,“御医大人,有一个穴位,我总是找不清,您能不能教我?” “哦?什么穴位?”见只是个这么简单的问题,李御医心里对这个小神医的医术起了不屑。 “肚脐往下,三寸之处,关元穴,我有一次给一个病人看病,却害得人家差点丧命,照理,这关元穴,关系肾阳,扎了不至于让人丧命,您说是不是?一定是我没有认准穴位。李御医,能不能烦请您给小子指正一下,这关元穴到底是在哪个位置?” “道家将关元穴命名为丹田,乃是足三阴与任脉之会,是人体极重要的穴位,你若是连这个都认不清,岂不是要误人性命?来,我告诉你怎么找,四指并拢,从脐中线起,四指的距离,在腹部中线上。” 李御医到底是名御医,虽是官场中人,但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心下不由疑心董朗这个曲小白口中的小神医怎么会连这么浅显的穴位都找不到,他还在疑虑中,不想董朗四指并拢,在他身上比划着,“是这个位置吗?” 修长的手指有力地按在他关元穴位置上,李御医一愣,身体跟着不受控制起来。 “您怎么皱眉?是不是不对?那不如解了衣裳给我好好比划一下?” 李御医心中犹疑,但见董朗眸中一片澄澈,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学习,那份犹疑便打了对折,董朗手快,已经将他的黑金丝绦一挑,把手伸向了他的衣裳里。 微凉的手指很灵巧,触到肌肤,感觉很异样,李御医心中惊疑,却又阻止不了贪恋,一时竟征在那里,谁知董朗不知拿了什么东西,猛然扎进了他身后,他疼得一声尖叫,推开董朗无意识地朝外面跑,董朗追了出来:“哎,哎,李御医,你的丝绦还要不要了?” 曲小白贴在门上,对里面的声音听的是一清二楚,而吕筱筱因为嫌恶她,躲得远远的,对里面的对话一无所知。 曲小白正心里翻白眼,董朗这家伙看似单纯,却没想到也是个黑心黑肺黑手段的,忽然间李御医就撞了出来,把她撞翻在地,董朗追出来,看见她差点就是个狗啃泥的姿势,哭笑不得,又恼怒不得,无可奈何得朝她伸出手臂,“好歹也是当家主母,哪里学来的偷听本事!脑子有屎!” 董朗活学活用,把她的脏话用在了她身上。 第二百七十四章当面报仇 曲小白借着董朗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压低了声音怼了一句回去:“也比不上你腌臜!你对他做了什么?” “等着瞧吧。”董朗嘴角眸底浮起一抹冷嘲的笑。 曲小白到底对他没谱,只能跟在他身边,以防不测。 那御医疼得直奔吕筱筱的身边,吕筱筱不由蹙眉怒斥:“混账东西!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连身份都不顾了?” 李御医疼得眼泪直流,却是不敢说什么,甚至手都不敢去碰一碰董朗在他身上留下的凶器,他此时也终于意识到,方才太鲁莽了,这样冲出来,跟本就是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中! “公……公主,他,他戏弄于老臣!” 李御医指着董朗先发制人,污水先往他头上泼。 董朗倒是不疾不徐,气定神闲地道:“李御医倒是跟大家说说,我怎么戏弄于你了?我一介小小的乡野郎中,怎么敢在堂堂御医面前放肆?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曲小白看董朗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便想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所以也就没有插言,她不言语,她之下的辛青君诸人自然也都保持着镇定。 吕筱筱看眼前情景,自然也明白了定是董朗算计了李御医,但李御医明显是吃了哑巴亏了,她不禁暗恼他没用。 “混账,杨校尉的伤诊看的如何?”吕筱筱是个聪明人,已经吃了的亏,找机会找补回去就是了,今日若是现场找补,必是会掉进那姓董的小子的彀中。 但李御医根本就没有好好给杨凌诊脉,对他的伤情,还不甚了解,他心里正对董朗窝着火,眼珠子贼溜溜一转,开始诋毁董朗:“公主,杨校尉的身体虽然受伤不轻,但也不至于像这赤脚大夫说的那样,五脏六腑都已经尽碎,他这就是危言耸听,欺瞒公主,其心简直可诛!臣猜测,他就是为了在公主面前邀功!故意把小毛病往大了说,治好了,能得一大功劳!” 不得不说,这位李御医,可是将众人的心理都摸透了。他知道曲小白这些人视杨凌有多重要,他们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治好他的,根本就无需他出手,他这般说,说不定还能捡个现成的功劳。 吕筱筱眼眸眯了眯。她不觉得这是李御医撒了谎。对于他的医术,朝中还是有目共睹的,她一点都不怀疑。 她现在是真的以为,曲小白为了不让她接近杨凌,故意想了这个主意出来,演戏给她看。 “曲小白,你怎么说?为了不想让我接近杨凌,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吕筱筱眸色骤冷,语气也冷了几度。 曲小白睨着李御医那闪烁的眼神,已经明白了几分,她冷冷一笑,“公主这话说的叫民妇甚是糊涂。您贵为公主,体恤关怀我们老百姓,我们感动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排斥公主的好意?公主您说民妇不让您接近杨凌,更是没有的事儿,民妇听说在军中的时候,公主对民妇外子就颇多照料,以致于惹得军中议论纷纷,说外子要走不寻常之路,靠公主的裙带关系上位,民妇从不信那些谣言,民妇只相信,公主对民妇外子是出于君对臣的大爱,而不像传言中说的那种不堪之言。公主,是不是这样呢?” 寄希望于吕筱筱有点羞耻心,还不如寄希望于某些男性生物的嘴。但曲小白还是拉东扯西说了一大堆,不为别的,就为激怒吕筱筱,让她失去方寸。 院中灯火通明,汇聚了满院子的人,有自己的侍卫也有慕南云的侍卫,更有孟府的府丁,一眼望去连角门上都是人,吕筱筱纵然脸皮厚,被曲小白这么明里暗里一顿呛白,也不由恼羞成怒,但碍于场面,不得不强压了怒火,道:“不然,你以为呢?杨凌为国而伤,本殿代表圣上来瞧瞧他,有何不可?曲小白,你不要人云亦云,和那起子愚人一般想法!” “是,公主,民妇不敢。所以,民妇也是赶紧让李御医帮忙给外子诊脉,不浪费了公主的一片好心。”绕来绕去,她就是要把李御医绕回到董朗的彀中。只是,火候还不到,她也不急于烧这把火,温水煮青蛙,慢慢来。 “现在,李御医和那个赤脚大夫持两种意见,本殿相信李御医的医术,曲小白,你是不是把你那个赤脚大夫给处理一下?” 曲小白淡声道:“处理谈不上,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就算是诊断结果和李御医不一样,也只能说明他医术有问题,而不能说明他有意欺瞒公主。既然公主相信李御医,那接下来,外子的伤,就交给李御医了,民妇这里给李御医请礼了,拜托李御医好好替民妇外子治伤。” 说着,她微微福身,端端正正一礼,竟就这么容易把杨凌交给了李御医。 李御医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医术在太医院确实属优秀,一向又自持甚高,就算是没有替杨凌认真诊脉,也觉得治好他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道:“公主放心,臣一定会尽心尽力,治好杨校尉。” 曲小白打量他,道:“可我看李御医满头的汗,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他能说他是疼的吗?本来么,他还想偷偷摸摸把那个东西拔掉,但不知什么时候,董朗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把他的双手看的紧紧的,他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是忍着疼痛。 娘的,这个仇,老子一定会报的!李御医一边咬牙,一边道:“没什么,就是热的。” 一阵凉风吹过,令人顿觉清爽,吕筱筱狐疑地瞟了李御医一眼,虽然她情知有事,但却猜不出是什么事,也不知道李御医到底是怎么了,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也没看出个究竟来。 她和李御医平行而站,而她略靠前,根本瞧不到李御医的身体,离她不远的慕南云,却是能看得清楚些,他看着李御医前后都有点支起来的衣裳,心下狐疑,这…… 李御医只顾着后面疼了,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前面,即便是没有了腰带,衣裳宽松垂下,也没有能够遮挡住局部微微的撅起。 慕南云:“……”搞什么,那小子是不是有点恶趣味?但这也让他对杨凌的伤势生出担忧。毕竟,如果伤势不重,他的人不会不允许别人搭手的。 曲小白也瞧见了李御医身上的变化,她几不可见地抽了抽眼角,尽量把目光留在吕筱筱身上,“热吗?公主,您觉得热吗?” 吕筱筱爱搭不理:“还行吧。” 曲小白继续道:“李御医,你是不是身体不适啊?董朗就在你身边,虽说医术不如你吧,但好歹也是杨凌信得过的大夫,不如,让他给你把把脉,你看如何?” “那个,公主,老臣急于给杨校尉下药方,身体这点微恙实在算不了什么。”李御医慌急地道。 “李御医,真的是这样吗?难道你真的不打算跟公主说实话?”一直没有说话,只看着曲小白一个人表演的董朗终于开口。 吕筱筱微微蹙眉。 虽然她不希望事情被曲小白和这个姓董的小子主导,但眼下她还真没办法扭转局面。 而且,她其实也想知道,曲小白和董朗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李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本殿说实话!” “公主,这……老臣……” 李御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难言之隐,董朗却是眉梢一挑,眸间带了讥笑,“公主,还是草民来说吧。” 让他说,自然没有好话。李御医急忙想要阻止,谁知此时却不知怎的,话都说不出来,嘴巴张了几张,连点声音也不能出,他慌急地要去撕扯董朗,质问他对他做了什么,但董朗脚下一偏,已经避开他三尺,语速极快地道:“公主,李御医有负您所托,看见草民的主上长得俊朗之后,就起了歹意,当场对敝主上想入非非,以致于做出了让人所不齿的事!若不是草民发现及时,恐敝主上已经遭了李御医的侮辱!” 曲小白第一个惊叫出声:“什么?李御医,你究竟对外子做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 董朗撇撇嘴,“看他身体不就知道了?” 吕筱筱不由也朝李御医看过去。董朗的位置,刚好能遮挡住吕筱筱的视线,避免她看见李御医的身后。 吕筱筱就只看见了他前面撅起来的衣裳。 吕筱筱当场就炸毛了。 今天这个事情,无论原因是什么,李育都是栽在了董朗的手上,究不究底追不追根,都已经毫无意义。 她紧走两步,抬起脚来就朝着李育踹了下去。 李育又是急又是羞又是恼,还没来得及辩白,就被吕筱筱重重的一脚踹得倒地不起。吕筱筱也是阴狠,直接一脚就把他撅起来的衣裳给踹平了。 “嘶嘶”声此起彼伏,都替李育疼得慌。 李育两眼一黑,朝后栽去,也不知董朗到底给他插的什么凶器,就只见李育倒地之后,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人从地上直直弹起,嘴巴张大着,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瞬,又直直挺了过去,再也没能站起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我的男人我负责 董朗得了便宜还卖乖:“公主,都是这个人思想龌蹉,要不是草民发现得早,真恐他已经对敝主上做出了禽.兽的行为!公主,您也别太生气了,您手底下那么多人,哪能保证每一个都是好人呀,是不是?” 吕筱筱气得牙根痒痒。混蛋,真当她是傻子了?两个大活人,他即便是有那方面的嗜好,又岂敢有什么想法,做出自毁前程的事来? 但她也没有证据证明是董朗做了什么,且心里也是真的气愤李育敢觊觎她看上的人,因此,这个事,她也就不打算再追究了。 曲小白正色道:“你身边还有旁的御医吗?如果有的话,可以请来再给杨凌看看。董朗毕竟年轻,我还是有点信不过他。” 吕筱筱赔了夫人又折兵,心头怒火盛极,没好气地瞪了曲小白一眼,“只怕来再多的御医也无济于事,今日这个结局这样,再来一个,还说不上怎样呢。既然是你的夫君,你就看着办吧。” 吕筱筱气得甩袖而去,本来还打算去看看杨凌,但现在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而且,就算她此时想进去,曲小白也定会搬出各种各样的麻烦来给她添堵,她喜欢这个男人是真,但他现在跟个活死人似的,她去看他又能怎么呢? 一切,还是等他醒了再说。 “曲小白,给本殿安排住处!”吕筱筱冷冷甩下了一句。 慕南云无奈地看看奔前院去的吕筱筱,又叹着气看了看正一脸寒霜的曲小白,“那个,小白,我也留下来吧,万一她作什么妖,好歹我也能帮你劝说一二。” 慕南云急忙闪人。但曲小白的话还是劈头盖脸落了下来:“你帮我劝说?她是你的未婚妻,又不是我的!你给我看住了她,要是敢闹什么幺蛾子,看我不搅翻大天!” “是是是,我一定看住了她!”慕南云一边溜,一边点头如捣蒜。 曲小白看他两个都拐过了月亮门,把胡大叫到了面前,吩咐道:“胡管家,把四进院子辟出来,收拾好了给五公主住,慕南云,给他住三进院子好了。今晚府里的兄弟都委屈一下,暂且去客栈住一夜。你等明天再给他们寻找合适的住处。” “这个不是问题。不过,小主母,需要派人手过去服侍五公主吗?” “你就把房子给她腾出来打扫干净就行,其余的,她自己的人会看着办,饮食也不必管,省得出了事还得咱们负责。” “这……”胡大面色犹豫,“这样好吗?”虽然他也不待见这位五公主,但真的要留她在这里住,他还是加了小心,毕竟,她手中可是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杀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儿。 他们这些人的命固然不值钱,可是主上主母也会被连累的。 辛青君一直守在房门口,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此时开口道:“胡大,听小主母的。” 既然连辛青君都发了话,胡大自然是去执行命令。 “胡管家,咱们的人离他们远一些就好,她若是有什么需要,会派人来跟我说的。” “是,小主母。” 胡大也不知道小主母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自小主母来到之后,做的事都出人意表,有时沉稳,有时跳脱,有时又是荒诞,还有时不羁,也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瞧着,她一点都比那五公主的手段逊色,这倒是让他稍稍放了些心。 胡大还没走出去两步,就听见身后曲小白沉冷的声音:“董朗。你给我进来!” 胡大跟着一哆嗦,小神医看来要遭殃。 也难怪,他今日是过分了些,做事情都不想想后果。 小主母在吕筱筱面前帮他演戏,不代表她赞同他的做法,那种情况下,她不得不维护自己人就是了。 想到这里,胡大又觉得,小主母真乃聪明人。 曲小白喊了董朗一句,便朝房门走去,辛青君偏身让开,他脸色也不好看,狠狠瞪了董朗一眼,斥他:“今日的事,你好好跟小主母说说!” 董朗又急又恼,想要跟他解释,曲小白进屋之后又冷声补了一句:“还不赶紧的?” 辛青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你先进去吧。” 董朗只好先进屋,曲小白把桌上的灯罩给拿了下来,拿起剪子剪了剪灯芯,又把罩子给扣上,董朗等不及她发问,急着解释道:“今晚的事不怪我,是他先对主上不敬的!” “那你就可以那样捉弄人吗?董朗,你是个大夫,救死扶伤才是你应该做的,至于动手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那不是你该管的。” 烛光乍亮,罩子的影子晃在曲小白的脸上,有些虚幻。 她不是个圣母,董朗收拾了御医,她不是不高兴,她只是后怕,怕当时万一控制不住场面,吃亏的还是董朗。 吕筱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要杀人,可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有没有犯什么错。 “当时你们都不在房里,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对主上不敬吗?曲小白,你自己的男人,就要被别的男人非礼,你却怪我多管闲事,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董朗急了,他可不是辛青君那些人,对曲小白唯唯诺诺。 曲小白冷声:“我自己的男人,我自己负责,又何须你多管闲事?董朗,做好你的分内事!我再说一遍,你再多管闲事,连累我们大家,这一辈子也休想再见你的主上!” “说白了,你不就是怕我连累大家吗?放心,我自己做的事,自己兜着,不会连累你们的!” “你以为你说兜就能兜得住吗?董朗,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吕筱筱是谁?凭你,就敢在她面前耍小聪明?你别到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道是关心则乱,曲小白发现自己是真的怒了的时候,心里阵阵难过。 这个世界上,原本她牵扯的只有杨凌,可现在,她牵挂的人越来越多,虽不至于像对杨凌一样对他们,但也是不忍心看见他们陷入危险,不忍心看见他们受伤,更不忍心看见他们丢了性命。 董朗却是直脾气,虽然他也明白自己太鲁莽,把大家都拖进了危险中,但若说做错了,他是不承认的。 他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我怎么死都无所谓,可不能看见主上受辱,就是这样!” 他一扭头,固执地不看曲小白。 曲小白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再不似方才那般冲动,她在床沿坐下来,眸光柔和又悲切地落在杨凌苍白的脸上,缓缓开口:“董朗,你只知他不能受辱,又有没有想过,若你、若我们大家都死了,他又该怎么活下去?他若是落入吕筱筱之手,才真的是生不如死。” 她纤细的手指落在杨凌眉眼上,轻轻抚过他英气的眉,长长的睫毛,上挑的眼角。 董朗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我是想的不周到,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危险吧?”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吕筱筱是个疯子。她眼里只有她想要的,没有该不该要,能不能要的。为达目的,她岂止是不折手段,她是什么都豁得出去的。董朗,我只怕逼急了她连玉石俱焚的事都干得出来。所以,以后别再鲁莽了,你只专心治好你主上的病,其余的事,你只当是没有看见,没有听见,别去理,行吗?” 她还有些薄茧的纤细手指从杨凌脸颊移开,落在杨凌的手上。他的手生得比她的好看,修长,匀称,凝白如玉,可是在虎口处,一个红红的指痕赫然入目,再往上看,腕子上也是。 这些原先是没有的,只能是李育给他把脉的时候留下的。 曲小白牙关咬紧。 董朗站在桌前,他个子高,身材壮,灯烛将他的影子拉长,正打在床榻上,曲小白小小的身躯也罩在了他的影子里。 他瞧着曲小白那双阴翳的眼睛,心下忽然觉得很难过,像是被钝器所伤一般。这小丫头也不过和他一般年纪,却似乎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坚韧和果敢。 若不是她天赋异禀,就一定是她经历了太多。想到这里,董朗忽道:“好,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敢了。”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又嘱咐道:“离吕筱筱的人远一点,尤其是那个吕浑,千万别去招惹,吕筱筱是个疯子,吕浑就是她养的一条疯狗。会咬人的疯狗。”想想吕浑办的那些事,她犹觉浑身冒寒气。 “嗯。记下了。”董朗难得的很乖。 外面嘈杂声不断,是府丁们搬走,以及胡大和辛青君安排人打扫房间的声音。曲小白和董朗倒都陷入了沉默,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曲小白坐在床沿,握着杨凌的手发呆,半晌,似随口问了一句:“小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董朗摇摇头,愁眉深锁:“我也不知道。脉象还算平和,其实内伤虽重,但有那颗丹药护体,内伤好得还算快,只是,主上从前似乎是受过伤,没有能够及时救治,所以留下了隐患。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伤,所以……” 第二百七十六章后遗症 董朗是第二次提旧伤的事了,这个旧伤似乎还很严重,第一次说的时候,正是曲小白最慌乱的时候,她压根儿就忘了这个茬,如今董朗再次提起,她才把旧事想了起来。 “小董,跟你说件事。” 董朗看她一脸严肃,蹙眉:“什么事?” 对杨凌来说,那是一段屈辱的岁月。他从不在人前提起,可见他心里是留下了阴影的,但今日情况特殊,也容不得她隐瞒了。 她抿了抿唇角,到底是又犹豫了半晌,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大概在四年前,你们主上受过一次伤,被人袭击了后脑勺,当时晕了过去,等醒来之后,人就变傻了。” 董朗猛然愕住。 “你说什么?”他声音都急得变了调子。 莫说是他,即便是熟知那段历史的曲小白,也还是提起来就觉得心里撕扯一般疼痛,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声音,道:“整整傻了三年。窝在一个叫杨树屯的小山村里,被那村的里正杨兴茂收留,受尽屈辱,直到大半年前,我犯了点小错,被杨兴茂毒打,他为了护我,也遭了毒打,我们两个都昏死过去,杨兴茂怕担责,把我们扔去了瓜棚里,可能落地的时候,脑子受了震荡,慢慢就恢复了。” 她说完,眼圈已经红得跟兔爷的眼睛似的,董朗更是愣住了,一双手紧握成拳,握得骨节已经发白,嘴唇一张一翕,却久久不得言语。 曲小白紧咬着嘴唇,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由颤抖起来,连牙齿都跟着打起颤来,“小董……” “你不要说话!”董朗似乎是跟她想到了一起,“我现在不能回答你任何的问题!你让我静静!” 董朗踉跄着,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但每迈出一步,都十分艰难,前面的每一步路,都似刀山火海一般,令他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才摸索到门口,双手扶上门框,却没有力气打开那道门,身形一晃,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捂住了脸,竟呜呜哭了起来。 哭声呜呜咽咽,虽极力压低,却更让人觉得揪心,曲小白鼻子一酸,眼圈里的泪珠终于没有能够控制住,滚落下来。 “我必须问你一句,他会不会发生前次的状况?” 她一边抽噎,一边极力压抑着情绪。 董朗一味呜咽,没有回答她的话。半大的小伙子,哭得跟个三岁的孩子似的。 曲小白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将眼泪咽了回去,清了清声音,道:“小董,最坏也不过是像前次那样吧?我嫁给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人人都可侮辱于他,连三岁孩子都能欺负他,那个时候,我能和他一起闯过来,现在也一定能!” 与其说是告诉小董听,倒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董朗不知在想些什么,哭声渐渐止住,扭过身去,倚靠在门框上,呆愣愣的看着曲小白,忽然问:“你那时候嫁给他,他还傻着?” 曲小白点点头,看董朗一脸的鼻涕眼泪痕,摸出帕子,走两步递给他,“大男人哭成这样真丢人。擦一擦,出门可别让人瞧出来。” 前一瞬还梨花带雨,后一瞬就板起脸来训人了,六月的天也没有这么快的变化……董朗无语地接了她的帕子,揩了一把鼻涕,抽了抽鼻子,“看你也不像傻子,怎么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嫁给主上的?” 虽然曲小白没有回答他,但他听她的叙述,也晓得她嫁给杨凌的时候,杨凌还没有恢复。 曲小白自嘲一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父母养不起我了,就把我卖给了杨家,给傻子当媳妇。杨家么,也不是真的就想让我给他们家当媳妇,杨兴茂一直就想染指我,每次都被我幸运逃过,最后,我和杨凌被逼无奈,从杨家分了出来,开始自力更生。那时候他其实还没有真正好起来,我和他去河里捉鱼,然后去集市上卖,后来我又做成衣卖,再后来,遇到了慕南云,狠狠宰了他一笔银子,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了点。” 董朗听得愕然。 这些事曲小白用很淡的语气讲出来,似乎那段心酸是别人的心酸,跟她没有太大关系。 但董朗光是想想,都替他们觉得心疼。 “主上可是天之骄子。他那样聪明厉害的人,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遭遇?呜呜……”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曲小白的帕子被他揉成了湿.乎乎的一团,“呜呜,主上这是遭的什么罪啊,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任凭他在那姓杨的家里受尽了屈辱!” 曲小白嘴角不断地抽搐。 一个大小伙子,哭成这样……啧啧,直男的世界不能理解。 她现在后悔跟他说那些事了…… 董朗哭一阵,又抽噎一阵,缓一口气,忽然正色地看着曲小白:“小主母,谢谢你嫁给主上,谢谢你对他不离不弃。” 曲小白:“……”竟无言以对。 董朗拿帕子又揩了一把鼻涕,抽噎一声,“我竟然还那样对你,其实你那时候不知我的存在,是为了主上的身体才把云不闲招来的吧?” 曲小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招他到杨凌的身边,可是费了好一番力气呢。” 董朗冷哼了一声:“让他到主上身边来,都是抬举他,他有什么资格拿乔?那时也就是我不在,不然,哪里还有他的份儿?” 曲小白:“……”这小肚鸡肠的孩子哟。 董朗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睛忽然就发直,眸光里充满惧色,他看着曲小白,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是,小主母,现在最坏的结果,不是主上会像前次一样,而是,他有可能会醒不过来。” 曲小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险些就栽倒在地上,董朗冲上去扶住,她才没有跌倒。 一双手扶着床沿,摸索着缓缓坐下来,眼前却仍是一片黑,仿佛置身在黑暗的深渊,但嘴上却硬气:“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杨凌不会那么对我的。他那么爱我,离开我简直都不能活,我才不信他会那么对我!我不信!” 董朗本以为,她这样坚强的女子,无论他说了什么,她都应该能够承受,毕竟,她连那样艰苦的生活环境都闯过来了,主上杨凌伤成那样了她也没有倒下去……他有些后悔告诉她实情了。 “我只是说有可能。有我在,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夫君的。” “是,你要是敢不还我,我一定把你打得不能活蹦乱跳。” 董朗:“……”这不好吧?虽然我会很自责,但我宁肯死也不要半死不活啊。 这一句浮现在脑海,再看看床上半死不活的杨凌,董朗的心情一沉。 良久,曲小白缓过了那一口气,董朗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却只见她的眸光透出坚定之色,但坚定之中似有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渊,让人不由生出恐惧来。 “那……那个,小主母,你想干什么?不要乱想啊。” “小董,杨凌现在的情况是怎样的?那一处旧伤,现在又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曲小白镇定地、冷静地问出口来。 不但董朗对她的表现吃惊,连她自己也都吃了一惊。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遇事沉着不慌的潜质。 董朗抿了抿干涩的唇角,道:“颅内有淤血,用药物除之不尽。可能是那一掌力道太大,将旧伤口又震烈了。” 曲小白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里。 董朗看她的脸色若黑云翻滚,他不敢出声,只能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自己走出来。 曲小白这一回沉默的时间更久,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开口:“小董,你听过开颅术吗?” 她语气算不得平淡,但也算不得激动,眼睛却是灼灼地看着董朗。 董朗惊得差点摔倒在地,一双腿软得挣扎了好久才站稳,看着曲小白牙齿打颤:“小……小主母,你不会是想给,给,给主上用开颅术引出脑中淤血吧?” 曲小白容色沉冷:“若是淤血除之不尽,恐怕,不只是醒不过来吧?” 董朗的眸光蓦然锐利,“小主母,你连医术都懂吗?” 曲小白摇摇头,“我不懂,我只是在书上看见过。” “小主母,你放心,我一定能把主上救过来的!” 董朗也不知是想让她安心,还是想让自己安心,但这话说的虽信誓旦旦,却总少了那么点底气。 这个世界的医术就是这个水平,曲小白自然不会怪他,要怪,就只能怪战争给人带来的灾难。 “好了,你先照看他,我去找慕南云商量点事情。” 曲小白站起身来,因为双腿软得无力,猛然又跌了回去,董朗要扶,她推开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攒着力气重又站了起来,开门走了出去。 董朗想要跟出去,床上的杨凌却忽然出现痉挛,四肢轻微地抽搐,他急忙从怀里摸出了医药包,从里面拿出了银针,以银针刺穴,缓解他身体的痉挛,约莫过了盏茶的时间,痉挛才渐渐消失了,董朗与床上的杨凌皆是一身的汗。 他用药物控制,才没有让杨凌出现这种症状,但到底是出现了,说明药物的疗效已经达到了极限,根本不足以控制他的症状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我是为了杨凌 曲小白的身影早已经消失。 三进院儿里,几个护卫挡住了曲小白的去路。 “对不住,杨夫人,请您稍等,容我们先去禀报小将军。” 曲小白叹了一声。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却要看别人摆出这样的谱来,真是何等的讽刺。 但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 护卫进去禀报不多时,慕南云便亲自迎了出来,未等曲小白质问,先就自请其罪了:“小白,怪我怪我,忘了告诉护卫,你来不用禀报,我本意是要让他们阻拦那五公主的人。你也知道,我和她,面和心不和,就那么回事。” “你们怎么样我管不着。”曲小白冷淡出声,“在我的院子里,还请遵守我的规矩。慕南云,云不闲大夫还在军中是不是?麻烦你现在就派人把他请回来,要快。” 慕南云立即警觉:“是杨凌的伤出问题了吗?那位小神医,到底是治不好他是不是?要我说,你们今天晚上就不该把那个御医……” 曲小白冷冷打断他:“赶紧去请人吧,我不想跟你废话。” 御医?亏他想得出来,他真的以为御医的医术就是高的吗? “好好好,我赶紧让人去请。” 固然,云不闲不属于军中编制,但出事的时候他在军中,以他的本事,想要出来寻找杨凌根本是不可能,所以只能在军中苦等。 慕南云立即派人去往军中接人,曲小白转身就要往回走,慕南云急忙出声:“小白,先不要走,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曲小白微微蹙眉,“你有什么事,能重要得过我的杨凌?慕南云,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任何事。一切等杨凌醒了再说吧。”曲小白冷冷转身,一刻不停地朝前院走去,徒留慕南云怔忡在月亮门下。 “小丫头,你也太绝情了吧?”良久,慕南云轻声呢喃。 夜色阑珊,天上一弯清月,映得人间影影绰绰,那看似单薄的月色,覆住了人间所有的悲欢。 曲小白站在门前的一架荼蘼之下,没有进屋。 白霜一样的月色,把她和荼蘼都染成了霜色,让她的周身愈显清寒。她单薄的小身板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辛青君安顿完了吕筱筱和慕南云,踏一地月色而来,正瞧见曲小白。 “怎么不回房去?外面风露甚凉,小心生病。”辛青君眉心微蹙。 曲小白摇摇头:“我没事。慕南云让人去请云不闲了,我想着离军营也不过几十里地,在这里等一等。” “怎么忽然想到去请云大夫了?小董说了什么?” “小董没说什么,我就是想着,云大夫的医术也很高明,他比小董经验丰富些,来了也能帮衬一下小董。” 曲小白想了想,没有把实情说给辛青君听。在云不闲来之前,她不想把杨凌的伤情弄得大家都知道。 “可是小董对云大夫有成见,他来的话,小董怕是会反感。” “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宠着他只会让他越来越骄纵。青君,他是个大夫。” 辛青君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他的确是该学着长大了,以前是我护他护得太过,一直就没有给他机会去接触这个世道,让他染了些骄纵狭隘的坏毛病。” 曲小白道:“他底子不错,心地善良,假以时日,他会是个好大夫,而不仅仅是杨凌的随身大夫。” 月色笼在她周身,她倒似站在仙境里一般,白衣墨发,浑身散发着淡淡光华。辛青君有些恍惚,明明近在咫尺,却觉瞧不清楚她。 站了一瞬,他道:“回屋再说吧。云大夫回来自会去屋里的。” 凉意沁骨,到底是秋天了。曲小白叹了一声,随他往屋里走去。 董朗还在屋里,正坐在床前凳子上给杨凌把脉。这个脉他一天把了不下八十回,可还是一得空就要来试一试脉搏,他心里存着期冀,哪怕是发现一丝的好转也好,说明他的药已经起了作用。 可每一次把脉的结果都相差无几。 董朗一次次失望。 “小主母,老大。”董朗打了一声招呼,面朝里,没敢看辛青君。他刚哭过,眼圈还是红的,生怕辛青君看见。 曲小白却是知道的,她没有拆穿他,只是问道:“脉象如何?” “和先前一样。” 曲小白心里微沉。但没有再恶化,这已经算是好消息了,她现在也不敢奢求一下子就会有所好转。 董朗站起身来,道:“天不早了,小主母早些休息吧。我明天再过来。” “哎,别再睡房顶了。”她叫住了董朗,想了想,又道:“今晚你就睡这里吧,毕竟你是大夫,万一夜里杨凌有什么变化,你也好照料。我去旁边房间凑活一夜,青君,就麻烦你再换一间房吧。” 辛青君是个通情理的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孟府很大,光二进院就有十几间房,如今府丁都出去住了,他随便找一间住便是。 董朗感激地看向曲小白,曲小白艰涩地撇开眼,“我是为了杨凌。你好好守着他吧。” 这个决定委实做的艰难。她很想一刻不离地守在杨凌面前,可现实不允许她这样。第一次让理智战胜情感,却没想到是这样让人苦涩。 曲小白又握着杨凌的手,瞧了他半晌,才离开这屋去隔壁。临走前问董朗要了点安神药,她现在的状态,是根本睡不着的。 但回屋又想着等一等云不闲,药便搁在了一旁,没有吃。 辛青君把淑芬叫了起来,过来给她收拾房间换被褥,淑芬没见过什么世面,吕筱筱和慕南云来的时候,把她给吓住了,老早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后来吕慕二人要住下,府中都乱了套,她去找胡大询问,胡大正忙得脚不沾地儿,拿话把她搪塞了。她不知怎的听说是公主和慕小将军入住孟府,心里一时又是震惊又是激动,犹如有百爪在心里挠啊挠,也不知她激动得什么劲儿。 她凑到了三进院子门前,被侍卫挡了,又凑到了四进院子门前,仍旧被侍卫挡了,不得已回了屋,依旧百爪挠心,挠着挠着,也就睡着了,这会儿被叫起来,十分不情愿,把个被褥摔摔打打的,牢骚着:“我们穷庄户人家,数年也难得换一套新棉花的被子,夫人可真是好命,一来府中,沾了人气儿的被褥都不睡,全都要换新的。我看辛公子和胡管家也都宠着夫人呢。” 曲小白情绪已经低落到极点,脑子里似有千百个小人儿在打架,淑芬唧唧喳喳的声音终于让她忍受不住,她几步走到门口,开门吼道:“辛青君!胡大!给我出来!” 积聚在心头的各种情绪像是洪水一样,本就已经泛滥,只等一个堤口。淑芬无疑掘开了这个堤口。 胡大和辛青君刚进自己房间宽了外衫,听见这尖锐吼声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就飞奔出来,同来的,还有刚刚进门的孟府名义上的主人,孟景凡。 “发生了什么事?” 辛青君和胡大齐齐问。孟景凡因为早接到了通知,虽还没有见过这个新来的主母,但凭辛青君和胡大对她的态度,也猜出来她就是小主母曲小白了。 他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见曲小白指着屋中吼道:“里面那个女人,哪儿来的给我送哪儿去,我不希望她再在我面前出现!” 屋里的女人,还能有谁?自然是淑芬。 淑芬这时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曲小白的态度恶劣,她脸色也不好看,出门看见孟景凡回来,便如得了救星一般,“表弟啊,你可回来了,我正给夫人铺着床呢,也不知道夫人是嫌弃我哪里不好了,这就要赶我走,你……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我怕是伺候不好夫人!” 孟景凡刚回来就遇上这样的事,脸色自然不好看,自己家的表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然比谁都清楚,平日怜她孤寡一人,对她照顾有加,但这不代表他苟同她的为人。胡大不知底细把人给弄了来,真是让人脑仁疼。 他急忙抱拳施礼:“主母,对不起,是景凡回来晚了,对主母照顾不周,还请主母恕罪。我这就把人带走,给主母换个婢女。” 曲小白这才注意到孟景凡,只见他生得十分俊朗,月色倾泻下来,映得他面色如玉,却不阴柔,倒更添些温和之气,且他态度也恭谨有分寸,虽然眼睛里隐隐不郁,但实在让人对他生不出厌恶来。 曲小白怒火发到一半,便被生生卡住,那些坏情绪就像是顽皮的坏孩子,在心头挥之不去,她只觉心头堵得慌,几乎窒息,终于是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几个男人都没有哄女人的经验,见她一哭,都慌了爪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低低的几声劝语,显得很苍白。 董朗就在隔壁,听见动静也早就钻了出来,本来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可曲小白哭得悲悲切切,其余几个人又都哄不了,他只好上前,柔声劝道:“小主母,主上一定会好的,你别哭。” 他不提杨凌还好,一提杨凌,牵动曲小白心中所系,她“哇”一声,嚎啕起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脑袋开瓢? 一时间哭声惊动了二进院里所有的人,连三进院里的慕南云和前院的人也都被惊动过来了。 曲小白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哭得呜呜滔滔,众人谁劝都不好使。 这种情况之下,淑芬就被忽略了,她鄙夷地扁扁嘴,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慕南云走上前,俯身蹲在她面前,轻轻叹了一声,道:“哭出病来,谁替你照顾他?地上凉,我送你回房。” 他也不管众人的目光,抱起了曲小白,在众人震惊又震怒的目光里,抱着她走回了房中,把她放在床上,然后拿了洗脸的铜盆出门,看众人都还站在门外,肃声道:“你们就看着她在这里哭吗?杨凌视她如珠如宝,甚至为了她不顾世俗,你们可都是他的部下,没想的都是些迂腐的东西!” “你说谁是迂腐的东西?”董朗扬拳就要上,辛青君一把扯住了他,说道:“慕小将军教训的是,是我们刻板了。天色已晚,小将军请回房歇息吧,伺候我们主母的事,还是我们来干比较好。” 辛青君说着,已经从慕南云手上拿了铜盆去打水了。 慕南云没有了铜盆,想要再回曲小白房中,却被董朗给拦住了,“说我迂腐也好,怎么样都好,男女有别,今天你不能再进我们主母的房间,请你离开。” 慕南云冷冷瞧着董朗,往前欺进一步,是打算硬闯的节奏,孟府的人呼啦啦都围了上来,但他并没有打算后退的意思,一场殴斗似就要爆发于眼前,还是胡大稳重些,忙拦在慕南云和董朗的中间,道:“两位都消消气。慕小将军,我们也都知道,您是为了敝主母的身体着想,您看,您跋涉而来,也累了一天了,需要好好休息,敝主母就交给我们这些下人来照顾吧,我们保证能照顾好,您看如何?” 慕南云心里知道,就算是为了曲小白的名声,他也不该留下来。最终,他没有继续和董朗对峙,选择了离开。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辛青君打来了水,端至房中,却发现曲小白竟然蜷缩在床铺上睡着了! 他垂头默了一瞬,到底是拿起毛巾,在水中拧了拧,抖着双手给曲小白擦了一把满是泪痕的脸,然后拖了被子给她盖上,才从屋里退了出来。 众人都还守在门外,没有离开。 辛青君这才腾出些时间来跟孟景凡打招呼:“景凡,你回来了。” “是,青君。主母睡了吗?”孟景凡对曲小白的认知,停留在今晚的见识上。很明显,今晚的曲小白表现太失常,所以,他对这个小主母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连带说话的口气也没有多少温度。 辛青君并没在意,点点头,道:“已经睡下了。” 他抬步朝杨凌的房中走去,董朗自然也跟进去,孟景凡和胡大也跟了进去,至于其余人等,只好先散了。 辛青君的脸色不好看。进屋之后,他拖了张凳子坐下,示意大家也都坐了,沉声道:“小董,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哭成那个样子,你也像是哭过。” 董朗被他突然的问话弄得怔住,支吾了两声,心知是瞒不过去了,头一低,脸埋在了双手中,痛苦地道:“我答应了她不说的,老大,你别逼我好不好?” “这种时候,是隐瞒的时候吗?”辛青君一向温和的嗓音变得冷厉起来。 辛青君本来就是董朗最害怕的人,他一发火,董朗完全就招架不住了。 董朗把脑袋埋得更低,“主上的伤……我不是十分有把握,他可能会醒不过来,也可能会像以前一样,变成个傻子。” “你说什么?有可能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会像以前一样变成个傻子?主上什么时候是傻子了?” “小董,你不是说你有把握的吗?” 三个人又惊又急,连素来沉稳的辛青君都不能淡定了,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小董脑子乱糟糟的。 董朗只能是大声喝止他们:“你们先别说了,听我说好不好?”他猛然抬起头来,泛红的眼圈里又沁出了泪光,但还在极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主上不在的这几年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归隐或者游玩了,他是出了变故。” 虽然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董朗吸了吸鼻子,甩甩头,继续道:“大概在三年多以前,子虚庄遭了歹人的血洗,老庄主殒命,全庄的人都死于非命。主上被人袭击了头部,后蒙他的师兄所救,才没有死在那场灾难里。后来,我也不知道小主母为什么没有说,她只告诉我,主上暂时被杨树屯的里正杨兴茂收留,在他家里受尽了屈辱,小主母就是在那个时候嫁给了主上的。 主上傻了三年多,在半年多前,和小主母一起遭了杨兴茂毒打,被扔在了野外,是小主母带着他艰难地活了下来。幸运的是,主上的脑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了。 可是这一次,阿罗丘的那一掌太过厉害,以致于影响到了主上的旧伤,他颅内大量出血,而且脑子可能也已经伤了,我用了药物,成效不大,主上至今还未醒。” 董朗说着,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只是这一次是无声的。 “原来真的有子虚庄这个地方。我以前只以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子虚庄,有也只是老庄主住的地方罢了,却没想到真的有。可我们这些人,竟都没有去过。” 胡大话里的意思,众人十分明白。 辛青君道:“主上不让咱们去子虚庄,想来有他的道理。胡大,别瞎想。” “我没有瞎想,只是感慨罢了。”胡大眼中黯然一闪而过。 董朗道:“老大说的对,这里面,的确是有原因的。子虚庄的人,全都是老庄主培养的死士,都是为了护着主上的,他们听命于老庄主,为主上而生。而主上,不希望咱们也都成那样的死士,他希望咱们有正常的生活,做一个正常人,娶妻,生子,快活一生,所以当初,才从老庄主手里强行接管了咱们这帮人。” 胡大眼里闪过愧疚之色,“是我错了,我不该以为,主上把咱们都当成了外人。” 孟景凡拍了拍老胡的肩膀,“老胡,现在不是自责这些的时候,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救主上吧。” 辛青君道:“小主母跟我说,她已经让慕南云的人去请云不闲了。众人拾柴火焰高,云大夫说不定就有办法能救主上,小董,如果人来了,你千万不要再任性,知道了吗?” 董朗有些惊讶:“去请云不闲了?”但惊讶马上就转换成了担忧,“老大你放心,我不反对云大夫来。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众人看董朗神色凝重,都不由蹙眉。 “我听小主母说了一嘴,说是什么开颅术,开颅引淤血,我怕她找云不闲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我在古书里是见过这种开颅术,但却没有见过书上讲成功的案例,本身就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孟景凡和胡大先就惊得站了起来,“什么?!” “这太儿戏了!万不能让她这么做!” “是啊,脑袋开瓢了,人还能活吗?”孟景凡脸上的震惊之色不必胡大好些。 辛青君倒是没有到那种程度,他摆摆手,道:“你们两个先坐下。事情应该不至于像你们想的那样,一切先等云大夫来了再说吧。” 其实话里话外,已经透出他对开颅术的怀疑。 隔壁房的曲小白睡得黑沉,对于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还一无所知。 董朗抬了抬眼皮,没敢多说话。但他心里却一直打鼓,小主母不会平白无故说那句话的,而那个外科圣手云不闲,又是个怎样的人,他会不会是个沽名钓誉之人,为了扬名,力主拿他们主上下刀子? 但转念又想,小主母是个眼光极高的人,若那云不闲是个沽名钓誉之人,即便医术再高,恐也不能入了小主母的眼。 纠结来纠结去,心里越发就搅浆糊一般了。 几个人都没有要睡的意思,守在这一间房中,忽而呆坐,忽而就讲一讲这几年的经历,议一议主上这些年的经历,忽而痛心疾首地追悼一下老庄主,虽然他们这些人里除了辛青君之外,都没有见过老庄主。 偶有一两句,也提及曲小白,说这位小主母,能在那种情况下嫁给主上,并且对主上不离不弃,实在算是个好女人。 就连孟景凡,也略略对她有所改观。 但在场四个活人,对曲小白的看法是根本就不一样的。 孟景凡了解不深,又有那样的先入为主,自然印象不会好得到哪里。 了解她最深的,莫过于辛青君。 他的总结只有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董朗却与他的认知相去甚远,“她……”想了半天,也只是眉心微蹙,竟总结不出来她身上的特点,只说了一句:“她是个很复杂的人。” 胡大道:“我倒觉得,她很当得起小主母这个名分。” 坐到子时,前院响起了声音,料到是云不闲来了,都站起来身。 第二百七十九章发个毒誓吧 几人甫一出门,便看见隔壁冲出了个小小人影。 众人面面相觑,“她不是睡着了吗?” 曲小白的确的睡着了,而且睡得一塌糊涂,但人就是这样奇怪,当心里有了牵挂的人,牵挂的事,睡得再沉,也能立马就醒过来。 前院里的确是云不闲回来了。因为前院住的是一些侍卫和护院,所以门房的人也就没有带着云不闲去绕行,直接从前院穿了过来,在二门上,把他交给了二门的护院。 其实都是男丁,也就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了。 孟府就是个和尚庙,如果不是现在杨凌危在旦夕,曲小白大概要考虑一下给孟府添些“新人”了。 云不闲到近前,除了辛青君,也不认识众人都是谁,他就先行了个礼,“夫人,辛公子,各位公子,小主子的伤势如何了?” 他既已视杨凌为主,称呼上自然也就随着改了。只是这“小主子”,简直和“小主母”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场的人却都没有心思去计较罢了。 曲小白很干脆:“云大夫,你先来给杨凌把一把脉。” 她并没有去在意董朗的感受,在她心中,董朗若是连这一关也过不了,也就不值得她为他多费心了。 云不闲急忙进屋,董朗和曲小白也都跟着进去了,因为这间正屋足够大,所以众人在犹疑了一下之后,也都跟着进了屋。 进屋之后,都很自觉地站到了一丈开外,免得对大夫造成影响,误判了伤情。 诚然,他们连眼睛都不眨地盯在云不闲把脉的那只手上。 董朗就站在云不闲的身边,目光也紧紧盯着云不闲的手,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云不闲面色微沉,到后来,干脆就沉似水,眉心紧蹙了起来。众人都觉不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云不闲把完了脉,起身行礼,“夫人,小主子内伤已无大碍,只是……上次在白马镇,我给小主子把脉的时候,就觉得他脉象有些不妥,但当时也没有诊断出到底是什么病症,如今看来,乃是颅内有旧伤,那贼人的一掌,彻底将小主子的旧疾给引发了出来。” 诊断结果和董朗的一般无二。 “云大夫,你可有治疗的办法?” 董朗疾声问道,甚至比曲小白还要急。 曲小白却是压根就没有想问。 如果是旧疾,恐怕是药物解决不了的。而且就连小神医都解决不了,云不闲一个外科的,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坐在床沿,一声不吭。 云不闲摇摇头:“以我对药物的掌握,眼下没有办法。” 董朗身形一晃,失望地蹲了下去,“你也没有办法么?”他双手插在了头发里,一筹莫展。 曲小白站起身来,容色沉静,声音也很平静,“好了,都不睡也想不出好法子来。大家先去休息,一切等明天再做商议。” 这样的沉静,却让人觉得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压抑得让人快要窒息。 但她就那么平静地起身离开了,让人错愕得连说句话都没能来得及。 辛青君道:“小董,云大夫,你们两人从今天起就在这屋守着吧,我一会儿让人再抬一铺床榻来。” 云不闲忙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我打个地铺就行。” 胡大道:“府里有的是床铺,抬过来就好,不麻烦的。” 一时人都散了,该去干嘛去干嘛,孟景凡走到院子里,站了许久,看辛青君的房中亮着,便走了过去。 辛青君已经躺到了床上,双臂枕在脑后,无言地望着房顶,显然,他也是睡不着。 “景凡?怎么还不去睡?” “睡不着,过来找你聊聊。” “坐。”辛青君从床上坐了起来,拿了个靠枕,倚靠在靠枕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别三载多,以为他是隐世了,却没想到,他是遭了难了。景凡,你说我们连这个都不知道,是不是太没用了?” “我岂不是更没有用?”孟景凡在床前矮凳上随意坐下来,神色里全是郁色,“我就在南平,和他近在咫尺,三年多,却从不知他就在我身边。” 孟景凡双手捂着脸,声音逸出痛苦。 “当年老庄主不许咱们过问主上一切,那时我便觉得不妥,只是没有办法抗命不尊。现在想想,我哪怕是有那么一点点自作主张也好,也不至于让他这些年流落在外,受那么大的罪。” 辛青君的痛苦并不比孟景凡少些,情绪一向不会形于外的他,终于也是克制不住,在老朋友孟景凡面前流露出了他脆弱的一面。 孟景凡本来是想到他面前寻求些安慰,看他这个样子,反倒是他先安慰起了他:“过去的已经过去,眼下咱们该先想想,如何把他给救醒。连小神医都没有办法,那位云大夫也说是没有办法,天下间还能有谁比小神医的医术高明呢?” “唉,你是不知道,晚饭前的时候,已经死了一个御医了。虽然是小董这孩子使性子,但那个御医,确实也救不了主上。” “要不要张榜天下,寻找名医?”孟景凡提议道。 “这个等明天商议过小主母再说吧。” 孟景凡有些不以为然,“我听小神医的意思,小主母是在主上受伤期间,被家里卖到杨兴茂家给主上做媳妇的,看起来,也就是个寻常农门小妇人,商量她做什么?” 辛青君淡淡抿了抿唇角,“景凡,你刚回来,对她还不了解,不要过早对她下决断,要相信她的能力。她能在那种情况下带主上走出困境,说明她还是很有些过人之处的。而且,我这些日子跟着她出门做生意,发现她真的是个很有手腕的人。” “那也不过是个妇人罢了。青君,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你莫要因为她是主上的女人,就感情用事。” 辛青君略有无奈,不知该如何跟孟景凡解释,只能是点点头:“好,我会注意的。” 那厢,曲小白却也没有睡,大家都散去之后,她在自己的床榻上坐了一阵子,又趿上了鞋子,重新回到了杨凌的房中。 不用说,董朗和云不闲也都没有睡,一大一小两个人,盘膝坐在同一张榻上,周围摆满了医书,两个人都埋头于医书中,连曲小白进来都没有发现。 “让你们轮流睡一睡,你们这个样子怎么行?” 曲小白蹙眉说道。 “哎,不要打扰我们,这种状况怎么可能睡得着?”董朗伸手就朝她扒拉了一下,待脑子反应过来是小主母来了之后,两人唰的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异口同声:“小主母!” “罢了,别行礼了,我来找你们有事,你们没有睡正好。” “你找我们有什么事?”董朗警惕地看着她,深怕她会提起那什么开颅术。 云不闲却不知就里,很寻常地问了一句:“是啊,夫人找我们什么事?这么晚了,夫人先睡一觉,明日再说也不迟啊。” 曲小白摇摇头,“我等不及明天再说。”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色地瞧着两个人,道:“在说这件事之前,你们俩先给我下个保证,但有泄漏,不得好死。” 两人正都跪坐在榻上,还没来得及下床,听她说的这样严重,心里都是一惊,下意识地就蹙起了眉,“夫人,你想说的是什么事?这么严重的话,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再决定要不要说给我们听?” 云不闲虽也是医痴,和董朗一般,对医术有一颗赤诚的心,对俗务不甚了然,但毕竟比董朗多吃了几年饭,心思多一些。 曲小白摆摆手,“不用再考虑了。你们先对我发誓。” “好,我发誓。”董朗举了右手,“今日之事,但有泄漏,让我董朗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经过这一夜,董朗对曲小白的情感,已经发生了质变,可以说,曲小白让他往东,他现在决计不会往西的。 云不闲看小神医都发誓了,也举起了手,说了同样的一番话。 曲小白道:“你们别怪我不信任你们,非得让你们发这样的毒誓,实在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泄露于世的话,怕是会引起一场动荡,甚至是浩劫。” 董朗和云不闲面面相觑,心中都十分忐忑,一则不知曲小白要说的事情是什么,再则,这般事关重大的事,万一泄漏…… 董朗谨慎,道:“等一下。” 他一个箭步蹿出了门,飞身一跃,上了房顶,前前后后都检查过,三丈之内每一个犄角旮旯都翻过了,确定没有什么眼线暗桩影卫,才放心地回了房中,道:“现在可以说了。” 曲小白什么话也没有说,把手腕上的护腕给摘了下来,露出她那只金属的镯子。 “这不就是一个银镯子吗?小主母给我们看这个做什么?” “你们看仔细了。”曲小白默默给度娘下了指令,点开了镯子上那个不起眼的红色小钮。 画面上出来的,是一间手术室,有几名医生正在给一个病人做手术,手术台周围站了十几个学生。 曲小白道:“这是一台开颅引流术的手术,不算高难,你们看仔细了。” 董朗和云不闲都震惊得不能自已。 第二百八十章神奇的开颅术 神奇的手镯,令人震撼的开颅术,无不震颤着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两个人一边震惊得张大嘴巴,一边却又不敢分一点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上的手术台,将那手术进行的步骤都牢牢往心里记。 几十秒的画面,转瞬即逝,董朗和云不闲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结束了。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看清楚了没?这就是开颅术,没有什么难的,镯子能量不够了,过一个时辰之后我会再过来,继续给你们播放这一台手术流程。你们先休息一下。” 曲小白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她知道董朗和云不闲都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东西,所以,也就没有打扰他们。 董朗和云不闲面面相觑,久久都没有能够说出一个字来。 良久之后,董朗才从震惊里醒过神来,试探着问:“老云,依你看,这……真的能把脑壳儿给开了吗?” 云不闲吞咽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 “我听说你外科很拿手,还发明了什么缝合术,难道没有听说过这开颅术?” “古书上见过,但一直都觉得,那是无稽之谈,脑壳一旦撬开了,人也就完了。”云不闲仍旧是一副痴呆状态。 董朗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是在古书上见过,但好像只是理论,实际还没有人操作过。小主母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存在?你说,她真的想让咱们给主上动刀开颅吗?” “不知道。”云不闲直摇头,“如果她真想那么做,你敢吗?” “不敢。” 两个人几乎都屏着呼吸,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你敢?” 云不闲眼睛直直的,“我不知道。” 他到底是外科圣手,如果换个人摆在他面前,他未必就不敢下手了,但这个人是那位小娘子的人,他可就不敢了。 “给你看一些东西。” 云不闲转身把自己的药箱给拎上了床,在里面一阵翻腾,扒拉出来一沓用棉线缝起来的牛皮纸。 牛皮纸很珍贵自不必说,缝制得也很细心仔细,董朗不明所以地看着云不闲:“这是什么?” “你先看看。”云不闲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本手札,双手递给董朗。 显然,他很珍视这件东西。 董朗小心将手札接了过去,翻开扉页,看见的是一个个的药方,字迹很丑,跟个初学者的字似的,但是,所记内容……他猛抬头看向云不闲:“这么珍贵的东西,对于大夫来说,就是命,你就这么给我看?” 云不闲深吸了一口气,“夫人亲手抄给我的。她说,医术是用来救人的,可不是让谁藏着传家的宝贝,如果可以的话,她说,她希望能把医术大力推广,让更多的人掌握,这样,就会有更多的病人免受病痛折磨了。” 董朗愕然地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眸愣愣地瞧着云不闲,半晌,才道:“她是这么说的?” 云不闲重重地点点头:“是,她是这么说的。小神医,你和我,都狭隘了。我第一次得到这些药方的时候,也是很震惊。你我都是做大夫的,对药性都很了解了。所以,不必去临床试验,也知道这些药方的精妙之处。她就那么给我了,对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我在治病救人之余,帮她照看小主子的身体。” 云不闲说到这里,禁不住洒泪,“小神医,你是没有在白马镇经历过那一场事故,夫人和小主子,真的是让人无法不动容,无法不倾心。” 董朗扼腕而叹,“可惜那个时候,我没有能去到白马镇。老云,其实在你没来到之前,我还对她和你很有成见,我恼她把你安排在主上的身边,我还觉得你是个沽名钓誉之人。老云,我很惭愧,我郑重向你认错。” 云不闲本就对于人情世故没有那么多讲究,摆摆手,道:“嗐,你跟我认什么错啊?先前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我想过了,我都这个岁数了,不比你,还不到弱冠之年,我以后就跟着小主子和夫人,潜心研究医术,有余力的话,就像夫人说的那样,开馆授徒,推广一下医术。咳咳,扯远了,咱们还是赶紧先研究一下小主子的伤情。” “嗯。” 回到杨凌身上来,两个人仍旧一筹莫展,一忽儿想想曲小白给他们看的东西,仍旧是震惊不能接受,一忽儿又想想暂时都没有什么办法,还是愁。 一个时辰之后,曲小白再次回来。 她回去之后略睡了一会儿,精神看起来比刚才好些了,但眼睛仍旧是红得吓人,手腕上的镯子已经聚满了能量,按钮再次发出红光,曲小白仍旧按下了按钮。 画面继续,还是刚才那台手术。 主刀医生已经用钻头钻开了一个孔洞,将一根引流管导入病患颅中,鲜红的血液顺着导流管流了出来。 董朗和云不闲都还是震惊地看完,曲小白道:“其实就是开颅手术中最简单的一例。到这里已经算是结束。当然,我不会贸然让你们给杨凌做的。毕竟,你们都没有实际的经验,我不能让你们拿杨凌冒险。” 董朗和云不闲都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小主母不傻。 曲小白叹了一声,又说道:“我明天先让人找一些小动物,你们先拿小动物练手。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天……”曲小白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撇开脸,疲惫的双眼中又垂下泪来,“在那之前,你们再多费点心力,看能不能找出药物治疗的办法。” 她眼泪又有止不住的趋势,“我好后悔,没有去学医,要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束手无策。” “小主母……” “夫人……” 董朗和云不闲都羞愧地垂下了脑袋。 曲小白摇摇头,“不是你们的错。你们也已经尽力了。休息一会儿,别想那么多,现在大家都倚仗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绝对不能倒下。” “好,小主母,你也赶紧回去休息一下。” 曲小白点点头。 她的确是太累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微白,清晨的风透骨凉,她不由缩了缩脖子,抱紧双臂。远远瞧见西厢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好像是孟景凡和淑芬。 她一转身,钻进了自己屋里。 也不知淑芬起那么早干什么,更不知孟景凡要怎么处置她,但曲小白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管这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 孟景凡亦瞧见了她,对于这么早从杨凌屋里出来的曲小白,他也有些错愕。 她不会是一夜都守在主上杨凌的房中吧?不过,别的不说,她对主上的情义倒是挺让人感动的。余外,他丝毫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可取之处。 曲小白稍稍洗漱,便睡了下来。 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身体也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两夜一天的煎熬,已经让她濒于崩溃的边缘,若是再不休息,怕是人就会癫狂。 曲小白深知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已经处于边缘状态,就算是强迫,也得睡一下。 灰色的天空渐渐转白,继而呈现出它所应有的蓝,一轮红日跳出地平线,挂上了东方。 院子里渐次有了动静,先是前面院子里,因为都是护院和侍卫,闹出的动静有点大,接着就是慕南云的三进院子,而吕筱筱住在最后面的四进院子里,离得很远,就算弄出再大的动静,曲小白也听不见了。 按照曲小白的吩咐,各个院子里的伙食都是他们自己负责,这样既可随意些,也不至于出现责任事件,尤其吕筱筱那样的贵人,估计在宫里吃个饭都有人给她先试毒,她更担不起那个责了。 不过各个院子里都拨给了例银,就算他们身份再高贵身家再富有,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身为孟府主人,应该尽到的地主之谊,曲小白还是不吝啬尽到的。 曲小白睡得迷迷糊糊,始终处于浅眠,依稀听见人陆陆续续进了隔壁的房间,但都被董朗那个刺儿头给哄了出来,慕南云自然是知趣,但吕筱筱就没那么好打发了,也不知董朗用了什么样的法子,只听吕筱筱一声尖叫,再无声息。 董朗是个野蛮小子,又是在边地长大,什么皇权什么皇室贵族,在他眼中大概都抵不过杨凌的一根头发丝儿重要,他要是对吕筱筱做什么过分的事,那也说不准。 曲小白眼皮沉的睁不开,没法子去理会,况还有辛青君诸人,都是稳重的,不会让董朗乱来,她心里也没有那么担忧,所以就一直闭着眼睛睡,没有起来。 睡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依稀听见有窸窣的开门声,她知道有人摸进来了,但心里猜测到,敢这么偷偷摸摸进来的,除了董朗,不作他人想。 曲小白翻了个身,没有睁眼,迷迷糊糊问:“是小董吗?” “是我。不睁眼就知道是我,小主母,你是能掐会算么?” “嗯。”她还真是掐算出来的。 “小主母,又过了一个时辰,你那个手镯是不是又可以看了?我想看看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董朗压低了声音,蹲在曲小白床前道。 第二百八十一章还是那个忘年交 他还总结出经验来了!曲小白心中觉得好笑,但实在睁不开眼,酝酿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才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挣扎着爬起身来,道:“我实在是困乏。小董,今天你给我配点补药,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这么下去。” 董朗只觉心疼,哑着嗓子道:“好,一会儿回去就给你配,你先把这颗丹药吃了,补气血的。”他从怀里摸出个小木盒,挑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一颗黑色的丸子来,一股浓郁的药味儿散发出来,算不得好闻,曲小白忍着反胃,将药丸放在口中,嚼一嚼吞了,董朗晓得她怕苦,急忙送上一颗蜜饯给她。 药丸入腹,灵台顿感清明了些,手脚也感觉有力气了些,“这药还真是好用。” “自然。都是我不好,昨天就该给你吃一颗的。”董朗脸上浮出愧疚之色,连说话声都温柔了。 “臭小子!”曲小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是跟她有多大的仇,连颗丹药都舍不得给她吃? 有丹药加持,曲小白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找我看手术过程,没想到你找我只是看那个人的结果。唉,你确定要浪费这样大好的机会吗?” “一次。就一次。我就想看看那神奇的开颅术到底会不会把人治好。以后我再也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 董朗信誓旦旦,发红的眼睛里泛着光芒。 “你还想以后?若我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呢?”曲小白瞥他一眼,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床去洗漱,将自己收拾干净了,这才重新站到发怔的董朗面前,“嗯?如果是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要看那个人有没有好?” 董朗沉默着。 虽然明知道曲小白只是故意在刁难他,但他还是很认真的思考了。如果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他要选什么? “我想再看一遍那台开颅引流手术的过程。”董朗说道。 曲小白嘴角弯了弯,点开了按钮,“呶,你看,这是三天后的情况,病人头部还插着引流管,引流袋里的血液颜色已经没有那么浓了,他已经能够起床活动,还能行走一小会儿。” 董朗的脸上各种表情,震惊、惊喜、不敢置信……那表情,就像是他亲手救活了一个已经濒死的人。 画面一晃即逝。 “好了,看也看过了,你昨晚是不是一直没有睡?赶紧回去睡一会儿,我找青君去给你弄试验品去。” 曲小白说走就走,连给董朗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人就已经飘出了门。 “哎,小主母……”董朗一只手向着曲小白的背影抓了抓,啥也没抓着,只能无奈地垂下,“行动力这么强,唉。” 曲小白出门左拐,先进了杨凌的房间,一进门,便看见吕筱筱躺在地上,躺得横平竖直的,不用说,这一准儿是董朗干的好事! 云不闲盘膝坐在榻上,身边全是书籍,他一脑门子钻在书里,痴了一般,似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吕筱筱在地上躺着。 “云大夫,早。先休息一会儿吧,这样没黑没白的看书,会累坏的。”她也没打算搭理吕筱筱。 但是吕浑到现在还没有找来可真是件奇事,说不准,是吃醋了吧?曲小白想想就觉得这些皇室中人太他娘的荒诞了。 吕浑说不准一会儿就会找过来,她想了想,觉得吕筱筱这样躺在这里终究不妥,遂道:“云大夫,你搬张椅子去外面看书吧,让五公主去榻上‘睡’。” “五公主?什么五公主?” 曲小白:“……”他果然看书看得不知道吕筱筱被董朗给放倒了,她在隔壁睡觉都听见吕筱筱的尖叫声了,他竟都没有听到! 其实她也错了,那尖叫只是因为在门外的时候,董朗不小心踩了她的脚。 “哦,估计累了,这不在地上躺着睡呢吗?” “啊……”云不闲刚要喊,被曲小白以手势制止了:“嘘,小心招人来。来,老云,把她抱到床榻上睡,不管是谁来问,就说是睡着了。” “这……男女……”云不闲还想要说些世俗规矩,被曲小白制止:“老云,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要是她的人发现她被迷晕在这里,你猜咱们活不活得了?” 云不闲不傻,立刻同意曲小白的方案。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跳下床就把吕筱筱给抱了上去。 “哎,这就对了,搬张舒服点的椅子去门口看书。” 云不闲搬了张太师椅出去,搁在门口阳光下,抱了几本医书去外面看了。这厢曲小白来到杨凌床前。 其实也就一个多时辰没有见着,却只觉心里想得紧。杨凌脸色依旧苍白,眼睛紧闭,曲小白在床沿坐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活的。” 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呆坐一阵,因为有正事要做,她不得不离开。依依不舍地放开杨凌,出了门,走了不过十几步,便看见了慕南云。慕南云正坐在一丛秋槿花下发呆。 “咦?你这么有时间吗?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呢。战场上的事都了结了?” 曲小白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 慕南云冲她淡淡一笑,道:“多亏杨凌,阿罗丘受伤不轻,已经撤到了百里之外,余下的事,我父帅就可以处理了。” “有个好爹就是好,就可以有时间晒晒太阳发发呆了。”曲小白酸了他一句,不再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哎,小白!你等一下!” “等什么呀?我可不像你那么有时间,还能晒晒太阳赏赏花。” 曲小白头也不回。她一脑门子的杨凌,哪里有时间搭理他? 慕南云无奈地叹了一声,想找她说句话有那么难吗?这丫头,分明是故意躲他吧? 他眼看着曲小白去找辛青君说话了,哀哀一叹,只能暂且离开。途经杨凌房间门口的时候,遇到正在门口椅子上坐着,埋首医书中的云不闲,顺口问了几句杨凌的伤势,云不闲只说还没醒,什么时候醒也不知道。 “你怎么坐门口了?”慕南云已经走出去了一步,忽觉奇怪,便又回头问了一句。 云不闲不善说谎,眸光闪烁着避开了他,闭口不言。 慕南云心下怀疑,又退了回来,站在门口向里看,只见吕筱筱睡在了另一张榻上,他嘴角一扯,嗤笑了一声,决然离去。 虽说多戴顶绿帽子他不在乎,横竖已经有那么多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杨凌这顶,他十分不想戴。 早饭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解决,慕南云的人都是在外征战惯了的,自然是可以亲自下厨做一顿用以充饥的饭菜来,吕筱筱的人都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不擅长这些,但吕浑也有办法,他去县太爷张敬林处要了两个厨娘过来,早饭也解决了。但当吕浑满院子找吕筱筱,最后在杨凌的房间找到了正“睡着”的她时,心里酸楚,硬是没有叫她起来去吃饭。 至于曲小白这个院子里的人,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情吃饭,胡大从附近的早点铺子买了早点来,大家味同嚼蜡地吞了几口,便都散了做各自的事情。 曲小白让辛青君去找活体试验品,说是猴子之类的最好。虽然这很残忍,但眼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个时代缺医少药,而董朗和云不闲两个顶尖的大夫,或可以因此掌握一些先进的医术造福人类,也就只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了。 吩咐完辛青君,曲小白让胡大准备纸笔,要质量好一些的纸张,然后再给小董云不闲两人准备一间避人些的静室。 董朗把笔墨纸砚拿来,她就在房中铺开了纸张,提笔开始把度娘所知道的脑科的东西全部依葫芦画瓢抄写下来。 这些她都不甚懂,但想来给董朗云不闲看的话,他们应该会懂的。 董朗在辛青君的房中歇息了片刻,不过小半个时辰,也就歇一歇脑子,在辛青君没有找来活体之前,他和云不闲又埋头医书中,寻找有没有类似病例去了。 而曲小白在抄好了一摞纸之后,先拿给了两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你们先看看,即便于杨凌的病情无用,但我想对你们的医术也是有帮助的。” 两人震惊地看着她抄写的那些东西,董朗不由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抄来的?” 云不闲代为回答:“小主母有个忘年交的好友。”这才过了一夜,他称呼已经被院儿里这些人给同化了。唉,这些人影响人的能力还真是不小。 “她在他那里看的医书手札之类的。”云不闲已经比较习以为常她抄写医书的行为,但看到她抄写的那些东西之后,还是震惊得无以言表,说话都不顺畅了。 “你把医书都背下来了?”董朗瞪大眼睛瞧着她。 “嘘……让别人听见,我还有活路吗?少说话,多做事!我继续回去弄,你们先看着。” 董朗和云不闲从椅子上跳下来,双双跟在她的身后,尾巴似的,跟着她进了屋子。 第二百八十二章你要的小动物 当看到她果真都是“默”出来的书之后,董朗情不自禁捧住了她的双手,“小主母,你那位忘年交是谁,我能不能拜他为师?” 云不闲代答:“不能。人不在了。” 咳咳,这是多少人的心血,若说人不在么,也有活着的,但是不在这个世界罢了。云不闲这话答得挺妙。 曲小白心想,虽说是有窃为己有之嫌,但若是能帮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也不枉她当一回窃贼了。她在心里默默感激那些为了人类进步所付出的人们,也感激度娘跟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小白,你会不会怪我,给你的奖励居然是这么一个累赘?” 度娘忽然跟她主动说话了。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度娘主动搭讪。这搜索引擎也有人类的主动思维能力吗? 稀奇稀奇真稀奇。 只是这个问题……会怪它吗?自然不会。 “我谢谢你让我遇见了杨凌。”曲小白不知不觉,念出了声。 董朗和云不闲面面相觑,“小主母,你谢谁?” 曲小白恍然醒悟,忙道:“哦,我说,谢谢命运让我遇见了杨凌。因为有他,我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守护。” 董朗不无感慨:“主上遇见你,也是三生有幸。” 曲小白笑骂他:“你倒先替你主上感谢上了。” “我说真的呢,小主母,你家里还有没有未婚配的姐妹,说给这院儿里我那些光棍儿哥哥们吧,你的姐妹,那一定也是天底下性子最好的。” 曲小白:“……”这半大小伙子自己都还不知道婚配是什么意思吧?这就当起红娘来了?她不由好笑:“我姐妹一个也没有,哥哥倒是有一个,你要么?” “不不不,还是算了吧,这满院子光棍还没解决呢,又来一个。” 董朗吓得连忙摆手。 曲小白嗔他一眼,笑道:“赶紧看手札吧,还不及我抄的快!” 曲小白静下心来,再回想一下度娘这个问题,心中感慨万千,对度娘说道:“我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了杨凌,爱上了杨凌。我对你只有感激,又怎么会怪你呢?你放心,只要杨凌还在,我一定会做最好的自己,留住你。” 度娘沉默良久,曲小白等它说点什么,它却再也没说什么。 横竖有些话听不听也无所谓,曲小白也就没有在意。但接下来的词条中,竟然多蹦出来一些抗生素的成分及合成方法,曲小白不由苦笑,这个傻度娘,就算有那些方法又有什么用,在这个落后的世界里,并没有仪器可用。 但很快,度娘又弹出来一些词条,都是些药材的名称,有可以替代抗生素的中草药药方,还有散淤的药方,治疗癫痫的……大多都是脑外伤药方。 曲小白惊喜得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连手中的狼毫都甩了出去,云不闲和董朗脸上都溅了些墨汁,“你做什么啊?疯了吗?” 董朗连忙用袖子擦拭那些手札上溅的墨点子,宝贝得跟稀世奇珍似的,云不闲和他一模一样,心力全在那些手札之上。 曲小白双手合十,但仍是难掩惊喜,“对不住对不住,我去捡我的毛笔。” 她滴溜溜跑去墙角捡了毛笔,拿去水盆里洗了洗上面的脏东西,重新回到座位上,立马开始抄写那些药方,并注明了药方的名称及效用,虽然明知这些药方到了董朗云不闲手上一眼就能知道效用,但她还是不放心,因为事关杨凌的性命。 董朗和云不闲都发现了她突然兴奋起来,不但抄写的速度加快,嘴角也微微翘起,面面相觑:这是疯了吗? 曲小白先抄了抗生素的方子,抄完了,推到他们两个面前,“先看看这个,如果没有问题,就赶紧抓药吧。还有,杨凌是不是已经出现癫痫症状了?我昨天……看他在抽搐,是癫痫吧?” 这方面她真的是不懂,一知半解也全来自生活常识。 董朗和云不闲的注意力全在方子上,甚至连她后面说的话都没有听见,两人细细看过了方子,齐齐拍案:“这个方子真是太精妙了!为什么咱们就没有想起来呢?” 曲小白:“……”默默地拿起了笔,开始抄写癫痫的方子和其它方子,董朗和云不闲抓着那张药方要去抓药,曲小白忽又改了主意,叫住了他们:“等等,等我写完了,你们整合一下。” “还有别的方子?”两人惊喜地齐声。 “嗯,我又想起来一些,癫痫的、散淤的、恢复脑功能的……反正我也不懂,就是忽然想起来我故友医书上曾经记载了一些方子,我抄完了,你们看看重新整理一下,需要哪些药材,再行决定。” 曲小白奋笔疾书,生怕写不完那些药方就会从脑子里跑掉了一般。 整整抄了五大张纸,诚然,这里面有一些是重复的,还有一些是可能根本用不上的,她不懂如何分类,只能靠着董朗和云不闲了。 药方抄完,董朗云不闲就忙不迭接了过去,一头扎进药方里不再搭理她,斟酌方子、斟酌用量……这些都是谨慎仔细的活儿,她为了不打搅他俩,默默退出了房间。 虽然这些方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救醒杨凌,但毕竟是有了方向有了希望了,她心里的压抑稍稍放松了一些,连带眼角眉梢都跟着有了些轻松意思。 辛青君扛了两个筐子,远远地从前院走了过来,曲小白料想他是捉了活体来了,便站在原地等了等。 果然,辛青君走近了之后,她便听见了各种动物的叫声,“吱吱,汪汪,喵喵……”想到这些个可爱的小动物都将有什么样的命运,她心下到底是不忍,急忙想要躲开,但辛青君已经三两步走到她身边,叫住了她:“小主母,你要的东西已经给你找来了,现在要怎么办?” 曲小白咬咬牙,道:“送去准备好的静室,先好生喂养着。” 辛青君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看曲小白似乎想要赶紧避开他,他也顾不得许多了,问道:“我想知道,小主母要这些小动物做什么用?” “咳咳,这些是董朗和云不闲要的,我也不知道要了干嘛用的,你去问他们吧。”让她亲口承认拿这些可爱的小动物去做实验,她做不到哇。 她急慌慌溜了。 但四处也没个去处,只好溜进了杨凌的房间里。 辛青君:“……”这是怎么了? 筐里的小动物们叽里呱啦活蹦乱跳,他只好先去把这些小崽子们先处理了。 房间里,一边榻上躺着直挺挺的杨凌,一边榻上躺着睡姿妖娆的吕筱筱,伺候在房里的,却是……淑芬。 曲小白蹙眉瞥了她一眼,只声音清冷地道:“你为什么在这屋里?” 淑芬趾高气昂:“是公主身边的吕护卫让我在这里伺候公主的。” 哦,原来是攀上高枝儿了。可吕筱筱出门在外都没有带女侍在身边,显然是不喜女子伺候,这吕浑又是唱的哪一出?莫非昨天晚上他们都忙着的时候,这淑芬大姐姐和吕筱筱吕浑主仆发生了点啥? “这屋里要保持肃静,你留下来的话,不要出声。”曲小白是烦透了她那张嘴,便先个她打了个预防针。 也不知这淑芬大姐的脑子里都装的是些什么,大约是以为跟了公主就有了倚仗,说话就更放肆了起来,阴阳怪气地道:“知道了杨夫人,您可是这孟府里人人都怕的,公主不都得敬你三分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敢违拗?” 曲小白蹙了蹙眉,看着孟景凡的面子上,没有跟她一般见识,随手捞了一条凳子,坐到了杨凌的床前。 沉睡的杨凌,身形瘦削了一圈,脸色也比先前更苍白了,可见董朗和云不闲的药效力已经发挥不到作用。 曲小白的心不由又揪了起来。 早上她过来给他擦了一遍脸,这会儿觉得似乎又有些出汗,遂又去打了盆温水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用药的关系,杨凌身上一直挂着薄汗,擦掉还会再渗出来。曲小白干脆把他身上的薄被拉开一半,露出上半身,用毛巾拧了温水,给他擦拭身上。 淑芬看见,脸红透了,忙把脸转过去,“哎呀,杨夫人,你怎么能……” 曲小白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又没有留你在屋里,觉得看见男人身体影响你名誉,你出去好了。” “……”淑芬想要反驳,但眼角余光忽然看见五公主吕筱筱醒了,立即把想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吕筱筱坐起来,她立即奴颜婢膝地行礼,又递上了一杯淡茶,“公主醒了?要不要奴婢给公主备早饭?” 吕筱筱是被董朗用迷.药给弄晕的,董朗出手,自然是十分小心,没有让她看出端倪,她此时还以为自己只是太困了,所以才睡着了,她睡眼惺忪,嗓音也多了几分刚睡醒的微哑:“我怎么睡在了这里?” “我怎么知道?我来的时候你就睡这里了。”曲小白容色淡淡,懒得搭理她。 第二百八十三章崩溃 谁知当事的两人都无心,旁的人倒是很多心,淑芬见曲小白对吕筱筱的态度不恭,立即就上头了,厉声呵斥:“大胆!杨夫人,这可是当朝公主,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公主这般说话?” 曲小白:“……”手拿毛巾擦了擦杨凌的脸颊,停顿了一会儿,才回复淑芬:“公主的狗都比你会咬人。” 淑芬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但吕筱筱却噗哧笑了,她也就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作,一张脸憋得通红。 吕筱筱的声音仍旧有些哑,淑芬递过来的茶水,她连看都没看一眼,淑芬尴尬地把手给缩了回去。只听吕筱筱道:“你骂人也够狠的。”语气不错。 曲小白冷淡地翻了个白眼,先瞥了一眼淑芬,淑芬不悦地回瞥她,吕筱筱便明白了曲小白的意思,道:“那个谁,你出去。” “公主,您说奴婢吗?” 淑芬指了指自己。 吕筱筱不悦地挑了挑眉毛,“不然呢?难道是我吗?”她喜欢被人捧着敬着的感觉,所以淑芬昨夜去求她的时候,她就松了口,也算是为了给曲小白找不痛快。但她可不喜欢不识进退的。 淑芬十分憋屈又无措,临出去的时候,还恨恨瞪了曲小白一眼。曲小白容色淡淡,压根儿像没看见她。 淑芬出去之后,曲小白才开口说话:“我骂人再狠,也不及你杀人狠啊。吕筱筱,公主当的,滋味儿很不错吧?” 曲小白不喜欢和吕筱筱端着说话,但有人在面前又不能太放肆,所以才撵了淑芬出去。 吕筱筱早就习惯了曲小白的态度,她现在有倚仗,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也就只能当做是看不见了,“还好。” “我看你挺喜欢做公主的。” “废话,位极人间,谁能不喜欢?” 吕筱筱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 曲小白睨了她一眼,忽然问道:“如果在公主身份和杨凌之间选一个,你会选哪一个?” 问题来得太突然,也太直接,吕筱筱怔愣了一下,才冷笑一声,道:“我既然贵为公主,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得到一个杨凌,又有什么难的?你问的难道不觉得太可笑吗?” 曲小白一边给杨凌擦拭身上,一边嗤笑:“你以为,有了权势,就能得到一切吗?那到现在为止,你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一切了吗?” 杨凌幼滑白皙的肌肤上,一道道伤疤很刺眼,除了有些是遭杨兴茂毒打的,另外的,就是拜吕筱筱所赐,曲小白也不避讳吕筱筱,她们的时代里,毕竟穿比基尼都是种时尚,何况只是露了上半身。 吕筱筱瞧着那些伤疤,心脏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般的疼。也不知是被杨凌的伤刺疼的还是被曲小白的话戳疼的。 曲小白最懂拿什么话才能刺激到她。 若在以前,她说不得要暴跳如雷,把曲小白收拾一顿,但现在,杨凌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她到底是没能发作。 “杨凌的伤势还没有找到办法医治吗?”她扯开了话题,不想再和曲小白斗嘴下去。 曲小白的嘴巴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硬的很,又难搞的很,她甘拜下风。 曲小白倒也没有隐瞒:“在古书上找到了新的药方,云不闲和董朗正在研究用新的方子,能不能行,现在还不知道。”她瞥了吕筱筱一眼,诚挚地道:“你也知道,他这种情况,即便是搁在咱们那个时代,也未必好治,更何况是这缺医少药的落后时代里呢?” 吕筱筱撇撇嘴:“那你还陷害御医?不知道多个人多份力量吗?” 曲小白嗤笑:“我和公主抢男人也就罢了,好歹也能拉高一下我的身份,你说和个男人抢男人,说出去那话还能听吗?你看看杨凌的手被他攥的!” 曲小白扯着杨凌的手给吕筱筱看,那瓷白的手背上,好几块发青的地方,大小正是拇指印大小,吕筱筱也不由发怒:“倒是陷害的好!我真是瞎了眼,带这样的人在身边!” 曲小白摇摇头,她不知道那个世界的吕筱筱是什么样的,但这个世界的吕筱筱,显然已经是个利欲熏心的疯子,眼睛里只有自己,霸道、狠辣、无情……即便偶尔露出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温柔,也是夹杂着戾气的。 都说皇家的人都十分有教养,那是全国人的标杆,可吕筱筱这种,显然做不了标杆,真不知道她是凭借什么得了当今圣上的喜爱。 唉,那圣上也是个糊涂蛋,不然也不至于让大凉朝落到了今日之内外交困的局面。 曲小白嘲讽道:“你瞎眼的地方多了去了。吕筱筱,这个世界,哪里好了?哪里值得人喜欢了?可我看你,好像很喜欢的样子。不是眼瞎又是什么?” “你不喜欢吗?”吕筱筱挑了挑眉毛。 曲小白摇摇头:“我不喜欢。我只喜欢杨凌。如果不是杨凌,我就算死,也不会留在这里。” 门外,再次回来看杨凌的慕南云听见这句话,脚步一顿,本来抬起来要敲门的手,停顿在了半空里,默了一瞬,把手垂了下去。 屋里,吕筱筱那样的高手早就察觉到有人站在门口,而且能察觉出来,是个高手,在这个院子里,来了却不敲门,也不离开的,不作他人想,只能是慕南云。 她没有出声,依旧顺着曲小白的话题说了下去:“你这样爱杨凌?怪不得敢跟我叫板,爱使人盲目,也使人疯狂。看来不过是个被爱冲昏了头的小丫头。那……假如,我是说假如,杨凌这次救不过来,曲小白,你回想办法回去吗?” 曲小白声音冷凝、却也很坚定地道:“我不会让他死的。我一定能救活他。” “人左右不了命运。就像,咱们到这里来,有谁能左右得了?”吕筱筱的眼眸里泛着冷意和嘲讽。 “那又如何?杨凌还活着,只要杨凌在一天,我就会留下来一天。” “你是不敢回答我那个问题吗?”吕筱筱眸间闪烁着笑意,但那笑意极冷,像是锋刃一般。 曲小白淡淡回看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话?走还是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吕筱筱死死盯着曲小白,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曲小白淡淡嘲讽:“当朝公主,出言这般粗俗无状,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真不知道这些年你这公主是怎么当的。” 曲小白给杨凌擦洗完了,端了水盆往外走,一开门,就撞上了站在门口的慕南云。 “咳咳……”慕南云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我,我来看看杨凌,需不需要我再找几个大夫来会诊一下。” 曲小白一看便已经明白,他定是在门外偷听了。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也不知有什么好偷听的,这两个人,真是……“不用了,如果连小神医和云大夫都治不好,你请的人又有什么用?” 曲小白冷淡地拒绝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术业有专攻,可能有比他们两位更擅长脑科的大夫呢?” 曲小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多谢慕小将军,不过,我不想假手于不熟悉的人。”言外之意,我不相信别人。 慕南云无奈地揉了揉鼻子尖。吕筱筱有一句话说的一点都不错,这丫头的脾气,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外表却是这样软糯。唉,真是占错了雀巢啊。不知她在那一世是什么样子的,慕南云忽然很是好奇。 曲小白去换了一盆清水,回来又换了新的的毛巾,给杨凌又净了一遍身体。慕南云进屋,和吕筱筱闲聊了几句,曲小白自己做自己的事,不搭理他二位,两个人都甚觉没趣。 杨凌现在没醒,醒不醒得过来也还是个未知数,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曲小白的霉头,所以,聊了几句之后,也就都撤了。 屋中剩下曲小白和杨凌二人。 没有了旁人,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坐在床沿,深深凝视杨凌一眼,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她把头靠向杨凌,紧贴着他的肩窝,小手紧握住他指尖冰凉的大手,轻声道:“凌哥哥,我快要疯了。你再不醒过来,我可能要撑不住了。” 苍白柔弱得不堪一击,哪里还是那个坚强得荆棘花一般的曲小白。 连续几天不眠不休,连食水都用的极少,她原本圆圆的娃娃脸瘦了一大圈,此时瞧着下巴尖尖,眼睛大而空洞,眼下两片青黑,嘴唇都干裂得起皮了,憔悴不堪入目。 她小小的身躯在颤抖。 “凌哥哥……”她握着杨凌的手,搁在自己的颊边,明明很想要哭一场,心里的悲伤装都装不下,可眼睛干涩得一滴泪也掉不下来,声音也是干涩的,像是嗓子里硬挤出来的声音。 “吱呀”,门忽然被推开,董朗和云不闲一起站在门口,看见床榻上的人,不由都是一怔。 第二百八十四章少年人情窦初开? 董朗手里捧了一碗药,还冒着腾腾热气。若是寻常,说不得两个人要回避,但现在非常时候,没那么多讲究了,两个人一起走进房中,曲小白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了起来,问道:“药已经煎好了吗?” “嗯,按照你给的方子,我和云大夫又重新整合了一下,拟出了新的药方,第一碗药,里面加的药量都是双倍的,希望能一举控制住颅内出血状况,如果这碗药喝下去能达到预期的效果的话,主上醒过来就有望。” 董朗难掩心中的激动,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其实云不闲比他还要激动些,打从药方成了,他就一直发抖,煎药的时候都在发抖,现在仍在发抖。 “温度正好,小主母喂给主上喝了吧。” 董朗把药递给了曲小白,曲小白想了想,道:“之前不知道他是伤到了脑部,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就不能再移动头部了啊?” 云不闲道:“小主母想的倒比我们想的周到,正是这样,之前咱们喂药的时候都是把人扶起来,却不想那样对主上的伤势极不好。” 董朗比较茫然:“可是,不扶起来怎么喂药嘛……虽然我也知道不能扶起来,可是主上躺着,又昏迷着,到底不方便啊。” 曲小白端着药碗,想起以前,杨凌戏弄她,非得让她嘴对嘴喂药,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我有办法喂他喝下去,你们都出去吧。” 董朗和云不闲面面相觑,但还是双双走了出去。小主母脑子灵有的是出人意料的办法,谁知道呢。 两人出去,把门也带上了,曲小白换了个坐姿,坐在床沿,手中端了药碗,看着那浓黑的药汁,几乎要呕出来,可是这药得来不易,于她和杨凌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半滴也浪费不得。 她深吸了一口气,喝了一小口在嘴里,怕药碗端不住,先把药碗搁在桌上,才俯身贴上杨凌的嘴唇,把温热苦涩的药汁喂进了他的嘴里。 药汁太苦,还又腥又辣,也不知里面都加了些什么样的药材,苦的她几乎要掉眼泪了,可她还是忍着,半滴都没有浪费。 如此反复,喂完一碗药几乎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她快被药味给熏死了。 “呕”,药喂完了,她终于得了解脱,胃就开始受不住了,刚要冲出去吐,一个人影闪了进来,一颗蜜饯被投进她的嘴巴里。 酸酸甜甜,把嘴里难闻的味道压制下去大半。 “就知道你会用这种办法,也不知道提前跟我要颗蜜饯备着。这药比寻常的草药可苦多了!” “臭小子,你知道我要用这种办法,怎么不提前给我把蜜饯留下?” 曲小白无语地看着董朗,真想一脚把他踢出二里地去。 “咳咳,我是出去后才想到的嘛!” 曲小白把嘴里的蜜饯嚼吧嚼吧,又伸出了手,“还要。” 董朗又放了两颗在她的掌心,温声道:“空腹不能吃太多甜东西,会胃酸的,我一会儿给你去炖个汤,好不好?”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杨凌刚喝了药,需要人看着,你守着杨凌,我去找别人给我炖就是了。” 董朗点头:“也好,你这两天瘦了一大圈,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若是倒下去,谁守护主上?我开个药补的方子,你拿给厨房的人。” “嗯。”曲小白回头看向杨凌,喝完药的他,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曲小白觉得,他气色似乎要好看些了。 “去休息吧。”董朗温声道。 这个暴躁小直男,这辈子大概也就在曲小白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温柔。 曲小白忍不住翘起嘴角,皴裂的嘴唇被扯得生疼,她不得不又弯下嘴角,摇摇头,“那辛苦你们两位了,你们也要轮着休息,别把身体累垮了。” 杨凌出事,最累的,也就他们三个了,没黑没白,没日没夜。 曲小白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自己房间走去,进屋之后,直接闩了门闩,歪倒在了床上。 有时候,等待的过程才是最可怕的。 就像现在,她不是因为身体和精神双倍疲累才这样倒下的,她只是,受不住杨凌服药之后等待药物起效的过程。 如果这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能起作用的话,那能用的,也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开颅手术。 可是这个环境下,没有抗生素,没有各种药物,没有各种仪器,要想开颅成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她这条锦鲤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上,处处碰壁,处处又绝处逢生,看起来的确是条锦鲤,可是她不敢拿杨凌的生命和命运去赌。 不敢…… 是真的不敢…… 她现在就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锦鲤,莫说运气,生机都是问题。 挺没出息的,为了个男人就这样,可是这个男人,是她愿意用后半生永离故土亲人的代价来换的。为他,她甘愿这样没有出息。 如果这个人没了,她的一切付出,将变成一场笑话一场虚无…… 对于这样的结局,她不知道如何去接受。 在董朗那里要来的安神药还在桌上放着,曲小白探手抓了过来,颤抖着打开纸包,是一颗黑色的药丸子,她迫不及待地把药丸子搁在了嘴里,也顾不得苦,嚼一嚼吞了下去。 然后,躺在了床上。 安神药可以助眠。 董朗怕她再不睡会崩溃,所以给的是极好的安神药,她吃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觉得眼皮发沉,睁都睁不开了。 不多时,便陷入黑沉的睡乡中了。 疲累的身体、紧绷的神经,在药力威猛的安神丸的催发下,让曲小白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这一觉一直睡到天黑。 在董朗一声吼叫声里,她睁开了沉沉的双眼。 四周一片漆黑,房间里没有掌灯。曲小白昏昏沉沉,难受得厉害,但她不敢有什么起床气,坐在床上醒了几秒钟的神,挣扎着爬起来下地,趿了鞋子,去开了门,“小董。” 董朗站在门外,房檐上挂着的八角风灯被风吹得一摇一摆,晃动的光落在他憔悴却年轻的脸上,表情看起来很莫名。 曲小白一颗心七上八下,手抓着门框,让自己抖得筛糠似的身体不至于瘫倒下去,“你说。” 小董血红的眼珠子在黑夜里闪闪发亮,“小主母,脉象有变化了。” 他的语气里似乎有惊喜,但曲小白只恐是自己幻听了,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小董,“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董朗难掩心中的激动,一只手按住起伏不定的心口位置,努力压制着激动得不成调的声音:“主上的脉象,有好转了。” 话音未落,就已经不见了曲小白的影子。 “嘭”的一声,杨凌房间的门被撞开,曲小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进了房间,坐在床前矮凳上正给杨凌把脉的云不闲吓了一跳,几乎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我的天啊,怎么回事?” 曲小白跌跌撞撞爬到床前,一把握住了杨凌的手,“不是说已经好转了吗?怎么还没醒过来?” 云不闲无奈地看着后面跟进来的董朗:话咋不说清楚呢? 董朗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小主母,只是脉象开始有了生机,主上伤得毕竟那么重,哪能一下子就醒过来啊?我和云大夫两人都把过脉了,主上至迟明天就能醒过来。” 这时房门外也聚集了很多人,辛青君胡大和孟景凡也在其中,府里留下来的人,基本上都以最快的速度汇集在了杨凌门前。 董朗略嫌尴尬地面对众人解释:“那个,老大,各位哥哥大叔,主上用了新药,脉象看,身体已经有了生机,但一时半会儿应该还醒不了,各位先回去睡个安稳觉,说不定明天就能醒了。” 辛青君是这里为首的人,当下吩咐道:“大家暂且先回去吧。主上醒过来,会及时通知大家的。散了吧。” 众人小声议论着什么,都不大情愿地散去了。不过,陷入黑暗里两天两夜的孟府,似乎终于看见了一点儿曙光,大家心口上压着的那快千斤巨石似乎也挪开了一点点,不那么让人窒息了。 所以,他们回去的时候,心情是和先前不一样的。 说不上很轻松,但也没那么沉重。介乎于轻松与沉重之间,挺七上八下的。 辛青君胡大孟景凡三个人并没有立即离开。 三个人进屋,看着曲小白还趴在床沿上,握着杨凌的手时悲时喜悲喜不定,一时都百感交集。 辛青君上前,将曲小白给搀扶了起来,把她按在床沿坐下,道:“地上凉,也不知道顾惜自己?” 他语气似兄长一般,温和中透着慈爱。这些人中数他跟着曲小白时间最长,感情不一般自然是无可厚非的,但这间屋里除了胡大和孟景凡,另外两个人对曲小白的感情,那也是不一般的。 云不闲敬她如师长,董朗么……不说也罢。少年人情窦初开,却是不自知也不会有结果。 “云大夫,主上脉象如何?”辛青君问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两个医痴 “脉象比先前平和有力,是向好的征兆。辛公子,不敢说一定能让小主子恢复从前的健壮,但保命应该是没问题的了。” 辛青君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慢慢来,相信有二位联手,一定能让主上恢复健康的。” 董朗和云不闲都有意无意地把目光看向了曲小白。联手之类的,其实受之有愧,真正的功臣是小主母曲小白。但小主母很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的,他们两个也就只能是愧领了这份功劳。 几个人都没有要睡的意思,虽然已经很疲惫,但在杨凌没有醒过来之前,都仍旧是吊着一颗心。 几个人聊了一下杨凌的伤情,也略提了提找阿罗丘报仇的事。 这几日一直乱着,因为杨凌没醒过来,所以都没有提报仇的事,但这不表示他们心中就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虽说是两军对阵,死伤各安天命,但天命也没说这不算仇恨。这只是私仇上升到了国仇。 只是,慕家军不会为了一个人去找阿罗丘拼命,毕竟,那阿罗丘的神武,非一般人可敢挑战的。 这个仇,只能他们自己来报。 曲小白更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 但她不是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鲁莽人,大多数的事情,都能做到先列计划。 “报仇的事情不急,想要干掉阿罗丘,也不是凭武力就能一举做到的。先等杨凌醒了再说吧。”曲小白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辛青君道:“小主母说的是,这件事得长远计议,这个仇,先记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董朗忿忿不平地嘟囔:“主上是因为先中了那个劳什子‘春宵一刻’,内力受损严重,身体还没复原就遭遇了阿罗丘,不然,绝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的。” 曲小白心里猛然一惊。 杨凌受伤之后她一直没能静下心来,现在多少恢复些神智,细想这件事,其实不无她的原因在里面。若不是她找到了阿罗丘的中军大帐,杨凌就不会贸然去夜袭,杨凌不去夜袭,就不会与阿罗丘对上,那他就不会受伤…… 曲小白想到这里,脸色唰的一白,身形不稳,几乎栽倒在地,辛青君蹙眉一扶,“小主母,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就赶紧回去休息吧。” 曲小白虚浮无力地摆摆手:“我没有事。” 她踉踉跄跄站起身来,脸色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苍白,皴裂的嘴唇有血丝渗出来,几个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她摇摇晃晃,也不肯让人服,嘴里嘟囔着:“我的确是累了,我去睡一睡……” 谁都看出来她不对劲,辛青君和董朗跟在她身后,一直把她送回了房间,看她躺在了床上,这才放下心,从她房中退出来,关上了门。 “她身体这样弱,我们几个大男人也不好服侍她,连夜去虎岭镇杨府把那几个婆子媳妇接过来,先伺候着她吧。等珞珞来了就好了。” 回到杨凌屋里,辛青君吩咐胡大。 胡大连夜去办这件事了。 董朗小直男心中疑惑:“老大,我怎么觉得小主母心里好像有事?” 辛青君道:“主上这个样子,她心里自然不好受,难免会多想,等主上醒了,想来她就好了。” 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儿。董朗侥幸地想,但愿吧。 但他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他向来不大爱动这方面的脑子,就算动了,也想不明白。 夜色深浓。因为静室安排在了二进院里,那些个辛青君带回来的活物,因为受了惊吓,晚上都吱哇叫个不停,董朗唯恐会影响了曲小白休息,跑到静室丢了一颗迷雾弹进去,直接将可怜的小动物们给熏晕了。 回到屋里,辛青君问他:“你打算把那些小动物们怎么办?现在,应该是用不上了吧?”他那般聪明,早就猜到了小动物们的用处。 董朗和云不闲异口同声:“留着,有用。” 是啊,即便杨凌能安然醒过来,但这个研究方向不能丢。如果能掌握到小主母给看那个神奇的手术,这将是多大的福音! 两个医痴不似曲小白那样对小动物爱心泛滥,压根儿就没去想过在它们身上试刀是种什么样的行为。他们甚至都没想过那些小动物和平日餐桌上吃的肉类有什么不同,他们眼里只知道,那将是医术大跃进的一个开端。 不拘对错吧,总要有所牺牲。 子夜前,辛青君和孟景凡都去休息了,留下董朗和云不闲,两人轮流睡了睡,都不敢大意,生怕晚上会出什么意外。 不过还好,至天明都没有出什么事,平稳度过。 一大早董朗就去煎了药,交给曲小白,由曲小白喂给杨凌服下。 曲小白喂完了药,吃了几颗蜜饯,和杨凌低语一阵,回到自己房中,却只见她的老仆人张大娘领了毛氏小桃王氏芸香两个媳妇子跪在地上,眼圈里都含着泪,“夫人,可是见到您了,您一走就是两三个月,老仆们真真儿是白天想夜里想,就盼着夫人您和郎君赶紧回家。” 胡大生怕这三个人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在曲小白面前说错了话,自然是先将杨凌的情况略说了说,也给她们提了个醒儿。 三个人都不是没有分寸的,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杨凌的伤,只字未提。 曲小白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受尽了一些人的凌辱,也被一些人给护着,张氏几个虽然是仆妇,对她却是没得说,此时无助的她见到这些人,也就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心里暖呼呼的。 她忙把几个人扶起来,眼圈也跟着一热,“张大娘,毛姐姐,王姐姐,你们别哭,你们一哭,我也跟着难受。” “好,不哭,不哭,这都见着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张氏抹了一把眼泪,湿乎乎的手攥着曲小白的手,也顾不得什么僭越不僭越,道:“夫人,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以前的难,咱都挺过来了,以后,不会比以前更难的。” 虽然没有提关于杨凌的一个字,但曲小白也听出来了,她们已经知道了杨凌的事,虽然心里填满了担忧和惶然,但张氏说的这几句话,也的确给了她安慰和力量,她吸了吸酸酸的鼻子,道:“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等夫君好些了,咱们就搬回家住。我在杨树屯的房子应该快要盖好了,那个房子够大,到时候咱们都住过去。” “好,夫人说怎样,咱就怎样。夫人还没吃早饭呢吧?小桃,你赶紧去厨房准备早饭去,熬个小米粥,要把粥熬得软烂些。” “哎,好嘞。” 王氏也道:“我去帮小桃姐姐。” 她们两个走了,张氏扶曲小白到椅子上坐下,仍旧攥着她的手,“瞧你,瘦的都皮包骨了。出门在外,怎么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不管有什么事,得先有一副好身板儿才能去扛,不然怎么能扛得住?” “大娘说的对,我知道了。” 张氏本就是个孤寡妇人,无儿无女,自打进了杨府,曲小白杨凌夫妇待她也是跟家人一般,她已经打定主意在杨家干到老了,把杨凌和曲小白小夫妇两个,也是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半点私心也无。 曲小白自然是能感觉到她的慈爱的。 与她为仇的,她自会以牙还牙,对她好的人,她也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的。她一向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哎,这就对了,咱们小夫人可是最最坚强的女子。” “……”曲小白哭笑不得,她不就个子小点么,至于他们一个个的不是小主母就是小夫人的么? 毛氏和王氏很快就把早饭给端了过来。府里有厨子,早饭是早就备好了的,得辛青君和董朗吩咐,都是加了补药的软糯甜粥。 曲小白在张氏的督促下,无奈地吃了两碗粥。 待吃完了粥,张氏命两个媳妇子去烧了洗澡水,一边还嘟囔:“这府里怎么全是汉子?唉,都是些粗心的人,也不知道给烧盆子热水洗洗,夫人身上这味儿啊,都臭了。” “咳咳,不是他们粗心,是我压根儿就没有心思洗澡。”曲小白都不敢去闻身上的味道,她这不但澡都没有洗过,甚至打回来之后连头发都没梳过,用手一摸,就跟个烂草垛似的。也亏得那帮男人们不会以貌取人。 洗澡水送进来,张氏亲自服侍洗澡,曲小白把后面两进院子里的情况跟她嘱咐了一遍,毕竟是公主和小将军,她可以跟他们来硬的,因为她有恃无恐,但那吕筱筱可不会对旁的人客气,尤其,吕筱筱最擅长的就是迁怒,万一她把对她的怒气迁怒到张氏诸人头上,那是神仙也救不了的。 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些的衣裳,她听见隔壁吕筱筱来了,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干就赶紧跟了过去。 张氏也跟着过去,猜着是五公主,规规矩矩跪地行了大礼,曲小白倒也客气:“是我的仆妇,担心我没有人伺候,就赶了过来,乡下人,不懂规矩,还望你不要挑理儿。” 她是唯恐吕筱筱会迁怒她身边的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天之将塌 吕筱筱最近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让人琢磨不透。她既没有像先前那般暴戾嗜杀,也没有表现得太过任性,相反,还随和了不少。 虽然她还是那个疯子吕筱筱。 包括现在,吕筱筱也随和得让人怀疑人生,“起来吧,本殿微服在外,就不要多礼了。”她转头看向曲小白:“还是让你的人不要到处宣扬我的身份吧,我偷着跑出来的,被上面的那两位知道了,还不得立即抓我回那个金丝笼?” 曲小白嘴角抽搐得厉害,“你是真觉得你的行踪隐藏得很好还是觉得你头上那两位是傻子?都闹到军营里去了,他们会不知道你的行踪?这个锅我不背,我的人才没有那么嘴贱。如果你的行踪泄漏了,那也是因为你这个人太浪了。” 张氏缩在曲小白身后连头也不敢抬。眼下这种情况,她实在接受无能。不要说那位是当朝的五公主,就算是本县的县令老爷,她们这些小老百姓见了也是要叩拜的,可夫人对她说话的那态度……是真不怕掉脑袋啊! 不过,那公主看起来虽然是很生气的样子,眼睛里却是没有怒气的,说明她其实没有生气。 这厢张氏规规矩矩,但吕筱筱身边的那位新晋仆妇淑芬大姐就不然了,她的眼中,曲小白算个什么东西,得孟府的人敬着不说,竟然还敢顶撞公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当下,淑芬大姐就发怒了:“你这刁妇,怎么跟公主说话呢?看来不教训你是嘴痒了!” 淑芬大姐扬手就打将过来。 曲小白十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在杨凌吕筱筱面前都算是丢人现眼,在对付区区一个妇女,还是绰绰有余的,当下偏身一躲,伸脚一踹,就把淑芬给踹出了门去。 她看向正挑眉的吕筱筱,“你不至于这么没品位,留这么个傻逼女人在身边吧?” 吕筱筱但笑不语,曲小白忽然就明白了她留淑芬在身边的道理。 “可真够幼稚的你,满三岁了吗?”原来她留下淑芬,不过是想看淑芬泼妇骂街。而那个被骂的对象,就是她曲小白。 “走开吧,快去看看你的武器,摔坏了可就不好使了。” 外面传来淑芬痛苦的叫喊声,看来摔得不轻,嘴里还叫嚷着让公主给她做主。 吕筱筱听着便有些烦躁:“吕浑!” 曲小白忙道:“不过一介不懂事的农妇,还死了丈夫,怪可怜的,别跟她一般见识了,你叫吕浑上,岂不是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她啊,留着还能替你多骂骂我,有用。” 曲小白太了解吕筱筱了,淑芬对她来说失去作用,她留她便也无用了。 刚还想着她最近性子改了,马上就打脸给你看,你有什么办法? 吕浑出现在门口,“公主,什么事?” 吕筱筱不耐烦地摆摆手:“没什么,去做你的事吧。” 曲小白坐到了床沿,开始给杨凌做按摩。长期不活动,肌肉萎缩不说,他如今这种情况,极有可能会引起血栓,虽然董朗他们会在药物里加入溶栓的药,但如果辅以按摩的话,无疑会有好处。 她这点常识来源于一个医生朋友,倒不是从度娘那里得来的。 吕筱筱坐在一条软凳上,看着她动作,“今天看你气色好多了,是不是杨凌有救了?” “也说不上是有救吧,至少,是有点方向了。我说过,我一定能救活他的。” 吕筱筱凝眉,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也不想看着杨凌死,他是我第一个瞧上眼的男人。” “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曲小白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被这个封建社会的思想给荼毒了?吕筱筱,他是我的男人,莫非你想着两女共侍一夫?” “两女共侍一夫?你想的美!本殿贵为公主,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迟早是本殿的囊中物。” 曲小白懒得跟这样脑子有病的女人废话了。 她这两日没怎么睡也没怎么吃,手臂没有力气,按摩了一会儿便已经双臂酸软满身是虚汗,只能略歇一歇,想了想,吩咐张氏道:“你去找辛青君,让他有空来一趟。” 辛青君没有别的事,为今最重要的事,就是看护杨凌,张氏去了不过片时,便把辛青君给请了过来。 “青君,你力气大,来给杨凌推拿。”她从床榻上下来,把地方让给了辛青君。 推拿的好处,辛青君这个习武之人自然明白,“还是小主母想的周到,这几天脑子乱得竟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他接过了曲小白手头的活。 “我觉得,你可以轻微用一点点内力,但是注意,内力不要往头部走。”抄了那么多的医书,她算是根木头,也大约能了解些医学常识了。 吕筱筱十分想上手,但到底没能厚得下脸皮来,不光是因为曲小白和辛青君在这里,更多的,是矮不下自己的公主身份。 横竖这个男人就摆在那里,等伤好之后再上手也不迟。 曲小白闲下了双手,偶尔目光从吕筱筱脸上扫过,看见她眸中表情,就深刻怀疑那些看上有妇之夫的女人是不是心理变态。 就像吕筱筱,绝对的变态。 辛青君的力气到底是大,且他还有内力加持,不多时,杨凌象牙白的肌肤就透出了红晕,显得有生机多了。 曲小白瞧着,心里阴云似乎就散了不少,“我再去找小董来把把脉。” 董朗和云不闲都去了静室。仍旧是张氏去请的,回来的时候,张氏的脸色不大好看,青白色的,浑身似乎还在发抖,曲小白略一想,就明白了,定然是董朗云不闲两个在静室练手呢。 这两个人啊,早该介绍他们认识的。一类人。 董朗进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洗过了手,但身上似乎还有些血腥气,曲小白蹙眉:“出去好好洗洗再进来!” 董朗:“……”这刚刚有所好转就这样挑剔人,委屈。 董朗这回干脆去了厨房弄了大桶的水,通身淋了一遍,衣裳也换了才进来。曲小白这回很满意。 坐下来给杨凌又把了一回脉,“比方才我离开的时候又好些了。我觉得,主上应该快醒了。” 曲小白满脸的惊喜,吕筱筱脸上也有了喜色。 董朗把完脉,道了声告辞,言说要去准备煎中午的药了,出了门之后,本来略带喜色的眉眼,立刻就黯淡了下来。 他这几日读曲小白抄给他和云不闲的医书手札,里面讲到了很多关于大脑的构造知识。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尸体解剖,但解剖完能得到的东西也实在太少,毕竟以前没有这方面的理论著作可参考,人类对人体的认知也就那么一点点。可是读完那些手札之后,他学到的,可以说是太多了。 原来人的大脑有那样多的功能。主上他伤的恰恰是大脑……他原本还存在的侥幸心理现在一点都不敢乐观了。 可是眼下他也就和云不闲可以偷偷交流一下,余外不敢跟任何人说起。尤其是小主母曲小白。他算是瞧出来了,主上就是她的天,若主上不在了……难以想象。 董朗害怕的事情,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就发生了。 曲小白和吕筱筱因为杨凌的事起了争执,又吵了起来,两人越吵越凶,一旁沉睡的杨凌,忽然就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两人。 张氏在旁边急得不行,劝谁都劝不动,因为有两人的命令,外面的侍卫府丁一个都不敢进门,张氏只好命人去请辛青君。 转身的时候,就看见杨凌睁开了眼。 “夫人,公主,快看!郎君他醒了!郎君他醒了!” 这句话好比仙音,立刻让两人停了了争吵,双双扑到了杨凌的床前。 吕筱筱是身怀绝世武功的人,很轻易就把曲小白挤在了一旁,“杨凌,杨凌,你醒了?” 吕筱筱激动得语无伦次。 被挤在一旁的曲小白,却难得地冷静下来。因为她看见杨凌那一双眼睛里,透着空洞和迷茫。 “杨凌,是我,小白,你能认出我来吗?”曲小白扬着手臂,在杨凌面前晃了晃。 杨凌的眼睛一动不动,半晌,才反应迟钝地看着她们两个。吕筱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杨凌,认识我吗?我是吕筱筱。” 杨凌依旧是一动不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曲小白蓦然瘫倒在地上,“他以前脑子曾经受过伤,傻了好几年,最近才刚刚恢复,阿罗丘那一掌,引发了他的旧疾。小董和云大夫说,他很有可能醒不过来,也很有可能,变得和以前一样。” “怎么会?怎么可能?” “吕筱筱,你躲开。” 曲小白一脸的沉静,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和,但却恁的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屋中气压陡增,压得人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吕筱筱的吵嚷声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曲小白。 第二百八十七章我是你妻子 曲小白这个女子,从一开始她就是有些害怕的。权势在她眼中形同无物,她没有什么怕的东西,若说有什么软肋,那也只有她深爱的杨凌。 吕筱筱顿了一顿,到底是让开了。 曲小白伏到床沿,握住了杨凌的手,杨凌呆滞地、眼睛里甚至带点恐惧地看着她,往墙角里缩了缩身子。 “凌哥哥,不要怕,是我,小白,你的妻子小白啊。” 杨凌的手指微凉,指尖在微微发抖,眼睛里仍旧是茫然和恐惧,曲小白焦灼地喊他,“凌哥哥,是我呀,你不要怕,我是小白,小白呀……” 辛青君和董朗云不闲同时涌进了屋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怎么回事?” “小董,老云,你们快来看看他,他为什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进来的三个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但好歹都是久经磨炼的,这种情况下,倒也能保持外表的镇定,辛青君搀扶起曲小白,安慰道:“小主母,也许是因为刚醒来的缘故,你先别害怕,让他们两个给主上看看。” 董朗和云不闲都是刚从静室出来,手上都沾着血渍,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蹲在床前,一人摸过杨凌的一条手臂,同时给他把起了脉。 两个人的脸上的表情忽风忽雨的,让人琢磨不透,良久之后,同时放下了杨凌的手臂,交换了个眼神,董朗率先开口:“内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需要时间调养,至于……暂时失智……” “什么叫暂时失智?”吕筱筱蓦地开口,焦灼地问。 “字面意思,公主不懂吗?”开口的是曲小白。和方才的焦急不同,此时的她,忽然冷静下来,冷静得甚至有些让人恐惧,“旧疾复发。我男人又变回了傻子,你满意了?”她冷冷瞥一眼吕筱筱。 吕筱筱语塞,半晌才反应过来,蹙眉道:“你男人变成了傻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他变成傻子的!听你这话,是怪罪在我头上了?曲小白你不要疯狗乱咬人!” “那你还指望我把你给供起来,感谢你来抢我男人吗?现在好了,他成傻子来,你抢啊,抢啊!” 曲小白的嗓音本来就尖细,这几天因为备受折磨,嗓子变得嘶哑,此时竭力嘶吼,就如同困兽一般,吕筱筱在她面前也不由掉了三分锐气,“你……你神经病吧?他失智也可能是暂时的事,你不思给他治病,却在这里朝我发疯,你信不信本殿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来啊!”曲小白狂吼,“碾死我啊!我死了大家都痛快!你痛快,慕南云也痛快!” 辛青君几人都面面相觑,眼见得小主母这个样子,的确是有些疯了,说的话都语无伦次的。 门外迅速围起了一大堆的人,慕南云也到了,别人不敢进屋,他的身份却是可以进屋的,“怎么了?怎么回事?” 曲小白的眼睛泛红,连瞳仁都似乎染了血色,“慕南云,你来的正好,带你女人滚!” 慕南云:“……”招谁惹谁了?一进来就被波及? 他瞥了杨凌一眼,见他已经醒了,只是神情很不对劲,他眉眼一蹙,没有多说什么,扯了吕筱筱的袖子,道:“公主,先跟我走吧,都在这里,影响大夫给他看病。” 吕筱筱被慕南云半拽半哄地给带走了,屋里便只剩下了自己人,曲小白脸上的神色一松,朝着辛青君使了个眼色:“门口看着,别让人进来。” “嗯?”辛青君很茫然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真的傻了? 但他还是走到门口,吩咐人布防。 曲小白走到床前,笑着扑倒在杨凌的身上,也不顾身边还有下属,“吕筱筱走了,不用装了,快起来吧。” 众人:“……” 杨凌目光呆滞,甚至还往里缩了缩身体,挣扎着想挣脱曲小白的双臂。 “你再装我可就要生气了哦。这几日大家都为你担死心了,你再这样骗大家可就不对了哦。” 众人:什么情况? “吕筱筱的人都不在了,你不用装了啊!”曲小白急了,声音略略抬高。 辛青君忍不住开口道:“小主母,你觉得,主上是装的?” 曲小白重重地点点头:“是啊,他以前就用这一手骗过我,他可能是想把吕筱筱给逼走吧,所以才又故技重施的。”她看着杨凌,“差不多得了,你再装下去,可就过分了啊。” 她难掩心头的欢喜,虽然说话的口气挺重,但眉梢眼角全是喜悦,和方才那个歇斯底里的女子判若两人。 床榻上的人呆滞得一点反应都没有。 董朗和云不闲一开始也是信了她的话的,因为他们把脉没有把出什么异常来,但此时都不由提起了一颗心。 两人重新上前,按住了杨凌的脉搏。 这一次更加了仔细,但结果,和先前是一模一样的。 这种脑部的创伤,应该是无法靠着脉搏诊断出来的。两人同时在心里得出了结论。董朗上前观瞧了一番他的眼睛,垂下了头:“小主母,主上应该不是装的。”自己也知道这话有多残酷,他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和他至亲的曲小白?他忙又补了一句:“不过,应该是暂时的,就像之前一样,慢慢是可以恢复的。只要我们治疗得当。” 这算是给曲小白的希望,也算给他们所有人的希望。 他们和曲小白一样,其实是害怕看见这一幕的。可他们却不能像曲小白一样崩溃。他们得撑下去,才能握住那一线希望。 曲小白仍旧是不相信,抱着杨凌的双肩还在哄劝:“傻子,你又调皮了,骗我很好玩吗?你再骗我,我给你炖鱼吃了啊……” 众人:“……”炖鱼吃是什么鬼? 杨凌和先前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曲小白的身体,渐渐僵硬,话音也渐渐低矮了下去,到最后,终于失声,伏在杨凌的身上一动不动。 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这一刻失智的倒好像是她。 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愣愣地看着她就那样趴在杨凌的身上,一动不动,看了大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劝的劝拉的拉。 “小主母,只要人还在,就有复原的希望。” “是啊,小主母,咱们主上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小主母,五公主和慕小将军都还在这府中的,您这个样子,会被他们钻了空子,得赶紧打起精神来才行啊。” “小主母,有我和小董在,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小主子治好的。” “对啊,这只是暂时的,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呢。” 曲小白缓缓坐直了身体,喘了一口气,“知道了,我没那么容易倒下的。当初带着他,身无分文也还是闯过来了,现在不是还有你们大家吗?小董,老云,你们两个再给他检查一下身体,看看需要下什么样的方子。” 虽然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但语气却是极坚定的。 众人都面面相觑,这……正常还是不正常? 还需要再劝一劝吗? 似乎劝也无从劝起…… 董朗和云不闲又重新给把了一回脉,开了方子,董朗亲自去煎药,剩下的人也都撤了出去。 虽然他们也想守在主子的身边,但这里只留小主母一个人就够了。她应该有很多话想要跟杨凌说。 屋里就只剩下了杨凌和曲小白二人。 杨凌木木地躺着,眼神里依旧是茫然和恐惧之色。 曲小白坐在床沿,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嘴角微微上挑:“别怕,我是你妻子,我不会伤害你的。” 语气温柔,一如她初来之时,把他当成傻子哄时的语气,柔得就像是梁间燕子呢喃,就像是夜晚母亲唱给娃娃听的歌声。 杨凌眼中的恐惧之色似乎散开了不少,但仍旧是痴痴呆呆地看着她。 或许,只是因为她的温柔才让他的防备放松了,她说的话,他似乎没有听懂。 曲小白嘴角的笑更温柔了,“凌哥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身上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觉得不舒服,不过你放心,一会儿给你煎了药吃了,你就会好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似乎有很多话要对他讲,又似乎没有话要讲,就像每日的闲谈一样,很随意。 她一边唠叨着,一边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试试温度,不烫也不冷,正合适,回到床前,柔声:“喝杯水吧。你躺了好几天,嘴巴一定苦的难受。” 曲小白一只手扶着他后背,把他扶了起来,把水杯递在了他唇边,“不烫,喝吧。” 杨凌很机械地咕咚咕咚喝了水,嘴巴一张一翕,逸出两个不大清楚的字:“还要。” 嗓音粗嘎,像是撕裂一般,曲小白却如闻仙音一般,欣喜异常,“你可以说话了?凌哥哥,你知道我是谁吗?” “渴……” 杨凌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她说话,兀自表达着自己的需求。曲小白偏头观察他的脸色眼神,还是木讷的,一点变化都没有。刚刚涌上心头的喜悦又凉了下去,“凌哥哥,你坐好,我再去给你倒。” 第二百八十八章簪花少年郎 曲小白捏着杯子,手上不知不觉间用了很大的力气,骨节都攥得发白了,走到桌前,提壶倒水,动作流利顺畅,只是水都倒得溢出来半天了,茶壶都倒空了,她才恍然回神发觉。 重重吐了一口气,她捏着杯子重新回到床前,把水递在杨凌嘴边,杨凌几口就喝了下去,“还要……” “没了。我让人去烧。你忍一忍。张大娘……” 张氏就在门外候着,听见喊声,急忙进来,“夫人,您吩咐。” “没有热水了,你去烧点吧。” 张氏道:“隔壁房间还有备的,凉热合适,我先拿过来给郎君喝。” “嗯。”曲小白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张氏很快拿了水来,曲小白给杨凌又喂了一杯,才不要了。杨凌喝饱了水,挣扎着就要下床走动,曲小白忙劝:“凌哥哥,你现在伤还没有好,不能走动,得再卧床几天……”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凌掀翻在地,张氏上来帮忙,也被推倒在地上。 张氏慌得一边叫人,一边去扶曲小白,“夫人,没摔坏哪儿吧?” “我没事,赶紧去拦着杨凌。” 曲小白挣扎着爬了起来,和张氏一起追了出去。 杨凌赤着脚,身上也只穿了条亵裤,就那么跑出了屋子,曲小白出门之后,脑子一懵,赶紧又回屋拿了件袍子。 再出门追时,却见杨凌已经跑出去了老远,已经到了通往前院的月亮门前。 她急忙去追,府里的人也都被惊动,慌忙都追了出去,淑芬暂时也在二进院住,听见动静,也跑出来瞧,她住的那间房,正好离月亮门近,看见杨凌赤着膀子,“啊”一声喊叫出声,“神经病啊!光天化日……” 孟景凡经过她身边,狠狠瞪了她一眼,“回你屋呆着!” 曲小白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拼命追到杨凌身边,把袍子给杨凌披到肩上,“凌哥哥,外面凉,赶紧穿件衣裳,冻坏了要生病的。” 话说的不少,他能听懂的,也不知道有几句。 杨凌挣扎着不让穿衣裳,曲小白和张氏的力气拗不过他,好在辛青君和孟景凡及时赶过来,制住了他,曲小白这才把袍子给他穿上,柔声道:“凌哥哥,你别害怕,我就是给你穿衣裳,穿好了衣裳,我带你逛逛院子。” 正好董朗也赶到了,曲小白问道:“小董,他现在能下地活动吗?” 曲小白方才的温柔,是小董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温柔,他一时怔住。 “小董?” 曲小白再次出声,他才恍然回神,道:“可以稍微活动一下,但毕竟有内伤,不能活动量过大。” 曲小白点点头:“知道了。” 毛氏在后面拿了杨凌的靴子和袜子赶了上来,曲小白接了,蹲下身去,半跪在地上,“凌哥哥,穿上袜子和鞋子,院子里有石子,会硌坏了脚的。” 杨凌还要挣扎,辛青君出手点了他的穴道,他不能动弹了,曲小白才得以抱过他的脚,给他穿鞋袜。 她的手因为常年的劳动,关节都已经有些粗大变形,虽然养了这么些日子,但也只是把皮肤养得细腻了些,老茧退了些,那些已经变形的关节,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 甚至,不经过特殊手段治疗的话,是永远不可能好的。 但她的动作很轻柔,给杨凌穿上了袜子,理得一丝皱褶没有才把靴子套了上去,穿完一只,再穿另一只。 众人一动不动地立着,木然地看着,鼻子里酸楚一阵接一阵。 她的一个膝盖一直跪在地上,起来的时候,“咔嚓”一声响,她身体晃了晃,董朗忙搀住了她,她挣扎着站直,喘了一口气,道:“好了,青君,快给他把穴道解了吧,他现在伤着,不能长时间锁穴道。” 辛青君忙把杨凌身上的穴道给解开了,乍一解了穴道的杨凌,木木的,看着众人的目光充满了恐惧,继而就蹲在了地上,瑟缩着发起了抖。 这是他们的主子,大佬级别的人物,现在……变得连个三岁稚童都不如。众人的心里都忐忑不安,不知所措起来。 曲小白也蹲了下来,握住了杨凌的一只手,轻柔安抚,“别怕,就是给你穿上鞋子而已。” 杨凌还是发着抖,但带着恐惧的目光却朝曲小白望去,似乎……多了些依赖。 曲小白握住他的手,一只手扶了他的手臂,道:“咱们起来,我带你逛一小会儿,然后咱们回屋去吃东西,好不好?” 她摆摆手,示意大家散了。 众人并没有真正地散去,只是远远地散布到了院子各处,以防备再有什么不测。曲小白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现在根本就没办法管住杨凌。 院子里秋槿开得正好。因为不是什么真正的高门大户家的院子,那些汉子们平时做生意都要忙死,哪有什么时间赏花看草,所以院子里就只栽种了好养活的秋槿。 秋槿的花期长,能从初夏一直开到秋深,且花朵也不俗,的确是好花。 曲小白顺手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秋槿花,笑道:“凌哥哥,你看这花漂不漂亮?” 杨凌木然地看着她把花插到了鬓边,她说:“你说花漂亮还是我漂亮?” 散在周围的众人:“……” 杨凌却学着她的样子,也摘了一朵花,动作粗暴,还带了大片的枝叶下来,曲小白愣愣地看着他,他把花枝直接插在了头上,连位置都和曲小白的一模一样。 曲小白:“……嗯,好看。你比花好看。”曲小白从他头上把花枝给拿了下来,把枝枝叶叶都给收拾了,只余一朵花骨朵,然后簪在了他的鬓边,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嗯,好看。簪花的少年郎,人比花还好看。” 众人:“……” 曲小白自然而然地挽了他的手,朝着花径深处走去。 谁能想到,换了一个世界,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从一个骄纵冷傲的女王,变成了……嗯,变成了一个温柔如水还特别有耐心的女子。 这一切的改变,只因为遇到了一个人。 应该她用生命去爱着的人。 杨凌从起初的恐惧排斥,渐渐放松下来,手很自然地由曲小白握着,只是在看见花间一只蝴蝶振着翅膀飞过的时候,他又躁动了。 撇了曲小白的手,就朝蝴蝶追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避着些花枝,张开双臂就朝蝴蝶扑去,蝴蝶受惊,振翅飞走,他却扑在秋槿上,手臂脸上全都被花枝划破了皮,曲小白忙上去搀他,“弄疼了没有?我看看,都划破皮了,疼死了。小董,赶紧拿药!” 一句责怪的话没有,全是心疼。小董赶紧递上伤药,曲小白顺便吩咐了一句:“让青君做个捕蝴蝶的网子来。” “……好。”小董艰难地回答。 治病的经验他有,和一个失智的人相处的经验,他真的没有。 他帮着曲小白把杨凌给拉了起来,曲小白细心地把杨凌身上头上沾的叶子花瓣给摘掉,拉他在一旁的青石板上坐下,柔声:“我给你抹药,这个药很灵的,抹了就不疼了,还不会留疤。你长得这么好看,万一留了疤就不好了。” 董朗根本帮不上忙,待了一瞬之后,自动消失。 他还得去给主子煎药。 董朗给的是药膏,曲小白用手指蒯了一点,轻柔地往杨凌脸上抹。正如她所说,这药膏抹到伤口上,清清凉凉的,很能缓解疼痛,杨凌很乖地坐着,由着她抹。 远处另一从花枝下的石凳上,辛青君和孟景凡并肩而坐。他们这一处视线很好,正好可以全程看见曲小白和杨凌。 孟景凡轻轻叹息:“青君,这可怎么办?” 辛青君脸上瞧不出情绪,说话也是淡淡的:“还能怎么办?该干活的干活去。”他看着曲小白,花枝下,她正动作轻柔地给杨凌抹药,他的眼中浮出既温柔又坚定的光来,“只要不放弃,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像她一样,哪怕身处逆境,也从来没有轻言放弃过。 孟景凡不懂他心里想什么,附和地点点头:“嗯,他不在的那几年里,都熬过来了,现在这点困难,也不算什么的。” 他也看向曲小白,似叹似赞,“主上倒是遇到了一个好女人。她比咱们还坚强,这么快就能适应状况。” 辛青君蹙眉瞥了他一眼,虽然他说是夸赞的话,但他觉得,他心里似乎对曲小白,还是有那么点子瞧不上…… “哦,对了,你赶紧管管你那表姐吧,最好是送走。今天要不是小主母,她已经被五公主给杀了。” 孟景凡一惊,“发生了什么?” 辛青君冷笑一声:“吕筱筱杀人,向来不对她心意就动手,你还不知道你表姐那个人?她想讨好五公主,没讨好成,反让吕筱筱生了厌恶。就这样。” 孟景凡眉心紧蹙起来。 他的重心在生意上,对于旁的事,过手的少,尤其他并没有接触过吕筱筱其人,对她还是不太了解的,她,有那么可怕吗? 第二百八十九章真傻子 辛青君似乎看出了孟景凡的疑惑,道:“加点小心吧,这座宅子里,现在危险四伏,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命丧黄泉,咱们这些大男人,不能总指望她一个女子护着。” “……”孟景凡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什么意思?老大他没有毛病吧? 董朗远远的招呼道:“老大,小主母让你弄两个捕蝴蝶的网子来,我要去煎药,就麻烦你了。” “知道了。”辛青君温声答了一句,起身去弄扑蝴蝶的网了。 孟景凡嘴角直抽抽,就算他现在失智,可也是个大男人,这样跟一个女子捕蝴蝶,真的好吗? 辛老大这是怎么了?这么纵容那个小女子? 就算她是主上的女人吧,可也不过就是个女人,这是个男人为主宰的世界,哪里轮得到女人说话了? 咳咳,这府里新来的两个女人,都跟疯子似的,一个身边只带男仆,做事也狠辣嚣张,诚然,人家身份摆在那里,就算离谱些,也没有人敢有微词。但是……主上的女人又凭的什么? 出身低贱,被卖到主上身边,长得也没有多么惊艳,做事么……女人就不该出来做事的。 孟景凡一个人在那里郁闷,辛青君早就去搞捕蝶网子了。 都是大老爷们儿,就算有小子,也都不玩扑蝴蝶的小闺女游戏,哪里有捕蝶网子?只能现做。 好在他不笨,很快就找到了两根竹竿,去请曲小白的仆妇王芸香给缝了两个网兜,材料用的是蚊帐布和竹子,动作很快,不多时便缝好了。 辛青君把网绑在了竹竿上,匆匆到院子里找曲小白,却只见曲小白坐在地上,杨凌躺着,枕在她的腿上,已经睡着了。曲小白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辛青君轻声,辛青君放轻了脚步,走到近前,轻声道:“我把他抱进去?” 曲小白打量一眼杨凌的大块头,摇摇头:“算了吧,再把他弄醒了。你去拿一床被褥来。” 辛青君忙跑去屋里拿了被褥来,还拿了笤帚,把青石地上的尘土扫了扫,褥子铺上,和曲小白合力把杨凌给抱到了褥子上,然后把薄被给他盖在身上,收拾妥当了,曲小白坐在杨凌身边的褥子上,依旧把杨凌的脑袋轻轻挪到自己的腿上,杨凌睡梦中咿咿呀呀,一只手在空里乱抓,曲小白忙握住了他的手,他才安静下来。 “青君,你听清他在说什么了吗?我怎么觉得是在叫我的名字?” 辛青君压根儿什么都没听清,但为了安慰曲小白,道:“我也听着像是叫小主母的名字呢。这么说,主上应该只是暂时糊涂,没有分清现实情况。我想,他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吧。” 曲小白深呼吸,“但愿吧。青君,他这般骄傲的人,一次次遭受这样的磨难,真是够他受的。将来他醒了,若是想起这一段,恐怕心里难以承受,所以,咱们得想个办法。” 辛青君愁眉不展:“阻止他做傻事是不可能的。能有什么办法呢?” 曲小白凝着杨凌那张刮花了的脸,心下揪疼得紧,眼眶发红,鼻子发酸,想了很久,才道:“你说的对,阻止他做傻事是不可能的,那就尽量让他少见人吧。日后他想起这一段,也就不必觉得那么难受了。我们在杨树屯盖了座房子,你亲自跑一趟,看看现在能不能入住了,如果能的话,咱们就尽快搬到那里去,那里地处偏僻,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又有山有水的,适宜养伤。” “好,我一会儿就去看看。”他眼睛朝着后面的院子瞟了一眼,不无忧心地道:“如果那两个人也要跟着去呢?” 曲小白道:“没事,我去跟他们交涉,你尽快去处理房子的事就好。”曲小白拿了信物交给辛青君,让他去找杨柱子和赵元,嘱他务必协助他们尽快把房子弄好。 这点事情自然难不住辛青君,他当下出门,往杨树屯去了。 这厢董朗又来看了杨凌一遍,见他只是睡着了,略放了心,看他一直枕着曲小白的腿,他心下不忍,道:“小主母,我去拿个枕头吧,这样一会儿你的腿就麻了。” 曲小白摆摆手:“他刚才就不愿意,算了吧,让他枕着吧,一会儿醒了我活动活动就好。” 董朗默默地从怀里摸出个药瓶子,打开塞子倒了一粒丸药出来,递给曲小白,道:“反正就是强身健体的药,吃一吃总没坏处,小主母,你这样下去,会被累垮的。” 曲小白笑笑,“我才没有那么容易倒下。知道以前别人给我什么绰号吗?” 董朗艰难地挑眉。 “她们都叫我‘小白哥’,说我很爷们儿呢。”咳咳,她的那些迷妹迷弟们,一向拿她当男人婆看。 虽然她那个时候长得是真妖艳。 董朗:“……”心疼啊。把女人当男人使唤,他……真相把躺着的人给打醒了,让他看看他的女人被他拖累成什么样了。 杨凌一直睡了有一个时辰,才悠悠醒转,醒来第一件事就闹着肚子饿。 曲小白笑言,知道饿说明就不傻,赶紧命人去把饭菜给摆好。 她想把赖在她腿上的杨凌给托起来,奈何力气不够,想要自己先站起来,腿麻了。她试着动了动,甫一站起来,就跌倒在了杨凌身上。 她那小身板,就算跌倒在杨凌身上,也压不痛他,反倒是她自己,跌了个够呛,胳膊肘捣在了地上,一阵麻疼,若不是有褥子,怕是要跌破了。 杨凌怔怔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曲小白伏在他身上,忽然就咯咯笑了起来,“凌哥哥,你也不帮我一把,看我都被摔成什么样子了!” 娇嗲的声音,比百灵鸟的声音还要好听。 阳光透过扶疏花叶,在她身上烙印了一个又一个光圈,她的脸背着光,那笑容却是甜美又温柔。 杨凌眼眸中那点恐惧,渐渐被痴然和依恋所替代。 他似乎听懂了她在求助。于是,他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虽然因为力气不足摇晃了一下,但好在没有倒下去。 散在周围的人看不懂这个状况,但直觉得主子刚好,不适宜搬重物,这样抱着那么大的一个人,可如何是好…… 虽然担忧,但没有一个敢上去阻止的,只能去求助于两个大夫。 他们懂得主上能不能用力气。 董朗站在花径的那头看着,嘴角弯了弯,摆摆手,“没事,小主母长得那么小,压不坏主上的。” 离他不远处的孟景凡眉心一蹙,“胡闹,压不坏也不能不注意些!” 董朗看他有要上去阻止的趋势,忙跑上去拉住了他,“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你有数还是我有数?” 他冲口而出,也没计较什么礼数不礼数。 事实上,这几日孟景凡表现出的对小主母的不满不屑他早看在了眼里,只是碍于身份,他没有和他计较罢了。 但如果他真干出什么不得当的事儿来,董朗也是不会客气的。 谁让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直男来的! 孟景凡微怒:“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我什么时候有过规矩呀?老孟,别闹,小主母这种,也算是治愈系疗法。咱们主上现在的心智,跟个几岁的孩子似的,心里对这个世界充满未知和恐惧,只有小主母能给他温暖,你不懂就别插手,我跟你说,如果影响了主上的治疗,你吃罪不起的!” 孟景凡被他连忽悠带恐吓,虽未全信他的话,但杨凌和曲小白已经走到花径尽头,进了屋去了,他也就只能放弃去劝阻了。 张氏今天和厨房的厨子准备了很丰盛的饭菜,诚然,饭菜都是容易消化的,就算是肉类,也都做成了易消化的肉糜。 其实杨凌的内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好几天没有进食,胃肠未免会弱一些,不能一下子吃太多的东西。 曲小白进屋看见满桌子的菜之后,立即命张氏减半,只留了一些肉粥和青菜在桌上。张氏和毛氏忙端了几道菜往外走,杨凌看见她们手中的菜,闻着那让人垂涎欲滴的菜香,劈手就夺了一盘,连筷子都不拿,直接下手抓了起来。 曲小白:“……” 张氏两人慌的有些无措,曲小白摆摆手:“没事,让他吃吧,你们把手上的拿走就是。” 曲小白走到杨凌面前,没有把他手上的菜夺下,只是握了他的手腕,拉他到桌前,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凌哥哥,坐下吃,桌上有更多的好吃的。” 她怕杨凌连粥都要下手抓,忙端起他面前的粥碗,甜甜一笑:“我喂给你吃啊。” 盛了一匙子,先搁在唇边试了试温度,不太烫,才把粥递到杨凌嘴边,“试试这个,香香的,可好吃了。” 杨凌低头,一口就喝掉了她匙子里的粥,曲小白刚要发一声感叹,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伺候人伺候得越来越顺手了,看来很有做侍女的潜质啊。感叹还没有出口,杨凌就把她手上的粥碗夺了。 还……还好,这回没有下手抓,只是一碗粥呼噜呼噜就进肚子里去了,都没用得了一眨眼的工夫。 第二百九十章小白心里苦 曲小白目瞪口呆,“凌……凌哥哥,慢点,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桌上一共摆了两碗粥,两道素菜,外加一大碗参鸡汤,曲小白想要去端自己那一碗粥,手还没有落下,一只修长好看的大手就先伸到了她面前。 粥被抢走了。 曲小白哭笑不得地看着杨凌把这碗粥也瞬间解决掉了,忙拿筷子往他手里递:“吃菜用筷子……” 她到底是递晚了,杨凌已经下手抓了。 曲小白:“……”大哥,你真是我夫君杨凌吗? 杨凌把两碟素菜也都吃了,一大碗参鸡汤也被喝得精光,曲小白怕他猛不丁吃这么多会积食,命已经回来的张氏去找小神医要一味消化丸。 张氏拿了药丸子回来,给了曲小白,并传了董朗的话,“小神医说,让郎君不要到处去,他一会儿送汤药过来。” 曲小白答应了一声,先把药丸子给杨凌吃,杨凌看着黑乎乎一颗大丸子,不知所以,张口就吃。 丸子虽然有些草药腥气,但因为里面主要的成分是山楂,吃着倒也不难吃,杨凌皱了皱眉,就吞了下去。 曲小白瞧着,心里默默地想,定是把它当什么好吃的了,不然,非得给吐出来不可。 抽了抽鼻子,让张氏把碗碟都收拾下去。 张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杨凌在呼噜呼噜吃饭,而曲小白一口都没捞着吃,便问:“夫人,我再给你盛碗粥过来吧。” 曲小白抬眼望望杨凌,杨凌正满桌瞧着那些空了的碗碟,估计是没吃饱,在找东西呢,她哭笑不得地摇头:“不用了,等服侍他吃完药,我去厨房吃点就好。” 张氏立时明白,便改了口:“要不,我在这里照顾郎君,你先去吃点儿。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 “我没事,扛饿。等喂完药再去吃吧。” 曲小白摆摆手。 张氏无奈,只能先将碗碟给捧了出去。 杨凌一双油手忽然抓住曲小白的衣袖,急吼吼:“还饿!” 曲小白:“……”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个带娃的娘。 “来,先洗洗手,等一会儿给你做别的好吃的。”她握住杨凌的手,拖着他走到洗脸架旁边,把毛巾投进了水里,拧了拧,给杨凌擦手。 “你呢,以前是个有洁癖的宝宝,不能因为现在忘了以前就忘了自己是个有洁癖的人,手和脸要随时保持干净,弄脏了就赶紧洗,这样我才会喜欢你哦……” 哇哩哇啦一大堆,杨凌听懂的也没几个字,只是呆呆地任由她给他擦手,不动亦不反抗。 曲小白:“……” 没事儿,只要你还活着,就好。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给他擦完了手脸,正好董朗端了药进来。 “主上,吃药了。”虽然明知杨凌听不懂,但董朗还是很尊敬地称呼他为主上。 曲小白走过来把药碗接了,闻到那浓郁的草药味,就觉得头皮发麻。董朗端着的托盘里还放了小碟子,碟子里几颗蜜饯,“我怕主上不爱喝这个苦药,就准备了几颗蜜饯给主上送药。” 曲小白艰难地挠了挠鬓发。 她倒是忽略了,杨凌现在的状态,怕是根本就喝不下去这苦药汤子,蜜饯又管什么用? 但,不管怎样,还是要想办法喂他喝下去。 她去拿了个茶盅,用匙子舀了几匙子药进茶盅里,先拿了一颗蜜饯给杨凌,“尝尝,甜甜的。” 杨凌没吃饱,见东西就往嘴里放,对曲小白又是百分百信任,她给的,他张嘴就吃。 酸酸甜甜的蜜饯,吃得杨凌心满意足,一双眼睛放光,伸手就朝碟子里的蜜饯抓去,董朗眼疾手快,把碟子都端走了,杨凌要去抢,董朗一转身将碟子交给了曲小白。 曲小白摸了帕子,把蜜饯倒在帕子里,包好了揣在怀里,手里留了一颗,杨凌急得要去抓,她一把薅住了他的腕子,“凌哥哥,把这盅药喝了就给你一颗。” 她把药递在杨凌的手上,另一只手捏着蜜饯,“喝完了就给你。” 杨凌只当是又给他什么好喝的,张嘴就往嘴里灌。 “噗”……褐色的药汁全数喷在了曲小白的脸上。 董朗忙抓了毛巾递给她擦脸,“我嚓,这可怎么办?小主母,他不往下吞可咋整?” 曲小白淡定地擦着脸上的药汁,“你明天能不能那药做成甜药丸给他吃?我看那个山楂丸他就挺爱吃的。” “……”董朗想了想,深吸一口气,“有点儿难,毕竟药材都是苦的,不像山楂那样酸甜可口。” “那就费点事,做成小颗粒的,外面裹上蜂蜡。” “这个办法好!”董朗的眼睛亮了,“我这就回去弄去!” 曲小白:“……”你是大夫还是猪? 董朗连这顿药都不管了,跳起来就跑,曲小白无奈地看着药碗,再看看苦得满地打转转的杨凌,叹了一声,把手中的蜜饯往他嘴巴里填。 杨凌上.了她一次当,说什么也不肯再相信她,吓得直躲。 曲小白无奈地哄劝:“甜甜的,不苦。刚才的蜜饯,你忘了?吃一颗就好了。” 杨凌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发现是吃过的那种甜蜜饯,但到底存疑,趴在曲小白的手心里舔.了.舔,甜的,这才放了心,张嘴含在了口中。 曲小白:“你真的是傻子吗?是不是装的啊?是不是又是装的啊?我看看,是不是又是伪装的?” 曲小白轻轻扯住他的两腮,笑嘻嘻地同他说着,杨凌刚才因为汤药的事,心中对她生出的那点防备似乎在慢慢消失,她的笑就像是阳光一样,温暖和煦。 看杨凌眼眸里的防备少了一些,曲小白又把目光转到药碗上来。 该如何让他把药喝下去啊……毕竟这药这么苦。她坐了下来,一筹莫展地端起了药碗,嘴巴贴在碗沿,轻啜了一小口。 吸……好苦。舌.头都要苦掉了。 曲小白瞧着杨凌做出鬼脸的样子,“凌哥哥,好苦啊……要不要陪我喝啊?” 杨凌呆滞的眼眸中浮出既惊且心疼的颜色,一双手忽然朝曲小白的胸前乱抓乱摸起来,像是要找什么东西,曲小白不解,看他发急,额上都急出了薄汗,她往胸前一摸,忽然间明白,他要找的是蜜饯。 她忙把蜜饯拿了出来,一层层打开娟帕。 杨凌舒展一笑,修长的手指拈了一颗放进曲小白的嘴巴里:“甜甜。” 蜜饯入口,酸酸甜甜,滋味很特别。曲小白鼻子一酸,已经干涸的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杨凌不知所措地观察着她……是的,观察,他现在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曲小白抹了一把眼泪,双手环住了杨凌瘦了一圈的腰.身,脸颊贴在了他身上,“凌哥哥,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他的怀抱还和以前一样,有冷冽的气息,亦宽厚温暖,可……他的双手已经不省得抱住她。 杨凌不明所以,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矮了他一个头的小女子,眼睛里又恢复了一片茫然。 曲小白哭完了,继续想办法。 须臾,她又端起了药碗,“凌哥哥,咱们做个游戏吧,我喝一口你喝一口,谁喝下去谁有蜜饯吃,好不好?” 杨凌看她手中捏着蜜饯,想要,又不知为什么,没敢伸手,只是呆呆凝着她。 她喝了一小口药,往嘴里放一颗蜜饯,然后把药碗送到了杨凌的嘴边。 杨凌拼命摇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嘴巴紧紧闭着,还用手把嘴巴给捂上了。 曲小白:“……”你倒是傻还是不傻? 要不……用那个方法试试? 曲小白望着黑乎乎的药汁,鼓足了勇气,又喝了一口,忽然贴上杨凌的嘴唇,把药汁缓缓往他嘴里送。 “啊……”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一边,杨凌拼命要把嘴里的药汁往外吐。 一边,曲小白捂着被咬破的嘴角,欲哭无泪。 呜呜……就知道这样是行不通的,他又不是那个智商高绝的小流.氓杨凌了。 曲小白望着药碗,罢也,还是等着董朗和云不闲做药丸子出来吧。 “凌哥哥,不喝了。我泼了去。” 曲小白端了药碗,走到门口,门侧就是一坛木槿花,她抬手就要把碗里的药汁倒掉,冷不丁斜刺里忽然飘出一个声音:“你在干什么?” 是吕筱筱的声音。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你又来做什么?”曲小白没给她好脸色。 “来看看杨凌好了没有。药都不用吃了,是不是已经用不上了啊?曲小白,说他失智,压根儿就是你们演戏给我看吧?” 吕筱筱从花丛后面转了出来,那张绝色的脸上,浮着嘲讽的冷笑。 曲小白无语地把脸撇向一旁,不想看她,“我还没你想的那么有心计。”眼睑一垂,语气黯然:“我倒真希望这是我们排的一出戏。” 吕筱筱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他真的……失智了?不是伪装的?” 曲小白不耐和她周旋,却又不能像对待别人那样一棍子给她打跑,毕竟在这个世界里,还是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她贵为公主,手上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碾死一个她和杨凌,和碾死只蝼蚁也没甚区别。 尤其现在这种情况。 曲小白忽然悲从心中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最后一抹阳光 “吕筱筱,你能不能别自作聪明?我们夫妻已经落到这不田地,你还想我们如何惨?” 曲小白向来骄傲,本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亘古箴言,她在吕筱筱面前向来一副混不吝姿态,似这般服软的姿态,还真是少见。 吕筱筱一时有些迷茫,“是真的?”她蹙起如远山黛色般的眉,“他竟然真的失智?” 曲小白无话可说,气得撇开脸。 杨凌从屋里跑了出来,看见两人站在门外对峙,不由一怔,吓得往曲小白身后缩,充满恐惧的眼神警惕地看着吕筱筱。 曲小白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抚:“不怕,有我在,她不会伤害你的。” 吕筱筱的眼中仍旧带着几分疑色,打量着杨凌那张好看如往昔但眼神已经全无犀利之色的脸,眯起了眼睛,“这药怎么回事?为什么倒掉?” 曲小白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他不肯喝。用尽了办法也不喝。” “那就强迫他喝啊!” 吕筱筱忽然劈手夺过她手中的药碗,曲小白措手不及,慌乱地喊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要吓唬他啊!” 曲小白却不是吕筱筱的对手,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吕筱筱衣袖中滑出一柄匕首,寒光一闪,将匕首横在了杨凌的脖子上,药碗往杨凌嘴上一怼,“喝掉!不然就杀了你!” 杨凌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在耳侧,同时,曲小白还闻到了什么味道。她颤抖着,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杨凌。 他衣衫下摆已经湿了,整个人都在颤抖。 一刹那,曲小白只觉天旋地转,血气直往上涌,一股血腥气充斥口腔,连眼珠子都红了。 “吕筱筱,我杀了你!” 怒吼声如同癫狂的野兽,她动作比平时迅疾百倍地薅住了吕筱筱的头发,张嘴就咬在了她的脖子上。 吕筱筱也是懵住了。 那个强悍到无敌的杨凌,那个眼中无一物的杨凌,竟变成今日这个样子……脖子上忽然传来疼痛感,一股血腥气在鼻端弥漫开,她那样的绝世高手,竟然被一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扑倒在地撕咬。 曲小白完全就像是一头野兽,用她尖利的牙齿撕咬着猎物不放,吕筱筱自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疼痛,一时有些发懵,她手中的刀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曲小白的手中,曲小白握着匕首狠狠扎向她心口处。 一股鲜血迸流,血腥气弥漫,但匕首只扎下了两寸,便再也扎不动。一只大手攥住了曲小白的手脖子,不见用力,只是那么一甩,就把她甩了出去。 是吕浑。 曲小白纤弱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像断线的风筝一般,疾疾坠落。 “小主母!”喊声四起,一道人影疾速飞来,在即将摔在地上前一刻,接住了曲小白纤弱的身躯。 变故其实只在一瞬间,即便他们都在周围护卫着,也没有料到曲小白会忽然和吕筱筱动手,更没有料到已经到了起杀心这样的程度。 吕筱筱的人也没有料到,若非吕浑到的及时,曲小白那一匕首势必会扎穿吕筱筱的心脏。 “杀!”吕浑咬着牙,狠狠下了命令。 辛青君把曲小白放在地上,蹙眉疾问:“小主母,怎么回事?” 曲小白双眼通红,睚眦欲裂,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杀!格杀!” 辛青君震惊地看着她,目光扫到缩在门槛边的杨凌,他的衣裳上湿乎乎一片,门槛边还有打碎的药碗,但很明显,衣裳上不是药汤。 辛青君的手猛然攥成拳,青筋暴突。 但他还没下令,小神医董朗就已经拔剑杀了过来,有他带头,院子里的暗卫和护院齐齐祭出了兵器。 霎时间,两方人马杀在了一起。 吕浑抱了浑身是血头发衣裳凌乱的吕筱筱,急忙往后院走,口中喊道:“公主,你坚持住,我去找大夫!” 曲小白的目光一直就在吕筱筱身上,见吕浑要带走她,从靴子里拔出了匕首就追了上去。 她虽没有内力,也不会什么绝世神功,但好歹也是练过搏击的,脚底下的速度并不慢,穿过厮杀的人群,直奔吕浑和吕筱筱。 “小主母!”辛青君反应过来,急忙追上来,“冷静!” 他一把扯住曲小白的手臂。曲小白不及他力气大,被他拽住,寸步不能前,她猛回头狠狠瞪着辛青君,一口牙齿几乎咬碎,“去他妈的冷静!今日不杀吕筱筱,我曲小白誓不为人!辛青君,你若是条汉子,就放开我!我不指望你帮我动手,我自己动手!” “你去也只是送死!你打不过吕浑!” “死就死!那就一起死!” 哪怕是在场的人杀红了眼,也都被曲小白的嘶吼声震得一颤。 “放手!”辛青君握住她的手腕,利落地下了她手中的匕首,“去护着你的夫君,人我帮你杀。” 哪怕是在杨凌受伤的时候,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曲小白。可能那时候到底是存了一线生机,她不想放弃。但现在的曲小白,已经半点生的希望也不抱。 辛青君能感觉到她身体里的绝望因子,就像是无底的黑暗。 辛青君把曲小白放到杨凌身边,身影一闪,朝后院奔去。 他速度快得惊人,只看见一道残影飘过,奔向后院。 “辛青君!你不要犯傻!”一柄长剑闪着寒光,迎着辛青君而去,阻断了辛青君的路。 这个时候,整个院子里唯一还有理智的,无外乎慕南云了。 慕南云横剑,沉声道:“辛青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日你若跟他们一样犯傻,就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慕南云剑上隐隐流动的剑气,似一堵实质的墙,挡在辛青君的面前。若想突破过去,势必要和慕南云动手。 “这件事与你无关,让开!”辛青君厉声道,手中也掣出了剑,与慕南云对上。 “辛青君!你知不知道杨凌身上还背负着一笔滔天仇恨?他若这样死了,你一千个一万个辛青君都不够给他偿命的!” 辛青君心中一震,眯起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那么聪明的人,别告诉我你没有察觉,他的身世很有问题!为什么他会装傻十几年,为什么几年前他被人刺杀以致失智,为什么他身上有那么多的谜团,为什么宫里有人盯上他……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 辛青君被慕南云的话震得懵住,手中的剑渐渐放下,眸中透出危险的神色,“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你又不是没有人脉,大可去查一查,我到底有没有说谎。” 慕南云看他已经没有杀气,也就收回了手中的剑。 辛青君只犹豫了一瞬,咬牙道:“你先把那个女人带走,告诉她,这笔帐,我们迟早会和她算!” 辛青君一转身,回到了二进院。 厮杀未止,满院血腥,辛青君没有阻止,只是走到了杨凌和曲小白面前。 曲小白抱着瑟瑟发抖的杨凌,双眼空洞,漠然地看着眼前厮杀的场面,辛青君轻声唤了一句:“小主母。” 曲小白眸光一厉:“你没有杀她?” “小主母,听我说。”辛青君语气尽量放得柔和,“主上他……” “是慕南云拦住了你吧?”曲小白冷冷一笑,仿若冰裂,“他是不是说,杨凌身上有一笔血海深仇等着他去报?” 辛青君一惊:“你知道?” “杨凌为了这笔仇,人生过得猪狗不如,被人欺,被人辱,就像现在一样。那不是他想要的仇,那是别人硬加在他头上的。他或许生出过寻根报仇之心,但我们在一起之后,他就已经断了那个念想。他甚至连真相都放弃了,只是唐木乔花言巧语,以他师门的覆灭威胁他,他才不得不去查明真相。” 辛青君震惊地看着曲小白。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曲小白嘴角边却忽然逸出一抹如地狱之花般的笑,“也罢,既然我是他的妻子,那就再苟延残喘几日,替他查明这身世之谜,报这所谓的血海深仇。” 辛青君心里的一口气,不上不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生亦艰难,死亦艰难。 曲小白挣扎着站起来,辛青君忙伸出手来扶住她。她无力地喘了口气,“帮我把杨凌抱回屋里,准备热水。” 她扶着门框,踉跄进屋,再没看厮杀的人群一眼。 辛青君亦没有再管,抱了杨凌进屋,把杨凌放在董朗和云不闲睡的榻上,转身出门,去打水了。 曲小白俯身在杨凌身边,握住杨凌冰冷颤抖的双手,搁在颊边,眼神里全是阴鸷,连语气也是阴冷的,“杨凌,你放心,这世上谁欠你一分,我定让他还你百倍千倍。” 她轻柔地把沾在他颊边的乱发抿到耳后,望着他莹若冰雪般的肌肤,空洞无神透出恐惧的眼眸,她充血的眼睛里终于透出一点柔光来,如同黎明前点在天际的启明星的那一点光,撕开最黑暗的夜幕。 这世界纵使完全被黑暗侵占,他也是她最后一抹阳光,而她始终因他温柔。 第二百九十二章孟景凡 入夜之后,打斗声渐息,黑暗降临,秋风四起,萧瑟的风声拂过庭前秋槿,肃杀之气萦绕在院落的上空迟迟不去。 慕南云带走了吕筱筱和吕浑,吕筱筱的侍卫们尽皆丧生于孟府院内,孟府的人也牺牲了不少,但至始至终曲小白和辛青君都没有下过一句停战的命令。 泄恨也好,复仇也罢,和吕筱筱之间那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一旦捅开,便再无修复的可能。 曲小白给杨凌洗净了身体,换了干净的白色中衣,坐在床沿给他擦头发。因为他没有办法喝药,董朗给调了中药浴汤,他身上丝丝缕缕的中药香气萦绕于曲小白鼻端,曲小白凑在他头发上闻了闻,柔声道:“真香。改天让小董给我也调一个试试。” 她动作轻柔,泼墨般的黑发在她指端绕啊绕,她就像是一个玩心重的孩子,杨凌的墨发就是她最好的玩具。 杨凌静静的,既不闹,也不出声,任由她把玩他的头发。仿佛一个木头人一般。 曲小白没有过多地去关注他的神情,看看手里的毛巾已经浸透水,又换了一块新的,如此反复,直到把头发擦得干了才算完。 晚饭没有吃。连杨凌都没有给他饭吃。杨凌也没有再嚷嚷饿。 擦干了头发,她把杨凌按倒在枕头上,顺势就在他身边躺下,紧紧贴住他的,见他眼睛始终不肯闭,她又起身把蜡烛熄了。 没想到,光线一暗,杨凌就猛地坐了起来,发出恐惧的叫声,曲小白忙抱住他的头,“不怕不怕,我把灯点上。” 她摸着黑去找火器,但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什么也瞧不见,手在桌子上划拉了几下,便听到一声物体坠地的声音,想来是火器掉地上了,她忙下地去摸,匆忙之中,额头一下子就撞在了桌角上,直撞得她眼冒金星,她忍着疼,摸到了火器,打亮了,点着了烛台上的蜡烛,这才坐回到床榻上,“好了,没事了。别害怕。” 她温柔安抚杨凌,却没想到,杨凌在看到她之后,“嗷嗷”叫得更大声了,人也跟着往床角缩去。 曲小白不明所以,仍旧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你不用怕。” 安抚的话丝毫不起作用。曲小白摸不着头脑,但只觉被桌角撞到的部位疼得紧,便一边安抚一边去揉痛处,一揉,便觉不对劲,手拿下来一看,全是鲜红血迹。 怪不得杨凌害怕。 他见识了那一场厮杀,如何能不留下阴影。 曲小白赶忙去把手洗了,对着铜镜照了照,发现额角撞出了寸长的口子,血流下来,鬓角全是血渍,刚才一着急,竟没有感觉到。忙用毛巾蘸着清水擦洗了,看看房中还有云不闲留下来的金创药,她对着镜子倒了些药粉在头上伤口上,拿纱布缠了,看看没有血渍了,这才回来,抱住受了惊吓的杨凌,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了,不怕。” 杨凌蜷缩在床角,迟迟不肯放松警惕,曲小白连哄带骗安抚了小半个时辰,才哄得他躺下。 许是真的乏了,杨凌躺下没多久,便沉入梦乡,发出轻微的鼾声。 曲小白在他身边躺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就是睡不着。 迷迷糊糊躺了一夜,次日,杨凌还在沉睡的时候,她就爬了起来,把昨晚睡在隔壁的云不闲给叫了起来,把杨凌托付给他,然后出了门。 董朗昨天打斗中受了不轻的伤,胳膊腿上都挨了一刀,云不闲给他缝了针,包扎了伤口,但他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照顾病人,辛青君本来把他撵去前院休息养伤来的,但曲小白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在清晨的薄雾中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 她本来是要去找辛青君,见状便先迎上前,董朗看见她那一双大黑眼圈,不由轻叹,“没睡好吧?你这样不行,回头我给你开点助眠的药。” 曲小白倒也没有拒绝,点点头:“好。不过,你这是干嘛?不要命了?” “咳咳,我这点小伤哪里就和命不命的扯上了?我有数,你放心吧。主上今天得吃药,我去把今早的药给做出来。” “也好。那你小心些自己的伤,不要留下病根儿。” “放心吧,我有数的。”董朗摆摆手,朝药炉的方向走去。 曲小白知道劝也没有用,只好由着他去了。所幸伤并不致命,又有云不闲给他处理了伤口,问题应该不会太大。 清晨的雾气里还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气,闻着令人作呕,曲小白站在原地,远远看见辛青君朝她走过来,她就没有动。 辛青君亦是一夜未眠,一双眼睛泛着猩红色,素来温文雅致的脸庞,如落了秋霜一般冷寒,还透着些死寂。 “小主母,起来了。”他问候了一句,瞧曲小白脸色,虽然很憔悴,但至少不似昨夜那般癫狂绝望了,他稍稍放了点心,“慕南云已经带吕筱筱离开了,咱们接下来,回杨树屯吗?” 曲小白点点头,“我正为此事而来。你昨天去杨树屯,那边的进度如何?” “房子已经建好,赵元怕你们着急入住,还提前在房中都点了炭火盆祛湿,现在可以入住了。我昨天已经吩咐人去采购一应用度了,估计今天就能办好。” “那上午就收拾一下,咱们午后回去。” 应对自如得好似从前那个果决的曲小白。 但毕竟是不一样了。辛青君知道,以后的曲小白,都不会像以前那样活泼善良了。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我马上去安排。届时只带两位大夫和那三个仆妇回去,余者皆留在这边。” 曲小白“嗯”了一声,想想没有别的可吩咐的,便道:“我回去照顾杨凌了,你费心。” 她回到屋里,杨凌还没有醒,云不闲正在给他把脉,她在云不闲对面坐下来,温声道:“老云,如何了?” 云不闲换了只手把脉,压着声音,怕惊醒了杨凌,“身体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脑子的症状,应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治愈的。”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我有心理准备。咱们回杨树屯,慢慢治。老云,这几天他情绪不稳定,你看看,药里是不是加点安神的药?我怕他闹起来会伤到自己,等他身体好些了,咱们再把这个安神药去掉。” “这是自然。小董那里有一种药,对身体没有害,也不会伤害脑子,即便是长期服用,也没什么副作用。” “这就好。” 云不闲把完了脉,又细细检查了一边杨凌身上有没有旁的伤,顺便把昨天在花丛里划伤的小伤口也处理了一遍,重新上了药。 “小董那里的好药,真不是一般的多,也幸亏有他。在内科上,我还真是不如他。其实他外科也很不错。”云不闲对董朗盛赞有加,其实也是想着借闲聊开导一下曲小白心胸。 她表面上瞧着是没有什么事了,但心里的压力,肯定是不小。 曲小白明白他的好意,强挤出一点笑意,道:“这次得多谢你和他,如果没有您二位,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身为大夫,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更何况伤的人是小主子呢。”云不闲也不太擅长开导人,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外面天色渐渐亮起来,辛青君把大家都叫了起来,开始准备东西往杨树屯搬。孟景凡对辛青君的决定颇有微词,他以留在府中方便照顾为由,想要留杨凌下来,就算不留下来,也得多派几个人跟去杨树屯。 辛青君严词拒绝,并申明没有命令谁敢靠近杨树屯,就请家法。孟景凡气得生了半晌的闷气,最后还是来找了曲小白一趟。 杨凌依旧在睡,曲小白怕扰了他,就出门走到远处的一处花树下,蔼声问道:“孟管事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不能让主上留在府中养伤,这里毕竟是在县城,无论是衣食住行或者买药,都比乡下方便。”孟景凡倒也不啰嗦,开门见山地说道。 曲小白没有和他动怒,只是平和地道:“多谢孟管事的好意。只是,杨凌这病看来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留下来只会拖累大家。大家都有正事要做,做好自己的事,就算是对杨凌最大的帮助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治好主上的病,当然,其余的事我们也会做好的。这并不冲突。” “孟管事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替杨凌谢谢你。只是,杨树屯的环境更适合他养病,我还是打算带他回去。” “那也应该多带些人手,万一那五公主又杀回来怎么办?” 曲小白婉拒:“不必了。青君会安排合适的人手过去的。如果有什么事,这里离杨树屯也近,可随意往来,不过是多花个把时辰的事。” 曲小白说完,便不再理会孟景凡,转身离去。 她语气虽温和,但冷淡的态度就像一根根芒刺,扎得孟景凡实在不舒服。 第二百九十三章咱们回家去 曲小白从来就不反对手下人有主见,相反她最喜欢的就是有主见的人。但对于不考虑大局的人,或者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的人,她从来都不会沾染。 显然,孟景凡属于这类人。 搁在以前的脾气,这人如果在她手下做事,她会毫不犹豫开了。但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若再没有点容人的涵养,那也太对不起这段血火经历了。 回到屋里,杨凌醒了。 目光仍旧是呆滞,云不闲想要给他做针灸,但他自然不会配合。曲小白便直接喊了辛青君,点了他穴道。 虽然这样做效果会大打折扣,但总好过不做。 花了半个时辰做针灸,做完之后,张氏摆了早饭,仍旧是容易消化的,这回只摆了杨凌一人的量。 但杨凌吃的不多。 曲小白没有强求他,他不肯再吃了之后,便坐下来,默默开始吃他剩下的粥,张氏忙道:“我去给夫人拿,本来是怕郎君又抢了夫人的饭菜,吃多了会积食,既然郎君不吃了,我这就拿去。” 曲小白道:“再添一碗粥来就够了。” 她本来饭量就差,现下这种情况,完全是在强迫自己吃,为了不倒下罢了。 张氏又端了她的饭菜来,粥和菜都齐全,还拿了两个油炸饼来。 “夫人这几天太累,得多吃点儿。” 曲小白刚拿起饼,咬了一口,就被已经吃完了的杨凌给夺了去。 曲小白抿嘴一笑,“你爱吃这个啊?早说啊。对了,张大娘,他爱吃包子,中午给他蒸包子吃,眼下应该有大白菜了,蒸白菜猪肉的,里面放一把海米,他爱吃。” “好。”张氏答应着,也跟着强颜欢笑:“我记得郎君的确是爱吃包子的。” 曲小白笑着揉了揉杨凌的脑袋,“中午有包子吃咯,你留点儿肚子啊。”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她叨叨叨说个没完。 总有一天,他会听懂的。 吃完饭,给杨凌擦洗了手脸,稍歇一会儿,董朗送来了药。 一粒一粒绿豆大小的小药丸,都是裹了一层蜂蜡,足有几十粒,可见是很费了一番功夫。 曲小白把药接了过去,将凳子拖到杨凌面前,与他对面而坐,“咱们吃甜甜豆咯。” 她拈起一个,“张嘴。” 杨凌并没有听话地张嘴,显然是没有听懂她的话,也不知道她手里的是什么东西。曲小白只好捏住他的下巴,杨凌嘴巴微张,她顺势把两粒药丸送进他嘴巴里,“吞下去,是甜的。” 头几粒,杨凌倒是乖乖吞了,但后面他就开始含在嘴里不吞,药丸的蜂蜡化掉,苦味很快就蔓延开,杨凌整张脸皱成了苦瓜,曲小白忙拿蜂蜜水给他,“喝下去,甜的,喝了就不苦了。” 虽然杨凌苦成了苦瓜,却没有往外吐药,喝了蜂蜜水之后,又费了些时候,把剩余的药也喂他吃完了,天色就已经不早了。 外面秋色正浓,阳光明媚金风送爽,曲小白拉了杨凌的手,想和他去外面院子里走走,杨凌被她拉到门前,却死活不肯再走。 曲小白没有硬拉他出去,命张氏寻了纸笔,在屋里教杨凌画画儿。 杨凌连笔都拿不好。 他从前的字算不上顶顶漂亮,但也是写得铁画银钩别具一格,现在却练笔都不会拿,只会满把攥,在纸上乱涂乱画。 他粗暴地画了许多叉。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失智。 他在心理最脆弱、没有一点自控和调节自我的能力的时候,经历了那样暴力的事情,必然是会在心理埋下阴影。 董朗和云不闲都是不懂心理病这一科目的,她也只是懂得皮毛,看来,要好好和度娘学一学心理学了。 好在是还有度娘这个好帮手。 曲小白一边看杨凌在纸上画叉,一边开始搜索度娘信息库里关于心理学的著作。 要从哪里着手,她实在不知,在大略翻看了一些索引书目之后,暂时锁定了几本, 她先拿了纸笔,开始在脑子里翻看这些书,一边翻看,一边记下重点。 董朗待在屋里没走,见她又在写东西,便也凑上来看。看了几页之后,却发觉不是医书,看得他有些犯糊涂。 “你也感兴趣吗?那我写详细一点。” “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太累?” “没关系。反正我也是要从头学起,有你和我一起,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还可以互相讨论一下。” “你也要学?这难道不是抄给我们看的?” “不,我也要学一学。” “你以前没学吗?你明明都装在脑子里了啊。” 董朗小直男偶尔也很敏锐。 曲小白面不改色,这种情况已经应对很自然,“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我不喜欢读书。嗯……这么说吧,就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 “……” 那你干嘛要吞这些书到你的脑子里啊? 好在在场的小董和老云都不是爱深究这些闲事的,他们只要能够研究医术就够了。 曲小白开始详细抄写。董朗在看了几页之后,很快就发现,这是研究另一种病症的——心理病。 云不闲对这些不感兴趣,没有继续看,倒是董朗看得十分认真。 曲小白不由打趣他几句:“你一个小直男,肠子都不会拐弯的,怎么还能看得下去这种手札?” 董朗道:“我明白你写这些是为什么了。” 他犀利的目光在杨凌身上扫过,但没有多说话。 曲小白明白他是看懂了,与他心照不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为了求快,写字很潦草,很多字甚至董朗都不能看懂,还要再请教她。两人一个写一个读,杨凌握着一支笔也在一旁画,曲小白写了一个时辰左右,杨凌也画了一个时辰左右。 午饭准备好,张氏来请示过后,曲小白便收了笔墨纸砚,先开饭。 大屉的包子端到桌子上,再配以熬得浓稠的小米粥,虽然简单,但是很吸引人。曲小白招呼张氏等人也坐下,大家都围坐在一桌,陪杨凌一起吃。 但杨凌吃的依旧不如先前多。 曲小白也没有强迫他,大家在一起,起初都是沉闷的,她却是那个最积极调动大家情绪的人,看大家都提不起兴致来,她甚至提醒大家,以后在杨凌面前,都不许苦瓜着一张脸,就算是强颜欢笑,也得装得高兴点。 董朗是最先明白她的话的人,她写的那些手札上,已经开始出现类似的问题。杨凌需要一个相对温暖和谐的环境,他对周围人的态度,还是很敏感的。 午饭吃完两刻钟,董朗又拿出了他制作的那些小黑豆。 杨凌看见之后,直接苦着脸缩在了墙角。 曲小白拿一个小盅把药装了,走到杨凌面前,就地一坐,柔声开口:“来,杨凌,吃药了。” 虽然声音和以前一样温柔好听,但很明显,语气并不像开始那一日哄着他的时候那样软了,甚至,还有了一点点命令的意味。 杨凌看着她的眼神,依赖中又多了些……害怕,嗯,是害怕,就像小孩子怕家长似的那种害怕。 杨凌微微张开了嘴巴,曲小白翘嘴角一笑,拈了两粒药放在他的嘴巴里,她顺便拈了一粒放在自己嘴里,“唔,还挺甜的。” 云不闲调了一杯蜂蜜水,递给了张氏,张氏走到曲小白身边,随时等着她要蜂蜜水。 杨凌也看见了蜂蜜水。 他极快地伸手,把曲小白手上的药盅给抢了过去,把里面的药一股脑倒进了嘴巴里,然后,伸手就又去抢蜂蜜水。 曲小白怕他手上没准头,喝呛了,先他一步把水端走了,送到了他的唇边,他的目光从不悦到欣喜,终于有了一点空洞恐惧之外的神色。 曲小白淡淡弯了弯嘴角,“今天这么厉害。” 吃完了药,曲小白给杨凌换了件干净衣裳,那厢辛青君亲自过来通知,车马已经备好。 杨凌仍旧不肯出门,曲小白无奈地长叹了一声:“仍旧点了穴,背出去吧。” 这活儿自然是辛青君亲自干,别的人他还不放心呢。 马车在大门外停着。出门之后,曲小白正看见对面的高门大院。黑漆的大门,门楣上写着“柳府”两个字,门前两座石狮子,威武雄壮地蹲守大门两侧。 大门是紧闭着的,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曲小白眉心微微一蹙,问身边的辛青君:“这家住的是什么人?” 辛青君道:“是朝中退下来的一个大官,姓柳。”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昨天闹出了那样大的动静,这院子里却是纹丝儿不动,甚至连个出来打探情况的都没有。 果真是大户人家涵养好沉得住气?还是……她无意去探究,但心里实在是觉得不对劲。她瞥了辛青君一眼,见辛青君面色无异样,便先上了车,打着车帘,帮辛青君把杨凌给送到了车上。 车上铺得很厚,暄软舒适,青君顺手解了杨凌的穴道,曲小白握了他的手,笑着说道:“咱们回家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慢走不送 杨凌表情木木的,家这个字眼,似乎还不大理解。但曲小白的手很温暖。虽然那手上有很多薄茧,握着兵不舒服,但却让他安心。 这辆马车由辛青君亲自驾着,后面董朗和云不闲一辆马车,三个仆妇一辆马车,驾车的是辛青君安排的两个心腹人,并不是普通的车夫。 胡大孟景凡及一院子的都出来相送,辛青君与他们道别之后,特意嘱咐了一句,不经允许,谁也不许擅自去杨树屯探望,有事的话他会送消息过来。 胡大依依不舍,孟景凡面色不郁,但曲小白再也没有掀开车帘看他们一眼。 县城离杨树屯并不远,辛青君把车赶得平稳且快,一行人没有再去镇上的宅子,直接奔赴杨树屯的新家。 不消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村口。村子里的街道不那么平整,辛青君放缓了速度,谁知速度一慢下来,杨凌忽然就从车里钻了出来,曲小白都没来得及拦住他,他就已经跳下了马车,速度快得简直和他以前有一拼。 连辛青君都没有注意到,更没有来得及阻拦。 村口,是杨二河的家。 杨二河的媳妇金枝自打上次杨凌恐吓她之后,几个月以来,一直都是对杨凌心怀恐惧的。 忽然见一队豪华的马车过来,本着看热闹的好奇心,她没有立即回家,马车进村,车上忽然跳下来杨凌,把她给吓了一跳,正要夹紧尾巴往家里逃,却忽然觉得,杨凌有些不正常。 跳下车的杨凌,神情木然,在看见她以及大槐树下聚集的闲人之后,还面露恐惧之色,身子往马车上退去。 “哈哈,莫不是又傻了吧?”金枝在察颜观色这种事情上,倒是真的机灵。 曲小白追下车来,正听到这句,她杏眼一瞪,眸中的冷冽之气似风刀一般,金枝吓得闭上了嘴巴,身子往后退去。 恰逢杨二河出门去干活,在门里就听见了她嚷嚷,他走出来,看见是杨凌和曲小白,虽然心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自家婆娘的话他是听见了的,没等曲小白等人开口,他一巴掌就扇在了金枝脸上,喝了一声:“还不滚家里去!这张嘴再不知道收敛,老子休了你!” 曲小白对杨二河没有什么坏印象,且他也帮过自己,娶了这么个婆娘,也够他糟心的,便没有再说什么,扶了杨凌上车,杨凌笨拙地爬到了车上,眼睛里仍有惧色。 曲小白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抚:“没事,都是不相干的人,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 辛青君重新赶起了马车。 大槐树下,村民们早看见了这一幕,虽然没有敢上前说什么的,但都在小声议论着。 曲小白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 她面无表情,淡淡地吩咐辛青君:“青君,明天你跑一趟张敬林那里,将这个村子买下来吧。村子里的人,按人头每人五十两银子,全都迁走,一个不许留下来。周围的地,圈下来,盖上围墙,一个闲人不许进。” 狠还是小主母狠。简直和主上杨凌的手段一样令人拍案叫绝了。 辛青君淡然地答了一句:“好。”心头却是翻腾不已。 出了村子,一路往新家走,新铺的路面全部是青石筑成,平整且宽绰,曲小白想起几家交好的人家,还有那几个绣娘,又吩咐辛青君记下他们的名字,届时不用赶走,绣娘们直接举家挪去镇上宅子里,在那里做工、生活,赵元和杨柱子留下,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 “哦,对了,我爹娘也住在这个村子里,到时候别给赶错了。”想起曲东子来,曲小白头疼。 马车到青石路上之后,曲小白撩开了帘子。 数月不回来,再回来这里已经一派秋色。 草色微黄,天色高远。地里夏天的庄稼收完之后,按照她之前的指示,全部种上了萝卜白菜,一眼望去,一派青翠。 耳边有流水潺潺,水侧的山依旧裸露着它锈红色的山体。 辛青君感叹地道:“这里果真是景色怡人,主上在这里住下来,的确很好。” 不远处一片红砖绿瓦的房子入目,挺大的一片,目测占地要有十亩以上。 当初曲小白和杨凌得到的那片荒地不过五亩地,盖房子的时候,她又花银子把周围的地也买了下来,都算做了宅基地。 横竖都是荒地,也没花几个银子,只是这片房屋后来加了不少的预算,也比一开始的规划阔气了很多。 黑漆的大门前,站了不少的人,远远就看见人头攒动,曲小白料想是杨柱子赵元和那些绣娘一干人等,曲小白吩咐辛青君:“让那些人都撤了,只留杨柱子叔和赵元哥即可。” 辛青君勒马停下,跳下马车吩咐了几句,除了杨柱子和赵元,众人急忙避散,辛青君见众人都避开了,正要离去,却见大门旁边还站着几个人,辛青君蹙眉,走上前去,问道:“你们几位是……” 辛青君知道来这里等待的,必然是两位主子交好的人,所以态度还算恭敬。 这三个人是曲东子一家。 辛青君翩翩公子,衣着虽然低调,但也是透着贵气奢华的,这样的人物都给自己的女儿女婿赶车,再加上女儿女婿如今竟然盖了这么阔气的房子,曲东子难免就骄气了起来。 “我是这家的老爷……” 辛青君:“……”立即明白了这位是谁,转身朝马车走去,禀告道:“小主母,您的父亲母亲及兄长,就不用赶了吧?” “兄长可以留下,那两个人,让赵元送他们回去,改天我会去见他们的。” 这几天无论她面上如何强颜欢笑,心里的绝望和颓丧却是从不曾减少半分,冷酷也随着杨凌不见好的病情与日俱增。 辛青君重新回到了大门前,脸色沉如水,淡声开口:“曲老爷,曲夫人,小主母说,请你们先回家耐心等几日,等这边安排好了,再去看两位。” 曲东子斜着眼睛打量他几眼,“你是我女儿女婿的奴仆吧?谁教你的规矩,这么跟主子讲话的?” 辛青君:“……”小主母,您这爹爹……有点难搞啊。 辛青君淡淡一笑:“赵元兄,还麻烦你把二位老人家先送回去。” 赵元昨天已经和辛青君见过,辛青君也大致说了说情况,赵元是个聪明人,明白这里面的曲直,忙答应:“好,我这就去送。” 他转身对曲东子道:“杨爷和夫人远道回来,想来是旅途劳顿了,今日先容他们休整一下,明天他们自然会去看你们二老的。”赵元如今知道杨凌与曲小白的厉害,连称呼都改了。 “大元,你是不是觉得小白看重你,你就脸大了?这么大的房子,他会让我这个当爹的回去住那个小土屋?那自然是会和我们一起住的……” “爹和娘先回去,这里是夫君的家,也是夫君做主,哪有娘家人赖在女儿家里的道理?等我忙完这阵子,就会给爹娘另起一幢房屋,爹娘若是一味缠在这里,那我可就未必能说服夫君给你们盖房子了。” 清凌凌的声音,透着冷漠,连辛青君都觉得头皮发麻了。 曲东子瞧着自己亲生的闺女,一张清瘦的脸透着冰霜般的冷,莫说是生人勿近,只恐怕应该是,是人勿近。 自曲小白换了瓤子,曲东子对这个闺女就一直很怕,现在就更怕了,瑟瑟缩缩地低了头:“好,我们先回去。” 曲李氏也怕曲小白,但她毕竟只是软弱,不是曲东子那般无情无义,瞧着曲小白,眼圈里含泪,“你瘦了,得照顾好自己。” 曲小白点点头:“我知道了,娘先回去,我有些要事缠身,闲了再和娘叙话。” “哎。”曲李氏答应着,催促着曲东子赶紧走,曲东子涎着脸,嘟囔道:“闺女,你这么大的房子……” “房子是我夫君家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恕我不能请爹过来一起住。”曲小白冷声道。 “那你答应爹的一定要做到啊!” “我会做到的。”曲小白说完,转身回到马车前,董朗和云不闲等人都已经下车,两人一左一右照顾着杨凌,杨凌形容呆滞,但在看见不远处的小河流之后,忽然就兴奋起来,挣扎着要往溪边跑,董朗身上有伤,云不闲不会武功,一时就没拉得住,让他跑掉了。 张氏几个婆子急忙去追,奈何杨凌本来就是有武功底子的,就算是现在忘了武功的事,那也是比一般人要跑得快,三人紧追也没追得上,还是辛青君眼疾身手快,一个纵身过去,点了杨凌的穴道,给背了回来,直接背他进门。 曲东子看得怔然,他并不知道杨凌受伤,也不知道他再次失智,见状急忙拦住曲小白,“他这个样子怎么做主?一切还不是你说了算?闺女,你这么大的房子……” “爹把我卖到杨家的时候,他不就是这个样子吗?爹不会健忘到如此吧?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忙,慢走不送。” 她抛下冷冷的话,迈步进门。 第二百九十五章乔迁之喜 众人都跟着进门,杨柱子劝了一句:“他曲大叔啊,小白侄媳是个重情重义的,你们就先回去,她不会不管你们的。” 曲东子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兀自生气,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气呼呼地往家走,曲李氏急噔噔去追。 杨柱子长叹了一声,转身进门,顺带把大门给关上了。 杨凌又开始闹情绪,曲小白顾不得打量这新屋子,先去安抚杨凌,除了董朗和云不闲,其余人等,不敢靠近,只能在正厅里落脚,讨论接下来的事情。 曲小白抱住杨凌,轻拍他后背安抚他:“杨凌,这条河以后都是咱家的,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是现在不行,得等你身体再好一好。” 杨凌木然。估计一句也没有听懂。但他听着曲小白温柔甜美的嗓音,莫名就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吵闹。 曲小白转头问董朗:“今天也累了大半天了,他现在可以吃安神药睡一会儿吗?” 董朗知道她要处理事情,分不出身来照顾杨凌,而杨凌只有在她面前的时候才会安静下来,别人在面前,都会恐惧吵闹,他点点头:“可以吃。” 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倒出一粒紫色的药丸,递给曲小白,“这个安神药对身体没有副作用,主上长期服用也没问题,回头我给小主母房间里留一些。” 这个药的作用曲小白已经听云不闲介绍过,也就不再犹疑,直接塞进了杨凌的嘴巴里。 药丸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味,倒是有一股冷香,杨凌爱吃。 吃完了药,不多时,杨凌便瞌睡了。 曲小白和云不闲一起把他扶到床榻上,把他的外衣和鞋子脱了,拉了被子给他盖好,房中只留了云不闲一人照看,她和董朗一起出门,往前厅走去。 她这才腾出工夫扫一眼亲手设计的房屋。 虽然房屋众多,但都没有建造成这个世界那种每进院子都独立的小院,所有屋子都是独立开放的,屋前屋后都栽种着花草树木,从前面的小河里引了一道活水进来,穿院子而过,水上或架桥或建有供休憩的小亭子,不见有多奢华,但胜在自然谐趣浓厚。 屋子也不是木质结构为主,底部用的是青石,上面部分则用的是红砖,屋顶用的是翠色琉璃瓦。 这个世界烧砖还不是那么盛行,但也有烧砖的砖窑,大多数的百姓还用不起砖,住的房子都是夯土墙壁的,大户人家则多为木质结构的房屋,像这种的,委实少见。 曲小白其实初来,还找不到更好的材料代替砖,只能退而求其次。 她和杨凌住的屋子离前厅近,几步就到,但中间隔了溪流,溪流上架了一座小巧的木桥,踩过木桥,就到了前厅。 这样一大座院子,赵元和杨柱子领着人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给盖成了,可见能力一斑。曲小白和董朗进了前厅,辛青君正和赵元杨柱子说话,曲小黑也在场,隔间里屋也有细小的说话声,曲小白猜测大约是那几个婶子嫂子,她让人回避,有些人走了,有些亲近的人没走,而是回避了,她当时没有多说什么。横竖这些人都是有分寸的人。 曲小白和杨柱子赵元二人见礼:“柱子叔,大元哥,你们好。” 赵元回礼:“夫人,您回来了。” 曲小白点点头:“大元哥不用这样,还和以前一样,叫我妹子就好。” 她虽然话语轻浅,嘴角也带着浅浅的笑,但谁都瞧得出来,她充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尽是清冷冰寒,眼角还有抹之不去的倦怠。 赵元笑笑:“那怎么行呢,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住了这样大的宅子,该有的规矩就得有,否则如何驭下。” 曲小白也没勉强。 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情。 杨柱子也欠了欠身,慈蔼地道:“侄媳,回来就好,也不用太担忧,以前苦日子咱们也不是没过过,如今有这么多人帮衬,都会好起来的。” 他和赵元其实只知杨凌受了些伤,辛青君给他们说的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关于孟府的事,只字未提,他们所以才能这么淡定。 毕竟都是见过杨凌以前失智的样子的。 都是善待于她的人,曲小白心里流进一丝丝暖意,她抿嘴淡淡一笑,“嗯,我明白的。谢谢柱子叔,谢谢大元哥。婶儿和大元嫂子她们也在吧?我先进去和她们说说话,青君,你先陪陪柱子叔和大元哥。” 辛青君点头:“好,小主母自去。” 曲小白拐进里屋,进门便看见柱子家的和大元媳妇都在,杨红霞也在,三个人正坐在长条凳子上说话,见曲小白进门,三人都站了起来。 “小白侄媳,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柱子家的眼圈里含泪,上来握住了曲小白的手。 皮包骨的手,握在手里跟握了一把硌人的骨头似的。柱子家的就滚了泪珠下来,“孩子啊……” 大元家的忙劝:“婶子,快别惹我妹子哭,哭坏了身子。”她背过脸去,抹了一把眼泪。 赵红霞也围了上来,“小白嫂子,我们可想你呢。” 曲小白心里酸酸的,但没有掉眼泪,反倒是她先安慰她们:“婶儿,嫂子,红霞妹妹,我也想你们,以后咱们娘们儿几个有的是时间说话了。婶儿你别哭,杨凌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没啥过不去的。” “哎,对对对,没啥过不去的,你看看婶儿,就是眼窝子浅。小白你吃饭没有?婶儿给你做饭去。” “不用,在县里吃过了来的。”曲小白拉了柱子家的手,到长条凳上坐下,顺手招呼了大元媳妇和红霞,“你们也坐,我都好久没见你们了,在外面可想你们了。” 几人闲话几句,柱子家的提出要去看看她的侄子杨凌,被曲小白婉拒了:“他刚刚睡着,以后有的是日子见面,不急这一时。”她温婉一笑,又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多亏你们大家帮我操持这个家,改天我开几桌酒席,请大家吃个饭。” 柱子家的忙道:“都是应该做的,开酒席就不用了。” “就算是乔迁新居,庆贺一下。咱们这里叫什么来着,温锅是吧?” 既然是这个名目,那也就没有反对的理由了,柱子家的不再说什么,“对,瞧我这脑子,倒把这个茬儿给忘了。是该有这个规矩的。” 曲小白掐指算算时间,眼看快到中秋,索性就定在八月十四,还有几天时间。顺便把置办酒席的银子给了柱子家的,道:“我这几天没有时间,回头让柱子叔去镇上定几桌好的酒席送过来,订最好的酒席就好。” 乔迁庆贺什么的,都不重要,曲小白不过是要借这个名头感谢一下她不在的这些日子这些真心帮助她的人。 聊了几句家常,曲小白起身告辞,“我还要去看看杨凌,婶儿,嫂子,红霞妹子,你们自便,我就先不陪你们了。” “行,你先去忙你的,我们一会儿就先回家了,明天再过来看你。”三个人都算有眼力见儿,曲小白明显是累了,她们自然不会耽误她休息。 本来三人是打算帮她收拾整理一下家务的,但她自己带了三个仆妇来,且看起来都是手脚利落的,她们三个也就不去凑数了。 曲小白先行出去,在客厅里略站了站,和赵元杨柱子打了声招呼,便离开。 有些事她已经交代辛青君,由辛青君去和他们两个接洽,这个世界到底还是个女人地位比较低的世界,杨柱子和赵元的思想也比较守旧,她就不和他们多接触了。 出门之后,她没有直接回卧房,而是先去把院子里的房子都看了一遍,心里有了个数,才回到卧房。 她住的这处房子一共有八间,主屋四间,东西各两间厢房,西侧厢房的最后一间是厨房,曲小白安排张氏三人住在了西厢,方便使唤。 东厢就让董朗和云不闲占了,一间是卧房,一间是药房。 按规矩,他们两人不该居住此处,但为了方便照顾杨凌,只能是互相都将就一下了。 张氏几人去收拾打点,她这厢进屋,摆出笔墨纸砚,继续学她的心理学。 董朗自然也跟着她一起学,云不闲不感兴趣,去药房配制杨凌的药了。 昨天辛青君来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人买了药炉送过来,储药柜也已经安放好,至于其它用具,都是董朗和云不闲自己的,今天一并运了过来。 云不闲先收拾了一阵子药材,都归类入柜,然后才开始配制杨凌的用药,因为需要做小药丸子,做起来十分费事费时,他从回来就在药房呆着,直到晚饭时间,才把材料都熬制好,只等着攒成小丸子再挂一遍蜂蜡了。 虽然很费事,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一次能多做一些,做个四五天的量,剩余的时间就可以做些别的事情了。 杨凌傍晚醒来,因为安神丸的关系,看起来睡的很好,精神不错。 第二百九十六章白月光 曲小白收起了笔墨纸砚,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走到床前,在僵硬的脸上用手堆出了一个笑容,“杨爷,您醒了?起床洗漱吃饭。” 她故意学赵元的叫法,自己先把自己逗笑了,杨凌看见她笑了,也跟着咧开了嘴,虽然只是昙花一现的笑,但看得曲小白心花怒放,“会笑了?杨凌,你会笑了!你是在学我吗?” 自然是学她。 杨凌从前也会笑,但只是勾着嘴角笑,从来不会露齿大笑。 不过,就算是学她,也已经让她很高兴了。至少,他不是那么木木的了。 “小董,你看见没有,他会笑了!” 董朗也跟着她一起傻笑:“嗯,会笑了!” 然后,小董就眼睁睁看着曲小白扑到了杨凌身上,抱住了杨凌。嗯,看得他脸红耳热的。 曲小白背对着他,压根儿没瞧见,小伙子脸红了…… 晚饭的餐桌上,只有曲小白和杨凌二人,张氏没有再跟着上桌,偶尔的一次两次没关系,但张氏是个懂规矩的,晓得到了新居这里,以后势必会有更多的人,做工的、做奴仆的……规矩势必要打刚开始立好。 夫人是个随性的,她也对下人的规矩要求不那么严格,但她不能不帮她操这个心。 况且,主子杨凌现在很害怕人多。跟中午似的,本来是想大家都陪他吃饭他会喜欢一些,但一直吃到最后,他眼里都是恐惧。 杨柱子和赵元提前都给送来了一些红薯和玉米棒,还有新鲜的花生,地里现摘的菜,毛氏王氏两个把地瓜玉米棒和鲜花生都烀了一些,新鲜菜也炒了几盘,但考虑到杨凌的身体需要营养,又给他炖了药膳粥。 这些农家院里最常见的东西,却是曲小白最得意的东西。她从前在那个世界,能吃到纯天然的这些东西的机会极少,她一手一只地瓜一手一只玉米棒,一边吃一边感叹:“杨凌,以后这些东西咱们能吃到吐。我打算好了,在你好起来之前,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和你一起在家种地,治病。” 杨凌学着她,一手一只地瓜,一手一只玉米棒,吃的不亦乐乎,玉米粒地瓜瓤被他弄得满身,曲小白放下玉米棒,拿了个帕子给他擦嘴,“你慢点吃,弄得满脸都是……哈哈哈,你这样还蛮可爱的。我就当作是提前实习当妈了。” 董朗吃完了晚饭,过来看杨凌,恰好听见了这句,随口问道:“当什么?” “当娘。” “咳咳……”不带这样戏弄人的。 董朗拖了张椅子,在杨凌身边坐下,观瞧了一下杨凌的气色,道:“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内伤已经算是好了。唉,其实,如果不是伤到了脑子,凭主上的内力,内伤早就该好了。” 曲小白道:“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也不知是在安慰董朗,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以前从不知道自己是个这么坚强的,这回真是自己开了自己的眼界。 吃完饭,曲小白带杨凌洗了手脸换了衣裳,张氏趁着这个机会把碗碟收拾了,顺便把地也收拾了。 待收拾好了,又到了吃药的时间。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回曲小白干脆就把药放在小匙子里,喂到杨凌口中,然后给他喂蜂蜜水。 很是方便。 这回喂药就只花了一炷香的工夫。吃完了药,曲小白吩咐辛青君把院子里的灯笼都点着了,她带杨凌出去散步。 杨凌起初还是有些抗拒,曲小白把他硬拽出了房间,“你们都不要跟来,我和他走走就好。” 杨凌怕人多。这个大家都知道,也就没有跟上去,但辛青君和云不闲还是远远地跟着,没敢放任她两个。 夜色如水,清澈微凉,月光如玉,轻薄透润,山野的空气都是清润的。曲小白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杨凌,若是以后都能生活在这里,也是不错的,你说是不是?” 杨凌没有应答。 倒也并非因为杨凌现在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杨凌是压根儿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他正对着映在水里的那一弯清月发呆,曲小白发现之后,蹲到他身边,瞧着他。 他没注意到曲小白,只顾着看水里的月亮了。看了一阵,便跪在溪边,伸手去够月亮。 捞了好几次,却只捞了两手的水,月亮它依旧在水里。 杨凌急了,这就要下水去捞。 “捞不到?我帮你试试。”曲小白也不拆穿他,反正拆也没用,他现在不懂,她和一般跪在溪流前,但她个子矮胳膊短,不似杨凌有一双大长手臂,只能使劲朝前跪着,衣裳都掉进水里了,手才够到水中映出的月亮影子。 一双小手探进水里,月亮的影子就被捧在了手心里,“你看,我捧到了!” “要!”杨凌扎煞着双手。 曲小白:“……”头好疼。大哥我真没办法捞起这水中月啊。 曲小白的小短胳膊在水里,捧啊捧,和杨凌一样,手一出水面,月亮就重新回到了水中。 “要不,你再来试试。”她拉了杨凌的手,往水里摁,两个人四只手,搅动着水里的那弯清月,碎成点点清寒波光。 杨凌渐渐笑出声来。两人清越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辛青君和云不闲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桂树下,一边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一边低声感叹,“这世上女子,如她一般聪慧、如她一般善良的,怕是不多。” 辛青君抬头凝着横生的桂树枝叶里透出来的那一轮即将要变圆的清月,良久,才道:“又岂止是不多。就像这夜晚的白月光吧。” “唉,可惜,两人的命运怎么这么多舛。” 辛青君依旧望着被桂树枝叶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若有所思,道:“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吧。 曲小白和杨凌还在溪水边上弯着水中捞月的游戏。 不想她跪着的那处地方离水太近,又是个小斜坡,她一个不慎,就滑向了水里。 这处的水虽然不深,但也没过了她的腰。如今已经是秋深夜凉,又是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清冷彻骨。 冷得她直打颤。 杨凌见她落水,也不知是出于好玩还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噗通”一声也跟着跳下了水,曲小白拦都没有拦得住。 “快上去快上去!会着凉的!” 曲小白推着杨凌往岸上送,不想根本推不动杨凌。 同样瑟瑟发抖的杨凌,一把就把曲小白揉了个满怀,嘴里嘟囔着:“怕。”大约是因为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或许是出于对她的依赖,也或许是因为即便他脑子里已经忘记所有,身体也还记得去护住那个心尖上的姑娘,曲小白不知是什么原因,才让他不管不顾地跳进水里抱住她。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此时此刻都足以让曲小白内心震颤。 “杨凌……”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住。 溪水彻骨凉,她急忙把他往岸上推,但杨凌身材比她高大太多,且力气也比她大太多,她怎么推都推不开,这时反倒急得身上冒冷汗了。 不远处的辛青君和云不闲听见动静,急忙往这赶,辛青君用的轻功,更快一些,之间一道青影飞过,落在了溪边,顾不得许多,他把手伸向了曲小白,“怎么不小心些?赶紧上来!” 曲小白把杨凌往辛青君手中推,“先把他拉上去,我弄不动他。” 辛青君拉住杨凌的手,把他从水中拽了出来,然后把手伸向曲小白。 她拉住辛青君的手,借了一把力,从水里上来,道了一声谢,去看杨凌时,却只见他呆愣地坐在地上,满眼都是惧色,瑟瑟缩缩往后挪。 曲小白看看他,再看看辛青君,心下略有些数了,道:“应该是你刚才施展轻功吓着他了,青君,你先回避吧,我带他回去。” 因为受了惊吓,云不闲来扶的时候,杨凌都怕的不行。 曲小白只好一个人扶他往回走。 她一身的水,风一吹,冷得瑟瑟发抖。 辛青君眉心紧蹙,一转身,没了影儿,片刻,又默默出现在曲小白身后,手中拿了两件披风,轻轻给曲小白披在了身上,又把另一件披在了杨凌的身上。 曲小白赶紧给杨凌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牙齿打颤:“谢谢你,青君。” 辛青君温声:“不用,赶紧回去吧,小心着凉。” 房间里,董朗因为遇到了心理学上的一个问题,想要来请教曲小白,曲小白不在,他便在屋里一边等一边翻看别的手札。 曲小白的手札涉及方方面面,但最多的还是关于服装设计酒文化以及一些商业管理类别的。有从度娘处摘抄来的,也有她自己从前在学校所学。 但所记的东西,无不都是精品。毕竟,她是个学霸。 董朗正看得入神,就看到云不闲风风火火进来了,“小董也在?快,小主母落水了,赶紧去找药!” 董朗先是一怔,接着,屋里就没有了他的身影,云不闲只感觉到一股风从面前刮过,吹动了他额前散落下来的一缕不羁的头发。 他一转身去了西厢,去敲张氏等人的门。 第二百九十七章一场虚惊 因为才迁入新居,有很多要整理的东西,三个人正在屋里收拾整理两人的衣裳,曲小白爱美,每每设计出新衣,必然要留一套给自己,她衣裳多的都能堆成小山了,杨凌的也是,曲小白更是疯狂地给他设计了许多衣裳,南下之时,将画的图样子都捎回了虎岭镇府中,让张氏挑了个手艺最好的绣娘给缝制的。 如今衣裳都搬回了杨树屯的家里,要分季节安放,衣裳多得让人头皮发麻。 曲小白倒不以为杵,毕竟她以前混娱乐圈的时候,衣裳基本上每天都不重样的。 云不闲在门口喊道:“夫人落入了小溪,怕是会着凉,赶紧出来烧些热水给夫人泡一泡。” 张氏三人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怎么就落水了呢?” “咳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赶紧去烧热水找衣裳!” 张氏听出应该是没受什么伤,心里的慌乱便减轻了不少,“热水是现成的,本来就预备好了,我们这就抬过去。” 这会子三个人顾不得衣裳,忙去厨房里抬热水。 曲小白和杨凌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两人进屋,张氏忙进来服侍,曲小白看看杨凌一身的湿.衣裳,以及眼中那十分明显的惧色,道:“我来吧,你先出去候着。” 张氏自然知道不方便之处,忙道:“好,夫人也赶紧泡一泡,小心染了寒。” “知道。”曲小白已经动作利落地把杨凌拉到浴桶旁,将他身上的衣裳给剥了去,张氏出门,把门给关上了。 一场虚惊,但少不得都担心两个人的身体,毕竟两个人的身体现在都不好,董朗急着去配药,曲小白的药不必担心她怕苦,但杨凌的不一样,苦药汤子他喝不下去,他只能去找比较不苦又很有效用的药材。 云不闲这方面的医术不及他,也就没跟着瞎张罗,只是打打下手。 屋子里,曲小白连哄带骗地把杨凌给摁进了热水里,杨凌待不住,要往外跳,曲小白只好也跟着跳进了水里。 所幸浴桶够大,热水够多,两个人也没问题。 温热的水浸泡着冰冷的身体,不多时便把人身上的冷气给驱散,也把人身上的疲倦给催发了出来。曲小白穿着中衣,一手握着杨凌的手,倚靠在桶壁上,脸上的疲倦之色氤氲开,此时再不是白日里那个强颜欢笑精力充沛的小女子。 杨凌乖乖待在她身边,身体还在轻微颤抖,曲小白把他的脑袋拢靠在自己肩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杨凌,别动,休息一会儿好吗?” 声音里亦带着浓浓的倦意。 杨凌便一动不动,一双如泼墨般的眼眸愣愣地看着曲小白。 连日来的惊惧、绝望、疲累,在回到家里的第一个晚上,像是催发的面团一样,迅速膨胀开来,侵占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张氏等人在外面等了很久,却没听见里面传出一丝声音,连点儿水声也没有听见,恰好董朗熬好了药,和云不闲两人端了送过来,走到堂屋门口,问道:“怎么,还没泡完吗?” 张氏摇摇头:“没有招呼咱们,我听着里面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云不闲一听,立即毛了:“你怎么不进去看看啊?” “我……”张氏也忽然觉得情形不对,顾不上许多,推门急往里面隔间走,董朗和云不闲是男子,不便跟进去,只好焦急地等在门口。 张氏进去,正要开口询问,却只见两个人靠在浴桶中,头并着头,都已经睡着了。烛火摇曳,映得曲小白脸上的倦意浓得化不开,杨凌却是比白日里静谧了些,眉梢眼角有些安然的舒展。 张氏鼻子一酸,泪珠子啪嗒往下掉,怕弄出声音,急忙转出隔间,走到廊檐下,蹲在地上捂着脸,眼泪无声地从指缝里流下来。 董朗和云不闲一看更急了,一直也在院子里候着的辛青君也蹙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氏低声抽泣着,良久才把手挪开,抹了一把眼泪,道:“没什么,两个人都睡在浴桶中了。我就是心疼他们小两口。” 说着,眼泪又哗哗顺着脸颊流下来。 “董大夫,云大夫,求求你们想想办法,赶紧把郎君治好吧……”张氏泣不成声。 云不闲上前把她搀起来,撇开脸,叹了一声,“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你赶紧进去把他们从水里给抱出来,一会儿水凉了,对身体更不好。” 张氏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带着王氏毛氏进屋,三个人轻手轻脚地去抬曲小白,唯恐把她惊醒,但方一上手,曲小白就猛然惊醒,“杨凌!”眼前模糊着张氏等人的身影,她才依稀意识到不是杨凌,头昏昏沉沉,她揉着眉心转头看看臂弯里的杨凌,见他还在自己肩头熟睡,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把酸麻的纤细手臂从他头下抽了出来,嘶哑着嗓音道:“我不小心睡着了。你们怕是抬不动,一会儿叫青君进来。” 她挣扎着酸痛的胳膊腿,从水里爬出来,张氏忙搀住她,毛氏和王氏分别拿了大毛巾,一个给她擦头发,一个给她去衣裳擦身体。 折腾片刻,将干净的中衣给她换上,又拿了件外衣给她穿好,赶紧去外面叫辛青君诸人。 辛青君进来把杨凌从水中抱了出来,搁在小榻上,曲小白拿了毛巾去给杨凌擦身体的水,擦干了,道:“青君,把他抱到床榻上去吧。” 辛青君抱起杨凌,送回榻上,招了云不闲董朗端药进来,道:“主上睡着,药就等醒来再吃,小主母先把药喝了吧。” “嗯。” 曲小白接了董朗递过来的药碗。 又苦又涩的药,曲小白木然地就给喝了下去,董朗蹙眉,递了一颗蜜饯给她,她照例是接了,填在嘴里,摆摆手,“没事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明日还有更繁重的事情要做。” 强行命众人散去,她却压根睡不着。坐在床沿看了一会儿杨凌,便拖了张小桌子到床前,把笔墨纸砚都摆了出来,翻开自己订的一个笔记本,找了一管最小号的狼毫,从度娘那里搜出一本脑科医书,开始学习。 以往都是抄写给董朗和云不闲,她也就过过目,并没有仔细斟酌写的都是些什么,现在静下心来,一边认真学习,一边摘记重点,和之前又有所不同。 张氏来回在门口看了好几次,催她早早歇息,她嘴上应着,却没有听话去睡。一直写到夜深,窗外那一轮将圆之月已经西斜,她才搁笔,揉着酸痛的膀子,和衣在杨凌身边躺下,闭上了涩疼的双眼。 次日,杨凌醒得早,天刚微微亮就起来了,此时曲小白刚睡着不大一会儿,就被窸窸窣窣的动静给惊醒了。 睁开酸涩的眼睛,就见杨凌在她头顶上摸索什么,她睡眼惺忪脑子也在犯迷糊,“杨凌?你做什么啊?嗯……再陪我睡会儿,困……” 扬手抱住了杨凌,又闭上了眼睛。 刚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清凌凌一道白光闪过,方才竟然将杨凌受伤失智的事给忘了,把他当成正常人了! 再看杨凌,在她的臂弯里拱啊拱,想要起来,又小心畏惧,她心头一酸,坐了起来,“起床咯。” 秋日的清晨格外清冽。 天还是灰的,院子里的花草上湿.漉漉的,跟被淋了小雨似的,在灰白的晨色里愈显得颜色姣好。 张氏已经起来,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毛氏和王氏一个在挑水一个在劈柴,见她和杨凌出来,都站起身打招呼:“郎君,夫人,早。” 曲小白看看毛氏和王氏那粗糙的手,微微一叹,“早。”有些活计不是女人能干的,但她们还是一声不吭地干了,曲小白心里不好受。 董朗和云不闲也已经起来忙活,董朗在看医书,云不闲则在摆弄药材,曲小白和他们打过了招呼,董朗蹙眉问:“你这么一大早去干什么?听你说话的声音,好像染寒了?” 曲小白摆摆手:“小问题。我带杨凌出去晨练,不走远,早饭前回来。” 董朗不放心,但他的腿现在也不适合晨练,便把目光看向云不闲:“要不,老云陪你们去?” “不用,你们忙你们的,杨凌怕人多,你们跟着反倒不好。” “那要是有突发状况……”董朗到底迟疑。 “没事,我嗓门高,有事喊你们。” 董朗:“……”好吧。 “那你们小心。”董朗嘱了一句。 “放心。”曲小白握了杨凌的手,往外走去。在大门口遇到了同样已经起来了的辛青君,辛青君倒没多说什么,只是循例问了声早,曲小白笑笑:“你怎么这么早?” 辛青君道:“去村子里看了一下。一会儿吃完早饭,我就去县城找张大人商议迁移村民的事。” 曲小白看他面色有些凝重,心下意会,抿了抿嘴角,道:“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这片土地就是他们的根,挖他们的根,给再多的银子也会有人不愿意。有什么困难就跟我直说。” “嗯,我会的。” 曲小白点点头,凝眉想了一瞬,又道:“我也是没有办法。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即便平时有些勺子碰锅沿儿的不愉快,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把价码再高一高,如果,有些人实在不愿意离开,我在三里河村买了一片地,宅子也有一处,就把他们安排到那里去住吧,有愿意给做工的,就留下来,工价银子也比别处多照顾些。” 辛青君点点头,“好,我会斟酌着办的……”他似乎还有别的事,但瞧着曲小白憔悴的脸色的时候,却欲言又止。 第二百九十八章泼妇打架 曲小白挑眉:“你还有什么事?” 辛青君蹙眉想了想,开口道:“要不……你今天和主上去县里逛逛?横竖我也要去,一起过去就是。” “你是怕他们联合起来过来闹?” 辛青君点点头。小主母冰雪聪明,他没料到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 曲小白摆摆手:“不用。泼妇打架这事儿,我在行。” 辛青君:“……哦。”目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消失在田间。 晨露很重,沿溪边走不多时两人的鞋子衣袂便全湿.了,杨凌木然地随她走,毫无所觉。 走到一处空旷处,曲小白停了下来。 这里是砂地,没有杂草丛生,地也平整,曲小白松了杨凌的手,道:“我教你做操,如何?” 杨凌茫然地看着她的脸。 看这个样子,即便她教,他也未必会学。曲小白想了想,便站到了他的面前,背对着他,分别握住了他的两只手,拉着他一起做些简单的形体动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就是简单的广播体操,但因为两人站在一起,贴得太近,有些动作就没法做,曲小白就只能自己编些伸胳膊抬腿的简单动作。 杨凌被她扯着,不得不机械地跟着动。 乡下人土地里刨食儿,日子过得都清苦,尤其是这边疆地带,贫瘠的土地上长不出多少粮食,多年的战乱更是让百姓受尽苦楚,所以,这一带的人都起得很早。 只要天微微一亮,就起来下地干活了。 上次慕南云做主把杨兴茂的地划到了公中,全权交由曲小白管理,杨树屯剩余的地,一部分在赤脚大夫杨大鹏的手中,另外一小部分则在散户手中。 杨大鹏自然是一大早就撵着自家长工短工们下地干活了,散户们也起得早,这个时间,已经下地了。 曲小白发现时不时有人打身边路过,而且都会以异样的眼光打量她和杨凌之后,便停下了动作,准备拉杨凌回去。 但总有不开眼的,说话尖酸刻薄的,老远看见两人,便打招呼:“哟,这不是杨凌和小白吗?你们啥时候回来的呀?这是干什么呢,搂搂抱抱的,可见得你们夫妻是感情好啊!” 曲小白认得是村里刘老赖家的婆娘,刘老赖就是个无赖,他这婆娘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曲小白懒得和这些人计较,只是容色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刘婶子,去干活呢?” “唉,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也不认识什么大官,不去干活,吃什么喝什么?哟,我这大侄子真是越发出挑了,怎么见了人连个招呼都不打?” 曲小白脸色顿时黑如乌云翻滚,拉了杨凌的手,道:“刘婶子再不去干活,可小心吃的喝的都挣不出来了。杨凌,咱们回家吧。” 她不想搭理人,奈何这刘老赖家的根本就是个拎不清的,素日又爱眼红嫉妒比她家过的好的,当下就来劲了,扯着嗓子道:“哎,我说杨凌家的,仗着有了几个臭钱,日子过好了,目中无人了是吧?谁不知道你那钱是从哪里来的啊?” 曲小白心下明白,她是算准了杨凌如今痴傻,她一个弱弱小小的小女子,定然兴不起什么风浪来,所以才敢这么嚣张。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冷冷盯着刘老赖家的,道:“和你有半分关系吗?眼红的话,自己也去卖啊,看看有没有人买!” “哎,可真是不要脸了喂,当着人的面儿就敢说这样的话!你以为老娘像你一样不要脸吗?随便个男人就能……” “啪”!重重的一声响,刘老赖家的话说到半截子就说不下去了,曲小白一巴掌抽过来,打得她眼冒金星头晕脑胀,脚下几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却发现曲小白已经领着杨凌走远了。 她跳着脚追上去,边追边骂:“你个不要脸的小表子,你给我站住!打了人你就想跑?没门儿!大家都快来啊!杨凌家那个不要脸的媳妇子打人了,她快把我给打死了!大家给我评评理,我一个做长辈的,上赶着给她打招呼,她二话不说就上来打人啊!” 周围过路的人其实不少。自打这边的路修好以后,村里人干活都爱走这条路,一则路修得好,二则都想看看杨凌家修的大房子。 一个村里的,谁都知道刘老赖家的嘴不好,但曲小白这个人,大家接触的其实也少,以前她懦弱的时候,大家都瞧不上她,不爱搭理她,后来她变强之后,就搬离了村子,根本就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 大家都没有要偏帮谁的意思,就是围上来看个热闹。 一时间竟也围了十几个人。 曲小白和杨凌被围在中间,走都走不脱。杨凌怕生,又刚刚看见曲小白扬手打人,眼睛里早就充满惧色,瑟瑟缩缩发起抖来。 曲小白想起来那日吕筱筱恐吓杨凌,杨凌吓到失禁,她不敢让杨凌再吃惊吓,只能是软了脾气,道:“众位乡邻,麻烦大家让一下,我们得回家了。” 刘老赖家的却得了劲儿,以为是曲小白怕了,站在人群中间跳脚道:“你给老娘站住!打了人就想跑?也不打量打量你打的是什么人!” 恰好刘老赖也撵了上来,老远就听见自己婆娘的声音,不由吼道:“什么事?谁打你了?” “杨凌家的!” 刘老赖不禁脚步一顿。 那日曲小白大闹杨兴茂家的时候,他婆娘没有到场,他却是看见了曲小白是如何凶悍的,打那以后他心里还是挺怵曲小白的。 但自己家婆娘被打,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面子被折损光,当下拨开人群,锐声吼道:“杨凌家的,你做什么打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他以为他这样说,大家至少会先站到他这一面来。 他想的倒是不错,吃瓜的众人虽然平常对他很不齿,但这一回倒是挺赞成他的。 无论如何,打人是不对的。 曲小白握住了杨凌的手,想要安抚他,杨凌却是抖得厉害。 他不是那个装傻的杨凌,他如今是真的失智,那个装傻的杨凌得曲小白如此温柔对待,会喜不自胜,会回以温柔,但这个失智的杨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不是握握手就能安抚好的。 她再一次让步了,“刘大叔,刘婶子,打人是我不对,我向你们道歉。我家就在前面,请两位到家里坐坐,我奉茶给二位,以表我的歉意。” 刘老赖和他家里的都是一愣。 这是什么情况?怕了?只要怕了,那就好办了啊。 “走,去家里说!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还就赖在你家里了!” 曲小白只想带杨凌赶紧离开,也就不啰嗦,“那就家里请吧,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 若是有心人,势必会听出来,她尾音里的冷凝之气,甚至是带了杀气的。 她拉着杨凌先走,但扯了扯,却是没有扯动。 “嗯?”她扭头看向杨凌,只见他两股战战,怕是已经软得走不动了。 心里如同钝刀划过,揪扯得疼。顾不得周围已经聚集了那么多的人,她轻轻拥住杨凌,在他耳边柔声道:“杨凌,你别害怕,有我呢。” 杨凌听不懂她的话。但能感觉到来自她身体的温度,那是能让他安心的温度,还有耳边轻柔的声音,那也是能让他安心的声音。他似乎颤得轻了些。 周围响起了唧唧喳喳的声音。 昨天就听人说杨凌又傻了,村子里都传开了,曲小白没去村子里,不知道他们因为杨凌失智都沸腾了。 其实也说不上是心好还是心坏,大家就是抱了个看热闹吃瓜的心态,尖酸话没少说,怜悯话也没少说。 如今亲眼见证杨凌又傻回去了,而且似乎比以前更严重了,自然议论纷纷。 不乏有人表示同情的,也不乏有人说话尖酸的。 杨凌听着唧唧喳喳的声音,忽然抱着脑袋,一脸的痛苦神色,身子一软,歪倒在地上,抱着脑袋疼得打起了滚。 曲小白一时吓住,“杨凌,你怎么?你别吓我啊。” 自受伤以来,他还没有出现过这种症状。她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发抖的身子,“杨凌,你别吓我啊。杨凌!求你!” 杨凌哪里能听得见她的乞求声,一味打滚,那刘老赖见此,使坏将一块带尖的石头踢了过去,杨凌往后一滚,石头正好硌在从后面抱着他的曲小白的腰上。 曲小白疼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紧咬了牙,大声喊道:“小神医!云大夫!董朗!云不闲!青君!” 她家离得尚有一段距离,此时她又疼得抽气,嗓音自然没有那么高了,这几嗓子根本就没有能传到家里去。 刘老赖家的趁机上去,照着曲小白的脸就是一巴掌,曲小白瘦得已经没有巴掌大的小脸儿上,立刻五道指痕,肿了起来。 围观的人到底是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刘老赖家的,刘老赖家的扯着嗓子喊道:“你们还讲不讲理?她先打的我,我还她一巴掌有哪里不对了?是不是她和你们也有一腿,所以你们才替着她说话?” 她说话实在难听,大家都不想沾惹上她,纷纷后退。 也有心软的,想要上去搭救一下,但瞧着杨凌浑身抽搐起来,都怕惹事上身,不敢上前。 第二百九十九章清场吧 “我求你们,求你们回去通知一下我家人。” 杨凌不滚了,只剩下抽搐,曲小白得以喘口气,但浑身被撞得生疼,说话都没了底气。 有一个年轻的小子,心地算是不错,忙往她家里跑着去报信,走到门口,遇到了前来的赵元夫妻,小子一急之下,表达也不清不楚的,“大元哥,大元嫂子,出事了,快去看看。” “什么出事了?”赵元发懵。 “杨凌,杨凌出事了!” 赵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见乌泱泱一群人,急忙朝那边跑去,赵元家的也跟着跑,他推她一把道:“你快去家里喊人。” 赵元家的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曲小白家里。 家里大门是开着的,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进门便嚷:“杨凌出事,快去看看!” 她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只感觉耳边厢两道疾风刮过,差点没把她刮倒了,等她回过神来,发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和三个仆妇都风一般朝外跑去。 她急忙追了上去。 辛青君和董朗都是武功很好的人,施展轻功,倒是赶在了赵元前面赶到了。董朗脾气不好,直接踹开人群,瞧见人群之中,杨凌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曲小白也蜷缩在地上抱着他,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得最近,一个在扯着嗓子骂,一个抬脚往曲小白身上踢,董朗眼珠子都红了,一手拎起了一个,二话不说直接扔出了人群。 河边多乱石,他习武之人,手劲之大自不必说,说来也寸,两个人的落点都是在乱石之上,这群人只听见两声哀嚎,接着便没有了动静,有人过去看了一眼,吓得喊了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董朗一看杨凌的状态,便明白了,“小主母,你有没有事?主上是癫痫,我给他施针,你别害怕。” 曲小白一脸一身的土,头发凌乱,衣裳也碎了不知多少处,早不见了人模样,听见董朗的话,懵然地点点头:“快。”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见董朗手上多了个医药包,里面全是长长短短的银针,董朗下针极快,令人眼花缭乱,只一眨眼的工夫,杨凌身上头上便全是银针,扎得跟个刺猬似的。 银针扎下去,杨凌很快便不抽搐了,呼吸也渐渐恢复平稳,董朗略微松了一口气,云不闲也赶到了,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小主母,你伤到了哪里没有?” 曲小白摇摇头,“我没事,一点皮外伤。青君。” 辛青君一直就守在杨凌身侧,听她招呼他,应道:“是,我在。” “不用去找张敬林了,直接去找慕南云,清场。” 辛青君眸色一凛,点点头:“好。” 曲小白又抬起头来,冷冷扫了众人一眼,众人被她眼里的冷气一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刚才去我家里报信的人是哪个?” 那报信的小子站在人群之外,有点颤栗,迟疑了一瞬,还是举起了手,“是我,嫂子,杨义。” 一个村子里的人,曲小白有原主的记忆,倒是知道这个人,村里的一个后生,杨家本家的,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踉跄着站起身来,赶来的张氏等人急忙扶住了她。一起赶过来的大元媳妇,一见这情景,张嘴就骂上了:“你们这些人还是人吗?看着他们小夫妻被欺负你们就这样站着看着?你们还有没有点心?” “切,我们又没有像你一样,捞到一点好处!” 大元家的还要骂,曲小白扯住她的衣袖,道:“嫂子,不要和他们说了。都是些吃人血馒头的,有什么好说的?” 大元家的瞧着她,只见她双目红得吓人,也冷得吓人。她只见过曲小白活泼温柔精干的模样,何曾见过这么冷若冰霜的曲小白,不禁有些怕,“好,我不说,小白,咱们回家吧。” 众人根本就不明白她口中的清场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就因为他们的冷漠无情,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道路。 辛青君抱起了杨凌,往家里走去,张氏等人也搀着曲小白,紧跟在后面,董朗瞧着曲小白身后隐隐有血渍,不由生怒,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打死人了,都没人管吗?” 董朗便转了个身,朝刘老赖夫妻走了过去。 两人的身下都是血,已经昏迷不醒,董朗上前瞧了一眼,试了试脖颈里的动脉,见还有气,摸出银针,在几个穴位上一扎,不多时,两人便悠悠醒转过来。 董朗冷冷扔下一句:“去县衙报案吧,我叫董朗,就是打你们的人,如今住在杨凌府上。” “……” 这是什么情况? 董朗冷漠转身,去追曲小白了。 他刚才踹人的时候太过用力,扯动了腿上的伤口,导致伤口破裂,鲜血把衣裳都染红了,众人瞧着,吓得都往后躲。 经过杨义的身边,他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忽然挑唇角一笑,“谢谢你。” 杨义发懵地看着他,眼睛里有些惧色,“那个,你的腿,流血了……” 董朗却是仰天一笑,甚是狂傲:“小爷刀头上舔血,这点儿伤,算不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但瞧着董朗等人的作派,就心生恐惧。 溪边乱石堆里,刘老赖夫妻挣扎着爬起来,众人都围了过去,唧唧喳喳又说了起来,大致是分成了三派,一派是赞成他们去报案讨说法的,一派则是持反对意见,告诫他夫妻那个少年看着就不好惹,还是不去惹的好,另有一派,则还是抱了看热闹的心态,保持中立。 董朗走出去几步之后,忽然又转过头来,喊了一句:“杨义是吧?你跟小爷来一趟。” 那杨义就是个十六七的少年,有着农人的质朴,也没读过什么书,见识不够,只不过是凭着本心做人,董朗那作派,他瞧着是有些怕的,不敢有所违抗,只能战战兢兢跟了上去。 他跟上了一瘸一拐的董朗,看他腿上的血流的越来越多,害怕地问:“你的腿……真的没事吗?” “小意思。一会儿你把那些人的名字都跟我说一说。” 曲小白说的清场,他明白其中的利害,若是照他的道道,势必要和曲小白选择一样的路。但曲小白以后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就不能留下什么污点,她不理智,他岂能也不理智。 家中,杨凌被搁在床榻上,像是秋霜打过的衰草,一点生机也无。董朗把他身上的银针撤掉,将他身上脏污的衣裳也给脱了,换上了干净的中衣,拉了被子给他盖上。 曲小白直接去了里间,将身上衣裳换了,张氏帮她把头发快速地梳好,她脸色冷寒的走出来,先去看了一眼杨凌,见他已经睡着,猜着是董朗给他施针的关系,她看向董朗:“是癫痫吗?” 董朗点点头。 他看见她小小的手紧握成了拳,握得骨节发白,青筋暴突,指甲掐进手心里,她犹未知觉,鲜血一滴一滴从手心滴了下来,滴在玉色的地板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辛青君忙劝道:“小主母,你别急,有小董和云大夫在,癫痫这种病症是可以治好的。” 董朗很冷静,语气淡定:“是,我施几回针,再辅以内服药,不出一月,便能治愈。” 曲小白没有说话,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间看见了董朗身边的杨义,“这个人……”她蹙眉,董朗刚要解释,她蓦然开口:“杨义是吧?今日多谢你。青君,拿一百两银子给他,算作谢仪。” 辛青君点点头,“好。” 杨义战战兢兢,忙摆手,“不用,真的不用,我不过是跑了个腿,什么也没做。” 曲小白凝眉想了想,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杨义起初没明白她的意思,愣了一下,才道:“我在大叔家里做长工。” “杨大鹏?以后不用给他做了,我在三里河有一座庄子,你和你父母兄弟都过去住吧,以后,就帮我种田,杨大鹏那里的契书,我会帮你一家赎回来的。”她嗓音嘶哑,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却透着冷肃威严。 杨义战战兢兢,脑子里一片懵逼,董朗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跟我来一下。” 曲小白没有搭理他,转过头去,看向辛青君:“一会儿你去见一下慕南云吧,让他去跟张敬林交涉,把周围十里的地全都买下来,需要安置的人口,往三里河安置,那里的房子我去看过,住个二三百口人没问题,安置不下的,就在十里之外再买块地,重新盖房子。如果有不想在这里的,就发放银两让他们离开,人头仍旧按五十两算,房子土地等各类赔偿,按照现价的双倍。”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如冰,没甚焦点地看向门外,须臾,冷冷开口:“杨树屯的人,全部迁离。除去地主杨大鹏,村子里收入最高的,一年全家收入应该是在二两银子左右,就按这个标准,补足十年的,每家二十两银子,房子宅基地,照价赔偿。” 辛青君点点头:“好。”能做到这样,她已经算是很够意思。 第三百章该来的始终要来 赵元夫妇此时才听明白,她说的清场是什么意思,不由都是大惊,对视一眼,不知如何形容心里的震惊。 杨树屯村的人穷,一年二两银子的确已经是最高的收入了,有的人家,一年不但连个铜板的面都见不着,甚至还都负债累累。 “把你手上最精锐的影卫调进来,以后,以我的家为中心,方圆五里,拒生人,擅入者,死。” 一个“死”字,犹如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声音,冰冷彻骨。 赵元夫妻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就连张氏几人,都心里惴惴。众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曲小白,这个平日里最是活泼温柔的女子,此时就如同黑暗里的修罗一般,让人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好。小主母还有没有别的吩咐?如若没有,我就去县里办事了。”辛青君恭敬地说道。 曲小白说完这些,浑身如同被卸了全部的力道,已经有气无力,她抬了抬眼皮,目光瞧见一脸忧色的张氏等人,又补了一句:“找几个手脚利落的聋哑人,在这个院子里干些粗活。” “好。” 她无论命他去做什么,他都答一句好。 大约也只有他明白,她此时再清醒不过,所吩咐的这条条桩桩,看似过分,其实并没有一件过分的。 她为了杨凌所做的这一切,看起来十分霸道不可理喻,实际上却已经为那些人的后路做了最大的努力。 至于杨树屯的人,那只能怪他们咎由自取了。 看曲小白半晌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辛青君道了一声“告退”,便出门去牵了马,骑马往县城去了。 赵元夫妻仍旧惊魂未定,战战兢兢看着曲小白。早就知道曲小白和杨凌不简单,但也没有想到,再见面会是如此不一样。 她身上那种冷漠孤绝的气质,是他们见所未见过的。 曲小白似乎才发现他们的存在一般。 冲他们笑了一笑,两人只好跟着一起尬笑。曲小白道:“大元哥,你地种的不错。” “呃……还行吧。”赵元点点头。 曲小白想起他家地里那些鲜嫩的蔬菜,不由挑了挑嘴角,如二月寒春般的笑容,带着些许的冷漠,也带着些许的温和,和方才那个铁血手腕的女子已经判若两人。 “三里河的地是大元哥你帮我一手经办的,以后,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管着那里的地?” “这个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夫人你放心吧。” 他以前都是管她叫“小白妹子”的,如今,坚决改了称呼。曲小白也没有跟他客气,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那大元哥就回去收拾收拾家当,今天就搬去那座宅子里住吧,我会派人过去协助大元哥整理宅子。” 赵元夫妻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曲小白笑笑,继续道:“很快,杨树屯就会夷为平地了,到时候你们的家当就不在了哦。” 赵元脑子里一片空白,木然地点点头,“哦。” 倒是一向脾气火爆的赵元家的还有一分理智,“夫……夫人,那,那些绣娘怎么办?” “她们愿意留下的,就暂时去镇上的府里干活,若是不愿意去的,就给齐了工钱遣散。我会在三里河镇再建一个作坊,届时,你仍旧管着作坊,和大元哥离得也近些,可以互相照顾。” 这些琐事在她手上安排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瞧着竟比那些久居高位的还要从容,这也算是两人第一次见识到曲小白真正的能力,心底里不由都骇然无比。 “大元哥去忙吧。”她其实本来想说,让他在三里河给她那矫情的便宜爹也留个院子出来,但想了想,他那脾气,去了怕是要给赵元添许多阻碍,于是作罢。 赵元行礼告退,扯着他媳妇赶紧往外走,赵元家的被他扯到了门口,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甩开了他的手,“夫人,我们今天过来,是想看看这边有没有需要搭把手的……” 曲小白摇摇头:“不用。这里有张大娘几人就够了。午后青君也会带些人过来。” 赵元狠狠捏了自家媳妇一把,自己这媳妇儿,何时也这么没眼力见儿了,曲小白这一举动,分明就是不想他们再插手这边的事! 不过,把那么大的一个庄子交给他们管,那也是莫大的信任!他想着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辜负这份信任的! 张氏看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剩下的都不是外人,这才走上前来,温声说道:“夫人,你身体没事吧?方才换衣裳的时候,我瞧着擦伤了好几处,要不,我给你敷一敷药吧。” 曲小白背后疼得很,且明显能感觉到衣裳都贴在了皮肤上,料想是流了血,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退去的阴鸷又浮了上来。 去而复返的董朗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屋里投下一片阴影,曲小白抬头看他时,他刚好看见她眼中那浓郁的阴鸷。 董朗淡淡抿了抿嘴角,走到她面前,手中拖出一个翠色的小瓶子,递到她面前,温声道:“先去把伤处理了,咱们再说话。” 曲小白拿了瓶子,一声不吭,往里间走去,张氏忙跟了上去。 屋子里的低气压让人喘不过气来,倒是这小董一来了,屋子里的气氛就好了一些,张氏进去的时候,朝小董投去感激的一瞥。 小董:? 那是什么眼神? 张氏解开曲小白的衣裳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身后一片血肉模糊,虽然伤口不深,但也是足够骇人。 “这帮子杀千刀的!”一向说话都很温和懂礼的张氏不由得咬牙,骂了一句很脏的脏话。 曲小白拧着眉心,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没有听见张氏的话。 张氏看她在想事情,没敢再说话。 慕南云这几日还耽搁在县城府里。吕筱筱受的伤不轻,曲小白那一匕首下去,就差一点插到她心脏上了,还有脖子里咬伤的,简直跟被野兽撕咬过的一般,肉都被咬掉了一大块。 这个世界没有抗生素,亦没有疫苗,吕筱筱这个……即便是伤好了,也是埋下了隐患。慕南云在给吕筱筱延医问药的时候,一直就眼角抽搐,吕筱筱这般狠辣的人,在曲小白面前,也还是差了一个档次啊。 以致于到最后,慕南云总结出一个道理:乖乖小兔兔不能惹,惹急了也会咬人的。 辛青君直接到府中拜访慕南云,门房小厮进去禀报之后,慕南云就亲自迎了出来。 慕南云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也没有多少大家公子高高在上的矫情毛病,但寻常人想要见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辛青君知道自己这是托了小主母曲小白的福,劳慕小将军亲自迎接。 慕南云把辛青君请进了正厅,林裴和唐木乔也在一侧相陪。辛青君也不是有什么机密事要说,便没有防着两人。 道明来意,慕南云便把这件事交给了唐木乔,“老唐,你带辛公子去见一见张敬林,就说我的意思,让他把手续给办一办,你再调一队府兵过去,协助哪些村民们离开。” 咳咳,“协助”二字说的冠冕堂皇的。 唐木乔躬身一礼,应下此差。 辛青君眼角余光在唐木乔身上一掠而过。 若是没记错的话,小主母提起过一个叫唐木乔的人,说是主上的师兄,正是因为他,主上才不得不去正视那一笔不知道是什么的血海深仇。 辛青君的眸子几不可见地眯了眯。和曲小白一样,他对这个唐木乔,印象并不好。那眼前这个唐木乔,会是小主母口中那个唐木乔吗? 辛青君眸光一闪,垂下眼睑的时候,唐木乔也正用眼角余光打量他,不想这个动作,被林裴捕捉住,林裴忽然开口:“唐管家和辛公子是认识吗?” “不认识。”两个人异口同声。 “不知林先生何出此言?我与辛公子,素未谋面,今天是第一次见。” 辛青君也笑了笑,“唐管家我是第一次见,倒是林先生,我貌似在影山军营中远远见过一面。” 林裴展颜一笑:“我跟着小将军出征,去过影山,只是我在影山停留时间不长,没有留意到辛公子,如此说来,倒是非常遗憾了。” 辛青君淡淡的:“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林裴:“……”嗯?话说的这么“客气”? 这厢心里正诧异着,不想辛青君又悠悠开口:“这不就见上了吗?该来的始终要来的,该见面的,始终也要见面的。” 这句话虽然说的从容温淡,但似乎暗有所指,慕南云挑眉瞧了辛青君一眼,林裴则垂下了眼睑,似乎在思索什么。 林裴接着这个话道:“小将军,我与杨夫人曾经共事一段日子,说来也是挺投契的,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我想随唐管家一同过去探视探视,请您准允。” 慕南云没有多想,道:“也好,你有能力,顺便去协助一下唐管家。” 没想到,辛青君却是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林先生能去助杨家一臂之力,青君代主子感恩,只是,青君出来之时,主母有吩咐,敝主上如今病着,一概不见外人。” 林裴:“……我和你们主母也算旧相识了。” “对不住林先生了,您虽与敝主母是旧相识,但与敝主上,怕是不那么熟悉吧……”他这几天,将杨凌这几年的经历也调查了个大概,知道但凡与主母交好的男性朋友,他家主上这个大醋缸子都不怎么待见。这要带去,说不定就引起主上反感了。 坚决不能让去。 第三百零一章圈地 林裴倒也不以为杵,笑笑:“也好,那我就先去协助唐管家吧。至于见与不见,倒是要麻烦辛公子征求一下贵主母的意见。” 他觉得曲小白应该会见他的。 毕竟那小娘子瞧着可不是个简单的。 辛青君也没有再拒绝:“好,我会转告敝主母此事的。” “那多谢了。” 慕南云倒是又审视地瞥了林裴一眼。他何时和曲小白走那么近了?画几天画就算是交情匪浅了? 他忽然想到曲小白那个人是个爱才如命的,说不定她对这才华横溢的林裴林状元青眼有加呢? 辛青君又聊了些相关的事宜,提了些别的要求,慕南云一概答应。 毕竟,他欠了杨凌和曲小白的,为他们做这点事,也是应该。 聊完之后,辛青君便起身告辞,慕南云想了想,问了一句:“我能不能去见见小白?” 辛青君斟酌一瞬,道:“我先问过主母吧。今晨发生了一些事情,主母可能心情不太好。” 慕南云微微蹙眉,想要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辛青君已经不欲多说,抬步往外走去。他只好作罢。 但他也猜到,想必这件事情和杨凌有关,所以才让一向与世无争的曲小白下这样大的狠手笔。 再想一想,其实就不难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把十里之内的人家全部迁移,那定是有人对杨凌说三道四了。 这些不开化的愚民啊……慕南云叹息了一声,招呼外面的人:“去把锦衣坊的曲俊给我找来。” 曲小白看不看得上林裴的才华他不知道,但曲小白一向看重曲俊他是知道的。毕竟他不是真的如人们看见的那样吊儿郎当,该有的手段,他一点都不比那几位少。 很快,曲俊便被找来了。 得体地行过礼,曲俊等着慕南云的吩咐。 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作坊伙计曲俊,曲小白提拔他,交给他的任务很重要,而他也争气,游刃有余地应付着那些事情,更重要的是,曲小白留给他许多书籍手札,这些,足以将他提升为一个崭新的曲俊。 慕南云打量他一眼,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你想不想去跟着杨夫人做事?” 曲俊愣了愣,脑子里一瞬想了许多。 他不明白慕南云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试探他吗?他不过是个小伙计,能力就算好一点,也不至于得这位小将军青眼钦点吧?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慕南云笑笑,道:“你不用多想,小白她如今遭了一些变故,身边很需要得力的人手帮忙,我想着她一向看重你,所以才把你找过来了。” “变故?”曲俊一惊。 他虽和曲小白一向有书信联络,但那仅限于生意上的事,曲小白的私事,自然是不会跟他提起的。 慕南云将杨凌和曲小白近日的事略提了提,当然,省略了大部分的前因后果,只说是杨凌在战场上与敌军对垒的时候,遭遇意外,头部受伤,以致于失智。 曲俊大略也知道一些杨凌从前的事情,知道他以前也曾经失智过,所以对于这样的变故倒也不是太惊讶,只是,他十分明白这对曲小白来说将是多大的一个打击,想也没想,便道:“我愿意去,就算不能帮上什么忙,帮她料理一下生意也是好的。” 他忽然屈膝一跪,诚挚地道:“曲俊承蒙小将军庇佑,从一个孤儿得以到如今能够衣食无忧,小将军大恩,曲俊永记在心,日后定当报答。只是现在,曲俊另一个恩人蒙遭大难,曲俊不得不前往,请小将军恩准。” 慕南云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忽而怪异。 明珠蒙尘,可惜他不是拭去灰尘的那个人。遗憾吗?自然是有点遗憾的,但同时也为那个女子感到庆幸和自豪。为她有一双慧眼一颗慧心。 自豪……咳,这是什么鬼想法?她从来都没把他当自己人,而他也是利用于她,何来什么自豪感? “你起来吧。”慕南云敛起脸上的表情,淡声说道,“我找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我问过老何,你没有签卖.身契,和慕府也没有什么瓜葛,今日就去虎岭镇吧。”顿了一顿,他还是把实情讲了出来,“她未必会准允你前往,你去虎岭镇府里先找她那位账房,让他安排一下。” “多谢小将军,小的省得了。” 慕南云沉吟了一瞬,转身去了屏风里面的隔间,再出来时,手中握了一沓银票,他走到曲俊面前,道:“这些银票,你帮我给她。” 曲俊何等样机灵的人,这么多的银票,他不说自己亲自给她,也得找个得力的人去送吧?如今却假他之手,想必是怕曲小白不要,他摇摇头:“小的未必能见到她,这么多的银票,还是请小将军亲自交给她吧。” 慕南云一顿,继而无声一笑,“好,那你去吧。” 他自然不会去为难一个曲俊这般的小人物。 曲俊告退,连锦衣坊都没回,直接就奔赴虎岭镇杨府。 杨树屯周围十里,今日掀起了滔天巨浪。张敬林被从衙门里揪了出来,不得不陪着辛青君等人去和那些百姓交涉。 虽然事出突然,但因为给的银子丰厚,大部分的人家其实都愿意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何况在这边境之地,随时都有可能面对狄夷人的入侵,大部分的人家想要迁往内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借此机会,正好南迁,还能得这么多的安家银子,那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但也有部分人不愿意离开故土。 不愿意离开的,自然是暂时安置在三里河村的大宅里,至于以后要如何安置,那得一步步来。 每个村都会有那么几户大家族,对这样的大家族,赔付的银子自然会更多,但即便是相当于他们家产两倍的银子,有些人也还是不愿意离开的,毕竟,再换个地方,想要再置办这么大的家业,那是会很费周折的。 谈不妥,就只能动用权势。毕竟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无限制地给。辛青君瞧着是个温润的,但做起事情来,亦是心狠手辣,不然,也不能成为杨凌手下第一人。 银子按照曲小白给的标准,一分也不会多给,那些想走又想多勒索些银子的,无异乎做梦,至于打死也不想走的,那就更不用多说了。辛青君当即请唐木乔调用府兵压制,所有人,立即离开。 名目么,慕府军队要征用这里做军营。 这也是慕南云应下的,他自然不会让曲小白背锅。曲小白……唉,那个女子,慕南云悲哀地发现,他愿意迁就她很多,甚至是无限制。他意识到,这也许并非全因为他利用她,他欠了她的。 一时间方圆十里之内,人仰马翻,乱成了一锅粥。 大户人家因为要收拾的东西很多,所以要费事些,小户人家虽然没有那么多东西要收拾,但家里的家什之类,也舍不得扔掉,但苦于没有马车,又没办法拉走,所以就想着能不能卖掉换几个钱,可大家都要迁走,卖给谁呢? 一时间耽搁着,能立即走出去的,并不多。 因为借了军队的由头,唐木乔也就有理由驱赶了,他带了三百府兵,手执刀剑,沿街催促驱赶,虽然没有真正动手,但明晃晃的刀剑,绝对是让人头皮发麻的震慑。 所以,府兵来了之后,大家就都加快了速度。 辛青君让胡大去帮忙赵元暂且安置留下来的百姓。因为给的安家银子丰厚,其实愿意留下来签杨家卖.身契的人并不多,每个村子也就二三十户,大大减少了赵元的工作量。 而胡大的能力毋庸置疑,一天里,赵元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 其中也偶有那么一两个人,怀疑起了那个为军营征地的由头。因为如果是军营用地,那势必是要所有人都迁离的。 “大概,是慕府借此由头私自圈地吧。”就有人这样议论着。 于是,凡说过这话的人,都被唐木乔请走了。 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样大规模的迁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尽管动用了慕府府兵和衙门官差,也还是没能在一天之内完成。 外面都没有完成,自然也就没有人来顾杨树屯。那是要留到最后处理的村子。 杨树屯村子里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变故,一时间猜测纷纷,出去打听的人络绎不绝,但能打听到的也不过是军队要征用土地建军营,所以大规模驱离百姓。 可是一天来都没有人来过杨树屯村,大家便猜测着可能还没有轮到,但迟早都是会轮到的,所以有不少人家开始折腾着收拾东西。 毕竟是军队要征地,谁敢不从?况且听说军队给的安家银子不少,也就都没有什么异样的声音了。 但早上经历过杨凌那件事的人,都纷纷起了猜疑。 曲小白说找慕南云清场,他们是听见了的。她和慕南云的关系杨树屯村村民有目共睹,今日,莫非真的是她请慕南云做的这件事? 第三百零二章好东西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些人都聚到了一起,开始分析讨论这件事。当然,即便他们断定了是曲小白的手笔,也没有人敢领头出面对抗这件事,毕竟,那慕南云在此地权势遮天,他们小胳膊断不可能拧得过大腿。 不要说小胳膊,他们连胳膊上的汗毛都不是呢。 他们现在要担忧的,是曲小白会不会让慕南云对付他们这些人。毕竟,早上的时候他们不但漠视了杨凌夫妻受到的屈辱,甚至还夹枪带棒地讽刺过他们。 逃吧。 最后,他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不得不说,这件事上他们还是明智的。 除了几个不信邪的,大多数的人都赶紧回家收拾细软准备逃走,但还没有走出家门,就被一队人马给请了去。 这队人马不是慕南云的人,而是辛青君手下的人。 列属于影卫,但在必要的情况下,也会明着干些事情。 凡早上在场的人,无一幸免,全被这些影卫请走。辛青君没有动用私刑,只是把这些人交给了慕南云处置。至于慕南云会如何处置,辛青君还是很相信慕南云的手段的。 慕南云也没有如何处置,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前线战事还没有结束,让他们去做先锋吧。” 先锋?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箭靶子差不多。 但这些人到了慕南云的人那里,不过是些蝼蚁草芥罢了,谁还会在意他们的生死?自然是直接送去前线当箭靶子。 辛青君忙到很晚才回到府里。 他住的屋子就在杨凌曲小白主屋的一侧,离得不远,过去的时候会经过主屋,看看时间,已经近子时,曲小白的屋子里还亮着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过去敲了敲房门。 里面没人开门,只有曲小白轻轻一句:“进来。”辛青君推门进去。 曲小白和董朗都在屋里。 对面而坐,一个在写,一个在读,两人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已经很晚了。 而隔开房间的屏风,被折了起来,杨凌的床榻暴露在视线之下,自是为了方便照看。 杨凌沉沉睡着,那张倾世容颜,在跳跃的烛光下依旧是那样脱尘绝俗,可眼角眉梢到底是少了从前那种清凌气质。 “青君啊,你回来了。怎么不早点去休息?忙了一天怪累的。”曲小白没有问进度如何了,辛青君的能力,她是绝对信得过的。 辛青君脸上淡淡倦意,笑了笑,“我看见灯亮着,所以过来看看。小董,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明日还要给主上配药。” 董朗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胳膊腿,“这么晚了?”他看了一眼房中多宝格上的沙漏,“一时看的入神,把时间都忘了。小主母,你也早点休息吧。” 董朗起身,收拾了桌上的手札,打着哈欠往外走,辛青君嘱了一句:“以后不要这么晚。”影响小主母休息那一句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根本主动权不在董朗身上,即便董朗提早去睡了,曲小白也不可能提前睡。 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强忍住了要劝一劝的想法,只说了一句:“小主母也早些睡吧。” “嗯。”曲小白答应了一声,抬头看向辛青君,想要说什么,目光在瞥到沙漏的时候,又止住了,“好,你也去休息。” 已经过了子时,辛青君想必也累了,她摆摆手,没有耽误辛青君的时间。 辛青君点点头,退出了房间,曲小白站起身来,收拾了笔墨去洗漱。 张氏等人早被她打发去睡了,但走的时候给她准备了洗漱的水和刷牙的竹盐,她简单洗漱过,爬到了床.上,在杨凌身边躺了下来。 杨凌睡得沉沉,一无所知。曲小白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肩头,往他肩膀靠了靠,在他耳边艰涩地呢喃了一句:“只要你还在,我的世界就还没有塌。” 她往他肩头蹭了蹭,闭上了酸涩的眼睛。 次日清晨,杨凌仍然起的很早,曲小白随着他一起起来,拐了个篓子在手臂上,笑意盈盈:“今天带你去地里逛逛,咱们的白菜和萝卜都可以吃了,咱们去拔几个萝卜回来吃。” 杨凌茫然地瞧着她。她笑笑,捏了捏他的脸,“萝卜可是好东西,回来让张大娘炸萝卜丝的丸子给你吃。” 杨凌依旧茫然。 他现在对吃的也不甚感兴趣。 “走吧。” 今天的野外格外清静。因为昨天外村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大多数的人都在家中观望,没有出来干活,唯有杨大鹏撵着自家的长工到地里去收谷子了。 其实谷子离收割还差点火候,最起码还得晒个三五日的太阳,但杨大鹏唯恐杨树屯村也会被殃及,也就顾不得那么多,先把谷子收割了再说。 杨大鹏不是什么好人,但与自己也没有什么干戈,所以曲小白也就没去理会。 她和杨凌沿着田埂走了不过百十步,在一片萝卜地前停了下来。 当初杨兴茂的地被慕南云搜刮去之后,明面儿上是充了公,暗中却是交给了曲小白,这些土地,如今实际的掌管人,就是曲小白。 曲小白当初走的时候,刚收割了麦子,她没有再继续种粮食,而是让慕南云的派了些长工来,把所有的地都种上了萝卜白菜。 白菜已经长得有三四斤大,吃是可以吃的,但总也得到快下雪的时候才能收,至于萝卜,也还没有到收的时候,但一个个都已经长得有小孩儿胳膊粗细,也是能吃了的。 “虽然还很可惜,但总可以吃了的,拔几个回去吧。”曲小白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在地里挑了几个大的拔了,搁在篓子里,萝卜叶子也没有扔,拿回去可以用热水抄一下,包包子,也可以掺上现磨的豆渣握成豆面球,蒸熟了十分美味又健康。 待她拔完了萝卜,一回头,就看见杨凌在她身后,把一大片的萝卜都给拔了。 “速度还真快。”曲小白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得,这回可以吃好多天的萝卜了。”她走回去,握住了仍在弯腰拔萝卜的杨凌的手,笑嘻嘻:“够了,不用拔了,现在,咱俩得想办法把这些萝卜给运回家里去。” 她想了想,把杨凌的衣裳给兜了起来,里面塞了有四五个萝卜,自己则拐了篓子,牵着杨凌的手往家走,“目测有一百多个萝卜,咱俩可能得运一上午,可以,比围着村子跑一圈要强得多。” 她一路嘟囔着,很显然,她也心疼啊。 再长半个来月,起码能大上一圈儿啊。 可是只要她的杨凌喜欢做的,那就依着他。 萝卜运回家里,遇到正要出门的辛青君,曲小白嘱了一句:“午时骑马回来,吃萝卜丸子吧。” 辛青君也没多想,看见杨凌脸上似乎有那么点快乐笑容,于是笑着答应了一声:“好。” 曲小白把萝卜送到了厨房里,吩咐了张氏一声,又找了个篓子,给杨凌挎着,继续奔赴萝卜地。 董朗在院子里切药,瞧见了杨凌兜着的那几个小萝卜头儿,满目茫然:“小主母,你们把那么小的萝卜都给拔了回来,不是太可惜了吗?” 曲小白无奈地把眉梢朝杨凌那边挑了挑,董朗立即意会。 “……”主上喜欢就好。 “我陪你们一起去捡萝卜。”董朗担心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跟了上来。 曲小白担忧地瞧了他一眼:“你的腿伤还没好,昨天不是线崩断了吗?还是在家里呆着吧,今天外面没那么多闲人,都被青君吓得在家等消息呢。” 董朗想想也是,便没有坚持。 曲小白一手挎着篓子一手拉着杨凌,再次回到萝卜地。 躺了一地的大萝卜小萝卜,煞是惹人怜爱。曲小白把大个儿的捡到自己篓子里,小个儿的捡到了杨凌的篓子里,虽然杨凌只是失智,力气还在,但她也是舍不得使唤他出力。 她的篓子装得满满的,杨凌的篓子里只有几个小萝卜,把装着小萝卜的篓子给杨凌挎在胳膊上,“走喽,满载而归。” 她挎起了自己的篓子,“嚓,这么沉!”她咬牙挎着。 满满一篓子萝卜,起码也有二十来斤了,虽然不至于压垮她,但她连日来劳心劳力,身体已经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拎这么一篓子东西,还是挺费力的。 “正好,这身体迫切需要锻炼锻炼,只当练身体了。”她自言自语地跟在杨凌的身后,走得颇为吃力。 好在杨凌没有走太快。 萝卜拎回家去,董朗还在院子里切药,见状抬了抬眼皮,“腌成酱萝卜,冬天的时候吃,最好不过。” 曲小白哭笑不得。还真会给他主上找台阶。 张氏见又提了两篓子回来,尤其杨凌那篓子,都是小小的老鼠般大小的萝卜,不免心疼,忙不迭地道:“郎君,夫人啊,不用再拔了,这些够吃好些日子的了。” 曲小白无语地苦笑,“还有呢,张大娘,等回来,我和你一起腌萝卜。” 第三百零三章萝卜开会 张氏刚要再说什么,忽然就明白了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很是哭笑不得,但还是笑着道:“好,这萝卜给它擦成丝,晒干了,冬天用水泡一泡,包包子也好吃。” “正是呢,这萝卜叶子也可以这么炮制,抄了水,在日头下暴晒几日,等冬天没有菜吃的时候,泡一泡包包子,比新鲜时候还要好吃。”毛氏也说道。 “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吃法,等我们搬运完了,和你们一起做。”曲小白说着,拉了杨凌的手又要往外走。 毛氏道:“还有多少,我和你们一起,搬完了好吃早饭,郎君吃完饭还要吃药呢。” 曲小白本来想要拒绝,但听见她说还要吃药,也就不再坚持,“还有一些呢,毛姐姐拿个篓子一起。” 毛氏憨厚地笑了笑,拿了个大些的篓子,跟着曲小白出了门。 到地头站定,毛氏看着地里躺着的一大片大大小小的萝卜,出身农户的她心疼得都想上去抱着萝卜哭了。 这怎么话儿说的?这么一地的萝卜,再长个十天半个月的,那都是个顶个儿的大萝卜啊! 但目光从曲小白温柔的脸上掠过,她低下头,没敢说什么。 谁都知道对她来说杨凌意味着什么,她要敢说杨凌半个“不”字,夫人定然不会再留她的。 曲小白把篓子放下,刚要往篓子里捡萝卜,目光扫见杨大鹏走了过来,方向正是奔向这边。 她瞧了一眼正拿着一个萝卜发傻的杨凌,道:“毛姐姐,你看住了他,我去看看杨大鹏有什么事情。” 毛氏才到村里来,自然是不认识杨大鹏的,但瞧着夫人脸色不好,便知这不是什么好人,忙站到了杨凌的面前守着,“哎,好,夫人小心些。” “没事的。”曲小白笑笑,朝杨大鹏走了过去。 隔了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杨大鹏便打招呼:“小白侄媳,你们回来了,怎么也不去村子里转转,跟大家打个招呼?” 语气算不上热络,但有一种伪装出来的亲切。 曲小白在地垄上站定,淡淡地看着他,“家里有些琐事,脱不开身,等回头闲下来了,就去村里走动走动。” “哦,是吗?”杨大鹏的眸光闪烁,“也好,先忙自己的事情。小白侄媳,你这大房子修得可真阔气,不带着叔去参观参观么?” 曲小白神情依旧冷淡:“对不起,叔,新房子没收拾,太乱,等收拾好了再请叔过来参观。” 杨大鹏闪烁的眸光在曲小白身上定了定,明显在思索什么,曲小白心里记挂着杨凌,回头看看他正要往这边追,毛氏拉他不住,她心里着急,对杨大鹏的态度便冷了几分:“大鹏叔,我还有事情,就不多奉陪了,大鹏叔请自便。” “哎,小白侄媳,你这是什么态度?大叔平日里可没有对不起你啊,当时你们受伤,药还都是大鹏叔给的呢。” 当初她和杨凌被打,回到杨兴茂家里争取自己的利益,都受了伤,药倒是真的出自杨大鹏的手,只不过,药并非是他想给的,而是她和杨凌抢来的。 但总归是他的药,曲小白也不想和他掰扯太多,看杨凌已经朝这边走了十几步,她道:“大叔还是赶紧去收地里的谷子吧,慕小将军的军队应该快要来了吧?” 杨大鹏一怔。 他今天来,本来就是来套个话儿的,看看坊间的传闻是不是属实,没想到……还真是属实的。 “小白侄媳,你一向和那位慕小将军走得近,你看能不能……” 曲小白眼睛一眯,“大鹏叔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和慕小将军走得近?”这个世道的女子最重名节,若说一个已婚女子和另外的男子走得颇近,这无疑是对人的诋毁。曲小白虽不在意这个,但却懂得个中利害。 “是大叔说错话了,大叔给你赔不是,小白侄媳,你看能不能在慕小将军面前帮大叔说说话儿,给大叔宽限几天,大叔……” “不能。”曲小白冷冷打断他,“军中的决议,莫说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就算是慕小将军手下的将领们,也是不能够置喙的。大鹏叔可千万莫要说错了话,届时传到了慕小将军的耳朵里,怕是都不会轻饶。” 杨大鹏没料到曲小白说的这样绝情,在他眼中,曲小白这么说,完全是个托辞,毕竟,当初慕南云可是为了她把杨兴茂的土地都夺了送给了她。 眼见曲小白要走,回头再看看自家一地没收的稻谷,杨大鹏就急了,“小白侄媳,你别急着走啊,有话好说,叔刚才也不是有意的……” 毛氏已经扥不住杨凌,杨凌朝她这边冲过来,曲小白急忙迎上去,“杨凌,我这就回来了。” 杨大鹏也跟了上来。 “杨凌侄子这是又病了?大叔那里有药,侄媳,你跟大叔去家里……” 曲小白眉心微蹙,握住杨凌的手,安抚他躁动恐惧的心,“杨凌,萝卜捡完了没有?走,咱们回家做好吃的去。” 她挎了篓子,把杨凌那个篓子里也给塞了几个萝卜,给他挎到手臂上,回头冷冷瞥了杨大鹏一眼,道:“大鹏叔,听说刘老赖和他婆娘都被打得下不来床了,我没什么本事,也不会打人,但杨凌有几个朋友,脾气燥的很,不但会打人,杀人都是有可能的。” 冷冷甩下一句,曲小白拉着杨凌往家走,杨大鹏到底是怕了,刘老赖的情况他也看见了,昨天请他去家里给治伤,他这个半吊子赤脚大夫,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重的伤,整个后背,都被摔得凹进去一大块,他没敢再跟着曲小白。 可心里终究是不能放弃自家的家业,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想着法子。 曲小白带杨凌赶紧离开。 她倒不怕别人的无理取闹,但杨凌怕。现在的杨凌,已经经不起一点点风浪。 她也不会再让他经历昨天那种可怕的事情。 匆匆回了家,曲小白将大门关了,连门闩都闩上了。 毛氏不舍地里还剩的一些萝卜,道:“夫人和郎君就在家里呆着,我去把剩下的萝卜给拐回来。” 曲小白点点头:“也好。”顿了一顿,又嘱咐道:“如果那个杨大鹏还在门外,不要和他多做纠缠,捡了萝卜就赶紧回来。” “哎,知道了。” 自打曲小白收拾了毛小桃的前夫之后,毛小桃便死心塌地待在杨府了,连性格都比以前强悍了不少,“夫人放心吧,那腌臜男人想找事情,没那么容易的。” 曲小白点点头。 腌臜男人。这个词用的好。 这世上,只她的杨凌最好。她也不管毛小桃在眼前,忽然就抱住了杨凌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蹭了蹭,在他怀里唔哝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毛小桃也没听清,红着脸笑着躲去厨房了。 “咱们夫人和郎君越来越腻歪了。”厨房里,毛小桃压低了声音和张氏说道。 张氏啐她一声,“这也就是咱们夫人对下人宽厚,若是放在大宅门儿里,你这非议主子,可是要被执行家法的!以后,管好你那张嘴!” 毛小桃不由吐了吐舌头,“我记着了。”想了想,还是觉得那场面让人脸红心跳,不由笑笑。 张氏看她笑得奇怪,便趴在门口瞧个究竟,却只见曲小白和杨凌正在往一个大木桶里面捡萝卜,她回头又瞧了一眼毛小桃,唠叨:“你莫不是发热烧糊涂了哦。” 张氏往堂屋里拾掇饭菜,毛小桃又去了一趟萝卜地把剩余的萝卜给捡了回来,去的时候,没有看见杨大鹏,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心。 曲小白和杨凌净了手,坐到桌前吃早饭,张氏见曲小白昨天很喜欢新下来的花生地瓜玉米,早饭用新鲜的玉米擦碎了,熬了一锅鲜玉米粥,里面放了董朗给的枸杞子,金灿灿的玉米粥里缀着红得发亮的枸杞子,光看颜色就让人垂涎欲滴。 地瓜则是蒸熟了搓成丸子,里面加了现磨的糯米粉,下油锅里炸了,金黄的表皮,咬一口外皮酥脆芯子软糯香甜,让人欲罢不能。 另外,张氏还用新鲜的豆子在石磨上磨成浆,里面打上鸡蛋,又擦了一些萝卜丝加在里面,下锅炒了,入口鲜香软嫩,曲小白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 “杨凌,快尝尝这个,太好吃了!” 她盛了一小碗放在杨凌手上,杨凌木然地吃了一小口,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吗?” 杨凌就又吃了一口。 “天啊,是不是味觉坏了?为什么最近吃饭都是这种表情?刚醒过来那会儿不是这样的啊?” 曲小白叨叨念着,又盛了一小碗玉米粥搁在他面前。 玉米粥里放了点冰糖,甜而不腻,喝着又香又爽口。 她亲自执勺来喂,杨凌喝了一口之后,竟然眼珠动了动,“喜欢?那就多喝点!” 最后,杨凌喝了一小碗玉米粥,吃了几个地瓜丸子,还吃了一小碗的炒豆渣,虽然不及刚醒来时吃的多,但这个饭量,和他从前没病的时候也差不多,曲小白心里蛮高兴的。 第三百零四章你也够笨的 吃完饭洗漱完,照例是艰难的吃药过程。 云不闲拿了药和蜂蜜水来,还有一小碟子蜜饯,丸药是杨凌的,药汤是曲小白的,曲小白把自己的汤药喝了,刚要拿蜜饯送,却发现蜜饯已经被杨凌抢食一空。 曲小白:“……”好苦。 云不闲忙又去管董朗要了几颗,回来时见曲小白已经喝了一口蜂蜜水把口腔的苦味给送了下去,还笑嘻嘻地逗杨凌:“你吃我的蜜饯,我就喝你的蜂蜜水。” 杨凌虽然表情变化不大,但眼睛里似乎有些疑惑之色,云不闲道:“小主子比前几日瞧着好多了,我瞧着他,表情都比以前多了。” 曲小白道:“我瞧着也是呢。这样下去,一定会好起来的。” 对于这个院子里的人来说,希望,是和性命一般珍贵的东西。即便是虚无缥缈到根本无法触摸,那也还是不愿意放弃。 杨凌吃完了药,略作休息,曲小白便带领他去外面洗萝卜腌萝卜。 张氏把萝卜都装在了推车上,推到了家门外的小河边。 河水是山泉,清澈无比,洗菜再好不过,毛氏拿刀把萝卜叶子整个切下来,带一点点萝卜头,一整根萝卜的叶子就不会散,曲小白怕杨凌会把叶子搞坏,便和他一起去洗萝卜,洗萝卜叶子的差事就交给了张氏。 毛氏把去了头尾的萝卜搁在篓子里,满一篓子就提到河边,浸在水中泡着,曲小白和杨凌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弯着腰,一个一个搓洗,洗完的萝卜装在另一个篓子里。 杨凌手里拿着曲小白塞给他的小萝卜,浸在水里傻傻看着,看曲小白搓洗完一个就放在篓子里,他也把自己还带泥的萝卜放进篓子里。 曲小白瞧见了,把他的小萝卜又挑了出来,扔回到他手上,笑嘻嘻的:“杨凌,你干的不合格,重新洗!” 杨凌就又拿着他的小萝卜发呆,双眼直直地盯着小萝卜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曲小白偶尔偏头看他一眼,脑子里就浮现出初初和他搬到这小河边来居住的情景。 土屋一间,吃的穿的用的都没有,他装着傻子来欺骗戏弄于她,表面上很傻,但他会时不时抓几条大鱼来改善生活,也会上山猎些雉鸡山猪之类的,除了住的不好穿的不好,他们那个时候的日子,倒是比村里的许多人家都要好一些。 她不会做鱼,内脏没剖鱼鳞没去的鱼就直接下锅,他照样吃的不剩。她那时以为是他傻,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他爱她。 他晚上缠着她讲故事,缠着她唱童谣,她仍旧以为他傻,可是每个清晨醒来,她都是缩在他的怀里,姿势怪异…… 可惜她那时候一直想着回去的事,并没有珍惜那些温馨有趣的时光,如今回过头来,那些明明清晰印在指尖脑海的时光,却已经是触不可及。 曲小白忽然放下手里的萝卜,坐直了身体,偏过头,目光柔和地落在杨凌脸上,嘴角抿出点笑意,道:“杨凌,你还记得咱们刚搬来这里吗?,没有银子,没有吃的,你就趁着晚上来河里洗澡的时候,偷偷去抓几条鱼回来给我改善生活。你是怎么徒手抓到那么大那么肥的鱼的啊?那时候的你,可真厉害。” 杨凌在她心里,从来不是弱势的存在。即便是现在这样受伤失智的样子,在她的眼睛里,也没有谁能比他优秀。 她笑着,眼睛里就泛起了泪光。 张氏和毛氏不敢出声,默默地刷洗萝卜。远远的,王氏王芸香也出门朝这边走来,毛氏眼尖,忙提了一篓子洗好的萝卜叶子往家走,与王芸香撞个对脸儿,小声地告诉她:“夫人和郎君正说话儿呢,别出声打扰。” 王芸香意会,从她手中接了洗好的菜叶子,道:“我去把叶子烫了晒上,就不过去了。” “也好,还有几篓叶子,我去洗了。” 毛氏又回到河边。 曲小白和杨凌说了一会子话,杨凌没有什么反应,她又重新拿起萝卜洗了起来,顺手又塞了一个小萝卜在杨凌手心里,“呶,你自己拔下来的,自己洗干净了。” 张氏见她不再和杨凌嘀咕了,这才敢开口说话,“夫人,这水太凉,你还是陪郎君回屋歇着吧,我们洗一洗就行了,横竖也没有太多。” 张氏和毛氏干活都利索,曲小白扫了一眼,见她和杨凌洗了不过十多个,那边她两人已经洗了一大半了,只剩下二三十个萝卜和一堆萝卜叶子,点点头:“好,我提一篓子萝卜先回了。” “不用,我们俩提着就行了。” 曲小白没听,提了一篓子萝卜,握了杨凌的手,“走吧,咱们回家去喽。” 杨凌木然地跟着她。 回到家里,曲小白把萝卜放在院子里,去厨房拿了张小桌出来,又找了两个凳子,随后还在厨房里拿了个菜板和一把菜刀,王芸香好奇地问道:“夫人拿刀做什么?” “晒一些萝卜条,王姐姐,你有没有吃过萝卜干拌的菜?” 王芸香摇摇头:“没有。这晒干的萝卜怎么拌菜?” “我也没有做过,不过以前吃过别人拌的,今天也试试自己做一点。”曲小白乐呵呵的,“我跟人打听过做法,就是把萝卜切成条,先用盐腌制一下,然后晒干了,什么时候想吃了,就用水泡一点,泡软了拿佐料一拌,筋道好吃,十分下饭。” 这个还真不是在度娘那里学的,她以前就喜欢用萝卜干就稀饭吃,她有一个朋友,是农村的,特别擅长做这个,她在她那里得来的方法。 王芸香道:“竟然还有这种做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夫人,你把刀放在那里吧,回头我来切。” “没事,也不是多重的活计,我一边切一边和杨凌说说话,挺好的。” 她和杨凌对面而坐,仍旧拿了个小一点的萝卜塞在杨凌手里把玩,告诉他:“可以吃的,有一点点辣,但是很好吃。” 杨凌默默地捧着小萝卜,目光却落在她切菜的手上。 原主虽然很会干农活,厨事也算是擅长,但她只承受了原主的身体,原主会的那些个东西,她做得实在不好。这会子拿着刀,十分笨拙地切着萝卜,一刻钟才切了一个萝卜,且切出来的萝卜条粗的粗细的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杨凌,你是不是在嫌我不会干活?你一定是在嫌我不会干活!可这萝卜也太难切了些!我本来以为,我这么聪明能干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一看就会的,可是为什么切萝卜这么难?” 王芸香烫好了一篓子菜,正拿出去晒,听见她嘟嘟囔囔,不禁好笑:“夫人,你放着吧,一会儿我来切。” 曲小白犯轴:“我还不信切不好个萝卜了!” 王芸香只好笑笑,忙自己的去了。 “你就不是个干活的料,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在杨树屯长这么大的。连个萝卜都切不好,你爹娘真的不会打你吗?” 董朗拎了个小凳子,在她对面,与杨凌并肩而坐,但她注意到,他稍稍比杨凌靠后了一点,小直男脾气火爆,但在这样的事情上,却又这般注重细节,曲小白不由微微侧目。 但嘴里并没饶过他:“我以前常常和你主上一起遭受毒打,你说我干活能好到哪里去?” “我瞧着也是。不过你手上那些茧子是怎么回事?不会干活还磨这么多的茧子?” 董朗手中也拎了一把菜刀,作为一个神医,平时切药之类的事情,也是会做的,所以,他切起萝卜来,丝毫不费力气,且切出来的萝卜条粗细长短无比均匀,和曲小白切的萝卜条一比,直接胜出。 曲小白瞧着他切出来的萝卜条,心头无比酸,仿佛一口吃掉了一大个柠檬,“谁说我不会干活了?我不是还和杨凌一起拔了一大堆萝卜回来了么?喂,你这个萝卜条切太细了,晒干了就没有了!” 董朗:“……可怜的小萝卜哟,都没有能够活到天儿冷,就被切了晒了。” 曲小白瞪着他:“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不敢不敢,我哪能故意气你?” “那就是有意的。” “真没有!” “刻意的。” 董朗举着刀的手在颤抖:“小主母,我是来跟你讨教问题的。昨晚你写的那些手札,越来越潦草了,好多字它认识我我都不认识它,能不能麻烦你下次不要写这么潦草啊?” 曲小白恍然,“你也够笨的。”借机打击了他一小下。其实她明白是怎么回事,昨晚她抄了太多的书,到最后头昏脑涨的,就习惯使然地带出了一些简化字,董朗不认识很正常。 诚然,她不会告诉他,不是因为他笨,而是因为他没有学过。 “把这些萝卜都切了,我就告诉你那些字都是什么字。” 曲小白趁机狠狠敲诈了他一把。 董朗看看篓子里十几个萝卜,嘴角抽了抽,她果真是农家女儿吗?这一点点的活计,倒叫她如此看在眼里。 “哦,是不是多了点啊?”董朗一脸不情愿地问了一句。为免她再给他安排些奇奇怪怪的活计,绝对不能让她瞧出来,他瞧不上这些小活儿。 第三百零五章杨大鹏要疯? 虽然有董朗这个神助攻帮她切萝卜,但曲小白也没有停下来,听谁说过,厨子是个熟练工种,多练一练,总能有进步的。 她想着多练一练,等杨凌好了,也能做餐好吃的饭菜给他吃。这刀工是第一步,她不能输在第一步上。 但在董朗切了一大篓子的萝卜之后,她也只是切了两个萝卜。 “看来,这个工种也不大容易啊。”曲小白望着陶瓷盆子里满满一盆子的萝卜条感叹了一句。 “什么工种?”董朗疑惑。 “哦,就是厨子啊。我知道炒菜挺难的,但我一直觉得切菜其实没那么难,可是实际操作才知道,真难啊。” 曲小白揉了揉酸疼僵硬的手脖子。 董朗:“……”竟然不会做饭?所以,以前在这里生活的时候,都是他主上做饭吗?不对啊,那时候主上还是个失智的人,应该不会做饭吧? 所以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一脸看穿了他想法的表情,“我会蒸米饭。还会炒青菜。不过我炒的菜都很难吃的。”想想自己的厨艺,自己都嫌弃自己。 她看向杨凌。 那个无论她做的饭有多难吃都会吃的很香的男子,依然握着那个小萝卜在发呆,容颜依旧在,神采却不似从前。 曲小白的嘴角微微抿了抿,一闪而逝黯然,但马上堆起笑脸,“改天我亲自炒菜给你们吃啊。” 董朗嘿嘿一笑:“小主母,主上的病要紧,你还是把精力都放在那些医书上吧,炒菜这种小事,还是交给张大娘。” 小直男一点也不直嘛,说话还知道耍心眼儿。 曲小白刚要再戏弄他几句,却听大门外一阵嘈杂之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外面吵闹,听声音,似乎来者不善,董朗眉心微蹙,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小主母忙自己的吧。” 这几天在清场,总会有人不满赔偿的,曲小白也早做好了会有人找上门来的准备。如果要求合理,她会尽量满足的,毕竟,逼迫人家背井离乡,到底是她对不住人家。 董朗先她一步朝外走去,她要顾着杨凌,没有跟上,“王姐姐。”她喊了一声王芸香,王芸香从厨房里出来,“夫人,什么事?” “手上的活计停一停,先帮我照看一下杨凌,我出去看看什么事。” 王芸香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忙道:“好,夫人小心些。” 曲小白把刀递给王芸香,王芸香伸手去接,曲小白想了想,又把刀拿了回去,拎着菜刀出了门。 王芸香愣了愣,心里觉得大事不好,但这个家里最厉害的人辛青君却不在,她很是慌神,却不能扔了杨凌不管出去帮忙,一时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却说董朗也是拎着菜刀就出了门,一开门,就见门外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足有百十号人,男男女女,手中都拿着铁锨镐头镰刀之类的农具,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状,叫嚣声此起彼伏:“杨凌傻子呢?曲小白呢?出来!” “出来!发财了就了不起了啊?欺负我们百姓算什么本事?” “今天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就拆了这宅子!” “拆宅子!” 此起彼伏的声音里,有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与众不同:“大家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我相信杨凌和他媳妇不会做出无理的事的,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大家不要被有些人有心人给骗了啊!” 说话的是杨柱子。 他昨天有些染寒,恰好他的婆娘早上又去了镇上定酒席,他今晨便没有过来,寻思等婆娘回来再一起过来,他在床上躺着,便听见外面闹翻了天,强撑着爬起来出去一瞧,竟是杨大鹏聚集了村子里的人要去找杨凌夫妻闹事,他劝不住那么多的人,只好跟了来。 “杨柱子,谁不知道你一向和杨凌夫妻走的近,你自然是向着他们说话的!” “就是!他们不撵你走,你自然不用担心!” “今天你休要多事,不然,别怪咱们乡里乡亲的对你不客气!”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看就是个愣头青,忽然就挥拳朝杨柱子打去,拳头还没到杨柱子头上,手腕子忽然就被人给握住了。 他挣了挣,对方的手却如同铁铸一般,任凭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对方的手却是纹丝不动。抬头一看,见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脸上却是稚气未脱的样子,岁数应该不大。 握住他手腕的人,自然是拎着菜刀出来的董朗。 董朗一手拎着菜刀一手握着他的手腕子,眸间一丝冷然:“都是一个村里的,动手就不好了吧?” 那小伙子只觉手脖子都快要断了,疼得脸都扭曲了,杨柱子是见过董朗的,知道他是个大夫,忙劝解道:“董大夫,他是我们村里的青年,都是误会,别动手,别动手。” 谁知那愣头青却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以为他这边这么多人,董朗不敢拿他怎么样的,仍是大声叫嚣:“谁用你假好心了?和那傻子都是蛇鼠一窝,呸!小子,你放开爷爷,不然,爷爷可要喊人了!” 董朗眼里非但半点惧色没有,反而挑了挑眉:“你们全村的人不都在你身后吗?喊吧。” 杨柱子再要劝,人群里不知是谁,啐了他一口,啐得他一脸唾沫,他气得往后一退,不再管这些人。 云不闲先曲小白一步走了出来,见董朗一手拎着菜刀有要砍人的趋势,忙上前阻拦:“小神医,冷静!冷静!不要给小主母惹事!” 董朗本来就没打算动手,不过是要救一救杨柱子罢了,他怕不会功夫的云不闲吃亏,也就甩开了那年轻人的手臂,拉着云不闲退到了门前。 年轻人却以为他是怕了,纠集了几个伙伴就要往上冲,还没冲上去,也不知哪里飞出来几颗石子,将他这一伙人全都打得摔倒在地上了。 董朗知道是影卫来了,心里也就安了,不然,这么多人,杀又不能杀,打也不能打,还真是个愁。 曲小白恰好拎着菜刀走了出来,瞥了一眼闹哄哄的场面,眼眸间闪过一丝烦躁,不耐地开口道:“你们谁是挑头的人?有什么要求,找你们挑头的人来说,不然,闹哄哄的,我哪里知道你们要做什么?” 她到底留了几分情面给村子里的人。 好歹也是原主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杨凌也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十几年。虽然从不曾得到善待,可到底也算是乡亲。 她嗓门儿高,清凌凌的话语压过了在场闹哄哄的声音。 闹哄哄的人群,忽然就静了下来。 挑头的人?大家都有些迷茫,谁才是挑头的人?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有一些有点脑子的人,开始小声商量着推举个挑头的人出来,正在议论之际,忽然听见有人说:“我是听大鹏叔说的这件事,现在,咱们村也就大鹏叔最有发言权了,何不就让大鹏叔出来代替咱们和她说?” 于是,大家纷纷找杨大鹏。 “咦,大鹏叔不是一起来的吗?怎么不见他的人啊?” “在后面呢吧?大鹏,你过来啊!” “对啊,大鹏,今天你就代表咱们杨树屯,和那个傻子谈判!” 族中也有一些年纪大些有些威望的,但他们也是有脑子的,知道外村都是有士兵在强迫搬迁,他们又岂敢挑头去对抗士兵?今日到杨凌曲小白这里来,也不过是因为士兵们还没来,他们想占个先机罢了。 他们的议论声曲小白听得一清二楚,心下已然明白,这必是杨大鹏撺掇的人来。 有话不会好好说,偏要搞这么一出以强凌弱的场面来,杨大鹏也是蠢的可以。 “大鹏叔,既然大家都推举你,那你就过来一下,说一下大家的要求吧。”曲小白高声喊了一声。 杨大鹏的确是缩在人群后面的,他个头儿矮,又躲在人群里,就算是仔细找,都未必找得到他的目标。此时的他正教唆身边的一个青年说话,那青年便大声道:“曲小白,你手里拿着菜刀,是要好好说话的样子吗?你该不会是想拿菜刀砍人吧?” 他的话自然是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卧槽,这婆娘太狠了吧?” “这么看来,她果然是要连咱们村的人都要驱逐的吧?” “怎么样也是同一个村子的人,她竟然这么狠!” “曲东子!曲东子呢?看看你养的好闺女!曲东子,你出来!” “你说傻话呢?曲东子又怎么敢跟着来?” “我刚才看见他儿子来的,他儿子呢?出来受死!” 忽然躺枪的曲小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曲小白的身边,他张开了手臂,挡在了曲小白面前,大声道:“不关我妹妹的事!你们凭什么找我妹妹算账?有本事,你们去找那些当兵的去啊!” 他平时老实憨厚,跟人说话都会脸红,此时憋出这么几句来,连手脚都颤抖了。 曲小白偏头看看他,心里觉得挺温暖。 那个家,那个家里的便宜家人,到底是有一个拎得请的人疼惜她的。 她笑笑,忽然附在曲小黑耳边道:“哥哥,那些士兵是我找来的。” 第三百零六章一切按原计划 曲小黑开始并没有明白她说的这话,待明白了之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啊?妹妹,可不敢胡说!他们人多!” “哥,没事,妹妹如今可不是他们想欺负就能欺负得了的!你让一让,我有办法让他们离开。” 曲小白对他眨眨眼,笑着说道。 妹妹最近一段时间忽然变得很有本事,曲小黑是知道的,但他也不知道妹妹到底有多厉害,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些人,不免还是担忧:“妹妹,你还是先回家去,妹夫现在病着,你不能有事……” 他话没说完,曲小白忽然跨出一步,站到了他前面,面对上百号的人,清声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找几个代表的出来,咱们把话说清楚。大鹏叔,既然是你挑的头,那就请你先出来吧。” 就算他们不来,她也是要跟他们掰扯清楚,告诉他们,究竟他们做错了什么的。 杨大鹏身边的几个人听到,就要把杨大鹏往外推,哪知杨大鹏忽然跳脚道:“谁说是我挑的头?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大鹏叔,明明是你告诉我,傻子和曲小白要把咱们撵出村子里的!” “对啊,大鹏,你现在可是咱们村最有威望的人,你不出面谁出面?” 杨大鹏想要遁走,但此时生生被村子里的人给推到了前面,到前面之后,就只见曲小白和董朗前后脚站立,一人手里拎了一把菜刀,曲小白龇牙对他笑笑:“大鹏叔,不用怕,菜刀不是要砍人的,我刚才在家里切萝卜,听见外面的声音,没来得及放下就跑出来了。” 杨大鹏是亲眼见识过曲小白是如何彪悍地收拾杨兴茂一家的,说菜刀不是砍人的?打死他他也不信! “那,小白侄媳,你先把刀放下!”他战战兢兢。 曲小白看张氏和毛氏也都围了上来,把手里的菜刀交给张氏,顺手把董朗手里的菜刀也要了过去,一并交给张氏,“张大娘,把刀拿回家里去,别吓着大家。” 张氏接了刀,直接就递给了毛小桃,吩咐道:“小桃,回家去照看郎君。” 她站在曲小白一侧,警惕地看着那些闹哄哄的人群。 曲小白心里一暖。 现在有那么多人关心着她,即便是这种很可能会吃大亏的场面,也还是没有抛弃她,她由衷觉得,有他们在,真好。 杨大鹏看曲小白手里没有了刀,胆子略微大了些,大声道:“我虽不是挑头的人,但既然大家信任我,说不得我要替大家站出来说句话。小白侄媳,大家都说,是你让那些士兵把邻近村子的人都撵出去的!还说连咱们村子里的人都要撵出去,是不是真的?” 曲小白嘴角挑了挑:“我并没有撵人啊,大鹏叔是不是听讹了?不过呢,我的确是买下了方圆十里的地,他们愿意留下来做长工的,依旧可以留下来,不愿意留下来的,就拿着补偿款迁居别处,公平买卖,不存在撵不撵人的事。” “买下了方圆十里的地?那就是包括咱们杨树屯村了?” 几个年纪大些的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们也是村民们推举出来做代表的人,其中一个惊讶地说道。 曲小白点点头:“不错。初山大爷,我最主要的,就是要买杨树屯的地。” 她语气虽然很好,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嚣张。是个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 “你这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咱们留啊!曲小白,你到底也是杨树屯村的人,又嫁在自己村子里,为什么要做这么绝的事呢?我们素日待你不薄吧?” “初山大爷,不薄吗?”曲小白忽然就冷了脸色,连语气也骤冷,“我倒是很想说说,待我们夫妻不薄的你们,昨天对我们夫妻做了什么事情!” 杨初山脸色骤变。 跟着过来的几个人脸色也都变得很不好看。 他们都没有参与到昨天的事情里,但也听说了,昨天杨凌夫妻被欺负得很惨,而且当时除了杨义,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夫妻二人。 这是曲小白在报复吗? 显然,是的。 “曲小白,昨天的事情,是那几个人不对,但祸不及大家,你不能因为对那几个人怀恨,就一杆子打死全村的人吧?” 后面的众人也都议论开了,场面再次陷入混乱。 曲小白冷声道:“你们若是再这么闹哄哄的,今日不说也罢。一会儿自有士兵前去和你们交代情况,我想,他们会比我说的更清楚!” 她说完,转身就往家里走,杨大鹏忙阻拦:“小白侄媳!且慢!有话好好说,都是一个村里的,何必要闹到这样的地步呢?” 曲小白冷冷撇嘴,“你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他们这是要有话好好说吗?以前被你们侮辱谩骂也就罢了,那时毕竟我和杨凌弱小如蝼蚁,是个人都能捏死我们夫妻,可现在,杨凌再不是以前的傻子,我也不是以前的傻子媳妇,你们还这么无礼,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小白侄媳,大家也是一时激动,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件事呢,咱们最好还是好好说道说道……” 曲小白打断他:“对不住,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就是一介农妇,心眼儿小得很,容不得任何人欺辱我的夫君,做不到以德报怨。说道就不必了,你们还是找士兵闹去吧,相信这个时候,士兵们已经到了村子里了。” 人群里有人觉得她是不可能再好好谈了,愤慨地喊道:“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拽什么拽?还不是给傻子当媳妇?呸!不要脸的荡.妇!” 喊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口中脏污的话不断。 忽然一道青影闪过,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几声响,那妇人的脸颊便肿了起来,而她身边的人,竟然连出手的人都没有看见! “谁?谁打我?”妇人满嘴的血,还吐出了两颗牙齿,说话都口齿不清了。 “不,不知道啊。”身边一个人一脸惧色,“就看见一道影子,会不会是鬼啊?我就说这杨凌的媳妇是邪祟,你看,一定是她让她的邪祟朋友出手的!” 又有人道:“大家斗不过邪祟的,怎么办啊?” 曲小白身边的董朗,听着这些胡说八道的话,很是无语地看着曲小白:“你是怎么在这个村子里长到这么大的?他们难道都没有把你当邪祟打死吗?” 曲小白翻了翻白眼,“打过。被泼过狗血,被道士驱过邪祟,你们主上那时候已经慢慢开始恢复,是他护着我的。” “竟然真的被当邪祟泼狗血?小主母,我想弄死他们。”董朗的脸色骤然阴鸷。 曲小白反应比他冷淡得多,“都是过去的事了,弄死没必要,撵出去,眼不见为净就好了。” “仅仅是撵出去么?小主母对他们也太仁慈了些。一想到主上和小主母在这里受过的屈辱,我就恨不能凌迟了他们!” 董朗的眼中,冰冷一片。他自小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全因杨凌对他施以援手才得以活到今日并成为人人尊敬的小神医,一则对杨凌的感情不一般,再则,他一直生活在子虚庄这个虚拟大家庭里,根本就没有体味过外面百姓的生活,根本不知人心为何物,也就无从谈起会对寻常人有什么怜悯心。是以,他的态度和曲小白截然不同。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没那么严重,都是愚民罢了。”她默然地望了一瞬天空,轻轻一叹,“是不可能放他们一马了。小董,现场有影卫是吧?让影卫把人都撵了吧,懒得和他们废话。” 她说完,转身朝大门里走去,村民见她要进去,都急了,杨大鹏高声喊道:“不要让她进去,她进去了谁给咱们一条活路!” 有几个挥舞着镰刀铁锨等农具就要往上撵,有人带头,大家也就都跟着闹了起来。董朗正要给影卫下命令,却见不远处来了一队人马,看训练有素的队形,应该是士兵无疑了。 大约是慕南云的府兵。 董朗叫住了已经走到门里的曲小白:“小主母,可能是慕南云的府兵来了。”在提到慕南云三个字的时候,董朗的面色不那么好看。 曲小白知道他对慕南云一向有意见,已经见怪不怪,她转回身看向通往村子里的路,那一队人来得很快,转眼就到眼前,大约有五六十人,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剑,上前来散开队形,把上百号人都给围住了。 明晃晃的刀剑闪着寒光,到底只是寻常百姓,都被这阵势给吓住了。 “还好赶上了。小主母,你没事吧?” 辛青君绕过门前这一大片的人,走到曲小白面前,温声问道。 曲小白摇摇头,道:“没事。我回家看杨凌去了,这边交给你处置,一切还按原计划。” 辛青君点头:“好。”他不是董朗,虽然心里也觉得按原计划对这些愚人太仁慈了些,但毕竟都是寻常百姓,赶尽杀绝也真的没必要。 第三百零七章个人魅力 曲小白喊了董朗云不闲等人回家,回头看看曲小黑还在那里发愣,十分无语,喊道:“哥,回家了,在这边等挨打么?” 曲小黑这才反应过来,忙跟着一起进家里,一边走,一边庆幸道:“幸好今天爹和娘不在家,不然,就被他们抓了,妹妹,你是不知道,他们去家里抓爹娘了,喊着要拿爹娘换公道呢!” 曲小白眉心微蹙:“爹娘去了哪里?” “他们……”曲小黑被她问的一愣,支吾起来,这一看就有事儿,曲小白不由加重了语气:“爹娘去了哪里?” “那个,爹娘去了镇上,爹说,既然你不管家里,那就只能自己管自己,他拿了之前你给的银子,去镇上请人来家里给盖房子。”曲小黑说着,低下了头。 “……”曲小白气得咬牙,这世上多的是不省心的儿女,怎么就她遇到了不省心的爹娘了呢? 她也意识到,可能会有有心人对她的爹娘不利,忙命辛青君找两个人去镇上,把她的爹娘给寻回来。 辛青君答应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忙道:“小主母,早上慕小将军派人传话,他说他想见你一面。” 曲小白顿了一瞬,眉目愈冷,但没有拒绝:“好,让他来吧。” 董朗瞧着她的背影,眉心一蹙。 这慕南云想干嘛? 一众人进了家里,张氏在最后面,把大门给关了,外面的村民眼睁睁看着那黑漆的大门缓缓地合上,再不露一丝缝隙,心里的绝望和恐惧终于如决堤的河口,一泻千里。 外面再不像先前那样吵闹,但时不时会有惊惧的哭闹声传出来,听见士兵们几声喝斥之后,再没有了声音。 不多时,便传来人员散去的脚步声。 辛青君办事稳妥,自然不会让这些人在门口久留。 回到院子里,杨凌手握小萝卜,一脸惊惧地站在院子当中,看见曲小白回来的时候,忽然就冲了上来,曲小白张开双臂,想要抱住他,却不想他力道太大,一下就把她给扑倒在地。 她昨天后背受伤颇重,这一撞,几乎要把她的后背摔断,董朗在她的身后,但杨凌冲过来的速度太快,他伸出的手还没扶到曲小白,曲小白和杨凌就已经双双倒在了地上。 曲小白一口气背过去,眼前一片漆黑,董朗急忙来扶杨凌,却不想杨凌根本就不让人碰,董朗的手还没有触到他,他就大喊大叫起来,曲小白强撑一口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董,别碰他。” 董朗的手顿在半空,有些无措,“你,你没事吧?撞坏了哪里没有?”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腰都快撞断了呀。 “杨凌,起来好不好?”她温柔地哄劝着,背后的疼痛,让她的脸色都白了。 杨凌笨手笨脚地从她身上下来,坐在一旁,董朗要扶曲小白起来,曲小白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可以。” 董朗的手又缩了回去,眸色复杂地看着曲小白。 她应该不是这般拘泥于男女大防的女子,但此刻她竟然这般刻板了。董朗不大明白她。 曲小白坚持着爬起来,坐到了杨凌的身边,上上下下检查他身上有没有摔坏的地方,确定没有,才伸手在他额上揉了揉,“没事就好,乖,起来给你做好吃的去。” 董朗撇开了眼。 张氏赶紧过来把曲小白搀扶了起来,“夫人,没事吧?咱们进屋,我给你看看背上的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时候不早了,杨凌该饿了,给他做饭吧。” “好,中午给郎君做夫人说的萝卜丝的丸子,我这就去。” 张氏几人去厨房忙活了,曲小白领着杨凌,把盐渍过的萝卜条拿去外面大院里,铺了油毡,把萝卜条晾在了油毡上,等晾完了萝卜条,这厢也到了中午开饭的时间。 辛青君在开饭前回来了,还带回了慕南云。 曲小白看了慕南云一眼,只淡淡道:“既然赶着饭点儿来了,那就坐下一起吃吧。” 慕南云看看满桌的萝卜宴,萝卜丝的丸子,拌萝卜条,萝卜丝虾丸汤,炒萝卜丝,萝卜丝的包子,他不由睁大了眼睛:“萝卜竟然还能做出这么多的花样儿来?” “小将军身在高位,不知民间百姓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实属正常,百姓们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样细菜,只好把这萝卜白菜的做出许多花样来。这就是百姓的智慧啊。” 慕南云:“……”说的好像你知道一样。 董朗:“……”还真是有道理。 因为慕南云在,辛青君董朗和云不闲也都作陪,连同杨柱子和曲小黑也都上了桌,曲小白怕杨凌不自在,提前就吩咐了大家:“你们说话都小声些,莫要惊到了杨凌。” 别人还好,都已经接受了杨凌受伤失智的事实,唯曲小黑替自家妹子觉得苦楚,坐在一众大佬中,战战兢兢地痛苦着。 曲小白眼角余光扫见他脸上复杂表情,道:“哥,你赶紧吃完了饭,去看看爹娘有没有回来,这去了也有一上午了,也该回来了。” 辛青君抬眼瞧她,刚想说人已经找到了,这个时间大约已经送回到了家中,但看见她制止的眼神,立即明了她的意思,遂住口。 慕南云看见两人眼神互动,自然也瞧出了曲小白这是有意护着曲小黑,怕他不自在,故意找借口放他出去,总比坐在这里局促不安的好。他与曲小白有着类似的经历,看见此情此景,感触又与辛青君不同。 他在这个世界上,亦有父母兄长亲人,他亦看重他们,时时处处想要维护他们,可他始终觉得,到底是隔了一重山,无法真正地把他们当成自己的骨血亲人。 他不知曲小白是否也有这样的心理障碍。他眸光瞥向了曲小白,探究似的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一旁的董朗眼角余光瞥见慕南云,不由蹙眉。 一顿饭大家各怀心思吃完,倒也不望赞一句萝卜宴不错,不比那些鸡鸭鱼肉的宴席差。但杨凌吃的一如既往的少,他瞧着似乎不大高兴。 曲小白吃完饭洗漱过后要伺候杨凌吃药,暂把慕南云扔在了一旁,她知道他来必然是有事情,但什么事情都不及杨凌重要。 辛青君吃完饭要去盯着村里的事,同慕南云告辞,董朗忽然叫住了他,道:“老大,我和你一起去吧。” 辛青君打量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便随着辛青君往外走,走到前厅的墙角下,辛青君站住了脚步,道:“你身上有伤,就不要和我一起去了。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董朗嘿嘿一笑,“还是老大了解我,一口就知道我有话想说。”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赶着有事,那边离不开人。” “想跟你说说慕南云的事。”小直男说话从不拖泥带水,“他今天为什么来这里?” “不知道。应该是有事情要和小主母说吧。”一听说是慕南云的事,辛青君就不太想说,但不说的话,以董朗的性格是不会放弃的,他耐着性子没有甩头就走。 “老大,你就不好奇他有什么事情要和小主母说吗?” “那不是咱们该好奇的事情,小董,你要有些分寸。”辛青君拧眉道。 “是,我知道我该注意分寸,可是老大,你看没看见那姓慕的看小主母的眼神?他分明是不怀好意的!” “小董,你到底想说什么?”辛青君虽然比董朗的城府深得多,但他毕竟也是个二十多年的光荣单身狗,有些事情,他根本就没想过。 董朗气得跺脚,一跺之下,又触到了大腿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倒吸着冷气道:“咱们主上现在这个样子,以咱们的力量,若是慕南云想要做点什么,咱们根本阻止不了啊!” 辛青君还是很懵懂:“他想做什么?” “大哥你不是傻吧?他看咱们小主母的眼神,那分明是有情啊!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派府兵来帮助小主母?眼下小主母干的这件事,可不是小事啊!就算是放到朝中,那也是能引起轩然大波的,他慕南云二话不说,说干就干,你以为这会是因为咱们主上的原因吗?主上就算是把阿罗丘弄死立下不世之功,他也不可能为了主上这么干啊!” 董朗一股脑把话说完,倒把辛青君说愣了。 “我其实开始也有所疑心来着,可是,我不觉得慕南云对小主母会怎么样啊。小主母都是有夫之妇了。”辛青君深锁眉头,表示不信,但种种迹象,又容不得他不多想。 “我的大哥啊,你还是涉世未深。就算小主母已经和咱们主上成亲,可她的个人魅力就摆在那里,如果慕南云真的瞧上她,为了她不顾一切那也不足为奇啊。” “小主母的个人魅力……”辛青君嘴里咂摸着这句话,不得不承认,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及小主母。 其实若论容貌,她不过是个中上之姿,离吕筱筱那样的绝世美人差了不知多少个档次,但她性格好,聪明又能干,又有见识,有时候她做事的魄力手段,连他这个老江湖都自叹不如。这样的女子,有哪个男子不想娶回家供着? 第三百零八章我必须得回去 慕南云若是真的舍吕筱筱而爱上他们小主母,那说明,慕南云这个人还是很有眼光的。 当然,他有眼光也没有用,小主母不是他能肖想的。 辛青君深吸了一口气,道:“小董,小主母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这件事你不要插手,让小主母自己处理就好。” “万一处理不好呢?” 董朗其实并非是怀疑曲小白对杨凌的心,相反,他很清楚她磐石一般的爱,他只是不相信慕南云。他怕慕南云会不计手段,毕竟那也是个不管不顾不要脸的人——要脸的话,就不会纵容吕筱筱那样毁他的名誉了。 “没有万一。” 曲小白清凌凌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辛青君和董朗一惊,刚才只顾着说话,竟没有注意到曲小白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曲小白挽着杨凌的手,走到了他们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眸光淡然地看着他们两人,道:“慕南云帮我不是像你们想象的那样。” “那会是为什么?”董朗脱口而出,辛青君想要制止他,却没来得及。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道:“原因你不必问,反正,你只要知道,他对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就好。” 董朗拧紧了眉。 辛青君也蹙起了眉,“小主母,别怪我多嘴,我瞧着,慕南云的确是有些别的想法。” “就算他有别的想法也没有用。”她没说,这一生,她只能是杨凌的,两个世界,穿破时光与空间,都只为一个杨凌而来。她容色淡淡的,眼眸中透出坚定又疏淡的光,“慕南云是别有所求,他求的那样东西,对他和我来说,都是极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愿意付出很多来换,他是不会对我有其余所图的。这点你们可以相信他和我。” 辛青君和董朗都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件事他们倒是听懂了,慕南云的目的不在于小主母的人,而在于小主母手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曲小白不说,他们也不敢再问,辛青君拱手告辞,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董朗也赶紧溜,“我去切药。” “对了,往西走的田埂上,长了大片的鱼腥草,等会儿我和慕南云聊完了,你和我一起去挖回来吧。”那些鱼腥草还是她刚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发现的,当时鱼腥草还不到成熟的时候,便没有挖,但她一直没有忘记。 因为是药材,不同于别的东西,她一直都惦记着呢。 当然,选择这个时候去挖鱼腥草,更多的原因是想带杨凌出去走走,她看杨凌的情绪又有些不对劲。 董朗担忧地瞧着她,“你身体不好,这几天又接连受伤,还是等几天吧,鱼腥草在那里,又跑不了。何况现在这方圆十里都是咱们的了,也没人敢动啊。” 曲小白没有理会他,转身走了。 董朗:“……”这犟脾气,真要命。 慕南云正在院子里闲逛,逛完了,回到曲小白的院子里,赞叹道:“这个新府邸修的真是不错,尤其这一道水,简直就是点睛之笔,唔,木工也不错,很精致。” 曲小白淡淡的:“我哥哥就是木匠,这些木工活都是他做的。” 三个人进屋,曲小白命张氏等人不用守在这院儿里,进屋之后,将门关了。董朗站在东厢廊檐下,看着这边,脸上神色莫名,云不闲叫了他一声:“小神医,过来帮我看看这个药方。” 董朗眸色一闪,这个云不闲,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呐。也是,简单的人,又怎会入得了她的眼? “咱们做大夫的,精力就该用在研究医术上。之前小主母给过我一本医书,上面记载了许多稀世药方,咱们一起斟酌一下。” 云不闲意有所指,董朗瞧了他一眼,收起了心思,“你说的对,大夫就得做大夫该做的事情。” “匠人之手啊!”进屋之后,慕南云感叹,“你好像对你的哥哥很满意?” 曲小白瞥他一眼,“你这话听着真别扭。什么叫很满意?他是我哥哥,好与不好,不都是我的哥哥?” 慕南云笑得莫名,“不尽然吧?怎么就没见你对你的父母这么好?” 曲小白脸色一暗,撇开眼,道:“也不是不好。只是他们性子不那么讨喜,我若事事依着他们,他们怕是要上天。你又不是不明白个中道理,干嘛要在这事上纠结?” “说说而已,我的几个哥哥也是,糊涂着呢,我父亲愁得什么似的,我也拿他们没办法,这点上看,咱们都遇到了共同的难题。” 慕南云在八仙桌子一侧坐下,手中拈着他的折扇,半是嬉笑半是认真发愁。 曲小白把杨凌按在屋中软榻上,她则拖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握着杨凌的手,目光在慕南云身上一扫而过,“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不会是来探讨这个共同难题的吧?” “你觉得我像是那么闲的人么?这不看你要买这么多的地,肯定所费不訾,所以,我来给你送赞助来了。” 慕南云从袖子里摸出一摞银票,搁在了八仙桌上,“十万两,不多,就是表达一下对你的歉意,毕竟,你夫君受伤也怪我没有及时救援,前几日吕筱筱犯错,也是我护卫不周。” 曲小白挑了挑眉,“你要这么说,我不收还不行了?” “收了吧,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你叫我一声金主爸爸,我总该担起这个名儿吧?” 曲小白笑了笑,眸光里闪过些什么,快得眨眼即逝,让人捕捉不到,“我也不缺银子。你知道的,杨凌其实挺有钱的。不过,既然金主爸爸你巴巴送来了,我不收也不像话。” 慕南云不是个简单的人,她南下做生意,用的本金都是杨凌给的,杨凌也不再避讳把他的势力摆上台面,慕南云自然会把杨凌查一查的。 所以,曲小白也就不再遮掩,实话实说。 诚然,她也不怕慕南云能查到些什么,毕竟有些事,连杨凌自己都糊涂着呢。若是能借慕南云的手查到些什么,倒还不错。 “但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慕南云,你想要的,我大约也能明白。十万两银子不足以买下你想要的东西。”曲小白话锋忽然一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再和慕南云兜圈子。 慕南云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淡然从容一笑,“我知道,那是无价的。现在说一切尚早,等你拥有了足够的能力那一天,咱们再说。在那之前,你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就尽管开口。”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曲小白忽然问道。 慕南云挑眉:“你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什么一定要得到我手上的东西?” 慕南云眸间浮出疑惑,“你不知道?” 曲小白摇摇头,“我上哪里知道去?” 慕南云诧异道:“附在你身上的灵识没有告诉过你?” 附在身上的灵识?附在她身上的,应该就是度娘吧?原来度娘是一缕灵识?倒也说得过去。 曲小白长叹了一声,十分无奈,“我身上的这缕灵识啊,它就是个实习生,啥也不懂,当初刚来的时候,还闹了个乌龙,替我杀了两个人,差点把我送进大狱里去,那时还多亏你出手相救呢。” “朱家那事?”慕南云抽了抽嘴角,“那件事,竟然是你身上那缕灵识干的?倒是我错怪你了。” 曲小白惊:“你真以为是我干的啊?我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吗?” 慕南云神色莫名:“我没以为是你,我以为是杨凌。你这个夫君杨凌,他可不像你认为的那样无害。” “不许你在我面前说我夫君的坏话。”曲小白握紧了杨凌的手,怒目瞪着慕南云。 慕南云:“……”卧槽!她不是这么幼稚吧? “我丝毫没有说你夫君坏话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他很厉害。”慕南云极具求生欲的改口。 曲小白横了他一眼:“算你改口改的快。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身上的东西呢。” “其实说来也没有什么,我和吕筱筱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都得了一缕灵识,那缕灵识说,只有汇聚了三缕灵识,打开时空之门,才能回到咱们自己的世界去。可……即便汇聚了三缕灵识,也只能送一人回去。” 慕南云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显示他此刻内心极不平静。 曲小白睨着他,审慎地打量着他的脸,“做小将军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你和吕筱筱应该比我来得早吧?还没有适应这世界吗?” 慕南云的脸色忽然黯淡了下来,他垂首低眉,曲小白的方向看不见了他的眼眸,更无从探知他此时眸色。 良久,慕南云才缓缓抬起头,一向透着股风流气质的眼眸,此时被黯然填满,“我和你们不一样。”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悲苦,“在那个世界,我有妻子,有女儿。我女儿才两岁,她患有自闭症,我得回去陪她。” 曲小白怔住。 第三百零九章这是好东西 “小白,对不起,这件事上,我没有选择,只能对不住你们了。” 慕南云的眸子里没有了风流不羁,剩下的,只有痛苦和黑暗。 曲小白瞧着他,明明知道他说出这样的事实,就是在逼她放弃回去那个世界,但她却对这样的慕南云恨不起来。 “我已经不打算回去了。杨凌好得了,我自然不胜欣喜,但即便他好不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他走下去。只是,我暂时帮不到你,我身上拥有的那一缕神识,现在还弱得很,它自己都糊涂着,连时空之门的存在都不知道呢。” 慕南云震惊地看着曲小白,问了一句废话:“你决定了?难道不想回去看看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人?对了,我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很熟悉,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似乎听过。” 曲小白挑了挑眉,她在那个世界的知名度很高。但她并没有说破,只是道:“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你听过这个名字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慕南云,我呢,初初来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去,但现在,我有杨凌,我走不掉了。不过你放心,我愿意助你回去,就凭你曾经帮过我。” 慕南云脸上浮出些羞愧之色,“我那时帮你,也是有目的的。” 曲小白笑笑:“我知道。不过,我现在原谅你了。” 慕南云脸上的羞愧之色却愈浓。曲小白挑了挑眉:“怎么?我都说原谅你了,你还不能放下?” “不是。”慕南云摇摇头,撇开了脸,“就是一时感慨颇多,小白,谢谢你的体谅。” 曲小白微微眯眼。慕南云这状态,分明不对。她脑子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慕南云!” 曲小白极少神色这般肃厉,“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为了吕筱筱那一缕灵识,和她做了什么交易?” 慕南云的身子一震。 不必回答,曲小白从他的表现,便知道了答案。 “你和她做了什么交易?关于我的吗?”曲小白眸子眯起,“她想得到杨凌,你和她做的交易,是杨凌对不对?” 慕南云低垂着眼眸,眸光晦暗不明,这恰恰证明了曲小白的猜测。 “果然是这样。”曲小白冷然地瞧着他,嘴角抿起,厉声道:“慕南云,你给我记住了,杨凌在我身边,你就有回去的机会。杨凌若不在我身边了,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慕南云木然地点点头,“我明白。” 比起吕筱筱,曲小白对他已经够仁慈了。她没有在这件事上勒索他,利用他,她愿意无偿地帮助他,这些,都是吕筱筱那个妖女不会赠予他的。 慕南云坐直了身体,端端正正地看向曲小白,同她坦诚道:“我现在不敢跟你保证什么,谁让我有所求呢。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尽量不让吕筱筱伤害你。” 曲小白冷笑出声。 “慕南云,你和吕筱筱的灵识现在修到了什么样的阶层了?已经可以开启时空之门了吗?” 曲小白忽然话锋一转。 慕南云怔了一怔,“没有。并没有修到那一阶层。” “那还是赶紧滚回去想办法提高你们灵识的能力吧。少在我这里废话!” 曲小白站起身来,走过去开了门,一指门外,“给我滚!” 慕南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无力地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经过曲小白的身边,他眸光晦暗地瞧了曲小白一眼,再次张了张嘴巴,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得出口。 “你什么都不用说。慕南云,来路还长,慢慢走着瞧。” “好。”慕南云艰涩开口,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杨凌,杨凌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曲小白,虽然很木然,但却让人一下就能感觉到他对曲小白的依恋。 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弱很无害的傻子,他的手段,慕南云是知道的。若论可怕,他比那个妖女吕筱筱要可怕得多。 他自然不会因为他意外的失智而看轻了他。这个男人一旦恢复正常,等待他慕南云和吕筱筱的是什么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小白……”慕南云到底还是开口了,“我知道我不配和你做朋友,不过,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会尽我所能。” 曲小白撇开脸,既没有推辞,也没有应声,慕南云神色一黯,颓丧地转身,离去。 屋里,杨凌从软榻上站起来,走到曲小白身边,依偎向她。曲小白握住了他的手,望住他那张倾城却毫无神采的脸,展颜一笑,眸间晦暗艰涩瞬间散去,只余阳光柔和,“夫君,带你去外面走走,还记得那一片鱼腥草吗?咱们这就去把它们都挖回来。” “小董,拿上你的工具,咱们这就去挖鱼腥草。”曲小白冲着东厢喊了一句。 董朗探出头来,“慕南云走了?” “走了。鬼头鬼脑的做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他离开了吗?赶紧的,跟我开工去。” 董朗从廊檐的团柱下蹦出来,长舒了一口气,“那家伙终于走了。我实在太讨厌他了。” 曲小白抽了抽嘴角,“他吃你家米了还是睡你家炕了,至于你这么讨厌他?” 董朗冷哼了一声。他惦记他家主子的女人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但他可没敢把这句说出口,乖乖地把工具拿上,跟着曲小白和杨凌出门。 秋风正好,门外已经再无一丝被人闹过的痕迹,曲小白挽着杨凌的手,一路絮絮叨叨,“夫君,还记得那天咱们去镇上卖完货回来么?不敢走村子里,就绕了远路回来,就因为绕远,才发现了那么一大片鱼腥草。” “可是,你那时真坏,骗得我团团转!明明你那么有本事,还懂医术,却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很依赖我的样子!占尽我便宜!风水轮流转,现在得报应了吧?” “不过呢,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前面这些年头净吃苦了,以后总会好起来的。若不能好起来,我都不答应!” “与天斗,其乐无穷!老天让我们受这么多折磨,我一定要给它点颜色看看!” 董朗:“……”默默地跟在后面,不敢离太近,更不敢插嘴。他主子虽然失智,但此情此景,两人和谐得容不得有第三个人存在。 他为什么要跟着出来? 累赘啊。 农村的人很少有认识药材的,即便是杨大鹏那样的土郎中,也只是手上有几个治疗寻常病症的方子罢了,药材的来源全部来源于药材店的成药,从来都没自己去采过药材,更不认识什么药材本来的样貌。 所以,这么大一片鱼腥草,竟然完好无损地长到了现在。 曲小白从董朗的手里要了一把小镐头过去,“这玩意儿是要刨它的根是吧?”不等董朗应声,她一镐头就要往下刨,董朗的喊声远远传过来:“哎,你不要瞎刨啊!如果不会就过来问我。” 镐头还没落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出来,握住了她的手。 “杨凌?”曲小白微微一讶,眼睁睁看着杨凌把她手中的镐头接了过去,弯下腰,仔细地、小心翼翼地挖出了几根鱼腥草根,递给曲小白。 曲小白怔愣地接过那白色的细根,心跳似一下子停住了,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好半晌,忽然就抱住了杨凌跳了起来,“杨凌,你好了,你好了是不是?” 董朗因为怕打扰他二人,故意躲得有些远,听见动静,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怎么回事?” “小董,他知道怎么刨鱼腥草!他是不是好了啊?” 曲小白满脸的惊喜掩都掩不住,但董朗就没有她那么乐观了。 他看着默默蹲在地上的杨凌,俯下身去,先是细细观瞧了一下他的眼睛,又摸了摸他的脉,喊了他一声:“主上?我是董朗,你记得我吗?” 杨凌依旧木然地蹲着,没有了镐头,就用双手轻轻地挖着鱼腥草根周围的土,对董朗的话却没有一点反应。 曲小白沸腾起来的热血一下子拔凉拔凉的。董朗不敢看她。她绝望的目光太让人心疼。 半晌,曲小白从恍然中回过神来,小心翼翼问道:“他还是没有好起来,是吗?”她不敢抱有任何期冀,唯怕一点点的期冀都会落空。 董朗深吸了一口气,安慰她道:“虽然没有立刻好起来,但他记得鱼腥草怎么刨,这就有希望,不是吗?小主母,还记不记得你那些手札里说的,多带他去以前去过的地方,多跟他说以前发生的事情,最好是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 曲小白面色苍白,点点头:“我知道了。赶紧把这些鱼腥草挖了吧。” “嗯,今晚可以凉拌一碟子鱼腥草根。这东西是好东西。”董朗引开她的注意力。 “这东西还能凉拌着吃?” “能啊,今晚我给你露一手。” “好啊,我等着。杨凌,今晚咱们又有新鲜东西吃了哦。”曲小白苍白瘦削的脸上强抿出一抹笑容,伸手在杨凌脸上抹了一把。 第三百一十章你就作吧 董朗拿了镐头去刨鱼腥草,曲小白则拉了杨凌在田埂上坐下,一人手上拿了一根鱼腥草的根,指挥董朗干活。 “这边这边!” “那边那边!” “你刨那个大的啊!” 董朗忍无可忍,不能再忍:“小主母,你说你不会做饭也就罢了,怎么连刨个草都不会啊?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啊?你们村里那些人嘴巴那样坏,都没有说过你又懒又笨吗?” 曲小白面不改色:“有啊,他们说你主上傻,说嫁给你主上的我蠢。” 董朗:“……早上我真应该弄死几个替你们报仇的!都怪老云拉着我!” 曲小白嫌弃他:“说几句你主上的坏话就受不住了?还真是玻璃心。” “什么心?” “说你心理脆弱啊。你主上那时候也确实是傻嘛,还不让人说了?” “背后道人短长,都是小人行为!” 曲小白凉凉哼笑了一声,眸间渐渐府上一丝轻蔑,“他们若是把那些功夫都放在钻研生活上,日子早就过好了。” 董朗恨声道:“他们就不配过上好日子!” 曲小白本来只是想逗董朗几句,却不想把董朗逗怒了不说,连自己都被自己逗得生了气,一下子默住,闷不吭声地生了好一会子闷气,待董朗把这一片鱼腥草都给刨完了,三人拐了两大篓子的鱼腥草根往家转。 董朗亲自下厨,凉拌了一碟子麻辣草根,又怕杨凌吃不了麻辣,于是用蜂蜜拌了一小碗。 张氏见杨凌爱吃新鲜的玉米粥,于是又特意给杨凌煮了玉米蛋花甜粥,曲小白爱吃地瓜玉米棒子和花生,她也蒸了个拼盘给她。 还得董朗埋怨:“张大娘,不能只做他们两个爱吃的啊,好歹也让我们见见荤腥儿!” 曲小白瞄他一眼,“大娘,明天是不是要庆贺乔迁,宴请宾朋啊?” “对,定的是明天。” “哦,那有几个人我还没有请。一会儿劳烦大娘给我跑一趟腿,去咱们镇上的府里把吴侃大叔和曲俊给叫来吧。” “成,没问题。” “让青君给你派个人赶车。” “好。” 曲小白吩咐完了,这才把目光又转向董朗,道:“想吃荤腥儿?” 董朗因为知道了明天就有大鱼大肉吃,两眼放光:“我能等一晚上的!” 曲小白悠悠道:“明天的酒席要中午才能开,不如,今晚你随我去河里捕鱼,咱们明天早上就能吃到新鲜的红烧鱼了!” 董朗小的时候没了爹娘,饱腹都是个问题,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虾的事情没少干,一听曲小白要亲自去河里捕鱼,忽然就起了点忆苦思甜的心思,当即答应:“好啊!” 曲小白却只是想到了和杨凌一起下网捞鱼的那个晚上。 医书里的确说过,想要唤醒他的记忆,可以多带他去他印象深刻的地方。 那晚月光清幽,水光一色,他在水里下网,她坐在河边石头上看他宛若游鱼一般在水中游,抛开他是不是傻子这个问题,当时的他,的确是惊艳了时光,也打动了她。 她记忆深刻,不知在他心里,那一夜是否也深刻。 她忽然同情地瞧了一眼董朗。今晚他可能要吃一把狗粮。 董朗迷惑:“嗯?”什么情况?那是什么眼神? 吃完晚饭,曲小白去储物间找到了那挂渔网,又给杨凌加了件披风,握着他的手,喊上了董朗,一起往河边走。 张氏不放心,追在后面嘱咐:“你们去捞鱼可以,可别下水啊,这个时候水凉,下水会把身体给冻坏的!” “知道了,大娘你好啰嗦哦。” 董朗回了一句。 曲小白没有吱声,只是笑笑。 近中秋,天上清月接近满月,银辉遍洒,河中鳞波荡漾,对岸山色幽微,时有鸟兽声在山间传出,天地间清净得宛若净土,半分白日里的喧嚣吵闹痕迹都不存了。 董朗不由感叹了一句:“这里真是好。小主母,当时你们住在这里,有没有想到,其实这里真的是个隐居的好去处?” 曲小白抬眸望了望天上那轮清月。 有没有想过呢? 那个时候日子过的清苦,缺衣少食,连住的都是破窝棚,身边还跟着个傻子,可是她一来这里,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这里。 不然,她怎么会选择在这荒郊野外买地盖新房子?她又不是真傻。 打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在这里定居了,带着傻子,开荒垦地,发家致富,一辈子做个傻子的小农妇,这就够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现在,算是经历了各种磨难,还是又回到了她想要的方向上,傻子依然是傻子,山水依然是曾经的山水,若说是有什么不一样了,那可能是她的心态不一样了吧。 因为杨凌恢复了正常,让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所以她现在已经不是那种闲看山水风月的心态在此隐居,她被他扯进了风月之中,与他一起体味那些五味杂陈。 因为拥有了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此刻的失落才那么让人无法承受。但就算是能够重来,她也不打算抹去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痛并快乐着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 董朗回头看她,蹙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曲小白淡淡一笑。 沿河堤直下,一直走到了曾经撒网的小水库,曲小白停下来,道:“就是这里了。” 水库还是那个小水库,水边上的大石头都还在呢。 董朗望向小水库,“水很深啊。你这个网是要扯到对面去的吧?”董朗蹙眉,如果是要扯到对面去,那势必要下水,但他现在腿上还有伤,下水的话……唉,只能是舍命陪君子了。 他把渔网的两端找出来,一端握在自己手里,一端递给了曲小白,“你在这边拉着,我去对岸。” 他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噗通”一声,曲小白已经跳进了水里。 “操!你是不是傻?你那后背不是还伤着呢吗?”董朗气得飙了一句脏话,“赶紧上来!” 曲小白冷得发抖,但却是已经游出去了两三丈远,瑟瑟喊道:“你照看好杨凌!” 渔网还是那张渔网,所以,到水中央,就不够长了。曲小白继续往对面岸上游,脑子里却浮现着那晚杨凌在水中宛若游龙一般的身姿。 那晚的他妖孽一般,就那么闯进了她的心里。一发不可收拾。 游到对岸,折了一根树枝。她没有杨凌的力气大,自然折不动太粗的。 董朗在对岸骂骂咧咧,一直在劝说她赶紧回去。 她折了树枝之后,重新下水,往回游,游到中间,把树枝插进河底,把渔网系在了树枝上,做完了这一切,看看岸上,董朗还在跳脚大骂,杨凌则坐在河堤石头上瞧着她。 那晚杨凌在水中玩了好久。久到她在岸上都睡着了。 她其实不知那晚杨凌不上岸,只是因为不想打破了那份美好。她以为他只是爱玩。 现在想想,其实有哪里不对劲。那时候的杨凌又不是真正的傻子,干嘛要在水里游那么长时间? 那晚水那么冷。 和现在一样冷。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她要做他当初做过的事情。 董朗催促她赶紧上岸,她没有听他的,在水里游了起来。 水沁骨冷,即便是她铆足了力气游,也还是不能让身体暖和起来,反倒是身子越来越僵硬,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 那边岸上董朗已经把外袍给脱了,准备下水来拉她上去,她大喊:“你不要下来!你腿上还有伤呢!” “那你还不赶紧上来?” “我只是在做杨凌做过的事情!” 董朗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今晚她来捕鱼的目的。 尼玛的,什么为了明天早上有鱼吃!但是……他忽然心酸得想要掉泪。哪有这样的傻子,即便是为了治好杨凌的病,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去拼啊! “你赶紧上来!不然我就跳下去了!” 曲小白也实在是游不动了。她一没杨凌的体力,二则自己的身体最近也实在是弱,在水里游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赶紧游上岸了。 董朗把自己的外袍递给她,她没有接,瑟瑟发抖地走向杨凌。 杨凌坐在石头上愣愣地看着她。 她走到杨凌身边,俯下身,冻得发白的嘴唇抖出了一句话:“你衣服给我披一下好不好?” 杨凌默不作声。 她就自己动手,把自己贴进了他的怀里,把他的披风往自己身上拢了拢,出乎董朗意料,她吻住了杨凌的嘴唇。 董朗:“……”所以当晚主上在水里耍够了,上岸把小主母给强吻了? 这骚操作,是主上的风格啊! 董朗忙别开了视线。 “呃!”曲小白忽然发出一声痛呼。 “怎么了?” 董朗顾不得许多,连忙回头,却只见幽静清辉之下,两个人依然黏在一起,只是在曲小白的嘴角,渗出一抹深浓颜色。 董朗气得不知如何是好,“都被咬破了,还不放开?” 曲小白:“……”她这狼狈模样,是不是特别傻? 偏还被董朗全程围观着! 不,剧本不该是这样的啊…… 第三百一十一章你有病 曲小白挣扎着从杨凌身上爬起来,一边不忘安抚被她惊到的杨凌,“杨凌,没事,没事了,我就是冷,想取个暖。” 董朗咬牙:“……赶紧把你身上的湿.衣裳脱下来,先换上我的!不然回去非得冻病了不可!”董朗把自己的衣裳扔到石头上,背过了身去。 曲小白倒也没有忌讳什么,忙把身上的衣裳给脱了下来,拾起董朗的外衣穿上,“换好了。你可以转身了。” 董朗回过头来。 他身材高大,衣裳自然也是很大,穿在曲小白那娇小的身躯,简直就像是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子。 “噗……”董朗没把持住,爆笑出了声。 “曲小白,你丫就是有病!”笑完了,董朗又恨恨地咬牙。他走过去,把杨凌身上的披风给解了下来,披到了曲小白的身上,没好气地道:“你夫君虽然脑子不好,身体可比你好,你就作吧!” 曲小白默默地系着披风带子,闻言低声:“小董,你僭越了哦。他是你主上,我是你主母。” 她完全没有批评的意思,就是开小董一句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你主上终归是会有好的一天,到时候他想起今天的事情来,可能会重罚你的。” 董朗磨牙:“我觉得他若是想起今天的事情来,不是重罚我,是会重罚你!” “咳咳……冷死了,赶紧回家。” “你还知道冷?” 如果手头有根木棒子,小直男觉得,他可能会抛开身份不论,先狂揍曲小白一顿。 诚然,这只是想想,在心里面发发狠。 曲小白抹了一把嘴角血渍,拉杨凌起来,“走了,回家了,明早来收网,有鱼吃咯。阿嚏……” 董朗摸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粒丸药给她:“吃了会好一点。” “这是风寒药吗?你们做大夫的,都是随身带着药的吗?” 董朗:“不是风寒药,是治疗傻病的药。” 曲小白:“……”尼玛,欠收拾了是不是? 不过,不管是什么药,小神医给的,总归是好药,曲小白吞下那粒药,苦得伸了伸脖子,“你就不能在药外面裹点糖霜或者蜂蜡?苦死了。” “良药苦口。” 曲小白拉着杨凌,哆哆嗦嗦地走,“杨凌,快点啦,冻死了,回家暖和去。” 董朗不想说话。 “董朗,我觉得杨凌好了之后一定会先打死你。” “为什么?”董朗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因为你给我吃很苦的药。我以前生病的时候,杨凌……” 曲小白忽然想起以前杨凌给她喂药的情景,不由就脸发烫起来。 回到家里,张氏看见曲小白湿漉漉的,好一顿唠叨,一边唠叨,一边赶紧置办了热水给他们夫妻泡热水。 曲小白泡完了澡,伺候杨凌睡下,找了件厚实的衣裳披了,坐到书桌前,从度娘那里找到了一些实用又可靠的医书,一边研读一边抄写。 夜深人静,她时不时打个喷嚏,喷嚏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扎耳。 董朗在药房里忙活着煎药,时不时能听见曲小白打喷嚏,间或还有一两声咳嗽声,他气得深吸一口气,却又心软地去药柜里取了一些川贝母和枇杷叶,枇杷叶加入正在煎药的药壶里,川贝母则先研磨成粉再加入药壶,想了想,怕她嫌苦,又去厨房里找了个梨子,回来把梨子切开,另起一个药壶,加入切好的梨子,又加了些川贝母进去,架在火上烧了起来。 待药煎好了,这边梨汁也煎的差不多了,董朗拿了两只碗出来,一碗倒入煎好的药,一碗倒入煎好的梨汁,最后拿了个蜂蜜罐放在托盘里,念叨了一句:“傻子,不是所有药都能加蜂蜜和糖霜的好吧!” 他端着药出了门,朝曲小白的正屋里走过来。 如他所料,曲小白还没有睡。 烛火映出她伏案写东西的身影,瘦瘦的,弱弱的,却脊背挺直。 还没走到正屋,便遇到了晚归的辛青君。 瞧得出来,辛青君眉眼间俱是倦色,显然,今天的事情还是很累的,看见董朗端着药,辛青君不由蹙眉:“怎么回事?” 董朗刚要说话,却见曲小白开了房门,走了过来,“是我,染了风寒,让小董帮我煎了碗药。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天可还顺利?”她故意岔开话题,让董朗没机会说缘由。 “还好,只是杨树屯的事不敢假手于人,怕出什么乱子,所以忙得晚了些。天气转凉,小主母多注意些身体。” 一侧的董朗挑着眼梢瞥曲小白。言外之意,天气转凉有人还要往水里跳,脑子绝对是进水了的。 曲小白避开他的目光,拿捏得很正经的神色:“辛苦你了。你也要多注意些身体。”她从董朗手中接了托盘,道:“小董,回头配些增强体质的药,做成药膳给大家吃。” “嗯。”董朗拖长了声音,瞧着她的目光颇有些深意:“做药膳没有问题,不过呢,我希望咱们大家都能从根本上认识到,要想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光靠药是不行的,最根本还是不要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咳咳,明天我就把你的话告诉所有人知道。” 辛青君迷惑地打量着这两个人,这俩人有事儿吧? 曲小白忙托着托盘往屋里走,“对了,青君,你等我一下。” 曲小白进屋把托盘放下,拿了慕南云送过来的那一沓银票,重新回到廊檐下,道:“这几日买地加上赔偿,颇花费了一些银子,我也没问你银子够不够,正好,慕南云送了十万两银票来,你拿去添补着。” 辛青君和董朗相视一眼,脸色都有些沉,董朗沉不住气,蹙眉道:“你为什么要拿他的银票?咱们是没有银子花了吗?你也太小看咱们的财力了吧?” 辛青君也蹙眉:“早先他便让我把银票带过来,我没有接受,没想到小主母还是接了他的银票了。其实,咱们真的不缺银子。” 曲小白道:“我知道,你们都很能干,这些年为杨凌赚下了不少银子。但那些银子和慕南云的银子不冲突。我告诉过你们,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是慕南云需要的,对于他来说,那是无价宝,不要说十万两,便是倾其所有,他也是愿意的。”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花这样大的代价?” 董朗忍不住问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们是什么东西,不过你们尽可以放心,这样东西不会牵扯到你们,也不会牵扯到杨凌。对慕南云来说是无价的,但对我来说,不过就是块鸡肋。” 曲小白神色认真,辛青君眉心紧蹙着,但也没办法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道:“好,我不问。但慕南云的银子我不需要,小主母留着花销就好。今日我给小主母交个底儿,这几年因为主上不在,柜上的银子都没有动过,我近日盘算了一下,莫说买下十里之地,就算是百里,也是不在话下的。所以,小主母以后不必发愁银子的事。” 曲小白眸色微深。 诚然,有银子是好事,但辛青君似乎是误会了点什么。但她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们早点去歇息,明日请了大家来吃酒席,青君手头的事就且先放一放,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吧。” 曲小白说完,转身回房,一转身,却瞧见杨凌立在门口,身上只穿了白色的中衣。莹白月光拢在他身上,映得他如同一个仙一般。 可神情还是呆滞。 曲小白急忙上前,“怎么出来了?外面冷,快回去睡。” 她挽了他的手,忙拉他进屋,“手都冻凉了,你是站了多久?以后可不许这样!”她拉他到榻前,把他按到榻上揣进被窝里,“你先睡,我就在这陪着你。” 她刚要起身离开,杨凌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木然地吐出一个字:“睡。” 一个字,仿若仙音。 虽然他的表情还是木讷的,但对于已经不敢有希望的曲小白来说,这无疑是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好。”她反握住他的手,“可我得先喝了药。我病了,得喝药,不然会传染给你的。乖。”她笑着揉了揉他的额发,松开了他的手,转身去桌前,端起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就灌了下去,再看向旁边的梨汁,不由一笑,端起来也一口气给喝了。 喝完药,简单洗漱,回到床榻前,杨凌还没有睡,睁大着眼睛,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钻进被窝,朝他怀里一缩,嘻嘻一笑:“好了,可以睡了。” 杨凌这才闭上了眼睛。 曲小白也折腾得十分累了,且又染了寒,身上倦得很,也就没有打算再起来去写手札,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在度娘那里看了一本医书。 杨凌呼吸渐渐平稳绵长,睡得熟了,曲小白这才放下心来,心情一放松,很快也睡着。 次日醒了个大早,杨凌也随她醒来。以前不过十二点不会醒来的人,彻底改了生物钟。 第三百一十二章这玩意儿能吃? “再一次挑战了我的潜力啊。我的潜力好像没有穷尽,杨凌,你说是不是?”她朝杨凌挤出个笑脸,说话的鼻音明显很重。 “这小身板也太弱了,说锻炼,可哪有时间锻炼哪!得,咱们就当早上去晨练了,挎上咱们的小篓子,收鱼去咯!” 曲小白与杨凌洗漱过,拉着他往外走。 董朗昨晚熬夜看医书,今晨没有醒来,她在院里只遇到了张氏,张氏唠叨了她一句,劝她注意些身体,她答应着,逃也似的拉着杨凌溜了。 张氏是最知道曲小白贪睡的,但打从这次回来之后,她每日都是天不亮就起来,晚上也睡得很晚,她心里不免担忧她的身体。 张氏叹息着,往厨房给她加餐去了。 收网很顺利,因为网上统共就挂了一条半斤大的小鲤鱼。 “聊胜于无吧,回去给你做红烧鱼。”曲小白薅了几棵草藤,穿过鱼鳃系了起来,挂在杨凌手上,“你拎着鱼,我拿着网,回家。”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曲小白择了个比较通俗点的歌唱了起来。 歌声一起,杨凌忽然看向她。 “你喜欢听歌?对,我怎么忘了,你以前老缠着我给你唱歌听的!以后我天天唱给你听!咳咳……”她嗓子疼痒得咳了起来,“染寒了,这几天怕是不能唱了,回去赶紧喝药,等好了唱给你听!” 一路回到家里,张氏几人还没做好早饭,辛青君和云不闲在为今日的宴会收拾院子,董朗还没起来,辛青君看见杨凌手里的鱼,问道:“这哪里来的鱼?” “哦,河边捞的。昨晚去下了一网,只网到了一条小鱼,我去做给杨凌吃。” 辛青君瞧着那条三寸长的小鱼,眼角抽了抽,“我记得主上不大爱吃鱼。” “没关系。” “那我一会儿让人去镇上买条大的。” “不用,就这条小的就够吃了。对了,青君,你找的仆人还没找到吗?家里缺几个干粗活的人。”她看见辛青君和云不闲在亲自扫院子,不由问道。 “今天就能到了,一会儿跟着胡大的车过来。” “哦,好。” 今天孟景凡胡大以及孟府里的几个主要负责人都会过来,虽然孟景凡对她意见不小,但她也不会抹杀了他作为杨凌的人功劳。 至于其余在南平郡的几人,一则就为认识一下,再则就是也得让人家见见自己的主子,不然道理上讲不通。 时间还早,她拎着鱼去了厨房。 张氏问道:“夫人要做鱼吗?交给我就好,厨房里油烟重,仔细熏得嗓子不舒服。” “没事,你不用管,我特意做给杨凌吃的。” 张氏听她如此说,便不再多说话。 曲小白把鱼投在清水里,准备了葱姜蒜,张氏端量了一眼她那条小鱼,直接在小灶上给她坐了一只最小的锅子。 曲小白直接倒了油进去,王芸香看见鱼还在水盆里活蹦乱跳,喊道:“夫人,鱼还没有收拾,先不要放油烧!” 曲小白笑道:“唔,我知道。” “知道您还……” 她话没说完,曲小白已经扯着杨凌的手,抓住那条已经死了的鱼,直接扔进了锅里,她顺手抓了葱姜蒜扔进锅里,放酱油,添水,前期工作就算完成。 其实比起之前做,已经从容了很多。 张氏等人看得呆怔,想要帮她,又插不上手,心里都想着,幸好只是一条小鱼,做废了也没什么,也就由她去了。 鱼做熟了,张氏等人的饭也都做得了,桌子摆好,饭菜端上桌儿,曲小白招呼大家一起吃饭,单单把那碟子鱼放到了杨凌面前,笑着道:“咱俩一起做的,一起吃完哦。” 张氏张大了嘴巴:“夫人,真的要吃啊?我以为你只是陪郎君闹着玩的。” 曲小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要吃完了啊。食物是不能浪费的。” “可是……” “怎么回事?”刚进门的辛青君问道。 张氏一脸为难:“夫人今早做了一条小鱼,没去鱼鳞没去内脏,她要和郎君一起把鱼吃掉,这……这怎么能吃?” 辛青君瞧向曲小白:“小主母,还是算了吧,如果想吃鱼,中午的宴席上会有鱼的。” 曲小白摆摆手:“你不用管我们,吃你们的饭就好。” 董朗刚刚起床,此时一路打着哈欠进屋,第一句就问:“小主母,今早去收网了吗?网到了几条鱼?” 一眼瞧见碟子里一条小小的鱼,眼睛瞪大了又眯小,瞧向曲小白:“这就是昨晚折腾半晚的成果。” 曲小白郑重点头:“嗯,不错。” “你做的?” “嗯。”曲小白点头。 董朗眼睛眯得更小,盯着盘子里的鱼,“我去!没去鱼鳞吧?” “嗯。” “内脏露出来了。莫非连内脏都没去?” “嗯。”曲小白再次点头。 “这玩意儿你要给主上吃吗?” “嗯。你坐过去,吃你的饭吧,杨凌饿极了。” 董朗想要端起碟子来给她扔出去,但被她护住了,他咬咬牙,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道:“你不会做,就让张大娘来做嘛,何苦来的,让我们主上跟着你遭这个罪!” “我陪他一起吃。” 曲小白拿起筷子,挑了一块鱼肉,把鱼刺都剔了,搁到了杨凌的碗里,“尝尝,我亲自做的。” 她自己也挑了一块,搁进了嘴里,心里想着幸好感冒了,尝不出什么味道,但鱼肉入口,苦、腥,还带着一点点泥土味儿,她胃里一阵翻腾,火箭一般冲向门口,去吐了。 直吐得黄胆汁都吐了出来,她才回到座位上,却一眼瞧见杨凌正在吃鱼,她鼻子一酸,“咱不吃了,咱吃张大娘做的饭。”她端了碟子,朝外走去。 杨凌扥住了她的衣角。 曲小白愣住了。 打从杨凌受伤,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拉住她。 辛青君诸人也都愣愣地看着,都不敢开口说话,怕吓到了杨凌。 曲小白回过头来,冲杨凌笑笑,道:“这鱼不好吃,中午我让人做一条大的,早上还是吃张大娘做的饭吧。” 她把杨凌的手拿开,跑着把鱼送了出去。 是他真的傻到没有味觉了,还是已经把她刻印在骨子里,就连失智都不忍伤她? 她分不清,也无从得知,但心里的酸楚就如同泛滥的江海一般,吞噬着她。 再次回来,她盛了一碗瘦肉粥,搁在杨凌面前,笑着道:“吃这个,这个特别好吃。” 杨凌吃的很少,就只吃了那一碗粥。 吃过饭之后,张氏等人撤了桌子,曲小白和董朗一起喂杨凌吃药,辛青君则去接待今日的宾客。 董朗趁机问曲小白:“小主母,今天的鱼,有什么故事么?” 曲小白剜了他一眼,“你听故事上瘾是不是?” “也不是,就是瞧见小主母你好像掉眼泪了。”董朗难得很正经地说话,眉眼里都是认真的神色。 曲小白给杨凌喂了一口蜂蜜水,神色里积聚着黯然,默了一瞬,道:“我们搬到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来,当时没有什么吃的,于是就去下网捕鱼。那时候他傻,我也不会做饭,我做的鱼,没有去鱼鳞和内脏,他却都吃完了。” 董朗愕然:“主上是够傻的。” “不。”曲小白的声音轻得似风一般,“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傻,不过是在我面前装傻。他怕我不高兴,就把又腥又苦的鱼,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董朗很惊讶,不敢置信地道:“我印象里,主上是个很挑剔的人,尤其在吃上面,他爱吃的东西很少,每顿吃的也很少。” 曲小白点点头,“我也发现了,除非是我亲手做的东西,不然他吃的都很少。但我是真的不会做饭,也讨厌下厨,所以,很少做给他吃。”她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以后要多做给他吃了。” “咳咳,如果真的不会做,就别勉强了,我们主上的胃也跟着遭罪。” “对,我想起来了,我有一道菜做的很好,他那个时候为了那道菜,还和慕南云置气,今天我也请了慕南云,正好,一会儿就做一做这道菜。” 董朗不由蹙眉:“你又邀请了慕南云?不是和他闹翻了吗?” “哪能少得了他啊?闹得再不好,他这个人,还是有些用处的。行了,今天给点面子,别和他闹不快。今天可是关系着咱们以后运势呢,祝咱们乔迁之后运势旺旺!” 董朗勉强挤出了一点笑意:“成,知道了,主母大人!” 一时喂杨凌吃完了药,董朗把曲小白的药也给端了来,曲小白端着药碗喝了一口,皱着脸吐槽:“我昨天晚上喝的药没那么苦的啊,怎么今天那么苦!” 董朗捏着下巴,恨恨地睨着她,“我不是给你熬了贝母梨汁了吗?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你不夸一句就算了,还怪我?良药苦口,不苦就不叫良药了!” “话是这么说的?”曲小白撇撇嘴,虽然好一顿吐槽,但还是把药都喝了下去,又把那碗川贝梨汁也喝了,便忙叨叨要去准备中午要做的菜。 第三百一十三章谁还不会点技术活 眼下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打扫院子的,置办桌椅的,曲小白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闲人帮她的忙。所幸的是,赵元夫妻和杨柱子夫妻都赶来了。 两家都带了贺乔迁之喜的礼物,都是庄户人家,日子过得清苦,也没什么好送的,赵元家送的是赵元媳妇亲手缝制的几床新被子,杨柱子家送的则是几张一直珍藏的狐狸皮,让曲小白自己按着自己的心意缝一件狐裘。 曲小白道过了谢,不客气地支使起了今日的客人们:“柱子叔,你会盘锅台大炕,劳烦你帮我去门外河边盘一个烤炉可好?” 杨柱子一口答应:“成啊,什么样的烤炉,你说吧。” 曲小白就赶紧去屋里拿了纸笔画了一幅草图,一一讲解给杨柱子听,“成嘞,简单,一会儿就给你盘好。” “辛苦柱子叔啦。大元哥,你也帮我个忙吧。” 柱子家的笑话她:“侄媳妇,你这是谁也不打算放过呀,我们今天来是给你当小工的。” 曲小白嘻嘻一笑:“婶儿,中午我请你们吃好吃的。大元哥,你去镇上帮我买二十只鸭子,要收拾好了的,挑肥的大的。多几只也没关系。” “好,没问题。”赵元笑了。 曲小白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银票,递给赵元,顺便又写了几样调料让大元一起买回来。大门外有马也有马车,大元自己去选了一匹马骑着去镇上了。 董朗因为腿上有伤的关系,帮不上什么大忙,干脆也就不跟着瞎掺和,这会儿走到曲小白身边,挑着眉梢问她:“你这忙忙活活的,是要做鸭子?” 咳咳,小直男这话问得有失水准,容易让她这个异世界的人有所误会。不过好在说话的人他不知道这话的另外一层含义,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那么一说。 但正摇着折扇迈着四方步款款而来的慕南云好巧不巧地听见了这话,他脚下一顿,嘴角微抽。 曲小白很淡定地答:“对,烤几只鸭子给你们解解馋。不是说好多日子不见荤腥儿了吗?也不知道今早的肉粥都谁吃的最多。唉,我替张大娘喊冤呐!” 董朗神色严肃地正告她:“我还小,长身体的时候,那点肉粥怎么能够呢?做鸭子很好,做鸭子很好!” “咳咳……知道了,赶紧滚吧,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董朗一头雾水:“不就馋肉了吗?哪里就丢人现眼到让你嫌弃成这个样子了?” 嘟囔着,悻悻离去。他想着也许是小主母要有话和慕南云说,所以才支开了他,他心里虽然不悦,但也没有留下给曲小白添堵。 慕南云走到曲小白身边,曲小白冷眼睨着他:“慕小将军,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这作派,瞧着很让人眼熟啊。” 慕南云晓得她说的以前是哪个以前,也晓得她说的眼熟是个甚意思,忙兜出实话以正视听:“我以前是军人,你可不要误会哦。” “哪家的军人是你这样的作派?你该不会是阿三哥家那一派的军人吧?” “咳咳,怎么会呢?我这不是为了混淆视听说以才扮成这么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的么?不然,上面那帮人,那某个家族的人,能容得了我慕家?” 曲小白未置可否地撇撇嘴,看看四下无人,朝慕南云勾了勾手指,慕南云靠近一步,她神色幽深地瞧着他,压低了声音:“你以为,你装成这样他们就容得下你慕家了?别人都是瞎子,可吕筱筱不瞎呢。别告诉我,吕筱筱容得下你,也能容得下慕家的权势。” 慕南云神色一变,“咳咳,小白,咱能不能不说那些事?今天大喜的日子,说那些可就太糟心了。” 曲小白嘲讽一笑,道:“其实那些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下,吕筱筱不是瞎子,容家的人也不是瞎子。知道那天晚上和杨凌交手的黑衣人是谁吗?” 慕南云神色彻底紧张起来:“谁?” “景烈。”曲小白轻轻吐出两个字。 两个字如同炸雷一般在慕南云的耳边炸响。 “那你又可否知道,狄夷人此次大军来袭,倚仗的真的是靖南王吕崇的帮助吗?” 曲小白再次抛出一颗炸雷,炸得慕南云都闻到了一股糊味儿。 咳咳,糊味儿是从厨房传来的。 慕南云吸着鼻子,皱着眉,“我没有证据。是不是杨凌掌握了什么证据?” 曲小白嗤笑一声,道:“杨凌也没有证据。不过,杨凌几次与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交手,那些人的作派,可不像是江南那些人的行事风格。” 慕南云紧蹙着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曲小白冷笑了一声,拉着杨凌转身走开,走出去两步,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道:“对了,吕筱筱以前是干什么的?” “啊?哦。”慕南云紧走两步,跟上曲小白,小声地跟她解释:“她以前出生于贫困山区,家里穷,十岁就辍学了,十二岁投胎到这里的。所以,她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倒比在那个世界待的时间还要长。” 曲小白无语望天,“怪不得是个傻.X呢。” 慕南云:“……”行吧,您二位都是大佬。 曲小白瞥着他:“你真的是军人?怎么瞧怎么不像。” “咳咳,那时我已经是团级干部了。” “那你是民国时期的吧?” “小白大佬,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折磨我好不好?” 曲小白眉梢一挑,“好了,我高兴了,就不折磨你了。你自便,逛逛院子或者去找青君说话,找小董也行,我要去照看我夫君了。” 曲小白扬长而去。 慕南云:“……”她故意的吧? 曲小白心里却不怎么平静。 她所知道的这些,都是杨凌告诉她的,她现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继续往下查,扔给慕南云头疼去,是不得已的办法。 诚然,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慕南云受制于吕筱筱,而吕筱筱是个有野心也有手段的女人,他想从她手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被吕筱筱扒层皮是不可能的。 诚然,他也是有手段的,多年来暗中运作养精蓄锐,力量非一般人能比。但他太过优柔寡断,又重情义,这样的他,怎么能是容氏和吕筱筱的对手?早晚,他会被吕筱筱吃的渣都不剩。 曲小白把这些问题抛给他,也是想给他提个醒,让他早做决断,不要等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才去后悔莫及。 既是风浪中人,那就没办法水不沾身。 曲小白低眉望着自己步履轻缓的脚尖,心头微微颤抖,终于,她还是蹚了这趟浑水。 不,也许打从见吕筱筱第一面起,她就已经步入了这滩浑水之中。 她偏头看看杨凌,倾城绝世的一张脸,魅惑人心,但眼神却仍是死一般沉寂。 她颤抖的内心似乎落了一抹尘。 杨凌的部下们陆续都到了,因为急于见到杨凌,都来得很早,但辛青君早就嘱咐过,不能随意去打扰主上,这些人就待在前厅闲话,没有敢到曲小白院子里的。 村子里也来了几个人,杨春的父母家人,杨红霞和她的家人,都是素日交好的人,绣娘们也想要来,但她提前就拒绝了,那些个绣娘虽然也是她的员工,但交往不深,里面也不乏眼皮子浅嘴巴不利索的人,她不想她们见到杨凌之后说她不爱听的话。 慕南云也请了张敬林来,张敬林因为这几天卖地,得了一大笔银子,正眼红着杨凌的银库,和他的师爷王平也来得很早。 来到之后,却见慕小将军慕南云也在,他只能是夹起尾巴做人,没有能够摆一摆威风算计杨凌一笔,心里甚是不悦。 曲小白把接待人的事情扔给了辛青君,她领着杨凌去河边看杨柱子盘烤炉了。 杨柱子的手艺没得说,这么大的房子都领着人给她保质保时地完成了,更何况区区一个泥胚的烤炉。她出去的时候,烤炉已经完成,杨柱子正点着了火,把还是湿乎乎的烤炉给上干。 “侄媳,这里烟大,你和杨凌等着炉子烤干了再过来。” “没事,杨凌嫌烦,不爱待在人多的地方。” 杨柱子笑笑,也不戳破她。杨凌烦是真,她烦也是真吧? 很快,赵元也骑马回来了,马背后挂着一个大竹筐,他直接催马到河边,跳下马背,道:“夫人,按你的要求,把鸭子都买回来了。” 曲小白笑道:“正好,柱子叔的炉子也盘好了。我去拿大盆来洗鸭子。” “我去吧,夫人在这里稍等即可。” 赵元把一满筐鸭子卸下来,立马进家里去寻大盆,回来的时候,顺便把自己的媳妇和柱子家的也都给叫了出来帮忙。 “婶儿和媳妇在家里也帮不上忙,我把她们给叫出来了。” 曲小白笑笑:“正好,这么一大堆的鸭子,我还发愁呢。” 厨间事对她来说真的是个无法跨越的鸿沟啊。 柱子家的笑道:“我听你家仆人张姐姐说,你早上红烧鱼的时候连鱼鳞内脏都没有去,小白侄媳啊,你还是歇着吧,可别炖鸭子的时候连鸭子毛一起炖了。” “婶儿,你再打趣我,我中午烤了鸭子可不给你吃呀。” 第三百一十四章此山送你 柱子家的和大元媳妇两人就像两个开心果,曲小白一见她们,什么烦心事也给她们二人给说没了。 两人说说笑笑,手上却也利索,从河里打了水,开始清洗鸭子,把鸭子身上的小绒毛都给拔干净了,又过了好几遍清水,曲小白把洗好的鸭子拿过去腌制,码整齐了搁在一个大盆里,赵元得了新的任务,去给她弄一些铁钩子。 这个简单,当初盖房子的时候,按她的要求,有的地方用到了很粗的铁条,铁条还有剩,拿来弯成钩子就行。 曲小白数数一共有小三十只鸭子,一炉烤不了那么多,就要了十五根铁钩子。钩子弄好了,一头勾住鸭子,一头挂在了炉膛里。 烧火的事曲小白谁都信不过,唯信得过张氏,就把张氏给找了出来。 柱子家的笑话她:“我的乖乖,侄媳妇,你这烤个鸭子,得劳动多少人哪?” “到时候婶儿你多吃点,把本儿都吃回去!” “你个鬼丫头!” “嘿嘿!” 到最后,曲小白也就干了点腌制和指挥的活儿,其余的,全有人代劳了。他们这些庄户院的农人,和家里的那些人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正好也借着这个机会,避免和他们撞在一起尴尬。 家里面,张敬林一心要贴着慕南云,慕南云则更想和杨凌手底下这些人交流交流,气氛也是很有些意思。张敬林不过是个糊涂县官,辛青君倒也不把他瞧在眼里,只是他身边的师爷王平,倒很引人注意。 王平这个人,瞧上去很低调,站在张敬林的身后,话不多,嘴角总浮着一点笑意,如果是寻常遇见,大概谁都不会注意到他。 但辛青君听曲小白说过王平的事,当日杨凌与曲小白被冤,押到堂上受审,当时救了他二人的是慕南云不假,但这个王平,也是出了点力的。小主母曲小白说,当日王平一上来就说了许多向着她和杨凌的话,若说是因为他的小舅子陈九和朱长松不睦,他暗中襄助他的小舅子,倒也说得过去,但当时的情况,为了个不成器的小舅子要得罪顶头上司,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最重要的一点是,县台张敬林对这个王平简直言听计从。 曲小白早让辛青君多注意这个师爷了。 辛青君这几日就多注意了些王平,发现他这个人不但低调,且很圆滑,城府深。依他看,这个人的能力绝不该至于屈居于师爷之位,可他偏偏在这里做了近二十年的师爷了。 辛青君端了两杯茶,走到张敬林面前,一杯递给张敬林,一杯递给了王平,笑着说道:“县台大人,王师爷,这是在下一个朋友从南面得来的茶,颇费了些周折才得到的,二位尝尝如何。” 张敬林端着茶杯,拿着盖子装模作样拂了拂杯中浮着的茶叶,喝了一口,道:“好茶。” 王平的眸色却有些深:“南边得来的,那不容易。辛公子的这位朋友,不简单呐。” 辛青君笑笑:“做小生意的人,谈不上不简单。这边的人要生活,那边的人也要生活,总有人为了活下去而铤而走险,这世上的壁垒,一旦碰上这种人,总不会那么坚固。” 张敬林实在听不懂他们俩说话里面的弯弯绕,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无知,只能跟着装模作样点头。 王平低头品茶,嘴角挑了挑,“这来之不易的茶,不能浪费。大人,这茶味道不错吧?” “啊?啊,不错,不错,香味醇厚,入口回甘。”张敬林说了几句体面话。他这几句,倒也没说假。 这只能说明,他这个人在正事上没什么出息,在这些吃喝玩乐上面,倒是很积极。 辛青君从容地笑着,“咱们北地的茶是有些涩,不及南地的茶入口甘甜。大人喜欢的话,回头我让人给大人和师爷包上一包带着,喝个新鲜。” 王平回以一笑:“那就多谢辛公子了。” 辛青君这厢和王平寒暄完,见在门口赏花的慕南云朝他招手,他忙走过去,“慕小将军。” 慕南云道:“这绿菊很少见,开得不错。走的时候给我带上一盆吧。” 辛青君忙陪着笑脸:“哎哟,这可不成,我们小主母说了,送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送菊.花。她说,个中意思,慕小将军您明白的。” 慕南云眸色一滞,“倒忘了这个茬儿了。”忽然又觉得不对劲,他挑眸看向辛青君:“你们小主母早料到我会索要菊.花?” “咳咳……小主母说,慕小将军不爱武装,就喜欢些花花草草的。” “她倒是了解我!既然不舍菊.花,那你带我去看看别的花吧。”慕南云好笑地笑了一声,拉着辛青君往外走,张敬林见了,起身想要跟出去,被王平一把按下,“大人,喝茶。这茶来之不易,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得到的。” “可是……” 王平眸底掠过一抹轻蔑,只是太快太轻,让人根本无从察觉,“大人,小将军没有招呼您服侍,您贸然前往,恐惹小将军不喜。” 张敬林皱眉沉思了一瞬,不免烦躁:“多谢你提醒。” 王平没有再多说话,低头喝茶。 辛青君陪着慕南云在院子里闲逛。 院中有不少奇花异草,其实都是曲小白在南下的时候,逢遇到好看的花草就会买了让镖局送回来,积攒下来,竟也不少。 慕南云不客气地点名要了几盆,辛青君也不客气:“这些都是小主母花了大价钱购买回来的。” “知道了,今天我随份子的银票是少了吗?”慕南云十分无语。他以为辛青君是个谦谦君子,谁知跟曲小白在一起久了,就成了个守财奴了? “嗐,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只是想说,这些花花草草蛮贵重,请小将军带回去以后善待。” “知道了。老辛啊,你刚才为什么和那王平攀谈那么久?他一个小小师爷,有什么好说的?” 慕南云终于把话拐到了正题上。 “没什么,就是谈得来多说两句而已。他喜欢今天的茶,问我索要了一包茶叶。” “哦,今天的茶喝着味道很熟悉啊。” “嗯,贵府唐管家送的。” “那你告诉人家是南地的茶?” “原来慕小将军都听见了?” 慕南云无语:“我又没离多远。” 辛青君淡然地一笑:“虽然是唐管家送的,但是,确实是南地的茶,我也没骗他们啊。” “也是。” 辛青君忽然挑眉,略见凌厉:“南北不通商,两地关卡甚严,慕小将军能弄到南地的茶,端的厉害。” “我一向不问府里的事,唐木乔也许有什么门道,你不妨有机会问问他。” 慕南云神态自若地把太极打了回去。墙外忽然传来一阵香气,慕南云皱着鼻子嗅了嗅,“不跟你扯了,我去看看外面做什么好吃的呢。” 辛青君望着他摇摆的背影,眸色微深。 河边,炉子里的烤鸭已经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围着烤炉的几个人都是赞不绝口:“没想到鸭子还能这么烤着吃,这也太香了!” “小白侄媳,你是怎么想到的?” “做梦想到的。我不会做还不兴我会吃吗?” “哎呦,我都受不住了,真想赶紧吃到。” “大元嫂子,我大元哥知不知道你这么馋啊?” “知不知道也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还能休了我是怎么的?” “嫂子霸气!” 慕南云缓缓踱过来,众人都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行礼,乱七八糟跪了一地。 曲小白自知有些事不能多管多问,也就只能由着他们跪,“慕小将军怎么出来了?是嫌屋里的茶不好喝吗?” “大家都起来吧,今天我是以小白朋友的身份过来的,不是什么小将军,大家不必拘着。” 曲小白悄悄白了他一眼。这声朋友,她可当不起。 但她也没有当面拆穿,毕竟,表面上和他维持个朋友关系,还是有必要的。 “张大娘,帮我看着炉子里的鸭子,熟了就换下一锅。我和慕小将军说说话。” 慕南云往水边踱去,望着面前山水,折扇一开一合,叹息般道:“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啊,有山有水。对面的山是什么山啊?” “不知道,也没个正经名字,都管它叫南山。” “你没有去爬过那座山?” “没有,杨凌进去打过猎,我没机会进去。听杨凌说,山那边是丛.林,过了丛.林就是狄夷人的地盘。不过丛.林很广,绵延百余里,里面毒虫凶兽出没,狄夷人过不来。反倒是影山那边,虽然也是荒原,但比这里地势差得多,狄夷人选择从那里攻打过来,也是必然。” “其实我刚来南平的时候,到过山的那边,正如你所说,那边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我只进去了五里地,差点为瘴气所伤,后来就再没有进去过。哎,你给这山起个名字吧。” 曲小白挑眉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给它起名字?又不是我的。” “起个名字,就是你的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此山名为小白山 “你的意思,你要送我一座荒山?尼玛的,慕南云,你脑子没抽吧?送我座荒山我是能吃啊还是能喝啊?” 曲小白嘴上这般说,心里却不由一动。 这座山,就是一道屏障,虽然慕家军从没有派人看守过,但不代表它就不重要。慕南云是个军人,听杨凌说,他兵道上亦厉害,又岂会不知道这座山的重要性? 送她?什么意思? 让她帮他守边境?他不至于这么蠢吧? 慕南云沿着河堤往前走,曲小白跟上了他,渐渐离家的方向远了,慕南云忽然变了口气,“小白,慕家军总有一天会倒,南平,迟早会成为容氏的。” 他语气严肃沉重。 曲小白猛然抬头,眸光凌厉地瞥向他,“你这是打算放弃这里的家了?” “不。”慕南云神色间亦是沉重,“我会抗争到最后一刻的。但容家势大,远超过你想象,我不确定自己的能力能保得下慕家。” “那你这是要拉我入伙儿,替你慕家卖命?”曲小白瞥了他一眼,眸中微有轻嘲。 “也不是。慕家不需要你帮忙来守。我只是送你一份倚仗。小白,你不打算走,就得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吕筱筱。别小看这样一座荒山,容家,迟早会发现这座荒山的好处。若落在他们手里,你这十里家园,怕是保不住的。” 曲小白眸色深沉,冷笑一声,“慕南云,你端的好算计。说是不利用我,却处处无不在利用我,送我一座荒山,名义说是要送我一道屏障,可我若是守不住,还不是一道祸害?” 慕南云却是微微一笑:“小白,你改天去山上看看,这山上风光还不错的。反正,这山是不是你的,都不会改变它的命运,你收下又何妨?反正,你也是打算在这里安家,带着杨凌垦荒种田了,不是吗?” 慕南云的话深深浅浅,曲小白一时竟不能意会,但他说的也不错,这座山,她要不要都不会改变什么,那就收下也无妨。 “一座破山,连树都长不高,还指着能在山上种田?种树都不行吧?不过,你既然送了,我也不好不收。权且收下吧,就当你送我的贺礼了。” 慕南云笑了笑:“这才是我认识的曲小白,有胆色。” 尼玛的,这和胆色有什么关系?曲小白皱眉瞥了慕南云一眼,“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得很,收下这座山,也不过是想送杨凌一个好玩的地方而已,他喜欢打猎采药,改天我就带他上山打猎采药去。” 慕南云偏头瞧着她,她一说起杨凌,眼睛里就似有了光。他一瞬有些失神,恍惚说道:“杨凌遇到你,是他的福气。” 曲小白淡淡一笑:“我若没遇到杨凌,也不会懂得如何爱一个人。你既然把山送给了我,就早些把地契送过来,免得夜长梦多。” 慕南云好笑地摇摇头,“你呀!”他眼眸里,竟似有点宠溺,“地契已经给你带来了,我给它取名叫小白山,你没意见吧?地契上已经这么写了。” 曲小白:“……能拒绝吗?为什么要叫小白山?太难听了!” 慕南云吐一口气:“怕是不容易改。要知道,弄这样一个地契手续是很繁琐的,毕竟是一座绵延百里的山,不是你那十里地,在户部都是有备案的。” 听这意思,他是在嫌弃她十里地地盘太小?曲小白有些无语了。 她来这个世界也不过大半年,能有这么一片地盘,还是杨凌给的,她凭自己能力赚到的银子,买二里地都悬。 “荒山一座,还要在户部备案,你们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不然。如果不在户部备案,就算有县里的地契也是白扯,朝廷说收回就收回了。可现在,他们若想收回,就没那么容易。” 曲小白自然是明白个中道理的,只不过不想和慕南云好好说话罢了。毕竟,就算是送她东西,他都暗藏算计,把她捆绑到了他的那一条船上。她如何能不生他的气? “成,地契我收下了。慕南云,我丑话说在前面,不要以为我白得了你一座山,以后就能听你使唤,以后,你少来我这里,杨凌不喜欢你,你不要来烦他。” “成。”慕南云拖长了腔调,“你的眼里,世间万事万物,都比不上一个杨凌,杨凌最重要,成了吧?” “自然最重要。”曲小白没好气地把慕南云手上的地契拿了去,扫了一眼,叠好了,揣在衣兜里,“走吧,回去开席。” 她话音刚落,就见董朗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隔得还远,但恼怒的声音不小:“小主母,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夫君呀?” “哎呀!把杨凌给忘了!”曲小白这才注意到,方才过来的时候,没有领着杨凌,“都怪你!没事带我走这么远干嘛?”她急急忙忙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董朗怒气不减:“你夫君找你找得把烤炉都打翻了,你倒好,在这里……”忽然身边一阵风刮过,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这时候知道着急了?刚才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董朗望着曲小白疾如风的背影轻嘲了一句,看她一阵风似的去远了,转回头来,瞧向慢慢踱过来的慕南云,眸子里射出冷飕飕的眼风,“慕小将军,敝主上如今确实身体有恙,但也不代表他可以任人欺负。即便你是手握兵权的将军,也休想以势压人。” 慕南云悠悠走过来,手里的折扇摇得风姿绰约,“小神医是吧?放心好了,我可没有那个胆量招惹你们小主母,我找她是有点正事要说。好了,现在正事说完,回去开席。” 他抬起折扇,在董朗的肩上轻轻敲了两下,董朗嫌恶地想要躲开,却硬是没有躲得开,他眉心蹙了起来,望着从他身边缓缓走过,悠然而去的身影,脑子有那么一瞬间有点拐不过弯儿来。 “这丫到底想干什么?” 董朗思量了半天,也没思量明白这个问题。小直男到底是小直男,思量不明白的问题,也就懒得去思量,“喂,你等等!”朝着慕南云追去。 曲小白一路跑到家门口,累得气喘吁吁,眼见家门口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已经涌了出来,把个杨凌团团围住了,个个都面色焦急说着安抚的话。曲小白急得往人群里挤,但她力量太小,那些来自南平郡的杨凌属下,也都不认识她,一时间她被挡在人群之外,挤都挤不进去,她急得大喊:“大家先散了,先回家里去等待片刻。” “辛青君,辛青君在哪里?让你的人让开!”曲小白真的急了,怒吼起来。 辛青君在杨凌身边,被围在了最里面一层,依稀听见曲小白的声音,忙大声命令道:“大家先散开!” 人群皆是听命于辛青君的,得命立即散开,曲小白才得以看见杨凌。 杨凌坐在地上,身上沾了些尘土,墨发微微凌乱,但也不算是狼狈,辛青君俯身蹲在他身边,正在安抚他,曲小白疾步走到杨凌身边,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问道:“青君,怎么回事?” 杨凌的指尖比以前的时候更凉,眼眸里虽然没有惧色,但仍是木然的,曲小白握着他的手,声音放得柔缓:“杨凌,地上凉,咱们起来说话。” 杨凌散淡的目光缓缓移向曲小白,渐渐的,似乎有了些焦点,修长冰凉的手指忽然反握住曲小白的手,曲小白一下怔住,手指颤抖得厉害,“杨凌,你认出我了,是吗?” 她并未得到杨凌的回答,甚至杨凌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其实并未出乎意料之外,曲小白也不算上有多失望,只是抿嘴一笑的时候,凄凉掩都掩不住。 众人这才看见眼前这身材娇小面容也算不上顶漂亮的女子,无比面面相觑,眼风交流:这就是小主母? 这和想象的差距有点大啊。 话说她方才去干什么了? 人群里,孟景凡往前一步,冷声道:“不知小主母是有什么大事和慕小将军商量,竟然置主上于不顾。让主上好找!” 语气虽然温和,但话说得可不善。辛青君蹙眉,斥道:“景凡!不要乱说话!” “我有没有乱说,大家都有一双眼睛,都看得到。青君,你总维护她,纵容她,可你这样真的好吗?主上在她手上,能好得了吗?” 在场这些人多数没有见过曲小白,多数也不了解曲小白,听孟景凡这么一说,不由纷纷侧目,心中各有猜测。 辛青君虽是总头领,但毕竟鲜少在南平郡走动,这里的实际负责人是孟景凡,孟景凡的话,反而比他的话更好使一些。 曲小白仿若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握着杨凌的手,拉他站起来,柔声道:“杨凌,这些都是你的下属,你可对他们有点印象?今日咱们家乔迁贺喜,他们都是来给咱们道贺的,一会儿,咱们就开席,请大家吃好吃的,好不好?我之前存下的好酒凌之香也拿出来,请大家喝。你也喝一杯,好不好?” 柔软话语若涓涓细流,令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动容。 但动容是一回事,这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生气了 曲小白拉了杨凌的手往家里走,辛青君随后跟上,语气有些无奈:“小主母,景凡这个人心直口快,但没有坏心的,他也是关心则乱,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曲小白嘴角抿了抿,回答得声音有些冷:“杨凌的事我都忙不完,又哪里有余力管别的人?他爱是什么样的人,与我何干?” 辛青君眉头皱起。 “忙不完那你还去和慕南云散步?”董朗不知何时追了上来,虽然话语里也有不悦,但他压低了声音,除辛青君之外,没有让别听见。 别人说她她尚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和他们素昧平生,互相都还不了解,但董朗如此说,曲小白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注意你的措辞。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曲小白冷冷回了他一句,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董朗一瞬懵了。 他胡闹或者发脾气的时候也不在少数,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还对她谩骂过,但她都没有对他这种态度。 辛青君也偏头瞧了一眼曲小白,只见曲小白眸色一片清冷,他不由跟着蹙起了眉。 董朗追上来,也生了气:“我自然没有资格管你的事,可你迁怒我算怎么回事?” “你觉得我是在迁怒?”曲小白猛然回头,冰冷的眸子盛不下愤怒,终于是爆发出来,“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曲小白拉着杨凌,大步地走了。 董朗一脸懵逼地看着她和杨凌的背影,又看看辛青君,摊手:“她是神经病吧?” 辛青君神色无奈:“小董,你不要再胡闹了。” “什么叫我胡闹?” “你见她何时在意过别人说她什么?她并非在迁怒,她是在生你的气。她信任你,你却没有信任她,辜负了她对你的信任,这就是她生你气的原因。”辛青君淡淡瞥了董朗一眼,深呼吸,浅浅吐出一口气,“她眼里,把自己看得轻,却把主上看的极重,你到现在还不了解吗?” 董朗发懵到语塞,“我……我知道,我就是一时生气嘛,你也知道我说话直。谁知道她和慕南云跑那么远去做什么了?” “圈地给你们主子玩儿。”不知什么时候,慕南云也追了上来,他轻蔑地吐出几个字,冷冷一嘲:“傻.X。”朝前走去。 “你说什么?”董朗暴躁地扬起了拳头,朝着慕南云挥了过去。 他拳头还没到慕南云身后,就被辛青君给掐住了,“你要毁了小主母的宴席吗?” “不是,你没听到他骂我什么吗?” 辛青君冷静地瞧着他,道:“我觉得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找小主母道歉,而不是找慕南云算账。不然,你就是欠骂!” 董朗:“……”辛青君说的话他一向是最听的,不为别的,只因为辛青君是个讲道理的人,强压下怒火想想,他说的话还是最有道理。 先去解决当务之急。 镇上的酒楼已经送来了酒席,宴席摆在了庭院里溪流两侧的回廊上,沿回廊一路摆开,共摆了八桌。 秋高气爽,院中金桂飘香,还有紫茉莉玉簪等,也正值花期,秋菊也应着时令绽放,院中比春日还要花团锦簇。 曲小白进院子之后,等辛青君跟上来,吩咐他一句:“你先安排大家就座,我带杨凌去换衣裳。” 辛青君答应着:“好,小主母去吧,这边有我,放心好了。” 曲小白平复了一下情绪,沉下心来,嘱了一句:“嗯。我看见我父母也过来了,把他们安排到柱子叔一桌上,有柱子叔压着,我放心些。” “好。放心吧。” 曲小白挽了杨凌的手进了自己的院子,拉着他进屋,张氏恐她有事,守在门口侍奉着,她摆摆手,示意无需她跟着,“大娘,你去帮我伺候着客人,我和杨凌待一会儿。” 张氏担忧,但也素知她的脾气,只好道:“行,我先过去,夫人有什么事就过去招呼我一声。” 曲小白没有说话,随手关了门,身子一软,就扑在了杨凌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脸上的惫色与脆弱再也掩饰不住,她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睛里的颜色,“杨凌,我一个人,真的好难。你再不好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撑下去。” 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最难的不是她要一个人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最难的是,他在她的身边,她看得见他,摸得到他,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她紧紧抱着他,若在往日,他定会回她一个深吻,现在,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动一动手回抱住她都没有。 她抱着他,须臾而已,便放开了他,“我就是发泄一下情绪。外面的人都等着咱们呢,我找衣服给你换。” 她转身去衣柜里拿衣裳,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是朝着这边来的,她没有在意,在衣柜里找了一件墨蓝的袍子出来,把杨凌身上的衣裳给脱了下来,换上了墨蓝的袍子,给他系襟扣的时候,外面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来人敲了敲门。 “马上。”曲小白懒懒应了一声,给杨凌系好了扣子,检查一遍,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来开门。 门外站的是董朗。 曲小白眸色一冷,拉了杨凌的手,绕过董朗,朝庭院里的回廊上走去。 “哎,小主母,是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董朗追上去认错,曲小白冷笑一声,道:“你还是和我保持距离的好,免得我一个不慎,再腌臜了你。” “不是,你不要这么说嘛,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了,我给你认错,你要怎么罚我都行,别这样好不好?” 曲小白忽然站住脚步,回头冷冷凝视他。 他被迫站住,抿紧了嘴唇,“我错了。” 曲小白眸光凌厉,逼视着他,他不由垂下了脑袋,“你也知道我说话有时候不过脑子……” “你过不过脑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人在生气的时候,总会犯不过脑子的错,董朗会犯,曲小白也会犯。 曲小白今天的确是太气了,孟景凡的质疑,杨凌属下的不信任,慕南云的圈套,还有董朗的没头脑,要么是她没有能力拒绝的,要么是她无法去与他们对抗的,她连发泄的渠道都没有。 董朗倒是真的有些被迁怒的成分了。 曲小白冷冷撇下他,拉着杨凌来到了宴席上。 溪流两侧的回廊修得很宽绰,摆了八桌酒席,亦不觉得拥挤,曲小白直接拉杨凌去了主桌,在主位上坐下,在她们这一桌上,分别是慕南云、辛青君、张敬林,是慕南云身边的唐木乔和张敬林身边的王平,也陪在这一桌上伺候着。 曲小白在人群里看见了林裴的身影,便命辛青君道:“状元郎怎么去了别的桌上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赶紧去把林先生给请过来。” 辛青君虽然知道林裴是当朝的状元,但他现在的身份是慕府西席,没有慕南云的允许,他没敢擅自把他请到主桌上来。 曲小白发话,他自然是赶紧去请。 辛青君去请林裴的空当,曲小白温婉而笑,道:“今天感谢诸位赏脸光临寒舍,小白今天不得已坐在这里代替夫君,多谢各位的包容。” 曲小白说了几句场面话,辛青君把林裴请到了这桌,两人久别重逢,没有预料中的热烈场面,曲小白已经不是那个无忧无虑一心只为温饱的曲小白,她比林裴想象中还要稳重。 “林先生,久违了。请坐。”她端庄一笑。 林裴眉心微微一蹙。 虽然相处那几日时间不长,但他觉得,他和她可以引为知己了。再次见面,却不想竟是如此疏离淡漠。 “林先生是当朝的状元郎,书画尤其好,正好,寒舍的匾额还没有题字,一会儿能不能求林先生赐墨宝一副?” 曲小白淡淡一笑。 林裴自动坐去了慕南云的旁边,点点头:“没问题。” 这一桌的人都坐齐了,辛青君拿了酒壶,给所有人都斟满了酒,曲小白道:“这酒是自家酿的酒,大家赏脸尝尝。”她正要端了酒杯,却只觉一阵轻微的风拂过,身边就出现了一名影卫,压低了声音:“主母,五公主来了,我们没拦住。” 曲小白神色一凛,“不必拦,请进来。” 她挑眉一笑,那笑容却有些冷:“还有一位贵客,大家稍等。这位贵客,怕是要劳大家都出去迎接一下。辛苦各位。” 满桌的人面面相觑,除了张敬林,大多数的人大约也都猜到了这位所谓的贵客是谁,脸色都不由不好看起来。 张敬林看大家脸色不好,一双眼睛看看这位,看看那位,最后把疑惑的眼神投向王平寻求帮助,王平一脸茫然。 曲小白率先起身,挽着杨凌的手往大门口走,到门口,正迎上翻身下马的吕筱筱。 她身边跟着吕浑和几名侍卫,侍卫手上还拿着兵器,显然是和影卫动手了,好在兵器上没有血渍,曲小白猜着影卫应该是没受什么伤。 第三百一十七章小白哥教你做人 “各位,这位是当朝的五公主,微服到此,行礼吧。” 曲小白故意把吕筱筱的身份先道明了,最紧张的,莫过于县台张敬林,此时的他心里如打鼓一般,对眼前的状况感到分外迷茫,他第一个跪下参拜。 毕竟是当朝的五公主,即便是在这边境之地,多的是蛮民,大家也还是都拜了下去,慕南云瞥了一眼曲小白,给她一个迷惑的眼神:大姐,您想干什么? 曲小白冷冷撇开脸,不打算搭理他。 慕南云虽是小将军,但位分也高不过公主去,无奈地一屈膝,半跪了下去。 吕筱筱脸色尚有些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没化妆,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颓丧的绝美,她眸光从慕南云身上掠到杨凌身上,再从杨凌身上掠到曲小白身上。 满场里,就曲小白和杨凌没有跪。 吕筱筱挑了挑眉,声音清冷狠厉:“你让大家都跪了,你不跪吗?” “不想跪。你要治罪就治,反正我是无所谓的。”曲小白不掩满身的疲倦和颓丧,颇有点破罐儿破摔的意思,“你要是来庆贺我乔迁的,那就请进,你若是来找事的,那不妨咱们就在这门口打一架。” 她的话惊得张敬林等人一身冷汗,连杨凌那些下属们,也都心中震惊不已。这些人其实只是生意人,并没有影卫们那般的胆色和忠心。 至于她的便宜双亲,躲在人群堆儿里,早就吓得颤抖不已,更别提替她说什么话了。倒是她的哥哥曲小黑,一双浓眉紧蹙着,担忧地看着曲小白。 吕筱筱直勾勾瞪着曲小白,美丽的大眼睛里逸出杀气,曲小白却只是淡淡回视,眼睛里一点恐惧之色也无。 “曲小白,你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好,那你说说你的底线是什么,以后民妇定当绕行你的底线。” 虽然这句话十分有笑点,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笑的,大多数的人都数张敬林一流,已经汗流浃背了。 拜托,你担子大,不怕死,不要连累大家好伐? 慕南云在曲小白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袂,小声道:“喂,给她个台阶,你大喜的日子,不要让她给你搅和了。” 曲小白低眉瞥了他一眼,忽然一笑:“跪着舒服吗?” 尼玛!慕南云气得咬牙,一个比一个疯魔! “不舒服就起来吧,看着,今天小白哥教教她怎么做人,总等别人的台阶,她以为她是谁。” 慕南云伸手去抓曲小白的衣袂,却没能来得及抓住,曲小白松开了杨凌的手,几步跨过人群,站到了吕筱筱的面前,吕浑立即前跨一步,挡在了吕筱筱面前,“曲小白,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她来庆贺我家乔迁,我总得尽一尽地主之谊,表现得热情一点吧?”她黛眉一挑:“慕小将军说,我应该给你个台阶下,行,这个台阶我给。”她拖长了腔调,懒懒散散的,“我现在正式邀请五公主赴宴,五公主赏个脸?” 她走到吕筱筱身边,杨凌的目光也就追随她的身影而去,此时才看见了吕筱筱,他立即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他手下的人都一阵惊呼,“主上!” 曲小白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在她预料之内的。 她无意利用杨凌,但她得让吕筱筱死心。 她没有去顾杨凌,而是拨开了吕浑的手臂,贴近吕筱筱,似野兽一般,用充血的眼睛盯住吕筱筱,一字一句道:“你都看见了?你怎么有脸来的?赶紧给我滚,否则,我让你有来无回。” 她声音不高,但令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的。 众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身材娇小却胆子极大的女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孟景凡靠在辛青君身边,紧皱着眉,压低了声音道:“你就由着她胡闹吗?在县里闹成那个样子,现在还继续闹?” 辛青君却是冷声道:“景凡,注意你的身份,她是主你是仆,你没资格管她。” “我这是管吗?我是好心让你劝劝她,惹怒了五公主,于她有什么好处?” 董朗本来和辛青君跪在一处,这会儿他去给杨凌施针稳定他的情绪,听见孟景凡的话,眉心微蹙,道:“孟大哥,你若怕了,大可不必留下来。” 孟景凡咬牙:“你胡说什么呢?” 吕筱筱的目光落在杨凌身上。 杨凌仍在瑟瑟发抖,董朗的银针扎遍了他的头部,把他的头扎得跟个刺猬似的,吕筱筱苍白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些,但盛气凌人的气势却未减:“他受伤和我无关,都是他自找的。至于那天的事,我承认是我不好,但我也不是有意的。今天来本来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他恢复得如何。” “他若恢复了,不必你来找他,他自会去找你。滚回你的皇宫里等着吧!”曲小白说话仍旧狠厉,丝毫未因为吕筱筱认错而缓和口气。 众人都听得倒抽一口冷气,这他娘的分明是在找死啊! 吕筱筱今日被她骂得狠了,面子已经摔得粉碎,也就不在乎她说出更狠的话来,“曲小白,算你狠,不过,咱们走着瞧,未来还长着呢,你所倚仗的,也未必能让你一生都能倚仗!” “自然是要走着瞧。你所拥有的,也未必能拥有太久。” 吕筱筱深深凝她一眼,那目光里,盛满怨毒与杀气,曲小白深信,她一个控制不住,就能一把掐死她。她甚至有些期望她那样做,天若欲其亡,必先令其狂。 可最终吕筱筱也没有动手,只是冷哼了一声,一甩衣袖,道:“走!” 转身的一刹那,她还是回眸瞧了一眼杨凌。 曲小白说得对,他若好了,必然会去找她算账的,那她等着好了。 连大门都没能进,吕筱筱就这样走了,这结局令在场的人都没有预料到。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还在恼怒曲小白不懂事,还有人仍处于迷茫之中。 曲小白回到杨凌身边,俯下身来,蹲在他身边,瞧着他满头的银针,充血的眸子一酸,几乎滚下泪来,但她还是忍住了,握住了杨凌的手,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了抚他的眉眼,强抿出一点笑,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的。吕筱筱也不行。” 她话音刚落,就听孟景凡驳斥道:“小主母的确是不会让别人伤了他,可小主母伤他还不够吗?明明跟那五公主好好说话,就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小主母非要逞强去撸虎须,我倒不知小主母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曲小白淡淡瞥了孟景凡一眼,那一眼,淡得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孟景凡一个激灵,他头一甩,强辩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曲小白拉着杨凌的手,站起身来,扫视一圈,众人都面面相觑,对她颇有些畏惧,甚至是不敢回视她的。 她最后看了孟景凡一眼,缓缓开口:“大家也都看见了,我与吕筱筱的梁子,已经结得解不开,你们主上杨凌,与她的梁子也已经解不开,我们之间迟早有一天要算这笔帐,为了不连累大家,所以,今天这顿饭,就算是散伙饭,吃完了,愿意留下来的,就做好承受后果的心理准备,不愿意留下来的,就去青君那里领一笔安家银子,自行离开。” 辛青君虽然觉得这个决定很突然也很无理,但他没有反对。 事实上,他再清楚不过,曲小白说的,都是事实。早做这一步打算也好。 大家心里却都很震惊,一时间场面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动静。 不过是须臾,孟景凡率先开口:“你凭什么替主上做这样的决定?” 他话音刚落,却听董朗淡淡开口:“我留下。这条命早就是你们的了,有什么好怕的。” 曲小白淡淡地看了董朗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孟景凡,话语里没有什么情绪:“我不凭什么。你们主上现在没有能力领导你们,去留你们自己随意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大家进家里吃饭吧,别让慕小将军和张大人看了笑话。” 该看的笑话,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还能有什么笑话看? “你不把话说清楚吗?” 孟景凡站在了大门口。辛青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轻斥:“景凡,不要胡闹!慕小将军和张大人还在呢!” “该看见的慕小将军和张大人都看见了,还有什么不能看见的?”孟景凡驳斥了一句。 曲小白拉着杨凌走到他面前,忽然挑唇角一笑,“你想让我说清楚什么呢?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主上跟着你,我不放心!我相信大家也都不放心!” 曲小白咬住了嘴唇,一双眼睛半眯着,冷厉地凝视着孟景凡,孟景凡被她这一眼看得忍不住就后退了一步。 如此温润如玉的一个男子啊,曲小白简直有点不想伤他。可有一有二没有三,她也不能让他屡次这样欺负着不是? 她忽然眉梢一挑,道:“孟景凡,你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她话音一落,连辛青君都不由皱起了眉头,“小主母,景凡不会的,他只是过于担忧主上的身体。” 第三百一十八章成见 孟景凡究竟有没有那样的心思,曲小白不知道。但他屡次欺主,就算没有那样的心思,也已经是犯了大忌。 他瞧不上她,她容不下他。 “小神医,你说一说,你们主上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董朗听她喊他小神医,心里挺不适应,眉头不由就蹙了起来,只淡淡说了一句:“谁他娘的觉得医术能比我好,尽管接了主上离开。” 他说完,手在杨凌头上一拂,那遍头的银针便被他收入手中,杨凌的情绪瞧着稳定多了,至少,不再瑟瑟发抖。 他拿着银针,抬步往家里走,甩给众人一个铿锵的背影。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再说什么的。 曲小白不再搭理孟景凡,朝着慕南云和张敬林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今日让几位见笑了,快请进家里去吧。” 张敬林直到现在还是糊涂着的,自然,没有人会为他解惑,和他一样战战兢兢的,还有杨树屯那些位,但他们糊涂也就糊涂了,没有人会去追根究底,因为那些是他们难以企及的事情。 但张敬林不同,身为南平县父母官,他不知五公主什么时候到了南平,不知曲小白缘何会和五公主扯上了关系,更让他感觉为难的是,曲小白似乎和吕筱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但准驸马又和曲小白关系似乎很好,那他应该站哪队呢? 他身边的王平自然了解他的想法,那眸子里,隐了些轻蔑。 站队?两边谁稀罕他的站队了? 简直是庸人自扰。 众人回到宴席,曲小白泰然自若地举起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给大家敬了一杯酒,搁下酒杯,道了一声:“大家自便,吃好喝好。”便命张氏拿了她的匕首过来。 张氏经历了外面惊心动魄的一幕,此时尚有些惴惴,也不敢多问,便去房中拿了匕首来,双手递给曲小白。 曲小白拿了匕首,端了一只烤鸭到面前,笑道:“本来这烤鸭是要用一种薄饼卷着吃才好吃,这样吃太油腻,不过,今天没来得及准备饼,大家就将就吃吧。” 大家看看盘子里已经被撕开的烤鸭,再看看正拿着匕首优雅地片鸭子的曲小白,恍悟:“这烤鸭原来是这么吃的啊。” 旁边的慕南云挑眉:“你手艺不错。” 曲小白笑笑,小声的:“其实我会做的,就这一道菜。” 慕南云:“……”还经不经夸了? 曲小白把片下来的肉片码在小碟子里,放在了杨凌的面前,道:“杨凌,你最爱吃的,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一点。” 杨凌未必听得懂她的话,但杨凌看得见碟子里的烤鸭。 他低头看看,修长手指拈起一片肉,搁在嘴里。 曲小白看他吃了下去,心里舒了一口气,他肯吃东西就好,她只恐他刚才会受影响,连东西都不吃了。 其实杨凌手底下的人,虽然未必都是他带出来的,但都是在生意场上打滚的,又有哪个是傻的?看见曲小白和杨凌之间那种状态,也就明白了两人之于对方都有多重要。 聪明的也就不再多言,更是有些人对孟景凡生出了质疑,怀疑他莫非真的有主子夫人说的那样的心思。 孟景凡也能感受到周围不善的目光,一顿饭吃的十分不是滋味儿。 曲小白片了半只鸭子,杨凌都吃了,她再给他夹别的菜,他却是一口也不吃,慕南云牙酸道:“你都成这样了还这么挑!我倒还记得,当初在镇上的府里,他和我抢烤鸭时的情景。他是很爱吃烤鸭吗?” “他只是爱吃我做的菜罢了。” 一旁服侍的张氏听了不由心酸,说道:“郎君从前就这样,夫人做的饭菜,他吃的就格外多些,不是夫人做的,他吃的就少。” 曲小白白她一眼:“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我多做饭给你们郎君吃!” 张氏就笑:“都怪郎君太爱夫人,我们能怎么办?” “大娘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曲小白谈笑风生,仿若今天从没发生那些意外一般,尤其在对着杨凌的时候,笑得温柔又阳光,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跟着笑。 其实她的确是心情好了起来。杨凌没出什么意外,又气走了吕筱筱,她也算是小胜一场。 一旁的慕南云看得眼抽,这说晴天就晴天,说下雨就下雨,情绪变化起来真的是一点负担都没有啊。 曲小白像是瞧出了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忽然朝他偏头,小声说了一句:“我以前是个演员。” 慕南云一刹那脑子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细思量,猛然睁大了眼睛,懵了好大的一会儿,吐出两个字:“偶像……” 曲小白倒是一愣,瞥了他一眼,脑子一转,便明白了,暗道了声卧槽,小声嘲笑他道:“你这粉丝当的不合格啊,这么久了都没有认出爱豆。” 慕南云眼角抽搐得厉害,小声地喃喃:“竟然有想要一张签名的冲动。” 曲小白翻白眼:“你能圆润地走开吗?” 董朗坐在另一张桌上,不悦地看着两人在那里说小话儿,好几次想要冲上来制止,但刚刚学乖的他到底没敢冲上来。 慕南云眼角余光瞥见了他,不过也不在意,他凑近曲小白,小声笑道:“你亏大了。如今这皮囊,那可差得太远了啊。” “你丫给我悠着点儿,这么多人呢,小心被人听了去。” “怕什么,咱们声音小,他们听不见也听不懂。” “你真当人是傻子呢?” “差不多。唉,小白,你以前那魅力真的是……虽然演技差了点吧,可是歌唱得可是没得黑的,长相也是没得黑的。” “你丫还不闭嘴?这桌上可都是人精呢。” 曲小白眼角余光扫了一圈,见大家都在吃菜喝酒,没人敢往这边瞟一眼的,但她也还是不放心,坚决不肯再和慕南云说话。 慕南云心里有些不能平静,想想曲小白以前那天籁之音,那妖娆身段儿,再看看现在这个瘦弱得风一吹恨不能就随风而去的小女子,简直无法接受。 他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想要和曲小白探讨一下,但现在人多,曲小白又不肯说话了,他只能暂且压下,打算等人走了再说。 曲小白看杨凌不再吃别的东西,她又不敢给他吃太多烤鸭,怕他吃肉太多会积食,便起身和在场的人告辞,“杨凌需要吃药,我就先不奉陪了,青君,你带大家吃好喝好。” 她带了杨凌离席,回了自己的院子,很快,慕南云也悄么声儿地离了席位,去寻她了。 看看四下无人跟上来,曲小白挑眉瞥了他一眼:“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是有一件事。小白,你来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曲小白想了想,看向他:“2019年五月二十二日,我新歌发布的前半个月。” 慕南云眼睛里浮上一抹惊喜,“我在这世上已经五年,但按那个世界的时间算,我来这里的时间,只比你早了一年。小白,我本不报什么希望了,但现在看来,两个世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我若能早些回去,女儿的病,或许还有救。” 曲小白瞧着他,虽然这个世界里的慕南云做了良多对不住她的事,但她到底没能狠下心来伤他,只叹了一声,想要安慰他几句,忽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于是什么也没说,去拿了药给杨凌喂药。 慕南云也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 为了避嫌,他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不多时,董朗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慕南云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跟曲小白嘀咕:“他至于到现在还替他主子盯着我?都说了我不会对你有什么企图的。” 曲小白瞥了慕南云一眼,莫名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董朗走进屋来,神色里略有些不自然,干咳了一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跟着你们,只是那边宴席吃的甚是无聊,就想着躲出来,我还是去切药吧。” 董朗上前给杨凌把了把脉,没发现什么一样,转身便要走,曲小白叫住了他:“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吧。” 董朗撇开脸,“我跟慕小将军话不投机,还是算了。” 慕南云折扇轻摇着,又恢复了他那一派风流模样,“小神医对我的成见太深,还是我走吧。小白,我这就告辞了,一会儿我那两个跟班儿吃完了,让他们自行回去就好。” “嗯,行,我一会儿还要借你那位林裴一用,让他给题个匾。” “随便用。过些年说不定他的字就能增值不少。”他忽然眉梢一挑,看向董朗,笑得很欠揍的模样:“其实你们主上当初最讨厌的不是我,而是我家这个西席,林裴。” “咳咳……”曲小白干咳一声,“你卖自己家的谋士,不觉得亏心么?” “我是希望你这个小神医看清现实分清敌我。” 慕南云悠悠说完,悠悠摇着折扇,悠悠迈着方步走了。 董朗有些懵:“主上为什么讨厌那个林裴?” “咳咳,你主上看他长得好,还比他有学问。” 曲小白搪塞一句,眸光望着慕南云的背影,却是有些深思。 第三百一十九章云不闲偏科 慕南云说的话,总会明里暗里给她带出些暗示。他说杨凌更讨厌林裴。 这点曲小白以前是知道的。但那时她以为杨凌讨厌他是因为他似乎对她有些别的意思。 莫非,杨凌讨厌他,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曲小白眼眸微微眯起。 董朗不知里面的弯弯绕,但也瞧出来曲小白根本就是在糊弄他,他也懒得问,瞧林裴那个样子,穷酸书生样,就不让人待见,主上讨厌他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看了董朗一眼,道:“一会儿宴席完了,你把林裴请过来,哦,对了,你一会儿帮他研墨,不要走。” 董朗今日做错了事,此时只想着赎罪了,曲小白便是让他去摘天上的月亮,他也会不辞辛苦的。 更何况只是磨墨。 曲小白喂杨凌吃完了药,也没有再出去应酬众人,横竖有辛青君照应着,他比她做事还要周全些。 杨凌病着,她伺候杨凌,不出去那些人须也说不得什么。更何况这个世界男子为尊,他们倒还不喜自己的主母抛头露面呢。 这倒成了她躲懒的好借口了。 至于她便宜爹娘那里,自有张氏几人以及杨柱子赵元等人帮她应酬。想想别人家的爹娘不说给儿女帮忙那也是不会给儿女添忙的,她这一双爹娘倒好,真真儿让她开眼界。 她收拾了笔墨出来,开始抄医书。 董朗就坐在一旁帮她把抄完的纸张晾干收拾整齐,一边收拾一边研读,有些比较重要的点,还会和曲小白一起讨论一下。 抄了有几十页纸,那边依稀散了,辛青君没有让任何人到这边院里来打扰,都是直接送走的。董朗去门口瞧着大家陆续告辞,他忙把手札收拾了,去找林裴去了。走的时候还嘱咐曲小白不要再写了,这些东西不可让外人看见。 曲小白自然也明白的,不消他说,也已经停了手。 董朗去后不久,便把林裴寻了来,林裴似乎是喝了不少的酒,脸上微染红晕,他今日穿的一身青色长衫,满身的书卷气因为这些微的酒气,倒更显得他接地气儿了些。 同林裴一起来的,还有慕府的管家唐木乔。 曲小白朝他二人淡淡一笑:“林先生,唐管家,今日招待多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两位吃好喝好了么?” “多谢杨夫人的款待,已经吃饱喝足了。今日的酒甚好,不知是什么酒,倒让我和唐管家都多喝了几杯。”林裴浅浅笑着。 唐木乔道:“正是呢。”他抱拳一礼,“因为家主人把马骑走了,只留了一辆马车下来,在下要等林先生一起走,不请自来,夫人不会怪罪吧?” “怎么会呢,唐管家快请坐。”曲小白赶紧吩咐刚刚回来的毛氏去泡茶,吩咐完了,才回过头来道:“今天的酒叫做凌之香,是我们家在东疏郡买的一个酒窖里产的,这酒比一般的酒要香醇些,只因为酿酒的水是山泉水呢。” “原来这样,怪不得呢。” 曲小白与他们寒暄了几句,毛氏把茶呈上来,斟了一圈茶,便退在一旁伺候着,曲小白道:“把林先生留下来,是想求林先生帮忙写一下大门的匾额,林先生的字堪称大凉第一,希望能赏这个脸。” 林裴道:“你这么说就外道了,举手之劳罢了。”曲小白的态度一直淡漠疏离,他说话也就注意了些分寸,没有什么僭越之处。 董朗去扛了一块香樟木的木板来,木板已经处理过,只差题字了,木板放在桌上,他又取了特制的墨块来,另拿了干净的砚台开始磨墨,墨磨好了,林裴提笔蘸饱了墨,目光在匾额上扫过,大略定下了字的轮廓大小,挥毫泼墨,书下了“杨府”二字。 龙飞凤舞,铁画银钩,正如曲小白所说,他的字,堪称大凉第一。 大家不由都夸赞字写得好。董朗瞧着那两个字,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可能,他主上真的嫉妒人家有才华…… 他回眸瞧瞧正在软榻上发呆的自家主子,猛然一哆嗦。这种想法很危险啊,要是主上好了,发现他有这种想法,他会死得很难看的。 字写完了,曲小白笑道:“你这两个字也能值不少银子,看来我得给你封个大红包。” 林裴也不拒绝,笑道:“那敢情好,不过,红包就不必了,你的好酒赠我一坛就好。” “一坛酒也值得你开口,我让青君给你和唐管家多搬几坛,红包么,也是要封的,图个彩头。” 曲小白端量着那两个字,越端量越觉得好看,吩咐董朗道:“青君还没有送完客人吗?送完了就让他把匾额挂上去。” 董朗有些无语:“不急呢,这字还要处理一下,不然风吹日晒的,没几天就脱落了。” “还有这一说呢?我小门小户出身,还真不懂这个。” 众人都深深看她一眼。 再想想她的那一双父母,都又把目光汇集在了杨凌的身上。以她的出身,必然不可能长成现在这样有城府有手段的模样,那定是杨凌的功劳吧? 曲小白看着众人那莫测的眼神,完全不知道,他们已经给杨凌安了个大功劳。 唐木乔看了杨凌一眼,问道:“杨公子的病,如今还没有起色吗?” 虽然他表情看起来就跟一个外人客套几句没什么区别,但曲小白深知,他心里不定怎么焦急呢。 可她并不因为他焦急就对他有一点好感。 当日杨凌去当兵,他在后面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她回答得很淡:“没有起色。这病不太好治,他又有病根儿。”她脑子里忽然一动,当日他把杨凌送到杨兴茂家里,一直就没有放弃过杨凌,是有什么让他自信杨凌能恢复成正常的模样吗? 还是……他也只是在茫然地等待? 曲小白看见辛青君远远地朝正屋这边走过来,她想起今日辛青君特意和唐木乔接触过,便没有继续试探。想来,辛青君已经试探过了。 唐木乔说了几句客套话:“杨夫人也不要太着急上火,是病都得有个时间才能痊愈,杨公子得的也不是不治之症,总能好起来的。” 曲小白点点头:“嗯,我相信他一定能好起来的。唐管家见多识广,若是认识什么厉害大夫,记得一定要介绍过来,小妇人在这里多谢唐管家了。” “放心吧,如果有遇到,我一定会带过来的。” 董朗在一旁听着,倒也没有旁的感想。他不是个嫉贤妒能的人,若真有医术比他高的人,他愿意那个人接替他给主上治病,只是……他心里还是挺灰心的,这些年并没有遇到过比他医术好的人。 云不闲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但云不闲那老小子偏科,擅长的是外科。 和唐木乔林裴说了几句话,曲小白淡淡应付着,两人也瞧出她心不在焉,便起身告辞,曲小白命辛青君装了几坛好酒在车上,算是酬谢,又封了个百两的红包给林裴。 林裴这个人当初能放弃高官厚禄到这偏僻边境给人家做个老师,自然是不会在意钱财这等俗物的,曲小白也就是真的图个彩头罢了。 送走了林裴和唐木乔,辛青君禀告道:“小主母,吴侃吴账房和那个叫曲俊的伙计都没有走,你要不要见一见?” 曲小白今天在人群里看见了他二人的身影,且人也是她让请来的,自然是有事情要跟他们说,他们两个也都聪明,没有离开,一直等着呢。 想了想,道:“我现在有些乏,你让他们先去客房休息,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我等晚上再和他们说话。” 辛青君答应着去了,这厢曲小白把自己的笔墨又摆了出来,却是没有再抄录医书,而是画了一些服装设计的图纸。 董朗在她旁边看着,不时地偏头瞧她一眼,她全神贯注,一点旁骛也没有,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董朗的视线。 画功算不得好,但那些衣裳的式样却是很新颖,董朗想象着那些衣裳穿在她身上,定是能增色不少,一时间脑子竟有些走神,等回过神来,不由心里骇然,看曲小白的眼神就有些无措。 “我去看看老云切药。” 董朗慌得起身往外走。 曲小白这才讶然地回神:“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是衣裳样子又不是医书手札,你看这些做什么?” “看看不行啊?”董朗略嫌慌乱的声音从走廊上传了回来。 曲小白不禁好笑,小子是有病吗?成天这么冲,不枉叫他小直男。 晚上,吴侃和曲俊都聚在一起吃了晚饭,曲小白和他们喝了两杯,点到为止,没有喝太多,曲俊和吴侃都是精明人,面上都没有表现出诸如同情惋惜之类的神情,只是劝曲小白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吴侃是第一次见到曲小白的这位夫君,心里很是震惊他的容貌,想着若是他没有受伤,那得是多么倾城绝世的人物,到底是在心里深深惋惜。 曲俊却是远远见过杨凌的,那时只觉得他是高山清雪,可远观而不可靠近,现在看着,他倒觉得他有几分可亲了。 第三百二十章小白哥是不是傻 曲小白问了吴侃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吴侃一一回答,那些她定制的瓷瓶已经陆续运到,现一半存放在镇上的府里,一半则送去了东疏郡王庆家的酒窖。 曲小白道:“雇几个手上利索的长工,送到王家酒窖去,把酒封装入瓶。”她看向吴侃,沉吟了一下,道:“我和杨春当初计议,要在王家酒窖旁边再建几个酒窖,他那个酒窖的产量实在不高。吴叔,你就带着人亲自过去吧,最好是找几个懂得酿酒,又心思纯良的人,给他们在那边安置一下,让他们跟着王庆好好学一学。” 顿了一顿,她深吸了一口气,靠着椅子背坐着,似在深思着什么,半晌,道:“当初王庆胆小,不敢卖技术与我,想着给他家后辈留点根,这回你去,把他的技术给谈下来吧,可以适当多给一些银子。” 她眸色微深,但末了还是嘱咐道:“王庆一家仁厚,不可亏待了人家。咱们镇上的学堂,我听说办的不错,还招了几个绣娘家的孩子一起学习,你就把王家的孩子也接过来送进学堂吧。” 吴侃一一答应了。 当初他初见曲小白,只觉这是个古灵精怪聪明可爱的小丫头,如今却是与当初的想法大相径庭,他只觉现在的曲小白城府计谋都是一等一的深,手段更是比当初不知凌厉了多少。 是他当初被迷了眼?还是几个月的经历让这个小丫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无从得知,自然也不敢多问。 把吴侃这边的事情吩咐妥当了,她又把目光挪向曲俊。 曲俊对她,除了感恩,还有崇拜,那样子,就活像那一世里她的小迷弟们看她的眼神,她不由觉得好笑,曲俊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低头害羞:“夫人笑什么?” “没什么。这些图样你拿去,哪个做多哪个做少,根据市场反馈。” 曲俊拿了那些图纸,眼睛霍然亮了:“夫人这些图样比以前的更好看了!” 曲小白好笑地瞧着他,“你能不能不要油嘴滑舌?” 曲俊很无辜:“我没有啊……” 吴侃在一旁添油加醋:“这小子的嘴巴啊,就跟抹了蜜似的,天天哄得工坊里的绣娘们眉开眼笑,每日里多绣好几件衣裳出来。” “哟呵,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女人缘的啊。” 曲俊急得跳脚,“夫人!你不要听吴叔瞎说!” 曲小白想起一件事,便道:“吴叔,我可想吴锦了呢,你不如把家搬到这里来吧,我这里十里地,现成的院子也有,要是嫌弃的话,可以再盖新的。你们搬过来,和我做个伴儿。”她忽然嘻嘻一笑:“其实,我最想的还是吴婶儿的肉干子,杨凌也爱吃呢。” “你呀……”吴侃也跟着哈哈大笑,虽然笑,但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成,我这回去东疏郡,顺便就回趟家,把老婆子和闺女给接过来,也不必另盖院子了,我看这回空出不少院子,就让赵兄弟随便给我寻一个院子就成。” 曲小白很高兴,吴锦那小姑娘,她还是蛮喜欢的,她这里这么多条光棍,很需要媳妇啊。 当然,她可没敢把这话在吴侃面前说。 “对了,曲俊,这一回打仗,南平恐怕又多了很多失去倚靠的孩子,你去看看,多招收一些进学堂,男孩子就送到学堂里读书学写算,女孩子么,另开设一个班,重点教授女红,顺带也教教她们规矩和认字写算等,觉得不错的,就签个死契。” “好嘞,明白了。” 曲小白想想战场上经历的那些血腥,心里不由黯然,又嘱了一句:“战场上若有撤下来的伤兵,有劳动能力的,就安排到庄子里去干活,工钱多给一些,没有劳动能力的……”她咬着嘴唇,眼圈忽然就红了,“给他们养老吧。” 屋子里的人不由都想到了杨凌。 说起来,杨凌也算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才导致了失智,猜到曲小白做这个决定,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杨凌,不由都跟着有些心酸,眼窝浅的张氏,撇过脸去暗自垂泪。 曲小白和吴侃曲俊商谈到很晚,当夜两个人便没有回镇上,宿在了客房里。 曲小白趁机又和他们说了许多管理上的事,吴侃曲俊自是受益良多,从她这里学得了很多新鲜东西。因为她讲得东西多又笼统,二人只能死记下来,未来慢慢消化。 辛青君后来也过来听了一下,他早知道曲小白是个腹内有乾坤的,但听她今晚讲的这些,又何止是乾坤那么简单,她那一套体系,比子虚庄的经营方式可是先进了太多了! 但曲小白似乎没有要接手子虚庄的打算,对于子虚庄的经营,也不太插手。除了偶尔点拨辛青君几句,余外半句话也不多说。 待吴侃和曲俊去了客房之后,辛青君并没有急于离开,曲小白已经很累,眯着眼瞧着辛青君:“你还有事?” 辛青君可不是这么不识时务没眼力见的人啊。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有点事要跟小主母请教一下。” 辛青君的脸色看起来还蛮凝重,曲小白不由挑了挑眉:“什么事,你说。” 辛青君斟酌了一下,道:“小主母宁肯去开辟新的生意,也不肯接受子虚庄的生意,是为什么?” “就为这事儿?” 辛青君点点头。 “你不是经营得挺好的嘛,再说,我那一套,虽然听起来不错但未必就是适合的,还在摸索阶段罢了。” 辛青君不傻,自然知道她这不过是托辞,他也就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小主母是不是觉得,若是贸然接手子虚庄,他们会不服小主母的领导?” “也不是。就是觉得没必要。” 曲小白搪塞了一句。 其实,还真就有这部分原因。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要整合子虚庄那么大的产业,以她现在的力量,无异于是小虾米要吞噬大鲸鱼,最后的结局,绝对会是被撑死。 “以后再说。杨凌不会好不了的。等他好了,全看他的意思。”曲小白又搪塞了一句。 辛青君:“……” 打发了辛青君,曲小白拉着已经昏昏欲睡的杨凌去洗漱。 杨凌木然的脸上浮着些不悦,曲小白把他按在浴桶中,往他身上撩水,温柔笑道:“你不高兴啦?我也不高兴。今天那些人太讨厌了,你都这样了吕筱筱还要觊觎你,你那个属下孟景凡也带头不信任我,还有最讨厌的慕南云,他给我织了一张天网,更可气的是,我还不得不往他那张网里钻。唉……最近比较烦比较烦……” 说到最后,竟然唱了起来。 杨凌在她的歌声里沉沉睡去,她不过浅眠了两个时辰,第二天一大早就醒来,把杨凌也从被窝里拖了起来,拉他出去河边晨练。 如今的河边,已经没有了闲杂人等,有的只是结籽的荒草藤蔓和清凌凌的河水,再不必担心有人会对杨凌说三道四,会欺负杨凌,曲小白心情比昨日舒畅了许多,带着杨凌练了一套现代拳,一时兴起,又道:“杨凌,你还没看过小白哥的舞蹈吧?小白哥今天给你来一段唱跳,跟你讲,以前想要看小白哥唱跳,那可是要花大价钱的,今天小白哥免费给你表演。” 曲小白寻了一块平整的大石,权作舞台,把衣裳下摆收起来,别进了腰里,摆了一个唱跳的pose出来,没有音乐,就自己给自己打了个节奏,朝着杨凌抛了个极具魅惑的媚眼,“开始了,看好哦。” 一曲就算放到那个世界也极其火爆的唱跳淋漓尽致地呈现在了杨凌的面前。 唱完跳完,曲小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唉,久不练功,功夫都丢到姥姥家去了。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以后还跳给你看……杨凌?” 曲小白跳下石头,才发现杨凌的目光直直地定在她身上,她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他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喂,你不是吧?这表情有点夸张啊。” 她神色忽然认真起来,语气也放得柔和:“看懂了?喜欢的话我以后每天都跳给你看。终于找到了能让你有一点反应的东西了。”她眼眶一酸,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什么,眼泪没控制得住,掉了下来。她慌得在杨凌胸前一蹭,抹掉眼泪,拉着他的手,道:“饿了吧?走,咱们回去吃早饭。” 回去的路上,她拉着杨凌的手慢悠悠地走,指点着水边山间的景致给他看,“你认识这个草吗?它的叶子都发红了,还蛮好看的哎。哎哎,那边那个果子树叫什么啊?果子能不能吃啊?咱们摘一个尝尝,不会中毒吧?” 她摘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果子,尝了一口,脆脆的,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忙又摘了一颗给杨凌,“好吃哎。不过有核,你不要都生吞了,记得吐核啊。” 她兴高采烈地把一树的野果子都摘了,用杨凌的衣襟兜着,还嘱咐他:“兜住了啊,不要撒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我的眼里只有你 一树的果子,有二三斤那么多,兜回里家里给张氏几人看,张氏几人眼角抽搐:“我的夫人诶,这不就是酸枣吗?你怎么连这个也不认识?” 董朗瞥着她:“你真的是这村儿里张大的吗?连酸枣都不认识?” “咳咳,我……笨。”曲小白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解释来搪塞了。 董朗眸色深深地打量了她几眼,没打量出什么来,嘱了一句:“哦,对了,吃完的核留着给我,这东西是可以入药的,对睡眠不好有帮助。” 他在她身上见过的不解之谜多了去了,这么个小事,选择无视。 “还有这功用?我看田埂上还有,回头我和杨凌再多去采点。” 张氏道:“夫人摘回来吃不完的,可以做些酒枣。” “咦,酒枣?我好像听说过呢。” 张氏笑道:“好吃着呢。夫人不如多摘一些。” “嗯嗯,好。我把我地盘上的酸枣都给摘回来!对了,用咱们那个凌之香,那个酒好。” “好嘞。夫人去摘的时候注意些安全,酸枣树多长在田埂上沟渠边,枣树上还有刺,可危险着呢。” “晓得了。”她转头去哄杨凌:“你再吃一个,试试这个绿一点的,我觉得这个应该好吃。” 她硬塞进杨凌嘴巴里,只一口,杨凌酸得俊脸都扭曲变了形,她笑得也变了形:“哈哈哈哈,酸不酸?就问你酸不酸?哈哈……” 董朗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你是不是傻?”甩了个白眼给她,“你说你,那么多的正事不做,天天的,光顾着玩儿。”董朗深知她有多辛苦,这般说,不过是逗她放松一下罢了。 曲小白撇嘴:“我的正事,就是陪杨凌玩儿。其余的,都是副业。” 刚刚进门的辛青君:“……”怪不得不想接子虚庄的事。 曲小白不知辛青君竟误会至此。 张氏和毛小桃王芸香摆了早饭出来,一大桌子人围在一起吃了早饭,如今杨凌似乎也不大怕这些人了,总之是有进步。 吃完饭各奔自己的岗位,曲俊完全接下了成衣工坊和学堂的事,吴侃则动身前往东疏郡王庆家,辛青君仍旧去善后庄子的事,走前问了她一件事:“小主母,令尊那里怎么安排?现在还住在那两间小屋里,是不是不太好?” 别的事他都能做主,但曲小白父母的事,他不敢擅自安排。 曲小白想了想,道:“杨树屯的宅子任他挑,他爱住哪栋住哪栋。但别让他闲着,让他给我打一些家具吧,回头我画些家具式样送过去,让我哥看着他不要偷懒。他一有了时间有了钱,就会出去耍钱,净干些不着四六的事。” 卖闺女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这个人的品性,辛青君也能想象出来有多差,于是连替曲东子争取一下权利都没有,就直接应下了曲小白的吩咐。 杨树屯除了几户与曲小白相交不错的人家,比如杨春一家、杨柱子一家、杨红霞一家,其余已经尽数被迁走。而且都是远离她的庄子。赵元一家则去了三里河安顿。 所以,曲东子等于是被架空在了一个没什么人烟的村子。 “对了,你告诉他,不要往其它庄子上人堆儿里扎,我要听说他去哪里耀武扬威,就把他的月银给扣了,他一文钱也别想捞着。”曲小白又交代了一句。 “好。”这老爷子差到了这种地步,也是让人大开眼界。 更让人疑惑的是那样的一家人怎么就能养出这般出挑的闺女呢?说到底,还是嫁给他们主子之后,主子教的好吧?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辛青君怀着满心的疑惑,去干活了。 曲小白吃完了早饭,让毛小桃去寻了杨柱子来。 因为辛青君按照她的话招来的干粗活的人都是聋哑人,所以,跑腿还得是张氏几人来干。 以前镇上住的时候,跑腿的陈安因为是慕南云的人,她压根就没打算再启用,仍旧让他留在了镇上,帮曲俊来往送货。 杨柱子依然住在杨树屯村里,毛小桃去不多时,便把人请了过来。 曲小白带了杨凌去河边溜达,杨柱子来的时候,就直接在河边遇到了她。 “柱子叔,你来了。”她打了声招呼。 杨柱子走到河边,憨厚一笑:“小白侄媳,你找我?” “嗯。柱子叔,昨天因为一些意外,还没有当年跟你感谢,这些日子你为我家的事操心了,谢谢你。” “侄媳妇,你这话就见外了,莫说咱们是一家子,就算不是,当初你信任我,把事情托付于我,我也该忠人之事把事情做好。院子你可还喜欢?” “喜欢得很,柱子叔和大元哥都尽心了。今天找柱子叔来,是想托付些别的事的。” 曲小白对杨柱子的为人,是极其信服的。杨柱子和赵元一同帮她做事,她回来之后,把三里河庄子的事交给了赵元,却没有给杨柱子安排事情,杨柱子不但没有争,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让曲小白对他的为人就又多了几分喜欢。 “什么事你说,只要是叔能做到的。” “是叔的老本行,没有做不到的。我想把村里的房子都推倒了,在原来的基础上,重建几个粮囤,现在咱们有这么一大片地,每年的粮食不会少打,如果都卖了,遇上灾年或者兵祸,吃饭就是个问题,所以,囤粮是很有必要的。” 曲小白远眺着村子的方向,那一片村庄,她没有多少留恋,若不是因为原主自小在这里生活,她可能已经弃之不用了。 杨柱子道:“你打算得正是,正是该如此。” “那就辛苦柱子叔了。我看村里的房子也就杨兴茂和杨大鹏两家的院子好些,我让我爹选一个院子住,他应该会选杨兴茂家的院子。柱子叔就搬到杨大鹏的院子里住吧,至于杨春父母和红霞一家,让他们去三里河住吧,一来,工坊建在三里河,红霞去那里上工方便,二来,村子里改建,住着也不方便。” “那行,回去我就跟他两家说一说。”杨柱子一口应承了。 曲小白不放心自己的便宜爹,又嘱咐道:“柱子叔,我爹那里,就拜托你照看着些,你不用惯着他,他若犯什么错你管不了,就来告诉我一声,不能让他坏了规矩。” 对于曲东子,杨柱子也是无奈,答应了下来,又道:“对了,有一件事,我觉得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 “就是你哥哥小黑和红霞的事。” “我哥哥和红霞?”曲小白迷惑,“他们有什么事?”她直觉这里面的事不大简单,看杨柱子的神色,倒也说不上不好,她也就没有太紧张。 “红霞以前和外村一个后生定了亲,红霞父母一直嫌那家穷,后来红霞跟着你,又赚了不少的银钱,她父母就更嫌弃那家后生了,最后折腾得到底是退了亲。我后来有一次,撞见红霞和你哥哥一起,也不知道我感觉对不对,就觉得他俩有事,侄媳妇,你哥哥岁数也不小了,如果真的对红霞有意,我瞧着红霞那姑娘也不错,不如你就撮合撮合?也免得日久天长,再落人话柄什么的。” “还有这事儿?”曲小白不由笑了,“我那榆木疙瘩的哥哥,竟然也有开窍的时候。成,柱子叔,这事儿谢谢你告诉我,回头我找我哥哥聊聊去。” “成,那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计议计议粮囤的事。” “哎,柱子叔,先别忙,我还有一件紧要的事。” 杨柱子停下脚步:“还有什么紧要的事?” “柱子叔,你给我在这条河上搭一座桥吧,我看以前大家过河,都是用石头垫着过河的,杨凌如今这样,走那样的石头不安全。” “你要带杨凌去山上?”杨柱子微微皱眉,“山上不太安全,有野兽出没。” “秋天了嘛,山上野物多,带他去山上看看,他以前就挺喜欢打猎的。安全问题叔不用担心,我让青君派几个会功夫的青年跟着。” 杨柱子这才放了心,“既然这样,那也好。我一会儿就去找人来干,搭个桥不费什么事。” 曲小白道了谢,看杨凌情绪有些烦躁,便告了辞,带杨凌回家。 慕南云用这山给她织了张天网,还暗示说她会喜欢这山,她总要去看看这山是什么样的。以前人们涉水过河,无非弄几块大石头垫着脚,太不安全,搭个小桥,当务之急。 说曹操曹操到,回家的时候,正好遇上杨红霞来给她送蕾丝样子,她便留了杨红霞吃午饭。 杨红霞是个心直口快的,以前在曲小白面前说话也没什么遮拦,但小白这次回来之后,不但性情大变,加上她家里的情况也是发生了剧变,杨红霞说话就没有以前那么痛快了,甚至,她是有些怕现在的曲小白的。 曲小白即便心里明白大家对她的态度都有所变化,也没有太往心里去,毕竟,她现在满心满眼的杨凌还顾不过来,又哪里能在意到别的人? 第三百二十二章小黑的亲事 午饭荤素搭配,多半是为了顾及杨凌,做的都是容易消化又有营养的,曲小白为了杨凌多吃一点,拉着他一起下厨,做了一道辣椒小炒肉。 杨凌果然吃的比平日多。 曲小白心中欢喜。 杨红霞拘谨地吃完了饭,曲小白拉她坐下,红霞也算是个伶俐姑娘,问道:“嫂子留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就是拉你说说家常,顺便,再画几个蕾丝样子给你。你坐,吃不吃酸枣?早上我和你杨凌哥一起去摘的。” “酸枣啊,对面山上更多,可酸了,小孩子们喜欢吃。这下附近的小孩子都没有了,这下可没有人争抢了。” 曲小白知道自己清村的这个举动,的确是吓坏了很多人,杨红霞心里无疑对她也是有点恐惧的,但她不觉得自己有做错,若是她没有能力,被欺负的那个就会是她,就跟过去那些年的遭遇一样。 说白了,村子有今天,全是他们自己作的。但凡与人为善,也不至于被人容不下。 曲小白道:“嗯,明天你不要去绣坊了,陪我上山去摘酸枣吧。” 看杨红霞发愣,她逗她:“放心,我给你算工钱。” “不是工钱的事儿,你想哪里去了?” “那是什么事儿?” “那么大人了,还上山去摘酸枣,会被人笑话的。” “这里我说了算,都是我的人,谁会笑话?谁敢笑话?”曲小白霸气地翻了翻白眼。 “也是。村子里都没剩几户人家了。”杨红霞想想村子里那些人的嘴脸,对他们些微的同情心瞬间就抛到了脑后,“好,明天我陪你上山去。” “这就对了,你明天早点过来。对了,红霞,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帮我给我哥哥捎几个家具的图样子回去,顺便告诉他,明天早上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她若无其事地说着,眼角余光观察着杨红霞的反应,见杨红霞脸色有些不大自然,眼睛里露出些羞涩之意,她心中便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行啊,曲小黑,手段可以。曲小白心里乐开了花。 这便宜哥哥终于有人要了,还是个她颇喜欢的姑娘,她自然是欣慰的。 提笔画了几幅花样子,又画了几个家具的式样,一并交给杨红霞,让她捎回去。 说了一会子话,杨红霞告辞出门,曲小白开始抄医书,董朗晃了进来,他一进门,高大的身材便挡住了半面光,曲小白瞥他一眼,“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这么高?” 董朗顺口胡诌:“吃草药长大的。” 曲小白:“你怎么不上天?” “想上,上不去。开始了吗?我帮你整理。”董朗主动拉了一把椅子,在曲小白对面坐下,熟练地把她已经抄好的几页纸拿了过去。 一边看,一边随口搭讪:“刚才那女孩子是你们杨树屯的吗?” “嗯。怎么?”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还有朋友挺不可思议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曲小白停笔,朝他翻了个白眼。 杨凌坐在她身边,也学她翻了个白眼,她“噗哧”笑了,一指董朗,道:“你属下他嘲笑我,你替我揍他。” “我哪有嘲笑?哎,主上,不要听她胡说啊,我完全是说实话,她那么霸道,连吕筱筱那疯女人都拿她没有办法,谁敢和她做朋友啊?” 董朗摆出个防御的姿势来,防备地看着杨凌,见杨凌只是懵懂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脸继续看曲小白去了,这才松懈下来。忽而脸上又多了些愁容,叹了一声,道:“小主母,主上眼里只有你。你想想办法,怎么能唤醒他多一点的记忆啊。” “正在想正在试。”曲小白闻言脸色也立刻黯淡下来,但眸间比之前多了些从容,道:“他不会抛下我的。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哎,对了,你觉得今天那姑娘怎么样啊?” 她故意扯开了话题。 沉重的气氛不利于杨凌的情绪控制,她现在在杨凌面前尽量保持笑容。 “我哪知道?干嘛啊?” “想讨了给我哥做媳妇。” “那蛮好。”董朗兴致缺缺,男婚女嫁那种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嘛。 曲小白挑眉瞄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董朗不知她什么意思,随口答道:“小爷十八了。” “我也是十八。说起来,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吧?要不我给你物色一个?” 董朗无奈地听着这个即将离题万里的话题,长叹一声,“小主母,你不是说主上的事情让你都忙不完吗?咋的我看你这么闲?” “咳咳,我也得照顾好他的属下啊。万一哪天他好了,发现他身边的人都因为他耽误了人生大事,他也会觉得难受的不是?” “谢了。我觉得主上不会在意这个问题的。况且,我不找媳妇和主上也没关系。” “那是为什么?没有遇上心仪的姑娘?” “不是。” “好男风?” 董朗咬牙:“小爷没那爱好!”一双眼眸恶狠狠地盯着曲小白。 “好嘛好嘛,没有就没有,我就是觉得你也该考虑考虑这事儿了。别人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抱娃娃了。替你着急嘛。” 董朗睨着她,淡淡的:“当务之急,先把主上的病治好,你也给主上生个娃娃,那样子虚庄上下将对你感激不尽。” “咳咳,赶紧看医书。” 曲小白自讨了个没趣,赶紧把话打住。 但子虚庄打从辛青君开始,那满地的光棍儿,委实让人发愁。长此以往,不利于可持续发展呐。 曲小白发现这个问题后,就决定要正视,改天约谈一下辛青君。 半晌,曲小白又嘟囔一句:“你们也知道我为了杨凌的事忙得没有时间,你们就有点自觉,把自己的人生大事都处理好,不要让我分心好不好!” 董朗:“……”小直男想暴走。 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研究一下主子的病情了? 曲小白抄了一个多时辰的书,累得手脖子颈椎酸疼,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趁机问董朗道:“南平郡这边是不是都流行晚婚啊?为什么我看你们大多数人都没有成亲?”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董朗十分无语地白了她一眼。 “因为我必须为你们操心啊。连陈醉那个小混蛋都有好多女人了,虽然还没有一个有名分的吧,但人家已经知道找女人了。他应该和你岁数相当,怎么你就这么不开窍呢?青君也是,老大不小了,一点也不知道着急。”曲小白因为她哥哥的事,一想就想起了子虚庄一大串适婚的青年。 “陈醉?我似乎听过他的名字,不过没有见过。照你这么说,他是够混蛋的。他是怎么混进我们的队伍里来的啊?老大怎么能放这种混蛋进来呢?” “你这是嫉妒了吗?依我看,陈醉比你聪明多了。嘴巴比你甜,脑子比你活络,长得也比你好,重点是,还比你有女人缘。你们主上还挺喜欢陈醉那个少年的。”咳咳,为了激励小直男找个女人成家立业,她都把陈醉给卖了。 千里之外的神川口郡,正在柜台前亲手给一个妙龄女子调制花式酒的陈醉猛的打了个喷嚏,女子蹙眉:“小陈掌柜,你生病了吗?” 陈醉:“不,不是,可能是我娘又念叨我了。姑娘,我给你换一杯酒,对不住,今晚的酒算我请。” “阿嚏……”曲小白疑惑地吸了吸鼻子,“怎么我风寒症状还没有好呢?明明昨天就没有打喷嚏了啊。” 董朗翘着二郎腿,睨着她,“那一定是你说了谎话了。” “我发誓没有说谎。” 董朗睨着她,不说话。 她被盯得终于顶不住了,恼道:“唉,不理你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带杨凌出去散步去。” 曲小白挽了杨凌,“走,咱们去河边,不跟这个无聊的人在一起瞎聊了。” “你们要去河边?哎,不要去。” 董朗阻止。 “为什么啊?”曲小白不解地问。 “咳,老云在河边呢。” “老云在河边我们就不能去吗?” “咳咳,老云在河边做你说的那个什么手术试验呢。” 曲小白默了一瞬,拉着杨凌重新坐下了,须臾,缓缓开口道:“你去告诉老云,那个手术对环境要求很高,他在河边搞,是绝不可能成功的。让他回来吧。” 董朗却是满不在乎地道:“让他去练手呗,他搞不成心里不舒服。” 曲小白心里不舒服,微微一叹,道:“那时候我不过是太冲动,昏了头脑,其实那个手术限制条件太多,想要成功,太难了。算了,他愿意琢磨,就让他琢磨去吧,说不定有一天就琢磨成了。改天我可以跟他说说手术成功的几个要素。”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的确是件利民的大好事,若是掌握了这项医术,这世界会有很多很多人得救。” 董朗愣愣地看着曲小白,眼前的女子瘦得不成样子,但眉眼间的悲悯之情让人甚至有膜拜的想法。 第三百二十三章大过节的 董朗无奈地笑笑,道:“你以前都是这样悲天悯人的么?” 曲小白似乎是想了一想,才明白他的话,不禁一笑:“我不过就是想给杨凌积点德嘛。” 她自觉自己真没那么伟大,虽不说全是为了杨凌吧,所做也都还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不至于悲天悯人到不顾自己。 两人又琢磨了一会儿手札上的东西,云不闲垂头丧气地回来,在院中井台上净了手,往正屋来了。 曲小白和董朗对面而坐,静静地看着他,董朗哀声一叹:“我真想告诉他事实真相啊。” 曲小白瞥他一眼,没说话。 云不闲走到屋里,打了声招呼,“小主母,你们又在研究那些医书了?” 曲小白点头:“嗯,老云,你又去残害那些小动物了?” “也算不上残害吧。反正都是要入腹的,晚上你们有羊肉汤锅可以吃了。” “不要。”曲小白和董朗异口同声。 董朗补了一句:“虽然和别的羊也没什么区别,但是死在你手上的,就是犯膈应。” 云不闲无奈地摊摊手:“那行吧,你们吃素好了。” 曲小白朝他招招手:“老云,过来坐。把门关上。” 云不闲意识到她有重要的事情,忙反身去门口,看看四下无人,张氏几人在厨房忙活着,这才关了门,嗖嗖几步走到曲小白的身边:“小主母,什么事?” “坐。”曲小白指了指杨凌旁边的座位。 云不闲坐下。曲小白把手腕上的护腕拿掉,点开了红色的按钮,道:“跟你们介绍一下。在我们的身边,有很多的细菌,它们细小到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们的本事却不小。有些细菌是人体必不可少的,有些却是对人体害处极大的。比如我们常常遇见的伤口红肿等,就是因为感染了细菌。 现实环境下决定手术成败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细菌。你们看见的这个手术台,是无菌环境下的。里面的大夫穿的衣服是无菌的,进手术室之前手也是要消毒的。 老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我们就搞一个这样无菌的地方是不是?说起来容易,要做到太难。现在的水平远达不到。就比如你给伤患实施缝合术的时候,消毒都是用什么?火或者酒精是不是? 酒精这种东西,你也看到了,会给患者造成极大的痛苦。而火也不是万能的。” 云不闲失望地蹙紧了眉头:“那我们就做不到了吗?” “也不一定。只要肯下功夫,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你们看见的画面上的这些东西,就是显微镜下细菌的模样。没有三头六臂,可是会致人命。我们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就能消灭它们。” 曲小白没有打击云不闲,虽然明知道很难,可是她也希望有那么一天,云不闲,或者是这个世界的后人们,能够研究出扼杀细菌的那些消毒药,成功实施手术。 云不闲愁得唉声叹气,“可是,要用什么东西才能消灭它们呢?” 画面中一闪而过医生洗手消毒的场面,曲小白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哎,老云,虽然我不知道大手术中消毒用的药水怎么做出来,但我知道一些平时可以除菌的东西怎么造出来。” 度娘的画面早就已经到时间关闭了,曲小白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肥皂,也叫胰子,可以杀菌,减少我们接触细菌的机会,也就能减少我们生病的可能。” 云不闲和董朗的眼睛都亮了:“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们洗衣服用的皂角其实也是这里面的一类,我把原料和制作过程写给你们,你们自己去研究。这个东西研究出来,是非常有用的。洗衣服,洗手洗脸都可以的。” 曲小白有些兴奋,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挑,在纸上刷刷写下了一些原材料和步骤。 肥皂的制作没有那么难,那个世界有一段时间流行手工皂,她也曾经一时兴起鼓捣过。不必经过度娘,她就能写出所需的原料。 最后她洋洋得意地道:“老云啊,干脆你不要再做什么大夫,跟我混,保管把你培养成一个大大的发明家,比大夫一点都不差啊。” 云不闲不懂这发明家是什么意思,,但对做大夫有着一种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执拗,“哦,我自忖没有那样的能耐,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大夫吧。” “小董,要不你改行?” 董朗倒是没有拒绝她,“你说的这两个工种,冲突吗?” “不冲突啊。” “那我可以做个发明家大夫。” “有志气!” 少年人就是不一样啊。 曲小白收起了手边的纸笔,道:“也快到吃饭的时间了,杨凌都快睡着了。你们收拾一下,让张大娘摆饭吧。”她舒展了一下酸疼的身体,拉了杨凌去洗漱。 不多时,张氏进来,手中并没有端饭菜,脸上还带着些无奈的笑,“夫人,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 “果然是忘了。今天是中秋节啊。你和两位大夫说的热闹,这是都忘了。唉,咱们那位辛公子到现在还没回来,怕是也忘了今天是中秋节啊。” “我倒没有忘,只是在庄子里耽搁的晚了些。那些留下来的人经历了清场的恐惧,总要好好安抚一下。”正说着,辛青君就进来了,“小主母忙忘了?” 曲小白猛拍自己的头:“哎呀,是真的忘了。无妨无妨,现在想起来也不晚,无非就是吃顿团圆饭的事儿。大娘你把那个花生地瓜棒子芋头什么的都蒸上一筐子来,我献两坛好酒出来,咱们就去院子里摆张圆桌,一边吃喝一边赏月。” 众人:“……” “你们这是什么脸色吗?大家团团圆圆的不就好了嘛,还在乎吃什么?” 董朗幽幽睨着她:“我觉得你挺在乎的,点的都是你爱吃的。” 她干咳一声:“咳咳,都是时令东西,多好啊,至于让你苦着一张脸吗?” 张氏笑道:“小神医喜欢的肉有,夫人喜欢的花生地瓜也有,我都准备好了,桌子是摆在水边回廊上,还是这个院子里?” 曲小白道:“摆回廊上去吧,那里赏月宽绰。” 曲小白一向对于节日的感觉都很淡薄,她在那一世的时候,父母都忙,她也忙,一年里凑在一起的机会都不多,更不要说什么一起过个节,如今虽没有什么过节的兴奋感,倒也觉得挺新鲜。 这是她来这个世上过的头一个节日。 张氏答应着往外走:“那成,我这就去摆桌子。” 董朗忽然想起了什么,满脸惊恐地道:“张大娘,你说的肉菜,不会是一只羊吧?不,我拒绝,我不要吃羊!”被云不闲动过了手术的羊! “羊?”张氏有些懵,“不是啊?今晚吃的是炖山鸡和烤狍子肉。” 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幸好,云大夫早有吩咐,不让说烤羊。 曲小白看看张氏神情,再看看云不闲神情,心中已经明白大半,嘴角微微一挑。 董朗这个小直男,傻狍子似的。 天色刚刚暗下来,张氏点了几盏八角灯挂在了水边廊柱上,把家里的大圆桌摆了出来,桌子刚刚摆好,大门口就有人敲门。 毛小桃忙去敲门,却是曲小白的父母和哥哥。 曲东子脸上挂着不悦,进门直奔曲小白的屋里来,气冲冲道:“大过节的,这个不孝女竟然连门都不登!” 曲小白不愿意破坏气氛惹大家不痛快,迎上前去,笑了笑,道:“爹,娘,哥哥,你们来了。正要差人去请你们呢,晚了一步,你们别生气。赶紧进屋吧。” 曲东子这种人,却是你越敬着,他越上天的型号。曲小白示软,他只当她是怕了,就更硬气了:“不敢,你现在可是发达了,我们怎么敢劳你大驾。你不去请,我们上门来先给你请安。” 众人不由都垮下了脸色,连辛青君的脸色都不好看。 这里除了几个婆子,毕竟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不擅长于世俗礼节。张氏忙道:“老太爷,老夫人,我们郎君和夫人刚刚搬回来,手边上的事情多,本来是吩咐了我过去请你们的,我一时忙得给忘了,都怪我都怪我,您二位别恼,大过节的,别因为我一个婆子的失误气坏了身子。夫人是个孝顺的,不但差我去请二位,还让我备了厚礼,是我都给忘了,我这厢给二位赔罪了。” 毛氏也道:“老太爷老夫人,桌子已经摆上了,您二位消消气,先请入席喝杯茶。” “不敢。我瞧着你们压根儿就没想着去请我们老两口吧?这桌子都摆好了,是不是就等着开吃了?” 张氏陪着小心:“怎么会呢?桌子是趁亮摆上的,只等着去请了几位过来,再摆酒菜呢。”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满心的欢喜早已经被搅得散尽,她脾气一向不好,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也很有些小姐脾气,当下就黑了脸,沉声道:“爹娘若是觉得女儿不孝,那女儿就是不孝吧。爹娘自便,不必到这里自讨没趣。张大娘,摆酒菜吧。” 曲东子怔愣住。 第三百二十四章不哭 曲东子瞧着曲小白一脸霜色,浑身都透着冷气,显然是生气了,他蠕了蠕嘴唇,半晌,恼道:“你如今财大气粗了,就要对爹娘不管不问了吗?你也不怕被乡里乡亲笑话!” 曲小白冷笑一声,道:“乡里乡亲?爹也不看看,如今还剩几个乡里乡亲!今日我就跟你们说实话吧,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我夫君给我的,没有我的半分,你们若想跟着我沾光,那就看清楚现实,不要做些让我没脸的事!” 曲李氏懦懦地站在曲东子身边,不敢看曲小白,只小声道:“小白,也没有你这样跟爹娘说话的,你爹固然有不是,可他也是你亲爹啊……” “亲爹?”曲小白冷冷打断她的话,“亲爹把我卖给了傻子当媳妇,契书都还在呢,难道要让我当着大家的面把契书拿出来给你们看吗?你们不说这事儿,我还不想和你们分辩,既然提起来了,那就把话说清楚也好!” 曲小白一转身,朝里屋走去。 瘦弱的背影,孤傲凄清。众人都不由抿紧了嘴唇。 辛青君忙上前劝道:“曲老爷还是先回家去吧,稍后我让人送一桌酒席过去,您一家三口在家里过节赏月也是一样的。” 董朗却是没有辛青君那样的涵养,他瞧着曲小白难过,他心头亦似被剮一样难受,“想要和那些村民的下场一样吗?”他欺上前一步,曲东子吓得一颤,不由后退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是想警告你,以后安安分分地在村子里住着,不要有事没事就到这里来胡闹。若是打扰到了我主上养病,我董朗的拳头,可是不认人的!” 董朗眼眸中狠厉乍现,曲东子心头惊惧,疾步后退,差点踉跄摔倒,一路跌跌撞撞往大门口跑去,曲李氏忙去追了。 曲小黑没有跟着离开。 董朗知道曲小白对这个哥哥还是很不错的,也就没有再诈唬他。曲小白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一张卖身契,看了董朗一眼,凉声道:“他们走了?你该让我和他们把话说清楚的。” 董朗轻吐一口浊气,道:“这玩意儿留着它做什么?你是不是脑子痛?”他一把夺了曲小白手中的卖身契,不等曲小白反应过来,就大步走到了桌前,兑着烛火点着了。 “我主上的女人,不说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也是比这世上大部分女人都尊贵的。你没必要为了他们妄自菲薄。”董朗的声音掷地有声,但又有一种让人说不清的感觉。 曲小白紧抿着唇角,手紧紧握着杨凌的手,眸光清冷,“大娘摆饭,青君,你去把我藏的凌寒香拿两坛子出来,今晚,我想和杨凌喝一杯。” “好。”辛青君想要劝她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劝起,掀了掀嘴角,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 曲小黑走到她身边,神情木讷,闷出了一句:“你别伤心。” “我不伤心。”曲小白只是替原主觉得心寒。她对曲家父母,感情本就不深,也就谈不上什么伤心。只是在众人看来,她应该伤心罢了。 “以后麻烦你多照顾他们吧,我照顾杨凌已经很费心力,没有太多时间顾他们。”她深吸了一口气,“今晚就不留你了,你回去陪他们吧。明早我要上山,你过来陪我上山吧。” 曲小黑木木地点点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张氏忙道:“曲少爷稍等片刻,我去装些酒菜,让人给你拿过去。” 她找了食盒,装了一条烤羊腿并几个别的菜,交给一个聋哑家仆,让他跟着曲小黑走。曲小黑默默地和那名家仆走了。 张氏忙领着毛小桃和王芸香去摆饭菜,辛青君从酒窖里取了两坛酒出来,一坛子凌寒香,一坛子凌之香。 他深知凌寒香的珍贵,并没敢多拿,只拿了一坛两斤的小坛,大家尝尝便罢了。 曲小白拉着杨凌,沿回廊走到了桌前坐下。耽误了这许多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一轮圆盘似的清月挂在东天,照得院子里一片清辉。 辛青君斟了酒,递给她一杯,也递给了杨凌一杯,“今天过节,主上也喝一杯。” 曲小白笑道:“他爱喝酒。”端起酒杯,搁在杨凌嘴边,笑得有些坏坏的:“来,喝一口尝尝,比药可好喝多了。” 杨凌抿了一口。 “咦,没吐?你不嫌辣吗?”曲小白表示不能相信,“来,再喝一大口!” 杨凌木然地瞧她一眼,张开嘴,她顺势就把一整杯给他倒进了嘴里。杨凌咕咚一口咽了下去,辣得吐了吐舌,曲小白哈哈大笑起来:“辣吧?还敢不敢再喝了?” 大家一一就坐,张氏几人也坐下了,看曲小白和杨凌逗笑,似乎没有受什么大的影响,略略放了心。辛青君把凌寒香给大家一人斟了一杯,道:“这酒珍贵,不是能以银子衡量的,大家尝尝。” 曲小白道:“我爹娘就那样,你们不要受影响,今天过节,大家就敞开了喝几杯。” 凌寒香醇香柔和,但实实是烈酒,一杯下去,就让众人觉得腹内发烫。辛青君把剩下的凌寒香交给了曲小白,“小主母请。” 曲小白没多想,接了酒,道:“你们也都把酒倒上,咱们喝一个。”她把杨凌的杯子也给满上了。 “既然能喝,今天就饶你多喝几杯。如今吃着药,以后可不许沾酒。”她絮叨叨地在杨凌耳边念,杨凌到底听懂了几个字,她倒也不在乎。 她领着大家喝了几杯,说了些喜庆吉祥话,张氏端了月饼出来,她拿了一个月饼分给杨凌,说道:“以后每年都要团团圆圆的。” 月饼吃了,她便和杨凌两人斗酒取乐,辛青君也领大家喝了起来。 凌之香亦是好酒,平时买都买不到,曲小白见他们喝得欢快,也就跟着高兴,道:“你们多拿几坛酒来,今晚就喝个不醉不归。” 酒入腹,如火灼烫。她渐渐就有些醉意,眼前灯光月影交错,一片模糊,杨凌的面容却不知怎的越来越清晰。 他眼中神采依旧。 曲小白低眉展颜,一笑,拉了杨凌的手,道:“你们继续,我和杨凌走走。” 辛青君不放心,道:“你们去哪里?不要乱走。” 曲小白摆摆手:“就沿着水边走一走,不会走远的。” 辛青君以为她说的是家里的这道水渠,也就没有再多问。 辛青君握紧着杨凌的手,沿回廊走了一阵,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她拉他出了大门,缓缓走到河边。 天上一轮清月,河里亦一轮清月。 曲小白席地而坐,拉杨凌也坐下,把头靠在他肩头,双手轻轻环住他清减的腰身,半睁着迷蒙的双眸,望着天上圆月,嘴角弯出一个弧度,轻声呢喃:“我应该满足的,我有你在身边。可是我没办法满足。杨凌,我想你。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身边的杨凌默然地坐着,月光落在他淡漠的眼眸里,忽然似溶了光泽,曲小白一回头,恍惚看见他还是那个从前的他,心里猛然就慌了起来,怕他会消失一般,慌得就吻住了他。 杨凌木然地由她吻着,没有给她想象中的反应。 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果然还是幻梦。 但酒精在身体里充斥着,明明知道是幻梦,是酒醉之后的迷幻,但她却不愿意放弃自己给自己营造出来的这一场虚幻,抱着杨凌亲吻个不停。 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从热到冷,心也跟着一寸寸成冰。 她停在他嘴角,静静地看着他被月色度了一层光泽的脸,脑子一霎清明,“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好起来。” “多久都等。” 她轻轻地呢喃着,在他肩头,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她屋里。 杨凌正睁大着眼睛,默默地看着她,桌上燃着烛火,烛光映在他的眼睛里,静止不动。 窗外霜似的清月透过纱窗,影影绰绰映进屋子里。 她揉揉太阳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回来的,只好不再想。 “怎么不睡?”她坐起身来,把他身上的外衣给脱了,柔声道:“对不起,我喝醉了。”她揉了揉他有些凌乱的青丝,抿出一点笑容,“快躺下睡吧。” 杨凌被她拉着躺下,他冰凉的手指忽然落在她脸颊上,闷声说了一句:“不哭。” 表情还是那副木讷的表情,话也说的很生硬,曲小白一恍觉得仍在梦中,说了一句:“嗯,睡觉。” 次日,一大早,董朗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小主母,起来了没有?” 曲小白睁开酸涩的眼睛,揉揉隐隐作疼的头,艰难地回了一句:“这就起来。你怎么那么早?” “醒酒没有?给你送醒酒汤来了。” “马上。” 曲小白爬起来,看杨凌还睡得香甜,蹑手蹑脚从他身上翻过,趿了鞋子,把衣裳穿整齐了,先去给董朗开了门。 董朗和云不闲都站在门外。 她一怔,“干嘛?怎么都来了?” 董朗一脸莫测地看着她,道:“你知道你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吗?” 第三百二十五章上山 怎么回来的? 昨晚她睡梦里似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有想起来。 现在再想想,也还是没有想起来。 “我想不起来了。是谁把我给弄回来的吗?” “是。”董朗一把推开了她,大步朝着床前走去。 曲小白蹙眉拦了一句:“你干嘛?让他再睡一会儿。” 云不闲也进门,道:“小主母,你昨晚喝醉了,是小主子把你给报回来的。” 曲小白一瞬石化在门口。 董朗和云不闲先后给杨凌把了脉,杨凌依旧睡得沉,没有醒过来,两人交换个眼神,眼睛里都有疑惑的神色。 董朗走回到曲小白身边,道:“昨晚你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同吗?” 曲小白恍然回神,下意识地回答他的话:“不同?没有啊。我喝醉了。”昨晚的点滴再次浮上心头,她的确是喝醉了,只觉月色与人俱好,趁着酒意就强吻了他,他除了没有推开她,和平时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还是那样木木的,傻傻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云不闲说,是杨凌把她抱回来的? 她眼中猛然浮出喜色,嘴角眉梢也都跟着弯起,一把握住了董朗的手,激动不能自已:“他好了是吗?是不是?你们刚才把脉结果如何?” 她放开他的手,疾步朝杨凌走去。 董朗深吸了一口气,道:“脉象没有什么变化。昨晚虽然是他抱你回来的,但我们都检查过也试探过,他仍旧是没有恢复。” “可能是他装的呢?他以前就喜欢扮傻子骗我玩儿。” 曲小白魔症了一般,不肯信董朗的话,几步到床前,笑着扑向杨凌,摇动他的双肩,“醒啦醒啦,你不要睡了!快起来了!杨凌,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挠你痒痒了啊!” 董朗和云不闲对视一眼,默然无语,皆是叹了一声。 床.上的杨凌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放大的曲小白的脸,说了一句:“不哭。” 曲小白怔愣了一下,脸色霎时苍白,落在杨凌肩头的手不由握紧。 杨凌缓滞的眼神,生硬的语气,无不告诉她,不过是一场空欢喜。他还是那个失智的杨凌。 也不过是一瞬间,她缓了一口气,嘴角重新翘了起来,“起来啦,说好今天带你上山摘酸枣的。起来起来。” 她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拿了件短褂子给他穿上,“上山就不能穿长袍子了,今天穿这件。” 云不闲朝董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两人默然无声地离开了房间,在廊檐下,一人倚了一根廊柱,默默无语地对视一眼,都把目光挪向廊檐外那无尽广袤的蓝天里。 就只当做了个梦,不过是梦醒了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人又不能总生活在梦里。曲小白自我安慰着,帮杨凌洗漱了,倒了一杯温开水给他,把他按在座位上,道:“你先喝杯水,我去洗漱。” 杨凌的目光在水杯上停留一瞬,迟滞地挪向她,她转身去洗漱,他就一直静默地看着她,眼珠一动不动。 曲小白洗漱完了,回过头来,笑看向他,“昨晚听说是你把我抱回来的?行啊,没白疼你,知道心疼我了。等中午回来我给你加菜。喂,董朗,你忙什么呢?” 她喊了董朗一声,董朗把目光从天空里收回来,进屋,“什么事?你会打猎吗?弄点弓箭什么的,我们去摘酸枣,你和老云也一起,看看能不能猎到什么猎物。” “哦,这个简单。”董朗一口答应下来,不敢看她的眼神,怕看见她眼睛里的寂灭,目光缥缈地瞥向一旁,问了她一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喝多了有点头疼而已。你不是给我送醒酒汤的吗?汤呢?” “搁外面了,去给你端。” 董朗神色沉闷地出门,在廊檐上端了醒酒汤进来,搁在桌上,“喝吧。以后没事别喝那么多酒。”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忽道:“小神医,你知道吗,昨晚吃的不是烤狍子肉,张大娘烤的是羊哦,老云弄死的那只。” 董朗瞪了她足足有盏茶工夫。 “所以呢?” 反应平淡超乎曲小白的想象。 “所以,你不膈应吗?” “我又不是傻子,狍子和羊都分不出来吗?”董朗磨了磨牙,“所以,你是想看我把昨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吗?” 曲小白默默搁下了手中的醒酒汤,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给我圆.润地出去!” “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只是不想看你年纪轻轻的就一天到晚皱个眉头!这样下去没几天你就成个小老头儿了!” 曲小白气呼呼地冲着董朗的背影吼了一句。 董朗走回到廊上,冲云不闲道:“走吧,吃完饭上山打猎去。” 云不闲担忧地瞥了一眼屋里,道:“她没事吧?” “表面上看没事。她比咱们想象中要坚强。”董朗的脸色一点儿都不轻松。 他反倒希望,她能发泄一顿,不要什么事都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去承受。 屋里的曲小白默了一瞬,端起汤碗来,猛灌了几口。 醒酒汤有些酸,里面不知还加了什么草药,反正味道不怎么好,她把剩的半碗放在杨凌面前,一龇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要不要也喝点啊?” 杨凌瞧瞧她,木然地端碗,喝汤,一口气给灌了下去,然后把碗放在了桌子上。 曲小白:“……”行吧,他一向就是这样的人啊。 即便是失智,性子都没改。 因为要上山,曲小白早饭没有吃太多,准备了一些肉干和烧饼,又灌了一壶水,装在了一个大包,包是她画了样子让张氏给她缝出来的,就是个样式简单的斜挎布包,很方便,又装了一件杨凌的衣裳包里,然后去看董朗和云不闲制作的弓箭。 董朗正拿着弓,搭上箭试着射.了一箭,箭头直入一株桂树的树干,几乎穿透树干。 曲小白拍了拍手,“箭射得不错啊。不过你要赔我一棵桂树。” “它又没死。”董朗咬牙瞥向她。 她淡淡然:“可它受伤了。草木亦是生命,受伤了也会疼的。” “……”小爷赔! 云不闲收拾了弓箭,看曲小黑和那位叫杨红霞的姑娘都到了,招呼道:“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曲小白背着包,挽着杨凌,和杨红霞曲小黑打招呼:“你们来了,咱们可以走了。” 因为早知道要上山,杨红霞也穿了件半大的褂子,长发梳成了两条大辫子,垂在胸前,红扑扑的脸蛋儿,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咳,即便是穿的是毫无美感可言的褂子,也难以遮掩她傲人的身材。曲小白再看看自己的小平身板,无比眼红,更握紧了杨凌的手。 你有好身材,我有绝世美男子,怎样啊?曲小白内心戏无比足,挽着杨凌率先出了门。 董朗从云不闲手上接了箭袋子过去,拴在了腰上,追上曲小白,道:“你这个大包不错,装箭也好,装药材也好,改天给我也缝一个吧。” 曲小白朝着新建的小桥走去,边走边道:“我不会女红,你去求张大娘吧。” “种地不会,连酸枣都不认识,女红也不会,你到底会什么啊?” “吃喝玩乐。” “……” 云不闲背着弓,紧跟上三人,听董朗和曲小白说说笑笑,心里觉得挺欣慰。若是没有小董神医,曲小白的日子不知得多沉闷悲苦,小董这种性格,蛮好,蛮好。 杨红霞手中拿了个大篓子,不好意思和董朗走得太近,便远远跟在后面,曲小黑为了避嫌,在最后磨.蹭着。 曲小白到了小桥前,打量杨柱子新建的这座小桥,桥是木头的,整棵的粗壮原木,从中间锯开成两个截面,平铺在河上,两头埋入泥土,别说,虽然简单,但足够结实。 一回头,就看见了杨红霞和曲小黑一前一后走着,隔了有十几步远,杨红霞那本来就红扑扑的脸红灿灿若朝霞,与她的名字简直是再相称不过。曲小黑长得本就黑,倒完全看不出脸色有什么变化,只是他眼睛时不时就偷偷往杨红霞身上瞟一瞟。 “我哥哥可真够呆的。”曲小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老云,小董,你俩一队去打猎,注意安全,中午前在这里会合。我和杨凌去摘酸枣。” 董朗小直男很知趣,道:“你俩也注意安全,不要爬树,能摘就摘,不能摘就算。” “知道了。”曲小白摆摆手,“红霞,我们先上山了。哥哥,你照顾好红霞啊。” 她拉着杨凌过了河,往山上走去。 董朗和云不闲先一步朝着林木较旺盛的地方走去。曲小白也不知酸枣长在什么样的地方,记忆中原主似乎也不大上这座山,对这座山一点都不熟悉,她只能拉着杨凌漫无目的找。 山上没有路,植被稀稀落落,是处都裸露着锈红色的砂石。曲小白和杨凌走了一阵,发现几棵酸枣树长在岩石缝隙里,上面结满了小小的酸枣,红的绿的,瞧着就十分喜人。 第三百二十六章哥哥,请你矜持 曲小白从包里摸了手套出来,一边笑一边戴手套,“还是我比较聪明吧,提前让毛姐姐给我缝了手套。” 手套戴好了,她又从包里摸出个小些的布包,交在杨凌手上,道:“这个你拿着,我来摘枣子,你给我撑着口袋。” 带着手套虽然不如赤手灵活,但因为不怕刺,速度一点都不比赤手慢,不多时,就把几棵树上的酸枣摘了个空。 杨红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白嫂子,你们在什么地方啊?” 曲小黑的声音:“妹妹,你不要走太远啊,这山里有蛇虫蚁兽,会伤人的!” “杨凌,咱们不要和他们在一起,我带你去那边吧。” 曲小白摸了一把枣子出来,挑了个又大又红的塞到了杨凌嘴里,“这个好吃,你尝尝。”也挑了一个放在自己口中。 枣子酸酸甜甜,美味可口,她看杨凌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心情瞬间好了,“咱们去高处吧。” 越往高处走,山体的颜色就越发奇怪了起来。有些地方的砂石呈现锈红色,有些石头则呈现黑色,且分层很明显。 “杨凌,你觉不觉得这山很奇怪?” 曲小白起初没有在意,但越到后来,就越觉得不对劲。联想到慕南云把这山的地契给她时候的高深莫测的表情,她凝重起来。 这山一定有古怪! 她试着咨询了一下度娘,锈红色的山,会有什么样的古怪,度娘那边沉吟了一瞬,才不太确定地出声:“矿山?” 曲小白心里的震惊已经无法言说,她在脑海里搜索所学过的关于矿石的知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和度娘交流:“那会是什么样的矿呢?” “可能,铁矿石的可能性比较大吧。” 和她想的一样! “杨凌,慕南云特喵的这是要做什么?” 曲小白拉着杨凌,往山顶上跑去。没有路,数次都差点跌倒,身上衣裳还被荆棘给刮破了好几处,连手臂都擦伤了。 一路跑到山顶,登高望远,只见锈红色的山绵延,一眼望不到山的头尾!往山的那边看,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原始丛林,丛林的上空弥漫着淡蓝色的薄雾,那应该就是慕南云所说的瘴气了。 “慕南云,你爷爷的,你究竟想干什么?” 曲小白深吸了好几口气,面色凝重地朝四外张望着,胸中波涛起伏,久久都不能平息。 杨凌瞧着她,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曲小白恍然回神,看看杨凌,他呆愣的眸中涌动着些担忧的神色。 他不再是开始那几日时的木然模样,渐渐的,眼睛里有了情绪,虽然还只是很原始的情绪,可终归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曲小白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回握住杨凌的手,弯了弯嘴角:“我没事。乖。” 她在他嘴角轻轻亲吻了一下。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大得过杨凌去。慕南云给她出再大的难题,她都不会惧怕的。 她在脚边捡了一块赭红色的石头,装在了包里,挽了杨凌的手,冲他笑了笑:“走,咱们继续摘酸枣去。” 站得高,看得远,这下能看见酸枣树的分布情况,她远远瞧见在一处密集的酸枣树下,曲小黑正和杨红霞站在同一棵树下摘酸枣,她摇了摇杨凌的手,“走,我带你去做一件有趣的事情。” 杨凌紧紧地跟在她身边。 他就像是她的影子一般,她带他去做什么,他就跟她去做什么,她不让他做什么,他就不会去做。 曲小白带着他来到那一丛密集的酸枣树前,拉着杨凌矮身蹲下来,藏住了身形。 曲小黑和杨红霞一无所觉。曲小黑正拉着一枝高处的树枝,拉低了,杨红霞跷起脚尖摘上面的枣子,“低一点,能不能再拉低一点?” “嗯,你小心一点,别伤着手。” 曲小黑又把树枝拉低了低。 “可以了。这几颗酸枣真大。你吃个尝尝甜不甜。” 杨红霞塞了一颗枣子在曲小黑嘴巴里。 “甜。”曲小黑憨憨一笑。 曲小白觉得他那张黑脸都透着红了。 “咳咳。”曲小白忽然干咳了一声。 两人听见动静,都慌了神,曲小黑松开了树枝,一没留神,那树枝在杨红霞的脸上擦了过去,虽没擦出什么伤,但到底是迷了眼睛,杨红霞“哎呦”一声,捂住了眼。 曲小黑慌神地握住了她的手,“没事吧?伤到了哪里没有?” “没,就是树叶子碰到眼皮了。” 杨红霞摆摆手,另一只手揉着发红的眼圈儿,不忘安慰曲小黑。 两个人都顾不得曲小白和杨凌在身后了。 曲小白打量了一眼杨红霞的眼睛,见没有事,放了心。转头看向曲小黑,沉了脸,拿捏出气势,道:“哥,我一向觉得你是个正派的人,却没想到你今天做出如此不检点的行为来!你这样置红霞于何地?她可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 “妹妹,你别生气,你先听我解释!”曲小黑一急,话竟然说得利索了,“这不关红霞妹妹的事,是我太鲁莽了,你怎么怪我都可以,我会负责的!” “负责?哥哥打算怎么负这个责呀?她一个大姑娘,和你孤男寡女在一起,传出去的话已经是有损名声,你如今还握人家的手!” “小白嫂子,你别生气,你哥哥也不是故意的。”杨红霞也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怕曲小白会生气。 “妹妹,我……我……你说要让我怎么办?”曲小黑手足无措地看着曲小白。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知道,这事儿损害了红霞的名誉,人家红霞父母要是找你算账,我这个当妹妹的也帮不了你。” 尼玛的,现在整个村子都没有几户人家了,谁还会去损害红霞的名誉?这俩人能被她诈唬住也是不易。 得是多傻,脑子才会连这个弯儿都转不过来? 诚然,曲小白十分不能理解这些人脑子里坚固得壁垒一般的男女大防观念,她也不明白,男女授受不亲对他们来说,是刻在骨子里的,而不仅仅是挂在别人嘴上的。 杨红霞红着脸,眼圈儿里都要漾出泪来了,“小白嫂子,求求你,不要告诉我父母,他们会打死小黑哥的!” “傻姑娘,现在被欺负的是你哎,你干嘛总要替他说话?哦,我明白了,你心里是不是喜欢我哥哥呀?” 杨红霞眼泪都掉出来了,“小白嫂子,你……你欺负人!”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我明明是替红霞你说话,你倒说我欺负你是怎么回事?哥哥,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还连累我受冤枉!” 曲小白心里已经控制不住在仰天大笑,这个世界的男女可太艰难了。 想当初杨凌怎么就那么开窍呢? 偏头看看杨凌现如今的样子,曲小白又心疼心塞起来,忽然就没有了逗小黑和红霞这一对笨鸳鸯的心情。 曲小黑还在手忙脚乱地解释,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哥,红霞,我就不逗你们了,你们跟我说句真话,是真想在一起吗?如果是真的,我就替你们做主,找媒人去红霞家里说亲去。” 曲小黑喜不自胜:“妹妹,真的吗?可……可我怕红霞妹妹父母不同意。”喜色忽又转成忧色,“你也知道,我……我没什么本事。” 杨红霞只羞得低着头,倒不说话了。 曲小白瞧着他二人模样,厚道地没有再逗他们。再逗,这二人可别被逗出心理阴影来。 “红霞,你要是同意的话,就点点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了,我保证给你们办妥妥的。你要是不愿意呢,就摇摇头,今天的事就此打住,我不会给你们外传的。” 明明她才是妹妹,现在倒拿出了一副家长的派头来。 还挺像那么回事。 她淡然地看着红霞,曲小黑则紧张地看着红霞,两个人的目光都在红霞身上,倒只有杨凌,始终把目光黏在曲小白的身上。 杨红霞胀红着脸,紧抿着嘴角,低垂着螓首,手中把弄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把个曲小黑煎熬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曲小白静静地微笑着,等着她的答案。 半晌,杨红霞到底是点点头。 曲小黑一把攥住了姑娘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咳咳……”曲小白干咳一声,“哥哥,你给我矜持点儿!从现在起,你不能做出逾矩之事,毁了我未来嫂子的名誉,我可不饶你!”曲小白干脆利落地就改了口。 “小白嫂子,你……”红霞低着头,紧张加上害羞,也口吃了起来。 “还叫我嫂子?以后,你才是我正经的嫂子呢!”曲小白握住了杨红霞的手,甜甜一笑,“你放心吧,有我在,这事儿准成。” “来来来,你们还没摘几颗枣子呢,赶紧的,把这一片都帮我摘了,我等着张大娘给我腌酒枣呢。” 看两人都尴尬地要晕过去了,曲小白忙打岔,把他二人的尴尬给化解了一下。 杨红霞跑到偏僻处去,背对着她兄妹二人,兀自摘枣子去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老云的猎物 曲小白瞧着她的背影,暗戳戳给她哥哥挑了挑大拇指,小声地:“哥,你真行。红霞这身段儿,简直了!也就她家里穷点儿,她父母贪心点儿,要不然,哪能轮得到你啊?” 曲小黑面对这个妹妹,一直就紧张得不知所措,听她这话就有些上头,“妹妹!” “得得得,我不说你了,我找红霞说话儿去。” 曲小黑想要拦,又不敢拦,眼巴巴儿地追着她和杨红霞身影瞧着。 曲小白又凑到了杨红霞的面前,杨红霞脸依旧红得朝霞似的,一看曲小白那促狭模样,更红了,撇开脸不敢看她。 “哎,嫂子,你和我哥,你们这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你还问!” “问问嘛。我可是要做你小姑子的人,你过不了我这关,将来可有的罪受呢。” “小白,你……” “说说嘛。” 杨红霞被她逗得直跺脚,瞅她一眼,“还不都怪你?那个时候,非要让我去给他当人样子,刻什么木头人!我看他……手艺是真的好,就,就……哎呀,你不要再看我了!” 曲小白:“……” 搞半天,还是她无意中做了那牵线的月老红娘?乖乖,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啊…… 曲小白摸了一颗酸枣塞进嘴巴里,又摸了一颗塞进杨凌嘴巴里,吸吸鼻子,“嗯,酸酸甜甜,我喜欢。” 杨红霞偷偷瞧她一眼,“你喜欢,我就给你多摘一些吧。” 咳咳,她说的,是喜欢这二位笨鸳鸯恋爱的味道啊。 酸枣摘到近中午时分,看看满满两大布袋的酸枣,曲小白满满的收获感,吃酸枣已经吃到牙酸了,连杨凌都被她喂得不肯再张嘴。 她看着杨凌的模样,吃吃地笑。等他好起来那一天,再想起今日的状况,是不是都会觉得牙酸啊? 曲小黑一人扛了两大布袋的酸枣在肩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最前头,杨红霞跟在他后面,脸依旧红着,曲小白则挽了杨凌的手,与他依偎着,慢腾腾地往回走。 等下了山,回到小桥边,曲小白道:“哥,你们先把酸枣给我送回家,我在这里等一等小董和老云。” 杨红霞问她:“要不要我陪着你?你一个人能行吗?” 曲小白摆摆手:“没事。能有什么事。” 杨红霞看曲小黑在前面走得有些慢,晓得他是在等她,忙追了上去,远远地嘱咐过来一句:“那你们小心些啊。” 曲小白拉了杨凌在桥上坐下,腿耷拉在清凌凌的水面上,跟杨凌拉起了家常,“这俩傻鸳鸯,我要是不设下这个机会抓包他们,他们大概打死都不会承认彼此喜欢。”她歪着脑袋看着杨凌,想起以前他装傻时候的种种,心里酸酸的,握住了他一只手,喁喁道:“杨凌,那时候我是不是特别傻,我应该一开始就看到你的好,一开始就和你在一起的。浪费了那许多的时光不说,你心里一定也很煎熬吧?” “就像我现在一样,我抱着满心的期望,却又不敢有任何期望,每天都被这两种矛盾的心情煎熬着,跟在油锅里似的。” 她偏着脑袋凝着他,嘴角弯起弯弯的弧度,眼睛里却泛着泪光,“杨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你?”声音哽咽,嘶哑,“很爱,很爱。” 杨凌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抬起手,笨拙地擦了擦她的眼泪,语气迟缓:“不哭。” 曲小白瘪着嘴,忍着泪,却忍不住眼睛里的酸涩,“嗯,我不哭。”可到底是忍不住,“可我忍不住。杨凌。”她抱住了他,把头倚靠在了他胸前。 杨凌一动不动,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神情一如往昔地木讷,只是茫然的眸光之中,多了些担忧。 正午,终于等来了董朗和云不闲。 两人一身的狼狈,身上的褡裢里满满的,云不闲手中还提着一只小野.鸡。 曲小白看着他两人晃晃悠悠下山,来到面前,眉开眼笑:“看样子你们俩收获不少啊。” 董朗笑得露出大白牙:“是收获很多。” “快给我看看,都收获了什么!” 曲小白拉杨凌站起来,奔向两人,笑呵呵把手伸向了云不闲肩上的褡裢,扯开个口子,探头一看,惊喜边惊吓,拉着杨凌退到了桥上:“我去,老云,你你你,你那里怎么全是蛇?” 她被瘆得抱紧了杨凌的腰,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不管,你不要把这些东西往家里带!” 云不闲道:“没事的,我不会让它们跑出来的,回去我找个笼子把它们装进去。” “唉,还不是看了你给看的那什么破视频,以前吧,我们只晓得这蛇胆是好东西,是以,抓到蛇就只取它们的蛇胆,但是你那上面说蛇毒是更好的东西,老云就抓了几条毒蛇回去准备养着。” 曲小白浑身发抖:“老云,那个……老云,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回村里住啊?我不行,我对这个东西先天水土不服。” 云不闲拒绝:“那不行,我还要每天给小主子把脉研药的。哎,小主母,我保证回去以后关好了它们,你放心。” “不如把它们喂养在村子里吧,老云你就每天辛苦一点跑跑腿。”董朗看曲小白实在吓得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这样也好。村子里有的是房子。”云不闲一口答应了下来。 曲小白不允,一定要他先把蛇送去村子里才行,不准这些蛇进家。云不闲只好把小野.鸡交给董朗,他背着蛇往村里去了。 曲小白警惕地看着董朗身上背着的褡裢,道:“你那里面又是什么毒物?我跟你说,你最好也跟老云一样,送它们去村里,不要让它们进家,否则我就……就弄死你!” “我这里面是药材,不是老云那么变.态的东西,不行你看!”董朗抖搂给她看,里面的的确确就是些药材,她长舒了一口气。 “太变.态了。” 脑子里忽然想起今天上山来的目的,不由挑眉看着董朗:“你们上山打猎,不会就打了这么些个玩意儿回来吧?一只小鸡雏,一堆草药和一袋子蛇?” “不,还有这个。”董朗从衣兜里摸出来四个蛋,双手捧到曲小白的面前,“四个野.鸡蛋。” 曲小白:“……”二位能不能圆.润地走远点? 曲小白默默地把四颗野.鸡蛋接了过去,装进衣裳兜里,挽了杨凌的手,道:“走,回家给你炒蛋吃。” 回到家中,张氏已经备好了午饭,曲小白拉着杨凌下了厨房,切了一棵白菜芯儿,把四颗蛋打在里面,打一打放锅里炒了,怕不熟,又加了点水炖了一会儿,最后出锅加一点点盐,闻着倒也香。 只是吃起来完全没有闻起来那么香,也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以前吃别人炒的白菜炖蛋特别好吃,为什么我做出来全不是那么回事呢?” 张氏趁机教她火候的重要性,她听的迷糊。 好在只要是她做的杨凌就不嫌弃,一样吃的很香。一顿饭把她的白菜炒蛋都吃完了,没有再吃别的东西。 杨红霞和曲小黑留下来吃了一顿午饭,饭后早早便告辞了,曲小白则开始了艰难的喂药过程,花了一刻钟把药喂给杨凌吃完了,两个人去看张氏几人腌渍酒枣。 两大布袋的酸枣,足足有近百斤,全部洗好,在笸箩里晾干,然后装进坛子里,把上好的凌之香倒入坛子里。 曲小白虽然不会做这些东西,但胜在总有奇思妙想,在她的建议下,张氏分别在坛子里加进了桂花、玫瑰花、茉莉花等,做成有花香的酒枣。 坛子装好封上泥封,移入地窖里,就算完成,只等冬天落雪,拿出来享用。 曲小白到底是没有经历过这么田园风味的事情,十分新奇,回头问董朗道:“你不是说酸枣核有助于睡眠,可以入药吗?回头开春的时候,把这漫山遍野都移栽上酸枣树,你觉得怎么样?” 董朗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好是好,不过,这山也不是咱们的……” 曲小白淡淡的:“这山我已经买下来了,它现在是我的,而且,还有个官方的名字,小白山,在户部都是登记造册了的。” 董朗不敢置信地看着曲小白,“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听你说起?” “以前就已经在酝酿了,这回回来之后,户部就发了文书和地契下来,所以,以后这荒山就归咱们所有了,我要带着杨凌开荒种地,你们要是想留下来,我也欢迎。”曲小白没有把慕南云送她矿山的事说出来。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在她的力量还不足够强大的时候,越招摇越死得快。 董朗道:“主上好之前,我们是不可能离得开的。而且我和老云今天在那片丛.林里发现了许多稀有的药材,所以,一时半会儿我们也不打算走了,留下来把那些药材该挖的挖该培育的培育。以后啊,你开你的荒地,我们种我们的药材。哦,对了,你可以划一片地给我们种药材。” 曲小白道:“现在我别的没有,就只剩下地了。你想要哪里的地去三里河跟赵元说一声就行,现在他统管着种地的事。” 第三百二十八章郎君好多了 曲小白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董朗说进了丛.林,她眉心紧蹙起来:“你们进了丛.林?” “没敢往里走,只在边儿上没有瘴气的地方看了看,有不少药材。大约是因为鲜少有人进去的原因吧,都没有被破坏过。”董朗怕她担忧,没敢说进到了丛.林里面。 “以后不要随便往那边去,等想个办法把瘴气处理了,再过去。”曲小白想起以前杨凌也去为她采过药,只是那时候她不知他是去了丛.林,现在知道是去丛.林里采的药材,她心里百感交集。 矿山、满是药材的丛.林、边境、战争……曲小白脑子里有些混乱,但她暂时也没有想太多,这些事,需要找个时间好好想想。 董朗又和她闲话一阵,然后去整理才回来的药材。 云不闲直到傍晚才回来,手中拿了个小瓷瓶子,神秘兮兮又掩饰不住兴奋地告诉董朗,瓶子里装的是蛇毒。 董朗瞧了一眼,忍不住嘱咐他:“老云,你采那个玩意儿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万一咬到你,那可是神仙都难救的。” “没事,我戴了鹿皮手套,全副武装,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它再毒,也咬不透我的武装。” 董朗这才放心了些,点点头:“这样好。” 曲小白和杨凌坐在院子里,一人手里捧个小瓷杯,正在喝腌酒枣剩下的一小壶凌之香,闻言,曲小白道:“老云,你要想弄那个玩意儿,告诉青君一声,让他找人给你打一副铁甲,我总不放心。那东西太瘆人了。” 想想她又是一身鸡皮疙瘩。 “小主母不用过于担忧,我们做大夫的,天天和这些毒物们打交道,早就练就了一身对付它们的本事。” 曲小白抿了一口酒,道:“我以前觉得小董是个疯狂的,没想到,真正疯狂的人是你老云。哎,你们两个要不要来喝杯酒压压惊啊?” 董朗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需要压惊的大概只有她吧? 不过说到喝酒,尤其是喝凌之香,那可是都当仁不让的,两个人都凑了上来。 “不多了,一人只给一杯。”曲小白去厨房找杯子,没有找到,就拿了两个碗出来,一人给他们倒上了一碗,道:“等老吴叔把酿酒的方子给谈下来,明年咱们就有不限量的酒喝了。杨凌,你少喝一点,现在还吃着药呢。” 她一个没注意,杨凌就把杯子里的酒咕咚喝了。 “你们主上实在是个阴险的人,过去他在我面前装傻,假装不会喝酒。有一次我们和一个叫陈九的衙役交手,那陈九在我的酒里下了毒,杨凌就假装不会喝酒,吐了陈九一脸一身。哈哈哈,他可太坏了。”曲小白偏过脸去看着杨凌,笑眯眯的,眼睛亮闪闪的,“杨凌,你这会子倒是不装了哦,挺能喝啊。” 董朗道:“主上海量,千杯不醉。” 曲小白眯着眼睛看杨凌,磨牙:“他跟我装过醉。” 然后就把她那啥了。这个坏人! 董朗不知道其中奥妙,不屑地瞥了曲小白一眼:“装就装过呗,装个醉有什么的呀?至于你咬牙切齿的吗?”顿了一下,又道:“我倒希望他现在会装呢。” 云不闲莫测高深地看着董朗,未经人事的小少年就是不行啊,连这点事都瞧不懂。 曲小白瞟了云不闲一眼,立刻意识到自己话说的造次了,但也没有掩饰的打算,索性道:“老云,当初本来是想让你跟着杨凌上战场的,所以就没有让你把家人带上,如今咱们在这里安定下来,你索性写信回家,让你的家人都到这边来生活吧。咱们这里有山有水有屋的,他们来了,你也能安心是不是?” 云不闲心病得解,心中又是宽慰又是感激,起身对曲小白行礼:“多谢小主母的体恤。” 曲小白摆摆手:“干嘛弄的这么客气,咱们既算是主仆,也算是朋友,都是自己人,不搞那一套。我毕竟年纪小,有时候做事会有不周到的时候,就望着你们看到我的不足就给我提出来,可别憋在心里不说,那样没得让人笑话我。” 董朗道:“谁敢笑话你?” “哼哼,你不就经常笑话我?” 几个人边喝酒边说笑,一时已经薄暮,张氏来张罗着吃晚饭,曲小白道:“大娘,那就把饭摆在院子里吧,懒得挪窝儿了。” 毛小桃和王芸香便抬了桌子出来,云不闲去拿了几盏风灯,挂在桌旁的一株桂树低下来的枝杈上,晚饭拾掇上桌,除了给杨凌的药膳,再就是小神医喜欢的荤菜,曲小白喜欢的农家饭。 只有这三位的嘴巴挑,其他人不拘吃什么,都是很喜欢的。 一顿饭吃的大家各自心满意足。快要结束的时候,辛青君才回来,身后还跟着少女珞珞。 “夫人。” 曲小白本来低头给杨凌剥花生,听见清泠泠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不由抬起头来,嘴角一挑:“珞珞?你回来了,正好吃晚饭呢,来凑合点儿吧,花生地瓜棒子的还有好多,他们都不爱吃,就我一个人吃呢。” 曲小白闲话家常一般,把珞珞眼中那点泪水都给堵了回去。 辛青君跟众人介绍道:“这是小主母的侍女,珞珞,之前南下的时候跟在小主母身边服侍,后来小主母匆忙回来,她没有跟回来,前些日子才捎信儿把她给叫回来的。”他一一给珞珞介绍了众人。 珞珞给大家都见过了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杨凌身上。她从没有见过杨凌,一直对曲小白的这位夫君很是好奇,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却是在他受伤失智之后。 她也不敢打量,只是偷偷瞧了几眼,只觉这个人倾城绝艳,即便是失智了,都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冷然气质。 曲小白道:“你先把你的行李搁屋里去,洗了手过来把饭吃了。” 张氏赶紧又去厨房把留给辛青君的菜给端了出来,道:“就剩了辛公子和珞珞姑娘没有吃了,你们赶紧趁热吃。” 云不闲和董朗吃完了就撤,回自己的屋里鼓捣药去了,曲小白把杨凌的药取了来,喂杨凌吃药,珞珞洗了手,坐下吃饭,一边吃,一边偷眼看曲小白,眼睛里藏着心疼和委屈,但因为曲小白的淡然自若,她把所有情绪都憋住了,没敢表现出来。 杨凌吃药很慢,珞珞把饭吃完了,他还没有把药吃完,珞珞帮张氏收拾桌子,张氏笑道:“姑娘一路辛苦了,先去歇着吧,我来收拾就好。” 毛小桃和王芸香也都帮着来收拾碗碟,珞珞委实插不上什么手,便站到曲小白身边伺候着,曲小白道:“你不用站在这里,杨凌他不喜欢陌生人,去收拾你的东西吧。”她想了一想,又道:“毛姐姐和王姐姐搬到后面那个竹楼去住吧,以后你和大娘住一屋儿,方便帮我端茶倒水。” 后面的竹楼离得不远,也方便照顾这边,王芸香和毛小桃答应着,洗完了碗筷,便去收拾东西。 张氏忙完了,也进屋去帮忙,曲小白今晚没有忙医书的事,见珞珞回来,顺便就把家里的人规整了一下,把张氏叫到了面前,道:“大娘,我想了想,咱们家新来的那些个粗使家仆,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住在这个院儿里,万一再冲撞了杨凌,不好。” 张氏道:“夫人说的是,那……要不就在院子的后面再盖一排屋舍,从北面开个角门,以后,他们上工就走角门,放工了就赶紧回自己的院儿里去,你看怎么样?” 曲小白笑了笑:“大娘和我想的一样。那大娘得空了就去告诉我柱子叔一声儿,以后家里盖屋造桥之类的事情,就交给他做。让他挑几个规矩的人过来,先把仆人住的屋舍给盖了。” “成,我明天就过去。” 曲小白瞧着张氏,不是年轻人了,来来往往跑腿的活儿还都是她在干,她有些过意不去,便道:“对了,再让赵元从庄子里挑两个机灵守本分的年轻人过来,一个去门房看门,一个跑跑腿什么的。” “好。” 曲小白“让王姐姐毛姐姐去告诉赵元就好了,您老人家不用事事都躬亲。怪累的。” “嗐,这点儿活儿累什么呀,我现在能跑能颠儿的,比年轻人的体力还要好着呢。” “哈哈哈,大娘你这是不服老啊。”曲小白被她逗得哈哈笑,她笑,杨凌也就跟着笑。 脑子都不在了,笑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高冷地挑挑嘴角,就算笑了。 曲小白捏了一把他的脸颊,溺宠地道:“你啊,给我摆什么高冷范儿?以后想笑就要咧开嘴巴开怀笑。” 张氏笑道:“郎君瞧着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照这样下去,要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应该很快了。” “嗯,是好多了呢。他现在会笑,会有情绪,话也会说了,就是话太少了。我不求别的,就算他想不起来以前也没关系,只要以后能好好儿的,我就很满足了。” 曲小白又剥了一颗花生,填在杨凌嘴里,“这个好吃。” 第三百二十九章相见两相厌 曲小白在外面坐了一阵,夜风有些凉,她便挽了杨凌进屋,让杨凌在一旁坐着,她拿出纸笔,画了几张图。 图都是胡乱画的,依稀是山的样子。 她还没有想好要拿那座山怎么办,在规划之前,她想着得再找慕南云谈谈。 “如果你能好起来,就能告诉我该怎么办了是不是?”她胡乱涂鸦几张纸之后,歪着脑袋问杨凌。 杨凌呆懵地看着她。 “唉……”她看着杨凌,轻叹。 珞珞收拾完自己的行李,把床铺也收拾好了,拿了一封书信,进了曲小白的正屋。 曲小白抬眼瞧了她一眼,道:“你今晚不用过来伺候,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是有事情。杨春公子捎了书信来。”珞珞走上前,把一封书信搁在曲小白面前。 曲小白眼珠动了动。 咳咳,杨春。她最近脑子有点儿乱,把他给忘了。 诚然,她不会承认她是把他忘了,只能说他太让她放心了嘛。 “杨春他最近还好吗?”曲小白把信拿了起来,信封没有封口,她把信纸掏了出来展开,一看,空白的一张纸。 纸张还挺好。这一张纸在这个落后的世界里就价值不菲。 “他是不是银子多了烧的慌了。”曲小白嘟囔了一句。 珞珞不解,问道:“夫人,杨春公子这是何意?他怎么什么都没写啊?” “笨啊你。几天不见脑子哪儿去了?” 曲小白挑了挑眉,把撂下的笔又提了起来。珞珞凝眉,思了一瞬,恍然:“哦,我明白了!杨春公子这是等着夫人给他回信呢!” “嗯,脑子回来了。这个臭小子,还是那么懒,写两个字儿给我能累死他么,就非得等我先写给他。” 曲小白一顿牢骚,落笔却极是简练:堂弟知悉,杨凌患病,暂缓南下,一应事务自己做主,年末见。 曲小白已经可以想象杨春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抓狂的样子,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坏笑,信写好了,装进原来的信封,递给了珞珞:“回头让辛青君给寄出去。” “是。夫人,我先服侍你和主上洗漱?” “不用,张大娘已经把水放好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去休息吧,明天起早一点,咱们乡下,不兴睡懒觉。”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半年前,她还是个不到凌晨绝不睡觉,不到十二点绝不起床的夜猫子一族。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曾经看起来绝不可能的事,经历过之后才知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看你用不用心去做。 珞珞拿着信走了,曲小白这厢和杨凌又涂鸦了一阵,杨凌身上的衣裳被她恶作剧弄的全是墨,看着杨凌傻傻的模样,她哈哈大笑着,提笔在他脸上画了一只小乌龟。 “要想不被我欺负,你就赶紧好起来。”曲小白拿了一面菱花镜,故意照给杨凌看,“丑吧?” 杨凌茫然地瞧瞧镜子里的人,再茫然地瞧瞧曲小白,忽然提了桌上的笔,在她脸上画了一个圆圈。 “不,你是个失智的人,你不能这么睚眦必报,不能这么腹黑,不能这么对我!” 杨凌瞧着委屈巴巴念念叨叨的曲小白,忽然展颜,露齿一笑。 曲小白一恍惚,似看见了从前的杨凌。心里一丝黯然掠过,脸上却依旧甜甜笑着,“走走走,去洗澡。” 试了试水温,热度刚好,她把杨凌身上的衣裳给扒了,把他推到浴桶边,“进去。” 杨凌很听话,乖乖地进到水里,曲小白拿了毛巾给他洗脸。洗着洗着,忽然想起初来这里的时候,连个洗澡的浴桶都没有,那时候都是在河里洗冷水澡,直到有一天,杨凌给她烧了热水,她洗了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热水澡。 那时他总戏耍她。她嫌弃他还不如傻的时候可爱。他便说,“要不你怎么能宁愿和个傻子地久天长,也不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呢?我在想,要不要我再给自己脑袋来一石头,把自己敲傻了,然后你就又像以前一样对我好了。” 她说,“你休想!你再变成傻子,我就把你扔河里喂王八去!” 她没想过会一语成谶。如今想想,只恨那时候的自己太愚蠢,竟不知珍惜他的好。 曲小白褪了身上的衣衫,踏入水中,坐在了杨凌身边。她瞧着呆愣的杨凌,嘴角微微一翘,柔声道:“你以前,老想着我给你做媳妇,那时候我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没有答应你。杨凌,我现在都已经答应你了,我会像以前一样对你好,你不是个傻子,我也会对你一样好。” 终于是带了些哭腔:“你干嘛呀?干嘛老欺负我?我好欺负是不是?” 杨凌的眼眸中泛着些无措,手脚也都跟着无措,闷声吐出两个字:“不哭。” 两个字却把曲小白的眼泪勾得汹涌,“哇”一声就哭了出来,门外响起珞珞的声音:“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曲小白闷声回答,“不用管我们,你先去睡。” 珞珞听出曲小白的语气有些冷,晓得不能再多问,赶紧回自己屋里去了。 曲小白抽泣几声,抹了一把眼泪,正要撩水洗脸上的墨,不想一张俊脸忽然罩下来,她怔住不能动。 连呼吸都停止了。 微凉的唇在她的嘴角笨拙地点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泛出忧色,“这样,不哭。” 曲小白愣住,一颗心快要跳出腔子,她握住杨凌的手,按在心脏处,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杨凌,嘴角蠕动了半晌,才暗哑地说出一句:“好,我不哭。我不哭。” 曲小白抹了一把眼泪,又是哭又是笑地解释:“我这次真的不是因为伤心才哭,我是因为高兴才哭。” 匆匆洗完了澡,擦干了头发,上床睡觉。 曲小白拉过杨凌的手臂,枕在他手臂上,娇小的身躯窝在他身边,在他嘴角轻轻一吻,声音又轻又柔:“睡吧。” 乡下的秋夜,并不那么静谧。惊飞的宿鸟,寒虫的争鸣,轻轻拂过屋檐的夜风……往日听着这些声音,尚有些不能适应,今夜听着却格外舒服。 不知不觉便沉入梦乡。 自杨凌伤后,她没有一夜能睡得好,往往只睡片刻,便惊醒过来。夜不能寐,身体早已经超负荷运载,她很清楚再这么下去,身体早晚要垮掉。 但今晚这一觉绵长黑甜,她连个梦也没有做。 第二日清早,张氏早早起来做饭,珞珞也跟着她一起起来,张氏见正屋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由抿嘴笑了笑,小声嘱咐珞珞:“轻点儿声,夫人和郎君还睡着呢。去跟云大夫和小神医也打声招呼,让他们不要弄出动静来。” 珞珞知道曲小白有睡懒觉的毛病,也就笑笑答应了,穿戴洗漱好,穿过庭院,去到东厢,董朗和云不闲都已经起床,一个要铡药,一个要捣药炼药,珞珞上前,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道:“夫人和主上都睡着呢,大娘让别出声,影响了他们睡觉。” 董朗和云不闲对视一眼,“今天这是怎么了?” 云不闲道:“估计是太累了吧。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天天不睡觉。” 珞珞一愣:“不睡觉?” “唉,哪里能睡得着?”云不闲叹了一声,把铡药刀放下,转身背了个篓子,往外走去,“我去山上活动活动筋骨。” 珞珞一脸懵地看看云不闲的背影,又看看董朗,道:“夫人以前最爱睡懒觉的。即便是事情很忙的时候,也会在空闲时间补个回笼觉的。” 董朗以看傻子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道:“她总夸你机灵,我怎么看你笨得跟猪似的呢?” 珞珞被他气得脸胀红着,脸颊鼓得跟金鱼似的,“你……你骂人!” 董朗甩了个白眼,“你赶紧干活儿去吧,别在这里聒噪了。” 珞珞气得说不上话来。董朗大概也意识到对方是个脸皮儿薄的小姑娘了,不耐烦地解释了一句:“小爷说话就这样,习惯就好。别太往心里去啊。” 他顺手也拎了个篓子,道:“老云别是采药去了,我去看看,早饭不用等我们。哦,对了,别说我们采药去了。免得她又担忧。” 珞珞听得发懵,她初来乍到的,感觉这里面似乎有很多禁忌,却又不知道该听谁的,茫然地发了一会儿懵,只能往厨房去帮张氏干活了。 曲小白一直睡到中午,才悠悠醒转过来。睁开因为睡得过久而胀疼的双眼,一眼就看见杨凌正呆呆的静静的坐在床前椅子上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倒把曲小白吓一跳,“你……你早就醒了?” 曲小白定了定神,见他身上的衣裳已经穿好,虽然有些不整齐,但该穿的一样都没有少,曲小白抿嘴儿一笑。 杨凌站起身来,动作有些笨拙,去床尾衣架上拿了曲小白的衣裳,都给她堆在了床头,想要从中拿一件给曲小白穿,但发现她的衣裳和他的不太一样,他一手拿着件肚兜,一手拿着件文胸,不知该先给她穿哪一件。 脸色就有些发急。 第三百三十章他认得字了 曲小白“噗哧”笑了,从他手中接过了文胸,一边往身上穿一边道:“男女是有别的,你要记住我说的这句话哦,以后见了别的女孩子,千万不能像对我一样对她们,你,以后只能看我一个女子,亲我一个,抱我一个,牵我一个人的手,和我一个人睡觉觉。懂?” 顺便就对他进行了一番男女有别的教育。 虽然现阶段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但难保以后他越来越好,却还没有完全好的时候,会瞧上比她漂亮的女子。防患于未然,乃是人生成功的必然要素。 起床洗漱之后,曲小白打开了门,大大舒了个懒腰,珞珞早在厨房门口盯着这边,见她和杨凌醒来,急忙过来,“夫人早,主上早。” 曲小白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悠悠一笑:“不早了,杨凌一定饿了,先摆饭,我们吃完饭再干别的。” “哎,好嘞。” 珞珞先进屋把餐桌摆好,然后一阵风似的拐去了厨房,和毛氏两人把“早饭”给端进了屋,和杨凌坐下吃饭。 杨凌确实比之前有所进步,吃饭的时候,竟然自己去拿了筷子,不必曲小白给他把菜夹在碗里,他自己去夹了一筷子菜,虽然还是很笨拙,但双手很稳,直接把菜放在了曲小白的碗里,笨拙一笑:“吃饭。” 还是夹的曲小白爱吃的素菜。 “嗯,吃饭。”曲小白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拿碗盛了一碗鸡汤放在杨凌面前,“你喝这个,这里面放了很多补药的。” 虽然往日她一直都在笑,但那些强颜欢笑和今日这发自内心的笑比起来,自然是感觉不一样的。 杨凌展颜一笑。 饭后,曲小白带了杨凌出去散步,围着田埂走了一圈,回到家里,她摆出纸笔写字,本来是出于无意,她拿了一张自己写的手札教杨凌认字,却不想杨凌竟然认得上面的字,尽管她写的字都很潦草,但他每一个字都能认出来。 连董朗有时候还认不全她的字呢。 这一发现让曲小白惊喜不已,扯着嗓子喊董朗和云不闲,珞珞进来,道:“云大夫和小神医都出去了,不在家。” “干嘛去了?找他们回来!” 珞珞打量她的神色,兴奋得都难以自抑了,她从来都没见过她如此失态,心中疑惑,答应着走了出去,在门口遇上了张氏,小声道:“大娘,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笑不止。” 张氏也疑惑,正要进屋去看看,曲小白领了杨凌出来了,“珞珞,你就是颗福星,一回来杨凌的症状就见好了,看来我要好好儿供着你啊。” 珞珞受宠若惊地摆手:“别别别,我可受不起啊。”她其实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倒是张氏,反应比她还快些,喜上眉梢:“夫人是说郎君的病有好转吗?” “是啊是啊。”曲小白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大娘,他认识我写的字,他全都认得!” “我的老天啊,这可真是个大好的消息!” 珞珞也终于明白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这就去找云大夫和小神医!”说着,一溜烟儿跑了。 曲小白激动地抱住了杨凌,又是亲又是啃,直把杨凌的一张俊脸搞得都是口水,张氏都脸红地把头转向了一旁。 外面传来了珞珞喊山似的大嗓门儿,不多时,董朗和云不闲都急匆匆跑进了家门,“怎么回事?是主上又有什么情况吗?你那个婢女在山脚下大呼小叫的!” 董朗一进门,话就跟着进门了。 曲小白也不啰嗦,道:“董朗,快来给你主子诊诊脉,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变化。” 董朗惊疑,但见曲小白的脸色不像是有坏事,倒像是有喜事,心里才没那么紧张了。和云不闲一人握着一只手把了脉,两人交汇了一下眼神,云不闲点点头,道:“小主子的身体日益好了起来,内伤已经完全无碍,即便是颅内的淤血,也已经消除殆尽,可以说,比刚开始的时候,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不闲不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大夫,他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但他实在不愿意曲小白内心再受煎熬,所以话还是拣着好的说的。 曲小白不傻,他这番话和之前的话相比,都没有实质性的变化,她看向董朗:“杨凌今天认出了我写的所有字。” 董朗和云不闲都是一惊,双双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曲小白:“小主母说的是真的?” “珞珞,拿一张我的手札过来。” 珞珞在桌上随意拿了一页纸过来,双手递到曲小白的手中,曲小白指着这么一个比较潦草的字,问董朗:“这个字念什么?” 董朗黑了脸:“你写那么潦草,谁知道念什么?对了,拜托你以后练练字吧,我每天看你写的手札脑子都要废了!” 曲小白白了他一眼,把字又只给杨凌看,道:“杨凌,告诉他这个字念什么。” “瓜。” “听见没,你个瓜娃子,你还不如杨凌呢!” “明明你写的字太丑,都散了架了,谁能认得出啊……等等!”董朗的脸色由不以为然转为惊诧,他一把握住了云不闲的手,“老云,刚才,主上是认出了那些字对不对?” 云不闲凝重地点点头:“貌似,是这样的。” 他也有点不敢置信。 曲小白又指了几个字,杨凌都能认下来。 “看见没,他认得字了。”曲小白在经历了最初的激动震惊之后,这会儿已经很淡定了,相比于董朗和云不闲,她这应该已经算是云淡风轻了。 云不闲激动地道:“认识字,就是一个最大的进步,小主子离病愈,看来是指日可待了啊!” 董朗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但曲小白淡然的脸上分明写着她内心很不淡定!她现在很激动!他到底不忍心往她心头浇冷水,也跟着兴奋地道:“对,老云,走,回去研究药方去!” 他朝云不闲使了个眼色,云不闲意会,起身告辞:“小主母,既然小主子如今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你就带他多走动走动,别老闷在院子里。我先和小董去把最近的药方整理研究一下。” “好。”曲小白不疑有他,“我带他再到田埂上走一走去。” 这里不比城里,虽然有广袤的天地,但除了山山水水的,也就没有什么可去之处了。甚至,连这里本来的人,都被她驱逐得差不多了。 出门除了田野还是田野。 董朗点头:“也好,不过不要走远了。珞珞,你拿上两件披风,外面起风了。” “好。”珞珞忙去拿了两件披风出来,道:“夫人,咱们走吧。” 曲小白从她手中拿了杨凌的披风,给杨凌披好了,系上带子,又把自己的那件搭在胳膊上,道:“你不用跟我去,我自己跟杨凌走一走。” 珞珞有些为难,求助的目光瞥向董朗,董朗道:“那你就在家里做别的事情吧。”他明白,曲小白是想和杨凌单独相处。 曲小白挽了杨凌的手出门,这厢董朗和云不闲一起回了自己的房间。 “老云,你怎么看?” 董朗随意拉了一张椅子,在药柜前坐了下来,并拿起桌上一张药方细细看着。 看药方的董朗,和素日大大咧咧那个小直男判若两人,眉宇间多了几分认真慎重,但他一半的注意力还在云不闲身上。 云不闲自看见他的暗示,心里就已经在思索是什么事情,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大半,沉吟了一瞬,道:“小董,你是不是想说,小主子会认字,也许不是转好的表现,而是打一开始,他就能认字,只是我们那时候都很忙乱无措,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不敢说一定是这样,但是,是有这种可能的,是不是?”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不过,照小主子最近的表现来看,病情确实是在一点点见好,他能依赖小主母、信任小主母了,也能有自己的情绪了,不再是当时那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感觉只知道恐惧的病人。” 董朗赞同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还得加把劲,咱们的路还有很长啊。对了,小主母最近给我的手札中,提到一个催眠术,说是通过对人实施这种术,可以引导病人想起一些以前的东西,但手札里讲的很含糊,老云,你有没有听说过这种术啊?” 云不闲蹙眉:“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可怕的术?我没有听过。回头我去古籍里翻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嗯。我等晚上再让小主母找一些这方面的书给我看看。”董朗沉吟着,忽然抬头看向云不闲,问了一句题外话:“你那个肥皂研究出来了吗?” “快了。小主母不让我加酒精,说是她要用它洗脸,还让我加一些鲜花精油进去,为什么我感觉她不是让我在研究消毒用品,而是在让我研究女人用的东西啊?” 董朗就吃吃笑了,“你加油。哎,不如你再给她研究点儿玫瑰膏子什么的,她一定会很赏识你,说不定到时候你真的能成为一代发明家。” 第三百三十一章无毒不小白 云不闲嫌弃地剜了董朗一眼,“还是你去研究吧!” 甩了他一句,起身往外走了。 “哎,你去干吗呀?天都这么晚了!坐下来和我一起研究研究这个方子啊喂!” “不了,我去看看我的蛇。” 董朗也并非真的要留他看药方,不过是逗他罢了,他走了,董朗也没闲着,他把最近的药方都拿了出来,找了一本空白的册子出来,一边抄录,一边细细思索。 傍晚的河水中倒映着半边天的晚霞,将山色也都染成了赭红色。秋风微渐,皱起一溪橘红波纹。 曲小白一蹦一跳,活泼得似一只蝴蝶,绕着杨凌蹁跹。 杨凌迟钝的目光追不上她的身影,急得去抓她,曲小白故意逗他:“来抓我,抓不到!” 杨凌跑着去追她。 曲小白忽然站住了脚步。 漫天的晚霞下,几名黑衣人挡在了她面前,血腥气扑鼻而来。杨凌跑上来,一个不慎,撞在了曲小白的身上,曲小白伸手扶住他,顺势握住了他有些凉的手,“杨凌,没事,别怕。” 她手心里沁出冷汗,但因为杨凌,她还是让自己快速镇定下来,从靴子里拔了匕首出来。 面前的黑衣人都受了伤,曲小白虽然没有见过他们的真容,但也知道,他们都是辛青君安排下来的影卫。 她只看见了受伤的影卫们,还没有看见伤了影卫的人,但看影卫们全神贯注警惕地护在她和杨凌身前,她就知道,伤人的人就在周围。 “小主母,快带主上回家!” 一名影卫嗓音嘶哑地喊道。他黑色的衣裳全都湿透,血水顺着衣袂滴在砂石地上。 曲小白沉静似水,拉着杨凌往后退,她的镇静,稳住了躁动的杨凌。 山边忽然惊起一群归鸟,扑棱棱朝着山顶飞去,震起一片灰尘,灰尘里飘荡着许多灰羽。 空气忽然一阵波动,连曲小白这样不懂武功的人都能感觉到,她站住了脚步,情知来的是高手,跑是跑不掉的。 那就不用跑了,是人是鬼,那就见个面。 震动的空气忽然又凝静下来,影卫们围成了个半圈,把曲小白和杨凌护在身后。一名亦是浑身黑的蒙面人凭空出现在了影卫们面前。 说是凭空,只是因为曲小白的目力根本瞧不出他从何处而来。 黑衣人的目光如炬,越过一众受伤的影卫,落在了杨凌身上。 曲小白眉心蹙起。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杨凌的身世还是个谜,那些针对杨凌的人,她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 努力稳定住气息,她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我杨家庄?又为什么伤我杨家庄的人?” 语气很沉静,没有惧怕,也不算凌厉,但透着一股冷意。 “我来带他走的。”他一指杨凌,“杨凌。” “你总得说个理由吧?不能因为你是景烈,我就得把我的夫君交到你的手上。毕竟,我不知道你想要对我夫君怎样。” 是的,景烈。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曲小白还能保持镇定,和度娘交流了一下。度娘不负所望,对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了解。 只是,度娘亦不知景烈为何而来。 亦不知杨凌身上有什么样的谜。 黑衣人景烈心里挺震惊,眼睛里也没有掩饰他的震惊:“你知道我是谁?” 曲小白这边的影卫也都震惊地看了一眼曲小白。黑衣人的身份他们都不知道,小主母却一眼看穿了? 她也太见多识广了吧? 那……景烈是谁? 作为大凉朝排名第一的皇家影卫,影卫之首,身份自然是个谜。像他们这样的影卫,自然不知道景烈是什么人。 曲小白冷然一笑,道:“听我夫君说过。皇室影首,大凉朝第一影卫,用的是一把阙月刀。我虽没有见过你,但夫君曾经跟我描述过你手中那把阙月刀。” 景烈恍然,“原来是这样。”心中的警惕也就放松了几分。原来是高看了这女娃。 曲小白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他全身上下包得严实,也就能从这眼睛里看出点儿他的神情,“皇室的影首,为什么要一再找上我夫君呢?他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如今还失智了,他欠你们银子?” 曲小白故意把话说的轻佻。 景烈不由嗤笑,“无知妇人!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的身份,你觉得以我的身份,会跟一个平头百姓追债?” “唔,不是追债啊?那就让人费猜疑了。杨凌从小就在这杨树屯长大,以前就挺傻,现在是彻底傻了,你们还这样穷追不放,想干什么啊?不会是杨凌以前得罪过你们皇室的人,你替他们寻仇来了吧?” 景烈眼眸眯起,眸中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这小妇人看似挺蠢,却是在套他的话! 他方才那一瞬,倒是真的被她骗过,小瞧了她了! 他眯着眼睛,正要说话,却见曲小白冷然一哼,容色淡漠地道:“想从我手上把我的夫君带走,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手上的匕首一横,摆出了一个防守的姿势。 景烈不由笑了:“小女娃儿,你确定?” 影卫们都无语又绝望地回望了一眼曲小白。 打从刚才她淡然地说出“影首”二字的时候,内心就已经炸裂了,影首,绝非是他们这些人能敌得过的,就算给人家做靶子,都不够资格啊。 可小主母这么淡定,是真有什么倚仗,还是真不知道影首是什么人啊?为首的影卫咬咬牙,从身上摸出了一枚响箭,但响箭还没有射出,就被景烈弹出一缕指风,生生摧断了! 曲小白看了一眼,心中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凉声一笑:“不然呢?我打不过你,难道还不兴我抵死相抗啊?我也是有自尊的人,也有我的逼格。” 逼格是什么,影首景烈不懂,但曲小白的意思他却懂,他冷笑:“还是个挺有性格的女娃。不过,无论说什么,我都会带杨凌走的。” “见过不讲理的,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果然吕家没有好东西,守护吕家的也没有好东西。” 也不知是真无知还是扮无知,曲小白口出不逊,这让景烈很是生气。阙月刀在手中一挽,光是刀气,就已经让曲小白觉得睁不开眼。这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曲小白一转身,抱住了杨凌,护在了杨凌身前,将背后全部暴露在了阙月刀的攻击范围之内。 能有什么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杨凌。生在一处,死在一起,你没意见吧?”曲小白嘴角扬起了一个潋滟的笑容,仰脸瞧着杨凌那张绝艳但木然的脸,紧紧抱住了他,“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有意见了。” 景烈的刀祭出,影卫们齐齐出手,挡在前面,本就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被景烈的刀气一扫,每个人身上又添了新的伤口,鲜血喷射,曲小白甚至感觉脖子里温热,不用看也知道,是鲜血。 景烈扫开阻挡的影卫,把刀收了,伸手抓向曲小白。 手刚刚触到曲小白的肩,忽然眼睛剧烈疼痛了起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臭丫头!你用毒!” 景烈痛苦地大喊一声,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曲小白身形一拧,手执匕首直奔他胸膛,景烈离得极近,感觉到危险,身体一偏,意图避开,但毕竟太近,他眼睛又剧烈疼痛着,匕首“噗”一声没入胸前。 鲜血溅到了曲小白的脸上,瞬间也染红了景烈的胸前。景烈吃痛,一掌挥出,曲小白一瞬间护住杨凌身前,景烈的掌力将她和杨凌齐齐震飞,她只觉五内沸腾了一般,一口鲜血喷出,落地之时,强撑了一口气,身形一扭,垫在了杨凌身.下。 落地的力道反噬,又一口鲜血喷出。 杨凌脸上染的都是血。 一边发抖,一边把她抱住,“小……小白……”他笨拙地喊她的名字。 曲小白强撑着一口气,没让自己晕倒过去,“我没事。别怕。你都会叫我的名字了,真好。” 她想抬起手,擦一擦他脸上的血渍,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抬得起来。她无奈掀了掀嘴角,“没事。” 景烈方才掌力其实并不重,连她这个没有武功的人都能感觉出那掌力绵软。 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还是他故意留了力,没打算真的伤他们? 影卫们看见发生变故,持剑围了上来,把景烈围在了当中,景烈气得大吼:“小丫头,你卑鄙!还不快把解药拿出来!” 曲小白躺在地上,气力不济,咬牙哼出一句:“卑鄙?这算什么卑鄙?用毒还是用刀剑,又有什么分别?不过都是伤人性命的东西罢了!你要想要解药,就束手就擒!” 今日也幸亏她把董朗搞出来的毒药拿了一点在身上,因为武功不行,就只能拿这个来防身了。 影卫们也齐齐向受了伤的景烈发动了攻击,剑光铺天盖地席卷向景烈,景烈虽受了伤,双眼又看不见,但攻击力却是一点都没有逊色,阙月刀挥出,将压过来的剑全部荡开,同时一刀砍下,一名影卫没有避得及,伤在刀下,倒了下去。 为首的影卫见景烈攻击力不减,喊到:“主母快带主上走!” 第三百三十二章悲喜交加 曲小白身上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杨凌抱着她,手足无措,口中笨拙地念着她的名字。 “别怕。杨凌,你放下我,先回家去喊人。” 曲小白挣扎着推了推杨凌,杨凌却是死死抱住她,她推不开,哄也不能哄他放手,只能退一步:“好,你不走,扶我起来好不好?” 许是因为着了急,杨凌竟然听懂了她这一句,笨拙地将她扶了起来。 曲小白双腿瘫软没有力气,只能靠在杨凌身上,借着他的力量站住,看着景烈和几名影卫缠斗在一处,即便是受了伤又看不见,景烈也丝毫没有落了下风。 但这个时候如果她带杨凌离开,景烈也是追不上来的。 但如果她离开了,这些影卫的下场不用说,只有死路一条了。 “景烈,住手!大家都住手!” 声音虽然小,但景烈和影卫们也都听见了。 “小主母,你快走啊!”影卫喊了一句。 曲小白急促地喘着,忍着翻腾的五内,道:“景烈,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带不走杨凌,到最后也只能是两败俱伤,有脑子的话你就好好想想,是停手还是继续斗下去!” 景烈只觉眼睛越来越疼,他到这个岁数,还从没吃过这样的大亏,要说咽不下这口气,的确是咽不下的,但咽不下也解决不了问题。 曲小白说的没错,他这个样子,已经带不走杨凌。 “住手!”他沉声喝了一声。 影卫们实际都已经到了支撑的边缘,即便他不喊停手,他们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见态势有所缓和,也就都停了手。 “跟我去我家,你没意见吧?或者,你怕我会对你下黑手?”曲小白冷冷问了一句。 景烈冷哼一声:“让老夫害怕的人,怕是还没有出生!去就去!”景烈不是没脑子的人,情知曲小白不可能平白无故把他往家里请,他正好也需要她拿出眼睛的解药,索性应了下来。 “杨凌,我们回去。” 曲小白握住了杨凌的手,杨凌指尖比素日还要凉些,但眼眸中已经没有了前些日子那种惧色。 曲小白弯了弯嘴角。看来,杨凌在慢慢恢复。她很欣慰。 “你们可还能走动?能走就跟我回去,不能的话,就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让人来抬你们回去。” 影卫们齐齐道:“我们可以。”都是有气无力,地上躺着的那个,也是艰难地想要爬起来,挣扎了一下,却是没有成功,有一名受伤较轻的影卫上前扶住了他。 曲小白心疼地瞧着他们浑身的伤浑身的血,不由就气愤地瞥了景烈一眼,尼玛的,我管你是谁的人,今天这笔帐,老子记心里了! 曲小白靠在杨凌身上,也是走得艰难。景烈眼睛看不见,但他耳力好,听着曲小白和杨凌的脚步声,也跟了上来。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 家里面见曲小白杨凌还没有回来,张氏诸人都寻了出来,薄暮之中,珞珞最先瞧见了一群往家走的人,喊道:“大娘,你看那些人!是夫人和主上!另外那些人是什么人哪?” “不好,他们好像受伤了!快去叫小神医!” 这个时候,家里能主事的男子,也就只有董朗了,云不闲去了村子里还没有回来,辛青君去忙庄子的事也还没有回来。 珞珞跑着回家喊董朗,张氏和毛小桃王芸香急忙奔向曲小白一行人。 她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走近前一看,腿脚就发软,但曲小白的伤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们害怕,张氏一把搀住了曲小白,急道:“夫人,这是怎么弄的?是什么人伤了你?”她看见曲小白身后跟着的那些个人,心里面惴惴,也不知道是好人坏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曲小白道:“没事。不用管他们。” 张氏收回目光,杨凌看起来没什么事,张氏略略放了些心,命毛氏王氏二人去扶,未出所料,杨凌握着曲小白的胳膊,不许她们碰。 曲小白道:“罢,他伤的不重,你们别碰他了。” “我背你吧。”张氏搀着曲小白,心疼得说话都打颤,“是什么人干的!天杀的!” 景烈语气硬气:“是老夫。” 张氏朝曲小白身后的景烈看去,弯腰捡起了块石头就要冲上去,曲小白一把拉住她,“大娘,先扶我回去。” 景烈冷哼了一声。 张氏气不过,又担心曲小白撑不住,只能是咽了一口气,扶着曲小白往回走。 暮色里一道人影风一般刮过来,在曲小白杨凌面前急急刹住脚步,“怎么回事?” 这般冲动的人,自然是小直男董朗。 曲小白撑着的那一口气,在见到董朗之后,终于是卸了下来,腿一软,就要跌倒,坠得杨凌那边也摇摇欲坠,张氏吃力,董朗忙扶住了,才免她跌倒。 “谁干的?!” 董朗暴怒。 曲小白按住他的胳膊,“先扶我回去。” 董朗一边搀着她,一边按住了她的脉搏,这一按,心里大惊,看了一眼曲小白,“我回去再给你好好把把脉。” “怎么?”曲小白眉心微蹙。董朗的神情瞧着不对劲,但也许是她瞧错了,因她现在眼前有些模糊,天色又暗。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就是简单的内伤,我先给你一颗药,吃了就没事了。”董朗摸出了一个瓶子,倒出一粒丸药递给她,“有点苦,不过吃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曲小白最近已经被药汤灌得早生出了耐苦性,把药搁进嘴里,没费什么力气就吞了下去。 丸药入口即化,吞入腹中之后,翻腾的五脏六腑似乎真没那么难受了。 曲小白缓了一口气,握住杨凌的手,回来的这一路,杨凌都没有出声,她担心他又会出什么问题,对董朗道:“你看看杨凌有没有事。” 董朗瞧了瞧杨凌的脸色,又把了一下脉,道:“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具体等回家再说。” 正说着,辛青君和云不闲匆匆赶了过来,董朗松了一口气,道:“你们回来的正好,照顾主上。” 他话落,忽然就把目光看向曲小白,眸色微深,“小主母,得罪了。” 他忽然伸手,打横抱起了曲小白。曲小白愕然出声:“你干嘛?” “你先别说话。” 辛青君还来不及说什么,董朗就一阵风似的疾往家飞奔,辛青君刚要去照看杨凌,却只见杨凌也一阵风似的去追董朗了。 杨凌身负绝世武功,即便他如今已经忘了,但身体的能力却摆在那里,这般跑起来,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辛青君顾不得其它,急忙也追了上去。 董朗一路奔回,直接踢开了曲小白的房门,抱着她匆匆而入,放在床榻上,踢了张凳子坐下,神色凝重,却又故作轻松,道:“你别紧张,听我的。” 曲小白一阵懵,“怎么了?我伤的很重?” 她觉得还好啊,尤其是吃了药之后,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不是。我觉得,你可能是有孕了。但因为时日尚短,脉象不那么明显,我必须仔细诊一下脉才能确定,所以,你听我的口令。” 曲小白一下子怔住。 追进门来的辛青君也是受到了惊吓,扶着门框,那一脚生生就没能迈进来,杨凌要往屋里闯,被他拉住,“主上,让小董给小主母把一下脉,没事的,你别慌。” 杨凌还要往里闯,但奈何他不会使用内力,只用蛮力,挣不脱辛青君的手。 他急得额上冒汗,辛青君只好安抚:“主上,稍安勿躁,马上就好。” 董朗按住了曲小白的脉搏,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深吸一口气。” 曲小白机械地听着他的口令,深吸气,脑子里却是懵逼。 之前她都是吃药的,只有去了影山战场之后……可这才不到二十天,这就能诊出脉象来了? “慢慢吐气。” 好,慢慢吐气。曲小白照做。 董朗这一脉诊了足足有盏茶的工夫,直到云不闲和景烈一行人都到了院子里。 董朗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小主母确实是有孕了,只是今天受了内伤,已经严重动了胎气。老大,外面那些人你先去搞定,让老云进来,我需要他帮我。” 辛青君脑子也是懵的,退了出去,又一脚踏回来,想要把杨凌给带出去,奈何方才一松手,杨凌已经扑到曲小白身边,握住了曲小白的手,眸中满是担忧地看着曲小白。 曲小白安抚他:“我没事。”她反握住杨凌的手,虽然心里因为董朗的话很是不平静,但这个时候容不得她软弱,她强自镇定,“青君,他在这里没妨碍的。外面的那个黑衣人是景烈,皇宫影首,为杨凌而来,你先去把他稳住。” 辛青君心中一惊,顾不得许多,喊了云不闲进来,他则直奔景烈。 “老云,我要给小主母施针,保胎,你知道怎么做吧?” 云不闲一惊。 脑中想起影山之上曲小白跟他要避胎药的事,只庆幸当时他留了个心眼儿,没有给药,把事情说给了杨凌听。 董朗拿出了银针,看了杨凌一眼,有些担忧,深吸一口气,道:“主上,小主母病了,我要给她施针,您……莫怕。也别妨碍我,好不好?” 也不知道他能听懂多少。 第三百三十三章青君很护短 曲小白握住了杨凌的手,柔柔一笑,“他不会捣乱的。你开始吧。” 外表瞧着虽然很镇定,但此时内心已经一团乱。 她有了一个孩子! 可这个孩子现在正面临危险! 身边还有个失智的夫君! 董朗深怕杨凌会耽误他施针,但又没办法把他撵出去,此时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他手指如飞,银针一根根飞入曲小白的身体里,云不闲那边也没有闲着,配合着董朗,负责腿上和脚上施针。 曲小白只觉身上一阵阵疼麻,不多时,小.腹隐隐作疼起来,再往后,就针扎一般疼,董朗看她额上冒出汗来,问道:“是不是小.腹觉得疼了?” 曲小白点点头,想要问一句,但最终也没有敢问得出口,董朗目光沉定,道:“你不用担心,有我在,保你们母子无事。小.腹疼是正常,因为我施针封住了小.腹周围的经脉。” 曲小白不懂针灸,但信得过董朗的医术,小.腹疼得她都有些抽了,但还是撑着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说什么傻话。”董朗现在终于有点神医的样子,吩咐云不闲道:“老云,你去煎药吧。” “有什么事喊我。” 云不闲收起了医药包,快步地出门,去煎药了。 董朗看看一直静静陪着曲小白的杨凌,舒了一口气,赞了一声,“到底是主上,即便已经失智,却比寻常人还要镇定。” 曲小白:“……”这马屁拍的。 董朗把银针包放在一旁,“小主母,怕是要僭越一下,我用内力给你疗伤。” 曲小白攒口力气,道:“这个时候了,你还顾那么多。” “嗯,你安抚好主上,别让他乱动扰了我。” “好。”曲小白握紧了杨凌的手,轻声道:“凌哥哥,你别动。” 杨凌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董朗把手放在了曲小白的丹田位置,然后背过了脸去,催动内力。曲小白只觉有一股热流缓缓流入丹田,小腹针扎般的疼痛感渐渐消失,小腹渐渐有一种温热的感觉,暖得曲小白一度想要睡过去。 外面,辛青君命影卫先退至药房,等候董朗云不闲去给他们治伤。他独自对上景烈。 “传闻皇宫里的影首功夫盖世无人能敌,今日辛青君有幸,领教几招。”辛青君手一晃,从腰间抽出了长剑。 即便是景烈受伤,辛青君也没有托大不用武器。 事实上,即便有剑在手,他也不确定自己能赢了景烈。 毕竟,那是几十年前就已经成了影首的人物。 景烈高傲,自然不将辛青君放在眼中,但他没有急于动手,“小子,我听说,杨凌受了伤,看起来,他是脑子坏掉了?” 据辛青君所知,这位影首武功盖世,一生守卫皇室,其忠心也算令人敬佩,对于这样的人,辛青君不想欺骗他,“敝主上早些年有头疾,这次受伤之后,引发旧疾,导致失智。确如景烈影首所说。” 景烈似乎对这个结果极为震动,怔了一瞬,喃喃道:“怪不得他方才不与我动手,原来是失智了。那我带他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辛青君疑惑地望着他,道:“恕在下不懂,影首大人为什么要带走敝主上?” 景烈从疑惑中回过神来,因着辛青君对他还算尊敬,他也就没有为难辛青君,语气放缓和了些:“带他走,是想跟他确认一件事情。在确认清楚之前,恕我不能告诉你原因。” “既然影首大人不方便说,在下就不多问了。那影首大人现在还想要带走敝主上吗?” 言外之意,想带走,就开打,不想带走,再另说。 景烈似亦陷入为难之中,思忖了一瞬,道:“杨凌失智,你们没有给他延医问药吗?可否需要老夫为你们找位大夫?” 辛青君道:“多谢影首大人的好意,不过,我们有大夫,不必再另请大夫。” 对方不知是敌是友,他怎么可能放心用他请来的大夫。 景烈倒也不意外,冷然一笑,道:“也罢,想来你们会给他找最好的大夫的。”顿了一顿,他又道:“老夫的双眼被你们那位小主母所伤,还要麻烦你把解药交出来。” 辛青君早注意到他双眼的问题,却没想到是小主母曲小白所为。用毒虽为江湖中人所不齿,但小主母一不是江湖中人,二则当时情况必然是凶险,否则她那样纯善的人,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再者,小主母如今身受重伤连孩子都恐不保,辛青君亦是恼火,毕竟以景烈的身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动手,也非君子所为。 “影首大人受伤,我很遗憾。但敝主母亦身受重伤,在她脱离危险之前,恐怕我没办法去让她拿出解药。” 辛青君冷冷拒绝了景烈。 他是个护短的人。 景烈皱眉:“身受重伤?即便她是个没有武功的女子,可老夫那一掌已经卸去了八分力道,怎么可能身受重伤?你不想给解药就直说,做什么那这种借口来搪塞老夫!” 他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声音都抬高了许多。 辛青君也生怒,说话毫不客气:“那影首大人可否知道,敝主母已经身怀有孕?对一个女子动手,已经是无耻,更何况是对一个孕妇动手!今日我也把话撂这儿,她若是母子平安还则罢了,若是她或者孩子任何一人有事,莫说是解药,届时,倾敝庄之力,也要让影首大人偿命!” 景烈冷然:“你放马过来好了。”他默了一瞬,道:“看来,今天你们是不准备交出解药了。” “不错。”辛青君执剑在手,如果景烈要强抢,他只能动手。 不想景烈竟然没有再打算动手,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便把阙月刀插在了刀鞘之中,“杨凌恢复神智之前,我不会离开南平的。”他说完,一提气,纵身跃上房顶,消失在月色之中。 辛青君记挂着房中的曲小白和杨凌,没有去追。既然景烈说会留在南平,那早晚会有机会再见面。 不急于这一时。 张氏珞珞几人都围在房门口,没有小神医的命令,没有人敢进去。 辛青君走到门口,压低了声音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张氏摇摇头:“还不知道呢。” 珞珞一脸焦灼:“辛总管,夫人不会有事吧?” 辛青君安慰她们道:“不会有事的,小神医是医中圣手,她内伤不重,问题不大。” “可……可刚才我听您和那个人说,夫人她怀孕了!”张氏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不敢置信、惊喜、惊吓、焦灼…… 既盼着是真的,又害怕她身体会因此受到的伤害更大,若是……那身心都将受到无法弥补的重创。 辛青君眸色亦掩饰不住担忧,比起张氏,这个孩子对他和子虚庄来说,则更为重要。可他也不敢在她几人面前表现出惧色,只能安抚她们:“没事的,有小神医在,要相信他和云大夫一定能医好小主母。你们分几个人去照顾伤者,这里张大娘一个人留下来就够了,如果有需要,会叫你们的。” 在这个庄子上,辛青君的话就等同于曲小白的话,有时候甚至比曲小白的话还要管用,几个人不敢不听。 云不闲那边,煎药之余,他先帮伤重的两个人.大略处理了一下伤口,珞珞三个人过来之后,便将清洗伤口的活计交给了她三人。 前几日他和董朗在曲小白的启发下,鼓捣出了清洗伤口的一种药水,对伤口刺激小,还能消炎镇痛,可以说是在医学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毛氏和王氏见珞珞是个大姑娘,去给男伤患洗伤口太难为她,于她的名声也不太好,便让她在外面给云不闲打下手,她两个把这个重任担了去。 珞珞自是感激不尽。 正屋里,董朗终于行完了攻,收了内力,看曲小白已经睡着,轻手轻脚地把她身上的银针给收了,重新装回到医药包里,起身去开了门,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道:“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七天之内只能卧床。”他回头看了一眼守在床边的杨凌,不免担忧:“主上只愿意和她一个人在一起,这七天……老大,怎么办啊?” 辛青君蹙眉,也只能叹气:“走一步算一步吧。主上现在还好,没有闹腾。只要他不闹,那就没事。” 董朗点点头,“大娘,她应该睡个一两个时辰就会醒过来,你先去给她准备晚饭吧,要软糯易消化的粥和菜蔬,不要给她荤腥。” “好,我马上去。” 张氏答应着,赶紧去厨房准备新的晚饭去了。 董朗回到药房,看了一眼药炉上煎的药,见没有什么事情,赶紧返回正屋守着。 辛青君也同他一起守着,看着曲小白苍白的脸色,满目担忧:“小董,这是怎么回事?之前诊脉,没有诊出她有孕来吗?” “日子太短。只有胎体着床之后,才能诊出脉象来,且这时候的脉象还弱,若不仔细,就会错漏。现在依脉象看,应该是主上在影山中毒那几日。” 第三百三十四章你要快点好起来 辛青君蹙眉:“那这样对腹中孩子不会有伤害吗?” “我不是已经行针了吗?放心吧老大,一切有我呢。” 辛青君点头:“嗯,有你在,我还放心些。你一定要仔细认真。如今,主上身体有恙,这个孩子,对咱们来说,太重要了。” “唉,老大,你这都跟个奶娘似的了,真是操.着所有能操.的不能操.的心。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董朗说了几句,辛青君见他脸上的疲惫之色很明显,便指了指软榻,道:“你先去软榻上歇息一会儿,等小主母醒了我叫你。” 董朗费了很大的内力,确实累了,也不再说什么,和衣去软榻上躺了。 辛青君也守在屋里。 他看着杨凌一直坐在床前,抱着曲小白的手发呆,好半晌都一动不动,他往他身边靠了靠,温声询问道:“主上,要不先让张大娘给你拿点饭菜,你先吃晚饭?” 杨凌看也没看他一眼,更不用说回答他的话。 辛青君没办法,只好打住。 梦里的曲小白睡得极不踏实,时而蹙眉,时而发出痛苦的呻.吟,不过半个时辰,就猛的醒了过来,睁开了双眼。 屋里烛火昏黄,入目处是杨凌俊美而呆滞的脸,她转了转眼珠,看见床尾站着神色凝重的辛青君,软榻上躺着疲惫的小神医董朗。 一忽就想到了自己受伤,又被小神医诊出有孕的事。 心里的情绪一下子铺天盖地,有喜有忧,更有无法承受的担心。 她嘶哑着嗓子:“青君?” 辛青君这才发现她醒了,一个箭步跨到了床前,“小主母,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小董说我有孕,这是真的吗?”她急于求证,但内心里又害怕不过是一场幻梦,一双眼焦灼地望着辛青君。 辛青君笑了笑,道:“是真的,而且,现在母子都很好,只不过,你要静养,最近一段时间要卧床。” 曲小白一颗悬着的心落下,紧跟而来的,便是初获孩子的狂喜。 对于现在的她和杨凌来说,这个孩子来的,既不是时候,又弥足珍贵。她反握住了杨凌的手,泪水沁出来,顺着眼角流淌下来,嘴唇颤抖着:“杨凌,你要当爹了。” 抽泣声响起,在静谧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扎耳。 辛青君背过身去,做了个抹眼泪的动作,疾步走了出去。 他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大男孩,搁在那个世界里,也就才毕业没两年。虽然他在这个世界里摸爬滚打了多少载,早就已经练就一副铜皮铁骨百毒不侵,却也有这样承受不住的时候。 曲小白微微抿起嘴角。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尽快振作起来,扛起这个家。 想到这里,所有的喜悦和担忧,都深深往心里埋藏。 那边软榻上的小神医被方才轻微的动静惊醒,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瞧了她一瞬,道:“醒了?现在什么感觉?”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先给她号了号脉,号完脉,道:“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忧思对你和胎儿都不好,所以,尽量别想太多。你有我们呢。” 他说话的语气很稳很淡,俨然一个大人了,曲小白心里一暖,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好,我明白了。” “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董朗回到药房,云不闲那厢药煎好了,正在炉火上偎着,药房里几个伤者也已经被他医治过,还有两个伤口特别严重的,需要缝针,他在准备缝合用的针线。 董朗去药柜里取了些助眠用的药粉,加在了曲小白的药里,云不闲看见,问道:“怎么,她睡不好?” 董朗微微点头:“行针过后,又用内力给她疗伤,本来想她能多睡一会儿,却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压力太大吧。” 云不闲长叹了一声,“唉,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比旁的女人都强百倍了。” 董朗抿了抿嘴角,扫了一眼药房里临时搬过来的床榻上躺着的几个人,道:“这边就拜托你了,老云,我今晚怕是不能过来帮你。” “没关系,妇科我不在行,倒是外科,是我的本行。你去吧。” 董朗端了药,忽然顿住脚步,又回来拿了个碟子装了几颗酸梅子,才又端着往曲小白房中走去。 曲小白躺着,但没有闲着,正逗杨凌看手札。 杨凌此时看起来,就是个安静的美男子,若不是知根知底,怕是都不能瞧出他有不足之处。 董朗进来,脸上已经换上笑容,淡淡的,也不算突兀的笑,走到床前把药端在手中,道:“先把药喝了,这个药要饭前喝,喝完了让张大娘给你把粥端过来。主上一直守着你,也还没有吃呢。” 曲小白一听杨凌没吃,立即就撑着坐了起来,董朗塞了个靠垫在她身后,她倚着靠垫,把药接了过去,嗔怪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他本来就吃的少,饿坏了怎么办?” 董朗深深觉得,想不嫉妒主子杨凌都难啊。 曲小白一股脑把药喝下去,含了颗梅子,顺手拈了颗梅子放在杨凌嘴里,笑道:“嗯,以后几天又要陪你一起吃药了,你高不高兴?” 董朗:“……”这很值得高兴吗? 不多时,张氏端了粥和小菜来,两份粥,曲小白的一份,杨凌的一份,搬了张小炕桌放在床榻上,饭菜摆上了小桌儿。 曲小白用了一碗粥,又盯着杨凌用了一碗,才让张氏把桌子撤了下去,倒了温水来洗漱了,杨凌今晚却是主动拿了药丸子,一股脑都放在嘴里,用了蜂蜜水送下去,省了曲小白许多麻烦。 曲小白和董朗面面相觑,对于这个变化,不免都有些欣喜。 因为药里加了助眠的药,曲小白很快就撑不住,打起了瞌睡,张氏服侍她睡下,看看仍旧坐在床沿的杨凌,不免有些发愁,“小神医,郎君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董朗很懵懂。 “睡觉啊。”张氏瞅了一眼糊涂的小神医。 董朗愣了半晌,才明白她说的是个什么意思,看看一脸痴呆的自家主子,分开是不可能了,只能道:“还和以前一样吧,嘱咐他小心些别碰到小主母就好。” 张氏听了,便去哄杨凌睡觉了。 杨凌今晚很乖觉,似是能明白曲小白病了一般,不但没有打扰她,还在她身边一直守着不动弹。 张氏端了洗漱的水,请他去洗漱,他木然地寻思了一阵之后,跟着张氏去洗脸架边上,洗漱过了,张氏要帮他宽衣,他却是死活不肯,穿着衣裳在曲小白一边小心翼翼躺下了,曲小白睡得黑沉,杨凌侧身躺着,瞧着她的脸,瞧着瞧着也就睡着了。 张氏把屏风给打开了,挡在床前,董朗就在屏风外的软榻上和衣卧了,叹了一声。特殊的时候,也就不能管那么多忌讳了,张氏把灯烛挪到了外间来,没有灭,看看三个人都睡下了,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把门合上。 助眠的药物很管用,曲小白一觉睡到大天亮,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再看身边的杨凌,却是顶着一双黑眼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到此时也没有醒来。 董朗早就出去摆弄药了,曲小白这厢谨遵董朗的吩咐,不敢下床去,就静静等待张氏珞珞几人来服侍她。 她侧脸瞧着杨凌,手指轻轻在他眼睑处的黑眼圈上抚.摸,柔声地呢喃:“你呀,这么不省心,能不能多关心你自己一点啊。”顿了一顿,不自觉地笑笑,又呢喃:“杨凌,以后你就要做孩子的爹了,真希望你能感受到这份喜悦。你要快点好起来呀,以后,陪着咱们娃娃玩儿,教他读书写字练武,该是多么有意思。” “你说咱们娃娃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我是想要一个像你一样的男孩子,长得好,武功好,性格也好。” 听见了动静进来服侍的张氏刚好就把这最后一句听了去,嘴唇直哆嗦。性格好?夫人您是不是对性格好有什么误会啊?谁不知道郎君他性子冷得像团雪? 诚然,郎君在面对夫人的时候,就是万年寒冰,也化成了柔.软春水。 曲小白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杨凌,张氏便放轻了手脚,端了温水来给曲小白洗漱。 珞珞也早就醒来,在门口探头探脑,怕扰了屋子里的人,没敢进来。 张氏端了曲小白洗漱完的水出去,给珞珞努努嘴,示意她先不要进去,两人走到院中的井台边打水,张氏这才出声:“郎君还睡着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着,我瞧着眼圈儿都青着呢。” “我听小神医说酸枣仁能助眠,干脆,让那些个粗使的汉子去山上把酸枣都给采了回来吧。咱们给晒干了磨粉,做成药。” “你这倒是个好法子,横竖夫人和郎君还没起来,不需要人服侍,你去后院跟他们说一声吧。” 珞珞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张氏拍了她后背一下:“你这丫头,以后千万别用冷水洗脸,不然会落下毛病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初步规划 珞珞不以为然:“能落下什么毛病啊?” 张氏道:“痛.经啊!你别不打紧,疼起来要命的。” “哦。”珞珞被她吓唬住了,唯唯诺诺点头,一溜烟儿跑往后院去了。 杨凌随后醒来,睁开眼,先看曲小白,见她在身边好好躺着,这才放心了,笨拙地摸摸她的脑门儿,也不知是为什么,蹙起了眉心。 曲小白瞧着他,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好笑:“杨凌,我没有发烧啊。我不是发烧。” 杨凌呆懵地瞧了她一瞬,恍悟似的,把手放在了她的小.腹。 曲小白心中惊喜,他这是……懂了吗?她握住他的手,喜不自胜:“是,我肚子里有了一个宝宝,是你和我的。我不是生病了,我是有喜了呀。” 杨凌瞧着她,点头。那模样乖觉至极,蠢萌至极。 曲小白好笑,心知他并没有听懂,但他一定是知道她病了的,所以才这么乖觉。 这模样像极了初懂事的孩子。 他能这样,她已经很知足,恢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现在反而不那么着急了。 “今天我不起床了,因为我肚子里的宝宝需要卧床休息,你自己起来好不好?”曲小白语调软软地跟杨凌商议着。 然杨凌显然没有听懂,躺在她的身边没有动,头挨着她,脸颊贴着她脸颊,手还在她小.腹放着。 曲小白便由着他腻歪。 董朗把药煎好了,过来敲门,曲小白道了声“请进”,董朗进门,隔着屏风问道:“主上起了没有?” “他醒了,你进来吧。” 董朗沉了一口气,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屏风给折了起来,看见杨凌旁若无人地躺在曲小白身边,他只好假装没有看见,给曲小白号了脉,又转到杨凌身边给他也号了一遍脉。 曲小白撑着坐起来,端了桌上的药,“今天仍旧是饭前喝的药吗?” “嗯。” 曲小白一气把药喝了,苦得皱起了眉,董朗把酸梅递给她,她吃了一颗,顺手又塞了一颗给杨凌,催他:“你该下去洗漱了。” 杨凌往她身边蹭了蹭。 曲小白无奈地笑:“今日.你开眼,以前以后可都未必能看见你主子这德行的。” 董朗也笑:“我主子以后好了,想起今日,说不定会先揍我一顿。” “有这可能哦。他那妒性。” 董朗看她喝完了药,又拿出了银针,坐在床前凳子上,道:“这几天都要施一遍针,不过比昨天要轻松多了。”他一边施针,一边谈笑:“我倒盼着他能揍我那一天。” “没事,到时候我罩着你。” “成,我可记住你这句了啊。” 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施完针,张氏进来服侍杨凌洗漱,珞珞摆了饭菜,都是素菜,没有董朗爱吃的,董朗就晃出了正屋。 曲小白吃过饭之后,问辛青君去向,珞珞回说辛总管去了县里办事,要晚上才回,曲小白只好暂且按下想要和他询问的事。 晚间辛青君回来,主动到她屋里来,汇报今天去做的事。 因为突然遇到景烈的入侵,他深恐再遭遇类似的事情,所以去把子虚庄培养的影卫和剑客们全部调回南平。 曲小白问起共有多少人,辛青君回说剑客有三十,影卫有二百。 曲小白凝神了好大一会儿,道:“这点人差得太远。” 辛青君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些人已经不少,却不想曲小白竟然还嫌少。要知道,养的是影卫和剑客,不是简单的庄丁,那是要花很多财力物力人力去培养的。 曲小白道:“南平郡前段时间借机征兵,将十五岁以上的男孩子大多征去了军中,但十五岁以下的男孩子们还在家中。家里有些根底的,都把孩子送走了,但穷人的孩子是走不掉的。你暗中买一些七八岁往上,十五岁往下的男孩子,训练起来,一来,护卫庄子,二来,我以后还有大用。尽你最大的能力,范围可以不局限在南平,在不被官府察觉的情况下,人越多越好。” 辛青君很是吃惊。 “小主母这是……” 曲小白淡淡的:“不想做别人刀俎上的鱼,就只能自己先强大起来。景烈是皇室的人,直接听命于皇帝,这说明什么,青君你知道吗?” 辛青君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忖了片刻,才开口:“虽然和小主母从没探讨过这个问题,但我觉得,我与小主母在这个问题上是想到了一起去了。主上的身份,怕是很敏.感。” “杨凌进入军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调查自己的身世。” 辛青君拧眉:“主上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能猜个大概,但没有证据。去军中就是为找证据的。当年出卖山庄的那个人,和军中一个叫凤二的人来往密切,但杨凌这次进军中也没有查到凤二这个人。唐木乔说,他见过凤二,改天你去见一下唐木乔吧。” 辛青君点点头,“好。” “去的时候小心景烈的人。” 曲小白的谨慎入微,让辛青君很是佩服。曲小白凝眉道:“连杨凌都没有查到凤二其人,我怀疑,他用的是假名字。不管怎么样,你先跟唐木乔见一面吧。” 她没有说,她在度娘那里也没有查到凤二其人,这说明,这个人一定是用了假名字。 “我知道了。这个问题倒也不急。小主母既然打算大肆招人马,那我先把这个事布置下去。”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眉目微垂,想了一瞬,才道:“青君,有些事,我觉得还是要先挑明的好。南平孟府的人,不甚合我的意,倒不是说他们不好,只是他们和我的理念不同。” 辛青君第一个就想到了孟景凡。确实,孟景凡在小主母的面前,太过放肆了些。换了是他,他也不会喜欢。 “我明白。”他道。 “招兵的事事关重大,不能被太多人知道。不要让孟府的人插手了。你亲自督办,日后训练,等我好了之后,再斟酌人选。你选一处地方,先建住的屋舍。”她想了一想,道:“杨树屯往北,全是荒地,屋舍就去那里建,隐蔽些。” “好。”辛青君一一记在心里。 待这件事说妥了,曲小白又随口问了几句景烈的事,知道他还没有离开南平,并且在杨凌恢复以前,不打算离开了,她倒也没着急。 景烈这般行为,说明他在杨凌恢复以前,是不会动手的了。她想了想,道:“你去跟董朗要一包解药,去给景烈送去。我伤了他的眼睛。”顿了一顿,一笑:“你今天去县里,已经查明他的落脚之处了吧?” “未出小主母所料,找到了。”她连他去干什么了都猜到了,看见冰雪聪明。 “这解药,我看送不送都没什么,以景烈的能耐,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解毒办法的。” “他找到是他的事,即便他现在已经好了,解药该送还是要送的。他现在敌友未明,稳住他对咱们有利。” “小主母说的是,是我欠考虑了。” “倒不是你欠考虑。我与景烈交手的时候,总觉得,他对杨凌是没有恶意的。但当时他不解释,我也就不能由着他把杨凌抢走。所以才不得已对他下毒。” 江湖人忌邪门歪道,辛青君虽然不说她下毒之事,但她也能感觉出来辛青君对此事不赞成。她不介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但还是挺在意辛青君心里会不会留下疙瘩的。 毕竟,辛青君是杨凌最为倚重的人。 果然,辛青君听她这般解释,心里舒服多了。只是他虽然觉得下毒不是什么光明手段,但也不至于和曲小白产生什么隔阂。 甚至,他现在对于曲小白当时的做法很赞成。 所以,他也表达了自己意思:“小主母,我想调几名影卫随扈,希望你能答应。” “可以吧。”曲小白没有拒绝。毕竟,似这回这种事情,她也不想再发生,“出门的时候就跟上,在家里的时候,其实倒没必要。”她也就随口一说,其实既然应了,那她也就只能由着他们了。 辛青君和她商议了一会子,怕影响她休息,早早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曲小白很听董朗云不闲的吩咐,一直卧床休息。杨凌每日里除了在她身边陪她躺着,就是坐在床沿看她,偶尔也会端着药碗喂她喝药,那模样很像她喂他喝药时的情景。 大约是有样儿学样儿,在学她照顾他的样子。 如此贴心的杨凌,让曲小白心都软成了棉花糖。 等曲小白能下地的时候,杨凌惊喜了许久,脸上浮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拉着曲小白就要往外走,曲小白只好拿了两个人的披风跟他出门走走。 在床.上躺了七天,身子骨都躺软了,刚走了没两步,就已经一身虚汗,曲小白怕染寒,把披风披在了身上,顺手把杨凌的披风也给他披在了肩上,踮起脚尖给他把带子系好,道:“要不,今天带你去村里逛逛吧,看看柱子叔改建村子改建得怎么样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马蹄做的糕 府邸离村子虽然不算近,但因为新修了路,走起来倒也不觉得太远。 曲小白一边走一边跟杨凌说话,“杨凌,你还记得吗,刚到这里住的时候,那天下了雨,咱俩都挨了打,你心疼我,就用推车推着我走。那时候我蠢,不知道珍惜你的心疼,总觉得那些没什么。” 她抬眼看向村子的方向,嘴边噙了一丝淡然的笑意,“那些日子我欠了你的,所以,现在一点一点都还给你,等我还完了,你就得醒过来知道吗?到那时候,我们重新开始。” 风有些凉,拂过田野半衰的草,窸窸窣窣,路边有河水潺潺,有秋虫唧唧复唧唧,相和成一阙秋日乐章。 一路上只有她两个人的身影,在广袤而清寂的野外显得有些孤单。 曲小白不是个喜欢冷清的人,但她知道杨凌不喜热闹,眼下这种环境,正是他最喜欢的。她愿意去将就他。其实也算不得将就,只要他在身边,无论是热闹还是冷清,她都喜欢。 她自回来之后,没有再到村子里来,后来将村子全都买下来,也都是辛青君在办,她并没有回来。 如今再回来,村子已经大变样。除去杨兴茂和杨大鹏的房屋,其余房屋都已经推倒拆除,在原址上重新砌起了地基,粮囤的雏形已经出来,有几个进度快些的,已经盖了两丈高,应该很快就能封顶了。 曲小白和杨凌一出现,就引起了干活的小工们的注意,有人就告诉了杨柱子。 杨柱子忙迎了上来,笑道:“侄媳妇身体好些了?” 曲小白笑笑:“好些了,杨凌在家闷得慌,带他出来走走。柱子叔去忙吧,我就随便走走看看。” 杨柱子知道杨凌不喜和人接触,闲话几句,便去忙自己的了。 曲小白领着杨凌在村子里转了转,把所有的粮囤,都看了一遍。 一共十个粮囤,大小不一,最大的粮囤按照设计是高四丈占地三亩,此时已经盖了两丈多高,最小的占地也有一亩半,设计高度为三丈,此时也已经盖了有一丈多高。 每个粮囤都有十个左右的壮汉在忙着建设,曲小白瞧着他们手上的活计又快又漂亮,她顺嘴跟一些人聊了几句,发现他们多半都不是附近村子的人,而是从其它县来的贫困农民,因家里没有地,租赁不起地主家的地,做长工又养不活家里人,杨柱子到外面买长工,他们才跟着来的。 都是签了三年或者五年的契约。他们起初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的,但来的之后才知道,这里不但给的工钱高,吃的也管饱,伙食还挺好,最重要的是不用挨打。他们都想签死契了,但杨柱子不肯。 他们不知曲小白才是真正的东家,只当是两个出来玩的人,说话也就没有什么顾忌。 曲小白转了一圈之后,便领着杨凌去了杨柱子家。 也就是以前杨大鹏的房子。 这房子是两进院子,杨兴茂全家被迫迁走之后新修的,本来杨大鹏想着捡个便宜,在村子里能够一家独大,却不想,最终也没有能够留下来,新盖的房子也是便宜了杨柱子。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曲东子是瞧上了杨大鹏的房子的,虽然比杨兴茂的房子少了一进,但胜在这是新房子。只是在听曲小白要把房子给杨柱子之后,他没敢说什么。中秋闹过之后,他对曲小白很是害怕,不敢对她的话有所悖逆。 但曲小白其实不知杨大鹏新修了房子,只以为以曲东子的性子,定然会选房子更大一些的杨兴茂的家。她为了免除麻烦,才做主把杨大鹏的房子给杨柱子的。 在见到杨大鹏家的房子之后,曲小白不由疑惑,跟柱子家的道:“我爹竟然没有来和你家争这新房子吗?” 柱子家的正在做中午饭,工地上那么多的人要吃饭,她找了四个婆子帮忙。 这四个婆子都是曲小白雇佣的那些绣娘的家人,绣娘们没走,她们的家人自然也没有走。柱子家的用的都是比较老实能干的人,至于其它人,都跟着赵元在种地。 曲小白当日在气头上,原本的意思是把这些绣娘和她们的家人也都撵走,辛青君看她们活计好,也实在是可怜人,就做主把她们和她们的家人都留了下来。 现在气消了,看看这些人,曲小白倒是有些感激辛青君没有把她们也撵走。 杨柱子家的拉着曲小白的手无比热情,那些个婆子也都很尊敬地行礼,没有一个敢对杨凌不敬的,曲小白心里高兴,就拉着杨凌坐下来,没有急着走。 杨柱子家的知道曲小白爱吃些新鲜的菜蔬瓜果,去地里现摘了些苹果梨子,还有一篓子火红的柿子,在院子里摆了张小桌,把果子都摆上了桌,曲小白看着,馋的不行,却是不敢吃。董朗警告过她,她现在的身体偏寒,不能吃凉的或者凉性的东西。 “柱子婶儿,你蒸些花生地瓜的来吃吧,小神医说我现在不能吃这些果子。或者,你一会儿把苹果也蒸了,我试试好不好吃。” “那我赶紧让人去蒸上。你说你,现在日子好过了,偏还喜欢吃这些花生地瓜的,就不能吃点儿好的,好好儿补补你那身子骨!如今瞧着是越发瘦了,怕是风一吹就能给你吹倒了!” 杨柱子家的一边唠叨,一边吩咐人去刨地瓜花生。 吩咐完人,又回到院子里,沏了一壶茶来,陪曲小白说话,“现在还不到收庄稼的时候,这地瓜呀,也不是这个时候最好吃,地瓜刨回来之后,储放到地窖里,等冬天下大雪的时候,或蒸或烤,那才好吃,都是蜜甜蜜甜的。” 曲小白笑嘻嘻地靠了上去:“婶儿,你今年的地瓜都不要卖了,储着呗。冬天咱们一起烤地瓜吃。” “你呀,你现在是两个人的身子了,可得吃些好的补补,一天到晚挂念地瓜像话吗?” “嘻嘻,好的我也吃着呢。小神医给我开了个食补单子,张大娘天天照着单子做给我吃,我觉得我这几天肚子都吃圆了。” 她比划着自己的肚子,笑得温婉,杨凌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喝着杨柱子婆娘递来的茶水,看她笑,他也跟着翘起嘴角。 杨柱子家的瞧着曲小白的肚子,眼睛里尽是慈蔼的笑意,温和地道:“我们家杨凌好福气,娶了你。” 曲小白笑着给杨凌添茶:“我嫁给他,也好福气呀。” “你们能这么相亲相爱的,可太好了。” 说话间,珞珞便寻了来,曲小白指着珞珞手里的食盒道:“你看,我就说吧,每天都是按单子做,还得盯着我吃,我本来想今天在婶儿这里蹭顿可心的吃都不能。” 珞珞把食盒里的饭菜往外拾掇,边拾掇边道:“这就是加餐,夫人少用一些,中午再在婶夫人这里蹭顿可心儿的。” 杨柱子家的道:“丫头,你就跟着你夫人喊我婶儿就行了,婶夫人婶夫人,听着怪怪的,咱们乡下人,不讲究那些规矩。” 曲小白探头去瞧食盒里的东西,笑着补了一句:“听婶子的话,不吃亏。”她看见食盒里有一碟子黄白相间的东西,果冻似的,伸手按一下,感觉也跟果冻似的Q弹,“咦,这是什么?颜值很高的样子。” “张大娘做的千层马蹄糕,咱们院子里的桂花不是开的正好嘛,这是用马蹄粉和桂花做的,又弹又糯又香甜。婶子也来尝尝。” 珞珞本就是个豁达的小丫头,杨柱子家的一顿说教,她立刻就改口叫婶子了。 曲小白瞧着那一个个方方正正的马蹄糕,捏了一个,先递给了杨凌,“你尝尝,马蹄子做的,不知道有没有马肉的味道。” 珞珞哭笑不得:“我的夫人哪,这是马蹄粉做的,也叫荸荠,哪里是那奔跑的马蹄子做的呀!” 杨柱子家的笑道:“她故意浑说呢,她能不知道马蹄是什么?下游河边人家有的是种的呢。” 曲小白:“……”她忽然想起原主的记忆里,是有那么一种叫马蹄的东西,也有叫荸荠的。可她本人没有见过,一时没有想起来。得亏柱子婶儿神经粗,她忙附和道:“婶儿你别告诉她,让她傻着去!” 柱子家的道:“咱们这儿虽然出马蹄,但这千层马蹄糕我还是第一次见呢。闻着怪香的。” “因为咱们这里没有桂花。我院子里那几棵桂花从南面移过来花了不少银子呢。婶儿你尝尝,喜欢吃的话,我让张大娘多做一些送过来。” 曲小白捏了一个送到柱子家的嘴边上。柱子家的接了过去,咬了一口,又香甜又弹软,一叠声地赞叹:“乖乖,马蹄也能做的这么好吃。咱们只晓得煮着吃炒着吃,不想还能这么吃呀!” 曲小白道:“张大娘会做很多好吃的。她也见过世面。”一边说着,一边又喂了杨凌一个,她自己手里拿了一个,一层一层的撕着吃,也蛮有意趣。 第三百三十七章小奶狗 除了马蹄糕,珞珞还拾掇出了药膳粥,不知是放的什么药材,里面加了蜂蜜桂花,也没有遮掩住药草味儿。 “婶儿看见没有,天天就给我吃这玩意儿。” 柱子家的笑呵呵劝道:“你现在身体弱,董大夫给你开什么膳食单子,你就吃什么。听大夫的话,好好把身体调养一下。” 曲小白头一歪,靠在杨凌肩头,借势矫情:“唉,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痛苦啊。” 珞珞道:“婶子看见没有,她天天就借咱们主上耍赖皮。说是天天吃药膳,还不是最后都强迫主上替她吃了,问题是主上也没有替她怀孩子啊。” “好了好了你不要念了,我吃还不行嘛!” 柱子家的道:“趁着这几天还没有害喜,赶紧把身体补一补,等过几天开始害喜了,你想吃都吃不下去的。” 曲小白这几天也听王氏说害喜的事,说的她心里怕怕的,忙把粥端了起来,吸溜了一口,“婶儿,真有那么可怕吗?” 柱子家的瞧着她似乎有些惧意,忙又安慰:“也不是那么可怕,很快就会过去的,不管怎么样,你得好好吃饭。” “嗯,我知道了。”曲小白心里一阵暖意。 把一碗粥都喝了,还吃了一块千层马蹄糕。 杨凌似乎很钟爱甜食,这和他以前的生活习性大相径庭。他吃了两块马蹄糕,又喝了一碗粥。 大约是觉得吃得太饱,歪在曲小白肩头恹恹的。 柱子家的关切地道:“杨凌这是怎么了?” “没事,吃饱了玩儿呢。”曲小白太熟悉杨凌这种习性了。就算是在他没有受伤的时候,也喜欢腻着她,好好儿一个冷面杀神,在她面前生生就变成了小奶狗。 大家内心里都把他当病人,谁也没有敢笑话一句,就连在心里都没有鄙夷他。 病人嘛,不就是这个样子。 吃完了闲话几句,厨娘就把地瓜花生蒸好了送到了桌上,柱子家的要去张罗着亲自下厨炒几个菜,被曲小白一把拉住,道:“婶儿,你看我们像还能吃得下的吗?你就坐下,和我说会儿话,有这些地瓜花生的,我和杨凌就管饱了,一会儿那些厨娘们烧好了饭菜,我们再跟着吃两口就得。” “也罢。那我就不张罗了。”笑了笑,又道:“你柱子叔回来一准儿要嫌我对他的侄子侄媳不好。” “没事儿,柱子叔了解他侄子,就那饭量。”曲小白伸手摸过来一只地瓜,刚出锅的,烫得她直接扔在了桌子上,直甩手。 柱子家的哭笑不得地嗔她:“我的傻侄媳,你就这么馋?我看看烫坏没有。”把曲小白的双手给抢了过去,见只是烫红了,忙去端了凉水来给她浸着。 清凉的水包裹住双手,灼烫感立即消失,手上也不疼了。 曲小白拿出了双手,珞珞从衣袖里摸出帕子递上,她擦了手,笑道:“是这地瓜太香了,不能怪我。” 珞珞鄙夷地笑道:“没得像夫人这样,嘴巴馋还要找借口掩饰的。夫人说那句话叫什么来的,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 “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让辛青君把你送回陈醉身边得了!” “夫人就会拿这个吓唬丫头!” 柱子家的道:“你们夫人手边就你一个趁手的丫头,哪里舍得把你送走哟。” 笑闹一阵,曲小白说到正事上来:“柱子婶儿,我找你来,是有件事要拜托你。” 柱子家的在她身边坐下,敛了笑闹,道:“什么事你说。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的。” “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就是,我哥哥这不年纪也不小了嘛,我寻思,给他说门亲事,成家立业。” 柱子家的一拍大腿,道:“原来是为这事儿来的啊,这是好事儿啊!”说完了,便有些后悔了。 如今十里八村,全是曲小白的地盘,很多人家都已经搬走,剩下的可供挑剔的姑娘,可不多了。 虽然说曲小白杨凌如今家大业大,多少人都眼红着,但也正因此,很多小门小户的姑娘,是不敢高攀的,大户人家么,只能往镇上去挑,但曲小黑太木讷,他爹娘又不争气,镇上的姑娘,可未必瞧得上他。 柱子家的心念电转,一时间想了很多,曲小白瞧着她变幻的神色,也没为难她,直接道:“婶儿,我瞧上了一个姑娘,想要说给我哥。姑娘这头儿呢,是没有问题的,主要是姑娘的父母,得靠着您去给说一说,但我觉得问题也不大。” 柱子家的眼睛一亮:“已经有相中的姑娘了?那敢情好,你快说说,是谁家的姑娘!” 曲小白笑笑,“就是咱们村的红霞。婶儿以为如何?” 柱子家的恍然大悟,“哎呀,我怎么把这姑娘给忘了!前些日子你不在的时候,她那爹娘把她的亲事给退了,她这可是都和你一般大了呀!唉,这老两口子,简直就是混账啊,贪财又无义,把个闺女生生当了摇钱树了!”一转眼就看见曲小白眸中带笑地看着她,她一拍脑门儿,悔声连连:“哎哟,你看我这张嘴,就会胡说八道!小白你可别在意啊!” 曲小白笑笑:“我在这个村子里长大,村子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再清楚不过,婶儿不说我也知道的啊。” 顿了一顿,颇有些无奈地笑道:“我这哥哥啊,本身就木讷,再加上我爹又懒又好赌,我娘懦弱,他这媳妇也是难找啊。正好,我父母和红霞的父母做了亲家,谁也不吃亏。就是我哥和红霞要是真能成,以后怕是要受点苦。” “嗐,有你在,他们能受什么苦啊?倒是以前,吃不饱穿不暖的,那才叫受苦。成,这事儿啊,就交给婶儿了,婶儿保管给你办圆满了。让你哥哥备下猪头等着好消息吧!” “婚事若成了,我给婶儿备头猪都成,莫说是猪头了!”曲小白哈哈一笑。南平的规矩,谢媒的礼品里,必须要有一个猪头,猪头越大,表示主家越大方,未来的日子也会越红火。 柱子家的哭笑不得地指着她:“你这孩子!” 杨凌看曲小白笑得开心,也伏在她肩头展颜一笑,曲小白看着他,心头又是酸又是暖,趁着柱子家的和珞珞不注意,一偏头,在杨凌嘴角轻轻亲了一下。 不想防住了柱子家的和珞珞,没防得住刚刚进门的杨柱子。 老汉脸一霎羞红,赶紧转了过去。 曲小白壳子里装的是现代人的灵魂,自然是不在意这个的,坦然一笑,道:“柱子叔回来啦。” “嗯,收工回来吃饭。”他一边吩咐厨娘们把饭菜往外抬,一边去把手脸洗了,身上收拾干净了,这才又回过头来跟曲小白说话,“中午让你婶娘给你们做点儿好吃的,我去外面和长工们一起吃。” 杨柱子家西面,临时盖了一排房子,供长工们居住吃饭,每日的伙食,也都是去房前的棚子里开的。 眼见秋风起天气转凉,现在晌午在外面吃还好,再过些日子怕就是不能了,曲小白道:“横竖是一样的饭菜,柱子叔在这里一起吃吧。” 杨柱子是个通透人,知道她这是有话说,遂不再往外走。 看看自己家婆娘往桌上端的饭菜,和长工们的饭菜是一模一样,大白菜炖粉条豆腐,里面有几块大块五花肉,靠水吃水,鱼是比菜还便宜的,桌上有一盘红烧的鲤鱼块,酱油拌的萝卜。主食是白面和玉米面两合面的馒头。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能吃到这样的饭菜,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但这样的饭菜给杨凌和曲小白吃,杨柱子不由就黑了脸,“我说家里的,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吗?怎么不另炒几个菜?” 曲小白忙摆手:“叔,是我不让婶儿炒菜的,吃这些就挺好。叔累了一大晌午了,快坐下喝口茶吃饭吧。” 珞珞聪慧,忙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杨柱子面前,道:“杨大叔,快坐下吧,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杨柱子也不好在侄媳妇面前说太多的粗话,只好坐下,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转了话题:“侄媳妇,今天去工地上看了,觉得怎么样?” 曲小白道:“工地上的活儿我也不懂,叔就看着办,我就不插言了。不过,眼下快到冬天了,天眼看就要冷下来,那些长工吃的住的要保证好,咱们也不是那种苛刻人家,不能苛待了给咱们干活的人。” “这个是自然。侄媳妇放心。” 曲小白明白,杨柱子能给长工们吃今天这样的饭菜,在大凉朝来说,已经算是很大方的主家了,她也不能要求太多,心里盘算着回头让赵元给他送点猪羊肉之类的来,嘴上倒没多说什么,只道:“嗯。到冬天上了冻咱们就不能干了,给他们吃好住好一点,让他们在上冻之前把活给咱们赶出来。” “侄媳妇说的是。” 杨柱子答应着,他婆娘把饭菜都端上桌,拿了筷子,道:“大家都快吃饭,吃完了再说,一会儿饭就凉了。” 难得吃大锅饭,曲小白吃得还挺有兴致,一边给杨凌布菜,一边往自己嘴里扒拉,吃了一半馒头一碗菜,最后还吃了一块地瓜,一把花生,撑得直揉肚子:“珞珞,晚饭不用烧我的了,吃太撑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财务剥离 珞珞高兴地露出笑容:“杨大叔,杨婶子,以后可得多让我们夫人来您家打秋风。你们是不知道,在家哄她吃饭有多难!她一顿饭拢共也吃不上几口,一天吃的也不及在这里一顿吃的多!” 杨柱子听了瞪眼:“侄媳妇,这可不行,身体重要,杨凌还需要你照顾,你不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怎么行?” 曲小白瞪珞珞:“多嘴的丫头,你下回不要跟着我。”转而又龇牙笑道:“我以后会多吃点的,放心吧叔婶儿。” 杨凌见她吃的多,也跟着吃了不少。 吃完饭,珞珞把药从食盒里拿了出来,盛药的盅子外面用棉套包住了,这会子打开,仍旧是热气腾腾的,一碗药递到曲小白面前,丸药则搁在了杨凌面前,一边又把酸梅给端了出来,“夫人,主上,吃药了。” 别人都是凑一起嗨吃嗨喝,她夫妻二人凑一起吃药,也算是很别致了。 杨凌的是丸药,吃起来省事,但他自打伤后,添了矫情的毛病,必得曲小白一粒一粒喂才肯吃下,曲小白受伤这几日,他好转了些,每天都能自己吃药,今天见曲小白下得了床了,矫情病便又犯了。 曲小白一咕咚把自己的药喝了,吃了颗酸梅,才过来喂杨凌吃药。 “一次吃五粒,否则不给你蜜饯吃。” 曲小白做出个凶恶的鬼脸,杨凌就皱起了眉,乖乖地伸出了手,曲小白数了五粒丸药在他的手心里,珞珞递过来蜂蜜水,曲小白接了过去,腔调转柔:“吞下去,给你喝蜂蜜水。” 杨凌把药放在了嘴里,曲小白就把蜂蜜水递到了他嘴边,他喝一口蜂蜜水送下,几十粒丸药,颇费了些时候吃完。 等杨凌把药吃完了,曲小白又和杨柱子说了些工地上的事,从用料到如何防治鼠患防范水火等等,也有大事,也有小事,一时说到了申时末刻,天色不早了,曲小白也坐得累了,看看杨凌,也有些烦躁,这才打住,从杨柱子家告别出来。 一路散步回去,秋风颇有些凉意,曲小白握紧了杨凌的手。 珞珞拎着食盒,还有柱子家的给拾掇的一篮子新鲜菜蔬,一边走一边和曲小白闲话:“主上现在每天都有进步,今天都会跟夫人逗笑了,再过些日子,应该就会恢复正常了吧?是不是很快也会把以前的事情想起来,那样的话,就彻底恢复了呢。” 曲小白没有那么乐观,现在的杨凌,智商也就跟个小孩子差不多,这不是记忆恢不恢复的问题,这是他的脑细胞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即便是现代的西药,对这种病症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效用,何况是在这医学落后的世界里。 但她也不想断了自己和大家的希望,微笑着道:“嗯,说不定哪天早上醒来,他就能恢复到跟正常人一样了。” 会吗? 但愿吧。 她心里戚惶地想。若是真的能,那是她一生之幸。但即便是不能,她就这样与他相伴到老,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只是…… 只是他再也不能知道,她是那么爱他。 回到家里,门房小厮范二递上了来自慕南云的拜帖。 范二是辛青君找来的门房,二十来岁,长得龙睛虎眼,一看就机灵,就是这名字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同来的另一个小厮叫虎头,姓林,岁数与范二相当,人长得比范二清秀些,能写会算的,专司职跑腿。 两个人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范二在战场上伤了小腿,走路略有些瘸,林虎头则丢了左手。 两个人本来都没有了活路,靠着军中给的抚恤,连养家都不够,却不想还能有幸被杨家挑中,不仅能挣到银钱养家糊口,还得了杨家善待。 两个人自然都是对主家忠心耿耿,再不存什么二心的。 曲小白扫了一眼拜帖,吩咐一边的珞珞:“对了,我有孕的事,千万不能传出去,你再跑一趟腿去跟柱子婶儿说一下,我今天光顾着说别的了,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回头还得跟辛青君说一下,让他封了大家的口,顺便,让他去给那位叫景烈的提个醒儿。 不过,好在她住的这里偏僻,平时来往的人少,除了那日柱子婶儿来的时候偶然知道了,别的人都不知道。 就连赵元夫妻,因为这几日没有来,都不知道她有孕了。 慕南云的拜帖中只写了悉知她受伤,还不知道她有了身孕。 万幸。 她把帖子看完之后,交给了小厮林虎头,“虎头,你去告诉慕南云一声,明日我有时间,他可以来。” 她正好有事情要和他说。 林虎头答应下来,赶紧趁着天色还亮堂套马出门。 晚间辛青君回来的时候,曲小白就特意嘱咐了这件事。无它,最主要是别让慕南云和吕筱筱知道这件事。 以后家里的人说话也要小心了。 辛青君不解为什么要封锁消息,但也没有多问,曲小白不会无的放矢,这么做,就必然有她的原因。 曲小白中午吃的委实有点多,晚上就只吃了一点药膳粥,辛青君要告辞走的时候,她忽然道:“青君,你把最近的账目拿来我瞧瞧。” 主母要瞧账目,辛青君自然要去拿的。 “哦,对了,我要的是置办田地和赔偿百姓的账目,以及咱们府里最近的花销账目,至于你们子虚庄的生意,你自己管着就好,我就不看了。” 辛青君不解她是何意,便先去拿了账目来,整整三尺高的账目,一并捧到了曲小白的桌上。 “青君,你坐,现在不算太晚,咱们把账目清理一下。” 辛青君在对面坐下,瞧着曲小白:“小主母怎么忽然想到整理账目了呢?” “总要整理一下的。有些事,我想跟你说明白,咱们府里的产业,和子虚庄的产业,分属两个不同的东主,我不会干涉子虚庄的事务,当然,如果子虚庄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这府里之前借用子虚庄的银钱,今晚就核算一下,我会看经营状况分批次把这个账还给子虚庄。” 这样的说辞,让辛青君无所适从。毕竟,她和杨凌是夫妻,这个世界对于夫妻的认知,那就是夫妻一体。在夫妻还在一起生活的时候,账务可不该分这么清楚的。 他不由蹙起了眉。 曲小白自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淡淡笑了一笑,道:“你不要多想,我要经营的,和子虚庄经营的东西不一样,所以只能是分开核算。再者,你既要照看子虚庄,又要照顾府里,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我把这边的事务分出来,减轻一下你的负担。 青君,以后,府里的主要方向就是经营这些田产,种地的事,你也不拿手是不是?我可看不了你那双握笔的手去握锄头。” 一句话说得辛青君哭笑不得。 “小主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府里这边也罢,子虚庄也罢,都是你和主上的产业,也何须分这么清楚呢?” “分还是要分清楚的。原因呢,我无法跟你细说,反正你照做就是了。” “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辛青君也不再争执,横竖曲小白决定的事,他也争不过。 曲小白拿过一本账册,翻开了,只一眼,就看得有点懵逼。 “青君啊,你不如有时间去跟曲俊和吴叔学学如何记账,你这个账册,太费纸,也太费墨,更费手啊。” 辛青君也有些懵,道:“难不成他们有更简便的记账方法?” 曲小白淡淡点头:“嗯。起码,能省一大半的力气。” 她拿了一张空白的纸,一边翻看账册,一边用狼毫小笔往白纸上抄录那些数字。抄录自然是用的阿拉伯数字。 辛青君在做生意这方面极有天分,又有经验,起初看她的抄录还有些懵,不晓得她那一个个乱舞乱妞的鬼画符一般的东西是什么,但很快他就找到了规律,并且很快认识了这些鬼画符所代表的数是什么。 曲小白看账目看的很快,抄录的也很快,每抄录完一本账册,就得出了结果。 辛青君震惊于她的计算能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曲小白看了几本账目之后,抬头看看辛青君:“你是不是已经学会这种记录法子了?” 辛青君点点头:“嗯,算是学会了。” 曲小白把一本账册递给他,又扔了一张纸给他,“那就帮我重新抄一下,只抄写数目就好,不必计算。纸的抬头写清楚账目的用途。” 辛青君提了笔,因为刚刚上手,他没有曲小白的那般速度,曲小白写算三本账册,他一本也都还没有抄完,等到终于抄录完一本,把纸张递给曲小白,曲小白扫了一眼,便在下面写出了结果。 辛青君:“……”愣了很久之后,才开口道:“小主母,你这是,算好了?” 曲小白好笑道:“那不然呢?我还能胡诌个数字吗?” “可……这也太快了吧?” “还好。生疏了。我数术这方面可是很拿手的哦。” 辛青君压力山大。 这还是人吗?他管理多年账目,也做不到扫一眼就出结果啊!他得拿着算盘一笔笔拨出来,虽然速度已经算够快的了,却离她差了很多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小直男 曲小白欺负人一点都不知收敛,“快写快写,早点完工早点休息。” 辛青君艰难地提起了笔。 两个人渐入佳境,很快就把账目整理完,曲小白把十几张写满了数字的纸张码在了一起,每一张都做了些标记,最后在末页写了些数字,才道:“谢谢你了,青君。对了,你要不要学一学我这计算方法啊?” 辛青君一瞬没有反应过来,“啊?” “我说把这套方法教你。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对于咱们做生意的来说,还是蛮有用的。” 曲小白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腰身,大伤初愈,这么一点活计都让她觉得疲劳不堪,烦恼道:“最近身体就没有好过,真的好烦。” 辛青君终于回过神来,站起身,把原账目都收拾整理好,道:“小主母愿意教我真是太好了,不过今天小主母累了,改日我再过来学。小主母早点休息。” “也好,你空了随时过来找我,横竖我也是没什么事。” “好,这些账目就留在小主母这里了,我先告退。” “嗯。你也早点休息。” 送走了辛青君,曲小白往杨凌身上一歪,赖皮道:“累。今天换你服侍我好不好?” 杨凌端坐如钟,但看她的目光多了些柔和。 “唉,就知道你没有听懂。不过没关系,看,你都知道温柔地看着我了。”曲小白冲他眨眨眼睛,“来吧,小白哥服侍公子洗漱。” 她拉了杨凌的手,拖着他去洗漱,杨凌不知是怎么回事,情绪不太好,不肯洗漱,拖了她直奔床榻。 “喂喂喂,怎么回事,不洗漱就要睡觉的么?”曲小白挣不脱他的手,一路嚷嚷,最后被他拽得腕子都疼了,“喂,杨凌,你怎么回事!” 曲小白也恼了,声音转大:“杨凌,你想干嘛?睡前洗漱不知道吗?你是累了吗?以后你累了可以先洗漱睡,不必等我的啊,干嘛呀,手脖子都给你拽断了!” 杨凌依旧不松手,把她按在床榻上,不许她挣扎,她无奈,只好放弃了挣扎,眼睛一闭:“得,爷爷,我睡还不行吗?我不洗漱了,成不成?” 这一夜,曲小白到底没能找到机会起来洗漱,杨凌把她按在被窝里,用被子蒙住了她头脸,然后整个抱住她,一直就抱到了天亮。 曲小白起来的时候只觉全身不舒服,叫了董朗来给她把脉,董朗诊完脉,拿出了他的医药包,找出了银针,一边下针一边蹙眉:“染寒。你能不能注意些,晚上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现在又不能随便吃药,万一是因为染寒发了热,对胎儿更不好。” 曲小白没有多想,道:“都怪杨凌,昨晚上也不知道抽什么疯,连洗漱都不让我洗,把我摁到床.上,被子全都蒙我头上了,我又没他力气大,扯不动被子,这不就染风寒了么。” 董朗听言,坐直了身体,眸色认真地瞧瞧她,再瞧瞧杨凌,道:“小主母,我觉得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和主上分开睡?” 曲小白果断拒绝:“这不可能。杨凌现在莫说是和我分开睡,就算让他离开我片刻,他都会抓狂。董朗,你又不是不知道。” 董朗眉心紧蹙,这些他都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这件事的危险性又不能不重视。 “小主母,我都明白,可是你想一想,主上现在手没个轻重,若是哪天再碰着你肚子什么的,你根本就承受不住!” “可你有办法让他离开我吗?没有的话,那就不要多想了。” “小主母,你想想办法,要知道,这个孩子,对你对主上都无比重要。” 曲小白面色蓦地一冷,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治好你的主上吧。在我眼中,没有谁比他更重要。” 她不是不看重这个孩子。但如果一定要在这个孩子和杨凌之间选择一个,她只能选杨凌。 但她不会让这种选择题出现的。 董朗神色里透着无奈,要怎么办,他其实很迷茫。 曲小白这话说的太重,让他无法承受。 曲小白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不大中听,缓了缓神色,放温和了语气:“董朗,我明白你的担心,你放心,我会多注意的,你也要相信你的主上,他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的。昨晚,他只是看我太疲累,想让我早点睡。” 董朗叹了一声,“算了,反正现在我也没别的办法让主上离开你身边。小主母……”他眸色漆黑,“你别担心,我不会放弃寻找治疗主上的法子的。这个孩子的出现,对子虚庄来说是个惊喜,但在我们所有人心里,他并不能代替主上。” “这不算什么问题。你多想了。”曲小白拍了拍董朗的肩,笑道:“你们重视这个孩子,是这个孩子的幸运。你们若是不重视他就不对了。放心,我爱杨凌,也爱这个孩子,我会照顾好他们两个人的。” “反正我也帮不上忙,就只能先这样了。如果觉得有问题,就要赶紧告诉我们,不能自己一个人硬扛。”董朗想了想,嘱咐道。 “我看你不是小直男,是小奶妈。” 曲小白嗤笑了他一句,他明白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但有个词搞不太明白,就问:“小直男是什么意思?” 曲小白强忍住想要笑的冲动,一本正经告诉他:“就是很直爽的男子。” 董朗听完,点点头,表示认同:“小爷的确是个直爽性子。” 曲小白把他往外催,“好了好了,时间差不多就给我把针拔了出去吧。” 董朗看看沙漏,时间差不多了,便把银针都拔下来收了起来,临走又嘱咐了一句:“你注意点儿身体啊,别不当回事!” “好了好了,知道了,赶紧给我煎汤药去吧。” 董朗走后,曲小白望着杨凌,憋啊憋,到底没憋住,噗哧笑出了声,一笑便一发而不可收拾,狂笑了起来。 珞珞在门口,听见笑声,疑惑着走进来问道:“夫人,您没事吧?笑什么呢这是?” 曲小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直朝她摆手,珞珞惊疑,赶紧跑去找张氏了,张氏正在厨房准备早饭,她风风火火冲进厨房,气得张氏嗔她:“你这孩子,就不能别这么冒冒失失!这里面锅碗瓢盆热汤热水的,碰到了烫着你怎么办!” 珞珞哭唧唧的一张脸,“哎呀大娘,我这不是着急了么,您快看看去吧,咱们夫人在那里笑得跟疯了似的!” 张氏一头雾水,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朝正屋跑来,一头扎进屋里,却只见曲小白和杨凌正坐在桌前,一个写字一个看,安静得不得了,她疑惑地看向追上来的珞珞,“你这丫头莫不是还没睡得清醒吧?” “怎么了嘛,我都起来半天了,哪有不清醒!” “你不是说夫人笑疯了么?你看看夫人和郎君,在那里写字呢,别提有多安静了!” 珞珞不信,站在门口往里看,只见曲小白和杨凌并肩坐在书桌前,曲小白手里握一管狼毫,在纸上写写画画,杨凌手里拿着一张纸,在认真地看。 珞珞怀疑地揉揉双眼,再看,还是这一幕。 “那……那可能是又好了吧。也不知道刚才笑的什么。” 张氏嗔怪地瞪她一眼,“你呀,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魂儿都被你吓跑了!” 珞珞摸着后脑勺,茫然地又往屋里瞧了一眼,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刚才没看错啊。她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快点来拾掇早饭了。”张氏催她。 珞珞赶紧去了。 曲小白看看她们都走了,搁下笔,把杨凌手里那张空白的纸拿了过去搁在桌上,看着自己写下的“小直男”三个字,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笑这个东西很奇怪,有时候,笑到最后就完全是肌肉的事情了,至于笑的内容,已经不重要。 杨凌看着她纸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念出声来:“小直男。” 他说话很慢,念字就更慢了,这三个字念得却无比流利,曲小白抑制不住笑:“哈哈哈……” “有那么好笑吗?”董朗幽灵似的出现在房中。 “唉呀妈呀,吓我一跳,你干嘛进来不出声?”曲小白被他吓得一哆嗦,歪在了杨凌身上。 瞧了一眼那纸上的三个字,撇撇嘴,“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就知道你是在骂我。”他一把夺了桌上的纸,把三个字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意思来,再撇撇嘴,把纸扔了回去,“你要骂就光明正大地骂,不要在背后叽叽歪歪的,一点儿都不痛快!” “诶,你不懂背后说人坏话的快乐。人们大多喜欢背后说人短长,其实不单单是因为当面说有可能会挨揍,更因为背后说人会让嘴痛快。多数人都不能免俗啊。不过,我也没有背后骂你,就是觉得小直男三个字非常适合你。杨凌你说是不是啊?” 她把头偏向杨凌,露齿一笑。 杨凌竟然配合地喊了一句:“小直男。” 董朗:“……”再见! 第三百四十章太欺负人了 “小直男”的名号不胫而走。 杨凌喊出的第一个除曲小白之外的名字,就是“小直男”三个字。 董朗咂摸了许久,也没能弄明白“小直男”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去问辛青君,辛青君想了想,一双黑亮的眸子撇开,淡淡地告诉他:“可能,是直爽的意思吧。夸你呢。” “她也这么说的。或者,真是这个意思?可她那天为什么笑得那么贼忒兮兮的?” “可能……她被主上传染了。” “瞧着像。”董朗走出去有七八步,又回过头来,神色肃正地道:“哦,对了,她还说,大多数的人都喜欢背后说人坏话,很少数能免俗。” 辛青君神色莫测地睨着他,半晌,道:“‘小直男’三个字,真是再适合你不过。” “哦。”董朗咬紧了牙齿,牙缝里挤出几句:“反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小爷玩儿不过你们,小爷认怂。” 杨凌自那日后,但凡见着董朗,必定开口:“小直男。” 能逗得主上开心,董朗倒也不那么排斥这个称谓了,只是大家都随着杨凌这般叫他,以致于他“小神医”的名号从此烟消,再无人记得。 那些都是后话。 次日,慕南云早早就来了,和辛青君走个对面,辛青君下马跟他打了声招呼,知道是曲小白请他来的,便道:“小主母在家中,慕小将军请进去吧。” 门房小厮范二把慕南云迎了进去。 虽然没有见过慕南云,但曾经是慕家军的一员,范二在看到慕南云的时候,显得格外激动,倒是正巧要出门采购的林虎头平静得多。 时移世易,易主而侍,过往的一切,都已经成风云,永远消逝。 但他对慕南云的尊敬倒没减少,规规矩矩地站直了,给慕南云行了礼。慕南云诧异:“你们两个,知道我?” 林虎头道:“拜帖上写着慕将军的名讳呢。” “哦,也是。不过,我瞧着你们像是和别的百姓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他打量二人一眼,看见了他二人的残疾,眸色微微一黯,“莫非,你们是退下来的伤病。” 范二正要回答,林虎头抢在他头里,从容地一笑,道:“受了伤,拿不动刀枪了,我们就退下来了。” 慕南云点点头,道:“你们能来杨家,也算是幸运。好好珍惜现在的这个活计,杨夫人不会亏待你们的。” 范二到底是忍不住不说,道:“夫人是大大的好人,战场上退下来那么多的伤兵,都找不到活儿干,养家糊口都成问题,是夫人把我们大家都收留了。” 慕南云的神色复杂。 有愧疚,有无奈,有黯然……林虎头拐了一下范二,示意他闭嘴,“那个,慕将军,我们夫人在正院等着您呢,您快请进吧。” 慕南云点点头,朝正院走去,范二忙跟上往里送。 林虎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慕南云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往事如烟,再不可能回首,他用一只手报与了大凉朝,回来之时却连家也养不起,还要受贪官污吏欺辱,到最后,却是一个同样有伤兵的家庭救助了他。 往后余生,这条命就只是杨家的了。 林虎头出去的时候,眼睛里噙了泪水。 范二虽也机灵,却没有他那般细腻的心思,将慕南云引到正屋,同珞珞交代了两句,珞珞抬眼朝慕南云看过来,神色淡淡的,走下台阶,端端方方一礼,“慕小将军早。将军请进吧,我们主上和夫人静候多时。” 珞珞因为先前是陈醉的人,陈醉的主子是杨凌,所以她原本就是奉杨凌为主的,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会带主子出场。 她前面引着,慕南云抬步往里走,曲小白在屋里正和杨凌吃药,早听见了动静,催促杨凌道:“家里来客人了,咱们赶紧把药吃了。” 杨凌不紧不慢,药每五粒一组往嘴里放,然后喝一口蜂蜜水送下去。偶尔自己可以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但多数的时候他都懒得动,等着曲小白来投喂他。 慕南云进来的时候,他正等着曲小白往他嘴里送药。 慕南云微微黯然,叹了一声,“他还是这样吗?” “嗯,你也知道,这种毛病,不是药物就能治得好的。”曲小白抿着嘴角,吩咐珞珞出去,没有召唤,不许任何人靠近正屋。 慕南云走到近前,自动坐下来,道:“你也别灰心,他之前不也是受过伤,后来就好了么。这一次,也不会有问题的。” “但愿吧。你给我下拜帖,是有什么事吗?”曲小白淡淡的,手里没有停下给杨凌喂药。 慕南云打量着她,道:“我这几天在影山,听说你这里被人袭击,你还受了伤,我就赶紧赶回来看看。你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有小神医和云不闲在,就算是去了鬼门关,他们也能给我拉回来啊。” 曲小白笑了笑,自打身份被揭穿之后,慕南云已经很少见曲小白在他面前笑,即便眼前的笑不是真心的,他也不免觉得舒坦。 “袭击你们的人是什么人?” “不知道。辛青君去查也没查得出来。对方的武功很高,我们根本就打不过。” “需要我插手去查吗?”慕南云的眼中透着真诚,他倒是真的想帮曲小白。 曲小白沉吟了一瞬,道:“你战场上的事都妥当了?” 慕南云点点头:“算是吧,过年之前,应该就能结束了。阿罗丘得了杨凌受伤被废的消息,卷土重来,但他被杨凌废了一条臂膀,实力大不如前,再加上前些日子狄夷兵溃败,被杀被俘了不少人,所以,卷土重来已经没有那么可怕,经过了两场大战之后,已经将敌军锐气大挫。” “阿罗丘知道了杨凌受伤的事?那你这南平不大干净啊。” 曲小白轻蔑地朝他挑了挑眉。 慕南云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不过,当时杨凌刚受伤的时候闹出的动静不小,知道他受伤的人也就不少,里面混进几个狄夷的眼线也算不得什么大隐患。” 曲小白哼笑一声:“你不要把事情总往好的方面想,若是仅仅几个眼线那么简单,自然无须太过在意,但如果不是呢?” “我明白。杨凌几次遇袭,吕吾在荒原中连个像样的帮手都没有,这说明,和狄夷联手的,还另有其人。”他眸中冷意渐盛,嘴角浮出一点冷冽笑意,哼了一声,“若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干出勾结外敌伤我大凉的事来,那就休怪我慕南云不能容忍了!” 曲小白淡淡的:“你的确忍让太多了。就没想过,你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慕南云明白曲小白的意思,如果再也回不去了,在这里再失了势,那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想过。”慕南云眸子垂下,神色里浮上黯然,“我不是没有分析过,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本身就有违自然之道,即便是平行时空,也没有灵识转移的道理。更不可能是真的穿越回过去,毕竟在我们的历史上,也没有大凉朝这么个朝代。我想,或者这个世界是真的有种超能力的存在,能够肆意提取人的灵识进行转移。可是……万事万物皆有理可循,我们的灵识来到这里的意义何在呢? 强行转移到这里来,又给了渺茫的机会让我们离开,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是一个阴谋。一个让我们三个人相互残杀的阴谋。 小白,你说,是不是这样?” 曲小白摇摇头:“我不知道。度娘说它也不知道。” “度娘?那是……难道是带你来这里的那缕灵识?你居然还给它起了名字?”慕南云嘴角抽搐,“你可真有闲情逸致。” 曲小白眯眼瞧着他:“不是啊,它自己说它叫度娘的。” “它恐怕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就借了来用。” “唉,不管了,它乐意用就去用吧,不过是一个名字,还能告它侵权不成?它连自己的来处去处都搞不明白,不过是个糊涂东西。横竖呢,我也是不会走了,你若想走,就自己想办法。慕南云,即便你给了我一座矿山,我也不会帮你,只能说,顺其自然吧。” 曲小白站起身,去书桌的抽屉里拿了那块赭红色的石头回来,“咚”的砸在慕南云面前,冷声:“跟我说说吧,你到底想干嘛。”她凑近他,圆圆的大眼眯成了一条缝,透着危险意味:“你丫一个带兵打仗的,一座铁矿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是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 “得,我也不瞒你。”慕南云深吸了一口气,“我周围全是容氏眼线,有个风吹草动都有人上报容家,我若是亲自来开采这座矿山,那还能有我的好儿?” “你他妈的又来借我的手替你做事!”曲小白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特么的太欺负人了! 慕南云讨好地笑着,“小白,你别这么说,我真的也是不得已。你放心,这矿山我送了就是送了,不会从中取一分利,我只希望,你开采之后,能把钢铁卖于我一些。” 第三百四十一章请你吃饭 “你他妈的还真相信我!我要是不卖呢?” 曲小白怒不可遏,拿起石头就想往慕南云头上砸,慕南云偏头一躲,把她手中的石头抢下,道:“那也别卖给容家和江南吕家那些人就行,狄夷人更不要去碰触!” 曲小白冷哼了一声,到底意难平,狠声道:“我还没有打算去开采这座山,毕竟,它离我家太近,我不能污染了我家周围的环境。” 慕南云神色黯然,抿着嘴角,默了一瞬才道:“小白,如果真不想做,我也不勉强你。但我还是觉得,你开采它,对你的好处要更多。我知道你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你那么聪明。” “等着吧。杨凌好了再说。” 曲小白负气说道。慕南云没敢再说更多,毕竟,曲小白的脾气也是很硬的,她若狠心起来,就连吕筱筱那疯女人都不及她,他实在是不太敢招惹她。 他看向还在吃药的杨凌,眸色微暗,道:“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那就借你吉言。”曲小白依旧没好气,但那也只是外在,内心里情绪其实没什么大波动了。 毕竟,和慕南云之间已经注定是这种互相利用却又互相怜悯关心的关系了。 “狄夷带兵的人,还是阿罗丘?” 曲小白现在已经确定小白山就是一座含铁量相当高的铁矿山,后续便只剩了如何开采,这些就没有必要再和慕南云商讨,她把话题扯开。 慕南云听她问起阿罗丘,猛然抬头,“你想做什么?” “把我夫君害成这个样子,你觉得我会怎么样?”曲小白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狠厉,淡淡开口:“我知道,上了战场,生死就由命,谁也怪不得谁。行吧,我守规矩,咱们就按战场上的道道来,各凭本事。” 她看向慕南云,眉梢一挑,“别的事情,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好商谈的,但我觉得阿罗丘这件事,我们倒可以一致对外。” 慕南云笑了一笑:“能和你一致对外,我求之不得。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你去招惹阿罗丘,他太强大,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你放心,我会让他为杨凌付出代价的。” “多谢你的爱心,不过,我不需要。他强大,也不过是个蛮人,拼蛮力我拼不过他,但我可以智取。” 慕南云激赏地瞧着她,赞道:“不愧是我慕南云粉的爱豆啊。” “我可去你的吧。没事你离我远点,我可不想因为你让容家那些人给盯上。”曲小白白了他一眼。 慕南云丝毫不在意她的白眼,道:“你说起容家,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以现在这种态势,怕是容家已经注意到你了,你诸事小心些。”他眉心微微蹙着,“袭击你的人,也不排除是容家派来的人的可能。” 顿了一顿,他又道:“真的不需要我派人查一查吗?” 曲小白道:“你随意,我这边不需要你帮忙。”眉梢一挑,“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那你就去查。” 容家的人吗?曲小白心里有些拿不准。景烈么,他的确是皇帝的人不假,但他和容氏有没有关系,谁又能说得准呢? 慕南云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她瞧着慕南云,想了一下,问道:“你对景烈这个人知道多少?” 慕南云一怔,“景烈?”他不太摸得准曲小白为什么会忽然问起景烈。但脑子里立刻就浮出一个可能,这次的袭击……会不会和景烈有关? “知道的不太多。这个人可以说是大凉朝最神秘的一个人,找他的资料,可是太难了。甚至,除了皇上,都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为什么会忽然问起他?” “没什么,随便问问。好了,我要带杨凌出去走走,今天谢谢你来看我。没什么别的事的话,那就这样吧。”曲小白说撵人就撵人, 慕南云早就习惯了曲小白这大小姐的脾气。说起来,以她从前那身份地位,耍个大牌什么的也不是什么不能的事儿。而且这位小白哥从前就个色,我行我素惯了的,从不看谁的颜色行事,在娱乐圈就是个神奇的存在。网传小白哥背后有一个大佬,所以才能够那般为所欲为。 慕南云虽然是她的死忠粉,但也觉得,小白哥背后一定不一般,不然,以她的脾气要在娱乐圈混下去,实在难。 但现在无数次接触曲小白之后,他倒觉得,小白哥也许就那脾气,背后,还真不一定有人。 曲小白挽着杨凌往外走,吩咐守在廊檐外的珞珞:“珞珞,伺候一下慕小将军茶水,他要是有兴致,就留下吃午饭。” “夫人中午想吃什么?我和大娘一起做。” “唔,蒸地瓜,炸地瓜丸子,萝卜丝虾丸汤,蒜米拌白菜心儿,你再问问慕小将军想吃什么。” 她回头看了一眼倚在门框上抽搐嘴角的慕南云,忖了一瞬,道:“老慕,我和杨凌溜达一圈儿就回来,你是在这里等,还是和我们一起去溜达溜达?” 慕南云的印象里,曲小白无事从来不叫他,他很自然地以为,她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要和他说,于是义不容辞前往。 但令他没有料到的是,曲小白就真的是请他去天也里溜达溜达,顺便也只是给他介绍了一下田里萝卜白菜的长势。 并顺便跟他讲,以后这些田就是她们杨家的了,在那之前这一季萝卜白菜还是会送往军中的。以后要种什么,是否送给军中,她就不会和慕南云商议了。 慕南云道:“别的我不管,你这里占尽了虎岭镇的好地方,以后,林村湖里捕捞的鱼,要一半送到军中,还有,每年要辟出百亩地种植蔬菜,我给你的价格也只会比市场价高。” 曲小白却连这个都没有立即答应他,“鱼么,以后要防止过度捕捞,保持生态平衡,所有的鱼都可以提供给你,但是菜我不能现在答应你,要看情况。” 慕南云恳切地道:“成,万望你念及同胞之谊,这件事上多帮忙。” 朝中有容氏作梗,每年拨给戍边军的粮饷自然不会多,而慕府要豢养一部分私兵,亦需要保证士兵的吃穿用度。南平土地多贫瘠,即便是分出一部分士兵垦田,也远远不能供给军中所需。其余只能全靠买的。 而即便是买,也不敢大肆购买,以防让容氏察觉出购买数量进而怀疑到拥兵数量。 曲小白何尝不明白个中道理,她气不过的,是慕南云将她横着利用竖着利用,而她却又不能拒绝他的种种利用。 从道义上不能拒绝,而他的利用也都会给她最大的补偿,让她也不能不正视。 嘴上说着拒绝,其实心里明白得很,这件事上她必须得帮忙。 慕南云没有死缠烂打地追问,他了解小白的脾气,她就是一最难啃的刺儿头,惹急了,她才不管你什么三七二十一。 不是有吕筱筱那个先例在前么。 “对了,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吕筱筱要还朝了。”慕南云道,“皇上与容贵妃终于出手,下令让她速回。” 曲小白听了,只淡淡道:“唔,那以后找她报仇,是不是还得去京城啊?” 慕南云:“……”大哥,饶命。 曲小白自顾自点头,状若深思,“嗯,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江南也会去,就是不知道杨春今冬能不能走到京城,又能不能应付得了吕筱筱。” “我听说杨春是个比猴儿还精的人,放心吧,吕筱筱不至于就把他办了。” 曲小白撇撇嘴,心中却不免忧虑,“那可不一定,不说别人,吕筱筱和她的姘.头吕浑就都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她忽然抬头瞪向慕南云:“你查我?你怎么知道杨春是什么样的人?” 她并没有真的生气,若是不查,那才不叫慕南云了,她和杨凌,不也把慕南云吕筱筱等人也查了底儿掉么。 但是要震一震慕南云还是有必要的。 慕南云不停地摇着折扇,以掩饰他此刻心中尴尬,“咳咳,就是底下的人多事,探得了来同我邀功的。我可没给他们好脸色啊,不要说功,我还给他们记了大过呢!” 曲小白嗤笑一声,“得了吧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演了。咱们谁不知道谁啊?但我告诉你,之前的我就不计较了,之后你的人若被我发现在暗中搞小动作,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到时候你别来我面前哭诉。” “不敢不敢,我一定跟底下人交代清楚,再不让他们来打搅你的生活。” 慕南云心里的感激的。曲小白虽然也是个手段狠辣的,但到底心地纯良,与人为善。他庆幸幸而是曲小白,若是再来一个吕筱筱,他是真吃不消了。 曲小白带他逛了半天,萝卜、白菜、玉米、地瓜……玉米已经开始收了,至于占地最多的稻谷,则都收割完了,地里现在光秃秃的,慕南云问起打算明年种什么,曲小白道:“还没打算。北地的冬日寒冷,得等春日再做决定,我有一冬天的时间去思考准备呢,不急。” 慕南云附和道:“也是,不急。”最主要曲小白事事都是成竹在胸,又哪里需要他去着急。 第三百四十二章一元复始 逛到中午,慕南云逛得饥肠辘辘,曲小白顺手从地里拔了个萝卜递给他,“先吃了,回家吃饭。” 翩翩公子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攥着萝卜啃得咔嚓咔嚓。 堪称秋日田野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你这成了地道的地主婆了。”慕南云瞧着遍野的庄稼菜蔬,言辞间透着羡慕。 曲小白道:“现在倒真的算是了。以后就和杨凌一起垦荒种田,他是地主,我就是他的地主婆,我们也算是南平田间一霸了吧?” 慕南云咔嚓啃一口萝卜,咬得嘎吱嘎吱响,“算!非常算!你将会是南平最有钱的地主婆!” “你说我在小白山上种上果树怎么样?” 慕南云:“……”酝酿了好久的情绪,咬牙道:“矿物质山,山上应该长不起来果树的。” “耐旱的核桃树总该可以的。” “咳咳,小白,不要暴殄天物呀。” “反正是白得的山,我愿意种啥就种啥。” “行行行,你现在是地主婆,一切你说了算。” 曲小白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自家土地,心里也是盛不下的欢喜,道:“每天带着杨凌到我们家地里来走一走,我心里别提有多舒畅了。老慕,你当初有没有想过,你爱豆也会有今天?” 慕南云偏头看了曲小白一眼。瘦瘦小小的身材,一张脸瘦得就剩一双大眼睛了,哪里还有往日那火爆的身材,他心里浮上一抹酸涩,凝着她,道:“没有。打死也想不到。” “是啊,我也没想到。可是有了杨凌,就没有不可能的事了。” 她眸光柔和又灼灼地看着杨凌,天地广袤,而她的眼睛里就只剩下杨凌一人。 慕南云很羡慕杨凌。 这世上能得曲小白的男人,他如何能不羡慕? 午饭就是一顿寻常农家饭,曲小白吃得很开心,慕南云倒也不挑食,地瓜萝卜玉米粥,吃得也甚是满足。 饭后他告辞,要奔赴前线,临行前告诉曲小白,有什么事尽管去找唐木乔。曲小白看见林裴来接他一起走,便问了一句:“林先生也要去军中吗?” 林裴朝她施了一礼,道:“正是。” 曲小白点点头:“投笔从戎,是最让人羡慕和敬佩的事了。慕小将军,林先生一介书生,手是握惯了笔杆子的,可拿不得刀枪,你可要看护好了林先生,别让他受什么伤。” 曲小白岂是这么多管闲事的人?她如此说,必有暗示。慕南云面上含笑答应着,心里却是在暗忖,她到底在暗示他什么。 送走了慕南云,曲小白同杨凌没有回家,她带着他去了田里,和赵元一起掰玉米。 赵元媳妇也在地里忙活,看见曲小白和杨凌,急忙上前,道:“哎呦我的夫人,这活儿太伤手,你快停手,在这里站着看看就好。” 曲小白笑笑:“没事儿。我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以前原主是没少干过这种粗活儿,但她还真没亲自干过,循着记忆,再看看别人的动作,她掰起玉米来倒也像模像样,只是真如招远媳妇所说,这活太伤手,她只掰了几个,虎口就火辣辣疼。 不由自嘲一笑,“果然是久了没干过活了,手疼着呢。” “我说你别干吧,还非不听!”赵元媳妇拉着她往地头走,“想出来走走看看都可以,但现在不需要你动手,庄子上有的是长工,他们来干就好。” 曲小白道:“我就是想活动活动筋骨。不然,我去往外背玉米吧。” 赵元媳妇就更不肯了,“夫人,我听说你又生了场病,本来想着去看看你的,奈何这几天秋收,太忙了,就没能过得去。身体这个样子,你还是好好坐着吧,千万别去干活了。” “好吧,我不去就是。”曲小白实在经不起赵元媳妇和尚念经一般的唠叨,只好打住。 田里,长工们干得十分起劲。 这皆因曲小白买下了这片地之后,改了以往的制度,施行的是按劳分配的制度,多劳多得,不劳动就没有饭吃。 因为定下的工钱比市面上的工钱要高出一倍,这让南平县里的人都羡慕不已,甚至很多人都争着抢着要来杨家做工,不过今年曲小白不打算再招人。说饥饿营销也好,说用不了那么多的人工也罢,总之,她的招工计划定在了明年年初。 赵元背了一大篓子玉米从地里钻出来,见曲小白和杨凌来了,甚是欢喜地搁下篓子迎了上来,“爷,夫人,你们来了。这大日头怪晒的,怎么不去家里坐?”转而斥责自家媳妇:“家里的,你这几天是不是干活干得脑子都糊涂了?” 曲小白笑道:“你怪我嫂子做什么?是我不要去家里的。在这里看看丰收的景象,心里甚是舒坦。” 赵元道:“可不是,今年咱们庄子的收成,可是真不错。我今天早上的时候核算了一下亩产,这边的好地,亩产能达到七八百斤,就算是靠山孬地,亩产也有四五百斤,这样平均下来,今年咱们光玉米一项,大约就能收十万斤。” 曲小白道:“十万斤,确实不错。” “咱们苞谷种的不多,山地那边的最孬的地只能种耐旱的地瓜,靠近河边的最好的地则种的是稻子和谷子,已经收割完了,收成都很不错。按照你的吩咐,准备好了一半的粮食,正在联系军营那边来运粮。” “嗯,到时候军队那边来人,你让人去叫我。” “好。” 曲小白瞧着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眸中带着笑意:“今年我捡了个现成,没出半分力气,把那些农人们辛勤种出来的果实据为己有了。等明年,我带着你们好好把这片地打理打理。赵元哥,等秋收完了,你去我家里,我教你一套沤肥的法子,咱们一冬把地养得肥肥的,来年种出来的庄稼更好。” “那敢情好。没想到,夫人还会沤肥。” “我会的多着呢。”曲小白洋洋得意。嗯,老度的功劳啊。 赵元道:“咱们今年买这些地花的都是高价,地里没收的庄稼也都是按最高产量估算,给出的价格比市面上高了三成,虽然收成不错,但肯定是不赚钱的,只有等来年好好打理了。” 曲小白道:“不急,哪能当时就见收益。”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指望农庄能带来什么收益。 除了能养活那些庄子上收留的退役兵,最主要的,就是给杨凌一个安静的环境养病,甚至她想过,就算庄子入不敷出,也还有杨春那头支撑着。 但赵元说来年可盈利,这倒是让人有预料之外之喜。不过,战争还没有结束,将会有更多的人被从战场上送下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这里倒是还可以收留一些人。 还有那座矿山。 看来,得抽个时间去勘探一下山那一面的地理状况了。曲小白一边如是想着,一边和赵元夫妻谈笑了几句。因为杨凌不喜见陌生人,曲小白就只在地头上坐了一刻钟的工夫,便带杨凌告辞。 赵元夫妻心知个中原委,也就不多留,夫妻两人亲自送他们往家里走。路上赵元道:“夫人,如今咱们的庄子都已经不是原来的庄子,你看,是不是给新庄子一个新名字,省得别人问起的时候,不知道如何叫现在的庄子名。” 曲小白道:“既然你说是新庄子新名字,那咱们村子就叫新庄吧。哎,你还真别说,让你去管庄子,寓意还挺好。” 赵元不解:“这话怎么说啊?”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啊。” “哈哈哈……果然像是命中注定的。借夫人吉言,就祝愿咱们的庄子万象更新!” “嗯。你比以前会说了。”曲小白打趣了一句。 赵元脸红起来,挠着后脑勺,羞答答说了一句客气话:“夫人给机会,我当然要努力了。” 上进的人最得曲小白的喜欢,赵元有了这么大的改变,让她打心眼里对这个年轻人赞赏起来。何况赵元以前就厚道能干又不乏聪明,这就更让她放心把庄子交给他了。 经过一块玉米地的时候,曲小白瞧着地里干活的人依稀是村里的杨二河,她不由蹙眉,跟赵元夫妻确认道:“那个是二河哥吗?” 赵元媳妇道:“是他。唉,二河是个好人,可就是娶了个让人糟心的媳妇,也是可怜呐。” “可怜么?”曲小白未置可否。 赵元媳妇听不懂她的语气是好是坏,也看不出她表情是气还是不气,一时就没敢插话。 赵元就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他直截了当道:“夫人,二河是我做主留下的。人呢,是个好人,憨厚老实,也能干,而且他求到我面前,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他那个媳妇嘴不好,怕她在庄子里惹是生非,我就没让她留在庄子上,赵元把她安顿在了镇上。” “留下就留下吧。二河哥当初还帮过我呢,我一直想着报答,也没个机会。不过,你还是嘱咐好他,让他收拾好他那个媳妇,若是再有下次,我定不饶她。” 第三百四十三章看似静好 曲小白的语气颇重。金枝那个人,她实在再了解不过了,屡教不改,慕南云和杨凌都曾经敲打过她,也没能让她悔改一二,可见是个太蠢的妇人。 好在赵元安排也算妥当,把她给安顿去了镇上,日后若是不再见面,眼不见心不烦,也没什么的。 赵元媳妇道:“放心吧夫人,赵元已经跟二河一再严申,他若再不管好自己的媳妇,迟早要毁在她手上,二河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他会管好媳妇的。” 曲小白倒也没将金枝放在心上,反倒笑着打趣道:“嫂子,将来你给儿子选媳妇,可要擦亮了眼睛啊,万一娶个金枝这样的回来,庄子上可就热闹咯。” 赵元媳妇还当了真了,认真道:“你还别说,再过几年,我家那小子正经就该说亲了,我看现在就得留心起来,要是哪家有好闺女,我得给他留住了。” 曲小白打趣她:“嫂子说得不错,依我看,你也不必端量谁家闺女好就看住了人家闺女,你干脆挑一个好苗子,打小儿培养起来,把她培养成个贤惠的好媳妇,就跟嫂子你似的。” 赵元媳妇眼前一亮:“哎,你还别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哎!” 曲小白:“……”这是不是有点忒丧心病狂了?替那不知道是谁的姑娘默哀一下。 赵元表示不想看自己的媳妇。 曲小白忽然推己及人地想到她肚子里的崽儿,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如果是个男孩子,将来也是要面对娶妻这一人生大难题的。 但她倒没有赵元媳妇那些担忧,她的思想里,这就是杨凌的一粒种,她只需负责爱他教育好他,至于以后他会选什么样的姑娘,过什么样的日子,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了。 他自己的人生得自己负责。 当然,如果将来生的是个女孩,那就比较麻烦了点。她偏头看向杨凌,心里想着,杨凌啊杨凌,你得赶紧好起来,万一你的崽儿是个女孩子,你得肩负起保护她的重任呐! 杨凌一脸茫然,回以若有似无的一个笑容。 咳咳,想得有点远了。 曲小白强行拖回理智,道:“大元哥,嫂子,咱们庄子上的未嫁女子多不多?” 她本意是想看看庄子上的男女比例协不协调,但赵元却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不算少,未嫁的姑娘不少,年轻的寡.妇也不在少数。因为没有男人,出去也没有出路,基本上,所有的寡.妇都选择了留下来,我正要征求夫人的意见呢,这些寡.妇有些会刺绣会缝补的,我都安排她们去了工坊上工,但还有一些手艺不那么好的,不够格去工坊,又不能安排她们像汉子一样下地劳作,夫人看,要安排她们做什么合适?” “青君没有安排她们吗?” “辛总管忙得很,还没顾到这一块儿。” 辛青君除了忙庄子上的事务,还要忙子虚庄大.大小小的事,自然是顾不到这些小事情,曲小白略一思索,道:“这件事我回去想想,过两天给你答复。” “好。这几天秋收,她们暂时管着给庄子上的长工们做饭,有的也去场上帮忙晒晒玉米稻谷什么的。反正都也算有事情做,也倒不急于这一时。” “她们的丈夫都是为了大凉而捐躯,即便是她们做不了什么,也别太苛责她们。” 边境地区,土地贫瘠不说,还有常年的战火困扰,就算家里有壮劳力,想要挣口吃的也是不容易,更何况是失去了倚靠的女人。算是同情也罢,算是因为她也同为军属也罢,曲小白现在并不缺养活她们的那点银子,也就乐于做这个好人。 在那个世界里,她们这样的人,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做“军嫂”,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群体。但在这个世界里,她们就成了可怜的寡.妇,饭吃不上,寡要守,还要受人白眼。 虽然杨凌参军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但他为了大凉,已经尽了一个军人的职责。曲小白内心里也是把自己归于军嫂这一群人的。且她的丈夫虽然没有捐躯,现在的状况也是不太怎么样的,感情上,她很能理解她们这些人的凄楚。 想了想,她又道:“天气眼看就要冷了,咱们这里,来到这个季节,说下雪就下雪,她们吃的住的都要照顾好。” 赵元媳妇由衷地对曲小白表示赞美:“夫人,你简直就是菩萨在世啊。” 曲小白摆手:“别,我可当不起,嫂子,在外人面前,可不兴这么说的,让人笑话。” 送到门口,赵元和媳妇两个人告辞回转,曲小白本来想留他夫妻吃顿午饭再走,但一想到自己家那午饭多半又是地瓜玉米粥的,人家也未必爱吃,也就没有客气。 一进院子,云不闲正在晒草药,起身打招呼:“小主子今天跟小主母逛了这许多时间,看样子不错啊。” 曲小白一笑:“可不是,今天没有闹腾,也没有给我脸色看。老云,你给他把把脉,看他脉象如何。” 云不闲放下手中的草药,就着衣襟擦了擦手,过来给杨凌把了一回脉,道:“挺好的。午后吃了药睡会儿,好好休息,不要累着了。” “好嘞。那我们回屋里吃饭了。老云,别晒了,回屋吃饭,吃完了再干。” “行,小主母先去吧。” 曲小白拉着杨凌的手往自己屋子走,没走两步,就碰到了董朗。 “老云这个人就是脑子拙,知道给主上把脉,就不知道给你也把把脉。” 曲小白瞥他一眼,继续往前走,“我伤都好了,把什么脉?你不要搞得我跟个病人似的。” “你比病人金贵,等主上好了,要是看见我们把你照顾不好,我们不得集体挨数落?”董朗冲她招了招手,“行了,就别躲了,例行号脉,每天三次,早中晚。” 曲小白无可奈何地伸出了腕子,董朗给她号了脉,道:“吃完饭在屋里休息,就别出去了,我一会儿再给你煎服药吃吃。” 曲小白一听,立刻耷拉下脸,嘴里似乎已经尝到了药汤子的腥苦味儿,“怎么又得吃药啊?昨天不是说可以停药了吗?” “你还好意思说?你今天走了多少路?让你要注意休息,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我就走到下游三里河村,没走远了啊。”曲小白不服气地道,到三里河村是有好几里地,她还走了个来回,但她也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吃药这种事,能免,还是免了的好。 “以后在没有我的允许下,每天不能走超过五里地,不然,就等着喝苦药汤子吧。” 曲小白蹙眉瞧着董朗,“你威胁我?” “嗯哼。” 董朗不但承认,还一副非常欠揍的表情。 曲小白牵着杨凌的手,咬牙看着董朗那副“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灭不掉我”的贱兮兮的样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行!以后出门都先经过你允许,你要把脉就把脉,你要让我喝药就喝药。” 董朗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道:“这样就对了。” 杨凌忽然开口:“小直男!不要欺负小白!” 董朗和曲小白同时一怔。这是杨凌受伤以来,说的最流畅的一句话。这说明,杨凌的脑子一直就在恢复中! 只要是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算没有恢复到从前的那一天,也会一天比一天好! 对曲小白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曲小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苦着的脸忽然就放晴,灿烂一笑:“不就是喝药么,哪个怕你似的!” 在董朗的督促下,曲小白又喝了七天药汤。 不但喝汤药,董朗还给曲小白下了禁足令,勒令她无论去哪里都要先通报他或者老云一声,获得允许才可离开,另外,每日若想出门散步,必须控制在五里之内,不得超出此范围。 曲小白想着要去山上瞧瞧,也被董朗驳回。怕她私自上山,董朗把看着她的任务交给了珞珞,言明若是曲小白上了山,她就可以回老家了。 珞珞对董朗有种莫名的恐惧,不敢有违,自董朗下令之后,白天她几乎寸步不离曲小白。 曲小白无奈之下,只好暂时放弃上山的打算,但是内心里还是极希望在下雪之前去山上瞧一瞧的,这样她就可以在漫长的冬天里好好计划出一套可行的开发计划。 计划因为董朗的坚持而搁浅。 秋霜白,秋意渐肃杀,吕筱筱悄无声息地回京,慕南云深入荒原与狄夷军胶着厮杀,曲小白和杨凌这里似乎格外平静。 曲小白甚至觉得,岁月静好,从前一切皆是梦幻,那些血腥厮杀,那些勾心斗角,都似乎没有存在过。只有在每每面对杨凌的痴傻时,才会让她清楚感觉到那曾经发生过的兵荒马乱的岁月。 霜降过后,慕南云派了士兵来运粮,赵元派人来跟曲小白打招呼,曲小白因为被董朗勒令不许擅自出门,十分无奈地喊上了董朗,让他跟自己走一趟。 第三百四十四章支援慕南云 董朗不许曲小白步行,套了车,又命珞珞备了些御风的衣物一起随行,他亲自赶车前往三里河村。 曲小白懒得在这种小事情上和董朗计较,他说什么,她便随他就是,横竖也是为她好。 不过就是费些事罢了。 到三里河村的庄子上,辛青君和赵元夫妻以及一些管事都在。辛青君怕赵元初初接管庄子,应付不了军中的人,便推了子虚庄的事务亲自赶来坐镇的。 曲小白和杨凌一下车,珞珞便把披风给他俩穿身上了,把他俩当保护动物似的。 辛青君和赵元等人出来迎她,打过招呼之后,曲小白问道:“军中派来运粮的负责人在哪里?” 辛青君道:“已经先去粮囤那边了。” 曲小白嘴角挑了挑,道:“做事情还挺积极的,到底是老慕手底下的人。” “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强将?他给你的感觉是强将吗?那他做人可就太失败了。” 辛青君也跟着笑了笑。别人不懂,他却是懂的。他是杨凌的心腹,又聪明,自然知道慕南云伪装了风流公子绿帽子将军那么久,目的就是给皇帝以及容家人造成错觉,慕家已经势衰,慕家的下一代也没有成器的。 “就……也还行吧。毕竟是准驸马,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曲小白打趣他:“我要告诉老慕,你排揎他。” 辛青君对这小主母这个爱开玩笑的性子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笑笑,告饶道:“小主母留情,慕小将军若是找属下麻烦,属下可抵挡不住啊。” “留情可以,你回头要陪我去小白山上转转。”她偏头看向董朗,瞥了他一眼,当面告状:“这个人他不让我上山,他最听你的话,你说服他,让他许我上山。” 敢情把坑挖在这里了。但是这个坑挖再大,辛青君也不能往里跳,他道:“小主母,不是我不想陪你上山,实在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耐心等等,生产完之后,我一定陪你上个山。” 曲小白黑了脸:“那个时候我还用你陪吗?我自己又不是没长脚。青君,既然你不肯帮忙,那我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到时候出了什么事的话,你们主上就很可能……” 威胁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是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辛青君无奈地道:“小主母,我们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啊。你上山到底是为何事?现在,什么事能重要过主上和小少主呀?” 董朗气恼地白了曲小白一眼,道:“不许就是不许,你还是不要折腾了!” 曲小白心里其实也犹豫,上山么,怕身体承受不住,不上山,这开发矿山之事,迫在眉睫…… “行吧,我再想想。其实我现在身体已经很好了,上山也不碍事的。我只是希望在下雪之前,去山上看一看,就看一看而已,也不做什么危险的事。” 辛青君和董朗都看着她不说话,她默默地闭上了嘴。 “赶紧去见那运粮官吧,要是再磨叽一会儿,回头还得给你喝药。” “你除了威胁我喝药,就没有别的新鲜法子逼我就范了吗?”曲小白没好气地堵了董朗一句。 其实她也是在担忧自己的身体,担忧腹中之子,不然,凭他对面是辛青君还是董朗拦着,也是拦不住她的。 三里河村的粮囤建在庄子的北侧,绕过庄子就是,虽然秋风有些凉,但阳光挺明媚,天高气爽,曲小白不想再上马车,坚持要步行过去,因为在每天的限制里程内,董朗也就不好说拒绝的话。 曲小白还是第一次到这个庄子里来。 这个庄子是当初自张地主手中买回来,经手人是赵元,她连来看都没有来看。 现在终于得见这个庄子的真面貌,只觉庄子很大,几乎有她新家三个大,院墙修得也很高,为了防贼,墙上插满了荆棘枝。从墙外往里看,都是地方特色浓郁的灰瓦房,前后有五进院子之多。 这么大的院子,还有一百多亩好地,当初花了才一千两银子,曲小白直呼捡了个大便宜。殊不知当初杨凌夜探张家,已经交了一部分银子,并且对张地主施了些压力,使得他不得不出手。 在杨凌看来,这不过是件再小不过的小事,从未在曲小白面前提起过,曲小白也就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件事。 绕了二里地,终于到了粮囤。 粮囤是在原来张地主家的粮囤基础上新建的一些临时粮囤,遮风避雨足矣,但若是囤粮过冬,这些临时粮囤显然是达不到要求的,所以曲小白才急于让慕家军把粮拉走。 诚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戍边军正在与狄夷军大战,继续粮草,她纵然和慕南云诸多矛盾,也不会去算计戍边军的军需。 今秋,她买下来的这十里之地所收的粮食暂时都屯在了这里。 粮囤前面是一个晒粮的粮场,占地有五十亩,此时粮场上还晒着金黄的玉米,一眼望去,满满的收获感。 粮场前百余名士兵在忙活着往车上装粮食,还有上百名庄丁在帮忙。 曲小白远远瞧着士兵里为首指挥的一个十分眼熟,一时却没有想起来是谁,待走近了,才认出来那人是韩威麟。 韩威麟一见杨凌,忙迎了上来,深施一礼,一脸喜气地道:“听闻恩公受了伤,如今可是痊愈了?” 除却曲小白之外,她这一行人都互视一眼,没有回答。 曲小白却是很自然地道:“韩大哥,原来是你啊。怪不得我老远就瞧着有些眼熟。” 韩威麟道:“对,是我。我听说要来咱们镇上运粮,就特意请示了慕小将军担任这个运粮官,就是想顺道来看看我这恩公校尉。恩公,你可是已经好了?” “多谢韩大哥挂念,杨凌已经好多了,只是暂时还不能和韩大哥一起上阵杀敌。” 曲小白脸上含笑,让人丝毫看不出来她心里的酸楚。而显然韩威麟并不知道杨凌伤到的是脑子,也陪着笑,道:“恩公先把身体养好了,来日再上阵杀敌也不迟。” 他看向杨凌,再次深施一礼,“属下参见校尉大人。” 韩威麟算是杨凌的亲兵,连他都不知道杨凌是受伤带累脑部旧疾犯了,可见军中的保密工作做的很不错。但慕南云既然准韩威麟前来,就是不打算再瞒着韩威麟的意思。至于他有没有其它的意思,那是毋庸置疑,肯定有。 曲小白暂时也没有时间去猜测慕南云的意思,忙虚扶一下,道:“韩大哥快别这样多礼,杨凌年纪比你轻,论理该称你一声大哥,你这样可是折煞他了。” 杨凌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看都没有看韩威麟一眼,韩威麟就算是个粗汉子,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只是杨凌一向都是冷漠傲然的人,韩威麟虽觉得不对劲,也不敢往别处想。 曲小白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让彼此难堪,忙道:“韩大哥先装粮食上车吧,中午我和杨凌略备薄酒,犒劳一下众位辛苦的兄弟,大家吃完了再上路。我们就先回庄子去准备了。” 韩威麟再想说什么,曲小白已经拉了杨凌的手,转身回庄子。 韩威麟一脸懵逼,但也只能先装粮食。 曲小白回庄子里之后,命赵元把所有的庄丁都召集了回来,让大家务必在中午之前把所有粮食都装上车。又让赵元赶紧骑马去镇上买肉,整个的猪腿,买了十几片,又买了两头牛的牛肉,回来之后,让庄子里的厨娘们下厨,猪腿切了小块儿红烧,牛肉则大块下锅,做成了酱牛肉。 随后又让辛青君回家里拉了百余坛子酒过来。 除了炖了大肉,也炖了些大白菜。战场上,就算是有充足的粮草,吃的也还是艰苦的。曲小白在影山待过,知道他们缺菜吃,故而命人用五花肉炖了好几大锅白菜。 等中午粮食都装好了,士兵们的饭就开在粮场上,大木盆装着颜色鲜亮的红烧肉,猪肉炖白菜,还有切好了的酱牛肉,整整有二十大盆,除了士兵们,帮忙装车的庄丁们也都跟着一起吃。 大块的肉,大碗的酒,不但士兵们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饭菜,就算是庄丁们,平常连过年也捞不着这样的大肉大酒,一时间大家都吃得热火朝天的。 曲小白在家里单开了一席,菜色差不多,只是都是用碟子盛的,又炒了几个别的菜,开了两坛子好酒,除了辛青君几个自家人在桌上,主要是待韩威麟这个客人。 但曲小白和杨凌没有再出现在桌上。 借口要回家吃药,她早早就和杨凌回了自己的府邸。 韩威麟心里抱憾,但心知不能耽误杨凌吃药,只能是非常遗憾地吃喝了一顿。吃完饭,他想去跟杨凌告个别,但被辛青君婉拒了。 辛青君道:“韩大人还是赶紧上路吧,免得天黑路上不安全。” 韩威麟心下起疑,道:“似乎恩公夫妇有意要躲着在下,在下自忖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恩公夫妇的事,能否请辛总管为在下解惑一二?” 第三百四十五章那姑娘死得冤 辛青君只好道:“实不相瞒,敝主上伤势挺严重的,不便多在庄子里停留,早早回家去休息了。不过,我想,等韩大人凯旋归来,敝主上的病应该就会好了,届时再和韩大人把酒言欢,眼下韩大人还是早点上路吧。” 韩威麟证实了心中猜测,十分难受,但终究军令在身,容不得他在此耽搁,只能先上路。 上路之前,他发现多出来上百辆车,一问才知,是曲小白安排的运送蔬菜的车。 地里的萝卜白菜虽然都还没有到收获的日子,但也已经可以吃了,曲小白命人提前收了一半装车,又去县里把当日市场上所有的菜都采购回来装车,一并运走。 韩威麟道了谢,又道:“等我凯旋,再来投奔恩公。” 他说的是投奔,辛青君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届时定然备上好酒好菜,欢迎韩大人凯旋。” 辞别了辛青君诸人,韩威麟率领车队上路,赶往影山附近的战场。 辛青君忙完了之后回到府里,去见曲小白,自然,要问一句慕南云为什么要派韩威麟来。 曲小白下午在家里早就琢磨明白了慕南云的意图,“他大概是想让韩威麟回来帮我们吧。韩威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对杨凌又是很敬重,他回来的话,自然是我们的好帮手。” “慕小将军对小主母也算是极好的了。” 曲小白瞧辛青君似有些讥嘲之意,解释道:“青君,你不要多想。我和慕南云之间的交情,杨凌也是知道的。我们虽谈不上是敌人,但也远到不了朋友的程度。又或者说,我们是亦敌亦友的关系吧。你不必担心我会越雷池的。” 曲小白把话说得这样直白,倒让辛青君有些脸红了,“小主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他想解释一下,却又发现,这件事上真是解释不清楚,越描越显得他内心阴暗,他索性就不解释了。 曲小白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不必解释。我想我对杨凌的心意,你们都是看得见的。我若心如磐石,别人做什么也是奈何不得我的,不是吗?” “是。”辛青君眸中闪着光。 倒是他着相了。 不但他,包括所有人在内的子虚庄的人,在这件事上,都着相了。看来,得找个日子,消除一下大家心中的顾虑才行。 他这般想着,又聊起了韩威麟的事,“小主母既然想明白了慕小将军的意图,为什么不留下韩威麟呢?”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等战事结束,韩威麟自然会来投奔。我若此时留下他,战场上就会少一名优秀的战士。我想,杨凌现在如果有意识的话,他也是会留在战场上的。每一个战士,现在都应该是在战场上的。” “小主母心怀大义,让青君佩服。” “我也并非是你说的那般伟大,我只是明白一个道理,唇亡齿寒。国之于我们这些百姓,就相当于护齿之唇。国在,我们的家就在,国亡了,我们的家也就没了。” 虽然大凉朝已经风雨飘摇,然就算是改朝换代了,也不该是被蛮夷小邦取代。大概大凉朝的很多人心里都没有这样的意识,但曲小白从那个世界里来,她十分清楚民族家国的含义。 那些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就算去参军各有目的,但在曲小白的心中,他们都是为国为民而战。和他们一样,她的杨凌上战场,是为他个人而战,亦是为这个民族而战。 辛青君瞧着她清瘦的面庞露出坚毅又悲悯的神色,心里生出惭愧,叹了一声,道:“青君惭愧,没能像主上,像韩威麟那般,拿起刀枪,上战场去抵御外辱。” 曲小白摆摆手,道:“你不必觉得惭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不是只有拿起刀枪上战场才算好汉,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枉此生也就罢了。”嗯,杨曲氏鸡汤,独家贩卖。 辛青君狐狸成精多年,却从没听人给他灌过鸡汤,一向都是他给下属灌鸡汤来的,曲小白的这碗鸡汤,他深以为不错,举碗干了。 曲小白打从一开始就十分看好韩威麟的能力与人品,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和他多接触,如今终于有机会了,她心里难抑喜悦。 她家里南北走货正是需要一支庞大的车队,而韩威麟这个搞押运的,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想了想,她怕韩威麟这样的人才会被别人个网罗去,提笔个韩威麟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她和杨凌如今需要他帮助,望他凯旋之后过来帮他们。 信写好了,让人捎去给韩威麟,她这厢才收拾洗漱,和杨凌一起去睡觉。 次日一大早,刚吃过饭,曲小白和杨凌坐在桌前吃药,柱子家的就喜笑颜开地来了,曲小白看她脸色,便知道是哥哥曲小黑和杨红霞的婚事有眉目了,忙让进了屋里。 曲小白家没有早上喝茶的习惯,珞珞个杨柱子家的沏了一杯蜂蜜果茶端了上来,柱子家的从村子里走过来,走得渴了,猛灌了一口茶,不由夸赞:“这是什么水,可真好喝!” 珞珞道:“这是我们夫人教给我们炮制的果干,有梨子口味的,也有苹果口味的,还有红枣的,除了果茶,夫人还教我们炮制了花茶,原来,杜若、月季、牡丹等各种花皆可入茶呢!不但好喝,还美容养颜!” 曲小白甚是无语,笑着拧了一把珞珞的胳膊:“我这点儿家底儿,可都被你抖搂光了!”柱子家的笑道:“乖乖,以前竟不知道侄媳妇你这样聪慧能干!懂这么多的东西!” 曲小白难得谦虚,她把最后的几粒药放进杨凌嘴巴里,把枸杞蜂蜜水递到杨凌嘴角边,道:“咳咳,都是没事儿瞎琢磨出来的。杨凌吃药需要蜂蜜水送,老喝蜂蜜水他也烦,我才琢磨的这么些个泡茶的东西。珞珞,既然你抖搂了这么多的家珍,还不包上一包去,等会儿柱子婶儿走的时候给婶儿拿上。” 都是自己炮制的,虽然新鲜,但也不是什么值钱物儿,换句话说,即便是值钱的,她家主子夫人也不是小气的,珞珞忙找了块大一些的绢布去包果茶花茶了。 曲小白陪柱子家的坐着,往她身边凑了凑,道:“柱子婶儿,你这么早来,可是那件事情有眉目了?” 杨柱子家的道:“眉目的确是有一点了,我这不是来和你商量嘛,说起来,也是婶儿的能耐不到家,没能立马给小黑侄子定下这门亲事,实在是啊,那红霞的爹杨大坤太贪财,他知道你过得好,一定要一百两银子作为聘礼,否则就不同意这门亲事!你说说,哪有这样的当爹的?这不是卖闺女嘛!红霞以前那门亲事,可不就是这么让他给毁的!” 一百两银子对于曲小白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她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让人想怎么惦记就怎么惦记,忖了一瞬,道:“一百两银子的聘礼我可以给,这件事我会先去知会我爹,这笔银子数目不小,我让我爹和哥哥出一半,我再帮衬他们一半,回头挑个时间,我派个人跟着婶儿去下聘。这件事还是要麻烦婶儿。” “你跟婶儿还说得这么客气!这是婶儿该替小黑张罗的。你和杨凌对叔叔婶婶这般厚待,我们无以为报,能帮上点小忙,正是求之不得呢!” 曲小白轻叹了一声,嘴角带着一抹沧桑味道的笑容,道:“婶儿啊,我和杨凌最难的时候,你和叔非但没有像别人一样踩踏我们,反倒给我们许多帮助,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想起那一段悲苦的时光,虽不至于太伤心,但也是颇为感慨。 杨柱子家的道:“你这丫头,杨凌是我们的侄子,你是我们的侄媳,我们不帮那还叫人吗?” “我亲爹把我卖了,我冒牌的公爹一直就意图对无图谋不轨,还毒打我和杨凌,说起来,他们才是正牌的亲人,可他们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杨柱子家的忙劝:“这一大早的,又招你伤心了。快别提那些人了,咱们的日子现在好了,以后,会更红火,那些不是人的东西,早晚会遭报应的!” “婶儿,我不难过。要是没有他们的毒打欺辱,也没有我和杨凌奋发图强的今天。”曲小白心里其实是替原主觉得伤心,若是没有她被毒打惨死,又岂会有她跨越时间跨越空间而来。 说到底,那姑娘死得真冤。 柱子家的道:“你能这样想,是个明白孩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别往心里去,为难的还是你自己。” “嗯。我知道。”曲小白也不再纠结那些本就不属于她的伤心。 珞珞包了一大包的花茶干果茶干,搁到了桌上,笑着道:“大婶子,这茶泡的时候加点蜂蜜或者冰糖更好喝,我们夫人新得了几罐蜂蜜,我做主给大婶子拿了一罐子,不过,大婶子千万要注意,蜂蜜不能直接加在热水里,夫人说,要加在温水里,方不会破坏它的营养。” 第三百四十六章送嫂子的礼物 曲小白指着珞珞笑骂:“你这丫头,惯会拿我的东西做好人!我看哪,再留你在身边,我的家都要被你送空了!不行,我要让张大娘找人把你发卖了,留不得了,留不得了!” 杨柱子家的知道她是开玩笑,也就跟着玩笑道:“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这样的话,这茶和蜂蜜,我可不敢要了!” 珞珞道:“大婶子只管拿去便是。她成天就会拿我取笑,不是发卖就是要给找婆家,我要是有了婆家,看她不哭鼻子去!” “的确会哭鼻子,你找了婆家我还得随份子送嫁妆的,倒不如发卖了,我还能得几两银子给杨凌买酒喝。” “越发上头了。你家可不就是卖酒的!” “那我给杨凌买肉吃!” “那倒也好,主上可是成天跟你吃地瓜吃得都瘦了一大圈儿!” 曲小白佯叹道:“婶儿,这丫鬟送与你算了,我可不敢再留了!这伶牙俐齿的,我都要被她气死了。” 柱子家的道:“那我可不敢收,珞珞姑娘去我家不要紧,我是怕你会哭鼻子啊。” 曲小白跳脚:“婶儿你也欺负我!” 珞珞笑道:“大婶子陪你逗会儿闷子,你是不是畅快多了啊?” 曲小白自然明白她们两个是怕她在家待得烦闷,身边又有杨凌这个拖油瓶,所以才故意逗她开心。 她虽不至于颓废,但心里也的确是很悲郁的,这么一闹,的确是开心了点。 杨柱子家的中午还要给工地上的工人们开饭,不能久留,和曲小白坐了一阵子,又商量了一些下聘事宜,便拿了珞珞包的茶和蜂蜜告辞离去。 曲小白本来想亲自去自己便宜爹曲东子那里走一趟,但因为身上乏的很,实在是懒怠去,所以就让杨柱子家的给他稍了句话,让他们三口都过来一趟。 却不想曲东子拿乔,听说是曲小白让他去,便对杨柱子家的道:“她一个当闺女的不来看看我这个当爹的,还让我去瞧她不成?不去!” 柱子家的气了个够呛,便也不给他留情面,道:“闺女是你自己的亲生闺女,她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身边的杨凌又离不开人,你当爹的不说体谅她,还处处挑她的刺,有你这样的吗?也就得亏小白心性善良,换作旁人,你还能有大房子住,有花不完的银子往兜里揣?” “银子是我和小黑做工挣来的,我们可不是白得的!” “没有小白,你倒是去挣啊!”杨柱子家的气得两眼发黑,懒得同他争吵,甩下话道:“反正话我捎到了,你爱去不去!曲小黑,你妹妹都是为了你,你要是有良心,就别让人给你妹妹添堵!” 杨柱子家的虽快人快语,但她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当初可怜曲小白和杨凌,住的没有,粮没有,才伸出援手,如今得了小白许多好处,她自忖无以为报,只希望能多多维护她,因此才和曲东子拌起嘴来,但心里明白,到底曲东子是小白的亲爹,也不好说得太过头,只能是躲了。 曲小黑听她说妹妹是为了他,心里便已经明白,定然是为了亲事才找他去的。 他看看自己那拎不清的爹和懦弱的娘,哀哀一叹,道:“爹,娘,妹妹找我,多半是为了我的亲事,你们要和我一起过去,千万别说什么让妹妹添堵的话,她烦心事已经够多了。” 曲东子叫唤道:“她能有什么烦心事?有大房子住,有银子花,就算那个女婿是个傻子,又有什么要紧!” 曲小黑气得无法,只能咬牙道:“你们若不想去,那就别去了。” 他气呼呼地到院子里把给曲小白打的家具收拾到车上,装了满满一推车,一个人推着往小白家里去了。 到曲小白家里,曲小白正在院子里教杨凌做韵律操,见哥哥独自来了,预料之中,她横竖也不太想见曲东子,也就没有太计较他们老夫妻俩来与不来。 “哥哥今天打的这是什么家具,我瞧瞧。” 她扯着杨凌,笑着迎上前。曲小黑打开了包着家具的油毡,道:“就是几把椅子。” 那些椅子都是红松,因为靠山,红松并不是那么难伐,难得的是,曲小黑在椅子靠背上都雕了一组寒梅的浮雕,精致得让人赞叹。 曲小白瞧得满心欢喜,“哥,你的手艺可太赞了!哎,哥,你靠过来一下。”曲小黑不知她神秘兮兮的要搞什么,局促地凑到近前,她小声地道:“哥,你给我打一个婴儿床和婴儿车吧。” 曲小黑不由瞪大了眼睛,“妹妹,你是……” 曲小白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嘘,哥,这件事暂时不能外传,你明天起上我家里来给我打,不能让外人知道我有喜了。” “这是大喜事,为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啊?” “哥,你不要问为什么,听我的就没错儿。” 曲小黑就有这么个好处,不瞎打听事,嘴巴紧得很,曲小白自然不担心他给她泄露出去。 到底是妹妹大喜,曲小黑难掩笑容,答应得很痛快,“好,我明天就过来!” “哥,咱们坐着说话去,我找你有事情。” 溪水边的廊上摆了桌椅,珞珞把茶水点心摆了过去。说起来,这桌椅也是曲小黑亲手打造出来的,也是红松木的,做工精良,桌椅的表面只涂了一层清漆,保持着红松原木的花纹,很有质感。 日光如泻,溪水潺潺,花间偶有鸣虫,仿佛岁月静好。 快到中午,曲小白怕杨凌吃了点心就不肯好好吃饭,就把点心推给了曲小黑,只给了杨凌一杯花茶,“哥,你吃点心。” 曲小黑木讷,坐下来就很局促,曲小白递过去一杯茶,道:“哥,到妹妹家里来就跟自己家一样,你以后不用这么局促。我找你来是跟你商量一下你和红霞的亲事。我打算过两天就让人去下聘,红霞的父母已经答应了。” “真的?”曲小黑一高兴,猛然站起来,差点顶翻了桌子,“这是真的吗?” 曲小白最喜欢的就是看身边的人笑,曲小黑脸上的笑容,让她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哥,你高兴吧?” “高……高兴。妹妹,我一会儿回家去把聘礼银子送过来,我……我都准备好了的。” 曲小白瞧着他的高兴样儿,故意逗他:“哥,你准备了多少银子做聘礼啊?” 一说到银子,曲小黑就又紧张了起来,“二十两银子,这是我所有的银子了。妹妹,会不会不够多啊?” 曲小白眉心一蹙,问道:“二十两?哥,我给你的工钱,没有一百两,也差不多了吧?怎么会只有二十两?” 曲小黑的黑脸膛胀红得颜色更深了,“那个……我……我都孝敬爹娘了。妹妹,是二十两太少了吗?那我再想想办法。” 不用深究,定然是便宜爹给勒索去了。连儿子的银子都要剥削,曲小白对曲东子已经无语到极点。 心中虽然有气,但曲小白还是不想坏了曲小黑的好心情,笑着道:“哥,不用二十两,就十来两银子的事儿,这点银子不用你出,你的银子,留着以后过日子,嫂子进门儿,你总不能还让她跟你过苦日子吧?” “那我也不能花你的银子,妹妹,妹夫现在病着,你也不容易……” 曲小白打断他,道:“哥,我现在也不缺银子。如果你心里过意不去,那以后就多给我打几套家具。” “那……这样也好。妹妹,谢谢你。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总让你操心,哥哥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曲小黑低垂着头,话说的吞吞吐吐的,不顺溜。 曲小白一笑,道:“哥,你说什么傻话呢?咱俩是兄妹啊,哥哥护着妹妹,妹妹帮衬哥哥,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曲小黑憨憨一笑,“可哥哥笨,还没本事,也帮不到你什么。” “你可以帮我打家具啊。放心,哥哥,以后你能帮上我大忙的。你这个手艺可太好了,你说你都怎么练出来的呢?”曲小白望向哥哥那双手。 手很粗糙,上面全是皴裂的茧子,曲小白瞧着心里一疼,忙叫珞珞:“珞珞,去把董朗做的那个润肤膏给我拿一大盒来。” 珞珞瞧见曲小白的眼神在她哥哥手上,便会意她是要送润肤膏给哥哥,答应着,回屋子去拿了两个大瓷罐来,道:“夫人,呶,拿来了。” 曲小白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手是真大方,早上送果茶送一大包还饶一罐儿蜂蜜,这现在又一拿就是两罐儿润肤膏。” 曲小黑局促地瞧着妹妹,不敢多说什么。 珞珞笑着:“夫人,我这不也是为您着想嘛!柱子大婶子就不多说了,那是咱自己人。您说您送润肤膏给大少爷,以咱大少爷的心性,那一准儿不舍得用,会送给准夫人,那大少爷的手不还是干裂么?所以啊,我就直接拿了两罐儿,一罐儿大少爷用,另一罐儿大少爷就可以去送人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你该练字了 “就你心眼儿多!”曲小白笑着嗔了一句,把润肤膏推到曲小黑面前,道:“哥,听见她说的了不?我嫂子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工坊做工呢,你一会儿就去一趟,送一罐儿给她,这个膏子特别滋润,手和脸都能用。你自己也用一罐儿,好好把自己的手脸都保养一下,争取做个最俊的新郎官儿。” 曲小黑脸膛一红,低着头,答应一声:“好。” “对了,成亲你打算是在村里的房子里呢,还是想重新盖新房?”曲小白想了想,干脆道:“这样吧,反正你去见嫂子,就问问她的意见,如果她想住家里,我就让人去把家里房子翻修一进作为新房,如果嫂子不想在家住,那就赶紧选个地址,我给你们盖新房。” “这……这就不用麻烦了吧?” “这有什么麻烦的,横竖现在秋收快结束了,庄子上的劳力们都闲了,人多,盖个新房不用多久的。” “那我问问红霞。” 曲小黑现在也算是接受这个有能耐的妹妹处处为他打算了。他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心计打算也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甚至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利落,索性,他也就不再搞得唧唧歪歪了。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儿子就算是成了亲,也还是要和父母一起住的,无它,孝字当先。 但曲小白觉得,孝不孝,和住不住一起实在没有多大关系,反倒是住一起彼此都会不自在,小年轻嘛,还是应该多点自由的空间,彼此都自在,日子也就都过得顺心了。 所以如果红霞不想婚后和她那便宜父母住一起,她是会支持的。 她实在不想红霞婚后受委屈,就她那对宝贝父母,不给红霞气受都不可能。 中午又是惯例的烤地瓜,玉米粥,毛氏还用荠菜做了个荠菜团子,都是曲小白爱吃的。曲小白留了曲小黑一起吃饭,张氏把给董朗做的肉菜端了两碟子上桌,给曲小黑吃。 曲小黑看见烤地瓜,诧异道:“妹妹,你以前不是最不爱吃地瓜吗?” “人总是会变的嘛。我以前还爱吃鱼呢,可现在一点都不爱吃了。”就曲小黑这智商来说,曲小白忽悠起来丝毫就不费力气。 “哦。你太瘦了,还是要多吃点肉。” “不爱吃。” 曲小白嫌弃地看了一眼碟子里的红烧肉,一回神,看见杨凌也在看红烧肉,“杨凌,你想吃红烧肉吗?” 杨凌无论受伤前后,对吃食从来都不挑剔,都是以曲小白的喜好为喜好,很少见他对某种食物表现出兴趣。他竟然盯着红烧肉看,让曲小白很是好奇。 她刚要提筷子夹一块给杨凌,却被杨凌抢了先,夹起一块红烧肉搁在了她碗里。 “呃……”曲小白眼睛一眨一眨的,瞧瞧红烧肉,又瞧瞧杨凌。 杨凌一双眼睛执着地盯着曲小白,虽然有点憨憨的,但漆黑的瞳仁似星子一般,会发光。 “好,我吃,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吃。” 曲小白夹起红烧肉,咬了一小口。红烧肉做的酥烂,吃起来也不觉得腻,微甜带咸,董朗每天都馋张氏做的这口红烧肉,说是人间极品,但对于不习惯吃肉的曲小白来说,这人间极品吃着有点反胃。 但杨凌一直就目光灼灼盯着她,她虽然觉得不好吃,心里却很甜蜜,一块肉吃的一点不剩,得意地瞧着杨凌:“我吃完了,厉害吧?” 话音未落,一块红烧肉又落进了她碗里。 “行,我吃。”曲小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莫说我夫君给我的是肉,就算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曲小黑目瞪口呆地瞧着曲小白,“妹妹,你以前很喜欢吃肉的啊,每年过年,咱们家里一年里唯一一次吃肉,你都馋的流口水。” “每年哥哥都舍不得吃,给我留着。”曲小白是有原主这段记忆的,每年过年,家里都会买上半斤肉,炖上一锅萝卜,但这半斤肉,没有曲小白和她娘的份儿,一半会进曲东子的肚子,另一半会给曲小黑。 曲小黑每年都会把肉偷偷留起来给妹妹。 曲小白想起这段,虽不是自己经历的,但心里也暖暖的。 可能,这身体总归是原主的身体,意识里还有一丝原主的意识吧。 “不是跟哥哥说了么,我口味变了。现在吃大鱼大肉会觉得反胃。”曲小白假装不耐烦地解释。 曲小黑见她不耐烦,果然不再问了。 但杨凌依然往她碗里夹肉。一顿饭夹了五六块肉,曲小白实在是吃不下了,“杨凌,饱了,不吃了。”她哀求地看着杨凌,摇晃他胳膊。 曲小黑看得脸红,忙起身,“我吃饱了,先去找红霞了。” 说着,逃也似的就奔出了屋。 曲小白觉得好笑,哥哥这个样子,是怎么把红霞给撩到手的呢。这世间事,真是有意思。缘分,也真是妙不可言。 杨凌还在灼灼盯着她,她看曲小黑跑了,屋里就剩了珞珞伺候着,道:“珞珞,你先出去。” “哦,好。”珞珞不明所以,“那夫人吃完了招呼我,我就在外面等。” 珞珞出去了,曲小白喊了一句:“把门给我带上。” 这分明是有事儿的节奏啊,大白天的还要关门。珞珞脑子活络,一想便知,默默地把门给带上了。 曲小白无奈地叹了一声,“唉,想要拒绝红烧肉,不用点特殊手段看来不行啊。”她抱住杨凌的胳膊,脑袋往他怀里一拱,仰起脸来,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他,“夫君,我已经饱了。咱不吃了可以吗?” 谁让这位爷现在吼不得逆不得呢?她现在只能对他用软的,哄小孩儿似的哄着。当然,也可以像现在一样,用这种软绵绵甜腻腻的撒娇法子。 他心智不全,满心里却只有她一个,依赖她,维护她,心疼她……这样的杨凌,即便是心智不全,也还是让她产生了想要依赖他的心理。 曲小白仰着脸,大眼睛停下了眨动,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眼睛里全是温柔,“杨凌。” 杨凌全身僵硬,连眼神都僵硬,呆呆地看着曲小白,那模样很明显:不知道曲小白这是在干什么。 “唉,你什么时候能好啊。”曲小白轻声一叹,从他身上离开,叹息着站起身来,开始收拾碗碟,“我真的吃饱了,杨凌,我先把碗碟收拾了,一会儿咱们吃药。” 曲小白端着碗碟往外走,踢开了门,珞珞站在门外,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哎呀我的天儿,夫人……您叫一声奴婢就行,不用自己动手的。” 珞珞忙把碗碟接了过去,见曲小白情绪不高,没敢再多说话,端着碗碟匆匆往厨房走去。 曲小白去拿来杨凌的药,调好了蜂蜜水,一起端到桌前来,“杨凌,吃药了。” 杨凌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挪动过,连眼神都还是僵硬的,曲小白回来,他就探究地看向曲小白,眸光从曲小白的脸上缓慢挪向她手中的托盘上,露出了抗拒的神色。 “怎么?不想吃?你喂我吃红烧肉的时候,我也不想吃,可我不还是把肉都吃完了?” 曲小白带着点挑衅的意味,冲他挑了挑眉。 杨凌呆呆地睨了她一眼,蓦然开口:“你吃肉,我吃药。” 曲小白一愣,继而发笑,“哟呵,有进步啊,还会讲条件了。啧啧……行,以后啊,我每顿都吃肉,你呀,就乖乖吃药,这样总行了吧?” 曲小白扯着他的嘴角,给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家夫君进步可太大了,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恢复从前的智商的。” 她数好了药,往他嘴巴里一放,递上了蜂蜜水。 协议达成,药都喂得特别顺利,只花了不到盏茶的工夫,便把药吃完了,曲小白不吝赞美道:“今天进步可真大,保持这个吃药速度,晚上奖励你吃我亲手做的菜。” 杨凌听懂了似的,嘴角抿出一个轻微的弧度,瞧着,像是笑了。 曲小白噗哧一笑,“唉,这进步大了也是个问题啊。” 午后,曲小白让董朗帮忙搬了个桌子在门外廊檐下,阳光明媚,没有风丝,院前的花因为被霜打过,都有些打蔫儿,叶子则都变得红红黄黄,透着些秋日的肃杀之气。 她摆了笔墨纸砚出来,继续抄手札。 受伤的这些日子,董朗不许她再写手札,她只能在度娘那里看看书,但她终究在这方面的基础和悟性都比不上董朗,凭着她自学,要给杨凌治病显然不成。 她今天打算把催眠术这个课题的有关书籍都摘抄下来,给董朗看看。 书籍里能找到的此类记载不多,也不系统,她只能依靠董朗的专业和悟性了。 董朗先是给她号了号脉,确定她现在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才允许她提笔,但也给出了时间限制,不许她工作超过一个时辰。 大夫的话就是圣旨,她不得不尊。 因为之前已经在脑子里做过了整理,她在抄写的时候就顺利得多,速度也就比平日里快。只是董朗拿起她写好的一页一看,就叫苦不迭:“我说小主母,您这字儿就不能多练一练?这鬼画符一样的,去捉鬼合适。” “这么多天还不习惯看我的字,你这学习能力也太差了些。你还是没事好好学学认字吧。”曲小白原封不动地把话给怼了回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小白哥也无奈 董朗自然明白,曲小白之所以这么赶,全是因为他给她定了时间,她不能超负荷工作,自然要加快写字的速度。 董朗嘴上虽然抱怨着,但并没有让曲小白降低速度。他宁肯自己多花点时间,也不愿意多给曲小白添负担。 他拉了张椅子,搁在曲小白对面,刚要落座,只听杨凌道:“小直男,走开!” 董朗吓得扶着椅子没敢动弹,怔愣地看向曲小白:“什么情况?” 曲小白眉毛一挑,吃吃一笑:“你和老云的治疗见效果呗,很明显,他智商有提高,知道呷干醋了。你呀,搬着椅子坐一边儿去,要不就再重新去搬张桌子。” 董朗半天没合拢嘴巴,这明明是该值得高兴的事,可为什么他只觉得哭笑不得?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的?一会儿你主上该拿大棒.子赶人了哈。” 曲小白话音未落,就见杨凌朝着董朗走了过去,董朗慌忙拖着椅子离开桌子,直拖到了一丈开外,口中连连道:“主上,我不过去,我就在这边坐着成不成?别来打我,别打啊!” 杨凌追了他几步,就没有再追了,重新回到曲小白的身边,乖乖牌地坐好,看她写的那些东西。 董朗远远地瞧着,不禁生疑:“主上他看得还挺认真,问题是,他看得懂吗?即便认识字,也不见得能读懂意思吧?” “嗯,他连你说的话都不懂,书么……”曲小白偏头看了一眼杨凌,杨凌神色很认真,她忽然就有些不确定,“我不知道。” 董朗朝前走了几步,想要仔细观察一下杨凌,谁知还没靠近,杨凌就抓起了砚台朝他扔了过来,亏得董朗有身手,躲得快,才免过了被砸的命运,但离得太近,飞溅的墨汁溅了他一脸一身。 曲小白瞧着他的狼狈样儿,噗哧一笑,“哎呀,以后你们再想随便出入我这里,可就难了哦。我夫君他知道护食儿了。” “你还幸灾乐祸!”董朗气呼呼地,直奔自己的屋子,洗脸换衣去了。 曲小白这厢搁下笔,偏头看着杨凌,目光柔和,温声道:“杨凌,别生气,他是你的属下,对你忠心耿耿,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以后啊,无论是小董还是青君,或者老云,你都不要对他们凶好不好?他们都是对你忠心耿耿的人。” 也不知杨凌听没听懂,但他的模样比方才温驯多了。曲小白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凑近他,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乖,我和小神医是在研究给你治病的方子,你一会儿别再凶他了。” “哦。” 杨凌竟然答应了一声。 曲小白惊喜地望住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道:“你今天进步好大啊。照这个速度,痊愈可就近在眼前了。” 曲小白既抑制不住惊喜,却不知为什么,又有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在胸臆间堆积。她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 杨凌一日未恢复到正常的模样,她这种惧怕就不会消失。甚至,就算他好了,她也恐怕会留下点什么后遗症,会一直担忧他有一天会复发什么的。 诚然,那都是后话了,眼前的事都没解决,想那些也是无益。曲小白叹息一声,收回思绪,提笔继续抄写。 珞珞赶紧把地上的砚台捡了回来,冲洗赶紧,重新磨墨。 董朗换好了衣裳,洗了脸出来,不敢再靠近桌子,远远坐在廊檐下的栏杆上,郁闷地看着这边。 曲小白瞧瞧他,又瞧瞧杨凌,忽然生出要试探一下杨凌的想法,她把写好的纸张收拾好了,递给杨凌,道:“杨凌,去把这些纸都送给小神医吧。” 她想试试杨凌能不能听得懂她的话。 杨凌看看她,眸光很迟缓,反应了一瞬之后,从她手中接过了手札,起身朝董朗走去。 曲小白和董朗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步,两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两人的心跳上……要知道,在此之前,杨凌对他们说话,从来都是充耳不闻,也不知道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就是不想听。 但现在他不但听懂了,而且还这样听话,这是多大的进步! 杨凌慢慢地走到董朗面前,把手札递过去,脸上透着不耐烦,缓慢地说出三个字:“小直男。” 董朗欣喜若狂地把手札劈手夺了过去,“叫我小直男我也认了!小主母,咱们的治疗没有白费!” 董朗一个箭步冲到了桌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主母,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为什么表现这么反常?”虽然很高兴,但他还是不太相信杨凌的进步,怕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他才导致他这样。 曲小白想了想,道:“也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就是我哥和我吃饭的时候,他嫌我瘦,让我多吃肉,我不想吃,你们主上就硬夹了五六块红烧肉给我吃。就这样。” 她仔细回想,都没有发现今天有什么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再次肯定地摇摇头:“我想,就是治疗见了效果,我今天没有刺激到他。” “这太好了!” 董朗高兴地双手拍案,“我要去告诉老云。” 他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视野里。曲小白笑着摇摇头,直叹这个孩子一惊一乍真是让人受不了。 杨凌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董朗冲到曲小白面前的时候,他神色本来起了一丝变化,不耐烦中夹杂着生气,但董朗又马上消失,他那一丝变化便也跟着消弭于无形。 回到曲小白身边,继续看她写手札笔记。 曲小白给他一个大.大的亲吻,信心百倍地继续抄写之路。 云不闲在听了董朗激动的描述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给杨凌号了一回脉,对于他的脉象,实在没有察觉出来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十分无奈地宣布:“我觉得小主子这脉象跟病情没有多大关系。” 董朗嗤笑他:“老云你是不是被你那窝毒蛇给咬了?” 云不闲不明白他的意思,吹眉瞪眼:“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被蛇咬了?” “没咬的话脑子怎么坏成这样了?” 云不闲省过他话里的意思来,气得暴走,“滚滚滚!你个没大没小的小子,还不赶紧去炼药!” 董朗瞧杨凌那模样,肯定是不会允许他靠近的了,便真如云不闲所说,先去炼药了,“小主母,我晚上再拿这些手札去研究。你记得,一个时辰的时限。” 曲小白不耐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走吧,烦人啊。” 董朗还是不放心,又吩咐珞珞:“你计好时间,超时唯你是问。” “知道了,小直男婆婆。” “……”董朗牙齿咬得咯吱响,气呼呼走了。 董朗走了,曲小白一边笔走龙蛇,一边不抬头地问珞珞:“你很喜欢戏弄小董神医啊。要知道,在外面,人们对这位神秘的小神医尊敬如神祗,不要说戏弄,就算是一个不敬的字都不敢说的。” 珞珞朝着药房的方向凝眉:“是吗?可是他这个鬼样子,让人怎么尊敬得起来嘛!夫人,您看咱们这个院子里,谁把他当神医看了?他就是个顽童嘛!” 曲小白笑笑,不再言语。 一个时辰之后,她主动搁下笔,甩甩酸痛的腕子,整理抄写完的纸张。珞珞忙给她捏肩膀,“夫人,我给您捏捏肩。” 曲小白同她闲谈道:“不知道陈醉的新铺子稳定了没有,如果稳定了的话,想让他和陈相来一趟。” 珞珞奇道:“夫人要开酒楼吗?” 曲小白不由好笑:“何出此言?” “相少爷和小少爷都是开酒楼客栈的啊,他们比较擅长嘛。” “那你忘了他们是出生于什么世家了?” “知道是知道,但两位少爷都是早早就分出来单过的,大家族的事务,和他们基本没有什么关系啊,他们不插手,也没机会插手,大爷管得严着呢。” 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家族内部的等级也是森严的。陈相兄弟是庶出,在家族里,地位甚至比不上嫡子陈璠身边的管事之人。 这些曲小白自然是懂得的。但终究是出身名门,家族赖以传承的东西,就算是没有得到亲传,那也是耳濡目染了不少的。而且,曲小白知道,陈相陈醉兄弟,绝不止是耳濡目染那么简单的。 她凝眉思索着。 珞珞一边给她.揉.着肩膀,一边道:“夫人要想让他们来,那就写信让他们来呗,横竖那边不是有秦八爷坐镇么,相少爷身边也有得力的人手,即便相少爷离开,也能撑起场子的。” 曲小白抿着嘴角,蹙眉道:“死董朗管得那么严,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说到董朗管得严的事,珞珞立即明白,夫人这是又在打上山的主意了,为难地劝道:“夫人,那山上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的,您为什么一直就想要去山上看看呢?” 曲小白道:“我自己的山,我想上去看看怎么了?” “不是不让您看,主要是您现在的身体……夫人,您就不能耐心等等,等生下了小小少爷,再去山上?” 第三百四十九章聘礼 曲小白不耐地把手中的手札扔到一旁,道:“不行,我等得,时间等不得。我还是让陈相陈醉兄弟来吧。”拿出了信笺,提笔写信,一边写,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冲珞珞神秘一笑:“这回你高兴了,你旧主子就要来了。” 珞珞知道她是故意取笑,撇撇嘴,说道:“那又如何?难不成夫人还能把我送回到旧主子身边去?” “这个倒是不能,你就不要多想了。不过啊,总归是见面的机会多了啊。”她笑得贼忒兮兮,“我这里不是外面那个花花世界,没有美人成群,陈醉来我这里,怕是得嫌憋得慌啊。” “小少爷才没夫人想得那么龌蹉。” “哟,这就维护上了啊?” 珞珞急得脸红:“我维护什么呀?是事实嘛!小少爷外表瞧着风流不羁,骨子里却是最最冷情的人,那些俗脂艳粉,他才瞧不上呢。”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啊?”曲小白套路她。 珞珞皱皱鼻子,“我哪知道?反正,小少爷心里没有瞧上的人。” “哦,是吗?”曲小白神经兮兮一笑,笔下的信写完,搁笔端起信纸,吹干了上面的墨,叠好了,递给珞珞:“让青君走内部的运输线,给陈相送信,让他尽量不要声张。” “好。”珞珞拿着信,立刻去前面找辛青君。辛青君午时刚好是回来了,一直就没有再出门。 曲小白整理了手札,拿着往药房去,杨凌跟在她的身侧,寸步不离。 送完了手札,出来就碰上了从工坊回来的曲小黑。曲小黑满脸的喜色,那憨样子比现在的杨凌还要憨,老远就喊曲小白:“妹妹。” 曲小白看他手里拎着个包裹,不由笑了:“哥哥这是从嫂子那里得了什么好东西了?笑成这样。”顺嘴就取笑他:“唉,还是嫂子会哄人啊,把哥哥哄得眉开眼笑的。” 曲小黑憨声憨气地道:“妹妹,你又取笑我!” 后面药房门口,董朗倚着门框,一边看手札一边对云不闲道:“你说主上那么冷酷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就瞧上了这么一个家雀儿似的女人?” 云不闲一副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的表情,淡淡的:“互补。”看曲小白往这边转头,忙又求生欲很强地补了一句:“小主母哪里像家雀儿了?你眼睛有毛病。” 曲小白离得远,董朗和云不闲的声音又不高,她压根儿听不见这边说什么,但回眸瞧见两个人的表情,就觉得他们没说什么好话,于是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两人以为她听见,忙缩回屋里。 坐实他们没说好话。 曲小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回过头去,继续跟曲小黑开玩笑:“让我看看,我嫂子究竟送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曲小白一把抢了包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包裹,里面除了她送的润肤膏子,有两件衣裳。一件是藏青色的单衣长袍,一件则是夹棉的,样式不错,主要是做工精致。 “哎呀,是长衫啊!哥哥,你成天介在家里打家具,穿得着这个吗?” 曲小黑的黑脸蛋子都被她戏弄得发白了,支支吾吾道:“成……成亲穿。” 曲小白笑得没心没肺,“哥哥,嫂子对你可真好!” “她……她对你也好,呶,她给你绣的帕子。” 曲小黑又从怀里摸出个小包裹来,一层层打开,是几方真丝的娟帕,上面绣着几种不同的图案,无非是梅兰竹菊各种花草树木。但绣工是真的精致。 曲小白越看越觉得喜欢,赞叹道:“我嫂子这双手就是宝藏啊,哥哥,你一定得替我保护好我嫂子的双手。唔,还有你自己这双手,也是宝藏啊。最羡慕有手艺的人了,我这双手就笨。” 曲小白嘟囔一阵子,说起正事,“哥,你问过我嫂子了么,将来打算住哪里?” “红霞说,一切听你安排,她怎样都行。回家伺候咱爹娘也行,住的离工坊近点也行。” 曲小白便明白,红霞这是更倾向于在外面住,想想也是,她爹那个刁钻赖皮户,谁愿意和他住一起? 红霞若是将来不孝,她自然有法子整治她,但现在她只是不想住一起,她并不想为难她。 想了想,道:“工坊那边人多,还有那么多糙汉子,你每天来往也不方便,这样吧,我打算在那些杂工屋西头再建一个绣坊,回头让我嫂子教授一些小徒弟,就顺便在绣坊旁边给你们也盖上几间大瓦房作新房。你看怎么样?” “这……这样固然是好,可是,我怕又麻烦你……” “麻烦什么呀,以后啊,让我嫂子多给我做几件衣裳,你就多给我打几件家具,以资抵债。” 曲小黑哪里懂什么以资抵债,反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拒绝不了,“那就麻烦妹妹安排吧。回头我就跟爹娘说一声去。” “嗯,那事不宜迟,我明天就找人去下聘。”想想辛青君在家里,她就带着曲小黑直接去找辛青君了。 辛青君今天要做账,上午从县里拿了账本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出门。 自从在曲小白那里学了些简易的算账法子之后,稳重的辛青君如今爱上了做账,只要一有时间就喜欢拿了账目回来写写画画。 但会计学又岂是三言两语三五天就能完全掌握的,曲小白受伤的这些日子,又断断续续教了他一些东西,除了会计学,把她的主修课管理学也教了他一些。 诚然,辛青君这个掌管着杨凌所有家业的人,身上也是有很多才学本事的,曲小白在他身上也学到了不少实用的东西。 “青君。”曲小白打了声招呼,挽着杨凌进门,辛青君忙站起来,微笑道:“小主母,主上,曲少爷,你们怎么来了?快坐。” 他指了指座椅,曲小白拉着杨凌坐下,顺便让曲小黑也坐,“来找你商量点儿事。” “是曲少爷的亲事吧?需要我去下聘?”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啊。”曲小白笑笑,“不过,我在想,让你去,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啊?不然让小董去也行。” “董朗?他那张嘴不会给你搞砸了?” “咳咳,不至于吧,他挺机灵的。”曲小白想想小直男这个称号的来历,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不可信,“那……就麻烦你了?” “放心吧,交给我吧。” “哥,听见没?这下你回去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曲小黑有些局促地坐着,辛青君虽然谦和,但身上那种威仪天成,让他不敢直视,他垂着眉眼,磕巴道:“谢……谢谢辛总管。” 辛青君温和一笑:“曲少爷客气了,能为曲少爷效劳,我深感荣幸,更何况是这样的大喜事,我自然是当仁不让啊。” “那这事情就这样定了。哥哥,你回去等好消息吧。” 曲小黑木讷,但不算愚钝,立马起身,“那,就拜托辛总管了。妹妹,我就先回家了,你有什么事就让人过去招呼我一声。” “好嘞,哥哥你慢走,我就不送了啊。” 曲小白说着,站起身来,把曲小黑送到了门口,没再往外走,辛青君把他送到了大门口,折返回来,未出所料,曲小白并没有离开。 “小主母,那,明天的聘礼怎么安排?”辛青君进屋之后,便商量起了聘礼的事。 曲小白留下来自然也是为了这事儿。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弄不好的话,杨红霞父母那边要是不满意,说不得这事儿就要砸。 “红霞家那边点明要一百两银子的聘礼。” “这个倒简单。” “一百两自然不算什么,但以后红霞和我哥过日子,他们两个都是本分人,若是被红霞父母当了摇钱树,那日子可就不大好过了。” “若是不满足他们,这亲事恐怕就不成了吧?” “唉……”曲小白轻叹了一声,“说的是呀,那就给一百两银子,然后,再准备几色礼品,就按……普通人家的双倍准备吧,这样既不失了咱们的礼节,也不会太助长红霞父母的歪风邪气。” “那行,我就让人去准备了。” “嗯,明天让柱子婶儿和你一起去,柱子婶儿熟悉村里的事,一切她做主就好。” 辛青君何等通透,立即道:“明白。小主母放心吧,我可就等着喝曲少爷这杯喜酒了。” “放心,少不了你那一杯。” 辛青君忖着,曲家虽然以前日子过得贫苦,曲家父母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但曲小白可是自家主母,身份尊贵自不必说,就冲小主母的身份,这门亲事也得精心些。 他并不敢大意。 有辛青君在,曲小白就无需操心了,从辛青君的书房出来,已经是傍晚,夕阳漫天,倦鸟归巢,凉意甚浓,曲小白缩了缩脖子,握紧了杨凌的手,深吸一口气,冷气经由鼻腔,鼻子一酸,差点酸出泪来。 “天怎么忽然就这么冷了啊!要坏天了吧?”仰头看看漫天彩霞,又自己嘲笑自己无知:“不能啊,晚霞行千里,这天气瞧着不能这么快就坏的。” 第三百五十章强盗逻辑 张氏迎面走来,笑道:“这都快进十月了,可不是说冷就冷了?这几天虽不至于坏天,但咱们这里有句谚语,‘来到十月节,翻脸就下雪’,这雪啊,恐怕也等不了几天了。” “冬天要来了啊。”曲小白想想就觉得冷,又把脖子缩了缩。 “可不是,霜降过了,再有七天就是立冬了。” “立冬?”曲小白的脑子里,有元旦有春节有情人节,就是没有二十四节气的概念,她迷茫地看向张氏:“大娘,咱们过冬的炭是不是要准备一下了?” 张氏笑道:“这事儿交给虎头去办了,夫人放心吧。” 曲小白道:“多准备点儿,过冬把咱们家都烧得暖暖的。”她惧冷,当初设计房子的时候就有先见之明地在地龙的基础上又添了火墙,但冬天真的要来了,她还是说不出的厌烦。 “成。我再麻烦人做个烤炉,冬天到了,咱们就躲在屋里烤地瓜。” “这事儿找柱子叔,他在行。”一说烤地瓜,曲小白就来了精神。 张氏笑道:“夫人怎么那么爱吃烤地瓜?” “地瓜甜甜软软糯糯的,多好吃啊。”曲小白想想就觉得嘴巴里都是烤地瓜的香甜滋味儿。 “正好今晚咱们吃地瓜粥。” “那好啊。” 张氏好笑道:“明年咱们得多栽地瓜,不然都不够吃啊。” “我看行,我吃一冬天地瓜也吃不腻。大娘,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吃,不用每天都跟着我吃地瓜,我嗜好跟大家不一样,可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坑大家的嘴。” 打从回到村里,她就天天不离玉米地瓜,大家嘴上虽不说什么,但她岂不知他们看都看腻了,更别说跟她一起吃了。尤其董朗看她那目光,就跟在看变态似的。 “尤其是那个董朗,一天不吃肉就嗷嗷喊,大娘你多做肉给他吃,堵住他的嘴巴。” “哟,这是要堵谁的嘴巴啊?” 董朗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曲小白无语地往前走,道:“果然不能背后说人长短。” 张氏笑得慈蔼:“夫人在说,你爱吃肉,让我以后多多做红烧肉给你吃呢。” “你早该有这觉悟了。我天天看你吃地瓜和玉米粥,都看得对这两样食物过敏了。您就不能换换口味?” 董朗跟上来,但因为最近杨凌对他十分反感,他不敢跟得太近,只能隔着几步发牢骚。 曲小白道:“以前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现在知道了,岂能放过?” “这是什么美食吗?” “是啊。”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曲小白来说,这种原汁原味还没有添加剂的东西,的确是人间难得的美食。 董朗作为肉食性动物,自然难以理解曲小白对于地瓜玉米这些纯天然食物的喜爱之情。 “小直男!” 一直默默跟在曲小白身边的杨凌忽然出声,而且这回说话,比平时流畅得多,甚至和正常人说话已经区分不出来,董朗下意识地就应了一声:“主上,我错了!小主母说什么都是对的!” 曲小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杨凌的语速快了,愣了一下,看看杨凌,又看看董朗。 董朗也已经意识到杨凌语速的变化,和曲小白交换了个眼神,试探着问道:“那个,主上叫我什么事?” 杨凌木然的表情告诉他,他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杨凌有自己想说的,“走开!” 曲小白明白这又是一场空欢喜了,但也不算全无收获,杨凌很明显在一天天见好,现在连说话都快接近正常人了。 她也没觉得有多失望,握住杨凌的手,道:“走吧,咱们吃饭去。” 晚餐除了地瓜粥,还有玉米饼子和萝卜丝虾丸汤,以及一碟子醋溜白菜。董朗等诸人因为受不了这些素食,除了偶尔不得已,早就不到曲小白桌上来吃饭了,今晚因为又得罪了杨凌,他就更不来了。 曲小白和杨凌简单用过晚饭,喂杨凌吃完了药,打算早些睡,正洗漱呢,门外忽然响起影卫的声音:“小主母,景烈想要见您。” 景烈?那只能是来找杨凌的。 曲小白把已经脱掉的外衣又穿在了身上,把杨凌的衣裳也穿好了,看看没什么不妥了,才道:“让他进来吧。” 影卫去后不久,便有一道人影在门外一晃,敲门声响起,很轻很短,曲小白和杨凌一起坐在圆桌前,正一起研究一盘五子棋,听见敲门声就随意说了句“请进”。 曲小白不是很擅长五子棋这个东西,完全就是想以此开发一下杨凌的大脑,白天里和他玩儿过几局,没想到杨凌很快掌握其中诀窍,曲小白在他手上吃了好几次亏了,这会儿坐下来,杨凌又要拉她玩儿。 景烈推门进来,依旧是同之前一般的装束,一身黑衣,脸也蒙住,只露了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可见,他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常了。 曲小白抬眼,瞧了他一眼,心道这老头儿要不要把自己包裹这么严实啊,嘴巴鼻子都包在黑布之下,也不怕喘不上气来。 她都替他觉得憋得慌。 “原来是景烈大人,失敬。”她嘴里说着客套话,动作上却一点尊敬的感觉也没有,依旧稳坐如泰山,只略抬了抬手,指了指桌子另一侧的椅子:“请坐吧。” 杨凌的心思全在棋盘上,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屋里多了一个人,拉住曲小白的手,往她手里塞棋子,意思很明显:赶紧下棋! 景烈没有坐,一双锐利的眸子在棋盘上掠过,棋盘上黑白棋子错落,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杨凌的黑子占尽上风,或者说,他已经赢了,只是两个人在戏耍,并没有结束这场已经定了胜负的棋局。 景烈眸色一动,“他……已经好了是吗?” 曲小白朝他翻了个白眼,语气里透着不耐烦:“你瞧着他像是好了吗?” 景烈这才细细端量他,他眼眸里透着些执着,抑或者说,那不是什么执着,那只是类似于小孩子想得到一样东西时的执拗。 也可以叫,单纯。 景烈微微叹了一声,“需要我找大夫来帮忙诊看一下吗?” 似乎是出于好意,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别的意图,曲小白捏着个白子,愁肠百转地看着杨凌,她不想下这劳什子玩意儿了,她还玩儿不过一个傻子。 看曲小白不理他,景烈又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小丫头,需要我帮你找个大夫吗?” 曲小白似才听见他的话,抬头看了看他,道:“哦,多谢景大人,如果有对颅内伤特别擅长的大夫,那倒是要麻烦景大人了。只是杨凌现在不喜见生人,我担心他不愿意让生人给他把脉。” 曲小白语气平和,不见半分戾气,甚至连一点不悦也听不出来,景烈探究地打量着她,曲小白坦然地回视他,道:“你不用怀疑我的用意。他是我的夫君,我下半辈子都得靠他,所以呢,不管是谁,只要能治好他,我都愿意一试。甚至,不计代价。” 景烈沉默了一瞬,道:“你比他那个下属聪明得多。” “这和聪不聪明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景大人,你今晚是来看看杨凌有没有恢复的吗?如你所见,他还没有好,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一是来看看他,再就是想看看你。” “看我?看我做什么?我们素昧平生的,第一次见面就是打了一架,你要是来找我报复的,我倒觉得更可信一些。” 曲小白嗤笑了一声,“景大人的眼睛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明亮,既然好了,景大人也不至于小气到还要报复吧?” 方才还是温风和煦,立马就开始变脸,景烈不大适应地看着曲小白,很实诚地道:“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上一次,不知你已经有了身孕,误伤了你,我是来道歉的。” 曲小白胡乱地落了一子,又被杨凌赢了,杨凌高兴地笑了,正要跟曲小白要夸奖,却发现曲小白脸色不对劲,语气也不对劲:“道歉?受不起。景大人武功盖世,手执阙月刀杀进我新庄杨府,几乎是血洗我杨府,然后景大人再来跟我说一句道歉,说你杀错了,你说我能接受这道歉么?” 景烈冷声道:“我本来是不想动手的,是贵府的影卫死命相拦,我才不得已动手的。” 曲小白觉得脑仁疼。 这特喵的是什么强盗逻辑?有人拦他他就能动手?皇帝的影卫就牛叉是吗?话不投机就能动手! 曲小白强压着心里的火气,道:“嗯。是我影卫们的错。景大人来,他们应该列队欢迎,把景大人给迎进门来,待为上宾。” 她对面的杨凌忽然站起身来,抓了一把棋子就朝景烈扔了过去,景烈闪身一避,让开了棋子,眸光中迸出不悦,“杨凌,你做什么?” 杨凌急吼吼地嚷道:“走!走!” 曲小白亦没想到杨凌会突然发怒,虽然他现在较之之前有很大的进步,但情绪都不会有太大的波动,即便是在面对董朗的时候,也只是偶然发怒,但从不这样激动。曲小白慌忙抱住他,柔声安抚道:“杨凌,别气别气,我陪你下棋好不好?咱们下棋。” 第三百五十一章我没有那么大肚量 曲小白怕是自己方才情绪不好才激怒的杨凌,所以,也没敢再对景烈发怒,只淡声道:“景大人,今日不便招待,您还是先请回吧,改日有时间,咱们再约。” 这种场面还真是不好应付,景烈无奈,眸子眯了眯,“好,我过几天再过来。” 曲小白道:“横竖杨凌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我看,景大人近期还是不要再来的好。慢走不送。” 景烈包裹在黑布下的脸扭曲地动了动,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凌厉地看了曲小白一眼,转身出门。 一出门,就撞上了眸色冷冽脸色铁青的辛青君。 “你等了很久了吧?”景烈冷声。 辛青君也不否认,道:“我要负责这个府邸的安全,景大人来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景大人有没有兴趣和在下好好聊聊?” 辛青君对景烈的态度算不上友好,甚至还有些火药味。景烈那套说辞,不但让曲小白对他特别反感,也让辛青君对这个人生出了极大的反感。 本来,辛青君还算是敬重这位大凉朝第一影卫,但现在对于他这说出手就出手视人命为草芥的行事,辛青君很是反感。对这个人,也就不那么敬重了。 景烈瞥了一眼辛青君,沉吟了一下,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谈就谈吧。” 曲小白在屋里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猜测着景烈此来的真实目的,道歉求和?看杨凌到底好没好?或许两者都有之,但景烈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只是杨凌闹起来,他没能来得及说。 青君找他去探探底也好,曲小白便没有出言阻拦。 杨凌撒了满屋子的黑白子,珞珞看景烈和辛青君走远了,闪身进来,帮曲小白捡拾地上的棋子。 她其实刚才就想闯进来了,但辛青君阻止了她。不止她,董朗和云不闲,张氏几人,连林虎头也都聚到了院子里来,若不是辛青君拦着,这些人恐怕都要闯进屋里来了,毕竟,这里大多数的人都是亲眼看见了那日曲小白和杨凌为这个人所伤的。 此时除了珞珞进了屋子,大家都站在屋外,因为杨凌情绪激动,都不敢进去,怕再激怒了杨凌。 董朗靠在门框上,关切地问道:“小主母,要不,我进去给主上号号脉?或者,给主上扎一扎银针,让他早点睡?” 曲小白拒绝道:“不用了。他没事,你去看看青君那里需不需要帮忙。” “哦,好。” 董朗不知她是有意支开他,信以为真地去找辛青君了。曲小白看看最难缠的董朗离开了,便道:“珞珞,你回去睡吧。”走到门口,道:“大家都回去睡,今晚没事了。” 张氏不太放心地道:“夫人,真的没事么?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 曲小白摆手,语气很强硬:“没事。人都走了,能有什么事?都回吧。” 她平时和和气气的一个人,很少用这种语气和大家说话,连同张氏在内,都有些忐忑,不敢违命,都道了一声“安”,陆续离开了门口。 珞珞拾完了所有的棋子,放在陶罐儿里,说道:“夫人,那我先回去了。您有什么事儿,就招呼一声。” 珞珞平时虽性子活泼说话做事泼辣,却从不做违命的事。这多半缘于她是陈醉一手带出来的人,而陈醉不喜下人们不听话,但凡有不听话的,都只有被撵走一条路。 服从主子,是珞珞脑子里最根深蒂固的东西。 曲小白点点头:“出去带上门。” 珞珞也走了,屋里就只剩了她和杨凌二人。杨凌忽然上来拉了她的手,低眸瞧着她,说道:“小白,不气。” 曲小白温柔地笑笑:“我不气,你也不要生气。”她忖了一瞬,敛起笑容,微微沉了脸,直视着杨凌那双执拗的眸子,问道:“刚才你是不是想动手来着?” 杨凌低垂着眼,只用眼睛余光谨慎地打量她的神色,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在琢磨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半晌,才道:“他伤你。” 曲小白一时又是惊又是喜,还有一点点怕,惊的是他竟然记得景烈伤她,喜的是他进步如斯大,怕的是他现在根本就辨别不出对方实力,自己又忘了身手,若随意就跟人动手,岂能不吃亏? 她深吸了一口气,握着他的双手,对他温和一笑,道:“他那次是误伤。以后,你不许跟人动手,明白吗?” 杨凌想了许久,似乎不大明白,但也没有敢违逆曲小白的话,最终还是点点头,“嗯,明白。” 她知道他未必是真明白,心里不免有些发愁,若是他以后一不称意就要跟人动手可如何是好。 “好了,没事了,咱们洗洗睡吧。”曲小白不敢给他太大的压力,他现在多少懂了些事,神经正处于很脆弱的阶段,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会激怒他。 更或者,会引发他别的不良情绪。比如,自尊受到打击。 曲小白满怀隐忧,又不得不强装淡定,服侍杨凌睡下。她自己却睡不着,睁大着眼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片模糊月光,脑子里思绪纷乱。 也不知辛青君和景烈谈得怎么样了,又从景烈那里套了多少消息出来,她记挂着,看杨凌睡得熟了,到底是躺不住,起身披衣,轻手轻脚开了门,朝外走去。 张氏几人都还没睡,一边在做着针线,一边注意着主屋的动静,看见曲小白出来,张氏忙开门迎出来,小声问道:“夫人这是要出去?” 曲小白道:“大娘怎么还没睡?” “天还不算晚,我给夫人缝一件夹袄,天冷了,着凉不好。” “辛苦大娘了。我去青君那边看看,大娘既然没有睡,那就帮我照看一下我房中的动静。如果杨凌醒了,赶紧让珞珞去叫我。” 张氏不放心,道:“找个人陪夫人一起去吧。” “不用,这是咱们自己的家,怕什么,再者,如果那人要动手,你们去再多的人也没用。” 张氏只好作罢,嘱了一声:“那夫人小心。” “嗯。”曲小白答应着,疾步朝青君屋子的方向走去。 青君房中亮着灯,窗上映出几个人影,人都是坐着的,没有动手就好,曲小白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怕事,实在是杨凌现在伤着,他们这群人加在一起怕是也干不过这位影首大人。她一向就是个能屈能伸趋吉避凶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才不会去死磕自己磕不过的人。 屋里的人都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董朗给开了门,见是她,不由蹙眉:“你怎么还不睡?” “自然是睡不着,来和景大人聊几句。” 她径自走到三人围坐的桌前,拉了张椅子坐下,道:“看来景大人和青君聊的不错,不知我能否有幸听一听,几位都聊些什么。” 景烈站起身来,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聊了聊杨凌的身世,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你的下属。” 曲小白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景大人,青君知道的未必有我知道的多,你不妨坐下来,和我再聊几句。” 景烈疑惑地瞥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他本来已经踏出去的脚步又缩了回来,一双深邃的眸子眯了眯。 辛青君和董朗对视一眼,也都有些疑惑。 曲小白很淡然,道:“既然说的是杨凌的身世,可能我知道的,比你们三个人知道的都多。景大人,不妨坐下来,我们交换一下信息,拼凑拼凑,说不定就能得了真相。” 她平日不爱去琢磨杨凌的身世问题,怕的是,一旦揭开他的身世之谜,就如同撕开了一道通往黑暗的口子,她和杨凌将再也没有安宁日子可过。 但现在她明白了,即便她和杨凌都不想去碰触,该找上门来的,还是会找上门来。命运不会因为他们主观意识不想接受就不会降临。 方才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她在度娘那里搜索了一下关于杨凌身世这个问题。度娘那里能了解到的信息不多,但也比从外界了解到的蛛丝马迹要多上一点。各方面知道的蛛丝马迹拼凑起来,大体也算是得了个囫囵的真相。 但有些地方还是不太详实,尚需印证。 一旦选择了正视现实,其实一切接受起来就不那么难了。曲小白在思索之后,决定不再逃避。 景烈打量着她:“你知道什么?” 曲小白淡声道:“虽然我知道很多,但景大人就打算让我这样都说出来吗?我连你是敌是友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景烈重新坐下来,浑身上下,除了他那双眸子能让人瞧出一点这个人的情绪,余外都是一团黑。但他那双眸子一直就是深邃的,深得似无底洞一般,叫人瞧不透。 “小丫头,你瞧着不笨,应该知道,我不是敌人。上次动手,实在是误会。” 曲小白冷冷一笑,悠悠道:“景大人一声误会,就想让我对你打消疑虑么?你和杨凌动过手,和我的影卫动过手,还伤过我,一句误会,就想让我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后把你当朋友,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也忒拿我当个人物了。”曲小白语气里透出讥讽,连嘴角眼角的讥讽都毫不掩饰,“实话跟你说,我没有那么大的肚量。” 第三百五十二章杨凌身世 景烈睨着曲小白,深邃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隙,语气透出不悦:“小丫头,你如何才能相信我?” 曲小白神色一直很淡。橘黄的烛光映在她有些冷的脸庞上,缓和了一些她脸上的冷意。 辛青君拿起壶,递给董朗,道:“去给小主母沏一壶果茶来。” 董朗接了茶壶,临走前看了曲小白一眼,嘱道:“你现在不能情绪激动,自己多注意些,不要和不相干的人动气。” 不相干的人,自然是景烈。 景烈看都没有看董朗一眼,显然是不在意他的讥讽。 曲小白摆摆手,“你去吧,茶里不要加糖。” 她看向景烈,继续道:“我这个人生性多疑,对谁都不可能完全相信。至于景大人,能让人相信几分,就端看景大人有几分诚意了。” 她说这句话多半都是在诈景烈罢了,人与人相处,贵在一个诚字,她和身边的人都能做到以诚相待,所以才换来他们对她忠心耿耿。 但对于景烈,她没有理由信任他。 景烈凝着她,默了一瞬,道:“我的身份,想来你们都已经很清楚,我乃皇上驾前影卫,一辈子只忠于皇上。此次来边关,本来是要查明狄夷大举进犯的事,不想那夜影山之上遇上杨凌,与他交手之下,发现他的功夫系出我一位故交之手,这才起了疑心。 我那位故交,本是故皇后的贴身宦侍,皇后出事那晚,他失踪不见,这一失踪就将近二十年。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皇后生下的孩子。虽然当晚当值的宫女声称孩子已死,但容贵妃后来派人掘墓,发现那墓是空的。 明眼人都明白,一定是这名宦侍带走了刚出生的皇子。 这么多年,我多方查找,都找不到这位故交的下落。当然,不光我在找,容贵妃和容家人也都在找。” 曲小白淡淡哼了一声:“深宫大内的事,和我们这写平民百姓有什么关系?景大人该不会以为,杨凌的武功路数和你那故交同出一路,他就是你那位故交带出来的孩子吧?荒谬!” “我的确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才留下来查明,没想到事情还没查明,却又出了这种事情。唉,真是时也命也。” “若景大人查明他就是那个孩子,会如何做呢?”曲小白挑了挑眉,一双眸子里却是盛了冰雪一般寒冷。 景烈道:“自然是接他回宫。皇上也念了他这么多年了,他如今身体不比当年,子嗣也不多,最大的愿望,就是见这个孩子一面。” 这位影首大人,还真是空有一身武功,脑子却单纯得让人敬佩。 曲小白哼笑了一声,道:“那恐怕是要让景大人失望了,我夫君他和当今圣上没有半分关系。他的武功是跟自己的师父学的,他师父不是太监,全乎儿着呢。” “那他师父姓甚名谁?” “已去之人的名讳,不提也罢。” 景烈诧异:“他师父死了?” 曲小白道:“是啊,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景大人,也许是他的师父和那位太监有什么关系吧,但杨凌肯定是和太监没关系的。他是杨树屯村杨兴茂的儿子,这是谁都知道的。你随便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董朗泡了花茶来,正是曲小白最喜欢的合.欢花茶,有助于睡眠,他倒了一杯给曲小白,回头瞥了景烈一眼,并没有给他续茶。 景烈没有在意董朗的不敬,追问曲小白:“那杨兴茂一家我也打听了一下,早已经迁离此,听说他们一家迁走,还是你和杨凌逼迫的,杨兴茂若是杨凌亲父,他又怎会驱赶他?” “景大人身居深宫大院,是不是以为大凉所有家庭都是父慈子孝的?那想来皇上那里也是如此吧?” 景烈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憋闷了半晌,才道:“不管怎么样,我会查明他的身世的。那位杨兴茂,我会找到他,问个清楚。” “景大人随意。不过我要提醒景大人一句,寻找故皇后遗子的,不止你一人,还有容家,若是因为景大人的关系,导致容家找上我们新庄杨家,给我们带来灭顶灾难,杨曲氏就算是化为厉鬼,也会搅得这大凉朝永无宁日!” 曲小白缓缓喝了口茶,眼睛里迸射出的冷意却如刀锋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景烈也禁不住一怔。 神鬼什么的,他倒不怕,但眼前这小女子周身的冷凝气质,倒让他觉得心中一凛。 一瞬,他沉声道:“放心,我不会让容家人找到这里的。只是,小丫头,你与那五公主的纠葛,可不关老夫的事。”他脾气是不好,但毕竟是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见惯了那些勾心斗角,曲小白的言外之意,他岂会听不出来。 曲小白道:“放心,不是你的账,我不会算你头上的。天色晚了,我就不留景大人了,慢走不送。” 曲小白站起身来,把茶杯一推,表示要送客了。 景烈不得不也站了起来,满眸冷肃地看着曲小白,迟疑了一瞬,道:“小丫头,我怎么觉得,你有些话没有说完?” 曲小白笑了一声:“景大人,直觉这种东西还是不要信的好,我已经没有话要说了。” 景烈眸子一眯,“那好,告辞。” “青君,送客。” 辛青君把景烈送了出去,董朗没有出去,瞟了曲小白一眼,眸色略有些复杂。 曲小白重新坐下来,端起那杯茶,轻啜一口,也没有说话。不多时,辛青君折返回来,把门关好,看向曲小白:“小主母。” “外面的影卫都撤出了?” “嗯。”辛青君点点头,“已经命他们护在十丈之外。” 辛青君向来是不点即通,即便她没有吩咐,他也知道她有话要说,而且是秘而不能宣的话。 曲小白点点头,神色凝重起来,“我知道你们有话要问,想问什么就问吧。” 辛青君在曲小白对面坐下,望向她:“能不能请小主母说一下主上的身世?” 曲小白不由一笑:“你还真是直截了当。也罢,再瞒着也没意思了。我就跟你们说说我知道的。” 她捧着茶杯,轻啜一口,“当年故皇后身边的太监叫杨淮,是杨兴茂的堂弟。杨淮小时候被施了宫刑,送入宫中。他跟谁学的武功我不知道,但他的确是武功高强,你们主上的武功,也是跟他所学。 杨淮忠于故皇后,当年皇后被贵妃所害,在冷宫中产子,杨淮抱了那个孩子逃出宫中,回到南平,为了掩人耳目,也怕自己万一落入容氏之手会连累孩子,于是把那孩子寄养在堂兄杨兴茂家里,并让杨兴茂谎称是自己的孩子。 如你们所想,这个孩子,就是杨凌。” 董朗和辛青君都震惊得睁大了眼睛,不能言语。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主上杨凌的身世一定不简单,因为种种迹象都指明了这个问题。但当曲小白真的爆出他是宫里被人抱走的小皇子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不能承受。 曲小白继续道:“杨凌懂事早,三岁的时候,已经有了别的孩子五六岁的智商。杨淮就授意他装成傻子,暗里则把他带回子虚庄,教他武功,教他兵法,教他制衡术……他把他所会的所有东西,填鸭式打包给杨凌,好在杨凌天赋异禀,他虽教得庞杂,杨凌却全都掌握得很好。 他指望着有一天杨凌能学得一身本事,好回去替母报仇,夺回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四年前,子虚庄遭人血洗,只逃出来了杨凌和唐木乔两人。杨凌脑部受了重创,就跟现在一样,失智了。 事情的大体就是这样。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当初是不是容家的人血洗了子虚庄,没有证据证明。唐木乔说,有一个叫凤二的人,和他们的大师兄褚芝人来往密切,据说凤二是慕慈恩身边的人,杨凌这才参军,但却没有找到凤二其人,可见,要么这个人是化名,要么就是藏匿了。” 董朗和辛青君的脸色拜见不好看,两个人两双拳头,都握得紧紧的。 之前听曲小白说过子虚庄的事,当时听了就觉得气愤难当,如今再听一遍,除了更气更心痛,已经不能有别的情绪。 曲小白手中握着杯子打转转,时不时地抿一口茶水。 茶水清香,入口却只让她觉得苦涩无比。 她和杨凌没有就这件事交换过信息,但大体两人都已经掌握,只是谁都不愿意去推测那个结果出来。 她知道若是没有她的出现,杨凌早就已经和容氏对上了,但因为她,他初尝人世温暖,再也不想去撕开那些黑暗,面对他本应该面对的腥风血雨勾心斗角。 想到这里,曲小白叹了一声。 杨凌如果能恢复,势必还是要面对这些煎熬的。 那这样看来,倒是不恢复的好了。可杨凌不是个脆弱的人,她也不是,该面对的,他们从来都不会惧怕。 曲小白的眼眸中透出冷肃杀气,董朗和辛青君看着她,双双互视一眼,不免担忧,董朗先开口:“小主母……你也别太伤心。” 曲小白眉梢微微一挑,嘴角抿出一抹冷冷笑意,“伤心?那倒不会。但现在咱们谁都不能置身事外了。皇帝、贵妃、容家,迟早都会找到这里,我们得开始做准备了。”她看向董朗,眸光极其复杂,董朗不由往后趔了趔身子,“你这样看我干嘛?” 第三百五十三章亲自上山 曲小白眸色阴沉不定,说话的口气更是沉郁:“我明天要上山,你不会拦着我吧?” “不是,我说,小主母,你为什么一定要上山呢?” 辛青君也看着曲小白。心里疑惑,那山上究竟有什么,这么吸引她? 曲小白没有立马说矿山的事,只是道:“明天去了就知道了。我不会一个人去冒险的,你和老云都跟上,青君明天要去替我哥哥下聘,那就不能同去了,不过,有小董在,青君可以放心。” 辛青君看她决意要上山,也就不好阻拦,道:“那行,明日我早去早回,回来再去山上找你们。小董,一定要顾好主上和小主母的安全。” 董朗反对无效,只能默认下这个差事,“好,老大放心吧。” 弦月西移,已经是下半夜,董朗和辛青君把曲小白送回了房中。“行了,你们也早点回去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的事很重要。” 她轻手轻脚推开门,屋里没有点灯,她手中有灯笼,借着灯笼橘色的柔光,只见杨凌呆呆地坐在床沿,无声无息的,倒把她吓了一跳。 “杨凌?你怎么醒了?” 她急忙进屋,连门都来不及关,把灯笼放在桌上,箭步走到杨凌面前,细细看他,却只见他眼角似乎有泪光,她心里跟着一急,“你这是怎么了?” 杨凌忽然往她怀里一扑,抱紧了她,闷声闷气道:“他们说我是傻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是谁这么说的?” 曲小白忖着日日和他形影不离,从未听人敢在她面前这么说,他这是从哪里听到的啊? 她拢住他颤抖的肩头,安抚道:“我就是去和青君商量点事,怎么会不要你呢?你是我夫君,我一辈子都是要和你在一起的啊。” 她拍拍他的肩头,见他精神似乎放松了一点,便握住他的手,从身上拿下来,半蹲在他面前,平视着他,微笑道:“夫君,我不会离开你的啊。我们说好不离不弃,好不好?” 杨凌默了好一阵子,似乎是在琢磨她说的话,半晌,迟钝地点点头:“不离不弃。” “说好了不离不弃,我做得到,你也要做到哦。以后你的病好了,可不许嫌我丑,抛弃我。” 语声轻柔,若细雨微风,沁人心脾。 杨凌重重地点头,“小白不丑。” 曲小白抿嘴一笑。 橘黄的灯笼光和霜色一样的月光在屋里弥漫着,似真似幻,又冷又暖,曲小白瞧着杨凌那张依旧好看的脸,心中一动。 “杨凌,我……”她想亲吻他,却又怕会吓到他,抿着嘴角犹豫了一瞬,到底是没忍住,轻轻贴上杨凌的嘴角。 看杨凌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她大胆地深吻了一下,一不小心,还碰到了他的牙齿,她尴尬一笑,“这个,就是我们的约定,不离不弃啊。” “哦。”杨凌凝眉瞧着她,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忽然一低头,学着她的样子,啃了她一口,还刻意地碰了碰她的牙齿。 曲小白愣住。 心脏忽然悸动,频率快得让她几乎难以承受。 这样的杨凌,几乎让她以为那个腹黑的天之骄子又回来了。但杨凌缓淡的声音响起:“约定。” 仿佛是梦被晨曦的一缕光瞬间击碎,她艰涩地抬起眼眸,呼吸不定地瞧着他,眸子里如同受到了万点伤害,良久,才微微启唇,念出两个字:“约定。” 她站起身来,一回身,看见月光从未关的门里照进来,青白色的月光,似霜霰一般,幽幽凉凉。 愣了一瞬,她走过去,把门关了起来,连同月色一起关在了门外。 杨凌歪着脑袋看着她,她关了门回来,在他身边站了一小会儿,他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不多时,她扶他躺下,自己也躺在了他身边,枕着他的手臂,埋首在他肩窝里,作出十分依赖他的模样,道:“睡吧。” 她如今身怀有孕,又累到这个时候,几乎是沾床就睡了过去。 杨凌却被那没有灭的灯笼晃的睡不着,盯着灯笼看,灯笼里的火苗跳跃着,在视线里忽大忽小,晃得他眼晕。 他想要起来去把火苗给灭掉,但臂弯里的女子睡得正熟,他不想惊动她,就一直看着灯笼,没敢动弹。 火苗一直跳跃,跳跃,跳得他脑子发晕,晕了许久之后,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一些画面,疾速闪过的画面,像是风一样难以捕捉,他也只是模糊看见画面里女子浅笑嫣然的模样。 哦,对了,和臂弯里这个女子一模一样。 只是,他偏着脑袋打量臂弯里的女子,觉得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他实在不知这种感觉是什么。临睡去前,他倒是想明白了,他在灯笼光里看见的那个女子,笑得很灿烂。 就像阳光。 睡在他身边这个,却总是像没有太阳的天气,虽也温柔,却凉凉的,冰冰的。 清晨,曲小白起了个大早。 她不知昨晚在杨凌身上发生了什么,起来的时候见杨凌还睡着,便没有去打扰。穿好了衣裳,走到桌前去倒水喝,却发现灯笼搁在桌上,里面的蜡烛已经烧尽了,还把桌面烤糊了一个印儿,她庆幸着得亏是没惹出火灾来,不然可就有好看的了! 倒了一杯水,温温的,她喝了一大口,伸了个懒腰,拐去洗漱。 等她洗漱完了,回来就见杨凌也醒了,倚靠在靠枕上,呆愣愣的,眼神没有焦点,曲小白笑了笑,“醒了?那赶紧起床,吃完饭咱们去对面山上耍。” 杨凌愣愣地偏过头来,看向曲小白,眼睛里似乎是有什么疑惑,曲小白走过来,在床沿坐下,柔声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伸手在他额上摸了摸,一笑:“你又没发烧,做什么这种表情?快起来啦。”她在他俊脸上轻轻拧了一把,拉他起来,却没拉得动,“到底怎么了嘛!”她俯身看着他。 杨凌愣愣地瞧着她,半晌,迟缓地说道:“你……”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曲小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来,便道:“你等等。” 她忙出门,站在廊上招呼董朗和云不闲:“老云,小董,快过来一趟!” 董朗和云不闲正在洗漱,闻听召唤都是急匆匆奔过来,董朗更是夸张地用上了轻功,一阵风似的掠了过来,“怎么了?” “我觉得杨凌有些不对劲,你们快来看看。”曲小白急急说着,赶紧又回到屋里。 董朗几步跨到床前,一边号脉,一边观察起杨凌的脸色,问道:“怎么个不对法?” 曲小白忖了一瞬,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他醒了就一直愣愣地看着我,还跟我比划着他的脑袋。” “说什么了吗?” “就,就说了个‘你’字。” 董朗蹙眉,想了又想,也实在是想不通这其中关窍,诊脉也没诊出个什么来,换了云不闲来号脉,结果还是一样,同昨日差别不大。 辛青君过来问早安,顺便要说一说今日去提亲的事,一进门就见三个人把杨凌围在床前,立即就提起了一颗心:“怎么回事?” 董朗道:“小主母说主上不大对劲,我们过来给主上号号脉。” “那如何了?” “也没号出什么来。” “是怎么个情况?” 曲小白便把杨凌早上的反常又叙述了一遍,辛青君凝着杨凌,沉思了一下,道:“主上的意思,是不是说,昨晚梦见你了?” “还真有可能是这样。”董朗一拍大腿,“这么说,主上是做了个梦,但是不会表达,也不知梦境是什么东西,所以就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你在他的脑袋里!” “那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云不闲观察着杨凌的神色,觉得他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但那种细微的东西,根本不是看一看就能看出来的,他也只能当成是自己的主观臆测,不好拿来当他向好的依据。 “行了行了,既然没有情况,你们就都赶紧回去准备上山的东西。别把杨凌吓坏了。”曲小白见杨凌眼睛里已经出现不耐的神色,怕再下去他就会生怒了,急忙散开了众人。 辛青君同她说了几句去下聘的事,嘱她上山小心,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便也离开了。 曲小白把杨凌从床.上拉了起来,强行让他洗漱了,吃过早饭,备了些干粮和水,几人便出发。 除了带上了云不闲和董朗,还有林虎头,珞珞,以及五六名影卫。 影卫在暗处跟随,并没现身。 这一行人在明处的,算杨凌在内便是六个人。过了桥,走不远便到了山脚下。这一次跟上一次上山不同,上一次上山只是为了玩和摘酸枣,这一次却是要勘探地形、地质。 曲小白的背包里装了大量的牛皮纸,还带了几支炭笔,临行前,还让林虎头带上了她让哥哥做的几样木制的测量工具。 虽然校对过,测量数据算不得太准确,但也差强人意。 她计算过了偏差,所以,测量出来的数据都是可以通过计算来矫正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你也该成个家了 从山脚下起,她就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偶尔还要用工具测量一下数据。 董朗懂得药草药理,但对她的那些木头就不太搞得懂了,一直就围着她打转转,时不时问她到底这些木头是做什么用的,她这又是在做什么。 曲小白心思全在制图上,懒得搭理他,被问得烦了,便回说一句在量数据,在山上建一座乐园给杨凌玩儿。 董朗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敷衍他,问也是白问,索性不再问。 但后来他就发现,她画的是山势图。 虽然她画图的方法他从前没有见过,但他确定那的确就是山势图,只是他不太明白,她在图上标记的各种符号是什么意思。 时而是三角形,时而是圆形,时而还有鬼画符的字符,也不知到底都是些什么意思。 他知道问也问不出来,索性不问。况且就算她说,他觉得自己也未必能懂。 只是一路测量一路绘图,难免上山的速度就慢了下来,都近中午了,还没有到山顶。 身边的杨凌蔫蔫儿的,偶尔有精神的时候,就去追鸟雀什么的,这个时候董朗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杨凌追“猎物”,他就追杨凌。 曲小白怕杨凌饿,也怕他累坏了,到山顶的时候就下令停下休息,吃饭喝水。 珞珞摆出了干粮和腌菜,干粮有玉米饼子,也有烧饼,还有肉火烧,腌菜么,就是前段时间杨凌拔的小萝卜腌制的泡菜。 董朗属肉食类动物,自然直接奔肉火烧,其余人也有拿火烧的也有拿肉火烧的,曲小白么,自然是玉米饼子。 她拿了一个,掰开了给杨凌一半,又拿了根萝卜条给杨凌,笑道:“这萝卜条还得归功于你,你最应该吃。” 杨凌接了过去,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明显: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曲小白见惯了他这种表情,平日里多半的时候,都是她在对牛弹琴,所以也不甚在意了,就着萝卜条啃玉米饼子。 珞珞看着她啃干巴巴的玉米饼子,心里就不舒服,虽然这是她喜欢的,可这爬了半天的山了,嘴巴都干的不得了,啃这个岂不是太难受了? 她掰了一块软和的烧饼,又拿了一根肉条,递到曲小白的面前,皱眉道:“夫人,你还是吃这个吧。这是那位吴账房的夫人晒的肉干,你最喜欢的,还有这烧饼,大娘早上刚烙的,你那个玉米饼子太干了,吃着不嫌卡嗓子吗?” “我喜欢就好啊。”虽然这样说着,但她还是接了珞珞手里的肉干和烧饼,却转手就塞到了杨凌手里,道:“吃这个,我的爷。” 杨凌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的玉米饼子和萝卜条,直接就把手中的肉干塞到了她的嘴巴里。 曲小白嘴里咬着肉干,又是好笑,又是觉得心里温暖,咬着肉干唔哝不清道:“我的爷,咱们家不是日子穷的时候了,有好东西你都给我留着。我只是爱吃这个玉米饼子罢了。” 杨凌静静看着她,默不作声,曲小白无奈,只能一口一口咬着烧饼肉干,“行,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简单吃完了午饭,略作休息,等杨凌吃完了丸药,董朗把一颗褐色的药丸子递到了曲小白的面前,道:“你那个身板儿,顶不住这么高强度的体力活动,吃了这个。” 曲小白也不问这是什么药,反正董朗给的,一定是好东西,她搁在嘴里试探着嚼了一下,还挺清香,也不苦,笑说如果每天都能吃这种药,那她很乐意。 董朗不由斥她:“你以为这东西是你手中的玉米饼子吗?想吃就能吃得到,我炼化这个药,花了大半年的功夫呢。” 曲小白嘻嘻笑道:“知道是好东西,这不我也没浪费么。” “你倒是敢。这么一颗,就够这个破镇子一年的税收了。” 众人倒抽冷气。 曲小白道:“那我不是不敢,我是不舍得。”惹得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休整完毕,沿山顶继续出发。 小白山并非是正东正西走向,它更偏东北西南走向,而小白家的方向靠近的是西南山尾,山势往东北方向绵延,一眼望不到涯际,按照当地老猎户的说法,应该是绵延了七八十里之远。 因为往东北方向全是荒野,遍布黑色沼泽,时有猛兽出入,往那边走的人极其稀少,即便是有些胆大的去那个方向打猎,也鲜少有能活着回来的,所以,这个七八十里也只是传说,具体有多少,却是不知。 契书上也只是给了个大概的位置,算上她家门前这二十余里,共计百里,也就和传说中的差不多吻合。 曲小白站在山顶瞭望了一下,道:“我们往东北方向走,今天能走多少就算多少吧。” 山顶地势高低落差大,且没有现成的路,势必不能走得太快,照这个样子,一下午能走出去五里地就算是不错的了。 再加上有董朗和老云这两个监督员在,想走快了都不行。 董朗咬着下嘴唇,深深地凝看着曲小白,曲小白被他看得不耐烦:“有什么话就说!” “你到底在这山上干什么?又是测量又是勘探的。” “我不是说了嘛,我要给杨凌建一座乐园。” “那需要走多远吗?” “要你管。横竖你在身边,我又不会出什么意外,只管走就是了。” 董朗反对无效,只能任其继续往前走。 曲小白这回每走一段路,都会掘一块石头,标记上数字,让他们几个男人帮忙背着,一段路程之后,老云小董加上林虎头,三个人背上都已经背了一大篓子的石头,老云和小董叫苦不迭,林虎头憨憨笑着,不敢有微词,但脸上的汗珠子也表达了他的艰难。 曲小白没有办法,叫了声影卫。 两名影卫似凭空出现,落在众人面前,曲小白道:“你们俩把这些石头都先背回家,注意,不要弄丢了,我都有标记过数字的。” 影卫得令,接了三个人背上的石头,转瞬便消失。董朗十分无奈地瞪着曲小白,“我说小主母,您到底要做什么?想要石头能不能吩咐下边的人来采啊?何苦来要自己上来呢?” 曲小白手遮眉骨望了望看不到边际的山,也颇是无奈,露出愁容,“要走遍这崇山峻岭看来你们是不让的了。这可怎么办啊?” 董朗跳脚:“什么?你还想走遍这崇山峻岭?你是不是想上天啊?” 曲小白默默地望了一眼山那边泛着淡蓝雾气的丛林,幽幽道:“其实还想去那边的丛林,你是不是更不让了啊?” 老云也不乐意了,劝道:“小主母呀,那边的丛林里可全都是瘴气,还有野兽出没,你现在的身体,千万不要干傻事啊。” 曲小白把嘴唇咬了又咬,都咬出了花儿来了,心有不甘地道:“你说你们要是能帮上忙也好啊。偏你们是个大夫。算了,等陈醉和陈相来了再说吧。” 董朗挑眉:“陈醉?就你说的那个风流小子?他来能做什么?” 曲小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帮我挖山!” 董朗:“……挖山?挖墙角还差不多!” 曲小白懒得搭理他,继续往前走,一边心里盘算着,要想把这座大山脉勘测遍看来是不可能的了,看来,只能等陈相兄弟来了。 好在,信已经发出去了,只盼着今年的雪能晚点下,不然,下了大雪之后,他们兄弟来了也是白扯。 珞珞默默地跟在曲小白身后,不说话,曲小白回眸瞧了她一眼,这丫头都走神儿了,连她看着她都没有发现呢。 曲小白眉梢微挑。 不久之后,辛青君也上来会合,轻飘飘的身影,很是潇洒地落在众人面前,曲小白看他满脸喜气,就知道那边的事情办成了,笑道:“青君出马,无往不利。” 辛青君道:“哪里,我不过是跑了个腿,事情若不是小主母早就计划好,我不过是捡了个功劳。” 曲小白打趣道:“将来谢媒的猪头,一定有你一个。” “那就多谢小主母了。” 曲小白悠悠道:“什么时候我能吃上你送的猪头就好了,说起来你都二十四五了,也该成个家了。” 辛青君忙岔开话题:“咳咳,小主母,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哦,往前走就不必了,你拿那个铁镐来,就在这里刨一刨,看能刨多深。” 辛青君:“……”这难道不是赤.裸.裸的报复么?还真是当场就报啊。 可即便是知道这是在报复,也不能不刨啊。 铁镐落在石头上,迸出火花来。 这一片石头也不知怎的,就那么硬,他不得不略使了些内力,才不至于双臂震得生疼。 董朗撇开脸,不敢看他的老大,但瞟向天空的眼神明显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嘴角也是抑制不住地勾起来。 曲小白坐在一块山石上,看着辛青君掘石头。一袭青衫,透着浓浓的书卷气,镐头却也挥得不错。 是个干大事的人。 林虎头实在看得不自在,奈何他只有一只手臂,这活儿还真干不了,只好往后退了几步,闪开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我比你更烦 深挖了三尺,曲小白捡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扔进董朗的背篓里,“走吧,再往前走走。” 算是饶过了辛青君。 深秋的日头似乎走得特别快,如先前预料,还没走上五里地,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举目远眺,雾茫茫的远山似落在赭红色的尘埃里,透着些诡异。 若不是已经知道了原委,曲小白怕是也要被这山色所迷惑。 董朗强烈要求曲小白下山,曲小白没有办法,只能照做。就地下了山,山底下,一名庄丁早已经赶了马车等在那里,马车旁边还有数匹骏马。 辛青君施展轻功带曲小白过了小河,董朗把珞珞也带过了河,云不闲和林虎头则踩着河里的石头跳了过来。 曲小白和珞珞上马车,其余人骑马,沿着崎岖小路往家里赶。 踏着暮色进家门,饭菜的香气飘入鼻孔,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干点活好,肚子会饿。” 董朗非常无语,警告她道:“就这一次,你以后休想再上山。不是已经给那个什么风流公子哥儿写信了么,等他来了,让他上山。” 曲小白瞥他一眼,他烦躁道:“你看我做什么?看我也不能去!” “不是,就想看看你为什么会这么烦躁。我也没说过我要去啊。”曲小白悠悠淡淡地说道。 “算你识时务。” 曲小白瞟了一眼这个别扭的小孩,“啊。” 吃过晚饭之后,曲小白开始整理带回来的石头,按照编号,一一整理上架子,董朗在她旁边帮她递石头,一边递一边好奇,“我说小主母,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盖屋啊?还是想当石匠?” 曲小白道:“天机不可泄露,以后啊,你会明白的。” 董朗扁嘴。 整理完石头,曲小白开始整理图纸,董朗就不乐意了,“你就不能等明天再干吗?你这身体不能多操劳的!” 曲小白气得吸气,“我发现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张大娘都没有你会唠叨。” “那是因为她管不住你。不许弄了!又不是明天没有时间弄了。”董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图纸都合了起来,威胁道:“你要是再弄信不信我把你的这些纸都给烧了!” 曲小白无奈地把牙齿咬得咯吱响,“董朗,我就是怀个孕而已,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至于你这么小心翼翼的么?” 她真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不过是整理整理图纸,劳心不劳力,至于要这么小心么? 那个世界里,也没见孕妇们这么小心翼翼地活着啊。 但董朗小直男混不吝,撕她图纸的事,他真干得出来。这种时候她并不敢惹他。 杨凌忽然一推董朗,怒道:“小直男,出去!” 董朗被推了个趔趄不要紧,还不敢说什么,只能叽歪了一句:“主上,我这是为了你夫人好!” 一边嘟囔着,一边赶紧往外跑。 曲小白不由幸灾乐祸地笑了。 再回神,却见杨凌已经把她的图纸给卷吧成团,扔在书桌上,握了她的手,嘀咕道:“小白,睡觉。” 曲小白:“……”幸灾乐祸早了。这个霸道的,即便傻了也还是一般霸道。 “好,睡觉。”曲小白强行堆上笑脸,“什么都不及陪我夫君睡觉重要。” 唤了珞珞进来把洗澡水放好,她拉着杨凌去洗澡。 已经近初冬,夜里初见冷意,沐浴间火墙早早就烧上了炭火,暖融融的,一点都不冷。 洗澡水热热的,里面还洒了些花瓣,让人忍不住就想往里钻,但曲小白因为有孕的关系,不敢泡太长时间,只泡了一刻钟便赶紧出来,倒是杨凌,十分喜欢水,多泡了些时刻。 趁着杨凌泡澡的空当,曲小白赶紧去整理了几张图纸,在一张大的牛皮纸上,规范了比例,开始绘制完整的地形图。 说是完整,其实也不能算完整,毕竟她才走了不过那么一点路。 因为测量工具不是那么精确,她需要校准数据,计算量颇大,所以这个图绘制得也不算太容易,等杨凌泡完了澡出来,她也不过绘制了一点点。 一抬头,就见杨凌什么也没穿就站在了她面前,身上还水淋淋的,如墨的青丝还滴着水珠。 “大爷的!”曲小白看着眼前这让人想要犯罪的身材,低低咒骂了一句,赶紧扯了块面巾去给他包住了,又拿了块小点的棉巾给他擦拭头发,脸上还不得不堆上笑容,“我的爷,这会染寒的,以后可不许这样!” 心说,得亏你是个心智不全的,不然这就是妥妥的耍流.氓啊。“爷,我这心理承受能力不行,求以后不要这样行不行啊?你说你一个失智的人,我是把你办了,传出去惹人笑话,我要是不办你,都对不住你这身材。而且特喵的我现在还是个孕妇!” 曲小白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说得杨凌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最后,闷闷道出一句:“没有棉巾。” 曲小白:“……好吧,我的失误。咳咳,我光顾着整理东西了,忘了给你拿棉巾,下次我多注意啊。” 不过,听这意思,杨凌是多多少少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这一天比一天的情况要好啊。 曲小白心里不由涌上喜悦。 只要他有进步,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她就觉得很欢喜了。 杨凌洗完了澡,她自然不好再绘图,便陪杨凌上了床,躺在杨凌身侧,也没有闲着,在度娘那里淘了一本神经学的医书来看。 最近因为读了很多医书,所以,虽然书里很所专业性很强的东西,她还是勉强能读得懂的。 只是速度要慢一些,理解起来很耗费精力。 她默默读书,杨凌也学她的样子默默的,夜晚的时光,静谧得只听得见风的声音。 杨凌不知什么时候睡去,她一直看书到后半夜,才困得撑不住,睡了过去。 日子似乎回到了她读书时的那段时光,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日子过得很单纯,只是现在身边多了个杨凌,让她的日子添了些苦楚,苦楚中却又带着甜蜜的充实。 让她欲罢不能、甘之如饴的苦楚。 次日早上,曲小白从一阵反胃中醒过来,撑着穿好了衣裳,只觉头也懵懵的,晕晕乎乎,忙抓了董朗来诊脉。 董朗脉倒是认真诊了,但对于她这反胃的症状,没诊脉之前就告诉她了:“这是孕吐症状,大多数孕妇都会经历的。时长呢,因个人体质不同而各异,有的十几二十天,一两个月,也有一直吐到生的。我一会儿给小主母配点药,能多少缓解点症状,但是做不到完全消除。” “真烦。” 曲小白吐槽了一句。 董朗白了她一眼,“应该是我比你更烦。你这没反应都天天跟猫吃食儿似的,吃不上两口,这现在还孕吐了,还能吃啥?你不吃,我那小少主咋长大啊?” 曲小白心里也发愁,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甩给董朗一个大白眼,“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了你家小少主的。” 曲小白先忍着头昏,去帮杨凌穿衣裳,董朗瞧着,忧心忡忡:“你这个样子,还要照顾主上,有没有考虑给他找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啊?” “要不你来?” 曲小白冲他挑了挑眉。 董朗便默不作声了。 杨凌自打受伤,就非常排斥陌生人,就连他们这些日日在他身边的人,也经常会遭到他排斥。 他唯一不排斥的人,就只有曲小白了。 诚然,他考虑的不是被排斥人,而是排斥人的他们家主上,面对曲小白之外的人之时,会有心理阴影。 曲小白帮杨凌系好了衣裳扣子,道:“好了,今天学着自己去洗漱,我去厨房看看,今早吃什么。我要吃点好的,为你娃子。” 董朗:“……”这样也蛮好。 杨凌看曲小白往外走,抬腿就要追,曲小白转回身来,推了他一把:“洗漱去,洗漱完了好吃饭。” 这一句杨凌听懂了,眼睛里透出憋屈,但到底没有去追她。 曲小白还没有走到厨房,就被厨房里的油烟味儿给熏得不能再往前走,抑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珞珞急忙跑上来帮她拍背,“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董朗道:“就是孕吐而已。看样子她闻不了油烟味儿,早饭别给她见油腥了。” “哦,知道了。” 孕吐是什么珞珞不太知道,她从小跟的是陈醉,身边也没有几个女人,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太清楚,不懂就问,她忙去找张氏了。 张氏听完,赶紧出来询问曲小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曲小白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还和以前一样吧。” 董朗递给她一杯水,她喝了一口,反胃感就轻了些,“这个是什么水,好像还挺管用的。” “就是加了一点生姜和大枣泡的水。” “怎么没闻到有生姜味啊。” “加的比较少,所以味道比较淡。” “哦。” 突然发生的孕吐,让曲小白本就不大的饭量锐减,早上只吃了一碗玉米粥,连地瓜都不能吃了。 一家人都跟着愁眉不展。 第三百五十六章开荤 早饭后,曲小白让人把曲小黑找了来,画了一些测量工具的图纸,并细细跟他说明,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交代明白了,让他先把别的活计交给庄子上的木匠,把这些测绘用的工具先给她做出来。 交代完之后,和曲小黑聊了一会儿闲谈,问及昨日下聘的事。 辛青君行事周到能言善谈,把杨红霞父母哄得眉开眼笑,连大婚的日子都商定了,日子定在冬月二十六,掐指算算,还有一个半月,可谓是近在眼前了。 曲小白说了几句逗趣的话,就正色道:“哥哥只管一心帮我做这些东西,不用分心去管大婚的事,我会让人给你操办好的,你就等着当新郎官就行了。” 曲小黑不知道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不由奇怪:“你很急用吗?” “对啊,下雪了就派不上用场了。哥哥抓点紧啊。” 信是快马加鞭加急送到神川口郡的,依陈醉的性子,接到信就会飞速赶来,顶多七八天就能到。这些工具最好是能在他兄弟两个到的时候就能打造好,方便他上山使用。 曲小黑答应道:“那我赶紧回去做,这天说下雪就下雪,而且你这些东西要求这么高,做起来困难不小,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曲小黑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妹妹说一是一,他绝对不带反驳的。正如现在,哪怕是自己的婚事不顾,也要先顾着曲小白的事情。 也幸好他娶的是红霞,红霞和曲小白一向走得近,这要换个人,日子怕是没开始就要奔玩儿完。 午间留曲小黑吃了饭,他拿着图纸匆匆就走了,也没看见妹妹根本就没怎么吃东西。 大家看曲小白这根本就吃不下去饭,暗地里都商量着该怎么办,都把目光投向了董朗和云不闲两位大夫。 珞珞道:“您二位可都是神医,不会连这个都解决不了吧?” 董朗白她一眼:“有些事好解决,有些事,你别看它小,还真不好解决。她现在是孕妇,不能随随便便用药不知道吗?” 珞珞被他吼得直皱眉,小脸儿憋屈得红得苹果似的。 云不闲实在看不下去了,出主意道:“那针灸呢?试试针灸能不能缓解。” “也是,这个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老云你吃的咸盐多。走吧,咱们去研究一下穴位。” 董朗扯着云不闲直奔药房,剩下珞珞委屈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转身回屋。 曲小白中午吃的少,这才过了半个时辰,就觉得饿了,珞珞一进屋,她便问珞珞要吃的:“珞,我想吃烤猪蹄,你去问问大娘能不能给我做。” 她一张脸都是惨白色,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珞珞一听说要吃的,欢欣雀跃就蹦往厨房,“能,一定能!” 张氏得了珞珞的令,急忙张罗洗猪蹄子。好在那位小神医是个肉食动物,家里常备各种肉类,猪蹄子是现成的。 但令张氏疑心的是,早上还闻不得油烟味儿,这会子吃这么油腻的东西能行吗? 张氏又令珞珞回来问清楚。 珞珞急急跑回来,问曲小白道:“夫人,张大娘让我来问问,您现在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么?” 曲小白寻思了一瞬,有气无力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吃烤猪蹄了,你让大娘给我放点辣椒粉,多放点啊。” 珞珞原话转给张氏,张氏思忖着道:“原来是想吃辣椒了吧。难道夫人怀的是女儿?” 珞珞两眼一抹黑,对这种事情完全不了解,惑道:“这么早就能瞧出来了?我瞧着,她就是吐得胃不舒服,想吃点儿刺激的了。” “不管怎么样,她想吃那就做给她吃,珞珞,你去问问小神医或者云大夫,需不需要往里加点补药之类的。” 珞珞来来回回跑腿,问过了小董老云,两个人都给出一致的答案,少放辣椒粉,辣椒粉对孩子不好。 珞珞就没把这个去告诉曲小白,横竖烤个什么样的她就吃什么样的,她作为一介孕妇,有选择吃什么的权利,但她们也有给不给她吃的权利。 董朗和云不闲都奇怪她为什么忽然想吃油腻的烤猪蹄子,便拿了银针到正屋里等着。云不闲么,是想来叮嘱一下不宜多吃,董朗么,就是想来看她一个笑话。 她一个平时连点荤腥儿都不沾的人,忽然就想吃猪蹄子?他想看看她是如何吃下去的。 张氏动作很快,两刻钟便把烤猪蹄子给端了上来。为了能熟得快一点,她把猪蹄子剁成了很小的块儿,白瓷盘子里,烤得红亮的小块儿猪蹄子码放得整整齐齐,每一块上面都均匀地沾着红红的辣椒粉和孜然粒,扑鼻的香气引得董朗最先咽了一口口水。 “咕咚”。 太没出息了。不必曲小白来笑话他,他就先脸红了。 曲小白竟然没有笑话他,反而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小董,一起吧,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就是馋了,吃几口解个馋。” 董朗瞧着一大碟子烤猪蹄儿,毫无廉耻心地道:“那你以后可以天天都这么馋,你是孕妇,你有这个权利。我跟你讲,馋什么就要说出来,如果怀孕期间吃不到想吃的东西的话,据说会惦记一辈子的。最好是馋肉,这样就可以一举两得,既能补身体,又不用受罪。” 曲小白终于忍不下去了,“我杨府亏待你吃的了?你至于为口吃的给我绕这么大的圈子?大娘,从今天起,你天天给他烤猪蹄子,让他吃个够。” “咳咳,你看穿就看穿呗,何必当着这么多人拆穿我给我没脸啊。”美食诱惑之下,董朗已经迫不及待,上手就抓了两块大的,张嘴咬了一口,“嗯,好吃,就是不够辣。再多放点辣椒粉就好了。” “那个,小神医,这可是给夫人烤的,你不是说,夫人现在不能吃太辣,对孩子不好吗?” “咳咳,我一时忘了。” “啧啧,我还是第一次见男孩子这么馋的。”曲小白瞧着他的吃相,说实在的,看他吃饭就觉得香。 她挑了两块有蹄筋的部位,一块递给杨凌,一块留给自己,咬一口,微辣咸香,筋道又不腻口,还挺好吃的。 “嗯,好吃,杨凌你多吃点。”怕董朗都给吃了,忙挑了几块有蹄筋,用小碟子盛了搁到杨凌面前,还给自己也挑了两块,剩下的大方往董朗面前一推,“多吃点。” 董朗埋头大吃,唔哝不清地应道:“没事儿,你尽管挑,挑剩下都是我的。我就爱吃肥一点的。” 曲小白看着他的吃相,忍不住就又吃了一块,啧啧道:“你以后可以每天都来我这里吃饭。我看着你特下饭。大娘,还有没有猪蹄子了?有的话就都烤了,晚上大家都尝尝。” “有,我一会儿就去都烤了,你们喜欢就都多吃点。”张氏看曲小白能吃得下烤猪蹄这样油腻的食物,高兴得不得了,脚不沾地儿直奔厨房去了。 曲小白也觉得不可思议。 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因为职业的特殊性,为了保持身材,她基本是不碰肉类的,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即便是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个习惯也没有能够改的掉。早上她还发愁孕吐闻不了油腥味儿,营养供应不上会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还没到晚上,竟然馋肉了,还吃了好几块猪蹄子,这真是让她也喜出望外。 但毕竟脾胃虚弱,她也怕一下子吃太多会消化不了,所以在吃了三四小块之后,就及时克制住了,任凭再怎么想吃,也没有再吃一块。 杨凌看她不吃,也就不吃了,剩下的就都便宜了董朗。 珞珞平时被董朗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此时终于逮着个机会挖苦他:“中午刚吃了红烧肉,这才过了一个时辰,就又吃这么一大碟子烤猪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孕妇呢。” “我这是怕孕妇吃不了浪费,你懂什么,小丫头,你是不是以为你陈醉少爷要来了,你就倚仗了啊?还敢跟小爷叫板了。” 曲小白见惯了他们两个闲时打牙祭,也就不怎么在意他两个在这里吵闹,年轻人嘛,不吵不闹反倒是失了生气。 只是她身上倦得很,连书都懒怠看了,便起身扶了杨凌的手去躺椅上歪着,顺手拎了一本话本子。 她一向是不看话本子的,这话本子多半是董朗落在她屋里的,她打开一看,是一本插画本的风月书,插话蹩脚不说,内容更是毫无美感可言,曲小白把书扔向董朗,十分无语:“你哪里弄来的,快拿走,别污了我的眼睛!” 董朗手里的猪蹄子差点被她砸掉,他偏身躲开,一手把书接在了手中,搭眼一瞧,噗哧笑了,“这是那天去赵元那里的时候,在长工手中发现的,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回来一看,却是这劳什子。我以为你爱看呢,就扔你这里了。” 曲小白没好气地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审美吗?” “不是,我以为你们成亲后的人都爱看这玩意儿。” “你赶紧把书给大娘去烧火,还能做上半顿饭呢。简直浪费纸张,不知道纸有多贵吗?这些人真是好闲。” 曲小白嘟囔了一句,歪过头去看杨凌,却只见杨凌已经站到了董朗的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书看呢。 第三百五十七章傻子的世界谁懂 “爷,你现在的智商,不适合看这个,真的,会带坏了你的。” 曲小白慌忙地下了躺椅,拎起董朗手上的书直奔厨房,二话不说,把书就怼在了灶底,“大娘,给你送引火的东西来了。” 灶底本来就有火,书一进去,呼一下就都着了,火苗往外窜,曲小白正对着炉门,慌的往后躲,一个不慎差点仰面跌倒,得亏张氏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我的夫人,你怎么不小心些!快看看伤着了哪里没有!” 张氏立时一脑门子汗珠子,背脊都觉得冷了,曲小白站直了身体,活动活动手脚,除了腰有稍微的不适,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便摆摆手:“没事,我回屋去了。” 到屋里,她不太放心,总觉得腰部不太舒服,便让董朗给号了号脉,道:“好像闪着腰了,不过不觉得疼,就是有点酸。” 董朗气得吼她:“你说你也是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拜托你能不能多注意一下啊?” 他这一吼不要紧,杨凌却以为他在凶他家曲小白,上手就来推他,“小直男,出去!” 董朗两头受气,端起还没吃完的猪蹄子,十分憋屈地躲了出去。 曲小白待他走了,批评杨凌道:“他是给你治病的大夫,你不能这样对他说话,以后要改了知道吗?” 杨凌似乎不大能理解她的话,蹙着眉琢磨了许久,一脸的不高兴,曲小白刚想要哄他,却又开始反胃,没顾得上他,急忙跑到外面去呕吐了。 杨凌跟了出来。 曲小白蹲在廊檐下抱着漱盂呕吐不止,珞珞也蹲在地上,帮她拍背,一边拍一边说:“夫人,这怎么才刚吃完不多会儿就又吐了?我去找小神医。您坚持一会儿。” 曲小白吐得昏天黑地,把吃下去的几块猪蹄子都吐了出来,就地瘫坐,叹了一声:“他不是说了,孕吐无法根治。你找他来能替我吐啊?” 一扭头,去见杨凌飓风似的,直奔药房去了。 “完了,他这是去干吗?”曲小白也有些懵,搞不懂杨凌现在的心理。 珞珞正给她擦着嘴角,闻言疑惑地望了一眼杨凌的背影,“好像……醉少爷生气去找人打架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曲小白霎时腿也不软了,也不想吐了,身手矫健地爬起来就追去了药房。 杨凌一进药房,就直奔董朗,董朗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抓住了董朗的衣领子,拖出了药房。 “嚯,这是什么情况?”云不闲被眼前的情况惊得差点没坐地上。 杨凌拖着董朗,直拖到院子里的空地上,董朗一路懵逼地劝说着:“主上,有话好好说,您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杨凌一把就把他推倒在地,气呼呼地奔墙角抄了根大棍.子回来,二话不说,就往董朗身上招呼。 他虽然现在武功不怎么灵光,但手上的力气还在,这一棍.子是铆足了力气的,夹着呼啸风声而下,董朗一直就懵着,棍.子下来了还在懵,曲小白不由大喊:“你傻了?赶紧跑啊!” 董朗这下醒过神儿来,就地一滚,躲过了大棍.子的暴击,爬将起来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问:“小主母,这是怎么回事?主上为什么要打我?” “我也不知道啊。是你得罪他了吧。”曲小白仔细想想,也没想出来董朗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傻子的世界,她真的不懂啊。 若实在硬要说有,那是董朗小直男性子大.大咧咧,总有意无意地冲撞于她?今天他的确也说话挺直的。 正常人在了解了他这个人说话没心没肺之后,就不会与他计较,但是杨凌不正常啊。 再加上她今天吐了好几回,杨凌定然急啊。 是了,一定是这样。 得了真相的曲小白急忙去追他两个。 董朗一路跑出了主院,又不敢往犄角旮旯钻,怕再绊倒了杨凌,只好在溪流两边的回廊上来回跑。 杨凌移动速度极快,董朗甚至不得不小用轻功,一边跑一边喊:“主上,别追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主上,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嘛!” 曲小白也在后面喊:“杨凌,你回来,不要再追了!杨凌!” 董朗朝她喊:“小主母你躲远一点,别误伤到你,我没事的!主上追累了就不追了。” 倒也是这个道理,曲小白看董朗没事,便不再追,找了个远一点的位置,珞珞去给她搬了个椅子,她坐下来,道:“应该不会有事吧?瞧着小董身手可以的。” 珞珞道:“那也得让他们停下来啊,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再观察一会儿,小董实在坚持不住我再去阻止杨凌吧。杨凌现在不是小董的对手。” 谁知她话音刚落,都没瞧清杨凌怎么动作,董朗就落在了他的手中,“小主母,救我!”董朗喊出了杀猪一般的叫声。 曲小白急忙直奔回廊,眼见杨凌手中胳膊粗的棍.子就要落在董朗身上,大喊:“杨凌!不许打!” 杨凌手中的动作停顿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一片迷茫,大约是没想得明白,棍.子还是照常不误地朝着董朗后背就打了下去。 曲小白来不及多想,伸手就朝棍.子抓去。 谁知杨凌手上是攒了内力的,曲小白被棍.子上的内力一撞,整条手臂立即一麻,人也跟着被飞出去一丈多远,跌落在回廊旁边的花园里,董朗顾不得许多,飞身冲了过来,急问:“小主母,你感觉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曲小白无奈地摇摇头:“没事,就是半边身子被撞麻了。” 董朗急忙给她号脉,眉头紧锁着,“还说没事!你这又动了胎气了!你为什么要挡啊!打在我身上,无非就是疼几天,可打在你身上,你……”董朗又急又气又愧疚,一时话都说不利索了。 回廊上的杨凌在愣了一瞬之后,扔下棍子朝曲小白扑了过来,不由分说推开了董朗,自己却是手足无措地看着曲小白,干着急。 董朗实在想不明白今天是怎么得罪了这位爷,但也不敢再往前靠,唯恐再误伤曲小白,正好云不闲赶了过来,他急忙道:“老云,快,小主母动了胎气,赶紧把她抱屋里去!” 云不闲刚要伸手,杨凌就把曲小白给抱住了,不许他上手。 “主上,小主母受伤了,必须得马上给她行针治疗,你让我把她带回房里好不好?”云不闲一边柔声劝着,一边又吩咐珞珞:“赶紧去叫张氏几个人来!” 珞珞回过神来,赶紧往里院儿跑。 叫上了正在厨房忙活的张氏等人,一同跑了回来。 曲小白在一阵酥.麻之后,才觉得浑身都隐隐作疼,尤其是小.腹,疼得厉害,她咬着牙,攥住了杨凌的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董朗,点了他的穴道!” 杨凌身体里内力浑厚,但他并不会运气,所有的反应都还只是出于本能,董朗站在他背后,猛然出手点了他的穴道,他根本就没有反应得过来。 董朗一弯腰,抱起了曲小白飞掠回屋,把杨凌交给了云不闲和跑过来的张氏等人。 回屋之后,董朗把曲小白搁在床.上,拿出了银针包,先给曲小白施针。慌乱之下,施针的手甚至都在发抖,曲小白强撑着精神,安慰他:“我没事,你先稳定一下情绪再施针吧。” 董朗嘴唇都在颤抖,显然是吓坏了。 “你放心,我一定能保住孩子的。”董朗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 曲小白点点头,温和一笑:“我相信你。” 她一句话,一个微笑,给了董朗莫大的安慰,董朗深吸一口气,开始施针。 不比之前施针时候的气定神闲手速如飞,这一次每下一针都是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 倒也不是这一次曲小白伤的有多严重,实在是董朗心绪不宁,自责让他已经不能镇定。 曲小白没有再说话,努力调整呼吸,配合他行针,由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是淡定从容的。 杨凌最近进步速度惊人,但他对于过去一无所知,甚至对于他所学过的东西也都是懵懵懂懂。曲小白这几天就总在忧心这个问题,他那些武功,会成为隐患。 果不其然。 她还没有想出对策来,他就已经爆发了。依他现在的程度以及脾气,动不动就要发火,发火时会采取动手这样的手段“自卫”,全院子的人都得跟着遭殃。 云不闲背着杨凌回来,张氏在后面帮他托着腿,杨凌身形颀长,对于中等身材的云不闲来说,这算是个不小的工程。 把杨凌放在软榻上,云不闲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但很快就又弹起来,先检视了一遍杨凌,给他号了号脉,没什么大问题,才又走到曲小白床前来,问道:“怎么样了?” 董朗吐出一口浊气,把最后一根针扎入穴位,眸光显得有些迟钝,道:“应该问题不大。” 云不闲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没事就好。” 第三百五十八章小白让我来道歉 曲小白浑身的银针,但身上已经不那么疼了,小.腹还觉得有暖流一丝丝流入,她微微放了心,先扭头瞧了杨凌一眼,杨凌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盯着顶棚,她这个位置,看不到更多了。 她把目光移回来,落在董朗那张稍嫌稚嫩充满自责的脸上,温声道:“我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咱们又不能时时都点住他穴道,还是想个办法吧。” 云不闲道:“要不……把实情透露给他?我倒觉得,小主子现在的智力,应该是有辨别能力和自制能力的。” 董朗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恹恹的不说话。 曲小白忖了一瞬,“还是我来说吧。” “小主子也只听你的了。” 两刻钟之后,董朗把银针撤了,妥当收了起来,他起身走到软榻前,垂眸看着杨凌看了良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他屈膝一跪,蔫儿声道:“主上,属下不知做错了什么,您若是不爱瞧属下,属下这就给您把穴道解开,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属下绝对不会再躲了。” 众人都瞧着他,想要劝一句,见曲小白已经站了起来,都不知该顾那一头儿了,一边劝董朗,一边又劝曲小白赶紧回去躺着。 曲小白摆摆手,搭着珞珞的手臂,缓步走到董朗面前,肃声道:“小董,你先起来。” 杨凌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眸子里一片茫然。 曲小白拍了拍董朗的肩,道:“你先出去。”她回头扫了大家一眼,道:“都先出去。” 董朗站起身来,第一个走了出去,他往外走,众人也就跟着往外走。 云不闲走在最后,嘱了一句:“小主母,你小心些自己的身子。” “嗯,放心吧。”曲小白淡淡点了点头。 等大家都出去,门在外面被带上,曲小白扶着小.腹,缓慢地蹲下.身来,沉着脸,语气也微沉:“今天你为什么动手?杨凌,小董为了治好你的病,没黑没白地看医书研究药理药方,你对他是有什么不满意,竟然下这样的狠手?” 杨凌的瞳孔缩了缩。 曲小白不由叹息一声,到底不愿意对他说太重的话,她拉住他的手,道:“我肚子疼,你扶我起来去躺着,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今天的事。” 杨凌反应了一会儿她的话,懦懦地点点头,终于是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去搀扶曲小白。 曲小白借着他手上的力量,站了起来,身上的疼痛并未完全消失,她也担忧腹中的孩子,所以很缓慢地朝床榻走去。 杨凌其实没有搀扶的经验,扶着她的手臂,和她一起慢慢的走着,他的眼眸中茫然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焦灼。 终于是走到床榻前,曲小白坐下来,蹬掉了脚上的鞋子,动作缓慢地躺好,拉着杨凌坐在床沿,没有松开他的手,眸光温和又不乏严肃地望着他,道:“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要打董朗了吧?” 她说话的语速很慢,怕杨凌听不懂。 杨凌抿着嘴角,眉心微微拧着,琢磨了一会儿,才道:“你病了。” 她病了他就要打董朗?这是什么逻辑?总不会是因为董朗没有治好她的病吧?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虽然她没有办法完全了解杨凌现在的想法,但多少也了解他一些,他不可能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曲小白凝眉思索了一瞬,道:“杨凌,我不是病了,我只是怀了你的孩子。孩子,你懂吗?” 他打从病了,就没见过一个孩子,她也不知道在他的概念里,有没有孩子这种形象。她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温柔和缓地解释道:“这里,孕育着一个你的孩子,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我的身体就出现了一些反应,呕吐、疲劳,都是正常的反应,这和董朗无关,他为了消除我的这些反应,一直在想办法,老云大夫也在想办法,他们都是最好的大夫,他们都对我们很好。” 也不知杨凌听懂了多少,她也只能按自己的方式来跟他解释这一切。 杨凌呆呆愣愣的,眉头一直紧锁着,须臾,看看她平坦的小.腹,歪着脑袋又想了一瞬,曲小白跟他又解释道:“我不是生病了,正常的身体反应,明白了吗?这里,孕育了你的孩子。” 她抬起胳膊,勾住了杨凌的脖子,把他的头缓缓拉低,温和地对着他的俊脸一笑,柔声道:“我们即将要有一个孩子。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不想要孩子,你还和我大吵了一架,差点没吓死我。现在,我们终于有孩子了,你应该高兴,命运对我们,始终不算太差。能和你在一起,和你有个孩子,我觉得,我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管他能不能听懂,先说给他听,能听懂多少算多少吧。 她换了轻松点的语气,嘴角带着俏皮的笑,继续说道:“杨凌,你得赶快好起来,等孩子出生,你要陪他玩,陪他习字,陪他习武,陪他一起长大……他是我的也是你的孩子,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负责吧?” 这一句杨凌明显听懂了,他说:“吃药,好起来。” “对,吃药,好起来。就知道你是最棒的。好了,你现在要去跟董朗认个错,认错,说对不起,明白吗?董朗为你为我付出了很多的心血,你不能这么伤他的心。”她拍拍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地念给他听:“董、朗、伤、心、了。” 杨凌缓慢地点头:“认错。对不起。” 曲小白一喜,他听懂了。“你不是要和我说对不起,你得去和董朗说对不起。我现在身体不舒服,不能起床,你得自己去跟他说对不起。” 杨凌垂着眉眼,很是思索了一阵子曲小白的意思,曲小白满含期待地望着他,鼓励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杨凌最终点了点头。起身,朝门外走去。 董朗等人都在门外候着,没有走开。 董朗贴着墙站着,一脸的郁色,有愧疚,有难过,亦有不理解。 门从里面打开,众人的目光都不由朝门口望去,齐刷刷站直了身体。待到看见门里站着的是杨凌,都有些吃惊。 杨凌走到董朗的面前,董朗不知他要做什么,站直了身体,抿着嘴角,闷闷地开口:“主上,对不起。” 杨凌凝着他,正色地开口,“对不起,我错了。” 董朗讶住,所有人都跟着惊讶,愣住了。 “小白说我错了,让我来给你认错。你别气了。”杨凌说的很流利,若不是他语气里透着些拙笨,众人甚至以为他已经恢复了。 董朗怔愣着,直到杨凌回了屋里,把门关上,董朗仍旧没有回过神来,云不闲扯着他回药房,他就木然地跟他回了药房。 杨凌回到房中,依旧坐到了曲小白床沿,握住曲小白的手,一瞬不瞬望着她。 “杨凌,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曲小白静静凝望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端倪。 杨凌的眸子已不再是当初那种茫然空洞的样子,但也没有像从前好着的时候那种深邃清冷的神色,像一个普通人,眼睛里有畏缩、有迷茫、有疑惑、还有欲.望。 不管怎样,有进步就是好的。 杨凌现在的样子,分明是有话想说的样子,可能他还不太会组织语言,曲小白对他循循善诱:“没关系,你慢慢想,慢慢说,反正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杨凌紧抿着嘴角,须臾,低声缓慢地说道:“我是不是和你们不一样?我是傻子。”他抬眸迷茫地看向曲小白,“我有时候也觉得,我很笨,反应很慢。”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速很慢很生硬,眼睛里氤氲着愁色与自卑。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杨凌很聪明,用一句“心有七窍”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可曲小白没想到的是,即便是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他也还是这般聪明。 “杨凌,那你觉得,我傻吗?”曲小白反问了一句。 杨凌凝着她,摇摇头。 “我不傻,又怎会去喜欢一个傻子,嫁给一个傻子,还要给傻子生孩子呢?”她嘟着嘴,做出生气的样子,眼睛里却带着柔和的笑意,“杨凌,你不是傻,你只是生病了,只要你坚持吃药,配合小神医和老云的治疗,迟早有一天,你会好起来的。” 杨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曲小白也不知他听懂了多少,但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如果再发生状况,只能随机应变。 接下来直到晚上,杨凌确也没有再表现出别扭的姿态,他一直守在她的床前,晚上董朗和老云过来给曲小白号脉的时候,他则是乖乖躲在一旁,看着他们号完了曲小白的脉,又自觉地伸出了自己的腕子,“帮我看病。” 他缓慢地、但口齿清晰地说。 云不闲和董朗都露出震惊的神色,曲小白见自己的劝说有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三百五十九章陈小少来了 养病的这几天,曲小白也听从董朗和云不闲的嘱咐,不剧烈运动,不过度操.劳,每天除了在院子里走上几个来回,基本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医书看的也不算多,但她找出了一些育儿胎教类的书看,还让辛青君给她买了一架好琴来,每天弹上一刻钟的琴,既给杨凌听,也给肚子里的娃听。 杨凌乖乖地坐在琴架一侧,听得很入神,曲小白忽然想到,音乐疗法或也是可以奏效的,便找小神医董朗商量这个可能性。 董朗以前所学医术里并不包括这个,但在曲小白抄的手札里,他是见过这种说法的,抱着试试看的心情,道:“也许可以奏效也说不定呢。就算不能奏效,主上爱听,那就多弹给他听也好,不过,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可过度劳累。” 曲小白笑笑,拖长了腔调:“行,我记住了,一定不敢让自己劳累。”她看向董朗最近略嫌瘦削的脸庞,道:“你怎么样?那天没伤着你吧?” “我没事。主上现在还不会运用体内的真气,威力还小的很,我想着,等主上再好一点,就让辛老大教他行气,他有武功护身,也就不怕外人欺负了。” 曲小白蹙眉反对:“这个容后再商议吧。他现在的智商,我怕他拥有了一身武功,惹起事来没人能拦得下。” 董朗思忖着,道:“有这个顾虑是可以理解的,但主上体内的真气如果不善加引导,我怕他会一个不慎伤着自己。” 这的确是件愁事。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忖道:“反正现在也还不能教他,等他能学的时候再说吧。说不定那时候都已经好了呢。” 董朗翘.起嘴角一笑,“也是。” 日子飞速,曲小白能下床自由活动不受限.制的时候,陈醉就赶到了新庄。 彼时曲小白正在廊檐下,抱了个漱盂在猛吐不止,陈醉一身风尘风风火火进院子,恰好看见这一幕,惊了一阵之后,喃喃道:“我去,小主母,你……你这个样子,不会是有了吧?我将会有一个小少主了吗?” 董朗站在廊檐上,眯眼打量着眼前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模样么,算是周正,但比起他来也太瘦弱了些,诚然,董小神医打从一开始就是戴了有色眼镜看戴这位俊美少年的。 不必说,他是瞧出了他就是那位陈醉陈小少爷。陈小少还没有来南平的时候,他就对他瞧不上了,如今相见,看见这少年即便身染尘色也还是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流雅致,他就更瞧不上了。 “喂喂喂,哪里来的野小子,说话没大没小的!小心小爷捏扁了你的脑袋!” 曲小白吐得头大,一听这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忙接了珞珞的帕子,擦擦嘴角,朝董朗摆摆手:“他是陈醉,你少说些有的没的,你们都是一个主上,要是整些幺蛾子出来,等你们主上好了,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董朗一听这话,泄了气,狠狠剜了陈醉一眼,冷哼一声。 陈醉走到廊檐上来,珞珞神色里满是喜色,福身行了个礼,“珞珞见过少爷。” 陈醉摆摆手,“行了行了,你现在正经主子是小主母,你官升一级,不必再跟我行这么大的礼。”他反过来朝着曲小白一礼,端端正正的:“陈醉见过主上,见过小主母。” 曲小白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行了行了,你就少装了,你是什么样儿的,我还不清楚吗?珞珞,赶紧伺候你家少爷去洗漱一下,换身衣裳,都熏得我要吐了。” 陈醉也是个有洁癖的,不听洗漱还好,一听要洗漱,就浑身痒了起来,“珞珞,赶紧带小爷去。主上,小主母,咱们一会儿再说话。” “快去快去,腌臜死我了。”曲小白笑着翻了个白眼。 陈醉是个机灵的,料想他也已经知道杨凌的病情了,但却只字不提,该如何还如何,丝毫不给人添堵。 珞珞领着他往外走。曲小白早就命人打扫了房间出来,陈家兄弟过来,为了方便上山,势必是要住在府里的。珞珞带他回准备好的房间。 董朗往曲小白这边走,和陈醉走个对脸儿,又翻着白眼把他一顿打量,直把陈醉看得心中疑惑,“尊驾是……” 珞珞代为答道:“小神医董朗,少爷,咱们赶紧去吧,洗漱完了还得回来跟夫人回话。” “原来是小神医,久仰大名,在下陈醉。” “你家丫鬟都催你走了,还不赶紧去?”董朗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陈醉一边走,一边回头望了好几眼。他好像没有见过这小神医吧?为什么觉得他对他不太友善啊…… 他自然不知道,在他没到的时候,某白已经利用他无数次打击小董神医,小董神医不记恨他记恨谁! 董朗走到曲小白面前,递上了一杯大枣生姜水,“先喝一口。” 曲小白接了水,灌了一口,长舒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道:“这得吐到什么时候去?吐得我苦胆水都没了。” 董朗亦愁:“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一般的也就吐一个月左右吧,小主母,我和老云妇科方面都不算是顶尖的,要不,再去外面打听打听,有没有这方面的能手?” “算了吧,你们俩要是不成,那还有谁能成?况且,我也不想让陌生大夫给我看诊。就这样吧。” 曲小白挽了杨凌的手往屋里走,一边吩咐董朗:“这么个吐法,营养跟不上去,你去让张大娘给我做点好吃的,我一会儿再吃点儿。”忽然想起了陈醉刚回来,一定也还没有吃饭,又道:“多做点。” 她没有点明是要做给陈醉的,以董朗的妒性,她要这么说了,他一准儿不会转告张大娘。 等到点心做好了端到桌上,陈醉刚好洗完了澡,换了身新衣出来。 人靠衣装,他本就生得出色,沐浴之后一脸的清新状态,穿了骚气的月白衣袍,如墨的发丝披在脑后,瞬时整个人就跟小仙子一般。 董朗正在曲小白房中看手札,曲小白坐在他的对面抄写,董朗的位置正对门口,看见人进来,不由轻嗤一句:“娘娘唧唧的,小主母,你怎么就瞧着他顺眼的?” 张氏正在摆点心,看见人进门,上前微微一礼,“这位就是陈小少爷吧?果然生得风.流人物,一路辛苦,赶紧坐下来用点儿点心垫垫肚子。晚上我再给陈小少做好吃的接风。” 陈醉回礼,问道:“大娘怎么称呼?” 曲小白站起身,走了过来,笑道:“你都称大娘了,还问怎么称呼。” 张氏笑呵呵地道:“老身姓张,你叫我老张或者张婆子都成。” 陈醉未开口先笑,“那怎么成?您是长辈,我怎么也该称您一声张大娘的。” 张氏怎么瞧怎么喜欢,盯着人看个不停,“夫人,不怪你夸,陈小少爷不但人长得好,还这般有礼貌,可真是叫人瞧着喜欢。” 陈醉眼睛熠熠发光,“小主母还夸我了?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行了行了,坐下吃饭。边吃边说。”曲小白坐了下来,看看桌上的点心,一碟子桂花马蹄糕,一碟子鲜花饼,一碟子生煎,一大海碗的虫草花煲鸡汤。甜点自然是为她准备的,那一碟子油津津的生煎,很显然是给陈醉准备的。 张氏盛了三碗汤,曲小白一碗,陈醉一碗,还有杨凌的一碗。 杨凌平日吃饭不多,虽然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但比起从前来,是更瘦了。所以每天曲小白加餐的时候,便会让他跟着再吃一顿。 杨凌一直在打量着新来的陈醉。 陈醉没有坐下,而是先撩衣摆,跪在了杨凌的面前,道:“方才刚回来,满身的尘土,没有给主上和小主母行大礼,陈醉现在补上。拜见主上,拜见主母。” 他忽然行如此大的礼,倒叫曲小白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脑子里一刹那顾及到肚子里的娃,才没有做出剧烈的动作。 “杨凌,这是陈醉,你可能不记得他了,但他是你的属下。”曲小白心里大约也想到了陈醉为什么会行如此大的礼,身为杨凌的属下,没有能够保护好他们的主上,让主上遭此大难,陈醉和诸位子虚庄的成员心里一定都在自责,甚至都无法原谅自己。 别看陈醉打从一回来就一脸嘻嘻哈哈从容的样子,曲小白和他共事许多天,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伪装出来的嬉皮笑脸,到底是缺了些自然。 “陈醉,起来吃饭啦。一路奔波而来,你也不嫌累的慌。”曲小白并未多说,反而和陈醉打起了哈哈,将彼此心里的沉闷都一笑带过。 陈醉站起身来,落了座,也不和曲小白客气,拿了筷子就开吃,嘴里塞进了一整个儿的生煎,还唔哝不清地叨叨:“我这几天没黑没白地跑,跑死了好几匹马,饭都没吃上几顿,快饿死了。” 第三百六十章命运 一个生煎,几乎没经过咀嚼就吞了下去,嗓得他直伸脖子瞪眼,曲小白忙把汤送到他面前,哭笑不得地道:“你慢点,谁也不跟你抢,你急什么!” 陈醉喝了一大口汤,把嗓在喉咙里的生煎送下去,舒了一口气,“太……嗝,太饿了。” 把个风流倜傥的佳公子给饿成这个样子,简直是罪过。曲小白好笑道:“饿也要慢慢吃,吃猛了肠胃受不住。”她瞧着身边的杨凌,继续:“你看看你主上,就算是病了,吃东西也是细嚼慢咽的,多么优雅啊。” 陈醉附和道:“可不是,主上什么时候都是优雅的。想当初在白马镇,主上都包成那样了,那可还是玉树临风倾城绝世,唉唉,我可是望尘莫及啊。” 董朗从书桌前缓缓抬起头来,瞟了这边一眼,收拾起手札,不言不语拿着手札就往外走。 张氏看见,道:“小神医,今天的生煎是牛肉馅儿的,你要不要也尝尝?” “不必了,我又没长途跋涉饿坏了肚子。” 董朗继续往外走。 陈醉闻言,抬眸瞥了他一眼,笑道:“早就听闻小神医桀骜不驯,看来传言不假。” 董朗回头冷冷看他一眼,嗤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外走。 杨凌抬头,搁下汤匙,忽然道:“小直男,你没礼貌。” 曲小白忍俊不禁,差点儿笑出声来,使劲憋笑,陈醉瞧着她,不由也跟着露出笑容,他撇开脸,朝曲小白做口型:“‘小直男’是什么鬼?” 曲小白憋笑,不语。 董朗恼得咬牙,但又不能逆杨凌的意,只得低头:“主上,对不起,我错了。” “嗯。”杨凌像模像样地点点头。 “那……属下先告退了。”他抖了抖手里的札记,“我去研究这些手札。” “嗯。” 行吧,主子如今已经跟个正常人似的了,甚至比正常人还像正常人,他也就别无所求了。 董朗半是郁结半是开心地离开。 曲小白终于忍不住笑,噗哧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冲杨凌竖大拇指,“还是你厉害,也就你能治得了他了。” 陈醉极聪明,董朗到现在琢磨不懂的“小直男”三个字,他琢磨一瞬就已经明白了,董朗走后,他不由轻笑:“这三个字倒蛮适合他的。我以前以为这位盛名远播的小神医定然是个高冷的人,没想到这么接地气儿。” 曲小白道:“他呀,别看医术高明,其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和他年岁相当,却比他成熟得多,以后啊,共处一个家里,多让着他点儿。” 陈醉笑:“我明白的。主上的病,可全指着他呢,小主母放心吧,我不是没分寸的人。” 风流倜傥、能言善道、八面玲珑,人又长得好,陈醉这个小子,才是真的由内而外合曲小白的审美。 曲小白把桂花马蹄糕推到陈醉面前,道:“也尝尝这个,大娘做的,可好吃了。”她自己也拈了两只生煎,一只给杨凌,一只给自己,咬了一口,也不觉得有多油腻,只觉得咸香适口,不由就多咬了几口。 陈醉依言夹了一块马蹄糕,先瞧了瞧,笑道:“做的倒是别致,这个不能让我哥看见,不然他非得跟到厨房里去学。”咬了一口,赞不绝口:“这是那位张大娘做的?手艺真心不错。对了,小主母,你是真的有喜了吧?” 曲小白点点头:“是啊。”容色里掩饰不住喜悦,“这算是意外之喜,也算是老天赐予我绝望里的一点点希望。” 明明是挺悲情的一句话,但她眉梢眼角都透着平和的欢喜,似乎她更看重的是那一点点的希望,而对于那些会击倒人的绝望,她并没有看在眼里。 陈醉心里的滋味复杂,说不清是酸甜苦辣咸。其实杨凌遭遇如此大难,包括他在内的子虚庄的所有人,内心里都颇受打击,甚至是绝望的,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受打击最大的,实应属年纪小小的主母曲小白。 却没想到这个年纪小小、身量小小的女子,却成了他们最强大的后盾和倚仗。他以前视曲小白如师如友,这一刻,却觉得眼前的女子实实当得起主母二字。 曲小白继续道:“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倚,眼前的黑暗不算什么,但如果我们放弃寻找光明,才是最可怕的。” 杨曲氏日常鸡汤,好喝不贵。 陈醉道:“小主母,放心吧,主上一定会好起来的。主上从来都不是个会认输的人,况且还有云大夫和小神医在,他们一定能医治好主上的。” 曲小白点头:“嗯,杨凌比先前已经好了很多。他现在都会管着小神医了呢。”她含情脉脉看着杨凌,温柔几乎要化成水。 陈醉摇头轻笑:“有你在身边,主上真是幸福。” 曲小白不由好笑,陈醉这嘴巴一定是抹过蜜的。 等陈醉填饱了五脏庙,曲小白又问了些关于陈相的事。陈醉一一说明情况:“接到书信,我先来了,哥哥要交代一下生意上的事,顺便把该集结的人都集结起来,他会和他们一起过来,因为人数不少,也有拖家带口的,所以路上会慢一点,估计还得七八日才能到。” 所谓该集结的人,自然是曲小白之前跟他们兄弟提过的擅长冶炼的工匠。彼时曲小白不知门前大山是一座矿山,也不知这座矿山最终会归她所有,只是出于一个商人的直觉,觉得那些工匠就是生产力,是未来之希望,所以大加笼络。 不光这些擅长冶炼的,她一路上结交的那些位匠人,酿酒的王庆,瓷器大师苏斯等等,她日后未必会做那一方面的生意,但还是一力结交,一是出于敬重,也是出于想要他们的技艺传承下去,对他们提供一些保护和帮助。 她倒未必全是出于想要利用他们手上的技艺。 “一共来了多少人?我先命人把住处收拾出来。” “大概,一等工匠三十几人,次等工匠有百余人。这么多人迁居过来,其实过州府大门也有些费事,各个州府不加为难还好,如果有州府的主事人想要从中作梗以捞取好处,那可能过来的时间还要拖后一点点。” 曲小白没想到陈相能一下子集结这么多的人,很是惊喜,道:“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们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手呢。” 陈醉得意地笑道:“哥哥的能力,可是很强的。”看曲小白冲他翻白眼,他就又收敛了得意,很真诚地跟她解释:“其实自小主母离开神川口郡之时吩咐下那件事之后,大哥就猜到小主母以后定然会转行制造业,他很是上心,暗里把相交比较好的工匠都笼络了起来。” “咳咳,怎么说呢,这其实是个美丽的误会。”曲小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当时我并没有想过以后会从事这个行业,人算不如天算,算是命运一步步把我推到了这个行业里吧。” 其实说是误会,但这里面也不无她的未雨绸缪。当初她就对那座山脉的印象很深,原主偶尔也会上山,对那座山说不上熟悉,但也说不上是陌生的,山上是什么样子的,她大概还是知道的,她依稀猜测那是一座矿山,至于是什么矿,她不知道,而能不能拿下那座山的所有权,更是一无所知。 若不是杨凌出事,她的计划里,在走遍大凉南北之后,就回到南平来重点勘测一下这座山脉,没想到,杨凌发生意外,命运把她和这座山锁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也顾不得那许多,现在,她不为别的,为了杨凌也得把这做矿山拿下。 “其实我哥哥他自小的梦想不是开什么酒楼,他还是想要继承家里的手艺,只可惜,他没有那个机会,这次小主母要做的这件事,实实让哥哥很惊喜,他终于可以大展身手,实现抱负了。”说到这个庶出,陈醉明亮的眸子里浮出些轻蔑之意。 世道如此,歧视庶出,他和哥哥没办法改变,但他们一样可以很出色。事实是他们已经做得很好。 曲小白心里也明白他们的痛处,并不揭发,只是笑着道:“哦?你哥哥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自然。他虽然从家里出来的早,但从没忘了根本。”说到这里,陈醉微微一叹,“哥哥其实是很希望得到家里的承认的。” 曲小白一时感慨,道:“你和你哥哥日后都会成为家族的骄傲的。那些曾经看不起你们的人,终有一天,会跪伏在你们的脚下,对你们俯首贴耳,向你们膜拜。”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 这些话有些上头了,不太理智。 谁知陈醉倒比她还理智些:“无所谓,那些人在我眼里一点不重要。我潇潇洒洒过我的生活,比他们可逍遥多了。只是,既然我哥哥有那样的心愿,我自是会帮助他的。” 曲小白心里默默替自己汗了一把,“嗯,应该的。对了,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一路奔波,肯定累了,你回房先睡一下,咱们明天再说正事。” 第三百六十一章说话算数 “嗐,年纪轻轻的哪里奔波一下就累得不行了?我没事。倒是小主母你……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还有主上……”陈醉心念电转,本来是想说说正事的,但一下就想到主子和主母的身体都不太好。 曲小白一时又有些反胃的感觉,但不至于强烈到要吐,忙道:“珞珞,你去小董那里给我要一杯大枣生姜水,我这会儿不大舒服。” “好。”珞珞马上小跑着奔药房去了,不多时,端了一杯大枣生姜水回来,递给曲小白喝了一些,她方感觉好了些。 陈醉瞧不过,道:“我有些累了,就先回房去歇息,小主母也休息一下,等我休息好了,再谈别的事吧。” 陈醉小贴心果然是最会做人。 曲小白不由好笑,用他的话还击:“年纪轻轻的哪里奔波一下就累得不行了?累也给我撑着。” 陈醉略有担忧,道:“小主母,你身体……不休息真的没问题么?” 曲小白摆摆手:“废话少说吧,咱们赶紧说说山上的情况,说完了,你早点去休息。” 陈醉见她确实无意休息,便没有继续坚持,道:“行,那小主母就先说说吧。” 曲小白命珞珞把桌上的碗碟都收拾了,把桌子给擦出来,她去书桌上把之前画的图纸给找了出来,陈醉接了过去,帮忙铺在了大餐桌上。 “嚯,这地形图画的,这可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地形图了。”陈醉不由赞叹。 曲小白好笑:“有用漂亮形容的么?” “为什么不能用漂亮?小主母,这是你画的?” “是啊。” “你画的画儿没眼看,没想到图画的却不错啊。” 曲小白:“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夸啊,夸你多才多艺没听出来吗?”陈醉求生欲极强。 “我可去你的吧。快看图,我跟你讲一下。” 极其详致的地形图,上面标记了各种符号数字,陈醉曾经接触过阿拉伯数字,对于图上标记的数字,大体都能看得懂,至于上面的各种圈圈点点的符号,曲小白上面也没有标记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只能一一详问。 曲小白把那些圈圈叉叉解释了一遍,有表示植被的,有表示地形高低的,还有表示矿石颜色的,总之不经她解释的话,还真不好理解那些东西表示的含义。 陈醉着重看了一下数字,他发现数字表示的含义也是不一样的,有表示距离的,也有表示高度的,还有一些数字,看起来既不像是高度,又不像是距离,他略一思索,道:“这些数字,表示的是什么?”陈醉把不确定的一些数字指了出来。 曲小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反问道:“红颜色的圈圈表示的是采集矿石的地点,那你觉得红色的数字又表示什么?” “方田大小?” “方田”是《九章算术》里的第一章内容,曲小白倒是看过,只是她专业不是数学,对那些东西了解得也少,只是通读过,大致知道而已。 “对,也叫面积。我对勘测不是太在行,只是按照矿石的颜色深浅采集的矿石,每一块矿石的采集地在图上标示后,我顺便把面积也计算了出来,只是个大概,并没有太精确。” “小主母做的已经很棒了。” 曲小白不无遗憾:“我这不是有了身孕么,小董不许我上山,这还是我和他抗争了许久争取到的机会,只走了不过四五里地,其实这片山脉,绵延百余里,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在我没看到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 陈醉满眸的疑惑,看着曲小白,“小主母脑子里为什么装了那么多的东西?酿酒、调酒、设计服饰、数术……现在居然连测绘都懂,这般庞杂,一般人学个几十年也未必成吧?” 曲小白干咳一声,掩饰了过去,“说明我聪明呗。” “……好吧。” 陈醉看过了地形图,叠好了,送回到书桌上,道:“我大致了解了,明天我就上山,先行勘测一下。” “行,我给你找几个帮手,陪你一起上山。这里的天气不比别处,说下雪就下雪了,等大雪封了山,就没办法了,说不定你哥哥他们来了之后,就下雪了。你带着人速度快些,赶在下雪之前下山。” 曲小白说完,顺便又带着陈醉去库房认识了一下测绘工具。 工具都是曲小黑新做的,昨天才送过来,比之之前做的工具更精致,测量出来的数据也更精确。 “这些工具,也都是小主母你做的吗?”陈醉震惊地看着这些工具, “你以为我是万能的啊?这是我让我哥哥做的。教你使用方法先。” 曲小白将所有工具的使用方法都详细介绍了一遍,等介绍完了,已经是快天黑了,不知不觉间,一下午竟然没有呕吐,她不由好笑:“看来,我就是个劳碌命啊,一忙起来,连身体都好了。” 陈醉心里颇有负罪感,忙道:“吃了晚饭,小主母早点休息吧,不顾念自己,好歹也顾念一下肚子里的孩子。要说活计,干起来也没个完了,不可能一时之间就干完的,咱们来日方长。” 不得不说,陈小少就是会说话。 正说着话,董朗便来催她去吃饭了,“吃了饭还要吃药,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你就不能不让人操心吗?” 曲小白听陈醉说了一下午,乍听董朗的话,真是高下立现,又不能拿他和陈醉开比,好笑道:“这就来了,你不来喊,我们也是要回去的了。” 曲小白刚要走,却发现杨凌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急忙问陈醉:“杨凌呢?” 陈醉朝着一堆工具努努嘴,曲小白顺着他努嘴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堆木制工具里,杨凌正在里面猫着,手里摆弄着一个平板仪。 陈醉道:“主上似乎对这些工具特别感兴趣。” 曲小白唯恐这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工具被他损毁了耽误明天上山,忙上前把他给拖了出来,“吃饭了吃饭了,你钻这里面干嘛,怪脏的。”朝陈醉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赶紧把工具收拾好。 趁着曲小白把杨凌拖出来,陈醉赶紧去收拾平板仪,但杨凌似乎对那些工具真的很感兴趣,挣扎着又要回去,曲小白拉住他,板了脸,道:“杨凌,那些是很重要的东西,万一弄坏了,明天就用不成了。” 杨凌皱着眉,瞧着她不语。 这形容倒像是从前他装傻的时候骗她的伎俩了。 曲小白一贯就受不住他这卖萌的憨样儿,忍不住笑了,拉住他的手,哄劝道:“你要是喜欢,我明天让哥哥再做一套来,但现在这一套你不能动,明天要派上用场的。” “说话算数。” 这可真是进步大了,还会讨价还价了。 “拉钩,说话算数。”曲小白哭笑不得地伸出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拉钩上吊,谁要说话不算数谁就是小狗子好不好?” “好。”杨凌和她拉钩之后,这才放过了她。 曲小白回头叫了一声陈醉,“陈小少,你收拾完了赶紧过来啊,我让张大娘做了一桌酒席,今晚给你接风。” 陈醉答应了一声。 陈醉收拾好了工具,随后出来,与曲小白等人一前一后,抬眼瞧见辛青君朝着诸人走了过来,欢喜地紧走几步,迎了上去,“青君哥哥!” 董朗不由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啧啧,还青君哥哥,你是三岁孩子吗?” 陈醉:我能说我都懒得搭理你吗,小直男。 陈醉现在的表情是典型的心中,脸上笑嘻嘻,“自小这么称呼,已经习惯了。忽然改也改不过来。青君哥哥,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陈醉在曲小白面前俨然一个成熟稳重又不失风流韵致的男人,到了辛青君面前,那就活脱脱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子了,曲小白不由好笑,一个人变脸变得怎么可以这么快? 辛青君点点头,眉眼含笑:“还好。你辛苦了,赶紧回屋吧,张大娘为你准备了洗尘宴。” 洗尘宴设在了前院儿的会客厅,除了家里人,并没有旁人,陈醉和大家也都已经认识过,他本来就是个自来熟的少年,和老云也算在白马镇有过一面之缘,虽然那个时候没有正式见过面,但他暗中观察过他,就算已经认识过。主桌上唯一不熟的就是小神医董朗。两个人未见面他就已经遭了对方嫌弃,也就无所谓熟不熟了。 张氏几人在旁边另设了个小桌,也没有拘什么男女,和林虎头范二同桌而食,并无拘束。 曲小白道:“没有大摆宴席,咱们就自家人一起吃个饭,等过几天你哥哥来了,你从山上下来,我再给你们哥俩儿好好摆几桌。” 陈醉也不客气,道:“那敢情好啊,我最爱热闹了。” 席间的饮用酒自然是凌之香,张氏怕杨凌吃药喝酒对身体不好,只给他预备了一小壶陈年佳酿凌寒香,曲小白现在饮不得酒,珞珞给她榨了一壶苹果汁。 第三百六十二章小直男,帮我治病 辛青君坐镇,明日还要上山,陈醉没有敢喝太多的酒,但席间给大家秀了一手调酒的手艺,用凌之香配以薄荷叶苹果汁等,调出来一款色泽艳丽气味清香的酒,闻起来有薄荷的清冽香气,品一口舌.尖上清凉与火热一起缠绕,可谓冰火两重天,尤其酒香里还氤氲着苹果的甜,入喉感觉极佳。 曲小白笑言:“你这调酒的手艺,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你应该准备一桌谢师宴给我的。” 陈醉笑道:“应该的应该的,等我从山上下来,一定把酒宴补上。” 调好的酒,小神医董朗自然也有一杯,董朗瞥了一眼,本不欲喝,但看见大家都赞不绝口,终于是忍不住,尝了一口,一尝之下,便一发不可收拾,一杯饮尽,还想要再喝,却是不好意思再要,陈醉自然瞧得出来他的心思,但他也没有再给他调一杯。 陈小爷也不是吃素的,哪容得你想怎样就怎样! 各自尽欢,陈醉也着实累了,明天还要上山,就没有再多耽搁,酒席宴散后,早早去休息了,这厢曲小白安排辛青君又去了一趟新庄,让赵元寻了五六个好猎手,跟着陈醉一起上山。 虽然上山不是去打猎,但猎手熟悉山势,也熟知在山上出现危险后如何应对,自然是最佳人选。除了猎手,又添了两名铁匠,五名影卫,组成了进山小组。 安排完回屋之后,她又吐了一回,才洗漱安睡下。 次日一大早,曲小白起床想要让珞珞去招呼陈醉的时候,才知道陈醉已经领着人,天不亮就出发了。 陈醉不做事的时候就是个妥妥的小滑头、小风.流鬼,但做起事来,再认真不过。 曲小白把张氏叫到身边来,询问有没有给陈醉一行人多准备些干粮,张氏如实禀告,走得太早太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只把存着的一些烧饼带上了,但陈小少带上了一布袋土豆,一布袋萝卜,另外还带了些盐巴。 曲小白凝了一会子眉,想着他带了五个猎户,山上多的是兽类,吃食是不会缺的,只是辛苦是难免的。 这一去要在山上行进近百里,餐风宿露自不必说,还有可能会面对很多的危险,比如猛兽,比如恶劣的地势和环境…… 她有些后悔昨晚没有好好嘱咐几句,但后悔也晚了。想着晚上的山上定然是极冷的,她急忙拿了纸笔,画了睡袋的样式,又标注了尺寸,甚至还在上面备注要把棉花续得厚厚的,然后找了林虎头,让他骑快马送到工坊去,加紧赶制出来。 工坊由赵元媳妇和另一个办事极利落的妇人负责着,接了图纸,便立刻让所有人都停了手中的活计,先把睡袋给赶制出来。 工坊里现有女工六十多人,七手八脚一起干,不过一个时辰,睡袋便赶制了出来。林虎头在那里等着睡袋缝完,捆绑好搭在马背上,飞马回到府里,曲小白找了两名影卫,带上了睡袋还有张氏几人赶着烙出来的一筐烧饼,并几坛子酒,一起送上了山。 置办完这一切,已经近晌午。董朗随在她身边,气得干瞪眼,又没有办法出言阻止她。 还是云不闲劝他道:“你没觉得小主母忙起来就不怎么吐了吗?这样忙一忙,也许是好事,兴许中午还能多吃点饭呢。” 董朗气得咬牙:“她就是个劳碌命!” 没想到曲小白就站在他身后,伸手拧住了他的耳朵,“说谁劳碌命呢?” “哎哎哎,疼,疼,说的我自己,我自己劳碌命!” 求生欲满格。 曲小白松开了他,恼道:“你和他虽然从未谋面,但他好歹也是你们子虚庄的一员,你这个样子对待伙伴,像话吗?” 董朗心虚地反抗:“我怎么对待他了嘛,也没打他也没骂他的。” “你还好意思说?你对他那个态度,以为我们都瞧不出来吗?连你主上都看出来你不待见人家了,你还想狡辩?” 曲小白想不通他干嘛要那么针对陈醉,见都没见过的两个人,一见面就跟斗鸡似的,这合乎情理吗? 很明显,不合! 她尚不清楚,根源在她这里呢。永远不要拿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作比较,她不知道她犯了大忌呢。 董朗高大的身材挡住了头顶的阳光,曲小白被他罩在一片阴影里,一张瘦成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尖尖,眼睛很大,眼下还有些许青色,在阴影之下,这张脸甚至显得有些阴翳。 董朗刚想要再狡辩几句,看见这张憔悴的脸之后,握紧了拳头,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算了,忙了一上午了,赶紧去吃饭吧,你不饿,主上和小少主也会饿的。” 曲小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无奈地叹息着往屋里走去。 杨凌在她身后,忽然出手薅住了董朗的衣领子,拎着他往屋里走,“认错。”利落干脆。 云不闲站在廊檐上,瞧着如今恢复神速的杨凌,露出会心一笑。不管他们这些少年怎么闹腾,只要都能够活蹦乱跳的,他瞧着就高兴。 董朗被杨凌扯着,立刻就萎了气焰,乖乖跟着到了屋里,规规矩矩站好,深鞠一功:“小主母,我错了,我以后改了,再不针对陈醉了。” “信你有鬼。”曲小白嘟囔了一句,也没有再为难他,朝杨凌招了招手:“过来洗手,准备吃饭。” 杨凌自己去洗了手,坐到了桌子前,珞珞和张氏一起摆饭菜,午饭向来要精致丰盛一些,为了杨凌和曲小白的身体。 杨凌忽然朝董朗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董朗有些吃惊,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主上,您是不是有什么吩咐?”董朗站到了桌子前,没有敢立即坐下,先问了一句。 杨凌道:“坐下吃饭。” “……”董朗睁大了眼睛。 曲小白心中也很惊异,但她没有动声色,而是静静地,帮着珞珞和张氏摆饭,好似没有看见杨凌在做什么似的。 董朗疑疑惑惑地在杨凌对面坐了下来,曲小白把一碗汤端到杨凌面前,顺手给了董朗一碗,董朗忙起身来接,“你现在身子不利落,我自己来就好。” 曲小白嗤笑了一声,道:“让你说的我跟个废人似的,我是个孕妇,又不是个残废,这点小活计还是做得的。” 曲小白端了一碗汤在杨凌身边坐下。 汤是按照她的口味炖的,她最近可以吃一点肉,张氏就炖了黄豆排骨汤,黄豆是自家地里产的新鲜黄豆,鲜香味儿足,也没有豆腥气,最主要的,没有施过任何化学肥料。 要说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满意的事是遇到了杨凌,那第二满意的事就是能够吃到各种没有化学添加的食品。 曲小白默默地喝汤,杨凌也跟她一般,默默喝汤,曲小白给他夹一筷子菜,杨凌也给她夹一筷子菜,曲小白吃一口米饭,杨凌也就跟着吃一口米饭。 曲小白又好笑又心酸,为了让杨凌多吃一点,她也就狠狠地往自己嘴巴里塞东西,董朗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当心吃多了又要吐。” “无妨,吐完了再吃个下午茶,横竖我吐杨凌不会吐吧?” 董朗明白了她的意思,默默看了她一眼,闷头吃饭,不再说话。 眼角余光扫见杨凌,他平时可不是这么个样子的啊,小直男偶尔也有脑子灵光的时候,忽然就想通透了,曲小白为了杨凌能多吃点,就猛吃猛喝,焉知杨凌不是这样的心思呢? 为了让曲小白多吃一点,就故意这样干。 那他如今的智力,还真是恢复了不少。 董朗因为看见希望,心里畅快不少,连带吃饭都觉得香了,大口大口吃个不停。 曲小白看他吃饭,都觉得眼前的食物一下子好吃了好几倍不止。 吃完了饭,张氏把碗碟都收拾下去,把饭桌都擦干净了,因为三个人坐在桌前没有动,她也就没有把圆桌收起来。 杨凌看看董朗,忽然开口道:“小直男,帮我治病。” 董朗和曲小白心里都是一惊,互看一眼,目光交流,没有多说什么,董朗道:“好,我会尽力的。” 杨凌起身,朝着书桌走去,在桌上翻来翻去,找着什么,曲小白和董朗都跟了上去,看他翻半天,却是找出来一些曲小白抄写的手札,把手札摆到董朗的面前,略显呆滞的目光有些灼灼之意,“看这个。” 董朗的目光落在手札上,曲小白也看了过去。 那几页手札,记载的竟然是催眠术! 虽然只是零落的一点资料,但的确是催眠术。 杨凌什么时候把这些给弄了出来了?而且,他既然找出来了,那就代表,他懂得这上面的东西! 曲小白疑惑地看向杨凌,问道:“你是想让小董给你施催眠术吗?” 杨凌点点头。 “可是,他还没有掌握啊。”曲小白感到有些头疼,她要如何跟杨凌解释,这残缺不全的资料,是没有办法让小董学会哪项高深的技艺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他感兴趣的事 董朗道:“主上,我现在的确没有掌握到催眠术,不过您放心,现在开始,我就回去研究。” 他拿了那一沓手札,转身就走,急匆匆。 杨凌望着他的背影,愣怔了一会儿,曲小白也一直看着他,眸光里有探究,更有温柔。 杨凌能恢复到今日的模样,她挺知足了。可还是想着能够更好一些,像从前一样,思维敏捷,身手也好到没朋友,最好么,还能记起以前的事情来,那些恩爱,她一点一滴都忘不了,所以也希望他不要忘了。 人总是会得寸进尺。 曲小白何其明白这个道理。但真的轮到自己头上,要做到淡定又是多么难。苦笑一声,摇摇头,去取了杨凌的药来,一笑:“别慎着了,来吧,想要好起来,就得先吃药,我的爷。” 曲小白数了五粒药丸,放在杨凌的手心里,然后端了一杯蜂蜜水准备着,杨凌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是把她手上盛药的小盅拿了过去,把药全部倒在了手心里,再送进口中,接了曲小白手中的蜂蜜水,喝了两口水,把药全都送了下去。 动作说不上流畅,但比以前是进步多了,至少,是自主完成的。 曲小白忍不住抬起手,将他散落的一绺头发抿到了耳后,细细打量着他,刚要跟他说几句好听的,谁知他一把推开了她的手,“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傻子!” 曲小白一怔。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傻子。你只是受伤生病了而已。”来不及多想,曲小白忙柔声跟他解释。 杨凌嚯地站起来,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很正色地对曲小白道:“不要把我当傻子待!”他语速还是很慢,但说不出的阴沉。 曲小白心里明白,这应该是他恢复阶段的“并发症”,一个大人,忽然要被人这么小心翼翼对待孩子似的对待着,自尊心受到伤害是必然,但明白归明白,被他这么责怪,她心里有些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没有继续哄劝他,而是像对待一个正常人那样,说道:“行。你说怎样就怎样。我不管你了行吧?” 曲小白说不管他,就真的不再管他,一回身,走到琴架旁,把凳子正了正,坐下来,皓腕轻抬,一首舒缓的曲子自她的手底流淌出来。 杨凌正要往外走的脚步蓦然顿住。 她最近每天都要抽时间弹几首曲子,有时是轻缓的,有时又是活泼的。她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弹的最好的不是瑶琴,而是钢琴,因为后来想转型古风曲子,所以才学了瑶琴,因为她是干这个的,触类旁通,上手就很容易。 即便是如此,她的琴弹得也是绝佳的。 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竟弹错了几个音。 杨凌淡漠地给她指了出来:“错了。不一样了。” “什么?”曲小白脑子里想着他忽然的变化,正在琢磨着怎么化解他的心结,一时走神,甚至连他的话都没有听清楚,反应了一瞬,才晓得他说了什么。 杨凌竟然听出了她琴音里的错处?尽管他以前琴弹得非常好,甚至比她弹得还好,可如今他伤到的是脑子,要分辨一首曲子里的一个音是对是错,是不是太难了? 可他竟然能够指出来,这说明,他的脑细胞恢复得非常好! 曲小白欢喜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但想到杨凌现在的状况,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于是眉梢一挑:“你是说我曲子弹错了吗?那你倒是说说,哪里错了?” 杨凌垂眼想了一下,曲小白看得出,他是在努力思索,片刻之后,他有些恼怒,道:“反正就是错了。” 这是什么情况?思索未果所以恼怒了? 曲小白看他继续往外走去,连每日里必要听的曲子也不听了,她不知他要去做什么,想要跟上去又怕惹恼了他,只能等他出门之后,才赶紧地走到门口去瞧。 杨凌出门之后,径直往外走去,珞珞正在廊檐下做针线,见此急忙站起身来,“夫人,主上他……这是要出去吗?” 曲小白不敢大意,小声吩咐她:“赶紧去叫董朗!” 她随在杨凌的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尽量不让他发现,拐出自己的院子之后,就看见杨凌往回廊上走去。 没有出门就好,她舒了一口气。 却不想杨凌猛然回过头来,口气僵硬地道:“不要像跟着傻子一样跟着我,我不是傻子!” “凭什么说我跟着你?这条路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好歹当初盖房子的时候,还有我出的一半银子呢,你能走得,当然我也能走得。”曲小白冲他哼了一声,干脆就光明正大地跟了上去。 杨凌被她怼得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一张俊脸胀得通红,嘴唇蠕了蠕,猛然回身,恼怒地继续往前走去。 曲小白自知自己的脾气不太好,这一辈子的好脾气,全都给了杨凌了,其实杨凌又何尝不是,特殊的经历让他的骨子里充满暴戾因子,他所有的温柔,也只是给了她一人而已。 如今的杨凌,因为不知道她是谁,不了解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反倒是把他最真实的一面给暴露了出来。 次日,即便是如今这毫无自制能力的杨凌,也还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伤害到她。 毕竟,她对他的好,就算他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得到。 董朗一阵风似的追了上来,停在曲小白的身边,急得直喘:“小主母,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和他一起走走,他跟我闹了点小脾气。”曲小白望着杨凌桀骜的背影,容色尽量淡淡的,没让董朗瞧出她的忧色来。 “闹小脾气?主上怎么会跟你闹小脾气呢?他不是一向最听你的话了吗?”董朗疑惑道。 “这大概说明,他是真的快要好了,已经懂得闹脾气了。”曲小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回眸瞧了董朗一眼,“对了,他已经好了,回头告诉大家一声,以后不要像以前那般对他小心翼翼,他也是有自尊的人,不能让他觉得咱们拿他当不正常的人看待。” 董朗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忽然嗤笑一声,曲小白不明所以,皱皱眉:“你笑什么?” “即便他病了,也还是我们子虚庄的主子,你看看我们上上下下有一个敢对他不敬的吗?也就只有你,时时处处都把他捧在手心里,拿他当个……病人!” “傻子”二字他终究没有能够说出口。 曲小白懵逼地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其实我打以前就是这样对他的啊。以前他不说什么,为什么现在却这样?” 董朗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曲小白,“果然是你惹了他。你也不想想,以前他思想健全,只会觉得你那是温柔,但现在他还没有恢复到以前的程度,你这样做,只会让他以为你是拿看病人的眼光看她!” 曲小白不得不承认,董朗说的有道理。 但她对他的温柔,已经成了常态,是她不必经由内心,就会不自觉的做出的态度,这让她如何去改嘛! 曲小白一筹莫展,最后有气无力地道:“你那个催眠术研究的怎么样了?我想他尽早恢复记忆。” 董朗一听她说起这个,就像猫被踩了尾巴,烦躁起来,“你自己能照看他吗?能的话我就回去研究手札了。” 曲小白看着往库房走去的杨凌,道:“他不出这个院子,没事的,何况周围还有影卫,你去忙你的吧。” 董朗也没纠结太多,横竖在这个院子里,出什么事只要喊一声大家就都能听见,他叹了一声,“那我先回药房了,有事的话招呼一声。” 曲小白冲他摆摆手,也往库房走去。 杨凌去库房做什么? 曲小白一路走着,忽然想起来昨天她在库房教陈醉使用那些测绘仪器的时候,杨凌似乎很感兴趣,莫非他是去找那些仪器了? 仪器自然是已经被陈醉拿走了,他去也只能扑个空。 库房的钥匙一向是在林虎头手中保管的,曲小白知道周围十步之内必有影卫,便唤了一声:“影卫可在?” “在,主母有何吩咐?” 曲小白听出声音自身后传来,她转身看时,却只见身后全是草木,根本就看不见人隐在哪里,只好吩咐:“去找林虎头拿库房钥匙过来。” “是,主母。” 曲小白朝库房走去,到库房大门口,杨凌正愣愣地瞧着门上的大锁头,瞧了一会儿,颀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锁头。 “杨凌,我让人去拿钥匙了,等一会儿就能……” “咔咔”…… 曲小白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两声脆响,再看锁头,生生断成两半,捏在杨凌的两只手中。 “……”曲小白在心里为锁头默哀了一瞬,道:“行吧,不管怎样,开了就行。对了,杨凌,你是不是想要去看那些测绘工具?” 杨凌闷头忖了一瞬,不知怎么说,就用手比划了一下,瞧样子,比划的正是那些工具。 第三百六十四章不想管闲事 “工具被陈醉拿走了,如果你真的想要,那就随我去哥哥那里吧,咱们让他再做一套。” 曲小白跟他解释着,像往常一样,拉住了他的手,语气略淡:“走吧,我带你去。” 杨凌瞧了一眼她的手,手很小,经她这些日子的保养,已经盈润了很多,但手心里还有一些硬茧子没有褪掉,尤其是那些已经变形的骨节,是怎么养都养不回来的。 杨凌呆了一呆。 曲小白注意到他的目光在自己手上,她无奈地笑了笑。 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初初穿越过来的时候,看见这双手,这张脸,几乎都绝望了。那时候也亏得有杨凌的喜欢,才让她不那么讨厌这副身体。 她现在已经渐渐习惯了这副身体的所有,杨凌这么看着,她也不觉得太难过了,“是不是觉得我的手很丑啊?” 她笑着问。其实笑容还是有些凄凉无奈的。 杨凌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曲小白继续道:“你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病人,其实你看,我也有不如人的地方,我这双手,还不如张大娘的手好看呢,可我不也没有自暴自弃吗?” 看杨凌蹙着眉,一副懵懂的样子,曲小白摇摇头,无奈道:“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走吧,我带你去找哥哥,让他再做一套测绘工具给咱们。” 曲小白拉着杨凌沿回廊走着,忽然感觉脸边有风丝吹过,接着,一个一身黑的人落在了面前,抱拳行礼:“主上,主母,钥匙拿来了。” 他手里握着一把钥匙。 曲小白道:“扔了吧,没用了。让林虎头去镇上再买一把锁吧。” 影卫一阵懵,这什么情况? 曲小白却已经拉着杨凌走了。 走到自己的院子前,曲小白停顿了一瞬,本来不想告诉董朗的,但又怕他一会儿会急,还是吩咐珞珞去跟他说一声。她则和杨凌先走了。 珞珞进了院子,去到药房里,见董朗正托着腮,伏案对着一堆手札苦思冥想,她道:“小神医,夫人带主上去往老爷家里了,让我来跟你说一声。” 董朗不解,眉心皱成一团:“去那里做什么?” “主上想要那些测绘用的工具,就是小少爷拿走的那些,夫人没有办法,就带着他去找曲少爷了。” 董朗不放心,看云不闲在一边摆弄药,便道:“老云,你要不要去村子里看看你养的那些毒蛇?” 云不闲抬头,“你想让我去看看小主母和小主子就直说嘛,这么拐弯抹角的可不是你的风格。行吧,我正好没有旁的事,就跟过去看看。” 董朗嘱了一句:“别离太近,主上现在很反感人跟着。他意识到自己脑子有问题了。” 云不闲愣了一下,继而眉心蹙了起来,“这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我这不是拿着手札回来研究了么?小主母有令,要尽快让他恢复记忆。” 董朗说起这个就愁眉不展,甚是郁闷。 云不闲跟着叹了一声,心里想着怪道今天不自己跟去了,反而让他跟,也有这小直男犯愁的时候。 他反过来安慰他道:“主上的病情大有起色,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好了,你也别太灰心,好好看手札吧,回头再让小主母给你看几个范例。我先过去了。” 所谓范例,自然是那古怪的手镯放出来的视频。 小神医眼前一亮,对啊,他怎么没想到?文献资料少,但那影像资料也是可以的啊! 云不闲看他神色好了些,不再多言,叫上珞珞走了。 曲小白累了一上午,心里也担忧自己的身体,不为自己,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呢,所以她没有选择步行,而是让范二套了车,两人坐上马车,由范二赶着车送他们过去。 两三里地,不过转瞬就到。 自打当初离开了杨树屯村子以后,曲小白就再没有登过杨兴茂家的家门,再次回来,心里仍旧不免膈应。 她看看杨凌,杨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其实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觉得,美好的记忆丝毫不能唤起杨凌的注意,反倒是那些不好的事情,有时候会触动杨凌的情绪。 那……对他来说噩梦一般的杨兴茂家,会不会触动他点什么? 虽然这里的记忆对杨凌来说很残忍,但她还是强压下心头的不忍,拉着杨凌跨进了大门门槛。 家还是那个家,甚至连里面的东西都没有移动过,一进门的柴房门口,堆放着各种农具,她甚至都能认出哪个锄头镰刀是原主这双手握着干过活的。 那些虽然不是她经历过的事情,但仍旧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她进门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残存的意识在作祟,她只觉得心头一阵凉似一阵。 其实也未必全是原主的意识在作祟。她来到这个世界,或可以说,这个家就是她踏出的第一步。然后,一步一步,举步维艰,兵荒马乱。没有哪一步不是艰难的。 杨凌进门之后,就谨慎地打量着这个家。 他对于陌生的人和陌生的地方,总是怀着这样谨慎的态度,曲小白看他的神色里无它,便知道对于这个地方,他没有什么记忆。 往里走,曲李氏正在院子里摘菜,看见女儿女婿来了,忙站起身,“小白,姑爷,你们怎么来了?” 曲小白道:“来看看你们,顺便来找哥哥说件事。”她看见曲李氏手中摘的是豆角,也不知道怎的,忽然就馋了起来。 孕妇害喜,真是不可理喻啊…… 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那个,娘,晚上你要炖豆角吗?” “是啊,你晚上就留下来一起吃吧,娘记得,你挺爱吃豆角的。” 曲小白心中一动。尼玛的,不会她现在害喜,想吃的全是原主以前喜欢吃的吧……这,这挺瘆人的。 她脑子里有印象,原主喜欢肉,喜欢猪蹄子,喜欢豆角……就是不喜欢粗粮。可是虽然喜欢,但原主并没有捞着吃过几回,因为曲家穷,杨家奸,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吃到。 因为吃不到,所以念念不忘吗? 曲小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感觉,就像是一个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一般……虽然她知道,原主的灵魂已经消散得丝毫无存,但就是忍不住瞎想。 她下意识地就想拒绝留下来吃饭,但看着豆角,到底是扛不住诱惑,“那个……好吧,娘你就多做点。”她没出息地咕咚咽了口口水。 杨凌偏头看着她,不大理解她这个咽口水的操作。曲小白感觉到他的目光,嘿嘿干笑:“就是饿了而已。” 曲李氏忙道:“那行,你去后院找你哥哥吧,我这就把豆角炖上。” 她有喜的事,只告诉了曲小黑一个人,当时她嘱托曲小黑不要外传,现在看来,他应该是连自己的爹娘都没有告诉。 没告诉最好,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她挽着杨凌的手,往后院走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家里,似乎少了什么,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娘亲,蓦然就想起,一直没看见自己的爹。 “娘,我爹呢?” 曲李氏就有些支支吾吾,“那个,你爹他上镇上去了。” “去镇上?去镇上做什么?” “那个,去买点肉呗。” 曲李氏眼神躲闪。 她不是个擅于撒谎的人。 曲小白微微蹙眉,声音不由严厉起来:“娘,你跟我说实话!他到底去干嘛了!” 杨凌偏头看着她胀怒的脸,微微蹙了眉。 曲李氏扛不住她锐利的目光,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低垂着头,支吾道:“他,他就去镇上了嘛。” “去镇上干什么了?” “妹妹,你别为难娘了,她从来也做不了爹的主,你还不知道吗?” 曲小黑从后院走了出来,手里还拿了一个刨子,深蓝色的粗布衣上沾满了刨花碎屑。 曲小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母子两个一眼,她下意识地一手握住杨凌的手,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以此强迫自己不要管这些闲事。 横竖曲东子的性格也不会惹出什么大事来。 “你们就惯着他吧,早晚他惹出了没法收拾的祸事来,你们就后悔莫及了!” 曲小黑羞愧又无奈地低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曲李氏则又坐回去,道:“小黑,给你妹妹和妹夫拿椅子坐,我赶紧把这些豆角摘出来炖上。” 曲小白和自己的娘也没有什么话说,便拉着杨凌往后院走,“哥,找你有点事。” “好,来后院吧,我正在给你挑木料呢。” 曲小白和杨凌跟着到后院,只见满院子都是木料和木屑,木屑之中堆放着各种工具,凿子、刨子、锯子……还有很多曲小白叫不上名字来的工具。 曲小黑道:“我挑些红松木,送到你家里去,打个婴儿床,再打个婴儿车,红松木结实,抗造。” “还有好几个月呢,不及,哥哥得空再做也行。”曲小白望着满院子的木料,其实有些叹为观止,“这些木料都是在对面山上砍的吗?” 第三百六十五章崩溃 曲小黑说道:“小一点的是,大的不是。对面山上长不成大树,这些都是从别的地方砍的。妹妹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杨凌非常喜欢我找你做的那一套东西,想着让你再打一套。” “原来是要那个,没问题呀,正好有现成的料,做起来容易。” 曲小黑说的容易,其实也不过是比第一次做容易。那套工具非常繁复,他不眠不休做了好几天才做出来。但曲小白要的时候,他也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那就谢谢哥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 曲小黑说干就干,把上次做工具用的木料都找了出来,杨凌也走过去,细细地瞧着他动手。 男人们喜欢的事,女人们只合远远看着。曲小白找了把椅子,选了个刨花少的地方搁下,坐了下来,看着这两个人在木头堆里钻来钻去,有时候竟然还能听见两个人讨论一下选材。 杨凌从不是个瞧不起人的人,但他性子清冷,以前也不喜欢主动和人接触,曲小黑则是木讷,不擅于和人打交道,这两个人以前就从未有过交集,现在居然还有了共同语言,也是让人惊叹造物的神奇。 两人挑好了木料,都堆在刨子的旁边,曲小白开始按尺寸截取木料,杨凌则拿了墨斗,帮他划线。 大概是因为以前没怎么见过墨斗,觉得新奇,拿着墨斗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也好,全忘了那些让他烦恼的事情。 曲小白手托着腮,一边在脑海里过一些医书,一边看他在木料堆里忙活。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石青色长衫,红红白白的刨花很快就缀满了他铺在地上的衣袂,看上去倒像是深蓝夜空里丝丝缕缕的云彩和星子。 前面院子里很快就传来了炖豆角的香气,曲小白猛吸了一下鼻子,心思立刻被来自食物的香气给吸引了去。 这要命的害喜啊,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曲小白看看杨凌,摸摸肚子,想着即将要有一个长得像他一样的小宝贝来到她的身边,一时嘴角就又翘了起来。 云不闲很快就跟来了,在前院和曲李氏交谈过几句之后,直奔后院。曲小白知道现在她和杨凌都离不开人,小董老云甚至身边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她可以理解,所以对云不闲的到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圆木墩子,道:“老云,过来坐。” 杨凌回头看了一眼,铁青着脸色,又埋头他和曲小黑的创造中去了。 曲小白和云不闲闲话。 “老云,你的宝贝们都养到了哪里去了?”曲小白慵懒地挑着眉。她说的宝贝,自然是指他在山里抓的那些毒蛇。 “在粮囤那边放着呢,正好,可以帮你捉老鼠。” 曲小白:“……”无语地睨着他,半晌,才悠悠吐出一句:“你没听过蛇鼠一窝吗?” “蛇喜欢住老鼠窝呗。又暖和舒服又有老鼠可以吃。” “是这么解释的么?”曲小白深觉老云也是个比较神奇的人。 “应该是吧。这跟鸠占鹊巢大概是差不多的道理。” 好吧,你说怎样就是怎样。 “对了,老云,你不是早就写了信家去吗?怎么你家人还没有到?” “老老小小的,走的慢,应该快到了。” “你也不必每天都钻研在药堆里,家人快来了,你去新家看看,有没有需要什么置办的,尽管把单子列给虎头,让他跑去。” “好。”云不闲如今干脆连客套都省了,横竖他受到的她的恩惠已经多到无法计算,除了拿下半辈子来还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客套就反倒显得他不识时务了。 他知道每一个来新庄的人,曲小白都是当家人看待的,家人么,就该有家人的样子。 曲李氏那边做好了饭,摆好了,赶来之后一直在帮她忙的珞珞过来叫大家去吃饭。 曲小白发现直到吃饭的时候,曲东子都没有回来,眉心不由微微皱起,问道:“娘,我爹晚上都不回来吃饭吗?” 曲李氏道:“不用等他,咱们吃就行,他应该会在镇上吃的。” 曲小白眸色微深,但当着大家的面,没有说什么,拿起筷子,道:“大家快吃饭吧。” 曲李氏做的饭菜也不怎么像样,炖豆角炖的乌漆抹黑,凉拌的菠菜呈黑绿色,唯一一盘买来的猪脸肉,瞧着还像那么回事,可是曲李氏又放了盐,齁得大家尝了一口就直要水。 杨府上出来的这些都是吃惯了张氏和毛氏王氏做的饭菜的,她们几人做的饭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看看曲李氏做的饭菜,一比之下,那就真跟猪食差不多了。 每个人只吃了几筷子意思意思,便都声称不饿,搁下了筷子。反倒是曲小白,吃的比平日在家里吃的还要多一些。杨凌这一次就没有再陪她吃,只吃了一筷子,就搁下了。 曲小黑知道他们是嫌弃自己娘做的饭菜不好吃,他没办法,他又不会做饭,只能闷头吃。 满桌上就只听见他兄妹二人的吃饭声音。 曲小白吃了半天,终于觉得不对劲了,瞥他们一眼,“你们怎么今天饭量这么小?平时不是都比我还能吃的吗?虎头,你每顿可是吃三大碗米饭的人。” 林虎头干笑:“咳咳,今天出来的时候在张大娘那里蹭了一根灌肠。” 曲小白也知道他们是嫌弃饭菜不好吃,但她素来爱开玩笑的毛病又犯了,一本正经道:“以后我要让张大娘看紧了厨房,看你们一个个儿的还偷吃。” 明里是开玩笑,其实也是在帮大家化解尴尬。 吃完饭不多时,曲小白日行一吐。 曲李氏扎撒着手站在她身边,念叨着:“这是怎么了?是我做的饭不好吗?你身边这位是大夫吧?快让大夫给你瞧瞧。” 云不闲走上前,装模作样地给她把了把脉,道:“就是脾胃失和,不是吃坏了东西,曲老夫人且请放心,回去我给她调配个药汤喝了就没事了。” 珞珞从车上拿了早准备好的生姜大枣水,喂她喝了两口。她吐完了,也就舒服些了,跟她娘道:“我没事,最近天气转冷,我夜间凉了肚子。” 她一回头,却见杨凌正蹙着眉瞧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睛里充满着燥郁,她一时情急,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道:“我没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杨凌瞧着她的肚子,忽然就冷冷开口:“不要他了。” 曲小白心头一惊,脸色煞白。她知道他说的是孩子。在场的人除了曲家母子,都立时懂得了杨凌说的是个什么样子,一时都呆住了,不能言语。 曲李氏是个愚钝的,她哪里知道杨凌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她只晓得,这闺女.女婿又犯了傻病,至今没有治好,说话自然也就是颠三倒四的。 倒是曲小黑,呆懵了一阵子之后,也懂得了杨凌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可他是个没主意的,这么大的事,他可不知说什么。 “珞珞,拿披风来,咱们回吧。”曲小白撇开脸,脸色沉得似冰碴子一般。 云不闲瞥了杨凌一眼,也不好说别的,只能干巴巴劝道:“小主母,别放在心上。” 曲小白往外走,连告别都没有,珞珞急急拿了披风来给她披上,她出门之后,连马车都没有上,沿着路往家中直走。 珞珞紧紧跟着她,看已经甩开了众人,忙劝道:“夫人,您别跟主上一般见识,他现在又不是像咱们一样的思维,他是看你遭罪,所以才……而且他心里大概对于一个孩子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曲小白只觉心中憋屈。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陌生的生活方式,她每走一步路,都是从前没有体会过的艰难,倘若没有杨凌,她可能就是个努力赚钱过着寻常日子的小小商人。 可是因为他,她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坚强,不得不把手伸向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不得不抛弃自己从前喜欢的生活方式。 她从没因为做这些改变而觉得委屈。因为爱杨凌,所以一切的苦难艰难都甘之如饴,只要杨凌在身边,她就可以做个顶天立地的女强人。 所有的脆弱委屈,都被她统统打包,藏在别人看不见,自己也触摸不到的地方,没有外力来打搅,就会被她藏得好好的。 偏杨凌只一句话,就让她崩溃不已。 他就是她的软肋。 曲小白忽然停下脚步,扑在珞珞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似要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脆弱都哭出来。 珞珞毕竟年轻,即便是机灵,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应对,只能抱着她一起掉眼泪,苍白地劝说:“夫人,你别哭了,你一哭,珞珞也想哭了。” 她劝不住,又是看着曲小白每日里活在煎熬之中的,一时就替她难过,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两个人蹲在路边,抱头痛哭着。 杨柱子家的吃完了晚饭出来寻找她家跑出来的小狗子,隐隐约约听见哭声,便循着声音找了过来,就见银白的月光之下,主仆两个抱着哭成了一团,她急忙把珞珞给拉了起来,又赶紧搀起曲小白,“这是怎么了?你这丫头,你主子哭成这个样子,你不说劝劝,倒跟着一起哭了起来,快先到我家去洗洗。” 第三百六十六章他还不如个孩子 杨柱子家的一边又劝曲小白:“唉,虽然,婶儿也希望你能哭一哭,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哭出来,发泄出来也就好了,总憋在心里,也不是个事儿,会憋坏的。可你也得顾念一下肚子里的孩子,你这样哭,对你对孩子的身体都不好。上婶儿家里去,有什么烦心的事儿,跟婶儿诉一诉就好了。” 不说孩子还好,一说孩子,勾得曲小白的哭声就更大了些。 月色凄清的夜,哀哀凄凄的哭声,让人不由也跟着心酸。 云不闲和杨凌一起往这边走着,林虎头赶着车跟在后面,走到近前,都停住了脚步,杨凌往前踏了一步,站到曲小白面前,漠然地开口:“你又哭了?” 月光想,他的脸色泛着青白色,薄唇紧紧抿着,微微眯起的眸子里透着执拗和怀疑之色。 曲小白气噎住。什么叫她又哭了?她很能哭吗?貌似她并没有哭过几回吧?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 她泛红的眸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咬着嘴唇,一狠心,道:“老云,带他回去,我去柱子婶儿家。” 她甩下话,径直往杨柱子家的方向走去。 杨凌愣愣地瞧着她离去的倔强背影,一时间眸子里茫然与冰冷交错。 杨柱子家的赶紧道:“我回去看看,云大夫,那就麻烦你把杨凌先送回家。” 跟着过来的曲小黑忙也去追妹妹,柱子家的道:“小黑,你就别跟来了,你妹妹有我照顾着没事儿,你一个男子汉,跟着不方便,去照看一下你妹夫。” 她知道杨凌一向是曲小白亲手照料,别人都不行,交给云大夫,也不一定能照看得了。 曲小黑“哦”了一声,拙笨地朝杨凌走过去。 杨凌一直愣愣地看着曲小白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云不闲劝道:“主上,咱们先回去吧,主母有柱子大哥的夫人照顾,没事的。” 杨凌一动不动。 “主上?”云不闲拿针线给人缝伤口在行,嘴皮子上的功夫却实在不怎么样,只能是看着干着急。 曲小黑更是个木讷的,看着杨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珞珞跟着曲小白走了。 只剩下个林虎头算是个机灵的,他挠着头着了会子急,忽然灵光一现,道:“爷,该回家吃药了。咱吃了药再过来找夫人,成不成?” 杨凌缓缓偏过脑袋,看了他一眼,迟缓地“哦”了一声,拔脚就往家的方向上走。 云不闲松了一口气,急忙跟上,林虎头跳到车辕上坐着,赶着车跟了上来,剩下曲小黑,寻思了一瞬,没有跟上,而是朝柱子家的方向走去。 杨柱子家的西厢屋里,曲小白洗完了脸,坐在烧得暖暖的炕上,此时止住了哭泣,但哭得鼻子都塞住了,说话都是重重的鼻音,“婶儿,我没事,就是一时难受。都说孕妇的情绪不好控制,原来是真的。” 她没有说起杨凌说的那句扎心的话,她不提,珞珞自然也不敢提,端了水给她,道:“夫人,先喝点水吧。” 曲小白接了水,喝了一小口。柱子家的温声劝道:“小白侄媳,你也别太难过,我听说,杨凌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总会好起来的。他现在病着,说话做事自然不比常人,你是个聪明孩子,要是往心里去,可就傻了。” 和蔼的声音,让曲小白几乎想要喊一句妈妈。 妈妈这个词在脑海里闪过,她鼻子又开始反酸,眼眶红着,但好歹是忍住了泪水,点点头:“我知道,婶儿。” 一场大哭,让她本就因为怀孕害喜而羸弱的身体乏的厉害,她往身后摞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一歪,疲倦无力地道:“婶儿,我今晚不想动弹了,就在你这里睡一夜吧。” “那也行,家里正好有新被子,我去给你拿。” 曲小白不由笑道:“是给我小兄弟娶媳妇用的被子吧?我倒先跟着沾光了。” 柱子家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成了亲,还有个老三没有成亲,在外面做买卖,常年不回家。其实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但他在外面闯荡,不愿意把一生都埋在田间地头,成亲这码子事,也就不想在乡下解决。 杨柱子家的一听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半嗔半笑道:“他哪里稀罕用我给做的被子?那小子,心野着呢。” 珞珞在一旁有些担忧:“夫人,咱们不回去,主上一个人可以吗?” 柱子家的道:“哪里有那么多的不可以?依我说,就该晾他一晾,让他知道知道自己媳妇素日的辛苦!知道了,下次就不敢再犯了!” 曲小白虽然没提起哭的原因,但柱子家的是过来人,又素来通透,一看那场面,自然也就明白了个八.九分了。 珞珞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横竖夫人想怎么样,她就陪着怎么样呗,现在是夫人当家。 柱子家的去拿新被子,在院子里遇到了杵着的曲小黑。 “小黑?你妹妹睡在我这里,没事了,你也早点儿回去睡吧。” 曲小黑听她如此说,才算略略放了心,“那麻烦婶子了。”他说了一句客套话,才告辞出去。 曲小白这厢歪在炕上,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反应过火了,明明知道杨凌现在智力不健全,想问题太简单,不能把他的话当真话来听,但就是控制不住情绪,他话出口的那一瞬,她的委屈就汹涌如决堤的洪水了。 现在说不后悔是假的,想到杨凌现在不知什么情况,她心里又发毛起来。 杨凌自伤后与她寸步不离,吃住都在一起,也不知道忽然离开她会不会不适应,想到这里,她忽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珞珞,咱们回家吧,拿我的披风来。” 珞珞心里也是担心家里那头,毕竟杨凌可是她前主子的主上。一听曲小白要回家去,立刻就去拿披风。 刚巧柱子家的抱了被子进来,很干脆地道:“走什么走?今晚就在婶儿这儿睡下了!也让杨凌知道知道,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不该做!” 珞珞十分为难:“大婶子,只怕主上会害怕呢。” “就得让他知道怕!无法无天了还!” 曲小白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柱子家的一副铁了心不让她走的样子,把被子都给她铺好了,还道:“你赶紧躺下睡,孕妇得好好休息,这样肚子里的小的才能休息好。” 曲小白被她强行按在了被窝里。 珞珞自然也不能走,曲小白勒令她也躺下休息,西厢炕很大,珞珞就占了一个炕角。柱子家的没有立即就走,而是拿了针线,坐在炕上坐活计,一边穿针走线,一边和曲小白闲话,开导她。 曲小白心绪乱的很,说话也就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就会说错几句,柱子家的也不在意,她岂会不明白自家侄媳现在的心思? 恐怕,都飞到她那傻夫君身上去了。 说来自家的侄子也真的有福气,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能干不说,还对他真心实意的好,他这时不时的就犯病,她也能不离不弃,上哪里找这么好的女人去? 柱子家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也亏得侄媳是个有本事的,不然,摊上这么个傻汉子,可怎么活哟。 她越想就越对曲小白生出怜爱之心,也就越想着留她在自己家里散散心,省得回去面对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侄子心里难受。 曲小白知道她是好心,可是记挂着杨凌,让她的心里如有千虫万蚁在啃噬一般难受,一边担忧着,一边还不得不和她说话。 河边家里,杨凌同样也没有睡。 主动吃过了药之后,服侍他的云不闲和辛青君就坐在屋里守着他,他眉眼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忽然开口:“你们都出去。” 辛青君站起身来,温声道:“那主上早点休息,小主母在柱子大叔家里,不会有事的,她明早就会回来,你不用担心。” “出去。”杨凌烦躁地道。 辛青君心中微微一叹,和云不闲一同出了屋子,把门给带上了。 杨凌发了一会子呆,起来去洗漱了,便回到床上去躺着。 如今他已经能够自己洗漱,虽然动作不是那么流畅,有时候还会把水弄到身上,但总归是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蜷缩在床上,身边空荡荡的,那个每时每刻都陪在他身边的女子今晚不在。他动了动胳膊,双眸愣愣地瞧着自己的胳膊。他现在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脑子出了问题。可即便是这样,那个女子还是每晚都喜欢枕着他的胳膊入睡,好像很依赖他的样子。 可是他有什么好让她依赖的?废人一个,衣食住行都得人照顾着,人人都当他是傻子。 他实在想不通。 他更混乱的是,她说她肚子里有个孩子,是他的,因为那个孩子,她天天难受,呕吐,他就想着不要那个孩子了,那样她就会好受一点。 可她为了那个孩子,不要他了。 原来在她的心里,他还不如那个孩子重要。 孩子,孩子……孩子是什么?她竟然那么在意…… 第三百六十七章上门找媳妇 杨凌愣愣看着自己孤单单的胳膊,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也说不出的恐惧。他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脑子里渴望那个女子在身边,全身无处不在渴望她。 他又把身体蜷缩了蜷缩,快缩成了一个球,像一只猫似的佝偻着身子,纵然他身形颀长,这样蜷着也显得有些单薄。 柱子家的在西厢待到戌时末刻才离去,走前嘱咐曲小白:“早点睡吧,好好休息。” 曲小白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柱子家的刚走不一会儿,房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道高大的人影闪进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小神医董朗,他身上的药味儿比他的人还先到。 “你怎么来了?”曲小白缩在被窝里睨着他,本来想要笑话他一句主子女人的房间也敢进,想了想,到底没有出口,他应该也是担心坏了,才闯进来的。 她所受教育与这个世界的不同,没有那么多的计较,而且她还穿着衣裳呢。 董朗蹙着眉,背过了身去,也算避嫌了,“你今晚不打算回去了?” 曲小白把自己包裹的跟个蚕茧似的,沉闷地哼出了一句:“嗯。” “你就这么放心他?” “不放心又能怎么办?他自己学学独.立也好,总守着他,他也会觉得我捆.绑他,觉得他自己很废物。” “那也该循序渐进地来,你这样忽然给他来这么一下,就不怕会起反作用?” 曲小白沉默着,没有回答。 她今晚也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事赶事,不知道怎么就赶到了这一步。可既然已经赶到了这一步,现在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董朗忽然话锋一转:“早跟你提过醒,他会对你造成伤害,在孩子生产以前,你应该和他保持距离,你偏不听。眼下要怎么办?他若铁了心不要这个孩子……” 曲小白嚯地坐了起来,一双大眼冒着寒光,瞪着董朗的后背。董朗即便不回头,都能感觉到曲小白那双冰冷如锋刃一般的目光。 曲小白只瞪了他一瞬,又萎顿了下去,仍把自己包在了被子里,懒洋洋道:“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们好?那要让你失望了,他很好,我也很好,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告诉他,我明天就回去,留在这里不是跟他赌气,我就是累了,走不动了。” 董朗被她一番话气得浑身打颤,却是半句也反驳不出来,曲小白的牙尖嘴利他也不是没有领教过,这些话甚至都够不上尖酸的标准,但在他听来,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如一把钝刀在他身上戳来戳去,疼得抓心。 “麻烦帮忙把灯灭了,谢谢。” 曲小白又淡淡补了一句,这回把脑袋都缩进了被子里,只露了一团漆黑的头发在外面。 董朗咬紧牙关,几乎要把牙齿咬碎,霍然转身之后,却是连曲小白的头都看不见了,他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一挥手,把灯一灭,一闪身出了门。 “哐”一声把门摔上了。 珞珞在黑暗中小声道:“夫人,您把小神医气坏了吧?” 曲小白气闷地道:“他活该。谁让他那么绝情来的。” “他……他也是为了您好吧。毕竟主上现在神智不太清楚,万一做出点儿伤害您和孩子的事儿来……” “我相信他不会的。”曲小白闷闷地道。 其实这句话说的半点底气也无。杨凌今天说出那样的话来,让她根本就无从招架,谁知道以后会干出什么事来? 以前的杨凌,她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但现在的杨凌…… 她也想信任他,可盲目的信任没有任何意义,并不能说明她有多爱他,只能说明她有多愚蠢。 曲小白越想越气闷,越想越觉得人生艰难,发出了一声怪叫。 珞珞看她在气头上,不敢惹她,更不敢再提一句小神医或者主上,只能在心里暗暗担忧着。 董朗回到家里,看杨凌的屋子里仍亮着灯,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敲了敲门。 里面一点声息也无。 董朗微微蹙眉,说了一句:“主上,是我,董朗。我进来了。” 他担心出事,硬着头皮推门。 屋里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落根针都能听得见。董朗往里走了几步,看见了杨凌蜷缩在床.上,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烛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上,还没有睡吗?”董朗轻声问了一句。 杨凌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整个人如同入定了一般,脑子又不知道在哪里神游着。 董朗走上前,试着又叫了一声:“主上,是我,董朗。您还不睡吗?” 杨凌仍旧在看着灯。 董朗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如豆一般的烛火,因为没有人剪灯花,摇摇曳曳,忽明忽灭。一盏灯,有什么好看的? 只能说明他还是不正常吧。 董朗轻叹了一声,走上前去,想要灭了灯,让杨凌睡觉,谁知刚走到桌前,杨凌忽然就抓起个枕头砸向他,叫喊道:“出去!出去!” 枕头打在身上并不疼,董朗弯腰把枕头捡起来,却发现杨凌依旧在瞪着灯光看。 “主上,这灯有什么好看的?”董朗不由诧异。 杨凌不理人,董朗没有办法,一赌气出了门。 今日真是两头受气的买卖。 主上这边犹可原谅,毕竟他现在不是正常人,可小主母那……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想的,让她防备她又不愿意,让她回来她还是不愿意。 女人心果然如海底针,揣摩不得。小直男一屁.股坐在廊檐的栏杆上,双手抱膝,生起了闷气。 辛青君不放心杨凌,做了一会子账之后,又回到了主院里,正瞧见董朗坐在栏杆上,乜呆呆望着天上一轮清月。 能把小直男都逼得看月亮,看来今日是碰到了难事。 辛青君走到他身边,也在栏杆上坐了下来,温声问道:“主上还没睡?” 董朗摇摇头:“还没有。看着烛火在出神,也不知道烛火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小心挡住了烛火,他把我赶了出来。” “他的世界咱们现在也没法子理解,想开点吧。”辛青君劝他。 “我是能想得开,可有人陪着一起犯傻,我就不能理解了。” “说的是小主母?” “除了她还能有谁?”董朗撇开脸。 辛青君只是听云不闲大略说了今晚的事,对于董朗去杨柱子家,影卫是报上来了,但去做了什么他并不知道,现在看来,去了一定的吃瘪了。这倒是很合曲小白的脾气。 辛青君轻轻叹了一声,道:“以她的本事,即便是不依靠主上的资本,也是可以大有一番作为的,实在没有必要留下来跟一个傻子蹉跎青春,可她还是留下来了,你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爱主上?”董朗依然是一副负气模样。 “然也不然。”辛青君眸光淡淡的,望着天上一轮清月,沉思了一瞬,才道:“你说的对,她犯傻。” 董朗:“……”抽着眼角瞪着辛青君,半晌,道:“以为你会说出什么高明的话来劝解我,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老大,你是不是越来越敷衍我了啊?” 辛青君深深凝了董朗一刻,“小董,你不愧是小直男。” 辛青君说完,迈步离去。 董朗不敢置信地瞧着他的背影,嚷道:“喂,老大,你不管啦?” “怎么管?我没那个本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浅淡的声音从远处隐隐飘了过来。 董朗还要说什么,一扭头,却看见门被打开,一道颀长身影站在门口。 “主上?”董朗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睁眼再看,的确是杨凌。 片刻前还在床.上蜷缩着不理人的人,现在正一身冷气,连眉眼都冷凝着看着他。 “那个,主上,都半夜了,您怎么还不睡?” 杨凌瞥了他一眼,径直往外走去。他急忙追了上去,“主上,您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啊?” 董朗也不敢硬拦,只能由着他走,他在后面跟着。 杨凌径直出了院子,到大门口,门已经闩了,门房的范二还没有睡实,听到响动急忙披衣起身,深秋初冬的夜里冷嗖嗖的,他不由把身子抱成了团,睁着惺忪的眼,一看是杨凌,忙道:“哟,爷,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出去?出去也得多穿点儿啊,这大冷天的,别再冻着了。” 董朗这才省起杨凌只穿了单衣出来,忙道:“赶紧去拿衣裳!” “哎,好。”范二急忙往主院儿里跑。 杨凌借着月光观察了一下门闩,不会开,暴力一扯,扯开了,拔脚就往外走。 其实辛青君也不放心,主院里发生的一幕他远远也瞧见了,看杨凌出了门,董朗跟了上去,他等范二抱了斗篷出来,接了斗篷追了上去。 追上杨凌,把斗篷给他披上,“主上,天冷,披着吧。” 董朗一脸惊喜:“老大,就知道你会追上来。” 辛青君发愁地看看小直男,一言难尽,不想说了。 小直男仿佛受了一万点打击,咬牙道:“我知道我说话直,可你们也不用一个两个三个的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我。” 杨凌蓦然回头,直勾勾瞪着他。 第三百六十八章无与伦比 董朗吓了一跳,不由就往后缩,“那个,主上,我……我是说我自己,不是说您。” 杨凌冷冷睨他一眼之后,继续往前走,他缩了缩脑袋,继续跟上。 辛青君摇摇头,刚要迈步跟上去,却听前头的杨凌冷冷地、缓慢地开口:“今晚,你说了两回‘傻’字,他也说了两回。” 董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辛青君也不由抿了抿嘴巴,咬住了嘴唇。董朗回头瞄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老大,你也有失言的时候啊。 “咳咳,对不起,主上,属下失言,以后不会了。”辛青君大大方方地承认错误,继续往前走去。 董朗也赶紧跟着认错:“主上,我坚决改正。” 这条路很明显,是通往老杨树屯村子的路,杨凌要去干什么,一目了然。 现在的杨凌真的是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了太多了,董朗和辛青君心中都腹诽,这都懂得去哄媳妇了啊…… 杨柱子家自然已经闩门睡了,杨凌在他家门口愣愣地看着紧闭的大门,辛青君和董朗对望一眼,交换了个眼神:这是在研究怎么暴力破门吧? 趁着还没下手,赶紧阻止! 两人一左一右钳了杨凌的胳膊,一个飞身,纵上了墙头,熟门熟路地落在了西厢门前。 杨凌似乎对这神奇的轻功很感兴趣,看看董朗的腿,再看看辛青君的腿,道:“我要学。” “行,爷,学!但现在咱先把正事给办了,哄小主母回家!”董朗不怕死地劝道。 杨凌倒也没有发怒,看向房间。 灯还亮着,说明里面的人还没睡,窗上甚至映出伏案写东西的影子,,董朗气儿不顺地跟辛青君牢骚:“她以为她是一个人吗?怀着身子,不知道要好好休息吗?” 辛青君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 以前的曲小白也很拼,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南下做生意的时候,她有时候都能睡一整天。 可现在……还不是为了她那不正常的夫君。 曲小白早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以为董朗搬了救兵来,继续写着东西,没有搭理。 杨凌研究着房门。 董朗忙道:“小主母,你开一下门吧,不然主上又要暴力破门了。” 曲小白的脑子里咔咔两声,是库房的大锁头被生生扭断的声音。这是柱子叔家,可不是她和杨凌的家,她急忙起身去开门,心里其实也惊诧杨凌为什么会来。 或许,是董朗的主意?那小直男还真是有些进步了。 门打开,杨凌和他的两个下属一前两后站着。 杨凌怔怔地看着她,她只穿了单衣,门一开,冷风吹进来,冻得她一哆嗦,说话时仍旧是带了浓重的鼻音:“不好好在家睡你的觉,到这里来做什么?” “睡不着。” 曲小白凌人的气势之下,杨凌的声音就有些弱弱的感觉。 搁在平日,曲小白说不得就要百般怜爱,但今晚她气未消,也想了很多事情,依稀明白了再这样下去,可能对杨凌的病情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依旧冷着脸,冷声道:“睡不着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你的奶娘,还得哄你睡!” 辛青君不由背过了身去。咳咳,虽然是傻子夫妻吵架,可这也太……让人无法直视啊。 董朗还发着懵,看辛青君背过身去,他也有样学样地背过了身去。 杨凌眼里根本就没有他二人的存在,眼前也只看到了曲小白,“我想和你睡。” “……”曲小白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去二里地。 “先回去吧,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就回去了。”曲小白回答的很冷淡,但也没有再说什么负气的话。 杨凌怔怔地瞧着她,忽然跨前一步,站到了曲小白的面前,一把就把她拥进了怀里,紧紧抱住,“没有你睡不着。” 曲小白紧紧咬着嘴唇,有心要说几句狠话把他赶走,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也没办法出口。 心中长叹,还是自己这颗心太不争气了。无论他是装傻的时候还是现在真傻的时候,都特喵的太会撩她了。 一个傻子也能把她吃定,是不是说明她连个傻子也不如? “你们俩先回去。”曲小白不大淡定地道。 自然是说的辛青君和董朗。 辛青君和董朗头都没敢回,往前迈步,一步两步三四步,走到了大门口,拉开了门闩。 “珞珞,你跟他们一起走。” 珞珞也一直没有宽衣,在一旁服侍着她,今晚的情况,压根儿就没有她开口的余地,所以她就一直默默看着。 曲小白让她走,她听话地从她和杨凌的身侧钻了出去,赶紧追辛董二人了。 主屋那边的杨柱子夫妻也被吵醒了,杨柱子要起床看看怎么回事,被媳妇一把拉住,低声斥责:“你去凑什么热闹?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有外人在反倒是不好意思了,这道理你不懂吗?” 杨柱子忽然就想起了年轻时候和媳妇那点故事,也是这般,他忽然就笑了,看看已经满脸风霜的妻,心里一丝情愫漾起,一把抱住了老妻。 曲小白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才正色看着杨凌,道:“让我回去可以,以后还敢不敢说那样的话了?” 杨凌低头看看她的小腹,摇摇头:“不敢了。”虽然眼神里还是有一些不情愿,但总归是向现实屈服了。 曲小白深知和现在的他也不能计较太多,无奈地叹了口气,去拿了自己的披风穿在身上,道:“背着我回家,我现在走不动路。” 杨凌二话不说,半蹲下来。 曲小白伏到他后背上,杨凌双手托住她,背了起来,心里的郁结一下子就散开了,连带走出去的步伐也都轻快了不少。 曲小白伏在他后背上,依然是那个坚实的后背,带着微微的凉气,不过片刻之后就被她捂热了。 杨凌轻车熟路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月色清幽,山泉淙淙。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也是这样清幽的夜晚,也是这样背着她往家走。 那时他已经没有再装傻,而他们的家还是那个小土屋子。 他一路把她背到家,而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想明白了自己对他的心意。 不顾日后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地,毅然决然就踏进了漩涡里。 人还是那个人,心意还是那样的心意,抑或者说,比从前更坚定了些。 曲小白忽然轻声道:“傻子。” 杨凌身子僵了一下。明显他现在对“傻子”两个字很抵触,但他没有说什么,一顿之后,背着曲小白继续往前走。 曲小白继续道:“你正视现实吧。以后,咱们好好想办法治病,治得好最好,不过,即使治不好,你还有我,还有咱们的孩子,咱们一家三口,一样可以继续快乐地生活下去。别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你只要知道,在我的心里,你是这天底下无人可比的男人。” 杨凌停住了脚步,把她放了下来,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对于她的话,他能听懂七八分,只是还不能立刻对这些话作出思考。 曲小白嘴角微微一弯,看着他。月光下,他眉眼清绝,本就无与伦比的长相因为今晚的月色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曲小白忽然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住了他。 杨凌僵硬着不敢动弹。 她以前也不是没有亲过他,但那都是碰碰嘴角而已,像现在这样……他不知道两个人原来还可以做这样的动作,也实在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身体就像是着了火一样,无意识地就揽住了她瘦得不盈一握的腰,完全出于本能地回应她。 一点都不笨拙,甚至比她还要灵活。 曲小白甚至有种错觉,以前的杨凌又回来了。 以至于吻着吻着,她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杨凌闭着双眸,没有瞧见。 曲小白很快就感觉到了杨凌身体的变化,她本来就想让他知道一下她对他不一样,没想到还一发不可收拾,最终都惹出火来了,忙用力推开他,微微喘着气:“杨凌,可以了,咱们先回家。” 杨凌被她推开,才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不解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替她擦泪,“怎么又哭了?” 曲小白握住了他的手,笑了笑,道:“没事,咱们赶紧回家吧,这都后半夜了。” 她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可清幽月色下,这样粲然的一笑,梨花带雨,摇曳生姿,让傻子都瞧得不由一痴,咬了咬干燥的嘴唇,想要再来一次刚才的动作,却又不敢违命:“回家。” 杨凌重新背起曲小白,快步往家走去。 一路上,杨凌都不大好受。身上的热度不减,来自身体的变化他也注意到了,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小直男放在屋子里的那本带插图的书…… 曲小白何尝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热度,但她能怎么办?她也没想到会这样的啊……近初冬的夜晚已经很冷,巴望着他能被这冷风吹得清醒一下吧。 她还不知道杨凌的脑子里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了……想死的心都会有的吧。 第三百六十九章拔萝卜的乐趣 两个人一路都是吊着一颗心,一个是狂跳不止,一个是略有负罪感,回到家,辛青君和董朗都识趣地没有出现,连珞珞都没有出现,两人回屋,关了门,曲小白倒了温水洗了把脸,让杨凌也洗了一下,烛火之下,看杨凌的脸还透着红色,而且他身体的变化很明显没有消退。 曲小白不由捂住了双眼,哀哀一叹,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愁啊。 换了里衣,躺下睡觉。 杨凌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火烧火燎难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就直勾勾盯着曲小白,书里那些画面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更睡不着了。 “杨凌,睡吧。” 杨凌心烦意乱:“睡不着……” 曲小白实在看不下去了,支起脑袋看着杨凌,“那个,杨凌……唉,我该怎么跟你说……” 杨凌迷茫又煎熬地看着她。 曲小白也挺煎熬地看着他。 把他拉起来去泼个冷水? 太残忍了…… 找小董要点降温的药? 升温的应该有,降温的他就没有了吧? 其实傻子也应该有人权的吧……这样想着,曲小白道:“杨凌,很难受是吗?可我现在有身孕,不能帮你,不过……不介意的话,我有手。” 杨凌:“嗯?” 天一点点亮起来,曲小白疲惫地躺在杨凌臂弯里,手脖子感觉都要断了,迷迷糊糊地嘱咐杨凌:“记住,这是咱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不许跟别人提起,还有,以后难受的时候,也只能找我,不许找别的女人。” 虽然受伤之后的杨凌依然口风很紧,但她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啊,毕竟他不是以前那个聪明的杨凌了。 杨凌眼中一副你很神奇的表情,拥住她,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 曲小白迷糊中还在怀疑人生,这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原谅他?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冲动? 大爷的,这很考验人的羞耻心好吗? 曲小白迷迷糊糊睡过去,这一觉倒是睡得很酣沉,醒来之后就看见杨凌一副痴汉相盯着她看,也没有起床呢。 曲小白揉了揉依然酸痛的手腕,白了他一眼,“痴汉,起床了!” 昨晚叫傻子,今天又叫痴汉,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称呼,不过也无所谓了,她喜欢喊什么由她便是。杨凌眸意微深地看了看她的双手,他很喜欢这双手,并且觉得以后可能还会用到…… 大爷的!没完了还! 曲小白爬了起来,踹了他一脚,“起床!吃完饭下地干活去!” 既然他不想别人把他当傻子,那她现在也不要把他当病人呵护了,该干嘛干嘛去! 杨凌委屈巴巴地揉着被她踢疼的小腿,这个才是这女人的真面貌吧?凶得跟老虎似的。 曲小白径自去洗漱了,都不再搭理他,他自己起来,慢吞吞穿好了衣裳,也到洗脸架前去洗漱,曲小白傲娇地偏身躲开他,道:“赶紧的,时光不等人,浪费了可就再也赚不回来了。” 杨凌似懂非懂,不过她说什么是什么就对了。 等他们都洗漱完了,云不闲过来把脉。至于为什么不是董朗……可能是昨晚来来回回跑折腾累了吧。 把完杨凌的脉又把了曲小白的脉,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云不闲把今天要吃的药留下,笑吟吟地走了。 这一觉已经睡过了正午,因为都知道昨晚吵架的事,所以谁都没来打扰,这会子看两人都起来了,珞珞和张氏就把饭菜给送进了屋里。 两个人都是饿狠了,还没等饭菜摆好,就一人抱一碗米饭大吃了起来。张氏慈蔼地看着两人,笑道:“慢点儿,慢点儿,吃快了容易积食。” 曲小白唔哝不清:“太饿了。昨晚吃的都吐完了。” 杨凌虽然也饿,但也没有像她那样没有吃相,明明是个智商不够的人,吃个饭却还摆足了姿态。 啧啧,某些人的骄傲,那是骨子里的。 吃完饭,曲小白破天荒地没有吐,心里欢喜,问杨凌道:“今天在拔萝卜和白菜,我要过去帮忙,你还挺会拔萝卜的,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杨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大片小萝卜…… “去。”他未加思索。 张氏去找了干活穿的衣裳出来——两条长裤,半大褂子,道:“夫人去看看也就罢了,如今有了身子,还是要多注意些。” 曲小白把杨凌的衣裳扔给他,自己也拿了衣裳去换,随口应道:“大娘,我省得的。” 看杨凌没有动弹,她撇撇嘴,道:“爷,下地干活儿不换衣裳怎么成?难不成你要穿着这长衫子去显摆?” 杨凌低头看看手中的衣裳,似乎思索了一下,才慢吞吞拿着衣裳去换。 曲小白换好了衣裳,把满头的秀发也盘了起来,在头顶绾了个发髻,插上发钗固定了一下,看看杨凌也换好了衣裳,把他的头发也帮他处理了一下。 两人收拾利落,曲小白又拿了手套戴上,扔给杨凌一副,拐了篓子出门,董朗正站在药房门口,也不知在想什么,看两人那一身打扮,问道:“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曲小白如实相告:“去拔萝卜。” 董朗迟疑了一下,没有阻止,但也不是很放心,当即决定:“哦,那我也去。” 曲小白倒也没有阻止,干活哪里会嫌人多。 杨凌却是不悦地瞟了他一眼,他假装没看见,拐了个篓子跟了上去。 院子后面就是一片萝卜地。夏天收完麦子之后,赵元得她的命把所有的麦地都种上了萝卜白菜,放眼望去,满目碧绿,也算是深秋初冬的一道亮色了。 拔萝卜收白菜都不算是累活,今天闲着的庄丁和女人都全都出动了,赵元有心,没有让那些汉子和女人们到靠近杨府的地方,只让自己的媳妇和几个比较憨厚的女人在这边拔萝卜,挖坑窖藏的事情,他就自己一力承担了。 远远瞧见曲小白一行人,赵元放下了手中的铁锨,迎了上来,“爷,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曲小白笑道:“过来干活儿呀。大元哥,你忙你的,我们在这边干,我和杨凌负责拔,小董给你往那边送。” 赵元道:“行啊,那敢情好。”他以为曲小白不过是带杨凌出来放放风散散心,压根儿就没想过她是真的来干活的。 赵元和她寒暄了几句,便又回去挖坑了。 曲小白指点杨凌:“爷,开始干吧。这个你是有经验的。” 董朗不由噗哧笑出声来。这女人的嘴巴真是……不过,她以前似乎不这样说杨凌的,经过了昨晚的事,态度恶劣了不少…… 杨凌瞪他,他就立刻噤声了。 曲小白弯腰开始拔萝卜,董朗不放心,嘱了一句:“你悠着点儿。” “把你的篓子拿过来,运输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董朗对于干农活跟曲小白一样,算是个半吊子,既没见过也没干过,幸好只是拔萝卜运萝卜,是个人都会干。 曲小白每拔一个,掰掉叶子,就装进篓子里,很快就装满一篓子,董朗提着送往赵元挖的坑窖子边上。 杨凌很会拔萝卜,一手一个,嗖嗖嗖就赶到了曲小白的前面去了,曲小白看看被他扔得到处都是的萝卜,站直了身体,冷喝一声:“杨凌,回来!” 杨凌正很认真地拔着,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疑惑着回到她身边,闷声:“回来了。” “你看看你这是干活吗?被你扔的到处都是!看看我怎么干的,学着点儿!” 其实她干活也不怎么样,但比杨凌还算是好的。她拎起一个杨凌拔的萝卜,把叶子掰掉,放进篓子里,“看见了吗?干活有点干活的样子,不要搞得像玩笑一样!” 杨凌有些发懵地看着曲小白。她今天一点也不温柔,对他很凶,像对别人一样凶。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看什么看?你是不认识我了吗?赶紧干活!” 曲小白没好气地道。 杨凌小声地嘀咕,“换了个人。” 曲小白只假装没有听见,道:“把你拔下来的萝卜,都像我这样处理一下,装进篓子里。还有,叶子也不要乱扔,放整齐了,等晚一些会有人来收拾走的。” 嫩一点的叶子可以烫一烫晾晒起来,冬天包包子吃挺好,至于老一点的叶子,则收拾去喂鸡鸭等禽畜,一点都不会浪费掉。 曲小白也是跟张氏她们学的,以前她哪懂这些啊。 杨凌很憋屈,但不敢违逆,蹲下来开始收拾被他乱扔的那些萝卜。 曲小白心情很好。 欠收拾的人就得收拾,哪怕他是杨凌也不能轻饶。 心情很好的她一边拔萝卜一边唱起了山歌,“唱山歌嘞,这边唱来那边和,山歌好比春江水来……” 她的嗓音本来就甜美高亢,飙起高音来丝毫没有压力,歌声传得很远,连赵元和招远媳妇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哎呀,是谁唱歌这么好听啊?” “那边传来的!” “是杨夫人!” “小白?”赵元媳妇不敢置信地扭头,果然看见了曲小白,“她啥时候来的,我都没看见。你们先干着,我去打声招呼。” 第三百七十章狗咬吕洞宾 杨凌傻傻地看着曲小白。 他听她唱过催眠曲,她每天弹琴给他听的时候也会唱上几句,但都是声音不高,这么清越嘹亮的歌声,他是第一次听见。 他不由听怔住了。 董朗送了萝卜,回来的时候就猛听见曲小白唱起了山歌,歌声实在是太好听,好听到他实在不想制止她,告诉她这有失身份。 曲小白唱了一段,发现杨凌一直在发愣,斥道:“听歌别耽误干活好不好?再不干你就回家去歇着吧!” 回来的董朗刚好就听见了这一句。咳咳,态度真的不一样了啊,这是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气吗? 看看主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那这迁怒他就没有必要阻止了。 杨凌脑子凌乱,手忙脚乱地收拾萝卜。 曲小白心里暗喜,换了个更欢快的:“拔萝卜,拔萝卜,嘿呦嘿呦拔萝卜,嘿呦嘿呦拔不动,老太婆,快快来,快来帮我们拔萝卜……” 董朗:“……”画风变得有点突然吧? 赵元媳妇走到近前,听她唱得起劲,就没有打扰她,笑着走到她一旁,和她并肩拔萝卜。 曲小白欢快地唱完了整首,才笑嘻嘻地打招呼:“大元嫂子,你来啦。” “夫人,你这唱的什么歌儿,真好玩儿,也好听。没想到你还会唱歌儿。” “拔萝卜歌儿,好玩吧?我会唱好多呢。” 曲小白今天心里格外高兴。如果是在杨凌正常的时候,依他那妒性,是绝对不允许她这样唱歌的,唱只能唱给他听。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懂,她想唱就唱想跳就跳,完全就不用顾忌他了。 诚然,她也不会太过分,把自己搞得像跳梁小丑一样就不好看了。 赵元媳妇笑道:“你可真厉害。怎么什么都会呀,我以前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曲小白道:“我以前很低调啊。” 赵元媳妇就傻笑。她一个乡下妇人,且又是十分相信曲小白的,自然不会多想。 但董朗就不同了。 毕竟,曲小白会的东西可太多了。她的本事,有时候都超出他的接受能力,据说,她以前一直就生活在杨树屯村,而且是个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懦弱的小女子,这样的女子,怎么会那么多的东西呢? 可董朗毕竟是个直性子,即便怀疑了,他也没有深想。他不擅于心机。 唱了几首歌,她也累了,就一心和赵元媳妇说起话来,从工坊的情况,到庄子里的情况,都询问了一下。 打从她回来以后,因为忙着杨凌的事,压根儿就没有心思管工坊和庄子的事情,工坊如今有曲俊总管,庄子有辛青君帮忙掌握大方向,其实也还说得过去,但他们都不是她,有些经营上的理念问题,自然是不一样的。 还得她亲自来把握大方向才好。 如果不是昨晚杨凌闹那一出,她没有打算这么早把庄子和工坊的事情揽过来,但既然杨凌闹开了,她索性就给他一些成长的空间,看看他能不能更进一步,自己也能得些空闲了。 工坊如今已经有六七十人的规模,慕南云的锦衣坊在南平郡开了几家分店,如今工坊大部分的衣裳还是供给慕南云的店,剩余少量供给曲俊在镇上开的一家店。 说起来曲俊开这家店,也算是赌一口气。镇上云香衣坊的黎掌柜不知怎的获知是那个曾经上他家里推销衣裳的小娘子开的锦衣坊,心中就起了嫉妒,一次往县里送货,黎掌柜就收买了几个混混毁了那一车衣裳。 曲俊查到了幕后主使是黎掌柜,但没有证据,只是混混的口头指证,他愤而在镇上开了一家成衣坊,专和云香衣坊争生意。 虽然说做买卖忌讳意气用事,但曲小白也是对这位黎掌柜印象很不好,也就默许了曲俊去做这件事。 没想到成衣坊开起来之后,居然经营还不错,每天都有几十两银子的利润,正好曲小白的老友君子楼鸨.母老范也需要从她这里买衣裳,有了成衣坊,老范就不必老跑她镇上的府里去买了,成衣坊在挤倒了云香衣坊后,也就没有撤掉,继续经营了下来。 曲小白听赵元媳妇说了一些情况之后,问道:“如今庄子上有多少女人?” 赵元媳妇掐指算了算,道:“少说也有三四百吧。有一些是寡妇,男人上了战场,就没有能够回得来,还有一些是男人们还在战场上,辛总管没有让这些女人迁离,这样的是最多的。至于有家有口全家都留下来的,大约也就一百多。” 曲小白道:“都住在庄子上吗?” “也有住在别的庄子上的,有家的,都还住在原来的庄子里,没有家的,就集中到庄子上来了。” “那劳烦嫂子回去之后通知大家,十二以上,四十以下的女子,后天都到新庄集合,我有事情要说。” “好,没问题。” 董朗插言道:“你现在身体不好,又想作什么妖呢?” 曲小白斥道:“你运你的萝卜吧。女人家的事,你少管。” 小直男气得跳脚,却又拿她没有办法,气呼呼提了两篓子萝卜,直奔赵元。 曲小白回头看了一眼杨凌,发觉他还在拣他扔的那些萝卜,就大声斥道:“杨凌,自己家的活儿你还偷懒,像话吗?赶紧的!” 杨凌:“……”我很迷茫啊,我一直在干可是这个不怎么好干怎么办? 赵元媳妇不敢置信地看看杨凌,再看看曲小白,“夫人以前可从不对杨爷发火的啊,今儿这是怎么了?”又劝道:“我瞧着杨爷现在好多了,你也别急,凡事慢慢来,总会好的。” 曲小白手里抱着一个大萝卜,闻言慢吞吞掰着叶子,压低了声音道:“嫂子,你不知道,他现在就因为比之前好了,就变得特别敏感,跟我闹了好几天了,说我们都拿他当傻子,我索性就对他凶一点,看看他会不会好一点。” 赵元媳妇道:“等杨爷好了,想起以前的事,就会知道,夫人你对他从来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一直就是这样的,压根儿就不是他现在想的那回事儿。” 曲小白想想从前,翻翻白眼:“嫂子,我将来有了孩子的话,对孩子都未必有对他好。”一声长叹,俏皮地道:“我简直是拿他当儿子养,恨不能给他所有啊。” 赵元媳妇就取笑她:“你这小娘子,真是要命!” “哎,嫂子,你在家都怎么对我大元哥的?”曲小白凑近她,跟她嘀咕。 赵元媳妇也学着她的样子仰天一叹,“我呀,拿他当爹伺候!” “哈哈哈……”两个女人都疯狂大笑起来,惹得杨凌看她们的目光更加迷茫了。 “我大元哥可真是有福啊。” “杨爷还不是更有福气?” 曲小白就感叹:“啧啧,这帮男人啊,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无论是精的还是傻的。” 赵元媳妇牢骚道:“什么时候让他们过一过没有婆娘的日子,他们就知道珍惜了。” “好啊,这个主意好,等过几天,我弄个活动,把女人们都集合起来,就借口去干活,带你们出去玩几天,让男人们自己在家里哭去吧。” 赵元媳妇瞪大了眼睛:“还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我到时候拿点银子出来,给你们发工钱,这样男人们就没话说了。” “这样是好,可是这样的话,就让你破费了。” “嗐,没几个银子,正好,我也跟着出去散散心,最近真的是太憋闷了。” 赵元媳妇就道:“也是,你守着杨爷这么些日子,是该出去散散心的。” “嫂子,那这么说定了啊,我找人安排,到时候通知大家。” “行啊。”赵元媳妇也很高兴。这么新奇的事情,她心里也跟着跃跃欲试。 “你到时候不许给我大元哥留干粮啊,不然可就起不到震慑的作用了。” “行,都听你的。” 曲小白一回头,就见杨凌还没捡完萝卜,就硬着口气道:“捡不完没有晚饭吃!” 赵元媳妇看杨凌蔫蔫儿的,于心不忍,便出主意道:“让杨爷在前面拔,咱们在后面收拾吧。” 曲小白心里也是不忍看杨凌受为难,勉强答应了。 等走到杨凌面前,才发现他把掰完的叶子码放得整整齐齐,跟列兵似的,也正因为这样,才导致了速度缓慢。 曲小白很想强忍着大笑的冲动,但实在忍不住,拍着杨凌的双肩笑得簌簌的,“我的乖乖啊,你怎么这么可爱。” 赵元媳妇瞧着萝卜叶子,也不禁想笑,但她到底是忍住了。毕竟尊卑有别,杨凌是爷,她不能笑话他。 董朗送了两篓子萝卜回来,听曲小白笑得放肆,不由嘟囔:“没点女人家的样子。又有什么事让你这么好笑?” 曲小白对他昨晚上做的事情很是不齿,不想搭理他,就没给他好声好气,“要你管呢!” 董朗:“……”这女人的气性也太大了些吧?他还不是为她和孩子好?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曲小白才不管他是不是好心,反正他那种做法在她这里就是没人性。 第三百七十一章扎顺毛为止 曲小白笑了一阵,止了笑声,拍拍杨凌的肩,豪爽地道:“爷,用你惯用的法子,去前面拔萝卜吧,这些列兵交给我和大元嫂子了。” 杨凌以前就对人们说的话听不甚懂,所以现在对她的话一知半解也是视为理所当然,只知道她让他前面拔萝卜去,他不太高兴:“我可以做好的。” 曲小白道:“知道知道,你一定能做好的,但是现在我不想拔萝卜了,累了,我是你女人你是我男人,你体谅体谅我,行不?” 曲小白说着就地坐了下来,指挥董朗道:“小董,麻烦把萝卜都帮我抱过来,我负责掰叶子。” 董朗正巴不得她赶紧歇会儿,答应得嘎嘣脆,“好,等着。” 颠颠儿就去把杨凌拔下来的萝卜给拾掇到一起,抱到了曲小白的面前。 曲小白拍拍身边的地方:“嫂子,你也坐,咱们一起说说话,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你。”又指挥董朗:“杨凌拔了萝卜你往这边收拾。” 除了乖乖答应,董朗也没别的路了好走了。谁让他昨晚得罪人了呢? 何况这些活儿对于他来说,也不算是什么重活,可对于有孕的曲小白和脑子受伤的杨凌来说,就完全算得上是重活了,他一个大男人,岂能跟女人和伤患计较? 杨凌只需拔萝卜,速度就快得很了,一手一个,一霎时让人只觉得翠绿的萝卜满天飞,那叫一个壮观。 董朗左边收拾收拾右边收拾收拾,一时间竟然忙得满头大汗。心里就忍不住大骂,谁特喵的说的拔萝卜不是个体力活,出来,看小爷不掐死你! 曲小白正和赵元媳妇一边说着话,一边低头理萝卜,丝毫没注意这边的情况,忽然一只个头儿很大的萝卜直飞眼前,吓得她一哆嗦,赵元媳妇那叫一个眼疾手快,在萝卜砸到曲小白之前,用一双大手挡了。 曲小白松了一口气,拍拍狂跳不止的心脏,朝始作俑者杨凌看了过去。 不看还好,一看就气血上涌。 “杨凌!你丫要是不会干活儿就给我滚蛋,你想砸死我吗?” 赵元媳妇倒还好说,毕竟作为一介女中强人,她有时候也是这样吼赵元的,董朗就受不住了,他可是只见过对杨凌百般温柔千般柔顺的曲小白,他甚至连曲小白大声跟杨凌说话都没有听见过,一时见曲小白这种态度,是真的受不住。 杨凌还没说话,他就先嚷开了:“小主母,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也不怕惊着主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曲小白狠狠瞪着他,瞪得他都有些心虚了,“你,你这样瞪着我是什么意思?” 曲小白冷笑着,一字一句地道:“你丫就该受这个累,赶紧的,把萝卜都给我收拾过来!” 董朗:“……”为什么城门失火会烧到他身上来? 曲小白暗暗撇嘴,还不是因为你嘴巴贱! 既然董朗要当这个出头鸟,那她就不再管杨凌怎么干了。当她曲小白是好脾气的么? 董朗收拾着满地飞的萝卜,很就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但他哪里能料到这位素日温柔和顺的小主母一言不合就能把他给卖了? 想想也是,他们这位小主母,除了对他主上好脾气,又对谁好脾气过?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还好些,不过是常常遭她一些白眼和奚落,那些外人呢? 杨树屯村一个赖皮户欺负了主上,她就能把十里之地清场。 慕南云把一座大山捧到她面前,她何时对他假以辞色过?那还不是说撵就撵说发火就发火? 相比之下,他们这些自己人,反倒没有受过她太大的责难。 他完全是被她的和善外表给骗了! 事实证明,长着娃娃脸的人,未必就有一颗天真的心啊! 话说她最近是不是脸都变成瓜子脸了?虽然是因为太瘦了的原因,可这越长是真的越不像话了啊。 小直男难得内心活动丰富一些,却是越想越剑走偏锋,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回眸瞧一眼正和赵元媳妇有说有笑的那个女子,那么无害的一张脸啊,怎么就那么狠辣呢? 曲小白是不知道他这丰富的内心活动,知道了的话,少不得要回他一句:哥不狠辣,早被那些人给剥皮拆骨炖汤了! 曲小白其实正在和赵元媳妇说正事。 她看到这一大片地在收完萝卜白菜之后,可就完全闲置下来了,如果利用起来种植大棚菜的话,是再好不过,可是今年时令已经太晚,马上就要到了落雪的季节,现在再开始种的话,那么冷的天,造价会昂贵许多不说,时间上也不宽裕,赶到春年都未必能长好。只好是等到来年再做打算。 但有些不必在大棚里种植的菜,在暖室中就可以,她家里还有几间闲置的房屋,都是有火墙和火炕的,冬天烧起来,里面的温度是足够了的。 她对自己敏锐又聪明的头脑佩服得简直要五体投地了。 “大元嫂子,你让大元哥给我弄一些大蒜、韭菜根、豌豆、黑豆来,先不要多,每样一千斤,我做个试验先。” 赵元媳妇看怪物似的看着她,“乖乖,你这一千斤还不叫多?” “当然不叫!如果能成功的话,会需要更多的。你让大元哥给我准备着,我随时会需要更多!” 赵元媳妇是个聪明的,她打量着曲小白,道:“夫人,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生财之道了?” “聪明。这个冬天,我要大赚一笔!哎哎,嫂子你先自己干着,我得亲自找大元哥说说去,我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大商机!” 曲小白起身直奔赵元,董朗疑惑地看着她:“你又做什么去?不干活了?” “大事!你个直男是不懂的!” “大事?我看是脑子抽吧?” 曲小白哪里管他说什么,走到赵元挖的坑窖前,招呼道:“大元哥,坐下歇会儿,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赵元干得满头是汗,闻言用脖子里搭的毛巾擦了一把汗,撂下铁锨,就在铁锨杠子上坐了,“夫人请坐。” “没人的时候不用叫我夫人,听着怪怪的。显得咱们都生分了。”曲小白在一堆挖出来的松软土堆上坐了,离赵元很近,道:“赵元哥,往战场运的菜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辛总管给找的车队,一百车白菜,一百车萝卜,今早就出发了,估计半夜就能到影山营地。等送完回来,还有一趟。” 曲小白叹了一声,道:“嗯,虽然朝廷不知体恤百姓疾苦,但士兵们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咱们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替咱们去打仗。” “说的是。夫人心怀悲悯,让人敬服。” 曲小白摆摆手,“大元哥你就不要给我戴这样的高帽子了。对了,明天回来的车队你问问他们,士兵们是否有御寒的衣物,眼看就要下雪了,如果没有衣物,那不战死,也会被冻死的。咱们就现成的工坊,如果衣物不够,咱们就赶紧赶制一些送过去。” 赵元答应着:“好。”心里对曲小白的城府实实有了更深的认知。要不说人家能成就这么大的家业呢,这份打算,就让他一个汉子都望尘莫及啊! “还有一件事,大元哥,你回头让人给我送点东西过来。” “什么东西?” “大蒜、豌豆、黑豆各一千斤,韭菜根球三百斤,烧火墙用的炭多运点,另外,再让木匠组打一千个木筐子给我,不拘用什么木料,只要结实耐用就行,筐子两尺见方大小,高两到三寸,四角留大约三到四寸高的腿子,我着急用,下雪之前务必送过来。” 曲小白捡了颗石子,在地上把木筐子的图大略一画,防止赵元描述不好会出错。 赵元实在不明白她要拿这些东西做什么,但既然她要,说不得他赶紧去给她办去就是了。 董朗拎了两篓子萝卜过来,跳进坑里,把萝卜排排队,摆好,从坑里跳出来,道:“你打算干多久?差不多就得了吧,身体不好。” 赵元识趣地道:“夫人,这点儿活计就交给我们吧,天冷,你们赶紧回家暖和暖和去。” 曲小白也觉得现在这个身板儿真要命,还没怎么干活儿呢,就开始觉得疲累了,尤其这昨晚累到的双腕,更是连个萝卜叶子掰着都费劲了。 “好,我回去,你领着杨凌继续帮忙,什么时候杨凌干够了,你就带他回去。” 曲小白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抬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大元哥,早些把东西弄好了送家里来。”又不放心地嘱了一句。 董朗懵逼:“……喂,你不能这样啊,主上身体不好,你得待他回去!” 曲小白冷笑道:“你和老云不是天天说,他身体好的很的吗?干点儿活累不着他,你看他干得不是挺起劲的吗?” 曲小白一副撒手不管的架势,董朗不得不托出实话:“你走了我怕他会炸毛呀。” “你是小神医呀,他敢炸毛,你就给他用银针扎到毛顺了为止!” 第三百七十二章白菜炒鸡蛋 曲小白去跟赵元媳妇告了别,哼着小调扬长而去,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房子的拐角处。 留下董朗气得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 杨凌起初并不知道曲小白离开,他一味弯着腰拔萝卜来着,等到发现曲小白不见了,一脸慌乱地环顾四周,眉心紧蹙,似乎思忖了一瞬,就又弯下腰,继续拔他的萝卜了。 董朗一直关注着他,瞧得清清楚楚。昨晚他还因为离不开媳妇大半夜出去找她呢,怎么这么快就改了性子了?她不见了他也就慌乱了一会儿,这就开始拔萝卜了? 萝卜的魅力有这么大的吗? 行吧,只要爷不闹,他这个跟班儿的脑袋就保得住。 曲小白回到院子里,张氏正和毛氏王氏拐了篓子正要去地里捡些嫩萝卜叶子回来,看见曲小白回来,张氏不由好奇:“郎君呢?不是跟夫人出去了吗?” “拔萝卜呢。”回来的时候她故意没有跟他打招呼,就是想要看看他的反应会如何,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跟过来,不知是没有发现还是已经不愿意天天跟在她身边。 “晚上用嫩萝卜叶和豆子蒸豆面团子,再做条红烧鱼,好不好?” “好啊。”曲小白本来就很爱这种田园风的吃法,立时高兴起来,“那再凉拌个白菜心。” “好,让小王去拔一棵白菜来。” 张氏笑着,一团和气地领着毛氏和王氏出门去了,曲小白进屋,珞珞正在屋里给她整理衣裳,圆桌上.书桌上椅子上床上全是衣裳,曲小白吓了一跳:“天哪,哪里来这么多衣裳?” 珞珞很是无语,“夫人,这不都是您平时穿的衣裳吗?这都入冬了秋天的衣裳穿不着了,我给收拾起来,工坊那边明天就把冬装送过来了。” 曲小白表示震惊:“我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的衣裳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夫人,您时不时就会给自己画点衣裳样子,这可都是您自己画出来送到工坊让做的。” 曲小白瞧着大多衣裳她都还没有穿过,甚至有很多她见都没有见过,就算是每天换一套,也还是穿不过来的,略有些心虚地干咳一声,道:“你拣着我没有穿过的,送到庄子上去,看看有谁和我体型差不多的,就送给人家穿吧,浪费了怪可惜的。” 珞珞心说您还知道浪费可真是不容易,这得亏家里是做衣裳的,不然光穿这一项就得是个大花销。 曲小白倒也不是个爱浪费的人,只是习惯使然。在那个世界里,因为工作的关系,她基本也是每天保持穿衣不重样,自己有多少衣裳自己都不知道,全靠助理在打理。 况且她爱漂亮爱臭美,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珞珞抬起头来打量曲小白,眼中不由透出些惊异,“知道了。夫人,我瞧着您怎么比南下的时候长高了些呢?” “是吗?”曲小白一听,惊喜得几乎要蹦起来,慌忙就去寻尺子量。 身高这个问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另一个痛,她从前那副皮囊,皮相好身材更好,简直堪称极品了,要不怎么能让慕南云那样的军官也成了她的死忠粉呢。刚来的时候她还想呢,这小姑娘还小,还能长呢,身高能长,小胸脯也能长。 那时也只是安慰自己,并没想过一定能长起来。 珞珞的话让她喜出望外。 珞珞道:“瞧着长高了不少呢。我初次见你的时候,你矮我四五指呢,现在,不说和我一般儿高吧,也差不了多少了。” 曲小白拿着长尺,道:“快来帮我量量。” 珞珞帮她看看了尺子上的刻度,道:“快五尺了。” “精确点儿!” “真的,就差一个指甲盖儿就五尺了。” “那就是一六五,天哪,我长高了这么多!” 刚来的时候,不足一米六,长高了有七八公分呢,这蹿得也太快了吧!听说女人怀孕之后有的人身高是会长的,可她这也太快了些! 珞珞也不明白一六五是什么,她常常听见她口中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也就见怪不怪了,继续去收拾衣裳,“夫人,再多吃点儿有营养的,说不定还能长呢。” “你说的很是,我长这么快,钙质什么的一定跟不上,我要让大娘给我补补钙。” “钙?那是什么?” “哦,就是能让骨头健壮的东西,比如豆腐,绿豆芽,虾皮,牛乳之类的,我不爱喝牛乳,让大娘给我做豆腐吃,豆腐炖大白菜,正好,咱们地里的白菜今年大丰收呢。”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匆匆又走了,珞珞在后面喊她:“夫人,您这一身的土,也不洗洗,这是又要去干嘛?” “找大娘给我磨豆腐!” “这怎么说风就是雨啊?” 珞珞无语地嘟囔着,去找了包袱皮来,继续收拾衣服,没穿过的衣服全都打包在一起,打算让林虎头捎到庄子上去。 曲小白跑到萝卜地里,果真去缠着张氏要豆腐吃,张氏哭笑不得,说话都不知不觉僭越了:“我的儿,这都快晚上了,赶豆腐磨出来,不得半夜啊?明早吃成不成?” 曲小白略觉遗憾,想了一想,又道:“那我让虎头骑马去镇上看看。” 张氏道:“那也行,回头我用白菜和五花肉炖上。” 董朗无语望天,女人怀孕会馋一样东西馋成这个样子吗? 他想说两句讽刺的话,可没敢,她这都还记恨着他没消气儿呢,他再火上浇点油,怕是要得她原谅就更难了。 曲小白往回走,依旧没有搭理杨凌,杨凌听到了她的声音,搁下了手里的萝卜,一直就巴巴地瞧着她,看她离开也没有搭理他,他慌得放下萝卜就追了上去,“小白……” 曲小白停下脚步,等了一等他,待他走到面前,淡淡一笑:“不拔了吗?” 态度既没有太热络,也没有很疏远,倒像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有一种淡淡的关怀。 杨凌摇摇头,“找不到你,想你了。” 曲小白本来打定主意要让他学着独立,但他此话一出,她心尖就不受控制地一颤,不由自主握住了杨凌的手,“走吧,回家洗洗去,一身的泥,跟猴儿似的了。” 她抬手帮他抿了抿落下来的乱发,抿到了耳后,还故意比了比和他的身高差。 嗯,已经长到了他下巴的位置。 记得刚来的时候,她站到他面前就跟个小孩子似的,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虽然如今还是跟他的身高相距甚远,但好歹是缩小了一点点了呢。 杨凌不懂就问:“你在比划什么?” “身高。我长高了。” “比我还差点。” “嗯。”钢铁直男,怎么说话跟董朗一个味儿了? 回家时珞珞还在整理衣裳,曲小白便拿了换洗的衣裳,拉着杨凌去沐浴间洗澡。沐浴间的浴桶被她改造成了那一世某国的浴桶式样,可以在底部烧火加热,张氏走的时候在下面烧了火,此时水温正合适。 帮杨凌宽了衣裳,把他按进浴桶之中,她也就不再矫情,宽了衣裳进了浴桶,横竖老夫老妻了,谁还没见过谁的身体呢。 杨凌却对她的身体构造燃起了好奇心,摸摸这里碰碰那里,曲小白哭笑不得,“爷,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长得不一样?我是女人你是男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杨凌饶有兴致地研究她,她没有办法,只泡了一刻钟便赶紧出来了,“自己研究研究自己个儿吧,我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需要我帮助的。” 穿了衣裳匆匆就溜了。 她忽然意识到,董朗说的是对的,她不能再这么和杨凌下去了,万一哪天他想要的更多,她满足不了他,再生出什么枝节来,可就不好了。 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除了尽快让杨凌学习更多的生活常识,更快地独立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厨房里有各种食材,她看得眼花缭乱,根本就不会做几样,张氏几人还没有回来,她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一些自己能处理的食材——一棵大白菜,几个鸡蛋。 白菜心炒鸡蛋,她做过几次,也算是会做了,虽然味道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但杨凌爱吃,那就无所谓了。 白菜心切成碎末,打了鸡蛋进去,搅和匀了,看看灶上有现成的火,她把铁锅坐到火上,往灶底添了几根柴,锅中烹油,油热了下入葱花和白菜鸡蛋翻炒。 步骤么,和她看的小视频里的一样,但味道么,等出锅一尝,和以前一样,带着一股子涩味儿,还有点咸。 曲小白端了菜,又拿了个馒头,正好张氏几人回来了,见这情景,自责道:“忘了家里留个人了,夫人,您是饿了吗?我赶紧做饭。” “不饿,就是闲的,怕杨凌饿了。我现在连油烟味儿都能闻了,中午吃的饭也没有吐,看来是要好了,我把菜端给杨凌吃去。” 她乐颠颠儿地端了菜进屋,把菜搁到桌上,珞珞已经把衣裳收拾得差不多,正按类别打了包,见曲小白进屋,问道:“夫人,需要我做什么吗?不需要的话,我先把这些新衣送到门房去,明天就让虎头大哥带到庄子上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神秘的师爷 “不用,你忙你的。” 曲小白摆摆手,奔沐浴间去了。 珞珞便抱了两个大包裹出门了。 杨凌已经穿好了衣裳,石青色家居常服,穿在他身上倒是让衣裳增色不少,妥妥的衣裳架子,能驾驭各种衣裳。 曲小白接过他手中的丝绦,帮他系好了,笑着道:“我给你炒了菜,快来垫一垫肚子,大娘她们刚回来,晚饭恐怕还得一会儿才能开呢。” 杨凌露出喜色,“饿了。” “那就赶紧来吃饭了。” 曲小白满心欢喜,拉着他直奔饭桌。 “白菜心炒鸡蛋,快来尝尝。”曲小白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送到杨凌嘴里,满含期待地看着他的表情。 杨凌从开始的欢喜,到吃完了一口茶,脸色已经变成了白菜色,“小白,咸了。” “那算了,我端走吧,等一会儿大娘就能做好晚饭了。”曲小白知道杨凌能品出滋味来了该高兴才是,可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不挑剔她做的东西,她心里到底是有些失落,端了盘子往外走。 杨凌瞧着她,不大懂她现在为什么忽然就不高兴了,迟疑了一瞬,追上去拉住了她,“我饿了,不要拿走了。” “我手艺不好,做的菜不好吃,你等一会儿,我去看看大娘那里有没有别的可以吃的。” 曲小白没有把菜端回来,推开他的手,端着菜径直走了。 说一点都不失落那是骗人的,但也没有失落到难过的程度,杨凌现在正一步步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是好现象。 把菜送回厨房,张氏看基本原封不动地端回来了,不用问,是郎君知道挑嘴了,她也没多说什么,笑着道:“中午吃饭晚,这会子郎君肯定不饿,夫人也是太关心郎君的肚子了。” “习惯了嘛。还有什么好吃的,我怎么觉得这肚子有点儿饿呢。别说杨凌嫌弃我炒的菜难吃,我自己都吃不下啊。大娘,你说他以前是怎么忍着吃下我做的饭菜的?” “那是夫人对郎君的爱,郎君吃着欢喜都来不及呢。等以后郎君病好了,怕是会比以前跟你更爱夫人呢。” “大娘你也取笑我。” “哪里是取笑,是替你们小两口儿高兴,你们恩恩爱爱的,我们瞧着也开心。” “可不是。如今看着爷一天比一天好,感觉这吃饭都香了。”王芸香也跟着笑道。 曲小白想想,心里那点子失落也就烟消云散了。张氏从橱柜里端出来一碗海鲜蛋羹,道:“我出门之前就炖好了的蛋羹,想着你们回来吃,回来倒忘了,夫人,你先端了去和郎君垫垫肚子吧。” 说忘了不过是为了她心里好过一点,曲小白又何尝不明白,张大娘定是看她炒了菜,故意没有再端出来的。 张大娘的苦心,她自然不好拆穿,于是玩笑道:“大娘你藏的倒严实,我回来找了一遍厨房也没有找到一口现成吃的,这才炒了白菜鸡蛋。早知道有蛋羹吃,我才不要炒什么白菜鸡蛋呢!” 曲小白拿了两个勺,端了蛋羹进屋,招呼杨凌:“有新的好吃的了,快来吃。” 杨凌凑过来,她分了个勺子给杨凌,道:“大娘炖的,里面放了虾仁和瑶柱,还热乎着呢,快吃。” 杨凌打量她一点都没有生气的迹象,比刚才好像笑得还要欢实,也就放了心,和她分吃了一碗蛋羹,曲小白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赞叹:“还是大娘做的东西好吃啊。以后我再也不下厨了。” 杨凌此时不知这话意味着什么,待到后来完全好了之后,再想起今日之事,悔的肠子都青了。 那是后话,且待后来再说。 曲小白吃了个半饱,果然没有再吐,心里还挺高兴,坐到书桌前整理一些账册。 庄子上事务繁杂,自和子虚庄的事务分清楚之后,虽然她还没有真正过问过庄子上的事,但事无巨细都是每日都要记好了送到她这里来的。 整理账册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小事,很快就整理完,她又把庄子上的人员册子拿了过来翻看。 杨凌就在她对面坐了,顺手拿了一本什么书在手上看,曲小白这里的书除了她自己手抄的札记,便是董朗和云不闲的医书,间或有几本董朗顺过来的辛青君的书,世面上那些做学问的书倒是少见。 而曲小白抄写的,多半都是实用类的,医学类、服装设计类、会计学、数学等等,偶尔还有一两本曲谱,那算是她正经专业。 杨凌手里拿的是一本手札,曲小白瞥了一眼,是医学类的。 杨凌懂医术,看看这类书也未尝不可,只是里面涉及一些现代医学,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懂。 曲小白道:“你有看不懂的地方就问我,我写的比较潦草。” 杨凌点点头,看的很认真。 看来是真的很用心在看?曲小白放下手中的册子,托着腮瞧他。 杨凌身上没有多少书卷气,以前的他总是淡漠清冷的,甚至带了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戾气,也只有在面对曲小白的时候,才会慵懒又温柔。现在看书的杨凌身上也没有什么书卷气,眼神里除了认真之外,有些茫然的冷漠。 杨凌也发现了她在看他,放下书本,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你好看。” 杨凌的嘴角微微一翘,就继续埋头看书了。 现在的杨凌竟然没有以前好撩拨了。那个清冷的男子啊,以前根本就受不住她这么一看的。 曲小白不由嘴角微微翘起,其实这样的杨凌也蛮可爱的。 晚饭酉时末刻才摆上来,天已经是黑透了。董朗从地里回来之后过来问了一声安就走了,大概是累着了,毕竟是没干过农活的孩子。 倒是辛青君回来,和他们一桌吃了晚饭。 曲小白一边吃,一边问他:“是有什么事情吗?” 不怪她问,辛青君就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啊。 辛青君道:“嗯。有件事想来问问小主母的意见。” “什么事,还需要我的意见?” 曲小白下意识地以为是庄子上的事务。 “张敬林张县令的寿辰快到了,把帖子送到了我手上,要请主上和小主母过去赴宴。本来呢,我想着送份贺礼过去也就完了,或者我代表主上和主母过去一趟也行,不过,是王平亲自送的帖子,他还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也没有琢磨明白。”却原来不是庄子上的事。 曲小白对王平的印象还是挺深刻的,虽然他很少在她面前刷存在感,抑或者说,她其实也就见过他两面,可是这两面都是印象很深刻。 第一面自然是她刚来的时候,摊上了人命官司,被押解到了县府大堂过堂。当时他的小舅子陈九和县令的连襟朱长松因为她暗中挑拨激发矛盾,王平帮了自家小舅子一把,其实也就等于是帮了她一把。 王平容貌平平,但那双眼睛很锐利,且有些阴沉,曲小白觉得这样的不应该会蠢到为了小舅子而去得罪县令,偏他那么做了,县令还没有怪罪他。 这是令曲小白印象深刻的地方。 第二次见面就是在乔迁喜宴上。王平跟辛青君扯淡说茶叶的事,她是知道的,暗中也算是你来我往过了几招。说到茶叶来自南边,她就知道这个王平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而他眼中对县令似有若无的轻蔑,她也看在了眼里。 曲小白没有急于问王平说了什么,反倒是问道:“青君,你和王平接触之后,觉得王平是什么人?” 她这么问,自然是怀疑王平的身份了。 辛青君没想到小主母是这么敏锐的人,连一个微不足道的师爷也注意到了。 “说不好。他的见识非一般人能比。” 曲小白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道:“朝廷的眼线?容家的人?或者,南边靖南王的人?” “现在还说不好,我会找人注意的。他对我说,让你和主上出去走走,未尝对主上的病不是好事。” 曲小白眉心微蹙:“他这么说的?什么意思?”她看了杨凌一眼,微微咬住嘴唇,思忖了一瞬,道:“其实他帮过我和杨凌。那个时候有两个人死在前面河里,时任县衙笔吏的朱长松因为和我们有过节,把罪名栽赃到了我和杨凌的头上,押我们去过堂,当时我们无依无靠,简直就是死定了,虽说最后是慕南云救了我们,可糊涂县令也是受了他的点拨才放了我们的。” 她看着杨凌,眸底颜色有些深,“可惜杨凌不记得前事了,不然,他或许能告诉我们,这个王平到底是干什么的。” 辛青君眸色也微深。 他不知道眼前的小主母为什么会笃定杨凌知道王平是什么人,但是他对这位小主母有了更深的一层认识。 除了那些商业头脑之外,她这个人,心计竟然也是很深的。 曲小白瞥了辛青君一眼,默默扒拉了两口饭,道:“杨凌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正如王平所说,带着他出去走走,说不定对他的病情有好处。哪天是张敬林的寿辰?我们去一趟。” 辛青君正要告诉她日子,却听杨凌慢吞吞道:“不想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试医 曲小白和辛青君都诧异地看向杨凌。 不想去?他是听明白了刚才的谈话内容了吗?那会是为什么不想去? 杨凌不紧不慢地吃完了碗里的饭,依旧是慢吞吞的口气,道:“我病没有好,不想出门。” 曲小白狐疑地打量着他,他眸色如常,淡漠中透着茫然,还有那么隐隐约约的自卑情绪隐在眼底,曲小白瞧不出别的来。 “行吧,既然杨凌不想去,那,青君你就替我们辛苦一趟吧。” 曲小白自然不会勉强杨凌。这世上天大的事,天大的人,在她眼里都不及杨凌一根头发丝重要。 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她和别的娱乐圈歌手演员一样,也有一群特殊的粉丝,叫毒唯,她想,她就是杨凌的毒唯。 因为杨凌不想去,曲小白也就把这件事情放在了脑后,专注眼前的事。 吃完晚饭,和辛青君商讨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曲小白便和杨凌早早洗漱睡了。 今天没有孕吐,但却突然嗜睡起来,杨凌还在洗漱,她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杨凌洗漱完了回来,就只见她睡得像一只哈巴狗似的,嘴角还流着口水。 杨凌趴在床沿细细凝了她一阵,想要拿手指戳一戳她弯弯的嘴角,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到了她嘴角,却又停住。停了一瞬,爬上.床,就歪在床沿上,怕惊醒了曲小白,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外面,也不敢动一动。 他睡不着,盯着烛光发愣。 他第一次盯着烛光看的时候,依稀看见了烛光里有一些他没见过的她在晃动。不知道那是以前的记忆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可是那个巧笑倩兮,温柔俏皮的女孩子,他心里想要朝她靠近些,再靠近些。 后来他也试过盯着烛光看,但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些幻影了。 今晚盯着烛光看的时候,同样也没有再看得见那个她。 杨凌有些失望。愣愣的不知所措着。 曲小白半夜口渴,渴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屋里还亮着灯,杨凌就睡在床沿上,半个身子悬空,她心疼又自责,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上翻过去,想要从外面把他往里推一推,趿上鞋子,却看见杨凌并没有睡,正对着烛火发呆。 曲小白俯下.身来,温柔地看着杨凌,轻声道:“怎么还没睡呢?”她注意到他在看着烛火,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往里一点睡。”她在他漂亮的眼尾处亲了亲,柔声说道。 杨凌迷茫地抿着嘴角,往里面挪了挪身子,“你醒了?”嗓子略有些沙哑。 “我口渴,起来喝点水,你要不要?我给你也倒一杯。” “嗯。” 曲小白起身去倒了两杯水,试试温度,正合适,回到床前,在床沿坐下,一杯水递给杨凌。杨凌坐起来接了水,咕咚几口就给喝完了,水杯还给曲小白。 曲小白把水杯放在床头角柜上,抿了一口水,温和看着杨凌:“杨凌,你在烛光里看见了什么吗?” 她没办法解释他为什么总盯着烛光看。 “你。”杨凌简短的回答,语气里也不知是无奈还是什么。 曲小白微微一怔。 “我?你是说,你在烛光里看见了我的影子?” 怪不得他总喜欢看着烛光,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你在烛光看见的那个我,是什么样子的?” 杨凌凝眉又看向烛光,思索了一下,道:“不知道。” 曲小白有些失望,喝了一大口水,搁下水杯,正准备躺下继续睡,却听杨凌又道:“你很好,很活泼,很好。” 曲小白不由好笑:“那我现在不好吗?” “你不快乐。”杨凌咬了咬下嘴唇,“小白,我想你快乐。” 曲小白心里一颤,一时间有如坠入冰火两重天的境地,既被他暖得要化了,又被现实的困境给冰冻住。 一颗心煎熬着,嘴角却带着浅浅柔柔的微笑,道:“杨凌,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很快活。” 曲小白坐在床沿,面向着如豆一般的烛火,思索着现在是怎样的状况。杨凌这种状态,不知道是不是被烛光催眠的效果,如果是的话,那对他进行人工催眠,是不是能让他想起更多? 她在书本上学的知识已经不少,但实际的操.作却一次也没有过,自然不敢亲自操.刀这样的事情,思量了好大一阵子,她决定去找董朗。 “杨凌,你等一会儿,我让小神医来给你把把脉,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来。” 她一刻也不能等,开门直奔东厢,叩响了东厢的门。 应门的是云不闲。 幽微月色下,曲小白整个人沐在幽光里,瞧着竟不那么真切,云不闲怔了一瞬,才恍然回神,“小主母?这么晚了,是主上有什么事吗?” 他看她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那就只能是小主子杨凌了。 “没事。你把董朗叫起来,我找他有事。” 云不闲忙回屋,把睡得酣沉的董朗叫了起来。 “什么事?”董朗迷迷糊糊的。 “你快些去看看,小主母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门外等着你呢。” “这么晚了,睡得正香呢……”董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爬起来拿过床头衣架上的衣裳,边慌乱地往身上套,边问:“出了什么事?” 云不闲摇摇头,“不知道。你去问问她便知。” 董朗穿好了衣裳,把腰间丝绦打了个结,急急忙忙往外走。 初冬深夜,清冷幽静,他一出门便被冻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曲小白已经回了屋,他赶忙奔正房屋。 房门半敞,显然是给他留的门,他直接进去,把门关了,防止冷气侵入。进门就看见曲小白和杨凌相对而坐,都没有睡。 “怎么回事?” 曲小白把一只绣凳踢给他,开门见山:“坐。我想今晚就给杨凌施行催眠术,看看能不能引导他想起一些东西。” 董朗微微蹙眉:“怎么忽然就要施催眠术?我怕我掌握的不好。” “试试吧。总要迈出第一步,现在这种情况,对咱们是个煎熬,对杨凌又何尝不是?”她握住了杨凌的手,柔声道:“咱们试试,你配合一下,好不好?如果觉得身体不适,就喊一下,我们就会立刻停下来。” 她决心已定,不容悔改,而杨凌也是心意很坚决,点点头:“知道了。可以开始了。” 曲小白先前就已经给董朗看过一些心理医生给病人施术的视频,董朗也算是学了个皮毛了,至于能不能第一次就成功,其实曲小白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她急也不急,反正有一辈子的时间和杨凌在一起呢。 她把杨凌随身佩戴的一枚玉佩拿了出来,递给董朗。董朗接了玉佩,凝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那我开始了。” 董朗将玉佩提了起来,垂在杨凌的面前,“主上听我的话,照着我说的去做。” 玉佩在杨凌的眼前晃晃悠悠,董朗的声音轻缓浅淡,“主上看着我手中的这枚玉佩,对,就是这样看着,不要动,现在,想象一下,在你面前的是一片田野,你在田间的小路上走着,月色清幽,周围有水声,有虫鸣……” 这是曲小白跟他讲述过的场景,那个时候,他们生活在河边土屋里,见到的最多的景致就是这样的,杨凌说过,那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开始,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每天都是充满着阳光。 两个人研究过,这个场景对杨凌来说,应该是最好的治疗开端。 杨凌的脑子里起初浮现的的确是董朗说的那样一副幽静画面,但不知怎的,一盏茶工夫之后,画面急转直下,不知怎的,就被篡改成了另外的样子。 漫无边际的荒山野岭之中,没有路,没有月色,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还有隐隐弥漫的血腥气味。 不满三岁的孩子在旷野之中哭得撕心裂肺,但还是倔强地站着,而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不知为什么,杨凌很笃定,这个孩子,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前面的不远处,一双幽绿的眼睛虎视眈眈与孩童对峙,虽然在嚎啕,但他知道那是什么。 狼。 他随大哥杨吉利上山的时候见过,十分凶悍,像他这么大的孩子,还不够它一顿饱餐的。 他想要逃,狼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他,可是两条腿像是风中的棉絮似的抖个不停,莫说是逃,动都动不了。 “上去,杀了它!否则就是它吃了你!” 黑暗之中有一道冷厉的声音响起,他不知道那是谁,但知道那是给他匕首的人。 要么他死,要么狼死。三岁的他就要面对这样的生死抉择,他甚至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连求生欲是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那么小,杀不死这头狼。 “我害怕。”他颤抖着说。 “害怕有用吗?害怕它就不会吃了你吗?你看看它那双绿油油的眼睛,想想它尖尖的獠牙,撕开你肚皮的模样……” 他哭得更大声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有些事,忘记了 狼慢慢地朝他靠近,血腥气也慢慢地朝他靠近,他本能地握紧了匕首,吓得连哭都不敢了,死死盯着那匹狼,就在狼扑上来的那一刹那,他感觉黑暗中手腕被谁握住了,一股大力推着他把匕首插向狼的咽喉部位。 温热的血喷了他一脸,血腥味让他几乎要窒息,可是狼还没有死透,在他的身边挣扎着,他惊惧无以复加,却不知小小身体里哪里来的力量,在那一刹那爆发,手握匕首在半死的狼身上疯狂捅了起来。 天明的时候,他看见那匹狼身上千疮百孔,身上的血流尽,尸身干瘪。 一名男子站在他面前,苍白面色,一双眼睛像是深潭一般,深不见底。 他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很怪异,尖锐、冷厉,“从今天起,你回去以后,把自己当成是个傻子,因为只有这样,你才可以活命。记住了吗?” “为什么?”他瞪着他,只觉这个人比狼还可怕,可是他一点都不怕了。 经历了昨夜,他还怕什么? “你现在还小,告诉你你也不懂。记住我的话,不然,你会比这匹狼死的还惨。”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听你的。” 三岁的孩子,一夜之间长大。 那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发出了一串怪笑,“好,好,乖孩子,有前途!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会教你武功,教你学问,会把你培养长大,直到你……”他忽然顿住,仰头望着天空,深邃的眸子里透着些他不懂的东西,“直到你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以把那些人踩在你的脚下,手刃了他们为你的母亲报仇。” 明明是很怪异的声音,却让人觉得有一种力量,让人莫名信赖。但他终究还小,听不懂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不必装傻,他已经是半傻了。 他不知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回去之后,就一直是一种呆傻的状态。 每隔几日,他就会被那人在夜里带走,或学武功,或习字读书。 有时候也会是在白天。 他爹杨兴茂不待见他,娘也不喜他,他失踪好几日都不会管他。 五岁时,他第一次杀人。 那依旧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对方是一个狄夷人,残杀过好几个大凉百姓,师父把他带到了他面前,递给了他一把匕首。 对方高他一大截,他得仰着头看他。黑夜里,他只觉他的眼睛发出狼眼一样的绿光。 他想起了三岁时杀死的那匹狼,想起如果不是师父,他就会葬身狼腹,再不可能站在这里。 手中的匕首就没有了半分犹豫,他高高跃起,一手抓住了那人的发髻,一刀割向他咽喉。 一刀毙命,连挣扎一下都没有。血腥味弥漫,是不同于狼血的腥气。 十年如一日,他人前装傻,人后苦练武功,师父后来告诉他,杨兴茂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现在的娘也不是亲娘,他亲娘已经死了,被人害死,死得很惨,他必须苦练本领,为母报仇。 他不止一次追问杀母之人是谁,他真正的父亲又是谁,师父说,你现在还小,告诉你只会误事,等你年满十八,为师就告诉你。 可他没能等到十八岁。 十五岁,仍旧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他如往常一样,去子虚庄寻师父习武。半夜时分,无数的黑衣人涌向子虚庄。 是处是厮杀,是处是鲜血,大师兄褚芝人叛变,一剑刺向他,师父挡在了他的面前…… 杨凌挣扎着,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子,曲小白不知他想起了什么,急忙叫停:“董朗!快停下!” 董朗也急得喊:“主上,醒过来!快醒过来!” “杨凌,杨凌醒来!” 床.上的杨凌被梦里的血腥困扰着,气急攻心,一边却又听见谁在呼喊他的名字,忽然一口鲜血喷出,一双眼猛然睁开,那一刹,眼睛里全是绝望与愤怒。 曲小白惊住,不顾一切抱住了他,“杨凌,杨凌,是我,小白,你到底梦到了什么?你别害怕,我在你身边呢!” “小白?”杨凌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惊惧不定又略带疑惑地看着曲小白,忽然一把将她推开,身形如电,朝外纵去。 曲小白被推了个趔趄,一下子跌倒在地,腹中疼痛传来,脸霎时青白如雪,董朗急忙去扶她,“摔到哪儿了?” “别管我,快去追啊!” 董朗两头不能兼顾,急得不知如何抉择,曲小白推他一把:“家里有老云,快去追!” 董朗一咬牙,大喊了一声“老云”,急忙追了出去。 云不闲本来就没有再睡下,听见喊声急厉,慌得出来,却只见一道人影急如闪电,消失在月下,一道慌急的声音传来:“快去看小主母!” 云不闲脚不沾地急忙往正屋跑去。 董朗的吼声将全院子的人都惊醒,辛青君住是稍远,但他一向警醒,听见喊声来不及穿上外衣就跑了出来,远远看见董朗的身影朝小白山的方向电射而去,不及多思,也追了上去。 云不闲进屋里时,曲小白正挣扎着爬起来,云不闲忙上前把她扶到床.上,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我肚子疼,老云,帮我。” 曲小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云不闲连脉搏都来不及切,先跑回东厢拿了银针来,以银针护住了她血脉,才开始诊脉,诊完脉之后,道:“动了胎气,不过你别担心,孩子不会有事的。” 他拿了一颗丸药出来,碾碎了,用温水花开,端给曲小白喝了,道:“这药只能先护住胎气,我得去配药,你躺着不要动。”他看看杨凌不在,心里就觉得不好,又切切嘱道:“千万不能动,你一动弹,我怕是保不住孩子。” 他回头看看聚集到房里来的张氏等人,嘱道:“好好照顾她。”朝着张氏暗暗使了个眼色。 张氏也是老人精,随即明白,“知道了,云大夫赶紧去配药吧。小王,小毛,你们赶紧去帮云大夫煎药。珞珞给夫人倒杯热水来。” 她坐在床前绣凳上,握住了曲小白冰凉的手,就那么一直握着,蔼声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得沉住气,你要是乱了阵脚,谁还能顾惜郎君?” 曲小白点点头。 此时心绪稍微平静,脑子里对事情也就有了个分析,杨凌定然是想起了什么,所以才有那样的表现。 既然是想起了什么,以他的资质,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理智占据上风,她没有再敢乱动。 小白山上,月色凄清,三道人影长起长落,快的那一个在前,后面两个极力追赶,也还是被甩得越来越远。 辛青君到底比董朗的功夫好得多,很快越到了董朗的前面,饶是如此,他也还是被杨凌甩得很远,不得不用尽了全力追赶。 前面忽然到了一片茂密的丛.林边缘,月光之下,丛.拎被幽蓝的光笼着。 “瘴气!主上,不能进!” 他的话音甫落,就只见杨凌身形鹊起,飞上树林的上方,借着树梢,一路前纵,速度快得惊人。 辛青君也只能效仿,但他毕竟比不上杨凌的武功,上方的瘴气是稀薄些,可还是让他头昏脑胀,好几次都险些跌落。 好在有瘴气的林子并不太广袤,很快就穿了出来。 后面的董朗到林子的时候,看看两人渐去渐远的身影,他没有那样的能力从丛.林上方掠过,但他有可以解瘴气的药丸,忙找了出来吞下一颗,一头扎进了林子。 杨凌在子虚庄前停下来。 辛青君也很快赶到。 “主上,这是?”辛青君思维敏捷,此时自然明白,杨凌已经记起了一些事情。 杨凌眸光阴沉得可怕。 “子虚庄。”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好似冰凌一般。 辛青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真的有子虚庄。 原来,子虚庄真的被血洗了。 清幽月色下,颓败的庄子渺无人迹,散发出腐朽的气味。杨凌轻车熟路地到大门旁的石狮子下找到了机关,摸出铁盒,从铁盒里拿出了钥匙,打开了门锁。 进门之后,就见白骨森森。 辛青君听曲小白说过血洗,所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饶是如此,还是禁不住呼吸一滞。 “有些事我不记得了。记忆停留在血洗那一夜。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他语速极快,往里走的速度也极快,辛青君紧紧跟着,大致地说了一下情况:“已经过去了四年。我们也是最近才找到主上您。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杨凌忽然停在一具尸骨前,辛青君的话也就跟着戛然而止。 “主上,怎么了?” 他顺着杨凌的目光望去,看见的是一具白骨,白骨的旁边是一柄剑。 “是长鸣剑。师父就是死在这柄剑下。”他冷冷瞥了一眼那具白骨,着意看了一下喉间,沉沉吸了一口气,“这具白骨是褚芝人的,喉骨的伤可以看得出是师父的匕首所为。有人来过,带走了匕首。你看伤口处的灰尘只有薄薄一层,应该是近半年才有人把匕首拿走的。” “也许是主上您自己拿走的,因为我听小主母说过,您后来来过这里。” 第三百七十六章翅膀硬了 “小主母?”杨凌的眉深深拧起,略一思索,便已明白,“是那个叫小白的女子吗?”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主上不记得她?他是主上的妻子,成亲有一年多了。”辛青君暗道一声糟糕,主上这是把血洗之后的事全忘了,连小主母也不记得了。 杨凌表情很淡,语气更淡:“不记得。” 他一脚踢开了长鸣剑,继续往后院走去。 辛青君瞥了一把地上的剑,没敢多说什么,紧紧跟上。 杨凌如今通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几乎就跟冰块儿似的,连他都不由生惧。 来到后院,直奔杨凌以前住的房屋,杨凌在门前驻足,道:“这里也有人进来过,虽然掩去了痕迹。” 辛青君瞧着眼前颓败的房屋,说实话,他实在瞧不出有什么痕迹证明有人来过这里。可见主上的那一双眼睛,实在是毒。 杨凌进门之后,稍微看了一下,奔内室,像从前来那一次一样,他只驻足了片刻,便到书架旁打开了那里的柜子,翻开几件少年时的衣裳,不见那只木匣子。 杨凌眸光阴鸷。 “主上,您要找什么东西吗?” 杨凌微微点了点头,道:“已经没有了。行了,回吧。” 两个人从屋里出来,没有再停留,直接出了庄子,辛青君在后面将大门锁上,正好董朗气喘吁吁地才到。 “主……主上,老大,可算找到你们了。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庄子?” 董朗一抬头,却只见杨凌一双星眸里透着冰一样的冷,他不由咽了口口水,“那个,主上……” “先回去再说。” “哦。”董朗呆滞了一下,就只觉后脖领子被抓住,身体一轻,就腾空了。 下一瞬,他就被拎着掠了出去。 即使手中拎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董朗,杨凌的身形依然矫捷似鹞鹰,辛青君跟他依旧是费劲。 掠出瘴气林,董朗终于适应,大喘一口气,“主上,您是恢复记忆了吗?太好了!总算是雨过天青了。对了,主上,出来的时候小主母好像是动了胎气,得赶紧回去看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董朗心里也是苦得很。 “胎气?” 月色下,杨凌的眉心微凝。一些片段闪过脑海。 皆是他受伤失智后这一两个月的事情。 想起那些残酷的事实,甚至是,他失禁、癫痫的事,他冰冷的眸色更冷了,浑身似都在散发着冷气。 董朗禁不住颤抖了,“主……主上,您……”他想问他是不是忘了,可是没敢问出口。 现在的杨凌有点儿让他害怕。 不,不是有点儿,是很害怕。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杨凌。 杨凌忽然把他往地上一扔,甩下一句:“自己回去。”语气冷得让董朗一哆嗦,险些摔倒,辛青君伸手一扶,才免他跌倒。 抬眼再看,已经不见了杨凌的身影。 董朗一阵懵:“老大,怎么回事?” 辛青君眉眼沉重,“主上的记忆没有都恢复,子虚庄被血洗之后的事情,全不记得。” 董朗:“……”一晃,险些又跌倒,一句脏话飙出。 辛青君不放心杨凌,道:“你跟上,我先行一步了。” “哦,好。”董朗懵逼地答应着,等回过神来,辛青君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崇山峻岭之中。 杨凌回到家门口,脑子里已经对记忆做了一番整理。山庄被血洗之前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失智之后的事情也都依稀记得。中间的岁月一片空白。 如何娶了曲小白,又如何有了一个孩子,他一无所知,一片茫然。 站在屋门口,他迟疑了一瞬,便毅然决然走了进去。 张氏和珞珞在屋里,见杨凌进来,都站起身来,刚想要打招呼,却只觉不对劲。 眼前的杨凌冷得似冰似雪,让两人都忍不住一抖。 如果不是对这个倾城绝世的长相太熟悉,两人甚至不能相信这就是杨凌。 “郎……郎君,回来了?”到底张氏见过的场面多,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说话还是磕磕巴巴的。 杨凌径直走到床前,低眉看向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已经睡着。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中上之姿,甚至连美人都称不上。再加上,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就更给这张脸减分了。 这样的一个女子,竟然成了他的妻。 杨凌眉心微蹙。 到底她是如何嫁给他的呢? 他记得失智之后的事情,她待他好得没话说,可每日里就像在哄傻子。他一点都不喜欢她待他的方式。 杨凌眉心淡淡凝着,在床前矮凳上坐下,把她的腕子拿过来,切住了她的脉搏。 的确是动了胎气,不过救治及时,算是无碍。 “杨凌,杨凌……”睡眠中的曲小白睡得一点也不安稳,不停地呓语,“杨凌!”她猛然睁开眼,腾的起身,杨凌眼疾手快,猛的点了她的穴道,她又软软倒了下去,但彻底醒了。 看见床侧的杨凌,松了一口气,“杨凌,你回来了。”她甜甜一笑,“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没吓着你吧?” 杨凌眉心蹙得更深,看,她还是拿他当傻子对待。 曲小白做了个深呼吸,道:“大半夜的,你去了哪里?我怎么动不了了?你是点了我的穴道吗?”脑子一个激灵,看向杨凌,又惊又喜:“杨凌,你会点穴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恢复记忆了?” 杨凌看她已经彻底醒了,解了她的穴道,实话实说:“并没有完全恢复,关于你,只记得失智之后的。” 虽然尽量缓和了口气,但这声音听了也够冷的。曲小白心里一紧,他这是想起了什么,竟连整个人都变了? 心里虽然拧得紧紧的,但嘴角还是浮出一点温柔笑意,道:“没关系,慢慢来,总能记起来的。” 看杨凌沉默着不说话,屋里的气氛凝得冰霜一般,曲小白心里微微一叹,道:“已经后半夜了,大娘,珞珞,你们回去睡吧,明天还得做事呢。” “可是,夫人……”张氏忧心。 “杨凌已经大好了,有他在,大娘还担心什么?看珞珞困的,大娘赶紧带珞珞回去吧。” 她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但神色间显得挺从容,张氏瞧她似没有什么大碍,只好顺从她的意思,“那夫人好好休息。我和珞珞先退下了。” 珞珞一直就被杨凌震得发懵着,又哪里是困的。张氏拉着她,同杨凌行了个礼,赶紧退下了。 杨凌淡淡地打量着她。 不得不说,她很聪明,这样的时候还能这样镇定地吩咐人,说明是个见过世面的。他记忆里的她也是很聪明的。 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讽刺。她应该是很有优越感吧,所以才一直拿他当傻子拿捏着。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显得更冷凝了。 “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你别乱动。”杨凌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曲小白没有阻拦。 今晚的杨凌,对她来说很陌生。陌生到让她窒息。她看着杨凌走出去,终于再也撑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口疼得厉害。 他说他没有记得起那段时间。他对她看似还是很关心。可是她知道,不一样了。他眼底里的冰色告诉她,他不但不记得她了,也忘了他爱她。 没有爱了。 女人的第六感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虚幻又真实,不容你不信。 指甲掐进手心里,掐出了血,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因为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但她并没有哭。理智告诉她,这只是暂时的,杨凌既然能想得起来以前的事,那后来的事也一定能想得起来,等他想起来,一切会恢复原样的。 抱着这样的希望,她缓缓松开了手。 杨凌端了药碗进来,另一只手还端着一碟子酸梅。仍旧在矮凳上坐下,曲小白也撑着坐了起来,从他手中接了药碗,“给我吧。” 杨凌低垂眉眼,发现了被子上的血迹。 出去的时候还没有。 他扫了她一眼,她眸色寻常,嘴角还是带笑:“这药看着就苦。” 杨凌端着酸梅,送到了她面前。 以前的杨凌才不会这样疏远,他会亲自把梅子送进她嘴里。 算了,不能苛求,他不记得那些事情了。曲小白劝着自己,一仰脖,一碗药一口气灌了下去,苦得小脸儿皱成了苦瓜,急忙拈了一个酸梅放进了嘴巴里。 缓了好大的一会儿,才能张开嘴巴说话,“老云是不是想苦死我啊!” “良药苦口。” 杨凌语气淡淡。 但这也算是在关心她了吧?至少他回应她了。 曲小白抿出一点笑,望着他,满眼都是温柔,“嗯。你刚才去了哪里?大半夜的,也不嫌外面冷,仔细染了寒。” 杨凌把药碗收拾了,扔在角柜上,冷声道:“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会照顾自己。” 话如冰,过耳入心,冷得曲小白几乎一哆嗦。 想要抿出点笑容,努力了再努力,却最终也没能掩饰住心里的苦涩,声音带着些颤意:“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夫君,我不管你谁管你?不要以为恢复了一点记忆,就翅膀硬了能够展翅翱翔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以前很恩爱? 杨凌面色清冷。 曲小白假装没有看见,把身子往里挪了挪,“都折腾到快天亮了,赶紧过来睡吧。” 杨凌一僵,转身去收拾药碗,曲小白瞥了他一眼,阻止道:“明天珞珞会收拾的,何用你亲自收拾?先睡吧,你不困吗?” “闻着药味儿睡不着。”杨凌拿了药碗径直往外走。 曲小白知道他这一去不会很快就回来。 初初恢复记忆,又丢了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一段时光,他需要整理心情,她可以理解。所以,明知道他今晚不会再回来睡,她也没有阻拦。 杨凌把碗送回厨房,踱回正屋,到屋门口的时候,他徘徊了一下,没有立刻进去。他在想着今晚要去哪里睡。 物换星移,不但眼前的物.事变了,他还多了个枕边人。让他立马接受这一切,实在是不能。 更何况,他身上背着一身血债。 杨树屯也已经不是当初的杨树屯,他记得曲小白为了他把周围十里的百姓全驱逐了。 他何德何能,倒劳她如此狠辣。 原来的家如今是他的便宜老岳丈在住,自然不能回去住了。 去青君或者董朗的房间对付一晚? 罢,丢不起那个人。 他轻叹了一声,一旋身,跃上了屋顶。 檐上有清霜,挺凉。他坐在屋脊上,仰头望向夜空。 月如钩,夜空澄澈如镜。愈显得房上清冷。 一阵风吹过,冷风往脖领子里灌,他这才注意到,身上只穿了件单衣。衣裳上的丝绦还是那个女子给系的。 他垂眸瞧着腰间青绦,其实还是有些迷茫。 怎么就多了个女人呢? 辛青君和董朗回来,看正屋里的灯还亮着,正准备进屋去问安,忽然一粒石子打在了辛青君的肩上。 辛青君不由抬眸望向石子打来的方向,只见杨凌坐在屋脊上,石青色的衣裳在夜色里竟然很显眼。 “小董,你先回去休息吧。” 辛青君吩咐了董朗一声,飞身跃上了房顶。 董朗也想上去,但他不敢。 今晚的主上不同往昔,甚至从前的主上都不一样了,他不敢上去触霉头。乖乖回了屋。 辛青君在杨凌身边坐了,温淡一笑,“怎么,主上睡不着?” 杨凌没有回答他,只清冷地道:“你跟我说说这几年发生的事吧。” 这……这说一晚上也未必说得完呐。辛青君看看檐上清霜,缩了缩脖子,“要不,主上去我屋里,这里太冷,属下有点儿受不住。” 杨凌瞥他一眼,未置可否,但用行动做了回答——飞身下了屋顶,朝他的屋子走去。 曲小白的听力出众。两个人在房顶上说话,她依稀是听见了的。辛青君说去他的屋里,房上便没有了声音,她知道他俩走了,索性连等都不用等,她挣扎着起身,把桌上的灯熄了,摸黑回到床.上,钻进了被窝里,连头脚都包得严严实实的。 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喜欢这个样子,一会儿准睡着。 辛青君沏了茶,斟给杨凌,两个人对面而坐,青君道:“其实说起来,之前的几年,我们都没有找到主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不知晓。后来,主上主动召见我们,我们才得以见到主上。” 杨凌并没有打断他,默默地听着,眸子里始终沉着冰霜一样的冷。 辛青君继续道:“见到主上,是在一个叫白马镇的地方。那时候主上参军上战场打仗,执行一个追捕狄夷王子的任务,去到了白马镇。 因为时间匆忙,主上没有交代太多事情,因此,我们也无从知道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主上回到战场,小主母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消息,主上会有危险,我和小主母连夜赶往战场,果真见主上被人下了毒。 小主母帮主上解了毒,因为五公主吕筱筱一直缠着主上,小主母就没有马上离开军营,我们暂时在军营里住了下来。 接下来,主上和慕小将军慕南云谋划了一场夜袭,谁知道,主上遭遇了狄夷主帅阿罗丘。那阿罗丘力大无比,和主上对打,主上断了他一臂,他伤了主上一掌,结果那一掌引发了主上旧疾,导致主上失去记忆。” 辛青君没敢说失智,只说了失忆。眼前的主子眼中充满戾气,他晓得大概他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他霉头。 杨凌冷冷瞥他一眼。 他硬着头皮,撇开眼不敢看杨凌,继续道:“这些是我亲历的,至于我没见主上的那三年多,小主母也大概讲过。她说,你那个时候……失忆,住在杨兴茂的家里,她是在一年多以前嫁给你的,她爹娘养不起她,把她卖给了你当媳妇。 杨兴茂常常毒打你们,杨家的几个媳妇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常常毒打欺负她。后来有一次,杨家大媳妇撺掇杨兴茂又把你们打了一顿,险些打死,当时杨兴茂是以为已经打死了,就把你们扔到了荒郊野外。 您头部被撞,竟因祸得福,恢复了记忆,带着小主母离开了杨家,到了这片荒野,在这里盖了房子。” 这一段完全是硬着头皮说的。毕竟这么惨的经历,他怕会惹怒了主子。 诚然,因为是听曲小白说的,所以里面多少是有些假,曲小白哪里敢跟他说,是她带了杨凌回杨家大闹了一场。 杨凌冷冷瞧着辛青君,直瞧得辛青君头皮发麻,“主……主上,怎么?” “是她在说谎,还是你在说谎?” 杨凌眸光凌厉。 辛青君急忙撇清:“我干嘛要说谎?都是听小主母说的呀。” “那就是她在说谎。我倒是还有一些记忆,知道她是个如何心狠手辣的女子,她被杨家那几个媳妇欺负?骗鬼呢。” “属下也觉得这里面有些出入,但派人去查证过,确实有那么一段,您失忆了,杨兴茂一家常常毒打你们,而小主母的身家,确实也没有假。”他瞧着杨凌,硬着头皮:“主上您说小主母心狠手辣,其实不然,您可能对她有什么误会,她挺善良,还很聪慧。” “善良?善良的她驱逐了十里方圆的乡亲?” “咳咳,主上,这一段儿她其实是为了您,后来她不是妥善安置了那些百姓了嘛。” 杨凌冷笑:“看来,你被她洗脑洗得挺严重呀。” “洗脑?主上,您让属下怎么说呢,您以前和小主母是很恩爱的,相信您也是了解她的为人,所以才那么爱她的。”您说洗脑就洗脑吧,就算是被洗脑,也是您先被洗的好吧。 “恩爱?”杨凌微微眯了眸子,沉吟了一瞬,语气里透着冷血:“那我可能是真的脑子坏了。” 当初如胶似漆的是谁?这会子翻脸就不认账啊。辛青君很想替小主母质问他一句,但他也想要命啊。横竖这件事来日方长,倒也不急于现在就澄清。 再者,小主母那么聪明的人,说不定很快就又把他拿下了呢。 杨凌一夜没有回屋,让辛青君把所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包括吕筱筱吕吾之类的。 辛青君并不是所有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比如和吕筱筱慕南云之间的纠葛,他就算是查了,也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来,这里面差着情节呢。 因为差着许多细节,杨凌一时也理不清其中的脉络,只能暂时搁置,容后查证。 曲小白,真的个谜一样的女人呐。 谜一样的曲小白,在被窝里拱了许久,天亮才依稀睡去。 董朗起了个大早,本来想去请平安脉,走到廊檐下,看见门紧闭着,没敢敲门,一抬头,却见杨凌从外面走回来,衣衫还是昨天的衣衫,脸上还微微带着倦容,很显然,这是一夜没睡啊。 他急忙上前行礼,“主上,早。” “来请脉?” 杨凌神色还是清冷的,董朗不由一怔,下意识答道:“啊,嗯。”他一大早脑子有点儿懵,倒忘了主上的医术其实不在他之下,这个平安脉,完全不必他来请了。 谁想,杨凌却说:“等睡醒再说吧。” 董朗不敢多言,答应了一声。 杨凌推门进去,顺手又关了门。 床.上的女子睡得像个虾米,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只露了一绺青丝在外面,垂到了床沿下。 这什么睡姿? 这种女人,辛青君说他们以前很恩爱? 果然以前是撞坏了脑子。 杨凌先去洗漱了,然后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 当初为了方便照看他,曲小白把书桌就安排在了主屋,晚上睡觉的时候偶尔会用屏风遮挡,有时懒了干脆就不遮,她的思想较之这个世界毕竟前卫,没有那么多的男女大防。 平时她抄写手札都是在这张书桌上,董朗一般情况下都会与她对面而坐,与她一起攻读那些医书手札。 那时候杨凌是坐在曲小白一侧的。 这些杨凌都有印象。 他坐在曲小白常坐的位置上,这个位置一眼就能看见床铺。 曲小白昨晚忙活一晚,根本没有机会打开屏风,杨凌一抬头便能将她的睡姿一览无遗。 想到以前她就在这张椅子上坐着,很多个夜里,都是把他哄睡了以后又起来,坐在这里看书写东西,他心里闪过一些异样的情绪。 但那种情绪快得一闪而过,捕捉都无从捕捉。 他顺手抽了一本她写的东西。 本以为是手札,打开之后,才晓得是一张叠起来的地形图。 小白山手绘图。 第三百七十八章他把我忘了 杨凌看着图,心里的惊讶溢于言表。 那日曲小白上山测绘的情景在脑海中浮现,不得不说,那个女子懂得的还真多。 一个农家女,怎么会连测绘都懂得?好懂得造测绘的工具,甚至,她还懂得矿石的知识。 杨凌不由凝眸朝床.上的曲小白望去,睡得跟个虾米似的女人,甚至还轻微地打着呼噜,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打死也不能相信这图是出自她的手! 图只是局部图,那天上山只走了几里地,而且并不是山上山下都走遍,没有多大的意义,他把图叠好了放在桌上,又顺手拿起一本手札。 翻开第一页,就是一个大大的左侧剖解颅内构造图,用炭笔勾勒,连脑子及上面的血管分布都画得一清二楚,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上分别是右侧的前面的后面的。杨凌眸色微深。 再往下看,主要讲的是颅内外伤的各种病例。 换一本,人体解剖全图。 再换一本,《金匮要略》,讲伤寒杂病的。 换一本,《中药全科》,讲药理的,还有一些成药方子。 再换,《服装设计》、《九章算术》、《企业管理》……这都是什么五花八门?再往下,杨凌瞪大了眼睛。 一张白笺上,画了一个男子的肖像,看眉眼,像他?可是画功也太糙了些,画得鼻歪眼斜嘴巴大,什么鬼? 上面还有一行字:杨凌大坏蛋! 杨凌一顿,无语地把画扔在了桌上,冷哼了一声。 一瞬之后,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又把画捏在了手中,瞟了一眼。 其实神韵还是有的。一定是因为自己太丑,所以把他也画的很丑。这女人,心胸狭隘,和她的学识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不过,这女人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装进去那么多东西的?真想剖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什么构造,是不是也像她图里画的那样。 应该农家女呀…… 杨凌的眸色浓黑。修长的手指将画给叠成整齐的小方形,鬼使神差地,掖在了袖袋里。 曲小白睡到了正午才醒。从被窝里爬出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看见窗上刺眼的阳光,暗暗生恼,孕妇的日子还真是不好混,嗜睡嗜到了意志力根本为零。 伸伸酸疼的胳膊腿儿,她急于去看看杨凌怎么样了,慌忙从床.上爬起来,趿了鞋子去拿衣裳,一抬头,却见杨凌好端端地坐在书桌前,正用他那双漆黑如墨地眸子盯着她看。 “杨凌?你在屋里呀,怎么都不出声呢?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曲小白一边穿衣,一边朝他奔过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昨晚你吐了那么大一口血,吓死我了。” 杨凌神色淡淡的,“没事。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动作最好不要过于激烈。”语气仍然是清冽的,听着不含任何感情,就好像一个大夫在嘱托病人一般,有着一种疏离感。 曲小白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只是还没有想起来她是谁,等到想起来了,自然就好了,这样想着,嘴角浮出笑意,“我知道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洗漱一下。” 她颠颠儿就要跑,但马上想起杨凌不让她剧烈活动的话来,立刻就放缓了脚步,拿捏出一副端庄的模样,心里却是笑开了花,其实,他还是关心她的,不是吗? 珞珞方才在门外站着,因为杨凌在书桌前坐了一上午,她一直就没有敢进来,这会儿见曲小白醒了,忙进来伺候她洗漱。 曲小白瞥了她一眼,诧异:“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拘谨做什么?” “没……没有啊。夫人想多了吧。”珞珞连说话都磕巴了,脸色比平日里也白了不少,一双大眼睛眼神闪烁。 曲小白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杨凌的原因,他现在浑身透着冷冽,隔二里地都能让人感觉到,谁能不怕? 曲小白无语一叹,道:“你不用怕他,他又没长了三头六臂,也不会吃人。” 杨凌无声地瞟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往外走。 曲小白看他走出去了,抿嘴一笑,“看,其实还是挺善解人意的是不是?” 珞珞稍稍放松下来,小声嘀咕着:“我今天听小神医说,主上这病好了一大半了,可是,他怎么好了之后,反倒变得让人害怕了啊?” 曲小白解释:“他只是恢复了以前的记忆,至于我和他的那一段,完全不记得。”她深吸了一口气,“换句话说,他把我忘了。” “啊?这可怎么办啊?我看主上对夫人态度也很冷淡啊。” “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失去记忆,一醒来却发现身边多了个陌生人,自称是你的夫君,你会怎么想?” “我……”珞珞咬着下嘴唇,正经八百地想了想,半晌,吸吸鼻子,道:“我可能会吓死吧。” “就是嘛,那你哪能要求人家一上来就对我这个陌生人亲昵无比呀?那我倒是要怀疑一下他的人品了。” 曲小白在跟珞珞解释,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劝慰自己。就算他不记得以前了,可现在总还记得的吧?他受伤之后,她寸步不离无微不至,却换来他如此冷淡,她心里如何能不觉得又慌又凉,可又不能同别人诉说,只能是自己想办法劝慰自己。 “爷早上有没有吃东西?” 曲小白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张大娘送了一些粥进来,他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可能,不对胃口?” 曲小白心里一疼。摇摇头,“不是不对胃口,他以前就不怎么爱吃饭。不用管了,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是了。” 董朗给杨凌诊脉的时候,跟她说过,杨凌肠胃不太好,这大概就是他吃饭少的原因吧,吃多了会引起肠胃不适。 “对了,中午我要吃粥,熬得软烂一些,你去告诉一下张大娘。” 杨凌的肠胃不能吃太硬的饭,他那么高冷的人自然不会说,只能是她来将就他。 “好。大娘好像是煮了粥来着,我去跟大娘说多煮一会儿。” 珞珞去了厨房,曲小白这厢洗漱完了,出门站在廊上,午时的阳光明媚而不热烈,她手遮眉骨朝天上望了望,碧空之上,几朵云白得跟棉絮似的,是个好天气。 珞珞从厨房出来,道:“大娘说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嗯。”曲小白看见杨凌正站在东厢门口和云不闲说着什么,云不闲也是很拘谨的样子,曲小白不由无语,大哥,您这是要把整个院子的人都吓到吗? 她抬步走了过去,道:“杨凌,吃午饭了。” 杨凌回头瞥了她一眼,“你先自己……” 曲小白连给他说下去的机会都没有,抢在他前面道:“等着你,赶紧的。”说完转身往回就走。 她昨天还跟他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他恢复记忆了她就变了?还真是善变。 “那就先说这些吧,回头再说。” 杨凌跟了上来,“以后吃饭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吃就好。” “杨凌,以后你不吃我就不吃,你饿着,我也饿着。你自己看着办。” 杨凌微微蹙眉。这个女人比记忆里的可难缠的多。 “你何苦这样?不吃饿的是你自己。” “错,还有你的孩子。”曲小白忽然转回头来,对他龇牙一笑,“我一个人也生不出孩子来,他(她)有你的一半骨血,你看着办。” 杨凌:“……”谁说的他以前和她很恩爱?他会爱上这样刁蛮的女人?他脑子里忽然浮现那个和五公主吕筱筱叫嚣的女子。 是了,敢教五公主做人的人,她怕是除了吕筱筱爹娘之外的第一人了。 曲小白一条腿刚迈进门槛,却见她的便宜娘亲进了院子,哭哭啼啼地朝这边走来,身边还跟着赵元夫妻。 曲小白停下,脚步又收了回去,等着三人走到面前,赵元和媳妇行了个礼,“夫人,杨爷。” 曲小白冲他俩一笑,然后把目光转向她那哭哭啼啼的便宜娘亲:“这是怎么了,娘?” 曲李氏一见闺女,哭得就大声了些,“闺女,你快去救救你爹吧,他被人抓了去,那些人扬言要剁了他的手脚做花肥呢!你快去救救他吧!” 杨凌负手而立,冷眼看着。赵元和他的媳妇都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心里就有些惴惴。杨爷这模样不太对劲啊。 莫非是……好了?两个人就都露出些喜色,但因为曲家的事迫在眉睫,也就没有搭讪。 曲小白把目光挪向赵元,“大元哥,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曲大叔在镇上的龙腾赌坊赌钱,赌输了钱,还不上,人家就把曲大叔给扣了,放了狠话过来。说让拿钱赎人。” 曲小白不由蹙眉。如果是小数目的话,赵元怕是就要自己把窟窿填上把人赎回来了,这定然是他处理不了了,才跟着一起来找她。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家里吃饭,曲东子就没有在家,她娘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这都三天了。 曲小白的脸色不由就冷了下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看她笑话 “三天了,你到今天才来告诉我?我也办不了,你走吧!”曲小白气得一甩袖,转身就进了屋。 “他输了多少钱?”杨凌往屋里瞥了一眼曲小白,见她丝毫就不想管的样子,淡淡问了一声。 曲李氏不想闺女不搭理她,一下子就慌了神,眼见杨凌还在外面,上前就要握杨凌的手,杨凌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曲李氏抓了个空,再看杨凌,一脸的冰霜,她不禁咽了口口水,连哭都不敢了,“女婿,你一定要救救他啊,虽然他有错,可好歹也是你岳父啊。” 杨凌把目光转向赵元。 赵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声音几乎都要颤了,“一千五百两。” “行,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解决的。” 这说话的派头,明显是已经好了。赵元心里虽然对他有所恐惧,但也还是为他和曲小白高兴,“爷这是好了?可真是太好了!” 杨凌点点头,“没有其它事了?” “啊,还有一件。夫人不是要一些种子吗,黑豆豌豆和大蒜什么的……” 曲小白闻言又走了出来,站在门里,“大元哥已经送过来了吗?” “黑豆豌豆和大蒜都已经送过来了,就在大门外呢。韭菜根还没有,那个要等两天。” “木筐子呢?” “那个已经做了三百,一并拉了过来了。” “太好了。大元哥办事的速度了得!麻烦大元哥把东西都拉到后院的角门上吧,叫上林虎头,让他带人去把东西都卸到角门边上那座房子里。” “那行,我先去了。”赵元只觉得就算不看杨凌的目光,头皮都发麻,巴不得赶紧撤呢。 赵元媳妇则更是,根本就不敢抬眼看杨凌。只觉杨凌身上的冷气滚滚,朝她侵袭,闻言赵元媳妇赶紧扯了扯赵元的衣角,小声道:“赶紧的干活去。” “哎,等等,大元哥,往军营送菜的人回来了吗?” 赵元站住脚步,“哦,回来了,说是将士们苦得很,虽然有棉衣穿,可是真到了冷天,还是不行的。” 曲小白便跟赵元媳妇说了些给士兵们缝制被服的要求,怕她记不住,又回屋在纸上列了一遍,交给她,眼见因为杨凌两个人局促得很,也不好久留他们,便笑着让他们走了。 赵元硬着头皮说了告退,和媳妇匆匆离去,直到出了主院,才松了一口气。 张氏和珞珞往正屋里摆饭,曲小白洗了手坐好,等杨凌进屋,道:“这件事不用急着处理,让人去盯着别出了大事就行,必须得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知道赌博的害处。” 杨凌看看她摆放的椅子就在自己旁边,近得几乎都没有缝隙,眉心拧了拧,顺手就把椅子往旁边拉了拉,若无其事坐下来,“他是你爹。” “是我爹我就该惯着吗?知道当初我是怎么嫁给你的吗?” 杨凌神色一黯,身上冷气凝结。她可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青君说了,因为赌输了钱,家里养活不起你,所以把你卖给了我做媳妇。”杨凌神色冷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曲小白瞟了他一眼。如果这就是从前的杨凌,还真是……情商“高”得感人啊,就不能说得委婉一点么? 她扁扁嘴,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道:“对,就是这样,养活不起我了。” 杨凌忽然眯起眼睛,睨着她,眸子里透着深不可测,“那个,曲……曲小白,我有件事不大明白。” 不知杨凌要问的是什么事情,直觉不会是什么好回答的事情,但曲小白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什么事,你说,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以你的能力,养活一个村子的人都不是问题,会养不活自己?”杨凌挑眉瞧着她,似乎预料到她会出丑一般。 “咳……”曲小白一口水呛住,差点喷在饭桌上,忙转向一旁。 正在盛饭的张氏瞧着心疼,也顾不得杨凌那孤冷的脾性,上前帮曲小白拍背顺气,嗔怪道:“她怀着身子呢,郎君快别惹她了。” 杨凌倒也没有责怪张氏多嘴,淡声道:“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 曲小白一口气总算是顺了过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如果是在以前,杨凌说这样的话,她大概会心都被他暖化了,可是现在,她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半分爱意也没有,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她道:“其实吧,我真没什么本事,就是那个时候你给了我许多银票,我不过是仗着你的银票才做起了生意,买了农庄土地,到现在都还没见着回头钱呢。你让我花钱我是能手,让我赚钱,我是真不行。” 曲小白心里在衡量着,如果现在告诉杨凌她的身世原委,他会不会把她当成怪物,毕竟,他现在的状态,和她刚来的时候并不一样。 一个满心里都是血海深仇、满身都是戾气的人,会不会接受她的身世,这是个问题。况且他现在表现得很排斥她,她不敢贸然行事,只能是循序渐进。 杨凌的眸色渐深,瞥了一眼书桌是那一摞摞的手札,嘴角如期一抹冷冽的笑意。 “咳咳,那个,大娘,我要吃那个玉米饼子,麻烦你把饼子递给我一个。” 言外之意,这里有外人呢,有些话不好说。 杨凌拿起了筷子,低头吃饭,不再看她。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接了玉米饼子,吃了起来。 杨凌吃饭依旧不多,只吃了一碗饭,喝了半碗汤,菜也没吃上几口。倒是曲小白觉得饿了,吃得比他吃的还多。 杨凌吃完,并没有着急起身,而是静静等着她。 等她也吃完了,张氏和珞珞把碗筷都收拾了下去,退出屋子,杨凌才开口道:“我给过你很多银票?” “嗯,总有几十万两吧。”曲小白掐指算了算,给杨春做生意的,之前投在生意上的,有六十多万两了,便道:“大概六十多万两。” 一个农家女,说起这么多的银票的时候,眼睛连眨都不带眨的,这怎么可能不让人起疑心? 杨凌懒得和她掰扯,但心里是有数的,这件事暂且搁在一边不提,他总会搞清楚的,现在,他有别的事情问她,“给你银票的时候,还给了你什么东西吗?” “你是想找什么东西吗?” 曲小白不笨,立刻就察觉了出来。 “一个木匣子,有没有打开给你看过,我不记得。”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了。不过东西没有带在身边,都留在镇上的府里了,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咱们现在就可以去拿。” “也好,顺便去镇上解决一下你爹的事。” “也是你的岳丈。”曲小白提醒了他一句。 “随便吧。”杨凌无可无不可地道。 这种态度,让曲小白很是恼火,但却又发作不得。一则不舍得对他发火,再则他不记得以前,她和她便宜爹一家对他来说,都还只能算是陌生人。 “我去让范二套车。” 曲小白说着,起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忽又停了下来,折回身来,看向杨凌,道:“我知道你医术高明,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药还是要坚持吃的,毕竟,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起来。”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心中有数,你管好自己就行。” 得,省心了。曲小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咬着嘴唇,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那我去了,你赶紧跟上来吧。” 曲小白说着,先行走了。 到门房招呼范二去套了车,范二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她现在身体不太好,忙找张氏拿了厚棉垫子和软靠背,一并安放在车上,收拾好了,把马车赶到了大门口。 曲小白靠在车壁上等着杨凌,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杨凌才姗姗来迟,手里还端着个碗,曲小白老远就闻到了药味儿。 这个味儿,不用想就知道,是她的药。 杨凌步履轻缓,很快走眼前,把药碗送到她面前,“只顾着提醒我,不会忘了自己也要吃药了吧?” 曲小白咬着牙。 她敢说这个腹黑的杨凌,一定不是因为关心她的身体才给她送的药。他分明就是故意要看她的笑话的。 她看看他手上,只有药碗,没有蜜饯,吸了吸鼻子,“那个,没有帮我拿几颗蜜饯么?” “忘了。” “……”看吧,他就是故意的。 “没有蜜饯我喝不下去,太苦了。”曲小白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瞧着杨凌。 杨凌蹙眉,“女人都像你这么麻烦的吗?” 曲小白咬住了下嘴唇。杨凌看起来有些烦躁,看来是真的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可没有蜜饯……看看浓黑的药汤,是真的不想喝。她本来想着没有几步路,可以自己跑回去拿,但想到什么事都自己做,要男人做什么? 不,这个男人现在又不是傻子,她不能惯他一堆臭毛病出来。“嗯,大概是这样吧。麻烦你去帮我拿两颗蜜饯来好吗?” “范二!”杨凌冷声喊了一声。 曲小白:“……”娘的,算你狠!她一咬牙,把药碗夺了过去,屏住呼吸,一鼓作气把药给灌了下去。 杨凌只冷淡地瞧了她一眼,没有嘲笑,也没有夸她干得好,从她手中拿了碗回去,道:“稍等,我先把碗送回去。” 曲小白紧闭着嘴巴,咬紧了牙关才没有把药给吐出来,看杨凌又步履轻缓地走了,心里意难平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一扭头,踩着脚凳爬上了马车。 第三百八十章大猪蹄子 曲小白靠在软软的靠垫上,脑子里在思索着跟杨凌坦白的可行性。 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时机,杨凌心里并没有把她当成是可以互相依赖的妻子。可现实艰难的处境让她又急于想要对杨凌说一说她的身世,免去他的怀疑,哪怕不能在短时间里爱上她,也不要因此而与她生出嫌隙。 这样想着,听见车外传来杨凌的声音:“镇上的府邸,你知道怎么走吧?” 范二道:“知道的,小的给曲俊管事送过东西。” “送她去镇上的府邸。” 这是什么意思?曲小白一把掀开了车帘子,“杨凌,那你呢?” 杨凌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漠的:“我骑马。” 曲小白气得火冒三丈,可面对现在这个冷漠的杨凌,丝毫也没有对策。她胸口起伏不定,眼睛看样子要把杨凌瞪出个窟窿来才罢休,可杨凌很淡漠地回视着她,甚至眸子里还带着些玩味,曲小白气结,半晌,泄气:“你爱怎样随你。范二,赶车!” 真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即便不记得从前了,后来的那些恩爱难道是作假的吗?她和他那些形影不离的时光,都喂狗了吗? 曲小白顺手抓起手边的一个什么东西,狠狠扔出车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范二,赶车!” 范二被低气压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闻言赶紧甩动马鞭,把车赶了起来。 杨凌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一个……挺大的猪蹄子。 马车走出去很远,曲小白的气稍微平顺了一些,这才发现手边有一个竹篮,里面有一些食材,猪蹄子和肉之类的,刚才,她拿了什么砸杨凌? 好像是一个猪蹄子吧? 唔,很配现在的杨凌,大猪蹄子! 曲小白气恼地咬了咬牙。 镇上的宅子不过十来里地,两刻钟便到,范二把马车停在大门口,跳下车,拿了脚凳搁在车前,曲小白撩帘子出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她惯常的笑模样。 杨凌也到了,骑在一匹骏马上,看她下了车,也从马背上翻下来,把马缰绳随便一扔,走向曲小白。 曲小白是好久没有回到这座宅子里来了。当初慕南云算是借给她和杨凌住的,她后来要办学堂,干脆就从慕南云手里买了下来。 慕南云只象征性地收了她一点本金,还不够几顿饭钱。 她倒也无所谓,反正和慕南云之间根本就算不清楚了,谁欠谁多一些,掰扯不出来。 杨凌对这座宅子却是没有一点印象。 曲小白一边往大门口走,一边跟他介绍:“现在这座宅子划分了两个院子,前面这个院子都是男孩子,礼乐射御书数都有教授,也不单纯是针对科考。毕竟,朝廷停了恩科有好几年了,现在是采用的推举制度用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科考,一味给他们灌输科考的东西,只会害了他们。” 她冲杨凌粲然一笑,“你小迷弟慕齐晟也在这个学堂里呢,如果见到你来,他一定会高兴得撒欢儿。” 杨凌一张脸木然:“不记得。不认识。” “就是慕南云的堂弟。父亲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了,母亲也随父亲走了,留下他孤苦伶仃一个,慕南云带在身边抚养着,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杨凌一听见慕南云的名字,眉梢不由挑了挑,“我听说,我和慕南云不睦。” “你也说了,是听说。你和他不是不睦,你们是各自立场不同罢了。”她能怎么说?说你为了我看全天下男人都不顺眼?不,他可能会因此把她当成是个神经病。 到大门口,门房陈安看见是曲小白和杨凌,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夫人?爷?你们怎么回来了?” 曲小白对这个已经失去作用的慕南云眼线没有兴趣,虽然做眼线可能不是出于他本来的意愿,但既然做了,就得承担起后果来。看在慕南云的面子上她只是弃用了他,没有施以惩戒,已经算是对他最大的宽容了。 好在陈安一直本本分分,不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即便做个门房看门的,也没有对人说起过一句怨言,曲小白也就没有为难他。 淡淡地点点头:“我们有点事情。” “爷,夫人,快请进。” “你不用跟来,这里我们熟。”曲小白拒绝了陈安的带路,在前面引着杨凌往里走。 杨凌眼角余光在陈安身上一带而过,陈安只觉得头上压了什么千钧重的东西,让他喘不过气来,忙低头退回了门房。 杨凌瞟了曲小白一眼,跟上她的步子,“你似乎对这个门房不满意。” “谈不上。我不常来这里,大家不熟罢了。” 杨凌自然瞧出全不是那么回事,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一个门房,倒还不值得他注意。 院子里传来朗朗读书声,略显稚嫩的声音,很是悦耳。 曲小白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我听曲俊说,现在学堂已经请了六位先生,有学子三十多人,也算是小有规模了。” 说到这里,不由又忧叹一声,“不过,能读书的人还是太少了。俗话说,知识改变命运,这一代接一代的人,如果不能够用知识武装自己,只能是沿袭着基本相同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其实就算是种地,也是有很多门道的。”她看向杨凌,“我打算让庄子上的孩子都来读书。前些日子我没能分出精力,所有事都没办法做,如今你也算是大好了,即便想不起那段时日的事情,也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我可以分出些精力干些别的事情了。” 杨凌睨着她,忽然开口:“你这是在怨我吗?” 曲小白一怔。眉心蹙起,压下心里的不适,正视杨凌投过来的目光,她还是矮他许多,要看他的眼睛,只能是仰视。 但她的气势并不输他,“杨凌,你是忘了许多事情,但有些事情你没有忘记。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如果只剩下一个人值得你信赖,那个人一定是我。如果只剩下一个人还在无条件爱着你,那个人也一定是我。所以,收起你的怀疑和猜忌,不要让我看见你无耻又愚蠢的样子。” 杨凌垂眸瞧着她胀得微红的脸,没有发怒,反而是笑了,只是这笑容有些讥讽的意味,“怎么,我有所怀疑,你就受不住了?这样的话,你还好意思说,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还在无条件爱着我,那个人也一定是你?” 曲小白气得噎住,咬着嘴唇,原地站了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杨凌,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聪明啊?” 杨凌睨着她,未置可否,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化过。 “正好,你聪明,我愚蠢,不好意思,你说的话,我听、不、懂!”这个不可理喻的混蛋,以前他倒是也毒嘴毒舌的,可是那都是针对别人,如今竟然还用在了她身上,可真是出息! 她告诉自己不能生气,这只是因为某人想不起某些事的正常反应,但就是克制不住胸腔子里的那股子怒气。 深吸一口气,她选择无视他的话,继续往前走,穿过一进院子,就见一道贯穿东西的高墙,将前后院儿隔了开来,墙上一道门,门上一把大锁头,将门牢牢锁住了。 这个世界不比那个世界,对于男女大防,看得很重,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事情,曲小白以前选择尊重,并一点点潜移默化改变周围的人观念,但现在被杨凌气得看机这个锁头就火冒三丈。 看看周围,恰巧一个青衫夫子经过,曲小白叫住了他:“黄先生留步。”曲小白看过曲俊递上来的学堂夫子的名单资料,根据资料上的记载,再看看眼前这个人的年龄相貌,就已经推算出这人是谁了。 夫子姓黄名睿,是学堂里最年轻的一位夫子,时年二十五岁,教授的是书法课。 黄睿也是有功名在身的,曾经考取过秀才,后来想要再考的时候,朝廷取消了可靠制度,他的功名梦就此折翼,乃是他心中一大痛事。 求取功名是古往今来学子们大多都跨不过去的一道坎,无可厚非,所以当时对于聘用这位先生,曲小白没有多说什么。 黄睿一见是两个陌生人,男的生得天人之姿,且周身气质冷冽得让人不敢直视,女的容貌倒是寻常,但穿戴上透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的贵气风姿。 南平虽是边塞之地,但因为有军队驻扎,又有慕南云在此地经营三载,这里的人比之繁华地方的人,倒也不算是见识短浅。 黄睿也是见过些风.流人物的。 但对于眼前这两位,他只觉得眼睛被晃得生疼,压根儿就不敢直视。 深吸了一口气,才沉住气,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闲人免进的书院重地吗?” 既然是书院重地,能打大门进来的自然不是闲人。这位黄先生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更没有注意到,曲小白一上来就道出了他的姓氏。 曲小白正是一腔子火气,再看见这么个拎不清的人在教授小孩子课业,火气就更压制不住了,冷笑一声,道:“多谢黄先生提醒,我倒忘了这凌云书院闲人免进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谁无知 曲小白瞥了杨凌一眼,道:“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你是要跟着我过去,还是在这里稍等片刻?” 认真起来的曲小白,身上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杨凌挑了挑眉。 在他生病的期间,曲小白一直就的温温柔柔的,他极少见到曲小白这样的一面。一时间也有些好奇,想要看看她要做什么,便点点头,“跟你去吧。” 黄睿写得一手好字,但在做人方面,明显欠缺的不仅仅是眼力见儿,他身上读书人的清高派头,拿捏得实实有些过了。 见曲小白不搭理他,他有一种被人忽视的感觉,不由恼怒,“既然知道闲人免进,还要进来,是为明知故犯,你们怎么这么没有教养?还不赶紧出去?难道要让我叫人赶你们出去吗?” 曲小白不搭理他,径直往学堂的方向走去,杨凌眉梢微微一挑,跟上了曲小白。 教务处设在前院里的南厢里,房子经过了修缮,外面墙上还粉刷了白色的墙皮,墙皮上写着一些教学条例,笔锋凌厉,字写得不错。 曲小白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黄睿,道:“黄先生,这字是谁写的?” 黄睿下意识地回答:“那个是我们书院的岑夫子写的。” “哦?可我记得,黄先生才是书院的书法课先生吧?” 曲小白站在教务处的门口,看着墙上的条例,这些都是她规定的,虽然南下的时候很匆忙,这里的事务都交给了曲俊和当时第一位先生陶玉,后来她争取到了吴侃之后又由吴侃总负责,但她也没有全都假手于人,中间整理了一些规章制度和改革方案,通过镖局把那些东西寄了回书院。 现如今书院都是按照她的思路在教学。 别的事情上她没有多少成就感,但对于书院,她还是欣喜有现在这模样的。 黄睿看她盯着那些字在欣赏,不由冷了声音:“岑夫子的字固然是好,但终究是凌厉有余,字的架构也不算得好,当时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本夫子还没有到书院来,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 “否则哪里轮得到他来写?”黄睿发觉曲小白的目光中透着讥讽,他心虚起来,愠怒道:“跟你这小妇人说这些也不懂,这里是我们的教务处,你一个闲人,还是赶紧离开吧!否则我就叫人来撵了!” 曲小白对着墙上的条例大声念道:“第一条,不学礼无以立。黄先生,认识这几个字吗?” “我学院刚入学的学子都认识!小妇人,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了!” “是吗?我倒觉得,黄先生好像不太认识这几个字。”她冷冷瞥了黄睿一眼,连语气都变冷。 黄睿一时被她激怒,正要反驳,却见教务处的门开了,院长陶玉出现在门口,黄睿急忙上前施礼:“院长好。” 陶玉却是先瞧见了曲小白和杨凌,他当初来的时候是和曲小白杨凌见过面的,也是书院里唯一见过他二人的先生,当下又是喜又是惊,忙抱拳拱手行礼,“杨爷,杨夫人,您二位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过来看看,陶老先生瞧着身体可康健。”曲小白回头跟杨凌解释道:“书院的院长,陶玉陶老先生。” 杨凌淡淡点了个头,“老先生好。” “杨爷好。杨爷,杨夫人,快请进屋里,外面凉。” 黄睿早就懵了,杨爷?杨夫人?什么大人物?他忽然就想到了书院的创始人,那两位一直就没有在书院出现过的杨凌夫妻! 这……也姓杨,莫非就是他们两个人?可这也太年轻了吧?瞧着都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啊! 曲小白和杨凌跟着陶玉往屋里走,黄睿也忙跟了上去,以袖擦额上的汗珠子,伸手扯了扯陶玉的衣角,小声问道:“陶院长,这两位是……” 陶玉一见这个猥琐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黄夫子,身为学院的夫子,你这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曲小白淡声道:“陶院长,咱们书院是不是请不到好的书法先生?” 陶玉虽然做了一辈子的先生,但对于人情世故并不欠缺,当下就明白曲小白是什么意思,忙道:“夫人,说来惭愧,咱们镇子上,也就这么几位先生了,再多寻一位,都寻不出来了。我也知道这黄睿品行差点,但字写得倒还不错,我也一直监督着,只让他教孩子们书法,不让他多说话。” 黄睿虽然清高,但也不傻,早听出了曲小白话茬不对,急得满头大汗,插言道:“原来二位就是杨爷和杨夫人,恕在下眼拙,刚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二位多多谅解,实在是不知道是二位大驾光临……” “黄睿,”曲小白到了教务处,也就不再跟黄睿兜圈子,直截了当喊了他的名字,“我凌云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什么江湖场,你不用跟我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教务处里还坐了两个夫子,因为没有课,正在看书,看见杨曲二人进来,也听见了陶院长的话,此时都已经站了起来,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女子。 “在座各位夫子,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咱们凌云书院的创立人,杨曲小白。”这个世界已婚女子都是要冠夫姓的,她倒愿意冠上杨凌的姓氏,不为别的,只为他是她此生挚爱。 两位夫子都向她和杨凌行礼,“杨爷好,杨夫人好。”显得有些拘谨。 曲小白摆摆手,“两位夫子先请坐。”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冷冷睨着黄睿,道:“你被解雇了,从今天起,不用再来书院。陶院长,书法课先让岑夫子代着,我会尽快找新的先生来的。” 黄睿急得道:“杨夫人,这是为何?是我教的不好吗?要论书法,这凌云书院谁有我的好?” 曲小白蹙眉瞥了他一眼,没有立即说什么,他只当是曲小白犹豫了,道:“杨夫人乃闺中女子,可能不太了解咱们书院现在的情况,正如刚才陶院长所说,您就是找遍全镇,也再找不出一个比我写字更好的人来了……” “杨凌。”曲小白漠然打断了他的话,点了杨凌的名字。 杨凌挑了挑眉。 她径直走到一个书桌前,提了笔,冲杨凌使了个眼神,“麻烦你过来写几个字。” 杨凌走到近前,从她手中接了笔,嘴角不经意间浮出一丝笑容,连他自己都未有察觉,“什么字?” 她的确是能力出众,可是那一把字,恕他不敢恭维,不然又怎会能叫他来写? “为人师表。” 杨凌提笔在纸上刷刷落下四个字。 他不是科班出身,字也说不上什么骨架匀称,可是凌厉无比笔锋如刀,任谁见了,也不敢说这个字不好。 曲小白心里都不由赞叹,这个字啊,她太爱了。 那两位先生都看到了杨凌落笔的四个字,脸色更拘谨起来。 曲小白把那张纸拿起来,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展示给屋子里的众人看,正色道:“树人要先正师风,师风不正,何以育人?陶院长,麻烦把这四个字裱起来,挂在教务处最显眼的地方,让大家看见这四个字的时候就能先反省一下自身,德行是不是端正,是不是有资格做孩子们的先生。” 陶玉听了她这一番说辞,下意识地就把脊梁骨挺了挺,教书育人一辈子,虽然一方面是为了混口饭吃,但另一方面,他也有读书人的傲骨,十分明白为人师所担之责。曲小白的话,给他的触动很大。 他郑重接过了曲小白手中的字,道:“夫人放心吧,我马上就去办。” 曲小白淡淡一笑,深深鞠躬一礼,“陶院长,学院的事就辛苦您和各位先生了,学院以后还有赖各位协心同力,小白在此谢谢诸位的努力了。” “不敢不敢,今日听夫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都觉得自己一辈子算是白活了。”陶玉忙抱拳回礼,那两位先生也都赶紧给曲小白行大礼。 曲小白虚扶一下,道:“陶院长,您这是折煞晚辈了,两位夫子,都快别这样。” 曲小白昨晚伤得不轻,虽然有杨凌给她调整过药方,她服药之后身体好了很多,但终究是弱,才说了几句话,额上就有些冒汗,脸色发白,腿脚也有些发软,寒暄几句,便跟陶玉诸人告辞:“今天打搅各位了,我来是有点别的事情到后院女学去,各位且忙,我就先告辞了,改天再来和众位叙话。陶院长,麻烦你拿钥匙帮我开一下女学的门。” 曲小白辞了众人,急着往外走,却不想一直被她晾在一旁的黄睿此时已经怀恨在心,踏出一步,挡在了她面前,冷哼道:“无知夫人,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开得起学院就可以在我们这些夫子面前指手画脚,你充其量也不过是士农工商里最低贱的商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陶玉诸人闻言脸色大变,陶玉斥道:“黄睿,你胡说八道什么?简直是丢读书人的脸!还不快给老夫滚出去!” 第三百八十二章似乎很重要 “滚,我会滚的,这破学院,爷还不稀罕待呢!” 黄睿怒目瞪着曲小白,哼出一句:“臭婊子!当谁不知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连低贱的商人都不如的东西!别以为爷没见过你在君子楼卖过!” 曲小白冷冷睨了黄睿一眼,讥讽地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绕过他,径直往外走去。 杨凌要跟上去,黄睿伸臂一挡,嘲笑道:“长得人模狗样的,却不过是个捡破.鞋的!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这位夫人是做什么的吧?哦,不对,那天晚上你也在!啧啧啧,原来如此,两口子都是卖的吧?却不知这位俏郎君又卖价几何啊?” 黄睿越说越不像话,曲小白已经走了出去,闻言又退了回来,一把拉住杨凌的手,拉着他往外走,“这样的话好听吗?你还听上瘾了是不是?” 杨凌摸了摸鼻子,以前的事他不记得,但是黄睿说的他并不相信,但曲小白竟然没有反驳也没有反抗,倒让他觉得有些蹊跷,“他侮辱你和我,你不打算教训他一顿?” “我又不是他父母老子,他也不是我儿子,我教训得着吗?” 杨凌:“……”行吧,骂人还是她比较有深度。他看着她的目光里,又多了些深意。 陶玉今天的脸面丢尽,再纵容下去,老脸都要没了,忙让那两个年轻夫子架住了黄睿左右胳膊,将他拖出学院去了。 他这厢拿了后院的钥匙,赶紧追上曲小白和杨凌,解释道:“杨爷,杨夫人,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是我用人不明。” 曲小白没有深责,但也没有姑且,道:“陶院长以后还是应该擦亮眼睛,毕竟咱们这里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夫子一旦失了德行,毁的是那些年幼的孩子们。” 陶院长抹着额上的汗,“是,夫人说的是,我一定擦亮眼睛。” “对了,陶院长,是谁起意要在女学和男子学堂之间隔一道高墙的?” “不瞒夫人,是我找曲管事砌的这道高墙。”他看到曲小白的眉目深蹙,也不知道这件事他哪里做错了,只能是照实解释道:“不瞒夫人说,前院儿学堂这些小子们,虽然已经开始启蒙教化,但终究都是些小子,野性难驯,难免不背着夫子干些出格的事情,这万一要是闹出事来,咱们学院的名声可就毁了。所以,我才让曲管事砌起高墙,防祸于未然。” 这个解释,曲小白信服。她先前还觉得陶玉的脑子还是古板迂腐,不知道天性是越禁越会起反作用的,但现在她也觉得有这个必要了。毕竟这里不同于那个世界,人们的观念普遍开放。 人言可畏,这万一出点事情,毁的可不仅仅是书院,还有那些孩子们。 她蹙眉沉思着。 这样也不是办法,一道高墙,或许能减少事端,但是组挡不住少年们那颗青春萌动的心。 片刻之后,她道:“我打算扩大学院的规模,庄子上的孩子们也都得入学读书,这样前院的地方就不够了,陶院长,我会把女学迁到庄子上,至于这道高墙……”她抬眼看看一丈多高的墙,深吸了一口气,“拆了吧。” 陶玉喜笑颜开:“如果女学迁走,再好不过。”他就可以少担点心了。 曲小白好笑地看着他,“这些日子难为陶院长了。” “咳咳,哪里,哪里。”他笑得有点控制不住,根本掩饰不住他此刻的暗喜,开了锁头,道:“杨爷和夫人去办事,我就不过去了。” 曲小白摆摆手:“辛苦陶院长,你去忙吧。” 两人进了后院,陶玉关上了大门,又上了锁,揣着钥匙,哼着小曲儿走的。 杨凌挑眉瞧着曲小白,神色里几分玩味,“你的银子还够花吗?” 曲小白不明所以,不知他缘何忽然问这个,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建女学的事。 书院只象征性地收一些书本费用,学费是全免的,换言之,这是个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非营利性项目,会耗费她大量银钱。 “唔,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很会花钱的。怎么,现在心疼了?”曲小白故意逗他,“你当初给了我好几十万两银票,且花呢。一个女学才花几个银子?” 杨凌瞧着她,神色里多了抹不明意味的深意,顿了顿,才道:“你为什么要建学院?” “体现我的价值呀。人活在世,若是不能干点儿有意义的事,那活着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这就算是有意义的事?”杨凌凝着她。 “其实还有更有意义的事。”她笑得神秘兮兮的。 杨凌下意识觉得她这个笑不是什么好笑,如果继续追问,她一定不会给他什么好答案,但他还是不死不休地问了:“什么更有意义的事?” 曲小白靠近他,下意识要附耳说,杨凌也下意识往后趔了趔身子,肃声:“有话说话!” 曲小白好似没有看见他那张正经的脸一般,展颜一笑:“传宗接代繁衍子嗣呀。” 杨凌:“……”早预感没有好话,为什么还要继续问下去,他不是傻是什么? 他脸色冷冽起来。 曲小白却又无比正经起来:“怎么,你不是最想有一个我和你的孩子吗?这会子假正经又是什么意思呢?” 无比正经的神色,无比不正经的话。 杨凌吸着冷气,被眼前的女子气得牙根儿痒痒,却又拿她半分办法没有。他以前是怎么喜欢这个刁蛮又不知羞的女人的? 无法想象自己以前傻到了什么程度。 曲小白带着他,直奔以前居住的院子。 这一栋院子是留了出来,没有使用的。 拐过了月亮门,进了院子,一片衰颓模样。 曲俊从未让人进过这里,因为知道曲小白他们不会回来住了,所以也就没有费心思打理过,以致于这个院子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座废园。 穿过熟悉的青石径,来到她和杨凌住过的房间,曲小白拿了钥匙,打开了满是灰尘的锁头。 推门进屋。 屋子里全是灰尘,曲小白不由咳嗽了一声,捂住了口鼻,“曲俊是想挨揍了,都不知来打扫一下。” “曲俊是谁?” 他听到这个名字好几次了,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曲小白心下暗笑。杨凌啊杨凌,你即便是忘记了很多事情,可骨子里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看吧,这醋缸又不知不觉发酵了。 “唔,就是我手底下一个跑腿的小伙计。”曲小白淡淡的说着,但眸子里浅浅的光彩却没瞒得了杨凌的眼睛。 杨凌撇开了脸。 曲小白径直走进卧房。 桌子椅子上全都是灰尘,床.上床幔上也全都是灰尘。 杨凌一进屋,就闻到了一些熟悉的气味。 他独家秘制的迷.药。 说明他的确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东西在哪里,你告诉我就好了,先出去,这里的药对你身体不好。” 虽然语气还是很冷,但曲小白还是能感觉得出这话里关心的意思的。嘴角不由就抿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她看向杨凌那张看多少遍也不会厌弃的脸,心里是有想蹦起来让他像以前一样亲亲抱抱举高高,但现在是不可能了。 暗骂了自己一声“幼稚”,道:“在床底暗格里,暗格之上我撒了你特制的药粉,你自己也小心些,我出去等。” 屋子里隐隐的药粉味儿让她有些头晕,赶紧躲了出去。 她站在廊上等杨凌。 院子里熟悉的花草都已经枯萎,衰败得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但她的脑海里却依然把那些花草绽放的样子记得鲜明。 那个时候她喜欢搬了桌子放在廊下,有时是和杨凌对坐品茗,多半的时候是在设计服装。 杨凌无所事事,就坐在她的对面看她写写画画。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岁月静好得甚至会让人觉得心慌,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她看着原本放桌子的位置如今是空荡荡的,和别处一样落满了灰尘,她心里却是被填的满满的,欣喜的悲伤的慌乱的寂寥的,各种情绪,全是因为杨凌。 满脑子里全是杨凌。 杨凌拎着保险箱出来的时候,看见瘦削异常的女子站在廊下,对着一处空地发着呆,嘴角明明带着笑,眼角却垂下两行泪。 杨凌不由一怔,眉心微微拧起来。 不知她想起了什么,竟致这样又哭又笑。 会是想起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吗? 那一段被他遗忘了的时光,他其实不觉得丢失了有什么,但是对眼前的女子来说,似乎是很重要。 曲小白终于发现杨凌站在她面前,慌乱地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笑道:“怎么出来了都不出个声音,吓我一跳。这里太脏了,灰尘都把眼睛迷了,咱们走吧,回家再开箱子。” 她脚步慌乱地先一步走了,杨凌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抿了抿,拎着保险箱跟了上去。 这个保险箱上有机括,他在屋子里就已经试过了,没有找到是什么样的机括,看来只能依靠曲小白来打开。 这个女子……身上的谜题很多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一生一世 曲小白从女学的大门走出,没有再去前院,沿着院子外墙下的青石路朝停靠马车的前院大门走去。 风有些大,吹在脸上冷意沁骨,她不由缩了缩脖子,双手揣进了衣袖里,叹了一声,“果然是到冬天了啊,照这个样子,很快就会下雪了吧?” 想想就觉得冷,她咝咝了两声。 杨凌在后面听见,紧走几步,想着把身上的外袍给她穿,她却已经小跑了起来,很快跑到马车前,鸵鸟一样钻进了马车里。 杨凌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女子真是半点淑女样子没有。 曲小白打开了个帘子缝,看着杨凌走到近前,道:“外面冷,要不你也坐车?” 杨凌把保险箱放在了马车上,道:“你先回去吧,我去一下龙腾赌坊。” 他还想着这件事,曲小白心下一暖,“一起去吧。我也去见识一下,到底我爹的赌瘾有多大。” 杨凌蹙眉:“身体不好,就不要倔强了,我把人给你带回去你再和他谈不也一样?” 曲小白看着他蹙紧的眉心,心里就跟着揪得慌,从车厢里爬出来,跪坐在车前,朝他招手,“你近前一些。” 杨凌不知她又要玩儿什么花样儿,但还是朝前靠了靠,“什么事?” 曲小白想要抚平他蹙起的眉,奈何他个子太高,她就不得不直起了上半身,高高举起了手,抚向他的眉心,杨凌想要躲,却不知为什么,迟疑了一瞬,就没能躲得开。 曲小白嘴角扬起,笑得温柔,“你这才好了一天,这眉心就没舒展过,多大的愁呀,让你愁成这个样子。你以前的时候,可是从来都不皱眉头的,碰上多难的事儿,都没有过。这眉头都快皱成个小老头儿了,来,笑一笑,十年少。” 她一双手忽然捏住杨凌两颊,给他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杨凌下意识地往后躲,不想她双手举高着,身子前倾,腿上没有了着力点,人跟着往前倒去。杨凌忙伸手扶住了她。 但她还是抻到了小.腹,疼得脸都发白了。 杨凌这回真的怒了,一双眸子几乎喷.火,低吼道:“曲小白,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况?简直有病!” 曲小白疼得额上冒汗,手捂住小.腹,说话气息都变了,“我……我哪里知道你会躲?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她看见那一刹那杨凌的脸都白了。虽然忘了,虽然总是冰冷着一张脸,可他还是在意她的! 她立马乖乖牌地认错,顺势朝杨凌的身上一歪,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疼。” 虽然不过是一个夜晚又一个白天,可她觉得,这怀抱已经久违,久到记不起上一次在这个怀抱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坚实的胸膛,冷冽的气息,一切如旧,却又有什么是不一样的了。 不管怎样,这是杨凌。 曲小白赖在他怀里,疼得簌簌颤抖。 杨凌无法,只能抱着她上车,吩咐早已经不知所措的范二:“回府。” 曲小白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子,“我爹还被扣在赌坊里呢。” 杨凌冷得跟个冰坨子似的:“先把你送回家。”一只手却快速地把了把曲小白的脉搏,另一只手贴在她小.腹,用内力护住。 “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杨凌低眉瞧着他怀里的人,眸子一眯,“曲小白,你是不是装的?” “不,我没有。”曲小白矢口否认,但杨凌的目光灼灼,她一瞬就顶不住了,“没有疼得很厉害,但的确是疼了嘛。你也知道,我现在是有孕之人,一点点疼也不能大意的……” “行了!”杨凌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就没有见过这么能作的女人,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前后的差距就能这么大呢?在男子学院教务处的女子沉稳干练得犹胜须眉,在后院廊下的女子伤情的样子又让人忍不住跟着心酸。 可现在,怀里这个女人,矫情得让人恨不能把她扔下马车去! 曲小白心里明白得很,现在的杨凌经不起她逗,分寸很重要,忙闭了嘴。 杨凌把完了脉,看没什么事,便松开了手,想要把她从怀里推开,手触到她后背,却是顿了一下,又缩回了手,改成了说的:“你可以起来了。” 动作虽然细微,曲小白却是感觉到了。 若说心里一点儿都不受伤,那是不可能的,但心里明白,他只是还没有适应,不能逼他逼得太紧,“你扶我一下,我坐不起来,肚子还是有点疼。” 杨凌把她扶起来,她对外面的范二道:“老范,去龙腾赌坊。”怕杨凌再反对,她正色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拖累你,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的。那人毕竟是我爹,我得过去看看。” 她其实就是不放心杨凌。 现在的杨凌,心中被仇恨灌满,难保他面对赌坊那些穷凶极恶之人的时候不会出手狠辣。诚然,那些人都该死,但她不想让杨凌的手上染上这样的人的血。 杨凌看她面色恢复如常,号脉也没事了,没有再阻拦,“你最好照你自己说的那样,否则,就不会有下次了。” “放心。”曲小白嘴角翘起,看着他,“那个箱子递过来,我给你开一下。” 杨凌把箱子拎到了她面前。 范二看两人这回达成了一致意见,舒了一口气,赶车朝着龙腾赌坊走去。 曲小白把密码箱上的数字指给杨凌看,“你记不记得这些数字?” 她做账的时候,用的都是这种数字,杨凌也看过她的账本,那时她看他看得很认真,还特意教过他认数字。 杨凌点点头,“知道。” “拨上面这个扭,看这个点,对齐的数字,第一个是1,第二个是3,第三个是1,第四个是4,记住了,你拨拨看。” “1314?” 曲小白点点头,“嗯,1314。” “一生一世?” 曲小白猛的抬头,眸光一亮,他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谐音!修改密码的时候,她还没有决定和杨凌在一起,只是鬼使神差地改成了这么四个数字,或许是为了好记,也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吧。 “是,一生一世。”她轻声说道。 杨凌却轻斥了一声:“幼稚。” 曲小白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能有点儿吧。这个密码是可以修改的,杨凌,如果你觉得不好,就按自己的喜好改一个。无所谓的,不必太认真。” “既然你都说无所谓了,那是什么还有什么所谓?”杨凌又轻斥了一声。转动旋钮,咔咔几声响过之后,保险箱的门应声而开。 曲小白嘟囔了一句:“跟绕口令似的。”心里到底是欢喜的,杨凌没有更改密码。 杨凌转动旋钮,在听到了咔咔的四声响动之后,保险箱的门应声而开。 里面有一摞银票,一个木匣子。 杨凌没有去看银票,直接取出了木匣子,挑开上面的机括, 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信物,翡翠扳指。玉的水头好得没话说,曲小白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在她生活过的世界里,绝对没有这样好的玉。 如同碧波荡漾。 “看样子就很值钱。”曲小白赞叹地说了一句。 杨凌一顿,甩她一个冷眼,“你是不是眼里只有钱?” “也不是。”曲小白识趣地闭嘴,低头,“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他们都说我以前很爱你,既然那么爱你,都没有告诉过你这扳指的来历吗?” 曲小白一时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自然不会怀疑以前的杨凌对她的心意,她知道他没告诉她只不过是因为他都从没打开过盒子看一眼。 她只是觉得挫败。现在的杨凌,在绞尽脑汁为他的怀疑找证据,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痕迹。 杨凌瞟了一眼她受到一万点伤害的样子,似乎良心发现,解释了一句:“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 曲小白看着他,脸色苍白,“既然是母亲的东西,那就收好吧。” 他母亲是谁她知道。那他急于拿这个扳指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他要报仇。 无论他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无条件支持他,可是她知道,他这条复仇之路,说血雨腥风都是轻的了。 要死很多人,很多很多。 她知道什么叫不破不立,可是不想这件事在她手上完成,她只是个小女人,想要窝在杨凌的怀里,舒舒服服一辈子。 行吧,反正现在的杨凌也不让她窝他怀里享乐,那她就陪着他一起担风担雨,至少那样,可以站在他身边。 杨凌以为她还在因为他的那句话难过,瞟了她一眼,道:“戳中你心事了?” 曲小白回过神来,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把软靠拿过来,放在了身后,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软靠上,才道:“杨凌,我……”喊了个名字,后面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不是她不想继续说下去,而是马车已经到了龙腾赌坊前,范二的声音传进来:“爷,夫人,到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故人 龙腾赌坊是虎岭镇上最大的赌坊。 虎岭镇地处边境,往来又都是军卒,虽然瞧着不过是个破落镇子,但娱乐场所却一点都不少。 如曲小白一向与之交好的君子楼,在虎岭镇上像君子楼这样的地方不下十家。 至于赌坊,大大小小林林立立,那更是不计其数。 边境人本来就好赌成风,军卒们加入之后,赌坊的生意就火爆到没有边际了。 天色已经近晚,风很大,白日里晴好的天气此时忽然变得阴沉压抑,风在干枯的枝头呼啸,偶有一两只倦鸟归来,落在树梢摇曳的窝巢边缘,发出凄凉的叫声。 杨凌先下了马车,曲小白随后钻了出来,踩着脚凳下来,杨凌睨着她,看她笨拙的样子,到底是不耐地伸出了手。 曲小白嘴角一弯,扶住了他的手,但是一下子触到他手上硌人的翠玉扳指,她不由心里一紧。 缓了缓,不得不认了。 横竖是要走这条路,那早一天晚一天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赌坊门前喧嚣异常,和周围枯败的天色一比,仿佛是两境天。 门口迎客的小厮一看是两个穿着华丽却不俗气的人,立即美滋滋唱喏:“贵客到,里面请……” 心里却也在嘀咕,虎岭镇上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两个人物?怎么都没有听说呢? 不过小厮很快就自己把自己劝服,据说前些日子公主还到虎岭镇了呢,有人看到那公主,回来跟人描述说,公主长得美若天仙,看一眼都能把人的魂儿给勾走! 这样看来,虎岭镇就是块宝地,宝地上来两个富贵人物,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他哪里知道这两个人都是虎岭镇长起来的,只不过以前都是被人欺负的最底层的贫苦百姓罢了。 若无曲小白的换魂,若无杨凌的觉醒,又怎会有今日的曲小白和杨凌? 曲小白和杨凌往里走,杨凌的眼角余光打量到曲小白这里,正好看见她眼睛闪闪发光,满眼都是新奇,不由无语。 她以为自己是来玩的吗?而且那眼神里的跃跃欲试是什么鬼? “杨凌,你会不会掷骰子推牌九炸金花之类的?” “不会。”杨凌撇开了脸,懒得搭理她。 曲小白嘻嘻笑着:“我也不会。”顿了一顿,“那你一会儿要赌一把吗?”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不是,我没忘。我就是看见这么多人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把金钱和时间都浪费在这里,心里特别气愤。” 看杨凌不搭理她,她就总结了一句:“我就是想砸场子。” 杨凌后悔带她来了。 看看她还平坦的小.腹,心里怀疑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是个孕妇。 场子里人山人海乌烟瘴气,喧闹声震得人头疼,看杨凌不搭理她,她以为他没有听见,又抬高了声音:“杨凌,我说我想砸场子!你听到没有?听到了怎么都不应我一声啊?” 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在喧闹的赌坊里独树一帜,一霎时,赌场里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曲小白这里。 看到是一个穿着不俗样貌也还算得上是不错的小女子之后,本来都以为是城里来的大家小姐,娇惯坏了不知自己现在站的是什么地方,但目光在触及她身边那个男子之后,不由都真的噤了声,一句嘲讽的话也没敢说。 杨凌固然长得好,但真正能镇住人的,是他从里到外冰坨子一般的冷意。 甚至是……杀气。 赌坊里一大半的客人都是军卒,或者曾经是军卒,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对于死亡的嗅觉,是最为灵敏的。 那个明明长得春风一般的男子,看上去也是无害的样子,可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却是死亡的气息。 本来想要嘲笑的人,都把话咽了回去,静默地看着杨凌和曲小白。 曲小白被忽然静下来的气氛吓了一跳,迷茫地看向杨凌:“怎……这怎么回事?是我吗?” 杨凌点点头,“是你。”声音淡漠得让曲小白想掐死他。 一名护场的打手走了上来,挑眉看向曲小白:“你要砸场子?” 打手长得五大三粗,脸上还有一道刀疤,一笑起来,十分诡异,他平时是不爱笑的,奈何这小娘子太可笑,惹得他不得不笑。 曲小白不动声色地往杨凌身后缩了缩,指了指杨凌,“不是我,是他,我替他喊一嗓子。” 杨凌:“……??” 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孕妇的份儿上,他都不用多想,掉头就走的! 但现在,谁让她肚子里揣着他的种呢? 杨凌淡淡瞥了她一眼,把目光睨向护场打手刀疤男,“曲东子的家人,来赎人的。” 语气淡淡,没有任何的凌厉之气,也听不出什么不甘心来。 曲小白疑惑地看着他,爷们儿,您这一天了都一副要与全世界为敌的样子,怎么到了赌场反倒是温了? 难道是欺软怕硬? 不能啊,您即便傻了都不是那样的人啊!而且,她瞧得出来,这屋子里,至少有十几个人都是杨凌的人。因为他们都暗中朝杨凌行着注目礼。 刀疤男露出狰狞一笑,“原来是来赎人的,我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呢!” 说着,朝曲小白轻佻一笑。虽然她没有她身边那男子长得好,但是她比他好笑啊! 曲小白撇开脸,既然杨凌没有要替她出头的打算,那她还是消停点吧。 杨凌淡淡瞥了刀疤男一眼,声音没有温度:“带路。” 刀疤男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成,带路,”转身朝二楼的方向走去。 曲小白跟着杨凌的身后,亦步亦趋,因为有杨凌在,她也不必担心满屋子的狼觊觎她——杨凌吸引走了大部分的目光。 木质楼梯,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杨凌脚底就根本没有任何声音,明明他都比自己高大那么多,为什么脚步就那么轻呢?曲小白瞧着这个不再掩饰锋芒的男人,心里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杨凌以前,是真的为了她甘心放弃血海深仇,放弃一切,甚至连辛青君一系的人都没有联系,只做一个普通人。 一时间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杨凌。”她喊了他一声,但喉头像打了结,再说不出一句话。 杨凌回头瞥了她一眼,却只见她眸中似凝着泪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住他,杨凌一顿。 他能感觉到她深沉的爱。 也知道在他危难之际都没有抛弃他,无非是因为爱他至极。可是他身负血海深仇,这样的爱,于他来说,要不起。 无非是害人害己罢了。 “走吧。”他淡淡说了一句,话音里已经没有了冷意,只是还是淡漠,甚至还掺杂了些无奈。 曲小白默默地跟上,初进赌场时的愤怒已经渐渐褪却。 她见过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见过了将士们为了生存为了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甚至还亲历了杨凌和阿罗丘的生死之战,再见到这乌烟瘴气纸醉金迷之时,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所以才有了那一句情难自禁的“砸场子”。 可杨凌让她冷静下来,让她蓦然想明白,砸场子根本就不是治本的办法,甚至连治标都不能。这些已经腐朽到了骨子里的人,总有一天要连根剔除才行。 刀疤男带着他们走到一间关着门的房间前,叩了叩门,“老大,人已经来了。” “进来。”里面响起一道略嫌暴躁的声音。 不知怎的,曲小白听着这声音,莫名觉得声音里有几分恐惧。 她是歌手,又兼着演员,曾经受过专业的声音训练,对于声音,特别敏锐。 她不禁微微蹙眉,扯了扯杨凌的衣角,向他使了个疑惑的眼神。 杨凌神色寻常,似乎没有在意,曲小白知道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么个小赌场,但她不得不提了小心。 大风大浪虽都见识过,但难保不阴沟里翻船,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曲小白还是多加了小心。 推门进去,是一个不大的房间。 房间里有四个人。 一张长条形的赌桌,正对着门,坐在赌桌前的人,再熟悉不过了。 吕吾! 曲小白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他的旁边,是赌坊的老板,姓金,名叫金河,明明是一个虬髯汉子,身形也很高大,却是畏畏缩缩站在吕吾的身边。 金河的旁边,五花大绑着两个人,一个是曲东子,一个是曲小黑。 曲小黑一见妹妹,急得喊道:“妹妹,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快走呀!” 曲小白无奈地翻翻眼皮,“我走了,你等死吗?” 曲小黑道:“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你落到这帮没人性的人手里!你快走!” 她记忆里曲小黑很懦弱,常常被村里的孩子们欺负,可是每每面对她的问题时,他都会变成一个勇敢的勇士。 曲小白心里暖暖的。 再看曲东子,似乎没受多大的折磨,身上也没有伤痕,只是双眼无神,眼下青黑一片。 那也不是被折磨的痕迹,那特喵的是长期熬夜没睡觉的痕迹!说明他在这里赌了好几天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野心不小 杨凌偏头看了看曲小白。 从打一进门,曲小白的目光就一直在坐着的那人身上,说明她是认识这个人的。他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 曲小白往前走了两步,凉凉一笑,“吕吾,这是什么意思?” 曲东子听见说话的声音,猛然醒过神来,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见是曲小白和杨凌来了,急吼吼道:“闺女,闺女,你救救爹!” 曲小白不耐:“你闭嘴!不然我就不管了!” 曲东子对这个女儿很是害怕,看看她那一脸青霜,吓得不敢再言语。 吕吾眉梢含笑,瞧着曲小白和杨凌,悠悠道:“想去杨树屯看看老朋友,无奈何你们的身边都是影卫,我进不去,就只好出此下策请你们过来了,如有冒犯,请多见谅。金河,给曲家父子松绑。” 金河十分听话地走到曲家父子面前,给他们松了绑,曲小黑急忙奔向曲小白,但因为被绑太久,腿脚都不听使唤,差点跌倒。 曲东子则是直接就跌倒在了地上。 曲小黑无奈,只好又回身扶住了他,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曲小白不知吕吾找她是何事,但总归不是好事,荒原上她摆了他一道,他是来报仇的也说不定。 她拧着眉,看看自己的爹和哥哥,道:“哥,你先和爹回去,马车在外面呢。” “可是,你怎么办?” 曲小黑焦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曲小白淡声道:“没事,这是我的‘老朋友’,他只是想找我叙叙旧,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曲小黑狐疑地看向吕吾。 老朋友?老朋友这样对她的父亲和兄长?曲小黑不傻,哪里肯相信。 但曲东子一听说是老朋友,就怒上心头,“你的朋友是神经病吗?为什么要捆着你老子?” 曲小白无语地睨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原主和曲小黑都是这个人的种,她一巴掌呼死他! “你赌输了钱,难道还要让人家供着你?”她瞥了吕吾一眼,道:“他输了多少钱?记账上,给我个面子,让他一点一点还,行不行?” 这自然只是在吓唬曲东子,吕吾倒不在意陪她演这出戏,道:“行啊,这个面子我怎么能不给呢?曲老爹,你一共输了一千两银子,加上利息,一共是两千五百两,我给你一年的期限,你每个月来赌坊还二百零八两银子,零头我不要了,你看行不行?” 说的就跟在商量似的。 曲东子一听,十分不乐意,“闺女,你又不是没有银子,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爹被这帮人欺负吗?” 曲小白冷声:“你要是不进这赌坊,他们能欺负得着你吗?” “我……”曲东子语塞,犹豫了一瞬,还是狡辩道:“是他们勾引我进来的!我不过是来镇上买东西的,他们一定要拉着我进来赌!” “你算了吧!”曲小白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爹,我实话告诉你,让我还银子,门儿都没有,反正我已经给你要了好大的人情,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我就不管了,吕吾,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杨凌一直静静看着听着,初时听见小白说吕吾的时候,他还没想到这是江南靖南王的六子,此时终于是对上了号。 虽然想不起来曲小白是如何和吕吾搭上关系的,但他瞧得出来,曲小白对吕吾的态度并不好。 显见有仇。 他未动声色。 吕吾挑眉:“曲老爹,你闺女不给你还赌债,两条路,一,立即还银子,二,分期还,你选哪条?” 曲东子又把目光挪到杨凌的身上,“女婿,好女婿,你看在小白是你发妻的份儿上,一定得替岳父还了这笔钱!” 说着,踉踉跄跄就要往杨凌身上扑。 杨凌一闪身,他扑了个空,差点跌倒,扶着桌子站稳当了,狐疑地打量着杨凌,“女婿?你这是……好了?” 杨凌道:“岳父大人还是赶紧走吧,不然,一会儿你闺女改变了主意,连这点人情都不送,你怕是要被这些人撕了扔河里去喂鱼。” 杨凌傻的时候,曲小白根本就不让人靠近他,所以曲东子也没有什么机会和杨凌照面,这不傻了,却是这么个无情的人,让曲东子一时间无法接受,又恼又恨,却又无可奈何,一阵骂骂咧咧。 曲小黑见妹夫已经恢复,不由替妹妹高兴,听他爹骂得不像话,忙推了他往外走,道:“妹妹,我先把爹送到门口,一会儿就回来,你不用怕。” 曲小白道:“哥,你还是先把爹送回家吧。我跟我老朋友叙叙旧,你在不合适。” 曲小黑拧眉头,下意识就不想走,但曲小白瞪他一眼,冷肃地警告道:“哥,别坏我的事。” 这个妹妹自打变得不懦弱之后,让他瞧不透,更让他不敢违逆,他犹豫了一瞬,蠕蠕嘴唇,“好,那你小心。” 曲小白点头,算是答应了。 曲小黑这才扯着他爹,扯出了房间。 吕吾看人走了,道:“金河,给两位看座。” 金河搬了两张椅子来,放在桌子的对面,曲小白站得的确有些累了,就不客气,坐了下来,杨凌在她身边坐了,淡淡地看着她和吕吾,没有说话。 很多事情他忘了,所以此时不说话,静待事情发展是最好的。 曲小白睨着吕吾,眸中的冷意不再掩饰,道:“你找我做什么?” 吕吾眉梢眼角带着笑意,颇有深意地看了杨凌一眼,又看向曲小白,道:“小白,咱们虽然做不成朋友,但也不至于就做敌人吧?北朝朝廷已经烂到了骨子里,你一个女子,也不至于就为了这么个腐朽的朝廷卖命,咱们之间,按说是没有利益冲突的。何必搞得剑拔弩张的呢?就这样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不行吗?” 曲小白看着他的笑容,只觉油腻,叹了一声,道:“你们南朝北朝的,和我没有关系,我一介小妇人,既不想和南朝扯上关系,也不想和北朝有什么瓜葛,你们太抬举我了。吕吾,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做我的小老百姓,这样更好。” 杨凌心下了然,果如猜测,这个吕吾,就是靖南王第六子。 只是,他怎么和曲小白扯上关系的? 是因为他的关系吗? 不像…… 他神色淡淡,依旧没有说话。 吕吾道:“自欺欺人真的好吗?小白,就算你现在想做小老百姓,你觉得还能做得成吗?”他挑眉看了一眼杨凌,莫名笑了一声,“北朝那位嚣张跋扈的公主觊觎你的丈夫久矣,如果她发现他好了,你觉得她能放过你?还有慕南云慕小将军,若我没有瞧错的话,他可是对你很不一样。即便你已经是嫁为人妇,他都还能公然送银子又送地的,小白,是你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说,慕南云他对你有意思?” 他挑衅般地瞟了杨凌一眼。 杨凌淡淡的,没有接住他这一眼,反倒是手托着腮,把目光投向曲小白,充满着探究的意味。 曲小白心里就知道糟糕,吕吾恐怕是要看出点什么来。 不过事已至此,也无所谓了。 曲小白冷冷笑道:“吕吾,挑拨离间这种事情不适合你我,不如你把你的来意说一说,看看咱们还有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吕吾激赏地瞧着她:“小白果然是爽快人!” 曲小白却将眸子眯了眯,“吕吾,让我提醒你一下,小白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叫的,你应该叫我杨夫人。我已经忍了你好几次了,你若还不改,那咱们就不用再谈了!” “好好好,我改,我改还不行吗?你这暴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我的手下人都说你是顶温柔顶和善的女子,怎么到了我这里,你就这么暴躁呢?” 吕吾妥协地笑着,曲小白撇开脸,半点不想看他脸上那虚伪的笑容,吕吾却一点都不在意,继续道:“杨夫人,咱们就不能谈谈合作吗?我觉得,我和你,还是有合作的基础的。你看,你和北朝的恩怨是化解不开了,就算你不想与他们为敌都不行,而你又有打开南北商路的想法,这个除了我,还真没有人能帮到你。” 杨凌一直淡淡的,目光也一直停在曲小白的脸上。 打开南北商路?她野心不小哇。 曲小白讥嘲地笑了一声,“吕吾,你还真没少在我身上下功夫呀,连我有什么样的想法都查到了。” “猜的。” “你可真会猜!不过,要让你失望了,我想要的你能帮我得到,但你想要什么,我的一点也帮不上忙,所以,咱们这笔买卖,成不了。” “你还没听我说我想要什么,就一口拒绝,是不是太武断了?” 曲小白盯着他,一字一句,冷笑:“对不住,你想要什么,我都没办法帮你!我就是一个平头百姓!” “小白……啊,不,杨夫人,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吕吾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我似乎也没得罪过你吧?怎么就让你这么反感了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交易 的确,说起来,吕吾虽然可恶,但却没有伤害过曲小白,两个人的梁子,也不过是因为他想利用她,而她的夫君杨凌恰好是大凉军人,与吕吾算是国仇罢了。 她厌恶吕吾,却不是因为杨凌,而是因为他的品行。 尽管靖南王司马昭之心已经路人皆知,可江南也算是大凉的一部分,一天没有分裂出去,就还是大凉的土地。 江南吕氏一脉却为了王权霸业,勾结狄夷挑起战端,害苦了大凉将士和边境百姓。 这叫做卖国。 曲小白虽然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没有能力去参与他们那些人的霸权斗争,但大是大非面前,她所受的教育不允许她容忍这种行径,更何况是与这种人为伍! 曲小白冷冷瞧着吕吾,嗤之以鼻:“吕吾,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吗?” “知道一些。不就是因为我和狄夷王子有来往吗?”吕吾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杨夫人,我觉得你真的误会了我,这一场战事,和我们江南没有关系,真正和狄夷人篡谋一气的,另有其人,我就是来瞎搅和搅和的,没别的意思。慕南云追杀我,实在是追错了方向,他应该去追真正的敌人。” 曲小白心说你可真无耻,就算你没有参与到这场战事里,但你已经和狄夷人勾结在一起,就凭这,慕南云给你剐了都不为过。 但他的话也提供给曲小白一些十分重要的信息。 狄夷人这回之所以大举进攻,即使吃了败仗也还没有退兵,究其原因,一定是因为有倚仗、有后盾。 这个倚仗后盾一天不除,这场战事离结束就遥遥无期。 眼看就要下雪,即便是没有战事,困在荒野里的将士们都有可能被冻死饿死,必须得想办法尽快结束战争。 找出那个给狄夷人提供倚仗的人,阻止他们的合作,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照吕吾的意思,这场仗和江南无关,那……就一定是北朝朝内出了卖国贼! 朝廷迄今为止,一直没有派援军来,甚至连个打探消息的都没有往这边派,那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在朝里是可以只手遮天,甚至连皇帝也能被挟制或者迷惑的! 曲小白眸色深深地看着吕吾,不得不改了主意。 即便是不想和他为伍,可眼下也不得不和他做些交易了。 “你想要什么?”曲小白语气森冷地问道。 杨凌不由眯起眼眸,拧眉望着她。 她撇开脸,不去看杨凌,只把目光投向吕吾,略显烦躁,“我真的不确定能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毕竟,我真的不过是一介妇人。你先说说吧,我要看看能不能给得了你。” “你一定可以帮到我的。”吕吾斩钉截铁地道。 曲小白瞥他一眼,没有接话。 她心里忐忑又烦躁。他提出的条件不会很容易的。冷森森睨着他,她没有接话。 吕吾继续道:“慕南云和吕筱筱联手把我困在了南平县,我要离开南平,只有你能帮到我。” “……” 曲小白无语地望着吕吾。 吕吾很烦躁地把两只手按在桌面上,狠狠拍了拍,恼道:“阴沟里翻船了。我没想到慕南云和吕筱筱会联手!那小娘们儿的手段很辣无比,你也不是没有领教过!” 曲小白狠狠抽了抽嘴角,淡淡的:“那小娘们儿怎么说也是你堂妹吧?” 吕吾嗤笑一声,“时局你也不是不了解,早就水火不容了。” 行吧。反正你们吕家人都够无耻的。 曲小白凉凉笑了一声,未置一言。 吕吾挑眉打量着她,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惊讶不愤怒?慕南云对你大献着殷勤,暗地里却又和他的准未婚妻勾搭着。” “吕吾,你狗嘴里就不能吐出点儿好的来?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瓜葛,你不要用你的狗脑子瞎猜疑!再胡说八道,咱们就没得谈了!”当着杨凌的面故意把她和慕南云的事提了又提,他就是故意的!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说了。” 吕吾一边认着错,一边却将眼角余光往杨凌身上瞟。 杨凌神色还是淡漠的,反倒让吕吾不敢对杨凌有所判断了。他知道他这个人对旁的人和事都没什么兴趣,但牵涉到曲小白,就完全不能淡定。可眼下他屡次试探,他都一点反应没有,是他变心了?还是他故作镇定?或者,他身上发生了别的变故? 曲小白看起来很烦躁,他不敢再多说别的,毕竟,他要挟曲小白的那些事,并不是和曲小白息息相关的,她要真不想管,他也没办法。 “杨夫人,咱们说正事。我呢,没别的要求,只要你能把我送出南平,以后和江南通商的事,就好说。” 他又把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了杨凌。没有求助杨凌,而是直接求助曲小白,这其实也算是变相试探。 杨凌失智的事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他自然知道。忽然之间就好了起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他瞧杨凌这个样子,应该是还没有好利索。 曲小白心里明镜似的。吕吾一边试探一边挑拨离间,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买卖。杨凌但凡对她起一点儿疑心,后果就不堪设想。 现在杨凌一直沉默着,她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容我想一想,这么大的事,我不能马上答复你。而且……”她瞥向杨凌,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我夫君不希望我做生意,他的能力,养活我还是绰绰有余的,我不想再和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瓜葛。” 她瞧着杨凌,嘴角微微上挑,露出温暖笑意,“杨凌,你说呢?” 杨凌淡淡点头,在吕吾看不见的方向,眸中深意一点未向曲小白隐藏,语气也淡得听不出情绪:“做我的女人,着实不用这么辛苦。如果还要把自己搭进去,就更丢脸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吕吾听的还是说给曲小白听的。 但曲小白听着只觉脸颊发烫。 吕吾忙道:“杨公子,话不能这么说的,这是件双赢的事,对于您夫人来说,这不算是什么难事,而她也能得到江南的市场,何乐而不为呢?” 杨凌坐正了身子,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吕吾,慢慢悠悠、不带一丝温度地道:“这件事你不必找我的夫人,我就可以做得到。” 吕吾眼珠一转,笑着道:“杨公子说的是。要是早知道杨公子已经好了,我又何必麻烦你夫人呢?你说是吧?” 杨凌道:“江南的市场无所谓,吕吾,不如我们换个条件谈。” 吕吾玩味地笑了起来,身子反而放松了下来,往椅子背上一靠,眼眸里的算计也不掩饰,道:“那要看杨公子提什么条件。” 曲小白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 虽然杨凌给她挡刀她很感动也很高兴,但是这个刀其实不用他挡的。而且这大哥的目的也不是要替她挡刀,他这是在截胡! 江南啊,富庶的江南,这是一个打通南北线的多好的契机啊! 曲小白一脸郁闷地看着杨凌。 杨凌道:“条件很简单,你只要说出,那个和狄夷联手的人是谁,我就可以送你出南平。” 曲小白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神色,抿着嘴不说话。 吕吾挑眉看着杨凌:“就这样?” “不然呢?你想我加码吗?” “不不不,不想。如果是这样,成交!” “你想什么时候走?” “当然是越快越好!” “行,今晚送你离开。那个人是谁,你可以说了吧?” 吕吾道:“可以。其实你应该不难猜出,这东北部有慕慈恩老将镇守,西北部荒凉之地,有叶之先守着,北部么,离狄夷还是不算远的……” 吕吾拖长了腔调,没有说出北部的守将是谁。 但曲小白知道,北部守将容真,容贵妃的胞弟,手握三十万大军。 杨凌自然也是知道的。 “证据。不能你说个名字我就信了。”杨凌冷冷睨着他。 “证据有何难?我想,你其实也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了。只不过缺乏的是实质性的证据。”吕吾一瞬不瞬地凝着杨凌,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似的。 杨凌眸色淡淡,让人瞧不出有什么。但曲小白心里明白,他忘了最重要的一段记忆。 曲小白缓缓把目光从杨凌脸上移开,懒散地看向吕吾,道:“那些杀手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我们只知道,肯定有第三拨人罢了。就算猜到了是容真,又没有证据定他的罪。再者,在只是猜测的情况之下,我们可不敢随便就把矛头指向谁。万一弄错了,就不知谁会偷着笑了。” 曲小白一边意有所指,一边不着痕迹地帮杨凌把失去部分记忆的事掩饰了过去。 杨凌淡淡听着,眸光森冷地睨着吕吾。 吕吾干巴巴一笑,道:“我以为以杨公子的能力,早追查到了那些人的来历了呢。不过,没有查出来也无妨,我手上有证据。只要杨公子把我送出南平,我就将证据交给杨公子。” “好。今晚子时,你还在此处等我。” 杨凌说着,站起身来,瞥向曲小白:“走吧。难道你还要和吕公子叙叙旧?” 第三百八十七章勒索与反勒索 曲小白心情很是郁闷,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站起身来,不冷不淡地道:“没什么旧可叙的,走吧,我饿了。” 吕吾:“……”这夫妻两个高冷到没朋友了吧? 揉.了揉.鼻子尖,吕吾悠悠道:“那个,杨公子,能和尊夫人私聊几句吗?” 杨凌很干脆:“不能。” 曲小白心里琢磨着吕吾能有什么话说,无非是那些挑拨离间的话罢了,即便是有些重要的信息想要透露给她,也一定是存了算计的。 留下来听还是跟杨凌走? 留下来,肯定就要打杨凌的脸了。 跟杨凌走,可能就要错过些什么。 还是走吧,这个时节,不能给杨凌添乱。 只想了一瞬,曲小白就做了决定:“吕公子,祝你一路顺风,晚上就不来送你了。” 吕吾无奈地笑了笑,起身相送:“好吧,那两位好走。” 曲小白和杨凌并肩往外走,曲小白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头来,目光凶狠地看着吕吾。 吕吾心里咯噔一下,“杨夫人,缘何这样看着在下?” 曲小白朝他走了几步,在离他二尺远的地方站定,道:“交易做完了,我有笔账还忘了和你算!” 杨凌负手望着曲小白,一下子就想到了她要干什么,不由觉得好笑,这女人还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那……他截胡了她的好事,不知她打算怎么找他算这笔账。竟然有些期待看看她的手段。 曲小白挽起了袖子,吕吾不由往后退了几步,很紧张:“杨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曲小白很想要暴揍他一顿。 就算她爹有错,但也肯定是吕吾算计在先,让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杨凌看她撸.袖子,在想她这是要打人的节奏啊,他记得看过她的功夫,连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上,这就算吕吾不躲由着她打,她现在有孕之身,怕是会伤得比吕吾都重吧? 他赶紧上前,想要护着些。 却没想到,曲小白撸.完了袖子,就又放下了,一拍桌子,怒目而视,“吕吾,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啊?” 杨凌走了两步,一听这话,就停下了。 吕吾疑惑道:“什……什么事?” “你把我爹放了还不到两刻钟,这就忘了?” “原来是这件事。”吕吾松了一口气,“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要曲老爹的银子的。” “这样就算完了?”曲小白眯起眼睛。 吕吾不由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那……我认错?杨夫人,对不起。”吕吾很认真地抱拳作揖,说了声对不起。 曲小白嗤笑了一声,“你骗了我爹多少银子来着?” “两千五百两。” 曲小白只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吕吾实在是受不住她这个眼神,咬牙道:“杨夫人,您想怎么着就直说吧,我任打任罚。” “那行,我就说了。”曲小白也不啰嗦,“我精神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你得赔偿我精神损失费,不要多了,你诈骗我爹多少,双倍赔偿给我就行。” 杨凌凝眸。精神损失费,还真是会巧立名目啊。黑是真黑,他以前到底是怎么爱上这个黑心女人的? 吕吾深吸了一口气。真想商量一下,能不能给个折扣,但考虑到他急需要杨凌的帮助,这个折扣是没得商量了,只能咬咬牙,从袖袋里摸出沓银票,从里面数了五千两出来,递到曲小白的面前,“对不起,让杨夫人受委屈了。” 银票拿着,好话还得说着。 曲小白看着银票,并没有接,挑眉道:“吕公子是不是不识数啊?” “怎么了?”吕吾实在被这女人绕得头疼,服气了! “都说靖南王第六子聪明无匹,我看也就这样吧,账都算不好,您这还争天下呢?我的精神损失费是有了,您诈骗我爹的银子就这样算了?” “这……我不是没要吗?” “这个银子啊,您还真得要。还得麻烦你让赌局好好演上一年的戏。” “这有必要吗?那毕竟是你爹呀。” “我爹做错了事就可以不受惩戒吗?” “行……行吧,杨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让金河陪着演上一年的戏就是。” 黑啊,连自己的爹都算计。以后最好还是少沾惹这女人吧。吕吾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又数了两千五百两的银票,肉疼地一并递给曲小白,曲小白这回把银票接了,挑眉看了金河一眼,“那就麻烦金坊主了。” 金河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没……没问题。”这女人的心思也太可怕了吧? “对了,吕公子啊,金坊主是你的人吗?如果是的话,还好说,相信口风会很紧的。如果不是的话,那还得麻烦你处理一下,若是今天的事情传出去了,恐怕对大家都不太好。” 其实金河一看就是吕吾的人,只是她不得不敲打敲打他们两个人,毕竟金河或会为吕吾守口如瓶,但卖不卖她和杨凌,那可就说不定了。 金河到底也是经营赌坊多年的老油子了,这会儿还是很上道的,赶忙作揖:“杨公子杨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曲小白点点头,笑得十分甜美:“嗯,那就多谢了。祝金坊主生意兴隆。那我们就告辞了。” 吕吾陪着笑,送杨凌和曲小白出门,但没有出房门,由金河代他把人送了出去。 金河送完了人回到房中,就只见自己的主子脸黑如锅底,金河也跟着气愤:“这女人也太黑了!主子,要不要我……”他对着脖子做了个手刀的姿势。 吕吾冷声:“以你的能耐?你还是先想好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儿吧。她现在需要你陪着演戏教训那个不成器的爹,要是哪天她不需要你了,你觉得你能活?” 金河额上沁出汗来,慌忙跪倒:“求主子救小的一命。” 吕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浊气吐出,不耐地道:“你起来吧。陪她演完戏,我把你调往江南就是。” 金河这才舒了一口气,“多谢主子。” 吕吾的眼睛里满是阴狠。 很好啊,能算计他的女人。 已经坐在马车里往回赶的曲小白打了个喷嚏。 一直在等着她的曲小白关切地道:“妹妹,你染寒了吗?” 曲小白摇摇头,“没有啊。就是打了个喷嚏,不用大惊小怪的。”偏头看看缩在马车角落里的曲东子,口气很冷地道:“爹,你有办法还这笔赌债吗?” 曲东子立刻双眼冒出愤恨的光:“我生你个没用的丫头到底是做什么?你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却要逼死你爹啊!” 曲小白撇开脸,不想看他,“你生我不就为了卖掉我吗?再说了,我也没逼你去赌博啊!你自己作的,赖谁?” “那你也不能眼睁睁看你爹死吧?” “我倒是有心给爹指条明路呢,可爹还没听我说完,这不就骂上了吗?” 曲东子眼前一亮,嘴脸都变了:“什么明路?” “我认识一个财主,他想要建一个学院,我问问他能不能让爹过去做木工。唉,不过啊,做木工也不可能一个月挣二百两银子的,这样吧,我再帮爹接一些赚钱的零活,爹在学院干完,再回家干点零活,如果还挣不够二百两银子呢,我和哥哥就再给你贴补点儿,不管怎么样,也得给您凑够了二百零八两是不是?总不能真的看着爹您去死吧?” 话说的一套一套的,坐在她旁边的杨凌都忍不住抽搐嘴角了。 他娶的这是个什么黑心女人? 曲小黑帮腔道:“对的,爹,我也加紧做木工活儿,帮您还债。” 曲小黑是实心实意的,根本就没有瞧出曲小白的算计。 曲小白无奈地翻了翻眼皮,提醒道:“哥哥你马上就要娶亲了,这摆酒需要银子,新媳妇过门之后,过日子需要银子,很快就要生娃娃了,也需要银子,唉,到时候再说吧。” 曲小黑也陷入愁苦之中。 这实心眼儿的汉子哟,曲小白都觉得有些罪恶感了。 先把曲东子父子送回了家中,范二才赶着马车往府里走。 马车里一下子空了下来,杨凌等着曲小白向他发难,却不想一直等到回了家,她都没有说什么,瞧着脸色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天已经黑透,曲小白一进院子就嚷开了:“大娘,我回来了,饿死了,快给我饭吃!” 杨凌:“……” 张氏和珞珞迎了出来,“郎君,夫人,回来了?天儿冷,快进屋暖和着,这就摆饭。” 曲小白小跑着往屋里钻,杨凌无语地跟在后面,也进了屋。 曲小白去洗手,他倚在一旁的墙上,挑眉问她:“不是想下江南吗?不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曲小白心里的郁闷又被他唤醒,咬牙忍着,没有发作,洗了把脸,换上一副笑脸儿,道:“放心好了,我要是想去啊,自己也能去得成。吕吾那个下作胚子,我才不要和他合作呢。” 杨凌都能看见她咬着的后槽牙了。还嘴硬。 不过他也没有拆穿她,反而觉得她还挺能沉得住气的。这样的她,倒有几分可爱。 第三百八十八章又吵起来了 杨凌倚着墙壁,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这大哥这模样是属于记忆恢复不完全后遗症,暂时还不能将他当成是正常人看待,曲小白搁下擦脸巾,问他:“我好看吗?” 杨凌:“……”这小娘子……一言难尽,他决定忽视她的问话,换成自己的疑问:“你为什么想去江南?” 曲小白给他换了一盆洗脸水,努努嘴,示意他洗脸,一边回答他:“做生意啊。据说江南很富庶。” “你很喜欢做生意?” 曲小白洗完了脸,就学着他的样子倚在墙壁上,看他洗脸,目光微微上挑,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我喜欢的是银子。如果能赚到很多很多的银子,我会很有成就感。” 杨凌:“……”就知道是这样…… “我给你的银子不够花吗?就算是大富之家,也够一辈子花用了吧?” “花钱的感觉固然好,可赚钱的感觉也很好,我的理想状态是,用我的双手,赚很多很多的银子,然后再用我的双手,花很多很多的银子……” “郎君,娘子,过来吃饭了。” 张氏的声音响起,曲小白撇了他,“我去吃饭了,你赶紧来。” 杨凌洗完了脸来到饭桌上,曲小白已经开始吃了,见他来,就搁下了筷子,道:“快来,今天算是你痊愈的开始,我准备了一壶酒给你庆祝。改天我再准备个酒宴,把你的兄弟们都请过来聚一聚。” 杨凌很淡漠:“不必了,以后会有聚的日子的。” 杨凌不喜热闹,曲小白从善如流:“也好。不过今晚的酒是凌寒香,这个酒也就那么一点儿,很珍贵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我对饮酒没有什么兴趣。” “谁说有兴趣才能饮酒的?适量饮酒,可以解乏的。”曲小白斟上一杯酒递到杨凌面前,笑着:“喝了晚上睡个好觉。” 张氏也道:“夫人说得对,喝了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杨凌神色淡淡,但终究没有抵抗得了凌寒香的香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吝赞美之词:“的确是好酒。” “咱们干一杯吧。”曲小白举起了面前的杯子。 杨凌眉梢微挑,“你那是什么?” “不是酒啦,你放心,是苹果汁。我现在可是孕妇,我怎么能喝酒呢?” 杨凌垂下眉眼。 曲小白却是眼睛烁烁亮:“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你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 “无妨,四舍五入等于是在关心我了。” 杨凌无语地瞟了她一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曲小白看见他眼里的微嘲,心里一叹,眼圈差点儿就红了。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她的所有缺点就都会变成优点,可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缺点还是缺点,而优点也会变成缺点。杨凌现在真是很好地跟她诠释了这句话的意思。 饭后,曲小白把董朗和云不闲叫进了房中,杨凌还有些疑惑:“你叫他们来做什么?我如今不可不必他们诊脉了。” 曲小白嘲讽道:“能医不自医,你要是有能耐治好自己的病,还用我们翻遍了医书?”一边嘲讽,一边整理着她抄写的那些医书,吩咐董朗和云不闲:“把这些书都挪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了。如果你们以后还需要我抄写什么东西,可以来找我。哦,对了,你们主上如今好了,依着他的妒性,是不会让你们住在他的屋檐下的。后面有的是房子,自己择一间搬进去,别等着他拈酸吃醋,到时候大家脸上都没光。” 杨凌双手环在胸前,脸色铁青,一瞬不瞬地凝着曲小白,咬牙道:“我是如何得罪了你,让你这一番编派?” 董朗和云不闲都低头收拾东西,假装没听见。 曲小白拖长了腔调:“不敢。我只是就事论事,话糙理不糙。老云和小董毕竟是外男,我一个小妇人,和他们住一个院子终究是不妥当。” 没错,就是故意编派。这一天下来,他惹得她已经不痛快了很多次,她稍稍还一次回去,权当回礼了。 董朗小心翼翼地道:“小主母,那我以后还能不能跟你请教医术上的东西?” 曲小白道:“不是跟你说了吗,需要什么资料可以随时找我。不过呢,你们要是想请教医术呢,就得找你们的主上了。毕竟,我不懂医术。” 曲小白的话无疑又给杨凌提了个醒。她不懂医术,脑子里却装着那么多的医书!这本身就太违背常理了。 小直男性子直不会拐弯抹角地想,但他是生性就多思多疑的杨凌,不能不多想。 看向曲小白的眸光就深了深。 董朗心里不无失落。 杨凌病着的这段时间里,有多少个夜晚,他是和曲小白对面而坐,她抄书,他就仔细研读的。 他是从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年轻人的心,又岂是说能控制就能控制的?他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性子直,可到要搬离的这一刻,心里就像是瓶子被倒空了东西,空荡荡的,难受。 诚然,小直男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也没有多想,和老云搬了书之后,又去搬家了。 曲小白的书桌空了一大面。 “等小董和老云搬走之后,我就把东厢整理成书房。以后会有更多的书,摆在卧室也不太像话。” 杨凌意兴阑珊:“你自己做主就好。” 他醒来之后,身边发生了太多的变化,有很多事他需要理一理头绪,所以也就不怎么搭理曲小白,歪在躺椅上想事情。 珞珞端了曲小白的药进来,曲小白眉头皱得像个川字,把可怜兮兮的目光望向杨凌:“杨凌,我可以不喝吗?” 杨凌淡声:“自己看着办。” 曲小白:“……”想骂人。 珞珞一只手端着蜜饯,道:“是小神医腌制的酸梅,你最喜欢的,喝完药吃一颗就不那么苦了。” 曲小白扁扁嘴,拿捏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珞珞,你拿我当小孩子哄呢?” “夫人,您这身子,不喝能行吗?”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黑乎乎的药汤子,嘟囔道:“我怀疑他给我故意加了特别苦的药材在里面,就是想看着我出丑。” 杨凌淡淡扔过来一句:“我还不想害死我的孩子。” “以你的本事,要找一味对身体有好处又苦死人的药材还不容易吗?” 杨凌坐直了身体,眯着眼睛瞧着她,有点阴森森地道:“对,我就是这么干的。那你喝还是不喝?” 曲小白看着这头空有皮相的暴戾怪物,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我、喝!” 端起药碗,一咕咚灌了下去,立马捏了两个酸梅填进了口中。 杨凌那边悠悠道:“珞珞,你们夫人不适合吃这种酸梅,明天去买别的蜜饯来。” 曲小白:“……杨凌,你是不是跟我对着干上瘾了啊?” “不敢,毕竟,依我这妒性,怎么可能让你吃别的男人腌制的酸梅呢?” “你这是在拈酸吃醋吗?” “随你怎么以为。” 珞珞也不敢吱声,缩着脖子,端着碗碟,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走出去做了个深呼吸,庆幸着自己未受池鱼之殃。 张氏站在厨房门口的风灯下,瞧着她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等她来到身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珞珞做了个嘘声的姿势,压低了声音道:“大娘,又吵起来了。” 张氏也是不太敢去劝说那两人,只好道:“等过了磨合期就好了,郎君就是忘了那些事情烦躁的,好了就没事了,这几天做事情警醒着些,没事的。” 珞珞能说什么?每次进那个屋里就感觉跟进刀山火海似的一般煎熬啊。 屋里,曲小白整理好书桌以后,铺开了笔墨纸砚,研究建女学的事。 她一向是个行动派,想起做什么事情,就立刻会着手去做。 杨凌因为晚上要护送吕吾出南平关,也就没有睡,先是在躺椅上整理了一些事情,有许多的疑问,想要问曲小白,但看她一直在忙碌着,也就没有打扰她。 横竖又不是过了今天没明天,明天再问也不迟。 曲小白把女学的草图画了出来,因为无需什么高难度建筑,只要一些平房就好,画起来就特别简单。 几排平房作为教室,一排房子作为办公室和杂物室,一个操场锻炼身体,再点缀些绿化带,外围的墙么,就设计得高了些,毕竟是女学,安全防护要做好。 画完之后,她翻了翻庄子上的名册,有五到十二岁的小女孩共计六十五人,不算多,再加上镇上的三十多人,也算是有百人了。 女红课自然是由杨红霞负责一部分,另外再在绣娘里挑几个出挑的,过去辅助杨红霞。女先生就比较不好找了,现在镇上的女学只有两个女先生,都是镇上的小媳妇,她没有见过,就听曲俊说过,读过几年书,堪堪能教孩子们识几个字。 这样的水准显然是不够的。 她忽然想起吴侃家的女公子吴锦,饱读诗书,人品又好,正是女先生的最好选择。 第三百八十九章意难平 吴侃去了东疏郡,走前曲小白已经嘱咐过他,这回要把夫人和小姐都迁过来,她想到吴锦就要来,心里头很高兴,不由就露出了笑脸。 杨凌的眸光正好触及到她傻笑的模样,十分无语:这莫不是个傻子?究竟是想到了什么高兴成这样? 曲小白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杨凌,兀自打算着。她决定自己也去学校授课,改变女娃娃们思想的重任,就落在自己的肩上了。 想到这里就又加深了笑容。 她又在草图上添了几笔。 想到因为自己也要去任课,那就不能离得太远,沿河往西有一片空地,砂石地,种不了什么庄稼,正好可以盖房子,离家也就二里地,来往方便。 位置于是也敲定了。 杨凌瞧她笑得极其瘆人,走上前看她在写什么,见只是一个草图,有房子有地的,猛然出声:“你这是画的女学草图吗?” 曲小白被他下了一跳,一个激灵,捂着胸口深呼吸,“你干嘛?人吓人吓死人不知道的吗?” 杨凌:“我没有吓你,是你自己太专注了。” 曲小白白了他一眼,“你有事?” “没有事,就是想要看看你做什么笑得这么瘆人。” “好奇就说好奇嘛,干嘛一定要说得这么难听?杨凌,我画了女学的草图,帮我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 曲小白发泄完了火气之后,心情早已经舒畅,这会子再看杨凌,还是以前的杨凌,怎么看怎么好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她的杨凌又回来了,所以,脸上也就笑眯眯的。 杨凌接过了她手中的草图扫了一眼,道:“不错。” “多谢赞赏。”曲小白把草图收了回去,压在桌子上,站起身来舒了舒腰肢,捧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抬眸望着杨凌:“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一会儿是不是就该去镇上了?” “戌时末刻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动身。”杨凌倒也没有隐瞒。 曲小白吸溜着杯子里的水,凝眉思量了一瞬,道:“杨凌,有些事情,我觉得应该再跟你说一说。你昨晚应该在青君那里听了不少,但我怕青君有什么疏漏,还是再给你补充一下吧,免得吕吾诈你,你防备不住。” 杨凌点头:“嗯,你说。” “从哪里说起呢?”曲小白凝着眉,捧着个水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一时也找不到头绪,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吧,你听着就行,听完之后再做整理。” 杨凌挑了挑眉梢。 “你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认识吕吾的吧?” 杨凌又挑了挑眉梢,示意她说下去。 曲小白来回踱着步子,“说起来,也是命运使然吧。你去参军,我舍不得你,就骑马去追,可我那时候不会骑马,马惊了,我还迷了路,差点就把马拖死,是吕吾救了我。 我想,那个时候他应该是想混入慕家军刺探军情,救了我之后,他施恩图报,我允他一件事,这件事其实到如今还欠着呢。他今天没有拿这件事要挟我,说明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无奈地笑着,望着杨凌,道:“我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日后还不知道他怎么埋我呢。不过,这件事侧面也说明,他可能还有别的图谋,你今晚务必小心,别被他骗了。” 曲小白的关心是真真切切的,杨凌不是感觉不到,可是……他看着她,想不起和她经历的从前,也没办法知道从前是如何和她相爱的。看着女子眼中流露出的爱意,他心里有些难受。 她在跟他讲吕吾的事,又何尝不是在讲她和他的过往给他听?她看似大大咧咧疯疯癫癫的外表下,包裹了一颗细腻的心思呢…… “我会小心的,你放心。”杨凌淡声道。 曲小白继续道:“我和吕吾第二次见面,是在玄香寺,我去给你祈福,偶遇了他,虽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他似乎是把我列进了他的刺探名单里。因为我和慕南云关系匪浅。” 又扯出了慕南云,曲小白也觉得很无奈,看杨凌一副无语的神色,她有些心虚,掩饰道:“慕南云的事慢慢和你说,先说吕吾。” “嗯,先说吕吾。”杨凌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 曲小白心虚,只能选择无视,“吕吾和狄夷大王子肖楚邑交情匪浅,那个时候,他们两个秘密见面,你奉命捉拿,追到了白马镇。我南下做生意,正好途经那里,和你重逢。” 她停止了走动,站在杨凌面前,一瞬不瞬地凝着他好看的眉眼,想起白马镇和他缠绵的那些日夜,鼻尖一酸,她忙偏了头,没让眼泪掉下来,“也在在那里,遇见了五公主吕筱筱。你生擒了肖楚邑,送回军营,而吕筱筱和吕吾厮杀起来,咱们也算是坐收了渔翁之利。可吕吾太狡猾,连吕筱筱都没能抓得住他,让他溜了。 再后来,我去战场找你,和辛青君在荒野中遭遇吕吾,我们杀了他的人,这事儿青君应该跟你说了吧?” 杨凌点点头,“说了。说你很勇敢。” 曲小白想起那个雨夜,不由扁了扁嘴角,声音黯然:“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从此,我的双手就不再干净了。” 杨凌望着眼前的女子,很瘦削,低垂的眼睛里有太多酸楚,这些全是因为他。他知道他应该抱抱她,给她点安慰,可是犹豫了半天也没有伸的出去手臂。 他不敢。 她那样陌生。 曲小白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淡淡一笑,道:“吕吾说起你掌握的关于那个和狄夷联手的人的线索,其实你并没有掌握太多。你去烧过狄夷人的粮草,半路上遭到黑衣人的截杀,那些人不属于狄夷,也不是吕吾的人,是第三方人马。所以,吕吾说那个真正和狄夷联手的人不是他,也算对。只是他也脱不了干系就是了。 不过,他既然知道你手上有证据,就说明,他后来和狄夷的人见过面,要么,是听狄夷的人告诉过他,要么,他就是见过那个和狄夷联手的人。 吕吾也有吕吾的清高,他是不会和容氏合作的。三方联手倒是可以排除的。” 她看向杨凌,“或许,这也是吕吾为什么没有参与到这场战事里来的原因,否则,慕家军会打得更辛苦。” 她分析得条理清晰,让杨凌甚至有些迷惑,不由问了出来:“曲小白,你到底是谁?” 曲小白一怔。拧眉。 她在他面前除了隐瞒了自己的身世,别的什么都没有隐瞒,这让他不怀疑都不可能。但现在能够跟他和盘托出吗? 不,她还没有那个自信。 毕竟,他连碰一碰她都不愿意。 “杨凌,你在怀疑什么呢?”曲小白反问了回去,嘴角边浮出点无奈的笑意,“你要是有所怀疑,那就慢慢去发现吧,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楚。对了,你今晚和青君一起去吗?” “自己。”杨凌简短地回答。对于曲小白拒绝回答他的问题,他多少有些介怀,但也没有再追问。 “要不还是带上青君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这个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安排。” 曲小白抿紧嘴角,没有再言语。 “已经不早了,你还不睡吗?”杨凌问她。 她哪里能睡得着?但时间已经是亥时初刻了,也该睡了,毕竟她现在是孕妇。遂点点头,“好,我睡。你今晚小心些。” 曲小白拐去洗漱,心里一直就有种不安宁的感觉,匆匆用竹盐刷了牙,洗了一把脸,把身上的外衣脱了挂好,倒了热水准备洗.脚,但越想越觉得意难平,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杨凌面前,直勾勾盯着他。 “怎么?”杨凌正打算换衣服出去,停住了脚步,诧异地看着她。 曲小白忽然抱住了他,他下意识想躲,却没有躲得开。温香软.玉入怀,杨凌一下子僵住,那天晚上曲小白帮他手动解决的画面蓦然就浮上脑海,脸一下子就发烫起来,一把就把曲小白推开了去,曲小白一个趔趄,险些儿跌倒,杨凌悔不迭地探手把她扶住了,心虚地撇开脸,说了一句:“对不起。” 但脑子里想着她那晚的放浪行为,就觉得羞恼,沉声道:“早些睡吧。”拔脚就朝外走去。 略重的关门的声音,震得曲小白一激灵。 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曲小白默默地把屏风给打开,遮住了床榻,回到床.上,躺下来,强迫自己阖上双眼睡觉。 闭了好一会儿眼睛,却是半点睡意也无。她又睁开了眼。 杨凌的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既担心着他今晚的行动,也担心着她和杨凌将来的路。 到后来,想着未来慢慢来,不急,也不必逼他太紧,也就只剩下了担忧今晚的行动。 吕吾不是个好相与的,也说不定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杨凌毕竟是刚刚恢复,她怕他应付不来。 一直睁眼到了天亮。 杨凌在走后,直接骑马去了龙腾赌坊,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不过吕吾一直就等在赌坊里,也就无所谓早一点了。 第三百九十章中计 吕吾见杨凌只有一个人来,不由担忧:“你就打算一个人送我出去?吕筱筱可是押了重兵在这里的,明岗暗哨,全是高手!” “不放心的话,你现在也可以终止咱们的交易。”杨凌淡漠地瞥了他一眼。 吕吾忙笑嘻嘻道:“不,哪能不相信你呀?能把阿罗丘废掉的人,这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来。” “那就赶紧吧,别慎着了。” 吕吾拿了大氅穿上,随着杨凌出门,金河早预备好了马匹,吕吾上马,跟上杨凌。 杨凌的方向却是南平县,吕吾诧异,顶着冷风开口问道:“杨凌,这是去南平县的路!你确定走南平县能出去吗?” 杨凌看白痴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催马加快了速度。 北风呼啸,甚至还夹杂着一些雪粒子,砸在脸上生疼,吕吾看杨凌根本就无动于衷,似乎就感觉不到冷一般,倒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尤甚这鬼天气。 他和杨凌的交集不多,在白马镇的时候,只知道这是个怪人,现在才知道,这人不止怪,而且冷酷。 想起他是连阿罗丘都能打残的人,吕吾忽然就缩了缩脖子。 这时候方反应过来,和他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谋也谋了,现在再想后退是不可能的了。杨凌也不会允许。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虎岭镇离南平没有太远,杨凌骑马速度极快,不过一刻多钟,就到了县城的城门外。 城门紧紧关闭着,因为天冷的原因,守城的士兵都不见了踪影。 吕吾对危险的嗅觉极其灵敏,即便一个兵毛都看不见,可他却感觉到了压抑,“杨凌,有埋伏。” 杨凌瞟了他一眼,“没有埋伏你还用和我做交易吗?”曲小白说这个人狡猾得很,他瞧着怎么这么傻? 吕吾:“……我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还没有说完,就不见了杨凌的踪影,他还没搜索到杨凌的身影,就闻到了极重的血腥气。 他以为杨凌好歹会动用一下暗桩之类的把他转移出去,却没想到他是用这种粗暴直接的法子,甚至还是亲自上阵。 他四外搜寻,终于听见城楼上传来打斗之声。 夜色漆黑,根本就看不清状况,他掣出长剑也飞身上了城楼,立刻就有几条人影围了上来。 对方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几个人围攻他,很快就让他没有了进攻之力,只能是全力防守着。 他虽然聪明,武功也不错,但到底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和这些专营打杀生意的死士比起来,缺少杀气也缺少实战经验。 心中暗道糟糕,这杨凌太过自负,根本就是拿命在磕! 他还在腹诽着,却听几道破空之声,紧接着,围攻他的人就都无声无息倒了下去,杨凌的声音响起:“走吧。” 极冷。 吕吾打了个哆嗦。 进入南平县城之后,又先后遭到了数次围攻,杨凌一一解决掉,很快就带他到了南城门。 南城门的守卫最是重,杨凌在这里颇费了一番力气,杀了不下百人,才把吕吾送到了南城门外。 吕吾头皮一直就在发麻。 早知道杨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 即便杨凌不会对他下手,看他杀人也够人喝一壶的。 出了南城门百丈远,杨凌停下脚步,道:“现在,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吕吾哪里敢不履行,做了个吞咽缩脖子的动作,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个信封,道:“容真的布防图,是我在肖楚邑手中拿到的,还有一封是容真写给肖楚邑的信,这些就已经足够定容真的罪了。” 定罪?那要看上面那位够不够能耐。杨凌心里冷笑了一声,收好了信封,道了一句:“慢走不送。” 吕吾不敢久留,急忙往夜色里奔。 城外有他的暗桩,他只需寻到暗桩,找一匹马,趁着夜色便可离开了,即便再有追兵,也不似南平这般难缠,他自然是可以摆脱的。 杨凌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冷笑了一声。 在风雪中疾走的吕吾也很快就醒悟过来,破口骂了一句:“混蛋杨凌,你丫太卑鄙了!” 这一路走来,杨凌杀人杀得倒是过瘾了,可这无疑就把他的目标给暴露了,他岂能走得脱? 暗夜里嗖嗖几声,几条黑影落在了他面前。 他咬咬牙,持剑杀了上去。 兵力已经被吸引到南城门外,杨凌回去的路一片坦途,甚至再没有需要动刀兵。 出了城,杨凌犹豫了一下。 是马上去找慕南云,还是先回杨树屯告知曲小白一声?这个问题在脑子里盘旋了一下,继而他脑子里就浮出了那个女子柔软眼波,一天里那双眼数度含泪,却又坚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到底是心一软,决定先回一趟府里。 催马,迎着风雪急急往回赶去。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刚微微亮,房门却开着,杨凌进屋,不见曲小白的影子,“曲小白?” 喊了一声,张氏正起来准备下厨,听见声音,忙赶过来,道:“郎君回来了?夫人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您先等等。” 听张氏这意思,曲小白出去的时候是吩咐过她的,还告诉了她他出去的事,杨凌不由蹙眉:“这么早,有什么事?” “夫人说去去就回,走前还吩咐我煮了姜汤给郎君预备着,郎君先进屋里去暖和暖和,我马上去端姜汤。” 杨凌身上有很浓重的血腥味,张氏即便是没见过杀人,也闻得出来这是血腥,她吓得不敢言语,也不敢多在杨凌身边待。 杨凌点点头:“好,麻烦你。” 姜汤什么的,他其实不太想要,但他瞧着这院子里的人都怕极了他,就缓和了下表情,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张氏匆匆去端姜汤了,他回到屋里,先把身上染满血腥气的衣裳给换了下来,本来想先沐浴一下,把身上的血腥气洗一洗,不想曲小白先端了姜汤回来了,一进门就听见她冻得哈气的声音,“冷死了。杨凌,你回来了?门口遇到大娘送姜汤,我就给接了过来,赶紧来喝几口暖暖。” 杨凌走到她面前,曲小白问道很浓重的血腥气,眉心皱了起来,“你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杨凌接了姜汤,淡淡回了一句,低头喝姜汤。 曲小白道:“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好利索,能少动手,还是尽量少动手吧。” 杨凌岔开话题:“你一大早去做什么了?” “昨晚没睡好,早上醒得早,看天落雪了,就想着去庄子上看看给士兵们赶制的御寒衣物做了多少了,先送一部分去前线。顺便又找了几个猎户,上山去把陈醉他们给接回来。” “我正好要去见慕南云,你让人押着衣物随后送过去吧。” 曲小白听他这样说,便知道是昨晚的事成了,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吃过早饭吧。” “哦。”这么突然。 她私心里自然是不希望他再上战场的,可知道没有办法阻拦他,也就没有再做无用功。 “天冷,别的东西我就不给你拿了,去给你装一壶酒,实在冷了,就喝上几口御御寒。” 杨凌刚想说这么冷的天,就算带上酒也是冷的,就不拿了,但想到她一番好意,就没能拒绝得出口。 曲小白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有法子不让酒冷下来。 她拿了酒囊,装了满满一囊的酒,酒是烧热的,足有五六斤,盖子盖好以后,把酒囊放在了厚厚的棉套里,包严实了,外面又裹了一层油毡,这样落雪也不会把棉套给弄湿了。 把酒囊准备好了,又去拿了狐裘。 南平入冬早,她早命人把杨凌的冬衣做好了,正好派上用场。 杨凌看她前前后后忙活着,有心要让她停下来歇会儿,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曲小白收拾好一切,张氏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杨凌陪她简单吃了点儿,换了棉衣裳,曲小白又亲自拿了狐裘给他穿上,一边给他系扣子,一边道:“你当初去参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查一个叫凤二的人,因为他和你的师门被灭有关,不过现在证实,凤二并不在战场上,所以,你办完事早早回来,不要再陪着慕南云在战场上拼命了好吗?” 她一双眼凝住杨凌的双眸,话哽咽住,说不下去。 杨凌想,他当初应该是真的爱惨了她吧,否则怎会把所有一切都讲给她听,连.战场上的事也讲给她听。 可……现在他不敢再说,他爱她。 或许有朝一日终会和从前一样,但现在他不想骗她。 不过,听她说不让他陪着慕南云拼命,他也不知为什么,莫名觉得心里高兴起来,“好,我会尽快回来的。”他说。 “慕南云不是傻子,你能猜到的,他未必猜不到,也未必没有掌握证据,之所以没有动手,大概是因为……”曲小白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把酒囊塞在他的手里,道:“杨凌,我怀疑他和吕筱筱有什么牵连,你把证据送到,剩下的事,还是交给慕南云自己去办吧。” 第三百九十一章落雪 杨凌看曲小白的眸光有些深。 她好像知道不少的东西。 曲小白撇开脸,叹了一声,道:“时局很复杂。本来,我一个妇人,不该参言这些事情,但你是我的夫君,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爹,我不能不为咱们这个家考虑。” 杨凌沉吟了一瞬,道:“好,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的。” 他的话语里,终于多了一丝温柔。 他迈步出了门,曲小白不舍地追出了门,站在屋檐下,想要再送一送,杨凌的身影却快得转瞬就消失在房角,曲小白脚步顿住,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喃喃说了一句:“杨凌,我等你回来。” 细小的声音卷没在风声里。 曲小白也只伤感了一瞬,立马就打起精神,叫了珞珞:“珞珞,去把林虎头找来。” 珞珞很快就把林虎头找了来,曲小白吩咐他去庄子上,赶紧把工坊做的棉衣往军营送,虽然没有多少,但能送一件是一件,总好过都挨冻。 杨凌此去,顺利的话,战事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剩下的就是他们那些当权者的争斗,不会再连累那么多的士兵。但在不确定归期的情况下,棉衣该送还得送。 吩咐完了林虎头,曲小白进屋喝药,仍然是黑黑的药汤子,看着就苦,珞珞一大早也不知在哪鼓捣的蜜饯,反正不是董朗腌制的酸梅,吃着味道也不如董朗做的,曲小白无奈地长叹一声,“珞珞,我宣布,冬天来了。” 珞珞无语道:“还用您宣布?不是早就来了?这雪都开始下了。” “我是说,我的冬天来了。” 珞珞眨巴眨巴眼睛,“又不是您自己一个人过冬天啊。” 曲小白:“……”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喝了,拈了一个蜜饯放在嘴巴里,从衣架上取了夹棉的斗篷披在身上,珞珞问:“夫人这是要去哪里?外面风大了,这会子雪好像也大了呢。” “我就去东厢看看。” 东厢里,一大早,董朗和云不闲就在拾掇东西搬家。 两个人的医书一大堆,草药更是不知几多,虽然找了几个粗使的聋哑仆人来帮忙,也还是很费时费力。 因为聋哑仆人不认识字,搬药材这种细致活,只能是两个人亲自干,仆人们也就帮忙搬一搬药柜子药炉子及家具之类的。 曲小白进屋,董朗和云不闲都忙着清点药材装筐子里,她都站到他们面前了,他两人才发现。 “小主母?这里乱糟糟的,你赶紧回自己屋里待着吧!”董朗道。 “我来帮你们的忙。”屋里的火墙还在烧着,还挺暖和,曲小白把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站到了药柜前,道:“珞珞,你也来,咱们两个整理这边的药,老云,小董,你们把药材往新房子里搬运,这样快。” 云不闲急得脑门儿冒汗:“小主母,你快回自己屋里养胎去,这里我们干得来的。” 曲小白不在意地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村里的大嫂子们都快生了还在地里干活儿呢,也没见就怎么地了。” 董朗怒道:“她们皮糙肉厚的,自然无碍,可你这都动了胎气几次了?” “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娇气,这孩子也命硬的很,放心吧。”曲小白很利落地接过了整理药材的活计,一边整理,一边说笑道:“老云,你的毒蛇宝宝们这天儿该冬眠了吧?我看收拾完新屋子你得赶紧看看它们去,看看今晚我们能不能添一道蛇羹。” 董朗就笑了,“你说你,好歹有点女人家的样子,蛇羹你也敢吃?” “虽然我很怕那玩意儿,不过我听说蛇羹很美味。尝试一下应该没什么不可以吧?” 云不闲“愤恨”地道:“哪有你们这样的?怎么什么都能下嘴?” 曲小白嘿嘿笑道:“不存在能不能下嘴的问题,只要毒不死人,就可以吃。” 云不闲和董朗各整理了一大筐药材后搬走了,曲小白和珞珞也利索地忙碌着。 有了两个人的帮忙,药材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整理搬运完毕,余者小物.事,仆人们也都搬运完了。 曲小白让珞珞去开了库房的门,带着人往屋里搬运书柜书桌等。 这些都是她平时让哥哥曲小黑和便宜爹曲东子打的,打完之后存在了库房里,随时准备派上用场。 书柜书桌椅子板凳火炉等搬完了,整理好也打扫干净了,刚好是中午。 曲小白早让张氏带着两个帮手王氏和毛氏炖了大锅的肉菜,送到仆人们屋里,算是犒劳一下大家,下午就没有再让大家上工,躲在暖和的屋子里猫冬。 她们这边也没有再另外做饭,和仆人一样,吃的大锅炖菜,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的也算是热闹。 午后,雪粒子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只是风更急了。 曲小白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前,貌似是在看雪景,心里却是焦灼得很,一则在担心着杨凌,另一边,她也在担忧着上山测量未归的陈醉等人。 这样的天,又不敢再派人上山寻找,她有些后悔自己急功冒进,都进了冬天雪季了还让陈醉上山。 陈醉又不擅于爬山……她越想越急,眼睛都有些泛红了。 董朗在整理完新屋子之后,不放心她,过来看她,就见她蔫蔫儿地坐在椅子上,眼睛里都是血丝,脸色也泛着青白,他恼道:“这么冷的天你坐门口,是不是找病?知道你担心,可也不用这样吧?” “小董,我好像犯了个错误。” 曲小白闷闷的,双手捂着脸,搓了搓冻得冰凉的脸颊。 董朗道:“你是说陈醉?那丫精着呢,不会有事的,我保管他今晚会回来的。” 董朗的安慰也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但曲小白还是吩咐张氏把陈醉的房间烧得暖暖的,晚饭也让她多备着,把陈醉一行人的饭菜都备出来。 她自己心里也不禁感慨,从前连吃饭穿衣都有助理打理的人,现在她得打算一大庄子的人的吃喝拉撒,事无巨细,疏漏一点都可能会坏事。 好在有张氏,这方面打理起来比她要在行。 未时末刻,没有迎来陈醉,却迎来了陈醉的哥哥陈相一行人。 大队的人马已经被辛青君安顿在庄子上,房子是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的,这几天也都是把他们的家烧得暖暖的,免得他们来了要住凉屋子。 到这边府里来的只陈相和他的跟班张钦。 曲小白把陈相迎进屋里,一边高兴他们终于在大雪前赶到了,一边又自责着,“相哥,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陈醉。” 陈相莫名,董朗忙跟他解释,陈醉在山上到现在还没有下来。 陈相听后忙安慰她道:“这个主母就不用担心了,陈醉也是经常去爬山的,这点风雪难不住他的。” 曲小白心里不安,“可外面这么冷……我真该让他们早点回来的。” “我估计他呀,这会子说不定在山上打兔子呢。”陈相开了个玩笑,纾解曲小白的紧张情绪。 董朗道:“你就别担心了,担心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曲小白担了好一阵子,看看天色将晚,不得不收起担忧,安排陈相一行人的事宜。董朗不许她去庄子上,她就只能拜托辛青君过去给大家接风。 趁着天还没黑的时候,辛青君就和陈相赶了过去。 送走了陈相,屋子里一下子又空了下来,张氏摆了饭,她就随便扒拉了两口,睡不着,就去书房里看书写东西。 突然下雪,女学开工动土只能等到开春了,但可以先把木料门窗等打出来,她铺开纸张开始画门窗图纸。 画了几张图纸,心浮气躁画不下去,她扔了笔,歪在椅子里发呆。珞珞给她沏了一杯安神茶,劝慰道:“夫人,您也别太担忧,主上的武功,那是连阿罗丘都不是对手的,更何况这一去只是去咱们大凉军中,不会遭遇狄夷兵的。至于小少爷,他就更不会有事了。” 曲小白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纯属在瞎担心,但担心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不能控制的,因为是放在心上,所以才会担心。 喝了一杯安神茶之后,渐渐有了些困意,到底是撑不住,回房洗漱睡下了。 许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这一夜睡得有些沉,甚至连个梦都没有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窗上灰蒙蒙的,她以为天还没有亮,穿上衣裳推门一看,却是天阴沉得厉害,雪粒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地上也覆了厚厚的一层,有两寸厚了。 廊上也落了些雪花,毛氏正拿扫帚在清扫,王氏则戴了草帽,在院子里扫雪,这么大的雪,前面刚扫过,后面就落了白白的一层,曲小白喊道:“王姐姐,雪还在下,还是不要扫了吧。” 王氏笑着道:“扫一扫,总好过不扫。” 曲小白也就懒得再说,问珞珞道:“陈小少昨晚没回来是不是?” 珞珞道:“下这么大的雪,我估计以小少爷的性子,非得在山上打一天兔子才能下来呢,夫人您就别一直担心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本分罢了 曲小白骂道:“这个小混蛋,就算是打猎,也得等到雪停放晴了吧?这个天儿,我只怕他没遇到兔子,倒遇到老虎了!” 珞珞也不敢多说话,聪明得闭上了嘴巴,想着小少爷这回就算能全须全尾儿地回来,怕也是要挨上夫人一顿家法了。 曲小白洗漱完,按部就班地吃完了早饭,喝完了苦药汤子,辛青君和陈相过来回话,把昨天安顿的情况说了一遍。 按照曲小白的要求,这些人安置在离新庄一里地的一座新院子里。院子外围有大院墙,里面则是一排排独门独户带院子的房屋,规整干净又漂亮,每一户都得了一座独立的院子,院子里厢房齐全,就算家里有七八口子人,也能住的下。 若是人口实在多的,就分了两座相邻的院子,跟住一个院儿也没什么区别。 每家过冬用的米粮菜蔬也都分发了下去,安家银子今天就会核算出来,也一并发下去。 这些人刚到,还没开始干活,就已经过是了比以前还要好的生活,自然是干劲十足。 陈相其实也只是知道要开采矿山,具体的内容一无所知,但现今下了雪,天又这么冷,有些事情就没办法做。 曲小白笑他:“怎么,陈掌柜你难道还怕这些人没有活干啊?” 陈相也跟着笑:“那倒不会,横竖今冬的粮食已经得了,也不怕饿着,白得一个冬天的闲时光可不是更好?” “那可就要让陈掌柜失望了,活儿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了开工呢。” “那敢情好啊,大家都等不及了呢。” 曲小白打趣他:“怎么横竖都是你的理儿?到底是生意人的嘴啊。” 你来我往地笑着,一时间,因为杨凌离开陈醉未归而生出来的焦灼,倒轻了许多。 辛青君是杨凌的心腹,曲小白一向做什么事情都不避讳他,和陈相谈事情也就没有忌讳他。曲小白说到正事上来的时候,屋里就只留了辛青君和陈相,连珞珞都被打发了出去, 曲小白道:“陈掌柜……算了,现在叫你陈掌柜也不合适了,你以后会主管矿山的事,就叫你陈主管吧。” 陈相无可无不可:“一个称呼而已,无所谓的,小主母就算是直呼我姓名也没什么的。” “小主母”这个称呼不胫而走,陈相刚来也学会了。 曲小白道:“冶铁会对环境造成很严重的污染,咱们这些人,都生活在矿山之下,若是住的环境被污染了,对咱们的身体也会有影响,所以,等陈醉下来之后,咱们先研究一些铁矿石的分布,然后再决定把冶炼基地建在哪。” 冶铁方面陈相是行家,他倒比辛青君听得明白些,点点头,道:“小主母虑的是。其实我们那里很多人都不长寿,大家也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分析着就是这金矿的原因,尽管有些人也觉察到了,但是没有人说出来,毕竟,谁会自己挡了自己的财路呢?” 他抬起头:“听小主母这意思,这个污染是可控的吗?” 曲小白摇摇头:“以现在的技术手段,不太可控。我们只能尽量远离人口密集的地方,当然,这样一来,造价就会攀升很多,甚至翻几个番,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干坑人的事。” 陈相闻言立马站起,抱拳作揖:“小主母此举仁义,令陈相佩服!” 曲小白道:“你带着你们多人,拖家带口来投奔,我要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送,那还叫人吗?也没做什么仁义的事,就是本分罢了。” 辛青君点点头,“可就算是这本分的事,多少人也是做不到的。” “不管别人,咱们自己管好自己。现在呢,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咱们的基地不会建在附近,要离这里很远,所以,要修路。” 曲小白提了笔,在纸上画了几笔,推给陈相看。 陈相看她画的,就只两条长条状的东西,“这是……”他可不觉得在是路。 “这叫轨道。铁的。” 她又画了个铁轨的截面出来,标注了数据,道:“可行的话,我打算修这么两条轨道路出来,这种轨道上,只能跑专用的车,车轮和铁轨一样,最好呢,也是铁的,车轮要在这种轨道上跑,会比在土路上跑省时又省力。” 曲小白也想过动力的问题,造发动机之类的是不可能的了,那种太高端,现实工艺不允许。只能还是使用骡马等动物。 但那样的话,车子能否在铁轨上行进顺利又是个问题。 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理念:“当然,这只是我的初步设想,能不能实现,我也不敢打包票,这里还有另一种路面,是用石灰铺的。我知道,咱们这里的石灰煅烧工艺比较落后,烧出来的石灰质量不行,我会找一些提高工艺的办法,但前提是,先找一座石灰岩质的矿山做试验。无论是哪一种,都是需要经过试验的,我以前也没有做过,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所以,现在咱们的任务就是,研究筑路、制造冶炼设备。” 陈相对曲小白的敬服自不必说,毕竟她说出来的这些东西,对于他这个擅长冶炼一行的人来说都很新奇又高端,但对于辛青君来说,现在看曲小白,无异于在看怪物。 她最先崭露头角的,应该是她在服装上的设计才华,那些经由她手设计出来的服装,好看,实用,穿在身上更贴合人体。 这或许算不得很奇怪的事,毕竟这不是什么太高难度的。 她会做生意这也不奇怪,很多人都会做生意。 她会那些先进的记账法,她案头摆着各种管理类手札,这也不奇怪,毕竟都是和做生意有关的。 可主上伤重的时候,她居然写得出来连云不闲和董朗都觉得高深的医书,甚至还提出了秘术催眠! 尽管不是特别完善,但董朗的确是利用这残缺不全的记载唤醒了主上的记忆! 她解释说这是因为她有一位故友,是大夫,她在他那里囫囵吞枣读了些医书。这么牵强的解释,也太糊弄人了。 就算这些都不算什么,但她画出的那些测绘仪、亲自上山测绘并画的矿山图,再加上现在提出的这铁轨路和石灰筑路的理念,是他连想都想不出来的东西! 普通的农家女? 他要再信这个说辞,他就是那个! 不过,他即便是看穿了一些东西,也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就算烂死在肚子里,这些事也是不能说出去的。 辛青君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艰难地吐出几句话:“好,子虚庄会全力支持小主母这个筑路计划的。” 曲小白笑道:“是又得跟子虚庄借贷了,这前账未清又添新账,我压力山大呀。” 陈相觉得奇怪:“小主母和主上是一家人,还提什么借贷?” 辛青君笑而不语,摇摇头,片刻之后,又道:“其实,小主母有没有考虑过和子虚庄合作?毕竟,这是个很大的工程,即便是有子虚庄的加入,也是很吃力的一个工程。” “还是不要了,青君,谢谢你的好意。开发矿山是件风险很大的事,万一有一天朝廷把手伸过来,子虚庄可以作为退路,可万一也加入进来,届时那是要全盘砸在里面的。” 曲小白也不避讳辛青君,把利害关系都清楚摆在了他面前。 子虚庄是辛青君一手打理,说起来,倒是他比杨凌还要熟悉子虚庄的业务。 曲小白又说了一下细化的问题,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中午,推门一看,外面的雪又厚了二指,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就没有个停下来的迹象。 曲小白隐隐含忧,“青君,陈主管,这样的天气,陈醉他们真的没有问题吗?” 陈相拍胸脯保证:“小主母放心吧,陈醉有身手,而且也机灵,我猜着,多半是在山上打猎呢。” “本来是想着亲自给你们接风,可他这老也不下来,我心里就总也不能安定下来。天这么冷,又下着雪。”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后面的声音就渐渐小了,神色也黯淡了下来。 辛青君一眼就看出了曲小白的心思,安慰她道:“放心吧,我已经派了影卫跟着,不会有什么事的。而且他身边也是有影卫的。” 曲小白却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辛青君最后一句话有些别的意思,她挑了挑眉:“他还有别的影卫?” 言外之意,他还有别的势力? 辛青君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望向门外的漫天大雪,道:“冷气袭人,小主母还是回屋暖和吧。” 曲小白从善如流,“大娘要摆饭了,咱们一起去吧。” 从书房里出来,回到主屋,曲小白想着,如果说杨凌还有别的势力,而他有把别的势力也开始启用了,这代表着什么? 她望着廊外.阴沉的天空,心里想,变天了,真特喵的冷。 中午张氏做了铜涮锅,这种锅子自然是人越多吃得越有意思,曲小白因为怀孕的关系,饭量跟着长,吃了不少的涮肉涮地瓜片之类,吃完了,揉着自己滚圆的胃部,问辛青君和陈相:“你们午后是不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第三百九十三章种菜 小主母既然这样问了,那就是要使唤他们,有事也只能说是无事。 曲小白道:“既然都无事,那就跟我去干点活计吧。冬天漫长,大家都吃闲饭,养活不过来的。” 辛青君和陈相:“……”河还没过呢这就要拆桥? 玩笑归玩笑,活儿还是要干的。 曲小白换了一双鹿皮小靴子,穿了棉斗篷,把帽子罩在头上,笑得神秘兮兮:“走吧,跟我去后院儿。” 院子里的活水结了一层薄冰,上面覆着雪,两边的回廊上也是没脚脖子深的雪,因为雪还没有停,就没有清扫。几个人踩在上面,一串咯吱咯吱的声音,倒有些意趣。 曲小白本来是怕冷的,但听着这热闹的声音,就觉得冷其实也有冷的热闹之处。 带辛青君和陈相到了最后面的一排房子前,只见漫天的飞雪之中有白烟弥漫,更是混沌不清了。 辛青君疑惑:“这里不是没人住吗?干嘛烧这么多的火?” 曲小白道:“先卖个关子,等你们干完活儿,就明白了。” 哑仆开了门,一股热气从屋子里涌了出来,曲小白迫不及待一脚踏进去,招呼辛青君几人:“都快进来暖和暖和。” 这屋里,比她的屋子还要暖和些。 辛青君和陈相也都疑惑了,这又是要搞什么新奇东西。 进屋之后,曲小白命哑仆关了门,免得热气外泄,又命他点了屋里的灯。 屋子很大,一整间都是通的,倒像是一个大仓廪。哑仆点了十几盏灯,才把屋子照得没有黑暗死角了。 屋子的一侧堆满了麻袋,麻袋里装的是什么看不清,但辛青君也猜出来了,这是前几天赵元送来的绿豆黑豆什么的。 另一侧角落里则全是木筐子,摞得整整齐齐的。 曲小白把身上的斗篷解了,递给珞珞挂在门口架子上,实在太热,大家也都把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辛青君问道:“小主母这是又要弄什么新鲜玩意儿?” “种菜创收。” 曲小白回答得简短利落,指挥身边这三人道:“青君,老陈,你们去把木筐子搬几个过来,珞珞,你去把黄表纸拿一摞过来。” 三个人听令行事,很快就把东西都集结到了曲小白的脚下。 “好了,现在先搬一麻袋豆子下来。” 这活儿辛青君和陈相都可以胜任,两人一人扛了一个麻袋包下来,一包是黑豆,一包则是绿豆,陈相是做酒楼出身的,立刻就有些明白了,“小主母,这是要生豆芽吗?” 曲小白一笑,“是也不是。的确是要让它们发芽,但发出来的芽还是有区别的。” 曲小白先拿了一沓黄表纸,铺在了筐子的底部,然后从袋子里抓了一把黑豆出来,均匀地撒在黄表纸,推平了,然后拿了一张黄表纸覆盖上,又从哑仆手中拿了水壶,在黄表纸表面喷洒了一些水,陈相看出些门道:“这纸和普通的黄表纸不太一样。” 曲小白道:“眼睛挺好使啊。是不一样,定制的,加了一些粗纤维进去,更韧了一些,不容易破。” 想到粗纤维这个词比较新鲜,陈相辛青君听了不懂不说,还有可能起疑心,她有些后悔嘴巴太快,但话已经出口,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了,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好在辛青君和陈相都没有问起,看样子是没听出来。 “你们看明白了吧?非常简单,如法炮制,都干起来吧,我想,不出十天,咱们就可以吃上豆芽菜了。” “夫人,这样连土都没有,真的能长出菜来吗?” 珞珞不敢置信。 “我又没种过,试一下咯,说不定就有菜吃呢?”曲小白如是说着。她在度娘那里查阅过一些种豆芽菜的资料,按说,要配一些营养液才好,可惜那些东西她掌握得不太好,配制很难,也就作罢,用清水,顶多长出来的菜不那么肥壮就是了,吃还能吃的。 陈相倒是很感兴趣,扛了一包豆子就去埋头苦干了。 辛青君这厢跟着曲小白,学她的样子,把带土的韭菜根往木筐子里码,心中有些疑问,不问不快:“小主母,这些菜,也是要卖往军中的吗?” 曲小白瞧了他一眼,点点头:“是。青君有什么话,想问就问,不必有什么忌讳,咱们都一起共事这么久了,还不能彼此信任吗?” 曲小白这话出口,辛青君就略有些脸红惭愧,道:“不是不信任,就是觉得有些机密事,或许我不适合知道。” “不适合你知道的我就不会说的。你问吧。” “那……属下就僭越了。属下想知道,以慕小将军的财力和头脑,慕家军不至于连冬衣都没有,连菜蔬都没得吃吧?何至于小主母巴巴地去送呢?”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忙又补了一句:“小主母不要误会,属下就是想不通,小主母这么做的原因。”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道理其实很简单,慕南云要跟朝廷和容家一系卖惨,以此保全住慕家军,让容氏不至于对慕家军下手太快,以争取些休养生息的时间。我是不知道他这个法子能不能奏效,但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们,一个个挨饿受冻。” 顿了一顿,她撇开脸,叹了一声,“青君,我不想参与朝堂那起子烂事,但是,你也看到了,我是逃不开的。所以,就只能做慕南云手中的枪矛了。” 辛青君深深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吞吐着说了一句:“慕南云那十万两银票……” 曲小白道:“放心,我心里有数,既不会影响到你们主上报仇,也不会引战火到他的头上。慕南云的银票就是贺礼,不牵扯矿山的事,将来就算是他打铁矿的主意,那也得拿银子来。” “可这样一来,就和他拴到了一条绳子上,万一有一天慕家败落,咱们就是私通和贩卖兵铁的罪名。” “没有这个罪名,也会有别的罪名。你主子注定要和容家有一场血战,就当我和他肩并肩了。” 曲小白心里不无伤感。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么希望一辈子就唱唱歌跳跳舞,过些简单快乐的生活。可是注定她是要被卷进这些腥风血雨残酷争斗里,想逃都逃不开。 她把一墩墩韭菜根码进筐子里,心里想,就算是做做农妇种种菜,都快乐得多,权势有什么好? 辛青君不想说起杨凌,扯开话题:“容家能有如今的势力,说明他们都是极有城府的,慕南云这点小聪明,能蒙混过关吗?” “容家如今权势滔天,子孙中都是狂傲自大的,被权势蒙蔽了眼睛之后,瞧不上慕南云也是有的。就看慕南云的本事了。那些事和咱们无关,不说也罢,青君,这韭黄长出来炒鸡蛋包饺子都十分美味,今年过年,我可以靠着这个赚上一笔,你好好学着,这个专利卖给你们子虚庄了,分我两成红利就好。” 曲小白露出了狐狸般狡猾的笑容。 辛青君:“……”韭黄?这不是韭菜根吗? 曲小白看他一脸懵逼状,笑道:“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还有蒜黄,今年的春年,大家的饭桌上有新鲜菜了。” 其实蒜黄韭黄栽种在地里会更好一些,但南平的冬天实在太冷,没有好的保温措施,加上今年比较匆忙,来不及盖大棚,她就先在房子里试验一冬,等来年再试一下大面积种植。 韭菜根就只有三百斤,还是带土的,一下午就码完了,码完之后,用油毡给蒙了起来,做避光处理。 陈相那边也已经撒了数百筐子的豆子,入夜前,曲小白又和他们一起称了二百斤的大蒜出来,用水浸泡着,大蒜次日把大蒜也栽种上。 干了一下午,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了,辛青君不让曲小白干,只指挥便好,但曲小白还是干了一些,挺充实,但也实实在在觉得累了。 辛青君明白她这是借着忙碌好暂时忘却心中对杨凌的担忧,但又怕她累坏了身体他没法子给杨凌交代,不断地嘱她要注意身体。 曲小白无语地望天,辛老大这是被谁传染了吗? 回到自己的院子,天已经是擦黑。一下午雪就没有停过,此时已经有半尺厚了。 第一场雪就下这么大,这是要一冬天都不让人出门的节奏啊。 曲小白一边担忧着杨凌此时身在何处,又是否吃饱穿暖,一边闷头进了屋子。 晚饭吃了没几口,喝了药之后,正准备上.床睡,听见嘈杂之声,依稀是陈醉的声音,她忙又把衣裳穿上,开了门,就见陈醉兴冲冲地朝她这边冲,珞珞追在后面拦:“夫人已经睡下了,小少爷,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您这样……” 拦着拦着就到了门前…… 曲小白站在门口,没好气地瞪着他:“你个死小子还知道回来?长住到山上算了!” 嘴上骂着,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其他人都安全回来了吗?” 陈醉兴冲冲地:“回来了,本来昨天就该回来的,我看见一只白狐,就想着猎回来给小主母做个围脖也好,这南平的冬天太冷了,谁知道追着白狐去,竟追上了一窝儿白狐,这下子白狐裘都有了,小主母,你看!” 曲小白看着他手中一串白狐,气得哭笑不得,“你不回来就是为了这么一串白狐?” “错,不是一串白狐,是为着一件白狐裘。小主母身子骨弱,不禁冷,有了白狐裘出去也不怕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打了一串白狐 曲小白哭笑不得地踢了陈醉一脚,道:“仅此一回,下不为例!你哥哥也到了,你赶紧去跟他报个道,免得他担忧你,洗洗早点睡,有话明天说!” “咔咔”,门关上。 陈醉:“……”不是这样的吧? “找个高手给我缝狐裘,不许伤了皮子。”门忽然又开了,里面露出曲小白的脑袋来,一张脸堆着笑。 就知道她那么爱臭美的人不可能看见这么好的白狐皮都无动于衷。 珞珞:“……”夫人,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不至于的吧? 陈醉也知道晚上要避嫌,并没有进屋的打算,道:“小主母早点歇息,属下就先告退了。” “嗯。去你哥屋里睡,他屋里暖和。”曲小白嘱了一句。 “我哥打呼噜。珞珞,我的屋子没烧火吗?” “烧了,就怕小少爷这两天就回来了,一直烧着呢,不过没有大少爷屋里暖和就是了。” “那麻烦你再去给我屋里添点儿炭。” “小少爷,我已经不是你的丫鬟了。” “你这背弃旧主背弃得够快啊!那我就睡凉屋子算了!” 两个人的声音渐去渐远,曲小白无奈地笑笑,心里踏实了大半,但想到还有在路上的,比如吴侃,比如老云的家小,她不免又担忧着。 这是什么样操.心的命哟…… 曲小白哀叹着命运,想着一定是在那个世界的时候福气享多了,从来不用操.半点心,所以才到这个世界里来操.心的。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陈醉就来聒噪,董朗恰好也过来给她诊脉,嫌他声音太大扰了小主母休息了,两个人在院子里就掐了起来,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借着这个机会在雪地里扭打了起来。 曲小白穿好了衣裳,在珞珞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开了门,看着两个人在雪地里滚成了团,指着他们道:“你们两个,给我把这个院子里的雪清扫了,其他人不许帮忙!谁要敢帮忙,罚他(她)把通往新庄的路全部给我扫一遍!” 她声音高,震得落雪簌簌,滚在地上的两个人都傻了眼。 互相瞪视一眼,怎么办?干吧。 “都怪你!”两个人互相冷哼一声,找扫帚铁锨去了。 天已经放晴,地上的积雪没有一尺也有八寸了,曲小白的小短腿踏上去快没到了膝盖,她疑惑着道:“不是说我长高了吗?怎么腿还是这么短的?” 听见的人:“……” 院子一分为二,董朗负责西厢这边,陈醉负责东厢那边,两个人一边扫雪一边还瞪眼,时不时就吵吵一两句,曲小白站在廊上,吓唬他们两人:“两个男人吵得跟斗鸡似的,真是让人开眼。谁再说一句,就去扫新庄的路!” 耳根子立刻就清静了。 张氏等人都禁不住“噗哧”笑出了声,陈董二人都臊红了脸,却又不敢再吱一声。 到新庄的路啊,好几里呢! 摆过早饭之后,辛青君给曲小白送来了吴侃的信,说是困在南平县了,虽是短短几十里的路,奈何雪太厚,没办法行车,只好等雪化一化再过来。 吴侃被困住,那老云的家人没有过来,说不得也被困住了。 怕云不闲着急,便差了林虎头去安慰一下老云,谁知林虎头说,老云一大早就匆匆往村子里去了,说是怕他的蛇宝宝们都冻死。 果然……曲小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辛青君从外面进来,见曲小白笑得花枝乱颤的,忍不住问道:“小主母一大早这么高兴,笑什么呢?” 曲小白绷不住笑,道:“就老云嘛,昨天我提醒他蛇宝宝该冬眠了,他说他都做好防护措施了,这不,一大早看下了这么大的雪,跑出去看他的蛇宝宝了,我觉得中午可能会吃一顿蛇羹。” 曲小白不知辛青君的故乡就是个擅长做蛇羹的地方,不想这话倒把辛青君的瘾给勾上来了,“唔,做蛇羹啊,这个我倒是在行,中午我可以露一手的。” 曲小白只是说笑而已,没想到他还认真了,一想到餐桌上真的可能会出现一盆子蛇羹,就忍不住打哆嗦,忙道:“那样的话老云可能会哭的。” 辛青君人精似的,哪里能瞧不出她是个怕蛇的,就笑了笑,没再开她玩笑。 “这么早有事吗?”辛青君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他一来,就肯定是有事。 辛青君道:“昨夜接到主上的信儿,已经到了军中,要耽搁几日才能回来,让小主母放心,不用担忧。” 曲小白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有心往家里捎句口信儿,这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她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是这么冷的天,他要留在战场上……她又岂能不担忧。 忧归忧,脸上却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淡淡一笑,“好,我知道了。” “张敬林那边寿辰就在后日,这么大的雪,路上肯定没法子走,所以,我飞鸽传书景凡,让他代送一份礼物过去。” “嗯,这些事你比我在行,你安排就好。” 路再不好走,辛青君这样的想要去的话还是拦不住的,但他却不打算去,可见就是不想和张敬林周旋。 她倒无所谓,她一向就不喜欢官.商勾结这个词,和张敬林来往多了,无疑就会被人扣这个帽子。何况张敬林这个县官儿,从里到外透着愚蠢。 只是,王平……这个人的名字浮上脑海,曲小白不由蹙了蹙眉。 他究竟是谁呢? 现在多想也无益,反正下了这么大的雪,她也见不到他。曲小白跟陈醉进了书房。 陈醉上山数日,所有的收获都堆在了书房里。 曲小白推门进去,就看见满地的石头,深色的浅色的,每一块石头上都系着一个布条,布条上标记了数字。 书桌上,堆满了卷轴,大.大小小,足有上百。 曲小白看见这些,高兴得差点没有蹦起来,陈醉急忙伸手虚扶,“小主母,别,千万别跳。” 曲小白也意识到她现在可不是能蹦蹦跳跳的身子了,一笑,安分了下来,继而又觉得不对,陈醉怎么知道的? “咳咳……”陈醉看出了曲小白的疑惑,道:“我今早看见董朗煎药了,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是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也看过一些医书,我在药壶里看见了一些保胎的药材。小主母,恭喜呀。” 曲小白心里也欢喜。想起当初还找老云要过避子汤药,要不是老云这个人厚道坚持底线,她这个孩子恐就不保了。 说起来,该感谢老云的。 她深吸了一口,嘴角抿着笑意,道:“咱们开始干活儿吧。” “别,小主母,您请坐,需要做什么,尽管使唤我就是。”陈醉显得有些油腔滑调,但他长得好,所以油腔滑调看起来也不讨厌,反而让曲小白觉得很可爱。 “我哪里就像你说的那么娇气无用了?怀孕而已,又不是不能动弹。对了,我怀孕的事不要往外传啊,我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 陈醉虽然有些油嘴滑舌,但是该有的分寸从未失过,曲小白这般嘱咐,定然是有她的道理的,他没有多问半个字,只道:“明白。小主母坐,搬东西的活计交给我,您只管绘图,这总行了吧?” “行……”曲小白无奈又好笑。 陈醉把书桌上的一堆卷轴都收拾到一旁的桌子上,从中捡出了一卷标着数字1的卷轴,放在了曲小白的面前,然后又拿了木梯,借着梯子从书架顶端取了牛皮纸下来,“小主母,是拿这个牛皮纸吗?” 曲小白展开牛皮纸,六尺见方,是她让辛青君在县里定做的,已经是店家能做出来的最大的牛皮纸了。 “嗯,就是这个。” 曲小白自己去拿了笔筒过来。 笔筒里的笔是特制的彩色水笔,这套水笔则是当初在景镇的时候,在苏斯大师那里顺来的,一直都没有舍得用,一套水笔,有六十色,笔尖据说是用狼肚皮上最软的一撮毛制成的,最细的笔尖比她以前用过的钢笔还细。 这样的一套笔,不说价值连城,那也是价值不菲的,陈醉看见这一套笔,连连咋舌:“乖乖,你在哪里弄到的这套笔?这可是金银都换不来的啊!” “不告诉你。”曲小白故意气他,脸上带着笑眯眯的模样,“你哥哥还没过来吗?” “就过来了,据说你们昨天种了个什么菜,他去看看发芽了没有。” 曲小白:“……”陈相老大竟是这么可爱的么?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陈醉喜道:“一定是大哥,我去开门。” 门打开,果然是陈相,穿了厚厚的貂裘,还戴了个貂毛的帽子,陈相身形偏胖一些,如此一穿,曲小白脑海里就浮出了座山雕的形象,眼皮不由抽了抽,真想叫一声“座山雕”大哥。 陈相进屋,脱了貂裘和帽子,笑道:“小主母,久等了。” 曲小白点头致意:“豆子发芽了吗?” “咳咳……豆子倒是没,不过韭菜似乎是发了一点点芽,大蒜也冒出了一点点芽。”陈相龇牙笑了笑,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亲自上阵的青老大 曲小白道:“大蒜不急,要泡至少十个时辰,咱们先整理资料,等傍晚的时候过去把大蒜栽上。” “嗯,我看见青君老大去挖冻土了,据说是你吩咐的。” “亲自?” “亲自。” “咳……”曲小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等蒜黄长成了,一定请青君多吃点。” 陈相道:“我倒是很期待这个蒜黄。以前冬天倒是见人生过青蒜。不过这个东西,富贵人家不稀罕生,贫苦人家因为家里冷,根本就养不活,所以,也就没有办法大力推广。” “和青蒜的颜色不一样,口感也会有点区别。这个要更嫩一些。你说这个我倒是有个新想法了,如果再生一些青蒜,那两个放一起炒的话,黄绿相间,颜色会很漂亮。虽然我不做酒楼生意,但是可以卖给子虚庄的酒楼,一定会赚翻的。” 陈相陈醉:“……”那是您夫君的产业,确定是卖的不是送的? 但看小主母的样子,是坚决不会送的,据说子虚庄和新庄的业务都是分开的,小主母所用的银子也都算是借贷于子虚庄的,那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啧啧,这夫妻做的…… 那这矿山产业……陈相陈醉兄弟瞄了一眼曲小白,没敢言语。 曲小白也假装没看见兄弟俩的眼神,道:“那咱们就开始吧。”她看向地上那一堆矿石标本,忽然就从里面看见一块黑乎乎的“石头”,她猛然站起身来,朝矿石堆走去。 陈家兄弟吓了一跳,“小主母,怎么了?慢点啊!”陈醉颇担忧她的肚子。 曲小白径直走到矿石堆前,把那块黑色的矿石拿在了手中,陈醉刚想说“脏,别碰”,却见曲小白脸上一片狂喜之色,他的话就改成了:“怎……怎么了?” 曲小白看上面的布条上写的数字是55、110,还写了“南侧”二字,她道:“意思就是,这是在距这里五十五里之处挖出来的,南侧山体,高一百一十尺之处,是吗?” 陈醉点头,“对,是这个距离。当时我觉得奇怪,怎么还有这么黑的石头,就顺手捡回来了。依小主母看,这是个什么石头?” “陈醉,你立了大功了!看来我得好好犒赏你呀。” 陈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立什么大功呀,就是捡一些石头回来。” “知道这石头是什么吗?这是炼铁最好的燃料!”曲小白激动得都想要大喊大叫了,但陈家兄弟在面前,她咬咬牙,忍着!可声音还是激动得有些发颤。 “石头也能烧?”陈醉不敢置信地看着曲小白手中的黑色石块。 陈相也不敢相信:“小主母,没搞错吧?这是石头啊!” 曲小白掩饰不住脸上的笑,“真是天助我也。看来,慕南云应该是没有看见这一片山区。陈大少,陈小少,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煤炭,燃烧的温度相当高,冶铁,想要质量更好的铁,非它不可!” 陈相和陈醉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难抑兴奋之情,“小主母,这可是真的?”陈相那双深邃老眸熠熠发光。 曲小白点点头:“只是现在还没有探明储量。希望这场雪化了之后,还可以上一趟山,但如果今天冬天一直会大雪封山,那就可能要到开春儿雪化了。不过没关系,有没有煤咱们都得干。” “嗯。那咱们开始整理吧。”陈醉干劲儿十足,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刚扫完了一大片积雪。 三个人开始着手整理资料,绘制矿山图。曲小白主笔,但有时候陈醉陈相也会帮上一把,都是这方面的行家,笔锋也都不错,帮了曲小白的大忙。 中午三人凑合吃了几口,就又开始忙碌了,一直到傍晚,个个儿累得腰酸背疼,其实也只不过绘制了一尺半见方的图,看来要忙活几天了,曲小白想起来还有大蒜没栽,没吃晚饭前,又赶往种植库。 陈醉好奇,也要跟着去。 辛青君因为今天出不了门,就一直在府里待着,挖了二十来方冻沙,又把冻沙运到了库房里,把沙砾子一点点一颗颗都给挑拣了出来。 曲小白几人到库房的时候,辛老大正很认真地把冻沙铺成了厚约三四寸的一块地。 陈醉笑道:“行啊,青君哥哥,你这不但做生意是把好手,连种地都是把好手啊!” 曲小白也笑:“青君,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和子虚庄分开运营了吧?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行当啊。” 辛青君笑了笑,没说什么。 真的是这个原因吗? 不尽然吧。 看穿不说穿,乃君子之道。辛青君觉得,自己虽算不上是个君子,但可以往君子道上努一把力。 成不成功另说。 曲小白吩咐陈相兄弟把浸泡过的大蒜给端到了土方前,拿了把剪子,把蒜盘的踵部给剪了去,递给陈醉,道:“小少,往沙土里摁,不要留空隙,有空隙的地方用散蒜瓣给塞住了。” 陈醉撩起长衫,卷了卷,掖在腰里,兴奋地接了曲小白手中的蒜头,给按在了沙土里,笑着道:“咱们这群没种过地的,能行吗?” 曲小白一边剪蒜头,一边道:“把你后面那个吗字给我去掉,小白哥出马,岂有不成之理?” “是是是,咱们就等着大丰收吧!” 曲小白道:“其实这玩意儿还可以水培,我也是第一次干,咱们就做两种试验,看看是哪种的产量高长势好。珞珞,把那个簸箕拿过来和我一起剪。” 珞珞一边拿了簸箕和剪子过来,蹲下来学着曲小白的样子开始剪蒜头,一边道:“这蒜黄种出来,一定要卖很贵很贵才行。” “为什么?”曲小白睨她一眼。 “小主母,您想啊,您几位的手,那可都是赚大钱的手,这一天过手的银子都不知道有几千几万,您几位的手种出来的菜,那不得是贼贵贼贵的啊?” 陈醉无语道:“跟你新主子学的吧?都掉钱眼儿里了!” “她新主子表示不背这个锅,爱甩给谁甩给谁去!”曲小白笑着把一头大蒜砸向陈醉,陈醉一探手,就把大蒜接在了手中,嘿嘿干笑:“小主母,我这可是夸你呢。做生意的若是不掉钱眼儿里,那还能成功赚到钱吗?” 曲小白嗤笑:“那你把这话说给你大哥听去,看他不大嘴巴子抽你!” “嘿嘿,我大哥他……” 他大哥作势一巴掌就要抽上来,陈醉抱头鼠窜,“青君哥哥,救命啊!” 正闹着,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是小神医董朗。 “小主母,你院子里空空的,我到处找你们,原来你们都躲到这里来了!在干嘛呢?” 陈醉道:“你一个大夫,职责是救死扶伤,我们这干的老农的活儿,不适合你,还是赶紧走吧!” 董朗气狠狠地道:“怎么哪里都有你啊?是不是早上的揍没挨够,现在还想打一顿呀?” “谁怕谁?打就打!” 曲小白无语地白了他两人一眼,拿捏出阴恻恻的语气道:“你们两个出去打,我就要一个活口就行了。” 两人互相瞪着,都不敢言语了。 辛青君和陈相瞥了二人一眼,甚是无奈。 一个是陈相的兄弟,一个是辛青君带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不像话呀。 曲小白一踢脚底的簸箕,没好气地道:“栽蒜去!” 两个人都抢向簸箕,陈醉小声嘟囔:“你那个手拿针可以,拿蒜还是算了吧!” 董朗反驳回去:“小爷种的药材可比你吃的药还要多呢!药材都会种,还愁不会种你个破大蒜?” 曲小白无语到极点。 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像是个开幼稚园的?好歹也都是七八尺的汉子,怎么就能幼稚到这种程度呢? “今天这些大蒜栽种不完,就没有晚饭吃!” 辛青君和陈相互看一眼,无奈地交流眼神:干吧,不然连口饭也混不上了。 曲小白看四个人端了一簸箕剪好的蒜头,蹲在地里一个挨着一个,陈相辛青君在中间,董朗和陈醉隔开在两头,瞧着十分逗笑,忍不住就抿嘴儿笑了。 珞珞偷眼瞄了一眼,略有些发愁:“夫人,他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天天打,可不愁死人了?” 曲小白压低了声音,笑道:“你担心什么?打坏哪一个你都心疼是不是?” 珞珞本就红扑扑的脸更红了,“夫人!你说的这像话吗?不跟你说了!” 曲小白挑眉问她:“珞珞,如果这两个人有一天同时落水了,你只能救其中一个,你会救哪一个?” 曲小白无良地抛出了一个千古难题给珞珞。 珞珞偏头瞧瞧那两个在闷头栽蒜的人,再看看正期待着她答案的曲小白,缓缓道:“我不会游泳,小少会,董神医应该也会吧?这算什么问题?” “咳……”曲小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假如,我是说假说哈,你会游泳,而他们两个都不会,那你会救谁?” 珞珞只想了一瞬,便道:“小神医。” 第三百九十六章长高了 “咦,为什么?”珞珞的态度很出乎曲小白的预料。 珞珞的脸色微微有些凝重,眼圈儿还红了,闷声道:“虽然我很想救少爷,可是,小神医活着的话,会更有用一些,他能给你和主上看病。大不了,救了小神医之后,我就去九泉之下跟小少爷认罪。” 曲小白一时陷入无言之中。 她就不该抛出这么个问题。 “咳咳,傻丫头,都说是假设了,还回答得这么认真。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啦。” “我也知道不会发生啊。所以,我是不是要学学游泳了?” 这有直接的关系么?珞珞这脑子构造有沟。 蒜地里的董朗问一旁的陈相:“相老大,你说她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陈相还未说话,那头的陈醉道:“就说你是小直男了,这都看不出来?一定是小主母给那个丫头提了个什么千古难题,那丫头答不上来,犯愁呢。” “呸,你长顺风耳了?” “我是没长顺风耳,但是察颜观色,察颜观色懂不懂?” 两个人不知不觉就抬高了声音,曲小白耳力极好,听得清清楚楚。不得不承认,陈醉这察颜观色的本事,真是的难逢敌手啊。 晚饭前,大蒜全部栽种完毕,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沙子之后,又洒上水,就算告一段落。等到开始发芽的时候,再盖上毡布遮光。曲小白因为发现了煤,高兴得很,要请大家喝酒,顺便也算是给陈相陈醉兄弟接风了。 陈醉听闻,亲自去酒窖里搬了三坛子凌之香,董朗也是个好酒的,数数一共五个男子,一人一坛,便又去酒窖里抱了一坛子出来。 曲小白只觉她这酒厂里一年出产的酒,都不够他们这些人自己喝的。看来建酒窖是迫在眉睫的事了,也不知道老吴去和王庆谈得怎么样了。 张氏摆饭的空当,她就跟珞珞唠叨:“我觉得咱们可以在庄子里建一个集市,虽然大家现在都是在公中吃住,但难免会有些个人的需求,而且陈大少带来的人都是各过各的,也有一些别的自然户的存在。”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说完这些之后,她又道:“珞珞,咱们俩可以去集市上摆摊卖酒。” 董朗坐在角落里,闻言瞥了她一眼,道:“摆摊卖酒?小主母,您顾及一下主上的脸面好不好?” “卖酒怎么就不顾及他的脸面了?我当初还去赶集卖过雉鸡卖过山猪和鱼虾呢。你主上没说丢脸,你倒替他觉得丢脸了?” 董朗默默地低下了脑袋,闭上了嘴巴。 陈醉的眸光则在桌上的四坛子酒上瞥过,怎么都觉得小主母这话味道不对,似乎……酸溜溜的。 为什么会酸溜溜的呢?是因为吝啬这几坛子好酒吗? 自然不可能,小主母岂是那样吝啬的人呢? 那是为何心中不快? 不必用脑子,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肯定是为了战场上的主子呗。 主上只身赴战场,身上的伤病又还没有好利索,如何能不担心呢?这酒摆出来,自然是没心情喝的。 陈醉想通透了,笑眯眯看向曲小白:“小主母,今年的新酒已经出窖了吧?” 曲小白点点头:“嗯,是出窖了。王大哥那边来信了,本来就说要运一些过来的,老吴这回应该可以运回来的吧。”曲小白不知陈醉为何会忽然提起这个茬口,疑惑着答了。 陈醉道:“小主母如今有了身孕了,按理,是该窖藏一些酒的,生女儿,十六年窖藏,就是女儿红,生男儿么,那就是状元红。” 曲小白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来,“你提醒我了!等老吴把酒运回来,头酒全部窖藏,一滴也不喝了!” 看吧,解铃未必一定要系铃人,系铃人他儿子闺女也是可以的。 董朗瞥了陈醉一眼,咬牙朝他做了个口型:“谄媚!” 谄媚?陈醉撇撇嘴,不稀罕搭理他。这是做人的艺术,和谄媚有一文钱关系? 董朗起身,忽然走到曲小白面前,曲小白抬眼看他:“干嘛?显你个儿高啊?” 陈醉差点没憋住笑。 珞珞也差点没憋住笑。 董朗绷着脸:“手伸出来。” “干嘛?”曲小白仰脸看着他,不明所以。 “把脉。” “这个时候你把的劳什子脉?” “看看是男是女。” 曲小白狐疑:“这才三个多月,就能看出男女来了?” “自然。我要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还做什么神医?回家种地得了。” “其实吧,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是我的孩子。”嘴里这样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把手伸了出去。 董朗给她号了号脉,道:“恭喜小主母,是个男孩,以后大家有状元红喝了。” 曲小白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长得和杨凌一模一样的小男童的脸,眼睛里就都浮出笑意来。 陈醉道:“小主母,到时候状元红可要有我一杯呀。” “给你喝一坛也行!” “等到时候窖藏酒的时候,我要亲自把我那一坛写上我的名字,等开封的时候,谁也不许喝我的!” 曲小白:“……”她是亏待他酒喝了吗?他这个矫情的样子。 张氏和珞珞摆上饭菜以后,辛青君和陈相也一同进屋,董朗嚷道:“老大,你们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么久?” “没什么,就是商量了点生意上的事。来晚了,抱歉。” 曲小白笑:“掐着饭点儿来的吧?不晚。有一个比你们还晚一步呢。”她朝门外挑挑眉。 云不闲姗姗来迟,唠唠叨叨告饶:“对不住对不住,去村里的路太难走了,耽搁了。” “你来晚了,罚酒三杯哦。”曲小白笑着,挑眉看着云不闲:“老云,你的蛇宝宝们安否?” “安,安着呢。说不定还能下一窝小蛇宝宝。” “这还繁殖上了。老云,你可得看好了,那可都是毒蛇,到时候别出来伤着人。”董朗嘱了一句。 曲小白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董朗,心说老云都比你有幽默感,你不愧是小直男,“你还小神医呢,见过冬天繁殖的蛇吗?你看的估计是蛇精病吧?”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小主母还是这么爱开玩笑。”陈相笑道,“神川口一别,已经有数月了吧?” “可不是?” “瞧着小主母相貌上有些变化,可这性格还是这么爽朗。” “我相貌变了吗?” 陈醉接道:“长高了,脸相也有些变化,以前是个娃娃脸呢。” “吃完饭我要照镜子看看去。天天照镜子,倒没发觉呢。”长高了曲小白是知道的,已经量过了,这面相变了,她之前一直以为是瘦了的原因,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因为瘦了吗? “我如今不能喝酒,你们四位自便,咱们家别的没有,酒是管够的。” 珞珞给她端了一盅牛乳炖木瓜雪梨,道:“夫人喝这个吧。” “木瓜?”曲小白惊讶,“这个时候,咱们这里可买不到木瓜吧?” 辛青君笑道:“是京中的商队捎回来的。” “怪不得呢。我说咱们这里这个节气根本买不到这种稀罕水果。” 曲小白倒是真的很爱这一道甜品,吃了不少。众人看她食量没有因主上的离开而受到影响,也就都放了心。 于是,即便没有杨凌在场,四坛子酒也喝得一滴不剩,四个人都有了些醉意,尤其董朗,醉得厉害,老云和陈相把他架着回去的。 酒宴散去,曲小白睡不着,便穿了斗篷,拐去了书房,命珞珞掌了灯,坐到案前又开始整理图纸。 珞珞劝了几句,也没有劝得动,只好陪她在书房待着。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珞珞开了门,却是陈醉。 随着陈醉进来,屋里立刻就氤氲了酒气。 珞珞恼得用手扇,“小少爷,喝这么多的酒还不去睡?” 陈醉一边走向书桌,一边道:“珞珞,去给我泡杯茶来醒酒。”他坐到曲小白对面,淡淡一笑:“睡不着,我和你一起弄吧。” 也不知道是说的谁睡不着。 曲小白拿卷轴拍开他的手,道:“拿开你的爪子!喝得醉醺醺的,能算得准数据吗?” “我一个开酒肆的,这点儿酒就醉了,那还干个什么劲?放心吧,错不了。小主母若是不放心,我就只管着找报数,计算你自己来。” “也罢。” 有个人帮她,还能说说话,倒也不错。 珞珞去沏了茶,一杯给陈醉,一杯果茶则是给曲小白,道:“没有小少爷爱喝的银尖,只有明前龙井,小少爷将就些吧。” 曲小白不由抬头瞄了他二人一眼。 一个是活得讲究的精致少爷,一个是自小服侍他的丫鬟,倒是很有意思。 曲小白看炭火烧得极旺,红彤彤的,一时忽然想吃烤地瓜了,馋的吞口水,看向珞珞:“不如你去拿几个地瓜来烤吧。” 珞珞还有些疑惑:“夫人不是这几天不怎么想吃烤地瓜了吗?这怎么又想吃了?” “不知道。孕妇的口味总是有些怪异的。你多拿几个,陈小少也要。” 珞珞看向陈醉:“小少爷一向不大爱吃烤地瓜吧?” “尝尝也无妨。”陈醉冲珞珞一笑。 曲小白颇有深意地笑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晨雾 半个时辰后,曲小白、陈醉、珞珞,三个人围坐在火炉旁,一人手捧一只烤地瓜,吃得热火朝天。 陈醉第一次觉得烤地瓜是这么香甜,犹胜各种精致糕点。 曲小白瞧他那个贪吃的样子,笑话他:“瞧你没吃过东西的样子,跟饿了八百年了似的。” “你不也一样?”陈醉还了一嘴。 珞珞:“……”五十步笑百步,您二位有没有事? 曲小白吃了一个烤地瓜,意犹未尽,又想着吃烤肉了,又支使珞珞:“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肉,切一盘子来烤一烤。” 陈醉环顾一眼书房,吸了吸鼻子,沁鼻的是烤地瓜的香气,至于书香墨香,早就被烤地瓜的香气给盖了过去。 书房里烤地瓜还说得过去,烤肉? 行吧,书房的主人没意见就行。 “我去吧,顺便看看有没有别的可吃的。”陈醉站了起来,按住了珞珞的肩膀。 曲小白眼梢瞟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扬起,“珞珞,陈小少怕是不知道厨房在哪里,更不知道厨房里的油盐酱醋在哪里,你去带个路。” 珞珞想想外面的冷气,缩缩脖子,一脸拒绝的样子,陈醉瞥她一眼,道:“穿上你的斗篷。” 珞珞瞪他一眼,从衣架上拿了斗篷下来,披在了身上,闷声道:“那就走吧。” 不多时,陈醉和珞珞回来,也不知是拿什么话哄的,就只见珞珞已经满脸堆笑。曲小白看着两个人端过来的东西,就打心眼儿里佩服起陈醉来了。 这小子真是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到极致。 两个人,一人一个托盘,珞珞那个托盘里放满了调料,油盐酱辣椒粉白芝麻……还有很多她根本叫不上名字来,陈醉那个托盘就比较大了,里面有切得薄薄的五花肉片,酱好的猪蹄,中午吃剩的麦香薄饼,还带着些冰碴子的白虾……连蔬菜都有! 曲小白舔.了舔.嘴巴,心想,可以开个烧烤派对了。 陈醉坐下来,熟练地摆了烤盘,一边开始把肉片和酱猪蹄往烤盘上放,一边笑道:“明天我哥进来,大概会以为自己又进了他的酒楼,这香气啊。” 曲小白:“咳咳……孕妇的口味比较奇特。” 次日,早饭过后,陈相一进书房,就感觉到阵阵冷意。细看之,才发现炉火灭了。细闻之,隐隐还有烤肉的香气。 陈相看看房门,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曲小白和陈醉都还没有过来,他只好先生火,去厨房拿生火用的木柴,张氏还在念叨,“我昨晚放在柜子里的猪五花和猪蹄子怎么瞧着好像少了?小毛啊,我是不是酱了六个猪蹄子?” “好像是吧。怎么?” “就剩四个了。” 王氏:“不会进来老鼠了吧?” 毛氏:“不能,门关得好好的。哎,大娘,昨天中午那几张麦香饼呢?夫人说不好吃,就吃了一口,我就都收到盘子里了,怎么一个都没有了?” 陈相:“……”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大娘,我来拿点柴火,东厢书房的炉火灭了。” “炉火灭了?我昨晚加了不少的木炭,就怕今天你们去书房会冷。”张氏疑惑着,“相少爷先去主屋暖和着,方才醉少爷也在夫人屋里说话呢。我一会儿拿炭火过去,等书房暖和了你们再过去。” 陈相是个随和的人,见张氏如此说,便笑着道:“那就麻烦张大娘了。” “怪事。”张大娘叨叨念着,赶忙拿了几块木炭,放在炉膛的火堆里,等木炭烧红了,用铁簸箕盛了,端着往东厢去了。 曲小白的主屋里,陈醉一脸的心虚,“昨晚走的时候敞开的门,今早进去还是一股子烤肉味儿。” 曲小白也心虚:“你哥就是干这个的,不会闻出来吧?” “我觉得吧,闻出来也没什么,吃了就是吃了,他还能吃了咱们不成。” “倒是不怕,就是觉得有点丢人嘛。大半夜的在书房里烤东西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有了身孕以后,我这嘴巴就特别馋。得亏杨凌没回来,不然还不定怎么想我呢。” “说起来,我听说,主上把和小主母在一起的日子都忘了,小主母,我觉得吧,忘了就忘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做你自己就好,同样的一个你,他过去爱上了,没道理现在就想不开了。”陈醉借机劝她。 很显然,他是听说了什么了。 听谁说的? 自然是她身边这个小奸细。曲小白横了珞珞一眼,珞珞心虚地撇开了脸。 陈相进来的时候,就见三个人脸上都是心虚的表情。 “……”似乎看明白了点儿什么。陈相不由好笑。 “老陈啊,你来啦,珞珞,赶紧上茶。书房的火灭了,冷得很,先在这屋暖和暖和。” “哥,要不我去拿卷轴,咱们先在这屋里绘图?” 两个人脸上的笑怎么瞧怎么虚呐。 陈相坐了下来,笑呵呵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就坐一会儿,喝喝茶,张大娘已经去生火了。对了,陈醉啊,你怎么把辣椒面落在书房了?” 曲小白没有看见陈醉使过来的眼色,张口就说道:“没有啊,不可能,我都看着陈醉收拾了。” 陈醉:“……”救不了你了。都说一孕傻三年,果然俚语有道理,这不但变得好吃,还变得傻笨了。 曲小白看瞒也瞒不住了,干笑着道:“昨晚睡不着,就和陈醉又绘了一会儿图,结果我就饿了,陈醉他怕我饿坏了,就在厨房踅摸了些肉给我烤了。” 陈相圆滑中不乏厚道,笑着道:“陈醉的手艺一般,小主母如果喜欢的话,哪天我烤肉给小主母吃。” “那敢情好啊……”曲小白脱口而出,说完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见笑,最近有些控制不住。” “人之常情,小主母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其实都很欣喜小主母的改变。” 曲小白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先钻了。 说起来,这真没什么好羞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来这个世界久了,被这个世界一些迂腐的观念给同化了。 曲小白害羞一阵,又觉得如果这将变成她孕期的常态的话,那还是不要这样脸皮薄了,还是像以前一样,脸皮厚一点,毕竟肚子里的孩子等着吃饭呢。 说起孩子,她已经有数日没有对他进行胎教了。自打杨凌恢复记忆,似乎就没有过了,如今已经快四个月,是要再把胎教这件事给重新捡起来了。 趁着书房还没有暖和,她便走到琴架旁,美其名曰:“大少,小少,我弹一曲给你们听吧。” 陈家兄弟都有些惶恐。虽然曲小白一向随和,也不爱分什么主子下属,但毕竟是小主母,让她弹琴给他们听,这绝对属于大不敬了。 唯有珞珞一派淡然。 夫人也忒会做好人了,明明是弹给肚子里的那位少主子听的。 曲小白用瑶琴弹奏了一曲《晨雾》,这曲子最适合快满四个月的胎儿听了。至于陈家兄弟,只听出了空灵飘逸,纯美静谧。 真没想到,小主母的琴艺竟也是如此有造诣。兄弟两个对曲小白的佩服,用一句比较俗气的形容词:已经如滔滔江水了。 曲小白哪里知道她给自己家娃弹个胎教音乐,就能引得人家兄弟两个直接升级迷弟了。 话又说回来,她在那个世界里的迷弟迷妹不知有几多呢,这边迷倒几个,也不算什么奇事吧? 何况这边还有一个最大的粉头,慕南云呢!陈家兄弟可以往后站一站了。 曲小白弹了一首《晨雾》,又弹了一首挺应景的《初雪》,书房那边的温度就上来得差不多了。三个人开工,珞珞服侍茶水,顺便打打下手。 绘图是一件细致的工作,即便是三个人一起,也还是费了四天的工夫才完工。完工这一日,曲小白看着六尺见方的大牛皮纸上画得满满当当,兴奋得几乎又要蹦起来,得亏珞珞拦着,她才没有忘乎所以。 陈家兄弟也是高兴。 最为高兴的莫过于陈醉,因为是他亲自去勘测的! “依我看,这座山脉的矿藏量,抵得上大凉一半的铁矿了!” 陈相忙拦着他,“不是我说你,即便是这里没有隔墙之耳,也不该这样咋咋呼呼,万一有一天,在外面也这样说漏了嘴,怎么办?” “哥你还不知道我吗,嘴巴牢得很呢。行行行,你的话我记住了,我再也不乱说了!” 曲小白却在想,大概慕南云是不知道这座山脉里的矿藏量的,不然,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送给她呢? 即便是冒险,这座山系也值得他冒险啊。 看来,她得为开发这座矿山做做准备了。 绘完了图,就要着手开始准备了。这一个冬天,看来是闲不着了,准备工作就很繁琐。 好在工匠们都到了。 “好了,现在万里长征完成了第一步,下一步,我们要把所有的工匠都集合起来分配一下工作了。老陈,工匠们那头的事就先交给你了,我和陈醉明天开始先把需要的设备研究一下。” 第三百九十八章去县城逛街 陈醉早就已经跃跃欲试,“小主母是不是有些个新设备?”他在一摸到那些测绘工具的时候,就知道,设计出这些工具的人一定不简单! 曲小白很是惭愧,那些工具,只是她在度娘那里找的图纸。诚然,她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首先,她得有足够的才学,看得懂图纸才行。 就比如,这些图纸交到那些农人的手上,那也就只能是一张纸。 倒不是瞧不上农人,只是术业有专攻罢了。 曲小白不也不会种地么? “唔,我也不太懂啊,我是想着,咱们先研究研究。老陈,你那边得空的话,也常常过来给我们些建议才是。毕竟,你是主管啊。”高帽子又戴到了陈相头上。 陈相无奈地笑笑,答应了。 其实那套测绘仪他也看见了,陈醉带他去库房看的时候,他也是很惊讶,怎么会有人造得出这么精密的仪器呢? 当陈醉告诉他,这是曲小白画的图纸曲小黑造出来的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敢置信。如今再看曲小白的形容,他倒觉得,这是小主母画的图纸无疑了。 而且,这些日子绘制图纸,小主母那些超乎常人的计算能力,她所使用的那些计算口诀……都是他闻所未闻的。 总之一句话,小主母就是个谜一样的存在。 当然,这些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真说出来,那可是不得了的事,陈相稳重,陈醉聪明,两个人都不会泄露出去就是了。 完工的时候天色尚早,而且这几天天气好,外面的雪都已经化了大半了,三个人站在门口,齐齐舒展了一下已经疲累不堪的胳膊腿儿,看着久违的阳光,都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珞珞:“……” 曲小白看看天色,道:“看这样子山上的雪也化得差不多了,咱们出门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去那个地方把煤石运一些回来,这个冬天咱们庄子的取暖问题就解决了。” 陈醉也急于想看看曲小白说的这种煤石究竟是如何燃烧的,当下就按捺不住了,就连陈相也是,急于想去挖一些回来试试,兄弟两个齐齐道:“先去外面看看吧。” 三个人每天都关在屋子里,早晚的太阳都看不见,更别提看见山了。 从院子里倒是可以看得见山的,现在看见的小白山,尚有一些残雪,不过能不能成行,还得看看实况。 三个人穿了斗篷,一起朝外走去。 府里府外的积雪都被哑奴们清理过,连地皮都是干燥的了,只是出了院门之后,可以看见地里的雪还有三寸来厚的样子。 日头晃眼,四处可以听见雪化水流的声音,裂帛一般的动静,倒是好听。 陈相去地里踩了踩试试,道:“这个厚度,跑马车是没有问题的。” 陈醉道:“往东这一路,都是荒野,如今雪化,怕是泥泞不好走,只能是趁一早一晚冰冻的时候行车。而且,山上还冻着,怕是也不太好挖。” 曲小白往河边走了走,瞧见河面上积雪还挺厚,说明底下是结了冰的,但冰下面还有流水的声音,说明冰也没有太厚。 “这是不是说明,山上的冰冻层也没有太厚?” “应该是。”陈相似乎比陈醉还要沉不住气,“工匠们平时干的活比这可累得多,我觉得挖煤应该不是问题。最大的难题还是在于怎么运回来。要不,这几天我先带人过去探探路?” 曲小白想了想,道:“明天先赶一辆马车过去探探路,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过夜可不成。 陈相道:“好,我知道了。” 陈相沉稳,他去的话,曲小白多少还能放心些。但看他现在这个着急的样子,曲小白不由还是多嘱咐了一句:“万事以安全为上,工匠师傅们千里迢迢跟你来,身家性命可都是交在你的手上了,你得明白这些的分量。” 曲小白的话让陈相立刻感觉到压力,神情也凝重起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曲小白的时候,他只觉得她是个其貌不扬娇滴滴的小娘子,但现在看来,她沉稳干练犹胜须眉,甚至有王者之风,让人不知不觉就已经臣服。 曲小白只是唯恐那么多人投奔她而来她对不住人家,实在没想过一句话就让陈相想那么多。 若是知道……咳咳,她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陈醉跑到对面的山上,试了试山上的雪,三寸来厚,因为是午时,阳光甚好,积雪融化,积雪底下的流水声哗泠泠响,脚踩上去底部有些滑,但不至于不能立脚。 积雪也没有结冰。 虽然有些困难,但应该是可以开凿的。 陈醉很兴奋,下山之后把实情说了,三人仍旧是商议,按照之前的约定,明日由陈相带人先去探路。 陈相吃完午饭就去庄子里挑工匠了,陈醉这厢也略做了一些准备,上山用的凿子镐头铁锨之类,开山的黑火药也准备了一点点。 准备黑火药的时候曲小白就在一旁,是他自己配的,也就硝石硫磺木炭之类,还是最原始的配方。 曲小白想着,如果将来大规模开采的话,还需要威力更大的爆破,对火药的要求也就很高,看来,她还得研究着造火药。 她暗自庆幸,得亏自己还有个傻度,不然的话,上哪里去寻找那么多的知识去? 说来还是要感谢没谱的傻度。 但她最近和度娘交流其实不多,一则,她现在过得入不敷出,没挣出钱来给度娘镀金升级,二则,她忙于绘图,没有太多的问题请教。 今天有时间,她打算回去以后再在傻度那里扒拉点儿资料下来。 开矿需要的知识可太多了,估计这一整个冬天,她都不可能闲着了。 充实点好呀。她从库房里出来,仰起头,微微闭着眼,享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凉中带暖的特别的感觉,深深呼吸着这冬日里清冷的空气,只觉浑身又轻又重。 次日,一大早送走了陈相,陈醉也去库房,继续研究他的黑火药去了。早饭后,曲小白坐在炭火前烤地瓜片,董朗过来凑了个热闹,跟她说起她撒的那些豆子都已经发芽了,一寸来高的芽,看着也怪喜人的。 她笑:“再有几日就能吃到豆芽菜了。让张大娘给做一道涮锅子,这种天气吃,别提多美了。” “说得好像你有多爱吃似的。” 曲小白温然一笑:“怀孕之后,比以前好多了。” “也是。对了,老云的家人到了,在镇上呢,老云去接了,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那老吴也应该快到了吧?小董,我都闷了这么些日子了,要不,你陪我去县里逛逛?顺便,看看能不能遇上老吴,我还等着他运来的好酒呢!” 董朗看她这些日子也是在屋里关着,为了个劳什子图连书房门都没出过,再加上她身体也好多了,便道:“也行。那我让虎头备车去。” “那我换换衣裳。” 珞珞知道她一向是自己搭衣裳,也就没有去动手,只把斗篷准备好了。 曲小白里面穿了羊绒的衫子,外面则挑了一件湖蓝色绢纱绣金纹长裙,掐腰的设计,显得人细长高挑,半分冬日的臃肿也没有。 何况她那个瘦削身形,便是穿棉衣,也是不会嫌臃肿的。 脚上换了鹿皮的红色小靴子。 其实羊绒衫子是她今冬研发出来的新衣裳。这个世界的人们,还停留在穿羊皮袄子的阶段,不会剪羊毛纺毛线织毛衣,她和一个擅长纺织的女工一起照着度娘上面的教学课程,研究出来了这羊绒衫子。 正打算今冬赚一笔的。 不过,因为杨凌的关系,仍旧是迟了,现在都已经冷成这样了,她的羊绒衫子还没有上市。 换完了衣裳,顺手又化了个淡妆,她皮肤本来就好,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无须什么胭脂点缀,只是用眉黛画了眉,又用苏斯赠她的笔当眼线笔,化了个眼线,至于睫毛,她的睫毛本来就是长长的,又卷又翘,用玫瑰油刷了刷,就显得更精神了。 珞珞把藏青色红边的斗篷给她穿上,帽子也戴上,看看包得哪里都不透风了,又把手炉递在了她手上,“夫人化妆的手艺真是没人比得了,我瞧着比那什么公主还要好看呢。” 曲小白弹她一个脑袋崩,“跟陈醉学的,油嘴滑舌。好了,走吧。” 两人出了门,正好董朗来招呼她们,车已经准备好。 外面阳光甚好,檐上冰雪已经开始融化,滴水声杂乱无章又带着一种恒久循环的节奏,周而复始地滴着。 珞珞走到门口,想起陈小少也在府里,便问道:“夫人,去镇上逛,要不要叫上小少爷啊?” 曲小白刚要答应,却听董朗反对:“叫他做什么?他忙呢,别耽误他干活儿!” 曲小白心想你不待见人家,找什么借口。怕他俩路上再掐起来,曲小白也就没有再叫他。 三个人上车,林虎头赶车,往县城赶去。 经过镇里的时候,果然遇上老云赶着马车,载着他一家老小。 曲小白急忙下了车,同老云的妻子和老母亲互相见了礼,老云的几个半大孩子都下车来跟她见礼,她命珞珞一人给塞了十两银子的见面礼,老云推辞,她斥他:“给孩子们的,你再推辞可就不像话了。” 几个孩子都跟曲小白道了谢,曲小白催着:“天冷,赶紧上车暖和,等安顿好了,去杨婶儿家里玩儿。” 她这也是当婶儿的人了,自己心里就先觉得好笑。寒暄几句,催着老云赶紧去安顿,需要什么,尽管去庄子上问赵元要,一定要把家人安排妥当。 辞别了老云一家人,她和董朗又上车,继续往县城赶。 第三百九十九章去福源居吧 曲小白坐在车上,双手握着温暖的手炉,感慨道:“老云这个人啊,真的是个赤子。说起来,你当初还不待见人家!你这个人,你说有多别扭,开始不待见老云,现在又不待见陈醉!” 董朗撇撇嘴:“那能一样吗?你也说了,老云是赤子,那陈醉就是个风.流公子,有哪里值得我待见的?” “陈醉比你可爱得多了,就你这个别扭性子,也就在咱们家,出门还不得让人挤兑死啊?” 董朗瞪眼:“谁敢挤兑小爷?” 曲小白无奈地横他一眼,“小直男!” 董朗气得咬牙,却是无可奈何。他又不能打回去骂回去。 心里想,陈醉那个小子,油嘴滑舌的,有什么好的?也不知小主母是怎么了,明明挺精明一个人,却被他的迷魂汤灌倒。 曲小白懒得搭理他。 到县里的时候,才不过巳时。县城的道路都清理过,但因为雪太大,无处堆放,都是堆在路边上,此时雪化,一堆堆黑雪团子,瞧着一点都不雅。 路上湿.漉漉的,有的地方坑坑洼洼有积水,但这不妨碍在家里闷了好几日的人们上街放风。 是处都是人。 马车恰好停在离锦衣坊不远的地方,曲小白很久没有去过锦衣坊,便想着去看看。 步行到锦衣坊门口,就只见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何掌柜忙的不可开交,一开始都没有看见她进店。 她跟着人流在二楼晃了晃,发现二楼的装修就没有变过,虽然服装都是她提供的新款,但仍旧是陈列在旧展台上,她瞧着都有些审美疲劳。 董朗道:“这就是你参股的成衣铺?生意还挺好的。” “其实可以更好的。只是老何不知道变通。”曲小白考虑着要不要找唐木乔,把店铺的改装方案给他说一说,但因为唐木乔这个人关系着杨凌,又十分讨厌,她就有所犹豫。 从二楼下来,却不想正好遇见了唐木乔。 “杨夫人?真是巧。这几日正想去找杨夫人,给夫人送这几个月的分红银子呢,这下倒是不用再跑一趟腿了。” 唐木乔笑着迎上来,何掌柜听见,也急忙迎出来,“哎呦,杨夫人,这可是稀客,打从咱们铺子开业,可就没见过您了。快请坐。” 楼下也有设了桌椅,唐木乔做了个请的手势,引曲小白和董朗过去坐了,何掌柜赶紧上茶,一边呵呵笑着:“杨夫人到了,怎么也不招呼一声,我这忙得都没有看见,失礼,失礼。” “我就随便看看,看何掌柜忙着,就没有打扰。看样子,生意不错?” “生意可是好得很呢,这南平县内,没有哪家铺子能比得上咱们锦衣坊呢。” 唐木乔也道:“正是呢。”他从袖袋里摸出了一沓银票,笑着道:“这是这几个月的分红银子,一共一万五千零八百两银子,夫人点一点。” “这么多呢?”曲小白也有点不可置信,她只拿一成的干股,那也就是说,慕南云倚靠着锦衣坊,已经赚了十几万两? 工坊现在交由曲俊管着,她因为一心系着杨凌的病,甚至连产量都没有过问过,前几日扫了一眼,也没有注意到总产量有多少。对于这个数字,她还是有些怀疑的。 “唐管家,是不是算错了啊?怎么会这么多呢?” “将军已经指示过,夫人的一成干股,是所有锦衣坊铺子盈利的一成,自夫人走后,锦衣坊在整个南平郡又开了八家分店,生意都很不错。这些银子还只是红利,将军说了,等年底核算,再给夫人分一些金红。” 既是这样,曲小白也就没有推辞,道:“有钱大家赚。恭喜慕小将军财源广进。对了,我也正要找唐管家呢。” “哦?夫人找我,是有什么新点子吗?” 他才不信她找他是因为杨凌的事呢。这个小娘子,狐狸一样狡猾,他知道她根本就不信任他,更不待见他。 那就只能是生意上的事。 两人心照不宣。 曲小白道:“我刚才上二楼逛了一逛,发现装修没有变过,还是以前的。做服装生意呢,切忌一个陈旧,常换常新,才能吸引住大家的目光,所以,我打算再出个新的装修方案,希望唐管家能支.持。” 曲小白做生意的本事,唐木乔是信服的,更何况他主子慕南云对曲小白那是不一样的,他岂是看不出来,当下二话不说:“自然是鼎力支持的!” 曲小白笑道:“那行,改天我就把方案做出来,让人送到府上。另外,我再做个年底促销的方案,春年再让铺子火一把。” 一旁伺候茶水的何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敢情好啊!杨夫人的点子,定然是最火爆的!” 唐木乔也笑:“杨夫人只管做出来,我们这边定当全力支持。” . 矿山的前期需要大量的资金,曲小白哪里会嫌银子烧手,自然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说完了铺子的事,又支了几个点子,唐木乔便不出所料地问起杨凌的事:“听说杨公子已经大好了,恭喜二位。” 杨凌好了的消息,并没有外传,恐怕现在连县衙的那位大人都不知道,唐木乔知道她不奇怪,唐木乔没有隐瞒自己知道这件事她还是有些没有预料到的。 毕竟,唐木乔对外的身份只是慕府一个小管家。 曲小白便也不再和他兜圈子,道:“已经大好,不过,还是有些事情没有记起来。再静养一段时间吧,希望时间能垂怜,让他恢复健康。” 言外之意,我们需要静养,你不要去打扰。 唐木乔聪明人,了然道:“嗯。我听说将军就要班师了。那狄夷这几日已经退兵,这场战事,终于是结束了。” 唐木乔透露这件事是什么意思,曲小白多少也能猜到些。多半是告诉她,杨凌去了战场,他提供的消息已经起了作用。 但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她却不知。也不敢问唐木乔。 问了唐木乔恐怕也不会告知她实话。 说了会子话,曲小白起身告辞,“就不叨扰了,我还要去逛逛,买点东西。” 唐木乔挽留她用过午饭再走,她婉拒了。 出了锦衣坊,董朗一脸的敬服:“你还挺会赚钱呀!” “苦日子过怕了,不得不想尽办法赚钱呀。今天拿到了银子,中午请你们吃好吃的。” “那我要吃最好的酒楼!” “南平这破地方,哪里有什么好吃的酒楼?”曲小白对南平其实根本就不熟,她外头瞥向董朗,“你好像在南平待的时间挺长的,知道哪里最好吃吗?” “福源居吧。”董朗点了一家。 “哦,行。先逛一逛,等中午过去。” 一顿饭能吃几个银子,何况她本来也就不是个抠唆的人,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的。 定下了吃饭的地方,三个人便在城中闲逛,不多时,董朗和珞珞的手中就已经被大包小包塞满,不得不招呼了虎头搬回马车上。吃的用的,胭脂水粉,各类补品,但凡在街面上有卖的,基本上就被曲小白扫荡一遍,甚至连猪牛羊肉都买了许多。 逛到中午,三个人都是满头大汗,曲小白令林虎头把车子赶到福源居的后院,也跟着一起进酒楼吃饭。 虎头知道夫人一向都是随和的,从不将下人区别对待,因此也不局促,跟着进了酒楼。 掌柜的一看曲小白等人的穿戴,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忙往二楼雅间领。 “有没有靠窗的雅间?”曲小白问了一句。 掌柜的推荐了地字间,窗很大,正对着大街,店里的窗都用的是一种明纱糊的窗,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从里面看,朦朦胧胧的,不耽误视物,可以看见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 曲小白选靠窗的位置坐了,一偏头就能看见下面的大街,她自然是想看看,这街上的人流量以及人们的偏好。 “掌柜的,拣着你们拿手的,都来一道。”曲小白吩咐了一声,又问董朗几人:“还有什么想要吃的,尽管点,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了,我不是每次都这么大方的哦。” 是的,她要开始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银子好往矿山里投。 董朗又点了一道南平当地的特色菜黏糊鸡,珞珞和虎头都没有再点,毕竟曲小白那一句拿手的都来一道太吓人了,这会让掌柜的给他们上一大桌子菜的。 果然,不多时,伙计就开始上菜,先是压桌碟,四个压桌碟,两荤两素,接着是四道凉菜,也是两荤两素,四道炒菜,大概是因为冬季新鲜蔬菜少,三道是荤的,就只有一道醋溜山药是素的,一道浇汁鱼,一道人参枸杞鸡汤,再加上董朗的一道黏糊鸡,一大桌子都盛不下了。 曲小白看着满桌子的菜,嘴角抽搐:“你们店拿手的菜可真多。” 店伙计很机灵,笑嘻嘻地道:“夫人,小店算是南平县里最好的一家酒楼了,自然招牌菜就多一些。小的瞧着夫人眼生,夫人以前没来过小店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菜是她自己点的,也怪不得人家,曲小白就点了点头:“第一次来。” 第四百章老子不干了 小伙计笑道:“那就请夫人和诸位客官好好儿品尝品尝,看看咱们店的招牌菜口味如何。” “再上一壶酒吧。”曲小白看看一桌子的菜,干吃菜不喝酒就没意思了,就给董朗和林虎头点了一壶酒。 林虎头自是感激不尽,董朗却是被凌之香养刁了胃口的,也就无可无不可,“也好。” 既然点了就要好好享受,那花的银子都享受回来,曲小白带着大家吃了起来。 别的菜犹可,那道黏糊鸡却实在是好吃,里面的两只鸡腿,两个鸡翅,都被曲小白给消灭了。董朗谦让她,没和她争,但揶揄的话没少说:“你还嫌我点菜,你看,谁都没有你吃的多。” “你就是不点,估计他们也会上一道黏糊鸡上来的。”曲小白回了一嘴,懒得搭理他,倚靠在椅子背上,捏着茶杯往窗外看。 忽然一道妖娆身影从楼下经过,曲小白识得,那是君子楼的头牌绾然姑娘。 这绾然是慕南云的人,曲小白便想着跟她大声招呼,在窗上招呼了几声,奈何那纱窗看着明亮,实际却隔音,她便起身,道:“你们先吃,看见一个故人,我下去说几句话就上来。” 说着,拿了斗篷便往外走。 地字号房间就在天字号房间的旁边,她出门的时候,正逢伙计端着菜往天字号房送,一开门,里面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是个女声,听着却是有几分熟悉的。 曲小白对声音是很敏锐的,心下疑惑着,便没有立即下楼,往天字号房间挪了几步,正巧小伙计开门出来,她就站在门口,看见了天字号房里的光景。 不看还好,一看,只觉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天字号房间里的,不多,一共有五六个,可每一个都是认识的。 有一个还熟得不能再熟。 杨凌。 杨凌的身侧,坐着辛青君,孟景凡,另一侧,坐着的也很熟,孟景凡的表姐,淑芬。另外还有胡大及几个管事。 那听着很熟悉的女声,就是来自孟景凡的表姐,李淑芬。 此时淑芬正拿着一双筷子,往杨凌手里递,“那一双脏了,公子用奴的吧。” 送菜的小伙计差点撞到曲小白,忙道:“您是地字号的那位夫人?夫人,这里是天字号房间,您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遇到了熟人,来打声招呼。”曲小白一把推开了房门。 小伙计见她面色不好,但看里面的客人似乎没有反对她进去,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弯腰行了个礼,忙下去了。 曲小白站在门口,很想要说什么,喉头却是堵了石头一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里面的人自然也是瞧见了她的。 辛青君站起身来,脸色泛白,招呼了一声:“小主母,你怎么来了?” 其他几人也都赶紧打招呼:“主母?快进来吧。” 那淑芬见是曲小白,还特意往杨凌身边靠了靠,抿嘴儿一笑,“原来是曲妹妹,真是巧,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曲小白的目光似乎沉在杨凌的身上,又似乎是没有什么焦点,一张脸白得似雪,连嘴唇都白了。 这就是她日盼夜盼,日夜担忧的夫君。明明已经回来了,却是不肯回家,倒在这里和别人吃酒寻.欢。 脑子里嗡嗡作响,李淑芬的话她却听得清晰,嘴角一挑,冷声道:“我曲小白只有一个哥哥,并没有一个姐姐,倒不知这位寡.妇口中的曲妹妹是哪个。” 她说话半分余地也没有留。 杨凌静静坐着,看着她,眉心微微蹙起来。 淑芬一听她直呼她寡.妇,立即就炸了毛,但却是控制着情绪,将一双含情目看向杨凌,“公子,您夫人她这般侮辱于奴,可叫奴怎么活呀?奴是没脸见人了,不如就死了算了!” 孟景凡霍然站起身来,怒道:“主母,在下敬你是主上的夫人,不敢对你说什么,可在下表姐到底哪里做的不妥了?至于让主母这般折辱?” “没有什么不妥吗?哦,原来你们孟家的家教是这样的。是,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你把你的寡.妇表姐找来服侍我夫君也很正常,是我折辱于你的表姐。我就折辱了,孟景凡,你能奈我何?” 曲小白眉梢一挑,冷冷睨了孟景凡一眼,又把目光挑向淑芬,道:“没脸见人了?活不下去了?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程。” 她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柄匕首,往前走两步,将匕首往桌上一插,冷笑道:“想不想试试这匕首锋不锋利?” 李淑芬的脸色立刻绿了,额上沁出一层细密汗珠来。 众人都劝:“主母,不要这样,我们就只是吃个饭,庆贺一下主上身体恢复健康。” 孟景凡的愤怒就更难以抑制了:“主母!你要是看不上在下,大可给在下一个痛快,何必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他往杨凌面前屈膝一跪,“主上,属下自问,忠心耿耿,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这条命,主上就是即刻拿去属下也绝无怨言,只是请主上宽宥属下的表姐,她对主上和主母都没有坏心的。” “你先起来说话。”杨凌沉声说道,他抬眸看着曲小白,“把你的匕首收起来。” “不收。”曲小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冷笑一声,把匕首拔了出来,忽然就掷向李淑芬。 一桌人都没料到她会真的出手,想要阻拦,都已经来不及,就只见匕首直飞向李淑芬咽喉,眼看就要插下去,一根筷子忽然自杨凌手中飞出,在匕首触及李淑芬皮肤那一刹那,撞上了匕首,匕首被撞歪,插进一旁的墙里。 一旁屋里的董朗等人等了有些时候,也不见曲小白回来,有些不放心,都寻出屋里来,正要往楼下走,却听天字号里传出曲小白的声音,忙折回头来找,看见房间里的情景,不由一愣,“主上?老大?你们怎么……” 再看曲小白,就只见她铁青着脸,眼睛里都充血成红色,一字一句地道:“杨凌,你这才刚好了,就这么急不可耐了?那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吧?凭你的长相,凭你的势力,就算是吕筱筱那样的美人儿,都折服在你的绝世容颜之下,你想要什么样的不成?对一个寡.妇下手,还是个这么丑的,你也不嫌牙碜!” 她明知道杨凌不可能对这个女人多看一眼,可她就是控制不住情绪。 他回来了,明明有家的人,却不回,明明家里有怀孕的老婆,却在这里容忍别的女人服侍……她就是气不过。 杨凌的脸色亦是铁青的,沉声道:“曲小白,你闹够了没有?这位大嫂就是帮我递了递筷子……” “对啊,递的还是她用过的。”她其实是看见了的,杨凌并没有接。可她不想看见,假装没看见。 说她无理取闹也好,嚣张跋扈也好,今天她就是要行使她该有的权利! 杨凌抿紧了嘴角。他看见她眼睛里的血丝,甚至看见她嘴角的血丝。他知道今日的事他有责任,可她也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吧? “杨凌,李淑芬应该服侍得很好吧?可惜我服侍不好你,饭也不会做,也不会伺候人,我看,以后,你也不必回家吃住了。” 再待下去,她一定会爆炸的。一扭身,她跑了出去。 董朗目光沉冷地凝着杨凌,道:“主上,您不去追吗?” 杨凌的手拢在衣袖里,紧握成拳。 追吗?他想追。 可是追上以后呢?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她的爱太沉重,让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承负。 董朗看他无动于衷,转而看向李淑芬,目光从李淑芬身上移到孟景凡身上,道:“孟景凡,这个女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孟景凡沉着脸,没有作答。 董朗把目光移向辛青君,“辛老大,你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坐在主上身边?你就眼睁睁看着孟景凡欺负曲小白?” 他跨了两步,从墙上把匕首给拔了下来,转而望着一屋子的人,冷笑一声,一字一句、轻蔑地道:“你们,都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她是如何待你们,又是如何待主上的,用我一件件一桩桩说给你们听吗?” 杨凌不说话,大家也都不敢说什么,一致沉默着。 他们和曲小白的接触并不多,也就是她在孟府住的那几日。当时杨凌受重伤,大家都焦头烂额,谁都没有注意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子。 但现在想想,其实,那个时候一直是她在支撑着大家的希望。 她和杨凌回了杨树屯以后,虽然严令大家不许靠近杨树屯,但庄子上收获的蔬菜和粮食,都有子虚庄的一份,工坊里还给子虚庄南平分部的每个人都做了两套衣裳。 她不是在讨好他们,她只是在替杨凌尽责。 这些董朗都懒得说起,他只把目光盯住杨凌,冷笑道:“当初主上伤重,几乎不治,她也断了求生的欲望,抬回孟府的时候,已经快没了气。辛老大在她耳边说,你没有死,她这才撑住了一口气,自己从鬼门关又爬了回来。 你昏睡了好几天,她就衣不解带地守了你好几天。 你被吕筱筱欺负,她为了护住你,不惜拔刀相向,差点就杀了吕筱筱。那可是当朝最受宠的公主,你想想,杀了她,会是什么后果? 我和老云找不到救你的法子,是她一整夜一整夜不合眼,翻医书,找资料,抄手札。 她为了你不被人瞧不起,不惜让人戳脊梁骨,也迁走了杨树屯周围方圆十里的百姓。 她惯着你,依着你,凡事迁就你,所有的重心都在你的身上,你前面的记忆没有,后来的这些总该有吧? 你看不见她为了你做了多少事情吗? 她以为你去了战场,日夜担心,晚上睡不着觉,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夜。 你可真行!在这里和他们吃吃喝喝,还和这个不知是什么鬼东西的女人扯在一起! 我为你感到羞耻! 子虚庄,我不待也罢。杨凌,我的命,你随时可以拿去,但从此休想我再奉你为主!我董朗,以后就只有一个主子,她是曲小白。” 杨凌脸沉似水,默默听着,一个字也没有反驳。 “董朗!你不要冲动!”辛青君喝止了一声。 “冲动?不冲动,她能叫我小直男吗?各位,再见!” 董朗轻蔑地吐出再见两个字,再不停留,拿着匕首追了出去。 小神医董朗,脾气古怪,向来桀骜。子虚庄里过去能降服他的,也就只有杨凌和辛青君。但那只是因为那两个人对他有恩,他自负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而真正降服了他的心的,不过一个曲小白罢了。 以他的火爆脾气,做出此举,也是情理之中。 房间里,辛青君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主上,您还是去追一下小主母吧。” 杨凌低垂首:“追上又如何?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她记得。主上,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辛青君眸色凝重地说道。 第四百零一章你现在自由了 杨凌没有立即就追出去。 他抬眸扫了孟景凡一眼,极清冷地,说了一句:“孟景凡,以后,我便不再是你的主子,你现在自由了,天大地大,以你的能耐,创一番事业不是什么难事,不必再屈居我之下。” 孟景凡一惊,“主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过去你为子虚庄做的,多谢。青君,给他五万两银子,从此,两清。” 杨凌说完,起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给众人。 辛青君无奈地瞟了孟景凡一眼,道:“你呀……唉,兄弟一场,别怪我没有劝你,以后,还是擦亮眼睛吧。回头和胡大交接一下。” 他说完,也追了出去,在门口,却失去了杨凌的踪影。 孟景凡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懵逼了好一阵,一圈砸了饭桌。 董朗追出酒楼门外,却不见了曲小白的踪影,珞珞和虎头被那掌柜扯住要饭资,珞珞摸出个十两的银锭子来,砸向掌柜身上,怒道:“我们像是会欠人钱的人吗?瞎了你的狗眼!让开,休想姑奶奶再来吃你家的饭菜!” 董朗急得问道:“她人呢?” “没追上,出门来就不见了影子。”珞珞急得眼圈发红。 “分头找吧,她身边有影卫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董朗甩下一句,就冲到了街上,珞珞也只好上街,朝另一个方向找去。虎头也择了个方向,沿途乱找起来。 曲小白出门之后,在路上瞎晃一阵,心里闷得慌,又没有什么去处,一时晃得有些累了,便想着回去找董朗他们,一回头,却发现眼下的街道很陌生,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正想找个人打听,就听见一道声音:“杨夫人?真是巧,没想到在这里遇上。” 曲小白看着迎面走来的马车上的清秀书生,不是林裴又是谁? 心道今天可真是巧,巧遇唐木乔,巧遇杨凌,又巧遇林裴。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样的黄道吉日,这么多的无巧不成书。 “林先生?你不是在战场上吗?怎么回来了?凯旋了?” 她自然没提唐木乔说过的要班师的事,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林裴笑着下了马车,走上前,抱拳施了一礼,道:“狄夷已经退兵了,过今天老将军和慕小将军也要班师了,我横竖无事,就提前回来了。” “这么说,狄夷兵大败退兵了?”曲小白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唔……是吧。” 林裴的语气,分明是敷衍和掩饰,曲小白情知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但若是多问,怕就要惹林裴生疑,于是拿捏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道:“总算是退兵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哎,林先生这是去干吗?” “去看看我那调皮捣蛋的学生呀。我这好几个月不回来,也不知道他在你那里怎么样了。如今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要接他回府住几天。杨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去?” “我和我伙伴走散了,这不,正在找他们呢。” 林裴便道:“你是要回杨树屯吗?” 曲小白自然是点头称是。 “那正好,我捎你一程。” 曲小白犹豫道:“那……我的伙伴怎么办呢?” “他们找不到你,自然是明白你先回去了,得了,又都不是小孩子,上车吧。” 曲小白心说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小孩子?但脸上却不露声色,道:“如此,那就麻烦林先生了。” 林裴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杨夫人请上车。”林裴亲自拿了脚凳下来,虚扶了曲小白一下,看她进了马车,才收起了脚凳,也跃上马车,钻进了车厢里。 车夫驱动了马车。 曲小白倚靠着车壁,淡淡的不说话,林裴道:“夫人瞧着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 “哦,不,和杨凌吵了一架。” 想来,林裴是跟着她来的,不然又怎么会知道跟着她的是什么人?既然是跟着来的,那就是知道了她和杨凌在酒楼发生的事,那她再撒谎就显得她心里有鬼和他生分了。 “夫妻吵架本是常事,夫人不要太往心里去。” 曲小白道:“当然,我不会往心里去的,我通常是会让别人往心里去的。” 林裴:“……”会不会聊天?这是要把天聊死的节奏吗?他干干一笑,道:“夫人能这样想就好,正所谓,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子没人替嘛。” “哈哈,这可不是状元郎能说出来的话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乡下大嫂在劝人呢。” 曲小白取笑林裴,林裴也没办法发作,只能干笑:“杨夫人说笑了,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嗯,拿你这么一开涮,我心情好多了。”曲小白哈哈一笑。 林裴:“……”行吧,您高兴就好。多日不见,一见面就给这样的大礼,真是拒绝都不成啊,“能够博夫人一笑,乃是林裴幸事。” 曲小白收起笑容,正了正神色,道:“得了吧,我拿你取笑,你还幸事呢。” “夫人能够拿我取笑,说明是把我当自己人了,这自然是林裴的幸事。” 曲小白也不客套,点点头,道:“你说的这话倒是。我一直觉得林先生才华横溢,十分仰慕你的才华,很盼着结交呢。” “咱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林裴道,眸光落在她那一双勾勒得十分漂亮的眼睛上。依稀还能看出,她眼球上的红血丝呢。 这得是生了多大的气,才能气成这样?尽管她一直打着哈哈,可他是林裴,又岂会瞧不出她不过是在佯装笑脸罢了。 曲小白点点头,道:“是啊,我也希望可以和你做朋友,这不杨凌不让吗?” 林裴道:“我听说,杨公子忘记了一些事情……” “是啊,你在军中看见他了吧?” “军中?没有啊,杨公子去军中了吗?” 曲小白心里立刻诧异起来,但脸上装作若无其事,道:“是啊,你没有遇到他吗?就前几天去的,已经回来了。” 林裴脸上浮着诧异之色,道:“我是今天刚从军中回来,从没在军中见过杨公子,关于杨公子的事,也是听唐管家说的。” “这就奇了啊,他去军中送信,说是找到了一些吕吾与狄夷勾结的证据,要去送给老慕。” 对面的林裴也不知是什么底细,曲小白留了个心眼儿,没有把容真的事说出来,倒是把容真说成了吕吾。 “我一直在小将军身边,委实没有见过杨公子。” 曲小白眼角余光打量着林裴,他不像是说假,她觉得她也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说假,那……杨凌没有去见慕南云吗? 这可就奇了,他把证据给弄到哪儿去了啊? “那可能是他没有找到老慕吧。毕竟,他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曲小白说道。 “其实有件事也挺奇怪的,狄夷最擅长冰雪中打仗,却不知为什么这次忽然就撤兵了。不知是不是和杨公子有关系?” 林裴的试探之意毫不掩饰。 曲小白哼笑了一声,道:“我上哪里知道去?我连他去没去过战场都不知道。说来啊,也不怕你笑话,他这次病好以后呢,忘了我,更不记得和我以前的那些事了,我现在根本就猜不透他的想法。这不,刚才在酒楼和一个寡.妇卿卿我我的呢。我气得差点宰了那女人,这不就生气跑出来了么?” 曲小白也是半真半假,防备着林裴。 林裴瞧着喋喋不休的女子,嘴角狠狠抽了抽。 方才酒楼的那码子事,他的确是知道的,可知道是一回事,听着从曲小白嘴里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小泼妇似的女子,怎么偏生就让人讨厌不起来呢? 而且……他明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却又觉得都不是真话。这叫怎么回事儿? “老林,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朝三暮四的啊?” 这一会儿功夫,已经从林先生上升到老林了,也不知关系是不是真的这么近了。 林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个……应该也不是吧。我觉得,杨公子应该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男人,说不定你是误会他了。” “误会?切,我都不稀罕误会他。老林,我跟你讲,我知道他根本没有跟那个寡.妇有什么,可是他也没有明确反抗过,这就是给人可乘之机,你说,这万一那老娘们儿给他酒里下点药什么的,他不就成了人家的俎上鱼肉?到时候,他想撇清也是不可能的了。我就是给他上上眼药,让他知道知道其中利害。” “咳咳……”林裴觉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曲小白一别这么些日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看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曲小白吗? 那个长袖善舞,啊,长袖善舞的姑娘呢? 不,这绝不是他认识的曲小白啊! “老林,我说杨凌,你激动什么啊?莫不是,你也做过什么亏心事?被我说中了,所以心虚了?说,你是不是和谁家小寡妇私相授受来着?” 曲小白眉梢一挑,惹得林裴直往角落里躲,再没了清流公子的从容作派,“曲……杨……夫人,可不能瞎说啊,你看我,我还是个……” “是个什么?处……男子?”曲小白眉梢又一挑。 第四百零二章换个话题吧 天啊,她还是个女人吗?怎么什么都敢说啊?林裴的脸都红了,“那个,啥,咱,咱不说这个话题了好吗?杨夫人,咱,咱们换个话题。” “换什么话题?”曲小白再挑眉梢。 林裴觉得她一定是被杨凌刺激疯了。好好儿的一个小娘子,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个炸毛鸡一样的小泼妇了呢? 曲小白见林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闪过些鄙夷。此时被杨凌气昏的脑袋已经清明起来。 诚然,虽然清明了,离原谅他还有些距离。 “咳咳,随便什么话题都行。” “那我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林裴:“……”主动换了个话题,“齐晟这孩子最近怎么样?” “应该还好吧。我在杨树屯庄子上,他在学院里,我一直没见过他,不过,我托了曲俊和陶玉陶院长照顾他,他们应该把他照看的很好。”曲小白照实回答。 林裴:“……”她还真直接。当初把人接走,说好的好好儿照顾呢? 曲小白撇撇嘴,凉声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是说过好好照顾那小子,但我没说过亲自照顾吧?陶院长在南平都是口碑极好的,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还真是这么回事。林裴发现,跟她在一起,他嘴巴上就从没占过便宜。 “没有,交给你我怎么会不放心呢?我就是觉得,夫人你是个真性情的女子,杨公子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 “真违心。” “……”和一个吃醋的女人,真的没办法好好说话啊!林裴只觉抓狂。 好在,曲小白把握着分寸呢,也没有继续再惹林裴,烦躁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道:“老林,慕南云这几天就回来了?” 林裴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 “回来是不是就该给有功的将士封赏了?” 林裴:“……”这脑子怎么跳跃到这里了?点点头:“照理,是这样的。” “我们家杨凌重挫阿罗丘,还火烧了狄夷粮草,立的功多了去了。”言外之意,杨凌应该得赏的。 “这样的大功,应该会上报朝廷的。届时,朝廷会有大封赏吧。”林裴道。 曲小白心里一惊。 她其实怕的就是这么一出。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么一出。但她不能让林裴瞧出来她的不安,凉凉一笑,抿了嘴角道:“还没怎么样的呢,就开始有女人投怀送抱了,要是有了军功在身,还不定怎么样呢。老林,有没有法子不让别的女人觊觎他?” “咳咳……这个,就只能靠你自己看紧了他了吧。”林裴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他为什么要让她上车? 曲小白叹了一声,“杀千刀的。” 也不知道在骂谁呢。 掀开帘子看看,已经到了镇上,便道:“放我下去吧,我不想看见小孩子。小孩子什么的,都是大魔王。” 林裴:“……”赶紧喊道:“停车。”等车停下来,他才问道:“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吗?怎么回家?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曲小白看看他这个虚伪的样子,丝毫没留情面,“算了吧,看你也是不想听我叨叨了。我要去买点东西,镇上有我们家的铺子,到时候我去铺子让人送我回去就成。林先生还是忙自己的吧。” 林裴:“……” 曲小白下了马车,径直往镇里的商铺街上去了,连头都没回一下。 马车上,林裴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良久,眸光渐渐深邃起来。 这个女人,让他越来越搞不懂了。 是他看错了吗? 不,不可能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曲小白在镇上晃了一阵子,看看周围没有什么人了,那林裴也已经走远了,打了个响指,轻唤了一声:“小影,在不在?” 她觉得影卫应该在的。 自打身边有了影卫,她闷了的时候,就老爱找他们闲聊,影卫们不肯告诉她名字,她就给了他们一个统一的称呼:小影。 影卫们都已经无奈到极点,私下里没有少讨论过,他们这个高冷的职业,都快被他们干成陪聊的了。 一个飘忽的声音:“在,小主母有何吩咐?” “去找找董朗他们,让他们回家等吧。”她怕董朗他们会找她找疯了。 “好。” 再无声息,料想是走了,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浊气,径直进了君子楼。 午后的时光,君子楼的姑娘们都已经起来了,三三两两,有的在喝着茶水醒神儿,有的在梳妆打扮,就连门口的龟.公,都还在醒婶儿。 曲小白恰好是和这个龟.公认识的,就是初次来的时候,拦着她的那位。 虽然她经久不来,但她的大名在君子楼一直就没被淡忘过。因为大家穿的都是她设计的衣裳! “天啊,这不是……”小厮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曲小白笑笑,“范姐姐在吗?” “在的在的,杨夫人快请进。” 曲小白被热情请进了君子楼。她今天这个打扮,君子楼又艳羡了一番。 “天啊,杨夫人?杨夫人你好久没来了!” “杨夫人,你穿的这件衣裳可真漂亮!但是你不冷吗?” “冷倒是不冷的,我里面穿的羊绒的衫子。” “羊绒的?你别骗我们了,羊皮的袄子穿起来哪能这么合身?” “不是羊皮袄子啦,是用羊绒纺线,织出来的衫子。” “什么?羊绒还能纺线?” “你不会又在忽悠我们吧?” 曲小白撩起外面的裙子,给她们看她里面穿的针织长衫,道:“怎么会骗你们呢?你们看,又柔又软,关键,穿上可保暖了!你摸摸.我的手,热乎乎的!” “天啊,这是你在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是我家工坊的绣娘们织出来的。不过啊,还没有批量做,毕竟羊绒纺线不容易。” “你打算批量做吗?我要先预定一件!” “你还是一边儿去吧,这个啊,肯定便宜不了!” 连范鸨.母都掺和了进来:“对啊,小白,这个多少银子?” 曲小白笑着道:“范姐姐,这个工序比较复杂,是有点小贵,五百两银子一件。” “天啊,这都赶上一件貂皮大氅的价格了!太贵了吧?”立即就有人咋呼。 曲小白淡淡一笑:“是啊,造价很贵的。所以,我也不打算量产,就只能定制了。” 贵?新兴的东西不捞一笔难道要等到普及了再捞? “哎哎,你们买不起就散了吧,唧唧喳喳,显得你们也忒小家子气了。” 范鸨.母将她们挥散,拉小白坐下,命人上了茶水,道:“小白妹妹,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吧?”她那双眼睛毒得跟狐狸似的,自然瞧出来了,人家可不是来卖衣裳的,大约,人家心里压根儿就没瞧得上她们这群干皮.肉.生意的呢。 “也没什么事,就是在县里遇上了绾然,离得远,喊她她也没听见,我看见她就想起范姐姐来了,所以,顺道就过来看看范姐姐了。” 曲小白也没掩饰她是因为绾然才想起君子楼来的,毕竟,她一个良家妇女,没事儿想君子楼做什么?说别的反倒让人觉得虚伪了。 范鸨.母久混江湖的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所以,也不恼,只笑着道:“你还记得来看看姐姐,姐姐很高兴,不过啊,这君子楼不比别的地方,你以后啊,还是少来,有什么话,让人传过来就是了。” 君子楼因为和曲小白的交情,能得到杨家工坊最优先的照顾,每当有新款,总是最先能买到,还是以最优惠的价格买到,范鸨.母其实铭记在心。 她赞叹这位杨夫人不是一般人,看她们这些无奈的风尘女子也不会低看一等,可谓是让她十分感动,心里早奉她为知己,只是面儿上,她可不敢这么说。 毕竟,人家是良家女子,这样说,会害了人家的。 “绾然今日告假了,说是去县里看一位姐妹,怎么,你找她有事?”范鸨.母又问。 “没什么事。” “不对,我瞧着你像是有事的样子。” 曲小白忽然就叹了一声,道:“嗐,真没什么事。我就是和杨凌吵架了,没处散心去,就想着到你这里来开开心。” 范鸨.母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气得推了她一把,“你这傻孩子哟,去哪儿散心不好,上姐姐这儿来?当然,姐姐很欢迎你来,可这儿毕竟不比别处,对你名声不好!” “我才不怕呢。君子楼的姐妹多半也都是被逼无奈,才做了这种生意,但凡有条路,她们又何必呢?比起那些鸡鸣狗盗之徒还有大奸大恶之徒,姐妹们可是干净多了!” 范鸨.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贴心窝子的话,这世上谁不是鄙视她们这个行当,鄙视着她们这一群人?可真正能理解她们难处的又有几个? 那些恩客们,面上笑嘻嘻,背地里又何曾把她们当人看? 当然,也不是说她们做这个就是对的,只是世道艰难,逼良为,她们也只是盼着有人也能怜一怜她们罢了。 “唉……”她叹了一声,道:“小白呀,谢谢你能为我们说句话。不过呢,以后还是少往这种地方跑。这里不是好人家的女子该来的地方。” 人家这么贴心,范鸨.母自忖也不能狼心狗肺,不由劝了一句。 曲小白点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哎,范姐姐,绾然是不是去找慕小将军了呀?” 第四百零三章撩完就想跑? 可怜是真可怜这群女子,但她来这里也是真的有别的事。 她确实见过绾然和慕南云在一起,但绾然到底是不是慕南云的人,她可说不准。她就是想来确定一下。 “嗐,她也是瞎痴心了,慕小将军能看上她?人家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且不说如今慕小将军还在战场上打仗,就算是人家回来了,也早不记得她是谁了呀。” 曲小白道:“慕小将军也快回来了吧?这大冬天的,雪一场接一场,北荒可都被冰雪封了,仗也没法子打了吧?” “这个……或许吧?难道说,绾然觉得慕小将军快回来了,所以去找他了?” 曲小白打量范鸨.母一脸的疑色,不像是知道慕南云要回来的样子,也就不再探问。至于绾然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她其实也没有兴趣知道。 她来这里,还真是像她自己说的,就是过来散散心的。 以前的时候,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化个妆去夜店嗨一把,或者去酒吧喝两杯,所有不开心也就烟消云散了,现在也没有夜店也没有酒吧的,唯一的娱乐场所还都是供男人们玩乐的,连个消遣的地方都没有。 真是让人无语。 曲小白心里盘算着,她要开一个能供女人们消遣的地方。当然,不是为了赚钱,就是为了让女人们放松一下的。 在君子楼坐了一个多时辰,看看已经有客人陆续上门,曲小白告辞出来,去了成衣铺子,铺子的掌柜虽然从没见过这位东家,但也是听曲俊提起过的,激动之余,当下准备了马车,让人送她回府。 南平县福源居,天字一号房的暗室里。杨凌负手而立,脸色沉如水。 一名身着黑衣的人进来,拱手行了行礼,道:“主子,夫人先是上了慕府西席林裴的马车,后来到了虎岭镇下了马车,去了君子楼。至于和林裴说了什么……属下并没有听到。那个林裴,武功很高,属下怕被他发现。” “知道了。下去吧。” 杨凌摆了摆手。 林裴?君子楼? 还真是交游广泛。找林裴做什么?去君子楼又要做什么? 他的这个夫人呀,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没出事就好。他心里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午时她那一脸清寒的模样,连牙龈都咬出了血丝,她是生了多大的气呀? 至于吗?他不就瞒着她没有回家吗? 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和一个陌生女子同床共枕,他做不到,不住一起,又怕她会伤心…… 曲小白回到家里的时候,董朗和珞珞也刚好回到家里,三个人互看一眼,各自一叹。 看家里的情景,杨凌是没有回来。曲小白凉凉一笑,径直进屋。 她并不知道董朗在福源居上演的那一出割袍断义,看董朗脸色不好,道:“我没事,你们都早些休息吧。” 董朗欲言又止,见她什么都不想说,只能退下。傍晚陈相兄弟来汇报工作,看她意兴阑珊的,说了没几句,以为她是累了,也就没多打扰。 她早早吃了晚饭,便洗漱睡下了。 大约是因为怀孕的关系,逛了一天又颇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太安稳,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梦,睡着睡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半夜,窗外有风丝微动。当值影卫警醒地掣出了长剑,正准备上前制敌,却发现来人是杨凌,又都默默地把剑送回了鞘中,默默地退下。 杨凌推开门,一点声响也没有弄出来,进屋之后,把门关上。 屋里点了一盏烛火,莹莹之光因为他进来,晃动了一下,继而又安静地燃烧着。他瞧着烛火,默了一瞬,似乎是在犹豫什么,转而朝曲小白走去。 烛火随着他的走动摇曳着,昭示着他的气息并不是那么稳。 曲小白的睡相还是那么丑,蜷缩着身子,像一只睡在野外的流浪猫。 杨凌忽然发现,她这个姿势,可不就是蜷缩在他怀里时候的姿势?只是,她现在身边没人,可不就显得这个姿势很是怪异? 她的手臂无处安放似的,总在挪动摸索。 杨凌忽然想到,她或许是在寻找摸索他。 他一时默住,久久未有动作。脑子里亦是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心头像是被什么重击过,钝疼。 盏中蜡烛的蜡泪长滴成串,烛光渐渐微弱。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凌终于舒缓过那一口气,缓缓走到床前,在床沿坐下。 曲小白脸上犹有泪痕,眉心紧蹙着,嘴角也微微抿起。 杨凌犹豫着,伸出了手,想要擦一擦她眼角泪痕,手还没碰到她肌肤,却听她说起了梦话:“爸爸妈妈,奶糖,等我,等等我……” 爸爸妈妈?奶糖? 杨凌猛然记起,他似乎做过一个怪异的梦,梦境里的世界繁华热闹,和这个世界截然不同,光怪陆离绚烂多姿似仙境一般。 梦里有一只体型庞大毛色很漂亮的白色大犬,名字似乎就叫奶糖! 梦里还有一个女子,也叫曲小白,但她和面前这个曲小白根本就是两个样子。 那个女子很漂亮,很妖媚,也很冷傲,白得像雪,连头发都是白的! 杨凌一时迷糊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梦里又是怎么回事? 诚然,梦不可信,可是那梦境很真实,感觉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杨凌疑惑地凝着曲小白,脑子里浮现一个个片段场景。 那些日子,她没黑没白地伏案写着东西,那些东西他都看过,庞杂、深奥,也不仅仅是涉及医书的,还有生意场上的,甚至还有曲谱,有些深奥的东西甚至连他都不能读懂。 她还教云不闲做手术。 她还教董朗催眠术。 还有……偶尔她给董朗和云不闲看的那些会动的画面……他猛然记起,那些画面来自她腕上的一个镯子! 杨凌一把握住了曲小白的手腕,曲小白猛然就惊醒,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腕子,呼喊出声:“谁!” 看见是杨凌之后,脑子里还有些迷糊,觉得这大约还是在做梦,无意识地就环住了他的脖颈,嘟囔了一句:“怎么还不睡?” 她还沉浸在梦境里,没有那些失忆的日子,也没有和他吵架的情景,梦里梦到的,只是和他相亲相爱的缠绵美好。 曲小白忽然亲吻上他的脖颈,杨凌猛然一僵,甚至连反抗都忘了,接着便被她吻住了嘴唇。 温暖,热烈。 他完全忘了抵抗。 随着这一吻,曲小白也渐渐恢复了神智,从梦境里醒了过来,但神智是恢复了,情绪却是泛滥如洪流,收拾不住了。 她越发抱紧了他,只假装这仍是在梦里,她做这些都是无意识的……反正他又没有推开她。她亲吻自己的夫君,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不但亲了,她还上手了。 就是上手了!自己的夫君,又不犯法,谁能把她怎么样? 杨凌被眼前的女子搞得心烦意乱,却是抗拒无能。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定力这么差的。 呼吸声渐渐紧蹙。曲小白很满意杨凌的反应,既然是这样,那就别怪她了。 但杨凌毕竟是杨凌,最后一刻终于还是找回了他该有的定力,但看看他眼下的姿势,也实在有够尴尬。曲小白好整以暇地看着就在她正上方的那张很俊美也很尴尬的脸,悠悠道:“怎么?杨公子这是撩完就不想负责了?” 杨凌头皮都在发麻。 听听,这叫人话吗?是他先撩的吗?明明是他被带跑偏了!身为一个女子却这样大胆又放浪,简直……简直什么,他没敢往下想。 他脑子里浮出深秋午后,那个阳光明媚的花园里,她抱着他,身上染满了吕筱筱的血。 他不能对她用任何不好的词。 在她面前,他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曲小白,你现在有身孕。”半晌,他找到了一个借口。 “嗯,你懂医术的。”他那么聪明的人,还用她把话都说明白吗?不用! 曲小白看着他已经发绿的脸,无辜的大眼睛里泛着清光。杨凌:“……”他算是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会栽在她手上了。 这样的女子,她若想得到一个男人,有谁能逃出她的手掌心儿?他是真忘了当初他是如何把人给留下来的。 “懂医术也不行……” 曲小白忽然抬脚,勾住了他修长的腿,悠悠道:“嗯,其实我也知道不行的。我身体不好,前几天还在喝药,你走的这几天,很多事又都堆在了我头上,庄子上的事要处理,天还下了大雪,连门都出不了……” “别说了,我错了。” 让一个有家不愿意回的男人认识到错误,其实很简单,你瞧……当然,前提是这个男人得有点责任心。 “错了?哪里错了?”曲小白扑闪着她的大眼睛。 杨凌还保持着支撑双臂的姿势,忘了换个像话点的姿势,也忘了想要说的话,完全被牵着鼻子走:“我不该逃避现实,不该有家不归,不该……” “嗯?” 杨凌咬咬牙:“不该对夫人产生怀疑。” “怀疑什么?” 第四百零四章家有悍妻 杨凌的眼眸里已经一片混乱,定力?不存在的。 “怀疑你的身份,怀疑我以前的所作所为。无法接受现实。” 曲小白忽然放开了他,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行吧,你慢慢寻找答案,我要睡了。还有,出去的时候给我把门带上。” 杨凌被她踢得翻下了床,一时连会武功的事都忘了,直接摔倒在地:“……”这是什么套路?刚才她还抱着他又亲又咬的,他甚至还差点…… 杨凌坐在地上,傻傻地看着曲小白。她这是在撵他出去吗? 曲小白翻了个身,不再看他,把被子往身上一拉,蜷缩成了一团。 良久,忽然听她出声:“你不要以为你忘了一些事情就可以为所欲为,名义上,你还是我孩子的爹,当爹的就得负起当爹的责任,报仇可以,但是家里的事也不能给我耽误了,家里的名声也不能不给我顾。似今天这般,和你那些狗下属吃吃喝喝,却让人钻了空子,往你身边塞女人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杨凌刚想要澄清,还没开口,就听她又道:“你说,要是吕筱筱那样的美人也就罢了,还是那么个又愚蠢又丑陋的村妇,你也能看得下去?” 杨凌委屈巴巴:“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你要是敢有,还能这样在我面前说话?我早就给你扔河里喂乌龟王八了!” 杨凌:“……” “我不强迫你。在你重新爱上我之前,咱们还是分开睡吧。这院子大得很,随便哪个屋里都能睡得下一个人。实在不行你去睡书房也可以,横竖他们都知道你现在对我没感情,我也不怕丢人。” 杨凌愣怔地坐在地上,实在不敢相信这是曲小白说出的话。 虽然对她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可是他也知道她是个外表温柔内里强势的人,她想要的人,就连五公主吕筱筱都不可以动,她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放他离开?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狐疑,曲小白冷笑一声,道:“你不用怀疑什么,我没有别的用意,也不是在玩儿什么欲擒故纵。我只是觉得,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我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没什么意思。” 她忽然转过身来,一双胳膊抱着被子,望着他,嘴角似乎还噙着些笑意,“当初是你不顾廉耻一定要把我追到手,后来你得逞了,现在么,你又要抛弃我,可我已经动心了,再收回是不可能的了。那就掉个个儿,换我来追你吧。你当初对我如何阴险狡诈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都还给你。等着接招儿吧你。” 明明她嘴角还带着笑意,但杨凌听着却浑身往外冒冷气。 直觉得,她不是要用阴险的招儿追他,而是要欺负他。 “我要睡了,书房还挺暖和的,你可以抱个被子去书房。” 听起来对他还挺仁慈的。 曲小白看着杨凌吃瘪的样子,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甚至,不多时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杨凌:“……”这都是什么套路?恕他看不透。 曲小白睡觉的姿势也不再是蜷缩得跟个小猫似的,而是四仰八叉的,占据了大半个床榻,分明就是故意不让他靠近。 杨凌默默地爬起来,去柜子里搬了一床被子,回过头来,瞧了曲小白一眼,委屈道:“我走了。” 曲小白鼾声依旧。 杨凌默默地抱着被子往外磨蹭。 他来的时候,没想过会是这个结局。 他只是来看看她,确认一下她没有事情就离开的。可现在,为什么她赶他离开,他反倒心里这么难过了?这个结果不是应该正合他意的吗? 他明明对这个便宜媳妇一点都不熟悉,也没有整理好对她的感觉,甚至没想好以后该怎么跟她相处的。 门吱呀开了,当值的两个小影隐在暗处,看见杨凌抱着被子出来,都瞪大了眼睛,什么情况?被……被撵出来了? 握草,问题大发了!小主母那个人,一向是视主上为命的,现在命都不要了,可见有多恼怒了!万一被迁怒…… 两只影子瑟瑟发抖。 杨凌瞥了一眼他们的位置,浑身冒出冷气,大步朝书房走去。 两只影子抖得更厉害了。 都……都发怒了? 屋里,床.上的曲小白缓缓睁开了眼睛,哼了一声,敢惹到小白哥?杨凌,恭喜您喜提人生中最长的一段路——小白哥的套路! 曲小白不多时便沉入梦乡。 书房里,杨凌歪在软榻上,被子凌乱地搭在身上,虽然有炭火,还有火墙,但是还是觉得冷,他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 似乎还冷。 脑子里被曲小白的影子占满。 温柔的曲小白,坚强的曲小白,哭泣的曲小白,蹙眉的曲小白,浅笑的曲小白,大笑的曲小白,跳舞的曲小白,唱歌弹琴的曲小白……全是曲小白。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曲小白? 杨凌烦躁地翻了个身,睡不着,又翻了过去。 如此,一夜都没睡着。 次日,曲小白一大早就爬将起来,去敲陈相的门。 陈相昨天去挖煤,她睡得早,心情又不好,也就没过问煤挖得怎么样了。 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开门,她有些担忧了,莫不是没回来吧? 转而又去敲陈醉的门。 陈醉的屋子就在陈相和辛青君屋子的中间,一敲,没敲醒陈醉,倒把辛青君给敲醒了。 “小主母?这么早?”辛青君穿戴整齐地从屋里出来。 天气寒冷,哈气成霜,辛青君只穿了夹棉的袍子,却也不见他有多冷,倒是曲小白,明明穿了羊绒的长衫,还穿了厚厚的斗篷,却还是冷得搓着手,“是啊,看你的样子起来有一会儿了,陈醉哥俩儿呢?好像屋里没人。” “一大早就去后院儿了,小主母,属下正好有事找你,能不能请你移步我屋里?” 辛青君一派严肃,曲小白心里想着一定是和昨日的事有关,本来不想和他谈,但考虑到其实他也很无奈,也就没有太为难他,随他进了屋。 屋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她就在炭笼旁边坐了,伸出手在炭笼上烤火。 辛青君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她接了过去,态度很冷淡:“什么事?” 辛青君倒是很坦荡:“昨天的事,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曲小白神色淡淡的,眸光望着铁丝网下烧得红红的木炭,道:“说不着。我不在意。” 是不在意他还是不在意昨天的事?说的模棱两可。但很明显,无论是他还是昨天的事,她都挺在意的,不然就不会是这样的态度了。 辛青君微微叹了口气,道:“主上已经把孟景凡逐出子虚庄了。” 曲小白眉梢冷冷一挑:“那是你们子虚庄的事,和我有关么?或者,你是怪我把孟景凡欺负走了?” “小主母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这件事的确是孟景凡做的不检点,而且,之前他对小主母便有不敬,小主母宽怀大度没有责罚,他却不知悔改,有今日之祸,也是他自找的。小主母,主上他,虽然忘记了一些事情,但他并没有是非不辨,你也看见了,他驱逐了孟景凡。” “青君,我说了,这是你们子虚庄内部的事,和我没有半分关系。”她凉凉看向辛青君,“你请我进来,就是跟我说这件事的?” 辛青君只觉头大。 他现在面对曲小白,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而是他根本讲道理讲不过人家。 理不在他这端。 “也不是。我是想告诉你,昨天小董跟主上闹翻了。” 既然这件事上说不通,那就换一件吧。 曲小白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你走后,小董把主上数落了一大顿,最后越说越气,把自己都给说得震怒了,你也知道他那个脾气,上来脾气的时候六亲不认,最后,他说和主上断绝关系,以后就是你的人了,就认你一个主子。” 曲小白:“……” 这么严重的么?这倒真像是那小子能干出来的。不过,认她为主又是个什么骚操作?他不会真以为她和杨凌能分得开吧? 这头直肠子犟驴! 曲小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道:“他是他我是我,你说给我听是什么意思?让我劝他回杨凌身边?” “也不是,就是告诉小主母一声,毕竟,你也有知情权嘛。” 曲小白狠狠瞪着辛青君。 太狡诈了!这个臭人真是太狡诈了! 说给她听,她能不管吗?他就是吃准了她不会不过问是不是? 那她还真不能让他给拿捏住了。 “哦,那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那行,我去找陈相和陈醉了。”曲小白把水搁在一旁小几上,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哦,对了,陈相和陈醉哥俩儿以后是我的人了,把他们在子虚庄除名吧。” “他们知道吗?” “还不知道。我马上就去跟他们说。” 辛青君:“……”都是狠人呐。自己人的墙角都挖。 “我看见他们哥俩儿一大早就去了后院了。” “好,多谢。”也不知她谢的是什么。 出了辛青君的屋子,直奔后院。 第四百零五章要辟谷吗? 府里有哑奴们打扫,走廊路径上都没有了积雪,但房檐屋脊上的雪没有清扫,还没有化完,晚上都是结了冰的,檐上还有垂下来的冰凌子,婴儿胳膊粗细呢,晨起的阳光照下来,冷光闪耀,看着都冷。 曲小白缩了缩脖子。 后院的角落里,堆了一堆的麻袋,足足有十几袋子。陈家哥俩儿倒了一袋子煤出来,正在那里鼓捣煤呢,有几个哑奴也在好奇地观瞧,连林虎头都在瞧热闹。 见曲小白来,哑奴们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好,显得很是局促。 曲小白素日和他们接触少,他们眼中,这个女主人是个高冷的人。 曲小白摆摆手,笑了笑,放慢了语速,跟他们打招呼:“早。你们没见过这个东西吧?” 哑奴们都紧张地摇头。 “这个呢,叫做煤炭。是可以烧火的。我一会儿就烧给你们看。” 陈相兄弟同她打了声招呼,都愁眉苦脸:“小主母,真的能点着吗?我们鼓捣了一早上了,还没着呢。” 曲小白看着地上烧得都剩半截子的木柴堆,忍不住好笑,但面上却是很严肃:“想我点给你们看,有几个条件。” “说!”陈醉迫不及待,“别说几个条件,就是几百个,也答应!” “第一,以后不要叫我小主母了,以后呢,你们跟我干,是我的人,称我老曲也行,小曲也行,干脆,直接叫小白也行。” 陈家兄弟面面相觑。 这什么操作?据说昨天吵架了,这是余怒吗? 兄弟两个只忖了一瞬,便都点点头,一个略沉稳,一个略轻佻,心里的想法却是差不了太多:肉烂在锅里的,管是跟着谁呢,反正胳膊肘也没拐到别人家去。 不过,这夫妻二位怕是有点没拎清状况哟。 陈相想了想,道:“直呼姓名也不太像话,不然,叫夫人?” 曲小白倒也没反对。 陈醉却反对了:“夫人?不,我才不要和珞珞一样。” “叫小白哥吧。”曲小白想了想。 陈醉一脸嫌弃:“小白哥?这位夫人你搞清楚自己性别没有?” “我的江湖诨号就是小白哥,叫不叫随你吧。” 陈醉嘴里念叨了几遍,随即笑道:“还别说,还挺朗朗上口的。那就小白哥?” 曲小白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道:“陈大少,这是你们昨天挖来的吗?怎么样,好不好挖?” “很好挖,岩石层只有二尺,深的地方也就三尺多点,至于煤层有多厚,现在可不好说呀。”陈相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是闪闪发光的,显然,他很期待这个煤层厚度。 曲小白拾起一块煤炭,细细看了看——白看,她也不认识这个玩意儿。“大少,小少,抬一袋子去菜屋的火炉边儿上,虎头,去村子里把柱子叔请过来。” 家里的火炉都是适合烧柴的,不能说不能烧煤,但肯定是不适合长期烧煤,如果要把燃料换成煤,势必要把火炉重新再换个新的。 没用陈相兄弟动手,哑奴们就抬了一大袋子煤,往菜屋那边狂奔了。 都是急于看看这石头是怎么烧的。 曲小白瞧着他们,脸上露出笑容。 这个疯狂的世界对胳膊腿儿健全的人都不怎么友好,对残疾人就更不友好了。哑奴们来这里之前,据说都是在街边乞讨的,经常是连饭都吃不饱。 辛青君把他们带来之后,请人专门训练过这些人,再加上这些日子张氏时不时就会来调.教一下他们,如今这些人比刚来的时候不但长得健壮了,也懂事了。 曲小白不紧不慢地朝菜屋那边走去,顺便进菜屋看了几眼她种的菜。 绿豆芽菜已经有两寸高了,再过几天,估计就可以吃了。 黑豆芽菜长得略慢些,但比绿豆芽菜要壮实。 水生的青蒜已经有三寸高。这玩意儿长得很快,估计很快就能吃了。 青蒜的量很少,主要还是蒜黄,曲小白掀开毡布看了看,湿.度和温度都保持得挺好,蒜黄的长势也挺好。 照这样下去,很快就有新鲜菜吃了。 相对于可以吃到新鲜菜,陈醉则更关注她如何点着那个石头,催了她好几遍了。 “催什么催?我都连早饭还没有吃就过来了,你容我看看我的菜。” 曲小白又检查了一遍韭黄之后,才去到了角落里的炉子边。 哑奴们站了一排,都在好奇地等着她点石头。 曲小白觉得有些好笑。真有点被万众期待的感觉,这感觉……唔,像是她在那个世界开演唱会时候的感觉! “不要这么期待地看着我,我也只是认识这个玩意儿,至于能不能点出火苗来,我可不敢保证啊。” 陈醉一听急了,“你不是说这玩意儿能燃烧吗?” “是能燃烧啊。是极好的燃料,可惜你主子我不、会、烧、火!” 虽说是她从没有干过烧火这种活计,但好歹原主是干过的,她就算是想一想原主的记忆,也能学点样子出来。 她从哑奴手里要了锤子过去,蹲下来,拿了一块煤垫在石头上,刚要砸,陈醉急忙叫停:“姑奶奶,这种活儿就不用你了!” 锤子半落,差点砸到陈醉的手,好在陈醉也是有身手的,眼疾手快,握住了锤子把,曲小白被他惊得直拍胸脯,“你干嘛啊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你有什么活儿,就吩咐我们,不用亲自动手的!” “行,麻烦小少把这些大块头都敲成小块儿,拳头大小就成。” 一名哑奴赶紧接了陈醉手里的锤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块的煤砸成了小块。 论眼力见儿,也不差呢。 曲小白指挥道:“现在挑一些小块儿的,先填到炉膛里,放在木柴的上面。” 炉膛里有木头,烧得还挺旺的,陈相打开炉门,依言把小块的煤填到了木柴的上面。 曲小白道:“就是这么简单,一会儿应该就会着起来了。这种泥炉子适合烧木头,如果是烧煤的话,最好是加一个风箱,回头我让柱子叔重新糊个炉子。另外呢,还有一种铁炉子,是专门烧煤的,等回屋我画一下图纸,大少拿到镇上,让人帮忙烧出来。” 陈相道:“不必去镇上,来的时候,我们是带了一些浇铸用具的,都在庄子上呢,没有什么铁器是咱们烧不出来的。” “这样就更好了!大少做事真是太周到了!有些东西,咱们还是要暂时保密的,不然传出去就是灾祸。” 曲小白抬眸扫了一眼哑奴们,不乏威仪,“你们记住了吗?保密。” 哑奴们一看她脸色,齐刷刷就跪下了,皆是满脸的惶恐,纷纷点头。 曲小白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惹得他们惊弓之鸟似的,有些自责,但为了以后,她也不得不立下规矩,点点头,打了个手势:“起来吧。记住就好。以后不用动不动就跪的。” 说话间,炉膛里的煤块已经变红,一直在观察着炉膛的陈醉兴奋地喊了起来:“红了!红了嘿!这是烧着了!这个颜色,真漂亮!” 炉膛前立时齐刷刷围了一圈的脑袋,炉火烧得红彤彤的,把这些人的脸也映得红彤彤的,个个都是喜笑颜开,兴奋得合不拢嘴。 “好了,现在把大块一些的加进去。煤块燃烧的时间比木柴长很多,也不容易灭,只要有一些火星,加上煤拉一拉风箱,就能着了。”曲小白脸上也洋溢着笑容,“不过,烧煤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通风,烧煤产生的废气会让人中毒,严重者会致死,就算是董朗和云不闲,也救不回来人的。” “这么严重?”陈相抬起头来。 “是啊,不过,只要注意通风,是不会中毒的。”她道,“好了,现在留下一个一个人看着火,剩下的都去吃早饭。吃完了早饭开工。” 陈醉第一个举手:“我留下,你们去吃饭吧。” 曲小白好笑地翻了个白眼,“行,一会儿让人来换你。我先回去了。大少,你跟我去,吃完饭咱们画几个炉子的图,你看看能不能造出来。” 陈醉一听这个,也跟着蠢蠢欲动了:“我也要去看看,什么样的炉子!”他可是知道那些出自她手中的测绘仪器,简直精妙得不得了! “你倒是想干哪样?要不你练练分.身术?” 曲小白取笑他。 “如果世界上真有分.身术,我是一定要练的啊!” “你倒是想得美!” 陈醉到底是选择了跟曲小白走,最后一个哑奴自告奋勇留下来,曲小白嘱了他几个安全问题,吩咐那几个吃了饭替换他,才离开菜屋去吃早饭。 三个人一路说笑着,笑声传出去老远,在曲小白的院子门口,遇到了董朗,董朗眼圈青青,显然是没有睡好,曲小白只假装不知道他和杨凌的事,道:“小神医啊,一起吃早饭吧。” “不……不去了。”董朗胀红了脸。 “怎么?要辟谷呀?你也不修道,辟什么谷呀?还是说你想给我省粮食?”曲小白翘着嘴角,调笑道。 第四百零六章孬种与莽夫 陈家兄弟不知董朗单方面和杨凌分解了关系,但瞧着他那个样子,也晓得定然是有事,陈相厚道,劝道:“小神医一起来吧,夫人邀请,也没有外人。” “夫……夫人?”董朗难得敏锐一次。 曲小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听说你以后要跟小白哥混了,想跟小白哥混就先跟小白哥吃。” 董朗:“……”看看曲小白,再看看陈相和陈醉,小神医满脸都是疑惑,陈醉也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后呢,我们兄弟也是跟小白哥混的,你要加入,欢迎之至。” 董朗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小……小白哥是什么鬼?” “夫人的江湖诨号,可不是什么鬼哦。” 陈醉大笑着,朝前走去。 他一向是玩世不恭的性子,自然也是最为跳脱活络的,一个身份而已,束缚不了他。 但是对于小神医董朗来说就不一样了。小神医是一根筋动物,很多的事情,在他这里都是非此即彼的。 像昨天的事情,如果是陈醉,就会认为杨凌和曲小白就算是动了手了,那也是夫妻一提,但被董朗这么一闹,搞得就像各自为阵似的。 小神医晚上的时候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明白归明白,要如何善后,他却为难。 去跟杨凌认错表示想再回他身边? 不,他才不要做个出尔反尔的人。 那就将错就错跟着曲小白? 可明显他昨天的做法愚蠢至极怕是连曲小白也得罪了。 曲小白眼看拐过了屋角,董朗咬咬牙,跟了上去。 张氏早上就到曲小白的屋里问过什么时候摆饭,那个时候曲小白已经出门,留下了珞珞,珞珞便如实相告。此时张氏远远看见曲小白一行人回来,赶忙摆饭。 府里除了哑仆们的饭菜不在这个厨房做,其余人的饭菜都是在这个厨房里做的,因此,无非是把平时需送去各屋的饭菜都摆到一张桌子上来罢了,倒是省事了。 曲小白在院门口就道:“你们先进屋,我去叫杨凌。” 杨大爷想来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如果她不亲自去叫,恐是别人叫不来的。 杨凌已经起床洗漱完毕,本来今天是打算要去县城找一个旧相识的,去主屋跟曲小白打招呼,却没有看见人,问珞珞,珞珞说是去找陈家两位少爷了,他刚要离开,珞珞便说,夫人今天有事要跟他说,请他暂留。 他在主屋待得别扭,又回了书房。 书房里如今最多的就是那些矿石,还有和开矿有关的资料。 不用说,又多半都是手抄版本。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陈家兄弟带过来的,而那些手抄本,字迹潦草,堪堪能认清那是字,而不是猫爪子挠出来的痕儿,不用说,定是出自他那位神奇的夫人之手了。 他正在看那些手札,曲小白推门进来,眼睛虚虚往屋里一瞟,看见软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嗯,看来书房睡得不错。 她笑嘻嘻的:“夫君,吃早饭了,快请到厅里去吧。” 杨凌:“……”这个声音,这个语气,让他禁不住就是一哆嗦。 “听说你有事要跟我说,我今天还有事,你要说就在这里说吧。”杨凌搁下了手里的书,只瞟了曲小白一眼,便马上心虚似的将目光撇开。 但只一眼,也看清了曲小白。她刚从煤堆里出来,身上手上脸上全沾了煤灰,花猫似的,偏偏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杨凌很想笑,却又不太好意思笑。 憋住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曲小白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直出门,转身朝厅屋走去。 杨凌站起身来,跟了上去。 比起前面那只趾高气扬的花猫,他一身清寒,翩翩公子的模样,总让人觉得少了那么一丝烟火气儿。 董朗一看见杨凌进屋,低头就要往外钻,曲小白淡淡瞥他一眼,对杨凌道:“你就教出来这么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啊?还口口声声要跟我混,这万一哪天我要是遇到危险,就这,还不得撇了我扭头就跑啊?” “谁说的?小爷才不是孬种!”董朗停下脚步,站直身体,硬着头皮又回到桌前,拉了把椅子坐下。 曲小白翻了个白眼,“孬种和莽夫放在一起,也就半斤八两吧。大家吃饭,吃完饭好开工。” 谁是孬种?谁是莽夫? 小白哥这话有捎带人之嫌啊。可是没捎带到自己头上,谁愿意多话?出头那肯定是要挨打呀。 捎带到自己头上的,也不能对号入座,不然那就是承认了这顶帽子。 董朗拿着筷子,搅着碗里的豆花,好端端的豆花已经被他搅得稀碎,曲小白只假装没看见,不疾不徐吃着碗里的饭。 杨凌倒是吃得优雅如常,他本就是饭量小的,不多时便吃完,擦了手,漱了口,起身往外走,留下一句话:“我在书房等你。” “嗯。”曲小白淡淡点头,继续吃饭。 饭后,曲小白和陈家兄弟去书房,董朗趁机就往外溜,“听说老云昨晚宿在庄子上了,我去看看他需不需要我帮忙收拾新家。” 曲小白:“……”情商低的人没治了。人家一家团圆,自是要叙一叙别后离情,你去打断人家,真的是没眼色啊。你看老云一家不记恨你。 杨柱子正好也到了,曲小白笑着跟他打了招呼:“柱子叔,辛苦你跑一趟。” 杨柱子一副笑模样:“听虎头说,你要让我糊什么新式炉子,我倒是很期待是什么样的新炉子啊。” “叔,去书房吧,我画图纸给你。”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顺便又说了几句家常:“这几天大雪,路不好走,我也没能去村里,我婶儿的身体好吧?” “她有什么不好的,能吃能睡的,就是记挂你和杨凌的身体,天天念叨着来。不过这几天家里活计也多,她没走得开。” “我这都好了,杨凌也好了。” 曲小白推开书房的门,道:“杨凌,柱子叔来了。” 杨凌正在看书,也不知看没看得进去,闻言抬起头来,朝杨柱子点点头,倒是有礼貌:“柱子叔。” 杨柱子欣喜道:“这是真的好了?这可是太好了,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杨凌点头:“这些日子让柱子叔费心了。” 曲小白心道还挺给面子的嘛,一点都不高冷的样子。 “柱子叔先坐,我先画几个炉子的样子出来。珞珞,给柱子叔奉茶。” 曲小白说着,把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去书桌前坐了,提笔开始画图。 杨凌坐在她的对面,瞅她。言外之意:你不是要找我说事?弄一大屋子的人在书房里算怎么回事? 曲小白只假装没有看见,专心画图。 杨凌也就将目光隔着六尺宽的桌面送到了曲小白手中的画纸上。 别人家的书桌一般就是长四五尺宽三尺左右,曲小白亲自设计的这张书桌,长八尺宽三尺,两张拼接在了一起,因为曲小黑的手艺绝佳,拼接处也不太看得出来,瞧着就像有六尺宽。 这么大的书桌,自然是为了画图方便。 曲小白在度娘那里搜索出几种炉灶的图样子,画到纸上之后,便把杨柱子叫了过去,跟他探讨:“柱子叔,你看看这几个样子,需要风箱,最主要的是炉底,不能是烧木头时用的那种炉底了。” 杨柱子细细看了一番图,道:“能够做出来,就是炉底市面上没有卖你画的这种的。” “这个无妨,我找人定制,柱子叔只管把炉子给造出来就行。” “这个没问题。就是,你这画了好几张,到底用哪种?” “我也不太知道。要不,柱子叔先做个试验,看看哪种比较好烧?” 曲小白也是头疼。她是真的不懂啊。 杨凌挑眉,瞄了她一眼。 曲小白淡淡的,假装没有看见,继续和杨柱子说话,“我听说哑奴们的住处取暖不行,麻烦柱子叔先去那里做个试验吧,看看哪种比较好烧。” 正好哑奴们已经学会了如何点着煤块,还能帮上柱子叔的忙,顺便,也就把他们的取暖环境改善一下,眼看天越来越冷,等到了真正的大雪封路的季节,再改善都晚了。 “那行,我就先过去了。” “嗯,辛苦柱子叔,哑奴们今天没什么事,你使唤他们帮忙就行。” “知道了。” 杨柱子拿着图样子走了,曲小白这厢又开始画铁炉子的图样。 相比较那种土灶,这个的要求就高了些,曲小白提笔,就又顿住了,看向陈相:“大少,铁皮的烟囱你做不做得出来?” “铁皮的烟囱?”陈相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陈醉也看向哥哥,两个人面面相觑着,显然,是都第一次听到这个。 曲小白立即明白,在煤这种燃料没有被发现的时代,人们烧火用的都是土灶,烟囱也都是胶泥糊的烟囱,而且,铁作为重器,多半都是应用在兵器以及农具上,在其它刚面的应用极少,铁皮烟囱?不存在的。 第四百零七章我就是故意的 曲小白想了想,用手比划道:“就是,圆形的,直径大概三寸左右,很薄,大概……”她想了想,拿出了一张牛皮纸,“跟牛皮纸的厚薄差不多,或者,略厚一些。” 杨凌眸光微深,瞄着曲小白。 烟囱?铁皮的?有些意思。 曲小白提笔画了个圆柱状的烟囱,推给陈相。 陈醉也走上前,相比于陈相眼睛里透出的深色,他眼睛里则难掩兴奋,“铁是硬的,脆的,如果做成这种圆形,很有挑战性啊……” “脆的?铁的延展性不差啊。”曲小白有些懵,但很快就明白了,“冶炼技术不够,所以现在市面上的铁,含杂质太多,导致性能很差,看来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呀。不过现在有了煤,冶铁的温度是可以很容易达到了,这就离我们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陈醉极是兴奋:“小白哥,你简直就是天神下凡!还有什么是你不懂的?” 杨凌挑眉:嗯?小白哥?天神下凡? 曲小白凉凉瞥了他一眼,撇嘴:“小少谬赞,我呀,也有不懂的事。” “我还没发现!”陈醉兴奋得有些收拾不住,一时就没注意到曲小白的眼神。 曲小白直勾勾凉飕飕地睨着杨凌,杨凌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撇开眼,“你看我做什么?” “看看能不能琢磨懂你。陈小少说我没有不懂的,我觉得我连我的夫君都不懂,谈什么懂别的?” 曲小白犀利地怼了过去。 杨凌瞧着眼前这个犀利的小女人,不由想起病中的时候她待他的温柔模样,两相比较,判若两人。 到底是她变了还是病中的时候他眼神儿有问题? “唔,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这么琢磨,能琢磨出什么来?”杨凌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又拿起了书本。 那书本还是曲小白手抄的。 陈家兄弟眼看城门即将失火,唯恐火会烧及自身,忙站出来灭火:“夫人,这烟囱也不是造不出来,只是会费些功夫。那炉身又是如何形状的?”陈相先站了出来。 曲小白横了杨凌一眼,把眸光收回,提笔画了铁炉子的形状出来,道:“炉身对铁的要求不是很高,但一定要厚。”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手指,虽然关节肿大变形,但手掌却很小,手指也细,本来想用自己的手指做个例子,只好打消。 再看看杨凌的手,拿书的手细长白皙,好看,但是似乎也细了点。 最后还是找到了陈相的手,道:“至少厚度要跟你的大拇指粗细似的。” 陈相看她为了描述个炉壁厚度,看遍了所有人的手,这笨拙程度跟她的学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抿着嘴角有点抑制不住笑。但眼角余光忽然扫见杨凌清冷的目光,急忙收了笑容,“好,属下知道了。” “嗯,先别忙,我再给你画几种。根据房间的大小,可选择不同的炉子。” 曲小白又画了几个炉子的式样出来,她画画的本事不怎么样,但画图的本事还是不错的,画出来的炉子直观、清楚,连尺寸都有标注。 等到画完,差不多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杨凌一直在她对面坐着,等她。 陈家两兄弟知道他还等着她跟他说事,这一耽搁就是一个时辰,杨大爷怕是心里早就已经不耐烦了,两兄弟如坐针毡,只盼着曲小白赶紧画。 奈何曲小白画得不紧不慢,极其认真,让你想催都不好意思催。 终于画完,两兄弟如释重负,急忙拿了图想要走人,曲小白却叫住了他们:“等一下,这么着急干嘛?” 大哥,很急的。再不离开您对面那位就要吃人了。兄弟两个齐刷刷擦汗,“这屋里有点太热了,着急出去凉快凉快。”陈醉面不改色地撒谎。 曲小白慢悠悠道:“嫌热啊?行,这回换你带着人去挖煤,大少,那就麻烦你去找工匠了。” 罢了罢了,为难他们做什么,要为难,也得是为难对面的大爷。 陈相和陈醉如释重负地走了,出门之后,又都很兴奋。这图纸上的东西瞧着就很有意思,他们迫不及待要造出来,看看煤在里面燃烧是什么样子的。 曲小白却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搞个大锅炉出来,这样,整个院子,甚至整个新庄冬天的取暖用热水问题就都解决了。 这样想着,就又拿了一张纸出来,开始画锅炉图。 杨凌:“……”这是故意在整他的吧? 不过也无所谓了,已经耽搁了这么久,现在去县城都能赶上饭点儿了。 他更感兴趣的是她又在画什么。他往前凑了凑身体。 曲小白斜他一眼,也没有打算瞒着他,毕竟,这玩意儿要在家里建,就不可能瞒着他,“锅炉。小白山上发现了新燃料,有了这些燃料,我们的冬天,就不再煎熬了。这种大锅炉,能够解决整个庄子的取暖问题。当然,要造这么个锅炉也是不容易的,还有管道,也是个难题。”她忽然抬头看向杨凌,很正色:“咱们俩的问题先放一放,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杨凌微微挑眉:“你说。” 曲小白看着他,凝眉思索了一瞬,又摇头:“算了,你这种人就适合打打杀杀,不适合做我们做的事情,我还是和陈大少陈小少一起慢慢搞吧。”她又低下头,继续画她的大作。 杨凌等她半天,就等到这么一句回答,而且这句还是在嫌弃他,这就让人不大好忍了,“耍我?” 杨凌的语气听着不大好,但曲小白却在他眼睛里瞧出了一点点笑意。 这才是杨凌嘛,狐狸精杨凌。那个为了不见她偷偷躲去县里的愚蠢杨凌,她不认识。 “这倒没有,就是忽然之间有了些新想法,事关我未来的幸福生活,你就没那么重要了。你要是还想着去县城见你的老友呢,就先去吧,我这几天可能会很忙,估计是没时间和你闲聊了。” 曲小白说着,起身去拿了斗篷,穿在了身上,又抱了刚刚画的图纸,道:“我得去找大少了,你自便。珞珞,走吧。” 这两人一天天的,跟斗鸡似的,珞珞活在两人的阴影之下,简直是度日如年。但日子总要过,珞珞顺手拿了手炉,塞在曲小白的手中,把她手里的图纸换了出来,自己也穿了厚斗篷,“去庄子老远呢,我先让老范去套车,车套好了再叫你吧。” “不至于就冻坏了,一起去吧。” 曲小白抱着温暖的手炉,就要往外走,说时迟,那时快,杨凌的身影忽然一闪,就到了她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话没说清楚,先不要走。” 曲小白扥了扥,没扥出来,叹了一声,“唉,服了你了,你这是仗着你个子比我大欺负我知道吗?我没有太多时间跟你瞎耗,你要是想听我说呢,那就车上说。” 曲小白语气很温婉,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机灵点儿的人都能听出来,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珞珞偷偷看了杨凌一眼,心道,像主上这种好面子的人,差不多也就劝退了。 上赶着上夫人的马车? 不,不可能! 但珞珞实在错了,杨凌非但没有被劝退,还一点犹豫都没有,拿了件衣裳在手上,“走吧。” 更令珞珞意外的是,杨凌没被劝退,她家夫人来劝她退了:“珞珞,既然爷要去,你就不要跟去了,马车里比较挤。” 珞珞:“……”嫌我碍眼才是真的吧? 曲小白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出门。夫妻斗法,闲人劝退。珞珞你要有点数儿。 杨凌更不在意了,从珞珞手里拿了图纸,随后出门,跟在曲小白身边。若不是他长得太好,这妥妥就是跟班儿的样子。 曲小白心里却是了然。这才是杨凌,能屈能伸,那些所谓的面子什么的,他要在意过,也就不会十几年装傻充楞了。 想到这里,心里又是微微一疼。 不管杨凌做了什么,她总是不能控制心里对他的怜爱。就如同她第一日到这个世界上来,看见那般好看的他却是个傻子,就顿时生怜一般,根本就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所谓的一眼万年,就是杨凌之于她吧。 林虎头套了车,拿了脚凳搁在车前,曲小白一脚踏在脚凳上,翻翻眼皮,看看身边的杨凌,不客气地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借了一把力,爬上了车。 杨凌看她钻进了车厢里,也跟着上了车,躬身钻进车厢,在她对面坐下。 车厢里放了暖炉,但因为是刚刚拿进来,温度还没有升上来,除了没有风,并不比外面暖和些,曲小白抱紧了手炉,整个人都缩进了斗篷里,看着杨凌,道:“大多数的事情,我都知道,所以,你不必费力去查,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如果不太相信我说的话,等我说完,你再去查证一下就好,不用费多大力气。相比于你从头查起,要少费很多力气的。” 杨凌倒没想到她如此直接,微微一怔。 第四百零八章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曲小白嘴角微微一翘,道:“杨凌,咱们已经成亲。相信你也瞧出来了,我很爱你,这么爱你的我,可以随便利用哦。” 忽而正经,忽而就不正经,变脸比翻书还要快,这女人真的是让人无所适从。 “既然是夫妻,就不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利用?我不会利用你。”杨凌冷声回答。 曲小白眉梢一挑:“错了哦,我的确是你的妻,但在你的心里,还没把自己当成是我的夫。在你还没有成为我的夫之前呢,你所让我做的一切事情,都算是利用我哦。” “你……”杨凌恨恨地咬咬牙根,一时竟找不出能形容这女人的话来。 曲小白看着他吃瘪的样子,灿烂一笑,道:“作为你的妻,我呢,会尽到我的责任。从现在起,我每天给你问三个问题的机会,无论什么问题,我都会据实以告,但这三个问题之外的,就恕我不能解答了。” 杨凌眯起眼睛,睨她一眼,起身就要下车,曲小白龇着牙,悠悠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下车,这样的话,你就要从唐木乔那里着手调查。唐木乔一心想让你替子虚庄复仇,但他掌握的关于你身世的线索,并不多,甚至,他连子虚庄被什么人屠戮的都不知道。” 杨凌又坐了回去,眯眼盯着曲小白。 曲小白仿若没看见他要吃人一般的眼神,悠悠道:“你现在知道的都有可能比唐木乔知道的多,找他根本就是徒然哦。” 来个人把这个妖孽打死吧。杨凌看着她那一副欠揍的表情,好想一拳打上去。 “行啦行啦,别生气了。我不会害你的。” 曲小白看他是真的生气了,忙贱兮兮地哄劝。 杨凌睨着她,索性也不再挣扎,道:“既然你都这么大方了,那我就开始问我的问题了。” “这么直接?行吧,你问。” 马车里的温度渐渐升上来,曲小白坐直了身体,伸出手,拢在炭火笼上烤火。 杨凌看到她的手,很小的一双手,皮肤保养得不错,细腻有光泽。但是骨节粗.大变形,显然,是因为干活导致的变形。 粗糙的皮肤经过保养是可以变滋润的,但已经变形的骨节,再如何保养,也不可能恢复原样。 杨凌的目光大喇喇的,毫不掩饰,曲小白想不看见都难。不过,她不在意他的目光。 无法改变的事情,介意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放开心胸去接受,这样,也免得总是会耿耿于怀。 “你是谁?”杨凌望着她被火烤得微微发红的手,问出口。 “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尖锐?”尼玛的,真不是人啊,曲小白忽然后悔自己的允诺了。这让她怎么回答嘛! 想了想,叹了一声,道:“你相信这世上有妖孽存在吗?” 杨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干脆利落地告诉她:“不信。” 曲小白吸溜了一口空气,脑子里在想着要如何解释,“不信啊?”她挠挠有些蓬乱的头发,“那你相信有鬼吗?” “我信你才有鬼。”杨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说过,知无不言,现在算什么?在想怎么编造吗?那你有没有想好怎么编造?” “嘿嘿……”曲小白干笑一声,扁扁嘴,道:“我不是在想怎么编造,我是在想,怎么能让你相信我的话。” “还说不是在编造?” “行吧行吧,不管那么多了,我直说了吧,真正的曲小白已经死了,我是来自异世的一缕魂魄而已,附在曲小白的身上。就这样,信不信由你。” 曲小白豁出去了。 不豁出去也没办法,杨凌咄咄逼人,无论她捏造什么样的答案,恐怕都不能令他信服,毕竟,她的才学,她的能力,可不是一个村姑能有的。 她便宜爹娘和便宜哥哥可都在那摆着呢。他们什么样的能力?能养出个她这么有才华的闺女来? 是的,她就是个有才华的女子,曲小白一点都不谦虚的说。 “你本名也叫曲小白?” “这算第二个问题哦。”曲小白唯恐他再搞出什么让她无法防备的问题,急忙道。 杨凌点点头。 曲小白有些狐疑。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为什么是这样一个问题啊?这种问题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嘛,他这不是在浪费机会? “对,我本名也叫曲小白。”曲小白如实相告。 杨凌眸中闪过一抹深色,眨眼即逝,快得曲小白根本就没有发现。 他脑子里闪过一道身影。 长发如雪,气质也冷如雪,眼神却呆滞的姑娘。 “第三个问题,我过去,是不是为你放弃了报仇?” 曲小白完全不敢置信地看着杨凌。 她知道杨凌聪明,很聪明,而且是个极敏锐的人,尽管是失去了一部分很重要的记忆,但她知道,他一定凭借自己的聪明掌握到了一些信息,但掌握到什么程度,她就不得而知了。 没想到,连这个他都猜到了。 曲小白不停地搓着手,只觉得嘴唇干燥,喉头发紧。 杨凌冷静地看着她搓得发红的手,“很难回答吗?”他问。 “也不是。”曲小白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深呼吸,缓缓瞥了他一眼,状若不在意地道:“以前你选择做什么,有那么重要吗?现在你想怎么做,去做便是。” “所以,如果我去报仇,你也会支.持?” 曲小白忽然烦躁地直起了身子,“杨凌,你烦不烦啊?说了一天只有三次机会,你已经超出三个问题了!” 杨凌丝毫不相让,冷漠地道:“第三个问题你没有回答,这两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一个回答,我不挑,横竖,我明天还有三次机会呢。” 曲小白头疼地望着烧得通红的炭笼,这坑挖的,真的是管挖不管埋那种! 杨凌也不急于催她,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她抬起头,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瞬,忽然挑唇角一笑,颇有点豪气地道:“我说过,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不就是报仇吗?好男儿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快意行事,才不枉活一遭,是不是?” 第三个问题那么难回答吗?杨凌眸光深邃地凝着她,她又低下了头在烤火,不让他看见她的眼睛,生怕他会看出什么似的。 杨凌忽然一笑,把她画的图纸打了开来,扫了一眼,道:“关于这个图纸,我能问一些问题吗?” 曲小白很干脆地回答:“不能。要问明天再问。” 好吧。这算是回答不出第三个问题,所以连普通问题都不想回答了吗? 脾气还不小。杨凌把图纸卷了起来,嘴角噙着一抹笑,悠悠道:“恕我直言,你这上面画的东西,以现在的工艺水平,怕是不太好造。” “用你说?”曲小白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瞧着那张图纸,突发牢骚:“一天天就知道争权夺利,看看外面的世界,满目疮痍,河山破碎,争来那破权利有什么用?有一个是为了民生为了社稷着想的吗?” 杨凌瞧着她,忽问:“你不是吗?” “我?”曲小白凉凉笑了一声,“我一个小女子,能改变什么?” 能改变什么?至少,能改变他吧……他一手托腮,眸光静静落在烧红的炭笼上,心里很明白,过去,她就改变了他,令他甘愿放弃复仇。 现在,他因为仇恨而暴怒的心,似乎也正在因为她的努力而一点点变得温和。 他眼角余光打量着她。 不算漂亮,但脸部线条柔和,尤其一双眼睛,透着灵动。 是个奇怪的人,来历不明,博学多才,脾气不太好,心地挺善良。这是他对她大致的总结。 说不上是哪里吸引他,可是心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她,甚至,连身体都想要靠近她。 像昨晚,他是真的没有把持住。 要不是她踢开了他……可能真的会犯错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以后,看来还是要适当保持距离。 他还是不希望因为她乱了阵脚,失去自我失去判断力。 曲小白看向他,“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圈地自娱罢了。我能做的,也就是护着这些选择了我的人。” 她有些无奈,容色淡得瞧不出颜色,这样瞧着,倒有几分清丽的姿容了。 马车行在残雪上,吱吱呀呀,不多时,就到了新庄不远的一处新建的宅落群。 整整齐齐的院落,纵.横有几百米,大约有一百多座院子,皆是一色的灰砖墙,草屋顶,屋顶上有未化尽的残雪,灰白相间,翘.起的飞檐角上也顶了白,倒是有几分意思。 曲小白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捧了手炉,下了马车,望了望院落群,念叨:“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院子瞧着倒是不错,不知道里面修得怎么样。房子盖得比较仓促,好在青君找的人都是可靠的。青君倒真的是个人才,比你可强多了。” 杨凌:“……”这比较有意义吗? “走吧,去找陈大少。” 院落群的东首,有一处较大的院子,算是小区委,平时就有一个看门的,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小区委的作用自然是用于集会议事,这也是曲小白的提议。 其实类似的小区在别处也建了,共有四处,有的还没有建完,就下了雪。当初迁离百姓的时候,留下来的人不算多,但曲小白明白,将来这里需要更多的人手,所以也就吩咐辛青君一并建几个新房区,将来要用。 没想到,第一个派上用场的房区,是给了陈家兄弟的人。 第四百零九章不可行 小区委门口拴了两匹马,一看就是陈相和陈醉的马匹。 曲小白和杨凌并肩进去,灰白的世界里,两道身影就成了两抹最亮丽的色彩。 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煅烧金属的气味,曲小白笑言:“大少小少的速度是杠杠的,这已经烧上了。只是我这小区委,成了他们的工作车间了,这可如何是好?” 杨凌听着她口中那些新鲜的词语,其实也并没有感觉太新鲜了,毕竟,她的那些手札中有更新鲜的东西。 煅烧间在南厢的一个空房子里,里面冒出了滚滚的白烟,愈靠近,煅烧味儿也就愈浓烈。 曲小白忍不住咳了两声,忽然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握了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她愣了一下,瞧着那只比帕子还好看的手,嘴角不自觉地就露出笑容来,接了帕子捂着嘴,笑道:“好想亲亲你。” 两只大眼睛烁烁放光。 杨凌:“……”这无时无刻不在撩的人是谁? 不,恕他不想认识…… 屋里的人听到说话的声音,走出来,“咦,主上,小白哥?”是陈醉,“你们怎么来了?” “自然有事啊。大少呢,让他出来一下。” “节骨眼儿上呢,正在烧模子,能不能稍等一下?” 曲小白闻不了煅烧的味儿,眼看着就要反胃干呕,忙捂紧了嘴巴,道:“那行,我们去厅里等。” 杨凌看看屋里的滚滚白烟,又看看曲小白,只停顿了一瞬,便选择了跟曲小白走。 咳……这就快要被降服了吗?早就知道不会坚持太久的。也就董朗那小沙雕,竟然还为了这个跟主上搞分解,看他要怎么收场哟。 陈醉一边笑着,一边把衣摆往腰间掖了掖,进屋去了。 “哥,怎么样,可以吗?” 屋里传来滋啦啦的声音,陈大少的嗓门抬高:“淬完了才知道!” “主上和小白哥来了,好像有很重要的事。” “那也等一会儿。” “我告诉他们了,他们去厅里了。” 又是一阵滋啦啦的声音,再没传出说话声。 半个时辰后,陈家两兄弟一身烟灰赶往中厅,两个都是难抑兴奋之色,陈醉道:“过午再想办法研究一下小白哥说的白口铁,小白哥既然能说出来,我们就一定能做出来!” “我也觉得是。”稳重的大少也显得不是那么稳重了。 曲小白听见说话声,忙迎了出来,“看样子,你们这是做成功了?” “自然,也不看是谁出马。”陈醉洋洋得意。 曲小白故意打击他:“那东西就是换个模子罢了,有什么难的?做不好才丢人吧?来,把这个做出来,我就算你英雄。” 曲小白说的其实是实话,造炉子唯一的难点是白口铁,现在还没有开始呢,这点成绩根本就没什么好值得炫耀的。陈醉更感兴趣的是她口中说的新玩意儿。 但嘴上却道:“不是吧,小白哥,白口铁都还没研究出来呢,您这又出新东西了?” “有了这个新东西,你那个玩意儿就没什么用了。至少,在咱们新庄,是没什么用处了。” “这么神奇?” “是个大家伙,快来。” 曲小白也掩饰不住心里的激动,有了煤,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啊! 陈相陈醉对望一眼,都快步进了屋子。 大家伙呀,岂能不兴奋? 杨凌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手中还捏着曲小白在这半个时辰里完善过的图纸,眉目间隐隐有光彩流动。 陈家兄弟细心,都注意到了他眼中神采。 连主上都能兴奋的东西,会是什么东西呢? 杨凌却是淡淡地道:“不要高兴得太早,以你们的水平,要完成这个,怕是不太容易。” “以他们的水平?老杨,你的意思是说,这世上还有比他们俩水平高的?” 曲小白却是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陈家兄弟倒也不以为杵,陈相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远了不提,我陈家的家主就比我们兄弟二人强。” “陈璠?”曲小白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个极低调奢华有气质的男子,嘴角一挑,“你们也都是陈家人,就算是基础差,可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他行,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们只会比他更行。”她眉梢一挑,略显俏皮:“别忘了,你们还有我哦!我动手能力不行,但我理论知识水平一定强过陈璠的。” 废话,自带傻度系统,就算是本身学识不行,也可以从傻度那里现学现卖的。更何况,她本身的知识储备也是够厚的。 陈醉兴奋得握拳:“小白哥,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杨凌淡淡瞥了她一眼,“不要太自负,还是先给他们讲解一下你的图纸吧。” 曲小白从他手里拿了图纸过去,铺在桌面上,刚要说,忽然想起什么,便指着杨凌道:“你出去。你今天已经没有问问题的机会了。” 杨凌:“嗯?我不说话。你放心。” “那也不行,你今天问我图纸的问题了,我不会告诉你答案的,你不能听!” 曲小白很坚持。 “那行吧,我出去,你们聊。”杨凌站起身来,悠悠笑了一声,往外走去。 那一笑,邪.魅中带一丝阳光,曲小白被晃得眼晕,心里大骂,娘的,杨凌你个混蛋,你敢色.诱.老子! 陈家兄弟却是被那一笑吓得鸡皮疙瘩都抖落了,陈醉忙道:“小白哥,你还是让主上留下来吧,主上学识渊博,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呢。” 曲小白早就臣服在了他的笑容之下,咬着嘴唇,翻着白眼瞪着他,“算你借用明天一次发问机会。” 杨凌嘴角一挑,眼睛里都是点点笑意:“行。” “这还差不多。”曲小白矫情地哼了一声,“好了,咱们开始吧。” 她把图纸摊平,道:“这整个的设备,是一套取暖设备。首先,这个大的,叫做锅炉,是由炉壳、炉膛、烟火道、水夹层几部分组成,这个圆形管道,就是热水管道,从总管道接出,通往每家每户。有了这个东西,新庄的冬天就不会再寒冷了。” 陈家兄弟瞪着图纸,就仿佛是看着怪物一般,别说是兴奋了,惊吓还差不多。 “小白哥,这个设想固然是好的,可是……你确定这能行?” “为什么不能行?你觉得哪里不能行?”曲小白看着陈醉。 “不是,我觉得,这个大锅炉,烧烧热水什么的也就罢了,如果要接上管道往庄子上送热水,不太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呢?” “首先吧,这个管道那么长,怎么铸造?” “难道要一根到底呀?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当然是要一节一节的,给它们安装起来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怎么能保证不漏水?” “这是你们的技术课题。我可以提供详细图纸。”曲小白气焰略微小了些。 杨凌瞧瞧她,再瞧瞧桌上的图,缓声道:“不太可行。无压的锅炉还好,现在的水平可以造的出来,你这个太大型,上面所画的压力阀等,现在也造不出来,不如先试一试小型的吧,一户一炉,方便实用。这大型的,慢慢研究,等到你的矿山开始开采了,再造这个大的也不迟。” 他说的很温和,大概是不想打击曲小白的积极性。说完之后,就凝着曲小白,眸光很柔和。 曲小白一晃又回到从前,他无比温柔,心里眼里全是她。 这锅炉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她也没觉得一定能造出来,只能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她倒没有多少失落,尤其在看到杨凌的温柔目光之后,就更把那一点点失落也抛诸到脑后了。 倒是陈家兄弟,心里无限遗憾。 这么个大东西摆在面前,却造不出来,要多遗憾有多遗憾。 曲小白反过来安慰他们,道:“也不用太遗憾,先把那个小型的给造出来,等咱们有能力了,再研究这个大型的。我就不信,有生之年还研究不出来!” 陈醉的情绪很容易调动,立刻就跟她一样了,“对,我今年才十八,怎么着我不得活到八十啊,还就不信了!” 曲小白:“……”野心不小,还要活到八十。 不过八十在她那个世界来说,太稀松平常了。只要不是非自然死亡,基本上,百分之九十多的人都能达到呢。 “好了,既然做不成,那就暂缓。图纸留给你们兄弟慢慢研究。大少,小少,我先回家,晚上让大娘做好吃的犒劳你们。” “得嘞,我要吃董朗说的那个烤鸭!” “……”曲小白无奈地揉揉鼻子,“你和董朗不是不对付吗?怎么他嘴巴那么快,连烤鸭都跟你讲?” “切,他那个人,和谁对付?主上不还让他给割袍断义了吗?一个。” 杨凌淡淡地把目光瞥向别处。 曲小白无奈地翻翻白眼,替董朗掬一巴心酸泪,“小少顺便把人安排一下,明天跟你上山挖煤,车马跟赵元要。” “知道了。”陈醉暗戳戳兴奋。 第四百一十章你该出去逛一逛了 从新小区出来,曲小白吩咐林虎头先去一趟镇上,无它,她得去买鸭子。 杨凌静静地坐着,眸光在炭火笼上,一手托着腮,从曲小白的角度看,就是一安静的美男子。 就是这样看着看到老,她觉得都不会厌烦。 但是干看着一直看到老,那太不符合她的性格了。 她把身上的斗篷解了,绕过炭炉,坐到了杨凌身边,杨凌:“……”疑惑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曲小白瞧着他,目光火辣辣的,“杨凌,问你个问题。” “说吧。我没有那些弯弯绕,一天还得限定几个问题。不过呢,能不能如实回答你我可不敢保证。” 就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这么点儿小事还得捎带她。 曲小白在心里撇撇嘴,道:“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的。我想知道,当你为美色所惑时,一般会怎么做?” “为美色所惑?对我来说,不太会有那种情况发生吧?” 曲小白瞧着他欠揍的样子,狠狠咬着牙根,道:“撒谎!你以前就有过!” “被你的美色所惑啊?”杨凌挑眉瞧着她。 模样太欠揍了。 曲小白咬着牙点头:“我是没你美,可你还不是得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唔,这倒是,孩子都有了。”杨凌意有所指地瞧着她已经微微有些隆起的肚子,也不知怎的,心脏怦然一跳,整个人都跟着紧张起来,努力屏息,才没有失态,“如果是你……我可能会用比较直接的方式吧。” 他竟然真的回答了! 而且这答案,和他曾经做的,一模一样! 他还是杨凌! 曲小白静静地瞧着他。 杨凌也瞧着她。 其实她细看起来也挺美的。大眼睛,小尖下巴颏,脸形很柔和,尤其皮肤好,水嫩水嫩的。 “没错。”曲小白嘴唇一翕一动,“你那时候,就是那么做的。”她轻声说着,声音极尽魅惑,忽然,靠近杨凌,嘴唇贴在他耳边,道:“我真的不想这样子,我本来都打算好了,让你知道知道没我的日子很难熬。可是我先忍不住了。美色当前,傻子才袖手旁观。” 她顺着他耳朵一滑,就亲到了嘴角。 杨凌:“……” 他一时竟无法拒绝,只觉得这马车里炭笼烧得太旺,整个人都被烤热了。 美色当前,傻子才袖手旁观么? 好像有点道理的样子。 一只手不自觉地就拢住了曲小白纤细的腰,另一只手贴在了她隆起的小肚子上。 仿佛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以后,媳妇有了,孩子也有了,得了一场便宜人生似的,怎么都觉得不那么真实。 但这温香软.玉在手,这感觉却又真实得不得了。 杨凌心底里微微一叹,该来的,终究会来,是你的,想躲都躲不掉。 曲小白时不时睁开眼睛偷瞄一眼杨凌的反应。 唔,杨凌双眸微闭,长长的睫毛还会轻轻颤抖,眼尾似含了笑意。 满意。 不过她满意就好,总不能让他太满意,否则真当她好拿捏的了? 曲小白轻轻推开了他,美眸含笑:“当初,我可是这样就被你俘获了的,敢问爷,今日你的心可被我俘获了?” “咳……”杨凌干咳一声,正襟危坐,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臊的,象牙白的脸上浮出一抹微红,当真的好颜色。 曲小白咬着牙,撇开眼。 都说美色惑人。 果然。果然啊。 新庄离镇子不远,一刻钟便到,曲小白穿上了斗篷,下车的时候,杨凌伸手扶了一把。 嗯,满意。 天气冷,镇子上摆摊的人不多,转了小半个镇子,才在一家店里买到了鸭子,曲小白也不知家里还有没有调料了,便又去干货店买了一些调料。 回来的时候,经过了君子楼,看门小厮远远地就道:“杨夫人,绾然姑娘回来了,您不是想见她吗?要不要进来喝口茶暖和暖和再走?” 杨凌是知道她昨日来君子楼的。但到君子楼所为何事他就不知道了。他挑眉瞧着曲小白。 曲小白暗骂小厮这个傻不拉唧的,没看见她身边跟着个花枝招展的大男人吗,这种时候怎好邀请她去君子楼这种地方喝茶? “咳咳……”曲小白干笑一声,“生意上的事,想要让绾然姑娘试穿一下新出的衣裳款式。” 曲小白干干笑着。 杨凌不动声色:“唔,那就进去看看?” “不要。我又不想让她试穿了。回去让我嫂子试穿也是一样的。我嫂子的身材也很好。” 话落,看杨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自己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牙根咬得发痒:“看什么看?我比以前长高了!胸也比以前大了!再长些日子,我也能有一副好身材!” “咳……”杨凌咳得把脸转向了一旁。 差点咳得背过气去。 唔,倒是想跟她说一句,他其实不在意这些外在。 但到底是没说出口。他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个白发胜雪的女子。也叫曲小白。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午时就在镇上的天香楼吃了一碗面,曲小白只吃了几口。原本以为孕吐已经好了,却发现吃外面的食物还是会反胃。 大概是张氏做的饭菜太合她肚子里娃的口味了。 一路无话,回到府里,曲小白就把鸭子送进了厨房,交代给张氏:“大娘,陈小少想要吃烤鸭,顺便多做几只,大家都吃。” 自上次被杨凌嫌弃她做的东西不好吃,她再也不想进厨房了。 交代完张氏,她回到书房,开始规划矿山开发计划。 整张图上,可以一目了然哪个地段的铁矿石含铁量更高一些,哪个地方更少一些。出乎意料的是,含铁量最高的铁矿石,就在她家门前的山体一段。 她自然不会选择先开采这里。 拿着水笔研究了好一阵子,迟迟没有落笔。 杨凌修长的手指忽然落在图纸上,那个位置,大约是在她家往东六十里的地方,“这里,离煤山近,离家远,地处无人区,铁矿石的含铁量不低,按照你说的,怕污染家里的环境,也怕被人发现,那就是这里最合适。” 曲小白低眉瞧着那简直艺术品一般的手指,嘴唇有些干涩。 以前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这么个好色之徒,娱乐圈摸爬滚打十载,竟然还保持着单身,也是不可思议了。 “你在想什么?我说这里比较合适。”杨凌看着那个低着的毛茸茸的脑袋,几乎要低到啃到他的手指了。 曲小白仰起脸来,瞧着他,“我在想,杨凌,煤矿这种东西,是巨大的财富,你是不是该出去逛一逛大凉朝的大好河山了?” 杨凌居高临下睨着她。 她刚才决计不是在想这件事,从她那冒着光的眼睛以及流着口水的嘴角就能看得出来。 但他不计较。她说的这件事的确比较重要。 “虽然很多的煤矿是蕴藏在地底下很深很深的地方,咱们没有探测仪,但别人也没有。咱们就找离地表近的,控制了煤矿,就等于控制了大凉的命脉啊。那些糊涂蛋,有权利又有什么用?我要让他们知道,权利,可不代表一切。” 曲小白的眸子里忽然泛起冷光。 杨凌微微蹙起了眉。 他不喜欢她这样。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她是那个弹弹琴唱唱歌跳跳舞的女子,与世隔绝,快乐无忧。可他知道有些事情他阻止不了。 杨凌有些懊恼,烦躁地转过身去,道:“你不要太操劳了,身体要紧。” “嗯,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今天的胎教音乐还没有弹,我弹琴给你和宝宝听。” 曲小白也瞧出了他眼里的烦躁,她知道他为什么烦躁。 书房里如今也添置了一架瑶琴,她净了手,走到琴架前做好,揭开了盖在琴上的盖布,轻捻琴弦,拨出一串音符。 “《晨雾》吧。” 如果不是宝宝也要听,她倒是想弹清心咒给他听呢。 《晨雾》既适合宝宝,也适合他。 乐声至美至清灵,倒比钢琴曲还要清灵几分。 杨凌靠在琴架旁的书架上,低眸瞧着曲小白的手在琴弦上跳舞。 丝弦入耳,令人顿觉心灵空净,烦恼顿扫。 “肚子里的孩子都还没出生,能听得懂琴声?” 杨凌支颐,笑看着她。 “当然是能的。” 杨凌笑笑。她说能就能,反正在他的心里,已经当她是在拿孩子当借口,特意弹给他听的了。 “你比我弹得好,如果我说,我想听你弹,你愿不愿意?”曲小白挑眉看了他一眼。 “不愿意。”拒绝得干脆利落。 切。还矫情上了。 曲小白也不在意,弹了一曲,便起身离开,穿了斗篷去往后院。 她要去看看杨柱子大叔糊的煤炉子怎么样了。问杨凌要不要一起,杨凌无情拒绝。 远远地就看见哑奴们居住的院子上空冒着青烟,再走近点,就能听见伊伊哇哇的欢呼声,难得见哑奴们释放真情绪,曲小白心里也颇高兴。 她在半路遇到了董朗,小神医见着她就问,“你今天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整天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卖给慕南云 曲小白看都没看董朗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又不是没断奶,找我做什么?” “……”董朗气得说不上话来,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我就是没断奶,找你又有什么用?” 结果,就被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杨凌薅着后脖领子给扔了出去。 曲小白回头看看在残雪上挣扎的小神医,心想如果这个时候秀个恩爱的话,杨凌应该非常乐意。 于是,她贴近杨凌,挽住了他的胳膊。 远处的小神医愣怔地看着一高一矮两个无比和谐的身影相依偎着,走在清冷的冷风中,高的还帮矮的把斗篷的帽子戴好,矮的就朝高的靠得更近了,小神医往嘴里塞了一把残雪。 呜……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曲小白跟杨凌低声细语:“这一把狗粮应该吃得小神医饱饱的,晚饭都不想吃了。” 狗粮……唔,新鲜词,有点儿意思。 曲小白又叹了一声,“他太直了,你多担待点儿,昨天的事,别和他计较。” 杨凌偏头瞧了她一眼:“这算是替他求情么?” 曲小白脑子激灵灵拐个弯儿,想,依杨大爷的妒性,她要是替小神医求情,说不得小神医会死得更惨。 想到这里,曲小白很正色地道:“求情?我为什么替他求情?他能为我所用不是更好?” “……”杨凌突然没词。 “我就是怕你心里有疙瘩,所以替你纾解一下。” 行吧,这锅爷替你背着,谁让你是爷的媳妇儿? 媳妇儿?杨凌眉心微蹙。这种意识让他感觉到害怕。他现在,并不适合有一个牵挂,他只会拖累她。 杨凌想推开曲小白的手,手刚放到曲小白的手上,还没有所动作,就被她反握住,她状若什么都没有看见,笑道:“快走快走,去看看我的大作!” 院子的西北角开了个角门,哑奴们下了工之后,就从角门离开,只是一墙之隔,所以平常也就不用锁门。 两人到后院,直接推门进去,就见哑奴们都笑成了一团。 炉膛里的火苗燃得极旺,整个屋里都暖烘烘的,比他们烧炭笼的屋子还要暖和些。 曲小白把手放在火墙上,墙也是热烘烘的。 看哑奴们笑得开心,曲小白嘴角也不由翘了起来,看向杨凌,杨凌眸中有无奈,无奈中又浮了点笑意。 想起她那句“我只想护着那些跟着我的人”,他心里忽然一动。 他觉得,他也有了想要护住的人。 或者,应该说,很久以前就有了,只是他后来忘了。他默默地、紧紧地握住了曲小白的手。 曲小白偷眼瞧他一眼,嘴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唔,现在悔悟为时未晚。原谅你了。 杨柱子高兴得道:“小白侄媳,你们这是在哪里弄到的这个东西,可真是好东西!” 曲小白道:“柱子叔,东西是好东西,但这玩意儿要是传出去,说不得会被很多人觊觎,给咱们庄子带来的,有可能就会是灾难,所以,还是要保密的好。” 杨柱子了然,道:“好,我省得的。” 曲小白看着泥糊的炉膛,烧得都发红了,脑子忽然一动,道:“柱子叔,我想着这个东西,如果跟炕连在一起的话,岂不是更好?”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北地苦寒,冬日里都是要睡炕的,烧炕用的无非是山上砍下来的灌木和地里收的秸秆。 今年的秸秆,在曲小白的建议下,都用铡刀铡了,储存起来喂牛羊,烧的也就只有灌木了。 灌木毕竟是生长速度缓慢的,也幸亏靠近大山,不然冬天连烧火的灌木都没有。 这下好了。 曲小白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跟大家又嘱咐了几遍烧火要注意的事项,盘火炕火炉的事交给杨柱子,曲小白和杨凌离开,顺道又去了一趟菜屋,观察了一下芽菜和韭黄蒜黄。 第一次栽种,长势居然很是不错。 曲小白拿剪子剪了一大把嫩嫩的蒜黄,道:“今天给你尝尝鲜,没吃过这个吧?” “还能吃出果子味儿来不成?” 曲小白:“……”吸了吸鼻子,“那倒不能,横竖还是个蒜味儿的。” 杨凌就笑了。 菜屋里昏暗,又是接近傍晚,虽然点了灯,瞧着也还是昏黄的。昏黄光线下杨凌的笑容简直晃眼。 曲小白暗咒了一声,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她还没有原谅他,还要让他好好受点折磨的!但现在……换点别的法子折磨他吧。曲小白一踮脚,就亲吻住了他。 子说,食色性也。 子都这么说了,她就是一个执行者而已,所以算不得过分吧。 毕竟当初有个人比她还过分呢。 当初很过分的杨凌,如今就只剩下被欺负的份儿。他媳妇儿都这样主动了,他如果退缩的话,那就显得太不男人了。 如果不退缩的话……那就只能迎合了。 否则怎么看都是不男人的。 于是,在曲小白得瑟了一下之后,杨凌就反客为主了。 小神医在残雪堆中伤了很久的神,还是为自己的愚蠢没办法释怀,于是躲到了菜屋的角落里,继续伤神,伤着伤着,就听得门响,本想要躲出去的小神医,发现来人却是旧主子与主子夫人,一下子愣住,就没能溜得出去。 及至听两人说着话,还剪了蒜黄,悲催的小神医觉得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却没想到……无时无刻不在撒的狗粮,塞了他一嘴。 杨凌正吻到情深之处,呼吸渐重,忽听到角落里有窸窣之声,虽然轻微,却是瞒不过他的耳朵,顺手就弹出了一粒沙砾。 小神医的功力,怎么可能躲得过他的暗器。当下,小神医就不能动弹了。 一吻之后,杨凌一手拿了菜,一手牵了曲小白的手,拉着她步出菜屋,关上了门。 可怜的小神医满眸憋屈地望着大门的方向,心底里发出一声惨呼:“不!” 晚间,陈家二位兄弟运了已经完成大半的炉子回府,正好张氏做的烤鸭也出炉,曲小白拿了蒜黄送到厨房,告诉她如何炒蒜黄,张氏拿着鲜嫩的蒜黄,赞叹得合不拢嘴:“乖乖,这就是蒜黄?这颜色可真好看。” 曲小白笑道:“也就是个蒜味。炒鸡蛋炒肉都行,见火就可以断生的。” 说嘴她会,让她炒的话,对不住,真的好难炒啊。 陈相陈醉见了蒜黄,也都啧啧称奇,尤其陈相,开酒楼的,见了新菜,尤其还是这么漂亮的菜,眼睛都亮了,“这个要是放酒楼卖,必定大赚一笔!” 曲小白淡淡然:“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咱们自己种出来的,当然是要先便宜自己人。再长几天,就割了送到庄子上去,让大家都尝尝。” 陈醉道:“今日但凡换一个人,都会把这个拿了去换钱的,哪里会给奴仆们吃?” 张氏附和道:“可不是?夫人心善,简直就是菩萨再世。自打跟着夫人和郎君,咱们这些人,可就算享福咯。” 曲小白摆手:“可别这么说,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那得嘞,我就等着吃了。” 杨凌随曲小白进屋,关了房门,瞧着她,神色里说不出的黯然,曲小白只假装没有看见,道:“洗手,准备一会儿吃饭了。” 杨凌没有去洗手,站在门口,望住曲小白,黯然唤了一声:“小白……” 杨凌欲语又休,曲小白瞥他一眼,自然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恐怕是被张氏等人的话触动,觉得自己拖累了她,而且他以后要复仇,说不得会是血雨腥风的,那就更是连累她了。 她有些生气。 但更多的是心疼。 以前的杨凌贪恋她给的那一点点温暖,更是不愿意给她带来灾难,宁肯就放弃了血海深仇,她不愿意他再为她放弃什么。 也不愿意他有任何负担。 自己的男人,还是要自己来宠的。 她打断杨凌:“你是不是觉得我用了你的银子给我自己赚好名声了?那些银子说好了的,算是借贷,以后会还你的。矿山明年开春就能开采出铁矿石来,到时候冶炼出好铁,还愁我还不上你的银子吗?” 杨凌:“……”事情反转有点突然,他突然脑容量不够。 曲小白翻了个白眼,径直去洗了手,拿了棉巾擦手,“得亏我当时留个心眼儿,没有抱着依赖你的心理儿,你们这些男人啊,话说的都好听,事情做起来那叫一个不好看哦。” 杨凌:“……”曲小白把棉巾扔在他手上,挑他一眼:“洗手去!” 杨凌看着她,半晌,道:“养你是应该的,给了你的银子,就不会再要了。” “别介,我可花不起。等着吧,最晚明年夏天,妥妥地把欠你的银钱还清了。” 杨凌瞧着她,表情忽然变得悠然,语气也挺悠然:“你是可以冶炼出好铁,但如果想把这些铁卖出去换银子,想不让朝廷注意到怕是难哦。” “不劳操心,我自有办法。” “让我猜猜,你要卖给慕南云?” “要你管?”曲小白横了他一眼。 慕南云么,的确,她是得卖一些铁给他,毕竟,他把矿山给她图的就是个用铁方便。但是铁这种重器,她怎么会用它换银子呢。 她得留着,下一盘大棋。 她的男人固然优秀,可她也想用自己的办法宠着他。 第四百一十二章两种办法 杨凌深深瞧着曲小白,发出疑问:“慕南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爷,您的问题已经超出范围,要想知道答案呀,明天问。”曲小白冷淡地回答了他。 杨凌被她气得牙根儿痒,却是又爱又恨,一点办法都没有。 很快,晚饭摆上来。烤得酥香的烤鸭,颜色嫩黄的蒜黄炒蛋,香味儿一下子就散开来。 陈醉进来,深吸一口气,“哇,太香了。都太香了!” 曲小白笑笑,“像没吃过东西似的。怎么跟董朗一个德行?” 杨柱子也被留下来吃晚饭,看见蒜黄,惊奇地问:“这是什么菜?” “大蒜栽种出来的,叫蒜黄。现在还没有长大,今天忍不住想尝个鲜,等长大了,我让人送些给婶儿也尝尝。” “乖乖,蒜长出来的苗?怎么是这样的?” “其实不难,主要是温度要拿捏得当。咱们这里太冷,冬天种造价太高了,不过是图吃个新鲜。” 曲小白介绍了一下种法,杨柱子连呼:“这可种不起,得多少火烧?” “叔,快坐下尝尝。哎,小董呢?”曲小白终于发现少了董朗。 杨凌安然坐着,脸不红心不跳:“不用等他,吃饭吧。” 曲小白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神色不对劲,“你把他怎么着了?” “回头告诉你。吃饭。” 曲小白满心狐疑,但满桌子的人,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好坐下吃饭。 因为做了烤鸭,张氏几人,再加上范二虎头,都被叫上了桌,还给哑奴那边也送了几只。 云不闲因为和家人团聚,只能错过。 倒是辛青君赶回来及时,赶上了饭点儿。 杨柱子现在已经习惯了杨凌府上主仆一桌吃饭的习惯,况且他贫苦人家出身,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倒觉得侄子和侄媳这么做很好。 一时吃完了饭,喝了杯茶,杨柱子告辞回家,辛青君诸人也都各回各的屋,屋里就只剩了珞珞一人服侍着。 曲小白朝杨凌招招手:“你把董朗给弄哪里去了?” 杨凌反向她招招手:“过来,告诉你。” 曲小白疑惑着,朝他走了两步,附耳过去,“说!” 杨凌在她耳边低声:“在你种菜的屋里。” 曲小白起初没反应过来,刚想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他关种菜的屋里,忽然就想起了什么,脸一红,恨恨地咬着牙,“臭小子,关里边儿过夜吧!” 珞珞看两人耳鬓厮磨,低头不敢看,但两人说的是董朗她倒是听见了,瞧这意思,小神医是被关哪儿了? 干出那样的傻事情来,被关也活该。 珞珞不知菜屋发生的一切。 曲小白又去书房忙了一阵子,在度娘那里找了些资料,抄下来,杨凌坐在她对面,把她抄的手札顺手拿来看。 不得不说的是,他是第一个没有嫌弃她字写得潦草的。 他脑子没恢复的时候,就能看得懂她的字,现在恢复,自然更不必说了。 看了一阵子,他忽然道:“听说你认识那个叫苏斯的人?” 曲小白埋头写着东西,闻言略抬头眯了他一眼,随即继续写,“嗯。青君告诉你的吗?” “嗯。让人查了查我忘记的那些事情。” “你是查你呢还是查我呢?”曲小白嘲讽了他一句,“不是告诉过你,基本上,你的事我都知道,可以问我的。” “你的限制太多了。” “我过去给你限制了吗?限制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杨凌幽幽瞄了她一眼,蠕了蠕嘴唇,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曲小白瞟了他一眼,“啧啧啧,瞧瞧你那一脸幽怨的模样,搞得好像是我欺负你了一样。”顿了一顿,转为正色道“你问苏斯做什么?开矿的事,苏斯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苏斯被人陷害,下入了大狱。” 曲小白震惊地搁下笔,不敢置信地看着杨凌,“他一个工匠,谁陷害他做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知道,自然就知道咯。送进宫的一批瓷器出了问题,有人把责任推到了他头上,他一个工匠,没有后台,自然,只有背锅的份儿。” 杨凌语气温淡凉薄。 曲小白咬着嘴唇,脑子里思考这件事,半晌,道:“你既然告诉我这件事,说明你是有门路的。” 杨凌散淡的:“也不算有门路。” 曲小白打量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被她打量的有些不自在,坐正了身体,道:“我也只是碰巧知道了。据说在白马镇发生了不少事情,我就让那边的人查了一下,白马镇离华凤郡近,景镇离华凤郡近,而你在去白马镇之前,在景镇停留时间比较长,我就让人查了一下,知道你是为了苏斯留在那里的。就正好查到了苏斯背锅,入了大狱。”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月前吧。此时大概已经解入京城受审了。” 曲小白紧咬着嘴唇,思量了良久,眸光落在杨凌温淡的脸上,“如果……我要上京,你不会反对吧?” 杨凌眸色微凛,但还是不动声色:“你这里走得开吗?” “走不开也得走。人命关天。”她看着桌上那盒六十色的水笔,眉心紧蹙,“无论如何,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救的。” 那是苏斯送给她的。 “京城是吕筱筱的地盘,你去了,也不过羊入虎口罢了,救人就更不用想了。” “那我也得去。”曲小白很坚决。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样的坚决很傻,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底线,若是苏斯出事,她觉得这会是她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 杨凌看着她坚定的眉眼,薄唇微抿,片刻,道:“有两个办法。” 曲小白立即惊喜地看着他:“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有办法的!” “你别抱太大希望。都会有很大的风险。第一种,劫狱。这种办法的后果,就是他将永远过着见不得光的生活,有时候还不得不东躲西藏。” 曲小白听他的意思,还有第二种,这第一种的确是对苏斯残酷了些,便道:“第二种呢?” “第二种,让我的人保下他。这样的话,保下他的人就会被彻查一遍,很有可能,就会牵扯出你我。你知道,吕筱筱一直盯着你我,她若要因为这件事发难,朝廷要不注意咱们也难。” 虽然他只是说有可能,但曲小白绝对不能让他冒这个险。这种时候,她还是很理智的,立即道:“劫狱的话,有几成胜算?” 杨凌瞧着她,道:“苏斯很倔强,如果让他那样活着,可能生不如死。” 曲小白道:“那是他没有陷入绝境过。我有办法让他活下去。” 杨凌嘴角忽然弯起一抹弧度,轻笑一声,“交给我吧。” 曲小白看他胜券在握的样子,也就少了几分担心,嘱道:“让人小心些,千万不要出岔子。苏斯的命宝贵,别人的命一样宝贵。”她就怕杨凌造杀孽。 虽然以后可能会死很多人,但她不想无辜人因他而死。 诚然,可能这样的想法都算是奢望。是她太天真。 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放心吧。”杨凌温声道。 曲小白到底是担心,没了心思做别的,把纸笔都扔在了一旁。 杨凌劝她:“算不上什么大事。这大凉朝,每天死于非命的人不计其数,不过是救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不会引起什么大风浪的。” “正因为如此,才担心啊。人命如草芥,那些官僚想要草菅,简直是随时随地!” 曲小白对这个凉薄的世道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话语里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杨凌的体会,比她更深刻。他淡淡的,没有接话。 两个人都静默着,时光静静流淌,一去再不复返,良久,曲小白忽然问道:“杨凌,你帮了我,不打算跟我索取点报酬么?” 杨凌:“嗯?”坐直了身体,隔着桌面瞧着曲小白,瞧白痴似的,“你好歹也还是我的妻,我会拿这个跟你谈条件么?那我还能叫个男人么?” 曲小白挑了挑眉梢:“我觉得你这句话在影射我。我跟你谈条件,我就不是你合格的妻子了是吗?” 杨凌不作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凝着曲小白的脸,曲小白被他盯得心虚,恼道:“再见,我要回去睡了!” 杨凌:“……”这意思,今晚还要让他睡书房? 白天里强吻他两次,他以为她好歹会良心发现,晚上放他回房睡,却没想到她还是让他睡书房! 女人心,海底针,果然! 他琢磨不透她了。 杨凌站了起来,看看窄窄的软榻上可怜兮兮的被子,幽幽道:“冷……” “冷?回头再给你一床被子。咱家别的没有,被子有的是!” “我又错了?”杨凌继续幽幽地看着她。 “又?从何谈起这个‘又’字啊?夫君还是早点睡吧,别多想了。”曲小白穿了斗篷,无视杨凌幽幽又迷惑的眼神,出了门,顺手还帮他把门给带上了。 不多时,珞珞送来了被子,敲敲门,“爷,给您送被子。” 杨凌开了门,道:“拿进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请阁下离开 珞珞把被子放在软榻上,就要道晚安告辞,杨凌叫住了她:“等等。” 珞珞一见杨凌就紧张,战战兢兢地站住了,头低垂着,“爷还有什么吩咐?” 杨凌坐在书桌前,眸光落在曲小白抄写的手札上,淡淡问出口:“她以前也这样吗?” “啊?这样是怎样?”珞珞一时没有听懂,迷茫道。 “就是……她以前也这么喜怒无常吗?” “喜怒无常?这倒不至于,但夫人一向都脾气不是很好。” 杨凌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模样,珞珞话没说完,继续道:“夫人的确是脾气不好,但那是对别人,夫人对爷可是一直很温柔的。” “你不是在我病了以后才来的吗?你见过的,不过是她对生病的我,又怎知以前她待我怎样?” 杨凌冷冷挑了挑眉梢。 珞珞道:“可我听当大娘说过,打从她跟着夫人起,就没见夫人对爷发过脾气。夫人对爷,可不是现在才开始温柔的。” “那她现在为什么对我这样?” 珞珞心说,还不是爷您自己作的,有家不回,编幌子,还和人寡.妇一桌喝酒吃饭,也不知那酒是不是比自家的凌寒香好喝。 “夫人现在对爷怎么了?婢子瞧着挺好的啊。” 杨凌的目光幽幽地从软榻上一瞟而过,道:“出去吧。被子拿走,今晚的书房……烧得挺热的。” 珞珞不敢违命,抱了被子,道了一声“晚安”,开门走人。 杨凌呆坐了一会儿,拿了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曲小白在屋里等珞珞回去,珞珞不但人回去了,被子也抱了回去,“夫人,爷不要被子。说,今晚书房火烧得足够了,热!” 珞珞没好气。 曲小白好笑,这丫头的性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嗯,知道了,你回去睡吧。” 珞珞把被子放回柜子里,道:“夫人也早点儿睡,身子要紧。” “嗯。”曲小白换了中衣,穿着素白的真丝中衣,去洗漱了,把头发散开来,长及腰际的青丝,瀑布一般,又软又丝滑。 换了一副身体,最让她满意的,就是这一头青丝了。 发质好得没话说。 以前杨凌动不动就爱玩她的头发。想起那个温柔的杨凌,倒是真的有些怀念了。 但也只限于想想,今晚是不可能送上门去让他舒心的。 杨凌写写画画半个晚上,累得手酸,停了手,站起身来舒了舒腰肢,脑子里不自觉地就浮出了曲小白的影子。 既然想起了她,那就去看看她吧。杨凌想到哪就做到哪,推开门,就只见天上一轮清牙月,映着人间一片素白霜雪色,愈显清冷。 杨凌这才想起没有穿大氅,但也懒得回屋拿了,就穿着一身单薄衣衫,往曲小白的屋子走去。 蓦地里,一声孤雁悲鸣响起,紧接着便是扑棱棱一阵宿鸟被惊起的声音。 杨凌停下脚步,眸子里闪过一抹厉色,一柄寒光烁烁的匕首,扣在了手中。 “出来!”他声音不高,大约是怕惊醒屋里睡着的人。但清冷的语气冷得如冰似雪。 清冷月下,忽然一道黑影飘忽而至,悄无声息地落在杨凌面前三尺远的地方。 从这份轻功就可以看出,对方是个极厉害的角色。也难怪这庄子的影卫都没有动静,凭着这份轻功,影卫们要发现他,是难。 对方没有要动手的打算,杨凌也就没有先出手,只是语气冷冽:“你是什么人?” 两只黑影忽然出现在杨凌的身边,手中提着长剑,满含愧疚地挡在了杨凌的面前。身为这个院子的当值影卫,竟然主子都被惊动了他们才发现敌情,这要不是主子厉害,这个院子怕是都要被人家给洗劫了。 杨凌摆摆手,“退下吧。”没有生气,毕竟对方的轻功这般厉害,影卫发现不了也正常。 两个影卫满怀愧疚地退到了一旁。 “据说你好了,怎么,你是故意装不认识我,还是真的不认识我?”黑衣人语气里是真的疑惑,没有反问杨凌的意思。 杨凌打量他一眼,虽然对他没有印象,但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 “景烈?” “你这是认出我来了?” 杨凌对于失忆后发生的事情,多少都是有些印象的。景烈杀进府里那一次,他现下想起来了。点点头:“是认出来了。不知你屡次三番找我,所为何事?” “既然想起我来了,那你还问我所为何事?” “随口问问而已。” 景烈:“……”他打量着杨凌。 第一次和他交手的时候,只觉得他武功高深,思维敏捷,但现在看他,又觉他冷若冰霜,身上似乎还隐隐戾气。这些日子待在南平,对于少年杨凌所经历的事情,他自然是有所了解的。 自小是个傻子,被人欺负着,但他又不是个真正的傻子,否则,如何解释他那一身武功? 也就是说,杨凌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装傻,不得不任人欺负。 原因先不去追究,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人,没有戾气也不那么正常。所以,景烈对于他现在的这种性格,也算理解。 只是不大满意。 “阁下如果没有什么事,就请离开吧。”杨凌看出他眼睛里的不满,真不知道他是有什么立场对他不满。 景烈微恼,他来会是没有什么事吗?没事他来这做什么? “我来自然是有事。” 景烈压下心里的不满,哼了一声。 “有事就请阁下明天光明正大上门谈事,夜半三更,偷偷摸进来,与鸡鸣狗盗之徒何异?也不怕损了阁下的颜面!”杨凌冷笑了一声,嘲讽道。 景烈气得张口结舌。 “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想。怎么会不想? 杨凌忽然看向曲小白的屋子。 她已经醒了。窗上映出她坐在桌前喝水的影子。她……杨凌细细想了想,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他的身世的。而且她似乎不太愿意让景烈知道他的身世。 杨凌收回目光,冷淡地道:“与阁下无关。阁下是自行离开,还是我请阁下离开?” 景烈的目光在杨凌手上一掠而过,他手上的匕首,形如鱼肠,渗出寒光,他眸光一凛。 杨凌挑眸。 景烈看来认识这把匕首。匕首是他师父的遗物,也就是说,景烈与师父算是故人,至少,是认识的。 但即便是师父的故人,他也不打算今晚和他叙旧,话没有收回,淡漠地凝着他。 景烈轻叹了一声,“也罢,明天再来。” 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闪身,消失在月下。 杨凌瞧着他闪电一般的背影,眸光微深。 两个影卫齐齐跪下,认错:“主上,属下无能,人进来了还没有发现。” 杨凌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道:“是挺无能。所以,武功上用点儿心吧。” 转身去了曲小白的门前,轻轻叩门。 两个影卫见如此,赶紧隐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们不宜参观。 曲小白喝完了一杯水,放下水杯,淡声道:“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没有听景烈的。” 这话怎么听着就有那么一点点示弱的意思?曲小白嘴角微微一挑,心都要软得化了。 他就是她的克星。 但不要以为这样她就能投降,“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呗,这是你的事情。为了我肚子里的宝宝着想,我得睡了。夫君请自便。” 夫君请自便。 杨凌听着这话,气得牙根儿痒,却又无可奈何,长叹一声,“那你早点睡,我回书房睡了。” “书房”二字咬得尤其重。 “嗯,夫君也早点睡吧。”曲小白语气很温婉。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多么温柔的女子呢。 杨凌现在觉得,他真的分不出这女人那些是真情流露,那些又是在表演。演技简直可以说的出神入化已臻化境了。 再长叹一声,无奈地回书房。 昨夜就没有睡好,好歹今夜得睡会儿,不然铁人也得熬成豆腐渣。 杨凌回到书房,抱了他的小被子,卷在了身上,合上双眼,抖了抖他那浓黑颀长的睫毛。 睡觉! 曲小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有美男投怀送抱,却不能拥着入睡,这滋味,跟馋猫枕着焦香的鱼头却吃不着有什么区别? 抓心挠肝的啊! 可是不能就这样把自己送到他手上!火候还不到! 忍着腹内熊熊燃烧的烈火,曲小白紧紧闭上眼睛。 睡觉! 次日,未出所料,小白哥眼下一片青黑。 洗过脸之后,珞珞来给她梳头,她坐在菱花镜前,看着镜中女子的熊猫眼,默默地扒拉出了遮瑕膏。 刚抹了一只眼,门就被推开了。杨凌挟着一股凉气进屋,瞧着精神却是很好,看来昨晚睡得不错。 睡得不错? 曲小白看看镜中的黑眼圈,有些酸,吃了柠檬一样。索性就把遮瑕膏放到一旁,拿了帕子,把另一只眼睛下抹好的遮瑕膏也给擦了,道:“夫君,我肚子有些不舒服,麻烦来给我诊个脉吧。” 杨凌:“……”默默上前,懒散地倚在了梳妆台上,牵过了曲小白的手,修长好看的手指落在她腕子上,看着就赏心悦目。 第四百一十四章第三个问题 珞珞梳好了头发,乖觉地撤了。 再待下去怕是要被空气里的热度给蒸熟了。 曲小白歪着脑袋,两眼灼灼盯着杨凌那张美好的脸,杨凌若无其事地撇开脸,缓淡地道:“夫人只是睡眠不足。等吃过了早饭,睡一觉就好了。” “睡不着。今天还有好多事。”曲小白目光依旧灼灼。因为没睡好的关系,眼睛里略有红血丝。 杨凌撇开眼,不太敢看。发现每看一眼,心就跟着沦陷一点,看见她眼睛里的红血丝还会心疼。 明明也不是很漂亮,怎么就能这么迷人?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又不是养不起你。”杨凌道。 “看见我柜子里的衣裳了吗?看见我桌上的用品了吗?看见我酒窖里的凌寒香了吗?” “看见了,就算是这样,也养得起。” 衣裳多得穿不过来,胭脂水粉都是最好的,凌寒香么,就更不必说了,那么好的酒,全被她藏私。 “也是。子虚庄的产业还是很庞大的。但你以后要用银子怎么办?” “我会赚的。”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在家里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妇?” 杨凌凝看着她。 他觉得这个问题,似曾相识。所以说,是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对话吗?她现在并没有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妇,那就说明,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杨凌摇摇头,“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曲小白簌簌一笑,一大早的不快,全都烟消云散,“你出去一趟,回来倒是开窍了。行吧,就冲你这个表现,现在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不想问了。”杨凌拿起桌上的遮瑕膏,用小指挑了一点,问:“是直接抹在眼下吗?” 这是要帮她上妆的意思吗?曲小白只觉心尖儿都跟着一颤,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没出息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重重点头:“是。我自己捣腾出来的遮瑕膏,纯天然,对肚子里的宝宝无害。” “哦。”他能闻得出来里面有玫瑰花汁,还有其它的一些植物萃取物,的确都是无毒的,他把遮瑕膏抹一点她的眼睑下,轻轻晕开。 曲小白一动也不敢动。微凉的手指触在肌肤上的感觉,柔柔软软,清清凉凉。 抹完一边,又抹另一边,曲小白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昨天晚上我想了一下。有些事我还没有想明白,也没有做决定。但我可以对你好一点,是吧?”杨凌忽然开口。 曲小白不知道他没做决定的事情是什么,但他说什么,她除了像磕头虫一样点头,几乎再做不出其它动作来了。 不管到什么时候,什么境地,这个人都是太会撩了! “那我要问第一个问题了。” “不是说不想问了吗?”曲小白哑然。他这是欲擒故纵吗? “第一个问题,今晚我可以回屋睡吗?书房的软榻太小了,我腿那么长。” “书房的软榻一点儿都不小!”曲小白脱口而出。杨凌就冲她挑了挑眉,她脑子里轰然一声,所有的防御就倒塌了一地,“好。”她声音暗哑。 杨凌眉梢一挑,笑了,“第二个问题,如果我以后再犯错,可不可以不要罚我出去睡?” 他懒散地倚在梳妆台上,手里拿着她的润肤膏,往她脸上轻轻涂抹,眸光垂在她的脸上,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她还能怎么回答? 他还想让她怎么回答? “哦。知道了。” 杨凌又是一笑,“好,第三个问题。” 曲小白猛的捂住了他的嘴,急道:“你省着些机会用,我觉得你今天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我!”她真是担心他又会问出什么诸如能不能睡她身边的傻问题来。 诚然,她想告诉他关于他和景烈的一些事情,他若用完了机会,她岂不是要破例?她还不想破这个例。 杨凌眼中全是笑意,低眉瞧着她,眸中还有些邪.魅。 曲小白彻底沦陷了,咬咬牙,道:“你问个别的问题吧。比如,景烈。”管他是不是欲擒故纵,反正,她是翻不出他的手腕去了。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用想了。 杨凌一笑,把曲小白的手拿开,愤愤道:“景烈太影响我的心情了,今天他要是敢来,爷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曲小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还是不要了。景烈太厉害了,你之前就没有打赢他。” “但也没有输吧?我看过他的轻功,应该不至于输给他。”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不会输吧。可有个这样的敌人,也是很可怕的。你好好跟他说,不要动手。”曲小白凝着他的双眼,“主要,我是怕你旧疾。” 她其实不想说这句。但犹豫了一瞬之后,还是说了出来。有些现实得去面对,不是说逃避就能解决的。 她现在就怕杨凌跟人动手,再被人拍一掌,拍出个脑震荡什么的,她下半辈子就不用活了。 既然话已经说出来,那势必是要说清楚了,曲小白握住了杨凌微凉的指尖,道:“你就算恢复不了以前的记忆也没什么了,但一定不能再受伤,杨凌,我害怕。” 她是真的害怕。 这样鲜活的杨凌在面前多好。会逗她笑,会撩拨她,哪怕只是这样浅浅笑着,都能让她觉得岁月美好。 杨凌瞧着她,在她眼睛里,他清晰看到惧色。 她的担忧是真的,这无需怀疑。现在的问题是,他看不得她担忧,看不得她有任何一点的不好。 昨天晚上他的确是想了很多。 子虚庄的仇,身世之疑,所谓的杀母之仇,还有曲小白身上的谜团。别的都是次要,有一件事他想得很透彻,他是对曲小白动心了。 至于程度么,他觉得,是不可控的程度。 所以一大早他就来找她了,什么都抛开,依心行事便罢。 杨凌捧住曲小白瘦削的比他手掌还要小的脸,认真地看着她,温声道:“好,不动手。那我问第三个问题吧,景烈找我,是为什么?” “他觉得你是先皇后遗落在民间的遗腹子,想要带你回皇宫去见皇上。”曲小白丝毫没有隐瞒,而且还买一送一,告诉了他一些别的事情:“你的确是先皇后的孩子。当年先皇后生下你之后,太监杨淮,也就是你的师父,把你偷出了宫,躲过了容贵妃的戕害。你母亲为容贵妃所害。你师父一直想你能回宫,夺权,替母亲报仇。这个无可厚非,为人子应该做的。但是景烈,他想你回去的目的,是让你和那昏庸的老皇帝见一面,以慰他悔恨之心。” 她握紧杨凌的指尖,唯恐他会因为这件事难过,“现在并非是见老皇帝的时机。杨凌,我不想引导你去如何处理这件事,但有些事,我得跟你说明白,当年若真的只是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也就罢了,结果如何,只能愿赌服输。但事实上,并非仅仅如此。” 杨凌打断她的话:“如果我是那个孩子,那……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比曲小白想象中还要冷静,“王翦虞,先皇时为太子太傅,太子即位,也就是当今,王翦虞忧其懦弱,代掌朝政十余载,且把女儿嫁给他,入主东宫。当今皇帝忌惮王家,暗中联络朝臣,终于在二十年前,一举拿下王翦虞,灭其九族。” 他凉凉一笑,“我外祖王翦虞,母亲王画。” 曲小白点点头。 那桩血案人尽皆知,尽管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却还是大凉百姓心头的一个噩梦。据说当时王家深夜被围,所有的人,都被当场斩首,最后共斩得首级一千余,天亮悬挂于城楼,曝晒了整整三十日,尸身则被扔在乱葬岗,千余人的尸身,据说堆得小山一样,引得秃鹫纷纷而至,啄食数月。 明白了杨凌的身份,这些就不难得知。曲小白一直讳莫如深,不敢提起。 可她不提不代表没发生过,不得不没人知道。 她握紧杨凌的手,想要安慰他,却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能是紧紧握着。 良久,杨凌反握住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放心,我没事。你说的对,现在还不是时机见老皇帝。至于景烈,我会想办法打发的。你安心养胎,把我的儿子好好生下来,这就是你当前的任务。” 曲小白有些恍惚。 这么大的事,对他来说好像半点冲击力都没有,他还在想着儿子的事? 她不知道的是,在初初醒来,得知师门被灭,并且已经过去四载之后,他几乎被击倒,挨过了这些日子之后,终于可以冷静下来,已经有了那此亲身经历,又还有什么是他承受不了的事情? 但既然他不想提,曲小白也就顺着他的话说:“你也觉得是个儿子?小神医说是个儿子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 杨凌捏了捏她的脸颊,笑了笑:“是个儿子。给我传宗接代,功不可没,说吧,你要什么奖励?” 曲小白:“……”为什么她听着这话这么别扭? 当她是传宗接代的生育机器了是吧?曲小白掐住他胳膊上一块肉,狠狠一掐,杨凌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了嘛?” “你说怎么了?什么叫传宗接代功不可没?” 第四百一十五章古有张敞画眉 “传宗接代不是一件很重要很神圣的事情吗?不然人不就灭绝了吗?我有哪一句说的不对?你自己不是也很重视这个孩子的吗?” 杨凌竟然很认真地在跟曲小白讨论这个问题。 曲小白的观念里,生孩子和两个人的爱情有关,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和传宗接代没有半点关系,但被杨凌一通说之后,她竟然没有话反驳他了。 他说的都对。 传宗接代,人类繁衍,是件大事。 曲小白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杨凌:“……”太莫名其妙了吧? 忽然就恼,忽然又笑,女人心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 珞珞小心翼翼扒开一条门缝朝里观望,发现两个人依旧是她走之前的姿势,一个坐在梳妆台前,一个靠在梳妆台上,正相视而笑,笑得极是欢快。 数日来的阴云都散开了。 珞珞清了清嗓子:“那个……爷,夫人,大娘说要开饭。” “那就摆上来吧。”曲小白站起身来,照照镜子,发现杨凌给她抹的水粉还算匀实,笑道:“古有张敞画眉,今有杨凌给我施粉,是不是也可以传为一段佳话啊?” 杨凌挑眉:“张敞画眉?” “唔,说漏嘴了。你就当故事听了。相传古时有一个叫张敞的人,很爱他的妻子,每天早晨呢,都会亲自给妻子画眉。” “那我以后每天帮你施粉好了。” 曲小白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大哥,你知不知道,温柔乡,英雄冢!” “嗯,虽死无怨。” “……”曲小白觉得,无论何时何地,杨大爷撩妹的手段都是无人可及。她都被他撩得快要化了。“你不要再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可能现在就会把你扑倒。” 杨凌:“……”赶紧闭嘴吧。 曲小白觉得不能再看杨凌,再多看一眼就有可能会犯错误。她在屋里打起来转转,在屋里转了一圈,张氏把两人的饭菜摆上来,曲小白先坐了下来,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粥,然后道:“以前为了方便照顾你,这屋子既是书房又是饭厅卧房,都没有分开功用,现在既然你好了,就把卧房隔开来吧,不然太不方便了。” 杨凌深以为然:“嗯,以后如果是人多吃饭,还是去大厅那边吃吧。” “你说的对。话说,昨天晚上小神医不会一直就睡在菜屋里了吧?”曲小白忽然想起了董朗。 杨凌则想起了他生病的那些个日子里,有多少个日夜,是董朗陪曲小白,一起抄写医书,一起研究他的病情,感激董朗之余,心里又很泛酸。 “没有,点的穴道一个时辰自己就会解开,他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想要见到我。” 曲小白喝着粥,噗哧笑了,差点被粥呛到,杨凌无语地嗔怪:“小心些!” 曲小白虽未亲见,但也能想象董朗那天在福源居干的事儿,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董朗虽直,但中心可嘉。 “中午我要吃福源居的黏糊鸡。”她道。 “嗯,我让人去把福源居的厨子请来。” 曲小白瞪大了眼睛,她本来以为他会说带她去吃呢,结果人家的手笔更大,直接就把厨子请来了! 若放在原主的身上,这件事实在算是不得了的事情,但现在的曲小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莫说只是请个福源居的厨子来,杨凌就是把御厨给她找来,她也不会大惊小怪的,“好啊,索性就多做点,我请全院子的人吃鸡。” “你高兴就好。”反正他是瞧出来了,曲小白就是个爱热闹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譬如昨天,陈醉说想要吃烤鸭,她就去镇上买了十几只鸭子回来烤。 饭后,杨凌要去县里,曲小白也没问他去做什么,只嘱咐他中午回来吃黏糊鸡。 县城虽不远,赶回来怕也是要费点事,但杨凌还是答应了下来。 送杨凌出门之后,曲小白去看陈相和杨柱子合作盘炕。 既然炉子可以和炕盘在一起,不必再用烟囱,陈相暂时就不必忙着研究白口铁。昨天的炉子搬到了陈相的屋子里,先在陈相屋子里做试验。 陈相屋里原本就是有炕的,只需将炕炉子连接在一起就好。但为了防止烟尘扑到炕上,中间需要竖一堵墙。 对于杨柱子俩说,这不是什么难事。 正好粮囤那边已经完工,他一早过来的时候,就带了几个长工过来一起干活。 曲小白吃完饭过去的时候,墙已经垒好,墙皮则是用白石灰抹的,还透着一股子石灰的味儿。 “这个太潮了,对人身体不好,大少,今天你屋子里多点一些炭火,一定要把墙烤干。” 曲小白嘱咐了一句。 这些人养生的概念太差,尤其是陈大少这样的,身边也没有个女人。 陈相答应着:“知道了。” “要不你今晚去跟你弟弟睡一屋,等你这屋子干了,再搬回来。”曲小白还是有些不放心。 陈相笑笑,应了一声。陈醉那小子一定会嫌弃他打呼噜的,但也不好驳了曲小白的好意。 曲小白看他们把炉子安装上去,陈相亲自去菜屋那边夹了一些烧得红红的煤块放在炉子里,上面又压上了新煤块,不多时,火便旺了。 “这个东西太神奇了!没想到,石头也能燃烧!”杨柱子赞叹地说道。 曲小白笑笑。她没打算把煤为什么会燃烧讲给他们听,对他们来说,知道煤可以燃烧就够了。 而且她猜测,杨凌今天去县城,可能也是跟煤矿有关的。这个机会,自然是要给杨凌的,她只要有小白山一座矿山,就足够了。 其实,应该说,她只要有杨凌这个人就够了。 煤矿是杨凌的,杨凌是她的。 她看着炉火烧得红旺旺的,心头就高兴。 正说笑着,范二来报,吴爷回来了,还拉了几十车的酒回来。 曲小白高兴地拍手:“快请他来看看新玩意儿!” 吴侃被请到了陈相这里,同来的还有曲俊,至于吴侃的家眷,因为听说这里有陌生男子,便都没有跟过来,直接去了曲小白的院子等候。 曲小白也没强求,毕竟,世道不同,教化不同,尤其吴锦那样的女子,可是自小就被吴侃灌输男女大防观念的。 吴侃和曲俊看见煤炉子,都震惊得左看右看,曲俊上手就要摸,被曲小白一手拍开,哭笑不得:“你不想要手了?这是火炉!” “夫人,这黑乎乎的石头,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啊?” “就是这么烧起来的。你不是看见了?” “说了等于没说嘛。”曲俊嘟囔着。 曲小白不搭理他,去和吴侃说话,询问他这一趟如何,吴侃将情况大致一说,总之,一切顺利,王庆那边已经谈妥,除了老的酒窖,要建两个新的酒窖,地点么,都是王庆踩点儿,毕竟他对那里的地理水质都熟悉。 当初王庆心里有顾虑,曲小白也不敢跟他深谈,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期,她相信王庆也应该缓过神儿来了。吴侃是个账房,比起她这个商人来,又是不同的,可信度会更高一些,所以,她打一开始就很相信吴侃能谈下这笔买卖来。 “正好我中午请了福源居的厨子来做黏糊鸡,吴叔真是好口福。吴叔,你是不知道,我前几天就去县城接你了,没接到。” 吴侃哭笑不得:“你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你上哪去接我嘛!” “我不是心急嘛!吴叔,生意的事,咱们再详谈,我要去看看吴婶儿和吴锦,你们先聊。” 她把吴侃诸人撇了,径直往自己院子去了。 吴夫人和吴锦都是极对曲小白胃口的人,吴夫人爽利开朗又温柔,吴锦聪明温婉,她一进屋就笑哈哈:“吴婶儿,吴锦妹子,你们可来了,我都盼你们盼得两眼发直了!”扑上去就抱住了吴夫人。 当日在吴侃家里,曲小白的表现可谓是惊艳了一家人,吴夫人一直就拿曲小白当成了范本来教育自己的闺女,希望她长成一个曲小白式才女。倒比吴侃还要开明许多。她也是一把就抱住了曲小白,“乖乖,这才多些日子没见,怎么长这么高了?” 曲小白:“……”有这么夸人的?虽然她比较爱听,但她现在可是人家媳妇啊,不是个小姑娘了! “吴婶儿,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我就是在夸你啊。记得你去我家的时候,你和锦儿是一般高,这会子比锦儿可高出了不少了!”吴夫人笑吟吟的。 曲小白站到吴锦面前,小姑娘出落得是越发漂亮了,白里透红的一张脸,灵动的一双眼睛,越看越让人喜欢,而且,她真的比吴锦高了些许! “锦儿,你是不是偷懒了啊?” “啊?”吴锦被她问得一个怔愣。 她哈哈大笑:“你看,我都比你高了!” 吴锦:“……呜,娘亲,你看,小白姐欺负我!” 吴夫人笑着将两个人搂在怀里,“欺负你啊,那你就受着呗,谁让你偷懒了?” “哈哈哈……”曲小白高兴坏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借酒言心事 珞珞看曲小白今天高兴,也跟着高兴,“吴夫人跟吴小姐来了,我们夫人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两位一定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再回去。” 曲小白嗔她:“你这丫头不解风情的紧,吴叔也是好久没有和吴婶儿锦儿一家人团聚了,留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自然是先回自己府里去住。” 珞珞被说了,也不恼,还和她分辩道:“以后吴夫人和锦儿小姐就在庄子上住下来了,还愁没有和吴爷团聚的日子么?多在咱们府里住几天,说说话儿,才好呢。” 吴夫人道:“让你这丫头说的,我们娘俩儿倒是不好意思立马就走了。也好,就多住几日,横竖家就安在庄子上了,离得也不远。” 曲小白想了想,道:“也好。我这里新造了一种煤炉子出来,冬天取暖可好了,吴婶儿和锦儿在我这里住几天,我让人去给你们家也安个煤炉子,等炉子安好了再回去住。” 吴锦道:“我刚才听着府里的人说让我爹去看什么煤炉子,是个稀罕物.事,到底是什么,我怪好奇的!” 曲小白道:“那边男人多,这会儿全是人,等到午后我把人都撵了,带你和吴婶儿过去看看。” 一时说着话,时间就嗖嗖过去了。 厨房里飘来一股浓郁的炖鸡香气,曲小白道:“中午咱们吃南平的名菜黏糊鸡,我其实也是前几天才吃到的,虽然在南平长大,可我以前都没有吃过这黏糊鸡呢。” 吴锦眼前一亮:“早就听说南平县的黏糊鸡很有名呢。” 一看,也是个小吃货。 吴夫人顺便也拿出了带给曲小白的礼物,肉干子是必不可少的,她知道曲小白爱吃她做的肉干子,还有一些家乡特产,吴锦还送了些绣品给她。 吴锦倒有些不好意思:“小白姐,你家里有工坊,按说,不稀罕这些东西的。” 曲小白忙道:“她们做的哪有你做的合心意?哎呀,锦儿,你这个鸳鸯绣得可真好,跟真的一样!” 吴夫人笑着拆穿她:“说的就跟你见过似的,鸳鸯都是神话故事里的,哪里你就能见过了?” 曲小白挣扎:“我见过书里画的啊。” 惹得哄堂大笑。 吴夫人其实早听自家老爷吴侃说了曲小白的情况,心里对曲小白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来了之后,又听说小白夫君已经好起来了,只是脑子还有些不大清楚,所以她才想着多逗曲小白笑笑,免得她因为想不开而郁郁寡欢。 杨凌午时之前赶了回来,直接进屋找曲小白,没想到撞上吴夫人和吴锦在屋里,杨凌忙告罪,转去了书房。 吴锦毕竟是未婚女子,不宜见外男。 杨凌出去后,吴夫人啧啧称赞:“小白,没想到你这夫君,竟是这般出色人物!” 曲小白就爱听人赞美杨凌,眉梢眼角都是笑,“他是很出色,尤其是才学。” 一旁的珞珞忍不住牙疼,哪有这么上赶着夸自己夫君的? 曲小白只当没看见她捂脸颊,继续道:“他武功好,书也读得好。” 吴夫人就顺着她的话夸:“长得也好啊!以前见你身边那位杨春公子的时候,就觉得是个好青年,没想到,你这夫君更好看呢!” 咦,是不是听出了什么意思?曲小白眼角余光朝吴锦打量去,就只见吴锦低着头。 唔……好像看出了什么。 曲小白没有说破,这事得等杨春回来再说。她佯装没听出来,道:“杨春是我小叔子,杨凌的堂弟,现在替我在外面跑生意呢,年底就能回来。” 吴夫人道:“对了,我家老爷好像在镇上的时候遇到来给你送信的,据说是杨春公子的信,大概他被那煤炉子吸引着,忘了给你了。” “那倒不用急,等吃完午饭我去管吴叔要。杨春来信,一般只会是生意上的事。” 快到午时,曲小白又让人去把赵元和他媳妇、柱子家的及杨红霞都请了来,还有云不闲的夫人,也一并请了来。正好可以开几桌席面。 菜屋里的豆芽菜蒜黄也都可以吃了,她带着吴夫人和吴锦去参观了一回菜屋,又端了几筐子豆芽菜,割了一些蒜黄,送到厨房。 那福源居的厨子是第一次见长在筐子里的绿色豆芽菜,还有嫩黄的蒜黄,惊奇得不得了,甚至不懂如何做,曲小白简洁明了地回答:“炒。” 厨子:“……” 曲小白心说,我要是会做饭,杨凌不得高兴坏了。 想起杨凌,她趁着柱子家的和赵元媳妇都来了,和吴夫人说话的时候,偷偷溜去了书房。 杨凌正在书房看书。 她上去一个熊抱,从后面抱住了他。 杨凌无奈地笑笑,反手抱住她,把她放在腿上,“想我了?” 曲小白重重点头:“嗯,想了。”她攀住杨凌的脖颈,对着他嘴唇就是一口,哼哼唧唧:“好想,怎么办啊。” 杨凌凝着她:“那怎么办?”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热情的女子,他似乎……估错了她,也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情感。 “中午很多客人,乖,先去招待客人,不然会被人笑话失礼的。”杨凌强迫自己理智一点,总不能两个人都在这里失了理智,让人看笑话。 曲小白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午间一共摆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男人们在前院儿大厅里,女人们则在曲小白的屋里。 曲小白没办法请自己的便宜爹娘来吃饭,毕竟好好的气氛,他们来了只会煞风景,但她让林虎头把菜都打包了一份送过去,也算是尽了孝心。 曲小白吃饭不行,但玩闹有一套,和大家说说笑笑,甚至还献唱了一曲,夫人团都喜欢她这开朗的性子,一顿饭吃得很是开心。 吴锦羡慕曲小白歌儿唱得好,琴也弹得好,她也是学过琴的,自忖就没有曲小白弹的好,但她还是被曲小白推到了琴架旁,弹了一曲应景儿。 赵元媳妇笑说,你们听她这会子正经唱曲儿,那天拔萝卜窖萝卜的时候,她唱了个拔萝卜的歌儿,可笑的我都不行了。 曲小白顺口就来了一段儿:“拔萝卜,拔萝卜,嗨哟嗨哟拔不动,老太婆,快快来,快来帮我拔萝卜。” 惹得一阵哄堂大笑。 杨凌那边,虽然他不是爱热闹的性子,但应付这样的场面还是轻松的。因为吴侃拉了新酒回来,中午喝的就是新酒。 董朗非常郁闷地夹在大家中间,看杨凌心情不错,他也不敢苦着脸,一路狂喝,掩饰尴尬,不多时就醉得一塌糊涂,被抬了下去。 杨凌也喝了不少酒。 酒席散了,已经是未时末。吴夫人因为不小心看见曲小白偷偷去找杨凌温存,暗自好笑,识趣地没有住下来,给曲小白留了空间去和夫君继续温存。横竖以后日子长着呢。 吴侃带人去把酒卸到了窖里,顺便把杨春给曲小白的信留下,带着人撤了。 曲终人散之后,曲小白去书房拆看杨春的信。 一共两封信,第一封信,一张素笺,上面大.大的两个字:骗子! 曲小白看着两个透着愤怒的字,笑了起来。杨凌进屋,正看见她傻傻发笑。珞珞识趣地躲了出去,顺便给两人带上了书房的门。 杨凌身上浓浓的酒气。 曲小白托着腮看他,“喝了不少酒吗?” 杨凌淡淡点头:“还好。” “要不要我让大娘去给你煮个醒酒汤?”她站了起来,就要出去。 杨凌一把拉住了她,把她往臂弯里一圈,也不知是不是喝得有些醉,借着酒力,低头就吻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吻,让曲小白有些懵,淡淡的酒气和杨凌身上特殊的清寒气混合在一起,一时让她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不自觉地环住了杨凌的腰身,回吻他。 良久,杨凌松开了她,意犹未尽似的,轻声一叹,“小白,拿你怎么办?” “这是喝醉了吗?我记得你千杯不醉的啊。”曲小白仰脸瞧着他,嘴角带笑。 “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看你是借酒言心事吧。” 曲小白往他身上贴了贴,把脸颊半埋在了他胸前,柔声道:“你想说什么,说吧,我听着。” 她因为酒席散了,就把长发给散了开来,只拿丝绢缚了发尾,图个松快。杨凌的手在她头顶揉.了揉,柔.软顺滑的质感,让他忍不住把手停在她发间,没有拿开。 像以前一样。 “没有什么话说。”杨凌轻声,凝眸想了想,又道:“本来觉得有话要说,可现在又没有话说了。总觉得,我要说的,你都明白。” 曲小白静静贴在他身上,没有搭话。他心跳声有些快,她静静听着,心跳也跟着加快。 良久,杨凌又开口,叹息一般:“小白,我以前是有多爱你呢?我觉得一定很爱,要不然,怎么会一见到你就情不自禁?” 曲小白笑了。 心里暗暗想,你要是不这样,恐怕很长时间里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杨凌拥着她,坐到书桌前,顺势把她给抱到了自己腿上,问道:“在看什么?” “杨春的信。” “杨春?就是村子里那个书生?”提起杨春,杨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大高兴,“话说,当初你为什么要选择带他南下啊?” “他有做生意的头脑啊。” “……”行吧,这个回答也算差强人意。可他还是觉得,带一个未婚男子出门做生意,不那么妥当。如果不是知道曲小白心里只有他……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心里打翻了醋缸。 曲小白见他不说话,扭头看看他的脸,黑黑的,这是……醋了吗? 他对杨春的醋意可真是天生的啊。 第四百一十七章没意义的事就不用做了 杨凌的眸光落在桌子上的信纸上,两个大大的字,“骗子”,字迹很漂亮,风骨俱佳。 “嗯?这是什么意思?” “咳咳,我不是后来去战场找你了吗,把他和老胡扔了,他就来信骂我骗他。” 杨凌双眸有些迷蒙,似是真的有些酒气,凝着她,“唔,这样啊。” 曲小白把另一个信封的信笺抽了出来,道:“来看看这里面写的又是什么。” 杨凌把脸埋在她肩窝里。杨春写的东西,他不想看。 曲小白翻看了一遍,道:“也没有什么,就是介绍了一下他沿途做生意的情况,在你们子虚庄的帮助下,又开了一些铺子,顺便问我打不打算卖酒了,那么多的酒存着,还有那些酒瓶子都定制了,要浪费吗,唔,还说,他不去京城了,等明年和我一起去。” “和你一起?”杨凌抬头,眯眼。 曲小白赶紧道:“他自己想的,我就算要去,也是和你一起啊。” 杨凌低声笑了。簌簌的。 曲小白顺势讨好:“到时候你陪我去?”唔,这样似乎很对不起杨春呐。但是美男在眼前,杨春靠后。 杨凌憋笑:“你明年要生孩子。” 曲小白猛然就想起了这个茬儿,低头看看自己已然隆起的小肚子,眉头就皱了起来:“是哦。算起来,我预产期大概在四五月份。” “等生产完带你一起去。” “真的?你说话要算数!” “算数。” 京城是肯定要去的了。她想去看看京城的模样,看看这个已经烂到骨子里的世界京城会有多繁华。而杨凌,势必也要去的,因为他的仇人们在京城。 想到报仇,曲小白唯恐杨凌会心里不好受,忙换了个话题:“对了,那个景烈,不是说今天要过来找你谈事情吗?怎么没来?” 发觉这个话题也不算怎么样,想要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杨凌道:“我上午不是去了县城吗?” “啊?”曲小白愕然,“去找景烈了?我以为你去县里,是找人寻找矿山了啊……最不济,也是让人救苏斯大哥啊。” “顺便都办了。” 啧啧!这办事效率!曲小白都想膜拜了,“哎,你怎么跟景烈说的?没跟他动手吧?他走了吗?那个老头子,真的怪的要命,我都没见过活了这么大年纪还这么天真不懂事的!” “没动手。就是跟他说,滚回京里等着,来年再说。” “嘎?”曲小白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吞了,“所以,他这么简单就滚回京里等着了?不对,你一定是跟他动手,把他打跑的!你有没有受什么伤,快让我看看,脑子是不是又被人家打坏掉了啊!” 她伸手抚摸他的额头,伸出一个手指头,“告诉我,这是几?” 杨凌晓得她是跟自己闹着玩,就随她一起闹:“二。” “完了完了,又打坏了,这可怎生是好?我要去找老云给开脑壳治病!” “真开?” 杨凌竟然很无耻地咬住了她的手指。 这……行吧,自认段位不够,只能装怂。曲小白脸红心跳,强自镇定:“开!” “开什么?” “开瓢!” “开谁的瓢?”杨凌手臂一动,把她摆在了宽绰的书桌上。 她只觉自己这个姿势和床子上待宰的羔羊也差不了多少,接下去要发生的事让人不敢想,忙道:“开吕筱筱的!” “嗯?据我所知,吕筱筱算是和我身上流了差不多的血吧。”杨凌单手支颐,浅淡的眸光凝在她泛红的脸上,另一只手搭在了她微微隆起的肚皮上。 曲小白一动不敢动,嘿嘿干笑着,“她不是没把自己当成是你的妹妹么?” “那是她还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吕筱筱是个疯女人。”想起她干的那些事,她身边养的那些人,曲小白就有些作呕。所以,即便是知道了杨凌和吕筱筱有血缘关系,她也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谁知道那个疯女人会干出什么离谱的事来? 毕竟,纵观那个世界的历史,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国内国外都不少啊。举得出大名的就不少,她都不想提。 “害怕?” 杨凌忽然凑近她耳边,轻声问,倒也算是正色。 曲小白摇摇头:“我怕她?除了性子乖张做事无底线之外,她就是个胸大无脑的,我怕她做什么?” “也是,看你以前把她欺负的,就知道你不怕她。” “我欺负她?你有没有搞错?她自己上门找虐好不好?” 曲小白气得就要坐起来,“别动!”杨凌忽然喊了一句,曲小白立刻就不敢动了。 搭在她肚皮上的那只手沁出了汗,她也觉得自己后脊梁都是细密的汗珠子,肚皮里面,有一只小爪子在挠她一般,虽然很轻,很轻,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她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杨……杨凌,他活了!” 杨凌:“……”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咳咳,他本来就是活的。”他的表情一言难尽。 一个小生命,正在她的肚子里孕育着,这个小生命身上流淌的是他和她结合的血脉,造物真是神奇,就这样,让两个相爱的人生命得以存续。 两个人都不敢置信地沉默着。 第一次的胎动,只持续了一瞬,然后归于平静。 杨凌沉默着,久久都没有说一句话,也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曲小白躺在有些发凉的书桌上,躺上瘾了似的,许久也没有起来,想要再感受一下神奇的胎动经过,偏她肚子里的小崽儿非常不配合,一动也没有再动过。 曲小白遗憾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起身,握住了杨凌的手,打算借一把力,还没有借成,杨凌的俊脸忽然就覆下来,狂乱难以自持地吻上了她的脸。 曲小白不得不又躺了回去。 尼玛……这也太突然了,都不给人心理准备的。她认命的躺着,一双手臂顺便圈住了他的脖颈,免得他那么高的个子弯腰费劲。 唔,她倒忘了,她圈着他脖子他也还是得弯腰的。 “哎,别动,他又动了!”曲小白忽然推开了他的俊脸。 肚子里的小捣蛋真的又动了一小下,但也只是一小下,很快,就又归于宁静。 杨凌的脸僵在她上方半尺的地方,一双眸子无奈地盯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曲小白一把推开他的脸,嗔怪道:“都怪你,吓得他都不敢动了。” 杨凌:“……”行吧,替儿子背锅天经地义。 这臭小子,还没出生就开始坑爹,以后还得了? 夫妻两个是想到了一处去了,一个觉得好笑,一个就觉得发愁,一个眉梢带笑,一个冷眸含愁,对望一眼,都好笑地撇开了脸。 曲小白爬下书桌,略整了整衣衫,道:“我要给杨春回信,您请自便。” 说着,绕到对面,摆端正了椅子,拿了一摞信笺,磨墨,着笔。 杨凌搬了椅子坐到了她旁边。 既然是自便么,那他就自便好了。 曲小白点了个开头:堂弟悉知。抬头望向杨凌,重复一句:“君请自便。” “我这不是自便么?” “偷看他人信件是不文明行为!” “我这不是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的看!” 曲小白咬牙。 但一想到就算是他不坐在这里看,也会在她寄出去以后给她拦截下来看,横竖是要看的,那就让他看吧。 反正写给杨春的,无非就是跟他说些生意上的事。 先是写了一些嘘寒问暖的话,又打听了一些各处的风土民情,最后解答了一下他的问题,最最后面,写了一行:生意上的事,酌办,不必事事回我。 远方的杨春青天白日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接到信的那一天,杨春气得一天都没起床。亏不亏心?打从离开,就写了两封信,还嫌弃他事事都问她? 曲小白这头写完了信之后,故意拿到杨凌的眼皮子下,“大哥,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没有,人家在外做生意怪不容易的,若是疏漏了什么,可能就会造成莫大的损失。” 言外之意,看看,我有没有写什么不得当的话,有不合您心意的,我删! 杨凌一本正经看了一遍,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有孕了?这样他也能沾沾喜气。” 曲小白一时气结,语塞。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大哥,我只是不想让吕筱筱或者别的有心人把消息截获了,来加害我的孩儿。” 杨凌表示不能理解她的做法:“别的消息倒还可以藏得住,可你的肚子藏得住吗?一天天,就会大起来的。” 瞥了曲小白一眼,淡淡的:“没有意义的事,就不要再做了。” 曲小白抱着胳膊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泄气:“你说的对。瞒也瞒不住。”曲小白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别人的话,只要是对的,她就愿意放下架子听。 她深吸了一口气,“慕南云应该快要回来了,他迟早会知道的。其实他知道了的话,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毕竟,那样我就和你拴得更紧密了。对了,我听林裴说,慕老将军会把这次在战场上的有功之人都上报朝廷,等皇帝封赏,杨凌,你什么意思?” 第四百一十八章你收媳妇饭钱? 曲小白的话,杨凌有些没有听得甚懂。 那样,她就和他拴得更紧密了。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成了夫妻,那不就已经是密不可分了吗?难道她还想着要分开? 是因为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吗?她说她不是原来的曲小白了。 她和他梦境里那个白衣白发的女子又是什么关系呢? 她……会是她吗? 那白衣白发女子空洞的眼神在他的脑子里不停回荡,他有些烦躁,道:“你是担心慕慈恩把我报上去,朝廷会召我进京受封赏?”余外的话他没有再多说,相信曲小白也是心知肚明的。 曲小白点点头。 她看着杨凌眸中明显的戾气,不太摸得准杨凌现在的想法。她想,如果杨凌想要借着这个契机进京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她还是不太想他这么早就进京去面对那些尔虞我诈血雨腥风。 说她是懦弱胆小没骨气也好,说她是耽于享乐不想面对艰难困苦也罢,反正,她就是不想他现在就进京。 她不想做个有血性的女子,她只想做个闲散小妇人! 诚然,如果需要和他肩并肩挑风雨,她也是会义不容辞的。 谁让他是她的夫君呢? 她这厢脑子里想的有些跑题,杨凌却继续道:“还有些时间。慕慈恩回来以后,拟奏章上报,一级级递上去,皇帝再做批示,然后下旨,冬天咱们这里经常会大雪封山,所以,我约莫着,旨意下来的话,怎么也得是过完年。”他把曲小白往腿上一揽,脸埋进她的青丝中,嗅着她青丝中薄荷味儿的清香,道:“放心吧小白,无论如何,都会先护住你们母子的。” 曲小白对着他的俊脸,正色道:“你不要说傻话,咱们是一家人,缺一不可,无论是什么时候,何种境地,你都要先护住你自己。有你在,才能护住我们母子啊。” 话虽这么说,但推己及人地想一想,如果她遇到同样需要选择的局面,她第一个想要保护的,还是杨凌和孩子。 所以,话出口,她就没想着他会乖乖听话。 叹息了一声,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走,去看看董朗醒了没有,我们说好了要给咱们儿子埋状元红的,现在酒已经卸下来了,我找他挖酒窖去。” 杨凌拉住她,“为什么咱们儿子的状元红,要让他挖酒窖?” “你傻啊?那几十车的酒呢,难不成你要自己亲自去挖那么大的酒窖啊?” 杨凌也震惊了:“你打算把那几十车的酒都埋了?” “对啊。留着一半给儿子,一半给你,到时候你也是小四十岁的人了,我们就不奋斗了,天天把酒言风月,过点闲看流云的淡日子。”她做出一副向往的样子,“哎呀,想想我就充满了干劲,快起来,为我们的小日子奋斗去!” 杨凌被她从椅子上拖了起来,她从架子上拿了斗篷,一边把杨凌的扔给她,一边自己穿自己的。 杨凌接了斗篷,一边慵懒地穿着,一边瞧她。 状元红,四十岁,闲看流云淡日子,这些词儿在他嘴角翻滚,他咀嚼着这些话,心中已然是明白,她是不打算走的了。 深吸一口气,他跟她出了门。 外面已经是薄暮,冬日的天黑的早,入暮时分也开始上冻了,挖酒窖是不成的了,不过可以出门溜达溜达选个地址。 毕竟,那可是几十车的酒,不是小地方就能窖藏的。 夕阳垂在树梢,几只归鸦站在树梢,远远望去,就好像住在夕阳上,视觉的错觉,倒有几分暖色。 曲小白没有叫董朗,和杨凌手牵手出了门。 入冬之后,地都闲置了,远远望去,黄土地之上残雪点点,极尽苍凉。 曲小白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拥有一座山头,以种地为生,这种田园的日子,虽然有时候蛮累,却是无比充实恬淡的。 再加上杨凌已经好了起来,以后的日子,就更好了。 两个人牵着手,静静走着,各自想着心事,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愿意打破这黄昏的宁静时光。 这被粉饰起来的静好岁月,即便只是暂时的,也弥足珍贵。 最后,杨凌选了院子往西半里地的地方,那里的土地少砂石,土质又不会太黏密,大概估算了一下需要占地,做下了记号。 杨凌道:“窖藏的话,最好选用紫砂酒坛,我看过了,装酒来的坛子都是陶瓷的,不算好。” “那我就让人去订购紫砂坛子。” 杨凌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苏斯应该快要来了吧。” 他竟然还打上了苏斯的主意! 不过……有苏斯在,那就更好了。曲小白嘴角露出笑意,“你说的很是。不过,让苏斯大哥烧紫砂,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她想起苏斯烧制出来的那些精致瓷器,就觉得喜爱。 杨凌道:“顺手的事儿。” “也是,顺手的事儿。”曲小白嘻嘻一笑。 远远的,瞧见暮色里一队长长的车队正往家的方向赶,曲小白拉了杨凌的手,“一定是陈醉回来了!走,咱们帮忙去!” 陈醉拉的是煤块,她能帮上什么忙?添忙还差不多。不过,凑个热闹也不是不可。 杨凌被她扯着风风火火地往家赶,以致于他不得不喊:“注意你肚子里的孩子!” “这个速度惊不了他!” 杨凌:“……”行吧,你是当娘的。 到家门口,果然是陈醉。 一百多辆车,全都是满满的! 曲小白看看满脸乌黑已经瞧不出模样来的陈小少,笑得哈哈的:“你看看你,都快成黑猴了!” 极其重视个人形象的陈小少这次也顾不得形象了,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小白哥,这一车大概是两千斤,一共是一百一十五辆车,就是差不多二十三万斤!” 也就是一百多吨。曲小白心里也很震惊,一天就能开采这么多的煤出来! 这说明,煤层很浅,且储藏量很丰富! 她偏头看看杨凌,低声:“我就是锦鲤。” 杨凌不解:“锦鲤?” “听过鲤鱼跃龙门的故事吧?我就是那条幸运的鲤鱼。” 杨凌大概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挑嘴角一笑。 曲小白扫了一眼,跟着陈醉去挖煤的人,大概有三四百壮汉,她问陈醉:“这些都是你和大少带来的人,对不对?” 陈醉点头:“对。” “记得告诉他们,煤的事,一个字也不能泄漏,不管是谁,都不能泄漏,否则,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陈醉自然不敢大意,这玩意儿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也是亲眼看见了的,见者谁不眼红? “我明白,放心吧小白哥。” 杨凌深深瞥了他一眼。 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小白哥”三个字,他听着不顺耳! 陈醉猴儿精,赶紧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曲小白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嗔道:“我话没说完呢,你往哪跑呢?站好!” 陈醉只好又站好。 “这边留十车,剩下的,庄子和新小区那边均开,明天趁着天好,再去采一天,然后就把山体给掩盖好。明白了吗?” “明白!” “庄子上的人也嘱咐好了,谁要敢泄露半个字,不用别人来杀,我先就剐了他!” 陈醉忍不住吞口水。女人狠起来,男人不是对手! 他偷眼看看杨凌,忍不住就想膜拜他,这世上敢娶小白哥且能把她拿捏住的人,得是神人啊。 杨凌淡淡的,看着曲小白的眼神里透着些许温柔,眉梢还带着点笑意,“福源居的厨子我没让他走,晚上做了杀猪菜和炖鸡犒劳大家,大家伙儿卸完了车,赶紧去吃饭吧。” 难得看杨凌这么和颜悦色的,瞧着都赏心悦目。 曲小白发花痴,眸光定在他的脸上,挪都挪不开。陈醉看不下去了,喊道:“大家伙儿卸车了,爷和夫人让福源居的厨子给咱们做了好吃的,卸完了车赶紧去吃咯!” 一嗓子把曲小白给震醒,激灵一下,但目光还是挪不开。 她就是个见色忘义的,怎么办? 杨凌无奈地握了她的手,拉她往家里走,压低了声音:“我很好看?” 曲小白重重点头:“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咳……实话这么直接说,听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话说,你什么时候吩咐的厨子,我都不知道。” “让厨子来的时候就告诉他了。” “……”还是人家办事周到。 “对了,我瞧着你和福源居的关系不一般呐。” “是吗?” “是。” “福源居姓杨。” “姓杨?”曲小白忽然就明白了,明白过来之后,就不依了:“你们福源居的掌柜欺负人!我去吃饭,他还收我的银子!” “哦,我让他收的。” “为什么?我是你媳妇!一顿饭钱你还收!” “你和我财务是分开的啊。” 曲小白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最后,甩了杨凌的手,恨恨骂了自己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杨凌瞥了她一眼,淡定地往院儿里走,她愣愣地瞧着他芝兰玉树一般的的背影,半晌,想,她这厢气得跳脚,人家没事儿人似的,她干嘛要生这个气? 谁赢了谁才是老大,没有说谁气性大谁才是老大的。 第四百二十章朝廷来人了 人生短短几十载,哪有时间去蹉跎。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在互相纠结了大半载之后,在这个一轮清月当空照、冷气袭人的这个夜晚,两个人忽然就都开窍了。 回去回不去又当如何?记得不记得又有何谓? 这一刻你爱我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很快活,这就足够了。 因为肚子里还有下一代的关系,这一晚两个人过得尽兴又不尽兴,如同小别胜新婚一般的欢喜,又不得不拘谨着小心翼翼,折腾到快天亮,终于都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曲小白早立过规矩,她不起来,谁也不许进她屋子,所以,早上看她房门关得紧紧的,就都没敢进去打扰。 两个人相拥而眠,互相都很满足,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被尿憋醒。 孕妇这方面比较异于常人,尤其像曲小白这样已经开始显怀的。 不过,好在当初画图纸的时候,她把洗手间画在了卧房旁边,开了个小门,从卧房进厕所,即使在大冬天也不用受挨冻之苦。 裹了斗篷飞奔厕所,也没有太遭罪,等稀里哗啦解决完了,闷头拐出小门,舒服地闭眼长舒了一口气,一睁眼,就看见杨凌的俊脸忽然出现在眼前。 “天啊,你在这里做什么?”曲小白被杨凌给吓了一跳。 杨凌挑挑眉:“等你啊。” 曲小白回头看看厕所间,不由惊住:“你在这里等人……” 杨凌又挑了挑好看的眉:“怎么?” “也没有怎么,挺好的,就是有点儿冷,抱我回去吧。”她能说什么?说结队上厕所都是小女生干的事儿? 不,自己男人的面子要靠自己给。 该撒娇的时候绝对也要放开撒。 杨凌从善如流,横抱起她,仍旧抱回床榻上,问她:“你还要睡一会儿吗?” 曲小白带着浓浓的鼻音撒娇:“嗯,我要补觉,把这些日子却的觉都给补回来。” 杨凌坐在床沿,抚着她的额发,柔声哄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不要。我要睡觉。” “我去给你拿了。”商量没有用,那就不用商量了。 杨凌从厨房端了一碗肉粥,两碟小菜,回来曲小白又睡了,犹豫了一瞬要不要叫醒她,没能忍得住,让不理智占了先,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曲小白吃痛,晓得是杨凌,缓缓睁开了眼,“杨凌……你想干嘛?”浓重的鼻音。 “起来先吃点东西。”杨凌把她给拖了起来,她瘫软的身子又要往床.上瘫,杨凌及时拉住,坐在了她身后,让她倒在了自己怀里。 “我还没有洗漱呀。” “拿了漱口水给你。” “不好吧?”曲小白闭着眼睛,脑子里尚有混沌,哼哼唧唧跟他对话。 “不然……我就用我的法子喂了。” 曲小白眼睛猛然就睁开了,身子坐得笔直,伸手就接漱口水,“英雄,不用,我自己就可以的!” “确定自己可以?”杨凌眉梢带笑。反应这么大,说明以前一定有过类似案例,看来,以前的自己可没少干过这等轻狂之事。 啧啧啧。 曲小白漱了口,刚要接粥碗,却只见杨凌端了粥,自己先喝了一口,她不由笑:“你也饿了?那你再端一碗嘛,就一碗粥,你还跟我抢……唔……不……要……” 温暖的粥用别样的方式喂进嘴巴里,第二口来之前,曲小白忙想拒绝,话还没有出口,嘴巴就又被堵上了。 罢……拒绝不了了。 一碗粥吃完,甚至还用同样的法子吃了一碟子小菜,曲小白一张脸都红成了熟虾子,漱了口,把自己往被窝里一塞,连头包住,“我要睡了,你退下。” 杨凌低声簌簌而笑,收拾了粥碗,说了一声“好”,端了粥碗,往厨房去了。 张氏把碗筷接了过去,关心地问道:“郎君的早饭摆在哪里?要不……我送进房里去?” 杨凌摆摆手:“不必了,我不太需要。” 杨凌径直去了书房。进书房关上门,看看地上的棉垫子还在,脑子里浮出昨晚曲小白在垫子上练瑜伽的情景,柔软的身段,虽比不上那梦中女子的傲人身材,却也不是像她自己以为的那样差。 或许,是她对自己身材的要求过高吧。 他笑笑,摇着头收了垫子,想起梦中除了那一家人,还有一只大型白犬,应该是那个白发女子的爱宠。 小白她……如果真是那个女子的话,应该也会喜欢小动物吧?这样想着,他勾了斗篷穿着身上,出门去了。 曲小白这厢睡到巳时末,有客来访,珞珞不得不叫醒了她。 来的不是旁人,县令张敬林和他身边那位师爷王平。 曲小白起来问杨凌哪里去了,珞珞回说出门去了,具体去哪里干什么了不知道。曲小白晓得他有的是事情要忙,便也没有多问,命林虎头去镇上请吴侃曲俊过来作陪。 洗漱好了,珞珞给她梳了个妇人发髻,插了一只金镶玉步摇,行走间金玉叮当,摇曳生姿。 她自己化了个淡妆,简约大方,遮掩了一下昨夜贪玩导致的肤色暗淡。 化完妆去客厅见张敬林,一进门,笑道:“张大人王师爷贵为上宾,小妇人身体欠佳,没能出门迎接,失礼失礼,还请张大人和王师爷见谅。” “杨夫人不必客气,我们贸然来访,才是失礼。”张敬林客套着。 曲小白心里揣测张敬林的来意,一边就请他两人坐了,让珞珞上茶。 寒暄了几句,曲小白道:“上次张大人寿辰,因为外子生病,又兼突降大雪,阻塞道路,没能去给大人贺寿,小妇人这厢给大人告罪了。” 她猜测着,张敬林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不高兴,故意来找麻烦来了,毕竟,连青君都没有到场,这个面子,他是丢的大发了。 “那件事是本官考虑不周到了,并非是杨夫人的错,杨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本官此来,是因为朝廷下了一道旨意,询问占地之事。” “占地之事?” 这个倒是有些出乎曲小白的意料,这件事即便是动静不小,但远在边陲,也不至于传到朝廷里去,“那朝廷怎么说?”曲小白很直接地问。 既然张敬林来了,那说明这件事还有余地,不是死扣,朝廷应该也只是循例问问,不然,恐怕就直接来拿人上堂了。 “事情是这样的,本来,买地是没有问题的,但当日得了银子南下的人家,有几户是结伴一起走的,走到杏山郡的时候,路遇劫匪,劫匪把人杀了,财物也抢了,其中,有一个年轻人,逃了出去,到京中报案,大理寺受理了案子,就牵涉出了占地一案。大理寺的潘大人觉得这事儿不太寻常,就跟户部通了气,户部先派人来询问了。” 也就是说,案子还没有报到皇帝面前,只是户部在核实。 “这件事我知道了,多谢张大人来告诉,正好,我这里新来了一批酒,不如中午张大人和王师爷就留下来喝一杯。” “那……杨夫人打算怎么做?”张敬林问道。 王平看了曲小白一眼,对张敬林道:“大人,想来,杨夫人已经有了对策,咱们只需如实跟户部的人说,杨夫人属于合法买卖,不存在占地之说。” 王平的确是聪明人。 这件事交给张敬林去办,曲小白还真不放心,不过,张敬林该有的好处,她还是打算给的,至少,他在这南平县,能少给她添麻烦就是好的。 曲小白道:“就这么说吧。当初买地,有一半是慕小将军用来做练兵场用的,我想,慕小将军也快回来了,他会再跟朝廷做交代的,张大人只需和户部的人说,合理买卖,不存在非法占地即可,至于其它,慕小将军会进京说的。” 曲小白有慕南云做后台,张敬林还真不敢怎么样,一时却又觉得,不能在这个暴发户家里做点文章,实为可惜可恼。 曲小白岂能不知他心里那点小九九,这种人么,她不会敬着他,但也不会得罪他,不至于的。 张敬林打着哈哈:“那,既然是这样,本官就回复户部的询问了。” “辛苦张大人。”曲小白站起身,看看门外吴侃和曲俊到了,便道:“张大人,王师爷,二位先在这里用茶,这是我们总管吴先生和管事曲俊,让他二人先陪着二位说话,小妇人去张罗一下酒菜。” 王平客气道:“杨夫人不必太客气的。” “就是家宴,聊表心意。” 曲小白说着,出了客厅,往自己院子里来。 珞珞小声道:“那个张大人,可真不要脸,摆明是要来占便宜的!” “些许小.便宜,我让给他也无妨。珞珞,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一个行差踏错,后果都会不堪设想,以后,咱们还是要小心一些。” “是,我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曲小白吩咐张氏准备一桌地道的南平菜色,言外之意,不要有一些容易让人起疑的新菜出现。 张氏明白,照着去办了。 曲小白进了书房,珞珞给她倒了一杯玫瑰花茶,“夫人喝口茶润润。” 第四百二十一章苟活的人 曲小白顺手拿了一本册子,不想是杨凌抄写的一本手札,写的是此地的地理志,倒没想到他还有这个爱好。 既是有如此爱好,说不得以后要带上他出门,去看看外面的山川大河,广袤世界。 杨凌的字凌厉飘逸,瞧着就赏心悦目,曲小白看着就觉喜欢,至于文笔么……杨凌的文笔可用简练二字形容,连一个拖泥带水的字都不存在。 坐了不过一刻钟,外面便有人叩门,曲小白搁下了书,心道,这里是她的内院,可不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来敲她内院书房的门。 珞珞去开了门,看是王平王师爷,道:“王师爷?王师爷不是在厅里吃茶么?莫非是走错了路?这里是内宅,夫人的住处。” 珞珞毫不客气,拦客。 王平道:“我知道这里是夫人内宅,本来是想找杨公子说几句话,既然杨公子不在,和夫人说也是一样的。” “珞珞,请王师爷进来坐吧。” 是人是鬼,总要露出真面目来的。曲小白从来也没把那些封建礼教放在心上过,什么外男,什么女眷,偶尔用一用,是挡人的托辞,她可不会迂腐到真的当回事。 珞珞把王平请进了书房,一脸的不高兴,“王师爷请坐,婢子这就给王师爷奉茶。” 王平看她一眼,淡淡一笑:“奉茶就不必了,我就是来和夫人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曲小白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也没有起来行礼,眸光淡然地看着王平,道:“王师爷想说什么,可直说。” “夫人是个痛快人。那王某就直说了。” 曲小白挑挑眉,表示她愿闻其详。 “杨夫人,我是想来告诉你,朝廷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新庄,你和杨公子,还是小心些的好。” 王平说道,眸光很从容地打量着曲小白的书房。 书房里全是手札、图纸,很少有世面上的刊印装订书。 王平明显很好奇那些手札图纸都是什么,但他也没好意思去看看,毕竟,这是人家的书房,不能太不懂礼貌。 曲小白直接忽略他打量的眸光,道:“王师爷说的这些,刚才在前厅,张大人不是说了吗?我不明白王师爷再说一遍的意思。” 王平的意思,曲小白确实不大明白,他说的太隐晦,而且,他的身份也太模糊。若是知道他是那一方的人,或可以猜度出他所指到底是什么人。 王平道:“夫人和慕小将军走得太近,慕小将军么,一直就是朝中某些人的眼中钉。” 曲小白道:“王师爷说的这些太深奥,我一介乡下小妇人,实在听不懂。慕小将军过去帮助我,那是看在我还能赚点银子的份上,如今呢,则是因为杨凌立了些军功,又为着大凉边境安定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才帮了我们一把。若说走得近,我们可不敢高攀的。想来朝中的大人们,应该也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有些事不消我多说,夫人应该心知肚明的。夫人,以杨公子的身份,若是被朝廷的人注意到,恐怕是会牵扯出很多事。我就是想请夫人和杨公子多小心,至于夫人和杨公子选择怎么做,我就没办法置喙了。” 王平的表情淡淡的,曲小白甚至在他的眼睛里都看不出什么情绪。 老狐狸一只。 他竟然也知道杨凌的身份? 知道而不说出,他是在帮着杨凌。 曲小白对他初次帮助她和杨凌的事记忆犹新,直觉告诉她,他应该不是敌人。 但立刻就相信他,她也是不会那么傻的。 “多谢王师爷的提醒。不过呢,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可否请王师爷给我夫妻过条明路?”她问的也算是隐晦,这所谓的明路是哪一条路,王平不明说,她自然也不好明说。 王平抬眸看看珞珞,曲小白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道:“珞珞先出去。” 珞珞赶紧退出了书房,带上了书房的门。 “现在,就只剩下你我,王师爷可以说了吧?” 曲小白坐正了身体,正色地看着王平。眼前这个男子四十左右的年纪,白面皮,面相寻常,属于放在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那种,偏他本人还低调得很。 “我相信,以夫人的聪明,现在已经知道杨公子的身份了吧?” 曲小白看着他,不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笑笑,继续道:“那些人可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对那个孩子的追杀,如果让他们知道,杨公子就是那个孩子,以杨公子现在的势力,我觉得,和他们斗还有些差距。” 曲小白定定地看着王平。 王平最后这几句话,透出的信息太多,她甚至一时都不能分析出其中的各种关系。 “你是谁?”曲小白眯起了眼睛,肃声问道。 王平忽然苦苦一笑,眸中也多了一丝苦涩,“苟活下来的人。” 曲小白抿紧了嘴唇,脑子里努力分析着他的话,想要从中寻出蛛丝马迹,证明他的身份。 苟活。所以,他是那场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吗? 那他的身份是什么呢?会是杨凌的亲人吗?或者是王家的家仆? 他也姓王。 曲小白站起身来,她明白,是该和这位叫王平的好好聊聊了,她一笑,道:“王师爷好茶道,正好,我夫君杨凌也蛮喜欢茶道,不如哪天切磋一下吧。”杨凌好茶道?她是没听说。不过他那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有模有样的,难保他也是会一点茶道的。 王平却道:“我一个师爷,官府的人,还是不太好往贵庄上跑。” “新庄有些地契还没有弄妥,还要劳烦师爷往庄子上跑几趟。” 王平深吸了口气。 曲小白的聪明,他从前就领教过,这样聪明的一个女子在杨凌身边辅佐着,倒是让人欣慰。他点点头,道:“也好,那改天我就到庄子上去看看。” “差不多也要开席了,师爷请到前厅去。” 曲小白起身去开门,一拉开门,却见杨凌在外面,怀里还抱着个白绒绒的团子,她一讶:“这是什么?好漂亮!”她对毛茸茸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 “小雪狼。送给你的。” “什么?狼?你说这个可可爱爱的东西是残暴无比的狼?” 曲小白一下子挑开,杨凌忙扶了一把,嗔道:“你小心些!都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曲小白嘿嘿干笑了一声,再看向小雪狼,目中带了些好奇的打量,起初知道是狼崽子所受到的惊吓也荡然无存了。 王平眼尾余光打量了曲小白一眼,讶道:“杨夫人有了身孕了?” 曲小白一笑:“是啊,已经快四个月了。” “那要恭喜杨公子杨夫人了。”他看向杨凌怀里的小雪狼崽子,“这倒是个稀罕物种,极罕见的。” 杨凌把雪狼崽子放在地上,淡淡道:“送给我夫人做个玩物,不过是个狼崽子,有什么稀罕?”瞥向王平:“若我没有记错,你是张大人身边的王平王师爷吧?” “不错,在下王平。” “王师爷与我夫人有话说?” 杨凌语气淡淡,不见热络,也不见冷淡,王平听不出他的喜怒,只能道:“本来是来找杨公子的,杨公子刚巧不在,所以,就跟尊夫人说了。也没什么大事。” 曲小白道:“今天张大人在外面,不好怠慢,夫君,你先陪张大人和王师爷用饭吧,改天王师爷会到庄子上把那些未办妥的地契帮忙办好,你得多谢谢王师爷。” 曲小白暗示张敬林在,不能多说,又暗示王平还会来,有话日后再说,杨凌瞥了王平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既是如此,王师爷请。” 杨凌和王平走后,曲小白兴奋地一头扎向小雪狼,跪趴在地上瞧着白雪团子,“珞珞,珞珞,你看,它是一匹狼!我还以为是一只狗呢!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狼崽子?” 珞珞还是有些怕:“夫人,咱们真的要养它吗?它是吃肉的,长大了说不定还会吃人的!” “为什么不养?它毛茸茸的多可爱啊?还有,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放小雪狼咬你!”曲小白小心翼翼地抱起小雪狼,朝着珞珞一晃。 珞珞吓得一抖,往后退了一步。小雪狼发出一声呜呜,跟个小狗子的声音似的,曲小白不由笑了,“说你是狗你还真学狗叫啊?你是狼啊!你是狼!” 珞珞见主子喜欢得紧,也只能试着去接触。况且,小雪狼柔柔糯糯的,声音也小得可怜,瞧着无害又可爱,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她上来,想要试着戳一戳小雪狼,却被曲小白一把拍开,“它说你嫌弃它,它不想和你做朋友。” 珞珞:“……”我好难。 杨凌陪着张敬林王平吃饭,饭桌上,张敬林得知杨凌已经病好,对于他没有去参加他的寿辰宴,就颇有微词。 王平那样的神秘身份,自然是早就知道杨凌恢复了记忆的事。见杨凌懒得跟张敬林解释,他便替他解释,跟张敬林说,他也是刚好没几天,没赶上他的寿辰。 张敬林这才罢休。 曲小白这厢简单吃了点,想要喂小雪狼也吃东西,但不知道它吃什么,问度娘,傻度竟然也没有答案,只提供一条参考答案:小动物应该都是喝奶的。 曲小白让张氏去寻了牛乳来,用小碗盛了,放在小雪狼面前,小雪狼嗅了嗅,嫌弃地撇开了脸。 “不喝?你是想喝狼奶吗?不好意思,没有!你必须学会喝牛乳!” 曲小白指着它教训。 第四百二十三章你猜到他是谁了吗? 张氏熬得浓稠的米糊,小雪狼一口气吃了一大碗,看得曲小白都馋了,也跟着喝了一大碗的米糊。 看得杨凌眼抽:“小白,那是奶糖的饭。” “有什么的呀,都是一个锅里煮出来的,一样的水和米。” “行吧,你喜欢就好。” “你中午喝酒,一定也没有用多少饭,来,坐下喝一碗。哎,你说奶糖是不是种错了啊?怎么瞧都觉得是一只狗啊。干脆就叫它是狗吧。” “也好,免得别人看你养狼会觉得害怕。就让它装一只狗吧。” 珞珞:“……”多么委屈的小雪狼。 杨凌在曲小白的强迫之下,到底是坐下喝了小半碗的米糊,一旁的珞珞,比吃了真正的狗粮的两个人觉得还要撑得慌。 吃完了狗粮,也喂饱了旁边人狗粮,差不多就到了晚饭时间,曲小白哭得心里空空的,感觉胃里也跟着空空的,吃过了奶糖的粥之后,又跟着杨凌吃了一碗饭。 吃完了饭,才看见陈醉一行人赶回来。同昨天一样,又是一百多车的煤。 曲小白笑逐颜开:“太好了,这样我们今冬就挨不了冻了。明天你们就好好在家休息一天,辛苦了陈小少!” 杨凌抬眼望望天,把曲小白拉到了一边墙角,“怎么了?”曲小白疑惑。 “你对这个世界的事是不是没有什么记忆?”杨凌忽然问。 曲小白想了一瞬,才道:“也不是没有记忆。就是,经常会忽略,除非刻意去想。” 杨凌道:“每年的冬天,南平郡都会遭受雪灾的危害。往年的这个时候,大雪已经封城,今年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大雪。我担心大雪晚至不是什么好兆头。” “明白。” 曲小白从墙角下走出来,回到陈醉一行人面前,道:“小少,不好意思,我想,你们可能还要再干几天。” “好啊。”陈醉对于这新鲜事业乐此不疲。 “身体上能不能吃得消?” “大家都是挖矿打铁的出身,这一点点辛苦,根本就不叫辛苦。” “那行,就拜托你了。” 说了几句话,陈醉带人把煤车赶往河边一处砂石地。庄子上的煤已经足够,这些就暂时卸到砂石地上。卸完了以后,用油毡盖好,已经是戌时。 “大家辛苦,回去洗漱吃饭休息。”杨凌轻浅说了一句。 大家都知道这是正主子,是主子的主子,顿生敬畏之心,大多数甚至都不敢看一看他长什么样子。 几个大胆的偷眼看了,都只能用“惊为天人”四个字形容心中的感受。 夜色浓郁,清月当空,曲小白和杨凌携手往回走,陈醉安排了众人回去之后,也跟上了杨凌和曲小白。 “主上,小白哥,今天我试着在北坡放了一撮黑火药,发现底下全是这个东西——煤。” 陈醉非常兴奋。 杨凌道:“有没有确定一下范围?” “山体东西方向上大约是有二十里,但南北方向上,还不清楚。” “你怀疑森林下面也是?” “还只是怀疑。” “明天你一个人,带一个可靠的帮手,去确定一下。” “好。” 曲小白不言不语,听着杨凌吩咐陈醉。他严谨缜密起来,别有一番魅力,让她移不开眼,更不愿意出声去打扰他。 回到家里,陈醉去洗漱吃饭,曲小白和杨凌则去了书房。 有一件事两个人都想到了。 杨凌摊开了手绘图,指着那片煤矿产区,道:“这样的话,山下全是煤,就不可能有铁矿了,陈醉先前的测量有误。” “也就是说,先前确定的铁矿开采区要有变化了。”曲小白道。 “明天我亲自去一趟吧,” “我想跟你一起去。” 杨凌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只犹豫了一瞬,便道:“好。” “就喜欢你这自信的样子。” 曲小白挽住他手臂,往他身上一靠,仰脸望着他好看的脸,满眼都是星星。 她这个样子,换了是谁也不敢带她上山的,但杨凌是什么人?这点事,还难不倒他。 诚然,他也不是托大之人,能护得了她周全,便是能护得了,不存在什么一万之外的万一,便是有万一,也不会让曲小白受到伤害的。 杨凌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有多喜欢?” 曲小白把手从他臂弯里解放出来,先是比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慢慢缩小,缩小,在杨凌越来越眯起的眸光下,她掐着小拇指指甲盖告诉他:“有这么多……哈哈哈哈……” 看杨凌被逗得黑脸,她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杨凌只觉心里暖得像住进了阳光。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会什么都不顾地想要留下她。他是如此贪恋她身上的温暖。 他忽然握住了她的小指,挑眉:“就这么多?那还真是让人心酸啊。是为夫哪里表现不好,让夫人失望了吗?夫人说出来,为夫改。” 我去……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撩啊,小女子受不住哇。曲小白心里哀哀一叹,举旗投降:“夫君哪里都好,为妻就是开个玩笑,在为妻心里,夫君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君。” 曲小白偎在他身边,咿咿呜呜,像一只奶宠,纵是百炼钢,也被她给化了。 杨凌端量着她,故意逗她:“长得也不漂亮,怎么就这么让人着迷呢?” “嗯?我不漂亮吗?” “想听实话想听假话?” “自然是实话。” “实话么……”杨凌作势沉吟,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子,曲小白咬咬牙根儿:“算了算了,不听你说了,实话我不爱听,谎话,我还不稀罕听呢!走了走了,回屋去睡。” 曲小白从他臂弯里跳了出来,拿了斗篷穿上,把奶糖裹在了斗篷里,缩缩脖子,开门朝主屋跑去。 杨凌好笑地摇摇头,顺手披了斗篷,追了上去,“你慢点!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 曲小白觉得,世间最美的情话,也不过如此了。寻常得就好像每天都会出现的阳光,却让人心里温暖无比。 洗漱过,曲小白要抱着奶糖上.床,杨凌表示不赞同:“你要和它一起睡?” “不……不可以吗?”曲小白小心翼翼地问,其实她也觉得不太妥,论起颜值来,这小雪狼虽算顶级了,但和杨凌比起来,还是差着些距离的。如果杨凌不同意,她想着就暂且给它找个棉垫子算了。 杨凌道:“我怕你把它压死。” 曲小白:“……”行吧,你赢了。她今晚的确是觉得有些疲倦,大概是昨晚太辛苦,照这个状态,可能会睡得很沉,她瞧一眼跟个小奶狗似的小雪狼,觉得如果抱它一起睡,真的极有可能压死它。 算了算了。 杨凌又道:“明天让哥哥给它造一间漂亮的小房子。” “这个主意好!”曲小白立刻喜笑颜开了。 自家媳妇真好哄。 杨凌打心底里溢出笑来。 “对了,哥哥的好日子也快到了,我想给他好好操办操办。他毕竟是我的哥哥,趁着这个机会,给他在庄子上立立威。” “你就这么一个哥哥,他待你不错,你是该回报一下的。” “趁这个机会,咱们庄子也热闹热闹。你一直病着,这个庄子都被低气压笼罩着,这回终于好了。” 说着闲话,曲小白换了睡衣,把里面的蕾丝文.胸也脱了下来,杨凌瞧着,伸手跳起来看了看,曲小白甚是无言,“大哥,女人穿的衣裳,有什么好看的?” “是没有什么好看的。瞧着好奇罢了。” “是不是没见别的女人穿过?”曲小白顺势就下套了。 杨凌不防,伸头往套子里钻:“是啊,没见过。” 曲小白躺下,把被子往身上一拢,挡住了杨凌上.床的路,“唔,那别的女人都穿的什么样的啊?” 杨凌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敢情媳妇套他呢! “那我哪知道?不是说了么,我没见过别的女人穿什么。” “狡辩!算你反应快!”曲小白自知杨凌一旦发觉是圈套,再让他上套是不可能的了,也就放弃了,但该有的警告是必不可少的:“以后不许正眼看别的女人,再漂亮的也不行!” “天地良心,我就连张大娘都没敢正眼看过。” “这倒是。你那眼皮子都长头顶上的。” 这到底是夸他还是骂他啊? 杨凌从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出来,给小雪狼铺上,把它放在了被子上,顺手勾了一角被子盖在它身上,拍拍它的小脑袋,“乖,睡,明天你就可以有自己的家了。” “呜呜……”小雪狼呜呜两声,也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意思。 杨凌一笑,回到床前,躺了下来,曲小白把被子扯一扯,给他盖上,往他身上一贴,问道:“今天王平有没有说什么啊?” “没有。”杨凌把她往臂弯里扯了扯,贴得更近一些。 曲小白觉得被他闷得都有些不能呼吸了,挣扎着把脑袋探出来,往上钻了钻,与他接近.平视的位置,嘴巴堪堪碰到他下巴颏,道:“你猜到他是谁了吗?” 第四百二十四章一定是有什么理由 杨凌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不要扭来扭去的,你现在是孕妇,我又不能天天累着你。” 不说不知道,一说,曲小白还真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了。 曲小白僵住了。 她扭一扭他就这样,年轻人,果然血气方刚啊。 “好,我不扭了,咱们好好说话。那个王平,好像和你外祖那边有点关系。有些事你不记得了,我跟你说一说,我刚来的时候,傻度砸死了两个人,哦,我是说,和傻度一起来的那个保险箱,就是给你装银票的那个保险箱,朱长柏就赖到了你我的头上,把咱俩扭送到了衙堂,那个王平,素不相识的,就帮我们说了许多好话。” 杨凌好歹是捋顺听懂了她这混乱不堪的话,道:“他过几天不是会来吗,我到时好好问问。” “嗯。” “对了,我听说,当初朝中有位柳大人,退了下来之后,就住在咱们南平县,他的大孙子被戍边军的一位将军打死了,那将军是容家的什么亲戚,横行乡里久矣,那位柳老员外家的儿子也在朝中做大官,张敬林两头不敢得罪,听说,最后是王平出面平息了此事,皇帝重罚了那个将军,安抚了柳老员外一家。这么看来,王平背后,似乎还有人呢。” “娘子,你就不能消停点儿,这些事交给为夫的去想,你就安安心心睡觉,养胎。” 曲小白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不是个多思多虑的人,但这一切,在遇到杨凌之后,都因他而改变了。 “好,睡觉,养胎,赚钱。”往杨凌身边又拱了拱,“伺候我男人。” 杨凌:“……”为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味儿就不对了呢?明明也算是中肯的说法呀。 杨凌哭笑不得地笑了笑,拥她入睡。 一夜好眠,次日,陈醉一行人先行,径直去往煤矿,杨凌和曲小白一早把赵元找来,让他找一些庄丁把那个酒窖挖了,吩咐完了,吃完了饭,这才乘了马车,沿小白山往东而行。 过了原本杨树屯的村子,本来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没有路,这两天百多十辆马车来回走,也算走出来一条路。 为了照顾曲小白,马车走得不快,车里还铺了厚厚的棉垫,靠在车上丝毫感觉不到颠簸。五十里地,晃悠了近两个时辰才到。 身边有美男子悦心又悦目,莫说是走两个时辰,就算是走两天两个月两年,乃至一辈子,她也不会觉得慢得慌。 杨凌同她一般心理,即便身边的女子不是那么漂亮,但胜在是装在他心里的姑娘,怎么瞧就怎么赏心悦目。 略嫌艰苦的旅程因为带了那么点子玫瑰色彩,也就显得不那么无趣了。午时才晃到了煤矿,两人出现在采煤区,把采煤的一众人都惊了个够呛,时值午时,大家都在吃饭,忙放下饭碗要行礼,杨凌摆手,示意不必,“你们继续吃吧。” 虽然是在野外就餐,但伙食还算可以,陈醉安排了人在山下没有草木的地方做好了饭菜,热乎乎的,端到山上,还有滚热的肉汤,曲小白看见坛子里冒着热气的肉汤,“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杨凌:“……” 曲小白也不好意思了,“我……我怀孕,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嘛。” 杨凌无奈地笑笑,从筐子里拣了个陶瓷碗,盛了一碗热水把碗涮了涮,盛了一碗肉汤给她,曲小白接了汤碗,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又暖又香,杨凌,你也尝尝。” 她丝毫没觉得她这撒狗粮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把碗递到了杨凌嘴边,杨凌宠溺地笑笑,竟然真的喝了一口,“不错,你多喝点,要吃烧饼吗?” 曲小白吸溜着肉汤,点点头:“肉汤就烧饼,应该很好吃。” 她心里也很绝望啊,这么没有逼格地在野外跟人抢饭吃,她也不想啊。 可是能怎么办?谁让她是个孕妇呢? 这不知如何而来的食欲真是要人命啊。 她喝了一大碗肉汤,又吃了半块焦香的烧饼,杨凌问她还要不要了,她摸着鼓起的肚皮,吸吸鼻子:“眼馋,肚子饱了。” 杨凌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饱了的话,那就出发吧。” 把碗放下,杨凌拉起她的手,护着她的身子继续往东走,她还回头朝众人摆摆手:“你们吃饱了再干活,注意身体。” 自然,两个人的意外出现在这些矿工们心里,就像是巨石投进静湖,激起一大片的水花。 大家纷纷议论,那两位就是主子和夫人吗?之前瞧着是很高冷不近人情的两个人,没想到竟是这样没有架子的人! 他们居然还和我们吃一口锅里的饭! 且不说这些矿工们如何震惊如何兴奋,只说杨凌和曲小白。 两人沿山东行,冬日的山已经光秃秃的了,没有荆棘丛生,也没有野兽出没,除了山上没有路这点不大好之外,也不算难走得很。 杨凌护在她身边,遇到好一点的状况,就扶着她走,遇到不好一点的状况,就背着她或者抱着她走。 倒也没费什么事,就到了十里地之外。 曲小白心里却是有些愧疚,言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你出来了,净拖累你了。” 杨凌道:“我喜欢你跟着。” “可这是出来干正事,也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不妨事,有你在,我更有干劲。” 曲小白:“……”行吧,你也是个耽于酒色的人,好酒又好色。 天气很好,日头明亮,没有风,是可以承受得住的冷。曲小白走一阵身上微微冒汗,想要把斗篷解了,被杨凌无情拒绝,“不行,忍着些,不然会染寒。” 说着,就背起了她。 曲小白伏在他看起来瘦削实则还挺坚实的后背上,双手搂住他脖颈,一路上跟他唧唧喳喳,说东扯西,一堆鸡毛蒜皮,杨凌也乐得听。 反正她说什么他都爱听。 她偶尔还唱几句,唱完了问杨凌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杨凌未出所料地告诉她:“只要你唱的,都喜欢听。” 又道:“不过,能不能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 “提,尽管提。”曲小白豪爽得很。 “以后唱歌只唱给我听好不好?” 得,就算是忘了以前的很多事,这些女子戒律他倒是没忘了。横竖她也做不了什么歌姬了,也就答应了他这个小小要求:“噢。” “不愿意?” “也不是不愿意。就是我这性子,一高兴了就会哼哼两句,如果哪天我兴致上来一不注意唱出来了,横竖我也不去做歌姬,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杨凌无奈,只能答“好”。 毕竟,她那性子,就是活泼。一个活泼率性的姑娘,偶尔干点出格的事,这也实在难免。 走了小半个时辰,杨凌看脚下有块平整的大石头,便把曲小白放下,道:“你在石头上坐一坐,我去看看。” “你小心些。”曲小白觉得,自己还是不给他添乱了。 杨凌没有走远,看着曲小白在自己的视线里,停下脚步,蹲下身去,用匕首作铁镐用,刨开了脚底的砂石。 他那柄匕首是他师父的鱼肠匕首,锋利又坚硬,比铁镐还要好用。 曲小白远远瞧着,觉得好看的人,真的是干什么都好看,挖坑都能这么优雅。越瞧就越喜欢,越瞧就越觉得自己眼光好。 曲小白看看脚底下的砂石,是浅浅的锈红色,应该也是含铁量造成的颜色,但铁砂含量高低,她就实在搞不懂了。 杨凌看过了之后,回来带了她,继续东行,如此采了十几处的标本,他也不像是陈醉,还要把每处的标本都带上,只是看过了之后,就都扔了。 冬日天黑得早,眼看天色暗下来,看看余下不过十余里的山脉,杨凌没有继续往前走,背了曲小白往回走。 “怎么样?”曲小白伏在他背上,问他。 “初步就暂定咱们脚下的位置吧。等这边扎下营了,再往西扩。这边没有人烟,不必担心有人发现什么,等到这边成型以后,再想办法开采西边的。” “杨凌,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山北侧?那边全是密林,无论是狄夷人,还是大凉的人,都到不了那个地方,今冬咱们先选出一个地方来,把树木伐了,建一个冶炼厂出来。咱们先开采北侧的铁矿,运至冶炼厂冶炼,这样,大凉这边还可以掩一掩人的耳目。当然,这样做的缺点是加大了运输量,可能会需要更多的人手。” 杨凌忽然把曲小白放下来,两眼放光地看着她,曲小白不知就里,懵逼:“怎么了?” “你怎么那么聪明?” “哪里是我聪明,其实你也早就想到了是不是?我倒要听听你不想那么做的理由。” 他一天到晚看她的手札,她的想法明显都在手札上体现出来了。况且,以他的头脑,又怎么会想不到? 退一万步讲,他就算没想到,看她的手札也看出来了不是。 那就一定是有什么理由,让他不想选那个方案。 第四百二十五章又升级了 杨凌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又背起了曲小白,“走吧,天黑之前得下山,你身子不好,不能在外面挨冻。” 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曲小白以为是他不想说了,也没有再多问。 他不想说就有不想说的理由。 但不多时,杨凌却是主动跟她说起了理由:“其实,我早就有一个好位置,只是,心里还没有想好。” “哦?” 曲小白觉得脑子里闪过些什么,一时快得没有抓住。 杨凌道:“是子虚庄。” 曲小白蓦然就明白了她脑子里刚才闪过的东西是什么。 子虚庄! 杨凌继续道:“子虚庄有一条比较隐蔽的路,平常会用来运送东西进庄子,再休整一下就可以用。而且,我回过子虚庄了,那里的房舍修缮一下还可以住。只是……” 只是什么,曲小白立刻就想到了。 只是,那里曾遭了血洗,他一回去,恐怕就会回想起那一场噩梦。 曲小白想了想,道:“如果在别的位置呢?不一定非要在子虚庄那里吧?” “暂时看,那里的位置是最好的。” 最好的位置却不能用,这的确是很遗憾,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曲小白道:“即便是找不到最好的,咱们也能找到一个第二方案,退而求其次,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让我再想想吧。”杨凌说道。 两人走到采煤区的时候,天擦黑,煤刚刚装上车,陈醉走上前来,表示惊讶:“主上,小白哥,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那边的铁矿区。装好车了?那就出发,回家。”杨凌简单说了几句。 陈醉在杨凌面前,多少还是拘谨的,不敢多说,吩咐人往家走。 曲小白看着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陈醉,又自责又好笑:“我把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给弄成这么个样子,真是造孽。” 陈醉笑道:“回头小白哥多赏我几天假,我洗干净了,去县里好好逍遥几天,还做回我的翩翩公子。” “怎么,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小少,恕我直言,我觉得县里的姐儿都配不上你,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挖矿做苦力吧。” 陈醉:“……主上,属下先行一步了。” 再多呆一会儿,他觉得他明天都想罢工。 杨凌挽着曲小白的手,朝马车走去,对于妻子的无厘头,杨公子心里只能暗暗地无奈。 他是梦见过她那个世界的,知道她生活的环境里,这种玩笑实在已经算是小儿科,他还记得梦里面那些围着他叫“哥哥”的小姑娘们,热情得简直不像话。 他想起梦里面那摩天大楼上巨大的画像,那个女子冷魅的脸,傲人的身姿……还是不要想了。 杨凌及时拉回了思绪。 上了马车,林虎头赶着马车,缓慢地往回走。 两个人都不急,毕竟曲小白的身体摆在那里,急也急不得。车上备有热水,还有吴侃夫人做的肉干子,杨凌摸出一包肉干子,打开了,寻了一条不软不硬的给曲小白,“先吃几口垫一垫肚子。” 曲小白令寻了一条肉干搁到他嘴边,娇嗲:“你也吃一口。” 杨凌顺势就咬在了嘴里,温柔一笑,伸手拿了酒囊,把肉干子从嘴里拿出来,喝了一口酒,咬了一口肉干子。 这等粗鲁的动作,在曲小白看来,也是优雅无比。 看来,人长得好,干什么都是好看的。 酒是新酒,曲小白一闻就闻出来了,香气不够醇,便问:“你怎么不拿凌寒香啊?” “凌寒香就那么几坛,喝一坛少一坛,这个也蛮不错的。” “不过是几坛子酒,喝没了,我再满天下给你找好酒去,你这么省干什么?” 没错,她就是个败家小娘们儿,自己的男人,当然要给他最好的。 这个不能省! 杨凌无奈地笑笑,“我又不是酒鬼。你找那么多的酒给我做什么?” 曲小白嘻嘻一笑:“反正,你要喝,也得是喝最好的酒。” 杨凌歪在靠枕上,手支着脑袋,眸光灼灼,落在曲小白的笑脸上。 唉,如果不是她现在是个孕妇……他真想立扑啊。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摸了一包肉干子递给赶车的林虎头,道:“虎头,吃点垫垫。记得下次出门,就到车里来找吃的,不要一个人在外面挨饿,咱们杨府没这样规矩,出来干活还得饿肚子的。” 林虎头应该是没想过会一出来一天,吃的都没带一口,刚才曲小白是听见他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了。 林虎头感激地接了肉干,“也没有饿肚子,我自己去打了个小动物烤了的。” 他是没了左手的,能打什么动物?唉……曲小白想想,就心里不好受。 战场上下来的伤兵,像林虎头范二这样的,还算好的,有的就干脆是失去了自理能力的,她庄子上就养了不下几十号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 等慕南云回来,她得问他要一些抚恤金给这些人。她出钱出力是自愿,但慕南云想要因此就逃脱责任,那是不能够的。 这样想着,她从车上翻出了一个茶杯来,从杨凌的酒囊里倒了一杯子酒,递给外面的林虎头,“天冷,喝一杯暖和暖和身子。” 林虎头接了酒杯,感动得都快要热泪盈眶了,“谢谢夫人。” “谢我做什么?多大点儿事儿。” 杨凌笑笑,倒了杯热水给她,“我夫人真是心善。” 曲小白笑成一朵花:“别人夸我我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你夸我,我心里怎么就那么高兴呢?” “那我以后就多夸夸你。” “嗯。”曲小白歪到了他的怀里。 一路说说笑笑,也不觉时间过得慢,回到家的时候,陈醉一行人已经卸完了煤散去,进家里看看,已经是戌时初刻了。 张氏一个劲儿埋怨杨凌,“郎君啊,夫人怀着身子呢,你可不能让她太放纵,这一个不小心,可还得了?何况她之前可没少动胎气,小神医不知给她吃了多少好药养着,才保住了孩子的。” “咳咳……大娘,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再说了,杨凌是有分寸的,他也是大夫。” 杨凌淡淡一笑:“大娘教训得是,我记住了。” 曲小白不由好笑地瞥他一眼,他竟然也会有跟人这么违心微笑的时候?啧啧,这也太新鲜了。 张氏摆了晚饭,他两个在张氏和珞珞的服侍下,吃了几口饭,便去沐浴换衣,怕曲小白累着,沐浴完,杨凌直接把她抱上了床,不许她再干别的。 曲小白也确实觉得累了,毕竟是长途跋涉,她这身子骨,经不起这个。歪在靠枕上,扯住杨凌的衣袖,“你也不要去书房了,陪我。” 房中温暖,曲小白只穿了月白的蕾丝睡衣,半露香肩,如丝缎一般的青丝披散在肩头,刚沐浴过的肌肤似玉一般,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就想一亲芳泽。 杨凌咬咬牙,撇开眼,“好,你放手,我拿本书过来看。” 曲小白眨动大眼:“书有我好看吗?还是你真的相信书中自有颜如玉?” “小白……你饶了我吧。” 这丫头太坏了,故意招他,招完了,指定又是个不负责,索性不如早早告饶,免得自己煎熬。 “嘿嘿……没意思。”曲小白横他一眼,松开了他的衣袖,“你去拿书过来看吧,我歪着陪着你。” 杨凌如蒙大赦,赶紧去寻了一本书来,甚至都没看是什么书,拿着书钻进了被窝里,翻开了书页。 曲小白也不再招他,兀自研究着腕子上的镯子。 自杨凌好转以后,云不闲和董朗已经不太到她这屋里来,也不太敢要求看她镯子上的视频了。她自己也有好些日子不摆弄了。 杨凌自好了之后,还没有看过她这个镯子。 看她摆弄,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来。 她按下按钮,放了一段视频,是关于煤矿作业的。出乎意料的是,这回的视频时长,竟然延长到了一分钟。 “哇咔咔,傻度,你这是又升级了吗?”曲小白欢快地喊出了声。 视频这种东西,杨凌在梦里梦见过,说不上太惊奇了,但出现在这个世界,他还是有些匪夷所思的。 “这个是……你带过来的东西吗?” “我来的时候随身附赠的大礼包,就是和我脑子里的傻度的脑电波相连的。这个不是能随时看的,得有充足的电量才行。” 她跟杨凌说话间,度娘已经跟她介绍了一下情况,原来,在她上次从慕南云铺子里拿银子的时候,就已经升级,只是这些日子她太忙,没有来得及和度娘搭话。 度娘介绍完,还顺便吐槽了一下她的赚钱能力太差,照这个速度下去,迟早玩儿死它。 曲小白嘿嘿干笑,信誓旦旦地发了一波誓言,一定会多多赚银子,一定不负它所托的。 杨凌看她那视频消失,问道:“这是没有电量了吗?” “对,一般一个时辰以后就能看了,你要是有什么问题需要找傻度解决,就来问我,它就是个万事通。” “今晚还是算了吧,你早点睡。”杨凌虽然对这个傻度很感兴趣,但他更希望曲小白早睡早起,养好他的媳妇和儿子。 第四百二十六章京都王家 次日,早饭过后,赵元来回,坑已挖好,可以埋酒。 但很快,又有庄子上的小领事来回,南平县县令大人身边的王师爷来了,要补充地契事宜。 曲小白只好和杨凌兵分两路,杨凌去见王平,曲小白去埋酒。 杨凌把王平请进了书房,并没有去庄子上和他会面。 王平身边带了个随侍,名唤阿仁,杨凌挑了一眼,便知这随侍对外来看是张敬林的人,实则是王平心腹,因此也就没有把他往门外赶。 请进门,杨凌亲自倒了一杯茶给王平,王平诧异道:“怎么,杨公子偌大的庄子,连一个跟班都没有吗?” 杨凌淡淡的:“不需要。” 王平便没有就这个问题再深问下去,只是长叹一声,道:“杨公子如今身体康复,也算是老天爷开眼。” 杨凌在王平对面坐下,缓声道:“我之所以病愈,乃是因为我夫人和两位大夫没日没夜救治,和老天爷倒也没有多大的关系。王师爷,既然到了这一步,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还要对我隐瞒你的身份吗?” 王平眸光深邃地看着杨凌,“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他深邃的眸子里忽然染上一丝悲色,似乎有泪水要溢出来,可忍着没有掉出来,只是脸上的悲色愈浓了。 杨凌淡淡地看着他,他心里有一丝清明划过,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表明他的身份。 果然,未出所料,王平道:“杨凌,你可知道王植安这个名字?” 杨凌定定地看着王平。 似乎是在沉思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在想,良久,浅淡地呼出一口气,道:“王翦虞幼子,先皇后王画幼弟。” 王家的人,杨凌从没有见过,就算是画像,他也只是见过王画和王翦虞的。他端量王平,不觉得他眉眼和王家有相像之处。 但这世上充斥各种奇异之术,王平若是改变一些容貌,也不是做不到。况且,这世上也不是近.亲之人就得长得有相似之处。 只是,王平身为王翦虞后人,若是想要存活,势必是要改变先前容貌的。 杨凌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是王植安?” 忽然冒出来的亲人,他还没有办法接受,口气也就很淡。 王平却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几步上前,握住了杨凌的双手,颤抖着道:“杨凌,我是舅舅,我是舅舅呀!” “舅舅?” 杨凌嘴里咂摸着这两个字,忽然一挑眉,冷声:“我舅舅不是死了吗?当年的谋逆案,可不就是从我最小的舅舅王植安那里源起的?据说,我这小舅舅与羌戎的大王库勒乃是至交好友,二十年前库勒侵犯大凉,有我这小舅舅好大一笔功劳!” 当年的事,知情者多半都已经赴了黄泉,剧情都是胜利者书写出来的,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杨凌即便有所猜测,也是没有办法去佐证。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舅舅,他固然是想要亲近的,但必要的疑惑,还是要先解开的。 王平不敢置信地看着杨凌,摇头:“你也相信那些谣言?”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你不解释,我又如何知道实情是什么样子的?” 言下之意其实他并不相信朝廷给出的那些说法,但他也得听听王平的说法。或许是因为血缘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对朝中那些人的不信任,他心里已经倾向于王平。 王平忽然抱住头,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泪如雨下,嗷嗷哭了起来。王平的心腹跟班在一旁跟着掉泪,劝慰道:“爷,您别这样,您这样,属下看着也难受!” 杨凌站起身,扶了王平起来,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淡声道:“你既然是王植安,那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王家的人死得有多惨,不消我说,你只有流血的权利,没有流泪的权利。” 王平一怔,满面涕泪地看向杨凌。 他一直看着的这个外甥,虽然经历无数磨难,但到底是长大了,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有血性的汉子! 杨凌把脸转向一旁,轻声一叹,容色清冷地道:“你和我一样,都是苟活于世,都没有权利去哭。还是把眼泪擦干吧,咱们说正事。” 王平还是有些不能控制情绪。这唯一的外甥,冷静得让人心生恐惧,他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想要亲近.亲近,却被他的冷淡态度吓得退却,杨凌换了一杯热茶给他,道:“喝杯水,冷静一下。” 王平接了茶,喝了一大口,深深呼吸一口气,道:“从何说起呢?既然说到库勒,那就从库勒说起吧。当年,我就是一纨绔,游历四方,到了羌戎的地界,与当时羌戎的王世子库勒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库勒不是个好战的人,后来为什么会发生那一场战事,我当时真的不知道。” 杨凌很淡定,就像在听故事一般,“所以,后来去查证了?那你查证的结果又如何呢?” 王平被他的淡定气势带着,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继续道:“那一年,羌戎先王薨逝,王世子库勒即位,初登大位的他,面临的也是内忧外患,周围各个游牧部落不断骚扰羌戎,羌戎国内,库勒的弟弟库尔班一直觊觎大王的位置,不断地制造事端,想要取而代之。 库尔班命人假传消息,说大凉重兵围攻羌戎的边城谷塞,朝中又有库尔班的人呼应,怂恿库勒出兵,库勒被逼之下,不得不出兵。 同时,库尔班又命人假传讯息给大凉,说库勒出兵攻打大凉。 不管原因是什么,反正结果是,两边的军队,在谷塞交战,战况极是激烈。 大凉在那次战争中受到重创,库勒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王位,更不稳当了。 三年后,库勒在日益加剧的党争中心力交瘁,患了重病,不治身亡。至于真正的死因,其实就算查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了。人都已经死了,属于他的东西要回来又能如何?库尔班扶植库勒的儿子即位,把持朝政,做了摄政王。” “那么,你在那场战争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呢?” 王平通篇都没有说他的事,杨凌自然会有此一问。毕竟,大凉朝可是治了王家一个通敌叛国之罪。 “我?”王平凉声一笑,“当时我就在羌戎的王城伊田,大凉皇帝给我的罪名是,勾结库勒,鼓动库勒出兵,意图篡谋帝位。” 如今再说起往事,他脸上浮出死灰一般的冷寂之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是因为,有人想置王家于死地。” “你说的对。当日,我父亲,也就是你的外祖,权倾朝野,惹得今上一直就忌惮他,也怪他老人家,不懂得急流勇退,偏要逞能。” 如今再后悔,已经是没用,王氏一族几乎灭族,仅剩了他这么一根独苗苗,苟活于世。 “我藏于伊田城中,听说了家里遭受大难,本想要立即回大凉都城,库勒把我拦住,劝我三思,回去,只是去送死,倒不如留下,以图复仇。 我在伊田待了两年,两年之后,换了容貌名字,潜回大凉,得知姐姐也已经死去,但她临死前产子,孩子下落不明。 你外祖当年在朝中也是有些心腹的,他们给我指了一条路,就是太监杨淮。 我寻了两三年,没有找到杨淮,后来,是杨淮先找到了我。杨淮是个极有城府的人,他劝我先不要轻举妄动,因为牵涉过大,只能是徐徐图之。 我就在这边塞之城安顿了下来,想办法做了县令身边的师爷,一方面,为了守着你,另一方面,也为了积攒力量,图谋大事。”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杨凌瞧着面前这个容貌寻常眼神灰颓的中年男子,他和他身上流着相似的鲜血。 他说不上有多激动,但这毕竟是王家仅剩的后人了。也是他唯一的舅舅,他娘亲在这世上,就只余这两个亲人了。 杨凌站起身来,心绪复杂地撩起了衣摆,跪了下去,“外甥杨凌,拜见舅父。” 在阿仁看来,杨凌的这个跪拜,一点都不热络。他觉得,这世上杨凌只剩了王平,王平只剩了杨凌,这两人见面,不相拥着惊天动地嚎啕而泣都不算全了这份舅甥情。 然而王平知道,杨凌能跪他,认下他,已经算是给了他莫大的情面。他自出生,就不知道亲情为何物,亲人这种词,在他的心里,就不存在。 他只愧疚,这些年来,因为怕被人发现,他不敢接近他,只能远远守着他,看他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强大起来。 王平颤抖着站起身,双手托起了杨凌,泣不成声:“舅父对不住你!这些年,不能照顾你,只能远远看着你受尽磨难,却是一点也帮不到你……” “舅父也不必太过自责,现实不允许,我不是不能理解。”他瞟了阿仁一眼,道:“你叫阿仁?去帮忙把我夫人找来吧,她在府邸往西的酒窖那边。” 第四百二十七章父母双亡 曲小白正和赵元一起往地窖里埋酒,珞珞和张氏王芸香毛小桃都在,几个人都在忙着挑花瓣,分别有桂花玫瑰花梅花桃花,都是上好的干花瓣,曲小白让她们再挑拣一下,不好的可以泡花茶,好的留下来泡酒。 阿仁到窖边上,红着眼圈,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杨夫人。” 曲小白抬眸看见他红着的眼圈,便知有事,伸手给张氏,张氏拉了她一把,把她从坑窖里拉了上来,“大娘,这里你帮忙照看一下。” 张氏答应一声,珞珞要跟上曲小白伺候,曲小白摆摆手,“你帮大娘,离家这么近,我去看看。” 回家的路上,曲小白打量阿仁:“你是?” “我是王师爷身边的跟班,我叫赵阿仁。” “哦。是王师爷让你来找我的吗?” “其实是杨公子让我来找夫人的。” “哦。” 曲小白心里犯嘀咕,打量阿仁几眼,只见他眼圈红红,便没有多问。 回到家里,曲小白让阿仁先去书房,她则去自己屋里,换了件衣裳,顺便洗了一把灰土土的脸,把头发略整了一下,看看没有什么不妥的,这才往书房行去。 她穿的是一件家常的青色窄衣领绣花棉袍子,披了件黑底儿红边的缎绣大氅,瘦削的身形也不显臃肿,本来就长得素淡,穿得这般,就更不起眼了。 推开书房的门,见王平坐在客座上,杨凌则负手站立,看她进屋,就上前拢了她的手,拉她到到王平面前,温声道:“这是外祖的小儿子,你随我称一声舅父。” 曲小白心里早做好了准备,听见是王翦虞的幼子,惊也不惊,微微福身一礼,“甥媳拜见舅父。” 王平在南平县,对于曲小白,自然是早有了解,这个外甥媳妇有头脑,有胆色,虽然行事有些不拘一格了些,但总体上,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对于他的外甥杨凌,无疑,这样一个女子是最适合不过的贤内助了。 他忙虚虚一扶,“甥媳不必多礼。”再打量,就跟丈母娘看女婿似的,他是越看越觉得曲小白好,不招摇,知进退,有礼有矩。 “咱们私下里,可以舅甥相称,但对外……”王平迟疑了一下,大概也觉得这要求太让人心酸,自己先就说不下去了。 杨凌道:“我明白的。不过是个称呼,没什么好纠结的。” 曲小白和他们寒暄几句,便道:“中午留舅父吃饭吧,我去把张大娘找来,准备饭菜。” 她福身一礼,告退出去,遣了范二去找张氏等人,她一转身,去了自己屋子。 一路上思索良多。杨凌幼时孤苦无依,如今多一个舅父,是好的。但这也表示,他的仇是非报不可了。 报就报吧。她的男人,不能苟活于世,男子汉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人生才算没有枉活。 曲小白回屋解了身上的大氅,屋里暖和,连棉袍都不用穿,她换了一件略厚的衫子,坐在炭火前,顺手拿了杨凌昨晚看的书。 打开书,却发现那是本医书,还是她自己手抄的,不由有些好笑,大概昨晚杨凌都不知道自己拿的什么书吧? 她也无心看书,就是随便看看,打发时间,张氏很快回来,进屋来找她,她吩咐道:“中午王师爷要在家里吃饭,准备点家常便饭,摆到前厅去。酒么……就拿新酒过去就好。” 虽然院子里都是自己人,但还是不要做得太张扬,只以师爷之礼待客便是,以免隔墙有耳。 张氏下去张罗饭菜了,曲小白这厢抱着书,又回床.上补了个回笼觉,不想一下子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就见杨凌在身边歪着,脸色清寒,她一翻身,抱住他的腰.身,倦意浓浓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杨凌见她醒了,一脸的清寒瞬时褪去,嘴角浮了笑意,道:“睡醒了?已经未时末刻了。” “唔,这么晚了?舅父走了?”曲小白往他身上蹭了蹭惺忪的睡眼,蹭着他醒神儿。 杨凌看她就像一只小懒猫儿一样,软绵绵的,让人心都化了,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摸着她睡得乱糟糟的青丝,道:“走了,你起来用点下午茶吧,中午没吃,这眼看就到了晚饭时间了,垫垫肚子,一会儿吃晚饭。” 曲小白腻在他身上,撒娇道:“不想吃下午茶,可以把你当下午茶吃吗?” 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有一种将醒未醒的沙哑感,就像是小猫爪子在心尖上挠了一下,让杨凌这个人都跟着一颤。 杨凌把她的身子往上揪了揪,拢住她,好笑道:“杨夫人撩得一手好汉子,就恐怕是,撩人而不自知吧?” 他以为曲小白好歹得害点羞,却不想,她却是把腿往他身上一搭,继续嗲声:“不,我知。如此好看的汉子在身边,不撩岂不是暴殄天物?” 杨凌:“……”你赢了。 曲小白支起脑袋来,偏着脑袋,睁着迷蒙睡眼看着杨凌,“敢问夫君,可有被为妻撩到。” 这个问题有点儿不好回答。 他若说被撩到了,只恐是要做点什么证明他被她撩得火烧火燎的才行。 他若说没被撩到,依着他家媳妇这性子,那必然是要继续撩,直撩到他火烧火燎为止。 这青天白日的。 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忽听曲小白“哎呀”一声,他急问:“怎么了?” “你儿子又动弹了!” “我摸摸!” 杨凌探手,他家儿子却是个调皮的,只动了一下下,便又不动了,他贴着她滑.腻的肌肤,疑心道:“你是不是骗我啊?”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骗你摸.我一下啊?” 也是。 曲小白神儿醒得差不多了,爬将起来,从杨凌身上跨过去,杨凌扶了她一把,嗔道:“你慢些,快当娘的人了,还这样毛手毛脚不注意!” 曲小白嘿嘿一笑,趿拉了鞋子,去倒了一杯水润喉,杨凌也起来,把身上衣裳的褶皱理了理,到门口,唤了一声珞珞,珞珞从旁边的房中探出头来:“夫人醒了?” 杨凌吩咐道:“把她的下午茶点端过来。” 杨凌最近被曲小白降服,脸上不似以前那般沉冷,珞珞对他的恐惧也少了些许,多了几分敬畏,“好。” 珞珞去不多时,端了几碟子精致点心来。 曲小白不喜甜,张氏做的点心都是咸味的,里面还依照她给出的法子加了一些蔬菜进去,胡萝卜、圆葱等。 张氏对她的评价是,不会做,这做菜的菜谱倒是知道不少。 曲小白捏了两块咸酥饼干,一块给自己,一块硬塞给杨凌,“你也吃一块。” 她惯爱用强迫的让杨凌吃东西,杨凌也乐得依着她,她塞什么,他都愿意吃下去。 似乎在面对她的时候,什么习惯,什么嗜好,都可以因为她而改变。她对他来说,就是有这种魔力。 吃了几块饼干,喝了一杯牛乳,曲小白又端了半碗牛乳去喂奶糖,奶糖今天竟将牛乳也喝了,一夜之间竟有如此大的进步,令曲小白甚是欣喜,直夸“孺子可教”。 “杨凌,这会儿没什么事,咱们去找哥哥吧,让哥哥给奶糖造一个舒适的房子。” 杨凌笑道:“已经差人去告诉了,大约晚上就能送过来。” 啧啧,这办事效率,真叫人喜欢。 曲小白逗了一会儿奶糖,发现奶糖才来了一天,身上的毛就顺溜多了,白得像雪团子一样,又毛茸茸的,怎么瞧,都不像一匹狼。 “这小崽子,真的是狼吗?” 杨凌在她身边蹲下来,和她一起握着小雪狼的爪子逗弄,道:“你别小看这小东西,现在是很柔软,却是狼里面最凶狠的一个品种,一旦遭遇敌人,不死不休。” “天啊,它以后不会咬我吧?” “不会,雪狼一旦被驯服,它是认主的。它相当聪明,成年雪狼,智商相当于三四岁的孩子。你好好驯养它,以后如果我不在的时候,它还能替我保护你。” 曲小白抚摸着它柔软的毛,“我养着它是因为喜欢它,可不是图它来保护我的。” 杨凌笑笑。他送她小雪狼的时候,其实也不过是为着博她一笑,其余的,并没多想。 曲小白瞧着小雪狼,大约也就刚满月的样子,浑身毛茸茸的,连眼睛里都还没有凌厉之色,她忽然问:“杨凌,你在哪抓的这小雪狼?” “山里。” 曲小白不由蹙眉:“山里?那它的父母呢?你是强抢的么?” “不是。它父母死了。” “啊?” “本来,就是想进山去给你猎个小动物养着,小狐狸小鹿什么的,温和的小动物,却在森林里发现了它。当时可能是两匹狼在争狼王之位,雪狼战死,它的娘亲,母狼殉情了,就剩它一个,缩在雪地里,我就把它带了回来。” 曲小白不禁唏嘘,叹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大自然就是如此残酷,我们人类,汲汲营营,你争我夺,生存环境何尝又不是残酷的?” 第四百二十八章工坊 吴侃来曲小白这里报账,在府里没有找到她,张氏指路府邸往西半里地。 吴侃到的时候,就看见夕阳余晖之下,一个巨大的坑窖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上千坛子酒,庄丁正挥着铁锹往坑里填土。 吴侃嘴角抽搐,他拉回来的新酒,整整五千斤呀! “爷,夫人,这是……” 曲小白道:“给我儿子埋的状元红,吴叔,你怎么来了?” 吴侃心里替还没有出世的杨小少爷觉得发愁,这是要把他培养成个酒仙儿么?一边道:“我把这个月的账目拿给夫人看一下。” “吴叔,你看杨凌也在干活呢,为了天黑之前能完工,不如,你也帮帮忙?账目咱们晚上再看,晚上我请你吃酒。” 吴侃:“……”得,还被抓了劳力了。 吴侃拿起一把铁锹,加入了填土大军之中。 曲小白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杨凌就在不远处,手里攥一把铁锹,和别人一般,往酒窖里填着土。 明明是一般动作,别人做来那就是抠脚大汉在干活,他做来却是优雅清致,无比好看。 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那又如何,她就是瞧着他好,打从他还在装傻的时候,她就瞧着他好了。 最后一抹余晖也沉在地平线下之后,填土工程终于宣告成功完成,曲小白让赵元带大家回去开饭,她则携了杨凌,往家走去。 吴侃跟在两人后面,身上因为干活出了汗,暮风一吹,怪冷的,忙加紧了脚步。 曲小白看见他打哆嗦,笑道:“吴叔你赶紧家去,被风吹染寒了吴婶儿得跟着受累不说,你也跟着遭罪。” 吴侃可没有杨凌那样的内功护体,当下道:“那我就失礼先走一步了。” “快些。怪冷的。” 吴侃是一溜小跑着往家去了,曲小白忍不住笑:“我第一次见吴叔,觉得他很古板,没想到也有这么好玩儿的时候。” 杨凌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将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道:“你也小心些,谁都能染寒,你不能。” “知道知道,我怀着你儿子呢!我看呀,等儿子出生,我就该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胡说什么呢。” 曲小白往他怀里钻了钻,双手插在他衣裳里,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了一般,满心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苦中作乐,有他在身边,就算是将来有腥风血雨又如何。 杨凌尽情享受着她带给他的温暖祥和。她这样美好,像是春风里的花朵,可即便是风雨欲来,她也不慌不忙地美丽着。 因为她的从容,他也变得从容起来。 晚间和青君吴侃等人同桌,大家自然是要喝酒的,陈醉今天因为收工早,也赶上了酒席,一时兴起,不顾身体疲累,给大家一人调了一杯奶酒,众人赞不绝口,一问之下,这是曲小白亲授。 董朗瞧他不顺眼,道:“既然是她教你本事,你是不是得尊她一声师父呀?” 陈醉也毫不相让:“我听说她也教过你本事,你是不是也该尊她一声师父啊?今天你若是叫了师父,我就跟着你叫师父!” 曲小白悠悠:“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么?你们想拜师,我还不想收呢。” 吴侃不由笑道:“若说学本事,咱们这些人,谁没跟夫人学过本事?我还跟夫人学过速算法和简易记账法呢。我是不是也要跟着拜师呀?” “吴叔!怎么连您都打趣我?我原以为您老是最老成持重的,没想到,您却为老不尊!” 为老不尊自然只是打趣的话,没有半点不尊的意思,大家都跟着笑起来,曲小白倒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杨凌偏头瞧她,看她脸颊飞红眉梢带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生病的这段时间,多亏了夫人照顾,这一杯酒,我敬夫人,也敬在座各位。” 能得杨凌一笑,真是太不容易了。大家素日见他,都是一副清寒模样,万年不变冰霜脸,隔着十丈远都觉得冷得慌。 曲小白上演了一出胳膊肘往外拐的戏:“你是该敬我,也该敬大家,这段日子,大家都跟着操心呢。不过啊,你这一杯酒,是不是有点儿太说不过去了啊?分开敬!” 杨凌无奈地笑看着她,向她挑眸,她心虚地撇开脸,端起手里的牛奶杯,“先敬我吧。” 众人都不拘束,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家才发觉,原来杨凌也是这么和气的人。 大家可能都对和气有什么误解吧。也可能是,一向不笑的人,忽然笑了,大家就觉得冰消雪融了? 这得是多大的误解。 杨凌那副性子,顶多也就算是寡淡,和和气什么的,哪里搭什么边儿。 曲小白拿着牛乳当酒,和他干了一杯,又强迫他和众人又喝了一杯。他呀,就是性子太寡淡,她得想办法让他多跟大家亲近.亲近。 老冷着一张脸,也不好看不是? 一顿饭吃得颇为开心。饭后,杨凌把陈醉留下,同他布置了一项任务。再挖两天的煤,晚上偷偷运进县城孟府,另外,镇上也需要卸一些。 陈醉得命,兴冲冲走了。 对于挖煤这个活儿,看起来他很喜欢啊。曲小白瞧他那个样子,不由纳闷儿,挖煤比他在外风流还有意思吗? 多累多脏啊。 “对了,小少,明天的菜给大家准备木耳。” 陈醉已经走出去的脚步又扭回来了,“木耳?为什么啊?” 曲小白解释道:“煤尘对肺不好,给大家多吃点木耳,木耳可以清理肺里的脏东西。明天就做木耳炖牛肉给大家吃吧。” “好,我记下了。” “以后也要定期给大家多吃木耳。”曲小白又不放心地嘱了一句。 陈醉答应着,先去厨房跟张氏要木耳了。 曲小白看看陈醉走了,主动坐到杨凌腿上去,依偎在他怀里,道:“我听柱子叔说,庄子上的炕也都盘得差不多了,陈大少也烧铸了不少火炉出来,明天开始,这些事情你就先帮我料理着吧,我要开始准备我哥哥的大婚了。” 杨凌把下巴搁在她肩窝里,嗅着她发丝上的薄荷香气,幽幽道:“你今天灌我酒。” “不是,大哥,您还记着这个茬儿呢?” “你胳膊肘往外拐。” 曲小白心虚地狡辩道:“我那是向着你,让你多喝几杯啊。” “我又不是贪酒的酒鬼。” “行行行,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吗?”曲小白受不住他这幽幽语气,只能讨饶。 天啊,谁会相信大冰块也会有这么软萌的时候?让人心都跟着化了啊。 “嗯。” “那我可以一心去准备我哥哥的大婚了吗?” “嗯。” 曲小白哭笑不得,这个人是有精分么?为什么在她面前和在外人面前完全是两种风格?作为妻子,实实应该担负起规劝引导丈夫的责任。想了想,她道:“夫君,你看你吧,在你那些下属面前,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你这样会吓坏他们的,不如多笑笑啦。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杨凌表示不信:“我有那么可怕吗?还吓坏他们?那他们也太胆小了些。” “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怕吗?” “他们要是连我都怕,那还做什么事?” 曲小白:“……”行吧,劝诫宣告失败。 就算失败,这个人也是她爱的人,所以,天色已晚,可以回房睡矣。 次日,曲小白把所有的活计统统扔给了杨凌,什么采矿计划,什么筑路计划,什么侍卫训练计划,所有的策划案都搬到了杨凌的书桌上,将他的案头堆得满满当当,她无事一身轻,直奔新庄的工坊去了。留下杨凌独对一案头的工作,恨得牙痒痒的。 杨红霞在工坊算是总教习,除了那些花样繁复的蕾丝需要她亲自上手绣,再就是做一些样品,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带学徒。 女学里的小姑娘们,女红课也是她在教授。 曲小白猜着她应该抽着空绣自己的嫁衣了,之前的时候,已经画了嫁衣的样子给她,她今天来,就是想看看嫁衣绣到什么程度了。 工坊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占地有五六十亩,有一半的地方,是囤布的仓廪,制衣间则是一个大通间,考虑到布料都是易燃的,制衣间不能见明火,所以这里火墙的火道修得就格外大些,保证大家干活的时候不会冷。 现在的制衣间采用的是半流水作业方式,负责剪裁的只负责剪裁,负责缝制的就只管缝制,熨烫、质检,都是各司其职。 可以说在生产力很落后的这个时代,这已经算是很先进的生产模式了。 曲小白一进制衣间,就看见了赵元媳妇。 赵元媳妇和曲俊正在看着点货打包,和他俩打了声招呼,曲小白笑得很邪气:“我今天不是来找你们聊工作的,我找我嫂子。” 赵元媳妇取笑她:“哟,这是有了嫂子就忘了我们大家啦?” “暂时我是属于我嫂子的人,你们就都理解理解吧。”曲小白哈哈笑着,直奔她嫂子的工作间。 杨红霞的工作间是单独用屏风隔出来的一间房,在制衣间的最里面。 第四百二十九章彩礼和嫁妆 曲小白在门口探头探脑朝里张望了一下,见杨红霞正在穿针引线缝着什么东西,动作娴熟,真的堪用“飞针”来形容了。 曲小白暗暗叹着,人无完人啊,她看似会很多东西,实则动手能力不强,莫说是达到杨红霞这样的高度,就算是素日缝件小荷包之类的饰品,她也做不到呀。 她翘了翘脚,瞧见花撑子上是一块红色底子的丝绸,上面绣的则是喜上梅梢的图案。不必猜,这定是在绣她的嫁衣了。 曲小白蹑手蹑脚地进去,杨红霞专心于刺绣,一点都没有发觉,她在她身后细声细语地说道:“新娘子,嫁衣绣完了没有啊?” 杨红霞吓一跳,差点就被针扎了手,回头看是曲小白,羞得脸颊飞红:“你个小促狭鬼儿!吓我一跳!” 曲小白咯咯一笑,“是你太专注了!让我看看,你的嫁衣绣没绣得好啊?” 一听嫁衣,杨红霞的脸就更红了。 曲小白继续逗她:“哎呀,你上工期间干私活儿,你说我该不该罚你呢!” 杨红霞一听这话,就慌了,“小白嫂子,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吧!” “嗯?还叫我小白嫂子?” “妹……妹妹。”杨红霞低下了头,飞红着脸颊。 曲小白这才饶了她,坐在一旁椅子上,笑道:“嗯,这还差不多。”她看着她精致的绣工,的确是嫁衣,好像是嫁衣的领子,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道:“嫂子,你明天起,就放假专心在家绣嫁衣吧,不然去我家里住着绣也成。工坊是做工的地方,要是人人都效仿你,在工坊干私活,我若是罚,少不得落一个偏私的名儿,若是不罚,如此还得了?” 杨红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道:“妹妹你说的很是。说起来,还真是有这种情况,昨天就有一个大姐,上工的时候给自己男人做衣裳,还用的是咱们工坊的料子!大元嫂子已经处罚了她,把料子都收缴了,并且言明,再有下次,就开除!妹妹,我不能坏了规矩,你该罚就罚吧!” 曲小白想了想,道:“那这件事,还真得要委屈嫂子了。” “本来就是我的错儿,哪里有什么委屈不委屈?”杨红霞也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尤其在跟着曲小白做工以后,脑子比以前活泛了,心眼儿也就多了起来。 “也是我想的不周到,早该给嫂子放个婚假的。那我就借这个机会,给嫂子放个婚假,横竖婚期快到了,嫂子要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 “那要谢谢你了,妹妹。” “嗐,你我都是一家人了,你还跟我客套?以后啊,你跟我哥哥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杨红霞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听她如此说,忽而就红了眼眶,连连点头,“妹妹,你放心,我一定和你哥好好过日子,我会好好侍奉公婆,爱护小姑子你。” 曲小白玩闹:“嗯,你要是对小姑子不好,小姑子我会天天找你麻烦的哦!” 杨红霞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听她玩笑,她也开玩笑:“那我是不是要做个恶毒嫂子,天天跟你作对,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啊?” “那我就让我哥哥晚上不和你睡!” “哎呀,越说越不像话了,不跟你说了!”杨红霞胀红着脸,说不过说不过,甘拜下风。 曲小白傲娇得像一只孔雀,以胜利者的姿态开屏了。 “好了好了,不混闹了,嫂子,我是来问问你,需要置办什么东西,我也不懂,你跟我说,咱们研究一下,我让人去置办。” 杨红霞忽然就沉下脸色来,红了眼圈儿,动情道:“妹妹,还得赖你给嫂子操心,我这做嫂子的,也太不合格了!我爹娘那边,根本就不给我操心,当初送家去的彩礼,他们也都扣着,不准备给了,说是要给弟弟娶媳妇用。” 曲小白几乎被气笑了。 “这两亲家,还真是鸡贼到一起了!”她心里实在是想不明白,她有这么大的家业,就算养他们的老,也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儿,那几位怎么就那么想不开,把那一点点的蝇头小利都看在眼里呢? “得,你也不用难过,彩礼钱就当帮衬弟弟了,你的嫁妆,我再给你想办法。咱们先把工坊的事处理了,回头咱们上大元嫂子家里去,把你需要的东西都列一列。” “嗯。”杨红霞抹了一把眼泪。 曲小白拿了纸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写了一列的条例,写完了之后,拿着条例先一步走了出去。制衣间有一个圆形的台子,是用于平时开会用的,曲小白径直走到了台子上,杨红霞也赶紧跟了上去。 赵元媳妇一看曲小白脸色铁青,心知不好,赶紧上来,问道:“夫人,出了什么事吗?” “让大家先停了手上的活计,到这里来集合,我有话要说。” 打从工坊建成,曲小白就没在工坊出现过,甚至连开业那天,也是辛青君代为主持,赵元媳妇立时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寻常,赶忙招呼女工们停下手里的活计,到台子前集合。 曲俊搬了张椅子到台子上,道:“夫人坐下说,凡事都不要动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又赶忙去倒了一杯温水,放几粒枸杞在里面,递在曲小白的手上,压低了声音:“您可是有身孕呢,千万别动气。” 曲小白好笑地瞥他一眼,“就你机灵!保温杯里泡枸杞,就显你能啊?行了,我知道分寸,你一边儿听着去。” 看大家都聚齐了,曲小白悠悠喝了一口水,道:“相信大家大多数人还不认识我,那我就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夫家姓杨,出嫁从夫,我叫杨曲小白。不错,就是庄主杨凌的妻子。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不为别的,是有几个需要遵守的条例要念给大家听。” “曲俊,你来念。” 曲俊急忙上台,从她手中接了条例过去。 他一个未婚小青年,管着一众大姑娘小媳妇儿,委实说,平时就很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这会子有曲小白撑腰,倒是很挺直了腰杆儿。 大声地把条例念完了,曲小白道:“裱起来,啊,不,你找个人,多抄几份,都裱起来,挂在制衣间各个显眼的位置。平时每天早上都领着大家读一遍。” 她是忽然想到了自己写的那一手字,裱起来挂出来,等同于丢人现眼。曲俊经常和她书信往来,又经常拿她的手稿做事,岂不知她那一手字?尤其今天这张条例写的,也得亏他是跟她打交道多了,不然,都不定能认得下来。 忙答应一声:“好。”心里却憋着笑。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仿佛看见了他在心里憋笑似的,端着水杯,搁在唇上,挡住了大家的视线,冲他龇了龇牙。 曲俊:“……”得,一会儿又得挨批了。 曲小白道:“今天,还有一件事。总教习杨红霞,上工时间做私事,绣自己的嫁衣。曲管事,这违反了条例第七条?” 曲俊立马道:“条例第七条,上工时间,不允许做私活,不允许做和工作无关的事情,离开位置要请示,有事找上司。” “如果违反了?” “扣除当月奖金,并处罚一半月俸。” “这些条例也不是今天才规定的,一直就执行得不算彻底,今天就从杨红霞杨总教习执行起,扣除她本月薪俸,如有再犯,就做降职处理,再严重者,就直接开除。” 曲俊和赵元媳妇都是聪明人,又都做了这么久的管事,立刻意识到,这是杀鸡儆猴了。 就是女工里,也有聪明的,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但她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能做的也只有遵从条例,并不能有其它的路走。 杨红霞低着头,脸红红的,什么话也不说。 曲小白看了她一眼,道:“沈主管,杨教习说,她要请一个月的婚假,你给她办一下手续。” 沈主管就是赵元媳妇,本姓沈,入职的时候填的名字是赵沈如月。也就是说,她闺名如月。 赵元媳妇忙应了差事,杨红霞下了台子,赶紧往自己的工作间去了。曲小白这厢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工坊的奖惩制度,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便摆摆手:“大家继续干活儿吧。” 曲小白往外走,曲俊忙跟了上去,曲小白一看他的脸,便知道他是有事要说,本来她是打算等杨红霞和赵元媳妇办完了请假手续,就带杨红霞离开的,见如此,就拐了个弯儿,奔了办公间。 办公间是平时赵元媳妇和曲俊以及几个小管事议事工作用的,里面也是堆满了各种布料样板,曲小白一进去,就嫌弃道:“曲俊,你等下就赶紧把这办公间给我收拾干净了,这像什么话?你再弄一间样板间,把你那些布样子乱七八糟的都给我挪走。我不来看一眼,都不知道你们的工作间像猪窝!一个制衣裳的工坊,保持卫生是最起码的不知道吗?” 第四百三十章爷生气了 曲俊除了点头哈腰应是,哪里敢说别的? 这办公间瞧着,确实也是乱。 曲小白在椅子上坐下来,顺手整理桌上的卷册,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曲俊忙上前道:“这个一会儿我整理就好了,怎敢劳烦夫人。” “说事儿!”曲小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曲俊赶忙说正事儿:“是这样的,工坊里人手不够,但庄子上能用的女人都招进来了,我在想着招新工的事,能不能打破一下性别的界限,也招一些男工?” “当然可以。事实上,男人在某些方面,是更有创造力的。不过,咱们庄子上的男劳力要去干别的活儿,你不能占用那些壮劳动力。”曲小白想了想,道。 曲俊道:“这个我自然考虑了,那些退下来的伤兵,暂时没安排事的颇多,我寻思着,能不能拣一些双手健全的,来做做不含技术性的活计?比如,剪裁,熨烫,质检,等等。” “可以啊。不光能做这几样。”曲小白忽然眉梢一挑,“男人做起女红来,其实也不弱哦,你看看手比较灵活的,培养一下,说不定他们会缝得比那些女人还好。” 曲俊挠着头:“就怕他们不爱做。”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曲俊:“……”行吧,我又给自己揽下了一个好活计。 人手不够,确实是问题。 明年矿山那边,会需要更多的人手,当然,那些问题杨凌自己去考虑,她得先把这边的事解决了。想了想,道:“那些新迁来的住户,你去征询一下,有没有愿意来做工的,我想,应该也能有一些吧。” “行,我下午就去。” 曲小白摆弄着桌子上的几块丝质布料,名为丝,质量却是很一般的,她在吕吾身上见过江南丝绸,那质量,绝非北方丝绸能比的。 下江南。看来,势必是要去一趟的。 不过,在那之前,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至少,得研究一下这蚕桑的事。 这样想着,她问道:“曲俊,咱们这边种桑养蚕的多不多?” “不多。种粮食都不够吃的,多种粮食,还能卖给军中,谁养那玩意儿啊?” 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曲俊想了想,又道:“不过,东疏郡似乎有一些种桑养蚕的农户,不多。” “找个合适的人去东疏郡走访一下,做一下调研。找谁去合适呢?你手里有没有合适的人?要懂蚕桑,会识字写算,脑子也机灵的。” “我留意一下吧,识字写算脑子也机灵的倒是有,可这善蚕桑,咱们这边真不多呀。” “那就退而求其次,找个庄稼好把式。”曲小白有些头疼。万事开头难,最难是无人可用,偏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很有限。 看来还得求着辛青君去。 杨红霞办完交接出来,看见曲小白在办公间,便进去找她,“妹妹。” “嗯,都办完了?那咱们走吧。” 从办公间出来,大院儿里新到了一批布匹,小管事正在指挥人往仓廪中卸车,曲小白看了一眼,都是些绸缎,没有什么好丝,不免有些遗憾。 杨红霞不知她愁楚,拉着她的手,欢欣地道:“妹妹,我的嫁衣快要绣完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大院里为了照顾一些离家比较远的女工,配备了一些宿舍,里面有杨红霞的一间。 曲小白当日定下亲事的时候,怕杨红霞父母因为攀了她的关系,在庄子上作威作福横行无状,便没有让他们来庄子上住,和她便宜爹一起,仍旧是住在了杨树屯,因为盖粮仓占去了很多房舍,她家的也在内,就令择了村里一座上好的院落给她一家住着。 杨树屯离新庄较远,杨红霞晚上下工之后多半是住在宿舍里的。 新嫁衣自然也是在宿舍里摆着呢。 曲小白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来帮她准备婚嫁事宜,自然是很乐意前往,两人携手往宿舍去。 宿舍就在一个院儿里,离制衣间只隔了二三百步距离,片刻便到。 杨红霞的屋子在最前面的位置,拿钥匙开了门,就只见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个小炕,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个衣柜,把小屋子填的满满当当的。 桌椅衣柜做工精良,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了。 “我这哥哥瞧着是个木讷的,可他是个响当当的好男人啊,嫂子,你是个有福气的。” 杨红霞看她在打量那些家具,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本来就是个爽快姑娘,当下也不怎么矫情,道:“其实我们都该感谢你,若不是你,他就是个穷木匠,我就只能嫁到那家人家,一辈子庄稼地里刨食儿吃。” “别这么说,咱们呀,都是互相成全。遇在一起,就是缘分,且行且珍惜。”曲小白笑着,把目光打量向桌子上铺着的大红嫁衣上。 嫁衣选用的是酒红色,不是特别招摇的大红,裙裾用金丝绣线绣成多子石榴图案,腰带上亦是金丝绣了鸳鸯戏水的图,绣工精湛,鸳鸯似活了一般,上衣缀了金黄流苏,红与金的配色,虽略嫌俗气,却不得不说,很贵气,很好看。 曲小白瞧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当初嫁给杨凌的时候,连一件红嫁衣都没有,家里穷,只给她扯了二尺红头绳,扎了个妇人发髻,就算是人家的新嫁妇了。 当天成亲,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个洞房都没有,她爹把她送到杨兴茂的家里,杨家一家人就只当添了个使唤丫头,杨家爷们儿几个,甚至都还觊觎她的身子。 以原主那种懦弱性子,能保全了身子,还得多赖傻子。 想想,全是心酸。 杨红霞是知道当初这一段儿的,看曲小白眼中似有泪意,便猜到她可能是想到以前了,忙引开她的思绪:“还有领子没有缝上去,就快完工了。” 曲小白收回思绪,点点头,瞧这嫁衣,也不是很繁复奢华,估计杨红霞也是手头紧,她道:“衣裳绣好了,我给你张罗配饰,还有头饰,虽然彩礼里面有一套,但估计也落不到你手里了,这个你不用管了,我让人给你张罗。”她想了想,道:“要不找个好天,我陪你去一趟县里吧,你亲自选几样首饰。” 杨红霞刚要拒绝,曲小白又道:“正好,我哥哥的工钱还有不少在我这里,这笔银子反正以后也是你管,我提前支给你,你去买点合心意的东西。” 工钱自然只是借口,要给曲小黑多少工钱,还不是她说了算? “这……这要不要商量一下你哥哥?”杨红霞迟疑道。 “我跟他说一声就行。他娶了你这么好的媳妇,还有什么不乐意的?男人给女人花银子,天经地义,你不用不好意思。” 杨红霞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女孩子,她才敢把这个话在她面前说,若是个大手大脚的女孩子,她自然是不敢这样说的。 看过了嫁衣,杨红霞顺手开了衣柜,拿了一件同样是酒红色的衣裳,曲小白扫了一眼,是男式的,猜着这是给她哥哥的,她一笑:“呀,你连我哥哥的喜服都绣了?嫂子你太贤惠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曲小白让杨红霞拿了纸笔出来,先罗列了一些需要置办的东西,不动手不知道,一动手,才知道结婚是件繁琐的事情。 她一直列到了午时,该吃饭了,赵元媳妇来接她去吃午饭,三个人一起去往赵元家,赵元媳妇到家以后现做,早上上工之前活好的面,此时已经发酵好,准备包包子。曲小白忽然就想吃芸豆馅儿的,赵元媳妇无奈,“夫人哎,这大冬天上哪儿弄去?就算有的人家会晒芸豆干,这会儿现泡也来不及呀!” “那就做什么吃什么吧。”曲小白也觉得为难人了。 全是怀孕的锅,她可不是这么个贪吃的人啊。 赵元媳妇包了白菜馅儿的包子,曲小白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碗粥,午后继续和杨红霞在一起。一起待到傍晚,她才起身回去,一出门,却见门外停了马车,范二坐在车辕上。 一见她出来,范二跳下来打招呼:“夫人!这里!” 曲小白不由一笑:“怎么想起来接我来了?是爷让你来的吧。” 范二笑道:“是,爷记挂着夫人。”范二说着,拿了脚凳下来,曲小白踩着脚凳上了马车,一撩车帘,却见车里慵懒地坐了一个人。 杨凌。 墨色的长袍,衬得人身形更修长了,清绝的面容,眸子里微微有些……憋屈?曲小白觉得,那是憋屈。 曲小白钻进车里,落下帘子,往他身上腻歪,“你怎么来了啊?想我了啊?” 说着,就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杨凌把她往身上拢了拢,无奈地叹气,“你就算去筹办婚礼,也不用一去一整天吧?” 曲小白忙安抚:“我不太有经验嘛,诸事就特别不顺。明天我就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嗯。”杨凌神色淡淡的,似乎还不大高兴。 第四百三十一章这个戏精 “奶糖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杨凌幽幽说道。 “哎呀!忘了奶糖了,它还好吗?” “它还好,我不太好。” 曲小白终于明白,这还是在嫌弃她一天都没回家。 “不太好?范二,有没有让小神医给爷诊脉啊?” 范二心说,夫人,爷这是找您撒娇呢,您这么说很明显不懂爷的心思啊。但又一想,夫人也不是那么不灵光的人啊。 说不得,两人在这斗法呢。 殃及他这条池鱼了! 范二聪明地一甩马鞭,假装没听见,催马赶紧走。 曲小白瞄着杨凌,讨好地笑:“我也学了点皮毛,要不我给你把把脉?” 杨凌低眸看看自己的腕子,再看看她那个欠打的样子,没有吱声,曲小白当真装模作样地摸过他的腕子,把手指头按在他的脉搏上,片刻之后,讶道:“哎呀,你的脉搏跳得好快,都快上高速了,这个样子怎生得了?” 高速?唔,又是新名词。 杨凌不说话,看她怎么把戏演下去。用她的话怎么说来着?戏精? 对,这个戏精。 曲小白看他没有反应,从衣裳袖袋里摸出个针线包,这还是今天在杨红霞那里顺手拿了塞到袖袋里的,走的时候忘了给她留下了。从针线包里摸了根针出来,将针横在眼前细细打量一番,道:“针灸我也学了一点点,要不,你别嫌弃我手艺糙,就让我给施个针?” 杨凌淡色:“扎哪里?” “心口。” 杨凌从善如流,衣衫半褪,露出胸口位置,象牙白的肤色,在微红的炭火光里,显得愈发剔透。 曲小白咬咬牙,把针扔进了炭火中,扁嘴道:“你……你这是色.诱,你居心不良。” 杨凌无语:“是你要给我针灸,我问扎哪里,你说胸口,胸口给你露出来了,你又说我居心不良,我做人真难呀。” 曲小白比他更无语。明明是他招她的,又反过来怪她,她面对这么一个精分患者,才是真的难好不好? 她换了个位置,坐到了杨凌身边,把他的衣裳给他拢了拢,“染了风寒,就不好了,到时候为了我肚子里的你儿子,咱们还得分居两处,饭也不能同桌而食,不怎么划算的,哦?” 手指拢衣襟的时候,似乎是不大利索,不止一次地碰触到人家的肌肤。 很有占便宜揩油之嫌。 “你说的也是。”杨凌自己接过去,把衣裳拢紧了,襟扣系好了,“我今天没有找到同桌而食那个人,一个人就没有吃,但总归是染风寒要遭罪的,还是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好。” 曲小白咬着牙根儿:“对啊,男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张大娘做给你。” 看她都已经处在发飙的边缘了,杨凌及时克制自己,小意儿殷勤道:“这个时间,家里的晚饭应该准备好了。不拘吃什么,有你陪着吃就好。” 这戏精绝对是精分。精分晚期了!曲小白不由笑了:“你不生气了?” “哪里能真生气?就是觉得,一天没有看见你,心里空落落的,又担心你在外面饿着冻着累着。” 杨凌握着她的手,把玩着,一副小意儿样子。 曲小白脑子里恍然浮出他装傻时候的样子。唉,这个戏精,是把她吃得死死的了。 “戏可真多。好啦,明天我就在家陪着你,哪也不去,有事也吩咐别人去干。” “这不就对了?” “这还对了?” “女人嘛,尤其是怀孕的女人,就该娇气一点,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不然要男人做什么?” 明明是很体贴的话,可是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有点欠打? 其实吧,就算是在她的世界,女人怀孕,也都是十分娇气的。甚至比这个世界的女人还要娇气,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女人根本就不趁娇气的条件。 看看村子里的妇女就知道,哪个不是快生了还在劳作? 所以,他这么说,曲小白细想了想,还是有点感动的。 她道:“好,明天我就在家里看着珞珞给咱儿子做小衣服小被子。你不要指望我做,我做的估计儿子是没法子穿的。” 杨凌不由好笑,偏头看着她,“你说你不会下厨,不会女红,我们单独住的那阵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都是你做饭呀。有时我也做,虽然不好吃吧,可也是能糊口的。我也会缝衣裳的,就是缝出来不好看罢了。” 曲小白嘿嘿干笑两声,提起往事,委实是一段兵荒马乱的岁月。不过,那个时候一心想着如何带着傻子活下去,日子过得单纯,也蛮快活。 “啧,说起来,好久没有吃过你做的饭了。倒还蛮想念的。” “夫人是想吃我做的饭?” 曲小白很隆重地点点头:“嗯。” “改日吧,今晚想来张大娘已经做好了。” 曲小白心说,你不想做就不要找借口,这种借口,最让人牙酸了。 杨凌眼梢微挑,瞧着她那牙酸却说不出口的样儿,眼梢就挑得更高了。 回到家中,张氏摆饭,珞珞伺候她洗手,她和杨凌一起洗了手,坐到桌前,发现晚饭是包子。 “咦,我中午吃的是包子,晚上怎么又是包子?” “我今天是掉包子锅里啦。” 嘴上嫌弃着,手却很真诚地拿了个包子,掰开了,嘴巴就张大成O型了:“芸豆的?” 杨凌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找到一些干芸豆用水泡发了,新鲜的是不可能了。” 曲小白一边感动一边大口吃,一边吃一边又发狠:“明年冬天我一定种出新鲜的芸豆来!” 杨凌瞧着她,默默吹凉了一碗小米粥送到她面前,“我相信你能行。” “我说的是真的。” 珞珞在一旁添油加醋:“夫人简直是无所不能的!我都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夫人不会的!” 杨凌:“……”没有她不会的? 脑子里清凌凌闪现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在油锅里挣扎……最后变成了他面前盘子里的一条死鱼。 曲小白发现干芸豆泡发了包成包子也很不错,吃了一个包子,又喝了一碗粥,然后又端了一碗粥去给奶糖。 奶糖一介雪狼,生生被她当成了狗子喂。 诚然,最先起意给奶糖喝粥的,是杨凌。 再诚然,也是奶糖配合他二位。 可以预见,奶糖将来会长成一匹多么可耻的雪狼。 曲小白喂完了奶糖,心里仍旧是满满的感动,杨凌那么高冷的人,竟然为了她一口吃的,到处去寻找,让她如何能不感动? 至于杨凌为什么会知道她想吃芸豆馅儿的包子,她脑子里就把这个问题给自动忽略了。 饭罢,陪杨凌去书房里干活。 进了书房才知道,这位爷一天就只处理了一点点的事务,那案头堆积的卷册,她走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样子,问起时,杨凌理直气壮:“上午去实地看了看招募的小萝卜头,回来听说你要吃芸豆馅儿包子,然后就到处去给你寻找芸豆,再然后,就去了工坊门口等你。” 狗子,你堕落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去报仇? 曲小白哀哀一叹,在他对面坐下,把珞珞的针线笸箩拿了过来,拿起针线,看得头大,想了想,又放下了,换了纸笔来。 杨凌端坐于对面,很乖觉地开始看案卷。 他看案卷的速度非常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右手拿着笔,看见有疏漏的地方,就会添补几句,看到不妥的地方,直接就划掉。 曲小白也不搭理他,兀自在纸上画着她儿子的小衣服样子。 一边画,眸光一边越过渐渐矮下去的卷册,打量着对面的杨凌,想象着他小时候的模样。 她的儿子,会像他爹一样,长成一个倾城绝世的美男子,打小儿就好看,像雪团子一样,清凌凌的。 当然,也不排除长歪了,长成她这样的。都说儿子像娘,说明儿子像她的几率可能比像杨凌的几率还要大些。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想象着儿子长了一张婴儿肥的脸,圆不隆冬的眼,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晃晃脑袋,极力想把那幅画面从脑子里晃出去。 杨凌瞥她一眼,继续看她写的卷册。 这么一案头的卷册,大到矿山开采,冶炼钢铁的策划,小到房舍修缮,种花栽树,里面还有各种先进的开采技术、冶炼技术,他不知道她有多少个日夜不眠不休,才写出了这么多的卷册。 很心疼,也由衷敬佩。 这里面很多东西,都应该是来自她那个世界,实施起来有难度,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把难度解决掉,需要攻克的难题赶紧让人去攻克,注定现在无法攻克的,就赶紧换方案。 曲小白看他挺认真,也就认真画起了衣裳样子。 各式各样的小衣裳,她画了足有四五十张,最后一收拾,觉得这也太多了,想着裁掉一些,但端量来端量去,哪一件也舍不得。 杨凌看她直挠头,实在看不下去了,问:“怎么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狗和狼 曲小白翻着图样,发愁:“给儿子画了一些衣裳样子,太多了,怕他穿不了那么多浪费。” 杨凌淡淡然:“有什么好浪费的?哥哥也很快就会有孩子,庄子上的青年们也都会有孩子,穿不着的送人不就好了?” 他差点就没说出那句“我儿子的衣裳再多也不嫌多”,怕曲小白说他张狂,生生忍住了。 其实他真料错了,要论张狂,有谁比得上曲小白?曲小白要不是个张狂的,会画这么多的衣裳样子出来? 曲小白拍案:“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哎,我觉得开发一下童装也好。你不知道,在我们那里,女人和小孩子的钱可是最好赚的!” 杨凌心说,在哪里都是,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 但嘴上却从善如流:“你说的有道理,放手去做。只一样,别累着身体。” “那我干脆就再画一些童装样式出来,明天就让工坊去做,赶在年底之前,我要赚它一笔。对了,我似乎还欠了唐木乔一个促销计划。最近都忙忘了。” 她哪里是忙忘了,她是那天被杨凌气疯了,才给忘了,但她此时不愿意再提起那件事了。 说起唐木乔,她倒想起了另一件事:“唐木乔就是你的二师兄施桥,你知道吗?” 杨凌点点头,“知道。” “那你见过他了吗?” 曲小白自然是指他好起来以后。 杨凌摇摇头:“还没有。” “你不想去见见他吗?” “看时间吧。”杨凌淡淡的,好似没有打算去见唐木乔的样子。 曲小白瞧着他,眉心微微拧了拧,道:“我有一句话,说了你可别当我挑拨你们的师兄弟关系啊。” “没事儿,你说。”杨凌又把注意力埋进了那些卷册里。 “我总觉得吧,这个唐木乔怪怪的。他说他查出来你大师兄褚芝人和一个叫凤二的人有染,说那个凤二,是慕慈恩老将军身边的幕僚,他还见过他,可是,你和吕筱筱找了那么多天,都没有找到他。” “我也问过慕南云,慕南云说,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么个人,也可能是个不起眼的人,所以他没有注意过,毕竟,他爹身边的幕僚多不胜数。” 杨凌漫不经心道:“你就这么相信慕南云?他赠予你这么大一座矿山,你呢,竭尽心力给他种菜种粮,你们关系……似乎很密切。” 杨凌看似漫不经心,曲小白却是心里一激灵,这是喝醋了的节奏吗? 她忙道:“关系也就那么回事吧。互相利用而已。” 杨凌挑了挑好看的眉。 曲小白忖了一瞬,决定还是要把实情说出来:“杨凌,慕南云……他和我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之间,除了互相利用,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情谊吧,就像是两个同乡,在他乡的街头遇到,就是这样的情谊而已。” 杨凌微微一讶,“来自同一个地方?” “对,还有吕筱筱。不过,我和吕筱筱就没有什么老乡情谊了。不管她有没有资格喜欢你,但她现在就是在觊觎我的男人,我这个人,别的方面都还算大方,就是对自己的男人,比较吝啬。谁也别想觊觎。” 曲小白搁下笔,看着杨凌,咬了咬嘴唇,“咱们不是在说凤二吗?怎么就说到了慕南云和吕筱筱的身上了?” 杨凌合上了卷册,道:“不说他们了,你该睡了,我陪你去洗漱。” 曲小白看看他已经阅了一半卷册,道:“也好,一起吧,你也明天再看。” 杨凌从善如流,收拾起已经批阅完的卷册,放回到书架上,拿了曲小白的斗篷给她披上,拢了拢衣领,又把自己的披在身上,挽了她的手往外走。 曲小白忽问:“你上次说要去见慕南云,是不是根本没有去见他?” “没有。”杨凌照实回答。 “啊?那你是怎么让狄夷退兵的?” “很简单啊,让人给容真送了一封信,告诉他,有人掌握了他和狄夷勾结的罪证,若再不退兵,这些罪证就会到慕慈恩和慕南云的手上。容真收到了信,自然是怕的,就暂时断了狄夷的后路。狄夷自然就退兵了。不过……”杨凌迟疑了一下。 曲小白挑眸看他:“怎么?还有别情?” “即便没有我送的这封信,这场战事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曲小白惊讶:“怎么说?” “我派人查过,当初调兵御敌,有二十多万兵员,但实则影山,只有十万众,你道那十几万兵到哪里去了?” “哪里?” “容真镇守的守区边缘。” “草!”曲小白飙了一句脏话。 饶她还担忧着慕南云,担忧着慕家军和南平百姓,搞半天,人家一早就做好了打算,也看透了局势。 这般拖着,不过是演戏给朝中那些人看罢了! 关于吕筱筱和慕南云的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一个不想多说,一个也就没有多问,横竖是以后都会面对的人,到时再说。 回到卧房,简单沐浴了一下,上.床睡觉,曲小白又叨叨念了一些未来的计划,念着念着,也就睡着了。 次日,她在家里写锦衣坊的促销计划。 虽然慕南云狡诈,唐木乔古怪,但是她和银子总没有愁,一成的分红,也是有好多银子呢。来年开矿,前期的投入会有很多,她本着能赚一分是一分的心理,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杨凌上午在阅卷宗,午后要和辛青君出去实地考察,本想带曲小白一起去,但曲小白忙叨叨的,拒绝了。 实地考察,怪艰苦的,这个时候男人不上谁上啊? 她还是窝在家里把她和他的小窝收拾一下吧。 正巧曲小黑送来了奶糖的小房子,曲小白看见房子,欢喜得很。小房子其实也不算小了,六尺见方,就算是奶糖成年了,住着都没有问题。 房子是用红松打造的,刷了清漆,原木的颜色,很漂亮,曲小白笑嚷:“看得我都想住进去了!” 恰好董朗过来,非常无语:“你怎么连狗窝都抢?” “它是狼!”曲小白一字一句地朝他吼出。 奶糖也作势朝董朗呜呜了几声,小奶狼的动静,完全没有成年狼的声音可怕,果真是像极了一只狗。 董朗憋不住笑:“就你?再呜呜几声,让小爷听听狗叫声!” 曲小白恶狠狠地道:“它张大了会找你报仇的。” “小爷等着!” 曲小白一边指挥曲小黑和董朗把房子往南厢一间闲置房里抬,一边同董朗聊天:“你好几天不敢露面,是还不敢见你旧主子么?” 董朗嘴硬道:“谁说的?我那天不是还和他同桌喝酒了吗?” 曲小白嗤笑:“我就记得,那天你一口气就把自己灌醉,让人把你抬下去了。” 董朗胀红着脸:“小爷那是觉得新酒好喝!” “只怕你是旧人难见啊!” “你不戳小爷肺管子能不能行?” 曲小白也抬高了声音:“你不是说以后跟我混吗?你这态度是对主子的态度吗?” 董朗吃瘪,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曲小白朝他翻了个白眼,只觉这些天以来,小神医这医术是长了不少,但小直男这也直了不少。 敢情只长医术不长心眼儿。 安置好了奶糖的屋子,珞珞把小被子送过来,曲小白把小被子铺在屋舍外面,至于屋舍里面,自然是垫了干净的沙子。 布置好了,又把奶糖的饭碗拿过来,曲小白一一嘱咐:“奶糖,以后这就是你的屋子,你的棉被子,你的碗,总之,碗是吃饭的,屋子是睡觉的,棉被子是让你犯懒的时候躺着玩儿的。记住了没?” 董朗插言:“它要能听懂你的话也是奇了。” 曲小白懒得搭理他。就他这智商,能比奶糖高多少? 收拾好了,她让珞珞带曲小黑去洗手吃茶,并留他吃晚饭,珞珞带曲小黑走了,她这厢瞥了董朗一眼,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就是想问问主上用药的事。他是不是最近都没有吃药啊?” 曲小白白他一眼,无语道:“你去问他不就好了?问我,我是他呀?” 董朗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太冲动来的?忍下一口气,道:“小主母,就别说那些了好吗?主上现在是个什么意思啊?他到底还想不想恢复那些记忆了?” 曲小白道:“不耽误吃不耽误喝的,恢复不恢复,其实意义也不大。随他吧。而且,你那个催眠术不精,我也不敢再让你试了,要不你继续修习你的医术,若他想要继续治疗,自然会去找你的。” 曲小白一直也没有问过杨凌这个问题。一来,这种病不太好治,但凡有办法,他不会不治的。再者,他其实也不爱喝药,她还记得当初刚来的时候,她给他抓药,他都偷偷倒掉了。 而且药对他这种病应该作用不大。 董朗忧心写在脸上,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恢复的好。虽然,你们现在相处也不错,但总归是和以前……” 曲小白不由抬眸看向董朗,“你知道我们以前?”她不太高兴,沉声道:“董朗,我们现在很好,你不要臆测我们的关系,也不要去揣测你主上对我的心。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第四百三十三章炫夫狂魔 董朗没想到曲小白是真的生气了,慌乱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你们好,我没有别的意思……” 曲小白沉声正色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小神医,有些事,不适合你做,你以后还是把心思多放在医术上,那么多的人等着你去救呢,我和杨凌这点事,不值得你费心。” 董朗懵逼了。 曲小白甚是无奈。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开窍。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道:“我听说老云最近还在研究那个什么手术,你要不跟老云去学学?这个学科,是非常有用的。” 董朗脸上写着得不到理解的困惑,但还是应了一声:“哦,我在跟他学。” “努力。今晚要不要在这里吃饭?” “不了。回自己屋里吃。”在这里吃?他怕杨凌把他吃了。 曲小白也不勉强他,把奶糖安置好,关了南厢的门,往书房行去。董朗跟着她出了门,在后面闷头走着,闷声问:“最近你都没有再抄医书么?” 曲小白道:“你需要哪一方面的,可以跟我说,我也不能乱抄是不是?” “她没有时间给你抄,你先把眼前有的医书去背熟。”正说着,背后传来一道冷然的声音。 不用说,这种口气说话的,也就杨凌杨大爷了。 董朗直缩脖子,乖觉地道:“知道了。就是一问,看看有没有我没看过的医书,我并没有让小主母抄写。” “没有最好。她如今身体难堪重负,或者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可以直接来找我。” 杨凌的语气虽然淡,但这态度,已经是很好了。曲小白迎上去,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余下的事情有青君在,我就回来了。”杨凌帮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曲小白不由好笑:“你这甩手掌柜当的。” “你是不是该心疼我一下?我出去做事也很辛苦的。” “好,心疼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大娘做给你吃。” 董朗:“……”他似乎真的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这里他就是个多余的,赶紧撤吧。 董朗扭头,从另一侧溜了。 晚饭和曲小黑三人一起,曲小白问了哥哥一些婚礼事宜,跟他说一切有她,只需他负责好自己新家的家具便是。 曲小黑深觉这样依赖妹妹不好,本想要拒绝,曲小白道:“咱们是兄妹,你跟我说那些就外道了。对了,我跟嫂子说,置办婚礼花的都是你的工银,这样她心里也就没有负担了。” 曲小黑感激涕零,“妹妹,谢谢你。” “都跟你说了,不必说那些外道的话。” 饭后,坐下聊天,曲小白问起便宜爹娘的事:“爹最近有没有好好做木匠?戒毒了没有?” “赌是绝不敢再沾了。最近天气好,活计倒是做了一些。我打算趁着天气好,再带一些木匠上山,去伐一些木材。” “也好,现在用木料的地方也多。注意安全。爹要是又作什么妖,你早些来告诉我,不要像上次一样,弄到不可收拾。” “嗯。” 曲小白瞧他神色,似乎是有什么想说又不愿意说的话,就问道:“爹又做什么了吧?” 曲小黑摇摇头,吞吞.吐吐道:“也没有做什么,就是,他觉得子女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希望成亲后我和红霞在家里住,不让我们搬出来住。” 曲小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道:“你转告他一句,这是我的决定,如果不同意的话,以后他欠的赌债就自己还。再不然,就让他来找我。” 杨凌托腮,瞧着曲小白,心想,厉害还是自家媳妇厉害,一下子就掐住了岳丈他老人家的七寸。 曲小黑也不由笑了,“他现在最怕见到你了。” 曲小白也不由笑了。 这个便宜爹,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娘呢?身体还好吧?爹没有欺负她吧?” “没有,现在吃好喝好,还有大房子住,还有你每天让人送过去的各种肉蛋菜粮食,他们都挺好的。” 曲小白点点头:“我有身孕,行动不便,事情也多,不能经常过去看他们,你帮我多照顾,需要银子的话,就吱声,咱家现在也不缺那点银子。”她忽然笑看向杨凌,“你有个有本事的妹夫。” 眼睛里都是笑意。 时时不忘记炫夫,简直就是个炫夫狂魔。 曲小黑不疑有他,觉得的确是这个天人一般的妹夫的功劳。 杨凌无奈地笑笑,知道她是不想太过招摇,也就默认了她这个说法。横竖,他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他的嘛。 曲小白一时兴起,要去看看曲小黑的新房,被杨凌严词拒绝:“已经入夜,要去也是明天去。” 曲小白只好约了曲小黑次日去新房转转。 次日,原定的计划被耽搁。一大早,范二来报,慕南云携他的小弟慕齐晟到访,身后还跟着慕齐晟的老师林裴。 曲小白因为有身孕,早上不似以前起那么早,杨凌照顾她,也就没有起太早,两个人辰时末才起身,起来洗漱过,用过早饭,刚准备出发,慕南云就到了。 曲小白只能放弃行程,杨凌本打算要去山上,也不得已放弃了上山。 病愈以后,这是杨凌首次见慕南云。 知道杨凌一向不待见慕南云,即便是忘记了一些事情的杨凌,也还是对慕南云抱着怀疑和敌意,所以去迎接慕南云之前,她切切嘱咐杨凌,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知道,你的金主爸爸嘛。”杨凌不以为然。 曲小白哭笑不得,她的确是喊了他几次金主爸爸,不想杨凌还记住了。这话,怎么听都有些酸啊。这还没见呢,就酸上了。 “是,我的金主爸爸,所以你不能打金主爸爸,不然我上哪再找一个给我提供这么多赚钱机会的金主爸爸去?” 杨凌不置可否。心里却是很傲娇,要不要这个金主爸爸,那得他说了算。 曲小白把穿好的斗篷又解了下来,挂回衣架上,命珞珞泡了茶,慕南云还没到,就看见一个穿得胖墩儿似的娃子滚进了屋里,嘴里嚷着:“大哥哥,大嫂子!你们不要我了吗?这么久了都不来看我!” 不用说,这个小娃子就是慕齐晟。 曲小白一边揉.着猛跳不止的太阳穴,一边忙提醒一旁的杨凌:“他一向和你亲近的,你那个时候,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杨凌一把薅住了慕齐晟的衣领子,把他戳在一旁,“你大嫂子如今有身孕,你要是冲.撞了她,我饶不了你!” “什么?我大嫂子有身孕了?大哥哥,你是不是要当爹了?你好能干啊!”慕齐晟一脸的惊喜,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在曲小白的肚子上寻找证据。 曲小白头疼。 这特喵的谁家熊孩子? 她不是请陶院长好好“照顾”的吗?为什么教得还不如以前了? 杨凌显然被他夸得有些飘了,“是,大哥哥很能干,你那双眼睛往哪看呢?再看小心我打你哦。” “大哥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你和以前一样暴力!但是,你以前没有现在帅!” 曲小白想打死这个熊孩子。 “大哥哥,你现在简直帅爆了!” “臭小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刚才还是这么形容我的!一会儿不看见你,你就把这话送给了别人!” 慕南云和林裴在范二的引领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慕南云气得嚷了起来。 言外之意,他这话就是哄人的,不可信。 慕齐晟上前扯着慕南云的衣裳,“哥,大嫂子有身孕了,我是不是要有个小弟.弟了?” 咳咳……这什么辈分?曲小白哭笑不得,指着慕南云笑道:“那你以后得跟着他改口了。” 慕南云把慕齐晟往边儿上一戳,道:“那是你的小外甥。” 杨凌挑他一眼,他故作不知地撇开眼。 慕南云和林裴一样,都十分惊讶地看着曲小白。曲小白现在已经四个多月,因为长得瘦削,肚子微微鼓出一点点,倒也是有迹可循的。 “你……你竟然怀孕了?” 曲小白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道:“什么叫竟然?我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我是杨凌的妻子,我们有正常的夫妻.生活,怀孕也正常吧?” 咳咳……满屋子的人跟着干咳。 曲小白看看这一屋子的迂腐男人,心里表示鄙视。有本事让女人怀孕,还不允许说了? 杨凌干咳一声,脸色不太好,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曲小白的面前,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道:“两位请坐。内子年纪小,说话没个轻重,让两位见笑了。珞珞,给两位贵客看茶。” 珞珞赶忙倒茶,慕南云和林裴分主次坐了下来,珞珞端了茶给他二人,退至一旁伺候着,慕南云和林裴都是猴精的人,自然是明白方才瞧曲小白的目光太放肆失礼了,都把目光收回,低头喝茶。 曲小白倒不在意,她一个新时代女性,还怕这个了?慕南云自然心里也是不在意的,只是瞧杨凌那个样子,分明就是不高兴了,他也懒得招惹他,就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来。 第四百三十四章带点彩头 曲小白有孕,对慕南云和林裴来说,实在是太意外了。 林裴一直面色轻浅,心中在想什么,无人得知,但慕南云心中的欢喜已经溢到了脸上,感觉比他自己的媳妇怀孕都还要高兴呢。 杨凌狐疑地打量他一眼,声音清寒:“慕小将军很高兴?” 慕南云丝毫也不隐瞒自己的高兴之情,道:“最近诸事顺利,战场上,虽未大捷,但也算拒敌成功,如今杨兄弟你又大伤得愈,尊夫人又有喜,实在是喜上加喜,我如何能不高兴?” 曲小白心说,你个憨憨,敢这么说,是真不怕挨打啊。 未出所料,杨凌冷笑一声,道:“慕小将军果真是心系天下百姓,不但关心着边疆的安危,连寻常百姓家妇人怀孕的事都关心得很呢。” 曲小白撇开了眼。 林裴也撇开了眼。 慕南云傻了眼。他替他们夫妻觉得开心,这有什么不对的吗?何必要这么大的反应啊? 林裴不想看他。素日聪明的小将军,不知道关心别人家的妻子是件犯忌的事么? “心系天下百姓谈不上,但在我的辖区之内,我自然是希望百姓们安居乐业,免受战争之苦的。杨兄弟,你也是军中的一员,这次父帅进京,还要为你请功呢。你伤愈自然是值得高兴的。小白呢,是你的妻子,但也是我的至交好友,我是真的为你们感到高兴。” 慕南云解释一通。 解释完了,不见杨凌的脸色有半分好转。 他心道,这杨凌的脾性也太恶劣了,偶像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个别扭又小心眼儿的男人呢? 如果不是偶像实在喜欢他,他真想劝分啊。 曲小白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解救这个憨憨,“老慕,慕老将军已经进京了吗?” 慕南云道:“回军营整顿了一下,已经出发了。杨兄弟这回数次立功,父帅一定会为你请个大功的。” 杨凌脸上的冷凝稍稍退却,淡淡道:“我已经忘了军中的事情了,所以,这功不功的,也就无所谓了。现在,战事也平息了,我退役回乡务农,陪着我妻子过一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也挺好。” 慕齐晟在一旁喊道:“什么?大哥哥,你忘了当兵的事情了?那你还记得我吗?” 杨凌朝他招招手,他皮球似的滚过去,偎到杨凌的身边,杨凌摸了他的头一把,道:“以前的不记得了,不过,这不妨碍以后吧?我们现在不是又重新认识了吗?” 曲小白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他能降得住这个小魔王了,敢情他哄孩子确实有一套呢。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不由自主就露出笑容。这孩子,会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他的爹会是个很合格的爹呢。 慕南云很乐见这种结果。虽然心里还是会有愧疚感,但好歹,她在这里会有一个好归宿,他就放心了。 曲小白看杨凌逗慕齐晟,顺口问道:“你堂弟齐晟以后就在家里读书吗?” 林裴道:“今天带他来,也是想说一说这件事。他喜欢待在凌云学院,自打我接了他回去,多次跟我提及要重回书院读书。” 曲小白无可无不可地道:“想回就回吧。如果林先生觉得,需要给他另外加授课内容,可以每天接他回府加课,只不过,这样你们都会辛苦一点的。” 林裴心说,她那日还称他老林,如今又是林先生了。 慕南云道:“我开始也这样说,不过,林先生说,这样对小孩子压力太大,所以,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喔?”曲小白挑了挑眉,心里可不觉得林裴会有什么好法子。 但她也不能不让他开口就拒绝,只能是先听他的说辞。 林裴道:“我听说,贵学院现在缺授课先生,在下毛遂自荐,不知贵学院接不接纳我这个先生?如果能接纳的话,我既能给孩子们授课,又能照顾齐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林裴是大凉朝最后一科状元,论才学,自不必说,若是他能去学院教书,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曲小白很是犹豫。 林裴这个人,深不可测,她不知他身份底细,甚至对他这个人一点都不了解。让这样一个人去她的学院里教书,她不放心。 即使他才学过人,她也还是不情愿的。 想了想,她笑道:“林先生若是真的能去学院教书,是我凌云学院的荣幸,我求之不得,只是……我不希望学院的孩子搞特殊化,这样对其他孩子的影响不好。” 慕南云指着慕齐晟道:“搞什么特殊化,他既然想去学院找他的小伙伴,就得和其他孩子一视同仁,林先生去学院授课,也是教所有孩子,不是只教他自己。” 林裴接道:“正是该这样,而且,我觉得,和大家一起上课,对齐晟的成长也是有好处的。” 曲小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既然,两位都已经商议好了,我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大嫂子你这是答应了?”慕齐晟不等慕南云和林裴说什么,更不等曲小白说完,就高兴得跳嚷了起来,曲小白想不答应,也是不能了。 杨凌倒是无所谓,学堂么,就是个教授小孩子学习的地方,能有什么尔虞我诈?就算林裴来历不简单,他又能在学堂里做什么? “你就这么想去学院念书?”杨凌摸了摸慕齐晟头上扎的两个角辫儿。 “想啊!”慕齐晟一脸的向往,“学院里有我的好朋友们!有我最好的朋友孟岩,还有张大月、童小川儿,我喜欢和他们一起读书!” “那你能保证,不恃强凌弱,和他们好好相处吗?” 慕齐晟重重点头:“能!我才不会欺负人呢!” “那行,我就准你回学院读书,不过,年底我要看你的大考成绩,成绩不好的话,就给我收拾铺盖滚蛋。” 杨凌这话,未尝不是说给林裴听。 林裴笑笑,对慕齐晟谆谆告诫:“听到没有?你大哥哥年底要看你的成绩,如果考不好的话,我这个先生脸上也跟着无光不说,还得跟着你滚蛋。” 杨凌神色淡淡,自然是不理会他的话。 “行了,出去玩儿吧,南厢新来了个小伙伴,你可以去看看。不过,只许看不许摸,它虽小,可是会咬人的。”杨凌对珞珞道:“带慕小少爷去南厢找奶糖玩儿。” “你小心啊,珞珞,你看住了他,千万别让他欺负奶糖!” 曲小白不放心地嘱了一句。 慕齐晟疑惑:“奶糖不就是口吃的吗?我不爱吃甜!” 曲小白无语:“奶糖是我新近养的一头小雪狼。” 慕齐晟嗖一下蹿了出去。珞珞赶紧追了出去,奶糖可是主子们宝贝得不能再宝贝的爱宠,她真怕这孩子玩儿坏了! 慕齐晟出去,屋里就剩了他们几个大人,气氛一下子就微尬了起来,曲小白道:“你们干嘛一下子就这么严肃?不是说,胜利攘敌于境外吗?不是说为我们夫妻感到高兴吗?我瞧着你们怎么不高兴啊?” “高兴,怎么不高兴?”慕南云强颜欢笑。他能说,他其实有些怕杨凌这个活阎王么?往常间好歹还有些同袍之谊,那时的杨凌因为战争的关系好歹还对他留了几分薄面,但现在这个杨凌,又回归到了和他没认识之前,似乎比初时那个时候还要瞧他不顺眼些呢! 他自忖也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怎么就让他这么瞧不顺眼呢? 或者,他只是嫉妒他?嫉妒他比他优秀?慕小将军这般想着。 不得不说,慕小将军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杨凌瞧他不顺眼,还不是因为他往他女人这里白塞这么多的好东西?还不是因为他和他女人来自同一个地方? 和优秀,扯不上半分关系。 曲小白瞧着气氛实在是尴尬,道:“既然是高兴,不如,咱们来玩儿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麻将。” 林裴:“麻将?那是什么?” 杨凌起初也没有搞懂,狐疑地看向曲小白,曲小白干干一笑:“嘿嘿,就是,带点儿彩头的小游戏。” 杨凌:“……”无语地笑了一声,“敢情我岳丈大人这点儿喜好还有传承啊。” “咳咳,和他有什么关系?说起来,这还是老慕教我的小游戏呢。”曲小白气得瞪他一眼。他岳丈大人和她有关系?她不就是搓个麻么。 慕南云:“……”得,锅甩他头上了。他自然知道国粹游戏打麻将,既然杨夫人有兴趣,他岂有不作陪之理? “麻将牌在书房里,我去拿。”曲小白起身要去拿斗篷,杨凌把她按下,道:“还是我去吧,告诉我在哪里。” “就在书桌下面的柜子里,用一个木盒装着呢。” 杨凌转身出门,曲小白瞧着他的背影,步履从容轻缓,身形颀长宽肩窄腰,只一个背影,便是风华无限,她不由发出满意的一叹,眼睛里都是迷恋。 慕南云看杨凌出去,不由笑话她:“都老夫老妻的了,你这还是这般不长进的样子,啧啧。” 曲小白有心想问他当初迷恋她原身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但看见林裴在这里,就没有问出口。 后来又冷静一想,她对杨凌是爱,慕南云那家伙对她纯碎就是粉,不能同日而语,是自己糊涂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牌局 杨凌很快拿了麻将牌来,是用红松木刻的一副精巧的麻将牌,不用问,肯定又是曲小黑的手艺。 杨凌真想替曲小黑吐槽一下,妹妹是真把哥哥当牛马使唤啊,这什么都让哥哥给她做!不过,想想人家兄妹,甚是有爱,哥哥对妹妹好,妹妹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哥哥,这就让人很羡慕了。 曲小白朝慕南云挑挑眉:“你发明的游戏,先教一教他俩怎么玩儿吧。” 慕南云:“……”得,作陪不够,还得被抓劳力。 方桌上铺了毡布,慕南云把麻将牌统统倒在毡布上,先把麻将牌按条.子万子等分了类,然后把规则讲了一遍,又把牌的组合方法和输赢算法讲解了一遍,这一看就是个中老手,每一种牌面都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曲小白从前酷爱打麻将,也算是个中高手了,瞟了慕南云一眼,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杨凌则瞟了曲小白一眼。事情明明白白,这个游戏,是她和慕南云那个世界的游戏!这说明,她和慕南云的确是一个世界的人,无可争辩的事实! 虽说这和两个人没有关系,要怪也只能怪命运,或者说,怪那股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奇异力量!但杨凌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慕南云说完了规则,四个人坐下,为了避嫌,杨凌和曲小白对家,慕南云和林裴坐了对家。 “先试一圈牌,让他们两个熟悉一下,一圈以后再正式开始。”曲小白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小雀跃。 “你可别输得哭鼻子。”慕南云笑她。 “欺负两个新学的,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曲小白的神色,可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再者,你们三个大男人赢我一个小妇人,你们好意思吗?” 这三个人,脑子都不是一般优秀,难保不会一出手就赢了她这个麻坛老手,到时候输点银子事小,面子事大。 林裴笑道:“我一个教书匠,穷得叮当响,万一是输了,连还赌债的银子都没有,所以,各位承认,不要让我输得太惨才好。” 曲小白怼他:“赌场无父子,放水可就没意思了哦。” 杨凌和慕南云同时都看向她,嘴角都是若隐若现地含了好笑。 大型反嘴真香现场。 曲小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看他两个,问:“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杨凌宠溺地笑笑:“没有说错,夫人的话永远是对的。” 偏帮也是没谁了。 林裴心里暗叹,遇上不要脸的夫妻,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慕南云觉得有些撑。这一把出其不意的狗粮,还是冰块脸杨凌塞给他的,吃着噎得慌。 曲小白道:“我也觉得没说错什么。林先生,你要是输了没银子还赌债,就卖身还赌债好了,日后的束脩,也都用来还赌债好了。” “那我要努力不要输才好,否则,堂堂状元公,天子门生,输得要卖身,就是当今圣上知道了都会气恼自己选错了人的吧?” 曲小白剜了他一眼,悠悠道:“你还真被拿天子门生来说事儿,一则吧,天高皇帝远的,他管不着你这档子事儿,二呢,愿赌服输。男子汉大丈夫,要是没有这点魄力,还怎么做男人?” 嘴炮你想赢过小白哥?就算你是状元公,也不行啊! 林裴:“……”得,再说下去他都不是男人了。这一定不是那个当初教侍女们走抬步的曲小白。那时的曲小白,简直风华绝世,就是他心中女神的化身了! 眼前这个,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女魔头啊。不,没理也要饶三分的女魔头! 慕南云一声不吭,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他并不是觉得对抗曲小白没有好下场,他只是觉得,他的爱豆这个样子很可爱! 他就是想多看看爱豆可爱的样子而已。 各怀心思开打。不得不说,麻将桌实在是个很好的试金石,人品如牌品,曲小白选这个游戏,太稳妥了。 一圈下来之后,杨凌和林裴学了个七七八八,定了大小,五十两银子一番,这就正式开打,林裴咬咬牙,没有再敢说什么。 一圈下来,输赢均衡,各有赢面,算一算,还就是林裴输了五十两银子给慕南云。 曲小白觉得有些头疼。看来今天想赢是不可能的了。 杨凌瞟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给她喂了颗牌:“一筒。” “碰!听牌!哎呀,我就等这颗牌了!” 杨凌看看自己手中另一个一筒,牌面上是幺九碰的牌,心里不由一笑。 轮到慕南云,“九条。” “胡!”曲小白推倒了牌,“哎呀,小屁胡,一人五十两。” 林裴:“……”确定各位都没放水么?罢,他那么执着做什么?都是好人,他也不要做个坏人。 但是做好人是要有代价的。 今天的代价就是要输银子。 他也不是没有银子输,但是输得多的话,就容易让人瞧出些什么。林裴深觉,今天的境地有点两难。 又两圈过后,曲小白有些不耐烦了,“哎呀,你们就不能发挥点正常的本事吗?打了三圈了,还没有个输赢。”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挑了她一眼。 能维持到这个均衡的水平不好吗? 非得要厮杀得见伤见血? 成,那就不要再放水了。 又一圈过后,还是没有什么大的输赢。 张氏送了茶水蜜饯小点心来,搁在每个人手边的小桌子上,曲小白拈了个蜜饯,道:“这个味道不错,你们尝尝。五万。” 林裴:“碰。” “林先生,你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怎么什么牌你都能碰?” “巧了吧。”林裴淡淡的。 曲小白横了他一眼。 林裴小赢了几局,面前的银票有不少了,曲小白瞥了一眼,把一碟子绿豆糕放到他手边的小桌上,道:“这绿豆糕不是很甜,又松软,林先生尝尝。慕小将军,我记得你是爱吃肉的,以前还和杨凌抢烤鸭吃,这个肉干是我府里账房吴叔的夫人晒制的,很不错,你尝尝。杨凌,你那边要不要什么?” 杨凌淡淡看向她:“昨天那个雀舌不错。” “大娘,给郎君沏一杯雀舌来。” 慕南云丝毫不客气:“我也来一杯。” 曲小白淡声:“雀舌好像不多了,给慕小将军来一盖碗金骏眉好了。慕小将军,冬日还是喝红茶比较好,暖胃。” 慕南云心说,怎么不给你家杨公子暖暖胃呢,他浑身冷得要命,看样子哪哪都要暖呢。 “对了,给林先生也来一杯。” 林裴就不挑剔了:“谢谢杨夫人。” 茶点很快就送上来,牌局继续,时间在牌桌上似乎过得格外快,不过几圈之后,就到了晌午。张氏准备了一桌饭菜,几个人就在牌桌旁边另摆一桌,酒菜端上桌,菜倒没什么,都很家常,只是添了一道蒜黄炒鸡蛋,一道韭黄鸡蛋饺子,一道双芽麻辣水煮肉片,双芽么,自然是院子最后边的菜屋里长出来的绿豆芽和黑豆芽。 慕南云瞧着菜,对他来说,这实属寻常,但在这个世界里种出来,实属是不易了,也可见曲小白用心了。 林裴却是瞧着新鲜,他也不端架子,不懂就问,曲小白简单解答:“无非是耗点儿财力和时间罢了,也不是什么新鲜菜色,种子都是寻常,大蒜头,绿豆黑豆,那个饺子是韭黄的。” 林裴道:“能想出栽种方法来,可见杨夫人心思玲珑。” 曲小白道:“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们家种地的长工们想出来的。要说啊,还是民间有大智慧。都是生活的智慧。” 慕南云瞧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谎话,心想,自己这爱豆当初没捧个小金人儿回家,绝对是某卡评委眼瞎。 酒喝的是陈年的凌之香,这也是难得的好酒了,曲小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一番:“这个酒,也是在民间发现的,绝对比皇帝他老人家的贡酒都不次,要说呢,好东西,还是在民间。劳动人民的智慧才是大智慧。” 林裴挑眉:“你喝过皇上的御前贡酒?” 杨凌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 曲小白心说,我是没喝过贡酒,但我们的国酒我可没少喝啊,臻品的都喝过,那个,都是多少代人智慧的结晶,比这个时代的国酒,可不知道好哪儿去了。 凌之香比那个还是差些的。但凌寒香却是可以媲美的。 当然,凌寒香是独属于杨凌的。 慕南云顺口问道:“你打算做酒的生意吗?我听说你买了个酒窖。” “是想做这个生意,但眼下我没有货啊,今年的新酒,大半都被我窖藏了,留着给我儿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好喝的。” “咳……”慕南云差点被一口酒呛出血来。 慕齐晟连午饭都没有回屋里吃,跟厨房要了一碟子饺子,坐在奶糖面前,和奶糖一起享用的。 据无奈的珞珞说,慕小少爷不但饭同奶糖一起吃,还抱着奶糖一起在狗窝——不,狼窝里一起睡了一觉。 他那个身量,差点进去就没钻出来,也亏得狼窝的门修得比较宽绰。 午后,牌局继续。 局面上,比之上午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四百三十六章柳叶过河 曲小白就知道上午的时候他们三个都藏着实力呢,一个一个都跟成了精似的,也不知都存的是什么算计。 但午后她家杨凌就放开了手脚,不再藏着掖着实力。 “自.摸,清一色对对胡。” “风一色扣两番。” “风一色对对胡杠上开宝。” “将一色扣五番。” “清一色豪华七对。” 连曲小白都看不下去了,去扒拉他的衣裳袖子,“杨凌,你出老千的吧?” 扒拉半天,也没有找出来他出老千的证据。杨凌很淡然:“巧了而已。可能是手气比较好吧。” 慕南云:“……” 林裴:“……” 四圈之后,另外三个就不干了。不,应该说,另外两个。曲小白即便是输也是输在自家锅里,无所谓了,晚上跟他撒个娇卖个萌,银票就都回到她手上了。但另外两个可是输的真金白银,这才四圈,就已经输掉了好几万两,若是战到天黑,这不知道要输到哪步田地去。 及时止损,才是正道。 “听说山前风景不错,不如去逛逛吧。我在战场上,日日餐风宿露血雨腥风的,过的简直不是人的日子,这会儿就想看看我守护的这片山河。”慕南云把手边的牌推了。 曲小白道:“输不起就说输不起了,干嘛还扯上战场的事卖惨?你守护的这片山河不错,你要想逛就逛吧,都结冰了呢。” 林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净瞎说大实话是怎么回事? 慕南云瞥了一眼他那个幸灾乐祸的样子,淡声:“我是怕林先生输得要签卖身契,毕竟,一个教书匠,已经输了几万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杨凌和曲小白都不动声色,状若寻常。曲小白心里微微诧异,慕南云这也是在试探林裴吗?所以,他也不知道林裴的底细吗? 林裴……有点儿意思。 不过她现在觉得更有意思的是她家杨凌。他是怎么做到在这两个人精面前还能一吃三并且赢面这么大的? 难道真的出老千了? 她可没瞧出来。 如果真的是出老千,那他技术还真的是够可以的。 林裴脸皮挺厚,慕南云的话他丝毫没当回事,一笑,道:“那就多承小将军的人情了。” 曲小白道:“几万两呢,也不是少数,林先生,你没问题吧?” 林裴笑笑:“我家里祖上还算殷实,几万两银子虽说不少,倒也不用卖身那么严重。回头我让人送银子过来。” 曲小白点点头:“那就好,我刚还想说,如果林先生实在有困难,就让我夫君免了林先生的赌资,毕竟,咱们就是玩玩,当真就没意思了。” 听听,这叫说的人话吗?真是好人坏人都让她做了。 林裴能说什么?若要真的赖账不给,那岂不是无赖了? “愿赌服输,虽然只是玩玩,但也不能赖账,不然,岂不是还不如个三岁孩童?” 林裴表现出一副很大方的模样。 既然是玩,又都是奔着她来的,曲小白就不想坏了心情,所以,点到为止,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嗯,林先生说的很是。到底是皇上钦点的状元公,人品学识都是一流的。” 慕南云身上带了银票,但只有五万两,不够输的,欠下了一万一千两的债,自然也是得等明日再送来。 杨凌拿了斗篷给她穿上,帽子戴好,又塞了个手炉给她,自己也穿了件氅衣,道:“天冷,吹了风就不好了。” 曲小白一只手握着手炉,腾出一只手来给他理了理衣襟,关心道:“你穿这么少能行吗?回头若是染了寒,再传染给我,我这身体,又不能随便吃药,可怎生是好?” 好一把狗粮。塞得人饱饱的。 慕南云和林裴都穿了自己的狐裘,出去了,不想再看这两个人撒狗粮。 杨凌不疾不徐,温声道:“我身体好,染不了寒的。” “咳咳……”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行吧,除了脑子不大好,她也觉得他的身体挺好的,当初三月天气,刚刚冰消雪融,人家就能在河水里洗冷水澡,还不生毛病,可见身体是好的。 诚然,那个时候她也洗冷水澡,也没有生毛病。这说明原主的身体底子也不错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个容易招毛病的脑子,是怎么做到那么聪明的?智商和脑细胞没有关系么? 真的造物神奇呀。 曲小白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一边和他并肩往外走。 “这大冷天的,慕南云和林裴一定是脑子有病,才要出去瞎逛。”她忍不住吐槽。 杨凌凉凉一笑,“他们要看看你这个庄子建的如何,吹吹冷风,也挺好的。” “建的如何?我才接手多久?除了盖了几间房子,还能如何?真真儿的脑子有病啊。” 杨凌但笑不语。 他倒是挺期待,明年她会把庄子改造成什么样子。 出了门,只见慕南云和林裴正沿河边走着,两人也就朝河边走去。 河里此时的确已经结了冰,但这并不妨碍河底的水流动,所以,能听得见冰底下潺潺的水流声,还有水过冰层的声音,还是挺有看头的。 曲小白平时忙得根本就没有功夫来河边走走,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冰与流水碰撞的景致,顿觉有意思。 她夫君赢了那么多的银子,她心情也好。 顺手捡了个石子,朝冰面上砸去,没想到,冰层还挺厚,只砸出一个白色的小坑来。曲小白兴致颇好:“你们说,这个冰上能不能滑冰啊?” 慕南云似乎也很有兴致,站在边儿上,一只脚在冰上跺了跺,冰面纹丝儿不动,道:“应该是可以滑冰的。怎么,小白,你想滑冰呀?” 曲小白看白痴的目光瞟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能滑冰吗?我就是随口一问。” 慕南云:“……”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神经粗,再加上她又裹得严严实实的,他一时忘了她是个孕妇了。 “你喜欢滑冰?”杨凌忽然问。 “还好。”她其实还挺喜欢滑冰的。但她技术不好,以前她喜欢看花滑比赛,真的是赏心悦目,又有难度又有美感。 杨凌瞧着她眼睛,就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了。他一笑,忽然挽了她的腕子,笑道:“不如我带你试试,我还蛮喜欢滑冰的。” 慕南云:“……” 林裴:“……” 今天怎么玩都是失策,上赌桌输银子,出来玩又被迫吃狗粮。 说话间,杨凌已经环抱住曲小白上了冰层。冰很厚,但曲小白上去还是小心翼翼不太敢动弹,生怕冰上会忽然被踩出一个大窟窿。 其实她明知杨凌会轻功,即便遇到冰窟窿都不会掉进去的,但杞人忧天这种事,存在是有它的道理的。 人们的恐惧,往往就是来自心理上的。 杨凌手搭在她腰上,在她耳边温声道:“准备好了吗?我带你滑。” 温热的呼吸在耳鬓边缭绕,挺要命的。曲小白晃神,点点头:“嗯。”心却早不知道飞什么地方去了。 或许,那里鲜花盛开,春光灿烂,有郎君如玉…… 慕南云和林裴沿河边走着,非常无语地看着冰面上蹁跹的两个人,慕南云道:“有一个歇后语你知道吗?” “什么?”林裴挺感兴趣。 “树叶过河,全靠一股子浪劲儿。” 林裴遥望杨凌的背影,点头:“确实。” 杨凌那边只滑了短短一会儿时间,怕河面上风大凉着曲小白,早早便回到了岸上。曲小白过了一把瘾,知道知足常乐的道理,虽然瘾还没有过够,也没有再要求继续滑下去。 两个人站在河沿儿等慕林二人,闲着说话。 曲小白道:“他俩今天来,就是过来玩儿的吗?我瞧着也没什么正事儿啊。” 杨凌笑笑:“能赢银子你还不高兴啊?管他们是为什么来的呢?” “也是。”曲小白吸吸鼻子,把手炉放到杨凌的手上,和他一起捂着,“你说的有道理。” “对了,慕老将军进京,你在皇帝那里可就会留名儿了。景烈要是再跟他说了你的真实身份,他岂不是肯定要让你进京的?” 杨凌笑得有些发凉,“哪有那么容易?我就算是立再大的功,也不至于就让朝中那些人看到眼睛里去。至于景烈么……他暂时应该不会回京。” “啊?”曲小白有些不大理解,“他还想干什么?” “他应该干不了什么。” “啊?”曲小白怔了一瞬,才回味过他的话来,“你的意思是说……所以,那天你还是和他动手了是吗?” “没有,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曲小白凝着他的眼睛。 景烈那个人讲道理?讲道理的话那么老的一个老头子了就不会动不动就杀人了好不好? 她一点都不信杨凌的话。但从他的眼睛里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何况他的确也没有受什么伤,管他用的是什么手段呢,只要是有效,就是可用的。 曲小白往他身上偎了偎,听着他的心跳声,低声:“行吧,你没受什么伤就好。你记住了,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先想一想我们母子,我们都得依赖你活着呢。仇是要报的,但我们要既报了仇,还要毫发无损才好。智取,不能蛮干。” 第四百三十七章你离我夫人远一点 杨凌轻笑:“就像是狄夷王都的传言那样?” 曲小白故作不知:“你说的什么传言啊?” “不知道?”杨凌挑眉,“那我告诉你吧,狄夷王都如今盛传,阿罗丘与我对阵,吃了败仗,被大凉慕家军掳了,为了活命,他通敌叛国,做了奸细,所以,才对影山围而不攻,辗转这么些时日,都没能攻下影山。” 曲小白眼珠滴溜溜一转,“这个手法也算不得很高明嘛。我听说,阿罗丘在狄夷人的心中,就像是天神一般的存在,百姓对他的信任,那简直就像是信奉神祗一般,这种离间计,很显然不会成功的嘛。” 杨凌浅笑:“倒也未必呢。你也说了,民间百姓以他为神,那说不得,那些手握重权的人就会忌惮他,若是再有些有心之人,就可能会很好地利用这些传言做点儿文章。反正啊,到哪里都一样,人心不古,争权夺利。阿罗丘算是个英雄,也会毁在现实之下。” 曲小白冷笑一声,“他算什么英雄?即便是英雄,伤了我的人,他也得付出代价。” 这个说法,唔,倒是挺有意思的,杨凌含笑瞧着她,“我是你的人?” 曲小白朝他翻了个白眼,“那难不成你还是别人的人吗?” 虽然是翻白眼,但也是能瞧出来她对他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爱意。杨凌心里喟叹,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了给他报仇,也只能是用些手段,不可能去和阿罗丘硬拼。 他不怪她。相反,很感激她为他做的。但是阿罗丘这个仇,他会用自己的法子去解决。 “嗯,我是你的人。”杨凌笑笑,“既然我是你的人,那你是不是考虑一下,为我保重些身体,狄夷的事,就莫操心了?” 曲小白了然,有些汗颜,倒不是因为她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而是因为她这手段还是太小儿科,根本就伤不到阿罗丘的根基。 也不是她手段就这么浅薄了,实在是她现在手伸不了那么长,也实在是分身乏术。她本想着等天暖了偷偷去一趟狄夷,探探情况的,谁知又坏了孕,更没料到,杨凌恢复得还挺快。 她点点头,“好,我不再过问了,你自己看着解决就好。” 她已经不甚在意阿罗丘。毕竟,相较于阿罗丘来说,容家那头,才是最重要的。 慕南云和林裴磨磨蹭蹭,好大一会儿才走上来,慕南云碰面便问:“你们两个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曲小白心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很高兴的?我们也就是寻常说话罢了。 杨凌悠然道:“在说阿罗丘的事,我夫人气不过,要找阿罗丘替我报仇,我在劝她不要操这些闲心,好好养胎。慕小将军,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慕南云道:“原来是在说阿罗丘。”他眼里闪过些冷冽,“阿罗丘乃狄夷大帅,是杨兄弟的仇人,也是我大凉的公敌,即便现在是两方暂时罢兵了,但这个疙瘩是不可能解开的。总有一天,大凉会收拾那些残兵败将的。” 曲小白心说,等着大凉兵去收拾人家的“残兵败将”,还是等着人家的“残兵败将”找上门,还两说呢。 慕南云似是看出了曲小白的心中所想,继续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大凉不会反攻,不是还有你的夫君么?哪里又需要你一个女人上阵?听杨兄弟的,好好养胎才是要紧。” “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尽了,我能不听话吗?”曲小白笑了一声,慕南云也不着恼,道:“本来就是嘛。” 杨凌也没有跟慕南云对着干,笑道:“你看,连慕小将军都这么说了,你是不是听句劝呀?” 曲小白翻着白眼道:“好,我听,我听还不行吗?” 慕南云心里有数,他是慕家军的监军,老帅慕慈恩最疼爱的聪慧的小儿子,怎会没有关注到狄夷国内的局势?关于狄夷王都正盛行的诋毁阿罗丘的传言,他现在已经敢肯定,是曲小白散布出去的了。 方才么,很有可能杨凌出于对她身体的考虑,在劝说她不要管这件事了。 这姐们儿,胆子大主意正,倒是真不亏是他粉过的人。 “你们男人的事,自己解决去。”曲小白又添补了一句。 林裴跟上来,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看曲小白的大白眼,也知道不能惹她了,指着不远处的新土问道:“那里是要种什么吗?翻了那么大的一片地。” 曲小白道:“是得种点儿什么树。那里是我新埋的酒,给我儿子的状元红。” “就埋在这里了?” “对啊,这里不行吗?” “没有不行的意思。天,这一大片的酒,令公子这是可以喝一辈子的节奏啊!” “他又不是没有朋友,再者,还有他爹啊。”曲小白眸光莹莹,看向杨凌,“你说,边儿上种些什么树好啊?” 杨凌思量一下,道:“合.欢树吧。” 曲小白的表情其实是有那么一丝的怔愣,但很快就掩饰过去,而且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道:“我喜欢。” 慕南云看在眼里,他知道,那一世的她,最喜欢的就是合.欢花。 听说杨凌把和她在一起的那一段最为重要的日子给忘记了,但现在看来,他对她的深爱,倒是没有因为遗忘而减少半分。 这是好事。 他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人爱她疼她。 林裴特意朝埋酒的地方走了走,又感叹了一回曲小白大手笔,杨凌代曲小白回答:“这点酒留给犬子,倒还是留得起的。” 林裴讪讪一笑。 这个杨凌,还和以前,对他的态度不怎么友善。 他似乎也没有做什么让他特别记恨的事吧?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看来,杨凌对他的这厌恶,也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哪! 几人顺着小路往前走,不多时,就看见了囤煤的地方。煤被油毡盖着,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慕南云自然而然地问:“这又是什么宝贝啊?” 曲小白笑道:“我明年盖屋子用的石头,你要是觉得宝贝,可以抱几块回家去宝贝着。” 慕南云不疑有他,道:“要真的宝贝,你怕是就不舍得这么说了。” 曲小白心说,我这么说,不过是以退为守罢了,我还真是舍不得给你。 往前的路被堵住,看看四外都是荒野,树木凋零,衰草哀风,没有什么好看的了,因路尽而返,天色还不算晚,悬在西方的日头照在身后,拉出四条影子,又细又长,冷风一吹,让人感觉格外冷了。 回到府里,又带着慕南云和林裴参观了一回菜屋,慕南云要为军中士兵购菜,曲小白很不客气:“等下一茬儿吧,这茬儿已经订出去了。” “哦?这么多菜,不知是订给哪家高门大户了?” 曲小白道:“我哥哥呀。再过十天,也就是本月二十六,他要大婚。届时,欢迎两位也来喝一杯我哥哥的喜酒。” 慕南云:“那这杯喜酒肯定是要讨了。” 林裴:“……”他也不认识她哥是谁,反正这个分子是得随了。今天这一趟来的,简直不能更冤了。 “你们走的时候,不如给你们拿些蔬菜回去?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也算是新鲜物儿。” 林裴很现实:“送给小将军就好了,我孤家寡人一个,吃是在将军府吃,明日就要挪去学院吃,横竖是不必自己吃饭的。” “那我明天就让人送一些去学院的食堂吧。我看慕齐晟也挺爱吃韭黄饺子的。学院里的孩子们跟你俩沾个光,也尝尝。” 林裴道:“那敢情好,如此,就多谢杨夫人了。” 菜是很新鲜,冬天里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菜也的确是件令人激动的事,但他又不是个吃货,吃一回尝尝鲜也就够了,不至于就跟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但慕小将军却是个妥妥的吃货。 “你给我府里多送点。可以的话,每日供应最好了。那个韭黄的饺子,再加点虾仁贝柱什么的,就更妙不可言了。” 曲小白无语地横了他一眼,“这菜很贵的。” “今天不是输了那么多的银子给你夫君了吗?” “那是你输的,愿赌服输,可不是菜钱。你们今天来我家,还是空手来的呢,蹭着好饭好酒好茶水,我送点菜给你们,你们还要多顺,还有没有天理了?” 曲小白跟慕南云说话一向就不打官腔,林裴也算是习惯了,因此也不觉得曲小白这般态度对一个朝廷大将有什么不妥。 看见习惯这种东西,委实可怕。 慕南云也不跟曲小白甩官腔,道:“今天来的太匆忙,没带什么礼物,改天一定奉上。” 杨凌淡淡一笑:“慕小将军来寒舍,乃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之事,又怎敢提什么礼物?夫人,你莫要失礼。” 曲小白拿着喷壶,给一筐子豆苗喷水,闻言放下了喷壶,朝着慕南云端方一礼,正色道:“乡野村妇,没什么学识,出言无状,请慕小将军见谅。” 慕南云忙虚扶一下,“不必拘泥虚礼,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心说,杨凌,真有你的。你不作妖会死么? 杨凌甩给他一个淡淡的眼神。 意思明显,你离我夫人远一点。 第四百三十八章杨凌是魔鬼 林裴鸟悄扫了杨凌一眼,浑身一激灵。 这个男人的妒性实在太可怕了。他下意识地想离曲小白远一点。于是就离了他们几个身边。 林裴不知不觉走到一个火炉旁边。 菜屋里的火炉,已经改成了生铁的煤炉,他是第一次见这种炉子。一名哑奴正在把一壶水坐到炉子上,他看见炉子里烧的燃料,不是木头,指着炉膛里的煤问道:“这是什么?” 哑奴打手势,他也看不明白他说的什么,哑奴无奈地指指自己的喉咙处,表示不会说话,林裴也就不去跟他费劲了。 他顺手拿起地上的铁钩子,扒拉着看,也没有看出个道道,只能等着曲小白和杨凌来给他解惑。 曲小白和杨凌也看见了他在煤炉旁边鼓捣,晓得他是注意到煤了。 今天慕南云和林裴来得突然,让她和杨凌都没有什么防备,想让他们不发现这个庄子上的一些怪异事基本上已经不可能。 况且,那么大一堆东西在那里摆着,想瞒都瞒不住的。她和杨凌也没打算捂着。 再者,杨凌是要指着煤矿大赚一笔的。只是不知道,他的人去探索煤矿探索得怎么样了,先下手为强,等他拿到了大多数的矿田,就算是天王老子注意到,也是白扯。 曲小白想了想,朝林裴走了过去。 杨凌和慕南云没有跟上去。 显然,两个人也是有话说的。 “真的想不起那些事情了吗?”慕南云开门见山地问。 杨凌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不重要了。” 慕南云微微蹙了眉,“可是,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你们的初遇,你们一起经历的种种……我虽不全知道,可是我知道,她那样内心高冷的一个人,若非对你爱得刻骨铭心,是不会做那样子的决定的。” 慕南云并没有跟杨凌拐弯抹角。 今天的种种,一一都表明,失忆后的杨凌也还是知道了曲小白的来处,所以,他觉得没有必要和他绕弯子。 “你很了解她?” 杨凌睨着他,冷色调的眸中闪过些什么。 慕南云撇开眼。杨凌的这种眸光,刀子一样,让人极不舒服。 “说不上了解。但她长那么大,又身处浑浊的圈子,却是能够独善其身,连一点绯闻都没有,有的都只是她清高的传闻。她连一个男朋友都没有过。” 圈里圈外一度都以为她是不喜男人的,这一句慕南云没有说得出口。事实已经证明,她不是,那坏她名誉的事,他不能说。 杨凌有些懵。眉心紧紧蹙着。 所谓浑浊的圈子,就是那个什么娱乐圈吧。 他是不太了解,但是慕南云这么一说,他倒可以想象。那个世界的东西他很多都不能理解,比如,明明曲家那么大家业,她为什么不继承家业,而去那什么娱乐圈掺和。 慕南云忽然挑唇角一笑,“她大概没有跟你说过,她有多少迷弟迷妹。” 杨凌想起摩天大楼上那女子的像,也想起路人甲乙丙丁对她的迷恋,他可以想象,有多少人喜欢她。 心里着实酸。打翻了醋缸。 慕南云看他那一脸酸样儿,忽然就平衡了。他是真见不得他那高高在上的清高样儿。 杨凌却很快就恢复如常,淡漠地道:“说正事儿吧。” “战事已经暂时结束,要说正事儿,其实也没什么正事儿。我来就是想看看你和她。她是我在意的人,不过我和你声明,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就是把她当成妹妹一样,我希望她过得好,自然也希望你好。” 杨凌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即便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没有什么用。”他不想和慕南云再说些无谓的事情,把寒凉的眸光朝林裴一挑,单刀直入:“他到底是什么人?” 慕南云看了林裴一眼,“状元公,我家西席。” 杨凌见他不愿意多说,不由冷笑一声,也没有要逼问他的意思,只是,他语气甚冷:“状元公,西席,但愿吧。” 慕南云眉心蹙紧。 煤炉旁边,曲小白正跟林裴解释炉子里烧的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呢,是石头。” “石头?”信了她的鬼。 “我说你不信,只是,这是一种特殊的石头,可以燃烧。” “果真?”林裴还是不能相信。 “你这人真是,不信你还问我干嘛?懒得跟你说。”曲小白又拎了喷壶,去浇菜了。 林裴低头研究着燃烧的煤炭,看起来,的确是石头的样子,烧得红红的,也看不出本来的样貌,“小白,能不能给我看看这些石头本来的样子啊?” “去问杨凌。我做不了主。”曲小白打发他。 甩锅给杨凌,她不信他敢去找杨凌问。 恰巧,杨凌和慕南云走过来,曲小白是真嘀咕了林裴的脸皮和胆气,没想到,他真敢去问杨凌,“杨公子,能请问一下,这个火炉里燃烧的,是什么东西吗?” “石头。”杨凌的答案,跟曲小白的一样。 林裴以为,这一看就是对过了答案的,问也是白问。 “那能否把这种石头让在下见识一下?” “不能。” 得,天聊死。 林裴也不意外这样的答案,毕竟,这种一看就很好烧的东西,它不用说,也是好东西。 看看这满屋子的菜苗,再回想一下今天在杨府所感受到的温暖如春的感觉,现在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拜这能烧的石头所赐。 自古以来人们用来烧火取暖的东西,就是木柴。谁都知道木柴这种东西是有限的,是需要生长周期的,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所以,每年冬天,大凉都有被冻死的人。 逢上雪灾的年头,死的不计其数。 但如果这种石头可以代替木柴烧火取暖……那冻死的人就会少很多了。 只是,他还不知道这种石头是什么,也不知道这种石头多不多,容不容易获得。现在看来,杨凌是不肯告诉他答案的了。 林裴心里很是遗憾,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勉强一笑,道:“那算了。” “时间不早了,怕是要摆晚饭了,林先生,慕小将军,请吧。”杨凌已经不耐再伺候他们了。 慕南云在看了火炉之后,心里就已经明白了那里面燃烧的是什么东西。他未动声色,连近前去看也没有去看,只道:“是有些饿了,走吧。” 四人鱼贯走出菜屋,外面已经是夕阳漫天,余晖之下的杨府,似笼了层赭红的纱幔,颇有些曼妙之姿。 林裴四处打量,希望能发现那种石头,但他心里也没有抱什么希望,杨凌和曲小白都不肯告诉他,又怎会摆到明面上来? 所以,他所谓的看看,也就真的只是看看而已。 曲小白和杨凌走在前面,没有往后看一眼,即便不看,也能知道林裴现在的眼睛在到处瞟。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对别人家不愿意示人的东西总是好奇,这就不大好了。 回到主院儿里,大家一起去瞻仰了一回奶糖的盛世美颜,大加夸赞,并把和奶糖同吃同睡的小鬼慕齐晟给揪回了屋子吃饭。 曲小白那一通“空手上门蹭饭吃”的论调,让慕南云和林裴坐到饭桌前很是憋屈。 是的,憋屈,而不是不好意思。 两人内心里一致觉得,杨曲二人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小气吧啦、抠抠索索、只进不出属貔貅的、异常不要脸,总之,这夫妻二人算是掉钱眼儿里了。 晚饭跟午饭差不多,只是添了几道不常见的海鲜,还有慕南云提过的,韭黄饺子里放虾仁。因为是冬天,易于运输,虾仁是冻鲜的,比干虾米的味道又是不同。 看见这一桌子价值不菲的菜的时候,慕林二人又齐齐改观,看来,曲小白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由始至终没有说一句不妥当的话的杨凌,受迁怒的时候有他,被原宥的时候,他又被遗忘了。 好在杨凌也不曾正眼瞧过他们一眼。 慕齐晟热衷于韭黄虾仁鸡蛋的饺子,杨凌教育他:“男人不能吃带有异味的食物,否则在亲女孩子的时候会遭到女孩子不喜。” 慕南云:“……” 林裴:“……” 倒是曲小白还能说出话来:“杨凌,你是魔鬼吧?” 慕齐晟眨巴着大眼,慢吞吞吃下一个饺子,道:“我还小,现在还不够资格亲女孩子。而且,女孩子一点都不可亲,我为什么要亲她们?” 杨凌循循善诱:“你这个样子,长大了可能会找不到媳妇的。” “有什么关系嘛,我堂兄,我老师,不是都没有找到媳妇吗?我看他们也活得挺潇洒的。”又干掉一个饺子。 “咳……吃饭。” “咳……吃饭。” 曲小白:“……” 杨凌太坏了。 慕齐晟这小子也太混了。 酒足饭饱,慕南云带着林裴和慕齐晟撤了,曲小白身上疲累,歪在椅子上不肯起来,杨凌抱着她去沐浴洗漱妥当,然后把她送回到床上,道:“你先自己睡,今天耽误了不少的事情,我去书房忙一会儿。” 第四百三十九章窃贼 夜已经很深了。 曲小白靠在靠枕上,本想等一等杨凌,奈何周公寻她,她撑不住,就先会周公去了。 杨凌在书房里忙到深夜,抬眸一看,刻漏已经指向子时。 站起身来,舒了舒腰肢,杨凌顺手拿了氅衣穿在身上,熄灯出了书房。漫天星光如玉,万籁俱寂,有些冷。 卧房里的灯还亮着,他举步朝卧房走去,但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寂静凄清的夜,就算是刮过一阵微风,也能让人听见风丝儿的声音。杨凌听觉灵敏,他听见的,不是自然的风声,而是衣袂带起的风声。 他嘴角逸出一抹冷笑,身形一动,朝着风起的方向掠了过去。 墨蓝的衣袍在空中如闪电划过,落在离煤堆不远的一株枯树树枝上。 煤堆之上,几个人影猫着腰,手中拿着匕首,划开了覆盖着的油毡。 杨凌瞥了一眼他们的位置,嘴角逸出一抹嘲笑。 府里的影卫落在杨凌身后的枝桠上,请示道:“主上,要上去吗?” 杨凌摆手:“不用。” 影卫便没有动弹。 油毡上的几个黑影划开了油毡之后,便闻到了一股味道,其中一个开口:“草,这是什么味儿?这味儿不对啊!” “有什么对不对的?东西拿回去再说!” “这怎么拿啊?” “用刀挖?早知道,应该拿个铲子的。” “你身上有没有带布袋子?” “我带那玩意儿干嘛?” “你们都没有带吗?” “没有。” “那怎么拿?难道,要用衣服兜着?” “看来只能用衣服兜着了。” “你不要看我,要兜你自己兜,这玩意儿这么臭,瞧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漫天星光,夜色清净,却不能看清脚下到底是什么物.事,忽然一声鸟鸣,在山脚下响起,接着便是扑棱棱振翅的声音。黑衣人们急了,“快呀!” 其中一个黑衣人被迫把衣服兜了起来,另一个用匕首挑了一大块脚底的东西,捧起来扔到那人的衣裳里,闻闻自己的手,恶心地要干呕,“也不知道主子要这玩意儿干什么!”他到底没撑住,呕了出来。 “快走快走!别被人发现了,我总觉得不对劲!” 几条黑影纵下油毡,疾速撤离。 影卫望着杨凌的背影,问道:“主上,追吗?” “跟上去,不要打草惊蛇。” 杨凌吩咐了一声,身形一闪,往府邸的方向掠去,两个影卫朝那几条黑影子追了上去。 一直追出了十几里,早出了新庄的范围,几条人影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院落前停了下来,左右看看,没发现有人影,这才翻进院子,在主屋门前停下脚步,扣了扣门,“主子,得手。” “进来。”里面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门打开,几条人影进去,齐齐一跪,“主子,幸不辱命。那庄子连个防卫都没有!根本就是很容易进!” 太师椅上,坐着个身着青色衣袍戴银色面具的人。衣裳颜色虽然寻常,但那料子一看就不寻常,衣裳上还绣了暗云纹,绣工精湛。银色的面具上刻着精致的银莲花花纹,连面具都这般精致,可见人是个讲究的人。 屋外,两个影卫待人都进去了之后,才敢靠近,脚步轻得似夜猫一般,走到窗前,把耳朵贴在了窗上。 面具人冷寒的眸光眯了眯,“没有守卫?”疑惑地喃喃:“这不可能啊,新庄守卫森严,想进去,可没那么容易。” “主子,我们几个的轻功都是顶好的,他们应该是没发现我们。” 门外的两个影卫: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什么人啊? 门内,面具人点点头,“东西呢?” 其中一个黑衣人放开了他兜着的衣裳,小心翼翼地:“主子,都在这儿了。” 面具人不由捂住了鼻子,其余几个也都赶紧捂住了鼻子,“这什么东西?”面具人往前凑了凑,瞟了一眼,立即挪开了冷寒的眸光,“这……不是粪吗?” 几个黑衣人都凑了上去,仔细辨认,面面相觑,疑惑:“好像是的。” “那杨府的人这是什么毛病?为什么弄一堆粪,还要盖着?” 半晌,感觉到主子的目光如山压下来,几个人终于醒悟,纷纷磕头:“主子,我们完全是按照主子说的位置去找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会是臭大粪啊!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面具人冷冷的眸光中染上一丝愤怒,手按在桌子一角,咔嚓一声,桌角就断了。 “好你个杨凌!算你阴险!” 杨家卧房里,背锅凌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会周公的曲小白被喷嚏声惊醒,睁开朦胧的睡眼,瞧见杨凌已经换了丝质的月白睡衣,朝她走过来,颀长的身形因为睡衣挺清透,显得颇性.感。 曲小白迷蒙地看着他,“你染寒了?那你还是不要过来睡了,不要传染了我。” 唔,好无情。 杨凌摸了摸鼻子,幽幽:“没有染寒,就是乍一进到暖和的屋里,鼻子有些痒。刚才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你要不要听?” “哦,有多有趣?比睡觉有趣吗?” 曲小白支着颊,迷蒙着双眼像只没睡醒的小猫儿,其实本想要逗一逗杨凌的,想说“比睡你有趣吗”,但肚子里的崽儿忽然踢了她一脚,她一激灵,没敢撩。 杨凌走到床前,靠着她身边躺下来,把她拥入怀里,扭来扭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道:“应该还算有趣吧。” 他把在外面看见的一幕细细讲给她听了,一点细节都没有漏下,曲小白听完,嘴角眼角一起抽:“所以,他们把我让庄丁们沤的春肥都盗走了?还是用手捧,用衣服兜走的?” 杨凌好看的剑眉轻佻一挑,“大概,是这样的。” 曲小白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还会有这么蠢的人啊?他们谁啊?”这一笑,睡神就全给笑跑了,她两眼炯炯,望着杨凌。 “谁么……明天就知道了。”他低垂着眼眸,看着怀里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抿了抿忽然干涩的嘴唇,脑子就一个念头,找她润润嘴唇。 曲小白正瞧着他呢,他低垂眼眸的时候,是最好看的时候,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就像蝶翼一般,轻颤着,几乎挑不出瑕疵的脸,骨相美,皮相也美,哪哪都完美,她有点抗拒不了这色.相诱.惑,但考虑到肚子里的娃,她不得不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 却不想她这头压下了,杨凌那头却是压不下,“屋子里是不是火烧得太旺了?有些燥。润润……”后面两个字的尾音就跑到了曲小白的嘴巴里。 曲小白:“……”润你个大头鬼啊! 曲小白挣扎了一下,杨凌停顿住,但嘴唇没有离开她嘴角,“怎么?” “我……我怕儿子……” “我是大夫,有分寸的。”杨凌又亲了上去。 曲小白:“……”我觉得你不是大夫,你是禽.兽。 衣冠禽.兽。 衣冠楚楚的禽.兽。 曲小白一时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形容词形容他了。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词啊。 不多时,她就已经被这位“衣冠楚楚的禽.兽”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云了,“这屋里谁烧了那么多的火?燥死了。” 第二天,杨凌一大早,精神奕奕地醒来,穿好了衣衫,俯身推了推还在睡着的曲小白,“今天不是要去看好戏吗?起床了,带你去。” 曲小白一动不动,跟贪睡猫似的。 杨凌索性也不急了,拖了张椅子坐在床前,欣赏她的睡姿。 她的睡姿……嗯,向来不怎么好。 但今天还好,顶多也就像只蜷缩的猫咪。 杨凌瞧着她的脸,水水润润的,大约是因为屋里太热的缘故,白皙中透了些粉,宛若画中的颜色一般,他眸光忽然落在她嘴唇上。 他没想到,都过了一个晚上了,到现在她的嘴唇还是肿着的,但也正因为肿着,就更显得水润柔.软了。 嗯,这个样子,的确是不能带她去看热闹的。既然她不能去,那他自己也懒得去看这个热闹,索性决定不出门了。 不多时,外面有人敲门,他恋恋不舍地看了曲小白一眼,转身出门,关了门。 敲门的是昨夜那两个负责跟踪的影卫。 “书房说。”杨凌朝书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即便是白天,两个影卫也穿了黑衣蒙了脸,跟在杨凌后面,朝书房走去。 “怎么回事?”书房门一关,杨凌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影卫照实回答:“昨夜跟去了小王庄的一座宅子里,他们的主子是一个戴面具的人,我们没敢打草惊蛇。” 杨凌点点头:“不打草惊蛇是对的。一会儿你们让青君顺便去县衙报个案。” 又吩咐了几句,便命他们回去休息。两个影卫出门之后,书房便只剩了他自己。偌大的书房,虽然挺温暖,但也挺冷清。曲小白那厢还在睡,他忍了好几忍,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去打扰她。 拾掇了几本手札出来,都是曲小白抄的,顺手拿了一支笔,一边看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有时是批注几笔,有时是提出疑问,总之有个好习惯,看书的时候手上不离笔。 第四百四十章他把你忘了 曲小白午时才醒来,在床榻上滚了滚,浑身倦,根本就起不来,不由咬牙暗骂,杨凌你个禽兽。 正翻滚着,禽兽就进来了。 “醒了?起来洗漱,喝了这碗汤。” 杨凌端了一碗汤进来,顺手搁在桌上,朝她走过来,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嘴角微微上翘着。曲小白闻到一股浓郁香气,肚子很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但胳膊不听使唤,她只能继续趴着,哼哼唧唧:“起不来。你个混蛋。你不是人!”她真想甩他一句,她还是个孕妇呢,但想想,昨晚他也就使唤了一下她的胳膊等,也没做什么太不人道的事,她就又没脾气了。 杨凌见她不雅的姿势,多少有些心虚,忙去拧了个帕子,殷勤过来给曲小白擦了脸和手,又倒了温的茶水给她漱了口,最后又把汤端了过来,“那就不要起来了,喝了这碗汤,继续睡。” 曲小白:“……” 她以前的时候,每天不睡到十二点不起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实际她并非是个懒人,不然学业又怎会那么出色? 但现在……她卷在被子里,两条腿在外面晃荡着,无语地看清杨凌,这个人,他真的不是要把她宠成个废人么? 不,她要做个人。 她挣扎了挣扎,想要爬起来,脱离被窝这个桎梏,但还没爬的起来,就被杨凌给捞进了臂弯里,汤送到了她嘴边。 汤的香气极其浓郁,她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反正闻着就很有食欲,当下,什么做人的底线,什么爬起来站直了,统统就抛在了脑后,就着杨凌的手,很没形象地把一碗汤一鼓作气喝得精光,“还有吗?越喝越饿。” 杨凌把碗搁在小几上,温和一笑:“没有了。留着肚子一会儿吃饭。” 曲小白今日看他十分不顺眼,尤其看他脸上灿烂又满足的笑容,就觉得碍眼,于是故意挑刺:“不是让我继续睡吗?怎么又让我吃饭?” “吃完再睡。” “你想把我养成猪吗?” “那倒也不至于,不过,你现在太瘦了,就剩了一把骨头,摸着都硌手,这个样子,腹中孩子得受多少委屈?今天起,你就多多卧床,少操些心。” 杨凌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虽然柔和,但曲小白还是听出了一些不悦。这不悦是因为太关切,曲小白不是个不讲理的人,相反,她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她很明白杨凌的担忧。 “嗯,知道了。不过,还有十天就是哥哥的大婚了,好歹坚持过这十天,我一定好好养着身体。” 杨凌神色略沉,“小白,你拿你夫君我当什么人了?” 曲小白听他这话口气不对,但她自觉已经是很听他的话了,他缘何生气了啊?她一时间没想明白:“你是我夫君,还能是什么人?” “夫君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疼爱的?”曲小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回答。杨凌生气的时候,她还是不太敢放肆的。 杨凌被她气笑了,笑过之后,又立刻把脸拉下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别的女子,恨不能把自己的夫君当成大树依靠,你……你再说一遍,夫君是用来做什么的?” 脸拉得不成功,没沉住气,最后还是又笑了。 曲小白瞧他又气又笑的模样,故意逗他:“所以,夫君是要给我当牛做马的?” 杨凌:“……”真想打她一顿怎么办? 曲小白也怕他真的动气,这男人的性子,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他不心疼自己,她还心疼他呢。从床.上爬起来,冲他道:“夫君,递件衣裳给我。” 杨凌拿了衣裳给她,她一边往身上穿,一边很正经地道:“那我就不管了,现在庄子上的人有不少闲着呢,你可以吩咐他们,人手再不够,你就用你自己的人,我也是有些累,今天什么也不想干。” “其实吧,我以前出门做生意,你也是不大同意,但是出于对我的尊重,还是让我出门了,我挺感激你的。现在么,情况不一样,我这都四个月的身孕了,不适合做太多事情,我听你的。行吧,夫君?” 曲小白拖长了声音。 杨凌露出笑容:“这才像话。” 曲小白虽然句句是体谅他的话,但到底意难平,还是甩了他一句:“那你昨晚像话吗?” “咳……”杨凌心虚,唯有干咳。 收拾洗漱了,珞珞摆上饭菜,杨凌陪着曲小白吃了一些,吃完饭之后,道:“今天本来想带你去书院走走,看看林裴林状元安顿得如何了,但你这个样子,实在不宜出门,明天再说吧,横竖人在那里,跑不了。” 这话说的。 曲小白知道昨晚的事,疑点最大的就是林裴了,但杨凌说的也对,人就在那里,跑不了,她也不急。 “嗯。”她应了一声。 “我一会儿出去一趟,可能会回来晚一点。” “注意安全,不许跟人动手。” 杨凌不由好笑:“我的夫人,我是出去跟人谈生意,要是动手,那还叫谈生意吗?” “也是。那我就放心了,早去早回。” 结果,杨凌刚走没多久,曲小白也就化了个妆的功夫,慕南云的管家唐木乔就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小厮,小厮瞧着面生,曲小白没见过。 互相见过礼,唐木乔介绍:“这是林先生的书童,叫厉昀。” 怪不得打扮得还挺干净,长得也清秀。 “那……唐管家,你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好虚伪呀。她这是明知故问嘛,自然是来送银子的。 唐木乔淡然地一笑,“之前将军过来得比较贸然,也不知夫人有孕,现在知道了,所以,就遣了在下来给夫人送些补品。这里是礼物单子,请夫人笑纳。” 曲小白示意珞珞接下,珞珞双手接了,曲小白道:”代我谢过你们小将军。“ 唐木乔点头微笑。 小书童厉昀道:“夫人,家主人让小的给夫人送了银两来,一共是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两,请夫人查收。”小书童手里端着个精致木盒,躬身擎过了头顶,“另外,家主人也送了些小礼物给夫人,在外面车上。” 曲小白朝珞珞挑了挑眸光,珞珞忙把木盒接了过去,打开木盒看了一下,全是银票,也没有细数,就收了起来。 曲小白道:“你家主人在学院安顿好了没有?我方才正说等明天过去看看他。” 小书童厉昀很懂说话的艺术,也知礼守矩,“回夫人的话,家主人已经安顿好,今天午后已经开始授课了。多谢夫人惦念。” 曲小白心说,林裴瞧着也不是个拘泥的人,怎么就调教出这么一个样板书似的小书童呢?怪可爱的。 曲小白笑笑,“唐管家,厉昀,二位坐。珞珞看茶。” 厉昀揖首一礼:“不敢。夫人,小的先去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吧。” “那行,珞珞,你找虎头过去帮一下厉昀小哥儿。” 珞珞应了一声,领着厉昀出去了,这厢曲小白亲自倒了一杯茶,“唐管家,请坐。” 唐木乔挨着椅子坐了下来,一笑:“杨公子没在?” “出门谈生意去了,唐管家找他有事?”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随口一问。杨公子如今身体大好了?” 曲小白在他对面坐下,捧了珞珞给她沏的花茶,道:“也算不得大好,他忘记了一些事情,也就是……从恢复之后,到受伤之前的那一段时间吧。” 言外之意,他把你忘了。就差没告诉他,你不要再来找他了,他已经忘记你了! 唐木乔眸中不无遗憾。曲小白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本事,要打听杨凌的消息不难,想来他也已经知道了杨凌现在的情况,她没必要跟他撒谎,再在他耳边说一遍,也不过是希望,他能认清局势,不要横加干涉她和杨凌的家事。 是的,家事。 就算是报仇,那也是家仇,和唐木乔没有半分关系。 “杨夫人也别太着急,慢慢来,既然能恢复到这一步,那就肯定能完全好起来的。” “其实,我求的不过是他身体康健,失去点记忆不算什么,只要他能健健康康的,这就够了。” “一定会的。” “借唐管家吉言。” 两人打了一会子牙祭,曲小白甚觉没有意思,顺手拿过了桌子上慕南云的理单子,打开观瞧,见上面送的除了给她补身体的珍贵药材之外,全是金银珠宝,东珠是论斛的,珊瑚是论车的,金银首饰器皿都是论箱子的,还有各种玉石瓷器,江南上好的真丝也有两匹,甚至还送了两本乐谱孤本,看得曲小白都愕住了,“你们小将军是不是把家里的宝库搬到我这里来了?这么多珍贵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她作势就要还礼单子。 唐木乔忙道:“夫人千万不要推拒,我家将军一向视杨夫人为亲妹妹一般,这些东西再贵重,也不过是些俗物,比不得兄妹情谊重。况且,这次杨公子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给杨夫人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将军心里甚是过意不去,夫人若是不收,将军怕是心中难安。” 他能说什么?礼单子是慕南云交给他的,他装车的时候心里也纳罕得紧,什么时候将军和曲小白的关系这么近了?竟然送这么多贵重的礼物! 第四百四十一章唯一的爱好 曲小白心里泛着凉意。 什么兄妹情谊,什么心中难安。他的确是该心中难安的。 不过,时也命也,有时候,也不能怪人做得绝,要怪,就只能怪老天把人往绝路上逼。 慕南云待她算是不薄了。 她本来想说些不中听的,想想还是算了,让唐木乔瞧出些什么来,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她道:“既是这样,那我就愧受了,改天我再去向将军道谢。” 唐木乔笑笑。 有心想问一问,她收了将军如此厚的礼,她的夫君真的不会多想么,但一想到曲小白这个人极不简单,这种搬弄是非的话说出来,极有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也就压住了,没有说。 不过,即使他不说,曲小白也从他的容色里读出了那些意思。 她虽非表演科班出身,但也是正经拜过师学过表演的,对人物的表情,很下过一番力气研究,唐木乔掩饰得再好,也瞒不过她的一双眼睛。 小书童厉昀跟林虎头卸完了礼物,就到主院儿里来找唐木乔,唐木乔起来告辞,曲小白道:“外子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家,就不留你们多坐了,唐管家,厉昀小哥儿,慢走。虎头,送客。” 曲小白只送出了房门,余下的路,就由林虎头陪着走了。珞珞清点完了礼物,一脸的疑惑,回到曲小白身边,道:“夫人,慕小将军送的礼物贵重也就罢了,您知道林先生送的是什么吗?” 曲小白挑了挑眉,“哦?” “一箱子的名贵书画。夫人,我看了一下,都是书画大家的作品,其中,还有几幅,都是已经失传的前朝的名人字画,其中还有詹子文的《山河万里图》呢!” 曲小白对书画没什么兴趣,但对收藏书画还是有些兴趣的,“去,让虎头把书画都搬到书房里,晚上让爷鉴定一下是真迹还是林裴临摹的。” 珞珞:“……我听说状元公的画,也是很值钱的。” “谁也没说他的画不值钱啊。不过比起那些古人字画来,他的画要想再值钱些,得等到他百年之后。不行,我没事儿就得找他多给我画几幅,留给我儿子收藏也好啊,儿子传给孙子,孙子再往下传,他们吃老本儿都够了。” 珞珞:“……”默默地去找林虎头搬字画了。心里不住地腹诽着,也不知这林裴是读书读傻了还是怎么回事,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种事都不懂的吗? 像书画,就得赠给爱读书的人。 自家这两位主子,虽然每天也都泡在书房里,但他们读的都不是诗词歌赋,他们读的那都是各种高深的医书和她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的书!这些书画,送他们根本就是暴殄天物好吗? 曲小白对字画没兴趣,对鉴赏字画也就没什么水准了,珞珞和虎头把字画抬到了书房里,她站在廊檐下,远远瞧着,很大的一个柳条箱子,她知道这箱子的价值,但也没有过去看一看的欲望。 就好像是一朵牡丹花,开得再娇艳,可你把它摘了放到牛鼻子下,后果么……也只能是牛嚼牡丹了。她自知不懂,所以也不去干牛嚼牡丹的事儿了。 杨凌入夜了才回,曲小白一直等着他,看他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忙吩咐张氏,“大娘,麻烦你去热一下饭菜端上来吧。” 杨凌也瞧见了她,疾走向她,比素日轻缓的步子不知快了几多。 “你怎么在外面等?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 曲小白把手插到他腋下,嘻嘻笑道:“冻不坏,心里热乎着呢。” 情话小公主在线撩。 杨凌哭笑不得,赶紧握了她的手往屋里走,嗔道:“以后不许在外面等。” “嗯。”杨凌不过一句关爱的话,她就已经美得眉眼都是甜蜜笑意了,杨凌心中好笑,这小傻子,也忒好哄了些。 也怪愁人的,万一出去被人骗了怎么办。 杨凌很完美地证明了当聪明人被爱迷住了眼之后,也会变成傻子这件事是真的。诚然,小白哥也证明了这个命题是成立的。 两人现在就是互相迷了眼,都变了笨蛋。 两人都饭量不大,晚饭就只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外加海鲜粥和一盅大补汤,吃完饭曲小白催着杨凌:“林裴送了一堆字画,我也不认识真假,不如咱俩去看看吧。” “字画?他是脑子有毛病吧?” 曲小白附和:“我也觉得,他脑子有毛病,咱俩有一个是爱那些玩意儿的吗?” 杨凌一边给她穿斗篷,一边道:“不爱归不爱,但如果是真迹,倒可以收藏起来,留给子孙。” “就算不是真迹,如果是林裴临摹的,那也是很值钱的。” “林裴的字画很值钱吗?” “你不知道吗?他字画很值钱的。” “行吧。” 杨凌的兴致一点都不高,曲小白觉得,他是不太喜欢字画,没往别处想。她忘了他是不喜欢林裴的。 白天里曲小白看见的只是一个大柳条箱子,里面有多少东西,她压根看也没看,这会儿看见了,才发现,林裴家是真有藏货。 箱子里大.大小小的画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随便打开一幅,那都是绝妙的字画,落款的名字曲小白是一个都不认识,不过这不妨事,她有傻度的支.持,名字在脑海里一输,度娘就把完整的资料给她找出来了,生卒年,成就,嗜好,甚至连娶了几个老婆这样的信息都有。 搞文艺的,看来都挺风.流,这些位大书法家画家,没一个是安安分分娶一个媳妇的,少的有三四个,多的呢,有十几个的,就连一个最穷的,娶不起媳妇的,也有很多青.楼的红颜知己。 曲小白不由生叹:“社会啊社会。” 杨凌看她:“什么社会?” “你们封建社会。” 杨凌:“……”在她身后,揉.了一下她的脑袋瓜,温声:“在外面说话,可不要像这样口无遮拦。” 曲小白道:“那是自然。这样的话,我只会在你面前说呀。” 杨大爷的心情一下子就又好了起来。 “嚯,《春山》,柳伶的大作。” “真迹?” “真迹。” “珞珞说,还有詹子文的《山河万里图》呢,是不是也是真迹?” 杨凌刚好翻到了《山河万里图》,点点头:“是真迹。”凉凉一叹:“这山河万里,在詹子文的手中,何其壮观美丽。” 言外之意,看看眼下这江山,饿殍遍地战火蔓延,哪里还有一点壮观美丽。 曲小白眸光温柔地看向杨凌。终究还是她最懂他。 不想他太烦扰,曲小白道:“这些画都留给咱们儿子,挺好的。你也不爱字画,我也不爱字画,但咱们儿子说不定会很爱。” 杨凌抬头:“那还是咱们儿子吗?” 曲小白没形象地大笑起来,“哈哈,你说的有道理。咱们儿子不能喜欢字画。如果我发现他有喜欢的苗头,也得给他掐死在嫩芽期。” “你喜欢什么?”杨凌忽然问。 “唱唱歌跳跳舞啊。”她愁眉不展地凝着杨凌,“你说你也没点儿爱好,吃喝玩乐你全不爱,这可咋整?” “不,我有爱好。” “嗯?”曲小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杨凌,“我怎么不知道?” “以前我可能没有什么喜好,不过以后,有了。” “什么啊?”曲小白瞪大了眼睛,仔细聆听。 “听听歌,看看跳舞。” 曲小白吃吃笑了起来,几乎要笑出眼泪,“大哥你这撩人技能满分啊。” “我唯一的爱好,可能就是你。” “再撩下去可能就不行了。夫君,咱们还是赶紧把字画都收一下。放哪里好呢?放眼前太碍眼了,不符合咱们的风格,要不还是抬回库里去吧。” 曲小白的提议很得杨凌的心,杨凌把卷轴都收拾好,眸光忽然落在一副仕女画上,问道:“小白,我以前和林裴交情如何?” 曲小白疑惑:“怎么忽然问起他了?你们没什么交情,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尤其是你,很讨厌林裴。” 看杨凌眼中有疑惑之色,对着手中那副画沉思,她凑上去瞄了一眼,见落款处写着林裴,道:“林裴的画啊?他的画我觉得比那些大家的一点都不逊色,将来肯定值钱,留着吧,给我儿子,如果哪一天儿子没银子霍霍了,还可以卖点字画换点银子。” 杨凌:“……儿子要沦落到卖字画为生?” “那倒不至于,我就那么一说。反正啊,在我眼中这些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什么万里江山如画,什么美人如玉剑如鸿,都不及银子来得实在,唱唱歌跳跳舞,人生何其逍遥啊。” 杨凌淡淡一笑,“你这个想法挺好。” 曲小白见他手中还端着林裴的画,不由问道:“怎么?你觉得他的画不错?” “不是,就是觉得这画法有点眼熟,像你给我的木匣子里那幅。” “木匣子?” “对,就是装玉扳指那个木匣子。” 曲小白忽然明白了点什么,“锦衣坊开业之前,我曾经请林裴给我画几幅宣传画,他偷偷画了一幅我的小像,后来,你生气,把画抢了去。” 杨凌嗤笑了一声,“我说呢,怎么手里有他的画作。原来不过是个偷偷摸摸上不得台面的。” 第四百四十二章划算的买卖 从前杨凌就瞧不上林裴,如今还是瞧不上,曲小白倒觉得,林裴这样的一个书生,神秘是神秘了一些,但总的来看,也没做什么坏事,性格呢,也还算讨喜,她倒是没有太讨厌他,就是觉得看不透这个人。 但既然杨凌不喜欢,她自然也会选择远着他。 杨凌把书画都送到了库房里,让它们和那些木头啊金银珠宝的一起安枕去了。 回来的时候,曲小白跟他商量,慕南云的礼物也就罢了,那算是他欠了她的,但这林裴的,她不想白拿他的东西,总要回点礼给他。 “你看着回吧。” “林裴送了些书画来,可谓是非常善解人意了,咱们也没有什么宝贝,不如,回赠他一些实用些的吧,凌之香的酒送一车,新栽培出来的菜也可以送一车,另外,咱们工坊的衣裳也送他一些。” “甚好。” 为了取悦自己的男人,小白哥也是费尽了心思了。 次日,曲小白安排林虎头清点了礼物,为了表示她对这位学院新请夫子的重视,和杨凌亲自前往学院送回礼。这也算弥补了礼物不够厚重的缺憾。 早饭过后,两人上车,林虎头赶了车,后面又跟了十多辆货运马车,算得上不小的车队了,两刻钟之后,马车在学院门口停下来,杨凌先下了车,伸出手,扶住了曲小白,曲小白踩着脚凳,缓缓下得车来,扫了一眼学院门楣上焕然一新的四个大字:凌云学院,挑眉:“这是林裴的手笔?字写得也好。” 学院门房也是个退下来的士兵,残疾了,瘸着腿走上来,他已经见过杨凌夫妻一次,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两人,忙行礼,一脸真诚与感激:“爷,夫人,你们来了?快请进。” 曲小白点点头:“老宁是吧?你好。” 门房姓宁,他没想到曲小白竟然连他的名字都记得,一张脸笑开了花,“夫人好。” 他不知道,曲小白虽做不到杨凌那般过目不忘,但也是脑子十分好使,庄子上重要位置的人事任命,她都大略看过,也都记了个差不多。书院这边的门房虽然地位不高,但位置还算重要,所以她也看过了,还确认了一下这个人的人品。 杨凌瞧了一眼他的腿,道:“天冷了,注意保暖。” 老宁感激得几乎要迸出泪光来,“是,谢谢爷的关心。”他没想到瞧着清清冷冷的爷,竟然也有这般温和可亲的一面。 曲小白嘴角带笑,唯一的感受就是,她家杨凌真好。 老宁引着人往里走,到教务处,叩了叩门,开门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夫子,长得一副斯文模样,曲小白上次没有见过这个夫子,这位夫子自然也没有见过他们,但这位夫子只打量了两人一眼,便道:“两位可是杨爷与杨夫人?” 曲小白暗戳戳瞟一眼杨凌,没办法,大概是杨凌的辨识度太高了,已经到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容的地步。 她站在杨凌身边,像个依人小鸟一般,没有先开口。 杨凌点点头:“你是岑夫子?” 这话……认识还是不认识?曲小白好奇地打量杨凌的眼睛。 杨凌望着她的目光,一笑,“听人描述过岑夫子的容貌,料想便是这位了。” 岑夫子忙作揖:“在下岑羲。二位快请进。” 门口的说话声已经惊动了里面,陶院长和林裴都迎了出来,“杨公子,杨夫人。” “杨爷,夫人。” “陶院长,林先生,冒昧来访,没有耽误你们授课吧?” “没有没有,这节课不是我们的课。”一边把杨曲二人往里请,陶院长一边道:“杨爷,夫人,你们可真是有本事,竟然请到了状元公来书院,这可是让我们这些教书匠一直高兴到现在啊。” 林裴谦虚道:“大家太捧了,我其实也和大家一样,都是教书育人,并不像大家眼中那般高人一等的。” 岑夫子又抱拳:“林先生真是品性高洁,您这般谦虚,让我们这些人还如何自处?” 杨凌道:“林先生是我夫妇二人的好友,大家自在些,不用拘泥。” 好友?曲小白心里忍不住发笑。行吧,他说好友就是好友。 林裴也没有出言反驳,脸上带着看似真诚的笑,“正是该这样。” 曲小白不想看他们在这里虚伪,道:“林先生,我们给你带了礼物,不如去看看礼物吧。” 往外走,曲小白对岑羲很感兴趣,同他走在后面,“上次来的时候岑夫子在授课,缘悭一面,甚是遗憾。” “我听李夫子说了,敢问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找在下?” 曲小白摆摆手,“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字写得好。我哥哥快要成亲了,想要求你的几幅墨宝。” 岑夫子面露狐疑之色,眸光瞥向了林裴,曲小白立时就懂了他的意思,一笑,“林先生的字是好,但字画这种东西,也讲究个喜好,我喜欢岑夫子书法之中的凌厉之气,林先生的嘛,中规中矩的,少了点棱角。好是绝顶的好,就是看着没气势。” 林裴不由回头,她忙打哈哈:“我就是个半吊子,瞎说的,瞎说的,你们可别当真啊。” 林裴点头:“说的不错,我的字,是缺少了些棱角,杨夫人对书画颇有研究嘛。” 曲小白心说,你可真会往我脸上贴金,也不怕我承受不起。她正要反驳,杨凌却先她开口,语气极淡:“内子妇人之见,各位夫子不要往心里去。小白,过来。” 曲小白乖乖地走到他身边,他嘴角露出浅淡的笑容,“在各位夫子面前,不要乱说话,让人见笑。”虽然是批评的话,但是语气里的宠溺,听得人牙酸呀。 曲小白从善如流:“嗯,我知道了,我错了。” 杨凌回头,冲岑夫子一笑:“既然内子说喜欢岑夫子的字,那还要麻烦岑夫子了。” 他一身清冷,难得一笑,这一笑,竟是有如春风,连岑夫子这样一个大男人都看得痴住,忙不迭地答:“自然,自然愿意效劳的。” 曲小白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改天把要写的内容送到学院来。” 岑夫子刚反应过来,这还是上了套了,他扫了一眼林裴,见他脸上并未有恼意,才松了一口气。 曲小白注意到他的眼神,心下就有些觉得淡了。看来,不但人不可貌相,字也不可貌相,她原以为能写出那样的字的人,应该是很有风骨的,却不想也是个圆滑之人。 不过,圆滑些也没什么,毕竟,人活在世上,很是艰难,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但她还是喜欢直爽些的人。 林虎头正指挥人往下卸东西,杨凌道:“林先生昨天送到鄙府的礼物,我夫人很喜欢,特地选了这些东西。她说,金银珠宝等俗物怕是会污了林先生的眼,所以就挑了些凌之香的酒,并一些暖屋里栽培出的菜,还有工坊里缝制出的一些衣衫。望林先生不会嫌弃。” 正说着,一个下人不小心,打翻了一坛子酒,酒香飘出来,这些个文人立刻就伸长了脖子。 文人嘛,谁不好个酒?诗酒不分家嘛。 这么好的酒,一送就是一车,还真是大手笔呀! 再看那一筐筐的菜,都是从未见过的菜蔬,众人的眼睛都亮了,杨凌道:“内子闲来无事,冬日里研究出了这些菜蔬,送给林先生尝尝鲜,也给学院的先生们都尝尝鲜。至于衣物,除了林先生的,学院的先生们也都有。还请大家不要嫌弃礼物浅薄。” 凌云学院收的学生多半都是烈士孤儿,不但是学费全免,有时甚至还得贴补他们吃穿,就在入冬前,就已经人手发了两套冬衣,先生们也都有,此次的衣衫,先生们不过是顺带捎来,重点还是林裴的,有十数套之多,春夏秋冬四季的都有,都是上好的料子,款式也新颖。 林裴脸上笑嘻嘻,心中妈卖批,他是不是还得感谢他夫妻两个想的周到,礼物人人都有,没有让他在学院里难做人? 他一箱子名贵字画,换得一车酒菜,这买卖……啧,说不划算,它其实也划算,杨曲夫妻即便不回礼,他也说不得什么,但人家回了一车好酒,一车好菜,还有四季的衣裳都全了,他默了一瞬,真诚道谢:“多谢杨公子,多谢杨夫人。” 杨凌道:“客气了,林先生能来书院,是书院的荣幸,林先生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打招呼。” 陶玉看着后面还有好几辆马车,好奇道:“杨爷,夫人,这后面马车上……也是给林先生的礼物吗?” “不,那是给学院的,火炉和燃料。老宁,麻烦你把大门开一下,把马车赶进去。” 林裴一听火炉和燃料,眼睛都亮了。杨曲二人眼角余光瞥见,都不由撇了撇嘴角。 老宁开了大门,车夫们赶着马车,鱼贯进入学校,林裴走近杨凌曲小白,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杨公子,杨夫人,这就是菜屋里烧的那个石头吗?” 第四百四十三章面具后面的人(1) 面具人问得还真直接。杨凌语调平淡:“确是。怎么,林先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不过是些取暖用的东西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林裴被堵得一句话说不上来。 曲小白道:“还说呢,前天晚上,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摸进了庄子,要盗窃我们家这煤石,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在外面沤着春肥,那些贼人盗走了一大块春肥。我夫君已经去县衙报了案,等抓住了这帮子鸡鸣狗盗之徒,我一定一人赏他们一筐子春肥!” 林裴的脸都绿了。 杨凌一副纳闷的表情:“林先生这是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就是觉得现在的贼人真是大胆,连你们的庄子也敢进,真是不要命了!” 曲小白继续愤慨:“说的是啊!我们杨家不说是十分有势力吧,可有慕小将军给我们撑腰,这是整个南平县都知道的事情啊!我猜着,这群人要么是糊涂蛋,不知道慕小将军的名头,要么就是,这群人胆大包天,连慕小将军也不放在眼里!” 她声音高亢,惹得前面的几位夫子都停下脚步,细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凌忙道:“内人性子爽直,说话有些粗鲁,诸位别介意。她在说,前天晚上我们家遭了盗贼的事,盗的就是这烧火用的煤石,庄子和学院今冬取暖就指望这些煤石了,所以我内人就很愤慨。” 前几日,杨凌已经让人把学院的夫子以及庄子上的人都召集到了一起,教授了火炉和煤石的使用方法,大家惊叹世上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取暖燃料之余,自然是倍加宝贝这种燃料,如今听说竟然有人要盗煤石,都比曲小白还要愤慨,甚至连读书人的体面都不顾了。 陶院长:“什么?有人盗煤石?报官没有?这些天杀的贼人,也不怕天打雷劈!” 岑夫子:“院长,贼人不就是鸡鸣狗盗之徒?他们哪里会管什么天打雷劈?他们眼里就只会觊觎别人的财物!” 李夫子:“哎,岑夫子,你这话说的还是太轻,依我说,就该让这些鸡鸣狗盗之徒断子绝孙!” 王夫子:“断子绝孙哪里够?得让他们断了根!”发觉这里还有女眷,王夫子红了脸,但收回已经来不及,只好以袖掩面。 林裴干咳。 李夫子看向他:“林先生这是怎么了?染寒了吗?” 林裴摇头,“没,没有,被风呛了一口。” 杨凌继续做他的好人:“贼人固然可恨,但这事儿有官府呢,待得抓着了他们,自有律法惩治他们,咱们犯不着为了几个贼人生气。”他把曲小白又揪到了面前,教育她:“不可在夫子们面前失了分寸!” 曲小白继续配合他:“是,夫君,我错了。我就是一时情急,你也知道,我素日说话就口无遮拦的。你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的。” 众夫子们对夫妻两个的印象立时又提高了好几个层次。 林裴默然无声,脸由绿转红,由红转绿,来回变幻了好几种色儿,曲小白不由问道:“林先生,你莫不是真的病了吧?瞧着脸色不太好啊。” 林裴肚子里咬牙,面上故作轻松:“没事,可能是从暖屋里出来,吹了冷风的缘故。” “你们读书人啊,就是身体底子差,还是要多注意身体的……阿嚏。” 杨凌恨铁不成钢地帮她把斗篷拢了拢,嗔道:“还说别人,你看你这个身体,赶紧先去教务处待着,一会儿我来带你走。” “唔,好。林先生,我瞧着你像是也要染寒,不如一起回教务处吧。”曲小白补了一句。 杨凌好笑又无奈地瞧了曲小白一眼,虽然极不愿意她拉扯林裴独处,但也还是没有阻止她。 林裴一心想要去看看那煤石是何种东西,以致于连方才夫子们骂的那样难听的话也没往心里去,对于曲小白的邀请,他是气得牙痒痒的,却又不好直接回绝,只能婉言:“我没事,多谢杨夫人的关心。只是……教务处的夫子都不在,我一个男子,不好和夫人独处一室。” 他瞟了杨凌一眼,杨凌一副我不在意,我相信我夫人的表情,“清者自清,林先生和我内子也算是知交好友,既然我内子不愿意看见好友生病,我想,林先生还是接受我内子的好意吧,免得她为你担忧。” 高还是杨凌高。 众位夫子:杨爷夫妻可真是品性高洁的人! 曲小白觉得,林裴现在肚子里可能在骂娘。他越生气,她就越觉得高兴。这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言,其实林裴不但没得罪过她,反而是对她很好,按道理,她不该这么不待见林裴的。 可能……是因为杨凌的关系? 杨凌讨厌林裴,她也就跟着讨厌林裴了? 由此可见,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杨凌对她的影响是极大的。 林裴被夫妻两个搞得进退不能,曲小白一把薅了他的衣裳袖子,把他往教务处拖,“行了,就别婆婆妈妈的了,我夫君都说没关系了,你还避的什么嫌啊?” 杨凌跟着车队到学院的仓库前,嘱了几句用火安全事宜,然后很谦逊地跟大家讲:“内子如今身怀有孕,染不得寒,我先去看看她,各位先忙。” 陶院长忙道:“杨爷赶紧去吧,这里有我们。” 杨凌淡然点头,算是一礼,脚下步伐颇急地往教务处行去。 教务处,曲小白刚和林裴说了两句话,杨凌就叩门进来。 林裴:“……”想吐血。这夫妻俩太可恶了。 林先生心里再苦,脸上却不得不陪着笑脸:“杨公子已经忙完了吗?” “嘱咐几句,不放心内子身体,过来看看。” 曲小白配合地又咳嗽了一声,“我没事,可能就是吹了风。” 杨凌关切地问道:“要喝点热水吗?” 咳……直男问法。曲小白觉得,如果是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她一定把这个人滚成球踢出去,但现在,她非但不想撵他,反而觉得他的关心很暖心。 “不用。”曲小白瞄了一圈,发现教务处这些直男们都是人手一杯,她不太想用别人用过的杯子。 杨凌也瞧出来了,就有意想带她走,但她一副誓要等夫子们规整完煤石和火炉回来再走的架势,他也就只能宠着,没急着离开。 林裴再怎么着急,也只能干着急了。 直到陶玉带着夫子们兴高采烈地回来,还没到教务处,谈笑声就已经传了过来。 林裴无奈地撇了撇嘴角,心道,你们也是时候离开了吧? 果然,杨凌站起身,待陶玉一进来,就开始告辞,陶玉虚虚挽留几句,自知杨夫人那身体不便久留,便早早就放了行,送两人出了大门。 临行前,曲小白一再又嘱了一遍用火安全,叮嘱众人不可大意。看众人都恭谨地回答“是”,她这才道别离开。 但心里终究是不放心,想着等岑夫子去给她写对子的时候,得再让他把防火写入规章制度里,彼得是让他们知道严重性,才能都放在心上。 是夜,月黑风高,小王庄那座神秘的宅子里,面具人和一群黑衣人再次见面了。 面具人指了指桌子上黑色的煤块,道:“认识这个是什么吗?” 黑衣人们围成了一圈,打量那小小的一块煤块,半晌,都摇头:“不知道。” “据说,这叫煤石。还不赶紧去寻找?” 面具人应该也是不知道这煤石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而杨凌曲小白那里又防备得紧,更是不可能从他们嘴里得知这些煤石的来处。 面具人的眸子里充满思虑。 看黑衣人们纷纷退下,他又喝住了两人,“你们两个等等!” 走在最后的两个黑衣人站住脚步,“主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去新庄绑两个人来。” “绑……绑两个人?绑谁?” “随便绑,是人就行。” 黑衣人满眼都是疑惑,但除了遵命,也不可能有其它反应。 无星无月的夜,沉得似要滴水,眼看,应该是又要降一场大雪了。新庄的旷野之中,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朝着庄子靠近。 在他们的身后,两名影卫冷眼看着,并没有阻拦。 眼看着他们进了一户人家,再出来的时候,一人扛了一个大.麻袋,两个人都被压得弯腰驼背。 影卫一路目送两个人背着两个麻袋出了庄子,奔走十余里,进了小王庄,然后进了一座普通的庄院。 黑衣人进屋,把麻袋放下,解开束袋子的绳子,把麻袋往下撸.了撸,里面赫然露出两个人来,一个麻袋里装的是个中年汉子,另一个麻袋里装的是个中年妇女。 看样子,应该是夫妻两个。 两个人都战战兢兢的,一脸的惧色,大冷天的,一头的汗水,连话都说不出来,面具人冷冷瞧着地上的两个人,“知道为什么把你们找来吗?” 面具人的声音冰冷锋利,就像利刃划过耳边。 被绑来的两个人坐在地上,连连摇头:“不……不知道。” 第四百四十四章面具后面的人(2) 面具人指了指桌上的煤石,“知道这是什么吗?” 汉子回答:“知……知道,赵管事说,这个叫煤石,是烧火用的。” “你们是从何处得来这种东西的?” “赵管事说,我们爷说了,如果有人问起这煤石的来处,就请直接去问杨爷。我们……我们也根本不知道。”眼见得,汉子形容虽然十分害怕,说话倒还利索。 面具人冷峻的目光陡然变得莫测起来,口中念道:“杨凌,曲小白,行,真有你们的!” “阁下这话我就不太明白了,什么叫真有我们的?” 一道清凌的声音响起,紧跟着,杨凌的身影飘忽出现在门口,倚着门框,鄙视的目光落在面具人的面具上,“阁下掳了我庄子上的人,就为逼问这煤石的来历?其实你光明正大到我府上问我,我又岂会不告诉你呢?” 面具人瞳孔骤缩,杨凌这话,言外之意,竟是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么? 看他们有所防备的样子,似乎……的确是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杨凌睨着他,看他吃瘪的样子他心里就觉得舒爽,“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若是等我上手去拿掉你脸上的面具,咱们就不好看了。” 面具人似乎是有些迟疑,眸中神色变幻,良久,忽然冷冷一笑,“其实我还是想要领教一下你的功夫的。” “那你可能会后悔。”杨凌悠悠地道。 面具人又沉吟了片刻。 屋里的气氛十分诡异,黑衣人在看着自己的主子,他们的主子又在看着杨凌,而杨凌,在看着地上那夫妻二人,缓淡地道:“你们先出去吧,一会儿可能会误伤你们。” “哎,是,谢谢杨爷。”夫妻两个赶紧的,连滚带爬,躲了出去。 面具人嗤笑了一声:“年纪轻轻的,天天被人称‘爷’,也不怕折寿。” “不怕,我命硬。”杨凌回以淡淡的一笑,似乎是不大有耐心和面具人耗下去了,忽然道:“林裴,林先生。” 面具人身形猛然一僵,须臾,恼怒地把脸上的面具一摘,“嗒”一声,撂在了桌子上,露出他真面容来。 清清秀秀的一张脸,眉目间透着书生气,丝毫不见他带着面具时的戾气冷漠,宛若变了一个人。 果然是林裴。 “一介书生,不好好教你的书,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对这些煤块感兴趣。” “杨凌,我想知道,你何处得的这些可以燃烧的煤石。” “你倒是直接。”就差没把“不要脸”三个字说到他脸上,“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明知道他是在耍自己。可还是要问出口来,林裴觉得自己挺傻逼的。问出口他果真耍了自己,他还是挺生气的。 “杨凌,我知道,这种东西是一笔大财富,我这样处心积虑去盗取属于你的财富,实在不该。” 杨凌打断他的话道:“林先生明白就好。” “可是,边境的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今冬看来又要冻死不少……” 杨凌又打断了他:“这和我有关系吗?” “为什么没关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杨凌,你也是为了大凉上过战场的英雄,我不信你会这么凉薄,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冻死饿死!”林裴显得很激动,脸都被自己说红了。 杨凌却是无动于衷冷笑:“上有朝堂,下有官府,该担忧百姓饥寒的是他们,林先生心怀大义,我个人是不反对的,可你把朝廷官府该做的事,安在我头上,是不是想我死啊?” 林裴一滞。 当今朝廷这尿性,还真有可能做这事儿。自己不做人,也不让别人做个人。 即便是明知这个现实,林裴还是没有放弃劝说杨凌:“朝廷故有朝廷的不对之处,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但古语有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杨凌,你现在也算是达者,你就不想尽你所能兼济天下人?” 杨凌淡淡的:“我没有到达者那份儿上,所以,更谈不上兼济天下。林先生乃是状元公,说话,还是要注意些的,不要乱摊派名头给别人才好。”他眸光陡然变厉:“再者,林状元你想死,不要拉上我,擅议朝廷是非,可是杀家的死罪,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杨凌冷冷一拂袖,转身离去,再不给林裴说话的机会。林裴望着他转瞬消失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却是一点奈何没有。 回到府里,卧房的灯还亮着,显然是曲小白又在等他回来了,他犹豫了一瞬,转身先去了书房,“阿六。”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里,无声无息地把书房的门关上了。是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的男子,长相十分普通,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主上,您找我?” “去查一查林裴。” “是。”虽然知道这件事如大海捞针,但阿六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杨凌沉思一瞬,又道:“从皇室查起,皇室没有,那就查朝中。” “是。”主上已经把大方向都给划出来了,范围缩小岂止一大半?他岂能不高兴?“主上还有其它吩咐吗?” 杨凌沉吟着,阿六便没有敢撤出去。 须臾,杨凌摇头:“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阿六瞧着杨凌像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迟疑了一瞬,还是选择了出去。 杨凌负手立了片刻,脑子里过了一过关于林裴这个人的一些事情,很快放下,回了卧房。 曲小白果然是还没有睡,见他回来,下床趿着鞋子来帮他把氅衣宽了,杨凌温柔道:“下次自己先睡,不用等我。” “今晚有些睡不着。你去抓到那个人啦?” “嗯,林裴。” 曲小白没有多少惊讶,林裴那个人神神秘秘的,又对煤有那么大的兴趣,想要弄点回去研究一下实属正常。 “林裴会不会抢了你的生意啊?” “不会。他一时半会儿出不去这南平县。”杨凌的语气很肯定。 曲小白不由一笑,这个,她倒相信杨凌能做得到。她喜欢杨凌做事的态度,果决,有手段,这说明她的男人很有本事。 这世上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是个有本事的人?她自觉本就是个俗人,有这些世俗想法再正常不过。 “那就好。”曲小白笑了一笑,“不过,也没听说他经商啊,他一个书生,忽然关心这煤做什么?难道他是转了性子,想改行?” 杨凌淡淡的:“他想让我兼济天下。” “啊?”曲小白睁大了本就很大的眼睛,不敢置信,“他这么说的?他还有这胸怀呢?” “咱们这位林大状元,恐怕是不简单呢。” “你不是早就发现他不简单了?”曲小白撇撇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赶紧洗洗睡吧,别被一个林裴就搞得你睡不着觉。” 杨凌:“……”这话听着真不顺耳。 隔日,慕南云送了张帖子到杨府,帖子是送给杨凌的,军中要开一个庆功宴,他作为大功臣,光荣地被邀请了。 杨凌看了帖子,本来不想去,被曲小白劝止了,“去,为什么不去?你为了大凉的百姓受了这么重的伤,就该让人知道。” 杨凌其实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伤,一想到伤病期间那些让人绝望的事,他都觉得自尊心深受打击。 曲小白自然明白他心里的想法,但她不觉得杨凌克服不了这点心理上的障碍。 杨凌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见曲小白这般,也就应下了:“好,回去告诉慕小将军,届时一定到。” 命人打赏了来跑腿的人,林虎头代为把人送了出去。 曲小白因为觉得辛青君也没有成亲,操.办大婚之礼未必就顺手,于是找了吴侃帮衬他。 两人商议着大婚的流程,把规格以及要邀请的人定下来以后,单子报到曲小白面前,邀请的名单里,有南平县令,还有慕南云,也就这两位算是外客,其余的,就是庄子里的人,学院的人,以及子虚庄的人。 曲小白本来不想请张敬林慕南云等人,但想想请了也没什么坏处,也就答应了下来。 “主要还是咱们自己人热闹热闹,旁人也就无所谓了。” “既是这样,那我就让人去送下帖子了。”吴侃拿了单子走了,辛青君闲说了几句,道:“现在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都不够用,是不是再去人牙子那里采买一些?” 他知道杨曲二位主子都不太喜欢身边围太多人,所以,还是要征求一下意见的。 曲小白想了想,她的院子里就张氏几人,府中顶用的府丁也就范二和林虎头,当日怕人多口杂,辛青君等人身边甚至都没有带小厮进府,现在杨凌算是已经大好,实在也不必太拘着了,于是道“挑一些身家清白手脚利索脾气秉性好的。还有,你们不是都没有个帮手在身边吗?想来你们以前身边也都有得用的人,就带过来吧。如果没有,就给配两个。” “明白了。”这般安排是再好不过了。他这段时间因为身边没有帮手,天天要熬夜做事,人都累瘦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白狐裘 不过一日的时间,辛青君就把招人的活计办好了,一大清早,曲小白就听见院子里唧唧喳喳的声音,她倒不讨厌热闹,但杨凌喜欢的是清静,她吩咐珞珞:“你去让那些小女孩子们都小点儿声,爷在书房写东西呢。” “另外,咱们家规矩不多,唯一的规矩,就是不要打扰到爷的清静,你和大娘去教一教那些孩子。” 珞珞心说,夫人这说话,总感觉太老成了,说人家是孩子,她自己也没有太大吧?但夫人的性子还算活泼,所以,她这偶尔老成的话,才让人听着这么扎耳。 珞珞答应着出去了,临走前,倒了热的果茶给曲小白。 曲小白喝了两口茶,觉得甚是没意思,披了斗篷往书房去找杨凌了。 杨凌正在校对图纸,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尺子,笑着招手:“冷不冷?过来。” 曲小白顺手把斗篷挂在衣架上,几步快走到他面前,把手伸给他:“有点儿冷。” 杨凌笑了,宠溺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腿上坐着,“冷就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还到处乱跑。” “一个人有点闷。你这是还在弄这图啊?还没校对完吗?”曲小白搭了一眼桌上的地图,心里十分庆幸,得亏杨凌好了,不然,这活儿就得是她的了。 她不想动脑筋,她只想躲在杨凌温暖的臂弯下做个小女人。 杨凌似是瞧出了她的想法,在她面前卖惨:“没有,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小白,你是怎么会这么多东西的?”卖惨的同时,顺带夸夸她。 曲小白是最不经夸的,一夸,尾巴就要翘上天了,“说明我聪明又好学呗!不过,你脑子多灵啊,怎么会被难住?我瞧瞧,你是被哪里难住了?” 曲小白仔细看图时,却发现地图上又多了一片地方,那是一片密林,在密林的包裹之中,还有一座庄子的简图,“这是……决定用子虚庄了?” 曲小白微微惊讶。 杨凌做这样的一个决定,应该还是蛮难的。 曲小白对他心生怜惜,遂道:“也好,你师父的心血,闲置了也怪可惜的。” 杨凌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师父应该乐见这件事。” “只是……”曲小白眉心微蹙,“你要用庄子,是不是要跟你的二师兄打个招呼啊?” 杨凌摇头:“不用,我可以做主。开矿的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想起唐木乔被师父培养起来的真正用意,不过是给他做死士,他心里不免有些类似兔死狐悲的悲凉。 他不太喜欢师父的做法,可又不能褒贬师父的做法,更何况,如今师父已经作古。 “那就好。”曲小白松了一口气。她总感觉这个唐木乔怪怪的,总是想要逼迫杨凌做一些事情,但他本人又似乎不太具有攻击性,这真是个模棱两可的人。 可能……杨淮门下,都有点儿精分? 曲小白看着杨凌那完美的侧脸线条,胡思乱想。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杨凌声音一贯清冷。 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不但带进来一团冷气,还带进来一团喜气,曲小白早就从杨凌的腿上滑下来,规规矩矩装模作样地坐到炭炉前去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是陈醉。 这些日子采煤的任务已经完成,陈醉除了帮他哥哥陈相造炉子,余外就是把杨凌交代下来的事情做一做,至少不像采煤的活儿那么脏,他瞧着又恢复了几分风.流公子的模样,尤其今日,换了件新袍子,头发也梳得顺溜整齐,发间插了一根羊脂玉的发簪,瞧着清秀风雅。 陈醉手中拎了个大包裹,包裹是绸缎的,光这包裹皮,都能值些银子,杨凌扫了一眼,道:“做好了?” 曲小白挑眉:他知道包裹里是什么? 陈醉把包裹放在大书桌上,搓了搓手,“是,今晨刚刚做好,我就赶紧给拿过来了。这天都阴沉了好几天了,怕是要有一场大雪,正好小白哥用得上。” 曲小白凑过来,“这是给我的,什么东西呀?” 杨凌淡雅地笑着:“过来打开看看。” 会是什么呢?瞧着鼓鼓囊囊的,像是衣服之类的,曲小白怀着一颗好奇的心,打开了绸布包裹,里面露出一件雪白的狐裘来,狐裘柔软顺滑,连一根杂毛都没有,“嚯,狐裘!”这放在她的那个世界,少说也得几十万了,绝对属于奢侈品! “这就是你那天猎到的那些白狐做的?”曲小白惊叹地抚摸着白狐裘,都不忍心往身上穿了。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嗐,我猎到的那几只哪里能够做这么大的狐裘的?而且那些白狐的皮子有的有杂毛,不能用,这是主上又给了好几张上好的白狐皮做的。” 相比于曲小白那大惊小怪的样子,杨凌就显得淡然太多,简直就淡成了一碗白开水一般,“穿上试试合不合适。” “你帮我。”曲小白两眼放光。 得,还矫情上了。 陈醉识趣地退了出去。往下的场景,肯定少儿不宜,他还是少碍眼的好。 他可不像某董姓直男。 杨凌站起身来,修长好看的手把狐裘抖搂开,给曲小白穿在身上,她身形瘦削,穿上狐裘依然不显臃肿,而且因为最近长高了一些,这样瞧着,竟有几分修长的意思了,白狐皮又软又滑,曲小白又生得一副娃娃脸,这样瞧着,很像一只小狐狸,杨凌落在她颈间的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小白穿着很好看。” 好听的话杨凌向来不吝啬说,哄得曲小白眉开眼笑的,“好看吧?最重要的是,好软好暖和!”嗯,其实心里还是觉得好看最重要,但是他都说好看了,她得换点赞美的内容。 “杨凌,我喜欢。” 说起甜蜜的话来,曲小白也是不遑多让的。不但会说,曲小白还踮起脚,在杨凌嘴角亲了一下,“你真好。” “早知道一件狐裘就能把你哄得这么开心,我该催促绣娘们早点做出来的。” “不早不晚,刚刚好,这回下雪,就用得上了。走走走,跟我出去走走。” 杨凌哭笑不得。她哪里是要出去走走,是想出去炫耀嘛。 “漂亮就是要漂亮给别人看的嘛,不然,要那么漂亮干嘛?”看杨凌一脸无奈的样子,她嘻嘻笑着说道。 这个说法,他还真没办法反驳。 今天的人都在大院里,因为来了新人,正在分配他们要负责的事情。 杨凌挽着曲小白的手,并肩往外走。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墨蓝的袍子,出来的时候忘了穿氅衣,曲小白只顾着欣赏狐裘了,完全忘了提醒他。 天色灰蒙蒙的,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依偎前行,竟是无比和谐。 走到屋角,曲小白才发现他没穿氅衣,脸上冻得微微有些发红了,她心里一顿自责,忙道:“你等我一下。” “嗯?”杨凌不明所以,曲小白已经小跑着去书房拿了氅衣来,踮起脚尖,给他披上,系上带子,“也不知道爱惜些身子,你染了寒,我就不让你进我的房间。” 杨凌无奈地笑笑:“是,为夫一定不敢。” “快看,夫人今天好漂亮!”珞珞眼尖,先发现了曲小白,王芸香笑道:“夫人好看,这件衣裳也好看!天啊,这是白狐狸皮子做的吧?” 张氏也就跟着凑趣儿:“小王,你说是夫人漂亮,还是白狐裘漂亮啊?” “都漂亮!”王芸香倒是说实话。 曲小白对这副容颜还没有自恋到分不清美丑的地步,所以,也就不甚在意别人恭不恭维她的容颜,摇曳生姿地走上前,摆了个姿势,笑道:“大娘,王姐姐毛姐姐,你们看我的衣裳漂不漂亮?这是爷让人做的呢。” 炫夫狂魔再次上线。 张氏等人都知道她这个毛病,都跟着笑:“这衣裳可是太好看了,郎君真是对夫人疼爱有加。” “嘻嘻,那是当然。” 曲小白说着,又走了几步。她台步走得好,这几步,摇曳生姿又大气,院中站了几十个丫鬟小厮,不由都被她这几步看迷了眼,自然,也因为她的言行感到震撼。 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炫夫的?女子的廉耻心一点都不顾了呀! 而且,她这作派,真的是放浪到了极点,就算是青.楼里的女子,也不会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男人卿卿我我的呀! 唔,他们年纪小,可能没有去过青.楼。 曲小白炫够了她的衣裳,也听够了众人的赞美之词,顺便就问询了一下丫鬟小厮的分配情况,如今她的这个府里,住的人不少,青君,陈家兄弟,董朗等人,另外云不闲虽然在外面安了宅子,这个府里还是给他留了一个小院儿的,以防有需要他的时候,他没地方休息。 每个院子里给分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董朗小直男坚持不要丫鬟,就给了他四个小厮使唤,陈醉坚持不要小厮,就给了他四个容色不错的丫鬟,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彼此冷哼一声,领了各自的人回各自的院子。 杨凌对他的下属还是挺纵容的,他不说什么,曲小白自然也不说什么了。横竖陈醉董朗都还算是正派的人,她不担心他们惹出什么不好看的事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亲家 除了每个院子里添了人,还添了一些负责粗使的人手,曲小白最后又吩咐道:“我哥哥那里送两个小厮两个丫鬟,再给我老子那里送两个小厮,一定记着,我老子那里是两个小厮,不要丫鬟!对了,小厮要选力气大些机灵些的!” 只差没说,如果她老子动手,一定要知道跑的! 府里的女管事则是由张氏领了,男管事便落在了林虎头的头上。这俩都是老人儿了,做事自然是妥贴的。 范二站在林虎头的身旁,有些不大理解,小声问道:“老林,你说,夫人怎么不给自己的娘亲送俩贴身丫鬟呀?” 林虎头瞥他一眼,“这话啊,你以后莫提,更莫要跟别人提,不然,挨揍事小,被驱逐出去,可没人救得了你。” 丫鬟?虽然虎头没有不敬之意,但对那曲老爷,真是没办法言说,送俩丫鬟,能不被糟蹋那都不能叫进了曲老爷的家! 你说,夫人是个多么聪明又善良的人,怎么就摊着这么个四六不分的爹?可见,这世上没有完美之事,有了蜜糖,上天可能还会给你身边安个马蜂窝。 而上天给你身边安了一个马蜂窝之后,就有可能会招来更多的马蜂。 丫鬟小厮们散尽之后,曲小白和杨凌刚准备回屋,就来了俩。 即将成为亲家,杨红霞的爹爹杨二鹏和他的婆娘,颤颤巍巍来了。 张氏和珞珞都还没有走,张氏瞧着这两人,心里是瞧不上的,这即将成亲,这两位却到女婿的姐姐姐夫家里来,也不知是有什么大事。 张氏上前一礼,“亲家老爷,亲家夫人,请问两位光临鄙府,所为何事?” 曲小白和杨凌也站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杨二鹏夫妻。 杨二鹏夫妻两个都穿着厚厚的棉衣,瞧着是簇新的,发髻也都梳得很整齐,看样子是精心梳洗过的,杨二鹏脸上带着笑,似乎还没将张氏这个仆人放在眼里,朝着杨凌和曲小白一礼,道:“亲家小姐,亲家姑爷,我们老夫妻两个来,是有点事要说。” 曲小白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这尼玛是什么鬼称呼?这两位来,也不会是有什么好事吧?脸上带着疏离浅淡的笑,道:“大叔,大婶,叫我们名字就好,不要太客气。两位里面请。” 无论如何,红霞都将成为她的嫂子,就算是为了她和哥哥,她也不能现在给杨家老夫妻两个脸色。 两人在前,杨二鹏夫妻尾随在后,嘴里啧啧赞叹着:“小白穿这身衣裳可真好看,很贵的吧?” 曲小白淡淡的:“也没有太贵。” 杨二鹏家的上手就要去摸一摸,曲小白灵巧一避,躲入杨凌另一侧,道:“珞珞,先去给大叔大婶沏茶。” 珞珞为这两个没眼色的,气得肚子鼓鼓的,也许这狐裘值再多的银钱夫人也未必在乎,但她在乎的是爷的心意,什么样的手都敢来摸一把,是真不怕自己的手腌臜呀! 珞珞嘴上没说什么,答应着去泡茶了。张氏怕曲小白不爱应付,忙上前握了杨二鹏婆娘的手,热情地拉着她往屋里走,口中说着客气话。 杨凌那边握着曲小白的手,对她温柔一笑,道:“你今日是不是还没有喝补药?药在书房里,去喝吧。” 杨凌这是怕她不爱应付,就故意要支开她,但其实杨凌才是个不爱应付这些人的冷淡性子,曲小白心里一股暖流淌过,嘴角弯了弯,“一顿不喝不妨事的,一会儿再去喝吧。”她也不忍心放杨凌一人过去应付。 进屋分宾主坐下,杨凌道:“大叔,大婶,今日来是为何事?” 他开门见山,根本就不耐烦绕弯子。 珞珞递上了茶,杨二鹏喝了一口茶,才拿捏着道:“是这样的,昨日媒人柱子嫂到家里,说起成亲那日的过场,照理呢,我们不该来说这件事的,可不说又怕到时候做得不好看,伤了你府上颜面。” “大叔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杨凌淡淡地喝茶,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柱子嫂说,嫁妆不从家里走,直接送到新房,这……不太合情理吧?” 杨凌悠悠道:“嫁妆怎会不从家里走?大叔只管把嫁妆准备好,到时候我让人去抬便是。” 曲小白一口茶水差点没憋住喷出去,杨凌也太会气人了。 杨二鹏哪里准备嫁妆了?她送过去的那些彩礼,可是都被他克扣了,杨红霞一分也没捞着,所谓的嫁妆,是她怕杨红霞脸上过不去,自己出银子置办的,只为了给嫂嫂长脸面的。怕杨二鹏再次克扣,她让人把嫁妆暂放在工坊里了,到时候从工坊抬出来,绕庄子走一圈,再抬新房里去,也算是让街坊四邻都看看,红霞嫂子的嫁妆不少。 这到底还是惦记上了。 杨二鹏脸色不好看,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贤侄,我说的是红霞自己准备的嫁妆。我们家的情况,贤侄也知道,手头不宽裕,置办不起什么嫁妆,所幸的是,红霞自己手里还有点儿银子,她用私房钱置办了些嫁妆,我想呢,这些嫁妆头天先抬回家,等到迎亲那天,跟着迎亲队伍走,这样大家脸上都好看,你说是不是?” “大叔直接去找红霞嫂子说便是,来同我说,我怕是不能做嫂子的主。” 这世上,果真不是只有坑爹的儿女,坑儿女的爹也不少见呐。更可笑的是,这俩坑娃的爹都遇到一起,还做了亲家。 曲小白一想到未来可能有打不完的官司,就有些哭笑不得,替自己的哥嫂捏着一把汗。 杨二鹏道:“我昨晚就去找过了红霞了,她说,全凭你们做主,这不,我就来找你们了吗?” 杨凌道:“这事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们做主,大概是嫂子不愿意把嫁妆抬回家,故意找的托辞吧。大叔还是去找自己的女儿说吧。” 曲小白心想,如果是自己,可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她要为嫂子考虑,也就杨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话又说回来,杨凌这般说,还真是个法子。杨二鹏是不敢到工坊去闹的,工坊里的门房不是摆设,他要是闹,只可能等红霞回家再闹她。红霞会在成亲的前一天回家,难不成,他还能闹个好看出来? 她其实低估了杨二鹏的脸皮。 杨二鹏脸色又难看了几分,“那个,我们实在当不了这个女儿的家,能不能让小白侄媳替我们去说一说?” 杨凌很干脆地回绝:“小白最近身子不太方便,不能出门,对不住了大叔,您还是和大婶一起去找红霞嫂子说一说吧,她若是同意,我们是没有意见的。” 利落还是杨凌利落,曲小白心里大赞。 杨二鹏夫妻没讨到什么好处,眼看到了中午,杨凌也没有留饭的意思,杨二鹏肚子咕噜咕噜叫得响,杨凌只假装没有听见。实在饿极了,夫妇两个这才起身告辞,灰溜溜走了,珞珞在他们走后,收拾他们喝茶的杯子,一不小心,就把杯子打翻在地,珞珞忙认错:“对不起,爷,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 曲小白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是成心的。一对杯子罢了……” 珞珞:“……”无论如何,夫人没有责罚她就好。 却听曲小白悠悠道:“杯子钱从你的工钱里扣。” 珞珞捡起来的碎瓷片再次从手中脱落。 “啪嚓”。 可清脆了。 曲小白哈哈大笑着,一点也没有这个世界女子该有的矜持气度,杨凌闲闲地看着她笑,甚至还将她笑得散开了的一绺头发抿到了耳后,“走吧,去书房陪我。” 曲小白手心都热出了汗。杨凌嘴角微微翘着,心说这傻丫头是多喜欢这狐裘,进屋里还一直穿着。但嘴上没敢说,怕她出了汗出门会染寒,他还特意把她的帽子给她戴好了,这才牵着她出门。 回到书房,杨凌先把她身上的狐裘给脱了,挂在衣架上,拉着她到书桌前,拖了个软凳给她坐着,他继续修正他的图纸去了。 曲小白横竖无事,就拿了一摞纸出来画衣裳图样。 午饭珞珞送进了书房里,菜品简单但营养是绝对丰富的,都是严格按照杨凌开的食疗单子做出来的。 曲小白喝着有淡淡药味的粥,时不时就看杨凌一眼,眉梢眼角都是花痴笑容。 光是看着杨凌,就饱了一半,她觉得,这饭不吃都不会饿。但是杨凌不会允许她不吃的,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杨凌无奈地摇头笑笑,“仔细着,粥都洒外面了。” 曲小白笑得傻傻的:“杨凌,你怎么能长得那么好看?” 脑子里忽发感叹,杨凌他老子娘得好看成什么样儿,才能把他生成这副妖孽美颜?但她可不敢把这话说出口,以免徒惹杨凌伤心,也坏了气氛。 想到他的老子娘,她心里微微一叹。杨凌虽然嘴上从不说什么,可她知道,他一直在为了明年的进京做着准备。 日子每从手里溜过一天,她心里的担忧便会增加一分。 第四百四十七章所谓形象啊 大婚一天天临近,大婚前两日的晚上,曲小白和辛青君柱子家的两个媒人确认了一下大婚那天的流程,她还真不清楚那天她这个新郎官的妹妹应该做什么,柱子家的笑着告诉她:“你呀,你都出嫁了,自然是要做客人的,随礼的银子不能少,届时你和杨凌大侄子都得坐席的。” 曲小白:“……”真是预料之外啊。 “咳咳,我爹娘怕是撑不起来那么大的场面,我想,我还是……” 曲小白刚想说亲自上阵掌控局面,就只听杨凌淡淡道:“你当青君是摆设么?” 也是,辛青君一人便可掌大局了。 曲小白这就放心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又隆起了一点点的肚皮,她就愉悦地笑了:“好,到那天我就当我的座上宾,好好吃一顿去。” 杨凌瞧着她,笑了。 屋子里的人不少,两人互相交流的目光有点肆无忌惮, 柱子家的和辛青君只觉自己多余了,说了几句,赶紧识趣地告辞。 珞珞帮忙放了洗澡水,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曲小白朝他招手:“这位帅哥,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杨凌挑了挑眉。这个称呼,他记得他在梦境中听到过,所以,这是她那个世界里对长得好看的男子的称呼? “不知美女有何吩咐?”他记得那个世界里男子称呼女子是这样的。 “哈哈哈哈哈……”曲小白瞧着这个长发长袍的古装男子说着现代的话,不由就止不住笑,“帅哥,约不约?” “约?容我想想,有没有时间……”杨凌拖长了音调,曲小白都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上去就拖住了手,“执子之手,把子拖走。”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杨凌哭笑不得地瞧着她,忽然伸手臂,打横抱起了她,“小生冒犯了。” ?曲小白狂笑不已,探手搂住了杨凌的脖子,温热的呼吸刚好就扑在杨凌的脖子里,她瞧着杨凌性感的喉结咽了咽,一时就没把控住,在他的喉结上亲了亲。 杨凌呼吸滞住,低头,贴着她的耳际轻声:“美女,玩.火的话,会自.焚的,你确定要这样撩.拨吗?” 曲小白的手摸上他的下巴,“先生,你这样说,是怪我咯?” “那不然呢?” “先生果然是渣男体质啊。怎么能对美女说这么无礼的话呢?” 渣男?这又是什么鬼话? 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好话了。 “那……如果我就真的是渣男呢?” 曲小白眨巴着大眼看着他的下巴弧线,思考着该怎么对付这个很出人意料的古人,但他就连下巴颏都完美到无可挑剔,让她一时恍惚,良久都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杨凌已经走到了浴桶旁,将她身上的衣衫尽去,抱着她踏进了温热的浴桶之中,曲小白感觉到一片温热的时候,她口中的渣男已经干起了渣男该干的事。 次日,正是大婚的前一日,吃完早饭以后,杨凌和曲小白都借机撂下了手里的事务,到庄子上的新房走了一走,看看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但其实他俩谁都没有经历过婚礼,婚礼所需流程,不过都是从书本上和别人的口中得知的,又哪里能看得出有什么疏漏,不过就是杨凌陪着曲小白凑热闹罢了。 虽然不是婚礼的正日子,但庄子上已经热闹了起来,从福源居请来的厨子在庄子的广场上垒砌了大灶支上了大锅,因为庄子上人口多,又添了学堂里的师生,所以大锅支了近十口,一些需要提前蒸炖的肉菜,都已经炖进了大锅里。厨师还在忙活着做一些油炸类的大菜。 一进庄子,就已经闻到浓郁的肉香。 曲小白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咳咳,我真不是一个吃货……谁知道怀孕之后会变这样啊?”对上杨凌挑眉的动作,她无奈地替自己辩解。 “早上我也没吃饱,这会儿都已经巳时了,不如,夫人陪我去看看厨子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可以垫垫肚子?” 善解人意如杨小哥,简直不能令人更愉快了。曲小白装模作样地点头:“好啊,那我就陪夫君先去试试菜?” 他两人偶尔会到庄子上来,所以和庄子上的人也算混了个脸熟,大家见了,都弯腰低头作揖,诚惶诚恐地行礼,曲小白最不喜欢就是走哪都是一堆繁文缛礼,一株干枯的大槐树下,一大群人向他二人行礼,曲小白便摆摆手:“拜托大家以后不要行这么大的礼了,咱们见面打个招呼问声好,作个揖也就罢了。你们行这么大的礼,我们就还得回礼,我这腰现在也弯不下去,这可怎么办?” 不但大家都被她逗笑了,连杨凌都被她捂着肚子要弯腰的模样给逗笑了,一边笑,一边就扶住了她,“小心。” 曲小白笑道:“看吧,真弯不下去。” “那我代夫人给大家还个礼。”杨凌说着,还真作了一揖,九十度弯腰,给大家还礼,大家哪里受得起,纷纷侧身避开,但也由此长了记性,以后见面,就作个揖,问声好,不敢再这么行大礼。 大家以前只知道杨凌夫人是个活泼的性子,和大家也走得颇为近乎,却都听说杨凌是个冷面神君,平时不苟言笑,连对待身边人都清冷得很,这一见,却只觉他一笑起来,真是连春花都开了,哪里有一点冷面神君的模样? 看来传言还是不可信的。 赵元媳妇听说杨凌和曲小白来了庄子,忙去让人知会赵元一声,她在忙着清点新嫁娘的嫁衣首饰,就没有离开。 她如今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没什么心计的农妇了,这些时日的历练,让她成长很多,明白他们夫妻就是来偷个闲的,她若前去打扰,那才叫没眼力见儿呢。 但赵元去打声招呼走个过场还是必要的。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若是事事都计算着,那是很累,但若是不注意分寸,那也是会让对方很累,这是门大学问,委实不能小瞧。 赵元正在安排人手清点明天摆席用的桌椅,庄子上的桌椅根本就不够用,不过好在大家都是穷苦劳力出身,没那么多的讲究,没有桌椅,就去木匠组哪里抬了些木板,拼凑出一些长桌,椅子么,每家每户的椅子都送过来,拼凑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他媳妇派来报信儿的人刚到,杨凌和曲小白也刚好晃荡到这里,曲小白最好热闹,一看这么多的人,这么有意思的桌子,立刻就来了精神,“大元哥,你们这是在弄的什么?还挺有意思的。” “嗐,这不桌子不够用,就临时拼凑一些。杨爷好,夫人好。”赵元揖首,帮忙的庄丁也就赶紧跟着揖首行礼。 杨凌摆手:“大家不必这般多礼,继续忙吧。不管是坐什么样的桌椅,大家明天尽兴吃喝,不要拘泥才好。” 曲小白知道,杨凌在她面前很会说漂亮话,没想到,在外人面前,也不全是一副清淡公子的模样,说起漂亮话来,真是很中听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就一闪一闪亮晶晶起来。 杨凌一转眼,就看见了她那近乎于崇拜的目光,不由一笑,很想要捏一捏她粉粉的脸蛋,但碍于有人,只好忍了。 怕曲小白肚子饿,在赵元这里没有做停留,杨凌便直接带曲小白赶往广场上临时的厨灶。靠近广场,香气更浓了,还离得有些距离,就看见广场上热火朝天的,摘菜的摘菜切菜的切菜掌勺的掌勺,风箱拉得呼呼响,灶膛里的煤烧得又红又亮。 因为福源居的人都是杨凌的人,庄子上的人也全都是自己人,所以这煤是无需隐瞒大家的。 换言之,即便是煤的消息泄露出去,那些人搞不懂煤的出处,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找到煤矿,杨凌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抢占各地的煤矿的。 曲小白看着人太多,担忧道:“就这么去吃,会不会影响你的形象啊?” 杨凌失笑:“我什么形象?” “威严的主子形象啊。” 杨凌:“……” 曲小白眼珠骨碌碌乱转,想了一瞬,道:“要不这样,你不是会功夫么?你去偷一些来吧。” 杨凌:“……”确定这样不更毁形象? 嘴上却说:“这个办法好。不然这样,咱俩一起去,我去顺一只碗,你看上什么就往碗里装。” 曲小白思忖片刻,托着下巴,点头:“这样也好。不然拿回来的东西不可口,也是浪费。” 两个人自打有了这种念头,走路的姿势都觉得不对劲了,到人群里,就算不认识他两个的,看穿着气度,也都猜出了他们是谁了,都纷纷向他俩行礼,两个人干笑着回礼,在一张摆菜的桌子上,杨凌趁人不备,顺了一只大海碗,藏在了氅衣下。 氅衣宽大,倒也遮得住大海碗。 第一步算是顺利实施,曲小白偷偷乐,小声道:“我瞧着那个四喜丸子,还有那个酱牛肉,都很好吃的样子。可是那边有人哎。” 第四百四十八章脸皮可真厚 “你去跟那个伙夫聊聊天,我去帮你偷丸子。”杨凌把个“偷”字咬得尤其重,语气里不自觉就透出些愉悦之意。 没办法,谁让他家夫人爱玩儿?他只能舍脸面陪夫人了。 曲小白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去偷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他至于这么兴奋戳戳的? “好吧。” 曲小白站起身,走向摆着一大盆四喜丸子和一大盆酱牛肉的桌子,桌前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小伙子长得很是喜庆,肥头大耳的,他正把酱牛肉改刀,这么多的菜,不可能都等明天再做,只能是先做好了,明天上屉一热,就可以上桌了。 曲小白走到近前,跟小伙子搭讪:“在切牛肉呀?” 小伙子一抬头,见是个穿着白狐裘软软乎乎的小女子,立刻就有些紧张,“您……您可是主上夫人?” “唔,是。冷不冷啊?我看你手都冻红了。” “不……不冷,我这是刚才捞酱牛肉的时候烫的。” “哦,那也要注意啊,烫伤了也会很疼的,回头看看用不用上点药。” “不……不用了,谢谢夫人关心,就是红了而已。” 曲小白目光一直在杨凌身上,杨凌在小伙子的身后,伸出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抓了一大块酱牛肉,又抓了一个四喜丸子,油乎乎的手朝曲小白一摆:可以撤了。 曲小白朝小伙子一笑:“那你忙吧。” 一转身,和身后的杨凌急急撤了。“我给你擦擦手。”曲小白摸出了帕子,要给他擦手,他笑道:“一会儿还得要用这只手,忙什么?” “也是。” 走到油锅旁,她又看上了油炸的春卷,用同样的办法,两人又顺了几个春卷,几块炸鱼,杨凌看看海碗已经满了,道:“差不多了,再多咱们就吃不了了。” “嗯。现在问题是,咱们要去哪里吃啊?”曲小白四下打量,广场边儿上倒是有几间闲房子,但现在都被占用了,她总不能和杨凌在冷风里吃吧? 关键时刻,还是杨凌主意多:“工坊不是都放假了吗?不如就去工坊里吃?”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走走走。”她扯了杨凌的衣角,“就是不知道今天工坊有没有供热。万一是冷的……算了,先去看看再说。” 一路上遇到行人不断,大家都给他二人见礼,曲小白匆匆回了礼,往工坊的方向疾走。 幸而工坊离得近,片时便到。虽然放假,但工坊的大门没有关,门房还有人守卫,见是主子夫妻,守卫忙出来见礼:“爷,夫人,你们来了。” 杨凌拿捏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来:“嗯,来看看。” “那你们请。” 眼见得两人脚步匆匆,守卫一脸狐疑,但也不敢多想,回到温暖的门房里,继续取暖去了。 两人一路急匆匆,曲小白本来还想着去宿舍,但又怕那里有人,只好选择了工作间。让她奇怪的是,工作间的门竟然没有锁,“莫非有人?”曲小白狐疑地看向杨凌。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进工作间,最先是隔出来的办公间,办公间的门半敞着,里面还传出来窸窣的动静,曲小白郁闷:“果然有人?” 刚想要走,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是曲俊。 曲俊作揖行礼:“爷,夫人,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大间里冷,先进里面来暖和暖和。” 拒绝?还是顺从?这是个问题。曲小白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杨凌已经先她一步进了办公间。 办公间比她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干净整洁太多了。里面点了煤炉,很是温暖,曲小白把身上的白狐裘脱.下来挂在了衣架上。 杨凌氅衣里还藏着一碗大菜呢,自然不能脱.衣裳,他若无其事地问:“曲管事,不是今天放假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曲俊回答道:“今天还需要走一车货,我来清点一下,已经装车走了,我这正准备离开呢。敢问爷,夫人,您二位来这里,是有事?” “没事,我陪她来看看婚宴是否准备妥当了,她走累了,就到这里来歇歇脚。” 曲小白自愧演技不如。 曲俊何等聪明的人?自然赶紧闪人让地儿,“那个,爷,夫人,我忽然想起来,库门没锁,我先过去看看,您二位先歇着,壶里有热水,柜子里有茶叶。” 他着急让地方,甚至连茶水都没给两人倒。 这互相斟斟茶,也算是个情.趣儿。 对于曲俊的识趣儿,杨凌颇为赞赏:“你用人的眼光不错。” “也还好。我手上得用的人不多,主要是你老耽误我的事儿,我要是这一趟能亲自南下的话,说不定都已经是个很有钱很有钱的女富豪了。” 曲小白迫不及待地把他藏在氅衣里的海碗给端了出来,因为他一直用氅衣护着,四喜丸子和春卷这些热菜还都带着温度,她迫不及待地捏了丸子往嘴里送,“嗯,好吃,你洗了手过来一起吃。” 杨凌脸上的笑就没断过,去煤炉上提了壶倒了热水,净了手,把氅衣脱了,又沏了一壶热茶,倒了两杯放在桌上,这才过来坐下,曲小白已经吃掉了一个四喜丸子,正拿了一只春卷在吃,春卷是豆沙的,里面还搁了桂花,很香,又不算太甜腻,外皮则是酥脆的,她嘎吱嘎吱咬着,另一只手递了一个丸子给杨凌,“也没旁人,你就和我一样,用五指叉抓着吃吧。” 杨凌并非是刻板之人,接了她递过来的肉丸子,吃了起来,虽然也是用手拿着吃,但吃相就比曲小白优雅多了,吃了一口丸子,他抬眼瞧着曲小白,“小白很喜欢做生意,成为女富豪?” 曲小白嘴里塞着春卷,说话有些口齿不清:“还行,我就是觉得吧,人活一世,不能太惜力,不然到老了一定会后悔,明明可以做更多的事,明明可以享受更好的生活,却因为自己的懒惰而一样一样错过。有一句诗,叫做什么来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对不对,不是这句,是那个,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我诗词这方面背得不太顺溜。” “你歌唱的好,舞跳得好,生意做得好。” “那是。我就喜欢你夸奖我。” “那我以后多夸夸你。你慢点吃,我又不和你抢。” 曲小白又抓起一个牛肉疙瘩,“你说,为什么偷偷摸摸吃东西就这么好吃呢?” 杨凌:“……” “这偷吃是不是就跟偷情一样?那句话叫什么来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杨凌:“……”这都挨着吗?杨大爷忍着,一脸正色地道:“小白是最好的,我有小白,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曲小白眯着眼睛打量他,嘴里还不忘了啃牛肉疙瘩,“我又没说你,你这个样子,竟是心虚了吗?” 杨凌恍然这是她下的套子,可已经钻进去了,再缩头出来,无疑就是坐实了心虚,他只能佯装不知是套,继续道:“心虚?心虚什么?小白觉得,我会对那些俗脂艳粉感兴趣?” “谁知道呢?没遇到之前,谁也不敢保,毕竟,你可是有过前科的人。” “前科?我怎么不知?”心里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个叫什么淑芬的,天地良心,他真的是被算计,而且,他真的就没看过那女人一眼。 “夫君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实在是一流,我以前就领教过,今天再次领教,实在是只能慨叹一句,高,你真是高!”曲小白竖起了油乎乎的大拇指。 杨凌把椅子拖到她面前,与她促膝而坐,俊脸倾向于她,眉梢一挑:“这是夸我呢?” 脸皮可真厚。 但曲小白看着他那张俊脸,只觉连手中的牛肉都没有他美味了,咂摸咂摸嘴唇,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虽然脸皮挺厚,奈何好看。咳咳……我饱了。”她顺手端起茶杯,漱了漱口。 杨凌殷勤道:“我给夫人倒水洗手。” 杨凌去换了一盆热水,曲小白洗净了手脸,杨凌又很殷勤地递上了棉巾,曲小白擦了手脸,把毛巾递在杨凌手上,揉.着吃得鼓鼓的肚子,“午饭看来是用不上了。你就吃了一个丸子啊?那中午带你去赵元那里再蹭点儿。” 曲小白正说得痛快呢,眼前忽然就罩下一片人影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被吻住,软软的,还带着茶香,唔,还有点四喜丸子的香,杨大爷太会搞突然袭击,她这毫无防备的,一下子就被降服了。 杨凌一阵深吻,两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心跳,微微喘.息着,曲小白嗔道:“这里是办公间,那边就是宿舍,你就不怕人看见啊?” 杨凌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嘴角滑至她耳鬓边,吐息温热:“小白不是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吗?妾是不可能尝试了,今日与小白尝试一下偷的滋味,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曲小白:“……”如果不是他这张脸长得太好,她真想呼他一巴掌啊。巴掌是没下得去,不过她还是吧唧一口,在他好看的脸上狠狠嘬了一口,看着他吃瘪的神情,得意地一笑:“啧,果然还是偷的香。” 换了杨凌无语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就像小太阳 “嘻嘻嘻……”曲小白冲他做了个鬼脸,拿了白狐裘穿在身上,又成了一头纤尘不染的小白狐狸,哪里还有刚才半点偷吃的形容? “走了,去新房看看,午后再去我爹娘家里看看。” 她先一步出门,杨凌随后拿了氅衣跟上。新房就在工坊外不远处,但两个人都没能走出工坊,就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门房守卫正站在不远处,一副愁容,曲小白朝他招招手,他急忙上前来,一揖:“爷,夫人。” “怎么回事?谁在哭?” “唉,请爷和夫人恕罪,小的,小的没能拦得住杨老爷,杨老爷如今正在杨姑娘的房中。” 曲小白立刻明白了,“杨二鹏?呵,可真是不死心呢。” 杨凌握住了她的手,“别生气,过去看看。” “生气倒不至于,就是觉得,怎么这杨树屯的村民都这么可恶呢?要是都像柱子叔和大元哥那样,哪里有那么多的事?” 杨凌默然。 他是自小就生活在这个村子的,村民如何,他自然清楚。他受过的那些羞辱,真是用箩筐能装八大筐。至于为什么村民都这么刁蛮贪婪,说白了,还是穷困导致了村风不好。 两人加快了步子,往宿舍那边走去,守卫看事情不好,也赶紧跟了上去。 愈近,哭声愈大,哀哀凄凄,好不伤心的哭声。 到近前,就只见杨二鹏夫妇都在,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曲小白在记忆里搜索,终于想起来这个就是杨红霞的弟弟,杨红利。 夫妇俩一个手里正操着棍子,一个手攥着杨红霞的腕子,要拖着她走。就连杨红利都在拉扯他的姐姐。 几个人吵吵闹闹着,都没有注意到曲小白和杨凌到来,曲小白忽然出声:“哟,大叔,大婶,这是要把我曲家的准新娘往哪里拉呀?莫不是……要悔婚?” 杨二鹏一家被曲小白的声音吓了个激灵,最后“悔婚”二字入耳,更是将他们吓住,还是杨二鹏先反应过来,慌得摇头:“不不不,怎么会悔婚呢?明日就要大婚,我们,我们这不不是要接红霞回家吗?” “接回家就接回家,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你们搞得哭哭啼啼的,是想怎样?红霞嫂子,你因何而哭?是我曲家给的聘礼不够丰厚?还是我曲家置办的婚礼你有哪点不满意?” 曲小白冷着脸,话语里也没有半分温度,杨二鹏夫妻心里就凉了半截,杨二鹏家的慌道:“侄媳别多想,我们是真的来接红霞回家的,这明天就要上花轿了,今晚说什么也是要在家里住的,明晨,怎么着都得从家里出门吧?” 身后跟着的守卫心里无语,这几人是哪里来的脸啊?还侄媳?这方圆十里,敢称主子夫人侄媳的,除了那杨柱子夫妻,哪里还有旁人? 便是杨柱子夫妻,也都是恭恭敬敬的。 一个称呼而已,曲小白倒不在乎,她依旧是冷声:“大婶说的有道理,不过,接人就接人,这怎么还哭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曲家亏待这将要过门的新娘子了,这偌大的庄子,要是这话传开了,我们夫妻的脸还往哪搁呀?” 杨凌温和地瞧着曲小白,并没有要插话的意思。他知道这点小场面还难不倒曲小白,莫说是这点场面,便是再大的场面,他的小白也不会有半分怯场。 杨二鹏附和道:“是是是,侄媳说的是。红霞,你莫要再哭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去住。” 曲小白忽然看见她哥哥曲小黑正往这边奔,据说大婚头一天,新娘新郎见面不吉利,虽说都是封建思想,但她还是不想破这个例,忙命守卫道:“去把我哥哥带走,别让他过来了,就说这里没什么事。” 守卫忙去了。 这厢杨二鹏话音刚落,忽听杨红利扯着嗓子道:“我爹说了,嫁妆都要带回家的!” “嫁妆?那就带回家吧。红霞嫂子,你的嫁妆都在哪里存着呢,让你爹娘一并带回家去,明天出门子的时候,一并抬上。” 曲小白暗暗朝杨红霞使了个眼色。 杨二鹏一家并没有看见她的神色,只顾着高兴了,“就是说呢,红霞,赶紧告诉娘,嫁妆在哪里,娘找人去抬。” 杨红霞抹了一把眼泪,鼻音很重地道:“我的嫁妆都在屋里了,已经打点好,娘进去拿了便可,又何用人抬?” 杨大鹏家的一愣:“你说什么?不是,小白侄媳不是给准备了很多嫁妆吗?” “哦,大婶可能误会了,我准备的不是嫁妆,我那是给我哥哥的新婚礼物,已经抬到新房里去了。” “什……什么?”杨二鹏夫妻都傻眼了。 杨红利吼道:“不是说那是我姐姐的嫁妆吗?你们是不是故意要贪我姐姐的嫁妆啊?” 这谁家的傻儿子?杨凌最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傻。 杨二鹏家的赶紧捂住了自己儿子的嘴,道:“小孩子胡说,侄媳妇别在意,我们这就接红霞回家。”对杨红霞没好气地道:“还不赶紧拿了东西,跟我们回家去?” 曲小白道:“红霞嫂子,你且跟大叔大婶回去,我一会儿派十全婆婆和丫鬟过去陪你,你别哭了,把脸哭坏了,明天可就做不了漂亮新娘了。你要是不漂亮了,我可就不让你进我哥哥的门了。” 杨红霞福身一礼,“我先告辞了。” “去吧。”曲小白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她这才又抹了一把眼泪,进屋去拿了一个半新的包袱,先她的父母往外走去。 杨二鹏夫妻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跟在闺女的身后往外走。毕竟他们都不傻,知道曲家如果要退婚,他们就一点儿好处就捞不着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来日方长呢。 杨红利不情不愿地,还想再嚎些什么,被他的老子娘给拖走了。 曲小白看他们一家人远走,哀凉一叹,“前有曲东子送闺女,后有杨二鹏卖女儿,我算是见识到了杨树屯村人的本事了。” 往事不堪回首,杨凌深恐她会难过,握住了她的手,“小白,我庆幸有你在我身边,不然,我到现在还是那个被人凌辱的傻子。” 曲小白明白他的心思,笑了笑,心情有些复杂,道:“你后来的事都不记得,傻的时候倒是记得清楚。” 杨凌停下脚步,忽然问:“小白,你想我恢复记忆吗?要不,我去找小直男吧。” “先别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小直男现在的催眠术不精通,我怕他再把你给治坏了。”虽然没有那些记忆也不影响什么,但是如果能想起来,她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那是一段很重要的时光。 这事急不来。 从工坊出来,两人又去了一趟曲小黑的新房,房子挺宽绰,布置得也还有模有样,有辛青君在,自然不会亏待了曲小白的哥哥。 一些人正在贴喜字窗花,窗上,门楣上,路上,各处墙上,都张贴得一派喜气洋洋,瞧着就让人心生喜悦。 曲小黑正在屋里清点明晨去接新娘子要用的东西,瞧上去很紧张,曲小白好杨凌都进屋了,她都没有发觉,曲小白看见他那个傻样子,就笑了:“哥,你傻乐什么呢?” 杨凌看着她,笑:“哥哥要娶媳妇了,难不成还要哭啊?” 话真多。为什么他别人的印象就是一副高冷派头呢? 唉,只能叹,世人被他迷了眼了。 曲小黑方醒过神来,忙问:“妹妹,红霞她怎么样了?我好像听见她哭了。” “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哥,你这是不但忘了娘,连妹妹也都要忘记啊。” 曲小黑的黑脸膛一下子烧烫起来,好在他黑,也看不出脸红来,“哪能呢?我……我这不是……”曲小黑被妹妹打趣得说不上话来。 “行了,你就别逗哥哥了。”杨凌握了握曲小白温暖的手,道:“哥,你就放心吧,嫂子回家了,明天就等着接新媳妇吧。” 曲小黑一向怕杨凌,被杨凌这么一叫哥哥,就有些受不住这突然的荣宠,嘿嘿干笑了起来。 曲小白的心里却是快要被幸福甜蜜塞满。杨凌越来越能融入她的生活,如今连哥哥也能叫得这么顺溜,若非因为她,似曲小黑这般拙笨的人,又怎能入得了杨凌的眼? 曲小白道:“哥,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妥的东西,你尽管使唤那些过来帮你的人。我和杨凌也不太懂,咱们就图个热热闹闹把媳妇娶进门,你有要求就提,和妹妹妹夫不用客气。” 一提到就要娶媳妇进门,曲小黑就忍不住喜上心头,眉眼都舒展开,嘴角的笑想抑都抑制不住。 曲小黑忙道:“没有,什么都不用了。妹妹,妹夫,你们都为我做的够多了,我无以为报,以后,你们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都尽管吱声。”曲小黑笨嘴拙腮,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已经算是为难他了。 曲小白笑道:“哥哥不用跟我客气,以后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多着呢,好多的木匠活等着哥哥去干呢。” 杨凌:“……”有个这样的妹妹也怪愁人的,用起人来就生怕不够本儿。 曲小黑却不觉得有什么,对他来说,活自然是越多越好,他觉得,唯有多干活,方能还这笔人情了,毕竟别的他也不会。 “你有什么木匠活,就只管叫哥哥做。” 三个人又说了会子话,看看确实没有曲小白杨凌能帮得上忙的,两人告辞,在街上总算是遇到了婚礼一把手辛青君,辛青君远远地打招呼,“主上,小主母,你们怎么来了?” “看看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杨凌恢复他一贯的清冷。曲小白瞥他一眼,这丫真的是个精分呀,面对她之外的人,永远都是一副冰块脸。 但在面对她的时候,暖的就像是小太阳一样。 第四百五十章易容观礼 辛青君大略介绍了一下庄子这边的布置,以及明日婚礼的流程。 今晚曲小黑就住在新房里,稍后会把他和小白的爹娘给接到新房里来,明天一早,就从新房出发,去村里接了杨红霞,然后回新房拜堂入洞房。 流程很简单,至于待客事宜,就无需曲小黑或者曲小白杨凌操.心了,辛青君会和吴侃以及陈家兄弟代为招待宾客。 宾客大多数都是庄子里的人,大家只要尽兴就好,没有什么特殊需要注意的地方,子虚庄的人还有新小区那边的人也都算自己人,不用太操.心,至于那几位贵客,会和杨曲二人安排在同一桌上。 听上去没有什么太麻烦的事,杨凌和曲小白又晃悠了一圈之后,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回自己家休息,只等次日,接亲,坐席。 曲小白还是挺兴奋的,这是她到这个世界上来以后亲历的第一个婚礼,也不知都会有什么好玩儿的。 她的那个世界的婚礼她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玩儿,以致于她对结婚都没有什么向往,但是这个世界里有杨凌,她和杨凌又有那么一段遗憾的过往,原主没有得到过一场像样的婚礼,她来了以后就和杨凌过起了两口之家的日子,同样也没有得到过一场婚礼,所以,她才想要把她哥哥的婚礼办得隆重一点。 晚上吃完了晚饭,杨凌去书房处理手上积压的事情,曲小白没有跟去。 在初初的兴奋过后,她又颇为自己和杨凌那段遗憾的过往伤情,这情还伤得挺狠,以致于她都懒怠动了。 珞珞陪在她身边,清点着她明天要穿的衣裳。 她那么爱美的人,明天那么多人的场合,自然是要准备顶漂亮的衣裳和首饰。 珞珞拿了一件银红色云锦长裙给她看,“夫人,明天穿这件可以吗?” 曲小白手中捧着一本书,意兴阑珊地瞥了一眼,“太嫩。” 珞珞心中奇怪,夫人平时不就喜欢嫩娇娇的颜色吗? “那这件红的呢?”珞珞捧出一件红缎金丝绣云霞纹的凤尾裙。 曲小白搭了一眼,“我又不是去做新娘子,你挑这么红的做什么?” “这件呢?” “太绿。” “这件呢?” “花里胡哨。” 夫人就从来没有这么难伺候过。珞珞头疼地把桌上堆了一堆的衣裳都收了起来,满面愁容地出门去了。 出了门沿廊往东走,拐个弯再往南走,就是书房的门,珞珞叩响了门,“进。”杨凌的声音清冷。 曲小白进书房一向都是不敲门的,敲门的必然不是曲小白,只要不是曲小白,他的声音就拿捏不出温柔来。 珞珞进去,一张憋屈脸,嘴巴都快嘟成了包子,杨凌不由好笑:“夫人惹到你了?” “不是。就是,夫人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你说说。”杨凌并没有太在意,孕妇么,情绪起起落落都很正常,何况她今天累了一天。 “刚才在给夫人挑明天穿的衣裳,挑了十几件,夫人都说不好,而且,我觉得她兴致不高。”珞珞其实还是害怕杨凌的,一到他面前就紧张,此刻她一双手绞着衣裳袖子,都快把袖子绞成包子褶儿。 “好,我知道了,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去伺候她洗漱吧,天色不早了。” 杨凌语气挺温和,珞珞终于得解放,松了一口气,赶紧撤了。 杨凌搁下了笔,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收拾了案头,把氅衣穿在身上,出了书房。 回到卧房,曲小白歪在床榻上,已经洗漱完,正准备睡了。 她以往无论多晚,都会等着他的。 这是真的生气了?可……气从何来呢? 杨凌把身上的氅衣挂到衣架上,连同夹棉的外袍也脱了,身上剩了一件银白里衣,他洗了手脸,刷过牙,坐到床前来,温柔一笑:“晚上就不要看书了,伤眼睛。” 曲小白任他把书从手中抽走,身子往被窝里一滑,蒙住了头。 杨凌又把被子扒拉开,露出她的脸来,俯身贴在她身上,脸几乎和她的脸碰到了一起,“别急着睡,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 曲小白懒散地开口。 杨凌幽黑的眸子凝住她的脸,柔声:“有一件事,是我今生憾事,可是你能帮我弥补这个遗憾,小白,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一次?” 曲小白眸光变幻,憾事?还她能帮他弥补?这是唱的哪一出?这样想着,她也这样问了出来:“你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你就说你帮不帮忙吧。” 曲小白翻了个白眼,“你不说是什么事我怎么答应你?万一你觉得我眼珠子漂亮想要我的眼珠子,我还能挖眼珠子给你不成?” 杨凌:“……”这是心里有多大的怨气,连这样的话都出来了?他淡淡一笑,“没那么严重。小白,虽然我们现在连孩子都快要出生了,可却没有一场像样的大婚礼,所以,我想补办一场婚礼,你能不能帮我弥补这个缺憾?” “能!”曲小白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但是……规矩是不是说这样不吉利啊?” 杨凌笑了一声,“你何时还把那些陈年陋规放在眼里过啊?为了我,就再破一次例,行不行?” 明明是他想成全她,但却说得像是得她成全他一样,曲小白心里明白得很,他这是要替她背这个锅,免得外人议论她能祸祸。 一时激动,她搂住他的脖子就亲了上去,杨凌被她扒拉倒在了床.上,怕碰了她的肚子,他忙用手臂撑着,笑道:“你小心些。” “肚子又大了一点。明天会不会被人嫌弃很丑?” “不会。我的小白是最好看的,谁敢嫌弃?谁若敢说什么,我就把他驱逐出庄子!” “你这是要搞一言.堂啊,不过,我喜欢。” 曲小白咬着他的耳垂,笑眯眯的,杨凌由着她闹了一会儿,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今晚不闹你,你好生睡一觉,明天可能会有点累。” 杨凌把她拢入臂弯里,不多时,她便睡了过去。 次日一大早,天刚微微亮,曲小白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顺便把睡得正香的美男子也揪出了被窝,“起来,我们去看看娶新媳妇的。” 杨凌打了个哈欠,一脸迷蒙地看着她,带着初睡醒的鼻音:“是你哥哥娶媳妇。” “没关系,我们妆扮成小厮的模样,不就没有人认得出来我们了吗?” 杨凌:“……” 行吧,你是新郎官的妹妹,你说了算。 起床洗漱过了,曲小白把杨凌按在了梳妆镜前,“来,我先给你扮上。” 外面其实早就已经有了动静,大概是怕吵到了杨凌曲小白,所以尽量放轻了动作,此时看见屋里的灯亮了,才都放开了,动作也都大胆了起来。 珞珞进屋来,就看见曲小白正在给杨凌梳头发,她连自己的头发都不会梳,经常就拿根帛带绑住算完,这还给爷梳上头了? 看看那个丑丑的发髻,珞珞不敢言语。不过,爷长得好,就算再丑的发髻,都不会掩盖爷的盛世美颜。用夫人那句话叫什么来的?住。对,爷hold住任何丑发髻。 杨凌朝她摆摆手,示意这里无需她帮忙,她福身一礼,赶紧撤。 曲小白给他扎完了丑丑的丸子髻,又用一方帛巾给他包住了,找出她新研究出来的眼影粉,用姜黄色的粉给他的脸涂暗,但杨凌这张脸,实在太出色,即便现在已经成了蜡黄的面皮儿,瞧着还是很俊美,她气得噘嘴:“太不公平了!” 杨凌挑眉:“怎么?” “为什么你一个男的长的这么好看?” 杨凌:“……”这是夸奖他吧?但这口气可不大对啊。 “我这么好看的一个男的,却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儿,你说,这公平不公平啊?” 曲小白立刻就笑逐颜开了。 最近自己真是越来越好哄了。到底是他的手段高了,还是自己的段位下降了? “公平了。”曲小白嘴角一弯,挑了一支眉黛出来,给他画了两道卧蚕眉。本来想给他画个丑丑的眉毛,但她改主意了。 谁规定小厮就一定是丑的了? 画完了眉,连唇形和鼻形都给他修了一下,最后再看镜子里的人,虽然也是个帅气男子,但和先前的模样,已经完全判若两人。 连杨凌都有些讶住了,“早听青君说你化妆术了得,没想到,竟是这般了不起。” “行啦,你让一让,我现在要化我自己的妆了。” 杨凌让出了座位,却没有离开,一手扶着椅子背,一手撑在琉璃台上,看曲小白一双素手灵.活地刷刷点点,不多时,一张清秀的小厮脸便跃然眼前。 很清秀,但绝对不女气。 曲小白爱美,就算是妆扮成小厮,也不会把自己搞得很难看,杨凌看着她的脸,赞叹着吸气,“你这化妆术,真的是了得。” “我以前拍戏,需要扮演各种人物,化妆是必须要懂的,而且,我本人对化妆很感兴趣,所以就用心钻研了一下。走吧,换衣服吧,这位大哥。” 第四百五十一章吉日 换了妆容,衣裳自然不能是以前常穿的了。 “珞珞,过来。” 在偏房里候着的珞珞急忙赶了过来。一进门,看见两人的装束,就愣住了,“你……你们……” 她不太敢认,但又确定没有旁人进来这屋里。曲小白笑了一声,“我是你家夫人,他是你家老爷,你没认出来吧?” 珞珞抽着嘴角,摇头:“没有。” “去给我们找两套小厮的衣裳去。” 珞珞有心想问,今天可是令兄大婚,您二位这么扮上,意欲何为啊?但她终究没敢问出口,主子的事,她一个做婢女的,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 珞珞很快找来了两件新棉袍子,两人换上了,即便是姿容打了折扣,也还是比寻常的小厮要帅气清秀些的。 曲小白照着镜子,不无遗憾:“人靠衣装,看来这句话很对。走吧,看一会儿就回来换上我好看的衣裳。” “珞珞,早饭不吃了,等我们回来再吃,你们该去忙什么就去忙什么,今天不用人跟着我们,需要你的时候,我自会去找你。” 途经西厢,张氏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直到曲小白跟她打招呼:“大娘,我们先出去了。” 她还在迷迷瞪瞪,珞珞走上前来,替她老人家解惑:“爷和夫人,也不知道想去干嘛。” 张氏:“……”这大喜的日子,八成是要去哪里凑热闹吧。 “嗐,不用管了,你赶紧去备好一会儿夫人要用的东西,防着夫人要用的时候措手不及。” “嗯,知道了。” 清晨很冷,天灰蒙蒙的,也分不清是阴沉还是不到日出的时间,杨凌扶着曲小白上了马车,赶车的是杨凌的身边人,曲小白不认识,但是远远见过几回,他有时会去书房见杨凌。 杨凌跟她解释:“这个叫阿五,你常看见的那个,叫阿六。” 曲小白坐到车厢里,好奇地问:“那是不是还有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啊?” 杨凌点头,表示确认。 “啊?还真有啊?”曲小白惊住了。这名字,比她和曲小黑的还随意好吗! 杨凌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我的错。那时候我小,不知道给他们取什么名字好,就随意按年纪给他们排行了。小白觉得这些名字不好,就另给他们起个名字?” 赶车的阿五:“……”他是今天才被调过来的,之前确实是阿六陪在主子身边的时候多,阿六被派出去有别的任务,他就被光荣的抽调过来了。 听阿六说,主上极宠这位夫人,看来,阿六所言非虚了。 曲小白笑:“名字么,就是一个代号,你看我的名字,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小白,小黑,听着像是谁家小猫小狗的名字。我也没有嫌弃是不是?” 阿五:“……”还真是。 杨凌握着她的手,“小白很好听。” 曲小白嗤笑了一声。人就是这样,有些时候,明知是甜言蜜语,但还是喜欢听的。她就喜欢听杨凌说好听的。 赶车的阿五于是觉得,自己的名字也很好听。 从阿大到阿六,他们几个都是杨凌在雪地里捡的孩子。那时候杨凌不过十岁,他们也不过七八岁,战争让他们这些孩子都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成了乞丐,他印象里,那年的雪很大,大到快要把他们几个小乞丐都埋上了,杨凌从那座没有屋顶的破庙路过,听见垂死的哼哼声,把他们几个从破庙里扒拉出来,把他们安置到一个温暖的房子里,让人喂热汤饭给他们吃,还给他们医治了身上的冻伤,他们好了以后,跪在杨凌面前,求他收留,说要以命相报他的恩情,杨凌当时也很为难,但最终还是安置了他们,买了一座小院子给他们住,还请了文武师父教他们习文练武,但杨凌从没有提让他们效忠他的要求。 他们是自己要跟着他,并且心甘情愿效忠于他的。 大凉朝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像他们这样的孤儿,不计其数,他们有幸为杨凌所救,但更多的,早就已经是一堆枯骨,或者即将成为枯骨。 不想也罢,想起来都是眼泪,阿五甩了一鞭,催马快走。 马车在庄子外停了下来,杨凌和曲小白下马,朝庄子里走去,庄子口的门楣上挂了大红的绸子花,往里走的路上几步就会有大红的喜字,路边的树上也全贴满了,是处皆营造出一派喜气。 因为扮作小厮,没有狐裘穿,也没有斗篷穿,杨凌担心曲小白冷,一直就握着她的手,曲小白反倒很兴奋,绕着路上的喜字走,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似的。 “哥,我也要这种喜字!” 今日出来的身份是兄弟,她说的要这种喜字,自然是指杨凌答应过她的大婚。 “要求就这么简单?” “这是最低要求,当然还有更多的,等我慢慢想。” “嗯,你好好想。” “我回家要列个清单出来,每想起一样,就要加上去。” 杨凌轻笑:“好。” 还没有到地方,便听见一阵吹吹打打的乐器声,说不得多精妙,但胜在热闹,曲小白拉着杨凌奔跑:“快点快点,去晚了就看不上了!” “你慢些,小心脚下。” 真不明白,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怎么就这么能跑能颠儿的?杨凌瞟了一眼曲小白。棉袍子有些肥大,遮住她那不起眼的肚子是绰绰有余,但她身子骨还是太瘦了,穿着棉袍子也让人觉得弱不禁风。 跑到曲小黑的新房的时候,到底还是迟了一些,迎亲的队伍已经从家里出来,十几个乐手在前面吹吹打打,十分热闹,曲小黑骑在高头大马上,穿了大红的喜服,头上玉冠束发,这玉冠自然也是曲小白给哥哥准备的,她的哥哥,虽不用像别的公子哥儿那样风.流雅致,但也是用得起这些金银玉器的。 队伍行进得非常缓慢,两边跟着看热闹的人都多了起来,簇拥着新郎官往杨树屯行进。 曲小白捶胸顿足:“哎呀,我听说,在新郎官出门之前,还有一些礼节,我来就是想看看,都有些什么礼节,他们怎么都比鸡起得还早啊?” “你对那些感兴趣?” “略感兴趣。”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拜别父母,谢父母养育之恩之类的。” 那她大约不想看到。 两个人跟着看客的队伍缓慢地移行,也没甚好看,看热闹的比迎亲队伍还要热闹,都在夸赞迎亲的队伍壮观,乐班奏出的乐曲甚好,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宏大的场面。 曲小白跟了一会儿,便和杨凌回了马车,驱车往杨树屯赶去。 杨树屯如今已经没有几户人家,除了杨柱子家和曲家,再就是杨二鹏家,村中的宅子大多都已经拆除,在村东头,拔地而起十几个粮仓,甚是壮观,村里的道路也都已经重新修整过,宽绰平整,马车行驶在上面一点都不颠簸。 路过曲东子家,只见也已经布置得喜气洋洋,今天曲东子夫妇都在庄子上,这个家也就是布置点喜气而已。 曲小白命阿五在杨柱子家门口把车停下,“剩下的路走过去就行了,赶着马车太惹眼了,定会让人怀疑。” “也好,你累了就告诉我。” 杨柱子家门上也贴了喜字,瞧着也怪喜气的。 家里没人,想来已经是去了杨二鹏家。 曲小白拉着杨凌的手,“哥,快些的。别晚了那边的,再晚了瞧这边的。” 这一声声“哥”叫得,何其自然,连阿五听了都觉得,这就是亲哥俩儿呀。 杨二鹏家门口也围了不少的人,自然,这些不会是杨二鹏家的人,这些都是辛青君派过来的人,以及杨柱子手底下那些长工们。 门口摆了长长的一排箱子柜子,足足有几十抬,箱子柜子都敞开着,露出里面的东西,有绫罗绸缎衣裳被面儿,有金银锞子,也有首饰,大多都是些实用的。曲小白看过礼单,大约是四十八抬礼。 对她来说,这实在不算什么,但对于穷乡僻壤的虎岭镇来说,这还真是头一份儿。 杨二鹏家什么家境大家都知道,不用多想,大家也都知道这些所谓的嫁妆是怎么回事了。 但这些人全都是庄子上的人,除了羡慕一下杨二鹏人不咋样却摊上个好亲家之外,也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杨二鹏,一大早看见人抬了这么多的嫁妆来,眼睛都直了,和自己婆娘以及儿子杨红利已经围着嫁妆转了不知多少圈。 曲小白和杨凌来的时候,一家三口还在看,哈喇子都流了一地,但却是不敢动。 也不是不敢动,刚抬来的时候,也试着动过,但都被辛青君派的人给阻止了。 “新郎官快来了,准备好了没有啊?” 曲小白忽然一嗓子,帮忙的看热闹的便全都忙活了起来,但两个外围的小伙子放眼张望,却并没有看见人影,不禁埋怨:“谁喊的?得亏没听,不然这鞭炮点了,一会儿新郎官真的来了要点什么?” “行了行了,这不没点嘛,大喜的日子,可不许生气。” 第四百五十二章迟到的主人 杨凌朝曲小白耸了耸肩,言外之意:你干的好事。 曲小白扁扁嘴:“我哪里知道要看见新郎官才能点鞭炮?” 她往前一走,到杨二鹏家的身边,笑眯眯道:“二鹏大婶儿,闺女都快出门子了,你都不用去告个别吗?” “哪里来的野小子?去去去!” 杨二鹏家的上手就要推搡曲小白,杨凌赶紧上前,护住了曲小白,把她带到一边,嗔道:“这里人多,你小心些!” 曲小白吐吐舌头,“我哪知道她竟然敢上手呀!我看他们一家三口都被这嫁妆给馋坏了,早知道,我就直接把嫁妆送新房了,这免不了日后会给哥哥和红霞嫂子惹麻烦呀。” 杨凌贴着她耳边道:“这事儿容易,你不还有爹娘吗?” “对呀!”曲小白贴着他吃吃笑起来,手指头戳他胸口,“坏还是你坏。” 曲东子对杨二鹏,鹬蚌相争,她哥哥和嫂子可暂得安宁也。 那边人群忽然骚动起来,隐隐约约有乐器声传来,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响了起来,杨二鹏一家在杨柱子夫妻的劝说下,终于是回了家里。 曲小白隔着人群瞧不见队伍,杨凌揽住她的腰,施展轻功,跃上杨二鹏家的房顶,“这样能看见了吧?” “嗯。” 不远处,迎亲队伍簇拥着曲小黑往这边缓缓移动,锣鼓声与鞭炮声齐鸣,曲小白闻着鞭炮的火药味儿,吸了吸鼻子,“这味儿还怪好闻的,杨凌,你帮我记着,我们举行婚礼的时候,我还要这鞭炮。” “嗯。”杨凌揽着她的腰,低头贴着她的脸颊,“小事情。”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迎亲队伍上,这个时候,哪怕有一个人往屋顶扫一眼,便会发现,屋顶上两个穿棉袍子的“男子”紧紧依偎的身影。 曲小黑到得院门前,下马,先是给围在前面堵住路的杨二鹏家的亲朋撒了几把铜钱和糖果,众人这才让了道出来,到院门前,又是这样一出,曲小黑又撒了几把铜钱,才让进了门。 杨二鹏夫妻站在屋门口,瞧着像是牙疼一般。杨红利则更直接,也加入了抢铜钱的队伍。 庄子上有认识他的,打趣他:“哟,连姐姐姐夫的喜钱也抢啊?真有出息了嘿。” “要你管!这都我姐夫的钱,你们都给我让开!” 曲小白实在瞧不下去了,无奈地摇摇头,“以为有多热闹,可真是瞧热闹来了。罢,没意思,走吧。” 杨凌抱着她,直接跃上了马车,吩咐阿五:“先回府。” 曲小白在车上就卸了妆,把头发也散开来,杨凌拿了把梳子帮她梳头,她还在为杨二鹏一家无语,“这杨二鹏简直是太可恶了,要不是看在我哥和我嫂子情投意合,我嫂子人又不错的份儿上,说什么我也不和这种人家结亲。” “理他们做什么?他们就是穷怕了,一时见到银子便搂不住心性,以后他们也不会缺了银子花,日子过好了,自然就不会这么闹腾了。” 曲小白不抱什么希望,有些人,就是贪心,无论拥有多少,还是贪心的,“但愿吧。”她也只能这么说。 杨凌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凤尾髻,温和劝她:“大喜的日子,就别为些不相干的人发愁了。来,我看看我的小白漂不漂亮。” 曲小白正用自制的卸妆水擦脸上的粉,吸吸鼻子,道:“能有多漂亮?我又比不上你。” 杨凌捧着她的脸端量,“我记得你以前是娃娃脸,现在倒是有点像是瓜子脸了,下巴尖了。” “真的吗?”曲小白摸着自己的下巴,立刻就高兴了,“说明我还是有前途的,虽然变不成你这样的美人,也能变成个一般的美人,是不是?” “嗯。” 曲小白的心情终于好起来。 回到家里,洗了脸,重新换了衣裳,曲小白的衣裳是杨凌亲自给挑的,粉缎长裙绣百蝶穿花图案,“会不会太贵气了点?” “不会,很适合你。” “行吧,你说适合就适合。” 杨凌拿了白狐裘给她披上。小白喜欢白色,他记得梦中的女子一身素白,他从来不知道白色竟是那样触目惊心。 “你今天应该不会和我同席吧?”曲小白问道。 “我让青君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到时你和我一桌。” 曲小白眨巴眨巴眼睛,还可以有这种操.作?“是不是还有慕南云和林裴他们?” “你和他们都是老相识了,没问题吧?我是怕你和那些女人们在一起会嫌烦。” “那倒不会。我是无所谓,能和你在一起,自然是更好。” 换完了衣裳,张氏端了两碗芝麻桂花元宵来,“郎君,夫人,你们没吃早饭,先吃一碗芝麻元宵垫垫肚子。” “也好,折腾一早上,刚好有点饿了,杨凌,你也赶紧吃一口,谁知道中午会什么时候开饭。” “你呀。还能少得了你的饭吃?” “那倒是。我这样的人,走到哪也是能吃得饱的。” 元宵做得微甜清淡,倒是很合两人胃口,曲小白吃了五六个,还是杨凌拦下了她,“这个不太好消化,你少吃几个。” “我怕我一会儿见到慕南云和林裴就没胃口吃饭。” 杨凌:“……那你还是再吃两个吧。” “嘻嘻,跟你开玩笑呢,凭他是谁,只有我气别人的份儿,别人想气我,门儿都没有!窗户也不给留!” 淡妆的曲小白清新可人,嘴里因为塞了元宵,腮帮子鼓鼓的,更添了几分可爱,杨凌瞧着这样的曲小白,忽然就有些挪不动脚了。 但今天可是曲家大哥的大婚之日呢,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犯浑。“走吧,别吃了。”他拉了曲小白强行往外拖拽。 “哎,等等,你的氅衣!”曲小白又拖着他拿了氅衣披上,这才算完。 上车直奔新庄,曲小黑已经接了新娘子来,已经完成了大半的礼,正在给曲东子夫妻行礼。 “糟了,是不是还有新娘子改口的环节?我忘了给爹娘红包了!” 曲小白站在人群外面,挤也不敢挤,生怕再挤着了肚子,杨凌安慰她道:“放心,有青君在呢,他能应付。” “也是。就算没给,也没什么,横竖哥哥嫂子也不差他们那点银子。” 听得里面行完了礼,一声高亢的“送入洞房”响起,人群开始散去,各自奔各自的饭桌子,曲小白和杨凌站在墙下,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往屋里进。 曲小黑和杨红霞进了洞房,估计还有一些诸如喜娘说吉祥话的流程,杨曲二人没有过去,直接到了正厅,曲东子夫妇都在正厅里,陪在正厅里的,只剩了两个喜婆婆,曲小白不认识,就随便点了下头,“两位好。” 喜婆婆是很有眼力见儿的,一件曲小白杨凌这穿着打扮,以及进这屋里以后的神态,便知道是庄子的主人夫妇了,都赶紧福身行礼。 “不必多礼,这里没什么事了,两位大婶也出去吃酒吧。” 曲小白把她两人打发出去,这才跟父母说话:“爹,娘,你们可是有儿媳妇的人了!” “不敢,儿媳妇连曲家的门都没有进,这就在外面置办了新房了。我们老两口可住不起这么好的房子呢!” 曲小白本来还挺高兴,一听这话,就有些火了,“爹若是没有输两千多两银子,这会子恐怕都能住上比这好的房子了。” 提到债务,曲东子立刻就不敢说什么了,但仍是狠狠地哼了一声。 曲李氏也不太高兴的样子,看来,对于儿媳妇出来住,还住这么好的房子,她也是很有意见。杨凌看曲小白脸色不好,忙抢在她头里说道:“快要开席了,青君为岳父岳母也备了酒席,请岳父岳母过去入席吧。” 自己父母不伺候宾客,还得吃儿子的婚宴酒席,有这么荒唐的事吗?曲小白已经气得不能言语,杨凌忙命阿五:“带两位长辈去酒席。” 阿五上前,连拖带拽地把曲东子带走了,杨凌道:“请岳母也过去吧。” 曲李氏不太敢违逆杨凌的话,懦懦地跟了上去。 杨凌握住曲小白的手,温声道:“你别生气,青君安排了妥贴的人陪岳父岳母,今天不会有事的。” 曲小白气得直翻白眼,“我就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父母!他们已经欺负死一个了,还想要怎样。” 杨凌急忙捂住了她的嘴,贴着她耳边道:“这里人多,隔墙有耳,别乱说话。” 曲小白抿了抿嘴唇,点点头,“嗯。我被气坏了才没把持住的。” “好了,咱们也去酒宴吧。”杨凌在她耳边无比温柔地说道。 “嗯。”曲小白乖觉地点头,“咱们的酒席在哪?” “青君说在赵元家里。” 赵元算是庄子里的管事人,设在他家倒也无可厚非。 两人赶过去的时候,赵元夫妻不在,在这边服侍照看的是陈相。 一进门,就听慕南云埋怨:“这大喜的日子,你们两个主人去干嘛了?把我们这些客人们都扔在这里不管?” 第四百五十三章巾帼不让须眉 杨凌毫不客气地道:“陈相,你怎么伺候人的?竟让慕小将军生出这么大的怨气?” 陈相忙作揖认错:“对不住,慕小将军,是陈相伺候不周。” 曲小白翻了个白眼,道:“你怪陈相做什么?慕小将军是在嫌弃我们,又不是在嫌弃陈相。慕小将军,不好意思啊,今天我们也只能算半个主人,毕竟,我是已经出嫁的人了,娘家的事,不归我管。”她冲慕南云龇了龇她的小白牙。 屋里还有别的客人在,曲小白也适可而止,没有再多说,和杨凌一起给大家行礼,杨凌道:“不好意思,方才府里有点事,耽搁了,所以来晚了些,请各位见谅。” 除了慕南云和林裴,张敬林、王平、陶玉等都在这屋里,王平与杨凌的身份现在不能公开,所以,两个人都是一视同仁地行了礼,没有对王平特殊对待。 屋里很暖和,各自见礼之后,曲小白把身上的狐裘脱了下来,杨凌顺手就接了过去,挂到了衣架上,别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张敬林却是压低了声音跟王平道:“怎么这女子要跟男人同席吗?” 王平眼角余光在曲小白的背影上扫过,也压低了声音:“咱们来者是客,莫管主人家的闲事。” 杨凌和曲小白耳力都好,自然是都听见了,杨凌把自己的氅衣挂好之后,回过身来,淡淡道:“我夫人乃是新庄的庄主,作为主人,自然得留下来招待最尊贵的宾客,张大人,您说呢?” 明里是捧他为最尊贵的宾客,但整句话却实实是在责怪他方才说的话不妥当,张敬林身为一县之长,自然也不全是酒囊饭袋,脑袋里总还是有点东西的,杨凌的话,然他感觉到他对他的瞧不上,偏他又不敢反驳杨凌,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冷冽气质,实在是让人敬而远之。 他知趣地附和了一句:“是,是。”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曲小白心情很不顺畅,并且很不想给住进来及慕南云一行人面子,当下一福身,道:“小妇人只是来跟大家打声招呼,问个好,现在,礼也见过了,小妇人得回自己的席上去了,各位,希望你们今天吃好喝好,度过愉快的一天。” 她也不待众人说什么,起身就往外走。慕南云喊道:“杨夫人,在哪里吃不是吃?就不要走了。” 曲小白头都没有回,只远远说了一句:“慕小将军,吃好喝好。” 张敬林看大家一个个脸上都透着失望,但谁都没有嫌弃这小娘子无礼,更让人无法直视的是杨凌那一双眸子,里面似沉了万年寒冰似的,冷得让人一激灵。 在座的有文人也有武将,竟然都没有觉得这小娘子无礼吗?张敬林实在不能理解,但慑于高了他不知多少个级别的慕小将军在,也慑于主人家那冰寒的目光,他终于是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离开席尚有点时间,桌上摆了喜饼喜糖等东西,陈相招呼大家先归座,他给每人斟上了茶,“各位贵客先请用茶,鄙庄虽然不算富裕,但这茶呀,却是好的,虽比贡茶虽不如,那也是别具风味的,大家尝尝。” 陈相不愧是干酒楼出身的,很会调节活跃气氛,杨凌也归了座,道:“多谢各位光临鄙庄,我敬大家一杯茶。” 张敬林看大家都很给面子地端起了茶杯,也赶紧端起茶杯低着头喝了一口。 茶的确是好茶,入口回甘,但张敬林喝下.腹却十分不是滋味。 众人都不再搭理他,杨凌把目光投向了林裴,“林先生在学院可还习惯?” “学院很好,我应该为学院的孩子们谢谢杨兄弟夫妇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他朝杨凌举了举茶杯。 杨凌淡淡的:“建学院是内子一己之力,那个时候,我还在战场上,没帮上一分忙,林先生若是要谢,还是去谢谢内子吧。” “杨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让我等男儿汉都汗颜。” “你们汗颜不汗颜我不知道,反正,我挺汗颜的。”杨凌嘴角似笑非笑,“就连这个庄子,也是在我生病痴傻期间我夫人一手建成。唔,对了,这还要感谢慕小将军的大力支持。”他朝慕南云举了举杯。 张敬林大汗。哪有把吃软饭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又毫不知羞的? 大概在座的也只有他认为杨凌是个吃软饭的了。别人哪敢这么想。 慕南云神色悠然:“你为国受了那般重的伤,我身为戍边军监军,为你做点什么也是应当的。” “好男儿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我做的都是一个男人该做的,倒是多谢慕小将军为我做的了。” 陶玉这个老书生听得也不由豪情万丈:“好一句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杨爷真乃当世男儿的楷模,老夫也敬杨爷一杯茶!”咳咳,他真的没有恭维之意。 众人都只顾着说,并没有看见,坐在张敬林旁边的师爷王平,眼睛里露出些许欣慰。 杨凌朝着陶玉淡淡一笑:“陶院长一生桃李满天下,才是大凉的功臣。” “不敢当不敢当,老夫也是混口饭吃啊。” “陶院长这自谦有意思。” “哈哈哈……” 话不多时,便开始上酒菜。今天新庄子虚庄连同村子里再加上学院,将近千人,自然不可能每一桌都上凌之香,毕竟凌之香老酒已经霍霍得剩不多少,而新酒已经埋入地下。只有他们这一桌是供的凌之香,其余桌上皆是别处购来的酒。 但大家都图个热闹开心,能喝到酒就很好了,又哪管是什么酒。 庄稼汉子居多,他们也不知世上有凌之香。 何况,今天的菜色也是他们这大半生都没捞着吃过的菜,主子家怕他们拘谨,都没有出现在酒桌上,他们自然放开了肚量,豪吃海喝起来。 曲小白从赵元家出来以后,路上问了一个上菜的小男孩,媒人在哪一桌,媒人么,自然是指柱子家的。 小男孩指了路给她,她走两步,回头就瞥见小男孩在偷吃菜,促狭心起,她又走了回来,威胁那小男孩:“你偷吃菜,我要去告诉主人家!” 小男孩不过十二三岁,一听,就慌了爪子,泫然欲泣道:“姐姐,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我实在是馋了,才偷吃的,姐姐,求你别去告我的状。” “那不行。我为什么要饶了你?小鬼,不去见主人家也行,那你跟我去见你的父母,我一定要让你的父母好好管教管教你!” 偷吃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在这里上菜的,自然也是庄子上的人,她不能放任这种风气在自己的庄子里出现,所以,也是存了教育一下的心思。 小男孩一听,眼圈里的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曲小白最见不得人哭,心立刻就软了,“你哭什么?咱们就是跟你爹娘说清楚,又不会打你骂你。” 小男孩抽抽搭搭:“姐姐,我没有爹娘了。” 曲小白愕住了,“怎么回事?你爹娘他们……” “我爹爹死在战场上了,我娘生病,秋天里也死了。”小男孩说着,哇哇大哭起来。 “你别哭你别哭,今天主家大喜的日子,你一哭就丧气了,主家会生气的。” 小男孩的眼泪嘎嘣憋了回去,一双含泪的大眼可怜兮兮地望住曲小白,直望得曲小白心里酸酸的,“你别哭了,我不告状了,走,我带你去吃酒席好不好?” “可是,我还要上菜呢。” “没事儿,你带我去找你们管事,我让他安排别人。你叫什么名字啊?”曲小白拉起小男孩的手,朝广场走去。 “我叫侯毛毛。” 呃……行吧,这名字和曲小白有一拼。 “姐姐,你真的带我去吃席吗?不是要把我抓去见主家吧?”侯毛毛有如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的。 “小鬼,你看我像是说谎的人吗?” “不像。”侯毛毛使劲点点头,看样子是在努力说服自己相信曲小白。 曲小白看他端着的托盘一眼,揭开了盖碗,见是一盘子炸酥肉条,一盘子炖鸡,她吸了吸鼻子,捏了两根酥肉条,一根塞在侯毛毛口中,一根就自己吃了起来,“呶,你看我也偷吃了,你信我了吧?” 侯毛毛觉得,信不信放一边,反正她跟自己一样不要脸。很快便看到了广场,他拉着曲小白,直奔他的顶头上司——赵元。 “大元哥。”曲小白一见是赵元,笑着打了声招呼,赵元惊讶道:“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大元哥辛苦了,这个叫侯毛毛的孩子,我带走了,你再辛苦别人去上他那一份菜吧。” 主家要人,大元能说什么?虽然人手很拮据,但也不是不能解决的事,于是满口答应:“好嘞,夫人,你赶紧回席上去暖和吧。” “嗯,大元哥别饿着自己哈,这么多好吃的,先让大家都垫吧几口,等忙活完了,都好好吃一顿。” “行,谢谢夫人。” “谢什么。”曲小白朝侯毛毛招手:“走了,跟我走。” 第四百五十四章回京述职 侯毛毛脑子一阵懵圈。 连他们赵管事都尊称夫人的人,这个姐姐到底是谁啊? “小毛孩儿,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是谁啊?” 曲小白弹了他一个脑袋崩。 侯毛毛道:“赵管事叫你夫人,那你是庄主夫人吗?” “猜对了,你还挺聪明。我就是你们那位神龙现首不现尾超级英俊超级厉害的庄主的夫人,杨曲氏就是我了。” 侯毛毛一脸懵逼。就差在脸上写几个字了:我不信,我觉得你在吹牛。 但现实容不得他不信,毕竟赵管事都那么尊敬她呢。可这……这上蹿下跳满口都是胡言的女子,真的是传闻之中那个很心善又很能干的女子吗? “小毛孩儿,你是不是不信我啊?” “信。”侯毛毛重重点头。 冲她能让赵管事那么服服帖帖,他也得信啊。 不多时,便到了赵元的家门口前,侯毛毛一脸惊讶:“这是赵管事家。” “对,就是你们赵管事家,走,带你去坐席,进去之后,你什么都不用管,海吃海喝就行了。” “嗯。”毛毛答应得挺痛快。 但当曲小白带他进门,他看见屋里的人,个个都是穿着锦衣华衫,面相还都是很威严的时候,他立怂了。一脚绊在门外,生生不敢往里迈了。 满屋子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曲小白和侯毛毛,唯杨凌是用温柔带喜色的目光瞧着曲小白。 “在路上捡了个小孩儿,饿得偷吃呢,杨凌,在你的庄子里发生这种事情,你这个庄主当得不怎么合格啊。” 曲小白进门,朝侯毛毛招手:“赶紧进来吧,看看桌上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侯毛毛迈不动脚,她一把把他给薅进了门,按到了一张椅子上。杨凌一边搬了张椅子放在自己身边,一边淡然从容地道:“庄主是你,不是我。”责任推卸得真干净。 曲小白从容地跟大家一福身,坐了下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什么庄主呀。哎,慕小将军,说起来,这孩子的爹爹是在战场上战死了,娘亲也病死了,你们对于这样的烈士孤儿,都没有特殊抚恤吗?” 她问的似毫不经意,但这话,明眼人都瞧得出,是奔慕南云去的。 带这么个小孩儿进来,自然也是奔慕南云来的。 侯毛毛坐在林裴的身边,林裴默默地将两碟子肉食推到了侯毛毛眼前,“吃吧。” 侯毛毛问询的目光投向曲小白,曲小白一笑:“带你来不就是让你吃席的吗?吃吧。” 慕南云神色里淡淡的,瞧了曲小白一眼,又瞥了杨凌一眼,最后,站起身来,端起面前的一碟子酱牛肉,缓缓走到侯毛毛的身边,把酱牛肉叠放在他的面前,语气温和:“小孩儿,吃吧。” 侯毛毛呆懵地看了他一瞬,“哦。” 慕南云重新回到座位上,继续问道:“小孩儿,你念书了吗?” 曲小白笑着道:“他有名字,叫侯毛毛。老慕,这个名字和我有一拼,你说是不是?” 慕南云:“……”白哥,说正事儿呢,您这让人笑也不是,不笑还憋得难受。 桌上数道震惊地目光看着曲小白,老慕?这是关系好到什么样子,敢称慕小将军为老慕?最为震惊的,自然是张敬林张县令。 他还不太了解曲小白张扬不羁的性子。 慕南云只假装没看见大家的目光,继续道:“杨兄弟,小白,能不能让毛毛去书院里读书啊?” “可以啊。”曲小白很慷慨。 “你放心,毛毛的学费我出。” 曲小白刚想拒绝,却被杨凌抢先道:“慕小将军既有此心,不妨多给学院捐些银款,学院里如今招收的孩子,多半都是孤儿或者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学院一直是免学费的,但鄙庄的财力也有限,若是慕小将军肯助一臂之力,想来孩子们会感念你的恩情的。” 慕南云面上含笑:“我作为戍边军的监军,担负守护国防的职责,自然也该为这些孩子们尽力的。回头我让管家把银子送去学院。” 曲小白心里只能暗道佩服。论不要脸,她比不上杨凌。 论可怜,在座谁都比不上慕南云。 陶玉也是个老人精了,立即站起身拱手道:“那,老夫就代学院的孩子们多谢慕小将军的心意。” 慕南云站起身回了一礼,郑重道:“老先生不必客气,这都是晚辈该做的。我也该谢谢杨兄弟和小白,你们把我该做的事都做了,我真是惭愧,在此多谢二位。” 曲小白道:“那你得喝三杯。” “好酒凌之香,三杯哪够。” “那你就多喝点。” “那肯定是要多喝点,如此好酒怎能错过?对了,小白,军中后天要开庆功宴,酒水应该还不太够,你这个凌之香,可不可以卖与军中一些?” 曲小白一脸遗憾:“那对不住,明年秋天之前,这酒都没有了。” “那还真是遗憾啊。”慕南云干笑一声。他不觉得是酒没有了,即便是窖藏了一些,那总不能全部都窖藏起来,他以为小白是故意不卖酒给他,“这酒还真好卖。” 这个误会很美丽。他低估了小白哥的手笔。 曲小白淡淡一笑,“所以啊,珍惜眼前的美酒吧,想要喝到这凌之香,得等明年秋后了。” 林裴道:“那我也要多喝几杯才行。” 和杨凌冲突之后,再次见面,两个人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该喝酒喝酒,该谈笑谈笑。 曲小白对这种明里和风细雨暗中刀枪剑戟的形态,自那世里就已经很熟悉了,所以,也就不当回事,横竖林裴对学院来说是个非常有用的人,她自然是愿意看到他留在学院的。 一直也没怎么插上话的张敬林道:“如此,下官也就跟着慕小将军沾光了。” “张大人言重了,今天这酒,可是杨兄弟夫妇备下的,张大人该谢的是杨兄弟夫妇。”慕南云瞧不上张敬林这种人,但也晓得,只有他这种人在南平,才方便他行事。所以,这几年也就这么将就着相处下来了。 但他可不想给他脸。 张敬林这几年也算习惯了,毕竟从前他是连这位慕小将军的面都极难见上的,有什么事,都是慕南云的手下在和他打交道。 慕南云的手下都一向是嚣张无忌的,更何况是慕南云了。 张敬林忙举杯:“那,本官就多谢杨公子和杨夫人了。” 多谢就多谢,还把“本官”挂嘴上,明显是怕了杨曲夫妇二人背后的慕南云,又不愿意在这两个平头百姓面前委屈了自己。 “张大人客气,张大人能赏脸前来,是我夫妻的荣幸。” 杨凌淡淡的,脸上一点就没有荣幸的表情。 张敬林讪讪的,道:“说起来,有件事倒是忘了跟杨公子说了,京中户部来的人,已经都回转京都了,关于圈地的事,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不过,那位户部的官员,临走前说了一句,如何定性,还要等上面的话,所以,杨公子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 这分明是邀功来了。 但他今天选的这场合不对,有慕南云在,圈地的事,又怎么可以拿到明面上来说呢? 杨凌还没开口,慕南云就冷笑一声:“圈地?张大人说的可是这新庄的地?” 张敬林诚惶诚恐:“正是。” 慕南云眉梢一挑:“京中来人了?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容色里瞧不出他是怒了还是怎样,但张敬林也不敢揣测,只能很卑微地道:“回小将军的话,京中来人的时候,没让惊动小将军,下官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就没有上报给小将军。” 曲小白心里暗忖,老慕你也是戏精啊,这南平县大大小小的事怎么可能有你不知道的?更何况是京中来人?京中莫说是来人,就是飞来一只蚊子,也会在你的视线监控之下吧?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没有多说什么。 慕南云凉凉一笑,“小爷这些年不在京中,倒是让这些狗官们把小爷的厉害给忘了。没关系,小爷明年就回京述职,去会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这番话说得嚣张肆意,曲小白认识他这么久,一直觉得,他活得其实压抑又小心,唯当前这番表现,才当得起他慕小公子雷厉风行的名声。 张敬林战战兢兢,暗暗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此时他才感觉到,他现下身处的这个圈子,是个什么样的圈子。 往常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慕小将军和那位五公主的恩恩怨怨,但他也是个有些脑子的人,知道传言不可信,婚约尚在,慕小将军就还是准驸马,只要他还是准驸马,他的权势就还在。 现在看来,他的确是权势还在。只是……再大的权势,要与京中那些高官为敌…… 那是他张敬林惹不起的圈子。活到他这把年纪,他已经不想攀龙附凤了,只想安安稳稳地干几年县令,然后带着他的妻小和细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去。 可是现在…… 第四百五十五章拐带回府 曲小白则比较感兴趣他回京述职的事,“回京述职?是皇上诏你回去的吗?” 杨凌跟她解释道:“在外任职的州府以上的官员,每三年都要回京述职,像慕小将军这种级别的,自然也是需要回京述职的。照理,如果没有这场战事的话,慕小将军秋季就该回京了。” “慕小将军,是不是这样?” 慕南云点点头:“不错,正是这样。本来这次战事结束,我该回京的,但军队需要整顿,我老子和我大哥就先回去了,我留下来,等军队重新建制完再回去。” “那就只能等开春了吧?我们这里,一到冬天就大雪封门,走不了路的。”曲小白隔着杨凌看向慕南云。 “是啊。今年的雪下得比较晚,不过,这也阴沉了好几天了,应该快下一场大雪了。” “哎,你们看,是不是飘雪花了啊?” 曲小白离座,走到门口,开了一扇门,就见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上已经见了白,曲小白笑了:“真的下雪了啊。这雪等我哥哥的婚礼完了才下,也算是很将就我们家了。” 在场的人附和道:“可不是。老天开眼。” 曲小白伸出手去,几片雪花落在她手心里,瞬间便化成了水珠,“有道是,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你们在座的几位都是文人,是不是作几首雪花的诗呀?” 众人:“……”杨夫人您是村姑诶,这样能文能诗的,真的好吗? 林裴道:“杨夫人雅句在前,我们哪里还敢再献丑?我自愿罚酒三杯,能不能免我作诗?” 曲小白心说,丫挺的,你可是状元郎,这就怕了? “不作诗没酒喝,不要借机蹭酒喝。” 众人:“……”饶命行不行。 还是陶玉陶院长先站出来解围:“这村屋白雪,倒也是很有些意趣,不过,雪才下,不如先喝酒,酒兴浓时诗亦成,岂不好?” 别人的面子不给,陶玉的面子岂能不给,曲小白关了门,回身回到座位上,笑道:“我就是说着玩儿的,咱们状元郎那可是陛下钦点,岂能没有真才实学?单我看见的状元郎的字画,就是无人能比的。” 陶玉道:“可不是,如今学院里,人人都敬服林先生的才学。” 曲小白把林裴好一阵吹捧,捧得林裴都有些无奈红了脸,杨凌看看天色不早,道:“各位,今日是内子兄长大婚,岳父母年事已高,许多事还得我夫妇二人帮忙操.持,我们先失陪一下,去跟宾客们敬一轮酒再回,各位且慢用。” 众人都道:“你们且去吧,不用管我们。” 曲小白不懂这些规矩,便事事依他,起身去拿了自己的白狐裘穿上,顺手把杨凌的氅衣也拿了,跟众人告辞,帮杨凌把氅衣穿在身上,要出门之时,侯毛毛巴巴地看着她,她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道:“回头你跟陶院长走,他带你去书院报道。” 侯毛毛忽然就起身,噗通跪在了地上,一个头磕在地,哭道:“谢谢夫人,谢谢公子。” 曲小白不喜欢人动不动就下跪,沉声道:“毛毛,记住我两句话,第一句,男儿膝下有黄金,第二句,好男儿流血不流泪。行了,起来吧,好好跟学院的夫子学本事去。” “是,毛毛遵命。” 曲小白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杨凌挽了她的手臂,出得门去。 外面的雪又大了几分,杨凌把狐裘的帽子给她戴好,她也踮起脚尖,把他氅衣的帽子给他戴好了,笑道:“就知道关心我,你自己也该注意些身体。” “嗯。”杨凌温柔地笑了。 “那现在,咱们要去给大家敬酒吗?” 杨凌淡声道:“有什么人值得咱们去敬一杯酒?再者,以后有的是机会去敬酒,不急在这一时。” 曲小白诧异道:“那你这么早出来干什么?我还等着敲他们一笔竹杠,套一套他们的话呢。” “那也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这雪眼看是不会小了,阴沉了那么多天才开始下,说不定就会成灾,得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才离开?” 杨凌点点头,“我先把你送回家。” 这种时候,曲小白很乖,绝不会给他拖后腿,“你要去别处吗?可以让阿五送我回去,你去办你的事。” 杨凌抿着嘴角,忖了一瞬,道:“也不差这么点儿时间,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去吧。” 曲小白没有再坚持,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去办自己的事,那就这样好了。 阿五等在庄子外,看见两人的身影,忙把车往前赶了赶,赶到两人面前,拿出脚凳,杨凌扶着曲小白先上了马车,他随后上去,命令道:“阿五,先回府。” “是,主上。” 阿五上车,一甩马鞭,马车又快又稳地行驶起来。 车厢里,曲小白帮杨凌把身上的雪花拍打掉,“把慕南云他们都留在庄子上不管,行吗?” “没事,有青君在呢。况且,慕南云又不是真的混蛋,他会提前回去办他自己的事的。” 曲小白没想到杨凌对慕南云还能有这样的评价,他不是一向最瞧不上慕南云的么?不由笑了,“慕南云如果听见你这样说他,可能会挺高兴的。” “大概也高兴不到哪里去。”杨凌轻嗤了一声。 “怎么讲?” “他该有的样子,是一个纨绔。” 曲小白了然了。 的确,他只有做一个纨绔,才能避人耳目,保住慕家军。但现在,他越来越不像一个纨绔了,尤其这一场大战以后,恐怕纨绔之名也不保了。 曲小白沉默了一会儿,忽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的事,我们管不了。” 杨凌莫名地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你笑什么?” “没有。慕南云认识你,也是蛮可怜的。” 曲小白嗤笑一声,“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我也不想认识他,可偏偏命运让我们认识了,我觉得我也挺可怜的。” 杨凌眼底微微闪过一抹深色,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转到曲小白身边来,把曲小白往怀里揽了揽,“别去想太多了,你不是有我呢吗?” “对啊,如果不是有你,我早就想尽办法回去了。杨凌,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杨凌心尖猛然一颤,他眸子里闪过一丝神采,但伴随神采,又有一抹模糊的痛色,他忽然一偏头,吻住了曲小白的嘴唇。 很用力,以致于曲小白唇舌都疼得木了。她却没有阻止杨凌,此刻杨凌的心跳有多快,她的心跳就有多快。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的心,她爱他。 杨凌吻了她很久,直到马车在家门前停下来,他才松开她,瞧着她又红又肿的嘴唇,终于是生出一点羞愧来,指尖抚上她的嘴角,轻声问:“疼吗?” “你属狗的吗?是想把我啃完吗?” 阿五:“……”屏息,再屏息,此时若是敢发出一点声息,他觉得自己会不得善终。 杨凌轻笑出声,簌簌的,怪好听的声音,,曲小白也忍不住笑了,在他胸口捶了一拳,“混蛋。”很没有力度的一声娇嗔。 “小白,谢谢你留下来。我也爱你。”杨凌忽然道。 “好啦好啦,甜言蜜语不要讲,我要看你的实际行动。” “嗯?” 曲小白瞧着他那个挑眉的动作,觉得他一定是想歪了这“实际行动”。真想揍他一顿啊。 “赶紧滚下去办你的事情去!”她怒骂了一句。 杨凌簌簌一笑,“好。我滚。” 他刚要动身,曲小白忽然拉住他的衣领子,在他脸颊吧唧了一下,嘱咐他:“你出门要注意安全,我在家里等你。” 杨凌深深凝视她一眼,似有千言万语,皆在他这一眼之中,“好。”他重重点头,“我送你进去。” “不用,都到家门口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曲小白摆摆手,眉眼带着笑。 杨凌见她执意,只能退一步:“那好,你自己回家去,不要在外面呆着,外面凉。” “放心吧,我这就进去了。” 杨凌这才跳下了马车。 “阿五,走。” 曲小白坐在马车里没有动,不过片时,便听见马蹄声疾去,她的心沉了又浮起,浮起又沉下,浮浮沉沉,良久不能平静。 “夫人?您下车去屋里暖和吧。” 范二的声音响起,她这才醒过神来,钻出马车,见珞珞也等在了车前,她搭着珞珞的手,踩着脚凳下了车,往家里走去。 珞珞小脸儿红扑扑的,一脸的兴奋:“夫人,今天的场面可真大,您都看见了吗?” 曲小白干笑一声,她倒是看见厨子们在广场上的阵势了,但真正的席面儿,她其实没看见。本来以为去敬酒的时候可以看见了的,但杨凌把她给拐带回来了。 算有遗憾,也不算有遗憾。脑子里想起杨凌那个深吻,很疼,但也让她心动。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见下雪就回来了,本来想等一等夫人的,但青君老大说不让等了,让我们直接回来了。夫人,今天我都没有看见您,您去哪里了?” “我不就一直在吃酒席?倒是你,去哪里了?” “我一直和那几位夫人在一桌吃饭,就是吴夫人还有吴小姐,云夫人,夫人,您是不知道,原来云夫人也是位有意思的妙人儿呢。” 一路说着闲话,很快就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第四百五十六章狂傲景烈 屋里烧得很暖和,珞珞帮曲小白把白狐裘脱了,又服侍她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贴心地道:“夫人,您累了吧?要不,我先放热水给您泡一泡?” “不了,我先躺一躺,休息一会儿再泡澡。” “也好,我把软榻挪到炭笼旁边来,这里暖和。” “也好。” 珞珞有一把子蛮力气,一个人就把软榻给拖到了炭笼前,曲小白忍不住笑她:“你怎么壮得就跟头牛似的?” “夫人,您忘了,我也是练过武的。虽然比不上那些真正的练家子,可防身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曲小白笑道:“哟,你这么厉害呢?” “夫人您这是取笑我。” “不,我这是夸你。” “切,谁信。”珞珞和曲小白胡闹惯了的,在该正经的时候,她很正经,闹起来的时候,也是个没分寸的,曲小白就是喜欢她这个直爽性子。 “夫人,我帮你松快松快肩膀。” “也行。” 珞珞拖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帮她按起了肩膀,一边按,一边叨叨:“夫人,今天可热闹了,所有的人都在夸赞咱们种出来的新菜好吃呢。夫人,您可真厉害。”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嘴巴也抹了蜜了?”她眼睛眨了眨,“他们怎么夸的啊?” 好听的话谁不愿意听啊,她十分愿意听别人夸赞她。 “就是夸您厉害,夸您有本事,夸您心地善良,夸您长得好……” “最后一个是你捏造的吧?” “哪有,我就是转述大家的话嘛。云夫人说,她虽然只见了您一回,可觉得您真是个美人儿,她说,您可能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美人儿,可您身上的那种气质,一看就很出尘脱俗。” “嗯,云夫人很会夸啊,改天我一定要请这位云夫人来家里坐坐。” 珞珞眨了眨眼。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啊,别人夸夸,听听也就罢了,还要让人到眼前来夸。 有珞珞陪着说话,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下来,外面的雪已经有三指厚了,张氏带着王毛二人方回,进屋跟曲小白打招呼,“夫人早就回来了?我们帮着赵管事媳妇收拾了一下,这才回来晚了。夫人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给夫人做。” 曲小白摆摆手:“你们也都累了,早点去歇息吧,我一会儿和珞珞在这炭笼上烤几个地瓜就行。” “那哪能行呢,我去给夫人做点清淡的吧。”毛小桃道,说着,礼了一礼,往厨房去了。 张氏笑道:“累倒是不累,就是吃了太多好东西,这会子还有些撑呢。” “张大娘说得好像在咱们家都吃不饱似的。”珞珞快人快语。 “猴儿,就你皮!明早罚你起来给夫人做早饭!” 珞珞嘻嘻笑道:“我倒是想啊,可我怕夫人吃不下去。我干点粗活还行,这种细活,还是得大娘您来。” “大娘你就罚她明早起来扫雪。”曲小白出主意道。 “对,明早你起来扫雪!我还记得小神医和陈小少扫雪的光景,乖猴儿,前有小神医和陈小少,明天就有你挨罚。” “大娘,您是不是吃酒吃醉了啊?”珞珞苦笑。 曲小白看张氏,确是有些双颊微红,便吩咐王芸香道:“王姐姐,你伺候大娘早点去歇息吧,我这里不用人了。” “哎,好。” 张氏不过是微有酒意,倒也没有到醉的程度,看曲小白这里没有旁的事,也就跟王芸香下去了。 曲小白歪在软榻上,懒得动换,吩咐珞珞道:“你去厨房拿几个地瓜来,放炭笼上烤着,等爷回来好吃。” 珞珞答应着,往厨房去了。 她刚走,忽然一道黑影闪进屋里,带着一股血腥气味,曲小白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道黑影已经到了面前,一把冰凉的刀横在了她脖子上。 “不要出声!否则,这个院子的人,都得受你连累!” 曲小白听见这道声音,就没有想再喊出声。景烈。横在脖子里的这把刀自然就是景烈的阙月刀。 景烈的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曲小白不由蹙紧了眉心,“你和我的影卫动手了?你伤了他们?” 如若影卫们不是受了伤,景烈也不可能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曲小白的话音刚落,就有几道人影冲进屋子里来,这一次,血腥味更浓了,曲小白不敢动,她这个方位,只能看见是四道人影,她身边的影卫,虽然不是常常露面,但她对他们的气息还是很熟悉的,这四个,根本就不是她身边的影卫! “景烈,放开她!” “身为大内影首,却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下手,景烈,你简直枉为人!” 掷地有声又满含愤怒的声音,曲小白确定,这不是守在她身边的影卫,她是个闲不住的人,经常会逗一逗她身边的那些影卫们,他们中没有一个说话是这种音色的。 四个人虽然穿着黑衣,但并没有蒙脸,说明他们并不是影卫,她躺在软榻上,看不清他们身上的伤,但能看见他们身上的黑衣都湿透了,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声音很扎耳。 景烈冷笑道:”老夫的眼里,只有忠于皇上和不忠于皇上的人之分,并无男女老幼之分!识相的,你们赶紧让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他不会杀我,你们四个,先去找小董和老云治伤。”曲小白沉声说道。方才没能拦得住景烈,此时又怎么可能从景烈手里把她给抢下来呢?两相权衡,还是要先保住他们的命要紧。 四个人又怎么可能离开,其中一个厉声道:“景烈,你休想带她走!” 景烈冷哼一声:“你们以为,你们能拦得住我吗?去告诉杨凌,除非他进京,否则,就等着给他的夫人收尸吧!” “景烈!你既然说,你眼里只有忠于皇上和不忠于皇上的人之分,那你刀下的,可是当今皇上的儿媳,你这算什么忠于皇上?” “儿媳算什么?杨凌回宫,天下的女人任他挑!他想给皇上找多少个儿媳,就找多少个!” 曲小白心里不慌乱是不可能的,以致于景烈说出这么无耻的话她都没有想着反驳,但脸上还是保持着镇定的模样,“你们四个,可是杨凌身边的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四个人没想到她能认出他们来,当即半跪行礼:“回主母的话,正是我们四人。” “你们四个,赶紧去找小董和老云治伤,然后去告诉杨凌,我跟景烈走了。” “不行!主母,您不能跟他走,他这个人,是非善恶不分,说不上会怎么样!” 曲小白挑眉瞥了一眼景烈那张蒙着的脸,嗤笑一声:“你看。他们都不信你,你人品真差。” “少啰嗦,起来,跟老夫走!”景烈说着,手中的刀又贴近曲小白脖子几分。冰凉的刀刃触到肌肤,立即渗出一串血珠。 “主母!”阿大几人沉呼一声,“景烈,你放开她!”四个人立刻把长剑提起来,做出进攻的姿势。 景烈冷笑:“你们敢拦着,我就杀了她!一尸两命,你们看着办!” “起来!”景烈很粗鲁地扯住曲小白的一条手臂,命令道。 曲小白一边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一边撑着身子从软榻上坐了起来,面上倒还能保持住镇定:“你不用这般,他们不识时务,我又岂会不识时务?为了我腹中孩儿,我也不会不听你的话的。景大人,不就是想让杨凌去京城吗?就算你不让他去,他也是会去的,他已经打算好,开春儿就动身,这眼看还剩一个月就过年了,你老人家到底急的什么?” 她朝着阿大几人摆摆手:“景大人与我也算是相识,他所求不过是杨凌上京,你们去跟杨凌说一说景大人的要求,杨凌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景烈显然没打算听信曲小白的话,在他眼里,曲小白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雕虫小技,实在不值得入眼。他手中的阙月刀依然横在曲小白的脖子上,冷哼一声:“站起来!” “我没穿鞋子。景大人,我现在着不得凉,你是否能把你的刀拿开一下,让我弯身穿上鞋子?” 景烈很冰冷地拒绝:“这一会儿也凉不着你,站起来!” 曲小白脚上只穿了一双袜子,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没有穿鞋,站了起来。 “景烈!放开她!”外面几乎是同时,响起了两道声音,一道来自陈醉,一道来自董朗。 两人是刚从庄子上回来,却没到,刚一进门,就遇上了这种事。董朗疯了一般就要往前冲,景烈忽然冷声道:“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董朗生生刹住脚步,不敢再靠近半分,一双拳头握得紧紧的,睚眦欲裂地道:“景烈,你个老混蛋,有本事冲爷们儿来,抓着个妇人做什么?” 曲小白:“……”虽然是一心救她吧。但这话说得,可太粗鲁了。 “哼,老夫从来不是个自视清高的人,在老夫眼里,什么办法最有效,老夫便用什么办法。” 第四百五十七章危机 景烈这个人太现实了,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可以不折手段。 曲小白自忖也算是个现实的人,但比起景烈来,只能甘拜下风。 “你们都给老夫让开!否则,老夫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一尸两命!” 景烈大喝了一声,曲小白身体控制不住地一抖,手心后背全是冷汗,连额上都是冷汗,汗珠子顺着颊边流了下来。 但她的声音还是蛮稳定:“行了,你们都让开吧,对峙无益,这又是何苦呢?” 多亏她还有这演戏的本事,即使已经慌乱成这样,还是能演得一手好戏。 陈醉站在门口,没有往里冲,但他心里也是被吓得一团乱,强自镇定,道:“那个……景大人是吗?你这样弄一把刀横在我们家主母的脖子里太吓人了,万一有个失手,伤到了我家主母,以我们主上的脾气,恐怕,不止不会跟你回京,还会掀翻了这吕氏皇朝给我家主母报仇!我不是危言耸听,相信你也应该知道我家主上的脾气。” 陈醉身后的冷汗已经汗湿了厚厚的衣裳。 娘的这个景烈看起来就是傻子,谁知道傻子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话?他此时倒是想自己是个绝世高手,凭武力就能把这个叫景烈的老头子给拿下! 武到用时方恨弱啊! 董朗已经暗暗在指尖扣了些毒药,但他也不敢使用,景烈离曲小白太近,他怕会误伤了小主母。 这就是个死局,凭他们几个,根本就解救不了! 景烈虽然没有全听陈醉的,但横在曲小白脖子上的阙月刀还是稍微离开了一点。他押着曲小白往外走,几个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随着他逼近的脚步往后退。 曲小白道:“董朗,你先给他们几个看一下伤,我不要紧,他一时还不敢杀我。” 那四个人里有一个怒道:“你管我们作甚?我们没事的!景烈,你今天不想死在这里,就赶紧把我们主母给放了!” 这一个一直就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咋咋呼呼的一直都是他,简直和小直男有一拼了。 而且,曲小白现在看得清他四人身上的伤了,都是被砍得很严重,尤其是脾气不好的这个,说话中气那么足,其实身上好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这会儿还在汩汩往外流血。 曲小白瞧得眼睛都发晕,脸色惨白,再次道:“董朗,你再不救他们,他们会流血流死的!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事,不用管我!” “都给我让开!不然我就杀了她!”景烈已经逼近门口,几个人都被逼到了门外。 董朗瞧着那几个人的伤势,的确不轻,但让他这个时候去救人不管曲小白,他又做不到,只好从怀里摸出几个药瓶子,一人手上塞了一个,“你们赶紧先止血,没有命在,就更救不了人了!” 珞珞正拿了地瓜,从厨房拐出来,看见这个光景,一个激灵,地瓜往地上一扔,撒丫子就往这边跑,景烈朝着珞珞就砍出了一刀,那刀气势非常凌厉,砍出的刀气如同实质的利刃,直奔珞珞,站在廊上的陈醉飞身就扑了上去,“珞珞!” 刀气太快,陈醉也避无可避,把珞珞扑倒在地,刀气还是擦着他的肩头掠过,他肩上立刻就开了一刀口子,鲜血瞬间迸流。 珞珞吓得脸煞白,手触到陈醉肩上黏糊糊热乎乎的液体,奋力从他身下爬出来,“少爷,你……你流血了?你怎么样?” “没事。”陈醉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沉声道:“你站到一边去!” 珞珞不敢再动,站到了墙下,再看看眼下这严峻的局势,不知道该关心哪一个的好,一瞬,怒道:“景烈,又是景烈!这次一定要让爷把这个杀千刀的老头子给杀了!景烈,你快放了我们夫人,不然,我们爷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 “行了!大家都不要再轻举妄动!都好好去治伤,等杨凌回来再说。我先跟他走了。”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夹棉的绸缎袄子,一出门,立刻就冻透了,说话声也都是颤抖的。 珞珞瞧见,忙道:“景烈,你不能这么残忍,连件棉衣都不给她穿,这样她会冻死的!”再一看,曲小白连鞋子都没穿,“你等一下,我去拿件衣裳和鞋子!” 景烈这才注意到曲小白穿得很单薄,不耐烦地道:“快去!” 珞珞一边发抖,一边跑着冲向屋子,拿了曲小白的狐裘,刚想要上前给曲小白穿上,却听景烈道:“扔过来!” 她不敢靠近,只好把狐裘朝着景烈扔去。 景烈伸手接狐裘,狐裘还没到手上,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道凌厉的劲气,携雷电之势直奔他而来,他下意识就放弃了狐裘,偏身去躲,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道玄色的身影似是从天而降,身形也不知怎么刁钻一拧,从景烈的手中把曲小白给抢了过去。 “杨凌。”曲小白松了一口气。 “主上!”一群人全都欣喜喊出了声。 杨凌落在廊檐下,把曲小白往董朗身边一放,道:“带她进去!” 曲小白甚至来不及和他说一句话,就不见了他的身影,夜空里,只听见他的声音冷冽如寒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撞进来,景烈,你给我去死!” 夜空里风声呼啸,只看得见雪花卷集成飓风一般的形状,不见那两个人的身影。董朗赶紧上来搀扶曲小白,“进屋去,去床.上躺着。”他命令的口吻说道。 “不用管我,赶紧去看看那几个人的伤势,我瞧着很严重。”曲小白拒绝了董朗伸给她手。 她从地上捡起了狐裘,想要自己走回屋里去,双腿却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董朗连忙扶住,珞珞这时也醒过神来,赶紧上来代替董朗搀扶住了曲小白,“夫人说得对,小神医,你还是赶紧给这几位护卫看看伤,夫人有我照顾着,你放心吧。” 陈醉看着珞珞镇定的模样,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容。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人,自然是不会差了的。但他脸上那点欣慰的笑容马上就被担忧代替,看着战况不明的夜空,想要冲上去,却又不知道冲向哪里。 董朗招呼他:“陈小少,你的伤要不要紧?不要紧就过来帮我!” “不要紧!” 虽然董朗也很想去帮自己主子的忙,但和陈醉的情况一样,他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帮这个忙,只能先照看伤患。 四个人伤得都非常严重,但饶是如此,也还是都想着要冲进战阵里帮忙,董朗道:“恕我直言,你们这个样子上去,只能是添乱。你们身上的伤若是再不治,怕是要留病根,到时候,恐怕你们连想要追随主上都不能了。” 他这番话起到了作用,四个人果然不敢再动,那位暴躁哥急躁道:“不行,我不放心,我得去看看!” “老三,别胡闹!小神医说的对!你的伤最终,先留下来看伤。” 屋子里,曲小白已经穿好了靴子,把狐裘也穿在了身上,不顾珞珞的阻拦,重新回到廊上,走到阿大几人面前,道:“小董,你先把他们几人挪到屋里去,伤口对着风吹会更严重。小少,你也先进去包扎一下,包扎好了在照顾他们。” 回过头来,又吩咐珞珞:“赶紧去看看老云在不在院子里,如果不在,就派人去庄子上请!” 珞珞一边忧心着她,一边又不能不遵命,好在这时候张氏几人都赶过来了,林虎头和几个小厮也赶了过来,虎头忙道:“珞珞姑娘,你留下照顾夫人,我去叫云大夫。” 董朗和小厮要把人往屋里抬,还是张氏比较沉着,道:“抬到我们西厢去吧,夫人现在有身孕,不好见血腥。” 阿大几人本来也就不想进去主子的屋子治伤,张氏的主意他们立即同意了。 小厮们没见过这种场面,都是手脚又虚又软,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把人给抬进西厢去了,刚好林虎头把云不闲给请了来。 治外伤自然是云不闲更拿手,云不闲背了药箱,赶紧奔西厢去了。 曲小白吩咐虎头:“让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吧,这些小孩子没见过世面,瞧了这等血腥,怕是会受不住。” “是,夫人。”林虎头有心想说让夫人回屋去的话,但听见打斗声越来越激烈,还有金戈之声传来,他已经至喉头的话又咽了回去,“夫人也小心些。”他换了一句。 曲小白站在廊下,没有回答他的话,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廊上那几盏灯光也只能照亮寸地,鹅毛般的雪往廊上直扑,她看不见杨凌,急得手握成了拳,指甲掐进肉里扔未有所觉,急道:“你一会儿多点几盏灯。” “是。” 林虎头一边吩咐那些小厮和聚成一团的小丫头们赶紧各回各屋,一边亲自去点了灯,廊下每隔两尺,便是一盏灯,一圈全都是灯,借着灯光,只见院子里大雪纷纷扬扬,时而是卷集成团,时而又是四散坠落,地上被雪团子砸出大大小小的坑,还有点点血迹。 也不知是谁流的血。 第四百五十八章诛杀 曲小白心揪成一团,只觉小.腹疼得厉害,里面的小人忽然开始扭动,昏黄的灯光之下,她脸色白得吓人,心里的恐惧更甚了,“儿子,你别闹好不好?你爹爹在跟人决斗,娘亲放心不下。” 她疼得腿一软,扶着廊柱缓缓倒了下去,疼得蜷缩成一团,簌簌发起抖来。她虽瞧不见杨凌的身影,杨凌却是瞧得见她的,眼见她摔倒,他心中的狠厉彻底被激发出来,“董朗!” 从未听见他如此急如此尖锐的声音,董朗从西厢里蹿出,听见杨凌方寸大乱的声音:“快去看看小白!” 董朗一阵疾风似地奔向曲小白。 看似方寸大乱的杨凌,此时手中的寒剑更加凌厉迅疾,自视甚高不可一世的景烈,竟然只剩下了招架之功,杨凌的剑越来越快,快得根本就让人没有喘息之机。雪下得忽然静谧起来,合着白雪,点点血珠无声无息坠下,院子里像是下了一场殷红的雪。 忽然一声沉闷的响声。 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坠落下来,半埋进雪堆里。赫然是颗人头,景烈的人头。 紧接着,又是一声较大的闷响。一具无头尸体坠落在雪堆里,接着便是一柄弯刀落下,正好落在了尸体上。 杨凌疾速落地,看也没看,手中的剑一掷,刚好插在了景烈尸体的心口上,“阿五,处理掉。尸身送去山里喂狼,头颅让人送去皇宫,交给那个人。” 伴随着冷冽的话音,他人如疾风一般卷进屋里。 曲小白躺在床上,董朗已经给她施了针,她肚子的痛楚稍微轻了,但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身体还在轻颤着。 杨凌直奔床前,脚步踉跄,几乎是摔倒在床前,董朗吓得赶紧后退,杨凌半跪在床前,握住曲小白冰凉的双手,一张脸甚至比曲小白的还要苍白,手指颤抖着搭了搭曲小白的脉,确定她没有大碍后,才稍稍镇定了精神,艰难地做了吞.咽的动作,道:“董朗,你先去西厢吧。” 既然杨凌来了,董朗自然用不上了,他赶紧爬起来撤了。 曲小白反握住杨凌的手,攒着一口力气,有气无力地:“杨凌,我没事。你别担心。地上凉,你起来。” “好。”杨凌的声音很干涩,跟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又一个踉跄,差点又跌倒了,曲小白心疼地瞧着他,想要跟他说不要着急,喉咙却说不话来。 杨凌坐在床沿,刚想要去抱一抱曲小白,闻到身上一股血腥味,忙道:“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个衣裳。” 杨凌走到屏风后,把身上里里外外的衣裳都换了,又洗了手脸,这才回到床前,坐到了床沿上,先把曲小白身上的银针给拔了,然后把她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捧到自己的腿上,握着她的手,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愧疚到极点:“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施过了针之后,曲小白感觉身上好多了,力气也一点一点慢慢聚拢起来,“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幸亏你回来的及时。” “本来以为有他们四个看守着景烈,应该会万无一失,是我低估了景烈的武功。我的错。” “那你得去跟你的四个护卫说对不起去,他们比我伤得重,我看那个阿三,背后那一刀都快把骨头砍断了,也不知伤没伤到脊柱,要不,你亲自过去看看吧。” “我想在这里守着你。” “我没事。杨凌,过去看一眼,确定没事你再回来,他们忠心于你,你别负了人家。这里有珞珞呢。” 生命都是可贵的,不管他们是不是杨凌的左右手,她今天都会有同样的选择。 杨凌拗不过她,恋恋不舍地握着她的手,“那我去看一眼。” “这才像话。我等你。” 杨凌去后,珞珞赶紧上来,关切地道:“夫人,您现在还疼吗?” “有点儿疼。”她其实一直就是个娇气的人,遇到杨凌之后,才一点点成长起来,但疼这种事情,她才不会瞒着不说。 珞珞焦急:“那怎么办啊?” “怎么办?要不你替我受着?” “夫人!您还有心情开玩笑!要是能帮您受着,我倒是甘愿替您受,可是……我这不是替不了吗?”说着,眼圈儿里溢出泪珠来。 曲小白嫌弃地道:“你别来招我,把我招哭了我可不敢保杨凌不发卖了你啊。” 珞珞的眼泪又抽了回去。 张氏过来回禀道:“夫人,那位叫阿三的小伙子伤得很严重,郎君要帮他治一下伤,过会儿才能回来,郎君说,夫人要是累了,就先睡。” “我还不困。大娘,你去回他一声,我没事。对了,他大概晚饭都没有吃上,麻烦你老去准备点夜宵,等下他忙完了好用。” “好。夫人您有哪里不舒服,赶紧让珞珞去告诉郎君一声,我就先过去了。” 曲小白摆手:“赶紧去吧。” 张氏又关心了她几句,才离开了这屋。 珞珞倒了一杯热水来,“夫人,我扶您起来喝点热水吧。” “好。”曲小白觉得嘴里苦涩,兴许是刚才着急,上了火了,珞珞小心翼翼把她扶起来,喂她喝了半杯热水,又小心翼翼扶着她躺下。 杨凌亥时方回,进门带了一股凉意进来,曲小白撑着想要坐起来,杨凌急道:“你不用起来,躺着就好。”他想要来扶她,又碍于刚进屋,一身凉气,没有敢上来。 曲小白到底是让珞珞扶着坐了起来,吩咐道:“珞珞,你去把宵夜端过来。” 珞珞赶紧去了。杨凌将身上的氅衣脱了下来,挂在衣架上,曲小白看他氅衣上没有落雪,问道:“雪停了吗?” “没有,越下越大了,看来,这雪怕是要下几天。” 曲小白心里一沉,想着他出去这一趟,至少南平县的百姓应该是无碍了,但南平以外的地方……算了,她和他一己之力,也管不了那么多,想太多,不过是徒增烦恼,她和杨凌又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人。 “你的那几个护卫都如何了?” “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都没事,你不用担心。”杨凌走到她床前,矮身坐了下来,拉过她的手又把了一回脉,没什么大碍了,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下一点。 曲小白反握住他的手,贴着脸颊蹭了蹭,“杨凌。”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心想要劝他以后少跟人动手,但这纯属是瞎想,以后,敌人会一个个都浮出水面,他面临的,只可能是比今天还要严重的腥风血雨,怎么可能不动手? 沉默了一瞬,她才道:“我刚才真怕你出事,那个景烈好生厉害,已经上门来伤人好几回了,青君都不是他的对手,幸好,你没事。” “一个糟老头子而已,你夫君我,还不至于连他都对付不了。你大可放心。” 曲小白:“……”行吧,现在看来,就是个糟老头子。 “你杀了他,还把头送去皇宫,皇帝不会记恨你吧?”她不无担忧地道。 “他要如何想是他的事,莫说是景烈,就算是他,想要伤我的人,我也不许。” 曲小白只觉得有丝丝冷意从他身上渗出来,她不由握紧了他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颊,柔声道:“你说,他现在知不知道,你就是他的儿子?” 杨凌给她拉了拉被子,道:“知道不知道都没关系,反正,我和他,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了。” 曲小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她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但心里的担忧却是无法释怀的,她又不想让杨凌瞧出来,免得影响了他的计划,便佯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道:“嗯。他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了,咱们不怕他。” 她仰脸看着杨凌,眨巴着大眼,“你不会怪我骂他吧?” “那个人,除了和我有血缘关系之外,也是我的杀母仇人。”言外之意,他该骂,但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这句来。 无论在哪个时代,这就是父子纲常,就算是有深仇大恨,也没有办法真的去报这个仇,曲小白很理解杨凌的感受,幸而,罪魁祸首还有个容家,不然,她真的不知道杨凌要如何承受。 “权利二字,何其害人。”曲小白叹了一声,真不知如何要把这沉重的话题进行下去了,好在珞珞端了宵夜进来,及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宵夜是两碗素面,里面加了几根青菜和虾仁,曲小白道:“我没吃晚饭,你陪我吃一碗。”如果让他自己吃,以他现在的心情,未必肯吃。 果然自己还是老妈子型妻子啊,遇到杨凌,操碎了她一颗少女心。 杨凌弯了弯嘴角,这样的好意,他还不赶紧领着? 一人一碗面,就着精心搭配的小凉菜,吃得干干净净的。 吃完面,曲小白只觉疲倦上涌,眼皮重得快要睁不开了,杨凌这个洁癖患者,闻到她身上也有血腥味儿,哄她道:“你先坚持一会儿,我抱你去洗洗澡。” 曲小白眼皮打架,连说话都口齿不清了:“可以不去吗?” “那你睡吧。” 第四百五十九章让人上头的杨凌 曲小白信以为真地闭上了眼睛,但不多时,就觉得睡梦里身子腾空,虽然杨凌的动作很轻,但这腾云驾雾一般的感觉,实在是有点上头。 接着,她便感觉到了有热乎乎的水漫过了身体,一双手温柔地在往她身上撩.拨水,弄得她痒痒的。 迷蒙中,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小白,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曲小白觉得这话不对劲,一把拽住了这双手,迷迷糊糊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要想着让我离开!我不要!”她声音渐渐低下去,似乎还带着某种羞愧:“我遵从我的本心,选择你。可能挺自私的,但也没办法。” 感觉一张微微泛着凉气的嘴唇吻住了她,从嘴角吻到耳垂,带着清冽的气息,然后在她耳边道:“我也不想让你离开。你若是离开了,剩我一个人,我可能会疯掉。” 曲小白睡梦里依稀知道,这是杨凌在帮她洗澡,她吃吃笑道:“那你就变成个又傻又疯的人了。” “嗯。”杨凌的声音闷闷的,脸颊贴住她的脸颊,一双眸子里情绪深浓得化不开,曲小白闭着眼睛,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半晌,杨凌听着曲小白匀实的呼吸声,以为她睡着了,喃喃道:“小白,我会连累你,我不想连累你。” 曲小白倏然醒了。睁眼看见贴着她脸颊的脸,又缓缓地把眼睛闭上了。杨凌没有注意到她醒过来,自顾自说道:“小白,我是不是该想办法让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曲小白知道自己不该怨他,他这是出于为她考虑。可是……她需要的不是他这样的贴心,她只需要,他在身边,支.持她的一切决定,这样,她才能在这个世界有勇气待下去。 厚脸皮地待下去,不顾父母的感受。 “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是手贱地抽了那个穿越大礼包,来到了这个世界。”曲小白忽然道。 杨凌猛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你……你醒了?”曲小白这话入耳,他只觉像是有无数刀子扎在心上。 曲小白睁开眼睛,凉凉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连语气都是凉的:“可我最欢喜的事,也是来到了这个世界。杨凌,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杨凌垂下眼睑,“为了我。”毫无底气的声音。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她爬起来,想要离开浴桶,却发现腿软得根本就支撑不起来,杨凌伸手,打横抱起了她,出了浴桶,拿了棉巾给她擦拭了身上的水,把她抱到了床.上,瞧着她还有些苍白的脸色,俯身在她额上吻了吻,“我一时鬼迷心窍,你别恼我。” 曲小白睁开眼,瞧着他什么都没穿的光景,只一头墨发披散在身上,坐在床沿,也不觉得少点什么,兀自还在劝她,杨大爷这是真急了吧? 她哭笑不得,但没有挪开眼,咳……这么美的一具身体摆在她面前,她挪得开眼那就不叫小白哥了。 美色当前,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不,没有。就算他渣她都能原谅,何况他只是傻,不是渣。 杨凌低垂着眼睑,一点底气都没有,“其实,我都不能想象,你要是离开我,我的日子该怎么过。” 曲小白挑眉:“你不是会变得又疯又傻吗?” 杨凌:“……”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原来你一直都没有睡?” 曲小白没好气地道:“睡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你吵醒了。你怎么就跟个蚊子似的,嗡嗡嗡的。” 杨凌垂眸瞧着她,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来。狠辣又腹黑的杨大爷居然也有这般不好意思的时候?这飞红的脸瞧着……竟然十分妖.娆…… 曲小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目光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又游走了一番,想想肚子里的娃,竟有些觉得这娃来得不是时候了。 有这种思想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曲小白及时制止脑子里的想法,抓住杨凌的手,“睡觉吧,不要再学蚊子了。” 杨凌:“……”一脑子糨糊。 她唱的那首歌叫什么来着?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不知她为什么掉眼泪,也不知她为什么又开怀…… 算了,越猜越糊涂,睡觉的好。 有温软的美人在怀,其它都是浮云。 什么血腥,什么风雪,都抵不过这温暖的屋子里温暖的床帐上温暖的人儿。 景烈这件事后,杨凌对曲小白几乎是寸步不离,恨不能就挂在裤腰带上才好,上.书房带着她,甚至去个厕所也要带着她,曲小白无语地看着杨大爷在她面前做着不雅的事情都脸不红耳不热,真想一脚把他踢进她亲手设计的化粪池里。 “爷,至于吗?景烈都已经被你斩了脑袋,谁还能来对我不利啊?” 杨大爷很干脆地告诉她:“至于。危险多的是,没有景烈,还有容家的人,还有各种未知的危险。” “大爷,看见你这个样子之后,我都不想再亲近你。你真不怕这样会逼我远离你啊?” 杨凌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身上有哪一处是我没有亲过的?我身上又有哪处是你没有……看过的?”看见曲小白想要杀人的眼神,“亲过的”生生改成了“看过的”,“何况吃喝拉撒睡,人活着就离不开。” 人活着是离不开吃喝拉撒睡,可你也不用吃喝拉撒睡都拽上我吧?曲小白咬牙屏息,真想要掐死他。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杨凌,当初就该让杨兴茂打死你。 杨凌挽着她的手从茅厕出来,珞珞恰好往书房送东西,在她惊魂难定的目光里,悠悠然地拉着曲小白从她面前过去了。 珞珞:“……”两个人是一同去了茅厕? 天啊,这是什么骚.操.作?还是说,一场大难,让两个人感情升华到了形影不离?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王平冒着风雪来了。 杨凌把他请进了书房,曲小白自然也是在身边相陪的。王平瞧了曲小白一眼,那意思,我们要说正事,外甥媳妇,你能不能先出去? 曲小白会意,起身想要出去,杨凌却一把把她拉住,道:“舅舅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我夫妻二人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王平瞥了曲小白一眼,面上有不满,但也没有办法,他也算是看着这个外甥长大的,对于他的脾性,他算是挺了解,他一向都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哪怕是杨淮活着的时候,也没有人治得了他。 “你杀了景烈?”王平神色莫测。 “是。”杨凌淡淡的。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惹下大祸了知不知道?” 杨凌瞧着自己的舅舅,嘴角微微撇了撇,道:“舅舅,他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条走.狗罢了,若是连一条狗都不敢杀,咱们的血海深仇也就不用报了。” 王平神色很是复杂,“我知道,无毒不丈夫,可是,你现在杀了他,无疑是打草惊蛇,以你现在的力量,怎么可能与那些人抗衡?” 曲小白不太喜欢这个王平了。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让杨凌牺牲她放过景烈? “容甥媳多句嘴。”曲小白缓淡地开口,她瞥了一眼王平,他眸中,的确是有对她的不满,甚至是不屑,她凉凉一笑,道:“舅舅以为,杨凌要走什么样的路,才能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杀了那些仇人?” “站在皇帝那边,借助皇帝的力量,扫清黑暗涤荡乾坤?就算杨凌有这个能力,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就算他能够看着这个一天都没在身边的孩子比他强,他又能帮得了他什么?他手上有权利?他有什么能力。” 王平惊愕地看着她,“你……你怎敢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来?怎么说,那也是皇上!” “所以舅父想杀的,就只有容家人?”曲小白轻蔑地冷笑了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该逃出生灵法则之外。” “他也不是生来就是皇帝,手握生杀大权,却为了一己的私欲滥用权利残害忠良,他怎么就不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就算他是杨凌生父,杨凌不能对他下手,但他该担的责任,他必须得承担!” 杨凌偏头看着她。说这番话的曲小白,眸中隐隐愤怒与轻蔑,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似站在高处,睥睨着天下。 让人……忍不住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王平却是咂摸着她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腹内潮涌激荡,久久不能平静。这个小妇人,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会说的出这样大不敬、却又让人心情澎湃的话来? 便是个男儿,也没有这等魄力与眼界! 杨凌轻轻握住曲小白的手,道:“舅舅听见了?” 王平痴呆了一般,只剩下点头,“听见了。” 杨凌哂笑一声,道:“小白于我,重于生命,重于仇恨,谁敢动她,就是动我的命,我会让他悔不当初!” 王平久久未能言语。 他知道,这是杨凌对他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妄想动曲小白。 第四百六十章跟你学的 其实,这个外甥媳妇,简直就像是上天送给杨凌帮他的,无论哪一方面,王平都极为满意,唯一的不满意之处,大概也就只有外甥杨凌太爱她。 男人不该太耽于儿女情长,否则,只会误事。但眼下的杨凌肯定听不进去他的话,他若是强说,只恐会引起他的反感,王平压下心中的不快,道:“这大雪看来要下几日,眼看就要大雪封门,我就不多留了。” 他起身要告辞,看了曲小白一眼,只见她面色虽从容,却是苍白得很,叹了一声,道:“甥媳受了惊吓,杨凌,你多照顾着些。” 曲小白站起身来,微微福身,“甥媳谢舅舅关心。” 杨凌也道:“舅舅请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这都是面子话。曲小白并不喜欢这种面子上的事情。她原本以为,杨凌有了一个可以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的亲人,从此他就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战斗了。可她现在发现,这个错误犯的还是蛮大的。 这个亲人,他站的立场,不是杨凌的立场。充其量,他也就是杨凌的同盟罢了。 杨凌自然也是感受相同,他的话听不出情绪,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他到底是冷淡还是热情。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舅舅知悉。”杨凌也站起身来,神色淡然中又隐隐一丝肃然。 王平因着他的态度,也严肃起来,“你说。”他心下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不好表现出来。 曲小白看向杨凌,她也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杨凌抬眸瞧着王平,淡淡道:“请舅舅把新庄的眼线都撤出去吧,万一我身边的人不识,错认为是朝廷或者容家的人,给误伤了,就不好了。” 曲小白恍然明白,昨晚才出了杀死景烈的事,今天王平就赶到了,若是天气好的时候也就罢了,消息来往也算灵便,但偏偏是这么个大雪天,出行非常不便。 定然是他在周围伏了眼线了。 想想,如果是没相认的时候,他搁几个眼线过来也就罢了,可以美其名曰照顾杨凌,但如今都已经相认了,他可以明着派几个人过来,但暗中放眼线……这就太凉人心了。 曲小白低下头,嘴角抿了抿,握住了杨凌的手。杨凌的指尖很凉,比素日还凉,她不由握紧了他的手。他虽然什么都不说,可她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 王平脸色很难看,默了一瞬,才道:“好,我知道了。” 王平走的时候,情绪很复杂。杨凌命阿五将王平送回县里,曲小白还特意准备了一些礼品给王平,凌之香的酒,新培育出来的菜,还有一个取暖的煤炉和几麻袋煤。 酒也就罢了,菜、煤炉、煤块,对于年少时游览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的王平来说,让他只觉眼前一亮,很是震惊。 杨凌和曲小白都没有多说什么,曲小白只送到走廊上,外面雪大,她没有出去,杨凌拉着她的手,也没有要出去送的意思,只是他吩咐阿五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回住处。 廊外大雪纷飞,五尺之外不见景物,地上积雪已经有半尺厚,两个人默默站着,都没有说话。 良久,杨凌先开口道:“冷不冷?进屋暖和吧?” “还好,站在这里看看雪,也挺好的。”曲小白把手往杨凌的腋下一插,仰起脸瞧着他,嘻嘻笑道:“这样不就暖和了?” 虽然长高了,还是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好在,下巴也很养眼。 “杨凌,我们不怕,你有我呢。”她在杨凌胸口蹭了蹭,软着声音说道。 “嗯,不怕。” 杨凌笑了笑。 她是他的至亲,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至亲。杨凌把她揉.进怀里,望着纷扬的大雪,心里就如同住进了暖阳。 “小白,我不想你离开。”良久,他忽然说道,“留下来,陪着我,可好?”虽然很早就知道曲小白的答案了,但杨凌还是想再问一遍。正正式式认认真真地问一遍。 曲小白没有吱声。 杨凌忽然很紧张,只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并非是不确定曲小白的心意,只是,他怕她犹豫。 他想她留下来,但不想她委屈自己,她犹豫,便是受了委屈。 “小白?” 他战战兢兢的,跟曲小白确认。 “再问一遍。”曲小白窝在他怀里,整张脸都埋在他胸膛里,听着他快得擂鼓似的心跳,抑制不住心底的欢喜,但语气拿捏的很正经。 杨凌以为她没有听清楚。 很遗憾。而且这种问题,问第一遍的时候,就已经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再来一遍,哪来的勇气? 杨凌下巴抵在曲小白顺滑的头发上,闻着她的发香。攒了好一会子勇气,等得曲小白都想代替他说了,杨凌忽然把她从怀里拽了出来,捧住她的双肩,很认真地问她:“小白,我不想你离开,你留下来,陪着我,可好?” 曲小白望着他那认真的神情,良心发现地觉得,她不该戏耍他。 杨凌凝着她。 “这个问题么……你亲我一下,我再告诉你。” 杨凌很听话地,亲了上来,为了表示自己的真心,他还挺用心地把这个吻尽量吻得完美……曲小白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杨凌霸道与温柔兼具的吻,暗骂自己这张嘴够欠的。 曲小白不示意停,杨凌便以为,她应该是还想要他吻她,于是就自作主张地继续着,没有停,足有盏茶工夫,曲小白觉得再放任他吻下去,可能她的嘴巴得秃噜皮了,推了推他,示意他停。 杨凌停下来,双眼如星子一般:“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曲小白觉得,再拖下去,说不定他还会干出什么事来,毕竟,杨大爷可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曲小白摸着肿起来的嘴唇,“我答应了。”其实潜台词是:我投降了。 “杨凌,我们看会儿雪吧。” 雪落无声,院子里十分静谧,珞珞也很识趣地没有过来打扰,杨凌倚着廊柱,在栏杆上坐下来,把曲小白揽到腿上坐着,“好,不过,只许看一会儿,你现在的身体,还是太差了。” “嗯。” 曲小白一双腿伸到了栏杆外,头歪在杨凌的怀里,感觉到他的心跳依旧很快,她的心跳也不由跟着快了起来。 杨凌把狐裘拢了拢,盖住了她的双腿,“仔细冷。” “不冷,心跳得太快,感觉全身都热血沸腾。” 杨凌最近也习惯了她时不时就冒出来的土味情话了,他也算在梦里见过她那个世界的女子们是有多主动多奔放,相比之下,他的曲小白已经算是收敛多了。他想起那座摩天大楼的屏幕上她的那张海报,那个曲小白妖.娆妩媚的姿态远非大凉第一美人吕筱筱可比的。 “小白。” “嗯?” “没什么。” “欲言又止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没关系,我今天心情好,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杨凌抱紧着她,脸颊贴住她的脸颊,动情地道:“就是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的感觉。有你真好。不然,我可能就变成一把复仇的刀,心里眼里只剩下仇恨。” “你不会的。” 曲小白很自信,就算没有她,杨凌也不会。 咳,这盲目的自信,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完全忘了昨夜杨凌把景烈给砍了脑袋的事。 栏杆外的雪不见势小,连廊上都落了两指厚的雪,两个人身上也落了白白的一层,曲小白歪着脑袋瞧了瞧他帽子上的雪,笑嘻嘻道:“你看,你都白头了。我们就这样坐着,坐着坐着就白了头。” 杨凌好笑道:“你都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情话?” “跟你学的啊,你以前不就这么会说?” “我以前这么会说?” 曲小白重重点头:“嗯。”其实杨大爷一般能用实际行动解决问题的时候,是不太会动用语言利器的。但骗一骗他,让他以后多说点好听的给她听,也是不错的。 杨凌心里好笑,这小机灵鬼儿啊,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他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会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一般都是会直接动手耍流.氓的,花言巧语真的不适合他。 “这也白了头了,是不是回屋里去暖和一下?”杨凌担心她的身子骨弱,受不了这样的冷。 曲小白倒也没坚持,看雪这种事,过把瘾就好,时间长了,身体委实吃不消,“嗯,哎呀,我腿麻了,抱我进去。” 杨凌:“……”夫人这骚.操.作……夫人你一直坐为夫腿上,喊腿麻也得是为夫的先喊吧? 杨凌无奈地笑笑,打横抱着她,翻下了栏杆,抱回了书房。 杨凌帮曲小白把身上的狐裘脱了下来,在门口把雪抖干净了,挂了起来,曲小白跑去炭笼前烤火,抱怨道:“这鬼天气,看来,要成灾了。兵祸,雪灾,边境的百姓也真的是不容易。唉,上头那些人,见天儿地除了争权就是夺利,这满目疮痍的江山,就算挣到手,又有什么用?这天下啊,兴,百姓苦,亡,还是百姓苦。” 杨凌挂好了衣裳,关了门,也坐到炭笼前的椅子上,道:“昨天已经让人把煤炉和煤炭派到了没有能力取暖的百姓家里,无家可归的人也都妥善安置了,至少,南平县这边不会出现往年冻死很多人的事情。对了,小白,昨天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要不要听一听?” 第四百六十一章各取所需 外面雪势丝毫不见小,书房里昏暗,曲小白站起来掌了灯,回到座位上,拿了两只地瓜在炭笼上烤着,“你说说,是什么样的趣事儿。” 杨凌眼里能有什么趣事?能被他说趣事的,那肯定是挺有趣的了。 “我在县里遇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曲小白眨了眨眼。让她猜,那肯定是她认识的人了。非但是认识,应该还是挺相熟,又出乎意料的人。 她心里其实有了答案,但刻意没有说,逗杨凌道:“我上哪猜去?你说吧,不要跟我卖关子,敢卖关子,一会儿地瓜没有你的份儿。” 杨凌为了一口烤地瓜,很干脆地就交代了:“林裴。” 和曲小白心里的猜测一样。曲小白挑了挑眉:“怎么,他又去踅摸煤炉子和煤炭了?” “那倒没有,他是去给百姓发放被褥去了。” 曲小白有些惊讶,“这么说起来,咱们这位林状元公还真是个热心肠。”她心思一转,问道:“那他是以自己的名义,还是给慕南云帮手啊?” 杨凌笑着轻轻弹了她一个脑袋崩,“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为夫很有压力啊。” “那你就化压力为动力呗,至少,有一样你是比我强的。” “哪一样?” “相貌啊。” 杨凌:“……”他好歹也是一条七八尺的汉子,被夸相貌比女人好,这不是什么好事吧? 算了,说回正题,这丫头总有把话题带跑偏的神奇本事,“应该不是帮慕南云的忙,你想啊,慕南云手底下有的是兵,何用他一个书生帮忙?” 曲小白点点头。不得不承认,杨凌的智商也是能碾压她的。她就没想到这么多。 “那他之前老觊觎咱们家的煤炉煤炭,竟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吗?” “就算他是为了百姓,我也不可能把煤炭的秘密告诉他的。” “嗯,我支.持你。”不管他为什么这么说,反正,自己的夫君,支.持就对了。就算他是想利用煤炭大赚一笔,也没有什么不应该的。 杨凌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一旦这个秘密泄漏出去,就又不知道有多少人闻着味儿就来了,届时,这就不是为百姓谋福利了,而是会成为一些人的赚钱利器。” “是这个道理。”曲小白点点头,表示赞同,“而且,夫君,你知道吗,煤炭真的太重要了,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曲小白把腕子上的护腕褪了下来,按动红色的开关,一段关于工业时代的视频开始播放,她介绍道:“你梦里梦见的那个时代,已经是信息时代,在它的前面,是一段轰轰烈烈的工业时代,人们发明了蒸汽机,就是视频里这种东西,它所用燃料就是煤和木炭,这种蒸汽机,被广泛用于纺织,冶铁等行业,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在不久之后,就有人发明了蒸汽机车,你看这个,在轨道上运行的,就是蒸汽机车,也就是最早的火车。在我们那个时代,这种车其实已经被淘汰。”曲小白又翻出了高铁的视频给杨凌看,“这个高铁运行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时速……”她忽然想起这个世界还是在用时辰计时,就改了说法:“每个时辰,至少是八百到一千里。” 杨凌在梦里看见了摩天大楼,看见了各种汽车,已经是惊也不惊了。 傻度的手镯现在已经能看一分钟,曲小白看杨凌似乎也没有太惊讶,恶作剧地扒拉出了飞机的视频,“来,再给你看个有趣的,看,灰机。” 一架大客机在云层里飞过,速度自不必说,神奇的是,它能飞!它还载着那么多的人! 但悲催的是,曲小白没能炫上一秒钟,手镯就没有能量了。 杨凌并没有故作镇定。他很震惊,但比震惊更让他没办法承受的,是现实,他握住了曲小白的手,良久,才道出了一句:“小白,跟着我,委屈你了。” 曲小白有些傻眼。这玩笑开大了,她这回是真的给了杨凌压力了。 “嗐,委屈什么呀,对我来说,有你这个美男子在,其它都是浮云。”她赶紧把话题扯开:“来来来,咱们不扯远了,我刚才主要是想跟你说这个煤炭的重要性。咱们以后冶铁啊,还有我要做的成衣和纺织生意,煤炭要唱重头戏,所以,你不让林裴知道煤炭的来源是对的。” 杨凌一时心绪复杂,竟不知从哪一句话说起,只能呆呆地凝着曲小白。曲小白半晌未等来他一句话,有些急了,“喂,你不要钻牛角尖啊,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喜欢,真的是太重了。 杨凌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也说不出的压力山大。默了一瞬,他很诚挚地道:“你那里有那个蒸汽机的图纸吗?我想看一下。即便是现在做不出来,也得努力一下,是不是?” 夫君要上进,她自然是得全力支.持的,“这个,我先看看。”曲小白在度娘那里找了一些关于蒸汽机的图纸,但资料有限,具体到每个细节的图并没有找到。 她有些无奈,“我先画大致的图给你看吧。我这画功也不好,傻度这里的图也不详细,只能将就一下。等手镯的能量集满了,我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视频给你看。” “我给你铺纸去。” “嗯。” 曲小白拿了笔,杨凌给她铺好了纸,她照猫画虎把蒸汽机的图给画了几幅出来,嫌自己的画功不好,又口述了一些特征,让杨凌自己也画了几幅。 到底杨凌的画功比她强些,画的比她还像模像样。 研究了小半个时辰,画了一堆的图纸,她最后挑出杨凌画的一幅,“就这个,是最逼真的一幅。一会儿手镯就应该能看了,你再看看视频里的。”她忽然吸了吸鼻子,大叫:“哎呀,我的地瓜糊了!” 炭笼上,地瓜变成了一块黑炭,正冒着浓浓的烟,曲小白伸手就想去拿,被杨凌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烫,我来。” 他用钩子钩了地瓜下来,盛在铁簸箕里,拿到了外面,又把门留了一个缝隙往外散烟,弄完了,才回到曲小白身边,道:“不能吃了,我再给你烤。”他从盛地瓜的篮子里又拿了三四个出来,放到炭笼上,坐到椅子上亲自看着,曲小白在他身边坐下来,笑道:“你连个地瓜都给我看不住,笨死了。” 杨凌很麻溜地认错:“我的错,我诚挚地向夫人认错,请夫人责罚。” 曲小白拿捏出一副老学究的派头,作势捋着下颌不存在的胡须,道:“看你认错态度良好,那……就从轻处罚你?” 杨凌一本正经陪她演:“嗯,多谢夫人宽宏大量,那请问夫人,如何从轻处罚?” “这个要容我想想……”曲小白眨巴着大眼,憨态可掬,“到底要罚你什么呢?” “不如罚小生亲娘子一口?” 曲小白下意识地反应:“不行,我嘴巴都被你亲秃噜皮了!”但立马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气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你……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杨凌一副很诚恳很无辜的样子:“冤枉,小生以为,这个惩罚很是合宜,既不损伤了你我夫妻的体面,又起到了惩罚震慑的作用。” 曲小白被他气得噗哧笑了,“我可去你的吧!杨凌你个小混蛋!你能不能更不要脸一些?” 杨凌笑着翻动地瓜,说得慷慨其词:“小生以为,为了夫人的脸面,小生的脸可以不要。” 曲小白撑不住笑,顺手拿了一个什么东西扔他,“天哪,怎么还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啊!不行,我要退货!” 杨凌继续演:“夫人,小生没有上家,亦找不到下家,求夫人不要退了小生,求夫人收留。” “你个妖孽!待为妻收了你吧!”曲小白笑得滚在他身上,他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身,看着她笑得憨态可掬,也跟着翘起了嘴角,“小心,别倒在炭笼上。” 曲小白笑得在他身上乱扭,“你说你在外面那么高冷,怎么在我这里就是这么个不要脸的妖孽呢?” “可能是……夫人调.教得好?” “不敢……哎,不跟你闹了,傻度的能量好像充满了,来画图吧。”曲小白一直关注着手镯呢,看见手镯亮起了红灯,赶紧到桌前取了纸铺好。 杨凌也收起了笑闹,回到桌前拿起了笔,曲小白打开按钮,下了指令,视频里便出现了老式蒸汽机的分解图,杨凌看得很仔细,不过一分钟的分解视频,讲得也不算详细,视频的有效期一过,杨凌便提笔认真画了起来。 曲小白也很认真地站在一旁瞧着他,没有出声打扰。 待杨凌画好了图纸,她看着不算详细的图解,很认真地道:“视频还是太短了,看来,我得想办法赶紧赚钱,让傻度升级。”她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杨春那边怎么样了,年前我就只能指望他了。哎,对了,我还可以卖两茬菜给慕南云,冬天菜贵,又下了这样大的雪,我得收他个高价。” 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怎么感觉我就跟吸附在慕南云身上的吸血鬼似的。” 杨凌很好意思地开解她:“这叫各取所需,公平买卖。” 第四百六十二章二哈 杨凌竟然没有反对,让曲小白很是意外,想想,也倒是那么个道理,慕南云看似帮了她很多,但她也是有付出,并且将会有更多回报给慕南云的。 这样想着,也就没有什么愧疚了。 曲小白站到门前,开了一扇门,只见廊檐外仍旧是纷飞的大雪,无休无止,她不由犯愁:“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别处如何,杨春在年前能不能赶得回来。” 杨凌从后面抱住她,轻声道:“小白,不许你想别的男人。”略嫌委屈的口吻。 曲小白:“……”这是什么妖孽?他能不能有点正常人的思维? 杨凌下巴搁在她肩窝里,咬住了她的耳垂,微微用力,“脑子里只许有我。”这一句就稍嫌霸道了一点。 曲小白有些吃疼,但他这般不动情时亦有情的态度,实在让她有些心痒痒的,“行了行了,别撒娇了,再撒娇,你这高冷范儿一点儿都没有了。哎,杨凌,你看雪地里是什么?” 外面的雪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滚动,和雪地融为一色,动得十分欢快。杨凌端量了一眼,“奶糖?好像是奶糖。” 外面能见度低得很,那玩意儿又是和雪一个颜色,他能猜出来是奶糖,也是不容易。 曲小白瞧着那傻不拉唧在雪地里滚的身影,好笑道:“这家伙怎么跟个二哈似的啊?” “二哈?” “就是一种特别傻的狗。” 杨凌:“……”虽然不想承认他带回来的这头雪狼很傻,但它的确不太给他长脸啊。 “奶糖,进来!”曲小白唤了一声。 一个雪团子嗖的就蹿了进来,在她脚边一滚,便滚了一地的雪,它身形比刚来的时候大了一倍还多,不但大了,而且胖了,圆咕隆咚萌态可掬,在曲小白脚边滚了一圈,蹭着她的小腿,曲小白蹲下身,戳了戳它的脑袋,无奈地笑道:“你是狼,狼!又不是狗子,再做出这副狗态,我炖了你!” 奶糖哪里管这个,围着她转了几圈,赖在她脚边不肯起来,杨凌一把把它从地上拎了起来,顺门缝扔了出去。 曲小白十分无语:“你干嘛扔它啊?” 杨凌振振有词地道:“它应该有点自知之明,它是一头狼,不是一只狗。” 杨凌顺手把门关了,“看看地瓜烤好了没有,不要又糊了。” 曲小白狐疑地瞧了一眼杨凌,她怎么觉得这个人是故意为难一头小狼崽呢? 不过她也觉得狼崽子可以在雪地里玩儿一会儿,地瓜要紧,烤了一上午的地瓜,总不能一口都吃不着,但她刚坐下,就听见小狼崽子在挠门,曲小白不忍心,商量的口吻对杨凌道:“要不,还是放它进来吧。” “你现在有孕,这崽子又没打狂犬疫苗什么的,容易过病毒细菌给你。你以后少沾着它。” 曲小白眨眨眼睛:“……”她是不是给他抄的医书太多了?竟然连狂犬疫苗病毒细菌都知道了? 自己挖坑自己埋,她到底没敢把奶糖放进来,隔着门斥了一声:“去玩儿你的去,再挠门炖了你!” 奶糖似乎对这个“炖”字很是敏感,立即就不挠了,不多时,就传来它“嗷呜”的叫声,虽然还很稚嫩,但多少有点狼样子了。 它到底是狼,不是狗。 杨凌拣着一个烤好的小地瓜,剥了皮,送到她面前,“吃吧。” 地瓜存放了这么多天以后,已经控去了大部分水分,很甜很糯,曲小白咬一口,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感叹:“太好吃了。” “世间怎么能有如此美味呢?” 杨凌好笑:“一个地瓜就让你满足成这样?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最难得是心头好。你懂什么?现在你就是放一碟子龙肉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动心的,我就单喜欢这原汁原味的地瓜呀玉米呀什么的。对了,张大娘那天做了个什么粥,就是麦子似熟未熟的时候,采下来烤熟了,然后把麦粒脱下来储存起来,煮玉米粥的时候放一把,又香又糯,好吃得不得了。” 杨凌挑眉:“想吃?” 曲小白重重点头:“嗯。不过,午饭估计已经准备好了,等晚上吧。”她以前从来不重口腹之欲,倒是怀孕之后,胃口大变,时不时就会想吃某种食物,而且多半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过,张大娘说,家里存的不多,因为口粮是很宝贵的东西,很少人会在麦子还没熟的时候去糟蹋它。” “爱吃明年给你多存一些。” “好啊。对了,夫君,明年我想着把庄子改建一下。” “哦?你想怎么改?” 曲小白吃着甜糯喷香的烤地瓜,沉吟了一瞬,才道:“明年就要进山采矿冶铁了,你明年还要进京,我在想,明年肯定会有更多的人把目光盯到庄子上来,我想,索性就把庄子改成庄园,光明正大对外开放,我们还可以经营餐饮游玩创收,当然,一定要先做好防护措施,防着他们往矿区去。” “我们既然不打算先开采西山这边,那就先开放西山,往东的地方……要如何防着人过去呢?” 曲小白冥思苦想,她想过放点凶猛野兽山上,也想过捏造个鬼故事出来之类的,但这些阻止不了真正的高手,她一直就没想到有效的办法。 “这个事情交给我,我想办法解决,你只管规划你的庄园就好了。”杨凌一力承担下了这项重任。 “你有好办法吗?” “现在还没有,等我再想想。” “嗯。” 杨凌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夫人怎么那么聪明,这种迷惑人的障眼法都能想得出来。” 曲小白嘿嘿干笑了一声。她能说她就是想着实现一下以前的梦想么?无论是当歌手还是做演员,都是吃的青春饭,即便是到以后可以做做幕后,但那都已经是落幕了,她不想过那种繁华褪尽落寞而悲的生活,她想着,要在最好的年华里急流勇退,然后寻一个山头,弄一片庄园,修得跟世外桃源似的,没事就邀上三五好友,喝喝茶打打麻将,过一过不需要奋斗的奢靡生活。 她以前的确是个不求上进的人,因为背后有父母的宠爱,只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杨凌瞄她一眼。她这笑不像什么好笑。不过既然她喜欢做的,管她是因为什么而做,他只要支持就好了。 两人的午饭就在书房解决了,吃过午饭之后,又研究了一番蒸汽机,手镯充满能量,又看了两回,杨凌把基本的图纸都画了出来,曲小白也坐到桌前,开始规划她的庄园。 她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想到什么,就会立刻动手去做,不会等待。 忙活了一整日,外面的大雪依旧没有停,成灾已是定局。不过,南平县这里,有慕南云护着,又有林裴送去百姓家里的衣物和杨凌送去的煤炉煤炭,这场雪灾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曲小白还是不放心。 “这么大的雪,恐怕有些房屋的承重根本不够,万一房子塌了,可怎么办?那是要压死人的。” 杨凌安慰她道:“南平这个地方,每年都会经历几场大雪,所以,百姓们都会在入冬前就把房子加固。我也已经派人查看过贫苦百姓家里的房舍,该加固的,都已经加固,即便有没照顾到的,也是少数。” 曲小白心里明白,所有能做的,杨凌都已经做了,能不能熬过这场雪灾,也只能凭天意了。 在房里待时间长了,也会憋闷,曲小白提议去看看那几个受伤的护卫,杨凌拧眉瞧着她:“他们有什么好看的?” “你作为主子,他们为了你媳妇而伤,你不得去慰问一下啊?” “有小直男和老云照顾呢。两个神医,还不能安抚他们的心?” 曲小白指着他的眉心,“杨凌你太没良心了。” 杨凌拗不过她,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去看。” 杨大爷温柔乡里腻久了,不想上岸了,奈何小娇妻不允。 他拿了狐裘给她穿上,一弯腰,“上来,背你过去。” 外面的雪已经及膝,自然是不可能让她自己走的。 曲小白笑了,伏到他背上,搂住了他的脖子,笑嘻嘻逗他:“夫君,起驾!” 杨凌无奈一笑,背起她,踏入风雪之中。 昨夜治完伤,四个人就已经被挪到辛青君那边的厢房里,董朗和云不闲轮流照顾着,倒也无碍。 曲小白是今天才知道,杨凌当日的确是和景烈动了手,因景烈不敢真的伤了杨凌,倒让杨凌抓住了机会,将他给擒了,关在了城中的一处暗室,由阿大几人看守着。没想到,他竟然能挣脱锁着他的铁链,逃了出来,还把阿大几人重伤!甚至还伤了庄子上的几个影卫。 两个人进屋的时候,曲小白看见一同养伤的还有几个人,心里明白就是庄子上的影卫了。 平日里她连他们的脸都没见过,现在倒是都看见了,都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极年轻的脸,面貌很普通,属于扔人群里就分不出来的那种。 影卫么,自然不会要长相太突出的。像阿大几人这样的,当属是很俊朗的了。所以阿大几人干不了影卫。 第四百六十三章疯子 曲小白跟他们打招呼,“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小影子,你们怎么样?” 众人:“……”为什么名字打她嘴里说出来这么别扭呢?尤其影卫们,虽这个小影子的称呼……感受一言难尽啊。 除了暴躁哥阿三,大家都醒着,暴躁哥由于伤势太重,此时还在昏睡之中。 几人要起来见礼,被曲小白阻止了:“你们躺着就好,我和你们主上就是过来看一下你们的伤势。” 阿大代替几人表达对昨晚事件的歉意:“主母,对不起,昨晚是我们不好,没有能够拦得下景烈,让主母受惊了。” 曲小白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们不用太自责,像景烈那种高手中的高手,你们打不过很正常,就算打不过,还有杨凌呀。” 咳……这话到底是安慰还是谴责? 不过,不管安慰还是谴责,有一个人挺高兴。高兴的人自然是杨凌。 杨凌高兴了,大家自然也就高兴了。 守在这里的是小神医董朗,董朗如今见着杨凌,还是很不自在,行了个礼,弱弱地道:“主上,小……小主母。” 小直男这个样子肯定不禁逗,曲小白很善良地帮他划水过去:“他们几个的伤势怎么样啊?” 董朗道:“昨天夜里都有些发高热,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杨凌心中高兴,连带得看小直男也顺眼多了:“你好好照顾他们,缺什么药材,可以找辛青君。” 主上这意思,是原谅他的不懂事了?小神医一激动,冲口而出:“是,主上放心吧!” 屋里有很浓重的药味儿和血腥味儿,因为天太冷,又下着雪,通风不好,以致于这味道浓得都散不开,杨凌道:“把门开一点缝隙,散一散屋里的气味,总不通风,对人也不好。” “呃……好。”董朗忙应。 曲小白看几个人都不太能动弹,有伤在腿上的有伤在身上的,但手臂都还算好,没受什么重伤,便问:“你们在此养伤,觉得烦闷的话,我可以给你们送些书过来。” 此话一出,众位的脸色都变了变,连杨凌都不忍看,别过了脸去。 “不爱看书?”曲小白挑了挑眉,“还是不识字?” 阿四有些忸怩:“字倒是识的,就是书么……主母,我们都不是读书的料啊。” “成,我知道了。”曲小白非常好说话,“那我看看能不能找个会说书的,来给你们解解闷。” “这个好!”比较活泼的那个,是影卫里的一个,“哎哟……”他一拍手,扯动了伤口,疼得叫了一声。 曲小白瞟向他,眉梢挑得老高,“看来,你平时没少去茶馆酒肆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影卫低下头。 杨凌道:“主母问话,还不答话?” “小的姓徐,单字一个飞。”做了影卫,就没有了名字,出来都是用代号的。但既然主子让说,他自然不敢隐瞒。 “徐飞,慢慢飞的意思吗?” “哈哈哈……”她的话惹得哄堂大笑,结果,笑得动作太大,都扯动了伤口,一个一个都皱起了眉,倒是没有一个喊痛的。 除了徐飞。 看来徐飞很怕疼啊。 曲小白看着这群陌生的年轻面孔,虽然陌生,却都是甘心为着她和杨凌去出生入死的。她很感激他们,却不知该为他们做点什么。 扭头看见杨凌,她忽然灵机一动,“杨凌,你找张椅子坐下。” “嗯?”杨凌见众人无事,都已经准备要走了,他疑惑地看着她:“你想干嘛?” “给你们演个小节目。” 杨凌很想要拒绝,他不想媳妇演什么节目给别人看,但曲小白不容他质疑,就拖了张椅子给他,把他按在椅子上,道:“坐好了,我演个我不太拿手的节目,你们都不要捣乱。” 曲小白扫了一眼众人一眼,找了个大家都能看得着的位置,指挥董朗:“来,把那张桌子搬过来。” 董朗把桌子搬到她面前,她又踅摸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木头,在桌前站定,沉了沉气,木头权作醒木,往桌上一拍,众人随着落板的声音,便知这是要说书了,都有些好奇,素闻主母有才名,但真不知她连说书都会。 要知道,说书卖艺,并非是什么好行当。 大家的目光都有些小心翼翼,偷偷瞧了杨凌一眼,见他容色未有变化,都若无其事地又把目光撇开。但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 曲小白先念了几句定场诗:“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今天给大家说的这段故事,名字叫做,《卖油郎独占花魁》。” 一听这名字,大家就都来了精神,但眸光一瞥见杨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这精神就又都萎靡了下去。 主上……不能让主母说下去的吧? 杨凌端坐,一动未动。连句话都没有说。 曲小白笑意盈盈地看了他一眼,不管他,继续讲她的故事说她的书。 卖油郎秦重与花魁莘瑶琴的故事,被她绘声绘色演绎了出来。故事不算长,但也是说到了天黑方罢,一众伤患们个个都听得甚是过瘾,但过瘾之余,心里又惴惴不安。主母说的这段书,它实在……有点艳。 杨凌待她讲完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讲完了?” “讲完了,好听吗?”她不知死活地问他。 “好听。” 众人听着这从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都悄悄地把被子拉了拉,蒙住了头脸。 杨凌瞥他们一眼,冷声道:“听都听完了,捂着头是掩耳盗铃么?” 众人又默默地把脸露了出来。想要解释几句,但都词穷地不知说什么。 曲小白道:“你吓唬他们做什么?他们可都是伤患。书是我说的,你要觉得不好,明天我给你换个恐怖的。” “还有明天?”杨凌没有情绪的语气,有点瘆人。 曲小白哪里怕他这个,挑着眉梢道:“横竖下雪,也干不了别的嘛。” 众人:主母我们不敢听了,求放过。 杨凌先一步出了屋子,曲小白在他身后,冲他做了个鬼脸,又冲大家笑笑,赶紧追了上去。 董朗目送他二人的背影好久,他傻傻地望着门,众人傻傻地望着他,良久,他回过头来,终于发现大家在看他,眼睑一低,“看我做什么?养伤!” 护卫里有几个心细的,瞧着董朗这个状态不对,但都没敢多想,也不敢说破,别过脸去,继续回味主母讲的评书了。 好一个卖油郎独占花魁女,让人忍不住就想要代入啊! 门外,杨凌站在廊檐下。廊外的雪花扑进走廊,在他面前打着旋儿,不少落在了他身上。曲小白出来之后,嘻嘻笑着,从后面抱住了他,“生气了呀?” 杨凌把她拎到了前面,脸色都绿得跟菜叶子似的,忽然一低头,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狠狠亲了一口,一脸憋屈地道:“以后不许再说这段。” “咳咳……好。”曲小白庆幸,他没有说不许她再说评书。她倒也不是真的爱说评书,只是那些为他们夫妻受伤的孩子们躺在床.上,书也不喜欢看,也没有个娱乐,该有多闷的慌。 她无以为报,逗他们开怀一下的能力还是有的。 杨凌对她的回答尚属满意,打横抱起她,朝主屋走去。到主院儿里,正好碰上提着食盒去摆饭的张氏和毛王三人,曲小白顺便吩咐道:“大娘,青君院子里那几个养伤的人这几日的饮食就麻烦你多注意一下。” “夫人放心吧。” 张氏笑盈盈的,见着杨凌抱着曲小白,也不以为杵,反倒是打心眼儿里替他们觉得高兴,倒是毛王二人,都有些羞涩,撇开脸不敢多看。 说评书说得口干舌燥,曲小白晚上多喝了一碗汤,汤喝多了的结果就是,多跑了几趟茅厕。她屋里的茅厕明明是挨着大屋的,杨大爷偏生不放过她,一定要跟着去。 曲小白气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对杨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个疯子!” 杨凌毫不在意:“我本来就是又疯又傻。” 大雪又下了两天,才停了下来,但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一点没有要放晴的意思。有些地方的积雪已经到了三尺厚,压根就没有办法出门。 雪开始小下来的时候,庄子上所有的人就都出动了,铲雪的铲雪扫雪的扫雪,忙活开来。 一上午的工夫,就已经打通了一条庄子到杨府的路。路通了的时候,杨凌和曲小白都穿了狐裘,带上了奶糖,出门去走了走。 路两边的雪,已经堆得一人多高,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走在大沟的沟底,抬头只看见灰蒙蒙的天,低头只看见白茫茫的雪。 走了半里地,忽然见路边有人堆了一个硕大的雪人,白胖胖的身子,圆咕隆咚的脑袋,还插了一根红萝卜在脸上,曲小白惊叹着跑了上去,“嚯,这么大的雪人,好可爱!” 曲小白张开手臂抱了上去。 “杨凌,来看看,我的肚子大还是它的肚子大!” 第四百六十四章大嘴巴凌 杨凌:“……”有些人,可爱而不自知,就像他的小妻子,做起事来成熟老练,但玩儿起来,跟个三岁孩子没甚区别。 杨凌走上前,把她从雪人身上扒拉了下来,笑道:“喜欢雪人?那咱们自己堆一个。” “好啊好啊!”这种事情,小白哥最积极了。 杨凌选了一块没有人进去过的地,拉着曲小白的手,嘱道:“雪很深,你不要进去,进去可就不好往外拉了。” 他光顾着嘱咐了,却没留神,曲小白神勇一扑,拉着他一起扑倒在了雪地里。 三尺深的雪,俩大人下去,就剩了两个手牵手的人形大窟窿,窟窿里传出来曲小白的大笑声,肆意又欢快,杨凌刨开了挡住他二人的雪,瞧着趴在雪堆里“游泳”的曲小白,也跟着吃吃笑起来,“你这丫头,也不怕摔坏了!” “这么松软的雪,怎么可能摔坏了呢?”曲小白抓起一把雪,顺着杨凌的脖子就塞了下去, 冰凉的雪触着肌肤,冷得杨凌一激灵,他也很想抓一把雪塞曲小白的脖子里,奈何却不舍得,最后,只是抓了一把,扬在了她厚厚的狐裘上。曲小白滚了滚,很费了些力气才爬到他身边,扒住杨凌的衣领子,嘻嘻笑:“我看看,凉不凉。” 小爪子伸进杨凌的衣裳里,跟猫爪子似的,挠得杨凌的锁骨痒痒的,雪沾在皮肤上,又凉凉的,杨凌瞧着她那张绽放的笑脸,没把持住,心怦然一跳,手扶住曲小白的脑袋,拉低,吻住了她水润的嘴唇。 带着雪的清凉,还有她今早搽的玫瑰霜的香气,口感甚好。 好到他都不想放开她,只想吻到地老天荒去。 奶糖滚成了一个雪球,试图爬到曲小白的身上,被杨凌一把给薅住,扔了出去。 那么深的雪,奶糖陷在里面,半天也挣扎不出来,急得吱哇乱叫,路边有人经过,听见声音,想要寻一寻是什么动物,被另一个知情人给拉住了,拉着他走出去一段路才敢告诉他:“别找了,赶紧走赶紧走。” 若是让庄主和庄主夫人觉得他们在偷窥,那就不妙了,还是赶紧匿了的好。 曲小白被杨凌按着脑袋,有心要去帮一把奶糖,奈何根本就爬不起来,诚然,也是因为,这雪地里拥吻的滋味实在是妙不可言,她也不想放过杨凌。 曲小白开始被杨凌按头,后来就变成了主动的那一个。 逆来顺受三从四德?不,她才不要听这些混蛋论调,她是另一个世界思想开放的女青年,她的认知里,追求感官的刺激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想要就要咯。 杨凌根本没办法拒绝她的热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曲小白感觉身子发软力气都没有了,这才想起还要堆雪人,从杨凌身上爬起来,拍打拍打他身上的雪,却看见他脸上如同初绽的春花,白里透着粉,让人忍不住就想蹂躏一把。 杨凌看她那要吃人的目光,赶紧坐了起来。毕竟雪堆里凉,她这没完没了下去,还得了? “起来堆雪人。”刚才还想着躺到天荒地老去的人,赶紧从雪堆里爬了起来,曲小白两眼放光地看着他:“我不会。我就到这里来之后才看见这么大的雪,以前,我们那里雪基本上看不见,偶尔下一场,也很小的。” “那你站到路边上去,看着。” 曲小白坚持不肯走,跪蹲在雪地里,把奶糖给扒拉了出来,放到眼前,道:“我看着你堆。” 杨凌见她坚持,也就顺了她的意思,但手上的速度却是加快了。双手用了内力,很快便团出了两个雪团子,一大一小,圆滚滚的,比路边上那个雪人团得平滑太多了。 拖着雪团子,出了雪地,上了大路,他把大雪团子安置在地上,又把小雪团子做脑袋,安在了大雪团子上。 曲小白和奶糖从雪地里挣扎着爬出来,看着大肚子雪人,很兴奋:“还没有五官,我回家去找。” 杨凌一把拉住她,“离家远,还是我去吧。” 他刚要走,却见赵元远远地朝这边赶,于是就停下了脚步。 赵元走到近前,行了个礼,“爷,夫人。”礼毕之后,不由叹:“这场雪真是大,往年虽也有大雪,却不似今年这般大。咱们庄子都有被大雪压塌的几间房屋。” 曲小白忙问:“人没事吧?” 赵元忙解释:“都是没有住人的房屋,没伤到人。” “那就好。” 杨凌瞧了赵元一眼,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哦,是这样的,今天点人数出来扫雪的时候,少了二十多人,我实在怕是被大雪……”赵元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怕是被大雪埋了。 杨凌道:“人是我抽调了,都没事,放心吧。” 曲小白眼睛眨了眨。人不见了二十多?还挺不少。她想了想,自己府里,似乎没有少了谁,她用人的时候其实很注意分寸,王平应该很难往家里安排人,但关于景烈,不是庄子上的人能探查得到的,说明在她和杨凌的身边,还是有王平的人。 会是谁呢? 她心里微沉。这个府邸里,无论谁是那个卧底,她都不会乐意看见。除了那些哑奴和新来的小丫鬟小厮们,都是她用的很趁手的人。 杨凌掸了掸她身上沾着的一点碎雪,道:“赵元,麻烦你去我府里拿一些可以装点雪人的材料来。” 赵元扫了雪人一眼,心道爷为了讨夫人欢心也是下了大力气了,急忙朝府邸那边走去。 曲小白看他背影远去,把目光转向杨凌,眸色沉沉,“其实……舅舅他,应该没有坏心吧。” 她能想到的事情,杨凌自然也是想得到的。他把曲小白嘚瑟掉的帽子戴好,抿了抿她的耳发,道:“这事儿你不用管,交给我就好了。” 她对身边的人永远是心太软,这事儿交给她,太难为她了。杨凌主动担下,曲小白没有争辩什么。 她很明白,她和杨凌所谋之事,太过凶险,身边留一个外人都是很危险的。 赵元很快回来,累得气喘吁吁的,曲小白的好心情并没有被王平的事影响到,或者说,她是不想杨凌被影响到,所以依旧很欢快,接了东西,跟赵元道谢:“大元哥,谢谢你。庄子上的事,就麻烦你了,我和杨凌,就不过去了。” “爷和夫人尽管放心,庄子上有我和几位管事照顾着,出不了什么事。” 赵元说完,赶紧识趣地撤了。 曲小白捧着赵元给她的小筐子,见里面有大小不等的胡萝卜块胡萝卜条,还有一个雕刻成了嘴唇的形状,除了胡萝卜,还有黑褐色的海带条,剪成眼珠形状的黑木耳,甚至还有一顶帽子。 “这些一定是大娘的手笔,大娘做这些小玩意儿可拿手了。” 曲小白一边夸赞,一边先拿出一根海带条,贴在了眉毛的位置,用两根绣花针插住了,杨凌嫌弃道:“你贴高了,眉毛应该矮一点。” “哪有,应该高一点。你弄的这个雪人的脸太圆了,矮了不好看。”曲小白的话戛然而止,她瞧着雪人的脸,越瞧越不对劲。 这脸形……似曾相识啊! 不但相识,还挺熟悉。 这不就是每天要在镜子里出现很多次的,她的那张娃娃脸嘛!即使最近长出来一点下巴,也还是改变不了她娃娃脸的事实。 “杨凌!” 曲小白大吼一声。 杨凌被她震得一激灵,拿捏出一副无辜状:“怎么了?” “你跟我解释一下,这雪人这张圆圆的大脸盘子是怎么回事?” 杨凌摊手,诧异状:“雪人的脸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你确定?你还装无辜!你不觉得这张脸极其熟悉吗?缩小两倍看看。”曲小白站到了雪人的旁边,与雪人肩并肩,还故意挺了挺自己的肚子,“杨凌,现在再看看,是不是更眼熟了呢?” 杨凌还是一副无辜状,“可能……是因为我天天看着你,脑子里心里想的全是你,所以,手底下不自觉就做成了你的样子?” 曲小白一把拧住了他的耳朵,怒吼道:“还不自觉?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不行,你得再捏一个你,咱们两个一起站在这里展览才行!” 今天杨凌又看见了曲小白的另一面——母老虎的一面。 原来她是真的脾气不好。 连奶糖都瑟瑟发抖地蹲在雪人身边,不敢闹腾了,杨凌赶紧又去团了两个雪团子,大的做身子,小的做头,安置在另一个雪人的身边,为了营造出两个雪人相依偎的效果来,把身子还砍去了些许,紧紧贴住小白雪人。脸么,自然是他的模样。 曲小白把两个雪人的五官都安好了,还特意用胡萝卜雕出了个小丑的大嘴巴,贴在凌雪人的脸上,哼道:“看见没,这就是你!大嘴巴凌!” 杨凌好笑地弹了她一个脑袋崩,“嗯,我就是大嘴巴凌。” 嘴上虽然恼怒着杨凌,但看见两个雪人依偎在一起的样子,曲小白心里却很甜蜜。 大概,这就叫口嫌体正直? 第四百六十五章杨凌挺顺眼 庄子通往府邸的路通了以后,从庄子往镇上的路也开始疏通。 庄子上所有的人都出动,速度很是可观,到晚上夕阳落山,已经清扫到了学院门口。 虽然学院和庄子来往比较少,但为了学院孩子们的安全和饮食及取暖问题,这条路是必然要清理出来的。 路通了之后,学院的消息传回杨府。 学院安好,没有一间房子被大雪压塌,也没有冻着一个孩子,饿着一个孩子,甚至,在花了一个上午把院子里的积雪清理了之后,下午就已经开课了。 镇上的受灾情况也传回了府中。塌了几间房子,没有压坏人,有一户三口之家,是老夫妻两个和一个五岁大的小孙子,因为晚上睡得太死,忘了往煤炉里添煤,老两口.活活冻死了。小孙子命大,杨凌的人寻过去的时候,还剩一口气,经过救治,已经保住了性命,但身上冻伤太多,且染上了肺疾,势必要好生将养治疗。 手下的人查过了,那孩子的父亲已经死在了战场上,娘亲改嫁,撇下了他。 因为孩子还伤着,不能进学院上学,曲小白就让人接到了府里,横竖府里还有一群人在养伤呢,索性让小董和老云照顾着,更利于治疗小孩子身上的冻伤和肺疾。 杨凌没有意见,但因为怕肺疾会传染,勒令曲小白不许再去病患们的屋里说评书讲故事。 曲小白考虑到自己还怀着孩子,也就答应了杨凌的请求。又吩咐董朗和老云一定做好预防,不要让大家被传染。 老云这个人比较周到仔细,建议让孩子单独住一间屋子,青君那边的厢房屋子不少,这个容易办到,人接来的时候,老云拾掇出来了一间偏房,安置了孩子。 即便是这样,杨凌也不许曲小白去下属们养病的屋子了。 对外宣称是怕传染,真实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谁知道呢。 反正,在听完了主母讲的一个书生夜宿兰若寺艳遇女鬼的故事之后,护卫们知道,这辈子想再听主母说这么有趣的书,是不太可能了。 庄子和镇上的路彻底打通后的第二天,林裴来了家里。 林虎头往主院里传了话之后,杨凌本来想要拒绝见他,曲小白心软,劝道:“大老远,天也不好,这么拒绝他也怪可怜的,还是看看他有什么事吧。” “那就让他去花厅吧。”杨凌想了想,勉强道。 林虎头去请人了,这厢曲小白却道:“我不想见他,在书房等你吧。你自己过去花厅好了。” 杨凌眉毛斜挑,睨了她一眼,“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杨大爷话说的漂亮,其实言外之意就一句:想撇了我溜?没门儿呀。 曲小白自知是逃不过了,只好搁下了笔,站起身来,但她实在不想见林裴,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往杨凌身上一腻歪,嗲声道:“哥哥,不想去,行不行啊?” 撒娇都撒到了这份儿上了,却没想到杨凌一点都不买账:“不行。” “那你不许呷干醋啊。” 杨凌挑了挑眉,“嗯?那我不能保证。” 太无耻了。她就是怕他会吃醋才不想去见林裴,偏他就是不放过她! “行……去!”曲小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都不怕,她怕个甚的! 从杨凌身上退出来,她拿了狐裘往身上穿,杨凌若无其事地帮她系带子,边系边笑:“这就对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有危险的,还是跟着我,我可以保护你。” 曲小白:“……”不要脸如斯,还好意思这般强词夺理,也就他了,她瞧着杨凌,一本正经道:“嗯,夫君如此爱我怜我为我考虑,我甚是感动。那咱们就走吧。” 杨凌也一本正经:“这都是为夫应该做的,夫人不必说感谢的话。” 太酸了。两个人都被彼此酸得一哆嗦,内心里同时在想,如果夫妻两个天天这样对话,人生也太无趣了。 好在两人都不是这样的人。 曲小白都没坚持上一瞬,立即就原形毕露了,指着杨凌哈哈大笑:“你个酸儒,你是要气死我!快点快点啦,我都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林裴这家伙要来干什么了!” 曲小白扯着杨凌的胳膊,往外拉扯。 “我也被你气死了!”杨凌忽然上手,打横抱起了曲小白,大笑着,大步朝花厅走去。 珞珞伺候主子这么些日子,还是第一次见男主子笑得这么开怀这么大声。而且……他就这么抱着夫人去见林裴么? 珞珞有点怜悯那位传道授业解惑的林夫子了。 好在,杨凌还没有珞珞想的那么不拘小节,到花厅门前,便将曲小白放下了,两人并肩进屋,林裴站起身来,拱手道:“杨公子,杨夫人。” 杨凌点点头:“林先生,请上座。” “请。” 两人分宾主坐了,小厮上了茶水,躬身一礼,退至一旁。 曲小白就随意多了,脱了外面的狐裘,在炭笼前的软凳上一坐,悠悠道:“都这么熟了,还公子先生的,你们二位酸不酸哪?” “礼不可废,林先生既是皇上钦点的状元,又是学院的夫子,称一声先生,不为过。” 曲小白不由抬眸瞟了一眼杨凌。 这么客气?这不像他素日作风啊。他见了慕南云林裴之流,向来都是直来直去恨不能句句话都是刀子扎在这俩人肺管子上才好呢。 今天这是抽的哪门子疯? 令她惊讶的是,不但杨凌抽疯,林裴也抽疯了。 他竟然顺着杨凌的话往下说道:“杨公子说的极是,君子之交,本该就是淡泊如水,知礼守矩。” 曲小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早知道你们今天要论什么君子之道,我就和奶糖一起玩了。 “林先生今日来,不知所谓何事?”杨凌继续端着他的君子之风,温声说话。 林裴也是和他一样的调调:“在下是来感谢杨公子为百姓所做之事的。” “林先生误会了,我并没有为百姓做什么。” “杨公子就不要谦虚了,那些煤石和煤炉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杨公子肯施与百姓那些救命之物,让人敬佩得很。往日,是我对杨公子有所误会了。再次,我同杨公子道个歉。” 杨凌闲闲喝了一口茶,道:“我并没有觉得施与百姓取暖之物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好谦虚的。至于林先生所说的替百姓道谢又道歉的,我倒是好奇,林先生是以什么立场?” 咳……果然,狼披上羊皮它也变不成羊,似杨凌这种,他要不扎林裴几刀,今天都得算是白见林裴了。曲小白支起了耳朵。她也想知道,林裴会怎么解释他的立场问题呢? 林裴道:“我记得昔日和杨夫人有一回聊天,说起这天下大势,杨夫人感叹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我咂摸了很久,越咂摸越觉得,这话说的真是太对了!杨公子虽然是施恩于百姓,和施恩于吾身也没什么区别,我代百姓来道个谢,理是应当。” 曲小白想在心里问候一下他家十八代祖宗。 说人话不行吗?扯她做挡箭牌,算什么君子?她扫了一眼这两个人,撇撇嘴,都是披着羊皮的狼罢了,又哪里真有一个是真君子的。 杨凌虚假地笑了一声,道:“妇人之言,林先生岂可当真?林先生可是当朝天子钦点的状元,莫要被她一个小妇人诈唬住了。” 嗯?曲小白眉毛竖了起来。这家伙今天是吃错药了吗?她怒瞪向杨凌,杨凌却似没有看见她发怒的目光,依然老神在在。 林裴淡淡一笑,道:“尊夫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惊才绝艳,又岂是别的妇人可比的?杨公子也太自谦了些。” 你们这样在一个妇人面前公然讨论她真的好吗?一个一个,装得跟个君子似的,还不是装都装不像! 曲小白拂袖而起,冷声道:“本妇人去看看,厨房中午备什么饭菜,林先生远道而来,又是为百姓走这一遭,说什么,我们杨府也不能慢待了林先生,就请林先生屈尊,中午在府里用餐吧。” 这口气一点都不像是要留饭的口气,林裴不傻,怎会听不出来,立刻起身道:“杨夫人不必客气,在下回学院吃就好。” 曲小白更不客气:“林先生当真不留下用顿午饭?”林裴刚想再说两句客气话,却被曲小白抢了先,继续道:“那行吧,林先生请自便,小妇人就先不作陪了。” 杨凌没有叫住她,但他的脸色明显不好看起来。 林裴瞧着这山雨欲来的架势,很机灵地起身告辞了,“杨公子,下午学院还有课,在下就不多留了。告辞。” 杨凌起身,也不多留:“林先生慢走。”连句客气话也没有了,似乎真的是被曲小白拂袖而走给气到了。 同林裴一起从花厅出来,杨凌命林虎头送客,他则转身直奔自己的院子去了。 林裴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杨凌,反倒不以为意,现在他看杨凌,里外都顺眼,就算是这清冷作派,他也觉得是可爱的棱角,而不是不礼貌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细作 曲小白蹲在西厢的屋角,逗弄溜出来的奶糖,握着奶糖的两条前腿儿,逗狗似的,“奶糖,咬,咬!” 奶糖看着它面前的一块肉干,挣扎着被曲小白握住的两条前腿,伸着舌头,口水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你个笨笨,我看你到底得笨成什么样子!” 奶糖继续流口水:狼生绝望啊。 杨凌走到她身后,声音清冷地道:“你折磨个不会说话的作甚?是我说错了话,你来怪我便是,这又是何必?” “嗬,我哪敢怪你啊?再说,你有什么错?你说的都没有错,我本来就是个闺中妇人,雌的,再怎么也不可能变成雄的嘛。” 曲小白终于把奶糖的腿儿放下,奶糖欢脱地打了个滚儿,叼起地上的肉干子就跑了。曲小白掸了掸衣裳上的尘,想要站起身来,却悲催地发现,蹲的时间太长了,腿麻肚子胀疼,一晃,险些跌倒,杨凌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她,把她搀了起来。 曲小白甩开了他的手,撇开了脸。 杨凌压制不住怒气,道:“小白,我拜托你,你都是快要做娘亲的人了,能不能顾念一下自己的身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都说了,不要逗弄奶糖,它是一头狼,再是你自己驯养的,也是凶兽!” 曲小白就是属炮仗的,一点就能爆,哪里能受这样的气?就算对面站的是杨凌,顶多也就是气焰比对别人小了那么一点点,“你嚷嚷什么?不就是肚子里怀了你的种吗?放心,我会给你安平生下来的!”她撇撇嘴,“凶兽,切,若我没有记错,这凶兽也是你送给我的吧?你还有脸说别的?” “你不就是不愿意我和林裴说话吗?既然不愿意,干嘛又非得带我去呢?真是有自虐倾向!他说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迁怒这个迁怒那个,有意思吗?” 不远处,珞珞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没敢靠近,张氏在厨房里问道:“珞珞,你看什么呢?” “又吵起来了。张大娘,你说,这些日子两人不是都和好了,而且还如胶似漆的吗?这怎么又吵吵起来了?” 张氏赶忙走到门口,朝这边张望,只见杨曲二人斗鸡似的,听得杨凌道:“错我也认了,你这样有意思吗?曲小白,你到底要我怎样?下跪认错要不要啊?” “受不起!放心,我以后再也不见林裴慕南云之流了,免得你杨爷又呷什么干醋,再迁怒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曲小白气呼呼地转身,就要离开,杨凌忽然从身后抱住了她,姿态放得很低:“小白!能不能不要这样?我不愿意你和林裴走得近,有我的原因,并非因为我呷干醋。” “原因?那我倒要听听,你是什么原因!到底什么样的原因,让你就跟个疯子似的骂我!” 杨凌忽然压低了声音:“阿六传回消息,林裴的本姓,是姓吕,而非林。” “吕?什么吕?这天下姓吕的多了去了,你不能因为他姓吕……”曲小白的话戛然而止,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到底是江南的还是京都的?” 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杨凌容色微寒,挽了她的手,“走吧,先回屋再说。” 厨房门口,张氏把珞珞拉了进去,“别看了,赶紧把这些饭菜准备一下,给郎君和夫人呈上去。” 珞珞都听傻了,这什么情况?什么吕?姓吕的的确不少,而且当今天下,不就是吕家的吗?她也捂住了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 一口气差点没有上来。再看张大娘,神色也不好看,但比她是要强的,张大娘还能自如地摆饭菜。 杨凌拉着曲小白,进了屋里,亲自去拧了个热毛巾,给曲小白擦了手,柔声道:“别气了,好不好?” 曲小白面色不好看,但也没有再置气,坐在桌前,有些呆乜。 不多时,珞珞和张氏进来摆饭,感受到屋里的低气压,都没敢多言,把饭菜摆好之后,张氏退了出去,珞珞侍立一旁。 杨凌拉住曲小白的手,“先吃饭吧。” 曲小白站起身来,神情黯淡地走到饭桌前,珞珞赶紧给她盛饭,刚拿了碗,便被杨凌接了过去,淡声道:“你先退下吧。” “是。”珞珞不敢有违,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屋里,但不敢走远,就站在门口伺候着。 杨凌盛了一碗饭,递给曲小白,道:“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我没有处理得当。你先吃饭,别因为气我气坏了身子。” 曲小白接了饭,深吸一口气,略嫌烦躁地道:“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且,我是你的妻子,我不希望你诸事瞒着我。” “嗯,我知道了,你先吃饭。” 一顿饭吃得很是意兴阑珊,两人吃的都不多,吃完饭招呼珞珞来收拾碗筷,珞珞看见菜几乎都没动筷,想要劝说一番,杨凌在面前,她又不敢,只能是默默把饭菜收拾了下去。 张氏看她端回去的饭菜,皱眉道:“怎么,还在别扭着呢吗?” 珞珞道:“瞧着……倒也不像是在生气了,不过,夫人似乎是没过去这个疙瘩,心里还怨着爷呢。” 张氏道:“他们俩感情甚笃,也就恼一恼,很快就会过去了,你好生伺候着,别乱说话。” “嗯。”珞珞答应着,到现在心里还是战战兢兢的。 吕家的人,也不知道是江南吕还是朝廷吕,无论是哪个吕,让他在书院做个教书先生,这都是大罪啊。她能不替自家主子担忧么? 午后,曲小白躺在床榻上小憩,杨凌给熏笼里换了安神香,安神香是他亲手所调,十分有效用,不多时,曲小白便沉入梦乡。 杨凌在床前坐了些许时候,看她睡熟了,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起身拿了氅衣穿上,脚步轻缓地出了房间。珞珞站在门口,敬畏地福身行了个礼,他点点头,道:“进去照看着吧,若是有什么事,就到书房来告诉我。” “是。” 杨凌径直去了书房,珞珞轻手轻脚进了卧房,把门关了。 大概是因为安神香的关系,曲小白这一觉睡得绵长酣甜。书房里,杨凌埋头整理了一些卷宗,申时左右,一道身影闪进了书房,进了书房之后,便把门关了。 杨凌没有抬头,“阿五。” “主上,蛇出洞了。”阿五躬身禀告道。 “直接拿下带过来。” 阿五有些吃惊,“主上,不等下线露头吗?” “不用等了。”杨凌的眸子里,透着冷漠与不屑,但细看之,还有些许的无奈。 阿五行了个礼,默然地退了出去。 他知道,主子向来说一不二,所以,并不敢违逆,甚至连意见也不敢提。主子自有主子的打算,他从来都只认主子的决定。 约莫两刻钟之后,阿五带了一个人进书房。 这个人却不是别人,她是曲小白一向最为信任,待她如家人一般的管事,张氏。 张氏一进门,便噗通跪倒在地,一个头磕在地上,长跪不起。 杨凌眸光在卷宗上,并没有看她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起来说话。” 张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老奴有错,老奴不敢起。” 杨凌轻哼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俊美的脸上,全是冷漠之色,“她待你如何?”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曲小白。 张氏伏在地上,颤着声道:“夫人待老奴如同至亲。” “就算是养一头狼,也该养熟了,她若知道,她待之如亲人的人,却是一头白眼狼,你觉得,她心里会如何?” 他搁在桌上是手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突。 阿五看着主子,抿紧了嘴唇。除了那夜和景烈对阵,他还是第一次见主子生这么大的气。 张氏忽然痛哭起来,鼻涕眼泪沾了一地,“老奴该死,老奴无话可说,请郎君处死老奴吧。” “我处死你容易,可你想没想过,她会难过?”杨凌眯起眸子,眸子里泛出了猩红色。 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太容易了。面前跪着的这个老妇,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但却是他想杀不能杀的。 张氏痛哭道:“老奴自知罪不可赦,老奴对不住郎君和夫人。若郎君觉得为难,老奴一会儿会去跟夫人告辞,便称是回乡养老,郎君让人在路上秘密处死了老奴便是。” “秘密处死?你以为,你能瞒得过她?” 杨凌脑海里浮现出曲小白在廊上逗弄奶糖的情景。奶糖被管教得很严,从来不会去厨房周围,那个时候却在厨房旁边出现,原因只有一个,她带它过去的。 她已经猜出了,自己养了一头白眼狼。 她在这世上孤苦无依,能真心相待的人,也不算多,偏偏被视若亲人的人背叛,她心里有多难过,他一想到就觉得心疼。 张氏有心想要替自己辩解一句,她并非是敌人的细作,她只是替他的舅舅王平做事,他舅舅不会害他的,但她不敢。 他舅舅不会害他,但不代表他舅舅不会害小白夫人。 别人不明白他对夫人的感情,她却是明白的,动夫人,比动他的命还要让他难受。 所以她不能替自己辩解。 第四百六十七章遣送 “你起来吧。”杨凌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看张氏一眼,“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以前如何待她,以后还如何,只是,我舅舅那里,你以后就断了吧。” 张氏震惊地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连阿五都有些吃惊。 主子为了夫人,真的是什么底线都没有了。 张氏一时震惊得不知做什么反应,愣愣地跪在地上。 门却无声无息地开了,杨凌倏然站了起来,“小白。” 曲小白径直走进屋里,脸上似还有些没睡醒的倦意,进屋之后,越过跪在地上的张氏,径直走到杨凌身边,道:“我忽然想起今天约了个人。应该快到了,所以就起来了。” “小白……”杨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眸子里尽是担忧之色,“你……” 曲小白拖了椅子坐下,从头至尾,没有看张氏一眼,“夫君,我肩膀有些酸,可能是落枕了,你给我捏一捏。” 杨凌走到她身后,手落在她的肩头,轻轻给她捏着,力道不大,但是手法很独到,按捏的都是穴位,不多时,曲小白见觉得肩膀很舒坦。 张氏半晌方醒过神来,忽然道:“夫人,老奴对不住您,请夫人责罚。” 曲小白悠悠道:“大娘别说话,我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 杨凌站在她身后,并不能看见她的神色,但他知道,她虽然一向都是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但真正有情绪的时候,却是很内敛的。比如现在,她脸上,应该是瞧不出任何情绪。 他给她捏了一阵子肩膀,便停了下来,在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有些凉的指尖,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问道:“约了谁?”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不想说,他也就没有多问,吩咐阿五道:“去把她的下午茶端过来。” 阿五刚要开门出去,曲小白忽然叫住了他:“等等。不用去了。”阿五回过头来,为难地看着两位主子,去还是不去? 曲小白道:“我不太饿。等一会儿见完了客人再说吧。” 杨凌淡声道:“那就等一会儿吧。”一点儿也没有强求的意思。 他顺手拿过来桌上的一碟子干果,那是平常预备着她饿的时候吃的,他剥了一颗山核桃,把核桃仁递到她嘴边,温声道:“打发时间。干果仁对腹中孩子好。” 曲小白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核桃仁,“还要一颗。” 张氏看着两个人温柔相待,半点没有上午的时候生气吵架的模样,心里又哪里不明白,上午不过是演戏,特意演给她看,好等着她去报告给王平的。 可她能说什么?她做了细作在先,又没有识破那是个套子就钻了进去,又岂能怪给她下套子的人? 杨凌欣喜曲小白没有拒绝他的果仁,又连剥了几颗山核桃,曲小白又指了指花生,“那个也要。”这姿态,像极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主家的傻媳妇。 杨凌轻笑出声,又给她剥了几个花生米。 曲小白瞧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剥壳的动作都十分雅致,啧啧赞道:“有美如斯相伴,妇复何求。” 杨凌无奈地笑笑,道:“虽然你可能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我还是想跟你澄清一下,我不是真的要跟你发火的,没有提前告知你,对不起,是我的错。” 曲小白吃得口干,懒得再去倒水,就捧了他喝过的水喝了一口,舔了下嘴角水渍,道:“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下不为例。” 这么简单就放过了他?这不太像她的风格啊。 站在门口的阿五心中直感叹,虽然论颜值主母比不上主上,但是主母这温驯又善解人意的性格,真是天下难求啊。 阿五还是跟在主母身边的日子少啊。 杨凌眸中泛着笑意:“你不惩罚我?” 阿五:“……”主上,注意您的威仪。 曲小白手托着腮,偏头瞧着他,似乎是很认真地想了想,道:“我不舍得。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在一起,一切不能让我身心愉悦的事,我都可以视而不见。除非有一天,你不同我好了,不然,我不会惩罚你的。” “当然,如果有一天,你不同我好了,我也就犯不着和你生气上火的了,到那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互不相干。” 杨凌慌得握住了她的手,“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阿五窃以为,主母这个生活态度,才真正当得起潇洒快意四个字。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当真是美事一桩,怪不得主上将她看得这般重。 如果曲小白知道阿五心里这般想,小直男的美名可能要易主了。 “嗯,我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所以,下不为例是真的。” “好。”杨凌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在握着什么心尖上的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又百般紧张。 曲小白觉得,这一声“好”真是好听,就像是小猫爪子在她心尖上挠了一下一般,让她有些情不自禁。 酉时初刻。 冬日的天黑得有起早,尤其这几天阴天,黑得便更早了。酉时初便已经见了暮色。书房里掌起了灯烛,但偌大的书房,只点了两盏灯,显得昏昏暗暗的。 林虎头来报,夫人邀请的客人来了。 “请进来。” 她和杨凌都站了起来。 被邀请的客人进门,赫然是杨凌的舅舅王平。 杨凌揖首,曲小白福身,两人一起给王平行了个礼,“舅舅。” 王平一眼看见地上跪着的张氏,心下已经明白了一切。张氏双膝跪得已经没有知觉了,但一直就没敢起来。 王平眸色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曲小白道:“舅舅,这位张大娘是我们府里的管事,人识礼守矩,做事很周到谨慎,饭做得尤其好吃,我就想着,把她送到舅舅的府上,代我和杨凌伺候舅舅和舅母,也算是我们尽孝了。毕竟,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好亲自过去。” 王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白。 这是东窗事发了。这个甥媳,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她不能杀了张氏,又留她不得,还想要敲打敲打他这“舅父”,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一招。 领走不甘心,留下就是不识时务,王平咬着后槽牙,沉默了一瞬,才道:“你们如此孝顺,舅舅心里甚是安慰。好,人我就带走了。” 杨凌道:“张大娘甚是妥贴,有她帮我们照顾舅舅,我们多少也能安心些。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不留舅舅了。阿五,送舅舅回去吧。” 王平心头怒火腾地起来了。 却又发作不得。 这个外甥,可不是他想发火就能发火的,霸道狠辣还六亲不认,这是多年来据他观察的出来的结果。 况且,他想复仇,像王家恢复从前的荣耀,只能是依赖这个外甥,所以,无论如何,他不能和他闹翻。 王平把心头这口怒气生生吞下,道:“好,那我就先走了。” “老奴……老奴……”张氏没脸说出那句不想走的话来,嗫嚅了两声,最终还是放弃了。 王平道:“走吧。” 张氏从地上爬起来,但膝盖已经不听使唤,一个踉跄,又跌倒在地,曲小白淡淡地道:“阿五,扶一下张大娘。” 阿五去扶张氏,张氏没有立即起来,跪倒之后,磕了一个响头,“郎君保重,夫人保重,老奴这就告辞了。” 阿五把张氏扶了起来,搀着她往外走去,她走到门口,回头望了望,想要嘱咐几句让曲小白注意身体的话,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蹒跚着跟阿五走了。 曲小白凝着门口,在他们走后,眼睛里润湿了。 “不属于我的,我不会要。”不知她是说给杨凌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杨凌走到她面前,将她揉.进了怀里。这个时候,没有哪里会比他的怀抱里更温暖,更坚实,更让她安心。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说什么责怪张氏的话,甚至都没有再提一句这件事。 曲小白在他怀里趴了良久,缓过这口气儿来,才从他怀里出来,吸了吸鼻子,问道:“几时了?” 杨凌扫了一眼刻漏,道:“酉交戌了。饿了吧?” “嗯。”曲小白点点头。 但是她一向嘴刁,只爱吃张氏做的饭菜,如今张氏走了,她还怀着身孕,以后可怎么办呐。她自己都挺发愁的。 杨凌道:“你先回屋里歇一会儿吧。” “你要去干吗?”曲小白拉住了他的手。 “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杨凌在她额上吻了吻,拿了她的狐裘给她穿上,揽住她的肩头,把她送回了主屋卧房里, “你到底要去干吗,我跟你一起。” “去厨房给你做吃的。”杨凌见她不依,只好说了实话。 曲小白心头一暖,但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什么君子远庖厨,在她这里,没有那个道理,更何况,杨凌他才不是什么君子呢。 “好啊,我要吃面。手擀面,用白菜心打卤子,放点木耳丝。” “好……”杨凌听得好笑。 第四百六十八章太子 杨凌本来是怕曲小白不习惯没有张氏的日子,这倒好,反倒是她很会顺杆儿爬,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决定了? “你等着,我很快就做好。” 说是很快,但杨凌哪里会做什么手擀面。去厨房之后,珞珞本来都要拾掇饭菜去摆了,见他进厨房,立刻就紧张起来,王芸香和毛小桃比她还不如,都是战战兢兢的。 杨凌却是随和,道:“夫人想吃面,我来给她做碗面。” 王芸香赶紧道:“那我来吧。” 杨凌道:“不用,你告诉我怎么和面就好。” 王芸香和毛小桃也不敢说不,忙拿了瓷盆,告知水量,又在水里帮他加了些盐,然后告诉他加多少面粉。 都是老厨娘了,量多量少自然搭眼一看就清楚,所以,面团和得还算是顺利。饧面的工夫里,杨凌又切了白菜心和木耳丝,锅里放油,爆香葱花,下入白菜丝和木耳丝炒香,加水烧着。动作麻利地简直就跟个厨房老手似的。 珞珞趁着杨凌擀面的工夫,悄悄溜去了主屋里。 “夫人,爷在擀面呢!” 曲小白正坐在小书桌前写东西,闻言瞟她一眼,“有什么的大惊小怪的,我知道啊。” “啊?您知道?知道您还让去?” “怎么了?他就下不得厨房?” “不是……爷是主子啊,这府里还住着爷的好些位属下呢,您让爷的脸往哪搁啊?” 珞珞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夫人做的许多事都是她没办法理解的,这让自己的男人下厨房,她就更不能理解了。 曲小白忽然问道:“珞珞啊,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珞珞脸颊立时飞上一片红晕,“夫人,你瞎说什么呢?” “你就老老实实回答嘛,看上谁了,趁着我最近有时间,可以帮你牵牵线。” “我没有,我要伺候夫人到老!” “别,我可不想耽误你,到时候,世人该骂我嚣张跋扈苛待下人了。” “反正,我没有想嫁的人。” “那你是打定主意要让我当一个坏人咯?” “我……”珞珞被她绕来绕去,绕进了死胡同里,急得直跺脚:“夫人,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夫人,我还小,您干嘛现在就让我嫁啊?” “因为啊,好男人是不会一直等着你的,错过了,你就会后悔一辈子。”曲小白想起了景烈来那晚,陈醉飞身扑救珞珞的那一幕。 能不顾自己姓名救珞珞,若说没情分,那是不可能的。 陈小少风.流成性,想要得他一分真心,实属不易,而他似乎付出真心还不自知。 这俩娃呀。看来,还是得帮一把,至于能不能成,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曲小白从来不会强求,强扭的瓜不甜这句话,她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珞珞琢磨着她那句“错过了就会后悔一辈子”,还没琢磨出来到底错过什么又后悔什么,就听曲小白又问:“对了,陈醉的伤怎么样了?我这几天也没有看见他,他和小直男不和,也不知道小直男有没有帮他好好治伤。” 珞珞道:“小少的伤不重,那天包扎完了就回庄子上去了,说是大少需要他帮助。我也没有看见他。” “我说呢,这好几天了没看见他了。明天你替我去看望他一下吧,表示一下我对他的关心和慰问。” 珞珞诧异道:“夫人不知道吗,爷已经对新区那边下了禁令,任何人没有手令不得进入新区,里面的人没有手令也不得出来。” “这样啊。”曲小白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大概也就是因为王平的事,杨凌才下了禁令吧。何况,新区那边的确是很重要,任何消息一旦泄露,都有可能给庄子造成灭顶之灾。 “没事。”曲小白想了想,道:“我去给你要个手令,你替我跑这一趟。” “哦,好。”珞珞点头答应了,细看,嘴角还逸出点笑容。 曲小白不由笑了。 说着话,杨凌端了食盘进来了,一进门便带进一股香气,曲小白不由吸了吸鼻子,“太香了。珞珞,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也去吃晚饭吧。” 珞珞已经习惯了他二人吃饭不用人伺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曲小白站起身来去洗手,笑道:“好了,接下来是宝贵的二人世界了。你要洗手吗?” “洗过了。” 曲小白洗完了手,回到桌前,杨凌已经把面碗摆好了,两只大碗,切得细细的面,上面是白菜心鸡蛋卤子,白菜鸡蛋的香气混合着面香,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还有两碟子下饭的小菜,颜色葱绿可人,一看就好吃。 “哇,太香了!杨凌,你的手艺也太好了吧?面切得好细,你刀功也这么好的吗?为什么出色的人做什么都出色呢?” 曲小白不吝赞美之词,杨凌递了筷子给她,温柔一笑:“第一次做,味道未必好,尝一下。” 曲小白挑了一筷子面放进嘴里,只觉面香菜香浓郁,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反正就是觉得好吃。 “筋道滑爽,鲜香浓郁,夫君的手艺堪比大厨了。” 曲小白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杨凌这不是第一次做饭给她吃,但以前做的饭,他都不记得了,这大约是他记忆里给她做的第一顿饭,就算是味道不怎么样也得提出鼓励,何况还很好吃,夸赞自然是不能少的。 “你呀!”看见曲小白好好吃面,杨凌也就放心了。 张氏的事,对她不可能没有影响,她素日是怎么待张氏,他都是看在眼里的,那是比对她便宜爹娘还要好的,甚至可以说,她把张氏当成了娘亲一样对待的。 被娘亲背叛,滋味怎会好受。 曲小白比他想象中坚强,也比他想象中洒脱。 这就好。 一顿晚饭吃得心满意足,曲小白连面条卤子都喝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她不得不又喝了三大杯子水解口渴。 口渴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又不得不一趟一趟跑厕所如厕放水。 杨凌陪她折腾了半夜,中间阿五回来汇报过一次,言说已经把王师爷和张氏平安送回县里,回来的时候,遇到赵元,赵元又汇报了十来个人的名单,说是要迁离此地,前往京都定居。 汇报完之后,杨凌没有给出新的指示,只是让阿五回去休息了。 曲小白跟他夸赞他这几个手下的品性不错,尤其这个阿五,稳重,办事妥贴,是个得用的人。杨凌顺势提出给她身边添几个人,最好是年纪大一点的,用着趁手,青君买回来的那几个小丫头是挺机灵,但年纪太小,用着未必趁手。 曲小白没有推辞。 反正有多少人也用得上,实在用不上的就打发去种菜好了。 待折腾完了之后,两人躺到床榻上,曲小白终于说起了林裴的事。 “林裴本姓吕,是真的假的啊?” 杨凌把她往臂弯里揽了揽,眸色里闪过些深邃,“有一个挺不一般的身份。”他抬腿,把曲小白给箍住了,小白还在疑惑他为什么突发兽行,却听他道:“听了以后别激动。” 曲小白自觉已经做好了准备,姓吕嘛,恒不过就是个皇子什么的。 “他是当朝太子,吕非衣。林是他母族的姓氏。” 曲小白感觉一道天雷落在了头顶上。但杨凌提前箍住了她,让她肢体上做不出太大的动作,免得她再伤着自己的大肚子。 良久,曲小白才吐出一句:“卧槽!” 杨凌看她情绪舒缓下来,才跟她解释:“他是皇帝长子,但母族势弱,我母亲去世后,容贵妃把他教养在自己身边,容贵妃只有吕筱筱这么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就扶持了他为太子。他很聪明,但势力太弱,一直就是容家的傀儡。” 曲小白惑道:“那他怎么会成了状元?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杨凌凉凉一笑:“下场参加考试,对容贵妃宣称是试一下自己的学问,实际,不过是想要跳出容氏掌控罢了。但他母族无人可用,朝中容氏把持着大权,他想跳出来,又岂会那么容易。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若林裴果真是太子,那他的一生,也太悲哀了些。 曲小白似乎明白了林裴为什么要打听煤炭的事了。 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慕南云不知道他是太子吗?他竟然敢收留他?” “傻瓜,你以为他到这里来,是瞒着容贵妃的?” “那不然呢?” “以他那点伎俩,能瞒得住吗?他又岂会不明白,根本就瞒不住?” 曲小白若有所思。对于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她一向懒怠去想,但这不代表她是个没脑子的人。略一思索,她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所以,林裴,哦不,吕非衣,嚓,这个名字太别扭了,我还是习惯管他叫林裴。”她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他是经过了姓容的那女人的允许,才来的边境。他代表的是皇家的眼睛,所以,慕南云不得不收留他?” 杨凌“嗯”了一声,表示她说的没问题。 “姓容的就不怕他和慕南云勾结在一起啊?” 第四百六十九章光棍庄 杨凌道:“可能是握住了太子的弱点吧。也有可能是有慕家的把柄在手中。又或者,是觉得慕家根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成不了气候。” 曲小白拧着眉心,杨凌说的,并不能说服她相信。 慕家有兵权在手,怕什么把柄?三十多万兵马在手,又怎么可能是强弩之末呢?姓容的女人怎么可能放心吕非衣成天和慕南云在一起呢? 或者,容家手中的势力,真的已经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 若真是这样,那她和杨凌的复仇之路,怕是太难了。 想来想去,曲小白觉得,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最大,一定是姓容的觉得太子根本不可能跳得出她们容家的掌控。 可怜的吕非衣呀。 还有可怜的慕南云。 曲小白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她在度娘那里试图寻找一些关于吕非衣和容家的资料,所获不多。看来,应该是这个容家很厉害,以致于连度娘都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第二天一早,曲小白没有忘了让珞珞去看陈醉的事,从杨凌那里要了路条,给了珞珞,让珞珞去了新区。 她这厢跟杨凌说了要撮合珞珞和陈醉的意思,杨凌夸赞她是个好主母,很懂得体恤下属。曲小白心说,这都挨着吗?她就是看两个互相爱慕而不自知的人,替他们觉得煎熬要推波助澜一下罢了。 别看陈小少是个风.流胚子,论到追女人这方面,其实还不及榆木脑袋曲小黑开窍呢。 他那是瞎风.流,混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混上呢。 想到这里曲小白又给杨凌提了个意见:“你那些属下们,全都是光棍,青君都二十四五了,大少也是,就没有一个有老婆的,你让他们替你做事,连个家都不给他们成,你这不是一个好主子。” “咳……过去那几年,我不是一直都病着呢吗?” “也是哦。” “再者,我年纪比他们都小,哪里懂得照顾人?” 曲小白笑他:“你年纪比他们小,讨老婆却比他们早,小伙子,开窍挺早的嘛。” “谁让我遇上你了呢?” 杨凌那点情商,估计都用在了撩她上。 不过想想也是,他在即将长大成人的人生阶段里,失智了,等到好起来,已经是时移世易,能让他抓在手里的东西,其实不多。这个锅不该是他背。 曲小白埋怨青君道:“他作为代老大,一点也没有起到一个好的带头的作用,等天气好起来,我就给他组织一波相亲好了。对了,女学开起来,可以再开设一个名流班,专门招收一些名门闺秀,教她们如何做一个更优秀的女人。咱们这个庄子,总不能将来出名的原因是,它是一个光棍庄吧?我要多招些女学生来。” “嗯,好主意。” 正忙于年底汇总账目的辛青君:嗯?阿嚏…… “我今天没什么事,想去庄子上看看,看看哥哥的新婚生活如何,也去看看吴锦和吴夫人她们。” 杨凌满心里是拒绝的。他想和她待在一起。但他不敢说出口,只能道:“也好,我正好要去看看陈相他们的进度,一起吧。”杨凌临时改变了行程。 曲小白满眸狐疑。正好?那为啥她要手令的时候,他不说一起呢?啧啧。 他这样黏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呀。不过,心里的甜蜜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啊,那我收拾一下。” 珞珞已经走了,新调到曲小白身边的四个小丫鬟还挺机灵,一个唤作禾子的小丫鬟赶紧来给她梳头,另一个唤作青音的,给她找胭脂水粉。 禾子梳头的手艺甚是可以,很快就给她梳好了一个流云髻,杨凌亲自选了一个翡翠镶金步摇给她簪在发髻上,步摇的出奇之处在于,每一串金流苏的尾端,都嵌了一颗莹碧的翡翠珠子,一走一动之间,金碧辉映,灵动生辉。 曲小白诧异:“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这个步摇?你买的?” “嗯。没送过你什么礼物,就让人打了几件首饰给你。” “还有?”杨凌顺手把一个首饰盒子放到梳妆台上,“看看喜欢不喜欢。” 盒子是很普通的盒子,一尺半见方,打开了,里面有八个小格子,锦红的绒布做底,里面放了八套首饰,她头上戴的这个翡翠步摇,另有一只翡翠镯子和耳饰相配,除了这套翡翠金步摇,盒子里还有一套紫色翡翠的簪子手镯和耳饰,一套雕成并蒂莲花形状的金饰,莲花上还栖着一只振翅蝴蝶,那蝴蝶是用翡翠羽毛制成,轻薄如蝉翼,颜色又艳丽,与清涟的莲花对比鲜明却又不会互相夺了对方的气质,一套累丝嵌红珊瑚金凤簪及珊瑚手串和珊瑚耳坠子,珊瑚的颜色饱满又盈润,另外还有红宝石绿宝石等各种珠宝…… 这八套首饰,随便拿一套出来,都可以称得上价值连城了。不说别的,单说那并蒂莲花花胜上贴的蝴蝶,就是极难寻的,听说翡翠这种鸟极为罕见,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物种,谁得到一只,一家八代都能衣食无忧了。 曲小白两眼放金光,“你怎么能问出喜欢不喜欢这种话来呢?” 杨凌有些懵:“不喜欢吗?你不是就喜欢漂漂亮亮的吗?” “喜欢啊,我太喜欢了!珠宝首饰,漂亮衣服,多多益善!杨凌,今天我太爱你了!” 曲小白吧唧一口,亲在了杨凌的脸上。 小丫鬟青音手足无措又羞涩:“夫人,您刚抹的唇脂,都蹭到爷的脸上了!”青音不过十三岁的年纪,懵懂又可爱,说话还透着点傻气。 杨凌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上的红嘴唇印,非但没有恼,瞧那样子,还挺得意,照了照镜子,想到一会儿还要出门,还是乖乖去洗脸了。 曲小白欢喜地把同一套的镯子也戴在了空着的那个腕子上,耳饰是一对儿金线穿着的翡翠珠子,正好配步摇,她也戴上了,因为这套首饰的关系,她又换了一身颜色清丽些的衣裳,外面仍旧穿了白狐裘,小丫鬟禾子道:“夫人素日在家里穿的怪素淡的,今天这么穿,清雅贵气,奴婢瞧着,当真是比仙子还要贵气些。” 曲小白捏了一把她水嫩的小脸蛋,“这话说的太对了。虽然好听的话不一定是真话,但好听的话我爱听,以后要多说。” 怕小丫鬟以后会拿捏不住分寸,她又补了一句:“不过,该说真话的时候,一定要说真话。” 杨凌换好了衣裳,穿了氅衣,曲小白吩咐林虎头给备了几色礼物放到车上,两人上车,前往庄子。 杨凌亲自送了曲小白去了曲小黑的家里,然后和阿五一起骑马去了新区。 曲小白今天带了小丫鬟青音和禾子出门,两个小丫鬟一人捧了一盒子礼物,跟在曲小白的身后进了小黑家。 杨红霞还在假期中,这样的天气也没办法出门,正在家里做一个新出的蕾丝花样,曲小黑则在厢房屋里做木工活,开门往外边送木花,恰巧看见曲小白进门,“妹妹,你怎么来了啊?” “哥哥不欢迎我啊?” “欢迎欢迎,怎么能不欢迎呢,这不是天不好,路难走,不舍得你出来么。快进屋里暖和,你嫂子在屋里呢,我马上就过去。” 曲小黑脸上笑开了花,赶紧把木花往柴房里送去了。 屋里小丫鬟听见外面的动静,忙出来看,见是曲小白,都规规矩矩迎了出来,行了礼,把曲小白迎进去,一个小丫鬟赶紧进里屋禀告杨红霞:“夫人,小姑奶奶来了。” 杨红霞惊喜地下炕趿拉鞋子,迎出屋来,握住曲小白的手往里屋“小姑,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快进屋暖和。” “来看看你和哥哥。我哥哥也真是的,大冷天的,不在屋里陪着你,还做什么木工活。” “他说要赶紧把小外甥的摇篮和小车做出来,等到天好了,好去做学院需要的桌椅门窗。” “哥哥性子也忒急了。” 屋里很是暖和,曲小白将身上的狐裘脱了下来,跟到了自己家一般随意,同杨红霞上了炕,看她正在绣蕾丝绣品,就多看了几眼,不由赞道:“嫂子的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她偎到杨红霞身边来撒娇:“嫂子,你反正在假期里,就给我绣点绣品呗。” 杨红霞好笑道:“也没见你这么赖皮的,连新嫁娘都不放过。” 曲小白蹭在杨红霞身上,“新嫁娘,不是有一句诗那么说的么,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你这新嫁娘,都没有给公公婆婆和小姑洗手作羹汤,让你给小姑做点绣品,是不是都便宜你了呀!” 几个小丫鬟都非常纳罕,这姑嫂之间,也太没有隔阂了吧?为什么别人家的姑嫂都斗得你死我活呢? 杨红霞多少还是有些歉疚的:“小姑,今天中午在这里吃饭吧,我下厨给你做几样好吃的。” 曲小白摆手:“虽然我很想留下来尝尝嫂子的手艺,但我还要去一趟吴叔家里,等过几天,我再来嫂子这里吃饭。对了,嫂子,我听说你回门那天,你们家大叔为难你们了?” “也不算为难了,就是嫌我们礼拿的少呗。” 提起回门儿,杨红霞不由低下了头。 第四百七十章跟姐夫抢人 曲小白拍拍杨红霞的手,安慰道:“那你以后回去就多拿点儿,咱家也不缺那点儿银子,别让大叔和大婶生气上火的。” 曲小白倒不是搪塞的话,横竖也不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就填一填也无妨,既然是她哥娶了红霞,那就得认下这个窟窿。 说破了,杨二鹏一家不过是贪财,穷怕了,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不可原谅之徒。 杨红霞却是真的觉得难过,“小姑,我真是觉得,挺对不起咱们家的。” “别这么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呀,你为咱们家做的贡献,值得得到更多。哎,对了,我给嫂子带来了两样礼物,嫂子看看。” 禾子和青音忙把礼物捧上来,打开了,却是两套首饰,一套是银的,一套是金的,做工很是精致,款式也好看,杨红霞惊得瞪大了眼睛,“这……这我可不敢收。” “有什么敢不敢的呀,本来是想着婚前送给你的来着,我一时给忙忘了。嫂子以后是我们曲家的体面,穿戴上也该注意一些的。”曲小白拿了金镯子,往杨红霞腕子上一戴,端量了几眼,笑道:“这多好看。” 杨红霞低垂着眼,看着自己腕子上赤金的镯子,眼圈一红,“小姑,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能戴上金镯子。” “以后还会有更好的。嫂子,我爹娘没有来找你麻烦吧?” “没有没有。”杨红霞忙摆手,“小姑,我正想跟你商量呢,要不,我把公公婆婆接过来住些日子,我和你哥哥也好尽一尽孝心。” “别。嫂子,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我跟你说,尽孝心未必是一定要接到身边来的。就我爹娘,你搁身边,纯粹是给彼此找气受。就这样,离得也不远,时不时去家里看看他们就挺好的。” 想想自家爹娘,再想想杨红霞的爹娘,曲小白替她哥两口子深感不易,也就更怜惜自家这个巧手的嫂子了。 曲小黑换了身干净衣裳进来,和妹妹说了几句,执意要留她吃饭,曲小白道:“哥,今天真不行,我还有别的事情。” 见哥嫂无事,曲小白闲聊了几句,便告辞出来,往吴侃家中去了。 吴侃要常常外出,因此当初给他安排住处的时候,安排在了通往镇上的大路旁的宅院里,位置很不错。 吴家的院子是一个带园子的两进院落,毕竟吴家本来也算是小康之家,人家本来住的就很不错,到这里来,不能让人家住的比以前差了。 吴家的下人还是从自己家带过来的下人,小厮是认识曲小白的,一开门,很是惊讶,还带着点羞涩,“杨……杨夫人,您来了,快请进。” 以曲小白的身份,自然是连通报都不必了,赶紧往家里迎。 吴家小厮是个很懂礼的人,虽然很惊艳于曲小白今天的妆容,但一直就保持着偷眼观瞧的姿势,没敢肆无忌惮地看。 曲小白问道:“你们夫人和小姐都在家吗?” 小厮低垂着头在前面走,“在着呢,我们夫人在陪小姐练字呢。” “你们小姐很喜欢练字吗?”曲小白想到自己那一手猫挠似的字,对于喜欢练字的人就想敬而远之啊。 小厮将人引到后院,唤了丫鬟,那丫鬟是吴锦的贴身侍婢,也是见过曲小白的,是个很开朗灵秀的丫鬟,“一大早就听喜鹊在枝头鸣叫,我们夫人还说呢,怎么家里忽然来了喜鹊,原来是有贵客到。杨夫人快请进。” 曲小白笑道:“到底是读书人之家,丫头都这么能说会道的。” “杨夫人快别打趣奴婢了,奴婢笨嘴拙腮的,哪里算会说的。” 曲小白跟身后的禾子和青音笑道:“你们跟这位姐姐好好学学,我最喜欢会说话的人了。” 禾子和青音立刻福身行礼:“姐姐快多教教我们,不然,我们的饭碗都要丢了。” “孺子可教也。” 说话间,已经过了影壁,到了内院,小丫鬟将人带到了吴锦的闺房,一进门就笑着道:“夫人,小姐,快看是谁来了。” 吴夫人正站在吴锦身边看她练字,闻言回头,立时就笑了起来,热情迎了上来,帮曲小白把身上的狐裘给解了下来,“哎呀,是小白啊,锦儿正说这几天路终于通了,要去找你玩儿呢,你就来了。” 吴锦也搁下了笔,跑了过来,“曲姐姐,你来了,我正说要去看你呢。曲姐姐,你今天穿的可真漂亮,这个金步摇太适合曲姐姐了。” “你就会说好听的。来了这么些日子了,也没见你去看我。” 吴锦被当场戳穿,羞恼撒娇道:“娘亲,曲姐姐欺负我!” 曲小白羞她:“哎呀呀,你还好意思说我欺负你,你怎么就不看看自己多没良心呢,还得我这个做姐姐的先来看你。” 两个人围着吴夫人便闹了起来,吴夫人怕曲小白大着肚子再伤着,忙制止她们:“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锦儿,你曲姐姐怀着孩子呢,不许这般闹。” 吴锦吐吐舌头,赶紧住了手,拉住曲小白的手道:“不敢了。曲姐姐,你来看看我练的字吧。” 曲小白心道,我能说拒绝么,我不想虐自己啊。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还是跟着吴锦到了桌前。吴锦今天练的是大字,比起她写的小楷,大字就更见了几分风骨,风骨中透着娟秀,一看就是个雅致姑娘写出的字。 “这字可真漂亮。” “曲姐姐谬赞了。曲姐姐,你练字吗?” “不练。我可没那耐心。”曲小白回答得干脆又利落,“对了,吴婶儿,过了年,女学就要开始建了,应该很快就能建好,我想着聘锦儿去女学做先生,先跟您打声招呼哈。” 言外之意,不用商量了,这个先生吴锦是做定了。 吴夫人谦虚道:“她都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我只怕她会误人子弟。” “不会啊,锦儿字写的好,书念的也不少,性子也好,我瞧着,最适合去女学做先生的,就是锦儿了。” 吴夫人客气几句,也就不再推迟:“她还有很多不足,还需你多多带一带她。若是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你多提点。”这就算应了下来。 “吴婶儿放心,锦儿没问题的。” 吴锦却有些惴惴:“曲姐姐,我真的能行吗?我怕我做不好。” “你肯定行的。到时候我也会去授课,你可以先观摩几天。” “真的啊?”听说曲小白也会去,吴锦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吴侃就这么一个闺女,多半的时候,都把她当男孩子在养,以致她的性子里其实是有几分男儿心性的,并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儿心性。 曲小白道:“真的啊。女先生太少了,我不得不充个人头啊。” 吴夫人看她俩聊得热络,便道:“你们两个聊着,我去准备午饭,小白就留在这里吃午饭吧。” 曲小白忙道:“吴婶儿,不必忙了,杨凌在新区那边儿呢,我一会儿去找他。” 吴夫人本来想邀请杨凌一起过来,但想到家里还有吴锦,吴侃又不在,诸多不便,也就没有再强求,“那行,下次你吴叔在家的时候,再留你们。” 曲小白撒娇道:“饭倒是不要紧,我就是想吴婶儿做的肉干子了。” 吴夫人不由笑道:“行,等会儿你走的时候,给你包上一包。” “哎,对了,瞧我这脑子,都说一孕傻三年,果然是的,我都把给你们的礼物给忘了。”曲小白猛拍后脑勺,“禾子,青音,你们也不记得提醒我!赶紧去车上把礼物给搬下来。” 吴夫人道:“你这孩子,来玩就是了,怎么还带礼物?下次可不敢这样。” “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就是新长出来的菜我带了几筐子来,吃个新鲜。” 吴夫人忙吩咐丫鬟道:“阿云,赶紧去帮忙拿。”回头跟曲小白道:“我这几天正念叨那个韭黄包的饺子呢,真是好吃,没想到你就给送来了,可真是及时雨。” 曲小白道:“今年是太仓促了,等明年我多盖几间暖房,多多栽种,到时候想吃就吃,不用再当成个宝贵东西了。” 小丫鬟们把菜筐子都搬进了家里,为了吃着方便,菜是连泥端来的,曲小白道:“这韭黄吃完了还能长下一茬,吴婶儿就把这筐子放到这屋里,偶尔浇浇水,它就自己就会长出来了。” “那敢情好。” 吴夫人欣喜得满脸都是笑。 曲小白和吴家母女又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体己话,那厢杨凌便派了人来催请,吴锦不舍得,想要留她再说会子话,她娘亲比她善解人意得多,“你赶明儿去你曲姐姐家,跟你曲姐姐说个够,今天就别跟你姐夫抢人了。” 曲小白甚喜“姐夫”这个称呼,边往外走边笑道:“以后啊,你们就是我的娘家人,娘家人就得给闺女撑腰。” 吴夫人也是来了这儿之后,听说了小白的父母都是混人,小白素日连个能说话的姊妹都没有,所以才出来这“姐夫”一说,也算给曲小白一个心灵的慰藉。横竖吴侃也是给他们两口子手底下做工,并没有站队一说。 第四百七十一章流言蜚语 从吴侃家里出来,曲小白没有急于去找杨凌,而是先去云不闲家里溜了一圈。给云家捎去了些吃食,云家人口多,以前的日子也不富裕,全指着云不闲一个人给人看病赚些花销。 所以,曲小白带去的就是些米面粮油和蔬菜,还给云家的孩子们带去了一些糕点。 本来准备把礼物搁下就赶紧去找杨凌的,曲小白却意外发现老云也在家。 老云在家里的厢房中弄了个类似手术室的地方,说是手术室,但因为达不到无菌的要求,瞧着就跟个屠宰房似的。 里面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儿,这种药味儿,已经很接近于现代来苏水的气味,但还夹杂着一些中药的味儿,房中有一台铁皮床,床上铺了白色幔布,老云正在给一只猴子接骨,猴子被缚在床铺上,呈昏迷状态。 “这猴子……腿骨是怎么断的?” 曲小白询问了一句。她其实对于拿小动物做试验还是不能从心底里接受的,只是出于无奈,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云不闲道:“小主母放心,不是我敲断的。在河边捡回来的,应该是饿的,从山里跑了出来,捡到的时候不但腿断了,还冻得快死了,养了好几天才缓过来一口气,今天觉得它应该能施行手术了,这不就动手了嘛。” 虽然明知自己这有点玻璃心了,但她听闻不是故意撅折的,心里还是稍稍宽慰了些。 “这是用了麻药了吗?它昏了。” 云不闲点点头:“小主母给我的麻沸散的方子,我是最近才找齐了那些药材配制出来,这猴儿啊,算是第一个用麻沸散的,我觉得效果还挺好的,至于苏醒过来是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麻沸散的方子配起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老云,你这是为百姓们立了大功了啊!” 曲小白打心眼里觉得高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为别人做点什么,谁不高兴呢。大概,这就是施与比接受更让人快乐的道理吧。 云不闲也很高兴,“立功可不敢,方子是小主母给的,这功劳,还是小主母的功劳,不过,麻沸散配制了出来,对于病患来说,的确是件好事。” “嗯,我先出去了,老云你忙,回头我再来看这小猴子的治疗效果。” 这屋里的味道实在不好闻,而且小猴子的接骨过程也很血腥,因为老云捡到它的时候,它的腿骨断骨处已经长了一些,必须得敲断了重新接,曲小白哪里受得住这个。 从手术室出来,曲小白深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才把胸中那点恶心的感觉给压下去。 云家人自然是百般挽留,曲小白几乎要被云夫人的热情给淹没了,幸好是杨凌及时出现,将她给挽救了。 杨凌那张脸天生就具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功能,即便他做出温和的表情来,别人也会觉得过于清冷,不敢靠近。云家人就没敢再挽留。 “对了,老云在给一只猴子做接骨手术,你要不要观摩一下啊?”在大门口,曲小白忽然想起了这个茬儿。 “算了,下次吧。已经中午了,你不饿吗?” 曲小白缩了缩脖子:“其实,刚才看老云手术,我有点反胃,现在还不太想吃。” “那就溜达溜达吧,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 “嗯。” 曲小白表示赞同这个意见。 林虎头和另一个小厮赶着马车,在后面缓缓跟着,两个小丫头禾子和青音看主子没有上车,也就没敢上车,曲小白瞧见了,不由好笑:“你们又没看那个场景,干嘛要跟着我一起挨冻?上车去吧,我和爷溜达溜达,你们不要碍眼。” 禾子和青音被冻得小脸儿通红,本来还不敢上车,但听曲小白最后一句话,就赶紧上了她们的车了。 曲小白看她们上了车,笑了笑,把手塞进了杨凌的袖管子里,“这几个小丫头挺机灵,就是我这自打怀孕之后,脑子都变笨了,她们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我今天去老吴叔家里,礼物都忘了拿下车了。杨凌,我要是真一孕傻三年,以后可怎么办啊?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杨凌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放心,就算你傻一辈子,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虽然明知道她会这么说,但是真的听了他这么说之后,还是很高兴。却不想杨凌还有下一句:“你笨一点好,笨一点,我就可以把你当个小宠养着。” 曲小白瞄着他。这是好话吗?这分明不是好话啊。但是看着杨凌那张好看得挑不出瑕疵的脸,她根本就不想反驳,“嗯,那我就变成一只又懒又馋的小猫,成天睡在你的床.上,上你的碗里刨食儿吃。喵喵……” 杨凌被她逗得簌簌笑出声来。 在后面赶车的林虎头以及坐在车上护卫的阿五:能把杨大爷逗得笑成这样的,天底下也就主子夫人一人了。 “对了,你那边进度怎么样啊?” “还算顺利。” “那就好。” 曲小白也没问进度到了哪里,横竖有杨凌经手,进度肯定会比她自己亲自上手快得多。杨凌这种人,放在她那个时代里,那就是妥妥的工科男,顶着一张好看的脸的工科男。 大雪之后的天,奇冷无比,即便是她穿了狐裘,也还是觉得冷气沁骨。路边堆积的雪,根本没有一点要化的意思,踢一脚,只觉硬梆梆的,跟冰坨子似的。 曲小白道:“得亏那天把雪清扫了出来,要不然,这得冻结在路上。” “南平的雪,说化也会很快,过完年,天就会暖和起来,再厚的雪,几天也都会化完的。” 曲小白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有点印象了。唉,有一年,也是这么大的雪,我们家断粮了,不但饿,而且冷,我娘让我爹去镇上找点木匠活干,好歹,挣口吃的,不然全家都只能等饿死,我爹缩在炕上,不动弹。后来是我哥哥去刨开了大雪堆,砍了一棵树回家,那时候我哥哥才十二岁,砍那棵树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把树拖回家的时候,他都冻成冰块了。 他砍树的时候,在树底下发现一只冻死的兔子,我们一家人,靠着那只兔子,撑了两天。可是两天之后,还是没有吃的。我哥哥就去镇上给人家打零工。他的木匠活非常好,很多人家都愿意用他,可是,他们欺负他是个小孩子,都不给他工钱,只给他一口吃的。 他得了吃的,自己也不舍得吃,都拿回家,留给我们。 那个冬天啊,我们就靠着哥哥,活了下来。” 这不算是亲身经历,也算是亲身经历,曲小白看着路两边的大雪,就想了起来。想起来,就替原主觉得心疼得慌。 杨凌把她拢到臂弯里,柔声道:“以后对哥哥好一点便是。” 曲小白点点头。很多关于原主的记忆,她不刻意去想,便都像是写在书本里的东西,根本就不知道。但好好想一想的话,很多事就都想了起来。 比如关于哥哥曲小黑的。 她最近想起来很多关于曲小黑的事,若不是家里有曲小黑这个男孩子,她就算是没有死,怕也早就让她便宜爹给发卖了。 出身无法选择,她更不可能替原主去惩罚她的爹娘,只是,她也越来越没有办法靠近他们。 庄子上如今有传言说她不孝,和外人走得近也不和她的父母近,她虽不怕留言,但若说一点都不在意,那也是不可能的。 杨凌虽然每天忙于采矿前的准备,但对于庄子上在传些什么话,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起初他并没有去在意,流言这种东西,就跟野草似的,烧不尽,有点春风它就又疯长了,但看眼下曲小白这状态,他觉得,是该引导一下流言了。 在回到家里之后,趁着曲小白回屋里洗脸的时间,吩咐阿五道:“去查一下,庄子里关于夫人的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顺便再引导一下。” 主子现在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在意了,让阿五很是震惊。诚然,阿五不傻,知道这改变全是因为主子夫人而起。 主子以前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仙人,别看他也装疯卖傻过,但那是因为,他眼中那些人就是蝼蚁。现在,阿五觉得,主子终于有点人情味儿了。 “好,我马上就去。”阿五很积极。 “吃完饭再去吧。”他主子今天的人情味儿泛滥了。 “好。”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阿五,一顿饭竟让他脸上露出笑容。 午后,阿五骑马去了庄子上,在找几个暗卫了解过了情况之后,阿五有些懵。因为寻找流言的根源,没找到别人,找到了主母的亲爹身上。 曲东子不但在外散播流言,还花钱散播。 按说,主母对亲爹也算是够好了,吃穿无忧,明面儿上虽没给多少银子,暗中却是没少帮,还送了两个小厮家去伺候着,比起以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现在简直如在天堂一般,怎么就那么不知足呢? 照他以前干的那些事,主母不管他都不为过。 第四百七十二章水果之王 阿五思量之下,还是把情况如实汇报给了杨凌。 杨凌听罢,吩咐道:“这件事不要让夫人知道,暗中引导一下就好。” “是,已经吩咐人去引导了。” 阿五觉得,主子为了夫人真可谓是殚精竭虑了。 不出一日,庄子上的流言已经转了风向,不说一边倒地向着曲小白说话,但至少是没有那些曲小白不孝的传闻了。 阿五做事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做得太明显,免得被人发现痕迹。被别人发现痕迹倒也没有什么,最怕的是被主母发现了痕迹不是。 阿五在散播消息的时候,让人偷偷放出风去,谁再敢为了银子做些没良心的事,过年的时候分节礼,就没有谁的份儿。 节礼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不知道,分多少也不知道,但一听说是礼,都就心动了,尤其是那些本来就贪财的人。 教化愚民,只用言语引导未必就能成功,必要的手段还是要有的。这是阿五在曲小白那里学到的。 但事情到第二天,就出乎了阿五的预料,所有的说辞,全都是在说他家主母是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善良,如何如何能干,又如何如何孝顺的。 其实庄子上的人,谁不知道曲小白的好,谁又不念她的好?只不过,到底有些人见财起意,为了那么一点银子,做了违背良心的事。 加上阿五的那个节礼说辞,舆.论的风向就全都转变了。 杨凌在忙着采矿前期准备事宜,曲小白除了给他打打下手,也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女学的事,庄子上的事,还有她自己生意上的事。 因为下了大雪的原因,慕南云那边的庆功宴已经取消,杨凌也不必再去参加,一时间和慕南云也就没有什么联系,慕南云很识趣,也没有来打搅他们。 诚然,年底了,他也要忙军中的事。他老爹进京,军中所有的事务就都落在了他头上。 腊八这一天,慕南云派人给杨府送来了节礼。 一共四大车的东西,一车山里猎来的野味,一车是南方的水果,一车山珍,还有一车则是海鲜,海鲜和野味倒还算是好办,只是这南方的水果,委实不好弄,因为现在南北方虽然表面上还没打起来,南方还会给朝中一些进贡,但实则南方北方平民之间是禁止往来的。 通商,就更不用想了。 慕南云的这车水果,也不知是走私来的还是南方给朝廷的进贡,朝廷又封赏下来的。 管它是怎么来的,收下就完了。 曲小白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几个榴莲,这可是好东西。 冲这几个榴莲,曲小白也给精心准备了回礼。除了菜屋里种植出来的新鲜蔬菜,还准备了劳军的冬衣一万套,毕竟她和杨凌也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银钱多到没处花,并不能做到三十万大军人手一套冬衣。 至于慕南云要如何分配这些东西,那就不是他们要操.心的了。 除了蔬菜和冬衣,曲小白还给慕南云个人送了一些鱼干腊肉干之类的,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都是她指挥下人们腌制的,配方是她从度娘那里找的。 慕南云作为她的老乡,应该会喜欢。 尤其是那个腊肉干,她很喜欢,是慕南云家乡的特产,她觉得,慕南云应该也很喜欢。 既然慕南云这边已经护送了年礼,那县令张敬林那边,理应也有一份,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想要送王平一些礼品,那张敬林这一头,夫妻两个是都不打算“孝敬”他的。 但送了王平又不送他的话,这事情怕是要惹一些人注意了。 不得已,只能是违心为之。 送给张敬林的就是一些山珍海味,说不值钱,也值钱,说值钱,只是些吃的罢了。 王平的表面上要少一些,但曲小白暗中又夹带了一万两的银票一张。毕竟那是杨凌的亲舅舅,是杨凌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王平这些年暗中应该没少活动,他经费来源有限,经费紧张是必然,送给他,无疑是银子最为合宜。 在给王平的年礼中,曲小白又安排了一份特殊的礼物,是两套女人的冬衣,还有几样金首饰,这是给张氏的。 不管有什么样的过节,张氏待她始终还是不错的,她可以不用她,但也不会不管她。 王平带了张氏回去,并没有处置她,他甥媳的意思很明显,不想看见她,但也不想要她的命,又不能坐视不理她所犯下的错,所以最终选择了遣返她,敲山震虎。回去之后,王平把她留在厨房,管着全家人的饮食。 东西送给张氏以后,张氏打开看了,一时老泪纵.横,对着杨府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王平的东西也送走了之后,曲小白抱了一个榴莲,去了杨凌的书房。 杨凌当即以袖子捂住了鼻子,“夫人,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东西拿出去?” 曲小白乐了:“百果之王啊,你不想要?这东西闻着不好闻,但是吃起来好吃的很。营养价值也高。” “咳咳……夫人喜欢的话,大可以拿回房间吃嘛。” “好东西当然要和夫君一起分享了。”曲小白说着,把榴莲搬到了书桌上。 杨凌身子往后趔趄,鼻子捂得更紧实了,曲小白视若未见,把榴莲壳子打开了,拿了个碟子,取了一块榴莲肉放在碟子里,道:“榴莲肉和榴莲壳子,你选一样。” 杨凌不解:“我选一样做什么?” “选榴莲肉呢,我陪你一起吃。选榴莲壳子呢,今晚你自己跪榴莲壳子就好了。” 杨凌瞧着那些个个都尖锐的刺,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夫人,我是你的夫君,我全身上下连汗毛都是你的,你忍心我跪这个东西?你就不怕我跪坏了膝盖,以后就不能跪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曲小白拍桌子:“你个污妖王,不要以为以色.诱我,我就能心软。今天要么陪我一起吃榴莲,要么你自己跪榴莲壳子,没有别的选项。” 杨凌已经快被榴莲的味道熏晕过去,强忍着一口气,道:“夫人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吃不喜欢的东西啊?” “这就叫情.趣啊。当初你连带麟的鱼都能吃,这会儿这么美味的东西你吃不下去?” 杨凌想要弄死慕南云。没事送这劳什子来做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慕南云作为曲小白的资深铁粉儿,对于曲小白的口味自然是再了解不过,她爱吃的水果,喜欢的颜色,喜欢的东西,统统都知道,甚至连她的穿多少号的内.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若是知道这些,估计慕南云离死不远矣。 诚然,曲小白的爱好应该与从前一样,尺寸嘛,那肯定不一样了。 以前她那傲人的尺寸……啧。 “鱼鳞可以吃,榴莲不可以。夫人……”杨凌看着曲小白用勺子舀了一块榴莲肉,搁进了嘴里,凑到了他面前,他想躲,却躲不开。 “如果……为妻想要喂你吃呢……”曲小白凑近了他那张俊脸,看着他的脸色都成了绿的,终于没有再逗下去了,“算了,不逗你了,我去别个屋里吃。” 杨凌忽然一探手,捂住了她的后脑勺,拉低,凑近,亲了上去,尝了尝她嘴角榴莲的味道。 榴莲味儿太让人上头了,但如果是混了曲小白的软软的触感,那就可以接受了。 曲小白猝不及防,差点跌倒,被杨凌牢牢地圈在了腿上。 天啊,不是这样吧?她是真的只想逗一逗他,榴莲这种东西,她很明白不喜欢它的人面对它时有多痛苦,她没有打算让他尝试的。 “很甜。”尝过之后,杨凌评价,“可以再来一口。” “咳咳……那个,你没必要这样,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我这就把榴莲拿走。”自己的男人,当然还得自己疼,不能让他吃他不喜欢的东西是不是? 她想走,杨凌却将她箍得紧紧的,不许她离开,“放开我,我真的要去吃榴莲啦,我都多久没有吃过了,好想吃的。” “嗯?是吗?”杨凌一挑眉,忽然拿起勺子,切了一块榴莲,曲小白以为他要喂给自己,乖乖地张大了嘴巴,谁知勺子在她面前一晃,落进了杨凌的口中。 曲小白张大着嘴巴,难以合拢了。 “这……不喜欢的话,就别让自己遭罪了。” 曲小白发自肺腑地劝说杨凌,毕竟,榴莲这味道,据说不喜欢的是很难喜欢的上它的。 杨凌忽然一低头,把榴莲哺喂进了曲小白的嘴巴里。 曲小白:“……”虽然她很爱吃榴莲,但这种吃法,太要命了。要她的命,也要杨凌的命啊。 但她实在不知该怎么样拒绝杨凌。 好在,杨凌没有再继续下去,大概是真的受不住榴莲的味道,放开了曲小白,“好了,去享受你的水果之王吧。” 曲小白端了榴莲,乖乖地离开了书房,也不敢去主屋里吃,便端了去西厢,珞珞正在和王芸香做针线,毛小桃和另外几个小丫鬟都不在,曲小白一进门,珞珞就不由吸鼻子,“什么味儿啊,怎么这么臭?” 第四百七十三章一做就废 不用说,珞珞也是个不喜欢榴莲的。 曲小白没好意思再进屋,端着她的榴莲去了厨房。 张氏走后,杨凌给她找了个新的厨娘来,据说是御膳房的御用厨娘,早些年被挖到了子虚庄在京城的一家酒楼里做厨子,正好这厨娘是南平郡人,今冬回来省亲,杨凌知道后,就把她留了下来。 厨娘姓关,大家管她叫关娘子,关娘子饭菜做得好,最拿手的,却实属甜品。 曲小白不怎么爱吃甜品,但有一样却是十分喜欢的,那便是榴莲千层。 进了厨房之后,曲小白见关娘子在准备午饭,好奇地东瞧瞧细看看,“关娘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午饭呢?” 关娘子放下手里的到,闻到了榴莲的味道,惊奇道:“夫人,咦,夫人端的这是榴莲?这可是好东西,不是有钱就能吃得到的。” “还是你识货。我走了一圈,就连爷都不喜欢这个味道,把我轰出了书房。关娘子,你尝一块。” 关娘子刚想拒绝,就被曲小白塞了一块榴莲肉嘴里,关娘子吃得眉开眼笑:“又香又甜。” “嗯,这榴莲真心不错。他们都没口福。关娘子,我给你一个甜点方子,你帮我做一道甜点呗。” “行啊。夫人现在就要吗?” 曲小白重重地点头:“嗯,我很馋。”作为一个孕妇,说自己很馋不是件丢人的事。这是杨凌告诉她的道理。 虽然她只是太久没有吃到榴莲千层了才馋的。 关娘子看看一案板需要下锅的午饭,勉为其难地道:“那行,夫人您说吧,甜品是怎么做的。” 主子有交代,所有饮食,以夫人为重,既然夫人想吃甜品,那就先满足夫人。 曲小白把榴莲千层的做法告诉了关娘子,关娘子道:“这个听着简单,但做出来一定是很好吃。夫人还会做甜片呢?” “嗐,我是会说不会做,一做就废。我这里有不少菜谱呢,哪天抄几个给关娘子。” “那敢情好。夫人抄几样爱吃的,我照着做试试。” 关娘子一边说着,一边赶紧去准备材料了,曲小白道:“多做几张蛋皮,我再去抱一个榴莲,我看你也爱吃榴莲,到时候给你留一个榴莲千层。” 关娘子忙道谢,曲小白摆摆手,“我去抱榴莲了。” 曲小白从厨房出来,正遇上杨凌也从书房出来,“去做什么?” 杨凌从护栏上翻下来,抄庭院近道,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唔,去搬个榴莲来,让关娘子给我做榴莲千层。” “那是什么?” “是一种甜点啊。甜甜蜜蜜的,很好吃。” “搬重物这种事情,交代给下人去做就好了,你这副身体,就免了吧。”杨凌走到她身边,瞄了一眼她越来越鼓的肚子,不满道。 “我怕小丫头们不会挑,做榴莲千层得挑熟透的榴莲。”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虽然不太喜这榴莲的味道,但怎么能让妻子一个人顶着大肚子去搬榴莲呢,杨凌义不容辞地接下了重任。 “也好。” 拉着杨凌到了库房,拣了两个熟透的榴莲放在篮子里,让杨凌给拎了回来。关娘子已经开始做蛋皮,曲小白有心要帮忙,也不知该朝哪忙,转悠一会儿,觉得剥榴莲还行,指挥杨凌拿了碟子,她洗了手过来,一边剥,一边就偷起了嘴。 杨凌甚觉好笑,“早知你爱吃这个,我该早些让人运一些给你了。” 话刚说完,他就拧起了眉。忽然问:“慕南云知道你爱吃榴莲?”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八成这个慕南云是真的知道啊。可是绝对不能让杨凌知道,慕南云作为她的铁粉对她很多习性都知道。 当下轻咳一声,“他怎么会知道呢,我以前也没跟他说过啊。八成是他觉得这个玩意儿挺珍贵,所以就送来了。”怕杨凌不相信,就又补了一句:“这个礼物送的甚合我的心意,我最爱吃的就是榴莲和芒果了。榴莲千层,芒果班戟,是我的最爱。” 关娘子插言道:“芒果,虽不及榴莲珍贵,但那也是很珍贵的水果了。” 关娘子成功把杨凌想说的话给岔开了。 曲小白心里暗喜,但脸上一点都没敢表现出来,“嗯珍贵,也好吃。杨凌,既然来了,就帮关娘子干点活,你来打发蛋清吧。” 曲小白拿了几根筷子,几个鸡蛋,一碗牛乳,并白糖罐子,都堆在了案子上,“来吧,夫君,这是一个相当艰辛的活计,我们开始吧。” 关娘子本来想把活计揽下来,但从旁瞧见两人可能只是把这个当成小情趣了,就假装没有看见,继续去做她的蛋皮去了。 “要怎么做?”杨凌看着桌子上一堆东西。 “先把蛋清和蛋黄分离。”曲小白拿了两只大海碗给他。这等考验手法的活计,她只能靠嘴巴说说。 杨凌利索地分离了蛋清蛋黄,“那么,下一步呢?” “下一步啊,加白糖牛乳和一点油进去,用筷子使劲搅拌,搅拌得差不多,再加点白糖牛乳。一点点来,加个差不多就行了。”曲小白拿了四五根筷子递给了杨凌,“开工吧,夫君。” 杨凌是武者,打发个奶油自然不是问题,甚至都没有用多长时间,就打发好了一大海碗奶油,曲小白挑了一筷子,尝了尝,“味道不错,没有腥气味,你尝尝。” 她挑了一筷子递到杨凌嘴边。杨凌在筷子尖上抿了一口,品了品,“是还挺不错,入口即化,不过,是不是糖有点放多了?” “咳……我是第一次嘛,下次就有经验了。” 曲小白又拿了个干净勺子,舀了一勺奶油,递到关娘子嘴边,道:“关娘子,你也尝尝,你是甜品大师,应该更有发言权。” 关娘子在京都酒楼待了好几年,又是宫里出来的,性格稳重中又有开朗,当下也不客气,张嘴把一勺子奶油都吃了,赞道:“正如爷说的,这奶油入口即化,绵甜可口,我做了这么些年的甜点,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第一次夸张了些,但真的好吃就是了。 因为奶油是杨凌打发出来的,曲小白觉得味道无可挑剔,所以明知关娘子夸赞有些过了,她还是很“虚心”地接受夸赞了。 关娘子把奶油端了过去,正好蛋皮也已经准备差不多,只差最后一步,往蛋皮上抹奶油和榴莲肉。杨凌看她操.作了几下,便已经掌握,也端了个平盘,问关娘子要了一些蛋皮。 曲小白又惊又喜:“你要亲手做吗?” 杨凌微微一笑,没有作答,但他的动作已经做出了回答:他的确是要亲手做。 “杨凌,你的手真巧嘿。”瞧着杨凌熟练又雅致的动作,曲小白佩服得简直想五体投地膜拜他了。 杨凌手上的动作瞧着雅致缓慢,但实际动作一点都不比关娘子这个熟练工慢,一个榴莲千层做好,只花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正好关娘子那边也做得了一个。 “关娘子,那个你留着吃吧,问问还有没有想吃的,有的话就给他们再做几个……要不,你也不用问了,就把这些榴莲肉和蛋皮奶油都做了,每个屋里都去送一个,让大家都尝尝,不爱吃的他们自己送亲朋去。” 有杨凌做的这个,曲小白自然选择吃杨凌做的。 “对了,关娘子,这个蛋皮呢,还可以包上奶油和榴莲肉,做成方形的,一张蛋皮包一个,横竖家里还有榴莲,你帮我多做一些,我好送人。” 关娘子一连声地答应着。 杨凌端了榴莲千层往外走,曲小白一边跟上去,一边叨咕:“我还想吃榴莲酥了,等明天咱们做榴莲酥吧,做完了给亲朋好友们也送点。就是榴莲在这里太贵了,不然,我可以开个榴莲主题的点心铺子,一定也很受欢迎。” 杨凌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心想,未必吧,这个味道并不大众化。 曲小白唠叨道:“那你是小看榴莲酥了,榴莲酥的香气没有那么冲,又甜又酥又香的。大家肯定都能喜欢。” 杨凌低头看看手中的榴莲千层,嗯,也许很多人都会喜欢吧,但这劳什子原料这么贵,就算是大户人家,也吃不起吧? 再想想小白那个富庶的世界,杨凌心里还是有些替小白委屈。 不过,相比那个世界的曲小白,倒是这里的曲小白更有烟火气了,他听着曲小白噼里啪啦说不停,就觉得心里暖的不行。 以前从没有一个人这般跟他说话。从小到大,他听过最多的,便是师父的严厉教育,杨兴茂一家的肆意谩骂,以及村人的冷嘲热讽恶语相加。 “明天你把榴莲酥的方子写给我,我做给你吃,好不好?”杨凌插了一语。 曲小白眼眸眨了眨,“你做?年底了你不忙啊?” “忙,晚上加点班就是,做个甜品的时间还是有的。” “好啊。”怕他会反悔似的,曲小白赶紧答应。 关娘子那边,一边为做了新的甜品而兴奋不已,一边也为主子的大方仁善感恩不已。 这样的甜点,在宫里哪里轮得到她们这些宫婢吃,就算是寻常妃子,那也是捞不着的,那是只能献给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可是主子夫妇就这么赏给她们这些婢子了,那得是多大的手笔呀! 第四百七十四章合心意 关娘子的眉眼中浮出很复杂的神采,似还有泪光。在这个动.乱的世界里,活着是件让人痛苦的事,她是历经了九死一生才从皇宫那个魔窟逃出来的,本来是抱了必死的心,没想到后来蒙人收留,过上了安平的日子。 更没想到,她真正的主子,是这样两个可爱又很有能耐的小朋友,她很庆幸。 杨凌和曲小白对着榴莲千层食指大动。 榴莲的香甜混合了奶油的幼滑口感,再加上略筋道的蛋皮,口感十分丰富有层次,就连不喜榴莲味道的杨凌,也陪着吃了一块。 曲小白甚是感动,一直说:“其实你不用这样陪我的,我不会介意一个人吃的。” “我介意。”杨凌低头又吃了一口。 曲小白觉得,如果这只是杨凌情商高,那这情商也太高了些,就算是她这样不太看重爱情的人,也被他撩到了;如果这是杨凌为她而做出的改变,那这个改变也太让人感动了。 反正她是被感动到了。 午后,曲小白和杨凌去书房,杨凌在做着他的案子,曲小白坐在他对面,一边看他工作,一边打瞌睡,一边在记忆里搜寻关于他的记忆。 原主的记忆里是有杨凌的。 记忆里的他傻傻的,经常会被杨兴茂的老婆撵得满街跑,听说杨家经常虐.待他。而杨兴茂答应让她做杨凌的媳妇,也只是因为他家那位婆娘和三个儿媳是不允许自己的男人纳妾的,所以只好便宜了傻子,一家四个男人,有哪个没觊觎过她这个傻子媳妇? 不过是因为那几个婆娘看得紧,才都没有得手。 这么看来,杨凌是根本没有享受过家庭温暖的。 一个童年缺失爱的小朋友,能长成现在的样子,委实是不易。曲小白越看他,越想着应该帮他弥补一下童年他没有得到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温情和爱。 她托着腮,想着自己的童年都有什么。 她的童年,就算是在那个世界里,都算是拔尖儿幸福的了。她有走哪都被人夸赞漂亮的一张脸,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吃不完的好吃的,因为她的爸爸在业界很有势力,她的妈妈也是个有名气的艺术家,她走哪都被人簇拥着宠爱着,妈妈带她去世界上各个知名的游乐园玩,在懂事以前,她觉得自己就是童话里的小公主。 这样想着,她似乎又明白了杨凌为什么愿意和她一起做甜点,一起下厨房。 他应该是潜意识里想要弥补童年的缺失,只是连他那般聪明的人,也没有发现自己的潜意识罢了。 又或者,也不是没发现,而是懒得去发现罢了。 既然他想要,那她就尽量弥补给他便是。 这样想着,曲小白铺开了纸,顺手拿起了一支笔,开始写榴莲酥的方子。 写了榴莲酥的方子,顺手又写了一些甜品的制作方法,红豆酥、蛋黄酥,另外还有几样糕点,写好了之后,又列了原料清单,把清单交给阿五,让他骑马去趟县里,准备原料。 曲小白顺手又画了几件衣裳设计图,几件杨凌的,几件是她的,过年嘛,总得做几件新衣裳。图样画完了,交给林虎头去送到工坊里去了。 关娘子午后做了十来个榴莲千层,按照曲小白的吩咐,这府里每个院子都送到了,因为陈家兄弟没有回来住,关娘子特地来请示,要不要送去新区给他们,曲小白说道:“不必了,明天我还要做些别的甜点,到时候做个新的给他们哥俩。” “那好,那我把剩的两个送到辛总管那屋里去吧,我看辛总管和那几个受伤的小伙子都十分爱吃这个,连小神医也喜欢着呢。” “他们嘴巴倒是识货。这个确实好吃呢,给他们送去吧。” 曲小白顺便把方子抄了一遍给关娘子,“这个是明天要做的甜点,关娘子,你看看,有的需要提前准备的,比如这个红豆,一会儿阿五拿了材料回来,你就先准备一下。” 关娘子得了新的甜品方子,甚是高兴,捧着方子赶紧去研究了。 杨凌晚上忙到半夜,果真是把次日要处理的大事先都处理完了。 翌日一大早,用完了早饭,两个人便携手去了厨房。 关娘子早就已经做好了一些辅料,比如红豆馅料,绿豆沙,酥皮面。 曲小白就是个重在参与,上手做的活计,她全不行,看着啥都容易,一上手就给做废了,在包了几个蛋黄酥之后,关娘子不客气地把她给抬到了全场总指挥的位置上,“夫人,您身子不方便,还是坐下歇会儿吧。您就看着,给把把关就行了,我们哪里做错了,您告诉我们。” “你就说我做的不好就完了呗。没事儿,我脸皮厚,能听实话。”曲小白小声嘟囔着,拖了张椅子,坐到了杨凌的身边。 杨凌不由笑出了声。 为了方便干活,他今天穿的是件套头的羊绒衫,长裤,完全是按照曲小白那个世界的版型来的,将他的身材完全给衬托了出来。 横竖是在自己家,也不穿出去,就算是有人觉得怪异也没什么。曲小白托着腮,瞧着他,越瞧越觉赏心悦目。 “长得好的人连揉.面都那么好看,关娘子,你说气人不气人?” 关娘子三十多岁的年纪,没有成过亲,虽然见识过了太多的世事人情,性子也很开朗,但对于这男女间的事情还是比较保守的,换句话说,就是比较小白一点,对于曲小白这个炫夫狂魔,还是有些不适应,跟着笑了几声,没发表意见。 杨凌都懒得去辩解了,反正他也不是受不起她的炫耀。 “过来。”杨凌唤她。 “干嘛呀?我刚坐下。”曲小白嘟着嘴,挪蹭到杨凌的面前。面案这个活,真不是她能胜任的,虽然她也很想和他一起捏个面团什么的,想来那是挺有意思的事,但问题是,她不会啊。 “看这个。” 杨凌手中托着一个蝴蝶形状的榴莲酥,蝴蝶捏得惟妙惟肖,除了颜色不那么鲜艳之外,简直是给它度一口气就能振翅飞起来。 曲小白惊呼道:“天啊,这么漂亮,烤出来谁还舍得吃?” “我也要做一只。” “好。”杨凌递了一块油酥面给她,笑了笑,“你不要捏成一头猪才好。” “切,少瞧不起人了。”曲小白捏着面团,在面案上滚啊滚,捏啊捏,半天,连个猪头都没捏成,更莫要说还要往里包榴莲馅儿了,“其实,捏个圆面团子也不错哦,杨凌,你有我滚得这么圆吗?” “我看看。”杨凌还真挺认真地看了看她手中的圆面团子,然后很认真地点头:“还真挺圆。我夫人的手真巧。” “那是,你夫人做什么都是最棒的。”曲小白面不红耳不赤,“知道你夫人哪件事做的最棒吗?”夸自己,那必须得是真心实意地夸。 “让我想想啊……”杨凌故作沉思状,“我夫人做的最棒的事,应该是……选了个好夫君。” 曲小白撇撇嘴:“一猜即中,没意思。” “并且,一路扶持她的夫君走到今天。我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女子。”杨凌的语气蓦然深沉起来。 曲小白捏着面团,本想笑话他又在说好听的哄人,一抬眼,却见他眼中满是认真之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脸上倒浮现出一点羞涩来,话改成了一句:“我觉得我夫君也是这世界上最棒的男人。” 关娘子:“……”我想刷一下存在感都不行吗?这里有个大活人呀。 杨凌忽然将沾了面粉的手在曲小白脸颊上捏了捏,“嗯,这句话我挺爱听。” “你是不是把面粉弄我脸上了?”曲小白搁下面团,两只手在面粉中抓了抓,朝杨凌的脸上拍去。 照理,杨凌的身手不至于躲不开,但偏偏就没躲得开这来势并不快的一双手,任由她把面粉都拍在了他的脸上。 “哈哈哈……”曲小白得逞大笑。 杨凌也随她笑得簌簌的。 关娘子默默地把自己做好的榴莲酥放进了烤炉里,并且好想把自己也填进烤炉里。毕竟,外面这温度似乎也不比烤炉凉快些,都快被这两个人给腻味死了。 他俩不是来做甜点的,他俩就是来秀恩爱的。 杨凌又做了几个小动物形状的,小猫小狗小耗子,顺便还捏了一只小猪放到了曲小白的手心里,“看看,像不像你。” 曲小白端量一眼,撇嘴:“脸没有我好看,大肚子和我蛮像的。” 杨凌瞄了一眼她的大肚子,甜到了心里。趁着关娘子低头做甜点没注意,飞快地在曲小白脸颊偷亲了一口。曲小白做了个取笑他的手势,笑靥如花。 倘或是别的女子,这样被偷亲了,最不济,也得做个害羞的样子出来,就算没有人在同一屋檐下,也得做个羞涩状,她倒好,非但连害羞都不会,甚至还在片刻之后又偷亲了回去。 杨凌也不觉她这样不合女子仪德,反倒觉得,这般的曲小白很合心意。 从头到脚都合心意。 第四百七十五章关娘子的甜点手艺 不多时,第一炉榴莲酥出炉,浓郁的香气瞬间席卷整个厨房。 曲小白深吸一口气,赞叹着道:“这个味儿,舒坦。” 厨房门外,几颗毛茸茸的脑袋在探头探脑,杨凌和曲小白早发现了,相视一笑,曲小白拿了碟子,盛了几个榴莲酥之后,吩咐关娘子道:“拿去给他们吧。” 门外自然是董朗以及那几个伤患。 养了这几日的伤之后,几个人都恢复得不错,除了暴躁哥阿三还不能下地之外,其余几个都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几个人昨天在吃了关娘子送去的榴莲千层之后,连睡梦里都是榴莲千层的香甜味道,今天一大早,听说主子夫妇两人又要做甜点,巴巴地就凑了过来,连暴躁哥都想下地,被董朗一个手刀给敲晕了,才没有再闹腾着下地。 董朗也因此被兄弟几个给了个“屠夫神医”的称号。 屠夫神医这个名号,听着怎么都比小直男要威武些,小神医权且收下了这个威武的名号。 关娘子端了甜点,一开门,几个人差点都跌进屋里,关娘子利索地往边上一躲,躲过了被几人撞倒的危险,“哎呀,各位小爷,你们这也太着急了些吧?” “嘿嘿嘿……主上,主母。” 几个人赶紧自起身子来行礼,“我们,我们听说在做甜点,就过来观摩观摩。” 曲小白好笑道:“我们是在做甜点,又不是在练刀枪,有什么好观摩的?难不成,你们以后还想改行做白案师父啊?” “嘿嘿……我们就是馋了,主母,我们能不能有幸尝一口您和主上做的点心啊?”徐飞不愧是这里面最活泼也脸皮最厚的一个。 杨凌道:“我和你们主母做的,你们是吃不上了,不过关娘子做的,你们倒可以尝一尝。” 几双眼睛朝面案上瞟,就只见各色小动物小昆虫,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了,那是主子讨好他们主母的东西。 再看看关娘子手中的托盘,烤得金黄的点心,看着就诱人,扑鼻的香气让人差点连舌头都吞了。 “咕咚”,“咕咚”……此起彼伏咽口水的声音。 关娘子忙把托盘递给面前的阿大,“几位小爷快拿去趁热吃吧。” 阿大捧了托盘,不忘给主子行了一礼,然后疾走,几个小伙子嗖一声就追了上去。 杨凌这厢拿了一个榴莲酥,掰开了,一半递在曲小白嘴边,笑着:“尝一尝,味道如何。” 曲小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只觉外酥里嫩香甜无比,一口下去,浑身都舒坦,夸张地深吸一口气,道:“舒坦。” 杨凌也尝了一口,点头:“味道不错。” “你不爱吃榴莲的味道,一会儿可以尝尝蛋黄酥,那个也好吃,还有红豆酥。”曲小白一边吃,一边叨咕,“这个榴莲酥,一个怎么着也得卖上几两银子,便宜了那几个臭小子了。关娘子,你亲手做的,也赶紧来尝一尝,好吃得很。” 门口,珞珞也扒着门框,眨着眼睛小心翼翼问道:“我也想尝尝,还有吗?” “不劳动是没有的。你快进来帮关娘子做,不然没有你的份儿。”曲小白大快朵颐。 珞珞闻着厨房里的香气,忍不住咽口水,赶紧进来,“关娘子姐姐,我能帮你做什么,你吩咐就是,什么我都能做的!” 关娘子忍不住好笑,把手里的一个榴莲酥掰了一半递给珞珞,笑道:“就没见馋成你们这样的。那你帮我擀饼皮吧。”说着,把剩下的半块榴莲酥填进口中,去取了一块和好的油酥面搁到了面案上,下成了面剂子。 珞珞几口吞掉榴莲酥,赶紧去洗手,回来开始帮忙擀饼皮。 关娘子一边往饼皮里包馅料,一边道:“婢子也在宫里做了几年的面案师傅,但这样好吃的甜点,真的是第一次吃到。夫人,如果咱们去京城开个点心铺子,那定然是供不应求的啊。” 曲小白道:“等我生了孩子就去,到时候关娘子姐姐随我一起去,你还做我们的大师傅。对了,庄子上挺多孩子都是孤儿,也没个一技之长,安排他们去工坊他们也做不来裁缝或者绣娘的活,我可以问问他们有没有愿意学白案红案的,关娘子,你愿不愿意做这个师父啊?” 关娘子打从来了这里之后,就已经打算以后都追随了,哪里还会有想要藏本事的想法,立即道:“好啊,我自然是愿意的。” 曲小白点头,很高兴:“嗯,以后大家又有条活路了。就算不能指望这个赚钱,学会了能给自己做点儿好吃的也是好的。” 吃一口榴莲酥,又叹:“唉,我刚嫁给你那阵儿,但凡会做口吃的,也不至于做一条活鱼给你吃。” 杨凌道:“你现在做给我吃,我还是愿意吃的。” 曲小白干脆利落地道:“不做。” “为何?” “你傻呀?我做的饭那么难吃,你干嘛要为难自己?而且我也不想为难我自己,我才不要献丑了呢。” 杨凌想再说什么,一时却是语塞,什么话都没有说得上来。 曲小白吃完了手上的榴莲酥,杨凌又做了几个红豆酥和蛋黄酥,吩咐关娘子道:“一会儿把我做的这些烤好的端来书房。” 他净了手,把曲小白的棉斗篷给她披好了,自己也穿了氅衣,拉着她出了厨房。 回到自己屋里,两个人又沐浴更衣,把身上的油烟味儿给洗掉了,换了衣裳,杨凌道:“你陪我去书房吧。” “自然。”珞珞在帮关娘子做点心,她一个人也没有意思,还不如去书房参观秀色。 关娘子先把杨凌做的那些个小动物小昆虫什么的烤制了出来,趁热送去了书房,进门只见杨凌在埋头写写画画,曲小白坐在他对面托腮,目不转睛盯着他瞧,关娘子赶忙把甜点放下,退了出去。 香气扑鼻,曲小白这才注意到甜点已经送到了,搭眼一看,杨凌做的那些个小动物小昆虫什么的都变成了金黄色的,瞧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天啊,杨凌,以后如果我们变成了穷人,就开个铺子,你做甜点你来卖,保证能养活我啊。” 杨凌抬起眼眸来看她:“我做甜点我来卖?为什么都是我?” “因为你做的甜点好,你长得也好,两大卖点啊。” “那你呢?” “我自然是负责被你养啊。”曲小白理直气壮,脸不红耳不热。 “咳……就我这色.相,你不怕我被人拐跑?” “不怕,有谁敢从我手里拐人,那是她活得不耐烦了。” 杨凌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你一定要看住了我,不能让谁把我拐走了。” “这个你放心,我可以的。” 曲小白拍着胸脯,起身去找了一把小刀来,切了一个红豆酥,又切了一个蛋黄酥,坐到了杨凌的身边,“来吧,爷,尝尝我主持烤制出来的这些个点心味道如何,看能不能把你的胃给拴住。” 杨凌不由好笑,就着她递过来的蛋黄酥吃了一口,吃完之后,品评道:“外皮酥香,红豆沙绵甜,咸蛋黄咸香,口感丰富有层次,的确是好吃。夫人的方子绝妙。” 曲小白觉得今天的夸赞已经可以了,见好就收,“咳……抄来的。还是你们的功劳大,我就个一看就会一做就废的典型代表。” “夫人不用亲自动手,夫人只要站在高处振臂一呼,教导我们怎么做就行了。” “啧啧,你的嘴巴比榴莲酥都甜。” 两个人要腻死在彼此的甜言蜜语里。 吃了几口甜点,喝了几口茶之后,各自做各自的正经事,终于不再腻歪。 杨凌依然在做矿山开采的准备,曲小白则在准备庄子上过年事宜,以及她这边生意上的事。 慕南云那里的铺子她只给了营销方案,至于如何做,就是唐木乔的事了,她不打算再参与。工坊除了供应慕南云的铺子,暂时也没有能力供应她自己的铺子,好在有子虚庄的帮助,每个地方的铺子在当地都有工坊,最近各个地方的铺子都传回了消息,生意都很火爆,唯一的不足是,因为临近过年,很多个工坊都供应不上,促销方案什么的,是不需要了。 她把之前做的营销方案都压了起来。 现在不需要,不代表以后不需要,以后或许还可以拿出来参考一下,所以,她没有销毁这些营销案子。 酒肆也开了三家,因为调酒的人才不容易找,所以并没有大力推广酒肆,但三家酒肆的生意很是不错。 陈醉在忙于矿山的事,也不可能抽身出来帮她解决调酒师的问题,所以,她还是只能自己上手做。 她整理了一些调酒师的教案,准备过完年在庄子上选几个有天分的小子出来,亲自教一教。 有了调酒师的教案,势必还要做一做甜点师的教案,以及会计师、营销人才、管理者等的培训,也需要出教案。 忙了一个下午,她也只是做了个大体规划,具体的教案都还没有着手。 第四百七十六章欢喜年 就这样,到天黑的时候,曲小白也是累得腰酸脖子疼,奔杨凌就撒娇:“累死我了。” 杨凌抱起她,放在软榻上,给她做了一个奢华版本的全身按.摩,曲小白心满意足,几乎要在软榻上睡着了,迷蒙着双眼跟杨凌唠嗑:“杨凌,我都忙死了,我大概整理出了两个明年的大方向,一个呢,就是学院,这个一定要主抓。人才是我们亟需的。 我不打算让学子们走仕.途,除非他们自己一心只想走仕.途。我打算开设几个大学科,物化学科、算是给你培养的人才,管理人才,算是给我自己的,还有一些实用型科目。具体的,我还要再斟酌一下。 另一个方向呢,就是打造我们的庄园。规划方案还在写,很需要一个会画图的人才啊。” 她几乎想说,当今的太子殿下,林裴,也就是吕非衣,那是个绝佳的人选,但她现在哪里敢用啊。 杨凌道:“不是已经给你找了绘画的人才了么,被大雪阻住了,等路通了就会来的。” “嗯,那就好。这么看来,明年还得指望杨春给我张罗外面的生意。杨凌,我跟你提前说一下,杨春回来,你不许对他太粗暴,他现在可是我的摇钱树。” 杨凌:“……”先是个金主爸爸,现在又冒出来一棵摇钱树,还让他不要太粗暴? 不,他内心里是拒绝的。 他想要把杨春拦在南平之外,不让他回来过年了。但考虑到这样的话,曲小白可能也会让他过不了这个年,他就委委屈屈地压下了这个想法。 曲小白继续唠叨:“之前离开庄子的那些人,一定会后悔的。”忿忿不平了一阵,又有些懊悔:“其实,也怪我当初没有考虑周全,我应该让青君好好跟他们解释的。这个动荡的年月,他们即便得了点银子,要过活也是艰难的。人性本自私,也不能怪他们当初走得那么无情。” 杨凌安慰她道:“对他们来说,离开也未必是坏事,南平这里气候恶劣,还经年有战事,手里有点儿银子了,还是离开的好。” 曲小白凉凉笑道:“如今的大凉,又有哪里不是贫苦的呢?走的那些人,除了会种地打渔,没有别的生存的技能,若是再没有点儿时运,结果不过是坐吃山空啊。” 杨凌唯怕曲小白想太多,忙道:“夫人心善,可是夫人也不是他们的救世主,就不要想太多了。” “我就是唠叨唠叨,忽然想起来了。我可没精力管那么多。是生是死,是荣华富贵还是贫困潦倒,也都是自己修来的。不是我想帮就能帮得了的。” 曲小白自我安慰了几句。 其实当日的圈地,多半是因为杨凌,但也有几分原因是因为她的确需要这么一块地方,而脚下的土地,又是最适合的。 只不过,的确没有处理妥当就是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也只能盼着以后能有机会弥补就是了。 且话又说回来,她当初给的银子,可不算少。至少相当于他们在土地里刨几十年的食儿。 天黑之前,关娘子把所有的甜点都烤制完毕,把院子里那些个馋猫们都喂饱之后,剩下的便开始打包,当年礼送出去。 县令那里的礼已经送完,曲小白不打算再送给他了,自然,那也就没有王平的了。其实主要还是送给慕南云和林裴。 给慕南云的,各色点心都包了四盒,再加一个现做的榴莲千层,另外还给慕齐晟做了一个奶油盒子捎了过去,都是在下午就已经打包送出去了的。 给林裴的,不及慕南云的丰厚,因为他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就每样两盒,外加一个榴莲千层。书院还没有放假,林裴还住在书院里,所以点心是直接送去了书院的,因此,书院的先生们每人也有两盒点心,都是红豆酥或者蛋黄酥,榴莲酥不够分,也就没有送他们。 庄子里,曲小白父母兄嫂那里是必不可少的,曲家嫂子的娘家也有一份,杨柱子家,赵元家,吴侃家等等都各有一份,这些都是一样的,四色点心,每一色都是四盒,同样是没有榴莲酥的。只吴侃家多了一份榴莲酥和榴莲千层,是曲小白特意吩咐送给吴锦的。 另外,庄子上的大小管事,也都各有一份,不拘是哪一款,凑够每人二斤。 分一分,最后都没剩多少。正好云不闲来找董朗讨论一个方子,剩下的就全部打包给他带走了,横竖他家人口多。 曲小白没想到的是,她这个临时起意的甜点,在庄子上都引起轰动了,但凡尝过的,都恨不能为一口甜点赔上身家,好几位求上门来的。 最不要脸的要数曲俊,要说他也得了几盒,本来没当回事,送去孝敬他何叔了,结果在锦衣坊当场尝了一块之后,就想要收回他的礼了,下了多大的狠心,才没有把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但当晚回来之后,就跑小白家找小白跪求点心来了。 曲小白想了想,便跟关娘子商量道:“要不,你以后每天都开炉烤几炉子吧,快过年了,大家都需要。家里的饮食,就先交给王姐姐和毛姐姐,我再分派几个手艺好的小丫头给你们帮厨。” 关娘子的爱好就在于做甜点,正求之不得呢,当即欢喜答应。 曲俊赖着不走,连“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话都说出来了,曲小白无奈,让关娘子做了几个榴莲班戟和一个榴莲千层才把他打发走了。 看看榴莲也耗得差不多了,只剩了俩,曲小白说什么也不让再做榴莲甜品了,要留着过年。 几日后,杨凌也不知从哪里给她弄到了芒果,这又让她有了发挥的空间,芒果汁,芒果班戟,芒果蛋糕等等,又被她给指挥着做了出来。 相比于榴莲的特殊味道,杨凌更愿意接受味道没那么浓郁的芒果。曲小白让关娘子做的几款芒果甜品,他都吃了不少。 曲小白看他喜欢,就去搜寻了一下库里还有什么水果,发现还有一些木瓜龙眼椰子等,木瓜这种东西,虽然不至于像某些营销类视频上说的那样有奇效,但味道却是不错的,于是,继糕点之后,家里饭桌上又多了木瓜炖牛乳,木瓜炖雪蛤,等等甜品。 杨凌乐得看她天天鼓捣吃的,还很鼓励她:“这个木瓜炖雪蛤不错,明天再做一次吧。” “这个叫什么水果捞的,你可以多吃点,美肤养颜。” “中午能不能做一个牛乳香蕉饼?” 曲小白觉得他也挺喜欢吃,于是鼓捣得更起劲了。 每天除了年底繁冗的事务之外,她大半的时间就放在了鼓捣吃的、弹胎教音乐、以及取悦杨凌上边了。 这样充实又静好的日子,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真实也好,不真实也罢,她这鬼使神差的穿越,本身就让人觉得甚是玄幻,又谈什么真实虚假呢,只要享受她放弃了许多求来的生活便好了。 腊月十五,曲小白便让赵元把分给庄子乡亲们的年节礼给分发了下去。 庄子上分两类人,一是有家有口有独.立门户的,这类人和庄子签的虽也是长工契约,但吃住都是在自家,属于比较自由的,当日凡事有家有口的,庄子都分配了住所,也没有强迫他们签卖.身契。还有一类,则是无牵无挂就孤家寡人一个的,这些人签的是死契,会在新庄留一辈子,住在新庄为他们建的一个大院儿里,吃的也是集体食堂的饭菜。 当然,如果这些人中以后有要成家立业或者想要独.立出去的,庄子上也不会强留,赎了卖.身契便是。 于是,在分年礼的时候,这两类人的年礼是不一样的,有家有口的,分的都是米面粮油和蔬菜肉类,他们可以自己做饭吃,那些住在大院儿里的,没有办法自己做吃的,就直接把年礼拆兑成了现银发给他们,他们攒着银子,有朝一日想要赎身了也好办。 除此之外,庄子上按人头,人手一件冬衣,都是工坊里赶制出来的。 庄子上还对表现好的人提供了一些奖励,也不花里胡哨,就是实实在在的现银。闹雪灾的时候,有一户人家的房子塌了,那家人家住的又偏,周围只有零星几个邻居,邻居的几个汉子刨了半夜的瓦砾救出了这户人家的三口人,几个救人的人,每人给封了五十两银子的红包。 干活卖力的、孝敬父母长辈的、友好邻居的,等等,都有额外的奖励。 当然,奖励最多的,还是有突出贡献的,比如,谁改进了农具,谁庄稼种的出色,这些人都得到了十到三十两不等的奖励。 庄子现在并没有盈利,所有的奖励,都还是从别的生意上拆兑来的银子。 但为了这建成庄子来的第一个年,曲小白还是把生意上的盈利拿出了五分之一给大家做奖励发年礼。 大家欢欢喜喜过个年,比什么都重要。 第四百七十七章放年假了 庄子这边的节礼都发了下去,自然是皆大欢喜,大家为当初留下来的英明决定感到开心不已。 大街上全是兴奋的谈论声,有的还在咒骂走掉的那些憨批,真是不知道好歹。 被咒骂的最狠的,当属是杨树屯的旧村民。 经过这几个月的磨合交融,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当初杨树屯村村民对杨凌夫妻干下的那些不是人的事儿,一个个都替庄主夫妻义愤填膺,骂那些憨批简直不是人。 这世上不是没有公道在,只是,大多数人心里的天平会因为某些原因而失衡,而有些人心里的公道,已经泯灭。 公道自在人心,果然是只在人心的。 学院那边要到小年才会放年假,分给夫子们的节礼也就没有着急,只等着到放假那天再送到夫子们手上。 这些天曲小白做了许多教案,新学年女学和男子学院这边的教学大纲也给做了出来,教学内容做出了调整,对师资的要求也就有了改变。 借助杨凌的人力,她向南平之外广发招募帖,高薪聘请一些在数术、农学、天文物理学方面比较有研究的夫子,还增设了商学一科,商学的夫子并不难寻,只要在子虚庄的掌柜中寻资质好的便可。 另外,暗中也寻找一些有手艺的工匠。 这个世界,唯工匠最为稀缺,也至关重要。 这些事情做完,就已经到了小年。 小年这天,她和杨凌亲自去了学院,给夫子们送了年礼,和庄子上的年礼不同,夫子们除了那些吃穿用物之外,每人还多送了一套文房四宝,都是上等的四宝,价值不菲,也可见曲小白要办学的决心。 夫子们也都欢喜异常,表示就算没有束脩,都愿意留下来教书院的孩子们的。 究其原因么,还要说到这场战事和雪灾。 这个秋冬,虽然南平遭了战事,还遭了雪灾,但狄夷人没有打进来,雪灾也没有给百姓造成太大的伤害,对于这些喜欢关心家国天下的夫子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而不管是战事上的胜利,还是没受雪灾影响,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他们的东家,杨凌夫妇。 慕南云回来之后,没有隐瞒杨凌在战场上所立功劳,甚至还让人给他做了一番宣传,以致现在百姓们都知道,有那么一个英雄的青年,单枪匹马冲进敌营,烧了敌营的粮草,迫使敌军不得不后撤百里,还是这个少年英雄,单枪匹马挑了狄夷主帅阿罗丘的中军帐,废了阿罗丘一条臂膀。 就是这么个保护了他们安平的少年英雄,受重伤回来之后,却被杨树屯村的村民们恶语相加,小夫妻被刁民欺负得几乎无容身之地,也亏了他的夫人是个泼辣有本事的,不然,他们的英雄现在恐怕都已经被欺负死了。 后知后觉的人们和庄子上的人一样,恨不能生啖了杨树屯那些个刁民。只可惜现在杨树屯村民大多都已经被撵走了,他们想骂想打都找不到人了。 学院的夫子们则是听林裴说起这些事的。听说了以后,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激动得恨不能振臂高呼,逢人就说,自己书院的东家是个多么英雄的人,东家夫人又是个多么至纯至善的女子。 总之,是把自家东家夸上了天,就算是没有这送年礼一事,这些人也是不打算离开书院了。 把夫子的礼送完了之后,便是学子们的年底考评。 考试已经结束,结果也已经出来。现下的学院共分三个年级,幼年班,也就是慕齐晟那个年岁的孩子们,刚刚启蒙,大童班,已经启蒙了,开始学习六艺,然后还有少年班,都是十岁往上的孩子,三个年级都评选出了前三名进行奖励。 幼年班的孩子,自然是慕齐晟拔得头筹,他虽年纪小,但启蒙早,又是林裴亲自指点,他的程度,其实已经到了少年班的程度,林裴正准备让他跳级到少年班学习。 孟岩比慕齐晟略大,但启蒙晚,也在幼年班,但他学习甚是刻苦,这回也是拿了第二名的好成绩,第三名是一个孤儿,爹娘都已经不在世,是陶院长在大街上捡到的一个孩子。 大童班和少年班也都各评选出了前三名。 曲小白亲自给这些孩子颁发了奖励,是每人一套工坊出品的长袍和文房四宝。 得了奖励的孩子自是高兴,没有得奖的孩子,心情都有些黯然,曲小白鼓励他们:“今年没有得奖没有关系,你们还有明年,后年,只要你们肯努力,就不会比别的孩子差的。明年咱们学院会再设一个进步奖,奖励进步大的学生,另外,学院还会增设几次竞赛,在竞赛中拿得好名次的,也都会有奖励的。” 没有得到奖励的孩子,也就都暗暗攒劲,打算明年卷土重来。 待颁发完了奖励,孩子们正式解散,算是年假开始。有家的孩子都被家人接了回去,没有家的孩子,届时都会跟杨凌和曲小白回庄子上住。庄子上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宿舍和专门照顾他们饮食的人。 女学那边,也是这般。待两边学院的孩子都放回家之后,杨凌和曲小白邀请夫子们一起回庄子,庄子上备了酒宴,专门请这些夫子们。 无家可归的孤儿们也都跟随一起回庄子安顿,慕齐晟早先就因为迷恋小雪狼,说好了得了第一就可以到杨府小住,曲小白怕杨凌不喜,不敢擅作主张,问杨凌,杨凌道:“做人岂可言而无信,小慕想去,就和孟岩一起去吧。” 孟岩是王芸香的孩子,过年了,自然要和娘亲团聚,他和慕齐晟回府里住,杨凌命阿五先送他们回去,给他们安排好住处。 慕家本来是派了人来接的,见如此,就空车回了。自家主子和杨府的交情,慕府的人可都是知晓的。人去杨府,自然是放心的。 太子爷见状,也道:“学生在哪里,我这个西席自然也是要在哪里的,还麻烦杨公子给安排个住处。” 众夫子都在场,杨凌凉凉瞥了这位当朝太子一眼,道:“府里房屋有限,林先生如果实在要去的话,怕是要委屈林先生,和我的属下们共住一屋了。” “这个没有关系,我就是和仆人挤一个屋,也没有关系。” 曲小白心里翻白眼,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太子呢?将来这是要执掌天下大权的人啊!她不禁忧心,这大凉,怕是要完。 这边厢众夫子都跟着到了庄子之后,都被请到了庄子的公所里,酒宴就安排在那里。 酒宴的规格很高,酒是好酒凌之香,菜都是山珍海味,是这些夫子们平日里见都没有见过的,众位夫子都有些诚惶诚恐。 杨凌神色从容淡然:“各位先生大半年来为了孩子们呕心沥血,我夫妻二人算是为这些孩子们感谢各位先生,大家都不要客气,请入座吧。” 如今在众位夫子眼里,杨凌这个大英雄,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毕竟是单挑阿罗丘的人,那怎么能是凡人呢?所以,他的话,那就跟圣旨一样好使,众人赶紧就都坐了下来。 曲小白这回也没有管什么男女不同席的习俗,也和杨凌一起坐了下来。 众夫子都是很注重礼仪的,但对于曲小白这个女子,众人却都不敢以约定俗成的礼仪来规范她。毕竟,她做的事,便是他们这些男子,也都做不到。 所以,对于曲小白同席而坐,谁都没有不乐意。 杨凌跟大家客套了几句之后,便把话语权交给了曲小白。 曲小白把她整理的教学计划拿了出来,道:“开席之前,想先跟大家说说明年的计划。本来在学院该说的,但今天学院没有生火,有点冷,索性就拿到酒桌上来说了。我说完之后,各位先生也好开怀畅饮。” 陶院长代大家道:“夫人客气了,有什么话,夫人直说无妨。” 太子爷吕非衣却是把目光投向了曲小白那一沓子卷宗上,曲小白手上的东西,那可都是好东西。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 自打知道了他就是当今太子爷之后,曲小白瞧他,就觉得这个人没那么高深了。也不知这是什么道理,以前不知他身份的时候,倒觉得他高深莫测,现在,只觉他的伎俩不够使,将来大凉若到了他的手上,那兴许还赶不上现在。 “感谢的话,我夫君已经说过了,我就不跟各位先生客套了。我把明年的计划跟大家说一下。” 听说是计划,众夫子都聚精会神起来。 “明年庄子这边的女学大约四五月份就能够投入使用,到时候,男子学院那边的招生数额也会增加数倍。 现在的学生,多半都是孤儿,有一些有家的,也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学院都是免费的,明年招生,仍然秉持孤儿、贫困之家的孩子都免除学费,但如果是富户家的孩子也想入学院学习,学费就不能像对待孤儿和贫困生那般,也免除了。 我设置了一个助学金,明年招收新生,凡想入学的学子,如果实在负担不起学费,可申请学院的助学金,孤儿全免,特别贫困的人家,也全免学费,寻常百姓,学院只收取住宿费和饭费,学费也予以免除,至于能负担的起学费的家庭,学院将不再予以免除学费。 我办义学,是为了念不起书的孩子,至于念得起书的,那不在我帮扶之列。谁有什么意见,尽管去有,我不会采纳。” 第四百七十八章是狼是狗 夫子们被曲小白最后这一句逗得都笑了起来,陶玉道:“正是这个道理,夫人这么做,我们是完全赞成的。” “到时候我会让专门的人去核实情况的。届时不管是寒门学子,还是富户之家的孩子,还请各位夫子一视同仁,不要区别对待。如果发生富家子欺负贫苦孩子的事情,我不但要追究学子的责任,也会追究涉事夫子的责任。话虽不中听,但为了孩子们都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学习环境,我不得不这么做。” 夫子们都点头:“正是应该这样。请夫人放心,我们会尽心尽力的。” “第二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明年学院会增设几个学科,农科,工科,商科,以及天文学科,这些学科的夫子,我已经在征募,各位夫子如果有这方面的才学,也可以自荐任课。” 这个计划,比第一个更具爆炸性,夫子们面面相觑,都惊呆了。 这是要干嘛? 太子吕非衣却是惊中带喜的。 曲小白道:“大家可能不太理解我的做法,我就跟大家解释一下。”她瞟了太子一眼,眼睛里有似有似无的轻蔑之意,“如今的朝廷,战乱不断,百业俱废,甚至连科举都废了,百姓们生活更是困苦不堪。我希望这些学子们,不以致仕为求学目的,而以改善民生为己任。 就算是不能帮助到别人,自己能学到点生存本领,好好活下去,也是好的。” 别人听完这番话,都是震动不已,甚是为夫妇两个的义举感动,唯有太子,百感交集。 朝廷的现状,曲小白说的一点不差,可即便这就是现状,他也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有些自欺欺人,可是没办法,谁让他是皇家的人呢? 另一方面,他又因为曲小白所做的事,看见了一丝曙光。如果,大凉朝多一些曲小白杨凌这样的人,何愁不兴? 众人都拍手叫好,杨凌补了一句:“还望各位先生鼎力相助,完成内子的愿望。” 陶玉道:“这既是夫人的愿望,也是我们这些教书匠的愿望,若能多培养些人才出来,我们脸上也是与有荣焉。” 太子却是忽然站了起来,朝着杨凌和曲小白,深深一揖,行了个大礼。 曲小白挑眉:“林先生这是作何。” 太子高声道:“代天下百姓,谢过杨公子与杨夫人的大恩。” 他这般激昂,倒让大家都有些不适应了。 杨凌淡淡瞥他一眼,道:“不敢受林先生的大礼,我夫妻二人,不过是为南平的孩子们尽一份绵薄之力,至于南平之外,我们就心有余,力不足了。” “便是只为一方百姓,这也已经是大恩了。” 曲小白道:“林先生还是赶紧归座吧,我们也不是全无私心,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 她顿了顿,不顾太子怔愣的目光,缓缓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了。所有得我资助的孩子,必须要签一份用工协议,待他们学成之日,须在我夫妻名下的工坊做三年的工,以偿还学院培养他们所费银钱和心力。当然,也不是无偿,他们会得到与他们劳动相对等的佣金的。” 夫子们都觉得这个是没问题的。不但是资助了他们念书,等同于还帮他们找到了生计,这不是利用他们,反而是帮助了他们! 太子的眸光却是有些复杂。 他现在知道,杨凌手底下产业颇多,而曲小白,也正在扩张她的生意,培育这么多的人才为他们自己所用……要知道,她增设的这几个学科,培育出来的,可都是实用型的人才啊! 但不管怎么样,人家是金主,自然是该人家说了算,即便是知道他们有自己的算计,那些学子们,将来也是会对他们感激不尽的。 毕竟,如今这个大凉朝,那么多的人,连饭都吃不上。 每年冻死饿死战死的人,不计其数。就拿这次雪灾来说,南平县有慕南云杨凌的出手,没有受什么大灾,虎岭镇没有死几个人,南平县死的人数也不算多,但隔壁雪比南平还要小的县,都受灾极重,死伤者无数。 他们在这里饮宴庆功,隔壁好几个县,就连隔壁的东疏郡,此时都还在紧张救灾之中。若是那些人都能得杨凌夫妻的恩惠,岂有不感激之理? 太子说不出他们夫妻的坏话来,但也深深觉得恐惧。照这个趋势下去,边境地区的百姓,恐怕都要归心于他们夫妻了。 他藏在袖中的手,握得紧紧的。 杨凌和曲小白都淡淡瞟了他一眼,将他的神色收在眼底。 他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想瞒是瞒不住的,所以,也就根本没打算瞒着他,至于他怎么想,那他们就不甚在意了。 如若他想要下点绊子什么的,那他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了。 一个躲在边境的太子,连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也要看别人脸色的太子,他的死活,又有几人在意呢? 诚然,他们也不会真的要他的命,只是他想要在边境翻天,那是不可能的。 曲小白又大概说了几个不甚重要的决定,夫子们都没有任何异议,一则,人家是学院的东家,二则,人家做的决定,都是有道理有分寸的。 曲小白说完之后,夫子们便开始了一顿豪饮,倒颇有几分武人的豪气风姿了。 杨凌没有陪他们到最后,喝了几杯酒之后,便借口曲小白身体需要休息,带着她回了府。 到家之后,还没坐定,王芸香便带着孟岩过来磕头,曲小白一阵懵:“王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呢?” 王芸香绷不住眼泪,哭得泪如雨下,“奴婢谢谢爷和夫人收留我母子二人,若是没有爷和夫人,岂有我们母子的安身之所?小岩更没有可能有书念,还得了这么好的成绩。” 孟岩扎扎实实磕了个响头,道:“爷,夫人,大恩不言谢,以后小岩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二位的大恩大德。” 曲小白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脑袋瓜,“你小子,念了几天书,说话还一套一套的了,我家又不缺牛缺马,哪里需要你做牛做马?你给我用功读书就行了,明年慕齐晟那个臭小子就要跳级去少年班了,你要不努力,就该被他甩得远远的了。” 孟岩到底是小孩子,对曲小白的话,也就能理解个七八分,前面的玩笑话没能领悟到,后面的话听得倒是明白了,很是激昂地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慕齐晟站在门边探头探脑,道:“小岩,我帮你温习功课。等再过一年,你也跳级,咱们又能在一起了。” 曲小白道:“行,明年就看你们俩的了,你们谁要是退步了,我就罚你们吃一年窝窝头。” 慕齐晟:“……”我能收回刚才的话吗? 曲小白搀起了王芸香,道:“王姐姐,以后千万别这样,咱家不作兴这个,你要是再这样,我就真生气了。” 王芸香在这个家里待得时间不短了,也算是深知曲小白的脾气秉性了,她是真不喜欢人动不动就掉泪动不动就下跪,因此,赶紧把眼泪给憋了回去,站起身来,道:“爷,夫人,你们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王芸香如今的性子也不像以前那般拘谨了,曲小白很是高兴,想了想,道:“我中午也没吃饱,杨凌就把我给拉回来了,晚上做点好的给我吧。我要吃……罐焖三宝鸭和红花鱼翅捞饭。” 杨凌眯着眼睛瞧着曲小白:“你是不想要命了么?红花鱼翅捞饭!” “哦,对,我怀孕,不能沾着红花!我错了我错了。” 王芸香哭笑不得:“夫人您就算能吃,我也做不出来啊,您说的这两道菜,我是听都没听过。” “王姐姐,咱们厨房里不是有位会做的吗?” 曲小白十分好笑。 杨凌道:“就让关娘子做罐焖三宝鸭和鱼翅捞饭吧,切记,不要放红花。” “哎,好嘞,那我就先退下了。” 王芸香行了告退礼,拉着儿子的手往外走,慕齐晟赶紧招呼孟岩:“小岩,快,咱们去找奶糖玩儿!” 曲小白喊道:“慕齐晟,你给我悠着点!把奶糖玩儿坏了,你等着我收拾你!” 慕齐晟朝她扮个鬼脸,道:“大嫂子,它是狼,不是狗,你不要总把它当狗养着好不好?” 杨凌也不由好笑,难得站一次小朋友:“我觉得,这小子说的对。” 曲小白撇撇嘴,“我觉得,你今晚想跪榴莲壳子。” “不,夫人误会了。” 杨凌脸上的笑容急转,无比讨好地笑着,曲小白好笑地瞧着他那张俊美无暇的脸做出如此夸张的表情来,“也不知道度娘有没有摄像储存功能,我真想把你这历史性的时刻给你保留下来。” 曲小白这般说着,还真试了试,问度娘,度娘告诉她,功能自己开发,具体都有什么功能,它也不好说。 行吧,度娘一如既往是那个不靠谱的傻度。 第四百七十九章赏赐 曲小白试着下了个拍摄命令,度娘那里回应,已经开始拍摄,时长一分钟。 “卧槽!真的有这个功能!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再解锁更多的功能?” 度娘那边不屑:“你赚够银子了吗?” “赚赚赚,哥给你赚!” 杨凌懵逼地瞧着她,“你说什么呢?” “我发现了一个好玩儿的,一会儿给你看。” 看时间差不多了,曲小白就按动了手镯上的红色小扭,下了播放指令。 小屏幕上就开始播放杨凌那狗腿的笑容,杨凌看着自己的笑,半分没有尴尬的模样,反倒是觉得十分新奇,还引以为傲地道:“只要夫人喜欢,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大哥,这随时随地就开撩的习惯,不好。咱还要高冷范儿呢。 吕非衣傍晚才回到府里,一身的酒气,脚步都有些踉跄了,曲小白命人把他扶到他自己的屋里去,伺候他洗漱睡觉。 诚然,给他安排的住处,并不是像杨凌说的那样,和他的下属挤一挤,而是和慕齐晟去挤一个屋里去了。 院子离主屋很远,在靠近菜屋的地方,是一个单独的小套院,是准备做客房用的,平日里也用不上,就没烧什么火,慕齐晟上午来的,小厮在上午就开始烧火了,现在已经烧得屋里很暖和。 就算不知道身份,那还有慕齐晟呢,小少爷素日也是需要人伺候的,因此曲小白给他们院子里拨了四个机灵的小丫鬟,两个干粗活的小厮。 杨凌和曲小白都不太愿意看见他,这样安排得远远的,也算合心意。 太子自打来了南平,身边久不用丫鬟,忽然给他身边搁了四个小丫鬟,他还挺不习惯,但无奈喝得太醉,当晚就没有多说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主院里,要求把小丫鬟换掉,他有小书童,再有两个小厮,就够了。 曲小白岂会如他所愿,“那是给慕齐晟准备的丫鬟,林先生,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太子被她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缓了半天,才道:“齐晟还小,他现在不宜养成过奢的毛病,还请杨夫人……撤回两个丫鬟吧。” 曲小白没好气地道:“我家人多得没处使,多给那个院里派几个怎么了?看不惯带你学生走啊!” 杨凌在一旁吃吃地笑。好像是听说过,他的夫人脾气不太好,对他之外的所有人,脾气都不太好。他现在终于见识到了,果然是脾气不好。 太子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深吸一口气,压下堵在他喉头的那口气,道:“夫人不要动怒,既然夫人安排了,那就用着便是。我也是怕,占用这么多的人,会给夫人添麻烦。” 曲小白将杠精进行到底:“麻烦是有一点,毕竟慕齐晟是慕南云心尖尖上疼爱手心心里捧着的小少爷,我是真怕伺候不好他,不过,他既然已经来了,我也没办法拒绝,以后还请林先生多多照顾你这学生。” 太子咬牙:“这个是自然。杨夫人放心,我会管教好他的。” “嗯,虽然放假了,但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他和孟岩每天的课业,还得麻烦林先生。” 杨凌把脸撇向一旁,脸上的笑已经抑制不住,他想大笑。 曲小白却是一本正经地嘱咐太子,面面俱到,甚至连拉屎吃饭的事都嘱咐到了。 太子:…… 他早知道来这里住不会那么容易,但第一天就这样对他,呜呜……委屈。 曲小白心里就是不舒服。一想到杨凌有应该吕筱筱那般蛮横不讲理还无耻下.流的妹妹,又有这么个无能的哥哥,她就觉得不爽。 她就恨不能把他怼得不敢进这个门。 她倒没意识到自己这其实是替杨凌觉得不爽。 太子领教完了曲小白的说教,实在不愿意再给杨凌看笑话,道了声“叨扰”,赶紧去找慕齐晟了。 慕齐晟起个大早,约了孟岩,一起去河里溜冰了。那条河里的冰已经足够厚,不用担心有落水的危险,况且有小厮跟着,杨凌和曲小白也就没有担心,放任他们去了。 太子刚出了大门,就见远处一人骑着马,飞奔而来,他蹙了蹙眉,闪在一旁。 那匹马很快到眼前,马上的人飞身下来,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影卫,脸用蒙面巾遮着,看不见,只看见一双眼睛里有冷冽肃杀之气,还有些焦急之色,太子看着他进门,无意窥探杨凌的家事,也就没有再跟着进门,抬步朝河边走去。 他的书童厉昀跟在他身边,待离开府门远了些,问道:“爷,刚才那个人那般慌张,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太子望着河对岸的白茫茫起伏不定的山峦,叹了口气,道:“厉昀,到这里来,诸事慎言,他们的脾气,可比不得慕南云。” 凌昀有些气不过,“爷,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他们……胆色过人吧。” 太子也只能想得出这么个词来。他是亲眼看着杨凌和曲小白从一文不名走过来的,虽然他很清楚,他们二人身上有着他不知道的一些神秘力量,但他暂时还查不出,那些力量都是什么,所以,也就只能说,他们二人是胆色过人。 凌昀撇撇嘴,道:“爷就说他们是混不吝呗。” 太子被他气笑了,“也可以这么说吧。” 被太子冠了混不吝名声的二人,此时正在屋里召见那个来报信的影卫。 “主上,宫里来人了。” 杨凌神色淡淡的,“宫里来人有什么好惊慌的?你细细说来就是。” 影卫见主子这般淡定,心里的慌张立刻就消退了大半,沉着下来,道:“宫里来了一个车队,领头的是个公公,押着车队的,都是禁卫军的装束,他们自称是给咱们府里送年赏来的,等着咱们去庄子外迎接呢。” “宫里的年赏?有什么好东西啊?是皇帝还是贵妃赏的啊?”曲小白略微提起了兴致。 只要是送东西的,她都欢喜。且不管送东西的是什么人,又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反正有些东西是她和杨凌都没办法推拒的,那就欢欢喜喜地收下,既得之,则安心受之,她才不要天天过胆战心惊的日子呢。 影卫道:“那个公公没说,只说是让主上和夫人亲自去迎接。” 南平这边有慕南云,有杨凌和太子,被大雪封了的路都已经打通了,但出了南平县,据说路都还没有打通,那这些宫里来的赏赐,想来是颇费了些周章,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打通了道路才送过来的。 这可真是让人承受不起。曲小白把目光瞥向杨凌,“咱们去看看?” “也好,那就去看看。”杨凌站起身来,拿了她的白狐裘,帮她往身上穿,她一边穿一边道:“小影,你先下去吧,我们自己过去便是。” 影卫抽着嘴角退了出去。“小影”,他们这些影卫共用的称呼,主母不嫌这名字太萌萌哒些了吗?他们的威风何在? 曲小白穿好了狐裘,等杨凌也把氅衣穿上,两人挽手朝外走。 门口,阿五已经备好了马车,就等着他们上车了,曲小白眼尖,看见河边站着的太子,喊道:“林先生,你过来一下。” 太子循着声音望过来,看见曲小白正在朝他招手,就赶了过来。 杨凌挑了太子一眼,垂眸看看曲小白那古灵精怪的样子,嘴角就抑制不住笑容。他的小妻子外表憨憨的,实则也是个腹黑的人呢。 太子到眼前,笑问道:“两位这是要外出?” “嗯,去接一些东西。” “哦,需要我帮忙?” “林先生真是聪明。反正你也是闲着,不如就去帮我们搭把手吧。” 太子心道,你家人手都多得没处使了,还会少我这么个搭把手的人?恐怕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即便不是好差事,他也没有拒绝。 他抑制不住好奇心,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差事。 杨凌冲他淡淡一点头:“林先生,请上车吧。” 太子狐疑地瞧了他夫妻二人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了上车。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再不好的差事,还能要了他的命去? 杨凌等他上车了,把曲小白也扶到了马车上,也跟着上了马车。阿五跳到车辕上坐着,一甩马鞭,驱车走了起来。 太子问道:“不知是接什么东西呀?” 杨凌瞥他一眼,“不知道。” “啊?” “去了不就知道了?” 太子:“……”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好东西怎么可能有他的份儿?但既已上了贼车,想再下怕是不能了,只能是随车前往。 曲小白吐槽道:“接什么东西,还得到庄外去接,就不能送到府里来吗?” 杨凌瞧了她一眼,没有搭话。眼睛里有隐隐笑意,是宠溺的笑。 路上有些霜冻,马车走得并不快,晃悠了两刻钟,才停了下来,杨凌先下了车,把曲小白也扶下了车。 太子在最后,一掀帘子,就愣住了。 面前的车队有十数辆马车,都是六马拉的大车,为首的人,穿着阉人服饰,他认识,相信杨凌和曲小白也认识。 杨凌和曲小白自然也看见了那个人。 其实杨凌脑子里没有印象。 曲小白瞧出他没有把吕浑认出来,便附在他耳边,道:“这个人,是吕筱筱的姘.头兼护卫,吕浑。你和他动过手,他恨你入骨。不过,他怎么成了阉人的呢?吕筱筱素来喜欢他那方面的功夫好,十分容忍这个愚蠢的人。” 杨凌离开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宫里的赏赐,这应该是五公主个人的赏赐。 吕浑什么的,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至于吕筱筱,他就更不当回事了。 第四百八十章大手笔 太子站在马车边,没有继续往前走,和吕浑一对眼,互相就都撇开了眼。 曲小白一旁扫了二人一眼,心里揣测,这太子,怕是之前已经和吕筱筱对过面,而吕浑也知道他在南平。 这里面,还真是挺复杂。也不知道上流这些人都在玩什么把戏。 杨凌拉着她的手,走到吕浑面前,直戳戳一拱手,“吕公公。” 曲小白跟着一笑:“多日不见,瞧着吕侍卫的气色甚是不错。不知吕侍卫今天来,所为何事?” 吕浑的脸色,又哪里算得上气色好,白惨惨的一张脸,眸子里透着阴鸷,比几个月前更加让人生惧了。 曲小白可以朝他下半身瞧了瞧,杨凌立刻提醒她:“夫人,非礼勿视,吕公公虽是阉人,但也是公主的人,你怎可这般无礼?” 小白说他和这个人仇不共戴天,小白看这个人的眼神也是恨不能要弄死他,那他自然得为小白讨点嘴巴上的便宜。 其实小白这个人,有时候嘴上说是很恨某个人,但她不愿意见血腥,管是多恨的人,讨点口头便宜她也就算是过了心里的坎儿了。 他作为小白的夫君,自然要先让小白过得去。 吕浑气得浑身簌簌发抖,脸上却极力抑制着情绪不外泄,沉声道:“看见杨公子已经恢复了昔日健康体魄,本官深感欣慰,本官回京一定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公主,好让公主高兴高兴。” 杨凌淡淡一笑,“劳公主和公公牵挂,杨凌的确已经病愈,至于要不要告诉公主,公公自己斟酌。” 吕浑身边的一个小宦官怒斥道:“大胆杨凌,这位不是公公,是咱们神威军护军中尉大人,岂是你等草民可以随意编派称呼的?还不跪下参见!” “原来是中尉大人。失敬。” 杨凌没有跪,曲小白自然也没有跪。跪吕浑?算了吧,皇帝老子在面前,他二位怕是也不会跪。 膝盖和命比起来,有时候,命并不比膝盖更重要些。 小宦官还要怒斥,被吕浑拦下,“罢了,跟一个不懂规矩的草民计较些什么?退下去。” 小宦官不敢造次,弯腰驼背地退了下去。 吕浑道:“本官奉公主之命,来给你们夫妻二人送赏赐来了。”他本想说,你们不跪本官没什么,但公主总不能不跪,但一想到这两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便是公主在面前,都不可能跪的,这话就生生咽了回去。 徒惹不痛快,最后在他们的地盘上怕也占不到便宜,罢了。 吕浑转而道:“公主回京之后,一直惦记着你的伤势,眼下快过年了,就让本官给你送了些药材和补品来,杨凌,快让人来收着吧。” 吕浑手里拿着礼单子,递给身边的小宦官,宦官接了单子,走到杨凌面前,盛气凌人的语气:“接着吧,这是咱们公主对你的恩宠。” 曲小白看着十几辆的大马车,以及那厚厚的礼单子,两眼烁烁发光,这特么的还真是大手笔啊,不过,若是她知道她惦记的人和她一个爹……这简直是一个让人痛并快乐的真相啊。 杨凌道:“多谢公主的惦念,不过,杨凌的病已经痊愈,这些补药……” 杨凌正要拒绝,被曲小白一把给拉住了,抢先道:“这些补药,要谢谢公主的恩赏,麻烦吕中尉回去以后转告公主,杨凌非常感激她的恩宠。” 这贪财的样子,也不知是像了谁。杨凌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但也没有违逆了她,她想要,那就留着吧,他也不是要不起。 只是这“恩宠”二字,太让他膈应了。 吕浑阴鸷一笑,道:“那就让人把赏赐卸了吧。” 曲小白拿人手短,脸上浮着虚假的笑容,“吕中尉,长途奔波,辛苦了,请到寒舍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杨凌:“……”他不认识这个曲小白。 太子无言地望向天空:杨凌,别挣扎了,你妻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小财迷。 吕浑道:“大雪阻了路,本官到这里已经延误了许多时日,这还得赶着年前回去复命,茶就不喝了,二位,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四个字,咬得尤其重。 吕浑翻身上马,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凝了他一瞬,太子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也就没有说话,一回头,掣马疾驰而去。 他本就是武将,虽然被阉了,英武威风倒是不减,只是大约被阉这事儿对他的创伤太大了,导致他本就阴暗的样子更加阴鸷起来。 曲小白喃喃道:“后会有期,他是有多盼着和我们再见啊。啧啧,我们的交情,有那么深了吗?”她忽然把目光投向太子,“林先生,你认识他吗?他干嘛那般看着你啊?” 太子面不改色:“可能是在影山的时候远远看见过几面吧。他不是五公主身边的侍卫,叫吕浑的吗?”眸子里却闪过一抹幽深。 曲小白是在试探他吗?那她是瞧出什么来了吗?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杨凌,杨凌一脸淡漠甚至看都没看他。或许是自己多疑了。太子收回了目光。 曲小白撇撇嘴,这丫也是个戏精。她上前从那小宦官手上拿了礼单子,走到头车前,掀开一点油毡,朝油毡底下看了看,黑黢黢的,也没瞧出什么来,眸色微冷地瞧着那小宦官,道:“这位公公,麻烦你让人把车赶到我府上可否?” 小宦官没见过曲小白,也不知道杨凌和曲小白到底和公主之间是怎样的瓜葛,但小宦官身上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凌人气势,“你这无知妇人,没听见吕大人说,我们要赶回去复命吗?还不赶紧让人来卸车?” 就差这几步?这架子端的。 曲小白也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吩咐阿五,找人卸车。 阿五现回去找人也挺费事,于是一打唿哨,悠长响亮的唿哨声响过之后,忽然数条人影,从四面八方飞纵过来。 都是影卫的装扮。 啧,这气势,曲小白看那小宦官眼睛都直了,自己这腰板就挺得愈加直了,阿五一挥手:“卸车。” 曲小白看着车上的箱子柜子什么的被一个个抬下来,有种发了横财的畅快.感。 杨凌无奈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道:“满意了?” 曲小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很满意。我们发财了。阿五,不是说这里有药材吗,小直男和老云应该喜欢,把他们两个人找过来。” 曲小白蹦跶着走到箱子柜子堆前,开了一箱,见里面是药材,是什么药材,她不认识,但吕筱筱送来的,肯定是珍贵药材就是了。 开了另一箱,也是药材,这一箱她倒是认识,有三七和红花。一个个三七都有拳头大,这已经不是七年能长成的,都不知道得十几年才能长这么大呀! 红花是她现在必须要忌的,她赶紧盖上了箱子盖,回到杨凌身边,道:“上好的药材,咱们发达了!这五公主,可真是大手笔呀。” 那小宦官本来还在因为那从天而降的十几条人影而感到震惊,这会儿见了曲小白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鄙夷之色又浮上脸来,“切,乡巴佬。” 曲小白听得清清楚楚,但没在意。 太子走到曲小白身边,悠悠道:“这小宦官,眼瞎。” 曲小白冷哼了一声,淡淡道:“他不是眼瞎,是心瞎。” 杨凌瞥了太子一眼,“林先生有需要的药材吗?可以去拣几样,就当送给先生的年礼了。” 太子淡淡的、悠悠然一笑:“算了,我一个教书先生,要药材干嘛呀,你们留着,还能派上用场。” “也不单单只有药材嘛,还有补品。” “多谢杨夫人的美意,我在府上叨扰,已经过意不去,再伸手拿东西就太像话了。” 曲小白也不客气,道:“你说得也对。不过,咱们关系这么近,你也不用弄得这么见外,如果有你想要的东西,尽管张口就行。” 太子抱了抱拳,“多谢。” 整整十六车的东西,自然不光是药材和补品,还有各种奇珍异宝,珍宝都是给男子用的,雕刻精美的玉酒壶、金丝绣虎纹的腰带,上面嵌的红宝石有鸡蛋大,各种玉扳指、玉冠、金冠、金玉器具……不用多说,这全是给杨凌用的。 下宦官冲着影卫们颐指气使,影卫们没有一个搭理他的,飞快地往下抬着东西。 影卫很快就把车上的东西给卸完了,盛气凌人的小宦官看车卸完了,赶紧爬到了头车上,一声令下:“回京。咱家还要复命去呢。” 曲小白不解地看着车队卷起雪花似白烟一般,“他们这么着急的吗?” 杨凌冷冷一笑,“想来是他们的公主下令,要在过年之前回去复命。那位公主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曲小白自然知道吕筱筱那霸道嗜杀的性子,看看吕浑的下场就知道,到底是伺候过她的男人,怎么能说阉就给阉了呢? 这也太阴狠毒辣了吧? 第四百八十一章宫里又来人 董朗和云不闲巴巴赶来,曲小白指着一堆药材箱子道:“好东西,据说里面还有稀世奇药,交给你们了,分类入库。” 杨凌看样子是看也不想看这些东西,曲小白只能亲自指挥,“阿五,其余的你负责清点入库吧。” 回去的时候,是太子的书童厉昀赶的车,阿五留下处理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了。 马车上,曲小白唠唠叨叨:“杨凌,吕筱筱对你的贼心不死啊,竟然送了这么多的东西给你。” 杨凌淡淡瞟了她一眼,道:“我没想要,是你硬要留下来的。再者,焉知她就是为了赏赐给我?说不定,她只是想拿这些东西给你添堵呢。” “添堵?”曲小白笑了起来,“那她可太不了解我了。这么多的好东西,哪怕样样都是给你的,我也觉得高兴啊。这可都是银子,银子!” 太子心想,他这妹妹,的确是太不了解曲小白了。依曲小白那性子,没有喊“让宝贝更猛烈地砸过来吧”就算她收敛了。 他刚这样想着,就听曲小白又道:“谁会嫌好东西烫手啊?我真想对五公主说,‘用你的金银珠宝使劲砸我家杨凌吧。’” 太子:“……” 杨凌眸光渗着凉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曲小白,如果她要拿她的身家跟你换夫君,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换给她啊?” “那不会。你放心,便是拿这世间所有珍宝来跟我换你,我也不换。” 杨凌听着她的甜言蜜语,嘴角刚刚要翘起来,就听她道:“再多的银子也换不来你这么好看的脸了啊。吕筱筱不是瞧上你了吗,我总得让她知道,你是她得不到的人,是她拿多少金银财宝都换不去的人。” 杨凌的嘴角又低了下去,目光凛凛地瞪着曲小白,曲小白朝他做了个鬼脸,哼了一声,撇开了脸。 奇珍异宝是好,可那是吕筱筱给的,她不是个没有骨气的人,岂会瞧得上她给的那点东西?但堵都添了,又岂能是白添?自然是要把东西留下的,权当她受委屈的补偿了。 只是杨凌……枉他是个细腻的人,都瞧不出来她心里委屈得很。 杨凌也好郁闷。他虽然没有阻止曲小白收下那些东西,但他其实很不愿意她收下。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僵了起来。 太子觉得很煎熬。 太子很想下车。 到家之后,珞珞上来,道:“都已经过了巳时了,早饭都热了好几回了,我去把早饭摆上来。” 曲小白确实饿了,一边去洗手,一边道:“速度点的,我饿了。” 珞珞赶紧去端饭。 杨凌也去洗手,碰了碰她的手,委屈巴巴地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开那样的玩笑?我不喜欢。” 杨凌一向清心寡欲,没有特别喜欢的事情,也没有特别不喜欢的事情,逢有让他不喜欢的,他也不太会表达出来,可能会选择闷着,有可能会选择视而不见。这次竟然说出来了? 看来,这一次是真的让他难过了? 曲小白脑子一激灵,忽然就醒过神儿来了。吕筱筱下这么大的血本,一是讨好杨凌,再一个,不就是要离间她夫妻二人的关系吗? 差点就着了她的道了! 不过,认错这种事情不适合她,撒娇才是她干得比较拿手的,她勾了勾杨凌沁在水中的修长手指,嘻嘻一笑:“生气了?” 杨凌摇摇头:“没有。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曲小白解释道:“我也是不舒服。仗着自己身份高,就觊觎我的男人,送那么一堆东西来,还不是要给我好看?哼,以为我会拒收吗?我又不傻,拒收了就是抗懿旨。虽然吧,我也不是没有在她面前做过过分的事,但是……但凡有简单的法子,谁还会用麻烦的?你说是不是?” 杨凌无奈地笑了一声。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责怪她吗? “凌哥哥……”曲小白忽然嗲声,杨凌猛地冒出一身鸡皮疙瘩,曲小白噗哧笑了,“现在听不惯了?以前也不知是谁,成天骗我这么叫你。” 杨凌:“……”他竟有那么二的时候吗? 曲小白握住了他的手,轻叹了一声,柔声道:“我们不要为那些无谓的事情生气,好不好?我不气了,你也别气了,该生气的,是吕筱筱。” 她轻柔说话的样子,宛若春风里一缕温暖的阳光,杨凌心神猛然一晃,一低头,吻住了她叭叭个不停的嘴巴。 “唔……”曲小白被他的温热侵入,话都堵了回去。 珞珞正端了饭菜进来,一脚跨进门槛,就看见两个人在那里卿卿我我秀恩爱。珞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红耳热地停在门口。 “端进来吧。” 杨凌先瞧见了珞珞,松开了曲小白,拿了棉巾给她擦手。 曲小白脸色微红,但也没有红得过旁观者珞珞的脸蛋儿。珞珞低眉垂眼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食盒,把里面热着的饭菜一样一样拾掇出来摆上,福身一礼,赶紧跑了。 已经是巳时末刻了,这个时间,早饭嫌晚,晚饭嫌早,可以两顿饭并成一顿吃了。 吃完饭,阿五拿着礼单子进来,汇报他清点礼品的成果,“主上,主母,十六车东西都入库了,礼单在这里。” 杨凌表示对礼单没兴趣,曲小白顺手拿了过去,“我看看,妖女都送了些什么给咱们。” 杨凌有心反对,曲小白已经打开了礼单子,看了起来。他也就没有阻止。 珍贵药材即便是有名字,曲小白也不认识它们,补品她倒是认识,什么千年雪参极地雪莲,反正极寒的地方长出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嘛。什么鹿茸灵蛇胆,在这里面都只能算是便宜东西了。 “唔,这里还有一柄剑。叫什么常雀剑,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名字,杨凌,我看你好像没有佩剑……” 杨凌打断她:“我不会用剑,只会用匕首。” “哦。”这谎撒的,她又不是没看见他用剑,那天晚上砍景烈,不就是用的长剑么。 再看下去,即便有好东西,杨凌也是不会染指的,她就更不会了,便把单子递给了阿五,道:“看看兄弟们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拿去用吧,我看里面不少兵器,闲置了也怪可惜的,那些珠宝玉器,让青君变卖了吧,药材就不必了,药材是可遇不可求的,让小直男和老云去炼药吧。” “好。” 这么多贵重的东西,里面很多甚至是价值连城的,主母就这么一挥手,就给处理了,谁敢说主母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 饭后本想要去书房,各自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刚出门,林虎头来了。 “爷,夫人,宫里来人了,报信儿的已经在门口了,说是人已经到了庄外了,影卫拦着没让进,宫里来的人已经动了大怒了。”林虎头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曲小白看向杨凌:“宫里的?皇帝?容贵妃?” 她这才想起,吕浑来的时候,到了庄子外,就没有往里走,应该不是吕浑拿乔,那可能是自家的影卫把人家给堵住了。 咳……吕浑这个锅背的。 不过后来吕浑和小宦官不肯再往里走,大概也是做给杨凌和她看的。 吕浑做也是白做,她和杨凌会在意跑那么点路吗?会在意面子被下了吗? 才不会。 杨凌道:“是谁,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去看一看?这意思,是不准备让他们进来府里?曲小白抿嘴笑了笑。 早上用的马车正好还没有卸,林虎头把马车赶到了大门口,阿五做完了事回来,诧异道:“主上,主母,这又要出去吗?” 杨凌点头:“嗯。你来赶车吧。”林虎头很自觉地退了下去。各司其职,阿五更适合跟在主子身边,毕竟是有武功傍身。 “宫里又来人了。”曲小白无奈地对阿五笑笑,踩着脚凳上车。 阿五:“……”宫里是不是太闲了?有那闲工夫去顾一顾雪灾里的百姓,边境的战乱不好吗? 马车回到了庄子外,曲小白在杨凌的搀扶下下车。 这回不同于早上的车队,只有一辆马车,那车酒红色的车盖,锦色流苏,车顶的四角飞翘,镶嵌着翠色的琉璃珠子,不算明媚的日光罩下来,琉璃珠子散发着淡淡的翠色光芒。 由里到外,都透着贵气。 车前赶车的人,身穿着宫中侍卫服制,曲小白不懂宫中品级,但她有傻度加持,悄悄录入了服制,傻度便给出了答案:是一个内宫七品侍卫。 这说明,来的人很有可能是容贵妃的人。 再看车后面,跟了两列侍卫装束的人马,足有一百多人,烈烈冷风中,一个个都是盛气凌人状,但士气么,半点也无。 曲小白一看这样的侍卫,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心里想,就冲这仪容,上战场,那就是个菜。 比之慕家军的气势,差得哪里是一星半点。 杨凌示意阿五上前问话,他连个眼神都懒得给那些侍卫。 阿五上前拱了拱手,“这位官爷恭请了,请问官爷是……” 赶车侍卫把阿五斜了一眼,冷哼一声,“都说南平这个地方,靠近蛮荒之地,百姓野蛮不经教化,都是些不知礼识义的,看来传言不虚。你们主子呢?让他们亲自出来迎接!” 第四百八十二章大宫女 阿五不卑不亢,挺直着腰板:“官爷见谅,我们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草民,还请官爷示一下凭证,不然,我等草民又如何知道官爷是何方神圣?” 阿五的话说的也不客气。杨凌捏了一下曲小白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道:“阿五这说话越来越像你了。” 曲小白瞥他一眼:“我说话有这么嚣张吗?” 杨凌嘴角隐着笑意:“很嚣张。” 曲小白眯眸想了想,“没有吧……”口气不太确定。 马车上的侍卫终于跳了下来,轻蔑地打量了阿五一眼,道:“你还不配知道,让你们主子出来!” “青枫,别吓坏了人家。” 马车里忽然响起个清凌凌的女声,听声音很年轻,也很威严,一听便知道是身居高位者。 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马车的虎皮垂帘的一边,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来,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女子鹅蛋脸,肤白唇红,丹凤眼,柳叶眉,梳着复杂的堆云髻,身上穿着银红锦缎宫装。 自打知道了手镯有录入影像功能,曲小白便甚是喜爱这个功能,悄悄将女子的脸录入到度娘那里,询问女子的身份,傻度只给出了一条信息:容贵妃大宫女,容与。 再问她的性格喜好种种,度娘就没有声音了。 切,不靠谱的,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曲小白忿了一句。 侍卫赶紧放下脚凳,伸出胳膊,容与虚虚搭着他的衣袖,下了车来,一行一动之间,尽显雍容风姿。她后面,跟了两个小丫鬟下来,皆是穿着宫缎,水水嫩嫩又贵气十足。 容与款款走到杨凌和曲小白身边,嘴角微微挑了挑,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来,轻启樱唇,“你就是杨凌?” 她的目光落在杨凌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一刹那,她被杨凌的姿容惊艳到有些怔愣,片刻之后,才稳住了心神,笑道:“怪不得让公主念念不忘,果然是个倾城绝世的人儿。”却是完全没把曲小白放在眼里。 杨凌凉淡一笑,“杨凌生于乡野,不过一介莽夫,不敢劳公主惦记。公主上午才派了人来送了那么多的东西,这会儿又让人来,不知所为是何事?莫非……是想把东西要回去?” 曲小白默默地捂住了她翘起的嘴角。这丫的说话太气人了。但是真的很得她的心呀。 那位赶车的侍卫冲上来,气势汹汹地道:“你怎么说话的?这是咱们容女史容大人,你放尊重点!” 女史大人,唔,官职还不小。曲小白心里嘀咕了一句。 容与面色几不可见地一沉,但一闪而逝,很快就恢复了她浅笑又威严的模样,“杨公子误会了,我不是替公主来要东西的。公主金枝玉叶,皇家骄子,送出去的东西,又怎会要回去呢?我是代表贵妃娘娘来看看你的。听说你在战场上,为国受了重伤,公主年纪小不懂事,在南平的时候,很是伤了杨公子一番,娘娘听说以后,已经责罚了公主,听说杨公子伤势一直未愈,便差了我来看看。” “杨凌已经痊愈,劳容女史走这一趟,请女史大人回禀贵妃娘娘,不必再为杨凌忧心。” 杨凌淡淡地回答,似乎没有要请容女史去府上一坐的意思。 曲小白忙笑道:“容女史大人远道而来,又是来关心你的,怎么能让女史大人在这大北风里说话呢?快请女史大人去家里坐吧。” 曲小白行止之间,拿捏得跟个村妇一般无二,就是身上穿的衣裳,也都是跟个乡下地主婆似的。她今天并没有穿她的漂亮衣裳,出来之前,特意借了毛小桃的衣裳,普通的缎子袄,水红绸子的夹棉裙子,外面罩了个貂皮的斗篷,浑身上下透着土味儿贵气。 容女史这才打量了曲小白一下:“这位是?” 曲小白咧嘴笑着:“我是他婆娘。” 阿五眼抽:“……”主母这自由切换人物毫无障碍啊。 杨凌犹疑了一下,“那……容女史,请随我们夫妻去家里坐坐?” 容与看着这对夫妻,心情复杂地吐出两个字:“好,那就有请杨公子头前带路。” 杨凌扶着曲小白上了马车,他随后上去,落下了车帘,吩咐阿五:“去家里吧。” 阿五等那位容女史上了车,才催动车马,方向却是杨树屯村。 后面的马车上,赶车侍卫对车里的容女史小声嘀咕道:“容大人,这个杨凌,怪怪的。长得虽然好,但一副不识抬举的样儿,还有他那个媳妇,怎么瞧都是个无知妇人,公主是怎么瞧上他的?” 容与轻斥:“你懂什么?就你这个脑子,将来在宫里可怎么活下去!你可别忘了,杨凌一个人就闯敌营烧了敌军所有的粮草,后来又是单挑阿罗丘,下了阿罗丘一条臂膀。你以为,这是一个勇字就可以办到的?” 侍卫扁嘴。 车里的人轻哼了一声,“你长点脑子吧。忘了这几天咱们的人想要摸进来,却数度被拦在庄外,不得已才走了这明路的吗?” “杨凌能在十里之外就设障,连咱们的大内侍卫都进不来,你想想,这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吗?” 侍卫终于没有了初来时的那种趾高气扬,蹙眉问道:“这么说,他是故意要装出一副没脑子的样子的?” 容与道:“仔细看看再说吧。他那个媳妇,瞧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不要被她的外在给骗了,你看她,可曾对我表现出一点害怕来?这哪里是一个村妇见到宫里的人该有的表现?” 侍卫想了想,眼神慎重起来,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容大人提点。” 前面,杨凌的马车里,曲小白也在嘀咕,“这个容与,还挺神秘,傻度知道的都不多,只知道她是皇后的大宫女。” 杨凌道:“这几天都有人试图要摸进庄子里来,估计就是她的人。” “你说,她到底是来干嘛的?替皇后相女婿?还是想要弄死咱们,让吕筱筱断了念想儿?”曲小白坐在他一侧,头歪在他手臂上。她其实想靠在他肩膀上,但她够不着。 “且看吧,不管是想干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杨凌的眼眸中,一闪而过杀气。曲小白日日与他耳鬓厮磨,岂会不了解他这个人的脾气秉性?他是个顶顶聪明的人,但有些时候,他会懒得动脑子,更崇尚武力。 这种时候,他就会透出他的杀意。 快过年了,曲小白想要过一个欢乐祥和的年,不想在自己的庄子里造杀孽,她握住了杨凌的手,柔声道:“管他是谁来干什么,轰出去就完了。”曲小白的指尖滑过杨凌的眉眼,笑了笑:“你看我今天穿这身怎么样?” 杨凌垂眸看向她,眉梢一挑:“这衣裳看着眼熟。像个地主家的傻媳妇儿。” “这是我借的毛姐姐的衣裳。”曲小白嘴角一翘,娇俏一笑,“当初若是我没有做生意,你也没有恢复记忆,我可能连这个也穿不上,只能穿粗布衣裳,甚至还有可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杨凌瞧着她,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 她一副忆苦思甜的模样,话却忽然一转:“其实我就是想说,你看我穿这身,再想象一下我衣不蔽体的样子,会不会觉得我很丑啊?” 杨凌:“……”究竟想说什么?她唱的那句歌又飘上心头: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杨凌瞧着她,故意道:“还行。你一直就丑丑的,看习惯就好了。” 曲小白嘟嘴:“你再说一遍试试。” 杨凌立即改口:“我夫人貌美如花谪仙下凡,要不然,我怎么可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不想起来呢?” “呸。”曲小白忍不住啐了一口,吃吃笑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你拿我当傻子了吗?” 杨凌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就是个傻子吗?不然怎么会嫁给一个傻子?” 曲小白扑进他怀里,笑得更大声了,跟春风拂过树梢似的。 杨凌拥住她,反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有一点明白她为什么犯傻了——她就是想逗他高兴一下,不要被宫里来的那些人扰乱了心绪。 这么暖心的小白,让他还有什么可求的。 “这衣服……嗯,瞧着还是挺碍眼的。” 曲小白本来想说,你也是个视觉动物,但话还没说出口,杨凌忽然把手伸进了衣服里面,温凉的手和她的肌肤密切贴合,她忽然就明白了他说的“碍眼”是什么意思。 “我看不是碍眼,是碍着你的手了吧?” 曲小白娇嗔了一句,想要以牙还牙也摸他一把,但他今天穿的长袍子根本就无处下手,害她想“报复”一下也不成。 杨凌低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上没有挪开,摸索一阵,眉头皱起来:“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穿这种内衣?”杨凌艰难地在内衣里勾了勾手指,总算是勾到了他想要的。 曲小白愈发笑得簌簌的:“我还不想你穿这种伸不进去手的衣裳呢。” “那以后你给我设计一套能伸的进去手的。” “好。” 杨凌在她嘴角亲了一口,低声:“回家再收拾你。” 阿五:“……”我的耳朵是摆设,我什么也听不见。 马车在曲东子家门口停了下来。 第四百八十三章试探 杨凌和曲小白下了马车,来到容与的马车前,杨凌淡声道:“恭请容女史大人。” 侍卫放下了脚凳,然后去打起车帘,容与依旧是一副笑脸,但威仪丝毫不因为笑容打折,反倒更增添了一种居于高位的气势。 容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女史大人,掌管着贵妃宫的一切事务,论品级,那是五品呢。 曲小白笑得很亲切,“容大人,我家到了,家里有些乱,没收拾,您可别介意。” 容与拿捏出一副淡然的笑模样:“无妨。” 阿五已经跑着去叩门了,来开门的是个小厮,送到曲东子这里来的两个小厮是经过了特别甄选的,机灵懂礼,阿五道:“爷和夫人回来了,带了位尊贵的客人来,赶紧进去通报一下。” “哎,好。” 杨凌好曲小白引着容与往里走,一进门,就是成堆的木料,自打小厮来了之后,虽然把家里收拾得也算干净,但总归是木料太多,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一尘不染。 曲小白解释道:“我们家是做木匠活的,满地都是木头,容大人您小心了,别碰着。” “做木匠的?这我倒是没听公主提起。” 曲小白道:“嗐,公主也没上我们家来过,自然是不知道了。我爹和我哥哥都是木匠,我们家世代都是干木匠的。” “那这里是你娘家?杨夫人,我听公主说,你家里新盖了宅子,那把我往你娘家领,又是怎么回事啊?” 曲小白陪着笑脸,“我们现在在这里住啊。那边的宅子太大,取暖是个问题,我们就搬回我娘家来住了,这里有足够的木头烧火,家里暖和。哎呦,容大人,您小心脚下。” 容与似乎是接受了曲小白的解释,笑着问道:“我还听说,这方圆十里都被杨夫人你圈下来了,怎么,这么多的地都圈得起,连个火都烧不起吗?” “这倒也不是。农家人,过日子不容易,能省则省吧。况且这地也不是我们一家的,慕小将军要在这里练兵,其实大部分的地方都是军中的,我们夫妻,也就是借了慕小将军的光。这全是因为,我夫君在军中立下了战功,不然,慕小将军又怎么会这么厚待我们呢?” “原来是这样。节俭倒是个好习惯。杨夫人看上去不像是受过苦的样子,倒是很懂得农人们的辛苦。” 曲小白摸着自己水嫩的脸蛋,心想,失策,怎么就没有给脸化个妆。但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她打着哈哈解释:“容大人也觉得我的脸蛋长得水嫩是不是?没办法,我夫君长得太好,我若是再不好好打扮打扮,怎么能拴得住他的心呢?您看我这身衣裳好看吗?这也是我们村子里最贵的衣裳了。” “你们村子似乎没什么人了。” “迁走了呗。慕小将军要练兵,哪能容许闲杂人等留在这里啊?他留下我夫君,也是要帮他练兵的意思,不然,我们怎么能捞着住这里?对了,您看见那些大粮囤了吗?那些也是慕小将军建的,他说,怕狄夷人再打过来,得囤点粮食。这个地方隐蔽,也不怕狄夷人来偷袭。” 还在军营中忙得焦头烂额的慕南云锅从天上来,猛打了个大喷嚏,“卧槽,谁在骂我?曲小白吧?除了她,谁敢骂?” 曲东子和曲李氏都迎了出来,一眼瞧见是个穿得很奢华的女子,后面还跟着很多兵,立刻就吓得腿软,跪了下去:“草民拜见贵人。” 曲小白介绍:“我爹娘。” 容与虚扶了一下,“曲老伯,曲大娘,快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 曲家爹娘腿软脚软,不敢起来,曲小白上前搀扶了一把,道:“爹,娘,这是宫里来的贵人,来看你们女婿的。容女史人很好的,你们不要害怕。”转头又对容与憨憨一笑:“我爹娘没见过什么世面,容大人别笑话他们才好。” 两个小厮很有眼力见儿地上前,把曲家爹娘给扶了起来,搀到了一旁。 容与很想要和杨凌说几句话,却一直被曲小白“霸”着,杨凌就站在曲小白的身边,她却说不上话,她眉眼中终于透出些不耐来。 曲小白眼角余光瞥见,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仍是憨笑的模样,“容大人屋里请。” 容与被请进了堂屋里。 堂屋还是那个曲小白大战杨兴茂一家的堂屋,如今血渍已经不在,屋里的桌椅板凳也已经换新,说不上太奢侈,但因为曲东子和曲小黑的手艺精湛,家具都还看得过去。 屋里烧得还算暖和,小厮又临时加进来一个炭笼,屋里立刻营造出一个小富之家的状态来。 容与打量一圈,笑道:“这屋里的家具样式还挺好看。” “我爹和我哥哥都是木匠,手艺还算可以,这都是他们亲手做的。”曲小白一边请容与上座,一边吩咐小厮:“赶紧去沏一壶好茶来。” 杨凌一句话没说,只是淡漠地跟着,容与坐下来,他也扶着曲小白坐了,还很关切地说了一句:“娘子小心。” 容与微笑着:“杨公子看来和尊夫人感情很好。” 杨凌道:“我娘子性子太活泼,明明都是快要当娘的人了,还不注意,还得我时时处处提点着。” 容与的眸中闪过一抹复杂,面上还是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尊夫人这是有了身孕了?” 杨凌回答道:“已经五个多月了。” “真瞧不出来,看着尊夫人的身材还是很细挑。” “她怀孕以后,害喜比较严重,一直吃不下饭,所以很瘦,不太显怀。” 杨凌的目光落在曲小白的肚子上,眸中充满着担忧和关切,容与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妻子很爱护。 那就是公主一厢情愿了。 而且看起来,杨府和慕南云的关系很不错,那杨凌应该不会撬慕南云的墙角。 说到底,还是公主瞧上了这小子这张倾城绝世的脸了。 也是,她在京中,什么样的世家公子没有见过,但像杨凌这般的,在京中都找不出第二人来。容与有些无奈,心中微微叹息地想,公主那性子,委实是让贵妃和皇上给惯坏了。 可人家是公主,她一个宫中女史,有什么资格非议呢?她赶紧打消了自己心中的微词。 “瞧着气色倒还好。但吃不好饭对腹中孩子终归是不好,我的卫队里有大夫,杨夫人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的大夫给你把把脉。” 容与笑着说道。 曲东子跃跃欲试地想要说话,被他背后的阿五一指头点了穴道,不能说也不能动了。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不过是添麻烦罢了。 曲小白没有拒绝容与,而且很欢喜的样子:“那敢情好,我这实在是太受罪了。也没见别的女人怀孕的时候像我这般。” 她心里却很明白,容与这是要探探虚实,看她到底有没有怀孕。 容与朝她身边的一个青衣女子道:“章医女,麻烦你给杨夫人诊一诊脉吧。” 章医女走到了曲小白面前,曲小白伸出了不盈一握的皓白腕子,笑道:“麻烦医女姐姐了。” 章医女笑了笑,右手搭在曲小白的腕子上,把了一会儿,要换另一只手腕时,曲小白拒绝了,“医女姐姐,我这个腕子上零碎太多,就不必了吧?嘿嘿,都是我夫君买给我的。” 医女看她那腕子上三四个金银镯子,都快戴到胳膊肘子了,眼皮有些抽搐,容与瞧着那些金银镯子,眼睛也犯抽。 曲小白心说,我容易么,没有还得现去借。 章医女回到容与的身边,欠身一礼,道:“容大人,杨夫人的脉象还算平稳,腹中胎儿的脉象也很稳健,害喜之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多给杨夫人用些补品,好满足胎儿的营养需求。” 杨凌拱手:“多谢容女史,多谢这位医女姑娘。我明日就去镇上给我娘子买补品去。” 容与笑道:“公主不是送来了一些补品吗?杨公子何必舍近求远?” 杨凌拍脑子:“瞧我,把这个茬儿忘了。” 曲小白道:“忘不忘的,都没啥用,容大人,您是不知道,公主送来的药品补品,那都是适合男人的,里面没有一样女人能吃的,更别提孕妇了。” 这话夸张了一些,里面或许适合孕妇的少,给男人吃的多,但很多补药是不分男女的。 容与何尝不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她才更明白曲小白的意思:她这是跟她告状来了,状告公主惦记她的男人。 谁说这是个无知村妇?看,人家什么都明白呢。而且,看似她粗鲁又不知礼,实际呢,这个状告的多么有水平! 容与道:“公主也不大经手这些事,都是底下的人在操持,他们大概不知道杨夫人有了身孕,所以选礼品的时候就没注意。” 公主的名声,还是要维护的。 曲小白哪管谁背这个锅,反正,该让容贵妃知道的事她说了容与也明白了就够了。 她笑道:“容大人回去的时候,代我们谢谢公主。我夫君至今也没有完全痊愈,公主送来的补品,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第四百八十四章医者父母心 容与诧异:“怎么,杨公子的身体还没康复吗?方才不是说,已经痊愈了吗?而且我瞧着,杨公子气色不错。” 杨凌嗔曲小白:“不要在容女史面前胡说。” 曲小白委委屈屈道:“我哪有胡说?女史大人,您是不知道,他伤在脑子,至今有很多事都想不起来,我和他从前那点事,他全不记得了。” 容与皱眉:“竟还有这种事?” 章医女道:“容大人,这世上确有这种病症。有些人,头部受到重击之后,就容易留下这样的症状,有些人可以不药而愈,有些人,却终生也难以恢复了。” 她不等容与吩咐,便自告奋勇道:“杨公子可否让小的给你把把脉?” 怕杨凌会拒绝,又忙补充道:“小的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病人,都是在医书上看见记载的,杨公子可否给小的一个机会,让小的试试这样的病症到底是什么样的脉象?” 杨凌很随和地配合她:“给我看病的大夫都说,这脉象也瞧不出什么,不如姑娘帮我看看,到底还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医女要上前时,杨凌又道:“男女有别,希望没有唐突到姑娘。” 章医女微微福身:“医者父母心,我既然是医女,使命在身,就不会在意那些的。” 杨凌微微欠身还礼:“那就有劳姑娘了。” 杨凌夫妻都这么配合,让容与有些恍惚。是他夫妻二人太愚蠢,还是他夫妻二人太精明? 如果是真心让医女给他们诊脉,那只能说明,他们挺愚蠢。 但如果是刻意的……那他们也太精明了些! 容与更倾向于后面的可能性。她怎么瞧,都觉得这夫妻两个不简单。 能得慕南云相助的人,能简单了吗? 况且,她来了之后,看到很多情况和公主说的并不相同,也不知道孰真孰假,现在,她的人根本就渗透不进庄子。 这夫妻俩都在强调此处是慕南云的练兵场,她敢说,如果她提出去逛一逛庄子,这夫妻俩一定会拿慕南云做挡箭牌。 章医女给杨凌诊完了脉,容色里带着一丝疑惑,容与关切地问:“如何?” 章医女道:“脉象确有一丝淤滞,杨公子,你平时有没有别的不适感?” 杨凌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就是偶尔想事情的时候,会有些头疼。” 章医女点头道:“这就是了,杨公子体内应该是还有些瘀血。” 曲小白慌得猛然站起来,道:“什么?那些庸医,成天跟我说无妨无妨,养着就好,我还信以为真了!章医女,您都诊出了症结,您一定有办法医治的是不是?” 章医女道:“我也不敢保证能治得好,但是我看医书上有提供一个方子,是针灸加药疗,就是不知道对杨公子的病有没有效,杨夫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试试……” “我介意。”曲小白立刻打断了她。她有些后悔说了那些话,但话赶话说到这里,也没有别的办法,但她绝不能允许这医女在杨凌身上用针药,“如果章医女能保证治好我夫君,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但如果章医女要拿他做试验品,那对不起,我就这一个夫君,我宁可他失忆,也不希望他出事!” 章医女脸色很为难的样子,“杨夫人,也未必会出事的,顶多是治不好而已。” 曲小白态度很坚决,甚至护到了杨凌面前:“不行,我不能允许他有任何意外。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救活的,我们就这样过挺好的,我不会让他再冒险!” 那样子活像个护崽的老母鸡。 容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和杨凌,笑眯眯问道:“杨夫人,你这是不相信章医女的医术吗?还是说,你怕章医女会对你夫君动手脚?” 狐狸尾巴藏不住了?那这点手段也太逊了点。曲小白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容大人的话,民妇有些不明白。章医女为什么要对我夫君动手脚啊?他们之间又没有恩怨。我就是冒不起这个险,章医女也说了,她没有治过这种病症。” 曲小白的话里也不是没有漏洞,偏偏容与没办法抓着她的漏洞做文章,因为她所谓的漏洞,都是容与明面上不能说的。 容与沉默了一瞬,缓缓端起了桌边的茶碗,抿了一口。 曲小白你假装不知容贵妃要除掉杨凌,不代表你真的不知道。不然,你又怎会那么怕章医女给杨凌施针施药? 要不要现在就撕破脸皮?如果撕破了,很有可能,她就没办法继续呆下去了。容与想了又想,衡量半天,才道:“既然杨夫人不愿意冒这个险,那就算了吧。” 她最终没有选择拆穿。 横竖,只要留下来,就有机会的。 曲小白晓得容与是不肯轻易走的了,便走到她娘身边,道:“娘,你和侍女去准备午饭吧,容大人是贵客,一定要好好准备。” 曲李氏战战兢兢,还要说什么,已经被珞珞架着胳膊走了,“老夫人,您去指点着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准备些什么饭菜好。” “家里倒是什么都不缺,就是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可以招待贵客,那天小白让人……” 珞珞赶紧掐断她的话:“老夫人,少夫人那天让人买的瑶柱还有是吧?那咱们就做个海鲜粥吧。” 珞珞是后来才赶来的,知道是容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来了,阿五早就让人悄悄回去送了信儿,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曲李氏被架走了,曲小白坐着闲说了几句话,便道:“容大人,我娘年纪大了,侍女也不懂规矩,我去看看,她们有没有准备好饭菜。” 容与正巴不得她赶紧出去,道:“也……” “好”字还没出口,就被杨凌打断了:“你身子不方便,不是还闻不了油烟味儿么?凑什么热闹去?容大人不会挑岳母大人的毛病的。”他转头看向容与:“容大人,是不是?” 容与尴尬地点头:“是。杨夫人身体不太好,就不要辛苦了。” 曲小白一副忐忑模样:“可是……咱们这样慢待,不太好吧?” 容与摆摆手:“没什么,杨夫人不要太介怀。” 曲小白这才又坐了回去,杨凌让阿五去沏了一杯果茶给曲小白,耳后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容与撒谎:“这是大夫配的方子,说是可以安胎养神的。” 曲小白心说,嗯,我的医书没白抄,其实也算是半个大夫了。除了不太会你们比较精通的把脉,其余的掌握的还不错。我自己给自己配的方子,自然是对自己好的。 容与点点头,“既然身子不好,就得听大夫的话。” 容与又问起杨凌在战场的事情,杨凌答道:“战场上的事情,我已经全不记得,至于那些烧粮草之类的事情,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我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容与蹙眉:“杨公子的病,竟然这么严重?唉……可你的夫人又不敢让你冒险,不然,可以让章医女试一试的。” 杨凌起身,拱手一礼,“多谢容大人的好意。只是,我和我夫人都觉得,这样也蛮好,她不在意我忘记那些过往,而我也没有因为忘记而离了心,对我们小老百姓来说,这就够了,没有必要去冒险。” 容与淡淡笑着:“既然你们夫妻都这么坚持,那我也就不问这事了。本来是出于好意,再让你们当成是强人所难,我反倒成了坏人了。” 言外之意,还是在指责他们不识抬举。 曲小白脸皮多厚啊,岂是你一句指责就能就范的?笑道:“民妇多谢容大人的好意,只是民妇胆小,不敢冒一点危险,还请容大人和章医女见谅。” 章医女笑得意味颇深:“杨夫人的决定是对的,我一个医女,医术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个医女,不被杨公子和杨夫人信任,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曲小白心里好笑,这样以退为进以为她就会往套子里钻?那她也太低估她小白哥的脸皮了,脸上堆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道:“章医女想多了,我们夫妻并没有怀疑你的医术。” 没怀疑医术,那就是怀疑人品咯? 曲小白心里默默地想,章医女如果敢问出这样的话来,说不定她就会赏她一个肯定的答案,把她给说到怀疑人生。 好在章医女没有再多说,只是脸色一黯,退到容与身后去了。 午饭准备得在农家来说,已经算是丰盛,鸡鸭鱼肉样样俱全,但对于在宫里吃惯了精致美食的容与来说,这样的大鱼大肉,那都是给粗野汉子吃的,哪里是给她这样的精致女子吃的? 曲小白呵呵笑着,“容大人,请入座吧。章医女姑娘,你也请吧。” 章医女哪里敢跟容与同桌,微微一福身,赶紧退到了后面去。 曲小白尴尬一笑,道:“我们农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容大人,您千万别介意。”她看了章医女一眼,神色里露出点战战兢兢,坐下去的身子又起来了,“咳咳……那个,容大人,我伺候您吃吧。” 容与对曲小白的厌恶,已经快到了压制不住的程度,她脸色一黑,道:“不用了,杨夫人坐下吧,我有丫鬟伺候就够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不过就是个宫女 阿五把曲东子给强行搀了出去,他一个老头子,即便是主人,也不能和闺女同桌而食,自然是要请出去的。 杨凌也没有入座,站在一旁,拱手一礼,“容女史慢用,小可暂避。” 容与淡淡的:“杨公子不用太过拘泥,坐下一起吃吧。” 杨凌惊慌道:“这……这怎么可以?小可不敢逾矩。” “什么逾矩不逾矩的。规矩都是人定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规矩。” 曲小白打岔:“容大人这话说的真对,我就觉得一些规矩不好,什么男女不同席,女人不能上桌吃饭,这都是什么陋习?凭什么咱们女人就得低男人一等啊?咱们可没比男人少干活。就是在床.上,那也是没少出力的。” “咳……”容与彻底胀红了脸,这什么老娘们儿?说话怎么这么粗俗下.流?杨凌是怎么看上她的? 她眼角余光看向杨凌,只见杨凌端坐着,微微低了头,脸上有些红晕,似乎,眸子里还有些惧怕的神色。 这什么意思?惧内? 她又瞟了曲小白一眼,这咋咋呼呼的小娘们儿,还真是挺厉害的。杨凌惧她,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容与转念一想,又觉得曲小白这调调似乎是似曾相识,在哪里听过呢?她苦思一阵,灵台一丝清明掠过,猛然就想明白了。 上一位说过这话的,不是旁人,就是她们大凉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五公主!只是五公主说话比她好听多了,哪里像她这般粗鲁下.流? 但五公主干那些事儿吧……不可说不可说。说出来那都是杀头的罪过。 满桌子油腻的大菜,容与只能凑活着吃了几口,饭后,只觉神思倦怠,章医女问道:“容大人,您要不要去午睡片刻?” 曲小白就赶紧道:“房间已经备好,请容大人移步。” 容与的确是撑不住了,点点头:“也好。” 曲小白要去扶她,被侍女斥道:“杨夫人大着肚子,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万一再冲撞到,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曲小白扁扁嘴,便撒手站在一旁,“房间在后院,这位丫鬟姐姐应该能找到路。” 她把“丫鬟”二字咬得尤其重。 小丫鬟气得牙痒痒的,待出了门,在容与耳边吹风:“大人,这是什么人呐!粗鲁不堪又无耻下.流,您干嘛要忍受她呀?” 容与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有些不耐烦:“你懂什么?边陲之地民风野蛮,听说他们都是吃人.肉的!咱们不宜过于张扬。” “他们还敢越着皇权去?” 容与冷笑了一声:“将在外,还君命有所不受呢。更何况,这边陲之地,是皇权鞭长莫及的地方?过了荒野就是蛮夷之地了,他们就是杀了人跑路,皇权还能拿他们怎么样?” 小丫头便不敢吱声了。 容与只觉脑子更昏沉了。这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又察觉不出哪里不对,她问身边的小丫鬟:“章医女跟上来了没有?” 小丫鬟回头一望,看见章医女跟了上来,便点头道:“跟上来了。” 提到章医女,容与眼睛里的不耐烦和阴鸷便更甚了。 曲小白派了珞珞来引路,珞珞把人引到了客房门前,便道:“里面一应用具都是新置办的,奴婢粗手粗脚,只怕会腌臜了贵人,就不进去伺候了。” 容与身体不舒服,懒得和她计较,便挥手:“不必你跟着伺候。” 珞珞打开了房门,看着两个丫鬟把容女史给扶了进去,章医女和那侍卫也跟了进去,行了个告退礼,把门关了,就往前院儿去了。 屋里的一应用具的确都是新的,被褥还散发着新棉的气味。就连家具,也都是新的。 曲家就是干木匠活的,凑一套新家具不算什么难事儿。容与揉着太阳穴,随口说了一句:“今天似乎没有看见曲小白的哥哥。” 侍卫道:“我听那小厮说,她的哥哥才成了亲,和新嫁娘搬到外庄去住了。” “亲儿子不在家住,倒让女婿住家里,杨凌是上门女婿吗?” 侍卫恭敬地答道:“据查,杨凌自小是个傻子,他的父母待他极是不好,他娶了曲小白之后,两个人合力撵走了他的父母,这座院子,就是他家的。所以,这也不算是上门女婿,是曲家爹娘住在女婿家里。” 容与一副深思状,“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我觉得曲小白那父母就是俩老实巴交的闷葫芦呢。”她在床沿坐下,脸色沉了下来,进屋的几个人都大气儿也不敢出。容与不耐烦地朝章医女瞥了一眼,道:“我觉得身体倦怠得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过来给我把把脉。” 容与并没有说疑心下毒还是怎么样,章医女也不敢妄断,细细给她把了一回脉,道:“大人这是染寒的脉象,当是旅途劳顿,饮食不济,导致体虚火旺,以致染了寒了。” 容与蹙眉:“不是中毒了?” “容大人怀疑他们在饮食里下毒?但容大人这脉象,不像是中毒。而且我瞧着,吃饭的时候,容大人都是吃那一对小夫妻吃过的盘子里的菜,他们都没有事。” “茶水呢?” “奴暗中试过那茶水,没有问题。” 容与觉得头疼得很,鼻涕眼泪也禁不住往下流,这样子,倒真像是染了寒了,懒得再追究下去,“你去给我开点药吧。” “是。” 章医女退了下去。 那侍卫往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所有的出口都有士兵把守,咱们的侍卫和影卫都被局限在了这一个村子里。村东的粮囤属下也去查看过了,有士兵把守,应该是军仓。” “都是士兵?” “都穿着士兵的制服呢。” “那就没办法去证实了,毕竟杨凌与慕南云交好,慕南云肯定会站在他这一面的。就算不是士兵,慕南云也有可能硬说是士兵。” 容与头疼,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我要睡会儿。” “是。” 侍卫也退了出去。 小丫鬟扶着容女史躺下,谨慎小心地把幔帐落了下来,都退至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出。脑子里想起那农妇在容女史面前无状的样子,就感觉到后怕。 这世上怎么有那么不怕死的人,敢在容女史面前那般放肆! 容女史是什么人?那是贵妃娘娘身边第一人! 贵妃娘娘是什么人?那是只差一个名分,实则领皇后权位的人! 这农妇真是无知愚蠢! 小丫鬟们如何腹诽且不说,曲小白和杨凌陪着吃了一点午饭之后,看容与去了客房,也移步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院子不算小,曲小黑在外面安了家之后,整个院子就更空了,曲小白一直让给她留了一间房,以备不时之需。 实际上,虽然曲东子夫妻住在这里,院子和房间的布置却都是曲小白让人来布置的,曲小白特别留的几个房间,曲东子想动也不敢动。 留出来的这间房在前院儿西厢,布置得很是温馨。两人进屋之后,阿五也闪身进了屋子,压低了声音:“主上,主母。” 曲小白看阿五一副紧张样子,淡淡一笑,道:“不用那么紧张,不过就是个宫女,她再厉害,还能上天?” 阿五憨憨笑了一下,他敢说人家不厉害吗?那可是帮着容贵妃管着后宫的女人啊! 杨凌淡淡道:“去通知慕南云了吗?” 阿五道:“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那你下去吧。” 阿五见没有别的事情吩咐,行了个礼,退了出来。 曲小白把身上的貂皮斗篷给脱了下来,屋里因为刚开始烧火不久,还不算太暖和,她穿着袄子就滚上了炕缩进了被窝里,身体微微有些发抖:“屋里冷。”说话声音都有些打颤了。 杨凌微微挑眉,“我帮你暖被窝可好?” 曲小白无语:“大哥,现在这个光景,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你我都在被窝里像什么话?” 杨凌一笑:“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的。那个宫女大概会睡一下午。有动作也会是在晚上,不过那个时候,慕南云就该到了。” “总让慕南云擦屁.股是不是不太好啊?”曲小白只剩一双眼睛露在被子外面。 “这是他的职责。我们也是他辖区内的百姓,他有保护我们的义务。况且,他不过是来站个人场,我也不动用他一兵一卒。”杨凌一边冷淡地说着,一边把自己身上的衣裳都脱了,只留了一件中衣,曲小白赶紧把他往被窝里拉。 “你有病吧?脱这么干净,不怕把自己给冻感冒了?”一急之下,说话都完全是现代味儿了。 杨凌把被子往身上扯了扯,将曲小白拥入怀里,伸手去解她的袄子扣子,“这样才能把我身上的体温传递给你,瞧你冷得,都瑟瑟发抖了。” 杨大爷的声线都变了,暗哑得让曲小白只觉有一只小兔子伸爪子在心尖上挠了挠。又软又刺痒。 杨凌将她身上的袄子棉裙都脱了下来,放在炕里边焐着,免得起床的时候会穿冷衣裳,一边就把她拢到了怀里。 “大白天的,后院儿还住着个宫女,杨凌,你能不能收敛点儿啊?”曲小白有些无语,他大爷的,一上来就已经上手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站个人场 杨凌脸埋在曲小白身前,“已经长出来的小树你能给它再埋地里去吗?” 曲小白:“好像不能。那还能活吗?” “那不就得了。” “杨凌,我是个孕妇。”曲小白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她真怕万一后院儿那宫女再出来。 “没事儿,我是半个大夫,我有分寸呢。” 曲小白无奈地放弃抵抗了。 杨凌将她禁锢在身.下,以传递热量之名,手覆在她身上:“这里冷不冷?” 曲小白苦着声,“可以了。不冷了。” “这里呢?” “这里呢?” “那这里……我觉得应该挺热的了。” 为了防止肚子里的孩子受到碰撞,曲小白还是乖乖地配合了一下。诚然,这个借口绝妙得很,比杨凌那个给她暖被窝的借口像话多了。她才不会承认,她其实很想要他。 杨凌不知餍足地折腾到了傍晚,曲小白那点睡神全被他折腾没了。天快黑了,杨凌坐起来,掌上了灯,曲小白缩在被窝里不想出来,哼哼唧唧道:“我今晚可以不用去应付那个宫女吗?杨凌,我累,腿软脚软的。” 杨凌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抹好看的弧度,半点也不勉强她:“那你就在炕上躺着,回头我让珞珞送晚饭进来,今晚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去。” 他勾了衣裳在手里,却又留恋着曲小白的体温,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一只手握住曲小白的手,十指交握,头歪在曲小白的肩膀上,轻轻咬了一下,闭上眼眸,声音清冽地吐出几个字:“来得真不是时候。”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一般来说,杨凌这样说话的时候,那就是他动了怒的时候。 他要是动怒,势必会用点非常的手段把后院里那个叫做容与的女人给弄出去。 弄出去也还罢了,就怕他给人弄死了。大过年的,弄死人多不吉利。 况且,现在也还不到和容家摊牌的时候。 曲小白咬住他的嘴角,轻轻咬了一下,道:“她来了也没耽误咱们什么事儿啊,你这一下午把我给祸祸的,都下不了床了。杨凌啊,我还是个孕妇呢,你总不想你儿子还在肚子里就跟你学习这些事吧?”她最是懂得如何驱散杨凌心底里的戾气。几句话,就将杨凌的注意力引开了。 杨凌挑眉:“这用学吗?这是男人的本能。我儿子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将来还如何讨姑娘欢心?” 曲小白禁不住发愁,有个这样子的爹,将来她的孩儿,得长成什么样儿啊。 “这个时辰,该开晚饭了吧?也不知道珞珞准备得怎么样了。杨凌,我就不过去了,你自己过去看看吧。” “嗯。”杨凌闷声,在她身上狠狠嘬了一口,嘬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嗔道:“杨凌,你属狗的啊!” 杨凌这才清声一笑,爬将起来,拿了衣裳穿上,出门之前,意犹未尽地又回来嘬了一口,曲小白被他咬得又疼又麻,气得顺手拿起一个抱枕扔向杨凌,“你赶紧消失!” 杨凌轻笑出声,反手接住她扔过去的抱枕,搁在炕上,顺手拿了氅衣穿在身上,“我去去就回,一会儿让珞珞来陪你。” 杨凌嘱了一句,开门出去了,顺手关了门。 刚巧,慕南云来了。 两人互相点头致意,慕南云道:“听说容与姑娘来了,我来看看。” “容女史染了风寒,下午好像睡了,不知有没有醒过来,慕小将军先请堂屋坐。”看阿五正在不远处和小厮交代什么,便招呼道:“阿五,去看看容女史醒来了没有。” 阿五忙往后院去了,杨凌令小厮领着慕南云先去堂屋了,他则转身去了厨房。 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里冒了出来,厨房的烟囱里冒着白烟,在暮色里袅袅上升,杨凌推门进去,见珞珞正和他的岳母忙活着做饭呢,珞珞忙出来行礼:“爷,您有什么吩咐?” “你一会儿送些易消化的饭菜去给夫人,这边的事不用你忙了,去伺候夫人吧。” “是。”珞珞忙去准备曲小白的饭了。 曲李氏战战兢兢走到女婿面前,嗫嚅道:“贤婿,那个贵人,究竟是什么人啊?你和小白,这样不会怠慢了人家吧?还有外面那些兵,不用做饭给人家吃吗?” 杨凌倒是脸色语气都温和:“岳母只管伺候好她的饭菜就是,旁的人旁的事都不用管,只有下人去打点。”他怕她会说错话做错事,又嘱了一句:“那位贵人不是好相与的,手上很有些权利,所以,岳母还是尽量不要去扰她,顺便也告诉岳父一声,不要随便去搭讪。” 曲李氏唯唯诺诺地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对了,你岳父睡了一下午,他没有出去乱说话。” 杨凌点点头,一笑:“那就好。”心里好笑,阿五也够可以的,为了不让他乱说话,这法子用得这般粗暴直接。 堂屋里,慕南云喝着小厮敬上来的茶,挑着眉梢打量着堂屋里的摆设。心里想着杨凌夫妻真够可以的,把人带上这里来。 人一来了就染风寒,他甚至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风寒。毕竟,杨凌手里有那么多的奇人异士,什么小神医什么云不闲,连他自己都是个医术十分高明的人。 要是他们给容与捣鼓点儿什么毒药迷.药的,容与就算是个厉害的,怕也是防不住这野路子。 容与心机深,在那样的深宫里,能成为容贵妃手下第一人,岂是个简单人物?但他仍旧是觉得,容与不可能是杨凌和曲小白的对手。 但他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自己的特种兵给调到了附近来,虽然没进庄子,但都散步在庄外,只要一声令下,他们都很快能机动。 诚然,没有状况的情况下,他是不太敢让他们进庄子的,他好不容易训练起来的人,万一再让杨凌借机给虐死了,他又不能对杨凌怎么样,那不是太得不偿失了。 杨凌进来,带进来一股冷气,很淡然地跟慕南云打招呼:“慕小将军吃了没有?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将就一顿。” 慕南云被冷得一激灵,但脸上风.流之色不减,毫不客气:“不介意。” “那行吧。阿五,容女史那边怎么样了?” 阿五回道:“容女史风寒甚是严重,一直睡着,没有起来,我问需不需要叫大夫,容女史说,有章医女就可以了。” 杨凌挑眉道:“慕小将军,一起走一趟?” “我不去。”慕南云懒懒地往椅子上一歪,端起茶杯,无比风.流地啜了一口,“就算是吕筱筱来了,我都不想见,何况只是个宫女?管她是谁的宫女,为奴的就是为奴的,小爷我好歹也是个将军,而且是个有军功在身的将军,她一个奴才,值得我去见?” 杨凌眉梢挑了挑,“随你。” 他转身往外走,慕南云悠悠道:“男女有别,我劝你也别去,你家那口子,别看平时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心眼儿却小着呢,尤其是这男女之事。” 杨凌停下了脚步,回身挑眉瞧着慕南云,“你很了解她?” 杨凌的目光闲闲淡淡,但看的慕南云一激灵,忙谨慎起来:“我不是了解她,我是了解女人。”他做出个口型:“那个世界的女人。” “女人么,不都是小心眼儿,渴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眼里有任何的女人,哪怕是不带任何情.欲地去看另一个女人。” 真庆幸,没有说漏嘴。他敢打赌,今晚他要是说出他很了解曲小白的话来,杨凌能捏死他。 他自忖自己手上虽有兵权,却实实没有杨凌那份功力。能把阿罗丘都给弄残的功力啊。 杨凌挑眉瞧了他一眼,这一眼瞧得慕南云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咳……你不要老对我挑眉毛,我又不是你媳妇,不吃你的媚眼。” 杨凌莫名地笑了一声,“多谢慕小将军提点。”他也回了个风.流无比的动作。 曲小白在慕南云面前夸赞杨凌,曾经说过,杨凌雅致起来,就没别的男人什么事儿了,杨凌要是风.流起来,也没有别的男人什么事儿了,杨凌要是威严起来,依旧没有别的男人什么事儿,杨凌要是狠辣起来,还是没别的男人什么事儿…… 总之一句话,她男人就是天下第一好。 慕南云现在觉得,曲小白夸得,其实还算不离谱。 杨凌做个动作,都比他风.流得多。 杨凌一笑,径直出了门,吩咐阿五的话还在慕南云耳边飘荡:“给慕小将军上晚饭,好生伺候着。” 慕南云艰难地挤出个笑容,跟阿五道:“你说你们主母怎么就瞧上了这么个人?” 阿五懵道:“主母为什么瞧不上我们主上?这世界上,还有比我们主上更优秀的男人?” 慕南云:“……”得,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样的子弟,一个比一个傲娇。 阿五揖首一礼:“慕小将军稍等片刻,小的去给您拿酒菜。” 第四百八十七章你信吗? 杨凌独自一人到了后院,站在容与的房门外,清声道:“容女史的身体如何?可否需要杨凌给容女史请位大夫来?我们这里倒是有个大夫,医中圣手,口碑很是不错。” 里面传出容与有些沙哑的声音:“不必了,多谢杨公子。有章医女在,小小的风寒不是问题。” “那……容女史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让章医女来找杨凌要,杨凌必然竭尽心力去买回来。” “好。多谢。” “容女史不必客气,我一会儿让人把饭菜送过来,容女史如果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就告诉杨凌。” “并没有。”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需要,只要让丫鬟去前面说一声就可。” “好,多谢。”容与一直在道谢,显得很识礼也很温和。 杨凌嘴角带着淡淡的冷意,语气却是温和,道:“那容女史先休息,杨凌告退。” 对着紧闭的门拱手一礼,杨凌转身离开了后院。 转身的那一刹那,眉眼中透出一抹冷厉之色。 回到正堂屋,阿五正好摆好了酒菜,慕南云坐在客座上,没有动筷子,但却拈着酒杯,唇沿贴着瓷白的杯沿浅酌。有些人做这个动作会尽显风.流雅致,譬如太子,但慕南云做这个动作,就只剩下前面两个字,风.流。 杨凌进来,阿五赶紧上前帮他把氅衣脱了下来,他坐到主人的位置上,慕南云摸起酒壶,给他面前的白瓷杯子倒上了酒。 “那大宫女还没有好吗?”慕南云闲闲问了一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便是有灵丹妙药,也不可能在一霎时治好一个人的风寒吧?” 杨凌端起慕南云给他倒的酒,朝慕南云端了端,算是致意,低头喝了一口。 慕南云眸光闪了闪。病去如抽丝?这倒是。那也得先是病啊。不过,这世间竟然能有吃了以后让人症状似染风寒的药,也是很神奇。 装模作样叹了一声,道:“这眼看快要过年了,就算是快马加鞭,也未必能到得了京都了,难不成,你还要留她在这里过年不成?” “添双筷子添个碗的事儿,这倒没什么。” “是添一双筷子吗?”慕南云朝外边撇了撇。 意思很明显:外边还有一百多随从呢,你不用管饭的吗? 杨凌也望着门外,貌似有点心疼地道:“这点粮食还是有的。” 后院儿里,侍卫进了容与的房间,压低了声音报告道:“大人,他们在谈论侍卫的吃饭问题,貌似那杨凌很心疼粮食,唯恐侍卫们住久了多吃了他家的粮食。” 幔帐里的容与有些懵,揉.着疼痛的脑门儿,打了个喷嚏,缓了好久,才下令:“再探。” 侍卫下去了。小丫鬟端着药,坐在床沿,道:“大人,奴婢喂您喝药吧。” 另一个小丫鬟过来打起了幔帐,小声嘟囔着:“这里的鬼天气,冷得像冰坨子,也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容与脸色泛着潮.红,眼睛里全都是倦意,章医女忙拿了靠垫给她靠着,扶她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大人,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先拿娟帕给我。” 章医女忙拿了娟帕递给容与,容与擤了一把鼻涕,把娟帕扔在床前小几上的托盘里,咳了两声,才道:“你说我能怎么样?一个小小的风寒你都治不好,要你何用?” 章医女吓得脸色惨白,忙屈膝跪下,道:“大人息怒。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的就算是有再大的才能,也不可能一夕之间治好这风寒症。还求大人给小的一些时间。” 小丫鬟上前把她给搀了起来,脸色看似很柔和,语气却是很阴沉地道:“章医女快些起来吧,有这跪的功夫,还不如赶紧去研究一下风寒方子。你磨蹭得起,咱们达人可是磨蹭不起,眼看就要过年了,大人还急着回京复命呢,你这让大人缠.绵病榻,可如何是好啊?” 章医女一个踉跄,腿软得差点又跌了下去,好不容易站稳了,壮着胆子道:“大人先把药喝了吧,小的在这药里加了连翘、大青叶、板蓝根、地黄、地骨皮、白薇、薄荷、广藿香、石膏等药材,都是疏风解表的好药,大人喝了,病情必然有所缓解。” 小丫鬟不耐烦道:“谁听你背药方子?你说的,咱们也不懂,横竖,能治好大人的风寒才是好药。你先下去吧。” 章医女战战兢兢,赶紧躲了出去。 床沿上的小丫鬟舀了一匙子药,搁在唇边试了试温度,“大人,已经不烫了,您喝了吧,喝了药病才能好。” 小丫鬟把汤匙递到容与嘴边,容与抿了一口,皱了皱眉:“怎么这么难闻?” “大人,良药苦口利于病,您喝了药,再吃一颗蜜饯,就会好些。” “渡给我喝。” “啊?”小丫鬟脑子发懵,一时没有听明白容与的话。 容与沉声:“我说,用.嘴巴渡给我喝!” 小丫鬟手一滑,差点就把药碗给打了。努力定了定神,心里想着,容女史莫非是被病魔折磨坏了脑子? 较泼辣些的那个小丫鬟瞥了那床沿的小丫鬟一眼,道:“我来吧。你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这杨家的人,也太不知礼数了,连饮食都供应不及时,我看啊,明儿得教训教训他们才是。” 怯生生的小丫鬟把药碗递给了泼辣的这个,赶紧出去了。 这个端着药碗,坐在了床沿,一手扶住了容与的肩头,温柔一笑:“大人,这种事情,还是奴婢来吧,梅儿笨手笨脚的,哪有奴婢做的好。” 容与发红的眸子里透着慵懒,隐隐还有些邪魅,“你倒是比她识趣些。” 小丫鬟抿嘴儿一笑,喝了一大口药,忍着药汤苦涩的味道,一手托住了容与的后脑勺,贴住了她的嘴唇,撬开了,缓缓把药汁渡进了容与口中。 如此反复,一碗药渡尽,小丫鬟把药碗搁在小几上,从自己袖中抽出了丝帕,给容与擦了擦嘴角,容与睨着她,忽然反手扣住了她的脖颈,嘴唇覆上去,一阵深吻,片刻之后,放开了小丫鬟,邪邪一笑,“你不怕我过了病气给你?” 小丫鬟抿嘴儿一笑,“那是奴婢的荣幸。能和大人生一样的病,颂玉愿意。” “颂玉。今天才发现,你的名字还挺好听。好了,把药碗收拾下去吧,闻着味儿怪难闻的。” “是。大人先休息。” 叫颂玉的小丫鬟端了药碗和已经染污.秽的帕子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梅儿正提了食盒来,颂玉接了过去,“行了,我来吧,你去给大人收拾一下明天要穿的衣裳。” 梅儿怯怯地:“是。” 颂玉把食盒提进了屋里,把小几擦拭干净了,把晚饭都拾掇出来,道:“算杨家的人还有点脑子,知道做点清淡的。中午那饭食,那是人能吃的吗?” “嗯?”容与挑眉。 “咳咳,我说错话了,那粗糙饭食,岂是大人这般贵重的人能吃的?大人,我喂您吃粥吧。” “嗯。”容与懒懒应了一声,颂玉便赶紧盛粥布菜。 不多时,侍卫在外面叩响了门,颂玉赶紧离开床榻尺许,站直了身体,拿捏出一副恭谨模样来,“进来。” 侍卫进门,躬身一礼,“大人,前面一直在喝酒,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喝醉了。言谈不过是战场上带兵打仗的事,没有其它。” “什么时辰了?”容与鼻音很重,语气里透着些阴沉。 “已经是交戌时了。” “曲小白在做什么?” “在屋里,一直就没有出来,饭菜都是丫鬟拿进去的。中间让丫鬟去堂屋里找了杨凌一次,嘱咐杨凌少喝酒,莫贪杯。” “杨凌平时很爱喝酒吗?” “咱们能查到的杨凌的消息其实很少。杨凌居住的这个杨树屯村村民都已经迁走,只剩了三两户人家,属下亲自去那几户人家走访过,都说杨凌自小憨傻,但力气过人,而且很蛮横。” 容与嘲讽一笑:“憨傻?蛮横?颂玉,你觉得那小子是这样的人吗?” 颂玉眼眸一转,道:“我瞧着,不憨不傻也不蛮横,就是有点清高无礼罢了。” 容与哼了一声,“金林,你查的,你自己信吗?” “大人容属下回禀。据那两户人家说,杨凌是在今年年初才开始好转起来的,是他的夫人曲小白待他延医问药,才治好了他的傻病。好了之后,两人便开始做生意,还结识了慕小将军,慕小将军惜才,一向厚待于杨家小夫妻。” 容与蹙着眉,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也就是说,杨凌发迹,是和慕南云有关。可是……你觉得单纯有蛮力,能战胜得了阿罗丘吗?我听闻,阿罗丘此人,身高九尺,力大无穷,武功极高,杨凌的力气,就算能大得过阿罗丘去,没有武功,还不是得被阿罗丘吊打?” “属下也知道这里面定是有什么猫腻。这里留下来的那两户人家,一户是杨凌的叔叔,叫杨柱子,一户是曲小白哥哥的老丈人,叫杨二鹏。都是他们家亲戚,话里有多少水分,可想而知,属下会再去查。” “那就赶紧去吧。” 容与眸子里透出阴狠深沉。 第四百八十八章欲盖弥彰 南平的夜晚,清冷沉寂,连风声都听不到。 天上一弯弦月,透着凄冷,慕南云从堂屋里出来,脚步有些踉跄,他的跟班,那个叫风的少年赶紧上来搀住了他,“小将军,咱们回去吗?” “去营地吧。”慕南云说话都带着酒气。 杨凌送出门来,“慕小将军,外面备了马车,请小将军上马车。” “嗯。杨校尉,今天这酒喝得甚是痛快。改天咱们再来过!我一定能把你喝趴下!” 慕南云在风的搀扶下才上了马车,中间差点一个踉跄,摔下脚凳来,杨凌伸手扶了一把,慕南云回脸看了他一眼,咧着嘴笑:“谢谢杨兄。” “慕小将军小心。” 待慕南云上了马车,风收起了脚凳,搁在了车尾,跳到车辕上坐下,扯动缰绳,驱车离去。 杨凌目送马车走远,才往家中走去。杨凌的身影一消失在门里,一道身影如风,朝着慕南云的马车追去。 杨凌犹如未察,径直去了自己的屋子。 马车出了村子,行走在河边雪地夹着的道路上,车后那道身影若即若离。 风鄙夷地撇了撇嘴。心里鄙夷地想,宫里那帮子人,也就会用点儿偷鸡摸狗的本事了,汲汲营营勾心斗角,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偏门左道,真正有脑子的,又有几个?真以为这里是他们能横行的地方? 风甩了一鞭子,马匹一声长嘶,震得两边高高的雪堆上落下数堆雪,车碾着雪堆过去,发出清脆的轧轧声。 斜刺里忽然发出一声冰冷刺骨的声音:“什么人?胆敢夜闯军营,不要狗头了?” 那条缩在车后不远处的人影刚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耳边厢一声锐器破空之声,一柄长剑在月下闪着寒光,甚至都没有给他反击的时间,一剑滑向他的脖颈。 他往后一仰,避过了这一剑,身体碰触到疏松的雪堆,一半身子便陷进雪堆里去了,月空里一条漆黑的人影立在雪堆之上,居高临下,冷冷睨着他,冷声:“这点功夫也想闯营?真当我慕家军无人了吗?” 陷在雪堆里的人奋力一跃,身体卷起一片碎雪,刚刚跃起来,就被持剑的人一脚踢在腰上,那人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发出一声痛呼,持剑的人冷冷一笑:“连剑都用不上,真是浪费爷爷的时间!”身形一掠,掠到那宫中侍卫的身边,从腰间解下一条绳子,挽出一个圈套来,扔到侍卫面前:“自己把自己套起来!” 侍卫瑟瑟发抖:“你杀了爷吧!爷不受这等屈辱!” “哟,还挺有骨气!你当爷不知道你们这些拿着高俸禄却贪生怕死的宫廷侍卫都是什么尿性吗?别废话!自己套上去,等爷爷套,就不会给你好受了!” “阿三哥哥,有这么好玩儿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叫上我?”一个童子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持剑的人把脸上的蒙面巾给扯了下来,赫然就是暴躁哥阿三。 小童子穿得跟个团子似的,活似滚了过来,阿三一把把他拎了起来,“慕小少爷!大半夜的你出来干嘛?没遇到你堂兄的马车?” 慕齐晟被悬空拎着,四肢摆动,扭得像只四脚小动物,“我堂兄的马车刚刚过去,我躲在雪地里,他没发现我。阿三哥哥,你真不够意思,出来玩都不带我!” “大半夜的玩什么玩!明天告诉你的先生,看你先生不打你板子!站着别动,等我料理完这傻叉……握草,人呢?” 雪地里哪里还有侍卫的影子? 阿三暴躁跳脚,“都怪你!大半夜不在家睡觉出来得瑟什么?走吧,赶紧跟我回去禀告小将军去!” 阿三拎着慕齐晟急急往府里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月夜里。 雪堆里,一个人影缓缓爬了出来,赫然是刚才的侍卫,侍卫四下张望,不见有动静,这才跳到路上,把身上的雪拍打拍打,急急忙忙往村子里奔去。 侍卫一路飞奔回曲宅,翻墙一跃,落在了院里,一名看守的侍卫上来,见是自己人,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 “我先去见金侍卫吧。” “在容女史大人房中。” 瞧着同伴捂着腰眼一瘸一拐身上还满是雪的样子,侍卫诧异了半晌,“这是打雪仗去了?” 侍卫轻轻又急促地叩了叩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侍卫金林的一张脸,“怎么回事?” 金林看见侍卫狼狈的样子,不由皱眉。“进来说。” 床榻上,容与还没有睡,轻轻咳了一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侍卫往地上一跪,“大人饶命,小的……小的跟踪慕小将军的马车的时候,被发现了。” “什么?你个蠢货!”金林一脚踢在小侍卫的胸前,小侍卫被踢了个仰翻,一口血喷出来,胸前和脸上都被血花染红。 小侍卫在地上抽了抽,好半天都没有起得来。 “没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侍卫金林又咒骂了几句。 容与声音沙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行了!赶紧处理掉,如果慕南云借故找来,就算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金林怒气难消,走到门口,沉声唤进来一个侍卫,吩咐道:“拖出去,埋了!” 那喘不上气来的小侍卫吓得脸色惨白,顾不得心口的疼痛,猛的爬起来抱住了金林的腿,哭诉道:“金侍卫饶命!饶了小的吧!小的不是故意的,那军营中防卫太过严密,根本连只鸟都飞不进去!小的根本就没法靠近他们的防线!” “无能就是无能!你找什么借口!快点,办利索点,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金林照着小侍卫的胸口又是一脚,小侍卫一口鲜血喷出,人如一个破布娃娃,软塌塌倒在了地上,只余胸口一点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拖出去!” 金林的命令刚出口,就听外面一阵嘈杂之声,伴随着马蹄声、喊叫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容女史,外面来了刺客,我们是来保护您的,您在屋里千万不要出来,免得被刺客误伤了。” 容与猛然坐了起来,眸子里阴云翻滚,“怎么会忽然来了刺客呢?” “刺客要什么时候来,咱们怎么知道?现在不知道刺客是不是冲着容女史来的,所以,容女史还是呆在屋里不要出来。” “大半夜的我出去做什么?你们赶紧把刺客抓捕归案才是,我这里有侍卫,不需要人保护。” 外面的声音清冷中夹杂着淡淡的轻嘲,“侍卫守侍卫的,我们守我们的,慕小将军有令,我们也不敢违命,多点人手守着,才更安全不是?” 容与自知想要赶走外面的人是不可能了,索性不再做无用功,转而看向地上的小侍卫,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怎么样了?” 金林蹲下来,试了试小侍卫的颈动脉,道:“没救了,已经断气了。” “拖一边去。” 金林朝另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便把死了的那个拖到了墙角,在衣柜里找了床被子把尸身给蒙了起来。 容与歪靠在枕上,脸色苍白,眸子里除了阴戾还是阴戾,金林上前,低声道:“大人,现在怎么办?慕南云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赶咱们走呗。不想咱们窥伺他的秘密。这三年多了,他躲在这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想图谋什么,当别人都瞧不出来么?” 容与冷冷哼了一声,“越是欲盖弥彰,越是让人对他怀疑!” 金林站在了床尾处,怒目凝视着门口,半晌,吐出几个字:“慕南云他好大的胆子!就不怕贵妃娘娘治他的罪吗?” “哼,若是在京都,他敢这样吗?”小丫鬟颂玉跟着忿了一声。 另一个小丫鬟梅儿眸光一直往尸体那边瞥,吓得脸色煞白,瑟缩着,半句话也不敢说。 金林瞥了颂玉一眼,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半天,嘴角一撇,“其实,在京都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嚣张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最初赐婚的时候,他甚至还闹上大殿过,后来皇上被他闹得不堪忍受,才把他发到这边疆来的。” 金林看向容与,有些担忧:“大人,你说……慕南云他不敢乱来吧?” “顶多也就是吓吓咱们,他敢做什么?”容与冷冷哼了一声,嘴上虽然很硬气,但眸子里的惧色还是一闪而过。 慕南云……京都人的记忆里,那就是个混不吝,说他纨绔,他是真纨绔,说他天不怕地不怕,他也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容与心里其实是有些后悔接了这个任务的。 她没想到,杨凌和慕南云纠扯那么深,也没想过来了之后刚一落脚就和慕南云杠上了。她是为杨凌而来的,不是为慕南云而来的。 金林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大人,您说,这里面会不会有杨凌什么事儿?我总觉得,和杨凌脱不开干系。为什么咱们一来了慕南云就过来了呢?为什么重兵把守的军营,这个侍卫还能回来呢?这是不是慕南云和杨凌给咱们做的套啊?” 第四百八十九章为你们好 容与思忖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去跟外面的人说,我要见慕小将军。” 金林走到门口,开了一条门缝,出去,看见外面多了一队身穿墨色衣裳的人,清幽月色下,可见衣服上绣了慕家军的标志。 领头的一个是一个面容刚毅的年轻人,金林上前一揖,“敢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面对这样一个冷面杀神一般的人,金林没敢嚣张,甚至还行了礼。 “金侍卫客气了,在下阿大。” 阿大?这他娘的什么名字?不会是在骗人吧? 金林暗暗打量了他一眼,道:“阿大兄弟,我们容女史大人想要见一见慕小将军……” 话还没说完,便被阿大打断了:“小将军军务繁忙,已经回了军机大营了,对不住金侍卫了。” 金林眸子微眯。 慕南云从这里离开了才不到一个时辰,大半夜的,怎么可能回军机大营?而且,他晚上还和杨凌喝了半晚上的酒呢! 想到这里,金林道:“那我能不能见一见杨公子?” “杨校尉的妻子刚才受了惊吓,这会儿,杨校尉怕是走不开。”阿大冷面冷语,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金林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阴狠,但转瞬就很好地掩饰了,“那,敢问现在谁在外面主持大局?” “这里听杨校尉的,外面追捕刺客的是谁,我就不知道了。我们不属于一个辖制。” 金林眸中冷意微闪,语气还是保持着和善:“能不能请阿大去跟杨公子禀告一声……” 阿大诧异地看着他:“金侍卫想要见杨校尉,去找他便是,我们只负责容女史的安全,又没有扣着金侍卫……”阿大那冷冷的眸光忽然在金林身上上下打量,好似才反应过来似的,吸了一口凉气:“金侍卫这大半夜为什么会在容女史的屋子里啊?啧啧,你们宫里的人就是开化,在我们这里,不要说深更半夜不能男女共处一室,便是大白天,也得注意影响啊。” 金林:“……”冰块脸忽然变八卦男是什么体验?就是他现在这种体验!他想揍人! 金林到底也没敢动手,毕竟这里是慕南云的地盘,他们带来的那一百多人,都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忍下一口气,回屋跟容与说了一声,便重新出门,去了前院。 杨凌的屋子里还掌着灯,窗上映出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金林瞧着那对身影就来气,叩了叩门,道:“杨公子,我是容大人的侍卫金林,找你有事,麻烦开一下门。” 杨凌不悦的声音传出来:“金侍卫稍等。” 里面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半天也没有再传出来动静,金林甚至还在窗上看见杨凌和曲小白亲吻的身影。 金林怒气填胸,抑制不住,半是嘲讽半是发怒道:“杨校尉,外面在闹刺客,这么要紧的时候,贤伉俪还难舍难分卿卿我我,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杨凌的语气更加不悦:“整个庄子都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莫说是个小小的毛.贼,就算是再厉害的人来,也跑不出去。金侍卫慌什么?害怕我护不住你们不成?” “杨凌你这是什么态度?即便是你已经布好了网,这就是你可以渎职的借口吗?你给我出来!” 杨凌扶了曲小白去躺下,然后拿了氅衣穿上,起身来开门,金林正在拍门,被晃了一个趔趄,后退了一步,脸色微微胀红,怒道:“既然你是校尉,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是怎么履行职责的!” “金侍卫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呢?”杨凌眸色淡淡,甚至还带了点嘲讽的意味:“我的上级?还是我的什么人?” 金林一下吃瘪,他虽然是宫里来的,但不过是个七品侍卫,哪里能管到军中来?就算他是个朝中大员,没有军权,也是不能管到军中去的。 宫中侍卫的优越感让金林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杨凌的提醒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但为了这张脸面,还是梗着脖子道:“我自然管不到你的头上,但你是不是也管不到我们的头上?” 杨凌凉凉一笑,道:“金侍卫这话杨凌就不明白了,杨凌何曾管过阁下?” “那你安排到容大人门前的那些士兵又是怎么回事?限.制容大人的自由又是怎么回事?” 杨凌好笑道:“那只是保护容大人的安全的士兵,何来限.制容大人自由之说?这大晚上的,容大人的什么自由被我限.制了?” 言外之意,大晚上的,你们要自由去干嘛? 金林被问得哑口无言,张口结舌了半天,最后,气得冷哼一声,一转身,回后院了。 杨凌冷冷睨了一眼他的背影,转身回了屋里。 曲小白歪在床.上,正在和度娘做斗争。度娘那里能获取的皇宫的资料其实不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这不靠谱的破系统也怕什么龙气之类的? 杨凌进来,曲小白就放弃了度娘,朝杨凌张开双手,笑道:“我以为你是个喜欢用拳头解决事情的家伙,没想到这张嘴也是能言善辩无人能敌,那什么金林侍卫这会子该被你怼得七窍生烟了吧?他可能连正事儿都忘记干了。” 杨凌把衣裳挂了起来,在炕上暖了暖手,才俯身抱了抱曲小白,笑道:“我喜欢用拳头解决事情?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他有些哭笑不得,“我拳头厉害,不代表我其它方面不行,也不代表我一定要用拳头解决事情。” 曲小白道:“那个侍卫为什么要这么急吼吼地来找你啊?都大晚上的了,怎么不能熬过这一晚?” “没什么,可能是瞧不上我吧。他和那个宫女,来这里不就是要给我找不痛快的么?” 杨凌不想让她知道这座宅子里死了人,不想她睡不安稳。 曲小白没有多想,横竖有杨凌呢,她也就懒得去费那个脑子了,圈住杨凌的脖颈,拉低他的脸,轻轻嘬了一口他微凉的唇,笑嘻嘻:“那我们就痛快地睡吧。” “嗯。” 杨凌把衣裳脱了,只穿了中衣,躺了下来。 炕烧得很暖,曲小白身上暖烘烘的,像个小火炉一样,杨凌把她拥进了怀里,“有个小火炉暖被窝,真是好。” 曲小白往他身上拱了拱,“现在是不是更暖和了些?” “嗯,又柔.软又暖和,今晚可以安睡了。” 曲小白贴在他身上,忽然想起白天里章医女给杨凌把脉的事,虽然她不相信那个医女,但她也同样不相信报喜不报忧的杨凌,“杨凌,我问你,那个医女给你把脉,说你血脉之中还有瘀滞,是怎么回事啊?” “傻瓜。”杨凌在她额上亲了亲,“你夫君我有内功,制造个假象出来还不容易?” “果真?” 曲小白还是不太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难道我会希望你再过以前的日子么?”杨凌温柔地笑了笑,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曲小白略微放了心。他说的,可不就这么回事么,要想婚姻生活过得美满,首先得有个好身体。他那么渴望美满的家庭生活,岂会不珍重自己的身体? “那……以后需不需要我给你准备点有利于疏通血管的饮食?” “傻瓜,不需要。” 再说下去,她就真成傻瓜了,曲小白识时务地选择了闭嘴。 屋里燃着安神香,不多时,曲小白便心满意足地陷入了梦乡,虽然外面还有个大.麻烦,但有杨凌在身边,她连入睡时的嘴角都是微微翘起的幸福样子。 这边一夜酣眠,后院里却糟心了一晚上。 金林回到后院容与的房间,一脸的怒色,容与看他那个样子,便知他是在前院受了气了,但还是问道:“怎么回事?” 金林把和杨凌的对话转述了,容与气得面色铁青,金林以为她是在气杨凌,道:“这杨凌,太不是个东西了!” 容与怒道:“所以,你出去一趟,就是为了跟他吵一架的?你就没去看看,你手底下那些大内侍卫现在在做什么?杨凌和慕南云又在做什么?你就没想一想如何把那个……弄出去?”她扫了一眼墙角的尸体,怕外面的人听见,压低了声音。 金林后悔起来。 是啊,他被杨凌几句话就激怒了,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走,连自己出去到底是想做什么的都给忘了!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他既不能再出去看一看那些随从们,也不能再继续留在容与这里,免得给她造成不好的名声。 容与发完了火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忖了一瞬,道:“既然他声称没有软禁你我,那你就到随从那边看一看。就说不放心,过去巡查。” “是,大人。” 金林也扫了一眼墙角的尸体,那是他的杰作,现在要让容女史大人和这具尸体共度一夜甚至更久的时间,想想他就头皮发麻。 都怪自己,太鲁莽。 深吸了一口气,金林无奈地走出了房间,甚至连一句晚安也没敢说。 一百多的随从,都安置在原本是长工们住的工棚里,被褥都是慕南云现给调过来的。 长工们在入冬以后都搬去了庄子上的大院儿里住,有家有口的则都回了家,工棚也就空了出来。长久没人住,又没有烧火,晚上又潮又冷,滋味儿不是人受的。 金林出了院子,在大门口,被门口的守卫徐飞拦下,“这么晚了,金侍卫这是去哪里?”守卫们都很客气,没有使用强硬手段阻拦。 金林道:“我去看看随从们。” 徐飞也没有多说,只道:“金侍卫,外面现在在抓刺客,他们都不认识金侍卫你,为了防止误伤,还是让人陪你过去吧。” 徐飞说的入情入理,金林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自己过去,万一被当成刺客抓了动起手来,在被人当场当成刺客给弄死了,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金林点头:“好,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小影,陪金侍卫过去。” 影卫扮作的守卫:小影我不配拥有名字,见了光都不配啊。 第四百九十章软禁 金林在影卫的陪同下,到了工棚,但见工棚外全是士兵,就跟把工棚包围了似的。 金林这次长了教训,没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怎么这么多守卫?” 工棚这边的守卫,为首的是阿二,影卫跟阿二介绍了金林,“这位是随从们的长官,金侍卫长,他要来巡查一下。” 阿二道:“原来是金侍卫。我们是慕小将军派过来的,现在外面有刺客,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大家的安全。金侍卫来得正好,麻烦你去安抚一下你随从们的情绪,他们总以为是被软禁了,你说这大半夜的,我们软禁有何意义?这可真是挨冻受累还不讨好。况且,外面实在是太乱了,若是在外面走动,万一被当成是刺客了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金侍卫?” 金林心里苦。 他是招谁惹谁了,大半夜的特意送上门来给人当劳力使唤? 他敢说不吗?如果只有杨凌,他可以分分钟灭了杨凌的,但现在有慕南云在,他觉得如果他不说这话,或者争辩几句,慕南云就能分分钟灭了他。 金林对慕小将军和杨凌的误会有点儿大,他不知道,那个分分钟能灭他的人,不是手握兵权的小将军,而是这个乡勇杨凌。 金林只好进工棚,对正在暴躁的随从们一阵喝斥,待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才在影卫的陪同下又回到了曲家。 一路上,碰到了好几股搜索的小队,那嚣张的阵势,比他们这些宫廷侍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到后院之后,他去跟容与汇报了一声,又瞅了一眼墙角的尸体。让容与这个大美人跟一具尸体同住一屋,实在是太有愧于她了。 金林忽然意识到一个错误。如果一开始,他们就谎称刺客跑进他们屋里来了,把这具尸体给呈出去,是不是后面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至少,会比现在的状况要好吧? 他是真的低估了杨凌的手段。落在杨凌的手里,哪还能有好? 金林也不敢跟容与说他犯的这个错误,说了岂不是让容与更恼他愚蠢? 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赶紧撤吧。金林行了个告退礼,回了自己屋。 他的屋子也在后院,是一间厢房,离容与的屋子不远。回屋躺在床榻上,又是气又是恼,又是恨又是怒,以致于一夜都没能睡得着。 容与这里,她在宫廷里,替容贵妃办事,死在她手上的亡魂那是不在少数的,但是和一个死人共住一个屋的情况,还真的没有过。 正因为害死过人,所以才更害怕死人,她蜷缩在被子里,不敢去看墙角,却又忍不住不去看,每看一眼,都跟着肝颤一下,后来命两个小丫鬟在她身边躺下,挡住了她的视线,才没有再看见尸体。 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她还是睡不着,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时分,才依稀眯了一觉。 天大亮之后,杨凌亲自来了,站在门口,没有进屋,隔着门问道:“容女史的身体可好些了?” 容与只觉嗓子干疼,一张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示意小丫鬟颂玉代为回答。 颂玉道:“杨校尉,我们大人的病症似乎更沉了,你让章医女进来给我们大人看看吧。” 杨凌道:“容女史,我们这里的那位大夫医术真的不错,你不考虑一下?” 颂玉道:“我们大人怎么吩咐,杨校尉便怎么做就是,哪里来的这般聒噪话?” 杨凌不急不恼,道:“那,容女史是在屋里用早饭,还是到前院儿去?” 容与瞥了一眼墙角,和一具尸体共进早餐吗?不,她做不到。 颂玉很机灵,一下就瞧出了容与的意思,道:“我们大人梳洗一下就到前院儿去。” “那我在前院儿恭候了。” 杨凌说完走了,容与这厢穿好了衣裳,梅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水喝下去,嗓子感觉舒服了些,但还是疼得紧,说话很费劲。 章医女来了之后,给她诊了脉,言说风寒这种病比较缠人,怎么也得几日才能好起来,让容与静心养着,没什么大碍。 颂玉斥了她几句无能之类的话,责她赶紧配点治嗓子疼的药,便陪容与往前院儿去,留下小丫鬟梅儿守着屋子,颂玉嘱咐她:“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屋,否则,仔细你的脑袋!” 梅儿怯怯懦懦地答应了,心里怕得紧,身体跟抖筛糠似的。 正屋里已经摆好了饭菜,杨凌和曲小白都在,曲小白起身微微福身一礼,笑得温婉:“容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瞧着气色还是有些差,这里有个大夫还不错,大人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人去请一下。风寒虽不是什么大病,可也折磨人得紧呢。” “多谢杨夫人的关心,区区一个风寒,章医女还可以应付。”容与很直白地拒绝了。 曲小白也不以为杵,点点头,笑道:“这就好。”她偏头看向杨凌,道:“夫君,我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就不吃早饭了,你送我回卧房歇息吧。” 她起身跟容与道歉:“容大人,真是对不住,昨天晚上受了点惊吓,以致这身体一直就不太舒服,夫君,你代我陪陪容大人吧。” 她微微福身:“告辞。” 容与不愿意看见她,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便有些阴阳怪气地道:“杨夫人身娇体贵,那就赶紧去休息吧。”她本来嗓子就哑了,一说话,喉头滋滋冒火,疼得她不由按住了喉咙。 曲小白就差没有对着她的脸告诉她:对,你说的很对,我就是身娇体贵,比你一个做奴才的可贵多了。 但到底懒得惹不痛快,只假装没有听懂,在珞珞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摇摆着腰肢走了。 杨凌心里好笑。她能不能更摇摆一点?真是个孩子。 容与只吃了一碗清粥。早饭其实很丰盛很精致,已经不似昨天那般尽是大鱼大肉的了,杨凌的说辞是,早饭是慕小将军命了自家的厨子来给做的。这就说得通了,似曲家那老太婆,能做出什么好饭来?再好的饭菜容与却也只能干看着,风寒闹得她吃什么都没有滋味儿。 其实来做这顿早饭的是王芸香和毛小桃两姐妹罢了。 跟着张氏那么久,又跟着关娘子有些日子了,两姐妹做饭的手艺,大有精进,做一桌像模像样的饭菜,还是可以的。 杨凌并没有陪着容与一起吃饭,容与吃饭的时候,他避了出去,等容与吃完了才又回了正屋。 饭后,毛小桃和王芸香来收拾了饭桌,杨凌道:“这是慕小将军遣过来的两个下人,以后饮食用度,容女史找她们两人就行。” 收拾了饭桌之后,杨凌欲要起身告辞,借口去抓刺客,容与叫住了他,“杨校尉,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杨凌重又坐了下来。 容与瞥着他,从袖中摸出一个黄绸子卷轴来,搁在了桌上,道:“只是贵妃娘娘的懿旨,宣你进京一趟。” 杨凌低眉扫了一眼,没有接这道懿旨,只是挑眉一笑:“杨凌一介布衣,蒙慕小将军高看一眼留在军中任职,却不知哪里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眼,让贵妃娘娘不远几千里让你们送这道懿旨来。” 哪里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眼?你不是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眼,你只是得了公主的青眼!长了一张小白脸子就是好,靠脸就能吃饭。容与腹诽着,面上却带着疏离的笑,道:“贵妃娘娘听说你在疆场上的英勇事迹之后,大为赞赏,就想要看看你本人,如果合适的话,就举荐你入朝任职。” 杨凌故作疑惑道:“咦,我朝的律法什么时候改了,现在都允许后宫干政了吗?” 容与气得面色青白,猛拍桌子,“杨凌,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贵妃娘娘岂是你可以非议的?你大概是不想要你的项上人头了!” 杨凌淡淡的一嘲,“杨凌不敢非议贵妃娘娘。我只是觉得好奇罢了。南平乃边陲之地,远离京都,民众都是愚昧未经教化的,我杨凌也是其中一员,况且我自小憨傻,比别人的经历又是不同,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容女史见谅。” 一番话把容与说得毫无招架之功。 容与气得气血翻腾,努力控制着不让脸色太难看,但脸色还是被气得青白,咬牙道:“杨凌,你这是打算违抗娘娘的懿旨吗?” 杨凌站起身来,缓缓拱了拱手,道:“容女史误会了,杨凌没有要抗懿旨的意思,只是眼下容女史身体抱恙,不宜远行,女史大人还是先好好把身体将养好,等女史大人身体好了,杨凌可随时跟女史大人赴京。” 杨凌行了个告退礼,出去之时又道:“对了,昨夜军营重地遭人袭击,恐是狄夷人所为,我要回军营处理这件事,就不能在这里陪女史大人了。这段时间不太平,军营那边的防卫机制又提高了几个档次,女史大人最好约束一下底下人,不要随意出村子,否则,造成伤害,杨凌担不起这个责。” 昨天还是个轻浮又不学无术的形象,今天就变成了一头会咬人的狼,容与心底里大呼上当,可为时已晚,杨凌这是要把她软禁在这里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一条船上的人 新庄就是一个铁桶,进来不容易,出去更不容易。容与自以为她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宫中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到哪里都可以横着走,却不想要栽在这小山沟里。 栽在一群乡下农人手中。 屈辱、愤怒、却又无可奈何,让容与心里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杨凌却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步履轻缓从容地走了出去,只留了一个清绝背影给容与。 出门之后,吩咐阿大:“守护好容女史,若是容女史受到一点伤害,拿你项上人头来见。” “是。”阿大垂首一揖,十分恭敬。 容与气得把桌上的茶壶茶杯全部摔了,怒道:“原来是头大尾巴狼!杨凌,你给我记住了!今日我所受的憋屈,日后必然一样一样还给你!” 阿大轻蔑一撇嘴,吩咐下面的人:“照顾好容女史。”他站了一夜的岗,需要回去补个眠了。 杨凌回房接了曲小白,仍旧回了自己的府邸。至于曲家老夫妻,则被接到了庄子上,安排到了庄子外的一个小院里,小院其实不小,独门独院,除了两个跟随的小厮,又安排了一个侍卫进去,一则为保护,二则也为了防备曲家爹娘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 杨二鹏一家也得了这样一个院子住,和曲东子家相隔不远,做了邻居,连杨柱子家也被迁了出来,但杨柱子被调去了新区,去帮助陈相陈醉哥俩了,毕竟,采矿区也需要他这样的建筑人才。 他婆娘和家里的子孙也都跟着住进了新区。 杨凌和曲小白撤走之后,杨树屯村整个就被孤立了起来,杨凌派了人,伪装成了慕南云的兵,将整个村子守了起来,至于村里的人,则都撤到了村外,只留了阿大带了几个人住在曲家,伺候的人也只有毛小桃和王芸香。 路上,曲小白有些担忧:“留下王姐姐和毛姐姐没问题么?我怕容与会把气撒在她们两个身上。” 杨凌安抚她道:“放心,有阿大在,容与什么也做不成。” 曲小白这才略略放了心,但还是嘱咐道:“王姐姐和毛姐姐都是老实人,我怕她们应付不来容与,回头还是找个借口让她们回来吧。” “好。”杨凌答应了。 回到府里的时候,慕南云正在和太子一起吃早饭。 慕南云昨夜就住在了杨府,和他的小堂弟慕齐晟以及太子挤在了一个房间里。 慕齐晟出现在深夜雪地里,的确是个意外,他是半夜睡不着跑出来,看见暴躁哥阿三出门,就尾随了上去,他不敢靠太近,怕阿三哥察觉,后来被阿三哥揪了回来,扔给慕南云,慕南云罚他五板子家法,到现在还下不来床,孟岩正陪着他呢。 曲小白瞥他二人一眼,翻翻白眼:“你们两个懒人,怎么现在才吃早饭?为人师表的不为人师表,做将军的也没个身先士卒的样儿,都似你们这般,大凉凉矣。” 慕南云尚好,大凉凉不凉,他不太关心,太子却是不一样,大凉是他家的,大凉凉,等同于他吕家凉,不由脸色不好看,但嘴上还是道:“师者也是寻常人,而且我这老师就是个半吊子,杨夫人你要是用为人师表的要求来规范我,我可能没资格做老师。” 慕南云替他开脱:“你不要笑话他,他呀,生了一晚上的气了。” “哦?”杨凌挑了挑眉,把自己的氅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顺手也把曲小白身上的貂皮斗篷也解下来挂了起来,瞥了一眼她身上的袄子裙子,眉眼里有笑意,也没有催她去换衣裳。 慕南云道:“他学生昨晚偷溜出去,要不是阿三哥,差点就冻死在雪地里了,他能睡得着么?” 杨凌和曲小白都不知这个茬儿,互视一眼,都有些无语。曲小白道:“他的学生不是你的堂弟么?难道睡不着的不应该是你?” 慕南云摊摊手:“所以我也是气得一夜没睡,到天亮才眯了一会儿啊。” 曲小白:“……” 慕南云瞥了她一眼,“昨天就忘了说你了,你是不是上了做戏的瘾了?怎么到现在还穿着这身衣裳?”又道:“其实都多余演这出戏,你早些告诉我,我给你把人拦下不就完了?现在还得费事养着他们。” 曲小白忍不住又翻白眼:“我上哪里早知道去?你在南平坐拥三十万大军,难道不该是你先发觉,然后帮我们夫妻拦下这麻烦么?这大过年的,连个年都不让我们过热闹了。” “咳咳……我这不是近日忙于整顿军务,没有时间顾及南平城内么?你们一个口信儿,我就赶紧丢下军务来了。” 杨凌正色道:“现在事情暂时就这样了,慕小将军还是尽快回军中吧,不要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人耽误了军中大事。” 曲小白心下欣慰。她家杨凌是个公私分明的汉子。 慕南云点点头:“军中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我下午再回去收收尾。你们这边人手够吗?要不要我再派些人来?” 慕南云也就是客气客气,他知道杨凌是不会用他的人的。不过对于杨凌手下的力量,他还是有些震惊的,而且到现在他都不太知道,杨凌是什么时候开始蓄积了这么多的力量的。 杨凌不简单。 但他暗中调查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得不叹,这是个谜一样的人啊。 杨凌果然是谢绝了:“都是些坐井观天的酒囊饭袋,就不劳军中兄弟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跟慕小将军开口的。” 慕南云点点头。 曲小白也难得地和慕南云正色道:“现在是借你的名头一用,将来到京中,不会让你背这个锅的,毕竟,你背后是整个慕家军,伤不起。南平不能没有慕家军,一旦这里开了口子,大凉可就真的凉凉了。” 她瞟了太子一眼。 太子低着头吃饭,脸色不太好看。 罢,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就差上去拧着太子的耳朵告诉他,慕家军已经是他唯一能抗衡容家的力量了,不要犯傻要紧紧抱住慕南云的大腿,若是太子还不能觉悟,那大凉该凉就凉吧。 大凉啊大凉,这名字可起的真好。 应该是开国皇帝不认识什么起名大师,才起了这么个废材名字。 慕南云冲她龇牙:“你还是赶紧去换换衣裳吧,看你穿这身我太串戏了。” 曲小白低头打量自己,问杨凌:“我穿这个不好看吗?” 杨凌很正色:“好看。我夫人穿什么都好看。”一点都不违心,真的。 “算了,不碍你们的眼了,我去换衣裳了。” 曲小白走了,这厢杨凌又个慕南云说了些昨晚的情况,并没有背着太子,慕南云吃完饭告辞,杨凌将他送出门去,太子并没有起身相送,只是道了句告别的话。 到大门口,慕南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杨凌实在瞧不下去了,道:“慕小将军有话直说。” “没什么。就是……关于煤矿的事。”犹豫了一下,看杨凌一脸淡漠,就知这话不好再说下去了,慕南云也很识趣,自嘲一笑,道:“有时间再细说吧,这事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妥的。杨凌,你能信任我,我还是很高兴的。” 杨凌道:“信任也说不上,咱们现在,不是一条船上的吗?除了齐心协力,也没有别的法子。” 慕南云心说,一条船上是你自己说的,我哪知道你上船是为什么啊,如果把锅都推给吕筱筱,说吕筱筱逼他们夫妻上船的,他是一点都不信的。他总觉得这里面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但具体是什么原因,他还没办法查证就是了。 慕南云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送走了慕南云,杨凌回到院里,先去了一趟慕齐晟的房间。 慕齐晟正趴在床上吱哇乱叫,孟岩守在床侧,手足无措地劝他。虽然只有五板子,但都是实打实打下去的,还是扒了棉裤打的,他一个几岁大的小童子,哪里受得住这个? 孟岩替他疼得慌,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 杨凌进来之后,孟岩有些怕,规规矩矩站在了床侧。 “大哥哥。”慕齐晟一见杨凌来,心道不好,忙就作出一副委屈样儿来,甚至还飙出来两串泪珠儿,“大哥哥,你也是来罚我的吗?” 忙认错:“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杨凌眼睛里有笑意,“你不适合做林先生的学生,你适合做你大嫂子的学生。” “啊?”慕齐晟到底是小孩子,一时没能明白他这话。 “你大嫂子最擅长的是演戏,你跟她有一拼。” 慕齐晟一下子就明白了,“大哥哥,我不是装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哥打我也打了,你看,我屁.股还是肿的呢!呜呜……” “行了,别哭了。你哥罚你罚得没有道理吗?” “有。”他敢说没有吗?他们这一串大人要轮番上阵啊。 杨凌道:“从今天起,罚你禁足,活动范围是这个院子的方圆半里,倘或出了这个范围,你就卷铺盖回你慕府吧。” 杨凌本想说,禁足在这座院子里,但想一想,那样对小孩子也太残酷了些,这才改了口。 慕齐晟叫苦不迭,却又不敢反抗,只能答应着:“好,我记住了,大哥哥。”反正这几天他也下不了炕,等到能下炕的时候,再去求大嫂子。 大嫂子可比大哥哥好说话多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杨春回来了 杨凌瞧着慕齐晟滴溜转的黑眼珠,岂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道:“你也不要打你大嫂子的主意,不然,回头我罚的更重。” 慕齐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是,我知道了。” 杨凌又对孟岩道:“监督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倘使他有违矩,就是你没有履行到自己的职责,你要担责。” 孟岩慌道:“是。” “行了,好点儿躺着吧。”杨凌恶作剧地在慕齐肿得老高的屁.股上拍了一把,疼得慕齐晟“嗷”一嗓子。 惹得杨凌大笑着出去了。 杨凌出门,正好遇上了吃完饭回来的太子,太子看着杨凌大笑的模样,有点懵。他见过的杨凌,冷漠的傲娇的狠厉的腹黑的,反正没有个正常样儿,似这般笑得跟个正常人似的,还是第一次。 有点儿不安呐。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曲小白换了家常穿的绫子袄,软绉裙,在书房里摆弄她的年底总结。杨凌进来,俯身在她发间一吻,“在弄什么?” “瞎弄。我看看今年都干了点儿什么成绩,结果发现,除了拿着你的银子霍霍,我还真没干成几件大事。” “怎么会没干成几件大事,你和慕南云合开了锦衣坊。” “那个我就拿一成分成呀。” “服装设计是你,制衣坊是你的,慕南云也就开几个卖货铺子,你还从他的铺子里抽一成干股,这一样就够你炫耀的了,何况还有酒肆,以及外郡的成衣坊,至于酒坊、庄子等,那些现在虽没有见利润,但前景很好。”说到这里,杨凌忽然挑眉瞧着曲小白,“你是不是故意等我说这些夸你啊?” 曲小白一脸狡诈,嘿嘿干笑:“没有啦,我就是觉得,我可以做得更好。有你的资本给我做后盾,我所取得的成绩实在太一般了。” 杨凌温和一笑,把她连人带椅子转到自己面前,双手按在她的椅子扶手上,俯身与她面对面,“如果是在太平盛世,你自然可以做得更好。在这个乱世里,还有我处处拖累你,你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别的女人望尘莫及。” 这个姿势、这个角度,感觉就跟要被壁咚似的,实在太过撩人了,尽管成天介耳鬓厮磨甚至夜夜交颈而眠,曲小白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速度,简直跟飙高速似的,她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道:“不算拖累。我甘之如饴。”她其实想说,我也没少拖累你,但那样显得也太客套了点,哪有情话好听,她确没少付出,虽不想挟恩图报,但挟恩图个吻啥的还是可以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被壁咚在椅子上,杨凌细腻温柔又不乏霸气地吻她,似乎也没有多少情.欲,甚至她能感觉到来自他心底的感激和依赖,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可是却也让她更加想要怜爱他。 现在的杨凌,虽然忘了一些事情,但他已经和原来的杨凌没有什么分别,霸道地爱她,又体贴地成全她,甚至他比以前做得更好,更温和从容了。 曲小白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怜爱他吧,怜爱他吧。 所谓怜爱他,表现出来其实就仨字:回吻他。 正当曲小白卯足了劲要怜爱他的时候,门外适时地响起了敲门声。就跟她拍的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一样,男女主的吻戏总能被一些傻不拉唧的人给打断。 杨凌看着曲小白那一脸的欲.求不满,嘴角露出一点戏谑的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晚上补给你。” 曲小白竟难得胀红了脸。 看来,脸皮还是不够厚,还需修炼啊。 今天打断他们的这个人,其实也算不得傻不拉唧。说起来,还挺精明的一个人。 “凌哥,嫂子,是我,杨春。”随着叩门声,外面的人说话了。 “杨春!”曲小白一时激动,从椅子上弹起来,弹到一半,被杨凌冷冽的目光又给压了回去,“咳咳,他是你兄弟,又在外面为我们辛苦了大半年了,嘿嘿,关在外面不妥当,不妥当……” 杨凌的俊脸几乎都贴在她脸上了,“每当这个时候,真想把你雪藏起来,不让你见任何男人。” “嘿嘿,这样不好,我从内到外每一块肉都是你的,别人又抢不走,你总不能把我像鸟一样关笼子里吧?” 曲小白干笑着,一脸的狗腿样儿。 杨凌甚是不悦地在她嘴角咬了一口,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开了她:“晚上弥补我。” 啧,刚才是谁说的,“晚上补给你”的,这一会儿就成了“晚上弥补我”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青天白日的,又是在书房,二位好歹注意些影响呀。”杨春的声音再次响起。 曲小白抿嘴笑着推开了杨凌,“再不开门就太不像话了,他还不定怎么排揎咱们俩呢。” 曲小白去开了门,杨春直戳戳立在门外,满身的尘色,衣裳上甚至还有几个刮破的洞,脸上也有些倦色,只是眉眼间比别时多了些沉稳冷厉之色,是倦色都掩不住的。 杨凌并没有跟出来,他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整理卷宗。尽管嘴里说着不喜欢她见别的男人,心里也实实不愿意她见别的男人,但他还是没有真的禁止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杨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曲小白,神色复杂难言,时而是清冷的,时而是温柔的,时而是怨怼的,时而又是包容的……就那么一瞬间,就已经变幻了千万种色彩,到最后,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怪冷的,别冻坏了我大侄子,回去吧,我先去洗个澡换换衣裳。” 曲小白一时只觉眼窝里热热的,温声道:“去吧,你的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是现成的,衣裳都在你房间里,不急,洗完澡先吃点饭垫垫肚子,咱们一会儿见。” 杨春深深看她一眼,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了一个字:“好。” 便半点也不留恋地转身而去。曲小白看着他的背影,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但更瘦了,也更挺拔了,连背影都透着坚毅和清冷。 曲小白觉得挺欣慰。这样的青年,没有埋没在小书斋里,真好。 她轻叹了一声,关了门,回到书桌前坐下,看着对面的杨凌正埋头于卷宗之中,抿嘴一笑:“你能看得进去么?” 杨凌抬眸瞟了她一眼,淡声问:“怎么没多说几句?我未必会再给你们这样的机会了。” 曲小白好笑:“神经病。” 杨凌却是没头没脑地叹了一句:“果然啊。” “果然什么?” “没什么。”杨凌似笑非笑,把手中的卷宗翻了一页。他精明的小妻子偶尔也是会糊涂的,比如现在。不过,糊涂着也好,事事清明,反倒少了许多快乐。 他倒希望她是不谙世事的模样,可以让他永远宠在手心里。不过这不大可能就是了。 曲小白手托腮,趴在桌子上,瞧着杨凌,“杨春长大了,我带他出去的时候,他还只是个青涩的毛头小伙子,现在已经很有点样子了。不过,他不像个商人。”她脑海里浮现出杨春的背影,不由笑了笑:“幸好,他没有变成个油腻的商人。”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嗯。就像你似的。容与大概现在很后悔,把你当成了傻不拉唧的二哈,谁曾想你竟是头不折不扣的大灰狼。” 杨凌:“……干嘛突然捎带我?” 曲小白撇嘴取笑:“你看你看,你个双标狗,就兴你腹黑,还不兴人家深沉了?” 杨凌:“……”竟无话可反驳,“有道理。那就祝他永远不会油腻吧。” 曲小白吃吃笑了:“瞧你这个不清不愿的劲儿,祝福得那么不情愿,干嘛还要为难自己?” “我不为难自己,那你就得为难我啊。” 曲小白无语地翻翻白眼:“我什么时候为难你了?你说这话也不嫌亏心。我一孕妇……”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杨凌的位置,斜对着门口,他一抬头,就看见吴侃站在了门口,忙做了个阻拦曲小白的手势,但没拦得住,“在床上都没有为难过你。” “咳……我一会儿再来。”吴侃尴尬又不失礼貌还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响起。 曲小白脑子轰一声,炸了。 “吴叔!你进来怎么不敲门!”曲小白胀红着脸,埋怨道。 “咳……吴叔敲了门的。” “啊?是吗?我没有听见哎。吴叔,来都来了,就进来吧。” 但凡换个女的,都不能这么脸皮厚的,但曲小白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还做得四平八稳神色如常。 吴侃倒也不以为意,小丫头一向不拘小节大大咧咧惯了,有时候,甚至还有点男孩子的豪爽气,放以前他可能会觉得这不太好,但他现在完全为曲小白的能力折服,强者就是道理,这话是不假的。 他夹着一沓子账册进屋,反手关了门,道:“制衣坊的账目已经整理出来了,曲俊这孩子呀,太拼,说是年前这段时间衣裳好卖,非得加做一批,这不,这批衣裳出库以后,才总的账。” “曲俊是皮痒了。银子是一天能赚得完的吗?他是个工作狂,不代表别人不需要休息呀!” 第四百九十三章顺其自然 曲小白起身去搬了张椅子放在书桌前,道:“吴叔坐。刚刚还和杨凌说起制衣坊的事,你就送账册来了。” “那我还算及时雨咯。” “及时,太及时了。” 吴侃把账册递到曲小白面前,笑道:“曲俊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干起活来就没时间观念了。账册都已经整理好,你再核对一下。” “嗯。没有时间观念就不能把效率极大化,回头吴叔你让曲俊来一趟,我要好好跟他上上课。”曲小白顺手拿了一只细毛的水笔和一本空白册子,打开了账册开始对账。 情义归情义,账册还是要仔细对的。 刚对了一页,曲小白就搁笔,抬起头来,道:“曲俊和杨春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曲俊是个纯正的商人,杨春啊,他是个有理想且坚持自我的人。” 吴侃讶道:“是杨春回来了吗?” 曲小白点头,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吴叔今晚回家告诉锦儿一声,让她来我这里给我帮工。” 吴侃多精的一个人啊,立即就明白了,不由笑道:“你这鬼机灵的丫头!” “嘻嘻,这是好事,我们乐见其成,乐见其成。” 杨凌睨了曲小白一眼,道:“这事还是不要自作主张的好。吴叔不是外人,我就不说外道话了,杨春那孩子,心野,锦儿若是择了他,可能要吃些苦头。” 杨凌这话说得还是委婉,曲小白没有听出来他的意思,但吴侃是个经过了世事的人,岂能听不出他的意思,他点点头,道:“我也只能尽一尽规劝的责任,但人心这东西啊,不是明白了就能做得了主的。锦儿将来是享福还是受苦,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吴侃说的,杨凌是深有体会的,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曲小白好笑道:“好好说着话,你们这怎么还悟起了人生?我啊,只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就算不成,也得去做,宁可是不完满,也不能到后来只后悔当初没有鼓起勇气去做。” 曲小白倒也没有白痴到完全听不懂杨凌和吴侃的意思,只是每个人的人生信条不同,在她的人生信条里,喜欢的不去争取才是傻子。 她瞟了一眼杨凌,其实他何尝不是个坚持的人呢?若是没有他当初的坚持,又何来她和他的今天呢? 他这样劝吴侃,又是为什么呢? 曲小白不是个爱多想的人,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多想了一步,他是觉得辛苦了吗?若非觉得太辛苦,又怎会这样规劝吴侃。 “吴叔,我忽然想起来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你先去忙吧,回头我自己把账目对好了再让人跟你说一声。”曲小白忽然起身,把账目合上,收在了一旁。 吴侃瞧着她脸色不对,也不好多问,点头道:“好,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让人去庄子上叫我。” “嗯,回头你让锦儿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些东西要给她。” “那行,就这样。” 吴侃告辞出去,曲小白坐在椅子上,呆乜了片刻,杨凌打量她一眼,蹙眉:“你怎么了?” 她这个样子,分明有事。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今年过年的福字对联没写,我去找林裴写对联去。” 杨凌搁下笔来,深深地凝着曲小白,眉蹙得愈加深,“写对联的话,我也可以。” 半晌,他道。 曲小白笑了笑:“你赶紧忙你的吧,这种小事,还是让那个闲人来做吧。中午我回来陪你吃饭。” 杨凌凝视着她。忽然把吴侃支开,账册也不想看,就只是去写对联?他才不信她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你怎么了?” 曲小白笑笑:“什么叫我怎么了?快过年了,我总得准备一下过年的东西吧?” “我可以陪你一起准备。”杨凌很执拗地看着曲小白。 曲小白一派善解人意的模样,“杨凌,你做你的事情就好,真没必要事事迁就我,咱们各干各的事,中午碰头。”她走到杨凌面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撑着椅子扶手,低头在他嘴角一吻,“杨凌,你不用刻意为我改变自己,也不用刻意讨好我,做你自己想做的,别让自己太辛苦,我在你身边,不会溜掉的。” 杨凌眸光深邃,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的,那么……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探手把她揽到腿上,道:“我没有勉强自己,也没有刻意讨好你,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没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 “你这样会让我压力山大的。”曲小白哭笑不得,心疼地看着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尾抚过,“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放弃你想做的事。” 杨凌将她抱得紧了紧,温声说道:“不相信我的能力?” 曲小白失笑:“这都哪跟哪呀?我怎么会不相信你的能力?你忘了,我可是你最大的迷妹!” “那就行了,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一切的。” “不是,杨凌,我觉得这并不矛盾啊,我真的不需要你时时刻刻陪着,我也不会因为你不陪我就不喜欢你了。” 曲小白觉得自己这张嘴今天一定是得罪了哪位过路神仙,一时间都不灵光了。 “可我需要你时时刻刻陪着我,不然这心里空落落的。”他修长的手指帮曲小白抿了抿耳发,道:“小白,是不是我劝吴侃,让你觉得不安了?” 曲小白被他戳穿了心事,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 “你呀,什么时候也喜欢胡思乱想了?我劝吴侃,是因为我怕他家那位小姐会白白耽误了青春,并不是担心她为了那个得不到人辛苦。” “我不记得当初为了留下你费了多少辛苦,但我觉得,无论多少辛苦都是值得的。可是杨春不同,你可能不太了解男人,男人若是爱上一个女人,心里很难再容下别的男人。” “你的意思……杨春心里有别的女人?” 杨凌心里轻轻一叹,这丫头果然是不自知。 曲小白并不傻,有些事情,有人提点,她一想,也就明白了。 “啊?你说的那个女人,不会是我吧?”曲小白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道。 杨凌无奈地点点头。 “我去……不会吧,我是有夫之妇,还长得不好看,他不至于这么没眼光吧?” 杨凌道:“你是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曲小白懵逼了良久。 这事儿她得好好想想,不然会害了两个好青年的。 “光劝吴锦收心是没用的,我不了解男人,你也不了解女人。女人对于初恋那个人,心境是无法言说的,要不要往前进一步,只能锦儿自己说了算,咱们都不能替她做主。” “那咱们就顺其自然吧。”杨凌抿了一下嘴角,“这件事是我想简单了,我跟你和吴锦小姐认错。那……就麻烦夫人代我跟吴锦小姐说句对不起吧。” “你呀……好。”曲小白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蹭了蹭,嘴角一翘,笑了。 杨春洗去一身的风尘,换了曲小白让人给他准备的衣裳。衣裳是曲小白亲自设计的,料子是上好的锦缎,选用的是月白的颜色,绣以云纹如意,一行一动之间,似流云暗动,就算是世家公子哥儿,也不过如此了。 杨春又和那些公子哥儿不同,他身上有读书人的傲骨,也有些书卷气,但没有读书人的清高之气,半年多的历练,又让他增添了稳重和凌厉的气质,这般,瞧着倒像是下凡的仙人一般了。 分到他屋里的两个小厮和两个小丫鬟都是这些天训练好了的,懂礼又稳重,等他洗完了澡换好了衣裳,小丫鬟已经从厨房给他捧了糕点来,榴莲酥、红豆酥、蛋黄酥,还有一碟子蒸米糕,里面夹了紫薯馅料。 杨春这些日子,也算见过吃过了,但在几样点心都没有见过,立刻就想到了,这定然是出自曲小白之手。 虽然这些日子没有和曲小白在一起,但他越来越清楚地知道,曲小白身上,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身怀一些非这个世界的人所拥有的能力。 他拈起块榴莲酥尝了一口,外皮酥中带软,馅料香甜适口,简直是人间美味。 小丫鬟道:“这是夫人特意嘱咐给您留的,前些日子,慕小将军赖着要再要一些,夫人都没给呢!” 杨春温和地笑了笑,小丫鬟就低头不敢看,脸都胀红了。这位爷,笑起来竟然是这般仙人一般的模样,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总带着疏离之感。 杨春只吃了一块榴莲酥,其余便让小丫鬟给打包起来了,小丫鬟也不知他是何意,反正,爷吩咐的,照做就是。 杨春待小丫鬟打包好了点心,便让小厮提了,吩咐小丫鬟道:“一会儿去主院儿里跟主子和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先回家去探望父母了。” 说完之后,便和小厮出了门。 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一队车马回来,装的都是各地的特产,各种有意思的东西都有,也有采办的年货,他拣了几样,一并让小厮提了,林虎头听说他要回去看父母,忙又给添了十几样东西,一并拾掇到马车上,又给派了个车夫。 杨春谢过了林虎头,便和小厮一起,上车去了庄子,没有再去跟曲小白和杨凌打招呼。 他和曲小白,还是少见的好,以后,若非是必要,便不用再见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疏漏 小丫鬟去书房禀告了杨春回家探望爹娘的事,曲小白于是收拾了一笔筒的狼毫和红纸,“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一起去写对联吧。” 杨凌从她手中接了纸和笔,欣然同意:“好,一起。” 两人直奔太子的屋。 明明知道那是太子还敢这么使唤的,大概也就他二位了。 太子横竖无事,便接了这个差事,当然,杨凌和曲小白也没有太过分,他们充当了书童的角色,一个研墨一个铺纸,伺候着太子写对联。 家里每个院子都需要,总算起来,需要好几十副对联,太子的才情在对联上也有所展现,几十副对联,句句精彩且没有重复的。 曲小白瞧着,心里敬佩的同时,也不断腹诽,这娃真的是投错了胎了,如果他没有生在皇家,没有被选为太子,那他很可能就成为一个文学大家而名垂千古。 但现在,她觉得他这个性子有可能会夭折在皇权倾轧的路上。 而就她和太子的交情来说,不过是在心中替他轻轻一叹:可惜了的。 府里每个犄角旮旯的对联和福字都写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了她和杨凌住的主屋的对联,曲小白道:“林先生辛苦了,休息会儿吧,最后一个,杨凌你来写吧。” 她巴巴地望着杨凌。 杨凌好笑地晃了晃脑袋,“虽然没有林先生的那一手绝技,不过,夫人有命,莫敢不从。” 太子让出了桌前的位置,很识趣地后撤:“写得手酸,二位辛苦吧,我先去活动活动筋骨。” 曲小白摆手:“辛苦林先生了,晚上给你加餐哈。” 太子笑了笑,负手出了房间。 杨凌的字,一笔一划间都透着锋利,曲小白笑言:“贴在门上可以当门神了,镇宅。” 杨凌抬手在她脑袋上胡撸了一把,“调皮。” “就喜欢你的字。贴在门框上,每天进进出出看着,多养眼。” “夫人的情话真是已经到了信手拈来的高峰,能娶到夫人这样的女子,真是睡觉都能笑醒。” “啧啧,咱俩这商业互吹的,还要不要一点脸了。” “哈哈哈……”杨凌开怀大笑。 杨凌这般笑起来,明媚如春光乍泄,看得曲小白心神一晃。 杨凌写了两副对联,并几个福字,曲小白小心翼翼吹干上面的墨迹,等墨干了,收了起来,厉昀也帮忙把太子写的对联都给收拾了起来。 曲小白看看天色不早了,才和杨凌回了书房。 路上,曲小白笑言:“你说,林先生写的字这么好看,贴墙上是不是太可惜了?咱们应该把它们珍藏起来,将来或可很值钱的。” 杨凌道:“物尽其用才是体现了它的最大价值。” 曲小白:“……行吧,夫君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一直到晚上,吃完了晚饭,杨凌和曲小白重新回到书房,青君来跟杨凌汇报这一年的账目,曲小白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搞得青君都有些不好意思在这里打搅她好眠了。 杨凌道:“无妨,你说你的,她还等人呢。” “是在等杨春吗?”青君问了一句。 曲小白迷迷糊糊道:“嗯,等着他给我报账呢,出去大半年,总得让我看看成绩吧。死小子,一点儿都不体贴。” 杨凌吩咐珞珞:“去看看杨春回来没有,回来就让他赶紧过来。” 珞珞刚一打开门,就与刚回来的杨春撞了个满怀,珞珞红了脸,忙退至一旁,“春爷,您回来了,夫人正等着您呢。” 杨春点点头,迈步进了屋,曲小白听见动静,站起身来,打着哈欠相迎:“吃晚饭了吗?你家大叔大婶这么久没见你,想坏了吧?” 杨春笑笑:“还好。” 曲小白瞧着他手中那厚厚一摞账册,就有些头疼,瞌睡就更浓了,但还是打起了精神:“咱们去小书桌吧。” 比起杨春手中这点账册,杨凌和辛青君那边的才叫个可怕,六尺的书桌,被他们堆得满满的,曲小白回看了一眼,也就没有什么不平衡了。 小书桌是最近年底忙了新添的,和大书桌隔了两丈远,中间有一道屏风,平时的时候,屏风都是半开半合,方便两人对望。 小书桌都是曲小白用的比较多,桌面上放了几本她抄的手札,杨春坐下来之后,把账册放下,顺手拿了一本手札,饶有兴味地翻开,一看,却是孕妇手册,杨春哭笑不得地把册子放下了,打量了一眼她的肚子,眉眼中的神色不是太清晰,“时间过的还真是快,转眼间,我就要做叔叔了。” 杨凌的声音飘过来:“不是亲的。” 杨春挑起嘴角一笑,“胜似亲的。” 曲小白:“……”能不要这么针尖对麦芒么?感觉火药味好浓的说。 杨春并没有急着去碰那些账册,反而是眸光有些尖锐地看着曲小白,道:“你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偷偷溜掉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这一回来,村子也没有了,家也挪了地儿了,看上去就跟到了个陌生新世界似的。” “咳,一言难尽,以后有的是时间跟你说,咱们先看看账目。这大半年你辛苦了,让我看看,你都做出了哪些成绩吧。” 曲小白伸手就要去拿账册,被杨春伸手按住了账册,道:“不急,反正都已经摆在这儿了,还怕没时间看吗?再说,看与不看,都已经不能改变了。” 半年不见,这小子是进步了,但也更让人头疼了。 曲小白不得不正视他,他想要这个解释,还得是她亲口说的解释,她的确是欠他一个合理的说法。 她偏头看了看正埋首卷册里的杨凌和辛青君,没有外人,她的一些秘密,辛青君也是多少知道点的,斟酌了一下,道:“当日感受到杨凌有危险,我不得不去找他。” “感受到?”杨春挑了挑眉。 “你就当是我的异能好了。我是有点和别人不一样的,你也应该察觉到了。” 杨春是察觉到了,但是听她亲口告诉他,他眼眸里还是闪过一抹异色。就像是在推理一桩凶杀案,所有的推理都得到了证实,但最后证实给他看的是凶手一般的感受。 杨春忽然就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把这个问题就略了过去:“后来呢?这大半年,应该发生了很多事吧?” 曲小白把杨凌受伤,回到村里来养伤,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讲,说的不是很详细,但足够杨春听懂了。 杨春听完,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呀。既然是这样,那就看看咱们的成绩吧。”杨春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就跟听说书似的,听完了,至多不过一叹,也没甚可再留恋的。 杨春自然不是没有什么可再留恋的,他只是不想再让耳朵受酷刑。 尽管曲小白已经本着从简从平淡的初衷去说,但每一字每一句对于杨春来说,还是太过凶险和艰难了。而所有的凶险和艰难无比对杨春诉说着一个事实:她爱杨凌,胜过她的生命。 罢了,不想听了,故事就终结在这里吧。 杨春简单介绍了一下他这一趟的行程,自汀州城一别之后,他继续南下,经过了六个郡的十多个城郭,先后开了十一个成衣铺,成衣铺如今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凌白衣坊,不过是用了两个人的名字里各一个字,但听起来还挺有感觉,不算俗品。 十一个成衣铺带十一个制衣坊,都已经开始盈利,并且有的铺子盈利已经很可观,杨春道:“所有的银票,我都已经兑换成了黄金和白银,委托了凌哥的镖局往回运,估摸着,再有一两天的路程吧。说起来,这回应该感谢宫里的那些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要是没有他们在前面开路,我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回来的。” 宫里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指的当然就是吕浑和容与两队人马了。 曲小白笑看着他,“你知道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现在在哪里吗?” 杨春笑得有些莫名,瞟了杨凌一眼:“我听说了,被关在了村子里。当时还以为他们是来勘察灾情的呢,没想到,只是为了处理私事来了。” “勘察灾情?你不要想太多哦。”曲小白冷嘲了一声,她忽然一顿,脑子里似有什么闪过,极快,快得她都没有抓得住。 她做了个不许杨春出声的手势,杨凌那边也注意到了,微微讶异地看着她,都没有出声。 曲小白皱眉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杨春,你来的时候,可曾遇见吕浑了?” 杨春微愕,继而眸中闪过一抹沉厉之色,摇摇头:“没有。” 大书桌上,杨凌已经合上了账册,招呼了一声:“阿五。” 曲小白就看见阿五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下来了。所以,他是一直在这屋子里吗?为什么一点声息都不出,搞得跟小影那帮人似的?他又不是影卫。 “赶紧去容与的卫队里查一查,吕浑是否混在了其中。” “是。” 阿五得命,急忙出屋去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狗急跳墙 杨春扫了一眼杨凌。 他以前竟不知,他思维竟如此敏捷。 就算是在白马镇那段时间相处,他也只是表现出了他霸道的胆气和绝世的武功,至于脑子什么的,杨春还真没体会出来。 现在,杨春终于知道,他连智商都碾压世人。 他眸中一闪而过轻嘲的笑意。 阿五离开之后,杨凌又埋首于那些账目之中。虽然有三年多的时间他因为生病没有经手子虚庄内部的事务,但这不代表他不是个会做生意的,相反,他在做生意这方面是十分有天赋的。 当初他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就一肩挑起了子虚庄大业,把它发扬光大,所以才有了子虚庄现在的模样。 曲小白对完了手中的所有账目,核算出盈利额,竟然有近十万两之多。她不由惊叹:“没想到,大凉百姓的购买力竟然这么厉害!” 杨春嗤笑道:“哪里是大凉百姓的购买力厉害,是那些朱门中的人购买力惊人。” 曲小白也冷笑了一声,“那我赚起他们的钱来就没有负罪感了。” “另外,三家酒肆的账目是分开核算的,这小半年,酒肆的盈利要超过成衣坊的盈利,咱们调出来的酒特别受欢迎,成了当地达官贵人们休闲娱乐的首选场所。”杨春眉梢一挑,“你当初决定经营酒肆的时候,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吧?” 曲小白揉.了一把倦意渐盛的眼睛,无语地笑了笑,“没想到。” 杨春继续道:“三家酒肆的盈利有五万一千两。” “握草。”曲小白发出了一声国骂式的惊叹。那边杨凌沉声:“曲小白!” 曲小白吐了吐舌头,赶紧认错:“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说脏话了!” 一个时辰之后,阿五回来了,答案基本未出乎大家的预料:“吕浑果然混在了卫队里,咱们的人没有打草惊蛇,我已经让徐飞特别注意他了。” “很好。你下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人了。” 刻漏的指针已经在亥时初刻了,杨春和辛青君整理了账册之后,告辞出来,曲小白已经瞌睡得哈欠连连眼泪连连,歪在杨凌身上埋怨:“怀孕怎么这么辛苦?我以前这个时间还是最精神的时候呢。” 杨凌心疼得把她打横抱了起来,“你闭上眼睛睡吧,我抱你回房。” “还没洗漱呢。”曲小白半闭着眼睛,连声音都唔哝不清了。 “你只管睡,剩下的事我来做。” 曲小白迷糊中想,还有这种操作?不过,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若是有他帮忙,那正好。 她搂着他的脖颈,终于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杨树屯村曲家,容与的风寒症似乎是更重了,一整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章医女深怕药材上有人动手脚,都是亲自检视杨凌着人送来的每味药材,然后亲自煎药,亲自送到屋里去。 但做得这般仔细,药对容与却没有起丝毫作用,傍晚时分,她反倒更严重起来。 不但鼻涕眼泪交加,喷嚏不断,还发起高热,甚至在戌时还高热致惊厥,章医女给她施了针,这才平稳下来。 金林一直陪在房间里。今天杨凌的人都已经撤出了院子,改在院墙外守卫了,金林的行动相对自由了些,但他也没敢在白天处理那具侍卫尸体。 说起来,事情是如何诡异地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实在让人有些琢磨不透。照理,他们是容贵妃的人,容与还是女史,在宫中权利非常大,怎么到了这边陲僻壤就成了人家的俎上鱼肉了呢? 是那些人太大胆? 对,是那些人太大胆放肆!但问题是他们现在不敢有什么动作啊,不等他们有动作,那些恶狼一般的士兵,就会搞死他们——等等,他们果真有这个胆子吗? 没有碰撞过,焉知他们不是虚张声势?就算是边陲僻壤,皇城的手伸不到这里,可这里也是王土,这些人,也需得臣服于王权之下,他们是皇家侍卫,敢动他们,那就是造反啊! 慕南云怎么敢造反呢?他可是御封的驸马爷! 想到这里,金林决定要试一试杨凌的虚实。 他想跟容与商量一下,但容与已经睡着了。施针之后,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智,甚至连房中有尸体也顾不得,就沉沉睡了起来。 二更天,房外万籁俱寂,连一丝风声也不闻。 金林穿了斗篷,蹑手蹑脚出了门,鬼头鬼脑地四下张望一番,见院子里已经没有杨凌的侍守,便招来了两个自己的侍卫进屋,把墙角盖尸体的被子一掀,道:“赶紧的,处理了!” 被子一掀,尸身的腐臭味儿扑鼻而来,金林忙捂住了鼻子,两个小丫鬟也都吓得背过了身去。 从昨晚到现在,这屋就被烧得燥热,金林想要询问一下王芸香和毛小桃两人为什么要烧那么热,却发现这个屋子的烟道是通往厨房的,根本就不用刻意烧火,只烧水做饭的火就够取暖的了。 他哪里知道,王芸香和毛小桃二人暗中又添了许多火,直把这屋烧得跟三伏天似的。 两名侍卫用棉被兜了尸体,抬出了门外,金林跟着出来,他晓得一墙之隔的院外,杨凌的士兵依旧在,埋外边去是不可能了,只能在院子里处理掉。 院子角落里堆积的雪有如一座小山包,金林指着雪堆道:“埋到雪里,埋深一点儿!” 两名侍卫把尸体放下,寻了铁锹和铁镐来,开始刨雪,那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并不像外面的雪那般松软,反而是如冰山坨子一般,十分坚硬难刨,铁锹和铁镐落在上面,发出极脆生的铿锵之声,声音在寂夜里格外清晰。 墙外立刻有人问道:“里面在做什么?” 金林这个时候脑子转得倒快,“容大人发了高热,章医女让取些冰雪给降温,我们刨点雪。” 外面又问道:“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不过是取些冰雪。”金林朝墙外喊了一句。如果细听的话,还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点点颤音来,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得。 外面再无声响,金林忙命侍卫凿冰雪,看看凿出来一个能把人装进去的窟窿,就赶紧把人给塞了进去,用冰雪覆盖上了。 弄妥贴之后,金林捂着怦怦跳的胸口赶紧进屋,发现容与还在睡着,心里暗道这女人还真能睡得着,也不怕夜里闹鬼。 他问一旁的章医女:“大人大概能睡多久?” 章医女支吾着回答:“这可说不准,大人昨夜就没能好好睡,身体已经处于极度疲累倦乏的状态,这一睡,怕是得睡些时候。” 金林皱起了眉头,咬咬牙,道:“照顾好她。” 他一转身,出了房间,直奔自己的房间。 换了一身夜行的黑衣,等到子时时分,他一闪身,身形如狸猫一般,出了门。来到墙下,他一抬手,扔出一块曲家随处都可捡拾的木头块,轻飘飘的木头块没发出多大的声音,但在暗夜里还是很扎耳。 就听外面一声呼喊:“有刺客!警惕!” 紧接着,便响起一阵脚步声,金林听着脚步声,起码有几十人,他脸上浮出一个狰狞的嘲笑,一猫腰,掠向另一边的墙头,身形一跃,便翻过了墙头。 脚刚一落地,他就觉得身后冷风嗖嗖的,心里暗道一声糟糕,还有人!金林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一动手,对方就有理由对他动手,借口还会和之前一样拙劣:他是个刺客! 但只要他不动手,对方必然也不敢动手。 “金侍卫,深更半夜,这是要去做什么?” 没想到的是,对方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根本就没打算用什么“刺客”的借口。 金林强压住心头的起伏,用自认为冷静轻松的语调道:“我出来巡查一下外面的防卫。” 后面的人淡然一笑,“金侍卫觉得现在还用巡查吗?” 金林心下又急又怒,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你是阿大吧?”他其实看不见后面的人,只是凭直觉猜测罢了。 后面的人轻笑出声:“阿大是我们老大,我们可不敢当,我就是老大手下一个小兵。金侍卫,这儿有我们守着,您就放心回去睡觉吧,保管一只麻雀都飞不进去。” 言外之意,你也别想出来哦。 金林咬咬牙,道:“我还要去看一下我的随从们。” “他们也挺好的。不过,金侍卫若是不放心,那就去吧。” “你不跟着我去?”金林有些诧异。 “安全起见,我会跟着你去的,毕竟现在整个兵营都封禁了,那个刺客还没有抓到。但如果金侍卫实在不需要,那我就避避嫌,不过,若是出了什么事,金侍卫可不要带累我才好。” 金林急于摆脱这些人的拘禁,以致于他话里许多的漏洞他都没有听出来,只拿捏得一副淡然口吻,道:“那就不劳了,去工棚的路,我晓得。” 怕他会反悔跟上来似的,金林急急而走。 第四百九十六章混战 冰冷的工棚里,燃着几蔟篝火,侍卫们都挤成了一团,报团取暖。 虽然只是宫中最低等级的侍卫,但因为沾了皇家二字,他们的身份便不再一般,就算是在京中,他们出门也都是趾高气扬的,寻常百姓见了他们,都是远远躲着。谁想到了这里,竟受这样的腌臜气? 侍卫们心里的怨气怒气和憋屈自不必说,都已经子时了,冻得睡不着觉的他们还在骂骂咧咧,咒骂声在暗夜里传得老远。 各种污言秽语,让人不耐听之。 金林老远就听见叫骂声,本来就恼怒的情绪,更如火上浇了油,火苗蹭蹭往脑门儿蹿。他脚下不由加快了脚步。 “抓刺客!” 斜刺里忽然一嗓子响亮的喊声,紧接着,数十条人影朝着金林扑了过来。 人影带起的劲风就跟刀子似的往脸上划,金林一边抽出了剑抵抗蜂拥而上的攻势,一边认怂地喊道:“我不是刺客!我是容大人的侍卫长金林!” “就你,还侍卫长?你的功夫还没我的好嘞!” “是啊,你说你是侍卫长,怎么还穿夜行衣?是怕人认出来你是金侍卫长吗?” “哈哈哈,抓住这个毛.贼,咱们今晚就立了大功了!” 一时间,调笑声、辱骂声此起彼伏,金林心中恼怒,但手中的剑并不似他想象中那般争气,面对蜂拥而上的“士兵”,没几下身上便中了彩,伤口一触及极冷的空气,就立刻凝结成冰,这滋味,简直不是人受的! 金林受不住,再次大声呼喊:“我真的是金林!不信你们去问!不然,你们把我带到工棚里,让他们看看我是不是金侍卫!” “去,让你进工棚,好刺杀我们的大内侍卫吗?” 刺杀大内侍卫?如果是在以前,金林会觉得这话非常可笑,但现在他一点都笑不出来。他们这些大内侍卫,自以为自己是强龙,谁曾想出来之后,落在这蛮荒之地,连条虫都算不上,被一群兵匪欺负得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我一个刺杀大内侍卫?你们觉得这可能吗?” “嘿,怎么不可能?说不定,你是在隐藏实力呢?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吧,否则,今晚你是刺杀不成的!还有可能会丢了你的性命!” 徐飞说话最是气人,还让金林找不出话来应对。金林气得脑子发懵,身上疼得让他脑子更懵,血液往身体外迸流,却瞬间冻成冰的感觉,让他几欲昏死过去。 那些个“士兵”却还在戏弄他,用刀剑在他身上故意挑出一道一道的伤痕来,伤口不深,不至于致命,但却是疼得紧。 工棚里终于有人听见了一点动静,一个离门口很近的侍卫道:“喂,你们静一静,我好想听见了打斗声!” 另一个把耳朵凑近门框,听了一阵子,道:“好像是咱们侍卫长的声音啊。” “侍卫长?你不要胡说哦。” “真的,你快过来听听,怎么侍卫长像是在呼救啊?” “草,还真是!怎么办?”这个侍卫却是个怂的,不敢出去搭救。 一个胆大些的,蹑手蹑脚地溜出工棚,靠近阵仗边缘,借着一点点星光,看见是“保护”他们的士兵们正在围攻金侍卫长,吓得心脏突突直跳,慌乱地又跑了回去。 “那些士兵在围殴咱们金侍卫长,怎么办?”他战战兢兢说道。 “还能怎么办?咱们一起杀出去,救出咱们的侍卫长!” 忽然一道透着凶狠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都朝那个人望去。没有人认出来他是谁。其实,一百多的侍卫,抽调来的时候也不是一个辖制内的,不认识很正常。 况且,大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去互相求证这个人你认不认识他认不认识,本就处于愤怒边缘的侍卫们被他的话一激,脑子一热,都纷纷热血上涌:“走,杀出去!老子受够这个鸟气了!” “老子也受够了!不自由,毋宁死!” “草,你还会整这么文绉绉的词儿!” “咱们五公主说的嘛!” “行了行了,兄弟们,抄家伙,咱们今天要不就是破开这牢笼,逃出生天!要不就是做个不惧死的英雄!” 先前那个最先怂恿大家的人举着手中的剑喊道。 如果这些侍卫但凡平日里不那么嚣张,走路别总看天,大概应该有人能认得出,怂恿大家的这个人,他是五公主吕筱筱身边的红人,过去是侍卫,如今是阉人侍卫的吕浑。 吕浑一马当先,举着剑就冲了出去,有几个性子火爆的,也都随着他冲了出去,后面的人便像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都跟着冲了出去。 一霎时,侍卫如同潮涌一般便冲向了“士兵”们。 杨凌派在这里的人,都是极出色的影卫,就算是到战场上,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里面更不乏以一敌百的好手,这些侍卫养尊处优惯了的,论吃喝玩乐不输人,论上阵杀敌,那就是送人头。更何况还是面对这般厉害的对手! 一阵混战之后,宫廷侍卫们多半都被伤于影卫之手,有些胆小没敢往上冲的,免了受伤之苦,但都被影卫扮成的士兵驱逐回了工棚里。 “你们就别跟着起哄了,万一再被刺客连累了,岂不是连回家见父母妻儿的机会都没有了?老老实实呆着吧,顺便啊,你们再自查一下,互相对一对姓名,看是不是有刺客混进了你们之中。”徐飞对着这些胆小的侍卫们一通说教。 他走之后,侍卫们面面相觑,几十个人忽然就开始了找朋友的游戏。但凡是认识的,都往一处挤,互相认识的、认识的人认识的……以此类推下去,竟然还真发现有单出来的几个人,互相都不认识,于是,这几个人被不分青红皂白地绑了起来,送交至外面看守的人手中,看守的人只不耐烦地道:“先绑一块儿吧,等我们头儿回来再说。” 于是,这几个被孤立出来的人,就被捆成了团,扔在了角落里。 外面,那些刚才还叫嚣的侍卫,此时都被捆成了串儿,一并押回了工棚里,徐飞跟着重新回到工棚,扫了一眼身上都挂着大大小小伤口的众人,道:“不好意思,各位兄弟,如果不慎伤到了自己人,我在这里跟各位告个罪。没办法,如今大战刚过,南平县藏了不知道多少敌人的探子,我们这些守兵,也是非常难,慕老将军还在京中,我们要是守不住南平,等老将军回来,我们哪里还有脸见他?” 顿了一顿,又道:“嗐,如果真的被敌人里应外合包了饺子,能不能见得到他老人家还另说呢。你们说,我们是不是得小心行事啊?” 侍卫们互看一眼,无语凝咽。人家说的,他们反驳不了啊! 他们这些守在皇城的侍卫,哪里晓得,边境的大战是种什么样的体验?他们只知道每日里看看宫里的你争我斗,顶多就是从旁边搭把手,帮哪个嫔妃干掉哪个妃嫔的,抑或者宫外每日里斗酒耍横,见血腥的机会都少。 都说是大凉朝外戚专权大厦将颓,但和他们这些小侍卫何干?换一个江山换一个主子,他们还是快活的小侍卫。 但到了这边陲之地,他们虽然还没有见过战争,见过狄夷人,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残酷的氛围。 徐飞一路走过去,在绳串的尾端,看见了金林,立即很惊讶:“金侍卫?真的是你?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金林浑身的伤痕,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都已经被冻住,不流血了,但看上去更可怖了。 徐飞上前,出其不意地捏了一把金林胳膊上的伤口,金林疼得嘶了一声,徐飞忙假惺惺道:“怎么了?金侍卫疼得厉害吗?”他立刻朝外面喊道:“来人!” 不多时,进来了两名守卫“士兵”。 “带金侍卫回曲家大院儿里治伤。” 徐飞的话刚落,就被金林拒绝了,“今晚的事,你就打算这样就完了吗?” 徐飞一副恍悟的神情:“唔……你不说,我还忘了这件事了。今晚的事,是得要个说法。各位侍卫兄弟,今晚,你们到底为什么会冲到外面?我想知道,你们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还是被什么人唆使呢?” 他若不说后一句,有的侍卫说不得会站出来认这个英雄,但他说完后一句之后,就算是傻子,也不得不想一想事情的前后因果了。 于是,有的人就开始找那个最先唆使他们的人。 “我记得有一个人,他说什么来着,他说让咱们一起杀出去,救出咱们的侍卫长!” “对对对,他还让咱们抄家伙,说咱们今天要不就是破开这牢笼,逃出生天!要不就是做个不惧死的英雄!” “说起来,那个人呢?” 大家四下里张望寻找,才发现,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不出徐飞所料,很多就开始了怀疑,“一定是那个人故意唆使我们的!” “对!那个人一定就是狄夷的探子!” 徐飞凉凉笑着,看着金林,道:“金侍卫长,你也听见了,事情,就是这么个样儿的。” 第四百九十七章二十六,炖羊肉 事情的真相似乎已经明了,徐飞又“好心”地提点了大家一下:点一下人数。 几个小头目忙去清点了人数,加上那些个被捆起来的人,少了一个人。 “少的那个人就是今天怂恿我们冲出去的人!他已经不见了,摆明是畏罪潜逃了!”其中一个道。 “不对,大刘不见了!”一个身材矮小的侍卫弱弱地道。 金林瞥了他一眼,有心过去踹他一脚,奈何无力施为,只能是恨得牙根痒痒的。 金林虽未动弹,但有一个侍卫道:“你是不是傻?大刘不是调去守院子了吗?” 徐飞看向金林道:“金侍卫,是这样吗?你那里是有个叫大刘的人吗?” 金林想,这是个摆脱杀人嫌疑的机会,他立即道:“本来是调了大刘守院子的,但从昨天就没有再看见他了。” 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就没找找?嗬! 虽然他的回答漏洞百出,但徐飞还是顺着他的话道:“看来,是这个冒充侍卫的人把大刘给藏了起来,然后冒充大刘混进了队伍里。” 金林道:“何以见得是藏了起来呢?那般丧心病狂的人,说不定是把大刘给杀了呢!” “金侍卫说的也有道理,但现在没有见到尸体,我们姑且当人还活着呢吧,现在,我要赶紧去通知上峰,让上峰赶紧派人寻找那个冒充的人。大家暂时在这里委屈一下,我不回来之前,再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话!因为,你们身边极有可能有敌人的内应!” 徐飞的危言耸听奏了效,侍卫们竟然不觉得呆在这冰冷的工棚很苦了,一个个居然还道:“这位大兵兄弟,你要我们怎么配合调查都行!只要能查出内应来!” “娘的,竟然敢混到咱们皇家侍卫里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太他娘的腌臜人了!” 徐飞静静地看着这些愚蠢的人装逼,淡淡地一笑,“现在,大家都暂且在此安顿,你们互相也可以继续甄别一下,把大家不认识的人都揪出来。” 于是,又一次大规模的甄别行动又开始了。 金林身上疼得厉害,心里的怒气更是翻腾,奈何他此时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来的人互相甄别彼此的身份,愚蠢得像一头头猪。 徐飞睨了他一眼,道:“金侍卫长,今天把你伤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以后出来能不能找个人给你引路?咱们慕家军大营又不是没有人使用了,你说你这三更半夜一个人出来溜溜达达,不让人当成刺客奸细的才怪呢。” 众侍卫:这个大兵说的有道理啊! 大多数的侍卫心理都产生了变化:你说,咱们这侍卫长好好地呆在曲家院子里享受好吃好喝不好吗?干嘛非得要大半夜出了溜达呢? 金林冷冷地撇开了脸。 徐飞道:“行了,金侍卫,你也别觉得别扭了,赶紧跟着这两个士兵去住处治一治伤吧。” 两个“士兵”上来架住了金林的胳膊,架着他往外走,金林心里那个别扭,却半点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与其在这里挨冻,还是赶紧回去治伤是正经。虽然是面子受到了侮辱,但呆在这里面子也捡不回来不是?金林倒想得开。 徐飞扫了一眼众侍卫,此时的侍卫们,站着的躺着的歪歪斜斜的,哪里有一点皇家侍卫的样子?徐飞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很平静:“各位兄弟,天快亮了,我去军营找军医来给大家看看伤。” “多谢。” 道谢之声此起彼伏。 徐飞摆了摆手,离开了工棚。 第一次和宫廷侍卫交手,本以为会碰撞出什么火花来,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么愚蠢的一群猪,都浪费他们这些影卫的时间。 也不知道宫里的是不是都这样。他忽然想到了景烈。 那位号称是皇帝身边第一人的影卫,虽然武功是厉害,但脑子不也是愚蠢得没朋友吗? 看来,皇宫大内的人,也不过如此嘛。 徐飞一路想着,心情很是欢快,但很快,他就想到了吕浑,他的心情就不那么美丽了。 混战之下,他一直派人盯着吕浑呢,主上的意思是,只盯不拘,主上派了最擅长跟踪的影卫去跟踪吕浑,也不知道现在跟到哪里去了。 虽然这不属于他该负责的范围,但他心里也跟着担忧呐。 回到府里,天刚微微亮,灰色的天空里又飘起了雪花。 南平这个地方,一到冬天,就怪异得出奇,就算是晴天大太阳,也偶尔会有雪花飘落下来。今晨这雪下得十分没有劲力,难保白天不会是一个大晴天。 院子里只有几个仆人在准备着早饭,徐飞路过主院儿,朝里探了探头,见主上那屋没有动静,便悄么声儿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杨凌和曲小白其实已经醒了。昨晚发生了暴乱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但在他们眼里,这事说大也不大,不过是预料中的罢了。 曲小白倚在床头打了个哈欠,杨凌便道:“要不,你再睡会儿?” 曲小白摇摇头,“你不用去处理事情的吗?” “这点小事也值得我去处理?” “也是。”曲小白觉得好笑,往他身上蹭了蹭,唔哝道:“今天都腊月二十六了。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写福字,二十五,扫尘土,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闹一宿。嗯,今天该炖羊肉了。可是你不爱吃羊肉,那咱们就改炖别的肉吧。” 杨凌好笑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歌谣?怪不得,要找林裴写福字呢。” “嗯……是我们那里的歌谣啊。有意思吧?小时候,我也和别的孩子一样,很盼着过年呢,因为一过年,我就有很多压岁钱收。我去年还收到了很多的压岁钱呢。” 这会是她离开父母过的第一个年,没有了父母的庇护,她就是个大人了。曲小白强抑制住赖床的冲动,爬将起来,“起床,你去处理你的事情,我要炖肉去。” 杨凌箍住了她,又把她拉回了臂弯里,“等我醒醒神儿,一会儿和你一起去炖肉。” 曲小白哭笑不得:“大哥,你昨天那一桌子账册还没有处理完呢!容与那边的事也没有处理完!” “不急,晚上加班。”杨凌身子一矮,把脸埋在了曲小白胸前。 曲小白:“……”夫君你堕.落至此真的好吗? “夫人这些日子吃了什么?为什么身上不见丰.腴,这里倒是丰.满了起来?” 曲小白被他的呼吸弄得痒痒的,气得哭笑不得:“托慕南云的福,吃了很多木瓜炖雪蛤。” “以后想吃什么都告诉我,不许再吃外人送的东西。” “你这么拈酸吃醋真的好吗?” “反正不许。” “行行行,不许,以后我不管吃什么,就只吃你送给我的。” 杨凌朝她身上伸出了魔爪,曲小白都没眼看了,闭上眼睛无奈地应承他的无理要求。 一折腾,又是过了早饭的时间才姗姗迟起,曲小白一个孕妇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但餍足之后的杨凌却是一派从容模样,还亲自去厨房帮她把早饭给端进了房间。 曲小白在床.上用完了早饭才懒懒散散地爬起来,穿好了家常的袄子裙子,去厨房找关娘子了。 杨凌不吃羊肉,但其他人却是吃的,厨房里备了一整头牛和两只羊的肉,以及各种山中走兽的肉,先前慕南云送来的鹿、狍子、山猪等,还有庄子上的猎户们自己上山猎到的各种野味,堆满了厨房。 关娘子做肉食不太拿手,辛青君把擅于做肉食的福源居大厨给调了过来帮忙,那位大厨姓方,大家都管他叫方大厨,曲小白去的时候,几个打下手的小厮已经洗好了好几大盆肉,关娘子正负责用调料腌渍各种肉类,方大厨则在灶台和烤架两边忙活着。 烤炉里已经冒出了烤肉的焦香,大锅里也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方大厨掀开了锅盖,就只见大锅里肉汤沸腾着,着了酱色的肉泛着明亮的光,曲小白上前瞧了一眼,口水差点没飙出来。 她以前不说是素食主义者吧,但也是不怎么吃肉的,自打怀孕之后,也不知是怎的,就那么馋肉,这大约真的是原身对肉食的极度喜爱。 既然是身体发出了信号,那她就不会太苛责自己,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因为要保持体形不得不对饮食严格要求,现在她是个孕妇,大可不必为了身材为难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方大厨是个可亲又圆滑的人,看曲小白的样子,温和笑着拿了个大碗,从锅里插了一块比较嫩的牛肩部的肉,盛在碗里,道:“小主母,肉得是大块吃着香,我就不给您切了,您就这么吃,最是有滋味了。” “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可惜我现在不能喝酒,那就大口吃肉吧。”曲小白没有拒绝这种野蛮吃法。 从前雅致惯了,偶然尝试一下放纵的滋味,倒也不错。曲小白吹了吹滚.烫的肉,一口咬了上去。 第四百九十八章神医董朗 一大块的牛肉,曲小白吃了一小半,另一大半就赏了小雪狼奶糖了。 奶糖最近猛长,体形已经有成年土狗那么大,毛色纯白如雪,连一根杂毛都没有,白雪团子似的,漂亮得紧。它成了这座府里最得宠的。 当然,杨凌有令,宠归宠,不许任何人给它喂食,连慕齐晟和孟岩那两只小孩子,也不允许给小雪狼喂食。喂食的事,一向是他和曲小白亲自来做的,这是为了训练小雪狼对主人的忠诚。 奶糖吃了肉之后,满院子撒欢儿去了,曲小白这厢又尝了一小块烤鹿肉,鹿肉烤得外焦里嫩,酥香无比,她让方大厨给她挑了一大块,切好了码在碟子里,用食盒装了,直奔书房。 杨凌依然在和辛青君搞账目的事情,从前杨凌病着,一直就没有管子虚庄的事务,如今也算是把这三年的营业状况都通看一遍,该做出调整的一并就做出调整。 曲小白拎了食盒进书房,笑得跟花儿似的,“我给你们端了考鹿肉来,快来趁热吃,鹿肉大补呢,你们这几天用脑过度,正需要进补。” 她端了一碟子放在辛青君面前,又端了一碟子奔杨凌而去,连筷子都懒得用了,直接用手捏了一块递到杨凌嘴边,“快尝尝,好吃着呢。” 杨凌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块,煞有介事地品了品,点头:“嗯,的确不错,青君,你也尝尝。” 辛青君哭笑不得地看着碟子里的鹿肉,鹿肉补脑?他没听错吧? 不管是补脑还是补别的地方,总之是挺补,小主母给的,能不吃吗?那不行啊。 辛青君搁下了笔,拿起了筷子。 曲小白喂杨凌吃了两块,便不想再打扰,“你们慢慢吃,一会儿让珞珞来收拾碟子。” 杨凌才刚吃过了早饭不久,哪里就能吃得下烤肉了?他稀罕的,不过是红袖添香在侧,看曲小白要走,便取笑道:“你这么忙着走,是去做什么?” “我去炖肉啊。”曲小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杨凌无情地拆穿她:“你?去炖肉?你去吃肉还差不多。” 曲小白龇牙:“你这样说真的好吗?净打击人家的积极性。”她自以为做出的姿态很凶悍,但落在杨凌眼里,却是小女儿的娇憨。 杨凌道:“肉你也吃过了,就不要过去凑热闹了,弄得一身的肉味儿,回头还得洗。过来,帮我磨墨,还是手染墨香更好些。” 什么手染墨香更好些,分明就是想留她在身边,以为她瞧不出来么? 放在平日,曲小白乐得在他身边给他打打下手,但那是在不忙的时候,现在他手边没做的事积压了很多,她看着就头疼,就不打算给他添乱了,“我去跟方大厨学学怎么炖肉,以后炖给你吃。” 杨凌道:“我不是很喜欢吃肉,想吃的时候,让厨子炖便是。” 曲小白见他实在缠人,只能罢了离开的心思,拖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你再吃几块肉吧,这个很补的。” 杨凌眸光很淡然地瞧了她一眼,“夫人觉得我需要补?” 虽然目光很淡,但这话听着味儿就不对,当是时,曲小白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牙根一咬,反攻回去:“别的方面不需要补,我觉得你脑子需要补。” 对面的辛青君:不,我不在,我是透明的,我没有听懂你们在说什么。 就跟听懂了辛青君的内心独白似的,杨凌丝毫就没有看见他的存在,“万一连别的方面一并补了,我怕我会吃不消。” 曲小白却不能无视辛青君,她气得牙根痒痒,却又奈何不得杨凌,抓起一块鹿肉,狠狠咬了下去。 杨凌看她吃了一块,便把碟子推开,道:“你现在是孕妇,身体状况不太适宜多吃鹿肉,吃一点过过瘾也就罢了。” “啊?还有这一说?” 曲小白瞧着那一碟子烤得外焦里嫩的鹿肉,抿了抿嘴角,“不吃就不吃了,反正我刚才在厨房里已经吃了一块牛肉了。我帮你们磨墨吧。” 肉香太浓郁,勾得她时不时便往碟子里瞟一眼,辛青君瞧着这两碟子惹祸的鹿肉,忙道:“我刚吃完早饭,还不太饿,吃两块解解馋也就罢了。我先把碟子送回去吧。” 辛青君抱着碟子赶紧跑路。 曲小白在后面喊道:“你早些回来,你的活计没有人能帮你干呀。” “遵命。”辛青君的话远远地飘回房中。 早点?不,他才不会傻得早点回来碍眼。这么好吃的鹿肉,还有厨房里飘出的卤煮的香气,此时不去享用更待何时? 辛青君去到厨房,又往食盒里装了几样卤肉,又吩咐小厮再装几食盒烤肉,送到他的院子里。他先拎着食盒回自己院子去了。 他院子里住着好几位呢,闻到肉香,岂能不循着味儿找来?倒不如他就主动地交出肉和酒,还能赚个好人缘儿。 辛青君原本只打算在自己院子里搞一个小范围的聚会,却不想方大厨手艺一绝,整个府里都弥漫起了肉香,先是董朗和云不闲,闻着肉香就来了,刚好撞见了辛青君拎着适合往院子里走,便都跟了去。 太子和杨春也不甘示弱,循着酒肉香气就奔了辛青君的院子。 到最后,除了杨凌和曲小白腻在书房里,其余人全去了辛青君的屋里。 一场嗨吃嗨喝如火如荼搞了起来。 珞珞到书房里去送茶水,忍不住就道:“辛老大那里已经热闹得跟过年似的了,又是酒又是肉的,大家都挤那个院子里去了。” 曲小白有心想去凑热闹,又想着她和杨凌去了未免会让大家拘束,只能忍了,横竖过年这几天,会有很多机会和大家一起热闹的。 杨凌道:“珞珞,你去跟厨房说一声,多炖些肉,一会儿送去给村子里执行任务的兄弟们。” 珞珞答应着,不敢怠慢,赶紧去了。 杨凌挑眉看着曲小白,温颜笑道:“想不想去跟他们热闹一下?” “不要,我还是帮你处理一下这些文件吧。” 曲小白把椅子拉开一点距离,抱了一摞卷宗过去,“我帮你整理分类,这样你看的时候就会容易多了。” 杨凌看她利落翻册子的动作,心里一热,瞧她的目光便有些炙热。 曲小白对于生意上的事越来越熟练,整理起卷宗来丝毫不比辛青君差,她甚至在一些卷册的后面提出了整改意见,有些点子,连杨凌也不得不拍案叫绝。 村子那边,金林被抬回了自己屋,抬他回去的人问他是让他们的章医女给他治伤还是找个军医来,金林想了一瞬,道:“找个军医来吧,女人给男人治伤不方便。” 两个“士兵”二话不说,回府中禀告杨凌了,杨凌道:“你去辛管事院子里找董朗过去吧。” 为什么是擅长内科和毒药的董朗而不是擅长外科的云不闲呢?曲小白眨巴着眼睛瞧着杨凌。 杨凌好笑出声,“应该给董朗一个锻炼的机会。” 曲小白:我去,那金林可能要遭点罪了。 想想他们助纣为虐平日里定然一点好事都不干,曲小白没那么多的怜悯生出来,只是替他感叹一下罢了。 董朗正和大家吃喝得痛快,忽然就被派了任务,还是这么个破任务,心头的不爽全部都写在了脸上。 猛灌了一碗酒,他出门骑了马直奔村子。 到曲家,在门口遇上了阿大,董朗跟他打招呼:“阿大哥,辛苦了。我来给姓金的看看伤。” “在后院呢你去吧。” 董朗点点头,直入后院,在皇家侍卫的带领下到了金林屋里,金林躺在床.上,疼得迷蒙着双眼,一见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不由冷笑:“我就知道,不会派什么好大夫过来!” 董朗:“……”他小神医的名头看来还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啊! 尚需努力,尚需努力! 他放下药箱,走到床前,一探手,就掀了金林身上的被子。屋里很暖和,但金林的伤口一触及空气,还是疼得他猛然一缩身子。 董朗的语气很是气人,颇一暗幸灾乐祸的意思,“哟,伤得不轻呀。英雄,你这回去可以跟贵妃娘娘请战功了。” 请战功?请个屁的战功!不是所有的仗打得都是光荣的! 金林紧咬着牙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请你来,是让你给我看伤的,不是让你胡说八道的!你若是再敢胡说,小心我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哟,果然是皇宫大内出来的侍卫,就是他娘的拽,小爷我走南闯北行医也有几年了,敢这么嚣张对小爷的,你还是头一个!” “就你一个毛头小子,还敢说行医几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董朗摸着自己还光洁无须的下巴颏,一副自恋模样,“我天天照镜子,自认为这模样还不错,至少,比你这个宫廷侍卫是强了很多的。你说你长这么磕碜,宫里的皇上和贵人们都不嫌你无法入眼吗?” 第四百九十九章女史之病 这话其实戳到了金林的痛处。他一个七品侍卫,在宫中行走,虽算不得是品级最低的,但也是比不上那些禁卫军,别看出了宫都是人五人六横着走的,平日里在宫中守卫,那都是得低着头走路见人就行礼的。 金林抖开了嗓子刚要骂街,谁知董朗却在他胳膊的伤口处以捏,疼得他“嗷”一嗓子,梗在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 董朗的声音清冷起来:“别动。小爷要给你清理伤口了。你记住了,小爷的招牌不能砸,虽然你是块烂泥,可小爷也得给你治好了。” 作为一个大夫,董朗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只要是自己经手的病患,那一定是要竭尽全力救治的,就算他是敌人,但在是敌人之前,他首先是个病患。 金林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都不致命,但瞧着就够疼的。董朗从药箱里拿了个软木塞,不太温柔地塞到了金林的嘴里,冷笑道:“是老爷们儿的就忍住了,别吭气儿啊。” 金林就是个宫廷侍卫,一无江湖人的血性,二无战士视死如归的精神,哪里就真能扛得住疼痛了?但好歹他也是个男人,董朗如此说,他只能紧咬木塞,心里告诉自己,一会儿疼的时候,千万不要出声,让这个毛头小子笑话。 说来也奇怪,他嫌弃这个毛头小子,觉得他没什么医术,却没有拒绝他给他治伤。 可见,他内心里还是觉得这个桀骜的毛头小子是有本事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董朗先拿纱布蘸了烈酒,开始给金林清洗伤口。虽然动作显得很粗暴,但该细致的时候,却是极细致的,连一点点伤口上沾染的灰尘都不放过。 他手法很熟练,尤其在跟云不闲切磋了这么久的医术之后,对于外伤的处理就更是得心应手了。十余处的伤口,很快就清理完,接着便是缝合。 最近他和云不闲已经研究出了比较好一点的缝合线和缝合用的弯针,虽然还没有研究出曲小白说的那种蛋白线,但他相信,只要不懈努力,总有一天,会做出那种线来的。 缝合的时候,他把金林身边的侍卫都遣了出去。侍卫们起初不肯,董朗便嗤笑道:“你们所有人的命现在都掌握在我们的手心儿里,你们还怕什么?” 有道理。 几名侍卫就都退了出去。 伤口虽然可怖,但的确不是什么致命大伤,董朗缝合得丝毫不费劲,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缝合完了所有的伤口。 金林起初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后来就干脆疼晕了过去。董朗用纱布把伤口都包扎好,轻蔑地忿了一句:“什么玩意儿,一个大男人竟然疼晕了过去!” 拾掇了他的器械,董朗走出屋子,吩咐侍卫道:“回头我会让人送药来,你们进去把那些带血的被褥和棉球什么的都打扫干净,给他换一套新的被褥,注意,这几天不要让他剧烈活动,免得撕裂了伤口。我倒是不怕再来一回,就是他,得再受一场罪了。” 侍卫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董朗背着药箱,骑马回府,从来到回,也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刚好能赶上酒桌扫尾。 工棚外,杨凌让人送来了数个大砂锅,砂锅里自然装的是炖得酥烂的各种肉类,还有数坛子好酒。 砂锅和酒都抬到了工棚里,守卫们掀开了砂锅盖子,一阵肉香立即弥漫整个工棚,守卫们拿大海碗盛了酒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在这倒一锅热水就能立刻结冰的大冬天里,别提有多过瘾多滋润了。 宫廷侍卫们打从住进了工棚里,虽然每顿也有热饭菜吃,但都是萝卜炖白菜,白菜炖萝卜,难得见几块肉腥,酒就更不用说了。眼睁睁看着“士兵”们吃喝得热火朝天,闻着那醉人的肉香和酒香,一个个的侍卫都伸长了脖子,有的连哈喇子都流了下来。 有几个大胆些的,就凑了过来,不要脸地问道:“那个,兄弟们,大家都是大凉朝的兵,也算是有同袍之谊了,能不能,给我们也吃块肉,喝口酒?” 守卫里今天当值的头领也是个影卫,说话比徐飞还要阴损些,立即道:“哟,说谁呢?谁跟你们同袍?我们上战场拼命的时候,怎么没听见你们说同袍呢?我们戍边军和狄夷兵抗衡了数月,死伤无数,你们在京都吃香的喝辣的睡软.玉温香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同袍呢?哦,有酒有肉的时候就是同袍了?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滚滚滚!” 侍卫们昨夜就被下了刀剑,此时都是赤手空拳,面对那些配着大刀长剑的守卫兵,都不敢造次,一问不得的情况之下,只好都退了回去。 馋么?真馋。 怎么办?忍着。 谁让他们不是戍边军?谁让京中手握兵权的那些大人,在戍边军最危难的时候未出一兵一卒? 在来南平之前,他们对此没有任何想法,他们想的就是哪个楼里又来了漂亮妞儿,哪个赌坊的玩意儿比较新,但来了之后,大多数人才醒悟,戍边军是在怎样恶劣的环境里守卫边境的。 若是没有戍边军,他们这些京都人,又如何过得上纸醉金迷的日子呢? 怜悯吗?是有点儿。 悔吗?和他们有半分干系?他们就是个小兵,一不掌权二不掌兵的。 守卫们一番吃喝,身体都冒汗了,吃喝完之后,便把砂锅和海碗都收走了,半滴酒半块肉也没有给宫廷侍卫们留。 工棚里的肉香酒香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散去,来自.宫廷的侍卫们,呆在在冰冷的工棚里,就越发煎熬了。 但是没办法,他们群龙无首,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能憋屈地待在这冰冷的工棚里。一百多个侍卫,十之八.九都起了思乡情,只盼着上司们能大.发慈悲,赶紧下令撤退。 诚然,现在已经不是他们想不想退的问题了,而是杨凌让不让他们走的问题。而愚蠢的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是被杨凌扣住了。 想回京?过了年再说吧。 曲家,容与一直到傍晚才悠悠转醒,醒过来之后,只觉得头疼得厉害,鼻音也更重了,嗓子疼得干裂了一般,颂玉倒了一杯温水,里面加了蜂蜜,调和之后,端着到床前,把容与扶进自己怀里,声音放得轻柔:“大人,先喝杯水润润喉。” 容与就着她的手,把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一下去,还是觉得干,嘶哑着嗓子道:“再给我倒一杯。” 颂玉又去倒了一杯水,给容与喝了下去,容与这才觉得嗓子好些了,但头还是疼得紧,颂玉埋怨道:“这里的鬼天气,可太折磨人了,大人,奴婢看着您受这份罪,真想替您受了。” 小丫鬟说话实在是可人疼,容与心里十分熨帖,连带得病也觉得好了几分。 深宫寂寞,不但妃嫔寂寞,太监寂寞,宫女也寂寞,容与又早过了婚配的年纪,容贵妃宠信她,不许她出宫,且瞧那意思,是不打算再让她出宫了,她就被迫早早自梳。如今已经二十有六,日日汲汲营营的生活背后,难免就有点畸形的心思。 譬如,喜好面容姣好长袖善舞的小丫头。 当然,长相俊俏心思玲.珑的小厮她也挺喜欢。还挺不挑食,并不限男女。 这些糜烂风气并非从她而起,皇宫之中,头一个,就是当今的皇上。皇上至中年以后,大权旁落,心思也就越发地灰颓,天天只流连于宫闱之内,凡有些姿色的,都逃不过他的魔爪,这个“凡”字,包括了宫中所有的活人。 不拘是妃嫔、宫女、侍卫、宦侍,只要能入得了他的眼的,便都上得了他的龙床。 由皇帝而下,朝中大臣、京都的世家公子、甚至连那些世家的女儿,都好这种不正之风。 所以,容与也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是每每有种掌权者威风八面高高在上的快.感。 颂玉得她的心,她便多疼爱她几分。在她看来,这种疼爱不过是掌权者对爱宠的施恩罢了。她是掌权者,颂玉就是她手中的玩.物而已。 容与喝了蜂蜜水,感觉能坐起来了,颂玉吩咐梅儿去把章医女叫来把脉,章医女两天也没能治好容与的风寒,反倒是越治越重,这让她吓破了胆,过来的时候战战兢兢的。 容与在后宫掌权,手段狠辣那也是出了名的,由不得章医女不害怕。 进屋之后,章医女行了跪礼,然后才起身给容与把脉。 容与面色蜡黄,嘴唇没有血色,一双眼睛无神地瞟了章医女一眼,道:“你觉得,我的病如何?” 章医女探手在她额头试了试,道:“大人已经退了热,脉象也比睡觉之前好了些,等会大人先用点饭,用完之后再喝药。” 她没敢说喝了药就会好。立这样的军令状无疑是给自己挖坑。 “章医女,你在宫里也算是做了几年医女了,你说,风寒难治吗?” 容与的语气陡然阴沉起来。 第五百章小吃货跑腿 章医女吓得急忙跪下,大气儿不敢出,连连告饶道:“容大人饶命,非是小的医术不精,实在是,这里的气候恶劣,药也没有宫中的全些,质量也不及宫中的药材,所以才导致大人您缠绵病榻,久医不好。” 章医女甩锅的技术倒是比医术更精湛些。 颂玉忧心容女史的嗓子说不得话,但代为道:“你的意思是,因为那杨凌给的药材不够好,还缺药材,所以才导致大人的病迟迟不好?” 章医女战战兢兢,匍匐在地,脸几乎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停顿了一瞬,才点点头。 她知看见了眼前的危险,却不知被她甩锅的这个人,更危险。 容与凝着她,无神的双眼忽然裂出一抹锋芒,就如同是阴云密布的天空里突然划过的闪电,透着杀气,但这样的肃杀一闪即逝,她又恢复了无神的状态,沉声问道:“金林呢?” 不提金林还好,一提金林,连颂玉都有些无措了。 颂玉脸色一沉,道:“金侍卫受了点伤,如今正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养伤呢。” “受伤?”容与眸色一沉:“怎么回事?他和谁动手了?” “大人先不要动怒,容奴婢禀来。”颂玉说道,“金侍卫昨天夜里想要去侍卫们住的工棚去巡查一下,结果,在路上,那些士兵就把他当成了刺客,打斗了起来,金侍卫被那些士兵围殴,他一个人势单力孤,受伤颇重,后来,侍卫们听见了打斗声,都出来帮助金侍卫,但那些士兵都是十分厉害的,很快就制服了所有人,金侍卫也被抬了回来。” 颂玉说得还算是没有偏颇,只是陈述了事实,至于孰对孰错,容与自己辨别去。容与是个权利欲极强的女人,她不喜别人影响她的思维、干预她的决策,在她的圈子里,她就是唯一的决策者。 颂玉私心里觉得,金林这回可能触到了女史大人的底限。所以,她没敢替金林开脱。 容与听完之后,脸色过然是黑沉了不少,但并没有立即爆发,或许是她病体太沉重,根本就没有力气发火了,她只沉默了一瞬,便又把目光挪向匍匐在地上的章医女,沉声道:“你也看见了,我一日昏迷,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若不能尽快好起来,你们怕是都要丧命于此。你跟我说明白,到底是药材出了问题,还是你医术的问题?” 章医女浑身颤抖着,脑子里正进行着天人交战。说实情?实情就是她该用的药都已经用了,但是对容与的病就是没有一点儿效力,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根本就不知道。 若是不说实情,直接甩锅给杨凌和慕南云,那如果女史大人找杨凌和慕南云理论,这件事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她依稀知道女史大人是奉了贵妃的懿旨,为杨凌而来。据说那位五公主看上了杨凌,一定要把杨凌纳入自己的府中。 她和慕南云有婚约在着,平日里闹得再不好看,但是因为慕南云远在边塞,容贵妃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不同了,慕慈恩打了胜仗回朝,若是五公主在慕慈恩眼皮子底下闹出笑话来,那这桩联姻,可就不一定了。 若是五公主被退了亲,容家的脸面、皇家的脸面,哪里还能挂得住? 章医女猜测,女史大人此来,怕是要对杨凌不利。而杨凌不是个简单的,先下手为强,已经把容与等人都控制了起来,这里又是慕南云的地盘,有数十万的兵马,那杨凌又和慕南云看上去交好,那她是否可以赌一把,容与会折翼在南平? 她一个小小的医女,也不曾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那么,是否可以在夹缝中求得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她道:“奴敢打包票,奴的诊脉没有问题,药方没有问题。” 她自以为聪明地没有说药材有没有毛病,她只是引导容与往那方面想了而已。如果届时对证起来,她也大可不承认,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说过这话。 毕竟,她这不完整的话,还可以有其它的意思,比如,女史大人体质太差。 章医女说完了,反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容与脸色沉如霜雪。她不是傻子,岂会不知道现在是被人家拿捏在手心里了?而第一天的时候慕南云就曾经来过,摆明是要给杨凌站场子,也就是说,她现在孤立无援。 就算找杨凌拼个鱼死网破,到最后的结果大概也只是鱼死了,而网还完好。 她还在沉默着,颂玉忽然道:“章医女姐姐,你说,是药材出了问题?” 章医女心里咯噔一下,暗骂道,这小贱蹄子,嘴巴还真是快。 容与阴沉地瞥了她一眼,问道:“章医女,是这样吗?” 章医女的退路已经全都被堵死,她一咬牙,道:“大概是的吧。” “什么叫大概?你要知道,如果不是药材出了问题,我去找杨凌要说法就会被他反将一军。” “是……是吧。”章医女吞吞吐吐说道。 容与看了一眼颂玉,道:“你去告诉外面的人,我要见杨凌。” 颂玉答应一声,赶紧裹了大衣出来,在大门外找到了守卫的“士兵”,问道:“你们的头领在吗?” 守卫道:“我们头儿不在,你有什么事吗?” “我们大人要见杨凌,有话要跟杨凌说,麻烦你给杨凌传个话吧。”颂玉无疑是个聪明人,懂得什么时候该张扬跋扈,什么时候又该低声下气。 但杨凌手底下的人,说来很怪,似乎都不太对女人有感觉,饶是颂玉娇声软语地说话,守卫还是不懂怜香惜玉,“行,知道了,等我们头儿回来,我就替你转达。至于见不见,我们却说不了算。” 颂玉福身一礼,“那就多谢大哥了。” 这里不是等级森严的皇宫,这里也没有她们的外援,有的只是冰冷的雪和冰冷的士兵,显然,想要威吓是不能的,只能是委曲求全低声下气。 守卫不再搭理颂玉,颂玉只能转身回去了。 颂玉走后,一名影卫悄然出现,冷冷地嘲笑了一声,“还想耍什么花样?切,不过都是徒劳罢了。” 站在明处的岗哨道:“要不,我回去跟主上说一声儿?” 明哨道:“我呸,你是想回去吃肉吧?我可听说了,今天那边在炖年肉呢,工棚那边的人都得了好几坛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把咱们这里给忘了。” 暗哨道:“怎么可能忘了呢?估计就是觉得咱们这里有厨房,能吃上热乎饭,不像工棚那边,比咱们这边苦。得得得,你要实在想吃肉,就回去吧,我替你守一会儿。” “嘿嘿,还是你够意思,放心,我会带肉给你的!” 明哨嘻嘻一笑,嗖一声就没了影子。留下暗哨站到了明处,顶替了方才明哨的位置,笑骂道:“你个吃货,饭桶。” 小伙子腿脚十分快,很快就到了府里。正是晌午时分,杨凌和曲小白正在书房里吃午餐,没有繁复的菜式,就是烤肉炖肉各切了几块,两碟子青菜,一人一碗清粥。 影卫在外面敲门,曲小白道:“自己进来,门没关。” 影卫进来,行了个礼,看两人在吃饭,就立在一旁没有上前打扰,杨凌道:“有什么事说吧,无妨。” 曲小白则更随意:“哎,你不是那个小吃货吗?过来吃点肉,今天厨房在炖肉,你边吃边说。” 影卫瞧瞧杨凌,没太敢上前,摸着脑袋笑得憨厚:“我……我可以吗?咕咚……”咽口水的声音。 曲小白瞧着他那哈喇子都要流下来的样子,甚觉好玩儿,“有什么不可以的?快过来。你叫什么名字来的,小影?” “他叫余进。”杨凌代为答道。 余进激动了。 主上从未过问过他们的名字,他们这些人,自从做了子虚庄的影卫也就不再有名字,没想到主上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杨凌温淡地一笑,“既然你们主母邀请,那你就坐下吧。” 余进激动得已经同手同脚,但吃货的世界永远是先有吃的后有其它,此刻的他眼睛里先看到了肉,各种各样散发着迷人香气的肉。 曲小白把碟子都往他面前推了推,又吩咐珞珞去端一大碟子肉来,余进也不知是被肉感动到了还是被杨曲二人感动到了,边吃边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曲小白扔给他一个帕子,笑话道:“吃个肉就给你感动成这样,好像你主子平时苛待你不给你肉吃似的。” “不……不是。”余进满嘴都是肉,话都说不清了。 曲小白不由摇头笑道:“我们又不和你抢,你慢点吃。” 杨凌也不由一笑,“你先吃,吃完再说事情。” 完了,主上这是不是在说反话啊?吃货的脑子里一个激灵,忙奋力把嘴里的肉囫囵吞了,道:“容与想要见主上您,她说有话想要跟您说。” 杨凌指了指他面前的碟子,“先吃,吃完再说。容与有什么要紧,就是个宫女罢了。” 嘎?真的是让先吃肉啊?吃货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塞的都是食物,以致于连正反话都分辨不出来了。 第五百零一章药里被动了手脚 待余进将面前碟子里的肉都一扫光,杨凌又问了他一些院子里的状况,余进一一照实回答了,杨凌点头道:“你先回去吧。” 余进站起身来,告辞往外走,走到门口,就又停住了脚步。 杨凌瞧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还有事?” “那个,主上,我能不能带点肉回去给其他人?” 曲小白道:“已经吩咐厨房了,现在,大概已经送到了吧。” 余进:“……”所以他傻乎乎为了顿肉跑回来,人家都没有挪地方就吃到了送上门的肉? 这是何等的卧槽啊! 余进一脸生无可恋地开门,钻进了冷风之中。 曲小白歪在椅子上,一双大眼瞧着杨凌,道:“容与的病怎么回事啊?真是那名医女的医术不行吗?或者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手脚?就是让她生了场病而已,拖一拖她回宫的日子。至于那医女……” 杨凌的眸子里闪过一些冷厉之色。甩锅给他?很好,那她得做好承受报复的准备。 “你既然都决定软禁她和那些宫廷侍卫了,干嘛还要给她下药让她生病啊?”曲小白百思不得其解。 “她病了好,病了就没力气作妖了。” 嗯?啧,这答案……该说他小心还是该说他闲的? 曲小白懒得问容与的那些破事,横竖有杨凌在呢,不至于处理不了。 但正如曲小白百思不得其解一样,容与同样也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杨凌都已经把她们给软禁了,又何必在药材里动手脚? 由此可见,很有可能是章医女想要推脱责任故意说了谎话。但章医女的医术在太医院的医女中也算是很不错的了,怎么会连个风寒都治不好,以致于为了活命不得不撒谎甩锅? 虽然有所怀疑,但容与并没有再把章医女叫进屋审问。 章医女煎好了药,送至容与的房间,梅儿接了过去,没有让章医女进屋。梅儿端着药,没敢直接端给容与,而是递给了颂玉。 宫里当差的,哪个不是人精?尤其是大凉朝的皇宫,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变成一堆枯骨,要不,你就得修炼成人精,要不,你就得当别人的炮灰。 颂玉问道:“大人,现在吃药吗?” “端过来吧。” 梅儿有些惊讶,抬头看向容与,正好与容与灰颓的目光对上,梅儿慌忙避开了。 “梅儿,你去章医女那里把我所吃的药,让她都抓一份过来,等杨凌来了,我也好跟他对峙。”容与吩咐了一句。 梅儿一福身:“是。” 容与补充了一句:“告诉章医女,一样都不能少,按着她的药方抓。” “是。”梅儿赶紧出门去了。 颂玉端着药碗,又询问了一句:“大人。这药,咱真的要吃吗?我瞧着,也没有什么效用啊。” 容与灰颓的目光中闪过一抹阴狠,冷笑一声:“药材应该不会有问题,这药自然也就不会有问题,我现在疑心,我这病,不是什么风寒症。” 颂玉一惊:“不是风寒?那是……”她没有敢说出是下毒,话锋一转,问道:“那……找杨凌来,他会治这种病吗?”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呢?” 容与冷笑着。 杨府,书房。曲小白正在帮杨凌揉肩膀,杨凌乐得她活动活动筋骨,也就不去制止她。 “你还真打算去见那个什么容与呀?” 杨凌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见她了?” 曲小白就笑了,“那个容与,跟个女妖精似的,瞧着就让人不喜,也不知道这回叫你去是打的什么主意。” “能打什么主意?不过是想着如何杀了我,如何逃出生天。她到底是还不够干脆,倘或那天直接发难,便不会有后续这些麻烦了。” “嗯?”曲小白没太理解他的意思。杨凌笑笑,解释道:“她若直接动手,我就可以直接反杀了,哪里还用得着后来这又是下毒又是软禁的?” 曲小白的手指微有停顿,“我还是不理解,以你的性子,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就不好意思动手的,就比如那吕筱筱,当初你还不是一样该动手时就动手?” “我以前是滥杀无辜的人吗?” “这倒不是。” 杨凌笑了笑,握住了搭在他肩头的小手,道:“这就是了。所谓师出有名,就是这样,将来就算是朝前对峙起来,我也不至于被人抓了把柄。我想,当初我和吕筱筱动手,也不是师出无名吧?” 曲小白在他耳边道:“你当初杀了吕筱筱身边的五大影卫中的仨。”说完,就是一阵幸灾乐祸的笑。 杨凌一反手,扣住了曲小白的腰,把她从身后转到面前来,揽到腿上坐下,故意问她:“你幸灾乐祸什么?” “我哪有幸灾乐祸?我就是高兴嘛。”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曲小白不紧不慢地从他腿上下来,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上的褶皱,坐回对面去,翻开了一册卷宗。 杨凌道:“进来。” 门推开,进来的是阿五。 “何事?” “主上,吕浑已经抓住了,他潜入了新庄那边,被那边的影卫合力捉住了。” 杨凌点点头,“关在庄子上也不是办法,那边都是不会武功的寻常人,你让人把他押解到县城的那座宅子里去吧。” 县城的宅子,并非是原先的孟府,而是阿大他们住的一处据点。其实阿五他们和辛青君隶属两个不同的行当,辛青君主管生意这块,手边也训练了一些影卫,但只负责保护他手底下那些不谙武功的生意人,阿五他们那些人则都是隶属于一个情报兼杀手组织,杨凌一手创立,孤立于子虚庄之外,偶尔两方的负责人会有来往,但业务不干涉。 阿五走后,曲小白有些发呆,杨凌问她:“你怎么了?” “就是在想,这吕浑,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吕筱筱都已经把他给整容整到这种地步了,他怎么还这么死心塌地替吕筱筱办事?” “一个人被迷了眼迷了心,就不是他自己了。更何况,现在的吕浑未必就是在替吕筱筱办事,我怕他是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变得丧心病狂了。”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啊?” 曲小白有些担忧。 “现在还没想过,等年后再说吧。” 曲小白也想着这吕浑恶棍,真是根鸡肋,杀之没意思,留下来又碍眼的东西。 但她仍是气不过吕浑加诸在她和杨凌身上的伤害,愤愤道:“让人好好伺候伺候他,让他过个好年!” 杨凌不记得那些事情了,但对于曲小白的愤恨,似乎感同身受,“嗯。放心吧,子虚庄的人一向待人和善。” 曲小白被他逗笑了。 什么叫子虚庄的人待人和善?他们那帮子男人,哪个不是如狼似虎的?啧啧,真好意思说得出口。 容与那里一直等到深夜,也没有等到杨凌,颂玉气得去门口质问守卫,守卫理直气壮地道:“姑娘,我们已经禀告了杨校尉,杨校尉也没有拒绝,至于为什么不来,我们上哪里知道去?” 这个守卫已经不是白天的余进,瞧着长得也比余进凶悍些,颂玉想要发火,却又怕对方会一巴掌呼死她,只能忍住了,气急败坏地回了院子。 回到屋里,反倒是容与先安慰她,道:“杨凌不来实属正常,换我我也不会来的。再想办法吧。” 颂玉气不过,恼道:“大人,咱们就这样任这群武夫欺负吗?” “你也说了,他们是武夫,咱们岂可跟武夫一般见识?算了,我倦了,睡吧,明日再作打算。” 颂玉忙伺候容与睡下,这屋里藏过尸体,晚上容与都是让颂玉陪在身边睡的,今天晚上也不例外,容与睡下的时候,往里躺了躺,给颂玉让出了一块地方。 梅儿等着她两人都睡下了,才把灯调暗了离开的。 翌日,已经是二十七,按照歌谣里唱的,这一天要宰杀公鸡,屯着好过年。大凉其实没有这样的习俗,富裕些的,不过就是提前准备些鸡鸭鱼肉的,贫苦些的,就备点面粉菜肉,过年包顿饺子应个景儿而已。这几年因为战乱和灾荒,平民百姓更是连过年都过不起了,很多家庭,连饺子都吃不上。 杨凌的童年是没有过年这一说的,莫说是童年,就是少年时期、乃至现在成了亲就要当爹了,也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年,她心里是想着给杨凌找回一点童年缺失的东西,所以即便是吕筱筱和容贵妃一人派了一队人来腌臜她,她还是不怎么在意,只一心准备着过年。 这一天她起了个大早,把杨凌也从被窝里扒拉了起来,兴奋地道:“今天起来宰公鸡。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早先让人在庄子里养了一批大公鸡,现在可是都能杀肉了。昨天没让方大厨走,咱们一会儿杀了鸡,先让方大厨给咱们炖上几锅黏糊鸡,这段时日大家都辛苦了,咱们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杨凌早已经养成了个冷淡性子,对于过年,没什么概念,也没什么期待,但是见小妻子这般兴致盎然,忽然就多了些期待,一翻身,把曲小白扣在了身下,道:“有一只鸡饿了。” 第五百零二章杀鸡 曲小白懵然:“嗯?”马上就恍悟了,“杨凌你个大混蛋!”曲小白哭笑不得地想要推开他,无奈他身长体壮又有武功傍身,稍稍用点力,她再怎么用力推,他都是纹丝不动。 最近晚上处理子虚庄的事务都是处理到很晚,他都没有在晚上累她,这倒好,改早上了。 “爷……”曲小白无奈呀,“每天早上让人看笑话,不好。” “你不是说子虚庄都是光棍吗?爷给他们做个示范,他们也许就开窍了呢?” 曲小白十分无语:“……你确定?” 杨凌煞有介事地点头:“嗯,我很确定。上梁正了,下梁才能不歪。” 曲小白无语地在心里问候了他的十八辈儿祖宗。反正他那里往上倒十八代,大概都是做皇帝的,做皇帝的哪个不渣到无限极? 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配合了他一下。 现在月份虽然大了,但她的肚子还不是太大,吃了那么多的补品,用杨凌的话说,没有补到肚子上,都补到了胸前去了。 可见肚子里的娃子实在是个可心儿的,不但没让她因为怀孕身材走形,反而帮她弥补了一下身材的缺点。 杨凌施为的时候也是方便很多,忌讳就少了些。 起床的时候,又是日上三竿了。 杨凌难得的,在爬起来的时候脸色微微红了那么一下,还很诚挚地道:“以后要克制一下了,毕竟月份大了。” 曲小白笑骂道:“我去你.大爷.的,你还知道克制啊?” 杨凌委屈巴巴:“不作兴骂人的。” “反正你大爷大叔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人。” 嗯。有道理。他大爷吕慧死于皇位之争,他大叔靖南王如今据守一方,正打算着北上一统江山呢。的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洗漱完了,简单吃了早餐,因为鸡都喂养在庄子上,杨凌也不打算在这个院子里杀生,就带着曲小白往庄子上去了。 庄子那边昨天就已经准备好了,赵元特意在庄丁们住的大院儿里单独辟出来一间房,正好,杀鸡的人手也就有了,不用特别再召集人。 一大早,鸡和杀鸡的人就已经就位,没挤得进去屋子的,就在外面瞧热闹烧热水,还有一些则去了厨房帮工。 当初养了不下千只大公鸡,本来也是准备给大家过年吃的,几个月的精心喂养,现下大公鸡每一只都不下四五斤了,大的都已经到了七八斤,宰杀刚刚好。 杨凌和曲小白一进院子,就听见鸡鸣狗吠之声,煞是热闹。 赵元迎了出来,“爷,夫人,你们来了,就等着你们了。” 一院子的人,都跪下去行礼,虽然都穿得很保暖,但在院子里等了这么久,还是冻得都红通通的脸膛,杨凌道:“咱们不作兴跪的,都起来吧。” 这些留下来住在大院儿里的人,或是无家可归的,或是家庭残破不全的,或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如果不是杨凌和曲小白的收留,今冬说不上就死在了那场大雪中了,如何能不打从心底里感激? 曲小白上前,扶起来一个老人家,道:“大家快都起来吧,我这身子也不方便一个个扶大家呀。” 最擅长破坏气氛者——曲小白。大家不由都被她逗笑了,赶紧就都起来了。 杨凌跟赵元说话:“分发给每户人家的也都分好了吗?” “爷您放心,已经都发到每户手里去了。” 除了要在大院儿里杀的鸡,其余不在大院儿住的人家,每户也都有一只鸡,新区那边,则是领回去自己杀的。 分发完之后,大院儿这边剩了三四百只,今日里这三四百只鸡都要杀掉。 杨凌点了点头,这样的小恩小惠其实在他心里根本就不值一提,杨凌为人,是他的人,他自然是要护着的。 赵元捧出了一只最大的公鸡,那只鸡大红的鸡冠子,红得发亮,羽毛也是红得发亮,瞧着就觉得精神。 这第一只鸡,自然是要杨凌亲自杀的,取个吉利的意思。 杨凌用一只手捂住了曲小白的眼睛,另一只手接过了赵元手中的刀片,在鸡脖子上轻轻一划,速度快得赵元都没有看清楚,杨凌都已经带着曲小白朝着给他们准备出来休息的屋子走去,那只鸡脖子里才喷射出鲜红的血液来。 赵元愕然地站在当地,都忘了看手里的公鸡了。这杀鸡的手法!怪不得上战场能力敌那阿罗丘呢! 至始至终曲小白也没捞着看一眼杀鸡的过程。虽说是有点遗憾,但这样被人宠着,心里无疑是暖暖的。 两个人到休息室,里面点着炭炉,火墙也烧得热热的,屋里很暖和,曲小白把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顺手把杨凌的氅衣也接了过去,挂在了墙上,两人坐在炭炉前,听着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鸡叫声,相视无言,只有无须道白的笑容凝在嘴角。 待到那边没有了惨烈的鸡叫声,就只听得见人们欢快的笑声和说话声。 不同于现代,有那种杀鸡的机器,很是方便快捷,在这个什么技术都很落后唯人心欲望不落后的世界里,杀只鸡还是挺费事的。 首先鸡毛是有用的,是风箱拉风的关键所在,所以,人们都先把鸡身上不长不短的毛拔下来存放起来,留着造风箱,然后才把鸡过热水一烫,去除鸡身上的绒毛和比较南拔的长毛,等拔干净了毛,才是开膛破肚收拾杂碎的过程。 杨凌自然不会让曲小白去看这么血腥的场面,等到外面传出来了炖鸡的香气,赵元喜气洋洋地进屋来告诉他们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就等着吃大菜就完了,杨凌这才放已经憋坏了的曲小白出门。 曲小白现在不敢蹦蹦跳跳了,但脚下的步子比平时还是要快些,大院儿里所有的人都挤到了院子里来,有些年纪小的小孩子都已经捧了大海碗在冰天雪地里排队等着了,一个个小脸儿冻得发红,有的还挂着两串冰鼻涕,却还是都挂着笑脸,一双双眼睛充满了期待。 曲小白心疼这些孩子,忙招呼道:“你们到屋里去等,一会儿炖好了鸡,我就去叫你们。” 小孩子们还不太愿意进屋里去等,曲小白无奈,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帕子,给身边一个年龄很小的小孩子擦了擦鼻涕,鼻涕都已经冻在嘴唇的上方了,曲小白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擦了好一会儿,才给他擦干净了。 她在人群里看见了小猴子侯毛毛的影子,便朝他喊了一声:“侯毛毛,你过来!” 侯毛毛已经有十二三岁,在这群孩子里算是比较大的了,听见曲小白的喊声,惊喜地跑了过来,恨不能往曲小白身上扎,但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懂礼,还是控制住了。 杨凌似乎看出了他的小心机,一把把他薅到眼前,道:“去,带着这些孩子到屋里去暖和,一会儿炖好了鸡叫你们,跑出来一个我唯你是问。” “你干嘛对人凶巴巴的啊。”曲小白笑着嗔怪了一句,“侯毛毛,把这些孩子领回屋里,再去你赵元婶婶那里要一些糖果瓜子给你的小伙伴们分享,就说我说的。” 一听说有糖果吃,小孩子们眼睛里都闪闪发光,曲小白趁机道:“都快点回屋,我看看谁在最后面,最后面的没有糖果吃。” 这一招果然奏效,小孩子们都撒着欢儿争先恐后往屋里跑,有几个甚至摔倒了,但孩子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圆滚滚的,自然是摔不疼的。 侯毛毛看大家都回去,忙去找赵元家的了。 曲小白看他们都进了屋,转回头对赵元道:“照顾孩子们的几个婆子在不在?” “在着呢。”赵元四下踅摸,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派来照顾孩子们的四个婆子,一指,道:“在那里呢。” 四个婆子都站在背风处,正眼睛放光地瞧着挂在院子里的一排排刚杀好还没下锅的鸡,曲小白脸色不大好看,道:“把她们叫过来。” 赵元赶紧跑过去,把人喊了起来,“你们还在这瞧热闹,自己身上的活儿都忘了?主子叫你们呢,看你们挨罚吧!” 几个婆子都慌了,急忙往曲小白这边跑。 杨凌握了曲小白的手,怕她动怒,在一旁劝慰道:“用着不趁手就开了便是,你别往心里去。” 曲小白道:“我不气,不至于这点儿小事就把我气着了。” 婆子们到面前,都齐刷刷跪下了。这几个婆子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有很重的风霜的痕迹,可见之前的日子过得很是艰苦,大概这也是她们选择留下来的原因。 曲小白瞥了她们一眼,没有立即让她们起来,淡声问道:“你们几位有孩子吗?” 有两个婆子摇摇头,一个道:“本来是有一子的,前年战死在战场上了。” 另一个道:“我本来有个闺女,女婿死在战场上之后,闺女也寻了短见了。” 另外两个都道:“我们有孩子,但孩子们过得也不如意,我们就没有跟着孩子添负累。” 曲小白听着这话就十分不顺耳,道:“你们都四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可以给你们的孩子搭把手的年纪,怎么就成了给孩子添负累了?” 第五百零三章撒狗粮有罪 一个婆子道:“夫人,咱们这里的年景儿,年年战乱的,我们能帮什么呀?” 曲小白听着就来气,道:“开垦荒田,缝缝补补,什么不能做?” “夫人您有所不知,就算是有荒田,我们能垦得动,可我们连粮食种子都没有啊,家里人口都快要饿死了。” 说到底,这个腐朽到根里的大凉朝,这些大凉朝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才是始作俑者。但这不代表她就能忍受这些人的懒惰。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有的有儿女有的没儿女,但也都是养过孩子的。”她本来想说,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对这些孩子,但转念一想,她们自己的孩子也未必享受过多少疼爱,毕竟,没那个能力,她话音一转,道:“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待这些孩子,帮他们洗洗衣裳打理打理卫生之类的,也不算是什么重活累活。我既然收留了他们,那就当他们是我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的。快过年了,我不想罚你们,就给你们一个机会,以后,我看你们的表现,若是有一个孩子破衣烂衫不干不净地出现在我面前,你们就自行走人吧。” 曲小白的话说得已经够给情面了,四个婆子急忙叩头道谢,曲小白不耐地道:“冷风口里,大家都看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主子多刁蛮呢。你们还不快起来去照顾孩子们?” 几个婆子赶紧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雪沫子,灰溜溜地赶紧往孩子们的屋里去了。 曲小白发作不得,气得一叹,冲一旁的赵元道:“大元哥,回头你多去孩子们的屋里查看查看,不要让他们还像个小流浪狗似地,从小就得让他们干干净净端端正正地活着。” 赵元脸上有些愧色,但也不至于太愧疚,毕竟,他们这些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曲小白是在福窝窝里长大的,从小锦衣玉食不说,各种礼仪规矩学得并不比这劳什子朝代的皇家规矩少,毕竟,她母亲是个艺术家,父亲是个商界大亨,她一个富二代,就算父母开明,又岂能是真的被放养? 何况生活圈子就摆在那里。 所以看见孩子们在冷风天里穿的棉袄袖子上都是鼻涕,鼻子下面的鼻涕更是冻成了冰柱,她是真的有些怒了。 杨凌自然是理解她的,握住了她的手,道:“好了,回屋暖和着,等着吃炖鸡。” 曲小白也不想因为这样的琐碎小事坏了兴致,立即笑道:“好啊,我正馋着呢。” 从前她很少吃鸡,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在她生活的世界里,禽类多半都是各种饲料各种激素催肥的,真正天然无公害的,基本是找不到的。现在这些鸡,可都是纯粮食和各种小昆虫喂养起来的,而粮食也是无公害的,她简直是爱死了这里的食物了。 杨凌看她两眼放光,也就知她没往心里去,跟着高兴起来。 其实来凑这个热闹,两个人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真的来凑凑热闹,但曲小白偏要去搭把手,看见厨房外面架着烤炉,知道是准备烤鸡了,曲小白便道:“回屋有什么意思,咱们去看看烤鸡.吧。” 杨凌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被她拉着往厨房那边跑去。 “小心脚下,滑。”杨凌苦笑着喊了一句。 地上因为刚才杀鸡的时候洒了一些水,这么冷的天,水立刻就结成了冰,确实有些滑,杨凌唯恐她跌倒,顾不得大庭广众,一探手把她给打横抱了起来。 “啊……”曲小白被他突然的一抱吓了一跳,尖叫出声,尖叫声引来了大家的目光,曲小白羞得捂住了脸,“你做什么?这么多人呢!” “怕你跌倒了。”杨凌一笑,对着那些看了一眼之后脸比曲小白羞得还红的人道:“我心疼夫人,大家不要介怀啊?” 不要介怀?你这个样子,让一院子的光棍不介怀? 众人都撇开脸了,也不知是羞得不敢看,还是耿耿于怀不想看。 杨凌也不以为意,抱着曲小白没有放下,走到烤炉前才把她给放下,曲小白在他耳边耳语道:“你看见没有,那些庄丁都恨不得咬死你的眼神,撒狗粮有罪啊。” 杨凌也不是第一次听见撒狗粮这个词,早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低声一笑,道:“我觉得他们不是想咬死我,是羡慕我。” “少臭美了。”曲小白笑着瞥了他一眼,道:“哎,我早就有个想法,这院儿里多的是光棍,制衣坊也多的是寡.妇,咱们是不是可以鼓励一下他们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毕竟,他们日子有了盼头,干活才更卖力啊。”说得好像她就是一个想尽办法剥削劳动阶级的曲扒皮似的。 杨凌笑道:“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什么女人要守节,在他这里也是不存在的,既然鳏夫能再娶,那寡.妇为什么不能再嫁? “任重而道远啊。”曲小白想想社会上那些对女人很不友善的世俗规矩,有些发愁。 “没有什么能难得住我聪明可爱的小妻子的。” 咳咳,彩虹屁吹得好。听着受用。 说话间,厨房里已经炖出了一大锅鸡,方大厨出来请示要不要先给他们两位盛一碗,杨凌摆手:“先送给孩子们解解馋吧,我们这会子不饿。” 方大厨便用大木桶把鸡盛了出来,赵元点了两个壮汉抬着送去了孩子们的房间。曲小白看着抬走的木桶,也不知是怎么的,忽然就馋了,忙道:“先给我留一碗!”看大家都在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孕妇,嘴馋,大家多担待。” 换做是旁的女人,说不得大家都要嫌弃一声馋老婆,但曲小白是主子,又是这么个活泼可亲的主子,他们觉得她可爱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她呢? 这里的庄丁多半都是上了点岁数的和半大不小的,半大不小的还算是孩子,岁数大的看曲小白,其实就跟看孩子差不多。 他们倒是想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但只怕没有这个福分,不过心里对她的感激和宠溺是实实在在的。 反倒是杨凌,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损了一句:“馋猫。” “嘿嘿,谁让我是孕妇呢。” 杨凌亲自拿了碗,去木桶里拣了几块鸡腿肉和山蘑菇,重新把木桶盖子盖上了,温声道:“赶紧抬过去吧。” 杨凌端了碗,怕冻凉了,还特意揣在了怀里用狐裘捂着,曲小白道:“仔细衣服都染上肉味儿了。” 杨凌便笑:“你是怕晚上闻着会馋吗?” 众人不由哈哈大笑。以前只觉得男主子比女主子要难接触,都不敢接近,如今才知道,他也是个有意思的妙人儿,没有那么高冷嘛。 恰好烤炉里的烤鸡也要出锅了,杨凌便命赵元拎一只送去休息室,他则一手包着碗,一手拉了曲小白,和众人告了个辞,往休息室去了。 两人到休息室坐下,赵元便送了烤鸡进来,曲小白谦让道:“大元哥,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啊?” 赵元心说,我留下来碍眼么?才不要,“外面有的是,我去外面和大家一起吃就好了。” 曲小白也就不再挽留,等赵元出了门,把门带上,她变戏法似的,忽然变出了一个小酒壶。杨凌挑了挑眉,曲小白打开了壶塞,把壶凑到了他面前,“闻闻。” “凌寒香?” 曲小白笑意盈盈点点头:“猜对了,我特意灌了一小壶,咱们偷着喝,被外面的人瞧见了该说咱们偷嘴了。” 杨凌不由好笑,外面谁敢说他二人偷嘴?她这说笑的本事真是越来越迷了。 有酒有肉,酒是极好的凌寒香,肉是……肉是看着别人做出来的,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啦,曲小白把酒壶递给杨凌,道:“也没有杯子,就着壶嘴喝吧。正好,被我的体温捂得热热的。” 好好儿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就总能逗得杨凌心头一热,身体也跟着起反应。咳……先喝一口酒,压下心头的火,再撕一块肉,两人一起吃,这火不知怎的就又起来了。 杨凌这顿酒喝得反倒艰难。 上好的凌寒香,入口极柔,入腹极暖,暖之后,就热得有点受不住了。 好在阿五来得及时,挽救他于水火之中,“主上,吕浑已经押至县城看押,派了允修看守。” 杨凌点点头,“嗯,阿五,你坐下吃点。” 阿五也算是习惯了这两人的脾气秉性,也就不再谦让,坐下来,烤鸡只吃了一条鸡腿,杨凌毫不犹豫地薅下来另一只递给里曲小白,道:“剩下的你可以自便了。” 曲小白举着鸡腿调皮道:“你不要嫉妒我哦。” 阿五心中好笑,为什么那么有能耐的主母,有时候看起来就三岁的智商? 阿五抄起了碟子里的鸡,一本正经道:“我有大半只呢,不羡慕。” 曲小白:“……”这算是阿五大侠的反抗吗?看着平日里比杨凌还要高冷几分,没想到是个这么可爱的人。 第五百零四章凤二 在庄子上美美地吃了一顿,杨凌和曲小白回到府里,却见府门外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马车颇是豪华,瞧着像是慕南云家的风格。 进到院子里,果然是慕南云来了,除了慕南云,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韩威麟,另一个,年纪在四十岁上下,模样陌生,无论怎么看,都是不认识。 更令两人惊讶的是,这个人的双手被缚住了。 辛青君正在陪着慕南云说话,见杨凌和曲小白进来,起身相迎,站到了一旁。 杨凌打量了一眼那人,朝慕南云挑了挑眉:“这人是?” “应该是你很想得到的人。” 杨凌的眉又是一挑,看着那人没有说话。 曲小白也端量了那人一眼,只觉这个人的这张脸十分怪异,枯白色的一张脸,酱紫色的嘴唇,蒜头鼻子,最为奇异的,要数他那双眼睛,三角眼,本就不大,眼白占据了几乎全部的眼睛,只有很小的一点瞳仁,灰扑扑的,毒蛇的眼睛一般。 曲小白不由微微蹙眉。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基本可以归纳为两个字:死亡。 曲小白无疑是不喜欢这两个字的,正蹙眉间,韩威麟先站出来行了个礼:“杨校尉,杨夫人,好久不见。” 杨凌对于韩威麟的印象几乎是零,所以他只是淡淡点了个头,但曲小白一向是很看重韩威麟的人品的,忙爽朗一笑,道:“韩大哥快不必多礼,我们夫妻年纪小,哪受得起你行礼。” “恩公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就算行再大的礼也不为过的。” 杨凌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救过这么个人,只以为是在战场上救过,他摆摆手:“些许小事,不必太放在心上。” 韩威麟道:“对恩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我韩威麟来说,那是活命之恩,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当是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我韩威麟此生无以为报,日后便任恩公驱使了。” 曲小白自然觉得高兴,几乎要蹦起来了,“韩大哥你不要说什么恩不恩的,你能来帮我们夫妻,我们真的是太高兴了!” “韩大哥快请坐。” 曲小白做了个请的手势,韩威麟不太好意思,依旧是站着,并没有坐下。 慕南云道:“老韩是我们军中很需要的人才,小白,你这个墙角挖得可不地道啊。” 曲小白道:“你都把人让给我们了,我们会念你的好的。” 说完就觉得这话不妥,忙又道:“韩大哥我一时嘴快,说话也没个轻重,你别介意啊。” 韩威麟憨厚地笑笑:“没什么的,杨夫人直爽人。” 杨凌看看韩威麟,又看了一眼被缚住的人,今天的重点,显然不是韩威麟,而是这个被绑来的人。 “两位都请坐吧。慕小将军,你押解来的这个人是……” 慕南云自然不客气,矮身坐下了。韩威麟还是不太放得开,曲小白把椅子往他身边拖了拖,他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好坐下了。 “我在重整建制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人。之前五公主和吕浑都找过这个人,不过没有找到,他把自己藏起来了。”慕南云挑眉看了一眼杨凌,犹豫了一下,道:“此前你去军中,有一半也是因为这个人。” 杨凌眸光一缩,眯眼瞧着那个脸色灰颓的人,“凤二?” 他听辛青君和小白说过好几次这个凤二,最先查出凤二其人的,其实是他的二师兄唐木乔,早些年的记忆他很清晰,对大师兄褚芝人他再熟悉不过,反倒是这个二师兄唐木乔,原名叫施桥的,他不是很了解,对于凤二其人,他更是闻所未闻。 小白说,在她的那个系统里,也查不到凤二其人,小白怀疑这个人是用了假名字。 现在这个人,真的是凤二吗?听慕南云的意思,基本可以判定,这个人就是凤二了。 但……凤二是谁呢? 杨凌并没有找唐木乔印证过。小白不太喜欢唐木乔这个人,他也不太想和唐木乔亲近。 一如他失去了的那段记忆里做的选择一样,他希望唐木乔置身事外,不再参与到他的事情中来。 慕南云道:“我父帅的花名册上,这个人登记的名字是叫凤二,但后来他还用过一个名字,叫陆雨舟,至于真正的名字叫什么,那就得你自己问他了。不过,我相信,这是你要找的人。” 慕南云这番话,无疑也道出了他曾经查过杨凌的事实。 但这已经不算什么,活在这个乱世里,谁还不得对身边的危险警惕些?慕南云么,如今这种状况,也算是已经达成了谅解。杨凌和曲小白自然不会太计较他从前做的那些事。 杨凌走到凤二的面前,睨了他一眼,凤二灰白的瞳仁折射出一点疑惑的光芒,在杨凌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你是谁?”他声音尖锐,像是夜枭的鸣叫声一般难听。 杨凌的眸中也有一丝疑惑,“你不认识我?” 凤二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杨凌直视着他的双眼,“那你为什么会派人血洗子虚山庄?” 慕南云坐在椅子上,听到子虚山庄四个字,向曲小白投去了一点疑惑的神色,曲小白冲他耸耸肩,表示具体的事情她也不晓得。 凤二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怔愣了一阵,继而灰白的眸子里闪过些什么,矢口否认道:“不,不是我!什么子虚山庄?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没关系,你好好想想,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杨凌没打算多问,冲门外招呼了一声:“阿六,进来。” 曲小白朝门口看去。 阿六消失了好多天了,这是回来了? 门开了,闪进来一个很精神的少年,“主上。”阿六抱拳,对着众人一一行了礼:“慕小将军,韩大人。” 阿六居然认识韩威麟,让曲小白略有意外。看来,杨凌的人都不能小觑啊。但韩威麟看起来是不认识阿六的,抱拳回了一里,脸上些许疑惑。 杨凌道:“带他下去,好生问一问。” 阿六把手搭在了凤二的一边肩膀上,沉声喝了一句:“跟我走吧。” 凤二被阿六推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打量杨凌,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开口道:“你是杨凌吗?褚芝人的师弟杨凌?” 杨凌示意阿六停下,阿六站住了脚步,凤二转过身来,道:“褚芝人说过,他有一个师弟,生得天人之姿,是他最喜欢的小师弟。” 杨凌眉心微微一蹙。 褚芝人。这个名字他不太想听到。曲小白也不由看向凤二,凤二那双灰色瞳仁里还是有疑惑,但不像是在撒谎。 褚芝人竟然这么说?她倒是听杨凌说过,他和大师兄的感情不错,但是到山庄被血洗那一夜,褚芝人把剑指向他们的师父那一刻起,所有的感情便都化成了仇恨。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杨凌并没有避讳慕南云,问道:“你和褚芝人是什么关系?褚芝人联合外人血洗子虚山庄,你知不知情?有没有份参加?” 凤二道:“褚芝人是我同乡,我们一直有来往,但是你说的血洗子虚山庄,我不知道。” 按照唐木乔的说法,褚芝人和凤二过从甚密,真的会不知道子虚山庄的事?杨凌眸光深邃地睨了他一眼,道:“阿六,把他带下去吧。” 阿六推着凤二走了,凤二有些抗拒,但也不是那种奋力抗拒,最终,他还是被阿六带离了花厅。 屋里就只剩下了五人。慕南云歪在椅子上,一副纨绔样子,“人我已经给你送到了,你比别给我弄死了,好像我父帅还挺重视他的,我得把人还给我父帅。” 杨凌坐回到座位上,道:“他是慕老将军身边的谋士吗?” “算是吧,有军职。”慕南云脸上浮出一抹嫌弃的神情,“不过我也不觉得他献过什么好计策,就他那副长相,拉出去吓人还行,献计献策么,哼。” “你以前就知道他?” “以前我只知道他叫陆雨舟。这回我翻花名册,才发现他那个军职上记录的是两个人,细查之下,才发现两人系一个人。” 这等同于解释了为什么明知杨凌在找凤二,他却没有把凤二交出来。因为他不知道陆雨舟就是凤二。 “慕老将军很器重他?” “也不算器重,上战场很少带他。哎我说杨凌,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怀疑我父帅窝藏他吗?原因呢?他凭什么值得我父帅窝藏啊?” 慕南云不悦地瞧着杨凌,语气不太好,“难道你怀疑我父帅是知情人?你那劳什子山庄,我都没听说过,我父帅天天忙于军务,又怎么会听说?” 曲小白瞥着慕南云,小声嘟囔道:“杨凌都还没有说什么,你就说这么一堆,你心里要是没有怀疑,又怎么会心虚至此?” 慕南云:“……”我送人还送错了? 杨凌道:“我并没有怀疑慕老将军,只是觉得这里面的蹊跷没有理顺。等我审问过凤二再说吧。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第五百零五章男闺蜜 杨凌难得说这么客套的话,慕南云听着一点都不顺耳,“罢,你不用感谢我,我帮你是因为你也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你舍身取义,挫败阿罗丘,我这仗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局面呢。” 慕南云又回敬了一堆巴拉巴拉。 曲小白懒得听他们巴拉,道:“我们今天杀了很多鸡,趁着韩大哥也来了,晚上你就留下里尝尝方大厨炖的黏糊鸡.吧,很是不错。” “我来的时候就听你们那门房说了,你俩去庄子上看杀鸡去了。也好,不枉我跑这一趟。” 慕南云向来不拒绝曲小白的邀请,即便是杨凌那边的目光有些凉寒,他也不甚在意。 韩威麟则是一直在发懵。他们在讨论些什么,他一概不知,那什么凤二,又扯上了慕老将军,本身就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能去探听的。杨凌和曲小白敬他,他却也没有把自己真的当成是个人物。 自己就是个跑江湖的粗汉子罢了。如今在军中混个职位,不过是想着保一方百姓平安。如今战事暂时停止,恩公的夫人有想让他到身边来帮忙的打算,他自然是要来报恩的。 慕南云倒也不缺这么个人用。索性就大方放人。 时间尚早,干坐着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曲小白便提议道:“不然,我们把林裴找来打几圈儿?” 慕南云把可怜兮兮的目光瞥向杨凌,“我输不起。” “你们可以教老韩,我和你们不是一个级别的,就不掺和了。” 这是什么?这是赤果果的蔑视啊!曲小白心说,杨凌你是真不怕挨打啊。 但慕南云才不会在意他的蔑视,他跟个矫情的小媳妇儿似的:“那你也不许给你媳妇支招。” 曲小白无语道:“慕南云你还算不算个男人?不过是打几圈麻将,又不是要你的命。” 韩威麟从来不知道,这杨夫人在慕小将军面前说话竟是这么放肆的,看样子,他二人倒是比慕南云跟杨凌之间还要熟稔些。但他们说的什么麻将,他又懵了。 曲小白瞧着憨厚的韩威麟,心道你们让老韩上?你们的良心安否? “青君,要不你来吧?” 辛青君很是明智地拒绝:“算了,我还有很多的账务要做。”辛青君指了指书房的方向,曲小白也就不再强求他。 想了想,道:“青君你去书房吗?” 辛青君点点头,站起身来,已经准备要离开了,曲小白道:“那你把林先生和杨春叫过来吧。” 这种场合,还是换杨春比较合适,不能欺负老实人。 不管是谁来,杨凌已经拒绝无效了,只能是无奈地在一旁无声抗议。 曲小白哪管他那无声抗议,这就进了年关了,在那个世界,已经放了大假,可以放肆玩儿了。 辛青君笑笑,“好。”看看韩威麟在这里也融入不进去,便道:“韩大哥,那边院子有几个兄弟闲着,不如你随我过去,和他们认识认识,可以切磋下武艺什么的。” 韩威麟如蒙大赦一般,忙道:“好啊!” 这就和杨凌曲小白告辞,赶紧随辛青君去了。 不多时,杨春和太子都到了花厅,太子一见麻将都摆上了桌,掉头就要走,他身边的杨春一把揪住了他,“林兄去做什么?” 聪明如杨春,一看就知道这场合是怎么回事了。麻将么,他没玩过,但听曲小白说过。他和曲小白出门做生意,马车上无聊的时候,横不过是玩各种游戏。 “这是麻将牌?”杨春笑了笑,“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四个人玩儿的吧?算林先生一个,你们四位,应该刚好。” 曲小白意味不明地呵呵两声,道:“杨凌和咱们不是一个级别的,他被开除了,杨春,你来。” 杨春:“……”我可以拒绝吗? 显然不能。 曲小白摆弄着手中的牌,悠悠道:“林先生,杨凌不上,你觉得如何?” 太子这才勉勉强强坐下来,干笑一声,“那还好。” 曲小白的目光瞥向杨凌,她的夫君已经到了独孤求败的境界了么?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凌丝毫没有高处不胜寒的自觉,反倒是拖了一把椅子,在曲小白身后坐了下来,慕南云太子和杨春齐齐看了他一眼,都一副有意见但无法言说的样子。 杨凌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很是高冷:“放心,我不会插言你们的牌局的。” 曲小白道:“要不,你们四个男人玩儿吧,我去给你们张罗晚饭去。” 慕南云道:“我们和他不是一个级别的,怎么玩儿?倒不如直接把银票奉上,也显得我们大方些。” 曲小白刚要嘲他几句,却听杨春那个不争气的道:“这个麻将牌游戏还要下注的么?” “不然呢?”曲小白恶狠狠地瞪着他。 慕南云道:“杨春兄弟没有玩过这个吗?” “玩是没玩过,不过是略通其中的套路。”杨春笑了笑,漂亮的眼睛显得很纯净,“如果是要玩儿钱,我能玩儿得起的,就是每局不超过一百文钱,多了的话,我这个打工仔负担不起。” 连打工仔都出来了,看来没少跟曲小白混。 曲小白气得牙根痒痒:“杨春,我分你的红利少吗?” “不少,一万两呢。”杨春也不避讳众人。这个数字,显然是不少,众人的眸光都闪了闪。 “可我大部分的银子都孝敬我爹娘了,余下的,我爹娘说,要给我存着,好给我讨媳妇。” 曲小白:“……” 杨凌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曲小白刚要回身去说他几句,忽见门被推开了,一个娇俏身影探进头来,却是吴锦。 “锦儿?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快进来。” 吴锦身边跟着她的丫鬟阿云,阿云手中拎着一个大包裹,一起跟进来的珞珞忙把包裹接了去。吴锦进来之后,一见这么多的男子,心里就有些怯,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曲姐姐好,各位好。” 曲小白朝她招招手:“快过来,到我这里来坐,我给你介绍大家认识。” 吴锦十分为难,没有挪动脚步,“曲姐姐,我还是不进去了吧……”眼角余光却是落在杨春身上,想进又不敢进,退出去又不甘心。 若是没有旁人,只杨春在此,她倒不必那么顾虑,但这里除了杨春,还有她不认识的陌生男子,要是留下来,就不太好了。 曲小白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到自己座位前,把她按到座位上,道:“坐下,没关系的,没有外人,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大才女,吴侃吴叔家的女公子,小字锦儿。这位是凌云学院的先生,金科状元,林裴林先生,以后,你在女学教书,和林先生也算是同事了。” 太子点头一礼,“吴小姐好。” 曲小白这里就没有什么世俗概念男女大防,太子也就见怪不怪了。 吴锦忙站起身来福身回了一礼,“林先生好。” “这位,戍边军的监军,慕南云慕小将军。” 慕南云就随意得多了,“吴小姐不必拘礼,我们都算是曲小白的好友,男闺蜜。” “男闺蜜?”吴锦对这样的新鲜词儿还不太适应。 曲小白跟她解释道:“他这个人就爱胡说八道,他那意思呀,你不用在意他们的性别,把他们当女性都行。” 慕南云:“……”不带这么坑队友的吧? 杨春和太子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们和他不一样,我们是在她手底下干活儿的。” 那意思,女性、男闺蜜,就请慕小将军一个人来担当吧。 大家开着玩笑,吴锦没有那么拘谨了,端端正正给慕南云行了个礼,道:“给慕小将军见礼。”她心里却是很震惊的,曲姐姐不但交游广泛,而且认识的人都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只能说明,她真的很有本事。 慕南云道:“说了不用那么客气,你既然是小白的闺中蜜友,那就跟她一般,放开些就好。” 曲小白嗔他一眼,道:“我是个乡下长大的野孩子,没学过什么规矩,如今又已经嫁做人妇,锦儿可是云英未嫁的闺中女儿,你岂能拿锦儿和我比?” 慕南云忙认错:“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一会儿我多输几文钱给你算是赔罪好不好?” 曲小白朝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你。锦儿,这是杨春,你们早见过的。” 吴锦脸颊被红霞染了似的,红透了,福身道:“杨公子有礼。” 杨春也端端正正给她回了个礼,“吴小姐。”眼神里,看不出有什么波澜,是很平静的眼神。 等到所有人都介绍完了,曲小白拖了张椅子在吴锦身边坐下,道:“杨春,你不是要打一百文钱一局的麻将吗?行,那我们就打一百文一局的,我就不上了,我让锦儿上。” 杨春:“……”这是瞧不上我吗? 曲小白甩给他一个眼刀:哥就是瞧不上你这作派。 吴锦慌乱地要站起来,“不行,我不会玩儿。” “我教你。”曲小白按住她,没让她动。 太子和慕南云的内心里自然是抗拒和这个小女娃子一起玩的,毕竟,为人家的声誉考虑,他们不能干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但看见吴锦眼底对杨春的那丝丝情意,两个人也就明白了曲小白的意思,能怎么办?舍命陪一场呗。 第五百零六章太子有何指教 杨春见那两人没有不玩的意思,也就只能作陪了。 曲小白道:“锦儿没有玩过,我先教她几局。” 听说吴锦是吴侃的女儿,又是要在女学任教的女先生,在座的都没有一个敢轻看了这小女子的,虽说是男女不同桌,但在曲小白这里已经打破了这个规矩,也就无所谓为了另一个女孩子把规矩打破到底了。 吴锦起初还有些紧张,在玩了几圈之后,便放开了些。她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曲小白这个老师也当得好,没用几局,她就已经熟知麻将牌里的套路,打得得心应手了。 慕南云笑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杨凌一直坐在曲小白的旁边,连多一句话都没有,甚至连多一个眼神都没有。 不是一个级别的嘛,那他还是不要讨嫌的好,省得晚上旁人都安然回自己家了,他还得跪榴莲壳子。 半个下午的时光匆匆而过,牌局输赢有限,但吴锦的表现很是亮眼,小姑娘沉稳聪慧,不拘小节,却又有礼有矩,完全不似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一般做作又自命清高,也比寻常的小家碧玉更稳重出挑。 总之,就是很好。 曲小白话里话外试探杨春的意思,杨春都毫无痕迹地划水划过去了。 来日方长,曲小白晓得这也不是能急的事情,尤其是杨春这种已经心有所属的。至少,吴锦应该给杨春的印象不错,这就够了。 晚间开宴的时候,曲小白和吴锦就没有再和他们去凑趣,两个人回到主院里,在曲小白的屋里简单用了晚餐。 吴锦这才找到机会跟她说话。 “我娘亲给你做了肉干子,还有一些苹果干,地瓜干,让我给你送过来,我不知道你上午去了庄子,要知道的话,就请你去家里了。” 曲小白逗她:“这样不是更好,还能偶遇心上人。” “曲姐姐!不和你好了,你净取笑我!” 曲小白故意道:“你怕什么羞呀,现在就你和我,你要是在我面前都怕羞,那我可不帮你了啊!” 吴锦娇羞地咬着嘴唇,“曲姐姐!” “好啦好啦,不逗你啦。”曲小白略收敛了疯癫,正色道:“锦儿,有些事,我得提醒你一下,杨春,可不是那么好拿下的,你得做好准备,可能,就算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也不会对你怜香惜玉。” 曲小白是真的喜欢这个姑娘,也是真的心疼这个姑娘,她希望她好,不希望她和杨春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吴锦脸上的娇羞褪去,也很认真地看着曲小白,道:“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这样了吧?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却对我没有半分动心。” 曲小白点点头,“也差不多就这样吧。” 吴锦脸色有些凝重,好看的眼睛里却是神色坚定,“曲姐姐,我想试一试,若是不能尽心尽力一试,我怕我会后悔。” 曲小白道:“我也不知道支持你是对是错,毕竟,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但我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难受。锦儿,你可以努力试试,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咱就不要死心眼儿,一棵树上吊死,好不好?曲姐姐身边有的是好男儿,我再给你介绍个好的。” 吴锦紧咬着嘴唇,半晌,道:“曲姐姐,杨春是个死心眼儿的人,可我也是个死心眼儿的人,或许,只有撞了南墙,我才能死心吧。” 屋子里气压骤然低下来,曲小白最不喜这样的气氛,拉了吴锦的手,道:“你还没怎么听过我弹琴唱歌吧?来,我给你弹唱一首歌吧。” 曲小白拉着她到瑶琴前,指了指杨凌平时坐的凳子,道:“坐。”她则在瑶琴前坐了。 每日里都会弹的琴,不必试琴弦,直接弹便是。 她选了个《白头吟》弹唱了出来。曲子略带悲意,词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也算是闺中怨诗了。 算不上是在规劝吴锦,但是也让吴锦知道了有一种男人叫渣男。 吴锦只听见了那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其余时间,她净看曲小白来着。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正好可以看见曲小白的侧脸和一双灵动的手。 她以前没发现,她侧脸竟然很美!入鬓的眼角,长而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小巧的鼻子嘴巴,比正面看美了不知几多。 她灵动的双手似蝴蝶在琴弦上跳舞,瞧着只觉赏心悦目。 吴锦终于明白这座位是谁坐的了。 她打从心底里感叹,那位杨大哥,真是个有福之人。 他们夫妻两个,也算是一心人了吧?真好。 曲小白弹唱了一曲,非又让吴锦弹了一曲还赠与她。吴锦谦虚了几句,还是弹了。 虽算不上顶好,但手法也相当不错了。 杨凌几人则在花厅摆了以鸡和酒为主题的酒宴,没有凌之香,但也是不错的酒,都是脸皮厚的人,喝起酒来一点负担都没有,倒有点不醉不归之意了。 席间慕南云问起了村子里软禁着的那位,问杨凌打算怎么办,杨凌道:“先关着吧,过了年再说。” 慕南云道:“如果不好下手我可以帮帮你。” 那几位,留着始终是个隐患,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最终,他们都将不可能再回到京中。 杨凌道:“慕小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不给小将军添麻烦了。” 交到他手上,下场不过就两个罢了,要么是死,要么是去军中服重役,但杨凌不想和慕南云在这件事情上有过多牵扯。 慕家也是个滚烫的山芋,靠近容易灼伤,即便是合作,也不是现在。 慕南云也就不再坚持,“也好。” 处理几个宫人,对杨凌来说举手之劳,慕南云不过是怕他仁慈会留祸患,但想想杨凌以前做的事,他还真不必有这个担心了。 酒喝得已经都有了三分醉意,忽然有村子里的守卫来找杨凌汇报情况,杨凌出了门,问道:“什么情况?” 守卫道:“主上,容与让属下来跟您说,她那个医女医术不精,治不好她的病,想让您给她请个好点的大夫看看。” 杨凌冷笑了一声,道:“去告诉她,我这里的大夫,只怕她信不过。” “是,主上。” 守卫走了,杨凌重新回到酒桌上,慕南云道:“杨凌,你是不是故意去逃酒了?离席罚三杯!” 杨凌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三杯够吗?” “咳……你随意吧。”慕南云秒怂。 杨凌端起面前的酒杯,忽然一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又执起酒壶,自己给自己倒满了,继续喝了,接着再续上一杯,仍旧是喝了,问道:“慕小将军可满意了?” 慕南云抽着眼角,“海量!”他哪里料到杨凌能这么配合他? 杨凌若是不配合,他反倒觉得没事了。但他这么配合,他总觉得后背哇凉哇凉的。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今晚的酒宴,杨春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喝酒的状态,辛青君一向和他合得来,与他相谈甚欢喝了也不少,而且又添了个海量的大汉韩威麟,三个人自成一个自得其乐的小圈子。杨凌似乎和慕南云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说了不少,也喝了不少,唯太子一直是略沉着脸,心事重重地样子。 当然,太子也没少喝酒。 一直到戌时末刻,酒席方散,除了慕南云,大家都在这个院子里住,无非是回自己的院子,自不必麻烦,但在结束的时候,太子叫住了慕南云,道:“小将军,齐晟这几天不太听话,能不能请你留一下,我想跟你说一下他的一些问题。” 这是个一点都不高明的理由,慕南云醉意朦胧,反应有些迟钝。 杨凌道:“我瞧慕小将军醉得厉害,今晚就在这里住吧。正好林先生那个院子里还有间厢房,慕小将军不嫌弃吧?” 慕南云醉得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好不容易挤出个笑容:“不,不嫌弃。” “那就这样吧。阿五,送慕小将军和林先生回自己的院子吧。” 杨凌回到自己的屋里时,曲小白已经让人把吴锦送回了家。杨凌洗漱了,拥着曲小白入睡,未在管太子和慕南云的事。 慕南云被太子请进了屋里,酒醉未清醒,小丫鬟沏了醒酒茶,慕南云喝了一口,只觉胃里翻腾,赶紧冲向门外,狂吐了起来。 太子一脸沉郁,不耐地命厉昀去帮他拍背,厉昀出门帮慕南云拍了半天的背,慕南云吐完了,直接就趴在了地上,厉昀把他给扛进了屋子里,太子一看,气不打一处来,阴沉地道:“把他给泼醒了!” 厉昀毫不犹豫,端起了桌子上的一杯冷茶,照着慕南云的脸就浇了下去。 慕南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愣愣地看着太子,还没有从醉酒中清醒过来,太子沉声:“慕南云!” 慕南云方一个激灵,摇摆了摇摆头,拽回一点神智,“所以,现在是以太子的身份在跟我说话吗?” “你以为呢?” 太子沉声说话的时候,倒是还有些威仪在。但慕南云对这个太子,并没有多少惧意,深吸了一口气,顺手拿起洗脸架上搭着的一块棉巾,擦了擦脸,道:“太子有何指教?” 第五百零七章鄙视 太子怒目盯着慕南云,问道:“我问你,杨树屯村子里在玩儿什么猫腻?” 慕南云一副懒散的样子,把棉巾扔给了厉昀,莫名地笑了一声,道:“不过是杨凌曲小白和容贵妃五公主之间的小试牛刀,我劝太子殿下还是不要过问的好,若能坐收些渔利,对你来说不算坏事,若不能,也不会对你有损。” “慕南云!我是太子!你让我不要管,让我眼睁睁看着杨凌在这里杀人吗?”太子几乎要暴跳起来。 慕南云看着太子,脸上的笑容有些莫测,“殿下,您若是真的为天下万民着想,真的想要管一管世人的死活的话,东疏郡和附近郡县的灾民可都还饿着肚子呢!您倒是可以去管管他们。至于杨凌,他心里有杆秤,不会行差踏错的。” 太子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但不过一瞬,他便避过慕南云话里的前半部分,嗤笑道:“有杆秤?我看他那杆秤全倾斜到女人身上了!” 慕南云眼睛里浮出一抹不耐,但转瞬就掩饰了起来,只是语气里还是透着些不满,“他爱女人多一些还是爱别的多一些,那也是他自己的事,碍着殿下什么事了?他也没做违法犯罪的事,他也没有鱼肉过百姓,他在战场上做过的贡献殿下难道不知道吗?试问殿下,今年秋冬,有谁比他为咱们大凉朝做的多?殿下为什么就偏偏抓着他有可能会犯错却还没有犯的错不放呢?殿下您能告诉我答案吗?” 慕南云句句质问,问得太子几乎失去了招架之功。 他和曲小白一样,来自同一个世界,受过的教育基本是一样的,尤其他还是个军人,军人对于家国的感情又和寻常人是不同的。他瞧不上大凉朝官场的黑暗,更瞧不上皇族的所作所为,只是他和曲小白不同的是,他想要回去,所以不太想过问大凉的事。但当太子真的触及他的底线的时候,他选择了和曲小白一样的态度:鄙视。 哪怕对面站的是太子爷,他一样没有给他留半分情面。 若是曲小白在这里听见他这一番话,说不得就会给他的好感度加上两个高度。倒是可惜了现在没有几个好听众。 太子烦躁地做了个吐息,道:“我不想和你在这里说这些没有用的。就算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太子的责任,那也不消你来提醒!我只问你,杨凌在玩儿什么猫腻?他是想杀了容贵妃的人吗?” 慕南云在心里已经骂了不知几多个傻.逼,这太子瞧着挺聪明一个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是对最该懂的政事谋略上一窍不通,真是让人恨铁不成钢。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殿下又打算做什么?”慕南云语气变得不好起来。 太子对慕南云的态度很是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慕南云在京中是横行惯了的,在这里又是手握兵权,他还真不太敢动慕南云。 “自然是阻止他。慕南云,你不觉得杨凌很有问题吗?如果单纯只是不想和容贵妃的人打交道,完全可以交给你处理,他何须自己动手?你不觉得,他有私心吗?” 慕南云反问道:“容贵妃是派人来杀他的,你不会想不到吧?她都要杀他了,还不兴他有点儿私心?殿下,我知道,皇权至上,容不得谁践踏,但你也要拎清,那是你吕家的皇权,不是她容贵妃的皇权好吧!” “慕南云!你想造反吗?”太子到底是太子,虽不通戍务,但到底尊严还在,哪里容得了人践踏?他到底还是发怒了。 慕南云却是平平静静地一嘲,“横竖早晚会有人给我定这个罪名的,是太子殿下你还是旁的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 太子泄气了。 他没什么倚仗。朝中政权由容家把着,军权也尽握在容家子弟手中,他虽是容贵妃养子,但说白了,就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容家扶持的傀儡。现在唯一堪可与容家抗衡的,也就只有慕家了。 而且,慕家这一支力量,也未必抗衡得了。 几年前,他以要收服慕家为贵妃所用为借口,随慕家来了南平,而容贵妃没有阻拦,不过是因为她不怕他与慕家联手罢了。 换句话说,她瞧不起他,也瞧不起慕家的力量。 可他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剩下这一支力量了。 所以他其实不敢真的跟慕南云闹翻。 身为一国太子,何等悲哀。 吕非衣往后踉跄了一步,“杨凌是我们大凉的英雄,我只是不想他染上污点。方才是我口不择言了。” 慕南云凉凉道:“你想多了。他才不在乎什么英雄不英雄的。” 一国太子,说话不经大脑,出尔反尔,焉有信字可言了?他虽是个纨绔,可也不能苟同太子的这种做法。 “天色晚了,太子殿下还是早点歇息吧。”慕南云道了一声晚安,从太子的房间里出来,一阵冷风直灌进脖子里,被厉昀浇了水的脖颈衣裳几乎立刻成冰,慕南云暗骂了一句,日,神经病! 他看看给他准备的那间房,不太情愿地走了过去。 糊涂太子要怎么想,今晚还能不能睡得着觉,他一点都不想管。 曲家。 容与白天和颂玉商量,要怎么样才能把杨凌给请到这儿来,颂玉便出了个让他先派大夫来的主意,先听听他的大夫怎么说,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容与觉得也还可行,便应下了。 后来颂玉去金林的房间,看见他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愈合的速度简直不要太快,十分惊异。 不止是她,连金林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年轻大夫这种处理伤口的办法,真是闻所未闻,却是这般有效。 颂玉回到容与的屋子,便把这件事跟容与说了,并道:“如果那个大夫的医术真的这般神奇的话,那倒是真的可以让那个大夫给看看。大人,您说,他会像治疗金侍卫那样给您认真治病吗?” 容与沉吟了一瞬,道:“先请过来再说吧。” 结果,两人一直等到大半夜,连个大夫的毛也没有等来,颂玉恼怒地破口大骂,容与也烦躁得很,又不太愿意吃章医女给煎的药,只能干熬着。 到下半夜,好歹熬出点困意,才和颂玉相拥着睡去。 第二天一早,颂玉爬起来梳洗过,又给容与梳洗了,便到外面找到守卫,语气不太好地道:“麻烦你去问问你们杨校尉,他要如何才能给治病。” 守卫依旧是很配合地答应了,也派了人去府里回杨凌。 杨凌昨夜酒喝得不少,以至于兴致很好,拥着曲小白就总控制不住自己,征得曲小白的同意之后,就开始欢喜地交作业了。 他那征得同意,也就是个表面文章,曲小白不同意也拦不住他,索性就遂了他的意。谁知连动作都比往日狂野了些,吓得曲小白连连叫停,到底他也不算太尽兴。 天亮,竟然学会赖床了。 曲小白十分无语,就没有管他,自己先起床了。 守卫来汇报,曲小白开门出去,问道:“是何事?” 守卫把颂玉的话转述了一遍,曲小白想了想,道:“你让董朗去一趟吧,治不治的,看董朗的意思就行。” 董小爷的性子其实很古怪,他未必愿意给容与治病。 守卫去了董朗的院子,董朗正在逗一只猴子玩儿,那猴子正是前些日子云不闲做接骨手术的那只,猴子恢复不错,但腿上还固定着夹板,董朗欺负它不能动弹,给个猴子记得抓耳挠腮。 “何事?” 守卫道:“主母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给村里那女人看看病。” 董朗拿一团雪扔小猴子,小猴子气得又扔回他身上,他一顿哈哈笑,笑完之后才沉静问道:“她怎么说?” “主母说让你看着办。” 董朗意兴阑珊:“我知道了,你让那老娘们儿等着吧。” 守卫抽了抽嘴角,心道如果容与听见董小神医这般称呼她,这病也不知道还用不用治了。 曲小白洗漱完了之后,杨凌也终于爬起来了,对她道:“阿六回来的时候,把那个画师带回来了,顺便把苏斯也带回来了,都在庄子上妥善安排了,你随时可以见他们。” “年前就不见了。就剩两天过大年了,让他们安顿一下,我这两天也好好陪你,不想工作了。” 杨凌就又腻过来了,在她嘴巴上一番啃,把她刚抹的唇脂吃了个精光,气得曲小白哭笑不得,“你都化身成带色的狼了,再这样下去还得了?我还是去找苏斯大哥吧!” “不要。”杨凌嗓音暗哑,把她拉到怀里,脸颊贴着她的肌肤,“恨不能把你融进身体血脉里,再也不分开。” 曲小白心跳得整个人都不会动了,半晌,才说出一句:“怎么忽然说这个?神经病。” “这样想的,就这样说出来了。小白,我爱你。” 珞珞推门进来送东西,就看见两个人忘情拥吻在一起。已经习以为常的珞珞很从容地退出了房间,轻手轻脚把门关上了。 慕南云没有用早饭就离开了,军中还有事情要忙,打从他爹进京之后,他的时间就没有那么宽裕了,慕小公子的逍遥时光,也一去不复返,如今只能称作慕监军的繁忙时光了。 第五百零八章巧手夫妻 已经是年二十八了,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木工组和基建组都和学院一样,在小年那一天就放了年假,大家不但都领到了可观的薪俸,连发的过年物资都是和庄子上的人是一样的。这两个组的人有一些是在外地招募的,有些人的家乡还被大雪埋着,至今没有音讯,在子虚庄的帮助下,已经尽量去寻找他们的家人了,也有的住得比较近,曲小白都派了马车送他们回乡过年。 有的人求到了杨柱子或赵元面前,问明年能不能举家迁过来,曲小白都答应了帮忙安置,但因为房屋不够,他们只能来年雪一化就得赶紧回来盖房子才行。 大家一听要盖新房子,基本上都选择了迁过来。 那些回不了家乡的,杨凌答应,一旦找到他们的家人,就送到庄子上来,若实在寻找不到,或已经在大雪中遭了难的,那就没办法了。 留下来的人暂时也都安置在了宿舍大院儿里,这些日子过得也不错,还和杨凌曲小白一起吃了一回大锅炖黏糊鸡,心中的感激和激动自不必说。 制衣坊那边的女子和新近招的一批男女学徒,因为要赶制春装,直到今天才停了工,当然,这几天的工钱曲小白都让按三倍给算的,害得那些早就放假了的人都羡慕得几乎要流口水。 早饭过后,听着赵元曲俊吴侃等几个人给她汇报大家的情况,曲小白心里甚觉安慰。艰难之中,在杨凌和她的带领下,等大家也算是收了个好尾,可以安心过个好年了。 曲小白和几人闲叙了几句,便撵人了:“你们赶紧回去准备自己家的事情吧,这多半年尽忙着庄子和工坊的事情了,都没怎么顾自己的小家,赶紧回去,别让老婆孩子埋怨。” 曲小白分别给几人封了个大.大的红包,“该得的,你们都不要推辞,算是我们夫妻的一点心意。”赵元和吴侃接了红包都走了,剩下曲俊一脸憋屈,曲小白好笑道:“你怎么回事?” 曲俊委屈巴巴:“我没有家。我以前一直在我何叔家里住,现在,我有能力了,想要搬出来,可我怕何叔会多想。” 曲小白好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立是件好事呀。搬出来也不代表你不孝顺他,你这么滑头,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可我都还没有家,他肯定不会同意我搬出来的。” 曲小白半晌才琢磨过来他说的“家”是个什么意思,气得举起手中的账册在他脑袋上掴了一下,“你难不成还得让我包分配媳妇?行,红包拿来,我给你分配个大媳妇!” 曲俊揉.搓着被她掴疼的脑袋,吸了一口凉气,“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曲小白眸光一闪,盯着他的脸瞧,“你是不是瞧上工坊里哪个小姑娘了?” 曲俊的脸微微红了,竟然羞涩了,“是……应该是吧。” “行……”曲小白好笑又高兴,子虚庄的汉子们要都像他这么开窍,她还用操.心么?根本就不用啊…… “你告诉我是谁家姑娘,我找人去给你探听探听姑娘的意思去。我这里一不作兴包办婚姻二不作兴强买强卖,行就行不行你就别家看看。” 曲俊好尴尬:“夫人你说的就跟买卖货物似的。” “这婚姻啊,它就是一场买卖。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你留下姑娘的名字,我回头让人给你说媒去。”她的那些现代婚姻观,显然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还是打住的好。 曲俊留下了姑娘的名字,看杨凌回来了,赶紧告退。 杨凌同样也是和辛青君去布置过年的事情去了,快速地布置完了,杨凌赶紧回书房来,意思嘛,很明显,就是来找曲小白的。 别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二人一时不见就如同隔了几百秋一般。 杨凌刚和曲小白没说上几句话,曲小白正想去看看关娘子做面点,她的哥哥曲小黑嫂子杨红霞来了。 杨凌只能放弃和她亲热的机会,但还是挽着她的手没放开,几人一同去了主院儿屋里。 两人是来给送衣裳和婴儿车婴儿床的,自从曲小白怀孕之后,她哥哥便开始打造这个婴儿车婴儿床,中途因为要打造的器具太多,只能是利用各种空闲时光,是以才一拖再拖,拖到年底才交货。 车和床都是按照曲小白的图纸做的,只是曲小黑又在车上雕刻了漂亮了的竹子,竹子用了绿色的颜料和着清漆上了颜色,刻画得栩栩如生,床也雕刻了漂亮的花纹,直看得曲小白眼睛发直,“天啊,哥哥,你的手真的是太巧了!” 曲小黑依旧是那么憨厚,“妹妹,你别那么说,我就是个木匠,哪算什么巧手。” 瞧瞧,这就是做人的差距,人家有这么好的手艺还这么低调,有些人什么都不会,却偏偏自视甚高得很。 杨红霞给她缝制了一套新衣,面料是江南真丝,是她偷偷让曲俊给搞来的,桐花紫的颜色,淡雅又矜贵,衣服的款式是曲小白画的款式中的一款,杨红霞擅于刺绣,但对于衣裳式样这方面还是不能独.立设计。但她在原先款式的基础上,袖口处又缀上了月白色的蕾丝,腰间则是深一点的紫色蕾丝,大约是要避讳白色腰带,所以只能选深一点的紫色为配色,因为曲小白怀孕的关系,款式不是掐腰的设计,但腰间这一道紫色蕾丝恰似腰带一般,衣袂又是一圈月白丝线绣成的花团,雅致中不乏灵动。 总之,蕾丝绣和刺绣让整件衣裳顿时贵气又精致,曲小白这样曾经走在时尚前沿的人都对这衣裳挑不出毛病来。 除了外衣,还有一件夹袄,几套蕾丝里衣和内.衣,经过了这些时日的改进,蕾丝的内.衣,和她在哪个世界穿用的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而且这是纯手工的,比机器衍缝的东西自然更好。诚然,这些东西杨红霞没有让曲小白当面展出来,曲小白只是扒拉开礼盒偷偷瞧了一眼。 另外还有一包衣物,杨红霞没有打开,曲小白要打开,杨红霞红着脸没让,只说等他们走了以后再打开。 曲小白立即明白里面是什么了。那是她托她给杨凌做的短裤和睡衣。小嫂子的脸颊红得跟什么似的,瞧着就让人稀罕。 曲小白忙去屏风后试了衣裳,淡紫的衣裳衬着雪白的肌肤,说不出的典雅矜贵,杨凌都看得眼睛直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小妻子不算是个美人,可就是说不出有什么地方,特别吸引他,只要她在他面前,他眼中再看不见别的人别的物。 她就是世间最美的所在。 曲小白美滋滋地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回台步,不吝赞美之词,道:“哥,嫂子,你们两个可真是天生一对,手都是这般的巧!简直是巧夺天工!” 夸得小夫妻两个都不好意思了。 也害得杨凌差点想把她扛到卧房去。 曲小白美够了,才让珞珞去取了三百两银子的现银来,曲小黑夫妻两个忙要推辞,曲小白道:“哥,嫂子,你们不要推辞,这点儿银子对妹妹和妹夫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我想多给你们一些,现在还不是机会,等过段时间吧。等爹爹和娘不用再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的时候,我就多给你们一笔安家银子。这些你们留二百两自用,嫂子的娘家也要打点嘛,另外一百两,你们以你们的名义给爹娘,过年接他们去家里过,总要有点表示,免得爹给嫂子脸色看。” 她怕他们不听话,一再嘱咐道:“记得要以你们自己的名义,不要以我的名义,我等年后去串门儿,会另外孝敬爹娘的。” 小夫妻两个也不好再推辞,只好把银子收下了。曲小白在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又暗戳戳给了杨红霞二百两银子的银票,让她做体己用。 倒不是曲小白胳膊肘外拐,实在是她的木头哥哥也不会当家。何况,她十分通晓一个道理,只有嫂子好了,没有后顾之忧了,才能更好地对她的哥哥。 送走了哥哥嫂子小夫妻两个,曲小白满心欢喜地关了房门,把屏风也给拉开了,“亲爱的夫君,我们试试新衣服吧。” 亲爱的?这又是什么新称呼?不过,这个称呼不错,杨凌表示很满意,嘴角露出了笑意。 不过,大白天关起门来,还连屏风都挡上了……这是什么节奏? 待曲小白打开了礼盒,杨凌拎起了一条短裤,端量了一下,薅住了前面凸.起的布料,挑眉:“这么精致的么?” “切,这算什么精致?等我把大象鼻子的画出来让嫂子给我做出来,那个更适合你。” 杨凌忽然很正色地看着她,曲小白不懂他什么意思:“怎么?” “曲小白,你是不是该练一练女红了?这么贴.身的衣物,你让嫂子去缝,还大象鼻子,你是打算把我的象鼻子尺寸告诉嫂子吗?” 杨凌的眸色黝黑黝黑的。 第五百零九章恨铁不成钢 曲小白:“咳咳……其实我也很无奈啊。”脸都呛红了,“来,先穿上试试舒服不舒服,不要太注意细节嘛。” 杨凌笑了一声,二话不说,直接就把身上的衣裳都脱掉了。曲小白只一个去选衣服的空当,再一回头,她夫君就于她裸.裎相对了。 “选好穿哪一条了吗?” “咳……还不都一样。”曲小白把一条酒红色的短裤递给他,“呶,穿试试合适不合适。” 杨凌一边往身上穿,一边又咬了一回牙:“曲小白,你是怎么腆着脸把我的尺寸告诉嫂子的?” 曲小白哪里顾得听他说什么了?她只顾得看杨某人又直又长的大长腿了。 还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心里想着,果然,男人的腿要是好看起来,更要命。 短裤穿上十分合适,将杨凌的“曼妙”身形彰显无疑,前.凸.后.翘,好看。 曲小白看得正入迷,一件衣裳兜头罩下,杨凌不满的声音隔着衣裳传入她耳中:“以后爷的贴身衣物自己来缝,你负责画个图就行了。” 曲小白憋不住的傻笑从衣服里透出来,“嘿嘿嘿,爷,你真是万能的,连女红都会。” 杨凌很快就穿好了衣裳,曲小白还在那傻笑,罩在头上的衣裳也没有拿掉,忽然就觉得面前一热,黑咕隆咚的,杨凌却很准确地攫住了她的嘴唇。 曲小白连反抗都懒得反抗了。大白天又怎样,横竖他不嫌丢人,她也很享受他给他带来的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那就一起放纵呗。 珞珞这回没有进来打扰好事。 一吻过后,差不多也就到了午饭的时间,可见这一吻的时间有多久。 午饭是新鲜蒸出来的面点,带着浓浓麦香的花饽饽,蒸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十二属相、燕子、刺猬、桃子、双鱼、鲜花……关娘子的巧手让曲小白再一次感叹,人比人气死人。 再看看自己的双手,除了会弹琴,基本就没有它能擅长做的了,若再没有点脑子,估计也就和寻常村妇一般,干干粗活,草草一生。 当然,她这脑子也没有优秀到让人垂涎三尺,让人垂涎三尺的是杨凌的脑袋,傻的时候是真傻,不傻的时候,那脑子比智能还要智能。 曲小白吃了一个鲜花形状的饽饽,又喝了一碗药粥,看着别的形状的花饽饽,还是馋,但肚子实在吃不下了。 杨凌怕她吃撑了,赶紧让珞珞把饭桌都收拾了。 午饭之后,杨凌怕她吃得太多积食,又带着她去菜屋逛了逛,新一茬的菜正当时,已经有哑奴在割韭黄和蒜黄,曲小白也帮着割了一把,过了一把做菜农的瘾。 过年这一茬的韭黄种的比较多,因为过年大家都要包饺子,人多,需要的菜也就多,每家起码要分二斤,所以蒜黄就减少了一些,韭黄和豆苗家家有份,蒜黄就只能拣着职位略高些的人送了。 吴侃家最爱吃韭黄的饺子,曲小白打包了十斤韭黄,二斤蒜黄,还有若干豆苗,另外给杨春家也打包了一份,用棉被包好了防冻,然后让哑奴挑了菜,出来菜屋,直接去了杨春的院子。 两人刚到门口,杨春就从里面开了门,手臂上搭了一件衣裳,看见两人,有些惊讶,“正要去跟你们告辞呢,你们就来了。” 曲小白问道:“你要回家去了?” “该整理的账目都整理完了,新年的计划也拟得差不多了,我回家去帮父母扫扫庭院,准备准备过年的东西。” 杨春脸上有淡淡的笑容,看似很亲切,亲切间又带着疏离感,曲小白在这种事情上线条比较粗,丝毫没觉得杨春有什么异样,杨凌却是个细腻的,一眼就看出了杨春脸上刻意的距离感。 杨凌神色温淡如常。 曲小白嘻嘻一笑:“正好,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暖棚菜,给你们家饭桌添两道年夜菜,你有没有去看过那个暖屋啊?” 杨春疏淡一笑:“已经去参观过了,嫂子的奇思妙想还是一如既往地多。” 曲小白取笑他:“谁听你在这里花言巧语?赶紧地把菜拿上回家吧。”顿了一顿,又道:“对了,你把老吴叔家的也一并给捎过去吧,顺路,我就不用再派人了,老吴叔一家都爱吃这个韭黄包的饺子,我就给他们家多拿了一些,你家人口少,我就少给你了一些,你可别有意见啊。” “嫂子说哪里话,既是赠予,哪有嫌弃攀比的道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杨春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那么一丝异色,也不知是自嘲还是自怜。 曲小白哪里去注意那么多,杨凌眸光深邃地一瞥,淡声道:“节后再过去拜访,届时一并致谢。” 曲小白懵然:“致什么谢呀?” 杨春心里却是明镜似的,道:“照顾长嫂,是做弟弟的应该做的。何况,一路上都是嫂子在照顾我,若说谢,也是应当我向嫂子致谢。”杨春婉然一笑,“我一定会洒扫庭除,沏上茶恭候二位。那我们年后见吧,年前我就不过来了。” 曲小白方醒悟原来说的是这个,杨凌也太脑抽了些,若说感谢,前面喝酒的时候不说感谢,还非得上门去感谢,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她道:“行啦知道啦,赶紧回家吧,去吴叔家蹭饭吃去,你也知道吴家婶子做的东西有多好吃。” 杨春未置可否地笑了笑,道:“那明年见,我给凌哥和嫂子拜个早年。” “行了,走吧,拜年等我大年初一去你家。” 曲小白不耐烦地催促了几句。 杨春领着挑菜的哑奴,告辞去了。杨凌携曲小白往自己院子走,阿六过来问询关于那个凤二,要不要刑讯,杨凌道:“留着吧,过完年再说,能问出点儿什么来就问,问不出来也不要强逼。”他看了曲小白一眼,对她温柔一笑,“大过年的,不宜见血腥。” 曲小白有些走神。她对这个凤二一直存在着些疑惑,她觉得他应该是个识时务的人,不然怎么会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呢? 但他偏偏给出的答案都是些很明显的谎话,他图什么?硬的不行就用骗的?他是觉得杨凌慕南云都是好骗的人吗? 想到这里,曲小白问道:“凤二有没有闹腾过?或者,有没有想要逃跑的迹象?” 阿六摇摇头,“都没有。他不爱说话,问他话的时候,他都会简单回答,但真假有待进一步查证。” “是个复杂的人啊。” 曲小白叹了一句。她说的是复杂。复杂的人和不简单的人并不能画等号。不简单三个字,放在人身上,有厉害的意思,复杂么,则是说这个人心思多变让人琢磨不透。 曲小白用的是复杂而不是不简单,这让阿六略有惊诧。 “对了,主上,东北边上的院儿里那位派了人去了关押凤二的地方,咱们防守严密,那人没能靠近。” 东北角上住的正是太子和慕齐晟。 杨凌嗤笑了一声,轻蔑道:“不用管他,由他折腾去。” 曲小白瞄了一眼东北角,小声嘀咕:“慕南云今晨走的时候怎么没带走这师徒俩?难不成要在我们家过年?这小的还行,大的我很拒绝啊。我要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欢欢喜喜的,不要有个外人膈应人。” 杨凌好笑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当他不存在不就好了?” 曲小白皱眉扁嘴:“他好碍眼。”想到这个也是杨凌同一个爹生的血亲,曲小白的嫌弃微微弱了那么一点。杨凌会对他有亲情在吗? 毕竟,除了不具备储君的头脑之外,他这个人还是挺善良挺多才多艺的。 也就是说,思想品德够了,头脑不够。这种人若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说不得人人称赞他一句大善人,但他是储君,将来执掌一国,他的善会成为他的致命伤,害苦的还是百姓。 唉……有人生不逢时,有人生不逢地儿呀。 太子爷就属于后者,投胎没投对肚皮。 “应该不会在这里过年的,放心吧。”杨凌捏捏她的小手,温声安慰她。就算太子赖着不想走,只要他的小妻子不想看见他,他就有办法把他给弄走。 知道曲小白不待见太子,杨凌心里莫名高兴起来。 曲小白把手臂圈进杨凌的臂弯里,“走了,咱们回咱们自己屋里暖和去。”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反感太子吕非衣,相反,她对于他在绘画书法方面的成就还感到很欣赏。 可大概潜意识里抱着和慕南云一样恨铁不成钢的意识,使得她对这个太子总是觉得不顺眼。只是慕南云知道自己的心思,她并没有察觉到她自己的心思罢了。 杨府这厢风平浪静,杨树屯村里依旧还是暗潮汹涌。 中午的时候,工棚里的侍卫和留在曲家的侍卫换班,十六个侍卫,交接完之后,各自回到各自该去的地方。 阿大派的人一直是守在外面的,对于家里的动向,大事上都还是掌控着的,但屋里那些鸡鸣狗盗的事,谁都不爱去脏了自己的眼睛。 第五百一十章不敢妄动 就在中午刚换完班,一名长相挺清秀的侍卫进了容与的房间。 负责看守容与房间动向的是阿大手下一个精明强干的人,叫做周滨。周滨本来没太想去管这个清秀侍卫的事,但那侍卫进门的时候,左顾右盼了一下,周滨不由起疑,立即一闪身,藏到了房角一个隐蔽的位置。 但周滨没敢贴得太近。宫廷侍卫都是些酒囊饭袋,他倒不怕,他怕的是屋里的容与会发现他。那个瞧着高傲清瘦的女人,其实身上是有武功的,而且还不低。 或者说,不是他这样的级别能对付得了的。 清秀侍卫进屋之后,便跪在了地上,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容与躺在床.上,脸色青白如菜帮子似的,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偶尔还会传出一两声粗嘎的咳嗽声。颂玉看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站了出来,睨了那侍卫一眼,问道:“你说有事,是有何事?” 清秀侍卫依旧没有敢抬头,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些恐惧的颤栗:“回颂姐姐的话,小的是发现了一件大事,所以才贸然来敲门的。” “大事?什么大事?”颂玉皱起了眉头。 床.上的容与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梅儿忙上前帮他拍背顺气,颂玉也停止了问话,急忙奔至容与身边,握住了容与的一只手,道:“大人,您怎么样了?” 容与咳了一阵子,终于顺了气,无力地挥挥手,示意颂玉继续问话。梅儿端了一杯温开水,把容与扶在臂弯里,喂她喝了半杯,又拿了个靠枕给她靠着,让她半坐着,能看清地上跪着的侍卫。 侍卫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不知道容与是不是因为他才这样激烈咳嗽的, 颂玉道:“你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小的……小的……这件事……”清秀的侍卫胆子看起来非常小,话都说不利索,颂玉有些不耐烦:“你好好回话!” 清秀的侍卫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恐惧情绪,半晌,终于平静了一点,但还是带着颤音:“这件事,还要从那天暴乱说起。那天,有一个煽动我们出去和士兵火拼的人,小的,小的瞧着那人有点眼熟。” “眼熟?”颂玉很诧异,转脸看向容与,容与正看着地上的侍卫,眸中透出一点思索来。 “有一回,我在金定门前遇见了五公主的凤驾,曾远远看到过五公主身边的侍卫首领吕浑吕首领,我觉得那个人,长得很像吕首领。” “什么?你确定你没看错?”颂玉瞪大了眼睛,一把薅住了侍卫的衣领子,强迫他把头抬了起来。 侍卫眼中的恐惧就算控制都控制不住,浑身瑟瑟发抖,“是,是远远看见的,就觉得很像。” 容与道:“你说的那个煽动你们的人,他都对你们说了什么?” 论到心计和定力,颂玉显然连给这个皇宫大内第一女官端洗.脚水都不够。 侍卫道:“他,他说,杨凌这个人,阴险狡诈,是个十分厉害的人,他,他还说,咱们太子爷被他给软禁在了手心里,他都看见了。” 容与也大惊起来。那个人是吕浑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个被五公主玩在手心里的傀儡,但是太子爷……容与作为容贵妃的心腹,自然知道太子的事情,太子离京几年,在南平郡一带晃荡,名义上,是为了监视慕家的一举一动,但他那点小九九容贵妃岂能不知? 容贵妃放任他不管他,不过是因为,他还跳不出圈子去罢了。 但是……太子和杨凌在一起?还是软禁?杨凌想做什么? 是不是吕浑故意抹黑杨凌,太子和杨凌在一起,只是因为杨凌是太子的谋士? 毕竟,吕浑和杨凌之间,也算是有着化解不开的仇恨。吕浑中意五公主,是五公主养着的面首,就因为五公主喜欢上了杨凌,他屡次被五公主斥责,还因此丢掉了男人最宝贵的东西,而且他挚爱的五公主似乎也被杨凌数次侮辱,身边培养的五大影卫有三个折在杨凌手上。吕浑恨杨凌,可谓是实打实没有一点水分的。 容与一时间想到了很多可能性,但再多的可能性,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也没有办法探查到更多的真相。 必须得想办法出去。 容与挥了挥手,“好了,你出去守着吧。颂玉,赏他一锭银。” 颂玉取了一锭银子,趾高气扬地拍在了侍卫的手上,道:“你做得很好,注意外边的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来报。” 隐蔽处的周滨见没有什么事了,便冷笑一声,隐到了外面。 就算容与知道了太子,又能怎样?莫说主上和那个压根儿就不对付,就算主上是他的谋士,这个女人想要动主上,也是不可能的。 她根本跳不出圈。 不过周滨还是派人回去说了一声。他是个谨慎的人。 容与思虑了很久,暂时把这个茬压下,没有立即做出什么反应。周围都是杨凌的眼线,她相信,杨凌现在已经知道了她这里发生的事,所以,她任何的轻举妄动,在杨凌眼里不过就是看笑话一样了。 她现在很重视这个对手了。这不是一个一般的人。 杨府,下午时分,慕府终于来人接小少爷慕齐晟和西席太子殿下了。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慕府的大管家唐木乔。 曲小白和杨凌在书房里在查漏补缺,研究年前还有没有疏漏的人疏漏的事,听到府里管家林虎头来报说唐木乔来了,杨凌就笑道:“看吧,就说他们不会在这里过年的,这不就有人来接了?” 曲小白撇撇嘴,“可是,为什么是唐木乔亲自来接啊?显见得他两个身份很重要吗?他一个慕府大管家,不用忙着过年的事吗?那么大的一个府邸,忙起来可够人受的。” 杨凌隔着小书桌弹了她一个脑袋崩,“你呀,想那么多做什么?现在是怀孕期间,少想事情多吃饭。” 曲小白娇嗔着抗拒:“我又不是饭桶!” “那就学着做我的小饭桶。” “那你也要先做个大饭桶。” 林虎头站在当地,头皮发麻,他真的不想打搅他们撒狗粮就这么悄悄地退出去,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所以,只能是硬着头皮打翻这碗狗粮:“那个,爷,夫人,唐管家还在外面,说是想见见爷。” 曲小白嗤笑道:“你看看吧,我就说不需要这么个大管家亲自出场的,他来就肯定有他来的目的。” 杨凌沉吟了一瞬间,道:“请进书房来吧。” 林虎头忙去请人了。不多时,唐木乔就到了书房,林虎头给他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唐大管家,我们爷和夫人在里面候着呢,请进吧。” 唐木乔进门之后,两人已经坐到了大书桌前,他先向两人点头致意:“杨公子,杨夫人。” 他穿了厚厚的貂裘,屋里很暖,他只好把貂裘大衣解了下来,林虎头接了过去,挂在门口衣架上,躬身行了个礼,退了出去,顺便把门给关好了。 杨凌指了指椅子,道:“请坐吧。师兄找我有事?” 唐木乔没想到他开门见山就管他叫师兄,是一点都不再避讳身份的意思,他似乎有些顾虑,但最终选择的是不言明。 唐木乔瞥了曲小白一眼,意思很明显,他有话要说,能不能麻烦夫人避讳一下,曲小白稳坐如泰山,笑了笑:“需要我回避吗?” 杨凌淡淡道:“不需要。” 唐木乔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看见杨凌那清冷的眸子,没能说得出来。 “我和我妻子之间没有秘密。师兄有什么话,尽管说。” 曲小白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你们说你们的,我还有些账目要整理。珞珞,来给唐管家看茶。” 珞珞在隔间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针线,赶紧去沏茶。曲小白又解释了一句:“唐管家别见怪,我们家的仆从不懂规矩,笨。说来也赖我,是我分工不那么清晰,我没教她们。” 唐木乔笑了笑:“没什么,你们用着趁手就好。” 唐木乔一向对她有意见她是知道的,当初他还觉得她配不上杨凌,若是杨凌有一天发了迹,说不上他就会撺掇杨凌去娶个地位显赫的女人了。 诚然,这些杨凌忘记了,而她也没有在杨凌面前提起过。 曲小白笑笑:“用着还行,都挺能干的。”珞珞小丫头也不喜欢这阴阳怪气的唐木乔,她不出来伺候,分明就是有意见呢。 唐木乔扯了扯嘴角:“那就好。”这女人真是……还让不让人说正事了? 珞珞说话间已经沏好了茶,端了上来,分好了茶,便又退了下去。曲小白没骨头似地趴在桌上,手中捧着茶杯,轻轻吹了一口上面的浮白,吐槽了一句:“这死丫头,又没洗茶叶。” 其实她那杯是果茶,和杨凌唐木乔的不同,所谓没洗茶叶,也不过是骗人的。唐木乔的位置瞧不见她杯子里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她明知没洗茶叶,但还是没有命珞珞重新泡实在太没有礼貌了。 曲小白轻啜了一口果茶,是真都没有打算再让珞珞重新沏茶来。 唐木乔心里的郁气可想而知,可杨凌在面前,他也不敢发作,强忍着胸中的恼怒,道:“我听说你找到了凤二。” 第五百一十一章好自为之 杨凌淡淡一笑,“不是我找到的,是慕南云给我送过来的。” 唐木乔诧异道:“他送过来的?” “怎么?师兄你不知道吗?” 唐木乔立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杨凌淡淡一嗤,道:“他送来的事你不知,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凤二在我这里的?” 唐木乔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我……我听说的。” “我庄子里有的是秘密,但能传到外面的,都不是什么秘密。泄漏出去的不是我的人,所以,就只能是慕南云自己。师兄,你被慕小将军怀疑了,自己都没觉察吗?” “你……你的意思是说,他在试探我?故意把凤二送到你这里来,好引我出来?” 唐木乔的脸色大变。 杨凌淡然地一笑,道:“特意为你送一个凤二给我,那倒也不至于。他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便而已。师兄在他眼里,没有那么重要。” 曲小白也算是领教过杨凌的毒嘴毒舌,他想气人的时候,真个说句话都能把人气死,但似这般扎人心的时候,其实也不多。今天他扎他师兄这一刀,她都能感觉到他师兄心里的崩溃了。 杨凌寡淡地说道:“我相信,如果师兄以后一心只帮他打理家务,不再过问我的事,他是不会对师兄怎么样的,但如果师兄一意孤行的话,他可能不会太能容忍他的人对他有二心。” 言外之意,凤二的事,你还是不要多问了,以后也不要来多管我的闲事了。 他不需要一个来指挥他如何去做的人,他素来就是一个有自己的章程的人,对于妄图插手他人生的人,他都是拒绝无疑的。 他也不需要一个力量不够的同盟来拖后腿,那样最后的结局无疑是害人害己。 他更不需要一个以师兄自居的人对他献衷心。那样的忠心并不可靠。 对他来说,唐木乔最好就是离他远远的,去过自己普通人的日子,安安稳稳一生。这样,就算不能弥补他对子虚山庄师兄弟们、对师父的愧疚之心,好歹也算是能保住子虚山庄除他之外的一条生命。 可惜唐木乔不懂,还一再越界,他就不能不好好点化点化他了。 “如果他真的要逐我出慕府,我也认了,但师父的仇不能不报!子虚山庄的耻也不能不雪!师弟,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开窍?我们联手……” “我们联不了手。”杨凌断然拒绝了他,“师兄,恕我直言,你一无势力,武功也不够,你什么都帮不上我,我不需要和一个比我弱的人联手。你如果还执迷不悟的话,那师弟也爱莫能助了。” 曲小白看着唐木乔那愕愣住的表情,好似被雷劈到了一般,连眼珠都不能动弹了,她忍不住喝了一大口果茶,心里替他默哀了一下下。 谁让他摊着这么个无情的师弟来着?除了受着,还能怎么样? 唐木乔好半天才反过那口劲儿来,但还是不能言语。 无言地看着杨凌,手都握得青筋暴突了。 杨凌仍旧是一副淡然甚至有些淡漠的的神情看着他,道:“师兄如果没有别的事,赶紧接了太子和慕齐晟回府吧。毕竟,那两位是慕府很重要的人。” “太……太子?什么太子?”又一个惊天的炸雷在唐木乔的头顶炸开了,他几乎都能闻到自己的身上发出的焦糊味儿了。 “还能是什么太子?当今太子殿下,吕非衣,化名林裴在慕府里做西席。你做了慕府三年多的管家,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唐木乔按着一颗突突跳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道:“你……你说林裴是太子?那……小将军他知道吗?” 杨凌几乎是以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你说呢?快去吧,估计这会儿太子殿下和慕齐晟已经收拾好了在等着你了。” 东北角上的院子里,太子吕非衣和慕齐晟的确已经收拾停当了,但慕齐晟舍不得孟岩,舍不得小雪狼奶糖,正哭哭啼啼地跟孟岩和奶糖告别呢。 太子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哄劝怒斥讲道理都用上了,就是没能把慕齐晟的眼泪给哄回去。 孟岩本来还劝他几句,但后来就跟着他哭成一团了。 至于奶糖,两个小家伙在它的眼中就跟玩具差不多,它也没有太留恋这两小只,它更喜欢曲小白和杨凌,那才是它愿意臣服的人。 奶糖挣脱出慕齐晟的掌控,一路飞奔着回它真正的主子那里去了。 回到主院直奔书房,两只前腿搭在门上笃笃敲了两下,又发出一声略嫌稚嫩的狼嚎,曲小白立刻站起身来,“是奶糖回来了!估计是慕齐晟他们都整理好了。” 她跑过去开了门,把奶糖放进了房间,奶糖一双爪子立刻就搭到了曲小白落下的双手上,亲昵地在她手上蹭了蹭。 曲小白笑骂道:“跟你说过了,你是一头狼,又不是狗,不要做狗的动作。” 唐木乔听在耳中,总觉得她这是在指桑骂槐,心里又是恼又是羞,可现在他连跟杨凌提条件的资格都没有了,他自嘲地笑笑,站起身来,道:“既是如此,那我告辞了。”他看向杨凌,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师弟,你今天的表现,我很满意。师父和子虚山庄的大仇,就拜托你了。” 杨凌也正色了起来,道:“师兄,山庄已经不在了,不要再惦记山庄了。如今那里已经被我改作别的用途,你也不必再回去了。” 唐木乔今天连受两道天雷,杨凌现在说山庄都已经不在了,那都已经在他的内心激不起任何的波澜了,他木然地点点头:“好。” “既然已经改叫唐木乔,就不要再做施桥了。” 唐木乔又木然地点点头:“也好。” 杨凌敛起他周身的寒气之后,这严肃的表情却更让唐木乔浑身不适,只感觉有千钧之重压在身上似的。 杨凌又道:“太子的事,估计他不想被更多的人知道身份,你注意些,免得惹祸上身。” 唐木乔又点点头。 “还有,凤二的事,你以后不要过问了。慕南云看在小白的面子上,不会怎么样你,你以后就好好地做他的管家吧。他也算是条值得托付的汉子。” 唐木乔又略略有些惊讶。慕南云留下他,是因为曲小白的面子,而不是杨凌的?他不由缓缓看向正在逗狼的曲小白。 曲小白转回身来,正对上唐木乔的目光,她嘴角边的浅笑就一直没有落下去过,“唐管家,今年过年推出的拜年款衣裳销售得是不是很好?” 话题突然转变,唐木乔不适应地发懵,“啊,是,很好。” 曲小白笑了笑,似乎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的不适应,继续道:“回头就开始要上春款的衣裳了,春天本来是淡季,但是我们要想办法把淡季变成我们的旺季才行。我已经设计并做出了一些春款衣裳,正好,那几个衣裳架子姑娘都已经回来过年了,春节后我暂时把她们留在身边,去锦衣坊做一场大型的春季服装秀场,咱们再适时推出一些促销方案,春季一定又会大卖的。” 唐木乔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这些,一时懵住,只会点头了,“哦,好。” 待得静下心来神智稍稍恢复的时候,他明白过来,曲小白并未和他计较前嫌,依旧打算和他共事。 他其实很早就觉得这个女子很不一般,但今天才领教到她的心胸和手段。 太子已然收拾好了衣物,厉昀把衣物拿上了马车,他领着慕齐晟过来杨凌的房间找唐木乔,顺便告别。 唐木乔看见这个瘦削的西席先生之后,震惊是可想而知的,但杨凌的警告言犹在耳,他愣怔了一瞬之后,立即道:“林先生,小少爷,我们启程吧。” 太子点点头,把目光投向曲小白,又移向杨凌,道:“多谢两位这些时日的照顾,给两位添麻烦了。” 曲小白开玩笑道:“回头你多给我们写几幅字画几张画,我们拿你的字画换银钱去,也算是你给我们的补贴了。” 太子无语又好笑地瞥了曲小白一眼,最后赏了她一记轻嘲的笑,“行啊,希望你能卖得出去。唔,我忘了,你是个天才商人,肯定能卖得出去。” 曲小白耸耸肩。 虽说士农工商,商垫了个底,但她可不觉得商人有什么不好。这一句,她就当太子是在夸她了。 杨凌已经不耐地赶人了:“如此,那就不远送了,给各位先拜个早年,祝各位新春如意。” 太子和唐木乔几乎是同时无奈一笑,“那成,也给二位拜个早年,我们就不耽误二位忙了,告辞。” 太子说完,拉着还在抽泣的慕齐晟往外走去,慕齐晟一步三回头地冲着杨凌和曲小白喊:“大哥哥,大嫂子,过完年就赶紧派车去接我过来玩儿。” 太子把慕齐晟的脑袋往回转了一把。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就和杨凌那个冰块脸看对了眼,这世上谁不想着对杨凌敬而远之?偏他,还有杨凌的那个媳妇子曲小白,怎么就那么迷恋他? 第五百一十二章暴躁凌 前前后后一折腾,已经到了晚饭时间,珞珞摆了饭,两人已经在饭桌前坐好,拿了筷子正准备吃饭,阿五进来了。 杨凌抬眼瞧了他一眼,阿五只觉那目光跟刀子似的,吓得就有点缩脑袋。 曲小白拿了汤勺,尝了一口,赞道:“今天这汤不错,阿五你要不要尝一碗?” 杨凌的眼里,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比得上曲小白的事,无论外面发生了多大的事,在他看来,也得等曲小白吃完了这顿饭再说。阿五的没眼色让他很生气。但曲小白轻松一笑就化解了杨凌心里的不郁。 阿五感激地笑笑,道:“不,不用了,主母。” 杨凌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了曲小白的碗里,声音放得温和了些:“什么事,说吧。” “主上,村子里传过来消息,容与又晕了过去,这一次,好像挺严重的,她的侍女想着让咱们派给金林治伤的大夫去给容与瞧瞧病。” “死不了,让她那个医女给她治便是。” 杨凌淡淡给了一句。没办法,撞在曲小白吃饭的当口,惹到了杨大爷,杨大爷不高兴了。 阿五嘴角一抽,他就多来这一趟。 “是。”他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曲小白喝了几口汤,看杨凌没怎么喝碗里的汤,便道:“多喝点汤嘛,很有营养。” “嗯。”杨凌果然很听话地喝了几口汤,喝完之后,就跟曲小白牢骚:“董朗这小子是不是想着造反?” 曲小白抿着嘴笑了笑,“都怪我,没有说清楚。我那样说,等同于告诉董朗,不必去给那个女人治病。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易怒?莫不是大姨夫来了?” “大姨夫?”杨凌有些懵,“大姨都没了,何来大姨夫?” 曲小白吃吃地笑了,“女人来月事的时候,会心情烦躁,月事,又叫大姨妈。你知道吗,男人每个月也有这么样的几天,会心情低落,就跟你现在似的,烦躁易怒,你说你不是大姨夫来了吗?” 杨凌的关注点令曲小白啧啧称奇:“为什么月事也叫大姨妈?那大姨妈岂不是很冤枉?平白成了那个……月事的代名词。” 曲小白笑得几乎要滚到桌子底下,杨凌眼疾手快,一把把她给捞了起来,直接就捞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曲小白大笑仍旧不止,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都笑出了眼泪,把他脖颈都弄得都是泪水。 杨凌看她笑得这般欢快,心里所有因为唐木乔而起的阴霾也就差不多散尽了,他拍着她后背给她顺气,忍不住道:“你悠着点笑。” 曲小白总算笑完了,但还是伏在杨凌的肩头没有离开,枕在他肩窝里,偏头看着他,待喘息匀实了,柔声道:“杨凌,你是不是因为唐木乔的原因,想起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来了?” 杨凌因为她一番大笑,心情已经敞亮了许多,反过来安慰她道:“我没事,往事已矣,也没甚好想的。” 曲小白圈着他脖颈,语气放得极柔极轻:“杨凌,你别难过,我们会好起来的。” “嗯。小白,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杨凌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曲小白在他腿上蹭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珞珞还在,扭头看时,却不知什么时候珞珞已经躲出去了,她讪讪一笑,“好了,起来把饭吃完了,今晚早点睡,明天咱们早点起来,去村子里溜达一圈,把咱们种的菜都给大家送过去。” “好。” 杨凌也打算好好陪她过个年,只要她想做的,他都愿意陪她去做。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是她想要让他感受一下童年缺失的那些关于春年的快乐,所以才天天在百忙之中仍旧整出那么多的花样儿来,一切都是为了他罢了。 吃完饭,早早就睡了。第二天曲小白果然醒得很早,醒了之后就爬了起来,杨凌也被她揪了起来,“不许睡了,小孩子都比你起得早,你可是咱们整个庄子的大家长,哪有大家长还赖床的?” 杨凌瞧瞧时辰,也不过刚辰时,冬天天亮得晚,这会儿也就天刚亮呢。她以前可是最爱睡懒觉的一个。 “再睡会儿吧。”杨凌拉住了她的手,浓浓的鼻音加上软软的声调,简直让人有想要对他犯罪的冲动了。 “杨凌,赖床的毛病不好,咱得改。”曲小白强忍内心的兽.欲,半是撒娇半是笑地扯着他的胳膊,杨凌软趴趴横陈在床,故意半点没有着力,曲小白很轻松就把他上半身拉得离开床,半悬空挂着,妥妥一懒汉形象。 虽然穿上衣服人显得很消瘦,但杨凌身上的肌肉线条堪称完美,隔着薄薄的真丝睡衣,肌肉线条朦朦胧胧,便宛如女子的犹抱琵琶半遮面,更引人遐思。 不行了,再看下去要危险!曲小白连忙撒手,“你快起来,我去洗漱了。” 她撒手就跑,也没想想杨凌是半悬空的,手被撒开,整个身子又无着力点,一下子便朝地上栽去。 其实他是有武功的,这点小事本不该难得住他,偏他故意要折腾一下,就没有控制身体。 曲小白跑出去两步,就听一声闷响,回头看时,颀长的人就躺在了地毯上。 发生了什么?她对他做了什么吗?他一个武功高绝的人,怎么就摔在了地上? 曲小白又走回到他身边,研究着他这妖孽躺姿,“需要我扶吗?” “需要。腰摔坏了。” “可我弯不下腰,你看我这个肚子,它圆滚滚的像个瓜。要不,我去叫个帮忙的吧,阿五还是阿六的应该在外面呢。” “不用了。” 杨某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睡衣,“我觉得我的腰又好了点。” 曲小白其实内心里很欢喜他这般孩子的模样,但毕竟地上就算有地毯也是凉的,人是她的人,凉坏了可还是她心疼。 杨凌去换了衣裳,回来洗漱了,等珞珞和两个小丫鬟把早饭摆上,两人一起用了早饭,便相携往菜屋去。 昨天哑奴们已经割了一些韭黄和蒜黄,送去了庄子上,今天一大早又在忙着收割,两人去的时候,已经割了有一车了。 两人去后,吩咐人先把豆苗连筐装车,一家一筐,不偏不倚,如果还有没吃够的,那就只能花钱来买了。 杨凌笑她连自己人的生意都做,果然奸商本质,无利不图,她振振有词,自己给的都是内部价,只够个本钱,又没赚大家的钱。 待装好了车,一共有十数辆,两个人亲自带队过去。 到庄子上,老远就能听见小孩子的欢声笑语,还有家家户户杀鸡剁肉馅儿的声音。 小孩子们现在见惯了有车队进庄子,隔老远看见,也不惊慌了,有几个灵透的,跑着去了赵元家,喊着有车队进庄子来了,赵元亦不知车队是干嘛来的,忙迎出来看。 出门一看,竟然是杨凌和曲小白,赵元笑着热情迎了上去,“爷,夫人,你们这是……” “来给大家送菜。” 赵元惊道:“爷,夫人,送菜您二位派个人来招呼我一声就行了,怎么还亲自来了?” 曲小白笑着搓了搓有点冷的手,“出来走走。赵大哥,大家的年节准备得如何了?” 赵元道:“过年的年礼那么多,已经足够大家过一个有生以来最好的年了。这全仰仗爷和夫人,大家不但在这个大灾年没有受灾,还能过上有鱼有肉富足又祥和的年。” 杨凌一伸手,把曲小白的手握在了手心里,道:“这是大家自己努力争取到的。行了,菜怕冻,赶紧招呼大家过来领吧。” 赵元赶紧张罗人去通知大家,不多时,庄院路上就站满了人。都是庄户人出身,嘴笨心却不傻,谁对他们有恩,他们便会记在心里。看着杨凌小夫妻两个在冷风里互相握着手取暖,都不由会心一笑,有一个大娘赶紧回家拿了自己缝的棉手套出来,送到叶澜曲小白面前,道:“杨爷,夫人,赶紧戴上,别把手冻坏了。这是新的,昨天才缝好的。” 曲小白朝杨凌瞥去一眼,意思很明显:瞧瞧,都怪你矫情,让人家误会了吧! 杨凌:这位大娘真是……耽误人家秀恩爱。 但两人都笑着接了过去,戴在了手上,“谢谢大娘。大娘,您去等着,一会儿咱们就要发菜了。” “哎,好,你们两个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呐。” 曲小白笑了笑,“大娘别这么说,咱们既然都是一个庄子上的人了,那就跟一家人是一样的。” 杨凌把赵元叫到身边,吩咐道:“告诉大家排好队领,都不要挤,谁家都有份。菜领到手一定要用棉被包好,不然就会冻坏了。回头过完年,你再把筐子收起来,送到府里去。” 赵元笑道:“爷放心吧,这点儿活我会处理好的。你们先去家里暖和暖和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不了,去新区那边,我还有别的事。” 第五百一十三章进展 杨凌回过头去,扫了一眼众人,稍稍用了些内力说话:“各位乡亲,我们夫妻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各位乡亲日子蒸蒸日上,越来越好。咱们新庄也会越来越好,只要大家肯努力,我们夫妻保证,来年的日子会更红火。” 声音清越但不高,因为内力加持,清清楚楚地送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曲小白嘴角带笑地看着他,连眼睛里都是笑意了。 众人只听见了说话声,想要循着声音找人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两人的身影,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这两个人一定不是一般人。 让他们过上了这般好日子的人,那能是一般人吗?一定是上天派来帮助他们的仙人啊。 上天派来的仙人不至于,但曲小白还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话夸得也算有点影儿哈。 杨凌和曲小白已经从人群后面躲了,刚要上马车离开,却见两个老头儿肩并肩头碰头,在人群的最后面,也不知在嘀咕什么。 两个老头儿的背影何其熟悉!不是她的便宜爹和那位亲家爹还有谁? 曲小白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她爹曲东子的肩,曲东子吓了一跳,猛回头,“谁?谁拍我?” “我,爹。”曲小白打量着两个老头,“爹,二鹏叔,你们在这儿嘀咕什么呢?” 杨二鹏忙赔笑:“啊,没,没说什么,就说你和杨凌侄儿有本事来的。” 曲东子也跟着笑了,“嘿嘿,是啊,我的女婿,可真是有本事。”他还是不太敢看杨凌的脸。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天生就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女婿的厉害之处呢? 可见,他的眼睛那时候是多么的瞎。 “爹,二鹏叔,你们过年的年货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挺好,你不是让人把年货都给我们送家去了嘛,我们啥都不用准备,这些年啊,都没有挣到过这么多的年货。” 杨二鹏虽然浑,但有着一张不输杨大鹏的嘴巴,甚至还有过之无不及。 曲小白道:“二鹏叔,缺什么就去我家里说一声。我哥哥嫂子刚成亲,置办个家也不容易,他们也没有什么家底儿,你需要什么,让人知会我和杨凌吧,我们能帮得上的,自然会尽量帮的。” 曲小白就差说到他脸上:你少去搜刮自己的闺女和我哥哥,不然就再也别想得到我什么好处。 杨二鹏最近得了许多年货,和外面的庄丁们自是不同,他得的和曲东子得的,除了年货之外还有一封红包,银子不多,几十两,但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个天文数字了。他反思自己,也觉得应该改一条路子了,这样总去搜刮闺女,在外面的口碑会坏尽不说,也未必会搜刮来什么东西,毕竟小白那丫头贼着呢。但小白也是个大方的,如果他好好做个人,她岂会不对亲戚好? 不得不说,他想的这条路子,虽然起因是心术不正,但路子还算正。 “哎,我知道了,多谢你们。” 杨凌则比曲小白直接多了,“岳父大人,二鹏叔,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劳而获,只要你们肯勤劳务实,给乡亲们带个好头,我和小白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小白说的对,哥哥家里也没有什么可打秋风的,庄子上的人也都是穷苦人家,你们就不要去压榨他们了。有事找我。” 这话说得忠言逆耳,而且还带着些许的威胁性,但对曲东子和杨二鹏这样的人来说,再好使不过了。 杨二鹏立即道:“大侄子说得对,来年我一定好好干。大侄子,你那里有没有什么适合我和你大兄弟杨红利干的活儿啊?” 杨凌自然不会在乎他一个称呼,大侄子大兄弟的,都无所谓,他淡淡一笑,道:“庄子上的活儿都是赵元在负责,二鹏叔去找赵元安排就好,他会安排你们合适的活儿的。” 杨二鹏略有些失望,但没有敢说什么,杨凌没有立即拒绝他,他就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曲东子看着闺女和女婿两人,话不多,但脸上是有些惧意的。容与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也是更加感觉到这个女婿的不寻常,他已经不太敢造次了。 曲小白瞧她爹一眼,道:“爹,你和二鹏叔等着领菜吧,我们还有别的事,就不陪你们了。” 曲东子点头:“哎,你们去吧。” 曲小白心里还蛮高兴的,两个刺儿头都有向好的表现,以后慢慢教化,总能好起来的。脚底下不由就蹦跶起来。 曲东子在后面喊道:“你就不能慢点儿?都要当娘的人了,仔细肚子!” 曲小白偏头看看杨凌,吃吃笑了。 “知道了,爹。” 杨凌最喜欢看的,便是她的笑,一见她笑,就感觉春天到了,春风开始吹进心窝里了,阳光开始照在身上了。 两人上了马车,阿五赶着车往新区走去,后面还跟了几辆拉菜的马车。 虽然相隔不远,但往新区的路现在加了路障和岗哨的,明令闲人不许进。过了岗哨,再往里,还有数道暗哨,杨凌的马车和阿五这些暗哨都是认识的,自然没有人阻拦。 进到新区之后,马车夫把车停到了大厂院儿里,早有门房进去禀告新区负责人陈相了。 虽然已经是年二十九,但陈相的工作还没有停,几乎陈相带过来的所有男人都聚集在这个院儿里,正紧锣密鼓地制造着采矿冶铁需要的设备。 院子里弥漫着铸烧金属的气味,曲小白有些于心不忍,“你怎么还在让大家做工?都要过年了,让大家赶紧回家准备过年啊。” 杨凌道:“今天最后一天。过年他们无需准备什么,已经派人替他们每一家每一户都准备好了。” “哦。但还是替他们觉得辛苦。” 杨凌微微一叹,“没有办法。这是个贫穷的世界,如果想要好起来,就只能是甩开了膀子去干。” 曲小白点点头。 事实就是这样。其实就算是在那个世界,也没有什么不劳而获,很多人会在大年夜里还坚守在岗位上的。 待那一点点的不安与不忍终于能够平和之后,曲小白就看见陈醉穿着一个大围裙就跑出来了,“主上,小白哥!你们终于想起我们这些辛苦的劳工来了!” 他没有穿大衣出来,一出门就被冻得猴跳了起来,说了一句话之后,赶紧就又缩回了车间去了。 曲小白好笑道:“他怎么就跟个猴子似的?” 杨凌道:“可能就是个猴子变的吧。” 陈相穿了棉大衣迎了出来,比起猴子似的陈醉,陈相就稳重太多了,“主上,小主母,你们来了。到那边办公间里去吧,这里面太脏了。” 杨凌经常往这边出入,自然是不会嫌里面脏的,但他怕曲小白吸入不好的空气对身体不好,便道:“好,你安排一下就过来。” 曲小白本来想进去看看是怎么打铁的,但被杨凌直接给拎走了。 办公间收拾得很干净,有一个小厮在专门负责这边的扫洒,看杨凌和曲小白来了,忙行礼,杨凌道:“那个谁,这里不必你忙了,你去帮马车夫把菜挨家挨户送过去吧。” 因为这边的劳力都在上工,家里只剩了妇孺,所以,杨凌很贴心地安排人把菜都送去家里。曲小白越看他,就越觉得喜欢了。 陈相陈醉兄弟很快就到了办公间,一进门,陈醉就忍不住叫唤:“主上,小白哥,咱们那个白口铁已经研究成了,以后,可以不用泥糊的烟囱了!你们看这铁,这柔韧度!” 陈醉手中拿着一块白口铁,他双手一对折,就把铁片给卷成了一个圆筒的形状。 “哎呀,真的成了!”曲小白兴奋地就要蹦,被杨凌牢牢给按住了。 陈相道:“这都是主上给的技术数据,我们就是个操.作者。” 曲小白就知道杨凌是个搞大事的人,这些日子封闭了新区,一定不光是在搞采矿设备,他连冶铁技术都提高到了这种程度! 杨凌笑笑,没有说这些数据都是从曲小白给的资料里分析出来的,外界了解得曲小白越多,对她来说危险也就越多,他倒不是想要独占功劳,他只是想要护住她。 曲小白才不在意到底他们眼中谁才是最有本事的人呢,她在意的只是杨凌这个人罢了。 陈相又从衣服的兜里掏出几颗钉子,放在曲小白面前,道:“小主母,你看这个。” “铁钉?行啊你们!有了这个,我哥哥就可以跟那些复杂的榫卯结构说拜拜了,这玩意儿能提高他不少的效率呢!” 曲小白拿起一根铁钉,一边观瞧,一边乐得嘴巴都笑歪了,“不光是我哥能用得上,这个东西应用太广泛了。” 杨凌道:“还有你说的那个水泥,也已经煅烧出来了,等到开春儿雪化,就可以筑路了。” “真的啊?你们也太能干了!” 杨凌笑了笑。感谢她的话自不必说了,他和她本就是一体同心,感谢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他只需对她说爱就够了。 “今天这一趟我来的太值了,今年过年我一定多吃几个饺子。” 第五百一十四章苏斯的疑惑 和陈相兄弟聊了一些冶铁上的事情,杨凌便让兄弟两个去安排放假的事宜了,和庄子上那些庄丁不同,这边因为要跟进的工作非常多,假期只能给四天,年后初四就得开始上工。 诚然,相应的这边杨凌给的工钱要高得多,甚至是外面那些冶铁工的将近十倍。 曲小白很满意杨凌对工匠的这种态度。 对这个世界来说,工匠存在的意义,太大太大了,他们是改变民生的中坚力量。 这边说完放假的事,曲小白听说杨凌把苏斯也安排到庄子上来了,顺便就去拜访了一下苏斯。 苏斯就一个人,新区这边给他安排的也是一个独门独院的院落,院子里一应用具都是提前置办好了的,用曲小白那个世界一句比较流行的广告词:拎包即可入住。 杨凌叩响了门。 他没有见过苏斯,即便是让人把他救下来了,他也没有太关注过。只是这是小白看重的人才,他就想着过来拜访一下。 门开了,苏斯站在门口看着两个敲门的人,愣住了一瞬,:“二位是……” 从前苏斯是个烧窑匠,比寻常的百姓倒还显年轻精神些,但经了牢狱之灾的苏斯,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如果不是早知道这就是苏斯,曲小白大概也要怀疑一下了。 “苏大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苏斯打量着眼前这个腹部隆起穿着高贵的女子,再看看那个容貌倾城绝世的男子,摇摇头:“我……我好像不认识你们。” “苏大哥,我是那个姓木的小子,木易凌啊!” “木……慕小少?可……可你不是……”苏斯接受无能了,一个俊秀的小少爷摇身一变成了个贵妇人,还已经身怀六甲……这…… 曲小白不大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道:“苏大哥,对不起,当时因为出门在外,女装不太方便,所以就骗了你。我叫曲小白,木易凌是我当时用的化名。” 不但性别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 “当日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用了化名,就是我夫君的名字拆开了,夫君本名杨凌,木易为杨。虽然诸多不得已,但骗了苏大哥始终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向苏大哥道歉了。” 苏斯不笨,杨凌的名字一出,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日救他的人,很明白的告诉他,是杨凌让救的人,他一直不知道杨凌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叫杨凌的为什么救他,直到开门之前,他还在糊涂着,但现在,他明白了。 苏斯忽然撩起衣摆,屈膝一跪,“两位恩人在上,受苏斯一拜。” 曲小白不好去扶,只虚张了张手,杨凌伸手把他给扶住了,道:“完全不必如此,我妻子赞你是个匠人,敬佩苏大哥有赤子之心,嘱我一定救你出来,我也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救苏大哥的,都是那些手底下的兄弟。” 曲小白道:“苏大哥,你这样就见外了,咱们好歹是一起喝过酒的,我心里敬重苏大哥,也是真的视苏大哥为我的知己。” 知道当日那个小少年竟然是个女子之后,苏斯的心里总也别不过劲儿来,但这曲小白即便是个女子,说话的豪爽劲儿却是一点儿都没变过。哪有女子在自己丈夫面前说视别的男人为知己的? 他有些怯怯地看了杨凌一眼,怕杨凌会因此而生气,但杨凌却仍旧一脸淡然的笑容,眼神很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苏斯不敢。救命恩人面前,苏斯不敢造次。”虽然杨凌看样子没有生气,但苏斯也不敢给他造成什么误会。 曲小白道:“苏大哥不会想就这样和我们夫妻在外面聊天吧?有什么话,咱们进去说吧。” “对不起,你看我,光顾着说话,把这茬儿给忘了。”苏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把人往里请。 杨凌握着曲小白的手往里走,边问:“苏大哥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我在老家的时候,住的就是个破窑,哪里敢想这么好的房子住,连一应用度都是齐备的,吃食也都有人给送过来了。我这心里一直就惴惴不安的,不知道到底救我的是什么人,知道是木兄……呵呵,瞧我这嘴,知道是杨爷和杨夫人救的,我这心才放下。” 苏斯大概一辈子都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进到屋里之后,苏斯要去沏茶,杨凌摆摆手,“苏大哥不必忙,我们夫妻今天到大院那边有事,顺道过来看看,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忙。” “是,这么大的庄子,肯定有很多事要忙的。” 曲小白心里偷笑,哪里是这么大的庄子,庄子的事杨凌都没有插手过,他除了采矿冶铁的事,忙的也就只有子虚庄的事了。 这庄子是她一手创建起来的啊。 杨凌道:“已经要过年了,就是忙一忙家里的事。苏大哥,你一个人,过年怪冷清的,到时候和陈相他们兄弟俩去我府上一起过年吧。” 曲小白也没有想到杨凌会发出这样的邀请,他并不喜欢热闹。不过,横竖家里住着那么多的人呢,年夜饭肯定是要一起吃的,也不多苏斯这一双筷子一只碗。倒是她脑子没有杨凌转得快了。 苏斯有些放不开,道:“我以前都是一个人过年,也习惯了,就不过去麻烦了吧?” 曲小白道:“苏大哥,一起过去吧,人多热闹,我们家里住了好多的人呢,你去了也就添双筷子添只碗罢了。”不容苏斯再拒绝,她就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让陈相兄弟来接上你一起。” 苏斯见拒绝无望,也就只好依他们了。 其实他心里还是没办法真正平静下来。杨凌,曲小白,这两个名字,一个是他在被救以后知道的,但没见过人,一个则是现在才听说,但早就已经见过的。 不得不慨叹,人生的缘分真是奇妙。 但若论交情,他其实摸不准,这两个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毕竟,他们彼此都不了解,仅几面之缘,就冒险救他出来,这实在让他不知所措。 苏斯忽然很正色地道:“以后,苏斯的命就是两位恩人的了,恩人但有所命,苏斯在所不辞。” 曲小白道:“苏大哥这是说哪里话?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不必奉我们夫妻为恩人,我们救你,也不是图你报答的。” 杨凌似乎是思忖了一下,“苏大哥,那你觉得,你可以为我们夫妻做什么?” 曲小白不由看向杨凌。他在做什么?坐实他是挟恩图报的人?他没这么傻吧? 苏斯心里倒没有那么惴惴了,如果他们没有所求,他才会不安呢。但若说能为他们做什么……他想了想,道:“我这一辈子,什么也不会做,就会烧瓷。不过,你们就算让我做牛做马,我会争取做到最好的。” “那倒不必。既然苏大哥会烧瓷,那就给我们烧瓷好了。” 苏斯很是惊讶,但转而就想明白了,他这个人,唯一的长处也就是这一手烧瓷手艺了。如果他们救他是为了他的这双手,那倒也可以理解。 “好。我一定尽心尽力,烧出最好的瓷器来。” 苏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杨凌站起身来,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苏大哥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告辞了。” 曲小白看杨凌起身,她也跟着站了起来,笑着道:“苏大哥好好将养身体,别的事倒也不急。” 苏斯明显能感觉到杨凌身上的疏离感,他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话说错了,惹得这位小爷态度忽然变了,心里又有些不安起来,站起身来相送,“两位恩人慢走。” 杨凌握着曲小白的手往外走,到大门口时,忽然又转过身来,道:“苏大哥倒也不必急于给我们夫妻下定义,未来的日子还长,日久才好见人心,是不是?” 苏斯懵懂地点头:“啊,对,恩公说得对。”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苏斯有些拿捏不准。日久见谁的心?他的还是他二人的? 听那意思,像是在说,他二人的? 出了苏斯家的门,上了马车,曲小白劝杨凌道:“你也不必觉得难过,他一生都只为烧瓷而生,不与世人争,却意外遭受那样的大难,恐怕现在已经如惊弓之鸟。待日子久了,他看清了咱们,也就好了。” 不是谁都能在面对艰险困难时都能保持一颗平常心,也不是谁都能镇定对待变故,苏斯的恐惧,曲小白是可以理解的。 就不知道杨凌这种铁人理解不理解了。 杨凌道:“嗯,他会有看清楚的那一天的。行了,别想那么多了。” 路过厂院儿的时候,杨凌让阿五进去跟陈相说了苏斯的事,然后直接回了府里。到府里刚进屋落脚,董朗就进来了,进门就是一副小媳妇儿扭捏之态,曲小白瞥他一眼,道:“你怎么了?” 杨凌则更直接:“出去!” “主上,小主母,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没有去给那个女人治病的,我本来也想去的,但是知道她也没什么大事,就没有着急,谁知道她,她……竟然……” 董朗急急忙忙慌慌乱乱地开始了解释。 第五百一十五章杨爷不好惹 董朗话音落,人可怜巴巴地缩在门口,一双手甚至无措地在绞着衣裳,杨凌等他说完,再次冷声道:“出去!” 董朗委屈得想哭,但没办法,谁让他犯懒来的? “那……我还用去给她看吗?” 曲小白觉得,如果再告诉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直男娃怕是得当场崩溃,怎么说这事儿也有她的责任在,她还是拉他一把吧,“如果她醒了,就不用去看了。” “那如果她没醒呢?” “如果她没醒……”曲小白沉吟了一瞬,道:“那也不用去了。” 她这晕倒,必然有诈,曲小白怕董朗应付不了。 “哦,知道了。” 董朗打算溜了,刚转身,听曲小白又问道:“她是还没醒吗?” 董朗老老实实回答道:“据说是没有。” “行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还没醒?是真的有诈还是杨凌给她用的药太厉害? 董朗一溜烟走了,曲小白这厢疑惑道:“杨凌,你给她下的药有这么厉害吗?” “没有。就是普通的会诱发风寒的药。” 杨凌说着,去倒了一杯茶水润口,顺手倒了一杯白水给曲小白,“可能是她耍诈,想要见我用的小伎俩吧。” 曲小白嗤了一鼻子,“自作聪明的女人!” 杨凌笑笑,“天底下最聪明还是我的小白。” “你神经啊,说着那个女人你干嘛扯我身上了啊?”曲小白笑嗔了他一句,软软地拍打了一下他胸脯。 既然杨凌说没问题,那就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这天晚上,曲小白发现她的手镯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需要一个时辰充能量的时间,现在已经缩短到了一刻钟,而看视频的时间,也延长到了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可以看一个小短片了。 晚间杨凌在书房忙一些冶铁的数据,她就歪在书房的软榻上鼓捣手镯上的视频。珞珞则被打发去休息了。 刚才看了一个电视剧的片段之后,曲小白甚觉没有意思,一刻钟之后,手镯上的小红点又显示满血复活了,她一时脑抽,想要试试能不能看小黄.片,结果一点开,竟然真的可以看! 小白哥惊呆了! 惊呆了的小白哥,看着刺激的画面,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开着,能塞进去一颗鸡蛋,良久都没有动一动身上的任何部.位,包括眼珠子。 杨凌看她这边久久没有动静,疑惑了一下,就放下手中的工作,朝她走了过来。 他一向步子轻,曲小白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杨凌走近了,低下头,看向视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说的就是眼前的杨凌了。 “好看吗?” 良久,杨凌终于能够平复一下内心情绪,说出了话语。 曲小白头也没抬,下意识地道:“还行,画面还挺清晰的,就是这个女的表情太夸张了些,这男的明明动作就很逊,那至于让她就那样儿了?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这俩长得都不好看,这男的比你差了十万八千里,看着太不养眼了……了……” 意识到杨凌到了身边,曲小白一个激灵,自己掐断了自己的话头,赶紧把手往身后藏,狗腿地赔笑:“夫君啊,你过来都不吱一声,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嘛。你这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杨凌脸色平淡得跟一杯白水似的,语气也听不出他的喜怒,“我没吱声,那你又是在回答谁的问题呢?” 虽然听不出他的喜怒,但曲小白会不知道他的尿性?他一定是生气了啊! “嘿嘿,我一时手贱,其实不是主观意识想要看的,是我的手贱点开了,我的大脑就受各种客观因素支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就没能及时关掉视频。”曲小白赶忙举起手表态:“我保证,以后坚决不看!” 杨凌眸色很淡地看着她,“这玩意儿好看吗?” 曲小白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好看!我不是都说了嘛,比你可差太远了!” “他身上比我有料吗?” 曲小白感觉自己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头顶着千钧重的压力,艰难开口:“那哪能呢?全世界哪有人能出你之右啊?我都被夫君迷成什么样子了夫君难道不知道吗?” “我看你看他看得也挺.入迷的。是觉得小尺寸的比较好看吗?” 曲小白:“……”笑容终于挂不住,都快要哭出来了,“爷,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真的不敢了。他这么小的尺寸,怎么有脸出来拍这种片子的?也亏得那女的那么配合他,简直就是女人的耻辱啊!” 天啊,来道天雷披了她吧,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杨凌凉凉瞧了一眼她手上的镯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早晚有一天,爷要砸了你腕子上这劳什子,看看它里面藏了什么鬼!” 曲小白连忙点头如捣蒜,“嗯,夫君,你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给打开了!我天天戴着这劳什子,也实在是血烦的。” 杨凌深深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走吧,去睡觉。” “哦,好。” 看看刻漏,其实才戌时初刻,平时都没有这么早睡的,但今晚曲小白不敢反抗违逆杨大爷的意思,急忙就答应了,从软榻上下来,把靴子穿好了,又急忙去摘她的狐裘大衣。 杨凌很淡然地看着,等她上蹿下跳极利索地收拾好了自己,便把自己的氅衣穿在了身上,先一步去开门了。 曲小白溜溜地跟在他的身后,大气儿也不敢出。 其实心里早就已经在嘀咕,怕是今晚逃不过一劫了。 果然,回到卧房之后,杨凌让她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无人能出其右,曲小白头疼地想,她还是个孕妇呀,他这也忒残暴了些。 呜呜……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她要顶着一脖子的草.莓去供大家观赏吗?大哥,明天要见人的说……你忘记了吗? 说什么都是没用,杨凌不但在她脖子上种了一圈草.莓,把她全身也都开垦成了草.莓地,她越是恳求,他就越玩得起劲,她就不敢再出声了。 杨爷不好惹。曲小白终于领教了。 第二天一大早,杨凌先起床了,曲小白也不得不爬了起来,拖着有些疼的身体,穿好了衣裳,蹭到杨凌的面前,嘟着本就被啃肿了的嘴巴道:“杨凌,夫君,我今天怎么见人啊?” “不见。”杨凌很干脆地回答她。 “这怎么可能啊?今天过大年,大家还要一起吃年夜饭的,你总不会是想让我缺席吧?” “缺就缺吧,缺你一个反正大家一样过年。” “杨凌你太不善良了,我昨晚都认错了,我都说了我以后不敢了。” 杨凌把目光转向她,忽然挑了挑好看的眉,道:“我已经那么做了,事实改变不了,咱们也没办法回到昨晚之前阻止事情发生了,是不是?” “那我怎么办啊?” “要不自己想办法,要不,就不露面。” 杨凌太狠了。不带这么惩罚人的。 曲小白委屈巴巴地,去衣柜里找了一条丝巾出来围在脖子里,但在屋里围一条丝巾,这也太奇怪了些。 曲小白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来,忙叫珞珞进来,“你去我哥哥家里,把我嫂子给找来,赶紧的,要快,一定要把她请来!” 珞珞得令,赶紧出门去请人了。杨凌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之后,便没有再理她。 一大早,府里的人就都行动了起来,贴对联的贴对联,准备饭菜的准备饭菜,洒扫庭除的洒扫庭除,总之,没有一个闲人。 曲小白躲在屋里,包着丝巾,不敢出门见人。 不多时,杨红霞被请了来,一进屋子,见只有曲小白在,不由问道:“妹妹找我何事?你哥哥一听你找我,以为出了什么事,闹着要跟着来,这会子就在门外呢。要不要他进来啊?” 曲小白早把杨凌给支出去贴对联了,她这厢拉住阎鹤祥的手,就把她拉到了小书桌前,“我哥在外面等一会子不要紧,冻不坏。嫂子,求助,求助,你一定要帮我。” 杨红霞一头雾水:“你要我帮什么,尽管说就是。还有,妹妹,你这脖子里包的什么啊?屋里听暖和的,干嘛要包丝巾?是脖子……” 杨红霞现在是过来人了,用点脑子想想,就知道她脖子里是怎么回事了。 曲小白被她戏弄得脸红,恼道:“快点啦,我一会儿还要见人呢!” 杨红霞好笑道:“妹妹,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啊?” 曲小白把一块淡紫色真丝绸子放到她面前,又拿了珞珞的针线笸箩来,道:“辛苦嫂嫂,给我做个颈饰,配你给我做的那套紫衣,我今天要穿那套紫衣。” 曲小白大略说了一下自己的要求,大约四指宽,刚好能遮住她的脖子,上面用白丝线勾勒出团花的花样,跟腰带上的花相应和就行。 杨红霞一听就明白了这颈饰是做什么的,不由促狭笑道:“颈饰倒是好做,可是妹妹,你不觉得加一条颈饰会给那套衣裳减分吗?” 第五百一十六章颈饰 “我不觉得,我觉得会增分!”曲小白央求道:“你快点吧嫂嫂,我一会儿就需要了,我今天还有得忙呢。” “我看外面都忙得热火朝天的,大家把该干的活都干了,也没什么需要你去干的吧?” “嫂子!你就别再打趣我了,都是女人,我不信我哥哥没有在你脖子里种几颗小草莓!快啦快啦,我急用。” 再往下逗,不定勾出曲小白什么话来,杨红霞急忙打住了,拿起特制的针线,穿针引线,开始在紫色丝绸上勾勒团花的形状。 曲小白老老实实,不再打扰她。 杨红霞的手飞针走线,快得几乎让曲小白瞧不清她是如何动作的,不多时,一朵漂亮的花朵就跃然紫色丝绸上,月白色的团花映着紫色的丝绸,美得就跟仙花仙草似的。 曲小白未出意外地又啧啧称赞了一回手艺人。 杨红霞很快就绣完了团花,又打了一个络子纽扣,把丝绸裁剪成了四指宽度,把纽扣缝在了丝绸的两尾,前前后后用时,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曲小白瞧着团花似锦,欢喜赞叹:“这手艺,太绝了。” “把你脖子里的丝巾给解了,换这个戴着试试吧。” “等我一会儿。” 曲小白急急忙忙去把那件紫色衣裳给找了出来,换下了身上的衣裳,又把颈饰围在了脖子里,杨红霞帮她把后面的纽扣给系上了,再一看,就只觉这颈饰根本就不是减分,而是加分! “妹妹,这颈饰一加,一点都不违和不说,比想象中还要更美一些!” 曲小白到镜子前转了一圈,心满意足又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杨凌,一会儿亮瞎你的钛合金狗眼!让你欺负我!” 杨红霞不懂她说的是个什么意思,但大体也猜出来了,她是还在和杨凌负气,便劝道:“妹妹,妹夫那是喜欢你,你可别想岔了,咱们农户家的男人,像妹夫那般的,可是没有呢。” 曲小白和杨凌之间,即便是咬牙切齿,那都是两个人的小情趣,又哪里是真生气?听她嫂子这意思,是误会她和杨凌真的闹别扭了?曲小白心里不由好笑,故意逗她道:“嫂子,你妹夫那是哪般啊?” “这……”杨红霞被问住了,“哎呀,你让我说,我哪里知道啊?我一个没念过书的村妇,能懂什么?反正呀,我就是瞧着妹夫不像乡下人,妹妹你也不像,你们都瞧着比城里那些贵人还要矜贵许多的。我听说城里那些贵人花样儿特别多,就跟妹夫对你似的。妹妹你是不知道,那些庄稼汉子对待自己的婆娘,都粗鲁得很呢。” 曲小白凑上前去,一副我最爱八卦的样子,“嫂子,我哥哥对你也粗鲁吗?他也跟其他那些庄稼汉子对婆娘似的对你吗?” 杨红霞脸颊一下子飞红,恼羞地推了一把曲小白的肩膀,“妹妹!你……你简直太……” “哎呀,咱们都是女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呀?嫂子,你说说,我哥哥在床笫间对你是不是特别粗鲁?” “曲小白!”一声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曲小白只觉身上都要炸毛了,慌手慌脚地从椅子上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到了杨凌面前,低着头,“夫君,你怎么回来了呀?” “我若不回来,你还想跟嫂子聊些什么?”杨凌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眸光在看见曲小白漂亮的颈饰之后,还是一闪而逝一抹光芒。 他小妻子的确是太有眼光太会了。 一件遮丑的颈饰,竟然让她的气质一下子就冷艳起来。 “咳咳,我们也没聊什么啊,我们就是聊聊我哥哥。”曲小白急忙掩饰,一边掩饰,一边把手背到身后,冲杨红霞打手势,让她赶紧离开。 杨红霞会意,忙收拾了针线笸箩,冲杨凌一福身,“那个,妹夫,我还要去忙活家里的事,就先告辞了。” 杨凌敛起一脸的沉肃,温声对她道:“嫂子,厨房已经在备今天的饭食,你去拣一些我岳丈岳母爱吃的带回去,也免得一会儿我再派人送了。” 杨红霞一见杨凌,还是害怕,懦懦地答道:“啊,好……好。” 杨凌怕她不好意思,便吩咐外面的珞珞:“珞珞,你带路。” 杨红霞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把门给带上,难为情地问珞珞:“他们没事吧?” “嗐,有什么事啊,他们这都是家常便饭,小趣致,曲夫人,您跟我来吧。”珞珞一路走,一路介绍道:“本来都已经把你们院里的吃食准备好了的,正要送过去呢,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的。” 杨红霞不好意思地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妹妹妹夫已经送了很多年货过去了,吃食就不必了吧?” 珞珞一边朝厨房的方向走,一边道:“曲夫人这就见外了,您可是我们夫人的嫂子,那儿可是我们夫人的娘家,我们夫人常说,百善孝为先,孝敬父母,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底线呀。” 杨红霞点点头:“嗯,她说的有道理。” 到厨房里,珞珞把已经准备好的食盒一层一层打开给杨红霞看,菜都是半成品的,需要回家再热一热,各式的山珍海味,山里的诸如熊掌、鹿茸、象拔、驼峰、豹胎,水里的诸如鱼翅、鲍鱼、鱼唇、海参、裙边等等,都是杨红霞见都没见过的,珞珞一一给她介绍菜名,以及回去了要怎么做,杨红霞有些怯,“这……这些都太珍贵了,我……我们庄户人家,哪能……” 珞珞道:“曲夫人不拿,我们一会儿也是要让人送过去的,您就不要推辞了。夫人,您看看家人还爱吃些什么,我再给您装几盒。” “天啊,这么多就已经吃不了了,不要了,不要了。”杨红霞急忙摆手。 珞珞笑了笑,还是又拿盘子装了几色南方来的水果。 南方的水果不好往这运,不单单是路途远的原因,最大的原因在于南北不通商。自打知道夫人爱吃榴莲芒果荔枝等南方水果之后,也不知道爷是用了什么法子,运了两大车的南方水果来,连带她们这些小丫鬟小厮的也都跟着沾了许多的光,尝到了毕生都没有尝过的水果。 收拾妥当了,差了两个小厮提着食盒送到马车上,林虎头差人赶着马车给送回了庄子。 这边自不必提,却说杨凌,很头疼地面对着曲小白,这大姐,昨天看小黄.片,还没有批评完,今天就要和嫂子探讨她大哥在床笫之间是粗鲁还是细腻,她脑袋还正常吗? 面对杨凌的冰块脸,曲小白振振有词道:“我们女人的世界你不懂,我就不信,你们男人在一起就不谈论哪个女人长得条顺盘靓哪个女人床笫间功夫好。” “曲小白!”杨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头疼地按着自己的脑门。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有!她脑子里就从来不认为谈论这些事有什么不合适的。 杨凌深吸了一口气,脑子疼。 “看来你很喜欢探讨一下关于床笫之间的事,那不如今天开始,每天晚上我们都探讨一下,也试试你那个视频里的姿势多,还是我的姿势多。” 曲小白慌忙阻拦,“别,千万别,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大哥我还是个孕妇,你这样对待一个孕妇是不人道的!” “我也算是个大夫,对待孕妇我会保证分寸的。好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夫人可以想一下,今晚先用哪个姿势比较好。” 看着曲小白那张皱成了苦瓜的脸,杨凌心里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对付她的办法感到很骄傲。他忽然一挑眉,“夫人今天这身妆扮很好看,衬得你很美艳。” 杨凌不吝夸奖地褒扬她一句。 曲小白在心里默默问候了一边他十八代祖宗。魔鬼,吕家的人简直都是魔鬼。虽然杨凌至始至终都不提自己是吕家的人,但他身上毕竟流着吕家人的血呢。 “本夫人什么时候不美了?你走开,莫挨老子,老子要去贴对联。” 曲小白一把推开了他,气呼呼地穿上了自己的狐裘,推门出去了。 院子里大多数的门上都已经贴了对联,窗上也贴了福字,一眼望去,喜气洋洋的,果然是有几分过年的味道了。 曲小白欢快地跟个孩子似的,恰好小雪团子奶糖也不知被谁给穿了一件大红的马甲,背上还用黄丝线绣了个大大的福字,瞧着就喜庆,“哎哟,这是谁给缝的啊,可真漂亮!真把我的狼当狗养了啊!” 虽然是斥责的话,但曲小白没有生气,从她的语气里就能听得出她的快乐。 禾子道:“那时青音姐姐做的,青音姐姐的手可巧了。” 曲小白笑道:“那敢情好,手艺好明年就去制衣坊做女工,还能拿高薪俸呢。” 青音正在贴厢房的窗花,远远地听见了,忙道:“夫人,奴婢才不要去制衣坊,奴婢就在您身边伺候着。” “为什么呀,制衣坊的工钱是这里的三四倍呢,你不想多赚点银子攒嫁妆吗?”曲小白问道。 第五百一十七章一孕傻三年 禾子小声嘻嘻笑道:“夫人,青音姐姐她是个小吃货,留在这里,不为别的,就为口吃的。去了制衣坊,就吃不到那么多的好吃的了。” 曲小白看了一眼已经很有点圆润的青音,不由好笑,“我身边不要胖子,青音你想留下来,得赶紧减肥,否则我就把你打发去农庄做苦力,每天只有玉米棒子啃。” 青音:“呜呜……不要啊,夫人……” 奶糖一个滚就滚到了曲小白的脚下,嗷呜叫了两声,蹭着她的裙裾,以示对她的亲昵和思念,曲小白轻轻踢了它一脚,“别人可以把你当狗,但你得记住你是以头狼,不是狗,一边儿练你的本领去。” 奶糖很不乐意地从她脚边缓慢地移走了……移走了。 曲小白出了主院,满府里转了转,四处都洋溢着喜洋洋的气氛,因为添了那么多的小丫鬟小厮的缘故,院子里也的确比以前热闹了,小姑娘小小子们都是正直豆蔻花开的年纪,一个个都活泼得很,唧唧喳喳跟麻雀似的。 杨凌不太喜热闹,曲小白素日不让他们大声说话,但过年例外,她早就撤了不让大声说话的令了。 看一个小丫鬟手中正捧着一沓子窗花要去贴,她喜戳戳自告奋勇:“我去帮你贴。” 小丫鬟看看她的大肚子,急忙捂住自己手里的窗花,“夫人,这些是要送去后院哑奴和小厮们住的院子贴的,我就是送过去,他们自己贴一贴就成。” “哦,那就算了。”后院儿一水儿的男人,她的确是不太好过去帮忙,也就只能放弃。 小丫鬟见她不再强行要贴,松了一口气,赶紧溜了。 曲小白眼睁睁看着她溜去了陈家兄弟的院子,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唉……怀孕的人就是不方便啊。 她在溪边的红木回廊上歇了片刻,看大家都在忙忙碌碌的,心里就觉得被欢喜填得满满的。一抬头,却见奶糖被董朗撵得朝这边直冲过来,眨眼工夫就跑到了眼前,。 奶糖身子一弓,钻进了曲小白的狐裘里,只露出一颗圆滚滚雪白的脑袋,一双灰白眼睛滴溜溜转,好似在求助一般。 董朗跑到曲小白面前,累得气喘吁吁,指着奶糖大声道:“你给我出来!看我不教训好你!” 奶糖又往衣裳里藏了藏,连脑袋都藏起来了大半,打死就是不出来。曲小白无语地看着一人一狼,道:“这是怎么了?” “你问问它干了什么好事?” “什么好事?我问它它能告诉我吗?”曲小白以看白痴的目光瞥了董朗一眼。 董朗气道:“它去我和老云院儿里,差点把老云救的猴子给咬死!” 曲小白有些愕然,脑子里激灵灵想起片刻之前她让奶糖去练本领的话。难道奶糖这是听懂了她的话,去练本领了? 咳咳……这就有点过分了,小猴子也是只苦命的猴子,这才好了,夹板都还没有拆呢。 “猴子怎么样了?老云回家过年了,你要不要先把猴子救治一下啊?” “猴子喉咙破了点皮,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董朗稍稍松动了一口气。 曲小白道:“嗐,那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我还以为小猴子真的快不行了呢。” 董朗看着她脚下的奶糖探头探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就惯着它吧,等它真的咬死了家里别的动物,甚至是伤人,你哭都没处哭去!” 曲小白忙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一定好好教育教育它。行了,你快去看看小猴子吧,我帮你教训奶糖。” 董朗冷哼了一声,又骂了奶糖几句,才忿忿不平地离开。 曲小白低头看看奶糖,沉喝一声:“出来!” 奶糖乖乖地从裙子底下钻了出来,低头耷拉脑地坐到了曲小白的面前,一副聆听训斥的模样。 “走,跟我去见小猴子。” 奶糖嗷呜一声,蹲在地上不肯起来。 曲小白咬着牙根骂道:“怎么,你也知道你做错了?做错了就得跟我去认错,起来,不然今晚的团圆饭你就不用想了,没你的份儿!” “嗷呜……” 奶糖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跟在曲小白的身后,朝董朗的院子走去。 董朗正在给小猴子处理伤口,地上有不少的血,瞧着还蛮严重的,小猴子一见到奶糖,就吱哇叫了起来,还露出了它两排小白牙,朝着奶糖做凶狠的表情。 曲小白本来还想教训奶糖来的,一看小猴子这作派,就改了做法,“喂,猴砸,你还挺凶的哈,来来来,我给你介绍,奶糖,它是一头雪狼,兽中珍品,凶悍得很,别看它还小,可收拾你也不过是张张嘴吧的事儿,你要记住,作为一只猴子,就得认清猴子的身份,做你猴子该做的事情,不要越界,否则,谁都保不住你的小命。” 董朗:“……”一脸懵逼地看着曲小白,“你在说什么?你跟个猴子讲生存法则,它听得懂吗?你是不是真的硬了那句话,一孕傻三年?” “滚!”曲小白啐了他一口,又把奶糖给踢到了面前来,“你,记住了,不准再仗势欺负比你弱小的小动物!你是雪狼,又不是恶霸,欺负弱小很有成就感吗?” “嗷呜……” “嗷呜个屁!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弱小,就罚你三天不吃饭!” “嗷呜……呜呜……” 董朗:“……”这怕不是个真正的傻子? “走了,跟我回你自己的屋子去。” 曲小白看小猴子没有生命危险,带着奶糖溜溜达达,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一进院子遇到了正在朗声背诵书籍的孟岩,曲小白轻轻踢了奶糖一脚,道:“去找孟岩玩儿去。” 她走到孟岩身边,道:“小子,都要过年了,就别再这么拼命了,今天好好玩儿去,领着奶糖,出去遛遛,快点儿。” “哎,好!”到底是小孩子,哪里经得住奶糖那种雪团子的诱惑,立刻就放下了书本,和奶糖一起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曲小白好笑地笑了笑,往书房走去,还没进门,就道:“杨凌,今天都大年三十了,你不要再待在书房里了,快出来,咱们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春年,大户人家都有祭祖这一项,说起来还是挺忙的,但她和杨凌都无须祭祖,免了这最麻烦的一项,所以清闲得很。 推开书房的门,却不见杨凌的影子,“咦?不在?去了哪里了呢?” 曲小白关了书房的门,又往正屋里找去,正屋犄角旮旯都找遍了,也不见杨凌的影子,最后只能去问珞珞:“爷呢?” 珞珞道:“村子里来人,说那位宫里来的女人快不行了,爷亲自过去看了。” 曲小白心里没来由地一紧,“亲自去看?怎么会?” 对于容与忽然就不行了,她没有任何疑问,或者就是容与在演戏,或者就是真的不行了,这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理由去管一个来杀她丈夫的女人的死活? 她在意的,只是杨凌为什么会突然亲自去看。 这几天,无论容与怎么折腾,杨凌就是不露面,甚至容与昏过去他都没有派董朗过去瞧一瞧,他又怎么可能因为容与快要死了就亲自过去呢? 容与的死,在他来说,不也是没什么相干的吗? 珞珞道:“阿大爷亲自过来说的,似乎是很严重。” 曲小白想也没想,便道:“你让林虎头去套车,我不放心,得过去一趟。” 珞珞吓得忙阻拦:“夫人,可使不得!您现在的身子,不适合去那种地方,他们那些人,都那么丧心病狂,万一是要冲您动手怎么办?” “没事,我多带几个影卫过去!小影!你们出来!” 嗖嗖几声风动,现身出来的不是小影,而是阿五和阿六,“主母,主上只是去看看,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阿六也道:“主上走的时候嘱咐过,让我们兄弟二人在您身边伺候着,他去去就回,让您别担心。” “别担心?我能不担心吗?他身边都有谁?阿大自己吗?我可以不过去,但你们两个赶紧过去,有什么情况,也好搭把手。” 曲小白也顾虑自己的肚子,她去了只会是累赘不假,所以,她立刻就不敢任性了。 阿五阿六看曲小白实在是担忧得紧,也怕情绪过于激动会对身体不好,商量了一下,阿六道:“这样吧主母,我去一趟,让阿五留在您身边,不然我们不能放心。” 曲小白摆摆手:“你赶紧过去,去了之后,差个人回来告诉我一下是怎么回事,我也好放心。” 阿六点头应是,身形一闪,已经如一只大鸟一般纵远。 阿五安慰曲小白道:“主母实在不必太过担忧,那容与无论耍什么花招,又岂是主上的对手?” 不知道是为什么,曲小白总觉得这颗心不能安定下来,“宫里的那些个女人,阴险狡诈得很,你们主上固然胸中谋略甚深,但是对于那些鸡鸣狗盗的手段,他还是不太行,不行,我还是不放心,阿五,青君在不在?要不你让青君也过去看看吧?” 第五百一十八章我夫人在等我 阿五对于曲小白的担忧,其实也是挺赞同的,皇帝后宫里,多的是鸡鸣狗盗阴险狡诈之徒,他们哪里会按常理出牌? 但是他即便担忧也得守在曲小白的身边,这就是他的任务。 “青君大哥不在,他去县里里,今天大年三十,按例,他都是和弟兄们一起守岁的。”阿五低着头禀报,眼角余光看见曲小白焦灼的脸色,安慰道:“阿大哥哥的武功不在青君大哥之下,处理这种事情,比青君大哥也更在行,主母不必过于担忧。” 曲小白心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相信杨凌,但理智这个时候往往是占据不了上风的。她在书房踱来踱去,心神难安。 阿五和珞珞都被她踱得头晕,想要劝她几句,却也知道劝也是无用的。 珞珞收拾了一堆活计出来,想要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夫人,不如我们给小少爷做衣服吧。” 曲小白烦躁地摆摆手:“好了珞珞,你就不要再添乱了,这会儿做什么衣裳,你去看看午饭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等着爷回来吃午饭呢。” 珞珞无法,只能赶紧去厨房看了一眼,回来禀告说中午的饭菜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开宴。曲小白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曲家,杨凌面无表情地踏进容与的屋子,宫婢颂玉和梅儿都满面泪痕地跪在床榻前,容与平躺在床榻上,面色灰白,似乎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金林站在榻尾,急得团团转,门一开,见进来的是杨凌,金林急躁道:“我们要大夫,你来有什么用?”说着,就要上前薅杨凌的脖领子。 杨凌径直往里走,看似无意地一挥袖子,金林立刻觉得自己似撞上了一堵铁墙,墙壁将他给弹出去老远,跌落在了墙角。 金林恐惧地看着杨凌,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却不敢再靠近他,只指着他吞吞吐吐吐出两个字:“你……你……” 杨凌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在离床榻一丈远的地方站定,手中忽然弹出一根极细的丝线,丝线的一端缠上了容与的手腕。 金林愣怔地看着,这是……传说中的悬丝诊脉? 世上真的有这种神奇的诊脉方法?而且……杨凌他竟然是懂医术的吗? 颂玉看着那根缠绕在容与手腕上的细丝线,极细极细,若不是因为她离得近,可能根本看不见这么根丝线,她忽然吼了一句:“杨凌,你想做什么?你想杀人吗?” 颂玉喊着就要去扯那根丝线,杨凌冷冷道:“如果想她死在这里,你就扯一下试试。” 冰霜一样的声音,颂玉立刻就不敢动弹了。 杨凌诊完了脉,手一收,丝线随即回到了他的袖中。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容与,道:“她中毒了,而且不是才中的毒,这毒在她的身体里,起码要有十年以上了。她应该知道自己中毒的事,因为每年她都得服下解药,才能抵抗住这种毒药侵蚀她的身体。” 屋子里的人都愕愣住了。 金林从墙角爬起来,踉跄地走到床尾处,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凌语气凉若霜雪:“就是字面的意思。我可以帮你们把她弄醒,你们自己问她吧。” 杨凌弹指一挥,一颗丸药自手中飞出,直奔容与的嘴巴而去,又一缕指风弹出,落在容与的喉间,迫使容与张开了嘴巴,那颗丸药不偏不倚,正好落进了容与的嘴巴里。杨凌隔空一抓,容与的身体就跟着他内力的方向坐了起来,杨凌又几缕指风弹出,分别落在容与的几处大穴位上。 容与身上的关键穴位都被杨凌以内力打通,杨凌手一推,容与就又躺在了床榻上,只听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咳嗽声,紧跟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人!大人您醒了!”颂玉扑到了床榻前,又是惊又是喜,脸上刚干涸的泪水又滚了下来。 容与微微蹙着眉,眼珠缓慢地动了动,从颂玉的身上,终于看到了杨凌的身上。有一丝丝意外,但更多的却是了然。 “杨凌,是你。” “是我。容女史既然已经醒了,那杨凌就告辞了。以后不要有事没事就让人去叫我,我夫人不喜欢我到这里来。” 杨凌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半刻也不停留。 躺在床榻上的容与忽然攒尽全身的力气,朝杨凌扑过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寒光烁烁的短剑,剑尖直指杨凌后心,“杨凌,去死!”容与怒喝一声,短剑的破空之声就炸响在杨凌的脑后,杨凌头也没回,只微微往一旁一偏身,伸出两指,轻而易举地用两指夹住了纤薄的剑身,轻轻一带,短剑带着容与直撞向墙壁。 锋利的短剑直插入墙壁,剑身没入了半尺之多!容与一个鹞子翻身,双腿蹬在了墙上,借力一拔,把剑拔出,反身又朝杨凌刺过来,先前还病得奄奄一息的人,这会儿却如同吃了大力丸一般,身手矫捷得如同豹子一般,凌厉又疾速,手中的短剑舞得密不透风,让人分不清虚实。 一旁的金林也赶紧拔出了佩剑,朝着杨凌攻了过去。 杨凌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任由容与和金林的剑在他身边穿梭往来,却是半分也没有伤得到他。 容与心中十分震惊,她实在想不到,杨凌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高到她连他的身都近不了!而且,更令她震惊的是,在引杨凌来之前,她命颂玉在屋里的香炉里加了能使人内力尽失的毒药,但现在杨凌似乎根本就没有中毒的迹象! 容与百攻不下,心中焦躁,连带得手中的剑也越发没有章法起来,这样她就更没办法伤到杨凌了。 金林已经被杨凌甩出去了好几回,每一次他都强撑着站起来,每一次又都倒下去。他心里一寸一寸凉了下去——照这样下去,非死在杨凌的手里不可! 他又一次被甩至门边,这一次他强撑着坐了起来,攫住嘴角吹了个唿哨,想要招呼侍卫们进来帮忙,但外面毫无声息。 没有一个侍卫进来。 可想而知发生了什么。 屋外,宫廷的侍卫和阿大等人也交手了,这些宫廷的侍卫哪里是阿大等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杨凌已经懒得和容与浪费时间,一拂衣袖,只听一声仓啷,容与的剑应声落地,容与也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嘴角沁出一丝血丝。 “大人!”颂玉强撑一颗胆子,爬到容与身边,扶住了容与,抬头狠狠瞪着杨凌,“杨凌,你想造反吗?这可是宫里的女史大人!你竟敢对女史大人下手,谁给你的狗胆!” 杨凌对这样的一个小宫婢,是连看也不稀得看一眼的,只凉凉对地上的容与道:“好好待在这里,不要考验我的耐性。虽然我夫人不喜欢我杀人,但这不代表我会一直容忍你们。你们应该感谢我夫人有一颗善心,否则,你们早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容与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他留下她和一干宫廷侍卫,耐着性子同她虚与委蛇,只是因为,他的夫人不喜他杀人? 这是件多么可笑的事。 她才不信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竟然对他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杨凌话音落,朝外走去,容与看他的脚步已经迈过了门槛,生怕他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似的,大声喊道:“杨凌,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都知道么,我就是杨凌。”杨凌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你一定不是杨凌!据说杨凌是个傻子!傻子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筹谋算计?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杨凌?” 容与的语速极快,一番话说完,猛地咳出了一大口黑色的血块。 “大人!”颂玉一脸的恐惧,“大人你怎么样?” 容与摇摇头,“我没事。” “我就是杨凌,杨凌就是我,我也是那个傻子。你不必瞎琢磨了,就算你琢磨到死,也未必能琢磨点什么出来。” 杨凌的语气里,透着冰冷和不屑。容与自知想要扭转局面是不可能的了,这条心算是死了,但无论如何,傲气不容许她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她道:“就算是死,我也想做个明白鬼,杨凌,有几个问题,你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还要回去陪我的夫人过年,你有什么话想问,快些。我没时间,也没耐性。”在说到他的夫人的时候,他语气变得极其温柔。任是个傻子也听得出,他对他的妻子,简直是爱到了极点。 容与不知为什么,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身为宫里最大的女官,她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面首就有无数清俊的小倌儿围着她打转,但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这样的话。 那个普通到扔人群里就分辨不出来的女子,是如何做到让她的丈夫这般爱她的? 她想不通。眼下也没有时间去想,急忙拉回思绪,问道:“你为什么没有中毒?” 第五百一十九章年夜宴 “我给你机会,你就是想问这么无聊的事情?”杨凌冷笑一声,又恢复他那冰冷没有温度的调调,“小小伎俩,用心却恶毒,想来那腌臜之地,也走不出什么干干净净的人。容女史,我知道你此来的目的,不过你没有机会了。” 杨凌并没有回答容与的问题,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实在是愚蠢至极。若是这点毒药就能把他毒翻了,那他也就不用想什么进京报仇的事了。 容与神色黯然,咬咬牙,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处置?女史大人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没有处置你们的权利。等慕小将军闲下来吧,我再去问问如何处置你们。” 最后一句纯属扯谎,这事和慕南云有什么关系?慕南云何时又做得了他的主了?他就是想看这些人活在恐惧之中罢了。 杨凌不再停留。他已经留在这里够久了,曲小白肯定等得着急了。 容与还有许多话想要问,但杨凌已经不再给她机会问了。 踏出屋子,冷风中一股血腥气在弥漫,但地上没有尸体,自然是阿大已经让人把那些宫廷侍卫的尸体给清理干净了。 阿大.和阿六一起向杨凌行了个礼:“主上。” 看见阿六出现,杨凌便立刻明白是小白着急了。他语速听着还是那般缓淡,但脚下的步子却比平日快了许多,“让那两个厨娘都回府过年吧。这边只给供应吃食用度就好,余下的,他们自己操持。” 阿大应道:“是,主上。” “今晚辛苦你一下,等明天让人来替你们的班。” 杨凌说完,急匆匆上马走了。阿六也急忙跟了上去。 留守的阿大笑了笑,辛苦?他属实没觉得辛苦,这些年虽然也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但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初是谁在雪地里把他们几个流浪儿给扒拉出来的,不过是站个岗,又算得了什么? 但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在暗处隐着了,阿大招呼了所有的兄弟,吩咐各自找暖和的房间去猫着,盯着不要出事即可。 中午大家聚在前院堂屋里,吃着府里送过来的上好的酒席,这般的日子,也算是很惬意了。 容与的屋子里,房门因为刚才的打斗,门框已经掉落一半,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冻得人只打哆嗦。梅儿拿了一床棉被给容与包裹上,怯怯道:“这屋子的门已经坏了,大人,咱们是不是换个房间?您现在可受不得凉风。” 金林挣扎着道:“先去我的房间安置吧,我那屋暖和。” 容与只能点头答应,颂玉和梅儿把她搀扶起来,扶着她去了金林的房间,金林也跟了进来,道:“大人就在这里住着,旁边的倒座房还空着,我去那里凑合凑合就行了。” 容与未置可否,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了。 颂玉倒了一杯水,喂容与喝了两口,她瞧着容与苍白的脸色,想起了杨凌说的话,不由问道:“大人,杨凌说,您是中了毒,而且这毒在您身体里已经有十年之久了,这是真的吗?” 提起这毒,容与便是一阵抓心挠肝的痛。关于这毒,可不是在身体里十年之久了?它既是毒,也不是毒,不过是容贵妃不信任她,给她喝下的忠诚药罢了。 见容与不说话,颂玉就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她试探着、傻傻地问道:“大人,杨凌能把您救醒,他是不是就有能解毒的法子?” 容与瞥她一眼,嘲笑道:“那你觉得他会给我解毒吗?” 颂玉低下了头。 是啊,杨凌又怎么会给她解毒呢?她们本来以为,从宫里出来的,高人何止一等,到了这里,杨凌不吓得屁滚尿流都不算她们有本事,结果呢,来的第一天就被人软禁了,人家还根本没把她们一行人放在眼里! 也难怪,连五公主那样强势的女人,在杨凌这里都无功而返了。 前院儿的人在吃吃喝喝,哪里管后院儿这几个人的死活。颂玉看看天都晌午了,杨凌把厨娘都撤走了,势必不会有人来给她们送饭了,便让梅儿去找章医女,一起准备午饭。 梅儿正不愿意待在容与的身边,忙去寻章医女了。 杨凌回到府里,刚好是开饭的饭点儿,他一进屋,曲小白就一头扎进了他怀里,“担心死我了!你干嘛要亲自去见那个女人?” “怎么,怕我斗不过她啊?” 杨凌把她从怀里拉了出来,看着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柔声问道。 “嗯。她太阴险了。我怕你阴沟里翻船。你以后不要再冒险,我很担心。” “知道了,以后我不去做冒险的事。” 话虽如此说,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以后冒险的事情还多着呢,杨凌不可能不去冒险,而曲小白也不可能拦着他不让他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曲小白又把自己投进杨凌的怀里,委屈巴巴地道:“你今天得补偿我。昨晚惹我生气,今天又害我担心。” 杨凌失笑,她这借机倒打一耙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纯熟了。 “好,你说怎么补偿,我就如何补偿。”杨凌在她耳边轻轻笑。 “我还没想好,容我想一想,你先陪我吃饭,等你等得肚子都饿了。”曲小白朝隔间喊了一声:“珞珞,通知厨房,开席了。” 大年三十中午的这顿饭,算是团圆饭的开始,自然是要和大家一起吃的。 辛青君去了县里的府邸,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云不闲杨春等人都是回自己家过年,这边便只剩了董朗、陈家兄弟以及阿二到阿六几兄弟,再加上被陈家兄弟接过来的苏斯,人不少,但也不至于开两桌,便就凑在了一桌上,其余几个管事的凑了一桌,阿六看这边人多,便自动去了管事们的桌上,横竖都是自己家人,没有什么可挑理儿的,余者小丫鬟小厮以及后院的哑奴们也凑了几桌,全部都摆在了花厅里。 另外还有几桌比较特殊的,摆在了角落里,和那些丫鬟小厮的桌子隔得很远,气氛也和这边的不太一样,虽同是喜悦的气氛,他们那边却淡得很。他们是庄子上的影卫,早就已经训练成连情绪都不外漏的人。 曲小白眼里对于那些迂腐的尊卑伦理根本就不屑一顾,在她看来,影卫也好,丫鬟小厮也罢,都算是职业的一种,人家也付出了大半年的辛苦了,为什么不让他们也过个好年呢?但在丫鬟小厮的眼中,在主家不但上了宴席吃饭,还是和主子们一起,这却是极大的荣光。 林虎头一开始也犹豫:“这合适吗?” 曲小白告诉他,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既然都住在这个院子里,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在一起吃饭哪里说得过去? 林虎头也是见惯了这主子夫妻二人行事豁达大气,小节上从不拘泥,也就很欣然地去布置了。 杨凌自然更没有意见,他虽不爱热闹,但他爱曲小白呀,爱屋及乌,曲小白爱的一切,也就是他爱的一切。 吃饭前小丫鬟小厮们要来叩头谢恩,被曲小白委婉地给拒绝了:“还不到除夕夜,你们这个时候磕头谢恩,是没有红包拿的。” 惹得一众小厮小丫鬟们都笑了,头也就没有磕得下去了。 曲小白又道:“我呀,不爱看你们动不动就下跪磕头,我就爱听个吉祥话儿好听的,你们现在开始,动动你们的小脑袋瓜,晚上都过来说给我听,说得好的,都有红包拿,可不许重复哦,重复的没红包拿。” 这个有意思的紧,寓意好,还有红包拿,丫鬟小厮们归座之后,就开始绞尽脑汁地想了。 所有的席面上,菜色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分出个主次来,曲小白于吃一道欠缺得很,不会做,也不怎么贪口腹之欲,倒是于穿着打扮上面很下功夫。 今天穿的是杨红霞做给她的那套淡紫长裙,颈上系了新做的颈饰,整个人都被衬得高挑起来,丝毫看不出她已经是怀孕六个月的孕妇。时不时就有小丫鬟偷眼瞧过来,小声地议论:“咱们夫人今天可真漂亮。” “傻话,咱们夫人哪天不漂亮?” “我是说今天格外漂亮嘛。夫人真会穿衣打扮。” “废话,咱们夫人可是设计衣裳的,那能不会穿衣打扮吗?” 隔桌的小厮们也耐不住寂寞,远远地递过话去:“咱们爷,那才是惊才绝滟的人呢,我跟你们说,我也是伺候过好几个主子的人了,就没有见过咱们爷那么好看的公子哥儿!” “得了吧你,得了吧搜的,就你能见过什么世面?咱们爷和夫人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绝配呢!” “行了行了,好话都留着晚上说吧,还能多得两个红包也说不定呢。” 曲小白偎在杨凌的身边,听着这些唧唧喳喳的声音,心里甚觉好笑,“嘻嘻,咱们俩被夸奖了哎。”娇憨的样子活像个幼儿园里得了夸奖的小孩子。 “嗯,还是夸你夸得比较多。” “嘻嘻,那是因为我比你能干。” 同桌的人:嘶,这俩人幼稚不幼稚啊? 因为还会有晚宴,所以午宴就没有搞得那么复杂,大家酒也没有喝多少,只是点到即止,但一起开开心心吃团圆饭,都是很高兴。 从头至尾,最格格不入的人,也就属苏斯了,曲小白席间还不住地对苏斯劝酒,跟众人说,苏斯大哥好酒,你们多灌他几杯。好似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之前的不愉快一般。 苏斯的确好酒,但这样的场合,他还是第一次见,没敢多喝。 杨凌那几个跟班发誓晚上一定要多灌他几杯,以致苏斯都有想要逃的心了。 吃完饭,丫鬟小厮们一起行动,把饭桌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下午无事,曲小白和杨凌推了一会子牌九,阿四略有些好赌,还带头下了注,曲小白也一时兴起,拿了二两银子出来押自己赢。结果大家都赌爷会让着夫人,因为夫人都下注赌自己赢了嘛。 第五百二十章赏银 结果,杨凌连赢了十把,曲小白输得脸都胀红了。陈醉瞧着有意思,也上去玩了一把,诚然,他选的对手是曲小白。 柿子要拣软的捏,陈醉深谙个中道理啊。 两人对阵两局,大家想着陈醉总该能输给夫人了吧,于是又都把注押在了陈醉身上,结果,曲小白还是连输两阵。 小厮们小丫鬟们鲜少有下注的,只是苦了那些小厮,连输十几把的都有,一个一个都输成了苦瓜脸,曲小白趁机就给他们上了一堂教育课:“看看吧,赌有什么好?你们永远是斗不过庄家的。” 有大胆的小厮问:“夫人,你是不是故意输给爷的啊?按道理,不应该啊。” 曲小白冲他龇牙一笑,“猜去吧,我就不告诉你真相。你还跟我讲道理,不知道我做事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的吗?” 小厮苦着一张脸,“呜呜,夫人你套路我们。” “我也输了银子,怎么能是我套路你们呢?小鬼,你就承认自己笨吧,你不笨还能被阿四给套路了?” 小厮们瞧着阿四面前那一堆碎银子和铜板,终于找到了套路他们的人,“呜呜……四爷,您连我们的银钱都坑,这也太黑了吧!” “诶,我这不叫黑,我这叫智慧懂吗?我跟你们说,赌博呢,不光是要靠运气,更多的,是要研究人心。你们啊,不行,差得远,以后还是不要赌了,否则你们会连老婆本儿都输干净的!” 阿四好赌,赌中高手,但他也不是常常去赌的,偶一为之,不过是消遣一下。 看在他劝人向善的份儿上,杨凌曲小白就没有同他计较太多。 “行了,爷不差你们这几个小钱儿,你们把各自的银钱都领回去吧,别多领了啊,否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小厮们一听他要把银钱还给他们,开始还道:“不不不,输的就是输的,我们怎么能再要回来呢?” “算爷赏你们的,都拿回去吧。”阿四说完,小厮们一哄而上,欢欢喜喜把各自的碎银铜板拿了回去,最后,桌上就只剩下了曲小白的二两银子,阿四拿了银子,蹦到杨凌和曲小白面前,讨好卖乖:“主上,主母,你们不会怪我僭越,赏钱赏你们头里吧?” 曲小白悠悠瞧他一眼,“为什么不怪?” 阿四立刻苦了脸:“小主母……都说您是最最宽厚仁慈最最心胸豁达的人,您别怪我行不行?” “行啊,你再拿出十贯钱来赏下去,我就原谅你了。” 阿四:“……”小主母太狠了!十贯钱,那虽然不多,可也是十两银子呢! 阿五:“让你皮!该着了吧!” 阿六:“老四快拿钱,我帮你发。” 阿四白他一眼,“我有手有脚,用你在这里充好人头?去去去,一边儿去。” “我这里没有铜板,只有银子,这样吧,我把银子切成碎银,你们看着分。” 这倒新鲜了,现场切割银子。曲小白道:“你把我那二两也切了分给大家吧,不然不够分啊。” 阿四手腕一翻,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刃口极薄,看着就锋利无比。他先拿刀在曲小白那二两银子上试了试,一刀下去,银子就被切成两半,切口平整无比。 “好刀!”曲小白赞了一句。 阿四叫屈:“小主母,匕首就是把普通的匕首,主要是我内功好呀。” 曲小白翻白眼:“主要是你嘴巴贫。” 阿四:“……”我嘴巴很委屈。 他把二两银子给分成了大小差不多的十来小块,又从自己兜里掏出十两银子,也切成了大小差不多的几十块,招呼道:“来来来,领赏了,这是夫人和我一起赏的,你们拿了赏银,一定要念夫人的好,来年要恪尽职守,做得更好才行哦。” 曲小白偎在杨凌身上,笑道:“你怎么养出来这么个猴儿?” 杨凌深知曲小白就喜欢这种伶俐活泼的,也就没有出言喝止阿四,一直就温柔地看着他们笑闹,倒颇有点家长的作派了。 小厮小丫鬟们都得了赏银,个个欢天喜地,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曲小白这厢坐得久了,身子就有些乏,站起来道:“你们玩着,我先回去休息会儿。” 杨凌很体贴地扶住了她,道:“晚上我们再过来,陈相,你领大家玩儿。” “好嘞,主上,小主母,你们好好休息。” 如今这个院儿里的人基本都学会了打麻将,杨凌和曲小白走后,大家就开了几桌麻将,也有推牌九的,只是都不再下注,输了的趴地上做俯卧撑。 小丫鬟们坐一起磕着瓜子喝着茶水唠唠嗑,有活泼好动的去院子里踢毽子去了,关娘子则领了几个小丫鬟去厨房准备晚宴的菜色去了。 整个府里都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 曲小白回屋在软榻上歪了一会儿,杨凌坐在她身边,剥了一颗山核桃放进她嘴里,笑得温柔:“不是说吃干果有益大脑发育么,你多吃几颗。” 曲小白嚼着椒盐味儿的山核桃,吹呼道:“我儿子不用吃这些玩意儿也一定聪明,也不看看他父母的脑子!” “是,他的娘亲有一颗绝顶聪明的脑袋瓜,他哪怕遗传他娘亲一半的聪明,一辈子就能吃穿不愁了。” “嗐,你怎么这么没理想?他一定得是遗传你和我的大脑,一加一大于二才行。” 杨凌好笑:“那他那么聪明,找不到对手岂不是太孤独了?” 曲小白摇头晃脑:“唉,他命里如此,没办法啊。谁让他有一双聪明的老子和娘亲呢?孩儿他爹,剥个橘子给我,干果吃得人嘴巴发干。” 杨凌从水果盘里拣了个橘子,一边剥皮,一边说话:“喜欢吃甜的还是酸的?” “剥到什么样的就什么样的呗,你还能看表皮就能识别酸甜?” “那是不能,不过我可以先替你尝一尝,如果是你不喜欢的味道,我就再换一个。” 曲小白满心里已经全是橘子的甜蜜味道,这么会说情话,这么高情商的男人,哪里找去? 别说这个世界没有,那个世界也没有啊! 杨凌剥好了橘子,果真是先尝了一瓣,告诉她:“酸甜适中。” 曲小白张开嘴巴等着他投喂,跟个等待哺食的小雀鸟似的,杨凌把橘子瓣放她嘴里,她吃得心满意足,“嗯,好吃。杨凌,你说我这人品也太爆了吧,你这么好的男人也能让我遇上!” 杨凌扑簌簌笑出声来,“曲小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子?” “我这种女子是哪种女子?”曲小白双眸闪闪发亮地看着他。 “就是……”杨凌故意沉吟了一下,曲小白被他勾得心痒痒的,嗔道:“快说!” 杨凌抿着嘴角:“脸皮有点儿厚,没羞没臊,没规没矩……嗯……还有……” 曲小白果断打断他的话:“限你立刻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不然,我今晚就要大闹你的团圆宴了!” 杨凌眼睛里闪烁着笑意,“那你说说,你要如何闹?” 曲小白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架势:“当然是跟大家一起热闹地闹啊,你知道的,我能歌善舞嘛,给大家高歌几曲,或者跳几支舞助助兴,想来大家都喜欢的。” 杨凌:“嗯,刚才说的其实都是我自己,说你的话都还没说呢。似你这般多才多艺、聪明能干、美丽温婉、活泼开朗、敦厚善良的女子,世间哪里去找?我要夸你的话,恐怕夸到明年都说不完呢。” 嗯,话转得一点都不生硬,说的也一点都不矛盾。 曲小白吃吃地笑着,心里在数手指头,他说的这些,可有哪一样跟自己沾边儿,数到最后,觉得这些特质自己身上似乎都有一些,但又不是那么明显,果真是都只沾个边儿而已。 杨凌又在果盘里摘了一颗葡萄,把皮剥了,递到她嘴里,道:“橘子吃多了不好,再吃颗葡萄。” 浆果的汁水甜如蜜,还带着股清香,曲小白一边吃,一边就在想,杨凌明明拥有这么多,可这些年,受了那么多的苦,真是冤得很,她一时就又母性光辉大发,想要怜爱杨凌了。 “我也给你剥一颗。”她拿在果盘里挑来拣去,挑了一颗龙眼出来,剥开了皮,朝杨凌嘴边递去,“爱心牌的,特别甜,你尝尝。” 杨凌低眉,瞧着她嫩白却有些变形的手指,张口咬住了她两根手指捏着的龙眼,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的,连同她的手指也咬住了。 “哎呀,疼,你属狗的啊,连我都咬!”其实就是有一点痒麻罢了,让她喊得跟受了多重的伤似的,杨凌嫌聒噪,俯身就堵住了她的嘴巴。 “唔……” 带着龙眼的香甜的唇舌,又温暖又霸道,曲小白前一刻还想着要如何怜爱他,这一刻就被他无限度索取了。 窗外两个小丫鬟经过,晓得里面的人可能在午睡,便蹑手蹑脚的,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屋里的两个人都是听力极出众的,外面的一点儿声响,都能灵敏地捕捉到,曲小白微微喘着,把杨凌推开了一点点,“大过年的,人来人往的,这么没羞没臊的事儿万一被人撞破了怎么办?” 杨凌低低一笑:“不是让我补偿你吗?” “呸!你也太会讨便宜了!这是补偿吗?”曲小白坐了起来,娇嗔着拿靠枕打了他一下,“就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没羞没臊的!占了便宜还说是补偿!” 杨凌振振有词:“什么叫我占了便宜?我亲我的夫人叫占便宜吗?” 第五百二十一章小团圆 曲小白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深觉再休息下去可能还不如不休息,果断地从软榻上爬了起来,“今晚给大家安排了节目,我要去看看我的演员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看看?” 杨凌的答案自然是要。 辛青君刚把小丫鬟和小厮们招来的时候,曲小白就已经在里面挑了十来个长相出众又能歌善舞或者有能歌善舞的潜力的人来,有男有女,不拘性别,都是十二三的,有培养塑造的潜力。 她一得空便教这些小孩子们习舞练嗓,诚然,训练他们不仅仅是为了娱乐,更多的是为了她的事业。 那几个随杨春南下的女孩子回来以后,就接手了她的工作,担任起了这些孩子们的T台老师。曲小白最近还请了绾然来教授琴艺,又找了个唱曲儿的歌姬来教唱歌。 因为家里住不开那么多人,这些人暂时是都安置在了镇上。正好曲俊那个铺面的后面有个大院儿,十几间房,大家都住在那里。 此番过年,都给叫了回来,旨在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杨凌其实无可无不可,他不爱这些热闹,但是他喜欢曲小白唧唧喳喳围在他身边,快活得跟个孩子似的,那样,他觉得生命就有了意义。 曲小白只知他爱她,却不知她之于他,还有这一重意义,杨凌也从没有说起过,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信仰。 曲小白管训练起来的这些伶人叫作艺人,延续了她在那个世界的叫法,摒弃了伶人这个带着歧视意味的称呼。 虽然她不能时时都看顾这些人,但请的老师也都是不错的,绾然那是慕南云都能看得上的人,教唱曲儿的也是经过了她过目的,技艺甚高,所以,这段时日,这些艺人的进步还是相当大的。 艺人们今天中午也和大家一起吃了午饭,这会子又都去了辛青君那边的空房子里紧锣密鼓地排练了。杨凌和曲小白到的时候,几个小姑娘正在排一出群舞,看见是主子到了,歌舞骤停,都齐齐要磕头行礼,杨凌摆手:“你们夫人不喜欢动不动就被人跪拜,以后这个礼节就免了吧,见面福个身打个揖也就罢了。你们继续,我们就是来看看。” 两人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珞珞给两人侍奉了茶水,便退到一旁候着了。 丝竹继续响起来,小姑娘们也继续跳起来,曲小白瞧着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们,就觉得赏心悦目。 爱美之心,谁还没有呢? 杨凌瞧着,却想起了他病中的时候,曲小白为了唤醒他的记忆,在河边给他跳了一支极劲爆的舞。 他虽然从小到大也没有多少机会坐下来欣赏舞蹈,但对那些歌舞还是有所了解的,不过都是些慢舞,姿态美则美矣,但缺乏活力。 曲小白那支舞带给他的震撼,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会耳热心跳。 他不由偏头看了曲小白一眼。安安静静坐着看歌舞的曲小白,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加上她本就长得一副恬静模样,便使得她瞧上去宛若不谙世事的天使一般。 杨凌心下一暖。 他最喜欢的,就是她不被外界所扰,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的样子。 一场歌舞罢,曲小白过去指导了几个动作,跳舞也是绾然教授的,动作自然是美的,但总觉得是少了点什么,经过曲小白一指导,几个悟性高的恍然就明白了她们的舞蹈中缺的是什么。 她们缺少的是灵气和感情。 若是不热爱一件事,又怎么能把它做好呢? 小姑娘们自是受益匪浅。 曲小白的老本行就是歌舞,琴艺修得也是相当不错的,当初她可是数年走红而不衰,凭的全是真本事,没有半点水分。 在这个世界,她也是敢说,能在歌舞这方面出其右的,怕是没有。 接下来的几个节目,有曲儿有舞也有乐器表演,曲小白又指导了一些唱腔和舞姿,连琴技也指导了一些,杨凌在旁边看着她做这些,比她坐在书桌前时、走在田间地头时、和吴侃杨春争论项目的可行性时,都更欢乐。 他知道她爱什么了。但是……他也只能是尽量满足她对歌舞的热爱了,想要像她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一样出去表演,是不可能的了。 一直到酉时末刻,日头西斜,天色开始变暗下来,彩排才算结束。 既是没有祭祖的环节,一切就都从心而为,晚宴早早就开始了,依旧是在花厅里,依旧是中午的那些人,只是小艺人们怕吃饱了饭耽误做舞蹈动作,便没有和大家一起吃,曲小白便让他们先演,演完了好入席吃喝去。 酒桌摆成了圆形,中间布置成了舞台,铺了大红色绣牡丹图案的地毯,小艺人们轮番上台,唱的唱跳的跳,好不热闹喜庆。 不同于酒馆歌肆中的靡靡之音,也不同于那些世家之间传唱的意境深远的名曲幽歌,小艺人们演的就突出了两个字:喜庆。 连穿的衣裳都是喜庆的颜色。 曲小白面前放了一个盘子,盘子里都是些银花生银葫芦之类的,也有一些金叶子,每表演一场,她就抓一把银花生银葫芦金叶子,嚷嚷着叫好打赏。 惹得那些寻常丫鬟小厮一个个儿都眼红了,纷纷也要上台去表演,曲小白干脆就宣布凡有才艺者皆可上台演一段儿。 她是图个乐呵,只为让杨凌感受一下过年的氛围,看杨凌看得也挺有滋有味的,她就觉得没有白准备这些节目。 那些个小丫鬟小厮们有胆子大的,都上台或演一段杂耍,或唱一曲山歌,虽比不上专业的艺人,但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但凡有表演的,曲小白也都赏了,有的上去说一段吉祥话,也算不错,曲小白也赏了。 眼看着要上台说吉祥话的越来越多,连陈醉都嚷嚷着要上去说一段儿,曲小白指着他笑道:“你要想得赏钱,那得加大难度,不能光说就完事儿了的。” 陈醉就问:“那要加什么难度?只要我做得到,都不是问题。” “珞珞,把咱们家榴莲壳子拿来,让你家陈小少跪榴莲壳子上说才算行。” 珞珞噗哧笑了,陈醉气得嘴歪眼斜:“小白哥,你故意整我的吧?” “对啊,你才瞧出来的吗?” “不玩了不玩了,小白哥你太欺负人了!” “你去跟小孩子们抢赏银,都不觉得是欺负人,我这哪算欺负人啊?讲错话,做错事,过来罚酒三杯。” 陈醉已经喝了不少酒,但今晚高兴,逢着除夕夜,采矿设备又取得了重大的进展,曲小白递过来的酒,他都照单全收了。 喝下第一口才知道,曲小白赏给他的,是凌寒香,他惊喜得眼睛都亮了,曲小白冲他眨眨眼,示意他不要声张,陈醉乐陶陶地赶紧把三杯酒都揽到了面前,道:“我慢慢喝。” 杨凌眼角余光早看见了两人的小动作,纵容地笑了笑,假装没有看见。 陈相今晚也没有再拦着陈醉闹腾,这些时日的辛苦,没有黑夜白天,全泡在炼铁房里,也真是苦了这个弟弟,偶尔让他放纵一把,也算是给他的奖赏吧。 一圈人里,也就苏斯最沉静,他本就是不爱热闹的性子,但置身在这样热闹的环境里,他瞧着也是眼热的很。 杨凌,曲小白,这两个都还不到二十岁的人,却领着这么多的人置办了这样大的产业,这让他对这两个人肃然起敬了,相较之下,他终于有了些自惭形秽。 原本以为杨凌救他是看上了他的手艺,现在他终于知道,杨凌手底下什么样的能人没有?何苦为了他这么一个手艺人去犯险? 那就……真的是曲小白让他去救的?只是出于看重他这个人的人品? 他又有什么人品值得看重呢? 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救他了。 苏斯越来越迷糊,周围要上来灌他酒的毛头小子们都排成了队,但他不敢真的把他们当毛头小子看,他们的言谈举止,就透着让人生惧的气势。 眼看着场子里越来越热闹,还有小子上去打拳的,胡乱打一通,最后自己的拳头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把自己捶得眼泪汪汪的,曲小白瞧着,哭笑不得,这孩子为个赏银,也太拼了些,“来来来,这个银花生给你,把眼泪给我憋回去,大过年的,谁都不许哭,一掉泪就影响咱们全家的运势。” 曲小白的胡说八道果然起了作用,那孩子把眼泪生生给憋了回去,上前欢喜地领了银花生,深深一鞠躬:“谢谢夫人赏,我祝愿爷和夫人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小猴崽子,你还懂个恩恩爱爱,给你能的!”曲小白最喜欢机灵的孩子,这点真是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丫鬟小厮们闹腾了一阵子,都没有什么可表演的才艺了,这才又请出了小艺人们来表演歌舞丝竹。看看刻漏,时间已经是戌时了,庄子的方向隐隐有焰火的光芒闪过,曲小白便道:“这边歌舞暂停,咱们也先去放焰火吧。” “好。”杨凌起身去拿了她的狐裘,给她穿好了,自己也把大氅穿了,挽了她的手,嘱了那些小丫鬟小伙子们一句:“都穿暖和些,别冻得染了病。” 曲小白笑看着他,谁说他高冷不近人情来的?他这不挺会关心人的嘛。 “走吧。”杨凌拉着她往外走。 安全起见,焰火的燃放点安排在了河边空旷地带,曲小白一路跟杨凌小声说笑着,“夫君,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喜欢玩的就是放焰火,不过那是我很小很小时候的事了,后来,我们那里就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我也就没处去放烟花了。不过每年都会由政.府出面搞一个焰火晚会的,我特别喜欢烟花腾空那一瞬的感觉,光彩夺目,简直胜过一切人间繁华。” 第五百二十二章吉祥话 离杨凌和曲小白最近的辛青君隐隐约约听见了曲小白的话,虽然一早就有些心理准备,觉得她不应该是那个被曲东子夫妇养大的孩子,但当从曲小白口中证实了这件事之后,他还是有些震惊。 既然不是原来的曲小白,那原来的曲小白呢?现在的这个小主母,又是怎么回事呢? 辛青君明白,有些事不可说,甚至想都不可想,他急忙甩开脑海之中的想法,赶紧跟了上去。 远处新庄和新区的方向次第有焰火腾空,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出最美的姿态,但远远看着,其实就是一点点灿烂的光点。 曲小白这身量自然不能亲自上阵了,但杨凌可以替她上阵,她从辛青君手中接过燃着的一支香,递向杨凌:“你去点,我看着。” 杨凌拿着香,走到最大的一个花炮前,点着了尹鑫,然后快速回到了曲小白的身边,拉她往后站了站。 引信烧完,引.爆了焰火,刹那间焰火腾空,在空中爆开一个硕.大的花团,璀璨至极,曲小白瞧着,脸上也跟着绽出一朵大.大的笑容。 “真美啊。” 焰火刹那即逝,就在天空即将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杨凌忽然低头吻住了曲小白。 突如其来的温热,熟悉的气息,虽然是大庭广众之下,但曲小白没有推开他。她知道不会有人的眼光注视到他们这边,即便是看过来,也是看不到的,因为焰火沉寂下去的那一瞬,人们的视线会暂时无法适应黑暗,没有办法看清周围的东西。 在焰火沉寂下去的那一瞬,和心爱的人拥吻,想想都觉得浪漫。 她以为没有人看见,但其实还是有人看见了的。不远处的一株枯树下,一双清透又深沉的眸子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直到杨凌吻住了她。 那双眸子里明显情绪一变,复杂得让人瞧不清楚。 在下一束焰火升空的前一瞬,杨凌松开了曲小白,把她揽入到怀里,两人同时抬头看向空中,看着焰火一瞬盛开到极致,一瞬又盛极而衰,紧接着又有新的焰火接了上去,次第在天空里绽放。 委实是一场盛世焰火。 这里是她和杨凌造出来的一处世外桃源,暂时将外界的杀伐争斗阴暗污.浊都屏蔽在外。就算是一时的欢愉,曲小白也觉得很满足了。 毕竟,乱世里造一处桃花源出来,也是不易。 杨凌再看向那株枯树的时候,树下清瘦的人影已经不在了。他淡淡地扫视了一圈,没有在人群里发现他的影子。 “杨凌,你快看,这个好看!这个二踢脚也好有意思呢!” 曲小白在他怀里兴奋地乱颤,他不由抱紧了她,下巴颏抵在她肩窝里,动作十分亲昵,甚至都不管周围有很多人了。 曲小白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但这里太吵,小丫鬟小厮们都活蹦乱跳吵吵闹闹的,她没办法细细问他,只好握紧了他的手,任由他在她肩上伏着。 “小白,我爱你。”杨凌忽然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温热的气息洒在耳鬓边,曲小白只觉得痒痒的,她不由柔声:“我也爱你。” 又一串二踢脚升上天空,发出“吱扭扭”的声音,将她的声音给盖住了,也不知道杨凌听没听见她的回应。 焰火足足放了有两刻钟,搬出来的焰火都放完了,大家才都意犹未尽地回到花厅,一路都在兴奋地谈论着漂亮的焰火。 隔了二里地远的杨树屯村,阿大也领着一众兄弟遥看着这一场焰火,每个人脸上都是会心一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可以光明正大站出来的这一天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也不管未来的路有多艰难,总之,他们以后就都是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主子身边做事的人了。 后院儿里,容与几人也听见了动静,颂玉裹了大衣出来看,只见远处漫天的焰火,比她在皇城看见的焰火还要漂亮几分,她看了一会儿,跺着脚回到了屋里,气得破口大骂:“杨凌这个小人,我看他就是故意放那么多的焰火来向咱们示威的!” 容与心里冷笑了一声。示威?怎么可能,杨凌连看都不稀罕看她们一眼,他又怎么会把她们放在心上?大概,他是在向他的乡下婆娘示爱还说得过去。 工棚那边的侍卫,今晚都难得地得了一顿好饭,甚至每人还有一碗酒,狼吞虎咽吃完,听见鞭炮的声音,都猜测着这是军营中燃放的,但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看的。 看守的徐飞站在夜空之下,看着府邸的方向,一时心境有些不一样了,这么美的景色,怎么能不让京中这些大爷们出来看一看呢?于是,徐飞大手一挥,让里面的人都出来看焰火了。 隔得有点远,但因为前面空旷无遮掩,夜空又晴好,还是看的很清楚的。 一时间,这些京中来的大爷们都有些惊呆了。 便是皇宫里的春年,也没有这样漂亮的焰火! 看完了焰火,回到了工棚里的这些大爷们,都有些感慨不能言。 杨府中,关娘子和王芸香毛小桃领着人重新把饭菜热了,端了上来,又煮了饺子上来,酒宴继续,歌舞也继续。 杨凌恐曲小白的身体受不住,问道:“你需不需要去休息一下?” 曲小白脸上还带着喜悦的笑容,摇摇头:“不用,我和大家一起守岁,等过了子正时,我就去睡。” “也好。吃个饺子吧。团圆的饺子。” 杨凌夹了一个饺子放到她面前碟子里,她就也夹了一个回敬他,“你也吃一个,团圆饺子嘛。” 杨凌笑笑:“好。” 曲小白夹起碟子里的饺子,啊呜一口,就咬了下去,“哎呀……什么呀?” 曲小白赶紧把饺子吐了出来,却是一枚铜钱在饺子里,杨凌笑道:“头一口就吃到了铜钱,新的一年你的运势一定会很旺的。” “唔,是有这种说法,我想起来了!”曲小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哎呀,这是你给我的饺子!本来该是你的福气的!” 陈醉道:“你的不就是主上的?主上的不就是你的?夫妻本就是一体同心嘛,有什么好分你我的?” 杨凌笑道:“陈醉这话深得我心,赏你一壶凌寒香。” 满桌上嫉妒的小眼神儿就纷纷都对准了陈醉。陈醉喜笑颜开:“谢主上赏!” 董朗气得撇开了脸。这个只会甜言蜜语拍马屁的人,他不想看见他。 珞珞去取了一壶凌寒香来,双手递到陈醉面前,陈醉道:“我今晚不想喝,这么好的酒,你先给给珍藏着,回头我去你那里拿。” 曲小白心里啧啧两声,瞧瞧这一箭双雕的本事,既有了借口去见美人,又不能让其他人觊觎他的酒。派他去冶铁炼钢简直是太屈才了,他就该跟着她走南闯北做生意去! 珞珞为难道:“小少爷,我放哪儿啊?” “简单,放你房间里去。实在不行,就放主上房中呗,我今晚有些醉了,头疼……哎哟……我实在不能再喝了。” 这个阴险狡诈的人,刚才他还抱着碗大口喝酒来着! 珞珞无奈,只能应下:“那行吧,你尽快来拿,我可不敢保有没有人偷你的酒喝。”这点小伎俩,还想利用她?当她为什么被曲小白一眼瞧上留在了身边的?机灵呗。 曲小白笑看着两只小狐狸斗法,心情甚是愉快。 歌舞已经进行了大半,曲小白招呼道:“行了行了,你们也都赶紧趁热去吃饺子吧,跳一晚上了,怪累的。” 待大家都吃过了饺子,杨凌命人抬了个大笸箩上来,笸箩里全是红色的荷包,荷包里是什么?自然是包的银子。 这一看就是要分给大家的。丫鬟小厮们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们都是被人牙子卖来卖去的,有的也在大户人家做过几天下人,但没有哪个主家是这么大方的,过年还给包红包! 方才表演才艺的时候,他们就得了不少赏赐呢。 杨凌道:“夫人爱听吉祥话,你们就拣着最好听的说,说得越好听,赏的红包就越大。” 曲小白羞恼地在桌子底下掐他的大腿,小声:“你净张口胡说!” 丫鬟小厮们争先恐后地上来说吉祥话,从头祝福到脚,连肚子里的杨小少都没有放过,也一起祝福到了。 曲小白指天发誓,就算让她查字典,大概都想不出这么多的吉祥话来。今天真是开了眼,耳朵都听出花儿来了。 臭杨凌,还真敢整这一出,果然是脸皮厚没羞没臊。 不过,听着这些祝福的话,曲小白心里早就已经乐开了花。祝福的话谁不爱听?哪怕不能实现,能多听听也会觉得心里快乐的。 诚然,那些哑奴不会说好听的,甚至他们也没有表演过什么才艺,但赏赐依旧没有少给,杨凌拿了一沓红荷包,亲自发给了他们每个人,最后还跟他们道了一声“辛苦”,哑奴们自是感激,但杨凌有话在先,他的夫人不喜人流眼泪,今天谁都不许哭,哑奴们只好把眼泪憋着。 第五百二十三章压岁钱 分发完了红包之后,陈醉和阿四带头领着闹起来,也要说吉祥话,也要红包,杨凌淡淡瞥他们一眼,道:“行,说出的必须和方才的不能重复,否则,红包没有。” 桌上的人一个个都露出了难色,方才那些小丫头小小子们好悬没把天底下的祝语都说遍了,连杨小凌的百年都祝到了,让他们还能说什么? 愁眉不展的一桌人中,也就陈醉没有发愁,他走到杨凌和曲小白身后,轻声耳语了几句,听得曲小白立刻拿了个红包塞在他手里,“拿去拿去,借你吉言,一定能成功!” 众人都好奇他说了什么,竟能让挑剔的曲小白对他这样赞赏,诚然,好奇之外,还有遮掩都遮掩不住的嫉妒啊。 阿四也溜到两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曲小白拿了个红包给他,顺便又赏了他脑袋上一个爆栗,笑嗔:“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属下再也不敢了!” 这里面其实也不乏有猜到陈醉和阿四说了什么的,比如辛青君,无论是头脑,还是社会经验,都足矣让他成为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但也正因为他的聪明,才让他不会像这些孩子似的,去为了个红包抢这个风头。 杨凌瞧了辛青君一眼,道:“代我发下去吧,一人一个,图个吉利。” 众人:哦吼! 陈醉和阿四:我刚才做了什么?早知道……嗐,即便是早知道,也还是想说那些话的。 辛青君把红包发给每个人,其实红包里就是包了几颗金豆子,在小丫鬟小厮们的眼里这或许很了不得,但在这些人的眼里,这点金子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正如杨凌所说,图个吉利。这可是杨凌第一次亲自给他们包红包,珍贵得很呢。 看看刻漏,已经是亥时交子时了,很快就是子正,曲小白觉得身体有些乏了,伏在了杨凌身上,杨凌轻声道:“累了?我抱你回去睡吧。” “不要。我要等子正,和大家一起守岁。我在你身上靠一靠就好。” 这一桌子的人都不再敢高声喧哗。 靠在主上怀里的这个女子,看上去软软糯糯毫不起眼,但她这大半年为主上做的,为子虚庄做的,连他们这些七尺男儿都自愧不如。 或许一开始他们都还不太瞧得上这个农户家的小女子,但现在他们都对她肃然起敬了。 小厮和小丫鬟们也累了,都又开始坐到桌前吃吃喝喝,脸上带着倦意,也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喜悦。 杨凌很高兴。 他知道她从小生活在一个繁华盛世里,不知什么原因到了他们这个乱世里,看过繁华的双眼,再看这满目的疮痍,她心里所遭受的打击不言而喻。 她想要的,无非是海晏河清,歌舞升平。 他会努力给她一个这样的世界,即便没有能力做到,也会尽所能地给她造一座象牙塔,让她不被风雨侵,不为外物扰。 接近子正的时候,杨凌把曲小白叫醒了,“快子正了,子正的时候许愿是很灵的,你要不要许愿?” “当然要!”曲小白一下子清醒了,坐得笔直,“还有多久子正?” “马上。” 曲小白立即双手合十,做好了准备,看杨凌还在愣愣地看着她,忙道:“快呀,做好准备许愿,不是说很灵的么?” 杨凌好笑地也学他双手合十,本来他想说,他不信什么许愿,他只相信自己的双手能做到想要做的,能得到想要得的,但他没有这样说。 他更愿意陪她一起许愿、一起去实现愿望。 子正到,曲小白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杨凌也学她的样子,许下了一个愿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所以每个人都许了愿望。 曲小白许完愿,睁开眼,“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切……” “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是说不能说吗?说出来就不灵了。” 杨凌好笑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好,我们都不说,走吧,回去休息。” 杨凌起身,拿了她的狐裘给她穿好,对众人道:“你们自便,不必拘泥。” 他穿上了氅衣,打横抱起了曲小白,在众人起身恭肃的目光里,抱着曲小白大步离开了。珞珞也赶紧跟上去伺候了。 这厢众人决意要守岁到天亮,又喧闹起来,众人追问陈醉和阿四到底说了什么样的吉祥话,两人三缄其口,众人便抓住了两人猛灌酒,后来又要逼陈醉把凌寒香拿出来共享,陈醉醉意朦胧地道:“在珞珞手里,有本事你们去问珞珞要。” “你以为我们不敢吗?” 众人咬牙,这小子太奸诈了,怎么会想到交给珞珞保管的?那小丫头油盐不进,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但就此死了这个心……也是不甘呐! 以后再图之,以后再图之! 杨凌和曲小白回到自己的卧房,曲小白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杨凌抱着她去盥洗室洗漱了,又用厚厚的棉巾包着她,把她抱回了床.上。 曲小白睡得迷迷糊糊,待杨凌在她身边躺下,她翻身抱住他,往他身上贴了贴。 杨凌了无睡意。 把她往怀里拥紧了紧,对着已经睡迷糊的她道:“小白,今天累坏了吧?” 曲小白迷迷糊糊道:“嗯……还好。杨凌,跟你在一起过年,我很好,也很高兴。” 杨凌没想到她还没睡熟,竟然还回答了他,有些欣喜,又有些心酸。 她应该是想家了吧。想她的爸爸妈妈,想她那个世界的繁华。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一直把自己忙得像个陀螺。 其实就是想让自己没时间去多想吧。 杨凌长长叹息了一声,偏头吻在曲小白光洁的额上,久久都没有离开。 曲小白睡梦中觉得额头痒痒,便往杨凌身上蹭了蹭,抱紧了他的脖颈。 杨凌笑了笑。 此生得妻如此,足矣。 “嗯?这是什么?”曲小白忽然摸到一个貌似荷包一样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果然是个荷包,红色的,上面还绣了喜鹊登梅的花样。 摸一摸,里面好像是个元宝的形状。曲小白睡意朦胧,迷糊道:“这个是给我的吗?” “压岁钱。”杨凌清声。 “压岁钱?哈哈哈……好,我最喜欢收压岁钱了。杨凌,你真有心,我就那么一说,你就记住了。” 杨凌的声音有些暗哑:“我以前忘了很多东西,但我以后不会再忘了。” “嗯。那你以后每年都要给我包压岁钱。” “嗯。” 大年初一,昨晚守岁的人一大早就又乌泱乌泱的闹开了,闹了一夜,居然一个累得困得也没有,精神百倍地忙活开了。 大年初一例是不用动针线,也不能动各种家伙事儿,小丫鬟们只是帮忙收拾了残羹冷炙,把花厅收拾了,便都出去玩了。 小厮们更是得解放了一般,蹦哒着去了河边耍。 院子里反倒是清静了。 曲小白睡得酣沉,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最后被自己肚子里的娃给叫醒了。 杨小少在她的肚子里挥拳踢脚,十分活跃,扰得她肚子一阵疼,不由就睁开了眼。 微微刺眼的阳光从茜纱窗里照进来,曲小白不由眯眼,“唔,什么时辰了?” 杨凌已经起来,穿好了衣裳,新年的第一天,他穿了一件墨蓝色锦袍,衣袖和衣袂处都用金丝线绣了暗云纹,束上墨色嵌玉腰带,衬得整个人长身玉立,凛凛有王者之风。 王者之风。四个字进入曲小白的脑海,她嘴角无奈地弯了弯。 “已经巳时了。”杨凌笑着说道,“你是要起床,还是要睡会儿?” 曲小白趴在被子上唔哝:“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啊?新年第一天,我就起晚了,呜呜……” 杨凌笑道:“我倒是希望你可以天天睡懒觉。” “算了吧,我现在可是你的妻子,你手底下那一大帮人都在看着我呢,我不能给他们树一个不正之风呀。”曲小白嘟囔着,爬起来去找衣服,杨凌很贴心地把她的胸衣里衣外衣一件一件拿给她,还更贴心地道:“要不要我帮你穿?” “来帮我把后面的扣子系上。”曲小白只觉浑身疲累,手都转不到背后,只好求助这个肯定会借机啾咪的心机男。 果然,杨凌趁着系扣子之机,手顺着就摸到了前面。微凉的指尖,凉得曲小白一个激灵,“杨凌!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这样的话一点力度都没有,反倒是起到了一种欲拒还迎的效果,杨凌一双手都拢了上来,曲小白忙道:“乖,别闹了,今天还得去拜年呢,那些亲朋好友也会到咱家来拜年,你这像什么样子嘛。” 杨凌这才无奈地松了手,帮她系好了扣子,又拿了里衣来给她穿上,穿好了衣裳,曲小白赶紧去洗漱,待洗漱完了,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就迎来了第一个拜年的——赵元夫妻。 情知是他们两个还有别的亲朋好友要互相拜访,两个人寒暄几句,说了几句拜年的话,便很识趣地告辞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子教父 珞珞端了早餐过来,是两碟子饺子并几个清淡小菜,两个人就在小桌上匆匆吃了,吃完正想要出门,吴侃一家人,云不闲一家人便都到了,这厢还没有和这两家人说完拜年的话,杨柱子夫妻带了孙子也过来了,曲小白拿了个红包,塞到小孩子手中,道:“乖,到该上学的年纪了吧?等开春儿也跟着上学堂,好好念书,长大做个有出息的人。” 柱子家小孙子乖巧地深深一鞠躬:“谢谢婶婶,我爹说了,等我念了书,也要做个像叔叔婶婶这样有本事的人。” “有志气。乖,去找你孟哥哥玩儿去。” 孟岩正在院子里逗奶糖,即便是玩乐的时候,手里都捧着一本书在念,曲小白看见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人多又不能说什么,只好略过没去计较。 不多时,杨春和父母也来了,杨春今天穿了浅色的长衫,显得人温润如玉,亭亭如竹,杨春的父母却是很典型的农户老汉老太太,穿着很朴素,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但收拾得干净利落,说话亦是和蔼的。 杨凌上前拜见过,又互相引荐了,到吴侃一家那里,吴锦端端方方福身行礼,“见过杨伯伯,见过杨伯母。” 她长得本就十分端庄俊俏,今天穿了件银红色绣锦云纹的袄裙,外面罩了件大红色镶兔毛边的披风,衬得人袅袅婷婷,活泼可爱,杨母赞道:“哎呦,这闺女长得比画儿上画的还要俊俏。” “杨伯母,我叫吴锦。” 杨母上前拉住吴锦的手,一个劲儿地夸赞:“吴夫人,你是怎么教出来的孩子,这么乖巧懂事,还长得这么俊。” 吴侃夫人笑笑:“哪里,大姐太夸奖了,我家就这一根独苗,从小娇惯坏了,跟个野小子似的。倒是你们家的春儿,我瞧着才羡慕呢,又懂礼又博学,长得还这般好。” 杨柱子家的道:“我瞧着春儿和锦儿姑娘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两个站一起,可真是郎才女貌呢。” 吴锦羞涩地垂了脑袋,小声嘟囔:“大婶子……” “哎,瞧我这张嘴,说话总没个把门儿的,锦儿姑娘,可别怪婶子不会说话啊。” 杨柱子道:“你这婆娘,是不是做媒人做上瘾了?咱家那头猪可还没吃完呢。” 庄子上的人都知道那头猪是怎么回事,吴侃的夫人和锦儿及刚回来的杨春却是不知道的,曲小白就解释道:“我婶子是我哥和我嫂子的媒人,咱们这里不是作兴谢媒送猪头嘛,为了答谢婶子的大恩,杨凌让人给婶子家送了一头猪。” 杨春瞧了一眼杨凌:这都可以?这倒是像曲小白的作风,杨凌么……杨春觉得他就是个背锅的。 杨春甚至觉得,杨柱子家的今天这么说,也是曲小白授意的。 倒是难为了她的一番苦心了。只是……杨春不由瞧了吴锦一眼。 小姑娘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这么多人打趣,也只是红了红脸,并没有做什么姿态,看杨春在瞧她,她朝着杨春福了福身,“杨大哥。” 杨春礼貌性地点了点头:“锦儿姑娘。” 只是这么好的姑娘,与他无缘便是了。谁让他先遇上了另一个女子呢? 杨春看大家说的热闹,便溜达去了廊上,看孟岩和杨文在一起逗奶糖。 正看得有意思,身边忽又多了一个人。却是杨凌。 杨春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望向奶糖,道:“你是主人,抛下客人出来好吗?” 杨凌淡淡一笑,“小白更适合和他们一起聊,横竖我也跟他们聊不到一起去。杨春,”杨凌也在看着奶糖,“昨晚既然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你看见了?”杨春自嘲地笑了笑,“我和父母也没什么共同语言,祭完了祖,就出来走了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边,遇到你们放焰火,就停下来看了看。看你们玩得很高兴,就没有上前打扰。” 杨凌道:“以后不必这么客气,她既然视你为兄弟,你又是她的左膀右臂,你就是自家人,自家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他偏头看向杨春,很诚挚地道:“杨春,你莫要再苦自己了,你苦,她心里也不好受。” 杨春愣怔了一下,“她都知道了?” 杨凌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来,“她又不是傻子,你以为能瞒得过她?” 杨春没有想到杨凌这般直接,初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沉静下来,低了头,道:“对不起。”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我都是男人,我很明白你的感受。换作我是你,也可能会情不自禁。只不过,杨春,我比你早到她身边,我也比你更爱她,比你更需要她,杨春,我是认真地恳求你,别给她造成困扰。我希望这一生,她能没有困扰、没有灾难、快活健康地度过。” 杨春回视着他:“那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至少她很快活。” 杨春抿着嘴角。其实他一早就知道,他和曲小白没有可能。昨晚站在枯树下,看着她缩在杨凌的怀里,焰火暗下去的那一刹那,杨凌吻住了她,全世界都被黑暗包围,那一处却热烈得若置身盛夏骄阳之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他可以克制自己的手脚,但心却怎么去克制? 杨春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放心,我不会给你们造成困扰的。”他看了屋里一眼,又道:“不过,我也不希望她给我弄什么拉郎配,不要害了人家姑娘。” 杨凌道:“那不是她做的。那位姑娘和你一样,也是个一根筋,她劝过她了,但是……你也知道,感情这种事情,不是随人的意愿能改变的。” 杨春眸色微微一暗,苦笑道:“好,我知道了。” 杨凌道:“吴锦姑娘是个好姑娘,不要伤了人家。” 杨凌说完,转身回了屋,留了杨春一个人在廊上沉思良久。 快到午时,人又来了好几波,大家都告辞回家去了,曲小白这厢也换好了衣裳,和杨凌一起上车,后面还拉了一车的礼物,去往曲小黑家里。 曲小黑一家人都已经站在大门口候着了,马车到门前,杨红霞上前搀扶住曲小白,道:“可是来了,都等了一上午了。” “家里人多,一时没有走得出来,嫂子,你们怎么还站风口里来等着了?我们又不是外人,在屋里等着就好了嘛。那个,小子,快上后面的车上搬东西。”曲小白指着曲小黑家的两个小厮说道。 两个小厮忙上后面的车上搬东西去了。曲东子眼巴巴地往后面看,见都是一抬一抬的箱子,也不知道里面都装的什么,好奇心就更重了。 杨凌下车,很正色地拱了拱手:“岳父岳母,哥,嫂,你们过年好。” 曲东子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怯地应了一句:“哦,女婿过年好。” 曲小黑憨憨地笑着:“妹夫过年好。快进屋吧。” 曲小白在门口挽了曲李氏的手,往家里走。曲李氏穿了新衣,看手艺就知道是杨红霞做的,她便宜爹曲东子也穿着新的棉袍子,老两口脸上的别扭少了许多,终于多了些和气,曲小白顺便把她便宜爹的手也握了,道:“爹,娘,过年好。你们有没有给我准备红包啊?是不是把红包都给了我哥和我嫂子了?” 曲东子有点想梗脖子,但最后又把脖子缩了回去,只生硬地说出了一句:“咱家穷惯了,哪有那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管,我就要红包。不给红包就不养你们的老。” 杨凌走在前面,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曲小白。她这撒娇大功真的是太无敌了。 曲东子也没有逃得过这撒娇大功,从衣裳兜里抠出一角银子,塞给曲小白:“呶,给你。你哥和你嫂子也没有得到红包,这些年你是第一个。” “如今您日子过好了,难道还不应该弥补这些年欠我们兄妹的吗?不行,我要替我哥和嫂子也要一份红包,不能他们人老实,你就可着欺负他两口子。” 曲东子气呼呼的:“我还有一屁股债呢。” “您那债我和我哥可还替你还着呢。不然,你做那点子工,得几辈子才赚得够那么多的银子?” 曲东子到底理屈,想要耍赖,又怕他这闺女当真撇下他不管,他若是真的又被赌坊的人弄去,那岂还有活路? 脑子里想通了,他就又抠出一角银子,朝身边的杨红霞递去:“呶,你们的。” 杨红霞嘴角憋着笑,双手把银子接了去,“谢谢爹。” 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屋里,众人围着屋里的炭炉落座,曲小白薅了一把曲东子的胡子茬,道:“这样就对了嘛,你要做出一个当爹的样子,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才好尽到儿女的责任。你呀,生了一双有本事的儿女,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要懂得珍惜,福气才不会溜掉哦。” “我……我怎么不懂珍惜了?” “你啊,你可是全庄子的人都盯着看的榜样呢,你勤快,庄子上的人就跟你一起勤快,你懒,庄子上的人也就会跟着偷懒,他们不好好干活,我们就收成不好,收成不好,拿什么给你还债,拿什么孝敬你和我娘啊?” 曲东子被她绕得有些迷糊,但很快就醒过味儿来,“你这话意思是不是嫌我懒啊?” 第五百二十五章走亲访友 曲小白板着脸,道:“爹,就事论事,你不算勤快,不信你问我娘,娘,你说我爹是不是超级懒?” 曲李氏憨憨地笑了,没吱声。 “你看你看,我娘都默认了。爹,你就认了吧。” 曲东子气得要跳脚,曲小白摁着他的手:“跳,我可是孕妇呢,给我跳坏了我看你的债务谁给你还!看你女婿能饶了你!” 曲东子立刻就不敢蹦跶了,曲小白趁势又道:“爹,这都新的一年了,新年新气象,咱们总得有点儿改变吧?你也不喜欢再过以前那种苦日子吧?我和哥哥要是也懒惰不干活,那咱们可是真的要回到以前的苦日子了。” 曲东子也不算太傻,这个道理,他还是能懂的。只不过,曲小黑笨嘴拙舌,曲李氏又懦弱,曲小白这具身子的原主也是个懦弱的,以前就没有人能规劝他,以致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老越不像话了。 曲小白今日规劝,全是为她的哥哥和嫂子,毕竟,她一个出嫁的人,也不常见老两口,但她哥哥嫂子却是常常都得面对的。他们小两口那心性,也是降不住这老妖怪的,还得她出马。 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她趁着这个过年的机会,一并就办了。 曲东子也借机顺杆儿爬:“那你帮我把债务都还了,我以后好好过日子。” “爹,你这和赌坊都约定好了,要是提前都还了,人家还以为我们家多有钱似的,说不定就打我们家的歪主意了。再者,咱们家也没那么多的银子啊。” “没那么多的银子?没那么多的银子你怎么还给那些庄丁们发那么多的年货?” “爹,那是人家应得的。” “什么应得的,你当我不知道别的财主是怎么对待庄丁和佃户的吗?” “爹,人家是人家,你看人家有咱们的日子红火吗?你苛待人,人家就不给你好好干活,不用看别人,就看你以前,你有好好给杨兴茂干过活吗?” “呸,他也配!” “这不就得了?如果我们也变成杨兴茂那样的人,那些给我们干活的人,不就都变成你了吗?” 曲东子被她说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最后红着脸,不耐烦地道:“开饭开饭,等了你们一上午了,又冷又饿的。” “吃饭吃饭,我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 曲小白悄么儿朝杨凌递过去一个胜利的眼神,杨凌冲她宠溺地笑笑,走过来,挽了她的手,道:“正好我们也饿了。” 饭菜都是昨天从杨府拿过来的,曲小白和杨凌自然吃得没什么新意,但对于穷惯了的曲家人来说,这些都是见都没见过的吃食,曲东子吃得那叫一个饕餮,至于吃进嘴里的是什么,或许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曲小白看一家人吃得高兴,心里挺满意,杨凌还和曲小黑喝了几杯,嗯,这个丈夫很亲民,她也很满意。 待吃完了饭,曲小白这才提议看一看今天带来的礼物。曲东子早就惦记着那一抬一抬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了,曲小白的提议他自然举双手赞成。 箱子都被安置在了厢房里,众人都跟了过去,阿五一个箱子一个箱子打开,有的箱子里是皮货,有的箱子里则是各色干货,无非都是些吃的用的,也有精致的,也有寻常的,但也都算是曲家人见都没有见识过的。 曲东子瞧着,就有些眼红了。 曲小白道:“这些东西我每一样都是准备了两份,哥哥一份,爹,你和娘的那一份都已经送家去了,回头你回去收拾一下,以后缺什么就差人去告诉我,虽然咱们现在没办法还清债务,但生活还是得过得去的。” “我也有?” “自然啊,我哪能准备哥哥的不准备你的啊?爹,你以后少出去传我不孝的话,不然,我可就真坐实那个不孝的罪名了,到时候,我看你找谁要东西去!” 曲小白捎带了一下他干的好事,他立刻脸红了,撇开脸,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好了,我和杨凌还要去拜访几个长辈,你们就早点收拾一下,歇一歇。” 给了一车的东西,曲小白也就没有再给他留银子,她只怕他还不能全改正,有了银子就又去胡天胡地了,曲东子也算知足,没敢再开口要银子。 从曲小黑家里出来,两人先去了杨春的家里,给杨春的父母带了些礼品,该说的话上午已经说过了,也就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出来,又拜访了那些位有长辈的亲朋,譬如杨柱子家,吴侃家,云不闲家等。 每家略坐片刻,也就到了天黑了,上了马车,曲小白累得瘫倒在杨凌身上,感叹了一句:“过年好累啊。我以前过年,也跟着我父母去拜访亲朋好友,怎么就不觉得累呢?” “可能是因为你有身孕的关系吧。来,我给你按按。” “那你正经点按,不许闹我。” “不闹你。” 杨凌果然没有再闹她,正正经经给她松了一回筋骨,等松完了筋骨,也就快到家了。 曲小白已经舒服得快要睡着了,杨凌看看怀里恬静的人,忍不住就低头亲了一口。 曲小白并没有睡着,伸手扒拉了一下杨凌的脸,呓语般问道:“今天体验如何?” “很好。”杨凌低低而笑。 和小妻子一起去串门拜年,这是他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虽然挺无趣,但因为有她陪在身边,就有乐趣多了。 “我都累死了,你还笑。” “等你肚子里的娃生出来,身体就会好了。” 杨凌动容地把手搭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像是感应到父亲的抚摸一般,肚子里的娃踢了他一脚,他不由轻笑:“小家伙有意见了。” 曲小白脸上露出幸福的笑,故意说道:“谁让你说话这么欠儿来的。” “是吗?我说话欠吗?” 曲小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很欠。” 杨凌道:“那就要恭喜他,等他出生以后,还有更欠的呢。” 曲小白:“……”儿子,娘亲先为你掬一把同情泪吧。 到府门前,阿五勒停车马,杨凌直接将曲小白抱下了马车,一直抱进了自己屋里。 花厅那边还在欢聚,早上阿大重新调了一班兄弟去守曲家和工棚,庄子上的影卫也都换了班,现下在花厅里喝酒的,已经不是先前的那班影卫了。 曲小白搂着杨凌的脖颈,半是迷糊地问:“你不用去跟你的兄弟们打声招呼吗?” 杨凌把她放到软榻上,道:“一会儿再说吧。经常见,大家不会介意的。” 曲小白没有再强求,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我要睡觉。把我抱到床.上去。” “要不要先洗漱?” “不要,我困。” 曲小白闭着双眼,歪在软榻上,钗鬓有些散乱了,一头的青丝和她的人一般慵懒散漫,半落在靠枕上,青丝雪肤睡态娇憨的女子全无所觉,还在唔哝着似呓语一般的什么话,连杨凌都听不清她的咕哝些什么了。 瞧了她片刻,杨凌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去用温水拧了个毛巾,给她擦了一把脸,然后将她头上的发钗步摇轻轻摘了下来,身上的衣裙也剥了下来,拿了里衣给她换上,这才抱到床.上,拉了被子给她盖好。 看她睡得沉酣,他在床沿略坐了片刻,便起身拿了氅衣出去。花厅里都是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就算不和他们一起同欢饮宴,也该去瞧一眼的。 到得花厅,和一众影卫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又和他们共饮了几杯,杨凌便告辞出来,进了书房,阿六也跟着进了书房。 因为是大年初一,仆人大约觉得主子不会进书房了,所以就没有点炭笼,火墙的火烧得也不算太旺,进去就有一种清冷气。杨凌没有脱氅衣,就负手站在书架前,问阿六道:“京城此行如何?” 阿六恭敬立在他面前,一躬身,拱手道:“回主上的话,景烈的人头我亲自送到了龙书案上,皇帝看了之后,受了些惊吓,一夜都未能回神,但在第二天早上,他神智就恢复了,并且下了密令给龙影卫,命他们调人前来南平,要带您回京城。” 杨凌沉默了一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道:“派人阻拦,在夫人生产之前,我不会离开南平。无论是龙影卫,还是别的什么人,无论的皇帝的人,还是容青蕊的人,都必须阻拦在南平之外。” “是。”阿六迟疑了一下,问道:“主上,如果发生冲突,是否不计生死?” 杨凌的眸中闪过一抹冷厉肃杀,点点头:“是。” “明白了。”阿六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杨凌又在书房待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满书架的卷轴和书札上,这里所有的卷轴和书札,几乎都经了他妻子的手,那一双已经无法恢复到本来形状的手,不知用了多少个日夜,才奋笔疾书出这一书架的文字资料。 她其实是一个懒散的人,可是为了他……杨凌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他不知过去那一段时日的他是什么样的,又凭的什么能博得那个女子的芳心,让她肯为了他做出那般天翻地覆的改变。 第五百二十六章意外 曲小白吧唧了一下嘴角,又朝杨凌贴了贴,呓语了一句:“好吃不过夫君。” 杨凌失笑,这丫头梦里都在想什么呢? 新年总该有点新气象,不管周围隐藏着多少危险和险恶,大年初一就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过去了,不知这算不算好兆头,真希望这新的一年能都似今天一般安乐祥和就好了。 曲小白睡得心满意足,以致于第二天又起晚了。 醒了之后,她歪在床榻上没有急着起来,而是嘟囔着埋怨了几句:“怎么身子越发沉了?” 杨凌已经穿好了衣裳,回头瞧着她,笑道:“月份越来越大,身子自然越来越沉。辛苦夫人了。我让人炖了补汤,一会儿你起来喝一碗,会让你感觉好一点的。” 曲小白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哀哀一叹,“这小家伙让我本就不怎么样的身材如今更不像话了,跟个葫芦似的。” 但明眸之中却是隐隐笑意。杨凌晓得她并非真正埋怨,只是邀宠的小手段罢了,遂矮身坐在床沿,道:“等你生产完,我陪你做那个什么普拉提,就你给我看过的那个视频里的东西,那个不是对恢复身材很有效吗?” “真的陪我做?”曲小白眼前一亮。 杨凌挑了挑眉:“我说过假话吗?” “自然没有,杨凌最好了。”曲小白双手一环,抱住了他的腰,往他身上蹭了蹭,那姿态,同一只猫咪也没差了。 杨凌握着她的手,眼睛却往她胸前瞄,“只是……我看好不容易长大了一点的这个地方,会不会因为做那个普拉提而变小啊?” “杨凌!”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连说个话都要占女人便宜。曲小白和他笑闹了一阵,穿衣起来,看看自己似乎比昨天又大了一些的肚子,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倍感新鲜,“原来怀孕是这种感觉。当初得亏云不闲向你告那一状,才保住了这个孩子,不然,咱们也就没有那么多的乐趣和期待了杨凌随手拿了一本手札,翻开一看,是一本脑外科的手札,字迹一点都不清秀,缭乱得就跟春日里横生的草芽一般,肆意中又透着点韧劲。 都说字如其人,他看这字,也真的是如其人了。 他的小妻子,活得肆意又坚韧,虽然是温室里张大,但绝非什么不能见风雨的娇花。 书房里的清冷书香中无不透出曲小白的气息,杨凌脑子里有一忽浮现出那个大屏上清冷高贵的红衣女子,恍惚那个女子的模样就是曲小白灵魂的真实模样。 杨凌一直知道,他爱上的是小白身体里的那颗有趣的灵魂,抽象的、虚无的灵魂。而他能找到的表达爱的方式,只能是对这具身体无限宠爱。 要如何去爱一个灵魂? 又不能把灵魂剥离出来。 杨凌意识到自己是钻进了一个牛角尖,但一时也没有办法钻出来,毕竟,让他自欺欺人地觉得这颗灵魂和这个人就是一体的,那也是不太现实。 在书房里耽搁了许久,杨凌才回了卧房,去盥洗室洗漱过了,换了宽松的睡衣回到床榻上,曲小白睡梦中感觉到他的身体,翻了个身,跟个青蛙似地趴在了他身上。 杨凌嘴角露出点笑意,把她往臂弯里揽了揽,将她睡得散乱的青丝理顺了顺,倾身在她嘴角亲了亲。 。” 虽然说她和杨凌的感情不用靠这个孩子来维系,但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之后,她是真的有了一种从爱人到亲人的感受,从此之后她和杨凌之间就是血脉相连的了。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奇妙,无法形容,让她每每做梦都会笑醒。 杨凌听她说起过当初这个孩子的故事,对于当初的曲小白来说,可能这算不得意外之喜,毕竟她不想那么早要孩子,但对于那时的他来说,不知道有多渴望这个孩子。 一个他和曲小白的孩子,能够永久留住她在身边的保障。 杨凌忽然问:“小白,你想不想我记起以前的事情?” 曲小白不大在意地道:“这个问题不是以前探讨过吗?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只要你好我好,记不记起来都无所谓啦。今天不若咱们去县城逛逛?” “好。”杨凌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其实县城里能有什么好逛的?那场大雪让整个县城都成了冰雪之城,虽说因为有慕南云的军队在这里,及时清理了积雪,但也难免萧条,况且大年之后,商铺都还没有开始营业,就连他们最火爆的福源居都是要到元宵节之后才开始营业,想买东西都没处去买的。 但既然小白喜欢,他便喜欢。 阿五备好了马车,杨凌顺口又吩咐他:“你去挑几样礼品放车上,说不定今天会去拜访些友人。” 曲小白也没多问,反正她就是想出门逛逛,拜访谁都无所谓。 阿五准备好了以后,才来请两人上马车,曲小白今天穿了件红色襦裙,鲜艳的颜色衬着雪白肌肤,越看越觉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杨凌忍不住低下头,嘴角憋着笑。 长着一张娃娃脸能怎么办?只能是用一句过分可爱来形容了。 外面罩上雪白的狐裘,一行一动之间露出一点红,红白相映,本来算是挺俗套的配色,但也是顶好看的配色。 谁说大俗就不能是好看的了? 上车之后,阿五赶了车往县城直去。一路上时断时续听见些鞭炮声响,都是些财主或大户人家的孩子们在玩耍,穷人家是放不起鞭炮这种东西的。 曲小白时不时掀开帘子看一眼,入目处除了雪和几个打雪仗的顽童,几乎都看不到人影。快接近县城的时候,才看见路上有走亲戚串门的行人,稀稀落落,也不算多。 一个县城,萧条至此,让人忍不住唏嘘。 阿五赶着车到了商铺街,只有一家棺材铺开着门营业,看店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脸上布满皱纹,自然也是没什么生意的。 这个年头儿,穷人用不起棺材,死了人不过是用破席子一卷,找个地儿埋了就是,富人么,大过年的也用不上棺材,除非是得了什么急病或是意外死了的。 曲小白隔着帘子缝瞧了一眼,觉得这位应该是生计所迫,除了在这里看店,也没有别能干的事情了,或者已经是无家可归了,所以才大年初二就守在棺材店里。 曲小白轻轻叹了一声,“这还真是个穷得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不想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她把目光挪向杨凌,“你说这穷山恶水的,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水灵人儿出来呢?” “夫人这是在调戏为夫吗?” “嘻嘻,你猜。”曲小白嘻嘻笑着,一掀帘子,正巧就看见了县衙,县衙的门前,有鞭炮的残屑和着残雪,似乎在昭示它大年夜里的热闹,但此时衙门口空无一人,萧瑟无比,哪里还有半分衙门口该有的威严。 “张敬林家。”曲小白嘟囔了一句。 刚想要催促阿五赶紧把车赶离这儿,就看见远处跌跌撞撞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个人,曲小白探头一瞧,道:“好像是陈九,就是王师爷的小舅子。” 杨凌不由抬了抬头,“陈九?就是那个想要对你图谋不轨的捕快?” 此时人离得更近了,曲小白确定这个跑得急慌慌的人就是陈九无疑了,“是陈九,瞧他这个慌乱的样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阿五你先别急。” 若是别人,曲小白确实懒得管这个闲事,但陈九是王平的小舅子,虽说陈九的姐姐只是王平用来遮挡世人眼睛的一片障目之叶,但好歹也是和王平过了十几年了,没有感情,总还是有外在的一层关系的,她怕是王平家出了事。 阿五把马车驾驶到一处不碍事又隐蔽视野又开阔的地方,勒停了马,杨凌把帘子打起了一半,自己坐在了外边,把曲小白挡在了避风的里面。 陈九已经跑到了张敬林后衙的门口,狠命拍门:“开门!快开门!死人了!死了好多人!” 曲小白向杨凌交换了个眼神,意思很明显,你在外面人头多,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凌便顺口问了阿五一句:“昨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阿五道:“外面的事情阿六比较清楚,不过我今天早上没有看见他。” 后衙的门房出来开了门,在门口和陈九说话,询问陈九什么事,陈九声音急促地道:“大人在家里吗?我有要案要禀告大人,城西杀死了很多人!” 杨凌道:“小白,你想下去看看,还是继续去逛逛?” “下去看看吧,也不知道是死了些什么人。”杨凌这般问,明显是想下去的,只是在顾忌她,怕她不爱管这些闲事。但她亦怕会牵扯到自己人,毕竟,在这南平之中,明里势力最大的要属慕南云,但暗中势力最大的,就当属杨凌了。大规模的杀人,大概也就只有杨凌和慕南云做得到了。慕南云杀人自然会有军中的人处理,她怕是杨凌……只是看杨凌并不知情。以防万一,她还是答应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蹭饭 杨凌先下了车,又把曲小白也给扶下了车,两人走到后衙大门前,陈九还在和门房在那里磨嘴皮子,如今的陈九已经降职为捕快,不再担任捕头,在衙门口这些人的眼中,一没了姐夫庇护,二也不甚得县令大人的心的陈九,早就是个破落户了,谁还搭理他? 连县令家的门房都敢欺负他了。 陈九也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大过年的,穿一件旧棉袍子,头上戴着一顶棉帽子,因为跑得急,身上尽是沾的污雪,瞧着就像是棉袍子破了跑出了棉絮,形容甚是落魄。 杨凌和曲小白到面前,杨凌问道:“发生了什么?”声音冷凝中带着一股威严,吓得陈九一哆嗦,抬头看时,一时竟没有认出来是杨凌和曲小白,愕愣了一瞬,凶狠地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少管闲事!” “陈捕快啊,多日不见,是不是不认识我们了?” “你……你们是……”陈九见来人穿着透着无比的贵气,也不太敢得罪,细细打量了一番,似乎有了点印象,“你们……你们难道是杨树屯村的那个……” 关于杨树屯村的改变,陈九作为一县捕快,自然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也没有去过,不知道那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只听说,全成了一个人的私有地盘。 杨凌声音清冷:“我是杨凌。” “杨……杨凌?你不是那个傻子吗?过堂的那个傻子……你没骗我吧?对对对,我是听说你如今发达了,可……不是说你还是个傻子吗?” 陈九一阵语无伦次。曲小白无语地撇开脸,这大半年陈九得是遭受了什么样的打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啧啧…… “我夫君不是傻子。”曲小白说了一句。 陈九这才把目光移到曲小白的脸上,曲小白虽不是什么绝色,但如今保养得宜,又穿得贵气,加上她独有的气质,落在陈九眼中,只觉南平都没有这样的美女子,当下眼睛都直了。 杨凌不乐意了,冷声道:“陈捕快最好管好自己的眼珠子,不然,我不敢保它们还能完完整整地待在你的眼眶子里。” 陈九三分恼怒,三分不信,还有几分胆怯,“你……你不要吓唬我,我可是本县的捕快!” “那就请你把眼珠子从我夫人身上挪开。”杨凌的语气里,已经没有多少耐心。 曲小白绝对相信,如果陈九再敢看下去,杨凌一定会毁了他这双招子的,陈九这样的人是该教训一下,但是她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遂不耐地道:“陈捕快,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还是不要打听了的好。”陈九经曲小白一提醒,立刻就又把注意力转到杀人案这桩事上来,转身对门房道:“城西死了很多人,我并没有说谎,你就算拦着我,也该进去禀告大人一声吧,大人的辖区内出了这样大的事,可是关系到他的仕.途的!” 门房听见如此说,也是怕了,赶紧进去禀告。 杨凌和曲小白对望了一眼,并没有在此耽搁,转身走向马车,上了车,对阿五道:“去城西。” 阿五一甩马鞭,驱车朝城西赶去。 曲小白道:“需不需要去跟慕南云说一声?毕竟咱们是布衣,万一被牵扯到……” 杨凌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以示安慰,“先去看看再说吧。” 马车一路往城西而去,很快就到城西。城西的地界也不小,要找到杀人的地点也是不容易。就在阿五放慢了车速,在查询蛛丝马迹之时,曲小白忽然感觉一阵凉风,正在惊异,却见杨凌稳若泰山地坐着,并没有动弹。 凉风一过,帘子轻微一动,马车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是阿六。 “主上,不用去看了。”阿六说道。并没有下文了。 杨凌点点头,“知道了。阿五,去慕府。” 阿六说完,一闪身,就撤了。 曲小白看着杨凌,有心想要问一问是不是和他有关,但又觉得没有必要问,犹豫了一下,也就沉默着没有开口。 杨凌把她往臂弯里一带,“是不是在担心是我?” 曲小白点点头。 “阿六都说了,和咱们无关,放心吧。” “那你为什么要去慕府啊?你和慕南云很有话说吗?” “傻瓜。”杨凌在她水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咱们去他那里蹭顿午饭,顺带洗脱一下嫌疑。” 蹭顿午饭?洗脱嫌疑?为什么她觉得都不太可能啊? 曲小白懒得想那么多,歪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最近总是犯困。又困了。” “那你在我肩上小睡一会儿。” “嗯。”曲小白闷声。看来,慕南云府邸是必须要去了,她喊困他都没有带她回去睡觉的意思。 云梨巷,慕府。 杨府的马车慕家门房也是识得的,况且那马车前挂了杨字的牌子,就算没见过这马车,也知道是谁家的了。 与慕府交好的,不就新庄那位少年庄主吗? “杨爷,杨夫人,过年好,稀客啊,快请进。”门房连禀告都免了,就直接把人往里面请,另一个小厮赶紧出来帮忙去停马车,阿五从车上拿了两样礼物,跟着往里走。 门房把礼物接了过去,阿五点头致意,跟在杨凌身后,充当了随从的绝色。 虽然是赶车的车夫,但门房瞧着这位外表很普通但眼睛里过于冷冽的气质,就知道不是车夫那么简单。门房也是见识过太多的人了,看人也算是个准的。 阿五散漫地随在身后,如果他知道门房怎么看他的,大概要怀疑人生了。他的眼神冷冽吗?他主子的眼神那才叫冷冷吧?他多么温和多么普通的一个男人啊! 把人直接带到了慕南云待的厢房里,门房叩开了门,自有慕南云的跟班风把人接了进去,“哟,杨爷,杨夫人,过年好,真是稀客,快里面请,我们将军方才还和林先生念叨你们呢。” 曲小白见过几次这个风,晓得也是个人物,慕南云很重用他,她一直疑心风后面是不是还该有雨雷电三个人,只是从没有机会去验证过。 慕南云摆在明处的跟班也就这一个了。 慕南云和太子正在暖炕上坐着下棋,一见是他两个来了,就都笑了,互道了过年好,慕南云趿了鞋子下地,“你们二位怎么有闲情逸致到我这里来了?快炕上请吧。” 曲小白看看暖炕,再看看自己的身形,道:“我不上炕坐了。”环顾四周,看见个摇椅,道:“把摇椅搬过来我坐着就行,你们继续下棋。” 慕南云也看出来曲小白的不便,让她上暖炕上歪着也不合适,就命风把摇椅搬了过来,又亲手拿了个捂得热乎乎的虎皮铺在了摇椅上,请曲小白坐了,“闲着无聊而已,我棋艺不精,已经输了好几局了,要不,杨兄弟你去和林先生手谈两局?” 杨凌谦虚道:“我不怎么会下棋,毕竟,也没什么机会学,你这不是要我的好看么?” “下棋比打麻将还简单呢,我才不信你不会呢。快上炕去,我已经输怕了,奈何林先生就一直拘着我不让我走。我本来还想去你们家拜年呢。” 杨凌道:“内子在家闷得慌,便要出来走走,这大过年的,去哪里走也不合适,于是,就走到慕小将军的府上来了。不算叨扰吧?” “不算不算,你们来得可太是时候了,我正闷着呢。风,你去让厨房准备酒宴,今天中午我要和杨兄弟好好喝几杯!” 慕南云脸上的喜悦瞧着还蛮真诚,看样子这位监军大人真是被太子给拘得闷坏了。 太子也真是闲得慌,好好的皇宫不待,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缠着慕南云又有个鸟用?慕南云那点军队能给他撑腰么?简直是做梦。 心里这样想着,曲小白嘴上也没闲着,抓着慕南云亲自给她布的点心吃得蛮欢实。 点心是她曾经吃过的,玫瑰糕,慕南云倒是有心,还记得她爱吃他这里的玫瑰糕。杨凌也爱吃这种点心,不算甜,也不腻,吃着味道清香,她就顺口支使旁边的阿五:“给你主上也送几个过去,他也爱吃。” 杨凌不记得吃过这劳什子,但听曲小白说的,就知道自己一定是吃过的,就没有多说什么,阿五把曲小白装的一碟子玫瑰糕送到杨凌面前的矮几上,杨凌脱鞋上了暖炕,和太子对弈起来,顺手就拿了块玫瑰糕咬了一口,也不觉得有多好吃,心里便明白,定是以前为了哄小白开心才作出喜欢的样子来。 看来,他以前真的为小白做过不少的改变,不然,又怎么能留得住这个繁华盛世里的小公主呢?不,应该说,女王。 那宣传画上的女子,目下无尘,清冷孤傲,根本就是女王的姿态。 拿下女王,勇气可嘉!本事了得! 杨凌为自己以前的壮举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 棋盘上的局面厮杀得有些激烈,太子的棋艺跟他的书法绘画有一拼,但比起他那政事上的觉悟,却是高了不止一截半截。 第五百二十八章雪地无痕 杨凌下棋和他做人一样,很凌厉,喜欢进攻,但防守上也不弱,而太子的棋亦是攻守兼备,两方相遇,杀得自然是激烈。 慕南云在一旁看得过瘾,招手示意曲小白近前去看,曲小白懒懒歪在摇椅上吃着糕点,表示没有兴趣。 下棋和看下棋这两项活动,曲小白永远都爱不起来。太费脑子。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推几圈麻将牌呢。 慕南云和太子都输怕了,谁也不肯提麻将一词,曲小白正好也不能久坐,也就不吓唬他们了。 下了两局,杨凌一平一胜,看来是渐入佳境了,眼看太子的额上都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子,落子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了,慕南云瞧着,心知太子要逊色一筹了。对曲小白选的这个夫君,他是越来越觉得优秀了。 屋里的气氛,还挺和谐,也没有别的大家族那样繁冗的规矩。几个人有坐有站有歪着的,也没有人站出来指责没有规矩不懂礼仪。 其实府中没有别人,也就不甚讲什么礼仪姿态,况慕南云本就是和曲小白一个世界的人,他素日也没规矩惯了的,属于能躺着绝不歪着,能歪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主儿,自然就不会在意曲小白什么姿势,杨凌则恨不能现在就给她一张床让她躺着。 可能这里面唯一一个对曲小白这大咧咧的姿势不苟同的也就只有太子了,但太子是见过曲小白端庄时候的样子的,比皇宫里那些嫔妃世家里那些闺秀都端庄得多,所以即便心里有些觉得曲小白放浪,嘴上也没说什么。 县衙后衙,正在准备大宴那些来孝敬他的乡绅富豪的张敬林听管家报说出了杀人案,心里咯噔一下。 管家也是个精明的,自然没敢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说,是把张敬林叫到廊下跟他耳语的。 张敬林当下急慌慌让管家去叫王师爷和捕快,管家出来就遇上了还没走的陈九,道:“你赶紧去把三班衙役都叫来,秦捕头也叫来。” 衙门不能没有捕头,陈九被撸之后,是一个姓秦的,叫秦熙的人担任了捕头,此人功夫不错,是受了王平的推荐。 当下,陈九急忙去叫人,管家亲自去请了王平来。 待王平来了之后,张敬林对他吩咐道,“我这里走不开,师爷,麻烦你带着捕快衙役们去看看什么情况。” 他已经没有多少机会搜刮民脂民膏了,今年是任上的最后一年,他自然是要以搜刮钱财为第一要务。以后是升迁还是回乡,都离不开钱财。 王平对张敬林的荒唐司空见惯,这都不算什么,点头答应:“好,我去看看。” 张敬林继续回去喝酒,王平待人聚集齐了,带队往西城去,路上跟陈九了解情况。 陈九道:“我不是住在西城嘛,昨晚喝多了酒,跟我家那个母老虎吵吵了几句,我一气之下,就去我那小妾那儿了。” 王平不耐:“谁要听你的那点子腌臜事,赶紧说正事!” “我这不正要说呢吗?去我小妾家的路,要路过一片荒地,也是进城之后往县里去的必经之路,我走到那边之后,就听见打斗之声,乒乒乓乓的,我是捕快啊,不能不管这事儿,于是我就……” “陈九你他娘的能不能只说正事儿?” “我这不是说正事儿呢吗?你看,姐夫你急什么?这说到哪儿了,都被你搅和忘了。” 王平恨不能一脚踹飞了他,没好气地道:“你上前去看,接下来怎么了?” “我上前一看,就见许多人,打得很激烈,还有会飞来飞去的,看样子都是江湖高手,我拿灯笼一照,地上都是尸体,一具压着一具,看样子得有好几十口子。” “那你当时怎么不来报?” 王平心里咯噔一下,他对这边明里暗里的势力,了解得还是很清楚的,不是他的人,那……那么大规模的打斗,会是谁呢?慕南云?杨凌?还是太子? 如果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那现在去现场恐怕也看不见什么了。 陈九啰啰嗦嗦:“我……我当时不是吓晕过去了吗?差点冻死我,后……后来我醒过来,看见他们已经不打了,满地的尸体呀,血流成河……我就,我就赶紧来报案了。” 王平眉心蹙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不简单,但到底是谁和谁在火拼,他猜不到,因为猜不到,心下的担忧也就更重了起来。 “行了,赶紧找现场吧。” 王平不耐地催促了一句。 陈九带着人,循着大路一直往西。 到了城西,因为人烟稀少,又是贫民居多,积雪清理得不是那么干净,路面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冰雪,一走一滑,十分不好走,道两旁是堆得小山一般的黑乎乎的积雪,不似县中心,都已经将主路上的雪运送了出去。 待到春风临近雪都化开,可想而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的污水横流的样子。 王平倒不担心这个。他脚下的步子并不快,甚至是有意在拖延时间,毕竟,无论是那三人中的谁犯下的案子,都是不能大白于天下的案子,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 退一万步讲,若不是那几人犯的案,只是寻常江湖仇杀,这里还有慕家镇守,还有太子在这里,找责任,也找不到他的头上。 他的头上还有个张敬林呢。 乱世之下,江湖也乱,仇杀殴斗死人流血的事不过寻常,甚至连地方民众起义的事也都时有发生。 陈九循着记忆,终于走到了那一片荒地,但眼前是一片雪原,因为鲜少有人到这里,这里的雪甚至都没有被破坏过,完好如初的样子。 “咦,明明在这里呀,怎么会没有了?” 陈九捂着自己的脑袋,开始怀疑人生。 王平气得喝斥道:“狗娘养的,你喝点儿马尿就开始发昏,大过年的把我们折腾到这里来,血案呢?尸体呢?我看是你做梦发春呢吧!” 大过年的,谁不跟老婆孩子在家热炕头,衙役们都开始抱怨起来。陈九也懵了,他明明看见了的……难道真是喝多了发梦呢? “行了行了,大家都赶紧回去喝杯酒暖和暖和身子吧,陈九就是脑子被刺激坏了,大家也别见怪,等回头,我给大家赔罪。” “哎,姐夫……” “姐夫什么姐夫?我没你这样的小舅子!赶紧回家!你要是再去找姘头,我让你姐姐收拾你!” 谁都知道王平在衙门的地位,衙役们自然没有敢抱怨他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大家赶紧散了。 王平看着大家渐次离开,抓着他的小舅子开始训斥:“你还不赶紧回家去,好好跟你媳妇认个错!” “不是,姐夫……我总觉得,我不是做梦……” “滚!还说不是做梦!你看看这里,哪里有一滴血?” 陈九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哭丧着脸,狼狈不堪地往家走去。 直到众人都离开后,王平才深深拧起了眉。 地上的确没有打斗过的痕迹,雪地里一点血渍都没有,但是空气里那浓郁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去,只要是稍微一注意,就能闻得到,而且,越往前越浓郁。 好在他及时阻止了众人往前走,不然,这事怕是就会露出疑点。 王平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发现路上有新雪的痕迹。天又没下雪,哪里来的新雪?定然是有人想要覆盖痕迹,撒了雪在路上。 但此去城外,人迹罕至,谁会注意到这里有没有新雪的痕迹?过几天,雪稍融,结成冰,有人走过也不会注意了。 待到春至雪融,泥水交混,哪里还有什么痕迹? 道两旁的雪地,虽然很平滑,但仔细一看,也能看得出来,并不是原来的雪,因为原来的雪经过数日的日晒,即便是天冷也会化一些,表面会有一层薄冰以及浮灰,可是这里的雪就跟新落的一般,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雪。 诚然,如果不是因为案子,没有人会去注意这样的细节,但王平不是寻常百姓,他怎么会放过蛛丝马迹? 用剑挑开一点雪团,三寸之下,果见血渍。 王平四外望了望,雪团很平整,尸体应该已经被挪走了。会挪向哪里去呢? 王平沉思了片刻。 乱葬岗?雪堆? 城西郊外的确是有个乱葬岗,但此去乱葬岗的路并没有人清理,想要把尸体运送到那里不留痕迹不太可能。 雪堆的话……城里城外那么多的大雪堆,谁知道会埋在哪个雪堆下? 王平在西城晃荡了小半天,一无所获,最后不得不袖手而归。路过张敬林的后衙高墙,听见里面的喧哗声喝彩声和咿咿呀呀的戏子唱戏声,眸中透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他也没有必要一定要查出个结果来,既然不需要,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毕竟,那几个人谁都不是他能够招惹的。 王平想着,奔自己家而去。 慕府,连输了三局的太子投子认输,“不玩了不玩了,甘拜下风。” 慕南云在一旁帮腔:“杨凌,你说你不会下棋,却偏偏连赢这么些局,你撒谎都不脸红的吗?” “我只是现学现卖。”杨凌淡淡说了一句,把目光投向了曲小白。 第五百二十九章旧礼制 曲小白歪坐在摇椅上,手中还掐着一块糕点,嘴角还沾着些糕点渣子,这个姿势,已经有一会儿了。 杨凌诧异地下地,穿了靴子上前,见她已经闭着双眸,睡着了。 “小白。”杨凌轻轻唤了一声,伸手把她嘴角的糕点渣子给抹掉了,曲小白缓缓睁开了眼,先看见了杨凌的脸,又看见了屋顶不太熟悉的顶棚。 素质三问: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杨凌浅浅笑了笑:“怎么歪着就睡了?起来了,要吃饭了。” 太子和慕南云都朝这边看过来,慕南云嚷道:“我们下棋这么大的声音你都能睡得着?简直是太有本事了!昨晚是不是妖精打架耗费体力过甚啊?” 杨凌狠狠飞过来一个眼刀,慕南云立刻捂住了自己没有遮拦的嘴。 心里却是很不服气,这有什么的嘛,人之常情,还不让说了? 这让人胸闷气短的封建礼制! 曲小白白了一眼慕南云,又打了个哈欠,“你是因为没有妖精跟你打架,所以才嘴巴这么欠的么?” 慕南云:“……”我错了,我不该和女人斗嘴。 太子:“……”大凉朝治下已经如此开化了吗?妖精打架都能够放到明面上来说了吗? 杨凌温淡地看了曲小白一眼,又把目光瞥向慕南云,幽幽凉凉地道:“小白你是第一天认识他么?他身边的妖精多了去了,会没有妖精和他打架?只怕是打架的妖精太多,他累糊涂了。” 太子:“……”大凉朝果然是开化的朝代,“咳,不是要开宴了吗?在这里逞什么口舌?” 如果细听的话,还是不难发现太子口中偶尔会带出他身居高位浸淫权势的一些习惯来。 杨凌和慕南云都没有说什么,只当没有发现。 曲小白扶着杨凌的手站起身来,“我正好饿了。” 午宴就摆在了这个房间里,天冷,大家都懒得再挪地方。慕府在饮宴规格自然不会低于杨府,慕南云拿出了珍藏的好酒,还让府里的乐班过来表演了一场杂戏,边看戏边吃,也是很有一番意趣。 尤其戏文的内容并不无趣,也不低俗,曲小白还是第一次听这种唱腔,不似戏曲唱法,道类似音乐剧,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慕南云的功劳。 慕南云问她戏班唱的水平如何,曲小白道:“你府里的,自然是精品。” “你是行家,给个意见吧,也好让她们多学习学习,提高一下水平。” 太子便道:“杨夫人还懂得戏曲?可真是多才多艺。” 杨凌淡淡的:“她懂什么,慕小将军随口说说而已,还是不要让她出丑了。” 慕南云略有遗憾,但也没有再多问。毕竟,杨凌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那些本事也是应该的,能少给她招些麻烦,便少招些麻烦吧。 慕南云道:“我初次遇见小白的时候,是你们夫妻在君子楼卖艺,我还以为你很会唱曲儿呢。”算是替他方才的话遮掩一下,免得太子起疑。 曲小白道:“我那就是招摇撞骗,你还不知道我嘛,为了生活,啥都干得出来。不过啊,你家这个乐班唱的我听着还真不错,我倒想跟着学学了,哎,我也招了几个孩子学这些东西呢,不如我让她们上你家来学一学啊?” 曲小白这般一搅和,太子才真的打消了疑虑,其实也没什么的,她都已经很多才多艺了,再多点才艺,也没甚好惊讶的。 午宴吃完,杨凌只字未提关于血案的事,慕府也没有任何异象,似乎慕南云和太子都没有收到什么消息,这让曲小白对杨凌的怀疑就更加深了一步。 午后又闲坐片刻,聊了聊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慕南云是要回京述职的,如果不出意外,待他的父帅回来就要开始启程,曲小白看看自己的肚子,嘴角衔着一丝笑:“我在家生娃当娘。” 问到太子时,太子一脸的茫然,“还没有打算,看看吧。” 曲小白道:“你不是要留在学院教书吗?还看什么?” 太子道:“我会在学院留教一段时间,但之后会不会有新的打算,看情况吧。” 也就是说,有可能跟慕南云回京?曲小白暗暗地想。 至于杨凌,他说道:“自然是要陪着我妻子的,没道理她要经历生死关,我却要离开家出门闯荡。” “你早说啊,我就不让我父帅去给你请功了,这万一皇上要见你,让你上京,你可怎么办?抗旨不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慕南云懊恼地说道。 “就算有功,也不过是给个嘉奖吧,上京不至于,想来,慕老将军也是不希望我进京的。”杨凌淡淡地道。 慕南云狐疑地瞄了他一眼。他老子会不希望他进京?什么意思?想留为己用?这倒是有可能,只是,他老子有那个能力收服得了杨凌? 这个一度曾是个傻子的人,骨子里可是最霸道骄傲的。 慕南云心里无奈地笑了一声,事情也不是他能掌控的,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未时末,杨凌和曲小白告辞返程,顺便又去了一趟县里的府邸,孟景凡被逐出去之后,孟府的牌匾自然是就被摘了下去,如今大大方方地挂上了杨府的牌匾,在那边负责的,是胡大。 去的时候,胡大不在,众位管事和兄弟激动之余又有些受宠若惊,自打主上把孟景凡逐出子虚庄之后,就没有再到过这座府里来了,他们也想到新庄杨府去拜见,但小主母下过命令,不许他们靠近,主上病好以后也没有撤除过这个禁令,孟景凡的事发生之后,他们就不敢造次,怕步了孟景凡的后尘。 这个府邸给曲小白的印象很糟糕,她来的时候是在危难之际,住在这里的日子又全是糟糕的记忆,而最糟糕的记忆,莫过于杨凌的病情,以及和吕筱筱在这里闹的那些不愉快。一进院门,她就脸色泛白。 杨凌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那些不堪的记忆,我不在意,你也别在意了。” 曲小白点点头。但一直到见到那些还蛮熟悉的面孔之后,她的脸色都没有好起来。杨凌瞥见她的脸色,不由更握紧了她的手。 和大家一同到了客厅里,杨凌看看挤进来的满屋子的兄弟,还有闻讯不断朝这间屋子赶的的人,浅淡地一笑,“大家过年好。过来看看大家。” “年前的时候忙,没能过来,诸位见谅。” 众人都跪了下去,齐刷刷道:“主上过年好,主母过年好。” 这动不动就跪,曲小白还是不太习惯,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们今天出门的时候可没带红包,你们别跪呀。” 里面有多半的人都年长于她和杨凌,听到这话都有些尴尬,有一些和她相熟的倒不觉得有什么,横竖是主母,辈分在那摆着呢,这不算什么过错。 杨凌笑着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你们主母不喜欢这些繁文缛礼。” 主上果然是宠主母的! 这也太宠了些!为了她连规矩都不顾了! 曲小白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他们觉得尴尬,那也只能是文化不同来背锅,反正她是不在意的,但杨凌为了免她尴尬所说的话,还是让她心里暖暖的。 也不知是为什么,曲小白总感觉和这个府邸里住的这些生意人之间有代沟,像阿大他们几个兄弟,还有她府里住的那几个,她和他们之间就亲近得很,没有一点代沟。 “一直没有看见胡大管事,他不在吗?”曲小白朝着人群望了几望,“打进门就没看见胡大管事啊。” 众人中有几个脸色就不大自在,杨凌一眼就看了出来,便指了他们几个问道:“胡大呢?” 一个年长些的道:“主上,他被朋友叫出去喝酒了,还没有回来。” 并没有规矩规定他们这些人不能出去喝酒不能有朋友,毕竟他们都是社会上混的人,与人交往少不了喝酒的场面,所以这几个人的不自在就很有问题了。 曲小白能察觉到,那自然更逃不过杨凌的眼睛。但大过年的,曲小白不想杨凌因为这件事和大家过不去,便道:“既然和大家也见过了,咱们早些回去吧,我很累,路也不好走。” 还有很多人想要和杨凌多说说话,哪怕多看几眼杨凌也好,曲小白的这话无疑招致一些不满,也唯有那几个不太自在的松了一口气。 杨凌顺坡下驴,没有再追究,“那今天就这样,我以后再过来。大家如果有空,也可以到庄子上去找我。” 这等于是解除了曲小白的禁令了。 曲小白也觉得之前那个禁令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来这边说一下。新庄迟早是要公之于世的,既然要公之于世,那也就没有必要禁制这些兄弟了。 看大家又高兴起来,曲小白走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负担了。 从府里出来,上马车往回走,天色有些阴暗,似乎又要下雪了。 第五百三十章夜审凤二 雪说下就下,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开始飘雪花了。 对于杨凌来说,下雪无疑是件好事,可以阻住某些人的脚步,他就可以少费些力气了。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雪无疑是灾难。 两人手挽着手往院儿里走,碰到叽叽喳喳的小厮和小丫头,都立刻停了笑闹规规矩矩地行礼,曲小白摆摆手:“你们玩儿去吧,不用拘着。” 小丫头和小子们倒是规规矩矩地散去,还挺识礼。 雪花不紧不慢,扬扬洒洒,看起来柔和没有劲力,曲小白忽然就起了一些感触,于是放慢了脚步,道:“要不,我们在木长廊那儿走一走吧。” 杨凌仰脸,感受了一下雪花,有些凉,沾衣不湿,偏头看向曲小白:“你不累?” “到家了,累了就随时回屋。难得见这么悠然的雪花,就想着走一走。” 曲小白拉着杨凌的手朝前走去,边走边道:“我记得以前读过的一首诗,我倒是还记得里面的几句,杨凌,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好。”杨凌轻声道。 “这里,像是前世注定的归宿,与你,与天地,与所有的生灵,达到了原始的和谐。第一次,在簌簌的落雪中,听见我的归宿。雪花,没有根,却给我家的感觉。雪花,看起来很冷,其实很温柔,对全世界都温柔。漫天飞舞的雪花,你踏在雪上,雪花飘落了一身,恍若在一个白鸽惊飞的花园里。亲爱的,你听见了吗,在你的身边,我很轻,很轻,轻成片片雪花。步子,走在云彩里,越走,身子越轻,轻得在一个天降花雨的地方,和你,在花雨中翩然而起。我能想到最温暖的事,就是,和你,走着走着,就白了头。两个人,头发白了,手还牵在一起,在雪中,走出一行蜿蜒的脚印,原来是,最让人潸然泪下的,天籁之音。” “杨凌,这首诗,它很契合我现在的心境。我想和你牵着手在雪中走,这样,走着走着,我们就白了头。” 本来是临时起意,要把这首诗念给杨凌听,却不想念着念着,连自己都给饶了进去,一时就有些善感了起来。 恰好走到木长廊上,长廊一侧的冰溪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自从结冰之后,这溪流就变成了死水,再不闻水声潺潺。雪花落在上面,其实并没有声音,却似真的听见了簌簌声,曲小白倚着阑干,一手被杨凌握着,两个人静静的,谁都没有再说话。 虽然没有说话,但交握的双手,却是心意相通。似乎,不但能听见雪落的声音,也能听见血脉中血液流过的声音。 似极细微,又似极大声。 丫鬟小厮们看他们两人在这边,都没有敢过来打扰,悄悄地绕了别的路。 雪静静地飘着。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头上身上都落了一层雪花,白白的,远远瞧着,倒像两个雪人。 辛青君和董朗从远处经过,看见这情景,董朗不由纳闷:“他们两人在干什么呢?下雪天,还这么冷,回来也不好好在屋里待着。” 辛青君嘴角微微挑起一抹弧度,眸光有些悠远,“小直男,等你什么时候能懂了,或许,就能有个女人了。” “老大你这么明白,怎么身边也没有一个女人呢?”董朗撇撇嘴,看辛青君一副要揍他的样子,忙又补了一句,“要女人做什么呢?你说是不是,老大?” 辛青君:“……”是啊,要女人做什么?有时候看看主上和小主母,他其实还挺想有个女人的。可是,上哪里找一个能合心意的女人呢? 良久,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雪花也已经看不清形状,只感觉到落在脸上丝丝凉意,杨凌扶起曲小白,道:“回去吧,天色已晚。” “嗯。”曲小白乖巧柔顺地应了。 “抱你回去吧,天冷路滑。”杨凌说着,将她打横抱起,向他们的院子走去。 吃过晚饭之后,洗漱过,曲小白早早就上了床睡觉。杨凌和衣躺在她身边,等她睡着了以后,才又起来,脚步轻缓地出门,去了书房。 早就已经候着的阿六紧跟着进了书房。 “昨晚是怎么回事?”杨凌开门见山地问。 阿六答道:“皇帝派的龙影卫来了,共有二十多人,阻拦已经不现实,只能开杀戒。廖星带人做的,已经把现场清理干净。尸体运到了乱葬岗掩埋了。” 杨凌眸色不明,沉默了一瞬,才道:“去告诉他们,以后做事小心些,若是再走漏了风声,自己去司刑阁领罪。” 阿六拱手道:“是。”顿了一顿,又道:“主上,陈九那边用处理吗?” “处理了也没意义,这件事已经张扬开了,慕南云迟早知道,我已经去了慕南云那里,想来,他会替我遮掩一二,不让太子知晓此事。只要太子不知道,谁知道都没事。” 杨凌的眼眸里,透出一抹危险的意味,只是他略低着头,阿六并没有瞧清他的神色。 杨凌没有再说什么,忖了一瞬之后,道:“你随我去见一见凤二吧。” 阿六心里略有些发沉。主上为了小主母,压着一直没有审讯凤二,本来是准备过完元宵节再审问的,现在刚刚才年初二,他却要提前审问,只能说明,形势已经很严峻,主上不得不查清凤二底细,早做防备。 凤二被关在了董朗云不闲的院子里,过年期间云不闲住在自己家,他的屋子空闲着,暂时就临时用作关押凤二的牢房了。 再者,董朗功夫不错,住在这里,正好也可以看着凤二。 时间尚早,董朗还没有睡,在厢房里摆弄着一个头骨模型,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好材料制作头骨模型,这个头骨,当然是真正的头骨。 也不知道他是从谁家墓地里挖来的。 在这个的屋子里,除了头骨,还陈放着两副完整的骨架,一副男子的,一副女子的。 平时他和云不闲的这个屋子就是大家的禁地,就连那些个影卫护卫的,也不爱来这个屋子。 毕竟,对他们来说,杀人属于职业范畴内的,又不是什么爱好,谁愿意没事儿去看那森森白骨? 杨凌瞥了一眼厢房,“你去把董朗叫上。” “好。”这是要刑讯逼供?毕竟,董朗那小直男又不懂审讯,他也就通些岐黄之术,给了扎个银针刺个穴位什么的。 阿六叫上了董朗,随杨凌进了关押凤二的屋子。 云不闲的这间屋子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个衣柜,余者就是一圈书架,书架上摆放着的全是医科书籍,桌上除了书,还有一个捣药的药臼子,一根胫骨。 估计是走的时候忘记收拾了。 凤二的双手双脚上了镣铐,余外就没有别的防范措施了。 几个人开门进来的时候,他坐在桌前,正盯着那根胫骨看。 看见杨凌进来,凤二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我以为你不急,没想到来这么早。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他气势沉定,比初来那日还要淡定些。 屋里已经没有椅子,杨凌就没有坐,淡淡扫了一眼凤二,道:“你落在我手上,什么时候审问你,自然是我说了算。” 凤二不慌不忙地道:“我有军职在身,而且是在兵部挂职,你一个小小的白衣,也敢说审问我?” “敢不敢的,我也已经说了,要不改天你回兵部述职的时候,参我一本?” 董朗忍不住就笑了。杨凌瞥了他一眼,他神情一凛,忙绷住了脸。 凤二反倒正色起来,灰眼珠里似乎透出一抹凌厉来,“得了,你不会让我回到兵部的。” “那要看你是谁,你说什么了。”杨凌淡淡的,阿六给他从外面搬来一把椅子,他矮身坐下来,眸子略带鄙视地看着凤二,“凤二,我不想跟你动粗,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让我逼你说?” 凤二冷笑一声,道:“我倒是想领教领教你的本事。” 杨凌瞥了他一眼,忽然一笑,那笑容其实很淡,但看在凤二的眼中,却有些可怕。 他浑身一紧。 “董朗,给你个练手的机会,让我看看你的催眠术练的怎么样了。” 董朗一喜,“好嘞。”真是个惊喜啊。 阿六有些懵,催眠术?他不太懂。 也难怪他不懂,他们这些人,是在杨凌恢复一些记忆以后才召回到身边的,对于当初那些事,只是有一些耳闻,并不全知晓。而催眠术,是被杨凌下了命令禁止宣扬的。 凤二就更懵了。那是什么鬼?是会让人很痛苦的手段吗? 董朗走到了桌前,胳膊支在桌面上,矮了矮身,与凤二平视着,道:“看着我的眼睛。” 凤二撇开眼,“我为什么要看着你的眼睛?” 董朗一笑,“就知道你不敢看。你以为我想看你吗?你那双眼睛太丑了,我都不想跟你对视。主上,要不咱改扎针得了,我最近在研究脑袋上的穴位,主要研究了可以往脑子里扎入银针的几个穴位,比如,下颌骨与耳根的连接处。” 董朗从广袖里摸出了他的银针包,打开了,取了最长的一根,足有七八寸长,在凤二眼前晃了晃,一本正经道:“主上,这根银子,从耳根处进去,扎入脑子里,可以控制人的大脑。不怕他不说。” “也好,你试试。”杨凌面无表情地点头。 凤二冷笑道:“小子,你以为我会怕你忽悠吗?这根银针下去,我岂有命在?我死了,你们可就什么也消息也得不到了。” “你活着我们也未必能得到。而且,你没试过,焉知这银针能要你的命呢?” 董朗把银针竖在了凤二面前,道:“你看这根银针,它又细又长,看着一点都不像凶器是不是?” 凤二的眼眸一缩,咬紧了牙关,没有说话。 有时候,叫凶器的未必就是大刀阔斧,一枚细长的银针,它也可以要了人的命。 第五百三十一章必须知道 董朗把银针在凤二的面前晃了晃,晃动的速度看似很慢,实际的频率却是极高的,凤二的灰色眼珠忍不住就跟着银针动了动,一阵眼晕。 “你别害怕,即便这根银针能要了你的命,我们也不会真的要了你的命的。毕竟,你对我们来说,还是蛮重要的。”董朗的语气渐渐变得轻柔、缓慢,并没有带多少情绪,但却莫名让人觉得放松。 阿六瞧着他,一脸的茫然,再回头看看主上杨凌,发现杨凌的眉眼间似有赞许的神色。 “你说的对,我们是真的不会杀了你,你大可以放心了。凤二,我问你,你看着这根银针,会想起什么?” “是不是想起了外面的雪,白茫茫的雪,很干净,洁净无瑕,是不是……” 凤二的上眼皮明显往下垂了,灰色的瞳仁瞧起来很散漫,董朗手中的银针渐渐缓了下来,“是不是很想睡?” 凤二点了点头,很缓慢地答道:“是。”但瞬间又挣扎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六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明明没有看见董朗做什么,他敢肯定,董朗并没有用药粉之类的,怎么这凤二就想睡了呢? 董朗轻轻笑了笑,“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你想多了,凤二,你该睡一觉了,扛了这么多天,是不是很累啊?你完全不必如此的,睡吧,睡着了,就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凤二灰色的瞳仁,渐渐被合上的眼皮给遮住了。 “很好。凤二,是你吗?” “是。” “我们主上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儿答一下,答完了,你就可以好好儿睡一觉了。” “是。” 杨凌瞥了董朗和凤二一眼,淡声开口:“凤二,你和褚芝人是什么关系?” 凤二缓慢地答道:“老乡。” “你的上司是谁?或者说,你是谁的人?” “慕老将军。” 杨凌的眸子不由缩了缩,朝董朗抛去一个疑惑的眼神,董朗伸手在凤二的眼前晃了晃手掌,凤二的眼皮一动不动,董朗点头示意,并没有问题。 那就是问法出了问题。 杨凌换了个问法,开门见山地问道:“凤二,四年之前,褚芝人联合外人,杀害自己的师父,屠戮师门,你可知道?” 凤二乖乖地答道:“知道。” “那你告诉我,褚芝人联合的是什么人?” “姓吕的。” “叫吕什么?江南的吕,还是京城的吕?” “我不知道,姓吕。” “那你见过那姓吕的人吗?” “没见过。” “褚芝人见过那个姓吕的吗?” “没见过。” “那褚芝人都是通过谁和姓吕的通消息?” “魏高。” “魏高是何方人士?” “不知道。” “你见过魏高吗?” “见过。” “那你也是受制于魏高,是吗?” 凤二似乎咬了咬牙,“是。” “那场屠.杀,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联络者?组织者?杀手?” “杀手。” “那你是褚芝人手底下的杀手吗?” “是。” “你们的人,如今还在南平吗?” “不知道。” “这些年没有人再联络过你吗?” “没有。” 杨凌已经没有什么再问的了,示意董朗,可以结束了。 董朗手中的银针一收,给凤二下了一道命令:“行了,你可以睡了。”凤二头往桌子上一栽,睡了过去。 阿六在一旁还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董朗的催眠术、主上的审讯术,简直就是艺术一般啊,催眠术神奇,主上问话的技术更神奇,几个问题,简单凝练,就已经把凤二知道的套了个差不多! 杨凌站起身来,掸了掸了衣裳上的褶子,淡声道:“董朗,到你的房间去。” 这是……还有事?董朗心中诧异,有些迟钝地“哦”了一声,收了银针,忙跟上。 “阿六,明天让他把魏高的画像画出来。” “哦,好。”阿六恍然回神,明明是催眠凤二,倒像是把自己也催眠了一般。 “你也跟上来。” “啊?哦,好。”阿六迟钝地忙关了门,跟了上去。 董朗的房间就在隔壁,和云不闲的房间也差不多,除了医书,就是骨骼,唯一不同的是云不闲的房间比他的要干净些。 他们俩这屋子,即便给配了小厮和丫鬟,人家也不敢进屋子打扫,他们俩也不怎么爱让人进来打扫,怕弄乱了他们的标本。 杨凌进屋之后,蹙眉道:“你自己得空就去学堂挑几个适合学医的孩子,一则为传承,二则,让他们帮你打扫打扫你这猪圈。” “嘿嘿,好。”董朗挠着头皮,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阿六看这房间,也是无比嫌弃。大家同是光棍,但很明显,他是个爱干净的光棍,而董朗,是个脏兮兮的光棍。 董朗把一张椅子收拾出来,很是狗腿地笑着:“主上,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要恢复那段记忆,你准备一下。” “啊?现在吗?” 董朗一惊,瞪大了眼睛。 杨凌很淡然地点点头:“对,现在。如果中途出了什么状况,就马上停下来就好。” “可是,主上,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董朗欲言又止,他实在不敢冒这个险,毕竟,他是最最切实经历了那一场灾难的人之一。 杨凌眸色很坚定,因为坚定,所以很从容,“不用担心,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没有自制力的傻子了,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发生,我完全可以自行打断你的术。” 阿六不懂医术,但看董朗那一脸拒绝的表情,也知道施这个术是很凶险的,但他知道,主上一旦决定的事,便无可更改,所以,也没有再劝,只是默默守在了门口,防着有什么意外。 杨凌声音平和:“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董朗见已经无可更改,咬了咬牙,“好,那我开始了,主上,您配合我一些,放松,听我的口令。” 杨凌没有说话,容色很淡然。 小白说那段记忆没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一切他想知道的讯息,她都可以告诉他,但他知道,对于小白来说,那段记忆很重要。 她如何来到这个世界,如何一步步深陷,把一颗心都给了他,他必须知道。这是对小白的尊重,也是……他对她的爱。 董朗手中握了一根用线穿起的白色珍珠,在杨凌的面前落下,灯光之下,珍珠散发着莹莹光辉,温和,不耀眼。 “主上,现在您配合我,放松您的身体,不要强行思考,跟着我的思路。” 杨凌看着那颗珍珠,缓缓点了点头。 董朗的压力很大,被施术的人是杨凌,他并没有什么成算,因为杨凌的主观意识太过强大,很难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他只能缓慢地、试探着来,“主上,现在,我们是在门前的河水边,三月天气,月色很好,河水很凉,您站在河水里,您的妻子也在河里,她离您不远,您看见她在濯洗满身的伤口,想靠近她,她气得用水泼您,唤您傻子,告诉您不许这样……” 曾经,曲小白为了用催眠术唤醒他的记忆,把那些过往点滴都告诉了董朗,细致入微,一点一滴,董朗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如果他有一支好笔头,大约,能写出一部很好的风月话本子来了。 “那间破烂的泥屋子里,您的妻子曲小白在炕桌上画服装设计图,您躺在一侧,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她画到很晚,画得累了,就歪在炕上睡了,您把她搂紧在怀里……” 董朗引着杨凌的思绪,去回忆,去思考。 杨凌微闭着双眸,身体很放松,平时自我意识很强大的人,这会子整个脑子都放得很空,只有董朗描述的那些画面。 很熟悉……似曾发生,甚至是触手可及……女子很娇小,但是身体里却像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为了能有一块栖息之地,为了能填饱肚子,背着他去杨兴茂的家里,和杨兴茂的家人大打出手…… 为了能够活下去,踩着三月冰冷的河水,去河里放网捕鱼…… 和他一起,步行很远的路,去镇上卖鱼虾猎物,还被人占便宜欺负…… 去往君子楼,骗取慕南云的赏银,为了生活不得不和君子楼的人做生意…… 暴雨中等他回家,去寻他差点被那个地痞给侮辱,为了他和吕筱筱正面抗争,为了他不远千里亲赴战场……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里滚动,心口像被沸水滚着,烫得疼入心肺骨髓。 原来,这就是他和她的过往。 她怕他冒险,说的不重要、已经过去了的过往,他沦陷在她的温柔善良里,而她被他抓得牢牢的,那些纠扯不清、甚至透着一丝丝血色的过往……一滴眼泪从杨凌的眼角滑落下来。 董朗看得清楚,阿六也看见了,两人都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 杨凌忽然睁开了眼睛,眸子里看似很平静,他摆摆手,“可以了。” 缓缓站起身来,步履似轻似重地出了门,消失在雪夜里。 董朗狠狠抹了一把泪,抽了一声,阿六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原来,还有这么多的故事……我嚓,老子也忍不住想哭了。兄弟,保重,我走了。”阿六冲了出去,眼见得说话都不似平日那么稳当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江南阿谁 曲小白安静地睡着,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杨凌轻轻推开门进来,在门口掸落了身上的雪花,把氅衣搭在了门口的衣架上,去炭炉前暖了暖手,觉得把身上的凉气都烘烤没了,才把外衣也脱了,搭在屏风上,缓步走到了床前,矮身在床沿坐了下来。 曲小白似乎感应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带着浓浓睡意的腔调有些沙哑质感:“嗯?你回来了?怎么还不睡?” 说着,把一只手伸出被窝,握住了杨凌的手,不由蹙眉,“这么凉,快进来暖暖。” 他怕她嫌凉,还特意在火上烘烤过…… 曲小白扯着他的手,往被窝里扯,还特意放在自己腋下最温暖的地方,“快进来,我给你暖暖。” 杨凌坐在床沿,本来他没有睡意,就想静静地看着她睡着时恬静的模样,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了……他笑了笑,躺了下来,曲小白把被子往他身上扯了扯,环抱住了他的腰身,“靠我近一点,我身上暖和。” 杨凌眸光柔柔地看着她的发顶,床尾夜明珠的映照下,她如缎面般顺滑的青丝散发出清幽的光,他忍不住抚了抚,道:“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睡觉很沉,打雷都惊不醒你,那时候我还笑话你,把你抬卖了你都不知道呢。那个时候,我总是趁着你睡着你偷偷抱着你,你一无所觉,第二天醒了之后还疑心是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梦游犯规。” “咦……原来那个时候都是你故意把我拖到你怀里的啊?”曲小白睡意朦胧,浅浅应着他的话,但片刻之后,脑袋里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她不由惊叫起来,“杨凌!你想起来了?你想起以前来了是吗?” 她惊叫着,身体跟着就要坐起来,杨凌无奈地把她摁在臂弯里,免她动作幅度太大伤了身子,温柔一笑:“对,我都想起来了。一点一滴,没有任何疏漏。” “天啊,这太好了!”曲小白的睡神一下子全跑了,一双大眼睛眸光烁烁地看着杨凌,惊喜从眼睛里溢出来,藏都藏不住,“你是怎么记起来的?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就记起来了?” “在书房里写字,写着写着,忽然就觉得脑子一疼,再然后,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让她知道他去找董朗施催眠术的话,她可能会拿刀去劈了董朗……和他的。 曲小白兴奋得良久都睡不着,抱着杨凌又哭又笑地疯了大半夜,杨凌哄劝了好久,直到丑时了,才把她给哄睡了。 看着她沉沉睡颜,他却睡不着了。 过往一幕一幕,仍旧似过电影似的在脑海里翻腾着,果然,那些记忆里全是她,笑着的恼着的嚣张的跋扈的坚强的……各种各样的她,杨凌想着想着就笑了,想着想着眼眶就又有些湿了,一直到天亮,他彻夜未眠。 身边的小妻子还在沉沉睡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轻手轻脚地起来,穿了衣裳,去厢房的盥洗室洗漱了,回来看她还在睡着,身上的被子被压在腿下,睡姿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杨凌把被子轻轻抽出来,给她盖好,掖了掖被角,垂眸又看了她良久,越看越觉得好看,直到门外响起了极轻的叩门声,他抬步出去,见是阿六,顺手拿了氅衣披在身上,压低了声音,“去书房说。” 天色还早,关娘子也才刚刚起床在厨房忙活,可见阿六今天起得有多早。 两人到了书房,阿六从袖中拿出一张宣纸,铺开了,画上是一个男子的肖像,仅从画中看,年龄不算很大,也就三十来岁,眉目严肃,因为这严肃,显得人有些阴沉。男子身上穿着墨色的宽袍,袍子的样式很怪异,倒像是巫师或者什么人穿的玄衣。衣裳的袖子和衣袂上有金色的卷云图,不似寻常衣物上绣的祥云,那云团似透着凶光。 “这就是魏高?” 杨凌又瞥了一眼画中阴沉又神秘的男子,在脑子里搜寻,最终也没有搜寻到一点信息。 阿六道:“这就是魏高,我又问了一下,他说,他不知道魏高的身份,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穿着很怪异。” 看杨凌盯着画看,没有指示,阿六道:“主上,是不是把这画像发下去,让兄弟们捞一捞?” 杨凌摇摇头:“先等一等吧,不急。画像留在我这里,你去把凤二送到县里的宅子里关押,着人看管好,切记,不要让他和吕浑碰面。” “好,知道了。” 阿六答应着,转身出了门,杨凌这厢又看了几眼图中的男子,眉心微微蹙着。 曲小白直到巳时才悠悠醒来,身边没有杨凌,她脑子还有些懵,依稀记得昨晚杨凌说,他把所有都记起来了,这么美好的事,好似在梦中一般,也不知道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她急于去找杨凌求证,一骨碌爬起来,穿了衣裳就喊珞珞,珞珞匆匆赶过来,“夫人您醒了?爷出去的时候吩咐了,不让打扰您,婢子就没有过来。我伺候夫人洗漱。” “爷在书房吗?”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杨凌含笑走进来,“醒了?睡得可还好?” 曲小白疾步走上去,双手攥住他微凉的手,眼睛里满含期待,又似含着些小心,“昨晚上都是真的,是不是?” 杨凌摸了一把她的柔顺青丝,反握住她的手,“是真的。” “我还以为我是做梦呢。杨凌,太好了!”曲小白情不自禁就蹦了起来,杨凌忙伸手把她接住了,“你小心些!肚子这么大了,怎么还蹦得起来!” 曲小白满脸都是兴奋,但兴奋持续了一瞬间之后,她开始扒拉着杨凌的脑袋反复看,“你现在没有别的反应吧?有没有头疼?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适?要不要我去找小直男来给你把把脉?” 连珠炮似地问出一大堆,杨凌应接不暇,好笑地道:“你看我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吗?” 曲小白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最后,蹙起了眉,“有。” “嗯?” “你眼圈怎么这么青?都快成熊猫眼了。” 成熊猫眼不至于,但眼圈的的确确是有些发青的,不过眼中神采依然,让他的脸看上去依旧俊美得无可挑剔。 “昨晚没睡得着。想起了那么多的事情,很激动,比你现在还要激动,以致于就没有睡得着。” 曲小白不敢置信: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竟然也会激动得睡不着?她以为他的克制已经到了神鬼不如的地步了呢。 “嘻嘻,那你一会儿补一觉吧,今天没有那么多拜年的了,咱们也不用去别人家拜年。” 曲小白心里的酸甜感觉难以言喻,笑得停不下来,杨凌捏了一把她的脸颊,道:“你赶紧去洗漱,一会儿吃完饭我还要找你帮忙。” “帮忙?哦,那我赶紧去洗漱。” 珞珞倒了温水,伺候她洗漱了,又和关娘子把早饭都摆上来,关娘子看父亲两个都是满脸喜气,问道:“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有啊,大喜,关娘子姐姐,中午给爷炖一个裙边汤吧,给爷补补。” 杨凌:“……”他需要补吗?但还是笑着对关娘子道:“就照夫人说的做吧。” 关娘子抿嘴笑了笑,答应着下去了,这边只留了珞珞一人服侍。 吃过早饭,杨凌挽了曲小白去书房,把那幅画摆到了曲小白的面前,道:“这个人叫魏高,看能不能查到他的资料。” 曲小白借机取笑他:“你不是说,早晚有一天,你要砸了你腕子上这劳什子,看看它里面藏了什么鬼?现在不想砸了它了?” “曲小白……”杨凌哭笑不得地磨牙,她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可真是…… 曲小白轻哼了一声,“我可是个记仇的人呢,多小的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杨凌好笑地道:“我错了,我跟你认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我帮你看看哈。这个魏高,到底是个什么人。” 曲小白录入了画像,智能显示出几行字,魏高,出生年月日不详,年龄不详,身份,靖南王吕崇谋臣。 只有寥寥几行,但对于杨凌来说,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吕崇。 原以为可能会牵扯到容氏,却万万没想到,是吕崇下的手。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说,吕崇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才要暗杀他?也就只有这一个解释了,而且这个解释也是很牵强的。 他可能会碍容氏的事儿,碍得着他江南什么事儿了?江南那阿谁,不会脑子烧到认为他一个弃儿会夺他江南的权阻他江南的路吧? 个中疑点太多,一时也不能定论,杨凌让阿五把阿六又叫了进来,吩咐阿六,想办法查江南去了。 可怜的阿六,这刚大年初三,就又要奔赴茫茫征程了。阿五替他掬一把辛酸泪。比起来,他可是幸福太多了。 外面还在下着小雪,阿六收拾一番,带了阿四上路了。据说,带阿四是因为路上阿四那张嘴巴能给他解闷儿。 第五百三十三章奶糖的第一只猎物 清雪霏霏,落下的速度依旧似昨日般轻缓,但经过一夜又半个白天的积累,地上也已经有两寸厚许了。 不至于像上次一般成灾,但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也够让人烦躁的。 杨凌怕曲小白没意思,就把小艺人们召到了房中,演绎一些新鲜节目给她看。 曲小白随便点了一个会说书的小少年留下,其余人都放了出去,喜欢演节目给大家看的,可以自行组织去演,过年期间,就没有拘着大家。同样,想看表演的,也可以去找小艺人们点戏。 过年嘛,就要有个过年的样子。 说书的少年还未到变声期,童声嘎嘣脆,讲的是一个民间鬼怪故事,内容有些老套,但小少年幽默风趣的风格给书加了不少分,曲小白歪在软榻上,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插上几句,搅和那少年的套路。 比如书里说到,女鬼借了人皮,变成了一个美人,曲小白非要问上一句,如何把人皮穿到女鬼的身上,尺寸能合适吗?小少年被她问住,胀红着脸,半晌,说出了一句:“女鬼应该会去找个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美人皮吧。” 曲小白又问,那美人死了,也会变鬼,她变的鬼就不会找那个老女鬼拼命吗? 小少年的脸一红再红,清脆的童音却一点都不磕巴,“嗐,世界那么大,哪那么容易就找到那个老女鬼呀?” 曲小白煞有介事地点头:“你说的也是。” 小少年被她逼的,生生把个人鬼情未了演绎成了美人鬼复仇记,末了还饶一段阎王爷收鬼的故事。 曲小白把人折腾够了,末了道:“小子,你这脑子有前途,回头多学识字,以后写故事出书,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推广得天下尽知。” 小少年眼睛闪闪发亮,立即就深深一揖:“多谢夫人,多谢爷。”他可是记得夫人不喜人动不动就跪,不跪可以,但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那样就是不懂礼了,所以,一个深鞠躬,勉强可以表达他心里的感激。 杨凌在一旁闲闲翻书,闻言淡淡一笑:“谢我做什么,夫人要提携你,谢她就好。”他朝小少年招招手,小少年赶紧上前,他就把手中的书递给了小少年,对他道:“好好读书,修心,敛性。” 杨凌这是嫌这小子太油滑了,曲小白笑了笑,他的看法倒也没有错,这个小少年的确是油滑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曲小白问道。 小少年捧着书,脑子里还在想杨凌的意思,听见曲小白问话,反应了一瞬,才道:“回夫人的话,小的名叫刘韬,韬是韬光养晦的韬。” “你懂的不少,还知道韬光养晦一词。”曲小白笑道。 “小的才疏学浅,都是跟着师父学说书,在书里学来的。” “你还有师父?你师父是哪位?” “师父也是个说书先生,他在南平县里一家酒楼说书。” 曲小白有些惊讶,小小的南平县,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你师父在哪家酒楼?姓甚名谁?改天我去拜访拜访他。” “师父在福源居说书。姓秦。” 曲小白不由瞟向杨凌,杨凌摊摊手,表示他不知道。 也是,他手底下那么多的人,哪能个个都知道。而且,福源居虽是他名下产业,但里面的伙计也未必都是他的人,有一些是外雇来的,就是个雇佣关系。 “好了,你下去吧。” 曲小白赏了小刘韬一把糖果,让他下去了。 杨凌从软榻上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把曲小白也拉了起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免得中午又不想吃饭了。” 曲小白扫了一眼刻漏,已经快到午时了,早上吃饭晚,坐在这里听书又一直在吃小零食,以致肚子到现在还是饱饱的,中午的确是吃不下了,“外面还在下雪,能去哪里活动筋骨呀?” 杨凌看看她的圆滚滚的肚子,的确是不太适合做别的运动,“带着奶糖去外面遛一遛吧。” “这个可以有。” 人家遛狗,他们夫妻遛狼,瞬间就感觉高大上起来。诚然,这要是在她那个世界,这种行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毕竟雪狼这种动物,也是在被保护野生动物行列。但这是在杨凌的世界,这样的约束就没有那么严格了。 两人穿好了衣裳,去南厢带了奶糖,两人一狼再加上跟着服侍的珞珞和阿五,就一起出门了。 阿五和珞珞很识趣地远远跟着,没有靠太近——人家的二人世界,他们两个自己都觉得自己多余了。 沿河的雪没有清理,有的地方已经到了齐腰深,家里的仆人只把离河岸不远的那条路上的积雪给清理了,昨晚飘了一夜的雪花,今天也一直在飘着,路上有一层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曲小白回头的时候,就见后面两个人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家门的方向,一时觉得十分有意思,就错后一步,把自己的脚踩在了杨凌的脚印上,小脚踩在大脚印里,再往前走,两个人的脚印就变成了一个人的。 奶糖一直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如果不是因为滚动,它和雪地就融为了一色,分也分不出来了。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曲小白正玩得起劲,没有发觉,杨凌却是发觉了,奶糖也发觉了,滚也不打了,支棱起耳朵,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曲小白量着量着脚印,不想杨凌停下来,一下栽倒在他身上,“怎么了?” “嘘。”杨凌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前面有猎物。” “什么猎物?我怎么没有看见?” 曲小白瞪大了一双眼睛,“哪儿呢哪儿呢?”捕回去的猎物她倒是见过不少,但是亲身捕猎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显得极为兴奋。 “奶糖,这是你第一次显身手,上吧。”杨凌轻声地命令奶糖。 捕猎,乃是野兽的天性,本能,即便没有杨凌的命令,奶糖也已经竖起耳朵露出尖牙做好了猎食的准备。 曲小白兴奋地盯着奶糖,前面似乎有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奶糖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快得根本看不清身形。 曲小白心里暗暗赞叹,野兽就是野兽,即便是圈养着,也改变不了野兽的本性,她一直称之为狗的奶糖,竟有这等的速度! 不过眨眼的功夫,奶糖已经叼着一只大灰兔回来了,灰兔的脖颈被奶糖咬断了,已经毙命,但脖颈里并没有流血,可见,奶糖下嘴还是相当有数的。 “中午可以让关娘子做一道香辣兔头,兔肉就算是给奶糖你的奖赏了。”曲小白拍拍奶糖的脑袋,道:“送回家去吧。” 她指了指家的方向,奶糖立刻会意,叼着野兔朝家里狂奔而去。 站起来,拍拍手,看着被奶糖奔跑弄得乱糟糟的雪地,曲小白心情大好,“奶糖太厉害了。阿五,你回去告诉关娘子,做个香辣兔头,剩下的肉赏给奶糖吃。”她朝阿五远远地喊了一句。 两人又溜达了一会子,杨凌怕曲小白身体支撑不住,便早早打道回府。到家里的时候,就看见董朗拿着一堆钳子镊子刀子出来,上面还沾了血。 “这是干嘛了?”曲小白忍不住问。 “哦,奶糖送回来一只野兔,我就顺便练了一下手,拿它做解剖对象了。主上,您现在感觉如何?没有什么不适吧?” 前面的,曲小白自动忽略了,后面这半句才是重点。曲小白偏头看了一眼杨凌,咬了咬嘴唇,还好,没有当着董朗的面发作,曲小白压下一口气,道:“好好儿练着,期待你有一天能内外兼修。” 杨凌满心的无奈,很想踹董朗一脚,但小直男这种人,踹他也不顶用,他又不会长记性,杨凌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凉声:“你是需要内外兼修一下了。”说完,便去追曲小白了。 留下董朗一人在雪地里驻足,内外兼修?是指内科外科兼修?还是指内在和外在兼修?如果是前者,他努力一下还是很有希望达成的,如果是后者……那就有点儿悬乎了。 杨凌追着曲小白一直到屋里,曲小白把身上的白狐裘脱了下来,杨凌忙接过去,抖掉了上面的落雪,乖乖地解释:“小白,我不是特意要去找董朗恢复记忆的,昨天晚上去审问凤二的时候,意外发现董朗的催眠术已经大有精进,就让他试了一下。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让身体出问题的。” 曲小白瞪着他,“那你骗我做什么?还忽然间自己就恢复了,杨凌你觉得我好骗是吗?” “没有,就是怕你担心。” 曲小白到底没有办法真的动气,看着他那张清俊的脸,如墨般的眸子,不得不承认,有颜就是好,让人连生气动怒都没办法。 嗔恼地在他肩头擂了一拳,道:“你以后再敢骗我,再敢做危险的事,看我不修理你!” 杨凌看她气消,忙拉着她的手,很狗腿地道:“已经过了午时了,还没有吃午饭,饿。” 他饿?活得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似的,会知道饿? 第五百三十四章开年第一篇章 一天的时光匆匆而过,晚间的时候,毛毛雪转成了大雪,突如其来的变化,真的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因为大雪的关系,势必那些要来宣杨凌上京或来要杨凌的命的人,都被恶劣的天气挡在了南平郡之外。 但南平和附近郡县本来就已经受灾颇重的百姓,这回势必是雪上加霜,如果雪再下大一点,或还将有更多的人死去。 晚间曲小白和杨凌对坐在软榻上,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的风声,虽不至于忧心忡忡,但过年的喜气也被冲淡了几分。 “去年那场大雪,听说死了不少的人,朝廷来的钦差,也没有带多少粮食和过冬衣物来,大约是被层层贪墨了。各受灾郡县的官仓也都已经空了,这次如果雪再大一点,无疑是把百姓往死里逼。”曲小白脸上淡淡的,也说不上悲戚。 杨凌抚了一把她的头发,道:“天灾人祸,也不是你我一力就能抗得过的。子虚庄各地的分部应该还有些余粮,如果雪再下大,我便让他们开粥棚施粥,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们力量微薄,也就只能做这些了。杨凌,不是我心冷,咱们这边粮仓的粮食,是不能动的。来年矿山动工,那点儿粮食根本就不够吃。” 杨凌点点头:“我明白。” 曲小白便是有这样的好处,在不事关杨凌的地方,都可以理智对待所有人和事。 天灾这种事情,就算是在她那个生产力高度发展的世界里,也是不可避免伤亡的,她和杨凌,也只能是做能力之所及。 “咱们的地还是太少了。” 半晌,曲小白又叹了一声。在这个缺衣少食的世界里,生产出粮食,吃饱才是最重要的啊。但是土地都霸占在当权者的手中,真正种地的农户,却没有地可种,只能去做佃户,或者干脆就做大户家里的长短工,这就导致种地的没有积极性,有地的加重了剥削,关系恶化严重,即便是没有天灾,穷死饿死的人也都比比皆是。 杨凌瞧着她,眸色一动,“娘子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曲小白抿着嘴角,思考了片刻才道:“买地太贵了,我才不想把银子白白送到那些地主老财贪官污吏手中。我在想,垦荒。” 杨凌挑了挑眉:“垦荒?” 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了曲小白的意思,但他还是道:“说说,怎么垦荒。” “去挖煤的那次,我看过了那些荒地了,虽然都是未经开垦的,但都是好的泥土,如果把野草灌木都烧了,开垦出来,种上粮食,一定可以打出粮食来的。等把土地改造几年,会越来越好的。” “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但是,种地的人哪里去找?” “笨啊你,流民啊。我们暂时先供给他们吃喝,让他们给我们劳动,等打出来粮食,我们就按比例分成,这样,我们也能有余粮,他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杨凌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这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怎么这么灵呢?” “嘻嘻,我这虽然有点趁火打劫之嫌,但这对流民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你说是不是?施粥给他们,也只是能帮助他们渡过一次难关,如果能让他们有土地,那对他们来说,以后的日子就不用发愁了,你说是不是?” “嗯,有道理。” 曲小白为自己想到一个好办法而洋洋得意:“这就叫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安置流民的事就交给你了,你那里人手多又有办事能力。等我再给你画几样省力的农具,不用牲口用人力都可以,让陈相他们抽时间给做出来。”一聊到创新聊到赚钱,曲小白的眼睛就又闪闪发光了。 “我又开始怀念我的故乡了。杨凌,虽然和那里比起来,差了不知多少倍去,但我想,只要肯干,我们一定也是可以改变现状的。” 屋里没有别人,连珞珞都不在,曲小白就打开了手镯的按钮,给杨凌展示现代化的农业,屏幕投射在两人面前的小桌上,两人都方便看得到。 如今视频的时长已经延长到了两刻钟,不必担心会中断,曲小白搜索出来的这个是一个纪录片,正好是记录人类社会农业发展史的,快进到近现代,在短短的几十年时间里,从人力畜力耕种,发展到全自动化的耕种模式。 曲小白在一旁道:“其实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过渡,用的时间并不是很长,现在我们有技术支.持,会便捷很多。你看这些播种机收割机,比较那些高端的机械甚至电子产品,已经算是很低端了。对了,我们要发展,就得先有能源。最基础的能源,就是煤炭和石油,这都是转化成动力的最基本的东西。唉,我真恨当初我学的是企业管理和声乐,早知我有这么一天,我就应该去学物理化学那些学科的。” 杨凌摸摸她的脑袋顶,道:“你已经很好了。如果你去学了别的,那我岂不是少了个赚钱小能手?” 曲小白立刻被他逗得开怀了,“嘻嘻,你说的也是哦,我可是大凉朝商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将来一定能富甲天下的。” “嗯,你一定能的。”杨凌把曲小白往臂弯里拢了拢。 失去记忆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想过,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出去挣给她。后来,他得知以前的他没有阻拦小白出去做生意,便知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再到后来,他也就渐渐接受小白做生意的事实了。 直到昨晚恢复了记忆,他才知道为什么当初他没有拦着曲小白。 她是雄鹰,就该展翅翱翔,为此,他愿意做她的臂膀。 曲小白看了一阵子视频,又道:”杨凌,我相信,这个世界的地下一定也储备着极其丰富的石油,你组建一个勘探队吧,咱们得去把这个石油给找出来。有了能源,才能迅速地发展起来。 杨凌很慎重地点头:“你说的很是,我会尽快把勘探队给组建起来的。” 曲小白忖了一瞬,面色有些凝重,杨凌问她,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和慕南云吕筱筱都来自一个地方,吕筱筱那个小丫头,在那个世界只有十二岁,能学到的知识应该很有限,来了之后又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我觉得她做这些事的可能性小一些,但慕南云是一定会去做的,他在那个世界的时候,是个军人,而且已经是团级的军官,我甚至相信,慕南云能搞出各种现代化的武器装备来。他隐藏着实力呢。” 曲小白又调了几个现代化杀伤性武器来给杨凌看,看得杨凌亦是心惊,“你们那里也有战争吗?” “有。人类的劣根性啊,就是争。争权夺利。我们那里的战争,现在除了为了争地盘,都是为了争能源。即便是争地盘,也是为了能源。能源很重要,但它又是有限的,不可再生的,所以大家就都争来争去的。” 杨凌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找人去盯着慕南云和吕筱筱,看看他们在这方面的动向。” “嗯,尤其吕筱筱,我现在不知道她的特殊技能是什么,甚至有没有特殊技能我都不知道,这个你也让人查一查吧,知己知彼,咱们才能高枕无忧地活下去。” 曲小白想起这些让她糟心的人就懊恼,倚在杨凌身上哼唧了一阵子,又坐直了身子,发狠道:“万事开头难。横竖无事,过年也就这么个玩意儿,不如你拿纸笔来,咱们开始琢磨一下那些农具吧。毕竟画出来还要找陈相他们做,他们现在的重心在冶铁上面,要做这个得抽时间,等做出来,差不多就要开始春耕了。” 杨凌下意识地看看曲小白的肚子,“我怕你累着。” “哪里就累着了,庄子上的那些大嫂们都挺着大肚子干农活儿呢。”曲小白嘻嘻一笑。 杨凌忍不住摸了一把她水水嫩嫩的脸蛋儿,道:“你不一样,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曲小白顺势往他怀里一拱,“情话说得真好听,等一会儿睡觉的时候,咱们躺床.上,你要好好儿说给我听,现在干正事儿吧。哎,对了,陈相陈醉兄弟还在吗?” “明天就要开工了,陈相回去准备了,陈醉应该还在这里。我让人去叫。”杨凌冲着门外喊了一声:“阿五,去把陈醉叫来。” 阿五找到陈醉时,他正一身酒气,和一群小艺人打成一片,阿五哭笑不得地把他给揪了出来,得知是杨凌找他,陈醉忙道:“阿五,容我换身衣裳。” 阿五闻着他满身的酒气,不由捂着口鼻后退了几步,“你呀,快些吧。” 陈醉飞奔回自己的房间,洗漱过了,换了身新的衣裳才又飞奔回来。杨凌和曲小白已经去了书房,陈醉忙也去了书房。 杨凌和曲小白已经开始画了几张播种机的图,是很原始的那种,动力还是来自人力和畜力,但是会大大提高播种的速度。看见陈醉进来,曲小白瞥了他一眼:“你干嘛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到?这一身新衣裳,是去和哪个姑娘约会去了吗?” 第五百三十五章活得不像个人 “嗐,哪有什么姑娘。”陈醉赔笑,“我这不是喝了点酒,怕满身的酒气再熏着你们,所以就去换了件衣裳,这才迟了些。” 杨凌倒全没在意这些,只说道:“你过来。” 陈醉忙凑上前,杨凌把那些图纸推给他,“看看。” “这又是什么新鲜东西?做什么用的啊?” 杨凌指着图纸上的东西一一解释给他:“播种用的,上面这个漏斗可以倒小麦种子在里面,一次至少可以倒三十斤麦种进去,省时省力。这张图是犁地用的犁,暂时也只能使用畜力,但是犁铧改了一下,一个犁铧改成了五铧,横杆使用钢铁,既能延长使用寿命,也能增强性能。” 杨凌又依次介绍了几个图,无非是播种的犁地的,还有一些必须依附人力使用的工具也改进了一下,例如铁锨?头等。 陈醉看了这些图之后,眸光一闪再闪。虽然他不懂农具,也不懂农耕,但也知道,这些农具做成了之后,会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那就能在同样的时间里种更多的地出来了。在春季抢种的时节里,这很重要。 而他心里已经确定,这又是他的小白哥想出来的东西。他不由看了一眼正在埋头画图的曲小白,心下想,她这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她还是人吗?这已经超出来人的范畴了好吗? 曲小白感觉到他的热烈的目光,便猜到他是怎么想的了,不由甩给他一个白眼:我不是神,我只是有作弊神器而已。所以你不要迷恋姐。 杨凌用笔杆子敲了敲桌子,拉回陈醉的目光,道:“明天开始,抽十个人造农具,开春儿我们需要大量的农具。”想了想,又道:“你造出样品来以后,把赵元叫上,再找几个好的信得过的把式,先试验一下这些农具的性能,有不好的地方,及时改进。” “好,我知道了。”陈醉暗戳戳地兴奋,自打跟着小白哥混,他的人生充满了刺激的挑战性,如果说从客栈老板跨界到调酒师还不算真正的跨界,那从调酒师跨界到炼钢工人,那就是真正的跨界了。 人生简直就像是一出奇遇记,对于陈醉这种喜欢新鲜喜欢刺激的少年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人生了。 杨凌瞥他一眼,不放心地嘱了一句:“新区那边的保密工作,还是要做好。人手不够跟我说,一定要确保不泄漏一点消息。” “放心吧主上。”陈醉忍不住拍巴掌,脸上的笑跟开了花似的。 曲小白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你仔细着些,不要出岔子,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陈醉忙收敛起他过于兴奋地笑容,认认真真地道:“是是是,我不敢,我绝对会认真对待的。” 曲小白想起一件重要的东西,忽然停了笔,问杨凌道:“你知道硫酸铜吗?” 杨凌挑了挑眉,没有回答,曲小白忙道:“哦,就是胆矾,或者叫铜矾,你们叫什么?” 陈醉眸子溜溜地瞟了一眼曲小白,若没听错的话,她说的是你们……为什么是你们?她似乎把自己排除在外了。他眸光溜向杨凌,发现主子的脸色很淡然,根本就没听出有什么不妥似的,他疑心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但想想小白哥的种种壮举,他又觉得,小白哥活得简直不像个人。 是神仙来的吧? 专门为解救这个世界来的神仙。 杨凌无视陈醉的表情,淡然地道:“你说的是铜矾吧,湿法炼铜的时候会有这种东西,要它做什么?” “这玩意儿用处大着呢,可以弄来做灭草剂,也就是说,以后,我们可以不用人挥锄头去除草,只要喷洒这种药剂,就能把草除干净,甚至,铜矾还可以做催吐剂,人在误服了毒草或者毒药之后,它可以催吐。还有一些别的用处,总之,是非常有用的。” “知道了,我会让人去弄来的。”杨凌道。 曲小白说完这个,补了一句:“我脑子有时候不够用,如果需要什么,提醒我。”说完,又埋头画图去了。 她画完了图,交给杨凌修正,杨凌修正完了才又交给陈醉,书房里静谧得只听得见书写的声音,陈醉连大喘气都不敢,静静地等着杨凌每修正完一张纸就递给他一张。 忙活到亥时初,曲小白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杨凌起身,走到她身后,把她手中的笔给夺了下来,扔进了砚台里,“该休息了。” 语气不容置疑,曲小白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颈椎,道:“是怪累的。” 陈醉忙站起来,“那属下先告退了,主上,小白哥,早点休息。” 杨凌摆摆手:“去吧。” 陈醉很识趣,拿好了图纸,急忙往外走。 “陈醉。”杨凌忽然又叫住了他。 陈醉回过头来,脸上含笑:“主上,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今晚所看见的,所听见的,所想到的,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就算最亲近的人,也不许泄漏。” 杨凌的语气甚至有些阴冷。 陈醉禁不住一抖,脑子里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屈膝一跪,神色严肃地道:“请主上和小主母放心,陈醉以人头担保,绝不会向任何人泄漏任何一个字。” 曲小白不由白了杨凌一眼,“忽然搞那么认真做什么?陈醉是个知道轻重的人。起来吧,陈小少,别听他的。” 杨凌却是认真道:“我不是在吓唬他,我说的是认真的,陈醉,不必你用人头保证,你若是泄漏半个字,我就有办法要你所有亲人的命。” “你还认真上了。行了,都这么晚了,陈醉赶紧去休息吧。” 陈醉站起身来,又躬身一揖,告辞出去。曲小白神经一松懈,这才感觉到又困又累,打了个哈欠,倒也没有再责怪杨凌方才的冷酷无情,反倒是攀住杨凌的脖颈,慵懒得跟个要入睡的猫咪似的:“抱我回去睡。” 杨凌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好,抱你回去睡,但你得先穿上衣裳,外面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 “你给我穿。”曲小白伸展开双臂,耍赖皮。 杨凌笑着拿了她的狐裘,给她穿在身上,又把自己的氅衣穿上,这才把她打横抱起,出了书房,朝卧房走去。 等走回屋,曲小白已经昏昏欲睡,杨凌把她放到床榻上,心疼地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亲,“今天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让你回来睡的。我去拧个毛巾给你擦脸。” 杨凌去用热水拧了个毛巾把子,回来的时候,曲小白已经睡得酣然,甚至还有轻微的鼾声,杨凌轻轻给她擦了擦脸,看她累成这样,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儿。 把毛巾扔在脸盆里,他也宽了衣裳,挨着曲小白身边躺下,把她拢入臂弯里,极深情地、愧疚地把嘴唇印在她额上,良久,才稍稍离开。 自四个月之后,小白便要求他每晚给肚子里的崽儿讲睡前故事,说这是胎教,他自然依她,贴着她肚子讲完了睡前故事,才拥着她沉沉睡去。 曲小白实在是太累了,睡着睡着,腿忽然抽筋,疼得她一声尖锐的喊叫,杨凌猛然坐起身,急问:“小白,怎么了?” “抽……抽筋了……腿……” 曲小白额上滴下豆大的汗珠来。杨凌慌乱地翻转到床尾,把她的双腿横在自己腿上,连问一声是哪条腿都忘了,一只手握住了一条腿,运内力给她推功过穴,很快,抽筋的腿恢复过来,曲小白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道:“杨凌,我好了,过来睡吧。” 杨凌没有过去,握着她的腿,又给她按了一刻钟,才回到她身边,一把把她搂进怀里,自责道:“小白,以后再不让你受这样的苦了。” 苦么?的确,怀孕挺苦的。尤其是一开始,怀着身孕的她还要照顾失智的杨凌,身体和心理双重的苦楚,让她一度都要崩溃。不过,后来杨凌好了起来,她的日子也就好了起来,杨凌疼惜她,不忍她受一点点苦,恨不能把她放在心尖尖上,但那之后她的工作量其实一直都没减少,抄手札、画图纸、研究各种策划案……大明星曲小白何曾这般委屈过自己?又何曾为了谁这般付出过?大约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一切不过是由心罢了。 杨凌愿意为她付出一切,而她回报给他的,是同样深沉的爱。 曲小白笑了笑,道:“你打算不让我受什么样的苦啊?” 杨凌的额头抵在她肩头,闷声道:“咱们就只要这一个孩子,再不要了。” 这个世界又没有避.孕措施,要怎么不要啊?曲小白不由好笑:“你要让我吃避子汤吗?” “我也可以吃。” 杨凌说道。 曲小白心下一惊。抱住了他,“我不需要你这么做。咱们就顺其自然,好不好?”那种药对身体能有好处?她宁肯自己受点苦,也不会让他吃那种药的。 怕他会多想,曲小白吻住了他的嘴角,调笑道:“万一你吃了药,影响我们那件事的质量怎么办?我才不要呢。” 杨凌:“……”小白你这样直接夫君有些招架不住啊。 第五百三十六章新年伊始 床尾处夜明珠的光幽微,曲小白看见杨凌脸上欲说又难启齿的表情,憋不住笑了,故作浪荡地朝他抛去一个媚眼,道:“我还是喜欢生猛的夫君。万一到时候再给自己吃成一个小奶猫,我可不干。” 杨凌哭笑不得:“你们那里的女子都是这么直接的么?” “那也不尽然,可能我是属于比较开放的吧。但总的来说,刻板的女人比较少啦。” 杨凌宠溺地把她的脑袋往怀里拢了拢,柔声道:“睡吧。” “嗯。” 次日,新区那边开工,本来两个人都要过去参加开工仪式,但早上曲小白又睡过了头,杨凌心疼她,便没有叫醒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珞珞不要吵醒了她,如果她醒了,也不要让她再过去,在家休息就好。 早上雪停了,但昨夜的雪下得不小,地上起码有半尺厚的雪了,马车不能行,杨凌骑马过去的。 到那里大概说了几句,无非是勉励大家的话,说完之后,到供桌前点了三炷香,拜了拜,把香插在香炉里,又亲自点了第一串鞭炮,然后把火器交给陈相,嘱了他几句,便匆匆骑马回了府中。 回来的时候,看见卧房的门还关着,珞珞正从厨房出来,杨凌轻声叫住了她:“夫人还在睡吗?” 珞珞点点头,小声说她没敢过去打扰,一直睡着呢。 杨凌便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更轻地推开了门,进了屋,把身上的氅衣脱掉,在炭笼前烤了一阵子,确定身上没有凉气了,才转入屏风后面。 曲小白睡得沉酣,身体又和被子卷成了团。因为月份大了,最近不但时常会腿抽筋,且一侧身睡觉肚子就往一侧坠得疼,她就老喜欢用被子垫着肚子。 杨凌在软榻上拣了个大小厚薄都适中的软垫,轻手轻脚走到床榻前,想要用软垫把被子替换下来,一低头,就看见她露在外面的一截雪白肚皮被小家伙在里面擂鼓似的,一会儿踢踢脚一会儿抡抡拳,肚皮一会儿这儿鼓出来一块一会儿那儿鼓出来一块,有时候小家伙还会用整个头往外撑,使得曲小白的肚皮鼓出来一个婴儿头那般大小的圆球来。 “调皮。”杨凌无奈地笑了一声,矮身坐在了床侧,手掌紧贴曲小白的肚子,试图安抚,里面的崽儿似乎感受到他的手,闹腾得更欢实了。 杨凌哭笑不得,遂把脸颊贴到她肚皮上,小声对着他的崽儿道:“娘亲要睡觉,不许闹娘亲,听见没有?” 小崽儿似乎听懂了一般,动得轻了些,杨凌贴着肚皮亲了亲,“这才乖。” 曲小白忽然出声:“乖,别闹,不然让你爹收拾你。” 杨凌看她,发现她眼睛依然紧闭,呼吸悠长。原来是呓语。 杨凌哑然失笑,轻手轻脚用软垫换下了被子,然后爬到她身边躺下,把被子盖好,一探手,把她拥在了怀里。 曲小白熟门熟路地翻身往他身上拱了拱,树懒似的,手脚并用地攀住了他。 杨凌好笑又心疼地瞧着她,感受着她紧贴着他的肚子还在躁动,这她都能继续睡下去,果然是累坏了。不免又自责一回,想着今天绝不能那般累她。 又怕她现在睡多了晚上会睡不着,杨凌轻声地在她耳边叫她:“小白,起床好不好?” 曲小白咂吧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话,但身体完全没有动静,“嗯。”只模糊地吐出一个字。 “真的不能再睡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杨凌捏了捏她的耳垂,又轻声唤了她一声。 曲小白感觉到耳垂痒痒的,脑子里一连串的事情闪过,忽然就睁开了眼睛,“几时了?” “已经巳时正了。” 曲小白坐起身来,懵道:“完了,说好今天去开工仪式的,这得晚了吧?” “晚的确是晚了,不过我已经去过了,还代表你点了一串鞭炮,你不用担心。” “哎呀,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看你睡得正香,没舍得叫你。” 曲小白坐着又闭上了眼睛,哼唧了两声,脑袋栽倒在杨凌身上,醒了一会儿神,才又缓缓抬起头来,道:“我好了,可以起床了。” 杨凌起来帮她穿衣服,询问了几句她现在身体感觉如何,又给她把了一回脉,确定她身体不错之后,才放她去洗漱。 “我昨晚累得都没有洗澡,一会儿让珞珞给我放些热水,我泡一泡。”曲小白打了个哈欠,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不由埋怨道:“怀孕怎么这么累?” 杨凌道:“等这小崽子生出来,我一定好好收拾他一顿!” 曲小白白了他一眼,“你自己的儿子,你看着办。” “你不要护着他才好。” 曲小白眸子眨了眨,不要护着他才好吗?她还真说不定。 洗漱完吃完了早饭,杨凌亲自给她放了热水,伺候她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帮她擦干了身子,穿好了衣裳,用棉巾一点一点擦干了她头发上的水分,最后甚至还亲手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拿了一支胡蝶钗给她簪在发间,收拾妥贴了,已经是午时。 外面阳光甚是明媚,映在房顶的雪上,折射出钻石一般的光芒。 但是极冷。即便是没有一丝风,也让人感觉冷意像毒蛇一样往身体里钻。 曲小白穿了厚厚的狐裘,和杨凌一起到院子里散步,院子里的雪已经清扫干净,丫鬟小厮不多,显得院子里愈发冷清。 那几个杨凌近身的人都不在,曲小白猜着是出去帮助灾民了,但她还是问了一句:“青君他们都去帮助灾民了是吗?” “嗯。还好,雪没有下太大,就是天太冷了,县郊很多百姓缺衣少食,这个年过得,十分不堪。”杨凌神色淡淡,但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悯,并没瞒过曲小白的眼睛。 “以后会好起来的。等开春儿以后,雪化了,可以播种了,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 曲小白望着远处山上的皑皑白雪,心里在盘算着新的一年,采矿要开工了,开荒也已经做好了打算,只等着这场雪融化了。 往年的时候,并没有这么晚下雪,到正月里,温度已经开始回升,二月初雪基本就可以化完了,待到芒种时节,地里干湿.得宜,就可以播种了。今年也不知道春天会是什么样的天气,在农业要靠天赏饭吃的时代,还真是让人没有法子。 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晒了一会儿太阳,两人便去了书房。 百废待兴,万事还得从头开始做起,自然不能什么事都等着底下的人去做。所以,在热闹了四五天之后,杨府基本上就进入了忙碌的状态。 曲小白写了个详尽的计划书,按照计划书,先给丫鬟小厮们请了先生,教他们规矩的同时,也教他们识字,女孩子还会学一些女红,男孩子则看他们的资质,或教些功夫或送他们去学习各种技术,冶铁、木工、甚至还有种地的技术人员,都在着意培养。 学堂的先生们也开始了筹备新年的招生计划,虽然孩子们都还没有开学,但先生们都已经早早到了学堂,备教案、拟计划,曲小白还在初六的时候去给先生们上了一堂课,普及了一下全面发展和特长培养、因材施教等问题,顺便也说了一下科学学科。 杨凌从外地给她找了一些年轻的秀才来,都是脑子活络不死板腐朽的青年才俊,曲小白把他们都安排在了庄子上住着,每天他们会去杨府,曲小白亲自教授他们科学学科。物理学科、化学学科、生物学科,诚然,有些学科,她也只是个入门的程度,不得不从度娘那里抄录了教材,和大家一起摸索研究着学习。 而很多东西,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太过抽象,曲小白不得不删减,拣着一些大家容易理解的东西抄录学习。但就算是这些,也已经足够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改变了。 诚然,这些未来要做先生的人,都签了保密协议,承诺在这里学习的东西,不会泄露给外面的任何人,学成之后,也只在凌云学院教授学子们。 先小人后君子,曲小白是个不相信人性本善的人,而杨凌也不是。 其实开始的时候,大家见是一个年级不过十八的女孩子,而且还是个孕妇,都有些瞧不上眼,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曲小白不但没有让他们失望,还用自己的学识狠狠打了一把他们的脸。 值得赞赏的是,每一堂课,杨凌都跟着旁听,并且做详细的笔记,课堂上他竟然成了最为活跃的一个,问问题最多的是他,作业做的最好的是他,学习成绩最好的也是他。 每天上完了这些学科,他还要处理来自新区那边采矿冶铁的问题、青君那边赈灾的问题、以及各种各样突发的问题,每天都是到深夜,曲小白都睡醒了一觉他才开始洗漱睡觉。 五天之后,青君带回来一百多个灾民的孩子,有些已经是父母双亡没有了家园的,有的是家里养活不起直接发卖了的,这些孩子里大的才十一二岁,小的就只有三四岁,至于再大一些的,都已经是劳动力,家里都舍不得给,就算愿意给的,也已经不适合上学的年纪,就直接留在了庄子上学做工,没有往杨凌面前带。 第五百三十七章早这样就好了嘛 学堂那边就把女学和男子学堂的墙给拆掉了,完全变成了男子学堂,饶是这样,学堂还是不够用,不得不筹划扩建的事了。 杨春不急于南下,他就暂时担任了这些孩子的总教务主任,负责安排这些孩子,按照他们的年龄和实际情况给他们进行分班甚至是启蒙等等。 因为里面有一些女孩子,曲小白便让吴锦提前开工,过去协助杨春了。 出乎杨春预料的是,吴锦这个吴家娇娇女,不但学识过人,做事亦是十分干练,不但将小姑娘们安排得妥妥帖帖,甚至还借着学堂的教室,教了这些女孩子几堂礼仪课,不过短短一天,孩子们就已经学会了待人接物的各种礼仪,无论出入,都十分有规矩了。 因为女学还没有建成,这些女孩子暂时是没办法安置的,曲小白无法,只能求助于杨凌,杨凌在镇上也没有宅子,就托人买了一处闲置的大宅,紧急修缮了一下,待修缮好了之后,就把女孩子们暂时先安置在那里。 万事开头难,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容易,但遇山翻山遇水涉水,虽不容易但还是磕磕绊绊地往前推.进着诸计划,居然速度也不算慢。 到正月十五前一日,女孩子们都已经正式迁入了新购置的那处别院里。虽然是紧急修缮,但是也不凑合,都是精修的,比这些女孩子原本的家都漂亮豪气,小孩子们很是兴奋。 原本都以为被家里卖了之后,无非是给人做奴的命运,却不想竟然被送进学堂里念书,主家不但给书念,还供给吃喝穿戴,连住的地方都是温暖无比的,简直就是从地狱到了天堂一般的感觉。 这种情况之下,再加上吴锦的一番教导,她们心里就都视杨凌和曲小白成了恩人,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将来一定要报这份恩情。 搬迁的这一日,曲小白和杨凌亲自到场,杨凌神色素淡,小女孩子们都不敢看他,但曲小白笑得和蔼可亲,很快就和她们打成了一片,还教她们唱了一首歌,歌是她改编的一首儿歌,积极向上又阳光的一首歌,唱得这些新来的女孩子们心里都暖暖的。 但曲小白同时也宣布了一系列的规矩。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即便是心疼这些孩子的遭遇,但还是必须打从开始就要教会她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该严厉的时候,曲小白也是毫不含糊的。 在女孩子们这里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又顺便去了凌云学院男子学堂那边巡视了一遍,这回带回来的男孩子有七八十个,大大小小的,参差不齐,素质也是各有高低,杨春所面临的问题,比吴锦困难多了。 有些孩子都已经十一二岁了,没有启蒙,甚至是还学了一身的社会习气,在孩子们中间影响十分不好,居然还有霸凌的事件出现了。 对这些孩子的教育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杨春天天被他们闹得头疼,杨凌听说之后,直接就让人把那几个孩子带到了年前入冬前就已经开始的护卫训练营里,训练营也是一些半大孩子,经历了一个冬天的苦练之后,这些半大孩子一个个如狼似虎,学院那几个二流子进到这里,简直不堪一击,不过一个下午,就已经教育得老老实实的,送回学院,再也不敢得瑟。 杨凌用事实给杨春上了一课,礼仪,是为懂礼仪的人存在的,暴力,是为暴力的人准备的。 诚然,如今的杨春也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教书先生,这些孩子在他的手里,除了会比杨凌多花些时日外,迟早也是会调.教好的。 杨凌和曲小白到这里的时候,所有的男孩子都排好了队,站在操场之上,像模像样的了。 那几个大孩子在看到杨凌的时候,也不知怎的,从骨子里就对他产生惧意,战战兢兢难安。 杨凌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情严肃地宣布了几条学子需要遵守的规矩,他心里惦记着曲小白如今受不得累,急着带她回去休息呢。 说完之后,便把这里交给了杨春和陶玉院长,他带着曲小白先走了。 陶玉等学院的夫子也不甚介意,毕竟曲小白的身体在那儿摆着呢,人家杨凌心疼自己的夫人也是应该的。 次日是元宵佳节,新区的冶铁工坊打算放一天假,制衣坊因为要赶制一批棉衣给孩子们,初六的时候就开始上工了,这时候逢着佳节,也要放一天假,两人回去的时候,绕道新区和庄子,大略看了一下,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才放心地回了家。 忙了这么些日子,曲小白这个孕妇比先前还要消瘦了,杨凌心疼得恨不能把她绑到床.上不让她动弹,但很多事情是需要她亲自做的,比如撰写教材,比如教授那些秀才。 好在他是个最好的学生,曲小白撰写的教材,他看一遍,就能无师自通了,所以就打算着等过完了元宵节,就接替曲小白的位置,去给那些秀才们授课。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换了衣裳稍微洗漱了一下就摆晚饭了。按照杨凌的要求,晚饭十分丰盛,都是温补的食材,杨凌亲自给开的方子,一碗汤就价值几百两银子,一道菜也是价值几百上千银子,曲小白直呼这太奢侈了,杨凌道:“如果你能胖上几斤,这些都给你撤了。” 曲小白就不吱声了。 喝几口汤,又忍不住劝:“如今咱们处处需要银子,能省还是要省的。” 杨凌更直接:“不缺你那口吃的,我要是连你的吃穿都挣不出来,那我这个做丈夫的,也太不称职了。” 曲小白只能无奈称是:“好吧,我吃还不行吗?我要是不吃,你是不是还得给我上纲上线啊?” 喝了一碗汤,又吃了几口菜,曲小白就又累得犯困了,晚上就没有再做事杨凌陪着她在软榻上歇息了片刻,照例给她肚子里的小崽儿讲了睡前故事,故事讲完了,顺口问她元宵节要不要亲自做个灯笼,曲小白拒绝得很干脆:“不要,我手这么笨,才不要去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 “那我做给你吧。” 杨凌看曲小白虽然累了,但似乎没有要马上睡的意思,又不想她又去撰书受累,便想着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和她一起做。 “你还会扎灯笼呢?好啊。”曲小白举双手赞成,只要不要让她动手就好。 “等着,我去找材料来。” 杨凌穿了靴子,又拿了氅衣穿上出门去了。 不多时,他便回来,手中拿了红绸子和竹片,一并放到软榻上的小炕桌上,顺手从腰间取了匕首出来,曲小白手托着腮,看着他削竹片、裁红绫,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得让人艳羡,曲小白不由感叹:“看你做手工简直就是种享受啊。杨凌,你怎么什么都会?” “生孩子我不会。这个要你出力。” 哈哈哈……曲小白笑得一口水喷在了裁好的红绸子上,“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怎么办,需要重新剪一块红绸子吗?”杨凌拿了抹布擦干了桌子上的水,道:“不用,就这样吧,扎起来晾干就好。” 杨凌兴致不错,没有嫌弃她不但笨手笨脚连嘴巴都开始变笨了,反倒是安慰了几句,曲小白眨了眨眼,把水杯往一旁推了推,“我不喝水了。” “不妨事,你喝你的。”杨凌继续手中的动作。 不多时的工夫,他已经用竹片扎出了个灯笼的骨架出来,曲小白瞧着不方也不圆的,甚至连椭圆也算不上,不由笑他:“你也有这么笨的时候啊,你这是扎了个大冬瓜灯笼吗?” 杨凌但笑不语,拿起红绸子来开始往骨架上糊,过了片刻,才道:“你等着看。帮我扶一下。” “扶哪里?”曲小白发懵。 杨凌不由轻笑了一声,握住了小白的手,手把手地把她的手放在了骨架的横梁上,“扶住了就好。” 曲小白扶着,一动不敢动,杨凌有心想告诉她不用这么紧张,放松一下,又怕她更不知道尺度了,忙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很快地把红绸子糊好,告诉曲小白:“可以了,你放手吧。” “这么简单啊。你这到底糊的是个什么啊?我怎么瞧着,像是头猪啊?” 杨凌笑道:“眼力倒是不错,对,就是一个小胖猪灯笼。你要不要给它画一个猪鼻子啊?” “我画画不好,我不要,我怕我再破坏了你的作品。”曲小白摇摇头。 “怕什么?反正是我们的作品,我们一起喜欢就好,画的不像也没有关系的啊。” 曲小白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儿,眼睛闪闪发亮:“那我就画了?” “嗯。我拿笔给你。” 杨凌去书桌上拿了笔和砚台过来,蘸饱了墨,把笔递给曲小白,曲小白接了笔,研究了一下,“那个,这里是鼻子的位置吧?” 她指了指大概像猪头的那个地方。 “嗯。” 曲小白比划半天,也没敢落笔,垂头丧耳:“太难了。”杨凌转到她这一边来,握住了她执笔的手,“那咱俩一起画吧。” “好啊。” 早这样就好了嘛。 第五百三十八章由不得他 在杨凌手把手的指教下,两人画了个猪鼻子,又画了个猪耳朵,画完了再一瞧,还真像那么回事。 曲小白端量着两人一起画的猪鼻子猪耳朵,带着几分天真道:“今天是猪年,我们又要生个猪宝宝,真好。明天我们给它点上,挂到外面去。” “嗯,好。那现在可以睡了吗?” “嗯,正好困了。” 曲小白从软榻上下来,趿拉了鞋子刚要去洗漱,就听见敲门声响起,她要去开门,被杨凌阻止了:“我来吧,你先去洗漱。” 曲小白未在意,转身去洗漱了,杨凌收拾了桌上的东西,用剩下的红绸子包了,去开了门,见是阿五,问道:“什么事?” 阿五在门口扫了一眼屋里,没看见曲小白,以为是去睡了,便道:“主上,又发现了皇帝的龙影卫,不过不是在南平,是在东疏郡,应该是往这边来的。” “不管是不是,拦截。”杨凌淡淡命令了一句。 阿五一拱手:“是,主上。” 杨凌把手上剩下的材料交给阿五,道:“这个拿下去。” 阿五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是扎灯笼的材料,眼角不禁一抽,心道,主上为了小主母,真是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呢。 不过,小主母那个人,的确值得。 阿五拿了材料走了,杨凌关上门,回头看见曲小白正拿着棉巾擦脸,边擦边问:“皇帝的人来找你了?是因为景烈的人头吗?” “不是。这两批应该是因为别的原因,有可能是景烈提前跟他说过我的事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疼爱的五公主的关系,更有可能是因为跟着容贵妃的人来的。景烈的人头送去没多久,人还到不了这里。” 杨凌怕她有想法,跟她解释得很详细。 曲小白还是有些担忧,道:“杨凌,要不,你还是跟他们上京好了,我现在也不到生的日子,还有三个多月呢,你去一趟京城,可以在我生孩子之前赶回来的。老这样杀人,我怕等我生产完,你会招一大批敌人,甚至是整个朝廷都与你为敌了。” “别担心。”杨凌把她手中的棉巾接了过来,擦了擦手,“我只是让人拦截龙影卫,并没有大开杀戒。现在走我不会安心,万一途中再有个什么事耽搁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再者,矿山那边,我也走不开呀。”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我怕你惹怒了上面那位,他派军队来怎么办?你说你既然不想去,干嘛要把那个人头送去激怒他?” 杨凌拉着她走到床前,帮她宽衣裳,“他现在没那个本事派军队来。而且,我把人头送去,就是要警告他,不要胡来,他一旦轻举妄动,掉脑袋的可不止景烈一人了。除非他不顾忌我这个儿子的生死。” 曲小白恍然:“原来还有这层意思,我以为你当时是气急了呢。唉,不过,他呀,是个糊涂蛋,可说不准做出什么事来呢。” 杨凌冷笑了一声,“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想做什么可由不得他。” “也是。我的脑子想这些东西也不好使,反正啊,我知道相信你就对了。你好我就好,你要不好,我就跟你一起去打打杀杀,谁让我就看上你了呢?” 曲小白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睛里点点笑意,用她的粉丝们爱用的一句话就是:眼睛里有星辰大海。 杨凌在她嘴角亲了亲,“相信我是对的,不过,跟我打打杀杀就不必了,我要不能给你一个安稳,哪里配做你的男人?” 曲小白嘻嘻笑道:“没那么严重啦,我们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显得我们是真爱啊。” 杨凌在她鼻子上勾了一下,笑她:“哪来那么多的歪理?行了,睡吧,天不早了。” 曲小白本来就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不甚拿手,索性就不再多想,横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阻挡不了的时候就是听天由命的时候就完了。 杨凌扶着她躺下,给她松了一遍筋骨才去洗漱,等洗完回来,换了睡袍穿着,曲小白早就已经睡着了。 她最近渴睡得厉害,有时在课堂上都会睡着,杨凌心疼她,却也没办法替她遭这个罪。打从恢复了所有记忆之后,他就时常在想,那时候的自己还是挺混挺自私的,早知道怀孕这般辛苦,他定不会让小白这么早就受这个罪的。 说什么都晚了,为今之计,就是好好护着她,尽量让她少受罪。 曲小白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醒得还蛮早,起床之后,就挑了杨凌做给她的灯笼看,心里早盼着天黑了。 连珞珞瞧她都觉得幼稚了。 陈醉放假,一大早拖着几样农具来交差,进院子就喊:“小白哥,幸不辱命,来验收一下成果!” 正赶上珞珞在门口瞪眼珠子叹息摇头,陈醉扛着一堆农具摇晃到她面前:“怎么了珞珞?几天不看见我是不是想我了?” 珞珞被他逗的跳脚:“小少你又欺负我!” “我哪敢呢?我就是想问问,你这是怎么了?” “嗐,没啥,就是爷给夫人做了个灯笼,夫人都瞧了一早上了,这会儿正盼着天黑呢。” “你也想要吗?正好我今天有时间,可以陪你做。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找小白哥交差,等交完差咱们去我的房间。”陈醉的阅读理解偶尔出了岔子,而且还岔得有点厉害。 珞珞气得跺脚,“谁去你屋?谁稀罕那么个灯笼?” 曲小白从房里探出头来:“怎么个意思?说我灯笼的坏话呢?” 珞珞急忙道:“没,没有的事,夫人别误会,都是小少招的,他说让我去他屋里扎灯笼,我哪有时间陪他浪啊?” 曲小白眉梢一挑:“没时间?你早说啊,今天放你的假,等吃完了早饭你就跟陈醉扎灯笼去。” 珞珞:“……”气噎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夫人,我……我也不会扎什么灯笼,更不想扎灯笼,我还要服侍夫人呢。” 曲小白笑意吟吟的,仔细看的话,眼睛里还隐隐小算计,“青音和禾子都已经出师了,你不用再这么辛苦了。陈醉,今天带我们珞珞好好玩一玩,她天天跟着我,太辛苦了。” 珞珞急道:“夫人,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曲小白手一挥:“我都觉得辛苦,你会不辛苦?得了得了,就这么定了。” 陈醉嘴角抿着一抹偷笑,轻咳一声,道:“小白哥吩咐,不敢不遵。” 珞珞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一扭腰肢,往屋里去了。 陈醉把一堆农具搁在院子里,招呼曲小白:“小白哥,请来检验一下我的劳动成果吧。” 曲小白回屋穿好了棉斗篷,跑到院子里和陈醉一起看他造出来的那些农具。但农具虽然是她画出来的,干什么用的怎么使用她却是两眼一抹黑,看了半天,干干笑道:“看起来和画出来的那些图一样,质量也是很上乘的吼。” 曲小白看着那些用好纲打造出来的农具,心里已经美得乐开了花。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农人来说,有一个好的工具,同等重要。 “赵元他们看过了说什么?” “赵管事已经乐得两天没睡觉了。天天就盼着雪化了好开工呢。” 能得到专业人士的认可,曲小白心里的底气就更足了,她忖了一瞬,道:“陈醉,那边的事你哥一个人就可以了,我想让你过来跟我学一学机械原理,虽然我们现在很多东西都造不出来,但是我们可以钻研,只要我们肯下苦功夫,我相信,没有我们做不成的东西。” 陈醉一听,便兴奋地蹦了起来:“太好了!我真想知道,小白哥你脑子里到底还装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曲小白无奈地咬牙:“低调,低调,我跟你说,你找几个信得过、手巧脑子灵、擅长思考的来,和你一起,你们组成一个研学小组,我们现在就搞起来。” “好,我现在就回去找人去!” 陈醉蹦起来就走,曲小白被他的行动力吓得目瞪口呆,他都走出去十几步了,她才喊出声来:“哎,你几天还要陪珞珞扎灯笼呢,怎么就那么着急啊?” 陈醉的声音远远地飘回来:“替我跟珞珞说声对不起!” 曲小白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回头,就看见了走廊上的珞珞撅着小嘴,一脸幽怨地看着陈醉离去的背影,发现曲小白看她,忙收回了视线,低下了头。 曲小白:我是做了那根.棒.打鸳鸯的大.棒.了吗?虽然是无意的,但是也很让人难过啊。 忙走到珞珞面前,道:“这事儿赖我,我想得不周到。回头我找个时间给你们两人都放个假,你们好好去玩几天。” 珞珞羞嗔道:“夫人在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放假啊?” 曲小白恍然明白,小丫头虽不是迂腐之人,但到底也是受这个世界的观念影响极深的,有些事情,她到底不能完全开化。 这也不能怪珞珞,大环境如此,她已经很好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子孙的事 曲小白自我检讨一番,又心虚地安抚珞珞:“是是是,是我错了,赶紧回屋摆早饭,我都饿了。” 杨凌一大早就去了书房,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曲小白拍了拍手上沾上的霜,朝书房走去了。 杨凌正在书桌前提笔写着什么,曲小白凑到近前,瞟了一眼,看他正在整理她撰写的教材,不由好笑:“你一大早讲就过来忙,我还以为你忙什么大事呢,原来在整这个啊?今天不是元宵节吗,大家都放假,你怎么还加上班了?” “看你还在睡着,就过来整理一下昨天没有整理完的。一起去吃早饭吧。” 曲小白脸上的幸福都要溢出来了:“我就是来喊你去吃早饭的呀。” “好。”杨凌把手中的资料整理了一下,挽了曲小白的手出来,阿五站在门外团柱下,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两人携手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酸,有个女人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看主上为了小主母累得不舍昼夜,还乐此不疲,看小主母为了主上活得像个不知疲倦的小豹子,依然心甘情愿,阿五龇了龇牙,也许,可以尝试找个女人试试吧…… 曲小白走出去老远,忽然回头瞟了一眼阿五,朝他挤了挤眼睛,阿五立即站得笔直。 曲小白小声笑道:“阿五这是动心了,不知要便宜哪家的女娃呀。” 杨凌:“嗯?”不由回看了一眼阿五,阿五站得更直了,脸上的神色也拿捏得严肃起来,杨凌轻笑:“你的功劳。大概过不多久,新庄就会人丁兴旺了。” “这才像个庄子的样子啊。” 元宵节,自然要吃汤圆的,曲小白不怎么爱吃甜食,但爱吃水果,关娘子昨天就用榴莲、芒果、凤梨等做了好几种水果馅料的汤圆,早餐的餐桌上,摆了那么一大碗什锦汤圆,团团圆圆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除了汤圆,自然还有曲小白的各种补品,这些日子身体常常出现抽筋的症状,早上腿脚偶尔还会有水肿的症状,虽然杨凌已经尽力在给她调理,但孕妇的身体,总不是那么好调理的,况曲小白吃东西算个挑剔的,杨凌让厨房变着花样做给她吃,她总能变着花样儿拒绝吃。 杨凌都陪着她吃得胖了一些,她却越来越瘦。 杨凌看她对着汤圆流口水的样子,盛了一碗花胶羊骨汤,放到了她的面前,“想吃汤圆,先喝一碗汤。” 曲小白:“……”瘪着嘴咬着嘴角瞪了杨凌,杨凌一副绝不打折扣的神色,她不得不龇牙咧嘴地拿起了汤匙。 杨凌“和善”地笑了笑:“这就对了,花胶对皮肤最好,你的皮肤会变好,将来宝宝出生,也会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多好。” 曲小白:“……”我皮肤水水嫩嫩,已经够好了。 羊骨炖得酥烂,一点膻味也没有,花胶亦没有什么腥味,反倒是有一股药材的香气,入口口感算是很好了,曲小白勉强喝下了一碗,杨凌盛了几个榴莲和芒果味的汤圆给她,笑眯眯的:“现在可以吃汤圆了。” 曲小白咬牙:“我一碗汤下肚子,都快饱了!” “多吃几口没关系,吃完了去遛奶糖。” 曲小白被他哄得团团转,吃了好几个汤圆,肚子已经有些饱意了,别的饭食,就只能眼看着的份儿了。 杨凌在她的医札里看见牛乳可以补钙,对腿抽筋的疗效甚好,但她每天汤汤水水的吃得太多,牛乳自是不太喝得下了,昨天他便寻了个方子给关娘子,让她把牛乳做成了乳酪,看曲小白吃不下别的东西了,便让珞珞去厨房端了乳酪来,哄她又吃了半块乳酪。 有关娘子的手艺加持,乳酪做得软滑清甜,也不腻口,她吃得还算愉快。 吃完早饭,略坐了片刻,杨凌带她和奶糖一起出去散步。大雪之后,天气一天天就好了起来,阳光甚是明媚,温度也一点点回升,走在河边的路上,甚至能听见雪底流水的声音。 冰雪融化的轧轧声,清脆又略带质感,让喜欢自然声音的曲小白心里很是高兴。 “雪都开始化了,真好,我们马上就要开始农忙了。”曲小白叹息般地抒发了一句。 杨凌无奈又心疼地偏头看着她,“已经很忙了,小白,你这肚子越来越大,以后就不要再凡事亲力亲为了,交给我,你指挥我去做,好不好?” 曲小白嘴巴甜甜:“累坏了你我也心疼啊。” “我累不坏,我是男人嘛。” 这么会说话的男人,能不爱吗?曲小白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脚下的路面是石头的,虽然没有积水,但也被雪融水给打湿.了,奶糖忽而在路边的雪堆里滚一滚,忽而就在路上滚一滚,这下就不再是滚一身白雪了,而是一身污水,曲小白嫌弃地踢了它一脚,“滚回家去洗澡去!不然晚上就不要进窝里睡了。” 奶糖挨了踢,不高兴地夹着尾巴,灰白的眼珠幽怨弱小又可怜地看着曲小白,呜咽了两声,曲小白沉声:“还不赶紧的?” 奶糖就嗖一声跑得不见影子了。 气得曲小白龇牙:“这到底是狼是狗?杨凌,你给我弄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 杨凌轻笑:“雪狼很聪明,比狗还要聪明。” “这倒是。”曲小白磨牙。 眼看杨树屯村子遥遥在望,两个人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曲小白看都懒得看一眼村子,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小白山。 日光亮得晃眼,照在白雪之上,厚厚的积雪表层浮了一层水光,水光倾泻,流入山下河流中,河里的积雪也是刚刚融化,流水汇入河流之后,就只听见潺潺的水声,不见水色了。 但不管山上河里,时有积雪喀嚓嚓断裂,有如裂帛之声,山上的积雪大片滑落到河里,压得河里堆成了雪山一般。 景象竟是有些壮观。 抛开这场大雪造成的灾难不论,能看到这样的景致,曲小白还是很感叹的。想着不久以后这座山就要被开发,在不久以后的将来,甚至会变成一座真正的荒山,再不复有景致,她心下微微一叹,脸上还没怎么样,杨凌就看过来:“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觉得,景色很好看。”顿了一顿,才又道:“杨凌,采矿很污染环境,为了咱们的子孙后代,一开始咱们就得定下规矩,污染的治理要跟上去。” 杨凌时常跟着她看视频,而她选的视频多半都是纪录片,对于环保的重要性,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当下点头:“放心吧,我已经有规划了。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生存环境,开发分为两部分,先开采东北部的矿山,至于这边,等雪全部化了了以后,我就让人上山植树,种上各种适合砂石地的果树,比如核桃柿子树等,至少十五年内,这边不开发。至于以后开采不开采,就让我儿子想去。” 杨凌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们的子孙后代,是不是?” 曲小白不由也抿嘴笑了:“我说的是广义上的,全人类的子孙后代,又没单指你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么?”杨凌簌簌而笑,“这座山是属于你我的子孙的,不是什么全人类的,以后要怎么样就让你我的子孙规划去,咱们有东北部的三十里就够了。” 曲小白不由感叹:“上天还是厚待我们的。给了我们这么多的资源。” 杨凌就顺势道:“嗯,上天最厚待的是我,给了我一个曲小白。” 曲小白吃吃笑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说什么都能这么不正经?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杨凌一本正经道:“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啊。对我来说,你就是我这辈子最正经的事。” “跟你正经不了了。”曲小白无奈又好笑地拍了一巴掌他的手,“你怎么越来越跟个皮猴儿似的?” “嗯?”杨凌笑眯眯瞄着她,“你大概是忘了我以前和你睡小土炕时候的样子,要说猴儿,那个时候才更猴儿吧?” “无赖!”曲小白笑嗔了一句。 杨凌同她笑闹了一阵子,停下来,拥着她瘦削的肩,倒是真的正经起来了,“小白,你那天的开荒计划,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这所谓的边境,只是因为人迹罕至,才导致有那么多的荒山野岭。可荒山野岭不代表没有好土地,这方圆几百里的荒原,只要我们肯下力气开垦,就一定能把荒原变沃土的。那些人口稠密的城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有什么好的?我们把这些荒原建成我们的世外桃源才叫有建树,你说是不是?” 曲小白眸光烁烁地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敬慕的光彩,“杨凌,你知道吗,这样的你,特别让我着迷。” 杨凌挑了挑眉,一双如墨的瞳仁凝着她,“哦?” 曲小白的嘴巴也是从来不吝啬好话的,“你经历了那么多残酷,心里却始终纯净如这山间的水,天上的月。” 咳咳……杨凌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他才不是什么好人,残忍起来的时候,那也是够数儿的,只不过,他向来不愿意让曲小白看见他黑暗残忍的一面罢了。 第五百四十章问题 人都有私心,杨凌也有。若没有这点私心,如今岂还能安然的站在这里和小白谈天说地? 不过,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有底线的。这道底线,让他有了慈悲心,让他为许多人谋了福利。 看杨凌但笑不语,曲小白都夸不下去了,转而道:“在我们那个国度里,初初建国的时候,国家也是很贫穷,在我们那里的西北之地,有着数千里的广袤之地,都是戈壁滩,荒原,人烟稀少,国家就组建了一个生产建设兵团,到那里一则戍边,二则垦荒,你想知道后来那里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愿闻其详。” 语言不足以表达出那里的美丽,曲小白直接打开了视频给他看。 视频里,先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胡杨林,然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拉了近景看,除了玉米和水稻这样的主要农作物,还有红高粱、大豆、绿豆豌豆等农作物,正值近秋收的时节,这些作物很多都已经接近成熟,瞧着就是个丰收的样子。 除了这些作物,还有棉花、胡麻、向日葵、药材等,大片的田地里,各种作物长势不要太好。 曲小白说道:“这里不但成了粮仓,还成了闻名全国的瓜果之乡,哈密瓜、苹果、杏子李子葡萄梨,应有尽有,运输到全国各地,粮食蔬菜水果药材……我说都说不完,据不完全的统计,各种作物,达四千多种,动物和矿产资源什么的,就不需说了,这里的城市,也建设得很漂亮。” 画面一闪,就过度到了城市。 高楼大厦、公路铁路,和杨凌梦里见过的城市,几乎是没什么分别的、 杨凌的手覆到曲小白的手腕上,关掉了视频,轻声、却掷地有声地道:“我们也能做到的。” “当然,我相信你。”曲小白抬头望着杨凌,她的身高,正是仰视的角度,她也很喜欢这样的角度看杨凌。 大约是因为杨凌曾经被那么多的人鄙视,贩夫走卒、甚至宵小顽童,都曾经鄙视过他,所以,她下意识地想要让他知道,她仰慕他,她喜欢仰视他。尽管他并不在乎那些人的鄙视…… 杨凌笑了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意,把她往臂弯里拢了拢,眺望着远山,道:“累不累?要不,回去休息一下?” 曲小白立即就施展起了她的撒娇大功:“累,相当累,只能靠你背着或者抱着才能回去!” 杨凌好笑地打量了一眼她鼓鼓的肚子,“背是不可能了,挡着一个大球呢,还是抱着吧。” 杨凌打横抱起了曲小白,曲小白顺势搂住了杨凌的脖子,凑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咯咯笑道:“夫君最有力气了。” 杨凌被她逗得簌簌笑了起来。 心里却不由也感慨,遇到她之前,他从不知道笑是什么,也从来不会笑,她不但让他知道了笑容有多美,也让他从一个冰块脸,变成了一个爱笑的人。 诚然,暂时还只限于在她面前。 阳光已经有了些暖意,回去的一路上听着冰雪消融的声音,两个人心里都暖暖的。两个孤独的人遇见了,你心里有了我,我心里有了你,从此人生路上就不是一个人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温暖的事? 中午摆了几桌酒宴,宴请庄子上的各个负责人,学院那边的夫子们也都来了,曲小白教授的那几个青年才俊,也在被邀请之列,甚至县城府里的人也来了几个,胡大也来了。 曲小白不愿意受拘束,也不喜这样的场合就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所以回府里之后只和大家打了个照面,便回自己的屋里去了,但她也没闲着,请了吴锦以及几个女学的女教师过来,连她的嫂子杨红霞、赵元媳妇沈如月、柱子媳妇等,也都是女管事,以及将来的女管事,在自己屋里开了一桌席,十来个人,也是十分热闹。 女子不似男子能喝烈酒,她让人备了果酒,连吴锦都被她灌了几杯,小脸儿灌得红扑扑的。酒足饭饱,安排了一些制衣坊开工事宜,又说了几句关于女子学堂的事,她又领着众人玩起了麻将牌。 这些个即将成为女学教师的人,以及制衣坊女管事,都是脑子很聪明的人,学个游戏自然不在话下,即便是柱子家的这样不怎么识字的人,也因为心思活泛,很快就认识了那些个牌上的字和符号,甚至还上去打了一圈,不过最后输了几个钱,她就嚷嚷着不干了。 曲小白歪在软榻上,没有参与到她们的游戏中去,和两个女教师在一起说些有趣的事情。她的随和让这些没见过她几回的女教师女管事都啧啧称奇。 当然,更让她们称奇的是,她的本事。 女教师们都是杨凌给她找来的,来自各个地方。在大凉这个地方,能读得起书的女子,自然多半是大户人家的女子,甚至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她们礼仪周到,学识也渊博。但兴旺的大家族的女子是不会出来做事的,所以这些女子又多半是家道中落的大家族女子,因为经历的磨难很多,又让她们的性子里多了几分隐忍与豁达。 杨凌找来的,自然是好的。 曲小白做了些了解之后,对这几个人都很满意。女子学堂的名义院长是她自己,实际负责的是吴锦和另外一个成熟稳重的女子,叫程焕英,因为家道中落,丈夫败光了家产,程焕英自请下堂,带着两个孩子出来自谋生路,单是这份勇气,就让曲小白佩服不已了。 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小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曲小白当下让人去请了陶玉过来,把两个孩子交代给了陶玉,嘱他好生照顾,程焕英千恩万谢,甚至要下跪,被珞珞给托住了,笑道:“我们夫人最不喜这些繁文缛礼,她敬重程先生,程先生可别行这么大的礼。” 曲小白也道:“我如今身子不便,就不与先生还礼了,以后学堂的孩子们,还要托付程先生好生照管。” “夫人请放心吧。” 程焕英两眼泛着泪光,诚挚地说道。 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日暮,因为明天学院要开学,制衣坊要开工,杨凌那边的所有商铺也都要开业,所以晚上就没有再留大家吃饭,早早就让他们回去准备明天的事了。 宴席散去,杨凌微微带着酒气回屋,屋里已经被小丫鬟打扫得干干净净。曲小白看杨凌脸色似乎有那么一点不悦,便遣退了小丫鬟们,屋里就只剩了他二人。 “怎么了?”曲小白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一同到软榻上坐下。 “没什么。”杨凌惯性地胡撸了一把她的脑袋,“子虚庄的一些琐事。”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是不是?” 曲小白往他身上拱了拱,笑得很温暖,看见这个灿烂的笑脸,杨凌满心里的乌云便散了,“其实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这件事的背后,却不能说是小事。” 曲小白顺势一歪,枕在他的腿上,慢悠悠道:“你慢慢说,我就当听睡前故事了。” 杨凌修长的手指插在她柔顺的发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青丝,嘴角带了一抹宠溺的笑意,道:“记得初二那天去县城那座宅子吗?” “嗯,怎么了?”曲小白声音很轻,但心里微微一沉,那座宅子里,其实隐患不少,孟景凡是比较突出的一个,驱逐了他之后,并不代表那座宅子里就没有其它事了。 杨凌当初傻的时候她没有接手子虚庄,并非是因为那些是杨凌的事而不是她的事,而是因为子虚庄在没有杨凌的情况下运作了这么久,里面不乏一些据守一方的大虎,根本就不受杨凌钳制了,她乍然插手,势必会有人跳出来反对,譬如孟景凡那样的。她当时一心系在杨凌身上,倘若子虚庄因为她强行插手而散架了,她反而好心做了坏事。 杨凌道:“那天胡大不在,说是有人请他去喝酒的事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曲小白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看着杨凌的脸,“是请他吃饭的人有问题吗?” “是孟景凡。” “他们总归是共事多年,若说一点情谊也没有,那也是骗人,若单纯地喝喝酒吃吃饭,叙一叙兄弟情谊,这也没什么。” “叙一叙兄弟情倒没什么,只是,孟景凡请他喝酒,是想让他过来说情,重回子虚庄,并且以子虚庄掌握在他手里的生意作为要挟。” 杨凌的眼眸里一闪而过阴郁,甚至还有些戾气,曲小白握着他的手,捏了捏,安慰他道:“你也别太难过,人心嘛,不都是这样?贪婪是本性,因为贪婪,就总看不清现实。孟景凡自以为手中掌握着子虚庄的一些资源,但他岂知,子虚庄那么庞大的一个产业链,他手中也不过是冰山一角,他竟敢以此要挟,也是想瞎了心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子虚庄的隐患 杨凌凉凉一笑,“我这几年一直病着,没有插手子虚庄的事务,似孟景凡这样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杨凌,哪个仓还没有几个耗子啊?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曲小白挪了挪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环抱住了杨凌的腰,道:“既然你提起这个话了,那我就这个问题跟你说说我的想法吧。” “嗯,愿闻其详。”杨凌把她埋在他身上的脸扒拉了出来,对着她的脸温柔一笑。 曲小白被这个笑迷得心跟着漏跳了一拍,好笑地抬起胳膊捏了一把他的脸,随即正色道:“虽然子虚庄是你一手创立,每年也会为你聚敛庞大的财富,但树大招风,以后你要做的是采矿冶铁,还有我们的垦荒,方向就会改变,子虚庄这个产业链,在帮你的同时,也未必不会给你造成掣肘,甚至会给你带来危险。” “那你有什么建议?”杨凌低头看着她,脸几乎都抵着她的脸了。 曲小白知道以杨凌的头脑,必然是会想出解决办法的,但她还是给出了她的想法:“第一,咱们的新产业,不能再和子虚庄的业务掺和,如果你要调子虚庄的人进来,也须得严格考核,类似孟景凡那样的人,绝对不能用。 第二,新产业主要是农业和生产制造业,和子虚庄经营的范围截然不同,所以,其实子虚庄的管理层完全不必参与进来,我们可以调一些底层的人来,高层就不必了。 第三,子虚庄内部也需要改造,我觉得,咱们也不急,可以慢慢规划出一个新的企业模式来。”她意识到自己说了新词汇,怕杨凌听不懂,忙道:“企业这个词你懂吗?就是说……” 杨凌捏着她的脸颊笑了笑,“我知道。在你的视频里看见过。你父亲,我真正的岳父,不就是个企业家吗?” “嘻嘻,是的。我亲爹他老人家的资产是很雄厚的。我们完全可以借鉴他的管理方式,你说是不是?” “嗯,完全可以,你写的那些管理学手札我也看了,大体也能了解一些你们那里的管理模式了。有时间你再跟我细说一说。” “嗯。”曲小白满口答应,“其实吧,这世上没有哪一种管理模式是完美无缺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不断发现问题,不断改进机制,使我们的企业越来越好。” “嗯,我妻子的本事简直无人能比。” 杨凌低头,在曲小白额上吻了吻,脸上的郁气已经尽数褪去。 其实他心里的想法跟曲小白差不多,也打算这么干了,只是这么干势必要牵扯出不知多少个孟景凡,他少不得落一个卸磨杀驴的名声。 如果能有一个办法,让这些离心离德的人自动退出自立门户去,是再好不过的了。小白那里倒是有现成可借鉴的模式,既已有办法,那就没有什么可愁的了。 “夫君大人,咱们现在可以出去玩儿咱们的灯笼了吗?” “可以是可以,可我怕你太累。你还可以坚持吗?” “还行,不至于累得不能动弹,咱们玩一会儿就回来。” “好。”杨凌把她扶了起来,下榻去给她拿了狐裘过来穿上,然后才把她抱下软榻,抱下去的时候,趁机还在她脸上啃了一口,曲小白哭笑不得:“啃得都是你的口水!” 杨凌笑了,“那不如你再啃回去?”说着,还真的把脸伸到了她的面前。 “你也太不知羞了!嗷呜!”曲小白一面喊着,一面对着他的脸狠狠咬了一口,“以为我不啃吗?那你可小看我了!小白哥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杨凌一派正色:“口感如何?” “没什么味道,下回撒点咸盐孜然粉,搁铁铛上烤熟了再送来我啃。” 惹得杨凌哈哈大笑,打横把她抱起,出了门。 院子里已经亮起了一圈的灯,形形色色的,都是家里的丫鬟小厮们做的,倒也很有几分意趣。 往常年份,到正月里雪化尽了,县城里都是有灯会的,但今年这种情况,灯会是不可能有了,大户人家可能会在自己家里点几盏灯笼,小户人家就根本连灯都点不起,更不消说做灯笼了。 所以杨凌就吩咐了底下的人自己做,在家里挂起来,所图不过是让曲小白高兴。 庄子那边倒是办了个小型的赛灯会,就连新区也办了自己的灯会,本来是打算带曲小白过去看的,但她的身体明显不能去了,下午的时候赵元临走前还问他们两人去不去看灯猜灯谜,杨凌说道不去了,赵元回去后就差人送了十几盏漂亮的灯来,此时都已经挂上了。 曲小白站在廊下欣赏形形色色的灯,还指点哪个好看哪个新颖,杨凌命阿五去书房拿了他和曲小白一起做的小猪灯来,点上了里面的蜡,搁到曲小白手里,道:“咱们打着灯笼去溜达溜达,大院子里也都是灯。” “嗯。” 杨凌也明白曲小白什么没见过,她那个世界,到了晚上霓虹闪烁,比这些个灯不知道好看多少倍,哪里还稀罕这些个?不过是图个新意罢了。 两人打着灯笼,沿着木长廊缓慢地走着。 长廊的木栅栏上隔几步就挂着一只灯笼,每一只的形状都不一样,溪里冰面上也隔几步路就安放了一只,有莲花盏,荷叶盏,甚至还有一只庞大的老虎形灯盏,曲小白不由连呼,“做得太漂亮了!乖乖,怎么那么多巧手的人!”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不由就泄气,“唉,我这双手长了一定是为了衬托别人的手巧的。” 杨凌道:“没关系,别人的脑子长了也是为了衬托你的脑子灵的。” 曲小白啧啧赞叹:“会说还是夫君你会说。” “事实。” 曲小白不知羞地道:“虽然不尽然是事实,但是我也爱听。” 别人夸她的话她未必当回事,但杨凌夸她的话,她怎么听也听不够。 沿着木长廊走到尽头,又拐回来,一路上叽叽喳喳全是看灯的小丫鬟小厮,这些日子的相处之后,他们不再对夫妻二人恐惧害怕,见到了,都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行个礼。 站在长廊尽头,曲小白一抬头,就看见空中悬了一轮玉盘似的月亮,清辉似玉一般,洒满人间。 “方才出来的时候没注意,今晚的月色竟这样好。”曲小白发出了一声感叹,停下脚步来,仰头瞧着天上的清月,忽然就想起了家乡,想起了父母。 杨凌跟着驻足,看她神色有异,正要问一问,曲小白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吸了吸鼻子,道:“晚上有点儿冷了,咱们回去吧。” 杨凌把她拥进臂弯里,柔声问她:“是不是想父母了?” 曲小白咬着嘴唇,点点头。 杨凌把她拥得更紧了,没有说话。 他能为她做所有的事,却唯独没有办法送她回到父母身边看一看。即便有办法,他也不敢,他怕送走了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记忆恢复,他想起了当初是如何才打消了她想要回去的念头,那么不容易才留她下来,他怎么可能放她走? 诚然,这件事他做的不地道,但就算重来,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他一生里真正想要,真正动了心思的,就只有一个曲小白罢了。 回到主院里,杨凌从厢房里把供案给拾掇了出来,又摆了一只香炉在供案上,点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曲小白懵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杨凌没有说话,又去拿了个棉垫子,铺在供案前,这才来扶曲小白,“过来。” “做什么?” “跟父母说说话。” 曲小白哭笑不得:“杨凌,你不会是想要让我祭拜吧?他们活得好好的!” “傻子,怎么能说祭拜呢?我只是让你跪拜一下,跟他们诉一诉思念。” “他们也听不到。” “或许就可以听到呢?” “行吧,这也算遥寄相思的法子了。” 看看供案,再看看天上玉盘似的清月,曲小白忽然觉得,他们真的能听见她的心声也说不定。 杨凌搀着她跪下,她在案前磕了一个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道:“爸爸妈妈,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见,但我还是要说给你们听,我很想你们,可我这是单程票,没办法回去看你们了,请你们原谅不孝的女儿。 对了,爸爸妈妈,我在这边找到了那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人,他长得好,人也好,也有本事,所以,你们放心吧。 对了,我们要有我们的孩子了,再有三个月,孩子就出生了呢。时间是不是过得很快?你们要做姥姥姥爷了,高兴吧?” 杨凌听她叨叨咕咕,全是些家长里短的话,心里的滋味难以形容,一边庆幸她在他身边,一边又心疼她不能在父母身边,鼻子忽然一酸,他忙仰头,望向月亮。 曲小白叨咕了大半天,杨凌担心她的腿受不住又要抽筋,便上前劝她回屋,她忽然一声痛呼:“哎呀,真的抽筋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万象更新 杨凌立刻俯下身来,紧张地问她哪条腿抽筋,曲小白指着两条腿:“都疼。” 杨凌单膝跪地,双手按住她的腿,帮她推拿按摩,曲小白一把抱住他的脖颈,嘿嘿笑起来,“装的,抱我回去。” 杨凌:“……”倒是松了一口气。 “我喜欢看你紧张我,喜欢你抱着我。” “幼稚。”杨凌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抱着她进屋,搁在软榻上,忽然就倾身,嘴唇落在曲小白唇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曲小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瞪大着眼睛,他微闭的双眸和长长的轻颤的睫毛就尽落她眼中。 曲小白不敢动了。 心脏也不知道是停摆了还是怎么的,只觉呼吸急促难以平缓。 以前忽然一黑,是杨凌的手掌覆在了眼睛上,曲小白眨了眨眼睛,睫毛在他手心里跳舞一般。 “专心点。” 杨凌暗哑的声音在耳侧响起,细听还有一点点不满意。 曲小白终于有一点回神,趁着他吻向耳边的时候道:“杨凌,夫君,我现在月份大了,不比以前,可能没办法……” 杨凌抓住了她的手,搁在了腰上,“你不是还有一双手吗?虽然笨拙,我不嫌弃就是了。” 曲小白:“……”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杨凌,门都没上锁……” “阿五在外面,不会有人进来的。” 阿五他不是人吗?曲小白昏茫地想,昏茫中唯一理智的就是,她今晚是反抗不成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从软榻就到了浴桶之中,后来就又到了床榻之上,再后来……杨凌没羞没臊地抓着她的手,强迫她干了些没羞没臊的事情,到最后,她困得迷迷糊糊,只感觉抱着她的人一直跟发烧了似的,高热不退,躁动不安…… 她只能迷迷糊糊地跟他说一句抱歉了。 次日,春年算是正式结束,一切都步上正轨,杨凌一大早去了新区,开始正式投入到了采矿工程里。 临走前安排了阿五和阿三两个人守在曲小白身边,另外还安排了十多个得力的影卫。曲小白只知道阿三哥也被安排到了身边,但不知道身边还多了这么多的影卫,不然怕是要学阿三哥暴躁了。 吃过早饭之后,她依例去给青年才俊们上课,阿五和阿三哥也跟着到了课堂,阿五还好,毕竟天天跟着她和杨凌,课程也接触了一些,甚至学习能力不比课堂上的才俊们差,但阿三是第一次接触,直听得他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问一旁的阿五:“这天书你听得懂吗?” 阿五掐了一把他的大腿,小声:“上课不要乱说话。” 一节课之后,阿三哥暴躁得就想跳了,直奔歪在休息区的曲小白,“主母,我申请和阿大哥哥调换。” 曲小白哭笑不得地瞟了他一眼,“怎么,我讲课不好听?” 阿三的脸皱巴成了苦瓜,“不是,主母,跟您说实话吧,我听不懂,所以我听着就暴躁……我脾气直,您可别多想啊。” 曲小白想了想,“回头你问一下你主上吧,你们的事,我还真做不了主。” 阿三也知道,小主母这个人看似随和,但向来都是有规矩的,主上的事务,若非不得已,她从不插手,但让他亲自去跟主上说,他真没那个胆量啊,“小主母,我……我不敢,您能不能……” “不能。”曲小白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小主母,求您了!” 阿三求人的姿势都是钢铁直男的姿势,双眼怒瞪,摆出他认为很真诚的表情。 曲小白低头看着笔记,“不行就是不行,我没有理由帮你。不满意自己的岗位就自己去争取。” 阿三没想到曲小白这么难说话,急得直挠头,阿五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三哥,主上把你分到小主母身边,定然有主上的打算,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好你的事吧。” “可我……”阿三垂头丧气,大叹一声。 曲小白悠悠凉凉地道:“我记得你们主上说过,在其位,谋其事,若是不能谋其事,那就是不称职,那就该哪儿呆着就哪儿呆着去。阿三哥,你要是不能胜任一个护卫的话,那就去庄子上种地好了。” 不但阿三哥一惊,连阿五都跟着一惊,心下疑道,小主母从不是刻薄之人,对阿三哥怎么……似乎意见很大? 阿三不但惊愕,而且懵逼了。 这种情况……他从没有处理经验,他处理不了啊! 按照往常惯例,如果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那他早就上去削他了! 但眼前这个人是他的主母,主子的女人,而且是极得主子信赖和宠爱的女人!主子都视她为自己的命一般,他敢削她? 不敢! 非但不敢,他连个坏脸子都不敢有!甚至连句粗话都不敢讲! 阿三无比憋屈地克制自己:“主母,不就是顺便多听几堂天书么,我可以的!” 曲小白没有搭理他,看看刻漏,到了上课时间,拿了教案,继续教课去了。 阿三和阿五都是坐在最前面,离曲小白最近的地方,其实曲小白也是有意让他们跟着听听课,多学一点东西总是好的,阿五这几天就很有进步,但阿三么……她也懒得搭理了,能学就学,不能学就做他的护卫好了。 这一堂课教的是物理课,曲小白第一次跟大家提到了万有引力定律,这无疑是给这个未经开化的世界投下了一颗巨型炮弹。 接触了不少知识之后的这些青年才俊们,已经能提出很多成熟的问题了,大家争论得很是激烈,曲小白喜欢这种气氛,一直淡淡笑着听他们说,只是在听到错误的论点的时候,会提点几句,讲一讲自己的看法。 阿三一脸懵地听着大家讨论,全程就只听懂了苹果二字,搞得他很想去拿个苹果来吃。 午后未时,曲小白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把剩下的时间交给他们自己去消化学过的内容,毕竟,对于他们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接受这些知识,远比读诗书来得困难。 傍晚的时候,吴锦坐了马车过来,给她汇报女学第一天开学的情况,因为孩子比之前多了四五十个,所以即便是杨凌请了几位女先生来,也还是人不够用。 第一天只上了礼仪课。除了教所有的孩子待人接物之礼,也介绍了学堂的各项规定,奖惩制度等,最后笼统地介绍了一下这学期需要学习的内容。 识字、算术、女红等,这些都是必学科目,另外还有科学课,总的来说,相比男子学院那边课程少了一些,只因为女先生奇缺。 曲小白自然是教授科学课,每三天一堂,所以她不用天天过去。 吴锦带了课表给她,因为知道她这边的课程更忙,所以第一次的课安排在三天之后,届时四个班一共一百二十名女学生分成两个大课堂,一堂课半个时辰,一则是为了给曲小白节省时间,二则也是为她的身体着想。 曲小白应了下来。 晚饭的时候,曲小白留吴锦一起吃,吴锦也没有客气,笑着答应了。 杨凌赶着饭点儿回来的,脸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但是衣裳上的灰尘却是没法子在那里收拾,只能穿了脏衣裳回来,曲小白一边笑,一边和他一起去隔壁换衣裳,留下珞珞和吴锦说话。 杨凌换完了衣裳,家常的月白软袍,衬得他整个人多了几分温润,少了几分凌厉。 曲小白问他如今谁是他的跟班,早上他离开的时候,她还没有起来,压根就没瞧见,杨凌说是阿二,曲小白便让人把阿二叫了过来,对他道:“以后每天给爷带两套衣裳在车上,方便换。” 阿二显然还不太适应跟班这个身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曲小白喊了最有经验的阿五,道:“晚上教教你二哥去。” 阿五笑嘻嘻应了,搭了阿二的肩膀,拖着他往外走,一副很欠揍的模样:“让弟弟好好儿教教你。” 走到门口,遇到了杨春,两个人都施了一礼:“春少爷。” 杨春点头回礼:“二爷,五爷。” 阿二忙道:“哪敢称爷,春少爷叫我们名字就好了。” 杨春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曲小白听见外面说话声,招呼人进屋:“杨春放学了?快进来,正要吃晚饭呢,你是踩着点儿来的吧?” 杨春一边进屋,一边道:“学生放学可不就是赶着饭点儿的?” 一进门,就看见了吴锦,杨春愣了一下,倒是吴锦,落落大方地福身一礼:“杨春大哥。” 杨春回了一礼,“锦儿姑娘不必客气。” “你们读书人就是礼多。”曲小白笑着揶揄了一句,“珞珞,摆饭吧。两位先生也赶紧过来坐吧,都辛苦了一天了,来一起吃口热饭。” 杨春本来想要拒绝,但又怕讨个没趣,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道了一声“叨扰”,近前坐了,吴锦也到座位上坐了下来,珞珞和关娘子提了食盒过来摆饭,吴锦就起身帮她们分碗筷,碗筷分到杨春那儿的时候,不知怎的,两个人就相互对视了一眼,又都敏.感地把目光瞥开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新的项目 杨凌曲小白只假装没看见,杨凌道:“第一天开学,可还顺利?” “很顺利,学子们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念书机会,都很用功,第一天进行了一个小测,假期里那些孩子也都没少读书。” 杨凌点点头,“知道用功就好。你要不要喝点酒?” 杨春还没说话,曲小白就已经去多宝阁上拿了酒壶来,“凌之香,这个也不多了,喝一壶少一壶。咱们的酒,最早也得夏天收了大麦以后才能有了。到时候我孩子也生了,就好好盘算一下这个卖酒的事。” 杨春应是,“好。到时候需要我跑腿,尽管吩咐就是。” 曲小白就笑:“我可全指望你呢。” 顿了一顿,又道:“对了,现在学院里的先生是不是还算够用?” “嗯,来了六七个新先生,足够用了。”杨春看向她,“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打算,她才不会问这么无聊的话。 曲小白笑了:“你猜对了,我是有打算。你明天问问先生们,有没有兴趣晚上到庄子上来教那些庄丁识字,我打算办个夜学。” 杨凌也不由挑眉:“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曲小白就白了他一眼:“还不是托你家阿三哥的福?”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听说了,他惹你生气了。”杨凌脸色不太好。 “生气倒不至于。我今天讲万有引力定律,拿苹果举例,他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就想着吃苹果了。我忽然就想,庄子上的人都不识字,有的连算账都不会,这对他们来说,很不方便。如果他们学会识字写算,就算种地,都会有助益的,因为以后咱们种地也要搞科学种植的。” 杨春和吴锦都是学过她的教案的,对她的话惊也不惊了,只是对于她脑子里装的东西,还是感到很震惊。 杨凌道:“想法很不错,我支持你。” 杨春道:“我明天就去动员先生们。” “不是无偿的,我会付加班费,比他们的束脩还要高的。” “这个好说。”杨春淡淡一笑。学院里的夫子们所拿的束脩本来就比外面的高许多,便是不给加班费,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但该额外给的,自然得给,他就没说什么。 杨凌和杨春喝了几杯,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曲小白则和吴锦边吃边聊了些教材里的内容,吴锦不懂就问,态度很好,让曲小白很是喜欢。 她也聪明,许多问题一点就透,即便是比较难的科学问题,她也能理解,这让曲小白就更加稀罕她了。 吃过晚饭,又坐了一阵子,聊了些各自感兴趣的话题,吴锦才告辞,曲小白让杨春去送,压根就没有给他推辞的机会。 杨春只能应了。 吴锦没有掩饰脸上欣喜的笑容,福身一礼:“有劳杨春大哥了。” “我今晚正好要回家住,顺路,算不上麻烦。” 看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段距离往外走,曲小白倒也没觉得这样不好,一口吃不成胖子,她不急。 刻漏已经指向戌时末刻了,杨凌直接打横抱了她去洗澡,连她的意见都没有问。 曲小白也累了,索性就由着他帮她清洗。顺便也被他上下其手,占够了便宜。 次日,杨春中午就差人送来了好消息,学院里所有的夫子都愿意到庄子上来执教夜学。 曲小白也回复了,家在当地有家有口的可以不来,上了年岁的就不要来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接到消息之后,曲小白又差人去了趟庄子,把赵元给找了来,告知赵元晚上要办夜学的事,让他即刻就可以把事情布置下去。 赵元听后,兴奋地半天都语无伦次,曲小白又吩咐他,回去之后把人都分一下,一个字识的和认识一些字的分开,届时三十人一个班级,地点就定在长工们住的大院里,只要想学的,就可以去。她顺便把上午让人准备好的白灰笔和小黑板让赵元带了回去,人手一套,可循环使用。 毕竟,这个世界的纸张和毛笔还是很贵的,教他们写毛笔字,也太费劲。夜学么,就是要速成,在最短的时间里教会他们读写计算。 庄子上也有很多女人,如果愿意学的,都可以去。曲小白也想借着这个时机,试探一下看能不能打破男女之间的界限,让男人女人相见不再是避若洪水猛兽。 庄子上有不少年轻寡.妇,也有不少光棍汉子,如果他们能借此机会成就一番姻缘,就更好了。 子嗣繁衍,生生不息,这才是发展之道。 布置完了,曲小白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继续上课。 那些个上科学课青年才俊听说要开夜学,出于回报的心理,都嚷嚷着也要去授课,曲小白扫了他们一眼,语气很肃厉地道:“你们的任务,就是要抓紧你们每一刻可抓紧的时间,全身心的精力,投入到这新学科的学习之中。这件事,远比一切事情都重要!” 眼看着曲小白是真的生气了,才俊们都噤了声,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人敢开口道歉劝慰:“老师,您不要生气,我们不去了就是了,以后我们抓紧一切可抓住的时间学习,您放心吧!” 他们都习惯称呼她为老师,对这个明明比他们还要小个一两岁的女子,他们打心底里尊敬。 是当成师长一样地敬重。 阿三从没见过曲小白发这样大的火,一时怔愣住,看向阿五,见阿五神色沉如水,没有要劝的意思,他把头转回来,也跟着闭上了嘴巴。 曲小白忽然点了他的名:“阿三,晚上去夜学维持秩序,顺便也跟着先生学学认字。” “那个……主母,我认识字。” “认识也得去。”曲小白一板子拍死,不容他反驳。 阿三憋屈地扁扁嘴,没敢言语。 完成了下午的课程之后,曲小白离开后院,回了前面院子,顺道去瞧了一眼菜屋里的菜,薅了一把萝卜苗准备回去凉拌。 过完年之后,菜的品种又开发了一些,萝卜苗、豌豆苗等陆续被种上,同时也开始培育黄瓜芸豆等小苗,打算等雪化完了天气回暖就移栽到地里,这样至少能提前一个月收获蔬菜。 这些日子曲小白还在寻找能代替塑料大棚的材料,琉璃造价太高,玻璃的话,努力一下倒是能烧出来,她已经让杨凌派人去寻找烧玻璃的主要原料石英砂。 至于能不能成,还得等消息。 总之,万事开头难,但所幸的是,都已经开头干了。 看着破土而出的小苗,曲小白脑子里已经在想象丰收时刻的喜悦了,脸上不由浮上笑容。 杨凌今天回来比较早,身上也没有再像昨天那样脏兮兮的,曲小白看着他迎面向自己走来,玄色织锦长袍在明媚日光下并没有半分暖意,反倒让人觉得有股疏离的冷意。 阳光从他的左侧照下来,他的一半脸全是明媚日光,暖暖笑着,另一侧脸则隐进阴影之中,神色不太清明。 曲小白把菜交到珞珞手上,命她先回去,珞珞精明,忙先一步走了。 曲小白快步朝杨凌走去,杨凌一笑,也加快了步子,走到她面前,一把打横抱起,曲小白顺势抱住他脖颈,欢快地笑了起来:“今天怎么这么早?” “想你了。” “没正经!”曲小白娇嗔了一句,但很快就贴着他胸口嘘寒问暖:“今天累不累?” “不累。我不过是动动嘴,又不用亲自动手,怎么会累呢?” “那边干的都是重活,伙食得跟上去,我让赵元杀几头牛送过去,牛肉可以补充体力,回头这边的菜长起来就送过去。” “我夫人真是个贤内助。” “你嘴巴是抹蜜了吗?”曲小白嘻嘻笑了,笑完了又道:“我本来还指望着种菜换银子呢,没想到自给自足都不够,还要去外面买一些来添补。这南平的冬天实在太讨厌了。” 提起这个茬,杨凌道:“对了,我今天上午收到消息说,找到石英砂了,咱们可以准备别的材料了。” 曲小白欢喜道:“太好了!如果玻璃烧制成功,那可就是大功一件!” 杨凌忖了一瞬,道:“小白,你说,烧制玻璃和烧瓷器有没有相近之处?” 曲小白与他早已经是心灵相通,他提了前半句,她便知道他的意思了,“你是说,想请苏斯大哥主持烧制玻璃的工作?” 杨凌点点头:“眼下看来,他是最合适的。” “我去跟他说。这里也就我和他关系算近的。” 杨凌道:“你现在不能到处去,我明天让他过来一趟。”杨凌脸上有不悦之色,“横竖是背了个挟恩图报的名声,我便坐实了也没有什么。” 杨凌冷哼了一声。 曲小白知道他对苏斯有些不喜,没办法,苏斯那性子也的确让人难以接受。 但她对苏斯还是敬服的。 她笑了笑,道:“那也不至于。你明天把他找过来,我好好跟他说就是。他一个烧窑痴汉,这次接了这么个有挑战性的事,说不定会对你感激不尽呢。” 第五百四十四章全庄都在学习 杨凌不屑,“感激我做什么?我不需要。他该感激的是你。当初你巴巴拜访到他门上,他大概没想到,你会是他的救星。” “嗐,说救星就没必要了,救人一命,也算给杨小凌积德了。” “杨小凌?”杨凌不由好笑,“这名字也太敷衍了吧?” 曲小白笑道:“嗯,那你给他起个好的吧。” “我要仔细想想,起名字这件事对儿子来说是件大事。” “就是。我俩爹都没给我起个像样的名字,小白,小白,像只小猫小狗的名字。”提起名字,小白就满心都是委屈。 杨凌轻笑出声,“小白,挺好的,小白小白,叫着多顺口。” 曲小白哼唧唧地拧住了他的耳朵,“再叫,再叫我就把你吃掉!” 杨凌顺势而为:“嗯,晚上我洗干净了给你吃,你可以随便吃。” “不要脸!”曲小白脸红地啐了他一口,拒绝再跟他说话,免得又被他套路。 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杨凌把她抱进屋里放在软榻上,“我给你打水洗脸,你先歇一会儿。” 曲小白一把拉住他,“你也怪累的,歇着,那么多的小丫鬟呢。” “禾子,打水进来,爷要洗脸。”曲小白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禾子刚才就在门口廊上打络子,远远瞧见主子抱着夫人回来的,赶忙藏了,免得又要吃一嘴狗粮,曲小白一招呼,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去打水了。 禾子打了水来,两人洗漱了一番,并没有能够好好歇一歇,杨凌去书房整理两天下来的各种实验数据了,曲小白也跟着去了书房,继续做教案,撰教材,一直到傍晚珞珞来请吃饭,两人这才停下了手中的笔。 杨凌过来挽了曲小白的手,两人并肩往主屋里走,曲小白另一只手托着腹部,又感觉腰酸,便把手从杨凌的手心里抽了出来,扶着后腰,杨凌看着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倦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小白,以后不要再这么拼,好不好?” “也没有太拼啦,可能是我体格不太行,再说了,谁怀孕还不是这样子的?就算不干活,也是腰酸腿疼的啊。” 若是能一直在杨凌的庇护下活着,做个小蛀虫什么的,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有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比如现在,那么多的人等着她和杨凌去养活,她不张罗都不行。 再者,既然打算干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杨凌心疼,一弯腰,又把她给打横抱起来,曲小白无奈笑道:“我还是得走一走,活动活动的,不然到时候不好生啊。” 杨凌抿着嘴角,到底没把她放下,“明天你多休息一下,我就不抱你了。” 不多时回到屋里,杨凌把她放在软榻上,曲小白好笑道:“你把我放软榻上做什么?我起来吃饭呀。” 杨凌按住她要坐起来的身子,道:“我帮你按按,你别动。” “也好。”曲小白没有拒绝。 杨凌修长的手指拿捏得力度刚刚好,给她把全身上下都按了一遍,曲小白舒服得快要睡过去了,直到感觉到嘴角贴上来凉凉的软软的触感,情知是杨凌在亲吻她,她笑着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偷袭成功,看着杨凌惊到的小眼神,她笑了:“按完了吗?那就开饭,饿死了。” 珞珞一直在门外候着,听见曲小白喊饿了,忙提了食盒进屋里来摆饭,晚饭一向清淡,以蔬果为主,但少不得要加一道补汤。 今晚的补汤是一碗核桃仁裙边汤,曲小白是真的饿得狠了,一碗汤一口气就喝了下去,还吃了好几片炖得软烂的裙边。杨凌见她吃得饱饱的,心情很是愉悦。 晚饭之后,稍事休息,两人坐车前往庄子,顺便把阿三哥也带上了。 今天是夜学的第一天,两人势必得去看一看情况的。 杨凌打心底里感叹,他的小妻子曲小白是个行动派,想到什么就立刻着手去干,这当天就把夜学给张罗起来了,实在是够速度。 曲小白的眼中,这实在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横竖夜学也不需要什么投入,有夫子有学生,再有一块黑板一支笔就可以了,自然是随时都可以张罗起来的。 阿三哥和阿五并排坐在车前面,阿五一脸的幸灾乐祸,只差没有出声笑话他了。 阿三哥一脸憋屈,打小就厌恶读书识字的他,真没想到都二十了还要被送去和那些庄稼汉一起学识字。 小主母真是太会折磨人了! 可他又不敢违命。 曲小白在马车里都能感觉到外面的低气压,对杨凌笑了一笑,朝外面努努嘴,杨凌也淡淡一笑,没有搭理阿三哥的打算。 阿五把车赶到了庄子上的大院儿门口,还没进门,就看见里面灯火通明,燃了几蔟篝火,还点了不少的灯笼。 杨凌扶着曲小白下车,门口来往的人一看是主子和主子夫人来了,急忙迎上前来,恭恭敬敬作揖行礼,杨凌虚扶了一下,示意大家不要多礼,其中一个小管事上前来,作揖道:“爷,夫人,你们也来了!今天可真是太热闹了,咱们庄子上的人可是都到大院儿里来了!这边挤满了,没办法,赵管事又把人分了一些去庄委大院儿里。” 庄委大院儿是庄子的中枢所在,相当于曲小白那个世界的大队院村委一般,平时庄子里的管事在这里开开会研究研究生产什么的,也用于接待外面的来宾。 那边的院子比这边小,只有二十几间房子,也比这边简陋些,因为冬天没怎么用,并没有烧火供暖。但要学知识,就得不怕吃苦,所以,即便知道那边没有供暖,杨凌和曲小白也没有说什么。 小管事领着两人往里走,院子里到处都是人,乌泱乌泱的,但在看见杨曲夫妻二人进来之后,都很自觉地闭了嘴,恭恭敬敬地行礼。 毕竟,给了他们好日子的,正是这两个人。 当初但凡留下来的人,大多都是有些个眼光,心地也温和善良的,不比杨树屯村那些个刁民,不识礼也就罢了,还净干些糟践人的恶事。自庄子兴建,大家都还没有出多少力气,就得到了那么多好处,过上了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的日子,庄子上所有的人,无不是感恩戴德的,行礼也都是行得真心实意的。 杨凌挽着曲小白的手,跟小管事一路往里走,小管事把人领到了最大的一间屋里,曲小白在外面就听见了陶玉的声音。 陶玉虽然上了岁数了,但声音却是洪亮爽朗,十分有气势的。 “没想到陶院长也来了!”曲小白高兴地笑逐颜开,拉着杨凌快走了几步,站在门口,就看见陶玉正在和十几个夫子说话,赵元也在一边聆听。 赵元最先看见杨凌和曲小白进来了,急忙上来行礼:“爷,夫人,你们来了。” 他一说话,陶玉和夫子们也就都看见了,都上来拱手一揖,杨凌也端严地回了礼,道:“辛苦各位先生了,没想到大家这么支.持我们夫妻,杨凌在此谢过各位陶院长,谢过各位先生。” 他深深一揖,极尽恭敬,夫子们都忙回礼。 很多夫子今天是第一次见杨凌,大家就被这样的人物给惊艳了,当场有的夫子就诗兴大发要给杨凌赋诗一首赞美他的美姿容,曲小白恨不能当时就给那位夫子颁发一个大奖。 杨凌同大家见过了礼之后,便对大家道:“庄子上都是些乡下汉子,大多数不识字,请各位先生来,主要是先教大家识字和写算,从简单教起,循序渐进。我夫人在家里先列了一些教学计划出来,很简单,大家只要按着计划中的教就好了。” 杨凌把教案交给了陶玉,陶玉打开看,是一些简单的识字,从一到十,还有一些和生活有关的字,和农活有关的字,同样的教案做了二十几份,十分周到。 学院里有很多教材都是曲小白亲手做出来的,这些个夫子无论是老的还是新来的,无不对曲小白做的教案佩服得五体投地,是以当杨凌说是曲小白做的教案的时候,大家非但没有意见,反而觉得很是放心。 曲小白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护着腰,脸上笑意盈盈,“我如今身体不方便,没有办法亲力亲为,杨凌的事情多,也不能天天过来,教大家认字的事,就拜托各位了。” 陶玉代表大家道:“夫人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们这些做夫子的应该做的。说起来,我们的格局和杨爷杨夫人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杨爷和杨夫人都能做到有教无类,我们却都还局限在学堂里,实在是我们太狭隘了。” “我们就是倡议者而已,真正为大家付出心力的,还是各位先生。我们夫妻替大家谢谢各位夫子了。” 杨凌再次深深一揖,曲小白因为肚子已经很大了,鞠躬是不太行,就跟着朝大家点头致意,拱了拱手。 “时间不早了,各位夫子请开始吧,时间都定下一个时辰,太晚了会耽误大家回去休息。”杨凌说完,转头又吩咐赵元安排好车夫接送夫子们。 第五百四十五章知恩 曲小白顺便就把阿三哥塞给了陶玉院长,告诉陶院长,这个人比较笨,要多用些心思。阿三哥满脸愁容,被杨凌按头给陶院长行了个礼,陶院长便知这是杨凌的近身之人了,心下就重视起来。 因为是第一天,时间的确有点晚了,杨凌也就不再说废话,从屋里退了出来,陶玉跟大家分配好了课堂,夫子们便都开始着手行动起来。 杨凌和曲小白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只见屋子里的人都已经站到了院子里,自发地跪了下去,“杨爷,杨夫人,请一定要受我们这一拜,你们为我们这些人,做了太多了!” “我们不能为你们做什么,除了好好干活,能做的,也就是拜.谢二位的大恩大德了!” “恭祝两位大恩人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杨凌温声道:“大家都起来吧。各位的心意我和我夫人都心领了,大家好生跟先生学,今时今日之所学,日后会派上大用场的。你们自己变强了,对自己的小家和对我们庄子这个大家,就都是好事。” 赵元忙道:“好了好了,大家赶紧起来进屋去学识字吧,先生们晚上还要回镇上,时间耽搁不起。” 有了赵元的这番劝,大家赶紧拿着白灰笔和小黑板进屋去了,夫子们也都拿着教案进了各个屋子。 杨凌和曲小白见大家都有序地忙碌起来,心里松了口气,杨凌吩咐赵元道:“现在农活还没有正经开始忙,你盯着些,督促大家学完之后回家也好好儿练一练,若大家以后都能学会写算,对自己对庄子都大有裨益。” 曲小白也道:“你也看见了,我让陈醉造了很多新式的农具,不但这样,以后还会有新的耕种方式,种地也是需要懂很多知识的。” “爷和夫人都请放心,就算我不督促,大家也都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的。” 不用赵元说,杨凌和曲小白也看见大家的积极性了,但是叮嘱还是要叮嘱的。曲小白想了想,又道:“回头你找庄子上的小管事们一起都到府里去一趟,我要布置一下新年的种地任务。” 农活她是不懂,连时令节气她都不懂,但大方向她还是需要说一下的。 赵元应下,暂时也无旁的事了,杨凌和曲小白坐了马车离开大院儿。 回到府里,酉时末刻了,两人沐浴过,杨凌早早就催促曲小白上.床休息了,曲小白也的确觉得累了,但次日的课要备,杨凌便拖了一张桌案到床前,由曲小白口述,他帮忙记录。 记录完已经是戌时初刻,曲小白脸上透出疲倦,杨凌心疼地把她搂入怀里,道:“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明天教案扔给他们,让他们自学就是,你不必再过去了,等明天过午,我回来替你去检查他们的学习。” 曲小白看他是真的心疼坏了,知道是去不成了,只好应下来,“嗯,我不去就是。横竖就隔了一道院墙,他们若是有什么不通之处,就让他们过来问我,这总行了吧?” 杨凌勉强答应下来,但心里自有应对之法,明天告诉他们不要来打扰小白就好了。 这样谈好,杨凌收拾了桌案,也在床.上躺了下来,曲小白打开了视频,和他看了一会儿视频,看着看着就先睡着了。 杨凌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睡得沉沉,脸上的倦意在入睡后再也掩饰不住,杨凌把她的睡姿调整了一下,让她能睡得舒服一些,顺手又拉了拉被子,把被角帮她掖好。 夜里曲小白被胎动弄得疼醒了几回,肚子里的小家伙太调皮,总喜欢滚来滚去,还喜欢用他的大脑袋顶着曲小白的肚皮,搞得曲小白肚子里活像有一只皮球在滚来滚去。 杨凌运内力助她舒缓肚子里小娃的情绪,到后半夜才不大闹了。 翌日,杨凌怕起床会扰到曲小白,干脆就没有起来,陪着她一起睡。 大约是昨晚闹腾累了,肚子里的小娃早上没有再乱动,曲小白睡得十分安稳,杨凌也借机好好休息了一回,连日来的疲惫都睡去了。 后院学子们一直等到巳时初刻了,也不见曲小白过去,于是就找了一个胆子大些的过来询问。 过来的时候,就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来往的丫鬟小厮连走路都小着心,没有弄出一点动静,他倒以为是大户人家规矩多,也跟着放轻了脚步。 在木长廊那边遇到了林虎头,林虎头询问了他几句,他道明来意,林虎头便告诉他夫人累了,等休息好了就过去。 那位学子只好告辞回去,但回去之后也没闲着,和大家一起讨论复习了过去所学,甚至还根据所学知识做了些延伸讨论,并把他们的所讨论内容都记录了下来,打算小白老师过去后问问她对是不对。 杨凌看看巳时了曲小白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就轻手轻脚下了床,穿了衣裳出来,把昨晚做的教案给了珞珞,让她送去后院。 后院学子们看见珞珞进了院子,还以为曲小白到了呢,都一阵兴奋,却不想去的只是曲小白的教案,失望了一小下,很快就又高兴起来,有教案也好啊,他们自己先学习着,好过什么都没有。 珞珞又转述杨凌的话:“各位,你们之中是不是有个叫孙腾的?” 大家的手指向一个正在低头写写画画的年轻人,“他就是。” 孙腾站了起来,向珞珞一礼,“在下就是孙腾。” 珞珞把教案放在讲台上,道:“爷说,今天的课请你主讲,如有疑问之处,就先记下来,等明天再问夫人。” 孙腾愕愣了一下,“我?”还是爷说的? 珞珞落落大方地道:“爷说,相信你能胜任。” 珞珞说完,福身一礼,就离开了教室。 这个孙腾,是这里面资质最好的一个,若是论诗书,他可能不及别人,但若是论对科学学科的理解能力,他若是称第二,那第一就只能悬空了。有的时候,他甚至能提出一些很深刻的见解,用曲小白的话说,这位就是妥妥的理工男。 孙腾走上讲台,把教案拿在手里翻了翻,先自己理解消化了一下,大约一刻钟之后,便开始讲课了。 众人也都是心服口服的,毕竟是杨凌挑出来的人。况且,孙腾素日的表现也是令他们刮目相看的。 在这个新鲜的学科里,这些有着共同特点和共同爱好的人,抱团还来不及,自然也就不存在嫉妒这种情况。 曲小白睡到正午才醒,醒来的时候,杨凌已经走了,珞珞告诉她,爷才走了不多时,一直陪她睡来着,她甚觉好笑。 他也太小心了些。 吃完午饭,她出门散步,顺腿儿就溜达到了后院儿。 站在门外就听见孙腾讲课的声音,她就没有推门进去,站在门口听了一阵子,发现孙腾讲得还挺不错,心里感到挺欢喜,看来,即便是在这个落后的世界里,也有很多聪明人。 她更加充满了信心,一定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她没有再进去,和珞珞溜溜哒哒又回了自己的院子,回去之后,看外面阳光甚好,便在书房门口放了躺椅,歪在躺椅上晒太阳,珞珞拿了个手炉塞在她手中,又去抱了一床捂得热热的被子给她盖上,曲小白哭笑不得:“天挺暖和的,你至于不至于啊?” 珞珞理直气壮:“怎么不至于?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万一冻着了小少爷,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曲小白生怕她会唠叨起来没完,赶紧老老实实把被子盖好了。 被子暖暖的软软的,别说,还挺舒服。 奶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她脚下,这些日子它又长大了,蹲在她脚边,身子都有两尺多高了。 “奶糖,到我身边来。”她拿了肉干逗它,奶糖立刻就滚到了她手边,“你个贪吃鬼!”她笑着嗔了一句,又捏了一根肉干给奶糖。 奶糖吃了两个肉干,高兴地在她手边打哈哈,她在它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笑骂:“你个憨批,你是狼不是狗!说多少回了你就是不长记性!” 奶糖故作不知,在地上滚了滚。 珞珞笑道:“也没规定不让狼撒娇吧?何况是一头这么漂亮的狼!” “撒娇还分漂亮不漂亮吗?” “当然,丑的人撒娇就没人想看,丑的动物也没有撒娇的权利。”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曲小白虽然笑怼了一句,但珞珞说的,其实还挺真实的。 现实就是这样,没办法。 曲小白翻了会子书,眼看见阿大的身影在影壁处晃了晃,不由问珞珞:“那是阿大吧?” 珞珞也看见了,“好像是他,他怎么又走了?” “估计是找爷的。你去把他叫过来吧。” 曲小白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珞珞就去叫人了,不多时,把阿大找了回来,阿大躬身一礼:“小主母,您找我?” “你今天不当值?”曲小白问道。 阿大犹豫了一下,到底不善于说谎,道:“本来是当值的,有点事,回来找主上汇报一下。” 第五百四十六章他们又不是小孩子 曲小白并未再多问,只是道:“哦,你们主上如今在陈相那里呢,你要是不急,就等他回来,要是着急,就过去找他吧。” 阿大没想到小主母竟然没有追问是什么事,愕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小主母本来就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不然当初辛青君让她接手子虚庄,她也就不会推掉了。 “倒也不急,我等主上回来吧。”阿大说完,又躬身一礼,告退下去。 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道:“小主母,容与好像病得不行了,今天吐了很多血,属下来问一下,救是不救?” 曲小白微微皱了一下眉心,反问道:“那觉得该不该救?” 阿大道:“不过是个宫女,便是死了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怕主上留她还有用,所以就过来多句嘴。” 曲小白道:“没什么用。”顿了一顿,道:“就是觉得死了也怪可惜的。” 阿大心里诧异,那样一个女人,死了能有什么可惜的? 但听小主母这个意思,是不想让她死了?小主母的意思,自然就是主上的意思,阿大觉得自己真相了,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小主母又道:“可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能就这么点本事,且看吧,不用管她。” 阿大:“……”合着前面的话就是说说而已啊。 “属下明白了。” “哎,那些侍卫如今怎么样了?”曲小白又问了一句。 阿大如实回答道:“已经萎顿到了极点,有几个还生了病。” 曲小白眸色里非但没有一丝怜悯,反而嘴角添了一抹冷笑,“我不喜欢养闲人,他们既然吃我们的喝我们的,那就得替我们做工换取酬劳。阿大,你去问问他们,有没有愿意跟着我们种地的,谁愿意,就给他饭吃,不愿意的,扔去山上自生自灭就是了。” 阿大:“……”他以前以为小主母是个温柔弱小的女子,对不起,他错了。其实细细想想,小主母带着主上走到今天,那可是个男人都办不到的,又哪里和弱小沾半分关系? 这样的小主母,他觉得很好。 阿大心里忽然觉得,这世上,也就只有小主母能配得上主上那样的男子了。 “好,我这就去跟他们说。”阿大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来。 曲小白摆摆手:“去吧,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可不想你们继续在那里浪费自己的才干。” 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个。阿大心里感到欣慰。他也觉得,看守那么一帮玩意儿实在是让人懊恼,按照他的想法,一刀结果了就完了,可主子不下这样的命令,他也就只能自己恼一恼了。 “是,小主母,属下回去就赶紧把事情处理好!”阿大脸上的喜悦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曲小白笑笑:“好了,你去吧。” 阿大走后,珞珞牢骚道:“那些可恶的人,早就该死了!尤其是那个女人,竟然想杀了爷!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敢杀上门来!” 珞珞的话多,都是有分寸的,平时在她面前,话是不少,但在有外人的场合,她说话就很有分寸,所以曲小白也就不太搭理她,淡淡一笑,道:“那要不,我给你一把剑,你去东村里替爷报仇?” 珞珞立刻就噤声了,半晌,才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我被反杀,就没人伺候夫人了。” 曲小白嘲笑了她一声,“你胆小就承认胆小就好了,我又不会笑话你,找什么借口。” “才不是呢。”珞珞瞪着眼睛,小脸儿发红,但也没有就此上曲小白的当,“夫人不要以为对我用激将法我就会去杀了那个女人,我才不会为了个臭女人脏了自己的手。” 曲小白被她逗得发笑,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道:“珞珞,我就喜欢你这个有自知之明的性子。你要记住,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处于什么样的境地,都要保持这份清明,不要做些无谓的牺牲。所谓孤勇,我并不赞成。” 珞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应道:“夫人放心吧,只要夫人好好的,我就得好好的。” 正月的天气,虽然已经回暖,但午后温度降得快,很快就凉了下来,珞珞劝道:“夫人,天冷了,咱们进屋里暖和去吧。” “你把我的狐裘拿过来,我去后院走动走动,看看课上的怎么样了。” 曲小白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刚下地,却听见一道清凌的声音入耳:“他们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会学习的,你又乱动什么?” 曲小白心头一喜,是杨凌的声音,“杨凌!”她回头去瞧,果见杨凌回来了,正步履轻缓地朝她走过来。 但杨凌的后面,还跟了一个人,是苏斯。 苏斯一脸的茫然,茫然中还带着点拘谨,在看到曲小白和她的“躺椅窝儿”之后,茫然拘谨的脸上又浮出点羞赧,忙不着痕迹地把视线避开。 珞珞已经从屋里把狐裘拿了出来,给曲小白搭在身上,曲小白往前迎了几步,温柔地笑着,“夫君,你回来了。苏斯大哥,你也来了。” 苏斯拘谨地朝她点点头:“杨夫人。杨爷说找我有些事,让我过来一趟。” 曲小白点点头:“嗯,的确是有一件重要的事。” 杨凌挽了曲小白的手,把她在躺椅上睡乱的头发理了理,问道:“今天都做什么了?” 曲小白瞟了他一眼:“苏斯大哥在呢,你能不能一会儿再问我这些呀?” “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吗?”杨凌一点都不在意苏斯在身边。 苏斯微微低下了头。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烧窑匠,但知道杨凌不在意他之后,他心里还是有些黯然。 他当初疑心杨凌是挟恩图报,救他是有目的的,但现在看看,杨凌身边那么多的能人,又何须去费力气救他一个烧窑匠? 到底是他小人之心了。 曲小白看杨凌大有如果不回答就不让她进屋的打算,只好如实回答:“到午时才起床,起床之后吃了饭,然后在院子里散了散步,散完步就回来在这里晒暖了。中间阿大回来过一趟,说是容与病得不行了,我让阿大把那边的人都处理了。再然后,你就回来了。” 杨凌听完了点点头,“还算老实。以后少操.些心,专心养身体。” “哦,知道了。”曲小白违心地应了一声。 这是赤裸裸的软禁啊!可是她还不敢控诉!谁让她身体总是不好呢? 说起来,这副身体打从到了她手上,就没好过,她也算是尽心打理了,可还是底子差,太弱了,这能怪她吗? 不能啊。 但既然她承袭了这副皮囊,就得接受现实。 杨凌挽着她进了书房,顺口说了一句:“苏斯,进来吧。” 曲小白瞪了他一眼,但也没办法开口要求他对苏斯口气好一点,毕竟是苏斯惹怒他在先。 “苏斯大哥,进来吧。”她又温和有礼地补充了一句。 苏斯低着头,跟着进了书房。他能说什么?是他小人在先,怨不得杨凌对他冷淡啊。 况且杨凌那样身份的人,又凭什么对他一个烧窑匠好生好气? 进屋之后,杨凌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曲小白指了指椅子,很有礼貌:“苏斯大哥,请坐吧,不要客气。” 苏斯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笔筒里。笔筒里正是他送给她的那套水笔。曲小白看见他的目光正对着水笔,便笑道:“这还是苏斯大哥你送给我的,我一直都没怎么舍得用,不过,这套水笔可是真的好呢。” 苏斯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你喜欢就好。” 杨凌道:“我夫人的确很珍视这套水笔。倒是要多谢你。” 难得杨凌会夸他,苏斯就更拘谨了,“没,没什么,当时夫人待我好,她赠予我美酒,还赠予我一种罕见颜料的配方,我理当回赠的。” 杨凌偏头看向曲小白,“你也忒小气了些,送人怎么能就送那么寒碜的东西呢?” 虽然是责怪的话语,但语气谁都能听得出来有多宠溺。曲小白歪着脑袋道:“可我当时就只能送出那样的东西了,别的我也没有啊。” 苏斯忙欠身道:“对我来说,夫人送的礼物很珍贵。或许对别人来说,那不算什么贵重礼物,但对我一个烧窑匠来说,颜料就好比我的饭碗。夫人是赠予我饭碗的人……”看见杨凌的眸色有些冷厉,苏斯欠起的身子有些尴尬地坐了回去,“那个……我……我不善言辞,如果说错了话,杨爷别责怪。” 杨凌看样子并没有生气,只是语气很淡:“没关系,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杨凌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了一只琉璃碗。 琉璃,在这个世界上还算是很稀罕的东西,这样大的一只琉璃碗,价值不菲。 苏斯不懂杨凌为什么会拿一只琉璃碗给他看,他愣愣地看着杨凌,等着他下一步要说的话。 苏斯少言寡语,但不代表苏斯是笨的,看见杨凌拿琉璃碗出来,他就知道,今天要说的事,可能和这只琉璃碗有关系。 第五百四十七章所谓报恩 果然,杨凌继续道:“这只琉璃碗,你觉得工艺如何?” 苏斯很小心翼翼地道:“我对瓷器很了解,但是对琉璃这种东西,从来没有接触过,不过,这个碗很漂亮。” 杨凌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这回是一个笔洗样的东西,杨凌拿着笔洗,往琉璃碗里一倒,从笔洗里倒出来一些砂子一样的东西。 苏斯眉心微动。 杨凌道:“这个叫做石英砂,是烧制琉璃的原料之一,还有一些原料,只有配制方法,还没有配制出来,今天请你过来,我是想问问,如果让你改行烧琉璃,你愿不愿意?” 杨凌半分没有强求的意思,苏斯相信,如果他拒绝的话,杨凌会立马放他离开的。但苏斯犹豫了。 他的确没有烧制过琉璃,更不知道原来琉璃竟是用这种石英砂烧制出来的,以前他还以为琉璃是天然的东西。可这东西就跟烧瓷器似的,他相信难不倒他。他抬眸看了杨凌一眼。 杨凌正眸色很淡地看着他,没有开口说话。没有什么期待,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表情。苏斯就有些犹疑。 曲小白实在受不住杨凌这大爷的性子了,求人帮忙,哪有这样端着架子的?好,就算不是求,那也不必要端架子嘛。曲小白笑意盈盈开口道:“苏斯大哥,其实这次找你来呢,是想跟你说说琉璃的事。这琉璃碗,还有一个名字,叫玻璃碗,这看似很名贵很好看的东西,其实就跟瓷器是一样的,也没什么玄奥,只要掌握了烧制的方法,就可以大批量地烧制,这种名贵的东西,也就不再名贵,甚至还能够惠及百姓。” 苏斯道:“我愿意为杨爷和杨夫人效犬马之劳,只是,这琉璃毕竟不同于瓷器,我以前也没有接触过,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能烧制得出来。”他又打量了一眼琉璃碗,那只碗的碗口有半尺大,通身净澈,几乎没有半点杂质,这样品质的碗,他还是第一次见,他抿了抿嘴角,道:“这个碗,怕是羌戎那边来的吧?咱们大凉,造不出这等东西。” 曲小白道:“苏斯大哥果然是有见识的。其实这个琉璃碗,并非是烧制出来的,它是天然水晶石雕刻出来的。价值可以说是不菲。不管是羌戎,还是咱们大凉,都没有烧制琉璃的先例,也没有这种工艺,杨凌也是偶然得到了这种工艺,我们请苏斯大哥来,是因为苏斯大哥有烧制瓷器的经验。都是烧制东西,里面总有共通的东西,如果是苏斯大哥来主持这个烧制琉璃器皿的事,我相信,会比我们这些外行来的容易。 当然,如果苏斯大哥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 曲小白话说的很客气。 不知为什么,苏斯心里微微有些黯然。 他一个单身狗,当然不太明白那点黯然来自于何处。 曲小白再不是那个挽着发髻,抱着酒坛在他面前直呼他苏大哥的“木家”小少爷了。她是杨凌的夫人,是他已经高攀不起的尊贵女子,这一生他都将不再有机会和她开怀畅饮,高谈阔论了。 曲小白也没有想那么多。她以前如何敬佩苏斯,如今还是如何敬佩他,除了要顾及一下杨凌的感受,她觉得自己基本上还是以前那个曲小白,没什么变化的。 杨凌听曲小白说完,很正色地道:“虽然小白已经这么说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是个大工程,一旦你选择加入,就必须遵守我的规则,而我的规则,向来是很苛刻的。” 苏斯反倒是没有什么顾虑了,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道:“我的命都是二位给的,就算是现在立刻要了我的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杨爷,你想让我干什么,就尽管安排吧,一切的规则,我都会遵守的。” 曲小白却黑了脸,手里摆弄着琉璃碗里的石英砂,道:“苏斯大哥,如果你是因为报恩要接这个任务,那对不起,我不需要了。” 苏斯就纳闷了:“不管是不是报恩,这……这有什么区别吗?” 曲小白手里依旧在摆弄石英砂,脸色却是很沉:“当然有区别。我们是让你来做事的,不是让你来拼命的,我和杨凌也不需要你的报答,如果你抱着拼命的态度去,是做不好这件事的。” 苏斯心里很是迷茫,他实在搞不懂,报恩怎么了?报恩不对吗?怀着报恩的心做事不行吗? 杨凌瞥了他一眼,若有若无地吸了一口气,道:“行吧,你觉得报恩能让你心里的负担轻些,那你就当成是报恩好了。不过,我要提醒你,烧制玻璃,哦,也就是琉璃,可能会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困难,也可能比烧瓷器的工序更难更复杂,你考虑好了再答复我。” 杨凌心里明白曲小白的想法,但这个世界的人心里的三观,可能和她的世界里的有些区别,他明白对苏斯来说这份恩情不报始终会是心里的一根刺,如果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报答,那他可以给他这个报答的契机。 苏斯道:“不用考虑了,我愿意接下这个任务。” 曲小白心里极其不高兴,但当着苏斯的面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表现在脸上。杨凌怕她生气,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握得挺紧的。 苏斯并没有考虑太多,他还不明白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是一项创新技术,也不知道如果成功了,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流芳百世都不在话下,当然,他虽然考虑到这可能是一项很艰难的工作,但到底难到的什么程度,没有投入进去之前,谁也不知道。 所谓答应,真的就是抱着一股子报恩的心态,为了这份救命之恩,也要一往无前不惧艰险。 杨凌没有再多说什么,看看天色不早,让林虎头去吩咐人套车,送苏斯回去。 这件事算是暂时定了下来,然后就是开始着手建工厂,前期的事情苏斯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杨凌也就没有和他细谈。 苏斯走了之后,曲小白懒懒地瞥了杨凌一眼,拿了狐裘穿在身上就往外走,显然是生气了。 杨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小白……你能不能听我给你解释?” 曲小白想挣开他的手,奈何力气没有他的大,挣了一挣,没有挣得开,杨凌直接把她给打横抱了起来,“我先抱你回咱们屋,回去再说。” 曲小白连反抗都没来得及,杨凌就把她抱出了门,直奔主屋而去。 出了门,冷气袭面而来,曲小白才发现杨凌连氅衣都没有穿,只穿了一件略厚一点的软袍,瞬间她就忘了生气,马上心疼起来,“你怎么连氅衣都不知道穿上?冻坏了怎么办?” 杨凌本来微蹙的眉立刻展了展。 曲小白瞧着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忽然就醒悟过来:“你是不是故意没有穿氅衣,好博我的怜爱?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着急,忘了。”杨凌故意把脸贴到了她的脸上,冰凉的脸颊立刻让她一激灵,刚刚滋生出来的一点怒气就又被怜爱的心给驱散了。 “你快些!冻得染寒了我可不让你进我的屋子上我的床!”语气虽然很厉害,但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话里满满的心疼。 杨凌的嘴角忍不住又挑了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屋里之后,杨凌把曲小白放下,曲小白拉了他直奔炭炉旁边。 天气还没有真正的暖和到不用炭炉的程度,屋里的炭炉还点着,只是炭块比之前减少了很多,只是隐约有点火光而已。 “烤一烤,免得染了寒要传染我。” 杨凌很乖顺,拉了椅子坐在炭炉旁边烤火,顺便也把曲小白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曲小白不大情愿地坐了下来,先开口道:“如果是说苏斯大哥的事,我其实不太想听。” 杨凌缓和了口气,很温和地道:“小白,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我不想和你之间有疙瘩。关于苏斯,还有韩威麟,咱们还是正视一下的好。” “怎么又扯上韩大哥了?” 杨凌用他微凉的手指在头上胡撸了一下,道:“我在草原上救过韩威麟,对他也算是有救命之恩,这件事你知道的不多,所以,你可能感触不是太深,但他和苏斯的问题是一样的。” 曲小白只是知道杨凌救过韩威麟,以前只当是韩威麟过于渲染那份恩情了,却没想到也是救命之恩。 其实说起来,杨凌于很多人都有救命之恩,比如董朗,比如阿大兄弟几个,这么看来,大家其实都是在还他的救命之恩。只是她和苏斯韩威麟走得比较近,所以才对他们的问题感触很深,但对于杨凌来说,这都是已经习以为常的事了。 所以他才对苏斯的报恩心理看得很淡的吗? 显然,曲小白还是没有真正地想明白这件事。 杨凌看着她满是疑惑的脸,道:“当日韩威麟在草原上被狄夷人围杀,数十人差点一起殒命,说起来,我对他的活命之恩,犹胜苏斯,毕竟我是亲手救下了他。韩威麟是条汉子,他一定要报这个恩情,如果我不让他报,在他心里,会永远都是块心病。苏斯的情况就更复杂了一点,他除了惦记着救命之恩,心里又对我多了一份愧疚之心,我若不让他报这个所谓的恩情,你觉得,他能心安吗?” 第五百四十八章最大的动力 曲小白不得不承认,杨凌说的有道理。 杨凌又胡撸了一把曲小白的脑袋,“你呀……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施恩于人理当不求回报的,但是对于受惠的人,他心里怎么想的,你有想过吗?” 曲小白心里想着在她的那个世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种事,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有光泽度了,甚至有很多人,不但没有受人点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自觉,还做那被农夫救了的毒蛇反咬一口,不得不说,两个世界的人的三观还是差了很远的。 杨凌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恶贯满盈的人,也有很多赤子,我相信在你的那个世界里,也是一样的。或者咱们没有能力阻止一个坏人作恶,但挽救一个好人,还是能做得到的。我也不想他们把我们的举手之劳想得天大,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活命之恩,的确就是天大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好在,在我们给他们提供报恩机会的同时,也算给他们提供里一条在乱世里生存下去的路,所以,小白,你也不必太过于敏.感,咱们就当是各取所需吧。” 曲小白抿着嘴角,点了点头,“枉我还读了那么多心理学的书,还不如你想得通透。” 杨凌不由轻笑,“你别忘了,你写的那些手札,在我还没有康复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 曲小白的思绪被他带歪:“你说你的脑子是怎么长得?傻成那样儿了竟然还能看高深的心理学还有医学!” 杨凌有些轻佻地挑了挑眉:“羡慕吧?” “我羡慕个屁!你再牛不也还是我的夫君?”曲小白冲他扬了扬下巴,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杨凌看她想通了,把她往臂弯里拢了拢,道:“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娶到了这么美貌又温柔又贤惠又善良的仙子,你说我是不是连睡觉都能笑醒?” “你跟谁学得这么油嘴滑舌?”曲小白嗔笑着,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杨凌作出一副疼痛状:“哎呀……疼!” 曲小白冲他皱鼻子做鬼脸:“活该!” 杨凌簌簌笑了起来。 话都说开了,晚饭就吃得特别香,曲小白还多喝了一碗补汤,杨凌瞧着高兴,也就跟着多喝了一碗。 补汤喝多了的直接后果就是,晚上有人睡不着了。 曲小白被某人摸东摸西,甚至某人还更无耻地道:“对于孕妇和产妇需要知道的知识,我想向你普及一下。” 曲小白发懵反问:“普及?普及什么?你又不是妇产科的大夫。” 杨凌伏在她身边,脸不红气不喘,手指在她身上戳戳戳,“比如说,关于身体的护理,你可还记得那些数据,女人很容易得一些妇科病,比如乳腺癌,比如宫颈癌,比如……” 曲小白:“……”两眼铮亮,“杨凌,你不要吓唬我。” “你怕什么?你夫君我的医术并不比那小神医董朗差。有我在,保证你一生无病无灾。” 曲小白:“……”明明说的是再正经不过的话,为什么她嗅着有些阴谋的意味? 果然,就听杨凌继续道:“预防乳腺癌的最有效的办法,其实就是按摩。” 曲小白:“……”假装很淡然地吸了口气,“那行吧,就麻烦杨大夫给我按摩一下吧。” 杨凌很欣然:“在下愿意效劳。” 曲小白“悠然”地闭上了眼睛,语气也放得轻缓,但轻缓中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异样:“嗯,伺候好本夫人,本夫人会好好打赏你的。” 想她会羞涩怯场?笑话,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夫人,夫君要伺候夫人,她不好好享受一番岂能算是对得住他的殷勤? 杨凌没想到他的夫人会这般配合,而且是躺平了配合。 会玩儿还是她那个世界的人会玩儿啊。杨凌都不好意思有其它的想法了,规规矩矩很卖力气地给她做了个按摩,顺便又给她肚子里的崽讲了个睡前故事。 曲小白就差让他再下去给崽弹个睡前音乐听了。 杨凌的手法一如既往地好,力度适中,穴位准确,折腾了小一个时辰,曲小白被伺候得全身舒爽,杨凌同她要奖励的时候,她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块银子,郑重递在了杨凌的手上,“乖崽,你今天做得很让本夫人满意,这点碎银子,拿去喝茶。” 杨凌:“……”看着手中那块大概有十两重的银子,从牙缝里逸出一句:“多谢夫人的赏赐。”完全听不出他的欣喜。 曲小白憋着笑,翻了个身,很正色地告知:“杨大夫说的对,护理预防很重要,能不能麻烦杨大夫,以后每天都给我按一按?” 杨凌那点儿不愉快立刻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在她身边躺下,与她面对着面,十分温柔地道:“非常愿意效劳。” 他巴不得呀,又怎么会不愿意。只是……这根本解决不了实质上的问题,他看着曲小白隆起如西瓜一样的腹部,心里扒拉着手指头算计,还有将近三个月才能出生,他还要受三四个月的煎熬,到时候会不会熬坏了……真让人气啊。 气得牙根痒痒。 曲小白浑身舒坦,心满意足地很快就睡着,睡梦中嘴角都带着满足的笑。杨凌借着床尾微弱的夜明珠的光,看着她微笑的样子,那一点点的郁气就随着她的笑容消失无踪。 次日,杨凌去新区,临走的时候嘱咐曲小白不可再拼命去后院上课,曲小白答应了,待他走后,又阳奉阴违地跑去了后院,先是帮大家解决了昨天的遗留的问题,又授了一大节新课,也就到了中午了。 回前院儿吃完了午饭,又去后院和那些学子们讨论建立研发小组的事。 经过了这些天的速学,青年学子们已经掌握了不少的科技知识,接下去,就该开始一边学习,一边学以致用的阶段了。 曲小白看看自己的身体,深刻体会到怀孕的不易,也晓得她不可能领导这个小组,自己就任了名誉组长,组长由孙腾担任,杨凌被她给安了个副组长的名头,虽然他不能常过来,但论资质,他可是比这里面任何人都强的。另外还有一个副组长,叫程安,协助孙腾一起管理小组。 看着这些速成的理工男,想到他们很快就能派上用场,曲小白心里又是一阵高兴。 理工男们也是异常兴奋,当初被寻来的时候,本来说是要做夫子的,却没想到除了做夫子,还能够做研发,这实在新奇又充满了挑战性,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本来都愁着没有平台给他们一展抱负呢,杨凌和曲小白提供的这个平台,简直不能更棒了。 看大家十分踊跃,曲小白干脆就订制了几个小计划,列了几个最急需研发的项目。 因为现在最重要的项目就是采矿冶铁,新区那边也不可能事事都能承担下来,所以,他们这边的小项目,都是和冶铁有关的。 曲小白很大胆,也没有讲究什么循序渐进,直接就让他们研究动力设备。 这让理工男们都很兴奋,但也同时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动力设备啊,那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只在曲小白的描述里听过的东西,真的能造出来吗? 曲小白显得很轻松,“明天开始,你们的课就改在晚上了,白天都去新区,那里有条件给你们做研发,也会全力支持你们。谁能取得技术上的突破,我和爷会给谁一个大大的惊喜的。” 理工男里有一个嘴巴甜能说会道的,立即道:“曲老师,我们可不是为了什么惊喜,对我们来说,能做研发,实现我们的抱负,那就是最大的动力啊!” 曲小白给他们讲课的时候,从来没有避讳一些专用词汇,以致于他们现在都是满口的新词儿了。反正这里是她和杨凌的地盘,现在周围也没有什么细作了,她不怕谁泄露了机密。 就算有一天被人注意到,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拥有了超前多少年的实力,她怕个甚的? 曲小白和理工男们甚至还聊起了理想,聊到兴致高处,甚至还击桌而歌,高歌了一曲。理工男们就算是曾经都有些个过往,烟花巷里听过曲儿什么的,但似曲小白这般美妙的歌声,都还是第一次听到。 那句话怎么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余音绕梁,三月也不绝! 曲小白一天过得可谓精彩,杨凌却比她累得多。 早上走的时候,阿二跟他汇报了一个情况,是关于阿大昨天来找他的情况。阿二一直跟在他身边,知道他没有问曲小白是如何处置杨树屯那些宫里来的人的,但阿二会去住处以后,听阿大说了,今天早上他就把如何处置的话复述了一边给杨凌听,杨凌听后,嘴角浮出一点笑意。 阿二看主子笑了,也不由跟着笑了一下。看来,主子是很赞成小主母这样处置了。 发去种地,亏她想得出来。阿二越想越觉得小主母简直太神奇了。 杨凌到了新区的工厂之后,换了衣裳,便进了冶铁间,亲自下场干活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非生即死的选择 冶铁间这几天在做一个钢铁模型,但因为模型要求的精度比较高,铁水不过关,浇铸出来的模具总是不符合规格,杨凌今天便亲自上阵了。 熔炉里红色的铁水滚滚,整个冶铁间的温度跟夏天差不多了,杨凌身上只穿了一件纯棉的长裤,短褂子,露出象牙白却很健硕的臂膀,臂膀上全是肌肉,看得一众冶铁工都不由眼睛发直。 这样的男人,简直是人间尤物啊! 杨凌却是很淡定地穿过众人,检视了铁水的颜色和状态之后,亲自拿容器舀了铁水,开始往模具里倒铁水。 他健硕的臂膀十分稳,连一滴铁水都没有洒出来,稳稳地倒入模具里,待铁水浇满模具,他拿了铁钳子夹住模具,放入冰水中淬火,滋啦啦一阵白烟,冰水极快地就沸腾了起来,他马上又把模具放入另一槽子冰水中淬,如此几个来回,模具冷了下来,里面的成品基本已经成型。 把成品磕出来之后,杨凌检视一遍,还是有瑕疵,只能命令烧大火再来一次。 如此往复,一个上午的时间他都在做这一件事。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做成功了一个成品。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做成这么一个成品,众人的欢呼激动自不必说,连陈相都说起了拍马屁的话:“还得主上出马,一个上午就搞定了。” 杨凌淡淡笑了笑,接过陈醉递过来的棉巾擦了一把脸上水洗过一般的汗水,问一旁的陈相:“各种数据都已经记下来么?” 陈相手中拿着纸笔,点头:“主上放心吧,都已经记下来了。” “好,就照这个程度做吧。” 杨凌吩咐完了,抬眼瞥了一眼刻漏,见已经是午时了,便又吩咐道:“中午了,大家吃了饭再干吧。” 杨凌没有留下来吃饭,而是骑马去了杨树屯曲家。 曲家的院子里,颂玉站在院子里,看阳光十分好,即便是不穿厚棉衣也不觉得冷了,便进屋里去,对床上脸色苍白的容与道:“大人,外面的日头很好,要不,我们抬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屋里充斥着药味儿和潮气,颂玉其实很不耐地皱着眉头,她心里早已经厌倦了伺候这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女人,而且,在看不到希望的处境之下,她甚至觉得,守在她身边已经没有意义,有好几次,她都想一逃了之,但问题是,她根本就逃不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她逃不出去,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眼里唯一还能看重的人是容与,她才不要管她了。 既然容与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那她就不能看着她死,所以,她还是在尽心喂她吃药,希望她能恢复健康。 容与微微睁开了死气沉沉的眼皮,从开着的门里看见了外面明媚的阳光,动了动嘴唇:“好。” 阳光,是个好东西。她昏昏沉沉地想,能在生命的最后看看这世间美好的阳光,也是好的。 颂玉吩咐梅儿去把金林找了过来。 金林早就已经恢复,那一身的伤,恢复得极好,甚至疤痕都很小,所以,尽管金林被拘在这里,生死难料,但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可见,人在不同的境遇之下,心理也会发生不同的变化,譬如金林,来的时候那般嚣张,到如今却是这样卑微这样容易满足。 金林听了颂玉的要求之后,倒也没有说什么,先把躺椅搬了出来,又把容与给抱出来放到了躺椅上。 容与已经瘦得没有人形,双颊和眼窝都深深凹陷了下去,脸色白得吓人,乍一见阳光,她一双瞳仁不由缩了缩,闭上了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之后,才敢睁开了眼睛。 院子里因为冰雪消融,像是下过了一场大雨,那一大堆的积雪已经化了大半,雪水流得满院子都是,好在院子里的地是青砖地,虽有积水,并不泥泞。 房檐上也像是下雨一样,哗啦啦往下流水。但看檐上积雪的厚度,也就这一两天就能化完了。 容与眯着双眼瞧着天空,天空湛蓝湛蓝的,澄澈得没有一丝儿杂质,只在天边飘着几朵棉花似的白云,偶尔有几只鹰还是雁的大鸟从高空飞过,颇有点边塞的辽阔豪放之意。 容与深吸了一口气,打从心里觉得,活着真好。 可她不知还能活几日。 容与颓丧地想,任命吧。不任命又能如何呢?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被困了这么多的日子,这个院子里除了偶尔能飞进来几只麻雀之外,连个人影子都不见,若不是皇贵妃不想救她,那便是杨凌慕南云把来救她的人都给拦截了。 容与彻底放弃了,如今是能喘一口气儿,就喘一口气儿,若委实没有气儿可喘了,那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颂玉和梅儿也都无精打采地,这些日子的折磨,让两个人的皮肤都失去了光泽,眉眼就更是无光了。 章医女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从门缝儿里瞧着这边的动静,人却没有敢出来。 金林把人搬出来之后,就想要回自己的屋子里去宅着去,还没挪动脚步,大门就响了。 几个人的目光都齐齐朝大门的方向望去,但隔着一个前院的房子,并不能看见是什么人进来了。 细听之,甚至连脚步声都不闻。 几个人都屏气凝神,没有一个出声的,目光都齐齐地看着通往前院儿的路。 很快,一角墨蓝的衣袂先拐过了屋角,然后就看见了长衫,再然后看见了整个人。 长身玉立,便是一个身影,就已经无双。等到脸出现在面前,清冷的、绝世的一张容颜,神祗不如。 是杨凌。 几个人都同时一哆嗦,蠕了蠕嘴唇,却没有一个敢出声的。 现在再看见杨凌,便犹如看见魔鬼一般。一个有着绝世容颜的魔鬼。 杨凌步履缓淡地走到离几个人四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没有急着开口,清冷地眸光把几个人扫了个遍。 倒是容与先开口了:“杨凌,你来,是有什么新花样吗?”她的声音很小,却是粗嘎的,很难听,且因为力气不济,一句话分了好几气才说完。 杨凌唇角浮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花样?我跟你玩儿过花样吗?” 容与:“……”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花样,他都是很直给地把她们这所有人给扣押了。 金林看容与说话太费劲,便代她问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就纯属一个疑问句,并非质问,甚至语气一点力度都没有。 杨凌面无表情地道:“我夫人不想养闲人了,但她昨天吩咐人办这件事的时候,把你们给忘记了,所以,我就顺路来问问,你们这几个闲人,想何去何从。” 说得好听,问问他们想何去何从?他们有决定自己去向的权利吗?不,没有! 但金林脸上并没有动怒,只是自嘲一笑,道:“我们能何去何从?自然是由着你杀剐。” “杀你们我嫌脏了我的手,我也不屑要你们的命,我夫人纯善,也不希望我杀人。她言明,如果你们愿意跟着她种地,靠自己的双手换饭吃,那便留下你们的命,如果你们不愿意,那我就会送你们离开。” “送我们离开?你会有这么好心?”嘴上不相信杨凌的话,但颂玉的眼睛里却迸发出亮光来。 若能离开,若能离开…… 颂玉太渴望离开了,以致于脑子已经被喜悦给冲昏,连最起码的思考能力也不复存在了。 就连金林和梅儿,都掩饰不住眼底的那一丝渴望,几个人里,也唯有将死的容与还存有一丝理智,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颓败的笑容,嘲讽道:“放我们走?或者跟尊夫人去种地?尊夫人还真是爱种地。不过,我们这些宫里出来的,干些伺候人的活计还好,种地么?委实不会。” 颂玉不明白容与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她竟然打算留下来种地吗?就她这个身体,还能种地?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的身体能好起来,她会种地? 当真是笑人。 “不,我不要去种地!我要离开这里!送我走吧!”颂玉当场跪下,在泥水地里不停地磕起了头。 杨凌容色冷淡,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你们呢?都要走吗?” 金林很平静:“我愿意留下来种地。事情办到这个地步,回去也是个死,天大地大,并无我的容身之处。” 这么多日子的囚禁,若是还不能想明白,那这条命也就不用留着了。 种地也好,做什么也好,只要能苟活,那就够了。 梅儿仍然是怯怯懦懦的,很小声:“我……我虽然不会种地,但我愿意学。” 躲在屋里的章医女也跑了出来,跪在地上,“杨校尉,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小的从未有害人之心,请您也放小的离开吧。” 杨凌同样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把目光投向了容与,容与灰颓的目光对上他的,嘴角似乎笑了笑,“我再说一遍,我不会种地,不过,如果你能救我一命,那我愿意任你驱使,若是救不了,我就直接等死。” “我不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为我做事。至于救你,对不住,我没有解药。” “那就给我个痛快吧。”容与凉声说道,那语气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 第五百五十章咸鱼说梦 杨凌冷冷地睨了一眼容与。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蝼蚁。要她的命很简单,但她的这条命在他这里不值什么,委实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我没有解药,你身上的这种毒,也没有解药。不过,我有办法保你五年寿命,五年以后有没有解药解你身上的毒,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杨凌说着,朝她扔了一个瓷瓶过去,“吃了它,待身体养好了,同他们一道种地去吧。” 杨凌说完,转身往外走去,再不看身后的这几人一眼,颂玉和章医女跪行两步,在后面乞求:“杨校尉,我们呢?您不是说要放我们走吗?” 杨凌没有回头,命令阿二道:“把她们送去该去的地方。” 容与一手拿着那小小的瓷瓶,疑惑地看着杨凌的背影,直到杨凌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处,才收回了目光,眸光落处,又看见了被阿二带着往外走的颂玉和章医女,她忽然露出似荒凉似嘲讽又似悲戚的一笑。 “颂玉,走好。”她忽然粗嘎地说了一句。 走好。颂玉的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听着不对,不像是对活人说的。活人不该说一路顺风,一路平安吗? 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容与。容与却已经把目光转向了手中的瓷瓶上,没有再看她一眼。颂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跟阿二离开。 容与低垂着头,打开了瓷瓶,从里面倒出来两丸翠色的药丸,一点也没有迟疑,吞入了腹中。 出了曲家院子,阿二一直朝着山前的路走了过去,颂玉和章医女惊觉,互看了一眼,颂玉道:“阿二公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阿二冷冷道:“没有错,跟我走就对了。” 颂玉立刻站住了脚步,浑身颤栗着往后退,“不,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回京城!我要回京城!” 章医女也跟着害怕起来,颂玉往后一退,她慌地就跟着跑了起来,阿二嘴角逸出一丝冷笑,看着两个人在雪地里疯了一样地跑,并没有急于动手,直到两人跑出去几十步远,阿二忽然手指一弹,两枚石子破空而去,直奔两个女子的腿弯。 “噗通”两声,两个女子同时倒在了地上,腿弯处的疼痛立刻席卷全身,两个人倒地之后,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几乎是一模一样地姿势。 阿二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看也没看两个女子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恐惧,一弯腰,一手拎起一个,继续朝着山前走去。 走了几十步,两个人才反应过来,慌乱地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喊叫,奈何阿二根本就似没听见她们的求饶声咒骂声一般,一向高冷的他今天倒是多说了几句:“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就不能怪爷我心狠手辣了。谁让你们来了不该来的地方了存了不该存的心思呢?记住了,下辈子投胎,切莫存了害人之心。” 任凭两个女子怎么哭诉恳求咒骂,阿二都无动于衷,到了山脚下,阿二施展轻功,踏着已经化了大半的雪飞掠上山,一直掠到山的那一边,又飞掠出去极远的一段路,把两个人往森林里一扔,丝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奔了回程。 留下两个女子在雪地里哭嚎成一团。 杨府。 杨凌回到府中,奶糖飞扑上来,亲昵地咬着杨凌的衣角,杨凌弯腰把它给捞了起来,轻笑一声,“你女主子呢?有没有在家里好好儿休息?” 奶糖伸长了脖子,灰白的眼睛看着后院的方向,嗷呜叫了两声,杨凌就黑了脸,“又去后院儿了?” 奶糖嗷呜。 杨凌直奔后院儿。 后院儿的角门门口,一名小厮看见杨凌正疾步往这走,想要去报信儿,又怕杨凌会责罚,正为难之际,就眼见杨凌已经到了眼前。 小厮机灵,索性就没有动,朝着杨凌一躬身,“爷,您回来了。” 杨凌脚步不停,跨过角门,小厮看他没有责怪自己,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直叹做个放哨的好难。 教学的地方是后院一间独立的厢房,杨凌一进院子,就听见厢房里传出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里面笑得最欢实的,莫过于他的小妻子曲小白了。 听到她的笑声,杨凌暴怒的心情似乎是平缓了一些。 杨凌靠近了厢房,就听见里面传出了曲小白清凌凌的声音:“没有梦想的人生,跟做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有了梦想,咸鱼也可能有翻身的一天嘛!” 呃,这比喻……还真形象。就听屋里的咸鱼们七嘴八舌,纷纷表达他们对于咸鱼的看法,并争着要做翻身的咸鱼,也不知道怎的,就聊到了晒咸鱼上。 曲小白这个手残党还大言不惭滔滔不绝地讲述各种腌制曝晒咸鱼的方法,甚至还讲了晒制过程中发生的物理变化以及化学变化。于是,关于梦想的这场演说,诡异地变成了咸鱼说。 杨凌嘴角抽搐地站在门外,一时都有办法去敲开那道门了。 等里面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杨凌在外面,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是一个眼尖的学子先发现的,偷偷告诉曲小白之后,曲小白立刻就提起了一颗心:卧槽,小庆子这个放哨的不行啊,怎么人来了都不通知一下?莫非是贪玩去了? 回头必要责罚他一顿! 曲小白一边想着,一边狗腿地过来开门,脸上先堆了笑容:“夫君,你回来了?我刚刚过来你就来了,还真是巧呢!先进来。”一把就把杨凌薅了进屋子。 理工男们:嗯???什么情况? 杨凌容色和平时一样浅淡,看不出他的情绪。 理工男们瞧不出他情绪有异,但曲小白却是瞧得出来的,这家伙这是还在闹情绪嫌她又出现在这里呢!连手指尖都是凉凉的,散发着他的怒气! 让他留下来,这帮理工男今天恐怕就要遭殃了,曲小白忙道:“今天累了吧?咱们先回去吧,我也有些累了。” 杨凌:“……”那你把我拉进屋做什么?直接走不行? 杨凌“嗯”了一声,正要往外走,一名不怕死的理工男忽然开口问:“杨爷,您有梦想吗?” 杨凌回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想了一下,并没有急于回答。 理工男们眼睛齐刷刷往他身上看,眼见的期待的小眼神中,也不那么纯粹是期待,还有……还有欣赏。 欣赏美人的欣赏。 曲小白:“……”太不怕死了。 杨凌扫视一圈,才道:“有。” 理工男们很兴奋,曲小白很惊讶。惊讶的是他居然跟他们说有!他不是应该趁机怼他们一顿的吗? “那您的梦想是什么?” 理工男问完,就直勾勾盯着杨凌,等着他的回答。曲小白也仰头看着他,眼眸里和那些理工男一般散发出对他的仰慕和期待。 杨凌:“……”你那个眼神真的好吗?面上却淡然从容:“我的梦想是牵着这个女人的手走完这一生的路,我养家,她给我生娃。”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杨凌说完,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淡,丝毫也没觉得他说的这个梦想有什么问题。 曲小白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当着一众学子的面,她刚跟人家大说特说梦想是一个人活着的意义,结果……脸被打得好疼的感觉。 良久,良久之后,其中一个理工男小心翼翼地道:“杨爷,那您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了呀。用曲老师的话说,您就是人生赢家啊!” 众人:这样的马屁都想得出来,厉害啊。 杨凌挑了挑眉:“人生赢家?嗯,好像是的。” 曲小白觉得再待下去话题不知要驶向何方了,忙道:“好了,今天剩下的时间你们自己自由行动,我先走了。” 拉着杨凌的的手,赶紧撤。 出了后院,曲小白一眼瞄到叫小庆子的小厮贴着墙角站着,头低垂着大气儿也不敢出。曲小白一见这小可怜见的样儿,狠狠瞪了他一眼。 装可怜就不用挨罚了?想多了,小白哥才不是心软的人呢。这笔帐,先记着。 小庆子:…… 一路上,杨凌走得不算快,但一句话都没有说,曲小白感受着那十分明显却又不是太低的低气压,心里忐忑得突突直跳。 “我今天没有让自己太累……”曲小白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抬眼看杨凌沉静的脸跟小白山下的河水一般,冷啊。她不由一激灵。 “嘿嘿,那个,你们那边的进度怎么样啊?现在天气这么好,很快雪就要化完了,就可以上山了。” 杨凌一声不吭。 “我让这些理工男们明天就去新区的厂子里去,他们几个成立一个研发组,研发各种动力设备,你让陈相陈醉给他们开绿灯哈……哦,忘了你不懂绿灯,绿灯就是……” 杨凌偏头睨了她一眼,终于开口打断她的话:“喋喋不休个没完,聒噪死了。” 曲小白:“……”好想问候你全家呀,你说你爹娘怎么就生出来你这么个奇葩呀?这样的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脸上还是堆着笑:“好,我不说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 曲小白果然就不说了,安安静静地走在杨凌一侧。木长廊一侧的溪流里冰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只余了薄薄的一层冰,一冬天都没有流动过的水,欢快地流动着,水声潺潺,愈发衬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沉静。 突然静下来的空气,让杨凌有些微不适,不由看向曲小白:“不是要你一句不说的……”曲小白微微上翘的嘴角眨呀眨的大眼睛一览无余地落入他的眸中,怒气忽然就无奈地烟消云散了。 其实所谓的怒气不过是他对她的心疼,对上她这故作无辜的大眼睛之后,他再多的怒气也就都变成了无奈。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刚刚在心里问候过他全家的曲小白的手,“你还是继续说吧,你不说我更难受。” 曲小白翻了个白眼,一会儿让说一会儿不让说的,大哥您这骚操作是不是太为难自己也太为难人了点? “好了,咱不气了。杨凌,凌哥哥,我发誓我对自己的身体很在意的,我这么懒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些身外事不顾身体呢?我很有数的啦。” 曲小白摇晃着杨凌的胳膊,讨好地说着。杨凌低眉瞄了一眼臂弯里娇俏灵动的女子,有数?她当他是撒撒娇就能哄得了的吗?她当他忘了那些没日没夜抄书学习的日子?她当他忘了……算了,这些事他心里有数,却不愿再在她面前提起。提起来他就控制不住心里的疼楚。 杨凌忽然打横将曲小白抱起来,曲小白被这突然袭击搞得吃了一吓,惊呼一声,慌忙搂住了杨凌的脖子。 “既然你今天的运动量已经足够了,那还是不要再走路了。” 杨凌的声音轻轻浅浅,但似乎还隐着一丝不悦,曲小白把脸颊往他胸膛里贴了贴,用起了她那惯会用又永不过时的撒娇大法:“还是我夫君好。凌哥哥,你累不累?累的话就放我下来,我其实还可以走一走的。” 杨凌吐出两个字:“不累。” “那你多抱我一会儿。”曲小白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杨凌:“……”这算是被套路了吗?不过,抱着她的话,的确是永不知累。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远远看见了都害羞脸红地躲了起来,虽然礼节很重要,但行礼也是要分时候的,比如这种时候,看见了也最好假装没有看见。 争吵?还是为了这些无谓的事情?不,曲小白才不会犯傻,人生大好时光,浪费在那些事情上,不值! “凌锅锅,时间还早,太阳还那么老高,咱们回房去干嘛呀?” 杨凌:“躺着,休息。” “孕妇躺多了不好,我在医书里看见说,要适当地走走,不然生的时候不好生。要不然,咱们还去外面散散步?” 杨凌到底没能挨得住她的软语央求,抱着她直接出了大门。 打铁不是轻快活,杨凌也不是铁人,哪能一点都不觉得累,但再累,只要是曲小白想做的,他都有的是力气陪她去做。 出门之后,他就把曲小白放了下来,两个人沿着河边青石路缓慢地走着。 雪化得很快,外面的积雪才几天时间已经化了大半,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黄褐色的土层,只有一些堆积得厚的地方还没化完,曲小白瞧着,便和杨凌聊起了种地的事。 “照这个程度,都月末是不是雪就都能化完了?” 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专一行,谁能想到,她一个走在时尚前沿的影视歌三栖大明星有一天会兴致盎然地种起地来了? 杨凌也觉得,造化是个神奇的东西。 他也没有种过地,庄稼地里的事,也是不懂,但还是接着曲小白的话道:“嗯,应该是可以化完的,但地里太潮湿,要想耕地,怕是还要等一些日子。” 曲小白兴致很高:“前期准备可以着手了。对了,青君那边的人手准备得怎么样了?” “有三千灾民,原本是都打算逃难去京城寻找生机的,青君已经把人都安置好了,等你这边需要,就跟青君说一声,让他把人带过来。”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人都甄选过了,好吃懒做或手脚不干净品行不端正的,都已经摘出去,有改正希望的,青君也都找了人督改。” “青君做事效率真高。” 话落,忽然就感觉杨凌的目光变得……幽怨。对,就是幽怨,好像在控诉什么。 曲小白站住脚步,把目光瞟向杨凌,“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杨凌的目光又变得若无其事起来,淡淡的就跟这冬末的风似的。 “我觉得你在控诉青君,他做错了什么吗?” 杨凌:“……”小白你的情商和你的智商成反比的吗? 杨大爷如今不但连正比反比都知道,甚至连高数也囫囵学了个差不多,要说后院儿那些是理工男,那他现在都能做那些理工男的老师了。 顿了一瞬,杨凌缓缓开口:“他这个人,明明才二十五岁,活得就跟五十二岁似的,十分无趣,脑子也迂腐,这些年我不在子虚庄,看看他都把手底下的人带成什么样子了?哦,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子虚庄急需整改,我现在得去写计划书了。小白,我们回去吧。” 曲小白:“……青君会心寒的。” “我已经先心寒了。” 曲小白瞪大了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他心寒?他心寒个鬼,有一个青君这样的下属,他上辈子上烧了高香了!,“凌爷,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良心是什么东西?” 杨大爷今天脑子可能抽了。 也可能是到了生理期,大姨夫来了。 曲小白本着关爱智障儿童的一颗善心,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和他折返回家。 辛青君今天回来的也早,刚到门口,就遇到了散步回来的主子夫妇,辛青君停下脚步,含笑打了个招呼:“主上,小主母。” 曲小白替杨凌觉得亏心,笑盈盈地回道:“青君,回来了。” 杨凌那张本来就冷的脸,似乎更冷了些:“回来的正合适,到我书房里来议事。” “那你们去吧,我先回房了。”曲小白向来不爱参与子虚庄的事务。而且照杨凌现在对她的关切程度,他应该更希望她回屋窝着去。 果然,杨凌轻声“嗯”了一声。 珞珞把曲小白迎进了屋去,杨凌和辛青君则去了书房。 离晚饭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曲小白也没有什么事干——不,是有很多事干,但杨凌大爷不允许干!所以,无所事事的曲小白先是弹了一会子琴,然后给自己和珞珞做了个补水面膜,面膜是用真正的蚕丝铺底,取天然芦荟汁精华,里面还加了一点玫瑰精油。 傻度虽不靠谱,但资源还算是挺牛的,各种面膜精华的配制方法它都有,精油萃取的方法它也有。 它连小黄.片都有,还不够牛逼么! 敷完了面膜,洗完了脸,差不多就到了晚饭时间,杨凌还没回来,她顺手拿了件狐狸毛的披肩披在身上,吩咐珞珞把饭菜先拾掇过来,她亲自去请杨凌了。 在门口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阿二,曲小白的声音随着她的人一起进了屋子:“要开饭了,你们要不要吃完饭再谈事?” 杨凌本来脸色清寒严肃,听见说话声,抬头看向曲小白,眼底浮出一抹温柔,“好。” 曲小白进门,才注意到辛青君的脸色很凝重,细看的话,凝重里还有些解不开的疑惑和愁色。 这是谈了什么事情竟然把向来从容有度的辛大管事给搞成了这个样子? 杨凌站起身来,缓淡地道:“晚上你整理一下方案,明天晚上拿给我看。” 辛青君艰难地点点头:“好。” 能有什么事把辛老大难为成这个样子?必然是子虚庄改制的事啊。 这事儿虽然是她倡议的,而且她也知道一旦按她说的去做,会削弱子虚庄的力量,但没办法,杨凌现在做的这件事太过危险,绝对不能让子虚庄带累了他。 大方向势必要改进到配合采矿上来。 不合时宜的人,要尽早清理出去。 想到这里,曲小白对辛青君的那一点点同情就都收了起来。 手腕该硬的时候就得硬,不然会落个害人害己的下场。 从书房出来,辛青君回他自己的屋子,杨凌和曲小白并肩往主屋走,像是约好了一般的心照不宣,两个人都没有提那些事情。 晚饭吃过之后,曲小白早早上.床睡了,杨凌讲完了睡前小故事,看曲小白已经睡熟,轻手轻脚下床,仍旧去了书房。 杨凌走后不多时,曲小白缓缓掀开了眼皮。 早早装睡,不过是为了给杨凌多些时间罢了,他那么多的事要做,还要抽出时间来陪她,自己的男人自己不心疼谁心疼? 睡不着,她调出视频来看,选的是一个农事视频,种子的培育。 以前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又不能把这个视频给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农看,她只能是生记硬背下来,再转述给赵元那些人听。 第五百五十二章是全能凌啊 如今视频的时长已经升级到了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了,这么长的时长,可以学习到很多东西。 看完了一段视频,她悄悄下床,搬了小炕桌到床上,拿了纸笔,把床尾莲花盏中那枚夜明珠拿到了桌子上,提笔把视频中重要的内容给抄录了下来。 等抄录完了,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杨凌还没有回来,她把小炕桌拿回了原位,把手札收拾好了放到了书桌上,又等了片刻,刻漏指向亥时了,杨凌依然没有回来。 她起身穿好了衣服,裹了披风出门,却是去了厨房。 厨房亮着一盏小灯,所有的食材都已经收拾了起来,借着细微的灯光,只看见哪哪都收拾得铮亮。 曲小白按着眉心发愁,她是想给杨凌做点宵夜,可这手艺……她想起病中杨凌嫌弃她做饭难吃,那个才是杨凌的真实想法吧? 她是可以囫囵把饭做熟,可问题是,太为难杨凌的胃了。 愁了一会儿,她开始翻找食材,想看看有没有剩饭剩菜之类的,不会做,热一热总可以了吧? 在橱柜里扒拉了半天,终于找出来一碗剩汤,几个烧饼,虽然少了点,但杨凌饭量不大,应该可以了。 灶里的火没有灭,用煤块压着呢,曲小白这个身量已经不太好弯腰,只能缓缓半蹲下去,用炉钩子松了松煤块,然后拉了几下风箱。 也不知道是谁把一个瓷盆子放在了风箱上,曲小白没有看见,这一拉,瓷盆就掉了下来,“乒啪”,碎了。 曲小白吓了一跳,一下子呆住,愣了半天神儿才想起来要收拾,手刚一落到碎瓷片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就落在了她手上。 曲小白一怔,心里大呼完蛋,被发现了! “我……我就是饿了,想……想来看看有什么吃的。”她赶紧解释,平时撒个谎什么的挺溜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天晚上嘴巴忽然就变笨了,说话磕磕巴巴不说,耳根子都还发烫了,心里也忐忑得不行。 能怪谁?还不是怪杨凌平日太宝贵着她,恨不能把她供起来养着!害得她都不敢说是来给他做宵夜的! 杨凌什么也没说,先把她给扶了起来,“身上没伤到吧?” 他声音温柔,听不出情绪有异样,诺大的厨房,显得小灯的光很微弱,杨凌的脸藏在背光处,曲小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听起来,他好像没有生气…… 曲小白摇摇头:“没有,我没事。” “站着别动,等我片刻。” 杨凌说着,去拿了笤帚和铁簸箕来,利落地把碎瓷片都收拾了,曲小白一直怔怔地看着,也不敢言语。 就算是在收拾垃圾,他的动作也无比优雅好看,颀长的身姿好看得不得了。 曲小白的忐忑渐渐消退,心里只觉暖暖的,柔柔的。 嘴角不由逸出一点笑容。 杨凌收拾完了地上的垃圾,把笤帚簸箕放回原处,走到曲小白面前,温柔地道:“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啊?哦…”曲小白怔忡片刻,才省过来他说了什么,磕磕巴巴道:“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本来是她想做饭给他吃啊,现在怎么变成他要做饭给她吃了? 她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了。 杨凌心里却是说不清什么滋味。 他清楚地记得,他病中的时候,傻逼地嫌弃她做的饭不好吃,把她做的饭都给糟蹋了。她很伤心,也很自责,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饭给他吃,就连那个时候做甜品,她也只是陪他玩而已。 她说是自己饿了,可他又不是真的傻子,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要做宵夜给他吃? 杨凌一边去橱柜里收拾食材,一边压抑着心里也不知道是酸楚还是甜蜜的滋味,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但他到底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做不到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食材都搬到案板上,他才看见案板上的一碗剩汤和几个烧饼,曲小白很局促,“那个……我不会做别的,就想着凑合凑合。我……” 杨凌似乎是僵了那么一下,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一回身,嘴唇堵住了曲小白接下来要说的话。 曲小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懵了一瞬,但很快就融化在他温柔的霸道里。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他的情绪透过唇吻一股脑地涌向自己,似有千军万马过境,汹涌澎湃,甚至有些凌乱。 虽然不知他为什么会忽然这样,但曲小白却深知他内心一直都比别的人细腻、敏.感,她轻轻抱住了他的腰身,极温柔地、一点一点回应他的吻,安抚他的情绪。 杨凌的吻从一开始的霸道凌乱,渐渐温和从容下来,但血液的温度也随之攀升起来,不知不觉,就忘情了。 曲小白心跟着突突跳得极不规律,最近因为月份大了,心率本来就不稳的她,感觉快要窒息,忙慌乱地制止了杨凌,“杨凌,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杨凌略自责地挪开了嘴唇,额头抵在曲小白耳边,轻声道:“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曲小白懵逼地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杨凌今晚上为什么会这样,想到最后,觉得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不明白也不会影响什么,抿了抿被杨凌吻得红肿的嘴唇,说道:“很晚了,咱们煮宵夜吃吧,吃完好睡觉。” “嗯,煮面给你吃好不好?” 曲小白瞪大了眼睛:“会不会太麻烦啊?还要现和面擀面。”她主要是想做点宵夜给他吃,如果还要麻烦他自己费劲,那这个宵夜就完全没意思了喂。 “不麻烦,我找到了一块剩的面,可以做刀削面。你找个凳子坐会儿,一会儿就好。” 曲小白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会做饭也就罢了,她竟然进了厨房连食材都找不到在哪里,这就有点让人笑话了。 笑话也没办法,谁让她在这方面低能呢? 曲小白乖乖地在椅子上坐下,等着杨凌给她做刀削面。 杨凌先去点了一盏更亮一些的灯,然后从刚才拿过来的食材里找了一些青菜出来,切好了,然后把身上的袍襟撩起来,卷了卷,掖在腰带里,矮身去把火点着了,刷锅、放油、炝锅、放青菜、添高汤,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漂亮至极,香气弥漫开来,还没有煮面,就已经让人食欲大振了。 曲小白看得眼花缭乱无地自容艳羡不已,心里直叹杨凌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妖孽沾染上烟火气之后,更妖孽了。 很快水开了,杨凌一手拿面一手拿菜刀,把面往锅里削。他削面的动作不似厨子那般手法精巧,倒像是从剑招里演化而来,凌厉且迅速,看似没什么章法,面片似飞雪一般,在锅的上面成阵飘落,曲小白瞠目结舌,只几个眨眼的工夫,一块面已经尽数落入锅中,待锅开了,杨凌又磕了两个鸡蛋在勺子里,搅了几下倒入锅中,又加了些盐巴调味,直到面片盛入碗中,曲小白还没有从瞠目结舌中醒过神来。 杨凌拖了张桌子过来,又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笑着弹了一下还在发呆的曲小白的脑门儿:“吃吧。” 曲小白本来并不饿,但在目睹了杨凌犹如艺术一般的做饭过程以及闻到了刀削面迷人的香气之后,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提示她:我饿了,很饿很饿。 绿的菜黄的蛋白的面,光看颜色就让人食欲大盛了,而碗里的面片长短宽窄都均匀得可怕,这刀法都可以称神了吧? 曲小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不吝赞美:“太香了。夫君你这手艺绝了。” 杨凌递了筷子给她,“尝尝味道。” 尽管肚子表示它很饿,但曲小白也没敢狼吞虎咽,夹起一根面片放进嘴里,小小地咬了一口,咀嚼,吞咽。 面片滑溜溜的,有蛋的香气和青菜的鲜味,好吃得她想哭,吞完了第一根面片,她吸了吸鼻子,“是幸福的味道。” 杨凌陪她慢慢吃着。他知道这个时间段,她是从来不吃东西的,她那个小鸟胃,吃多一点东西都会难受,也不全是因为想要保持体形。 “嗯,我幸福着你的幸福。” 曲小白抿着嘴笑了笑。她是真的觉得幸福都满得要溢出来了。 杨凌说的是歌词,她唱给过他听的《牵手》。下雪那天她和他手牵手走着,她给他诵完了那首诗之后,便又有感而发地唱了那首很动听很动听的《牵手》。 吃完了碗里的面,曲小白道:“已经这么晚了,你手上的事明天再做,现在跟我回房睡觉好不好?” 虽然是商量的话,但语气却不是商量,那就是强制执行的命令。 杨凌从善如流地答好,把碗筷收拾到盆子里,灭了大灯,挽了曲小白的手往外走。 手交到杨凌手上,曲小白脑子里再次浮现《牵手》的歌词,那样美而暖的唱词,就像是为她和杨凌量身定制的,她就给一路唱了回去。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地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她唱的很小声,但完完全全是由心而唱,杨凌静静地听着,心里想,就这样牵着手走下去,哪怕一生都不停下来,一直走到地老天荒去也好。 但这不可能。不可能的事情想想也就罢了。 可即便不能这样走到地老天荒,他也会牵着她的手走完这一生的路。杨凌如墨眸底蕴藏了一抹坚定,细看之,却又是从容。 次日,是曲小白要去女子学院教学的日子。杨凌推迟了自己的事情,亲自把她送到了女子学院,并叮嘱她只能讲一上午的课,他会来接她一起吃午饭。 第五百五十三章整改子虚庄 曲小白在珞珞的陪伴下进了临时改建的女子学院,阿五和阿三则隐入暗处保护着,毕竟是女子学院,男人不好擅入。规则就是规则,既然来了这个世界,那这个世界的规则还是要遵循的,至少,在她没能力去撼动前,要遵循。 吴锦和另外两个女先生迎了出来,在学院门口把曲小白给迎了进去。 时间挺紧,曲小白没有太多时间跟吴锦几个人闲聊,说着话就直接去了课堂。 第一节课教的是稍微大一点的女孩子,大约都在十岁左右,这些女孩子大半是从去年就入学的,已经接受了小半年的教学,有了一定的底子,曲小白教了她们一些写算的技巧,顺便又普及了一些科学入门知识,并没有讲太深奥的东西,饶是如此,大家听得也都很震撼。 吴锦和几个没有课的女先生都搬了板凳坐在了课堂上,听曲小白讲学。 曲小白很会调动气氛,讲的内容也是深入浅出十分好懂,在场的几位先生都听得打从心底里赞叹,这种授课方法,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第二节课是给小一点的孩子上的,第三节面对的则都是正在开蒙中的更小的孩子。刚刚启蒙的孩子,连字都识的不多,更不要说去理解一些这个世界从不曾接触过的道理了。 但也正因为刚刚启蒙,所以更容易接受一些新事物。 曲小白给这些刚启蒙的孩子上了两堂科学启蒙课。 寓教于乐的教学方式让这些孩子在快乐中接触到了新世界的大门,看着一张张渴求更多知识的小脸儿,曲小白由衷觉得,无论在哪一个世界,孩子,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求知欲,一样的纯真活泼。 开始的曲小白,并没有想过办学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她不过是见不得身边的这些孩子因为战乱连书都念不了,更是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冻死饿死的比比皆是,被发卖为奴的也大有人在,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样的意义,让她莫名严肃起来,挺直了腰杆,坚定了信念。 曲小白如今的身体到底不能太过操.劳,三堂大课上下来,她不但腰酸腿疼得厉害,甚至整张脸都成了惨白色,吴锦和程焕英吓坏了,忙扶她到学院老师的宿舍里,程焕英倒了一杯红糖姜茶端给她,慌乱地问要不要找大夫来。 曲小白反过来安抚她不要紧的,又让珞珞帮自己按了一回腰腿,等到杨凌过来接她的时候,她身子虽不那么难受了,但脸色却还是白的,无奈之下,只得让珞珞从随身的挎包里把胭脂水粉找了出来,打了点粉底,又用腮红遮盖了一下,看上去没那么白了,才步履缓慢地去大门口与杨凌会合。 杨凌只看了她一眼,便蹙起了眉。无疑,他是看出来了她脸上的胭脂纯属就是为了遮掩。 杨凌没说什么,默默打横抱起了她,把她抱到车上,放平在专为她打造的可当成床的宽凳子上,他顺势往凳子沿上一坐,把她的头搁在了自己的腿上。 顺手把她的手拿过去,把起了脉。 曲小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低气压,不敢多说什么,看他把完了脉,暗暗观察他的脸色,见他脸色没有更难看一些,晓得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可要消除他心里的郁闷,大概一个没有什么大碍是不够的。 她伸出手,反握住了杨凌给她把脉的手,拨弄他手指,忽然就发现,他掌心里不似往日那般摸起来舒服,有些薄茧,挺扎手的。 她侧过身躺着,仰起脸来看他:“你这是亲自去车间干活了?” 杨凌本来还在气头上,正想着要怎么劝她不要再来上课了,她这么一问,他顺口道:“我是男人,手上有点茧子也没什么。” “可我会心疼啊。”她拉着他的手,搁在嘴唇上,亲了亲他的手心,又亲了亲手心里的薄茧。 温软的嘴唇弄得他手心痒痒的,杨凌后背一僵,坐得笔直,也不知道是小妻子这撩人的手段又精进了,还是他一天比一天不禁撩了,反正她亲亲他的手心,他就觉得身上的血液都沸腾了一般。 心里只觉火烧火燎的。 “这有什么好心疼的?我一个大男人,还需要护肤么?” 杨凌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男人怎么了?男人也需要护肤的呀。你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的,我瞧着也有食欲嘛!” 听听,有这么撩人的吗?说得他跟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子似的了。 “嗯?你确定要个白白嫩嫩的我?而不是……”杨凌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直接握了她的小爪子,放进了自己衣服里,让她的掌心触碰到自己那紧致硬朗的腹肌,这才把话说完:“健硕的我?” 他觉得,有必要给小妻子演示一下撩人的正确打开方式。 虽然他小妻子勾勾手指就能撩得他不要不要的,但他总得有点更高的追求不是? 气头上的杨凌,就这样被他的小妻子撩得忘了气什么了。 曲小白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特么的能不能不要这么撩啊,她一个孕妇,肚子都大得跟西瓜似的了,被撩得这么热可怎么办啊?啊?啊! 曲小白的手被杨凌掌控着,摸完了腹肌就往腰上带去,腰部紧致得连一点赘肉都没有,咳咳,曲小白觉得嘴巴更干燥了。 又抿了抿嘴唇。 杨凌还在等着她的答案,她相信如果她再不回答,他还不定带着她的手去哪游走呢。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我更喜欢健壮如牛的你行不行?” 杨凌:“……健壮就够了,如牛实不必,牛不适合比喻我。” “嗯嗯,你不是如牛,你是人中龙凤,如龙。”曲小白话出口,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龙只能用来形容上边那位,她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说不定给扣个谋逆的帽子呢! 杨凌却是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妥一般,握着她的手继续在自己身上游走,“这还差不多。” 他都不在意,曲小白就更不在意了。轻轻“嗯”了一声,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换成双手环抱他腰.身的姿势,往他身上贴了贴,到底是撑不住了,玩笑了几句之后,就软软地道:“我歇会儿。” 杨凌心里纵有千万个不愿,此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把她搂紧了,闲着的那只手顺便给她松了松筋骨。 回到府里的时候,曲小白已经浑身舒坦,半点疲惫都感觉不出来了。 “你手法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快给我按睡着了。” 杨凌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挽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温声道:“吃完饭泡个热水澡,下午多睡会儿。不要再到处去了。” 纵使杨凌不这么说,曲小白也是不想动弹了,身体不允许不说,她也得为腹中孩子着想。 “嗯。” 杨凌嘴角浮出一抹笑容,手在她头顶胡撸.了一把,“以后就要这么乖。” 曲小白:“……”最近杨大爷似乎喜欢上了胡撸.她的头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爱好。 午饭照例是按照杨凌开的药膳方子做的,曲小白吃的挺多,杨凌看她吃饭就觉得愉悦。 午后,曲小白由杨凌陪着洗了个热水澡,浑身舒坦无比地歪去床.上睡觉了,杨凌则去了书房。 辛青君提前了一刻钟在书房里等着他,手中拿了挺厚的一本册子,细看他的脸,还能见到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眼眸里也有淡淡的倦意。显然是熬夜了。 杨凌进来,直接把他手上的册子拿了过去,翻开细细看了一遍,脸色渐渐黯沉,“青君,你是不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辛青君微微低着头,一改往日从容作派,很为难地道:“主上,我不是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是想,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您这样一来,子虚庄将会流失大量的人。” 杨凌黯沉的眸底透着不耐,“我昨晚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你照做就是,如果你不想做,那我就换别人做。” 杨凌把册子扔还给辛青君,起身径直离开了书房。辛青君握着册子,看着杨凌几乎是摔门而去,他心里咯噔一下。 主子这次怕是铁了心要整改子虚庄了。 其实整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主上要求整改的方向……辛青君不确定一旦把模式改成主子说的那样子虚庄会不会就散架了。 杨凌给出的方向,其实就是很接近现代连锁经营模式。 子虚庄现在主要经营范围包括了粮店、马行、酒楼、布庄等,按杨凌的要求,每个地方只留一家子虚庄的店,把当地子虚庄所有店面整合在一起,融合成一个多种经营的店面,留一个总负责人,下设各个门类的负责人,部门负责人归总负责人管理调派。将一些冷门的类别取缔,不再经营。 这样一来,会有大量人员闲置下来。 闲置下来的人,杨凌开出了很高的遣散费,算是对这些年来那些为子虚庄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人的补偿。 第五百五十四章多谢夫人赏 辛青君这些年经营子虚庄,也知道有不少的仓鼠蠹虫夹杂在子虚庄里,但总的来说,这些人也是功大于过的,一朝都遣散,他就怕那些人一怒之下会不利于子虚庄。 而且……他担心没有那么多的人能够胜任各地总负责人之职。而杨凌昨晚说的很干脆,找不到能领这一职务的人,那就撤销整个地区的店面,不再继续该地的经营。 这样大的动作,只怕会引起许多大.麻烦。辛青君担心,整改不成功,那就是覆灭。 昨晚回去之后,他彻夜未眠,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尽量做到少撤人,免得引起人心惶惶,会动摇了子虚庄的根本。 他根本就没有领悟到杨凌真正的意图。 杨凌,当朝皇子,身份一旦暴露,迎接他的将必然是血雨腥风。而他接下来要做的采矿冶铁,势必也会让朝中很多人眼红。 意即,他未来会面对很多强劲对手。而子虚庄现在散乱的经营模式,将会成为他最大的掣肘,成为那些人击破他防守的死穴。 子虚庄整改势在必行,割除那些会成为他掣肘的弱点,尽量在暴风雨来之前让自己让子虚庄变得无懈可击,这才是重点。 辛青君矮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迟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凌回到卧房,曲小白还在酣睡中,他在床沿坐了下来,瞧着她的睡颜发了一会子呆,良久,她还是没有醒过来,杨凌吐了一口浊气,唤了阿二一声,吩咐他去镇上学院请杨春过来一趟。 诚然,他亲自去处理这件事的话会好一点,但曲小白还有两个月就要分娩,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曲小白的。 说他儿女情长也好,说他没有男子气概也罢,在他这里,曲小白重过一切。 半个时辰之后,杨春来到杨府,阿二把他带到了外间,杨凌从卧房走到外间,杨春跟他打招呼:“凌哥,你找我?” “坐。”杨凌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杨春离得书桌近,矮身坐下了,杨凌则是迈着轻缓的步伐,走到杨春对面坐了下来。 “最近一直在学院教书吗?”坐下来之后,杨凌清淡开口。 杨春只是临时客串一下夫子,曲小白那边也没有强求他,去或者不去,都是他自己说了算,这些日子杨凌一直忙采矿的事,也就没有留意杨春的事。 他是真的不知道杨春是不是还在书院。 杨春点了点头,“嫂子说,现在不急南下,先把已经开起来的那些店铺经营好,不急于扩张,所以,我还能在书院待些时间。”顿了顿,他心平气和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杨凌找他,他还是挺意外的。 照杨凌那妒性,应该很不愿意见到他才对吧? 杨凌神色淡淡的,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想请你帮个忙。” 杨春很意外,“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忙?”他只是疑惑,并不是拒绝的语气。 他说不上怕杨凌,但在杨凌面前也绝对不敢太造次。 “是子虚庄的事。” 杨春就更意外了。子虚庄的事找他做什么?他那里有的是能人啊。 杨凌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掀了掀眼皮,依旧淡声:“这件事本来该我亲自去做,但我走不开,所以才来拜托你。” 杨春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走不开。虽然心里的滋味不好受,但就冲他对曲小白的这份心意……冲这份心意杨春心底里就更难受了,可还是不能拒绝。 杨春微微低垂着眉眼,不敢让杨凌看见他的眼眸里的情绪,“你先说说看,需要我做什么。如果能做,我自然会做的。” 不知为什么,杨凌掀眼皮扫了屏风后的里屋。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应该是曲小白还没醒过来,他嘴角不由上翘了一丢丢弧度。 淡的不仔细看几乎就看不出来。 杨春却是看见了的。 杨凌收回视线,大略地把子虚庄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叙述简洁,但很精确,最后,表达了他的意愿:“青君不适合做这件事,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去主持一下,让青君从旁协助你。” 杨春听完之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是个很有挑战精神的青年,最喜欢做这种有挑战性的事,可是,涉及到子虚庄……他犹豫,和杨凌无关也有关。 他并不是不愿意给杨凌做事,他只是怕一旦做不好会坑了杨凌。 辛青君的做事能力有得挑吗?没有。如果他愿意做,那肯定是比他杨春要强的,可他不愿意,这是为什么? 要不就是他自觉能力不够完不成,要不就是,连他都不同意这个决策。 前者是不太可能的。因为依据他对辛青君的了解,即便做不到, 也会尽力去做的。他一向就是这样给杨凌做事的,忠得不能更忠了。 那就只能是后者。 连辛青君都不同意,这件事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杨凌也不催促杨春,杨春思考的工夫里,他去抱了一摞卷宗出来批阅,甚至都没有再看杨春一眼。 杨春想了很久,甚至某一个瞬间里,他还若无痕迹地瞄了一眼里屋。 杨凌病愈以后,屋子的格局没有做过改动,卧房和客厅之间只加了一道屏风,横竖这间小客厅不常待客,杨凌和曲小白都觉得没不要去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去改造。 杨春知道曲小白在里间睡着。 他往里屋看,并非因为他是登徒子,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子虚庄的改革方案,一定有曲小白的手笔。 这像极了她的风格。 不,不是像极了,这压根儿就是她的风格。 几乎就是在那一刹那,杨春脱口而出:“好,我可以帮你。” 话是脱口而出了,脑子其实没跟得上,等话音落地,杨春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杨凌很少在这个屋子里招待人的,顶多是去书房,或者偏厅,更多的时候,是在西南角上那间大花厅里。为什么今天破例让他来这里? 杨春开始还没太在意,但现在明白了。因为曲小白。 杨凌这是早已经算到了一切,他会拒绝什么,他又在意什么,他都料到了。 身处这间屋子,他自然会想到曲小白,想到曲小白,自然就会联想到策划是曲小白出的,既然是曲小白的主意,那他就拒绝无能…… 还真是好算计! 杨春的嘴角逸出一抹冷笑,连眼底都添了冷意。 杨凌不经意抬头,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你是不是想多了?”杨凌语气清冷,“我没你想的那么阴险,这个世界上,我谁都可能利用,但是我妻子除外。” 杨春反唇相讥:“你说的多想,是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不等杨凌说话,他又继续道:“你心里若不是那样想过,又怎么知道我想了什么?” 杨凌:“……”他这是败了吗?被面前这个书生给干得哑口无言了? 杨春站起身来,悠悠说了一句:“我去找辛青君了。” 走到门口,杨春忽又停下脚步,转回头来,嘴角一挑,“对了,我答应帮你,不是因为嫂子。” 一句话悠悠讲完,杨春不紧不慢地晃走了。 杨凌坐在椅子上,眸光黝黑,咬了咬牙,不够泄愤,又咬了咬。 什么叫不是为了嫂子?他有说他是为了小白吗?他此地无银地告诉他这句是什么意思? 欠揍,太欠揍了! 曲小白午睡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晃出了卧房,一眼看见杨凌坐在书桌前,脸黑得锅底似的,不由疑惑:“你怎么了?好像谁欠了你八百吊钱一样。” 杨凌眼睁睁看着曲小白又打了个哈欠,转身去了梳妆台前,拉开了匣子,摸索出一只毛绒绒的手包,朝他走过来。 肚子已经很大,因为她瘦,活像衣服下面揣了个西瓜,走路的姿势也很搞笑。 杨凌还在愣愣地瞧着她。 她从手包里摸出了一块银子,拉过他的手来,把银子拍在了他手里,“呶,不要再黑脸了,我给你银子。” 杨凌垂眸瞧着躺在手心里的银子,嘴里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好像听见了咬牙的声音……是嫌少吗?呶,再给你一块银子,这个足有五两了,不少了。” 杨凌:“……” 手心里的两块银子并排躺着,有点凉,还挺沉的。 杨凌的思绪忽然就回到刚从杨兴茂家里出来那一刻。 他和她都是身无分文,甚至连口吃的都是她付出了血的代价抢来的,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娇娇女,不知道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让自己穿上铠甲拿起刀枪去拼去争,即便后来他发现了她的秘密,也还是不知道她的曾经。 直到那个梦境的出现。他才知道,原来她从小到大都是个被宠爱的公主,半点苦都没吃过。可温室小花朵一样的她,跟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却从未抱怨过一句。 想到这里,杨凌心里那点因为杨春而造成的不快被一股酸疼和温暖给取代了。 酸疼,温暖,这滋味真是复杂。 杨凌嘴角翘了翘,手掌一握,把银子给揣进了兜里,“多谢夫人赏。” 第五百五十五章他答应了 杨凌心里的那点郁闷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心尖上避之不及的钝疼和温暖。 压下心中的种种,他跟曲小白说了杨春的事:“杨春近期没有出门的打算,我借他一用。” 曲小白立刻想到了是子虚庄改制的事,想了想,道:“杨春倒是个好人选。你征求过他的意见了?” “嗯。” 曲小白想起他刚才脸色不太好,以为是和杨春谈得不太顺,便问道:“他没同意吗?要不要我跟他说说?” 杨凌心说,防他还来不及呢,我又怎么可能送羊入虎口?忙拒绝:“不用了,我已经和他说妥了。” 曲小白歪着脑袋打量他一阵,一脸的不相信。说妥了?说妥了怎么还会脸黑如锅底?是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不想让她知道?还是怕她操.心? 曲小白想了种种可能,就是没想过他是在防火防盗防情敌。她心里甚至还想着等找个机会跟杨春说一说,毕竟,自己的男人,她不帮他谁帮他?她不帮他帮谁? 还挺绕。 虽然有了杨春这个得力帮手,杨凌还是不太放心,就又去书桌前提笔写了一份策划案,写完了,让阿二送去给杨春和辛青君。 他不太想见杨春,不想和他面对面商讨,这才写策划案的。曲小白哪里知道是这个原因,她听见策划案是交给杨春和辛青君的,便想着原来杨凌真的说服了杨春,这倒是不用她再费心了。她挺高兴的。 杨凌写策划案的时间里,曲小白洗漱了一番,杨凌在面前她也不敢抄书,更不敢做别的工作,最后无所事事的她就又给自己敷了个面膜。 策划案送走之后,杨凌走到她身边,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她敷着的蜂蜜牛奶面膜,有些不敢置信:“这玩意儿敷脸上能好受吗?” “你要不要试试啊?敷的时候是有点不好受,不过对皮肤好啊,不然你以为我的好皮肤是怎么来的?” 说到好皮肤,杨凌发现,曲小白的五官虽然没有那么出众,但皮肤却是又白又嫩的,跟水豆腐似的,而且现在的皮肤状态,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 这个以前,指的是原主时期。 打从曲小白用了这副皮囊之后,皮肤是越来越好了。 曲小白对于护肤这件事,可谓是非常上心了,自从解决了温饱之后,就把许多精力都放在了护肤上,尤其是在遇到董朗以后,让董朗帮她鼓捣出来了多种洗脸皂、护肤精油、护肤霜等等。 董朗这个小神医,最近的精力竟然都用在了研究护肤品上,他已经找主子杨凌抗议过很多次,但杨凌赏他的最多的话就是:不想干滚蛋! 他能滚去哪里?他们就欺负他没有家……小神医心里苦啊。 小神医心里如何苦杨凌才不惦记,他惦记的只有他家曲小白。 眼看着小妻子的皮肤越来越细腻越来越白皙,就跟刚剥了壳的熟鸡蛋似的,他光是看看就心旌摇曳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人别的事? 小妻子越来越漂亮,他也不能落后才好配得上她。所以,当曲小白开玩笑似的发出邀请的时候,杨凌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答应了! 曲小白意外啊。她就是闲得蛋疼随口问问,他答应那么快做什么? 他那张脸需要做面膜吗?他想干嘛?变得更好看然后去勾引人吗? 简直丧心病狂啊! 曲小白状若无意地端起了装精华液的瓷瓶子,看了一眼,手状若无意地一滑,“啪”,瓷瓶落地,精华洒了一地,“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的,这……没有精华了,下次吧。” 杨凌眼睁睁看着她的手假装无意地打开,瓶子落地,这个无意在他眼中不要太故意,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的他,明明可以接住,但没有去接,任由瓶子摔碎了。 “下次记得叫我。”杨凌顺着她的话道。 曲小白内心略崩:不,你不需要。你再好看下去,我的压力会更大。 杨凌长得好看,好看到绝世倾城的好看,她能嫁给这么好看的人简直不能更开心了。但她也有压力的好伐,她一个视颜值为生命的演艺界大角儿,一不小心就从绝高颜值跌落到了颜值低谷,这已经够让人糟心的了,她和杨凌出门,外面陌生路人指指点点说她癞蛤蟆吃了天鹅肉的可不在少数。 怎么形容她在颜值这方面的感受呢? 用一句挺烂大街的话就是:痛并快乐着。 杨凌看她眸光闪烁久久不搭话,眉梢微微一挑,这是……不太高兴了吗? 杨凌赶紧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他似乎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说什么过分的话吧?因为杨春? 不至于吧,他也没对杨春做什么。 仔细回想一下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高兴的……好像是从他说跟她一起做面膜开始吧? 明明是她做出的邀请,他顺着她才委屈自己答应她把那黏糊糊的东西往脸上糊的,不然,就他这颜值,需要做那玩意儿吗? 难道是因为他答应得很勉强,没达到她的预期? 不得不说,杨大爷已经无限接近正确答案,然后在正确答案的旁边绕了一个圈,再然后,背离正确答案,呼啸而去,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再回头。 “记得下次一定要叫我,男人也是需要美一美的,这样你带我出去才有排面。” 曲小白:“……”你大.爷的排面,我的排面已经够了!我需要的是面子,女人的面子你懂不懂? 曲小白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把话题扯到这儿来了?她回过头来回想的时候,不觉有些好笑。 杨凌是她撞大运撞来的,她对他的满意程度到了无极限。若硬要挑什么不满意,那可能就是颜值太高甩了她几十条街,这让她压力山大。 但最满意的,也是他的颜值呀。 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带出去有排面。 简直不能更有排面! 脑子转到这里,曲小白又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到面膜都掉了,她伸手扒拉了扒拉,把面膜给扒拉正了。 杨凌:“……”有一句话叫做一孕傻三年,虽然没有什么医学依据,但是他小妻子似乎给了他事实依据…… 恰好关娘子来讨要晚间的菜谱,杨凌随口就道:“核桃仁鲫鱼汤,松仁玉米,少放糖,杏仁核桃露,什锦果仁。” 曲小白诧异:“你今天跟干果杠上了?” 杨凌闷声:“嗯,我最近用脑过度,需要补补脑。” 他敢说他是要给她补脑吗? 不,他不敢。 关娘子也一脸懵逼,主子这菜谱有点不大对劲啊…… 曲小白则点了点头:“是我疏忽了。关娘子,再做一道琥珀核桃酥,做饭后甜点。” 说完,还邀功似的在杨凌面前炫耀:“核桃酥也补脑,到时你多用点。” 杨凌:“……”看样子的确该补补脑子了。 关娘子晚饭呈上来的除了杨凌曲小白点的菜,又给添了一碗幼滑可口的花生奶,杨凌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又添了半碗给曲小白,“这个不错,你多喝半碗,饭后我带你去散步。” 曲小白诧异:“今天这么闲?你晚上没有工作的吗?” 杨凌道:“在我这里,所有的事,遇到你的事,都得往后排队。” 曲小白眨巴了眨巴眼睛。会说话还是杨凌会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她的心声,还是猜出了她的想法,杨凌摸了一把她的脑袋,嘴角一挑,道:“我不是说好听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曲小白端起了碗,乖顺地、眉眼含笑地把杨凌递给她的半碗花生奶一小口一小口喝了下去。 杨凌看着,嘴角浮出满意的笑容。等她彻底吃饱喝足,洗漱过了,趁着漫天的夕阳正好,杨凌带她和奶糖出门散步去了。 野外的雪尽数融化,黄褐色的苍茫大地水津津的,映着斑驳绚烂的西天晚霞,冰封了一个冬天的河水又欢快地唱了起来,潺潺的,连晚风都柔和了很多,拂面不冷。 曲小白轻声地感叹到:“到春天了。终于到春天了。” 杨凌淡淡地笑:“嗯。” “杨凌,我看到了生机。” 曲小白望着天际绚烂的霞光,几只孤鸟从霞光里穿梭而过,她黑色的眸子里波光流动。 杨凌偏头,静静地看着身旁娇小的女子,看着她眼眸中跳动的光彩,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一些。 是啊,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也该焕发些新的生机了。 曲小白没出现以前,他活得浑浑噩噩,知道自己身负血海深仇,但不知道仇人是谁,每天被强迫习文练武,但不知道活着除了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仿佛是为复仇而生,除了复仇,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是曲小白教会了他如何活着,把他从黑暗里解救了出来,让他知道了他应该担当什么。 虽然连曲小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般神奇的能力,但对他来说,她就是有。她是他生命里的一道光,照亮了他的前路。 第五百五十六章生机 “是啊,生机。”杨凌浅笑着应和了一声,伸手揽住了曲小白的腰。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要生了,她身形还是如往常一般纤弱,只是肚子更大了,体形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更多的是无法负担来自肚子上那块肉的重量,连走路都得托着后腰托着肚子了。 杨凌替换了她托着后腰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小白,过几天我就要进山了。” 有些事情,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她现在身体这个样子,他恨不能一分一秒都不离开她身边,但……既然她替他接了那么大的一个盘,他就得做好。 “到时候我不能时时都陪着你,去镇上女学教书的事,你能不能先暂时停了?” 杨凌是商量的口吻,但语气里也有微微的不容置疑的口吻。 曲小白也明白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没办法负荷太重的工作,杨凌肯让她做事已经是对她很将就了。 她其实也不是个工作狂,更不是个很有事业心的女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纯粹是被现实逼成了女商人。现在虽然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但也不是非要做不可的事情。 就如同杨凌说的,可以缓一缓。 “嗯,好,我不去女学了。”曲小白只想了那么一瞬,就答应了下来,“不过,我的身体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杨凌,我想帮你嘛。不然,就让我每天抽出一两个时辰来,给后院那些理工男们教一些课题,再匀一点点时间出来,给吴锦做一下培训,让她代替我上岗,这样总可以吧?” 杨凌抿着嘴角,显然是不乐意,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天天陪她,如果她再没有点事情做,也是会闷的,只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前提是,你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曲小白好笑道:“大哥,你只是白天进山,难道晚上不回来了?何况,即便你白天不在,小神医和老云总是在的,有他们盯着,你怕什么?” 杨凌眉心微微蹙起。怕什么吗?其实也说不上怕什么,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会觉得有些不安。 他细分析这不安来自于何处,也不外乎就两个原因,一个么,是他的小妻子性子不怎么安分,活泼好动,又不忍心看着他劳累总想着这么样能多帮一帮他;另一个原因么,就是来自京都的不安定因素。 京都,想到那个藏龙卧虎深不可测的地方,杨凌眉心的阴翳就更明显了些。 散步回来之后,曲小白在珞珞的陪同之下去沐浴了,杨凌则召了阿大.和阿五到书房里议事了。 县城那边的暗桩如今全由阿大负责,阿五除了保护曲小白之外,还担任着收集情报的工作。杨凌要问的,自然是京城那边的消息和县城里的状况。 阿大汇报说,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暂时还没有人再次摸进县城里来,但因为雪化了的关系,倒是有一些冻尸都露了出来,虽然因为有慕南云太子以及他们主上的帮扶,没有造成太大的灾害,但还是有一些因为贫穷战乱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被冻死在了那一场大雪中。 说是不多,实际为数也不少,总也有三五百之多。 诚然,县城有慕南云的军队驻扎,妥当处理这些尸体不是问题,无须他们这些人插手,但阿大的话透露着另外一个信息,南平县因为有这些大人物,受灾尚如许重,那南平之外的临近郡县,就更不消说了。 杨凌的医术是很高明的,说到尸体,自然而然就想到瘟疫。如果那些郡县的尸体处理不当,以现在的天气,尸体很快腐烂,瘟疫会很快就蔓延开来,届时,不光相邻郡县,恐怕受灾最轻的南平县也会被牵连。 诚然,这也和杨凌无关,他可以出于道义帮助百姓渡过难关,但如果不帮,也说得过去。 横竖有太子和慕南云在呢,要是连个天灾都解决不了,那他们俩也就不用在各自的位置上混了。 杨凌只蹙眉想了一瞬,还是决定出手:“阿大,你去跟青君传个话,即日起,子虚庄名下的药铺,治疗疫病类的药物都不再对外出售,做好准备往这里运。另外,再去各地的药材市场收购一些,收购的这些先运回来。药铺擅长治疗疫病的大夫也调派一些过来,多多益善,有备无患。还有,密切关注有没有百姓发病,一有发现,赶紧报上来。” 阿大知道这事儿刻不容缓,赶紧去寻辛青君了。 杨凌吩咐完阿大,这才把目光投向了阿五,询问京都那边的消息。 阿五在说杨凌想听的消息之前,先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也是关于雪灾的。 朝中派了钦差大臣到边地赈灾,在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走走停停之后,终于快到东疏郡了。 东疏郡的雪灾情况和南平郡差不多,虽然慕南云也派了士兵在雪灾到来之前发放了一些物资,而且是挪用军需,但到底慕家军每年的军饷有限,很大程度上还要靠军队自己赚钱,僧多粥少,能救助的有限,以至于东疏郡反倒成了受灾最重的郡。 钦差先去东疏郡,自是正常。 但,据查这位李姓钦差带来的赈灾物资不多,灾银也不多。至于是朝廷拨不出救灾银,还是银子物资都把人贪墨了,已经不太重要。 反正,赈灾就是来走个过场捞点政绩的。 杨凌对这个腐朽的朝廷早就没报什么希望了,所以钦差来不来他都不屑去知道。 更不屑为这个恼火。 他淡淡地道:“皇帝和容贵妃那边有什么动静?”压根没有对这个消息置评。 阿五便继续汇报:“龙影折了不少,而且连他最信赖和依赖的影首都被割头,皇帝很恼火,但也开始投鼠忌器,没有再派人来,至于容贵妃,她没有等到容与回京,派了探子来,一出京都就被咱们京都的暗桩给劫了,估计她再派人来,至少也得等个十天半个月。” 杨凌依旧很淡然从容地做了指示:“多调些人过来,小白生子之前,我不希望出任何岔子,不管是谁的人,都不许靠近庄子。” 杨凌护妻狂魔的名声早在一众属下里传开了,即便是没有恢复和小白的记忆之前,都护得厉害,恢复记忆之后,更是恨不得把小白护得密不透风,有这样的决定,阿五丝毫不觉得奇怪。 吩咐完阿大阿五,杨凌没有在书房中多留,径直回卧房,曲小白已经沐浴洗漱完,歪在床.上看书,听见动静,顺手把书本搁在了枕侧,甜甜一笑:“你今天那么早。” 杨凌顺手关了门,步履轻缓走向床前,十分素淡的墨蓝袍子穿在他身上却恁的多了几分清隽冷贵,清冷甚而是隐着戾气的一张脸,在一进屋的那一刻,所有的清冷戾气就都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一张温柔带笑的脸,连眼眸中都溢出温柔来,“过几天要进山,怕没有时间陪你,这几天多陪陪你。” “好啊。” 多大的事都没有能和杨凌在一起来得重要和开心,曲小白欣然,朝他伸出了手,“过来吧。” 杨凌走到床前,捏了捏她的小手,“我先去洗个澡,很快回来。” 墨蓝身影来了又走,不多时,沐浴间传来了水声,约莫一刻钟,水声停了,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曲小白探出脑袋,朝沐浴间的门口望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雾霾蓝的帘子,换了月白色中衣的杨凌出现在门口。 身上隐隐沐浴过后的水汽,墨发也带着水汽,象牙白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粉,堪称完美的侧颜……咳咳,这堪称男人里的尤物了吧? 可惜……美色当前,现在却不能用。那就过一过眼瘾吧。 曲小白这样想着,心里略略平衡了点。 杨凌走到床前,她就抱着大靠枕往里挪了挪,让出了一个身位,杨凌矮身躺下,脑袋靠过去,和曲小白的脑袋靠在了一起,大手轻车熟路地就贴上了曲小白的肚子。 圆滚滚的肚子,里面的小崽儿时不时会踢一脚打一拳,杨凌手放上去的当儿,正好手心挨了一拳,轻微的、猫挠似的触感,挠在手心,痒在心头。 杨凌忍不住,俯身在她的肚皮上亲吻下去。绵密的、甚至是带点情.欲的亲吻。 曲小白:“……”果然这货回屋早了就没有好事啊。 “杨凌,不要,我……我会难受的。”曲小白低低地求他。到底现在已经不比前几个月,为了腹中的小崽子,她必须保持清醒。 杨凌的动作顿住。 她会难受,可他已经难受了,片刻,他哑着嗓音:“小白,我再去洗个澡。” 曲小白:“……”她又不是未经事的少女,他这去洗澡的含义是什么,她哪能不懂。一抬眸,就对上杨凌暗得黑夜似的眸子,黑眸里闪着点点的光芒,似隐忍又似可怜,曲小白一时不忍,也不知怎么就上头了,一把拉住了杨凌的手,“要不……我帮你吧。现在天气还冷得很呢,冷水澡很伤身。” 第五百五十七章羞于见人了 杨凌眸色一动,心里的惊喜捂都捂不住,溢出眉梢眼角,嘴边都是抑制不住的笑,赶紧又爬回来,怕曲小白反悔似的,自己就把中衣给脱了,握了曲小白的手往腰间送去。 曲小白:“……”行吧,少年人血气方刚,急色也纯属正常,既然自己都答应了,再反悔也不大好。 眼前是放大的俊脸,还有跟滚水似的身体,曲小白心跳跟擂鼓似的,手指都微微颤抖着——虽然这不是初经人事,也不是第一次用手指姑娘帮他解决,但还是忍不住脸红耳热,心跳加速。 羞耻啊…… 但又禁不住诱惑…… …… 未出预料之外,第二天,她手腕酸疼嘴巴还肿了,睡到日上三竿悠悠醒来,身边早不见了杨凌的身影。摸了摸嘴唇,不用照镜子都能知道现在的德行了。 大概率是去忙了。 珞珞听见窸窣的动静,端了洗漱的水进来,曲小白立刻把脸埋在了被子里。鸵鸟是种可爱的动物,装鸵鸟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曲小白自我安慰。 “夫人,您还没醒?那我等会儿再过来。”珞珞朝床.上瞥了一眼,看见曲小白整个人都还包在被子里,端着水要往外走。 曲小白忙阻拦:“水放下,你先出去吧。” 珞珞犹疑了一下,“夫人,一会儿水就会凉的,我还是等您需要的时候再送热水进来吧。哦,对了,夫人,您打算什么时候起来吃饭?” 曲小白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让你放下你就放下,过一刻钟吃午饭。” 珞珞“哦”了一声, 夫人本就是个怪人,做出点奇怪的事实在不应该大惊小怪,更何况她做过的奇怪的事用箩筐装得装个千八百箩筐。 珞珞搁下了水,赶紧去摆饭了。 曲小白听见关门声,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快速地穿好了衣裳,挪去盥洗台洗漱,等洗漱完了,坐到梳洗台前梳头护肤。 菱花镜里,女子的脸即便是还没有上妆,也是满满的胶原蛋白,张扬着青春的气息,唯一张小嘴儿,红肿明艳,几乎都要涨破了,曲小白对镜自观,小脸儿又绯红成番茄了,暗暗咒骂杨凌太不是人了,折腾她一个孕妇折腾到大半夜。 始作俑者此时却半个人影不见。 稍稍往脸上拍了点护肤霜,就听见珞珞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曲小白忙道:“是饭摆好了吗?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去忙吧,不用进来了。” 珞珞:“……”今天的夫人太怪异了,咋还见不得人了? “哦,那夫人早点过来用餐,凉了就不好了。” 珞珞嘱了一句,乖乖地匿了。 餐厅与卧房有小门相连,曲小白听着餐厅的门关了,直接从小门蹿进了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很精致,量不多,刚好够曲小白一人的量。 曲小白一觉睡到了大晌午,饿得狠了,一顿猛扒拉,汤汤水水的都没有剩一滴,吃完了,擦擦嘴巴,喊了一声珞珞收拾碗筷,赶紧躲去了自己的屋子,抄书去了。 珞珞叮叮当当收拾完了碗筷,刚想要来看看曲小白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曲小白料着她要过来,赶紧出声:“珞珞,你去看看奶糖有没有吃东西。” “已经喂过了,吃了不少呢。” “那你去遛一遛奶糖吧。” 珞珞:“……”情况不对啊,遛奶糖不都是爷和夫人每日的功课么?什么时候还轮到她了? 夫人的话是不可忤逆的,忤逆必遭报复啊,珞珞赶紧应道:“好,我这就去。” 曲小白松了一口气。 提笔继续抄书,脑子里忽而有一个念头闪过,杨凌莫不是故意的吧?害她出不得门见不得人,也就不用劳心力了。 再细想想,一定是这样的!这个心机男! 罢了罢了,出不去就出不去吧,抄书。 杨凌忙到入夜才回,一回屋,就见自己的小妻子端坐书桌前,正提笔疾书,书桌上摞了厚厚的一沓手札,杨凌不由蹙起眉心,上前就把曲小白手中的笔夺了去。 曲小白一怔,抬头就见杨凌的一张俊脸,“嘿嘿,你回来啦?今天又好早啊。我正等你吃晚饭呢,赶紧的吧。” 杨凌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手札上,声音沉沉:“曲小白。” 曲小白这才注意到,桌上的手札已经很厚的一摞,诧异道:“我的天,我怎么抄了这么多了?杨凌,都怪你!你看看你昨晚干的好事!害我今天一天都见不了人,连珞珞都不敢见!要不是不能见人,我会被困住房间里出不去?我会无聊到只有抄书?” 先倒打一耙,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曲小白简直佩服死了自己的急智。 杨凌垂目瞧着曲小白,还能这么说?当他还是那个傻子么? 杨凌修长的手指搭上了曲小白的手腕,曲小白眨了眨眼:“你这是要给我把脉吗?我今天挺好的,除了小崽儿踢打得有点欢,没有任何不适。” “把脉?”杨凌挑了挑眉梢,“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嫌闷得慌,你可以看看小视频之类的打发时间。” “啊?哦。嘿嘿……我竟忘了。”曲小白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面上嘿嘿干笑,心中暗暗磨牙,相公你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当场拆穿人啊?好歹也是为了以后的美好生活嘛。 杨凌瞧着她丝毫不理亏的样子,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曲小白,你……”曲小白一副无辜眉眼,瞧着杨凌,杨凌本来要出口的责怪之言撞到她的眼神之后,咽了回去,“算了,跟你也没办法说清了,看来以后要好好看着你才行。” 曲小白振振有词:“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傻,难道会不顾自己的身体?” 杨凌咬牙,眸色暗黑地瞧着她。 “生气了?我以后改,坚决不敢再多劳了,凌哥哥别气了哦。” 杨凌“……”这久违的“凌哥哥”三个字,是他从前装傻的时候她哄他的常用称呼吧?那时候觉得逗她还挺有意思,但此时她再说这三个字,为什么就有种被她当傻子哄的感觉呢? “凌哥哥……”曲小白牵着他的衣角,摇了又摇。 杨凌:“……”以前如何吃她这一套,现在也还是一样吃她这一套,他心底有些崩溃,莫非,自己真有做傻子的潜力? “不是还没吃晚饭呢吗?洗手吃饭。” 曲小白眉开眼笑:“好!” “以后再敢不顾身体……” 曲小白打断他,信誓旦旦:“我保证,绝对不会了!” 杨凌挺想反问一句,你的保证能有用?但料想问也是白问,警告也是白警告,索性不问,一弯腰,打横抱起了曲小白,“走吧,去吃饭。” 杨凌这回竟然这么好说话,让曲小白有点诧异,眨了眨眼,顺势推舟:“嗯,我也很饿了。” “昨天才说好的,每天只干些什么,可还记得?” 曲小白:“……”就知道他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明白,我的夫君。今天是真的忘了,你还不知道我吗?比谁都懒。”曲小白说着,抬头,在杨凌下巴上吧唧了一口。 痒痒软软的感觉,杨凌一下就心软了,低眉无奈地看着怀中的女子,“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吃完饭陪我散个步,早点歇息,今晚不许再闹我,就这么办就好了嘛。”曲小白半是撒娇,半是玩笑地说道。 提起昨晚,咳咳,昨晚的确是把她累着了,应该自我检讨。杨凌自知有错在先,也就不好再责怪曲小白今天做得过分了。 错则错矣,知错而不认错并非是他的作风,“还学会挑我的错处了?行,昨晚是我的错,我跟你认错,保证在你分娩之前不再累你,你以后是不是也改了?”杨凌认错也得捎带上曲小白。 曲小白无话可说了。 其实真的只是一写起来就忘了时间。 谁让他一直在外忙碌,害她一个人在屋里待着呢? 习惯这种东西,还真是挺可怕的,以前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一个人也挺逍遥的,但自打这个冬天和他日日耳鬓厮磨寸步不离,她就不能忍受他离开的日子了。 曲小白想着想着,思绪就不知道飞向了何方,直到杨凌把她放在座位上,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她才恍然收回思绪。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杨凌在她身边坐下,语气已经恢复一贯的温柔。 “哦,我在想,你这刚出门一天,我就有点心不在焉的了,以后你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忙,不能陪在我身边,我要如何打发时间才好,你又不许我做事。” 曲小白舀了一勺汤,一边说,一边缓慢地喝了一小口,“不过啊,我也想明白了,我以前就不是个勤快人,既然现在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那我就好好做我的杨夫人,做你家米缸里的一只米虫,把自己养的肥嘟嘟。” 杨凌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最后捏了一把她的脸颊,“等山里的事步入正轨,我的时间就多了。” “嗯。”曲小白甜甜地一笑。 第五百五十八章吉日开工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天气都很好,杨凌照例忙得白天不见人影,但每晚都会尽可能早地回到家里,陪曲小白吃晚饭、散步,给她肚子里的崽讲睡前小故事,弹好听的音乐给崽儿和崽儿的娘听。 曲小白也没有再超负荷工作,每天除了给理工男上课,顺便也给吴锦把她要讲的课传授了一遍。余下的时间,除了抽出了半天时间跟赵元和几个庄子上的把式商讨了一下如何开始今年的春播,又和杨柱子花了半天时间把新庄园规划图讲解了一遍,余下的时间,便是吃吃睡睡,散散步进行一下胎教,日子过得不紧不慢,没有太累,但也不是太轻松。 杨凌知道她已经最大限度地减少工作量了,虽然心里更希望她什么都不要做,只安心养胎,但也知道那不太现实,只好放任了。 月底,杨凌亲自进了一趟山,确定山里的条件已经适合开工,便翻了翻黄历,找了个适合破土动工的黄道吉日开工。 最近的黄道吉日,是二月初一。算不上顶顶大吉的好日子,但也不赖,将就着可以用。 进山之前,曲小白给慕南云捎了个信儿,通知了他一声。慕南云忙于灾后安顿,无暇顾及她这边,只让近身的人来回了一句祝顺利。 通知他本来就是出于道义,他不会参与到其中来,更不会在表面上有任何牵扯,所以即便是不忙,他也不会多说多做什么。 进山之前,杨凌跟阿大几人确认了一下京中动向,又让阿五暗中调了些影卫进庄子,把庄子和府邸护得连只飞鸟都难度。 南平气候怪异,冬天冷得冻死人,还时常有大雪光顾,春天来得急促又短暂,过了四月,便是炎夏了。现在是一月底,天气已经暖得像别处的二月,春风拂面,温润轻柔,连雪化后的土地也渐渐开始水汽蒸发回干,赵元已经开始领着人去北荒烧荒垦地,辛青君负责收留的灾民流浪者们,也都安排给了赵元全权负责。 共计三千的灾民,本来安置起来就很费事,指挥起来也颇费事,赵元现在虽然有了一些用人的经验,但这么多的人,他还是第一次指挥,到底是经验浅,做起来极不顺手,曲小白在子虚庄借了几位管事过去协助,这才解决了赵元的困难。 好在去年秋天打的粮食除了卖给慕家军一些,其余全部囤了起来,即便在夏天来临之前没有粮食运进来,现有的这些人的口粮也足够了,无需子虚庄再助一把力。 即便是垦荒,也需要在官府登记造册,杨凌没有时间,曲小白身体不方便,杨凌进山的前一天,便差人去请张县令和王师爷到家中来,谁知张县令去了东疏郡拜见钦差大人,最后,只王平王师爷和一个负责土地丈量的笔吏到了杨府。 边境的荒地,本就是无人管辖,连朝廷的版图上画的界限都不是那么明显,去同官府讨一张地契,也不过是为了将来不惹麻烦。 张敬林没有来,事情就更好办了。 杨凌把两人请进了花厅,曲小白没有再出面。 有外人在,杨凌没有和王平叙旧,仍旧称其为王师爷,一切都公事公办,杨凌共购置了杨树屯东北部千顷荒地,付银两万两。 上千顷荒地,足有大半个南平县大了。若是良田,莫说两万两,就是二百万两,怕是也不够,就算不是良田,末等田也是需要个几十万两的。但这是边界荒田,甚而还存在着成为战场的风险,作为时刻想着捞点资本好告老还乡的这届官府,这两万两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必请示张敬林,王平就替他拍板了。 王平太了解张敬林此人了。 虽然王平替张敬林做了主,但对于杨凌买这样多的荒地,王平心里十分不能理解,这种不理解,甚至毫不掩饰地在表现在了脸上。 王平都不解,笔吏就更不理解了。 不过,虽然不解,却都没有多说话,一则,杨凌那冷峻的神色让他们望而生畏,二则,杨凌一开始就每人给了百两的银票为谢。 王平自然不是看在银票的份上,但那笔吏看见一百两的银票,怕王平会不答应似的,赶紧揣进了衣兜里。 前后用了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件事情就处理完毕,杨凌又拿出了百两银票请他两位回县城吃酒,没有留他们在家里吃饭。 王平一肚子的话想要对杨凌说,最后都不得机会,事情一谈完,杨凌就很冷漠地让阿二把两人送走了。 地契上盖了官府的大印,按理说已经妥了,但杨凌何等得谨慎,又命阿二带着地契去找慕南云盖了个他的大印。 作为见证人也好,作为朝廷命官也好,他的印玺,某种程度上比张敬林县府的大印还要管用。 阿二到晚上才回来,把盖了慕南云印玺的地契交给了杨凌。 曲小白正和杨凌一起看书,顺口就问道:“去了这么久,是慕南云很忙吗?” 阿二道:“慕小将军人在东疏郡,正和那位京都来的钦差大人在一起,属下到了东疏郡才找到了慕小将军。” 曲小白:“……咳咳,阿二,这个也没有那么急的。” 阿二是兄弟几个人里最为厚道的一个,被曲小白这么一说,憨憨地笑了,“小主母说的是,只是属下已经到了县城,索性就跑了一趟,也免得以后还得跑腿。” “也是。”曲小白笑了笑,想到慕南云,不由就吐槽了几句:“老慕怎么会和那钦差在一起?他一个军中将领,怎么说,也和朝廷这些文官儿们扯不到一起去吧?也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呢。” 杨凌只是凉薄一笑:“管他呢。” 曲小白知道,杨凌对慕南云介乎于似友非友、似敌非敌、亦敌亦友之间,对他的态度全凭一个心情。此时他他对他的态度这般凉薄,只能说明,他不屑于他现在的行事。 也是,他一个武将,能为百姓做点事就做,做不了就老老实实滚回军营练兵,大可不必和朝中来的狗官有什么牵扯,徒惹一身骚。 曲小白就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是,管他做什么?”顿了一顿,说是不管,却又问了一句:“话说,他也该回京述职了,莫不是想要跟钦差大人一起回去?” 杨凌凉凉地瞧着她,不说话。 她自顾自说道:“你本来也是打算要和他一起进京的。” 杨凌淡声:“朝廷又没给我下旨,我去做什么?谁会召见我?” 曲小白:“……”一时竟找不到话说了。 杨凌将她瞒得很好,关于大年初二那天遇见的那桩杀人案,她一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死的又是些什么人,她想,若不是她闹着出门恰好遇上了,恐现在连那件案子都不知道呢。 她也猜测过可能是朝廷的人,但也仅限于猜测。 具体如何,杨凌不想让她操.心,她也懒得操.心。 于是就糊涂到了现在。 “也是,朝廷不诏,咱们去做什么?后天就要进山了,有太多事情等着咱们去做呢。” 曲小白忽然冲着杨凌挑嘴角一笑,眼睛里不乏讥讽:“何况,京城里还有个觊觎你的五公主呢,我可不想在我不在的时候,她对你做点不该做的。” 杨凌好笑,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虽然我还挺喜欢看你为我喝醋的,但是这个人的醋喝着让人恶心,以后你还是不要喝了。” “切,我才没有喝她的醋呢。不过,你说她恶心,那倒是真的,我就没见过这么随便的女人,还没成亲,就跟不同的男人……唉,可怜了神勇无敌的老慕啊,要被这个女人绿一辈子。” 曲小白嘟嘟囔囔,一时没注意到杨凌的神色里已经有了些不愉悦。 待到她回过神来,杨凌已经去往了桌前,提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了几个字,她凑过去刚想看看,杨凌已经快速把纸条卷好,叫了阿五进来,“传给京都那边的人。” 曲小白好奇:“你又下了什么新指令?还不能让我知道?” “没有,就是让朝中的几名官员跟皇帝提个醒儿,慕南云和吕筱筱该大婚了。” 杨凌神色何其淡然何其淡漠,曲小白瞟他一眼,只觉头皮发麻,心里替慕南云默哀三秒钟:老慕啊老慕,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罪了这位瘟神啊,我想救你,可是你要相信,我无能为力。 正在和李姓钦差谈事情的慕南云,忽然扎扎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李钦差一边拿帕子擦喷到脸上的唾沫,一边小心询问:“慕监军这是染了风寒了吗?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看看?” 慕南云摇手示意不必。 染寒?不大像。说不定是什么人在咒他呢。 不得不说,慕小将军真相了。 二月初一,正是进山的吉日。刚过了子时,杨凌就起身穿衣了。 此次是秘密进山,连庄子上的人也都防着呢,原定的计划就是要凌晨进山。 曲小白前半夜睡得很浅,杨凌一醒,她就跟着醒了,杨凌穿衣,她就披衣起来,伺候他穿衣。 杨凌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我晚上会回来看你的,也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你不必担心,赶紧睡吧。” 第五百五十九章照顾好自己 曲小白并没有躺回去睡。虽然只是换个工作地点,而且晚上还是会回来的,但心里就是有点不舍的感觉。 “以前,我爸爸出门上班的时候,我妈妈都是这样做的,伺候他穿衣吃饭,送他到玄关,等他出了家门,就跑到落地窗前,看着他的车子驶出来,直到消失在大街上的车流里。我以前觉得我妈妈这种行为特别让人不理解,现在,我却很想像她那样,也那样送你去上工。” 曲小白眼睛里有着浓浓的倦意,这让她平时看起来很活泼的眼眸多了些温软,杨凌本来就对她的温柔毫无抵抗力,这般情景,一颗心立时就软得一塌糊涂了。 杨凌一低头,微凉的薄唇落在她嘴角,舌.尖轻柔扫过她的嘴唇,蜻蜓点水似的一吻,温暖的手同时落在了她的肚子上,“乖,你现在身体不适合干这个,等以后,有的是机会。” 杨凌一弯身,打横抱起曲小白,把她放回了床.上,又在她唇上一吻,“乖乖睡,我今晚早点回来。” 曲小白探手,圈住了杨凌的脖颈,“嗯,那我等你回来,你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虽然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但话语里的关切,杨凌都感受到了。 “嗯,你在家要乖,不可太劳心劳力。” 曲小白觉得最近杨凌实在有点做老妈子的潜力了。她有那么不乖吗?或者,她表现得很像个勤劳又勤奋的人? 也没有吧……她细想了想,这些日子,因为天刚刚回暖,她真正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并不多,也就抄抄书讲讲课,偶尔修改一下她的规划图,或者画点春夏装设计图,其余时间就是吃吃睡睡散散步,哪里就累着了? 杨凌这样宝贝她,怕不是想把她养成个傻子? 诚然,她虽然觉得杨凌过于谨慎过于啰嗦,但他对她的这种紧张她还是很受用的。 因此她也没有惹他不高兴,在他嘴角啄了一下,“嗯,你要不放心,就让阿五监视我。” “那你不要给阿五穿小鞋。” “你说这句话的神情好像我是个恶主人,阿五是被我虐.待的小可怜,你这么着紧他,带他走好了。” “你这像是在吃阿五的醋?” “神经病啊,哎呀你快洗漱走吧,越来越不像话了。” 杨凌果然不再闹她,很快地收拾好了自己,临出门前,忽然就站住脚步,似乎想了一下什么事情,然后就回身大步走向床前。 曲小白愣愣瞧着他,刚要说什么,嘴巴一张,杨凌的脸忽然就罩了下来,吻住了她水润的唇。 “唔……” 杨凌疯狂粗野地吻了她足足有盏茶的时间,就在她担心下一瞬会不会被他吻得窒息过去的时候,他才放开她,嘟囔了一句什么,扭头就走。 开门关门的声音有些大,那个夺门而去的身影有些好笑。 曲小白摸着自己又肿起来的嘴唇,暗暗骂了一声魔鬼。听着轻微的脚步声远了,这才又重新躺下,继续补眠。 陈相陈醉兄弟已经带着人集结在大门外,夜色寂静,几百人的队伍也静得呼吸可闻。 天上无月,只有熹微星光,有几个人手中打了灯笼,在浓郁的夜色里早点灯笼的光看上去比实际的还要细微。 杨凌没多说什么,只打了个启程的手势,翻身上马,几百人跟在他和陈家兄弟身后,朝着荒野深处奔去。 就像是在庄子上,新区都是一个神秘的存在,这一次进山,也都是极隐秘的。 在荒路上行进了四五十多里之后,开始上山,杨凌将自己的马系在了山下一棵树上,扫了一眼莽莽群山,眼角浮出了一点沉冷的神色。 第一天上山,自然是要先安排好这么多人的吃穿住行,早在先前几天,杨凌就已经派人修缮了子虚山庄。 山庄本来就极大,曾经也养了不少侍卫,房屋自是不缺的。这几百人住进来,也丝毫不觉拥挤。 山庄往山外,有一条不算宽的峡谷,但不是通向南平的,而是通向荒原深处,这条唯一的补给通道,要去往南平,还需绕不少的路。 但总算是一条路。 小白山算不得地势险峻,但往东北方向延伸的这一段山脉近千米高,即便是杨府附近较平缓的地带,要运物资也不容易。 所以,这条路还是很重要的。 杨凌留了几个负责人安排大家安顿,天亮之后,他便和陈相陈醉兄弟往划出来的开采区去了。 万事开头难,虽然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但一着手开始干,还是面临着各种突发状况和问题。 到第一天晚上,三个人也只是确定好了安装开采设备的地点。 矿工安顿好之后,便开始组装设备往山上运,到晚间,已经安装了一少部分。 戌时,杨凌下山回府,剩余的所有人回山庄休息。 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些矿工都将住在山庄里,不能出山。 当然,为了避免大家觉得憋闷,山庄这边已经开始准备扩建,待建好之后,他们的家属都将被接到这里,按照计划,这里将被建造成为第二个新庄。 山庄离矿区离了十几里路,这也是为了大家的身体着想,毕竟冶铁是很污染环境的。 杨凌和曲小白已经计划好,第一年,先委屈大家一下,待条件成熟了,就把家属区迁得更远一些,修一条往矿区的水泥路,届时,更稳更快的马车也就造出来了,大家上下工有马车接送,多跑点路也不会费多少时间。 杨凌回到家里,已经是戌时初,这还是他快马加鞭一路疾奔回来的。 主屋的小花厅里,曲小白歪在软榻上小憩。她今天严格执行了杨凌的规定,上午给理工男们上了一个时辰的课,然后放他们去新区的车间做实验,下午吴锦过来,她给吴锦上了半个时辰的课,其余的时间,除了看看书晒晒太阳弹弹琴,午后散了会子步,就没有再做其它事了。 饶是如此,身体还是感觉到些微疲倦不适。 傍晚她饿了,让关娘子给做了一碗面垫了垫肚子,就一直歪在软榻上等杨凌。 听见杨凌的脚步声在廊上响起,曲小白坐直了身子,吩咐珞珞:“赶紧摆饭。” 杨凌推门进来,珞珞福身一礼,赶紧去端饭菜了,曲小白从榻上下来,趿拉了鞋子,迫不及待地奔至他面前,不等他开口说话,一把就圈住了他的脖颈,送上了自己的唇。 温润柔软,缠缠绵绵,曲小白向杨凌传达着一天不见如隔三秋般的相思。 杨凌眉尾带着清浅笑意,一任曲小白主动,除了中间稍稍带了一带她的舌.尖,让她更顺畅些亲吻。 待得曲小白自己差点把自己吻窒息,杨凌才一脸心满意足的笑着反吻住她的嘴角,温声:“我不过去了一天,就这么想我了?” “嗯。”曲小白脸微红,很郑重地点点头,“没想到自己这样没出息,一整天都在惦记你。你今天可还顺利?” 自己的小妻子一向将甜言蜜语信手拈来,比他这个大男人还会说情话。若是换作旁的男人,大约要守不住这样的女子吧? 试想,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女人撩男人?假若有,怕也是要被判个放浪的贱名。 可他才不是个寻常男人。 那些男人自大狂傲歧视女性的劣根性,他自忖自身,绝无半点。 诚然,他也狂傲,但绝不在这件事上狂傲。 所以,在他和曲小白之间,往往爱说情话爱撩拨人的那个是曲小白,他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能承受的,甚而很享受其中。 有时候他甚至还会纵容引导她说些好听的给他听——譬如现在,他就着她的话头,笑着道:“顺利倒是顺利,就是委实累惨了。” 说着,双手环抱住了曲小白的腰部,头轻轻地搁在了她的肩头。 她现在的身体可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是以他也就只是做做样子,身体的重量一点也没有敢往曲小白身上放。 其实他也没有累到瘫了的程度,只是看见曲小白,就想要对她撒撒娇,博一博她的怜爱——她当初没有抛弃扮作傻子的他,不就是因为怜爱他么? 诚然,男人撒娇不大像话,但不像话又怎么了?这是他们夫妻间的小情.趣,外人瞧不上也终归是外人。 曲小白拍拍他的肩,像从前哄傻子似的语调:“好了好了,我让厨房做了许多的补品给你,还炖了一锅人参鸡汤,那人参可是几百年的参呢,一会儿你多喝点。” 杨凌皱着眉:“夫人确定要给我喝参鸡汤?” 曲小白脑子不是不灵光的人,他的话一入耳,她就秒懂他的意思,“咳咳,参鸡汤好像没有壮阳的功效吧?你喝点应该没关系的。” 杨凌:“……”她果然还是什么都敢说的性子。 “行吧,那就喝一点,还有什么好吃的?” 彼时珞珞已经把晚饭摆在了软榻上的小饭桌上,曲小白拉着他去洗了手,略理了理身上的尘色,又拉到饭桌前,道:“你看,很多好吃的呢,补充体力的煎牛肉,你喜欢吃的芙蓉虾滑,还有咱们家新种出来的豌豆苗,我也让关娘子凉拌了一盘……” 杨凌瞅着她停顿的空当,问道:“你有没有吃?”这个才是他更关心的。 第五百六十章我想娶媳妇儿 “先前饿了,吃了一碗鸡汁面垫肚子,现在还可以陪你再吃一点。” 曲小白实话实说,没敢撒谎。 听她说吃了一碗面,杨凌这才放了些心,摸着她头顶的发丝,道:“以后饿了就先吃些东西垫一下,我以后会尽量早点回来,和你一起吃晚饭。” 曲小白略有些惊讶。他竟然没有强迫她好好的早点的吃饭?这实在是不符合他的风格。 不过想想也是,他大概心底里极渴望和她一起吃饭的。 这傻子……小直男的称号是不是该易主了? 虽然觉得他挺直男,但对于他这种直男行为,曲小白并不讨厌,甚至可以称得上喜欢。 “快来吃饭,今晚要多吃点。”曲小白拉着他坐到了软榻上。 兴许是饿坏了,也兴许是心情不错,晚饭杨凌吃的不少。 因为次日还要很早上山,曲小白自然想让他早点休息,便推说自己累了,吃完饭陪他沐浴洗漱之后,就拉着上.床睡了。 杨凌规规矩矩躺在她一侧,没有敢乱动。她说累了,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得照顾她的感受,不是么? 一夜好眠,连个梦都没有做,杨凌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走了,走的时候,曲小白抱着他脖颈,主动送上了自己的早安吻,谆谆嘱咐他要爱护自己的身体,早些回来。 除了没有起身相送,她妈妈当时怎么对她爸爸的,她一一做了。甚至还比她妈妈多做了一样:很用力地啃了一会儿杨凌的唇舌,直啃得杨凌有了反应落荒而逃,她才笑着跌落在靠枕上。 因是二月初二,谚语中有一句话,二月二,龙抬头。 有些地方尤其是农人,会在这一天搞一些祭天的活动,同时,饮食上也是有晋级的。 各地规矩不一样,南平的规矩是这一天不能吃面,亦不能吃饺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矩,早就没有人说得出,但规矩延续至今,为什么已经不重要,大家都墨守成规便是,横竖也不是什么难为人的规矩。 赵元组织了一场祭龙头仪式,祈祷这一年龙王能保佑南平风调雨顺,祭祀的地点在新庄外的广场上。 杨府离那里不过四五里地,曲小白思忖了片刻,决定还是去一趟。 阿五不放心,孜孜不倦地劝说了好几回,最后曲小白一再保证去片刻就回,阿五才不情愿地答应了。 吃过早点,阿五去套了马车,在马车里面又加了一个厚厚的棉垫,确定不会颠簸,才放心地请曲小白上车。 到那里之后,祭祀刚准备开始。 其实流程很简单,上供品,三叩九拜焚香祷告,然后把供品分给在场的所有人吃。 据传,吃了供品之后,会一年顺遂不生病。 曲小白虽不信这些,但赵元端给她一碟子供品让她回家后热热吃,她还是欣然受了。 祭祀活动结束之后,赵元领着人去干活了,曲小白顺便去制衣坊溜达了一圈,遇到了曲俊,曲俊同她侃侃而谈了一些新年设想,但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却总时不时露出幽怨神色。 曲小白起初不明白,以为是自己做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规划让曲俊为难了,细盘问之下,曲俊才支支吾吾地问她,既然来了,要不要替他去掌掌眼,看看他看上的那个姑娘如何。 曲小白哭笑不得,但这是她答应过的,她理亏在先,既然来了,看一眼总还是可以的。 “哎,好了好了,姑娘叫什么名字,你让人去叫出来,我这身体,就不过去了。” 忽然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曲俊的身上,曲俊一激灵,转眼望去,却只看见曲小白身后站着的护卫,阿五的眼神是有点冷冽,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曲俊顺着阿五的目光,瞥见曲小白的身形,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还顶了个西瓜般的肚子,看着就羸弱,曲俊蓦地就后悔了。 “那个……夫人,要不还是算了吧,反正我也不急,等您……”曲俊想说等曲小白生完了孩子再帮他办这事儿也不迟,但曲小白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快些吧,正好我今天有时间,也想看看你中意的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样儿,让你这魂牵梦萦的。” 曲俊有些战战兢兢,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阿五,阿五还是方才的模样,眼神微微冷冽,面无表情,曲俊也不知道他那表情代表什么意思,不敢妄动,也不敢拒绝曲小白的话,正忐忑不知所措,只听曲小白又催了:“快点啊,我一会儿还有事。” 曲俊迟疑了一下,赶紧起身蹬蹬蹬去找人了。 阿五眼睛里的冷冽散去,浮出一点幽怨般的神色:“小主母,您的身体……若是主上知道了,会心疼的。” “我也没有做什么呀,不过是看个女孩儿,帮曲俊做一回红娘。这比回去给那些活泼的青年们上课应该轻松多了吧?” “可您回去还是要……” “今天的课不上了,这总行了吧?就当我休假一天了,你让人直接去跟那些青年们说,今天他们自行在新区做研究,不必回府里上课了。” 阿五这才露出一点满意的笑容,“好,我这就让人去。” 曲俊很快就带了个姑娘进门,是个娇俏可人的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圆圆的脸,低垂着眉眼,娇羞的脸上绯红得红苹果似的。 “夫人,这就是田语。” 一向活泼话多的曲俊,在女孩子的身边显得很拘束,连话都不敢多说了。 这叫什么?一物降一物!曲俊连她都敢忽悠,竟然在女孩子面前是这副德性,真是有意思。 曲小白同田语聊了些家常,问了些女孩子家里的情况。女孩子的身世说不上惨,但也算不得好,和南平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出身农户,父亲活着的时候,除了务农,农闲时间里就打打鱼,但在半年前,女孩的父亲过世了,家里只剩了老母亲。女孩共有兄弟姐妹七个,她是最小的,上头的三个哥哥三个姐姐都已经成婚。去年曲小白收购田地的时候,女孩儿的大哥拿了赔偿金远走他乡,到时其他的兄长姐姐都留了下来。 看这个家庭情况,倒是不难办。曲小白那性子,说话一向跳脱,开了女孩几次玩笑之后,把女孩儿逗得脸更红了,曲俊就更紧张了,唯恐曲小白再把他看上的人给逗跑了,忙找了个托辞,让女孩儿回去了。 “行啊,曲俊,这就开始护上了?” 曲小白笑虐道。 曲俊慌忙赔笑:“夫人,您就别取笑我了,我……”曲俊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曲小白岂是会因为他发急就能放过他的,“取笑?我有吗?明明是你自己见到人家姑娘就慌了神儿。” 曲俊:“……”夫人您要不要这么坏啊? 曲小白逗了好一会子,才放过了曲俊,让人把赵元媳妇给请了来,将这件事拜托给了赵元媳妇。 曲俊又吃了赵元媳妇一顿笑话,“不是我说你,曲管事,这事儿你直接跟我说,我早就给你办妥了,你去麻烦夫人,夫人身体不方便不说,她也不认识人家姑娘啊!” 曲俊挠着脑门儿,“赵家嫂子,你还真别说,是这么回事儿。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曲小白睨着他,冲他翻了个白眼。 他茫然地又看了看曲小白,狗腿地笑道:“不过,能请到夫人为我保媒,我感觉我脸上的荣光都要爆棚了!”心知这个话是有漏洞的,少不得又要被赵元媳妇抓着尾巴怼一顿,他先发制人道:“当然,这事儿还是怪我,我最该求的,还是赵嫂子。赵嫂子,是曲俊我脑子笨,您可别和我一般见识啊!” “夫人,您瞧瞧,这是得有多滑头啊!”赵元媳妇自然不会真的跟这个小子生气,不过,该奚落的,一句也不能少,“干着捧高踩低的事儿,得了便宜还得卖乖!” 曲小白想要放声大笑,奈何肚子在那里摆着,又不敢大笑,憋得有些辛苦:“小子,你惹到嫂子了,以后你这媳妇儿能不能成啊,还得看嫂子的呢,还不赶紧给嫂子磕头认错儿?” 曲俊听言,作势屈膝,赵元媳妇一把薅住了他的衣袖,笑道:“你快算了吧,我可受不起你一跪,夫人都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可不想做那折煞了男儿膝的罪人。” 曲俊就是做做样子,心知赵元媳妇就是跟他开玩笑,他低个头,大家哈哈一笑,也就罢了。曲小白略坐了片刻,看阿五已经急得不行,也就不再多留,“大元嫂子,曲俊,我得走了。杨凌在我身边派了各种眼线,时时刻刻盯着我的行动。” 这不是控诉,这是在撒狗粮啊! 但这狗粮还不能不吃! 从庄子出来,曲小白想要去看看理工男们的实际操作,但阿五一张无间道的脸,让她顿时没有了想去新区的兴致,爬上了马车,“得得得,我哪也不去了。不过,今天天气很好,我想走一走,这总可以吧?” “那就只走一小段路。” “行行行。” 马车驶出了庄子,曲小白才从马车上下来,阿五也跳下马车,随着她一起缓慢走着。 第五百六十一章背后的隐忧 道路两旁视野开阔,视线能看得极远。此时光秃秃的田中,有好几拨人在忙碌着。 一些人在犁地,为接下来的春播做准备,一些人则在挖坑,准备栽种果树,还有一些人,以杨柱子为首,在建造屋舍廊亭。 新的规划图里,这十里农庄,既有庄稼地,也有园林景观,都是根据土质及土地位置做的规划。 其实很多人都不理解庄主夫妻为什么要这么搞,那么多的土地不种粮食,非得搞什么园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有钱人闲的蛋疼,只顾着享受了? 不管如何腹诽,人家出银子,大家好好干活就是。 而且庄主夫妇待他们极好,他们除了卯足了劲干,岂会惜力?即便是有些腹诽,也只是在忧心他们夫妻二人过于年轻不懂持家,把银子都祸祸了。 这些曲小白略有些耳闻,但从未做过解释。 她既懒得在别人身上费心神,也无所谓大家能不能理解。 横竖,有杨凌的理解支持就够了。 沿着青石路缓缓走了一小段路,阿五不太放心地道:“小主母,您走了有一段路了,还是上马车歇息一下吧。” 阿五是个忠心耿耿的属下。 曲小白也不好太难为他,又走了几十步之后,在阿五的搀扶下爬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行着,她撩开了帘子往外看——其实也没什么看的,四处还是光秃秃的,但她发挥充分的想象力,想象着这片土地将来的模样。 一想到将来这里将成为极美的所在,她就抑制不住嘴角的笑。 “夫人,前面的人好像是慕小将军。”阿五突然开口。 曲小白探出头去,果见前面路上有两个人影迤逦而来,那走路的作派,不疾不徐大摇大摆,瞧着倒真像是慕南云。 两人的身后,跟着两匹马,慢吞吞地跟着走着。 “瞧着像是。”曲小白视力算不上顶顶好,尤其这大半年总在熬夜抄书,致使她的视力又有些下降了,当时满心满眼都是生病的杨凌,她哪里顾得上自己的眼睛?现在倒是注意了,只是失掉的视力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她并不能确定那就是慕南云。 马车依旧不紧不慢,那边的人倒是加快了脚步。 离得近了,果然是慕南云。后面跟着他的跟班,叫风的那个青年。 曲小白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马车一侧,等慕南云走到面前,才一笑:“老慕,你怎么来了?和那个钦差聊完事了吗?” 阿五和风对“老慕”这个称呼都不敢苟同,但慕南云喜欢得紧。这说明什么?说明曲小白和他近啊! 慕南云撇撇嘴,轻嘲:“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想着去抠点银子出来。” 曲小白笑他:“那你抠到银子了吗?” “抠到个屁!朝廷总共拨了五万两灾银,还不够给百姓修缮房屋的呢!” 慕南云清俊的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屑。曲小白轻嗤一声,一副“早知道是这样”的眼神,那声轻嗤,也似在取笑慕南云的天真愚蠢。 慕南云无奈地自嘲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愚蠢?” 曲小白挑挑眉,讥讽一笑。 慕南云被她笑得发毛,终于不再端着,一摊手,“唉,好了好了,别再取笑我了,我也就是去走个过场,不然,朝廷的人还以为我慕家多有银子似的。” 慕家和朝廷那点子弯弯绕,曲小白实在已经没有想要探知的欲望,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阿五道:“慕小将军,有话家里说吧,我们小主母的身体,不适合长时间站立。” “没事,我就说两句话,一会儿就好。”慕南云转而收起他那一派慵懒状,正色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进京了,明天就动身。” 曲小白微讶:“这么快?慕老将军不是还没有回来吗?你走了,你们戍边军怎么办?”话一出口,曲小白立即意识到这话说的造次了,忙改口道:“呃……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和我一个小妇人计较,就当我没有问过。” 慕南云轻嗤,“你和我何必这么小心,我这也不是朝廷那些人,搞一言堂,搞集权。” 阿五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两个人,究竟在说什么?这胆子……是不怕死了吗?阿五真恨不能堵上自己的耳朵,恨不能刚才什么也没有听见。 但两个人怎会因为他的震惊而停下谈话,曲小白皮笑肉不笑地道:“老慕,在其位,谋其政,你就得守规则。刚才是我的错,我以后会多注意的。你不拘小节无所谓,但你不要连累我哦。” 慕南云纵然觉得这里没有别人说点过分的话也无妨,但内心里不得不承认,曲小白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明白,我以后会注意的。” 阿五松了一口气。还好,小主母理智。不然要被这姓慕的绕到沟里去了。 慕南云机敏?不,阿五是不会承认的。慕南云就只是个动机不纯的心机男而已。 阿五这厢刚松了一口气,就听慕南云道:“朝廷来了圣旨,宣我进京,没办法,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不遵圣旨。” 阿五心道,无法无天的慕小将军也不过如此啊。 “唉……”慕南云吸了一口气,“军中暂时不会有事,有人坐镇,就算是有人想要调虎离山,也是不可能的。我这边你放心。倒是你们,我来,是想提醒你们,要小心。” 曲小白眉心微蹙。 阿五也不由抬起了头。 慕南云特意来提醒这件事,不可不重视。但……究竟会有什么事,曲小白和阿五心里都没有底。 慕南云说完,示意风把马匹牵过来,翻身上马,朝着曲小白抱拳:“多保重。” 曲小白忽然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忐忑,这忐忑没有来由,却又似有迹可循,“慕南云,”她蹙着眉,站在马前,慕南云低头看她,眉眼间舒然一笑,“担心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曲小白摇摇头,“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慕南云不由笑道:“你还迷信预感?” “不是迷信。就是觉得有些不安。老慕……”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你多保重吧。下次相见,我……我希望……算了,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希望的。你走吧。” 曲小白退后一步,让出了一条路,慕南云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蠕了蠕,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嘴角微抿,拍了拍马背,催马疾去。 曲小白望着两匹马远去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阿五很想开口催她上车,但一触到她凝重的脸色,就没有敢开口。 曲小白极少作这般表情,就阿五的观察,无论多严重的事,到曲小白这里,只分成两种,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能做到的就不算事儿,做不到的她压根儿就不会去碰,那就更不算事儿了。 能让她凝重成这样的……这是阿五印象中的第一次。 “小主母……咱们回吧。” 半晌,阿五还是开口提醒了一句。 曲小白默然地点点头,“走吧。” 阿五扶她上了马车,驱车继续缓慢地走着。但阿五心中的疑虑却是一点都没有打消,忍了半天,没忍住,开口道:“夫人,您好像……有心事?” 阿五虽然问了出来,但心里也知道,小主母未必肯跟他讲实话。所以他也就没报什么希望。 却没想到,曲小白连迟疑都没有,直接道:“算不上心事,就是觉得,慕南云有心事。” “慕南云有心事?”阿五替自家主子觉得酸溜溜的,“属下怎么瞧不出,他有心事?小主母怪了解他的。” “我了解他?你不要讽刺我了,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小将军,我上哪了解他去?”曲小白轻嘲。 阿五心道,不了解人家能对您那么好?处处护着不说,明里暗里那都不知道帮了多少忙,给银子从来可不心疼,给地盘给人脉,那都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也就亏得主子心胸豁达,这要换成别的男人,不弄死慕南云都不算是男人!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嘴上可不敢说半个字。 曲小白哪里知道阿五想这么多,她确有疑惑,但这疑惑可不是阿五能解答的,忖了一瞬,又道:“总觉得慕南云回京,里面有些问题。得,我也懒得去想,留给你们主子去头疼吧。” 阿五一头雾水,但曲小白最后一句明显取悦了他,“对,小主母,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重自己的身体,别的事情,就该留给主上去头疼。” 曲小白笑他:“竟然敢这么对你主子,你不怕他弄死你?” 阿五嘿嘿干笑:“主上只会夸赞我干得好,才不会弄死我。小主母,主上心里,您才是最最重要的呢。” “你怎么跟陈醉那小子学会了?油嘴滑舌的。” “属下说的是事实嘛。” 曲小白不由轻笑了一声。杨凌这几个近身的护卫,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慕南云来辞行的事,自然是第一时间传到了杨凌那里。晚间杨凌回来的时候,神色不太好。 第五百六十二章能说实话吗? 杨凌回来得时间比昨日早了许多,天刚擦黑,就回来了。 曲小白看他脸色不好,关切问道:“怎么了?今天不顺利吗?” 杨凌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没有。挺顺利的。天气不错,已经开始筑路,估计再有五天时间,就可以开采出第一批矿石。” 杨凌嘴角抿出一抹温柔的笑,低头在曲小白嘴角轻轻一吻,很好地把眼睛里的慌乱掩饰了。 曲小白轻轻皱眉,一个吻就想掩饰?真当小白哥已经色迷心窍?小白哥顺势勾起舌.尖扫过他嘴角,眯起眼睛:“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方才一吻的工夫,杨凌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淡淡一笑:“没什么,听说今天慕南云来辞行了。” 唔,原来是为这个。那他是又喝醋了? 虽然他喝醋已经是常态,而且往往是喝些没有意思的干醋,八竿子都打不着,但曲小白还是心情很微妙。 微甜又微疼。 “唔,是来了。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话也没说几句,就道个别,然后就走了。洗个手吃饭吧,好饿了。” 杨凌其人,心思细密敏锐,曲小白再了解他不过,若是认真解释掩饰,他反倒会更着紧,她唯有不在意,他才不会少呷些没有用的干醋。 杨凌果然没有再酸了,净了手,坐下来,曲小白拿了筷子递给他,一边给他布菜,一边吐槽:“最近饭量大了许多,运动量却越来越小,我觉得最后的两个月会吃成个胖子。杨凌,我要是成个胖子,你会不会嫌弃我?” 杨凌淡淡扫她一眼,“可以再胖一点。我喜欢丰腴些的。” 曲小白:“……意思是不喜欢现在的我?” 杨凌再扫她一眼,“能说实话吗?” 曲小白果断阻止:“不能。吃饭,吃饭的时候什么也不要说。” 杨凌瞧着她咬牙扒拉饭的样子,嘴角逸出一抹轻笑,“我喜欢的不是你的这副皮囊,喜欢的是你。” 杨凌说完,立刻意识到,这拍马屁的话拍错了地方。自家小妻子虽然是借了别人的皮囊,但她早已将这副皮囊视作自己的,她又那般爱美,一向最恼的就是这副皮囊太寻常,眉眼不够精致,天天鼓捣些护肤品往脸上糊,甚至还跟董朗云不闲讨教过在脸上动刀子的事,虽然并没有真的动下去。 杨凌都还没来得及后悔,就听曲小白凉声道:“那咱俩可不一样,我喜欢的就是你这副皮囊,要不是你长得挺好看,我可能不会留下来。” 得,报复说来就来。 “那我很荣幸,总还有一样能得你青眼,这我就放心了。” “那你要努力保持,如果有一天你保不住这唯一的优势,说不准我会甩了你的。” “唔,那你晚上护肤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曲小白:“……”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说句服软的话能怎么样?非得气她! 结果,晚上做完了一切该做的事然后躺在软榻上护肤的曲小白,给杨凌的脸上糊了极厚的一层精华膏,杨凌忍受着那些糊状的东西,切切实实感受了一回为了美可以忍受一切的心态,对自家妻子的佩服之情就又提升好几个档次。 等曲小白折腾够了,终于睡下,他才得以脱身,叫了阿五去书房。 虽然已经有人跟他禀告了慕南云来辞行的事,但毕竟禀告的人不似阿五陪在曲小白身边,不能事无巨细都了解到,他自然还是要询问阿五一些细节。 阿五一字不落把慕南云和曲小白说过的话转述了一遍,甚至连两人的表情都没有放过。 诚然,阿五感受到两个人都有些欲言又止,但他们想说什么,他却悟不透,只能把他的感受说给杨凌知道。 “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么?”杨凌听完阿五的话,喃喃了一句,眉心微微拧着。 阿五见此,忙道:“也许是属下多心了。” 杨凌沉默了稍许,淡声说道:“我会告诉她近日不要外出,你加派些人手在身边。” 阿五愣了一瞬:“啊?哦,属下知道了。” 其实他安排在曲小白身边的影卫已经为数不少,在他看来,其实不必再增加。主上为什么忽然又要增派人手,他有些不解。 难道和慕南云没有说出来的话有关? 阿五虽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但主上从来都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遵从他的命令就对了。 杨凌摆摆手:“你去休息吧。” “那主上也早点休息。” 阿五出去的时候,看见杨凌脸上还是一脸沉霜色。 他一向就是这样的表情,但阿五还是觉得,他今晚心情似乎格外沉重些。 阿五其实猜的不错。 杨凌的心绪此时似惊涛骇浪一般,不得安宁。 慕慈恩未归,慕南云一走,慕家军必然群龙无首。 虽然慕南云说有人镇守,但那骗骗小白还行,毕竟小白对于军中情形不熟悉。可他不是曲小白,他很清楚,即便慕家军有良将镇守,可脱离了核心人物,是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的。 是什么事让慕南云不惜连整个根基都抛下,匆匆回京? 他这边没收到什么这方面的消息,这才是最为可怕的。没有消息,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他就连做准备都不能。 慕南云给了小白暗示,却又不把话说清楚,为什么? 杨凌心中诸多疑问,但可以肯定的有两条,一条,风雨欲来,另一条么,这风雨怕是要扯上他和小白了。 他早做好了迎接风雨的准备,只是,如今小白的身体……说不怕是假的,但怕是解决不了事情的。 杨凌在书房呆坐了良久,最后也只能是吩咐阿大密切注意京城动向。 次日,杨凌起的略晚了些,曲小白睡到自然醒,发现已经天光大亮,杨凌还没有走,揉着惺忪的睡眼诧异:“你怎么还在这里?” 杨凌拿了她的衣裳递给她,容色温柔:“等你起来啊。” 曲小白嘴角不由一抽:“等我起来?干嘛?” “想着要求你件事。” “啊?求?”曲小白心头蓦然腾起一阵惊诧,“干嘛要用求的啊?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直说便是,你这个求字,让我胆战心惊的。” “直说的话,怕你会打我。” 曲小白:“……”杨凌现在那副神色的确挺欠揍。她抬了抬拳头,默默对着杨凌的俊脸比划了一下,“那你还是不要说了,这张脸打坏了心疼的是我自己,这买卖不划算。” 杨凌向前一步,接过了她手中的锦红腰带,帮她往腰上系去,口中道:“第一次求你,你有点不给面子。” 他低垂着头,挨她的脸很近,几乎额头碰额头了,温热的呼吸洒在曲小白脸上,弄得曲小白一阵心悸,心脏跳得厉害。 往后错开寸许,缓了一口气,才道:“主要是你这个样子怪吓人的。你且说说吧,求我什么事,我能帮你就帮,帮不了就算了。”面对美色,曲小白到底气短,没能撑得住。 杨凌闷声:“我每天往回跑,其实还是挺累的。” “哦,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要住在子虚山庄?没关系,你住吧,隔个三五天回来一趟便是。” 杨凌:“……”心里一万点伤害。 声音更闷了:“可我舍不得你。” 曲小白不以为然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想我了就回来看看呗。” 杨凌凝着她,忍无可忍,懒得再忍,“小白,娘子,夫人,我的意思已经这么明显了,我想让你陪我一起过去住。” 曲小白眨巴着眼睛:“很明显吗?我没瞧出来呀。” 杨凌算是瞧出来了,她打一开始就是故意装不知道他的意思。 这圈子再绕下去,费神不说,也没意义,且有可能会是他先被绕晕,杨凌干脆单刀直入:“现在知道了,收拾一下,跟我去吧。” 曲小白心里其实一开始就很诧异。 这不应该是杨凌的风格。子虚山庄只是稍微修缮了一下,条件算不得好,且因为运输条件不便利,暂时大家的吃食还是挺艰苦的,就算是在平日,他都不忍她受苦,何况她现在有孕,身子娇气得很。 他怎么可能因为每日回家很疲累就让她跟着她去受苦呢? 这个谎撒得一点都不高明。 但让曲小白更无法理解的是,他为什么要哄骗她去子虚山庄那破地方住。 曲小白也只是迟疑了一瞬,马上就答应了下来:“好。需要我收拾什么东西吗?” 她自然不是很想去那个发生过血案的地方,哪怕杨凌陪着她。顺着杨凌,其实只有一个原因,只要他想做的,她就愿意帮他完成。 既然他想让她去那边住,她去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条件再艰苦,杨凌也不会让她受苦的。 至于原因么……杨凌既然兜这样的谎,那必然是不想让她知道原因,那她也就不想强求他说出原因。 杨凌没想到她答应得这样痛快,愣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哦,让珞珞收拾好了送过去就好。她跟着一起过去伺候,一会儿让阿二带她过去。” 第五百六十三章以为你挺好骗的 “那行,我先洗漱一下。” 曲小白洗漱完了,又吩咐了珞珞几句,随杨凌出门,阿五已经准备好了车马,杨凌抱她上车,同她一道坐在马车上,吩咐阿五可以走了。 车里准备了早餐,杨凌打开食盒将早餐取出,一一摆在小桌子上,温和的语气中带了一点点不易让人察觉的羞愧:“小白,吃早饭吧。” 曲小白瞄他一眼,“嗯,你也吃。” “嗯。” 杨凌夹起一个包子,一口一口咬着。 马车里一时只有轻微的咀嚼声。 良久,曲小白忽然一笑,打破沉静:“杨凌,你今天有点傻。” “嗯?”杨凌不解地凝着她。 “你只要跟我说一声让我过来就是,哪里用得着绕那么大的弯子?” 杨凌微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弄巧成拙,被我识破撒谎了吧?你说你傻不傻?”曲小白半是玩笑,半是真地说道。 杨凌面色轻微地一囧,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眉眼间还是留下了些微的痕迹,“以为你挺好骗的。” 曲小白失笑:“你难道不应该先说声对不起吗?以为我挺好骗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杨凌从善如流:“哦,那对不起。” 但为什么要骗她,还是没有说。 不说就不说吧,她也没有再勉强他,转而换了话题:“是不是我只能在山庄住着,不能跟你上山?” 杨凌瞟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曲小白被他瞪得有些局促了,“嘿嘿,我就是没话找话说,才不会跟你上山呢。” “嗯,在家里如何,去了还如何,不要妄想做什么出格的事。” 曲小白瘪嘴道:“还骗我。我在家里还教那些理工男课业呢,在那里能吗?” “我把他们迁过去就是。” 曲小白微愕,还没开口说话,就听杨凌吩咐赶车的阿五:“听见没,明天就把那几个人带到山里去。” 曲小白:“……” 爷,您是大爷! “可……这边的事情也很繁多,遇到他们处理不了的事怎么办?” “我留两个人在这边,如果实在有处理不了的事情,就去禀报给我。” 已经设想得这么周到,看来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了。 曲小白心里其实隐隐有感觉,他让她跟在他身边,和慕南云的离开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但她没有真凭实据,也就只能是想想,不能瞎安名头。 她不是个爱多思多想的人,既然想了无益,也就不再去想,连跟杨凌深扒此事的想法都没有了,吃完了早饭,把碗筷收拾进食盒,杨凌倒了杯温水给她漱口,漱完口,她就挪到了杨凌身侧。 “来,我抱抱。” 杨凌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清冽中带一种冷香,她喜欢他身上的这种香气,也喜欢腻在他身上。 杨凌由着她抱住自己的腰,把脑袋蹭进怀里来,他顺手就又把她提到了大腿上坐着,好笑道:“难道不是让我抱抱?” “有区别吗?互相抱。” 曲小白仰着脑袋,瞧着杨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温软眼波中流动着点点光泽,一个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杨凌垂眸瞧着她。如墨的眸子,深似海,蕴藏的也不知道是惊涛骇浪还是平静无澜。 曲小白吸了吸鼻头。 杨凌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欲,让她一个孕妇都难以把控。怎么办?亲上去?还是亲上去? 既然他都这么引诱她了,那她再装矜持就甚是没意思了。曲小白勾住他脖颈,往下拉,亲上去,加重力道。 一套动作挺流畅且不拖泥带水。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技术还不够好,不小心在亲上去的时候咬到了杨凌的嘴唇,害得杨凌疼得抽了一下。 诚然,这因为技术问题出现的失误,看在杨凌眼里,就未必是技术问题了。 他只当她是过于心急用力过猛。嗯,简单形容,就是急色。 车厢里温度骤升,明明还只是冬末春初的天气,乍暖还寒,车厢里却已经犹如夏天,温度灼人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杨凌已经反客为主,反吻住了曲小白。 曲小白被吻得昏茫,耳中只闻杨凌浊重的呼吸声,昏茫中脑子里闪过一个疑惑:怎么就成这样了? 杨凌手探进衣裳里,触到她肌肤,她被他手上的温度蓦地惊醒,慌乱地推开他一点,“杨凌,不能再继续了。” 杨凌头埋在她肩窝里,呼吸急促,即便不接触,曲小白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吓人。 看着他这样难受,曲小白有些后悔招惹他。 良久,杨凌才平复了呼吸,但开口说话的声音依旧暗哑:“以后别招惹我。” “哦。”曲小白龇牙,“知道了。” “不过,你这也太不经逗了。” 杨凌磨牙:“我年轻,血气方刚!” 他这里血气翻腾得厉害,差点就理智不存,他只管放火不管灭火的小妻子竟然告诉他这火是故意放的,气不气人? 尤其火放完了还嫌他柴太干,一点就着,还有没有天理了? 曲小白瞧着他涨红的脸,一双如墨的眸子深渊一般,心脏跟着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 “咳咳……那个,我也年轻。” 杨凌一怔。 什么意思? 她……也年轻?她是年轻。等等,她的意思是,她也血气方刚? 曲小白做出个憋屈的表情,“天天对着你这么个美男子,我能扛得住才怪。所以,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搔首弄姿,至少,现在不要。” 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等我生了崽儿。” 杨凌一窒,呼吸又跟着凌乱起来。 眸光往下,落在了小崽儿住的房子——曲小白的肚子上,磨牙一叹:“还要近两个月。” “当初为了要这个孩子,我可是挨了你好一顿批评呢。” 杨凌如今已经恢复了全部的记忆。但也正因为记忆全部恢复了,才会在想起往事的时候,总会心疼得厉害。 “若早知道后来害你受这么多的苦,当初我……” “当初你要怎样?”曲小白打断了他的话,微微垂了嘴角,但黑眸还是亮闪闪的,“杨凌,我这么爱美,光衣裳都要好几间房来盛,其它的东西也都是要最好的,首饰珠宝,吃的用的,那可也都是最好的,像我这样的,寻常的富户是养不起的,你养我,觉不觉得累?” 赶车的阿五:小主母您太有自知之明。 杨凌听这话头就知道她又要说一番歪理邪说,明知有坑,这坑他却是愿意跳的,“不觉得。我只想把最好的都给你。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所有。” 曲小白接下来要说什么,杨凌猜也猜到了,但还是没有阻止她。 曲小白道:“你看,就是这样咯。我这么难养,你都养得津津有味的。在我这里,之前的那点困难,和你这个人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你值得。” 杨凌掀了掀嘴角。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你长这么好,值得我为你做任何事。” 杨凌:“……”所有的感动立刻变成了无奈。 说着话,就已经到了矿区山前,杨凌打横抱起了曲小白,曲小白要拒绝,说道:“这样抱着我上山不方便,我自己可以走的,你扶着我就好。” “乖,别乱动。” 杨凌的嗓音低柔好听,光是听这声音,就让人心神一荡。曲小白不再动了。 杨凌抱着她,用了些内力,快而稳地往山上攀去。阿五拿了随身的东西,也跟着往山上攀去。 翻过山头,就能看见矿区了,矿工们都在忙碌,有些设备已经架设起来,看着很有点模样了。 曲小白感叹道:“施工速度还挺快的嘛。” “嗯。大家干劲很足。” “你们很能干。” 杨凌轻笑:“嗯。” “主要还是你领导能力强。” “多谢夸奖。” 经过矿区的时候,陈相陈醉兄弟远远就看见了曲小白,陈醉不敢相信地揉.了一把眼睛,“我去,是小主母!哥,她都快生了还来这里,这……太不谨慎了吧?主上也是,怎么能这么纵容她呢?” “主上一向有分寸的,不要多嘴,做你的事吧。” 说话间,杨凌和曲小白已经走到了近前,陈醉兄弟上来行了个礼,都没敢说什么,杨凌同他们吩咐了几句话,又道:“我今天会晚些时候过来,先把小白送到住处,这里你们兄弟先盯着。” 陈醉脱口而出:“啊?小主母要住这里吗?” 杨凌淡声:“嗯,以后我们夫妻和大家一起住。” “啊?” 曲小白笑骂道:“啊什么啊,我过来你不欢迎吗?” 陈醉被惊得够呛,劝阻的话脱口而出:“不是,小主母,您身体现在这个样子,哪里适合到这种地方来?别浑闹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曲小白撇撇嘴:“你是不是觉得住过来是我的主意啊?饶你精似鬼,也没有猜对这一回的原委。你们主上非要我住过来的,你要劝,也得去劝他。” 陈醉惊呆了。 杨凌的眸光淡淡,陈醉瞧得心头一凉。 真是世事难料啊!为什么主上也会干这么不靠谱的事?他不是最珍贵小主母的么? 他怎么能够忍心小主母来受苦呢? 主上,你变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她无法感激 陈相很同情地拍了拍自家亲弟弟的肩膀:“行了,赶紧干活去吧。” “那……那我先干活去了。”陈醉的人随着他的话一起跑远了。 曲小白瞟了一眼陈醉发慌的背影,把目光收回,落在杨凌脸上。 杨凌他眸色淡得跟清溪水似的,丝毫也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 曲小白翻了个白眼。 他是不是觉得她比陈醉笨?陈醉都能瞧出来这事儿不正常,他是以为她瞧不出来吗? 还是说,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她明白? 貌似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杨凌抱了她继续下山,在山下换乘了马车,沿一条林间小道往子虚山庄行去。 一路上,有不少的人在修路,拓宽、整平,整平以后应该还会铺水泥,水泥已经煅烧出来,这条路,将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条水泥路。 曲小白顺着帘子缝隙往外看的时候,心里有些复杂感受。 她的到来,带来一些先进的东西,对这个满目疮痍又落后的世界来说,这是好事。 但事情都有它的双面性,有好的一面,就有坏的一面。这些先进东西的后面,接踵而来的应该就是污染、争夺等等。 这是不可避免的。 就算她和杨凌已经制定了一些措施,但要完全避免,也是不可能的。 杨凌瞧着她脸上的表情忽晴忽阴,忽而就又一副憧憬的模样,抬手在她头顶抚摸了一下,温声道:“小白,你在改变一个时代。所有的改变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只要利大于弊,就有做下去的理由。” 曲小白抬起头来,微微仰着脸,看向他,嘴角浮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来。 杨凌拨弄了几下她的头发,回了她一个似鼓励一般的笑。 马车行了约莫有两刻钟,才到了子虚山庄,杨凌依旧是把曲小白抱下车去,正要抱着往里走,被曲小白阻止了:“大哥,我有腿有脚,你就让我走进去吧,这一步不走,对身体并没有好处。” 杨凌这才把她放下。 曲小白打量庄子外观,只见墙是青石砌成,很有厚重感,甚至……还有些庄严肃穆,让人的心情立刻就跟着沉静严肃下来。 玄色的大门,门楣上什么匾额都没有,也没有写子虚山庄四个字。 曲小白倒是听杨凌解释过,子虚即乌有,既是没有,写不写的,也就没什么重要了。 杨凌握了曲小白的手,带着她往里走。 院子里已经整饬了一番,一点血战过痕迹都没有。只是现在冬末春初,万物尚未复苏,院子里看上去还是有点肃杀之意。 院中还有一些仆人在修整院子,看见夫妻二人,都弯腰低头行礼,杨凌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杨凌一路介绍了一下院子,也带她大体参观了一下,最后,把她带到了自己的院子。 “这是我以前住的屋子。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山外村子里,到这里来也只是为了练功。”杨凌推开了房门,牵着曲小白的手进入房间,“大略修整了一下,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让人来收拾。” 曲小白扫了一眼屋中陈设,桌椅板凳都是旧的,能看出些岁月的痕迹,窗纱椅垫杯盏用具等是新的,格调是杨凌一向喜欢的冷格调。 杨凌又带她去了卧房,卧房中的东西则多半都是新的,除了床榻和几个柜子是沿用了旧的。 屋子里的摆设似乎是刚刚弄好的,还有两个仆人正在换窗纱,曲小白看在眼里,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这是……临时起意让她来这里的? 为什么?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曲小白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慕南云。慕南云来辞行,特意提醒她要小心,莫非杨凌是想把她藏在这里避免危险? 曲小白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眼前的少年果然是运筹帷幄,周到谨慎。但他那张俊美的脸,不过二十岁的模样,瞧着甚至还带点稚嫩。曲小白瞧着他,心头一时有些恍惚。 杨凌道:“这边运送东西不方便,你先将就着,需要什么告诉我。” “搞得跟我是客人一样。”曲小白嘟着嘴,仰头望着他笑,“我是这里的女主人,女主人啊,男主人跟女主人这么客气怎么行?” 杨凌把她散落的一缕耳发抿到耳后,柔声:“怕你受委屈。” “我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吗?” 杨凌不由笑了:“不是。” 就算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连温饱都无法解决的时候,她都没有委屈过自己,杀去杨兴茂家里要粮要银子,开始做成衣生意的时候,先给她自己和他做了几套衣裳……她从来都不是个在物资方面会委屈自己的人。 想起那些,杨凌的笑容又深了深。 虽然她身上有挺多美德,她从来都不是个传统的女人。好在她不是个传统的女人。 杨凌轻轻呼吸了一口气,拉她到软榻上坐下,“这几天陆续会把东西送过来,先委屈两天,好不好?” “也算不上委屈,你去忙你的吧,晚上早点回来就行。” 杨凌把阿五送进来的随身物品整理了一下,一一摆放到该摆放的位置,曲小白催他:“我横竖闲着,这点小事情还是可以做的,你去忙你的吧。” “无妨。多陪你一会儿。” 几名仆人换好了窗纱,又把地板擦了一遍,看看屋里已经洁净如新,便上前一礼,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道:“爷,夫人,已经收拾完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再招呼奴仆们。” 几个仆人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一看就是经过了训练的,手脚利索又进退有矩。 杨凌道:“这些是阿大他们训练出来的人,可以放心用。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们。” “有做饭好的吗?” 杨凌顿了一瞬,实话实说:“我还没问。她们昨晚才过来的。” “那我一会儿问问,如果没有,就让关娘子过来。” 杨凌从善如流:“好,你看着安排。” 一切收拾停当,杨凌才离开,走之前把曲小白给按在床.上,叮嘱她好好休息,不许操劳。 杨凌走后,曲小白立刻从床.上爬了下来,先是去花厅转了一圈,又去书房转了一圈。这里的书房比她家里那个书房还要大,十几个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 大约是还没来得及打扫完,前面的书架挺干净,后面的书架上尚有些灰尘。 一名奴仆看见了曲小白,忙上前来行礼,说道:“夫人,此处尚未打扫好,脏着呢,您还是先回卧房,等我们打扫完了您再过来,可好?” 曲小白顺手拎了一本书,翻开看了一眼,尽是晦涩难懂的文字,有些疑心这些书到底杨凌看没看过,就站在原地怔忡了一会儿。 奴仆催她:“夫人?您……” 曲小白从书里回过神来,“哦,知道了。” 她转身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你们也是昨晚连夜过来的吗?” 奴仆点头,“是的夫人,爷昨晚让人通知我们赶紧过来打扫,夫人放心,我们会尽快打扫的。” 曲小白看她们虽然手上蛮利索,但脸上却有倦色,道:“一夜没睡吧?这里的活计不急,你们先去休息,等过午再来打扫。对了,你们既是昨晚才来,住处打点好了没?” “回夫人的话,严管家已经把住处分配好,我们倒是不累,扫完再去休息不迟。” 曲小白还没见过这位严管家,但听奴仆对他尊敬得很,似乎还有点惧怕之意,不由生了两分好奇,“你们先去休息,劳逸结合才能提高效率,我不喜欢一味蛮干。” 奴仆都是些机灵的,眼瞧这位夫人虽然长得稚嫩绵软,脾气却不是太好,都不敢违抗,“是,夫人。” “去吧。严管家那里我去说一声就行了,正好我找到有些事。对了,你们知道严管家去哪里了吗?” 奴仆告诉她,严管家人就在前院,在看着人修缮前院屋舍。 曲小白转身出门,走出去才发觉,手里还拎着杨凌的书,好笑地摇摇头,懒得再放回去,便拎着往前院去了。 来的时候,曲小白就发现山庄极大,如果认真逛,怕是要逛上一个白天,现在四处光秃秃的,也没有什么好逛的,她径直往前院走。 虽然是前后院,但杨凌所住这个院子很大,走到前院花了至少十分钟的时间,她边走边看边想,杨凌师父真的是把他当皇子养了,连院子都是这般大,院中虽然现在还很荒芜,但透过那些亭台池阁,已经可以想象当初这院子多么精致美妙。 在山林深处,建这样一个秘密所在,应该是很费了一番心血和钱财。 照理,能为杨凌做到这般,她应该替杨凌感激他才对。但曲小白心里委实生不出太多感激来。 这座院子,不是杨凌的避难所,而是他的枷锁。 把他困在仇恨深渊里的枷锁。 虽然这怪不得杨淮,但总归杨淮做了那个推他入深渊的推手。恩是恩,恩情与是非,向来没什么干系。 第五百六十五章严管家的问题 杨凌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曲小白自忖也是。逝者已矣,她会协助杨凌报了血仇,包括杨淮的仇。 如果杨淮有什么后代的话,她也愿意负责起他后代的生活,可惜杨淮是个太监,孑然一身,在这世上没有留下香火,她也就只能抱憾了。 曲小白想得太入神,以致不知不觉到了前院月亮门的影壁处,都未察觉,眼看就撞上影壁墙了,多亏了影壁后一个声音提醒:“夫人?小心!” 声音浑厚,中气十足,曲小白吃了一吓,猛然惊醒,抬头就瞧见镂空雕花的影壁后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生得体格健壮,模样也中规中矩,浓眉大眼,挺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总之一句话,是个挺有派头的人。 尤其他一脸严肃,衬得整体气质更有派头了。 男子俯首一揖,恭敬地说道:“小的严九琮,拜见夫人。” 曲小白客套道:“原来是严管家,正要去找你呢,真是巧。” “夫人,请到厅中叙话吧,今天有些冷,还是不要在外面吹风的好。” 这位严管家礼貌周到,且一副肃正模样,倒是不讨厌。 曲小白随他往前院儿花厅走。这一进院子修葺整饬得早,院中都开始栽种花树了,虽然现在还没开始发芽开花,但看那些珍稀的花树苗,就已经可以想象夏天来临时的盛景了。 把曲小白请进了花厅里,严管家拿了茶壶,准备沏茶,曲小白阻止道:“严管家,我不喝茶,不用麻烦了。” 严九琮搁下了茶壶,又是抱拳一礼:“不知夫人找小的何事?” “也没有什么大事,我院子里那几个仆人是不是从昨天晚上来了就开始干活了?” 严九琮有些迷茫,不知夫人忽然问这个干嘛,迟疑了一瞬才答:“哦,是。” “都是血肉之躯,哪里能光干活不休息的?我已经命她们去休息,来告诉严管家一声。” 严九琮恭声说道:“原来是这件事,是小的想得不周到,还劳夫人特意过来提醒,小的知错,日后一定注意。” 这位严管家的确是周到,说话也周到,甚至可称得上是滴水不漏。但曲小白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不舒服。 “这不怪严管家,是杨凌他太性急了些,也是事出仓促。严管家不必自责。”曲小白笑了一笑,话锋一转:“之前从未听杨凌提起过严管家,严管家是哪里人呀?” “小的是京都人,原本也是在京都那边做事,年后才被调到了这里。” 曲小白兴致勃勃:“京都人士?我从没去过京都,你跟我讲讲,京都好玩不好玩。”小白 严九琮挺不解地偷偷瞄了一眼曲小白。这位女主人看上去活泼单纯,连说话都透着点小女人娇滴滴之态,压根儿不像传闻中所说,能干又聪明,甚至可用一个“辣”字形容。 严九琮面上笑了笑,“京都么,也就那样儿,不过是略繁华些,因为世家大族多汇聚京都,所以规矩也就更森严一些,出门都得谨慎着,反倒不如别的地方自由自在些。” “也是。严管家,你跟我说说京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吧。” 严九琮跟曲小白讲了半天的京都见闻,累得口干舌燥,又不好意思拿茶壶去沏水喝,毕竟,主子都没有要喝水呢。 一直讲到了晌午,严九琮瞧瞧天色,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如遇大赦般道:“夫人,该用午饭了,饭是摆在这里还是后院?” 曲小白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这么快就中午了?今天多谢严管家相陪,我回后院去吃吧。” 曲小白这厢起身,刚一出门,就看见院中一座亭子的角上绕过来一个人影,步子很轻,速度却是极快,眨眼间就离得近了。 自然是杨凌。 曲小白心头一喜,甚至连自己大肚子都忘了,提起裙角就朝杨凌飞奔过去,“你怎么回来了?” 杨凌急道:“你别跑!”忙施展轻功,飞掠过来,一把扶住了曲小白腰身,“你急什么?小心脚下。” “嘿嘿,我注意了的,我就是肚子大了,身体没有问题的。”曲小白捏着杨凌的胳膊,撒娇摇摆着。 摇摆的样子,就跟他们家小雪狼奶糖想骗吃骗喝时的样子一样,杨凌被她搞得心都软得化了,责怪的话就再没能说得出口,“晓得你身体没有问题,但你这身体不适合奔跑。” “我知道了啦,以后我一定注意。我这不是看见你兴奋么?你回家来陪我吃饭的么?” “想你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曲小白听杨凌的话音,只觉他这嗓音暗哑轻柔,像是小兔子的尾巴在心尖上扫过,轻柔触感弄得她心都跟着痒痒的。 话也说不利索了:“啊,哦,那咱们回屋吃饭去。” 严九琮从花厅出来,规规矩矩行礼:“主上。” 杨凌的眸光在他的低垂着的头顶上略股哟,未作停留,淡声道:“嗯,去忙吧。” 杨凌拥着曲小白往自己的院子走,严九琮看着他们转过了影壁,不见了影子,才直起身子来,去忙自己的了。 “在跟老严聊什么?” “就聊一些京都的事。老严以前就跟着你吗?” “老严是师父的人,当日血案发生的时候,老严人在京都,那时他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管着子虚庄京都的分部,不太到这边来。” 曲小白不由仰头看了杨凌一眼,眉心有那么一瞬间轻蹙了起来,杨凌敏锐地察觉到,问她:“怎么了?是觉得严管家那个人太严肃了吗?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你不用在意的。” 曲小白心头有些不太舒适。其实自己也没闹明白这不适来自何处,或许,是因为严九琮是杨淮的人? 眼下也只能想到是这个原因了。 毕竟,她又不能说人家严九琮是坏人。她也没有感觉出来他是个坏人,只是太严肃,太谨慎了些。 可她也不能告诉杨凌,她不喜欢这个人。最后,她点点头,很平淡地道:“嗯,我不介意。他是什么样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杨凌笑着摸了一把她的脑袋,“乖。” 杨凌不是个大意的人,但曲小白总觉得在严九琮这个人身上,杨凌还是太过盲目自信,忖了一瞬,她还是没有忍住,道:“你别嫌我太小心啊,你和这个严管家这些年也没有怎么接触,你确信他没问题么?” 杨凌眉心蹙了一下。 “如果不喜欢,那就把他换了吧。”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就是……老觉得怪怪的。杨凌,我对于用人一向都是凭直觉的,事实证明,我的直觉到现在都没有出过什么错。我不是说严管家不好,就是觉得,有哪里让我觉得不舒服。也可能是我不太喜欢严肃的人,我喜欢性子欢脱一点的。” 杨凌不由看向曲小白。小白从来不是个感性的人。除了他的事情,她在任何事情上都理智得有些令人发指。近乎……无情。 别人有可能凭感觉用人,但小白不会。他坚信小白不会。 那就是……她察觉了严九琮不对劲? “严九琮是我师父在宫中带的人。” 曲小白惊讶道:“啊?他是个太监啊?” 杨凌点点头:“是。他没有亲人,自小入宫,我小的时候,听师父说起过这件事。师父挺信任他,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做出背叛我和师父的事。” “许是我太敏.感了。”曲小白眯眼瞧着院中的一处假山,思忖了一下,“我不是说他背叛你。没事,这样用着挺好,严管家是个周到的人。” 曲小白心中衡量,若是这个人像杨凌说的,没有问题,那样最好。但如果真的不幸,他有问题,那也不能把他撵去别的地方。反倒只有放在眼皮子下面看着,才最是安全。 曲小白心中所想,正是杨凌心中所想。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说破,杨凌把曲小白往怀里紧了紧,“以后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要累着。” 曲小白嘻嘻笑道:“大哥,我已经很注意了好吧,一上午,我就拉着严管家聊天了,啥也没干!” “聊天也累。”杨凌不悦地垂眸瞧着她,“还有,以后少和他聊天……算了,我还是把管家换成个女人吧。要不,把关娘子调过来,让她当管家算了。” 曲小白:“……大哥,你不会连个中年老头子的醋也吃吧?我这个人,眼光这么高,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入得了我的眼的?” 杨凌被她逗得簌簌笑出声来:“你那不叫眼光高,你那叫好色。” “那你应该庆幸,我是个好色之人,要不然,你还不得天天泡醋坛子啊?” 杨凌小声嘟囔了一句:“现在也在泡。” 曲小白:“……”大哥,理智,理智,不要犯傻啊。有你这样的美色当前,世上还有谁能入得了小白哥的眼? “就我这颜值,你放心,他们看上你也不带看得上我的。” 杨凌垂眸瞧着她。 让他说什么好呢?论颜值,她的确算不上绝美,但也不算太差。尤其皮肤好,水嫩水嫩的。但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这个人太有感染力,他就怕谁和她一接触,就会被她的魅力吸引住。 嗯,就是这样的,他的小妻子太有魅力,不是外表,是源于内在的魅力。 外表好看的人并不可怕,总有人能抵抗得住美色的引诱,譬如他这样的,但是内在的魅力……那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抵抗得住的了。 比如他,没有陷在别的女人的美色里,而且以后、永远都不会陷在女人的美色里,但他就扛不住曲小白的独特魅力。 他都扛不住,别的男人哪能扛得住? 想到这里,杨凌有点小骄傲,又有点忧心。 第五百六十六章小题大做 曲小白瞄着杨凌。 他那表情,应该算是……时而欢喜时而忧?以面无表情出名的杨大爷竟然一瞬间出现这么多表情,还真是稀罕啊。 “怎么?”曲小白挑眉。 “嗯?什么怎么?”杨凌有些恍惚。 曲小白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你在高兴什么?又在忧心什么?” “我?唔,我高兴,是因为你很好,这么好的你能陪在我身边,说明我也很优秀。我忧心的是,你这么好,我真怕被别的男人拐走。”杨凌仰头,对着天空感慨。 曲小白:“……”真是让人无语啊,“大哥,你有没有搞错?有人拐我?那人得瞎成什么样儿?拐也是拐你吧?” 杨凌落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紧,“第一,以后不准叫我大哥,要叫相公。第二,”他偏头看了曲小白一眼,扁了扁嘴角,拿捏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第二,你以后少和别的男人说话。” “大……行吧,相公,夫君。”曲小白忍不住好笑,仰着圆圆的脸,一脸的迷妹样儿,“虽然你这是看不清事实,但我就喜欢你这般看不清事实的模样。” 杨凌宠溺地捏了捏她水嫩的小脸儿,笑了笑。 看不清事实吗?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看不清事实。旁的不说,自己有多少桃花都没有数吗?反倒是他这个名声在外的美男子,一朵桃花都没有好吧! 唔,也不能算没有。有一朵十分不像样的,虽然不可能绽放在他家的田地里,但到底也还是没有剪掉呢。 曲小白瞧着他的眉眼又开始忽云忽雨的,懒得再管他。 午饭是阿五和珞珞送过来的,珞珞也随阿五一起过来了,两个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阿五在往屋里搬东西,曲小白看见他把琴也搬来了,挑眉看向杨凌:“这是要长住的意思?” 杨凌点头:“嗯,以后会越来越忙,还是长住吧。” 珞珞摆好了饭,看见曲小白进屋,笑着迎上来:“夫人,爷,开饭了。” 饭菜的香气扑鼻,很熟悉的味道,“关娘子做的?” “嗯。怕你吃不惯这里厨子做的饭菜,我让阿五带过来的。明天让关娘子和董朗老云都过来。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第二个家。” “哦。好。” 虽然有些费周章,但既然打算在这里长住,自然最好是他们都跟着过来。 只是,要在这里住……还是觉得委屈。都跟着委屈。 杨凌有些小题大做了,但她又不想违逆杨凌的意思。 若委屈点,他就能安心,她也就安心。 曲小白这样想着,心就真的安了下来,“洗手,吃饭。唔,对了,珞珞,午后你跟阿五回家,帮我拿我的那套水笔过来,再拿一些纸笔过来。要我做教案的那种纸。” 杨凌眉心轻舒。 心里像住进了阳光,暖得让人舒坦。他的小白,永远都是最温暖最善解他意的那个人。 午饭算不上丰盛,毕竟走那么远的路拿太多不方便,但对孕妇身体的营养足够了。曲小白吃得心满意足,杨凌看得心满意足。 饭后,杨凌没有急着离开,回卧房陪曲小白坐了片刻。 毕竟来得匆忙,有些事没安排好,杨凌恐曲小白担心,便跟她说明解释了一下,“那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亲自过手的。” 曲小白担忧道:“那样你会不会太累了?” “无妨,我兼顾不到的地方,还有青君呢,你就好好养身体,别的,都不用操.心。” “嗯。那你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我生了崽儿,还指望你照顾呢。” 因为脸型过于圆,即使已经清瘦得剩一把骨头,看她的脸也不过是比从前更小了点,并没有那种形销骨立的感觉。尤其笑起来的时候,颊边笑窝若隐若无,极是活泼灵动,就更让人忽视了她的瘦弱。 但忽视的人中,并不包括杨凌。 他连她哪天早上梳头的时候掉一根头发都能放在心上,她的毫发都在他的心上搁着呢。 瞧着她言笑晏晏的脸,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的脸颊上,点点头:“嗯,等小崽儿生出来,你们母子两个都归我照顾。”曲小白喜欢管肚子里的孩子叫小崽儿,他也跟着她叫小崽儿。 曲小白握住他的指尖,拉到唇边,亲了亲,笑着:“好了,快去干你的正事吧,我要午睡了。” 杨凌面露不舍,但还是不得不放开手,“我晚上会早点回来的,你睡醒了再让珞珞煮一碗补汤。” “哎呀,知道了,杨大妈。孕妇不能过分补的你不知道吗?亏你还自诩医术过人,这都不懂。” 杨凌有些急,迈出去一小步的脚又缩了回来,“那是对身体正常的孕妇而言。你前几个月因为照顾我亏了身子,到现在都没补得过来,再不好好补一补,小崽儿会发育不良的。” 曲小白哭笑不得。好好一个冷面少年,怎么就修成了一个人间好妈妈呢?这改变有点迷啊…… “好,我记住了。你放心,我会喂饱我自己和我们的崽儿的。” 曲小白举着手发誓。 那样子实在有点滑稽。 杨凌忽然托住她的后脑勺,扎扎实实地亲了她一口,这一口有点用力过猛,差点卡得曲小白上不来气,待他松开了唇舌,她怒目控诉:“我是孕妇!孕妇!” 看他一脸不舍,她想要怒批他的话又咽了回去,“唉!行了行了,你赶紧给我上工去!” “好,我走了。” 杨凌这一回倒是真的走了。 折腾了大半天,曲小白还真的累了,歪在枕上,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杨凌未回,珞珞在身边伺候着。 发现曲小白醒了,珞珞走上前来,笑着道:“夫人醒了?起床洗漱吧。” 曲小白伸了个懒腰,“爷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不过爷差阿五回来问了一回,夫人正好睡着,我就没有叫醒夫人,让阿五照实回了。阿五说,爷晚上回来吃晚饭。” 曲小白心里甜丝丝的,“嗯,好。你去厨房说了吗?” “关娘子也过来了,有她在呢。” “这么快?” “夫人的事,爷什么时候不是最上心的?” “那是。”虽然明明什么都知道,但这话打从身边人口中述说出来,她还是觉得美滋滋的。 这算不算是虚荣心? 算吧。可是算也没什么,她就是觉得这种被杨凌捧在手心里的感觉,被别的女人羡慕着的感觉,很满足。 起床洗漱过,曲小白在门外廊上站了一会儿。夕阳正好,把整个院落都渲染成了淡金色,远处有重峦叠嶂,都笼在暮色里,愈显得苍茫。 曲小白倚在朱红色的栏杆上,栏杆是新上的油漆,还能闻到油漆的气味。她终于打心底里感受到,这是杨凌自小居住的地方。 她也曾去过杨兴茂的家里,也和杨凌有了自己的新家,新家是她的归属,这里却莫名让她有种亲切感。透过浅金暮色笼罩的院落,似乎能看见小时候的小小少年,或读书或习武,他身影瘦弱却挺拔,身上总笼着淡淡的迷茫和悲伤…… 迷茫和悲伤么?曲小白心脏像是猛然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钝疼钝疼的。 浅金的暮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沧澜暮色,杨凌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墨蓝色的衣袍,和暮色极是相衬。 曲小白站直了身体,下意识地就朝杨凌奔去,但刚迈出脚步,就想起午时杨凌说过的话,一定要注意身体。 迈出去的脚步蓦然停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廊上,等着杨凌朝她走过来。 杨凌的脚步看似很从容,速度却是极快,眨眼间就到了眼前,到她面前,又放缓了下来,一身从容气质,有些淡漠,有些温暖,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气势在他身上却融合得极为融洽。 不过二十岁的年纪,风华正茂,生得又是一等一的好看,就那么松柏似的站在她的面前,曲小白嘴角的笑容慢慢地扩大,扩大,像一朵初绽的花,连眼睛里都是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相公,你回来了。” 他中午的时候让她以后叫相公,那她以后就叫他相公了。 杨凌嘴角带笑,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这是……刚刚睡醒?” “嗯。最近越来越嗜睡。”曲小白慵懒地往他臂弯里一靠,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那样子像极了某种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 杨凌在她脑袋上胡撸了一把,笑了笑,“不挑床,这习惯挺好。” 曲小白小声嘟囔:“其实我还是挺挑床的,只不过这里有你的气息,我就睡得特别安心。” 不知是不是他的要求太低了,关于她说的任何一句依恋他的话,他的心都跟着受到了重击一般,跳得厉害。 连呼吸都有那么一瞬间失去控制,浊重起来。甩了一下脑袋,才把神智硬拉回来,“是吗?真乖。等我洗漱一下,换换衣裳,你先去餐厅坐。” 曲小白和珞珞先去了餐厅,杨凌自去洗漱了。到餐厅才看见董朗和云不闲也在,同来的还有雪狼奶糖,两人站起来,因为太熟悉,素日见都不用行礼的,也就没有见外,只是点点头致意,“小主母,真没想到,主上竟然还在这里藏着这么大一处宅子!” 第五百六十七章万花丛中过的人 曲小白“嗯”了一声,“这里不能为外人知道,你们来,是他信任你们,不要对外人说起。”奶糖往她身上蹭,她弯腰捏了一把奶糖的脑袋,“乖,玩儿去。” 董朗依旧不负小直男名号:“小主母,这外人的范围,都有那些呀?” 曲小白无奈地睨他一眼,这家伙实在是……“外人就是,除了这个院子之外的人。” “哦,那辛老大呢?” “你是想着去跟辛青君八卦吗?” “不……不敢。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小主母最近愈发显得高深,害得他连说话都不太利索了。云不闲低头轻声笑了。小直男这少年真的是太直了。 曲小白净了手,到桌前坐下,珞珞去端饭菜了,董朗实在受不住曲小白灼灼的目光,头一低,“我去帮珞珞端饭菜。” 珞珞刚要拒绝,就听曲小白道:“去吧。”珞珞不好再拒绝,只好和他一起往小厨房去了。 不多时,两人便和关娘子一起把饭菜端来,正好杨凌也换好了衣裳进来,身后还跟了陈家兄弟,陈醉比平日略显拘谨,显然是还在为上午的事耿耿于怀。 曲小白促狭心起,把目光瞟向杨凌身后的陈醉:“陈小少,今天做了什么亏心事么?” “啊?什么亏心事?没……没有啊。”陈醉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一边在杨凌的身后双手合十做乞求状。 小白哥,我可是你最最忠实的属下,你不带这样落井下石的。 曲小白朝他做口型:你先对不起我的。 陈醉:“……”谁让小白哥你平时太不靠谱了,那种事情,只有你小白哥能做得出来好不好!谁能想到,一向稳重又靠谱的主上也能干这么没谱的事情! 杨凌忽然一回头,睨他一眼,“你挤眉弄眼在做什么?” “啊……没,没什么,今天被沙子迷了眼了。”陈醉立刻摆出一副正直少年的模样,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曲小白淡声:“他在怪我对他落井下石。” 陈醉一个趔趄。 “小白哥,我没有!” “你有!” “小白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要怎么才能原谅我?下跪要不要?”陈醉作势就要跪下去。是真的想要跪下去啊,主上是个何等样的醋缸是个何等样的睚眦必报的人,他们子虚庄上下的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他这么聪明的人,尤其晓得啊! 三十六计,唯有认错为上策。哪怕这认错引不起主上半点的同情心,能引得小主母原谅他一二分也好。 只要她能稍许原谅他,发一发善心,同主上替他说句好话,他便可免了一场重罚。 杨凌冷淡地瞄了他一眼,“跪要跪得认真点。” 陈醉已经屈下去的膝盖,立马就认真起来,只是还没有跪到底,就被曲小白阻止了,“跪一跪就算惩戒了?那这惩罚也未免太轻了些吧?” 陈醉双腿一晃,差点跌倒,被一旁的云不闲伸手一扶,扶稳当了,才松开了手。 “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连刷三天的碗,这个惩罚比下跪来得实在得多,你说是不是?” 她口中的你,自然是说的杨凌,她的目光正在朝杨凌看着。杨凌挑了一下眉,在她身边坐下来,并没有说反对的话。 他很明白,曲小白讨厌人动不动就下跪,觉得这个动作除了在必要的场合外,很折辱人。她不喜欢的事,他自然是不会去做的。 陈醉如蒙大赦,松了口气,“只是刷碗啊,不要说三天,未来七天的碗我都包了!” 董朗颔首道:“孺子可教也。” 可教你大爷!陈小少真的想飙脏话,但碍于这张桌子上坐的都是大佬,没有一个是他能得罪的,小少咬咬牙,忍了。 饭菜摆好,大家都坐下吃饭,杨凌还破例命人拿了两坛酒,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辛苦陈相陈醉兄弟的话。 虽是客套话,但感谢是真感谢。小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就该着为谁付出,人家又没有欠你的,凭什么呀。 那些为了他们在付出辛劳的人,应该给予他们最起码的尊重,以及和劳动相当的报酬。 虽然杨凌并没有歧视过任何人,但这个世界上还真不乏歧视劳动者的人,曲小白说的话,他觉得很在理,并且很切实地贯彻了她的话。 董朗和云不闲虽非好酒之人,但杨凌拿出来的都是好酒,自然是都跟着多喝了几杯。这算是乔迁过来之后的一顿贺喜宴,因为不打算正经办宴席,几个素日亲近的人一起吃顿饭,便算贺喜了。 饭后,陈醉很主动地收拾碗筷去洗刷,这下省了仆人的事,几个训练有素的仆人抿着嘴角笑着,笑过之后,又哪里真的能不动手让陈醉去做这些事,一个为首的仆妇上来道:“陈少爷辛苦一天了,这等洗洗刷刷的事,还是交由我们这些婆子去做吧。” 曲小白道:“这是他该接受的惩罚,都不要帮他。” 别人瞧着,只是不大落忍,唯陈小少从前的侍女珞珞心里又酸又疼。只是曲小白已经下过命令,不许人去帮他,她有心想上去帮一帮,却是没能迈出那一步。 曲小白歪在椅子上,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瞥着珞珞。珞珞那点小心思,可是完全写在脸上了。 有意思。 陈小少却是旁若无人手脚利落地把碗筷都收拾到托盘里,端着往厨房去了,曲小白瞧着珞珞那副手脚都无处安放的模样,微微挑了挑眉梢,“珞珞,中午那个甜点不错,你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了,如果有,就帮我端一碗来。” “哦,好。” 答应得很爽快的珞珞出门之后才生出些纳闷,夫人的饭量一向小,刚刚吃的也不算少,素日怎么着也会等过一个时辰左右才会再要甜点或者小零食,怎么今晚这么早就要甜点了? 什么意思嘛? 珞珞想不明白,也就懒得去想,赶紧往厨房去了。 曲小白没料到的是,她刚遣走了珞珞,董朗就站了起来,“有甜品吃吗?我也忽然想吃甜品了,小主母,我去厨房看看。” 曲小白:“……”有心想说他一句不懂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说出口。看着他蹿出去的高大身影,她扭头问杨凌:“他什么时候这么爱吃了?” 杨凌淡淡的:“他一向都很爱吃。” 曲小白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啧”了一声,“以前竟没发现。” 杨凌偏头乜了她一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愉悦起来,眸中似藏了星光一般,“过午睡得时间不短,现在带你去散散步,顺便参观一下院子,如何?” 杨凌的话抛过来,曲小白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可以。就是怕你太累。” “你相公我壮得跟头牛似的。” 曲小白:“……”有这么形容自己的吗? 她瞧着他那颀长挺直如松似柏的身形,有一句现成的形容词:皎如玉树临风前。 牛?曲小白抽了抽嘴角,“不许这么美化自己。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你可比牛难伺候多了。” 这回换杨凌无语了。 挽着她的手,走出去十几步,才幽幽吐出一句:“那我是比不上牛。” 子虚山庄还在修缮之中,入眼的景致除了那些冷冰冰的屋宇房舍亭台楼阁,并无其它可看的。草未发芽树未长叶花未吐芬芳,且又是在夜里,星光之下,景物失真,更没甚可看的。 曲小白享受的是和他一起的感觉。 寂寂山野,泠泠星光,身边的人牵着她的手,手掌宽厚温暖,比从前多了些薄茧,握起来却更让她安心了。 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刻钟,不知不觉,就晃悼了厨房门口。 厨房的门没关,里面透出灯光,曲小白探头探脑地往里瞧,只见陈醉和董朗两个并立案前,一人面前一个盆,分工明确地一个洗碗一个洗碟子,干得那叫一个认真,连身后来了人都没察觉出来。 里面没有珞珞的身影。 曲小白嘴角抽得发抖,朝杨凌抛去一个询问的眼光:这什么情况? 杨凌摊手:我上哪知道去? 看两个少年刷碗刷得起劲得很,曲小白决定不去打扰,拉着杨凌,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走出去有一段距离,曲小白捏着杨凌的两根手指,声音飘忽地开口:“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和谐了?相公,这太诡异了……” 一阵夜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冷吗?那回去吧。”杨凌把身上的外袍解了,批在了她身上,顺手把他圈进了臂弯里。 她真不是冷得打哆嗦。 但她又不能说,她怀疑那两个少年有问题。 这种怀疑在她脑海里其实只停留了一瞬,就立马被她抛弃了。 不说小直男,就单说陈醉,什么人都有可能断袖,万花丛中过的陈小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啊。 一个是万花丛中过的撩妹小能手,一个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小直男……都不可能断了的。 曲小白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我下午睡了太多,现在还不困,也不累。你要是累了,我就陪你去休息。” “你相公我……”刚想说“壮得跟头牛似得”的杨凌,及时打住。牛这个比喻是要不得了,他咬着唇角,改成了一句:“我还可以再走走。” 第五百六十八章看星星去吧 “这里的星星真美。咱们一起看星星吧。” “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呀?” “去了就知道了。” 杨凌卖了个关子,曲小白也懒得追问,由着他抱住了她的腰,施展气功带她翻墙出了院子。 夜风微有些冷意,杨凌把曲小白拥在怀里,防着她吹了冷风。 曲小白连脑袋都被他用斗篷帽子蒙住,根本就不知他带她去向何方。奶糖看两个人纵出了院墙,急吼吼地去追,但它又翻不过那么高的高墙,急了一阵子,终于找到门道,从大门里追了出去。 守门的门房只看见了一道白影闪电似的一掠而过,揉.了一把眼睛,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嘀咕了一声“莫非是眼花”,看看周围无异样,便没有再追究。 约莫过了两刻钟,杨凌才停下来,把蒙在曲小白头上的帽子给掀开,“到了。” 曲小白睁开眼。 星光熹微,风略大。 “这是……山顶?”曲小白环顾四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眼前并非是矿区的山顶,也不知道离矿区有多远,脚下是一块巨石,巨石很平整,巨石的周围是一大片嶙峋怪石,夜色清幽,星光把一块块巨石的影子映成乖张怪物一般。 似乎,在陈醉绘制的图里看见过这样的一片地方。 曲小白细细想了想,终于想起,这里是离矿区十里之外的一处山崖,就在巨石的下面,是一出断崖,据陈醉说,崖还挺深,崖下是深涧,也就是流经她就门前那条河的上游。 抛开那些吓人的怪石不看,这里倒真是一处观星的好地方。 可惜没有天文望远镜,只能凭一双肉眼去看,无限的好风景,可不就这样没有了? 杨凌在巨石上仰面躺了下来,朝她招招手:“躺下,不是要看星星吗?” 曲小白从善如流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因为身子重,这些日子连在萱软的床.上睡觉都不能平躺,她只能道:“我坐着看就好。” 话音刚落,奶糖嗖一声停在了她的脚下。曲小白好笑:“你怎么也跟来了?” 如今的奶糖,身形已经长到成年狼的大小,但它是雪狼,雪狼的身形本就比一般的狼大上许多,它应该还会长。曲小白摸了一把它的脑袋,它对着夜空,忽然发出一声狼嚎,悠长、中气十足,曲小白好笑:“小奶糖长大了呀。”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在山间响起。 曲小白:“……”这算是在炫耀吗?知道你是狼王,知道你不是狗,可你也不用这么高调吧? 杨凌欠起身来,一巴掌拍在奶糖头顶,轻喝一声:“玩儿去!” 奶糖立刻憋屈地呜咽了一声,对上杨凌幽深的眸光,脑袋一低,怂唧唧地蹿了。 身边立刻清静了,杨凌把曲小白揽在臂弯里,扶着她缓缓躺下,“身子借你。” 他把她的腰.身拢在自己身上,手臂给她当了枕头,“看星星还是要躺着看才舒服。” 曲小白半躺在他身上,腰.身又被他用手掌托着,没有半点不适,抬眼望星空,澄澈天幕上缀满繁星,心底似忽然落进了星光,又暖又凉,软软的,还闪闪的。 真是说不清时下感受。 “你喜欢看星星吗?”她问杨凌。 杨凌眸光沉静地望着夜空,似乎是沉思了一下,“以前有些事情想不通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看星星。” 曲小白看不清他的神色,听着他的声音虽然很柔和,但柔和中似乎透着若有似无的悲凉。 她想要劝一劝他。 又怕惹得他更伤心。 思量了好久,才问出了一句:“那些想不通的事,现在都想通了吧?” 杨凌声音很轻:“并没有。” 曲小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安慰他? 开导他? 她其实不太擅长安慰人开导人,她以前倒是很会安抚傻子,只是那时候的办法,用在现在,似乎不大合时宜。 他现在又不傻。 非但不傻,还比什么人都要精明。 正在她还没有想出怎么办来之时,杨凌又开口了:“那时候想不明白的事,后来发现都不重要了,所以也就不去想了。” “这样啊。”曲小白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寂静的夜一般。 杨凌把她往怀里紧了紧,补充道:“遇到你之后,别的什么就都不重要了。” 曲小白只觉心脏啪的一声,停电一般的感觉。 她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听说大多数男人婚后就都变了,不珍惜感情了,也不再说甜言蜜语了,甚至连哄一下老婆都不愿意了。至于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那就更不可理喻了,婚前婚后就总带那么点歧视意味,有的严重有的不那么严重,一点没有的都算珍惜动物。她和他也算得老夫老妻了,这不连娃都快要生了,可他这撩人的段位,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更高了……这不科学! 这太反.人类了! 杨凌忽然抬起了脑袋,垂眸瞧着她,另一只手搭在了她肚子上,轻轻摩挲。 曲小白磕磕巴巴:“你……你要干嘛?” 杨凌的声音有些暗哑:“曲小白,今晚就不该带你来这里。” 曲小白纳闷道:“为什么呀?不是挺好的吗?你看天上的星星多漂亮啊!” 杨凌微微低了头,鼻息落在了她的耳边,声音轻柔暗哑地道:“此情此景,让我想……野.战。” 曲小白脑壳忽一下就懵圈了。 这是什么样的虎狼之词?这是什么样的虎狼想法! 龌蹉! 他……饶她还在想他撩人都撩得有情调,他下一秒就打她脸! “那个,相,相公,你冷静,莫说我现在是个孕妇,就算不是,这里多冷多硬啊!” 呸!她在说什么?她这才是虎狼之词诱.人犯罪的话好吗! 杨凌依旧保持着在她耳鬓厮磨的姿势,“小白,不记得白马镇后山崖壁上的事了吗?幸亏我恢复了记忆,不然,亏死。” 轰…… 脑子一下子就沸腾了。 如果是在白天,想来他能看见她从耳根红到脚后跟的样子! “你,你你你,你能不能正经点看星星?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啊,我帮不了你的。”曲小白说话语无伦次带磕巴,脑子完全不受控制。 他说的白马镇后山崖壁,她脑子里就全是那天的场景,天为被,地为席……他喵的就是只野兽! 他脑子不是常常闹病么?为什么记忆好到连每次做这种事都要记得? 她倒忘了也,在他的提醒下,她也记得十分清楚! 杨凌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垂眸瞧着她,鼻息依旧在她耳鬓缭绕,“放心吧,我还没有禽.兽到你想的那样。咱们来日方长,记住,你欠我一回野.战。” 喵的!听听,这还叫人话吗? 曲小白脑子一片昏茫,说话全凭直觉:“我,我想的什么样啊?我才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想!” 杨凌好整以暇地睨着她:“我说的是哪样?” “你说……”想飙国骂啊! 这还是人吗? “我,我要回家。”山顶太可怕! “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上山了!” “嗯?欠的账怎么办?”低低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际,简直要命。 曲小白却半点办法没有,“我什么时候欠你账了呀?你不要这么强盗好不好?” “嗯?不认账?那就现在还吧。”杨凌忽然低头,咬住了她耳朵。 轰…… 脑子再次烧了起来。 “你……”骂人的话就在嘴边,她却没敢也没忍骂出口,只低低地求饶道:“杨凌,相公,求你,不要……我,我认这笔账,我以后生了崽儿就还你。” 杨凌未停。厮磨缠.绵。 “我加倍还,双倍,行不行?” “三倍……三倍都不行吗?” “四……算了,你说几次就几次。” “这还差不多。记得要践诺,不然,我会加倍惩罚。” 曲小白都要哭出来了。 他这是什么狗嗜好?他是野.战军吗?野.战军也不能这样没羞没臊啊…… “求求你,我要看星星。” “我不如星星好看吗?” 大哥,你要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啊? 曲小白挪了挪身体,眼下这个姿势其实并不难受,但她心里就像是揣进了一只小动物,乱跑乱撞得厉害,连带得她身体跟着一起颤栗起来。 “不舒服?扶你坐起来。” 身边的人明明温柔得要命,扶她起来的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曲小白却只觉得他就是一只恶魔,他搁在她腰间的手力道不轻不重,拿捏得极为合适,她却只觉得那就是恶魔之手,手上的温度沿着肌肤四处窜,全身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大爷的!她是个孕妇呀! 杨凌低眸瞧着星光下她变幻莫测的小脸儿,小丫头这是被他带歪了,想入非非了? 他水墨般的眸子里如融进了星子一般,隐隐笑意,把小丫头给扶好,抱到自己的腿上,曲小白脸发热:“我……我坐石板就好了。” 杨凌低头,在她的耳边哑声道:“石板能有我的腿舒服?” 连声音都像是魔音,穿耳而过,在她的身体里烙上痕迹,她无奈地求他:“魔鬼,求求你,咱们回家吧。” 第五百六十九章出手致命 “叫我什么?”杨凌伸出手指,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他,逼迫她与自己面对面,眸光灼灼地望住她,重复道:“叫我什么?” 曲小白脑子昏茫得很,只瞟了杨凌一眼,便被他灼灼又温柔的目光吓到,头一低,不敢看他,下意识地说道:“相公,我叫你相公。” 杨凌眸中笑意愈甚,小丫头平素胆大又热辣,偶尔还会壮着胆子反客为主,但其实骨子里害羞得很,都要生崽儿了,还是会害羞。 她越是害羞,他越觉得心里像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在挠他,挠得他心神都跟着有些恍恍惚惚,一低头,就吻住了曲小白嘟着的嘴唇。 杨凌吻得很轻柔,柔得就像是鸿羽一般,润润的,暖中带着些凉意,滑过唇角,带起一串颤栗。 曲小白软在他的怀里,全靠着他的手臂和胸怀支撑,才没有倒下去,他霸占着她的唇舌,让她想开口说话都不能。 好在杨凌还比较有理智,吻了她片刻,便放开了她,把她往怀里紧了紧,语气中带着愉悦:“看星星吧。” 曲小白:“……” 这特么算是撩完就不负责了么? 不过……他即便想负责,她也没办法配合。捏了捏软趴趴的手掌,往杨凌怀里又缩了缩。 杨凌拥着曲小白看了小半夜的星星,曲小白给杨凌讲了小半夜行星恒星星座们的知识,杨凌仰望星空,第一次知道,原来天上的星星藏着这么多的秘密,原来星星上没有神仙……小白的话,他深信不疑。 其实在跟着曲小白学过了那么多的科学学科之后,他早就已经接受了她传授的那些东西,所以,对于各种科学知识,他接受起来毫无障碍。 怀里的曲小白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杨凌抱起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小白,我们回家了。” 曲小白迷迷糊糊:“嗯。困了。” 一双手圈住了杨凌的脖子,脸往他怀里蹭了蹭,“奶糖呢?它不会没良心地去找它的狼友忘了回家了吧?” “它玩够了会自己找到家的。不用管它。”杨凌低眸,瞄着怀里迷蒙着双眼的小女人,有些不悦,幽幽道:“你能不能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你关心的太多了!” 曲小白唔哝了一声,压根就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的她,搂着他的脖子的手紧了紧。 杨凌:“……”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亥时,大门虚关着,杨凌用脚踢开了门,门房的灯还亮着,门房里的人出来,竟然是管家严九琮。 “主上,夫人,你们回来了。” 杨凌垂眸看看怀里的人,已经睡熟,他点了个头,没有出声说话,只做了个嘘声的口型,严九琮还要说什么,看见他口型和他怀里的人,立刻就噤声了,恭敬地目送着两个人的身影。 忽然一道白影子蹿进了大门,严九琮下意识地就出手朝白影子抓去,当看清那道白影子竟是一头白狼的时候,手立刻锁向白狼咽喉。 白狼自然就是雪狼奶糖。 奶糖在严九琮朝它抓过来之时,已经做出进攻的姿势,严九琮快,它更快,高高窜起,露出獠牙就朝严九琮的脖子咬去。 “奶糖!”蓦地里传来杨凌的轻喝,“不许咬!” 奶糖及时刹车,合上了嘴巴,严九琮却收势不及,手依然朝着奶糖的咽喉抓去,杨凌踢起脚边一颗石子,石子在严九琮掐上奶糖咽喉之前,打在了严九琮的腕子上,石子的力道不小,严九琮手腕吃痛,人弹开数尺,奶糖也打了个旋儿,稳稳落在了地上,憋屈地呜咽了一声。 严九琮自然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顾不得手上的痛,慌忙跪地,“主上,对不起,小的不知道这头白狼是主上养的。” 杨凌淡淡瞥了他一眼,“它叫奶糖。”瞧他的手腕垂着,怕是已经断了,杨凌补了一句:“方才情急,出手过于重了,云不闲擅治外伤,你去找他接一下骨。” 严九琮叩首:“谢主上。” 杨凌怀里的曲小白被说话声闹醒,睁开了迷蒙的双眼,“怎么了?到家了吗?” 杨凌的声音放得柔和:“嗯,到家了。” “喔,那放我下来吧。胳膊有点酸。” 杨凌把曲小白放下,曲小白的目光瞧见还跪在地上的严九琮,诧异道:“这是怎么了?严管家怎么跪在地上?”虽然很诧异,但她并没有下令让严九琮站起来。 若是杨凌让他跪的,那他必然是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杨凌自是个有分寸的人,外人面前,她不会者杨凌的面子。 严九琮道:“夫人,对不起,是小的不知奶糖是您和主上养的,差点失手误伤。” 杨凌眸子微微一眯,露出危险的意味。曲小白将他那一瞬的眸光看在眼里,未动声色。 奶糖配合得呜咽了一声,以表它的委屈。 “奶糖,过来!”曲小白沉声道。 奶糖摇着尾巴,一副憋屈状,走到曲小白的身边,在她腿上蹭了蹭,曲小白沉声喝斥它:“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伤人!怎么就是不听话?” “呜嗷……”奶糖又长嚎一声。 严九琮忙道:“夫人,不怪奶糖,是我不知情,贸然出手了。” “严管家早些去找老云看看伤吧,我代奶糖给你赔个不是。”曲小白既看出了奶糖的委屈,也看见了杨凌眸中一闪而过的恼意,但还是忍下了,握住了杨凌的手,安抚了一句严九琮。 “是,夫人。” 曲小白点点头,不再耽搁,挽着杨凌的手,唤了奶糖一声,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走得远了,不见严九琮的影子了,曲小白才小声问道:“相公,你生气了?刚才怎么回事?” “没什么,严九琮说的就是实情。” “不尽然是这样吧?他说的若是实情,你怎么会气成这样?你又不是小肚量的人。” 杨凌沉了一下眉眼,“若不是我发现得及时,他和奶糖,就有一个身亡了。” 曲小白不解地看着他,他回视了曲小白一眼,叹了一声,解释道:“雪狼感知到杀意,才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曲小白这才明白了。 是严九琮先对奶糖露出了杀意,奶糖才想着反抗的。 即便是奶糖冒犯了他,但他出手就置奶糖于死地,不留半分余地,未免太狠了些。杨凌很忌讳滥杀,当初即便是被人跟踪了,他也没有置人于死地,严九琮却出手就是要命,这委实太出格了。 曲小白握紧了杨凌的手,温声劝慰道:“奶糖毕竟是兽类,没轻没重的,严管家害怕,出手重了也不可避免,你倒也不必这般在意。” “况且,严管家也不知道奶糖是咱们养的。这荒山野岭,野兽出没,野兽伤人,可是不会留情的,严管家出手重也无可厚非。” 小白一向心善,从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杨凌不忍她得知真相,没有再多说什么。 心里却对严九琮这个人失去了耐性。 如果说一开始严九琮因为怕雪狼伤人出手过重,有情可原,他也并没有生气。但在他喝止了雪狼之后,他仍然要出手置雪狼于死地,这才是他发怒的根源。 他看似收势不及,但他的功夫真的仅止于此吗?杨凌还小的时候,看过他的武功,那时他的武功就已经极高,过了这十多年,恐怕是更高了! 这些糟心的事,杨凌并不想曲小白知道,他反握住曲小白的手,拿捏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嘴角挑出一抹弯弯的弧度:“是我太在意奶糖了。” 曲小白轻轻踢了一脚身边的奶糖,道:“以后你给我消停点,要是因为伤人你反被人给搞死,我是不会可怜你的。” “嗷呜……” “嗷呜也没有用!你要知道,你死了,咱们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嗷呜……” “行了行了,知道你憋屈,可是……”曲小白还想再说什么,却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了。 劝它不要伤人?那万一有一天它面对要置它于死地的人,它不反抗就是死,它要是傻傻听她的话,那不就糟糕了? 杨凌忽然俯下身,拍了拍奶糖的脑袋,接过曲小白的话茬,语气温和中透着严厉:“奶糖,你记住,你这一生的职责,就是护着你女主子的安全。你在,她在,懂吗?” “嗷呜……”奶糖白日里灰白色的眼睛,发出了绿色的光芒。它中气十足的吼声,穿透夜晚的寂静,在院子里久久回响。 曲小白不由好笑:“它是聪明,可也没有聪明到听得懂人话。傻子。” 杨凌拍了拍奶糖的脑袋,笑笑,“你方才不也对着它自说自话?” 曲小白:“……”噗哧一笑,“好吧,我也挺傻。” 奶糖湛绿的眸光在暗夜里闪闪发光。 杨凌站起身,拦腰打横抱起了曲小白,“我抱你回去。” 奶糖静悄悄地跟在两人的身后。 翌日,杨凌很早就去了矿区,曲小白睡到了自然醒才起来,珞珞来服侍她起床,待她起来,严九琮已经候在门外,等着她召见了。 第五百七十章撵走小直男 珞珞跟曲小白禀告说道:“严管家在外面候着了,夫人,您现在见还是用完早饭再见?” “去问问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如果没有,就不用见了。” 珞珞得了话,到门外,同严九琮道:“严管家,夫人让我问问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没有。” “我来跟夫人汇报一下今天的事务,还有,昨晚的事,想当面跟夫人说句抱歉。” “原来是这个。夫人在府里的时候,就很少管家务琐事,一直是由家里的管家代劳的,只在每个月的月底汇总一次,严管家,夫人身体不适合管太多的事,所以爷才把她接到了这里,以后若是有事,严管家能做主的便做主,若实在做不了主,去禀报给爷就是。至于昨晚的事,就不必了,夫人她不怪你的。” 珞珞说完,也不待严九琮说什么,就转身关门,回了房中。 曲小白早起便不甚舒适,小腿有些水肿,珞珞回去见她在按摩小腿,忙接了过去,帮她按捏,曲小白仰卧在软榻上,问道:“他有何事?” 珞珞道:“琐事。我已经告诉严管家,以后这府里的琐事就不用来跟夫人汇报了,若真有做不了主的,就直接去找爷。” 曲小白有些烦躁,“撇给杨凌也不是个事儿,他都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夫人是关心则乱了,您想啊,爷一天天忙得都不着家,严管家就算是想见爷也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哪就那么容易去烦爷啊?” “也是。”曲小白扁了扁嘴,“他还说什么了?” “哦,对了,严管家还说,想要跟您说声抱歉,我把他给回了。夫人,他昨晚做什么了,一大早就巴巴来道歉?” 曲小白好笑地瞧着她,“你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把人给回了?万一是重要的事情呢?” 珞珞哼了一声,“管是多重要的事情,事情都过去了,再道歉有什么用?那些马后炮的事情,没得让人不耐烦。再说了,就算夫人耐烦,我还怕夫人受累呢。” 曲小白好笑地拖长了音调:“行……就你贴心行不行?” “那是。夫人,话说回来,他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了?” “他啊……昨晚差点把我的奶糖给弄死。” “啊?”珞珞惊得手上的力道都变了,曲小白被她捏得倒吸一口冷气,“嘶,你要捏死我啊?” “对不起对不起,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吓到了!那个,奶糖没事吧?” 曲小白想起来昨晚的事,犹觉后怕,摇摇头:“没事。幸亏爷出手,不然,不是奶糖死,就是严九琮完。” “不是,咱们家奶糖平时最是温和,它可从没伤过人,怎么就惹上严管家了?” 曲小白嘴角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是啊,奶糖从没伤过人。 昨晚,最先出手的也不是奶糖。是严九琮先起了杀意。 但严九琮也没有错。 如果必须要揪出一个犯错者,可能,是物种的错吧。 奶糖毕竟是野兽。在人类的眼中,野兽的兽性就是罪魁祸首。 “奶糖呢?” “跟爷走了。” “哦。” 曲小白抿了一下嘴角。杨凌出门从不带奶糖啊,带它上山做什么? 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杨凌是去训练它了。 曲小白忽然有些头疼。她忽然意识到,奶糖不是一条狗,奶糖是一头狼。一头凶悍的雪狼。还是头幼狼崽的它,已经能号令小白山里的群狼。 就像所有人的想法一样,她也免不了想,奶糖是兽,还是头凶兽,即便驯化了,也还是有兽性。 想了半晌,她忽然开口:“珞珞,你说,我要不要给奶糖弄根铁链子拴着啊?” “嘎?”珞珞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我舍不得把它放归山林,可是又怕它再和人起冲突,弄根铁链子拴着,不就能避免了?” “夫人……”珞珞一言难尽,“奶糖会不喜欢。” “不喜欢又能怎么样?”曲小白烦躁地抿着嘴唇,片刻,甩甩头,道:“算了,等杨凌回来再说吧。早饭好了没有?我要吃早饭。” 珞珞去端了早饭来,曲小白懒得再去花厅,便让珞珞摆在了软榻上的小桌子上,随意吃了几口,又没什么胃口了,便让珞珞撤了下去,“饿了再吃吧。” 珞珞深谙她脾气,不敢强求,把饭菜都撤了下去,回来道:“夫人想吃点什么,我让关姐姐先备着。” 曲小白想了片刻,也没想起什么想吃的来,道:“随便备点什么吧,我不挑。” 珞珞心说,您是不挑,因为您不吃啊。在心里叹了一声,珞珞道:“上次夫人挺喜欢吃关姐姐做的海鲜汤面的,要不就备那个吧。” “行。”曲小白答应得挺痛快的。 饭后就在廊下溜达了一小会儿,因为小腿水肿,没敢走太多路,就又回榻上歪着了。 珞珞照她的吩咐,搬来了笔墨纸砚,她挑了一本册子,拿了小毫开始写教案。 理工男们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学习之后,已经具备了自学能力,她只写出教案交给他们自学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刚提笔片刻,董朗便端了一碗药来,搁在她的小桌一角。 曲小白被药味儿熏得差点吐了,蹙眉道:“你干嘛?” “主上临走前吩咐的,方子也是主上开的,消水肿的良药。” “你以为你搬出了杨凌我就会乖乖喝药了吗?”曲小白瞧着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眉心蹙得更深了。 董朗咬咬牙,道:“主上说,你不喝的话,不让我强求你,反正,他会亲自回来喂你喝的。” 曲小白脑子一个激灵。一些关于苦药汤的往事就像雪花片一样,飞进脑子里。 她不爱喝药,某人就变着法子哄她喝,可她还是不想喝,他就恶棍似的,采用了哺喂的方式喂她喝药。 他也不爱喝药,白马镇受伤之时,就强迫更不爱喝药的她,一口一口哺给他。 后来的每次都是。 恶棍呀…… 曲小白颤抖着端过那碗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喝。” 董朗张了张嘴:“果然主上的话管用。不过,我记得,早先刚怀孕的时候,小主母喝药没这么费劲啊!” 曲小白一口气差点没呛回去,珞珞赶紧把一颗酸梅送进她口中,才没至于把刚喝进去的药吐出来。 缓了片刻,药味儿被压下去了,曲小白才缓过劲儿来,凉凉瞥了董朗一眼,“下次送药换老云来,七天之内我不想看见你。” 董朗茫然:“为什么呀?我哪里做错了吗?药苦也不是我下的方子,是主上亲自开出的方子!” 珞珞十分无语地翻白眼,“小神医,你傻不傻,夫人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怎么就为我好了?” 曲小白实在听不下去了,“珞珞,别往他脸上贴金了,他哪里值得我为他好了?我就是懒得看见他。听他说话能把我气死。” “我……”小神医很受伤,小神医伤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我,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说话直,我就这么直,我有什么办法?” 曲小白捏着眉心,头疼,“直不是你的错儿,神医少爷,咱俩也共事这么些日子了,我可没嫌弃过你哈。对了,最近你们研究开刀研究得怎么样了?” 谈到开刀,小神医立刻兴奋起来,连眼睛都似乎在闪闪发光,“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昨天我们还给一只难产的猴子做了剖腹术!” 说着说着,面色又微微沉了下去,“不过,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因为我们的条件,达不到你说的那种无菌要求,术后感染的风险太大。” “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猴子现在在哪里?谁在照顾?” “哦,带到了这里来,现在,应该是老云在照顾吧?我一早就去煎药了。” 曲小白不疾不徐状若寻常地道:“昨晚严管家被杨凌误伤了手腕,这会儿恐怕老云在给他治伤呢,你还不赶紧回去看看猴子?万一没人照看,它自己动了伤口,岂不是坏了大事?” 董朗猛的站起来,“我得赶紧去看看!” “行了行了,去吧,好好照看小猴子。”曲小白朝他摆摆手。 董朗嗖一声就蹿没有了影子。 珞珞哭笑不得地瞧着他消失的门口,“夫人,咱们这位小神医,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哟。” 曲小白继续提起了笔,一边写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挺好的,他只要研究他的医术就够了。” 珞珞懵懂地点点头,“哦。” 她是不太明白,明明夫人也不太喜欢小神医的直性子,为什么不提醒他改正呢? 曲小白刷刷写完了一页纸,搁下笔休息手腕,看珞珞还一副不解的样子,摇头一叹,“你呀,说你点什么好。小直男他自小没有人教养,又一直跟在爷身边学医,养成这种性子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者,他又不是傻,他这是说话直爽,一个直爽的人多难得呀。” 珞珞小声嘟囔:“太直了说话会得罪人的。” 第五百七十一章掌家理事 曲小白却是挑唇一笑,“他是神医,求他的人多着呢,没人会敢跟他计较的。” 珞珞瞪大眼睛,愣愣地点点头,呢喃:“还真是这个理儿。谁敢认真跟他生气呀。” 珞珞正感叹着,曲小白又补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这就是有一技之长的重要性。” 珞珞:“……” “唯有真本事,才是横着走的底气。” 珞珞小声嘀咕道:“可是,如果没有您和爷罩着,小神医活得怕也没有这么惬意吧?” “那也是他有本事让我们罩。如果是个无用的人,就不是这种罩法了。” 还真是这个道理。 小直男也的确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珞珞似乎想明白了曲小白的话,但半天之后,就又冒出了一句:“可您还是把小神医给撵走了啊。” 曲小白头疼地拧着眉心,瞟了一眼珞珞,“你最近是不是和小直男走得挺近?” 珞珞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那你的脑子怎么越来越朝他靠近看齐?” 珞珞:“……”憋红了脸。 曲小白歇了不多时,又开始写她的教案,写了一小会儿,忽然又抬起头来看向珞珞,蹦出一句:“你应该多跟你前主子陈醉学学。” 珞珞:“……” 夫人一向喜欢性子欢脱的、脑子灵秀的、能说会道的人,这点毋庸置疑,但她前主子陈小少那样的人……虽然前主子符合夫人喜欢的每一个特质,但他那样的油嘴滑舌花言巧语,谁能学得会啊? 难度不亚于现在开始跟着小神医学医呀。 曲小白小腿水肿,坐一会儿便觉得腿麻,写了一点教案,就不得不下榻活动一下。珞珞扶了她到门外廊下晒太阳,刚一出门,就撞上了在院子里等候的严九琮严管家。 珞珞微恼,小声道:“他怎么还在这里?” “是啊,他怎么还在这里?想来是有什么事吧。珞珞,你去把他叫过来吧。” 珞珞刚要朝严九琮走去,严九琮就已经看见她二人,急匆匆朝这边走过来。 曲小白最近身体不太好,水肿、疲倦,各种问题,即便有杨凌这样的医中圣手帮她调理,她身边还有董朗云不闲这样的神医,但到底体质太弱,不是一朝一夕用药就能调养好的。 因为身体不好,连带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力不从心,很多事情,也就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事事亲躬。 严九琮赶的不是时候,正是在她最力不从心的时候出现了。 出现了不能分忧也就罢了,还接二连三地添堵,她要能喜欢他才怪了。 珞珞很快把严九琮带到了跟前,他手腕绑了绷带,绷带挂在脖子里,看绷带打结的手法,漂亮利落,是云不闲的手笔没错了。 严九琮躬身行了个礼,“夫人,您早。” 曲小白扫了一眼他的手腕,淡淡瞥开目光,“严管家手腕好点了吗?昨晚爷不是故意的,严管家别太在意。需要什么样的补品药材,就尽管去库房拿。” “谢谢夫人关心,小的没事的。小的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就很不安,想着得亲自来跟夫人说一声对不起。那个……” 曲小白打断他的话,淡声道:“道歉的话昨晚就已经说过了,严管家不必再多道一回了。” “小的还想跟夫人说一说山庄修缮的一些细务,还有这几天的支出情况……” 曲小白再次打断他,这一回,声音有些冷:“严管家,我的侍女珞珞早上没有跟你说明白吗?这些事,我一向不操心,你做好账目,每个月月底交给爷就好了。” 严九琮瞧上去恭谨又顺从,“夫人,恕小的直言,您这样可不好,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子虚山庄不大也不算小,若是一味不管,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一个乱而不治的庄子的!还有,主上在外面辛苦,夫人作为主上的妻,实应替主上管好这个家,做好主上的贤内助。小的今日所说的话也许僭越,但小的心里全是为主上和夫人好,绝无半点私心!” 珞珞在一旁早就气得想要发火,但曲小白按住了她。 “严管家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新迁入子虚山庄,委实是该立一立规矩,告诉仆人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就麻烦严管家去召集大家,半个时辰后,主院花厅集合。” 珞珞急道:“夫人,您的身体……” 曲小白嘴角浮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的身体么,无妨的。” 严九琮的眼角余光落在曲小白的脸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小小女子嘴角的笑容有点阴沉。 严九琮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但还是面色平静地答应了一声:“是。” 珞珞看着严九琮远去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夫人,您身体这样,连爷都不舍得您做事情,您抄的那些书爷恨不能都给您停了,他一个管家,凭什么啊?” 曲小白笑了笑:“爷太矫情了。” “爷那是心疼您!” “行了,我就是去说几句话,累不着的。” 珞珞满心恼怒满心心疼,却又拗不过曲小白,气得跺脚,“夫人,还有些时间,咱们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可以。” 曲小白回到屋里,歪在了软榻上。 珞珞去倒了一杯温水给她,征询她的意见:“夫人,您早饭也没怎么吃,要不要我先去拿点小点心过来给您吃?” “不想吃,等中午爷回来一起吃。”曲小白顺手拿过了自己书写整理的教案翻看,检查里面有没有什么疏漏和错误。 珞珞又给她捏了一回腿,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她的腿又肿了一些。 珞珞发愁道:“这可怎么办啊,还有快两个月才能生呢,您这腿一天肿似一天,这得多遭罪啊!” 顿了一顿,咬牙切齿地道:“不行,我得去找严管家,您这个样子,哪能去理事啊?” 曲小白薅住她的手腕,道:“珞珞,不急。我心里有数,不会累着自己的。” 珞珞急得抓耳挠腮:“夫人!您也为自己的身体想想!” “我怎么就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了?我多爱自己呀,我可是个娇娇女,即便爷不宠着我,我也是宠着我自己的。这个你放心就好了。” 珞珞扁嘴:“鬼才信。您看看,自打爷受伤生病至今,您都累成什么样儿了?您身上长过一两肉吗?” 曲小白好笑道:“小丫头,你当我是什么人都能拿捏的?” 珞珞这才舒心了些,想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夫人是谁啊,那可是连辛老大杨春少爷小神医老云等等等等人都要向她求教学习的人,夫人满腹全是学问,各种各样的学问! 松了一口气,道:“知道您厉害,可是再厉害的人也得先有副好身体才行。夫人,您得答应我,一会儿可别耽搁太长的时间,不然,爷回来又得心疼了。” “好好好,知道了,珞、大、娘!” 珞珞抽搐嘴角。 “我就算变成大娘,那也是您逼的。”珞珞绷着脸嘟囔了一句。 曲小白休息了片时,又补充了一些教案,看看时间差不多,便由珞珞扶着往主院去了。 子虚山庄庞大,杨凌和曲小白现在住的院子是杨凌从前居住的院子,自然不是主院。主院从前并没有人住,只是用来教授弟子武功和集会的地方,离曲小白住的院子不算近。 等曲小白走到了,一双腿累得酸疼,进屋差点一个踉跄跌倒,亏得珞珞还扶着她没有松手。 花厅里聚集了七八十个仆人,男女各占一边,都列得整整齐齐的,垂首恭立。 曲小白踉跄那一下,大家眼角余光也都瞥见了,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严九琮站在最前面,自然也看见了,他出声提醒到:“夫人小心!” 珞珞气恼得白了他一眼,扶着曲小白到中间椅子上坐下。 椅子是黄花梨木的太师椅,珞珞知道曲小白最讨厌硬木的椅子,尤其现在月份大了,更是坐不得硬座,遂道:“严管家,找个腿脚快的,去夫人房中拿个椅垫过来吧。” 严九琮吩咐身边一名小厮,曲小白待要拒绝,坐着又实在腰疼,便没有推拒。 “严管家,人都到齐了吗?”曲小白微微蹙着眉心,忍着来自腰部的酸疼。 还真是不能逞强。这破身体,怎么就沦落到今天这一步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初刚怀孕,杨凌受伤生病,她跟着受了太多的磨难,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 严九琮道:“回夫人的话,府里的仆人都已经到齐。” 曲小白微微颔首,“既然都到齐了,那我就长话短说。让大家来呢,是想跟大家分派一下任务。” “谨遵夫人吩咐。”一屋子的人说话很响亮。 “严管家,给我花名册。” 严九琮有些疑惑,不知曲小白要如何分派任务,又不好相问,只能拿了花名册恭敬地递给了曲小白。 珞珞接了花名册,递给曲小白,曲小白随意翻了几页,抬眼扫了一眼人群,问道:“你们中,有识文断字的吗?识字的站出来,男的一排女的一排。” 严九琮蠢蠢欲动,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忍着没有阻拦。 第五百七十二章故意刁难 人群里有十多个男子站了出来,女子只有两人。 女仆共计有三十余人,识字的有两个,这个比例在整个大凉来说,其实也算可以了。 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 “珞珞,去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 珞珞拿了笔,拿了本空册子,挨个记录这些人的名字。曲小白在她记录的时候,又道:“会做饭并且自认为做得不错的站出来,力气大的站出来,会针线女红的站到一起去,懂园艺会种花草的站一起……如果觉得自己有管理才能的,到我这里来。” 不多时,本来分两边站定的人群,已经三三两两一堆一撮的了,珞珞很快登记完,把册子重新拿给了曲小白。 曲小白没有急着看册子,而是环视一周,声音淡而威严:“怎么,这么多人都没有一个人有管理之能吗?” 唧唧喳喳的声音次第响起,仆人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都不甚懂曲小白这路数。 严九琮道:“夫人,这些人都是杂役,没有管过事,他们哪里懂什么管理?” “我在问大家,严管家能代表大家吗?”曲小白的语气有些沉冷。 虽然珞珞的速度很快,但她坐了也有一炷香的工夫了,腰酸疼得厉害,似乎小腿也肿胀得更难受了。 严九琮被曲小白的语气吓得一抖,良久都没有反应过来。曲小白依旧沉着声道:“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你们自认有才能,能胜任某个职位,到我这里来毛遂自荐。机会不会常有,你们珍惜。” 她的话说完,唧唧喳喳的声音似乎更大了些。但还是没有人站出来。就在曲小白已经失去耐性打算放弃的时候,人群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走到离曲小白一丈远的地方站定,正欲屈膝一跪,只听曲小白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站着说话。” “啊?” 珞珞道:“夫人不喜人动不动就跪,站着说话就好。” “哦。”青年有些失神,但很快就拉回神智,还算得体地回道:“小的名叫冯佐,京都人士,小的时候家里也算殷实,在学堂念了六年的书,后来家道中落,小的被发卖成奴,辗转至今。做过伙计,做过账房,现今在严管家跟前跑腿。” “跟在严管家身边?”曲小白挑眉扫了一眼严管家,严管家的表情温淡又严肃:“回夫人的话,冯佐跟了我有几年了。人很机灵,做事也勤快。” 严管家的人。虽然她并不想因为他是严九琮的人而对他有偏见,但事实上,她没办法不对他有偏见。 “做过账房?” 虽然对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但曲小白还是忍着一竿子打死的冲动,耐心问了一句。 冯佐回道:“是,做过三年的账房。” “那你来算笔账吧。不光要结果,还要把你的思路写出来。” 曲小白从珞珞手中接了笔过去,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不多时,出了一道账目题给冯佐。因为心里的偏见,题目还挺难,高数中的题目。 她心里也知道,这太难为这个只念了六年书的青年了,但题目已经出了,也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了。她硬了硬心肠,把纸笔递给了冯佐。 人群还是闹渣渣的。 曲小白朝珞珞使了个眼色,珞珞立即道:“大家静一静,让冯佐把题目做完。” 这个小侍女瞧着就是个泼辣的,她话音一落,大家就都不敢再出声。 冯佐拿了题目,扫了一眼那一纸狂草,心脏直抽抽。这字……一言难尽啊。 但再细看题目,他就不能淡定了。 这他娘的什么变.态题目?要命啊。 冯佐眉头紧锁起来。紧锁的眉头中,细看其实还隐隐敬佩。大凉奉行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多数的女人是不读书的,更不要提什么数术题,但看夫人这题目,字虽不怎样,题目却高深。能出这么高深的题目的,想来她本身的学问也很高深吧? 严九琮往前凑了凑,扫了一眼那题目,但因为字写得太潦草,他根本就没有瞧清楚写的是什么。 曲小白道:“一刻钟的时间,做得出来,你便是子虚山庄的账房,做不出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以后还去做什么。” 以前?以前他就是子虚山庄的账房啊。虽然不是主子任命,但他跟着严九琮,领的确实是这个职务。 没什么区别的嘛。 唔,也不能说是没有,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了。想到这里,冯佐的嘴角勾了勾,疏懒一笑。一笑之后,眉心跟着又皱了起来。 题目做不出来,一切都是白扯啊。 曲小白瞄着他的脸,还挺顺眼的一张脸,就是,戏太多。 又不是演员,那么多表情做什么? 冯佐提笔,冥思起来。严九琮见曲小白并无阻止之意,便又往前迈了几步,看清了题目之后,最先的感受和冯佐一样,这字……太潦草了!再细思题目,严九琮的脸色就有些发白了。 虽然冯佐站出来他有些不喜,但到底是他的人,他还是想护一护的,可是一看那题目之后,他就没办法淡定了。 他不会! 曲小白没有再说话,甚至都没有再看一眼冯佐,她从珞珞手中又拿过一支笔,在珞珞写的花名册上写写画画,把所有人领的事都重新按照个人的特长划分了一遍,虽然未必算得上绝对合适,但至少,也算是因才施用。 再者,这只是暂时的安排,日后还需深入了解一下,再重新分配。 严九琮派去拿椅垫的小厮终于回来,跑得气喘吁吁的,珞珞把椅垫接了过去,赶紧给曲小白垫到椅子上。曲小白起身的时候,只觉腰酸痛得厉害,不由蹙紧了眉心。珞珞担忧地看着她,想要让她回自己院子休息,她咬着牙,在珞珞耳边小声道:“我怕是走不回去了。这个时辰,爷快回来了,等他把我送回去吧。” 珞珞心里一惊,担忧得只差要蹦,曲小白压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咱们院子太远,我只是走不动了,不妨事,你稍安勿躁,咱们继续。” 珞珞气得只差没有找把剑宰了严九琮。曲小白瞪她一眼,她这才忍气吞声,继续做事。 就在严九琮还在关注冯佐和那道题目的时候,曲小白已经分配完,让珞珞开始按照名册去安排了。 严九琮注意到时,不由一惊,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这做事的手段也太利落了点吧?他蹙眉,走上前,躬身作揖,“夫人,这样分配,是不是太草率了?其实原本都领了事,不必再费力分派了。” “既然严管家让我出来章家,我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曲小白眼尾一扫,凌厉的目光掠过严九琮的脸,严九琮被她的目光一震,赶紧低下了头,“夫人自然有这个权利。小的只是想跟夫人说,现在不宜这般大动干戈。” “适不适合,我心里有数。”曲小白把目光瞟向冯佐,问道:“冯佐,题目做完了吗?时间差不多了。” 冯佐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马上就好。” 曲小白没有再催。冯佐奋笔疾书了片刻,审视了一遍,才把笔搁下,吹干了纸上的墨迹,把纸双手奉给了珞珞。 珞珞把纸呈到曲小白面前,“夫人,您看。” 曲小白没有接题目,只扫了一眼,嘴角微挑:“字写得不错,思路也对,就是结果错了。” 冯佐蠕了蠕嘴唇,额头的汗又冒了出来,说话倒还算镇定,态度也很诚恳:“请夫人赐教。” 曲小白指着纸上末尾处的一个解题思路,道:“这里错了,所以你算的数比正确的数少了三十。”她态度也已经不似先前那样冷淡,眼前这个青年只读了六年的书,却能解出她故意刁难的难题,虽然结果差了那么一点,可已经很令她惊喜了。 她一向喜欢有才能的人。 “不过,已经不错了。你之前就是山庄的账房吧?” 冯佐很惊讶。严九琮也很惊讶。她刚来,人都没有认识几个,竟然连他这个隐秘账房都知道! 冯佐下意识地点点头,“是。” “先试用一个月吧,头脑还算可以,要再接再厉,我还需考察一下你的人品,毕竟,账房先生,不是别的职务,接触的都是考验人心的东西。” 冯佐一惊再惊,一时愕住,连话都不会说了。 严九琮愣愣地看着曲小白,这个安排,他挑不出什么毛病,也就更没办法开口了。 曲小白没搭理他,扫了一眼众人,道:“大家就按今天分派的任务各做各的事。严管家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话不错。稍后我会让我的侍女拟一份家规出来,以后,就照着家规做,谁若有违逆,就按家规处置。” 这一番话说得气势威严,众人都不敢吭声,听她说完,齐声应“是”。 曲小白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的话,只觉腰酸背疼,连肚子也被牵扯得疼,心里有些害怕,忙对珞珞道:“你赶紧去找小直男或者老云过来,我不舒服。” 第五百七十三章不放,就是不放! 珞珞本来就慌神,慌乱地就往外跑,跑了两步,脑子忽然回神,大吼道:“你们赶紧去找小神医和云大夫过来!快!” 她折步回来,先扶了曲小白,慌神地问道:“夫人,您哪里不舒服?我先扶您起来好不好?” 严九琮看这情况,也着实慌了,想要上前,却碍于自己是个大男人,又不敢太造次。 反倒是冯佐反应快,一个箭步冲出了门去。跑了几十步,忽然见远远一个人影,那人影似乎有些慌乱,脚下的速度极快,不是主子爷还能有谁? 冯佐当下就朝杨凌跑去,顾不得许多,也没有想过后果,大喊道:“爷,快!夫人她……” 他话还没说完,就只感觉到身边一阵疾风刮过,哪里还有杨凌的影子。 曲小白也没有料到,坐了一会儿硬木椅子,腰酸腿疼不说,竟致肚子也跟着疼了起来,这身体,还真是弱得不像话。 杨凌飞掠进屋的时候,她疼得脸煞白,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屋子里剩下的人都跟着慌了神,严九琮也慌得坐立难安。 “小白!” 一声小白,是从没有过的慌乱和失措。 杨凌扑至曲小白身边,一只手立刻搭在了曲小白的手腕脉搏上,另一只手则覆在了她的肚子上,渡真气安抚她腹中不安的胎儿。 温暖的真气进入腹中,胎儿安分了不少,曲小白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她掀了掀眼皮,只见半跪在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如墨的眸子冷厉阴沉,有杀意从眼眸中溢了出来。 这样的杨凌,让曲小白的心疼得一缩。 她无力地抬起另一只手,落在杨凌的额上,轻柔地抚了抚他的眉心,安抚道:“我没事。你别慌。” 杨凌的目光放得柔和,但脸色却仍旧白得瘆人。 满屋子的人呼啦啦全跪倒了,包括严九琮。气氛一下子压得人气都喘不过来。 杨凌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把完了脉之后,打横把曲小白抱了起来,往外走去。 严九琮慌得出声:“主上,属下不知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属下甘愿领任何责罚!请主上责罚!” 杨凌脚步未停,径直往外走去。 严九琮尴尬地跪着,直到杨凌出了门,他也没得到任何回答。 严九琮急了,跟着追出了门,疾声道:“主上,您听我解释!属下并非故意,属下也不知道夫人的身体这般弱,属下……” “滚!” 杨凌没有回头,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连曲小白都觉得,他的声音冷得简直能把人冻死。 但她没有说话,缩在杨凌的怀里,手按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他因为愤怒心疼而起伏不定的心口,一直走到他们自己的院子里,曲小白才问了一句:“崽儿没事吧?” 她本来想尽力把声音拿捏得平稳些,却没想到一开口嗓音嘶哑得厉害,眼看着杨凌的眉心蹙得更紧,她无奈地咧了咧嘴角,“装逼过头了,不关其他人的事,你……” “你闭嘴,不要说话。”虽然不似方才那样冷,但语气也算不得好,曲小白抿了抿嘴角,没敢再言语。 进屋把曲小白放在床.上,正好董朗和云不闲也都赶了过来,站在卧房的门口,不敢进,也不敢离开,杨凌凉凉瞥了他二人一眼,董朗刚要说话,云不闲暗暗拉住了他的胳膊,掐了一下,他想出口的话就又憋了回去。 杨凌冷声道:“以后守在她三丈之内,保证要随叫随到。你们两个,轮流。” 这还让不让人有自由了?曲小白想要拒绝,没敢。 她还没见杨凌这样怒过。 董朗和云不闲齐齐点头应是,这个差事,反倒让他们安心了。 “出去。” 董朗和云不闲都不敢说什么,悄么声儿往外退,杨凌忽然又喝止住了他们,“等一下。” 两个人齐刷刷站住,“主上,您还有什么吩咐?” “她午间的药还没有煎吧?” 云不闲道:“还没有,我这就去煎。” “药里再添一味鹿角霜。” “好,知道了。” 两个人一起出去,阿五还站在屋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没人理他,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道:“主上,是我想得不周,去叫您的时候应该先安排小神医他们过去守着的。” “那就自己去领罚。” 杨凌毫不客气。 曲小白依稀听明白了,是阿五先去请的杨凌,所以杨凌才能回来得这么快。 明明是有功,还得挨罚,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可饶是知道杨凌过分,她也不敢求情——她也怕。 看所有人都被罚出去了,曲小白小心翼翼地去拉杨凌的手,“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别气了哈。” 杨凌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从床尾抓了床被子,给曲小白盖上,转身就要往外走,曲小白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疾声道:“你去做什么?我都认错了,这真的是个意外,你不要生气……” “放开!” 杨凌的语气里隐隐怒气,听着就在爆发的边缘,曲小白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抿着嘴角,执着地道:“不行!你在生气,这个样子我更不能放你走!你要是嫌我认错认得不够,我就再跟你认一次!” 杨凌强忍着怒火,下意识地掐着眉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曲小白!放手!” “不放!就是不放!” 杨凌深吸了一口气,“曲小白,我去给你拿午饭……” “不吃。你不接受我的道歉我就不吃!” “我以后再也不敢大意了,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我再也不逞能,再也不装逼了。反正,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曲小白犯错犯得溜,认错认得更溜。脸面算什么?脸面什么都不是,在美色——哦,不,在杨凌面前,什么都不叫事儿,杨凌最大! “曲小白……”杨凌微微闭了闭眸子,不得不气馁地承认,他还是败在了曲小白的撒娇大功之下。 曲小白还在嘟囔:“你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就让你走!” 杨凌的衣角已经被她扯得皱皱巴巴,杨凌低头,无奈地瞧着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子一样扯着他衣角的女子,心跟着就瘫软成了水。 俯下身,握住了曲小白的手,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给扒拉开,曲小白还想要再握回去,手指却被他一根一根地握在掌中,让她动弹不得,她咬着下唇,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满都是控诉的神色,还是像某种憨态可掬的小动物。 杨凌强忍了吻下去的冲动,握着她的手,搁回被子里,“你躺好了,如果让我发现你再乱动,你晓得的……” 杨凌就连对着她放狠话都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也不知道是气自己没办法狠下心来,还是气曲小白上严九琮的当,还是气严九琮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一腔的恼怒,最后被曲小白逼得全化成了错乱,仓惶地离开了卧房,往小厨房去了。 两人院子里的小厨房离得卧房比较近,小厨房的负责人自然是关娘子。今天曲小白又重新分派了两个帮厨娘子给她。 杨凌到厨房里的时候,关娘子已经把午饭准备得差不多了,关娘子福身一礼,“爷怎么亲自过来了?奴正要把午饭给送过去呢。” 那两个新分派来的帮厨娘子这是初见杨凌,她们早早就被派到了小厨房里来,所幸并没有撞见方才杨凌回花厅的一幕。现在的杨凌,身上虽然收敛了在花厅时那骇人的气势,但还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她二人跟着关娘子一起福身行礼,头也没敢抬。 杨凌点点头,声音恢复他惯常的清淡:“收拾好,交给我吧。” 关娘子忙把准备好的午饭装进了食盒里,递给杨凌,杨凌接了食盒,嘱了一句:“关娘子,以后她的饭食,还需你精心些,她本来就挑食,现在身体又差,给她准备的膳食,尽量是软烂易消化的。” “奴明白,爷放心吧。” 杨凌稍稍放了心,提了食盒回房,把食盒放下,去拿了小饭桌来搁在软榻上,又抱了曲小白到软榻上,拿了毛巾在水里拧了一下,给曲小白擦了手,动作算不得温柔,但也不算粗暴,曲小白眨着眼睛,瞧着他,“相公,你还在生气吗?” 杨凌塞了一双筷子在她手上,语气沉冷地道:“吃饭。” 曲小白控诉:“相公,你太粗暴了!” “不想我更粗暴的话,你就老老实实吃饭,吃完饭把药吃了,下午卧床静躺,什么也不要干。” 曲小白:“……”可怜巴巴地瞧着他,“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我身体感觉没什么大碍了,就那一会儿,可能是抽筋了,疼得厉害些,你帮我渡了真气之后,我就没那么难受了。” 杨凌的目光陡得变得凌厉起来,咬牙:“曲小白!” “好了好了,我不动,我什么都不动,我就躺在床.上想你。” 杨凌:“……”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这张小嘴儿叭叭儿的,简直就是男人的克星。她当初是怎么哄得他爱她爱得死心塌地来的? 对了,就是现在这种模样! 她成天在他耳边软软地喊着他凌哥哥,说各种样好听的话,哄得他恨不能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再也不起来……杨凌想着想着,忽然觉得鼻子一热。 用手一摸,红的! 操…… 一向淡定如松柏一般的人,凌乱如残云一般,嗖一声没了人影。 第五百七十四章这一次有点难哄 曲小白愣愣地看着饭桌对面的空气,她刚才只顾着说话了,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人呢?人呢?人呢? 片刻之后,杨凌回来,重新坐回了饭桌前。 曲小白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发现他的脸好像洗过了,颊边还有没擦干净的水珠,整个人显得更神清气爽了。 曲小白堵了嘟嘴,“你……刚才是忘了洗脸了吗?” “其实不洗也没什么的,我不会嫌弃你的。” 杨凌:“……” 曲小白瞧着他的脸,似乎,象牙白中还带点粉,这是……害羞了?害得哪门子羞?发怒倒还有情可原,毕竟今天她和那严九琮的确是把他气着了,这害羞却是从何而来? 曲小白想不通。 也或许不是害羞,是发怒的表现?气得脸都红了? 一定是这样的了! 曲小白朝杨凌勾了勾手指。杨凌一脸的问号:“不好好儿吃饭,要做什么?” “过来。”曲小白又勾了勾手指。 杨凌朝她探过去一点。 “再靠近一点,我肚子大,够不着你。” 杨凌低头看了看满桌子的饭菜,寻着点空隙,双掌撑着桌子,将身子又探过去了一点,面色拿捏得有点沉:“怎么?” “低一点,头低一点。” 杨凌眯眼瞧了瞧她,不耐烦地把头低了低。 曲小白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唇舌快速地在他淡色的唇上掠过,还似轻似重在他的嘴角咬了一下。 吻完之后,她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杨凌还撑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反应。 曲小白眨巴着眼,轻声:“相公,不生气了好不好?你生气,我会心疼的。” 本来以为,杨凌会就此和她和解,但她听到的却是磨牙的声音,“曲小白!吃饭!” 嗖一声,对面又空了。 曲小白茫然地、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这一次,有点难哄啊。 等杨凌再次回来,曲小白默默地吸溜着碗里的汤,想要评价一句今天的汤放多了人参缓解气氛,但杨凌把他面前的那碗汤端起来,“嗒”一声放到了桌角,她就没敢再说什么。 曲小白胃口并不好,虽然腹痛已经缓解了很多,但身体还是不舒适,但重压之下,她强迫自己多喝了半碗汤,多吃了半碟子菜,多吃了小半碗米饭。 察看杨凌神色,没有再难看下去,她心底里才略略松了口气。 待吃完了饭,珞珞把碗碟收拾下去,杨凌就在小饭桌上摆了笔墨纸砚,坐下来开始画图纸,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曲小白也不敢相问,默默地拿了个靠枕,在软榻上歪着。 她也不敢去碰杨凌手上的图纸,闷了一会儿,抬眼扫见阿五躲在门口,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曲小白瞟了一眼杨凌,见他似乎没有发现阿五,她眨眨眼,小声道:“阿五,你是有什么话说吗?进来说。” 阿五贴着门边,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没敢抬头看杨凌。曲小白扫了他一眼,眼见得他走路的姿势不似先前那般虎虎生风了,甚至,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这是……挨了板子了? 还真的罚了啊?这这这……曲小白一时无言。 阿五走到离软榻一丈远的地方,没有敢再往前。说实话,他也没太见过主子这样发怒过,没有应付的经验,不敢造次。 杨凌抬眸扫了一眼阿五,面无表情问了一句:“我下午不去山上了,你跟陈相说一声去。”又瞟了一眼他的腿,改口道:“阿二应该在府里,你让阿二去吧。” 曲小白咬着嘴唇巴巴地望着他。 阿五没敢说别的,只应了一句:“是,属下这就去找阿二。” “等等。”曲小白开口,“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阿五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回道:“呃,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曲小白道:“说说。” 杨凌抬眸瞟了一眼曲小白。曲小白抿嘴低头,但没有收回刚才的话。 阿五用眼角余光扫过二人的神色,一个暗戳戳嚣张,一个冷漠无表情,阿五心里忐忑纠结着要不要说,还没开口,杨凌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有话就说,没话滚蛋!” 咳……杨凌很少外露他这暴戾的一面的。 阿五咬咬牙,忙道:“主院儿那边,那些人还都跪着呢,没有主上的话,他们没敢起来。” 杨凌冷厉的眸光射向阿五,阿五一个激灵,站得笔直,“属下这就去山上。” 曲小白无语地想,是不是傻啊…… 杨凌道:“去告诉他们,不想干就滚蛋。” 语气冷厉又不耐,阿五又一个激灵,撒丫子就溜了。 杨凌铁青着脸,久久都没有去拿笔,曲小白伸过去一只手,覆在了他握成拳握得青筋暴突的手上,柔声道:“放心吧,我帮你把他们调.教好,也不算是一无用处,收拾一下,还是可以用的。” 杨凌眉峰一厉,“你还想去管?” 曲小白立马反应过来,“啊,不,我是说,等我生完了崽儿。这几个月,就先坚持着,忍一忍。” 杨凌这才稍稍缓了一口气,反手握住了曲小白的手,语气也放得温和:“先前我病着,你因为我,身体折腾得已经不堪重负。”他不但语气放得温和,眉眼中还带着深深的愧疚,“小白,好好呆着,好不好?” 好好呆着,好不好? 他尾音里的暗哑,戳得曲小白指尖跟着一颤,她张了张嘴巴:“好。” 如果她不再管事能让他安心些,她其实是没什么不能做到的。 看杨凌的情绪已经安稳下来,她心里舒了一口气,道:“其实我这个人还是挺懒的,如果我回到以前那懒散德行,先说好,你不许嫌弃我。” “能有多懒散?” “我以前不过午时不会起床的。” “那不行。”杨凌立刻不留情面地给驳了回去,“早睡早起,起床后要出门散步一刻钟,每天三餐,另外加一顿下午茶,傍晚再散步一刻钟,其余的时间可以弹弹琴,每天抄书的时间总共不能超过一个时辰,还可以适当练一下我教你的吐息,或者你自己那个孕妇瑜伽,不过时间不能太长,一刻钟吧。” 曲小白:“嗯,很健康的生活方式。”健康是健康,可是这比老年人还老年人的生活…… 算了,看在怀孕的份儿上,就依他了。 “我都能办到。” 杨凌却是一点都不信任她,“珞珞,你监督。若是她有半点不安分,你代她受罚。” 珞珞福了福身:“是。”脸上很认真,心里很抓狂。 “去把她的药端过来吧,应该已经煎好了。” 珞珞忙去董朗云不闲处,时间不早不晚,药刚刚煎好了倒在碗里,云不闲笑呵呵地:“珞珞姑娘是来端药的吧?药已经煎好了,正好。” 董朗正蹲在案前摆弄着药材,闻言抬头瞥了一眼珞珞,补了一句:“跟主上说一声,药里有一味叫断续的药,我加了半钱的量。” 珞珞瞧着又埋头到药材中的小神医,认真的样子不要太帅,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形象才高大起来,高大得令人只能仰视。 “断续半钱是吧?我知道了。” 珞珞端了药,顺便又拿了一碟子酸梅,送到了曲小白房中,转述了董朗的话,杨凌只“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珞珞实在不敢看曲小白吃药,搁下药之后,“自觉”地溜了。 杨凌试了试药的温度,有些烫手,没有说话,提笔继续画图。 曲小白偷瞄一眼那碗黑乎乎的药汤子,悄悄把脑袋缩进了被子里。 杨凌看也没看她一眼。 片刻,她把被子挪开一点,又偷瞄了一眼杨凌。 发现杨凌并没有打算理她,她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需要计算的问题啊,我可以帮你的。反正也不需要费力气。” 杨凌头也没抬,语气淡淡凉凉的:“你的意思是,我的脑子不如你的脑子好使,还需要借助你的能力?” “啊不……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哪敢跟你比脑子啊,我……我就是闲得慌而已。” 杨凌的语气依旧凉凉淡淡:“闲得慌就把药喝了。” “嘿嘿,药看起来很烫啊,我一会儿再喝,一会儿再喝。”看杨凌没有搭理她,她往前凑了凑,狗腿地讨好:“我其实就是想讨好讨好你。凌哥哥,你觉不觉得我这个样子很像一种可可爱爱的小动物?” 杨凌终于抬起眼眸瞧了她一眼,哼笑了一声,“嗯,像小狗子。” “呜呜,人家难道不是像一只慵懒的猫咪吗?” 杨凌又哼笑了一声,“像一只会讨好人的小狗子。” “呜呜……” 她这副样子太要命了。杨凌后悔留在家里了。 放任下去,苦的只能是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杨凌绷住了脸,“药已经不烫了,可以喝了。” 曲小白不得不把注意力再次回归到药碗上。 明知道这碗药是逃不掉的,但她还是本着能逃一时是一时的心理,没有立刻去端药碗。 第五百七十五章你们做好准备 杨凌的眼角余光扫见曲小白跟个小狗子似的蹲在桌前,双眼盯着药碗释放出拒绝的光芒。如果药碗有生命的话,怕是要被她用眼神杀死不知多少次了。 杨凌心里一叹。 他其实不太想用那个法子的。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不靠近她,都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再靠近她,他怕是今天要去洗冷水澡了。 现在这种天气去洗冷水澡,一样要命。 可是照小狗子这个样子,让她主动把药喝下去,怕是很困难。 杨凌在心里天人交战了片刻,伸手端起了药碗,曲小白唰一下坐得笔直,牙齿打颤,防备地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要么自己喝掉,要么我喂你喝掉。” “我,我自己喝就行,哪里用劳驾你亲自动手。” 退无可退,无法再退,曲小白以一种慷慨赴死的劲头双手接了药碗过去,眼一闭,心一横,咕咚咚把药喝了下去,杨凌赶紧捏了一颗酸梅搁在她口中。 一碗药喝完,要了曲小白小半条命,再没有力气跟杨凌说话,“我睡会儿。” 说着便躺了下去。 杨凌下榻,穿了靴子,俯身把曲小白抱了起来,“回房里床.上睡,这儿不舒服。” 曲小白恹恹欲睡,眼睛都睁不开了,杨凌把她抱到卧房床上,她躺下去的那一瞬间,脑子里有一刹清明,可能是药里搁了助眠的药了,所以才这般犯困。 曲小白沾床不多时便陷入酣睡之中,杨凌在床前守了一刻的光景,起身出门,吩咐珞珞回屋守着,他却往董朗云不闲的住处去了。 两个人正在整理药材,杨凌脚步轻,以致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过来。 云不闲端着一篓子三七往院中去晒,差点撞到杨凌身上,才发现杨凌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门。 “主上?”云不闲搁下了药篓子,拱手行了个礼,“主上是有什么吩咐吗?” 杨凌向来不到他们的药房里来,一则对他们两个放心,二则他虽然懂医术,却并不行医,三则他也没有那个闲时间来这里闲晃。 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必不会亲自来走一遭。云不闲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董朗就没有云不闲那些丰富的想法,听见声音后,搁下手中的活走上来,“主上?刚刚的药小主母喝了吗?” 杨凌见身边有一把椅子,就矮身坐了下来,“嗯”了一声,云不闲打量他脸色凝重,问道:“主上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杨凌的脸色,不复在卧房里时的温柔,却也不冰冷,那的确是遇见难题时的愁容。 能把杨凌难倒、且需要到他们二人这里来寻求解决办法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必是关于治病救人的问题,别人的病不会惊动他,能惊动他的,只能是小主母曲小白的身体问题。 云不闲心里有数,却没敢说出口。 董朗心里却是藏不住话,“主上,是不是小主母的身体有问题?这些日子有您在,我们就没有给小主母把过脉,也不知道她身体到底如何……” 杨凌打断他的话,道:“现在还说不上是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我给她渡真气的时候,发现胎儿的胎位不正。之前并没有这个问题,应该是今天走了太多的路,又长时间保持坐姿导致的。我会争取在分娩之前帮她调整胎位,你们……”杨凌犹豫了一下,头埋得很低,看不见他的眼神,但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来,他现在的心情几乎是沉到了谷底。 云不闲和董朗都震惊得不能言语。 胎位不正,这可是要命的!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子里的气压一下子就降到极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杨凌忽然抬起头,吐出几个字:“你们做好准备。” 他吐出这几个字以后,就蓦地起身,急匆匆朝外走去。 董朗茫然地看看云不闲,“老云哥,主上他……他是什么意思?做什么准备?” 云不闲脸色凝重,身上压了座大山似的喘不过气来,半晌,才张了张嘴,说了一句:“就是你想的那样。如果胎位最终不能纠正,就只能用她教我们的法子了。” “剖宫。”云不闲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脑子一阵发懵,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 董朗同他一样懵,只是唯一的椅子把云不闲占了,他只能一屁股坐地上了。 曲小白之于他二人,并非只是个女主子和属下的关系。当初云不闲还白马镇的时候,不过是个较为擅长外科的郎中,若说有什么可取之处,也不过是有一颗救死扶伤的心罢了。 若非是曲小白的出现,他如今还是个乡下郎中,那点微末医术勉强帮人治个外伤。 是曲小白带他进入了一个医学的新世界,让他见识了更多更神奇的医术。 让他的医术突飞猛进,从一个乡野郎中,成为一个医术高明甚至可登神坛的医者。 他是在心里奉曲小白为师的。只是,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敬重之情,埋在心里,只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回报,却不想这个有朝一日,竟是这样的一日。 若说云不闲视曲小白为师,敬之重之,那董朗大概是搞不清自己心中是如何看待曲小白的。 亦师亦友?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那些一同为了主子杨凌的伤熬过的每个日夜,此时袭上心头,差点将这个名声在外的钢铁小直男击倒。 他坐在地上,试着站起来,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得起来,索性也就不试了,仰面一躺,用衣袖遮住了脸。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默默无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日头已经斜到了墙外树梢,云不闲踉跄着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嘶哑着嗓音道:“小董,起来吧。按主上说的话去做。” 董朗缓过来了那口气,缓缓坐直了身体,颓丧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说道:“我回府里看看那只猴子,今晚你照看着。” 那只猴子,便是用剖腹术产子的那只猴子。 云不闲点头,“好,你去吧。” 浅金的暮光又洒了半个院子,曲小白足足睡了一下午,起来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一睁眼便看见杨凌在床沿坐着,手中攥着一本手札在看。 曲小白识得那是医书札记。她抄写的书籍太过杂乱,所以抄好之后都会在封皮上做记号,免得到时不好找。 这本手札是写给她自己看的,是关于孕期护理知识的,其实这些知识她可以随时找度娘查看,当时抄下来,就是为了汇总在一起查阅方便,也可当作话本子打发时间。 她本人不太爱看话本子,打发时间的方式一向奇葩。 比如,看看工具书之类的。 “你怎么看这本书啊?” 曲小白盯着手札,不解。 杨凌合上了书,温和一笑,“醒了?” 曲小白打了个哈欠,“嗯,醒了。这一觉睡得,连个梦都没做。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身体还有没有什么不适?”杨凌说着,把她的腕子握在手中,摸了摸脉。 “神清气爽的,没有任何不适了。”曲小白轻轻地伸了个懒腰,眼见得杨凌身上的怒气已经消得差不多,心里也跟着愉快起来,“相公。”她顺势环抱住杨凌的脖子,在他下巴上吧唧了一口,“我起床,帮我把要换的衣裳拿过来好不好?” 杨凌温和慵懒地一笑,起身去开了衣柜,选了几件自己瞧着顺眼的衣裳拿过来,顺手还拿了件藕荷色肚兜,曲小白看着他手里拎的肚兜,一时没能说得出话来。 杨凌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把肚兜放在她手心里,温声道:“乖,这段时间就先忍一忍,穿宽松些的衣裳,不然会伤害到身体的。” 杨凌的话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曲小白本来挺不情愿的,却一下子被他的声音蛊惑,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乖乖地把衣裳换好了下床,杨凌伸手扶了她一把,问道:“要先出去活动一下吗?” “也好,睡得时间太久了,胳膊腿都睡麻了。” 杨凌俯身查看了一下她的小腿,仍旧是浮肿着的,不过比上午的时候要好一些,道:“只活动一小会儿吧。” 两个人相携着出门,刚到门口,就远远瞧见董朗的身影,曲小白不解地问:“他这是要出去吗?这么晚了,都快要吃晚饭了,他去干嘛?” “不知道。不必管他,他又不是小孩子。” 曲小白好笑道:“你这样无情的主子,也能让你手底下那些人对你敬重有加死心塌地,你是不是给他们下药了啊?” 杨凌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还有这种药?那我可以大量做出来,给每个人都吃点,这样我就可以拥有全世界的忠诚了。” “不,你不需要别人的忠诚,你只需要我的。” 听听,这撩人的话,有对手吗?杨凌在心底里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只想躺平在她的手心里,躺平在她的石榴裙下。 再也不想爬起来。 第五百七十六章是我想多了 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曲小白便被杨凌给抱回了屋里,珞珞摆了晚饭,两个人吃了,晚上的药依旧难喝,曲小白很艰难地喝完药,陪在杨凌身侧,看他画了一会儿图纸。 杨凌只画了一会儿图,很快就把笔放下,纸墨交由阿五收拾了起来。 曲小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今天收工这么早?” 杨凌把珞珞也给支了出去,卧房就只剩了他和曲小白两人,曲小白表示不解:“你把人支出去做什么?现在也不到睡觉时间啊。” “想跟你研究点有意思的事情。” 曲小白:“……”大哥,你这话不能不让我想歪。 曲小白一脸的拒绝,杨凌抓了一把她脑袋顶的头发,“想歪了是不是?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就是想和你一起看看视频。” “哦。”曲小白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有想什么,你才想多了。” 杨凌好笑出声,“是,是我想多了。夫人,那我想看看你那个什么瑜伽的视频,可以吗?” “咦,你竟然对瑜伽感兴趣了吗?” “我觉得我的身材可以再练得更好一些,比如柔韧度什么的。” 大哥,对着孕妇开车是不道德的! 曲小白的眸光在他的身上扫视,尖锐的目光好似能穿透衣裳看见本体一般,脑子里不由浮现出他不穿衣服样子……“咳咳,你已经很好了。硬度和柔韧度都够了。” 一车还一车,没道理只有她是受害者。 杨凌:“……”咬着牙拍了一下她的小脑瓜:“不许胡说八道!” “嘿嘿,我说的原来都是胡说八道啊。” 杨凌被她气得压根痒痒的,“诚然,你说的都是事实,但你不用把事实摆到明面上来说。”唯恐曲小白会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他及时堵住了她要说话的路子,“好了,找个适合孕妇的瑜伽视频出来,我陪你一起练。” “真的?”天啊,这是什么样的优越福利!看相公练瑜伽!要知道,当初第一天见他,她就被他的身材撩到了! “真的。” “去换一件衣服来练。”曲小白努力摆出一副严肃脸,以免让杨凌瞧出来她现在心里已经歪成了比萨斜塔。 “好。换什么衣服?” “我去给你找。” 曲小白喜戳戳地奔至衣柜前,翻了半天,只可惜这时代的男人不接受修身的衣裳,杨凌的衣裳也都是袍子之类的,最后她只翻出来一件月白色的中衣,穿上应该还是能看出他身材的。 主要是能看见他的两条大长腿。 杨凌一眼看穿她的想法,接了中衣,取笑道:“现在的天气还没有暖和到只穿一件中衣就可以吧?你是要冻死我?” 曲小白尴尬地笑着:“哪有要冻死你,你多想了,要不,我去给你换一件?” “等我一下。” 杨凌走到衣柜前,把她翻乱的衣裳整理了一下,从里面重新找出了一件衣裳,当着曲小白的面,直接把衣裳换了下来。 曲小白眼睛瞪大着。大哥你这操.作有点太骚了吧?好歹去屏风后面换啊行不行! 等杨凌换完了衣裳,曲小白才发现那是一件打铁时穿的无袖短褂,裤子也是短的,有点类似现代的七分阔腿裤,腰间用黑色丝绦束了起来,脚上就随意趿拉着她设计的拖鞋。 健硕修长的手臂露在外面,小半截小腿也露在外面,宽肩窄腰,身形颀长,半露不露的,更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让人无限想象。 曲小白强忍住了齿间口水,“还说我给你找的衣服薄,你这更凉快。” “算是给你的福利。”杨凌邪魅一笑,那样子,竟是有些狷狂。 神特么福利啊。这不叫福利,这叫遭罪。曲小白愣了愣,差点就在美色面前失态,忙在心里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压下有些汹涌的心跳,“那个,开始吗?” “开始。” 曲小白打开了一段瑜伽视频,打开之后,又想起一个挺重要的事情,“这是适合孕妇做的,你确定你也要跟着学吗?” 杨凌不以为然:“横竖对身体没坏处,我陪你做。” “那谢谢你啊。” 杨凌以前为了留下她就没少干沙雕的事情,像做孕期瑜伽这种事情,和以前的事情比起来,其实还不够沙雕。所以曲小白也就没多心。 瑜伽对曲小白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她是一个明星的时候,瑜伽是每天的必修课,到了这个世界来之后,虽然不必对身材要求那么高,但每天还是做两刻钟的瑜伽,以保持身材。 杨凌没有学过瑜伽,可他比曲小白更了解人体的构造,也更了解哪个动作更适合现在的她。看了一段视频之后,他从中挑选了几个动作,“就做这几个动作吧。每天练三次,一次半刻钟。” “为什么?这些都是适合孕妇的动作啊。” 杨凌很淡然:“不适合你。” 从容的样子让曲小白根本就起不了疑心。 练了半刻钟瑜伽,曲小白肚子里的崽儿又开始不安分,只好停了下来,杨凌给她渡了些真气,安抚她肚子里的小崽儿。 待小崽儿终于安分下来,已经戌时末,杨凌抱了曲小白去洗漱沐浴,回来把她安放在床.上,给她弹了一回琴,讲了一则睡前小故事,一天就这般过去了,曲小白满足地偎着杨凌睡了过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杨凌瞧曲小白睡得酣沉,在她嘴角亲了亲,起身披了件衣裳,走到隔间,点亮了一盏灯,拿到小桌子上,摊开了笔墨纸砚,开始继续之前没弄完的图纸。 每隔一刻钟,杨凌都过去看一眼曲小白,看她睡得安稳,他也就稍稍放心,回头继续做事。 一直忙到夜深,杨凌才收拾了桌子,捏了捏绷紧的眉心,舒了一口气。 回到床.上,曲小白仍旧睡得酣沉,只是在他躺下来的那一刻,她动了动身体,抱住了他的手臂,脑袋也拱到了他臂弯里。 杨凌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亲了一口,嘴角不自觉地浮出点宠溺。 次日,杨凌是陪曲小白一起醒来的,陪她散了一会儿步,做了半刻钟纠正胎位的瑜伽,还陪她吃了早饭,喝了药,曲小白都有些守不住了,抱着药碗劝他:“其实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这样陪着我的。” “那边已经走上了正轨,我不在陈相也可以,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曲小白劝说不动,苦巴巴把药灌了下去。 杨凌看她喝完了药回去躺着,这才骑马去了山上。 两个时辰后,杨凌回山庄,仍旧如早上一般,陪曲小白吃饭、喝药、锻炼,看她很乖,这才放心去上工。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云不闲和董朗在杨凌不在的时间,都是轮流跟在曲小白身边,有时陪她说说话,有时就抱一本医书在看,起初曲小白不觉有它,但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她不免就起了疑心。 一日,阳光甚好,珞珞把摇椅搬到了廊下有一处阳光下,她晒了一会儿太阳,看见不远处董朗正抱了一本什么书在看,她便让珞珞把董朗叫到了面前。 云不闲那样的人精自然是套不出话来,董朗小直男是最好下手的。 董朗的神色不知是拘谨还是不情愿,恹恹地站到曲小白面前,“小主母,有哪里不适吗?” “没有不适还不能找你了?”曲小白无语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手里拿的什么书?” 董朗把书往身后藏,“随便看看。” “那你藏什么?是不是看的什么禁.书?” 董朗不耐道:“哪有什么禁.书?我就是看了点闲书,主上老叫我小直男,我背着这么个名声,还活不活了?” 曲小白乐了:“哟,你现在知道小直男是什么意思了?” 董朗一脸受伤的表情,嘟囔道:“早就知道了。我是直,不是傻。” “直这个字吧,也不算是贬义词,我们都没有说你不好,是不是?” “没说就代表没想吗?小主母敢说心底里没有对我有歧视吗?” 董朗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量,竟然会顶嘴了。 曲小白反倒不觉得他顶嘴有什么新鲜。毕竟她初见他时,他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直率鲁莽敢于直言的少年。杨凌初初病愈时,他为了她得罪了杨凌,这才有了后来的不知所措,话也不敢多说。 曲小白好笑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歧视你?还是我表现得有像是在歧视你吗?” 董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才叨叨出一句:“那倒没有。” 曲小白“啧”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矫情了?问你读的什么书,你掖掖藏藏,和你说几句话,你又别别扭扭,你最近生理期吗?” 董朗恼道:“我有那玩意儿吗?” “那你这么别扭是干嘛呢?” 董朗撇开脸,小声地、憋屈地嘟囔出一句:“主上不让我跟你多说话。” 曲小白哑然失笑:“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谁跟你多说句话,他就恼。” 曲小白不说话了。 她家那位她可太清楚了。醋缸都不能形容他的酸劲儿,疯起来连奶糖的醋都吃,尼玛奶糖只是一头狼好吗? 可……事情真的只是这样吗?为什么她觉得,董朗和云不闲躲躲闪闪的,是另有隐情呢? 第五百七十七章如何做一个会说话的人 “书给我看一下。”曲小白向董朗伸出了手。 “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本闲书。”董朗把书皮翻给曲小白看,上面一行不怎么漂亮的楷书:《如何做一个会说话的人》。 曲小白嘴角抽了抽,“算了,还是你自己看吧。”顿了一顿,又道:“你也少看,先只是直,别再学傻喽。” 董朗很受伤地眯起了眼睛,把书卷吧卷吧,卷成了一个细长筒,躲到一棵夜合树下去了。 南平的春天来得快,这才解冻了几日,夜合树已经开始发芽,小小的芽孢,褐色的,顶.端吐露出一点嫩绿,瞧着就生机勃勃的。 树下的木本植株也都开始发芽,植株都是新栽种的,这座院子荒芜了四五年,早就不复当日美景,有的只是野草藤蔓,杨凌决定启用山庄的时候,就先遣了人过来收拾了,那时候还没有打算让曲小白也跟着过来住,所以并没有准备大修,只是在院子里栽了些木槿杜鹃之类的易活易打理植株。 那几株夜合树则是新移栽过来的,因为曲小白最喜欢的就是这夜合树。 为了曲小白的喜欢,杨凌竭尽其所能。 董朗倚在树下,背后的冷汗沾湿.了衣裳,一阵风吹过,只觉冷飕飕的。 幸亏主上杨凌虑事周密,早告诉了他不能同小主母多说话,甚至还告诉了他,一旦有被逼问的危险,可搬出他来搪塞过去。 方才差一点就露馅儿了。太险了! 诚然,他觉得,小主母够坚强,即便知道了胎儿的事,应该也不会受不住,可主上不愿意看她有任何忧虑。 他想她一直是快乐无忧的。 他挺不理解主上这种想法的。告诉了小主母,一起克服这个困难不是挺好的吗? 但主上有命,不能违抗,他只能执行命令。 唉,这都是小事,无所谓的,压.在他头顶大事,才是会塌天的大事。 他默默翻开了书。 书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如何做一个会说话的人,书里全是曲小白抄给云不闲的手术摘要。那封面的书名也是主上杨凌的主意,至于书上的字,随便找了个会写字的仆人写的。 胎位不正,百分百会难产,而在这个医术还很落后的世界,难产的后果,多半都是一尸两命。 没有什么好办法。主上让他和云不闲做的那个准备,他连一分把握都没有。他觉得更不行。 虽然小主母说过,外科手术迟早是要普及的,但现在他们的条件,根本就做不到无菌,做不到术后不感染。 他和老云施剖宫术的那只猴子,昨天死了,小猴崽子从小没喝过母乳,现在很瘦弱,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他可以在任何人身上冒险,却唯独不想在小主母身上冒险。 也不知道主上是如何下这个决定的。 只能说,主上够心狠,够冷血。换作是他,就断不可能做出这样冒险的决定来。 董朗根本无心看书,片刻,又烦恼地把书合上了。 曲小白远远瞧着他,疑惑地问一旁的珞珞:“小直男这几天怎么了?觉不觉得他怪怪的?” 珞珞颇有同感地道:“是有点怪怪的。他以前从不看医书以外的书的。” “是吧,我就觉得他不一样了。是什么让她转变至此的?”曲小白越想越疑惑,“我觉得老云最近也怪怪的。” 曲小白还想再找董朗谈谈,却看见月亮门处出现了奶糖的影子。 奶糖最近都被杨凌带走,杨凌不在的时候,它自然不在,它回来了,那就表示杨凌也回来了。 曲小白只能打消了和董朗聊一聊的念头。 随着奶糖的出现,一角墨蓝的衣袍出现在月亮门拐角,年轻又绝色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曲小白隔得远,其实还不太能看清那张脸,但她凭想象就已经知道,那张脸是如何的倾倒众生。 珞珞喜道:“是爷回来了。” 曲小白迎着阳光,浅浅地笑。她更想扑上去,但杨凌不让。 她就没敢。静静地等在原地,看着杨凌朝她走过来,直到杨凌走近了,她才象征性地挪动了几步,投入到了杨凌的怀抱里。 奶糖在脚下扒拉她的衣角,杨凌拎着奶糖脖颈,一把给甩到了一旁,奶糖在地上滚了个滚儿,可怜兮兮地望着曲小白,却不敢再靠近。 曲小白哭笑不得:“你干嘛呀,它就是一动物。” “不想它靠近你。”杨凌扭头看见站在树下的董朗,吩咐道:“带它去你那里吧。” 董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杨凌瞥见,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赶紧的吧,它饿了。” 奶糖嗷呜一声。饿了?主子您确定?才在山上吃的那四只野兔是素的吗? 董朗最终还是带着不情不愿的奶糖走了。 曲小白不悦道:“你最近不让我多走动多管事也就罢了,可你连奶糖也不让我碰,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呀?” 杨凌握住了她的几根手指,轻笑着覆在脸上,“我让你碰还不够吗?我的颜值不比奶糖高?” 曲小白:“……”大爷啊! 杨凌顺势哄道:“你瞧瞧自己的腿,肿成那样,还能走路吗?我别任性,等生完了崽儿,你想走多少路都行,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杨凌的嗓音轻轻柔柔,像一把小刷子刷过心头,曲小白心里的委屈在他的话语里烟消云散,她凝着他,“说好的,不许反悔。” 杨凌举起一只手掌发誓:“不反悔,带你去京城,去江南。” 曲小白双手环抱住他,往他的身上蹭了蹭,“其实我就只想待在你身边。”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杨凌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曲小白头发,脸微微仰起,一双眼望着澄净碧空里耀眼的暖阳,说不清他深邃眼睛里到底是什么颜色,希冀、绝望、坚强、软弱、祈求、抵抗……像是一个矛盾体一般。 曲小白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立时蹙眉:“你的手怎么忽然这么凉?” “没什么,天气冷。” 杨凌收回了视线,也收回了思绪,温和地笑了笑,反握住曲小白的手,“今天有些饿,吃饭吧。” 曲小白一边跟他往屋里走,一边狐疑地看看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日头暖得跟晚春似的了,哪里冷了? 看看天又看看他,他脸色如常,温和中还带着点清冷痕迹,是她的专享脸色。 他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没有表情的冷脸。 她以前还为这个冷脸说过他,希望他改一改,但后来发现,他对着别人是真的暖不起来,她也就作罢。 他从小到大,直到遇到她之前,不知温暖为何物,连他的师父都不曾给过他温暖,他冷情她是理解的。 因为理解,所以更加心疼。短短的几步路,曲小白还是用双手抱紧了杨凌的手,笑着说道:“我现在身体可热了,我给你暖暖。” 孕妇的体温要略高于常人,杨凌本来就凉的手,碰触到比常人温度略高的曲小白的手,只觉得暖烫暖烫的。 他们已经到了门口。 杨凌一脚踏进门槛里,另一只脚还在外面,忽然就顿住不走了。曲小白疑惑:“怎么了?” 杨凌一把将曲小白拥进怀里,不敢太用力,怕压坏了她的肚子,又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她,把她揉.进骨血里。 曲小白脑子有些跟不上节奏,但能感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情绪,那情绪极其强烈,像是要吞噬一切,但她不知道那样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半晌,她回过神来,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柔声道:“杨凌,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是矿山遇到了难题,还是京城那边有什么不利的消息?你可以跟我说说,我虽帮不了你,但可以听你倾诉啊。” 轻轻柔柔的声音好似毛茸茸的小爪子挠着他的耳朵,他心里那些愁绪和恐惧虽未因此而减轻半分,但终究还是让理智占了上风,稍稍离开曲小白的身体,挑嘴角笑了笑,“我没事,矿山也没事,京城那边暂时也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我就是想抱抱你了。” “在门口呢。”曲小白轻笑出声,“你是怕没有人看见我们吗?” 她能感觉到他绝不是没有事的状态,但他不说,她怕质问之下会让他难堪,所以,她把心里的想问的都压了下去。 杨凌拿捏出一副邪魅笑容,“我就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 曲小白好笑道:“相公,我不想!我饿了,要吃饭。” 曲小白笑着进屋去了,杨凌回望了一眼门外的万里晴空。她让他的心里住进了阳光,他是绝不会再让阴霾再把阳光覆盖的。转回身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换上了温柔的笑容。 午饭之后,杨凌命人把琴挪到了院子里,在去上工之前,弹了一曲《春光》,看曲小白在琴声中昏昏欲睡了,他停了琴弦上的手指,探手过来,将她颊边几根发丝抿到耳后,接了珞珞手中的绒毯给她盖在了身上。 不远处,阿五向他做了个去书房的手势,看阿五脸色,不太好,他吩咐珞珞照顾好曲小白,抬步往书房走去。 第五百七十八章师兄又有事 阿五跟着去了书房。 “主上,山外的情况不太好。有一些百姓已经……” 杨凌立时明白了。该来的,始终是会来的。那样大的雪,丧生了那么多的人,官府压根就没有处理过,现在天气暖了,万物生长,细菌也在滋生……人们还不知道导致生病的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叫细菌和病毒,他也是从小白那里知道的。 “南平也发生了吗?”杨凌打断阿五的话,问道。 “南平较轻。但是……” “但是什么?” “那位姓李的钦差见南平无事,要求南平的县令接收病人。” 杨凌眉眼一深,“张敬林接收了?” “那个蠢货为了给他的政.治生涯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已经打算接收。” “灾情最重的是东疏郡吗?” 阿五答道:“是。” “调过来的大夫和药材拨一半去东疏,让张敬林拒绝那个钦差,告诉他,如果不照做,他这些年贪赃枉法谋财害命的证据,就会呈到京都刑司衙门。” “是。”阿五答应着,转身往外走去。 “等一下,阿五。” 阿五停下脚步,“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嘱咐大家都做好防护,保护好自己。” 主上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这点阿五早就已经习惯,感激涕零这种事情他做不来,只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他的恩情。 阿五出去的时候,在大门口遇见了阿三,不由疑惑:“三哥,你怎么来了?” “找主上有事。这地方真是隐蔽,我在山上找到陈相,陈相哥哥派人送我到这里的。” “主上在书房,你沿着这条路往里走,穿过三进院落,两座园子,栽了几棵夜合树的那个院子就是主上的院子,书房在夜合树的右侧。” 阿五看阿三一脸懵逼状,无奈地摇摇头,他一时忘了,这位有点路痴,不至于太严重,但也让人不省心。 阿五招了门房的人,吩咐他带阿三去书房。吩咐完之后,阿五自去办自己的事,阿三在门房小厮的带领下,往书房走去。 半途中遇到了管家严九琮,门房小厮恭敬地行了个礼:“严管家。” 严九琮朝阿三抱了抱拳:“这位是……” “我叫阿三,来见主上的。” 阿三是个暴脾气,说话也一向跟爆豆似的,熟悉的人知道他是脾气使然,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这是傲慢,严九琮不由蹙眉。 小厮很机灵,眼见他二人有点不对卯,忙解释道:“五爷让小送三爷去见主上的。” 严九琮没见过阿三,却是知道阿五在主子面前很有脸面的,加上他犯的错还没有求得主子原谅,也不敢太造次,闪到一旁,刚要说声“请吧”,阿三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已经走出去了十多步。 严九琮皱紧了眉。 主上那般威严的人,却养了这么多不懂规矩的人,这该如何是好? 严九琮自去发愁他的,阿三已经急匆匆到了书房门前。 小厮替他叩响了门,杨凌的声音响起:“进。” 阿三推门进去,先是行了礼:“主上。” 杨凌正在写东西,闻言搁下笔,看了过来:“你怎么来了?有什么要紧事?” “唐木乔想要见您,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我也跟他说了,您最近忙,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告,但他说务必要面见您才行。我看他的确是很急,只好过来请示您。” 杨凌只微微点头,“我正好要回去一趟,你让他在府里等一等,我过一个时辰就回去。” 阿三得了令,告辞出去,走到夜合树旁边的时候,就听得曲小白叫他的声音:“阿三哥?你怎么来了?” 阿三如今听见曲小白的声音,简直就如魔音穿耳一般,就因为她几句话,他到现在还跟着庄子上的那些庄稼汉习字学写算呢! 阿三只恨不得赶紧躲了,可惜他不敢。 阿三不情愿地往前走了几步,“小主母好。属下来跟主上……” “阿三,赶紧去吧。”杨凌的声音忽然响起,阿三如蒙大赦,拔腿赶紧跑。 曲小白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刚才好像睡着了。相公,你还没走啊?” “正准备走了,阿三过来说唐木乔找我,我一会儿回府里看看。” 杨凌走到她面前,双手覆在摇椅的扶手上,垂眸瞧着椅子上的曲小白,温和而笑:“你有没有需要我带的东西?” “正好,你把我写的教案带回去。嗯,再把我的那盒笔带给我。”曲小白又想了想,“就这些吧,反正你也不让我做事,那些书本手札就不需要了。” 杨凌轻笑:“好。” 曲小白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往下拉了拉,对着淡色的唇亲了一口,“你说唐木乔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我之前总觉得严管家有点熟悉,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现在知道了,原来是像唐木乔。他们两个,都好喜欢管你的闲事。” 说到这里,曲小白心里的不满压都压不住,索性一股脑全讲了出来:“他们没有自己的人生吗?为什么总想着来左右你的人生?就算是你师父的旧部,也没有那个权限吧?” 她不是这个世界里窝囊软弱的曲小白,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有能力把握自己的人生,出生到现在,都不愿意让别人来左右她的人生,也从没有人能够把握她的人生。 更何况是几个不起眼的外人。 她的杨凌,自然也不该让那些意图牵着他鼻子走的人掌控。 杨凌捏着她小巧的下巴,温温一笑,安慰她道:“放心吧,你相公我又不是个傀儡,谁也别想来左右。” “我知道。可我就是气不过。我之前觉得,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懒得理他们,可他们这一次次地骚扰,不仅烦人,还耽误事儿!” 杨凌噗嗤笑出声来。 曲小白恼他:“你还笑!” 杨凌忙绷住脸,“不笑。就像你说的,他们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你没必要放在心上的,我先去看看,没什么大事的话,以后都不会再见唐木乔了。至于严九琮,你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大权交给你。” 这两个人,是真的让曲小白烦。她焦躁地扭了扭身子,道:“就是这种人,最烦。他们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他们却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各种干涉你的人生,让你罚也不是,不罚,他们就总给你的计划使绊子!相公,你师父教出来的这些人,都是这样的臭毛病!” 末了,又撅着嘴愤愤道:“这类人不是敌人,胜似敌人,有一句话说的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你师父这些人,就是猪一样的队友!” 杨凌忍不住又噗嗤笑出声来。 他的小妻子这是囤积了多久的怒气?这通发泄呀! 不过,发泄出来也好。他不舍得她有一点点难过,不舍得她有一点点伤心,也不舍得惹她生气,他都不舍得,别人就更不能来招惹她了。 他以前没有想要护着的人,现在有了,他必然是倾尽所有护着她。 他就是一个俗人,可不是什么兼济天下的达者,这一生,是先属于曲小白,然后才是别人。 “嗯,他们都是猪队友。”杨凌宠溺地笑笑,忽然就低下头,朝她丹朱色的唇上亲吻去。 珞珞只顾着听曲小白牢骚,没敢离开,没想到,主子爷忽然就亲上了,她吓了一跳,怎么能就这么亲上了呢?她,她还在旁边站着呢! 珞珞慌乱地捂住了眼睛,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退了几步,从指缝里瞧见,两个人还在亲吻着,珞珞落荒而逃。 杨凌吻得极轻柔,其实并没有带一丝情.欲,只是出于宠溺和爱,曲小白却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杨凌觉察到她的异样,急忙放开了她,慌声问:“小白,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月份大了,气有些不够喘。没想到这么不中用,我以前体格好得很呢。” 怕他心里有负担,曲小白故意说得很轻松,“你要是不着急走,就坐会儿。”曲小白往旁边挪了挪,摇椅挺大,刚好能容下一个身位。 “还可以坐一会儿。”杨凌在她身边坐下,把她往臂弯里揽了揽。 曲小白把脑袋靠在他肩窝里,把他的手拉过来捂着。他的手不似先前凉,但也不算暖,她心里发疼,脸上却淡淡笑着:“你现在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今天就算偷个闲,陪我晒晒太阳。” 杨陀螺从善如流:“好,我陪你晒太阳。” 曲小白往他脖颈里蹭了蹭,“你真好。” 杨凌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她柔顺的头发,嘴角一抹温柔笑意,“陪你晒晒太阳就是好了?那我可以做得更好。” “不是晒太阳。”曲小白满足地闭着眼睛,“从一开始,你就是我的小太阳。你说我带给你温暖,其实你何尝不是温暖了我呢?你看啊,我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连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我那么娇气,从没吃过苦,怕打雷,怕黑,睁开眼的那一瞬,我是真的想死的心都有。 那时候你装傻,我以为你是真傻,可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你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是我的伴儿,有你在,我才能不怕黑,不怕苦不怕累,是你给了我活着的勇气你知道吗?” 杨凌怔怔的,一时痛到无言。原来,她也害怕过,她也熬不住过。可他一直以为她勇敢泼辣不曾惧怕,他从没想过,她也会害怕。 第五百七十九章你以前不是这样无情的 曲小白一时感慨,继续在他耳边道:“世人多自私,人心难测,我那时其实挺庆幸碰到的是一个傻子,因为傻子不会骗人,不会算计人。可我后来才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子。” “你骗了我的心你知道吗?” 你骗了我的心你知道吗?曲小白的声音轻轻软软在耳边回响,听上去极是撩人。这是小白惯用的哄人伎俩,他从没有在这个伎俩中胜出过。 每一次都败北。 但现在他却半点反应没有。 “相公……” 曲小白轻摇了摇杨凌的手臂,“你怎么不说话啊?” 杨凌醒过神来,把曲小白往臂弯里拢了拢,抿了抿嘴角,嗓音暗哑地开口:“小白,我长这么大,后悔的事也就那么两三件。一件,是我留下你一个人上战场,一件,是我在刚刚恢复了一些记忆之时,对你很冷淡,还说了许多伤害你的话,现在,我后悔,当初扮了傻子,害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杨凌深吸了一口气,“我应该一开始就跟你表明身份,给你无忧的生活,免你为了生活受奔波之苦,免你为了我担惊受怕。” 曲小白看不见杨凌的脸,不知他现在是何种神色,但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暗哑和轻颤,她心尖跟着一抽,钝疼钝疼的。 就像他不愿意看她受一点点委屈,她又何尝愿意见他这样? 曲小白轻拍他的背,柔声道:“既然你说到了这里,那我也有我的想法,你想不想听听?” “嗯。” “如果你没有扮傻子,我可不会带着你闯荡江湖去,以我的性子,我可能就会一个人偷偷溜了,去过我逍遥自在的小日子呢。你说,这么看来,你是不是应该庆幸当初你扮了傻子还成功骗过了我?” 杨凌低头,亲吻她的头发。 小丫头还是像以前一样,为了哄他开心,会找各种理由,哪怕是强词夺理。 他很想告诉她,即便是不扮傻子,光明正大跟她亮明身份,他也不会让她偷偷溜掉的。 他会把她珍藏在身边,一生都不让她离开。就算珍藏不成,他也会用强硬的手段。 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笑着道:“果然是这样。幸好我当初扮作了傻子。” 杨凌心底里又有些庆幸,幸好可以温柔相待,不必动用什么强硬手段。这么看来的话,他当初扮傻子,也还是有些用处的。 曲小白靠在他怀里,嘻嘻笑着,“你是傻子的时候,还是非常可爱的。要不,你再扮个傻子给我看看?” 杨凌斩钉截铁:“我拒绝。” “扮一个嘛。” “别乱动,乱动我就要亲你了。” “切,不扮拉倒。” “乖,在外面呆会儿就回房去,我要走了,唐木乔还在咱们家里等着我呢。”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再留下去,只怕不光扮傻,扮憨扮疯都能出来! 她恐怕是戏瘾上来了! 曲小白瞧着杨凌落荒而逃的样子,吃吃笑了。 他这个样子,倒是可爱。 比素日那个冰霜脸好看得多了! 杨凌去书房拿了曲小白做的教案,匆匆离去,走的时候吩咐董朗回来盯着。这回他倒是没有带奶糖走,只是他还是嘱咐了曲小白一句,奶糖毕竟是兽,做什么都没轻没重的,少去碰触奶糖。 曲小白这才明白,他这些时日总带奶糖出门,原来是怕奶糖伤到她。 他的心也忒细了些。 杨凌回到山外的家里,唐木乔还在,脸上略有些焦急之色,看见杨凌出现,那点焦急才散去些许。 杨凌进门,将闲杂人等都摒退了,屋里只剩下他二人,屋外有阿三守着。 唐木乔见没有旁人,便直呼道:“师弟。” 杨凌脸色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地回了一句:“师兄。” “师兄请坐,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杨凌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听他语气,甚至是有些催促之意。 唐木乔面色一黯,“就算是师弟说过和我撇清关系的话,也不必连见个面都这样难吧?见面难也就罢了,见了面有必要这样急着让我说完就走?” “你想多了,我只是身上还耽着重要的事情,我虽然不想师兄插手我的事,但并没有和师兄绝交的意思。不过……”杨凌顿了一顿,面色严肃地道:“我还是希望你离我远点,最好,咱们以后能各安其命。” 唐木乔脸上的表情由黯然渐渐转变为愤然,愤然过后,又有些伤情,几种表情糅杂,最后化为一句:“你小的时候,并不是这样无情的。” 即便是提了小时候,杨凌也还是没有动容,凉声道:“你也说了,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人会长大,会改变,对你来说,很不幸,我变无情了。” 唐木乔嚅了嚅唇,没有说出话来。 杨凌道:“师兄,你有什么要紧事,直说吧。” 唐木乔本来的确是想借这个机会跟他叙叙旧,但现在看来,这个旧是叙不成了,索性也就不再瞎耽误工夫,直截了当道:“是慕小将军让我来找你的。他临走前,留了一样东西给你,他说,如果局势发生大的变化,这样东西就交给你,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东西就不必给你了。 现在外面闹得很凶,每天都有不少人死去,医者和药材短缺,李瑾风以南平未发生大面积病情为由,要把病人分流到南平来,一旦那些人分流到南平,南平怕是也不保了。 这个蠢货,还钦差呢!我看是愚差差不多!” 唐木乔一边愤愤不平,一边把身边的一个锦盒捧给了杨凌。 锦盒不大,巴掌见方,红木雕花,做工精细,光是个盒子就很值钱的样子。 盒子上着锁,金色的小锁头,一样很精致。 杨凌没有急于接盒子。 “所以,慕南云想让我做什么?这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杨凌眸光锐利。 “盒子里装的什么我不知道,慕小将军让你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只说,你见到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就会知道了。” 唐木乔把锦盒搁到杨凌面前的桌子上,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其它事,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杨凌叫住了他,他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杨凌瞟了一眼锦盒,“我没有钥匙。”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钥匙在你夫人那里。” 小白?慕南云走那天,的确是见过小白的,只是,他不知道他竟然留了东西给小白。 杨凌唇角微微抿起,脸上却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悦来,“好,我知道了。” 唐木乔看他再无话,扭头走了,步履间仍是负气的感觉。 杨凌看也没有再看他的背影一眼,顺手拿过了盒子,捏起金色的小锁头,打量了片刻。 钥匙在小白手里么?那还是不要去问她索要了。 杨凌沉吟一瞬,两根手指捏住了锁头,稍稍用内力,锁头变了形,却没有捏断。 “还挺结实。”杨凌嗤笑一声,又加大了些力气,锁头这回变形更严重了,但仍旧没有开。 “还挺真材实料。” 杨凌又一声嗤笑,捏住了锁头,用了三成内力,往外一薅,钉在锦盒上的合页发出一声响,应声掉落。 “这么不经玩儿,还需要钥匙做什么。” 杨凌再次嗤笑一声,打开锦盒的盖子,里面铺了一层红绒布,绒布上搁了一封书信。 杨凌拿起书信,下面还有个金色的牌子,杨凌没去拿那牌子,先打开了书信。 短短的几行字,笔锋苍劲,颇有武将风姿。 信书:余在异世,最挂念不过小白,然小白既已心有所属,余只愿小白余生幸福。南平风雨飘摇,大凉岌岌可危,小白恐受其害,余此番赴京,不能再护小白周全,相信兄弟会一力护持她安全。慕家军兵符不能随余赴京,请兄弟暂代保管,如逢大变,可以此兵符节制慕家军十万兵马。 杨凌看完书信,狠狠地把书信捏成了一团,又狠狠往地上一抛,纸团轻飘飘的,滚入了角落。 他就知道慕南云对小白的动机不纯,这不,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 虽然说他早就接受了小白很优秀,优秀到很多男人都视她为心中的白月光的事实,但他是个男人,自己的妻子总被别的男人惦记着,他岂有不怒之理! 先有一个杨春,为了小白的梦想去奔波,后有慕南云,为了小白南下京城。 尤其慕南云,先是赠予小白土地,后又赠予她小白山,如今更是将慕家军兵符都为她让了出来! 当日慕南云离开之时,他就怀疑他此去京城可能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如今看来,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慕南云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小白去的。 慕南云知道小白快要生子,这个时候作为丈夫的他必然不能立刻,所以,他就赴京,阻止京中的人找他的麻烦。 倒真是有情有义。 只是,他杨凌的女人,何须他慕南云的情义! 杨凌抓起盒子里的兵符,紧紧攥着,照他现在的怒气,非得要攥碎了它不可。 第五百八十章送你一把桃花剪 但最终,杨凌拳头握得青筋暴突,也没有把兵符握碎。 人有时候,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纵是他心比天高,也还是得看清自己的实力。 目前这种境况,要护小白周全,兵权,是很好的倚仗。 这一笔算是欠了慕南云的,但他不会赖账。慕南云不是很想回去他那个世界吗?那他就助他早日回去便是。 这个应该能和兵符相对等了。 良久,杨凌胸中那口闷气终于压了下去,他站起身,走到角落里,把纸团拾了起来,缓慢地展开,捋平整,重新放回了锦盒里。 不管它是慕南云对小白的情义也好,还是对他的警示也罢,他都应该正视它的存在。 将锦盒拿去了书房,放在了书架上,他把辛青君吴侃赵元杨柱子等各位负责人都请到了花厅,开了个小会。 近期曲小白身体原因不能管生意上的事,他忙于矿山的事也没有管庄子上的事务,正好趁这个机会打理一下。 辛青君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杨凌了,最近杨春在帮他搞子虚庄内部改革,杨春的能力很强,改革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速度还很快,他也终于意识到,这一步是必须要走的,因此一见杨凌,他就先跟杨凌认了个错,“主上,先前是我想差了,我跟您道歉。” 杨凌淡然道:“现在不是都进行得挺稳当的么?这就够了。如果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难题,就让人去告诉我一声。” “好。” “赵元和柱子叔那里,你也照顾着些,他们手里的事都是刚刚起步,经验不足,有什么事你们互相商议着。” “属下明白。我会尽量帮衬着的。” 杨凌点点头。辛青君做事他还是放心的,也就没有多问,转而问起了赵元和杨柱子的情况。 赵元如今专管着开荒种地的事,杨柱子则管着新庄这方圆十里建设园林的事,只是比以前要管的事多了,他二人干的其实还都是老本行。 赵元和杨柱子也都汇报了进度,因为天公作美,加上现在人手充足,两个人的进度都不慢,唯一不美的是,赵元那边因为烧荒,惊动了县令张敬林,张敬林曾亲自去荒地里“视察”了一番,挑了几样毛病出来。 比如,那一大片地盘因为位置特殊,如果狄夷犯境,势必军队要从那里经过,届时不能阻挡军队行军云云。 再譬如税收问题。那么多的一大片地,按人头收税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按地的多少收税。 赵元说:“姓张的实在不要脸,既已得了银子,还妄想贪更多,那一片荒地,若不是爷您买下,他上哪里得那么多银子去?喂不熟的白眼狼,贪得无厌,说的就是他!” 赵元平素是个爽朗又和气的人,鲜少开口骂人,自然是气急了,才这样骂街似的。 杨凌听完沉吟了一瞬,道:“青君,最近不是在闹疫.病吗?据说李瑾风要把病人送到南平的诊所来,那就借这个机会,把张敬林收拾了吧。” 杨凌容色淡然,这话说得轻巧得就跟吩咐晚饭吃什么一般,辛青君自然知道他的实力也知道他的手段,但吴侃赵元杨柱子三人到底脑子里根深蒂固地觉得,民不与官斗,杨凌要去拉一个县令落马,到底不妥。 但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心惊罢了。 辛青君答应一声:“好,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老吴,你差人去东疏郡走一趟,跟王庆和那里的酿酒工说,不要下山。你让人多送些吃食和药材上去,等风波过去,再让他们出门。” “好。” 杨凌又嘱咐了几件事,天色已晚,看看快到晚饭时间,便不再多说什么,收拾了几样曲小白要的东西,匆匆上马,催马疾去。 回到山庄,暮色已浓,院子里掌了灯,杨凌一拐过月亮门,就瞧见小花厅门前的廊下立了个月白的人影,正翘首望着月亮门的方向。 见他出现,人影就动了一下。 杨凌加快了脚步,箭步如飞一般,到月白人影的面前,脚步忽又放得轻缓。 曲小白轻笑着:“相公,你回来了。”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晚上她爸爸回家,她妈妈总会在玄关处等着,等他进门,也会说一句:“老公,你回来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但是很温暖。 那时候她爸爸就总牵起妈妈的手,笑着嘘寒问暖。 杨凌也牵起了她的手,道:“怎么又在外面等?不是说了不用等我?” 语气很温柔,但还是能听出他隐隐的心疼和嗔怪。 曲小白笑说:“听见你回来的脚步声才出来的。” “那么远你听得见我的脚步声?撒谎也不找个靠谱点的理由。”信了你的邪。 杨凌拉着她往屋里走,珞珞忙着摆饭。 曲小白道:“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啊。” 得,这张小嘴儿哄死人不偿命。 吃完饭,杨凌陪曲小白练了半刻钟瑜伽,练完之后,两个人一起歪在榻上休息,曲小白问起外面的事都进行得如何了,杨凌只说了一切顺利,荒地已经烧完,赵元开始领着人耕地犁地了,杨柱子也开始领着打地基了,至于张敬林勒索以及南平之外发生的那些糟心的事,杨凌只字未提。 曲小白没有问唐木乔的事。 在她看来,唐木乔找杨凌,无非是为子虚庄或者复仇,她相信杨凌能处理好,也就懒得操.心了。 杨凌倒是主动提了一句,唐木乔是替慕南云送东西的,曲小白很好奇:“哎?他送东西给你?这可神奇了。” 杨凌幽幽望着她,“是一封书信。” 曲小白瞪大了眼睛。 杨凌继续幽幽:“书信里说,他此次赴京,可能不回来了。” 曲小白:“哦。” 杨凌的神色还是幽幽的:“他让我照顾你周全。” “这就不用他操.心了。” 照理,这句话实应引起杨凌极度舒适,但曲小白瞧着杨凌那脸色,非但不舒适,还更幽怨了。 曲小白挑了挑眉。 杨凌幽幽睨着她,“他说,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 所以,他那一副小怨妇似的神色,是因为这个? 这是……掉醋缸里了? 相公掉醋缸里,能怎么办?赶紧捞呗! “嗐,可不就是么?慕南云以前可是我小白哥的粉丝,哦,粉丝你可能不太懂,粉丝的意思就是,他是我的忠实崇拜者。” 杨凌睨着她:“知道。就是你的迷恋者。” “咳咳,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呢,那都是以前了。在这个世界上,他跟先前的我一样,没有亲人,所以,也可以说无牵无挂。我有了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也最牵挂的人,可他呢,什么也没有,有个未婚妻还给他头顶铺了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他也算来过一趟,总不能什么也不留下,想来想去,大概也就我值得他一念了。” 打量杨凌的脸色并没有好起来,她只好继续哄:“在我们那个世界呢,因为我从事的职业使然,有成千上万的人喜欢我,但那种喜欢,其实就是带点幻想色彩的,根本就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喜欢我的既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他们……” “行了,别说了。”杨凌幽幽打断了她。 “我还没解释完呢!” “你没觉得越抹越黑吗?” 曲小白有些懵。她都竭尽全力哄了,非但一点效果都没有,还越抹越黑?是她的功力不行了,还是他不做傻子以后变得要求高了? “那我不抹了。说起来,五公主有好一阵子没消息了,就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打算啊……”敬酒不吃,那就休怪她送他一杯罚酒了。 这杯罚酒给的恰到好处,杨凌幽幽望着她的目光,被一抹憋屈替代。 曲小白拍拍他的肩,龇牙一笑,“相公,论招桃花的体质,你可是胜我一筹的,之所以你到现在所惹桃花不过那么一两朵,完全是因为你们子虚庄上上下下没有女人只有男人,不然,你以为你能清净?”她撇撇嘴:“想到我以后随时都可能要准备一把大剪子剪你身后开出的桃花,我就十分郁闷。我身边三两朵,你都掐死得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好幽怨的?” 杨凌:“……”这是什么路数?倒打一耙?反将一军? 他的小妻子还真是聪明。 “这么看来,你很需要一把大剪刀剪我身后的桃花。这样吧,等我们炼出第一批钢铁,我先给你打一把大剪刀,以后你只要看见我身边有桃花绽放,就一剪子咔嚓剪下去,管它什么花,保证死翘翘,好不好?” “这主意不错。我还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就叫桃花剪!” 一场无厘头的闹别扭,就在两人各退一步心照不宣中结束。杨凌抱了曲小白去洗漱了,回到床.上之后,给她把了一回脉,又贴着她的肚子听了一会儿,曲小白笑他借机揩油,又没有听诊器,能听出个什么? 杨凌开玩笑说能听见小崽的心跳声,害得曲小白心痒痒地,也想听一听,可她就完全没可能把耳朵放自己的肚子上了。 曲小白早早睡了,杨凌躺在她身边,脸上的笑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愁容。 第五百八十一章给小白哥唱一曲 做了这么些天的瑜伽动作,胎位却一点矫正没有。他想,明天要不要从侧面跟小白提一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矫正胎位。 只是小白那样聪明,势必就会猜到,胎位出了问题。 他不想给她任何压力。 杨凌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睡好,到天亮时,终于想明白,相比起压力,矫正胎位更重要,他打算跟小白挑明这件事。 早起锻炼完,一起吃了早饭,杨凌没有急于离开,曲小白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好笑道:“怎么,你今天又想旷工呀?” “没有,今天有点事想要和你说。正好,矿山那边今天也不太需要我,该做的事昨天已经安排好了。” 曲小白瞧他的神色,虽然眸色很淡,嘴角也挂着温柔的笑容,但她还是瞧出了一丝凝重。 “有事?”曲小白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起来:“什么事,你说吧。” “想跟你请教一件事。” 曲小白笑了:“平时也不是没请教过我问题,也没见你这么正经呀。到底是什么事,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杨凌咬了一下嘴唇,“嗯……这回的事有点……怎么说呢,不太好启齿。” “你和我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除非你是想让我教你泡妹套路,别的,没有什么不能启齿的。” 换了别人说这句话,杨凌想,一定得回对方一句“泡你妹啊”,但对方是曲小白,他就不能说这句话了,因为除了她,他不想泡别人。 “我是想问,傻度那里有没有关于矫正胎位的法子,或者视频。” 杨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忐忑的,他握住曲小白的手,一直没有放,另一只手则搭在她脉搏上,准备着倘若她情绪太激动,他就先给她渡真气缓解。 曲小白并没有想象中的情绪激动,她是先懵了一下,“矫正胎位?” 跟想象中一样,她立刻反应过来:“是我肚子里的崽儿胎位有问题吗?小屁崽子,可真能折腾人!” “你这些日子总在家里陪着我做瑜伽,还总是旷工,就是因为这个事?” 杨凌点头,握紧了她的手:“算是吧。除了因为这个,我也很想陪陪你。”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想搜索一下看看都有什么矫正方法。” 曲小白在度娘那里搜索到了一些纠正胎位的姿势图,道:“有一些可以纠正胎位的图,我先试着做一做,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小白的神情看上去还是挺轻松的,似乎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她的重视,这样也好,她没有压力,就不会为此担忧。 “好。要不,你再翻一下有没有这方面的著作,抄给我,我也好提前做一下准备。” 杨凌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道。 “好啊,横竖你也不让我做别的。”她倚到他肩上撒娇:“哎呀,相公,嫁给你之后,我把我一辈子的书都抄了!我前十几年都没有抄这么多的书!” “辛苦夫人。作为回报,为夫的后半生全为夫人驱驰,可好?” 曲小白笑虐道:“我去你的吧,我不做抄书匠,你就不任我驱驰了?净讨便宜!” 杨凌无下限讨好:“是是是,为夫甘愿做一辈子的妻奴。” 曲小白目光邪.魅地睨了一眼杨妻奴,“那,妻奴你能不能唱个曲儿让我开心一下?” 杨妻奴:“……”一脸无奈地咬牙:“换一个好不好?” “跳舞?” “歌伴舞?” 杨妻奴:“要不,弹一曲给你听?” 曲小白一脸拒绝:“天天听你弹琴,没意思了。夫人我生气了,只能用相公的歌声哄回来,不然,夫人我要回娘家了!” 杨凌被她折磨得磨牙,回头看了一眼隔间,咬牙道:“珞珞,阿五,出去!” 隔壁间守着的阿五和珞珞互看一眼,交流了一下眼神:这是要唱曲儿了?稀世罕见啊!好想听一听啊,可是如果听曲儿的代价是生命,那还是不要听了。 杨凌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远了,把目光凝在曲小白的脸上,咬着牙道:“你确定要听?” 曲小白极认真、极期待地点头:“嗯,要听。” “听了不要后悔。” “应该不会后悔。” “一瞬回眸心动,奇缘巧夺天工。从来最幸此生同。一番风雨后,携手夕阳中。过隙白驹难住,醒来霜染花丛。旧时今日笑相逢。小词言有尽,此爱乃无穷。” 词么,是小白从来没有听过的词,很有古风味儿。她之前因为要改风格,涉猎了一些古诗词,大约能判断出这是《临江仙》的词牌。 调子么,曲小白完全听不出是什么调子。因为杨凌根本就五音不全。 如果不是杨凌的声音过于好听,她真想立刻叫停。可,能怎么办?自己酿出的苦酒,哭着也得咽下去。 好在杨凌的声音好听,就当他是在说话给她听了。 杨凌唱完,连耳根都成粉色的了,“我偶然在福源居听到的,不擅长这个,咱就唱这一回,好不好?” 他声音低低的,嗓音里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性.感。 用一种时下流行的说法,他的声音绝对是会让耳朵怀孕的声音。 诚然,这个时下,是她那个世界的时下。 捉弄人是要有限度的,尤其是捉弄像杨凌这种骨子里很傲娇的人,更要有限度,惹恼了他,她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意识到该适可而止了,曲小白忙拿捏出一副满足的笑脸,在杨凌下巴上吧唧亲了一口,“相公对我真好。我很满足。” 哄人的话么,她最会说了。 杨凌果然被她哄得眉心情舒畅,虽不至于眉开眼笑,但眼睛里已经隐隐笑意,轻哼了一声,道:“也就你了,爷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儿。” 这倒是真的。 曲小白眉眼弯弯,“爷,你连瑜伽都陪我做了,唱个曲儿算什么?爷,就咱们俩人,你对我做的不知羞耻的事儿多了去了,那时没嫌丢人,怎的这时居然知道丢人了?” 杨凌想想,倒也是这么回事儿,眉梢挑了挑:“要不,再唱一曲给你听?” 曲小白忙打哈哈:“那个,不用了,陪我说说话就好。嘿嘿。” “莫非夫人是嫌弃为夫唱得不好听?” 曲小白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往后撤了撤身子。 “那个,还是我唱给你听吧,毕竟,这个是我的专业。” 曲小白清唱一曲小曲儿,讨得杨凌终于露出了点笑颜。 杨凌一上午就陪在她身边,没有去山上。陪着她说了会子话,按着傻度提供的视频做了一会儿纠正胎位的动作,又弹了一首琴曲,午饭过后,监督她服了药。 曲小白看着黑乎乎的药碗同他撒娇,问可不可以把药停了,杨凌自然是不同意,她娇滴滴地同他撒娇,杨凌实在守不住她的温柔攻势,只好答应药量酌减,由一天三碗药改成了两碗。 午后,陈相派人来请杨凌,说是山上出了点问题,杨凌确定曲小白的心情并没有受胎位不正影响之后,才决定上一趟山。 杨凌走后,曲小白让珞珞拿了纸笔,准备摘抄一些病例。 起初的她是真没有把胎位不正当一回事,不正嘛,纠正了不就好了。 抄完了几个病例的治疗方案之后,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运气不好,抄的几个病例,没有一个能纠正好胎位的,最后都不得不选择了剖宫产。 在她的那个世界里,剖宫产实在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手术,成功率都是很有保障的。 可这里不是她的那个世界,这里没有疗效迅速的针药,也没有无菌的手术室,各种设施都不齐全,难产,剖宫产,无异于鬼门关上闯一回。不仅她要上鬼门关上走一遭,她肚子里的崽儿也得跟着她一起去。 能不能闯过这一关,十之八.九要靠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谁又能强求? 她终于明白,杨凌前几日的担忧,大约是同她现在的担忧一样的。或者,他比她更担忧。 她太清楚自己之于杨凌的意义了。 那样一个在黑暗中长大的男孩子,平生视她为唯一的阳光,她若没了,他的人生怕是就回归暗无天日的黑夜了。 命途多舛的她…… 以及命途多舛的他…… 曲小白忽然感觉到心口一阵疼楚,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趴在了桌子上,珞珞慌得大喊:“小神医!小神医!” 董朗就在门口候着,听见珞珞慌张的尖声呼叫,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怎么了?” 珞珞手足无措:“小神医,快来看看夫人!” “你别动,我来!”董朗也慌了爪子,但他的医学知识指引着他做出一系列的急救动作,把曲小白抱到榻上放平,把脉,询问:“小主母,你哪里不舒服,能开口说话吗?” 曲小白费力地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董朗立时领会,先拿出了银针,刺穴疏导她心口的郁结,然后行功助她通顺血脉,时间一点一滴流淌过,董朗一头冷汗,后背也被冷汗浸透。 一刻钟之后,曲小白的脸色终于一点一点恢复正常,有了血色,呼吸也顺畅了许多,董朗拔了银针,拉了被子给她盖好,又把了一回脉,确定她无碍了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小主母,你先别说话,休息一会儿。” 曲小白本来确有话说,被他禁止说话,她只好又憋了回去。 第五百八十二章不如你功力好 董朗在曲小白身边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书桌前,提笔想要下个方子,低头瞧见桌上曲小白抄摘的病例,他眸色一动,朝榻上的曲小白瞧了一眼。 她这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体很严重,所以才这样的吗?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董朗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提起笔,开始写药方。曲小白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董朗,你又在给我开药方子吗?” “嗯,开点宁神的药。小主母还是少说话吧。” “我没事,好多了。中午杨凌才答应我药量减少,你又给我开药方子,我不需要。再喝,我都变成药罐子了。” 她一张尚有些苍白的小脸儿都皱吧成了一团,董朗实在瞧不下去,撇开了脸,“我会先问过主上的,如果他觉得没事,可以不用服药,那便不服。” 曲小白抖得抬高了声音:“不行,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他!” 董朗急道:“小主母,你先不要激动,慢慢说!”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又道:“董朗,他现在已经够烦心的了,你不要再拿这件事烦他了。你也知道,凡关于我的事,他惯喜欢小题大做,让他知道了,他还用不用干别的事了?” 董朗难得情商高一回,晓得这个时候不能让她再激动,便敷衍道:“好,我不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再情绪激动。” 曲小白稍稍放下心来,“我答应你,不会了。刚才只是个意外。上午杨凌跟我讲胎位不正,我都没有激动,方才真的只是个意外。” 为了让董朗放心,她搬事实讲道理,董朗却是一愣:“主上告诉你的吗?” 曲小白反问道:“那不然呢?他要是想瞒我一件事,你觉得我能知道?” 董朗下意识点头:“这倒是。主上手段厉害得很。” 董朗虽不明白主上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但这样也挺好,和他最初的想法倒是一致了。而且小主母的反应也趋于平静,接下来只要一起努力,胜算会比主上一个人努力来得高些。 曲小白怕董朗面上敷衍,事后还要去跟杨凌汇报,遂又循循善诱:“他呀,手段是厉害,而且方方面面都很厉害,可他也有个毛病。” 董朗内心表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敢在背后说主上的不是?他又不是没吃过这个亏,他也有脑子长记性的好不好。 但曲小白没搭理他那不情愿的脸色,继续道:“他呀,凡事都喜欢自己扛着,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让人看见他的难处,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有事情大家一起扛,才会更容易度过难关。董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董朗手里攥着笔,不停地抠着笔杆子,支吾:“是……是吧。” 曲小白忽然话锋一转:“我没事了。你也检查过我的身体了,是不是?” 董朗措手不及:“啊?哦,是,小主母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 “所以,这点小插曲就不要告诉你们主上了,免得他为了我的事情又伤神伤身,我这里都没事了,他可能会紧张得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折腾坏自己。” 董朗懵逼地“嗯”了一声。 小主母说的都对。 可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管怎么样,先暂缓吧,如果她身体再有恙,他势必要去跟主上汇报了。 曲小白看他答应下来,松了一口气,躺了一会儿,恹恹欲睡之际,又问道:“董朗,你之前不是和老云给一只猴子做了剖宫术吗?” 董朗心里一咯噔,“嗯。” “结果如何了?现在它们母子可还安好?” 董朗平生第一次,主动撒了慌:“母子平安,小猴子现在都长大了不少呢。” 曲小白心里略宽慰,“母子平安啊,挺好。你要好好照顾它们。” 董朗闷闷地“嗯”了一声。照顾么?现在只能希望小猴崽子能挺过难关,活下去。 曲小白困意上涌,就在榻上睡了过去。 晚间杨凌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睡,被杨凌进屋的声音扰到,醒了过来。 “睡觉了?是我扰到你了吗?” 曲小白打了个哈欠,朝他勾了勾手指,杨凌从善如流地俯身过去,她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娇滴滴道:“是啊。我睡得正香呢!” 此情此景,珞珞已经很有处理经验,扯了扯正发懵的董朗的衣角,朝他努努嘴,示意赶紧撤。 董朗一懵再懵,大有醒不过神来的趋势,珞珞拽着衣角就把他拽了出去。 曲小白看董朗走了,心里彻底松了一口气。 小直男这种少年,就得用这种手段防止他乱说话。 杨凌顺势在曲小白颊边亲了一下,“我身上尘土未洗,容我去换一件衣裳。” 曲式撒娇:“我衣裳睡乱了,也需要换呢。抱我一起过去换吧。” 杨凌无奈地打横把她抱起,往卧房去换衣裳了。 曲小白看起来状态不错,丝毫没有受身体情况的影响一般,杨凌心里亦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松了一口气而已,压力还在,危险还在,他还得赶紧想办法。 而一派娇俏可人的曲小白,心里的压力,并不比杨凌小多少。 晚饭同样吃得味同嚼蜡,但脸上都没有表现出来。虽然曲小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要去面对,但她并没有底气能想出办法来,所以恐惧也依旧在。 晚饭后,曲小白因为睡了一下午,精神很好,便道:“我睡了两个多时辰,现在可以再去摘抄些病例给你看,你累了一天了,先在软榻上歪一会儿,我写完给你看。” “我不累,陪你一起。”杨凌拒绝了她的好意,搬了张椅子,并排放在了曲小白的椅子边上,“我帮你磨墨。” 曲小白笑他:“别人都是红袖添香,我能得青衫磨墨,也算是人间奇景了。这辈子也算没白活呀。” 杨凌逗她:“你这一辈子就这么点儿要求?” 曲小白状若认真的思考了一番,煞有介事地点头:“可能还有更多的要求,但是还没有想到。” 杨凌贴在她耳边轻笑,“只要你能活得更久,我会让你见识到这世界上更多的奇景。” 绵软暗哑的声音,温热的气息,曲小白这自恃见过大世面也经历过男女情的“人间小辣饼”耳根唰一下就成粉红的了。 心里忽然就多了很多很多的期待。 “你放心,我一定会活成一个不死的老妖婆,看着你这个老妖怪如何作乱人间的。” 杨凌的声音更暗哑了,暗哑中似还带着些颤意:“嗯,答应我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否则,无论到哪里,我饶不了你。” 无论到哪里。哪里?杨凌虽未说明白,但曲小白心里很清楚,他说的哪里,指的就是她在的地方,她么,要么就是红颜薄命黄土埋骨,要么就是回她该去的地方,诚然,还有可能会安安平平陪在他身边直到终老。 总之,他会在她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曲小白眼圈一热,差点就把控不住。撇过脸去,装作找纸的样子,趁机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回过头来继续笑着:“饶不了我?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饶不了我的。” 杨凌心里是怕的。 此时所说的每一句话,无不是在掩饰他的恐惧罢了。但他毕竟是男人,是要替曲小白撑起一片天、为他和曲小白的将来筹谋打算的男人,曲小白的男人,他心里很明白,就算再恐惧,他得是站着顶天的那一个。 闹了一阵,曲小白动笔把下午没写完的病例填补完成,一并交给杨凌,并且还很淡然从容地跟他讨论起了手术事宜。 “这几个病例,都是最后矫正胎位失败,不得不采取剖宫的病例,最后都成功了。这其实是很简单的手术。老云剖宫的那个猴子,不是母子平安吗?说明咱们现在还是可以进行这项手术的,只不过是危险系数略大罢了。对了,你那边的钢铁炼出来了没有?我给你画一些手术器具,先把这些器具打出来,到时候有个万一的话,用起来就不会缺东少西手忙脚乱了。” 曲小白条理清晰头脑清楚,说得仿佛是事不关己的一件事,那些手术器具,就好似不是为她准备得一般。 杨凌心上却只觉得已经被手术刀给划开了口子,血如泉涌,疼得都要木了。 他从没像现在这般觉得,当日她不想要孩子的决定简直正确无比。可恼的是他当日竟然为了这个还和她大吵了一架。 思及往事悔恨无比,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他也没有能耐让时间倒流回去告诉小白,他不需要一个孩子,他只需要她安好。 悔既无用,那就不要在“悔”这个字上耽搁时间了,杨凌嘴角拿捏出一抹笑容,道:“嗯。不过,你画功也就那样了,把视频打开给我看看,我来画。” 她这是被嫌弃了?曲小白无语地甩了个白眼给他,把水笔扔给他,拖长了腔调:“行,你画。” 杨凌宠溺地摸了一把她的脑袋,“毛躁。” 曲小白矫情地甩了甩脑袋,怼了回去:“不如你功力好。” 第五百八十三章留个纪念吧 也不知道曲小白说的功力指的是哪一方面的功力。瞧她那说话的神色,可不像是在说好话的样子。但不管好的坏的,杨凌皆欣然受之。管她说的是哪一方面呢,他自认自己哪一方面的功力都好,那方面尤其好。 一忽又为了自己的无耻感到些脸红,杨凌赶紧用心作画。 曲小白坐在他边儿上,手托腮欣赏着他笔走龙蛇。 没有那位太子爷的艺术气质,也没有杨春的花里胡哨,杨凌作画,是真写实,画出来的那些个手术器具,宛如真的一般,连小小的零件都画得清晰逼真。 事实证明,这个男人,没有一处不让她满意。完美。 小圆脸秒变花痴脸。 杨凌画完了那些精巧的手术器具,把笔墨纸砚都收了起来,勒令曲小白早睡。 时间尚早,不至于这么早就睡,况且曲小白下午睡了那么久,但基于杨凌现在焦头烂额的状况,曲小白还是决定委屈自己,早早上.床去了。 杨凌携了她写的病案,陪她一起上.床,一个休息,一个看病案。曲小白偶尔插上一两句,或者捣个乱调节一下气氛,闹得杨凌无心看病案,又不能对她做什么,煎熬得跑了好几趟浴室。 杨凌次日拿了图纸进山。其实打从那天发现曲小白胎位不正开始,杨凌就已经开始做准备,只是他的准备都是按照自己的设想,他心里很明白,他的设想未必及得上小白提供给他的那些精良,毕竟,那些都是多少人通过不知多少实践改良出来的。 他是个骄傲的人,但不是个自大的人,该学习的地方,他都是用很诚恳的态度在学习。 器具图交给陈相手底下一个最好的铁匠去打造,他在一旁亲自监督,一点也不敢疏忽。 铁匠十分好奇他要打造的这些小器械都是些什么,但不敢多问,杨凌一再强调要做得精细点,他和助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但这些器具看似挺小的,实则要求很高,很精良,即便他是最好的铁匠,也还是做得很吃力,一天下来,也只是打造出来一柄图纸上的手术刀。 杨凌把那把精致锋利的小刀捏在手中,想着它是为什么被打造出来的,就下意识地紧咬牙关,握刀的手攥得紧紧的,青筋都被握了出来。 陈相收工,经过杨凌在的炼钢房,看杨凌还没有走,便走了进来,“主上,天都黑了,还没回去?小主母该等急了。” 杨凌恍然回神,手上的劲道一松,把手术刀装进了他今天亲自用鹿皮缝制的一个刀具包里,站起身来,瞧了一眼门外,有些恍惚:“天都黑了啊,小白的确该等急了。我先回去了,陈相,你也早点回。” “我已经收拾好了,一起吧。” 陈相陪着杨凌一起往外走,杨凌的步履很快,甚至是有些匆忙,陈相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主上最近心情不好?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吗?” 借着去往马圈路上的这点时间,陈相赶紧问了一句。 “并非是冶炼场的事,你帮不上什么忙。这边的事你管好就行了。” 两句话的时间,便到了马圈,杨凌翻身上马,掣马疾驰,陈相连第二句话都没能说出口,就已经没了杨凌的身影。 “哥,怎么站这里发愣?”陈醉从后面走了上来。 “没什么,刚遇见主上,跟他说了几句话。” “哦。主上今天在忙什么,我一天都没看见他,还想问问他开采出来的第一批铁砂是不是留一些做纪念。” 连日来在矿山打滚,陈醉瞧上去健壮了许多,但眉眼间还是透着他玩世不恭的性子,介于熟与青涩之间,反倒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这种事自己做主就好,不必去叨扰主上了。”陈相顿了一顿,“主上最近似乎遇到事了,你少去烦他。” “遇到事?什么事?矿山的事一切顺利,我听说那边种地和建园林的事也都很顺利的,还会有什么事?” 陈相摇摇头:“不知道。方才问主上,他也没说。” “那就是不希望我们知道。哥,走吧,回山庄,天都黑了。”陈醉仍旧是那个通透聪明的陈醉,陈相想想,陈醉说的也是,主上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自然是有主上的道理。 陈醉骑了马,返回了矿区,用布袋装了一袋子铁砂才往回走。 杨凌回到山庄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曲小白已经先吃过了一些东西垫肚子,他回家之后她又陪他吃了一顿,结果导致曲小白吃多了胃胀,杨凌陪她在院子里溜达。 曲小白又双叒叕提起了吃药的事:“今天腿水肿倒是好多了,是不是可以把药停了?” 对她来说,每天喝药才是历劫,解决掉这个事儿,才好去解决别的事。 杨凌看她确是被药折磨得已经快得神经病了,稍稍妥协:“全停不可能,把里面的苦药材给你换掉。” “不能全停吗?” “你觉得呢?” 杨凌的眉梢挑了挑,曲小白瘪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只要不给我加我就谢谢你了。” 最近也不知道是算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他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他想说什么,这或许算得上是进步? 但他一个眼神指示她往东,她就不太敢往西,他说一句不行,她就附和一句可以,这……这也算得上是进步么? 这不大能算得上是进步吧? 在进步退步之间挣扎了几秒钟的曲小白,忽然看见陈醉出现在月亮门口。 “咦,陈小少?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好像又长高了。” 杨凌不太耐烦看见陈醉,因为在所有的下属中,曲小白最待见的人实应算是陈醉。 这小子人机灵活泼,又擅长花言巧语,是曲小白最喜欢的类型。如果不是他不能构成什么威胁,他可能早就把他给灭了。 诚然,除了不能构成威胁之外,他本身对曲小白只有敬重之情这点给他加了不少印象分。他要像杨春那样,他一样灭他。 陈小少背着一袋子铁砂,摇摇晃晃往这边走,到两人面前,搁下袋子,拱手作揖:“主上,小白哥。” 曲小白瞥了一眼袋子:“什么好东西?吃的?喝的?” 陈小少内心是崩溃的。 小白哥您既不是吃货也不好喝,是什么让您觉得聪明如陈小少会送您不喜欢的东西的? “咳,这里面是铁砂,是咱们矿山开采出来的第一批铁砂,我送来给小白哥做个纪念。” 杨凌挑了挑眉:“巴巴背了一布袋铁砂回来?有心了。不过……第一车铁砂,我已经带回来了。” 陈小少瞪大了眼睛:“啊?我……我不知道。” 曲小白:“我怎么不知道?” 杨凌从腰带扣里摸出了一个鹿皮包,把鹿皮包打开了,露出一把精巧的剪刀来,他把剪刀往曲小白面前一递,神色有些微妙:“桃花剪。你要的。” 曲小白把剪刀拿了起来,握在手中试了试,好笑到无语:“你还真给做出来了呀?” “答应你的事自然要做到的。第一车铁砂冶炼出来的第一批钢铁做成的第一件器物,还算有纪念意义吧?” 陈小少:“……”是在下输了。 曲小白笑逐颜开:“有,太有了!”抬眸从陈醉身上掠过,只见陈小少一脸的笑容有些浮夸,可见是尴尬了,曲小白善解人意地缓解他的尴尬,“小少,你那个也留下,也蛮有意义的,送去库房里吧。” “好。”小少能说什么?想他一介风.流少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他主子这分明弄个桃花剪出来剪桃花的嘛!只是,他又不是他家那位枝头上的桃花,剪的有点多余了吧? 咳咳,这话可腹诽不可多言,陈小少聪明人,自然明白,“对了,小主母,珞珞在吗?想借她一用,今儿衣裳撕了一个口子,想让她帮我缝一缝。” 也不知道把珞珞推出来,能不能宽解一下主上对他的戒心,照理,以主上的心智,应该能够感受到他这是要对珞珞下手了。 但主上声色不动,瞧那样子,也不知道是没有感觉出来,还是故意不爱搭理他,倒是小白哥回应他了:“随便借。记得还就行。” “对了,你不能无偿借,她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得给我一定报酬。” 陈小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献殷勤都跟献身似的了,还要被剥削。 “小白哥你想要什么报酬?” “没想好呢,先欠着吧。” 陈小少内心表示不想欠这个账,欠账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不说,更难受的是,这账也不知道是什么账,会不会十分破财。 陈小少正纠结着,就听杨凌道:“扫三天院子。” 陈小少环视这座院子,即便是只主子这一座院子,都已经抵得上山那边府里整个院落了,还扫三天? 上次是刷三天碗,这次是扫三天院子。主上折磨人的法子永远是这么清奇。 陈小少萎顿下来:“主……主上,能不能换个惩罚?” 杨凌悠悠道:“不能。” 陈小少:爷,大爷,我给您跪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真是一把好剪子 陈小少婉约地、小心翼翼地再次讨饶:“主上,属下这几天守在山里,每天回来都得天黑,这黑灯瞎火的,只怕是会扫不太干净,主上您看……” “那是你的事,自己想办法。” 杨凌轻飘飘撂下一句话,挽了曲小白的手,“时间不早了,回去。” 曲小白身体不佳,双腿水肿还是没有完全消,他说回去,她自然要跟着回去的。回头给了陈醉一个“帮不了你”的口型,和杨凌一起走了。 走了。 陈小少委屈巴巴地再环视一圈院落,心里呐喊:主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又不是开到你家墙头上的花花草草! 晚上董朗不必随侍曲小白身边,一个人拎着一把匕首往外走,路遇发愁的陈小少,疑惑道:“陈醉?你在干嘛?” 陈醉瞟他一眼:“你拎把匕首,又是去干嘛?” 董朗淡淡凉凉,甚至还有些郁郁,“进林子猎野兽。” “猎野兽?你猎野兽做什么?” “肢解。” 陈醉浑身一哆嗦,“哦,那你去吧。” 董朗走出去没两步,又回过头来,望住了他:“你还没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要扫院子,主上罚我。” 董朗点点头:“哦,那你挺幸运的,只是扫院子,那位姓严的管家现在已经被勒令不许进这个院子了。” 董朗拎着匕首,默然地走了。 陈醉疑惑地瞄了一眼他的背影。 以他对这位小神医的了解,他不是个这么忧郁的人,怎么今天给人的感觉这么忧郁呢?还拎着匕首去打猎?还要肢解野兽?这都是什么泄愤的骚操.作? 小神医也出事了? 会和主上的事是同样的事吗? 他俩之间的事,是关于小白哥的事吗? 不得不说,陈小少一向思维跳跃,这件离奇的事他已经无限接近真相。 然无限接近真相的小少脑子激灵灵一个转弯,觉得小白哥今天的状态很好,应该不是她出了问题吧? 小少和真相完美地擦肩而过,把铁砂送到了库房之后,开始了扫院子的梦幻劳动。 曲小白捏着她的桃花剪回到屋里,问珞珞要了一块布,喀嚓嚓剪了两下,剪子锋利得很,用着也十分流畅,“真是一把好剪子。” 曲小白由衷地赞美。 “可还趁手?” 曲小白眉开眼笑:“趁,极趁。” “用来剪桃花的话,够不够锋利?” 曲小白煞有介事地点头:“应该够了。” 杨凌把她拉到腿上坐着,“既然够了,那你剪桃花的时候可以下手利落一点。” 曲小白眨巴着大眼睛:“剪坏了你给我兜着?” 杨凌宠溺一笑:“自然,我给你兜着。” 曲小白竟然从他低低的磁性的声音里听出了痞痞的味道。 这就罕见了。 杨凌就算撩拨她的时候都是正经八百耍流.氓,痞这个字就和他的气质不搭。 因为不搭,所以还蛮新奇,曲小白抬眸望着他的脸,烛火下他的脸颇有一种年代美人的感觉,曲小白心脏啪地停了一下,略显慌乱地纠正心态,“那我可就要狠狠剪了啊!” “好。” 虽然嘴上说着要狠狠剪,但杨凌近日一直除了家就是矿山,两点一线忙碌,除了她这一个女色,再就剩了满院子的侍婢仆役,而这些人里最为出色的也就珞珞。 珞珞么,她就是别人田埂上的小花,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她又不像是她家这位爷,视全世界雄性都是他的情敌。 于是,桃花剪自造出来之日,就没有派上用场过。曲小白让人缝了个漂亮的鹿皮套子装剪子,剪子就放在她一贯随身背的斜背包里,随身携带,方便使用。 珞珞笑话她针线活差得一批,还随身携带个剪子装模作样,简直不能太搞笑。 她毫不在意:“你懂什么,这个最有纪念意义,我要一直带着。”至于剪桃花什么的,那都是闺中小乐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杨凌那边用了五天的时间,终于把手术器械都打造了出来,同样的器械,一共打了三套,一套给了云不闲,一套给了董朗,一套留给了自己。 云不闲和董朗接了器械的时候,皆瞧出来器械都很精巧,比他们之前用的器械好了不知几多,但两人半点激动的心情没有,有的只是沉重。 杨凌安慰了几句:“也不用太紧张,尽你们的能力就好。” 现在这种境况,最煎熬的恐怕就是他了,但他还反过来安慰他们,让云不闲和董朗都有些惭愧。但他们都是嘴笨之人,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只能默默听着。 杨凌又道:“攻克了这个难题,你们将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大夫。” 谁要做最伟大的大夫?他们最想做的,是保证小主母不出一点问题。可这也真的是他们不敢保证的事。 三个人又一起研究了一些病案,杨凌身上还担着事,很快就离开,留下两个人继续研究。 杨凌的事是关于南平郡的事。 李瑾风果然要把东疏郡的病人分流到南平来。而南平,除了杨凌他们所在的南平县之外的县府地区,受灾都是比较重的,能接收病人的,自然只有南平县。 李瑾风携南平郡守杜扶箕亲自到南平县,跟县令张敬林关起门来商讨了一个上午,也不知用的什么办法,逼迫张敬林答应接收病人。 王平也在场,但他毕竟在官场人微言轻,又不能把他的势力摆到明面上来,只能默默听着。散场之后,王平便差身边的心腹到杨府报讯。 杨凌去矿山的事就算是在府里都很隐秘,仅他的亲信知道,府中下人们只知道是外出了,却委实不知去了哪里。王平自然也不知道杨凌此时根本就不住在府里了,他派去的心腹是由阿三接见的,阿三是个暴躁脾气,王平心腹要求面见杨凌,被阿三一顿暴栗打出了门。 阿三很快就翻山越岭把情况汇报给了杨凌,杨凌询问道:“青君呢?这件事不是他负责吗?” 阿三回说青君老大已经亲自去了东疏郡,相比较李瑾风那边的情况,东疏郡的情况要严重得多,派过去的许多大夫都染了病,自救都不及,更遑论救人。 杨凌当时听完之后,未给阿三什么说法,只是将他遣走了。在考虑了一夜之后,他的决定是,亲自赴南平看一看。 董朗在他走后,就过去找曲小白了。 曲小白做了一会儿瑜伽健身,出了一身的汗,洗了个澡,此时珞珞陪她在廊下晒太阳,董朗很容易就找到了她。 曲小白看见董朗,有些惊讶:“杨凌不是去找你了吗?你怎么上我这里来了?” “主上走了。” 曲小白就更诧异了:“走了?不是说今天沐休吗?” 董朗也感到诧异:“沐休?没听说啊。” “阿五!”曲小白直觉这里面定有问题,而最知道缘由的,应该是阿五了,毕竟他是搞情报工作的。 阿五站在一根廊柱下,正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还蛮入神,曲小白喊他他都没有听见,曲小白又喊了一句,他才恍然回神:“小主母,您叫我?” “嗯,过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阿五依言走到曲小白身边,恭恭敬敬地:“小主母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就想问问你,你们主上杨凌哪里去了?”曲小白单刀直入,眼睛也没有放过阿五的表情。 阿五眸光微闪,虽然掩饰得不错,但还是没有逃过曲小白的眼睛,“好好说,说错了你知道我的脾气。” 阿五哆嗦了一下,垂下了头:“主上不让说。” “那你就别在我身边待着了。”曲小白忽然站起身,道:“我身边不需要一个拎不清的护卫。”她看了董朗一眼,道:“董朗,我要回家,送我回去。” 阿五一惊,董朗也是一惊,“小主母,主上可能是不方便讲,他又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回家就算了吧,翻山越岭的,你这身子可顶不住。” 阿五也道:“小主母,主上只是去南平办点事,您千万别多想!他晚上就回来了。” 曲小白像是去意已决,根本就不理会阿五和董朗,拔脚就走。 阿五和董朗双双往她面前一拦,“小主母,且慢!” “怎么,你们还想要强拦不成?我如今的身体,可经不得你们动粗,你们动个手试试!” 董朗和阿五恨不能立时跪了。但即便他们跪了,除了火上浇油,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因小主母向来不喜人动不动就下跪。 且更让人疑惑的是,小主母一向沉得住气,也不太用威胁的法子强迫他们这些属下,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来就动这么大的气。 阿五为难地道:“小主母,您别急,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都说行不行?” 曲小白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说了一个字:“说。” 阿五想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但眼前没有一个地缝供他躲藏,他不得不往曲小白的坑里跳,“主上并没有做对不起小主母的事,他去了南平县,这些日子,因为雪灾的关系,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很多百姓都生病了,那位李瑾风李钦差要把病人分流到咱们南平来,辛青君去了周边郡,没办法处理这件事,主上只好亲自过去一趟看一看。” 第五百八十五章这件事上我想自私一点 阿五尽量斟酌着把事情说得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恨不能说成是去游玩一日。但他也知道,小主母可不是那么好蒙骗的人。 曲小白听完他的话,悠悠拖长了腔调:“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走一趟,去他回来的路上截住他,让他不要来我这里了,对了董朗,有没有数据说明一下,百姓的病有几天潜伏期?” 董朗摇摇头:“我不知道,主上没有跟我提起过,我是和小主母一起知道这个情况的。” “阿五你知道吗?” 阿五还在震惊于她说的那句让主上不要回来了,以至于她问什么他全没听见,“啊?小主母问什么?” 董朗横了他一眼,“小主母问你,你知道那病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吗?” “哦,从十五天前。” 董朗掐指算了算,道:“小主母,我估摸着,也就十天吧。从雪完全化开至第一例病人,大约也就这个时间。” 曲小白刚才还在想,她明明问的是潜伏期,为什么董朗要问第一个生病的人,还打算质问他两句呢,却原来他是要自己计算。 到底他才是内行呀。 曲小白瞧向阿五,“去你主子回来的必经之路上截住他,告诉他,十天之内不要回来,哦,对了,你也不要回来了,跟你主子一起在山外待着吧。” 阿五惊了。惊得目瞪口呆不能言语。 良久,才从震惊中抽回一丝神智,说了一句:“小主母,为……为什么呀?” 董朗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道:“阿五,就照小主母说的做吧。” 阿五看看董朗,再看看曲小白,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明白之后,阿五更不能淡定了,“不是,小主母,您,您这么做对主上是不是忒无情了点?好歹主上也是您的结发丈夫,您这个时候为一件没有影儿的事儿抛弃他……” 阿五为自己主子抱不平。 阿五为自己主子觉得太不值了! 曲小白凉凉道:“他决定亲自去的时候,应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信你去见他的时候问问他。” 阿五不太淡定地觉得,依着主上对小主母的黏腻程度,应该不会想要离开她这么久的。但小主母既然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不过,主上交代给他的任务是保护小主母,他断不可能这个时候离开的。想了想,道:“我差一个影卫去吧,主上让我留下来保护小主母,我可不敢擅离职守。” 曲小白嘲笑了他一句:“你是害怕被传染吧?算了,你不想去就换个人去。” 阿五心里苦巴巴。 “属下现在就去。” 待得阿五出去后,董朗叹了一声,口吻很温和又很无奈地对曲小白道:“小主母,有必要吗?主上肯定会保护好自己的,而且,现在也不确定接触了就会感染的呀。” 曲小白冷哼了一声,“你也说了,是不确定,那万一呢?” “可是小主母,他是主上呀!你舍得?” 董朗很清晰地听见了磨牙的声音:“我、舍、得!” “舍得还用咬牙切齿的吗?” 曲小白本来还觉得,小直男最近情商略有长进,但现在看来,那只是她的错觉。 “珞珞,我要回房睡会儿,扶我进去。” 董小直男:“……”我说对了,所以这就恼羞成怒躲了?太无耻了!太没担当了! 小直男站在原地愤慨,珞珞已经扶着曲小白往屋里走了。 回到卧房,曲小白把外衣宽了,歪在床.上,珞珞端了一杯温水给她,清了清嗓子,道:“夫人,爷这回确实是过分了,明知道出去有危险,却还是不管不顾,他也不想想您现在的身体,哪受得了一点点刺激?” “明知道夫人会不高兴,却还是不吭一声就出门,我觉得夫人罚得好!就得让爷尝一尝乱做决定的后果!” 曲小白抬眸,轻飘飘瞟了她一眼,“你似乎比我还生气哦。” 珞珞慌忙摇头,尴尬又不失狗腿地一笑:“没有,我就是替夫人生气呢。” “那要谢谢你了。”曲小白好笑地冲她翻了翻眼皮,顺手从枕边拿起一本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珞珞忍不住,又凑上去问:“夫人,您真不打算让爷回来啦?” 曲小白腔调寡淡:“那不然呢?” “我其实是比较担心夫人您,您每晚不是都得听爷弹琴讲故事的么?” “那是给他的崽子听的,当我稀罕听吗?” “那小少爷今晚听不到会不会闹腾啊?” “他敢闹一个试试……诶,珞珞,你这是变着法子在给他当说客呢?说,他给你什么好处了!”曲小白终于发觉珞珞打从回到屋里,话多得有点过分了。 珞珞腹诽着,还不是因为不想被连累,所以才变着法子当说客?您和爷斗气,哪一次不是殃及我们这些小池鱼?小池鱼表示不想受连累! 珞珞一边腹诽着,一边面含笑容小意儿解释:“夫人,我和您可是天天在一起,爷给没给好处,您还不知道?我可不是替爷当说客,我是为夫人和夫人肚子里的小少爷着想,您可不要冤枉我。” 曲小白哂笑一声,“冤枉你?当我是傻的么?” 主子夫妻可都是软硬不吃的,珞珞情知光说好话是不行了,索性豁出去了,微愠道:“夫人自然不是傻的,可我们能怎么办呢?明知道爷要是十天不见您,怕是要疯,您能承担得起后果,我们这些小虾米可不能。” 曲小白被她说得一时没了言语。珞珞看她沉默着,脸色也不大好看,不由心里直打鼓,忙赔不是:“夫人,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些的,您就当我没说过,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好不好?” 曲小白撇嘴笑了一声,“你看我是会往心里去的人吗?” 珞珞:“……”真是个魔鬼! 曲小白脸上笑着,心里却是有些难受。 这件事上,她是真的不想杨凌去插手,去以身犯险,尤其是在她要生崽儿的这个当口。 她可以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散尽家财,也可以为了他们贡献出自己的大部分力量,但她终究不是圣人,也会有自私的时候,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她可以给出很多,但是送命是不可以的。 或许是她太小心了些,也或许是她目光短浅不能顾念大局,但她宁愿被世人诟病也不愿意不能让杨凌去冒险。 她不能! 那是她珍之重之放在心尖上的人。她不允许他出一点点差错! 曲小白脸色一霎白,一霎青,吓得珞珞赶紧道:“夫人,珞珞瞎说的,您可别真的放在心上!” 曲小白拨开珞珞乱舞的双手,道:“我没事,你急什么。” 珞珞一口气并未松下,“夫人,您脸色不好,我还是把小神医叫进来吧。” 曲小白摆手:“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能不清楚吗?” 珞珞还是不放心,曲小白拉她坐下,叹了口气,道:“珞珞,你说……他会发疯么?我其实就是想给他个小小的教训,让他以后再不敢不仔细自己的命。” “我还以为……” “你是不是和阿五董朗他们一样,都以为我怕被传染?” 珞珞羞惭地点点头,又立马摇摇头,“不是,我们不是以为您怕死,我们以为,您是担心小少爷。” “那不一样么?”她好笑道,“不过啊,你们想的也对,我这么年轻,大把的时间大把的好人生,我怎么会不怕死呢?我担心杨凌和小崽子,也就等于怕死的,我未来的人生,必须有他们两个才行。” 珞珞一忽儿觉得她说的很对,一忽儿又觉得她说得有些难懂,跟绕口令似的。 曲小白疯过之后,心又软下来,不怕食言而肥,说道:“珞珞,你让阿五去把人叫回来吧。” “嗯,我这就去。” 珞珞去跟阿五交代了一下,阿五喜忧参半:“人都去了有一个时辰了,万一寸一点,已经遇上了主上,可就麻烦了!” 珞珞道:“那也比现在这样强,赶紧让人去吧!” 阿五又赶紧吩咐一名护卫骑快马去追,人虽去了,他心里还是有些微的忐忑,唯恐主子知道了夫人不让他回来会伤心。 阿五自担忧,曲小白又躺了一会儿,觉得气闷,起来到院子里溜达,珞珞陪着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面院子,珞珞劝她回去歇歇,已经走了不少的路了。 曲小白气归气,心里的挂念却也没少半分,看着影壁上日出山涧的壁画出了一会子神,道:“今天身体感觉还好,我去前院走走看看吧。” 天气很好,虽然已经是过午,但日头很暖,因为是在山林中的庄园,空气也好,珞珞看她身体确实也还好,也就没有拒绝,但还是让董朗跟得近了些。 在前院溜达了一会儿,也无甚景致可看,院子里花花草草都刚开始发出嫩芽,虽然颇有生机,但着实欣赏不出什么好来,珞珞把随身抱着的一方绒毯叠成厚厚的长方形,垫在一方石凳子上,道:“夫人,您坐下歇息一会儿,我让人去给您倒杯热水。” 刚好有一个女仆经过,珞珞便叫住了她,“这位姐姐,麻烦你去给夫人提一壶热水来。” 曲小白看着天色好,想要多坐会儿,道:“我自己泡茶吧,佟麟,你去找两个粗使仆人抬一个泥炉过来,泡茶么,还是自己烧水有意思。” 那位女仆是为数不多的识字的人中的一个,曲小白对她的名字记得就格外清楚些。 第五百八十六章好好想个解释 佟麟没想到她竟然记得她的名字,欣喜异常,忙福身行了礼,“夫人稍等片刻,奴这就去。” 佟麟约莫二十四五,长得挺出挑的,鹅蛋脸,脸蛋又白又嫩,一双丹凤眼,眼珠黑亮,眼尾微微上挑,是那种很勾人的长相。 曲小白这人,第一喜欢就是长得好的,第二就是喜欢活泼会说话的,不论男女。而佟麟现在看来是两样都占全了。 佟麟走后,曲小白撑着腮歪着头,跟珞珞说道:“她长得挺好看的,是不是?” 那眼神里写着几个大字:我喜欢她! 珞珞直抽嘴角,“怪不得爷不但提防全世界的雄性,还要提防长得好的母的!” 曲小白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这叫做爱美之心。” 珞珞:“对不起,不知道。我只知道,您现在应该拔出您包包里的桃花剪,咔嚓嚓剪掉对爷造成困扰的桃花!” 曲小白:“你这是近墨黑被杨凌那个醋缸给传染了吗?” 珞珞:“……”听说一孕傻三年,看来此话不假。 佟麟很快和另一个粗使婆子抬了一座小泥炉过来,婆子点了火,把从山里提来的水装了一壶,架在火上烧了起来。 佟麟则去搬了茶具,在另一边的石桌子上清洗茶具,洗好了,才送到曲小白的桌上来。 曲小白抬眸望向她,问了一句:“你学过茶艺吗?” 佟麟点头:“学过一点,奴小的时候,被卖入过茶肆,做过一段时间的茶童。” “懂茶艺,长得又好,还识字,怎么就成了女仆了呢?”曲小白问道。 “奴家里贫苦,养不起奴了,就把奴卖了,奴在茶肆做了一阵子茶童,被一位喝茶的客人看中,买去了家里,那时奴才十二,那人是个色胚,买回去就强迫奴服侍他,奴不肯,他就毒打奴,后来,是严大叔救了奴,让奴做了严府的丫鬟,赏奴一口饭吃,,严大叔来这里,奴就跟了过来。” 佟麟说话的腔调软软的,虽然讲起许久之前的事已经少了许多悲凄,但软糯的声音还是让人不免添上一些兔死狐悲的同情。 曲小白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虽然很同情佟麟的遭遇,但她更关注的,是佟麟背后的人,“严大叔?严管家?” “是。严大叔是个好人。” “嗯,也许吧。对了,水烧开了没有?” 烧水的婆子答:“夫人,马上就好了。” 提及严九琮,曲小白就没了兴致,但她对这位美人并没有因为严九琮就降了好感,“既然学过茶艺,那今天的茶就由你来泡吧。阿五,你去书房把书桌上那一罐黛螺碧茶叶拿过来。” 那是杨凌比较喜欢的茶叶,她从前就不怎么喜欢茶,尤其怀孕之后,更是不能喝茶。其实珞珞很不能理解,她今天为什么心血来潮会想到要烹茶。 “对了,阿五,把关娘子也叫过来。” 珞珞更迷了,她究竟想干什么? 阿五照吩咐赶紧去了,不多时,阿五带回了茶叶,曲小白把茶叶倒在碟子里一些,推给了佟麟,道了一句“辛苦”。 佟麟拿了茶叶,自去洗茶泡茶,一列的动作做下来,优雅娴熟,很有大家风范。曲小白颇有兴致地欣赏了一阵子,关娘子赶了过来,笑呵呵跟她行了礼,把一碟子杏仁酥花生蘸放在了她面前,说道:“正好我在厨房做甜点,五爷说夫人在这边喝茶,我就顺便把刚做出来的甜点拿了两样过来,夫人尝尝味道。” “你做的自然是好的。关娘子,来来来,我忽然想起了一道新甜点。” 关娘子最喜欢不过研究甜点,尤其是曲小白给她的甜点方子,当下就欢喜得眉开眼笑:“是什么方子?我立刻去做来试试。” 曲小白把剩的那半罐茶叶推给她,道:“这是爷最爱喝的茶之一,你把它研磨成粉,越细越好,过一下筛,把茶粉掺到做杏仁酥的面团里就行,不必再加额外的东西就很好吃了。” 杨凌的嘴巴其实比她还挑剔,或者可以说,杨凌这个人活得就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她就没见他爱吃过什么东西。 若说喜欢的,俗物之中,也就只有茶了。 她也是今天忽然之间想到做抹茶酥给他的。黛螺碧的茶叶乃是绿茶中的极品,价值不菲,好像是统共就得了两罐,她一会儿工夫就给他祸祸了一罐,也算是对他小施惩戒了。 关娘子领了茶叶去了,这厢佟麟分好了茶,端了一杯给曲小白。曲小白瞧着她十指莹莹,不像是干过粗活的,便笑了一声,“严管家对你倒是不错,没有让你干过粗活。还算他怜香惜玉。” 佟麟也不知这是褒扬的话还是贬低的话,眼角余光扫到曲小白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她对这位主子夫人实在不了解,一时也不敢多说话,只低着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楚楚模样。 曲小白抿了一口茶,董朗站在她身后一丈远的地方,神色严肃地提醒:“小主母现在不宜饮茶,一口两口没问题,万不可多喝。” 曲小白无奈地放下茶杯,笑骂道:“我喝口茶你也管那么严,可惜了佟姑娘的沏的好茶了。不然,你来喝了吧,浪费了怪可惜的。” 董朗撇开脸,“我不爱喝茶。” “真是个别扭的人。不喝拉倒,等杨凌回来让他喝。”曲小白撇撇嘴,让珞珞给她沏了一杯花茶,吃了几口糕点,喝了一杯花茶,与佟麟闲聊了几句,时间就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董朗怕她常坐对身体不好,又和上次一样,遂命人去搬了躺椅过来。 曲小白躺在了躺椅上,大有不想回自己院子的态势。 横竖天暖和,躺椅也挺舒服,董朗也就没有强行让她回去。她和佟麟瞎掰了一个多时辰,侧面地问了些严九琮在京城的一些事情。 严九琮在京城有自己的府邸,还担着宫中采买的职务,半年前,听说小主人的消息,于是辞去了宫中的职务,到南平来寻小主人了。 曲小白掐指算算,半年前,也就是吕筱筱回去后不久,那他应该是从吕筱筱那里听到的消息吧。吕筱筱……想起这个难缠的疯女人,曲小白在心底里轻嗤一声。 等了近两个时辰,等得西天一片霞光,关娘子送来了新烤制的抹茶酥饼,也没有等来杨凌。曲小白一颗心渐渐提了起来,莫不是他真的遇上了第一个影卫?他那颗傻瓜脑袋莫不是想不开,真的打算在山那边住十天吧? 曲小白脸色越来越不好起来,唤了阿五到身边来,“要不,你去看看你家主上,怎么还没有回来。” 阿五劝慰她:“想来是主上的事情还没有完,小主母无需太过担忧……” 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流动,是影卫的气息,阿五的声音戛然而止,改成一句:“出来吧。” 影卫从他身后现身出来,依旧是全身上下包裹得黑炭头一般,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抱拳作揖:“小主母,五爷。” 曲小白嚯地起身,“小影,你是从杨凌那里回来的吗?” 影卫每日里在暗处执勤,其实算是很了解曲小白了,他还从没见过这般惊慌失措的小主母,一时他也有些乱了阵脚:“是……是的,小主母。” 曲小白急急问道:“杨凌现在回来了吗?他走到哪里了?” 阿五董朗以及珞珞:早知现在,开始干嘛要作啊,明知道自己根本就离不开人家。 小影被曲小白晃得像一棵风中的小橡树,“小……小主母,主上,主上他今晚可能不回来了,今天在县城遇见了一个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 “属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故人,不过,主上说,请小主母放心,他明天就会回来的,他还说……” “说什么?”曲小白盯着小影那双略带恐惧的眼,恨不能咬死他一般。 小影哆嗦:“主……主上说,让小主母今晚……” “今晚什么?” 小影壮着胆子,转述杨凌的话:“主上说,请您今晚好好想一想,如何给他个解释。” 曲小白:“解释?什么解释?他想要听什么解释?” 小影弱弱地、很艰难地开口:“这个,主上是这么说的,到底是什么解释,属下也不知道,听主上的意思,小主母应该知道吧。” 一旁的阿五嫌弃地撇开脸,一向聪明的小主母一定是在装憨卖傻。 连小直男都想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小主母,主上应该是想让您解释一下,为什么不让他回来。” 曲小白恍悟,方才一时心急,竟然懵住了,没想起这个茬儿来,经了小直男一提醒,她这才想起来。 但小直男这个提醒,太直了,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她不要面子的么? “那就拜托你好好想想,我是为什么不让他回来。等明天他回来,你还想不出答案来的话,就跟陈醉一起扫院子去!” 还在山里炼铁的陈小少:这个主意简直不能更棒了! 小直男苦着一张脸,质问曲小白:“小主母,为什么?主上明明是让你想的!” 第五百八十七章见一个故人 曲小白昂头挺胸:“这是命令,想不出来,你就去扫地。” 脸皮是什么?不知道! 董朗气得咬牙切齿,想要反驳,珞珞一个白眼瞪过来:怼,怼出问题来看你怎么交代! 董小直男一霎想到了曲小白如今的身体就跟纸糊的似的,经不起情绪激动,万一被他一句话给激怒了,他就算赔上这条命也担待不起! 曲氏毒鸡汤曾云: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才能活得更丈夫。 忍一时之不能忍,甩掉小直男的帽子!董小直男甩甩头,忍了! 珞珞趁机道:“天色也不早了,夫人,咱们回去用晚饭吧。” 曲小白心里正在想,杨凌只是去见个故人,他好几年没有露面,故人自然会拉着他秉烛夜谈不醉不归,她作为一个来自于新时代的女性,又不是离不开丈夫片刻的小女人,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而耿耿于怀。于是,珞珞请她回去的时候,她很自然地就答应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关娘子亲自把晚饭送到了她房中,她过午消耗了不少体力,还喝了不少花茶,肚子空得很,晚饭吃得比平时还要多些。珞珞见此,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吃过饭后,曲小白在珞珞的陪伴下,做了胎位矫正动作,弹了一会儿胎教音乐,早早就洗漱上.床,自己给自己读了一则胎教小故事,不到戌时,就把珞珞撵去外间,熄了灯躺下睡了。 珞珞不放心,守在屏风一侧听了许久,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这才到外间的榻上躺下。 这厢按部就班,前边院儿里,却不怎么安静。 佟麟刚回到自己的屋里,就被人请去见严九琮了。 严九琮先是询问夫人下午都做了什么,佟麟据实以告,夫人让她泡茶,泡完了只尝了一口,便被小神医制止,夫人的丫鬟用各种干花瓣泡了一杯茶水给夫人喝,小神医没有制止。夫人还把半罐顶级的黛螺碧茶叶给了小厨房的关娘子,让关娘子用茶叶做了一款点心,点心做好以后,夫人只吃了一小块。 夫人问了她一些京城的事,包括打听了一些关于他的事,但没有多说别的。 最后影卫来汇报说,主子在县城回不来了,因为遇见了一个故人,夫人什么也没有问,就回自己的院子去用晚饭了。 佟麟事无巨细一一汇报,甚至连曲小白说话时的表情动作都一一明确表述,严九琮听完之后,拧紧了眉:“你说主上遇见了一个故人,这个故人是谁,夫人没有问起吗?那个影卫也没有说吗?” 佟麟道:“夫人好像并不关心那位故人是谁,那个影卫,似乎很怕夫人,汇报完之后就赶紧溜了。” 严九琮疑心:“莫非是……夫人知道那个故人是谁,所以就没有多问?” 佟麟茫然地摇头:“奴也不知道。不过,瞧夫人的样子,不像是知道的。” 严九琮皱着眉头,疑惑道:“不知道还不关心,她究竟是心太大,还是根本就不把自己的丈夫放在心上?” 佟麟解答不了这个问题,也就沉默着没有说话。严九琮沉思了片刻,道:“佟麟,老夫养你这么大,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佟麟屈膝跪了下去:“请您吩咐,佟麟莫敢不从。” “去吧,去找他。” 佟麟睁大了眼睛:“找谁?” “你说呢?” “是……是您的主子吗?” 严九琮眼眸深邃得不见底,“他长得好,又有本事,难道你就没有对他动心?”顿了一顿,他嘴角似笑非笑地挑起:“去吧,去好好儿服侍他。” 佟麟的丹凤眼里逸出惊喜,深深叩拜下去:“佟麟谢主人养育,主人放心,佟麟一定不会辜负您的。” “很好,去吧。” 佟麟辞别了主人严九琮,趁着入夜的黑暗,翻墙出了山庄。 她翻出院墙不久,一条影子就跟了上去。 南平县城,县府内衙,杨凌脸上的冰冷已经堪可媲冷冰山了。 在他的身侧,端坐着一位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人,美人身着华美宫装,一张脸美得不似凡人,举手投足间,优雅又成熟。 美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天下间能有如此绝色姿容的女子,自然只有那位以绝色和不拘一格的作风出名的五公主,吕筱筱。 屋里除却杨凌之外的所有人,眼风暗戳戳都汇集在吕筱筱吕美人身上,忘了移开。 杨凌之外的所有人,包括钦差李瑾风、郡守杜扶箕、县令张敬林,以及各自的跟班随从。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杨凌已经离开了县府,那个时候吕筱筱还没有到南平,而他已经劝服了李瑾风,不把病人分流到南平。 离开府衙,遇上了曲小白派来的小影。 小影如实告知曲小白的原话,杨凌气得哭笑不得,正要催马往家里赶,迎面就撞上了浩浩荡荡而来的五公主吕筱筱。 杨凌拨转马头,想要换一个方向走。这样的时候,他并不想和吕筱筱纠缠,他急于回家去跟他那气煞人的小妻子理论理论。 明明出来也就大半天,他却想她想得心肝肺都疼。 胯下马匹迅疾如飞半点不停留,重重护卫环绕着的五公主却也半点不迟疑,施展她一向不示人的轻功,从众侍卫头顶掠过,快得让人连影子都捕捉不到,刹那就拦在了杨凌的马前。 毕竟是当朝最受宠的公主,吕筱筱原想着,无论如何杨凌都不会骑马撞她吧? 但五公主料错了。杨凌非但没有勒停胯下马,反而扬鞭催得马更快了,一看高高扬起的马蹄奔着自己胸口而来,吕筱筱非但没有躲,一怒之下,扬手就朝着马头打去。 杨凌知道吕筱筱功夫不一般,但如何不一般,他其实没有真正领教过。如今看劈过来的这一掌,其凌厉之势有如雷霆,他自忖躲避未必能躲得过,只好硬接。 双掌对上,电光火石,雷霆万钧,两人各退一步,只是惨了杨凌的座下马匹,在掌力波及下倒地身亡,鲜血流了一地。 杨凌怒了,“让开!” 吕筱筱却是不紧不慢:“果然好功夫。杨凌,你何必如此着急呢?我今天只是过来看看赈灾的事,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这样急于走,容我多想一点,你怕见我啊?” 杨凌目光如冰,语气也如冰:“再说一句,让开!” 吕筱筱明艳的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唔,你真的怕见我啊。” 明艳的脸,明媚的笑,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怕是都要恨不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但偏偏面前的人是杨凌。 一向以脸盲症闻名于子虚庄的杨凌,看人的长相无外乎两种,曲小白的脸和曲小白以外的脸。 曲小白的脸就是绝色,别人的脸都是一模一样的向日葵。 五公主吕筱筱自然也是向日葵中的一员。 杨凌看着这朵笑得有点过分的向日葵,嗤笑一声,“你为了赈灾也好,为了别的事也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再不让开,是想我开杀戒吗?” 吕筱筱敛了一下嚣张的笑容,道:“我知道,你做得出来。但是,杨凌,你也为了南平颇出了力气,现在是想要前功尽弃吗?我有能力帮助南平,帮助百姓,你不想让好事变坏事吧?” 无论吕筱筱是个如何不堪的人,但她说她有能力帮助百姓,杨凌倒是信的。但她作为一国公主却夹带私货想要借赈灾之机威胁他屈从于她,她当他是傻的么? “我出了多少力那是我的事,你要不要出力那是你的事。我是一介草民,你乃当朝公主,我没有资格过问你们朝中事,而你,怕是也没资格按头我这个草民替你们做事。” 杨凌冰冷地讥讽,吕筱筱却半点没听出来似的,依旧带着笑容,“我没有按头啊,我只是诚挚地邀请你共商大计。” “对不住,帮不了你。” 杨凌避开吕筱筱,拔脚就走。 吕筱筱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不急不缓、阴阳怪气地道:“杨凌,你这样急着溜,我会以为你是怕我哟,我的好哥哥。” 杨凌蓦然顿住脚步。 吕筱筱咯咯笑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朝着杨凌走去,“果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你好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 杨凌的确很惊讶,吕筱筱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但起初的惊讶过后,他很快也就释然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知道他身份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尤其景烈在南平待了这么久,老皇帝也已经知道事情大概,作为最受宠的公主,还是个一向不安分的公主,要知道这件事也就没什么难的了。 杨凌很冷淡:“不想知道。没兴趣。”他继续朝前走去。 吕筱筱没有拦他,只是悠悠道:“来之前,我见到慕南云了。我的这位未婚夫对我说,让我小心你,你会颠覆我大凉朝。” 杨凌心里不是不觉得诧异,但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脚下的脚步也没有停,他知道吕筱筱在跟着她,遂冷声道:“嘴长在他身上,耳朵长在你身上,你们一个说一个听,你要是信了大可放马过来杀了我,不必假惺惺来我面前扯些咸蛋。” 第五百八十八章蛮新奇 吕筱筱继续跟着杨凌,“你不过仗着我喜欢你。杨凌,我是喜欢你,并且愿意为你做很多事,但是,这不代表我愿意和曲小白共侍一夫。” 杨凌猛然转身,吕筱筱一味往前,以致差点撞进杨凌怀里,杨凌一闪身,避开了,吕筱筱摸着鼻子,美眸闪了闪,“唔,你身上味道真好闻。” 草…… 杨凌几乎要飙出脏话来,他狠狠咬牙,才控制自己没有掐死吕筱筱,“知道我和你什么关系吗?” “知道啊,兄妹。”吕筱筱一副单纯模样。 杨凌咬牙:“知道你还……” “唔,有什么关系?想想,还……蛮新奇。” 杨凌忍无可忍,扬手朝吕筱筱脸上打去。 对女人动手这种事情,在他这里其实不算事情,因为他这里只有两种人,曲小白和曲小白以外的人。 吕筱筱灵巧一避,闪过了他这力道十足的一掌,不悦地蹙了蹙柳眉,“你神经病啊!你最好别惹我,否则,我不确定会不会对曲小白下手。你也知道,现在的她,根本无须我怎么动手,只要刺激一下,你想救怕是都无能为力。” 杨凌咬牙切齿的声音清晰可闻:“你敢!” “曲小白说我是疯子,我觉得她形容得到位。你觉得我敢不敢?” 杨凌额角的青筋都暴突着,他的确是怕了。 小白是他的软肋,容不得他不怕。 跟着他的阿二和影卫也害怕起来。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怒成这个样子的杨凌。可眼下他们也只能静等,做不了任何事。 杨凌久久无声。 吕筱筱知道杨凌这是屈服了,轻巧一笑,“走吧,跟我回县衙研究一下赈灾的事吧。” 杨凌瞧了一眼天色。 西天遍布色彩炫丽的晚霞,天气好得让人心头温暖。 这些日子,小白尤其喜欢和他在日暮的晚霞里走一走,说些他爱听的绵软情话。 她今日怕是等急了 他转头跟影卫吩咐道:“回去跟夫人说,我遇见了故人,今晚可能回不去了。”顿了一顿,眸中凝着些许的冷,还有些许的暖,“另外,告诉她,让她今晚好好想一想,明天给我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吕筱筱抿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他又加了一句:“把我的原话一字不漏讲给她听。” 小白一向是个行动派,不想多想的时候,就半点不多想,直接付诸行动。 他怕的就是她想也不想就杀出小白山。 但愿,他的话能稳住她一夜。 吕筱筱等他说完,悠悠笑道:“现在可以跟我走了?” 杨凌半个字也没跟她说,大步走向府衙。 吕筱筱眯眼笑了笑,跟了上去。 县府内衙几位官员严阵以待,但一个时辰的会谈,也只是说了几件无关痛痒的赈灾事宜,吕筱筱话不多,偶尔说上几句,也都是蛮认真的样子,装得一副体恤下情高风亮节模样。 大家还都挺吃她这一套,频频颔首谄媚。 杨凌至始至终未说只言片语,直到结束,吕筱筱邀他共进晚餐,他倒是没有谢绝。 诸位官员识相得很,都没有过来打搅,两人的晚餐就摆在吕筱筱住的内衙西厢房。 杨凌快速地吃了几口,筷子一扔,吕筱筱温婉而笑,话却沁着凉意:“西厢旁边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杨凌,天色晚了,你就过去歇息吧。” 杨凌面色冷肃,转身出门,去了隔壁。 阿二随后跟上,进屋之后,关了房门。 进屋之后的杨凌气势似乎更沉冷了,阿二只觉透不过气来,但还是硬着头皮喊了一声:“主上。” 忽然屈膝一跪,沉声道:“属下失误,未能及时探知吕筱筱的行踪,属下该死。” 杨凌咬牙的声音清晰可闻,“你的确该死。但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为什么事前没有得知她来的消息?那么大队的人马,从我的眼皮子下面进了南平,我却一无所知,阿二,你不觉得这很讽刺?” 阿二被他的气势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理清了思绪:“现在看来,只有一种可能,她是随着李瑾风的队伍先去了东疏郡。李瑾风一直都不作为,看来,也是得了她的授意。她隐藏得倒是隐秘!” 可即便是藏在李瑾风的队伍里,没有及时发觉也是他们的疏忽和无能。阿二想要说出这一句,却又觉得这种矫情话说了也不过证明他除了无能还懦弱没担当罢了,他没有说出口。 杨凌何尝不知他的心思。 错已铸成,多追究无益。杨凌深吸了一口气,“阿二,今日的过错,先给你记下了。” “是。” 杨凌忽然轻叹一声,“你起来吧。她不喜人跪来跪去。” “她”,自然是曲小白。 阿二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杨凌的背影,只觉他的背影无比愤怒无比悲怆。 他张了张嘴,苍白无力地劝慰道:“主上,小主母一向聪慧又坚强,她不会有事的。” 杨凌想说,你懂什么,人再坚强,有时候也难敌命运。不,不是有时候,是大多数时候。 小白的来历太过离奇,他只怕…… 他紧紧握起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手心滴滴答答流下来,犹未知觉。 阿二惊怕得不敢言语,只弱弱地喊了一句:“主上……” 杨凌负手立在窗前,良久,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他才回神,嘶声吐出一句:“去看看什么人。” 阿二去开了门,门外站了两个人,一个白天里见过,是吕筱筱身边的一个随侍,好像是叫锦官的,另一个,是个女子,阿二瞧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锦官语透不屑:“这个女人说是找你的。” 杨凌并没有回身,女人这两个字让他心头觉得作呕。 女子款款一拜:“爷,我叫佟麟,是严管家身边的,严管家让奴过来伺候爷的。” 阿二这才恍然想起,山庄似乎是有这么个女子,严九琮强拉小主母出来掌家主事好试探其本事的那天,小主母曾经问过谁识字,只有两个女人识字,佟麟是其中一个。 阿二正要拒绝,杨凌忽然转过身来,挑眉打量了佟麟一眼。 杨凌的目光极冷,佟麟吓得一颤,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严管家让你来的?” 佟麟像是受惊的小兽一般,颤抖着点点头:“是,严管家说,让我伺候爷。” “爷不需要……”阿二断然地拒绝了,但话还没说完,就听杨凌道:“留下吧。”虽然语气仍然是冰冷的,脸色也是冰冷的,但这句话的意思代表什么,是人都听得出来。 阿二猛然抬头,“主上……” “不过是个婢女,不必矫枉过正。” 杨凌发话了,阿二自然不敢再反对,“是,主上。” 最是惊喜的,莫过于佟麟。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准备在杨凌不答应她留下来的时候用来说服他,却没想到一句也没有用上。 佟麟对杨凌的了解,全来自于听说,听说这个人极难接近,听说这个人不近人情,听说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听说这个人容颜倾城,听说这个人本事了得……来之前她很忐忑,没开口说话前她也很忐忑,但在杨凌开口说话后,她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这个人……他也是个男人。 这便是佟麟对他的第一个印象。 锦官轻蔑地撇了撇嘴,把佟麟留下,就转身走了。 佟麟进门的时候就瞧见杨凌的手在流血,锦官走后,佟麟急急朝杨凌走去,“爷,您的手受伤了!奴给您包扎一下!” 杨凌的语气忽然冷得似冰:“出去!” 佟麟猛然顿住,一脸惊吓不敢言语。 阿二跟在杨凌身边,自然虽杨凌的了解极深,若说他开始还不明白杨凌的意思,现在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佟姑娘,这事儿不用你管,你跟我出来,我让人给你安排一下住处。” 佟麟还想再说什么,阿二已经跨出了门,语气很不善:“佟姑娘,既然你是严管家派过来的人,应该是很懂规矩的才是。不用我再跟你说第二遍了吧?” 佟麟紧咬着唇色饱满的嘴唇,“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阿二往外走。杨凌的手还在滴血,她就一直看着杨凌的手。 杨凌却已经烦躁地背过身去,压根儿就没有再看她一眼。 阿二安排了佟麟,回到杨凌房中来,担忧地问道:“主上,您的手……” 杨凌摆摆手:“你也先下去吧。” 阿二素知杨凌的脾气,不敢有违逆,只好道:“我就在这边隔间候着,主上有事就招呼我一声。” 杨凌没有再说话,阿二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西厢房中,吕筱筱的脸上已经不复明媚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慵懒阴柔模样,锦官进屋,低眉顺眼地行礼:“公主。” “嗯,那个女人,他留下了?” “留下了。” “没说别的?” “没有,只是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答应留下来了。” 吕筱筱润泽的红唇抿了抿,轻哼了一声,“呵……男人。” 锦官等了良久,再没有等到她的吩咐,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公主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吕筱筱望向门外漆黑的夜色,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那……属下先告退了。” 良久没有得到吕筱筱的回答,锦官默默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给关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事情和想象的差不多 子虚山庄,曲小白早上醒来的时候,顶了一双熊猫眼,珞珞一早进屋伺候她洗漱,吓了一大跳,“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这眼怎么成这样了?” 曲小白倒是很淡然,瞧不出来有什么负面情绪,“看不出来吗?我这叫失眠。” 珞珞惭愧道:“夫人,对不起,我昨晚睡得太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曲小白摆摆手:“没事,不怪你,是我没有惊动你。过来帮我洗漱吧。” 珞珞赶紧上前把她搀扶起来,拿了衣裳给她穿上,曲小白哀哀一叹:“怀孕还真是辛苦啊,还得一个月,我这腿肿得,都行动不便了。” 珞珞忙开解:“其实数数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了,夫人您再坚持二十来天,就可以卸货了。” “嗯。小崽子,太能折腾他娘我了,等生出来,看我不好好儿教育教育他。” 曲小白还能有心情开玩笑,珞珞略略放了心,但看到她双眼眼下的青黑阴影,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帮曲小白梳洗完了之后,赶忙找了今日当值的云不闲来给请平安脉。 云不闲把完了脉之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主母,就剩了二十多天了,一定得注意了,首先要多休息,睡眠质量也要保证,再就是,情绪不要起伏太大。” 曲小白道:“老云,我记住了。你越来越像个老太太了。” 云不闲温然一笑:“若是能让小主母听话,就是真变成个老太太,我也认了。” “真变老太太可有点儿难。不然,你给自己一刀?” 曲小白这车速有点儿快,老云有点儿跟不上,头晕晕的,“啊?” 曲小白噗哧笑了,“怎么样,我身体可有什么大碍?” “啊,没有,就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今天中午小主母补补觉。” “既然没事,那出去吃早饭吧。” 一直到吃完早饭,珞珞也没有发现曲小白情绪有什么异常,但珞珞还是提心吊胆的,因为她没有提一句杨凌。 一般来说,这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这平静让人心里很害怕。 早饭过后,云不闲把药送了过来,曲小白一小口一小口把药给灌下去,吃了一颗蜜饯,便歪在了榻上,吩咐珞珞:“把昨天那个小影给叫过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珞珞装傻:“啊?哪……哪个小影?” 曲小白蓦然沉声:“你是不想干了吗?” 装傻不成,珞珞赶紧去门口找到了阿五商议,“夫人要见昨天那个影卫,怎么办啊?” 阿五作为一个情报机构的头子,回去之后,自然已经找影卫询问过了具体事宜,这个具体事宜,他窃以为,最好还是不要让小主母知道。但是…… 阿五正在发愁要怎么办,只听身后一个凉凉的声音响起:“阿五,你最好斟酌好,我现在,可是经不起发怒的。” 阿五心里愁啊。您是经不起发怒,可您也经不起刺激啊。 曲小白嗤笑了一声,“容我想想,这个故人,会是谁呢。能留得住你们主子一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一定是个很重要的故人,或者是个很有本事的故人。很重要的人我不知道,很有本事又很喜欢把他留下的,我倒是知道一个。” 阿五愁得恨不能把嘴唇都咬破了。 “当今的五公主,吕筱筱。” 阿五扛不住,终于无奈地转过身去面向曲小白,“小主母,您先别激动,您听我说……” 曲小白顶着一双黑眼圈,悠悠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很激动吗?” 阿五心说,您看上去是很冷静,可这冷静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属下受不住啊! 曲小白肃然又冷静,“你要是知道事情的全部,就进来告诉我,你要是不知道,就找昨天那个小影进来说。唔,昨天那个小影我倒是有点印象,是那个小吃货余进吧?” 阿五无奈地认怂了,让小吃货来,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话来呢,还是他说比较妥当,“小主母,我昨晚已经跟余进了解过了,您想知道什么,问我就行。” 曲小白忽然就变卦了,“我不问你,我就问余进,去把余进叫过来吧。” 阿五还想坚持一下:“小主母,我什么都知道,问我就行……” “快点!我一会儿还得有事做呢!” 阿五满腔子无奈,咬牙去找余进了。 余进很快被叫了来。诚然,阿五在路上已经跟他嘱咐了几句,让他说话当心。 其实曲小白的身边多的是影卫,他随便吩咐一个人去就是了,不必自己亲自跑一趟。之所以亲自去,就是要嘱咐几句。 他这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曲小白的。曲小白没点透,不过是因为不怕他嘱咐。 他嘱咐再多也没有用,她都有办法让余进开口。 余进被带进屋里,因为今天不当值,就没有把自己包裹得跟个黑炭干似的,只是穿了件黑色的武装,宽肩窄腰,显得还挺干练。但那张脸却是一张天然带笑的脸,不笑时亦带了三分笑,让他这个人平添了几分暖意。 平日里身边的影卫众多,又都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曲小白认识的并不多。这个余进因为好吃,被曲小白记住了。 余进抱拳行了个礼,“小主母,您找我?”他脸上有掩饰不去的紧张,连说话都显得紧张。 曲小白道:“你不用紧张,我就问你几句话,又不会吃了你。” 余进连头都不敢抬,干笑道:“不紧张,不紧张。” 曲小白看他这个紧张样子,放缓了声音,道:“吕筱筱是不是威胁了杨凌,把他给诓骗走了?” 如果直接问吕筱筱是如何诓骗威胁了杨凌,怕是不能得到余进详尽的回答,曲小白便采用了迂回的战术。 余进点头,“是。” “动手了吗?” 余进低垂着头,就知道会问这一句,但他只怕即便说实话也不能令曲小白相信,这种问话实在太煎熬人,他咬咬牙,索性道:“小主母,我还是把昨天的事跟您全部都说一遍吧,我只怕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我讲完了您要信就信,不信属下也没办法。” 曲小白道:“那你就尽量说点儿能让我相信的。” 余进一脸为难,为什么昨天是他摊上了那么个倒霉差事啊。 “昨天我去的时候,主上刚从县府出来,那时候吕筱筱还没有出现,属下就跟主上说明了情况,主上急匆匆就要回来,谁知道,这个时候吕筱筱出现了。她让主上跟她去府衙商议赈灾的事,主上不去,跟她动了手,但两个人都没有受什么伤,很快就停了,吕筱筱用小主母的安全威胁主上,主上就不得不跟她去了府衙。主上说,让您想一个好的解释,他今天回来好解释给他听,属下想,主上今天应该就回来了吧。” 事情其实和猜测的差不多。 曲小白昨天晚上就已经猜想得差不多,该心疼的该愤怒的都已经心疼过愤怒过,现在再听见,她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了。 阿五和珞珞本来还挺紧张的,但看她似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就稍微放心了些,珞珞赶紧劝道:“夫人,看来,没有什么大事,爷今天就应该回来了。” 曲小白忽然冷笑一声:“回来?你觉得他能回得来?” 阿五珞珞余进都跟着心里咯噔一下。 曲小白凉凉一笑,那笑容凉得有些沁骨,让屋里的几个人都禁不住跟着发抖,“吕筱筱一旦得手,岂会那么容易放手。阿五,你派个得力的人,最好是轻功和隐身功夫俱佳的,去县府里探探情况吧。” 虽然瞧她笑得怪瘆人的,但说话还是很有条理的,阿五和珞珞提着的心虽然仍旧无处安放,可好歹可以放心她的身体不会出大问题了。 阿五道:“好,属下马上就去。小主母不要着急,吕筱筱不是主上的对手,她一个女人,翻不出大天去。“ ”嗯,去吧。” 曲小白淡淡的,看样子并没有太担心。 但不知为什么,阿五反倒很担心这样的曲小白。 阿五担心得其实有点多余,曲小白现在十分冷静。 因为最不冷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昨天夜里,她有那么几次,恨不能立时冲到县府去。杨凌所谓的缓兵之计,用在她身上也只是让她有一两个时辰耽在思考这件事里,后来她就想明白了,他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他回不来,又不想让她因为过度担心胡思乱想甚至冲动。 她一度的确是冲动的,甚至摸黑穿上了衣裳准备出门,但后来她冷静下来,想到这样的自己出了这座宅院就是给杨凌添乱,让自己陷入危险。 她陷入危险,就是把小崽儿也置身危险之中。 冷静,只要人都是安然的,就一定会有办法冲破困局的。 她曾经和杨凌经历过那么多,再艰难的时候都有,好日子也不过才过了几个月而已,她不至于忘性那么大,立刻就忘了冷静坚强是什么东西。 后半夜,她就冷静得多了,但一点都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她胡思乱想了很多可能,也想过了一些补救的办法,直到快天亮了,才依稀小睡了片刻。 第五百九十章曲小祖宗 吩咐完阿五,曲小白又嘱了一句:“现在,这件事就只有咱们几个知道,或者,还有严管家知道,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外传。阿五,你顺便把府里的影卫和护卫都撒出去吧,把子虚山庄控制了,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外出,记住,是任何一个,包括严管家。” 阿五对这个决定有些懵,但还是点头了:“好。”走出去两步,到底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又问道:“小主母,为什么呀?” 曲小白的眸光蓦然凌厉,“我怀疑,这府里有细作。行了,你赶紧去吧,快去快回,我还有别的事吩咐呢。” 阿五也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止他想的那么简单,赶紧行动,半刻也不敢停留。 曲小白看了一眼余进,道:“行了,小吃货,你也别闲着了,赶紧的,给我盯着严九琮去,他的一行一动都报告,回头去跟阿五要个人,和你轮值,把严九琮给我盯死了,若有一分一毫让他逃出你们的视线,唯你们是问!” 余进弱弱地道:“那个,敢问,小主母,这个奸细,是严管家吗?” 曲小白嗤笑了一声,余进被她笑得有些毛毛的,“小主母,您,您笑什么?” “没什么,严九琮不是细作,但他老人家太忠心了,我怕他会冲动,你们去看着就好,别和他动粗,有事来报。” “哦,好。”余进还是不甚理解,但晓得一样,执行命令就对了。 余进走后,珞珞端着温开水递给曲小白,劝慰道:“夫人,您别急,爷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被吕筱筱给拿捏住呢,说不定午时爷就回来了。” 曲小白接了水,喝了一口,“嗯”了一声,“冷冷,你陪我去书房吧。” 珞珞皱眉:“怎么又去书房啊?夫人,爷在的时候,严令不许您多操.劳,您这倒好,爷刚离开一晚上,您就又不听话了!夫人!您小心些自己的身子好不好!” 曲小白沉冷中又有些烦躁:“我自然会小心我自己的身子!这孩子不止是我的还是他的!他有多宝贝我,我就有多宝贝他的孩子,这你不知道吗?” 杨凌病好以后,曲小白已经鲜少这样暴躁了,珞珞忐忑不安地跟在她的身后,想要劝说,但能说的也就那么几句,连她腹中的小少爷都搬出来了,却还是不能让她顾念自己,珞珞也想不出什么能劝住她的说辞了。 曲小白边往书房走,边又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不顾念自己的。杨凌体恤我心疼我,不让我干一点点活,我素日随他折腾,只要他心安就好,但我这身体着实没有废柴到什么都不能干。不信你问问老云。” 老云紧紧跟着。这种时候他半点也不敢离开她身边。至于她吧啦吧啦说的这一大堆,他不敢否认,但也不敢承认。 反正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紧跟她身边预防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 珞珞也没敢真的去问老云。还用问吗?上一次去主个事,多坐了一会儿,她就那样了,怎么可能不怕折腾? 唉…… “夫人,您到书房来干嘛呀?” 曲小白摊开了纸笔,“能干嘛?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来书房自然是计划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 珞珞急得跳脚:“您可真是我祖宗。” 曲小白淡淡的:“别乱认亲,担当不起。” 珞珞:“……” “祖宗,爷又不是不回来了,哪里就用您来做这些事了?” “都说了别叫我祖宗。你呢,要是想在我这屋里待下去,就闭嘴过来磨墨。你要是不想待下去,就该干嘛干嘛去。告诉你,天塌不了,我干点活,也累不坏。” 珞珞一边抢了墨块给她磨墨,一边听她唠唠叨叨,听到最后,她脑子也不知道怎的就忽然灵光一闪,想明白了曲小白为什么要到书房来。 夫人定然是待不住,才要找点事情来做,待爷回来,想来她也就不折腾了。 想明白了的珞珞不再阻拦,只是劝了一句:“夫人仔细着身子,要有什么不适,赶紧跟云大夫说。” “行了,知道了,大娘。” “叫谁大娘呢?祖宗。” 老云在一旁擦汗,二位这辈分,有点一言难尽。 不过这样也好,有个人跟她拌拌嘴,可以把她的注意力引开一些,她就不至于心绪不宁。 写写字也有助于缓解她心里的压力。 老云就没有阻止她,只是暗中提高了警惕,怕她身体会有什么异样。 曲小白在册子上写写画画,珞珞也不知道她写的都是些什么,只觉得她书写速度甚快,不过才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就已经写了好几本册子。 珞珞已经劝了好几回,让她歇歇,她皆置若罔闻。 珞珞只好求助老云:“云大夫,您快说说她!这样下去还得了?” 老云其实感觉出有点不妙。她这样急于写东西,就像是在跟时间赛跑一般,让他总觉得害怕。 “小主母,歇歇再写吧,坐了这么长时间,对腹中胎儿不好。起来活动活动腿脚。”老云劝道。 “嗯,正好腰酸。”曲小白从座位上站起来,扶着腰揉.了揉,珞珞赶紧上前,“夫人,我替你按一按。” “对了,阿五还没有回来吗?” 云不闲道:“方才我看见五爷回来了,就在门口呢。要叫他进来吗?” 曲小白似乎是想了一下,下意识地抿了抿嘴角,道:“暂时没有什么事,不用了。对了,你告诉他,有了杨凌的消息就赶紧过来告诉我。” 云不闲去门外把曲小白的意思转达了,阿五还有些不可置信:“小主母就只说了这些?” “就只说了这些。” 阿五的眉心不得舒展:“那她……情绪有没有什么不对?我总觉得她太淡定了,淡定得我有些不安。” 云不闲吸了一口气,“虽然,我也有五爷这般的忧虑,但我倒是觉得小主母的淡定不像是假的。” “那是她不太在意主上的安危吗?” “这倒不是,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小主母更在意主上?”云不闲笑了笑,“五爷跟着小主母的时日尚短,大概还不太了解小主母,小主母平时看上去的确是不大着调的样子,爱胡闹,性子还活泼,但小主母无论是当日南下经商,还是上战场救主上,都当得起巾帼不让须眉几个字,手段够硬朗,城府也够得上深不可测。所以么……” 阿五等着他下一个结论,下意识地把脸凑向他。 他拉长了腔调,“所以,我也看不透小主母现在是怎么想的,还请五爷多注意着些,万不可让她轻举妄动,以免伤了身子。” 等了半天,却只等来老云这么个结论,这结论和他的有什么不同啊?阿五心中腹诽,面上却还是很诚恳,点头:“云大夫放心吧,我一定会加倍小心的。” 云不闲半刻也不放心屋里,说完了话,就赶紧回屋,珞珞给曲小白捏完了腰,去给她倒水,曲小白又坐回到桌前开始写东西。云不闲终于看不下去了:“小主母,您这样可不行,您的身体可是受不住常坐啊。” 曲小白置若罔闻,手下依旧是笔走龙蛇,“要不,我说你写?” 这个提议倒是可行……老云往桌前一凑,打眼一看,小主母笔下,不光是在写字,而是在画一个表格,横条竖条的,表格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潦草得他看都看不清,老云下意识地就往后缩了一步,“呃……小,小主母,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老云,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云不闲:“……”祖宗,你现在是有数的样子吗? 曲小祖宗:“我做完这个表格就不写了,老云,你放心好了,我又不傻。” 曲小白这个表格一做,就又是一个时辰,老云和珞珞急得跳脚,却没有一个能阻止得了她的。待她忙完,已经是午时。 珞珞看看时间,又劝道:“夫人,中午了,要吃饭了,求您赶紧停吧。” 曲小白搁了笔,捏了捏发酸的手腕,“嗯,吃饭。” 珞珞和老云终于松了一口气,趁着吃饭的空隙,跟她唠叨半晌孕妇须知,直唠叨得曲小白捂住了耳朵,“我求你们二位了,我耳朵都会起茧子了,我说过了,我有数,我有数。” 珞珞气得咬牙,半晌,忽然道:“夫人,您再不听话,我就放董朗了!他现在可还不知道这整件事呢!” 小直男以”直“闻名,脑回路清奇,这种事情搁他身上,指不定能想出什么怪招来,珞珞心里为自己的急智竖起了大拇指。 曲小白瞟她一眼,“你就是放奶糖咬我,也没有用。” 珞珞撇嘴:“奶糖?可拉倒吧,奶糖咬谁也不会咬您,它最喜欢的就是您。” 搬出小直男都不顶用,这山庄,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人能顶用了,珞珞急得抱头疾走,“云大夫你说,爷怎么还不回来啊!他就不担心夫人吗?” 老云默默无言,担心么?那还用说,肯定是无比担心啊!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得上夫人更重要了。这么担心的情况下,却还没有回来,那就只能说明,他回不来。 第五百九十一章发泄 杨凌的处境,确然跟老云的猜测差不了多少。 府衙外布了重兵,而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是硬闯就能闯得出去的。但被逼无奈的他,还是硬闯了一回。 当时阿二在隔间里犯愁,一点都没注意杨凌出门去了。等他发觉之时,外面响起了刀剑之声,他冲出去,就只见他主子杨凌进了一个数十人的剑阵。 剑阵的配合极为精妙默契,且威力极大,阿二提着剑想要闯进阵里帮忙,却被剑阵所生出的剑气给弹了出来,连试了好几回,都没能闯得进去,阿二就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其实阿二有点不太明白主子的做法。既有现在闯阵的行动,为什么之前他要跟吕筱筱回来呢?当时直接强行离开不就完了吗? 当时吕筱筱以小主母的性命威胁他,难道现在他强行闯出去威胁就不存在了吗? 这样浅显的道理,阿二明白,杨凌自然也是明白的。 阿二决然想不到,他那一向多谋且稳重又狠辣的主上,此时不过是在发泄胸中的怒气。 和吕筱筱交手过那一掌之后,杨凌就明白了,即便是吕筱筱不以小白的性命威胁他,他想走脱也难。 当时如何走不脱,现在也还是走不脱。千防万防却没有防得住,只能怪吕筱筱潜入南平他的人却没有发现,以致造成如今的局面。想摆脱现在被动的局面,他还没有想到办法。 杨凌恼怒自己的疏忽,这恼怒憋在胸中无处发泄,最后他没有按捺得住胸中怒气,拔匕首就冲了出去。 纯粹为了泄愤就动手开杀戒这种事,阿二是打死都想不到的。 不多时,打斗声惊动了府衙的大多数人,李钦差以及杜郡守并张县令急急赶过来,却发现五丈之内他们根本就无法靠近,只能站在外围干着急。 张县令身边跟着王平,夜色把王平着急的神色掩饰得很好,他想要近前去看看,却碍于身份不能动弹。 天上有星无月,星光虽然不错,但因为离得太远,这些人其实都瞧不见是谁和谁动了手。王平亦不知道是谁,但凭他的推断,觉得这是杨凌动的手没跑了。 剑阵近处,阿二干着急,被严九琮派过来的佟麟也跑了出来,急得道:“怎么会这样?爷怎么样了?” 阿二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佟麟,但后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就注意到了,这个长得娇娇弱弱的小女子,竟然能站在他身边,而没有被剑阵生出来的剑气伤到。 武功不错,内力至少应该和他差不多,在不在他之上,没有比试过还不能下定论。 看来这位佟姑娘,是严九琮亲手培养的没错了。 注意到佟麟的,还有吕筱筱。 吕筱筱老早就站在了门口瞧热闹了。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没能逃得过她的眼睛,后来,锦官搬了一把椅子出来给她坐,她端坐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一出大片儿似的,看着杨凌和她的护卫缠斗。 杨凌一味斗狠,出招全无章法,他手中只有半尺长的匕首在几十柄长剑之中占不到丝毫便宜,但他横冲直撞的打法也伤了好几个护卫,甚至还抹了两个人的脖子。 这个剑阵的精妙之处在于,即便有死伤,也会立刻有外围的人补位上去,要想破了剑阵,除非把阵里的人都杀光,但要杀光这么多一等一的高手,还没有人办得到。 而且,剑阵变化繁复,非但考较人的武力值,更考较人的精神集中力和脑力,一个不慎,怕就要喋血剑下。 吕筱筱所认知的杨凌,第一是长得好,其次便是头脑好使,最后才是武力值爆表。 即便是杨凌失智的时候,她也没有怀疑过他的智商。 但现在剑阵中的杨凌,完全就是个武夫,疯子。 在吕筱筱看来,这样的杨凌,更添了几分野性美。 相比于平时那个冷得冰一般的杨凌,她更喜欢剑阵中的这个杨凌。 在吕筱筱没有下杀令之前,剑阵对杨凌只是围而不杀,即便他们已经有同伴丧生在杨凌手中,也没有一个人露出半点杀气。 这也更见出,组成剑阵的这些人,都被训练得没有半点感情。 换句话说,一旦吕筱筱下了斩杀的指令,他们就将凶狠地扑向杨凌,不死不休。 杨凌并非困在阵中,是他自己不想出阵罢了。 吕筱筱看出来了,但功力离她差得远的阿二和佟麟并没有看出来,两人一个急得手足无措,一个急得跳脚,阿二望着越来越凌厉的剑阵,一咬牙,走到吕筱筱面前,道:“你要怎么样才肯让你的人住手?” 吕筱筱看也没看他一眼,瞧了一会子打斗,才悠悠道:“他要闯阵,我能缚住他的手脚不让他闯吗?我没那个能耐。或者……你劝劝你主子,别杀我的人了?” 地上躺了好几具尸首,阿二还是看得见的。几个人的死状都极惨,都非一刀毙命,那样子,倒似凌迟,全身都是伤口,一片血肉模糊。 主上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他自小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他也是听说过的。说句心里话,他们这些近身之人都很庆幸,他受了那样的魔鬼式训练却没有长成一个杀人狂魔,反而是长成了一个极为克制的人。 没错,他是个很克制的人。 但现在听这吕筱筱的意思,主上这不是想要冲破防守回家,而是故意杀人玩儿? 这……阿二绝壁不承认他的主上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 就算是主子干出来的,那也是这个女疯子逼的! 阿二想都没想就怼了回去:“那五公主为什么不命令自己的侍卫撤下去呢?敝主上又不是犯人,你们凭什么拘禁我们?就算您是公主,也得讲法是不是?” “讲法?”吕筱筱嗤笑一声,“你是不是跟那个曲小白混久了,都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了?” 阿二被她说得一懵:“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凭你对本公主的态度,我就可以治你个犯上不敬之罪!” “可你也别忘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滥用职权无故拘禁我们这些百姓,公主可能说得过去?” 阿二其实一向稳重,这样的错误搁在以前是不会犯的,这是今天实在憋屈。 小主母曾经教育他们,婶可忍叔不可忍,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虽然当时只是笑谈,但他觉得她说的对。 小主母还说过,强权这种东西,可以惧怕但不可以屈从。 他现在觉得也对。 虽然他有时候觉得小主母说的话都挺邪乎,不可尽信,但和这个疯女人比起来,他觉得还是信小主母的话比较好。 吕筱筱瞥了一眼阿二,只轻飘飘吐出几句:“我滥用职权了,也非法拘禁你和你主子了,你能奈我何?” 阿二一口老血哽在喉头,憋得差点上不来气儿,半晌,才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宁死不从行不行?” 阿二横剑,当然,不是自刎,而是要砍吕筱筱。剑锋闪过一道寒光直奔吕筱筱,还没到吕筱筱面前,就听一道清冷声音:“不打了,回屋。” 阿二手中的剑被人捏住,大力往后一带,阿二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 拉他的人是杨凌。 阿二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他发丝有些乱,额角还沁出些薄汗,墨蓝的袍子也有些乱,但没有破的地方,应该是没有受什么伤。 阿二机械地点头:“啊,好。” 现下是什么情况,他其实没有看出来,但主上都不打了,他自然不会拿自己这颗小鸡蛋去硬磕吕筱筱那块大石头。 杨凌看也没看吕筱筱一眼,往屋里走去。 阿二和佟麟都跟了上去。回到屋里,借着灯光,阿二才瞧见杨凌手里捏着的匕首上全是血,他墨蓝袍子的袍角处也在滴着血,鲜红色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不多时就形成一个小水汪。 阿二刚想开口问他有没有受伤,佟麟就抢先他一步冲了上去,“爷,您受伤了吗?我给您检视一下吧!” 杨凌往后一错身,声音极冷:“别碰我!” 佟麟生生顿住脚步,一副挺受伤的样子,楚楚可怜地:“爷,奴只是想看看您的伤,奴没有别的意思。您身上在流血!” 杨凌依旧是冷如冰块:“不需要,以后,没有我的召唤,不必到我眼前来。阿二!” 阿二赶紧走到佟麟面前,十分不客气地道:“佟姑娘,赶紧出去,不要让我动手!” “可……可是爷身上在滴血!” “那不是你操.心得起的,赶紧出去!不然,就滚回山庄!”佟麟看看杨凌,杨凌眉眼间的冷冽让她禁不住一抖,她垂首,默默无言地朝外走去。 阿二把门关了,赶紧来看杨凌身上有没有受伤,杨凌转过身去,露给他后背,他这才看见他后背上中了一剑,衣衫破了,伤口不深,但血流的不少。 第五百九十二章疯子模式 阿二道:“主上,你受伤了!我先给您处理一下伤口。” 杨凌把外面的衣袍宽了,顺手搁在桌上,只剩了里面一层中衣,中衣是白色的,染血之后就更刺目了。 阿二检查了一下伤口,在肩甲骨上方,确实不算重,被剑尖划伤,挺长的口子,但不深。只是现在的问题是,他手边没有药。 “主上,没有伤药,我先给您包一下,天亮再做打算吧。” 杨凌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嗯。” 阿二在屋里的帷幔上撕了一块纱布,走到杨凌身边要包扎的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他看向杨凌,以眼神询问他的意思,杨凌淡漠地没有说话,他只好问道:“谁?” “我。”门外响起吕筱筱的声音。 阿二道:“对不起,我们已经睡下了,请公主自重。”他忖着杨凌应该不愿意看见她,就自作主张了。 吕筱筱不死心地道:“杨凌,我有话跟你说。” 阿二道:“公主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吕筱筱不耐烦了,踢开门就走了进来,“他受了伤,你这个做属下的怎么回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不管他呀?我不过是送个药,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一边说,一边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了杨凌的身边,托盘里放了一套衣裳,一些伤药和包扎用的纱布。 她瞥了一眼阿二手中的幔布,嗤道:“你就用那个给他包扎?不知道那个很脏,会导致伤口感染的吗?你是想害死他?” 阿二撇开脸,腹诽道,他想这样吗?还不是被她逼的? 吕筱筱把托盘放下,道:“可是出气了?如果出完了气,就把伤口处理一下,如果还没有出气,那我就让他们出来,再陪你打一遭。” 阿二气得牙痒痒,强忍着怒气,“五公主,东西也送到了,那就麻烦你出去吧。” 吕筱筱不急不恼,冷笑一声:“你觉得我能对他做什么?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真当我已经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了?” 她拿了伤药,看样子是要亲自给杨凌上药,但动作不太明显,只是捏着药瓶,并没有靠近杨凌,阿二有点不知道要不要拦她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等等看她想做什么。 她没有动,“当我知道你是我亲哥哥的时候,我的确是不能接受的。可是,不能接受又能怎么样?毕竟,这是事实。杨凌,是父皇让我来带你回京城的,我没办法抗命,他是君我是臣,他是父亲我是女儿,为人臣为人子,我都不能抗命。不然,你以为我想见你?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你!” “说完了?说完了就滚出去!”杨凌还是粗鲁。 吕筱筱倒也没有坚持,把药瓶塞到阿二手中,道:“我承认我以前任性,做过些很过分的事,如果伤害到你,那我跟你说声对不起。我想,我们兄妹,到底是有血缘在的,我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吕筱筱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阿二在她出门之后,关上了门,回来给杨凌处理伤口,但那瓶药他是没敢用的,只是拿起纱布,要给杨凌包上。 杨凌道:“若是药有问题,纱布也有可能下药的。” 阿二犹豫了一下,“那……还用幔布包?” 杨凌:“……”气得叹了一声,“你今天晚上脑子休息了吗?我的意思是那药没问题。” “哦。”阿二拿起药瓶,打开木塞闻了闻,确实就是伤药,以他的能耐,也就能闻出个伤药味儿,掺没掺别的药还真闻不出来。 关于吕筱筱,他只是听子虚庄的兄弟以及小直男说起过,当初主子夫妻和她的恩怨,他没在场,没有直观感受到过,所以他的印象不似小直男那般深切。 在他的感觉里,吕筱筱就是个有着公主病的女子,看上了他的主子,就执着地想要得到,但这触犯了他小主母的利益,小主母是个不服输的人,所以,小主母就和她明争暗斗了起来。 说白了,这就是两个女人争风吃醋的俗套故事。 只是在这个故事里吕筱筱有仗势欺人强取豪夺之嫌。 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和他主子的关系,的确是不该再捣什么乱了。 阿二稳重是真稳重,单纯也是真单纯。 “主上,您说,她真的就是奉皇命来带你回京城的吗?”阿二一边给杨凌上药,一边道。 “是什么有什么重要?你觉得,我现在能跟她走?” 杨凌的语气里透着燥意,阿二没敢再开口,仔细处理完了伤口,又赶紧去打了一盆温水来,帮杨凌把身上的血衣给脱了下来,拧了毛巾帮他把身上的血渍擦干净了,换了干净的衣裳,就立在一旁不动了。 杨凌身上透出来生人勿近的气息,这个时候,他不太敢讲话。 杨凌拿了自己染血的衣裳,把匕首上的血渍擦拭干净了,捏着匕首,拧眉沉默着。 阿二窃以为他这个样子有些吓人。 比他冷冰冰的时候还吓人。 良久,杨凌看向他:“你不去睡在这里做什么?” 阿二:“……”抿了一下嘴,“先服侍您睡。” “不用。” “哦,那属下先告退了。”主上这个样子实在太难搞了。 平时跟着他,他虽然总冷脸,但待人还是随和的。可现在阿二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在对他说:我是一只刺猬,谁靠近我我扎死谁。 杨刺猬没说话,阿二一礼,退至隔间去了。 杨凌在椅子上坐了一阵,又改去床.上坐着了。 眼下这个困局有些难破,他挺发愁的。 他倒不怕吕筱筱为难他,他怕的是曲小白那个傻瓜会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做些过分的事。 别看她平时一副柔顺依人的样子,他却最是知道,她心里却绝对是不安分的。 胎位不正,一直都没有纠正过来,最后怕是还要选择最为致命的剖宫,鬼门关上走一遭,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够回来,他也不能。他永远不可能做好她回不来的心理准备,她却是会有这个打算的。 他几乎都不用想,就知道她现在一定在做这方面的准备了。 而且一定是向死的准备。 想着这些的时候,杨凌只觉得整个人都空了。 如果她敢……其实就算她离开了,他除了追随,还能做什么呢? 就是这样没用。他其实从来就不是个有担当的人,如果说担当了一些事情,那也只是因为她的存在罢了。 辗转良久,已至深夜,他推门出去,看看西厢还亮着灯,他朝着西厢走了过去。 叩响了门。 “没关,进来。”吕筱筱的声音有些慵懒。 杨凌推门进去。 吕筱筱穿了大红色丝质里衣,慵懒地靠在床头,如瀑的青丝散开,铺在肩头,精致的眉眼透着迷离气质。里衣十分轻薄,衬得饱满的身材若隐若现。 纵是杨凌脸盲症晚期,也不得不承认,吕筱筱确实算得上是尤物。 杨凌撇开脸,不看她,木然地道:“我找你是要和你谈条件的。” 他撇开脸的动作引起吕筱筱极大的愉悦,她屈起一条小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眸中泛着笑意,声音魅惑:“我不和你谈条件。你现在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本。” “有没有资本,我心里倒还有数。” “我觉得你还真没有数。我身份尊贵,有权势,有容貌,有别的女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我不缺什么。而你对我来说,过去存在的意义是我想嫁给你,我想要你的身子,现在你的身子对我来说,就是毒药,我要了只能恶心死我自己。你说,你还有什么资本?” 吕筱筱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腔调不疾不徐,慵懒又魅惑。 杨凌蹙紧了眉,没有说话。 吕筱筱忽然轻笑出声,“如果你一定求着我要你的身子,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考虑考虑。但……你会求我么?” 这就是个疯子。杨凌强忍着翻腾的胃没有呕出来,决然地往外走去,吕筱筱悠悠道:“明天一早启程回京,你做好准备吧。” 杨凌已经搭在门上的手一顿,要迈出门的脚戛然停住。 “那我也告诉你,要么抬着我的尸首进京,要么,就等我这边的事了再进京。”杨凌的语气虽然狠厉,但这话本身就少了底气,就如同一个人被逼入绝境,即便是慷慨赴死,都死得带着悲情的意味。 吕筱筱挑了挑眉,语气里也多了些兴致,“这边的事?是曲小白的事吧?我听说曲小白怀孕了,掐算日子,也快生了吧?还真是让人羡慕啊。也是,是个男人这个时候都不能离开的。可是,杨凌,你想不想让她安然生下你的孩子?” 杨凌强忍着动手掐死她的冲动,因为他明白以他的功力,根本就做不到掐死她,无非是和她打个你死我活,他现在和她拼个你死我活,就真的保证不了曲小白的安全了。 他还存有一丝理智,没有把自己和小白往死角里逼。只要他还在,他还有思考的能力,手脚还灵活如初,就总能想出办法解决事情的。 “小白的确是怀孕了,但谁告诉你她快生了?离正日子还差着三个月呢。吕筱筱,提供消息给你的人,是不是根本就不是我身边的人,所以根本就拿不到一手的消息啊?” 杨凌这话的确是有试探的成分。 第五百九十三章没找到曲小白 杨凌已经谨慎又周密地思考过,吕筱筱能悄悄潜入南平而瞒过他的耳目,说明她在南平一定是有耳目且耳目不少也很厉害。 她下午就透露出她知道小白和他的近况,说明在他和小白的身边也有她安插的细作,只是这细作是谁离他有多近,他现在还没办法去查。 细作要么是隐藏很深,要么就是根本不在他的身边,所以他才感觉不到。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已经离开南平去了京城的慕南云和太子吕非衣泄露了消息。但那两个人也是不知道小白的详细情况的。 小白因为身形的原因,知道她真正月份的人,只有近身那几个人。她直到现在,瞧着也就像六七个月那么大,一点都不像是要生的人。 吕筱筱嗤笑一声,道:“几个月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知道她现在经不起折腾就够了。若是你不跟我上京,我有的是办法折腾她你信不信?” 杨凌脸色阴沉得如同黯沉的夜色,“我信。你以前也有的是办法折腾她。吕筱筱,重活一次不容易吧?” 杨凌忽然转回身,冷冷睨着吕筱筱,丝毫不掩饰他眼睛里的杀气。 吕筱筱也冷冷睨着他。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住,良久,吕筱筱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你什么都知道了。看来她对你很信任啊。” 提到“信任”二字,杨凌的眸子里终于泛出一点点温度,但这温度转瞬即逝,落到吕筱筱身上时,又是冰冷如冰了,“你应该不想有一个我这样的对手。吕筱筱,如果曲小白出事,你也别想活。” 杨凌的声音不高,语调却冰冷没有一丝起伏,吕筱筱感受到他的杀气,却只是淡淡地嗤笑一声,“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其实,我还蛮想和你死在一起的,毕竟,死在一起,就不用像活着在一起这样有罪恶感了。” 这样的疯女人,他还能同她说什么?杨凌摔门而去。 一夜未眠,次日一早,吕筱筱的随侍锦官就来敲杨凌的门了,阿二一早就在外面打了一趟拳,看见锦官,就赶了过来,“锦官护卫,敝主上还没有醒,有事吗?” “五公主昨天不是已经说了么,今天一早就动身回京。难道贵主上没有告诉过你吗?”锦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连眼角余光也不曾给阿二。 对于朝中这些狐假虎威的人,民间早就习惯了他们那趾高气扬的姿态,阿二自然也没有往心里去,“敝主上也说过了,不会离开南平的。如果公主的车驾要离开,那请便。” 阿二的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杨凌站在门口,形容隐隐透出憔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让他的眼睛瞧起来有些吓人,衣裳上也全是褶皱。 “主……主上。”阿二被他这副样子惊得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利索了。 杨凌点点头,眼神倒是不像昨天那样冷冽了,似乎是……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漠。 他若真能恢复到以往的状态,阿二也就放心了。 正常状态下的主上,总是所向披靡的。 “吕筱筱在屋里?” 这话是问锦官的。锦官点头:“是。”脸上轻蔑的神色在面对杨凌的时候,立刻就萎靡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在杨凌面前觉得头挺沉,头顶像是压着一座大山,压得他抬都抬不起来。 “可以进去见她吗?”杨凌想到昨晚见她时她那副穿着打扮,就觉得反胃了,他不想一大清早又被恶心到,所以,还是问清楚了比较好。 锦官道:“公主正在房里用早饭,早饭过后就可以动身了。” 杨凌转身朝西厢走去,叩开了吕筱筱的门。 一名陌生的侍女开了门,“是杨公子吗?请进,公主等着您呢。” 杨凌进门,吕筱筱正坐在桌前,桌上摆了几碟子精致的菜肴和两盅粥品,吕筱筱冲他笑得明媚:“我想你也不愿意和我共用早餐,就没有叫你。你要不在这里凑合一下?吃完了我们好启程。” 杨凌淡淡道:“这边的病情没有得到控制,你身为一国公主,这样走掉是不是不太负责任?” “你也说了,我身为一国公主。你见过哪个公主亲自来赈灾的?我来赈灾,要李瑾风要朝中大臣做什么吃的?” 杨凌沉静地看着她,良久,嗤笑了一声,“李瑾风?你看看李瑾风都干了什么好事!你觉得他能胜任这件事?这个国家的百姓,在你们这些当权人的眼睛里,是不是连蝼蚁都不如?” “你倒是挺关心百姓疾苦的,可你也不过是个落难皇子,你又能有多大的力量呢?我听说,你的子虚庄先前就开始做准备了,大夫、药材,都提前调度到了这里,可是还不是死了那么多的人?你的能力,也就这样了吧。” 杨凌冷冷睨着她。吕筱筱知道子虚庄的动向不算什么奇事,他最近也没有刻意隐藏过子虚庄的动向,毕竟,子虚庄只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做非法生意的,也不是什么违制的组织。 至于他身边的阿大阿二诸人干的事情,就没那么能见光的了,所以,这些人的行踪都是隐藏了起来的,小白山以及小白山上的矿区,就是完全保密的了。 “我的能力的确是有限。我的人也在灾情中死了不少。所以,我是不可能现在跟你离开的。你要是怕了,就回京。” “回京是必须要带上你的,否则我回去没办法交代,我父皇想见你之心,简直就如洪水决堤想摁都摁不住。之所以让我来呢,是怕你在回京途中被其他皇子们暗害,他的那些儿子们啊,一个个的,有的是虎狼之心,仁心么,没有一点。也不知道他老了怎么就更糊涂了,那么多孩子不够他看的,还非得要看看你。” 杨凌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虎狼之心?的确是,那人的儿女,有哪一个是有人心的? 不过,这和他无关。他也不想关心。 “你扯远了,现在我在跟你说留下来给百姓治病的事。” “所谓给百姓治病,其实也不过是你留下来的理由吧?你真正想做的,还不是回到曲小白身边?” 杨凌哂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要留下来,你觉得你可以带得走我?” 吕筱筱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碗里的粥,神色一派从容,从容中还有几分慵懒之色,“我还真就可以。就凭我现在可以左右曲小白的生死,而你却不能立时就要了我的命,我就有跟你叫板的资格。” “那你可以叫板试试。” 杨凌扔下一句,转身走了。 锦官进来,请示吕筱筱:“公主,咱们一会儿启程吗?” 吕筱筱横了他一眼,冷声:“还走什么走?傻子要留下来给灾民治病。让人看住他,暂时不要让他离开府衙,也不要让陌生人接近他。” “是,公主。”锦官思忖了一瞬,“那个,公主,昨晚已经派人去了新庄,没有找到曲小白。而且,派去的十个人,只逃回来了一个,其余的全部折了。” 锦官垂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起初锦官并没有把这位罪皇后之子放在心上,即便是昨晚在看过了他的武功之后,也觉得他不过是个武功过人的莽夫罢了, 毕竟昨晚他那个表现,简直连莽夫都不如,他如何能相信他是个智谋过人的人? 锦官是个谨慎的人,昨晚虽然对杨凌很是瞧不起,但还是派了十个算是顶尖的高手前去新庄探底,十个人直到方才才回来,而且只回来了一个,其余九个全部阵亡,据回来的这一个说,对方根本就连活口都没留,直接下了杀手。 吕筱筱一副意料中的神情,“所以,是没有找到曲小白,还是曲小白根本就不在庄子里?” “应该是……没有找到。”锦官犹疑了一下,才回答,“回来的这一个说,新庄方圆十里,防守极为严密,他们摸进去之后就被发现了,两方大打出手,有两个趁混乱之际摸到了杨府,并没有找到曲小白,两个人在出来的时候,被人发现,当时就被斩杀了一个,另一个一路逃出来,躲过了追杀,刚刚才跑回来。公主,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公主责罚。” “责罚么,自己去领。回来的那个,是亲眼看见全部都死了吗?” 锦官又犹疑了一下,“这……只回来他自己,余者都没回来,应该是全部都死了吧。他们都是死士,即便落在对方手里,也会在第一时间自尽的,这点请公主放心。” “我是正大光明地来,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你的确是办事不力。今天派几个得力的……不,还是我亲自走一遭吧。杨凌不是说,他要留下来给百姓治病么,那你就亲自陪着他,去给病人治病吧。晚上我回来要看见他,丢了或者离开你的视线一步,你就把自己的脑袋割了就行了。” 吕筱筱吃完了早餐,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确定明艳照人得能晃瞎人眼之后,才摇曳生姿地出了门。 第五百九十四章阿三哥带路 “杨凌,我有事出去,你不是要治病救人吗?我可以不管你治病救人的事,但你不要想着跑,不然,我可是会让你的曲小白不好过的。” 花枝招展的吕筱筱在杨凌的房门外站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便起驾往新庄去了。 因为是公主的銮驾,影卫们并没有敢阻拦,只是赶紧先去府里禀报了。 如今府里只有阿三哥能做主,得到消息的阿三哥心里吃惊,暗暗衡量要不要去接。 阿三是个混不吝,且眼里从来就没把朝廷当回事,所以即便是听到是当朝五公主来了,他也不过是翻了一下眼皮,“五公主?就那个传说中长得跟天仙般绝色的女人?” 影卫禀告说:“说实话吗?” 阿三暴躁地敲了他脑袋一个暴栗,“你是不是想死?” 影卫缩了缩脖子,“不,不敢。我觉得,那个五公主长得比天仙还要美,比妖精还妖娆。” “你见过天仙?你见过妖孽?” “没,没见过。” “那你这不还是在说谎吗?” 影卫被阿三搞得一头汗,两股战战身体发飘:“三爷,您,您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可能是没见过仙女也没见过妖孽,可……我跟您说,那五公主撩开帘子惊鸿一瞥,真的是让人魂儿都丢她身上了!” 阿三把影卫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直把影卫打量得战战兢兢,才问道:“你现在魂还在吗?” 影卫点点头:“在,还在的。” “那还是说明你说谎。” 阿三哥评价完,嗖一声,不见了影子。 影卫摸着自己的脑袋,心里发慌:我哪里说谎了嘛!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嘛! 阿三去马厩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上马朝着庄外悠悠走去。 庄子自打开始修建,进出的路就只留了两条,一条通往镇上,一条则是直接通往县城的,只是通往县城的这条路是条应急路,平时都不对外开放,也算是庄子上预留的一条逃生路,防备不测用的。 阿三自然是从主路去迎接。悠悠走出去三里地,才看见五公主的銮驾,阿三下马,不大情愿地撩袍子单膝跪在路一侧,“草民迎接来迟,请公主恕罪。”听那些官员迎接上一级的官员时都是这么说的,他这么说,算是没错吧? 吕筱筱掀开帘子,挑眉瞟了一眼阿三,“你是什么人?” 阿三虽是个暴脾气,却是阿大到阿六六个人中长得最是出挑的一个,且长相偏于硬朗一派,是那种让女人一看就动心的长相。 用曲小白的话说,就是荷尔蒙爆棚的男人。 吕筱筱这种感官动物,看见阿三这样的男子,就算阿三此时不跪她也是不会发怒的。 “你是谁?曲小白呢?” 阿三自然也是听过五公主和自家小主母的恩怨的,但她开口就问小主母而不是主上,阿三还是有些吃惊。 五公主和小主母的恩怨,全都是因为主上嘛。她不远千万里而来,怎可能不先找喜欢的人,而是先找让她不痛快的人呢? 不得不说,阿三哥真相了。只是阿三哥待在庄子里,并不知道主上杨凌去县城的事,更不知道杨凌和阿二已经被吕筱筱圈禁了起来。 阿三答道:“小的叫阿三。我们小主母出远门去了。”本着少说少错多说多错的定律,阿三哥尽量简洁地回答了吕筱筱的话。 “阿三?这名字有意思。那你告诉我,曲小白去了哪里?” 阿三道:“小的只知道小主母出了远门,好像是生意出了问题,具体去了哪里,主子当然不会交代给我们这些小人物的。” 吕筱筱的脸渐渐变了颜色,眸光也变得冷了起来,“不知道去了哪里?你要知道,在本宫面前撒谎,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阿三一言不合就处在了暴躁的边缘,“小的句句实话,为什么要和公主撒谎呢?”这个时候,换个人在这里,哪怕是换小直男在这了,也必然不会说这么容易引人不快的话。毕竟,对面坐在銮舆上的,不是一般的人物,而是高高在上万千荣宠在身的五公主。 阿三说完了之后,压了压胸中的暴怒因子,又道:“公主身份尊贵,万民瞻仰,小的岂敢在公主面前撒谎?”算是稍稍替自己挽回一城。 吕筱筱眯着眼睛打量他几眼,少年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面相俊朗,一双眸子清亮得如同夜晚的星子,眸子里还带着点点不耐烦。 吕筱筱的第一感受就是,这是个挺野性的男人,有一副撩人的身躯,还有一张撩人的脸。 不过,在见过了杨凌之后,能入眼的男人是有,能入心的男人,却没有。 杨凌啊……吕筱筱心里微微一叹,眸间透出点阴沉来,“本宫累了,要去你主子的府上休息片刻,你带路吧。” 阿三脱口而出:“我们小主母和主上都不在府中。” “本宫说的是,去你主子的府上休息!”吕筱筱一字一句地说道,话音里隐隐阴森之气。 阿三只是脾气不好,论心智,不比他那几个哥们儿兄弟差,吕筱筱这般,分明是不相信他的话,要去府上查看。可他也不能阻止她,毕竟,她是公主,主子可以跟她过不去,因为主子有那个本事,他可没那个资格给主子惹麻烦。 反正现在的府上也没有什么可看的,都是些仆人,即便是正在建造中的庄园,那也是小主母打算开放游玩的,更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阿三脑子转了一圈,点头:“好,那就恭请公主了。只不过府上简陋,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这几句客套话完全不是阿三哥的风格,但阿三哥说起来一点都不费劲。 吕筱筱干脆让身边随行的侍女把帘子打了起来,用金钩挂住了,方便她透气。銮驾跟着阿三缓慢地往杨府走,一路上,曲小白看见忙碌的庄丁,有的在栽种树苗,有的在播种,还有的在盖房子、亭台楼阁什么的。 吕筱筱跟阿三打听这个是在做什么,那个是在做什么,那些房子将来又是干什么用的,阿三哥用一句话就搪塞了:“嗐,我们小主母就喜欢住在园林里,这不嘛,自己设计了个园林图,我们主上就让人给修建了。” “呵,还真是会享受。”吕筱筱嗤笑了一声。 阿三哥没有接话。其实他也觉得,小主母是真的会享受。虽然她是挺有本事的,但也是真娇气,甚至还有一点点作。 比如说,明明主上天天忙各种事情已经很累了,小主母还要让主上每晚给她讲故事弹琴,虽然他也觉得小姑娘还是要娇娇气气的比较好,但似小主母这般的,就有点作了。他挺同情主上的,找了这么个作精媳妇。 吕筱筱一路参观过来,远远瞧见新庄的屋舍,还让阿三哥“顺便”带她逛了逛新庄。 这个时节,新庄的老幼都在田里忙农活,庄子里没有一个人影,闲逛了一圈之后,吕筱筱意兴阑珊,正要吩咐人启程,又发现了庄子外头的制衣坊。 制衣坊里倒是有人,但那个地方也不怕人,吕筱筱要求去,阿三就带她去了。 沈如月和曲俊都在,两个也算人精了,即便不是很了解这位五公主和主子之间的恩怨,但也有所耳闻,两人的态度和阿三哥一样,不得罪,免得给主子招麻烦。 吕筱筱在制衣坊转了一圈,见不过是个比别的作坊略高级些的制衣坊罢了,也没什么新鲜可看,便领了人往杨府去了。 杨府如今全是下人,能当家做主的,也就阿三一个,阿三领着吕筱筱把院落的前前后后都参观了个遍。 院子当时建造的时候,小白没有多少银子,不过是借自然之势,把院子造得有趣些罢了,吕筱筱是见过最精美最辉煌的建筑的皇家公主,自然瞧不上这既不巍峨也不精致的庭院的。 溜达了一圈之后,吕筱筱兴致缺缺地在花厅喝了一盅茶,询问阿三曲小白什么回来,阿三实话实说:不知。 吕筱筱有些怒意,但没有发作,只是威胁阿三道:“杨凌在我的手上,要想杨凌安全,就拿曲小白来换。” 阿三心惊,慌乱掩都掩不住,“公主,您,您别说笑了。” 吕筱筱阴柔一笑,“我不爱和人说笑,如果是我自己找到了曲小白,届时你们不但会失去你们的小主母,连你们的主上,你们也会见不到了。” 阿三难辨其真假,又不敢妄下论断,沉默着没有言语。 “对了,本宫母妃曾经派了她的大宫女容与过来,她来了也有段时间了,我母妃让我问问,怎么没见她回去呢,阿三,你可知她人在哪?” “草民不知。当日的确听说是贵妃娘娘派了人来,但接待的不是草民,所以,具体是把人安顿在了哪里,草民不知。” “哦?那是谁负责接待的?” 阿三道:“是我二哥负责的。哦,他叫阿二。” 阿三想的是,现在跟在主上身边的是阿二,如果主上落在了这个公主手里,那说明阿二也在她手上了,她如果想知道真相,自然要去找主上问,主上和阿二自然有办法搪塞她。 第五百九十五章总要让他活下去啊 吕筱筱沉吟了一下。阿二?是那个跟在杨凌身边的人?那这事儿还是得去问杨凌。问杨凌么,她可不确定能问得出答案来。容后再说吧。 “那……吕浑呢?” 吕筱筱忽然就问到了吕浑身上,阿三垂着脑袋,免得一个不慎管理不好情绪会被吕筱筱发现端倪,“真是抱歉,公主,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人。我不过是一介下人,只负责份内的事,主子治家很严,绝不许下人越权。您既然已经扣住了我们主上,这些事去问他不是更方便?” 吕筱筱冷着眼看了阿三哥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果然是一条忠狗。” 虽然被骂得心里很窝火,但阿三哥还是让理智战胜了脾气,强忍怒气没有发火。 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吕筱筱兴致缺缺地离开了杨府,离开了庄子,但离开之前留下来一队人,美其名曰等曲小白回来好带她去县城和杨凌团聚。 其实还不是监视。 阿三没办法拒绝,只能任由这些人留下。 留下来的这一队人功夫都很好,阿三想要去给曲小白报个信儿,询问一下主上是不是真的落在了吕筱筱手里,一出门就觉得被人跟上了,甩了几次没有甩开,阿三不敢再去见曲小白,一甩脑袋,去了庄子上,听晚课去了。 子虚山庄。曲小白在奋笔疾书了一整天之后,终于在众人愤怒无比担忧无比又心疼无比的眼神中搁下了笔,坐到饭桌前吃了晚饭,然后冲了个热水澡,最后累得连胎教音乐都没有听,就躺在了床.上。 董朗是在晚上才被云不闲告知去值夜班的。 之前因为杨凌每晚都会守护在曲小白身边,没有夜班这个选项,昨晚是因为特殊情况,董朗在曲小白隔壁房间守了一夜,早上回去之后,只睡了两个时辰,就把自己关进药房里钻研了一下午的手术文献。 云不闲叫他的时候,他吃了一惊,“怎么,主上还没有回来吗?” 云不闲想了想,才说道:“没有。应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小主母今天有些过度劳累,你晚上不要睡太死,警醒一些,万一她有不适,你也好尽快过去。” 董朗十分紧张:“劳累?她为什么会劳累?她又干什么了?” 云不闲摇头叹了口气,他能说什么?他自己都摸不清小主母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云不闲沉吟了一瞬,只能道:“晚上我给她药里加了点催眠安神的药,她应该能睡个安稳觉了。她这个时候切忌情绪波动,你去的时候,跟她说话注意些。” 董朗一肚子疑问,先是疑惑曲小白到底又做了什么事,后来就又疑惑主上杨凌去做了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疑惑着,就到了曲小白卧房,珞珞正在外间整理东西,董朗顺腿就走了进去。 珞珞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正睡着呢。” 董朗放轻了脚步,在软榻一角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今天怎么回事?” 珞珞摇摇头:“爷没回来,夫人写写画画了一整天。她从前这样不要命地做事还是在爷生病的那段时间,爷好了以后,强硬地禁止她做事,她才放松了一些,谁知道爷刚离开一天,她就犯了从前的毛病。” “你知道主上为什么没有回来吗?” 这才是董朗最为疑惑的。这世上能有什么事情绊住主上,让他一天一夜不回家? 珞珞道:“具体我也不敢问,只知道是吕筱筱把主上留住了。” 董朗一时没克制住,惊得抬高了声音:“什么?吕筱筱她来了?” 曲小白本来是睡着了的,云不闲给她的药里加了助眠的药物,她也确实倒头就睡着了,但董朗的高音一下子又把她惊醒了。 曲小白披衣起身,踱步到外间,珞珞先被惊了一跳:“夫……夫人?您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又起来了呀?” “大概是有些失眠。董朗,你来了。”曲小白的态度拿捏得淡漠又沉稳,难得端出她的威仪来,倒是唬得董朗和珞珞一愣一愣的。 董朗愣愣地问出一句:“小主母,到底怎么回事?” 曲小白摆手:“没有怎么回事,不过是吕筱筱来了南平,杨凌去的时候恰好撞上了她,她就顺便邀杨凌给百姓治病罢了。” 董朗默了一瞬,忽然沉声道:“这样的话你去骗别人也就罢了,骗我,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曲小白在软榻上坐下来,珞珞赶紧递上靠枕给她靠着,她慵懒地歪着,微垂着眼皮,没有回答董朗的话。 董朗得理不饶人地继续道:“主上何许人也?吕筱筱又是何许人也?别人或许不知,可我是和你一起给主上治过病的,那段时间你们经历了什么,我便跟着看见了什么!” 小直男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半句话也藏不住,今晚虽然是刻意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但还是有些咄咄逼人了,“小主母,是不是主上不吕筱筱怎么着了?” 珞珞又急又气,如果不是碍于身份,真想拿块抹布塞董朗嘴里堵住他的嘴。 曲小白却是很淡然,“有区别吗?反正是在吕筱筱那里,反正是吕筱筱一时半刻也不会伤她性命。” “可是……你……”董朗想说,可是你怎么办,但到底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我没事。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珞珞和董朗都撇开眼:你看你现在,安神药都不能让你睡觉,你像是没有事的样子吗? 曲小白似看透了他们的想法,只是温和淡然地一笑,吸了一口气,“我的身体没事就行,小董,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保住我腹中胎儿。你知道吗?” 提到这句,董朗有些暴躁,他双手捂住脸,狠狠地揉.了两把,插进了头发里,瓮声瓮气地道:“我在努力。但主上不在这里,我心里更没有底了。不行,我要去把主上救回来!” 董朗霍然起身,拔腿往外走,曲小白沉声道:“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干嘛?你确定你比青君和阿五几兄弟强?” 董朗蓦地又站住了。 曲小白深吸一口气,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董朗,不要乱,大家各司其职,才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若是杨凌暂时回不来,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只能依靠你和老云了。” “唉!”董朗无奈地狂叹一声,往地上一蹲,抱头不语。 曲小白不再劝他,他这个样子,看来已经不会再做冲动的事了。 “珞珞,阿五在不在?” “五爷晚饭的时候离开了一阵儿,不知道有没有回来,我去看看吧。” 珞珞绕过董朗,往外走去。董朗在地上蹲了片刻,烦恼地站起来,愤愤道:“那个女人,等我再见到她,非千刀万剐了她不可!” 曲小白好笑,连杨凌都奈何不了的人,小神医你确定你行么? 不过这句话只是在心里想想,她没有说出口。小神医心里视她和杨凌为亲人,这时候他心里不好受,打击他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董朗恼怒了一阵,又自怨了一阵,最后醒悟过来了似的,走到曲小白面前,抓过她的腕子给她诊了一回脉,诊完了,脸色并不好,曲小白也不急,道:“我身体一向这个样子,你不用担心。” 董朗撇开脸,闷闷地道:“这是主上和你的骨肉,主上虽一向最看重的是你,可你也不能不顾念自己也不顾念孩子,这样劳心劳力,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曲小白笑了笑,双手覆在肚子上,“我知道。你看我,连情绪都控制得比你好,我是不顾念自己和孩子的样子吗?” 她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温暖,很治愈,但她心里想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早分析过了,以杨凌的心性,必然不会让自己受制于吕筱筱,吕筱筱是个极厉害的,他两个对上,势均力敌,胜负难料,她不会武功,拖着个拖油瓶,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等杨凌自己自救。 她相信杨凌能自救。 她现在不能相信的是自己的身体。 她身份特殊,来历又奇怪,早在刚刚知道胎位不正的时候,她就在想,老天是不是要收回她的生命了。 在得知吕筱筱扣押了杨凌的时候,她简直坚定了这种想法。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心里一度恐惧得要死。恐惧渐渐散去,理智战胜了恐惧的时候,她也就想好了要怎么做。 如果生命留不住,她或者可以留住这个孩子给杨凌,杨凌有了牵绊,就会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没有什么圣母心,甚至一度还想过,和杨凌共赴黄泉算了,她黄泉路上有个伴,他也不必苦了自己。 但一想到杨凌为她付出的,她就醒悟,她不能那么自私,她得帮杨凌活下去。 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越多的东西,就越能绑住杨凌。一个孩子,一堆惊世骇俗的资料……她能留给他的,要趁着他没有回来的这几天,一并留给他。 董朗无言地看着她。 表面上她的确是很安静淡定,但他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没有底,总觉得表象和事实不是一回事。 第五百九十六章思多伤身 可董朗自知也不能无端猜疑,只能保持沉默。 珞珞把阿五请了过来,曲小白示意珞珞给阿五搬凳子,“坐下说,今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也没做什么。”阿五坐了下来,“本来刚才想过来跟小主母禀报情况来的,看小主母睡下了,就没有打扰小主母。” “嗯,有点儿失眠,睡了一会儿又醒了。你说说今天探知的情况吧。” 曲小白懒懒靠在靠枕上,神色虽然淡定,但脸上的倦意却掩饰不住。 阿五想着禀报完让她赶紧消息,便直奔主题:“主上今天一直在给病人治病,他身边全是吕筱筱的人,我们的人只能远远看着,根本靠近不了。不过您可以放心,主上看上去没事。” 曲小白嘴角似笑非笑地挑着,“吕筱筱不会让他有事的。还有别的情况吗?” “别的情况……吕筱筱今天去庄子上了,还去了府里,府中只有阿三坐镇,吕筱筱走的时候,留了人守在府里,想要抓您。” 曲小白眸色微沉,冷笑了一声,“这倒的确是吕筱筱的做事风格,直来直去,简单粗暴。”她懒懒地呵出一口气,道:“这段时间任何人都不要回那边府里了,也不要跟阿三联络,哦,对了,想办法传消息给阿三,那边也不要到山这边来。” “知道了”阿五点头。其实他早吩咐下去了,甚至还在山上布了暗哨,日夜盯着那边府里的事情,也防备着有人上山。 曲小白又道:“我知道你是个妥善的,这些方面,我可能不及你,你相宜行事,需要什么尽管跟我开口。” 阿五点头答应。 这些方面,曲小白确实缺少经验,吩咐完之后,她又前前后后想了一下,董朗劝她少些忧思,她对他翻白眼:“我这是思考,哪里是忧思?” “思考也会引起身体不适的。” “我已经弱到这样地步了吗?不要杨凌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看我脉象有事吗?” 董朗心说,最大的问题,胎位不正都还没解决呢,能没有事吗? 但胎位不正和忧思过甚似乎没有什么干系,董朗就没话反驳了。 曲小白恼道:“哎呀,你不要再随随便便打断我的话,把我思路都打断了!” 阿五忙道:“小主母慢慢想,不要发急。” 曲小白瞪了董朗一眼,才又闭上眼睛,捋着方才的思绪继续想了一阵儿,终于捋明白了她想要的那条线,“对了,吕浑是不是还在你手里?” 阿五下意识地点头:“是啊。小主母怎么忽然问起他来了?” 曲小白抿着嘴角,问道:“他没被你们折腾残吧?” “咳咳,没有,我们哪有那么凶残。”阿五捏着鼻子干咳了两声。 一派心虚模样。 曲小白瞧他表情就了然了,吕浑没少挨折腾。 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折腾他几下也无可厚非,这点曲小白心里是能接受的。 “还能动就行。制造个机会,让他逃走,顺便让他知道知道,吕筱筱来南平了。” “啊?”阿五瞪大了眼睛,“这是为什么啊?小主母,您就不怕他给咱们添麻烦?他可憋着弄死主上和您呢!” 曲小白嗤笑一声,“他一个疯子,本来活着都没有多大意义了,能添什么麻烦?再说了,我就是让他出来添麻烦的。” 阿五更糊涂了,“添麻烦?”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眸中一闪而过一丝狠厉,道:“对啊,添麻烦。吕筱筱有多厉害,相信你现在也有点数了。过去她没有给我和杨凌造成太大的困扰,不过是因为,她那时是偷溜出宫的,身边没带什么人手,可这回不一样,她带了帮手来,这些帮手厉害到让杨凌都不敢轻举妄动。”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放吕浑出来。” “呆子,吕浑是深爱吕筱筱的,甚至为了她还受了宫刑,你说他心里得有多恨我和杨凌?” 这句话阿五倒是十分认可:“嗯,他恨极了您和主上。可我还是不明白放他出来的意义。” 曲小白:“……你说,他出来会不会找我和杨凌报仇?” “应……应该会吧。”阿五不太肯定,忖了一瞬,道:“但我觉得他应该先去找吕筱筱吧?” “不错,他会去找吕筱筱,而且,会和吕筱筱有意见上的分歧。吕筱筱想要杨凌,而吕浑……想要杀杨凌。” “可我觉得,吕浑他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吕筱筱都把他那里给割了,说明她根本不在意他。一个吕筱筱都不在意的人,他能做什么呢?而且,就算他能搅出点水花,也不一定是能帮到咱们的吧?说不定,还会对咱们有害无益。” 阿五难得说这么多的话,也难得提出相反的意见来,曲小白眸光沉静地瞧着他,他不由垂下眼皮,但还是继续道:“吕浑那样的,吕筱筱碾死他简直易如反掌。” 曲小白点点头:“所以,我才说要放他出来嘛。” 阿五:“……”说了这么多,一点用都没有? 曲小白笑了笑,道:“反正吕浑也不可能杀了杨凌,只要能给吕筱筱添堵,我就愿意去做。” 阿五:“……”女人真可怕。 但他又觉得,小主母的真实意图未必就是图一时之爽。她不是个这么无聊的人。 “哦,那好,我找个机会把他放了。”横竖那阉人也不会给大家造成困扰,放了就放了,阿五答应了下来。 其实阿五心里一直还有一个疑问,明明吕浑没什么大用了,主上却留着他,还要耗费人力看守,给吃给喝的,图什么? 主上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可能……吕浑真的还有些用处? 阿五没想明白,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反正,执行命令就是了。 论到执行力,阿五可是兄弟几个当中最强的一个。 曲小白在外间软榻上懒懒地靠了一会儿,珞珞和董朗都劝她回床.上睡,她却在歪了一会儿之后又清醒起来,精神奕奕地让珞珞把小桌搬到了软榻上,笔墨纸砚也都伺候齐了。 珞珞急得跳脚,“夫人!您能不能为自己的身体考虑考虑?” 曲小白瞟她一眼:“考虑什么?我身体没有问题!” 董朗心里和珞珞一般焦灼,但珞珞劝说都不顶用了,他劝自然也没有什么用处,索性就闭嘴不言,转身去小书架上拿了曲小白最近抄写的一本《手术要略》,低头看了起来。 “小神医!你都不劝劝她吗?” “劝要是好用的话,我不是早就劝了吗?珞珞,去给你夫人煮一壶安神汤来吧,或许那个比劝说有用。” 董朗提笔顺手写了个方子,推到桌角,“强效的,去跟老云抓药。” 曲小白:“……”我本人还在这儿呢! 珞珞大眼滴溜溜在曲小白身上扫过,手悄悄摸摸按上方子,看曲小白没有反应,把方子握在手中,再看曲小白,还是没有反应,忙卷了药方就跑人了。 董朗兀自看手札去了,曲小白也埋首继续写她的东西。 董朗忽然有种错觉,眼下的时光,倏忽似回到了从前主上杨凌病着的时候,为了找到救治的办法,她没黑夜没白天地写各种相关手札,他就坐在她的对面,她写,他看,从中找法子。 现在她写的东西他虽然看不懂也没有兴趣去看,但她就在那里安静地书写,他就在她对面安静地看她以前写的龙飞凤舞的手札,时间就在空气里指尖上静静地、无情地流淌过去。 时间似乎和那个时候重叠了。 可那个时候,他心里是充满着希望的,因为她在,他心里就觉得一定能找到治疗主上的办法,只要她在,他就是安心的。 现在,他却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心里没有底,越是陪在她身边,他越是慌,慌得手足无措。 慌得好像就要到末日一般。 外面响起敲门声,董朗不耐地喊了一声:“进!” 曲小白不由抬眸看了一眼董朗。 小直男这是犯病了吧? 开门进来的是陈醉,一见眼前情景,陈醉微微一愣,接着一笑:“小直男也在啊。”他抬步往里走,忽然感觉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敛去,眉心微微蹙起来,“不对啊,主上呢?他不在吗?今天主上也没有去山里,我哥让我来问问怎么回事,他还没有回来吗?” 曲小白朝他招招手,“来得正好,正要找你呢。过来坐。”她瞟了一眼对面的董朗:“麻烦让一让,我有事要和他谈。” 董朗瞄了一眼陈醉,让了地方,但加了一句:“小主母,你不宜睡太晚,聊事可以,尽量早说完早去休息。” 曲小白冲他咬牙:“嗯,知道了!你不是给我备了强效的安神汤吗?一会儿煎好了我就喝。” 董朗这才拎着书,坐到了不远处的凳子上。 陈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小白哥,到底怎么回事?主上他……” 曲小白叹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小神医不是说过了吗,不让我聊太久。你想知道的事,回头找阿五问去,现在,咱们聊正事儿。” 第五百九十七章刀兵图 陈醉瞧着她的神色不似寻常那般轻松活泼,似添了几分认真,认真中又似有几分悲凉……是的,悲凉。 他瞧出了悲凉。 从杨凌离开到现在,曲小白身边的这些或能干或机灵或聪明的人,也唯有情商极高的陈醉瞧出了她眼睛中的悲凉。 陈醉没有多问什么,坐端正了,“好,说吧,小白哥。” 曲小白从她写写画画的那些东西里扒拉出来一沓画纸来,纸被裁成一尺见方大小,比寻常纸张略厚,纸质很好。 “这是……”陈醉接过了画纸,打量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依稀能看出是一样兵器,但他不认识这种兵器。 没见过。 “小白哥,你画的?” 曲小白好笑道:“你这不问废话呢吗?” 陈醉忽然抬眼扫了一眼董朗,嘴角浮了一抹笑:“这玩意儿,我觉得谁要是挨一下子,就算小神医和老云给治,也得费点事。” 董朗伸了伸脖子,但光线有些暗,他没瞅见画纸上是什么。他也没有兴趣知道画纸上是什么,虽然他也练过功夫,并且功夫不弱,但他的兴趣不在兵器上,他最大的兴趣在医术上。 曲小白道:“这个,叫……就叫它三棱刺吧。我已经把尺寸写在上面了。这些很早就画出来了,本来是给杨凌的,但他近期可能回不来,只能转交到你手上了。” 陈醉往下翻了翻,都是兵器,式样么,有的是他见过的,有的他没见过,但凭他的经验,这些兵器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上手方便,威力大。 陈醉心里惊得巨浪翻滚,连表情都绷不住了,“小白哥,这些……都是要打造出来的吗?” 曲小白的神色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连语气都没有变化:“从现在开始,山上开采冶炼出来的所有的铁,都造图上这些东西。回头你让阿五给你调拨些人手,从明天开始,矿区正式封闭,非你信得过的,不许进出,出入的所有人,都必须在你的眼皮子下面,说什么做什么,也都得监控起来。” 陈醉心头的巨浪已经滔天了,但曲小白轻轻软软的语气,却又让他出奇地镇定,他轻轻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心头诸多疑问,比如,小白哥为什么要让他造兵器,比如,主上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比如,小白哥和主上到底想要干什么……但他一句也没有问。 这些事情有多么危险他再清楚不过。他知道的越少,对他来说越好。那样的话他做起事来就没有太多后顾之忧。 陈醉收了所有的画纸,叠好了,妥贴搁在袖袋里,“小白哥,还有其它要吩咐的事吗?” “倒是有一件。但是……”曲小白沉吟了一瞬,“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陈醉的印象里,小白哥做事一向是个干脆利落的风格,难得见她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连她都犹豫不决,这事儿应该不是小事儿吧? 有那么一瞬间,陈醉是想要拒绝听的。本来么,私造兵器就已经是很大的事情了。何况还是大量私造!他能接下这个事情,就已经等同于把脑袋甚至是全家人的脑袋都挂裤腰带上了。但这么大的事情,小白哥都没当个事,反倒是她没有说的事,让她为难至此。 陈醉是不太敢听。 但……脑袋都已经悬裤腰带上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横竖非生即死。 所以,在犹豫了那么一瞬之后,他嘻嘻笑道:“是什么事,让小白哥犹豫成这个样子,我很好奇啊。”他希望能为她排忧解难。 曲小白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纸,摊在他面前,他看着那张纸,看了大半天,一双眼睛睁大了又眯起,眯起来又睁大,也没有看明白那张纸上画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个……容我问一句哈,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陈醉用手比划了出一个半尺长的形状,“就这么长,还挺复杂,还有机括,难道……是个暗器吗?” 曲小白:“……”我画个手枪的图也能让你当成是暗器,还是你有才。 “咳咳,你就权当它是个暗器吧,那你细看看我画的这些部件,能不能给我把这个暗器造出来?” 陈醉又把图细细看了一回,很勉强地点了点头:“看着还挺复杂的,不过,应该能吧。” 曲小白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行吧。不交给我也没有别人可以交给的是吧?” 陈醉很难得用认真的目光看一样东西,越看,就越觉得没什么成算。 图上画的东西重重机括,可比江湖上比较流行的几种暗器复杂多了。 是以陈小少回答的就越来越没自信了。 曲小白瞧了他一眼,道:“我和你一起。虽然我不会打铁也不会炼钢的,但我好歹也是个杂学家,虽什么都不精但什么都会一点。” 她话没说完,就听见董朗拔高的一嗓子:“你?你写写画画的已算勉强,还要去打铁炼钢?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还是不想要孩子的命了?不想要你就痛快点儿,也不必用这种法子折磨人了。” 曲小白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陈醉忙打圆场:“这个东西我只是没有见过,所以瞧着有些复杂,估计多研究一下,也就造出来了。我若遇到什么难题,回来请教小白哥你就是,倒实在不必你跟着去冶炼厂的。” 曲小白对这个折中的办法表示认可:“也好,你如果造不出来,再来问我。不过,有几件事我要先跟你说明白。” “你说。” “第一,这个图纸你今晚要烂熟于心,然后把它烧了,不能让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得去。” 董朗又朝这边伸了伸脖子,但他离得太远,只看见一片涂鸦,根本就看不见画上细节。 曲小白随手拎了个杯子朝他砸过去,“你看什么看?看你自己的书!” 董朗慌手慌脚接住了杯子,郁闷地缩回了脖子。 曲小白哼了一声,才又继续跟陈醉道:“第二,你造这个……嗯,权且就叫暗器吧,你造这个暗器的时候不能让外人看见,必须是你一个人完成。” 陈醉又往图纸上瞟了一眼。看来,这个东西还挺厉害?一定是很厉害了! “好。”陈醉郑重地点点头。 “第三,这个东西造出来了以后,你不要试,等我一起,免得出乱子。” 陈醉依旧答应了。 其实到现在他都没瞧出来这玩意儿怎么个用法呢,还是先造出来再说吧。 “那……还有没有需要注意的?” “有。第四,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私自制造。” 这一句曲小白说的格外重,连空气似乎都一下子被她的语气冻住,陈醉愣了愣,机械般点头:“哦,我记住了。” 陈醉自觉有满腹的话想问,但就跟怯场似的,话都到了嘴边上了,却又忘了想问的话,恰好珞珞端了煎好的安神汤进来,曲小白这回连犹豫一下都没有,接了汤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珞珞表示很惊诧。 董朗表示很满意。 陈醉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喝完了药的曲小白,无情地撵人:“好了,没事了,小少你回去歇息吧。董朗,你就睡在外间榻上,回头让珞珞给你加床被褥。我要洗漱睡觉了,各位晚安。” 然后,就由珞珞伺候着洗漱了,回去里间卧房睡下了。 阿五并董朗陈醉三人在屋外的廊下并排而蹲,愁得都双手抱头,默不作声。 老半天,小直男坚持不住了,甩甩头:“你们倒是想个办法啊!这样下去都是死路一条!” 陈醉:“要是有办法,早就甩开膀子去干了,还用你说?” 阿五也说:“我倒是想集结人去把主上给捞出来,可我怕咱们所有人绑起来也不是对手啊!” 小直男暴走:“不是对手也得上啊!” 阿五沉吟了一阵,霍然站起来,“你说的对!不是对手也得上!明天晚上我就带人去县城!” 小直男道:“为什么是明天晚上?你不知道这种事情越早越好吗?时间越长,对手准备越充分,到时你再下手就晚了!” 阿五吸了一口夜晚的凉气,“你说的也是。容我想想。” “想个屁!我去把老云叫来,我陪你们一起去。” 陈醉一把拉住他,“哎,你等等,你不能去!” 董朗瞪他:“我为什么不能去?” 陈醉朝屋里努努嘴,“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你得留下来守着小白哥!虽然老云医术也很好,但他擅长的是外科,而且,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阿五也道:“不错,我们不能都上,你留下来守着小主母。万一我们回不来,这个家可就指着你了。” 董朗还要再挣扎一下,被陈醉浇了一盆冷水:“你那身功夫,去了也是不顶用,小白哥这里才是你的战场,各司其职,你就不要傻不拉几的了。” 小直男被这话激得想暴走。 谁不顶用了?谁傻不拉几的了?不顶用的是这个绣花枕头一样的叫陈醉的骚包男人好不好! 第五百九十八章查无踪迹 小直男想把这话甩给陈醉,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横了他一眼,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一个身上担着保护小主母的职责,一个刚接了重要的任务,你们要是出了事,情况就更糟糕了。” 小直男智商在线的时候,那还是很在线的。 “行了,我们心里有数。我们就是先去试探一下。”陈醉不大耐烦,“阿五,我去换身衣裳。” 阿五平素就爱穿黑衣,但陈醉就喜欢骚包白,只要人不在山里,那必然是一身流光白的锦衣,暗夜行事,再打眼不过。 陈醉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换好了一身黑不溜秋的夜行衣,找到了阿五,道:“翻墙走吧,别惊动了姓严的老家伙,他要是知道咱们主上落吕筱筱手里了,说不定会怎么为难小主母。” 阿五瞄了他一眼,诚然,他们这些杨凌的直系都对严九琮有些成见,但严九琮应该不是个很坏的人吧?“你为什么说他会为难小主母呢?” “直觉!用小主母的话说,就是第六感!” “可小主母说,女人的第六感才比较准。” 陈醉:“……”瞪了他一眼,咬牙道:“现在是跟我掰扯这个的时候吗?你的人集结好了吗?” 阿五道:“早就集结到位了,就等你了。” 阿五一挥手,二三十个包裹得跟黑炭棍似的青年齐刷刷现身在陈醉面前,陈醉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握草!你速度可以啊!” “爷干的不就是这个?”阿五温和的声音在暗夜听起来有那么一丢丢瘆人。 这爷们儿还挺自恋。陈醉笑了一声:“行吧,快走吧,从这里摸到县城,差不多得半夜,时间刚刚好,浪费不得。” 夜色浓得如墨,潮气扑人,看样子,似要有一场不小的雨。正是夜黑风高好行事的天气,一行人利落地翻墙而过,阿五领头,陈醉断后,谁知刚走了几步,前面的人就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陈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没有人应他。他往前一看,就只见前面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去路。是严九琮。 阿五正在劝说严九琮:“严管家,黑灯瞎火的,还是赶紧回府里去休息吧。外面野兽出没,很危险的。” 严九琮负手而立,颇有些气势,加上他身材高大,气势上,反而是压了阿五一头。 “阿五,深更半夜,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阿五耐着性子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事。严管家,你负责的是府里的杂事,我们可不归你管。你老人家还是赶紧回府吧。” 严九琮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其实有些莫名,“的确,老夫我不过是个府里的管家,管不到你们这些他的亲信头上。我也没想管,我不过是想来提醒各位,那位五公主并不简单。我过去在宫里做了十几年的事,对宫里的人,是再了解不过的。五公主其人,行事周密,心狠手辣,犹胜男人,尤其是她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她的那些皇兄皇弟们都不是她的对手,你们去,还是要策应好,不然,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多谢严管家的提醒,我们会小心的。”阿五的情绪缓和下来,朝后面做了个手势,“走。” 阿五带头绕过严九琮,一行人跟在他身后,绕了过去,陈醉也跟了上去,经过严九琮身边的时候,他忍不住偏头看了严九琮一眼,严九琮也正在看他,一双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幽光。 野兽一般。 陈醉心头沉了一下。 走出去一里多地,回头再也看不见严九琮的影子了,陈醉往前追上了阿五,道出了他的心头疑问:“阿五,你不觉得这个严九琮怪怪的吗?你说,他今晚真的只是想提醒我们吗?” 阿五道:“现在哪有功夫管他?主上既然让他来当这个管家,说明还是信任他的,他也就是古怪点,却是不会害主上的,放心吧。” “可我觉得,他对小白哥似乎不怎么友好。不行,我还是害怕咱们离开了他会对小白哥做什么。” “害怕你就回去吧,反正,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都一样。” “哥们儿,你这话可就扎心了。什么叫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一样?我就这么没用吗?” 阿五好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严管家不是说了嘛,咱们这些人去了,说不定都是肉包子打狗,这肉包子多一个少一个,能有什么区别?” “切,姓严的说你就信了?他说不定是在虚张声势,故意不想让咱们去的。” “他为什么不想让咱们去?”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一行人穿过树林,翻山越岭,到山那边的一处暗哨,阿五去跟负责的人交涉马匹,交兑完之后,正要去马厩牵马,一名影卫无声地出现在阿五身边,“五爷。” 虽然影卫包得严严实实的,但还是认出了他就是余进,负责跟着严九琮的影卫,“怎么了?” “五爷,我们方才……失去了严九琮的踪迹。” 陈醉走上来:“什么意思?” 阿五解释道:“哦,小主母知道主上被吕筱筱扣了之后,就让余进带一队人看住了严九琮,随时报告他的行踪。” 余进道:“正是这样。今晚我和另外两个影卫跟着严九琮,他一直就尾随着你们,到了山上,就失去了踪影,小主母这个时候怕是已经睡了,我就先来禀告五爷了。” “你做得对,先不要禀告小主母,这样吧,你先让人去找一找。” 陈醉疑道:“小白哥让你们跟踪严九琮?为什么呀?小主母怀疑他什么?” 陈醉最近一直把精力放在了山里的铁矿上,府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况他也没有立场去过问府里的事。曲小白被严九琮为难以致身体出现不适胎位不正他倒是听说了,只是人在矿山忙,仅仅也就是知道而已。 阿五道:“怀疑什么我也不知道。严管家曾经做错过事,她不喜他也实属正常。” 陈醉心里并不认同阿五的这个说法。他的认知里,小白哥一直就是个很明事理的人,不会因为个人的喜恶而区别对待人,她对人的标准,一向都是按照这个人的能力和善恶。 让人跟踪严九琮?那只能说明,严九琮这个人必然是有问题。 他脑子一向活络,一刹那间想了很多可能,“那个,小影,你刚才说,在哪跟丢的人?” 余进道:“山上啊。” “握草,不好!阿五,我不能跟你去了,你们先自己行动,我得回矿区去!” 陈醉说着,人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陈醉刚说完,阿五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数了十个人出来,吩咐道:“你们十个,赶紧跟上陈小少,去矿区!” 余进:“我呢?” “你也跟着去!” 余进忙和人跟了上去。 事实证明,陈醉的敏锐并非是空穴来风。他一路疾冲回到矿区,就看见矿区守卫的人被放倒了好几个,横七竖八地躺在石料堆上。陈醉俯身试了试其中一个的颈动脉,发现人还活着,只是晕了过去,他扶起伤者,在他背后注入一道内力,疾声道:“醒醒!” 内力注入之后,伤者悠悠醒转过来,陈醉忙问:“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看到一道人影,接着就被打晕了。” “人往哪里去了?” 伤者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冶炼厂的方向。 后面的人很快跟了上来,陈醉吩咐留下一人负责照料晕过去的人,剩下的人全都跟他往里摸进。 矿区的地形陈醉最是熟悉,当下急急朝冶炼厂的方向纵去。他心里不断分析着严九琮的目的。 主上杨凌在的时候,这里和山庄就是完全独立的两个所在,矿工们虽然都住在山庄里,山庄里也有矿工的家属,但这些人都已经提前接受了保密教育,严禁泄漏矿区的秘密,而山庄里的仆人甚至是包括严九琮在内,实则都不知道矿区的存在,也不知道人们每天来来回回忙忙碌碌是在做什么,严九琮也不是没有问过杨凌,但被杨凌一句“做好你分内事”给打发了。 所以,严九琮是因为好奇才要进矿区打探吗? 或者,他是什么人的暗探? 陈醉心里是更倾向于后者的。根据是,严九琮那么处心积虑地甩了跟着他的人,还伤了好几个人,若只是因为好奇,做得这般就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不太合常理。 他以极快的速度到了冶炼厂,在冶炼厂的大门口,也有几个守卫被放倒了,陈醉顾不得人,急急往里冲。 冶炼厂不比采矿区,这里存有一些技术资料,虽然不是核心的资料,就算是丢了也没什么,但那是主上和小白哥的心血,他容不得有人打那些资料的主意。陈醉径直冲往办公间。 在办公间外,陈醉抽出了随身的佩剑,一脚踢开了办公间的门,仗剑而入。 办公间里没有人进入的痕迹,所有东西都保持着原样,就连他走时搁在桌子上的册子也还在原来的位置上。 第五百九十九章小直男能懂什么 陈醉心里疑惑,赶紧闪身出了办公间,奔了冶炼间。 冶炼间修建得虽然很简单,但极敞阔,光是冶炼炉,就有八座,这个时间里面没有掌灯,黑黢黢的,依稀可以看见庞然大物似的冶炼炉,藏个人,却是不容易找的。 冶炼炉炉底的火即使在夜间也是不灭的,陈醉凭着记忆找到了离门口最近的冶炼炉,打开了炉门,红色的火炭光照亮了冶炼炉周围的五六尺地方,借着这点光,陈醉拎着剑小心翼翼朝里面走去。随之进来的影卫四散开,展开了寻人的姿势。 每到一个冶炼炉旁边,陈醉就打开那个炉子的炉门,八座大火炉炉底的煤炭光照着,虽然光线不算明亮,但也依稀可以看见一些物.事。只是空间过大,并不能看见全部。 陈醉并几个影卫散开来,一步一步往前摸。 但直到走完了整个冶炼间,也没有发现人影。 陈醉又带人扩散开搜索,但矿区实在太大,藏一个人实在太容易,找一个人却太难,陈醉带着人一直搜索到傍天亮,也没有找到严九琮的人影。 无奈之下,只能先回山庄去。 陈醉刚出了冶炼厂的大门,就遇到了阿五。询问之下,才知道阿五带着人正准备出发,却被及时赶到的阿大给阻止了。 阿大不仅是几个人中年纪最大的,也是功夫最好的,并且还是几个人的主心骨,他说话,自然是管用的。 阿五同他磨了半天的嘴皮子,最后也没能说服他。 阿大警告他,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小主母的安全,至于去救主上之事,不必他操.心。 有阿大在,倒也不必阿五上阵,且阿五心里还记挂着严九琮的事,是以最后还是选择了先回山庄。 阿五询问有没有抓到严九琮,陈醉气恼地咬牙:“没有。让这孙子跑了!还伤了不少的兄弟。奶奶的,这老货的功夫看来不低,那么多守卫,竟然都没有还手之力!” “我听主上说过,他的功夫本就极高,尤其轻功,更是出神入化。守卫们伤的严重吗?” “倒也不严重,就是被打晕了十几个。他从背后偷袭,根本就没有正面交手。大概就像你说的吧,他轻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是以守卫们还没发现就被撂倒了。”陈醉越说越气,一边生气,一边又觉得气馁,将座下的马催得急促。 十几里路眨眼便到,众影卫在接近庄子的时候纷纷隐去身形,各归各的位置。陈醉和阿五商量之后,翻墙进了曲小白的院子。原因么,先不要打草惊蛇。 翻入高墙之后,里面悄无声息,只有两个隐在暗处的护院傻傻看着二人,目送二人往里走,“哎,老铁,这是咱们庄上新流行的进院子方式吗?” “老铁又是什么新流行的俚语吗?” “不就是咱们小主母新近喜欢说的,说关系铁的朋友,就互称老铁。” “这个说法不错。老铁,我猜他二位大概是翻墙翻顺腿了,不过这种歪风不能助长,下次还是拦下来问一问吧。” “你说的对。” 两个被人议论的人并肩往院子里走,陈醉还在发愁:“我说,阿五,他那么好的功夫,咱们不是对手怎么办?” 阿五瞟了陈醉一眼,眸光里似乎飘出那么一丝丝的不屑——都说这位陈小少风.流有余就是有些男儿气概不足,看来所传非虚呀。 “硬磕呗,还能怎么办?”阿五轻飘飘吐出一句。 陈醉嘴角抽搐:“你是不是和小直男一家人一个师父啊?”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风格有点儿相类了。” “说爷直?爷在该直的时候,自然是直的,爷在不该直的时候,那也是可以弯的。”阿五抬高了声音。 老早就起来了的曲小白正在廊下打着太极拳,阿五的声音飘飘忽忽飘进了她的耳朵里,曲小白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果然只有活着,才能听见各种各样有趣的话。 “你们两个,过来。”曲小白出声叫住了他们二人。 陈醉和阿五正闷头走着,闻声齐齐一个踉跄,差点原地跪了,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灰白的曦光中,曲小白穿了月白的夹袄襦裙,慢吞吞地伸胳膊踢腿,她身边站着生无可恋的珞珞和董朗。 “天啊,她疯了吧,昨晚睡那么晚,今早又起那么早,身体不要了吗?”阿五小声嘟囔了一句。 陈醉偏头看他:“主上离开以后,她就这样了吗?” “嗯。白天一直在写啊写,昨天晚上不是又和你说了大半个晚上的事吗?这不,早上这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陈醉眉心紧紧蹙了起来,呢喃了一声,“这样吗?” 阿五叹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两人走到廊前,双双行礼:“小主母。” 曲小白做了一个手势的动作,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们这是一夜未归吗?干什么去了?”虽然是平平淡淡的语气,但越发让人觉得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威仪。 阿五吞吞吐吐:“回小主母的话,我们……昨晚去了山外。”回答得还语焉不详。 曲小白瞟了他一眼,“嗯?去山外?救杨凌吗?那你们救回来了吗?” 话音里暗含讽刺,阿五头一低,脸上火辣辣的,“没,没去成。阿大哥哥把我拦下了。” 曲小白一副未出预料的表情,“去成了就能救回来了?” 阿五被戳中心事,脸更红了,但就这么认怂是不可能的,红着脸的阿五梗着脖子:“就算是救不回来,那也不能不去救,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能为主上而死,也算是报了主上对我的恩情了!” 曲小白瞟着他,“为他而死就算报恩了?这是谁教你的道理?那你当初死他面前多好,那样也就不欠他什么了。” 阿五:“……” 生无可恋二人组:“……” 狡猾的陈醉撇开脸,用拳头捂住嘴角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憋不住的笑。 曲小白又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杨凌就是这般教你报恩的?那他也真是蠢到姥姥家了。你这叫赖皮知道不知道?用死亡来就赖账,反正他又不能对你的尸身怎么样。” 阿五:“……” “他收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了吗?没有啊。那他多亏啊。” 阿五:“……” “你知不知道你应该怎么做?你应该保重自己的身体,用你的身体为他做点实事儿,这才叫报答!” 阿五嘟囔:“我倒是想用身体而不是尸体来报答,可我不是怕主上他……” 阿五今日妙词迭出,搞得曲小白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她拍拍阿五的肩,道:“那个,阿五,你也不必用身体报答,你慢慢用你的行动报答就好,不急,不急的。你们主上也没那么容易就把命交代了,来日方长呢。” 谁都知道曲小白喜欢开玩笑,但这种时候还开玩笑,实在是让阿五有点笑不出来,阿五的脸已经快皱吧到一起了,“小主母,我,我……” 陈醉瞧着阿五那个为难的劲儿,忙拿捏出一个凝重的神色,替他解围:“小白哥,昨夜还发生了一件事,我需要私下跟你说,不如……进去说?” 曲小白狐疑地瞧瞧他,又瞧瞧阿五,“你们难道不是一起出去的?” “是一起出去的,但后来发生了点状况,我们就分开行事了。” 曲小白心里一沉,但脸色还算淡然,道:“珞珞,给我们倒两杯水来。小少,请吧。”她迈步朝屋里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了阿五的事,回过头来对他道:“阿五,你先去休息,睡醒了再来找我,咱们好好掰扯掰扯。” 阿五:“……”我有点儿难啊。 “知道了。”阿五萎顿地答了一声,蔫耷耷地走了。 陈醉跟曲小白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讲了,讲完之后,定定地看着曲小白,“我和阿五正准备回来换一身衣裳,去前院看看严九琮有没有回来。”陈醉的神色难得凝重起来,“本来,是打算就这样杀进去一看究竟的,可,我和阿五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我怕他这个时候如果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回到他的住处,我们就这样过去,最后的结果,反倒是不妙。我和阿五死倒是没什么,但是我们死了,你身边就没有得力的人了。我不是怕死,我是不敢死。” 曲小白见惯了陈醉嘻嘻哈哈的模样,鲜少见他这样认真地表达心思,倒有些不太适应了,“你这个想法倒是挺稀罕的。我特别赞同。既然……他那么厉害,打又打不过,圈又圈不住……”她沉吟了一瞬,道:“要不,你把董朗叫进来吧。” “叫他?”饶是陈小少聪明,也没有想明白这个时候叫董朗有什么用。董朗小直男,脑子虽然不笨,但奈何喜欢的是直来直去啊。 陈小少无奈地把董朗给喊了进来,“小白哥,他来了,有话吩咐吧。” “找我……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我给你看看。”董朗跨前一步,伸手就要给曲小白探脉。 第六百章他脑子坏掉了吗? 曲小白无语地一巴掌拍在董朗的手上,“起开!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我刚还打了一套太极拳呢!找你有正事。” 陈醉自动忽略了她说的正事,哈哈大笑:“小白哥,你说你刚才在外面打拳吗?你那是在打拳啊?” “我那可是强身健体的拳法,你懂个屁!”曲小白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可以换身衣裳,去前院看看那个人回来了没有了。” 陈醉惊讶:“啊?现在啊?不怕打草惊蛇吗?” “他要是真是昨晚去了矿上的人,这蛇呀,早就惊了,只不过脸皮还没撕破而已。你去看看,不必多说什么,他要是在,就回来告诉我一声。” 陈醉对曲小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实在好奇,捏了捏鼻子尖:“那个,小白哥,容我多句嘴,你是想到对付他的办法了吗?” 本来以为曲小白是不想告诉他的,哪知曲小白压根就没有要瞒他的意思:“哦,我想,既然武力干不过人家,那就智取吧。” 陈醉眼睛一亮:“哦?怎么个智取法?” “问董朗啊。他有药,给他几粒吃吃不就完了?” 陈醉:“……”小白哥你这个智取有点儿不择手段啊。 董朗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要的是什么药,药又要给谁吃,抢在陈醉前面嚷道:“哎,你们等等,我怎么没听明白啊,给什么人吃药?吃什么药?” 曲小白道:“弄点儿让人吃了会手软脚软使不出内力又吃不死人的毒药,我要给那个严九琮吃。” “给他吃?为什么啊?他得罪你了?”董朗忽然想起前段时间严九琮还真是把小主母得罪得不轻,小主母就一直没有惩治他,这是终于想起来要惩治他了吗? 饶他还以为小主母忽然转了性子,变得不那么睚眦必报了呢。啧啧,这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神演绎啊。 “哦,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小主母是要报前几天的仇吧?” “报你个大头鬼呀!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而已,你只管去弄药,我不让你亲自去给他下药,我还怕你会坏事。” 董朗气得说不上话来。就算他是个没心没肺的直男,也不用这般往他心上扎刀子吧? 啧,果然女子和小人难养啊。 “没有这种药。我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又不是卖毒药害人的。” 董朗一赌气,扭头不想看曲小白。 陈醉抽搐着嘴角,“那个……小白哥,我现在还要不要去看啊?” “你去你的,他就算没有药,你就不用去看了?” 陈醉担忧地看了一眼曲小白。 小白哥这情绪不太对头,他不过就多问了一句,她就躁成这样了。 虽然他能理解她,但这不太像她的做事风格。 小白哥一向是泰山崩于眼前还能捡块石头再走的人,何时这么不冷静了? 或者,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这事儿已经严重到让小白哥都乱了阵脚。 陈醉一瞬间脑子里过了许多事情,越发就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这事情比主上落在吕筱筱手上还要大。 “好,我先过去看看。他在便罢了,他要是不在,恐怕,咱们这小白山要变天了,得赶紧做准备抵抗风雨。” 陈醉摆了摆手,出了这道门。 董朗瞧着他的背影惑道:“他神神叨叨说些什么呢?脑子坏掉了吗?” “你要是有他一半的细心,就知道他说的是些什么了。”曲小白神情有些恹恹的,喝了一口珞珞端上来的温白开,恹恹的眸色里又添了几分烦躁,抿唇忖了片刻,道:“董朗,那个药挺重要的,你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去帮我炼制一些?” 董朗以他一个直男的思维想了片刻,生出一些忧心,“其实我不怎么赞成用不正当的手段去对付一个人,但如果你实在需要,我可以帮你去搞。不过……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针对严管家。难道说……他和主上的事有关?” “无关。董朗,昨晚你应该没有睡好吧?现在去睡会儿吧,换老云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和你解释太多。” 珞珞这几天也不太敢触曲小白的眉头,小心翼翼问道:“夫人,您要不要先用过早餐再忙别的?” 曲小白有些头疼,捏了捏眉心,“被阿五和陈醉气得忘了吃饭的事情了,你去给我端过来吧。” 珞珞一边往外走,一边悄悄给董朗使了个眼色,董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跟着她往外走。走到门外,珞珞扯住他的袖子一角,压低了声音:“小神医,夫人说什么,你就照做便是,那个严九琮,神神秘秘的,都不知道想干什么,主上要不是念在他是他师父的贴身跟班,早就把他解决了,夫人担心他会对咱们子虚山庄造成困扰,所以就想要困着他,她心善,不愿意对他下杀手,怕杀错了无辜,你就不要跟着给她添烦扰了。” 珞珞机关枪似的说了一堆,说得董朗一愣一愣的,“哎,等等,你说的我有些不太明白,严九琮那日的确是害得小主母动了胎气,似乎也是那天,是她胎位不正的根由。可那都是严九琮无心之过吧?小主母过了那么些天总不至于再寻他麻烦,是不是他最近又做了什么坏事?可我没有听说啊。” “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反正,我只知道,听夫人的没错。”珞珞生气地甩开了董朗的袖子,“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她是个率性胡为的人吗?怎么你现在糊涂得反倒替一个外人讲话!” 珞珞气得甩下了董朗,气冲冲地冲去厨房端饭菜去了。 董小直男摊手,嘟囔:“你们话都不说明白,让我怎么理解嘛!” 草草吃过了早饭,曲小白又开始了抄书工的日常,陈醉去前院看过了之后,回来禀告,并没有看见严九琮,问过了下人,也没有人见他回来过。 午后董朗到她屋里来了一趟,带了一瓶药来,但给药之前,蔫耷耷地问了曲小白一句:“人都不见了,药还要不要了?” 曲小白把他手中的药瓶接了过去,道:“既然都准备好了,哪有不要的道理?我用它防身好了。”她把玩着瓶身,晃了晃,听见里面流水的动静,“咦,是药液吗?” 董朗点点头:“嗯,无色无味,加在茶水食物里都可以,一滴便能令一个高手瞬间失去内力。” “这么厉害?”曲小白好奇地伸手就要拧开瓶塞想看个究竟,董朗忙制止:“别开。” “为什么?” “你是孕妇,万一不小心弄到皮肤上,后果不堪设想。” 曲小白张大了嘴巴,“哦,这么歹毒呢。” “你以为呢?所以,你要慎用。用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要伤到了自己。” “得,我明白了,那我把它妥善收着了。”曲小白把药瓶放进了随身背着的包里,随口说了一句:“谢谢你。” 董朗一脸的茫然,叹息一声,嘟囔道:“也不知道这样帮你是对是错。” “你放心,我不会随便用,也不会拿它去害无辜的人。”董朗这般不信任,曲小白心头还是有些不快的,但不快归不快,她可以理解一个大夫的原则。 董朗强扯出一抹笑来,“其实,这玩意儿给你防身也好。只不过,这个药太过歹毒,其实应该给你弄一些毒性小一点又好用的药的,这个你先拿着,回头我再给你配一些。” 今日当值的云不闲淡然地看了董朗一眼,从从容容地道:“小神医,你倒也不必这样紧张,小主母用它是防身,又不是要害人。” 董朗急急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曲小白打断他,给他和云不闲都下了驱逐令:“我现在还有这样的事情要做,你们如果要讨论这些事情,就去外面讨论吧。” 董朗和云不闲无奈地对视一眼。 别人能忍,小直男不能忍,终于忍不住的小直男开炮了:“小主母,你一天到晚都在写写写,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写什么?有什么重要过你的性命?主上不在,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行不行?” 曲小白铺开了册子,提起了笔,一边开始疾书,一边淡声道:“做好你的份内事。是不是我平时不端架子,你就觉得什么人都可以管我了?” 董朗一噎。 这还是曲小白第一次跟他讲这样蛮横无理的话,偏他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毕竟,曲小白说的都是事实。 曲小白继续她的奋笔疾书,董朗盯着她看了半晌,她也没有抬头,最终,董朗也只能结束这场根本就不势均力敌的对峙,气冲冲地夺门而去。 屋里的气压一瞬低了许多,珞珞想要出声缓解一下气氛,还没开口,就被曲小白噎了回去:“你不要说话,给我保持安静。” 珞珞没敢再吱声。 曲小白一直忙到了傍晚,阿五过来见她,跟她解释了一下一天的行程。早上从她这里告别出去之后,就一直在追查严九琮的下落,但一直无果。直到他过来的前一刻,县里的暗桩送了消息回来,严九琮是去找杨凌了,且在见到杨凌之后,没有再出来。 第六百零一章出山 暗桩不敢靠太近,所以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阿五讲完之后,自然是又很懂礼地问了一句曲小白有什么指示没有。 曲小白很明白,他问这句话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杨凌出来。 她没有回答他。 杨凌暂时不会有事,而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的答案是暂时按兵不动。但她要是这么说了,手底下这些人怕都要暴走。 吃晚饭的时候,她又问阿五,辛青君那边怎么样了,百姓的病情有没有控制住,杨凌是不是还在给百姓治病。 阿五脸色极沉,按照主上在时的规矩,这些事是不让说给小主母听的,但现在没有办法,他必须得说给她听了。 理了理思路,阿五道:“辛大管事暂时被困在东疏郡了,一则,东疏郡的病人确实多,他一时脱不开身,这二则嘛,打从昨天起,东疏郡已经封城了。我总觉得,封城的主意像是主上出的,但我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主上没有去东疏郡,只在南平给几个病号诊过病。” “他应该很快就去东疏郡了。阿五,收拾东西,咱们也去。” 曲小白轻轻巧巧就说出了这个决定,却把阿五吓了一大跳,“什……什么?小主母,您不是在逗我玩吧?您的身体……”阿五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小主母,求您了,您就老老实实待在山庄里,直到生产完……” 阿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曲小白嘎嘣打断了:“阿五,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你去准备你的人手,不必顾我这头,我这头会自己收拾的。等会儿布置好了人手到我这里来报道!” 曲小白的口气不容置疑,阿五想要拒绝,却连拒绝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把阿五给吩咐走了,曲小白又对身边的珞珞道:“两件事。一,通知董朗云不闲陈相陈醉过来;二,一会儿你过来帮我整理我要带的书册。” 珞珞其实早就懵了,曲小白吩咐的事情她在耳边过了一过,连耳朵眼都没进就飘走了,“啊?夫人说……说的什么?” 曲小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越急越给我掉链子!去把董朗和云不闲叫过来,然后去看看陈相陈醉兄弟回来了没有,回来的话就让他们到我这里来。” “哦,好。”珞珞小跑着去外间喊了还没有离开的董朗和老云,“二位先请过去吧,我再去找找陈大少和小少。” 珞珞不敢耽搁,说完之后就赶紧小跑着去找陈家兄弟了。 陈家两兄弟住得比较远,珞珞跑出去两步,忽然就想到自己这腿脚也忒慢了些,忙招呼了一名贴身保护曲小白的影卫,“赶紧去把陈大少和小少找来,如果不在,就骑快马去山里找!” 因为是贴身的影卫,选的都是最为忠心功夫又极好的,珞珞刚说完,就感觉身边一阵风扫过,吹得她钗鬓乱摇。 屋子里,曲小白看董朗和云不闲先到了,吩咐道:“我今晚就要去东疏郡了,老云,董朗,你们回去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她肃然的神色里又隐约带着些无奈,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俩,带上我生孩子用的所有东西,手术器具、药物,带齐了,我们不一定能回得来。” 董朗和云不闲齐刷刷石化,珞珞进来,看见两人形容,便知道则两人是也被吓到了,心里叹了一声,转身去桌前倒了两杯茶,端到二人面前,道:“二位喝杯茶,压压惊。” 董朗无意识地接了茶杯,喝了一口,喘了一大口气,把茶杯“嗒”地一放,霍然站起,“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你在这个时候翻山越岭去东疏郡!你不要命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吗?” 曲小白掀了掀眼皮,瞟了他一眼,神色肃然又平静:“山不来就我,我还不能去就山吗?或者,你们两个人能保证,在杨凌不在的情况下,能确保我平安无事地生下这个孩子?” 董朗一噎,但随即梗着脖子反驳道:“主上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 “对啊,他的确是会想办法回来的。现在已经三天了,自打他身体好了之后,他还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长时间过,以他的性子,大概再拖下去,他就会使用极端的手段了。董朗,你能想到他会使用什么样的极端手段吗?” 曲小白语气虽然平静温淡,目光却是如火又似冰,让人不敢直视。董朗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云不闲年纪是这里最大的,到底稳重,沉吟了良久,才开口道:“小主母,可你的身体,委实不适合翻山越岭走这么远的路……况且,东疏郡又是重灾区,听阿五说,那边半城人都染了病!小主母慎重!” 曲小白自嘲般一笑,“我何尝不知道外面现在的情况和我自己的情况?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冒这个险,或者,你们有别的办法吗?” 云不闲叹了一声。 董朗脖子一梗:“我没有办法,但我也不赞成你这么做!实在不行,我就去一趟县衙,弄点儿毒药,给吕筱筱弄死!” 曲小白嗤笑一声,“行,你能耐。那你就去给她下毒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我……”董朗被堵得欲言又止,脸都红了。 “行了,去准备吧,把所有东西都带齐了,我这情况,也说不定哪天就生,万一早产,就更麻烦。”曲小白的语气转得柔和,“你俩面前,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你们也知道我这是横胎位,想尽办法矫正也没矫正过来,顺产可能性极小,只有剖宫一条路,杨凌不在身边,你俩谁敢给我剖?” 曲小白眸间如笼了一层雾气,让人瞧不清她的神色,声音骤然低下去:“而且,我就算死,也得死在他怀里。” 曲小白头埋得很低,低到已经看不见她的脸,但她声音里的哭腔,掩饰都掩饰不住。 董朗和云不闲两个大男人都有些慌神,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是要劝一劝,还是应递个帕子给她擦眼泪,或者顺应她的决定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两个人扎撒着手,不知所措地站在了一处。 珞珞忙道:“云大夫,小神医,你们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夫人的决定,也是眼下没有办法的办法。” 董朗看了曲小白一眼,“那……她……” “这儿有我呢,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就赶紧的吧。” 董朗和云不闲不放心地回望了好几眼,曲小白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发红,神色却是淡定又坚定的。 明显这事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两人不报什么希望,赶紧去收拾东西了。 现在吕筱筱的人驻扎在县城,恐怕眼线已经遍布各处,白天出去太扎眼,趁着夜色出山,在天亮的时候混进城里,这样是最安全的。 想到这里,董朗和云不闲都加快了脚步。 陈相陈醉兄弟不多时也到了,曲小白给他们兄弟二人的任务很简单,陈相把握大局,负责造出她画的那些兵器,炼出多少钢铁,就造多少兵器。 陈相今天已经看过了那些兵器图,对于造兵器这件事,他心中颇是忐忑,要知道,朝廷是不允许私造兵器的,万一被发现,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陈相忖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妥,问了出来,“小主母,我斗胆问一句,咱们,非得要走私造兵器贩卖兵器这条路吗?这……一旦被发现,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曲小白道:“谁说我要贩卖兵器的?我已经命人开始凿山洞了,兵器造好以后,就藏于山洞中。” 陈相大惊:“小主母,这是……” 曲小白怕吓坏了他,悠淡一笑,“藏起来等以后起战事的时候,卖高价,发国难财,你说怎么样啊?” 陈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主母……” 陈醉就淡定得多,“哥,瞧把你给吓的,你怕什么,别说是私造兵器,就算是咱们主上要这天下,那又有什么不能的?主上也是正宗皇室血脉呀!还是嫡子呢!” 陈相被这个弟弟气得肺都要炸了,但转念一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当初既然选择了追随杨凌,那就得风雨一起扛才是,杨凌如若想要成一番大事,他们兄弟就把脑袋挂裤腰带上跟随,这才不枉男儿义气。 不过,陈醉这样嚷嚷,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的时间太久了!作为长兄,有规劝之责,但陈相还没来得及开口,曲小白就替他把话说了:“你嚷嚷什么呢?是不是非得要给你的主子们按头造反呀?” 当头一棒,把陈醉砸得瞬间清醒,“我知错了!我改,我以后再敢说胡话,就让董朗缝了我的嘴!小白哥你别生气啊!” 会说不过陈小少,曲小白被他逗得噗嗤笑了,“得了得了,丑人多作怪!我要离开几天,你负责把我交给你的那个任务完成了就行。” “你说的是那个古古怪怪的暗器吧?放心,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聊起这个,陈醉就有些暗戳戳的高兴,今天他抽空琢磨了一下那个暗器,发现那东西真是精妙得很。 第六百零二章夜宿 曲小白点了点头:“嗯。我可能要晚些日子回来,要是赶不上试用暗器,你就等杨凌回来,他知道怎么用。” “好嘞。”陈醉答应得痛快,脑子里忽又想起曲小白这都快生了,不由疑惑:“小白哥,你要出门?去哪里?你这身体能行吗?” 陈相亦有此问,曲小白笑了笑,道:“我问过老云和董朗了,他们说没问题。何况他们都跟着我一起,不会有问题的。” 陈相还是有些不放心,眉心紧蹙着,道:“小主母,你是不是想要去救主上?您现在的身体,不适合翻山越岭,千万不要冲动!您要是想出了什么法子,告诉我们就好,我们去执行!”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咱们和吕筱筱力量悬殊,连杨凌都不是她的对手,硬碰硬的事情我不会干的,智取呢,我也没有想到办法,且等一等吧,如果我能想到好办法,自然会找你们帮忙,若是想不到,就等我生了孩子再说。” 曲小白说得听起来句句都很理智,但在陈相和陈醉听来,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好,他兄弟二人只知最近她的身体似乎不太好,但不好到什么样的程度却是不知。自然,若是知道了,也就不必纠结哪里不对劲了。 两人纠结不出哪里不对劲,也就只能听从,陈相道:“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二人就先去矿山主事,小主母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 曲小白温婉而笑:“好。我走以后,山庄和矿山都要拜托给你们兄弟了。规矩不变,凡有违反家规者,家法伺候。” “小主母放心吧。” 曲小白笑道:“交给你们兄弟我自然是放心的。” 陈家兄弟并不知这一别或是生离死别,也跟着笑了笑。曲小白心里的滋味不大好受,一路走来,陈家兄弟待她情深义重,她尤其喜欢陈醉这个少年,活泼起来是真真活泼,认真起来的时候,也是鲜少人能比得上的认真。 尤其他的求知欲和上进心,当得起“上进青年”四个字。 陈家兄弟略坐了片刻,便被曲小白支使去库里取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其实本就是要留给他们兄弟二人的一些东西,算是她赴死前赠予他们兄弟的礼物了。 诚然,若她能活下来更好,那她可以给这个世界留下更多的东西,若是活不下来,这些东西也足够他们兄弟二人成就一番世人难及的功业了。 支开了人,曲小白便和珞珞一起收拾东西。其实可带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几件衣物,杨凌送她的那几件华贵无比的首饰,再就是几本十分重要的手札,打点到一起,也不过一个包裹就装了。 子虚山庄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董朗云不闲及阿五到她这里聚齐后,她就利落干脆地关了房门,和他们一起上路了。 谁知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一团雪白的物.事给挡住了去路。 曲小白无奈地看着那一团雪白,哭笑不得,“奶糖,我今次要进城,不能带上你。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曲小白拍了拍奶糖的脑袋,用极温柔的腔调哄劝着它,奶糖“嗷呜一声”,赖在她脚下,不肯让开。 曲小白无奈,只能用上了威胁的手段:“你再不走,我就让人抬你走!” “嗷呜……”奶糖依旧一动不动。 细看的话,它灰白的眼珠里还水汪汪的,像是有泪一般。 雪狼是有灵性的,但曲小白也没有想到,它不但是头有灵性的雪狼,竟然还是头感性的雪狼。 曲小白想抱一抱它,奈何蹲不下来,只能轻轻拍着它的脑袋,柔声劝道:“奶糖,我会很快就回来的,你好好在家等我,好不好?等我回来,我给你带烧鸡吃好不好?” 奶糖低垂着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迟迟不肯离开。 曲小白最后只能强硬地道:“奶糖,你再挡着路,休怪我生气了!” 奶糖最后是被阿五和一个护卫抬进家里去的,抬走那一瞬,曲小白似乎看见它眼睛里有泪水滚下来。 曲小白心里一阵酸楚。 从山庄到山下的路乘坐的是马车,阿五把马车上的凳子拆除,换了厚厚的棉垫铺上,又备了两个大靠垫,以免曲小白会受颠簸之苦。 这一段路走得还算顺利,到了山前,换了一抬双人抬的肩舆,阿五不放心旁人,亲自和另一个孔武有力的护卫一前一后抬起了肩舆。 今夜依旧是个阴沉的天,白天里还下了几滴雨星,空气里都透着潮湿,天上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董朗和云不闲手中各提了一只灯笼,护在曲小白两侧,前面还有两个护卫在打着灯笼,灯笼的光也只能照亮脚下七尺之距。 山路是新辟出来的一条新路,很窄的一条羊肠小道,隐在春日刚吐出嫩芽的灌木丛里。白日里还好,现下这个时候,夜黑路滑,还需要抬着一个快要生的孕妇,一行人只能慢慢摸索着往前走,抬肩舆的阿五和护卫更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阿五提前安排好了人在山那侧接应,接应的人早早就到了,还顺着小道上到了山顶,清理了小道上的杂乱树木和石头。 下山的这一段走得更是艰辛,整整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安全到了山下。 在山下依旧换乘了改装过的马车,影卫们纷纷隐入暗处护卫着马车,阿五赶车,身边留了两个明卫,董朗和云不闲坐了另一辆马车,一行两辆马车朝东疏郡的方向缓缓驶去。 翻山耽误的时间太久,算算时辰,已经是丑时末刻了,眼看就要天亮,天却在这个时候下起了小雨。 雨点儿打在蒙了油毡的车顶上,淅淅沥沥的,像是敲击在人心里一般,让人忐忑不安。珞珞把被子拉了拉,拢在曲小白的腹部,柔声道:“天冷,盖着点儿。” 马车里挂了一盏灯笼,光线很亮,车里摆了一张小桌子,曲小白拿出了水笔在册子上誊写东西,珞珞有心要劝她睡会儿,情知她也不会听,索性就不再费唇舌,静静.坐在她旁边,给她捶腿。 阿五的马车赶得很慢。按照先前选定的路线,是要绕过县城,从一条小路上去东疏郡。 因为下雨,本就崎岖的小路就更难行了。 阿五忧心忡忡,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道路,车里坐着的人又是和将近生产的孕妇,就算他小心了又小心,也不能保证完全安全。 阿五把马车的速度降到了最低,蜗牛一般在泥.泞里挣扎前行。 照这个速度,一天也到不了东疏郡。曲小白没有催促阿五,她现在不着急到达东疏郡,只要安全到达东疏郡,就够了。 曲小白写了一个多时辰的手札,在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终于熬不住困倦,闭眼睡了过去。 马车在泥泞中缓慢前行。 因为选的是一条偏僻小道,又是下雨天,人迹就更是稀少了,深夜出来的一行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朝着东疏郡行进着。 曲小白一直到中午才醒过来,阿五在一个偏远的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小馆子里借了厨房,用自己带的食材做了一顿简单的午饭,董朗和老云下车,给曲小白煮了一锅补充元气的药膳。 曲小白睡得迷迷糊糊,珞珞伺候她吃了一小碗药膳,吃完了暖热的药膳之后,曲小白彻底清醒过来。 连同护卫影卫在内的所有人,匆忙吃过了午饭,很快就又上路。 曲小白又命珞珞把桌子给搬出来,把之前没写完的册子也找了出来,珞珞终于忍不住,急得连腔调都陡然抬高:“夫人,您这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必须现在写才行?歇一歇,等您身体好一些了再写不行吗?” 曲小白没搭理她,自己拿起了墨块开始研墨,“我没事,写点东西而已,又不是去干什么体力活儿。你要是真心疼我,就给我磨墨,要是懒怠动,就在边儿上靠一靠,休息一会儿。” 珞珞气归气,却终究奈何不得他,没好气地从她手中夺过了墨块砚台,妥协了:“我来吧。” 上午雨势虽然不大,但一刻也没有停过,到下午,雨势竟忽然大了起来,车顶淅淅沥沥的声音变成了噼噼啪.啪,马车行驶就更加困难了。曲小白嘱了阿五一句:“不必急,安全第一,咱们也不急着立刻就到东疏郡。” 一下午走走停停,在夜色来临前,一行人不得不投宿客栈。好在停车的镇子上有一家客栈是子虚庄的产业,阿五还在这个客栈里放了暗桩,他手底下有些消息往来,是要经过这个镇子的。 自己的地盘上,行事倒也方便。 珞珞一手撑伞,一手搀扶着曲小白往客栈里走,董朗从后面赶上来,顾不得男女之礼,搀扶住了曲小白另一边手臂,“路滑,你小心些。” “没事。”曲小白打量眼前的客栈,暮色迷蒙,雨势又大,视线所及之处也只能瞧个大概。是一家规模还不算小的客栈,二层小楼的四合院,灰瓦红墙,墙色在雨幕的冲刷下颜色娇新。 第六百零三章只是接受了 阿五进去之后,吩咐掌柜赶紧去备热水,那掌柜都没来得及拜见曲小白就被支使去干活了。 进了大堂,阿五上来询问曲小白住楼上还是住楼下,曲小白直接选了楼下。 阿五也是虑到她身子不方便才有此一问,果不其然,她选的是楼下。 “楼下的客房环境稍差,我先让人去收拾一下,要不,您先在大堂稍坐片刻?” 曲小白坐了一天的马车,虽说车里铺得厚实,不至于太颠簸,但一天下来,身子也如散架了一般,她摆摆手:“不用,直接带我去客房吧,给我把被褥换一换就成,又不在这里常住,凑合一夜。对了,让掌柜给拿两床厚实的褥子来。” 阿五去吩咐了伙计拿被褥,又折回来,询问曲小白晚上想吃点儿什么,说她白日里也没吃多少东西,又一路颠簸,晚上应该好好吃一顿,这里的厨房食材颇全,也有一些药材,可以做药膳。 曲小白手扶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心里想的是,离分娩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届时鬼门关上,也不知道是要踏生路还是踏死路,剩余为数不多的这些日子,还是要善待自己的。想了片刻,便道:“药膳就不必了,中午吃了一碗药粥,实在味道不好,做点可口的来。” 阿五答应着,赶紧下去了吩咐人去了。 掌柜亲自送来了被褥,但被门口的护卫接了过去,“交给我吧,有劳了。” 客栈虽然隶属子虚庄,但像这样级别的客栈,子虚庄不知有几多,他们这种级别的掌柜,平时连得见辛大管事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是正主子了,掌柜虽然很想进去一瞻主子夫人的容貌,但也不敢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造次,所以也就没有争辩,把被褥交给了护卫。 护卫把被褥送进房中,自有珞珞接了过去,换掉了床.上的旧被褥。 “夫人,先躺下来歇息一会儿,等一会儿送了热水过来,再泡个热水去去寒气。”善解人意又贴心的珞珞过来扶了曲小白去床.上躺了下来。 床铺很宣软,曲小白躺上去就不想动了,方才还不觉得有多难受,但一旦放松下来,身体立刻就被疲倦酸痛攻占,四肢百骸都沉得像是被大山压住,动都动弹不了。 珞珞看她脸色不好,忙把董朗叫了进来。 其实今天在路上董朗和老云已经给她把了不下十回脉,望闻问切都做得相当仔细,但她这身体说出状况就出状况,大意不得。 董朗给她把完脉,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有气无力地摇头,“没有,就是觉得倦了。不用大惊小怪。” 董朗蹙眉:“我能不大惊小怪吗?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体。”又怕自己说重了影响她情绪,小直男难得细心小心起来,缓和了语气,道:“你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和主上想想,他们两个都需要你。” “行了,我知道了。”小直男到底是小直男,曲小白能瞧出他的用心来,但他语气是温柔了,说的这个话却无形中给了她更大的压力。曲小白及时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的话。 董朗瞧得出来她似是有些生气。但为什么生气他却想不出来,似这种关系到猜度人心的事情,他自知并不在行。 “哦,好,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招呼我。” 董朗起身要走,珞珞发急地拦住他,“真的没有问题吗?小神医,你看,她的脸色有些不对,都没有血色了!” 董朗和声跟她解释:“一路颠簸劳累的,再加上休息不好,脸色自然会不好。脉象上还算可以,珞珞你好生照料着,有什么事,我就在隔壁。” 听董朗这般说,珞珞稍稍放了心,“哦,好,我一定会仔细照料的。不过……不用给夫人用点药吗?” 董朗回看了一眼曲小白,见她眉毛已经拧了起来,马上就要发作的样子,忙道:“不用,都快生了,总吃药对身体不好。” 曲小白拧紧的眉这才渐渐松了下来。 董朗走后不多时,店掌柜就送来了沐浴用的热水,护卫给提了进屋,把水倒进屏风后的浴桶里,赶紧撤了。 珞珞试了试水温,才走到曲小白身边,轻声道:“夫人,起来去泡泡热水,解解乏。” 曲小白想翻一翻身,扭动了一下,没动弹得了,心里浮上来一种近似于憋屈的情绪,她忽然想矫情一下。 虽然杨凌不在不能跟他撒娇,但退而求其次,跟珞珞哼唧两声也可以接受:“不想洗行不行?” 珞珞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她这撒娇的本事真是对谁都能施展出来,从前是只对着爷撒娇,现在对着她也能撒娇,真是没谁了。 不过,这些天倒是难得看她撒娇。曲小白撒娇,有一个特点,要么,是在她心情很好的时候,要么,便是在她心里觉得受了委屈,想要需要人安慰她的时候,现在她的心情必然不可能好,那便是觉得委屈了。 也是,能不委屈么?换谁,都得觉得委屈吧。姓吕的女人也不知道想做什么,若说以前因为看上了爷,不知爷和她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味骚扰爷和夫人有情可原,但现在她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和主上的关系了吧?知道了还不放爷回来,是为何故? 珞珞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是她还不知情?爷为什么不告诉她啊?告诉她,不是就可以回来了吗?珞珞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解不开的时候,瞎想也没有用,珞珞甩甩脑袋,似乎这样就能把脑子里那些疑问都甩到了不知什么地方,脸上拿捏出一抹笑容,连哄劝带威胁道:“泡个热水不光能解乏,还能驱寒,就一会儿就好了。不然,我就亲自下厨去给您烧一碗姜汤,热热地喝下去,可好?” 曲小白一听要喝姜汤,立马就活了过来,“洗!我洗还不行吗!” 珞珞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嘛。” 珞珞把她从床.上搀扶了起来,扶她到了屏风后,宽衣解带,入水沐浴。 孕妇不能泡澡太久,珞珞看看泡了差不多一刻钟,便把她从水里搀了出来,擦身子更衣,等一切收拾妥了,晚饭正好也准备好了。 曲小白依旧没什么食欲,但还是撑着吃了一碗饭,喝了一碗补汤,蔬菜水果也均衡地吃了一些,珞珞看得很满意,笑着道:“夫人今晚比在家里吃的还多呢,真好。” “哎呀,我需要体力嘛。” 得,听这个语气,看这个架势,今晚又要干活了。 珞珞慢吞吞地收拾着碗筷,有些幼稚地想,最好能慢到收拾完了就到了睡觉的时间了,那样的话夫人就不必再案牍劳形,安睡去便可。 可珞珞也知道这不可能,唉声叹气地把碗筷收拾到托盘里,端了往外走,“夫人,您稍等,回来我就把桌子擦了。” 曲小白点头:“嗯。” 等珞珞回来,曲小白已经把桌子擦了出来,纸墨笔砚摆了一桌子。珞珞都快要哭了,“我的祖宗,您就不能等等吗?吃饭之前还嚷嚷着累连澡都不想泡,这会儿怎么又有力气写这些东西了?” 曲小白嘻嘻一笑:“我吃饱了饭有力气了嘛。” 珞珞长叹一声,了无生趣地看着曲小白,“等见了爷,爷可能会因为我没有好好规劝您而打死我。” “嗯,有可能。但也有可能会先被我气死。” 珞珞:“……”我现在就想去shi。 曲小白一边奋笔疾书,一边笑:“我发现逗你生气是件好玩的事,看来以后要多逗逗你才好。” 珞珞咬牙。有个这么欠儿的主子让她想shi。 曲小白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凉。是啊,多逗逗也好,这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再也没有机会逗了。 从开始知道胎位不正时恐惧到不知所措,到现在,曲小白其实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濒死的日子,不似先前那么恐慌,也不似先前那般手足无措。 如果说,她从容了,也放松了,毋宁说,她是接受了。 珞珞被她气得肺都要炸了,却又不忍在她面前发作,呆懵地站了一会儿,道:“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牛乳,给您做个牛乳炖木瓜做宵夜可好?” “这倒不错。听说木瓜可以催奶,我都快要生了,吃这个好。珞珞,你懂得还不少呢!” 珞珞脸唰的红了,连说话都磕巴起来,“我……我可不懂,是,是小神医懂太多!他让我给您炖这个的!” 曲小白提着笔,愣了足有半分钟,最后,默然地吐出一句:“哦,他是个神医,应该懂。” 珞珞红着脸冲出了房间,在门口看见董小神医,狠狠瞪了小神医一眼,朝厨房的方向冲去了。 董小神医懵逼地问一旁的护卫:“我怎么着她了吗?” 护卫默然地转开了头,表示不想蹚这趟浑水。 董小神医满肚子的疑惑,奈何没人给他一个解释,郁闷的小神医拖了一把椅子到门口坐下来,对着夜雨发起呆来。 第六百零四章意外相逢 “脑子里可能灌水了。”董小神医给珞珞下了诊断。 忽而又觉得,这个诊断简直对极了。 小神医发了一会子呆,不知道怎么的,就把思绪移到了曲小白的身上。 早春夜雨,凉意沁骨,董小神医对着入耳清晰的雨声,平生第一次,忧郁了。 医术再高,却总有他救不了的人。眼睁睁看着最敬重的人在自己面前一天天接近生死难料的边缘,却无能为力,就算他是个钢铁一样的直男,也扛不住命运这般捉弄。 忧着忧着,董朗忽然听见风雨声中夹杂进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人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里是客栈,有人投宿很正常,虽然是下雨天,但难免会有行脚的商客跑江湖的把式路过,董朗起身,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他刚让开,便觉一片水汽扑进了门,有一片水渍还溅在了他身上。 他今日十分不爽,正愁没地方发泄,正要发火,扑进来的人却先说话了,“小神医?小直男!你怎么在这里?” 董朗定睛一看,来的人不但认识他,他也认识他们,“阿四!阿六!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嗐,别提了,冻死老子了,老子先暖和暖和!” 阿四冲进门,样子狼狈得不能更狼狈,他一把掀掉了身上的蓑衣,里面的衣裳也全都泡了雨水,雨水顺着衣角流淌,他脚底下立时就存了一泡水湾。 阿六比他的情况并不强些,但阿六性子比他稳当,站在门口,并没着急往里走,而是站在门口向外张望。 董朗疑惑道:“阿六,你看什么呢?淋成这个鬼样子,还不赶紧去把衣裳换了?” 阿六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阿四嚷嚷:“娘的,一路被人跟到这里,都跟了十几天了!今天遇上下雨天,总算是把人给甩了!我说小六,你就不用慎着了,我进门前都已经查看过了,没有人跟上来。快进来暖和暖和。” 董朗只是个大夫,对于名字里都有个阿的这几位兄弟干的事情压根不太了解,他也没那个空儿去了解,阿四说得又没条理,他听了个糊涂,只能尴尬地笑笑,“那个,你们来我房间吧,我去找衣裳来给你们换,天气冷,你们小心别染了……” “寒”字未出口,就听见阿四阿六齐齐一个“阿嚏”,打得十分响亮。 董朗无奈地摇摇头,“唉,顺便,我再给你们开个风寒的方子,正好我们带了一些药材,大概能凑得齐治风寒的药的。” 阿六也把蓑衣给脱掉了,店伙计一看新来的两位和先前那一批尊贵的客人都是认识的,赶紧上来接了蓑衣送往后院儿去了,阿六道:“那就有劳董兄了。哎,对了,董兄你刚才说的是你们,家里还有旁的人在?” “对,我也在。” 曲小白的声音传入耳中,阿四和阿六同时朝她看过去:“小主母?” 曲小白的房间就在一楼,外面闹哄哄的,她早听见了,本来是要出来看个究竟,没想到是阿四阿六两人。 “先去换换衣服,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再过来找我说话。”见他二人都浑身水淋淋的,曲小白忙让他俩去换衣服了。 阿四阿六都冻成了一团,这罪的确不好受,赶紧去换衣服了。曲小白看掌柜还在,便道:“掌柜,麻烦你让人准备两碗姜汤面,再备几个暖胃的菜来,另外,再开两间房。” 曲小白进门的时候,掌柜的被阿五支使去干活了,掌柜就没能看见这位主子夫人,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呢,这会子终于得见,却见她原来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模样算不得顶漂亮,脸色还有些憔悴,她就那样孱弱而立,嘴角还带着些笑意,周身却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不错,应该称之为光芒。 掌柜的一时懵住,半天没有反应,曲小白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掌柜的恍然回神,“啊,没什么,就是,房间就剩一间了。” “那就让他们挤一挤吧,横竖都是男人。” 曲小白没有久留,说完之后回了屋。 掌柜的忙去做事了。阿四阿六换完了衣裳,伙计就把饭送到了,到董朗房中问过他俩是把饭送去他们自己的房间还是送去大堂,阿四直接道:“大堂里吃吧。方便。” 伙计把饭菜摆在了大堂里,热乎乎的姜汤面,四个热菜,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人参鸡汤,阿四阿六二人又冷又饿,看见热腾腾的饭菜,坐下来就开始了饕餮模式。 董朗在他们身旁坐着,不由眼抽:“两位哥哥,这是多久没有吃饭了?” 阿四吃得满头满脸的汗,气急败坏地道:“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有吃东西。饿死老子了!” “你们慢点吃,吃太猛对胃不好。” “嗐,老子的胃是铁胃,还怕这个?” 阿四一向是个能说会道的人,难得见他连连爆粗口,可见是被人逼得狠了。 阿六吃了一碗姜汤面,还喝了一大碗鸡汤,这会儿肚子里已经有了底,速度就放慢了下来。 “董兄弟,你们怎么来了这里?为什么只见小主母,不见主上?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阿六起初并没多想,问这句话也只是下意识的,但当他问出这个话之后,脑子一个激灵,忽然就反应过来,后脊梁立刻沁出一脊梁骨的冷汗,“干,不会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吧?这情况不对劲啊!” 阿四也反应过来,一激动,把筷子都撅折了,董朗又在筷子笼里抽了一双筷子给他,还算沉稳地道:“你们先吃饭,吃完咱们回屋聊。” 两个人看董朗这般镇定,又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心中的不安忐忑又稍微减少了那么一丢丢。 一顿饭吃完,两个人赶紧漱了口准备去董朗的屋里聚齐,刚起身,就见珞珞来到面前,福身一礼,“四爷,六爷,夫人请你们到屋里说话。” “既然这样,那你们先去吧,我先回屋去看医书。” 董朗本就不太掺合他们的事,各司其职,他管的是行医治病救人,况且,别的事情他也没那个头脑管。阿四阿六也就不再耽搁,赶紧随珞珞去见曲小白。 曲小白半躺着,靠在床头,手里还握着一本册子,拿一支极细的水笔在勾划着什么。阿五也在房间里,正坐在离床不远的条凳子上,身体坐得笔直,神色有些呆滞。 “你们来了。我身体不适,就这样跟你们说话吧,你们别介意。” 曲小白虽然面色温和语调轻松,但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屋子里的气氛并不好。有点压抑。 阿四阿六都是心细如发极其敏锐的人,一点点的不同都不能逃过他二人的感官,这种无形的压抑感,让他们俩都有些无所适从。 阿四强扯出一抹笑容,“小主母脸色有些不太好,有让小神医诊看过了吗?” 曲小白摆摆手:“累的罢了。女人生孩子,不都是受不得累?说说吧,你们两个此行有什么收获?” 阿四阿六对看一眼,那种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阿六道:“收获倒是有一些的。对了小主母,怎么没看到主上?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你们暂时见不到他,有什么情况先跟我说一说吧,回头见到他的时候,我再转述给他。” 曲小白的神色瞧不出有它,但阿四阿六的感觉就更不对劲了。 主上果真不在这里,那他去了哪里? 阿五是最了解兄弟的,自然看出他们的疑虑来了,他道:“四哥,六弟,主上现在不太方便,怕是一时半会儿你们也见不到他,先跟小主母说一说吧。” “那……阿六,你说吧。” 兄弟六人中最擅言辞的阿四,反倒把这个任务推到了阿六的身上。曲小白的目光不由在阿四身上掠过。 看来,这里面有故事? “你们慢慢说。阿五,给你兄弟们倒上两杯热茶。” 外面雨声又变得紧凑起来,如果照这样子下一夜,明天未必就能上路,曲小白反倒不急了。 诚然,她虽然一直在说话,手中的水笔却没有停下来过。她现在正在抄录一些物化学科较实用的东西,是从自己的记忆里以及度娘那里精选出来的,因为早就熟记了,所以不用劳神去想,一心两用倒也使得。 阿六被阿四这甩锅速度惊得目瞪口呆,直到阿五把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上,他才恍然回神,“哦,其实,这次江南之行,我们查到的线索,并不多,但是我怕小主母对江南的人物不太了解,可能听不大懂我接下来说的话,要不,我先把江南的人物关系跟小主母说一说?” 阿六内心里不太想把江南的事情全说给曲小白听。一则,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听那些事情;再则,她更没有办法去管那些事情。既然不能管,那听不听也就都无所谓。 徒惹她烦恼,倒是不美。 是以,阿六这算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再则,阿六的确不知曲小白对江南的事知道多少。照他对主上杨凌的了解,多半,主上是不会告诉她这些事情的。主上不告诉她,她又如何知道? 第六百零五章欲擒故纵 可阿六这回估错了。曲小白不但知道江南的事情,而且,很多人和事,杨凌还是从她这里知道的。 当日杨凌从凤二那里审讯出了关于魏高的事,曾拿着魏高的画像来向曲小白请教这个魏高的事,阿六是不知道的,只以为是主上杨凌从别处得来的消息。 曲小白倒不在意他怎么想的。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去在意。 “人物关系你就不用重复了,我都知道。你就说一说你们的发现吧。” 阿六微愕:“您都知道?是……主上都告诉您了吗?” 曲小白如今只觉得时间不够用,只恨不得每一秒钟都能掰成几瓣用,阿六这般拖延,让她有些不爽。 但不知者不罪,阿六不知情,她也无意怪他,只是很干脆地打断了他,“关于靖南王吕崇、关于靖南王的儿子们、关于魏高,还有,子虚山庄被血洗那桩血案,你们都查到了什么?” 直切关键人物,看来是真的很了解江南的人物关系。阿四暗戳戳瞟了一眼阿六,心里替阿六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机灵,没有正面刚曲小白的问题。 曲小白有些烦躁了。 “阿四,你来说吧。挑重点说。” 阿四:“……”得,刚才白庆幸了。 阿四在脑子里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不敢耽搁半刻,一边组织一边道:“小主母刚才提到的这些人,我们到江南都一一查过了。只是,江南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咱们在那边的人手也少,有些,也就只查到了个皮毛。倒是这个魏高,反倒是让我们查出来一些问题。 他是个道士,吕崇自被分封到江南,他就跟在吕崇身边,很是得吕崇的信任,在江南的靖南王府西南三里处,吕崇还给他建造了一座仅次于王府规格的大宅子。我和阿六潜入过宅子,差点就折在里面。” 曲小白瞧了他一眼:“怎么回事?” “他的那座宅子,外表看和大户人家的宅院没有什么区别,但里面的乾坤可大得很,那里面布了一道大阵,阵里不但有各种迷惑人的机关,而且还有十八尊罗汉,个个儿身手巨高!” “等等。”曲小白打断了他,“一个道士家里,弄一个大阵,阵里放的是罗汉?你确定?难道不应该是牛鼻子吗?” 曲小白的关注点有点奇怪,但这奇怪的关注点的的确确切中了阿四和阿六的要害。 “对啊,当时怎么没有想到,他一个道士,弄什么罗汉?”阿四看向阿六。 阿六反观阿四,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两人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曲小白却已经跳到了下一个问题:“佛也好道也好,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些神神道道的事儿。然后呢,除了大阵,还有什么?” 阿四觉得曲小白对这个事儿不太重视。他直觉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奈何小主母似乎不这么认为。但他又一想,小主母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主上将她护得很好,她经历的事还是太少,况且也没有经手过江南的事,不多想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也就不再纠结,道:“我们被阵法困住,误入宅院深处,发现他的宅院主屋,修成了一个极大的道场。” 曲小白蹙眉:“道场?” 阿六道:“这个我和他是有分歧的。他说是道场,可我觉得,像是个祭台。” “祭台?怎么见得?” 曲小白对于祭台这个词很是敏感,在白马镇的时候,那个关于祭台的故事太过凄惨,以致于她每每想起来都觉得脊背发凉。 阿六没注意到曲小白微变的脸色,自顾自道:“我看见道场的中心法台之上,有数根圆柱子,上面还有什么东西磨过的痕迹,依我所见,那应该是祭祀的地方,而且,圆柱子上,绑的应该是生祭的人。” 阿四却注意到了曲小白脸色的变化,几次欲要制止阿六,却又不太敢在曲小白面前造次。 曲小白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思绪也是有条理的:“道场,祭台,这两个并不冲突吧?一个道场,自然可以用来做祭台,祭台上也可以讲道。一个道士的家里,有道场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你们两个能不能说重点?” 阿四和阿六觉得,和小主母真是说不到一家里去。小主母的思路真叫一个奇特,那些在他们眼里看起来很反常的事情,怎么到了她这里,就那么正常了呢? 阿四在心里做了个深呼吸,似乎这样就能压下心里的烦躁一般,耐着性子道:“有道场是很正常。但没有人会把道场修在主屋位置上吧?也没有人会把道场修那么大吧?” 曲小白神色浅淡,“这除了能说明,魏高他是个执着的道徒,或者说是个变态的道徒之外,还能说明什么?” 阿四:“……” 阿六:“……” 还能不能好好研究这个问题了? 曲小白瞥了他二人一眼。倒不是她故作高深,实在是,她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她见过很多执着得近乎执拗的人,也听说过有些教派的信徒信仰至上近乎迷信的程度,魏高如果是个执着的信徒,为了追求他的信仰做到这一步也不奇怪。 除了说明他是一个变态的人,还能说明什么呢? 但曲小白也不觉得这就是所有的结论了。 她忖了那么一瞬间,继续道:“我想知道的是,魏高这个人,年龄几何,什么来历,和什么人走得比较近,在吕崇身边,负责的是什么事?炼丹?作法?祈福?还是出谋划策的?据说他是吕崇的谋士,谋士该干的事,应该是出谋划策吧?一个负责出谋划策的人,脑子必然是够聪明,聪明人么……”曲小白又沉吟了一下,忽然话锋一转:“你们见过他本人了吗?子虚山庄被血洗已经过去快五年了,我们手里只有一张他数年以前的画像,很年轻,是个美男子,像是个书生,四五年过去了,他的模样,应该发生变化了吧?关于五年前的血案,你们又查到了什么呢?” 曲小白一连串的疑问,压根儿就没有给阿四和阿六兄弟回答的间隙,一口气问完了,就闭上嘴,静静等着兄弟两人的答案。 阿六忽然一甩头,飙了一句脏话:“娘的,这个魏高,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小主母,您是不知道,他和那个叫吕吾的,追了我们一路,直到今天,我们才甩掉了他们!” 曲小白直勾勾地盯着他。 阿六怂了:“不是,小主母,您别这么看着我,怪……怪吓人的,我这说的都是实话啊,我们的确趁着今天下雨把他们甩掉了嘛!” 曲小白把头扭向一旁,吐了一口浊气,压下心里的烦躁,道:“所以说,你们去了魏高的府邸,还被阵法困住,逃出阵法以后,就被魏高吕吾给盯上了,然后你们就一路跑了回来?” 她不说还好,一说,阿四和阿六就不淡定了。 “那个,小主母,您听我们说,我们一路回来,绕了很多圈子,并没有直奔南平,而且今天早上已经把那些人给甩开了!” 阿四急急地解释着。 曲小白飙了一句脏话。阿四和阿六并没有听懂她说的是什么,但瞧她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到此时,他们两个人也确实心虚。 阿六猛然站起身来,道:“小主母,我们还是先走吧。这里离东疏郡不远,我们就去东疏郡,保证不会让那些人怀疑到主上和您头上来!” 曲小白头疼地捏着眉心,白嫩的肌肤被她捏出了一小片儿红印子,她无奈地摆了摆另一只手,道:“行了!别闹了!你以为现在走还来得及吗?人家一路跟着你们来,最后还来个欲擒故纵,你们以为你们已经脱离了监视了吗?魏高,几年前就能制造出一桩那么大的血案,你们以为他是个那么好对付的人吗?” 阿四阿六两个人又懵又自责,阿四咬咬牙,为自己开脱了一句:“小主母,我们本来是没想着回去南平的,我们也知道不容易甩开那些人,要防备他们欲擒故纵,我们正打算下一步去往东疏郡,再从东疏郡往东北,去狄夷人的地盘躲一躲,但我们没有料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小主母你们啊!” 曲小白实在不想打击他们,但还是不得不打击他们一下:“该怎么跟你们说呢,有吕吾在,你们就算是去了狄夷,也已经不可能不暴露身份了。” 阿六不由问:“为……为什么?” 曲小白叹了一声,“看样子,你们不太了解吕吾。也难怪你们,估计,吕吾和我们有交手的时候,你们都还没有被杨凌召唤到他的身边。而后来阿六你又跑了趟京城,阿四那个时候也不在杨凌身边伺候,你们没听过吕吾的事也正常。” 她叹了一声:“唉,这么跟你们说吧,吕吾是个很狡诈的人,数次交手,他已经十分了解我们,你们无论绕多少路,最后又将去向何方,只要你们有靠近南平的趋向,他就能猜到你们和杨凌的关系。” 阿六听完,十分羞愧,“说到底,还是我们不好,是我们没有提前做好功课。本来么,去查江南,就该提前做一做功课,如果我们能做哪怕一点点的功课,就可以知道他和主上小主母已经数度交手,也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阿四阿六兀自自责着,曲小白低头瞧着自己的大肚子,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心里猛地慌乱起来。 第六百零六章三幅画像 曲小白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若是连她都慌了,不但子虚庄会遭临大难,杨凌也会腹背受敌。 “你们也不要自责多想了。既然是老朋友来了,我就会会他,他还欠着我一句承诺呢,也是时候找他兑现了。” 曲小白安抚了两句,恰好珞珞端了木瓜炖牛奶燕窝进来,一见阿四和阿六,先是震惊了一瞬,但她也算是跟着曲小白见过风浪的人了,很快就淡定下来,福身行了一礼:“四爷好,六爷好。” 行过礼之后,她就把宵夜端到了床前,“夫人,甜汤已经晾得温度适宜,您现在用一些吧。” “嗯。”曲小白接了珞珞递过来的碗。 阿四和阿六本来还在自责,被珞珞打断之后,就把自责这桩事给忘到了脑后,一时都怔怔地看着曲小白,等着她说话。 曲小白舀了一勺汤搁在口中,木瓜牛奶的清香在口中泛开,合宜的甜度让她的心情微微好了起来。 甜食能让人愉悦,看来不假。 阿四和阿六对望了一眼。既不敢出去,也不敢打搅曲小白吃宵夜,两个人都有些煎熬。 曲小白吃了两口之后,道:“你们两个别站着了,坐下说吧。我现在这身体,坐着费劲,失礼之处你们就多担待。” 两个人忙道:“不敢,小主母身体为重。” 曲小白点点头,“我无妨。你们现在走已经没有意义了,那就坐下来说一说你们此行还有什么重大发现吧,我也好提前做个准备应付吕吾。” 两个人一开始本来并没有打算把所有事都说出来,毕竟,曲小白的身体已经不适合理事,再则,他们开始的确不知道曲小白很了解江南的事。但现在这个样子,看来是没有保留的必要了。 阿六开口之前,还是有些个顾虑,他道:“小主母,我僭越一步,想问一问,主上怎么不在这里?这种时候,他怎么会放心小主母一个人外出?” 诚然,他和阿四肚子里还有很多疑问,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全都问出来,只能挑着重要的先问。 曲小白避重就轻回答道:“你们主上有别的事情,一时半会儿顾不到咱们这边,咱们只能想办法自救。至于他到底去做什么了,我精神不济,不能回答你们,回头你们找阿五问去,他能回答你们。赶紧说说江南的事吧。” 阿五也表示:“你们就赶紧说吧,再迟了,等吕吾魏高追上来,再说可就晚了。” 阿四和阿六两个人看阿五的神色透着紧张,一颗心就更悬空起来,两人忙把江南所查到的事情一一说给曲小白听。 原来,两人摸进了江南之后,先是潜入到了吕崇的王府之中。 两人从前走南闯北,连大凉朝京都也去过多次,皇宫也摸进去过,见识过皇宫的富丽堂皇之后,本以为再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皇宫的美,但这个认知在吕崇的王府中被打破了。 王府的奢华,见所未见,里面的殿宇楼台数不胜数,奇花异草闻所未闻,两人是深夜里潜进去的,在里面绕了半天,竟绕迷糊了。一直到快天亮了,也没有绕得出来。 但也正因为这次迷糊,让他们查到了一件极为让人震惊的事情。 在王府众多的楼台殿阁之中,好巧不巧,两人绕进了一栋显得肃穆的殿宇之中。那栋殿宇的周围没有侍卫把守,外面的花草树木也没有修剪过,基本野蛮生长,若不是知道自己正身处靖南王府,两人还以为到了哪里的山林别墅,只是这别墅有点忒雄伟,忒神秘。 两人进了大殿之后,一股奇奇怪怪的香气扑鼻,像是檀香,王府这种地方,有檀香其实是很奇怪的。 檀香这种香,似乎寺庙里使用比较多。像是有点分量的大户人家,用的都是更好一点更温和一点的熏香,譬如花香,譬如果香。 两人自觉奇怪,但因为外面有重重的侍卫,当时不得离开之路,只能在大殿里藏到天黑再作打算。 两人藏到了一座佛龛的下面。 是的,佛龛。这座雄伟的殿宇,其实是一座佛堂。 王府里建佛堂也无可厚非,毕竟,据说靖南王是个佛教的虔诚信徒。 佛龛很大,底下的空间足有五尺见方,躲进去之后,两人才发现,底下的空间里又有一座小的铜像,铜像前供奉着长明火和果品,那铜像龙睛虎目,造型十分独特,头顶却是梳着道人的发髻。 佛与道?两个人当时就愕愣了一下。 虽然说当世佛家与道家能够和平共处各自发展,但无论如何,也是属于两个教派,这佛龛中套着道教佛像,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都疑惑。 那道家供台的底座,是一座青铜的台子,上面嵌了一个铜匣子,铜匣子上了锁,阿四好奇,想要以内力去捏碎那铜锁,但捏了好几捏,都没能捏得开。 最后还是阿六在殿里找到了一支银发钗,挑开了锁芯,打开了铜匣子。 后来两个人回忆此事的时候,对于在帷幕后面捡到的那支并不华丽的女人的发簪,也起了疑心。 是府里侍婢的吗? 看样子应该是吧。 可是,能进入这么重要的地方的侍女,不是一般的侍女吧? 最终两个人都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当时,却有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以致于两人的心思都没有往银发钗上面想。 那时阿六拉开了抽匣,里面有三卷画轴。 画轴不长,只一尺余,阿六解开了系着画轴的丝线绳,打开了其中一幅画轴,不由惊诧。画面上是一个人,而这个人,他们认识。 是慕南云。 阿四赶忙拿起另一个画卷,却见上面画的是一个美人。即便那画的画功并不精湛,也能瞧得出来,那美人,乃一人间绝色。 是他们见所未见的绝色。 阿四当时就感叹,这样的美人,得是天上的仙女吧。 阿六却沉吟着说,当今的五公主怕是也有这样的绝色,只可惜那一年摸进皇宫,没有能得见那五公主一面。后来五公主到了南平,他们因为未得召唤,也没有能前去一观。 两个人当时也没有争论出什么来,最后,一同打开了最后的一幅画。 曲小白听到这里的时候,其实心里有那么一丝疑惑,又有那么一丝紧张,她几乎能猜到最后那张画里的人是谁,照理,她应该很震惊才是,但她心里的情绪,却出乎意料地不是那么强烈。 “那……这最后的画像上,画的又是什么人呢?” 曲小白问。 阿四和阿六直直地盯着她看着,好大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曲小白就明白这画里的人是谁了。 和她猜的,应该没有错。 半晌,阿四道:“小主母,那画上的女子,就是您。我们当时很震惊,但现在想想,或者,这画是吕吾画的?那就不是那么震惊了,毕竟,吕吾见过您。” 不管是吕吾画的,还是魏高或者别的什么人画的,若是只单独她一人的画像,这倒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她和慕南云吕筱筱的画像出现在同一个供案下,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看来,江南啊江南,真的是该去一趟的。只可惜,她不一定有命去了呢…… 曲小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或许吧。我和吕吾数度交手,结下的梁子早就没有化解的可能,他画一幅我的画像,每天对着我的画像诅咒一番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阿四和阿六:“……”堂堂靖南王的六公子,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吗? 不过,他们还真就想不出别的解释来。 阿四忖道:“小主母,就算您的画像出现在那里可以解释,但,和慕南云以及那个绝色女子的画像出现在一起,又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那个美丽的女子,又是谁呢?” 虽然阿四和阿六现在觉得曲小白的解释有那么点可信,但心里的疑虑,并没有打消过,他们心底里,仍旧怕这后面恐是藏着什么重大的阴谋。 而反观曲小白,过于淡定,似乎……一切皆在她意料中的样子。 这里面……总让人觉得不妥。 曲小白淡声道:“我又没看见画像,又怎知那女子是谁?我也没去过江南,又怎知靖南王府弄我们的画像供奉着做什么?” 她说的“供奉”儿子,成功引得阿四和阿六笑出了声。连一旁坐着的阿五也笑了。 论苦中作乐的本事,谁及得上小主母?论笑看风云的本事,谁及得上小主母? “小主母,我们把画像给偷回来了,您看看,这画上的女子认不认识。” 阿六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油纸包包了好几层,一层层地打开,跟剥洋葱似的,打开了油纸包的最后一层之后,露出三个卷轴。 卷轴被保护得很好,即便下了一天的雨,也没有淋湿一点点。 阿四抽了其中的一个打开,递给曲小白,“小主母,您看,这是慕小将军的画像没错吧?” 第六百零七章请下车 曲小白垂眸看向画卷,那画上的男子俊美风流仪态潇洒,确然是慕南云不假。 阿六打开了另一幅,上面的女子灵动娇俏,容貌算不上绝顶好,但也属姿色上层。 是她的样子。 虽然对于偷画她的行为感到不齿,但曲小白不得不承认,这幅画画得极得她的神韵。简直比她本人还要漂亮。 剩下的最后一张画,曲小白自己打开了,果不出所料,画上那位人间绝色,正是当今的五公主吕筱筱。 对比三张画卷,笔法都是一样的,可见出自一人之手,画卷的纸质泛黄,说明这纸已经有年头了,但画卷还透着一点墨香,说明这画画上去的时间不超过一年。 也是,她到这个世界上来,到下一个月才满一年的时光。总不能她还没来,这画就出来了吧? 画卷上没有落款,没有时间,也没有盖章,就只是单纯那么个人物画。 到底是谁画的画?又为什么画这幅画?那个人,背后有什么目的?和他们三个人穿越而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曲小白心头一连串的疑问。但这些疑问不能跟眼前的这几个兄弟讨论,只能在自己的心里闷着。 看来,得赶快见到杨凌才行。他才是她的主心骨,才是她的天。 一想到杨凌,想到不知将去向何方的命运,她就疼得抓心挠肝。她赶忙岔开了话题:“后来呢?后来你们又发现了什么?” 阿四道:“后来,我们把这三幅画顺了出来,趁着天黑,挟持了一个侍婢带我们出王府,但那名侍婢十分狡猾,她想要把我们带到侍卫们换班住的侍卫房,幸好阿六提前发现了,我们怕杀了侍女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更怕放了她她会出去胡说,只能裹挟她一起出王府。” “出了王府之后,我们找了个地方住下来,联络上了在江南的兄弟之后,把那名侍女给送到了一户大户人家做婢女。然后,我们才开始计议如何查找那个叫魏高的人。” “说起来,我们这边和江南消息不通,来往更不方便,不知道这个魏高,但在江南,魏高这个名字,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他出名,不是因为他是靖南王重用的人,而是因为,他是一个修为极高的道士。” 曲小白一直静静听着,直到这里,才出声问了一句:“修为极高的道士?我听说江南人都崇尚佛教,没有听说他们信奉道教啊。” “我们也正有此疑问。那边的兄弟告诉我们,二十年前,的确是有很多人都信奉佛教的。但自从那个叫魏高的人出现之后,这个情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据说,魏高是个能通神的人。最初的时候,江南有几个郡遇到了大旱,庄稼失收,百姓困苦不堪,这个魏高在靖南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要为那几个郡的百姓祈雨。 魏高在其中一个郡设下法坛,登坛祈雨,在他作法之后的午后,天就下起了大雨。 江南之旱一夕得以缓解,这个魏高,也一夜封神,拥有了诸多的信众。各地也都修建了道观,百姓自发给他塑了金身,后来,有发生了不少的神神怪怪的事情,这个魏高都一一化解了,百姓对他就更加尊崇了。一直到如今,魏高在江南就是个神一样的存在。” 祈雨之类的事情,曲小白是绝对不信的。虽然她对于自己的穿越拿不出科学的解释,但她也绝对不相信迷信说。 魏高所谓的建法坛祈雨,在她看来,不过是魏高可能学过看天象,通过看天象预知天气,就跟现代的天气预报似的,在得知哪一天会有雨的时候,他就登坛祈雨,假装那雨是被他祈来的。 但……曲小白隐隐觉得,她,以及慕南云和吕筱筱的穿越,一定和这个叫魏高的有关。可……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曲小白百思不得其解。看来,还得要会一会这个叫魏高的人,才能找到答案。 “后来呢?你们不是又去了魏高的住处?在那里有什么发现吗?” 只觉告诉曲小白,他们一定有什么发现,之前没有说明白,大概是不想让她知道。但她一定要问明白才行,这样,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阿六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阿六警觉地道:“来住店的了,会不会是他们?” 曲小白道:“出去看看吧,是的话,就请进来一见。” 阿六推门出去,便看见两个人正在和掌柜的交谈,掌柜的一脸为难,一个劲在解释已经没有了房间,但也不愿意看这两个人在雨夜无处可去,于是推荐他们去镇上的另一家客栈。 那两个人并不是吕吾和魏高,但听他们说话口音,是江南人无疑。 阿六推测这两个人是吕吾魏高的人,他扫了一眼柜台的方向,便举步走到门口,朝大雨下的夜幕望去。 这会子雨又大了。外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阿六顺手拿了门口挂的一把油纸伞,撑开了伞,迈步出了门。 正在柜台前交涉的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就急急朝外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就被跟着出来的阿四给拦住了。 “你想做什么?”那人狠狠瞪着阿四。 阿四挑嘴角一笑,颇带了些玩世不恭的轻佻样儿:“你们跟了这一路,不就是为我们而来吗?怎么,看见我你倒想溜了吗?”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让开!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那人说话声音陡的抬高,横眉怒对着阿四,抬手就要去薅阿四的衣领子,阿四身手敏捷地偏身一避,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反唇相讥道:“劝你不要妄想动手,凭着你们俩的身手,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正在和掌柜的交涉的那人赶紧跟了过来,瞧上去,这一位倒是稳重些,“这位兄台,我们只是来投宿的,你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呀?” 阿四嗤笑一声:“误会?你就不怕误会太深了会把我们给跟丢?” 两个人的脸色都跟着一变,一个酱紫,一个微白,阿四又轻蔑地笑了一声,道:“得了,你们不用跟,我六弟不过是去请你们主子了。这大雨的天儿,他那般尊贵的身份,在外边儿挨淋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是不是?” 那二人面面相觑,眼见得是被阿四和阿六的骚.操.作给弄懵了。 阿四不再搭理二人,转身进了屋里,跟曲小白汇报道:“外面两个人的确是吕吾的人,阿六去请吕吾魏高了。小主母,您这身体,还受得住吗?” 曲小白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肚子,深吸了一口气:“我还受得住。董朗和老云都跟着我呢,不怕。” 阿六出门,沿路走了小一刻钟,才看见雨幕之下的路边,有一点萤火之光,走近了,才看见是一辆马车,马车周围环立了十数人,个个都把手搭在了腰间剑柄上,眸光像狼一样,警惕地盯着阿六。 阿六没有靠太近,站在一丈远的地方,淡然从容地道:“吕公子,魏道长,我知道你们都在,我们小主母知道二位大驾光临,让我来请二位一见。二位,见与不见,麻烦给个话儿。” 雨声哗哗啦啦,把阿六的声音覆盖住,传到马车里,已经很小,几乎是听不清。一名侍卫靠近车帘处,转述了一遍阿六的话,车厢里传出一个惊讶的声音:“曲小白也在?她怎么会来这里?道长,咱们要去见她吗?” 过了片刻,才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曲小白?我倒是很想见一见这个人。能和那位魔头公主交手而不落于下风,还能让慕南云屡次为她退让甚至连原则都破了,这个人,让我很有兴趣。” “那就走吧。” 侍卫得了话,去跟阿六传达,让阿六带路。 阿六撑着油纸伞,转身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他心里其实还是忐忑的。小主母的身体已经不太方便,看来没几天就要生了,她本来就不懂什么武功,连自卫都不能,又遑论对付吕吾魏高那样的高手?也不知道主上去了哪里遭遇到了什么样的事,他不在这里,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即便是会拼上性命保护小主母,但心里却终究是没有底的。 马车跟在他身后,吱吱扭扭,阿六的心里极其沉重,却又不得不去面对。不到一刻钟的路程,很快就到,阿六站在门口,跟曲小白带来的护卫交代了一声,不多时,阿五出来,撑了雨伞,走到马车前,道:“敝主母不便出来相迎,遣在下出来迎接,吕公子,请。” “不便?”坐在马车里的吕吾冷笑了一声,“她现在倒是跟我端起了架子。无妨,她不来就我,我去就她。” 阿五并没有多作解释,倒是阿六冷冷睨了一眼正在下车的吕吾,轻嗤了一声。 吕吾仿若未听见,下了马车,立在侍卫撑起的伞下,恭敬地拱手一揖,“道长,请下车吧。” 第六百零八章道长皮肤可真好 堂堂靖南王的儿子,竟然对一个道长这般尊敬,很是出乎阿五和阿六的意料,两人对视一眼,让出了一条路,做出个请的手势。 魏高下了马车,和吕吾一前一后进了门,阿五在前面带路,引他们去曲小白的房中。 在大堂里散落的护卫都警惕起来,目光汇集在吕吾和魏高的身上。 曲小白站在门口,淡淡地朝吕吾和魏高望过来,目光略过吕吾,落在魏高身上,坦荡地把魏高的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只一眼,曲小白心头便一惊。 眼前的魏高,和杨凌给她看的那幅画里的魏高没有什么两样!如果非要找出什么不同,那应该就是眼睛。杨凌那张画里的魏高,眼睛里充满邪气,而眼前的魏高,眼睛却没有半分邪气! 更令人惊讶的是,凤二曾经说过,他在二十年前就见过魏高,他发现魏高的模样一直就没有见过,子虚山庄血案发生后的那几年,他并没有再见过魏高,如今又过去了五年,眼前的魏高,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像是道袍又区别于道袍的玄衣,也和画上的一模一样! 那张脸,有书生的书卷气,又有着年轻人的意气风发,说不上有多俊美,但就是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尤其那一双眼睛,清澈如泉水,就像是婴儿的眼睛一般,纯净得不染纤尘。 她见过的人当中,也就杨凌有一双堪与这双眼睛媲美的眼睛。但杨凌的眼睛装了太多的红尘,是深邃的,凌厉的,冷漠的。 掩下心头的震惊,曲小白嘴角微微一翘,笑道:“吕吾,很久不见。你身边这位就是魏道长吧?魏道长保养得可真是好,这皮肤,多少二八年华的少女不如!” 吕吾:“……” 阿家诸兄弟:“噗哧……” 余者一干人等瞪大了眼睛:女人啊,真可怕! 魏高却只是挑嘴角微微一笑,道:“这句话,我可以认为杨夫人是在夸我吗?” 他一笑,纯澈的眼睛里似融进了星光一般。 曲小白笑道:“这就是在夸魏道长呀。魏道长笑起来,可真是好看,若不是我心里眼里全是杨凌,再容不下旁的人,今日怕是要被魏道长给迷住了。” 魏高道:“老夫可不敢当杨夫人的喜欢,老夫都已经是垂暮之年的老头子了。”他自称老夫,可见的确是上了岁数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像是在戏弄大家呢?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屋子里的所有人,无论如何也都无法和“老”这个字联系起来。 曲小白却知道,这个人,的的确确上岁数了,也的的确确是一头老狐狸。这样一个极神秘的人物,她不了解他的手段,也不清楚他的来历,要说对抗,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心一点点跟着现实下沉。 但她脸上的笑容还是保持得很好,“有魅力的人,不拘年龄。两位,请坐吧。”曲小白并没有要引他们去自己屋里坐的意思,而是让人在大堂里摆了一张大桌,搬来了几张太师椅。 掌柜的亲自端了茶盏来,给每人面前斟好了茶,阿五示意他退下 珞珞拿了两个软靠垫,一个垫在了椅子上,一个搁在了椅子背上,曲小白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里,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我这身子,受不得累,让二位见笑了。” 吕吾本来还以为曲小白是在端架子,现在见着曲小白大腹便便连行动都困难的样子,才信了她的确是不便出去迎接。 欠身坐下,吕吾笑得也略有歉意:“上次见杨夫人,并不见杨夫人显怀,没想到一别数月,再见夫人,竟是快要生了。夫人这样的身体,不在家好好待产,还出来奔波,恕我直言,你也对自己身体太不负责任了!” 曲小白眼角余光在他脸上扫过,饶她是个玲珑人儿,也难以理解吕吾脸上这个歉意的笑是怎么回事。她哪里知道,吕吾就在片刻之前,没有见到她的时候,还在腹诽她端架子。 既是想不通,不想也罢。她一声长叹,“唉,还不是你那好堂妹作的妖!” “我堂妹?”吕吾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了她的话,“你是说,吕筱筱?” 曲小白一脸无奈苦楚,“唉,不是她还能有谁?” “她做了什么?”吕吾问得是真直接。 曲小白倒也没想着隐瞒,“吕公子初来乍到,可能不太了解情况。前些日子,她就来了南平,借着赈灾的由头,把我的丈夫骗到了南平县府衙,将他扣押了起来。不瞒二位说,我们夫妻,活得很是艰难。我腹中之子快要降生,却是个横胎,吕公子,魏道长,你们都比我年长,明白这个横胎是怎么回事吧?” 吕吾惊得手中的杯子一滑,魏高伸手一接,帮他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温声道了一句:“公子小心。” 吕吾尴尬地一笑,“谢谢。” 魏高淡然地把目光挪回到曲小白的身上,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眼,“横胎?既是横胎,夫人便不宜乱走动,会有生命危险的。” 曲小白眸子里隐隐凄楚之色,“我不走动,就没有生命危险了?横胎啊,就算是我身边的小神医,都没有办法,只能听天由命。我不想在我临死前都见不到我的丈夫,所以,只能是冒着生命危险,前去见我的丈夫。” 魏高还保持着淡定从容,对横胎的怀疑也没有掩饰。看上去,他就像是个不谙世俗的直男,说话都不会迂回。 而此时他眼中的曲小白,却是个十分耐人寻味的人。 甫一交手,这个看上去有些憔悴的女子就没有隐瞒她的处境。 要么,她是真傻。 要么,她就是个顶顶聪明的女子。 魏高是倾向于后者的。能发现他的踪迹然后派人去江南摸底,说明她和杨凌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不清楚眼前的女子知道了多少内情,如果她知道的已经足够多,那她选择告知他们实情并利用他和吕吾对付那个魔女吕筱筱,不得不说,这一手借刀杀人玩得非常高明。 但这也意味着,她不过是凭借着一些端倪,就已经揣测到了他的目的! 和聪明人玩儿智斗是一件有意思的事。魏高对曲小白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 曲小白其实并没有像魏高认为的那样想太多。她只是想,现在不能再有一个敌人了,更何况还是这样高深莫测的敌人。 她想,江南江北势不两立,对吕吾而言,能干掉吕筱筱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所以,她暂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联手吕吾,干掉吕筱筱。 即便干不掉,也得把杨凌从她手中救出来。 据实以告,摆出诚意,甚至,再示个弱以博取点同情,也算不是法子的法子吧。 魏高摆出他的怀疑,她就哀哀一叹,道:“我也很希望是杨凌误诊。可……杨凌总不至于拿我的身子开玩笑。之前我们想了很多法子,都没能矫正胎位。” 她眼里悲伤渐渐弥漫,甚至还汪着泪水,“我并不想拿自己的命冒险。就算没有横胎,这个时候也不宜走动了。之所以要冒险,还不是因为没办法了?他那个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我实在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干些疯狂的事出来,这才想着日夜兼程去见他。” 她顿了一顿,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断线的珠子似的,“横竖,这个关,我是要过的,过不过得去,和我做什么已经没有太大关系。” 她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最后一句这样的话。照理,这话讲出来对她没有半分好处。她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但,鬼使神差地,她就说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太委屈,也或许是因为已经走投无路。此时的曲小白,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绝境。绝境中的人,要么是先崩溃了,要么就是终会被绝境打败。她像所有陷入绝境的人一样,没有逆转之能,濒临崩溃边缘,理智逐渐被困难战胜。 而陷入绝境的她,没有等来逆转的奇迹,反而等来了宿敌。 她已经不太有精神应付了。 董朗和老云分列于她身体两侧,两人同时出手,按住了她的肩头,异口同声地道:“小主母,你现在情绪不能波动太大,身体会受不住的!” 珞珞赶紧拿娟帕去给曲小白擦拭眼泪,曲小白接了帕子过去,自己抹了一把眼泪,吸吸鼻子,道:“我没事,你们两个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我打算保下和杨凌的孩子,就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的。” 一屋子她的人全部都露出担忧的神色,但谁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这件事情上,他们束手无策。若是能以生命交换她和孩子的安平,他们将心甘情愿。但是不能。 生命无法交换。 吕吾瞧着她,脸上有些无措。数度交手,称得上是敌手,但敌手其实也有惺惺相惜的时候。他可以与她打得头破血流,但到了生死面前,他发现自己并不希望她死。 至少,不是以这种被命运摆布的方式死。 他看向魏高,目光里透出一抹似温柔的神色,“道长,你有没有法子医她?” 魏高看了他一眼,把目光转向曲小白,语调温和地道:“杨夫人,你也别太难过,正如你身边的这两位所说,情绪波动对你身体不好。” 第六百零九章我就是有点怕死 曲小白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哭腔,但语气却是淡然的,“没事。就是有点怕死,毕竟,我还这么年轻。” 魏高不由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眸子弯弯,眉梢上挑,还挺好看。 但曲小白身边的人没一个觉得这番话有什么好笑,心里反而如针扎一般,疼。 魏高道:“杨夫人还能开玩笑,可见,是个坚强的人。” 曲小白笑了,“魏道长,咱们不过是初次见面,你能看出来我坚强,这算是对我很大的褒扬啊。” 她话里带刺,还充满毫不掩饰的刺探,魏高道:“虽未见面,但我可没少听过杨夫人的事迹,子卿没少在我面前提起杨夫人。” 曲小白疑惑:“子卿?” 吕吾忙解释:“哦,我的字。” “还有字呢?果然是大家族出身的公子,我见过有字的青年还真不多。” 吕吾似没听懂她尖锐的讽刺,温文而笑:“以后若是有机会去江南,你会见到很多很多有字的青年。我们江南乃是人杰地灵的宝地,孕育出很多青年才俊,他们喜欢附庸风雅,爱取个字呀号呀的。” 曲小白微微黯然:“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话题又绕回到了原点,“我这个身体,能活下来的机会,甚是渺茫吧?” 吕吾方才就问了魏高有没有办法救她,魏高都没有正面回答,他心里便知是没戏,所以,也就不再重复问了。但他还是安慰了一句:“吉人自有天相,我觉得上天不会对你这么年轻这么好的姑娘那么残忍的。” 曲小白嗤笑了一声,“是啊,也只能寄希望于天命了。但愿天不亡我。” 吕吾的脸色变了变。魏高容色依旧是淡淡的,那双澄澈的眼睛,依旧还是澄澈的。曲小白扭了扭酸疼的腰肢,道:“时间不早了,我这身体,也不甚受得住,况且,二位一路奔波,也该休息一下了。”她朝阿五招了一下手,“掌柜是不是说没有房间了?” 阿五点头:“是这样。阿六和阿四还共挤一间房呢。” 曲小白扫了一眼门口吕吾带来的十几名护卫,“这么多人恐怕挤一挤也挤不下呀,二位怎么打算的?” 让房间?笑话,她可没有牺牲自我成全敌人的高风亮节。 “这镇上应该还有其它的客栈,我们去别处一样。既然杨夫人身体不适,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吕吾站了起来,拱手一揖,又低头看向稳坐不动的魏高,征求他的意见:“道长,你看,咱们现在就去找家客栈住下来吧。” 魏高顿了一瞬,才悠悠站起身来。 曲小白也站起身来,客套道:“两位远道而来,又是冒着这么大的雨,我却没有能够一尽地主之谊,真是惭愧。这样吧,选一天,我做东,二位能不能赏脸?” 魏高低眸瞟了一眼她的大肚子,笑了笑,“杨夫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杨夫人这身体,不宜劳累,我们不敢劳动杨夫人。”顿了一顿,又是一笑,“不过,等杨夫人的孩子出生,我们倒是可以来喝孩子的满月酒。” 曲小白这次倒没有再说旁的,只是淡淡一笑:“好。” 吕吾等魏高开始走,才跟上了魏高的步伐,魏高走出去两步,又回头,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阿四和阿六,抿嘴角一笑,未着只言片语,脚步轻缓地走进了雨中。 曲小白一直目送他二人出了门,魏高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最终也没有问一句关于阿四和阿六下江南潜入王府和魏府的事。 两人消失在雨夜里,马车的吱吱扭扭的声音渐去渐远,最后终于被雨声湮灭,曲小白这才疲惫地喘了一口气,“大家都早点休息吧。” 吩咐了一句,她转身朝房里走去,珞珞忙上前扶住了她。 阿四和阿六面面相觑,有心想要跟她探讨一下如今的问题,但看她疲惫的样子,便都开不了口了。 曲小白的确是累,但也的确是没有要和他们探讨这个问题的意思。 她的来历,不能为外人道,包括手底下的这些人。但很显然,探讨这个魏高,就离不开吕吾魏高此行的目的。他们二人连问都没有问阿四和阿六的事情,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他们就不是为着阿四和阿六来的。 那是为谁来的呢? 阿四和阿六看见她的画像了,阿五也知道了,以他们几个的聪明,自然很轻易就能想到,吕吾魏高,最大的可能就是奔画里的人而来。 为什么会奔画里的人而来? 再探讨下去,不知道会发现什么呢。 所以,曲小白没打算和手下这些人说什么。 回到床.上,看看刻漏,已经是亥时末刻,曲小白却半点困意也没有。 吕吾和魏高的到来,出乎她的意料。魏高这个人,更是出乎她的意料。 他的神秘,让她方才一度怀疑,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种神乎其神的力量,可以掌控人的灵魂。譬如,她的,慕南云的,吕筱筱的。或者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 但有时,她又不太敢肯定,她们三个人的到来,一定是这个魏高的手笔。也或许是,吕吾和魏高无意中知道了她们三个人的秘密,想要算计利用她三人。 反正,无论事实是什么样的,她敢肯定,吕吾魏高一定知道她三人的秘密,而且是打算利用于她的。 她今晚也算是赌了一把,将自己的真实情况相告,若是事实是前一种情况,她的这一缕孤魂确系魏高弄来的,则,魏高必然有办法不让她死,若事实是后一种情况,吕吾魏高也应该会想办法救她,虽然最终,他们不可能救得了她。 她想,吕吾应该不会想和吕筱筱联手的。尤其在知道了吕筱筱的来历之后,以江南江北对峙的局面,吕吾只可能想尽办法搞死吕筱筱。 但这些都是基于推测,事情会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她可拿不准。 跟吕吾魏高演了一个多时辰的戏,她躺下来之后,只感觉身心俱疲,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她现在身边离不开人,珞珞晚上都是睡在她一个屋里的,珞珞今晚也没有睡,听见动静,就披衣起身,掌了灯,端着灯到床前,借着灯光一晃,就看见她睁着一双大眼,费力地喘息着,珞珞心头一慌,抬高了声音,“夫人,您怎么了?云大夫!小神医!你们快来看看夫人!” 珞珞下意识地就喊叫起来。 今晚因为吕吾和魏高的突然到来,大家都没有能够安枕,董朗和云不闲就住在曲小白的隔壁,听见喊声,连外衣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赤着脚穿着中衣就都扑进了曲小白的房中。 珞珞慌道:“快,你们快看看,夫人她这是怎么了?” 两人同时站到了曲小白面前,只见她呼吸浊重,面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云不闲立即给她把脉,董朗则赶紧回房去拿了银针包过来,待他回来,云不闲已经把完了脉,道:“先施针给她顺气吧,忧思过度,又累着了。胎儿没什么大碍。” 董朗起先慌得连脚步都不稳了,跑出去拿银针的时候,甚至差点跌倒,这会儿听见云不闲说没什么大碍,心头的一口气松了下来,这一松懈,只觉手软脚软,连拿银针手都在抖。 云不闲见状,把银针接了过去,“我来吧。” 云不闲施针之后,曲小白的心跳渐缓,呼吸也慢慢顺畅了,待看清周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人。能挤进来的,都挤进来了。 “你们都赶紧去休息吧,都在这里,看得我眼晕。我气儿都不够喘的了,你们把我的空间都占了。”曲小白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催促他们赶紧去休息,看大家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她绷了脸,佯装生气道:“明天还要赶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们保证好睡眠,免得明天有事应付不了。” 阿五是最晓得她的脾气的,忙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告退了。” 阿五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都赶紧离开,大家鱼贯离开,屋里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只剩下了珞珞和两个大夫。 珞珞这才注意到董朗和云不闲两个人都衣衫不整的,连鞋子都没穿,脸一红,小声道:“我先在这里照料着,小神医,云大夫,你们先去穿件衣裳吧,夜里毕竟还是有些凉。” 董朗看了一眼曲小白,先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就穿好了衣裳回来,云不闲收了银针,还给董朗,嘱了两句,告退出去。 董朗没有跟他一起离开。 他眸光沉沉地看着曲小白,有心要追问她一些事情,但又怕惹得她再情绪激动,强迫自己忍了忍,又忍了忍,才道:“天大的事,也不用自己一个人扛。你知道,还有我呢。我可是站你这边的。你现在的身体,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你不能因为没有找到治疗的办法就放弃了自己,离分娩还有几天,也不见得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也有可能,那个孩子体恤你,自己就调整了胎位也说不定呢。” 第六百一十章杨凌也会去东疏郡? 董朗这一番话,几乎是把毕生的温柔和克制都用在此时了,曲小白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深吸了一口气,抿出一点笑容来:“你觉得,我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吗?我不过是做两手准备罢了。” 董朗被她气得一时语塞,缓了好大的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你这是两手准备吗?你这完全就是只做向死的准备。” 说完,气恼地扭头,不看曲小白。 曲小白好笑地瞥着他,“向死而生都不懂吗?活着何须做准备?我就做好死的准备就好,你懂个屁!” 小直男能气得她半死,也能气得她哭笑不得,直男这个称号,他可真是当仁不让。 曲小白轻叹了一声,神色肃正地道:“你放心,我但凡有一点生的希望,也不会放弃的。我就是这么样一个人啊你还不了解我吗?当初杨凌生病的时候,我放弃了吗?” 董朗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当日连他都束手无策要放弃了,她却始终不言放弃,并最终找到了治好主上的办法。 董朗歪着脑袋别扭了一会儿,心里装着的事情终于还是没有憋得住,道:“小主母,刚才那个吕吾和魏高怎么回事啊?他们来做什么?” “不知道。管他们来做什么呢,只要不对咱们不利就行了。” 董朗是不相信曲小白这番说辞的。 不知道?不知道的话,为什么刚才差点搞到自己小命不保?以他在大堂所见,那个魏高,太过神秘,而小主母一定知道一些他们这些人不知道的事情! 但即便是不相信,他也不敢多问。毕竟刚才那一幕犹在眼前,到现在还让他心绪不稳。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反正,你也不要多想了。你不是说没有对咱们不利吗?那就没什么可怕的。即便可怕,也有我们这些人顶着呢,你不用怕。” 能让小神医一个平时说话都用吼的昂藏大汉用这种温柔的语气说话,曲小白实乃当世第一人。 董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声音听着不像自己的。 对,一定不是自己的。 董朗在曲小白的房间里守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被曲小白给撵去睡觉了。 屋里点了安神香,曲小白也委实累了,不多时,便伴着安神香的香气沉沉睡去。 安睡了三个时辰,次日天色还早,曲小白便醒了过来。珞珞也差不多时间醒了过来,曲小白看见她的身影在屋里晃,喊了她一声:“珞珞,来扶我起来。” 珞珞快步走到床前,轻声道:“夫人,您怎么醒这么早?外面还在下小雨,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启程,您还是再睡会儿吧。” 曲小白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刻漏,打了个哈欠,道:“睡的时间不短了,你先扶我坐起来,我腰酸得厉害,坐不起来。” 珞珞无奈地把她搀扶着坐起来,给她背后放了个靠枕,“我去给夫人打洗漱的水。” “嗯,去吧。” 曲小白靠在靠枕上,只觉得浑身酸软,比昨日的感觉还要差劲些,腹中胎动也变得少了起来,胎动的动作也变得缓慢起来,曲小白隐隐担心,珞珞打了水放在床头柜上,拧了个手巾把子给她,曲小白一边擦脸,一边道:“珞珞,你去看看老云和董朗起来了没有,不拘是谁,叫一个过来给我把把脉。” 珞珞看她脸色还是不太好,忧心道:“夫人,您还是感觉不舒服吗?我这就去叫人。” 珞珞又把手巾在水盆里拧了一下,递给曲小白,然后赶紧出去叫大夫了。 出门正遇到董朗坐在大堂里,珞珞急道:“小神医,赶紧来给夫人瞧一下。” 董朗嗖一声冲到了她面前,“怎么了?”还不待珞珞回答,他人就冲进了房中去,快得差点把珞珞给带倒。 曲小白看着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人影,无语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我没毛病都被你吓出毛病来了,成天冒冒失失毛毛躁躁的,你就不能稳重点?你看看你的同龄人,珞珞,陈醉……” 她还没说完,董朗就急躁地打断了她:“主上和你也都算我的同龄人,我倒是想比,我比得上吗?人比人气死人,所以,我才不会和人比。你感觉哪里不舒服?”董朗说着,把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曲小白忖了一下,才道:“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服,但就是觉得倦怠。胎动也不那么频繁了,董朗,你赶紧给我看看小崽子的状态。” 董朗把了一会儿脉,又细细看了看曲小白的脸色,询问了几个问题后,安慰她道:“身体的不适是因为快分娩了,都是正常的反应,至于腹中的孩子,没有什么问题,胎动减少也是分娩前的正常情况。” 曲小白松了一口气,“那你扶我起来,我活动活动胳膊腿儿。” 董朗把她搀扶下地,珞珞贴心地拿了鞋子,弯腰给她把鞋子穿上,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夫人,您真的不再睡会儿了?” “醒了,不睡了。阿五呢?起来了没有?” 董朗道:“刚才看见阿五在大堂,你找他有事?” “你出去的时候问问他,今天可以启程吗,能的话,咱们用完了早饭就上路。” 董朗点点头:“行,我一会儿问问他,让他来给你回个话。” 董朗竟然没有拒绝她,这让曲小白还挺意外的,毕竟,现在外面的路况,并不适合出行,尤其是她这样快要生崽的女人。 曲小白就在屋里稍微活动了一下,没敢做太大的动作,珞珞很快把早饭端到了屋里,和珞珞一起进来的还有阿五,“小主母,你的意思是,今天要上路吗?” 曲小白一边拿了筷子吃饭,一边道:“你有没有去看过路况?觉得能不能行?” “我刚才出去看了,雨势已经小了很多,路虽然泥泞,但也就几里小路了,过去了这几里泥泞小路,就是一个挺大的县城,县城的路是一段青石路,走起来是没问题的。不过,县城里有疫病。小主母,您看……” 曲小白忖了一瞬,沉吟道:“疫病啊,也不可能很快就治好,咱们早晚都要从那里经过的,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一样的。让老云带着草药先过去吧。还有,咱们车上拉的那个口罩,你让老云戴上一些,分发给病人。让老云过去的时候,也要戴口罩保护好自己。咱们等雨停了再动身。” “明白了,我这就去做准备。” 阿五出去之后,曲小白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珞珞劝慰道:“夫人,您不要太忧心了,小神医和云大夫都不让您想太多,让您一定要放松身心才是对腹中的小少爷好啊。” 曲小白嘴角动了动,抿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没有忧心,就是有点想杨凌了。” 想杨凌?是在忧心着这般艰辛去了东疏郡,却不知道能不能见得到杨凌吧?珞珞自忖没有那个能力解决这件事,只能继续劝慰她道:“咱们这不是就快要到东疏郡了么,我听五爷说,今晨得到了消息,主上有可能去东疏郡给百姓治病呢。” 曲小白精神一震,“咦,现在能和他联络上了吗?” 珞珞摇摇头:“这我可不知道,我就是早上去厨房给您端汤的时候遇见五爷和四爷,听他们议论的。” “那你一会儿等阿五忙完了,还把他给我叫来。” 有了这样的好消息,曲小白心里宽松了一些,继续把早饭给吃完了,且还比平日多喝了半碗汤。 饭后曲小白把笔墨纸砚拾掇了出来,又开始抄写资料,抄了没几页,阿五就进来了,“小主母,珞珞说您找我。” 曲小白没有搁笔,一边继续写着,一边道:“嗯,听珞珞说,你们有杨凌的消息了,是联络上了还是有人已经到了他身边?” 阿五摇摇头,“的确是派了人潜进南平府衙了,但进去的人根本就传不出消息来,你想,要是能传出消息来,主上不早就传消息出来了吗?吕筱筱是只许人进不许人出。” 曲小白诧异:“那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我们找到了一个会读口型辨音的人,把他安排在了府衙的守卫圈之外守着,昨天主上和吕筱筱在府衙门口吵了起来,那个会辨口型的人通过辨别主上的口型,知道了主上想要去东疏郡,但吕筱筱不许,后来,争吵无果,主上气得回了府衙,再没出来过。” 争吵无果么……但曲小白相信,杨凌一定能做成他想做的事。 没有任何原因,她就是信任他。 她笑了笑,“你们还挺聪明,连这样的法子也能想出来。不过,你得让你的人都要注意安全,吕筱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让她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嗯,知道了。”阿五脸上虽然淡淡的,实则心里却是流过一股暖流。他们这些人,其实都算是刀头上舔血的人,见惯了风刀霜剑,却极少有人这样顾念他们的安危。 因为他们干的就是危险的活计嘛,干这种活计的人,就该面对危险。 第六百一十一章避去东疏山 雨在午后终于停了,但是天并没有放晴。但因为剩下的泥泞小路已经只有几里,曲小白在和阿五商量了之后,还是决定上路了。 起初曲小白仍旧坐着马车,但拉车的马时时脚底打滑,车轱辘也经常陷在泥潭里拔不出来,阿五怕有翻车的危险,劝说曲小白换成了四人抬的小轿。 抬轿子的都是护卫中身形最壮硕的,轿子虽然走得慢,但相对于马车,稳当得多,也安全得多。 几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到了县城的脚下。这座县城已经隶属于东疏郡,只是位置偏远,郡守根本就没有顾暇这里的意思,城门口还像平常一样,照常开城门,照常进出。 曲小白一行人很容易就进了城,进城之后,青石路比泥泞小路好走了不知几多,她依旧换乘了速度较快的马车。 县城本来就有杨凌遣过来的大夫,药材也还算得上充足,云不闲在送来了一些药材之后,在这里指导了大夫小半天儿,等曲小白的队伍进城,他就又跟上了曲小白的队伍。 虽然曲小白希望他能留下给百姓治病,但他和董朗都坚持,百姓的病重要,她的身体同样重要,主上杨凌已经为百姓做得够多了,没有必要再牺牲她的安危。 曲小白到底没能拗得过他们,只能允他归队。 出县城的时候,遇到一点小小的麻烦,守城的兵得了县令的手令,拒绝放行,原因么,守城的兵只说不知,是县令的意思,县令的意思么,曲小白就明白了,定是她让云不闲来送医送药惹的祸,那县令定然是瞧上她车上的药和云不闲了。 援助百姓是她应该做的,但她可不欠着县令什么,她做了力所能及的,这就如同她给行路的人提供了一处住处歇脚,行路的人却想要霸占她提供的这个住处,贪心不足。 诚然,不但她自己是这么想的,她手底下这些拥有着超强武力值的青年们也是这么想的。阿四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在了士兵的脖颈间,“你是想死在我的刀下,还是想回去受罚?” 生死的大问题,大多数人都能想明白,小小的守成兵没有什么慷慨赴死的傲骨,当下就吓得屁滚尿流,滚了。 一行人顺利出了城。出城之后,曲小白问驾车的阿五:“往前还会不会经过城郭?” “还需要经过两座县城,不过,那两座县城都是离东疏郡比较近的,可能管制比较严格,咱们进城容易,出城恐怕要费些周章。” 阿五不免有些忧心。 曲小白忖了片刻,“那……还有没有别的路?绕道走,会不会容易些?” 阿五掐着手指头算计了一会儿,才道:“有倒是有的,不过,恐怕不太好走。小主母,你的身体,不适合再走泥泞的小路,实在不行,我就动用点关系,咱们花点银子买个通行,你看行不行?” 没有得到曲小白的回答,阿五咬着嘴唇,默了一瞬,又道:“小主母,我知道你最痛恨的就是那些狗官贪赃枉法,也不喜欢和他们同流合污,但事出无奈,这种时候,咱们没有时间较真儿了。” 曲小白终于出声:“说到同流合污,其实,我也不算干净了。张敬林就是个例子。不过,张敬林么,我当初就说过,他吃进去多少,就得吐多少出来。我不想再在别的人身上做这种脏事。阿五,我们不进东疏郡,只去东疏郡城外的东疏山,你看看有没有路可走?” “东疏山?” “嗯,在那里有我们的酒窖,还有旧相识,我们就去那里。” “但是小主母,你这身体,适合上山吗?” 曲小白道:“上山的路修得还算平整,马车可以上去,实在不行,就用轿子抬上去。”她越说越觉得,这个临时决定实在是妙不可言,东疏山上的玉泉水,她想念了好久了,王庆媳妇炖的香辣兔肉,酒酿圆子,她都想了。 “这样的话,倒是有一条路可以走,不出意外的话,咱们戌时就可以到东疏山山脚下。” “咱们要去东疏山南侧山脚下,估计还要更晚一些,安全起见,天黑就不要再行路了,找个客栈住下来。” 阿五不由笑了:“我以为,小主母要连夜上山呢。” 曲小白嘲笑他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啊?杨凌又不在山上,我为什么要着急得不顾危险连夜上山啊?” 珞珞看曲小白笑了,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五爷怕是想见他主上想傻了呢。” 阿五道:“这倒是真的呢,我们都很担忧主上。” 曲小白道:“你们主上是个精明人,他明白只有好好活着,只有保存实力,才能尽快见到我。” 阿五心想,但愿吧。主上的确是个聪明人,但前提是,面对什么事儿。主上面对大多数事情时都能冷静对待,但唯独对待小主母的事情上,不但做不到冷静,他可能连理智都丢了。 现在小主母快要生孩子了,又是面临难产的境地,主上待在她身边都不能保证她的安全,吕筱筱却在这个时候把他给软禁了,他要能理智了才怪。 阿五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嘴上没有说出来。 小主母受不得刺激了,他绝对不能去刺激她。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而行,因为并不着急,也为了安全着想。 傍晚时分,马车停在一个小镇子上,镇子上只有一家很小的客栈,客栈是个夫妻店。老板是个黑黑瘦瘦的中年汉子,老板娘腿有残疾,走路都费劲。阿五进去看客房,得知只有三间客房并一个大通铺,他盘算着,曲小白和珞珞占一间,云不闲和董朗占一间,他三兄弟占一间,剩下的兄弟暂且在大通铺上挤一夜,待到天亮就出发往东疏山进发,到了那里再好好修整。 他盘算得是不错,正要出去跟曲小白说,却被小神医董朗给叫到了一旁。 董朗的神色看起来挺凝重,阿五诧异:“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董朗拉着他,绕过了客栈的泥胚墙,来到房后。 客栈的房后是一片菜园,天刚刚转暖,园子里新种的菜籽还没有发芽,黄土地略显荒凉。 董朗指着菜园里的一个新土包,道:“你看那是什么?” 阿五疑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土色很新的土包上插了根白色的……“幡”,地里还散落着一些纸钱。 “是新坟。”阿五并没多想。 东疏郡的人素有坟不离家太远的风俗,这点阿五是知道的,所以阿五并没有大惊小怪。 但此次一向以直男著称的小神医,却比他更细心敏锐些,“阿五,现在这个境况,你就没有多想想吗?比如,疫病。” 阿五一惊,惊恐地看着小神医,嘴里逸出一个字:“干……” 董朗凝重地道:“留下一个人,摸一摸附近情况,咱们带小主母连夜上山。” 阿五这回长了个心眼儿:“山上情况不用先摸一摸吗?” “听小主母说,山上人烟稀少,那个叫王庆的酒商,在大雪前又得了老吴的物资,预防做的好,应该是安全的。” 阿五道:“不管怎么样,我先派个人打打前站,顺便,张罗一下住处和吃食。” 董朗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 阿五急忙去找了个可靠的人,先行一步上山,这边又留下一个人查探情况,顺便帮店主重新处理尸身。亦即火葬。 吩咐完之后,阿五回到车上,跟曲小白道:“小主母,店里住不开,咱们还是连夜上山吧。” 曲小白哪能这么容易被忽悠?“发生了什么事?” 阿五只好说实话:“发现这家有一个新坟包,就在房后,小神医怀疑他们家有人染病。” 曲小白脸色沉了沉,默了片刻,才道:“留点药材,先上山吧。” “已经把云大夫包好的药留了十服。” “哦,那走吧。” 阿五驱赶马车,再次上路。曲小白倦得厉害,收了笔墨纸砚,躺了下来。马车摇摇晃晃,摇得她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等到一阵嘈杂声入耳,她悠悠醒转,才知道已经到了山上。 问问珞珞什么时辰了,珞珞回说已经到了子时,山路难行,颇费了些力气才到了山上的。 外面响起王庆的声音,又被阿四给制止了,依稀听见阿四说小点声云云。 曲小白刚睡醒,脑子反应有点儿慢,靠着车壁缓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下车吧。” 珞珞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先行下了车,和阿五一起站在车前,曲小白动作迟缓地掀开了帘子,探出了身子,珞珞伸手相扶,董朗也赶紧走上前,替过了珞珞,“我来吧。” 非常情况,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珞珞把位置让了出来,等董朗和阿五把曲小白扶下来,她上前搀住了曲小白的胳膊,贴心地道:“夫人慢点。” 王庆和他的婆娘早就等在了大门外,如今的王庆,和去年初见面时的王庆已经判若两人,身上的衣裳换成了富贵金钱纹的员外衫子,头发也梳得铮亮,脸上的笑容也自信得多了,他婆娘也穿了件喜鹊登梅的绸衫,满脸的笑容,两人说话的嗓门儿很大,曲小白老远就听见两人的笑声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终究不是以前的曲小白了 王家的房子在去年也已经翻新过,虽然不是太豪奢,但跟一般的大户人家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三进的大院子,前后一共有十五间房间,院子里还栽种了些花草树木。 王庆夫妻跟曲小白寒暄过一番,无非说的是没想到时隔不到一年,再见面她都要做娘亲了,恭喜贺喜之类的话。 曲小白一边随他们夫妻往院子里走,一边和他们闲聊。 自从把这里的生意交给老吴负责之后,曲小白就只在大事上过问一下,小事情都是老吴一人做主,虽然也知道一些这边的情况,但也不是全都知道。比如王庆翻盖房子的事,比如新酒窖选址的事,这边招工的事等等。 王庆大概跟她介绍了一下,这边的新酒窖征召的酿酒工多半都是山里的邻居,一则他们都是酿酒出身,多少会点技术,再则,他也想扶持一下这些贫苦的乡邻。 曲小白笑笑,道:“这样的事,王大哥跟老吴报备一下,老吴觉得好便好,只是一样,酒的质量必须保证,若是违反酒窖规章制度,就算是天王老子的人,也留不得。” 虽然曲小白言笑晏晏,但话语里颇透着狠辣作风,王庆去年见她时,只觉她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这才隔了不到一年,却宛若见的是两个人,眼前的这个曲小白,一行一动都透着威仪,即便是笑的时候,也是含威不露,让人顿时心底生寒。 王庆夫妇不由拘谨起来。 把曲小白请进客房之后,王庆便让自家婆娘赶紧去把宵夜给端上来。曲小白睡了一路,此时虽然身上仍旧乏得很,但并不觉得困了,王庆婆娘出去后,她就和王庆闲聊了几句。 “王大哥盖这么大的房子,是想着给两个小子准备成亲的新房吧?会不会太早了点啊?” 王庆憨笑道:“夫人猜得不错,正是给我两个小子准备的新房。小子们过两年就该说亲了,这说亲之前,就该把新房准备好,不然,人家谁家的姑娘愿意嫁到破瓦寒窑来啊?” 曲小白不由噗哧一笑:“我可听学院的夫子说,你那两个小子十分上进好学,还很有志向呢,待得将来他们学成,说不定要在外面闯一番事业的。” 王庆疑惑:“果真?可我前些日子收到两个小子的来信,奈何我虽识得几个大字,但认识得不多,找了山下的秀才老爷,请秀才老爷给读了来信,那秀才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说,两个小子字写得潦草不说,句不成句,文不成文。” “还有这样的事?王庆大哥,你把信拿出来,去外面随便找一个我的护卫给你读一读,看看信写得到底如何吧。” 王庆拿了信到外面,碰到的是阿五,将信拿给阿五请教,阿五给他读了信,还夸赞了几句字写得有模有样,文笔也好,王庆这才兴高采烈地回到屋里,纳头就拜:“王庆谢谢夫人的大恩,若是没有夫人的帮助提携,我们一家恐就毁在去年的雪灾里了,又哪里能有大房子住,小子们还能有书读。” 曲小白让珞珞把王庆扶了起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待王庆婆娘把一碗山蘑菇炖鸡和一碗鸡汁面端上来,珞珞就下了善解人意地替她下了逐客令:“王老爷,王夫人,已经夜深了,多有叨扰,二位请去休息吧,我们夫人这里有我伺候着就行了。” 珞珞的话说得太隐晦,王庆和他的婆娘都没有太领会到,还要再坚持留下来,董小直男就直白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请吧。” 董朗长得人高马大面相还有些凶,王庆夫妇当时就吓得不敢吱声,赶紧退出客房。 因为居人篱下,少不得要耐心跟人寒暄道谢,万不得已之事,就算曲小白有些想念故人,但眼下,也没有太多时间应付。她早就想赶紧应付完赶紧干活,但也不好赶人,珞珞和董朗这善解人意的行动,真是甚合她意。 匆匆扒拉了几口面,曲小白命珞珞把笔墨纸砚摆出来。 珞珞一听,立即瘪了嘴,“夫人!早知道您又要抄书,我就不让那位王老爷走了,还不如让他留下来陪您说说话呢。” 曲小白抬眸瞟了她一眼,耐着性子道:“我睡了一路,现在不困。抄会儿书,兴许一会儿就抄累了,不然,我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珞珞红着眼圈道:“夫人您就找借口吧。谁不知道,您就是想……算了算了,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这就给您拿!” 珞珞去拿了笔墨纸砚,没好气地搁在桌上,“呶,笔墨纸砚。” 曲小白吧唧了一下嘴巴,有些无奈,“我这会儿确实没有困意嘛。” 没有困意是真,想抓紧每一寸时光留下点东西给杨凌也是真,她以前,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从不知时间是这样宝贵的东西,也从没有想过,想要握住时间是这样难。 珞珞其实也渐渐了解了她的处境和心境,但越是了解,就越是心疼她。只是她也没有办法。 曲小白又忙到快天亮才合眼。 第二天,王庆一大早过来请安,被阿五拦在外面,“不好意思,我们小主母还没有醒,王老爷若是没有什么事,就等午后再来吧。” 阿五人长得虽和善,奈何语气并不和善,王庆被他弄得惴惴不安的,忐忑道:“这位爷,小的,小的就是想来给夫人请个安,这……我家婆娘已经做好了早饭,要我来问问,什么时候送屋里合适……” 珞珞听见外面的声音,忙从屋里赶了出来,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王老爷,我们夫人刚刚睡着,咱们那边说话。” 王庆打从昨夜就感觉到曲小白此来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再看她带来的阵仗,简直比郡守老爷的阵仗还要大,他瞧着就有些胆怯,而且,曲小白看起来也不像是以前那个开朗的姑娘了,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可怕,对,是可怕的锋芒。 珞珞和王庆走到离屋子几丈远的地方,温声说道:“王老爷,真对不起,我们夫人因为身体原因,可能最近不太方便见客,您不必过来请安的。至于饮食,夫人需要吃药膳,所以,也就不麻烦王夫人了,只是,我们要借您的厨房一用了。多有叨扰,还请王老爷和王夫人不要太介意。这里有一些银票,算是我们这些人饮食用度所费,王老爷您收下吧。” 珞珞陪着曲小白累了一夜,连语气里都带着疲惫,从身上背着的随身小包里摸出了几张面额百两的银票,塞在王庆的手中,王庆慌得忙往外推,“姑娘,可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一家能有大房子住,能在去岁活下来没被大雪冻死在这山中,全赖杨夫人照顾我们,她这次能来我们家,是我们全家的荣幸,我们怎么还能要这银子呢?” 王庆到底是个买卖人,好听的话还是会说几句的。他这一番话,也的确是厨子真心。 珞珞道:“王老爷,您就收下吧,我们还要叨扰些日子呢,这么多的人,每天光吃饭一项就是一笔大花费。而且,他们可都是半大小伙子,能吃,还要吃好,不然哪里有力气保护夫人?这些天就累您和您的夫人帮忙照顾这些护卫了。” 王庆坚决推拒:“那也使不得,这些人的饭菜,我老汉儿还是管得起的。” “管得起也不能让您管呐,王老爷,您要是不收,那我们就只好去山下再找地方住了。” 王庆这才颤颤巍巍把银票收了,捏着银票,一脸为难地道:“姑娘,银票,您让我老汉儿收,我老汉儿也就收了,可老汉儿有件事想要求姑娘准允。” “王老爷,有什么事您就说,我们在您府上叨扰,已经是打扰到了您的正常生活,您若是说有什么事要让我们注意的,直说就是。” 王庆惶恐道:“姑娘言重了,老汉儿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姑娘,以及姑娘身边那些护卫,以后别叫我王老爷,我老汉儿担不起啊。” 珞珞无奈地笑了,“原来这个事儿啊,可是,我们夫人都管你叫王大哥,我们不叫王老爷叫什么呀?总不能,我们还要逾越到我们夫人头上吧?” 王庆也为难了,“我……我们夫妇两个一辈子都穷苦人,可当不起这个称呼啊,尤其是在杨夫人面前,要不,你们就管我叫老王吧。” 珞珞看他那个为难的样子,只怕再那么称呼他,他都抬不起头来了,只好道:“行,那我就管您叫老王了。以后这几天,采购诸事我们不方便去,就辛苦您和您的夫人了。” “哎,姑娘放心吧,我们一定办好这差事。” “对了,我们此行是保密的,还望您和您的夫人不要对外人言起我们的行踪,尤其下山的时候,不管是谁打听,都不要说。” 王庆不解其意,但从珞珞冷厉的眼神中读出了事情的严重性,郑重应下了此事,赶紧下山去采购食材了。 珞珞这厢回到屋里,却见睡过去的曲小白又醒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逆天的行为 珞珞又气又急又恼,在床前跳脚转圈,“夫人!您这刚睡了没有半个时辰,怎么又醒了呢?您不要命了?您不要腹中孩子的命了?” 珞珞一急,就口不择言起来。 曲小白尚有些迷糊,眼中透着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疲倦,一开口,连嗓音都是嘶哑的,“我心里惦记起一件事,就醒了。你把阿五叫进来。” 珞珞恼火道:“夫人,您有什么事不能等到睡醒了再说?再急,爷也不可能现在就到东疏郡来啊!” 曲小白捏着眉心,心头有一点恍惚。她当日和董朗一起研读心理学,对于自己现在这种状况,隐隐担忧,这应该是心理出现问题了。 但转念一想,就算心理出现问题,也没几天活头了,比起她现在面临的境地,这点儿心理病,都不叫病了。 她叹了一声,道:“我有点儿睡迷糊了。既然已经醒了,那就把阿五叫进来吧,我跟他说几句话就睡。” 珞珞半是恼火半是无奈,气呼呼跑到外面叫了阿五,“五爷,夫人叫你!” 阿五一头雾水:“夫人?哦,小主母啊,她不是都睡了吗?” “又醒了。” 珞珞恹恹的,已经气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阿五无奈地摇头一笑,赶紧进屋里去见曲小白了。 曲小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说话也不似平时那般有气场,“阿五,今天起就把所有人都派去东疏郡府衙和街面上盯着,如果有杨凌的消息,就赶紧报上来。如果,能见到杨凌……不用报我,直接上去求救,就说,家人染上沉疴,求他上门医治。” “小主母,我知道了,你……”阿五闷了一刻,斗起胆子劝了一句:“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再这么累下去,身体垮得更快,到分娩时,恐气力不足……” 阿五一个未经人事的大小伙子说这些,实在太难为情,话没说完,脸先红了。 曲小白揉揉脑门儿,头疼得有些难忍,但还是挺温和地说了几句:“这几天让你们跟着操心了。我想,这种情况也不会太久了。放心吧,我撑得住,你出去的时候给我点上一炉安神香,我确实需要睡会儿了。” 阿五去到桌前,拿了几颗安神香,搁在瑞兽铜香炉里,点着了。 安神香的药量比平时大了些。这种香是董朗特意给曲小白调配出来的,温和无毒,对孕妇胎儿都安全。阿五曾经跟董朗确定过,这香即便加大药量害处也不大。 曲小白必须得好好睡一觉,不然,怕是等不到杨凌来就得出岔子。阿五这才加大了药量。 看着安神香着了一会儿,扭头看曲小白已经渐渐沉入梦乡,阿五才出了房间。依照曲小白的吩咐把人都撒出去之后,院子里负责守卫的只剩下了他和阿四阿六,三个人碰头研究了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如今辛青君在东疏郡,但他肯定被吕筱筱的人盯着呢,要见他势必要费点事,但也不是见不到。只是……小主母曲小白并没有让他们去找辛青君。 是她忙昏了头不记得青君还在东疏郡了?还是,她压根儿就不想让青君知道他们来了东疏郡? 三个人研究半天,没得出什么结果,最后,还是阿六提议,暂且不去见辛青君,等小主母醒了之后问过她的意见,再做打算。 毕竟,也不急在这几个时辰。 计议定之后,阿五忽然询问,在江南的魏府,他们还发现了什么。阿四告诉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和王府里的那个宫殿的布局大同小异,只多了一个不知道是道场还是祭台的建筑。 直觉告诉阿五,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兄弟不说,应该有兄弟的道理,他也就没有再多问。商议完事情之后,阿五留在王家,阿四和阿六都进城去摸情况了。 曲小白睡到中午才醒,云不闲给她把了脉,脉象上比先前要弱一些,也不太稳,云不闲切切叮嘱她不要再太过操劳。 云不闲心里也明白,他这个叮嘱是白叮嘱。对于一个已经预知的死期的人来说,将死之前,这个人又怎么可能还在为多活几天少活几天费心呢? 她只会为了剩余的日子能干点什么而费心。 云不闲把完脉,又给她施针去痛消水肿,施完针以后,就尽快走了,把时间留给了曲小白自己。 曲小白拖着沉重的身子,在珞珞在搀扶下到院子里走了走,在院子里遇上了王庆婆娘,和他婆娘闲聊了几句,王庆婆娘早就得了王庆的嘱咐,没事儿不要去打扰曲小白,所以,寒暄几句之后,王庆婆娘就赶紧找了个借口躲了。 一场春雨一场暖,雨后的天气,阳光比平时都明媚得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远处的山色苍翠明丽,碧空万里无云,鸟鸣虫鸣此起彼伏,处处都是生机。 曲小白溜达了一会儿,肿胀的双腿就挪不动了,珞珞去搬了一张椅子出来,她坐下来休息了片刻,实在不舍这无限春光,就让珞珞把她的笔墨纸砚都给搬了出来,又问王庆要了一张大小合适的方桌,就在院子里,对着满目山色,开始了她又一轮的奋笔疾书。 午饭也是在院子里用的,简单的药膳,饭后董朗亲自端了药过来,仍旧是消水肿和固体力的药,曲小白瞧着黄褐色的药汤,心里感觉比药还要苦上几分。 董朗道:“还是喝了吧,我也不会主上哄你喝药的法子,得靠你自己了。” 曲小白脑海里蓦然浮起杨凌强迫她吃药的样子,老脸一红,斥道:“滚!” 小直男莫名:“我又怎么了嘛?说句实话还不行了?” “不行!有多远滚多远!” 撵走了董朗,曲小白闭紧眼捏住鼻子,一口气把药给灌了下去,珞珞赶紧地递上了一枚蜜饯,曲小白接了蜜饯,搁在嘴里,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阿五看她这会儿没有忙,便上来询问她关于辛青君的事。 曲小白这些日子一心养胎,对于辛青君的事情,没有过多关注,虽然也依稀知道他是在这边主持救助灾民的事情,但他具体的行程,她并不知道。 阿五问她要不要和辛青君联系一下,她想了想,道:“可以让人了解一下他目前的落脚点,但不要和他见面,也不要让人盯上。现在,不联系对他对我们都安全些。” 阿五深以为然,“既然这样,我就先去跟四哥和六弟说一下。” 阿五赶紧去找阿四和阿六了,曲小白这厢继续手头的事情。 南平县衙。 正如阿五收到的消息,杨凌和吕筱筱站在县衙的门口大吵了一架。 杨凌这个人,一言不合动手的可能性有之,冷漠不屑的可能性有之,就算是当真和人嘴炮,他也不会是大声吵嚷那个。 传话的人毕竟没有跟踪的经验,也不太了解杨凌,所以话传得不够仔细,并没把杨凌当时的状态告诉阿五手底下的人。 所以,阿五也就无从得知这是杨凌故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 杨凌在和吕筱筱吵完之后,甩袖回到自己的客房,阿二急忙跟他进屋,把门关好,走到杨凌身边,小声地问道:“主上,您……是不是想要告诉外面的人,咱们要去东疏郡?” 杨凌没有作答,但他眯起的眼眸已经告诉阿二,他就是这么想的。 阿二对此表示不解,“可是,主上,您如果是要咱们的人过来,来南平不也一样吗?为什么非得要去东疏郡呢?” 杨凌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眉梢朝外挑了挑,阿二聪明人,立时就明白杨凌的意思了,外面有吕筱筱的重兵,连主上都奈何不得,兄弟们来了,除了一场血战,不可能有别的结局。 现在还不到血战的时候,还不到你死我活的时候。 至少,在还没有到真正的绝境的时候,血拼不是上策。 而,东疏郡,据说那里的病情蔓延得已经相当严重,去一个混乱的地方,寻找机会就会相对容易些。 可是……兄弟们若是联手一战,未必没有胜算,无非就是死的人多一些,无非就是以后的路难走一些,就算是不能胜,也不过是一死!阿二分析到这里,脑子里蓦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十分震惊,“主上,难道您是要让……小主母……” 主上想要见小主母,小主母快要生了,似乎还有难产的危险,这世上没有什么险是主上不敢冒的,可唯独事关小主母,主上冒不起一丁点儿危险。 “可是……主上,小主母现在的身体,怕是出山也不太容易吧?您就不怕……” “没有如果。”杨凌的拳头握紧着,手指头攥进手心里,那些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被他攥的鲜血淋漓,染红了白色的纱布,血沿着桌角滴下去。 “没有如果。”他的语气低下去,不知是在告诉阿二,还是在告诉自己,“南平的病人少,小白想混进来不容易,她只能去冒险去东疏郡。” 请去.醋#溜.儿.文^学 第六百一十四章剖尸,做尸检 阿二想要劝一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起,呆呆地站了片刻,忽然又听杨凌低低的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说,我是不是很无能?” 阿二叹了一声,安慰他道:“并非是主上无能,主上的谋略智计无双,在阿二见过的人中,没有人能出主上之右,只是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事事都顺利。可能,主上和小主母在一起,连上天都嫉妒吧,所以才制造出这么多的事端来。” 杨凌并没有因为阿二的劝说心情好一点,他脸色更灰颓起来,连声音都显得无力:“是啊,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逆天之行为。” 阿二不太明白这个意思。 杨凌也没有跟他解释的打算,收拾了一下灰暗的心情,他站起身来,道:“走吧,去看看医庐的病人。” 主上向来克制,就算打落牙齿,也从来都是和血吞。看见这样隐忍克制的主上,阿二心里一阵酸楚。 可惜,眼前的境况,要如何跳脱出去,是个无解的问题。 医庐就在府衙不远的一条街上,本来是子虚庄的产业,在病情爆发的期间,杨凌已经下令这里免费为百姓治病。 不过短短几天,这里就成为了病人们赖以活下去的希望。虽然能救活的人还是在少数。 吕筱筱没有跟杨凌一起去,但她的那一个几十人规模的剑阵就像一个困住杨凌的牢笼,跟着杨凌一起去了,跟着杨凌同去的还有吕筱筱的亲信锦官。 杨凌的忽然出现,让医庐的大夫反应了好大的一会儿,因为都没有见过杨凌,只觉得进来的这个青年,俊美得不像是凡人,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病人们亦都不认得杨凌,对着这个突然而至的绝美青年看得呆了。 杨凌神色如寻常一般淡,自报家门:“我是杨凌。” 大夫是子虚庄的人,自然识得杨凌的大名,那是他们的主子。 几名大夫立即屈膝拜了下去,“见过主上。” 病人们对杨凌的认知,只不过是去年冬天那一场大雪,有一个叫杨凌的人让人送了过冬取暖用的黑色煤块和赖以糊口的粮食,让他们得以度过那场数十年不遇的灾难。看见大夫们都跪了下去,他们也跟着跪了下去:“原来是恩公来了。叩谢恩公的救命之恩啊。” 杨凌虚抬了抬手,“大家起来吧,不必这么多礼。”阿二要代他去扶那些病人,被杨凌一把扯住了,阿二有些糊涂,看向杨凌,杨凌未作声,只是对那些大夫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记载的病案。阿二,你帮我拿过来。” 杨凌掀帘子步入了医庐的里间,锦官也赶紧跟了上去,医庐的掌柜拿了病案,交给了阿二,阿二把这些病案搬到医庐里间,交给了杨凌,杨凌接了病案,压低了声音道:“不要直接接触病人。现在还不能确定传播的方式是接触还是什么。”这些话有可能会伤害到患者的自尊,所以他才压低了声音说的。 阿二恍然明白刚才主上为什么会阻止他。 “我先看看这些病案,你去问大夫要两副猪皮手套,再要两个口罩,一会儿和我一起去看看病人。” 阿二自去要手套,杨凌快速地看了一遍病案,他本来就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病案虽厚,在他手中却没用一刻钟就看完了。 按照他之前给的要求,大夫在记录病案的时候,记录得非常详细,连病人的家庭情况、最近接触的人,在做什么,都有详尽的记载,这很有利于追根溯源。 杨凌看完了之后,心里有了些数。这些病人,一大部分是自东疏郡回来的,有少部分则是和东疏郡回来的人有过接触。 阿二拿了手套和口罩来,他戴了一套,吩咐阿二把另一套也戴上了,锦官在他身旁,看看他们两个怪异的装扮,心里忽然有些怕死,很想也弄一副这样的装备,但苦于脸面,还是忍住了。忍了一会儿,没忍住:“那个,能不能也给我一副这个手套和口……口什么的?” 阿二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不需要。你百毒不侵。” 锦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跑出去找掌柜的要装备去了。 回到外间,找了个病得比较严重的病人,亲自给他问诊。他问得十分详细,在他问诊的时候,大夫们都围了过来,跟他学习如何问诊。 问诊过后,他又给几个病人问了诊,然后先看了一遍大夫们最近的药方,才开始下方子,比原先的成方又添了三味药,嘱咐大夫,如果症状减轻,药量就酌减。 写完了药方,杨凌叫了掌柜跟他去里间,掌柜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秘密的事情要吩咐,谁知跟他到了里间之后,杨凌却只是问道:“有没有死人?” 掌柜也是个医术颇高明的大夫,听杨凌如此问,自尊心稍微有些受打击,脸色微红声音微低地道:“死……死了两个。都是昨天死的。” “尸体呢?” 掌柜愕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主上爷问的好像不是他治没治死人,而是单纯地想要知道死人的信息,忙道:“哦,尸体已经被家属拉回去了,不过,我已经嘱咐过家属,尸体必须焚……” “烧”字还没说出口,杨凌就打断了他:“地址呢?” “啊?” “我问你,病死的人地址。” 掌柜赶紧报出了两个地址,杨凌收拾了病案,交到阿二的手上,“拿上,跟我来。” 因为有随身的剑阵跟着,吕筱筱并没有限制杨凌在南平县城内的行动自由,但这自由也只是限制在县内。 诚然,凡他接触过的人,在他走后,立刻就会被软禁,不允许与外界再有接触。他今天出来唯一到过的地方就是医庐,在他走后,立刻就有士兵上前把医庐给封锁了起来,只许进不许出。 不过,医庐里的人的饮食起居吕筱筱还是吩咐了要周全些,毕竟,做做样子还是要的。 杨凌在临走前,已经预想到吕筱筱的这些手段,他大略跟掌柜说了说,让他做个心理准备,也安抚一下因为他被软禁的病人。 其实就算吕筱筱不玩儿这一手,他也打算让掌柜把所有病人都留在医庐,直至痊愈。毕竟,这病虽然传染的方式还不清楚,但传染是真的。 掌柜给出的两个地址,都是在县城内,杨凌前往的时候,负责跟着他监视他的锦官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杨公子,你要去哪里?公主可是有命令,不许你离开县城,不许你做与治病无关的事情。” 杨凌嗤笑了一声,“行,我不去也可以。有两个死去的病人,麻烦你们派人去看一看,有没有焚烧埋葬,如果烧了埋了,就算了,如果没烧,那麻烦你们把尸首运到县府衙门去,可以吗?” 锦官一噎,眉毛跟着拧了起来,“你要死人做什么?” “剖尸,做尸检。” 锦官的眉毛拧得跟麻花似的了,“至于吗?你还当真把治病当成己任了啊?” 杨凌冷笑道:“不然呢?眼睁睁看着百姓死?你们做得到,我做不到。我若不懂医术,无能为力,自然不会揽这个活儿上身,但我会医术,就不能坐视不管。要么,你派人去,要不,我亲自去。” 锦官不耐烦地道:“好好好,我让人去弄!” “那你要快点,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杨凌说完,把手套口罩一摘,扔在废物篓里,告诉掌柜焚烧处理,转身出了门,阿二也扔了口罩和手套,跟上了杨凌的步伐。 锦官鼻子都气得歪了,他明明就是个负责看守他的,怎么成了供他使唤的跟班儿了?这反转,真他娘的神奇! 问题是他还不能说不! 这都叫什么事儿! 歪鼻子锦官不得不吩咐了两拨人,分头去找那两个病患的尸体,他则赶紧跟上了杨凌。 回到县衙,已经是过午,吕筱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也是刚回来,两人在县衙门口撞上,一起往院子里走,吕筱筱粉面含笑:“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忙一天呢。没吃午饭呢吧?正好,我也没吃,饿得很呢,我吩咐人做了……” 杨凌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五公主还是自己吃吧。”他径直往自己的客房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对吕筱筱阴森一笑,“五公主,多吃点,我怕你一会儿晚饭吃不下。” 杨凌说完,径直回房去了。 吕筱筱一头雾水,回头看向跟随杨凌而来的锦官,“他说的,什么意思?” 锦官有心吐槽,却有贼心没贼胆,毕竟这位杨公子可是主子很看重的人,他只能压着心里的不快道:“公主,杨公子说,他要做尸检。” “尸检?”吕筱筱眯了眯眼,“那是什么?哪来的尸?要检查什么?” “不就是那些染病身亡的百姓么?他让我去弄了两具尸体来,说是要做尸检。”锦官不满地向吕筱筱控诉,连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都在控诉。 第六百一十五章明天怎么办?凉拌 吕筱筱磨了磨她那一口小白牙,飙了一句脏话:“娘的!尸体呢?弄哪儿去了?” “还没弄回来。估计,快回来了吧。” “给我找地方烧了埋了!你要是敢给本宫弄回来,今天要剖尸就剖你!”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吕筱筱,剖尸是为了检测病因,你以为我是为了恶心你吗?你也太自作多情了些,我没那个闲情逸致恶心你!” 杨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负手而立,墨蓝色的衣袍因为有风而微微随风飘摆,当得起个玉树临风之姿。 吕筱筱睨着他,一双眼突突地冒火星,“神经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想伺机去见曲小白!为了百姓?你当我三岁小孩子那么好骗吗?” “那又如何?为了谁并没有所谓,横竖,我会治好附近几个郡百姓的病再跟你回京,如果照你说的,因为我妻子小白的缘故那些得病的百姓能得到我的帮助和治疗,那也算是小白对他们的一点恩惠吧。” 提起曲小白,杨凌的眉眼间就温柔满溢,眼波似水,吕筱筱看得两眼冒火,牙齿咬得咯咯响,恨恨道:“曲小白曲小白!你心里眼里就只有曲小白?走着瞧,不弄死她,我就不姓吕!” 杨凌冷冷一笑,嘲讽道:“你不是一直就想杀了我妻子吗?不必说,我也知道。至于你姓不姓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与其在这里吃小白的醋,还不如多想想帮百姓治病的事。” 顿了一顿,杨凌嘴角边的嘲讽愈浓,“那样的话,或许对你的名声,还能加点分。” 杨凌冷冷地说完这番话之后,看也没有再看一眼吕筱筱,转身回了屋里,把门关上了。 吕筱筱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瞪着杨凌客房的门,瞪了半天,最后也没见到杨凌再出门一步,吕筱筱气得一甩衣袖,回了自己的房间。 傍晚时分,锦官来报说,那二人的尸首已经火化,找了个地方埋了,吕筱筱躁怒道:“谁让你埋的?杨凌不是说要尸检吗?你抬他屋里让他检去!” 锦官进来时还是一副美滋滋等夸奖办事效率高的形容,一下子却被狂吼一顿,这落差有点大,锦官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吕筱筱把一只茶杯朝他扔去,他下意识地去接茶杯,茶杯到他跟前,他手指头都触到茶杯了,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把手缩了回去,任凭茶杯落在他身上,淋了他一身的水。 “公……公主,对不起,属下这……这就再去找一具尸体抬到杨公子屋里去。” 吕筱筱气得咬牙:“你脑子里装的是豆腐脑吗?为什么这么蠢?他就算准了我不让抬尸体进来,他好要挟我去东疏郡!” 锦官对吕筱筱的逻辑感到诧异,亦或者所,对杨凌的逻辑觉得不可思议,“公主,他让您去,您不去不就完了?干嘛一定要听他的呢?不就是烧了一两具尸体么,实在不行,属下就去东疏郡给他抬几具回来,不要说东疏郡,就连南平县之外的县府,死人也不少啊。” 吕筱筱并没有搭言。 怒火过去之后,略略沉静下来,她矮身坐到身边的椅子上,手托腮安静地思考了片刻,忽然一叹:“杨凌说的对,我身为一国公主,是该对自己的子民好一点,再者,这的确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锦官听着这话,挺有道理的,但就是说不出的不对劲。他还没想明白,就听吕筱筱又道:“你去告诉他,明天就去东疏郡。但他最好放明白点,他要是想在东疏郡见什么曲小白,门儿都没有,我会让曲小白死得很难看!” 锦官得命,赶紧去隔壁杨凌的房间传话了。 他以为杨凌听了这个消息至少会露出点高兴的笑容,毕竟如他所愿了嘛,但杨凌听完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让锦官觉得,这个人长得虽然倾国倾城的,但性子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五公主以前能喜欢上他,眼光实属不怎么样啊。 他一路想着,出来杨凌的房间的时候,脑子里忽然蹦出“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一段话,身子跟着一个激灵,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五公主口中的这个“舟”,好像是在说她自己吧? 联系一下前前后后说的话做的事,果然是在说她自己! 五公主她……锦官默默了用衣袖揩了一把脑门儿上的冷汗。 虽然以前就觉得有这种端倪,但当他看明白的时候,心头还是突突跳得厉害。 锦官一时不能调节好自己的心态,只好把伺候吕筱筱的事交代给了吕筱筱另一个跟班费琅,自己窝去自己的房间消化去了。 杨凌心里并没有感觉到多少解脱。 想到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不知在做什么不知安全与否的曲小白,心里便有如钝刀割肉一般的疼。可是这样的疼于事无补,他脑子很清楚,现在必须冷静,办法不会自己到来,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想到办法。 杨凌呆坐了片刻,并没有想到什么能确保曲小白万无一失的办法。 阿二倒了一杯茶水走上前来,试图找点话题能把杨凌的思绪从让人窒息的现实里引开一点点,但他没有其他兄弟的情商和口才,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话才能安慰到人,索性就和他聊起了一些他疑惑的问题,“主上,您说,那个五公主,她师从何人?怎么武功那么厉害?我好像,没听说过皇宫里有比影首景烈的武功还高的,但是,五公主的武功路数,分明不是景烈那种阴柔路数。” 杨凌把水接了过去,抿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嘴唇,道:“皇帝身边一明一暗两路侍卫,龙影卫在暗,一直以景烈为首,明卫称作太常侍,世人不知有龙影卫,是因为龙影卫在暗处,世人亦不知有太常侍,则是因为,太常侍只是大内侍卫中最高级别的十个人,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只称他们为大内侍卫。” “您的意思,是说,五公主的师承有可能是大内侍卫里的太常侍?” 杨凌摇头:“不知道。我没有和太常侍打过交道,也没有见过,所以,我不知他们的武功路数。其实……据我所知,一般有危险的时候,都是龙影卫出手,反而是在明处的太常侍不常常出手,所以,世人反倒不太知道这些太常侍的武功到底有多厉害。” 阿二发现这样倒是把杨凌的注意力给引开了,而且他对这些奇闻异事很感兴趣,便顺着话茬说了下去:“这样一来,岂不是他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暗卫?” “真正意义?”杨凌嗤笑了一声。阿二表示不解,“难道不是吗?” 杨凌眸中带着嘲讽,“大凉朝还有什么真正意义吗?建国之初,无论是龙影卫还是太常侍,都对皇帝忠心耿耿,他们确实是为皇帝办事的。到现在,皇帝,哪里还有什么忠耿的贴心人?曾经的皇帝和现在的皇帝所养着的那些人,不过是为满足私欲而豢养的工具罢了,他们又有哪一个人,是真的为百姓办事的?” 阿二忽然觉得,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事儿,主上说的这些事,哪一个字够不上上杀头的大罪?而且,他们隔壁还住着当朝的五公主呢!这何异于在刽子手面前耍大刀! 主上这……当真是不怕死了呀! 他怎么就把话题进行到了这一层上来了呢? “那个,主上,五公主……她还在隔壁呢,这里还住着钦差,还住着郡守呢。” 杨凌抬眸看了一眼阿二,“阿二,你觉得,我要保命,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一句话把阿二问住了。 阿二并不傻,只是过于敦厚谨慎,有些问题,他不愿意去想,但现在在杨凌的诱导下认真地去想一想,他很容易就想通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保险的保命办法?人生短短百八十年,活得无愧于心不枉白活一遭,也就罢了。” 阿二觉得自己被主上带偏了。 为什么又说起了生命的意义了呢? 但是说偏吧,其实也没有太偏。他觉得他明白主上的意思了。 “主上,五公主已经答应咱们去东疏郡了,但我想,她不会轻易让咱们见到小主母的。咱们该怎么办?” 杨凌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凉拌。” “凉拌?什么叫凉拌呀?” 杨凌无语地又瞟了他一眼,换了种直白的表达方法:“先去给患病的百姓治病,其它的,再议。” “哦。” 其实经过阿二这一番闲扯,杨凌的注意力还真的有所转移。他开始在脑子里为明天的事情做一些预设,也为皇宫里那点事情想了想。 阿二给他续了一杯茶水,刚要再说点什么,忽听敲门声响起,阿二去开门,却是佟麟。 阿二脸色一黑,“佟姑娘,有事?” 佟麟手上端了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白瓷盖碗,她细声细语地道:“严管家担心爷没有吃午饭,让奴给爷炖了一碗莲子粥,奴给送了过来。” 第六百一十六章我是为了您啊 阿二把手伸了出去,“粥给我吧,谢谢你和严管家,你们有心了。” 佟麟的脸色一白,一双手紧紧端着托盘,骨节都握得发白了,阿二接住了托盘的一边,扥了扥,没扥得动,阿二不由冷笑:“佟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若是舍不得一碗莲子粥,只管自己留着吃便是,又何必端来这里?佟姑娘这是故意的吗?” 阿二嘴巴毒起来,也是很无敌的。佟麟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急赤白脸地解释:“奴……奴不是这个意思,奴,奴只是想,想看看爷需不需要服侍。” “爷不需要……” “让她端进来吧。”阿二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杨凌的声音响起。 不但阿二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佟麟也颇觉得意外,一时怔在门口,一脚门槛里一脚门槛外,不知是进还是退的好。 阿二瞪了她一瞬之后,让出了一个缝隙,“那就请进来吧,佟姑娘。” 佟麟端了莲子粥进来,莲步轻移,款款走到杨凌面前,依旧是细声细调:“爷,您中午没吃吧?这都酉时了,您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奴一会儿就亲自下厨去给爷做晚饭去。” 杨凌瞥了一眼盛着莲子粥的白瓷盏,并没有去触碰,开口淡淡问了一句:“严管家还好吗?” 严九琮从子虚山庄遁走,进入府衙那个夜晚,和吕筱筱的人发生了一场大战,结局么,自然是没有胜得了吕筱筱的大队人马,杨凌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才出现,跟吕筱筱轻飘飘说了一句:“来找我的。” 吕筱筱就没有再为难他。 还派了大夫给他医治。 诚然,吕筱筱也认出了这位在宫里地位不低的大太监,但吕筱筱一向对太监这种特殊的物种不太感兴趣,所以,对于他为什么从宫里出来后又跟了杨凌,她连问都没有问。 严九琮低估了吕筱筱这回的阵仗的直接后果就是,被人抬到了客房,就没能再下得来床。 佟麟低垂着螓首,声音细小:“他……挺好的。” 明显底气不足。 杨凌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捏住了白瓷碗的碗沿,佟麟眼角余光落在他的手上,只觉他颀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和纤白的瓷碗搭配起来,是绝世的养眼,“爷尝尝,奴这碗粥熬得火候如何,若是火候不合爷的口味,爷一定要告诉奴,奴下次好注意。” 佟麟笑得绵软甜蜜,声音也跟蜜似的,甜。 杨凌手指在碗沿搭了一瞬,却将碗推了一推,手挪到了桌案上的书本上,捏起书本,卷了卷,但他没有丝毫看书的意思,只是用他颀长好看的手指卷着书页揉.搓,片刻,淡声道:“你把粥端给严管家喝吧,他受了那样重的伤,需要将养。”顿了一顿,笑容里添了些冷意,“另外,你告诉他,受伤了,就好好养伤,不要瞎操.心别人了。” 佟麟水汪汪的眼眸里浮出不解,急急地道:“爷,严管家也是一番好意,怕您在外面忙活顾不得吃饭,伤了身子,您……” 杨凌冷声打断她:“你们已经进来,吕筱筱不会让你们离开,也就罢了。我这里你还是少来的好,吕筱筱喜怒无常,说不上哪天看你不顺眼,就会对你下毒手,以我现在的处境,可保不了你。” “爷,奴不怕的,奴不怕得罪那个蛇蝎女人!您身边没有个得力的人伺候,就让奴跟在您身边伺候着吧。爷……” 阿二:“没有得力的人?佟姑娘的意思是说,我做事不得力吗?” 阿二听得实在是烦了,这样烦人的女人,还是早早撵出去的好,不然,他浑身鸡皮疙瘩要掉一地了。他觉得,主上杨凌肯定更烦。 佟麟忙摆手,“不不不,奴不是这个意思,奴……” 阿二挑了挑剑眉:“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做得不如你做得好?” 他嗓音略粗犷,佟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所措地杵着,“那个,奴没有这个意思,奴只是想……” 阿二嘴角忽然露出一抹不太符合他敦厚气质的邪.魅一笑,“你是不是想,小主母不在,你就可以给主上暖.床了?” 佟麟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慌乱得脸都红了,“爷,奴不是那样想的,您千万不要信阿二大哥的话……” 阿二冷冷打断她的话:“佟姑娘!如果不想我把你丢出去,就自己自动消失!” 佟麟眼圈含泪、委委屈屈、踩着小碎步仓惶地夺门而去。阿二凉凉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啪”,把门给关了。 关完了门,阿二回过头来,气恼地嘟嘟囔囔:“也不知道那位严管家怎么想的,弄这么个狐狸精来,真是让人瞧着膈应得慌。” 杨凌淡淡乜了他一眼,这样的阿二,倒是新奇。他这样维护他的女人,让他觉得还挺满意的。只是……满意之后,忽然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他又乜了一眼阿二,悠悠开口:“为什么要维护你们小主母?” 阿二懵:“维护小主母?” 杨凌继续乜着他,手指缓慢地敲打着桌面,提醒他:“方才。” 阿二拧着眉细细想了想,作为一个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的单身狗,阿二想了片刻才依稀有些明白,但也不是全明白,“主上,我方才维护的,是您吧?” 杨凌挑了挑眉,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的光一点都不温和,甚至还泛着点点冷意。 阿二头皮发麻,“不是,爷,您这个时候,怎么还吃这些干醋?属下完完全全是在为您着想啊!您想,小主母现在是什么境地?您又是什么境地?这个女人明显就是趁虚而入嘛!如果让这女人在您身边呆着,被小主母知道了,您肯定不好过啊。” 阿二只觉得自己这越描越黑,越描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好在最后一句让他给圆回来了。看着杨凌渐渐舒展的眉眼,他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杨凌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阿二被他敲得心中忐忑,没话找话,说道:“这个叫佟麟的女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五公主面前竟然也敢这么上赶着,她就不怕有一天五公主妒性大发,给她剁了?” 杨凌嗤笑了一声,懒懒地道:“不过是个工具人,生死由不得自己的可怜人罢了。” 阿二补了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杨凌挑眉瞧着他:“你似乎对她很有意见。” 阿二摇摇脑袋:“也说不上有意见,我就是觉得,她对您不怀好意罢了。她要是真的对您好,也就罢了,可她明显是怀着其它目的的,谁知道她会不会害您?” 杨凌嗤笑了一声,懒懒地乜了佟麟端来的那碗粥一眼,捏起碗盖,嗅了嗅粥,又把碗盖合上了,吩咐阿二:“端走吧,去厨房换些别的饭来。” 阿二别有深意地睨了那只碗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比起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倒更觉得,似吕筱筱那般直来直去能用蛮力解决事情就绝不使阴劲的性子倒更让人容易接受些。就算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是害人的,它也膈应人。 不过,这不代表他就觉得吕筱筱这个人好得到哪里去。 不过是半斤对八两罢了。 阿二端了粥往外走,看见院子角落里拴着的大黑背,眉眼一挑,端着粥直奔黑背去了,黑背的模样极凶,看见阿二就狂吠起来,挣得拴它的铁链哗啦哗啦响。 阿二摆出一副凶狠模样,怒斥道:“咄!我是来给你送吃食的!再吠,老子杀了你吃肉!” 狗吠声引得吕筱筱的侍卫纷纷出动,在看见是阿二在逗犬后,又都缩回了原来的各自的位置上。 倒是有另外一个人,没有立即走。她就是住在里犬窝不远的厢房里的佟麟。佟麟扒着门框看了一会儿,发现阿二要把那碗粥给那条凶恶的黑背吃,慌忙冲了出来,口中喊道:“阿二大哥,那黑背可是只吃肉,不吃素的!” 阿二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阿二是个孤儿,异姓兄弟倒是有几个,这妹妹嘛,对不住,没有。” 佟麟的脸一白,垂下了头,低声道:“对不起,二爷。” “当不起。”阿二冷哼了一声,端了莲子粥,举过了笼子顶,把粥倒进了黑背的狗碗中,佟麟脸色泛白地要阻止,却没有来得及。 莲子粥尽数倒在狗碗中,那条黑背嗅了嗅,撇开了嘴巴。 佟麟不由浅浅而笑,“二爷,都说了,它只吃肉,不吃素的。” “是吗?”阿二笑得意味颇深,“你倒是挺了解这狗的。” 阿二往衣裳兜里摸索了一阵,摸索出一根牛肉干来,自己先咬了一口,嚼得滋滋有味的,把手中剩的一截随手抛入了狗碗中,“畜生,这可是爷爱吃的,你要是再不吃,信不信爷弄死你?” 黑背嗅了嗅,低头吃了起来。 佟麟的脸彻底白了,紧咬着下唇,逃也似地朝自己的屋子奔去。 阿二并没有去拦,只是冷笑了两声。 第六百一十七章废子的再利用 当夜,那条张敬林养了多年的黑背,疯狂的嘶吼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吕筱筱听得实在烦了,命当值的费琅去把它给弄走,费琅不似锦官那般斯文,走到犬窝前,一掌就劈了那条黑背的脑袋。 阿二没有去询问佟麟那碗粥究竟怎么回事,诚然,他也没有去跟吕筱筱告佟麟的黑状,终归是自己家的烂账,没理由让一个外人插手。这笔账,他倒是给佟麟记下了。 佟麟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心照不宣地就暂揭过去了。 次日,吕筱筱的大队人马打着赈灾的旗号朝着东疏郡浩浩荡荡进发,杨凌和阿二仍旧是带着吕筱筱为他们安排的剑阵,如果抛开这些剑客的目的,看上去这阵仗还蛮威风。 杨凌并不在意这份功劳被谁得去。眼下,只要能够想办法靠近曲小白,莫说只是一份功劳,就算是让他以命相付,他也是不会犹豫的。 所以,吕筱筱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他都没有在意。 南平县离东疏郡不算近,但因为走的是官道骑的是快马,所以,在下午酉时就到了东疏郡郡城之外。 东疏郡如今许进不许出,城门口有钦差李瑾风留下的重兵把守,李瑾风也在队伍里,不用吕筱筱吩咐,他便主动上前,喊士兵开城门。 他安排的兵,自然是认得他的,城门很快打开,一行人鱼贯往城里走。 因为来的突然,事先并没有通知东疏郡郡守,所以城里并没有出来迎接的人,有的只是道路两旁初吐嫩芽的白杨和树下三两个流浪汉。 因为要看住杨凌,所以队伍颇为壮大,杨凌被夹在一堆剑客的中间,简直就是千层饼的芯儿,饶是如此,吕筱筱还是不放心,一出发就警告杨凌,说他若是胆敢逃走,她必然让边境四郡给他陪葬。 杨凌当时讥讽她,他区区一个半傻之人,能得四郡百姓陪葬,倒也荣光。 吕筱筱气得想喷一口老血在他脸上,但终归她吐不出血,杨凌也没有逃走。 他奔的就是这儿,又怎会逃呢? 队伍穿行过一段荒凉的路段,到了一条更宽阔些的路上。 这条路是平时最为繁华的路段之一,但此时也是满目荒凉颓败,不见几个商户。 往前走了一段,忽然一片素缟入眼,伴随着的,是震耳响的悲痛哭声。 看这阵势,自是哪个大户人家在出殡了。 杨凌骑在马上,远远看见一抬金丝楠木的棺材,由八个人抬着。 他勒马等了等在他后面不远处的吕筱筱,待吕筱筱走上前,问他:“怎么了?” 杨凌的目光定在出殡的队伍上,神色冷漠地道:“前面出殡的,你得让你的人上去问问死者的死因,如果,是死于疫病,不好意思,那就只能火葬。” 吕筱筱斜了他一眼,对他这冷漠的态度,心里不满,面上不显,“费琅,你去看看。” 费琅脾气暴戾不仁,派他去,自然是图个利落干脆地解决问题。 费琅催马前去,不多时,便拨转马头回来了,跟吕筱筱汇报说是棺椁里的亲人已经火化成骨灰,杨凌的目光一直就在出殡的队伍里,悠悠道:“验明正身了吗?” 费琅怒目而视,语气里极为不满:“你是不相信老子吗?” 杨凌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把目光挪到吕筱筱身上,未着片语,但目光已经很明显:你来决定。 吕筱筱不耐地挥了一下手,“赶紧去查验一下!” 费琅烦躁地又驱马返回,要求死者的家属开棺,这出殡的一家本就是东疏郡的世家望族,在当地属于连郡守都要敬三分的人家,那家人却不是什么书香礼仪之家,家族子弟横行乡里,倨傲无礼居多,哪里受得住费琅的傲慢,当下就和费琅争执起来。 费琅性子暴戾,又是身居高位者,地方望族,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蝼蚁,费琅当时就要拔剑,死者的家属却是众多,看见他拔剑,就都围了上来,冲突马上火起,人群包围成团,把费琅包围在里面,费琅的剑仓啷拔了出来,一片血光飞溅,不知道是谁的头颅就滚落在地,死者的家属被这种情况吓到,但很快有人就反应过来,抄起了挖坟用的铁锨等家伙,冲向了费琅。 场面一片混乱。 杨凌和吕筱筱在自己队伍的正中间,远远的只看见人头攒动一片混乱,路边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 不用近前去看,也知道这是起了冲突了,吕筱筱十分恼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锦官,带人去处理一下!” 锦官点了几个侍卫,连同钦差李瑾风也赶紧跟了过去。 吕筱筱不耐烦地等了片刻,又命身边的人去寻东疏郡郡守方威武,让方威武接手这件事。 杨凌一直端坐马背上,既不插言,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一副作壁上观的看戏姿态。 一片纷乱之中,忽然一个人影蹿了出来,直奔吕筱筱和杨凌而来,两人身边不但有那个随身剑阵的人护着,侍卫也不少,立刻就将那人给围了起来,那人大吼道:“我乃吕浑,谁敢拦我!” 杨凌一直在人群里注意着另一对人影,一个,依稀是他的一位故人,吕吾,另一位么,他虽没有见过,但有幸得见过他的画像,那位神秘无比一直在他的生命里作祟的幕后之手,魏高。 那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几人的目光隔着人群,在空中对视,一触即都移开了。 吕浑这边的事,杨凌并没有注意到,当吕浑的声音响起时,杨凌才懒懒地把目光挪了回来。 吕筱筱朝着侍卫摆了摆手,“放他进来。” 人群里的吕吾和魏高转瞬就消失在人群里,杨凌这才把目光转向吕浑。 吕浑穿得还算整齐,但也只是和普通百姓差不多的粗布衣裳,头发有些蓬乱,苍白脸色,眼中似乎有些焦虑之色。 杨凌一瞬间想到了很很。 吕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对阿五的手段还是信得过的,只要阿五不放人,吕浑根本就不可能跑得出来。 阿五不会无缘无故地放人的,那是……小白的主意?小白这个名字在脑海里浮现,他的嘴角就跟着翘了起来。 虽然吕浑这个人放不放出来都没有多大意义,但让他把最后的光和热都发出来,也还蛮不错。小白虽然手段不够狠辣,但她足够聪明。 吕浑被放行到吕筱筱面前,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吕筱筱身上停留多久,而是恶狠狠地凝视着杨凌。 活似死亡之凝视。 杨凌淡漠地一笑。 吕筱筱打量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多天,你究竟去了哪里?” 吕筱筱的目光从吕浑身上挪到杨凌身上,又从杨凌身上挪回了吕浑身上。吕浑没有受什么伤,至少,表面上没有受什么伤,不太像被关押着的样子。 而这些天杨凌一直在她的监视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动作,那是……吕浑根本就不在他的手上?或者,是吕浑自己跑出来的? 吕筱筱并没有想到,是曲小白放了吕浑出来,她不是想不出曲小白放他出来的目的,她是压根儿就没有往曲小白身上想。 她一直瞧不上曲小白的智商,虽然实际上曲小白跟她对阵一直就没有落在下风过。但她的优越感让她一直就没有去正视过事实。 吕浑在恶狠狠瞪视了杨凌片刻之后,屈膝一跪,给吕筱筱行礼,“吕浑拜见公主。” 吕筱筱不耐地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道:“我问你,你这些天去了哪里?今天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提起这个,吕浑突然就怒目圆睁,又开始怒视杨凌,“公主,属下去了哪里,我想,杨凌能给您答案!” 吕筱筱不耐道:“我问的是你!” 吕浑愣了一下,没有料到吕筱筱会是这种态度,但说到这些天的去处,实在是一段屈辱的经历,他低下了头,语气愤怒且愤懑:“公主,属下……属下无能,这些天一直被杨凌关押着。前两天,属下才抓到一个看守放松的机会,从南平跑了出来。”他猛地抬起头来,“公主,您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您千万不要再被他的美色所迷惑,他这个人,手段阴狠……” 吕筱筱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别说了,自己无能,还要怪别人心狠手辣,你一向看不上杨凌,对他还不是一样心狠手辣?你还好意思说他!” 杨凌瞟了吕筱筱一眼,悠悠道:“你那我跟他比,是不是不太恰当?我觉得,我无论哪一方面,都能甩他十八条街吧?” 吕筱筱噗哧一笑:“是是是,我的错,你们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云泥之别。” 吕浑心里是很明白的,他这个工具,已经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甚至可以说,已经没有价值,但吕筱筱这般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还是让他很难接受。 他不觉得这是吕筱筱的错,任谁都不可能看上一颗废子。 他的仇恨全落在了那个令他成为废子的人身上——杨凌的身上。吕浑忽然动作极迅速地拔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一拧身,朝杨凌刺去。 第六百一十八章夫妻相会(1) 杨凌端坐在马背上,一动没有动。匕首带起劲风,吹得他和吕筱筱的衣袂都跟着飘摇起来,他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匕首还未到杨凌面前,吕筱筱身边的一名侍卫抽出了长剑,将吕浑的匕首格挡开去,吕浑疯了似的,避开侍卫,继续朝杨凌攻去。 杨凌依旧没有动。 吕筱筱沉怒道:“给我拿下!” 锦官和费琅那边混乱依旧没有平息下来,反而骚动更厉害了,人群里也不知怎的就杀出几个武功不弱的高手来,也是身着缟素,和锦官费琅缠斗起来,而杨凌和吕筱筱的身边,也因为吕浑的癫狂而混乱起来。 吕浑本身的武功就不弱,疯狂起来,更是好几名侍卫都摁不住,杨凌身边的随身剑阵,虽然身负的任务是守住杨凌不让他有机会逃走有机会和外界有接触,但此时也不得不都戒备起来,拔出了腰里的长剑,时刻盯着端坐马背上的杨凌,以防他会趁乱逃走。 杨凌讥讽的目光瞟过一众剑客,我自岿然不动。 吕筱筱偏头看着他,美丽的眼眸勾出一抹冷然的怀疑,“杨凌,是不是你背后动了什么手脚,制造出的这混乱?” 杨凌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吕筱筱眯起了双眼,冷冷地凝视着他,看了良久,也没有能从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她忍着怒,冷声道:“不怎么样,最好,你也别想些有的没的,你知道,我不是个理智的女人。” “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反之,应该也能成立。”杨凌意味颇深地扫了一眼在侍卫中横冲直撞的吕浑。 好几名侍卫,花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还没有拿下他。 吕筱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杨凌这赤裸裸的讽刺,比当面扇巴掌还让人脸疼,一巴掌之后,又是一个虚晃:“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个人,也没有多少同情心,我的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是我的妻子曲小白,另一种人么,就是曲小白以外的人。所以,要挟我,没多大用处。” 吕筱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嘴硬。” 杨凌似笑非笑:“是不是嘴硬,你心里应该明白得很。” 吕筱筱恨得牙根痒痒的,却奈何杨凌不得,只能把气撒到侍卫身上,“都干什么吃的?本宫养着你们,就是白吃白喝的吗?都还愣着干嘛?上啊!” 因为混乱,且又被大队人马护卫着,吕筱筱其实连表明自己身份的机会都没有。且她也不太屑于以身份压人,毕竟是自恃实力碾压蚁民的人。是以,她一直就没有以公主的身份压人。 又有大批的侍卫加入了混战。 杨凌的目光在人群里睃游,再没有看见吕吾和魏高的身影,但却看见了他的属下阿四的身影,还有混在出殡人群里的几个影卫。 这些影卫他记得是阿五的手下,阿五的手下在这里,是否说明,小白已经来了东疏郡? 小白若是来了东疏郡,那她又会在哪里安顿? 杨凌表面上在漫不经心地观战,思绪却已经翻山越岭跑出去了很远。 方威武很快就被找来,依旧是又黑又瘦的模样,穿着不大合身的官服,率领着他的衙役匆匆地赶来,老远地就冲着那些骚乱的人群喊道:“住手!都给本官住手!知不知道这是谁的銮驾,你们也敢冲撞!这可是当今的五公主!专门为了赈灾救命而来!” 别看方威武长得又黑又瘦还矬,嗓门儿却不小,一声怒喝竟然能响彻这一方混乱之地,混乱的场面戛然而止,几乎所有人的动作都暂停下来。 之所以说是几乎而不是全部,那是因为还有几个例外。 方威武的这一嗓子并没能喝止住吕浑,公主么,吕浑早就知道,又不是很意外,只是方威武的这一嗓子到底太洪亮,害得他手上的动作一抖,乱了方寸,很快就被侍卫给制服了。 方威武那边,也很快把众人给降服,但开棺的事情,主家到底是不愿意,方威武是搬出了五公主的名头,才压得那家人不得不屈服,说了实话,棺材里的人,确实是没有火化,吕筱筱命方威武查明死因。 方威武去查过了,确系死于时疫,他仗着五公主在,对那家人家施压,强迫把棺材拉去城郊焚烧了,并派了士兵监督完成。 但五公主毕竟不可能长期留在这里,他想在此地混下去,还是不能太得罪当地的世家,事后他又让他那位又白又胖的黄金搭档秦主簿去事主家里“恩威并施”地安慰了一番。 却说当时街道清理干净,百姓拜过了吕筱筱之后退避,事主家也被方威武的人给领走了,吕筱筱的队伍跟着方威武进驻郡衙,方威武将他的姨太太们都挪去了别院,赶紧命人把后衙给收拾了出来。 吕筱筱依旧还是和杨凌住隔壁。方威武的后衙比之张敬林的后衙简直是两个天地,毕竟是郡守的后院儿嘛,修得阔绰不说,奢华程度也不知高了多少个档次。 因为街上闹了那一出,等安顿下来,天已经黑了下来,也就到了晚饭的时间,去看病患状况是不可能了,杨凌也就只能回住处,吃饭安歇。 傍晚,阿四和安排一众影卫属下在城中分散安顿,他则在入夜后返回了王庆的家。 曲小白正在画一份图纸,阿四进屋,她抬眸看见阿四脸上的喜色,心头控制不住地跟着一喜,“阿四,是杨凌有消息了吗?” 阿四点头,也是抑制不住地兴奋:“嗯,小主母,我今天见到主上了。不过,他周围人很多,吕筱筱在他身边,我们的人没办法靠近,只能明天再去看看有没有机会靠近。” 曲小白光听见他头一句,就已经高兴得不知所措,以致于后面的话只听了个囫囵,就急急地道:“没关系,咱们还有时间。阿四,你告诉我,他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受什么伤?” “小主母放心,主上没有受什么伤,看起来精神状态也很好。”阿四唯恐她一激动之下再有什么好歹,急忙解释,“小主母,吕筱筱对主上的守卫非常森严,我们今天没时间下手,不过,我们也借着混乱跟主上传达了信息,主上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咱们到了东疏郡来了。” 曲小白一时激动得无法平静下来,更没办法冷静地思考问题,她激动地问阿四:“那他知道咱们的落脚处了吗?”接着又自我否定,“不对不对不对,即使他知道咱们的落脚地,也不太容易摆脱吕筱筱的禁制,要上山就更不容易,还得咱们想办法去见他。咱们要怎么样去呢?” “你说他身边有很多人看守他,其实我不用想都知道,那些一定是很厉害的人,厉害到杨凌都对付不了。吕筱筱好不容易把他骗到手,又怎能不下死本看着他呢。不过没关系的,我一定能找到办法靠近杨凌的。一定能的。” “你说……我明天要不要下山去呢?我去城里找个客栈住下来,这样,接近杨凌也能近便一点。” 曲小白不停地说了一大堆,阿四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她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水,阿四才找到机会说话:“小主母,我建议你还是先不要下山,吕筱筱肯定能猜到咱们来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旦落到她手上,就危险了,明天我们先进城摸一下情况,想办法接近一下主上,看看主上是什么想法,或许,主上会有更好的办法呢。” 曲小白喝了一杯子温开水,终于冷静下来一点点,点头赞同阿四的说法:“你说得对,我们不能着急,我们得静下来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旁倚着门框的阿五道:“我想,主上应该是借着给百姓治病的名义来的东疏郡,既是治病,就一定会去医庐药铺,我们在东疏郡有数家药铺医庐,之前主上也把外地的大夫也全都调了回来,现在,我们先要考虑的,就是主上会去哪家药铺或者医庐坐诊。” “你说的对,阿五。”曲小白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就跟上了阿五的思路,“我看,我们也不必费力气去猜测杨凌会去哪个医庐药铺了,咱们让他来找咱们。” 阿五愁道:“可是……怎么能让主上来找咱们呢?毕竟,咱们现在递不进去消息,主上也没有办法联系咱们。” “今天有些晚了,我们还有点时间再想想办法,阿五,你安排大家先吃晚饭,吃完饭以后都去休息,明天再作打算。” 曲小白并没有急于寻找办法,她现在的确是有一个办法,但还不太成熟,她还需要斟酌一下。 阿五几个人都出去吃饭了,房中留了珞珞伺候着,董朗也在,山上相对安全,董朗一人既负责她的安全,也负责她的身体,已经足矣。 况且晚上大家都在山上的院子里,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几步路便至,实实不必大家时刻都守在屋里。 第六百一十九章夫妻相会(2) 晚间曲小白按照董朗和云不闲研究出来的食补方子吃的晚饭。正应了但凡有营养的饭菜味道都一般的说法,虽然珞珞跟关娘子学了几手,颇得了她的手艺精髓,但到底再巧的手也没办法把难吃的食材做出好吃的味道来,曲小白强迫自己多吃了半碗饭。 一个人从稚嫩变成熟的过程,说来也漫长,就像她在那个世界里的时候,虽然事业有成,但长到快三十岁都还是个孩子的心性,没经历什么大事,身处复杂的娱乐圈里每天所考虑的事情也不过是如何做好自己喜欢的事。那时她不懂付出,不懂爱,不懂回报——但成熟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契机、一个瞬间的事,就像她到了这个世界上来,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个爱人,经历过了贫穷、战争、危险、生死,也经历着爱与被爱,信任与被信任,就像是在一瞬间忽然长大,忽然有了责任心,忽然考虑的事情多了起来,忽然知道,付出也是件可以无怨无悔的事情。 吃完了晚饭,在椅子里歪着休息的曲小白忽然就想到了这些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濒死的时候想的特别多。以前她很少去想这些事情,生命的意义、活着的状态……这些抽象的东西,她是今晚才认真地去想的。 珞珞见她今夜没有再忙碌,反倒是在椅子里窝着闭目养神,起先她觉得反常,后来么,她觉得心口上压着的巨石稍微地放松了一些,她乐观地想,是不是因为就快要见到男主子了,她绷紧的神经就放松下来了? 那以后,是不是都不用再那么拼命了? 如果能这样,那就好了。 曲小白休息了一阵子,还在珞珞和董朗的搀扶下到院子里走了走。腿脚的水肿情况在傍晚的时候更严重些,散了约莫一刻钟的步,董朗就建议她回屋里休息了。 其实她也走不动了。不但是腿脚水肿,腰也酸疼,原主这身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已经很注意调理了,也很注意运动锻炼,可就是调理不好,甚至连一般人的身体都比不上。 这样的身体状态,活下去的希望就更渺茫了。但曲小白面对死亡的心理比之前几天,已经平和太多。她脸上的微笑也越来越多。 在经过了一夜的思考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床,并让珞珞把阿五等几个人都叫到了眼前,跟他们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阿五几个人在昨晚回到各自的房间之后,也已经讨论过一些接近杨凌的办法,但都是有些缺点的,实施起来不是难度过大就是危险系数过大,最终也没有确定方案只等今晨再做商议。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一大早,曲小白就在他们头顶上扔下一个炸雷,“我想着,下山去找杨凌。”看大家一个个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忙安抚大家:“你们先都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董朗最直:“小主母,不是我们不听你把话说完,只是,我们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我们千辛万苦到这里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避开正面面对吕筱筱,找一个安全的地点安全的方式和主上见面吗?你现在要去见主上,恕我不能理解,之前那些千辛万苦做的事,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就是为了耍我们玩儿?” 董朗说话虽直,但这种时候,也正是他的这种直言敢谏,才是能阻拦曲小白的最好办法。 曲小白被他堵得一时无话。阿五也趁势道:“小主母,董朗说的很是,您这么做,不但是前功尽弃,而且还会让大家都置身于危险之中。” 阿六道:“小主母,我们即使想不到一个万全的办法,但也不至于这样去送人头吧?实在不行,我们就夜闯一次郡衙,凭着我们几个的功夫,再加上我们带来的影卫,和主上里应外合,未必不能成事。” 阿四一向是嘴皮子最利索的:“小主母,没有做过,又如何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呢?总要让我们试一下,不成功的话,再想下一步的对策也不迟。您说是不是?” 曲小白被几个人说得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她能说什么?说她昨夜想了大半夜,到后来对于命运的安排已经无奈,也只能接受了,所以,到最后,她想明白了,她要趁着这不多的时光,去做点有用的事情,她要跟吕筱筱做一次谈判,用手中的筹码让她永生都不能再威胁到杨凌。 可她没办法跟他们几个人说清楚手中的筹码是什么,也没办法告诉他们,她置生死于度外,此一去抱了必死的决心。那样的话他们不会允许她去的。 曲小白一筹莫展,想要强硬一下,但心里也知道,这些人别看都挺尊敬她的,可那也只是尊敬,他们真正听命的,还是杨凌。 只有杨凌的命令,才会让他们无条件服从。 “这么说,你们是都不赞成我去了?”曲小白轻叹了一声,苦笑着,“也罢,不去就不去。那你们今天打算怎么做?” 几个人看曲小白不再坚持,都松了一口气,阿五道:“我们几个昨晚商量了一下,今天分头行事,在几个较大的药铺和医庐都分派上人手,这样,主上不管去哪里,都能见到我们的人,我们会找机会跟主上搭上话,看看主上有什么打算。” 曲小白心里想的是,她要的只是见到杨凌和吕筱筱,虽然直接去见她是最快的,但迂回一下也不妨碍她见到她,和她说些事情,既然目的总能达到,达到的目的的办法就没那么重要了。 无非是多等个一天半天的。 她还能等个一天半天的。 商议定之后,依旧是阿五和董朗云不闲留下,其余人都下山了。 杨凌一大清早起来,吕筱筱就让人去请他到她屋里一起用早饭,美其名曰,借着吃早饭的时间一起商量一下今天给病患治病的事。 阿二本来想说,把膳食拿进屋里,五公主那边,就不过去了,但杨凌先于他道:“让她稍等片刻,我一会儿就过去。” 来的人是锦官,锦官这几天亲眼见识了杨凌对五公主的态度,那不是一般的差,那是他见所未见的差,本来他就压根儿没抱希望他能过去,来请他不过是听命行事,没想到杨凌竟然答应得如此痛快,这让锦官一阵惊喜,“好,我这就去回复公主。” 锦官兴头头地赶紧去回复了,阿二却是满腹疑惑,“主上,您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吃个饭而已。”杨凌神情淡淡,并没有多说什么。 阿二明白,杨凌不愿意多说的时候,那就表示,他不想让人知道太多他的心思。阿二也就没有再多问。 杨凌收拾妥当之后,让阿二自己去吃饭,他一个人往吕筱筱的房间去了。在吕筱筱的房间门外,一个人影站在那里,也不知是在等他,还是在等吕筱筱的人给开门。 那个人是严九琮。 杨凌径直走过去,在他面前站住,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严管家,身上的伤看来已经好多了。” 严九琮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托主上的福,已经好多了。” “托我的福就不必了,毕竟我也没有出什么力,多亏了吕筱筱,严管家的伤才好得这么快。不过,严管家的伤不轻,还是少动弹的好。” 杨凌神色淡淡,说着关心的话,但语气却没有半点关心的意思。严九琮在宫里伺候人伺候了半辈子,揣摩人心这种事情,自然不在话下,杨凌对他的态度,他却不甚明朗。 一则,杨凌对谁都是这样淡淡的,甚至称得上冷漠;二则,杨凌能让他留在身边,在他看来,他应该是对他还存有感情的,或者说,是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的,但总归他接受他了,似他那样对外人极为警惕的人,接受即代表认可。 他即认可了他,却又模棱两可的态度。他害得曲小白横胎,他都没有找他算账,只是不许他再接近曲小白就算了事,可是他那天夜闯吕筱筱的住处,他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身受重伤都没有出手相助,直到他快要不行了他才说了一句求情的话。 说到底,他是在对他那天的错误做出惩罚,还是,他根本就不再信任他? 其实所谓的信任,不过是建立在他是他师父的旧部属的前提上,换句话说,就是这信任实在薄弱得很。 严九琮轻叹了一声,“谢谢主上的关心。老奴会的。主上这是要找五公主吗?” 杨凌依旧淡淡的:“过来吃早饭。” 严九琮心里有些诧异,依着杨凌的心性,和五公主一起吃饭?不大可能吧……但转念一想,其实也不难理解,说不定杨凌心里有什么其它打算,想要借着吃饭之机做点什么呢。 他点点头,“哦,我帮主上敲门。” “不必了。”杨凌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严管家是来拜见五公主的吗?身体不好,还是我敲门吧。” 严九琮脸色一变。 第六百二十章夫妻相会(3) 在宫里,严九琮为奴,吕筱筱为主。 杨凌说的话,言外之意,严九琮就是来拜见主子的。 他既来拜见旧主子,又置新主子于何地呢?杨凌这种人,最瞧不上的,就是不忠不义之人。他这话,分明就是已经不再把他当自己人了。 严九琮慌神地晃了一下身子,杨凌并没有扶他,等他自己站稳了,才道:“重伤在身,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是赶紧回去养伤吧。不过,你要是有重要的事情跟吕筱筱说,那我就避让一下。” 杨凌说完,转身就要离开,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锦官站在门口,道:“杨公子,公主已经等候很久了,请进来吧。” 他目光在严九琮身上一挑,嘴角浮出一抹轻蔑的笑,“严公公怎么也来了?伤是好了吗?公主今天没有时间见你,你还是回去养伤吧。等养好了伤再来请罪也不迟。” 严九琮脸色又白了白,“哦,好。” 杨凌睨了严九琮一眼,严九琮触到他淡漠的目光,脸色又是一白。 杨凌却未再搭理他,转身进了吕筱筱的房间。 锦官随手把门给关上了,严九琮在门外怔了片刻,佟麟从不远处走过来,搀扶住了他,“严管家,奴扶您回去吧。” 严九琮未置一言,脸色阴沉得厉害,任由她搀扶着朝自己的客房走去。 吕筱筱的房中,早餐准备得很丰盛。吕筱筱没有盛装,只穿了寻常的浅色衣裙,长发用一根丝帛在发尾处绑了,未施脂粉,一副清水芙蓉的模样,静静地端坐在饭桌前。 这般静谧的吕筱筱,颇有些公主的气度。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必然是要被她这副模样给骗了。 杨凌在她对面坐下,道:“我来不是要跟你吃饭的。” “我知道。”吕筱筱打断了他,脸上依旧温婉地笑着,“你是想着跟我谈一谈去给那些病患治病的事。其实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毕竟,我是一国公主,保护我的臣民,是我该担的责任,过去是我太任性,没有担起我该担的责任,是你一语惊醒了我。不过,想要做事,总得先填饱肚子,先吃饭吧。” 杨凌从吕筱筱的脸上看不出来她的真实想法,瞥了她一眼之后,拿起了筷子,吃饭。 不管吕筱筱是怎么想的,他要的,不过是能出去。为治病也好,为见小白也罢,这两件事并不冲突,他现在要做的,也就这两件事为重。 吕筱筱并没有食言,杨凌陪她吃了一顿早饭,她兑现饭前承诺给杨凌的话,不过,出诊的地点是她选的,是一家药铺,离郡衙有十里地,要穿过数条长街才能到。 而这家药铺,是她自己的,算是她在东疏郡的一点小产业,也算是联络点。选在这里,自然是怕杨凌动什么手脚。 杨凌没有意见。 唯一有些头疼的是,这样他那几个属下就没有办法混进药铺里去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扮作病人或者病人的家属。 即便很冷静,但焦急是无可避免的。吕筱筱出行的阵仗依旧摆得很大,杨凌和她的周围有随身剑阵跟着,在暗处还埋了不少的暗卫跟随着,杨凌面色很淡然,但握着马缰的手却是攥得青筋暴突着,之前伤到的伤口处又在隐隐冒血。 吕筱筱看在眼里,嘴上没有说什么,牙齿却几乎要咬碎了。 杨凌在出门的时候,就看见在郡衙不远处的民居房顶上有人,太远了,看不清是谁,但他看那人的身手,像是阿五带出来的影卫。 当时他也注意到吕筱筱和她的侍卫们,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么远的地方,他稍微放了些心。 十里地之外,那家名叫济世堂的药铺门前稀稀落落几个病人,看诊的有两名大夫,都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两个大夫的面前皆摆了两张宽桌子,桌子的作用么,依杨凌看来,就是为了和病人保持距离的。 病人与大夫隔着桌子,没有把脉,也没有望闻问切,大夫就只是看了一眼病人的脸,就给出个治疗时疫的成方,让病人去抓药了。 除了两名大夫,药铺里还有五六个打杂的小伙计,这药铺的规模,并不算小。 杨凌站在药铺门口,看着两名大夫的作派,说不上心里是愤怒还是什么,他转头看着吕筱筱,眸子微眯:“你确定,是让我来这里坐诊的?” 吕筱筱笑了笑,“你是谁?何须你来亲自坐诊?你指挥就行了。你告诉我怎么做,我吩咐人去做。” 杨凌强压下心口怒气,道:“我现在要做的是确定病症的传播方式,以及确定一个有效的治疗方案,你觉得,我像那两个大夫一样,远远看一眼病人就能确定这些吗?或者,你觉得看完这药铺门前这几个病人就能得出结论?” 吕筱筱一副不在意的神情,道:“你想要病人,我可以让方威武给你找来,你想要解剖尸体,我也可以让人给你抬两具病死的尸体来,不过,杨凌,你真不怕被他们给传染了?要知道,你要是被传染了,再想见曲小白,可就难了。” 杨凌冷冷睨了她一眼,径直走进屋里去,对其中一个大夫道:“你起来。” 两名大夫看见外面来了这么大的阵仗,本来就挺震惊的,刚要问一问什么来头,就被杨凌当头一喝,那名大夫就暴跳了:“你……你们什么人哪?看病就到外面排队去!不看病就赶紧出去!我们这里也不是让你们撒野的地方!” 毕竟只是吕筱筱的一个小小产业,她从没有来过,这里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她知道这是她的地盘,但他们却不知她是他们的主子。 费琅一个箭步蹿上前,薅住了那名大夫的衣领子,一把给掼到了一丈外的墙壁上,骂道:“你丫凶什么凶!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另外一个大夫看见同伴窝在墙下,喘气都费劲了,吓得急忙站了起来,往一旁躲去,药铺本来就没有几个的病人,见这个阵仗,都纷纷要躲,曲小白瞧见了,命身边的锦官道:“还不去把病人都拦着?他们走了,还给谁看病?” 锦官忙和侍卫一起去拦人了。 吕筱筱看了一眼两个不成器的大夫,面上不悦:“你们两个,该怎么看病还怎么看病。看认真点儿!敢拿病患的命开玩笑,那就是拿你们自己的脑袋在开玩笑!” 两个大夫皆是战战兢兢,连敢问一下来者何人都没敢,想跑的那个瑟缩着赶紧到桌前坐下,抖声道:“下……下一个,进来吧。” 墙下窝着的那个也被费琅提了起来,拖到桌前,一把摁在凳子上,“继续看你的病!看不好,小心你的脑袋!” 铺子里的几个小伙计此时也都不敢言语,有的低头去研磨药材,有的做出一副在抓药的样子,但那动作,慢吞吞的,一看就是在假装,吕筱筱显得极不耐烦:“都认真点儿!治病救人,是能马虎的吗?” 大夫和伙计眼看着跟随吕筱筱进来的人都一副冷面孔,腰里还都佩着剑,摆明不好惹,所以,就算心里有不忿,也都不敢吱声,只能听命行事。 杨凌不看众人,径直往里走去,吕筱筱扫了一眼他的背影,也跟了上去。杨凌看了一遍药铺的基本格局,药铺不小,后堂除了摆放了几排药柜,还有很大的空间,对吕筱筱道:“这里暂时作为病患的病房吧,你让人搬些床铺来,但凡是得了时疫的病患,都集中到一起治疗,暂时别让他们回家,治疗费用么……” “我出。”吕筱筱把话茬接了过去。 大凉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富贵人家少,贫苦人家却是多得多,治不起病的,太多。吕筱筱虽然是个疯狂之人,但还是比朝中那些贵胄眼明得多,这些民间疾苦,她还是看得见的。 杨凌漠然道:“你应该出。” 吕筱筱撇撇嘴,“是,我应该出。杨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照做。” “都照做?”杨凌冷笑了一声。 吕筱筱立即会意,补了一句:“我是指治病救人这件事。至于曲小白的事,没商量。” 杨凌嗤了一声,道:“把别处的病人都集中过来吧,另外,我还需要一些大夫,是让我手底下的大夫来,还是让你的人来?” 吕筱筱抬眸瞧向他,粲然一笑,“你别怪我小人之心,你的人,就还让他们在各自的医庐里忙活吧,这边需要多少大夫,我给你找。” 杨凌报之以冷笑。 吕筱筱这个女人,并非是不会用阴谋诡计,只是在杨凌面前,她更想展示她的实力,而不是阴谋。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嫉妒的心理,她只想让杨凌看见,她是比曲小白强的,选了曲小白那个弱女人,而放弃了她这个更强的,是他杨凌的损失。 第六百二十一章夫妻相会(4) 吕筱筱的命令传达给守在外面的方威武那里,方威武立时去做事了。 虽然方威武是个草包,但方威武手底下的人办事还算是效率不错,很快,一批病人被移到了这里,一批床铺也被移到了这里,吕筱筱看着后堂被布置成了现代医院的样子,心里的滋味有些异样。 这个世界的人,她一向觉得很愚蠢,就算是杨凌,她觉得他挺有智慧的,但他的智慧也没有高到超过她去,她觉得,这里这个简陋型的小医院,应该是曲小白跟他讲起的。 吕筱筱不懂就问:“为什么要把病人都集中起来?这算是与外界隔离吗?” 杨凌一边看着侍卫们安放床铺安置病患,一边回答吕筱筱的话:“也算是吧,但……更多是方便诊治。你不是怕我会逃跑或者小白会寻机会和我见面吗?这样,我就不用四处奔波了,你也不用费尽心机要困住我了。” 字字都是在为吕筱筱考虑,实则字字都是在讽刺她罢了。吕筱筱早听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只当是耳旁风一般听了。 病人都集中到这里之后,杨凌准备给这些病患看诊,吕筱筱一把拉住他,“你真不要命了?哪里真的需要你去给他们看诊?让大夫们去,大夫们看完了把结果告诉你,你可以根据病情斟酌药方!” 杨凌低头看了一眼她落在他衣袖上的手,冷漠地把衣袖抽开了,淡声道:“我惜命得很,尤其是在没有见到小白之前。” 吕筱筱一听见他提曲小白的名字,心里就一阵酸,跟吃了一筐子柠檬似的酸,“你爱死不死,我担心你就是多余的!” 一扭头,赌气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杨凌更懒得看她一眼,亲自给病人问诊去了。 后堂集中了五六十个病人,都是近处的医庐药铺转过来的,他一个一个给看过去,阿二跟在他身边帮他记录病人的情况,其余方威武找来的大夫们,跟随在杨凌和阿二的身后,只合跟着听并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吕筱筱醋劲儿过了,脑子正常些了,看见那一群脓包大夫们一个做事的都没有,只看着杨凌一个接一个病人去问诊,怒气上涌,照着身边的方威武的心口就是一脚,怒道:“你找的这些都是大夫吗?他们一个个的在干嘛?” 方威武仰面倒地,心口疼得厉害,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但还是强忍着一口气爬了起来,跪倒在吕筱筱的脚边,唯唯诺诺地道:“公主,姑姑,微臣无能,但,但这些大夫,的确是东疏郡数得着的大夫,他们,他们可能只是对时疫没有办法吧。微臣这就再去找大夫。” 吕筱筱又唯恐方威武这个草包没找来有用的大夫,却把杨凌手底下那一群能人给找了来混进大夫队伍里,拿捏了一瞬,一脚又把方威武给踢开了,“一边儿呆着去!” 吕筱筱大步走到杨凌身后,发号施令:“你们都别跟着了,看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怎么问诊吗?赶紧去问诊啊!” 十几个大夫被她吓得抱头鼠窜,赶紧散开来去问诊了,曲小白又吼了一声:“记得做好问诊记录!” 杨凌扫了一眼众人,没有拦着,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给病床上的病人问诊。 早在这些病人进来的时候,杨凌就注意到,阿六跟着病人们混了进来,只是为了不让吕筱筱起疑心,他很小心,没有立即到阿六的床铺前去。待他一个一个病人问诊过去,终于轮到阿六的时候,却被另一个大夫截胡了。 杨凌未动声色,经过阿六的床,朝另一个病人走过去。 床上的阿六忽然一阵咳嗽,整个人都跟着剧烈颤抖起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甚至还有几滴溅到了吕筱筱的身上,吕筱筱正欲发火,费琅抢在她前面,抡起巴掌就要扇阿六,杨凌一个回身,探手抓住了费琅的腕子,冷冷道:“他是病人。” 费琅看见他的手抓过来,下意识想要躲,却没有躲得开,他一向自恃武功超群,却没想到连杨凌一个小招都躲不过,心头火起,扬起另一只手就要朝杨凌打去,杨凌偏身微微躲开,手上稍微用力,把费琅甩向了床铺间的过道里,将他甩了个狗啃泥。 费琅一个翻身鲤鱼打挺,跳起来拔剑出鞘,朝着杨凌就攻了过来,吕筱筱抬手一挥,一股劲力打出,击在费琅身上,费琅又被打飞了出去,这次落得更远,坠地之后一口鲜血喷出,半天都没能再起得来。 吕筱筱瞥向锦官,冷声道:“把他降为末等侍卫,本宫不想再看见他。” 杨凌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转身回到阿六床前,对先前那个已经战战兢兢的大夫道:“我来吧。” 吕筱筱的眸光落在阿六的身上,只见床.上躺着的青年面色蜡黄,形容枯槁,杨凌给他诊脉,他露在外面的手瘦得青筋暴突,吕筱筱甚至着重看了一下他的虎口,发现他虎口处并未茧子,这说明他应该不是剑客。 杨凌手底下的人,多半都是使剑的,虎口没有茧子是不可能的,吕筱筱略放下了心。 其实阿六并非不用剑,只是,他是左手执剑罢了。如果这个时候杨凌给他把脉的手是左手,恐怕,吕筱筱早就起疑心了。 杨凌给他诊完了脉,询问他的病况,问及他是哪里人士,家中有几口人时,他回答道:“我家住东疏山中王家堡,贩卖酒水为生,家里兄弟众多,共有六个兄弟,大哥如今身在外地,留了长嫂在家中,因此算来,家里就六口人。” “家里可还有其他人有你这般病症?” “长嫂有轻微腹泻,兄弟几个,倒是健壮的很,并无病症。”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病症?” 阿六想了想,道:“我年后一直在东疏郡东边的花莞郡做买卖,症状么……好像在花莞郡的时候就有了。” “那你的长嫂呢?她是在家中居住,还是在花莞郡居住?” 阿六又想了想,道:“其实,封城之前,大嫂和大哥一直住在郡城里,几天前,大哥听见了封城的消息,便撇了大嫂一个人连夜逃了,我兄弟几人见大嫂还怀着身孕,无人照料,就把她接回了老家。她好像,也是在郡城里就有了症状。” 阿六心里那个虚呀。要知道,他编排的这个大哥,就是眼前这个给他诊脉的人呀。诚然,他这般编排他,也是为了混淆吕筱筱的视听。 杨凌心里对阿六的话已经略做整理,兄弟六个,大哥自然是他,余者五兄弟,阿五阿四,董朗云不闲,再加一个阿六,这就是她身边的人了。 阿六如今既已到了这里,就没有办法回到家中去了,那她身边就只剩下了四个人。 杨凌又问了几个问题,遂对吕筱筱道:“差人去把他的长嫂接过来吧,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时疫是如何传播的,若是接触传播,那她就极有可能会传染别的人。” 阿六道:“我长嫂已经快要生了,我家中兄弟六人,就只大哥娶了个媳妇,这眼看着我王家就有后了,还拜托你们去接她的时候小心些,千万要小心些。” 杨凌看向吕筱筱,“交给你了。”说完,他就奔向了下一个病人,看也没有再看一眼吕筱筱。 吕筱筱吩咐了身边的侍卫去接人,也不知是为了讨好杨凌还是忽然就有了恻隐之心,她吩咐完之后,又添了一句:“那女人是孕妇,注意点她的身子。” 杨凌离她隔了几个床铺,听见她的话,心里的滋味说也说不清楚。忐忑有之,期冀有之,担忧有之……诚然,最为浓烈的,就是思之念之。 接下去的几个病人,他甚至都没能集中精力诊治,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急忙回神,把精力都放在病患身上,眼角余光在吕筱筱身上一瞟而过,见她正在看阿二写的病案,心头略松了一口气。 东疏山里,曲小白正在案前疾书,守在山下的影卫脚步匆忙地掠进院子里,阿五皱眉,斥了他一句:“慌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影卫道:“城里传来了消息,六爷已经见到了主上,主上让吕筱筱派了人来接小主母了。” 阿五也有些慌神了,忙进屋去告诉了曲小白。 曲小白心头一喜,连手指都跟着颤抖了一下,脸上倒还努力保持着镇定,“好,我知道了,我去妆扮一下,阿五,我也给给你妆扮一下。” 董朗却不淡定了,“小主母,我怎么办?你给我也妆扮一下,我随你一起去!” 曲小白果断拒绝了:“你不要去了,老云也不要去,吕筱筱见过你们两个,你脾气直,老云也不擅于伪装,你们跟着会露馅儿的。”怕董朗和老云不依,她赶紧又出了个主意:“这样,你和老云乔装一下,去那个药铺附近找个客栈先住下来,万一有什么情况,你们也好接应我。” 董朗这才对这个差强人意的安排表示认可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夫妻相会(5) 午时刚过,曲小白用过了午饭,打点好了行装,等着人来接。未时初,影卫上山来报,山底来人了。 曲小白收拾好了她这些日子日夜奋笔疾书的手札笔记,交代给了一名影卫,让他送回到小白山里陈醉的手中,请陈醉代为保管。 她把阿五的皮肤化成了古铜色,因为吕筱筱的人没有见过他,样子反倒安全,不必再改变。她自己则化成了个乡下妇人的模样,脸上点了几个雀斑,穿了粗布的衣衫,长发绾成了乡下妇人的发髻,盘在脑后。 这样一看,连她身边最亲近的这些人都认不出来了。 珞珞则扮成了乡下丫头,身份不再是侍女,而是曲小白的邻家妹妹。 山下的人很快就上来了,四名轿夫,抬了一顶蓝布的小轿子,曲小白装得一副慌神的样子,在轿夫说明了来意之后,曲小白这才安下心来,又做出一副去打点行装的样子。珞珞帮她拿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裹,大的阿五背着,小的她自己背着。 大的包裹里背着的是曲小白产子需要用的各种医药用品,同样的用品还有一份,交给了董朗和云不闲保管,就为了有备无患。 小的包裹是几件衣裳和日常用品。 轿夫嫌她过于磨蹭,催促了好几回,她才慢吞吞地爬上了小轿,阿五和珞珞一左一右跟随着小轿,这就往山下行去了。 抬轿子的轿夫还蛮稳当,一路上都没有颠簸,顺利地下山之后,小轿在山底与另一抬轿子擦肩而过,阿五回头瞥了一眼那抬轿子,却见轿子拐去了山上。 阿五心头有些疑惑,但苦于身边有四名轿夫,不能和曲小白说这个情况,只能暂时压下。他警惕心本就很高,此时打量那四名轿夫,只见四个人都专注地看着路,目不斜视,他们抬轿子抬得都很专业,应该是专业的轿夫,穿戴很整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专用轿夫,余外,也观察不出什么太细节的东西。 轿子顺利地进了郡城,沿着空荡荡地大街往前走着。 而此时,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顶小轿子,径直上了山,敲开了王庆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王庆,抬轿子的人说话很凶:“我们是来接一个孕妇的,人在哪里?” 王庆一脸懵逼,刚要说话,恰好阿四从里面出来,正要下山,他心头跟着一惊,但到底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处变不惊还是能做到的,他忙挡在王庆前面,道:“敢问,你们是……” 一名轿夫回答:“城中济世堂的人派我们来的,说是接你们家的那个孕妇去城中治病。” 阿四心里咯噔一下。前面来的那些个轿夫的说辞是,五公主让他们来接人的,他们没有起疑心,因为接人这件事的确是要经过吕筱筱允许的。 这名轿夫说的济世堂,却是病人们集中治疗的那个药铺,是主上在的那个药铺,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阿四心里也糊涂了。 他掂着小心问道:“敢问,是济世堂的哪位让各位来接人的?” 轿夫不耐道:“我们哪里知道那么多?一个穿着官服的人雇的我们,我们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 阿四心里纵是再波涛翻滚,脸上也还是保持着镇定,道:“真对不住,我大嫂今晨已经下山去了郡城,和我大哥团聚去了。” 轿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低声商议了几句什么,又问道:“那她在城中住在何处?” 阿四道:“哎哟,这个可真对不住,之前我大哥在城中的确是有居所的,但前些日子他去外地,就把那几间房子给卖了,现在具体住哪里,我可不知道,大抵是哪个客栈,或者哪个朋友家里吧。” 一名轿夫问:“那你知道他朋友住哪里吗?” 阿四道:“大哥和我们兄弟几个不常来往,他的朋友,我们兄弟可都不太认识的。” 轿夫们气呼呼的,但到底无可奈何,抬着空轿子下山去了。阿四看他们走远了,赶紧回去和董朗云不闲商议。 董朗云不闲大吃一惊,董朗急得就要下山去追,被阿四拉住,“你现在去追恐怕也已经晚了,不如这样,你和云大夫你们就还按照小主母的吩咐,去济世堂附近找家客栈或者民居住下来,等我们消息,我现在就带着影卫去追,追得上最好,如果追不上的话,我们也会尽量访查人被带去了哪里。晚上咱们在济世堂附近的那家杏林医庐碰头。” 阿四的办法算是最为稳妥的,董朗和云不闲虽然焦急,但也只能先按他说的办。阿四率先领着影卫急急去追了,董朗和云不闲随后也收拾了曲小白需要用的那些医药用品跟着下了山。 曲小白乘坐的那顶小轿进了城之后,沿着大街一直走,阿五没有去过济世堂,只大体知道济世堂的方位,那顶小轿起初也辨不出是不是朝济世堂走的,因为大体方位是一致的,但穿过了三四条街之后,很明显,轿子已经不是往济世堂的方向走了。 阿五心中衡量一番,问道:“那个,这位大哥,我能跟你打听一下吗,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自然是要带这位夫人去治病啊。” “治病我们知道,但是,要去哪里治啊?” 曲小白听见阿五的问话,本来昏昏欲睡的她陡然清醒,脑子立刻想到,可能这几个轿夫有问题,但她也不敢擅动,只是脑子里浮出了多种可能。 杨凌派的人?不可能。她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杨凌派人,他又怎会让吕筱筱再派人来?再者,他若是派人来接她,自然会是偷偷摸摸的,但没有必要瞒着她。 辛青君?他也在东疏郡,如果他听说了她的事,也有可能派人接她,但他也没有必要瞒着她。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吕筱筱了。 如果是吕筱筱……那固然是危险的,吕筱筱极有可能是想要暗中干掉她。但曲小白并没有轻举妄动。如果是吕筱筱的话,那她倒是想要见一见的。 之前她就已经考虑好,要见一见吕筱筱,如果必死无疑,她要给杨凌铺一条坦途。 轿夫道:“雇我们的人说,让我们把人抬到郡衙去,那里有一位姓杨的神医,已经答应给夫人医治,余外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 如果是雇佣关系,会把事情跟他们说得那么详细?阿五心头的疑云越来越浓重,他瞧向了轿子,轿子里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好似根本就没有听见他们说话一般。 但他心里明白得很,她哪里是没听见,她压根儿就是想,如果是吕筱筱劫她入郡衙,正好称她的意了。 阿五想要拦下轿夫,但又怕一旦是料错了,会把事情搞得很糟糕。 “姓杨的神医?我们怎么没有听说啊?他是答应了谁?”阿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继续跟轿夫套起了话。 那名打头的轿夫道:“雇我们的人好像是姓柳,至于那位杨神医,我们可就不知道了。只听说是郡衙请来的高人,能够治疗这一场时疫。” 阿五心头越来越迷糊。杨神医,自然就是他的主上杨凌了。 姓柳的?姓柳的又是哪位?他在记忆里寻遍,也没有找到一位柳姓能人,能请得动吕筱筱的能人。 阿五再要问,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轿子已经到了郡衙门前。 轿夫把轿子放下来,道:“到了,请夫人下轿子吧。” 另一个轿夫则上前跟郡衙的守卫交涉道:“这位差爷,我们是负责抬一位王夫人来诊病的,人我们已经送到了,麻烦您一下,让他们进去吧。” 守卫打量了一眼正在下轿子的曲小白,见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态度算不得好:“治病?治什么病啊?这里是衙门,又不是医庐,要治病你去医庐啊!” 轿夫作揖行礼,姿态摆得很低,“差爷,要不,您进去回禀一声,就说柳员外介绍的病人来了,看看杨公子他怎么说。” 守卫蛮横地道:“什么杨公子,杨公子已经去了城南济世堂坐诊了,不在郡衙,要找他看病,抬着人去城南济世堂吧!” “城南济世堂?”轿夫把目光挪向曲小白,那目光里有吃不准,还有茫然,显然,这个变故,不在他能处理的范围之内。 曲小白站在轿前,忖了一瞬,对阿五道:“你去问问,他们晚上回不回来。” 阿五依言,上前问了那守卫一句,守卫已经很不耐烦,恼道:“不知道!” 阿五想要再问,那名守卫就要赶人了,“快走快走,这里不是医庐也没有大夫,看不了你们的病!” 曲小白道:“那就去城南的济世堂吧。” 阿五一惊,差点秃噜出一句“小主母”,意识到之后,马上改口道:“嫂子,你还坚持得住吗?” 曲小白点点头:“我没事,走吧。”她回身又坐进了轿子里,吩咐那几名轿夫,“麻烦几位,送我到城南吧,多出来的路资,我会如数付给各位的。” 第六百二十三章夫妻相会(6) 阿五想不通这件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如果是吕筱筱派人去的,又怎会唱这么一出空城计,最后还要让小主母曲小白去城南济世堂? 除非吕筱筱她是个无聊的神经病,故意耍弄人玩儿。 不过……据他这些日子听到的关于吕筱筱其人其事,她还真像个无聊的疯子。 如果不是吕筱筱做的话,那这柳姓员外到底是什么人?他想做什么? 四名轿夫重新抬了曲小白,往城南行去。 全靠脚力的轿子比不得马车的速度,到城南济世堂有十里地,很需要一番时候。 阿五在心里算计了一下脚程,出去了约莫四五里地的时候,在一片废旧破屋旁,拦下了轿夫,曲小白刚要问为什么要停下,阿五就以极快的速度拔出了藏在靴子里的一柄匕首,横在了为首的那名轿夫的脖子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四名轿夫都变了脸色,但也还没有慌乱到无措,只是有些恐惧,为首的轿夫战战兢兢道:“你,你想干什么?” 阿五冷声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抬了我长嫂又是要去做什么?说实话!不然,你们项上人头,我今天拿定了!” 一名轿夫道:“这位小哥,我们就是奉命行事,没有要做坏事,我们所知道的也有限,您,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阿五到:“想让我不为难你们,也容易,说实话!你们是什么人,那柳员外又是什么人,他要抬我长嫂去做什么?” 其中一名轿夫怂了,哀哀道:“几位哥哥,要不,咱们就说了实话吧,反正,老爷也没有说让咱们隐瞒什么。” 曲小白坐在轿子里,没有出来,甚至连帘子都没有掀,她也没有什么想问的,阿五问出的事情,也是她想要知道的。 几个轿夫一阵交头接耳商量,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我们柳员外家住南平县元嘉巷,是当朝刑部尚书的父亲,这一次,是受了友人之托,来搭救一把夫人的。” “元嘉巷?”曲小白听着这街巷的名字耳熟,仔细一想,想起来了,杨凌的别院有一座就在元嘉巷,从前作为子虚庄的一处落脚处,挂的是孟府的牌子,彼时当家的是孟景凡,后来,孟景凡被逐出了子虚庄,当家的就成了胡大。那座府邸的对面,的确是有一家人家,她依稀记得,是写的柳府。 柳员外,柳尚书,她依稀还记得有那么一个案子,是王平办的,就是这柳员外与容家一个子侄之间的杀人案,据说是容家的谁打死了柳家的长孙还是谁的。此柳员外,就是彼柳员外? 原来是这样。 那……她也不认识这柳员外,杨凌也没有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他又是为什么要帮她和杨凌? “我能问一下,是谁托了柳老员外来搭救我的吗?” 曲小白隐隐觉得,这托付柳老员外的人,才是关键人物。知道了他是谁,是敌是友也就分明了。 为首的轿夫道:“夫人,我们委实不知托付我家老爷的人是谁,我们来的时候,老爷只是嘱咐我们,一切以夫人身体为重。” 另一个道:“我们只是柳府下人,主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这回老爷只是告诉我们到东疏山王家堡接王庆家中接一位夫人,送到东疏郡衙交给一位姓杨的神医。我们老爷昨晚连夜来东疏郡郡衙求的那位公主,只谎称您是他的侄媳妇,请那位公主和杨神医施以援手,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曲小白看他四人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没有再为难他们,吩咐道:“那就有劳几位了,把我送到济世堂去。” 阿五收起了匕首,仍旧藏在靴子里,吩咐几人启程。 剩下五六里的路,因为曲小白感觉身体不适,而不得不走得慢了些。 杨凌那里,那被雇了去抬曲小白的轿子空着回了济世堂,下面的侍卫报了进去,吕筱筱没在意这么个病患,杨凌听得心里一咯噔,面上却也只能拿捏出不在意的态度来,“没接着就算了,外面病人多得很,也不可能都收进来,为今之计,先确定药方要紧。” 吕筱筱语调柔和温婉地劝他:“你也累了大半天了,病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治好的,不如随我回郡衙歇息,明天再过来。” 杨凌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五六十个病患,都已经过了他的手诊看,并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了,便道:“天色还早,我再捋一遍病案,天黑之前再回去。” “那我帮你。”吕筱筱主动请缨,杨凌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未置可否,只是冷嗤了一声。 阿二把厚厚的一摞病案记录搬到了外间桌上,杨凌随着到了桌前坐下,吕筱筱让人搬了个凳子搁在了杨凌对面,她与他对面而坐,顺手拿了一本册子,“我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病原端倪来。” 杨凌自顾自翻着病案,没搭理她。 翻看了一阵子病案,后堂忽然慌慌张张跑出一名大夫,“不好了,不好了,那个叫王阿六的病人,又吐血了!” “慌什么!你还是个大夫呢!”吕筱筱斥了一句,看向杨凌,杨凌二话没说,已经快步走向后堂,吕筱筱也急忙跟了上去。 阿六本想着找个机会和杨凌交流几句,于是服下了在董朗那里要来的一种会扰乱气血的药丸,谁想吕筱筱跟得紧,他这个药,是白吃了,血也是白吐了。 杨凌给他施了针,嘱道:“尽量不要情绪波动太大,安心养病。” 吕筱筱在他身后嘟囔道:“你对个病人都比对我好。” 杨凌回头冷冷瞥了她一眼,“要不,你也躺在这屋里?” 吕筱筱气得反驳无能,冷哼了一声。 杨凌给阿六施完了针,正举步要往外走,迎面忽然进来个侍卫,侍卫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个农妇,一个乡下丫头,一个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的青年。 农妇大腹便便,是快要生的模样。 杨凌一怔。 纵使曲小白化得已经没有了半分原来的模样,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不由自主地跨前了一步,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就想要伸出去,那边阿六也看见了她,张口就想要喊长嫂,曲小白眼疾口快,忙道:“是柳员外介绍我过来的,说是杨神医能医治我这横胎之症,我是柳员外的侄媳,他老人家说,已经求得五公主和杨神医的帮忙,请问,哪位是五公主,哪位是杨神医?” 阿六一听这话,情知有变,要出口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杨凌被她的话惊醒,将要伸出去的手蓦然停住,缩在袖中不敢轻举妄动,神色淡淡地:“我姓杨,但不是什么神医。”他偏头看了吕筱筱一眼,面色不悦:“你替我答应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不经我的允许……” 吕筱筱打断他的话,道:“也没答应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昨天晚上,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柳靖的爹来求我,说他的侄媳快生了,但是个横胎,问我有没有带什么太医在身边,帮他侄媳接生,我就想到了你,你这么能干,横胎应该能处理吧?我就给应下来了。刑部尚书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嘛。” 说到刑部尚书,吕筱筱忽然打量了一眼曲小白,只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却一时没有想明白。 杨凌深深看了她一眼,冷然:“第一,我不会接生;第二,我不会治横胎;第三,自己答应的事,自己管。” 杨凌说完,径直往外走去,经过曲小白的身边,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的离开,成功引走了吕筱筱。 吕筱筱那怀疑的一眼,他看在眼里了。可能吕筱筱还没有想明白那怀疑是什么,但他却已经想到了。柳员外的侄媳,却穿了一件农妇的衣裳,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值得柳员外连夜求救,定然是和他关系很近,关系很近,又怎么可能是个农妇呢? 柳家是官宦之家呀。 小白是怎么阴差阳错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杨凌其实能猜个大概,小白能想到用柳员外侄媳的身份而不是先前和阿六约好的身份,但却没有换妆扮,想来,是没有找到机会或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衣裳吧。 杨凌连气息都有些混乱,混乱之中能想到的事情,也就这么多了。 吕筱筱追在他身后,嘀咕道:“杨凌,你不是自诩悬壶济世的吗?自己的命都不顾也要管这些病患的死活,你看人家一大一小两条命呢,你怎么忍心见死不救?” 杨凌猛然转身,差点撞上跟着他的吕筱筱,吕筱筱本来是收住了脚步的,但忽然往前一贴,假装没有站稳,朝杨凌身上跌去,杨凌眉头一皱,偏身一躲,吕筱筱险些扑倒在地,一个踉跄,勉强站稳,回头嗔怪地道:“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这天底下,就没见过你这么眼瞎的男人!” 杨凌冷声道:“我可没有自诩过悬壶济世。我也没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心。你心里应该明白,我来这里不过是想找机会逃出去,和小白团聚,又何必非要逼我说出口来呢?不过是给你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夫妻相会(7) 曲小白疑惑地用眼角余光瞄了吕筱筱一眼:这是还没有放弃杨凌呢?这……明明知道是有血缘的亲兄妹,却还要?这女人是有病吧? 曲小白其实不太相信吕筱筱会癫狂到这一步,那么……她心头忽然起了一丝怀疑,莫非,她和杨凌并没有血缘关系? 一旦有了一点怀疑,怀疑就像是星星之火,很快就有了燎原之势。曲小白对这个怀疑感觉极是震惊。 杨凌么,定然不会是假的了,那非亲生的那个就是吕筱筱……皇家的丑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不知道要牵涉多少条人命在里头! 诚然,现在还只是猜测。 杨凌到了外面大堂,继续看他的病案记录,吕筱筱回头看了一眼曲小白,“哎,那个,柳家侄媳妇,你先等一会儿,我再去劝劝那个榆木疙瘩。” 说着,就一阵风似的奔外间去了。 曲小白望着她的背影,靠在门框上,歇息已经很是酸痛的腰。她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杨凌伏案的身影,杨凌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她。 但杨凌没有敢抬头。 他只怕抬头看她一眼,就会失控,就会露馅儿,就会置她于危险之中。 吕筱筱走到他面前,放低了姿态同他道:“杨凌,你看那个孕妇,多可怜啊,穿得破破烂烂不说,还恐有生命之忧,你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你的曲小白不是也怀孕了吗?你难道不想替曲小白积点德?” 曲小白也忽然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个大问题。 她冒充了柳员外侄媳的身份,却没有换合适的衣裳和妆扮。 她一手扶腰,一手扶着肚子,珞珞赶紧上前扶着她,唤了一声“夫人”,“您想要做什么?我扶您。” 曲小白气力不济,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扶我到外间去。” 珞珞和阿五把她搀扶到外面,她道:“扶我跪下。” 珞珞和阿五面面相觑,都担忧得很,珞珞道:“夫人,您的身体……” 曲小白拿捏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这位是当朝的公主,见到公主,岂有不跪之礼?赶紧扶我跪下。” 吕筱筱素日就喜欢人奉承她,听见曲小白如此说,心里很是舒坦,摆手道:“罢了罢了,免跪吧。哎,我说,你堂堂一位夫人,怎么穿成这样啊?这位公子,你是她的丈夫吧?你怎么搞的?你叔父不是柳员外吗?你们也算是官宦之家吧?” 被错认成了柳家大侄子的阿五:“……”该如何接啊?他目光暗戳戳瞟向杨凌,见杨凌垂首不语,他心头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主上没有生气。 曲小白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粗布衣衫,面不改色地道:“公主有所不知,我们出南平的时候,听说那一带路上有难民聚众为匪,拦路抢劫,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化妆成难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进了东疏郡。” 吕筱筱眯起了眼:“难民?山匪?光天化日的,这帮刁民想做什么?还将朝廷放在眼里吗?锦官,你让那个谁,那个,费琅吧,就让费琅,带几个人去剿匪!” 山匪一事,确有其事,曲小白倒没有妄言,吕筱筱让人去剿匪,她倒不用担心话里有漏洞。 吕筱筱又劝杨凌:“杨凌,你就真忍心看着人家柳夫人一尸两命?” 杨凌挑了她一眼,道:“想拉拢朝中重臣,你能不能想个靠谱一点的办法?揽下一桩你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这不但不能让你拉拢到人,还有可能让你拉到仇恨,你是不是这里有毛病?”杨凌伸出手,指了指脑子。 曲小白看见他手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心里跟着一紧。 这是能看见的明伤,他身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内伤,依着他那个性子,怕是不会顾念自己的身体,曲小白一颗心七上八下,兀自担心着。 吕筱筱道:“我拉拢重臣做什么?我一个公主,又不管朝中事,杨凌,你不要诬赖我。我就是看在柳员外三代忠臣的份上,想要帮一帮他罢了。” “没有就没有,你这么急于辩白做什么?心虚了?”杨凌冷冷睨了她一眼。 吕筱筱此时颇有点被人拆穿了心事但还要强撑着狡辩的模样,“谁心虚了?杨凌你是不是想……” “死”字还未出口,杨凌就打断了她的话:“要我答应救她也可以,但我有条件。” “只要不是关于曲小白的条件,我都能答应你。” “那咱们就免谈了,你让这位柳夫人走吧。” 曲小白拿捏出一副可怜巴巴泫然欲泣的模样,道:“如果杨神医不愿意医治我,公主就请不要为难了,我这横胎,怕是没有人能治的。” “那就请柳夫人离开吧。” 吕筱筱眯眼瞧着杨凌,“你真这么绝情?” 杨凌冷冷回视着她,“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吗?” 吕筱筱被气得差点就把老血都吐出来了,这口气咽下去,呛得她心口直疼,还得咬牙受着:“行,你说,什么条件!” “条件么,很简单,我要见小白。” “不行,换一个!” 杨凌一字一顿地道:“只这一个条件。换不得。” 吕筱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心中的不忿,道:“我只能答应你,如果曲小白来了,我会让你们见面的,但如果她不来,我是不会允许你去找她的。” 杨凌深深睨了她一眼,添了一句:“不会伤害她。” 吕筱筱咬牙:“好,不会伤害她。” 曲小白低垂着眉眼,同样不敢看杨凌。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她只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扑上去,躲进他的怀抱里,以纾解多日以来的担惊受怕和疯狂思念。 但杨凌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烙在她心上一般,说不清是疼是酸楚,但却让她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她只能垂首木然站立,不敢说话,不敢抬头,甚至连喘息都觉得困难。 起初她以为呼吸困难只是错觉,是心理作用,但很快她就发现不是,她是真的开始呼吸急促,只觉鼻间的氧气稀薄,她不得不大口喘息,但越是大口喘气,越觉得胸口憋闷得很,眼前一黑,就要栽倒,阿五和珞珞都慌了神:“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吕筱筱本来还在和杨凌讨价还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指手划脚地道:“那个,柳公子,你赶紧把你的夫人抱床上去!杨凌,你还是先救人吧!”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只觉眼前一阵疾风吹过,一道墨蓝色的影子疾风一般从身边掠过,直奔向晕倒的人身边,不待那农人打扮的青年有所动作,他就抱起了晕倒的女子,直奔后堂去了。 吕筱筱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怔愣和疑惑。 他不是明明不想给那女子治病的吗?怎么现在倒比那女子的丈夫还要着急? 愣了一瞬之后,吕筱筱也跟着追进了后堂。 曲小白被平放在一张病床上,她双眸紧闭,呼吸由方才的紧促渐渐趋于无,连胸口的起伏都变得缓慢,杨凌在给她施针,吕筱筱站在床头,能清晰看见杨凌额上的细密汗珠。 他上午诊看了那么多的病人,也没有流过一滴汗,没有这般慌乱过。 吕筱筱的眸子渐渐眯了起来,她眯起的目光凝在曲小白的脸上。 很平凡的一张脸,皮肤粗糙,脸上还有几粒雀斑。眸子紧闭着,但吕筱筱忽然想起,她睁着眼睛的时候,瞳眸黝黑闪亮,那样精灵一般的瞳眸,不是谁都能有的,但有一个人……有! 那个人是她最讨厌的人。 吕筱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眼前这紧闭双眸奄奄一息的人漏洞太多。柳员外家的侄媳,好歹也是大家族的媳妇,姿色应该不错。如果是扮作难民,换件破一点的衣裳,脸上抹点土灰就可以搞定,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穿着粗布衣衫,通身却是干干净净的,脸不是脏,只是略丑罢了。 这哪里是扮作难民,这就是个普通的农妇而已。 吕筱筱疑心一起,便如洪水决堤,再也收拾不住。她怎会不记得,曲小白最拿手的可是易容之术! 她伸手就朝曲小白的脸上抓去,杨凌正在施针,半点分心不得,阿五伸臂一挡,挡住了吕筱筱的手,怒目道:“公主想要对我夫人做什么?” 既然她误以为曲小白是他的夫人,眼前这种状况,他还是担起这个名声的好,他瞧着吕筱筱似乎有怀疑的意思了。 吕筱筱垂眸瞧了一眼抓着她手腕的男人的手,忽然莞尔一笑,“我看见柳夫人的脸脏了,想给她擦一下而已,柳公子你怕什么?我可是救你夫人的人啊,你还怕我会害她不成?我要是想要害她,那我昨夜答应柳老员外做什么?” 吕筱筱说得在理,阿五一时间答不上话来,只好低头认错:“公主,对不起,是晓得误会公主了,请公主恕罪。” 吕筱筱粲然一笑:“你这人倒是实诚,有点柳员外家的风骨。” 柳家时代为官,以忠勇闻名,上敢直言犯谏,下以宽仁待民,其实说白了,就是实诚人。 第六百二十五章夫妻相会(8) 阿五正要客套几句,吕筱筱忽然又一笑,道:“柳公子,那能不能麻烦你,把手移开?” 阿五一赧,忙挪开了手,但是趁势矮身一蹲,伏在床头,半个身子挡住了吕筱筱,目光一瞬不移地定在曲小白的脸上,颤声道:“夫人,你一定要坚持住,咱们见到杨神医了,他一定会保你和咱们的孩子无事的。夫人,你快点儿醒过来好不好?你别吓我啊。” 杨凌施完针以后,开始给曲小白度气。 “你们能不能出去吵?影响我救人了。”他一直没有说话,是生怕气息不稳说话走了声调让吕筱筱瞧出端倪来,但现在看来,吕筱筱和阿五呆在这里才更危险,他不得不开口撵人了。 所幸声音还算稳当。 阿五做戏做全套,只为能打消吕筱筱的疑虑,往后退了两步,道:“杨神医,我不耽误您,我就远远地看着,不耽误您。求您,一定要救活她们母子。” 吕筱筱也后退了两步,瞟了阿五一眼,“柳公子,你也别太着急,杨凌医术高明,一定能救活你夫人和你孩子的。” 杨凌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落在曲小白脸上过,也没有落在别人身上过,只是专注着自己的动作罢了,手上的动作也算是纯熟有条不紊。 从他的身上,瞧不出半丝慌乱。 吕筱筱又有些疑惑了。如果床铺上躺着的真的是曲小白的话,杨凌又怎么会这么淡定呢?或许,这柳家的侄子是个怪胎,就喜欢长的丑的吧。吕筱筱宽慰自己。 一刻钟之后,曲小白的呼吸渐渐趋于稳定,杨凌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把银针收好后,径直往外走去,阿五追了上去,“神医,我夫人她……她怎么样了?” 杨凌很淡漠,像是在说着和他不相干的人:“暂时算稳定下来了。不过,尊夫人这横胎,怕是不好办。我不是妇科大夫,更不会接生,不过……”他顿了一顿,阿五忙一脸忐忑地问:“不过怎样?” 杨凌的声音依旧淡漠:“即便是最好的妇科圣手,最好的稳婆,怕是也不敢保尊夫人和她腹中胎儿的性命。” 阿五慌乱道:“神……神医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凌的眸光很淡漠,“就是说,你夫人会难产。我方才看过了,胎儿的位置很不好,顺利生产根本不可能,而难产么……” 阿五呆滞地看着杨凌。 诚然,他也是很难过的,但他呆滞的原因不是因为他难过,而是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主上杨凌现在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境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他都能想象,如果换作他是他,他可能会疼得肝肠寸断,更不要说还能说出话来,说出这样冷漠的话来。 “难产……怎样?”阿五木然地问道。 “其实我和柳员外也算是邻居,我有一处别庄,就在柳府对面,只是这些年我从不曾在那别院里住过,所以,和柳员外也就缘悭一面。”杨凌叹了一声,“跟你说句实话吧,我没办法保住尊夫人母子。” 他负手而立,清清瘦瘦的模样,眸光里除了淡漠,看不出别的情绪,甚至连一丝悲悯也看不出来。 “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尊夫人,如果她再染上了时疫,对她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阿五忽然屈膝跪地,一把抱住了杨凌的腿,涕泪交加:“杨神医,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夫人,这些日子我们遍访名医,却都没有大夫敢收治,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求求您,求求您!” 吕筱筱站在后堂的门口,不由往后堂曲小白的床铺上瞧了一眼。床铺上的女子清瘦得皮包骨了,却顶着一个皮球似的大肚子,瞧着身形怪可笑的。也怪可怜的。 她那从来都荒唐无底线的心里,竟然生出一点恻隐。 “杨凌,你要是有办法,就救救她吧,也怪可怜的。” 杨凌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吕筱筱,嘴角逸出一抹嘲笑:“怪可怜的?日头是打西边儿出来了吗?你还有恻隐之心?” “我怎么就没有恻隐之心了?杨凌,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 杨凌嗤笑:“偏见没有,就是太了解你这个人了。” 吕筱筱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瞪了半晌,磨牙:“你爱治不治,关我何事!” 阿五慌忙膝行至吕筱筱身边,痛哭流涕:“公主,公主求求您,您一定让杨神医救救我夫人,求求您!” 吕筱筱烦躁地绕开他,甩下一句:“你求他去!他要是答应了,算你的本事,他要是不答应,你求我也没有用!” 杨凌睨了她一眼,道:“柳公子是吧?接生我是不会,我没有办法保她们母子,不过,我听我夫人说起过一个办法。” 阿五抹了一把鼻涕,眼前一亮,“果真?我叔父说,这件事求杨神医您准没有错,我叔父没有说错!” 吕筱筱也凑了过来,挑眉:“你能治?” 杨凌神色淡淡:“你也不要高兴太早,先听我把法子说完。” 阿五有些怔,愣愣地看着杨凌。 虽然他知道那个法子是什么,但眼下不得不做出聆听状,这是生生把人逼成台上唱戏的戏子啊!阿五觉得脑仁在疼。 杨凌道:“那个法子是,剖宫。就是用刀子划开腹部,将孩子取出来,再把刀口缝合。” 阿五瞪大了眼睛。 吕筱筱也瞪大了眼睛。 “杨凌,你不会真信了曲小白的那些鬼话吧?是,是有这么种法子,但眼下这条件,根本不行!根本不行你知道吗?你真要动刀,她会死的!” 杨凌冷然:“我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如果柳公子接受不了,我也没有办法。那就请柳公子带着尊夫人走吧。” 阿五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凌径自去收拾桌上的病案,“天色不早了,吕筱筱,你是打算在这里住,还是回郡衙住?” 吕筱筱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吐了一口气,道:“当然是回郡衙住,这里哪有人能住的地方啊?” 杨凌道:“那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回去?” 阿五一看杨凌要走,慌乱地跪爬到杨凌身边,“杨神医,您不能就这样走了您走了,我夫人怎么办啊?她还没有醒过来呢!” 杨凌道:“她暂时无碍。至于别的,我帮不到你。我劝你,最好把她从这里移出去,她要是染了时疫,神仙难救。” 吕筱筱扫了一眼地上哭得不成样子的阿五,叹了一声,“柳公子,要不,你带上你的夫人,随我回郡衙住吧。哪里好歹条件好一些。至于到时候要不要选择杨凌说的那个办法,你还有时间考虑,考虑好了再说。” 阿五自是千恩万谢。 离开的时候,吕筱筱让人给曲小白准备了一辆马车,阿五想要将她抱进马车里,但不知是因为跪得太久,还是因为伤心过度,双膝一软,竟没有站得起来。杨凌瞥了他一眼,代劳抱起了曲小白。 瘦弱的身子抱在臂弯里,他几乎也撑不住,定了定神,才抱稳了。 吕筱筱美眸里又闪过一丝疑惑,“你既不要给人家治病,这又算什么?随便找个侍卫来抱不行吗?” 杨凌冷冷甩给她一句:“我想做什么,还要你允许?” 吕筱筱目瞪口呆。这厮怕是要疯。做事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如果不是刚才那一幕,她几乎都要以为这女的就是曲小白了。但如果真的是曲小白,杨凌不可能还那么淡定的。 一定不可能。 杨凌把曲小白抱到马车上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马上,掣马前行,吕筱筱与他并辔而行,为了照顾后面的马车,并没有走太快。 大队人马行出去三四里地,阿五忽然滚下马车,朝杨凌的马冲过去,侍卫一把把他给拦住了,他急得大吼:“杨神医,您快来给我夫人瞧瞧,她醒了,说是肚子疼!” 杨凌拉住了缰绳,瞥了吕筱筱一眼,“我去看一眼。” 吕筱筱也跟着下了马,“我和你一起。” 杨凌没有理她,径直朝马车走去,上车撩开车帘,进了车厢,阿五也赶紧跟了上来,爬进了马车里,吕筱筱再欲上马车,撩开帘子一看,里面空间狭小,公主之尊的她不屑于呆在里面,便退了出来。 车厢里就只剩下了杨凌和阿五,曲小白三个人。 曲小白睁开了眼睛,但因为太虚弱,眼皮半合着,双眼一点精神气都没有,但她还是痴痴望住杨凌。 并没有说什么话。但千言万语,都在眼神里。 杨凌跪坐在她身边的褥子上,俯身抱住了她,“哪里不舒服?” 曲小白摇了摇头,吐出极轻的两个字:“没有。”歇了片刻,才又说出后面的,“想见你。” 杨凌想要紧紧拥住她,又怕会伤到她,只敢极轻地抱着她,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双眸。 她现在不是自己的样子,但样子再怎么变,唯那一双瞳眸是无法变化的。 杨凌低头,吻在了她眼眸上。 温凉的触感,久违的气息,曲小白轻轻阖上了眸子。 第六百二十六章夫妻相会(9) 曲小白眼睫轻颤,心跟着一颤。 她艰难地抬起软弱无力的手,抚上杨凌的发丝,想要说话,没什么力气,也怕被吕筱筱听去。 杨凌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被浓烈的绝望情绪包裹,可她没办法安抚他,安慰他。 忽然,额上落下一滴温热的液体。 杨凌这是……哭了? 其实,他此时如何绝望,她便如何绝望,他心里如何疼,她也跟着如何疼。 原本,她以为,已经想通了,可以安然面对死亡这件事了,可是在见到杨凌之后,她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 她不舍得杨凌。 很不舍得。 曲小白费力地伸出双臂,圈住了杨凌的脖颈,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妆要是花了,吕筱筱该认出我来了。” 杨凌缓缓离开她的眼睛,抬起头来,手落在她额上,拭去了他流下的那滴泪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这不过是无用功。 在外面他还能将就控制自己的言行,但在曲小白面前,他什么都控制不住,甚至眼泪都控制不住。 他红着眼圈,眼睛一眨不敢眨地凝住曲小白。 眼前这张脸在他眼中被剥去了伪装,露出原本的样子来,清秀可人,活泼灵动,是他最爱的人。 杨凌一时间静默无言,说不出话,也做不出动作。 一向冷静克制的青年,心里全乱了方寸。 曲小白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低头,他顺从地低下头去,离她的脸就在咫尺。 曲小白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移开嘴唇,在他耳边低声:“别难过,我们现在能见面,就很好。我配合你,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一搏。” 杨凌轻轻点了点头。 她那点水一吻,直吻得他心都碎了。 他瞧着她的眼睛,终于控制不住,一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阿五默默地把头撇开,红了眼圈。 杨凌吻得极轻极柔,像是对待自己的珍宝,不含半分情.欲,只是轻轻吻着。 曲小白温柔地回吻他,只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安抚他不安绝望的心。 杨凌轻吻了一阵,便离开她的嘴唇,凝望着她,眸光里满是温柔,眼底却是包裹着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绝望和恼恨。 曲小白轻抚着他消瘦的脸颊,道:“去吧,一会儿吕筱筱该起疑心了。” 杨凌一动不动。有那么一刹那,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用他这一双手,与吕筱筱拼个鱼死网破,让吕筱筱给小白陪葬。 但这样的念头闪过之后,他随即陷入一阵痛苦之中,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现在为时尚早,他必须为最后一线生机用尽全力搏一搏。 想到这里,他心境又沉定下来,低头轻吻了一下曲小白,低声:“等我。” 外面吕筱筱的确已经在催了:“柳夫人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怎么还没看完?” 杨凌掀开了帘子,跳下马车,恢复他一贯冷漠的神色,冷漠的语调:“没什么,可能是马车不稳,扭了一下,我帮她施了针,好多了。” 吕筱筱吩咐躺枪的马车夫:“你赶慢一点,又不急。” 杨凌径直走到自己的马旁,翻身上马,催马启程。 吕筱筱回头瞥了一眼马车,才赶过去上了自己的马。 为了能和杨凌并辔而行,她今天连銮舆都没有用。 她其实不太喜欢骑马,她贵为公主,自然连座驾都要彰显她的身份才行,在她眼中,马是野蛮人才选的坐骑,而她,最喜欢的还是奢华的銮舆。 剩下的几里路顺顺当当,回到郡衙之后,吕筱筱把曲小白安排在了同一个院子里,为的是让杨凌方便照顾她。 屋子离杨凌的厢房不远,穿过一道回廊就是。 住哪里都无所谓,只要离杨凌近一点就行。唯一让曲小白比较尴尬的是,阿五不得不和她共处一室。 她倒是可以接受的,但只怕杨凌和阿五接受不了。 杨凌回院子之后,便借口累了回了自己的房间,再没出来,晚饭也是让人送进房间里的。 阿五硬着头皮进屋,打量了一下屋子的格局,房间不大,用一道屏风隔开成两个房间,外间布置得还挺精致,一看就是郡守的哪位姬妾的房间,脂粉味儿很浓。 里间有一张双人的大床,被褥齐全,淡粉的色调,罗帐低垂,曲小白在他和珞珞的搀扶下,在床.上躺下来,身体的不适让她半点精神也无,她半闭上眼眸养精神。 珞珞安顿完了她之后,就出去给她张罗饭菜,吕筱筱吩咐过,孕妇需要营养,柳夫人的饭菜就照她的规格来,厨房准备吕筱筱的晚饭的时候,也就备了她的一份。 珞珞不太放心,借口帮忙,实则去监督厨子了。 令珞珞没想到的是,在厨房里,遇到了佟麟。 这个消失了数日的侍女,竟然出现在这里,是跟着爷来的?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珞珞易了容,佟麟并没有认出她来,两人擦肩而过,珞珞径去灶台前跟厨子搭话去了。 眼角余光却没有忘了佟麟,她瞧见佟麟端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的是熬的软烂的药粥和几碟小菜,珞珞心下疑惑,但也没敢跟出去,只是借口倒厨余跟着到门口瞧了一眼,见佟麟端了粥拐进了他们旁边的屋子去了,门关上,什么也看不见了,珞珞这才回到厨房。 等厨子做好了饭菜,分作三份,一份送往吕筱筱的房中,一份送往杨凌的房中,最后这份就是给曲小白的了。 珞珞端了饭菜回房,先跟阿五说了这件事,在外间里,压低了声音,“她往咱们旁边的房间里去了,也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我没敢靠近,怕她认出来,五爷,我担心夫人的身体,就先来跟你商量了,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夫人一声,还是你拿主意吧。” 阿五点点头:“你先去伺候夫人吃饭,等我探查一下再说。” 珞珞这才端了饭菜进里屋,“夫人,我扶您起来吃晚饭。” 曲小白撑着坐了起来,问珞珞道:“你和阿五嘀咕什么呢?嘀咕了这么久。” 珞珞心里怨怪自己倒把她听力好这件事给忘了,脸上攒着笑,道:“也没嘀咕什么,就是在说五公主,对夫人可真好,担心您身体需要营养,就让厨子做了和她的饭菜一模一样的,夫人,这粥做的可真香,您尝尝。” 曲小白瞧她神色便知她在说谎,更何况这瞎扯淡的话也扯得忒不像话了,如果隔墙有耳的话,这耳朵又属于吕筱筱的话,她这话倒是可以。 但即便隔墙有耳,刻意说这番话给人听,也和方才嘀咕的话没有半分关系。 曲小白晓得一定是怕让她操心所以才瞒了她,应该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不然不可能瞒着她。她也就没再计较什么。 晚饭后,意料之中,吕筱筱和杨凌一起过来了。 吕筱筱端了公主的作派,一副体恤下情的模样,“本宫特意请了杨凌来给柳夫人诊脉,不知柳夫人身体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杨凌医术很高明,人也很随和,柳夫人但有不适,尽管告诉他,不必有什么顾虑。” 杨凌一脸冷漠,冷得跟冰块似的,,也不知道她的这句“随和”从何而来。 阿五和珞珞给她和杨凌行礼,她虚抬了抬手,“免礼吧。” 曲小白作势也要起身行礼,被吕筱筱制止了,“柳夫人不必拘礼。杨凌,你给柳夫人看一看吧。” 阿五忙端了一把椅子来放到床前,杨凌不客气地坐了,曲小白伸出瘦的皮包骨的腕子,勉强挤出个笑容,“麻烦杨神医了。” 杨凌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腕子上,根本不敢瞧她条条青筋的腕子,但即便不瞧,也是心疼不能自已。 吕筱筱只当是他不耐烦瞧,有心说几句,又怕充着柳公子身份的阿五多想,只得作罢。 杨凌诊完了脉,慢条斯理地道:“我不是什么大夫,学医不过是业余爱好,以后不必喊我神医,叫我名字即可。” “那怎么行,要不,就称你为杨公子吧。”曲小白莞尔一笑,“杨公子虽自称不是大夫,但医术却高明得很。不做大夫倒是可惜。” 吕筱筱道:“他做了大夫才可惜呢。” 曲小白一副不解的神色,吕筱筱爽声一笑:“柳夫人有所不知,他医术固然是好,但别的方面更出色呢,文韬武略,俱是优秀,去年那一场大战,他可是立下了卓越战功呢。” “原来是这样,杨公子实乃青年俊杰。”曲小白是由衷地夸赞自己的丈夫啊,在背着吕筱筱的阴影里,她冲着杨凌眨眼,俏皮一笑。 杨凌端坐在椅子上,正在给她施针,但因为此时背对着吕筱筱,他不太知道吕筱筱在看哪里,因此也不太敢有什么动作,曲小白的俏皮一笑却让他一瞬似看见了阳光。 只是这阳光的背后,竖着冰寒刺骨的寒冰,让他不敢去触碰。 他施了几针之后,吕筱筱忽然问:“柳夫人的病能治好吗?” 第六百二十七章你信命吗? 杨凌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桌前,跟锦官要了纸笔,一边提笔写方子,一边冷冷淡淡地道:“我还是那句话,没有别的办法。而且,即便是剖宫,我也没有把握,毕竟,我只是听我夫人说起过这个法子,没有亲手在人身上试过。” 阿五拿捏出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怒目圆睁,“杨公子,请恕在下冒昧,在药铺的时候,在下就想说了,您说的这个办法,在下闻所未闻!在人身上动刀子,何异于杀人?我是不会允许你在我夫人身上动刀的!” 吕筱筱有些头疼,杨凌的这个法子她自然知道,只是她也知道,正如杨凌所说,这个落后的世界,是不能确保手术成功的。 她还挺想劝劝这对“小夫妻”,不妨放手一搏,但她一时也没有想到好的说辞,就犹豫了一下。 阿五奔至床前,把语气放得柔和,但柔和中不乏铿锵,“夫人,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一位好大夫的,咱不动刀子!” 曲小白回以淡淡的一笑,把目光挪向杨凌的背影,道:“杨公子,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阿五立即反对:“夫人,你跟他有什么好谈的?他休想在你身上动刀!” 曲小白温声劝他:“我相信杨公子不是坏人,他和我们素不相识,有什么理由要害我们呢?你且稍安勿躁,我跟杨公子谈一下。” 阿五还想要说什么,杨凌却先他开口:“柳夫人想说什么就请说吧,我听着。” 曲小白犹豫了一下,“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杨凌转过身来,笑了笑,“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单独谈,你想问的,无非就是我有多大胜算,能不能保住你的孩子之类的,是吧?” 曲小白脸色一白,低下了头。 这句话的确是为了迷惑吕筱筱而问,但也确确实实是她想问的。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也要面对如此狗血的桥段,但生活和命运从来就不因为狗血而停下它的脚步。 阿五拿捏出几分痛色,“你想干嘛?我不许你瞎想!你和孩子,我都不能舍!我绝对不允许你为了保孩子舍弃自己!” 杨凌冷冷淡淡地道:“我其实都没有把握。所以,你们这个问题,问也是白问。” 阿五和曲小白皆是一怔。 两个脸上的痛苦之色,已经接近于扭曲,曲小白眼中含泪,阿五眼中含痛。 阿五内心更扭曲,他觉得,若能有幸从这里出去,以后改行唱戏应该也能糊口了。 他这个柳公子扮得辛苦啊。 吕筱筱嗔怪地看着杨凌,说这么直白真的好吗?还真是,除了曲小白,谁的生死他都不放眼里啊! 简直比她还要绝情! 杨凌淡淡看着曲小白,她眼里的痛色尽入他眼底,他明白,这痛楚并非伪装出来。但即便是肝肠都随她痛得寸断,他脸上也还是只能保持淡漠的表情,“如果二位同意的话,我可以尽力一试,但我不保证结果会是好的。” 阿五道:“夫人,你听,他都没有把握,咱不冒险,好不好?” 曲小白眸中透出悲凄,“不冒险,就没有危险了吗?” 阿五顿住,头垂得很低。 “夫人,是我无能。” 他的话,正是杨凌心里想说的。杨凌默然地站立着,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早已紧握成拳。 曲小白安抚地一笑,“相公,不是你无能,只是我们比较倒霉而已。相公,你信命吗?” 她忽然问。 阿五缓缓抬起头来,温柔地瞧了她一眼,撇开脸,表情就狰狞了起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想不信,却无能为力。” 曲小白道:“相公,我觉得,上天让我们在走投无路之际遇上杨公子,说不定,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呢。” “可是,这算什么机会呀?夫人,我不能拿你的命冒险啊!” 曲小白无力地笑了笑,但她的笑里似乎又有无限的力量,“相公,我从来都是听你的,这一次,就让我做一次主,好不好?” “不要。”阿五拼命摇头。 “你是想看我束手无策等死吗?”曲小白的语气忽而转厉。 阿五一噎,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头,说不上来,“夫人,我……” “就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自己做选择,好不好?” 阿五撇开了脸,抱头蹲在了床前。 吕筱筱心头一叹,这就是人生啊。 谁都有奈何不了命运的时候。 就比如她,拥有了权势,美貌,武功,却始终无法拥有杨凌。以前她离杨凌就远不可及,现在,她离杨凌,唉,不说也罢。 命运弄人,就是这般。 “柳公子,能听本宫说几句吗?” 阿五迷茫地看向吕筱筱,迷茫中又拿捏出一点卑微和敬畏,“公主,您请说。” 吕筱筱斟酌了一下,道:“我其实也听说过杨凌说的那种办法。” 曲小白眼含感激和期许地看着她。 吕筱筱继续道:“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如果这个人是杨凌,我觉得,他的胜算会很大。”她瞄了一眼杨凌,“他很能干。” 阿五:我也知道他很能干啊,但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让人难受。 “可……人命关天。我不想让我夫人冒险。” “你要承认,冒不冒险,她都很危险。” 阿五又被驳得没有话说了。 曲小白道:“相公,这可能是最后的希望了。这世上没有哪种希望,不是从危机中孕育出来的。” 阿五悲叹一声,拔脚朝门外奔去。 吕筱筱跟着一声轻叹,“难为柳公子了。看来,柳公子是真的很在意你呢。” “我相公待我是最好的。”曲小白说的是真相公。 杨凌在心里抿紧了嘴唇。 曲小白抬头看向他,道:“杨公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杨凌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她要求他什么事,但总归不可能是对她好的事。若是能对她好,不用她求,他愿意倾尽全力去做。 “我想求杨公子,如果届时面临……保大保小的问题,麻烦你一定帮我保住孩子。若是你不能答应,那……我即便活下来,也不会再有快乐了。” 他相信她现在讲的是真心话。如果不是吕筱筱在这里,他一定会质问她一句,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之于他的意义。 但他只能强忍着,不能说出口。他现在要争取一个安全的做手术的时间,不被吕筱筱打扰。 “好。”他不知道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只感觉这声音并不是自己的,尽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碰触这个承诺,但心还是揪扯一般疼。 他想要抱住她,跟她说,无论如何,他都会保住她们母子,但现实不许他这么做。 曲小白脸上浮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杨公子,谢谢你能答应我。我想,你一定是个一诺千金的人,我很放心。” 杨凌在心里摇头。不,他不承认这个承诺,他也不要做什么一诺千金的人。 吕筱筱也是如释重负地一笑,“杨凌,你一定能成功的,我相信你。柳夫人,你不用太担心,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的,杨凌他一定能保住你和孩子的。” 曲小白点点头,“也要多谢公主仗义相救,请恕民妇不能下地叩谢,民妇若能捡回一条命,日后一定报答公主的大恩大德。” 谁写的这种台词?简直不能更糟糕!每说一句,她都在心里想,大恩大德你奶奶个腿儿,没有你,老子能到这地步吗? 吕筱筱信以为真地摆摆手,“柳夫人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真正出力的,是杨凌,要谢你就谢他吧。” 曲小白莞尔:“两位都是要谢的。” 杨凌神色淡淡的,“不需要。能有这样的实践机会,还要谢谢夫人你的勇敢和信任。” 吕筱筱: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 “你平时跟曲小白也是这么说话的吗?干嘛这么呛?”她撇撇嘴。 杨凌似笑非笑,“我在她面前,恨不能把世界上最好听的话说给她听。” 吕筱筱:“……”我能收回刚才的话吗?尼玛谁想吃你们透着恋爱的酸臭味的狗粮啊?啊? 床.上的曲小白明知故问:“这位曲小白是……” “我夫人。” 明明就是普普通通的三个字,曲小白却觉得他微微勾起的尾音像是一把小刷子在心口轻轻扫过。勾得她心脏跟着跳空一拍。 曲小白嘴角几不可见地一勾。怕吕筱筱会发现,她赶紧收起那一点弧度,把笑容拿捏成客套的笑,“原来是这样。杨夫人能嫁给你这样厉害的人,真真是幸运。” 在吕筱筱的眼皮子底下眉目传情夫唱妇随,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曲小白心里笑成了一朵花。 杨凌心里却是苦乐参半。 虽然看见她高兴他就很高兴,但苦的是,他终究没有完全的把握,面临的还是要失去她的风险。 曲小白眼角余光扫过他的脸,看见他眸子里隐在淡漠之后的慌乱无措,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她还是看见了。 唉……她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 她好想好想抱抱他,可是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第六百二十八章横插一脚的小三 杨凌道:“我夫人秀外慧中,温柔端淑,能娶到她,才是我杨凌此生最大的幸事。” 吕筱筱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两个人在她面前说什么呢?一个夸曲小白嫁得好,一个庆幸自己娶得好,合着他们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她算什么? 横插一脚的小三吗? 吕筱筱立即冷了脸色,“杨凌,柳夫人需要休息,如果没什么其它的事,咱们就走吧,不要打扰柳夫人休息了。” 杨凌道:“银针还没有取下来。” 吕筱筱追问:“还要多久?” “大概还需要半刻钟,如果不愿意待在这里,你走便是。” 杨凌态度十分冷淡,吕筱筱明明气得牙齿都要咬碎,脸上却还不得不带出笑容来:“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去看看柳公子吧,他大概伤心透了。” 吕筱筱回头瞧了一眼曲小白,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对这位柳夫人,并不那么待见。只不过,看在柳老员外和柳尚书的面子上,她不能态度太差,不然,搞僵了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锦官在前面开了门,吕筱筱安慰了曲小白几句,踱步出去,看见阿五正蹲在屋角廊柱下,抱着脑袋发愁,她叹了口气,上前安慰阿五去了。 屋里,只剩了杨凌曲小白和珞珞。 珞珞很识趣地去门口守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杨凌定定地看着床.上的曲小白。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但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无法挪动脚步。 曲小白明白他的艰难。 她朝他伸出了手,掀了掀嘴角,声音很轻很柔:“过来。” 杨凌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每一步都轻如鸿羽,又似有千钧之重,短短的几步路,却似有千里万里。杨凌心里很害怕。 怕失去。 他不是孤身一人,从来没有想过,也有患得患失这一天。 因为曲小白的出现,他彻底成了个优柔寡断的人。 终于走到床前,杨凌矮身在椅子上坐下,握住了曲小白的手。 他的手很凉,反倒是曲小白的手很温暖,曲小白将一双手都搁在他手心里,声音轻轻柔柔:“杨凌,我相信你。你一定做得到的。” 杨凌抿紧了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我还想和你一起去看星星,还想吃你给我做的好吃的,我想一辈子都守着你,所以,你一定要成功才行。” 杨凌又重重点了点头。他想说他其实没有把握,但他不能这么没有担当。 他握紧了曲小白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却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曲小白觉得,他今晚怕是开不了口了,但时间有限,他失声,她岂能也跟着失声? 曲小白翘了翘嘴角,“杨凌,我见过魏高和吕吾了。” 杨凌抬起头来,有一丝惊讶,但很快趋于平静,曲小白继续道:“我觉得,魏高和我们三个的到来有很大的关系,现在,我还不知道魏高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过,我觉得,他不会放任我死的,毕竟,我还没有发挥我的作用。”曲小白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套了他的话,他没想到我会有生命危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帮我,不过,我想,他应该会想办法牵制住吕筱筱,不让她再横添枝节的。” 杨凌点头,“原来,那天在城中拦路闹事的,竟是他们。” 那天得利最多的,的确是他和小白,这么看来,吕吾魏高倒的确是在帮忙。 诚然,他们帮忙,必会有他们的目的,或者他们所谋比吕筱筱还要大,但那都是后话。他必须要利用好这个机会,和小白度过这个生死攸关的节骨眼。 “你安心养身体。”杨凌终于开口说话,但他嗓音暗哑得厉害,“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既然我在这里,就交给我来处理。明天,我白天会去治疗时疫病人,晚上回来看你,你的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毕竟,你需要一个好的身体,才能手术。” 他的话刚说完,珞珞就轻咳一声,示意有人来了。 杨凌恋恋不舍地松了曲小白的手,开始拔银针,吕筱筱进来,他刚好收最后一根银针,吕筱筱挑眉:“银针已经扎完了吗?” “嗯,走吧。” 杨凌点点头,收拾好了银针,起身准备往外走,曲小白没有下床,只说了一句:“民妇恭送公主。” 吕筱筱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好好养身体。” 送走了吕筱筱和杨凌,阿五重新回到屋里。方才吕筱筱和他套了套近乎,无非是说柳尚书的事。 柳尚书是朝中重臣,也是位忠臣,如今太子懦弱,志不在社稷,朝中难免有几个不成器的皇子就跃跃欲试,起了夺嫡的贼心。 柳尚书忠耿,一直是站在太子队伍里的,吕筱筱有心拉拢,但是么,她是个女流,不具备竞争条件,似柳尚书那般忠耿古板的人,必不可能来就她,尤其是要从太子队伍里撬人,就更有点难了。 要知道,太子的才华是有的,不然也不可能在当年私自下场冒林裴之名考试一举就得中状元。他这个状元,并无半点水分。 只是太子志气短缺,但他的拥趸们都还抱有一丝幻想,有朝一日,太子能忽然顿悟,把自己武装得全身都是志气,好接过皇帝手中的权杖,大展身手挽救大凉于大厦将颓。 未出杨凌和曲小白所料,吕筱筱存的是个逐鹿问鼎的野心。因为受过一些现代教育,但这个教育只受了不长的几年,以至于她学到了书本上的一些雄心壮志,却没有看见雄心壮志后面的英雄气短,所以也想学那雄心壮志的武皇称帝。 杨凌和曲小白早看明白了,胁迫慕南云,放任太子流落边疆,又豢养私兵,她若不是有问鼎之心,那真是对不起她做的这些。 阿五敷衍了吕筱筱几句,他不知吕筱筱野心,但也听曲小白话里话外说起过,所以,这敷衍的几句,是为免她一直纠缠不休,算是应了她,替她劝一劝柳员外。 反正度过这个危机要紧,至于吕筱筱回京之后去找柳尚书,那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不过,柳员外既然出手相助,想来会料到一些事情吧,他应该会敦促儿子早做准备的。 阿五低声细语跟曲小白略说了说吕筱筱和他的对话,曲小白听完,蹙眉忖了片刻,“方才时间太短,我没有来得及问杨凌是否知道这个柳老员外的事情,暂且先这样吧,等我再找机会问问杨凌。” 晚间,阿五就在房中打了个地铺,珞珞则睡在了外间软榻上,本来吕筱筱的侍女来告知珞珞可以去侍女房中睡,珞珞借口夫人现在需要人守着,没有去。侍女本来就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珞珞不去,她就没有强求。 但吕筱筱到底不放心,曲小白和阿五的表现,她总觉得说不出来的不对劲,于是,在入睡前,她又让锦官过去敲门,借口送宵夜,进去看看情况。 珞珞慢吞吞地开门,给阿五争取了些时间,阿五迅速地把被褥推到了床底,穿了外衫,转到外间,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事?” 珞珞道:“回爷的话,是侍卫大人过来问,要不要给夫人准备些宵夜。” 阿五情知他这是来探查情况,拿捏出一个微笑,“锦大人请里面坐吧,这么晚了,还劳大人跑一趟,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锦官客套道:“没什么,横竖我也没睡,多走几步路的事儿。尊夫人睡下了吗?” “怀孕的人容易疲累,白天又受了那么大的罪,早早就睡下了。”阿五做了个请的手势。 锦官看里屋没有亮灯,也不好太过分,道:“即是如此,那我就不进去了,柳公子早些安歇吧。” 锦官什么都没有查到,回去跟吕筱筱说了情况,吕筱筱吩咐道:“派个人注意些。我瞧着那个柳公子功夫不弱,但他的夫人和那个丫头身上并没有内力,注意,别伤了人,柳家在朝中,还是颇有势力的,那柳老员外虽然告老还乡了,但他在朝中的根基人脉都没断,他们家,三代的根基呢。” “属下明白。” 隔壁的杨凌,站在窗前,一直面向着曲小白的房间。 因为隔得远,窗户也不能打开,他其实看不见什么,但还是一直凝着那个方向。 阿二实在看不下去了,劝他道:“主上,现在一切情况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您宽点心,我相信小主母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杨凌没有动。 半晌,阿二又来劝:“主上,身体要紧,您要是没有个好身体,要如何能撑住了给她做……” “手术”二字阿二没有说出口,是防备隔墙有耳的意思,但杨凌听明白了。 杨凌忽然回过头来问道:“她旁边住的是严九琮和佟麟吗?” 阿二点头,“是。” 杨凌一时没有言语,眉心紧锁思忖了良久,最后,他压低了声音道:“明天想办法让她跟我去药铺。她留在这里,对小白的威胁太大了。” 阿二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主上怕她和那位会成为隐患,何不一劳永逸?” 第六百二十九章那就让他消失吧 杨凌眉心拧紧,“现在还不必做那么绝。”但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如果,她有害小白的端倪,就直接除掉,不必顾虑,凡事有我兜着。” 阿二点头:“明白了。” 主上杨凌向来手段狠辣利落,这点是毋庸置疑的。阿二憋屈了数日,似乎终于看到些曙光,心里略觉畅快。 次日,杨凌在锦官的“陪同”下,去给曲小白把了晨脉,两人仍旧没有说话的机会,但好在两人心有灵犀,只用眼神交流便懂得彼此的意思。 从曲小白的房里出来,正好遇上了佟麟,佟麟福身一礼,脸色红得很,“爷,您早。” 自那条黑背被弄死之后,佟麟这是第一次见到杨凌。虽然杨凌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也没有惩罚过她,但她不会天真到以为杨凌不知道她干的好事。单从阿二把粥喂狗的事便可知道,他那是发觉不对劲,拿狗试药呢。 杨凌睨了她一眼,“你好像挺懂药理的?” 佟麟以为他这是问罪来了,头埋得很低,“奴,奴不懂。” 吕筱筱站在远处,正等着杨凌,等了一刻钟都不见杨凌,便不耐地亲自来找杨凌了,却没有想到杨凌在和那个叫佟麟的侍女纠缠,不由发问:“怎么了?” 杨凌嘴角浮出一抹轻蔑的笑:“没什么,我发现这个侍女很懂药理,想要带她去药铺帮忙照顾病人。” 吕筱筱不解何意,锦官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大致说了一下佟麟做的事。 吕筱筱不由瞟了佟麟一眼。一个曲小白就够让人头疼的了,那曲小白还算有些个能耐,但这侍女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就让她不能忍受了。 佟麟头埋得很低,不敢看吕筱筱。 “很懂药理?那正好,药铺正缺人手呢,佟姑娘,你不会拒绝本宫吧?” 佟麟不是曲小白,她没有曲小白的傲骨和胆色,但还是寻了个不错的借口,侧面婉拒:“奴,奴……严管家重伤需要人照顾……” 吕筱筱打断道:“这个无妨,让本宫的侍女伺候着就行。佟姑娘不会嫌本宫的侍女手脚笨拙吧?” 佟麟慌忙摇头:“没,不敢。” “那就行了。走吧。” 阿二跟在杨凌身边,心里对杨凌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他今天一大早还在发愁如何把佟麟带走呢,没想到主上几句话就搞定了,这手段,简直不能更利落! 吕筱筱杨凌一行人走后,阿五去到里屋,跟曲小白说了一下情况,曲小白笑了,“他这是替我肃清危险呢。” 顿了一顿,她又嘀咕了一句:“严九琮,他果真在这里。不过,我是不太明白,他追到这里做什么,阿五,你觉得呢?” 阿五拧眉苦思了一阵,“我也有点不太明白,他这么做,全无意义啊。或者,他是来救主上,不慎落入吕筱筱手中的?” 曲小白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你信?” 小主母冷厉起来,莫名让阿五一哆嗦,大概是见惯了她春风和煦的模样,极少见她这种表情,才觉得有些不适应? 阿五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摇头,“我就是猜测而已。这个严九琮,真是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 曲小白哼笑了一声,“咱们懂不懂不要紧,只要杨凌懂就行了。” 阿五疑惑:“你说,主上他知道这严九琮是敌是友吗?” 曲小白乜着他:“你猜。” 阿五:“……”又让人猜。猜是件很好玩的事吗?这是什么恶趣味哟。 阿五撇嘴,“猜不到。” “那你觉得他是敌是友?”曲小白挑眉反问了一句。 阿五哼哼唧唧:“不管他是敌是友,总之,我不喜他就是了。倚老卖老,仗着是老庄主故人,总爱管些他不该管的事,这一点就不让人喜。还神神秘秘的,不知在搞什么鬼。” 曲小白嘴角弯了弯,“防着点就是了,别让杨凌难做。” 阿五点点头,瞄了一眼曲小白,又叹了口气。 小主母对主上,真的是百依百顺善解人意温柔多情……一切好听的词语他都想往曲小白身上加,但他的才学也就让他能想到这些了。 这样的好女人,他也想要啊……啊! 唉,只可惜,造化弄人,主上同小主母,注定命途多舛,好事多磨。 早饭过后,曲小白在珞珞的搀扶下,到外面走了走,最后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子下安放了一把椅子,靠在椅子上歇了歇。 紫藤花刚刚长出嫩叶,还不到花期,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斑驳陆离地落在青石地上,也落在曲小白妆扮得有些丑的脸上。 她没有施过胭脂的唇在阳光下愈发显得苍白,一点血色也无。 阿五和珞珞瞧着,都十分担忧。早上杨凌诊脉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只告诉要好生将养着,可这样子,像是只靠将养就能养好的吗? 可担忧也无用,两个人都不通晓医术,换言之,就算他们通晓些医术,也不可能像杨凌那般精于医术,想看曲小白的病症,那也是妄想。 坐了片刻,曲小白觉得腰酸,苦笑道:“我看村子里的女人们,都快要生了还在劳作,也没见她们怎么样嘛,怎么轮到我就这么娇气?我这身体,以前也没有那么差,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珞珞想说,您这纯属累出来的,只要是爷不在身边看着,您就没个停歇地做事,能不累出毛病来吗? 但珞珞只是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徒惹她生气上火罢了。 曲小白牢骚了一顿,坐得累了,拐回屋里,在门口,看见旁边的门动了一下,似是里面的人要出来,阿五挡在了曲小白身边,护她进屋,没有让旁边屋里的人看见曲小白。 以曲小白这身量,严九琮一看便知是谁了,岂有不露馅儿之理。 曲小白进屋,挪去床.上躺下了,看了一眼隔壁的墙,叹了一声,“看来,这个严九琮也要防备着些。想个办法让他消失吧。” 曲小白干脆起来是真干脆,这一点和他的主上杨凌有一拼,阿五表示明白了。 阿五闲下来的时候,又一琢磨,要不要跟主上杨凌请示一下,毕竟,严九琮是老庄主的故人。但后来又一想,小主母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主上何时不是百依百顺? 阿五放下心来,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让隔壁严九琮彻底消失,还要不引起吕筱筱的怀疑。 想来想去,阿五觉得,主上早上用的借刀杀人的法子挺好,可以借鉴一下。 曲小白忙了好些日子,这一闲下来,还有些不太适应,好在杨凌开给她的药方里,有安神助眠的药,她晒了一会儿太阳,就昏昏欲睡了,回屋躺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许是这些天的疲累忧心终于在这一刻释放出来,她这一觉,睡得十分足,连午饭都没有醒来吃,一直睡到了过午酉时末刻,才悠悠醒转。 杨凌那边进展顺利,他在翻看了许多病例记录之后,确定了时疫是因为水源被污染,并不会通过别的方式传播。 诚然,他得出这个结论,要比说出这个结论早得多。这个早,要一直追溯到他还没有被吕筱筱困住的时候。 一直没有说出来,不过是因为要和吕筱筱斗智斗勇,留一个后手罢了。但早在一开始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他就把结论告诉了辛青君,而辛青君领着大夫们,早就展开了治疗,只是治疗结果都保密了。 杨凌现在要争取更多的时间陪着曲小白,此时得出这个结论,正是时候。 既然找到了根源,药方也试验得差不多了,那药铺需要他的地方就少了,是以,吕筱筱过午的时候,早早就提出了回郡衙。 毕竟她贵为公主,千金之躯,对药铺这种腌臜地方还是很难忍受的。若不是为着杨凌,她才不会来这种地方受罪。 杨凌怕她起疑心,撑到了酉时末刻,才收拾了东西往回走。 刚回到院子里,阿五就来请杨凌过去请脉,吕筱筱被药铺的味道熏得头疼,刚觉得好些了,不想再去看曲小白,便摆手道:“你去给看看吧,我就不陪你去了。” 杨凌神色淡淡,“刚回来,容我换身衣裳再过去吧。” 阿五躬身一揖,“是在下心急了,还请杨公子不要怪罪。”阿五今天褪去昨天的农人妆扮,换了一身锦衣,此时看着,颇有点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作派。 吕筱筱觉得,这样的柳公子,倒也当得起柳尚书堂弟之名。 杨凌回屋换了衣裳,净了手脸,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了,才往曲小白的房中来。 因为有专门的人在暗中盯着,锦官也就没有再跟着杨凌。 暗中盯着的人,自然不会跟去屋里盯着,只是躲在檐角暗处,盯着房中有没有什么异动。 杨凌进屋之后,阿五和珞珞就躲去了外间,留下宝贵的时间和空间给他两人相处。 杨凌缓步走到床前,在床沿坐了下来,轻轻地握住了曲小白的手,眼波亦是温柔,瞧着她,“今天感觉可有好些?” 曲小白俏皮地眨了眨眼,“你觉得呢?” 杨凌不由笑了,不管心里有多么无尽的慌乱,她却总能让他不由自主笑出来。 “有没有出去走一走?”杨凌问她。 第六百三十章出场就被灭? 曲小白嘴角边噙着一贯的温柔笑意,“嗯,出去了。还晒了一会儿太阳呢。怕严九琮看见我,我老早就回屋待着了。” 杨凌抬手,修长的手指停在她鬓边,将她躺乱了的头发抿到了耳后,“的确是个麻烦。我尽快解决掉他。” 曲小白吸了吸鼻尖,“我也是这么吩咐阿五的,不过,我总有种感觉,这个人很神秘。杨凌,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多神秘,他不干涉你我,那就是路人,他若是干涉你我,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曲小白不由笑了,杨凌有些懵地问:“你笑什么呢?” 曲小白笑得簌簌,又不敢大声,以至于肩膀都跟着抖,搞得杨凌一愣一愣的,半晌,她才笑完了,“我脑补了一个段子。一个极神秘极厉害的人,为了表现他的神秘,出场的时候过于装逼,结果,出场就被灭,连他的神秘身份都随他寂灭了,无人得知。好笑吧?” 杨凌:“……”几天不见,又神经了? 看她笑得花枝乱颤,有那么一瞬,他恍惚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候,她是个活泼又阳光的姑娘,他是个倾慕她的痴情小子,他很想很想能亲吻她。 他这样幻想着,不由自主,俯身低头吻住了曲小白有些凉的嘴唇。 起初不过是个温柔的吻,他到底顾虑曲小白的身体,不敢太用力亲吻。 但一触及她的温软滋味,便情难自禁,不由深吻下去。 曲小白温柔地回应他。 她太清楚他了,表面上冷酷又绝情,其实不过是个缺乏安全感的青年,她心疼他,却无计安慰他,如果亲吻能让他内心有片刻忘却现实泊入宁静港湾,她愿意亲吻他。 杨凌到底还存了些理智,不敢太过用力,片刻之后,放开了曲小白,额头抵住曲小白的额头,两人近得呼吸可闻,曲小白等他呼吸渐渐平稳了,才开口道:“先给我针灸吧,你在我这里不好耽搁太久,吕筱筱会起疑心的。” 杨凌没有急于挪开,他叹了一声,“小白,我昨晚几乎按捺不住自己,想去跟吕筱筱摊牌算了。” “傻子。”曲小白抬手抚上他的墨发,“我知道,这样的日子对你来说,太屈辱了,可是,摊牌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死路,就算你侥幸赢了吕筱筱,又如何能保证自己万无一失?你若有闪失,谁给我做手术?” 杨凌抿紧了嘴唇。 “我不怕屈辱,我只是担心你受委屈。”杨凌声音暗哑。 曲小白轻抚着他的发丝,放轻了声音,“我并不觉得委屈。能再见到你,光是远远看着你,我就很满足了。” 她轻拍了拍杨凌的肩,“施针吧,不然,吕筱筱一会儿该追过来了。” 杨凌这才放开她,从袖袋里拿出了银针包,打开了,取了一枚银针出来,在火上灼了一下,晾了一下,才开始按穴位施针。 每一针下去,力道都极轻,曲小白甚至都感觉不到刺痛,不过眨眨眼的功夫,五六根银针便都刺入了穴位。 曲小白笑他:“你这技术,这医术,不做大夫委实可惜了些。” 杨凌瞧着她:“我想做的,只是你的丈夫,其它的都无所谓。” 瞧瞧,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撩拨人,这像话吗?曲小白对他翻了个白眼。 杨凌换了个姿势,侧躺在了床沿上,脑袋抵在了曲小白鬓边,腔调里含了些委屈:“是不是觉得我故意说些好听的哄你?我没有,我只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就是这么想的。” 曲小白故意道:“这话哪里好听了?我怎么听着这意思像是,你什么都不想干,你只是想吃我家的软饭?” 杨凌:“……”一口老血强咽回去,才噗嗤笑出声来:“嗯,我想吃软饭,那你愿不愿意让我吃呢?” 曲小白被他逗得撑不住笑,嗔怪他:“哪有你这样的,吃软饭还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堂而皇之!” 杨凌的手抚上曲小白的鬓边,叹息般轻轻说了一句,“小白,你在我身边,真好。” 手指沿着鬓边下滑,触碰到她尖了的下颌线,颈线,停在锁骨处。 他有无尽的话想要说给她听,有无尽的事想为她做,可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 曲小白怕他又想些有的没的,岔开了话题:“杨凌,既然已经决定剖腹,我想,也就不拘日子了,咱们就选个就近的日子,尽快手术吧。” 杨凌沉默住了。 良久,他都没有回答一个字。 怕这一天,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时光它从来不为谁停留,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就终有一天会转到它想去的位置。 “杨凌,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一旦吕筱筱发现了,想要手术都不可能了。她会直接弄死我。” 杨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她若敢,我让她陪葬。” 曲小白握住了他停在她锁骨上的手,“杨凌,咱不说那样泄气的话。我想,你一定能做好这个手术的。等我好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曲小白忽然觉得自己的词汇储备真的太贫乏了,这个时候,能说出口的话,也不过这么虚飘飘的几句,安慰人都显敷衍,立誓言就更显力道不足了。 杨凌也知道,终究是要到这一步的。 他不想小白太担忧他,反握住了她的手,“好,我尽快安排。” 他的声音低低的,但还有力量,曲小白放下心来,把脑袋缩到他肩窝里,用力吸了一口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贴着他线条完美的下巴亲了亲,“嗯,我会乖乖等着的。” 她扳着他的脑袋,又主动亲吻了他的嘴唇,还试着探索了一下,强迫他回吻她。杨凌轻轻柔柔地回吻,唇齿相依,轻缠细绕。 吕筱筱大约是真的累了,今天没有来打扰,但佟麟却在这个不相宜的时候来了。 阿五堵在门口,脸色不好,“这位姑娘是公主的侍婢吗?”语气倒还拿捏得颇为软和。 但阿五心里已经气得开始咒骂了,这女人要点脸行不行?他主子跟主母见一次面多不容易啊! 佟麟摇摇头:“哦,我不是公主的侍女,我是杨公子的侍女,我来是想问一下,我们公子在不在里面?” 杨公子侍女?要不要脸了?他家主上打小不爱用侍女,身边只有男跟班! “杨公子在给我夫人施针,请这位姑娘回房去等吧,杨公子施完针便会回去了。”阿五婉拒了。 佟麟不死心,仍旧道:“我能在这里等一等吗?我有事要跟公子说。” 阿五撇开脸,“姑娘随意。只是,我夫人此时正在施治,请姑娘见谅,不能请你去屋里坐。” 佟麟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阿二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一抹讥讽的笑,佟麟一见他,就往后缩了缩身子,低了头不敢看他。 阿二冷声开口:“主上不想见你,你还是赶紧回屋照顾严管家吧。” 佟麟抿了抿嘴角,垂首福身,礼了礼,“是,二爷。” 她低低的声音,但是还是能听得出几多不情愿。 阿二不再搭理她,转身对阿五躬身一礼,“柳公子,我要见我们主上,现在方便吗?” 阿五回了一礼,“贵主上正在给我夫人施针,请二爷去屋里稍等。” 只迈出了几步的佟麟:“……”侍女和跟班,为什么待遇不一样? 虽然吧,她只是个伪劣侍婢,但这姓柳的如何得知?他既不知,又怎的区别对待? 说明他还是知道了吧? 他是如何知道的?五公主的随从们嘴巴这么不牢靠的吗? 佟麟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往严九琮的屋子里去了。 阿二进屋,在外间站住脚步,阿五问:“小哥稍等,杨公子应该很快就施针完毕了。” 阿二点点头:“我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五公主差人送来了一盒上好的金疮药,说是从京里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给敝主上敷手上的伤用的,我来看看,主上如果施完针,好回去敷药。” 两人说话声音不低,曲小白听得清清楚楚,她慌乱地要停下亲吻去捉杨凌的手来看,却被杨凌缠住嘴唇,离开不得,手也被杨凌按住,握在了手心里。 曲小白被他深深一阵乱吻,呼吸都有些费力了,脑子也跟着混乱起来,前一刻想着要看看他的伤,后一刻就忘了前一刻所想。 其实她哪里知道,他身上的伤,要远比手上的伤重,这些天他一味放纵自己,都没有好好上过药,以至于伤口有恶化之兆。 吕筱筱早在他受伤之时,就飞鸽传书至京里,让人去跟太医院讨了最好的外伤药八百里加急送来,药至今晚才送到,吕筱筱命锦官给送了过去。 原本,她是想亲自过去,亲自给杨凌上药的,但现在杨凌对她的态度太冷淡,她只怕会弄巧成拙,索性就使了欲擒故纵的一招,并没亲自去。 第六百三十一章果然双标啊 杨凌见曲小白很快软得没有力气,才放开了她,贴着她耳边道:“我没事。一点皮外小伤而已。你也看见了,我给你施针的时候,手很灵活。” 曲小白哭笑不得,又是心疼又是委屈:“你给我施针的时候用的是左手,你右手一直在袖子里藏着呢。我看见你手上包着纱布了。” “要不,你让阿二把药拿过来,我给你敷药?” 杨凌在她嘴角轻吻了一下,温声道:“不用了。我回去自己好好包一下。” 曲小白噘嘴。 杨凌无奈地弹了弹她的脑门,“吕筱筱会起疑心的,我真的没事。” “你没事我也心疼。”曲小白捉不到他的手,身体行动又不便,只能作罢,但还是很严肃地警告了他一句:“以后要小心着点,再弄伤了自己,小心我跟你翻脸!” “是是是,夫人至上,为夫唯夫人之命是从。” “油嘴滑舌!” 杨凌在曲小白房中厮磨了一刻钟多,看看时间差不多,收了银针,嘱曲小白要好好吃药,又抱着她在她额上吻了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自己的客房,杨凌拿了吕筱筱差人送来的伤药,径直往吕筱筱的客房走去,阿二疾步追出来,“主上,您这是要去做什么?这上好的伤药不易得,您这是干嘛呀?” 吕筱筱门口守着两名侍卫,知道杨凌在公主面前是有特权的人,不敢阻拦,把他开了门,“杨公子请进。” 阿二也要跟着往里走,杨凌喝止住他:“你在外面等着吧。” 阿二感到脑子疼。 吕筱筱正在屋里卸妆,繁复的头饰一样一样地拿下来,搁在桌子上,件件都是精美无双。 杨凌的目光在那些饰品上扫过。同样是精美的饰品,为什么他就觉得小白戴起来就是相得益彰,换到吕筱筱这里,他就觉得俗不可耐了呢? 用小白的话说,这应该算是双标吧? 杨凌把伤药扔在桌上,冷声:“你的东西,我不用。” 吕筱筱瞧了一眼药瓶,淡淡的:“你现在用的吃的,有什么不是我的?” 杨凌冷笑了一声,“吕筱筱,你不要觉得我现在受制于你就不敢跟你斗,若非顾念小白,你觉得我会像现在这样束手就擒?” “若不是因为曲小白,我也没法子完好无损地困住你。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得谢谢曲小白?不过,说实话,以曲小白的性子,你都落在我手中这么多天了,她竟然还没有来救你,是不是太反常了些?杨凌,你是不是在玩儿什么猫腻?” 杨凌神色淡漠得不起一丝波澜,“你若有本事,大可看穿我的所谓猫腻,若是你看不穿,就只能承认技不如人。吕筱筱,你我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可曾占过什么便宜?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你又可曾在她手上讨过便宜?这一次,你不妨也试试看。” 吕筱筱怒不可遏,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看似就要爆发,“杨凌,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为所欲为什么都敢说,信不信我掀翻了南平也要把曲小白给找出来剁了!” “当不起你的喜欢。吕筱筱,你真令我恶心。” 杨凌甩下一句刺骨的话,转身朝外走去。 吕筱筱气得拍案而起,“杨凌!你不要太过分!” 杨凌在门口站住脚步,回过头来,目光极冷冽地看着吕筱筱,“虽然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但你和她的差距,云泥之别。吕筱筱,想想你身上和我流着一样的血,你是如何说出那种不要脸的话的?” 吕筱筱嗤笑一声,“流着一样的血?杨凌,你别为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父皇年纪大了,听信身边那起子小人的谗言,信了你是他的儿子,你觉得我会信吗?我告诉你,我不但不信,等我回去,还要拆穿你的、还有那起子小人的谎言!” 杨凌眯起细长的眸子,睨了吕筱筱一眼。 如果是小白在这里,她会送吕筱筱一句什么话? 他觉得她可能会说一句:见过傻逼,没见过你这样的傻逼。 小白骂人的功夫还是有的,他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带着还在装傻的他大战杨树屯的八公八婆们,丝毫都不落下风。吕筱筱再疯,除了武力值比小白高,其余方面,全不及小白。 小白哪里都好。 杨凌唇边忽然绽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等着。” 他很想学小白说一句脏话,但试了几试,都没能说出口。 这方面他不如小白。 从吕筱筱屋子里出来,他在院子里站了片刻。 三月底的北方,已经春暖花开,尤其一场雨过后,杜鹃海棠之类的花,都次第开了。 方威武的院子里栽了些啼血杜鹃,夜色下的杜鹃开得如火如荼,一团团一簇簇,暗色的花团,花香很淡。 杨凌就立在花下,目光飘向不知什么方向。 思绪也有些杂乱。 像眼底暗色的花,团团簇簇的,分不清,理还乱。 吕筱筱气渐渐消了,问锦官道:“杨凌在自己屋里吗?” 锦官实话实说:“没有,在院子里赏花,站了有一会子了。” 吕筱筱坐不住,想着要出来透透气,顺便和杨凌搭个话,毕竟,总这样吵架,于她来说半点好处没有。 她穿了件白色的披风,款款朝杨凌走去,走到紫藤花架下,却见杨凌身边多了个窈窕身影。 吕筱筱不由站住脚步。 这院子里似这般窈窕的女子不多,那位叫佟麟的姑娘乃是为数不多的里面的其中一个,且还是其中的翘楚。 那位的确是佟麟。 杨凌负手而立,看也没看她一眼,但她颇有点百折不挠的精神,“爷,外面有露,奴拿了件披风过来,您披上吧。” “不必。”杨凌很干脆地拒绝了。 躲在紫藤花架下的吕筱筱轻轻一笑。 不过如此。 佟麟又道:“那晚,是奴做错了,主上怎么责罚奴都可以,但请主上不要这样不理奴。” 暗夜里她的容色看不太清,但声音里哭腔却明显。 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哭唧唧的,吕筱筱瞧不上她。 这样的女人没有什么竞争力,不配做她的对手。吕筱筱觉得意兴阑珊,正准备回去了,却看见曲小白房里也出来了人。 出来的是阿五。 阿五手中也拿了个什么东西,离得远瞧不甚清。 阿五直奔杨凌而去,似乎没有看见紫藤架下的吕筱筱。 杨凌也看见了阿五,“柳公子有事?” 阿五举止优雅得体,双手托举起一把剪子,道:“这剪子是杨公子的东西吗?我夫人说,好像是你的。” 杨凌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剪子,心里不由一笑。 探手将剪子拿了过去,道:“是我落下的,劳柳公子跑一趟。” 阿五道:“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阿五似乎还是不愿意和杨凌多说话,送了剪子,转身就走。 在吕筱筱看来,他这还是在为手术开刀的事耿耿于怀。也难怪,这个世界的人,谁能接受在自己亲人身上动刀子呢? 杨凌拿着剪子把玩了一阵,忽然道:“知道这剪子的来历吗?” 佟麟懵然。 吕筱筱也竖起了耳朵。她刚才就在疑惑,他一个大男人随身带一把剪子做什么。 “这剪子是我夫人送给我的,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桃花剪。意思就是,让我用这把剪子剪掉身边那些时不时就盛开的桃花。” 佟麟身子一僵。 “我惧内,夫人让我做的事情,我不敢不从。” 杨凌说起他的夫人的时候,语气总是不经意就转柔,连脸上的冷漠神色都会变得柔和不少。 佟麟低垂螓首,默默无言。 吕筱筱却不似她那般温和阴柔,她的手段,大多都是简单粗暴的,“惧内是什么好事吗?让你说得跟有多了不起似的。也就你喜欢曲小白那种女人,换个人,谁稀罕她!长得跟没长开似的!杨凌,我严重怀疑你有恋.童.癖!” 吕筱筱一边爆豆似地吐槽,一边朝杨凌冲了过去。佟麟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一个激灵,屈膝就跪在了青石地上。 吕筱筱看也没看她一眼,冲到杨凌面前,怒目瞪着他。 杨凌凉凉瞟她一眼,“那我也不搞兄妹恋。恶心。” 杨凌把玩着小剪子,朝着吕筱筱做了个咔嚓的动作,吕筱筱离得太近,那剪子眼看就奔着她面门而来,她急忙偏身一躲,杨凌手中的剪子却只是在她面门上划过,在他灵巧的手指上打了个转转,便收住了势。 吕筱筱虚惊一场,气得咬牙切齿,锦官看主子受了欺负,对方又持有凶器,当仁不让地就拔出了佩剑,朝杨凌的面门刺去,杨凌偏身一躲,手中的剪子奔着锦官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锦官眼看就躲不开,吕筱筱伸手把他往后一扯,握住他的剑一滑,挡开了杨凌的招式。 你来我往的几招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杨凌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出招,吕筱筱瞪了正愤怒的锦官一眼,“丢人现眼!还不给本宫回去!” 锦官一肚子委屈,奈何不了五公主对这个杨凌太多情。 锦官下去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吕浑。 那也是个被杨凌伤害至深的可怜男人。 哦,不,他现在应该不算男人了。 锦官回头怨毒地瞥了一眼杨凌,一条计策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第六百三十二章需要一个助手 杨凌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他目光看向吕筱筱,“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 吕筱筱气怒未消,撇开了脸,“什么事,你说。” “那个剖宫的手术,我需要一个助手。” 吕筱筱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东疏郡那么多大夫,随便找一个就是了。” “你觉得他们能胜任?” 吕筱筱气焰稍泯,“也……也还行吧,毕竟是大夫。” 杨凌嗤笑了一声,“你觉得他们能接受对一个活人开膛破肚?” 吕筱筱略微不耐道:“那你说怎么办?要不,你去我的卫队里选一个,他们都是杀人的一把好手。” 杨凌眯着眼打量了她一眼,“你是想救人还是想杀人?如果想杀人,那倒省了我的事了。” 吕筱筱乜着他,“那你说,你想找谁?” 杨凌忖了一瞬,忽然又道:“算了,你还是随便找一个大夫过来吧。” 吕筱筱纳闷:“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要找人的是你,不要找人的也是你。” 杨凌嘴角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不瞒你说,小白身边有两个大夫。” “这个我知道,一个叫董朗的小神医,一个叫云不闲的,她在白马镇的时候结交的。” 想起白马镇吕筱筱就有点呕血,兴致也跟着败落。 杨凌的笑容变得诡异起来:“小白把剖宫术都教给他们两个了,不但剖宫术,还有各种外科手术,他两个都有所涉猎。” 卧槽! 吕筱筱想飙脏话,但出于对自己身份地位的考量,她还是把脏话憋了回去。 “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意思。小白如今有身孕,过几个月也要生了,小神医和老云,还是留在她身边的好,你随便给我配个大夫吧。” 吕筱筱被他的骚操作惊得目瞪口呆,“你……曲小白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曲小白不是还没生呢吗?她用得着两个大夫守着吗?” 杨凌轻蔑地看着她。 “你……你那是什么眼神?” 杨凌嗤笑了一声,“我眼神的意思就是,你杀人的时候,有考虑过人命吗?你来责怪我之前,先把自己那一双沾满血腥的手洗洗干净再说。”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吕筱筱恨得牙痒痒,“是,我是杀了很多人,你有意见?有意见也给我憋着!谁挡了我的路,就是死路一条!你,杨凌,如果逼急了我,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杨凌冷笑:“这个我信。毕竟,你所谓的爱,不过是爱自己罢了。” 吕筱筱无视了他的嘲讽,气势汹汹地道:“把好大夫都留给曲小白?你想也别想!我这就让人去把那两个大夫给弄来!” 杨凌冷冷的:“你知道小白在哪里吗?若是能找到她,你又何必在这里跟我瞎耽误功夫?” 被杨凌戳中痛脚的吕筱筱彻底恼羞成怒,“杨凌,你信不信,我有的是法子让她现身!” “吕筱筱,”杨凌讥讽地瞧着她,“小白从不曾招惹你,你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小白,修怪我不客气!”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客气到什么程度!杨凌,本宫也是有尊严的,不是你想怎么踩就怎么踩的!” 吕筱筱气急败坏,说话口不择言起来,但越是这样,越暴露了她此时已经技穷,快到了忍耐的冰点的事实。 杨凌趁势添了一把火:“好,我等你拿出你的尊严来。” 冷冷一笑,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轻缓的步子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样子。 曲小白因为服了杨凌给开的药,早就已经昏昏欲睡,她只听见了阿五跟她说的桃花剪的事,后来的就没有听进去了。 阿五讲完,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阿五不由感叹,没见到主上杨凌之前的小主母和现在的小主母,简直判若两人。 谁能想到,那个事事都能担当,天塌下来她也准备一个人顶的女汉子,现在竟是个小鸟依人的乖乖女? 能让一个人前后这么大变化,主上真牛人也! 他的牛人主上,此时回到房中,已不复方才的倨傲模样。 他沉默着坐在桌前的太师椅上,脸色沉静如水,不起波澜。 阿二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敢去猜,他在门口站了片时,透过门缝看见吕筱筱回了房,佟麟却被锦官叫住,两人说了什么他离得太远听不清,不多时,两人先后离开。 阿二把这个情况说给了杨凌听,杨凌只说了一句“你要小心锦官这个人”,便没有再说其它。 阿二窃以为,主上还是有些大意,小瞧了女人,这样说不得会吃大亏的。 但他身为他的跟班,所负的责任就是帮他做事,保护他的安危,既然他发现了危险,就势必会替他防备与清除这个危险。 佟麟这个女人,他会替他多注意的。 对杨凌来说,这依旧是个不眠夜。虽然他一再告诉自己要早睡早起养好精神,好迎接接下来的手术,但是睡眠这个东西,真的不是意志力能够控制的。 时间每从指间溜走一分,他心里对生离死别的恐惧就加深一分,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把握能成功地施行那个剖宫术。 在小白身上动刀,他做不到。 今天晚上他故意在吕筱筱身上唱了那么一出戏,其实目的就是让董朗或者云不闲来帮助他,但如果他就那么直白地去跟吕筱筱说,把董朗或者云不闲给找来做助手,吕筱筱必然会起疑心。 吕筱筱是有些盲目自大的毛病,但她的智商还是在的。杨凌不敢小觑。 次日早上,杨凌没有去给曲小白把脉看诊,这算是他对吕筱筱昨晚行为的报复。吕筱筱那边也气得大半夜都没有睡,快天亮时才合上眼。 曲小白早上醒来,感觉身体爽利了不少,下地活动了活动筋骨,但直到吃完了早饭,还没有等到杨凌来给她诊脉。 她问阿五是怎么回事,阿五便把昨晚她睡着以后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曲小白听完之后,笑了一声,“原来是昨晚的后遗症。既然杨凌不能前来,那咱们就去请他吧。珞珞,你去请。” 珞珞先去敲了杨凌的房门,阿二给开的门,珞珞道明来意,诚然,她撒了个慌,说她的夫人身体有些不适,请杨公子过去给瞧一瞧。 阿二面色冷硬地回了一句:“敝主上昨晚睡得比较晚,等醒了再说吧。” 珞珞转眼看见了锦官正站在吕筱筱的门前看风景,移步过去,先是恭恭敬敬福身一礼,“锦大人早。” 锦官不是个喜端架子的人,他也很清楚柳尚书之于公主的意义,所以也就没有为难,径直走到杨凌的房门前,拍了拍门。 出来应门的还是阿二。 “锦侍卫有事?” 阿二的语气十分不好。 锦官一见阿二,就如同看见杨凌一样讨厌,但有意见还得憋着,锦官憋得有些难受,口气有些不善:“柳夫人身体不适,请杨公子去给看一看。就算不念及别的,人家挺着个大肚子,也怪不容易的,杨公子也不是个肚量小的人,还是请杨公子不要计较昨晚的事,去给看一看吧。” 阿二一脸的疑惑样:“锦官侍卫在说什么呢?敝主上只是因为昨晚想我们小主母了,一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在下不忍打扰,才没有叫醒他,等敝主上醒了,自然会去给柳夫人诊脉的。” 锦官:我信了你的邪。 但脸上还不得不笑嘻嘻,“原来是这样。不过,今天药铺那边不用着急过去了,杨公子可以好好休息一天,你看,能不能先让杨公子给看一看,看完了再回来休息?毕竟,病人的身体等不得。” 珞珞在一旁焦急:“是啊是啊,二爷,您行行好,先让杨公子去给我们夫人看一下吧,我们夫人有些肚子疼。” 阿二扫了一眼珞珞,“要不是看在你家夫人还算信任敝主上的份上,这个忙啊,我还真不想帮。” 珞珞赶紧说好话:“二爷,我们夫人现在是顶信任杨公子的,夫人的身体不太好,还望您可怜可怜我们夫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毕生都不会忘记的。” 阿二一脸为难,“行吧,我去看看敝主上醒没醒。” 阿二冲锦官甩了个白眼,才转身进屋,不多时,杨凌从屋里慵懒地走出来,还打了个哈欠,珞珞赶忙上前行礼:“杨公子,麻烦您去给我们夫人瞧瞧,我们夫人有些肚子疼。” 杨凌略嫌不耐,但也没有拒绝,“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珞珞千恩万谢:“谢谢杨公子,我在这里等一下也无妨的。” 杨凌没再说什么,回去洗漱了,珞珞还在外面等着,锦官也还在,“杨公子,我陪您过去吧。” 杨凌冷淡地瞥他一眼,“你很闲?吕筱筱今天不准备去药铺了吗?虽然已经找到了根源,但毕竟还有那么多的人生病呢,不治好病患,她这个公主,如何回去邀功?” 锦官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公主早安排了人手去做事,她贵为公主,自然不用事必躬亲的,否则,她得累坏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我很委屈 杨凌冷冷哼了一声,径直朝曲小白住的客房走去,珞珞赶忙跟上,锦官也跟了上去。 到曲小白的屋子里,杨凌例行公事地给她把脉问诊,阿五顾不得锦官,一直床前床后急得转圈圈。锦官里屋外屋溜达了一圈,没什么意思,就自行离开了。 阿五看人走了,立刻去把门关了,守在门口放哨。 里屋,曲小白从床.上坐了起来,笑得温柔明朗,握住了杨凌的手,“好了,我今天感觉好多了,肚子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想见你了。” 杨凌挪到床沿坐下,拢她入怀,在她额上轻轻亲吻了一下,“都快当娘亲的人了,还是这样调皮。” “想你了嘛。”曲小白仰着脸瞧他,手抚上他的脸,“没睡好?瞧你,皮肤都不好了。” 杨凌握住了她在他脸上乱摸乱爬的手,眸光柔和地看着她的脸,“想要抱着你睡,你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却抱不到你,就委屈得没有睡得着。” 他腔调里果然透出一点委屈来。 曲小白被逗得噗哧笑出声来,“人家好歹也编个谎话哄哄人,你倒好,瞎说什么大实话,你就不怕我心疼啊?” 杨凌抵住她的额头,轻笑:“我不是一直就很喜欢博你心疼?” 曲小白躲在他怀里吃吃地笑,“你还说呢,当初要不是你用这种手段,我能掉进你的圈套里吗?你太腹黑了。” 杨凌看着她的眼波软得一塌糊涂,“嗯,我很庆幸我是腹黑的,不然,怎么可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呢?” 曲小白偎在他臂弯里,享受着短暂的温暖。 吕筱筱很快就差人来问候曲小白的身体状况,把本来就短暂的相守也给抹杀了。 得知没有什么大碍,来的人顺便就对杨凌转述了吕筱筱的话,让他尽快收拾一下,去药铺给病人看病。毕竟,百姓的命也很重要。 什么百姓的病也很重要,这不过是吕筱筱要折腾他罢了。 但他今天本来就准备要过去的,虽然药方有了,但有些个病患已经病入膏肓,在治疗上就要比别的病人麻烦些。 杨凌细心地给曲小白下了新的药方。前面的药方虽然特意给她开的都是不太苦没什么异味的药材,但她喝着还是费劲,杨凌看她身体好多了,便只开了些温补的药材,把有味道的药材都给去掉了。 巳时的时候,吕筱筱才开始带着她的侍卫队往药铺走。 午时,曲小白吃完饭以后,珞珞端来了亲自煎给她的药,药汁是微甜的,她毫无障碍地喝完了药,正准备要睡一会儿,门口忽然一声金戈之声,曲小白心头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外面出事了。 声音就在门口,紧接着传来了阿五的怒喝声:“什么人?找死!” 打斗声入耳,珞珞赶紧抄起了一把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护在了曲小白的身前。她武功不高,顶多是个三脚猫花把式,但她想着,就算拼死也得护住曲小白。 打斗声越来越近,奇怪的是,这么激烈的打斗,竟然没有引起侍卫的注意,连一个过来帮忙的侍卫都没有。 曲小白心下狐疑,一边思量这是什么情况,一边寻找逃出去的办法。 打斗的人堵在门口,她这个身形也不可能跳窗出去,曲小白想了一瞬之后,决定出去看看。 珞珞坚决不同意:“不行!夫人,外面情况不明,出去太危险,有阿五在,他肯定能击退刺客的!” “刺客?”曲小白冷笑了一声,“我只怕这是吕筱筱安排给我的探子,来试探咱们的。如果是探子,性命当不碍,珞珞,我只要出去看看情况,不会有事的。” 珞珞拗不过她,况且,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必须寻求逃出去的办法,“那……咱们就在这屏风后面瞧一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珞珞手中拿着匕首,在前面护着,曲小白靠在她身后,两人躲在屏风后面,珞珞先探出脑袋,瞧了一眼,只见外面一片狼藉,连门板都被砍了下来,珞珞看见打斗的人,一个是阿五,另一个,是吕浑! “夫人,是吕浑。” “吕浑?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是吕筱筱放出来试探我们的?”曲小白心下闪过一丝疑惑,觉得这不太可能是吕筱筱干得出来的事情。 吕筱筱若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曲小白,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她只要把她给拘起来质问一下便可得到答案了,毕竟,她现在的身体可是经不起折腾的,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肯定就会招认身份了。 那会是谁在搞小动作? 连吕筱筱都不可能认得出她,吕浑又被关在牢里,又怎么可能知道她是谁呢? 定是谁放了他出来,指使他来的。 可是……会是谁呢? 那人又想干什么? 曲小白的目光瞟向了隔壁。如果有人瞧出了她身上的疑点,那这个人,最大的可能就是隔壁住的这两个人。 佟麟已经跟着吕筱筱杨凌去药铺了,剩下的只有严九琮。据说严九琮的伤也不至于下不了地了,但到现在,严九琮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会是他吗? 曲小白不敢肯定。忖了一瞬,她走到墙根下,用力地敲打起墙壁,并大声呼喊:“有没有人哪?救命啊!有人要杀我们!有没有人?救救我们!” 珞珞也赶紧跟过去,一起呼救起来。她也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这么做,反正,夫人怎么做,她跟着做就是了。 “大叔,我知道您是杨公子的管家,您看在杨公子待我还不错的份儿上,救救我们好不好?大叔,您救救我们!” 曲小白把那一句“杨公子的管家”喊得尤为大声。 珞珞也跟着大喊:“杨公子答应救我们夫人,公主也在全力救我们夫人,大叔,您搭把手,公主和杨公子定然也会感激您的!” 外面,阿五招招紧逼,把吕浑逼到了回廊上,但两人的功夫实在不相上下,阿五一时奈何不得他。 吕浑如今已经是癫狂的状态,出招极其狠辣,阿五堪堪能抵挡住他的攻势,但屋里曲小白和珞珞的呼喊声隐约入耳,吕浑一分神,攻势就慢了那么半分,虽然很快他就又加快了攻势,但阿五抓住了那一个空当,在他胳膊上狠狠削了一剑。 一大片的血光飞溅,吕浑吃痛,非但没有因此而懈怠,反而比先前更凶狠了起来。 阿五的招式全都是学自杨凌,昔年小的时候,杨凌在杨淮那里学了功夫,就会定时地去教他们几个,他们几个同杨凌的关系,可以说是亦师亦主。他不知暗处有多少曲小白的人在盯着,因此,不敢使出杨凌教他的招式,这样一来,他就落了下风。 严九琮其实早就听见了打斗的声音,但是直到听见曲小白的声音之后,他才从床.上下来,挪动到门口,开门看个究竟。 曲小白自从到了东疏郡郡衙,说话一直刻意变化了音色,但方才喊的那几句,是用了原声的。 吕筱筱的侍卫们听不出来,但严九琮是听出来了的。 他心下疑惑,赶到门口观瞧,没看见曲小白,只看见了阿五和吕浑打斗的身影。 阿五是伪装过的,他没认出来,只以为这个就是什么柳公子。 吕浑么,他倒是认得,在京中有过几面之缘,上次吕浑当街刺杀杨凌,他当时在队伍里,也是看见了的。 这两个人为什么打起来了,严九琮一时还摸不着头脑,珞珞却从屋里冲出来,直扑向他,拽住了他的衣角,形容十分慌乱:“大叔,严管家,求您救救我们爷!爷会被那个疯子打死的!” 严九琮看看自己的身体,慎重地考虑了一下,他这个样子出手的话,势必会让自己的伤势雪上加霜。 以命相博去帮助几个不相识的人,严九琮觉得实在不太上算。 所以,他并没有急着出手。 “我问你,刚才喊话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珞珞愣了一下:“我家夫人呀。” “她人呢?”怕珞珞误会他有什么企图,忙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她没事吧?” “没,我家夫人行动不便,在屋里呢。” 严九琮思量了一下。 进屋去确认一下?但……好像太突兀了。 正在为难之际,阿五那边缕缕挫败,眼看就要被吕浑逼入绝境,珞珞急得眼泪都迸出来了,扯着严九琮的衣裳,“求求大叔救救我家爷,求求大叔,我家公子快支撑不住了!” 严九琮还在犹豫,曲小白忽然出现在门口,“大叔,这个疯狂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杀我相公,大叔你救救我相公吧!!” 曲小白完全是用本音在说话,严九琮听得一怔,“你是……” “夫家姓柳。” 严九琮怔愣地看着曲小白,看她这身形,听她这声音,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曲小白! 在吕筱筱的眼皮子底下摆下这样大的迷魂阵,天天暗度陈仓,可真是好本事!好胆色! 严九琮只怔了一瞬间,便迎着吕浑欺身而上,场面瞬间变得更激烈起来。 第六百三十四章严九琮之死 曲小白扫了一眼四外,没看见一个侍卫,她扶着腰,托着肚子,急急往屋里退,珞珞急忙去扶,曲小白忽然捂着肚子,一声尖叫,“相公,我,我好像要……疼……” 珞珞慌得脸都白了,“夫人,您怎么了?啊,血!夫人您这是要生了吗?夫人,怎么办?” 珞珞慌得六神无主,眼看着曲小白腿上的血把衣裙都染红了,她倒比曲小白先腿软了,双腿踉跄着差点跌倒,曲小白也双腿一软,跟着就要倒地,但在倒地之前,她颤着声吩咐珞珞:“快,骑快马去请杨公子,快!” 珞珞哭着喊着:“夫人,我走了您怎么办呀?” “我还能撑一会儿,你快去!不然,我和孩子就都死定了!”曲小白推了珞珞一把。 珞珞被她推倒在地,又慌得爬起来,扑到她身边,“夫人,我先扶您去屋里。” 珞珞奋力扶着曲小白,幸好曲小白的身形瘦弱,珞珞用尽全身力气,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夫人,还能走吗?我扶您进屋。” 阿五那边看见这边的变故,顾不得许多,使出了他本身的功夫。 旁人或许从一招半式里看不出他功夫的出处,但严九琮一眼就看出来,他这武功,源出杨凌! 果然,怀孕的女子是曲小白!那这个伪装成曲小白丈夫的人是……反正是杨凌的近身之人就是了! 阿五抓住吕浑的一个空门,使出一招猴子捞月,制住了吕浑的一只手臂,把他往严九琮身上一甩,抽身而去,赶紧抱了曲小白往屋里冲去。 把曲小白放到床.上,阿五赶紧吩咐珞珞:“照顾夫人,我去找人!” 阿五冲出门去,终于有一名暗卫露出头来,挡住了阿五的路,“柳公子,对不起,你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五打断:“我夫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最好能确定我柳家一脉不会把这账算到你主子头上!” 暗卫颇是机灵,立即道:“柳公子息怒,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陪您一起去。” 阿五只想快点去把杨凌找回来,能出去就行,现在就算是有一支军队跟着他,只要不拦着他的路,他也不会去在意。 他在郡衙外的拴马桩上抢了一匹马,翻身上马,朝济世堂疾驰而去,有两名暗卫跟上了他。 郡衙后院,癫狂的吕浑和重伤未愈的严九琮打的十分激烈,一个是见着与杨凌有关的就想杀,一个则拼命要搏一条生路,两人一时杀成了个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院中血腥气极重,两个人都挂了彩,满地都是飞溅的血花。 屋里,曲小白躺在床.上,珞珞急得不知该干什么,毕竟,于接生这一桩事上,她就是个零。 “夫人,我要怎么做?我是不是得去烧热水?对了,得找稳婆吧?我这就出去找……哎呀,我到底该先做什么?夫人,您是不是很疼?可怎么办?” 曲小白唇色泛白,但精神还算好,“傻瓜丫头,我没事。找纱布过来给我包一下。” “包?包什么?” 珞珞懵了。 曲小白撩起了裙裾,露出月白的中裤,只见裤子上染满了鲜血,但……珞珞看见,她大腿上刺了一条口子,口子不算深,血却流的不少。 珞珞更懵了:“这……这是怎么回事?您什么时候受的伤?” 曲小白摇摇头,“我自己割伤的。” “什么?”曲小白话还没说完,珞珞就跳了起来,“您,您这是干嘛呀?”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蠢丫头,我在流血,你还不赶紧给我包上再说话?” 珞珞这才醒过神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找纱布和药。 她们带来的东西里自是不缺这两样,珞珞很快找到,赶紧给曲小白包扎伤口。 曲小白疼得腿直抽抽,却没有忘了开玩笑,“真特么的疼,早知道这么疼,我就不下这么狠的手了。” 珞珞心疼得直抽泣:“您这是为什么呀?” 曲小白轻哼了一声,“有人唆使吕浑杀我,现在我没能力自保,只能用这样的小伤逼暗卫现身,去把杨凌找回来。” “夫人,您就不能刺我吗?您往自己身上刺,这不是要我们大家的命吗?” 曲小白勉强笑了一声:“刺你有用吗?” 珞珞被怼得无话可说了,皱了好久的眉,终于想出一句:“就算刺我不顶用,夫人也不能刺自己啊!” 曲小白眸色微微透出凛冽之意,语气也变得森冷:“比起丢命,这点小伤算什么。” “一会儿爷回来,看他不心疼死。”珞珞嘟囔了一句。 阿五到的时候,杨爷杨凌正在给一个重症病人施针,阿五的出现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拿捏得一派镇定。 阿五跌跌撞撞冲进药堂,全无了贵公子的气派,一进屋,就跪倒在地,“公主,杨公子,求你们救我夫人!” 吕筱筱本来站在后堂门口,离得他最近,诧异道:“怎么回事?柳公子,你慢慢说。”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名男子突然闯入我们房中,提剑就要杀人,我,我就跟他打了起来,后来,我就看见我夫人腿上都是血,我,公主,求您救她!”阿五深怕杨凌会误会而控制不住自己,毕竟,他若是在这里就乱了阵脚,回去救也没有用了,所以,他又补了一句:“我夫人恐是快要生了,公主,杨公子,求你们帮帮她。” “有人闯入你们房间杀人?怎么可能呢?郡衙有重兵看守,外人不可能进的去的呀。” 吕筱筱的关注点让阿五想要吐血。果然,对于她来说,姓柳的身份只是她要利用的筹码罢了。 杨凌缓步走上来,神色淡淡地道:“应该是受了惊吓导致快要生了。依她的体质,怕是有生命危险,先回去看看吧。” 这番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口的。 阿五话出口的那一刻,他脑子哄一声就炸了,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往外冲,脚底下却如扎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或许是克制已经成为他骨子里的东西,不必经过大脑,也不必经过身体,在事出的时候克制先于大脑对身体作出了指示。 反正那一刻,他脑子里嗡央嗡央的,似沸粥,又似捅了马蜂窝,身体却稳如磐石,话也说得淡然从容。 吕筱筱心头疑惑重重,但也晓得这种时候不是答疑解惑的时候,“好。”她答得挺干脆,还不忘安慰一下阿五:“柳公子,咱们这就赶回去看看。” 往外走的时候,吕筱筱的目光扫到了锦官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病太重,她觉得锦官的神色似乎不大正常。 但她着急回去,没有多问。 出了药铺,上马的时候,杨凌道:“云不闲在附近的药铺给人看病,你赶紧派人找找,让他过来帮我。我没有经验,怕是应付不来。” “哪个药铺?” “我不知道。你让人挨家去问问?” 杨凌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又似乎不是,语气模棱两可,还带着点淡淡的嘲讽意味。 吕筱筱赶紧差人去找云不闲了。 其实那一刻吕筱筱还是起了疑心的。只是,在看见杨凌的神色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不该有疑心。 如果是曲小白,他怎么可能稳如磐石? 队伍如何浩浩荡荡地来,又如何浩浩荡荡地赶回去了。 杨凌插翅的心都有,奈何被裹挟在队伍里,快不得。 阿五已经先一步赶回去了,他本想回去告诉曲小白,主上就要回来了,坚持住,到郡衙的时候,先看见的是一院子的狼藉,吕浑的尸首横在地上,全身多处刀伤,却没有看见严九琮的身影。 阿五心头一凛,飞一般奔向曲小白的屋子。 进门就看见严九琮躺在屏风前的地上,身下已经是一片血泊。 阿五颤着声轻唤:“夫人?” 珞珞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阿五绕着严九琮,不时还看一眼他的死状,只觉他死得有些诡异,却又说不好是哪里诡异,走进里间,见曲小白安然地躺在床.上,似乎没什么大碍,忙问:“夫人怎么样了?” 珞珞道:“这会儿好些了。” 珞珞的声音里,还有些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轻颤,身体也还在抖着。 “外面怎么回事?严九琮他……” “死了。”珞珞冷了脸。 阿五没想要多问。小主母本来就是想要让严九琮消失的,他的死并不意外。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是我们杀死的,他是被吕浑杀死的。” 她其实没必要解释,但还是解释了一句。 珞珞气愤地道:“我倒宁愿是我杀死的。这个人太无耻了!” 想起片刻前的那一幕,珞珞犹觉得心头恨意难消。 却说严九琮和吕浑一番大战,吕浑最终不敌,被严九琮夺了剑,一剑封喉,但严九琮身上也已经是大大小小的血窟窿,跌倒在曲小白的房门口。 曲小白让珞珞呼救,但是没有一个人前来。 无奈之下,珞珞只能亲自去查看严九琮的伤势。当时严九琮伤得很重,全身剑伤十余处,已经奄奄一息,珞珞费了好一番力气把他拖进房中,想给他上点药,却不想严九琮忽然一个暴起,用匕首挟持住了她,逼问她,里面躺着的是不是曲小白。 珞珞恐曲小白身份泄露会引来杀身之祸,自然是极力否认,不想严九琮根本就不听她的言辞,以珞珞的生死相要挟,强迫曲小白赶紧出来。 第六百三十五章终于下定决心 曲小白虽然身体无大碍,但匕首割在腿上也是巨疼的,加上她的身体已经行动不便,但为了珞珞,她还是撑着下了地,挪动到屏风前,扶着屏风撑住身体,厉声道:“有什么话冲我说,她不过是个丫头,你放了她!” “果然是你!正好,我今天就替主子除了你这个妖孽!”严九琮脸上沾满了血,说着狠话的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显得极狰狞。 曲小白生恐他的剑一个不慎就会抹了珞珞的脖子,深吸一口气,一撸袖子,露出了她的手镯,沉声道:“你先放了我的侍女,不然,我就用这个暗器射死你!这是暴雨梨花针,只要我按下这个机关,三丈之内,连只蟑螂都难逃一死!” 严九琮一身的伤,自知也不可能久活,死倒是不怕了,但他怕临死之前不能杀了曲小白。 “放开她?好,你用这把匕首抹了自己的脖子,我就放过她!” 严九琮将珞珞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踢到了曲小白的脚下。 曲小白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明晃晃的匕首,唇边绽出一抹嗤笑,“严九琮,你觉得我现在能蹲得下去拣匕首吗?” 她不但大着肚子,腿上还有伤,蹲下去的确是不可能,倒也并非是在拖延时间。 珞珞急得大吼:“夫人,你不要听他的!你赶紧走,不要为我一条贱命伤害自己,快走啊!” 珞珞明知自己再怎么喊也都不可能让曲小白离开,看着曲小白一点一点矮身往下蹲,珞珞的眼泪流了满脸,嘶吼声渐渐变成了乞求声:“不要捡好不好?你走啊,我不要你救,求你了行不行?” 曲小白艰难地蹲了下去,把匕首捡了起来,扶着屏风,艰难地缓缓站起来,腿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吃力,又挣开了,鲜红的血流染得衣裙都成了刺目的红。 “我死倒是可以。不过,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曲小白越是急,反倒越是从容下来,“我以前不认识你,和你更谈不上有什么仇恨吧?为什么这么想杀我?” 严九琮面容狰狞,“因为你该杀!你是妖孽!来迷惑小主子的妖孽!你在小主子身边,小主子就全没有了斗志,连仇恨都给忘了!” 曲小白好笑地嗤了一声,“你们这些人可真是好笑。”她这才听明白,方才口中的主子不是杨凌,杨凌只是他的小主子,那他的主子就应该是杨淮了。 杨淮救了杨凌,可谓是再生之恩,可是这一步一步的,培养了这么多的人逼迫杨凌去报仇,她真不知道应该对杨淮说点什么好。 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然,她真想问问他,对于杨凌,他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态。 曲小白拿着匕首,在掌心里拍打了两下,她脑子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了出来,“我好奇一件事情。你认不认识施桥?就是……唐木乔。” 严九琮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惊讶。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曲小白还是捕捉到了。 看来,这位还真和唐木乔认识。也怪不得,会那么执着地想要左右杨凌的人生。不过,就是不知是唐木乔听命于严九琮,还是严九琮听命于唐木乔了。 这不重要。 她只要知道,这些人都不过是想要左右杨凌人生的自私自利的人就够了。 “原来真的认识。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唐木乔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到现在还在经营着我的制衣坊制作出来的衣裳?” 曲小白故意提了这么件其实很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其实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小小的事情似乎是戳中了严九琮的痛脚。 严九琮的脸狰狞得几乎变形,“不要跟我提那个软骨头!吃里扒外的东西,一点点甜头就让他迷失了自己!” “哟,你们之间还有分歧呢?不过,我倒觉得唐木乔比你聪明。他那叫识时务,你这才是冥顽不灵。你们一个个的,都妄想操纵杨凌的人生,可你们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连我都不如,又何谈去指点杨凌呢?” 曲小白一句句冷嘲热讽,最后又阴森森补了一句:“你们都是他的绊脚石罢了。” 论到嘴皮子的功夫,连乡下的泼妇都赢不了她,严九琮这样的,又怎么可能是对手。 “巧言令色!不要以为你能言善道我就会被你忽悠了,无论你今天说什么,都难逃一死!” “难道你不知道,我早就已经难逃一死?”曲小白讥讽地瞧着他。 这句话又成功引起了严九琮的好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小白自嘲一笑,“你当我为什么涉险到这里来?”不等严九琮说什么,她就自问自答道:“因为拜你所赐,那天我被迫坐在前院里理事,导致胎儿变成了横胎位。知道横胎位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我会难产。这个落后的世界,逢是难产,多半保不住命。可我……”曲小白又是无奈自嘲一笑,“还是妄想要保住我的孩子。杨凌医术高,所以,我历尽艰难到这里来,希望他为我剖腹,取出腹中之子,保他一条性命。” 严九琮当场就愕愣住了。 珞珞勃然怒斥道:“你们这些口口声声为他好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为了他好的?你们又有谁,能做到像夫人这样的?阴沟里的老鼠,你们也配做他的人?” 珞珞一脚踩在严九琮的脚上,有猛地用手肘狠狠捣了严九琮腹部一肘子,怔愣的严九琮全无防备,两处都被她伤到,他原本腹部就被吕浑砍了极深的一剑,珞珞正好捣在了他伤口上,他腹部立时鲜血迸流,口中也喷出一口鲜血来,珞珞被喷了一头一身的血。 虽然搞得浑身脏兮兮的,还很恐怖,但好在严九琮因为吃痛,手中的剑掉落在地,珞珞趁势推开他的手臂,跑到了曲小白的身边。 严九琮哐当一声倒地,他挣扎要再爬起来,曲小白把手中的匕首猛力朝他掷过去,匕首直插在离胸口两寸远的地方,虽不是要害,但严九琮毕竟受伤过重,又加上前次的伤还没有痊愈,终究没有能站得起来。 珞珞搀扶了曲小白往床.上躺着,她也没有再去换衣裳,外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噗噗”的声音,是严九琮在挣扎的声音,到后来,严九琮竟挣扎着爬到了屏风前的地方,但停在那里,半天就没有再动过。 珞珞始终没有敢过去看一眼。 她心里还是很恐惧的。 曲小白就更没办法过去看了。 一直到阿五回来,主仆两个就在床.上互相依偎着。 阿五把严九琮的尸身拖了出去,回来之后,就被曲小白叫进了房中,吩咐他道:“你现在还有机会出入这里,找个机会出去跟外面的人说一下,查查这个严九琮和什么人接触过,我疑心他会泄漏山庄的秘密,不管他接触的人是谁,你们……”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阿五立刻意会了。 “对了,着重查一下唐木乔和王平。”曲小白没有来得及问严九琮是不是认识王平,但瞧他们这做事的作派,怕是会有些瓜葛。 但也难说。 阿五没想到还会牵扯上王平,不由有些怯:“王……王师爷也要……”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瞬,才道:“那就控制起来吧。”那是杨凌唯一的亲人了,在他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之前,她不想对他动手。 阿五点点头,“那我出去清理一下血渍。” “不要清理了,留着,给吕筱筱看看。” 阿五会意,没有再去管屏风周围的血渍。不多时,杨凌和吕筱筱一行人回来了,嘈杂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 阿五急忙去了床前,拿捏出了一派悲伤又焦急的模样。曲小白则闭上了眼睛,装晕了过去。她是不想还得浪费体力演出疼痛嚎叫的样子,她还得留着体力准备手术。 杨凌和吕筱筱进来,先入眼的就是一地血渍,两人往里屋走,吕筱筱倒比杨凌的脚步还要急一些,但若是仔细看的话,杨凌素日轻缓的步伐,已经凌乱得不像话,甚至到了同手同脚的地步! 阿五扑到两人面前,噗通跪地求救,吕筱筱安慰他:“你先别急,先让杨凌给看看。你夫人这是怎么了?昏过去了吗?” 杨凌走到床前,俯身给曲小白把脉,他整个身躯把曲小白的上半身都遮挡住了,“夫人?醒一醒。”他唤了两声,曲小白微微动了动睫毛,给他做了个暗示。 因为他挡得严实,曲小白这个暗示没有被他之外的人发现。 杨凌看她其实没有昏倒,心里的急乱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终究还忧心着她腿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不敢大意,细细把了一回脉,得知她的胎气没有受到影响,羊水也还没有破,他稍稍放下了心。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心里明白,曲小白的意思是不让他再等了,借此机会,实施手术。他心里纵使有千万个不愿意面对,可终究要面对。 不止是面对他人生的第一台手术,也要面对可能到来的生离死别。 他闭了闭眼,艰难地把自己心里的恐惧按捺住,回头对吕筱筱道:“最好尽快动刀把孩子给取出来。再这样下去……”他最终也没有把“母子不保”四个字说出口。 虽说不是咒小白,可是从他自己的口中说出这四个字,他做不到。 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话的意思,吕筱筱因为还在思索着吕浑怎么又跑出来杀人的事,一时也没有看杨凌,也就没有注意到杨凌的异样。 其实他虽然已经很努力、尽了全力在伪装,但还是没有做到伪装得天衣无缝。他眸子里的痛色,掩饰都掩饰不住。 曲小白静静躺着。她很明白杨凌现在的艰难,但她没办法起来安慰他,只能靠他自己度过这一关。 吕筱筱点头:“哦,那你就安排吧。我……我应该帮不上什么忙的。不过,我已经让人去找那个叫云不闲的大夫去了,应该很快就能过来的。” 第六百三十六章故布疑阵 “让人把这里打扫一下。我去做一下准备。”杨凌容色极淡,且说完这些,人就离开了。 阿五望着他的背影,怔愣了好一阵子,吕筱筱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要相信杨凌的医术。也要相信你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阿五颓败无力地蹲了下去,抱着头,只差没有痛哭了。 吕筱筱一介公主,且又是位高傲自负的公主,能安慰一两句就很显得她体恤下民了,见阿五一味痛苦,她再没有安慰,只是让人赶紧再去找一找云不闲。 她看着满地的血污,恶心得想要吐,站了一站,就赶紧出来了,锦官跟着她出来,跟她走到避人的紫藤花架子下,吕筱筱冷了脸,睨着锦官:“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情!” 锦官垂着头,不敢看吕筱筱的眼睛,也不敢有所撒谎:“没有跟您提前汇报,是属下的错。属下甘愿认罚。” “我是听你来背锅的吗?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我讲一遍!敢有半点不符,仔细你的脑袋!” “这是那个叫佟麟的女人的计策。她来跟我说,她怀疑那名孕妇就是曲小白,建议我用这种法子试探一下,我想,反正对咱们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那就试一下也无妨,所以,属下就提前撤走了院子里的侍卫,把吕浑给放了出来。” 吕筱筱眯起她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锦官立时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意味,浑身都跟着紧绷起来。 “仅仅是这样?恐怕不止吧?”吕筱筱的声音里也透出危险的意味来。 锦官双腿几不可见地一颤。 “那个……” “那个什么那个?”吕筱筱气怒地打断了他,“你是不是还想,如果这个柳夫人就是曲小白,那杨凌必然就会露出马脚,只要杨凌露出马脚,你就有理由将他格杀?” 吕筱筱的声音并不高,但语气里的凛冽寒气,让锦官不由跟着一颤,慌得屈膝一跪,“公主,属下绝对没有那样的想法,请公主明鉴,属下但有那样的一丝想法,愿将人头亲自奉上!” “我要你的人头有什么用?锦官,你最好如你自己所说,没有别的想法,不然……”他连性命都是愿意给她的,她还有什么能吓得住他的?吕筱筱顿了一顿,眯起的眼睛直视着锦官,“锦官,杨凌之于我,不仅仅是我喜欢他那么简单,他可是,我成败的关键。若是真到了留他不得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锦官大概是没想到吕筱筱会是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跟他说话,受宠若惊地发了好一会子呆,直到吕筱筱抬步离去,他才醒过神来,忙追了上去。 吕筱筱直奔杨凌的房间。 杨凌在准备开刀用的器具。 吕筱筱站在他身后,他没有回头,一样一样拿起那些刀子剪子之类的器械,用浸过烈酒的纱布一样一样地擦拭着,擦拭完了,一一摆放到一个同样用烈酒擦拭过的银盘里。 吕筱筱有些惊讶:“你准备得这么全?” 杨凌淡淡地答道:“不是我准备的。是小白准备的。小白自怀孕之后,有些患得患失,总担心自己将来不能顺产,就画了这些东西的图纸,让人给做了出来。” “你倒是很能接受她的这些非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 杨凌轻嗤了一声,“什么是该有的?什么是不该有的?小白可从来不像你这么狭隘。”他提到曲小白,眼波放得轻柔,语气也略好了起来,“她总觉得,如果能用自己懂得的知识去帮助更多的人摆脱生活的困境,那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她也这么身体力行地去做了。她不似你,也不似慕南云,你们一个像要拥有全世界,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一个一直不愿意融入这个世界,只想着要回去履行他在那个世界的责任。你们和小白没得比。” 吕筱筱撇撇嘴,“如果我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还以为她得是个多伟大的人呢。这样夸自己的妻子,也不嫌害臊。” “我害臊什么?我不过是说出了实话。” 吕筱筱瞧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即便是手上拿的是手术器械,也丝毫不妨碍他动作的优雅,这样一个,由里到外都属于曲小白,吕筱筱忽然就酸了。 “知道今天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吗?”吕筱筱忽然问。 杨凌又一次嗤笑,“猜也猜出来了,你疑心那位柳夫人是小白,所以想要试探一下我的反应,了没想到,吕浑却是对我和小白恨之入骨的,你找错人试探了,万一吕浑今天杀了那名孕妇,你和柳家的梁子,算是结定了。吕筱筱,这对你的那什么霸业,可是不太有利啊。”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吕筱筱蹙起眉来,眼眸中透着不悦。 “那不然呢?难不成,是我自己在试探我自己?” “我也没说是你。我不过是说,我不知情,是你的侍女,那个叫佟麟的,她去找了我的侍卫锦官告密,锦官一直就对你有成见,索性就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你一下。”吕筱筱撇撇嘴,“说起来,你这识人的眼光不行啊,瞧瞧这侍女选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杨凌从来没有把佟麟当侍女,自然也不会在意吕筱筱挑拨的话,他冷笑了一声,“那结果如何?那个孕妇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他偏头瞟了一眼吕筱筱身后的锦官,面色忽然一改,很真诚地对他提出建议:“你试探我做什么?瞧不上我就拔剑跟我对打一场就完了,真不知道你这样做的意义。或者,你是想让我和你主子彻底闹掰,然后厮杀起来?” 吕筱筱回头看向锦官,眸子里浮出一抹怀疑,锦官忙自我澄清:“公主,属下绝对没有这种想法,属下就只是想确定一下那位柳夫人的身份。” 杨凌讽问:“那锦官大人有没有确定好柳夫人的身份?” 不等锦官回答,杨凌又道:“如果还没有确定的话,那就赶紧去确定一下,免得我一会儿开刀,连那位被开刀的人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哦,对了,我不给身份不明者开刀,我怕吃官司。” 锦官被他气得张口结舌,回击的话都忘了怎么说,吕筱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还没有找到云不闲?还不赶紧去找?对了,还有柳家的人,也需去请个当家做主的来!” 杨凌收拾好了器械,用纱布蒙了起来,回头睨了一眼吕筱筱和锦官,“最后再跟你们强调一句,我不确保能救下她们母子,如果她的家人不接受这个结果,可以选择不用我。” 他再次冷冷睨了吕筱筱一眼,“你想拉拢人的急切心思我了解,但是,急功近利反倒有可能惹祸上身,你可要想好了。” 吕筱筱暗自咬了咬牙。 这的确是个问题。所谓同情心什么的,她还真没有,这个孕妇送上门来,也不过是给了她一个与柳家结交的契机,要不要这个契机,那真的要权衡一下利弊。 杨凌眯眼瞧着她,眼中的鄙视丝毫没有掩饰,“怎么,还没有考虑好?那我就先等等。” 杨凌索性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老神在在地看起了闲书。 他这样虚虚实实,令吕筱筱实在有些吃不准该如何做,其实正如杨凌所说,只要她去把曲小白拷问一番,就可以得出答案。 但就是这易如反掌的拷问,她都有些忌惮。若是拷问中.出点岔子,而那女子又不是曲小白,她就跟柳家真的结下梁子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凝重起来,锦官已经出去找人去了,她看了一眼门外,叫了随扈的一名侍卫进来,“你去追上锦官,让他务必把柳老员外给接过来。” 杨凌就知道,打从一开始,吕筱筱就没有放下警惕心,他屡次试探,屡次言语相激,不过是让她彻底迷糊罢了。 至于去接那位柳员外……他既插手了这件事,浑水已然沾身,自然万无退出的道理。这点他丝毫不担心。 吕筱筱坐立难安,又让侍卫去瞧了一遍曲小白,侍卫回来说,人还昏迷着,吕筱筱有些不放心,问杨凌道:“你刚才给她把脉怎么样了?要不要现在再过去看看她?” 杨凌慵懒地掀了掀眼皮,“你是女人,你难道这点常识都没有?” 吕筱筱被他问得羞恼,“我……我又没有生过孩子,我能有什么常识?” 杨凌意味不明地一笑,“同样是女人,小白也没有生过孩子,她就懂得比你多。” 吕筱筱半是恼半是酸,“她不是怀了孩子了吗?” 杨凌悠悠道:“还没生。” 吕筱筱恨得咬牙:“她说没生就是没生了吗?反正你也不能去到那个世界考证一下,说不定她骗你呢!据我所知,女人没有生过孩子,知道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 杨凌悠悠乜了她一眼,他倒是想告诉她,他在梦里已经去过那个世界了,也见到了真正的曲小白和他的岳父岳母,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说。 第六百三十七章穷途末路 他不想跟眼前这个女人谈论小白的家庭。 小白在那个世界的时候,算是家喻户晓的名人,用她们那个世界的话说,就是明星,这个吕筱筱说不定也知道她,甚至说不定还是她的小粉丝呢,他不能也不想泄漏小白的身份。 锦官只去了片刻,就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吕筱筱站起身来,朝那位老人行礼:“柳老员外,您可算是来了。” 鹤发童颜,颇有气场的老人,正是柳老员外。老员外穿着一身金丝勾勒宝相花纹员外衣衫,眉目透着威严,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赶路赶得急。 有柳老员外在,吕筱筱心里的怀疑就大打折扣了。见过礼之后,吕筱筱不敢耽搁时间,先让人去找阿五过来相见。 阿五听闻是自己的“老叔父”来了,心头半是疑惑,脸上还要拿捏出又惊喜又难过的表情来,跟着侍卫一路跌跌撞撞奔至杨凌的屋里,噗通一跪,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叔父!您可来了,叔父!” 也不知道这位柳员外是何方神圣,是有何图谋,但就算有什么图谋,他看来也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阿五多少是有点赌一把的心理。 这也怪他的主上和小主母,这来了这个郡衙也有了两三天了,就愣是没有交流一下这位姓柳的老员外,以致于他连对方为何出手相助又是受何人之托相助还是说就是有目的的相助都没有搞清楚,只能靠猜的。 柳老员外老态龙钟,说话十分有气势:“小五,起来吧。” 小五?阿五心里一句“卧槽”,人家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了!他来的这几天里,因为不知道那位柳老员外的侄子叫什么名字,就一直没敢报自己的名字,人家称他为柳公子,他也就给含混过了,却不想这老员外这么神通广大。 看来,他极有可能是有眼线埋伏在吕筱筱的身边。 “你媳妇儿现在怎么样了?” 阿五一听问媳妇,立刻就痛哭流涕:“叔父,她……她……”一甩头,“唉,您老人家让这位杨公子跟您说吧。” 杨凌这才施施然站了起来,拱了拱手,“老员外,邻居多年,今日才得相见,幸会。” 柳老员外郑郑重重回了一礼,“没想到老朽奔走寻找多日的小神医的主人,竟然就是多年的邻居,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杨凌点了点头,态度虽算不上热络,但很算得上端正:“缘分这种东西,的确是很玄妙的东西。柳老员外,少夫人的身体晚辈已经诊看过了,情况十分不好。事出紧急,现在我就不跟老员外见外了。” “杨公子但说无妨,老朽我还是能靠得住的。” 吕筱筱在一旁,心里极是不平衡。杨凌这什么玩意儿啊?对着一个老头子都客客气气的,话也说得漂亮,怎么就对着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就算是对她有成见,也不用这样区别对待吧? 杨凌眼角余光睨来她一眼,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她心里现在是怎么想的,因为他就是想让她那么想。他没理她,对柳老员外温声道:“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顺应她的身体,看造化。现在无论是稳婆还是我,都无能为力。另一种呢,就是用我夫人传授我的法子,剖腹,取子。如果我的技术足够好的话,或可保住母子,若是不能,最不济,也能保住孩子。” 柳老员外受惊不小,身体晃了好几晃,阿五慌忙扶住,他才没有倒下去。 阿五抽泣:“叔父,我就说,这种办法不可行。原来姓杨的抱的是弃母保子的心,叔父,我不同意!” 阿五也知道,这话实实是往杨凌肺管子上戳,可是没办法,要完全打消吕筱筱的猜疑,他只能这么说。 杨凌木然地站着,看似好像在等他们叔侄两个的决定。 柳老员外大概也是难做这个决定。他没想到那个他要救的女子,是这么严重的情况。他抬眸看向杨凌。 杨凌神色淡淡。 但那淡色的眸光深处,他似乎看见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悲凉——是的,悲凉,一眼便让人想要为之悲泣的悲切与哀凉。 柳老员外一刹那间做出了决定,他摸着阿五的头顶,语重心长地道:“孩子,咱们柳家对不起你媳妇,你放心,即便她……唉,她也永远是老柳家的媳妇。” 这句话听在吕筱筱的耳中,意思就稍微出现了偏差。柳老员外这是打算放弃这个侄媳妇了。抑或者应该说,柳老员外正是想对她表达这样的一种意思。 杨凌一只手端起了盛着手术器械的银盘,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咱们就过去吧。在我开始之前,你们先去跟她告个别吧。” 阿五一听告别这个词,几乎昏厥过去,一口气哽在喉头,憋得直翻白眼,杨凌忙用手掌在他后背上度了些真气,阿五才顺过气来。 杨凌心里空荡荡的。 应该背过气去的,实在应该是他。阿五不过是在演出一个他。而他,不得不撑着这一口气。 阿五和柳老员外先去曲小白的房间了,杨凌给他们留了些时间,没有跟过去。吕筱筱也没有过去,她陪着杨凌在等云不闲。 “你真的没有把握吗?”曲小白看杨凌沉默不语,场面憋闷得难受,就开口问了一句。 杨凌瞟了她一眼,“我的技术自然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只是外在条件不够。刀口如果感染,那位夫人就……” “所以说,打从一开始,你就抱的是抱孩子的打算?” “总好过,一个都不保吧。” 杨凌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飘荡在天外。他不知道吕筱筱有没有听出什么,但他,已经是无法克制心里的恐惧与慌乱了。 还不至于太绝望。还有一线希望。可是这一线希望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少了。对于小白,他一向是连百分百都觉得不够。 可是……不接受又能如何呢?命运到此,已然穷途末路。他也只能听天由命。 杨凌只等了一刻钟,云不闲来的时候,他刚好要去曲小白的房间。 云不闲行过了礼,把他手中的银盘给接了过去。 云不闲来这里并不是那么顺利,而这个不顺利,并非来自吕筱筱,而是来自董朗。 两个人只能来一个,董朗自然是更想来,但去请人的人只报了云不闲的名字,这说明杨凌只想让云不闲来。 两个人谁去都是一样的,但云不闲生怕杨凌是有什么顾虑,所以,不敢让董朗代替他前去。 董朗不明白杨凌的意思,他自认医术不比云不闲差,他实在想不出不让他去的理由。 杨凌只是虑到他脾气性格在那种环境下极易把大家都暴露出来,那样的话,即便救活了曲小白,也是逃不出吕筱筱的毒手。 云不闲说服董朗花了不少的时间,最后气得告诉他,再耽搁下去,大家都没命,这才得以脱身。 杨凌早料到他是因为董朗的关系才来晚了,并没有责怪他什么。 曲小白还在“昏迷中”,柳老员外和阿五所谓的告别其实就是去演一出自说自话,杨凌来了,他们也就面带悲痛地出来了。 吕筱筱跟杨凌到了外间。房中的血渍都已经打扫干净,但隐隐还是有些血腥气味。杨凌毫不客气地对她下了逐客令:“你们在这里让我分心,都出去吧。”他不想这个时候还有人打搅他和曲小白。这极有可能是最后的时光。 吕筱筱坚持道:“我怎么就让你分心了?我就算是站在你面前,你也都不带看我一眼的!” 杨凌冷漠:“那不一样。现在我必须全神贯注,容不得一点差错。” 吕筱筱打量着他,疑惑又一次占据了她的思想,“杨凌,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我总感觉,你有事情在瞒着我。” 杨凌睨着她,眸子里裂开一丝危险意味,“吕筱筱,人不是我执意要救的,而是你执意要让我救的,如果你觉得我不可信,那就不必这么麻烦了,我也不必蹚这趟浑水了。” 柳老员外忙从中调停,“杨公子,你别生气,看在咱们两家多年邻居的份儿上,你也得救救我这苦命的侄媳是不是?” 杨凌寒着脸,未回他只言片语。 吕筱筱见他真的生气了,上赶着服软:“好好好,我们都撤出去,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就是,我全都满足你!” 吕筱筱打出生起,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只有别人将就听的份儿,还从来没有人把她逼到这份儿上过。 但,谁让她有求于杨凌呢?无论到什么年头,求人么,都得有点求人的样子。 杨凌已经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但脸上的凛冽寒气却更甚了,“都出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靠近这屋子半步!” 这样的要求似乎是过分了点。但吕筱筱认识的杨凌,不过分才不像他了。她到底打消了所有的疑虑,把屋里的以及屋子周围的人都撤了。 杨凌只留下了云不闲做他的助手,珞珞和阿五在外间候着,令找了两个稳婆在外间候着。 那两个稳婆是吕筱筱着方威武找来的,是东疏郡最好的两个稳婆,稳婆不是吕筱筱的人,但也不是杨凌的人,杨凌自然是要有所忌惮,所以,让稳婆们都在外间候着,没有他的命令,不许进里间。 第六百三十八章生死之前 然而当吕筱筱的人扯出之后,两名稳婆忽然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杨凌垂眸瞧着她们,心里已经明白,这两个人是有人派来的。 “你们起来说话。是谁让你们来的?” 杨凌陷在这里,和外界隔绝了联系,但不代表外面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不了解这里的情况。辛青君就在东疏郡,东疏郡还有谁,他因为隔绝多日不太清楚。 两名稳婆站了起来,回道:“公子,我们是得小神医恩惠的人,小神医让我们早早准备好,在郡守大人寻找稳婆的时候,就让我们来应征的。” “那你们只要做好你们稳婆该做的事情就好,待在外面,准备热水等接生的一应物品。” 两个稳婆忙答应着下去了,这厢杨凌把手术用的东西都交给了云不闲,他深吸了一口气,进了里间屋子。 曲小白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光温和地凝望着杨凌。 “终于到这一天了。杨凌,你过来。”曲小白嘴角带着浅笑,眸光似她寻常时候一般灵动。 看上去没有任何压力。 杨凌也绽出一抹笑容,走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握住了她垂在薄被外面的一只手,他的手依旧是微凉的温度,力度却比平时微重。 曲小白的眸光静静的。无论之前心里是如何巨浪滔天,在命运到来前的这一刻,巨浪平息,无比平静。 杨凌握了她的手片刻,松开了,温声道:“我先看看你的伤。” 打从回到郡衙,给她诊看过之后,他就知道她把自己的腿弄伤了。抑或者应该说,他打从见到阿五去报信,就猜到曲小白不可能是快要生了,小白哪怕是遇到生死大事,也都能镇定如山,受惊吓这种事情,在她身上发生的概率极小。 如果不是快生了,那就是她使了什么小手段。 打从猜到之时起,他就心疼着她,但也恼怒着她。 但看到她的这一刻,所有的心疼,所有的恼怒,全都克制在了心里。他笑得春风和煦,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段时间的痛苦和煎熬。 曲小白拿捏出绵绵笑意:“没什么严重的,我心里有数,不会对自己下狠手的。” 杨凌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但也得看一下。方才和吕筱筱要了伤药,是千金难求的好药。”他觉得自己现在还能笑着和她说话,真可谓是冷血到极致了。 曲小白笑他:“那是吕筱筱给你弄的伤药吧?” “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同理,不管是这药过了谁的手,能疗伤就行。” 杨凌掀开了被子,拿那把桃花剪剪开了她染血的裙子和裤腿,把脏了的衣裳都给扔了,曲小白只觉双腿一凉,忍不住抖了一下,杨凌很温柔:“忍一下,一会儿就好。” 腿上的伤口珞珞已经处理过,但珞珞不在行,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杨凌在背着曲小白的方向,眉心拧成了疙瘩,剪纱布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曲小白全然看不见他此时表情,但想也能想得到他此时此刻心里有多难受,她声音似笑还嗔:“吕筱筱可是为了你费尽了心思呀。”她是个演员,演一个这样的表情出来,真是毫不费力,更何况此时心里确实也是酸酸的。 醋劲儿这种东西,真是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无法以人的意志力而改变呢。 杨凌轻“嗯”了一声。 “你‘嗯’是什么意思啊?承认她对你好?还是接受她对你好啊?” 杨凌回头乜了她一眼,“你说呢?” 曲小白撇撇嘴。 杨凌深深瞧了她一眼,继续去处理伤口,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曲小白正等着他再说点什么,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去拿了一方帕子,在脸盆里蘸了水,曲小白疑惑地瞧着他,“你……做什么?” 杨凌径直走到床前,矮身在床沿坐了下来,曲小白懵懵地瞧着他,下一刻,他手中蘸水的帕子就落在了她的脸上。 “这张脸瞧着太不顺眼了。”杨凌嘴上说着挑刺的话,给她擦拭妆容的手却是轻轻柔柔的。 曲小白脸上那些化妆品一层层被擦掉,露出本来的面容,瘦削但很清秀的一张脸,圆圆的大眼睛,丰润的嘴唇,小而挺的鼻子,皮肤白得胜雪。 杨凌瞧着这日思夜想的脸,呼吸一滞。 不知怎的,就吐出了一句:“吕筱筱是我的敌人。就算她愿意摘星星摘月亮给我,她也是我的敌人。” 曲小白大眼睛扑闪扑闪眨动。 敢情这是还没有忘了她刚才故意吃醋的话呢。 杨凌眸光似轻似重,一直凝着曲小白的脸,曲小白被他瞧得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一红,红到了耳根子,杨凌修长的手指却已经落在了她颊边,指尖在她的颊边轻轻滑过,停顿在嘴角。 指尖凉凉的温度在唇间晕染开,曲小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刹那,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都统统瓦解。终究是要面对的。 生死的两端,再怎么样想要微笑着面对,不让生死太伤人,可死亡可以笑面,死别却是让人无法笑面。 曲小白痴痴望住杨凌。这张好看的脸,这个聪明善良又厉害的青年,也许在她睡过去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时光若白驹过隙,疾走如飞,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瞬间的功夫,曲小白忽然抬起手臂,圈住了杨凌的脖颈,拉低他的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杨凌静静不动,任由她在他唇上缠绵。 这或许是最后的温存了。他有多爱她,就有多绝望。 曲小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平复彼此心里的痛楚。 人生最大的憾事是什么?或许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但对于此时的杨凌和曲小白来说,不过是爱别离,求不得罢了。 曲小白用尽了全力亲吻着杨凌。摒弃所有羞涩,也不再顾及会不会让他更难受,她像个只会无度索取的孩子一样,抵死缠绵地亲吻他,并且拉着他回应她。 良久,久到吕筱筱两次派了人都门口探头探脑地想要看一下手术进行到了什么地步,曲小白才放开了他。 她贴着他耳际,轻轻喘息着,说道:“我会勇敢,不会放弃的。” 杨凌迷蒙地望着她。 她唇边绽出一个极致美丽的笑容,“不瞒你说,我本来想为你做很多很多事情,帮你把未来所有的路都铺好,我还想着要找吕筱筱摊牌,用我手中的筹码换她一辈子都不得再见你。我这些天日夜不停地写啊写,想把我毕生所学都写给你。” 杨凌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得出话来。 曲小白继续道:“可是,见到你之后,我改主意了。我不想再为你的未来打算,我也不想拿手中的筹码去换取吕筱筱的承诺。杨凌,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是因为不够爱你?” 杨凌轻轻摇了摇头。 “你自然不会这么想。因为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爱你的。” 杨凌点了点头。 他其实很想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曲小白做了个深呼吸,“我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放弃你了,而是因为,我不想放弃你啊。” 杨凌张了张嘴,吐出干巴巴的几个字:“我知道。” “你知道?”曲小白凝着他。 他点点头,重复道:“我知道。一想到我这么可怜地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没着没落的,还要带个孩子,还有吕筱筱那个厉害的女人一直想要霸占我,你怎么能放心离开呢?是啊,你不放心离开,就会拼命想要活下来。” 他其实一点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但他觉得,这样说的话,她才会想要努力活下来。 他只是出于本能说这番话的。 但说完之后,他才发现,她或许真的是这么想的。 果然,曲小白道:“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杨凌,我想,我真的是很不放心你留下,也真的是很不甘心吕筱筱一直纠缠着你,所以,我什么都没有做,要么,我就带着满满的遗憾心疼不甘心离开,要么,我就努力撑下去。 你知道的,我一向是个有志气的人。” 其实她至少有一半不是这么想的。 她说没有为他做什么,可这些日子她已经尽所能给他留下她所学。 至于吕筱筱,她只是没有机会和她单独见面。因为阿五防得紧,根本就不允许她见吕筱筱,更别提什么要跟吕筱筱谈条件了。 之所以那么告诉杨凌,不过是想让杨凌能安心地给她做手术,少些顾虑和担忧。 也少些痛楚与忧愁。 她看不得他伤心难过。 “小白。”杨凌微微一笑,在她嘴角印上一吻,“我会尽我所能,自然,你也会尽我所能。我们一定能够撑过去的。” 云不闲一直跟在杨凌身边,打从曲小白开始吻杨凌,他就躲到了帘子前不敢再看,此时听见两人的话,不由唏嘘。“情深不寿”四个字在他没什么文艺细胞的脑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正感叹着,阿五敲了敲屏风,他掀开帘子,问道:“怎么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降生 阿五道:“吕筱筱那边忽然乱了,调了大批的人马出去,吕筱筱也亲自出去了,这里只留了那个铁桶死人剑阵。” 阿五管那个剑阵叫“死人剑阵”,因为剑阵的特色就是不死不休。 云不闲不懂这些东西,回头把话转述给了杨凌,杨凌对曲小白道:“调虎离山。” 曲小白心下想,不可能是杨凌做的,青君又没有那么大的脸能让吕筱筱亲自下场子,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吕吾和魏高了。 他们果然出手相助了。 虽然最终不一定能救得了她,毕竟她最难的一关还是剖宫取子,但这样已经很好了。 “那咱们现在要闯出去吗?”曲小白瞧着杨凌。 “那样会害了柳老员外和柳尚书的。” 杨凌眉心蹙起来。 曲小白抬起手来,轻轻抚平他的眉心,嘴角弯了弯,“人家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恩同再造,咱们自然不能害人家。把戏继续演下去,瞒天过海,等我生完了孩子就自请离开,你也跟吕筱筱赶紧上路回京。” 杨凌点点头。 他把阿五叫进来,吩咐道:“你想办法通知一下外面的人,让他们告诉吕吾和魏高,往京城方向跑。” 阿五在这里要比杨凌自由些,毕竟,他的身份是柳老员外的侄子。他立刻出门去,借着要去求一味药的借口,跑了出去。 曲小白看看时间,已经是午时了,既然已经准备动手,实在不宜再耽搁下去,她道:“杨凌,给我服麻沸散吧。” 终于到了这一步。杨凌心里纠结成疙瘩,但还是容色镇定地点点头,“好。”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碧色的小瓶子,这里面装着的,是董朗早就炼制好的麻醉药。虽借用了“麻沸散”之名,但比麻沸散功效更厉害些。 他在麻沸散的药方基础上,又加了几味药,大大提升了药效。 “小白,你睡一觉,等睡醒了就没事了。” 杨凌这样安慰着曲小白,但那不过是在安慰他自己罢了。最不能接受小白睡去的,是他。 曲小白抬手抚在他脸颊上,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一定会醒过来的。你放心。” 杨凌俯下身去,在她颊边印上一吻,然后,他打开了瓶塞,把瓶子里的药喂进了曲小白的口中。 曲小白正疑惑他这个喂药的动作不要太流畅太果决,他却贴着她耳边,道:“曲小白,你知道的,如果你醒不过来,我一定会去找你。我并不怕死,我只怕活着的时候没有你。” 他语气还是很温柔,但温柔中添了几许坚定,还有几许森然。 他一直没有说这样的狠话,但不代表他不是这样想的。 曲小白最怕他会这样想,最怕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可他还是说出来了。 现在才说出来,是让她连劝说他的机会都没有。 曲小白无奈地闭了眼。她忽然很后悔,为什么不和他多说几句,为什么不鼓励他一定要活下去,为什么…… 麻醉药的药效极烈,她方服下去一瞬,就觉得嘴巴僵硬地张不开了,她奋力说出最后几个字:“杨凌,你得把我们的孩子养大。” 能要挟他活下去的筹码,也就只有孩子了。 说完这一句,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但意识尚存留一丝,杨凌贴着她耳边道:“我不负这个责。” 曲小白觉得肺管子都要被他气炸了。奈何却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只能干受着。 睡过去之前,曲小白感觉到有一张微凉的嘴唇,贴着她的嘴角轻轻吻着,微凉的嘴唇久久都没有离开她的嘴唇,直到她在这个吻里完全失去了意识。 云不闲把曲小白随身带着的那个包裹打开,里面是开刀用的辅助用品,有药品,也有器械。杨凌自己随身带的不过是几把手术刀和剪子,一个时辰之前,在吕筱筱的注目礼之下已经消完了毒,他当日离开山庄的时候,并没有料到再也回不去,是以并没有带全套的器械出来。 曲小白却是有备而来,她随身携带了所有要用到的东西。 云不闲一一给手术器械消毒,并且把他和董朗提前炼制好的药品一一确认过了,杨凌则在曲小白的身上麻木地做着术前准备,先把自己的手用烈酒消过毒,然后把脉、检查身体、备皮……云不闲时不时不放心地瞄他一眼,他怕他会因为感情原因出什么岔子。 事实上,杨凌是真的没有办法在曲小白的身上下手。 他的手放在曲小白的肚子上,感受着来自腹中孩子的温度,胎儿一动不动,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 有那么一瞬,杨凌甚至觉得,这一切都虚幻得像一场梦,一场噩梦。 云不闲准备好了所有用器,搁在床旁的桌上,轻声道:“主上,开始吧。” 杨凌拿着手术刀的手轻颤了一下。 云不闲担忧地看着他,“主上……” 杨凌嘴角轻抿,双眸闭了闭,“老云,我不行,你来吧,我给你做助手。” 云不闲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接过了手术刀,“好。”他知道应这一声“好”,肩上的担子就重了千钧,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接了过来。 杨凌把位置让了出来。 云不闲站到了床前,打量了一眼沉睡的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主上,我开始了。” 杨凌点头:“好。” 云不闲恐被他眼中的慌乱影响到,没有敢看他。 刀子沉着地、快速地在曲小白的肚皮上割了下去,鲜血随着刀刃汩汩流了出来,杨凌猛然转过身去,不敢看这一幕。 云不闲沉稳地把刀子划下去,准确、力度恰到好处。 杨凌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坚持着转过身来,眸中多了几分坚定,少了几分怯懦,他开始有条不紊地给云不闲递刀剪。 云不闲的速度很快,一刻钟之后,就把腹中之子给取了出来,是一个瘦弱但很白净的孩子,孩子的哭声不算响亮,云不闲把孩子递向杨凌,杨凌手一颤,并没有接过去,“你去给孩子清洗,接下来的缝合,我来。” 小白爱美,她定然不喜欢肚子上留一道长长的疤痕,他亲自给她缝合,会尽量不给她留一道丑陋的疤痕。 云不闲把孩子抱出去,交给了稳婆,他重新回到了里间。杨凌正在做着缝合,认真的眉眼、利落又漂亮的手法,这样的杨凌,让他这个粗糙汉子都动容了。 缝合很顺利,杨凌在一刻钟之内完成了缝合,中间没有出任何意外。虽然危险还没有过去,但第一步已经是很完美地完成了。云不闲松了一口气,他赶紧收拾了手术器械,端着出去了。 两个稳婆并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她们没有听见孕妇的一点儿声音,也不敢问为什么两个大男人在里面给孕妇接生,把孩子挤过去之后,很利索地给孩子做了清洗,用襁褓把孩子包了起来,抱给阿五看,“柳公子,您看,是个漂亮的小子。” 阿五颤抖着把孩子接了过去。显然,这两个稳婆把孩子误认为是他的了。不过,这是好事儿,她们到底只是寻常百姓,有些事,她们不知道最好。 其实两个稳婆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那个孩子一看就像极了里面那位叫杨凌的公子,她们不知为什么这位柳姓公子要冒认这个孩子,在这个森严的郡衙后院里,她们不敢多言,只能将错就错。 云不闲出来之后,说道:“产妇苏醒还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是危险期,必须得有人守着,我的主上先在里面照看着,他累了的话,我会来替班,你们先都不要进去,产妇的刀口怕感染,人多就会对产妇造成不好的影响,什么时候能见了,我和我主上会通知你们的。” 除了两个稳婆,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大家自然都听懂了,阿五紧张地问:“她怎么样了?” “暂时还在麻醉中,预计,醒过来要一个时辰后,等醒过来之后,再看她的反应吧。” 云不闲很“官方”地答了一些问题,阿五急着进去看一眼,被柳老员外扯住了,很严肃地警告他:“不想害她,就听大夫的话!” 诚然,阿五想进去是演出来的,这个时候,他哪里真的敢进去打扰主子夫妻? 但珞珞着急进去看一眼却是真的,可惜她也不敢进去打扰,只能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云不闲唯恐她会露馅,沉声说道:“各位好好照应着小少爷,小少爷太瘦,产妇又不能给他喂奶,你们还是要多当点心的。” 柳老员外忙道:“我已经提前找好了奶娘,小五,你去跟公主的人说一声,去把奶娘给接进来。” 云不闲嘱了一句:“孩子刚出生,先给他喂一小杯糖水,等过一会儿再给喂奶。” 珞珞忙道:“我去准备糖水。” 一屋子的人,暂时都在围绕着孩子忙活,里间,杨凌给曲小白换了一套洁净的新中衣,把床周围的血渍也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确定没有一丝不洁了,他才在床头坐了下来。 外面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忙活着伺候孩子的,夸赞孩子长得好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他看着床.上沉睡着的曲小白,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在她耳边轻声念叨:“小白,他们说孩子很好。你为了他吃尽了苦头,你得醒过来看看他,才不枉为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小白……” 手术并不是问题,难的是术后的恢复。他们没有办法在无菌环境下手术,没有能应对感染的抗生素。杨凌心里没有底,除了乞求曲小白能够赶紧醒过来,他此时什么都做不了。 第六百四十章生死劫 小半个时辰之后,吕筱筱回来了。没有带吕吾和魏高之中的任何一人回来,她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看上去没有外伤。她身边的锦官却一身是血,甚是恐怖。 一回到郡衙后院,吕筱筱吩咐锦官去治伤,她则直奔曲小白的房间。在门外就隐隐听到有小孩子的嘤嘤声,吕筱筱先是怔了一下。推门进去,就看见一名陌生的妇女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传来嘤嘤的哭声。 屋里的人都屈膝跪下行礼,“见过公主。” 吕筱筱抬了抬手,示意大家都起来,“这是……成功了?”她说话也显得有些中气不足,只是她声音放得低,并不太听得出来。 阿五眼睛红红的,柳老员外和他都没有起身,反而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多谢公主的救命之恩。” 吕筱筱虚扶了一下,“你们起来说话吧。母子平安就好。杨凌呢?” 阿五抹了一把眼泪,“公主,现在只是孩子救活了,至于……她还没有醒,杨公子说,还没有度过危险期,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她的身体素质。” “你也不要着急,孩子都活了下来,尊夫人也定能逢凶化吉的。杨凌在里面吗?我进去看看吧。” 吕筱筱抬步往里走,阿五急忙阻拦,“公主,杨公子说,现在谁都不能进去!” 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屏风忽然推开了一扇,杨凌走了出来,站在屏风口,眸光清淡地瞟了一眼吕筱筱,道:“她现在刀口怕感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吕筱筱“哦”了一声,“那我就不进去了。你还要守着吗?” 同样来自现代的她,虽然在那个世界生活了不过区区十二载,但有些事情还是了解的,比如一些生活常识。 杨凌点点头,“人还没有醒过来,这两三天,都是危险期,既然出手相救,我自然会负责到底,所以,这几天我都会守在这里。外面的事,就麻烦你料理吧,时疫的药方已经有了,若是有什么治不了的重症,让人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会想办法的。” 吕筱筱看起来精神不济,且她从没见杨凌这般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过话,她心头一软,“还要两三天吗?” “怎么,你有事?”杨凌依然和颜悦色。他要给小白争取恢复身体的时间,他得守着小白确定她性命无忧才行。决不能让吕筱筱这个时候就上京。 吕筱筱违心地摇了摇头,“哦,没事,就是,京中我父皇差人来催了,咱们最好这几天就启程。”她毫不脸红地撒了个谎。 杨凌心里冷笑了一声。 阿五跪行到吕筱筱面前,泣道:“公主,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求求您让杨公子把我夫人治好了再走吧,草民给您磕头了。” 柳老员外复又跪下,“老朽求公主成全我这痴心的侄子。日后公主但有驱使,柳家一家定当赴汤蹈火!” 这是吕筱筱最想听的一句。 她弯身把柳老员外给搀扶了起来,笑道:“柳老员外言重了,既然本宫答应救你的侄媳,自然会救人到底的,我们会在东疏郡停留三天,届时你的侄媳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那时我们再离开。” 柳老员外又要拜下去,被吕筱筱扶住了,“不必多礼。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在这里多留了。”她回眸瞧了一眼杨凌,对他点了一下头,“那就辛苦你了。” 杨凌冷淡地撇开了脸,把屏风拉好,转身回了里屋。 吕筱筱没有兴趣去看一眼那个孩子,但她只要去看哪怕一眼,这局面怕就难收拾了。 杨凌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看过孩子一眼,若是他哪怕看一眼,也不至于这么放心他的儿子在外面。 屋子外面的知情人都悬着一颗心。等吕筱筱出去了,云不闲忙扣了扣屏风,“主上,我有事要跟您说。” “进来吧。” 云不闲把孩子接了过去,阿五帮他把屏风推开一点,他抱着孩子进去了,杨凌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我现在不想看这个孩子。” 云不闲压低了声音,“主上,您必须得看。” 杨凌隐隐怒气:“我说我不想……” “看”字未能出口,云不闲就把孩子抱到了他面前,往他眼皮子底下一怼。 杨凌的目光触及到襁褓中的孩子,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一晃。 据说小孩子刚一出生的时候都是皱皱巴巴的,很丑,可是这个孩子虽然瘦弱,却是白白净净的,既不皱皱巴巴,也不丑。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就如同照着他的模子刻下来的一般,除了眼睛没有睁开之外,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本的他! 这若是被吕筱筱看见,还了得? “给我看看。”一声微弱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声音虽然微弱,于他来说,却无异于仙音,是绝处逢生的欣喜! 他顾不得看孩子,转身扑到床前,一把握住了曲小白的手,声音克制不住地轻颤:“小白,你醒了!” 曲小白缓缓睁开了眼睛,想要挤出个笑容,但脸还僵得很,努力了好几次,却是笑比哭还难看,她放弃了,“我又看见你了。就系(是)有胆(点)模糊。” 她说话声音微弱,吐字也有些不清晰,心里明白这是麻醉药的作用,也就不甚着急。 杨凌却比她急。“你不要急着说话,麻醉药的劲儿还没过,你想要看孩子?我抱给你看。老云,你快把孩子抱过来!” 云不闲:什么叫区别对待?这就叫区别对待。将来这孩子要是不爱他爹,他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 他把孩子抱到床前,交给了杨凌,“主上,我先出去了,有什么吩咐您就招呼一声,我会一直在外面守着的。” 杨凌胡乱地答应了一声,但云不闲说了什么,他压根就没有听得进去,云不闲都出去了,他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本想要告诉他去休息一下,但顾着眼前的曲小白,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把襁褓里的孩子抱给曲小白看,嘴角衔着笑,丝毫也不觉得惭愧:“你看,咱们的孩子,他长得很好,身体也很健康。” 这大概是他人生第一次撒谎了。身体健康?打孩子一出生他就没有看过一眼呢,更遑论检查一下孩子的身体! 曲小白身体不能动,脸也没办法转动,杨凌就把孩子的脸给露出来,侧着抱给她看,还把孩子嫩得豆腐似的小脸儿贴着曲小白的脸亲昵地蹭了蹭,“不好意思,孩子长得像我,只有耳朵有一点点像你。” 曲小白哭笑不得,却又无法管理自己的表情,只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像你,真好。” 杨凌把孩子放在了她身侧,柔声道:“你看一看就好了,等身体好起来了再抱他。我先给你把把脉。” 杨凌仔细认真地给她号过了脉。其实这不到一个时辰里,他已经给她号过不下十次脉。脉象一直没有什么变化,虽然弱,但是挺稳的,他一边暗自欣喜,一边又怕是不是自己的医术不到家。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医术。 “等晚上麻醉药的劲儿过去,你可能会感觉到疼,不过,你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曲小白还有些昏昏欲睡,睁了一会儿眼睛,就又闭上了。但杨凌的声音在她耳边一直萦绕,叨叨得她想睡都睡不着,她迷迷糊糊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就又睁开眼睛,嘱咐道:“这孩子长得这么像你,千万不能让吕筱筱看见了。” “我知道了。”他差点就因为不想看见这个孩子而犯下了大错。诚然,他是不会告诉小白的。 怕被小白拆了骨头。 “你一直在这里,吕筱筱不会起疑心吗?” “我自有办法糊弄她。而且,她现在自顾不暇,魏高看来是重伤了她,她脸上都没了血色,应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曲小白隐隐有些担忧:“魏高这厮这么厉害,我真担心他将来会与你为敌。” 杨凌笑了笑,道:“那都得是多久以后的事了,你现在担心,也太早了些。而且,等你好了起来,护在我身边,管他是魏高还是魏低的,我怕什么?” “是,我护着你。” 曲小白嘴角扯出一点不像笑容的弧度。她历了一场大劫,醒来后她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反倒是眼前这个人,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道是她历劫还是杨凌历劫了。 或者,这本就没有什么区别,这是她夫妻两个一起历的一场生死劫。 杨凌又在她耳边念叨:“你现在不要多想,也不要有什么担心,一切都有我呢。你还需要休息,闭上眼睛睡吧。” 曲小白的确是还想要睡一睡。麻醉的药劲儿还没有过去,身体也觉得很累,跟打了一场大仗似的,但是……“行,我睡,但是你不要一直在我耳边念叨了。” 杨凌:“……”这算是在嫌弃他吗? 他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虽然嘴里说着让她睡,可他又怕她睡。怕她睡着了就不醒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恍若新生 吕筱筱直到晚饭前都没有再过来,自然,她是疗内伤去了。 她不来,杨凌和曲小白暂时得了片刻的安宁。曲小白睡了两个时辰,杨凌就一直陪在她身边,除了中间让奶娘捺了一盅奶,由阿五送进来,他用小匙子喂孩子喝了奶,其余的时间就一直盯着曲小白看,每隔片刻就要试试她有没有发烧。 曲小白晚上戌时才算真正清醒过来,她是被疼醒的。 麻药劲儿过去,刀口的疼差点没让她抽过去。 杨凌把一盅止疼的药汤喂给她喝下,抱着她的头安慰她:“一会儿就不那么疼了。都怪我,本来早该喂你喝这药的,可我看见你睡得酣沉,就没忍心叫醒你。” 曲小白疼得抽气,窝在他的臂弯里问:“我这算捡回一条命吗?” 杨凌不敢告诉她,现在还不算,只能点点头:“嗯,但你还是要乖乖的不要乱动,防止伤口感染。” 曲小白哭笑不得,“我就算是想动,现在也动不了。饿了,我能吃点儿东西吗?” “只能吃一点点米糊。我让阿五端进来。”杨凌唤了一声“柳公子”,让他端米糊进来。 米糊是早就准备好放在灶上温着的,阿五去端来送了进去,杨凌接了碗,道:“米糊里我让老云加了些药汁进去,补元气的,对你的刀口愈合也有好处,这样,你一会儿就免了再吃一份药了。” 他极尽温柔,亲口试了试米糊的温度,觉得合适,才用小匙子一匙子一匙子喂给曲小白。 曲小白其实疼得并不怎么想吃东西,奈何肚子里那么大一块肉拿了出来,现在感觉空荡荡得很,只想用点食物填补一下。 杨凌喂她吃了几汤匙,她就摇了摇头,说不想吃了。 杨凌哄着劝着,才又给她喂了小半碗。 大半碗米糊入腹,曲小白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些,因为止疼药起了作用,刀口感觉也不是那么疼了,她就又添了几分活力,“杨凌,你把儿子再抱给我看看。” “好。”杨凌把刚刚吃完奶不久的孩子抱了过来,放在了曲小白头部一侧,曲小白侧头去看他。 下午的时候醒来,她还不算完全清醒,那时候麻药劲儿还没过去,所以看的不算太清,此时却是清清楚楚看清了他的样子。 这就是杨凌的缩小版呀! 曲小白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去触摸他水嫩水嫩的脸颊,“天啊,太神奇了,他怎么长得跟你一模一样?他可太会长了!要是像我就不好看了。” “像你为什么就不好看了?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曲小白心说你绝对审美有问题,一个男孩子要是也长一张娃娃脸,那不要命了?诚然,不是娃娃脸不好看,只是会显得不够英气。 她希望有一个英气俊朗的男孩子。 但曲小白也不好跟杨凌掰扯这没有意义的事情,“嗯,我也觉得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所以,儿子像你也是我心中所愿。” “那就像我吧。你的愿望最重要。” 曲小白哭笑不得:“什么叫那就像你吧?他明明已经像你了……对了,给他起名字了吗?” “还没有。” 除了被逼无奈给他喂了两回奶,他哪里想到那么多了? 诚然,杨凌不会承认,他不关心孩子不是因为他在迁怒他自己的儿子,他只会说是因为他还不太适应娃他爹这个角色。当然,现在他连后面这句也省略了,避重就轻地回答:“还没来得及呢,我想,名字应该由你来起,毕竟你为他受了那么多的苦。” 曲小白拒绝得很有技巧:“我懒得想。我现在脑子昏昏沉沉的,你自己的儿子自己想去。” 起名字是件很神圣的事,应该把这个机会给杨凌,让他体会一下做父亲的喜悦,同时也让他明确一下自己的责任。 不要以为她爱他就会惯着他。该他为娃做的,一样都不能少。 杨凌想了想,道:“乡下人为了孩子好养活,都会给孩子取个便宜名字,比如狗蛋,狗剩……” 曲小白咬牙:“杨凌,你敢!你取一个试试!” 杨凌忙打消他那略无耻的报复想法,嘻嘻笑道:“不敢不敢,我就是开个玩笑。” 这孩子让小白吃了那么多的苦,他是真的想把他暴揍一顿。 不过,他要是暴揍他一顿,小白就有可能把他给暴揍一顿,不划算。他方才灵机一动,给他取个难听的名字好了。 让这个名字跟他一辈子,就算小施惩戒了。 “你小心他记恨你一辈子!”曲小白轻哼了一声。 杨凌龇牙憨笑。 “这样吧,我给他取个小名,大名留着你取,好不好?”曲小白看他真是没有诚心给孩子取名字,只好稍稍揽下一点事情。 杨凌表示赞同:“这个主意好。” 曲小白想了一下,道:“他的出生几经磨难和凶险,我只望他能够平安喜乐长大,不如,就叫他安安吧。” 杨凌举双手赞成:“嗯,就叫他安安。” “那大名呢?” “我想叫他留白。” “杨留白?不行,这是什么鬼名字,杨凌,你用点心好不好?”曲小白心里有些难过。 留白,留下她的意思。他心里不知是有多担心她离开,才给孩子取名留白。 他的心情她了解,可是名字关乎孩子的一生,不能这么任性。 杨凌打心眼儿里觉得,留白这个名字很好,多有意义的一个名字啊,留住这小子的娘亲小白,还有比这个更有意义的名字吗? 没有! 可是留白他娘不愿意怎么办?改! 杨凌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留白最好,小心翼翼地跟曲小白商议:“夫人,就用留白好不好?我觉得这个名字,真的很有意义。” “留白?你以为你是画画呢?”曲小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嘿嘿,撞名字了嘛。此留白非彼留白。” 曲小白瞧他那个小意儿殷勤的样子,心里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但让她同意留白这个名字,还是不能够的,“留白是不行的,相公,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不用这样做的,即便安安不叫留白,我也为了你和安安留下来的。”她握住了他的手,嘴角抿出一个坚定的笑容,“我会尽我所能。” 杨凌俯身,在她嘴角印上一个深深的吻,“那就叫杨卓吧。卓尔不凡的卓。” “卓尔不凡,这个名字我喜欢,我的儿子,就要卓尔不凡。” 曲小白回吻了杨凌一下,“我现在没有事了,你应该还没有吃饭吧?你先去吃点东西,我和安安等你。” 无论曲小白怎么劝,杨凌都不肯出去吃饭,他招呼阿五把饭菜送进了里间屋子,就在曲小白的床前简单扒拉了一碗饭。曲小白陪他说了一会儿话,终究身体太弱,很快又沉沉睡去。 杨凌在床前守了一夜,中间小白略有低烧,他用纱布蘸着酒给她做了物理降温,到天亮的时候,热度退了下去,曲小白伴随着第一缕阳光醒来。 她抬起手,阳光从指缝间穿过,把她泛白的手指照出一点红润之色。杨凌趴在她的枕边睡着了,安安在她和杨凌中间的摇篮里,也睡得香甜。 她有一种恍若新生的不真实感。但更有一种幸福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很完满。 腹部传来一阵阵的隐痛,提醒她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她不由把手落在腹部,抚摸着已经平坦的小腹和小腹上包扎的纱布。 这是真的。 杨凌和老云实施了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例剖宫产手术,并且已经算是取得了初步的成功。这件事的意义,并不仅仅是挽救了她和孩子的生命,而是对整个杏林界巨大的贡献,从她之后,相信外科这一学科将在老云和小神医的手中建立并且发扬光大起来,将有许许多多的病患因此而得益。 如果说这个世界赠予她一个杨凌,赠予她美好的爱情和人生,那她能回报给这个世界的,也就是她的毕生所学和所见所知了。 她的这具身体,能尽其所能地让更多人活得有尊严有质量起来,也算她不枉到这世界上走一遭了。 她看看水嫩的小崽儿,再看看俊朗的崽儿他爹爹,忍不住捏捏崽儿的脸,又捏捏崽儿他爹爹的脸,小崽儿也不知道做梦梦到了什么,小嘴儿直吧唧,曲小白的手一触到他脸上,他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杨凌一个机灵激灵醒来,“发生什么事了?” 曲小白慌乱得不知所措,“我……我就想捏捏他的小脸蛋儿,他,他就哭了!” 杨凌恍然回神,曲小白苍白的脸和安安哇哇哭的脸映入眼帘,很有生活气息的一幕,杨凌松了一口气,先问道:“小白,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曲小白哭笑不得:“你不要先问我,你先哄哄安安呀。” “大概是饿了,我让阿五去准备他的奶.水。” 阿五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杨公子,孩子是饿了吗?可用我送奶.水进去?” “送进来吧。” 杨凌的话音刚落,却听见外面响起了吕筱筱的声音:“干嘛搞那么麻烦?让乳母抱着去喂不就好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她约了吕吾 曲小白有些慌乱:“怎么办?这个无聊的女人又来!” 杨凌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别慌,有我呢。” 杨凌起身,走了出去,外间屋里除了吕筱筱和阿五,便只有珞珞和一个奶娘了。 稳婆早已经打发走,云不闲快天亮的时候去休息了,柳老员外昨夜也去休息了,这会儿尚早,他还没有过来。 阿五几个人先给吕筱筱行了个礼,又过来与杨凌行了礼,便往后一退,给吕筱筱和杨凌留了说话的空间出来。 杨凌道:“柳公子,让乳母去抱孩子出来喂奶吧。” 阿五还不太敢相信:“我能进去了吗?” “抱了孩子赶紧出来,产妇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 吕筱筱上上下下打量他,只见他衣裳褶皱,面容有些倦色,不由蹙眉:“你这是一夜没有睡,就陪在里面了?” 杨凌面无表情,很冷淡地道:“睡了一会儿。产妇昨晚发烧了,折腾了大半夜。你的伤好了?” 吕筱筱微讶:“你知道我受伤了?” 杨凌一边往撩衣袍坐了下来,一边道:“你别忘了,我不是大夫,但医术比一般的大夫都要强。” “那是,从昨天晚上起,你已经算是大凉朝第一人了。”吕筱筱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真的夸奖,还是真的讽刺。 杨凌对她的话仿若未闻,兀自冷笑了一声,道:“你不必给我戴高帽子,是我的我自然承当得起,不是我的,硬塞给我我也不会要。” 吕筱筱气得肺疼,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她没有那个本事能掐住他的命门呢? 倒是让他把她吃得死死的。 “不说这个,我来是要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启程?” 阿五这时抱了孩子出来,把孩子直接交给了乳母,对乳母指了指帘子:“去那边帘子后面喂吧,不要让他再哭了。” 孩子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吕筱筱翘首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得见孩子,孩子就被乳母抱着去了用帘子隔出的一间给珞珞休息的小房间里。 吕筱筱对小孩子不感兴趣,尤其是哭哭啼啼听不懂人话的小孩子,所以也就没有一定要去看看孩子的模样。 对她来说,救下这一对母子,柳家人欠她一个人情,这事儿就算是妥了。 而且这时候杨凌也牵住了她的注意力,他道:“产妇还没有脱离危险,昨晚发了一夜的烧,如果再继续烧下去,人不死,脑子也会傻掉了。不过,你若是执意要走,我也没有意见。但我在走之前,必须见一面小白。” 吕筱筱一听曲小白的名字,就要炸毛,连语气都尖利了几分:“柳夫人我自然不会撇下不管,但曲小白,我真的没办法满足你,你那个婆娘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得到。不瞒你说,我在你南平的家里安放了眼线,这些天,她都没有回家。或者,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让人去找。” 杨凌沉吟了一瞬,才道:“她之前约了吕吾要谈生意。她一直有一个货通天下的梦想,想要打通江南江北的商路,我想,她此时应该是和吕吾在一起。” 曲小白在屋里听见杨凌的说辞,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这人的脑子真的是……太厉害了。 太腹黑了! “吕吾?”吕筱筱咬了咬牙,“那就对不住了。” “怎么?” “我昨天刚刚和吕吾碰过面了,我这一身的伤,便是拜他身边的那个古古怪怪的道士所赐!如果曲小白真的和他在一起,那就只能等我抓到吕吾了!” 吕筱筱恨不能把一口小白牙都给咬碎了,曲小白居然和吕吾都有勾结,这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些!她实在气不过,又愤怒地补了几句:“杨凌,你难道不知道咱们北朝和南朝现在势同水火?你难道不知道那吕崇是要谋反的?你这样放任曲小白和吕吾来往,就是纵容她勾结反贼!” 杨凌嗤笑了一声,“你要有证据,或者能抓她个现形,那你只管去抓便是。不过,吕筱筱,她一个生意人,所图不过是钱财,打通南北商路不但是利于她自己赚钱,也是件利国利民的事,你若是真的为了大凉朝打算,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吕筱筱愤怒地拍案而起,“杨凌,我要怎么做,还不用你来教!曲小白干下的好事,她最好有本事担当,若是落在我的手里,不必我要她的命,我父皇也会要了她的命!” “那我可就静候你们取我妻子的命了!” 杨凌嗤笑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吕筱筱追到门外,见他径直往自己房中去了,她吼道:“你去做什么?” “回房睡觉。你搞回来的病人,难道要让我负责到底吗?” “你不负责谁负责?我要是会医术,我会用你吗?” 吕筱筱追了出去。 曲小白听着两个人渐去渐远的声音,不禁有些好笑,杨凌这个腹黑的人啊,这招欲擒故纵用得还真是……啧啧。 院子里,杨凌猛然转身,一双清冷的眸子眯起,“吕筱筱,是我求着你让我去给病人看病的吗?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听你使唤?”他一拂袖子,负手而立,语气极冷:“你最好别惹我。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吕筱筱被他的目光冷得一激灵,心头莫名竟生出些惧意。 她气焰不由自主就降了下来,“对不起。你也说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柳夫人不是还没有脱离危险吗?再说了,这是你第一例手术病例,这将是杏林界开拓先河的一大创举,你也不想看着它就此夭折吧?” 杨凌嗤笑道:“吕筱筱,你说人话的时候,但愿你也能做点人事。我要先回去休息一会儿,让老云先替我去盯着。” 杨凌扬长而去。 诚然,他心里并不想离开小白。但没办法,小白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如果他一直呆在那里,势必就会让吕筱筱起疑心。一旦小白身份暴露,前功都将尽弃。 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他和小白,还有手底下那几个人,此时都是个演员,在吕筱筱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无间道大戏。 结局如何,犹未可知,每一个人都只能尽自己所能。 吕筱筱本来是想让杨凌帮她追查一下吕吾和魏高的踪迹,毕竟,这里是杨凌的地盘,他即便暂时被她困住,在此地也比她更有势力。但现在看来,求助于他是不可能了。他竟然告诉她,吕吾和魏高是曲小白请来的,这实在太让她意外了。 若是没有搞错,他们夫妻两个和吕吾之间也不是那么和睦的,甚至梁子结得还很大,两方是如何摒弃前嫌了呢? 她到底不及曲小白能屈能伸。曲小白晓得一个道理,敌人的敌人,只要有共同的利益驱使,那就是可以合作的。 生了一肚子气的吕筱筱连早饭都没有吃,锦官拖着一身的伤来报,在郡城之南发现了吕吾和魏高的踪迹,果然是要往南逃,但他们是想要南下回江南,还是要去什么地方,那就说不一定了。 回大凉京都也是往南,吕筱筱觉得,他们不敢去大凉都城。那就是想要回江南了。 吕筱筱于是令锦官派人往南追杀,并下令往南一线的郡县严格核查过路的旅人。 锦官有些不忿,他道:“公主,您在这里为他耽搁着,万一让吕吾魏高跑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他是不可能从了公主的!” 吕筱筱气怒未消,将火气全撒在了他身上,“你要是能执行命令,就赶紧去,若是不想要你项上这颗人头了,你就跟我直说,不必这样找死!” 锦官自知没那个能耐劝她,只能听命行事。 杨凌睡到了午时,起来洗漱过后,在房中吃过了午饭,阿五过来请他,说夫人又发烧了,云大夫需要帮手,杨凌随阿五过去,有吕筱筱的人立刻去跟吕筱筱打小报告了,杨凌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明面上的一行一动都有人跟吕筱筱汇报,杨凌早已经见怪不怪,随他们折腾。 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还不是和小白上演了这样一出瞒天过海暗渡陈仓的大戏! 杨凌离开之后,云不闲接替他,按照杨凌的方子,给曲小白服用了一些安神催眠的药,曲小白一直睡到了中午才醒过来,杨凌过去的时候,她的确有些低烧,并不算太严重,杨凌仍旧是用物理降温的法子给她退烧。 连续用酒擦拭了半个时辰之后,曲小白身上的温度降了下来,杨凌给她细细检查了一回,虽然基本已经确定她的身体无大碍,但这毕竟是他和老云第一次在人的身上做手术,没有经验可以取,他丝毫不敢大意,只恐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但到底和手术前的心理不一样了。那时的他看什么都是灰色的,万念俱灰,仅存的一丝希冀,很小心很小心地护着,却还是害怕它会灰飞烟灭。 他那时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曲小白不在了,他也不会独活。 第六百四十三章争风吃醋 关于活着的意义,在遇到曲小白之前,他没有考虑过。因为他的人生早已经被安排好。 在遇到曲小白之后,他是不想也不敢考虑。 他身上担着的那些血海深仇,那些责任,他一旦挑起来,生命便不是自己的了。 因为深切知道这一点,所以不敢去想。 他只想把自己给小白。这是个可能不那么有出息有血性的选择,可终归也算是一段人生。 他想要的人生。 所谓血海深仇,所谓责任,都是那些不相干的人强加给他的罢了,他想甩掉的话,心理上的确不用有太大负担。 后来小白让他以为可以两全,他也尽力去做了,担起了所有的责任,也担起了他和小白的人生。可小白的身体出现意外,把他拉进了深渊。 说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罢了。 但……若能渡过眼下的劫难,他想,不但是小白获得了新生,他也该做一个全新的自己了。 一个对得起小白,对得起儿子,对得起手底下的兄弟,对得起死去娘亲的真正的杨凌! 下午他给曲小白双腿做了一个时辰的按摩,以防止术后血栓。 吕筱筱暂时不想看见他,就没有到曲小白这里来,反倒是给他和曲小白行了大方便。 到晚上,曲小白又发了热,但吃过药之后不多时就好了,问题不大,杨凌给她的刀口又上了一遍药,发现刀口已经开始愈合,恢复的速度很快,他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一截。 反反复复的低烧过后,在次日的清晨,曲小白终于好了起来,不但不再低烧,脉象和脸色都好了很多,杨凌虽然守着她一夜未眠,但看见她好了起来,心里的喜悦已经不是语言能够表达,脸上的倦色也变成了喜色,他趁着曲小白未醒来之际,赶紧去洗漱了,神清气爽地回到了床前。 小崽儿安安晚上睡在曲小白身边,除了半夜醒了喝了两回奶,其余时间睡得安好,杨凌回到床前的时候,他也还在安睡,杨凌捏了捏他水嫩嫩的小脸蛋儿,难得地夸赞了他一句:“算你识趣,没有打扰你娘亲休息。” 曲小白刚刚醒来,就听见了他这句话。 “哪有你这样当爹爹的?人家都是亲儿子都亲不够,你这倒好,恨不能把他当累赘!” 曲小白嗔怪地瞧着他,但眼底却是绵绵情意。 杨凌在她颊边亲了一下,“感觉怎么样?” 曲小白的嘴角挑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很好。”她小心翼翼地请示杨凌:“躺得有些乏了,我现在能不能坐一坐?” “我给你拿个靠垫靠一会儿。” 杨凌拿了个大靠背,轻轻扶着曲小白,把靠背塞在了她身后,“只靠一小会儿,现在还不能坐太久。” “知道啦,越来越婆婆妈妈了。”曲小白笑着嗔了他一句,她扭头看向还睡得香甜的安安,忽然想起母乳的问题,问道:“我现在能给他喂奶吗?” “不能。”杨凌斩钉截铁地拒绝,而且还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你现在吃药,不适合喂孩子,等什么时候药停了再说。” “哦。”曲小白虽然觉得很遗憾,但这个理由她还真的没办法不信,“那我过几天再给孩子喂。” 杨凌心说,过几天奶.水就回去了,就算是想喂也喂不了了。他的小妻子学识渊博,但在这方面没辱没了她的名字,果然是小白一个。 但他没高兴得了多久,下午曲小白就喊着胀痛得难受。 杨凌心里诧异,她的药里有加镇痛的药,按理,即便是胀一些,也不该感觉痛的,但小白确实痛得想要打滚,他怕她乱动会触动到刀口,只好改了口风,“要不,让安安吃几口?” 曲小白瞪大了眼睛:“不是说,我吃药,他不能吃吗?” 杨凌脸不红耳不热,“哦,我仔细又看了一遍药方,觉得小孩子吃点也无所谓的。” 曲小白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为什么她有种他说的不是事实的感觉? 是她的错觉吗? 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怀疑,杨凌忙岔开话题,“我抱着安安,你看什么姿势合适,尽量不要触到刀口。” 可怜的安安被抱起来充当了挡箭牌。 但在给安安哺乳这件事情上,不但小白是个小白,杨凌也是个小白,安安倒是有些经验,但他的经验也不顶用,吮了好久,也没有吮到一滴奶.水。 一家三口摆弄了良久,最后急得安安哇哇大哭,杨凌满头的汗,阿五在外面询问:“杨公子,孩子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杨凌无奈之下,只好道:“你让乳母进来。” 柳家找的这位乳母,其实是自己人。不是柳家的自己人,而是杨凌属下的自己人,她是子虚庄一位掌柜的妻子。 阿五也是昨天才知道,柳老员外之所以会出手相帮,乃是辛青君请来的。辛青君时常在柳家对面的府邸居住,与柳老员外十分交好。 抑或者应该说,杨凌当日建那座府邸的时候,就有意选在了柳老员外家对面,授意辛青君去接触柳老员外,也是早就有了打算的。 所以,这乳母也是辛青君送进来的。 阿五得知的时候,心里一阵感叹,辛青君做事向来稳妥,主上杨凌则是深藏不露,大概从柳老员外出手之时,主上就已经得知是谁请了柳老员外来,但他却隐藏得如此好,若不是柳老员外偷偷跟他透露,他还蒙在鼓里呢! 乳母被杨凌放了进去,向来冷静自持的青年,第一次在人前红了脸,但酝酿了好久,他也没有能把话说利索,“那个……王姐姐,那个……” 还是曲小白接过他的话茬,跟乳母解释清楚了:“王姐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安安都吮得脸都红了,还是没有吮出奶.水来,你有经验,给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乳母一听,便笑了,“这很正常,刚刚做娘亲的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这事儿简单,让大人帮忙推一推,或者吮一吮,吮出第一口就好了。” 曲小白笑道:“原来是这样,杨凌,这个你不是有经验吗?怎么方才倒是忘了?” 杨凌:“……”娘子哎,你说话能不能给为夫留点面子? “咳咳,我……我一时间急忘了。”杨凌的脸红到了耳根子。 乳母憋着笑,福身一礼,“既然杨公子有这方面的经验,那老奴就先告退了。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们再叫我。” 杨凌:“……”大姐说话能不能不要也这么直? 乳母出去的时候,还贴心地把屏风给他们挡上了。 曲小白憋不住笑:“杨公子,请吧……” 杨凌咬了咬牙,红着脸在床沿坐了下来。 曲小白打趣他:“你以前可没少干这事儿呀,那时候还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来的,怎么这时候倒忘了?开始吧,杨公子。” 杨凌磨牙:“我……我是关心则乱,一时间急忘了,早知道这样就可以解决的话,我何必去找乳母帮忙!”懊恼呀! 这人丢的,丢到小白山上去了吧? 既然找到了症结,事情就好办多了,杨凌瞟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委委屈屈地道:“等着,爹爹给你热饭。” 曲小白:“……”什么跟什么呀?她刚好点了他就开始不正经了! 一刻钟之后,安安终于吃到了他爹爹给他热的亲娘的饭,杨凌抱着他,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拱在曲小白的怀里,吃得欢腾,吃饱喝足之后,高兴得一双小手手扎煞着,咧开小嘴儿笑了。 曲小白看神奇生物似的瞧着自己的儿子,感叹道:“这真的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吗?这……这也太神奇了吧?” 喜当爹的杨凌:“嗯,他得感谢你,千辛万苦地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眸光却很严厉地瞪着安安,在心里对他示警:将来胆敢对你不敬,看我不收拾你! 曲小白:“……”他这是有多瞧不上自己的儿子?动不动就对他横眉竖眼的,也不怕将来儿子还回去! 自从曲小白能够哺乳之后,杨凌就更对自己的儿子有意见了。他不但抢了他的饭碗,还抢了他的地位,一下午,安安统共就哺乳两次,他就对他瞪了五次眼。 曲小白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提醒他道:“我和安安在你身边也待不了几天了,等我身体稍微恢复一些,你去你的京城,我和安安回家,你还要和安安争风吃醋下去吗?” 杨凌委屈:“小崽儿把你折磨掉半条命。” “我这不是好了吗?从另一面看,小崽儿的出生,成全了这个世界呢。因为他的到来,一个新学科将会拯救多少人的性命!” 提到离开,杨凌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但小白还在月子期间,他不能让她难过,所以,情绪都打包埋在了心里,脸上抿出温柔的笑容,“是你的功劳。不但是杏林界会有一番天翻地覆的改变,其它的各个行业,都会因为你发生巨变。小白,你是这个世界的福星。” “哪有给自己的媳妇戴这么高的帽子的?”曲小白一笑,“你也不怕戴太高了被风吹跑了!”她看着杨凌,很郑重地跟他讲:“还有,我要再次很郑重地跟你提个意见,我已经有儿子了,你以后不能再叫我小白了!小白小白,跟谁家狗的名字似的,等回了家,再把我哥哥小黑捎带上,好么,一双狗狗的名字!” 第六百四十四章;来取利息 接下来的两天,因为吕筱筱忙得焦头烂额,杨凌和曲小白得以过了平静甜蜜的两天。但分别总归是要来临的。 杨凌也明白,再耽搁下去,对小白和安安都是极危险的。所以,就暗中令阿五提出带曲小白母子回家的想法。 吕筱筱的人前日在郡城南门和吕吾魏高交手,伤亡不小,吕吾魏高突破了南城门,继续往南蹿去,吕筱筱早就已经着急去追了,只是“柳夫人”身子一直“不太好”,她就没能动身,只命锦官率人先行去追了。 其实锦官已经起了疑心,也跟吕筱筱提过了,说吕吾和魏高这一行太过高调,不太像他们江南惯常鬼鬼祟祟的风格,吕筱筱疑心是曲小白在搞什么鬼,毕竟,杨凌说,曲小白约了吕吾谈生意,但她的人没有发现曲小白的踪迹,她也无从证明是曲小白在耍手段,更没有断出如果真是曲小白所为,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吕筱筱窝了一肚子的火,只差没有冲进“柳夫人”的屋里赶人了,阿五一提出离开,吕筱筱就立即松了一口气,但面上还是带出了关心的神情:“真的不需要再多待几天了吗?” 阿五客套道:“已经多叨扰了好几天,听说,还耽误了公主的行程,草民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草民的感激之情,就此拜别吧,来日阿五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公主的恩德!” 阿五和珞珞都拜了下去,给吕筱筱磕了个头,又转回身给杨凌磕了个头,谢过杨凌的“救命之恩”。 曲小白被挪出来的时候,已经化回了乔装,没有了大肚子,整个人瘦得跟纸片儿似的,但是脸色红润润的,比来的时候好了不知多少。 她怀里的安安包得严严实实的,没有露出脸来。虽然外面阳光很好,但吕筱筱听说小孩子都是这么包的,也就没有起疑心。 吕筱筱本来是派了人护送的,但在郡衙后院的大门口,遇上了来接人的柳老员外,护送的人也就没有再跟随,柳老员外很顺利地把人接走了。 吕筱筱和杨凌也整装待发,在出发之前,杨凌没有跟吕筱筱提见曲小白的事情,这让吕筱筱很是意外,她甚至还意外到主动询问杨凌:“你不想见曲小白了?” 杨凌的回答差点没把她气死:“她定然是和吕吾一起南下了。我想见她,但,说不定,我能和她在京城以另一种身份相见呢。” 吕筱筱不明白他说的另一种身份是什么身份,但总归不会是她希望得见的身份。她隐隐觉得,杨凌似乎和曲小白密谋了什么,可她想不出他们会密谋什么。 她有些后悔,这一趟出门,没有带她的智囊出来,以致于看似处处制胜杨凌一筹,实际却没有达到她制住曲小白的目的。 她甚至连曲小白的影子都没见一个。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等进了京,有你好看的!” 吕筱筱气愤难平。 杨凌却只是淡淡一笑,瞟了她一眼,“据说,你有一个顶聪明的智囊,进京之后,我倒想会一会她。” 吕筱筱看向他,“看来,你没少在我身上下功夫啊。”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惜命,不敢大意而已。”杨凌语气淡淡,神色则更淡。 他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和曲小白道别那一刻的事情。 小白说,她会去京城和他会面,或许会以另一种身份,他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神秘兮兮的,也不细说给他听,他和她闹了一刻钟的脾气她都没有说,他不想最后的时光还要这样浪费掉,也就不再纠结她想干什么,但他还是谆谆告诫她,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他在京都安顿下来之后,就会让人来接她。 他总觉得这丫头有什么了不得的打算,但她的心思一向跳脱,就算是他,也不太好猜到。 担心。 非常担心。 想她。 非常非常想她。 杨凌在心里叹了一声,此一去前路漫漫,未知吉凶,可他要担起该担的责任,不得不往。 好在,小白幸得一命,他此去也就卸去了心头一块巨石。相逢终有时,再见已新生。 曲小白一行人出门后不久,吕筱筱也踏上了回京的路。 柳家来接人的车驾出了东疏郡城之后,一路驶向南平。曲小白因为伤口刚刚结痂,车马不敢颠簸,行得很慢,柳老员外任务已经完成,半路上跟曲小白道别,要先行离开回柳府了,曲小白不能下地相送,靠在车壁上,对柳老员外道:“大恩不言谢,日后我们夫妇定会厚报柳家。” 柳老员外没有说客套话,但说了一句极有深意的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南平能在乱世里独善其身,也不过是暂时的。杨夫人保重。” 曲小白淡淡笑着回了一句:“走着看吧,蚍蜉撼树,也未可知呢。” 柳老员外听着这似乎不太搭的话,大笑一声,辞别而去。 曲小白一行人直到天黑时分,才到了南平郡伏山县。 颠簸了一天,曲小白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晚间就宿在了伏山县。 伏山县如今是南平的郡城,因为杨凌慕南云和太子等人的运作,这里灾情不重,城里的光景比东疏郡瞧着要繁华热闹些,但也不过如此。对于见过了繁华的曲小白来说,这个世界太落后了。 若不是杨凌,她大概也会学慕南云,想尽一切办法回她的世界里去。 阿五自然是选择住在子虚庄的客栈里,入住之后,主仆三人第一件事就是卸去伪装,让闷了多日的脸重见天日。 阿五虽然选了子虚庄的客栈,但没有泄露身份,掌柜只当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虽小心伺候着,但也没有太精心。 珞珞借了厨房给曲小白煮了药膳,奶娘就在曲小白的屋里喂了安安,把安安哄睡了,跟曲小白商量:“夫人如今身体还没有好利索,晚上无法照看孩子,不若今晚让孩子跟我睡吧。” “王姐姐,你就在我房中睡吧,这张床够大,多睡几个人都没有问题,晚上就劳你多照看了。” 乳母欣然应允:“这样自然是好,只是晚上怕是要扰得夫人睡不好了。” “无妨。我这几天睡得太多了,少睡一点没关系。” 曲小白的心情同杨凌一样,虽然离别让人伤感,但重获新生让她充满了活力,她有一大堆的想法和愿望,有一大堆的小目标,只等身体好些了好去实现。 临睡之前,董朗赶过来会合了,一见精神奕奕的曲小白,董小直男的眼圈红了。 曲小白逗了他几句,撵他赶紧去睡,明晨还要赶路。 董朗这些日子自然是跟着大家一起夜夜难眠,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儿,看见母子平安,也就放心了,和曲小白说了几句话,又逗了一会儿安安,早早就去休息了。 戌时时分,天又下起了雨,小雨淅淅沥沥,声调十分催眠。 曲小白喂完了安安,正准备睡了,忽然有人敲门。 珞珞去应门,隔着门板问是谁,外面的声音是阿五的,“小主母,吕吾和魏高来了。” 曲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这两个厮不是南下了吗?这么着急来,是想要来收利息吧? 连吕筱筱都败在他两个手里,她自然不敢来硬的,不见是不可能的,她只好穿了衣裳,倚在床头,道:“阿五,让他们进来吧。” 阿五不太情愿地把人请了进去,进来之后,就没有再出去的打算,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虎视眈眈地盯着吕吾和魏高,以防备他们使什么歹毒的手段。 吕吾和魏高刚刚坐下,董朗和老云也恰在这个时候“很合时宜”地出现在了房中,“小主母,你的身子还不好,要早早休息才行。” 云不闲附和:“是啊,小主母,刀口这还有在渗血呢。” 曲小白无奈地瞧着这几个人,笑了笑,“吕公子,魏道长,千万别见怪,我的这几名属下只是太紧张我的身体了,这也难怪,谁让我死里逃生一回呢?说起来,还要多谢吕公子和魏道长帮忙引开吕筱筱,这才让杨凌顺利给我开刀取出了孩子。” 关于开刀这件事,曲小白并没有打算隐瞒,并且打算广告天下,让天下人都慢慢地去接受这一治病的方法。 吕吾向阿五那几人道:“各位放心,我们只是来看看杨夫人,说几句话就走,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阿五几个人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说辞变好一点。说白了,他的话,他们不相信! 魏高笑了笑,似乎是在嘲笑阿五几个人太小人之心,他转而神色严肃地道:“杨夫人竟然真的选了那个法子?”他肆无忌惮地打量了曲小白好一会儿,仍旧有些不敢置信,“竟然真的可以?” 曲小白淡淡笑了笑,“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太惊天动地的,就好像,战场上的士兵们或者江湖中人受了刀剑伤,也不是医治不好的,这就和医治刀剑伤没什么区别。” 若是连吕吾魏高这样的人都不能相信这样的医病的方法,那推广起来的难度就更难以想象了。诚然,这本就是个道阻且长的过程,就算说服了吕高二人,未来的路也是很难的。 说服一个是一个。 第六百四十五章魏道长也懂医术? 魏高虽然对曲小白的说法信服了些,但还是觉得这种法子很是骇人,“不管怎么说,剖腹取子,这真的是一项让世人震惊的壮举。” 曲小白神色淡淡,“不过是为了求生罢了。倘或没有别的活命的法子,这是唯一的选择,哪怕希望很渺茫,我和杨凌也愿意去试一试。我们不会放弃任何希望的。” 魏高拱了拱手:“杨公子和杨夫人的勇气令人敬佩。杨夫人,不知在下能不能给你把一把脉,看看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曲小白嘴角挑了挑:“哦?魏道长竟然还懂医术?” “略懂皮毛,肯定比不上杨公子。还希望夫人不要介意男女有别,让我帮夫人诊看诊看。” “如果我说,我介意呢?”曲小白丝毫没留情面给他。 魏高却一点也没有介意她的态度,反而笑着道:“老夫不过是长得年轻些,若论岁数,都可以做杨夫人父一辈的人了,杨夫人实在不必介意我这么个老头子的……” “老头子”三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实在太违和了,曲小白挑了挑眉,“我介意。就算魏道长已经年过半百,也还是个男人,你说是不是?” 魏高没想到她拒绝得这般利索,一时间倒不好说什么了,但还是又争取了一下:“我以为夫人并不介意这些世俗陋习。” 曲小白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点点头:“是啊,我不介意的。但是我夫君在意,我不想我夫君打翻醋坛子,所以,只能对不住魏道长你了。” 把脉?她信他个鬼!把脉是假,想要看她腕子上的镯子才是真吧? 魏高见她执意不肯,也不好再强求,只好作罢,“如此,就听从夫人的意思吧。” 吕吾忙站出来打哈哈:“杨夫人从前可是个不拘小节的潇洒人儿,经历一场大难,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曲小白“从善如流”地道:“你说的不错,我最近方领悟到出嫁从夫的道理,而且觉得这个道理很是不错,大家都多学学,夫妻会和睦很多。”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赏了自己一个大白眼。夫妻和睦是要建立在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以及相爱的基础上的,和这劳什子“出嫁从夫”有个甚的关系?但为了压倒吕吾的言辞,她不得不“出嫁从夫”了一回。 吕吾尴尬地笑了笑:“杨夫人好悟性。其实道长一番好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看一看,开刀之后脉象是怎么样的一个脉象,算是增长点见识吧。” 曲小白道:“摸个脉象能摸出什么来?魏道长要不要看看我肚子上的刀口?那个更直观些。” 曲小白一招以进为退,让魏高全没了招架之功,“嘿嘿,那个,就不必了。在下并非不识礼数之人。” 吕吾道:“刚才还说,经历了一场大劫,杨夫人的性子似乎是大变了,现在看来,杨夫人有些地方还是跟从前一样,比如这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 这是夸人的话吗?不过,鉴于这次吕吾和魏高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她都理当感谢,所以,她就不与他计较了,笑了笑,道:“我性子如此,两位别介意。劳两位惦记,这么晚了还来这里看我,多谢了。今天天色不早了,不如两位就在店里歇息,明天咱们再叙?有些事情,我也正好要和两位聊一聊呢。” 曲小白略感身体不适,既然说她性子直,那她就表演一个直性子给他们看,婉转地下了逐客令。 吕吾和魏高起身,抱了抱拳:“如此,就不多打扰了,明天再叙。” “我现在还不能下床,让阿五代我送一送二位。”曲小白看向阿五:“阿五,送一送吕公子和魏道长。” 阿五心里一百个一万个不情愿,尤其在听到明天还要和这两个人再见,他就更不乐意了,但小主母有小主母的打算,他不能坏事,只好不冷不淡地道:“吕公子,魏道长,请。” 曲小白嘱了一句:“阿五,安顿好两位客人。” “属下知道。”阿五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送走了吕吾和魏高,阿五回来,董朗和云不闲也还没有走,三个人一致地询问一个问题:“小主母,您打算怎么办?明天不启程了?” 曲小白道:“我打算请他两个去咱们府上做客,顺便讨教一点问题。”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下子炸了锅。 董朗第一个跳脚:“小主母,他们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啊,就因为知道,所以我才要邀请他们,行了,你们不用多说了,我自有安排。累了,你们几个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她的身体眼下才是最重要的,不能让好不容易抢回来的一条命毁在后期护理不善上,三个人无奈地、憋屈地、气愤地出了她的房间。站在门外,三个人齐齐无言地眼望屋顶,长吁短叹着,半晌,才各自回房。 曲小白身体正虚,颠簸一天,的确乏了,连安安都没顾得上瞧一眼,就睡了过去。 一觉到天明,连个梦都没有做,起来洗漱之后,曲小白便让阿五去跟吕吾魏高转达了她的意思,邀请他们去府里做客。阿五又试图说服曲小白不能带他们两个人回府里,那两个人太危险,万一发现了小白山的秘密,对于他们整个庄子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曲小白只淡淡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阿五无奈,只好去传了她的意思。 吕吾和魏高答应得很痛快。或者应该说,正中下怀。 阿五传达完曲小白的意思离开,吕吾就跟魏高商量了起来:“她这是什么意思?诱敌深入好一网打尽?” 魏高神秘兮兮地一笑,“那倒未必,说不定,是要和你商量一下她想要南下的打算呢?也或者,是想借刀杀人,借你我之手除一除她府里那些吕筱筱留下的眼线呢。” 吕吾皱紧了眉头,南下的事倒是可以商量,但他一点都不想当那一把刀。 魏高在他肩头拍了拍,依然笑得很神秘,“其实你做不做那一把刀,都不会影响你在江北吕氏心里的位置,反正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何不帮一帮这个小娘子,或许,还能博她一点好感,日后她发达了,也能分你一杯羹。” 前半句说的还像那么回事,后半句就不正经了,吕吾恼道:“道长你胡说什么呢?我需要博她的好感吗?我需要分她那杯羹吗?” 魏高又拍了拍他的肩,依旧笑意吟吟,“年轻人,别这么自负,世事变幻,可说不定未来局势是怎么样的呢。这个小娘子,可比你看见的还要深不可测,别被她的外表给骗了。” 吕吾叹了一声,“我并没有被她的外表给骗了。只是……这个女人啊,真是让人又爱她的才华,又恨她的才华。道长,我有时候恨不能杀了她,有时候,又不舍得杀了她。” 魏高半眯着眼睛,深深打量了他一眼,未置一言。 “道长,你怎么不说话了?” 魏高悠悠吐出一句:“洗漱,保养一下皮肤,准备启程。” 吕吾:“……”道长哪哪都高人一筹,就这个保养身子,都高人一筹。看看道长那张泛着桃花颜色的脸,吕吾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自己这才叫男人的脸。 嗯,男人的脸,得糙点才够爷们儿。像杨凌那样的,像道长这样的……吕吾发现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那两位不爷们儿,最后,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说,他们的长相不爷们儿。 曲小白这边比较麻烦,洗漱过后,吃了早饭,又吃了药,又给安安喂了奶,才算收拾停当,看看时间,已经是巳时,一行人这才慢吞吞上路。 在路上折腾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才到了新庄杨府。 已经多日没有看见主子的仆人们一下子跟乱营了似的,都纷纷出来拜见,不但这府里的人,就连庄子上的人听到了人回来的消息,也都一窝蜂涌了来,小直男发挥了他直男本质,冲着人吼道:“小主母刚刚生完孩子,又长途跋涉,今天没有力气见你们,你们都回去吧,明天再来!” 大家听说小少爷出生,高兴都来不及,自然不会介意小直男说的那几句粗话,当下都回了庄子,自发搞起了庆生宴,热闹了大半个晚上。 却说曲小白又累了一天,毕竟是刚开完刀,回了阔别已久的家里之后,根本都来不及看一眼,就命人把她抬回床.上休息了,躺下来之后,便命人去跟吕吾和魏高解释,今天无法与他们二位叙话,请他们先好好休息一晚,如果不怕累,也可以到庄子上逛一逛。 虽然没有见旁的人,但阿三和阿四阿六她还是见了的。诚然,几个大小伙子也不是要见他,他们主要是好奇小主子长什么样子,奔安安来的。 安安虽然瘦,但身体健康,曲小白允他们可以抱一抱,几个小伙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你瞧一眼我瞧一眼,却没有一个敢伸手抱的,珞珞抱着安安,教他们如何抱孩子,还是没有一个敢抱的。 第六百四十六章狡诈的春爷 曲小白笑看着他们,一场惊险,惊心动魄,换得此时每个人脸上开怀的笑容,也算没有白在鬼门关上走这一遭。 上天厚待于她,没有夺去她的生命,没有让安安一出生就没有了娘亲,没有让杨凌年纪轻轻就做了鳏夫,她心里无限感激,只想着日后一定要回报这个世界,才能心安。 安安的名字,一是望他此生平平安安,另有一层意思,就是心安的意思。 几个小伙子在她屋里笑闹了一番,怕影响她休息,早早便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几人刚走,一道清瘦的人影踏进房中。 青衫墨发,面容清秀,不是杨春又是谁? 曲小白舒颜而笑,“杨春?你来了,过来坐。” 杨春似乎比上次见还要瘦一些。他自从接了杨凌派给他的任务,出了一趟远门,最近才回到了庄子上。 如今的杨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教书匠杨春了,短短一年的时间,他的成长速度非常之快,眉眼间的沉稳内敛,甚至让人不敢直视。 他撩衣摆,矮身在床前凳子上坐了下来,温和地笑了笑,“身体如何?” “感觉还不错。”曲小白笑得甚是明朗。 这笑容瞧在杨春眼里却恁的一疼。 他眉峰几不可见地一蹙,说话的语气却还是柔和:“我回来庄子之后,便去东疏郡帮了青君大哥几天的忙。” 言外之意,这些日子她和杨凌遭遇的事情,他全都知道了。 曲小白知道他这是心里难受了,笑了笑,安慰他:“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吉人天相,上天都不愿意收我,放我和安安回来了,所以,你就放心吧,我和安安一定会好好儿的,珞珞,快把安安抱过来给他叔叔瞧瞧。” 珞珞把安安抱到了床前,因为刚被几个大小伙子逗完,小孩子还没睡着,但半睁着眼睛,似睡非睡,萌态可掬,杨春从珞珞手里把孩子接了过去,细细瞧了一瞬,温文尔雅地一笑:“长得像凌哥。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他叫安安吗?” 曲小白道:“小名安安,我取的,大名杨卓,杨凌起的。” “安安,我是你的小叔叔。”杨春捏了一把安安的小脸蛋儿,安安咧嘴笑了。 这孩子爱笑,极少哭闹,曲小白跟杨凌笑言过,这孩子的性格像她,不像你这个冰块爹爹。 杨凌当时还挺委屈,强词夺理说男人成天笑得花枝招展的不好。 杨春此时也说:“安安像你,爱笑,不像凌哥,天天一张寒冰脸。” “模样像他,性子像我,挺好的。” 几年之后,当杨卓长成了一个小腹黑男之后,曲小白深悔,当初看走了眼。 杨春逗了一会儿安安,说回了正事:“我看见吕吾来了,身边还跟着个道士,怎么回事?” 曲小白道:“人是我请回来的,与其让他们暗中潜进来,倒不如摆在眼皮子底下,也好看着他们别到处跑。我现在还不能下地,这几天就拜托你了。” “明白。我会照顾好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的。” 曲小白微微一笑:“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杨春笑了笑。 “对了,要跟你通个气,吕吾身边那个魏高,才是真正的厉害人物,你要小心他。” 那个才是大佬! 杨春表示早就预见了,那位穿得奇奇怪怪,一副无害的样子,一看就是不叫的狗才是咬人最狠的狗一类的。 杨春看看屋里只剩下了珞珞和一个乳母,在门外守着的是阿六,曲小白看他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吩咐珞珞和乳母抱了安安去隔壁房间喝奶。 珞珞机灵,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还跟门外的阿六交代了一句:“夫人和春爷有要事说,仔细守着。” 屋里,杨春道:“你们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吕筱筱留下的那几条狗出去了两个,大概是去给吕筱筱报信儿了,你这番回来,是什么打算?” 曲小白做了个深呼吸,“我不回来这里,难道还躲去东疏山上?那样会害了王大哥一家的。你放心,他们传不出去消息的。” 杨春眉目微深。 曲小白解释道:“吕吾和魏高不是在这里吗?” 杨春恍悟,“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你呀……” “你忘了?我可是最擅长借势的!” “是是是,你最行!”杨春十分好笑,擅长借势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吗?亏她还这样沾沾自喜。 曲小白又开始讲她的道理:“你不要小看借势,也不要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行为,只要这个势借的好,不伤天害理,不对他人造成伤害,还能实现合作共赢,何乐而不为呢?” 曲氏鸡汤:顺势而为,趋吉避凶,乃是生存之道也。 杨春:“……”我来就是听你这个的?好吧,我就是。就算你现在胡吹海侃,我也愿意听,看见你能这么好的状态,我心里就安了。 杨春也没有敢待太久,怕影响了她休息,片刻之后,他就找了个由头出来了,在门口,告诉阿六道:“今晚嫂夫人需要休息,切勿再放旁的人进去。” “这个在下晓得,杨爷放心。” 杨春点了点头,举步离去,眼见得,走时的步伐比来的时候轻快多了。 在大门口,杨春又看见了吕筱筱留下来的一位眼线,杨春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借一步说话。” 那人横了杨春一眼,语气不善:“你是什么人?” “跟我来,你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杨春语气疏淡,疏淡中还带着几分嘲讽。 那人冷哼了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脾气还挺臭!” 杨春轻哼了一声,并没有搭他的话。他拐到大门外的墙角下,那人也跟了出来,杨春冷冷睨了他一眼,道:“知道她是从哪儿回来的吗?” 那人立即就问:“哪儿?” “东疏郡郡衙,吕筱筱的院子里。” 那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她要是见了公主,公主岂能放她回来?” 杨春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的笑,“吕筱筱岂会放她回来?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吗?” “怎么回来的?” “见到今天和她一起回来的两个很奇怪的人了么?一个高高大大,一个皂衣道髻,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的那两个。” 那人警惕地瞧着杨春,“看见了,怎么了?” “他们两个人,一个叫吕吾,江南靖南王的第六子,一个叫魏高,靖南王的幕僚,他们两个人把我嫂夫人救出来的,不信,你就去问他们。哦,对了,你们公主被那个叫魏高的打成了重伤,她身边那个叫锦官的,伤得都快不能动了。” 那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狐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唔,我只是想跟你证明一下,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比你知道得多。武夫么,就是武夫,空有蛮力,没有脑子。” 杨春在太阳穴上比划了个手势,轻蔑一笑,迈步径直往前走,头顶上忽然传下来一道浅淡的声音:“小兄弟,你这不地道啊。” 杨春抬头,就见墙头上站了个人影,借着大门口的灯笼光,可以看见他皂衣道髻,正是魏高。 杨春展颜一笑,“武人用武,文人用文,似在下这等生意人,就只能用些不入流的伎俩了,辛苦魏道长。” 杨春径直走了,头都没有回一回。。 那个被他约出来的人,仰头看看墙上站得笔直的魏高,又往远处看看杨春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追杨春还是该把墙头上的魏高给勾下来,正为难着,他的一个同伴回来了。 同伴是打算去给吕筱筱送信儿的,结果被阿大的人给抓了个正着,阿大也没有为难他,没收了他的信鸽,把他的人放回来了。 这位被阿大的骚.操.作搞得一愣一愣的,都回到府邸大门前了,还没有想明白。 “赶紧去追那个书生!”这位听见同伴一声喊,猛一抬头,看见了杨春的背影,就拔剑直奔杨春。 魏高依旧矗立墙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杨春。 他想看看,书生怎么破解这个局。 墙下立的那个人,在考虑着要不要出手把魏高给弄下来。 “魏道长,我们小主母说,请您过去商议一下救我们主上的事。”墙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 魏高嗤笑了一声。 这个院子里的人是不是都擅长演戏啊?戏班子来的吧? 他还没有下去,下面的人就飞身跃上墙头,提剑就杀向他。魏高不得已,出手了。 虽然在和吕筱筱的火拼中颇受了些伤,但眼前这个小喽啰在他眼里实在不值一提,他一边应付,一边还在观望杨春的破解之道。 杨春根本就没用什么破解之道。 杨府周围有的是影卫,随便出来一个,便能和吕筱筱的人拼个势均力敌,之前容忍这些人在府里横行霸道,不过是因为主上与小主母情况不明朗,阿大不让他们轻举妄动罢了,如今小主母都下了格杀令,他们不动手还等什么? 第六百四十七章因爱生恨 魏高看见影卫出来拦截了人,甚觉没意思,便收回了视线,手起手落,夺剑、抹脖子,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杀个人跟杀只鸡似的轻松。 墙头上的动静引来了其他吕筱筱的人,魏高被四五个人围了起来,这厢热闹激烈地打成了团。 魏高手法快得几乎肉眼不可见,没见他怎么出招,却已经有三个人躺在了地上。 吕吾闻声跑了出来,只见他的魏道长杀人杀得正兴起,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呀?道长你怎么和人打起来了?” 魏高不想说话。 书生太阴险了。他现在真想杀了那个书生。他知道书生是从曲小白房里出来的,那,这到底是书生的主意还是曲小白的主意? 躺枪的曲小白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外面发生的事,她丝毫不知情。 杨春很快脱身,走的时候,还顺便“好心”地提醒了之前要杀他那位:“今晚看来你们脱身难了,吕筱筱走了,我看谁还能来救你们。” 那位一想,是该通知同伴来搭救,不然死在这里是早晚的事,于是,他发出了求救的烟花信号,不多时,吕筱筱留下来的人一窝蜂涌向府邸这边。 影卫配合魏高,很快就铲除了所有人,只留下了一个活口,被影卫带走审讯去了。 虽然明知这些人知道的事情不多,但能审一句是一句。 魏高从墙头上一个旋身下来,望着杨春消失的方向,问身边的吕吾:“那个卑鄙无耻狡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谁?” 吕吾道:“哦,他叫杨春,是杨凌的堂弟,从前是个教书夫子,后来被杨夫人说服,跟着南下做生意,现在,算是杨夫人手底下第一人吧。这个人别看手无缚鸡之力,智计却是很厉害的。” 身边正在擦拭剑上血污的影卫嘴角抽了抽。有这么不要脸的客人吗?背后议论主人家还议论得这么肆无忌惮,这哪里是方正君子所为? 魏高点点头,表示赞许:“确实很厉害。他们主仆这做事风格都很像有没有?” 影卫听不下去了,插嘴:“我们小主母说了,和春爷不以主仆论,春爷是搭档。” 魏高斜了一眼穿得乌漆麻黑的影卫,“哦”了一声。 搭档?有意思。 又有一个小影卫现身,拱了拱手,“春爷让小的给吕公子魏道长捎句话,他说,谢谢二位出手相助,改日设宴敬谢二位。” 吕吾魏高对望一眼,齐声:“我们恭候。” 是打心眼里恭候。 屋里,曲小白睡了一个多时辰,被安安吃奶的声音给吵醒了,珞珞顺嘴就跟她说了外面发生的事情,曲小白迷迷糊糊听了个囫囵,最后发表看法:“杨春吗?呵,能得他。” 珞珞也不知道这语气是褒还是贬,不过,她觉得,春爷真是有本事,用起吕吾魏高来一点都不手软。 曲小白睨了珞珞一眼:“你是不是觉得他挺有本事?改天他被那两位记恨上,就会知道这不是件好玩儿的事了。” 珞珞不服气,嘀咕道:“夫人还不是引来了虎,赶走了狼?要珞珞说,夫人您这才是刀刃上跳舞,悬崖上赏风景呢。” “咳,你这丫头,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了?仔细我把你配了人!” 珞珞扁嘴:“夫人不是一直就想着把珞珞配给人吗?先是陈小少,后来更离谱,竟然把小神医也列了进来,夫人您还有谱没谱啊?” “你竟然瞧出来了?那你还闷不吭声装不知道?这回给你配个又老又丑还打人的!” 主仆两个斗嘴的声音起起落落,曲小白心里却盘算着,这锅不能让杨春背了,她好不容易赚到的好帮手,要是被吕高二人给害了,她找谁要人去? 一边盘算,一边继续道:“哎,珞珞,我问你,他们两个,你更倾向谁呀?脚踏两只船可不是好姑娘啊。” 珞珞恼道:“谁脚踏两只船了?夫人净会排揎人!依我看,他们两个一个直一个花,倒好凑一起过日子!” 曲小白:“……”这有点难吧?董朗掰都掰不弯呐,陈小少万花丛里长起来的呐…… 乳母不由好笑地插言:“这两个大男人哪好凑一起过日子呀?” 曲小白笑道:“她故意的,别搭理她,这丫头疯了。” 珞珞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在我们神川口郡,男风也是很盛行。” “越发疯了。” 这厢有说有笑,在杨凌那边,情况却有些危急。 急追了两天两夜,吕筱筱半丝吕吾魏高的影子都没有追到,锦官因为根本就没有一点那些人的线索,不得不停了下来,等候与吕筱筱会合。 会合之后,吕筱筱先找锦官问责,但因为锦官身上的重伤还没有好,刑责就暂且记下了。吕筱筱正火大的时候,负责断后的一名侍卫长追了上来。 “什么事?”吕筱筱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那名侍卫长回说:“公主,属下得到了一些很奇怪的线索,不得不来汇报给您。” “说!” 侍卫长被她的怒气吓得一激灵,连带说话也急促混乱了起来,“公主,息……息怒。公主,您还记得那天,济世堂那个姓王的病人吗?” 吕筱筱蹙眉:“哪个姓王的病人?济世堂接收了那么多的病人,本宫哪里记得谁姓王?” “公主,就是那个,说他长嫂有病,让我们去东疏山王家堡接人的那位。” 吕筱筱仔细想了想,“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是有点印象,后来那家的长嫂没有接来,倒是等来了柳老员外家的侄媳妇。” 她隐约觉察到了点什么,但那一点念头稍纵即逝,她并没有抓得住,她看向那名侍卫长,“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侍卫长道:“公主,属下事后觉得不对劲,怎么最近有那么多的孕妇?” “对啊,怎么最近有那么多的孕妇在本宫眼前晃?曲小白,柳家侄媳,还有那什么王家。”吕筱筱终于抓住了自己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疑点。 “所以,属下就让人去查了查,这一查,竟有重大的发现。” “什么发现?”也不知道为什么,吕筱筱有一点不大好的预感。 她一颗心悬了起来。 “那个王家,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兄弟几个,也没有一个怀孕的长嫂,那家的男人叫王庆,是曲小白合作的一个酒商,那几天,确实有一个孕妇住在他家里,估计就是曲小白了。” 吕筱筱一口气险些没有气得憋回去,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想着去接曲小白,混进济世堂?真是演的一手好戏!人没有接到,说明曲小白跑掉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接到人,之后再回去查,他们的人就都撤光了,属下讯问过王庆,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病人呢?就是伪装的那个病人。” “已经不见了踪影。” 吕筱筱凤眸眯了起来,牙缝里挤出一句:“曲小白!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玩金蝉脱壳吗?” “有曲小白的线索吗?” “完全失去了线索。除了王家堡那一点点线索,那些人把痕迹抹得很干净。” “你叫什么名字?”曲小白忽然问了一句。 “属下关轲。” “关轲是吧,现下,你负责带人去查曲小白的踪迹,一定要查出来!不然,不用回京了!” “是!属下领命!” 吕筱筱怒气冲天,缓了好大的一会儿,才缓过来,看看时间,已经是戌时末刻,也没管杨凌是不是已经睡了,她径直奔向了杨凌的房间。 杨凌的房间依旧是在她的隔壁。 吕筱筱一脚踢开了门。 杨凌还没有睡下,正在桌前提笔写画着什么,吕筱筱走到近前,杨凌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一边继续作画,一边道:“如果你是受了什么委屈,想要迁怒于人,最好去找你自己的人,我不会做你的出气筒。” 吕筱筱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画作,已经有了个雏形,是个仕女图,画上的女子……正是曲小白。 吕筱筱沉默了良久,最后甩出一句:“最好她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这辈子都不让我抓住,否则,我一定会扒她的皮,抽她的筋,然后把她的血和肉去喂狗!” 有些人,明明没有做什么很对不起你的事,但厌着厌着就恨了,恨着恨着就不共戴天了。小白之于吕筱筱,无疑就是这样特殊的存在。 因为没有了吕吾魏高的线索,吕筱筱也就不再急于上路,次日睡到了日上三竿,又磨蹭了大半天,午时末刻,才乘了銮舆悠悠上路。 杨凌倒也不是无事打发时间,曲小白留了几本内容颇高深的手札,他天天研究这些手札,沉迷其中,很是用心。 吕筱筱无论如何折腾,横竖折腾不到他。 只是,他依旧无法和外界联系,他身边留下了阿二,还有几个当日闯进东疏郡郡衙想要救他却没能再走得脱的属下,至于佟麟那个女人么,他并不知道吕筱筱把她弄去了哪里。 严九琮死的那一天,佟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六百四十八章所谓合作 杨凌隐隐觉得,这个佟麟,始终是个隐患,吕筱筱是一头张牙舞爪的老虎,佟麟就是一只阴险的狐狸。 是时候该想一想,如何肃清身边这些敌人了。 新庄杨府,曲小白一大早就在安安的唧哇声里醒了过来。 云不闲和董朗早就候在外面,今天是她剖宫产之后的第七天,她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下地走一走,但董朗云不闲死活不同意,她也就没有强求。今天两人是来给她换药的。 本来董朗是有些踌躇的,毕竟,男女有别,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主子的女人,但曲小白昨晚特意告诉他:“你就把我当成普通病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观摩实践机会,对你们以后这方面的研究很有帮助。” 董朗这才鼓起勇气答应来了。 曲小白笑骂他是个小古董。 早上珞珞开门,就看见了两人,“天呐,云大夫,小神医,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董朗憨笑:“睡不着,就来了。” 珞珞哭笑不得,“你们得稍等一会儿,夫人正在给安安小少爷喂奶呢。” “咳咳,我们不急,我们先去溜达溜达,锻炼锻炼身体。” 两个人尬笑着,一前一后,顺拐着去遛早了。 曲小白伺候完了安安,把他交给了乳母,珞珞把早点端了进来——兴许是因为要喂安安的关系,她近日饭量有所增加,还时不时的就感觉饿,早饭是关娘子准备的,鲫鱼豆腐核桃汤,蛋黄小包子,另有几个小菜,她吃了一屉小包子,还喝了一大碗鲫鱼汤,吃完就后悔,“珞珞,照这个样子吃下去,没几天我就发福了。” 珞珞道:“夫人太瘦了,都皮包骨了,还是胖点好看。” 乳母安慰道:“安安把夫人的营养吸走大半,夫人不会胖的。” 曲小白故意问:“是吗?” 乳母掉进她的套子里:“是的,夫人您看我的身子,是不是也没有胖?” “我瞧着……你比刚来的时候圆润了不少啊。” 乳母:“……”这让我怎么回答?谁家喂奶的乳母是个瘦子? 珞珞忙替她解围:“王姐姐,别信她的话,她平常就是这么打趣我们的,坏人!” 乳母的丈夫是个酒楼掌柜,乳母毕竟是跟着见过世面的,是个开通的人,当下立即笑说:“我天天喝那个猪蹄子汤,能不圆润么?我看啊,中午让关娘子把夫人的木瓜牛乳汤也改成猪蹄子汤的好!” 曲小白愤愤:“你们才是坏人!” 小神医和老云在河边溜达了一圈回来,进屋给曲小白换药。 刀口已经结痂,老云把一瓶药膏给她往结痂处涂抹,曲小白闻着这个药味儿有些熟悉,不由道:“这个药,好像在哪里闻过。” 董朗道:“主上留下来的,祛除疤痕用的。” “怪不得呢,他从前就给我用过这个药。” “小主母,这回的伤口不比从前,就算是能祛除一些,也不可能完全祛除,总会留点痕迹的。” 曲小白挑眉,森森一笑:“无妨,这是我的勋章,以后,就拿这个要挟杨凌,看他还不对我言听计从!” 放在从前,哪怕身上有一点点小伤口,她都会暴躁好些日子,现在却都能玩梗了,可能,这就是改变,就是成长吧。 磨难让她成长,爱也让她成长。 董朗和云不闲也不敢说别的,毕竟,她身上那一条长长的疤,代表的可是生命。 云不闲笑道:“以咱们主上对小主母的情意,什么时候还不是言听计从?好了,药换完了,小主母这几天尽量还是不要下地,再等个五六日,拆了线,再下地也不晚。” “明白,放心吧,我现在可是惜命得很,毕竟我不光有杨凌,还有安安。” 这一次曲小白果然是很遵医嘱,但凡云不闲和董朗不允许她做是事,她一概不做,就连洗澡,她都忍着身上的酸臭味儿没有沾水。 董朗和云不闲离开之后,她就让阿五去把吕吾和魏高请了过来。 虽然还是不能下床,但她也还是换了件正式些的衣裳。 互相见过礼,说了一些客套话各自就坐之后,曲小白开门见山地道:“昨天晚上没有提前跟两位商议,就自作主张让杨春引得二位和吕筱筱的人起了争斗,这件事我先跟二位道个歉。不过我也知道,一句道歉,太浅薄了,但若是一定要用物质之类的来弥补,那也并非我所愿。” 吕吾插了一句:“杨夫人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听听。” 他知道曲小白此次约他到她和杨凌的家里来,并非只为借刀杀人那么简单,或者说,借刀杀人只不过是顺手的事儿罢了。但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想法,他还真不敢去猜度,他觉得魏道长心里一定是有点眉目了,但他不说,他也不好强求。 “或许吕公子听过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不瞒二位,我们虽有共同的敌人,但我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我不效忠任何一个政权党派,但我有自己的底线。” 吕吾有些失望,眸中透出些讥讽的笑意,“既然做不了朋友,那杨夫人把我们二人约来是想要做什么?纯属只想借刀杀人吗?” “借刀杀人?吕公子就是这么想的我吗?”曲小白讥笑一声,“我们杨府的人,虽然打不过吕筱筱,但若是想干掉吕筱筱留下来的这些爪牙,还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杀死这些喽啰自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恐怕,你的目的是要江南江北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曲小白不由咯咯笑了起来,连魏高都不由轻轻翘起了嘴角。 吕吾恼道:“你笑什么?” 曲小白笑得刀口吃痛,不由捂住了伤口,“吕公子,你还打算你们江南江北的关系有所改善吗?或者,你觉得杀吕筱筱个把人,会对你们现在针锋相对的局面造成什么更大的损害吗?”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吕吾不由懊恼地瞪了魏高一眼,这“借刀杀人”一说,可是魏道长最先提出来的,枉他一向信任魏道长,他竟然阴他! 太不道德了! 太不够朋友了! 曲小白眼角余光瞥见两个人的反应,心里便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多半不可能是魏道长要害吕吾出丑,他可能只是想捉弄他一下。 这恶趣味,也真是没有谁了。 吕吾咬着后槽牙,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曲小白收住了笑容,改为莞尔一笑,道:“当着真人,我就不说假话了,吕公子,魏道长,我只是想借由这件事告诉吕筱筱,我夫君杨凌,是不可能成为她的人的。” “你想告诉吕筱筱,你和我们江南合作了?” 曲小白笑了笑,“她要怎么想是她的事,不过,这合作么,吕公子这话的意思,是想和我夫君合作吗?” 吕吾:“……”见过狡猾的,就没有见过这么狡猾的女人!是他想和她合作的吗?是她一步一步把他引到这里来的好吗? 可现在的吕吾,哑巴吃黄连,有苦也没法说。因为,他的确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拉拢一下杨凌的。 再者,他一个大男人,能和一个女人计较吗?自然是不能的。 吕吾道:“就眼下看来,我倒是觉得,这没什么不可以的。杨公子如今落在吕筱筱的手中,杨夫人应该是很想从吕筱筱手中把杨公子救出来的,而我们江南,也正打算着清君侧,正国体,我们虽然目的不一样,但我们的敌人是一样的。” 曲小白神色肃正地道:“吕公子若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我的确是想和吕公子谈一下合作的,但合作的事情,却不是帮着你清君侧正国体,你们这些政客的勾心斗角,我没有兴趣。” “那杨夫人想谈什么样的合作?” “我是个生意人,自然只谈生意场上的事。” 吕吾冷了脸色,“我是你口中的‘政客’,不是个生意人,所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曲小白却是面不改色,微微笑着道:“吕公子,你是靖南王府的六公子,学识比我一个小妇人高,见识比我一个小妇人广,自然也比我更明白,百姓们生活安定富足,国库里储备厚实,才是巩固一个政权的最好保障。” 她笑盈盈看着吕吾,等着他想明白。 吕吾想得有点多。 曲小白特意点了他一句“六公子”,这是他挺敏.感的话题。他父王儿子众多,有才能的也多,他不是里面最出众的一个,虽说受宠,但世子之位也不是他的,而是他的大哥吕赣的。他的二哥吕温和八弟吕嘉才华都不弱,吕温文武双全,吕嘉多谋,换言之,就算没有吕赣,他都不是世子人选。 但生在王室,想要不被卷入权势争斗都难。说不觊觎世子之位,王储之位,那都是骗人的,他们兄弟十几个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在暗地里,也是波涛汹涌争斗不断。 其实他不用想,都明白做一个有钱人对他的储位之争有多么有利。 第六百四十九章初步洽谈 魏高也瞧着吕吾。 虽然早就料到吕吾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但他还是想要看看,吕吾现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样子。这是种乐趣。 他喜欢看着人们各种各样的争扎。有人为了活着而挣扎,有人为了有尊严地活着而挣扎,有人为了权利而挣扎,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而挣扎…… 曲小白也注意到他的神色。他的目光……依她作为一个演员的经验看来,他现在不是吕吾的谋士或者朋友,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看戏的。 她一直就知道,这个魏高不是吕吾能够驾驭的,但也没有想到,他可能是将吕吾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那江南整个靖南王府呢?对于他来说,是个怎样的存在? 反倒是吕吾,她丝毫没有在意。因为她知道,以吕吾的心性,必然会做出利于自己的选择。 吕吾忖了片刻,道:“相信杨夫人也有所耳闻,江南物产丰饶百姓富足……”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曲小白无奈地打断了:“吕公子,你这次帮了我一个大忙,为了表示我的感谢,我想给你提个醒。大凉朝虽然这些年风雨飘摇,但瘦死的骆驼,它好歹也比马大,如果战争一起,处处花银子,军需粮草,武器等等,哪一样不一银子?再富足的城,也供不起战争的烧钱吧?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南北战争,难道,你们江南还怕银子咬手不成?” 吕吾算是瞧出来了,曲小白变着法地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明明是她想去江南做生意,想获得更多的金钱,却把赚钱说得这般清新脱俗这般高风亮节,也是没有谁了。奈何他这个笨脑子却总还想着讨点言语上的便宜,孰知他便宜没有讨到,却掉进曲小白的陷坑里爬都爬不出来。 可能因为这些日子她一直被吕筱筱困着,他就把她当成是病猫了? 吕吾为自己这个失误感到无比的懊恼,但好在他这个人有一样优点,他这个这个优点和曲小白还颇有相似之处,能屈能伸,有错就赶紧利索麻溜改。 “杨夫人说得有道理,是我太目光短浅拘泥于方寸之间了。杨夫人不妨跟我说一说都有什么打算,趁着这几天有时间,咱们好好商讨一下。” 曲小白仍旧是一副淡笑的模样:“好啊。不过我事先声明啊,咱们只是合作做生意,你予我便利,我回报里利润,至于你们南北之间的恩怨纠葛,我是绝对不会参与的。基于这个前提,咱们就有的谈,若是你不遵守这个前提,那我就只能舍弃江南的市场了。” “这个,杨夫人只管放心,我吕吾说话还是算话的,更何况,我吕吾还不至于要利用一个女子去争权夺利。” 曲小白心说,你吕吾的眼里,恐怕只有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哪里有什么底线什么原则哟。 聊了小半个时辰,安安就闹着要找她,她只好抱歉地鸽了吕吾和魏高,“真对不住,孩子闹了,二位若是不怕辛苦的话,我让杨春带你们四处走走,也看看我新庄的新气象。横竖,咱们这个事情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商讨完的,涉及很多细节,咱们要慢慢聊。” “好,那就不打扰杨夫人了,我们先去逛逛,等杨夫人有时间了,就随时召唤我们就是。”吕吾很客气。 曲小白赚钱的能力他也是见识过了的,她的那些成衣铺、酒肆等,开业不过半年余,却天天客人爆满,赚得可谓是盆满钵满,他瞧着都眼红。 江南富庶,如果她的成衣铺、酒肆、首饰店开到了江南,只可能比江北赚得更多! 他听闻慕南云因为和她合作,只东疏郡一个郡内的成衣铺子,年收入就逾十万两雪花银,似东疏郡这般穷得鸟都不拉屎的地方都能赚这么多,富庶的江南,自不在话下! 不能得到杨凌这样的人才固然很可惜,但那个可以徐图之,现在手握曲小白这样的摇钱树,岂有不握紧之理? 吕吾自想通这件事之后,心情豁然开朗,连带得看见杨春那个坏小子之后,也没有生气。 非但没有生气,对他还很热情,还关爱地问他昨天晚上有没有受什么伤,尤其在知道曲小白所有的店铺都是他在总经营之后,吕吾对他就更客气了。 杨春带他们在庄子外的田野里转了转,大略介绍了一下曲小白打造田园的蓝图,从动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很多亭台楼阁已经初步建成,园子雏形已经初现,吕吾起初尚有些疑惑,“我们靖南王府已经算是奢华的了,现在看来,这个园子等建成了,定然比靖南王府还要有看头。” 魏高散淡地跟在后面,没有置喙。有一种预感,他的这位小朋友可能会被打脸。 果然,杨春道:“不然。你们靖南王府是给王室贵族们居住的,我们这个园子,将来是要供人游玩观赏,或者小住休闲的。” “嗯?”吕吾一时没有理解他的话的意思。 魏高也瞧向他,颇有兴致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说白了,就是供达官贵人们游玩,从中牟利的。”杨春指着一座初具雏形的楼阁,道:“那个是客栈,客栈前有一片果园和菜园,可以供来这里的客人采摘赏玩,我嫂子说,客人们既可以体验一下劳动的乐趣,还能享受到自己亲手采摘制作的美味。果园之外还有从山前河里引过来的水,水中有鱼,可以垂钓,这条水渠穿庄园而过,在庄园里面和外面各绕一圈,乘船揽胜,可以观整个庄园的全貌。” 魏高挑了挑眉:“来这里的花费,一定不菲吧?恕我直言,东疏郡和附近郡县的达官贵人们,应该没有多少。” 吕吾添了一句:“比咱们江南差了十万八千里。” 杨春笑了笑,“两位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左转右绕,来到一条水泥路前。 吕吾和魏高望着水泥路,对视一眼,“这……这是什么路?怎么这么平整?这是什么石头铺的吗?哪里有这样平滑的石头?” 吕吾一向就不是个矜持的人,看见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事物,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和惊奇,他试探着踏上去,踩了踩,路就在脚下,纹丝不动。 “不是软的,踩不碎呢。”吕吾起初只是稍微用力,后来就用了千斤坠的功力,猛踩一下之后,水泥路依旧纹丝不动,“和石头一样硬呢!道长,你也来试试!” 魏高:“看见你的千斤坠功夫了。”他抬眸看向杨春,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四平八稳:“杨公子,请问,这是……” 杨春解释道:“这叫水泥路,我凌哥和嫂子最近研究出来的,将来,这样的路会一直铺几个郡县,凡往这里来游玩的,都可以免费走这条路,倘或有非游玩目的的人走我们修的路,那就要交一些养路费。毕竟,修这样的一条路,花费可是巨大的。” 吕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有这样一条路,相信很多人都会愿意上这里来玩的。哪怕花费巨大。” 他忽然讳莫如深地看了魏高一眼,魏高淡淡的,目光瞟向水泥路面,不看他,“杨夫人实乃神人也。” 杨春道:“魏道长可别这么说,我家嫂子并不想太高调,若是让朝中那些人知道了,还不定憋着怎么对付凌哥和嫂子呢。” 魏高点头:“这话倒是真的。只是,是金子,总会让人发现的,她人低调,做的事情却是低调不得,早晚有一天,会有人瞧进眼中的。” 杨春的眸光飘向水泥路的尽头,“是啊,总会有人瞧进眼中的,我希望,这个时间会晚一些,再晚一些,让凌哥和嫂子有足够的时间壮大自己,等他们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保护他们想保护的人,就不怕任何人觊觎了。” 吕吾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觉得杨春这个话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没有想出来是哪里不对。 他没有想出来的事情,魏高却先于他抓住了,“既然要低调,杨公子却带我们来看,就不怕我们传扬出去?” 杨春回头瞧着他,清亮的眸子,清亮得似一汪泉水,却又有些让人瞧不见底,“我相信,吕公子和魏道长都不会传扬出去的。” “为何这么相信我们?恕我直言,我们看上去,并不像是可以相信的人。” “直觉吧。”杨春道。心里却在腹诽,还用问么?利益驱使!这不是相信,这是诚心,诚心带二位来看看咱们这的实力! 杨春带吕吾和魏高在未来客栈南边的水渠边上了船,沿水路参观了一下园子。水路东至杨树屯村址,西至林村水库,方圆十余里。 年下的时候,杨凌又花大价钱把整个水库给买了下来,现在,整个水库都属于他们夫妻了,水库中除了养鱼,还准备开工建一座湖心岛观景中心,曲小白还结合现代的灌溉理念,画了一幅水利系统图,也在施工中。 第六百五十章如意?不可能的 园林之中,也不光有花草树木亭台楼阁,还有田地,之前土地肥沃的良田,依旧还是做耕地用,半分没有占用做别的。 曲小白明白,杨凌更明白,民以食为天,种地是根本,发展什么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动了根本。 船行至杨树屯村村外,吕吾瞧着那一座座庞大的粮囤,指着问道:“那些……是粮囤吗?” 杨春既然带他们来了,也就没有打算隐瞒:“不错,是粮囤,南平郡每年不是旱就是涝,总要备点粮食,不然,庄子上这么多的人口,逢到灾年,岂不是要饿肚子?” 吕吾道:“未雨绸缪,应该的。”心里却在盘算,一个庄子里能有多少人?用这么多的粮囤囤粮?瞧这粮囤的大小,囤十万人的粮应该不是问题吧? 杨春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一般,道:“去年刚刚买的地,秋天打的粮食都半卖半捐给了军中,二位也知道,去年打了一场打仗,军中粮草不够,慕小将军和凌哥嫂子交情不浅,他来求助,我们岂有不帮之理?再加上,军人保家卫国,我们这些老百姓,自然也该拥军爱军。” 朝廷无德无能,有人吃里扒外,有人欺压百姓,大凉内忧外患,但慕家军没有错,他们也的确做到了守一方百姓平安,其实去年秋天曲小白送到军中的粮食蔬菜,都没有收一分钱,慕南云一定要给银子,冬天,杨凌做主把这笔银子换成了粮食,分给了受灾的百姓,煤炭炉子等,则又是他另外的捐赠。 杨春年下回来的晚,回来之后才听人说起这些事情,自打知道杨凌不是傻子之后,无论杨凌做什么,他都觉得,这才是杨凌。 这就是杨凌。 深藏不露,兼济天下。 船沿水渠行了一圈下来,已经到了中午,魏高有个疑问:“若是到了冬天,这里大雪封门,是不是就没办法做生意了?” 杨春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冬天?那欢迎魏道长冬天来庄子上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玩的呢。” 冬天不能赚钱?遇到了曲小白,不会发生这种状况的。冬天的时候这里有大棚蔬菜和水果,曲小白还设计了一个滑冰场,冬天来只会更好玩。 中午三个人一起回府里用了午饭。趁着安安睡了,曲小白把两个人请到了屋里,四个人商讨了一个多时辰,初步研究了一下合作的方向,曲小白想要把南方的丝织品引到北方,还想要在江南建自己的制衣坊,把她的新样式的成衣在江南推广,南方人不善饮烈酒,她还想要在江南推广一下自己的调制酒。 吕吾只提了一个条件:什么都好说,但是那个水泥路,他想要在南方修一条,最好能贯穿南北,如果曲小白愿意答应的话,他将免去曲小白在江南所有生意的税收。 这不可谓不是一个诱人的条件。 但曲小白没有马上答应,她推说杨凌不在,不好自己做决定,还要再好好考虑一下。 贯通南北的水泥路?好为他北上做准备吗?她说过不会参与南北之争,也就不会做任何促发战争的事情。 吕吾磨了小半个时辰,她也没有答应,安安又闹着找娘亲,吕吾这才不得不作罢。 晚上的时候,曲小白亲手调制了一些果味酒,口味绵甜的果味酒非常适合吕吾和魏高的口味,但好东西不可能无限量,曲小白只调制了那么一壶,无非是要吊两人的胃口。 吃完晚饭之后,杨凌离开杨府回了自己家,吕吾约着魏高去找曲小白,魏高打量他神色,问:“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吗?” 吕吾吞吞吐吐:“也……也算是吧。” 魏高一看他那个样子,就干脆地拒绝:“不去。” “为什么啊?” “不想去,白天逛累了。” 吕吾:“……”我信你个鬼!就上午坐了一上午的船,下午闲逛了一个时辰,就累了?你是泥捏的吗? 找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的借口,果然是道长作风! 吕吾没有勉强他,转身要走,魏高忽然叫住了他:“我觉得你去也是白去。” 吕吾停住脚步,“道长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魏高悠悠道:“不知道。不过,不管去做什么,你想从那个小娘子那里得到你想要得到的,都不大可能,她只会给你她认为该给你的,多一分,她都不会给你的。” 虽然貌似很不讲道理,但她的东西,她想不讲道理,就不讲道理,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小娘子的做事风格很合魏道长的胃口。 至于,他的风格合不合小娘子的胃口,就不得而知了。他觉得未必不合,立场不一样,不代表两个人就不能互相欣赏,这小娘子是个无比明白的人,当该分得清才是。 吕吾瞧着他变幻的神色,甚是觉得纳罕。 他的这位谋士道长,脸上永远都是一副轻风淡月的闲散表情,连笑都笑得很流于表面,他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出现这种莫测的神色。 “我不是去说修路的事情。”吕吾想了想,说道。 魏高嘴角掀了掀,“如果是去说修路的事情,或许还有几分胜算,若是说别的事情……那就悬咯。” 吕吾万分不理解魏高的意思,但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曲小白正在和吴侃的夫人商议事情。因为是在东疏郡做的剖宫产,安安的洗三就没能给他做,正好吴夫人来看她,曲小白就跟她商量起来了安安的满月酒。 阿五进来回说吕吾来了,吴夫人和吴锦起身避到了里间屋,曲小白让把人请进来。 珞珞给搬了个凳子,放在离床丈远的地方,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吕公子请坐吧。”这都入夜了,一个大男人还来女人家的房间里,知道的是来谈事情的,不知道的,还不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呢! 珞珞一脸的不欢迎,就只差张口撵人了。 “小丫鬟小性儿,吕公子不要在意,请坐吧。” 曲小白只说了句客套话,连句责备小丫鬟的话都没有说,这何异于她选择站小丫鬟,吕吾心里苦笑,看来,他今晚的确不该来。矮身坐下来,“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杨夫人,真是抱歉。” “无妨,我没有早睡的习惯。吕公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想来感谢一下杨夫人的款待。” 都入夜了还来拜访丈夫不在家的女人家,只是来感谢的?曲小白才不会信。他好歹也是王室子弟,这点礼仪岂有不懂之礼? 真当她曲小白是个四六不懂的女人?曲小白并没有表现出“吕公子客气了,咱们现在可是合作伙伴了,略尽地主之谊正是我该做的。今晚的酒可还满意?” “我这么晚过来,正是为这个酒来的,杨夫人调制的酒果香浓郁,绵甜爽口,我想,我们江南的人一定会喜欢的。” 曲小白笑了笑,“吕公子喜欢就好。如果能打开江南的市场,那是最好。” 吕吾扯出一点笑容来,道:“肯定可以的。我今晚腆着脸来,是想跟杨夫人讨几坛子酒带回江南,给我父王母妃也尝一尝,我父王是北方人,但我母妃却是地道的江南人,这款酒,应该甚合我母妃的意。” 原来是为了这个而来。讨了这酒,好回去讨好他的父王母妃,怪不得他很得靖南王的宠爱,原是会做人。 只是,她不能如他的意。 “这个,大概要对不住了。这个酒不能长时间储存,怕是到不了江南就坏了,不过,等到江南的酒肆开起来,我派调酒师过去,届时你想要多少孝敬父母,都是有的。” 曲小白笑了笑,委婉地拒绝了他。 吕吾的笑容挂在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强行挂着,“这样啊,那就太可惜了。” “你父王是北方人,应该也很喜欢北方的酒,等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带上几坛子我自家酿的酒,让你父王尝尝,他应该会喜欢的。” 虽然不能答应他的要求,但曲小白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毕竟以后要在江南打开市场,还要仰仗他。不能交好,但也别交恶不是。 吕吾脸上的笑重新绽放,“这样吗?那敢情好,太谢谢你了。” “谢什么,又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你莫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吕吾顿了一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曲小白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只当做没有看见,也不问他想说什么,他不开口,她也就静静地等着。 他能说出什么好事来?不过是想要争取得到更多罢了。她是傻了才会给他机会说。 吕吾迟疑了一忽儿,还是说出了口:“那个路的事情……杨夫人,我恳求你再考虑一下。” 就知道不会有好事。 曲小白笑了笑,“倒不是我不愿意答应你,只是,修路是一个大工程,需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吕吾急吼吼地打断她:“这个杨夫人放心,人力物力靖南王府都可以出。” 第六百五十一章缓兵之计 曲小白道:“靖南王府财大气粗,这个自然不是问题的,问题是,江南你可以做得了主,江北也能吗?我可不确定,朝廷会允许我修一条贯穿南北的水泥路。” 不是不确定,是肯定不行。就算是修,也只可能从这里修到京城,京城再往南,就不要再想了。 “那,只在江南境内呢?” 曲小白好笑道:“吕公子,我运个布都得走私,你说我要运无以计数的水泥往江南,这可能吗?” 吕吾仍旧不死心,“这个水泥,直接在江南境内造不出来吗?” “这我可说不准,我也没有去过江南,对于江南的地质构造也不了解,不知道能不能在江南找到原材料啊。” 吕吾愁眉不展地叹了一声。 眼看着那么好的东西,却弄不到手,如何能不愁? “那……能不能请杨夫人去一趟江南,实地考察一下?” 这颗心,是无论如何也死不了,吕吾已经竭尽脑汁。 曲小白指了指怀里的安安,无奈地叹了一声,“去,我早就想去了,可是,眼下却是难以实现的,吕公子,你看,我这丈夫还困于京城,孩子还嗷嗷待哺,不过七八天大,我现在如何能走得开?你容我些时间,等我身体好一些,小崽儿也禁折腾了,我就去。” 吕吾喜不自胜:“果真?” “这还有假?我想去江南的心,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当初本来就有下江南之心,奈何这边发生了战事,我不得不回来。” 这不过是曲小白的缓兵之计。之前她是很急于去江南,但现在这个情况,的确不允许她先去江南了。 迟早是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最起码,也要先见到杨凌之后再做决定。 吕吾却信以为真,可能是他想让曲小白去江南的心情太迫切,以致于都没有往别处想,更没有想一想曲小白的处境。 吕吾虽然抱着一大堆的需索来的,但期冀能实现的,其实不多,这已经比预期的要好很多了,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心里很满意,喜滋滋的。 珞珞待吕吾走后,愤愤关了门,嘟囔道:“贪心不足的东西!已经给了他那么多的好处,他还想要更多!” 曲小白眼眸里换上一抹冰冷神色,冷笑了一声,“他贪心最好,我还怕他不贪心呢。人在贪心的时候,才最容易失去理智。” 珞珞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不由笑了,“还是夫人想得通透,怪不得夫人做生意做得这么好呢。” “少给我戴高帽子。安安饿了,我这会儿没有奶.水,你去唤乳母进来。” 怀里的安安在啃被角,她把被角从他嘴里给抠了出来,吩咐了珞珞一声。 “我把安安抱给乳母吧。” “不,把乳母叫进来。从现在起,安安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珞珞心下想,这定然和吕吾魏高有关系,那两个人太过危险,夫人小心些也是好的。 珞珞去隔壁屋里叫乳母了,避在里屋的吴夫人和吴锦重新出来,天色已经不早,吴夫人和吴锦没有再久留,正好杨春与她们同路,曲小白又派了阿三护送。 虽然庄子里现在还算安全,但毕竟也不敢保有没有隐患,曲小白本着诸事小心的态度,不敢大意。 吕吾回去之后,并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魏高的房间。 魏高半躺着,靠着床头,只穿了白色中衣,他已经洗漱过,头发披散了开来,透着些水汽,象牙白的脸色,微微透着些粉。 这模样实在有些妖孽。 吕吾道:“幸亏我不好男风,否则,以道长这姿色……” 魏高凉凉瞥了他一眼,“少跟我面前抖机灵。我的岁数,做你爹都绰绰有余。” 倘或是别人这样占他便宜,他早就开干了,但魏高魏道长,就算说了更不堪的话,他也不太敢炸毛。 “得,我错了,道长别生气。”吕吾认错认得极麻溜。 魏高眸色凉凉,“怎么样,你想要的,那小娘子都答应了吗?” 吕吾脸上露出喜色,“没有全答应,但她答应稳定下来之后就去江南,看看能不能建水泥厂。” 魏高的眸子眯了眯,“稳定下来之后?你就不怕是她的缓兵之计?” 吕吾就有些迟疑,“不能吧?她一直就想去江南,再说,她是想要做生意,去江南是谈合作,我又不要她的命,她用缓兵之计做什么?” 魏高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她想什么,谁知道呢?” “这倒也是。那……要不然,走的时候带上她一起?” 魏高淡淡的:“你忘了你此行的目的了?” “这我倒是没有忘,不就是来给杨凌和她加一把助力的么,好让他赶紧搞乱北地。可我也没有想到赶上她生孩子啊,还是开刀拿出来的,我就怕,逼急了她,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所做的一切可就白费了。” 魏高眉眼神色微深,没有言语。看样子似乎是不想搭理吕吾了。 吕吾感到一阵阵迷茫。道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的忧虑没有道理吗?他难道真的想挟持曲小白跟着去江南? 就算真的能挟持去,可她丈夫儿子于她分离,依着她的性子,会屈从吗? 她看上去能屈能伸,骨子里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女人,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要挟得了的! 吕吾想到这里,脑子里忽然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挟持她那个新出生的儿子! 有她的儿子在手,就不怕她不就范了! 吕吾离开魏高房间的时候,心乱如麻。真要这么做的话,等同于和杨凌宣战了。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这么做的。 毕竟,多杨凌这么一个强劲的对手,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吕吾头疼地叹了口气。 今晚的月色不算太清亮,模模糊糊的,蒙了一层纱一般。看不清的月色,看不清的局势,看不清的未来,吕吾第一次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没有目的地睃游,最后停在曲小白住的院落里。 杨府相比起大户人家的院子来,实在算不得大,杨凌和曲小白住的也不是主院,的确是够低调了。他今天注意到,曲小白设计的这个园子,投入的银钱可不算少。 曲小白是不可能有什么银钱的,杨凌么……吕吾现在知道,杨凌还蛮有钱的,他的名下有不少的产业,有差不多一半都是那个叫杨淮的老太监留给他的,另一半么,是他和他手下那些人挣下的。 说起来,他知道这些事情的经过还很可笑。杨凌的身世,叫杨淮的老太监,等等,都是他的那位好谋士魏高告诉他的。 魏高的确是位好谋士,头脑好,身手好,可是,一个无法控制的谋士……总就让人有那么一丝不大放心。 曲小白早上醒来,感觉身体比昨天又好了很多,洗漱过后,阿五进来跟她禀报,昨天晚上吕吾在院子里的木廊上呆坐了大半夜,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曲小白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他们这样的人,要是没点心事,才奇怪呢。” 阿五也跟着冷冷一笑,“也是。” “等吃完了早饭,还把他两人请过来吧,继续商讨一下江南开铺子的事情。” “好嘞。” 阿五答应得很痛快。其实,搁在以前,阿五必然无法理解小主母和江南的人做生意,但现在他知道主子的身世和处境了,对于曲小白这个决定,他也就没有什么异议了。 曲小白就不比单纯的阿五了。有一句话叫做“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在这个世界里,这就是现实。她现在想做的,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让更多的人能过得好一天。 这算是她对这个世界的回报。 安安今天一天都没有打扰他的娘亲,曲小白用了一天的时间,和吕吾谈了很多合作方面的细务,魏高只在上午的时候,在吕吾的身边,到下午,便扔下吕吾,自己出去闲逛了。 曲小白让阿六和阿四陪着他,他没有拒绝。事实上他也没有办法拒绝,这里毕竟是曲小白的地盘,他自认不是个野蛮人,像他这样一向喜欢头脑风暴又不算年轻了的人,只会用智慧来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暴力么……那只是他那几年喜欢的做事方式。 吕吾和曲小白混了一天,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被洗礼了,他从没有想到,生意里边还有那么多的道道,也难怪曲小白这个小娘子,来了才不过一年多,就已经把自己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比大多数人努力一辈子做到的都多。 到晚上的时候,吕吾已经完全打消了要把曲小白掳去江南的想法,他想的是,一定要好好供着这个女财神,从她身上赚取更多的利润。 七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曲小白身上的刀口已经到了拆线的日子,一大早,董朗和云不闲就携带着剪子和药到了她的房外候着了。 曲小白今天的心情也有些激动,毕竟,拆完线以后,她就可以下地了,很快,她就可以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原钻啊! 拆线很简单,云不闲只用了眨巴眼的功夫就给拆完了。伤口愈合得也很好,拆完线之后,曲小白在珞珞的搀扶下下地活动了一小会儿,小半个月没能下床,一双腿就感觉不是自己的了似的,只活动了一小会儿,就感觉身上冒出了虚汗,珞珞赶紧把她扶到床.上,嘱咐她不要染了寒才好。 前几天因为她不能下地,谢绝了一切访客,除了比较亲近的吴夫人和柱子家的及赵元家的来坐了一小会儿,再没有让别的人来过,今天便撤销了这个禁令,允许大家来看她了。 等身上的汗消了,她在珞珞的帮助下洗了个淋浴。关于月子里不能洗澡这件事,之前因为刀口没有愈合她忍了,但刀口都已经长好了,再让她忍,她就实在忍不住了。 热热的水淋过身体,将身上的黏腻涤去,让她整个人都清爽了,连带得心情也好得很,中午她的娘亲和黑子的媳妇杨红霞一起过来看她,她在屋里摆了小宴,还让人把几个要好的媳妇子和夫人们都请了来,一桌子十几个人,小小热闹了一番,两个大夫嘱她不能活动太久,夫人团更是不许她月子里下床,她就只陪着坐了一刻钟,吃了一点饭菜,就回床.上休息了,留下一桌子人开怀地嗨吃嗨喝,她听着都觉得开心。 家里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气氛了。 接下来的路可能还要难走一些,但此时此刻,她看着身边安睡的安安,听着帘子外面的欢声笑语,心里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和辛苦。 就为这些笑声,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午后小宴散去,大家小坐了片刻,不敢打扰太久,都识趣地离开了,珞珞和几个小丫鬟把屋里打扫干净,刚打扫完不久,吕吾和魏高两个人就来拜访,目的是来辞行的。 来了新庄七日,见识了新庄的各种欣欣向荣和神奇之处,也尝到了杨府里各种有意思的小吃和美食,甚至还吃到了暖屋里种出来的反季节蔬菜,这一趟的见识,不可谓不新奇。 吕吾已经急于回江南大干一番。 魏高提了一嘴要不要去一趟京城,帮她搭救杨凌,曲小白婉拒了:“多谢魏道长的好意,但,京城龙潭虎穴,怎敢让魏道长去涉险?再说,这算是我们的家事,还是自己解决吧。” 家事。也不知道这个家是杨府这个小家,还是皇宫那个大家,曲小白这话说的微妙,魏高心领神会,笑了笑,“如果杨夫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尽管开口。” 曲小白道:“日后生意上的事情,少不得要麻烦吕公子和魏道长,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各取所需。” 吕吾又提了提让她去江南实地参观考察的事,曲小白痛快地答应了,吕吾从衣裳上解下一块玉佩,道:“身边别无它物,只有这块玉佩还值几个银子,我把它赠予安安作礼物,希望杨夫人不要嫌弃。” 玉佩是墨玉的,通透又温润,上面雕刻着蝙蝠云纹,一看就是好东西,不说价值连城,起码也不是便宜东西,且这雕刻的花纹寓意很好,倒是值得佩戴。 曲小白接了那枚玉佩,让珞珞收好,“怎么会嫌弃呢?多谢吕公子,安安现在还小,等他大一些,就给他佩戴上。” 吕吾道:“玉不值什么钱,但这是我父王钦赐,将来小公子去江南的话,有这块玉,江南十郡九十八县,可以畅通无阻。” “这可太贵重了。这让我怎么好意思收呢?”曲小白象征性地客套了一句。这样好的东西,不要?那不是她的作风。 吕吾道:“等小公子大一点了,禁折腾了,杨夫人就带他去江南去看看江南景致。” “好。”通行证都有了,岂有不好之理?曲小白捏了捏襁褓里安安越来越粉嫩的小脸蛋儿,“崽儿,听见没,你赶紧长,等壮实一点,就和娘亲一起去江南。” 吕吾就接了一句:“我一定扫庐备茶,等着杨夫人和小公子的到访。” 魏高也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露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石头,曲小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是一枚没有切割的钻石! 而且,看大小,怎么着也得有两千克拉! 她记得在那个世界,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的钻石有一千一百多克拉,她有幸在英国的珠宝商手里见过那枚原钻,眼前这一颗,足足有那颗的两倍大! 魏高道:“偶然间在一座矿山里发现的,觉得很新奇,就一直拿着把玩,安安这孩子,我很喜欢,这个就送给他做满月礼吧。” “这……不行不行,这个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她记得清清楚楚啊,那枚叫做“我们的光”的世界第一大钻石,可是拍卖出了四个多亿人民币! “贵重?”魏高挑了挑眉。 曲小白猛然省起,这个世界没有切割钻石的工具,钻石还是未被发现的状态,所以,这玩意儿在市面上没有,也没有人收藏,更没有人佩戴。 吕吾也把目光投向钻石,持怀疑的态度:“这玩意儿,跟水晶似的,有那么贵重吗?还没有我这个玉佩值钱吧?” 曲小白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干笑不语,但目光可是一直没有离开那颗钻石。那么大的钻石啊,要说她不爱,那是扯谎! 魏高从她的眼睛里已经看明白,他手中的这个玩意儿,定然是极贵重的,但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更何况,在他眼里,这就是块略有些神奇的石头罢了,他道:“不过是块石头,在我手中,分文不值,送给喜欢它的人,它才有价值。” 魏高把盒子盖上,放在了安安的襁褓里,微微一笑,“杨夫人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将来,多用些心思在江南的水泥路上,也算是我为江南的百姓贡献了一点力量吧。” 曲小白:“……”鸡贼还是魏高鸡贼啊,即便他不知道这钻石的价值,这是也从她的表情里估量到了。 既然是说到了修路,修路的价值,倒是足以抵这颗原钻了。曲小白也就没有再推辞,“好,我会尽早去江南的。” 吕吾万万没想到,他说破了嘴皮子,威逼利诱了这么多天,都没有说动曲小白,魏高一颗透明的石头就把曲小白给搞定了! 这石头到底是什么石头啊? 曲小白倒也没有隐瞒,她笑道:“这颗石头切割出来,做成首饰,会非常漂亮的,最重要的是,它代表的意义很好。” “哦?”魏高挑眉。 “它代表着兴旺发达,坚贞纯洁的爱情,还代表着高尚的品质。” 吕吾纳闷儿:“这破石头还代表着这么多呢?我怎么不知道?” 曲小白笑了笑,“书里看来的。”她心说,这玩意儿,还代表着无上的权利,但她不能说啊,说出来,这可能就成了这颗钻石的原罪了。 吕吾再要追问是什么书里看的,被魏高以眼神给制止了。 三人又说了些各地的见闻,气氛瞧上去一派和乐,但心里都有什么打算,各自心里都是有数的,聊了一些江南的景致之后,曲小白忽然拿出了阿六和阿四带回来的那几幅画。 “这是之前阿四和阿六在你们靖南王府顺出来的,两个人贪玩,竟然摸进了王府之中,实在欠打。他们两人在王府的一座殿宇中发现了这个,甚觉奇怪,就给顺了回来,我替他们两个给二位道歉。” 珞珞把三幅画像都打开,摊放在两人面前的桌上。 曲小白静静地看着两个人的反应。 魏高没有什么反应。他那张脸,成日就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极少有别的变化,没有反应,除了说明他城府深,并不能表示他心里没有反应。 吕吾眸光微微闪烁,顿了一瞬,才开口解释道:“不瞒杨夫人说,这些画,是我画的。江北第一美人,江北第一才女,江北第一将军,几位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所以,我画了下来,给我父王母妃看了,也不知是哪个奴才没有收拾好,竟然落在了神英殿。” 神英殿?她都没有提神英殿,他就抖搂出来了?曲小白心里冷笑一声。 脸上却挂着笑容,“第一美人,非吕筱筱莫属,那这第一才女,是指的我吗?” 吕吾趁机吹彩虹屁,“在吕某的心目中,杨夫人当得起这第一才女的名头。” 曲小白笑了笑,“我可不敢当,才女必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能当得起,这几样,我除了会个琴,别的是一窍不通,吕公子快别打趣我了。” “琴棋书画不过是些小才,我以为,似杨夫人这般,可是有定国安邦的大才的。” 曲小白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刀口都抽痛了,她捂着刀口努力止笑,“吕公子,你……你这是要让我……哈哈,这是我听过的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吕公子,这话可别跟别人说,容易招笑。” 吕吾咧着嘴龇着牙,看曲小白都快笑抽了,艰难地吐出一句:“我说的是实话。” 第六百五十三章夜出府邸 曲小白瞥了吕吾一眼,淡声道:“我其实就是个见钱眼开的生意人罢了,这个高帽子可不敢戴。魏道长,你说,吕公子这算不算欺负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安什么邦定什么国呀?” 魏高点点头:“是有些不妥。这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容易给夫人招祸。” 曲小白:“……”这话说的,还是站了吕吾。可人家也没有在明面上站,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关于画的事情,也被两个人划水划过去了,她横竖也不急于在这一时兴师问罪,魏高也不可能因为几幅画就跟她招认他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只是想告诉他们,一码归一码,画的事情,她不会因为合作做生意就放弃追查。 晚间,曲小白摆了个小宴,宴上只有吕吾魏高以及杨春,这一次杨春要代替曲小白,随吕高二人走一趟江南,小宴算是给他三人送行。 吕高二人都不善饮烈酒,所以,曲小白在宴上亲手调制了果酒,这一次倒是没有再限量供应,曲小白调制了两种口味的酒,一种是苹果味的,一种是橙子味的,都是这个季节还能够买得到的水果,酒的口感清爽回甘,吕高二人不免就贪杯,多喝了几杯,最后都有些醉了,杨春早早就送他们回房去休息了。 送走了人,杨春重新回到曲小白的房间,珞珞已经把残羹剩炙收拾了,曲小白靠在床头,声音温和:“人送回去了?过来坐,有一些事情跟你交代一下。” 杨春自己拖了张椅子到床前,撩衣袍坐了下来。他身上有一点酒气,吩咐珞珞道:“珞珞,你先把安安抱到摇篮里去吧,我身上酒气太重,别熏坏了孩子。” “小孩子不用太娇气,没事,正好你多看看他。此去江南,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再回来,怕是安安都会走了呢。” 安安扎煞着小手,像是想要抓杨春的脸,杨春握住了他的小手,笑眯眯逗他:“小安安要快点长大,你长大了,你爹爹娘亲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曲小白笑他:“安安长大.和我们辛不辛苦有什么关系?我们两个又不是为他辛苦的。” “他可以替你们分担你们身上的担子呀。” 曲小白失笑,“也是哦。所以,安安,你要快点长大。”她捏了捏安安粉嫩的小脸蛋,“看这小子,长得跟他爹一样,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长成一个娘娘腔。” “大概不会,这个你倒不用担心。” “也是,他身边的叔叔伯伯们,可都不是娘娘腔。” 两人闲话了几句,珞珞从书房拿了一摞手札进来,放到了桌上,曲小白道:“这些你带上,都是我以前写的关于江南经营的策划案,你在路上先看一遍,等到了之后,再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斟酌着办。” 杨春心里对这些策划案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他并不知道,曲小白并不是无的放矢,曲小白有傻度这个王牌在手,早就先将江南的大致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所有策划案,都是在有数据依据的情况下写出来的。 但杨春还是欣然应了,“我一定会仔细看的。” 曲小白点点头,“嗯,这些可以作为辅助,你去了以后,还要因地制宜。” “明白。” 杨春瞧着那一大摞的手札,想想,这都是她没日没夜写出来的,不免心头就有些触动,“还在月子里,不要过度操劳,度过了这场劫难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做事。” “都是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写下来的,没有累着。这些天,我可是完全按着两位大夫的医嘱休息的。” 曲小白又和他核对了一下所做的准备工作,杨春这几天一直在做着南下的准备,人手,货物,因为要带不少的人上路,路上所需也要准备,他一一把所准备的报备给曲小白,所遗漏的,都列在纸上,差阿五赶紧去准备。 这些都核对完,杨春道:“对了,跟你要一个人,你看能不能挪给我用。” 曲小白笑道:“只要不是我拿不出来的人,你尽管提吧。” 杨春笑了,“也没有那么严重,就是你制衣坊的那个管事,曲俊,他人机灵,我想让他跟我去江南。” 曲小白道:“这个,我这里倒是没问题的,你还要和他商量一下,看他愿意不愿意。咱们得尊重他的意愿,不然,强拉了人去,怕也是没心思做事的。” “我已经和他商量过了,他是同意的。” 曲小白好笑道:“你这是先斩后奏啊!” 杨春嘿嘿笑了两声,“那天正好碰到,就顺便问了一嘴。” 曲小白道:“正好,你回家的时候,顺便去一趟曲俊家,让他安顿一下他那个小未婚妻,这一去这么久,总得让姑娘和她的家人安心等他。”她让珞珞去她首饰盒里拣了两根金钗,用首饰盒装了,递给杨春,“我也用不惯金饰,你拿给曲俊,让他送给他未婚妻吧。” “好,我知道了。”杨春把盒子暂且先搁在了床头柜子上,目光看向曲小白,淡然中又含了几分深意,“这一去又要大半年不见,你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我现在可是最惜命的,你看我月子里多听大夫的话,一点都没乱活动。” 杨春本来想说,以她现在的身份,可能会招致很多危险,但最终没有说,他只说了一句:“那就好。” 不多时,阿五进来,压低了声音道:“小主母,人已经到了粮仓那边了。” “车准备好了吗?” 阿五点点头,“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走吧。” 曲小白说着,掀开被子下床,杨春不明所以,惊诧道:“你要出门?你现在的身体……” “只是去一趟粮仓那边,我身体还吃得消,杨春,你也跟着一起去。” 杨春看曲小白的神色很严肃,不是闹着玩儿的样子,想要阻止,又怕她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挣扎了半天,曲小白已经穿好了披风,催了他一句:“快点呀,今晚你的事情还多着呢!” “哦。”杨春从挣扎中醒过神来,忙顺手拿了给曲俊的东西,跟了上去。 今晚的天气有些阴沉,似乎是要下雨,阿五在前面打着灯笼,杨春和曲小白跟在后面,珞珞抱了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崽儿安安,也被跟着一起。 杨春瞧了一眼珞珞怀里的孩子,心里忽然生出些怒意。 杨春的怒意,是因为吕高等人而生。 有一句话,叫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的人为了一己私欲,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似安安这么小的孩子,都要被卷进纷乱的争斗里来,曲小白不得不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和这个院子里的人,一边还要和那些人“谈笑风生”,心得多强韧才能做到这样? 吕高二人,又是多么卑鄙,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几个人出了大门,一起上了马车,阿五赶着车,往粮仓的方向走去。 安安在珞珞的臂弯里,睡得十分安稳。 二里多路,很快就到了,杨春先跳下马车,和阿五一起搀扶着曲小白,“慢点。” 曲小白温声:“我没事。小心着呢。” 珞珞也抱了孩子下车,昏暗里忽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上来扶住了她,“你也慢点。” 是陈小少的声音!珞珞跟了他十几年,对他的声音,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小少,你怎么来了?” “小白哥叫我来的呀。”陈醉还是从前那副调调,没正形的时候是真没正形。 杨春看向陈醉的方向,又看看曲小白,“来这里是见陈小少的?” 曲小白没有否认,“对啊。咱们进去说。” 马车停在了曲家的宅院前,因为曲东子一家已经搬到了新庄,这里就空了下来,陈醉在前面打开了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白哥,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出去一趟,回来孩子都生了!天啊,我以为还得些日子才能看见小主子呢!” 陈醉不知道,曲小白这些日子,真的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也不知道曲小白是剖宫产生的孩子,“你离开的时候,有些胎位不正,万幸万幸,平安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了……” 曲小白无奈地打断他,“你是不是在那里憋傻了?” 曲小白瞥了他一眼,忽然感觉到一丝清凉雨滴落在脸上,“下雨了?那咱们快些吧。” 阿五推开了门,忽然从里面蹿出一团白花花的庞然大物,速度之快,令阿五都有些措手不及,阿五刚要出手,陈醉疾声:“是奶糖!别动手!” 阿五已经举起的手生生一偏,三成内力落在了门外,只听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了。 陈醉出去查看,是院子里一株小榆树,进屋之后就怼阿五:“怎么这么鲁莽?得亏没伤到人!” 阿五也没好气:“我哪里知道你带了它来?” 此时的奶糖,缩在曲小白的脚下,呜呜咽咽,似在诉说离别之情,曲小白哭笑不得地踢了它一脚,“我才走了一月不到,你就这样了?”她朝珞珞招招手:“把安安抱过来。” 又踢了奶糖一脚,“给我站起来!我现在没办法蹲下跟你说话!” 她的伤口虽然拆线了,但毕竟日子还短,弯腰还是会疼。 第六百五十四章一万 奶糖慢吞吞站了起来,曲小白道:“来认认你的小主子,珞珞,你把安安抱给它看看。” 珞珞半蹲下来,把襁褓里的安安扒拉出小脸儿来,给奶糖看,曲小白摸着奶糖的脑袋,道:“以后,你要看护他的安全,知道吗?你就是他的一把剑,一定要护住他。” 陈醉也凑了上来,直勾勾地看着小安安,想要捏一捏安安的小脸蛋,又不太敢,只怕他打铁的大手会把嫩豆腐似的安安给捏坏了,“嘿嘿,小主子长得简直跟主上一模一样!太像了!这长大了又是一个迷倒众生的妖孽啊!” 曲小白顺势踢了他一脚:“别胡说八道,赶紧把东西拿出来!” 杨春知道,今晚肯定是有什么事,只是却不知曲小白让陈醉拿的是什么东西。 他这才看见陈醉肩上背着个羊皮包,陈醉把包拿下来,搁在桌上,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包裹,一层层剥圆葱似的把包裹打开,露出了一对金色的物.事。 “这是什么?”杨春瞧着那奇形怪状的东西,“还是金的?” “镀金的。”陈醉脸上露出洋洋得意之色,“不过,这可比金子贵重多了!” 他小心翼翼拿起其中一把,双手托着,递给曲小白,灯光下,他眸色里染上一丝郑重,“小白哥,验收吧。” “这是什么?”杨春疑惑,阿五也跟着好奇。 “这个,暂且叫手枪吧。” 曲小白从陈醉手里把东西接了过去,在手里试了试重量,挺沉。 她还只是在拍戏的时候摸过仿真模型,真正的枪,这是第一次摸。 摸在手里,心里蓦然就生出些惧意。 这是杀器,它的面世,代表的是,这世上又多了一种杀伤力极高的武器。 她看向陈醉:“试过威力和精准度了吗?”虽然走的时候一再嘱咐陈醉不可试枪,但这个嘱咐,她也知道是白嘱咐。 陈醉嘿嘿一笑,“试过了。威力……太大了。”陈醉的脸上犹有震撼,伸手拿过另一把手枪,做了个瞄准的姿势,手犹在发抖。 曲小白掂着手中的枪,心情沉重,但还是扬起脸来,镇定地道:“珞珞,你捂住安安的耳朵,不要跟我们出来。阿五,去外面点几盏灯笼。”顿了一顿,又添了一句:“离这个屋子远一点,免得吓到安安。” 阿五走出去,发现外面的雨丝大了起来,春雨细腻无声,但有些凉。他点了五六盏灯笼,回到屋里,道:“外面下雨了,小主母,穿好披风,戴好帽子。” “下雨了吗?今年的天气,可真是阴晴不定。”曲小白拿着手枪,看了陈醉一眼,“小少,拿上子弹。” 除了珞珞和安安待在屋里,其余人都到了门外,曲小白把帽子戴好,系上了帽绳,瘦弱的她包在披风里,显得更弱不禁风了。 灯笼都挂在了后院里,几盏灯笼发出昏黄的光,把后院照得斑驳陆离,曲小白拿着手枪,站到了灯笼前面,从陈醉手里接过了一颗子弹,“杨春,你过来,看清楚。” 因为条件不及那个世界,这把手枪造得没有那么精致,上膛,瞄准,拉保险栓,曲小白一一示范给杨春看,她瞄准了后院西厢的门板,扣动扳.机,子弹从枪膛里吱扭扭飞出,快得肉眼难见,“砰”一声响,子弹射入了门板,直透门板。 后坐力让曲小白的手腕震得生疼,稳了稳,才稳住。在场的都惊得一身冷汗,“这是什么暗器?怎么这么厉害!” 杨春不大淡定地道,心头犹有寒气。 曲小白把手中的枪上满了膛,递到杨春手里,道:“这不是暗器,是正经的武器,这把枪给你,你不懂武功,拿着这个防身。但你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示人。” 杨春握枪的手有那么一丝颤抖,曲小白又道:“你先放一枪试试吧,防着紧张的时候不会用。” 杨春端稳来手枪,瞄准了曲小白打过的那个门板,有一丝紧张,额头冒出了汗珠,正要扣扳.机,却听见前院里一声狼嚎,阿五和陈醉同时身形暴起,直冲前院儿,到前院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只看见一道白影蹿过了高高的墙头,朝西方疾奔。 白影两个人都很熟悉,是奶糖。至于奶糖去追什么了,两个人都没有看见,正屋没有关门,门板还一晃一晃的,显然是被奶糖撞的,两人齐齐掠进屋里,看珞珞和安安都还在,两个人略松了口气,“珞珞,发生什么事?”陈醉声音不稳地问道。 珞珞还有些懵,“我也不知道……安安醒了,我正哄着安安玩儿,奶糖忽然就蹿了出去。” 曲小白和杨春也赶了过来,两人进屋,看见大家都安好,独不见了奶糖,曲小白问道:“怎么回事?” 阿五道:“应该是有人跟了过来,被奶糖发现了,追了出去。” 陈醉道:“被奶糖盯上的人,估计不会有好下场,得,咱们也追不上奶糖,等着它回来吧。” 曲小白细细看了一回安安,看他玩得正欢,一点没有受影响的样子,不由一笑,“小崽子心倒是挺大,这都没有惊着他。” 珞珞心头尚有余悸,战战兢兢地问:“夫人,刚才是什么声音,这么那么响?” 曲小白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就是和他们几个做了个小实验。既然没有危险了,杨春,咱们还回后院,继续。” 虚惊一场,回到后院,杨春重新试了几枪,开始的一枪还算稳当,打在了门板上,后来的几枪,则精准度大.大提高,到最后一枪,他对着远处的树梢放了一枪,子弹飞出,树枝应声落地,一切快得只在眨眼之间。 曲小白不由拍起了巴掌,“行啊,杨春,这才几枪,就有这个精准度了!” 杨春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手枪……如果打在人身上,会有什么后果?” “你说呢?”曲小白回视着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杨凌撇开了脸,杀伤力,不用说大家也都有个数了。 半晌,他道:“这个东西,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拥有惊人的杀人能力。的确,是不应该让它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陈醉不悦道:“哎,我说,杨春,你怎么说话呢?小白哥都还没有用上这个呢,第一把先就给了你,你是不是太矫情了些?” 曲小白叹了一声,以眼神止住陈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我希望你一定把它妥善地贴.身藏好,轻易不要示于人前。”她又叹了一声,“杨春,飞鸟尽,才有良弓藏,武器本没有错,端看使用它的人是正义还是恶意,我既造出了它,就明白,它和这世上伤人的刀剑一样,都是凶器,如果……有一天,我会因为这个招来骂名,我愿意承担,如果,我造出来的枪成为罪恶之源,我也愿意接受世人的审.判。” 陈醉愤愤道:“枪算什么罪恶之源?人心才是罪恶之源!有本事,你去净化世人的心灵去!不然,就好好拿上它防身,别等它还没成为罪恶之源,你先成了人家的靶子!” 一顿呛声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世道吃人,你却在这里矫情一把枪,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 杨春一直静静地,等陈醉说完了,才开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犹豫了一下,他苦笑一声,“算了,的确是我矫情了。多谢嫂子,多谢陈小少,我会谨慎用它的。” “你的担忧我明白,但尽人事,且听天命吧。”雨越下越大了起来,从毛毛细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曲小白仰脸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先回去吧,你回去安排一下,明天一早,到我府里,和吕吾魏高一起启程。小少,把你带来的子弹都给杨春拿上吧。” 回到前院,陈醉把带来的子弹一并都拿了出来,足有六十发子弹,曲小白从中拿了六发,装在了自己的枪里,剩余的子弹都给了杨春,“把你的手枪上满子弹,保证遇到危险的时候不会因为没有子弹丧命。” 杨春把自己的枪里上满了子弹,把手枪藏在了腰间,“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杨春骑了马,往新庄去安排他自己的事情了。曲小白这厢接了珞珞和安安,一起往外走,陈醉跟着一起出来,问曲小白道:“小白哥,这个东西……我们还继续造吗?” 曲小白站住脚步,思量了片刻,轻声吐出了一个数字:“一万。” 一万。陈醉心里莫名有些高兴,又莫名有些沉重,他忽而明白了杨春的担忧。但,他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要支持主上杨凌,只能武装自己。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曲小白在阿五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未再有任何言语,珞珞把安安递给她,动作麻利地也上了车,等珞珞把孩子接了过去,坐好了,阿五驱车往府里缓缓赶去,陈醉目送马车远去,才去牵了自己的马,翻身上马,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赶奔矿区。 第六百五十五章脸上笑嘻嘻 阿五赶着马车到府门前,远远就瞧见了门口灯笼下,站了一个人影,人影的旁边蹲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他道:“小主母,董朗在门口,奶糖也在。”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他勒停了马车,拿了马凳下来,搁在车前,扶了曲小白下车,董朗也上前来搭了一把手。 “出门怎么也不说一声?身体没事吧?”董朗感觉自己的脾气已经被磨没有了,即使现在很生气,竟然都没有发得出火来。 曲小白拍了一把奶糖的脑袋,“我没事,去了一趟粮仓那边,就二里地,不至于有事的。”一低头,发现奶糖的嘴角隐隐血渍。 她心头一黯,这是人血吗?所以,的确是有人跟踪她而去,只是被奶糖发现了吗?阿五和影卫们都没有发现,说明这个人的轻功极高,且擅于隐藏身形,若不是奶糖嗅觉灵敏,恐怕是手枪的秘密就要外泄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茫茫雨夜,就算再多的血渍,恐怕也会被这淅淅沥沥的春雨给洗刷了,查是查不出来了,也不必查了。 身手够高又对她的行踪感兴趣的,无非那两个人罢了。 不,无非那一个人罢了。 “董朗,奶糖淋了雨,带它去洗个热水澡,顺便看看它的身体,是不是染寒了。” 曲小白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盖在安安的襁褓上,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董朗想要反驳一句他不是兽医,但看到曲小白沉黯的神色时,没能张得开嘴,阿五道:“小神医,给奶糖好好检查检查。” 董朗隐隐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事儿,但曲小白和阿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更深夜重的,他也就罢了去问清楚的心思,带了奶糖往自己的屋里去了。 曲小白回屋之后,左想右想,总觉得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又不能去找那两人打一架,最后,她去了董朗的屋里,董朗正在给奶糖泡热水澡,落水的奶糖——嗯,不如狗,曲小白只能这么形容奶糖现在的狼狈样儿。 曲小白憋着笑:“它怎么样?有没有受什么伤?” “外表没有什么大伤,就是腹内有点小伤,给它吃了药,修养几天就没事了。它干什么去了把自己给糟蹋成这个样子?” 曲小白淡淡的:“哦,雨天去抓了个兔子,从山上掉下来了,我担心,所以就让你给检查一下。”她想摸摸小狼的脑袋,奈何没办法矮身,只能放弃,目光半是嗔怒半是温柔地看着奶糖,“以后,再逞能就不给你药吃!” 奶糖:“嗷呜……” 董朗心知她没有说实话,但他一贯不爱打破沙锅问到底,也就不再纠结,道:“你来找我做什么?下着雨,有事让阿五来招呼我一声,别乱跑。” “我来找你要点外伤药,最好是治猫抓狗咬的那种。” 董朗:“……”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奶糖身上停了片刻,“哦,你等一下。” 奶糖这是作妖了吧?过了奶糖的嘴,还能全乎吗?董朗不由有些同情那被奶糖撕了的人,转身去药柜了取了几瓶药效顶好的成药,递给曲小白,“将就用吧,就剩这些了。” 曲小白很想说,用不了这么多,但一思忖,还是都拿上了。 携了药,曲小白往魏高的客房而去,董朗在门口喊了她一句:“你不要到处逛,赶紧回去躺着养伤去!这还没出月子呢!”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去。”曲小白甩下了一句话,直奔魏高的客房。 魏高的客房在陈醉哥俩的院子里,自打陈醉哥俩搬去了矿区之后,小院就闲了出来,离董朗的房间不算远,在小溪流的东侧,曲小白过了小桥,就看见魏高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她心下冷冷一笑,几步走到亮灯的屋子前,踏着青石板路,走到门口,叩了叩门。 “门没关,请进。” 曲小白推门进去,就见吕吾也在,“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收拾一下行礼,杨夫人这么晚了也没有睡吗?”魏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意盈盈的,把手中的东西搁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夫人请坐吧。” 曲小白笑笑,“这么晚了,就不坐了。我刚才回了一趟娘家,把落在娘家的好东西都搜罗来了,尽是一些药材。想起来两位馈赠了安安那么贵重的礼物,我都还没有回礼,所以,我就在里面找了一些杨凌花了很多功夫做成的药,都是一些很好的外伤药,治刀伤剑伤,甚至是猫狗抓伤咬伤都有奇效,比不上二位的礼物贵重,但也算聊表我的心意,希望二位不介意,能够收下。” 曲小白甚至都能够想象出,这两位此时脸上笑嘻嘻,心中妈卖批的无耻心理,她笑了笑,静静看着他二人。 吕吾强扯出一抹笑容,“杨夫人……客气了,我们已经是合作伙伴了,送点东西给孩子也算是应当的,你要总这么客气,那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魏高却比他沉着得多,也不要脸得多,“既然是杨夫人的好意,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六公子,收下吧。” 吕吾掀了掀嘴角,没能说出话来。 灯光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曲小白的错觉,她只觉得他脸色都发青了。 吕吾也挨咬了吗?不能吧? 曲小白笑吟吟把药瓶子都摊在桌上,道:“我知道以二位的身份地位,不缺好药,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二位要是用不上,赏给下人们也是好的。” 吕吾已经快要炸肺了。 嘴巴厉害的女人真的是太讨厌了啊……尤其是,他还不能回嘴! 哑巴吃黄连,哑巴吃黄连啊! “天不早了,明天还要启程,我就不打扰二位了,二位早点休息。” 曲小白用抱拳礼代替了福身礼,她现在身体还是不敢动作幅度太大。 吕吾送她到门口,道:“杨夫人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毕竟,经历过那样大的事情,身体受损肯定严重,我见过很多男人,因为女人不行了,就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杨夫人还是要防着点的好。” 曲小白头也没回,朝着身后摆摆手,说了一句:“吕公子下次遇到杨凌的时候,把这话说给他听去,他应该听听他的女人有多伟大。” 吕吾:“……”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有吗?有…… 曲小白一夜好眠,虽然晨起的时候身体略觉不适,但精神却好得很,一大早,她打点了一车的东西,多是北方的干货,还有她家的特产美酒和衣裳,用过早饭,要启程的人都集结在府门之外,曲小白指着车子道:“这一车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有我酒坊里的酒,还有我制衣坊出品的衣裳,衣裳呢,除了给吕公子和魏道长量身定做的,还有一些女款,可以送给家人或朋友,我相信,不久之后,江南的朋友,都会以穿咱们的衣裳为荣的。” 吕吾和魏高都拱了拱手,谢过了曲小白的心意。 杨春走到曲小白面前,叮嘱了她一句:“你多注意身体。” “你也是。此一去前路漫漫,望君凯旋。”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我让阿四跟着你,凡事好有个照应。” 杨春没有拒绝。他听曲小白说起过,杨凌在江南也有一些自己的势力,虽然不大,但有什么急事或危险的话,也是可以应付的。阿四就是他和这些暗桩的联络员。 他点点头,“阿四兄弟功夫好,可以保护我们大家。” “还有个人,想要跟你告别。” 曲小白一说还有个人,杨春就有些头疼。果然,从大门后面拐出来的人,是吴家的女公子,吴锦。 吴锦今天穿得很素淡,月白的衣裙,别无饰物,如瀑的长发垂在脑后,只用一根素簪在头顶别了一个发髻,瞧着,倒是配极了她的女夫子身份。 吴锦走到杨春面前,曲小白就往后退了几步,让出空间给他们两个。 杨春拱手一礼,“吴小姐,就此别过。” 吴锦深深看他一眼,目光凝在他身上,一动不动,“春哥。” 她咬了咬嘴唇,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但也只不过是犹豫了一瞬间,就下定决心,讲了出来:“我已经报与父母知道,我心系杨春公子你。” 杨春缓缓抬起头来,清亮的眸子里浮出些震惊之色。 吴锦依旧望着他,眸光沉静,看似很淡,又似乎灼灼,杨春嚅了嚅唇,没讲出半个字。 “此去江南,山水杳杳,保重身体。我就在此地等候,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公子回头,就能看见我。” 在场的人都惊住了。连曲小白都有些惊讶,这告白……太勇敢了!就算是在她的世界,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告白。 吴锦说完,福身一礼,往后退了一步,垂手而立,淡淡而笑。 杨春半晌都没有反应。 他不太敢看吴锦。拒绝么?这么多人在场,倘或拒绝的话,势必给姑娘造成困扰,而且,他发现……他不太想拒绝。 曲小白忽然带头鼓起掌来,“今天我给锦儿做个见证,杨春,我会替你看住了她的心,你就放心去吧。” 毕竟,这个世界还那么落后,人们的思想也跟着落后,她不给吴锦撑这个场面,这小丫头以后恐就会被人诟病。 第六百五十六章赴京 吴锦感激地对曲小白笑了笑。 曲小白笑道:“我这个媒人,也太不称职了,我检讨,杨春,等你回来,我一定得凭自己的本事吃到猪头。” 杨春无语地瞥了她一眼,小声嘟囔:“你这什么跟什么呀?” 曲小白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吗?我当日给你和锦儿牵线,结果,我说了那么一嘴之后,就给忘到脑后了,我的错我的错。” 吴锦:“……”牵线搭桥你不行,破坏气氛你第一。 人群里,忽然走出个老太太,径直走到了吴锦身边,杨春瞧着老太太,微微一愣,“娘。” 老太太是杨春的母亲。 她握住了吴锦的手,绷着脸斥责杨春:“是我让锦儿姑娘来的。你这个臭小子,一出门就不知道回家,家里若没有个人拴住你的心,你还不得上天啊?你给我记住了,家里有人等你,你办完事早点回来!” 吴锦垂下了头,轻咬着嘴唇。 曲小白:“……”好像,这才是神助攻的正确打开方式,她刚才……都什么跟什么呀? 杨春有心说一句“娘,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但出口的话,就变了滋味:“娘,儿子记住了,您和锦儿先回去吧。” 先回去吧…… 还“锦儿”…… 曲小白第一次觉得,杨春特别可爱,真的可爱…… 吕吾等他们告别告得差不多了,才道:“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启程吧。” 杨春应了一声:“好。” 曲小白朝吕吾撇撇嘴,成全好事你不行,破坏气氛你第一。 下了一夜的小雨,早上天色晴好,在杨府全府人的目送下,一行人踏上了南去的路程。 直到队伍的影子完全消失了,曲小白才吐出一口气,说道:“大家都去忙吧,散了。” 大家都有序地离开,各归各位,曲小白看看还握着吴锦的手的杨春娘,道:“婶子,到家里来坐会儿吧。锦儿,你今天是不是没课?也来吧。” 杨春娘曲小白见的次数不多,和她说话的次数也不多,称不上熟悉,但就凭刚才那一番举动,她就敬佩这个老太太,心明眼亮! 杨春娘和吴锦一起跟着往里走,“早就想来看看你,但又怕耽误你们的时间,你们都忙,这整个庄子,如今几千号人,可都指着你们管着呢。” 曲小白和她并排走着,莞尔一笑:“婶子,我年纪小,做事有时候不周全,当日把杨春拐去做生意,也没有跟您和叔叔说一声,我跟你道个歉。以后啊,您和叔就常过来走动,我现在月子里,没那么忙的。” “好啊,只要你不嫌弃我老太婆,我就常来。” “哪能嫌弃呢?之前是没机会,现在,可算是能跟您老人家说说话了。” 说着话,回到曲小白屋里,珞珞给上了茶,端了几样小点心来,曲小白上了软榻,靠在靠枕上,道:“婶子,我现在身体还不好,失礼之处,您别见怪。” 吴锦坐在软榻里边,杨春娘坐在了曲小白的对面,她关切地道:“我听杨春说,你生娃的时候,胎位不正,是凌哥儿亲手剖开了你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的?想想我就后怕啊,你们这些孩子,也太胆大了些!你说这万一……” 曲小白听她唤她“孩子”,也不知道怎的,鼻子就跟着一酸,眼泪差点跟着掉下来。 打她来了这个世界,就已经不是孩子了,凡事得自己做主,遇事得自己承担,还得担心着那么多人的饭碗……她吸了吸鼻子,抿出一点笑容,“婶子,我现在想想,也是后怕,可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不开刀,就是母子双亡,开刀的话,最起码还能保下安安。杨凌不容易,我当时想,能给他留个根,也是好的,不枉我跟他一场……” 杨春娘握住了她的手,情真意切地道:“孩子,你是个好样儿的,凌哥儿这孩子娶了你,是她的福分。” 曲小白笑中带泪,“他待我很好,我能嫁给他,也是我的福分。就是……婶子,关于杨春,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初我也没有想到,他会……” 有些事,越是避讳说,越会造成误会伤害,人家明理,曲小白觉得自己也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把事情掰开了说清楚的好。 “是我粗心,如果早发现杨春对我有心思,能早些断了他的心思就好了,如今放着锦儿这么好的姑娘,我都替他着急……”曲小白的目光看向吴锦。 对于杨春,她是觉得愧疚,虽然她也不曾欠下他什么,但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负疚不是因为真的欠下了什么,只是因为,心疼那个得不到的人罢了。 至于吴锦,她倒是没什么的,只是觉得这姑娘很好,但人生路蹉跎一点,而她,恰巧是姑娘人生路上的绊脚石罢了。 杨春娘握着她的手,慈蔼地拍拍她的手,“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春儿这孩子自己的问题,这人啊,可不都是这样的,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可想要的是一回事,能要的又是另一回事。他现在是没想明白,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知道,谁才是他应该要的。” 她另一只手拉住锦儿,欢喜的语气里又颇带了点自责,“锦儿姑娘,春哥儿是个死心眼儿,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给他点时间,婶子跟你保证,一定会让他回头的。” 吴锦一直垂着头,此时抬起头来,自嘲地笑了笑:“杨伯母,您也说了,人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的。”言外之意,这个保证,糊涂啊。 杨春娘有些尴尬。 不过,吴锦又说道:“杨伯母,您不用跟我保证什么的。我既然说了,会等着春哥,就一定会等着的。至于他回不回头,那就是他的事了。” 杨春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婶子也不用太过发愁,儿孙自有儿孙福,杨春只是一时没有想开,等他想开了,就好了。对了,婶子还没有看见过安安吧?我让珞珞抱安安给您看。” 杨春刚走,又提起这样让人发愁的事,曲小白怕杨春娘郁结成疾,就岔开了话题,珞珞把安安抱了过来,有了安安在,气氛立刻就活络了起来。 三个人逗了一会儿安安,看看也就中午了,曲小白留杨春娘和吴锦吃了午饭,两个人离开之时,曲小白又让人给杨春娘包了几样吃的穿的,让阿五亲自给送了回去。 该走的都走了,屋里一下子空了下来,曲小白逗了一会儿安安,逗着逗着,安安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曲小白不由失笑,“小孩子都这么好玩的吗?怎么说睡就睡了?” 珞珞一边在收拾衣物,一边道:“我听说小孩子都很爱睡觉的,咱们家安安小少爷的觉倒是觉不多呢。昨晚睡那么晚,今天大家都在外面,我和他在屋里,他也没有睡呢。” “看来这是累了。”曲小白习惯性地捏他粉嫩嫩的小脸蛋,“臭小子,我真怕你长大了长成个小白脸啊,瞧瞧这皮肤,吹弹可破呢。” “安安的眉眼像爷,皮肤像你呢。” “你这是在夸我的皮肤好吗?哈哈哈,这个彩虹屁吹得好,我接受。” 珞珞懵:“彩虹屁是什么?” “马屁啦,把马屁拍出花样来,不就跟彩虹似的?” 珞珞撇嘴:“花样可真多。” 曲小白在软榻上躺了下来,伸了伸胳膊腿儿。说到彩虹屁,她还真有点怀念她做明星的日子,那个时候,粉丝对她吹过的彩虹屁,几个车皮也拉不完。 现在想想,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那些往事,却犹如上一辈子的事了。彷如隔世。 既是已经隔世了,那就做点现在该做的事情吧。 曲小白天马行空了一会儿,便开始做下一步的计划了。其实计划在她见到杨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初步的苗头,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有想好,也就没有告诉杨凌,只是跟他说,在京城见,现在,是时候想一想,如何去京城了。 曲小白自去想她的赴京计划,而此时,杨凌吕筱筱一行人,已经到了京城脚下。 京城北门三十里之外,吕筱筱忽然命令队伍停了下来。此地往东,是皇家的一处避暑行宫,每年的夏天,皇帝都会到此小住十天半个月的,皇帝不来的时候,行宫也没有闲着,皇帝的子嗣们会时不时到这里闲逛游玩,这里有从附近山上引下来的清泉湖,还有一处赛马射箭的平坦草坪,正是皇子公主以及皇亲国戚们玩乐的好地方。 吕筱筱瞧了杨凌一眼,商量的口吻:“要不,先带你去行宫住两天?可以洗洗风尘,先适应一下,毕竟,这里和北地完全不同。”她撇了撇嘴,“你们那北地的民风啊,可真不敢恭维。” 杨凌瞥了她一眼,“难道我在行宫住两天,就可以把身上的习气给改了?” “你不跟我抬杠会死吗?你们北地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为什么都那么喜欢杠?” 第六百五十七章行宫 杨凌冷冷一笑,“还不是你做的好事太多。行了,我在你手上,一切由你做主,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假装跟我商量,我又没有决策权。” 一路走来,吕筱筱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是已经完全被杨凌磨没有了。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她也会想,她堂堂一个公主,干嘛要这么委屈自己?是不是有点忒贱了?别说他已经是个有妇之夫,就算他还是个单身狗,不就是个皮囊好看点的单身狗吗?至于吗? 但每个早上醒来,她第一个念头,就是看看这个有妇之夫的皮囊。 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可杨凌这个皮囊,她没见过比他好看的。 就连她这个大凉朝第一美人,其实都逊他几分。 为了这副皮囊,她再一次忍下火气,“去行宫吧。”她吩咐锦官。 队伍改变方向,朝行宫而去。 杨凌不知吕筱筱又打得什么算盘,但总归不是好算盘。 他身边得用的人太少,所以,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三里地不过盏茶工夫便至。 行宫在一片灼灼的桃花林的包裹之中,远看一片粉灼,近看,则更为妖娆,灼灼之姿乃胜千万芳华。 小白不喜桃花,嫌桃花的颜色太过于妖灼,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这桃花总被人当成是“拈花惹草”的花,杨凌一向是以小白的喜恶为标准,小白不喜欢的,他也不会喜欢。 催马径入桃花林,摧落缤纷花瓣,吕筱筱跟在他身后,有些距离,只觉乱花迷人眼的阵势中,那一抹墨蓝的影子翩若惊鸿,让人看一眼,便再也不能忘。 她记起第一眼见他的时候。 在白马镇的庆云客栈,他和扮作木易凌的曲小白打情骂俏。她一眼万年,迷失其中,再也没能寻回落在他身上的那一颗心。 爱上一个从不正眼看她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可她吕筱筱自忖这辈子尊贵无匹,要颜值有颜值,要家世有家世,还没有哪个男人,是她得不到的! 她催马追了上去。 行宫有专门的人打理,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保持着最整洁奢华的样子,与陷于灾难中的东疏郡和周边各郡相比,这里无疑就是天堂了。 行宫是由当朝的三皇子吕衮负责的。三皇子是马舒妃所生,马舒妃依附于容贵妃,这位三皇子一向纨绔惯了,和吕筱筱倒是走得很近。 虽然纨绔,但对于这座行宫,倒是极负责任,毕竟,除了这行宫是给他皇帝老子玩乐的,也是供他和一众纨绔子弟玩乐的好去处。 今天巧得很,三皇子正和一干朋友在行宫草坪上赛马,门口守卫的侍卫们远远见一队人马过来,还以为是三皇子邀请的人,结果近前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五公主,心里一边疑惑着这位女阎罗为什么来了,一边赶紧毕恭毕敬上来行跪拜礼,“小的叩见公主殿下。” 吕筱筱端坐在马背上,虽然身上染了些行路的风尘,但丝毫也未减她的明艳,“起来吧,你们三皇子今天在吗?” 侍卫首领道:“公主今天来得很巧,三皇子正在和人赛马。” “赛马?他真是天天都有好心情啊。”她瞥了一眼杨凌,眉梢微微一挑:“你累不累?要不,咱们也去掺和掺和?” 杨凌意兴淡淡,“没兴趣。” “那我们就往温泉宫去吧。这里虽然是避暑用的,但在十几里之外的山涧,有一处温泉,春秋冬三季,都会开启机巧,引山涧的温泉到行宫里来,我父皇偶尔会来泡一泡。咱们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正好泡一下,洗洗风尘。” 杨凌无可无不可,催马往里走。侍卫们跪送吕筱筱进去,看着端坐在马背上的杨凌,个个都在心里替这位俊美的小生惋惜。 “看见没,公主身边又换人了。” “谁知道这回这个又能在公主身边待几天呢?看样子,还挺傲的,公主应该还没有把他给降服吧?” “猜他在公主身边待几天有什么意思?不如猜猜,这个几天能被公主降服啊。” “喂喂喂,要不赌一局啊?我赌一天,就咱们公主那美绝天下的风姿,我不信能有男人扛得住一天的!” “这回可能不一样啊,这个男人长得也是冠绝天下的模样,你们看到没,和公主一起,风姿一点都不输啊。” “长得好能代表什么?又不代表他有骨气有本事,还记不记得以前公主身边也有一个小生,长得那叫一个艳冠群芳,不也是没捱得过一个时辰?” “喂,那个和这个能比吗?比这个差远了好吧?这个,我敢说,绝对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了!” “来来来,下赌注了,我赌一天。” “我赌……一个时辰!” “我赌……哎,我为什么忽然不想下注呢?我总觉得,这一个,不是那么好搞的。” “哎哎哎,头儿来了,还不赶紧站好!” 大门口乌央乌央,一阵乌烟瘴气。 杨凌和吕筱筱一行人骑马进了行宫,穿过一片杜鹃花丛,再往里,就没办法骑马了,随从抬了两顶步撵来,吕筱筱上了步撵,杨凌瞥了一眼步撵,没有要上的意思,吕筱筱偏头看着他,“怎么?不想乘步撵?可是……这里面不能骑马,这些汉白玉的路……哎,不管了,你想骑马就骑马吧。” 前方是一条汉白玉砌成的路,三尺宽的路,路两旁两排精美玉雕,玉雕之后,是大片的稀有重瓣碧樱,重瓣碧樱是容贵妃最喜欢的花,每年春天,碧樱盛开的时节,容贵妃都会来赏樱。 今年天气和暖,碧樱已经含苞待放,离容贵妃来赏樱的日子已经不远,这个时候,如果把碧樱损毁了……以容贵妃的脾气,他们这些当差的,怕是人头都不保啊! 锦官忙相劝:“公主,马匹进来,若是毁了碧樱,恐怕……贵妃娘娘今年就赏不到好樱花了呢。” “那么多的碧樱,她想看,随便看哪一株不行?还能都给踩坏了吗?” 锦官心里苦,心说您倒是不怕,可小的们还想活啊! 他把求助的目光抛向杨凌,杨凌吐了一口浊气,淡声道:“舒展舒展筋骨,骑马骑累了,我步行过去。” “你早说啊,我也不乘步撵了,我陪你一起走。” 吕筱筱从步撵上下来,款款走到杨凌身边,对他盈盈一笑,“其实这段路上景致还挺多的,我陪你一起逛逛也好。” 杨凌嫌恶地避开了她,朝前走去,“赏景倒不必了,公主若是想赏景,就请自便。”他瞟向锦官,“麻烦锦官大人带路,我想先去休息一下。” 吕筱筱脸色陡青。 “你不就是不想看见我吗?成,锦官,带他去温泉宫沐浴休息。我先去看看三哥他们赛马。” 吕筱筱约莫是真的生气了,转身又上了步撵,吩咐抬步撵的随从,“去马场。” 锦官有些慌神地追了两步,冲着吕筱筱的背影问道:“公主,您不要随从跟着吗?” “这种事情,还要本宫亲自教你吗?”吕筱筱冷冷的声音传来,锦官一个激灵,赶紧冲一队侍卫示意跟上去。 他这厢带了那个随身的剑阵,领着杨凌往温泉宫而去。 温泉宫在偏僻的东南角上,要穿过整座行宫才能到达,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锦官颇觉不好意思,半途中问道:“杨公子,如果走累了,我可以让人抬步撵过来。” “走走也好,看看京城的风光。”杨凌淡淡的。 京城风光?这里是皇城风光,和京城风光还是有所区别的。遇见这样的怪人,锦官也是没有办法了,只好随他去。 即便是在这行宫里,吕筱筱也没有放松对杨凌的控制,随身剑阵依旧如影随形地跟在杨凌的周围。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杨凌起初不能来京城,不是因为他不想来,只是因为小白,他不能来。小白如今没事,他自然就牵挂少了些,来京城,不过是计划中的事罢了。即便是吕筱筱不强行带他来,他也会来的。 锦官打从上路,就觉得杨凌和之前的态度不一样了,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他又说不上来,此时再看杨凌,从容得不像话。 他不是很拒绝来的吗?为什么现在是这般从容的模样?锦官心头猛地一跳,终于抓住了多日以来疑惑的重点! 杨凌似乎没有再排斥过来京城!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转变? 这一路上来,十分顺利,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那就是在东疏郡?在东疏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后半程,锦官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致于杨凌数次看向他,他都没有发觉。 最后,锦官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杨公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锦大人的问话,是公还是私?” 锦官下意识觉得这是个坑,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有。如果是公事,锦大人就是以侍卫首领的身份问话,那我可能无可奉告,因为我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如果是私事,我跟锦大人没有交情,所以,不想回答。” 第六百五十八章激怒 锦官差点气得吐出一口老血,说白了,不就是不想回答吗?绕来绕去的,绕得他连想问什么都忘了! “前面温泉宫就到了,杨公子,温泉池里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人……” 杨凌淡淡打断他的话:“我没有那个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泡温泉,让人把温泉水送到我客房里吧。”他往身后斜了一眼那个随身剑阵,讥诮一笑。 锦官咬牙:“好。”他吩咐了身边一个随从去打温泉水,回过头来对杨凌道:“杨公子,我带你去客房。” 锦官直接将杨凌带去了温泉宫旁边的一座叫做清静殿的宫殿,清静殿是两层的小楼,楼前的春绣球开得正好,浅紫绯红,热闹非常,和清静二字,丝毫不搭边。倒是此地处在整个行宫的一隅,偏僻得很,素日很少人问津,当得起清静二字。 锦官把他带上了二楼,边行边道:“公主素来不喜住二楼,杨公子将就一下。”言外之意,一楼是给吕筱筱准备的。 杨凌早就习惯了他住哪儿吕筱筱就跟着住哪儿,未置一语。 锦官心中只觉一言难尽。他跟随公主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公主对一个男人这样。从前公主身边是有不少男人,但那些都是主动扑上来,即便有一两个,是公主先瞧上的,他们也都在第一时间就臣服于公主,这个杨凌……可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杨公子进去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就跟随从说,我就在下面,让人跟我说也行。” “只有一个要求,我休息的时候,不要有人上来打扰。” 锦官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听见杨公子的吩咐没有?” 随从们自然是唯唯诺诺。杨凌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进了屋,“砰”,把房门关上了。 锦官瞪视着那门,足足瞪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仆从都把温泉水抬来了,问他:“大人,这水……” “送进去!”锦官撇下一句,噔噔噔下楼去了。 杨凌在房间里先是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 精致,奢华,连细微到桌椅板凳墙角装饰这样的地方,都透着精致的奢华。这还这是行宫里的一个小小房间。 京城自然和地方上不一样,而皇家御用又和京城坊间不一样,这些是杨凌早就知道的,他实在不必在此大惊小怪,但,在见识过了那么多死于战争的士兵、死于时疫的百姓之后,他再看这些奢华的东西,只觉讽刺。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淡声:“进。” 是送水的仆从。 两个小伙子,抬了一大桶温泉水,抬进屋里,倒在盥洗室的浴桶之内,一会儿又有两人抬了一大桶温泉水进来,浴桶很快就满了,仆从恭恭敬敬地请杨凌过去泡澡,杨凌答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仆从们出了门,把门给带上,杨凌先宽了衣裳,在水里泡了片刻,囫囵洗了个澡,就马上出来,穿好了衣裳。 楼下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音,杨凌走到窗前,开了窗,看见楼下绣球花团中站了两个人,一个是锦官,另一个,则是个女人,看上去年纪三十出头的样子,但自从见过那个叫魏高的牛鼻子之后,他已经不从外表去推断一个人的年纪了。女人瘦瘦高高的,梳着高高的道髻,隔得远,依稀只看清脸的轮廓,是个皮肤很白的女人。 锦官对女人一副恭敬的姿态,看样子,并不比对吕筱筱差些。 杨凌的脑子里迅速蹦出一个名字:司道风。 这是个在京圈里一点都不不起眼的人物,不起眼,不是因为她普通,而是因为她低调。 她陪伴吕筱筱长大,名义上只是吕筱筱的侍婢,实际上……她帮吕筱筱打点一切,帮吕筱筱处理与朝中诸位大臣的关系、处理吕筱筱身边的突发事件、帮吕筱筱敛财、甚至还包括,帮吕筱筱搜罗一些有才华的男人。 而杨凌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在小白带来的那本《大凉朝上层社会关系网》中,书上寥寥几笔,写得有些微妙,起初小白问他,司道风这个不起眼的男人,真是成就了五公主的男人,他是五公主什么人? 他那时回答不出,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后来阿六到京城办事,他让阿六顺便查一下,结果,阿六回去告诉他,司道风是个女人,还是个厉害女人,充当着吕筱筱的智囊和师父的角色。 这么看来,这个女人起码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了。 杨凌看着楼下,楼下的人也在朝上看,杨凌索性把窗户打开,负手立在窗前,与司道风对视。 司道风和锦官说了几句话,并没有上来见杨凌,只是冲窗前的杨凌点了点头,匆匆离去了。 锦官朝二楼窗户口的杨凌仰望了一眼。他这个角度,正好看见阳光倾泻在杨凌的脸上,有微风拂窗,他脑子里蹦出四个字:玉树临风。 这个男人,怎么就长得这么妖孽?别说公主动心了,他一个大男人都怦然心动啊! 有那么一瞬间,锦官真想把这个男人给金屋藏娇了。 后来又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毁了这副惑乱天下的容貌。 他这厢脑子乱糟糟,楼上的杨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窗关上,不见了人影。 杨凌躺在床.上,有些想小白,不知道她现在恢复得如何,伤口有没有长好,一个人带孩子辛不辛苦,越想越睡不着,越想就越想念小白。翻了个身,又翻回来,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轻叹一声,坐起来看手札了。 小白给他的手札内容庞杂,各个门类都有,但写得都很精简,他必须自己去举一反三研究琢磨,手中这本是一本兵法书,只有薄薄几页,几千字,却涵盖了用兵之道的方方面面。 但今天,他看着那一行行潦草的小字,字迹一横一撇忽而都幻化成了小白的样子。 她那张越来越精致的脸,娇嗔的、活泼的、灵动的、动情的、床.上的、他竟然连她在床.上被他压倒的样子都看见了……那一张张脸在纸上浮动,搅得他心神不宁——“啪”,他不得不合上了手札。 阿二觉得他不对劲,蹙眉问了一句:“主上,您怎么了?” 杨凌摇摇头:“没什么。你去给我要一些笔墨纸砚来。” “好。主上稍等。”阿二推门出去,在外面把门给带上了。 但合上手札的杨凌,脑子依然无法静下来,小白在他身.下的娇柔姿态一直浮现在眼前,身体也跟着发热起来,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双眼已经有些模糊,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口,瞧着,像是小白。 可小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脑子里还有一丝神智,这个女人,决计不是小白!来不及细想,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他袖出短匕,身形一翻转,从后窗跳了出去。 “杨凌!”他听见小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一定是幻觉。他拼命维持着脑子里那一丝清明。 吕筱筱加诸在他身边的随身剑阵散步在小楼的四周,看见窗上跳下了人,立即做出反应,掣剑围了上去。 杨凌完全是凌乱的打法,狠辣,疾速,没有章法。 就像上一次他和这个剑阵拼杀的时候一样,并不是想要破阵,只单纯地想发泄罢了。 但因为他动用内力,身上的热度不降反升,热浪灼得他浑身都难受,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下作药,可……什么时候中的这个毒?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到这里之后,没有用过这里的任何东西,连一滴水都没有喝过,他回想碰过的东西——温泉水,床,因为有些毒是可以靠肌肤接触进入体内的。这些地方都有可能下毒。还有,熏香……屋子里没有熏香,因为窗外的春绣球就已经很香了…… 春绣球! 春绣球并没有什么香味,只是开得比较好看罢了,甚至,春绣球的气味还有点臭的。那只能说明,这些异种春绣球,是催.情的毒花!可……那么多人都置身在花海之中,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中了毒?阿二都没有事。 杨凌蓦然想起,他在刚进殿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春绣球香不香,直到洗完澡以后,才闻到了花香,所以……是温泉的问题?想明白这些,杨凌不由恼怒,上一次,他被这种下作的毒所伤,是在影山。也是吕筱筱的人做下的,看来,主仆不过一丘之貉。 那次是小白千里迢迢去救了他,可这一回,小白不可能来救他了。 他只能自救。 数十柄长剑结成一个蛛网样的剑阵朝他罩下来,他飞身迎了上去。 小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住手!都给我住手!” 这不是小白,发号施令,只可能是吕筱筱。 “杨凌,你不能动用内力,动用内力,只会令你筋脉尽断!” 剑阵得了命令,立刻停下手来,但杨凌没有停,他手中的短匕挟烈烈风声,直攻向剑阵中站在兑位上的几个人。 第六百五十九章那男人是谁 吕筱筱的声音响起:“不许打了!都给我住手!” 那几名死士手中握着长剑,只迟疑了那么一下,就被杨凌的短匕一剑封喉,连血都没有流多少,就断气了四个。 吕筱筱见情势不对,立刻就飞身而上,欲要夺了杨凌手中的短匕,两个人的身影瞬间胶着在一起,吕筱筱虽然武功高极,但与同样不比她差的杨凌对阵起来,拼个平手尚可,想夺了杨凌的兵刃并且生擒了他,基本是无望的。 这边厢强大的气劲卷得飞砂走石,惊动了行宫里的所有人,在行宫马场赛马为乐的三皇子吕衮一行人望风而来,等赶到这里,只看见数十名着侍卫装的剑客们站成他看不懂的阵势,个个都手持长剑严阵以待,被这些人围着的中间,两个人打斗得难解难分,从大致的身形上可以看得出来,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打斗。 满院子的花花草草都被两个人的内力激飞,狼藉满地,清静殿屋顶上的翠瓦也都被掀飞,一片片坠落,有一片还差点砸到吕衮的头上,吕衮被身后一个细高挑的公子眼疾手快地一扯,才免了被瓦当砸到的霉运。 吕衮瞧见了锦官,慌手慌脚直奔锦官,“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跟我皇妹去南平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锦官无语地瞥了一眼蠢萌的三皇子。 三皇子接收到他那暗含鄙视的眼神,感觉受到了一万点伤害,这一万点伤害,戳得他脑门儿一个激灵,难得聪明了起来,“难道打架那女的,是我的皇妹?她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锦官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 沉默即是默认。 吕衮急了,“那那那,那男人又是谁?大了他的狗胆,竟然敢对我皇妹动手!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呢?上啊!上啊!” 看得出来,吕三皇子是真的在为自己的皇妹着急,“那男人谁啊?你们给本殿干死丫的!都给我上啊!” 锦官无语地撇开脸。他也担心,他也想上啊,起初不上是因为五公主不让他们动手,现在的现实是,他们根本就插不上手。以他们的功夫,跟那两个人比起来,差得太远,打斗发出的强大气劲让他们根本靠近不了! 吕筱筱久攻不下,眼见得杨凌已经被毒火攻心,连眼睛都泛着血红色,这样下去,杨凌只有一条路:筋脉尽断而亡。吕筱筱怕了,这个世界不乏贞洁烈性的女子,因为世风如此,但哪里见过一个男人为了个女人宁可死也要守节的? 偏偏杨凌就是这样的人。 她怕他死。又恨他对曲小白专情。有那么一瞬,她动了给他解药的念头,但很快,这个念头就因为对曲小白的恨意打消了。 杨凌现在神智很清明。来自身体的痛楚并未能让他神智不清,他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清明,甚至连周围人的一言一行都瞧得清清楚楚,三皇子说的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话的意思就是,吕筱筱根本就没有去马场找三皇子赛马。 这是一个圈套,吕筱筱打从一开始,就已经设计好了,让人引他来这偏僻之处,她早就在这附近隐藏好了,只等他发作…… 下作的女人,只会这些下作的招数。 杨凌的目光忽然在人群里发现了司道风的身影,他忽然虚晃一招,避开吕筱筱的掌风,身形在半空里一拧,直冲向司道风,手中的短匕划过一道寒森森的光弧,速度快得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形,只看到他手里的寒光,吕筱筱一声尖吼:“师父!” 司道风本来就在看着杨凌,当杨凌朝她袭来,她第一时间就做出反应,身形往旁边一闪,出手如电扣向杨凌执匕首的手腕,杨凌身形未到,就凌空一扭,短匕忽然交向另一只手,司道风扣住了右手,发觉变化,要扣另一只手已经迟了,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身体不可思议地一拧,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杨凌刺来的匕首,杨凌一招不得逞,再想要近司道风的身,已经十分困难。 他的身体本身就已经快到了极限,和吕筱筱一番对打之后,内力已经将体内的毒素尽数催发,此时全凭的是一股意志力。 他连拿短匕的手都在颤抖,但还是一味强行进攻,强弩之末,摇摇欲坠,很快,他就被司道风逼得连招架都困难了。 周围的人能逃得动的人都逃开了,逃不动的都被气劲伤到,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司道风忽然从一个倒地的侍卫手里抢了一把剑,剑光一闪,直指杨凌心口。 “师父,不要杀他!”吕筱筱尖锐的声音响起,“杨凌,别打了!我给你解药!我给你!” 司道风的一剑已经触到杨凌的衣衫,她急忙收势,剑尖堪堪收住,贴着杨凌的衣衫划过,将他胸前的衣衫划开一道口子,杨凌并没有听见吕筱筱的那句话,在她喊出给解药之前,杨凌已经昏厥过去,身体重重往地上摔去,吕筱筱飞身去扶,阿二却先于她奔至杨凌身边,扶住了杨凌。 阿二本来是去跟随从要笔墨纸砚的,出门的时候就遇到了吕筱筱,吕筱筱进门的时候,他也跟着折返了回去,谁知一进门就看见杨凌翻身跳窗,接着便是被困剑阵,紧接着又和吕筱筱打了起来,他一直发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帮杨凌,却根本就插不上手,一直到现在,才豁然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筱筱慌神了,跌跌撞撞奔到杨凌身边,慌得语无伦次:“解药,师父,快拿解药给他!师父,你快给他看看!” 杨凌脸色忽而红得像血色一样,忽而又白得跟雪一般,身上也温度也忽而灼烫,忽而冰冷。司道风俯下身来,把了一下杨凌的脉搏,“如果不强行用功,服下解药的话,身体应该无大碍,但现在,即便服下了解药,身体也会受到重创,且养一段时间呢。” 阿二有心要发火,想要玉石俱焚,但理智告诉他,玉石俱焚不可能,他现在动手,顶多是把自己葬送了,然后主上任他们这群人宰割。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道:“人被你们害成这样,你们满意了?倘若是今天敝主上有个好歹,我们子虚庄上下,拼尽性命,也要为主上报这个仇!” 他虽说着狠话,但司道风给杨凌喂解药,他也没有反对。 司道风把一粒透明的药丸喂给杨凌之后,道:“先把人安置一下吧。”她回看了一眼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清静殿,吩咐道:“锦官大人,带他们主仆去近处的明祥阁安顿吧。” 阿二抱了杨凌,跟着锦官走,吕筱筱紧张地跟了上去,司道风则跟在了吕筱筱的身边。方才被气劲捎带得倒地的吕三皇子一脸懵逼地看着一行人往明祥阁而去,问旁边的细高挑:“老宁,这是什么情况?那男人到底谁啊?我皇妹身边那个女人怎么那么能打啊?” 细高挑的男人耸耸肩,“三殿下,您都不知道,我上哪里知道去啊?要不……您跟过去瞧瞧?” “扶我!”三皇子伸出了他尊贵的手。 细高挑和身旁的一个绿衣公子朝他伸出了手,一人拉一只手,把他从地上给拉了起来,帮他把身上的尘土给拍打干净,三皇子跌疼了屁股,正好被他二人拍到了疼处,疼得他龇牙,“行了行了!想拍死我啊?” 拍开两人的手,一瘸一拐地往明祥阁追去,他身边那些纨绔子弟和随从们赶紧跟上。 到明祥阁,还没进门,就被锦官给挡在了门外,“三皇子,对不住,公主正在给人治伤,严令不许人进去打搅。” “就我自己进去,我也不会打搅他们的。”三皇子踮起脚朝里观望,奈何也只是看到一片花花草草,人早已经进屋了。 锦官陪着笑:“三皇子,您就别让小的们为难了,公主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不过,我皇妹和我最亲了,她不会生我的气的。” 锦官冷了脸色:“三皇子!” “哎好了好了,我不进去了。”三皇子还真是不敢硬闯,他皇妹的人就和他皇妹一样跋扈,他要敢硬闯,这个叫锦官的,真敢给他扔出去。 但想让三皇子就这么罢休,那也是不能够的,“哎,锦官啊,刚刚昏死那男人谁啊?”三皇子这个纨绔,平日里身边狐朋狗友一大堆,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再爱的就是爱打听个皇城根儿见不得人的事儿,连自己家的都爱扒。 皇城之中,街上踩着谁的脚后跟都有可能踩的是个权贵,权贵们的家里,又哪能没有个见不得人的事儿? 三皇子伙同他的狐朋狗友们,靠着这个癖好,还发家致富了。只要探听得了谁家的事儿,三皇子就伙同人找事主勒索一笔,京中再大的官儿,也不敢在皇帝家的儿子头上动土,诚然,三皇子也不会找太硬的茬儿,找软柿子捏,最是省力又收益极高。 第六百六十章进宫 皇帝已经不太管事,容贵妃一家把持朝政,这位三皇子的母妃又是容贵妃的鹰犬,京中只要消息不太闭塞的人就都知道。京都是早已经腐烂到骨子里的京都,苍蝇不叮无缝蛋,但凡被叮的,总是家里有点家底儿的,破点财,继续敛,大家也都不当个事儿。 不过就是心里膈应得慌罢了。 三皇子今天倒不是想要靠着这个事儿勒索他皇妹点什么,他纯属就是养成爱扒事儿的毛病了,遇到新鲜人新鲜事不扒一扒不痛快。 锦官十分无语地瞧了一眼三皇子,“回头到皇宫里问去。” “皇宫?”三皇子瞪大了眼睛,“皇宫里问谁?我……我去……那男的不会就是父皇最近……最近要找的那个流……流落民间的……” 三皇子不淡定了。 在朝中,寻找流落民间的罪皇后之子虽然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但也已经是私底下热议的最热门的话题,像三皇子这种平时就靠着贩卖人隐私得利的人,自然是最早就探听得了关于这罪皇后之子的消息。 只是三皇子一无心问鼎,二从不参与党争,对于这即将回宫的罪皇后之子,也就没怎么上心过。今天却没想到来赛个马,竟意外见识到了这般惊人的场面! 首先,那个流落民间的皇子,厉害啊!连他的五皇妹都干不赢他! 其次,他远远一瞥,那身姿,漂亮啊!那模样,冠绝京城!不,冠绝天下!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歪歪,同样是一个爹生的,模样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呢? 令他最为不能理解的是,五皇妹怎么就和他打得不可开交呢?那货……太暴戾了吧?五皇妹那样美得不可方物的美人儿,他也下得去手? 锦官自知说漏了嘴,连忙撵人:“三皇子,瞧着您像是受了伤?赶紧去处理一下吧,我给您找个太医……” 三皇子撇撇嘴,打断了他:“本殿用不起锦大人给找的太医。本殿自己去找。” 三皇子带着他的人,一瘸一拐地走了,但他那一群狐朋狗党之中,虽纨绔,却也有不少能人,当下就有不少人猜出了杨凌的身份,几颗脑袋凑上来,围着三皇子小声地议论开了,“三皇子,那位莫非就是……那个罪后之子?” “那人来者不善啊,果然是边地来的,彪悍得很。” “……” 吕衮沉了脸,“各位,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啊,这件事,可是妄议不得!” 吕衮做了个砍头的手势,眸光冷厉地扫了众人一眼。到底是当朝的皇子,虽然纨绔,但也不是窝囊废,一众人都噤声不敢言语了。 明祥阁的正殿里,杨凌被阿二安放在刚收拾好的大床.上,服下解药之后,他的脸色看起来正常多了,身上的热度也渐渐消了下去。 吕筱筱看杨凌终于稳定下来,松了一口气,她想要靠近床沿看一看,奈何床沿一直就被阿二霸占着,她曾经利用看看杨凌伤势的理由想要让阿二让出位置,被阿二一口拒绝,阿二说:“公主金枝玉叶,敝主上身上都是血渍,恐污了公主的手,还请公主离床榻远一些吧。” 吕筱筱碰了一鼻子灰,想要发火,火气都已经上了头,又被她强压了下去,“我还是找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阿二仍旧拒绝了,“太医?倒不必惊动了,敝主上的外伤在下就可以处理了。” 吕筱筱最终也没有叫太医,司道风瞄了她一眼,虽然医术了得,但她也没有上前帮一帮的打算。 阿二瞟了一眼二人,冷声道:“男女有别,我要给敝主上治伤,两位确定要在这里看着吗?” 吕筱筱冲口而出:“有什么不能的吗?” 阿二目光冷然,瞪了吕筱筱一眼,吕筱筱撇开脸,假装看不见他的冷脸。司道风拉了一下吕筱筱的袖子,“公主,他说得对,您贵为公主,应该避嫌。” 吕筱筱半是不舍,半是烦恼,磨蹭了片刻,才被司道风强行带离了明祥阁。 空了下来的殿里,一下子冷清了。 阿二给杨凌检查了下外伤,看起来衣裳上染了很多血渍,实际上都是别人的血,他身上只有几处外伤,上点药,包扎一下就成了,倒是他中的那个毒药,让阿二很担心。 阿二唤了几声“主上”,没想到,杨凌竟然悠悠睁开了眼睛。“主上,您醒了?”阿二喜出望外,一把就抱住了杨凌的双肩,杨凌目光清凉地瞥了他一眼,他触电似的,赶紧挪开了双手,嘿嘿笑道:“主上,您吓死我了!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杨凌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跟阿二要了一杯水,阿二去倒了水,先倒出来一些自己尝了一口,确定没有事才端给了杨凌。 杨凌淡淡瞥了他一眼。 “主上,五公主也太下作了些,故技重施,还是在行宫里,她就不怕被皇帝知道吗?” 杨凌冷冷一笑,“她既然敢做,自然不会怕。或者,应该说,她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主上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不怕坏了自己的名誉……哦,我明白了!她不是要坏自己的名誉,她是要坏了主上您的名声!太卑鄙了!可人算不如天算,她大概也没有料到,主上虽然中了她的毒,却没有进她的圈套!” “中毒?你以为,我中了她下的毒?” 阿二有些懵:“不是中毒?那主上……” 杨凌喝了一口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默着没有说话,忖了片刻,才开口道:“中了。不过,是故意中毒的。”他眼睛里泛出点点冷意,“这样的亏,吃一次就够了。” “可是主上……您就不怕……”阿二没有把下文说出口,他想问的是,就不怕中毒以后,控制不住自己? 即使他不说,杨凌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怕?自然是怕。这种毒,不是寻常害人命的剧毒,但对于我来说,它比剧毒还要命。”杨凌眸子里的愤怒似淬了火一般,但语气还是冰冷淡漠的,“但如果不这样,她就会没完没了,我防得了一次,防不了每一次,一次让她死心最好。” 阿二心说,主上您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但他没敢说出口。主上的意志力他现在是看到了,他满心里只有个大写的服字。 中了那种毒,还能克制住自己,与吕筱筱拼那么久……换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到的。 不过……仅仅是断了吕筱筱的念头那么简单吗?为什么他觉得,主上还有别的企图? 至于是什么企图,他暂时就想不出来了。 杨凌喝完了一杯水,容色缓和下来,恢复他一贯的淡漠,“现在,我要好好睡一觉,等今天晚上,应该会有一场好戏上演。” “好戏?”阿二有些糊涂。 “对,好戏,你也养养精神吧,这么多天,你一直都精神高度紧张,来了京城,就不必那么紧张了。” 不必那么紧张?阿二甚是不解,想要问一问,杨凌却已经拉了拉薄被,盖住了头脸,准备入睡了。 阿二无奈,又担心两个人都睡了,万一有什么事情,反应不及,就靠在软榻上,只闭目养神。 此时在外面,一件令阿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三皇子离开明祥阁,照他的性子,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行宫的,他本来选了离明祥阁最近的一座宫殿住着,但刚要进去休息,就被锦官派人来告知,这里是五公主要住的宫殿,三皇子对他这位五皇妹挺怵的,连争一句都没有,急忙换了宫殿,就在离吕筱筱选中的宫殿不远的地方,有那么一座小小的院落,供赏花用的,平时并不住人,他为了方便厅消息,屈尊住到了那里,连床铺都是现张罗的。 和三皇子一路来的那些纨绔们,平时也有玩得太晚住在这里的时候,今天晚上有热闹瞧,一大部分人表示天色太晚赶不回城了,就在这里宿下了。 三皇子接管这里之初,就单独辟出了一个庭院,供回不了城的狐朋狗党住宿,今晚自然还是住在那处院子里。 也有一部分人早早就表示,家里有事,不能宿在这里,在吕筱筱专注于杨凌的伤时,就已经离开了行宫。等到三皇子得了吕筱筱的口讯,要封这些人的口时,这些人早就回了城了。 这些人平日里除了胡天胡地耍乐,对于扒拉事儿这项茶余饭后的消遣也是乐此不疲,等到三皇子的人追到城里的时候,五公主给杨凌下毒,惹得杨凌大怒,和五公主大打出手,以致杨凌当场昏厥生死不知的事,就传遍了京城。 京中多的是容氏耳目,但皇帝的耳目也不少,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那两位的耳朵里。 皇帝这两日精神不错,正在漪澜殿边吃着春茶边和身边的大太监闲话,龙影卫把话传进来,皇帝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差点连心头血都一起给喷出来。 皇帝立即下旨,宣五公主和杨凌连夜进宫,不许宿在行宫。 第六百六十一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皇帝的圣旨出皇宫那一刻,容贵妃的懿旨也跟着出了宫。 容贵妃自然晓得,自己生的孩子,娇惯坏了,自小就嚣张跋扈什么都敢做,但是在行宫给杨凌下药,她第一个念头却是这消息一定是讹传。 早不做晚不做,偏偏要在进京前夕这个节骨眼上做,她这是脑子坏掉了吗?容贵妃第一念头,是自己闺女决计干不出这般没脑子的事情来! 再则,司道风早早就出去接她了,有她在,也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的! 一定是谣传!但她到底不敢大意,宣二人进她的瑞云宫的懿旨刚出门,她就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在乌央乌央的仪仗簇拥下,往漪澜殿而来。 二十余年夫妻,老皇帝太了解自己这位贵妃的性子了,在圣旨传出去的时候,就让大太监搀扶着,往龙床上一躺,大太监冯保精似鬼,给皇帝盖好了被子,立刻宣太医。 漪澜殿是随时有太医伺候着的,在容贵妃到漪澜殿之前,太医就已经到了。 等到容贵妃赶到漪澜殿,只觉殿里气氛与素日不同,似乎压抑得很。 门口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给容贵妃叩过了头,容贵妃并没有看见冯保出来迎接,不由诧异,问门口伺候的小太监:“冯总管呢?” “回娘娘的话,冯总管和张太医都在里边儿伺候着呢,陛下今天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一下子气得胸口发闷,这会儿,还没好呢。” 小太监毕恭毕敬,佝偻着腰说话。 “本宫进去瞧瞧。”容贵妃脸上拿捏得一副紧张关切之色,小太监也不敢阻拦,推开了殿门,躬身请容贵妃进去。 容贵妃和身边的随侍大太监及宫女进了殿,容贵妃脚底像生了风,踩着极快的小碎步,急急地、又丝毫不减其风姿地来到龙床前,一脸焦急:“皇上,您这是怎么了?皇上,是不是筱筱的事情把您给气着了?皇上,您可别听那起子小人瞎说,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皇帝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形容憔悴,额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看样子,还真像生病了的模样。 冯保暗戳戳踩了一下张太医的脚,示意他说话。 连冯保都不敢在贵妃头上动土,张太医又如何敢多说什么,他往后退一步,深深一揖,“微臣见过贵妃娘娘。娘娘请保重凤体,陛下龙体只是欠安,安心静养几日,就会好起来的,切忌动怒,否则……” 张太医出了名的生了一张巧嘴,话说得曲了拐弯的,既不惹贵妃动怒,又不伤皇上的颜面,但基本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请贵妃娘娘慎言,不然会气死皇上的。 皇帝和冯保心里都明白,这已经算是难为张太医了,如果说重了,说不得就会遭到容贵妃的暗中报复。 甚至都不用暗中,明着都能治他。 这几年容家越发势大,皇帝年迈多病,本也就没有什么雄才伟略,只能被容家牵着鼻子走,容贵妃这几年也跟着飘了,不似从前那般谨小慎微,处处还要顾忌大局。 皇帝实在不想听贵妃说出颠倒是非的话来,见张太医罩不住他,只能自己亲自上阵,“哎呦……贵妃呀,你……你说的什么?朕这脑袋嗡央嗡央的,怎么什么都听不见?张太医,你给朕看看耳朵,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哎呦……”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容贵妃明艳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悦,但不过一瞬,不细看,根本就瞧不出来,她淡淡扫了一眼张太医,“太医,快给陛下看看,耳鸣可不得了!” 张太医无奈又小心翼翼地给皇帝把了一回脉,回说:“这耳鸣是气急攻心所致,等消了肝火,自然就好了,不过,以后可是要多多注意了,陛下,您不能再动火气了。” 皇帝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容贵妃福身一礼,道:“既然陛下身体不适,那就好好养着吧,臣妾刚才已经传召了筱筱这个熊孩子和那个叫杨凌的,陛下养病,臣妾一定会代陛下好好教训教训筱筱的。冯总管,您差人把几位妃子请过来侍疾吧。” 皇帝发现在情势没有照着预想的发展,容贵妃竟然没有想在这里侍疾!真是大了她的胆子了! 可他悲催地发现,他竟然无计驳斥她,定她个不敬之罪!因为她也没有做什么大不敬的事,顶多,也就能责怪她不分轻重,不把他放在首位。 可,就算能定个大不敬之罪又能怎么样呢?区区小罪名,不过是徒惹她不痛快,事后她会想着法子找回场子的。 可能这就是人生吧。皇帝闭着眼睛,悲催地想。早年间他宠她爱她,以至于宠得她上天了,现在倒好,想把她勾下来做不到了。 皇帝的呼吸起伏不定,如果说,刚才的病不过是装出来的把戏,那现在,他是真的气到了。 但,权力还是要争取一下的,“朕是把筱筱宠坏了,你不必走,就让人把筱筱和那个孩子带到朕这里来,朕亲自来问话。你放心,朕这次不会偏袒筱筱了,如果真是她做的,朕一定会秉公办理的!” 皇帝的言外之意说得很清楚了,他是很宠筱筱公主的,句句话都透着对筱筱公主的宠溺,贵妃大可放心,他不会罚筱筱的。 容贵妃自然也知道,皇帝不会真的罚筱筱,他只是想要借机见见那个杨凌罢了。 但,虽然不会罚筱筱,他到底是与她生了嫌隙,恨屋及乌,他是不会想办法给筱筱洗去身上的脏污的。 “陛下身体不适,就不要为这事操劳了,臣妾一定会帮陛下妥善处理的,陛下您就放心吧。” 容贵妃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太监传话,报了几个妃子的名号,还报了太子的名号。太子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为那件事来的?还是说,是皇帝召他来的? 这个太子虽然是养在自己膝下的,但自打南平归来之后,他的性情就有些变了,她有时候真的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想干什么。 妃子们礼让太子先进,太子进来之后,先行了礼,“叩见父皇母妃。” 皇帝先于贵妃开口道:“太子,起来吧。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太子站起身来,站到了床尾,站得规规矩矩的,“回父皇的话,到晨昏定省的时间了,儿臣过来给父皇母妃请安的。” “哦,已经那么晚了吗?朕说过了,晨昏定省太麻烦,你不用天天来的。” “虽然父皇免了儿臣的晨昏定省,但儿臣身为父皇母妃的儿子,孝心是一定要尽的。再则,百善孝为先,若儿臣以身作则能唤醒天下人的孝心,那也算儿子一点功德了吧。” 容贵妃赞道:“陛下,太子是个尊礼重道的好太子。” “嗯,贵妃说的是,你把他教得很好。” 容贵妃谦虚道:“臣妾哪敢居功?都是陛下您教子有方。” 夸了半天,成了夫妻互夸,太子反倒被冷落一旁。 被冷落的太子不甘寂寞地道:“父皇,您这是怎么了?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朕没关系,全是被筱筱的传闻气的。太子,你在宫外住,估计,也听到传闻了吧?” 太子垂下头,眼角余光在容贵妃身上虚虚飘过,见容贵妃的脸色如常,他道:“是,儿臣也听说了。不过,只是传闻,事实到底如何,还有待查证,儿臣相信皇妹不至于做出那般荒诞的事情来。” “你相信自己的皇妹是你们兄妹情深,不过,这件事造成的舆.论实在令皇家颜面扫地,既然你来了,那就好好去处理一下,正好,你母妃传了筱筱和杨凌回宫,你去见一见吧。” 容贵妃已经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太子去处理这件事固然是好,只是……他到底年轻……” “贵妃。”皇帝打断了她的话,“太子不小了,他虽是你养大的,但你也不能护他一辈子,得让他自己学会处理事情。” 皇帝堵死了容贵妃的路,容贵妃心里在咬牙,脸上却不得不做出和颜悦色的姿态来,“陛下说的有道理,那就让太子去吧。” “那……儿臣就去礼章宫候着吧,父皇,您一定多注意将养身体。”太子又询问了张太医几个关于他父皇身体的问题,才在容贵妃警示的目光下,退出了漪澜殿。 在门口与那些候在外面等着侍疾的妃子们打了个罩面,太子温文尔雅地对她们道:“好好照顾陛下。” 那些妃子也就是挂个名,个个依附的,还是容贵妃,即便不想和容贵妃有牵扯的,也都是谨小慎微活得很聪明,当下一起回了太子一句:“请太子殿下放心。” 太子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他父皇很能和妃子们“打成一片”,多年以来,前朝无论乱成什么样儿,后宫依然是一片和乐歌舞升平的表象。 他这位父皇,对女人有的是办法,对朝政么……唉! 行宫里,传召太监一前一后,分别代表着皇帝和贵妃,把旨意传到了吕筱筱那里。 第六百六十二章先讨点利息 旨意传到行宫之前,吕筱筱正在寝宫里接受着司道风的“教育”,司道风批评她这件事做得太离谱,这是给自己下套子! 她满不在乎,跟司道风撒娇,“师父,我再不下手,以后的机会就更少了!我本来是想着,把他给办了,父皇顾及脸面就不会认这个儿子了。” “他不认这个儿子你就能和他在一起了吗?你呀,想事情太简单,那位虽然是个昏庸的,可手段之狠辣,也是令人发指的!你们若是真在一起了,他只会把事情处理干净一点都不留后患!” “难不成他还会杀了我啊?” “你以为他不会吗?别忘了,当年杨凌的母亲,是他亲自送进冷宫,又是他下的斩首令!” “他母亲能和我比么?” “你或许,还比不上他的母亲。” 吕筱筱微微惊讶,“怎么会?” “哼,你以为,他真的是因为宠爱你母妃信了你母妃的话才杀了王皇后的吗?你和你的母妃一样单纯啊!” 吕筱筱眸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司道风,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疑惑。 “唉,他是忌惮王家势力,借刀杀人罢了!” 吕筱筱只觉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那个一向昏庸的父皇?不,她还是不太相信。但司道风从不跟她说假话。 她不由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使劲呼吸了一口气,“天啊……真的吗?我父皇?” 司道风冷冷一笑,“哼,天道好轮回,他忌惮王家,没想到的是,最后让容家得了势,他现在的儿子们,没有一个是能与王家对抗的,他想着,看看这个儿子能不能有本事力挽狂澜,他想也是白想!” 吕筱筱警惕地瞪着司道风,“师父,你想干什么?我跟你说,你不能杀杨凌!你……你要是敢动他,我就跟你断绝关系!” 司道风深深看她一眼,嘴角浮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公主,你说什么傻话呢?我要想杀他,早就动手了,何用等到现在?” 吕筱筱想想,觉得很是这个道理,“也是,师父如果想杀他,他刚才决计逃不出师父的手心。”吕筱筱抱住了司道风的胳膊撒娇,“师父,谢谢你站在我这一边。” 司道风拍拍她白皙优美的手,“师父不站在你这边,难道还要站在外人那边不成?公主啊,这京城的局势,要变了,你以后做事,千万不能太任性,得为你自己的路想想。” “有什么师父替我想,我才不会担心呢。再说了,我这脑袋,也想不出什么道道来。”吕筱筱在司道风身上腻歪,司道风宠溺地拍拍她的脑袋,“你呀……” “师父最疼我了。” 在别人面前的吕筱筱,和在司道风面前的吕筱筱,完全是不一样的,那个娇蛮跋扈杀人不眨眼的五公主,竟也有这种娇滴滴的小女儿之态。 诚然,两人私下里的相处状态,和在外人面前的状态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此时宣旨的太监进来,吕筱筱早就已经正襟危坐,司道风也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旁伺候着。 太监宣读了圣旨,吕筱筱心头极其不爽。她这厢还没处理完事情,就已经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毫无疑问,这是三皇子那起子人干的好事啊! “公公稍事休息,本殿要收拾打点一下再启程,锦官,带公公下去休息。” 锦官带走了传话的太监,吕筱筱这厢瞧着司道风,“师父,父皇会不会罚我呀?”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那么大的主意,你也不商量过师父,就敢自己一个人拿主意!” “师父……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骂我了,快帮我想想怎么应对吧。” “以后还敢不敢自己拿章程?” “不敢……以后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会问过师父,行不行?师父,快帮我想想,怎么应付我父皇的责问吧。” 司道风这才松动了绷着的脸,“好了,你也不用太担心,皇上宠你,他不会真的拿你怎么样的,他只是想要尽快见到杨凌罢了。” “对了,我去看看杨凌醒了没有。” 吕筱筱抬脚往外走,司道风一把拉住了她,“不急。公主,你是不是该见一见你那位三皇兄啊?” “见三皇兄?见他做什么?” “公主难道就没有想过,消息是如何这么快就传到了皇宫里的?” 吕筱筱彷如大梦初醒,恍然明白,气愤地咬着牙,“吕衮!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我找他去!” 她气势汹汹往外走,司道风跟着她,“我陪公主一起过去吧。”两个人刚走出门,迎面就碰到了容贵妃派来的太监,太监宣了懿旨,司道风态度恭敬地请太监去喝茶,她则和吕筱筱一起往三皇子的住处去了。 三皇子的住处不远,这个时间,三皇子还没有睡下,正和几个容貌出挑的小宫女围在一起玩投壶的游戏,输了的喝酒,赢了的晚上可以得三皇子一夜。三皇子已经喝了不少的酒,浑身的酒气,说话也开始大舌头,吕筱筱从门口的龙华树上摘了一片叶子,朝着三皇子就打了过来。 叶子多少灌注了一点内力,虽然不多,但来势凌厉,打在三皇子身后,三皇子早已经被酒色掏空了的身体哪里扛得住,身体一晃,歪倒在面前的宫女身上,两个人双双跌倒,吕筱筱款步走进来,横眉冷目,一派严肃:“众目睽睽的,你们这搂搂抱抱当场压倒,成何体统!” 三皇子挨了重击,正要破口大骂,一听吕筱筱的声音,脑子就跟上了发条似的,一个激灵,“皇妹?嘿嘿嘿,每次你都搞背后偷袭,还要倒打一耙!” 小宫女没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瑟瑟发抖伏地不敢抬头。 “倒打一耙?你自己瞧瞧自己的德行,成天和这些小宫女胡闹,你自己说说,这里有哪个有点姿色的小宫女逃过你的魔爪了?” 两个小宫女把三皇子给扶了起来,搀到椅子上坐下,三皇子痛得吱吱哇哇,埋怨吕筱筱:“皇妹,我是你三哥啊,你下这么重的手!哎呦,疼死我了,看来要养好多天了……小皇妹,你要负责的哦。” “我负责你个大头鬼!你们都出去!”吕筱筱扫了一眼地上的小宫女们,小宫女们急忙爬起来朝殿外退,那名被吕衮压倒的小宫女也爬将起来,拖着被压疼了的腿赶紧往外走。 连三皇子的贴身侍者也都退了出去,房中就只剩下了三个人。三皇子意识到情况不大对劲,有些心虚:“喂,小皇妹,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你还好意思问我?我不是让锦官告诉过你,管好你身边那群狐朋狗党的嘴巴?你倒好,让那些大嘴巴回城了不说,还让他们把话传到了父皇和我母妃的耳朵中,现在好了,父皇母妃都传召我,我不管,责任在你,你给我善后去!” 三皇子一脸懵逼,好久才反应过来,“我嚓,这帮孙子!哎,小皇妹啊,这事儿你听我给你解释,我已经知会过他们了,但是,在我知会他们之前,有一些人已经回城了,我派人去追,但是已经晚了。” “我不管,反正是你做事不力!你要负责我的名誉!” “小皇妹,这事儿还不简单,把责任推到那个杨凌身上不就完了?” “不行!你要敢推到他身上,信不信我让你以后都没办法和那些宫女玩儿投壶啊?” 三皇子嘴巴闭紧,目光看向自己的大腿,不由一哆嗦。每次玩儿投壶,他都会附加一个赌注,赢了的人可以得他一夜宠幸,吕筱筱说不能玩儿投壶,他难得脑子灵光地想到了她想干什么。 “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绝对不推到他身上。小皇妹,你说吧,要我怎么做,我都会照做的。” 司道风抢在吕筱筱前面道:“三皇子,其实也不需要您做什么的,您只要把今天离开这里的人的名单统计给公主就好了,公主会替您去善后的。” 吕衮正发愁悠悠众口无法去堵,司道风这个提议,简直就是天降神助,让他打从心眼儿里觉得这个长相挺漂亮的道姑更漂亮了,“只需要给名单?这个简单,我赶紧让小邓子去写下来。” 刚才还疼得吱吱哇哇的三皇子,一骨碌滚下椅子,奔出殿外喊了他的跟班小邓子,吩咐了小邓子,又拐回来,“小皇妹,很快就会写完了,你稍等一会儿啊。哎,我说小皇妹,你和那个杨凌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真的给他下药啊?” 吕筱筱瞪着他,“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的嘴巴也缝了?” “哦。”三皇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被缝,也感觉到一阵疼了。 小邓子很快把名单送了进来,吕衮接了名单,拿捏出一派恭敬态度,双手递给吕筱筱,“小皇妹,请。” 司道风看向小邓子,“人都在这个名单上了吗?没有遗漏吧?” 小邓子信誓旦旦:“没有,绝对没有。” “公主,那咱们走吧。” 吕筱筱掸了名单一下,冲三皇子龇牙:“这个,算是先收点利息,你欠我的,等回了府再找你算账!” 嗯?三皇子懵了。 第六百六十三章一派胡言 吕筱筱和司道风从三皇子的住处出来,直接去了明祥阁。 阿二本来想闭眼小憩片刻,却没有想到,一闭上眼,精神松弛下来,竟睡着了。吕司两人进殿,他都没有醒过来,司道风喊了一声,他猛然惊醒,吕筱筱嗤笑一声:“呵,你们主仆这睡得,怕是被人抹了脖子还沉浸在香甜的梦里。” 阿二满心自责,脸都红了。 “快把你主上叫起来,要回宫了。” “回宫?”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阿二有些懵,吕筱筱看都懒得看他,“是,回宫。赶紧去把你主上叫起来吧。” 阿二看向杨凌,“主上还在昏迷,怎么叫醒?” 他们说话的功夫,司道风已经走到了床边,正要探杨凌的脉搏,阿二疾冲向她,“喂,你要干嘛?” “不干嘛,就看看他身体的毒怎么样了。”司道风把过了脉,不由蹙眉,“他身体里的毒已经解了,脉搏也正常了,怎么还在昏迷?” 阿二正要反驳几句,吕筱筱先他道:“师父,他和我拼了那么久的内力,差点就筋脉尽断而亡,没死就不错了。”她看着杨凌苍白的脸色,心疼起来,“而且,他之前受过重创,差点就变成了傻子……” 阿二冷声:“敝主上确实瘦了重创,多亏了我们小主母,他才能恢复过来。” 吕筱筱脸上的心疼之色一僵,继而冷了下来,她蓦地转过脸来,怒瞪着阿二,“再在我面前提吕筱筱,仔细我翻脸不认人!” 阿二心中气愤,但终究在京城的地盘上不敢怎么样,只好忍气吞声。 杨凌到底没能被唤醒,吕筱筱让人把他抬上了马车,阿二一直跟在杨凌身边,防着吕筱筱趁机占便宜。 吕筱筱倒是很想上杨凌的马车,但司道风暗中警告她注意影响,她只好乖乖坐在自己的马车里,到城门口三十里地,一路官道,马车速度很快,进城的时候不过戌时,城门口还没有下钥,从城门口到皇宫还有二十里,皇宫下钥早,但今晚因为皇帝贵妃都有宣诏,侍卫特意留了门。 杨凌一直睡着,直到进了宫门,也没有醒过来,阿二试图叫醒他,却只是徒劳,并没有叫得醒。 再往里走,就不能乘坐马车了,吕筱筱下得马车,见杨凌并没有下来,只有阿二在车前站立,问道:“怎么,他还没有醒吗?” 阿二的脸色苦涩中带着愤怒:“没有。”说着,还狠狠瞪了吕筱筱一眼。 吕筱筱甩脸,“你不用对我横眉冷眼,他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却偏偏选一条找死的路,怪得了谁?” 阿二有心反驳几句,奈何他并不像其他几个兄弟伶牙俐齿,且性子也偏于敦厚,只狠狠瞪了吕筱筱一眼,便把脸扭开了。 司道风命人抬了轿舆来,“那就麻烦这位小兄弟抱着你的主上到轿舆上去吧。” 吕筱筱也换乘了小轿,阿二把杨凌背下了马车,上了轿舆,“看着怪瘦的,可是怎么这么沉啊。”上了轿舆之后,阿二累得微喘,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黑暗里,他没看见他主上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等到了礼章宫,阿二背着他下轿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感觉背上的人更沉了,像背了座大山一般。 太子在礼章宫门口负手而立,吕筱筱上去给他见礼,用的是抱拳的礼节,还颇跳脱:“太子皇兄,劳你大晚上在这里等着,辛苦了。哎呀,太子皇兄,还是京城的水土好吧,你看你,才个把月没见,你就见圆润了呢!” “你这丫头!”太子宠溺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目光在阿二背着的杨凌身上掠过,眉心微微一蹙,“杨凌怎么回事?这是……还没醒过来吗?父皇让我来问问你和杨凌怎么回事,先把人抬进来吧。” 一众人都给太子行了礼,阿二背着杨凌,没有办法行礼,只好抱歉地说了一声:“草民见过太子殿下,没法行礼,请殿下见谅。” 太子摆了摆手,“无妨,背他进来吧。” 吕筱筱随着他往里走,阿二背着杨凌随后,吕筱筱对太子道:“父皇和母妃呢?我以为,是父皇要亲自过问呢,接到父皇的圣旨,吓得我到现在心脏还突突跳呢。” “你呀,有现在害怕的,还敢干出那么出格的事?父皇已经被你气病了,母妃在漪澜殿侍疾,我受命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几个时辰,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皇妹啊……” 太子还没有说出责备的话来,吕筱筱就跳脚道:“皇兄!连你也信了外面的传言吗?你都还没有听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定我的罪了吗?那你还问什么问?直接去跟父皇说,我有罪,我罪大恶极,我该判死刑行了吧?” “你看你这丫头,脾气怎么越来越急了呢?我说错了,算我说错了行了吧?我给你认错,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到底是容贵妃带大的,容贵妃是吕筱筱的亲娘,抛开太子心里对吕筱筱做的那些事情的不怎么认同,他对这个长得绝色的妹妹还是很宠的。 阿二还在背着杨凌,四外踅摸一圈,没发现这里有床铺之类的,只有一些矮几。礼章宫本来是一个书房,偶尔也会供大臣们开个小会之类,自然没有床榻,太子狐疑地瞧了一眼杨凌,道:“还没有醒?那……先把他放矮几上吧。” 放矮几上?太子在南平的时候,并不是这么无礼的,如今回到了京城,倒是端起了太子的架子,目中无人起来了。阿二背着杨凌,并没有放下,“多谢殿下,小的背着就好,小的不觉得累。” 吕非衣睨了阿二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对你的主上不尊重了?” 阿二冷然:“不敢。” “礼章宫没有床榻,也不便安放床榻……” 吕筱筱打断他的话:“父皇真是病糊涂了,怎么选了礼章宫这么个地方问话?我看,还是换个地方吧,皇兄,你说呢?” 太子脸上神色有些不明,“倒不是父皇选的这么个地方,是我选的,我没想到,杨凌是昏迷着的。”他忖了一瞬,“离这儿最近的是云熙阁,那儿平时赏花小憩,倒是有床榻,不如……挪步到那边?” 吕筱筱这回没有再挑剔,再次折腾到了云熙阁,杨凌终于了得了一方卧榻,阿二把他放在卧榻上,重量一去,身上立时轻快了,他此时才发现,后背上全是汗水,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样弄的。 云熙阁是赏花之地,门窗轩敞,夜风一吹,阿二只觉背脊一片冰凉。杨凌依旧昏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司道风又暗戳戳给他把了一回脉,也没诊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吕筱筱命宫女拿了一床薄被来给杨凌盖了,这才言归正传,“皇兄,你想听什么,问吧。” 太子坐在临窗的一张椅子里,看向吕筱筱,“我奉父皇母妃之命而来,晚间有人跟父皇和母妃汇报了坊间关于你和杨凌的一些传闻,皇妹,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吧。” 太子依旧像从前一般,说话温文尔雅,端坐椅子上一派书生气质,因为多了几分书生气质,也就少了些政客的圆滑狡诈,但阿二打一进门就对他有了成见,此时哪怕他就是个真正的书生,在阿二的心里,也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书生了。 阿二看着沉睡的杨凌,心里冷笑,这算审问吗?另一个当事人还在沉睡着,只听吕筱筱的一面之词,还不如直接就判了他主仆的罪名呢! 吕筱筱大概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我们走到行宫附近的时候,累了,我就提议去行宫休息一晚再进城,结果,到了行宫之后,我听说三皇兄在行宫马场赛马,就想去看看,杨凌不想去,我就安排他去清静殿休息了,我回到清静殿的时候,想去看看他,谁知,刚一开门,他就从窗子里跳了出去,和我的侍卫打了起来,我看着他们打得头破血流,想要阻止他,没想到,他疯了一样开始攻击我,打着打着,他就昏厥过去了,是我身边的司姑姑拿出来丹药救了他,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皇兄若是宁肯听信谗言也不信我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简直一派胡言! 奈何阿二根本就拿不出吕筱筱下毒的证据来,那种毒药无色无味,据主上杨凌说,是下在了温泉水中的,但是在打斗的过程中,洗澡用的那一桶温泉水早就被打翻了,根本就无从去验证。 没有证据,反驳也是徒劳的。 阿二跪下,不卑不亢地道:“太子殿下,行宫之中,敝主上身中下作之毒,这件事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于敝主上、于公主、与皇家,都有伤体面,还求太子殿下查出幕后真凶,还敝主上一个公道。” 阿二是个聪明人,他不能立时就为主上辨明黑白,但是他可以拖延时间,他想,等主上醒来,这件事就会好办很多。 他心里暗暗焦急,奈何他的主上就是沉睡着不肯醒来。 心可真大。 第六百六十四章太子的忧愁 吕筱筱神色寻常:“太子皇兄,这件事的确是该给杨凌一个交代的,那就麻烦你去查一查吧。” 吕非衣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凡涉及到吕筱筱和杨凌的事情,就是个棘手的事情,奈何他委实不是个搞政.治的好手,即便明白这件事背后涉及的人和事很多,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置身事外。 他糊里糊涂就一脚踏进泥潭里来了。再想要摘干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就算你不说,本宫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这不仅关系到杨凌,也关系到五公主和皇家的青白。皇妹,阿二,你们还知道些什么,都细细说一下吧,这件事最好在今晚就弄个水落石出,因为……倘若是明天到了朝堂上,这件事的影响就太大了,届时即便查清事实真相,恐怕也不能令天下人信服了。” 朝中那帮人,治理国家他不行,兴风作浪他第一。各怀着什么样的鬼胎,吕非衣纵使不能完全知道,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他怎么说也是名副其实的状元,虽于政道没有什么建树,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如今的大凉朝是什么样的处境,他这几年在外游历,比朝中的大臣们看得还要清楚。 只可惜,他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种现状,只能眼睁睁看着吕氏皇朝一步一步衰败下去。 吕非衣想到这里,神情里弥漫着一股衰颓晦暗的气息、殿里的烛光明明灭灭,映得他的面孔斑驳,连带得神色更捉摸不定起来。 吕筱筱和阿二都没有看他,倒是司道风,站在较远的地方,不时地打量着吕非衣的神色。 因为尊卑有别,阿二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等着吕筱筱先说。吕筱筱道:“我知道的都说了,在三皇兄经管的地盘上,而且三皇兄也在,太子皇兄不妨问问三皇兄。” 正在往回赶的路上的三皇子忽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谁在咒我?”三皇子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气恼地嘟囔。 身边的侍女安抚他:“莫不是染寒了吧?今天略有小风,殿下您在赛马的时候又出了汗,很容易染寒的,等回了府里,奴给殿下煮个姜茶,殿下喝了就好了。” 三皇子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我觉得不是。今天的事儿,我怎么都觉得透着邪性……”他忽然一个激灵,“嚓,我那好皇妹不会把责任推我头上吧?毕竟是在我的辖区,我又是在现场的……” 侍女安慰他:“不能吧?五公主不是跟殿下您一直都很要好吗?” “切,你是太不了解她了,她什么干不出来?她就是个女魔头啊!”三皇子心头慌慌的,“不行,我得想想办法,怎么办呢?” 三皇子凝眉想了大半天,马车都进城了,他忽然一拍大腿,“我去找驸马去!这件事,要先让她那个驸马知道一下真相,他的未婚妻子干出这等丢人的事,他总得去讨个说法吧!” 这趟浑水,唯有搅得越浑越好,越浑,他的责任就越轻。 皇宫云熙阁里,吕筱筱把三皇子给拉下了水,就若无其事地找了张软榻靠着,告诉吕非衣:“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累了,我先在这里眯一会儿,你慢慢等三皇兄吧。” 说着,就真的闭上了眼睛。 吕非衣拿她也是没有办法,况也从她身上问不出什么来了,有心跟她叙些南平经历,她又闭着眼不肯说话,吕非衣只好作罢,转而又询问阿二,阿二只道:“当时敝主上让小的去拿一些笔墨纸砚,小的回去之时,就见敝主上有中毒的迹象,神色有些恍惚,他跳出窗之后,公主殿下的侍卫就跟他动了手,继而,公主也动了手,一场激烈打斗之后,敝主上就昏厥过去了,是公主身边这位道姑给的解药。”他顿了一顿,“其实,小的有一点挺纳闷儿的,敝主上中的这个毒,连小的都瞧不出来是什么毒,可公主见敝主上因为动用了内力就快要筋脉尽断而亡的时候,却喊出了让敝主上不要再动手她愿意给解药的话,而且,公主身边的这位道姑真的拿出了解药。莫非,是公主早就知道敝主上中的什么毒?” 吕非衣正要开口询问吕筱筱这是怎么回事,司道风深深一揖,道:“殿下,这件事奴婢可以给出解释。” “好,那你就解释一下。” “很简单,公主并不知道杨公子中的什么毒,奴婢给杨公子的解药,只是一颗能解百毒的万灵丹,这种丹药很珍贵,研制一颗很不容易,公主义不容辞拿出来解救杨公子,却不想,竟被这位小兄弟反咬一口,这年头,真是当好人不易啊。” 司道风滴水不漏的解释让阿二再没有什么好说的。 “事实如何,小的想,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倘若届时真的是小的冤枉了公主殿下,小的愿意……” “你愿意偿命还是愿意怎样?” 躺在榻上的杨凌忽然开了口。 阿二喜出望外:“主上,您终于醒了!” 杨凌悠悠坐了起来,“这般吵,能不被吵醒吗?” “您醒了就好,可担心死属下了。” 杨凌的声音里还带着些疲倦,慢吞吞地:“担心死倒还罢了,要是平白无故就立誓言要偿命,那你死的得多不值钱?” 阿二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话才让主上不得不醒过来的,心里不由愧疚。 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忖了片刻,他终于恍悟,主上杨凌是早就醒过来了!怪不得他总觉得后背上的人忽重忽轻的呢! 等等,那他什么时候醒的呢? 莫不是……他打一开始就没有昏过去吧?那他蛮得可真好!他都被他给骗过去了! 闭眼养神的吕筱筱也坐了起来,“杨凌,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能真相大白了。” 吕非衣也走上前来,“杨凌,很久不见。”南平一别,也有些时日了,在吕非衣眼里,其实也没有太久,他不过是说个客套话,毕竟,昔日还在杨凌的府上住过些时日。 杨凌闲闲瞥了他一眼,“还好,也没有太久。”他的目光从吕非衣身上挪到了吕筱筱身上,把他给无视了,“听公主这意思,已经抓到幕后真凶,事情真相大白了?” 吕非衣道:“哦,这个倒还没有。” 吕筱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醒过来了,就可以说说,是谁给你下的毒了。” “下毒的人在暗处,我在明处,我对于京城又是人生地不熟的,我怎么能知道谁在背后下的毒?”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行宫归三皇子管,这件案子归太子殿下管,我只能等太子殿下和三皇子给我主持公道了。” 他嘴角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看得人心里极为不适。尤其是吕非衣。 作为太子殿下,在南平窝了好几年,却直到最后才知道南平还藏着一条霸王龙,他心里本就无比恼火,在南平的时候这股业火就没有能够有机会发泄,如今在京城相遇,吕非衣隐隐觉得,他还是被人算计了。 可即便是有这种感觉,他却看不透这件事的真相。自家皇妹老神在在地歪在榻上养神,像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他甚至觉得,这件事可能真的和她无关,不然她怎么能一点都不着急呢? 杨凌也是一脸谜一样的微笑,让人觉得他根本就不像是受害者,根本就不像是才刚和人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的样子。 太子的思绪有些乱了。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它其实也可以很大,因为牵涉到的都是身份很微妙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他甚至看不清是谁在算计谁。 他看着杨凌,尽量把声音控制得平稳,“杨公子放心,本宫一定会严查,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杨公子现在身体感觉如何?要不要本宫让人去请太医来?” 公道?他看他需要的不是公道,他是有别的目的,不达目的,他就不会罢休的! 太医?不,他一点也不想给他请太医,他只想把他这只烫手山芋给扔出皇宫去! 杨凌道:“五公主的药很管用,就不用麻烦太医了,只是现在内力受损,身体乏力,怕是没办法等着太子殿下审一个结果出来。” 吕筱筱道:“无妨,你继续睡你的,等一会儿三皇兄来了,断出个结果来,我再叫醒你。” “当着这么多人,岂能休息得好?” 吕筱筱气得猛然坐起身来,“能睡就睡,不能睡就躺着休息,哪来的那么多的毛病?你当这里是你的杨府吗?这里是皇宫大内!” 杨凌一副震惊状:“什么?这里是皇宫大内?这里不是行宫吗?我记得我是睡在了行宫的明祥阁里了,什么时候来皇宫了?你们不是在骗我吧?” 大家:“……” 阿二窃以为,主上此处的演技略嫌浮夸,一点都不像他素日作风。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压根儿就知道这里是皇宫。 第六百六十五章调查取证 依照阿二对主上杨凌的了解,他绝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主上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气这里这几个人的。 阿二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主上竟然还有这闲心。 杨凌又道:“既然是皇宫,为什么是太子殿下主审?” 他的确是疑问的语气,但嘴角依然带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吕非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总觉得,杨凌这不是在询问他,而是在嘲笑他来趟了这趟浑水。 反击?那就只能证明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吕非衣衡量再三,决定假装没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皇上听说了此事之后,急火攻心,身体不适,所以遣了本宫来主理此事。” “原来是这样。惊动皇上,实在是草民的罪过,还请太子殿下代为致歉。” 杨凌说得很是诚恳的样子。 吕非衣也很客套地道:“这事儿你也是受害者,皇上不会怪罪你的。” “事情到底是因为我而起,我心中有愧。” 吕筱筱歪在软榻上,手撑着腮,翻了翻眼皮,“杨凌,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算不得雅的姿势,在她做来,却别有一番风情。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她那般放浪形骸,却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的原因吧。 在很多人的眼睛里,颜值即正义。就连一向都恪守陈规的吕非衣,也没有说什么。 诚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在其中,皇帝将杨凌的事情闹开了,吕非衣也听到了风声,这么看来,此处并无外人,自家兄妹一处,无须太过拘泥。 杨凌抱了抱拳,一副无辜状:“公主此话从何说起?杨凌自忖,并无半句不实之言,还请公主不要强加莫须有的罪名在杨凌身上,杨凌受之不起。” 吕非衣道:“公主素喜开玩笑,杨公子不要介意。” 杨凌今晚似乎专爱和太子对着干,“此处乃皇宫大内,规矩森严之地,请恕杨凌不敢玩笑。” 太子气得欲言又止,最后,只尴尬地一笑,说了一句:“现在,咱们等一等三皇子吧,他应该就快来了。” 杨凌未置可否,也没有再言语。 而此时正在寻找慕南云的三皇子,并没有能够找得到慕南云。慕府、慕家的别院、甚至连慕南云爱去的酒肆红馆都找了个遍,却根本连慕南云的影子都没有找得到。 三皇子后知后觉地悟到,慕南云这厮一定是听到了消息,怕有人拉他趟浑水,鸡贼地藏了起来。 京城不大也不小,却也有房舍千万间,慕南云随随便便往哪个房子里一猫,他就是找到天亮也不可能找得到的。 无奈的三皇子只好放弃了慕南云这根救命绳,独自前往皇宫。 皇宫的大门已经下钥,有侍卫引他从角门进入,直接带他去往云熙阁。一路上,三皇子跟侍卫打听宫里的事情,侍卫实话实说:“我们这些守大门的侍卫是进不去内苑的,里面什么情况,请恕晓得不知。”| 到内苑,三皇子少不得又跟内苑的人打听,但内苑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人在云熙阁,有五公主的人守着,他们这些小侍卫根本就不能靠近。 三皇子一边腹诽自己的皇妹在皇宫里也这么嚣张,简直就是属螃蟹的,一边绞尽脑汁想着一会儿该如何给自己开脱。 进来云熙阁,发现是太子在主审,三皇子一下子松懈下来,松了一大口气,继而又紧张起来:“父皇和母妃呢?怎么他们没有亲自来吗?” “父皇身体不适。让本宫来主审。”太子的脸色拿捏得很严肃,“三弟,在你的辖区里发生了这样不光彩的事情,现在还搞得满城皆知,你作为皇子,又是责任人,你应该给父皇母妃、给杨公子、给京城百姓一个交代!” 三皇子站着,连个座位也没得,太子的话一出口,他就急了:“太子皇兄,你让我交代什么呀?毒又不是我下的。” 太子厉声:“地盘是你管辖的吧?你的辖区出了问题你找你找谁?” 三皇子理亏,一下子被堵得没有话说,他斜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杨凌,将火气撒在了他身上:“哎,我说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的?” 杨凌乜了他一眼,悠悠吐出两个字:“杨凌。” “杨凌是吧,是不是你结了什么仇人啊?我说你可真行,你是不是侮人妻女让人给找上门来了?” “三皇子贵为皇子,饭可以乱吃,话,还是斟酌着说的好。您说的话,可不仅仅代表着您个人呐。”杨凌语气悠悠,“侮人妻女,这个罪名,在下当不起。在下刚刚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三皇子又给在下冠上这么个罪名,五公主,你把我给带到京城来,就是让我来受辱的?” 吕筱筱慢悠悠下了软榻,缓步朝三皇子走去,三皇子瞧着她那张阴晴难辨的绝色容颜,不由往后退了一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皇……皇妹,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我带人去见父皇母妃,让父皇母妃给我评评理,我在你的辖区里受了奇耻大辱,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又是皇室公主,我要去问问父皇母妃,我的脸面往哪搁,皇室的脸面怎么挽回。”吕筱筱一字一句,说到三皇子的脸上,语气不激烈,措辞却是很扎人。 “皇妹!你别急嘛,交代,我一定什么都交代!”三皇子忙要拉扯她的衣角,被她轻飘飘避开,“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三皇兄的礼仪教习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三皇子不由发怔。 他们这些皇子皇女,最为受宠的就属他这个五皇妹吕筱筱,她一向也是高傲惯了的,但她在他面前一般不会拿架子,平时也爱跟他开个玩笑,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还是第一次。 三皇子的心里有些发慌了,慌忙缩回了手,“对,对不起,皇妹,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太着急了。” 吕筱筱倒也没有再逼他,缓了缓口气,道:“这件事总归是要给父皇母妃,给杨凌一个交代的,我没有下毒,三皇兄,说到底,你没有恪尽职守也是导致这件事发生的一个原因,如果最后找不出凶手,说不得这个锅就得你来背了。我帮不了你。我也是受害者,这一次,我的名誉算是扫地了。” 吕筱筱说的入情入理,三皇子吕衮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慌神起来,“皇妹,太子皇兄,你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这次栽进去啊!咱们可都是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你们得救我啊!” 这事儿最后怎么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他真是想都没有想得到啊! 太子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你呀!平日里斗鸡遛狗,一点儿正事儿不干,脑子也没有一点,关键时候晓得厉害了吧?” 吕筱筱憋不住笑了一声,太子瞪她,三皇子苦着脸恼她,她忙敛了笑,严肃起来,但严肃不过一秒,就原形毕露了,“咳,我说三皇兄,你那脑仁儿要是嫌多余,干脆给它抠出来炒了下酒得了,生得天天带着怪累得慌的。” 三皇子气得咬牙切切:“皇妹!你不帮三哥想想办法,也不用这么糟践你三哥吧?” 三皇子吃喝玩乐样样行,一到正事,确然半点脑子也无。 “算了,我和你一起到行宫去看看吧,看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太子心里明白,这件事若是最后查不出来,挨罚的可不仅仅是三皇子,他这个太子,也难辞其咎。 杨凌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看也没有看这兄妹几个。原本以为至少吕非衣还算有点脑子的,却不想,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在宫里等到现在,什么事没干,叫来了吕衮,又要和吕衮回行宫,如果是遇到了什么紧急事件,恐怕这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几位,在下身体尚未恢复,就不跟二位去了。”杨凌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那好,你就先在这里休息吧,一会儿我还安排几个人过来服侍。”太子环视了一圈云熙阁,确定环境还算不错,道:“这里清静,又有花香怡人,还蛮适合修养的。”他又看了吕筱筱一眼,“皇妹,你是跟我们一起去行宫,还是回你宫里休息?” 言外之意,杨凌在这里休息,她应该避嫌离开。 吕筱筱只假装没有听懂,“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吕非衣皱眉道:“已经很晚了,我们回来怕是得明天了,你还是回自己宫里等吧。” “我累了,不想挪地方。” 吕筱筱说着,又歪回了软榻上。 杨凌睁开了眼,“太子殿下,在下是有家室的人,理该避嫌,请安排别的住处给我吧。” “你能这么明事理很好,本宫让人给你安排。” 吕筱筱冷声打断他道:“太子皇兄,这是父皇让我去带回来的人,在我没有把他交给父皇之前,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吕非衣被将了一军,进退不得,三皇子催他赶紧,再拖下去的话,恐怕就没得线索可以找了。吕非衣深深看了一眼吕筱筱,最后还是选了去行宫。 第六百六十六章粉墨登场 两人刚走出云熙阁,就在花间的路上遇到了皇帝派来询问案子进度的太监,太子把大概的进度据实跟太监说了,顺口又多问了一句:“陛下的身体现在如何了?” 太监回说:“陛下现在的情况趋于平稳了,殿下请放心吧。” “母妃还在我父皇那里吗?” “回殿下,是。” “好,你回去复命吧。跟我父皇说,杨凌和筱筱公主现在在云熙阁等本宫和三皇子去行宫调查线索。” 太监躬身答道:“殿下放心,老奴一定会一字不漏地转禀给陛下和贵妃娘娘知道。” 太子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扬了扬。 这座金丝笼里的人,都修炼得跟个人精似的,察言观色不过是最基本的功夫罢了。 可……有谁是把心思放在该放的地方呢?太监做事之前,先想的是,出口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死利益。 他不知道这种状态对不对。 在外游历多年,他只觉得,大多数的人,都活得很苦,很累。 他和吕衮一起往外走。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没有想关于案子的事,他脑子里想到的,却是那个叫曲小白的女子。 他记得昔日和曲小白还没有走到决裂的时候,她曾经和他高谈阔论,她说过一句话,文死谏武死战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她说,这才叫各尽其职。一个国家,只有这样,才会有希望,才会长久。 那时候他只顾震惊于一个乡下小娘子竟然说出这样精妙的言论来,却忽略了这个小娘子竟然敢谈论国事。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这座京都里,已经没有一个人顾及这个国家的死活。 想到杨凌来意未明,想到筱筱心思诡异,想到这京城将会因为杨凌的到来掀起滔天巨浪,那些本就已经糜烂入骨的肮脏,将会粉墨登场,吕非衣忽然心生绝望,一股倦意打从骨子里流出来。 行宫除了一片狼藉,自然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太子和三皇子去到的时候,甚至连含毒的水渍都干了,再加上太子生了消极怠工的心思,就只围着行宫绕了一圈,提审了行宫里几个负责的人物,最后一丝儿线索也没有得到,折腾到天快亮才回宫。 皇宫里,太子和三皇子离开之后,吕筱筱就没有再歪着了。 她正襟危坐,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杨凌。 杨凌闭目养神,良久,终于说了一句:“有话就说。再不说,一会儿就没有机会了。” 明明没看她一眼,怎么知道她有话说的?神算啊?吕筱筱撇了撇嘴。 “我是有些话要说。不过,不是什么你爱听的话。” “那你可以选择不说。” 吕筱筱一口老血真想喷到杨凌脸上。 不过,老血没喷出来,话还是要讲出来的,她咬咬牙,压下愤怒,“不管你信不信,毒不是我下的。我只是恰好知道这种毒,就猜出来你中了这种毒了。你也知道我的心思,我是想趁火打劫来的,但你太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 杨凌嗤笑了一声,“你想说的,就这?” “我还没说完呢,我师父给你吃的解药,也确实是能解百毒的万灵丹。万灵丹有多珍贵你也知道,我不用你报答我,但是,我想你好好考虑一下一会儿见了我父皇母妃后的说辞。” 杨凌依旧躺着,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跟睡着了似的。 阿二实在听不下去了,代杨凌质疑道:“不是你下的毒?那种下作毒,除了你,还能有谁?” “是我做的,我什么时候不敢认过?”吕筱筱微恼,但现在也不是发火的时候,她压着火气,“京城里水很深,不是你一下子就能探到底的!我已经把那几个抬水的小厮给扣起来了,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交待。” “贼喊捉贼,谁信。”阿二撇撇嘴。但他心里其实觉得,可能真不是吕筱筱,他知道的吕筱筱,确实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什么样的娄子她都敢捅,什么样的盘她都敢接。 可能是恃宠而骄惯了。 阿二只是嘴硬罢了。 吕筱筱没搭理他,她对杨凌道:“你不觉得,是有人想要一箭双雕,既处理了你,又坏了我的名誉吗?” 杨凌似乎轻哼了一声,但声音极轻,若有似无的,让人怀疑是不是听见了声音,“也有可能,是你想逼我就范,不惜坏了自己的名誉。毕竟,这样的事情你也不是没有干过。” 吕筱筱瞪着眼:“我没有!” “你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吕筱筱咬牙:“你放心,我会找出证据来的!我吕筱筱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让我知道是谁在幕后陷害我,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杨凌微微睁开了双眼,平静的眸光里映进了跳跃的烛光,竟愈发显得他眸光沉静,阿二在看着他,吕筱筱和司道风也在看着他。 此刻的他,苍白的脸色,幽深的眸光,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 他淡淡道:“你想让我做什么?”他并没有追问案子的事情,也没有质疑吕筱筱的话。 吕筱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的烦恼显而易见,“我不能毁在这件事上,你也不能,我不是说我们会被我父皇母妃处罚,我是说,你我都不能在天下人面前有污点。乱了伦常这件事,我背不得。” “天下人?污点?”杨凌莫名地笑了两声。 吕筱筱急了,“你笑什么?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一旁的阿二心说,这位大姐,您在天下人面前风评什么时候好过?虱子多了不怕咬,您也不怕多这一条吧? 杨凌若有似无地笑着,“吕筱筱,你让他们都出去,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吕筱筱狐疑地瞄了一眼杨凌,朝周围一指,“你们都出去吧。” 这屋里服侍的,不是宫里的人,都是她自己宫里的,她一进宫门的时候,就让人去吩咐她宫里的人过来伺候着了。 侍者鱼贯而出,殿里只剩下了司道风和阿二,杨凌道:“你们两个也出去。” 吕筱筱道:“他们就不用了吧?你信不过我师父,还信不过你的小跟班吗?” 杨凌加重了语气:“出去。” 阿二没有任何思想负担,赶紧就出去了。他不觉得杨凌是有什么需要背着他说的话,他倒觉得,他是想背着司道风,但也不能做得太明显,让司道风瞧出来是针对她的。 司道风深深看了杨凌一眼,吕筱筱道:“你先出去吧。” 司道风也出去后,殿里就彻底清净下来了。 “你有什么话要背人说?” “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就是瞧着他们碍眼。” 吕筱筱:“……”天啊,来个巨雷把这个矫情的人劈死吧! 杨凌顿了一顿,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道:“你今天为什么忽然想去行宫住?说出为什么,我才能决定信不信你。” “这个很重要吗?” “重要。” 吕筱筱有点搞不懂杨凌在想什么,只好据实以告:“我收到了师父的讯息,说三皇子约了许多王孙贵族在行宫马场赛马,她说,三皇子那里好像有吕吾的消息,所以我就去了。” “你本来准备先去看三皇子赛马的,后来为什么没去,反而去了清静殿?” “这个你也知道啊?”吕筱筱有点佩服杨凌的智商她眯着眼看着杨凌,眼睛笑得弯弯,但杨凌神色冷淡,她那点笑容赶紧收起来了,“我都已经快走到马场了,突然有一个行宫的管事去跟我说,你好像不太对劲,我就赶紧去找你了。” “行宫管事?后来你有没有找那个人问话?” “我师父去找了,说那个人已经逃出行宫,不知去向。” 吕筱筱看杨凌脸色沉如水,没敢打扰他,半晌,杨凌都不说话,她忍不住又问,“你有眉目了吗?” 杨凌摇头:“没有。今晚我问你的话,不要跟任何人讲,包括你的母妃和你的师父,明白吗?” “为什么?她们都是我最相信的人。” “不为什么。你要是说了,我就不会再帮你掩饰你想做的肮脏事。” “好好好,我不说,我谁都不说。”吕筱筱急忙安抚,但脑子沉静下来,忽觉杨凌的话不对劲,不由恼怒:“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想做的肮脏事?在你看来,我喜欢你很肮脏吗?” 杨凌冷漠地甩给她一个字:“脏。” 吕筱筱气得跳脚,杨凌却是神色一敛,道:“你的太子皇兄跟皇上传了话,你我共处一室,想来,就快有人来传召你我了,准备一下吧。” 吕筱筱惊诧地望着杨凌,“你没出门,怎么知道我太子皇兄给我父皇传话了啊?” 第六百六十七章杨凌的谎言 杨凌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上的褶皱,轻蔑一笑,“猜的。” 吕筱筱刚想说你猜得准不准啊,就听见殿外太监雌味儿很浓的说话声,“公主殿下,杨公子,皇上召见你们二位。” “我……去,猜得真准。”吕筱筱差点就爆了粗口。 略整了整裙钗,她瞥了杨凌一眼,向他确认了一下,“你知道该怎么解了此困局吧?” 杨凌淡淡地往外走,“能解的局就不叫困局。” 吕筱筱一时没有理解得了杨凌的话,跟着杨凌往外走,太监就在殿门口候着,她也没有能再问得出口。 去漪澜殿的路上,吕筱筱一直就琢磨杨凌的态度,直到漪澜殿的门口,她也没琢磨出来杨凌到底什么态度,但她明白了一件事:杨凌这丫是真的嚣张! 到漪澜殿的殿门前,太监先进去禀告了,不多时大太监冯保亲自迎了出来,一脸的和气笑容,先恭恭敬敬地给吕筱筱弯身行了个礼,“老奴见过公主。”他看向杨凌,依旧是笑眯眯的,“这位就是杨凌杨公子吧?” 殿门口的光线不是那么明朗,杨凌正好站在一个廊柱的阴影里,冯保有点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看了个大概,只是这个大概,他心里便是一惊。 但到底是皇帝身边侍奉了几十年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他虽然心里震惊,表面上还算处变不惊。 杨凌对他点点头:“在下杨凌。” “公主殿下,陛下请您先去偏殿稍事休息。” 吕筱筱诧异道:“为什么?” 冯保笑眯眯地解释:“陛下的心意岂是老奴可以揣测的?公主,您就安心休息,等陛下召见公主再过来也不迟,是不是?” “父皇想干什么?我都这么多天没回来了,他都不想我吗?是不是……”她刚想说,是不是儿子回来了就不顾女儿了,话没说得出口,就被杨凌打断了,“公主,听说皇帝陛下因为你我的案子弄得身体不适,这个时候,还是遵从陛下的意思的好,免得横生枝节。” 吕筱筱很少听到杨凌这般温和地跟她说话,腹中冒出头的火气瞬间就消失无影踪了,“好,那我先去偏殿。你自己小心些。” 吕筱筱和司道风往偏殿去了,冯保冲杨凌点头笑笑,“杨公子,请随老奴进来吧。” 冯保在前面引路,杨凌跟着进了殿,阿二也跟着进了大殿伺候。 漪澜殿并非是皇帝的正寝殿,但这里的环境比正寝殿还要好一些,皇帝近一两年里最喜欢住的便是漪澜殿。 殿里用的是夜明珠照明,柔白的光线映照着暖色调的宫殿,本应该是温暖的色调,却不知道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并不那么温暖。 皇帝吕简躺在殿中央的龙榻上,偌大的龙榻,把吕简的身形衬得瘦小,再加上他那张病态的脸,愈发显得他的年纪比实际年纪要大上许多。 实际他不过四十多岁,瞧着,却已经有点风烛残年的感觉。 杨凌隔得老远,淡淡地看着他。 这就是给了他血脉的人。可他只觉得陌生。 吕简也看见了他,蓦然地怔住。 杨凌一步一步地走近,最后停在了床前三尺远的地方,淡淡地看了一眼吕简,又淡淡地看了一眼容贵妃,撩衣摆给吕简行了个半跪礼,“杨凌叩见陛下。” 他并没有给容贵妃行礼。 容贵妃坐在榻前的贵妃椅上,坐得端庄又优雅,因为养尊处优,保养得若二十几岁的少妇。她抬眸打量着杨凌,就那么一直打量着,没有挪开目光。 看样子,是在等着杨凌给她行礼。 气氛略有些尴尬。 冯保躬身在一旁伺候,额上微微有些冷汗冒出,因为垂着头,外人并不能瞧出,他小心翼翼地解释:“公子,这位是容贵妃。” 杨凌依旧没有行礼,只冷声打了个招呼:“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不知是贵妃娘娘,还请贵妃娘娘不要怪罪。” “不知者不罪,本宫不怪罪你。”容贵妃拿捏得一副温柔的目光,看着杨凌,“你长得还真像你母后。” “恕杨凌不明白贵妃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难明白的?连朕都瞧得出来,你长得很像你母亲。别跪着了,快起来说话,冯保,快给他搬张椅子。”一直发怔的皇帝吕简终于抽回了神思,冲着杨凌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 杨凌站了起来,掸了衣裳上的褶皱,冯保搬来了椅子,杨凌矮身坐了下来,神色肃正地道:“我大概明白陛下和贵妃娘娘的意思了,关于先皇后和先皇后之子的事情,我大概也听五公主说起了一些,其实我也有跟五公主解释过,我不是什么先皇后之子,五公主不信,非要把我拘了来。” 容贵妃道:“你的长相已经这么明显了,连陛下都瞧着像,本宫想,并非是我们误会了,大概是你不太了解实情吧?” “长相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世间长得像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我真的长得像先皇后,那倒是我的福分。只可惜,我真的不是什么流落民间的皇子,我姓杨,出生在杨树屯村,自小生长在南平县杨树屯村。” “你就不要再骗陛下了,你的事情,陛下也了解了一些,你说你从小生活在杨树屯村,又怎么有那么一身高深的武功呢?还亲手杀了陛下的龙影卫首领景烈。” “我虽然生在农人家中,但自小拜在我叔父门下习武,至于说杀了景烈,那实在是因为,那个叫景烈的龙影,屡次上我府里闹事,伤我夫人多次,我杀他,纯属自卫。” “你叔父?你叔父是……” “我拜在叔父门下,他既是我的叔父,也是我的师父,师父的名讳不便直呼,不过,我想,皇上和贵妃娘娘或许还记得这个人,他是先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 “杨淮?”皇帝激动地猛然起身,冯保忙上前扶住了皇上,“陛下,你小心点,身体不适,还这么激动,太医刚才说了,您不可以再心情激动的。” “朕是想起了一些旧人嘛。冯保,杨淮你也记得的,是吧?” “老奴倒是还有些印象,他是先皇后身边的人。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死,当年老奴还以为他死了呢。” 冯保把一个靠枕轻手轻脚地放在皇帝的背后,让皇帝舒服地靠在了靠枕上。 杨凌淡淡瞧了他一眼,道:“师父当年没有死,但五年前有些血洗了师父的山庄,师父被人杀了,当时整个山庄的人都死光了,一直被师父养在身边的师兄也死了。那位师兄,和我的长相很像,那时候还有师兄暗地里说他是师父的私生子,因为有血缘关系,所以才长得那么像。我想,我的那位苦命的师兄,才是陛下和贵妃娘娘要找的人。” 杨凌娓娓道来,虽然话里诸多的巧合,让人心生怀疑,却又找不出证据拆穿他,皇帝贵妃和冯保都是一脸的不能置信,容贵妃惊讶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杨凌,你保证你说的是真的吗?” “您是贵妃娘娘,这里是皇宫,我在陛下和贵妃娘娘面前,岂敢说谎?只可惜师父已经死了,没办法跟师父印证我那位师兄的身份了。” 杨凌把瞎话说得极传神,跟真的似的了,“其实,五公主手上也掌握了一些证据,陛下和贵妃娘娘可以问问五公主。” 容贵妃的怀疑并没有打消,“既然她掌握了一些证据了,为什么还要带你回京呢?” “我想,她可能是觉得应该给陛下和贵妃娘娘有个交代,所以才硬要带我来京城的。也或许……” 皇帝追问道:“也或许什么?” “也或许,是公主另有所想吧。我想,贵妃娘娘和陛下应该都有所耳闻,五公主自与我相识以来,对我就有些……”杨凌顿了一顿,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作了一番挣扎之后,才道:“对我有些爱慕之心。” 容贵妃一直等着他把话说完,才把怒气表现出来,“杨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筱筱贵为公主,且已经定下了驸马!你这样诋毁她的声誉,知不知道本宫可以定你个藐视皇家的罪名!”她转而对皇帝撒娇道:“皇上,您看他!仗着自己长得跟先皇后相像,就在这里胡说八道诋毁筱筱!” 皇帝安抚她道:“你也先不要急,筱筱就在这里,你先听听筱筱怎么说也不迟啊。冯保,筱筱是不是在偏殿里?” 冯保带着他招牌式的微笑:“回陛下,公主在偏殿休息呢。” “爱妃,你去偏殿跟筱筱聊聊吧,让她给你说说这一趟去往北地的事情,回头你再说给朕听听。” 容贵妃脸上怒气未消,“皇上,把筱筱召过来当面对质不是更好一些?” “朕身体不适,不想听那丫头唧唧喳喳的,爱妃代朕去吧。” 容贵妃很清楚皇帝这是在支开她,但表面上她还是要维持对皇帝的恭敬,当下起身,福身一礼,“臣妾遵旨。” 第六百六十八章胡同遇袭 “已经很晚了,陛下身体不适,就早点歇息吧。反正杨凌已经进宫,陛下要找他询问一些事情也不急在一时是不是?” 容贵妃离开的时候,又关切地说了几句。 皇帝确也有些乏了,虽然急于跟杨凌确认一些事情,但想想容贵妃说的也有道理,便道:“冯保,外男不宜住在内宫,你让人他去太子府邸,让太子妥善安置吧。”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他又道:“哦对了,杨凌,朕还有一些事情要问你,你明天早点进宫来。” 皇帝的心里是极其不满意的,他有很多疑惑想要问杨凌,他不相信杨凌的说辞,奈何容贵妃说的话他反驳不了,强行驳她的面子,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容家势大,大到让他忌惮,尤甚当日王家带给他的压力。可当日他还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收拾王家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怕,现在他老了,比那个时候经历了更多的风浪,他没有因为风浪变强大,反而畏手畏脚,只能用些末流的手段,他以为自己是精明,在杨凌眼中,却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遵旨。”杨凌起身揖首,往外退去,冯保安排了妥帖的太监去送杨凌,容贵妃也跟着出了殿,皇帝看着他俩一前一后出去,心里总觉得不那么舒坦。 “老冯,你说,他真的不是她生的儿子吗?可他的眉眼,太像她了。”他望着殿门口出神。 冯保躬身侍立在床侧,道:“皇上,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恕你无罪,讲!” “老奴也是瞧着,他那眉眼太像先皇后了。可现在,他是与不是,承认与不承认,又何必急于一时知道呢?老奴听说,他可是个能文能武的青年,去年还帮着慕家军打了一场大胜仗呢,朝中,现在可不就是缺少他这样能干的人才吗?” “你的意思是,让他入朝?” 冯保慌忙道:“老奴什么意思都没有,一切全凭陛下定夺。” 皇帝垂眸,细细思索了良久,眼睛逐渐地眯了起来。 杨凌走到殿门外,放慢了脚步,容贵妃加快了脚步,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容贵妃冷声道:“杨凌,你可真是厉害啊!” “恕杨凌不能明白贵妃娘娘的话。”杨凌目视前方,头都没有回。 容贵妃冷冷一哼,“你以为,你骗得了皇上,就能骗得过本宫吗?你休想!” “哦?贵妃娘娘是说,您比皇上还要精明能干吗?” “你!你以为你伶牙俐齿一些,就能在这京城活下去吗?杨凌,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容贵妃压抑着要爆棚出胸腔的怒气,不经意就抬高了声音。 杨凌却仍旧是冷冷淡淡的,说话也还是慢条斯理,“我好好待在北地边境过我的日子,你们却一个个汲汲营营要拆散我们夫妻赚我来京城,既然把我强行带来了,你们就这?” 杨凌轻蔑地一笑。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容贵妃,因着他这若有似无的笑容,心里直发毛。 不过还是个毛头小子,他有什么好怕的?她一边安抚着自己内心里那说不清楚的惧意,一边道:“杨凌,你最好识相点,否则……” “贵妃娘娘这是在威胁我吗?”杨凌挑了挑嘴角,“以我现在这种态度,贵妃娘娘可以治我个不敬之罪,赏一顿板子,那样对我的震慑力或许会更大一些,只是,那样的话,可能会惹怒皇上。或者说,娘娘你现在已经可以不必顾忌皇上了……” 容贵妃的怒气遏制不住,“嚣张小子,你不要以为本宫不敢罚你!” 杨凌嗤笑了一声,忽然欺近容贵妃,压低了声音道:“可以啊。罚完了我,外面的风声可能又会有所变化,人们会说,五公主瞧上了自己的亲兄长,在兄长身上下了下作的毒药想要逼兄长屈从,兄长誓死不从,容贵妃你为了替女儿掩饰,就打死了皇上流落民间的皇子……哦,对了,或许还会有另一种声音,比这种更过分,人们会说,容家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残忍杀死了皇上儿子,你们这是有……不臣之心呐。” 最后的几个字,他说得阴气森森,轻之又轻。 容贵妃禁不住一哆嗦。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她想要怒斥,杨凌却已经离开她身边,揖首一礼,“请贵妃娘娘慢行。” 一礼毕,他一收衣袖,扬长而去。 只留下容贵妃站在原地气得胸脯起伏不定,脑子里旋转着一个疑问:他果真就是那个贱人的孩子吧?这嚣张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她! 杨凌一路出了宫门,上了马车,阿二才敢跟他说话,“主上,咱们把那个容贵妃得罪了,会不会招来……” 阿二还没说完,就被杨凌的冷笑声打断,“我不得罪她,她就能放过我吗?” 阿二垂着头,不言语了。 打从在南平,这容贵妃就没少派人去暗杀主上,来了京城,又岂会放过? 倒是他着相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她容氏家族的魔爪,索性也就不用装憨卖傻,就枪对枪针尖对麦芒地干! 死了也还能落个英雄名声。 阿二想通了,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眼睛也跟着放光起来。 杨凌倚着车壁,闭眸养神,不再说话。 阿二不敢打扰他,默默地坐在他对面。 随行的太监坐的是另一辆马车,在前面引路。 太子府离皇宫有十里地,皇宫周围没有什么建筑群,在三里之外才依稀有些重臣的官邸,再过去三里,才依稀有了百姓的气息。 杨凌坐在车里,闭眼计算着,以马的脚力,现在应该已经离开皇宫六里地了,也就是说,到了闹市区了。 现在的时辰应该是亥时三刻,街上悄无声息,只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蓦地里,狗吠声中忽然夹了一声尖锐的夜枭唳声,阿二腾地拔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杨凌不慌不忙地睁开了眼睛,对阿二吐出两个字:“小心。” 下一瞬,他手腕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短匕,身形随着外面的一声锐鸣,翻卷出了车厢,阿二也在同一时间随他翻卷出车厢。 外面一片漆黑,密集的箭矢穿破黑暗齐齐射向马车,杨凌和阿二迅疾地用匕首拨开落在他们身边的箭矢,两人一左一右,向路两旁纵去。 道路的两旁,是茂盛的古柏,勉强可以挡住人的身形,但没法作为掩体阻挡箭矢,两个人避入古柏后面,稍微喘了口气,箭矢随着两个人影的消失,开始朝着古柏射去。古柏丛减缓了箭矢的速度和准确度,两人趁着这个机会,确定了箭矢飞来的方向,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人朝着散落在周围房顶上的弓箭手疾掠而去。 杨凌穿的仍旧是墨蓝的衣袍,暗夜里他的身影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他身形疾如电,躲在屋脊上的一个弓箭手只是感觉到一阵凉风拂过,接着脖子一凉,就被削了首级。杨凌把他手上的弓箭捡了起来,搭箭上弓,嗖嗖几声,速度快得像是几根箭矢在同一时间里射向了不同的方向,箭矢破空的声音夹杂在众多的箭矢声中,显得格外刺耳,紧接着几声惨叫,在夜空里响起,就像是夜枭的尖叫声。 惨叫之后,就是骨碌碌重物滚落地的声音。 阿二在另一侧的墙上,手起刀落,连斩了几个人头,箭矢破空的声音小了很多,往两个人身上招呼的箭矢也少了许多,但暗中忽然又有劲风袭来,紧接着数十条人影从四面八方疾掠而来,一些奔向阿二,更多的人则是袭向杨凌的方向。 几十个高手一涌而上,瞬间把他给围了起来。 杨凌白天里内力损耗过巨,虽然一直在尽量调息恢复,哪怕在皇宫里,也是尽量躺着休息修复内力,但到底是时间太短,身体还是没有完全复原,杀手们以逸待劳,起初完全把杨凌给压制了。 杨凌手上只有短匕,以短制长,只能采用贴身的打法,一寸短,一寸险,短匕招招皆是奔人的咽喉心脏等部位,片刻之后,处于下风的杨凌一连斩杀好几个人,终于扭转局势,与杀手们战成僵持的局面。 血腥气在暗夜里弥漫开来。 杀手们大概自己都没有料到,他们这些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过活的人,今天晚上遇到的这个,是个比他们还不要命的硬茬子,对方手里虽然只有一把短匕,杀伤力却犹胜他们手中的长剑,短匕但凡招呼到人身上,必然是毙命。 许是怕了,杀手们的出招明显缓慢了许多,杨凌趁机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刀一个,又解决了几个杀手。 剩余的十几个杀手肝胆俱寒,眼看着再打下去,说不上就会被这个手拿短匕的男人给一锅端了,终于有撑不住的,扔了剑开始逃窜。 有一就有二,就像是倾倒的多米诺骨牌,杀手们就像是来时那般突然,退得也仓促。 第六百六十九章京畿卫 杀手们潮水一般退去,连弓箭手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巷子里归于宁静,只剩下杨凌和阿二微微的气喘声。 阿二奔至杨凌的身边,关切道:“主上,您怎么样?” “没事。” 杨凌摆了摆手。 阿二检查了一下现场,死尸遍地,场面狼藉,两辆马车都已经成了刺猬,跟随来的太监死在了马车里,赶车的车夫也已经成了刺猬。 看了一圈之后,阿二从地上把风灯给捡了起来,风灯的质量还挺过关,一场厮杀之后还完好无损,阿二提着风灯回到了杨凌的身边,掩饰不住气愤:“这周围全是住户,动静那么大,居然一个出来的都没有!” 杨凌冷冷地嗤笑一声,“你现在去附近的房屋里看看,能找出一个人来,算我输。” 阿二爆了一句粗口,拼杀了小半个时辰,他也很累了,就顺势靠在了一株古柏树上,“我忽然觉得,吕筱筱那一支随身剑阵跟着倒好了,至少,不用咱们亲自上阵了。” 杨凌斜斜乜了他一眼,“一个是狼一个是虎,有什么分别吗?” 咳……阿二略有尴尬,顿了一顿,道:“主上,您说,这些会是谁派来的人?是容贵妃吗?” “京城里卧虎藏龙,不欢迎我们的人可太多了。不过,是谁都没所谓,反正也查不出凶手,这不过是给我一个下马威,试探一下我的能力,要是真的有心杀我,派来的就不是这个级别的杀手了。”杨凌往虚空里望了一眼,继续道:“周围都清场了,只是为了一场试探性暗杀,阿二,你说说看,这说明了什么?” 阿二皱着眉,想了一下,“说明……幕后的手很有些手段,说不定,是官家的人。” 杨凌点点头,“不错。” 阿二气得再一次爆了句粗口,“他们是不是也太明目张胆了?!” 杨凌瞥他一眼,淡淡的:“阿二,你最近似乎越来越爱说脏话了。” 阿二:“……”令人气愤的人和事太多,这逼着老实人造反的节奏,谁受得了?爆粗口都算他压抑着自己了好伐,他现在只想手刃了幕后的那些人人鬼鬼! “主上,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等着吧。” “等?等什么啊?” “等能管事儿的人来……他们来了。” 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在静谧的深夜里,声音显得很清晰。声音渐渐近了,才听出来是脚步声,人不少,脚步声也参差不齐,阿二站直了身体,声音有些冷,“主上,您说,这最先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等一会儿看见了不就知道了?” 随着声音的临近,巷子口出现一片灯笼光,光线一点点靠近,把现场照亮。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场景有些诡异: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尸体,刺猬一般的马车,黑压压的箭羽和刀刃,满地的血迹,还有,站在尸体堆里的两个大活人。 而杨凌和阿二看见的是,乌泱乌泱一大群人,匆匆忙忙地出现在巷子口,看见满地的尸体鲜血之后,就都呆住了。 好半天,领头的那个才用衣袖擦了擦汗,朝后边的人挥挥手,做了个前进的手势。 一群人簇拥着那首领,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阿二瞧着那些人,忽然生出些隐忧,“主上,这些人,是哪个衙门的?不会把咱们当杀人犯给抓了吧?” “说不准呢。我也是初来京城,京城的道儿,我也没有趟过。” 阿二:“……” 一群人走近,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紫红色武官服制的人,年纪大概在四十岁往上,保养得很好的一张脸,即便年纪不小了,瞧上去还是很俊朗,他的动作虽然小心翼翼的,但眼睛里并没有惧色。 可见,方才站在巷子口半天,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被惊到了。 “前方何人?”紫色官服的人沉声问道。 “在下杨凌,这是我的家仆阿二,敢问这位大人是……” “这是京畿卫首领容大人。”紫衣官服旁边一个着官衣的中年男子介绍了一句,“杨凌又是什么人?这些人,可是你们两个杀的?” 京畿卫首领是容贵妃的次兄,姓容名值,容家的老一辈人里,没有一个是怂包,容梁,容值,容真,兄弟三个都是凭自己的本事手握大权的人。这个容值,戍守京畿,手中不仅掌握着京畿卫戍军,还掌握着十万禁卫军,也就是说,京城的安危,皇宫的安危,都在这个人的手中。 听他的声音就能听得出,他的丹田气息极稳,必然是武功不弱。 杨凌道:“人是我杀的。这些人在京城重地截杀在下,无法无天,还请容大人帮在下查出这些行凶人的身份,也好让在下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杀在下。” 容值身边的中年人立刻紧张了起来,指着杨凌和阿二道:“这些人截杀你们,你们却把他们杀得一个不剩?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说不定,你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吧?你们快,快把这个杀人犯拿下!” 容值瞥了一眼中年人,没有阻止他,但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嫌弃。 后面的人看着满地的尸体,已经是挪不动脚步,再看看站在尸体中央纹丝不动的杨凌和阿二,拿下?是被拿下吧? 杨凌和阿二都瞧得出来,这些人必然不可能是京畿卫戍军,也不可能是禁卫军,那就只可能是普通的官兵。容值身边的中年人穿的官衣也是武官的服制,看其服制,是武巡院的服制,那这位就应该是武巡院院判大人了,身后的人,应该就是武巡院的巡护。 武巡院管的是京城治安,他们出现在这里,倒也不为框外。 巡护们手中拿着刀剑,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见杨凌和阿二一动没动,手上也没有拿武器,胆子也就大了一些,脚下的步子也就加快了一些。 杨凌和阿二依旧一动没有动。杨凌看着容值,容值也瞪着杨凌,两人隔了三丈远的距离,风灯的光随风摇曳,映得两人的脸上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巡护很快就把杨凌和阿二包围了,但没有敢把刀剑架两人脖子上,只是围成了圈,隔了二尺远的距离用刀剑指着杨凌和阿二。 阿二怒道:“我们可是受害者!容大人这是做什么?要颠倒黑白吗?难道容大人是这些杀手们的同伙不成?!” 容值缓缓地、语气沉厉地道:“人都死了,你们说的,也只是一面之词,两位应该不会介意随本官去一趟衙门,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一遍吧?” 杨凌似笑非笑地掀了掀嘴角,语气缓淡:“在下的家仆不怎么会说话,容大人不要生气,这件事,自然应该去衙门详说明白的,那就请各位巡护带个路吧。” 巡护们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两人这么好说话,其中已经有十之七八的人觉得,可能这两个人真的不是恶人,另外的一些人,则担忧着可能这两个人太狡猾,反正人都杀光了,手里的剑就握得更紧了。 几个巡护在前面带路,杨凌和阿二被夹在中间,后面还有几个殿后的,才走出了一两步,就听见后面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轻缓的声音响起:“慢着。” 杨凌没有回头,已经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慕南云。 慕南云出现在这里,他其实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对身份尴尬的慕南云来说,这个时候接近他这个烫手的山芋,并不是件好事。 慕南云慢悠悠走到杨凌近前,看着一群人拿着刀剑指着杨凌,嘴角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揖首对着杨凌一礼,又对着容值一礼,“杨兄弟,容大人。”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驸马爷。”容值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驸马爷漏液到此,是有何贵干?” “贵干没有,我是奉了五公主的命令来接杨凌去太子府上休息的。呃,还有啊,我和五公主还没有成亲,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驸马,容大人还是称呼我名字或者官号吧。” 慕南云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又挺嚣张的样子,俨然一名京都小霸王。 他又瞥了一眼杨凌,这才问起现场的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死了这么多的人?容大人怎么还把公主的客人给押起来了?”他踢了一脚地上的一名死尸,嫌弃地道:“这穿得黑老鸹一般的尸体都是些什么人?” 杨凌淡声:“不知是谁派来的,应该隶属于某个杀手组织吧,看他们也算不得训练有素,还有一些吓得落跑的,都不称职做一个亡命之徒。” 容值面不改色,“公主的客人?本官倒没听说。不过,不管他是谁的客人,今晚这件案子他是当事人,他得跟本官去衙门把话说清楚。” “容大人的意思我非常明白,只是,杨凌是公主带进京都,又是皇上指明了明天一早要见的人,皇上的圣旨说,今晚护送杨凌到太子府安歇,遵从圣旨乃你我作为臣子根本,容大人你说是不是?” 第六百七十章他有自己的目的 慕南云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违心。他本就不是皇权至上的人,以前生活在民主共.和国家的他,骨子里就是痛恨这种家天下封建制度,但他痛恨归痛恨,人在屋檐下,又怎能不低头?今晚若是让容值带走了杨凌,杨凌焉有命在? 诚然,杨凌本事了得,说不定自己也能逃脱,但不必冒的险,何苦去冒呢? 说到底,他是曲小白的男人,坐视不理,慕南云还是做不到。 容值道:“事出意外,本官也是没有办法,查出实情也是为了杨凌的安全,况且,在京畿市面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本官是要背责任的,慕小将军,你说呢?” “我说?要叫我说呢,这街上也不是办案的地方,去容大人的京畿卫营也不合规矩,武巡院那种地方又只怕接不了这么大的案子,不如,就让京都府来接手这案子,咱们各自回该回的地方去,等着京都府成大人传唤。”慕南云还是那个说话的调调,但显然,这番话并不儿戏。 容值反驳不了他的建议,咬了咬牙,道:“慕小将军能保证杨凌不会逃离京都吗?” 慕南云瞥着杨凌,噗嗤一笑,“逃?他既然来了,定然是没有想过要逃的。”他眉梢暧昧一挑,“杨兄弟,你说是不是?” 杨凌淡声:“看皇上的意思吧。” “那就成了,皇上器重你,定然不会让你离开的。” 灯火摇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二只觉得容值脸都黑了。 容值刚想要说点撒气的话,却听慕南云抢在他前面道:“哎,对了,有件事我不太明白,容大人你这么晚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和武巡院这些草包一起?” 武巡院大家:“……”慕小将军你能不能有点操守,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的。 草包们个个奋起,直想要骂回去,但容值先开口说话了,他们就没敢抢话,生生给憋了回去。 容值道:“家中小儿惹事,在街上伤了人,被武巡院的人给捉了去,本官漏夜回来,是去武巡院赎人的,正好遇到有人报案,说这边发生了命案,本官就和成院判一起过来看看,这个解释,慕小将军可满意啊?” 慕南云没有说满意不满意,他嘻嘻一笑,指着武巡院成院判道:“这是你们武巡院干的?啧,你们竟然能干出这么有魄力的事情来,让人刮目相看啊!不过,以后还是不要这么逞能了,惹不起的人,还是别惹的好。” 成院判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却又琢磨不出来到底是别有什么用意,偏头看看容值,他拱了拱手:“容大人,下官以后一定会多注意的。” 容值甩给他一句:“你依法办事很好,这里是大凉朝京都,无论是谁犯了事,都应秉公处理,不然,京都治安不是乱套了吗?” “是是是。” 慕南云只假装没听懂容值的话,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院判大人去京都府报个案,我带杨凌回太子府,麻烦院判大人转告京都府,明天一早杨凌会进宫,他如果想问案,要不就去宫里,要不就等杨凌出宫。” 成院判不敢说不行,瞧了瞧容值脸色,见容值脸色如常,似乎并没有生气,他忙揖首,道:“谨遵慕小将军吩咐。” 慕小将军虽然势力终究不如容家了,但好歹是有兵权的人,打了胜仗回来之后,皇上还嘉奖了他,况且,他还是准驸马呢,未来不可限量,他哪敢得罪? “那就先告辞了。”他冲容值揖首,转身往来路上走,杨凌冲容值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眸中神色都是意味颇深,杨凌转身跟上慕南云,只留给了容值一个挺直的背影。 容值怔在原地许久,嘴里喃喃一句:“实在是太像了。” 成院判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容大人?什么像?像什么?” 容值恍然回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吩咐道:“你去京都府报案吧,本官先走一步。” “哎容大人我让人送您!” 成院判的话喊完,容值已经走出去了很远。 慕南云走到拐角处,又回头看了一眼,现场已经不见了容值的身影,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杨凌,你又欠我一份人情。” 杨凌缓缓吐出几个字:“你坏了我的好事。” 慕南云:“……”吐出了一口二十一世纪的老血。 “你爷.爷的,你服句软能死吗?我大半夜不睡觉巴巴来救你,你就跟我说这?” 杨凌嫌恶地瞥了他一眼,“那不然呢?还要夸你做得好?容值想揽事,那就给他揽好了,你横插一杠子,倒让他无事一身轻了。” “容值不是想揽事,他是想杀你!” “凭他?” 慕南云触到杨凌那轻蔑的眼神,似乎捕捉到了点什么,“可你……你一新来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以为你就能压倒容值?你做梦!容家树大根深,皇……那位都撅不动!”慕南云一副怀疑又震惊的小眼神儿。 杨凌悠悠道:“我压倒他做什么?容值既然要揽这件事,势必就要给皇帝一个交代,要么是把我交代了,要么就是把幕后的人交代了,皇帝不会让他交代我的,那就只能交代幕后的人,否则,他的英名,就会毁于一旦。” “你太自信了。皇上可未必能从容家手里救出你来。” 杨凌寡淡地笑了一声,“他一定能的。” 慕南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但依照他对杨凌的了解,他不是个盲目自信的人,那就只能说明,皇上还是有些把握救他的。 去到太子府,已经过了子时,然而太子还没有回来,太子府管家把杨凌接到客房伺候他休息,安排好了人,便被慕南云给支开了。 慕南云完成了使命,要告辞,“如果你没有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杨凌忽然问了他一句:“是吕筱筱让你来的吧?” 慕南云一怔,继而一笑,“嗐,这不重要,你管是谁呢,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杨凌道:“吕筱筱没脑子,我希望你的脑子不要也都喂狗去了。” 阿二在一旁默默看着,他觉得慕小将军可能气得想打人。 但慕小将军的脸鼓成了一个河豚,又神奇地慢慢消下去了,他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话:“老子要是再管你的事,老子就不姓慕了!” 慕南云气得甩袖而去。 阿二颇有些担忧:“主上,慕小将军好像生气了。” “气不死。他要是能被气死,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阿二觉得此话倒是有理。就他那个未婚妻,给他戴了那么多绿油油的帽子,他都没有气死,可见心胸之广……心胸之广,广纳天地呀! “慕驸马对他的未婚妻可真是好,未婚妻都那样儿了,他竟然还能言听计从。”阿二望着门的方向,感叹了一句。 杨凌似笑非笑,“你真当他是傻的?” “不傻,不但不傻,还是个识时务的俊杰。”阿二说的乃是真心话,他委实觉得,慕南云实乃能屈能伸识时务的俊杰,这一点上,颇有点像他的小主母曲小白。 “识时务?他可一点儿都不是识时务,他看似识时务,实则,都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阿二没太搞明白杨凌这句话的意思,但杨凌似乎也没有想说更多的打算,他把身上染了血的衣裳褪掉,阿二忙接了过去,“主上,浴汤放好了,您先去沐浴吧。” 一天连续打了两个大仗,杨凌身上除了汗渍还有血渍,阿二身上也是,杨凌体恤他道:“你也去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皇宫。” “属下还好,等伺候完主上再去也不迟。” “我这里不需要人,你赶紧去吧。” 阿二看杨凌的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坚持,“属下就在隔壁,您有事就招呼我。” 杨凌摆了摆手。 沐浴完,从盥洗室出来,杨凌的精神好了许多,躺在床.上,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捋了捋。 京都是龙潭虎穴,来了就不可能安生度日,但第一天就给他这么大一拨下马威,他还真不能小觑了这些人。 他只小憩了一会儿,便听见五更更鼓响起,接着是太子回来的嘈杂声,嘈杂声一直没有断,快到卯时,太子要去金殿点卯,杨凌也起来洗漱过了,去和太子会合,和他一同进宫。 一夜不见,太子一脸憔悴,杨凌问他:“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太子无精打采地摇头:“没有,行宫所有人都被拉起来审讯了一遍,我回来的时候,还没审讯完,老三在那里负责呢,我得先去跟父皇说一下情况。你如果想起什么,记得跟我说。” 太子明白即便杨凌知道些什么,之前没有说,现在就更不会说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杨凌如他所料,摇头称不知。 两个人一起朝府门走去,太子又道:“对了,我听说昨天晚上你又遇袭了,你人没事吧?” “还好,来的都是些泛泛之辈,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那就好。案子现在在谁的手上?有没有查出是什么人干的?” 第六百七十一章共用早膳 杨凌告知实话:“听慕南云的意思,交到了京都府,不知道审到了哪一步。” “初到京城就遇到这么多的事,你诸事小心些。”太子好心地嘱了一句。 诚然,他的好心未必就是真心希望杨凌好,他希望的只是杨凌少给他招麻烦。 杨凌客套地回了一句“多谢关心”,慢太子一步出了府门,太子府管事的牵了几匹马出来,太子跟杨凌解释道:“今天有些晚了,怕迟了点卯,还是骑马快些。” 其实天才刚微微亮,清凉的晨曦还透着些灰白,天空也是灰白色的,周围的屋舍都笼罩在雾白色里,朦朦胧胧,看不甚清。太子和他的跟班厉昀踩着马凳上了马,杨凌和阿二则没有踩马凳的习惯,一翻身,跃上马背,四人四马在晨曦的街巷中疾驰,朝皇宫奔去。 今天是初一,正逢每月初一十五的大朝会,京城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如无大事需要告假,皆不得缺席。 杨凌是知道这个规矩的,所以昨晚皇帝让他今天早点去宫里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皇帝是想让他跟着上朝的。 具体皇帝会有什么安排,他却想不出来。 皇帝年轻时候心思就难测,老了还经常会做些无厘头的事,其实最难相处就是这种人了,你知道他下一瞬间能干出些什么来? 但不管皇帝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到皇宫用了一刻钟,几个人下马,急匆匆去了金殿,太子把杨凌安排在了偏殿里,急着去点卯了,走的时候关照杨凌,在此等候,他会让人去禀报皇上。 偏殿里有几个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女,杨凌坐下来之后,小宫女便争先恐后上来斟茶倒水。 宫里的皇子们都是长得不错的,毕竟他们的母亲们都是各处选来的美人儿,但没有哪个皇子长得似眼前这个公子这般,倾城绝色,比美冠天下的五公主都不逊色。 这样美的人儿,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小宫女们走到面前,却又瑟瑟抖抖不敢太靠近,只敢拿眼角余光去打量他。 一名相貌明艳的小宫女,胆子大些,抢到了第一,把茶水端到了杨凌面前,双手递上,“公子请喝茶。” 杨凌端然坐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桌上没有节奏地敲着,就是没有接茶水,阿二上前接了,道:“多谢姑娘。” 小宫女略有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公子来得早,定然没有用早膳吧?宫里在大朝会的时候都是会给各位大人备些点心垫肚子的,奴这就去给公子端一些过来可好?” 阿二端着那杯水,搁在桌上,肚子配合得咕噜叫了一声,杨凌抬眸看他,“怎么,饿了?” 阿二尴尬得脸都红了,“是……是有点儿。” 杨凌很善解人意地:“那就麻烦姑娘了。” 小宫女心里委屈,但想到拿过来也难保公子不吃一口,这也算是个接近公子的好机会,忙道了一句:“公子稍等,奴马上就来。” 转身乐颠儿乐颠儿地去了。 不多时,端了几样精致的糕点来,双手奉在桌上,款款一礼:“公子请用。” 杨凌朝阿二使了个眼神儿,“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小宫女笑得眉眼弯弯:“公子,您也用一些吧,宫里的糕点很好吃的。” 阿二也道:“是啊主上,昨晚就没有吃东西,吃几口垫垫肚子吧。” 杨凌神情淡漠:“再好吃的糕点,也比不上夫人的手艺,我不想吃,你吃吧。” 阿二:“……”夫人的手艺,您确定能吃?据说当初夫人还做过不刮鱼鳞不开鱼腹的鱼,据说您还给吃光了。如此看来,可能是……主上的口味比较特别? 但后来主上初初恢复了身体之后,夫人曾经又坐了那样一条鱼,结果被主上嫌弃了,夫人从那以后,就再也不下厨了。 也不知道主上现在有没有后悔那个时候的冲动行为。 阿二一边想入非非,一边顺手拿了糕点,站到杨凌身后去了。 杨凌顺手把盘子都端给了他,“多吃点,把体力备足了,午饭还不知在哪儿着落。” “辣,辣您呢?”阿二嘴里塞满了糕点,说话都唔哝不清了。 “我?”杨凌嘴角一挑,“这不是来人请我了么?” 阿二顺着杨凌目光的方向望出去,看见门口进来一名着宦官服制的老太监,头发都已经白了,但不似别的太监佝偻腰背,太监进来,躬身作揖:“老奴奉皇上之命来请杨公子过和露殿用早膳,杨公子,请吧。” 阿二吃了一嘴的百合糕,双目炯炯看着杨凌。 这是早就预料到会有早膳吃,所以才不吃糕点的吧?啧…… 一群小宫女意料之中这位绝美的青年身份一定不简单,这不,来请他的竟然是皇上身边的管事太监夏光夏公公,与冯保公公同为皇宫大管事,一左一右!左右两位大太监也是有自己的官称的,冯保的头衔是左常侍,夏光的头衔是右常侍。 然情理之外的是,这才刚刚看了他几眼他就要走了,岂不叫人心伤?于是乎,跪地给夏公公行礼的小宫女们个个都拉长了脸。 杨凌起身,掸了掸衣裳,对阿二道:“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不必跟我过去了。” 阿二不放心,搁下盘子,拍了拍手上的渣滓,道:“主上,您身边怎么能没有人伺候呢?我跟着您。” “无妨。这里有的是伺候的人。你在这里把肚子填饱,回头需要你的时候,我会让人来叫你的。” 阿二仍旧是不放心,这皇宫里各路神仙,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昨晚那样的情况? 但杨凌决定的事情,也不容易改变,阿二虽忧却不得不从。杨凌对那位白发的太监夏光点点头:“麻烦公公带路。” 夏光公公微微躬身,道了一句:“请杨公子随老奴来。” 和露殿是一座离金殿很近的小宫殿,皇帝在每次大朝会之前,需要早些到金殿,一般就宿在和露殿,早膳也会在和露殿一并用了。 今天当值的是夏光公公,冯保沐休,不在和露殿伺候。这位夏公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一路上都没有和杨凌多说一个字,直到进了和露殿,才开口道:“皇上,杨公子到了。” 厅中央的餐桌上摆了几样精致早点,皇帝吕简在桌前坐着,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比昨晚好多了。这般坐着,瞧着比昨晚见他魁梧了许多。 杨凌行了个半跪礼,“叩见陛下。” “起来起来,快起来,到朕这里来。”皇帝露出了笑脸,这般模样,倒是很有点慈祥老人的样子。 杨凌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陪朕吃早膳。” 夏光公公替杨凌拉开了椅子,杨凌道了谢,坐了下来,并没有急于拿碗筷吃饭,“昨晚已经同陛下说明白,我不是您流落民间的皇子,我只是边地南平的一个普通百姓。陛下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感情和时间了。” 皇帝道:“朕知道。”他放下筷子,看着杨凌那张几无瑕疵的脸,“可你这张脸,实在太像朕的皇后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朕,让朕感受一下她还在的时光,不行吗?” 杨凌淡淡的:“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子嗣也不算少,想要什么样的亲情没有?又何必把自己困在往事旧人的幻境中呢?” 如果只是个普通百姓,在这个森严的皇宫里,会这般淡定吗?在他向他抛出红绣球的时候,他不是欢天喜地接受而是果断拒绝,这像是个寻常百姓所为吗? 皇帝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说辞。 但正如冯保所说,这个时候相认,也许不是好时候。 他最近感觉身体又好起来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等一等的。 “也许是老了吧。总是会想起一些深埋在心底的人和事。杨凌啊,你赶紧用早膳,一会儿和朕一起上金殿上朝。”皇帝转了话题,不再和杨凌掰扯有分歧的话题。 杨凌不是来跟他抬杠的,他想要替母报的仇申的冤,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动皇帝自己把自己做过的事情推翻的,既然皇帝不想说下去,他也就没有再跟他争辩,拿起匙子,默默地喝着面前碗里的粥。 皇帝时不时地打量他几眼,他那么多的孩子里,除了筱筱,还真没有哪一个比得上他的气质,只可惜筱筱是个女孩子,还是容家人生出来的女孩子,不然,他也不用千方百计把这个孩子给带回京中来。 想到当初把王皇后一家赶尽杀绝,他此时有些怅然,如果他后来能够对容家也像是对王家那样,现在是不是就不用处于这般被动的境地了? 他吃了两口粥,就又把碗放下了,“听说昨晚你们被袭击了,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受伤倒没有。”杨凌淡淡回应。 “你长得太像朕过世的皇后了,即便是你否认是她的孩子,但外面的人也不会相信的,这京城啊,暗流汹涌,盯着朕屁股底下这张座位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呢,他们针对你是必然,以后啊,这样的情况恐怕也不在少数,朕会帮着你防着,可你自己,也得当心。” 第六百七十二章留京 杨凌把一碗粥吃完,才无波无澜地说道:“以后的事说不准,如果这一次不能将幕后的人绳之以法,只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希望京都府能给陛下,给杨凌一个交待,否则,杨凌就只能自己动手自救了。” 皇帝审慎地看着杨凌,须臾,道:“好。” 用完了早膳,刚好卯时过一刻,和露殿离金殿不远,皇帝没有乘轿撵,步行往金殿行去,杨凌错后他一步,与他一起走。 一路上,皇帝关切地询问了一些杨凌在南平的情况,譬如家里有什么人,如今生活如何,杨凌只说是家人在战争中离散了,如今只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妻子在南平。 皇帝对于已经成亲这件事深表欣慰,并且提议他把妻子接到京中来,杨凌以月份大了不好长途奔波为由谢绝了,皇帝倒也没失望,只说等以后孩子出生了再来京中。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把杨凌留在京中了。 杨凌没有反对。 他此次赴京,自然没打算无功而返。 不多时,到金殿外,皇帝从他的专用阶梯进了金殿,杨凌则候在偏殿,没有跟随进去。 阿二还在偏殿里,两盘子糕点早已经吃完,正在喝着小宫女送上来的茶水。 小宫女们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主子,他吃着点心喝着茶,把杨凌的私生活就给“卖”了。 诚然,他所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宫女们当听到说杨凌已经娶了娇妻,并即将有一个娇娃,无不伤心遗憾,但又一想,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就没有那么伤心了。 当然,阿二也不是把时间全用在了泡妞上,他也趁机打探了一些宫里的事情,宫中日常,宫中秘闻,看似只是八卦,但这些消息过了阿二的耳朵,总能分析出一些有用的。 比如,昨天晚上,二皇子吕默深夜被叫到了漪澜殿,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大错。 阿二猜着,大概是和昨夜的暗杀有关,即便不是他做的,他也逃脱不了一个同谋之嫌。 杨凌进来之后,小宫女们又开始了献殷勤模式,端茶送水伺候周到妥帖。 金殿那边时有声音传过来,因为隔音效果好,像杨凌这般耳力极佳的,也听不甚清说的什么。 不多时,有太监过来请杨凌上殿,上殿的时候,走的是正门。 大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杨凌从中间穿行而过,接受着一道道或好奇或敌视的目光的洗礼。 杨凌很从容地走到丹墀前,半跪行礼。 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穿着龙袍戴着冠冕,冠冕上垂下的旈饰遮住了他的面孔,看不清他的表情。 即便穿了龙袍,也让人感觉不出精神气,死气沉沉的,但威严还是有几分。 “免礼。” 杨凌站了起来,端然从容地站立在百官的前面。 “慕南云慕督军早就举荐你,说你在对狄夷的一战中立下了大功,单枪匹马火烧狄夷粮草,又挫败了狄夷大将阿罗丘,这才让慕家军乘胜追击,把狄夷兵赶回了他们的老巢,似你这样能文能武的人才,正是朝廷求之不得的,朕属意你入朝为国效力,杨凌,你的意思呢?” 朝中不乏老臣,但老臣也不是能够经常出入后宫的,所以,朝中能得以见过先皇后真容的,并不多。因此,朝堂至上有九成的臣子并没有把杨凌和先皇后联系起来,大多数的人只把他当成了一名文武双全的年轻人,有的人,甚至还起了拉拢为己所用之意。 诚然,也有少部分人是认了出来的,这些人包括王家旧部和容家直系。 王家旧部都已经改头换面,虽还在朝中任职,但掩饰得很好,至于容家直系,那是斗倒王家的先锋军,自然都见过王皇后真人或者画像。 此时王家旧部和容家人自然各怀心思,暗地里也是各找各的派系交换眼神。 杨凌即便不看他们,也晓得他身后各种审视的眼神。 他端端正正一揖,清声道:“皇上的好意,杨凌心领,只是,杨凌如今还有身怀六甲的妻子在家中,杨凌实在不放心,恳请陛下,让杨凌先回乡看护妻子,等发妻产子之后,再赴京商议此事。” 皇帝抬眸瞧着他,大声地笑了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朕理解,新婚燕尔,就喜欢腻歪在一起。不过,不是朕不通情理,实在是,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对于你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才,更是求之若渴,不若这样,朕派宫里最好的医女和稳婆去南平,确保你的妻子能平安产子,等孩子生下来,再把她们接进京城来,你就安心做你的朝廷栋梁,等你的娇妻携爱子来京的时候,就是官夫人了,她肯定会更高兴的。” 杨凌仍旧揖首:“杨凌生于乡野边地,空有膀子力气,若论做官,既无经验也无才学,恐怕不能胜任。” 皇帝有些瞧不出杨凌这是真心在拒绝还是假意推辞,但不管真假,他势必要留下他的。 “没有经验没关系,堂上各位臣工也都是从没有经验开始的,他们也都不是生来就会做官嘛。列位臣工,你们说是不是?” 堂上文武百官稀稀落落地应和:“是啊,臣当年拙得很,多亏陛下包容和教诲。”云云。 杨凌再无别的理由可说,皇帝拍板:“就这样决定吧。你暂且到慕督军麾下,跟着他历练一下,就暂摄参军之职吧。” 这不是什么有实权的职位,且又与朝中诸臣无犯,因此也就没有在朝堂上激起什么大风浪,虽然众人心里还在犯嘀咕,区区一个参军,慕南云自己就有提拔的权利,怎么还要劳皇帝亲自提携? 知情者知道这是杨凌背景深厚,不知情者觉得,这杨凌来历定然不凡,以后还须多多注意。 皇帝颁了任命的圣旨,还颁了嘉奖令,赐了府邸,以嘉奖他在去年秋天那一场大战中的英勇表现,同时还嘉奖了他为治疗时疫做出的贡献。 今日的朝会就跟他的表彰大会似的。 但直到朝会结束,皇帝也没有提一提昨晚刺杀的事。 皇帝不提,杨凌也没有提。因为是深夜发生的事,当时在场的武巡院也没有接管此案,一大早大家都急急忙忙来上朝,成院判压根儿就没有时间跟朝臣八卦这件事。 成院判虽笨,但并不蠢,他深谙为官之道,看大家都没有要提的意思,连接了此案的京都府都没有提,他就决定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决不能让八卦从自己这里先流出去。 散朝之后,不少官员都上来给杨凌道喜,有些想趁机结交,有些趁机看个热闹,慕南云带着他认识了一些朝臣,都是些武官。 慕南云几年没回京城,从前和官僚们交际就不深,回来之后任的还是武官,那些文官,他都没什么来往,有些脸熟,有些连脸熟都算不上,因此也就没有凑上去给杨凌介绍。 但后来太子又给杨凌介绍了一些,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杨凌的一些行李还在太子府中,等朝臣陆续散去,太子约他一起走,顺便和他一起去看看他的新府邸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太子这是有话要说的节奏慕南云识趣地扯了个幌子,躲了。走之前告诉杨凌,不必急着跟他报道,先把府里安顿好了再说。 一些晚走的朝臣看见太子约走了杨凌,就更加肯定了杨凌的本事:看,连太子都在拉拢他! 出了金殿,在往宫门走的甬道上,司道风挡住了几个人的去路。 司道风作揖一礼,道:“杨公子,哦,不,应该称您杨参军了,我们公主殿下想请杨参军过府一叙。” 吕筱筱在宫里有自己的宫殿,在赐婚那年,皇帝又在外面给她建了公主府,她一般在外面住,偶尔也会住宫里,司道风这般说,看来吕筱筱要回府了。 太子道:“杨参军以后都会留在京城,想叙旧有的是日子,不拘在这一时,等杨参军安顿之后再说吧。” 太子直接回绝了司道风,司道风倒也没有强求,行了一礼,让出了道路。 早上是一起骑马来的,回去的时候仍旧是一起骑马回去,到太子府,太子直接把杨凌带去了书房。 杨凌恍若未见他摆出的太子架子,说话语气是平时惯有的淡漠:“太子殿下有什么指教,请说。” “指教不敢,杨凌,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杨凌嘴角衔着一抹温吞的笑,“洗耳恭听。” “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目的,你既然选择了入朝,我希望你能好好做事,如果让我发现,你有别的目的,别怪我对你……” “心狠手辣”四个字尚未出口,就听杨凌轻笑一声,“如果发现我有别的目的,太子殿下意欲如何?” 太子瞪着他,他忽然悲催地发现,他并不能如何。 杨凌就像是一头不能驯服的野兽,会食人那种,他在南平不能拿他如何,到了京都,他还是拿他没有办法。 因为他怕他会咬死自己。 第六百七十三章杨府新邸 杨凌似笑非笑,继续道:“我若没有目的,就不会来京城趟这浑水了。今日跟太子殿下交个底,我既然来了,就要达到我所有的目的。” “杨凌!这里不是南平!京都的水,深到你无法想象,你若是敢轻举妄动,会被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杨凌轻飘飘说了一句,“太子殿下如无其它事,那杨凌就告辞了。” 太子看着杨凌径直离去,嚅了嚅嘴唇,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得出口。 照理,他没必要担心同情杨凌,杨凌到京城来,对他来说不会是好事,但他心底里却并不希望杨凌出事。 或许是欣赏他的能力吧。他不希望这样一个能力卓越的青年折在京都。 但现在看来,他救不了他。他自己往火坑里跳,他拉不住,还能怎样? 阿二整理了行李出来,杨凌没有再跟太子辞行,和阿二以及他那几个从南平随行来的属下离开太子府,去往新府邸。 新府邸不是新建的,是先前罚没的一名京官的院子,八成新,皇帝在杨凌来之前就派人修整好了院子。 换句话说,皇帝是算准了杨凌会来的,所以提前备好了府邸。 他知道杨凌会来报仇,他的仇家是容家。他看不惯却治不了的容家,只能等这个据说很凶残连阿罗丘都被他卸了条胳膊的儿子来完成他的宏愿。 杨凌带着阿二几个人到了府门前,府邸的门楣上匾额都题好了,“杨府”。 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杨凌今天在宫里看见过皇帝的墨宝,认出这是皇帝的题字。 皇帝这是把他给摆在了一个相当有意思的位置。 没有高官厚禄,却又待他不同旁人,似是而非,若近若远,让朝臣猜不透,又忍不住去猜测。让那些人不屑动他,又不能不在意他。 杨凌原以为他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他还是忽略了一些事实。这个老头子,年轻时候可是个玩弄权术的一把好手。现在他虽然身体不行了,但脑子还没有到完全不行的地步。 看着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杨凌轻蔑一笑,阿二在前面推开了朱漆的大门,“主上请进。” 皇帝没有给配备侍从,这一点还是比较聪明的,毕竟,就算他派人来了,也不见得就能存活几天,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 杨凌迈步进门,院子很大,前后五进院落,院内修整得颇有意趣,合时令的鲜花都已竞相开放,各色绿植也修整得逸趣横生,曲水弯径,竹楼石阁,在高高低低的花草树木间时隐时现,偶尔还有鸟鸣声。前院里还有一方池塘,池塘里游鱼在睡莲下嬉戏,还有三两只仙鹤游弋于一群野鸭中。 “嚯,这院子哪里是一个参军住的起的,皇上也忒瞧得起咱了。” 阿二揶揄了一句。其实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不是给参军大人的,这是给他流落民间的皇子的。但他还是替杨凌觉得挺委屈的,明明是万人之上的皇子,却打出生就失去母亲受尽苦楚,如今总算回来,却是摆脱不了被人利用被人追杀的命运。 杨凌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分别,似乎不大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他大略看了看院子,便吩咐阿二关好了大门,今天谢绝访客,他要休息。 阿二怕一些有头面大的人物来访他也不好拒绝,干脆放几个随从上街采购,让他们从外面把门锁了,一劳永逸,再不用怕谁来访。 杨凌在中毒的时候被反噬严重,虽然已经尽量在修复内力,但后来的街头暗杀又让他前功尽弃,他的确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府里不但庭院收拾得齐齐整整,屋里的摆设也全都是新的,主屋里的床铺也都是新的,杨凌进了主屋的起居室休息,阿二就在他隔壁偏房里小憩。 他一直追随着杨凌,也的确是累了。 主仆两个这一睡,竟到了午夜才醒。 阿二是被饿醒的,醒来时肚子咕咕叫得欢腾,屋里屋外都是黑漆漆的,摸索着把火折子打着了,点亮桌上的灯,看看刻漏,已经是子时了,阿二不由自责,这一觉睡得太长了些。 阿二忙去洗了一把脸,出了门,见杨凌的屋里亮着灯,敲了敲门,没有人应门,他正要相问,就听见身后响起轻缓的脚步声,紧接着杨凌的声音响起:“阿二。” 阿二回过头去,就见杨凌手里端了个托盘,里面有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阿二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杨凌说话就已经到了阿二面前,“刚搬进来,没有厨子,我自己去煮了一锅面,你的也盛了,进来一起吃吧。” 阿二感动得鼻涕眼泪都要出来了,忙接了托盘进屋,“主上,您怎么没叫我啊?这种事情,我来就好嘛。” 杨凌悠悠瞥了他一眼,“你煮的东西,能吃吗?” 阿二:“……”好歹比小主母煮的强吧?小主母煮的鱼您都能入得了口,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这话也就在心里想想,阿二可不敢说出口。 两个人对面而坐,一人一碗青菜面,中间放一叠酱瓜,杨凌挑了面,慢条斯理优雅无比地吃着,阿二饿得只合狼吞虎咽,一碗清汤面让他生生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杨凌:“……”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面。 阿二吃完了一碗面,“主上,还……还有吗?” “不知道,你去厨房看看,那几个小鬼有没有吃完。” 那几个小鬼是在南平的时候闯进县衙救杨凌的小影卫,被杨凌给救了下来,没至于丧命,之后就随着杨凌一起软禁着,一直跟到京都来了,这会儿倒好充府丁用了。 都是半大小伙子,饭量,再加上饭又这么好吃……阿二赶紧捧着碗飞奔向厨房,到得厨房,只抢到了半碗面汤。 半碗面汤虽嫌少了些,聊胜于无,阿二喝得一滴不剩,喝完了面汤,擦擦嘴角,回到杨凌房中。 杨凌一碗面刚刚吃完,漱口之后,道:“等天亮你去召集一些人回来,既然是立府了,就少不了用人的地方,名单我已经写下来了,回头你拿名单去找人。” 阿二看见桌上有一张纸,纸上写的是人名还有住址,他把纸条收了起来,看看时间,子时交丑时之际,离天亮还早得很,便道:“主上,您再睡一会儿吧,离天亮还早着呢。” “嗯,你回去睡吧。” 阿二看杨凌没有要睡的意思,但看样子杨凌也没有让他留下来的意思,他明白主上后半夜肯定是睡不着了,可他帮不了他啊……难不成去给他找个女人来? 不是小主母的女人,怕是都会被他给扔出去的吧? 阿二无奈地回了偏房。 一下午加上大半个晚上的睡眠,让杨凌的精神终于好了起来。 他盘膝坐下来,催动内力运行了一个小周天之后,身体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他停下来,脑子里全是曲小白,可他没有小白的手镯,能够看影像,就只能把曲小白写给他的手札拿了出来,睹物思人。 而拥有手镯的曲小白,此时也的确在看杨凌的实时影像。 安安在她的身侧安睡,她想杨凌想得睡不着,忽然就想起来手镯有视频功能。 上一次用这个功能,还是在手镯系统刚刚升级,出现视频功能的时候,那时候她看见战场上的杨凌有难,千里迢迢赶去相救,后来杨凌一直在她身边,她一度就忘了手镯还有这个功能,就连上次杨凌被困,她都忘了这个功能了,还抓狂地跟个无头苍蝇似的。 今晚她平静地躺着,想杨凌想得心肝脾肺肾都揪得紧紧的,猛然间触到了手镯,这才想起来手镯的视频功能,于是打开按钮,在脑子里默念出要看杨凌视频的要求。 画面里杨凌正在打坐。 这个时间打坐?怕不是脑子有毛病吧? 然后她就看见他打完坐之后,便开始呆坐,再然后,他拿出了手札,开始对着手札发呆。 曲小白这才明白,他大半夜不睡觉,原来是和她一样,想人了。 她抬手抚上视频中他的脸,他的脸就出现在她的手指上,扭曲得跟小时候电视剧信号差时的人物图像似的,她禁不住一笑。 笑过之后,又开始想他。 想得心头若压了块石头似的憋闷。 “杨凌,我得赶快想办法去京城见你了。” 曲小白抚着影像,低声地念叨。 忽然,视频中的杨凌做了个亲吻的口型,“啵”,视频明明是无声的,她却似听见了声音一般。 曲小白吓了一跳,继而,她甜蜜地笑了。 “你料到我会看你吗?傻子,你神经啊。”虽然杨凌的吻没有吻在她的脸上,但她却是甜到了心坎儿里。 杨凌又做了几个亲吻的口型,最后,还说了几句话,“小白,你现在如何了?可曾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我平安到了京城,皇帝赐了府邸,在青花巷,离太子的府邸不远,离吕筱筱的公主府也不远,对了,慕南云的府邸也在这边,我如今在慕南云手底下做参军,过几天就去报道。应该只是个过度,我猜着,皇帝有让我辅佐太子的意思。他怕是多想了,太子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凭是谁,也扶不起一个装死的人。” 第六百七十四章使命 大约是怕小白看不清他的口型,他又找出了纸笔,把这番话写了下来,拿给小白看,曲小白其实辨口型都辨出来了,但还是认真仔细地看完了他写的信。 只是她没办法告诉他她此时所想,实为遗憾。 杨凌找到这个好办法之后,又写了一大篇的东西,有嘱咐她注意身体,有探讨她手札上的问题,还有他一路的见闻和经历,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诚然,行宫一幕还有暗杀一节,让他给略去了。 最后,杨凌又用口型告诉她一句话:“小白,我想你。你早点睡,不许再熬夜了,如果你看见了这一段,那,明晚戌时末刻,我等你。” 屏幕忽然就黑了。 曲小白知道,这是杨凌关了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该去睡觉了。 曲小白哪里还能再睡得着。关了视频,发了一会儿愣,曲小白忍不住又开了视频。 这一次,就没有上一次那么幸运了。 视频中,杨凌泡在了浴桶之中,浴桶中的水没有冒热气,看来是凉水,再往下面看,画面有点让人血脉贲张。 曲小白:“……”这可怎么办?她又不能去他身边,再说,即便去了,她也还在月子里呢,不适合做那件事啊……不过,他身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有点瘦了,但也还好,咦,身上怎么还有几处小伤口?虽然伤口不大,但看得出来是新伤口。 又和人打架了? 虽然曲小白知道,此行凶险,打架斗殴是免不了的了,但看见他受伤,她还是心疼得什么似的,大好的美男子在眼前,也顾不得看了。 杨凌从浴桶里爬出来之后,回到床.上,又发了大半夜的呆,曲小白看了大半夜杨凌,于是,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顶着淡青色的黑眼圈了。 杨凌今天要去京都府录一份关于刺杀案的口供,一大早便出门了,而曲小白身体见好之后,已经开始料理生意上的事,早上洗漱过后,和吴侃核对了一些账目,没有用多长时间,核对完之后吴侃携了账目离开,曲小白便让珞珞喊了董朗过来,跟董朗商量要出去一趟。 董朗审慎地打量着她:“你又想去哪里?你这个身体,虽然伤口好了,可还没出月子呢,这几天你说你往外跑了多少趟了?你自己的身体,好歹顾念点行不行?” 曲小白小意儿地跟他解释:“不走远了,就去新开垦的田里去看看。” 董朗疑惑地打量着曲小白,“你也不会种田,你去田里做什么?” “谁说我不会种田了?垦荒的主意不是我想出来的吗?我去看看垦荒的成果怎么了?杨凌不在,我还不能替他去看看了?” 董朗觉得,曲小白打从生完了孩子之后,脾气见长,长得速度还不慢呢。 “我是为你的身体着想,如果主上在,他会允许你到处跑吗?” 曲小白暗想,得亏他不在,不然生个孩子她得被困在床.上。 “我已经很注意保养了,我也不去干活,就是看一看,顺便去见一个人。”曲小白软了语气,毕竟,抬杠不能解决问题。 “去找谁?不能把人请到这里来吗?” “还是我亲自去的好。行了,你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最爱惜了。你跟我一起去,这总行了吧?” 董朗还想再辩驳几句,曲小白道:“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不然也不会一定要去了。再说,那边田里如今全部修的水泥路,一点都不颠簸,坐马车去没问题的。” “每次都说有重要的事情,你重要的事情也忒多了些。”董朗嘟囔着,但还是出门找阿五去备车了。 曲小白换了衣裳,还略施脂粉,在穿衣镜前照了照,算不上什么倾城倾国的大美人,但胜在气质好。 自打生完了孩子,她身材日渐丰腴,眉眼脸型也透出些轻熟韵味,过去的娃娃脸日渐变成了鹅蛋脸,大而圆的眼睛在眉梢处悄然生出些风情。 曲小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张脸,竟有点趋向于那个世界的她了,可以说是低配版的她本人。 这张脸哪怕再高级那么一点点,都是名副其实的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了。 其实她可以在这张脸的基础上稍微修饰一下,就可以变成那个倾国倾城的曲小白了,但她并没有。 她不需要靠化妆来彰显自己的美,即便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但气质上,她自信无人堪比。 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她的气质,则源于她的底蕴。 董朗在外面催她了,她让珞珞抱了安安,连奶娘也让跟着上了马车,董朗看她这阵仗,无奈地捏了捏脑门儿,心中念了一句安安辛苦,有这样的娘亲,注定你要饱受颠沛之苦啊。 马车出了家门,一路水泥路。 这十几天里,水泥路已经又修了几十里,不光有水泥路,曲小白正在令那几个青年才俊研究沥青路。杨凌的人在荒原里勘探出了石油,虽然他们提炼石油的技术还不是那么高,但有曲小白提供资料的前提下,他们的研究日益突飞猛进,据他们从荒原里传来的消息,已经初步分离出了油和沥青。 油么,现在的用途还不是那么大,等他们研究出来了各种机械,油就能派上用场了。 但沥青可以铺路,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就可以用上更为坚固的柏油路了。 出了杨树屯村,再往北几里地,就可以看见垦荒的成果了。一条一丈多宽的水泥路,一直往北延伸着,路的两旁是望不到边际的黑色的土地,地里的春苗都已经有半尺高,长势极好。 地里忙农活的农夫们,干劲儿非常足。 这些地虽不属于他们,但是打出来的粮食他们可以得到一半,他们只需付出劳动,无须承担任何风险,如果遇到灾年,曲小白和杨凌会提供给他们相当于平常年份一样的粮食。 无后顾之忧,多劳还能多得,干劲儿自然就足。 尤其主家提供给的农具很先进,省时省力,每个人都能多耕种不少地。 但凡在这边耕种的农夫,看见地里庄稼的长势,无不开始憧憬秋收了。 董朗和曲小白一样,都是第一次到这边来。曲小白见识过太多农业现代化,都已经不稀奇,见到眼前的景象,除了觉得欣慰,有那么一丝丝成就感,倒也没有旁的感受。 董朗就不同了,这些年他见惯的是土地荒芜,饿殍遍地,似这般生机,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不由发出惊叹:“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规划出来的?” 曲小白颇有点沾沾自喜,“还不错吧?等学院的农学生都毕业了,他们专事研究如何提高产量,如何栽培新的农作物,这千百里荒原,都会变成良田。” “曲小白。”董朗的声音里满含激动。 “嗯?” 曲小白印象里,董朗好久不直呼她的名字了,打从他主上好了,他就改了,这是又犯了? “你是上天派来拯救大凉百姓的神仙吧?” 曲小白好笑道:“我可不是,这样的高帽子我受不起,你可别给我戴。” “你受的起。” “得得得,我不跟你争,你开心就好。” “对了,你可以让人种些药材吗?此次时疫,让我深感药材的稀缺,主上调度了全国的药材,还不是那么足够,有不少人因此得不到及时的救治……” 提起这个,董朗的脸色暗沉起来。 曲小白道:“光有药,没有大夫,有什么用?” “我不是在带小学徒么?” “你那才十几个,大凉朝那么大,十几个大夫管什么用?” 董朗觉得曲小白话里有话,她平时并不这样打击他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字面意思啊,大凉朝需要更多的药材,更多的大夫,才能让每个生病的人都有机会得到医治。” 董朗抓脑门儿:“小主母,你就直说吧,跟我这样的直男绕弯子,着实没必要。” “哦,我的意思就是,我要建一所医学院,教授出更多的医者,医者一代一代努力传承,总有一天,我们能够做到每个病患都能得到医治的。” 曲小白说得很淡然,董朗听得却很震惊,半晌,他只说出一句:“那需要投入很多银钱,且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回本儿的。你和主上办免费的学院,修园子,投资矿山,开垦荒山,这些都要银子,这会儿也没多少银子了吧?我听青君哥说,子虚庄这些年的款项,已经都拿出来了,现在的局面是挣一分花一分。还有你自己一手建起来的那些铺子,听吴侃大叔说,利润也都拿出来了。” 曲小白好笑地白了他一眼,“你听说的还不少。” 董朗瘪嘴:“我是不太感兴趣那些买卖上的事儿,但我也有耳朵不是?我常听他们说起生意上的事情。小主母,主上积攒点家业不容易,总不能就这样都败光了吧?” “败?你认为我是在败他的家业吗?”曲小白语气陡然厉了起来。 第六百七十五章你自由了 董朗忙撇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觉得,你们把银子都花在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身上,这也太……” “你果然是个直男。”曲小白并没有生气,她理解董朗的这种想法,子虚庄上下,大概有七八成的人,都抱着这种想法,她不能说他们的想法不对,大家只是理念不同罢了。 顿了一顿,她继续道:“我们有时候,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有的投资,收益快,比如开铺子,快进快出;有的生意则收益慢,比如建学院,学院培养一个人才出来,至少要三四年,这三四年,只有投入没有收益,还要担着不能为我所用的风险。” “那干嘛还要冒这样的风险呢?” 曲小白这次很认真地回答他:“因为,往小了说,我们都是互相扶持帮衬的关系,他们付出劳动,我们保障他们的生活。往大了说,我们不是只有眼前,我们一辈一辈的人,不都希望下一代过得更好吗?只有大家都好起来,后辈们才能活得更好。”就像她的那个世界,多少代的繁衍与传承,才有了现代文明。 董朗似懂非懂,曲小白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这么跟你说吧,我需要他们,我这么大的一片地,要用人力耕种,我还需要各种人才帮我做事,我不对他们好点,他们能给我干活吗?” “这个我懂。可原先不挺好的吗?干嘛非要改经营方式?” 这不像是董朗能说出来的话,定是受了哪个子虚庄管事的挑拨了。 曲小白不高兴了,恼道:“谁敢质疑我的决定,走就是了,不必赖在这里。董朗,我实话跟你说,医学院我已经规划好了,很快就能开工,建成之后,就开始招医学生,你不愿意来我还有老云,你爱来不来。” 董朗怂了,弱弱地嘟囔:“我也没说不来。” 曲小白低头逗奶娘抱着的安安,不搭理他。 董朗从来就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犯错常有,但知错就会改,“我刚才就是说一下我的观点。只要你的医学院建成了,我一定来,我肯定比老云还积极!” “你来不来,这件事我都是要做的。你们做大夫讲究的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我做不来大夫,但我希望能将我所学授予更多的人。”曲小白有一句话没有说,可能,这就是我来这个世界的使命。 她没办法把这句话说给董朗听,那就只能在他面前唱唱高调了。 曲小白也不能告诉董朗,她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就成立了自己的基金,专门做慈善。 她没办法跟他解释,慈善也是一种事业,人活一世,总要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才算没白来过。 曲小白低着头逗安安,董朗探究地看着她。 他不是不知道,人与人的境界是不同的,但是当真正看清楚这差距有多大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小主母之间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让他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别扭。 往前走了一段路,曲小白指着一片打好地基的土地道:“这里就是医学院的地址,这周围的土质种庄稼太勉强,适合种药材,我已经让老云带着人去山那边刨了不少药材移栽到这里,以后,这里就做为药材基地了。” “我说这些日子怎么没看见老云呢。”顿了一顿,觉得不对劲,又问:“你为什么让他去不让我去?” “府里总得留个大夫,万一谁生个病受个伤什么的,也好应对不是?” “哦。”董朗没话说了。 马车在一片玉米地前停了下来,曲小白吩咐奶娘和珞珞抱好了安安,就不要跟着下车了,她整了整斗篷,把帽子戴好,下了马车,问阿五:“她是在这片地里吗?” 阿五点头:“已经打听清楚了,是在这里。” 曲小白站在田埂上朝地里望去,一望无际的田里,玉米苗已经有两尺高,长势非常好,田里有三三两两除草的人,都是低头忙着干活,压根儿没注意到田埂上来了人。 一名身着布衣的年轻女子背了一筐草往田埂上送,隔着还有几丈远的距离,女子忽然抬头,田埂上的曲小白突兀地闯进她的视线。 女子愣了一下。 曲小白也看清了她。 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昔日拢在官帽下的长发编成了麻花辫,垂在脑后,眉眼中少了些傲慢,多了些漠然。 如果不是太认得这张脸,曲小白还真不敢认,这就是昔日张扬傲慢不可一世的容贵妃的大宫女容与。 容与背着背篓走到田埂上,把背篓里的草倒到了装草的大编筐里,这才拿着篓子走到曲小白面前,打了声招呼:“杨夫人。” “容姑娘,好久不见。” “杨夫人是大忙人,鲜少到田里来,我们自然是见不上面的。杨夫人是专程来找我的?” 曲小白笑了笑,“容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 “不敢,再聪明,也是杨夫人的手下败将。” 曲小白道:“让你成为手下败将的是杨凌,可不是我。” “有什么区别吗?你和他是夫妻,夫妻本就是一体的,他做的,和你做的也没什么分别了。” 曲小白温和地笑了笑,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容姑娘,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杨夫人有话就直说吧,我还要去地里除草。” 容与虽然不似从前那般傲慢不可一世了,但骨子里的傲气,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她还是那个不肯低头的容与。 曲小白眺望着远处地平线上的一抹油绿,笑了笑,“也好,既然容姑娘不愿意去别的地方,那我们就在这里聊聊吧。”她把目光挪向容与,“你还好吗?” “好不好不就这样吗?杨夫人不是看见了?” 曲小白道:“我以为,你应该过得比以前好,这里的劳作虽然辛苦,但是简单又充实,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汲汲营营,也没有如履薄冰,种下一片种子,就能收获一大批果实,这叫做希望。” 容与的脸上无波无澜,说道:“杨夫人今天是来对我说教的吗?那对不起,我还有活要干……” 曲小白打断了她:“时至今日,你心里还是对我有怨恨是吗?” 容与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资格说怨恨,败了就是败了,我也不是个输不起的人。杨凌能饶了我不死,我感谢他,但是你们也别指望我会报答你们,我不可能背叛贵妃娘娘的。” 容与偏过头去,避开了曲小白的目光。 曲小白眸光沉静地看着她,嘴角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贵妃能有你这样的贴心人,是她的福分。我今天来,既不是来说教的,也不是来说服你改投我和杨凌门下的,我只是来问问你,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容与转过头来,疑惑地打量着曲小白,“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我为什么要有条件?” “没条件,你为什么放我走?” “不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是鸟,就得在空中翱翔,是龙,就得在大海里盘踞。你不适合我这里,我留你无意。容与,你走吧。” 容与的眸子里仍旧充满疑惑,“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没有任何意义,你的存在,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我走了,回到贵妃娘娘身边,就会成为杨凌和你的敌人。” 曲小白忽然噗嗤一笑,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一般,看着容与的目光浮出一点点笑意,“你是杨凌的手下败将,不够资格说敌人。” 她转过身去,迈步上了大路,居高临下地看着田埂上的容与,眸子里终于浮出一抹轻蔑和优越感,“碾死你,不过如同碾死一只蝼蚁。我和杨凌,从来不屑对弱者动手。” 容与看着曲小白,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感觉,怨?恨?讨厌?可能都有吧,但她切切实实感觉到,来自内心深处的对曲小白和杨凌的恐惧。 “如果你想离开了,就来跟我说一声,我不拦你。如果你不想离开,那就继续做你的农女,我这里,倒也不缺你一口吃的。” 曲小白说完这句,径直走向马车。 容与看着她踩着马凳,就要上车离开了,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喊道:“曲小白,我要离开这里!” 曲小白停下脚步,从马凳上下来,转回身,沉静地看着容与,“可以。从现在起,你就自由了。” “我如果离开的话,会回京城,回贵妃娘娘身边。” “你离开这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会管的。不过呢,我倒希望你不要回容贵妃身边。她可能不会再相信你。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平淡度过此生,对你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容与摇摇头,“除了皇宫,我无处可去。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皇宫里。” 曲小白凝了她一瞬,轻声一叹,让珞珞从马车上拿了两个包裹下来,“容与,你先上来。” 第六百七十六章荒原地 容与从田埂上爬上大路,走到曲小白面前,曲小白把两个包裹递到她手上,道:“一个是给你的,里面有点碎银子和衣裳,算是你这些日子种地的工钱,另一个包裹,麻烦你捎给杨凌,他住在青花巷杨府,麻烦你亲自去他府上,把东西交给他。” 容与还有一些不敢相信,疑惑道:“你没有别的要交代的了么?” “没有了。你对我来说,什么用都没有,我留你无用,今天来见你,不过是想让你捎东西给杨凌,杨凌被人看得紧,我递东西给他不方便。就这样吧,容与,我希望你在京城好好过,不要再滥杀无辜,充当容贵妃的杀人工具。” 曲小白说完,上了马车,吩咐阿五赶车。 “曲小白,你放心,这里的事情,我半个字不会说出去的!” 马车在水泥路上疾驰而去,容与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曲小白听没听见。 听见也好,没听见也罢,她说到自然就会做到。 她在这里做了数月的农女,看见的是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因为杨凌和曲小白的救助,得以有口饭吃,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住,将来他们还会安居乐业,她不想毁了这里,毁了这里的人。 曲小白其实听见了她的那句话。容与还有点良知,但这也不是她感激她的理由,放她一条生路,已经算是她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曲小白想,但愿有一天,容与的良知,会战胜她骨子里那可笑的愚忠。 回到府里之后,曲小白洗了个热水澡,顺便也给安安洗了个澡,收拾妥当,已经是午饭时间,曲小白给安安喂过了奶,哄他入睡,这才腾出时间来吃午饭。 因为刀口已经愈合,还要给安安喂奶,曲小白已经把所有的药都停了,只吃一些有滋补作用的食物,来提高身体的免疫力。 离安安过满月剩不到十天的时间,她已经把满月宴的事情扔给了吴侃的夫人和柱子家的两个人张罗,吴夫人闲在家里无事,柱子家的是个有经验的老人儿,交给她们两个,曲小白很是放心。她的精力则全部用在了生意和科技革新上。 杨春去了江南,这边人手明显不够,她让老吴招了不少年轻人,她亲自给这些年轻人培训生意经,已经给他们上了五六天的课。 另外,那几个工科男每个人都被她分配了项目,除此之外,还从学院里挑了一些在理工方面有天赋的孩子,交给这些工科男带着,让这些小孩子从小耳濡目染,灌输他们科学思想。 午后,曲小白循例先给商学的年轻人上了一个时辰的课,又给工科男们解决了一些不太容易理解的难题,到晚上,才得以抽出时间规划她的进京计划。 这也是她最头疼的事。 吕筱筱是不会让她入京的,就算乔装入京,也可能会遇上吕筱筱的各种防线,退一万步讲,就算能靠着乔装入京,想要近杨凌身边,也不太可能。 想来杨凌的身边,会布满各路人马的眼线。她想要混进去,太难。 何况还有安安这个小拖油瓶。 她脑子里倒也不是一个办法都没有,只是这个办法实施起来,也很麻烦,甚至还会有危险。 头疼。 晚饭后给一些夫子讲了一堂课,散了之后,洗漱睡觉,珞珞跟她吐槽,家里都快成学院了,她也吐槽,董朗和老云不让她出门,不然就不用兴师动众让大家都到家里来了,她亲自去就行了。 珞珞直呼还是维持现状好了,还没出月子就到处跑,要命不要了?忘了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了? 曲小白无奈地躺在床.上翻白眼,好想呐喊一句:我不是国宝大熊猫,不用这样保护吧?! 等珞珞和乳母都去隔壁睡下了,曲小白打开了视频。 这次不是看杨凌,而是寻找去狄夷的路。 绕道狄夷,去狄夷寻求一个新的身份,从狄夷进入大凉,这是她的计划。 实施起来并不比乔装入京简单,甚至更难,但这样做的好处是,进京之后,她会得到一个更有利的身份,和杨凌见面。 顺利的话,她还能和狄夷达成贸易关系,双边互惠互利,甚至可以减少摩擦和战争。 去狄夷,需要绕开大凉守军和狄夷守军,一则,她不希望去狄夷的事被人发现,二则,狄夷和大凉现在还是冷战状态,关卡不会放行。 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曲小白爬起来,披了外衣,趿拉着鞋子,去书桌上找出了之前没画完的地图,继续画图。 地图上画了大凉和狄夷交界的两千里边境。 两千里横向地带,纵深八百里,除了高山大川就是荒原,而仅有的一条通途,自打战争之后,被两方军队死死地卡住了。 傻度那里只有一些视频,至于地图,没有人绘出过,所以傻度也搜索不到。 曲小白只能根据视频自己绘图寻找路线。 首先要避开地势险要的大山,毕竟以她的三脚猫功夫来说,爬山太费劲,她也没有学过徒手攀岩,更没学会能让牛顿棺材板都压不住的轻功。 再则,要避开沼泽。她听杨凌说过烧粮草那晚的经历,那些吃人的沼泽,连功夫很厉害的慕南云的雷霆战队都无法飞渡,更别提她了。 还有,大河也要绕开,毕竟她不能扛艘船在身边随时准备着,也不能临时扎筏子过河。 基于这几个不能,一共找出了两条可行的路线。 一条是翻过小白山,往东北深入,这一条线路上全是密林,视频中看不见大的水泽,只有几条小河。危险么,肯定是有危险的,就跟热带雨林似的,可以想象里面有多少毒虫猛兽,还可能会遇到瘴气,当然,也不排除别的未知危险。 这条路是最短的,大概五六百里地。 另一条路,从军队防守薄弱的地方绕过去,这条路最起码估计要两千余里,一马平川的荒原,长满了矮灌木,从视频中看不出有没有沼泽,危险同样存在,且随时有可能被巡逻兵给捉去。 曲小白把两条路线都继续完善了,一直忙到深夜,总算雏形画出来了。 累得搁笔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忘了杨凌约定的时间了! 她忙打开视频,却只见视频里一片漆黑。 看看刻漏,已经接近子时,想来杨凌是睡下了,她遗憾地打了个哈欠,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去看安安,却发现小床里的安安正瞪着漆黑的眼珠看着她,这是……饿了? 安安饿了的时候一般不会哭,只会瞪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怀疑这个世界。 曲小白忍不住笑了,满身的疲惫,因为安安烟消云散。 喂饱了安安,她才洗了把脸去睡。 其实远在京中的杨凌并没有睡。 白天他去京都府录口供,因为昨天皇宫金殿上,皇帝对他又是褒奖又是强行授予官职,京都府对他的态度自然是客气又客气。 京都府尹赵凯来赵大人甚至还请了他一顿午饭,在京城最有名的馆子广贤楼包下了一个雅间,还邀了几位同僚作陪。 同僚里既有太子一派也有容氏一派。 府尹这个官职不太好做,京都城里,皇亲贵胄遍地都是,随便一个都能攥着他的乌纱帽,他却还得维持京城治安,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乌纱小命两不保。 前面几届府尹,都没有任期超过一年的,轮到赵凯来,却已经在任上三年。 原因么,其实也简单,赵凯来这个人处事圆滑,能说会道,掌握了左右逢源的高超技巧,最重要的一点,他从不站队,和哪一边的人都保持着若即若离不生也不熟的关系。 譬如今天,请的人里边各个派别的都有,无非是想试探一下,各派对这位新晋的皇帝看重的青年才俊是什么态度,再者,也是想撇清自己,表示自己的清白。 然他的算盘今天算是落空了一半。 他的级别不够,所请的人没有特别大的官僚,不过是官位和他相当的一些人。 这些人站队也不过是为了混吃混喝骗个乌纱,他们压根儿不清楚上头对杨凌的态度。 也可以说,上头对杨凌的态度,有的挺暧昧,有的隐藏挺深。 杨凌不屑于和这些人为伍,饭吃到一半,恰好家里的影卫家丁来报,五公主在府里候着他呢,他便借机溜了。 从广贤楼出来,他在京都的街上晃了好大一会儿,还去另一家酒楼又给自己灌了几杯酒,弄得满身酒气,装出个微醺的样子回府了。 吕筱筱已经等得不耐烦,见杨凌进屋,刚想臭骂他一顿,猛然间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再看他象牙白的脸上泛起了些粉晕,平日里冷漠得什么也似的眸子也似乎有些暖意,她一腔子的恼怒竟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杨……杨凌,你去喝酒了?怎么喝这么多的酒?” 杨凌瞧了她一眼,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吕筱筱觉得他说话的语气也不似平日那般冷了。 “我怕你刚搬了新府邸,缺东少西的,就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顺便给你送些东西。”她道。 第六百七十七章一眼万年 杨凌撩衣摆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茶泡了有些时候了,颜色很深,过手的时候是凉的,吕筱筱上前按住了茶杯,“这茶都这样了,没法喝了,我给你拿了今年上好的春茶来,不如现在泡一壶给你喝?” 阿二急忙上前拿了茶壶,“主上,我去重新沏一壶来,这是早上的茶了,不能喝了。” 杨凌淡然地推开吕筱筱的手,似笑非笑地道:“喝了酒,正要喝杯凉茶凉一凉,你们都不用忙了。”他擎起杯,轻啜了一口,又道:“阿二,等一会儿去把五公主送来的东西清点入库。” 阿二很意外,看杨凌不像是在说笑,忙应了一句,“哎,好,属下一会儿就去清点。” 吕筱筱心头惊喜万分,她是抱了被拒的准备来的,却没想到杨凌想也没想就全都留了下来,果然喝了酒的人比较可爱么? “我还给你带了一样好东西。” 杨凌有一搭没一搭地啜着杯子里的凉茶,并没有答话,吕筱筱也没有在意,唤了一句“师父”,让她把东西拿进来。 司道风手中托了个红漆的托盘,托盘里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一件金丝软甲。 司道风把托盘呈到杨凌面前,杨凌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去接,“我一个参军,用不到这样的东西,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还是请公主把它送给更需要它的人吧。比如……驸马爷慕南云。他带兵打仗,面对的都是冷刀冷枪,正是需要这个。” 吕筱筱嘟嘴道:“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需要它的人有的是,我难道要人手一件么?” “你不需要人手一件,你只需要送给你未来的驸马就好。” 吕筱筱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他那个驸马的位置,可还说不定是谁的呢。当初父皇母妃指了这门婚事,不过就是为了安抚慕家,我当时没有能力反抗,阻止不了他们的赐婚,可不代表我是同意的。慕南云他也不同意,我不信你没看出来,慕南云喜欢的可是你那个长得很一般的妻子曲小白!” “阿二!五公主的东西我们受不起,还是给五公主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吧!” 阿二站在门口,一直还没有走呢,他就知道这事儿有变卦,这不……幸好没浪费自己的脚力。 吕筱筱气恼地瞪着杨凌,却终归是没有办法违逆杨凌,气得把桌上的托盘端了起来,拍在司道风的手上,“行,你牛,我贱!不要拉倒,以为我稀罕送给你吗?” “师父,我们走!” 吕筱筱气呼呼地扭身朝外走,司道风忙跟上她,杨凌手里捏着茶杯,嘴角衔着一抹冷蔑的笑,“公主慢走,不送。” 阿二看了一眼杨凌,还是选择去送了送吕筱筱,毕竟,人家贵为公主,他们初来乍到,太嚣张了只会惹起公愤。 “公主,您别介意,我们主上今天喝醉了酒,净说些酒话,您可别当真。”阿二一路解释着。 吕筱筱气得咬牙切齿,“行了,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他得亏是喝酒了,没喝酒的时候,说不上比这还过分呢,你们主上什么德行,我是没有见识过吗?” 阿二陪着笑:“公主,您既然知道我们主上的性子,就别往心里去了,他那个性子打小养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得了的。” 司道风接道:“阿二小哥,你也不用替你主子辩解了,公主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可他若是一再出言不逊,就算是公主不放在心上,我等服侍在公主身边的人,也不能坐视了。” “司姑姑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一劝我们家主上的。” 阿二陪着笑送了吕筱筱出门,瞧着她的仪仗离去,阿二站在门口,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往回走,“呸,什么东西,也配教训老子!老子没读过几天书也知道个礼义廉耻,身为一国公主,寡廉鲜耻,淫.乱.污.秽,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慕小将军头顶都绿油油一大片草原,也不知道管管!” 阿二终究不似其他几个兄弟嘴巴利索,就算骂人,也是骂一半留一半,自己都觉不过瘾。 阿二回到屋里的时候,杨凌已经搁下了茶水,去了书桌前,正提笔写着什么东西,阿二凑到近前,看见他写的是那晚的案发经过,阿二不由疑惑:“主上,上午不是已经录了口供了吗?怎么又写一份?” 杨凌面沉如水,轻蔑一笑,“吕筱筱满心欢喜而来,败兴而归,定然气不过,会想办法折腾我一顿。我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把柄留给她折腾,就那晚还没有断出个结果的刺杀案,还有点文章可做。” “那您写这个……” “等会儿京都府来人找我,你就把这个口供交给来人。” “那您呢?” “我?”杨凌顿了一瞬,眸光陡然深远,“我要拜访一下这京中的权贵了。” 阿二疑惑:“那您今天下午先拜访谁啊?” 杨凌轻轻吐出两个字:“容值。” 阿二颇为意外,“容值?他可能正憋着弄死咱们呢。” “所以,我才要去会会他。”杨凌搁了笔,“你把这张笔录收拾着,下午就不用跟我过去了,如果京都府不认这笔录,非得要人,你就跟他们去,案情就照实说,如果赵凯来扣押你,你就委屈一晚,至晚今夜子时前,我就会去带你出来。” 阿二眯缝起了眼睛,“京都府还真敢扣人啊?” 杨凌瞥了他一眼,“不是京都府,是吕筱筱。” “哦……” 杨凌在阿二呆呆的目光中,走到衣柜前,选了一件素淡些的衣裳,拿出来换了,对镜自照,没什么瑕疵,又随手在腰间系了块墨玉,跟阿二打了声招呼:“走了。” “主上,您小心些。” 杨凌的人已经不见了人影。 京都但凡是皇亲贵胄,其实多住在东城,且都是聚居在几条有名的街上,容值的府邸也在这个贵族区,离杨凌的府邸隔了三条街。 杨凌步行,一路溜达着往容值的府邸而去。 宽阔精致的青石街道上,行人稀少,偶有哪家的车驾经过,也都是车马豪奢,连陪行的下人都是锦衣盛装,面容恭谨严肃间又隐隐骄横之态。 似杨凌孤身一人又是步行的,还真是绝无仅有,甚是稀罕。 奈何杨凌长得好,就算穿着素淡的衣衫,束发的发簪也只是一根极普通的墨玉,通身唯一的饰物只有腰间那一块墨玉,看上去质地倒不错。这样奇怪的装扮,这样好看的人,自然是会惹人注目的。 其实哪怕杨凌穿上丐衣,就凭着他这副长相,也还是避免不了引起人的注意。 说来也怪,当年他傻的时候,也没见杨树屯村的人怎么注意到他的长相——也不能说没有,起初倒是有些小媳妇大姑娘想着引诱他来着的,但他那时候不但傻而且暴戾,有一回一个寡.妇试图把他勾到她的屋里去行不轨之事,他恼怒地推开她,一时下手重了,直接把那女人推倒在炕角,女人的头撞上炕角,撞得头破血流,终究没有救过来。那一回杨兴茂把他吊起来打得皮开肉绽,因为到底是里正家的儿子,那女人又是一人寡居,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女人敢打他的主意了。 如今璞玉终于被时光打磨成了倾世之姿,再也不是当年任人欺辱的傻子。如惊雷横空出世,必然是要震惊天下的。 杨凌却没有什么优越感。一个人孤身走在路上,为了他和小白的未来去奔波,心中所思所想,不过是小白和安安的安稳人生。 他就是个普通人,谁来道德绑架都没有用,在保证小白和安安过上安稳生活的前提下,如果能让更多的人过上安稳的日子,那就当是他的奉献了,报仇这件事情,只是他人生路上的拦路石罢了,需要搬开,才能继续往前走。 走到容值府邸的巷子里,迎面一抬四人抬的小轿子,轿子虽小,却是珠光宝气,华贵非常。轿子里的人正探出了脑袋,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 姑娘一眼瞧见了优哉游哉的杨凌,先是一愣。 用一眼万年来形容姑娘此时此刻的心情也不为过。 姑娘一时看得怔怔痴痴,杨凌撇开脸,但无奈的是,巷子没有可以避开的胡同,只是一条长直的巷子,他只能继续往前走,杨凌神色里透出些厌恶,脚下的步履却半丝不曾乱。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姑娘忽然开口了:“这位公子,可是要去容府?”顺口又命令轿夫落轿,姑娘款款下轿,对杨凌一福身,“我猜得可对。” 杨凌仿若未闻,径直走了过去。 姑娘的随身丫鬟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小姐跟你说话,你怎么这么没礼貌?知不知道我们姑娘是谁?敢对我们姑娘不敬,我让你……” “吃不了兜着走”几个字还在喉咙里没说出来,就听已经飘然远去的杨凌轻飘飘回了一句:“姑娘请自重,我不知道姑娘是谁,也不想知道。” 杨凌手上忽然飞出一把剪刀,直戳戳钉在了姑娘旁边的墙壁里,“内子经常告诫我,不许碰外面的野花野草,如果有野花野草找上门来,就用这把剪刀剪掉。” 第六百七十八章找个酒肆聊聊 姑娘被气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没有说得上话来回怼杨凌,倒是她身边的丫鬟伶牙俐齿,扯着嗓子骂了杨凌几句,可惜杨凌已经走远,压根儿就不再听她们说话。 那姑娘脸色铁青地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愤愤上了轿子,吩咐轿夫道:“回府!” 丫鬟讶道:“啊?小姐,您不去找王小姐了?她还等着您去拿从坪山郡白记贸易行捎回来的衣裳首饰呢!” “回头差个丫鬟去取了来便是。我估摸着,刚才那小子并非是京城人士,听口音,倒像是北地的,可能是去找爹爹递名贴想要谋个一官半职的,我倒是要看看,他在我爹爹面前,还敢不敢这般嚣张!” 这位花容月貌的姑娘,正是容值家的宝贝女儿,容容。 容值娶了一位夫人四个小妾,每一个给他生的都是儿子,唯正室夫人除生了两个儿子之外,还生了个女儿,容值对这个女儿宠爱异常,给她取名容容,全家人都惯着这一位千金小姐,以至于,这位容容小姐性子比她的表姐吕筱筱还要骄纵跋扈些。 轿夫把轿子抬回了容府,容容回到府里,直奔她老爹容值会客的花厅,却扑了个空,花厅里除了打扫的仆人,再无别人。 容容问过仆人,仆人回说没有见到老爷往花厅来,容容又去了书房、后花园……一切她爹爹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人,最后终于在门房那里打听到,她爹出门去了,和她也就前后脚,和一个俊美公子一起出去的。 “去了哪里?”容容不由纳罕,她和那个俊美公子也就前后脚,连盏茶功夫都没耽误上,怎么就走得那么快? 门房小厮回说不知,容容也就只能干瞪眼了。 随侍的丫鬟询问容容接下来去干嘛,容容闷头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去礼部王尚书家找王小姐拿回她定制的白记贸易行的春款衣裳。 轿夫们重又抬了轿子出来,抬了这位容容大小姐去了王尚书家。王家的小姐已经等候多时,容容一到,王小姐便拉了容容大谈特谈白记贸易行的衣裳款式有多好看,做工有多精良,女孩子一说起这些,那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容容很快就把心里的不快给抛诸脑后,和王小姐欢天喜地去看衣裳。 白记贸易行的衣裳自然是款式最能得人心的。 听名字也听出来了,白记里的这个白,并非是姓氏,而是曲小白名字里的那个白。 之所以叫白记,是不希望人联想到她身上,但杨春还是沿用了她名字里的一个字,以表这是她的产业。 当日杨春没能到得了京都,最南是到了离京都三百里的坪山郡,在那里开了一家白记贸易行和一家酒肆,没来得及开分号,就到了过年,他只能返回南平了。 京都有一位富家小姐去坪山郡探亲,偶入白记贸易行,被衣裳的款式所吸引,一下子买了十余件带回京城,回京之后穿着新款的衣裳出席了一次贵族夫人小姐的聚会,出尽风头,白记贸易行的衣裳由是在京城火爆了起来,那位小姐,堪称白记的带货王了。 白记火了之后,京城很多商家开始仿冒白记,但白记的衣裳每一季都会更新款式,每一个款式都是限量发行,而且白记的衣裳都是有防伪标记的,坪山郡的白记掌柜听说了京城的事以后,也正告去带货的人,白记在京城没有分号,这样,很快,假冒的产品就都没有了高端市场,只是寻常百姓之间还有一些售卖。 很多商人也去过坪山郡想要买下白记在京城的经销权,自然是无功而返。 由是,京都的人想买白记贸易行的衣裳,还是要去坪山郡。 容容在王小姐闺房里试穿了两件衣裳,对衣裳赞不绝口,偏这时候王小姐跟她提起了最近京城的一件很轰动的事:“哎,你听说了么,京城最近来了一位公子哥儿,生得貌若谪仙,气质出尘,不但被皇上亲封为参军,暂供事于慕小将军麾下,皇上还赐了宅子给他,就是之前被抄没的户部尚书家的那个宅子,皇上还亲自派人给他修缮了宅子……哎呀,这些都不是重点啦,重点是,我听我爹说,他还是抗击狄夷的大英雄,孤身烧过敌营的粮草,还把狄夷那位神勇将军阿罗丘给打败了!哎呀,容容,你说,长得极好,又这么英勇不凡,他莫不是真的天神下凡?我真想去见识见识他长得有多好。我爹爹说,他就没见过哪个男人长那么好,他说,五公主和他比起来,都要稍逊呢。” 王小姐已经两眼全是星星,容容的脑海却忽然浮出巷子口撞见的男子。 俊美?有那个人俊美吗? 可惜那个人……已经有了家室,看起来,还是个妻奴,最要命的是,那人的行为太恶劣!竟然拿剪子飞她!万一飞在身上……容容想起他出手那个瞬间,忽然意识到,他那一手飞剪,使得可太漂亮了! 她都没怎么看清他出手,剪子就像离弦的箭一般插墙上了! 容容再也待不住,匆匆拿了衣裳,告别王小姐,从王家出来,直接回府。 回到府里之后,就派了人去打听她爹爹和那个青年去了哪里。她在家里等到天黑,派出去的人一拨又一拨,都说没找到。 却说杨凌恰巧在容府门口遇上了要外出的容值,容值颇觉意外,寒暄几句之后,询问杨凌找他有何事,杨凌从袖中拿出了一张信件给容值看,容值看后,脸色骤然发白,欲要去抢夺,杨凌手速极快地把信件收入了袖中,容值抢夺不成,质问杨凌:“你想怎么样?” 杨凌神色冷冷,“不想怎么样,只是想和容大人聊聊天。” 杨凌手里的信件,是去年在吕吾手里交易得来的,是容真私通外敌狄夷发动战争的信。 容值岂有不怕之理? “杨参军,请进府里说话。” 杨凌回头瞟了一眼巷子那头,容容的轿子还没出现,但想来也快了,“听说这京城里的酒肆很有名,可我不太熟悉,不如,容大人带我去逛逛?” 容值心里又惊又怒,此时倒还没有怕的想法,毕竟,他不了解杨凌,对于这个年纪轻轻长相出众的青年,也只当他是个愣头青,并不觉得他有多厉害。 “那就去安兴街吧,那里的酒肆最多也最好。”容值在前面带路,安兴街正好要往前走,不会和后面过来的容容撞上。 两人出了巷子,容值又道:“你初来乍到刚封了参军之职,就去逛酒肆,难道就不怕人说你的闲话?” 杨凌嘴角挑了挑,“我听说京都的达官贵人们最喜欢去的消遣之处就是歌馆酒肆,我这也是为了融入你们的生活嘛。” 容值偏头瞥了一眼杨凌,融入达官贵人们的生活?以为去趟歌馆酒肆就达官贵人了?笑话! 不过,他总觉得,杨凌这话未必是真话,瞧他那个样子,倒像是在讽刺京都的豪门贵族都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之辈。 乡下来的小子,懂个屁! 容值在心里对杨凌是瞧不上的。虽然他以一己之力挫败了杀手的围攻,据说在战场上表现也勇猛无匹,但容值认为这些都是匹夫之勇,在水深浪阔的京城,他可就未必玩得转了。 容值此时并没有想一想,缘何慕南云都没有弄到的证据,却在杨凌手里出现,那不是因为巧合,而是因为他胸有丘壑谋算过人。 出了巷子,转过两个街巷,就在贵族聚居地的边儿上,有一条宽阔平整的青石街,街头竖着石碑,写的是安兴街。 午后时分,接近傍晚,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锦衣华服的贵人们都在寻找着能让自己中意的歌馆酒肆。 贵人也不仅限于寻求刺激的年轻公子哥儿,入眼处还有不少眯着眼睛笑得猥琐的中老年人,想来这些人都已经为人父或者还有爷爷辈儿的,为老不尊,吃喝嫖赌,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可见这京城的风貌如何了。 容值应该是司空见惯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杨凌么,本就是个处变不惊的性子,看见几个酒色缠身的遗老遗少,哪至于就惊着他了? 容值带他走进了一个相对清静的酒肆,酒肆的名字叫做人世间。 酒肆的名字颇有些怪异,而酒肆里装修风格竟有点曲小白的风格,处处呈现着低调的奢华,一楼大厅里未设散座,只有一个琉璃台,是半圆形的,琉璃台边放置了几张高凳,台上各种酒具,有几个客人坐在台前喝酒闲聊,声音不大。 杨凌已经依稀猜出来了这酒肆的幕后主人是谁。只是恐怕这主人隐藏得很深,京中未必有人知道是谁。容值既然带他来这里,想来也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带他来了。 二楼全是包厢,隔音做得非常好,女掌柜把人带进了一个包厢,端了酒和小食进来,便退了出去,从外面给关好了门。 包厢里是用夜明珠照明的,乳白的光,不是很明亮,照得房中红褐色的家具十分有质感。 第六百七十九章警告一下 包厢很大,靠窗的位置是一张梨木软榻,小酒桌上摆放着美酒小食,容值坐了下来,对杨凌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一路上走过来,他的心态似乎是调整好了,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杨凌散淡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推给容值,一杯给自己,容值垂目瞧着酒杯,眼角余光却在杨凌的脸上,“说吧,你找我想做什么?” “容大人既然开门见山,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容大人给我让一条路出来,咱们井水……莫犯河水。” 杨凌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酒尚可,但比起小白给他弄来的酒,相差还是很远的。他不是来品酒的,也就无所谓喝的是什么酒,一边浅尝,一边看着容值。 容值没有喝酒,捏了一枚果脯咬了一口,“杨参军这话老夫可是听不懂了,老夫什么时候拦着你的路了?诬陷朝廷命官,杨参军初入官场,怕是还不懂律法,不要紧,老夫不与你计较,但老夫提醒你一下,下次,可别再犯了。” “是不是诬陷,容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既然能拿到令弟私通外敌的证据,自然也有办法弄到那晚那批刺客的底细,他们究竟是受了谁指使……容大人是要我把证据也拿出来吗?” 容值审慎地睨着杨凌。 杨凌神色淡淡地喝着酒,让人全看不清楚他心中所想。 “就算你拿到了证据又怎么样?你以为,这点证据,就能把我兄弟几人给扳倒了吗?”容值的眸中透出阴鸷凶狠,死死盯着杨凌。 杨凌忽然一笑:“我扳您几位做什么?本来么,我在边城好好地做我的生意,皇上非要我进京,我总不能违逆圣旨,只好赶鸭子上架来了,皇上颁旨意让我出任参军一职,我也不能抗旨,参军做也就做了,我本来想的是,做些日子,就辞官回乡,与我的妻儿团聚,过点寻常百姓的小日子。容大人说我要扳倒您几位高官,这才是实打实的诬陷吧?” 容值眯起了眼睛,打量着杨凌,没有说话。杨凌的话不管几分真几分假,他是一句也不相信。 杨凌可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继续道:“我来了不过一天,就被人刺杀,自问我杨凌从未到过京城,树敌自然是不可能的,还能有谁会想杀了我呢?还有什么原因要杀我呢?不过是因为,我长得比较像先皇后罢了。若是真的先皇后遗腹子,那就身负血海深仇,还有夺嫡的可能,势必就挡了很多人的路,遭到刺杀也就不足为奇了。这幕后之人,也就不难思索了。” 容值怒道:“可你为什么认定是我做的呢?” 杨凌微微一笑,“自然是有证据的。” “有证据你就拿出来,交到京都府去,或者,交到皇上御案前都行,老夫没有做过的事,不怕你诬告!” 杨凌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悠悠道:“容大人也说了,就算有证据,也甭想扳倒您兄弟几位,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去以卵击石的。可我毕竟不是先皇后遗腹子,替他挨一棍子也就挨了,谁让我长得这副模样呢?但若是天天挨闷棍,或者天天担心自己挨闷棍,这就让人无法接受了。”他挑眉瞄了一眼容值,“不错,我手上的证据,虽然不足以扳倒您几位根系庞大的大神,但容大人若是一味要杀我……俗话说,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我虽生在边地,在京城也没有根基,但我还有一把刀,一身武功,逼急了,我也可能会铤而走险。” “你倒是挺直接。这般威胁老夫,就不怕老夫手下不留情?”容值狠狠地捏着手里的酒杯,几乎要把酒杯捏碎了。 杨凌嘴角浮出一抹冷笑,“我不威胁,您就会手下留情了?” 容值一噎,哼笑一声:“也是。” 杨凌把杯子里的酒都喝了,又倒了一杯,饮了一大口,把酒杯“嗒”一声撂下,神色陡然沉了下来,“令弟做事太不小心,似我手上的这种信笺,我一共截获了五封,一封在我的手上,另外几封,我已经放在一个妥贴的人手里,你们容家势大,连皇上也奈何不了你们,可,容大人,你说,如果我把这些信件交到江南靖南王的手上,他会怎么做?” 顿了一顿,不等容值说什么,杨凌继续道:“靖南王想要过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人人都有这个共识,有了这个清君侧的好借口……你猜,靖南王会不会高兴坏了?” 其实这些信件是从吕吾手里得来的,吕吾没有把它们拿给靖南王,而是和他坐了交易,且不说吕吾的目的,单就这件事来看,要么,吕吾对于过江是和靖南王的意见相左的,要么,就是靖南王根本就还没有做好过江的战备。 关于江南,能获得的消息毕竟是少,不好下决断。 那都不与这件事相干,眼前,只要先忽悠住了容值,才是在京中立足的根本。 容值直勾勾盯着杨凌,恨不能在他脸上盯出个钉子来,但杨凌仍旧是那副从容模样,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了酒杯,闲闲品着,有滋有味。 半晌,容值咬着牙,恨恨道:“杨凌,你最好祈祷,不要犯在老夫的手里,否则,老夫一定扒了你的这副迷惑人的皮囊!” 杨凌轻笑了一声:“嗯,多谢忠告。” 容值气愤地甩袖而去,杨凌闲闲睨了一眼,喊了一句:“容大人,在下身上没有带银子,还麻烦出去的时候结个账。” 小白有言,银子这东西,该花的花,不该花的,绝不能花。那时他问她,怎样才叫该花,怎样才叫不该花,小白答,给自己人,该花,给敌人,不该花。 所以,就算身上有银子,他也不会花给敌人一分的。 容值一去不复返,杨凌并没有急着离开,坐在包厢里喝完了一整壶的酒,约摸着已经到了酉时末刻,容值走的时候门没有关得紧,依稀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进房中,而且不少。 看来,酒肆的生意不错。 偶尔也有路过的脂粉香飘进房中。 杨凌看看壶中已经没有酒了,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了。门忽然被打开,慕南云出现在门口。 杨凌轻嗤了一声,“还以为你不来了,再不来,我可就要走了。” 慕南云悠悠然走进来,顺手把门关上了,“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 “那你还说……” “猜的。” “我看你是猜出来这酒肆是我的了吧?” 杨凌又坐了回去,淡声:“有区别么?没有酒了,让你的姑娘送一壶酒进来吧。” 慕南云笑了一声,“是没有什么区别。”他在杨凌对面坐了下来,按了按酒桌旁边的一个圆形扣铃,忽然又问:“需不需要陪酒的姑娘?”嘴角边衔了一抹邪气的笑,“需要的话,我顺便叫几个进来。” 杨凌嘲笑了一句:“初进来时还觉得你这酒肆和外边的不同,原来也有姑娘。” 慕南云不以为意,“酒肆么,没有姑娘怎么能称为酒肆呢?就连小白经营的酒肆里,不也有漂亮姑娘和精神小伙么?” 铃响过不多时,一名女侍端了酒进来,顺便把桌上的小食也换了新的,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也给关好了。 慕南云拿了酒壶斟酒,“容值放了眼线在外面,彩云把他灌醉了之后我才进来的。话说,你约容值做什么?” “摊牌,警告。” 慕南云摸了摸并没有胡须的下巴颏,吐出一句:“牛。是你的做事风格。”他举起杯,跟杨凌碰了碰杯,喝了一口,“你就不怕他弄死你啊?别小看了他的能耐。” 杨凌依旧是闲闲品酒的姿态,眼皮微掀,“我不这样,他就不弄死我了?” “也是。”慕南云吸溜了一口酒,喝酒姿势没掌握好,辣得哆嗦了一下,“那晚的刺客真是他的人?” 杨凌神色未动:“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警告?不怕警告错了人啊?” “他前边不动手,后边还没有动手的时候么?” 慕南云无比赞同:“也是。”瞧着杨凌,“想杀你的可不止他一家,你要不要挨个儿警告一下啊?” 杨凌闲闲瞥他一眼,他最受不住杨凌这似怒非怒有股子扎人的狠劲儿的目光,忙低头喝酒,避开杨凌的目光。 杨凌道:“你是不是傻?” 慕南云实话实说:“没你精是真的,傻倒也不至于。不过啊,容值代表不了所有人,那几位不成气候的皇子们……” 杨凌掐断了他的话:“你也说了,是不成气候的皇子们。” 得,这是压根儿就没瞧上那些皇子们。不过话说回来,皇子们也是真的威胁不到他,更何况,还有他那个未婚妻呢。 慕南云刚想到他的未婚妻,就听杨凌提到了他的未婚妻:“你未来妻子给我送了好几车的东西。如今你人在京都,好歹顾及一下流言蜚语,别把我捎带了。” 第六百八十章右常侍 “你的脸皮比我还厚,你会怕流言蜚语?我猜你多半是怕流言蜚语传到曲小白的耳朵里吧?” 慕南云终于找到个机会嘲讽杨凌,怎能错过。 杨凌道:“既然知道,那就请你管一管。如果传到小白的耳朵里,我不介意促成你们之间的这段天作之缘,以消解小白心里的不平。” 慕南云幽幽地盯着杨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算你狠。” 杨凌悠悠:“多谢夸奖。” 慕南云:“……”我特么的这是夸奖吗? 对于这个新加盟的属下,慕南云开始隐隐头疼。不过,他知道,杨凌到他的手底下只是个跳板,皇上很快就会给他升官调职位,为了让自己少头疼些,他决定要尽快找个契机,把杨凌给拱上位。 在心里定下了这个事儿之后,慕南云便开始和杨凌推杯换盏,很是多喝了几杯酒。 杨凌海量,基本属于不知醉酒为何滋味的人,慕南云不是对手,不出半个时辰,便醉得开始说胡话,拉着杨凌不许走。杨凌看看沙漏,到了和曲小白约定的时间,本想要撇下慕南云先走,却不想刚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容值的好闺女容容的说话声就传进了耳朵里:“杨凌呢?我要见他!” 慕南云的女掌柜彩云陪着笑:“姑娘说的杨凌是谁?我没有见过,也不认识呀。” “就是那个和我爹爹一起来喝酒的人。” “哟,姑娘是谁我都不知道,姑娘的爹爹我又怎么知道是谁呢?” 彩云既然入得了慕南云的眼,自然是个有胆识有头脑又不怕事的,京城中踩个脚后跟都有可能踩到朝廷大员的,她要是弱了,也撑不起这店面来了。 容容气得脸一阵白一阵红,道:“我爹是京畿卫戍军首领。” “哦,听说过,可我等小老百姓,无缘得见呐。” “你……”容容一边生气一边描述她爹容值的长相,最后彩云还是道:“这样长相的官员似乎不少哦。” 容容想到杨凌长相出众,改变了策略:“那个杨凌长得很是俊美,京中还没见过他那等人物,这你总有印象了吧?” 彩云笑道:“嗐,姑娘早这么说,我不就知道了么?那年轻俊美的公子早就已经离开了,和令尊前后脚。” “不可能!我爹爹的……”容容差点把“眼线未回”几个字脱口而出,意识到失误,忙打住,“我不信!你让我找一找我才信!” 彩云立刻拉下脸来,“容姑娘,你是朝廷大员容大人家的千金,贵府乃名门贵族,诗礼之家,贵府的人想来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识礼守矩,来小店的客人们都是图小店清静,若是贸然打扰,恐会扰了客人,惹客人们不高兴。小店打开门做生意不容易,还请容姑娘体谅。” 彩云不愿意和这蛮横无理的大小姐纠缠,说的话客套中不乏压力,但这位容大小姐是骄纵惯了的,哪里管她这一套,当下嚷道:“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找人!” 彩云也强硬起来:“容姑娘,在下也是为了你好,这京都乃天子脚下,往来多少达官贵人,来小店喝酒的,也难免有地位尊崇的显贵,甚至有皇亲贵胄,若是冲撞了贵宾,我负不起责,容姑娘就敢担保能负得起么?” 容容心里其实还真被她这句话说动了。她爹会宠她,朝廷官员也都会卖她爹个面子,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惧怕她爹。她爹头上还有的是大官呢。虽然那些官员多半受制于她那个太傅大伯容梁,可她大伯却是个严厉谨慎的人,一向不许他们这些容家晚辈在外面惹是生非。 当然,如果真出了大事她大伯是会兜起来的,但他都是背后出手,做得干净利落,似容容这等小辈,哪里看得见他的手段。 容容心里虽然犹豫,但还是拉不下脸来,梗着脖子道:“我又不打扰他们,就是看一看。” 彩云道:“容姑娘,我要跟你说多少遍你才能相信,他已经走了呀,不然,你说令尊走了都一个时辰了,他还能一个人在这里喝一个时辰的酒啊?” 彩云给了容容一个台阶,容容也实在是不太敢挨屋去搜的,她是本地人,也听说过这酒肆的幕后主人极是神秘,招待的客人也都是达官贵人,连皇上都偷偷来过,还真没人在这里闹过事,容容也就只好借坡下驴,走的时候,撂下一句狠话:“我去他府上看看,如果他不在,我还是会回来找的!” 杨凌听完这番对话,只好又坐了回去。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个叫容容的,简直可以和她那个不要脸的表姐吕筱筱相媲美了。 杨凌怕曲小白看视频,又不能做出生气的样子,只能保持笑脸。 醉酒的慕南云疑惑:“你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在笑什么呢?” 杨凌冷冷道:“你。” “我有什么好笑的?” 杨凌无奈,又怕这货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让小白看出来,再者,他怕容容找不到他又杀回来,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只好道:“我送你回府吧。” 他其实多想了,曲小白此时正忙着绘地图,哪里顾得上他。 他扛了已经醉得人事不省的慕南云出门,彩云在柜台前,目睹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反应过来的时候,杨凌已经扛着慕南云出了门。 天上有疏星的微光,没有月,街道两旁每个店家都悬挂着灯笼,灯笼光使得整条街看起来十分喧闹炫丽,此时人流量比来时大了许多,有来的有往的,形态也各不相同,有带着疲惫来放松的有招招摇摇来消遣的,也有醉酒后东倒西歪的惹是生非的,相比之下,杨凌扛个人也就不算什么稀奇的。 但杨凌的颜值太招摇,还是吸引了很多目光。 甚至还有胆子大上来打主意的,杨凌一脚踹飞了一个上来动手动脚的醉酒大汉,也有女子来搭讪,他不好动手,就把匕首拿在了手中,拎着匕首过路,虽然奇奇怪怪的目光更多了,但好歹没有敢搭讪的。 终于出了安兴街,杨凌拣了个黑黢黢的胡同,把慕南云往里一扔,看了他一阵,幽幽吐出一句:“听说你对小白有意思,嘶……真想动手干掉你呀。可小白肯定不乐意。收起你的心思,不然,下次就不是扔大街这么简单了。”他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他的腿,拍了拍衣裳,扬长而去。 慕南云吃痛,痛哼了一声,紧接着,又被酒精控制了身体,睡死了过去。 对于慕南云这种非敌非友,半敌半友的人,杨凌一向没有什么同情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不希望认识这样一个麻烦的人。 但杨凌也不会真的伤他,他知道周围有慕南云的暗卫,他们会把慕南云扛走的。 前面的街道一片寂静,和安兴街上的热闹一比,就更加冷清了,杨凌正想要静一静,于是就顺着冷清的街道缓缓踱步,朝自己的府邸踱去。 安兴街离他的府邸就十几里的距离,他这不紧不慢的步伐,待到了自己的府邸门前,已经是接近子时。 一抬头,却看见门口站了个人影。 这个时候,谁还会来他的门口? 借着影影绰绰的星光,依稀可以看见门口的人一头银丝,十分显眼,杨凌见过的人当中,有着这样一头漂亮银丝的,只有皇宫里那位右常侍夏光。 杨凌打了个招呼:“原来是夏公公,杨凌这厢有礼。不知夏公公深夜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这么晚了,到这里来自然是因为皇帝有差遣,但杨凌只佯做不知,例行公事般询问。 夏光朝他一礼,道:“咱家奉了陛下的命,来给杨参军传个口谕。” 杨凌走到近前,温声同他道:“夏公公来了很久了吗?缘何不进去等?我府上的这些孩子,都是乡下来的,不识礼数,也不知道请公公进去喝杯茶歇歇脚,公公千万别怪罪,杨凌这厢给公公赔罪了。” 杨凌至诚至敬地给夏光揖了揖首,夏光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此时脸上的神色倒是比平日里的高冷要缓和几分,“杨参军多礼了,咱家也没有来多久,府上的下人并没有怠慢,是咱家自己要在外面等着的,咱家只有一句话要传给杨参军,说完就回去了。” 杨凌也就不再跟他客套,道:“公公请说。” 夏光看了他一眼,见他听旨也没有半丝要跪的意思,他觉得杨凌不是个不懂礼数的人,想来,这不跪,不是因为不懂,而是因为不愿,夏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邃,但脸上并没有显出不悦,“皇上说,关于杨参军被刺杀一事,他一定会给参军一个交代的,请杨参军放心。皇上怕杨参军因为长相的问题会再遭到那些个不争气的伤害,调了十名龙影卫过来,保护杨参军的安全。” 杨凌心里冷笑,这算什么?软禁啊?父女的套路还真是如出一辙。 第六百八十一章不自由的自由 但杨凌也知道,如果强硬要拒绝的话,恐是会引起老皇帝的疑心,他只好一揖,道:“臣多谢皇上的恩典。” 夏光已经不太在意他的礼数不礼数了,一挥手,从暗处涌上来十名黑衣人,他们出现得无声无息,刚刚隐在暗处时,杨凌一直是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存在的,只是他懒得去理,也懒得去猜测。 但毫不夸张地说,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那一身隐身的功夫。 杨凌身边那几个小影和这些比起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但杨凌身边没有留高手,其实也是因为避嫌,以他现在的尴尬身份,身边留太多高手,就是惹人猜忌。 夏光指着左手边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引荐道:“这位是影首惊羽。那几人分别是惊风、惊雷、惊木、惊云……”惊字辈这十个人,除了名字里都有个惊字,尾字其实就是各种朴实的大自然景观,风雨雷电花鸟鱼虫之类。 杨凌点点头:“知道了。麻烦公公代杨凌向皇上致谢。天色太晚了,我就不留公公了。惊羽是吧,麻烦你把公公安全送回去。” 夏光也没有什么其它要说的了,杨凌就地取材让惊羽送他,他倒也没有拒绝。心里则更是明镜似的,这杨凌根本就不是不懂礼数,看来,他心里是真的对皇上陛下有成见了。这也难怪,换成是谁,母亲死于非命,自己又流落在外艰难存活,心里也不可能没有疙瘩。 夏光虽然是个冷脸,心肠却不是很硬的。 夏光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马车,惊羽亲自送他去了。 杨凌扫了一眼站成一条直线的九名影卫,淡淡说了一句:“以后就有劳各位了。” 便再没有别的话,推门往里走,门房新上任的小厮也是个小影,跳出来向杨凌行礼,杨凌免了他说话,道:“你早些休息吧。” 小影门房其实一直都在门里站着呢,夏光不用他陪着,他甚觉为难,不知道该陪着还是不该陪着,只好站在门里候着。 想他一向隐在暗处的影子,乍一抛头露脸,实在是不习惯。 好在杨凌并没有责怪他。 杨凌虽然一向冷冷淡淡的,但很少对属下发火。相反,他对属下,一向外冷内热,很护内的。 外面九个影卫面面相觑,看看夜色,这都已经是过了子时了,人家都进府睡觉了,连门房都休息了,他们要怎么办? 他们的影首还去送人了! 互看几眼之后,只好暂时先都各自找地方蹲着去了。 杨凌回到房里,在阿二的打点下洗漱完毕,正要躺下来,忽然感受到房后屋檐下龙影卫的气息,他忽然嘴角一挑,对阿二道:“你去找两床被子给房后屋檐下那两位送过去。” 阿二闻言,抿嘴偷笑,去厢房抱了两床被子,果然去送到了房后,“二位,我们主上念二位辛苦,虽然天儿已经暖和了,也难免夜露沁寒,让我给二位送两床被子来,盖着被子能少受点辛苦。” 两位隐在暗处的影卫:“……”这叫什么事儿啊?我们有职业道德的啊。打从做影卫开始,咱们就是餐风宿露的啊……你这样让我们情何以堪? 阿二把被子搁下,暗戳戳讥讽一笑,看也没看那两人藏身的地方一眼,就走了。 算上皇上这一批龙影,杨凌算算,身边已经不下三拨人马了。皇帝一拨,吕筱筱一拨,另外一拨,就是容值的人了,这些人派来的,都是身手极好的,至于那几位皇子派来的人,对他来说,其实不值一提。 就连今晚他出门,跟在他身后的眼线,都不下五六个人,杨凌并没有打草惊蛇,任由他们跟着,直到进了慕南云的酒肆,这些人才被甩掉了。 原因么,自然慕南云的酒肆安保工作做得好。慕南云的酒肆,是一家融合了现代理念的会员制酒肆,不是酒肆会员的,是没办法进入酒肆的,而能办理酒肆会员的,须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今后的每一天,恐怕都是这样看似自由其实行动完全受限的日子了,杨凌倒也不是不能把周围这些人给一窝端掉,只是,他觉得现在没有必要去动这些人罢了。 杨凌自是按兵不动,曲小白那边却已经开始了大步朝前走。 虽然忙活了大半夜,但次日曲小白起得还是很早,一上午忙碌完生意上的事情之后,午后就把阿五给单独叫进了书房,和阿五说明了她要改道狄夷,从狄夷去京城的想法。 阿五听完之后,翻腾的内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小主母,您可真敢想。 “小主母,请恕属下直言,您这……您难道忘了吗,主上他烧过狄夷军的粮草,还废掉了狄夷大帅阿罗丘的一条胳膊,狄夷人恨咱们入骨,比恨慕家军还恨呐!您这要是去了,不被他们扒皮拆骨都不算!” 阿五立即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这在曲小白的预料之内。这些,她其实也担心,但是左边是狼右边是虎,可容不得她后退。直入京城或者是从狄夷绕过去,相比较之下,她更倾向于后者。她的现代理念里,以暴制暴的确是在不得已之时需要采用的方法,但单纯地以暴制暴,只会起到物极必反的效果,不会解决两国之间的根本问题。 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或者通俗点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都行,最终的和平才是目的,降服或者吞并,都是某个人或某些人的私欲,而不是两国百姓的诉求。曲小白自忖虽代表不了大凉朝,但也想为了自己为了边地的百姓做点事。 但她知道,这些话说服不了阿五,对阿五来说,他的责任就是保护她的安危,她的安危和任何事比起来,都是最重要的。 所以,曲小白换了个说法:“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阿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阿五往她的套子里钻:“为什么啊?” “因为,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话虽如此说,可咱们能许狄夷什么利益呢?要多少利益,才能抵消他们心里对咱们的仇恨呢?” 曲小白嘴角一挑,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阿五,狄夷人和靖南王不同,和朝廷那些禄蠹也不同,靖南王为的是一己私欲,朝廷那些人也是为了中饱私囊,但狄夷,烧杀抢掠,不过是因为,他们缺衣少食。我能让他们国家的百姓用自己的劳动换取到衣食,你说,他们还愿意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到大凉来烧杀抢掠呢?” 阿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在他看来,他家小主母的确是有本事,但如果要把这些本事授予敌人,如何能保证他们吃饱喝足以后不回过头来反杀大凉百姓? 想了一想,阿五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主母,狄夷人生性残暴,如果他们变得更强大……” 曲小白眸子里透出一抹冷光,“那我们就变得比他们更强大。至少,在咱们的有生之年,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阿五说服不了曲小白,反倒被曲小白说得有些犹豫,但也不敢一口就应承下,只道:“小主母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小少爷又还没有满月,此事还应从长计议。” 曲小白道:“是得从长计议,所以,我找你进来,就是要和你计议这件事的,阿五,你过来看,我画了张地图。” 曲小白把花费了大力气画出来的地图在桌上铺开,阿五凑到近前,一看之下,心惊不已,“这是……” “这是前往狄夷王城洛伽的两条路,是我几经斟酌定下来的,你看看,如果是你,觉得走哪条路最好?” 阿五一边平复着震惊的心情,一边细看地图,越看却又越觉得心惊,“小主母,您是……从哪里弄到的这地图?” 虽然晓得不该问这样的话,但阿五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求知欲。 曲小白心里明白得很,有些事情,她想要隐瞒都瞒不住,太费脑子的编谎她又懒得去编,于是就沿用惯例:“高人相授,怎的,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么?还是说你觉得这地图有问题?” 阿五心说,边境上这莽莽荒原巍巍高山汤汤大川,整个大凉朝可都没有人进去过,又哪里敢说地图有问题?可……这也没有告诉他到底是哪位高人进去过然后绘制了这详尽到没人性的地图啊! 曲小白忽然神秘一笑,道:“我要说我在梦里去过,这是根据梦境画出来的地图,你信不信?” 阿五双腿一软,险些儿没跪倒在曲小白面前。 小主母,您是认真的咩?梦境里的事情也能做得了准儿?或者说,您这根本就是骗人的? 曲小白顺势跟他解释道:“我经常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说来也怪,在梦里学到的本事,还真的都挺管用,比如教给陈小少的那些调酒的技艺,教给小神医和老云的那些医术,教给陈大少陈小少制造的那些农具……一时想不起来还教过什么了,总之呢,这些都是从梦里学来的。” 第六百八十二章你必须赔偿我 阿五跟着曲小白有不少日子了,当然知道她的那些本事,她说的这些,在阿五的心目中还不算是厉害的,阿五心中,最厉害的莫过于后院里住的那些“人才”研究的东西,还有陈小少制造出的叫“手枪”的东西。 这些关系极为重大的东西,曲小白却没有提及,可见,她心里也是极为顾忌的。 但是……这些都是梦里学来的?这也太玄幻了! “可……您以前不是说,是从一位高人那里学来的么?”不懂就问,乃是做一个好学生的根本。虽然他这个问话未必能让先生喜欢。 曲小白耸耸肩:“对啊,高人就在我的梦里,他经常在我睡熟的时候出来教授我一些厉害技能。” 这么说也不为过吧?反正傻度就存在于她的脑海里,类似植入芯片一般的存在着。曲小白忽然发现,这个解释比之前所谓“高人”的谎要更容易让人信服,毕竟她在一年多以前,连虎岭镇都没有出过,说见过高人,鬼才信。 阿五果然有些信了,“我是听说,有的人的梦,是很灵验的,没想到梦里还能学本事。” “嗯。所以说,有了那么多次灵验的梦境实现之后,你觉得这个地图是不是也可信了呢?” 阿五犹豫了一下,“五五开吧。没有进去过,这……我哪说得准呐?” 曲小白继续劝他:“人生呐,就是一场冒险,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么?诚然,咱们此行不是去求富贵的,而是去求生的。阿五,你们主上杨凌,现在在京城恐怕极为艰难,他即便再有本事,即便之前京城也布置了不少暗桩,可京城是大凉的中心,可谓是龙潭虎穴,咱们不能由着他一个人抹黑前进,你必须得站在我这一边,咱们齐心协力,冒这一场险,一起进京去帮他。” 阿五沉默了,咬着嘴唇,思忖了良久,才下这个决定,“好,小主母,阿五敬您是英雄中的英雄,这一趟,就算是刀山火海,阿五也跟您趟定了!” 曲小白露出笑容,“这就对了。阿五,赶紧看看地图,说说你觉得哪条路比较有成算,咱们好准备准备装备。” 阿五心里虽然还是沉甸甸的,但既然已经决定去冒险了,便不可再有犹疑。他再一次细细看曲小白绘制的地图。 地图中山川河流密林都绘制得清清楚楚,两条路的危险是差不多的,两者相权,阿五心里更倾向于小白山那条路。 “既然都危险,那就选这条短一点的路好了。小主母以为呢?” “你选的和我选的是一样的。同样都是有未知的危险,那就选这条近一点的路吧。我列了一些路上需要用的东西清单,阿五,你先照清单去准备,有些工具,得去找陈小少定制,早点去跟他说。如果你还想到了需要补充的,就添加上去。” “什么?”阿五惊讶,“您都准备到这种程度了?”阿五看那清单上,密密麻麻,都快写满一大张纸了。绳索兵工之类的,都是可以买得到的,有几样东西他见都没见过,曲小白画了图纸,自然是要找陈醉定制的,还有食物和水,那些倒不必太着急。 阿五看完清单,心里疑云重重。如果说,梦境说已经让他打消了关于曲小白那些奇异技能的猜测,那现在这张清单又让他的疑心重新焕发了生机——就算她的梦境里有个高人,可高人也不至于这样事无巨细吧?这清单上列出来的野外生存用具,比他这个经常在外奔波的人能想到的都全面,她是怎么做到的? 曲小白看出了他神色里的疑惑,有疑惑很正常,毕竟她的表现有点太优秀了嘛,但回回都去解释就没有必要了,她道:“如果没有别的事,那你就去准备吧。记得不要太大张旗鼓。” 阿五道:“那行,我换阿六过来,今天我就先去找陈小少。” 曲小白点头:“去吧。” 说服了阿五,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此行也不宜带很多人,只三五个最为合适,阿五跟着她惯了的,她用起来还挺顺手,其次,小神医董朗或者老云,必然要带上一个,老云拖家带口的,还是不要再让他跟着去冒险了,是以,她心里已经选定了董朗跟行。 安安她是不会让他留在家里的,势必要带上,奶娘的体格不适合这种野外跋涉,不能带,只能带上珞珞一个,帮忙照顾安安,她的奶.水其实不够安安吃的,所以,得想办法带点安安可以吃的东西。 如果能有奶粉就好了。 曲小白躲在书房里,查看了一些制作奶粉的程序,想要看看能不能研制出制作奶粉的办法,遗憾的是,需要的设备这里没有。 曲小白百般无奈之下,带着自己写写画画的一些奶粉制作程序去找美食达人关娘子了。 关娘子对于她这个议题十分感兴趣,一整个下午,都拉着她做了各种试验,曲小白让阿六给关娘子搞来了几大桶牛乳,虽然最后几大桶的牛乳都废掉了也没有做成功,但关娘子兴致不减,兴兴头头地跟曲小白讲,一定要把这个叫做奶粉的东西做出来,以后,可以解决很多婴儿的吃奶问题。 曲小白倒也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把自己写下来的那些材料都交给了关娘子,说道:“关姐姐,你就慢慢研究,需要什么材料尽管去跟管事要,我全力支持你。” 曲小白一向不会打击庄子上的人的积极性,因为她的带动,现在庄子上的很多人都对创新这件事十分感兴趣,也有很多人把想法跟她讲,她不管创新议题有没有可行性,都会予以支持,实在离谱的,给点可行性建议,有时也不乏是个好议题。 总之,现在的新庄,是处都是勃勃生机,而杨凌和曲小白所面临的困境,都是在他们夫妻两个和几个亲信的小范围内消化,没有影响到这个小范围以外的人。 阿五积极地为着狄夷之行做着准备,曲小白的时间略微充裕,开始对庄子的整个盘面做细致的规划,她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这个规划又太过宏大,所以,她把辛青君吴侃等几个得力的人都聚集了起来,一连商讨了数天。 京中,杨凌的门庭这几天热闹得很,除了一些同僚前来拜访之外,吕筱筱和那位容容姑娘也都天天派了人来,吕筱筱是派人来送各种礼物的,今天送包茶叶明天送件衣裳的,不是什么十分贵重的礼物,但每次都是派了她身边的司道风亲自来,足见对杨凌的重视。 至于那位容容姑娘么,起先是亲自到了一趟杨府,说是要还剪子给杨凌,阿二推说主子不在,剪子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主子既然已经扔了,就表示不要了。容容又说要问杨凌讨个公道,问问他为什么要那这剪子袭击她,阿二装傻道:“姑娘可能是认错人了,敝主上一向都不会乱伤无辜,更不会以剪子为凶器,如果敝主上真的拿剪子伤人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敝主上的剪子名曰桃花剪,专剪野花野草的,姑娘看着绝非是野花野草,敝主上又怎会伤及姑娘呢?” 阿二只佯装不知道她是容值家的千金小姐,好一顿折辱,气得容容暴跳,想要杀进门去,奈何却不是阿二的对手,只能铩羽而归。 容容回去之后,气不过,把这事儿告诉了她的二哥容霖。她的哥哥们当中,唯这个容霖最为脾气暴躁又最是护着这么个宝贝妹妹,容容又对他掐两头去重点添油加醋地累加了杨凌的“罪行”,容霖气急败坏地领着人就去找杨凌的麻烦了。 杨凌闭门谢客,只对着空气说道:“惊羽,你看着办。” 隐在他身边暗处的惊羽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是奉命来保护兼监视他不假,但来的时候可没有说还要让他应付这种事啊!他是龙影,这位知不知道龙影一向是隐在暗处不在明处活动啊?难道让他去把容家二少给揍一顿吗? 惊羽没有动,虽然他隐在暗处,但杨凌也是知道的。杨凌并没有催促。 容霖脾气暴躁,叫不开门,就开始命令身边的打手们砸门。阿二已经告诉门房,不用管,找个地方猫起来,别伤着自己就行。 阿二在前一日就已经把杨凌名单上的人都召集了来,院子里其实已经有了足够的人力,要把容霖给扔出去实在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但杨凌不让动,这些人自然就暗中观察着,没有轻举妄动。 这些人自小被杨淮选出来训练,离开南平进京的时候,都还是个半大孩子,彼时子虚山庄尚在,杨凌也还没有受伤失智,在这些人进京之后,自成一体,只在有重大事情的时候才会和杨凌联系,但杨凌在五年前失智,这些人就再没有能和杨凌联系上,只和负责联络他们的阿六有过几次联系。 多年不见,凭他们的心性和所受训练虽不至于不忠心,但总归配合上会生疏,昔日的半大孩子都长大了,多年的历练让他们更成熟更有经验,此时,没有妄动也是个按兵不动熟悉杨凌手段的意思。 第六百八十三章赔偿款 容霖的人已经把门给撞开了,一群人呼啦啦往里闯,一路上打砸破坏,精美的园子很快就破坏得不像话,一群人还叫嚣着喊杨凌快出来磕头认罪,惊羽看杨凌依旧岿然不动,端坐在花园里的竹椅上看书,看样子,是不打算去惹容霖了。 惊羽忍不住了,道:“杨公子,您要不躲一躲?容霖这个人暴躁残忍,六亲不认,他可能会伤到您的。” 杨凌悠悠翻了一页书,“伤到我?皇上派你来所谓何来?就是让你眼睁睁看着我被容霖伤害的?” 惊羽虽然很清楚,这位杨公子杨凌的身手绝对在他之上,毕竟,是杀了总影首景烈的人,那纨绔容霖如果只凭身手,是绝不可能奈杨凌何的,就算来一百个容霖,也未必能奈杨凌何,惊羽怕的是,杨凌会故意不还手,搞事情。 到时候不仅容霖会受到惩罚,他这个护卫也不可能幸免的。 惊羽眼看着容梁杀气腾腾地往这边园子走,越来越近,急道:“杨公子,我如果暴露了,以后可不好在暗中守护您了呀。” 杨凌目不离书,“那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嘴角,“皇上既然派了你来,想来,你是脑子好使,身手也好,让我见识一下?” 惊羽心中叫苦,这个差事……苦哇! 晴空耀耀芳草萋.萋,还有相隔已经不远的腾腾杀气,惊羽百感交集地站到了阳光下。 虽然还是蒙着脸穿着黑衣,但这真是他第一次站在阳光下对敌。 他疾步走到容霖那群人面前,拦住了去路,不是太习惯地用了客气的语气:“容公子,请止步。” 龙影是多神秘多牛叉的存在呀!偏生到了他这里就得对一个纨绔恭敬有加,真是丢了龙影的脸啊!惊羽对自己的行为不能释怀。 容霖上上下下打量几眼眼前的黑衣蒙面客,嗤笑一声:“大白天的你怕见人啊?穿得跟个黑炭似的,是貌丑怕见人还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说完,就哈哈嘲笑了起来,他身边的那群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七嘴八舌跟着骂街,逼惊羽赶紧摘下面罩来。 惊羽在龙影中排名不是最靠前的,但也算是上游的水平,何曾这样被人羞辱过?胸膛里蹭蹭冒火气,口中也就不客气起来:“容公子,昨天令妹来府里闹了一场,今天你又来,令兄妹这是仗势欺人吗?” 杨凌远远地听见惊羽说话,心中颇不以为意。 最初的龙影卫,都是极厉害的角色,他们助吕氏先祖创立大凉,开疆拓土,可谓是功震千秋,但那也只限于最初的几代龙影卫。到后面,虽然每一代的龙影中都有那么几个武功出色的,但武功好头脑也好的,却已经是凤毛麟角,不但如此,后来的龙影居功自傲,越来越自大且目中无人,再加上皇帝本来就赋予他们生杀予夺的权利,以致他们连朝廷大员都不放在眼里。 从被他杀了的景烈身上和眼前的惊羽身上,都可见一斑。杨凌胳膊支在面前的石桌上,托着腮,忽然在想,不知道龙影现在有没有选出新的总影首,如果有,也不知这新的影首又是位什么样的人物,身上有没有龙影们的坏习气。 那边,容霖和惊羽三两句话不合,从争吵对骂就发展成了对打,即使惊羽报出了皇家侍卫的身份,也没能够吓退容霖。 但容霖和他的手下哪里是惊羽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惊羽全都打翻在地,只留了容霖一个还是站着的。 容霖功夫不到家,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看着自己带来的手下都疼得满地滚,容霖心里惊慌了,“你……小小一个参军家奴,冒充皇家侍卫不说,还敢打伤小爷的家丁,你给小爷等着!” 惊羽冷冷道:“还是让你爹去皇上跟前告状吧,你再来的话,我可能连你都打出去。”轻蔑地睨了他一眼,“带上你的人,滚!” 容霖气不过,又干不掉惊羽,恨恨地咬咬牙,又吐出一句:“你给小爷我等着!”他看一眼自己带来的酒囊饭袋,又气不过地吼了一句:“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 惊羽看着一群人连滚带爬地滚出了院子,拍了拍手上的尘,转身回到杨凌身边,刚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隐身,就听杨凌悠悠道:“惊羽,院子里跟打了败仗似的,你不会给我祸祸完了就这样算完了吧?” 惊羽愕然地瞪大了露在外面的眼睛:“这……容霖也有责任!” “你也有责任吧?” 惊羽:“……”这他娘的是什么无赖行为?偏他还没有话反驳! 杨凌放下了支腮的手,站起身来,一边往书房里走,一边道:“惊羽大人,那就辛苦您去容二爷府上把修院子的钱给讨回来了。” 去找容值赔偿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说,容家都是权势大到遮天的望族容值手上又有兵权,他惊羽再牛,也不过是个影卫,沾了龙字,也只是皇家的奴仆,皇帝给撑腰也还罢了,万一皇帝顾忌容家不管他死活,他也莫可奈何,说不定会被容家报复弄死。 不赔也是不可能的,惊羽隐隐觉得,如果不赶紧把院子修复到从前的模样,这位深得皇帝看重的公子爷,一定会要他的好看。 可能是因为景烈的缘故,惊羽心底里对杨凌到底是有些恐惧的。这种恐惧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害怕,反而像是一种敬畏之心。只是惊羽粗枝大叶,并没有细细去想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有些人极善于审视自己,有些人却只善于审视别人,这可能和从小所受教育有关系,诚然,惊羽是不会想那么多了。 惊羽此时只想着,要赶紧出资把这个院子修缮一些。 好在,被破坏的只是一些花花草草假山木亭,花花草草虽然名贵些,但杨凌也没要求他照原来的样子赔,去别处移栽些花草过来就是,假山亭台之类,也无须花太多的银钱。 这样想着,惊羽的心里好过了一点。 杨凌进了书房之后,直至晚饭时间才出来,惊羽已经找人修缮了大半花园,杨凌只远远瞥了一眼,吐出一句:“唔,速度还蛮惊人的。其实也没有必要这么快,应该让容值大人来瞧瞧他的儿子的杰作。” 惊羽在暗处:“……” “哦,对了,新换的植株好像不是以前的,麻烦你还是给我换以前的吧,那些瞧着比较顺眼。” 惊羽:“……” 杨凌确实是在故意给惊羽找麻烦。惊羽盯他盯得太紧,虽然他现在也没做啥,可大概是出于人类逆反心理,他就是反感被惊羽盯着的感觉,想要给惊羽找点事情做。 晚饭后,容值拎了容霖和容容前来道歉,并且奉上了一包银子作为赔偿。 那包银子沉甸甸的,为数不少,但就这么拿一包银子来赔偿,无疑是对杨凌的瞧不起。 在杨凌看来,容值的这种行为实在是幼稚低端,彷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半点质感都没有。“阿二,把银子收起来。” 杨凌泰然自若地收了银子,便不再说话,俨然是在等着容值开口说话。容值一脸怒气,喝斥容霖和容容道歉,容霖别扭地梗着脖子,看也不看杨凌一眼,这句道歉,却是迟迟不能说出口。 容值又喝斥了一句,容霖终究是不敢违逆,违心地说了一句道歉的话。杨凌只等他说完了道歉,才悠悠道:“容二公子不必如此,在下一介小小参军,实在受不起。” 容值违心地说了几句客套话。沙场上,容值是一个合格的领军人物,但做人这方面,容值实在不够圆滑。杨凌与他接触这几次,已经把他的性格了解了一些,若是照他这个性格,实在不足为虑,但杨凌知道,容家真正的首脑,是那位位居三公之一的太傅容梁。 现在看来,容梁确实是以一己之力引领整个容氏家族走向了至极的兴盛。 杨凌的心情隐隐沉重,但外表上,还是那副温文淡漠的样子。 容霖看上去仍旧是愤愤不平不服气的样子,容容却是一改之前的嚣张,温温婉婉给杨凌福身行了个礼,“杨公子,那晚实在是对不起,是容容有错在先,万望杨公子不要生气,恼怒容容。”温柔一笑,又道:“其实那天,容容只是好心想给公子引路,想来是公子误会容容了,容容也把公子误以为是登徒子了,这一切都是误会,杨公子,现在误会已经解释清楚,咱们就冰释前嫌,可好?” 杨凌闲闲啜了一口茶,悠悠道:“前嫌?我倒是很盼望与容大人结交,攀一攀容大人这根高枝,前嫌是绝对不敢有的,可能,容姑娘误会了在下,一直对在下嫌恶吧。” 容容一怔,显然没有料到杨凌这么不给面子,在她爹面前就敢这么怼她,这哪里有一点要结交的意思? 此时的容容,依旧还是认为杨凌不过是个徒有光鲜外表想要到京中谋个一官半职求上位的乡下小子,她脸上露出羞恼之状,但隐忍着没有发出火来。 无论如何,他的光鲜外表是真的让她痴迷。 第六百八十四章桃花朵朵开 容霖却是一副鄙视杨凌的样子,心道,这小子果然是想要攀他们容家的高枝来的,想要从他妹妹身上下手,用心也太阴险了些! 可容值在旁边,他也不敢怎么样,只好暗暗下决心,事后再料理他。 杨凌既没有撕破脸皮,也没有和容值有更进一步的交流,容值讪讪而归,但这之后,容容时不时地就到杨府来,和吕筱筱一样,时不时送点东西过来。她借的是她爹的名义,每次都是亲自来,这和吕筱筱的行事不一样,吕筱筱从不亲自来,都是司道风代她前来。 不过两三天的工夫,京城的大街小巷便谣言四起,多半都是和吕筱筱极容容有关系,但谣言分化得厉害,关于吕筱筱的,都颇为正面,说五公主对新来的那位姿容倾城绝世的参军大人颇为体恤照顾,看来那位参军大人很有才气,既入了皇上的眼,也入了公主的眼。 关于容容的,就没有那么好听了,全城都在传说容容瞧上了那位倾城绝世的公子,日日都想办法去接近那位公子,奈何公子已有家室,并不为所动。 甚至有更难听的话传出来,对容容的名誉,损坏极大。 容容虽然一向以跋扈骄蛮出名,但闺中清誉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原因么,很简单,京中想攀龙附凤者多,值得她攀又让她瞧得上的,还没有。 杨凌的出现,真真儿是完全打乱了她一颗芳心。 杨凌在南平的时候,身边出色又大胆的女子少,所以很少经历这样的状况,没想到一来到京城,正事还没开始干,先就惹了一身桃花,除了吕筱筱和容容,还有不少闺秀,总是制造各种机会来偶遇他,甚至还有人派了媒婆上门提亲,他颇觉头疼,除了避开,完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其实他也想过让桃花们自己争斗去,争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他也就落得清静了,奈何一向善妒的吕筱筱,此时却没有动静了,除了常常让司道风前来“体恤”他,连见他一面都没有过,更别提去找容容等女人的麻烦了。 杨凌无奈,只好提前去找慕南云报到去了。 慕南云现在的职位是督军,手底下督管着京都二十万守备军,这些并非是慕家军,和容值的京畿戍卫军也不是一个系统,两者互不牵扯,京畿戍卫军掌管着京城内外的治安和京城护卫工作,而慕南云手底下的守备军只为战时准备,不参与京城的任何事务。 平日里守备军除了练练兵站站岗,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反倒比京畿戍卫军清闲得多,杨凌去找慕南云报到的时候,慕南云正在中军大帐里喝茶翻话本子,身边伺候他的是他的亲随风。 风一直伺候慕南云左右,不似京中那些人,对杨凌多猜忌,他对于自己家主子和这位杨凌杨公子的渊源,是再清楚不过,忙去沏了新茶,给杨凌奉上,对他也不是对待小小参军的态度,而是毕恭毕敬。 慕南云做了个手势,示意杨凌坐,“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怎么没在府里多休整几天?还是说……女娇娥太多,你享受不过来了,逃到我这里来避难来了?”他眉梢一挑,嘴角透出不怀好意的笑:“你说,我要是告诉小白,小白会怎么样?” 杨凌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虚虚瞟他一眼,“你大可以告诉她试试,看她会怎么样。” 曲小白做事都不按套路出牌的,尤其是这种事情,慕南云想起以前被曲小白黑过的那些经历,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吐出两个字:“不敢。” 杨凌喝了一杯茶,问他:“你打算给我安排些什么任务?” 慕南云悠然喝着茶,道:“你以为皇上让你来我这里,真的是打算让你来做事的啊?我这里也就是你的一个跳板,下一步……”慕南云的嘴角忽然逸出一抹自嘲的笑,“这督军之位,怕就是为你预备的。得,我也不矫情了,一会儿带你去认识认识军中各位将领,你先和他们打好关系,也省得到时候接手还得再联络感情儿了。” 杨凌瞥了他一眼,“守备军督军。我没兴趣。”顿了一顿,“你也不用试探我,我是被裹挟来的,对你这里,没有半分兴趣。” “嗬……”慕南云拖长了音调,“我这里你还瞧不上?守备军虽然人数不多,只有二十万,可对于大凉朝来说,这支军队也不可小觑。怎么着,你是瞧上哪支军队了?这京城一共有三军,太子领导的南衙纩骑,皇上亲自掌控的北衙禁卫军,然后就是容值督率的京畿卫戍军,除了这三支之外,就是我这守备军了。这里边儿,太子和陛下的兵权自然不可能外放的,那就只剩下容值大人的京畿卫戍军了……” 慕南云意有所指地拖长了声调,“容家的势力……那可不是想动就能动的。” 杨凌自己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悠悠喝了一口,眸光放得空远,“我只是被胁迫进京的,别把我扯进你们那个烂泥塘里。” 慕南云望着杨凌,目光在他脸上久久停驻,杨凌脸色却是一如寻常淡漠,半丝涟漪不起,慕南云望了一会儿,撇开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得嘞,既然来了,先带你去熟悉熟悉。” 慕南云带着杨凌逛了大半天的守备军大营,到了傍晚,慕南云要回城,问杨凌要不要同回城,杨凌很干脆地拒绝了:“来回跑太麻烦了,我就住在大营里,沐休再回。” 慕南云戏谑地笑他:“瞧瞧,城里的姑娘都把我们倾城绝世的杨公子给逼成什么样儿了,你说,小白要是知道她的夫君现在被逼得都避难到守备军大营里来了,她是高兴呢,还是高兴呢?” “滚!”杨凌恨恨地,“要不要我帮你促成和吕筱筱的好事?” 这招儿真是百试不爽,慕南云立刻噤声,溜之大吉。 守备军大营即便比边关的条件不知好了多少,可还是比不得府里舒适。其实杨凌这个参军,照理只能分到一间独立的卧寝,慕南云照顾他,把自己寝居旁边的三间宽敞房子拨给了他。 这已经算是守备军大营里仅次于慕南云的住所了。 三间房,一间书房,一间客厅,一间卧房,房中有简单的家具,胜在挺精致的,书房中的书架上摆着各类兵书,还有一个兵器架子,架子上陈放着长兵短刃,一看就是上好的兵刃。卧房里被褥都是新置办的,看来,慕南云是早就给他准备好了房间。 杨凌往床铺上一躺,难得清静,心里叹息,终于可以清清静静睡上一觉了。 他一个参军,还不够资格上朝面圣,在军营里厮混了几天,慕南云也不知道忙什么呢,好几天也没来军营,直到四天之后,才出现在杨凌面前,身边还带了个人。 杨凌一看那人,就明白是谁让她回来的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曲小白发配去种地的容贵妃的大宫女,女史容与。 慕南云把人带到他面前,就借口去巡营避开了。 容与一身风尘,气色也不怎么好,拿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道:“你夫人托我带给你的。” 杨凌对她的到来,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很客气地道了声谢,容与道:“不过是顺路,谢字就不必了,说到感谢,我似乎该谢谢你夫人把我放回来。” 杨凌笑了笑,“倒也不必言谢。” 小白放她回来,自然是有小白的目的的。他其实大概了解小白的意思了。小白的确是个擅于利用身边一切人和事物的人,但她不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这个底线,她由始至终都在坚守着,从未逾越寸步。 她坚守的这个底线,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容与估计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杨凌神色淡然地等着,既没有催促,也没有阻止。 容与犹豫了盏茶功夫,才下定决心,道:“杨凌,我已经跟你夫人说得明明白白,即便是把我放了,我也不会因为感激你们的不杀之恩而为你们办事的。东西我已经带到,那我就告辞了。” 杨凌道:“我想你可能误会了,小白放你回来,大概率是因为她觉得你干啥啥不行,还要浪费庄子上的粮食,索性就把你撵了出来,在她眼里,你能给我捎点东西,就已经是你最大的用处了。所以,你不用有什么负担,以后你就是自由的了。” 容与好悬没有一口气憋回去。这夫妻二人是商量好了要这么糟践人的么? 容与终究气不过,怼了一句:“我很高兴我已经发挥了最大的用处。现在既然我已经没有用了,那么,我就走了。” 容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一出门差点就撞进了往这边走的慕南云的怀里,容与尴尬一躲,瞪了慕南云一眼,急匆匆就走。 慕南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容与那张发白的脸,她就已经奔出去老远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贵妃召见 慕南云无奈地摊摊手耸耸肩,晃悠到杨凌的屋里,问道:“你把贵妃娘娘的大宫女怎么着了,她走得那样匆忙?” “我能对她做什么?” “我比较不能理解的是,小白为什么把她给放回来了?就不怕她把庄子上的事情向贵妃娘娘告密?” 杨凌道:“小白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如果她告密,大不了我杀了她就是。” 慕南云做出一副摇头叹息状,“啧啧啧,你们这些人啊,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太野蛮了。你看小白,即便容与活着对你们的威胁极大,她都没有动杀心,你应该跟小白学习。” 杨凌凉凉瞥他一眼,“你脑子没毛病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慕南云在杨凌屋里站了一站,赶紧离开了,临走前告诉杨凌,贵妃娘娘有口谕传过来,要见他,贵妃娘娘如今在行宫赏碧樱呢,让他直接去行宫即可。 行宫,赏碧樱,只怕今年这个碧樱是为他而赏。 这一去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杨凌也不能不去,只好暂时离开军营,回府略做修整。 回府之后先好好地睡了一觉,次日晨起,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得精神焕发,唤了阿二随行,谁知还没出门,门房就进来报,五公主来了。 吕筱筱自打上次送礼物赔了夫人又折兵气愤离开之后,乖得很,一直都没有再在杨凌面前出现过,原来,她的骨气也不过如此,还不到十天半个月呢。 杨凌出门的脚步不停,吩咐阿二:“把马车换成马,咱们骑马去行宫。” 阿二不太明白骑马和坐车到底有什么区别,但他知道,照办就是。 他从马厩里选了两匹骏马,牵到大门外候着。一出门就看见吕筱筱的马车就停在院墙外的榆钱树下,那个叫司道风的道姑和侍卫锦官倚着榆钱树,往这边张望着。 阿二终于明白主上为什么让他改为骑马了。 吕筱筱从马车上跳下来,司道风扶了她一扶,看杨凌还没有出来,就没急于往这边走。 一抬头,却见巷子另一端,也有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往这边来,马车朱红的顶子,四角垂下水晶串成的流苏,车身大概是涂了金粉,阳光一照,闪闪发光,透着艳俗的贵气。 马车吕筱筱认得。容家给她那个娇气的表妹容容配的马车。 关于容容纠缠杨凌的事,吕筱筱怎么会没听说,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不过是因为她知道容容不可能得逞。 跟她一样,徒是做无用功罢了。 吕筱筱走向容容的马车,马车在府门前停了下来,阿二给吕筱筱作揖行礼,容容的马车夫也赶忙跳下马车跪拜,车里的容容一听是吕筱筱,惊喜地掀开车帘,“表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吕筱筱对城里的事洞若观火,这位容容却只是个纨绔千金大小姐,对外面的大事一无所知,吕筱筱和杨凌的事,自然也不知道。 吕筱筱道:“我奉母妃之命来接杨参军。” “啊?姑姑还邀请了杨凌?天啊,为什么啊?他……不就是个参军吗?” 吕筱筱冷冷淡淡的:“母妃做事自有母妃的道理,我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你这是来干嘛?” 容容没有控制住,脸上悄悄浮出红晕,“我是来邀请杨凌杨公子去甯山赏花踏春的。” “母妃已经邀请了他去行宫。既然你也来了,不如一起,行宫的碧樱开得正好。” 容容又惊又喜,差点蹦起来,“真的吗?”上前抱住了吕筱筱的胳膊摇啊摇,“表姐,你对我太好了!我好喜欢你!” 吕筱筱了无痕迹地撇开脸,“我就是借花献佛罢了,横竖碧樱开在那里,多一个人赏,它的绽放就多一点意义。” 恰巧杨凌走到了门口,听见这一番说辞,不由瞟了吕筱筱一眼。 虽然吕筱筱嚣张跋扈手段狠辣,但不得不说,吕筱筱还算个有脑子的人,不,应该说,是个有脑子的花痴。 杨凌走下台阶,翻身上马,容容抢着上前,道:“杨凌,骑马多没意思,你上我的马车上来吧。我马车上可宽敞舒适了。” 吕筱筱不由蹙眉瞥了她一眼,“表妹,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他一个有家有室的男子,男女授受不亲,你就不怕人说闲话?” “谁爱说就说去呗,反正传不到我耳朵里来。” 阿二:这他娘的什么谬理? 吕筱筱隐隐不悦:“胡闹!你让舅舅们的脸面往哪搁?” “表姐,你就别说我了,我喜欢一个人,怎么就丢他们的脸了?我又没有乱搞。” 容容终究是不敢正面地说出吕筱筱做过的荒唐事,只敢侧面打击,饶是如此,吕筱筱也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当下气得脸色煞白,只想动手捏死这个讨厌的表妹,司道风见状忙劝:“公主,贵妃娘娘恐怕等急了,咱们还是赶紧上路吧。” 杨凌端坐在马背上,道:“公主说的对,男女授受不亲,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杨凌催马,扬长而去,很快,便只留了个背影给她二位。阿二也忙追了上去。吕筱筱和容容对望一眼,一个又急又恼一个目光冷冽,容容到底不及吕筱筱的气势,吓得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表……表姐,咱们也走吧。” “嗯。”吕筱筱清冷地应了一声,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容容瞧着她冷然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吐了吐舌头,转身也上了马车,命马车夫朝城外行宫走。 她的侍婢道:“小姐,咱们还约了王小姐,柳小姐,还有余小姐,您看……” 容容不耐地道:“她们不会自己玩儿吗?又不是小孩子了。” 婢女不敢说什么,主子也不是第一次鸽了小伙伴儿了,她的那些小伙伴儿嘴上不说,心里可都计较着呢。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了,主子的身份摆在那里,那些主子的小伙伴才不敢说什么呢。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城外走去。 杨凌先一步到了行宫,今天的行宫,和那日来时的行宫已经完全不同。行宫外围的侍卫换了大内的禁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离行宫的大门还有两三里,就已经感觉到气氛的严肃压抑了,再往里走,除了侍卫,不见一个闲人。 杨凌在第一个关卡报上姓名,就被人引着往里走,到了第二道关卡,身下的马就被侍卫给牵走了,有几个人抬了一顶轿子来,杨凌不爱坐轿子,推了,往里的路,选择了步行。 前些日子开得灼灼的桃花已经尽数凋落,桃枝上桃叶渐密,花落结出了一树树绿豆大的小小毛桃儿,香气散尽,空气里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涩香。 看见这一树树的小毛桃,杨凌蓦然感觉到时间流逝之快,真如白驹过隙。本以为离开小白的日子会很难熬,但一眨眼,已经是十余日过去。 他蛰伏了十余日。其实这些天因为那些大家小姐千金们的追逐,他的名声可不像他的人一般低调,京城里大街小巷都已经传遍了关于他盛世美颜的传说。这倒是他没有料到的。不过,这倒是帮了他,让他日后有所动作的时候,不至于太突兀。 也是时候该有所行动了。 进入行宫,穿过白玉色大理石的路,七拐八绕,到了栽种有重瓣碧樱的园子里。 那日来的时候,重瓣碧樱都是含苞待放的样子,眼前园子里的碧樱,则是刚刚绽放,碧色的婴儿拳头般大小的花朵,带着露珠,在初升的朝阳下娇艳欲.滴又熠熠生辉。的确是瑶池仙花下凡一般。 重瓣碧樱孕育花.苞的时间很长,但绽放的花期却短,只有三两天的时光,赏花最好的时间就是这刚刚绽放的时候。 杨凌站在一株碧樱树下,驻足了一会儿,身后的随侍倒也没有催促他,只默默地等着。杨凌伸手折了一枝花枝,随侍吓得赶紧上前阻止,“杨公子,这些花可是贵妃娘娘最为珍视的,掉个花瓣娘娘都心疼得不得了,还为这些花瓣建了个花冢,把凋落的花瓣都埋入花冢。” 随侍其实有心想说,折这些花是有罪的,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杨凌面前,他只觉得似有一股无形重压笼罩于身边,让他连喘气都不能如常,就更不用说,对杨凌说重话了。 杨凌低头睨了一眼手里的花枝,刚刚折下来,枝上的花朵便已经现出凋败之象,且凋败之象肉眼都可见,先是一点花边,接着就是一片一片,由外而内,不多时,枝上的花便都已经打蔫儿。 杨凌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嘴角,“娇气的花。”随手一掷,就将花给扔到了地上,那名随侍急忙去把花枝捡了起来,“哎哟,杨公子,这可是使不得呀,这花折也就折了,可不能满地扔啊。” 正说着,从院子边上的一条碎玉石路上走过来一个人,杨凌在进宫那晚见过这个人,应该是容贵妃身边的管事太监,叫路公公的。 第六百八十六章这里我算主人 路公公走上前,虚虚行了个礼,“杨公子,贵妃娘娘正在樱蕴小筑候着您呢,请随老奴来吧。” “有劳公公。” 杨凌并没有迟疑。皇帝之外的男子不能单独见宫里的娘娘们,这是规矩,杨凌自然知道,贵妃屡次召见他,本就属违规,他一直装作不知,但前几次都被他暗中化解了,这一次,他并没有想要化解。 沿着碎玉石小径往里走,周围全是重瓣碧樱,其实看多了,这东西嫩绿嫩绿的,跟一树一树的榆钱也没甚区别,只不过,重瓣碧樱比榆钱娇气太多了。 从玉石小路转上一条雕花青砖路,再走几十步,就看见一座亭子,青竹为柱琉璃瓦为盖,飞起的檐角上雕着四只瑞兽,瑞兽形态不是时下流行的端庄肃穆,倒有些软萌可爱。 软萌小巧的小亭子坐落在碧樱园里,与周围的碧樱树几乎融为一体,杨凌隔着几株樱树,依稀看见亭中立了几个宫装穿戴的宫女,宫女环绕着一名身着华美宫装的女子,只看见女子的背影,亭亭如少女,鬓发如墨,绾作飞云髻,发髻间只插了一支造型精巧的蝴蝶栖花的玉钗。 不用看见面容,便晓得这位就是宠冠后宫二十年的容贵妃了。 容贵妃的身边,身边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刚刚从南平回来的女史容与。换了正经的宫装,比昨天见她的时候多了些贵气,但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她和旁边的宫女们有些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 容贵妃的对面,坐着行宫的负责人,三皇子吕衮。吕衮今天也穿了正式的服制,白色滚金边绣祥云纹长袍,墨色镶翠玉的腰带,人靠衣装,三皇子这么一穿,还真有点玉树临风翩翩公子的味道。只可惜他眼眸里的怯懦荒诞,却是再好的衣裳都掩饰不住的。 杨凌远远扫了亭子一眼,便把里面的情况都看在了眼里,他一向走路脚步声轻,走到近前了,宫女才看见他,忙福身行礼,“杨公子,您来了。” 虽然没见过杨凌,但观其姿容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小宫女一语道破杨凌的身份。 杨凌站在台阶之外,没有再往前走,拱手一礼,“见过贵妃娘娘。” 容贵妃款款转过身来,一派慈蔼地看向杨凌,朝他招了招手:“杨凌,进亭子里来坐吧。” 杨凌没有动弹,“微臣不敢,容贵妃有什么吩咐,直管说就是,微臣听着。” 容贵妃一笑之间全是风情,“有什么敢不敢的?难道本宫说的,你都不听?” 杨凌笑了笑,并没有辩解,但也没有依言进亭子,三皇子吕衮站起身来,步下阶梯,站到了离杨凌二尺远的对面,“杨公子,贵妃娘娘邀请你来赏花,是你莫大的荣宠,你这般推拒,让贵妃娘娘情何以堪呢?” 三皇子用最狠的语气,说着不伦不类的话。这也难怪,他本来就是个纨绔。 “见过三皇子。”杨凌冲他揖了揖首,“贵妃娘娘身份贵重,杨凌一介糙人,不敢有所僭越,站在这里听吩咐,才不至于坏了规矩,并没有半分不敬之意。” 杨凌明白,容贵妃不至于以这样的小伎俩陷害他,这种程度的伎俩也不够份量陷害到他,他之所以不过去,其实只是因为不愿意过去罢了。 三皇子见说不动他,嘲讽地哼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跟容贵妃道:“这小子太不识好歹了,娘娘,依儿臣看,也不必给他留什么脸面了,一定要治他个不敬之罪才行!” 容贵妃朝这边看过来,“老三啊,你就是太锱铢必较,他一个乡下来的,也没有经人教导过,能懂什么规矩?你身为皇子,应该尽你所能地帮助他才是。” 三皇子忙俯首作揖:“娘娘教训得是,儿臣一定改了这毛毛躁躁的毛病。” 杨凌看他两个自说自话,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便垂手立在了一侧,眸光随意地瞥向重瓣碧樱的花间看风景。 不多时,吕筱筱和容容也到了行宫,一起来的,还有二皇子吕墨,四皇子吕曦。两个皇子都是在半路同吕筱筱遇上的。 吕筱筱热情地跟他们引荐:“二皇兄,四皇兄,这位就是南平战场上的大英雄杨凌,杨凌,这是我二皇兄,四皇兄。” 杨凌一一中规中矩地揖首行礼,后面又陆续来了几个皇子,大的也就十五六岁,小的尚不足十岁,总有五六个之多。 世人都说皇帝子嗣不多,连那位已经被杨凌杀了的景烈都说过这话,现在看来,这实在是笑话一桩,这么数一数,皇帝至少也有十个儿子了,公主也有那么两三个,这样也算子嗣不多? 不过也是,这要是和皇帝后宫三千佳丽的数比起来,的确是算子嗣不多,那么多的女人,也就生了这么几个孩子。 皇帝的子嗣们都到了,园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几个大的都是见过世面的,不至于大惊小怪,但几个小的,从小被关在皇宫那个大鸟笼子里,一年也难得有机会到外面来走动走动,此次终于可以出来撒撒野,一个个就跟出笼的雀儿似的,欢腾得四处扑棱翅儿。 三皇子管着这个行宫,自然也要负责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就只见他从亭子里跳出来,凶巴巴地驱赶那些小皇子们,喊着让他们别处玩儿去,别弄坏了珍贵的重瓣碧樱。 小皇子们全都被赶到别处去玩了,到巳时初,太子才姗姗来迟,容贵妃并没有什么不悦,款款站起来,步下白玉的台阶,站到离杨凌不远的地方,“杨公子不必拘谨,本宫今天就是邀请皇子皇女们到园子里来逛逛,太子说,你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在京中也没几个朋友,所以就求着本宫把你也请到园子里来玩玩儿。本宫也有些乏了,就回屋歇着了,太子,你们年轻人之间比较能玩儿得到一起,你就领着大家转一转吧。” 众人送走了容贵妃,余者就数太子的头衔最大,太子并不是个好玩的性子,当下摆摆手,“你们就都别拘着了,想玩儿什么就玩儿什么去吧,但是要注意安全。” 他吩咐完,走到杨凌面前,道:“杨凌,一起去亭子里喝杯茶吧。” 重瓣碧樱虽然珍贵无比,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迷恋,就譬如杨凌,他不喜欢花花草草,就算摆放一盆再珍贵的花草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另眼相看,太子深知杨凌的这些喜恶,却还是借由赏花之名邀请了他,要说这里边没有猫腻,就算是那些傻傻的小皇子们都不信了。 小皇子们早就借着三皇子驱赶之机远远躲开了,大的们都还留在亭子周围,目的么,自然是想要看看今天这是个什么局。 贵妃去后,亭子里已经空了,容容忽然跳出来,蹦蹦跳跳地上了台阶,“殿下,您不介意我也留下来喝杯茶吧?” 二皇子看向太子,嘴角浮着一抹笑,“太子皇兄,不介意我也坐下来喝杯茶赏赏花吧?” 三皇子一看大家都要留下来,乐呵呵地也进了亭子里,“这里我算是主人,留下来伺候各位,太子皇兄应该没有意见吧?” 吕非衣无奈地看着满满当当的亭子,颇是无奈,看向杨凌,“没办法,这些孩子都爱凑热闹。杨凌,请吧。” 一群人里,反倒是吕筱筱比较另类,“你们喝茶吧,我出去逛逛。” 说着,也不管众人,径直就和司道风离开了。 二皇子道:“五皇妹一向都是特立独行,之前听说五皇妹待杨公子甚是不同,太子皇兄,五皇妹是不是恼你把杨公子留下来,生气走了?” 太子脸色微沉:“不要胡说!” “我有胡说吗?杨凌,杨公子,你是当事人,你最有发言权,你说,五皇妹对你是不是特别不同?” 杨凌迈步登上台阶,似笑非笑地道:“重瓣碧樱乃是稀世珍品,行宫景致也属人间胜景,如此景致,若是无人欣赏,岂不可惜?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把大家请了来,应该也是不愿意看着这美好景致独自寂寞,太子殿下,你说是不是?” 太子也走进亭子,本来就很小的亭子,显得更局促了起来,太子微微皱了皱眉,点头:“不错,母妃正是这个意思。” 杨凌道:“有花无酒,兴味也索然,太子殿下,既然是要热闹,不如,置办些酒水来,以图一乐?” 三皇子道:“哎,杨凌,没发现你是个这么爱热闹的人啊!见你这几回,你可都是冷冰冰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太子皇兄,既然杨公子提出来了,我看,这个建议靠谱儿。” 太子笑了一声,道:“早知道你们都是些不安分的性子。酒水早就准备好了,都摆在碧樱园外的孟春亭了,刚想跟你们说呢,你们却偏生要喝茶。” 容容道:“殿下,我一个女孩子,自然是要喝茶的,我可不喝酒。” 第六百八十七章如云似雾 三皇子邪气一笑:“容容表妹,杨公子可说是要喝酒的。” 容容是吕筱筱的亲表妹,这些皇子皇女们,也就都跟着以表亲论了,三皇子这个伪表兄,一向和容容开惯了玩笑,就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也没有一点收敛。 容容被他说得一愣,看向杨凌,“殿下不是邀请你喝茶的么?” 杨凌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转身看向太子,道:“既然太子殿下备了酒水,那咱们就移步吧,在这碧樱园里喝酒,万一喝醉糟践了碧樱,可就不好了。” 阿二补了一嘴:“可不,咱们来时那位领路的公公看见主上你折了一枝花,那个心疼,还把花枝捡了去,说是要葬入花冢呢。” “这说明这花珍贵,不懂不要乱说话。”杨凌斥责了一句,但表情淡淡,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几个皇子都看在眼里,心里对这个杨凌,就多了几分揣测和怀疑。 其实揣测和猜疑也不是自今天才起的,自打皇帝探知了杨凌的消息,派出了景烈来寻找,几位皇子从各种渠道探听到了一些细枝末节的讯息,就开始对这位传言中的皇子起了猜疑。 杨凌进京,皇上没有正他的身份,他自己也否认了,皇帝虽然赐了他宅子,但给他的官位却不高,这就令皇子们更疑惑他的身份了。 今天贵妃明明请的是众位皇子公主,一大群人里,就只有这个杨凌是个外人,这让众皇子更是如坠云里雾里,看不清他的真实身份了。 二皇子站起身来,“既然杨公子喜欢喝酒,那咱们就孟春亭走起。” 容容咬咬嘴唇,也跟着站了起来,“你们都要去喝酒么?那就剩我一个人,我不要自己留在这里了,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喝酒。” 太子是个随和的性子,也不太喜欢为难人,自然是应允。当下,一行人,连同各自的仆从,都移驾到了孟春亭。 孟春亭建在碧樱园旁边一个土堆的山包上,算是整个行宫位置最高的地方,拾级而上,站在高处再看行宫,一片花团锦簇,灿金烁玉,山顶之上,桌椅都已经布置好,一阵酒香花香,绵延渲染了整座小山包。 上了山之后,才发现吕筱筱和一众小皇子小公主早已经到了这里,吕筱筱大约喝了不少的酒,双颊微粉,眼睛里微微氤氲了些水汽,瞧着比平素更添了些媚态,连她的哥哥弟弟们瞧了,都心有遗憾,这么极致的美人儿,可惜了却是血亲。 除却吕筱筱,那几个半大不小的,也都喝了不少,一个个醉态朦胧的。 吕筱筱道:“你们来得够迟的,再晚来几步,这里的酒该被我们喝光了。” 太子急忙走上去,夺了一个小皇子手中的酒杯,“五皇妹,你也太胆子大了!他们都还小,你就领着他们喝这么多的酒,万一喝出个好歹来,你担待得起么?” 吕筱筱迷蒙着双眼,“喝多了顶多睡一觉,又不会怎么样,太子皇兄,你就是太过于小心,跟个娘们儿似的。我都瞧不起你。” 诸位皇子都跟着一愣,不由看向太子。 日光明媚,太子的脸色看不出来有它,但他心里究竟有没有抑郁,那就难说了。 二皇子道:“五皇妹,你喝醉了,那个谁,司道风,你赶紧把她扶到碧樱殿去休息一会儿。”顿了一顿,又看向太子,“太子皇兄,五皇妹就是说醉话,你可别放心上啊。” 本来大家都想混过去的事情,经他一提醒,大家就更尴尬了。 太子脸上一闪而过厌恶,道:“五皇妹,你如果真的喝多了,就赶紧去休息,免得母妃担忧。” “这点儿酒能醉成什么样儿?太子皇兄,信不信我还能和你干它三大壶?” 太子无语又委屈,要说吕筱筱醉了,他是不信的,吕筱筱什么酒量他不知道?但委屈就委屈在,他这五皇妹是明明没醉偏要借着酒醉说事儿呢。 “我是不能喝三大壶,你们也悠着点儿,别醉得不成体统,到时惹父皇不愉快,罚你们我可帮不了你们。”他说完恐吓的话,又回头对杨凌道:“让你见笑了。本宫这些弟弟妹妹们,平时都被拘在宫里,难得出来放纵一次,难免就失了态。” 三皇子很热情地道:“杨公子,请坐吧。我们太子皇兄就是太墨守成规,一点也不知道变通,皇弟皇妹们难得出来玩一玩,还要拿规矩拘着,那还出来干嘛?你说是吧,杨公子?” 杨凌寻了个位置坐下,笑了笑,道:“三殿下说得是,太子殿下,既然是喝酒赏花,还是自在些的好。” 容容看杨凌坐下,急忙就跟了过去,在他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娇俏笑道:“杨哥哥,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吕筱筱坐得比较远,闻言眉梢一挑,意味不明地一笑:“你不是都已经坐下了吗?还问你的杨哥哥可不可以?” 容容娇羞得脸色红得跟朝霞似的,嗔道:“公主表姐!” 吕筱筱潇洒地摆摆手:“得得得,我不说,我不说了。哎,不过,你身边那位杨哥哥可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你确定喝得过?” 容容鼓着腮帮子,像个受惊的小兽似的:“我……我不喝酒,我喝茶还不行吗?” 太子忙命人给容容斟茶,“容容表妹素来不会饮酒,喝茶也好。” 吕筱筱偏要与她针锋相对:“喝茶你在那边碧樱园喝就是了,还巴巴地跟到这里来。哦,我明白了,这里有杨哥哥,有杨哥哥的地方,就是无花无酒无茶,那都是极美妙的。三哥,你说呢?” “我说?我说什么?你们女孩子的那些小心思,我上哪里知道去?” “你不知道?你骗的小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这京城谁能比你更了解姑娘的小心思啊?” “五皇妹,没有你这么干的,好歹我也是你皇兄,你拆谁的台也不能拆你皇兄的台啊!” “你忘了?我有一个绰号就叫拆台小能手!” 三皇子和吕筱筱你一句我一句逗贫,其他的小皇子们一个个手中端着酒杯,时而偷眼瞧瞧杨凌,时而又偷眼瞧瞧五公主和三皇子以及太子殿下的脸色,一个个酒喝得战战兢兢的。二皇子此时倒是撤出了群聊,端着酒杯一边儿看戏去了。 同看戏的,还有一位四皇子吕曦。 吕曦从头至尾都没有说一句话。杨凌偶尔也看他一眼,朝他举一举杯,他做个回敬的手势,既不亲近,也不疏远,但酒喝得还算有诚意,从来都是一口喝干。 太子怕小皇子们没有数,喝多了伤身,便命人换了口味淡一些的果酒上来,给同来的三位公主则换了果汁来。 那三位公主,都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正是豆蔻初开春心萌动的年纪,三个人端着水果汁,时不时地偷偷瞄一眼这里面唯一的“外男”杨凌,虽没喝酒,却早已经羞红了小脸儿。 杨凌坐在这一群皇子皇女中间,实在觉得憋闷,却又不能在这种场合先行离开,只好忍着。皇家的酒不错,他虽不好酒,也还是在二皇子三皇子的轮番劝酒下,多喝了几杯。 本来有皇子提议要行个酒令,文的也行武的也行,太子看杨凌兴趣缺缺,以弟弟妹妹小浅尝辄止就行了为由,拒绝了这位小皇子的提议。 饶是如此,几位小皇子也都喝多了,醉得一塌糊涂。太子命人把几个喝醉的小皇子都送到各自的住处休息,剩下的几个,也就各自散开了。 容容因为被吕筱筱劝了几杯酒,酒量极浅的她很快就醉了,也被送到了附近的殿里休息去了。 杨凌坐在孟春亭廊柱下的石凳上极目远眺,只见行宫外一处山峰郁郁葱葱,颇有点初夏的味道了,这个时候南平也已经热了起来,算算日子,安安已经快满月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因为想小白和安安了,他只觉腔子里热气上涌,煎熬得很。 吕筱筱忽然出现在他身边,也依着栏杆坐了下来,“在想曲小白吗?” 她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 杨凌没有回答,侧了侧身,表示不想看见她,更不想和她说话。 吕筱筱见惯了他不冷不热的样子,倒也没生恼,道:“没否认就是默认。杨凌,我就奇了怪了,她有什么好,让你这样放不下,连前程都可以为她抛弃。” 孟春亭屹立在坡顶,周围比别处景致略显空旷,吕筱筱早已经暗暗把周围清场,亭子里就只有她和杨凌二人。她说话也就少了些顾忌。 杨凌本就无所顾忌,立时驳斥:“前程?你所谓的前程,就是让我和你苟合在一起,做一个靠女人荫庇的软饭男?”他神色冷冷的,冰坨子一般。 吕筱筱道:“你也不用说那么难听,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自然不会把你当软饭男对待的。” “真心实意?吕筱筱,你可真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不是已经否认自己是故皇后的遗腹子了吗?既然已经否认,那说明,咱们就不是兄妹。” 第六百八十八章拙劣圈套 杨凌转过头来,眼睛里一点一点迸出迷惑,“我见过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就没见过自欺欺人到你这种程度的!我否认了事实就不存在了吗?”他忽然挑唇,阴寒一笑,“或者说,吕筱筱,这件事是真的,只不过,那个没有皇室血统的,不是我。” 吕筱筱猛然坐了起来,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杀了你!” 杨凌却依旧沉静如水,“这么着急做什么?是怕了吗?”他从石凳上站起来,气定神闲负手而立,瞥了一眼吕筱筱,不等吕筱筱反驳,就道:“除了杀人,你就没有别的手段了吗?杀人这个办法的确简单粗暴有效,但也最低端血腥。你一个好好的美人,偏要在前面缀上蛇蝎二字,那可就不美了。” 吕筱筱微微怔愣。她不知杨凌这番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不管真假,他规劝她,这是第一次。 她宁肯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 杨凌说完,转身径直往山下行去,吕筱筱忙跳下栏杆去追他,“杨凌,你去干嘛?你最好不要下去!” 斜刺里忽然冒出了个人影,挡住了吕筱筱的去路,是司道风。 “师父,你干嘛拦我?快让一让,我得去拦着杨凌!他下去了就中了他们的圈套了!” 司道风道:“公主,凭是谁的圈套,他若是中了,就说明他没有资格混京城这个圈子,你能救他一次,难道你能护他一辈子?” “我为什么不能护他一辈子?” 吕筱筱推了一把司道风,然而她并没有能推得动,反让司道风把她给逼退了一步,“公主!他是个男人!寻常男人犹不可能在女人的羽翼下活一辈子,何况是他那样桀骜的人!” 吕筱筱稍微松动了一些,但还是力争道:“就算不护他一辈子,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入了别人的彀中,师父,就这一次,你让一下!” 司道风横臂挡着去路,没有半丝退让的意思,“公主!你想一想,他如果要在京中立足,就必须依靠自己的本事震慑住所有人,不然的话,麻烦是会不断找上他,他每天都会疲于奔命地应付各方的暗算,他岂能有精力做别的事情了?更何况,公主,你就不想看看,他要如何战胜那些明枪暗箭吗?” 司道风看吕筱筱已经被她这一番话忽悠得差不多,稍微松了口气,又给吕筱筱加了一把火,“公主,你不想让京城中的那些人,见识一下他的本事吗?” 吕筱筱心头有些矛盾。 她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好,最好只有她自己看得到。那样他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但那是徒劳的,他再好再坏,心里都只有曲小白一个人,他不会看得见别的女人的。所以,有多少人看见他的好,于她来说结局都一样。 司道风的话实在是刺在了她的软肋上,让她不由自主就偏向了她的说辞。 她和司道风争执的时候,杨凌已经走下了孟春亭所在的小山包,沿山包下面的一条青石子路信步而行。 青石子路的尽头是一方荷塘,未到花期,只有初初有点葳蕤样子的圆荷叶铺陈于水面之上,水中绿藻都已经被消杀过,显得荷塘澄澈如明镜,圆叶色更娇。 水中央有一竹亭,飞檐翠盖,与碧水清荷呼应成一色,通往竹亭的路是一条长长的竹木桥,杨凌看见几个小皇子和那三位小公主都在桥上看风光,他便有意要避开,刚一转身,就听见噗通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重物落水的声音,他转身看时,就见桥上几个皇子皇女一片慌乱,水中翠荷的间隙里,一颗黑乎乎的脑袋瓜忽上忽下。 呼喊声响成一片。 慌乱呼喊声中,就见太监随侍都跟着噗通噗通跳下了水,谁想水池太深,那些个太监随侍的水性多不好,非但没有救到人,反倒让自己也陷入危险之中。 眼看着水里桥上都乱成了一锅粥,杨凌看看桥上剩下的人,已经知道落水的是一位小公主了。即便知道这里面可能有诈,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当下飞身而起,掠向出事的地方,手中一条极细的绳索随即抛向那位落水的公主。 绳索依靠寸劲儿,在公主身上绕了一圈,末端形成了一个死扣状,杨凌用力一扯,就把那位公主扯上了桥面,杨凌又依法炮制,把落水的那几个随侍也救了上来。 几名随侍都灌饱了水,甚至有两个已经昏迷了过去,那位公主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也昏死了过去。 一个小皇子哭唧唧跟杨凌求救:“杨公子,你快救救绽青!” 绽青应该就是那位小公主的名字了。 杨凌没有急于上前施救。 这个京都处处都是陷阱,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粉身碎骨,势必要诸事小心。他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竹木桥的两边都是半人高的栏杆,失足落水是不可能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人推下去的,另一种则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无论是因为前者还是因为后者,那小皇子上来就呼喊他的名字,都不可能是巧合。 杨凌只停驻了一瞬,还是决定上前看看。毕竟人命关天。 桥上躺了三四个人,那位小公主也在其中,一群慌爪子的皇子皇女和随侍都原地打转转,看见杨凌走近,那名呼喊的小皇子直接扑到他腿上,哭嚎道:“杨公子,听说你懂医术,你快救救绽青!” 杨凌手指微动,一条极细的蚕丝从他手中弹出,缠在了绽青小公主的腕子上。 小皇子大概从没见过这种操作,一时间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杨凌手上的动作其实很快,他问的时候,杨凌已经把丝线收了回来,那小皇子离得他最近,却根本就没看清他怎么动作的,就只看见他手指一动,丝线就不见了。 杨凌收起丝线,重又抖出那条极细的绳索,绳索绕在绽青小公主的腹部,杨凌一拉,就把小公主的身子提了起来,抛向高空,绳索灌注了他的内力,围着小公主上下翻飞,就如同是无形的手掌,把小公主腹中的水都推了出来,直到小公主不再吐出池水,他才把她平放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其实极快,几位皇子皇女还没有反应过来,救治就已经结束,绽青小公主咳嗽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杨凌顺手给那两位躺着的随侍也搭了下脉,见都还有脉搏,顺手给两人施救,也救了过来。 看几个人都活了过来,杨凌道:“你们把人挪到近处的宫殿去,让太医来给瞧瞧,开两副压惊药吃了就好了。” 吩咐完,不容众人说什么,杨凌抬脚就走。 那绽青小公主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用蚊子哼唧似的小声音喊道:“杨哥哥!请留步!” 这万恶的“杨哥哥”这个称呼,让杨凌恨不能调转回头拔了这小姑娘的舌头,忍了又忍,才没有干出那心狠手辣的事情来,他继续往前走,就听绽青声音略大了些:“绽青多谢杨哥哥的救命之恩,绽青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通常的下一句,就该是以身相许了吧?杨凌无奈地在心里一叹,及时截住了她的话头,“小公主不必言谢,换了是谁,都会搭把手的。” 杨凌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径直离开了荷塘上这一条竹木桥。 绽青小公主瑟瑟发抖地看着杨凌的背影,直到杨凌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她才无力地垂下了头。那位一直高声呼喊的小皇子乃是六皇子吕盏,年纪不过十六,此时见绽青垂头丧气恹恹之状,忙上前扶住了她,“绽青,我先带你去找太医看一下。” 随侍们七手八脚,抬了步撵来,把绽青扶上了步撵,急急忙忙就往附近的殿里抬,此时行宫的人都听闻了绽青落水的事,上至容贵妃,所有人都赶紧地往荷塘这边赶过来。 绽青被抬到了孟春亭下的孟春殿里安置,侍婢给她换了干净衣裳,扶到床榻上躺了。太医紧跟着容贵妃赶到孟春殿,绽青在内殿,太医随同容贵妃进了内殿,隔着纱帐给绽青诊脉。 太医的手刚一搭上绽青的脉,只觉触手冰凉,再探,只觉脉息停滞,已经没有了生机,太医大惊,顾不得礼数,猛的掀开了帐子,再看绽青,双眼紧闭,嘴唇青紫,脸色白得如纸,探一探鼻息,已经没有了气息。 容贵妃瞧情景不对,秀眉紧蹙,急问:“怎么回事?” 太医哆嗦着,话不成句:“娘……娘娘,绽……绽青公主她,她已经殁了。” “胡说八道!”吕筱筱第一个站了出来,“她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本殿还亲眼看着侍婢帮她换了衣裳,她那时还跟本殿说,她没事的!” 太医慌得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娘娘,公主,微臣不敢说谎,行宫还有其他太医,公主若是信不过微臣,可叫其他太医再过来诊看一遍。” 第六百八十九章未知死因 杨凌站在外殿,听见内殿的声音,心中纳罕,但他并没有动弹,甚至连进去一探的念头都没有。 如果这就是吕筱筱所说的圈套,这其实算是个手段拙劣的圈套。以牺牲人命来陷害他,不仅拙劣,更让人发指。 行宫的几名太医和医女共同检查过了绽青公主的尸身,发现公主身上有几条极细的淤痕,容贵妃在询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认定这些淤痕应该是杨凌手上的绳索在救人的时候留下的。 吕筱筱不信,司道风前去查验,司道风给出的答案是绳子鞭子之类打在身上的痕迹,把杨凌手中的绳索要了过去,和伤痕比对了一下,并无二致。 但杨凌手上的绳索就是个普通绳索,市面上比比皆是,这行宫里恐怕也能找出不少,司道风并没有把责任推到杨凌头上,只是把真相照实说了。 太医们除了诊断出身上明显的伤痕之外,并没有断出死因。司道风医术颇高明,吕筱筱命她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出死因来,司道风检查过后,只说不知。 太医们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便编出了一个谎言,说绽青小公主乃是因为落水之后,又受了鞭伤所致,彻头彻尾没有说一句杨凌是凶手,但字字都把嫌疑指向了杨凌。 杨凌在外殿,并没有进去反驳太医的话。 这场好戏,他想看看他们想要怎么演下去。 容贵妃一边吩咐人赶紧准备殓服给绽青公主换上,一边吩咐人往皇宫里报信儿,一边还让太子几人把当时在场的人盘查了一遍,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切都办妥当了,她才回到外殿,端坐于首座上,神情严肃地道:“太子,有没有把行宫封锁?几天凡在场的人,一个也不能放出去!” 太子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在刚刚听说绽青落水之后,就警惕心起,下令纩骑把行宫给封锁了,甚至都没有让三皇子过手。 三皇子手里那点人手,也做不到封锁行宫建筑群。 太子当下答应了一声,回说已经封了行宫,许进不许出,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容贵妃秀眉拧紧,点了四个年虽较大的皇子的名:“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你们说说看,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人所为?” 太子道:“母妃,这件事还需要细细查明,不宜错怪了无辜之人,诚然,也不能放过那幕后凶手。” 二皇子眼梢从他脸上略过,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容贵妃瞟向他,“二皇子,你是有什么线索吗?” “哦,儿臣没有线索,儿臣就是觉得,小皇妹落水在先,说不定是呛了水,太医来晚了些罢了。”二皇子掸了掸衣袖,眼角余光轻飘飘在杨凌面上扫过,略作停留,确定杨凌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才把目光挪开,眸光里隐隐莫测高深的深邃。 杨凌明白,他这是在向自己示好。这是在拉拢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做得这般明显,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杨凌神色淡然,垂手而立,二皇子又偷偷打量他一眼,有点摸不准杨凌此时的想法。 “母妃,二皇兄说得也不是没有可能,儿臣以为,可以再让太医再给小皇妹检查一下,小心仔细一些总不为过。”一直都是一副沉默状态的四皇子忽然开了口。 容贵妃反倒有些犹豫,“她小小年纪,死得这般可怜,死后还要屡受亵渎,这……这不太好吧?” “母妃心怀慈悲,怜惜绽青,儿臣明白,儿臣也可怜她,可是若不能查明真相,绽青她如何能瞑目?” “你说得也是。可是……太医们都已经查验过一次,再查又能查出来什么呢?” “那不如往宫里传个信儿,再派几个太医来,换个太医查验,兴许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太医们都并排躬身立在一旁,闻言大气儿不敢出。 杨凌忽然开口:“太医医治的是活人,绽青公主已经殡天,依微臣看,不如找一个经验老到的仵作来。” 一语惊满座,满殿的人,无论主子还是仆从,齐刷刷将目光看向了杨凌。 这位可真敢说啊!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那可是尊贵的公主,纵然是个不怎么得宠的公主,那也是公主啊!身份摆在那里呢!找个仵作来验尸?那才叫亵渎公主! 满殿的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说是,吕筱筱先站了出来:“母妃,儿臣觉得,杨凌说得有道理,反正这些太医也查不出什么原因来,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找个仵作来验验。” 皇子们都看向吕筱筱。 吕筱筱翻了个白眼,“你们看我做什么?我不是维护杨凌,我就是觉得,还小绽青一个清白才是我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应该做的。” 话说的是很合情合理,但要说一点为杨凌的私心都没有,皇子们谁也不信。 不过,依照他们对这个五皇妹的了解,她没有包庇杨凌,而是选择先验尸,实在已经算是她大公无私了。 容贵妃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如果不是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她真想把她给扔出殿外去。 但自己生的,什么样儿的自己都得受着,不光得受着,还得维护着,“筱筱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本宫也不好做主张,就先找个仵作来候着,等皇上有圣旨过来,再行检验吧。” 贵妃发话了,没有人提出异议,太子身为东宫,这种时候,也没有拿出什么好主意,只按照贵妃的话,吩咐人去找仵作了。 一时间殿里沉寂下来,除了偶有低低的抽泣声。 抽泣声源自绽青公主的贴.身侍女,满殿里虽然被沉寂和淡淡的悲伤笼罩着,但掉眼泪的人,除了这个侍女,便没有别人了。 都说皇家没有亲情,这话其实不是没有根据的。 绽青公主的母亲是朝中谏卿胡玉芝胡大人家的千金,谏卿这个官职,有发言权没有实权,说起来,在这个腐朽的朝廷里,确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胡玉芝为人较正直,因此和朝中群臣也难以融洽,起初的那几年里,也踌躇满志过,奈何时不我与,颇得罪了几个人,没几年,便被人整治得意志消沉了,后来的他干脆就不站队,不说话,在朝中形同透明人一般,他不直言犯谏,也就没有几个人搭理他了。后来有一天,皇帝一时兴起出宫私访,不知怎么就到了他家里,看上了他家里的幼.女生得娇憨可爱,就一顶花轿抬进了宫里,封了个容华。 说起来,胡容华也争气,进宫一年,就生下了一位小公主,就是绽青公主了。公主么,比皇子有一个优势,就是不必因为争权而遭到迫害,在宫里活下来就不成问题。 胡容华受她爹的影响,一向与世无争,和宫中诸位嫔妃甚少来往,以致于这位绽青公主的存在感也十分低,如果不是因为死得离奇,谁也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诸位兄弟姐妹此时心里有感到惋惜的,有感到害怕的,也有无所谓的,要说伤心的,还真是没有,就连那位一直很在意她的六皇子吕盏,此时也只是缩在殿柱的阴影下,做了透明人。 杨凌朝六皇子吕盏抛过去一瞥,吕盏不经意抬头,正好触及杨凌沉冷的目光,他一哆嗦,又往殿柱后面缩了缩。 吕筱筱眼角余光一直在杨凌身上,杨凌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她的眼梢子,自然,六皇子吕盏也没有能逃过她的眼睛。 “六弟,过来。”吕筱筱忽然开口。 吕盏瑟瑟缩缩,“皇姐姐,叫……叫我做什么?” “过来!”吕筱筱的语气里透出不耐。 皇帝的子嗣里,最受宠的是吕筱筱,最为蛮横霸道的也是吕筱筱,大的几个不算,小的这一串,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都对吕筱筱有些恐惧。吕盏也不例外。 心里虽然害怕,但他到底不敢再躲,哆哆嗦嗦从殿柱阴影里走了出来,挪动了几步,离吕筱筱还有挺远,就站住不敢往前了,蚊子哼唧似的:“皇……皇姐,叫我做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躲什么?” 吕筱筱这个时候把吕盏给拎出来,让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吕盏的身上,好奇吕筱筱为什么会把他给拎了出来。 “往前站一站,离那么远做什么?” 吕盏往前挪蹭了两小步,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吕筱筱,听训一般。 吕筱筱道:“我听七皇弟说,当时你离绽青最近,还扶过她,把她抱上步撵的也是你,我问你,你当时有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吕盏吞吞吐吐,半点皇子的气势也无:“当时……小皇妹她……她呛了水,很虚弱,我,我看她脸色白得很,喘气儿都有些费力,余外,也就没有别的了。” “当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刚才太子皇兄问了一遍了,我不是都说了吗?” “那就再说一遍!”吕筱筱一字一句地、狠厉地道。 第六百九十章洗脱嫌疑 吕筱筱的话十分有震慑力,吕盏颤着声儿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的是绽青当时看见荷塘里有锦鲤,便想着近前去看看,就踩着栏杆往荷塘里看,谁知踩滑了脚,一下就栽向池塘里,当时随侍们跟着跳了下去,奈何他们不会水,没能将绽青救上来,是杨凌甩出一条绳索,把绽青给拉了上来,拉上来之后,绽青昏了过去,杨凌用一条丝线给绽青诊了脉,随后又用绳索把绽青喝进去的水给打了出来,绽青就苏醒了。 吕盏看似复述了整件事的经过,没有什么偏颇,但这一番叙述,无不将矛头指向了杨凌,什么丝线,什么绳索,这都是什么操作? 一众人的目光就都转向了杨凌。 杨凌慢悠悠从袖袋里摸出了一条细绳索,一卷蚕丝线,“绳索是惯常带在身上的,算是我的武器,蚕丝是用来诊脉的,悬丝诊脉,不知各位有没有听说过,这一卷蚕丝,正是作此用的。” 其实绳索是他昨天在街上闲逛时买的,当时觉得绳索挺结实耐用,就买了,今晨来的时候,顺手就给捎带上了,蚕丝么,其实不是用来悬丝诊脉的,那是缝合用线,打从小白剖宫产时,他就一直带了蚕丝线和针在身上,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觉得带在身上,才能安心。 二皇子看了那绳索和蚕丝两眼,问道:“用绳索把绽青呛的水给打出来?什么样的人打不坏?好看她是个弱女子,还落水受伤。” 拉拢不成,二皇子此时似乎有些生气,把矛头指向了杨凌。 “二皇子是觉得我是手下没有准头的人吗?” 杨凌冷笑一声,忽然就把绳索抛向了二皇子,二皇子一惊,整个殿里的人都跟着惊呼一声,还没跟着做出反应,就见杨凌用绳索把二皇子给缠了起来,接着往空中一抛,就见二皇子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在空中翻了好几个滚,眼看将要落地,杨凌手中的绳索再次甩出,缠住了二皇子身体,绳索在他的操纵之下,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十分灵活,稳稳地把二皇子给放在了地上。 杨凌神色从容:“二皇子,可有感觉到一丝丝疼?” 二皇子惊魂未定,心头骇然,又生出恼意,哼了一声,道:“你是手段高明,可谁知道你当时有没有对绽青下手?” “我为什么要对她下手?我和她无冤无仇的,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谁。” 二皇子冷笑道:“那谁知道呢。老七说你救那两个随侍的时候用的可不是绳索,为何救绽青的时候,要用绳索呢?” 杨凌淡淡吐出两个字:“避嫌。” 别人不觉得这两个字有什么,但这两个字却取悦了吕筱筱。 “在孟春亭喝酒的时候,绽青一双眼睛就跟长在了杨凌身上似的,杨凌避嫌,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二皇兄,你武功不济,可能根本不能理解一根绳索一条丝线就能救人性命。我同杨凌一路同行进京,虽不敢说对他了解得通透,但也自度比你们了解得多。杨凌在东疏郡凭借自己的医术救人无数,可谓是仁心仁术,他是不会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的。再者,杨凌若是想要杀了小皇妹绽青,只需看着她呛水而亡便是,又何须出手搭救,平白惹人猜疑?” 吕筱筱越说越气,倒比杨凌还要着急。几位皇子暗戳戳扫了她一眼,四皇子道:“五皇妹,你急什么,谁也没有说杨凌就是凶手,大家只不过是交流一下看法嘛。” 吕筱筱冷哼:“交流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捕风捉影的事情,一个个就如临大敌,净想着怎么样除掉眼前障碍,你们确定他就是你们的障碍了吗?” 窗户纸被吕筱筱给捅破,皇子们脸上神色各异,太子大约是见惯了弟弟们狼子野心,脸上一点异色也不见,二皇子和四皇子都蹙起了眉,眸色深邃起来,只有三皇子,一副懵懂的样子,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道:“你们在说什么?” 吕筱筱斥他一句:“老三你就不要再装了,谁不知道你成天介做的是什么买卖?这京中大小事,有谁比你知道的更多?” “五皇妹,冤枉啊,我能知道什么呀?我除了知道哪个命官又娶了小妾,哪家的小妾又睡了府里的花匠,哪家的姨娘跟着厨子跑了,那些个官场上的事,我可就不知道了啊。” “官场?哟,你还知道我说的是官场朝中的事呐,这不是挺明白的么?” 三皇子被堵得无话可说,狡辩道:“我就是知道点皮毛。你看我像是个正经干事的人么?” “皮毛不皮毛的,都无所谓。三皇兄,这里可是你的辖区,上次杨凌就在你这里被人下了药,差点要命,今天又出了绽青的事,你不要跟没事人似的,这事儿,要是找不到真凶,你的责任可就大了去了!” 吕筱筱一语中的,说得三皇子慌张起来,忙转身向容贵妃道:“母妃,儿臣就是个纨绔,压根儿就不是块做事的料,这回您一定得帮儿臣,儿臣真的是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吕筱筱撇撇嘴,用大家都听得到但很轻的语气嘟囔道:“一天天的斗鸡遛狗不干正事,出了事就会往母妃身后躲,我要是你,我干脆找个地缝钻了,好过丢人现眼。” 三皇子油滑惯了,只假装没有听见,依旧去和容贵妃撒娇求助。 吕筱筱也不再搭理他,走到太子面前,道:“太子皇兄,你和杨凌也有些交情,应该知道杨凌的为人,他是不会杀绽青的。” 太子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我不会妄加揣测,五皇妹,等父皇派人来了再做定夺吧。” 二皇子嗤笑一声:“事事都倚赖父皇,太子皇兄可真是父皇的好左膀右臂!” 太子眉心皱紧,反驳道:“二皇弟这话什么意思?在没有检查出绽青的死因之前,我们最好还是静待,不是吗?” “死因?现在重要吗?依照五皇妹的说法,杨凌绝不可能杀了绽青,现在看来,杨凌也的确没有杀绽青的动机,可绽青身上有伤痕,那就肯定是有另外的凶手。凶手肯定就在行宫里。”二皇子看向容贵妃,道:“母妃,依儿臣看,不如先把当时在场的那些婢子随侍给拷问一番,等父皇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咱们两眼一抹黑,没办法跟父皇交代。母妃以为呢?” 容贵妃始终冷眼旁观着这几个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闻言道:“那……这件事就由你去做吧。” 四皇子冲二皇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二皇兄最好能查出个什么来,可别落个白费力气,却不讨好。” “那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二皇子命人把当时在桥上的随侍都带了出去,他跟着往外走,杨凌忽然道:“二皇子,既然是要刑讯,不如把这位给绽青公主换衣裳的宫女也带过去问问。” 二皇子不由回头,颇是疑惑地看了一眼杨凌,再看了看那个仍在啜泣的宫女,“她……” 吕筱筱嗤笑:“枉你平时自以为聪明无敌,难道就没有想过,杨凌给绽青悬丝诊过脉,如果杨凌不是凶手,就说明那个时候绽青是没事的,后来出事了,可以说,凶手基本锁定在杨凌离开之后接触过绽青的人身上,你说你审问桥上那些人,不是胡扯吗?” 二皇子一副被醍醐灌顶的样子,眼睛里却一点点渗出莫名的狠色来。 那名一直在啜泣的宫女被杨凌点名,惶恐地睁大了眼睛,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不是我!奴婢跟了绽青公主十年了,打从绽青公主两岁的时候就跟着她,我怎么可能杀了她呢?不,不是我!” 容贵妃也瞧向那名宫女,疑惑道:“我也对这个小宫女有些印象,她跟着绽青是有些年头了。她……不至于吧?”扫了一遍众人的神色,又道:“如果真的是……那人心也太可怕了。” 宫女噗通跪倒,“娘娘,请娘娘明鉴,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奴婢就只是帮公主换了衣裳,没有做别的!奴婢没有害死公主!” 容贵妃脸沉下来,不耐地道:“是不是你,自会查明,你喊什么!二皇子,把她也一并带过去,细细审问。” 殿里的侍婢随从一下子被带走了小半,剩下的也都跟着战战兢兢起来,个个都只觉头上悬了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刀就会掉下来落在自己头上。 二皇子和四皇子指向杨凌的矛头这么快就被折断,两人都有些郁闷,二皇子去审讯了,留在殿里的四皇子亦不太想看见杨凌,便跟容贵妃说道:“母妃,儿臣也出去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三皇子看人都走了,尴尬一笑,“那个,我……我也去看看。” 吕筱筱懒洋洋地道:“三皇兄,你就别跟着凑热闹去了,你能看见什么线索?” 三皇子讪讪一笑,最终还是没有听她的,跟在四皇子之后出了殿。 第六百九十一章是个意外 午时末刻,皇帝和胡容华连同胡容华的父亲胡玉芝胡谏卿一起到了行宫。 胡容华脸色苍白,脸上泪痕未消,在看见自己女儿的尸身之后,心中大恸,当场就晕了过去。其父胡玉芝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官场蹉跎这么多年,看上去面容很苍老,唯一的外孙女就这么没了,胡玉芝心里明白,她是做了权利倾轧的牺牲品了,他一时间心灰意冷,一言不发地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亲自把胡玉芝给搀扶了起来,安抚了几句,看胡玉芝一副痴呆模样,似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的话,皇帝命人把他给搀扶到偏殿去休息,又命人把胡容华也挪到了偏殿,派了太医过去给胡容华诊看。 对于胡玉芝和胡容华父女两个,皇帝其实印象并不深,深宫中的女人,这些年稍微能在他面前有点排面的嫔妃,不是无缘无故就消失了,就是被容贵妃明目张胆使了手段给害了,能活下来的,要不就是成为了容贵妃的马前卒,要不就是活成了透明人,胡容华无疑就是这后一种人。 而在前朝,胡玉芝这些年都没有正经在朝堂之上说过话,皇帝对他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他似乎有一个嫔妾是他的闺女,他的闺女给他生了一个公主。 若不是绽青的意外身亡,皇帝大概还记不起来这位胡容华和胡谏卿的存在。 本来皇帝是没想着亲自来的,奈何杨凌牵扯到了其中,他听过了禀报之后,第一想法就是,有人又在陷害杨凌。他的这些儿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打从一进来,他观察到杨凌一直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不由对这个儿子更是赞赏有加了。 其实打景烈的人头被送进皇宫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头就对这个儿子开始上心了。心狠、手辣,这是一个帝王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素质。还有一个素质,就是要头脑好,否则,就会被朝中那些虎狼给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在皇位上坐了二十多年,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失败的皇帝,如今的大凉朝内忧外患,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的儿子们,却依然在为了他屁股底下的宝座汲汲营营互相残杀,没有一个为大凉朝、为吕氏江山考虑的。 皇帝一向自恃聪明,把大凉朝搞到今日之境地,他始终觉得不是因为他的能力问题,而是因为时运不佳。譬如现在,他就很替自己的眼光感到自豪,在杨凌还没有到京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慧眼识珠瞧出这个儿子的过人之处了。 大凉朝的未来,或许有救了。 不,不是或许,他一定不会让大凉朝就这么完蛋的。他做不到的,他会让他的儿子做到。 绽青的死,非但没有让皇帝感到一丝悲伤,反而,皇帝心里几分窃喜,因为他终于看到了一个可以继承他衣钵的希望。 虽然心里窃喜,但面上,皇帝还是表现出了极重的愤怒与悲戚之色。 今天跟皇帝出来的是太监冯保,总是一副笑眯眯模样的冯保今天也跟皇帝一样,换上了一副凄风苦雨的神色,在皇帝的授意下,冯保着人把在外面查线索的皇子们都叫了回来。皇帝向他们询问状况,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没有什么进展,于是垂了头,搪塞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容贵妃把仵作推荐给皇帝,并说明这是杨凌的提议。 容贵妃太了解皇帝的个性了,她知道他一定会让仵作验尸的。亲情对于他来说,淡薄得可以忽略不计,但他不容许人挑战他的绝对权势。 虽然如今的他并没有多少“权势”了。 仵作是京都府最有经验的仵作,在战战兢兢验完了尸体之后,汇报给皇帝,绽青小公主是死于内家掌力,此时小公主的五脏六腑皆已经被震碎。 皇帝盛怒,勒令太子和几位皇子赶紧把凶手找出来。 太子询问二皇子刑讯的时候可有发现那些人里有内家高手,因为所有靠近过绽青小公主的人都被二皇子弄去刑讯了一遍,最有机会下手的,就是他们这群人。 二皇子摇头否认了,说没发现,但为了确保不会有漏洞,还是让太子亲自去查验了一番。 太子在纩骑中选了一个内家高手,去一一试探了那些随侍,确定并没有一个身上有内力。 这些人看似都没有嫌疑了。 太子小心为戒,并没有立刻把这些人放了,而是命人把他们押解到附近一处院落里给关押了起来。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四皇子提议把所有的守卫都拉过来问一遍,毕竟,要论武功,他们才都是厉害角色,里面也应该不乏内家高手。 所谓守卫,除了三皇子那点人马,再就属太子的纩骑了。 纩骑如果受到审查,无疑会影响到太子的声誉,即便最后没有从纩骑里查出凶手,皇帝疑心太子,这对于太子在朝中的立足也是个很大的打击。 杨凌站在一根殿柱下,心头冷笑,看来,这幕后主使,是想要一石好几鸟,打击不成这个,就打击那个。 只可惜了那个叫绽青的小公主了。 皇帝应允了四皇子的提议,但这个重任仍旧落到了二皇子的头上,四皇子被发去荷塘查找线索了。 三皇子和太子都没有被分派任务,待在气氛压抑的殿里,反倒是浑身不自在。 皇帝这才问起杨凌什么看法,杨凌表示没有什么看法,目光却在六皇子吕展的身上略作停留,颇有兴味地打量了他几眼。 皇帝贵妃和在场的几个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神色,皇帝狐疑道:“你看着老六做什么?” 杨凌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嘴角,“哦,没什么,就是觉得,六皇子当时呼救的时候,不喊旁的人,却喊了离得挺远的我,实在是很有先见之明。” 皇帝冷遂的目光不由挪向六皇子,声音陡沉:“小六,怎么回事?” 六皇子吓得一哆嗦,没经怎么盘问,就招了实话,他说,绽青对杨凌一见就心中生慕,众人在荷塘玩耍的时候,她想要引起杨凌的注意,就自己跳下荷塘,并且在跳荷塘之前,让他帮忙呼喊杨凌来救命。 杨凌皱了皱眉,心知六皇子的话恐怕不假,但他当时给那小姑娘诊过脉,已经没有什么大碍,这件事肯定是后来有人从中做文章,要借着那小公主的死打击对手。 皇帝气得浑身哆嗦,大骂了六皇子一顿,命人把他送入皇宫思过园关两个月。 思过园听着不算恐怖,实则是宫里类似冷宫的地方,专门用来惩罚犯了错的皇室子弟的。 吕展吓得连声告饶,除了太子给他求了几句情,并没有帮他说话,皇帝没有给太子面子,命人将六皇子拖走了。 太子已经自身岌岌可危,却还这样妇人之仁,皇帝对他十分不满,责问他为什么把事情搞成这样,太子软弱,但不糊涂,他自然明白兄弟中有人借此陷害他,而他的皇帝老子也对他不满,想要借此打压他,他心中惶惶,也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辩解,只好跪地,请求皇帝重罚他的失职。 胡家已经乱了套,没有人跟皇帝索要说法,但皇帝不想让人觉得他是个糊涂皇帝,所以,还是做了赏罚分明的君主,把太子骂了一顿,又限他两天之内赶紧找到线索,把凶手绳之以法。 杨凌总觉得这件事和吕筱筱提醒他注意的圈套,根本就不是一码事,这个可能事发突然,算是意外,而真正的圈套,此时还不知道隐藏在什么地方,幕后的黑手,也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下手。 如果躲避一下,固然是能防止惹祸上身的,但杨凌并不想这么做。 这个宫殿的外殿不大,他站在角落里,可以看见在场的所有人的神色,惶恐的,茫然的,阴鸷的……这些陌生的脸孔,这个陌生的地方,让他感到极度不适。 吕筱筱走到他面前,关切地问道:“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杨凌摇摇头,“我没事,大概是酒喝得有点多。” 七皇子忽然站了出来,道:“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也清静,不如去我那里休息一下吧。” 吕筱筱刚要替杨凌拒绝,杨凌却已经答应了下来,跟皇帝告退道:“陛下,微臣身体不适,能否……” 皇帝没有听完七皇子的话就道:“你跟小七去休息一下吧。小七,你跟着过去,杨参军有什么需要,你帮忙打点一下。” 七皇子和六皇子差了不过几个月大,十五岁多一点,看上去是个柔柔弱弱的孩子,比其他皇子长得都要纤细些,模样也好看一些,唇红齿白的,一双眼睛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忽闪忽闪的,说话的声音也是柔软的:“是,父皇。”转过身来看向杨凌,软软开口:“杨参军,请跟我来吧。” 杨凌看了七皇子一眼,点点头:“好。” 吕筱筱也跟了上来:“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累了,上老七那儿休息一下。” 第六百九十二章警示 容贵妃沉声嗔道:“筱筱,你别跟着混闹,要休息就上碧樱园去休息,杨参军怎么说也是男子,你去不合适。” 吕筱筱嘟嘴娇声道:“母妃!七皇弟那儿又不是只有一间屋子,我又不和杨凌同住,有什么不合适的嘛!这里乱糟糟的,碧樱园那地方的香气又太浓重,我不喜欢。要不,我就回宫算了。” 哪知容贵妃这回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道:“回宫也好,母妃这就吩咐人护送你回去。” “哎……”吕筱筱没有料到她母妃这般套路她,一下子懵住了,跺脚道:“母妃,您怎么能这样儿?” 皇帝扫了她一眼,道:“凶手还没有查出来,太子既然已经有令,不许任何人离开,那,就还遵太子的令吧,婵儿,杨凌是个正人君子,你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 婵儿是容贵妃的小字,皇帝其实已经有很久没有叫过她这个名字了,忽然喊出这个名字,容贵妃心里只觉腻腻得恶心,吕筱筱借着他们俩说话的功夫,已经追着杨凌跑了。 七皇子住的松涛小筑离此不远,步行盏茶工夫便到。七皇子住了主屋,杨凌进了院子打量了几眼,便直奔东厢去了,吕筱筱跟上来之后,也直接追去了东厢。 七皇子吩咐人给杨凌送了茶水,看见吕筱筱也跟了进来,低头咬紧嘴唇,行了一礼,赶紧就退了出去。 司道风跟着吕筱筱进来,顺手把门给关上了,杨凌睨了她二人一眼,冷声道:“我要休息,五公主来这里不合适吧?” “没有别人,你还装什么呀?都已经过了午时了,我刚才吩咐人送些点心过来,在孟春亭也没有吃东西,光喝酒了,一会儿你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吕筱筱顺势就在软榻上靠了下来,司道风倒了两杯茶,一杯给吕筱筱,一杯递给了杨凌,杨凌接了茶,看了一眼,顺手就把茶杯搁在了桌子上,道:“你跟我进来,是有什么话说吗?” 看见杨凌不再端着,吕筱筱粲然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就是来跟你探讨一下对绽青身亡的看法。” 很显然,绽青的死对她这个做姐姐的来说,甚至都没有勾起她一丝丝心疼,她像看一个陌生人死亡一般无所谓。 杨凌淡淡的:“我能有什么看法?” 吕筱筱手托着腮,睁大了魅惑的大眼睛,“你差点被人陷害了呀。” “证据都没有就想陷害?况且,这不是没有陷害成吗?”杨凌轻嗤了一声,“再者,也未必就是陷害,当时我出手了,怀疑我是正常的。” “你真这么想?骗谁呢?” 杨凌睨着她,忽然道:“我倒是想问问,你在孟春亭提醒我那一句,是个什么意思?” “唔,你听见了呀?你当时急匆匆走了,我还以为你没听到呢。”吕筱筱呷了一口茶,“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今天这个赏花小聚,你的出现挺奇怪的。除了你,今天来的可都是皇子皇女,一个外人都没有,唔,容容除外。不过,容容说起来其实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她比你可合理多了。但是啊,我母妃并没有邀请容容,容容是非要自己跟着来的。算是个意外,你却是正经八百被邀请来的。” 杨凌神色淡淡地反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你不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吗?” 杨凌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说,你母妃容贵妃邀请我,有猫腻?” “我可没这么说。说起来,提议让你来的,可不是我母妃,是太子,要是有什么猫腻,也是太子搞出来的,不关我母妃的事。”她往前凑了凑,一副要探讨案情的姿态,“你说,绽青小皇妹的死,是不是我太子皇兄搞出来的啊?” 杨凌:“不知道。” “我猜着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你那眼睛,那么毒,什么事能瞒得过你呀。” “你抬举我了,我可没有那么一双火眼金睛。你们皇家的事,别拽着我,我没参与,也不知道。” “你既然来了,以为还能跳出圈儿去?杨凌,打从你进京那一刻起,你可就进了这个圈子趟了这趟浑水了,想要全身而退,除非你战斗到最后一刻。” 杨凌斜斜睨了一眼吕筱筱,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那恭喜你,你成功了。” “你不要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我父皇让我去请你,我要是请不到,就是失职,会被惩罚的。” 皇帝也不过是她的幌子罢了,她就是想让他到她的身边来。杨凌虽然明知道是这样,却并没有拆穿她。拆穿她没意思,他懒得去拆穿。 宫女送了点心进来,搁在软榻琉璃桌上几碟子,又搁在杨凌面前的桌上几碟子,小心翼翼一礼,赶紧又退了出去。 司道风给吕筱筱端了水净手,净完手,吕筱筱顺手拿起一块玫瑰糕咬了一口,看杨凌没有动,笑道:“茶也不喝,点心也不吃,你是怕这里面下毒吗?放心,不会有毒的,你看我都吃了,不是没有事?” 司道风也道:“杨公子,茶水和点心都没事,眼看着,正经的膳食是没指望了,您就先将就用点,别饿着肚子。” 司道风很客气,杨凌也就客客气气的:“多谢,我此时不需要。” 他抬眸看了司道风一眼,这一眼清清冷冷,司道风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脸,又给吕筱筱续了一杯茶,侍立在吕筱筱身侧,避开了杨凌的目光。但杨凌犀利冷寒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 杨凌忽然道:“司道长有什么看法?你觉得,到底是谁在下黑手,杀了绽青公主?” “这个……奴婢怎么知道呢?我不过是个婢子,只管着伺候公主,再者,当时我也没有在场,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 杨凌打断了她的话:“或者,我换个问法,你相信六皇子的话吗?” 司道风道:“六皇子是主子,我只是奴婢,奴婢哪里敢质疑主子……” “你的意思是,老六撒谎了?他一向胆小,敢在父皇面前撒谎,我是不大信的……”吕筱筱对杨凌的话表示质疑,但细一思索,她马上就有些迟疑了,“你是说……有人在背后唆使或者逼迫小六吗?这倒是有可能啊。可……为什么呢?我其实瞧不大出绽青死了对谁好对谁不好……” “对谁有益处,对谁没益处,你瞧下去不就知道了吗?” 司道风看看吕筱筱,又转头看看杨凌,神色不明地又把头垂了下去,拿了茶壶去给杨凌续水,“杨公子,茶凉了,我给您换一杯。” 司道风端了凉茶,倒在了一株开了花的雪茉莉花盆里,又倒了一杯热茶给杨凌,微微一笑:“杨公子,既然是要等,那就喝杯茶,慢慢等。” 杨凌挑眉瞧了司道风一眼,两人目光对视,相视一笑,明明都是很温和的笑容,却恁的让人觉得胆寒。 “多谢。” “不用客气。” 司道风客套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杨凌又道:“不过,我怕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还是不喝了。毕竟,我也只有一条命,赌不起。” “杨凌!”吕筱筱怒了,“你不要疑神疑鬼好不好!一样的茶水,我喝都没有事,你喝就会有事了?再说了,上次也不是我师父给你下的毒,你不要把账记在我师父头上好不好?” 杨凌睨着司道风,意味不明地挑唇一笑,端起了茶杯,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他一边双眸森冷睨着司道风,一边把茶杯搁在唇边,喝了一口,“好茶。” 司道风神色不变,道:“行宫东北方向上那座山叫做及翠峰,峰顶的茶树已经有几百岁,那是始祖皇帝亲手栽下的,每年第一茬春芽,都是送进宫里的,七皇子送来的这壶茶,应该就是及翠峰上所产的翠芽了。” 吕筱筱点头:“的确是这个茶。我这七皇弟还挺有存货啊,今年统共就摘了二斤翠芽,我父皇一斤,母妃半斤,剩下的那半斤被我抢了来,送去你那里了,他这多半是在我父皇那里顺的。” 司道风道:“焉知不是皇上特意拿了来给杨公子喝的呢?” 杨凌挑眉乜了她一眼。吕筱筱也皱着眉头瞧向她,她立即笑了笑,道:“毕竟,杨公子是战斗英雄,又治好了北方几个郡的时疫,皇上心里现在对杨公子可是极为器重呢。” 吕筱筱心里一口气松下来,嗔怪地瞪着司道风,“师父,连你也学坏了,说话都不一口气说完,还得留半截儿,吓我一跳。” 杨凌看向她:“你害怕什么?” “你管我呢。”吕筱筱无法解释她害怕什么,竟耍起了无赖,这般小女儿之态,和她狠辣起来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不是深知她的作派,怕是要被她这天真娇俏的外表给骗了。 杨凌对女色不感冒,对吕筱筱更不感冒,她再怎么媚态天成娇憨无比,对他来说她都是个心狠手辣的蛇蝎女子,他淡淡撇开脸,道:“即便你不说,咱们彼此也都心知肚明了。自欺欺人不适合你我。” “既然知道,那你还问。”吕筱筱撇了撇嘴。 第六百九十三章意外之外 杨凌缄默起来,端了茶杯,轻啜了几口茶,司道风再要给他续水,他摆手,“不需要了。我想出去走走,两位请自便吧。” 吕筱筱呼一下坐直了身子,脱口而出:“你是怕身上惹的事情少吗?这个时候你出去,怕不是自己送人头!” 杨凌莫名地笑了一声,“你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给我警示了,我倒是想听听,你为何如此笃定,有人想要害我?或者,你是知道些什么内幕?” “内幕我不知道。我还是那话,他们邀请你来,肯定有什么猫腻。你和我在一起,自然可免受他们的陷害。” 杨凌沉冷地瞧着她,眸中渗出嘲讽,“多谢你相护,不过,我不需要。我一不能靠你护一辈子,二,若不把幕后陷害我之人揪出来,我会一直受其所扰。” 吕筱筱再要相拦,却被司道风拦住了,“公主,杨公子说的是这个道理。您还是相信他吧,他没那么容易就被害死。” 吕筱筱迟疑了一下,杨凌已经走得没了人影。 从殿里出来杨凌其实并没有什么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荷塘边儿上,站在边上远眺荷塘中的那一座小巧玲珑的翠亭,似一只飞鸟落在水面上,说不出的娴静,又说不出的生动活泼。 杨凌沿着木栈桥朝翠亭走去。桥面上的水渍已经干掉,看不出一丝痕迹,桥面下的水面上,有一些荷叶被损毁了,残破的枝叶飘荡,是唯一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人落水的痕迹了。 在桥上走了几十步,杨凌才看见亭子里站着一个人,瞧那身影,却是七皇子吕温。 杨凌缓步走了过去,只见七皇子正在临风洒泪,好不悲戚,以致杨凌站在他身后,他都没有察觉。 “七皇子?”杨凌喊了他一声。 七皇子猛然回过头来,看见杨凌,慌乱地以袖抹去脸颊上犹自坠落的两行泪水,“杨……杨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七皇子慌乱中又有些意外,一双手擦完泪水之后就无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杨凌温和地瞧着他,道:“在为绽青公主伤心吗?” 七皇子点点头,又慌乱地摇摇头,声音小得似蚊子哼唧:“也是,也不是。” 杨凌顺势在栏杆上坐了下来,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七皇子。七皇子怯怯地垂着头,吸了吸鼻子,鼻音很重地道:“我既可怜绽青,又羡慕绽青。” “羡慕?” 七皇子点了点头,“我们这些皇家的子嗣,从小就生长在皇宫里,看似锦衣玉食,不过都是笼中鸟罢了。不得自由也还可以忍受,毕竟都已经习惯了,可每日里还要为活下去如履薄冰,连睡着了都要担心会不会被谁迫害。杨公子你自小生活在山野,或许不明白我们这些人的悲哀。我羡慕绽青从此都不用再战战兢兢地活着,她可以安眠了。” 七皇子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身体都似虚脱了,瘫软无力地蹲在了地上,抱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发出抽泣声。 杨凌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起来吧,这样哭哭啼啼,哪里有半点皇子的样子?” 七皇子今天是初见杨凌,以前有所耳闻,他是父皇和五皇姐还有太子皇兄都看重的人,据说他这个人冷漠到极点,寻常人很难和他接触,方才在孟春殿,他倒觉得他似乎超脱世外,是站在世人不能及的高度。但现在,他又觉得他温和可亲,和先前的印象截然不同。 七皇子抽抽搭搭,被杨凌捏着肩膀给捏了起来,杨凌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多说什么,站了一瞬,便抬步往外走去。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总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跷。 虽然他今天被邀请来这里有些莫名其妙,但似乎,幕后之人不是针对他的。 既然不是针对他的,那为什么又要把他给邀请来呢? 杨凌尚未想出其中诀窍,但心头的担忧情绪越来越浓重,他脚下不由加快了步子。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到殿前的时候,只见门口乱作了一团,一群纩骑把宫殿围了个严严实实,纩骑的里面,似乎还有一队侍卫,看装束不是纩骑,也不是皇帝的禁卫军,反而像是京畿卫戍军的装束。 京畿卫大营离此地不远,大约二十几里地,虽然不远,出现在这里却也实属意外。 杨凌一靠近,就被纩骑的一个小首领给拦住了,“站住!” 杨凌站住了脚步,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小首领并不认识杨凌,事实上,这行宫里侍卫过万,认识杨凌的,也不过是少数的、各位主子近身的一些侍卫。这些纩骑明显不是近身侍卫,只是寻常的纩骑。 “你是哪位?太子有令,任何人不许靠近孟春殿,如果没有皇上或是太子的手令,那就对不住了。” 能出现在行宫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况且这位生得亭亭如竹一看就气度不凡,所以,小首领并没有用很重的语气说话,反而是客客气气的。 杨凌知道这个时候亮自己的参军手牌是根本没有用的,便道:“皇上召我来的。”杨凌亮出了腰牌。 那是那晚夏光等在他府门口,暗中交给他的东西。是一块皇帝的玉牌,上面刻着龙纹和皇帝的印绶,其实是一块免死金牌,但因为金牌代表的是皇帝亲临,也就等同于是通行证,是在大凉的土地上能肆意横行的通行证。 小首领一见玉牌,慌得跪下,说了几句告饶的话,诸如不知是皇上召见的请恕罪云云,杨凌都没有等到他说完,就闪身进了殿门。 穿过层层纩骑的守卫,里面果然是京畿卫戍军,头领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生得虎背熊腰,很有气势,跟纩骑一样,也要阻拦杨凌,杨凌话都没有说,直接亮了玉牌,就算是京畿卫,也没有权利阻拦携皇帝玉牌的人,杨凌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京畿卫的防守。 外殿里不见皇帝的踪影,几个小皇子和两位小公主都瑟瑟缩缩地挤成一堆儿,太子和几个大一些的皇子也都不在,容贵妃也不在,内殿的门口站了几个侍卫,杨凌立时朝内殿走去,侍卫都是皇帝的亲卫,自然是认识杨凌的,并没有阻拦。 一进内殿,一股刺鼻的药味儿扑面而来,杨凌不由蹙眉,一眼扫见太子和诸位皇子都围在床榻周围,一个个面色焦急,皇子们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杨凌见过,是京畿卫首领容值,另一个,年过半百,身材却仍旧挺拔,穿的不是官服,而是一身灰色长袍,颇有些儒雅的气质,但儒雅之中,又隐隐威仪。 杨凌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位是谁。 容梁,容家的掌舵,当今的太傅,皇帝下面的第一人。那日上朝的时候,容梁告了假,并没有出现在朝堂上,这算是杨凌第一次见他。 杨凌出去不过一两个时辰,从京城里到这京郊,一去一回差不多也就半个多时辰,还真说不好容梁是打哪来的。 容贵妃在里侧,也是一脸的焦急,床榻的最前面,围了三四个太医,个个都是抖若筛糠,跪在地上,给床榻上的人看诊。 这架势,不用看,也知道榻上躺着的是皇帝了。 这间内殿原本是绽青小公主安身的地方,此时不见绽青的尸身,想来是已经挪出殿去了。 太子最先看见了杨凌,直奔杨凌走过来,神色黯沉得很,一开口,连嗓音都哑了:“杨凌。” 杨凌抱拳揖首,冲容梁和容值也微微一礼,“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父皇中了毒。” 杨凌打从进来的时候,就想到是皇帝中毒或者受伤了,因为没有闻到血腥气,他更倾向于是中毒,现在看来,果然不出所料。 “可查出了是中的什么毒?” 太子回望了一眼床榻前冷汗直流的太医们,摇摇头:“还没有。” “我来看看吧。” 太子自然知道杨凌的医术,点头默许了。 杨凌朝床前走去,刚走一步,却被人伸手挡住了,“杨参军,且慢。” 挡住他的人,是京畿卫首领容值。 太子忙道:“容帅,杨凌颇懂医术,让他给我父皇看看。” 容值绷着脸,厉声道:“殿下,皇上万金之躯,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就能靠近的!” “容帅,现在情况危急,但有一分希望也不能错过,杨凌的医术本宫是见过的,不妨让他给看看……” 太子急声解释着,容值却是一句也没有听得进去,拦在杨凌面前,半步也不移动。 杨凌瞥了一眼容值,直接绕开他,走到了容梁面前,抱了抱拳,“太傅大人,在下杨凌。” 容梁望着他,一双深邃的眼睛若无波的古井一般,让人瞧不透他的神色,“杨凌?就是去年在影山挫败了阿罗丘的那位少年英雄?” “不敢称英雄。太傅大人,末将略通些歧黄之术,因为长在山野,时常见一些毒物,对于毒药,也算是有些研究,不知可否让我看看陛下的伤势?” 杨凌态度诚恳,身上的凌厉气势掩去,此时不卑不亢地站在容梁面前,竟颇有些迫人的威仪。 容梁不由微微蹙了眉。 第六百九十四章并非中毒 容值扯着嗓子喊道:“太傅大人,那可是陛下!您可千万不能随便让什么人就接近陛下!这凶手可还没找出来呢!” 在外他并不称容梁为大哥,而是称他的官号,这也是容家人不成文的规矩,在外都之能称官称,私下里才互相以辈分相论。 容梁沉思了片刻,深邃的眸子一直停留在杨凌的脸上,杨凌不惧亦不冒进,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容梁的回答。 容贵妃只顾着着急,并没有关注这边的情势。或者说,她是完全信任她的大哥容梁能够掌控局势的。 容梁思忖了一阵子之后,开口道:“你要晓得后果,这可是万岁爷,万一你手下有个差池,不是你一条小命能担得起的。” 杨凌道:“容我先给陛下诊看一下,如何处方,还得先看过中的什么毒。” 容值还要阻拦,却已经被容梁阻挡,“宫里的太医过来还需要些时候,不妨先让他看看。”他又眸色极深地看了杨凌一眼,“他治好了北部几郡的时疫,想来,是有些医术的。” 容值对自己的大哥是绝对的信仰服从,立即躲到一旁,不吭气了。 杨凌很沉稳地走到床榻前,搭眼一瞧,榻上的皇帝已经面色酱紫,连嘴唇都是紫得发黑,撑开眼皮一瞧,白眼球上都是紫黑色的血丝,杨凌又给皇帝搭了搭脉,搭完脉,走到容梁面前,道:“太傅大人,贵妃娘娘,皇上并非中毒,只是肝脏上有病灶,导致气滞血瘀,我主张,先给陛下行针,待陛下醒过来之后,再辅以汤药。事不宜迟,请贵妃娘娘和容大人早做决断。” 二皇子上来就揪住了杨凌的衣领,眼珠子瞪得通红,像要吃了人一般,“杨凌,你一个乡下来的野小子,懂个屁!太医们都说中毒了,你怎么敢说不是!” 杨凌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二皇子薅他衣领的手,看似毫不用力地拨开了二皇子的手,“我既然敢说,就敢保证能治好皇上的病,或者,二皇子说皇上是中毒,那二皇子一定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又如何解这个毒了?” 杨凌那轻轻的一夹一拨,看似没有用力,实际二皇子的手指感觉被夹断了一般疼,二皇子一边疼得咧嘴咬牙,一边被杨凌的话堵得口舌打结,说不上话来,好不容易顺了一口气,指着那群太医迁怒:“你们刚才不是说中毒吗?那你们倒是说说,我父皇中的是什么毒,要怎么个解法!” 内殿有四名太医,此时都战战兢兢的,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道:“回……回二殿下,微臣们只瞧得出,好像是中毒,此毒奇特……微臣们还无法确定是什么毒,但,但这位杨参军所说的是病不是毒,微臣们不敢苟同。” 杨凌朝那名太医投去冷蔑的一瞥,太医只觉他目光似刀,浑身跟着一激灵,再没敢开口。 杨凌看向容梁,沉声道:“太傅大人早做决断,最佳的治疗时机一旦错过,就算宫里的太医来了,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四皇子冷冷地眯着眼,狠声道:“杨凌,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本殿现在就能治你个危言耸听藐视君上意图……” “谋逆”二字尚未出口,就被太子给堵了回去,“杨凌说可以治好父皇的病,想来他是有把握的,或者你们现在能保证把父皇救醒,杨凌的罪名,自然就坐实了。” “那谁知道他是不是拼得一死也要把父皇……” “杨凌也是皇子,他是已故皇后之子。他害死父皇,对他有什么好处?” 太子一语惊呆满殿的人。 虽然这件事早有风闻,但杨凌没有承认,皇帝也没有对他有任何封赏,所以,大家都抱着怀疑的态度看待这件事,但无疑这是个悬而未炸的雷,现在,等于是太子把这颗炸雷给点爆了。 容贵妃走到杨凌面前,满脸疑惑:“你不是说,你根本就不是王皇后的孩子么?” 杨凌从袖袋里摸出了他那枚翠色雨滴的扳指,戴在了拇指上,淡声道:“贵妃娘娘应该认识这枚扳指吧?” 容贵妃一惊,愣愣地瞧着那枚扳指,“这……这确实是皇上赐给王皇后之物。可……可这也不代表你就是……” 杨凌打断她的话,道:“贵妃娘娘,我的长相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虽然先前我否认了,但那不过是因为,我只想回去南平,和我的妻小安平度此余生。现在陛下重病,我也只好亮明身份。贵妃娘娘,太傅大人,容我先给陛下治病,其余事,待陛下醒来再说吧。” 太子本以为,亮明了杨凌的身份,或许就不会再有人反对杨凌给皇帝治病了,谁知,大部分人是懵得不反对了,但容梁却站了出来,阻住了杨凌:“若你只是个寻常人,老夫倒是可以让你给皇上治病,但现在你既然亮明了你的身份,那请恕老夫不能让你给皇上治病了!” 太子脱口而出:“太傅,为什么?杨凌不会害父皇的!” 容梁冰寒着一张脸,沉声道:“太子殿下,你也太天真了!若他真是故皇后遗子,这么多年流落在外,想来是受尽了苦楚,他心里能没有怨恨?” 太子还要跟容梁辩驳,却见杨凌的人忽然迅疾地绕过了容梁,出手如电,刹那间只见数十枚银针自他手中飞出,那些银针奔的都是皇帝,变故来得太快,惊住了所有的人,甚至都没有人来得及出手拦截那些银针,银针便已经没入皇帝的周身穴位,只余一点点针尾露在外面。 说时迟,那时快,反应最快的,莫过于京畿卫首领容值。 容值一掌劈向杨凌,掌势其沉如有千钧,凌厉的掌风带得周遭的人都受到了波及,身形全都跟着晃了晃,容贵妃更是一下子跌到在地,她的大宫女容与扶她不住,顺势垫在了她身下,才免使她受伤。杨凌在容值出手的那一刹那,一只手凝结内力护住了床榻上的皇帝,一只手缠住了容值的手腕,极力一带,带出了人群之外。 容值一连攻出十数掌,大殿里的桌椅板凳帷幔屏风甚至门窗墙壁都惨遭其狠手,殿里刹那间风卷残云一片狼藉,但他练的是外家功夫,内功平平,虽然招式迅疾无比力气也大如牛,却比不过杨凌内外兼修的功夫,杨凌身形灵巧地避过了他这一连串的掌势,忽然出手,扣向了他的手腕脉门,容值一味顾着攻击,一招使老,跟本就没有机会防住杨凌这一招,脉门被杨凌牢牢扣住,杨凌顺势勾下一道帷幔,迅疾如风地将他给捆绑包裹了起来。 容值被包裹得如粽子一般,只余了一张脸露在外面,那张脸已经气得铁青,鼻子眼睛嘴巴都易了位置,杨凌眸光森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容大人稍安勿躁,待皇上醒来,一切自有定夺。” 容值本想命令外面的京畿卫进来,被他一句话说得犹豫了一下,也就那么一瞬间的时间,气势不再,他没能再说出口。 杨凌返回到床榻前,容梁和容贵妃都惊魂未定,犹自胸口起伏。到底容梁是头老狐狸,很快就镇定下来,厉声怒喝道:“杨凌!你这是想谋害皇上吗?” 杨凌兀自走到榻前,此时几个皇子也都回过神来,二三四三位皇子齐齐怒指向他,就要薅他后脖领子,他岿然不动,冷声道:“你们再动一下,你们的父皇可就没命了!” 太子也疾声道:“你们先住手!真打起来,你们能打得过他吗?” 太子一语戳中三位皇子的要害,三位皇子齐刷刷回头看看被捆成了粽子的容值,气焰顿时萎顿了。容值的武力值在京城是公认的前列,他们三个拧一块儿都不是对手,杨凌能把那么强的人在几十招里就拿下,可见其强悍。 杨凌在榻前俯下身来,一边从随身的医药包里拿出了一柄很小巧的手术刀,握过皇帝的手来,在他的手指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紫黑色的血顺着刀口直流了下来,杨凌顺势拿起床边柜上一只茶碗,接住了流下来的血。 一连串的动作只在一瞬间完成,快得让殿里那么多的人连一个开口的时间都没有,容梁欲要开口时,杨凌忽然抢在他前面,淡淡道:“太傅大人,事已至此,你阻止也来不及了,静静看着,若是皇上没有好,你再拿我也不迟,是不是?” 容梁蠕了蠕唇,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容贵妃沉着一张脸,想要阻止杨凌,被容梁拉住了,“娘娘稍安勿躁,且相信他吧。” 容贵妃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出手阻止。 杨凌静静等着紫黑色的血流满了茶碗,看看皇帝的脸色,虽然已经不那么可怕,但还是有些发紫,便喊了一声冯保:“冯公公,麻烦你再拿一只茶碗来。” 冯保从头至尾,在一众的权臣皇嗣面前,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此时被杨凌唤了一声,恍然回神,恰巧看见地上滚着一只茶碗,没有碎,忙捡了起来送到杨凌手里,转脸看向榻上的皇帝,见皇帝的脸色已经大有转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六百九十五章我不想改名换姓 杨凌又用茶碗接了一碗血,看茶碗里的血色已经渐渐趋于正常,再看皇帝的脸色,也已经褪去了酱紫,变成了泛白的颜色。 他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只是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叫人瞧不出他的紧张和慌乱。 待血色完全恢复了正常,杨凌从医药包里取了一块纱布出来,把皇帝手指的伤口包扎好,站起身来,把皇帝身上的几十根银针取了下来,一一擦拭过,收进了医药包里,这才走到已经掀翻了桌子前,把桌子给扶了起来,道:“冯公公,还得麻烦你,拿纸笔来。” 冯保躬身一礼,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稍等。”其实他很想叫一声皇子,奈何这殿里的人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瞧着呢,他终究没有敢叫出口,打了一句马虎眼。 等纸笔的功夫里,皇帝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皮,容贵妃急忙扑到了床沿,泪珠立时滚落了下来,“皇上,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众位皇子急忙都跪了下来,容家兄弟两个也跟着跪了下来,主子们一跪,满殿的仆从侍卫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皇帝睁着迷蒙的双眼,目光从容贵妃满是泪痕的脸上缓缓挪开,一点一点,把殿里的情景看了个遍,看见满殿的狼藉和一个个担忧的脸庞,张了张苍白的嘴唇,嘶哑地道出一声:“朕……朕这是……” 杨凌道:“陛下,您先不要说话,闭目养神,待会儿我给您开几服药,吃了就好了。”他扫了一眼跪着的众人,“各位,皇上现在需要休息,各位有的是日子跪,今天还是先散了吧。” 一地的人并没有站起来,容梁道:“皇上,您醒了就好,臣……” “你们都退下吧。”皇帝无力地吐出了几个字,打断了容梁的话。 容梁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嘴角,一个头磕在地上,很镇定地说了一句:“臣等告退。” 一地的人都跟着退出了内殿,容梁经过容值的身边,容色微微着恼,命人把他抬上,一并给抬了出去。 容贵妃抹了一把眼泪,想要说话,却也被皇帝阻止了:“爱妃也去休息一下吧,朕闭会儿眼睛。” 容贵妃一脸不愿地行了个礼,告退下去了,殿里只剩下了杨凌阿二,和拿了纸笔来的冯保。杨凌接了纸笔过去,刷刷几笔,写了方子,交给阿二,“你去找五公主,让她帮你抓药,你亲自看着煎,煎完了送过来。” 阿二接了方子,应声去了。冯保笑眯眯地来到床前,道:“陛下,这回可多亏了杨公子,不然,您这病啊……” 杨凌走过来,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冯保一惊,“啊?您……您刚才不是说,陛下是生病了吗?” “人多口杂,不那般说,我哪里有机会救他?”杨凌懒懒散散地看向皇帝,一个躺着,一个站着,恰成杨凌居高临下之势,杨凌那淡漠的口气,也有一种凌人之势:“再者,在没找出凶手之前,打草惊蛇也不好。” 冯保惊出一身冷汗,“杨……杨公子,这可如何是好?谋害陛下,这人胆子也太大了些!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皇帝的目光却停驻在杨凌戴了扳指的手上,看见那枚扳指再度出现在眼前,他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 扳指是故皇后的信物,那就是说,杨凌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了,他不禁又惊又喜,咧开了嘴角:“冯保,你这个老东西,平时精似鬼,关键时候又装起糊涂来了。你怎么还叫杨公子?该改称呼了。” 皇帝忽然发话,惊得冯保又是一身冷汗,省过来皇帝的意思之后,忙笑眯眯道:“是老奴糊涂,老奴该死。这按照岁数,凌皇子应该是行二……” 杨凌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个不急,我虽然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不代表我现在就要改名换姓做你们吕氏的子孙。” 皇帝气急攻心,激动得咳嗽起来,冯保忙上前扶住皇帝把他拍胸口,“陛下,您别急,想来是凌皇子还不太习惯新的身份,您给他点时间让他习惯习惯就好了。” 杨凌对他的激动视而不见,只淡淡地道:“和习不习惯没有关系。你也看见了,我此番进京,屡遭暗害,如果我恢复了身份,那还不知道会把你那些好儿子吓成什么样儿呢,到时候他们变本加厉,我就是有一千个脑袋,也不够他们玩儿的。” 皇帝费力地喘平了气息,才道:“朕说过,那些暗中害你的,还有上次暗杀你的人,都会给你找出来的,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杨凌冷冷地戳破他:“这次若没有我,你就交代了,还拿什么给我交代呢?算了,我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处理吧,你先保住了你自己再说。” 冯保后背的冷汗一阵接着一阵。这些年,虽说容家霸权,常常都会欺负到皇上头上来,但那也只是暗地里,表面上,始终还保持着对皇帝的尊崇,但眼前这位,说话那是真叫个口无遮拦百无禁忌呀! 也不知道他是不知所谓还是真的无所畏惧。 皇帝并没有像冯保想象中那般生气,他皱着眉,思忖了一会儿,才道:“你说得对,这一次,要多谢你了。可是,你既然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若是还姓着别人的姓氏,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朕?让朕这张老脸往哪搁?” 杨凌慢慢悠悠道:“脸往哪搁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倒觉得,你现在不是要脸面的时候,而是要性命的时候。改姓氏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还是先说说眼前的事。” 老狐狸冯保忙道:“是啊,陛下,人都回来了,日子且长呢,也不急于这一时是不是?”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小爷,又冷又硬,可不似宫里那几位那么好拿捏的。 皇帝是个拎不清的糊涂鬼,但有些事情上,他还是很想得通的,冯保给他一个台阶,他也就顺着台阶滚了下来,“也罢,认祖归宗的事儿,以后再说。不过,你要记着,你身上,流着的可是吕家的血,到什么时候也改变不了,你是朕的儿子!” 杨凌倚在床尾的烛台架子上,双手环抱着胸,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深邃若古井一般的眸子里,流淌着一些让人无法读懂的情绪。 皇帝瞧着他,不知怎的,心头一阵阵发虚,只感到现实让他更无措了。 杨凌沉默了一瞬,道:“说回到正事儿吧。今天这个局,是个一石二鸟的局,或者,可以说是个一石多鸟的计策,既要了你的命,还能把太子打压了,或者,还能顺便打压一下别的想打压的人。” 他把话题硬拽回来,皇帝也不得不跟着他回到最紧要的事情上来,“你把他们都支出去,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线索吗?你说既谋害了朕,又打压了太子,又是什么意思?” 杨凌忖了一瞬,道:“这件事,从太子主张请我一起来说起吧。今天这行宫里,在我没有亮明身份以前,只有我一个外人,这本身就太可疑了。我一直以为,是有人想要害我,即便这个人不是太子,也有可能是太子被人利用。因此,我之前诸多防备小心。直到绽青小公主出事,我才省过来,今天或许不是针对我的局。太子把我请过来,应该……也不过是想,我能帮他。他一定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或者,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皇帝一时被他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惊住,只顾着惊喜了,反倒忘了他这是在分析案情。 冯保道:“老奴有些糊涂了,凌皇子的意思是,太子请您来的?可据老奴所知,是容贵妃请的您呀……” “是太子去央容贵妃,请我一起的。”杨凌说道,“冯公公,麻烦你去把太子给请进来吧。” 冯保瞧了一眼皇帝,有些担忧:“凌皇子殿下,您不是说,皇上现在需要休息吗?” “那不过是把那些人支出去的借口罢了,皇上身上的毒素已清,一会儿再服一些固本培元的药,自然就好了。” 皇帝道:“冯保,你快去吧。听他吩咐。” 冯保躬身应了一句,两条腿紧噔噔往殿外去了。 内殿里只剩了皇帝和杨凌二人。 皇帝忽然叹了一声,“你很恨朕,是不是?” 杨凌眸光似浓似淡,肆无忌惮地落在皇帝那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没有说话。 皇帝又是一声长叹,“我知道,你恨朕,恨朕纵容容氏一族害了你的母后。朕坐在这个皇帝的位置上,有许多的事情,都是不得已的。等有一天,你坐到了朕的位置上来,就知道朕的苦衷了。”皇帝的声音虚飘似无根的浮萍一般,说这一段话,似已经耗费了许多的力气,喘息不已。 杨凌似压根儿就没有看见他的虚弱,冷笑了一声,讥讽的语气道:“我不会坐到你的位置上,也不会理解你的所谓苦衷。你一句不得已,就想掩盖你一手导演了我母亲一族覆灭的罪行?别说我母亲不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第六百九十六章请求赐婚 皇帝被杨凌激怒,又不住地咳嗽起来,但这一回没有冯保伺候在侧,杨凌由着他咳得脸都胀红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咳了好一阵子,直到冯保进了内殿,见状急忙去帮他捶胸顺气,他这才平复下来,冯保幽怨又无奈地瞧了一眼杨凌,想要责怪上两句,但杨凌比不得其他皇子,他身上那种迫人的压迫感,让他连说话都不由得小心翼翼的,又哪里还敢怪罪。 皇帝气儿顺了,情绪却仍是激动,喘着粗气,道:“朕不后悔,朕只是恨灭掉了狼,却又引来了虎,天不助我大凉,朕奈若何!” 太子打从进来,就有些发懵,他插不上话,就只好待在一边,默默地等着。 杨凌目光凉薄地睨着皇帝,道:“有一句话叫失道寡助,你以为是天待你不公,其实不过是你自己失道罢了。” “朕不是!”皇帝气得睚眦欲裂,猛然坐了起来,指着杨凌,咬牙切齿,一口气堵在喉头上下不得,冯保吓得赶忙又给皇帝顺气,“哎哟,我说凌皇子诶,您就少说两句吧,您这好不容易才把陛下救回来了,这又……这可如何是好哦!” 太子走到杨凌面前,双目炯炯直视杨凌,沉声道:“杨凌,只要还有我在的一天,你休想要动父皇一指!” 杨凌清冷一笑,“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今天若不是我,你不是已经完了?” 太子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的脑子不至于这么笨吧?连什么意思都想不明白?或者说,你不是想不明白,你只是不想想明白?” 太子眯起眼睛瞧着杨凌,杨凌无声地笑了笑,眸子里都是意味不明的笑意,仿佛在嘲笑太子,又仿佛只是单纯地想笑,停了一瞬,才继续道:“你为什么会邀请我来这里?” 太子被他问得一怔,蹙紧了眉心道:“为什么?不就是因为……” “不就是因为我可以替你档灾?”杨凌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太子扭开了脸,不再看杨凌,但这个动作就好像是不敢再跟杨凌对峙,心虚了一般。皇帝和冯保在一旁看着,一个噤声不敢言语,但心里忍不住摇头,一个眼睛里渗透出失望,一副不想言语的样子。 “太子殿下不懂也没什么,那今天皇上被人下毒的事,你总是应该担负起一个做太子的应该担的责任的吧?” 太子神色惊讶:“下毒?你不是说,父皇是生病吗?” 杨凌嗤笑一声,“我这样说你就这样信啊?我用银针刺穴逼出的两茶碗黑色的毒血,你是没有看见吗?那血还在那儿呢,你不妨找个太医验验。” 杨凌朝着案几上那两茶碗血挑了挑眉。 太子满心里不想去面对那两碗已经完全发黑的血,但还是不由自主随着杨凌的目光朝那边看去,看了一眼之后,又赶紧把目光撇开,“你都确认过了,哪里还需要验?” 既然已经证实是中毒,杨凌的话就不难理解了。有人胆大包天给皇帝下毒,想要毒死他的父皇,如果追查,先从动机入手,最有杀人动机的,就莫过于太子了。 因为皇帝死了,得益最大的就是太子,他可以顺理成章继承皇位,坐上天子之位。 如果不是他预先请了杨凌来,如果杨凌没有救得了他的父皇,那这个锅他就背定了。好歹毒的计策! 太子不由庆幸杨凌来了行宫,也庆幸杨凌有能力治好了他父皇——他目光极复杂地看向杨凌,明明应该对他感激的,但他实在生不出感激之情,可能是从前的恩恩怨怨,让他根本就无法化解心头的疙瘩,也或许是杨凌此番进京抱的目的让他感到愤怒,他说不清心头那种复杂的感觉是什么。 杨凌静静看着太子,不说话,内殿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和尴尬。 好在这个时候阿二煎好了药,送进殿里来,冯保赶紧把药接了过去,躬身在床前,给皇帝喂药。杨凌径直走到太子面前,道:“太子殿下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蹊跷?什么蹊跷?”太子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他是真的不明白杨凌所说的蹊跷是什么,在他看来,事实摆在眼前,就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鸟。 杨凌道:“如果有人想要害皇上,依你看来,用什么样的毒药比较好?” 太子疑惑地瞧着杨凌,“我又不熟知毒药,我怎么知道?倒是你对药性比较熟,那你告诉我,用什么毒药好?” 杨凌散淡地道:“用什么毒药都无所谓,既然能把毒下到皇上的身上,说明这个人很有些本事,一个很有些本事的人,怎么会找不到一种可以顷刻间要了人命的毒药呢?毕竟,这世间不乏那种药力凶猛又无药可救的毒药。” 太子的身体不由晃了晃,几乎站不住,下意识把手搭在了身旁的桌子角上,声音略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你的意思是,今天有人针对的,是我?” “也许吧。不过,这事儿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牵涉其中,太子殿下,想要知道答案就自己去查,我就不奉陪了。”杨凌说完,转过身去,对着正在喝药的皇帝躬身一揖,说了一句:“陛下好生休息,杨凌告退。” 皇帝摆了摆手,没有留他,“好,你去吧。” 杨凌径直离开了孟春殿,将满殿的狼藉都甩在了脑后,阿二紧紧跟上了他,出了院子,追问道:“主上,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回城。”杨凌淡淡吐出了两个字。 出院子的时候,京畿卫和纩骑都还没有撤,杨凌有皇帝给的玉牌,并未受到阻拦,但在出了孟春殿后,遇到了前来寻他的容容。 容容一上来就质问杨凌为什么要动手打她的爹爹,还要拉着他去找容贵妃评理,杨凌只淡淡说了一句:或许去找皇上更有用,他现在就在孟春殿。 容容被皇帝的名头吓住,只迟疑了那么一瞬,杨凌和阿二就已经走远了,容容恼火地去追,一直追到了行宫的大门口,奈何她没有通行的牌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凌和阿二离开。 其实容容质问他是假,借着质问的时机想要靠近他才是真,奈何就连这样的时机,杨凌也没有给她。 容容气急败坏,一肚子懊恼回到了自己住的宫殿,越想越觉得气不过,一气之下,就当真跑去了孟春殿。 她并不知道皇帝来了之后遭到了毒害,去到孟春殿的时候,自然被阻挡在了大门之外,巧遇了容贵妃,才得已跟着容贵妃进门。 容贵妃问她何事要找皇上,她羞答答说不上来,一直跟着到了内殿。殿里已经打扫干净,虽和原来有些区别了,但也瞧不太出这里被她爹爹容值狂砸过。 她见皇帝躺在榻上,小心翼翼问容贵妃:“陛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偶染微恙,你是有什么事想找陛下说吗?” 容贵妃一边跟她说话,一边走到床榻前,福身一礼,在床沿坐了下来,观看皇帝的脸色,然后笑了笑,“陛下看样子已经好多了。” 容容也赶紧到近前,跪地行礼,皇帝偏头看了她一眼,认出来她是容值的掌上明珠。 贵妃娘娘无事就喜欢做几回小宴,请一请重臣家的千金,一则给众位皇子物色妃子,一则,也给后宫添些新人。容容因此得以进了几回皇宫,皇帝见过她两回,还说过几句话。 他疑惑问道:“容容?你怎么来了?” 容容犹豫了一下,鼓足了勇气,道:“臣女想来求陛下一个恩典。” “恩典?哦?你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恩典?” 服过药的皇帝,不但气色好了很多,说话也有了些力气。 容容跪在地上,心里有些忐忑,也不敢抬头看皇帝,低垂着头道:“臣女,臣女想请皇上给臣女赐一桩婚事。” 皇帝颇有兴味:“哦?容容是看上哪家的俏郎君了吗?” 他这话有点打趣的成分。大凉朝崇尚的是女子以矜持为美,像容容这样胆大开朗的,他见过的,也就只有他的爱女吕筱筱了。 容容脸烧得发烫,但还是撑着说出了口,“臣女与那位杨凌杨公子一见如故,想请皇上给臣女和杨公子赐婚。” 容容是个急性子,眼见得京城那么多女子都心仪杨凌,这几天她还听说连公主都垂青于他,这才是她急于说出来的原因。 皇帝有些意外。但也还在情理之中,毕竟他这失而复得的儿子长得是一顶一的好,本事也是一顶一的大。 “朕可是听说,他已经有了家室,孩子都快出生了,容容,你父亲能同意你嫁过去做妾吗?” 容容心里咯噔一下。 她没想到皇帝半分她爹的情面不看,上来就让她做小。 她撇撇嘴,带着哭腔:“皇上,做大还是做小,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吗?” 皇帝虚伪地笑了笑,“就算朕能说了算,可这棒打鸳鸯的事,朕做了的话,岂不让人说朕糊涂?这样吧,你先回去跟你爹爹和大伯商量一下,如果他们同意你做妾,而杨凌也不反对,朕就给你赐这个婚。” 第六百九十七章暗流汹涌 容容万万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的。原本想着,她一个女孩子,鼓足了勇气说出这样的话,就算对面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该动一动容,却没想到这皇上陛下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却是个冥顽不灵的人。 容容即便在家里骄蛮任性惯了,却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耍威风,皇帝摆手示意她出去,她委委屈屈地爬起来,朝她的姑姑容贵妃投去求助的目光,容贵妃却是假装没有看见,低头去跟皇帝说话了。 杨凌出了行宫骑马直奔城里,对于容容这事儿压根儿还不知道,回到府里,刚歇下脚,门房就进来禀报,有人送了一封信来。 杨凌接了信封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的就是容容求皇帝赐婚未果的事情。杨凌看完把纸条扔在阿二手上,冷着一张脸就去了书房。 阿二瞄了那张纸条一眼,浑身跟着一哆嗦。他心道,这位容家大千金可真有够作的,她真是不了解他家主子的手段啊。 主子把这个纸条给他看,意思已经很明显,让他看着办! 他能怎么办?人家好歹也是京畿卫首领家的掌上明珠、贵妃娘娘的亲侄女、叔伯都是朝中权势熏天的大人物啊! 一边是主子,一边是得罪不起的,那就只能用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了。阿二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去了。 皇帝那边,将养了一个下午,晚上便起驾回宫了。 绽青公主尚未成年,棺椁没有抬进宫里,直接在行宫装殓,抬去了帝陵旁边的陪陵安葬,礼部按照公主的仪制,准备了半隆重不隆重的葬礼,呈报给皇帝批示。 皇帝虽不重视这个公主,但好歹公主殁了,也是关系到皇家皇家排面的事,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些陪葬。 礼部如今的经费有限,礼部尚书看见那几笔陪葬,愁得心里连连叫苦,但没有办法,办不到只会令皇帝盛怒,礼部尚书拿着批示去找太傅容梁,容梁送了他一条锦囊,让他去找太子化缘。 礼部尚书也不知道为什么找太子就能化到缘,但既然容太傅都这样说了,他去便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太子二话没讲,就让人从私库里取了一些金银珠宝给了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意外之喜,不由佩服太傅的神算。 太子破财自然不是为了免灾,他只是觉得愧对绽青罢了。 经过了几天的调查,大致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绽青的意外落水,被幕后之人利用,导致她被杀,而杨凌的出现,恰好也成为被利用的环节,绽青的死加上杨凌被冤枉,引得皇帝亲自前来。下在皇帝茶水里的毒,正如杨凌所说,并不致命,但如果时间长了不解毒,也是会让人致残甚至丧命的。 知道了这些,就不难推测出幕后之人的动机目的,正如杨凌的推测,那幕后之人,就是奔着他来的。 他这也算是间接连累了绽青,他不同于其他皇子,虽然和绽青不那么亲近,但最起码的做人的底线还是在的,所以,礼部尚书来要财务,他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就大方地拿了出来。 说回案情,已经找到了幕后之人的动机,就不难想到幕后可能会有哪些人了。太子吕非衣除了有些妇人之仁,其实并不是个笨人,他甚至比那些位皇子都聪明,只是不太适合这个权利倾轧的皇宫罢了。 觊觎皇太子之位的,不过那几位年纪稍大些的皇子,太子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是如何把杨凌牵涉到这件事情里来的,想来想去,想到了他身边的那个跟班厉昀。 当日是厉昀跟他说,不如也请了杨凌一起去,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个什么药,万一他要是有什么阴谋,也好及时察觉。 太子是绝对相信杨凌来京是有所图谋的,当下便去跟贵妃说了请杨凌一起去行宫,容贵妃没有拒绝,还打算亲自派人去跟杨凌说,当时慕南云也在场,顺便就领了这个任务,因为杨凌就在他的军营里。 内鬼竟是自己的身边人,这让太子心里的愤怒到了极点,但抓到厉昀时,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线索忽然中断,太子只能从头再查,但查来查去,也不过就那些东西,他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想到了杨凌的话。 原来,杨凌已经给过他很多暗示。比如……六皇子。 当日六皇子就在绽青身边,他一直在呼喊杨凌去救绽青,太子拉了六皇子,又回到了行宫的荷塘,站到了那日绽青的落水之处,让六皇子仍旧站在他原本站的位置,而他则去走了走杨凌那天走的路线,发现,站在杨凌的位置上能看见桥上的一切,但六皇子却不可能站在桥下紫金花旁的杨凌。 一直到杨凌出手之前,六皇子都不可能看见杨凌。 至于杨凌出手之后,那自然是能看得见的了,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太子当即拷问六皇子,到底是谁指使他呼喊杨凌,六皇子扛不住刑讯,招出了二皇子。 纩骑连夜围了二皇子府,把二皇子捉拿归案,事实俱已清晰,因为牵涉到太子,这桩案子移交给了内廷司,由内廷司主审。 一桩谋逆案总算有了结局,二皇子在内廷司熬不过刑讯,招出他有一谋士,姓贾名仁,是他出了这些主意,内廷司派人去拿贾仁,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拿到,最终,内廷司判定二皇子生造出了这么一个人,企图减少责罚,将这个结果呈报给了皇帝。 审理结果呈报给皇帝之后,正是大朝会那天,皇帝让人接了杨凌上殿,在满朝文武面前,宣布了杨凌的真实身份,因为知道杨凌不肯改名换姓,皇帝也就没有在朝堂上找那个不痛快,只是沿用他的名字册封了他为凌皇子,府邸由杨府改为凌皇子府,至于官职,自然也不能只是个参军了,杨凌自动请缨要去容值的京畿卫军营,随便给个什么职位都行,去跟容值学学本事,皇帝问过容值的意见,容值并没有拒绝,而是安排了一个职衔不算低但没有什么实权的职位给他,官称卫尉长,掌管的是京郊附近的治安。 满朝的文武心思各异,细究起来,其实也不过两三种心理,一些抱着看戏的心理,一些则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 而还有一些,心理就复杂得多。这部分人,是经历过王氏家族血案的人。 故皇后已经过世二十年,二十年前的风雨也都已经烟消云散,朝中经历过那场血腥的人已经所剩不多,能剩下来的,也都是深藏面目的巨擘老狐狸,这些人里的大部分人,在当年就已经站在了容氏队伍里,现在就只需冷眼看着,杨凌如何被容家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而还有少数的人,一直是置身事外不站队的。不站队不意味着他们心里没有倾向性,只不过是为了不违背良心地活着,只能选择旁观。 杨凌很淡然地接受了印绶,还笑着谢了容值,满朝的文武一时都觉得,这杨凌从乡下来,真是一点见识没有,不知道这卫尉长不过是个闲职么? 不管怎么说,杨凌算是在京中暂时站住了脚。 京中局势暗潮汹涌,表面上也已经开始溅起浪花,危险的气息已经在蠢蠢欲动,一些嗅觉灵敏的人更谨慎小心了起来,有谨慎的,就自然有浑水摸鱼的,也有要借着浑水掀起风浪的。 杨凌在暗潮汹涌的局势里,四平八稳地按他自己的计划做着事。 南平,安安的满月宴已经如期而至。 曲小白没有按照最初的计划,大办宴席,只是让庄子上的女人们在满月宴这天支上大锅,一半煮鸡蛋一半炖肉,让整个庄子的人都吃到过瘾,中午在府里设了几桌小宴,请的都是庄子上的头领,借着宴请之机,跟他们嘱咐了接下来几个月的计划,而她对他们宣称的是,要继续去年未竟的南下之行,把铺子开到京城去。 非她近身之人,并没有意识到她此行乃是向着危险而行,欢畅小聚之后,都踌躇满志地离去。 曲终人散后,略一休整,到了入夜,曲小白回到自己的屋里,卸了妆,换上了一身简单爽利的衣裳,招呼了珞珞、阿五阿六、以及董朗,抱上了安安,连夜往小白山对面的子虚山庄去了。 到子虚山庄,已经是晚上戌时末刻,曲小白把已经熟睡的安安交给珞珞照顾,她则叫上了阿五,去了书房。 两人到书房,刚准备关门,阿六也跟了进来,曲小白便道:“六爷,你把门关好。” 阿六嘻嘻笑着把门关好,道:“小主母,您能不能把那个‘爷’字给去了?我实在消受不起呀。” “大家不都管你们叫爷吗?”曲小白今天也心情颇好,拿阿六打起了岔。 “他们是他们,您是您。” “他们是人,我不是人啊?” 阿六神色幽幽,闭上了嘴巴。斗嘴是斗不过她的,甘拜下风。 第六百九十八章密林遇险(1) 曲小白朝阿五阿六二人勾勾手,道:“来验验陈醉给我造的东西。” 书桌上,有一口红松木造的箱子,两尺见方大,四角和底部都包了铁皮,还上了锁。 曲小白拿钥匙去了木头箱子上的锁,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盖子。阿六凑上来:“这是什么?” 阿六不曾见过枪.支弹药,阿五却是见过的,一见满满一箱子的子弹,还有几把枪,阿五的眼睛都亮闪闪的了,“小主母,这……这么多!” 曲小白拿起一把手枪,熟练地上了子弹,塞给阿六,告诉他如何上膛,如何拉保险栓,如何瞄准射击,虽然是新鲜玩意儿,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成天舞刀弄枪的小伙子来说,不过是很容易掌握的技能罢了。 曲小白教了一遍之后,道:“不要在家里放枪,动静太大。等咱们上了路,可以试试。” 阿五早已经熟练地给一把枪上了子弹,急吼吼地问道:“小主母,这好几把,也有我的一把吧?” 曲小白乐道:“可不就是给你们准备的么?哎,你仔细着点儿,别走了火。” “明白!”阿五一脸喜色。 阿六不知道枪的威力,禁不住怀疑:“咱们都会武功,还用这个?” 曲小白道:“武功再好,也怕菜刀。咱们这一路,走的是原始森林,知道什么叫原始森林吗?就是没有人迹、野兽横行的森林,甚至连植物都吃人,你们武功再好,能快得过野兽?不用说野兽,你先快得过奶糖再说。” 阿六龇牙:“奶糖我也快不过。不过,这玩意儿能快得过刀剑?” 阿五郑重地点头:“六儿,这玩意儿,不仅能快得过刀剑,连暗器都快得过!” 阿六握着手枪,翻来覆去地打量,还是不敢相信这玩意儿比刀剑还厉害。曲小白也懒得跟他废话,又拿了两把枪,都装上了子弹,一把递在阿五的手上,道:“你拿给董朗,教教他怎么用,他那身武功跟我也差不了多少,棒槌一样。” 阿五抽了抽嘴角,心说,小神医虽然不擅长武功,但比您还是绰绰有余的。但这话不能说出口。 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曲小白把另一把手枪也装上了子弹,吩咐阿六道:“六爷,你把这些都打包好,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 “好嘞,您放心吧小主母。” 阿五阿六都是妥当之人,曲小白很是放心他们办事,“你们收拾好了就早点休息,我先回房了,明天卯时动身。” 曲小白回了自己屋,安安睡得正酣,她把珞珞叫到跟前,把手里的枪交在她手上,道:“这个拿着防身。” 珞珞那晚在杨树屯也是见过这玩意儿的威力的,早就想也能有一把,梦想成真,把她高兴得差点都蹦起来,“夫人,谢谢您!” “傻瓜,谢什么?”曲小白好笑,“上路之后,不知会有多少凶险,拿着好防身。等明天离开家到了野外,你就试着放上两枪,也省得遇到危险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用。” 珞珞拿着枪爱不释手,看了又看,曲小白好笑地劝她早点洗洗睡,要起早赶路。 曲小白洗漱过后,早早就睡下了。她深知自己的身体刚刚复原,此一去千难万险,她和安安是最大的累赘,必须要先养好了精神。 带安安上路,这是个没有办法的选择,把他交给谁她都不放心,辛青君也劝过她很多回,还给安安找了几个寄身之处,曲小白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带上。 她轻易不会下什么决定,但一旦是下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一切收拾妥当,吃了一顿饱饭,卯时正,趁着灰蓝色的曦光,曲小白、珞珞、阿五、阿六、董朗、再加上安安和奶糖,五个半人加上一条狼,踏上了一条未知凶险的路途。 从子虚山庄出来之后的一段路,因为几年前曾经被山庄的人整饬过,虽有荒草,但依稀还能辨别得出有路。 骑马行了大概三十多里地,天色亮了起来,一轮红日初升,脚底下就没有了路,一眼望去,全是高大灌木丛,密密麻麻的爬藤类植物依附灌木而生,完全看不出脚底下的情形。 曲小白把包着安安的背带调整了一下,把他包得严严实实的,以免被灌木划伤,又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扯了两块方巾出来,扔给珞珞一块,吩咐她把头脸都包上,别被灌木给划伤了头脸,一并又喊给几个小伙子:“你们也把脸包着点啊,都还没媳妇呢,可别先把脸给弄花了。” 阿六贴心地问道:“小主母,要不,我来背着安安吧?” “不用,安安还睡着呢。” “好家伙,睡到了现在。” “嗯。大家都小心着些,这灌木从里从来都没有人迹,怕是有野兽。” 一行人放慢了速度,阿五和阿六在前面开路,董朗殿后,曲小白和珞珞被护在中间,奶糖打一上路,就钻在了最前面,它虽然没有到过这一带,但这样的地带,无疑就是最适宜它的地带。 阿五手中拿着曲小白画的地图,阿六手中拿着新制的指北针,两人时不时就确定一下方向,免得出现岔子。 一上午还算是顺利,遇上了几只山狗野狼,都被奶糖给吓退了,到中午,奶糖还扛了一只肥肥的野兔来,阿五用剑砍了一丈见方的地方出来,生着了火,阿六去把野兔给收拾干净,拿回来架到火上烤着,珞珞拿了干粮出来,董朗拿了铁壶去附近的一条河里取了水来,也架在火堆上烧了起来。 曲小白喂饱了安安,正好午饭已经做得,焦香的烤兔肉,余火上加热了一下的烧饼,甚至还有一壶用蔬菜干和肉干熬的汤,比在家里是艰苦多了,但对于已经进入原始森林的他们来说,这实应算是一顿不错的午餐。 曲小白为了安安的干粮充足,喝了几大碗的汤,吃了一整条兔腿,这几乎打破了她以往的记录。 阿五大略计算了一下上午的脚程,卯时到午时,整整三个时辰,只走了不到八十里地,这还是在路途算好走的情况下。 可以预料,越往密林深处走,情况会越糟糕,行进速度就会越来越慢。虽然这条路只有五六百里地,但照这个速度下去,也要在这一片原始森林里走四五天。 这得算是不遇到意外情况的前提之下。 整顿行装,重新上马,曲小白神色严肃地告诉大家,得加快点步伐,争取在天黑之前再走个五六十里地出去。 奶狼在前面开路,使得森林里一些野兽都不敢靠近,大大减轻了阿五和阿六的工作量,但阿五和阿六还是跃跃欲试地放了两枪,撂倒了一只野鹿一只灰兔,阿五把猎物收好,晚饭就算是有了。 前一个时辰还算安稳,一个时辰二十多里地,安安虽然醒了也没有闹腾,又往前走了一段,人多少有点乏了,安安忽然哭闹了起来,曲小白勒停了马哄安安,董朗跟了上来,询问怎么了,曲小白无奈地道:“应该是一路颠簸,累了,我哄哄就好了。” 董朗不放心,给安安搭了一下脉,眉心微微一蹙,“脉搏有点快。先停下来吧。” 董朗忙招呼了阿五和阿六停下来。三个大小伙子扎煞着手帮不上忙,只能等曲小白和珞珞哄安安。 虽然心里对于曲小白带上珞珞颇有点微词,但三个人不敢说出口,况现在说出来也已经晚了,也就只能忍了。 安安哭得时而大声时而小声,就是不见停下来,哄了一刻多钟,大约是哭得累了,渐渐就睡了过去,一行人这才重新上马,阿五忽然发现奶糖不见了,阿六也跟着警觉起来:“好像是从安安哭闹的时候就没有回来过。” “我去找找,你照顾好小主母。”阿五催马,往前赶去。 阿五走出不过盏茶的工夫,忽然听见一阵怪异的声音,像是野兽的低吼,夹杂着一些分辨不出是什么的声音,还伴着大风刮过森林的声音,但眼下并没有风,不可能是风的声音,阿五一手拿着剑,一手扣住了手枪,警惕起来。 坐下的马匹忽然不动了,任他怎么催,也不肯动一步,他只好翻身下马,徒步往前走。走了不过十来步,前面的灌木丛被什么东西碾过了似的,一地的断枝残叶,已经找不到一株完整的灌木,一阵血腥气扑鼻而入,那种血腥,带着浓重的腥臭,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血,血还是新鲜的,阿五俯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甚至还能感觉出血液的温度,他不由蹙眉,喊了一声:“奶糖!奶糖!” 忽然一声低吼入耳,像是奶糖的低吼声,阿五施展轻功奔着吼声飞掠过去,一丛破碎的灌木后面,露出一抹白色,阿五立刻辨认出那时奶糖,再一看,不禁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奶糖的身上,缠绕着一条跟奶糖差不多粗的巨蟒,巨蟒的身上已经被奶糖撕得一片血肉模糊,但依旧是力气巨大,蟒身扫过之处,灌木全被扫平,奶糖身上也沾了血迹,阿五也没有分辨出那是奶糖的血迹还是巨蟒的血迹。 第六百九十九章密林遇险(2) 阿五举起枪,朝着巨蟒昂起的头部就是一梭子子弹,子弹穿透巨蟒的头部,鲜血迸流,那条巨蟒更疯狂了,整个身子都扭曲起来,缠住了奶糖在地上翻滚,奶糖死死咬着巨蟒的七寸之处,一点都不放松,这样下去,巨蟒未必胜利,但奶糖也要悬乎,阿五急忙又装上子弹,朝着巨蟒的头部一阵猛射,几梭子子弹之后,巨蟒的头部几乎被打烂,但身子还是缠绕着奶糖,只是力气渐渐不支,不似先前那般紧了,奶糖也终于得以松口气,但嘴底下可丝毫没有放松。 曲小白几人远远听见了急促的枪声,都跟着紧张起来,曲小白让阿六赶紧去看看,阿六担心他走了之后,这边没有人照顾,曲小白急道:“有董朗在呢,何况我们手里都有枪,你怕什么?赶紧去看看!” 阿六这才施展轻功朝着枪声发出的方向疾掠,掠到阿五身边,也不由跟着惊出汗来,连脏话都爆出口了,“卧槽!这他娘的什么怪物!” 阿五喊道:“少废话,赶紧打!不然奶糖就没命了!” 阿六看蟒蛇的脑袋已经快被打烂,扣动扳机,对着蛇脑袋又补了几枪,然后拔剑在手,飞跃而起,斩向蛇头。他没想到,子弹能穿透的巨蟒的脑袋,他一剑下去,却只是砍出了一点划痕,连破皮都没能够。 巨蟒的尾巴忽然甩向他,他避之不及,眼见尾巴就要打到自己,慌忙躲避,却不想巨蟒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嘴朝他咬去,阿五情急之下疾掠过去,举枪朝着蛇嘴连打了三枪。 一股腥臭的鲜血喷射,阿五和阿六身形同时一拧,避了开去,阿六看见地上一块很大的石头,俯身把石头抱了起来,蟒蛇再次张开血盆大口冲向他的时候,他趁机把石头填在了蟒蛇的口中,身形紧跟着往后一掠,避开了蟒蛇反攻而来的尾巴。 石头进入蟒蛇的腔子中,疼得蟒蛇打滚,缠着奶糖的身子也松开了,奶糖趁机在它七寸之处怒咬一口,狼牙穿透坚硬厚实的外皮,蛇血喷射而出,那条蟒蛇终于宣告失败,甩了几甩尾巴,不再动弹了。 正好曲小白几人赶了上来,一见这个情况,都惊出一身冷汗来。 曲小白跳下马,安抚地拍了拍奶糖的脑袋,让阿五带它去洗洗身上的血渍,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又问阿五阿六有没有受什么伤,让董朗给看一下。 两人忙摆手,言说并无受伤。阿五带了奶糖去河边了,董朗则从靴子筒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乃是陈相用精钢所造,比阿五阿六用的剑不知道锋利了多少倍董朗用它在蟒蛇肚皮上用力一斩,取了它的蛇胆,收入到了药葫芦里。 “刚才安安哭闹,也许就是因为感知到了危险,小孩子的五感要强过大人许多,大人感觉不到的东西,他都能感觉得到。”董朗一边说,一边去看了一下安安,见他已经睡得酣熟,摸了一下脉搏也正常了,这才放下了心。 阿六道:“得亏是这把枪,我刚才用剑斩这畜牲,竟然连它的皮都割不破!” 曲小白望向无尽的莽林,眼睛眯了起来,“这鬼地方,可能几百几千年都没有进来过,前面还不知道有些什么怪物呢,大家都小心些。” 说后悔或者嗔怪的话都已经没有用,阿六和董朗都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知道了。” 曲小白扫了他们两人一眼,能看出他二人的心思,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没办法跟他们解释清楚,这一趟狄夷,她是走定了,再难再险,也不会退缩。 阿五带着奶糖回来了,奶糖身上的血渍被洗得干干净净,毛色漂亮得跟雪缎似的,曲小白拍了拍它,重新上马,道:“趁着天亮,咱们再赶紧赶一段路吧。” 一众人上马,继续在茂密的灌木丛里艰难前行,接下来的时间里倒没有遇到大的危险,再往前,灌木丛渐渐消失,植被开始变成高大的树木,有些树粗达要几个人合抱,树干上都是苍虬之状,有的树干烂成了朽木,树冠还是神奇地生长出枝叶来。 林中光线极不好,进入林中,就感觉天都快黑了。 天色不至于太晚,阿五阿六在前面点起了灯笼引路,行进的速度比先前更慢了。 但好在没有遇到什么无法制服的野兽。到酉时,森林里完全黑了下来,灯笼也只能照见方寸之地,安安又恰好饿醒了,曲小白吩咐停下来安营扎寨。 阿五阿六去支帐篷了,董朗和珞珞就护在曲小白的周围,没敢远离,顺便支起锅灶做晚饭。曲小白先喂饱了安安,把安安交给珞珞抱着,以如厕为由,找了个僻静之处,打开了傻度的视频,搜索接下来的地形。 早在最初绘制地图的时候,她就发现,以她为中心,离她越近的地方,地形图越清晰。 仔细看了看接下来的地形图,她不由头疼。 那条沿途她们一直与之并行的河道,竟然只是一条小支流,在它的前方,竟然是一条极宽的大河!那条大河横亘,正好阻住了她们的去路! 在家里看视频的时候,她看见过这条河,只是当时看见的并没有现在看见的这样宽阔,她也就没有过多担心。 现在还无法确定河水的深浅,一切都只能等到了河边再说,珞珞在喊她,她应了一声,赶紧把视频关掉回到众人中去了。 入夜的森林阴气森森,各种鸟兽的叫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里毛毛的。虽然没让自己露怯,但她后背却是一脊梁的冷汗,反倒是安安,吃饱了又呼呼睡着了。 曲小白在篝火前坐下,接了阿六递过来的一块鹿肉,另一只手摸了一把珞珞怀里的安安,没话找话地给自己壮胆:“这臭小子,心可真大,什么地儿都能睡着!” 珞珞也是第一次在野外过夜,心里一样怕着,贴着曲小白坐下,道:“小少爷可是胆子大得很呢。” 董朗在地上撒了一圈防虫粉之后,洗了手归座,拿刀插了一大块鹿肉,先扔给奶糖,才又割了块较小的给自己,道:“晚上我们三个轮流值岗,防着野兽袭击,你们两个也不用害怕,区区野兽,不在话下。那大蟒不都没有敌得过我们吗?” 珞珞吸着冷气道:“那是因为我们有枪,如果没有枪,那大蟒蛇且活呢。夫人,你说怎么有那么大的庞然大物啊?它得活了多少年了?” 曲小白道:“这原始森林里也不知道存在千年万年的了,里面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都有可能有,大蟒蛇估计都是最初级的……” 珞珞瑟瑟发抖地扯曲小白的衣角:“夫人,别说了,好不好?怪吓人的。” “这就害怕了?说不定咱们今晚还会碰到……” “啊……”珞珞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打断了曲小白的话,曲小白跟着紧张起来,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怎么了?” 珞珞抖着手,指着漆黑夜空里的一抹幽蓝,道:“那……那是什么?” 安安被珞珞的一嗓子惊醒,先是懵了一瞬,接着哇一声哭了起来,曲小白无暇去看那一抹幽蓝是什么东西,把安安抱了过去,先哄安安事大。 阿五和阿六嘱咐董朗照顾好这里,两个人一手提枪一手提剑,慢慢朝那一抹幽蓝靠近过去,奶糖也嗖一下跟上了阿五和阿六。 两个人在离那一抹幽蓝两尺之处站定,幽蓝还在,一动不动,阿六顺手捡起一枚石子扔了过去,一阵扑簌簌的声音之后,幽蓝的光似乎少了一点,但并没有全部熄灭。 阿六见没有什么危险,点亮了火折子,跨前一小步,用剑拨了拨,却是一株爬藤植物,叶子上也不知是沾了什么东西,泛着幽幽蓝光。 阿六一剑斩了下去,一段藤蔓被斩落,掉在地上,幽蓝的光渐渐萎顿,不多时,就消失了。 “他娘的,这是什么野花野草?还会发光!”阿六吐槽了一句。 阿五道:“没有危险就好,回去吧。” 两人回来,跟曲小白说了一下情况,大家都跟着松了一口气,董朗道:“有些植物,在夜里的确会发光,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阿六道:“那你不早说!害我们跟着紧张了半天!” “我又没去看过,哪里知道那是植物还是野兽啊?不过,我提醒你们,越是奇奇怪怪的植物,越可能有毒,有的毒性比野兽还凶猛,你们注意些啊。” “卧槽,我刚才还扯了一把,不会中毒了吧?小直男,啊不,小神医,你快给我看看,我是不是中毒了!” 阿六把手腕子伸向了董朗,董朗一把拍开了,嗤笑道:“你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中什么毒?” “哎,万一是慢性毒呢?” “那你就等着慢慢毒发吧。” “卧槽你这太毒了,太不够兄弟了!” 两个人斗斗嘴,倒是活跃了气氛,大家都不再那么紧张压抑,围着篝火吃完了晚餐,吃饱喝足之后,董朗自告奋勇先站第一班岗,曲小白和珞珞一个帐篷,阿六和阿五睡一个帐篷,大家说了会子话,就钻进帐篷休息,董朗一个人坐在篝火前,奶糖伏在他的脚边和他做伴。 第七百章艰难跋涉 奶糖到底是兽类,在夜里比在白天要精神得多,董朗担心奶糖不休息第二天会跟不上队伍,横竖无事,就试着给奶糖催眠了一下,没想到还真奏效,奶糖不多时就蜷缩在他脚边睡着了。 寂静无声的夜,鸟兽锐鸣声格外地刺耳,董朗纵是胆子大,也不禁感觉到背后一阵阵冒冷汗。 熬到子时,阿五主动来换董朗的岗,董朗丝毫睡意没有,便道:“要不你再去睡会儿?我可以再坚持一会儿。” “你还是去睡会儿吧,养不好精神明天影响赶路。” 董朗想想也是,便钻进了帐篷里,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想他一介直男,向来是闭上眼睛就能呼得着的,竟然也有失眠的时候,可见心里的压力有多大了。 曲小白卯时就醒了,看看天色,还是漆黑漆黑的,她喂过了安安,把安安哄睡了,钻出帐篷,外面守夜的人已经换成了阿六。 “小主母,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不早了,已经卯时了,可能是因为在林子里的关系,光线都被挡住了。” “那怎么着,我现在就把大家叫起来吗?” 曲小白摇摇手,“叫起来也赶不了路,天太黑了,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给大家做一顿早餐,一会儿大家起来吃完了再出发。” “我不困,早饭我来做吧,小主母你身体刚刚恢复,还是多多休息一下。” “我没问题。有小神医和老云天天盯着给我又是食补又是药疗的,早就好了。” 曲小白洗漱了一下,开始动手做早饭。虽然条件艰苦,但还是尽可能地要吃饱吃好,保证体力赶路。 曲小白把昨晚剩下的烤鹿肉撕成肉丝,加了几把米,搁在铁锅里,倒上水,阿六把火又吹旺了旺,把锅坐在了火上,不多时,锅里就咕嘟咕嘟冒出了香气。一点点的烟火气,也让这一段艰险的旅程不那么压抑了。 阿六笑道:“咱们不像是赶路,倒像是野餐来了。” 曲小白把几个烧饼放在火边的石块上煨着,也跟着笑道:“再艰苦也要学会苦中作乐,这样生活才不至于没有希望嘛。” “小主母,您和主上最艰苦的时候,就是这样苦中作乐过来的吧?” “嗯,我们刚开始的时候,连一粒米都没有,还是我带着你们那傻子主上去杨兴茂家里抢劫了一袋子米,要不然,我们都得饿死。” 阿六十分感慨,“明明我们就在南平,却让主上和您受这样的苦,实在是我们的不该。” “得亏你们不知道,你们要是知道了,你们主上说不上早就暴露了,那时候他可还没恢复正常呢,分分钟就让人给灭了。” “分分钟?”身为一个搞情报的,阿六敏锐地察觉到曲小白话里的新词儿。 “哦,就是很快的意思。六爷,你把那个剩的烤肉热一下,一会儿夹在烧饼里吃。”曲小白不想过多解释,打算混过去。 阿六机灵地没有再追问,赶紧去鼓捣烤肉了。 米粥的香气引得大家都次第醒了过来,起来洗漱一下,吃了早饭,便又踏上征程。 曲小白昨晚在视频里看见的那条河,看着离得已经不远,但实际走起来,却是望山跑死马的距离,一行人一直在密林里走了一天,地上的植被才开始有了变化,地面多了一些喜水的植被,看着像是一些水生蕨类,树木也都以水生树木居多了。 那些高大的树木大家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树与树之间生长着茂盛的藤类,藤类植物上蛛网幕布,蛛网上挂着的蜘蛛,个头大的有拳头那么大,小的也有铜板那么大,都长得花里胡哨,也不知是不是有剧毒,董朗嘱咐大家都避着点儿,大家也都深知这一趟是有任务,不是来冒险的,所以都尽量不去招惹它们。 除去蜘蛛,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昆虫野兽,时不时就成群结队在面前或飞过或跑过,大概是根本就没有把人类放在眼里,它们并没有伤人。这算是幸事。 倒是奶糖,在森林里撒欢地蹿来跑去,撵得那些飞虫走兽慌乱逃命。 再往前走一阵,地面上出现了浅水,阿五摊开地图看了看,道:“再往前走一段,应该就是河流了。” 阿六问道:“河很宽吗?” 阿五扫了一眼面前的水滩,脚底下的,刚好能没过马蹄,往前则望不到边际,暂时也无法探知深浅,他回头跟曲小白商量道:“小主母,天色不早了,前面的情况又不熟悉,看来今晚是不能过河了。我先去前面探探情况,你们往后退到没有水的地方安营扎寨,等我回来再作商议明天的行程。” 曲小白应允:“你带上奶糖,要是有危险,和奶糖还能互相照料,我们先找地方安顿。”不放心他,又嘱了一句:“早去早回,尽量不要一个人去涉险。” 阿五催马往前探路去了,曲小白和大家则往回走了大约二三里地,寻了快干燥的地皮,开始搭帐篷。 曲小白抱着安安在一旁指挥,安安刚刚醒过来,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不时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惹得曲小白对他又亲又捏的。 说起来,一连两天,安安表现都超棒,不怎么哭闹,睡觉也安稳,身体也没有出现不适,这无疑是最让人欣慰的事情了。 曲小白也因此对走出这莽莽原始森林充满了信心。 阿六和董朗搭好了帐篷,曲小白去帐篷里喂安安去了,阿六则和董朗一边生火一边交流对于明天行程的看法。 两个人估计了一下最坏的情况,如果水太深的话,就只能砍树扎筏子渡河,那样的话,就要把马弃掉了,没有了马,接下去就只能徒步了,那样的话会更难。 他们这一路走来,马不仅仅是代步工具,还驮着他们所有的装备,如果弃了马,一些准备,比如帐篷之类的大物件,势必就要扔掉了。 两个人思及此,不禁发愁。 曲小白喂饱了安安,抱着他出来在篝火前坐了下来。 天色比刚才昏暗了许多,这里的林子相对于昨晚的林子,倒是稀疏了些,至少抬头能看见天上一两颗疏星,曲小白和傻度对照了一下时辰,已经是酉时末刻,她不太放心阿五,想让阿六过去看一下,正说着,就有狼嚎声入耳,阿六道:“听着像是奶糖的声音,许是五哥回来了,再等一刻吧。” 奶糖的声音听起来很亢奋,不像是遇到危险的声音,曲小白点头,同意了阿六的意见。 但奶糖的声音还很远,听起来,起码要在三里之外,又一声高亢的长啸响起,惊得林中扑棱棱一阵声响,大批的宿鸟乌压压从头顶上飞掠而过,林中走兽也都惊走,逃难也似。 曲小白不由发笑:“臭奶糖,也太调皮了。” 阿六道:“我听主上说过,雪狼乃是走兽之王,看来不假。” “走兽之王倒也不见得,不过也挺厉害就是了。大自然生万物,万物相生相克,奶糖终究也不是没有天敌的。”董朗说得头头是道。 曲小白道:“你一个大夫,还研究上阴阳八卦了?” “我研究那玩意儿做什么?我说的就是从药理中得出的结论而已。世上的毒药,哪怕是再毒,也有解药去克制。当然,前提是得等得到解药,有些毒,吃下去之后当场就嗝屁了,有没有解药意义不大。” 说话间,马蹄声响起,还不见马和人的影子,先看见一道白影子蹿了回来,在火堆上一跃,跳到了曲小白的身边,讨好地用嘴扯了扯她的衣角。 曲小白摸摸它的脑袋瓜,顺手拿了一块剩下的烤肉扔给了它,“一边去吃。” 不多时,阿五也回到了营地,身上水淋淋的,一直湿到了齐腰,曲小白忙让了地方出来,“你下水了?快去把衣服换了过来烤烤。” 阿五拧了一把衣裳上的水,先进帐篷去换衣裳去了,换好了衣裳出来,找了个木棍子把湿衣裳挑起来架火上烤着,然后才坐下来,道:“往里走了一里多地,再往里,水很深,得扎筏子渡河。好在水流不是很湍急,应该没什么危险性。” 阿六不无疑惑地道:“那这样就只能把马扔在这边了。” 阿五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他回过头去问曲小白:“小主母,您看呢?” 曲小白道:“吃完晚饭先去砍一些木头吧,咱们人不少,小筏子怕是不行,得弄个大一点儿的,明天一早,扎好了就渡河……其实最好是竹子,可这一路上连一根竹子都没有遇到过。” 阿五道:“这个不难,回来的时候,前面那些水生的大树我看过了,虽然不是中空,但木质很轻,又跟竹子似的很有韧性,扎筏子最好了。” 众人都很欣喜,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用过了晚饭,珞珞收拾东西,董朗留下来守护女人和孩子,阿五阿六则拿了斧子锯子去伐树了。 曲小白早预料到会有河,所以这些工具都是列在了清单上的。物尽其用,幸好早有准备。 第七百零一章防患未然 森林里的夜无疑是漫长的,伐树正好可以消磨些时光。曲小白等珞珞收拾完了之后,把安安交给她,自己则拿出了册子,借着火光写写画画。 董朗无事,就去摆弄他的药去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珞珞忽然道:“夫人,您觉不觉得天好像阴下来了?” 曲小白抬眼往天上看,就只见黑黢黢的,那几颗疏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踪影,不由恼道:“糟糕!要是下雨咱们可就完了!董朗,你赶紧把东西打包,我去找阿五阿六两个。” 曲小白动作利落地翻出了一捆绳索,扛在了肩头,另一只手提了盏灯,急急上马,朝着大河的方向奔去。 董朗看看珞珞抱着的安安,心头十分懊恼,他没办法,只能焊死在这里保护安安。珞珞照看着安安,他忙去打包东西,尽量把能带的东西都装到曲小白特制的防水大背包里。 曲小白一路疾驰,那条路在傍晚的时候走过,又把阿五阿六来回走了两趟,已经很好辨认,她很快到阿五阿六伐树的地方,两个人还很惊讶:“小主母?你怎么来了?我们这就砍完了,正打算回去呢。” 曲小白神色紧张严肃:“你们抬头看看天。” 两人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都跟着爆了一句粗口,“卧槽,阴天了!” 阿五道:“小主母,您什么意思?” 曲小白言简意赅:“赶紧扎筏子,连夜过河,在下雨之前,离开这条河的范围。” 阿五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万一这雨下不大呢?” 曲小白摇摇头:“赌不起,赶紧行动吧。” 她把肩膀上大捆的绳子卸下来,弯身去拖拽地上的原木,催促道:“快,这雨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下了。” 她一边拖拽木头,一边道:“我看过这里的地形图,这边属于河流的中游,地势东高西低,如果下大雨,势必水流就会加急,水位也会上涨,说不定还会把两边淹没,毕竟这里的河道千万年都没有修整过。” 阿五和阿六不敢耽搁,急忙去扛木头,阿五道:“小主母,你身体刚刚好起来,不能干这么重的活,放着我们来,你就把绳子先准备好。” “这个时候命要紧还是身子要紧?别废话了。” 曲小白拖拽了一根木头到平整处,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阿五阿六已经扛过来五六根圆木,曲小白便把绳子打开,一边在脑子里搜索扎筏子的教程,一边照着做。 两个人又扛了几根圆木过来,阿六看木头差不多了,便也加入扎筏子的队列,他看曲小白的动作,不由笑道:“小主母手法倒是熟练,就是力度不行。这里交给我们哥俩,您去找董朗,把东西都搬过来吧。” “好。你们动作快点。” 曲小白翻身上马,直奔休息的地方,董朗已经把东西都收拾打包好,曲小白喊道:“已经开始扎筏子了,董朗,赶紧过去吧。” 那边安安却不知怎么哭了,曲小白顾不得许多,把安安接了过去,背在胸前,勒紧了背带,重新上马,催促珞珞:“动作快点。” 珞珞本来就有些功夫傍身,并不是废物,利落地翻身上马,和董朗一起驱赶着马队,急急奔往河边。 和阿五阿六会合,筏子已经扎了一半,董朗下手帮忙,连珞珞也跟着忙活起来。 一刻钟之后,最后一根绳索捆绑完毕,筏子算是扎完,曲小白抬头看天色,仍旧是黑黢黢的,一滴雨落下来,砸在脸上,冰冰凉的,她催促道:“大家快把东西卸到筏子上,套上马,拉到水中去。” 阿五去套马,阿六和董朗卸东西,珞珞也帮忙把东西整理好,以最快的速度装卸了装备,众人一起跟着往水深处走去。 马拉着筏子到没大腿深的地方,阿五和阿六便斩断了缰绳,撑起木篙,极力朝对岸划去。 雨这个时候紧密地下了起来,珞珞找出了雨披给曲小白披上,这种雨披其实也是曲小白找出来的一种防雨材料,让制衣坊的女工给缝制的,虽然做不到完全防雨,但比蓑衣雨伞都管用。安安被关在雨披里面,倒是安稳。 大家都换了雨披,筏子在雨中快速地前行,灯笼只能照见方圆一丈距离的地方,只见河面上雨点绵密,撑筏子的木篙吃水大约在小一丈的位置。 一丈为三米,这水位算很深了。 雨越下越急,上游的水这时候开始汇集,水流明显湍急了,幸而筏子上载重还算可以,没有让筏子随波逐流。 但前进的速度明显被冲击得缓慢了。 曲小白急得想要帮忙,奈何身上还负累着安安,为了安安的安全,只能默默看着。 蓦地里,珞珞忽然喊道:“夫人,您看那是什么?” 曲小白挑起灯笼,顺着珞珞的手指望去,只见河面上浮着一头巨大的白色生物,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见它足有两三间房屋那么大,逆水而游,游动的速度不快,但也是很快就要接近筏子了,曲小白急忙催促:“快点!不要被它撞上了!” 三个小伙子都在奋力撑着筏子,珞珞眼看那头庞然大物朝着筏子越来越近,连害怕都来不及,急忙从腰际抽出了长剑,奋起一跃,提剑直插向庞然大物的头部,长剑击在庞然大物的身体上,如击在石头上一般,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却是一点儿也没有伤到那庞然大物,反倒是激怒了它,它从水中一跃而起,把珞珞掀向空中。 曲小白疾声喊道:“珞珞小心!”说话就要跃起去救珞珞,董朗跃过来一把按住了她,“我来!” 人影一闪,他急纵向了水面,在珞珞掉进水里之前,双臂稳稳把她接住,脚尖在庞然大物的身上一点,借力一跃,飞纵回筏子上,筏子被两人的重量一压,晃了晃,那头庞然大物在水里打了个转,搅起湍急的漩涡,筏子也被搅在其中,阿五和阿六急忙使出内力把筏子稳住。 “快!它又回来了!” 曲小白疾声喊了一句。 乌黑的水面上,白色的庞然大物翻滚着朝筏子而来,本来不小的筏子,在它面前比起来,都变成了一个小不点儿。奶糖站在曲小白的身边,冲着那头庞然大物嗷呜吼了起来。 曲小白怕奶糖hold不住,又要去跟水里的大块头厮杀,忙稳住它,沉声道:“奶糖,别乱动。阿五阿六,快点,不要和它缠斗!” 雨越下越急,周围全是雨声,说话声夹杂在其中,勉强能听得见,阿五和阿六使尽了浑身解数往前撑篙,董朗则拔了剑出来,防备着那庞然大物冲过来,曲小白情急之下,把枪握在了手上,借着微弱的灯笼光,瞄准了那东西头部的一点蓝光,果断开了枪。 她判定那一点蓝光应该是它的眼睛,珞珞刚才已经试过,它身体坚硬如铁,子弹即便能穿透,也未必能伤到它要害,这眼睛就不同了,不管是什么生物,眼睛都是弱点。 一枪过去,正中那一点蓝光。 曲小白判断得不错,那的确是庞然大物的眼睛,子弹穿透眼睛,庞然大物疼得在水中翻滚起来,阿五阿六趁着这个时机,将筏子划了出去,把那头庞然大物给甩下,董朗也忙拿起木篙,奋力撑筏子离开。 珞珞惊魂甫定,坐在筏子上,呼呼喘气,道:“大蟒蛇,大蜘蛛,大怪物,夫人,这原始森林里的东西,怎么都那么大!” 曲小白一边查看怀里的安安是否有受到惊吓,一边抬高了嗓门道:“这是人迹不至的地方,环境极适宜这些东西生长,它们长得大也不足为奇。” 筏子一直往前划,水位终于又慢慢变浅起来,但雨势似乎越来越大了,筏子过去后的河中心,水位忽然暴涨,水流湍急如有鲸吞之势,众人听着轰隆隆的水声,暗道一声好险,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被这水势给吞了,任你天大的本事,要从天灾里逃生,也是妄想。 几个人没敢松懈,一直把筏子划到了浅水滩上,才停了下来。几个人收拾了筏子上的物资,背到背上,正要下筏子涉水上岸,阿五一脚踏下去,猛的又把脚又收了回来,“卧槽!什么东西!” 曲小白心中一咯噔,急忙提了灯笼往浅浅的水面上一照,这一照,不由吓了一大跳,之间浅水滩上,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鳄鱼。 几颗脑袋全都围了上来,阿六皱眉:“这他娘的又是什么怪物?” “鳄鱼。”曲小白咬着牙,沉声回答。 “鳄鱼是什么鱼?”阿五问道。 董朗回答道:“我倒是在古书上见过,这种东西牙齿非常厉害,可以把猎物撕咬得稀碎,食肉。不过,它们不是应该生长在南方吗?”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玩意儿谁说的准呢。黑灯瞎火的,赶紧跑。是时候展现一下各位的轻功底子了。董朗,你带一下珞珞,阿五阿六,我就拜托你们了。”曲小白摸了一把雪狼的脑袋,嘱咐它:“奶糖,不可斗狠,咱们的任务是逃命。” 第七百零二章死里逃生 “跑!”曲小白一声令下,阿五和阿六两人把她给夹在了中间,董朗则携了珞珞,施展轻功,朝着前面疾掠。 鳄鱼们被惊动,闻到了“猎物”的气息,奔着“猎物”就蹿了过来,曲小白不了解这个物种的习性,印象中这玩意儿在水里比较厉害,没想到还能蹿起来,她手里的枪一直提着,此时照着一条蹿得老高的鳄鱼就是两枪,腥臭的血液飞溅,珞珞也朝着鳄鱼开了枪,阿五阿六和董朗脚下丝毫不敢停顿,黑灯瞎火的,有时还会一脚踩在鳄鱼的脑袋上,好在他们轻功还不错,一般在鳄鱼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弹射出去很远了。 一阵疾掠之后,一直到在陆地上跑了一刻多钟,大家才敢停下来,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阿五问道:“小主母,咱们继续往前走吗?” 曲小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这么大的雨,往前走太危险了,帐篷带过来了吗?” 董朗回答道:“只带了一顶,太重的东西都弃了。” “支起来吧,先避避雨也好。” 董朗把背包里的帐篷找了出来,阿五阿六三个人合力把帐篷给支了起来,五个人再加上奶糖,都挤在了一个帐篷里。 雨声滂沱,打在帐篷上,声音格外大。气温骤降,三个小伙子犹可,曲小白和珞珞已经冷得直打哆嗦,曲小白从背包里找出了一条干爽些的毯子,给安安包上,把安安抱在怀里给他取暖。 众人此时静下来,想想犹觉后怕,阿六不禁爆粗口,“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多的庞然大物!” 董朗道:“咱们算是幸运的,没有遇到真正有杀伤力的。比如,毒物。” “呸呸呸,闭嘴吧你,童言无忌,百无禁忌!”珞珞气得白了他一眼。 董朗一脸委屈地瞄着她:行吧,我直男我说错话,但是看在刚才救你一命的份儿上,要不要这么下人面子啊? 曲小白苦中作乐地笑道:“别怪珞珞说你,我都听不下去了,你最好祈祷接下来的路程顺顺利利,不然,我先把你揍一顿你信不信?” “信,您这暴力倾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胡说八道!夫人多温柔的一个人,怎么让你说得跟个夜叉似的!” 曲小白不禁发笑。直男只配注孤生是真的。 阿五和阿六也不禁笑出声来,此时此地,颇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帐篷里虽然很挤,但能遮风避雨,让众人都觉得还挺幸福的。 安安醒着,但没有哭闹,眼睛瞪得溜圆,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阿六弹舌逗他,笑道:“小少爷是个干大事的,这种环境里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曲小白好笑道:“他一个刚足月的婴孩儿,哪里知道什么是怕。” 董朗接道:“恐惧是所有物种都具有的共性,遇到大蟒蛇之前,他不也哭闹过吗?我觉得呀,经过那一吓,他的胆子长了。” 曲小白:“……”说书的都没有你敢胡诌八扯。 一众人挤在帐篷里,起初有说有笑,气氛还算好,董朗拿了可以预防风寒的药出来,分给大家吃了,曲小白碾碎了一点,给安安服下,到后面,都有些撑不住了,便背靠背轮着睡下,依旧是三个小伙儿轮流值岗。 到天亮时分,雨才停了,大家都从帐篷里钻出来,舒了舒僵硬酸疼的腰肢,再看眼前光景,是处都是积水,地面上污浊横流,植被和腐草都被大雨冲得乱七八糟,还有一些小动物,泡在水里,还是懵逼的状态。 珞珞从背包里拿了干粮出来,道:“到处都是水,没办法生火,大家只能将就一下了,垫垫肚子再出发。” 曲小白接了烧饼和肉干,咬了一口,苦笑道:“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好了,大家吃口东西,收拾收拾,该上路了。” 阿五几个人打点了行装,一人一个大背包,珞珞背了个小点的,曲小白用背带把安安打包好,一行人一边吃着一边上路。雨后的原始森林,散发着一股腐殖质的气味,太阳一蒸,气味就更浓了,众人忍着恶心的气味,艰难前行。 接近中午的时候,林子里热气蒸腾,闷热难当,众人都有些累了,早上就吃了点肉干烧饼充饥,此时也都饿了,曲小白见前面有一块平整的石头,便道:“去石头上休息一下,吃午饭。” 阿五几个人把背包撂下,都一个大字在石头上躺下,曲小白去了石头的背面喂安安,珞珞赶紧跟了过去,问道:“夫人,安安还好吧?这里的味儿真是太差了。” 曲小白瞧着小饕餮一般狂吃的安安,打心里喜悦:“看样子,好得不得了。” 珞珞累得瘫坐在石头上,道:“我真是佩服极了安安,比咱们这几个大人都强。” “那是,我儿子是最棒的。哎,你往上坐一坐,石头底下怕有虫子什么的。” 珞珞吓得一激灵,急忙往石头上面蹿了蹿,双脚离地搁在了石头上。 阿六在石头那头道:“我就说嘛,小少爷不是一般人!” 董朗在自己的医药箱里又倒腾出来一瓶药,道:“再这么下去,迟早咱们得被这气味熏死。一人一颗,吃了缓解一下。” 阿五接了药瓶,顺口问道:“这什么药?” “解瘴气的,应该有用。” 三个人一人一粒药吃下去,珞珞从石头上过来,拿了药瓶,倒了两粒,一粒自己吃了,一粒送过去给曲小白吃了,曲小白问道:“安安能吃吗?” “没事,就是量要减一下。” 珞珞从瓶子里又倒了一粒出来,碾碎了,取了一点点放在安安口中,哄道:“有一点点苦哦,安安是最勇敢的,一点都不怕苦。” 曲小白好笑地道:“小孩子的味觉没那么灵敏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安安“哇”一声哭了出来。 珞珞一副“打脸不?就问你打脸不”的眼神,曲小白一边哄安安,一边气得朝她做了个打人的手势,“一边儿去!” 曲小白又喂安安吃了几口奶,才止住了安安的哭声,安安吃饱了,曲小白把他抱给珞珞,回到三兄弟面前,“是不是不能生火?那就还吃干粮吧。” 董朗从背包里把蔬菜干、肉干、烧饼都拿了一些出来,一边拿一边嘟囔,“还好,没有灌进去雨水。对了,小主母,你身体怎么样?刀口没事吧?” 曲小白下意识地按了一下隐隐发疼的刀口,脸上却是一派明媚笑容:“没事儿,杨凌和老云的技术真是没得说。水给我喝一口。” 阿五把水壶递给她,道:“小主母,按您的要求,连水都是从家里带的,不过,过河的时候弃了一些,现在剩的可不多了。” 曲小白无奈地叹了一声:“喝没了再说吧。说不定到时候能找到饮用水。” 午饭仍旧是凉水配干粮加肉干和蔬菜干,比起恶劣的环境来说,这吃的倒让人不觉得有那么不能接受了。 其实这对于在外漂泊惯了的三兄弟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对于曲小白和珞珞来说,才是没有吃过的苦。 曲小白即便是在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没有落魄到这个境地,那时候她十分有血气,带着杨凌去扫荡了杨兴茂家来的。 但那个时候她有那个条件不委屈自己,现在这个环境,她即便是有点能耐,也是没可能施展了。只能是干受着。 想想杨凌在京中的处境,吃再多的苦,也就不觉得苦了。 休息半个时辰之后,继续上路,接下来的路上,闷热、潮湿、毒虫、野兽,恶劣的环境一点都没能改善,不过,幸运的是,在夜晚来临之前,他们遇上了一条小溪流,溪边有大块的平整石头,不必睡潮湿的地面了。 董朗依旧先在周围洒了杀虫的药粉,阿五和阿六在周围捡了些枯树枝,还都透着潮气,好歹给点着了,晚上烧了些热水,大家终于喝上了一碗热水。 晚上曲小白和珞珞睡在了唯一的帐篷里,另外三个则轮流睡在睡袋里,好歹挨到天亮,继续上路。 恶劣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七天的傍晚。 莽莽原始森林的植被终于有所改变,虽然还没有看到人家,但高大的树木换成了一望无际的草原,而且都是苜蓿,这么优良的草场,如果没有牧民在附近,那就只能说明,狄夷人穷是有道理的。 众人都欢喜雀跃地跳了起来,连奶糖都高兴地在草丛里打起了滚。曲小白把安安抱在怀里,高兴地几乎要扔起来,“安安,托你的福,咱们终于走出森林了!” 珞珞道:“夫人,您还真别说,咱们说不上就是托了安安小少爷的福呢!您看咱们一个个的,都没有人模样了,连他们仨大老爷们儿都脱相了,可是安安,还是这么水灵儿,安安这几天的口粮都比在家的时候充足呢!” “你这丫头,嘴巴是跟董小直男学的吗?”曲小白无语地翻了她一个白眼,目光一闪之间,忽然见远处草地上,一群马在奔腾。 第七百零三章新生代狼王 那一群马少说也有百八十匹,在草原上奔腾,蔚为壮观,阿六不由疑惑:“这是野马还是圈养的马?” 董朗道:“如果是圈养的,说明咱们就要见到人间烟火了,如果是野马,正好可以去驯服了。” 阿六笑他:“合着是两头堵的买卖。” 曲小白道:“他说的……还挺有道理。咱们上去看看吧。大家小心点,别被冲撞到。” 一行人朝着马群慢慢移动过去,都小心翼翼的,一边走,一边观望。 离得近了一些,才发现那群马不像是在撒欢,倒像是在逃命,都在没命地奔跑,甚至有一些跑得慢的就被撞倒,踩在了脚下。 曲小白再次嘱咐大家:“都小心点,别靠近。” 珞珞指着前头一匹马,道:“你们看,那匹马上好像有人!” 众人都跟着看过去,果然见最前面的一匹马上,坐着一个人,离得还有些距离,看着就是个黑点。 “这是遇上了什么危险了吗?”曲小白皱眉看着,朝大家投去询问的目光。 阿五道:“许是被什么野兽追逐袭击?” 阿六:“那得是什么样的野兽,撵得这么一大群马乱跑?” 董朗不怕死地道:“咱们要不要凑近一点去看看?” 谁知阿六也跟着不怕死:“我觉得行嘿。咱们要是救了这个人,今晚就有落脚的地方了。” 董朗笑他:“你不要这么功利嘛,人家不收留咱们,咱们还能见死不救了?” 曲小白盯着马群看了一阵,没有看见后面的危险是什么,看不见的危险,才更让人担忧,她并没有让董朗阿五阿六动弹。 身边的奶糖忽然躁动不安起来,围着她脚边打起了转转。动物的嗅觉是灵敏的,对危险的感知也优于人类,曲小白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低声喝止:“奶糖!安静点!” 阿五担忧地瞧了一眼奶糖,吸了一口气:“恐怕,是个大危险。” 他随即把枪扣在了手里。 曲小白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也不要让人看见咱们有枪,这玩意儿,还是先保密的好。” 她一手扣着枪,上好了子弹,一手把匕首给摸了出来,警惕地看着前面的变化。 蓦地里,忽然一声狼嚎,打破了草原的沉静。 阿五疑心:“难道是狼群?” 正疑惑间,就听见奶糖一声高亢的长啸,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直冲向马群后面。 曲小白甚至来不及喊它的名字,它就已经没有影子了。 “卧槽,我过去看看,你们护好小主母!” 阿六一手暗暗扣着枪,一手提着剑,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奶糖之于大家,跟亲人是一样的。 曲小白沉默了一瞬,道:“阿五,你去接应一下,有危险千万别硬上。” 阿五迟疑:“可是……你们……” 曲小白道:“有董朗在,我们又都有枪,没事的。” 阿五到底也是担心阿六,点点头,“董朗,照顾好她们。” 他身形一拧,也朝着阿六的方向追了上去。 靠近了,阿六才看清,草地的深处,一头头身形硕.大的狼汹涌而来,看数量,不比那些马匹少,而且前头的狼王发出吼叫,似乎是在呼唤附近的狼,不断有狼加入到这个队伍里来。 有跑得慢的马,或者是摔倒的,直接就成了狼群的腹中之物。 阿六看着狼群撕裂马身饕餮一样吃那些血淋淋的马肉,头皮都跟着发麻。阿五跟上来,也看见了这一幕,不由飙了一句粗口。 两人互看一眼,阿六问他:“你怎么也过来了?小主母那边怎么办?” “我来看看你。那边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狼群都在这边呢。奶糖呢?” 阿六朝着狼群里一抹白影努嘴:“呶,那里呢。我猜着,是群狼激发了它的兽.性,争狼王来了。” 狼群里面,奶糖神勇无比地横冲直撞,在冲.撞倒了几头个头高大壮实的成年狼之后,成功引起了狼王的注意。 狼王是一头体态强健的灰狼,个头比奶糖要大出一圈,一双灰白的眼珠里迸射出凶恶的光,直勾勾盯着奶糖。 阿五阿六担心奶糖吃亏,同时把枪扣在了手上。这时,有几头狼注意到了他们两个,谨慎小心地朝他们两个移动着,阿六有些拿不定主意:“怎么办?要干吗?要是惹起众怒,咱们人太少,怕是不妙。” “不干能逃得脱吗?”阿五沉住气,与靠过来的几头狼对峙上了。 “也是。” 最前面那头狼接近了,忽然高高跃起,直奔两人而来,阿六一个后拱桥,身体贴住了地面,手中的长剑狠狠插进了狼腹,剖开了那头狼的肚子,腥臭的狼血迸射,那头狼的内脏流了一地。 阿六的狠辣似乎震慑住了围过来的狼群,没有一头狼敢再上前,阿五也高高跃起,一剑斩下了一头狼的头,狼头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落在一头狼的脚下,那头狼懵了一瞬,忽然一跃而起,冲向阿五,阿五偏身一躲,一剑插在那头狼的脊背上,他的剑尚未拔出,狼群忽然蜂拥而上,阿六赶紧回防,和阿五背靠背,互为后盾,又互为利剑,与群狼混战成一团。 奶糖那边,它一声长啸,不少的狼都禁不住后退,雪狼的啸声本来就不同于一般的狼,狼界似乎对雪狼十分尊崇,诚然,自然界的尊崇,是由武力值决定的,与其说是尊崇,不如说是弱者对强者的恐惧。 奶糖的战斗力,自然是不容置疑的,那条比它身子还要粗壮的巨蟒,都不曾在它身上讨到便宜。 狼王感觉到自己的权利受到了挑战,目中的凶光更甚,忽然高高跃起,扑向了奶糖,奶糖等它靠近了,才飞身一跃,但并没有跃起多高,而是矮了几寸,一口咬住了狼王的咽喉,霎时间血就从狼王的脖颈下迸射出来。 狼王大概没有想到,一招就被敌人制住了要害,毕竟是狼王,虽然血流不止,但还是不肯示弱,两个从空中掉落,滚作一团,奶糖咬着狼王咽喉死死不放,越来越多的血涌出来,将它雪白的毛都染成绯红。 狼王奋力一挣,终于从奶糖的口中挣脱,朝着奶糖又扑咬过来,奶糖看到狼王挣脱了,大概自尊心相当受冲击,连避也没避,直接就高高跃起迎向了狼王,一头顶住狼王的肚子,把狼王顶出去老远,奶糖紧跟着飞扑而至,再次咬住了狼王的脖子,这一次,它用尽了全力,只听咔嚓一声响,狼王的脖子生生被它咬断了! 狼王再想挣扎,却已经是回天乏术,在地上抽动了几下,彻底不能动了。 奶糖扬起脖子,发出了胜利者的怒吼,狼群全都为这一声吼镇住,一刹那都停了下来,驻足仰望着奶糖,也不知是哪一头狼先发出了嘶吼声,紧跟着,吼声此起彼伏,响彻了草原。 阿五和阿六不由为这一幕震撼了。 “我……槽,这是狼群在朝拜奶糖么?奶糖这么牛的么?” “新一代的狼王啊!” “还记得主上说什么来的,雪狼,天生就是王!” “名不虚传啊!” “糟糕,马群还惊着呢!” 阿五一闪眼,就看见还在疯跑的马群因为听见群狼的吼声比先前更疯狂了,头马上的人似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跌落,阿五施展轻功,疾步朝着头马掠了过去。 阿六见阿五去救人了,忙招呼奶糖:“行了行了,收了吧,吓着人。” 奶糖又一声长啸,那数百的狼来势凶猛,去势也如潮,一刹那间就退得一干二净,只余一些被斩杀的尸首和狼王的尸体,血淋淋倒在草丛里。 阿五制住了头马,将马背上的人解救下来,还把头马给制服了。 马群和狼群其实一个道理,狼王领制群狼,头马也是能震慑马群的,见头马温驯下来,马群也不乱跑了,阿六带着奶糖朝阿五走过去,头马一见浑身是血的奶糖,吓得鼻孔喷气,后退了好几步,那被救下的牧民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此时却是双股颤颤,一见奶糖,也是吓得后退,阿五安慰他:“你不用怕,奶糖不会伤人的。” 阿六把奶糖按在身边,道:“不用怕,奶糖身上这些血是狼王的血,是奶糖救了你和你的马群,也救了我们大家。” 牧民操着生硬的大凉官话,惊疑不定:“奶……奶糖?” “对,它叫奶糖,是新生代的狼王,刚才你看没看见,所有的狼,都臣服于它!”阿六比自己当了狼王都高兴,说起来都是喜不自胜的样子。 曲小白几个看狼群都散了,也都走了过来,牧民警惕地打量他们这一群大凉打扮的人,不由发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这位大哥,你别怕,我们只是生意人,因为在草原上走迷了路,误入这里。” 曲小白一开口,却是纯正的狄夷口音,连她身边这几位,也不由都震惊于她这学说话的特殊技能了。 牧民听到对面说的是一口纯正的狄夷话,倍感亲切,警惕心也稍稍降了那么一点,但疑心还在,“迷路?各位做生意,怎么做到了这草地里来了?” 第七百零四章给阿罗丘的信 狄夷与大凉连年征战,半是狄夷人掳掠大凉,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狄夷游牧民族,缺衣少食,又地处荒凉,才去做那些勾当。狄夷人在大凉的土地上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视大凉百姓为蝼蚁,但对于投靠狄夷的大凉人,还是比较宽厚的。 大凉人到狄夷的土地上,取得官府的许可,便可以做生意,只是相对于狄夷人,大凉的百姓要缴纳更重的赋税。 大凉的百姓即便再困苦,其实也是不愿意到狄夷的蛮荒之地做生意的,在狄夷的大凉人,多半是被掳掠来,狄夷蛮族掳了人来之后,也会按照俘虏的能力划分等级,末等人只能做苦力,有些能力的也允许自赎奴籍,在狄夷过寻常百姓生活,甚至有的能力足够的,还能在官府中谋个小官做做。 这些在狄夷都已经是常见,所以牧民就把曲小白当成了是生活在狄夷的大凉人,但牧民对大凉人并没有好感,因此心里到底还是抱了警惕心。 曲小白道:“我们给一位牧民朋友送货,不想回来的时候走迷了路。这位大哥,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市镇?我们要如何才能过去呢?” 最近的市镇在五六十里之外,曲小白从傻度那里自然能够找得到,这般说,也不过是以退为进,打消牧民心里的猜疑罢了。 牧民果然猜疑又少了些,道:“最近的市镇离这里五十多里,往东北上走,不过,这天色这么晚了……你们要走到市镇,怕是得后半夜了。” 曲小白怀里的安安忽然啼哭起来,牧民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你……你怎么还带孩子出来啊?” 安安的存在,无疑让牧民的疑虑和戒心彻底打消。试想,如果是大凉的细作,怎么可能带个婴孩在身边碍事呢? 曲小白一边哄安安,一边道:“孩子还小,正是需要娘亲的时候,没办法,只能带在身边。”她叹了一声,道:“还有那么远的路,阿五,阿六,咱们还是快赶路吧,安安已经跟着咱们露宿了好几天,再不找个地方安顿,他这么小,怕是受不住。” “要不,你们先去我家里住一晚上吧,孩子这么小,怎么能跟着你们受这个苦?” 虽然很勉强,但牧民还是说出了帮忙的话。曲小白也没有客气,忙福身一礼,感激地道:“这位大哥,如此,就太感谢你了。” 风餐露宿了六七天,今晚总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住,有一顿热饭吃了,阿五几个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跟着牧民到了他的家里,曲小白拿出了一锭银子,跟牧民道:“大哥,我们也不能白吃白住,这银子就算是饭钱吧,还麻烦你给我们弄点吃的,我们主仆几个,饿了好几天了。” 曲小白给银子给的大方,那锭银子足够买好几匹马的,牧民心头欢喜,杀了一只羊,大锅炖了,又让自家婆娘做了一大锅手抓饭,众人都饱饱地吃了一顿。 吃完饭大家坐在一起闲聊,阿六暗戳戳挑大拇指,小声道:“还是咱们小主母厉害啊。三两句话就把人给搞定了!” 董朗皱眉:“我看见她掐安安了。” 阿五:“啊?这……这倒像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不过,这狄夷人是真的苟啊,都救了他的命,他居然只字不提。” 阿六:“嗐,狄夷人要是有人性,还会有战争吗?” 曲小白冲着仨人瞪眼,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小心给主人家听去了,节外生枝,仨人挤眉弄眼闭上了嘴巴,但眼神里对牧民的无情无义依旧是不屑。 曲小白只求能平安顺利地到达狄夷王都洛伽城,至于牧民是不是会记她们的好,会不好报恩,她全然不放在心上。毕竟当时施救的时候,她也没有图什么报恩。 一夜饱眠,次日一大早,曲小白起来洗漱罢,跟牧民买了些干粮和马匹,一行人吃过了早饭,不再耽搁,赶紧上路。 有了马匹,前往王城就顺利得多了。 此地离洛伽城还有几百里,狄夷的城池不像大凉那般管制严格,诚然,也不像大凉的城池那般有规模,一行人很容易地就过了几道城池的关卡,在天黑之前,到了离洛伽城不足百里的一个镇子,因为有安安在,再加上大家都需要休整一下,曲小白选择在镇子上安顿下来。 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坐落在镇子的东北角上,店里只有两间房间,平时就没有什么客人,今天如常,两间房都没有客人,曲小白把两间房都包了下来,又给了店家一块碎银子,让他给置办点吃食。 那店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长得人高马大精神矍铄的,见进来的这五个大人加一个孩子还带一头毛色雪白的狼,穿的还是大凉人的衣裳,心头就起了疑心,晚饭的炖肉里边,就给加了大把的蒙.汗药。 董朗是医者里的神医,区区蒙.汗药,自然不难识别,他暗中把解药分给大家,这顿肉,吃得依旧是酣畅。曲小白怕蒙.汗药吃下去,即便服了解药,也会对安安有影响,所以就假意吃了一块,实则都扔给了奶糖。 董朗给奶糖嘴里也塞了一粒药丸,吃完了晚饭,各自回房,都装作一副被迷晕了样子呼呼大睡,奶糖也被董朗给催眠了,沉睡入梦,反而是安安,吃完饭之后十分有精神,曲小白只好时不时睁开眼睛瞧他一眼,见他不哭不闹,一个人看房顶,才松一口气。 店家看两个屋子的人都睡得雷打不醒,悄悄出了屋子,到后院牵了马,连夜赶往洛伽城,去跟官府报信儿。 洛伽城外三十里处,有一处驿站,是王城与地方的联络站,店家老汉半夜敲响了驿站的大门,把情况报告给了驿丞。 驿丞也觉得事情不一般,连夜又上报王城守军。 守军的将领并未太重视,派了几个大头兵,跟那位店家走了一趟。 客栈里,曲小白等人虽然解了蒙.汗药,但还是没有立即起身,只让阿五带了枪弹等一些重要的东西,连同奶糖一起,悄悄溜了,约定城中再见,其他人都很痛快地睡了一觉,将连日来的疲累睡去了小半,等到后半夜店家带着士兵到店里的时候,众人从睡梦里醒来,士兵勒令他们一起去王城守军军营,他们连个“不”字都没有说,很顺从地就跟上了他们。 店家本来想要说人少了一个,被董朗先下手为强给催眠了,董朗现在的催眠技艺突飞猛进,已经到了能控制一些定力浅的人的行动的变态地步,店家被他引去门口蹲着去了。 因为没有反抗,士兵们很是满意他们的态度,破例允许他们骑马,诚然,真相是,曲小白还付了两大锭银子给几个士兵做酒钱,才换得这样的优待。 到王城守军军营的时候,已经是太阳当头,天光大亮。士兵们在军营之外就把几个人的马匹给没收了,几人的行礼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是些衣物,押解进了头领的大帐。 头领是个不折不扣的粗糙大汉,生得孔武有力,但一看就不是什么狡猾的人,曲小白一手抱着安安,一手从袖袋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押解着她的士兵,道:“麻烦头领大人把这个交给你们的阿罗丘大帅。” 那名头领皱眉:“这是什么?” 曲小白很从容地道:“给阿罗丘将军的信。” 头领态度不屑且蛮横:“你是什么人?随随便便一只阿猫阿狗,也敢写信给阿罗元帅,是不是找死!” “我是大凉朝戍边军杨凌校尉的夫人,曲小白,你可以把我的姓名报给阿罗丘大帅。当然,校尉是他以前的职衔,现在的他,是大凉朝京畿卫戍军的卫尉长。” 杨凌的大名,在狄夷就如同阿罗丘的大名在大凉朝一般,可谓是人人皆知,如雷贯耳了,头领一听是他的夫人,虎躯一震,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珠子:“什么?你……你既是杨凌的女人,竟然还敢往刀尖上撞,脑子有问题?” 曲小白淡淡然一笑,“头领大人瞧我像是脑子不正常的?我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到这里来,怎么可能是找死的?头领大人不传信就罢,直接把我们押解给阿罗丘大帅,或可以换得官升三级也说不定呢。” 头领虽然是个粗人,但也不至于是个憨憨,心里自然清楚,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杨凌的女人,他还真没有资格处置,势必要把她交给与之仇不共戴天的阿罗丘大帅。 还真被这个小女子给将住了。 其实这个头领的脑子还是不太够用,他没有想过,既然这个自称杨凌夫人的女子只要报上姓名就能见到阿罗丘大帅,又为何多此一举地写了那封信。 头领懵了一下,让士兵把信拿了过去,信上封着蜡封,他扫了一眼,仍旧很懵逼的样子,迟疑了一瞬,才不耐地吩咐左右道:“你们把他们几个人看好了,等老子回来!” 第七百零五章谈判?没可能的 帅府是阿罗丘的私人住宅,在王城洛伽的贵族聚居地城东,而他上工的地方则在南大营,两地相距有二十多里,头领先去了南大营,扑了个空,阿罗丘今日沐休,他只好又多跑了二十多里去了帅府。 阿罗丘每逢沐休日,一定会在他的府里大摆筵席,与手下将领尽欢,虽然去年吃了败仗回来,又被曲小白派人摆了一道,以致威信大减,甚至连君王都不再信任他,但后来杨凌又出手改了曲小白的策略,让他的声望没有继续跌落,他即使没有以前的威望了,也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狄夷国中权势颇大。 头领在门口请门房侍卫代为通传,侍卫进去之后,很快就出来把头领带去了书房。 阿罗丘已经看过了信,看完之后,就把他的众位属从扔下,神色复杂地去了书房等候。 昔日被杨凌废掉的胳膊虽然还挂在身上,但是已经一点都不听使唤,甚至连信纸都拿不起来,而曲小白的信里并没有说别的,只是表明了她的身份,然后告诉他,她可以医治好他的胳膊。 阿罗丘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话。 他的胳膊已经请了狄夷最好的大夫给看过了,没治。肩胛受连累,碎裂了两个口子,脱臼的关节倒是接上去了,但是关节也已经粉碎性骨折,没有办法接骨,关节已经不能活动。 阿罗丘问了那头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曲小白的,头领一一照实回答了,阿罗丘赶紧命人跟着头领去把人带到帅府来。 一来一去,折腾到将近午时,才把曲小白等人带进了帅府,在头领那里一口吃的也没有得到,几个人都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安安也跟着挨了饿,此时正伊伊哇哇地抗议,一双小手在曲小白的胸前抓啊抓,不停地撕扯她的衣裳。 阿罗丘见这情景愣了一愣,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杨凌的婆娘来就来吧,还带了个孩子在身边,这是怎么突破了重重关卡来的呢?要知道就算是大凉那边放行,这边还有狄夷的关卡呢! 安安哼哼唧唧地闹,阿罗丘听着就觉得脑子炸,还没问上一句话,就暴躁地道:“喂,那个谁,杨凌的婆娘是吧?赶紧让你的孩子别闹了,不然,本帅把他扔出去!” 阿罗丘生得那般高大,坐在那里跟座山似的,曲小白瞧着就有压力,她顶着山一般的压力,为自己这边的人争取权益:“阿罗元帅,幼子嗷嗷待哺,我们几个也都是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吃一口东西,您能不能先给口吃的,让我们垫垫肚子?饥饿的滋味儿,确实不大好受。” 曲小白说得诚诚恳恳,狄夷男人不似大多数的大凉男人,对女人苛刻得近乎无耻,相比较来说,狄夷男子会更知道保护和谦让女人,阿罗丘虽然和杨凌有恩怨,但也不会迁怒于他的婆娘,当下便让人把宴席上的饭菜端了一些进来给曲小白一行人。 狄夷人粗犷,饮食上也没有诸多讲究,都是大块的肉,大碗的饭。 大家都饿得狠了,一顿狼吞虎咽,看得阿罗丘这个大汉都眼抽,“你们是多久没吃过饭了?” 曲小白道:“虽然也没有太久,但是大帅府上的饭食十分美味,对于我们这些大凉人来说,委实新鲜。” 阿罗丘心里其实很纠结。这几个人,很显然不是王城守备营的人抓起来的,看上去,他们更像是自投罗网,专门为找他而来的,这就让他很难以对待犯人一样的态度去对待他们,但他们既然落到了他的手上,他也不可能以对待客人的态度去对待他们。 几个人吃饱喝足之后,曲小白又提出了给安安喂奶的要求,阿罗丘让一名女侍带她到隔壁房间去,她饿了一上午,奶量不足,安安只吃了个半饱,还是哼哼唧唧,她不得已又跟女侍要了一碗牛乳,给安安喂了下去。 这一折腾,又是大半个时辰,阿罗丘外面的饮宴都已经散去了,她这厢才折腾完。 阿罗丘已经临近耐心崩溃的边缘,曲小白抱着安安悠然地出现在阿罗丘的客房,福身一礼,端庄温婉,算是正式的礼节,“阿罗大元帅,好久不见,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小妇人?” 阿罗丘早就在端量曲小白,他和曲小白仅一面之缘,那时还在一心和杨凌打仗,对曲小白他根本就没上心看过,而且那时候是在夜里,看人不那么真切,只依稀看见是个姿色一般的女子,但眼前的女子虽说谈不上绝色,却也非是俗品:纤细但凹凸有致的身材,包裹在得体的湖蓝色衣裙里,漂亮但不张扬的一张脸,皮肤白皙水润,眸子灵动如夜晚的繁星,嘴唇红润丰盈……狄夷女人多是大骨架子,五官也更为立体一些,不像这些大凉女人,长得水润润不盈一握,溜光水滑的小动物一般,让人一看就生出想要保护的欲望。 看着仇人,阿罗丘竟没有生出怒气来。 “你果真是杨凌的婆娘?” “阿罗元帅要是不信,可以过来看看我和杨凌的孩子。” 阿罗丘好奇心起,真的起身过去瞧了一眼。 安安吃饱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正自玩耍,忽然凑过来的大面盆脸把他吓了一跳,他眼皮眨了眨,漆黑的眸子透出一点茫然。 简直就是复刻了杨凌的样子,但眸子很像是曲小白的,有一股子灵动的劲儿。 这是杨凌和曲小白的孩子无疑了。 无论怎么看,杨凌的姿容都是胜过他这位婆娘的啊。 不过,杨凌长那个样子,也鲜有女人比得过,讨个比不上自己相貌的女子也是没办法。 “嗯,的确是杨凌的种。”阿罗丘点了点头,“我记得和他打那一架之后,也就过了一年吧,这都有儿子了?难道他受伤的消息是假的?” 曲小白道:“受伤是真的,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孩子是受伤之前就已经怀上了,就因为他受伤,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的时候,跟我吃了许多的苦。”说到这里,曲小白的眸色微微一黯。 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即便是已经过去,想起来还是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对于阿罗丘来说,受伤之后,也是人生里最屈辱的一段时光,他打从出声开始,因为生得比旁人壮实,武力值爆棚,一直就被狄夷人当成武神一样尊崇着,那场败走影山的一战,不但使他废了一条臂膀,也让人生有了第一个耻辱的污点。 听曲小白说起,他的眼睛里也露出了凶光,曲小白眼角余光瞥见他那透露着危险意味的目光,只假装没有看见,继续道:“不过,小崽儿现在长得白白嫩嫩软软乎乎的,你看他的眼睛,就跟夜晚的星子一样,多么干净澄澈,他没有因为受到的那些委屈就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 她忽然抬起头来,对着阿罗丘粲然一笑,“往事种种,不过是因为彼此立场不同,阿罗元帅,我冒着生命危险到这里来,是想跟大元帅你摒弃前嫌的。” “摒弃前嫌?”阿罗丘对于直爽的曲小白并不反感,甚至还觉得,这个小娘子颇让人欣赏,但他此时心里一堆的问号,她是走的哪条路来的?她来的目的是什么? 曲小白很温婉地点点头,抿出一点笑容,继续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嗯,摒弃前嫌。阿罗元帅,我想,我们应该坐下来慢慢说,我和我的弟兄们是主动来到洛伽王城的,我们不是犯人,也不是仇人,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坐下来,到谈判桌上说清楚的,您说是不是?” 谈判桌?这个说法新颖。阿罗丘长得虽然是个莽汉的样子,脑子却还是有的,而最根本的所在,是他堂堂的领军元帅,怎么能让自己和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呢? 阿罗丘沉吟了一下,没有为难曲小白,让人给搬了椅子,曲小白抱着安安坐了下来,总算能休息一下肿胀的双腿,阿六和董朗主动站到了她身后,珞珞在她身旁侍立,将安安接了过去,“夫人,我替您抱一会儿,您和阿罗元帅谈正事吧。” “嗯。” 阿罗丘端坐在主位上,端的高高在上的架子,道:“杨夫人是吧?请你坐下呢,不是要跟你谈判,只是因为你们是妇孺,本帅从不欺负妇孺。至于你说的谈判,就凭你一个小女子,凭什么和本帅谈判?” “阿罗大帅,其实说谈判有点过了,小女子是专程来和你谈合作的。只不过怕你不相信,所以才那么说的。” 阿罗丘道:“谈判都没法谈,合作就更不用说了。就凭你,拿什么和我说合作?” “其实,还是有可以合作的可能的。只要有共同利益,就有合作的可能,你说是不是,阿罗丘元帅?”曲小白温婉中又不乏自信,继续道:“现在正逢夏初,草原上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狄夷的百姓衣食无忧,可是,到了汛期怎么办呢?如果受点天灾,像去年一样,你们狄夷,是不是又要发动一场战事,去大凉烧杀抢掠呢?说句实话啊,大凉也没有多少余粮能让你们打劫了,战争,只会让双方都陷入困苦之中,让两边的百姓,都越来越苦。” 第七百零六章我就是一个商人 曲小白的话,果然起到了作用。 她又罗列了一些彼此合作的优劣,阿罗丘被她忽悠得云里雾里,不得不打断了她:“杨夫人,你说得天花乱坠的,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想和本帅合作什么?” “我不是想和阿罗元帅你合作,我要和你们狄夷的王合作。” “嗬,口气不小!”阿罗丘哈哈嘲笑起来,“我叫你一声杨夫人,是敬你小女子有胆量到狄夷来,但是你若是再胡言乱语异想天开,那本帅可就没闲工夫陪你耽搁了!” “阿罗大帅,别急。我大老远的,冒着重重危险来到狄夷,如果没有点真材实料,又何须此行?” “那我倒是要听听,你都有什么资本。” 阿罗丘明显失去了耐性,忍着没有发作,也的确是因为他还是想搞明白曲小白此行目的。 曲小白道:“我是想请阿罗大帅你帮忙引荐,作为答谢,我会让这位神医帮你看看,能不能把胳膊的旧伤治好,若是能,我的酬谢就是一条行动自如的胳膊,若是不能,我再奉上别的谢仪。至于想要和贵国大王合作的事项,则涉及方方面面,我列了一些清单出来,阿罗大帅可先过目。” 曲小白从袖中摸出了一个信封,交给了身后的阿六,阿六又把信呈给了阿罗丘的随侍,随侍恭恭敬敬把信递给了阿罗丘。 阿罗丘打开信封,打眼观瞧,见信上用颇潦草的字写着一些合作意向,比如粮食、布匹等等,都是些涉及民生的重要东西。 阿罗丘的确是心动了,但又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曲小白的话,唯恐曲小白会有别的心思,他又细细打量了一回曲小白,曲小白坦坦荡荡地迎接他的目光,还冲他笑了笑,表示友好。 曲小白道:“纸上写的就是我有的,我是个商人,商人重利,所以,我千辛万苦来这里,说白了为了利益。” “就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值得冒这么大的险?你以为本帅是那么好骗的?” 曲小白忙笑道:“阿罗大帅慧眼如炬,我此行要和你们狄夷做生意是一个目的,但首要的目的,我是想获得你们的帮助。” “哦?什么帮助?” “我夫君杨凌被软禁在京城,我与他两地分离,不得见面,就连去京城都是奢侈,所以,我来洛伽城,想跟你们求助,当然,前提是,我会付给你们相当程度的利益。” 阿罗丘到底是个带兵打仗的,对于曲小白说的这些事情不是很热络,但他也明白,这件事对于狄夷来说是件好事,于是又问:“杨凌被软禁于大凉京城?为什么?” “因为,皇帝的女儿,五公主吕筱筱看上了他,把他给押去了京城,想要逼他娶她。” 曲小白看见阿罗丘眼里的疑惑,就明白这件事他是知道一些大概的,但瞧那样子知道的也不会太多,她将事实真相半真半假地告诉了他。 阿罗丘又带着怀疑盘问了好久,一直到天色晚了,安安饿得闹腾,他才不耐地安排他们住下,拨给他们的两间偏房。 阿罗丘答应考虑一下,带不带他们去见他们狄夷的王,要等明天再回复。 诚然,阿罗丘并没有自己做主,他现在还处在信任危机里,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引起大王对他的不满。 他亲自带上了书信,连夜面呈狄夷王,连同曲小白写给他的那一封也没有藏私,一并交给了狄夷王肖天定。 肖天定其人,好战,有勇无谋,看过信之后没有起警惕心,反倒对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娘子曲小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时便命阿罗丘把人带进王宫。 曲小白抱着安安进的宫,在宫门口,侍卫把阿六和董朗身上搜个溜够,两人随身的武器早就让阿五拿走了,侍卫什么都没有搜出来,女侍把曲小白和珞珞也都搜了一遍,连安安的襁褓都没有放过。 狄夷王宫和大凉那种繁复的建筑模式不同,王宫的风格和狄夷人的性格有相近之处,崇尚的是简单、粗犷、宏大,宫殿都是大块的大理石垒砌而成,在傍晚的暮色里泛着冷白的光,屋顶似帐篷的圆顶,颇有点现代穆斯林寺庙的风格,曲小白一忽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和她原本的世界颇有相似之处,大凉和狄夷,就跟中土和东北外蒙的格局一般,只是气候上略有差别。 她心头疑惑重重,想起了那个神秘的江南老道士魏高,暗暗下决心,等到了京城,安顿下来,一定要赶紧拜访一下这个神秘人,把她到这个世界来的原因搞清楚。 侍女把人直接带到了肖天定的殿里,曲小白福身行礼,温婉端庄,加上她那张脸天生就具有迷惑性,毫无攻击力还散发着女子的甜美,这让肖天定对她的第一感官就很美好。 狄夷虽吃了败仗,但肖天定并不像阿罗丘那样仇视杨凌,他只是觉得,敌军阵营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很难缠就是了。所以肖天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曲小白抱着太大的敌意。 和阿罗丘一样,他也是个不会对女人动粗的人,不但给曲小白赐了座,还让人给她沏了一壶茶来。 同在座的,还有阿罗丘的次子,肖楚寅。 曲小白侃侃而谈,把她想要在狄夷推广农商二业的想法用简单直白地话讲述给狄夷王听,其实说白了,就一个意思:咱们别老打仗了,经济搞起来,百姓有吃有喝,你们当王的,也能过几年消停好日子,说不定还能因为创造盛世名垂千古。 曲小白说得热闹,狄夷王听得开心,但美好的未来憧憬完了,就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肖楚寅给曲小白头上浇来一盆冷水:“杨夫人说得天花乱坠,但现在有个问题,两国的边关都锁得死死的,你凭什么把你口中说的那些货物通过重重关卡运到我洛伽城来呢?” 曲小白淡然一笑,自信满满地道:“肖二王子问得好,我能做到的是,我的货能完好无损地出边关,届时只要你们这边放行,那就没问题了。” “我们凭什么信任你?万一到时候,你借着我们给你行方便之机,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细作运送到我狄夷王城来……” 曲小白道:“肖二皇子的担忧不无道理,我空口保证,怕也是不能令人信服的,这样吧,我纳一个投名状。” “投名状?什么投名状?是说给阿罗丘治胳膊的伤么?”肖天定显得比肖楚寅还要更感兴趣,他那张已经透着些风烛残年意味的脸上,倒有些少年人的天真。 曲小白对这位狄夷的王,印象不算太差,当下笑了笑,道:“肖大王,如果,我能救回您的大王子,您说,这算不算是一个不错的投名状?” 肖楚寅脸色变了变,立即道:“这算是什么投名状?依我看,你们大凉一定是觉得扣押我大哥没有什么用处了,所以就给放了回来。” 曲小白道:“肖二王子,第一,我仅代表我个人,不代表大凉的官府,更不代表大凉的皇室;第二,我一介小女子,要想从慕家军的牢营救人,也还是需要费很大周章的。或者……肖二皇子想要让我换个投名状?” 曲小白意有所指得太明显,肖天定好歹一代君主,对于争储之事,也是很敏感加反感的,当下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肖楚寅。 肖楚寅感受到来自他老子的不友善的目光,心里一凛,不由收敛起自己的言行,规规矩矩地道:“父王,儿子不是那个意思,儿子只是怀疑这个曲小白的用意,若是她真的能救回大哥,那自然是好的,可,就怕她是在这里虚张声势,根本就没有那个能耐,或者,她是跟慕家军串通了想要谋我狄夷!我可是听说,曲小白和那个慕家军的慕南云相交甚好!” 曲小白道:“肖二王子说得不错,慕南云和我算是有不错的交往,肖二王子连这个都知道,可见消息很灵通。然肖二王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和慕南云虽然是有交往,但我们只谈合作,不谈交情,他能从我这里获益,我也能从他那里获利,这才是维系我们交往的根本。说白了,我作为一个商人,只谈利益。” “杨夫人很是坦诚,本王就喜欢和坦诚的人打交道。”肖天定哈哈大笑起来,“老二啊,不是我说你,你就是跟那帮南蛮学歪了,一天天的净知道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我看你啊,快把自己给算计傻了!” 曲小白从中调和道:“大王直爽坦率,肖二王子聪慧,父子同心,珠联璧合,乃是狄夷王朝的福气,狄夷百姓的福气。” 肖天定腾起的怒气稍微缓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二儿子,才把目光收回来,放到曲小白的身上,道:“杨夫人,本王就稀罕你这坦率的性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弯弓搭箭,照直了崩。商人要是不谈利益,那才叫有病!你跟本王说说,你要如何才能把本王的大儿子给捞出来?” 第七百零七章攻心 曲小白道:“我一介女子,还能怎么捞?无非是拿利益去跟慕南云做交易呗。大王,您知道我为什么要和您来谈合作吗?” 肖天定被她问得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我也很想听听,你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地到这里来呢?” 曲小白看了一眼阿罗丘,苦笑一声,道:“大王没有见过我的夫君,阿罗大帅见过,我夫君他,长得一副惊为天人之貌,全是他的相貌惹的祸。” “哦?惊为天人?那是长得很好了?” 阿罗丘道:“嗐,就是个小白脸子。咱们狄夷可不稀罕那样的长相。” 曲小白:“……”好想让杨凌听见这句是怎么说?小白脸子。 肖天定看曲小白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莫名就觉得有意思,笑道:“哈哈,能让阿罗丘你说出小白脸子四个字,说明一定长得很不错啊。杨夫人,然后呢?” 曲小白无奈地摇摇头,道:“这话啊,还得从杨凌追捕肖大王子说起,当日我们在白马镇与私服北下的五公主吕筱筱遭遇,吕筱筱看上了我夫君长得好,就想要据为己有,虽然我们极力反抗,但终究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我夫君还是被吕筱筱给押去了京城,我想去救夫君出牢笼,却是势单力孤,凭自己连京城都到不了,怕就要被吕筱筱给拿下了。所以,我想求助于大王您,当然,我会付给大王您很可观的酬谢。” 肖楚寅立即指着曲小白道:“父王,您听见了没有,当初大哥被他们捉去,全是她那个夫君干的!父王您还能信她的话吗?” 曲小白淡定从容地道:“大王,大王子是我夫君负责抓捕的不假,我要是不敢担这个责,也就不会冒险到洛伽王城来了。当日我夫君职责在身,不得不那么做,再者,两军交战,输赢各凭本事且看天意,大王,您说呢?” 肖天定竟然颇为同意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这么说,你的夫君,还是个勇士。”他忽然把目光投向阿罗丘。 阿罗丘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点点头:“嗯,他很厉害。” 肖楚寅嚷道:“父王!您不要被她给忽悠了!敌人就是敌人!您现在帮了她,不等于是救了自己的敌人吗?父王,我可是听说,她那个夫君杨凌,是那个吕简狗皇帝的私生子!” 曲小白也稍稍抬高了音调:“肖二王子对我夫君的事情知道得蛮清楚的。” “你不要以为我狄夷地处偏僻,就消息闭塞!” 曲小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自然不会这么以为的。或许慕家军守卫的地方如铜墙铁壁,但别的人守卫的地方就未必了。大凉与狄夷接壤的地方有几千里,漏洞可不少。既然肖二王子提起这个来了,我还是和大王说了实话吧。” “实话?好!本王就爱听实话!”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大王可知道,二十年前,在大凉的京都,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血案?” 肖天定不由坐直了身体,语气也凝重起来:“你说的,可是那王翦虞一家的案子?” “看来大王很清楚那件案子了。” “那是。当年死了不少的人,王家举家覆灭。” 曲小白点点头:“对,举家覆灭。其实也不算是举家覆灭。杨凌,就是故皇后的孩子,当年为一个太监所救,送到了南平乡下托人抚养。” 肖天定下意识地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杨凌就确实是皇子了?”他这个样子,倒像是在茶馆酒肆听故事打听八卦的好事人群。 曲小白瞟了一眼肖楚寅,道:“我知道,肖二王子和那位容家的三爷容真一向走得近,有些事情说出来,意味着我会很危险。但不说的话,也会是一样危险。” 肖天定道:“杨夫人但说无妨,本王保证,如果你说得合情合理,不会为难你的。” 曲小白抿了抿嘴角,顿了一瞬,才道:“故皇后之子,还活在世上,当年王家有多惨烈,故皇后死得有多冤枉,就算是外人,都会觉得发指,杨凌身为故皇后唯一的孩子,岂有不为母报仇之理?所以,他此次去京城,与其说是被押去的,不如说,他是主动去的。他是要去替母报仇,让皇帝和容家,为当年的错误付出代价。我不能置我的夫君于不顾,可我又没办法穿过大凉的重重关卡到京城去,所以,我才转道狄夷,希望能够借助狄夷、借助大王您的力量,到大凉都城去,和我的夫君团聚,并肩作战。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肖楚寅立即道:“父王,这个女人的嘴太会花言巧语,您不要上了她的当,被她的花言巧语骗了,和容真合作,才是咱们最好的选择!” “肖二王子莫要被容真骗了才是!”曲小白大声打断了他,转眸看向肖天定,语气铿锵:“大王可以想一想,这些年从容真身上捞到了什么好处?除了年复一年的战争,还有什么?是,大王或许可以说,他给了狄夷很多财物,狄夷也从大凉掠夺到了不少东西,但是相比较一下,狄夷得到的,和付出的,孰多孰少?” 肖天定还真的被她说动了,陷入沉思之中。 曲小白的几个身边人也不由暗自佩服,小主母这个口才啊……真的是能把死人都说活。 曲小白继续道:“容真不过是利用你们狄夷,打压他的对头慕家军罢了。同样是合作,我能给狄夷的更多,而且是不用你们狄夷人以性命相搏就能得到,孰优孰劣,大王应该很容易就比较得出来吧?” 肖楚寅想要再反驳什么,被曲小白抢白道:“肖二王子,去年的那一场战争,狄夷和慕家军两败俱伤,最后是谁得利的呢?您的长兄和江南的靖南王交情不错,可当时我在白马镇,亲眼见到吕吾为了保命把您的长兄给出卖了,事后我们才查知,吕吾,和容真也有接触,还从容真那里拿了很多好处,说不上,您的长兄就是容真给出卖的呢。要不然,凭着慕家军,又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既能摸到你们粮草的位置,还有中军大帐的位置?” 阿罗丘不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有一种被醍醐灌顶的感觉,“大王,臣一直有点想不通,杨凌是如何那么准确又快速地找到粮草的位置和臣下的位置的,现在经杨夫人这么一说,似乎就很说得通了。” 肖楚寅也有些懵逼了,眼下他有一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感觉打从心里不自觉地就冒了出来,虽然他极力不想承认自己是愚蠢的,但肖二王子现在的脑子,感觉不是自己的,而是被现实撵着打的狗脑子,想什么都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 肖二王子在脑子里进行着天人交战,最后,终于是灵光一现,杀出一条血路,将责任转嫁到了合作伙伴容真的头上。 不是他太愚蠢,是容真太狡诈。 阿罗丘也被曲小白的话成功拽进了沟里,“若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解释,那晚为什么杨凌能够孤身进入我军阵营烧了粮草了。”阿罗丘越想越觉得接近了事实真相,痛呼一声:“哎呀,贼子果然狡猾!害得我军大败影山,他倒收了渔翁之利!” 肖二王子和阿罗大帅看上去都被曲小白说动了,此时的大王肖天定反倒是最为理智淡然,曲小白也瞧不出来他信还是没信,不过她有的是耐心等。 肖二王子气得脸都变了形,正想要厉声驳斥几句容真,外面忽然进来一名侍卫,走到肖天定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肖天定眸光微微一动,等侍卫说完退下了,他笑眯眯道:“今日天色已晚,依本王看,杨夫人还是先带着孩子去休息,咱们明天再谈。” 曲小白从善如流地站起来一礼:“也好,那……我就先告退了。” 肖天定道:“阿罗丘,你先代本王安顿一下杨夫人。” 阿罗丘心中疑惑,为什么这个差事落到了自己头上,但面上还是欣然同意了,他起身引着曲小白一行人往外走,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曲小白瞟见在宫门外的高墙下站了一匹骏马,那匹马比不上阿罗丘的马高大威猛,但英姿勃发的样子,也绝对称得上宝马良驹。马背上坐了一个人,那人的容貌不像是狄夷人,端坐在马背上,腰背挺直如柏,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官,年纪在大约三四十岁之间,因为皮肤有些糙,并不能准确判断他的年纪。 曲小白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气势不一般,心头疑惑萌生,就顺便问了一下傻度。傻度的回答吓了她一跳:容真。 曲小白不由朝阿罗丘看去,她想看看阿罗丘的反应,没想到阿罗丘根本没朝宫墙那边看一眼,就大步离开了。 阿罗丘到底看没看见容真?曲小白心里有些疑惑。 她不由又扫了一眼容真。容真恰好也看向了他们这一群人,看了一眼,随即撇开了眼。 第七百零八章不能说出口的话 曲小白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容家人。实在有些意料之外,没想到权倾天下的容氏家族的老三,竟然是个这样挺拔的人。但想想,又是情理之中。 容家人能够权倾天下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不是因为祖上荫庇,而是因为容家兄弟姐妹没有一个怂包,尤其是容家的老大容梁,那是容家智囊,那容真手握兵权,又怎么可能是个虚有其表的纨绔呢? 曲小白只瞥了一眼,便立即低下头去,加快了脚步,她感觉到后背似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那是容真在看她吗? 她来得这般隐秘,容真怎么可能知道她,应该只是好奇吧。曲小白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稳稳当当,直到上了阿罗丘准备的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曲小白掀开一点帘子缝隙往宫门口观瞧,已经不见了容真的人影。 应该是进宫见肖天定去了。 曲小白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掀开帘子,唤了一声“阿罗大帅”,阿罗丘走到马车前,疑惑地问道:“杨夫人有什么事?” 曲小白从荷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递给阿罗丘,道:“阿罗大帅,这样东西是我夫君烧你们粮草时得到的。当时有几个黑衣人引我夫君出战,我夫君一路追杀他们,才追到了你们的粮草营,这是他杀了黑衣人之后从他们身上搜到的。” 那是一枚绿色的骨哨,阿罗丘接过去的时候,脸色一变。 他认得这骨哨,这是容真的暗卫联络用的骨哨。 杨凌烧狄夷大军粮草固然可恨,但那是两军交战,各显其能,他没有话说,可容真算是盟友,被盟友背叛就不是那么让人好接受的事了。 阿罗丘忍怒接过了骨哨,道:“杨夫人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呢?想要挑拨我们狄夷和容家的关系吗?” 虽然下意识就在心里把容真的罪名给定实了,但他嘴上还是抱了几分怀疑。 曲小白笑了笑,道:“阿罗大帅,我如果想要挑拨,就不会是在这个时候拿出来了,我刚才交给肖大王岂不是更有用?” 倒还真是这个理儿。但阿罗丘并未放松警惕:“那你现在又为什么拿出来?” “只是想卖阿罗大帅一个人情,我十分需要你们的帮助,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曲小白落下了帘子,语气里隐隐失落,“阿罗大帅要是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骨哨就送你做礼物了。” 阿罗丘心头其实已经下意识认定容真不是个真诚的合作伙伴了,试探过曲小白之后,就更是肯定了这一想法,他摸着那枚骨哨,脸色铁青,又唯恐容真会花言巧语欺骗大王,急急吩咐人把曲小白等人送回府上,他又折返回宫。 曲小白和珞珞同坐在一辆马车上,珞珞暗戳戳朝她竖大拇指:“夫人,您可真厉害!” 曲小白低声道:“隔墙有耳,你别嘚瑟!” 珞珞立刻噤声,不敢再说什么了。 曲小白哄着安安,一路上给他说故事唱歌,心头其实也觉得有一丝丝放松。毕竟,这一场充满着冒险的旅程,到现在都还算得上顺利。 回到大帅府安顿,这一次,不像刚来的时候处处受人怀疑,简直把他们当成是犯人一样对待了,阿罗丘府上的管家把他们安顿在上好的客房里,还送来了丰盛的晚餐。 诚然,阿罗大帅府上的丰盛晚餐,总透着那么点的豪放,就是大鱼大肉,没有半分大凉饭菜的精致。 曲小白略艰难地吃完了饭。对她来说,肉食这种东西偶一食之是个乐趣,要天天这么吃,胃都跟着造反。 饭后,她到底是忍不住了,借了阿罗丘府上的厨房,拉着珞珞下了厨房,指点珞珞做了一款奶制品甜点。 狄夷的牛乳跟水似的不值钱,但糖却值钱得很,厨娘看着她把糖当成是土一样用,心疼得操着狄夷方言直嚷嚷,曲小白上来了疯劲儿,哪管那些,就顾着自己高兴了。 她做的是奶酪蛋糕,蛋糕出炉的时候,香甜味儿盈满整个厨房,甚至还飘到了外面。 阿罗丘回来,嗅到气味,不由询问,仆人告诉他是那位小娘子在厨房,他不由往厨房来了。 推门进去,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曲小白立即注意到他了,“阿罗大帅你好,我自作主张借了贵府的厨房一用,实在是不好意思,想吃家里的甜点了。阿罗大帅你尝尝我的手艺吧。” 曲小白端了一大块蛋糕,双手递到阿罗丘面前,她纤细的身材在阿罗丘那高大壮实的身躯前一站,两个人的身高差就跟她误入了巨人国似的,不要太萌。 阿罗丘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很想说句不要,但曲小白那粲然的笑容明媚的目光以及香甜的蛋糕味,让他连拒绝的话都没能说出来,伸出双手就接过了蛋糕,结结巴巴说出了一句:“杨……杨夫人好手艺。” 曲小白笑道:“我就是个站在旁边打下手的,真正动手的,是我这丫头珞珞,我呀,就是个手残党,做啥啥不行。” “手残党?” “哦,这是我们那个地方对手笨的人的谑称,是不是很形象啊?” 珞珞:“……”我怎么不知道?夫人您不要自己臆造还要让全大凉的人跟你买单啊。唔,这买单也是夫人语录的原话。 总之,到了狄夷人的地面上,就欺负人家听不懂,各种甩新名词。简直不能更坏了啊喂。 阿罗丘这个在疆场上威武凶猛的大帅,竟然也开起了玩笑:“那我现在也应该算是手残党了。” 曲小白道:“阿罗大帅,你先吃糕点,一会儿我让小神医帮你看一下胳膊,如果可以治好的话,你这胳膊即便不能恢复往日的灵活有力,那至少也可以做些简单的动作,总好过现在不能动弹。” 提起这条臂膀,阿罗丘心中的疑窦再次被勾了起来,他笑脸绷住,正色地问道:“杨夫人,能问你个问题吗?” 曲小白一边哄安安,一边道:“阿罗大帅但讲无妨,我希望我们现在是开诚布公的,因为要合作,诚心是很重要的。不是有利益瓜葛就可以合作的,诚心,才是最最基础的底线。” 阿罗丘心头颇为触动,之前曲小白一直谈的都是共同的利益,并未触及这个话题,现在她当闲谈式地说起这个话题,说是闲谈,又极其认真,让人很容易就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真诚。 阿罗丘瞧着眼前这个比他矮小了一大截子的女子,开口道:“你觉得,我们之间的仇恨,真的是可以用利益交换抵消的吗?” 曲小白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轻笑道:“阿罗大帅,介不介意我们去外面走走,看看草原的夜景?我还从没有看见过草原的夜呢,听说星星很亮,很美。” 这样的小女人,不期然地触动了阿罗丘这个钢铁大汉内心最柔.软之处,阿罗丘点点头:“好,杨夫人请吧。” 阿六要跟上,曲小白摆摆手,“阿六,你不用跟来,我和阿罗丘大帅就在近处走一走。” 阿六没带,珞珞也没有带,曲小白只带了安安,随在阿罗丘身后,跟着出了厨房。 因为看曲小白抱着孩子,阿罗丘也没有走太远,就在大帅府后院的练武场走了走。 曲小白看着满院子的练武器械,不由打从心里感叹,钢铁大汉果然是钢铁大汉,即便心思稍多些,也还是免不了干些直男的事儿。 练武院的一角有两块圆柱体的大石块,石块看上去不下三二百斤,石块上有把手,看样子像是个练臂力的石锁,不过……这要是个石锁,也忒大了些吧? 曲小白在石头上坐了下来,随口问了一句:“这石头不会是练臂力的吧?” 阿罗丘真诚以告:“不错,这石锁是我平时练臂力的。” 曲小白:“……”果然。 想她夫君杨凌也是练武的,但他那双臂膀平时除了抱一抱她,别说举石头,就是举草都没有过! 人和人的差距,不能用公里计算啊。 曲小白牵强地笑了笑,“阿罗大帅真是臂力惊人。”她抱着安安,仰望繁星灿烂的苍穹,道:“阿罗大帅刚才问我,利益是否能抵消仇恨,我倒是觉得,那要看什么样的仇恨,什么样的利益。” 阿罗丘站在石锁一侧,正好居高临下,看见曲小白扑闪的大眼睛,似春水一般的眼波,温柔又澄澈。 阿罗丘一下子温和下来,“愿闻其详,杨夫人。” 曲小白道:“于公,你和杨凌隶属两个敌对的势力,各为其主,这算是国仇;于私,杨凌曾断了你一臂,你曾害得杨凌失智受尽凌辱,你们这算是私恨。国仇私恨,看起来,不共戴天。可是究极为什么会有现在的局面,不过是因为,狄夷百姓缺衣少食,大凉有人欲壑难填,阿罗大帅,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行,算你说的有那么点儿意思。”阿罗丘本来觉得,烧杀掠夺那些大凉的百姓没有什么不对,现在也还是这么觉得,但在这个温婉柔弱却又透着坚韧的小女人面前,他却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第七百零九章考虑一下把骨头打碎 曲小白也知道,跟强盗讲理,是最天真的做法。她也没指望能凭着讲讲道理就能把一个那么彪悍的大帅给拿下,所以,配合她已臻化境的演技,是十分有必要的。 诚然,也不全是演技,她也确实是带着诚意来的。若能凭一己之力免两国百姓几十年战乱之苦,也就算她没白来这世上一遭吧。 “可是,你有办法改变现状吗?” 直接道出心里话对这个小娘子太残忍,阿罗丘选了个不大伤人的方式,打算打碎眼前这美好的小娘子的美好的愿望。 曲小白仰望着天空,道:“阿罗大帅,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让狄夷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吗?或者,你做这个大帅,并不是为了狄夷的百姓,而是为了你自己的名利?” 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但眼前的小女子就像是一个多年的老友,对他发出灵魂的拷问,阿罗丘有些烦躁。明明知道这个女人可能抱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表面上的天真或许都是虚假,却还是为她的天真而动容。 阿罗丘烦了一阵子,才开口道:“谁知道,我哪有时间去想那个?你也别天真了,谁能逆天改命?” 身为堂堂一国之帅,说出这样泄气的话来,阿罗丘自己都觉得脸热。 曲小白从怀里摸出她来时的地图,铺在石锁上,道:“可能吧。谁能逆天改命呢?或许到最后,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在命运的巨轮下瞎折腾罢了。阿罗大帅,你一直问我们几个是怎么到的狄夷王城,我们,就是沿着舆图上这条路来的。”借着仆从手中的灯笼光,道:“这是脱险以后根据回忆绘制的图,翻过小白山,穿过毒虫野兽横行霸道的原始森林,第一天还好,只是遇上了一条巨蟒和一些毒虫,拼死相搏,蟒蛇口中脱险,不过,在第二天傍晚,我们遇上了大河,更糟糕的是,当晚下起了暴雨,我们赶紧扎筏子过河,以免被洪水吞噬,但是,在河里我们遇到了不知名的怪兽,差点把我们的筏子撞翻,阿六把那怪兽的眼睛扎瞎了,我们涉险过河,在洪水肆虐起来的前一瞬,从布满食人鱼的河滩上逃出生天,在缺少食物和饮水、还没毒虫野兽袭击的情况下,我们摸索了八天七夜,终于走出了那片死亡地带。那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的地方。” 曲小白目光里犹有恐惧之色,阿罗丘蹙眉瞧着她,不可思议地道:“你带着孩子,竟敢去冒那样的险?” “阿罗大帅或许不知道,杨凌的身份,让他的处境极为尴尬且危险,我们和安安母子,也被危险笼罩,我不敢抛下安安,宁肯和他一起冒险,也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堪比战场的大凉。” 阿罗丘一时缄默,良久,才从复杂的情绪中抽身出来,但还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曲小白淡淡笑了笑,道:“就算不知道结果如何,也还是想要拼命一搏,我们的处境,不放手一搏,就只能是死路一条,所以,也只能拼死一搏。阿罗大帅,你问我利益能不能抵消仇恨,我实在没办法回答,因为,对于我和杨凌来说,活下去都艰难,又何谈什么利益仇恨呢?” 阿罗丘懵然地看着曲小白。 曲小白仰头望着天空,眼睛里的悲伤流露出来,“其实,大凉边关的百姓,狄夷军中的将士,又有几个能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呢?人生而渺小,除去生死,还有什么事是了不起的大事?” 阿罗丘一动不动。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和他讨论什么生死的问题,他也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对于他来说,习武、打仗,这就是人生的全部了。 曲小白的问题对他来说有些蛋疼了,但却又由不得他不深思,深思之中,甚至对着小小女子生出了一丝敬佩和怜惜。 “杨夫人,你也别太悲观,奋力一搏,能扭转命运也说不定。” 曲小白道:“我很庆幸,阿罗大帅你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今天若是换一个心思狡猾的人站在这里,她的这些话都未必能起到作用,相反,还有可能给人以可乘之机,曲小白这句话,确实是实打实的肺腑之言。 有些话点到即止,再多渲染反倒是画蛇添足,惹人生疑窦,曲小白把睡着了的安安往怀里紧了紧,道:“我答应过大帅,只要大帅引荐,就给大帅治胳膊,现在天色还不晚,大帅先跟我去找小神医吧。” 阿罗丘迟疑了一下,“我这胳膊……应该是没有救了。” 曲小白道:“不管能不能,先让小神医看看吧。” 阿罗丘瞧了她一眼,没有再拒绝,“好。” 董朗的客房和曲小白的客房在一个院子里,阿罗丘跟着曲小白到他房间里,他正在摆弄着一堆银针。 因为怕带的东西会被没收,所有的东西,连同他的手术刀都被阿五带走了,他们这一群人手里仅剩的东西,也就这一堆银针了,而且这银针在进王宫之前也是被没收了的,出王宫的时候才找侍卫要了回来。 董朗起身行礼,“小主母,阿罗大帅。” 曲小白把安安暂且先放在了董朗的床.上,道:“给阿罗大帅检查一下胳膊,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挽救。” 董朗本来是对此行持着最大的怀疑态度的,因为从前建立起来的信任,以及情知不能改变她决定的自知之明,才不得不跟着走这一趟。但白天里王宫一行,曲小白的“表演”简直让他拍手叫绝,他此时态度简直不能更配合了,“阿罗大帅请坐吧,我先看看。” 阿罗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对于所谓的小神医,并没有什么奢望,但还是配合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董朗给他检查胳膊,曲小白在一旁看着,心里其实不无忐忑,没有各种现代仪器,骨头里面的情况根本看不到,只依靠用手去拿捏感觉,毕竟不能探查清楚所有细节。 但董朗能被称为小神医,自有他的绝技,虽然没有透视眼,那一双手却是一双妙手,一番摸骨探查,已经把大致的情况都摸清楚了。 “阿罗大帅,您这胳膊也不是没有救,只是,救治的办法可能会很血腥。” 阿罗丘到底存了几分希冀,“真的还有救?你莫不是在诓我?” 董朗讥讽一笑,沉静地回答:“我诓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小神医的名声可不是靠着诓得来的。跟你说,你这胳膊,如果当时遇到我,现在大概已经恢复如常了,可是现在,即便治好了,你也不可能拿起九尺灵蛇长枪了,我顶多能让它恢复自如,干点轻便的活计。” 阿罗丘脱口而出:“那样也比废了强。” 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这样是不是显得他太急切了些? 董朗仿若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急切,道:“但是,我要先切开你的肌肉,找到长歪了的骨头,把长歪的部分切开,重新接骨,以钢钉固定,再把肌肉.缝合,等到骨头长好了,再取出里面的钢钉来,这个过程会很痛苦,如果没有过人的毅力,怕是没办法尝试。” 关于救治阿罗丘的胳膊这个问题,在来狄夷之前,曲小白就跟董朗探讨过,这个办法也是曲小白提出来的,并且给他看过手术视频,但是董朗当时并没有答应,原因么,不是怕治不好,而是怕治好了又多一个敌人。 诚然,还怕人家根本就不会相信他。 阿罗丘果然听得心生疑窦:“你莫不是在骗我吧?你要是想废掉我这条臂膀,就他娘的直说!” 曲小白道:“阿罗大帅,稍安勿躁,这个办法,的确是可行的。你看我儿子,是不是觉得他白糯糯的一团,很是可爱?” 阿罗丘狐疑,不知她提自己儿子做什么,懵道:“啊,是,是挺可爱的。” 曲小白道:“其实,他的出生并不顺利,因为难产,我们母子差点都没命,是我夫君和小神医他们合力,剖开我的肚子,取出孩子,又把肚子缝合,才救了我们母子。我身上疤痕犹在,阿罗大帅若是不信,可以找个侍女来一看便知。” 董朗道:“不是我主刀,但我可以作证,当时为了小少爷活命,我们小主母以命相搏,让主上动刀割开肚腹取出了孩子。” 阿罗丘呆住了。 饶他是一代名将,受过无数外伤,将生死看淡,也还是不敢相信一个女子为了孩子让人剖腹取子。不论可能性,就只论这份勇气,便是多少男子不如! 阿罗丘对曲小白的认知,又加深了不知其几,对于董朗所说的切开骨头重新接骨,反倒是没有去多想,曲小白略微头疼这位的脑回路,但还是比较庆幸,他算得上是位真性情的汉子,“阿罗大帅,你考虑一下小神医的提议,如果可以医好你的胳膊,也算是我为化解你和杨凌之间的仇恨做出的一点努力吧。” 阿罗丘回神,道:“杨夫人心里就不恨我吗?我让你的夫君受了很大的伤害不是吗?” 第七百一十章继续商谈 曲小白嘴角浮起一抹很淡的笑弧,声音很轻:“恨啊。怎么不恨?那是杨凌最屈辱的一段人生。”她嘴角的笑弧渐渐加深,“我不是说过了么,生死面前,旁的,都是小事罢了。” 阿罗丘这才认真考虑了一下董朗的建议。 也不知道这样信任仇人的女人对不对,但阿罗丘没办法让自己不信任她,大概,这就是人格的魅力? 董朗也觉得,阿罗丘这是被自家小主母给忽悠乜了。不过,小主母倒也不算是忽悠他,他的确是可以治好他的胳膊的。 阿罗丘离开之后,曲小白并没有立即离开,阿六看阿罗丘离开,闪身进了董朗屋里。 狄夷的人不擅长隐身之术,也缺乏对隐身之术的认识,阿六却是做得了影卫,也上得了台前的,他潜入董朗的房间,避过了阿罗丘府中的耳目。 曲小白没有多停留,只简单吩咐了一句:“傍晚从王宫出来的时候,宫墙下那个人是容真,阿六,你去探查一下容真的落脚之处。” 容真?阿六和董朗都有些吃惊,以致于连曲小白为什么会认识容真,都忘了想一想。 曲小白说完,抱着安安回了自己的房间,阿六趁着夜色,潜出了阿罗丘的府邸。 虽然胳膊是自己的,但阿罗丘也不敢擅作主张,次日去王宫,和大王肖天定商议治胳膊的事。 昨天容真见他们大王,本来,开始的时候还能和气相见,但在他把那只骨哨暗里送到大王手上之后,性子直爽的大王就拉下脸来,只差没有当场翻脸。 容真没有说上几句话,就被肖天定以身体乏了为由,给支走了。 诚然,肖天定只是态度不好,他也没有真的傻到因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曲小白而抛弃容真这头的关系。 肖天定见到阿罗丘,表示他来得很及时,把他叫到内殿,向他询问曲小白的事情。 阿罗丘把曲小白要给他治胳膊的事说了,连同董朗说的治疗方案,也一并说给了肖天定听。 肖天定是个以武治国崇尚武力的君主,听完之后,非但没有觉得荒谬,反而觉得,这个办法有可行性。只是他并没有立即下决定,而是让阿罗丘把曲小白带进宫去,一方面,继续昨天的话题,一方面,也把这个治疗手臂的事情说一说。 午时后,曲小白就又被接进了宫中,珞珞董朗和阿六依旧随行,肖天定点了名要让董朗一起。 到宫里,见过礼,一一归座,因为有了昨天的基础,今天再见已经不那么生疏,肖天定甚至觉得今天的曲小白看上去更顺眼了。 曲小白今天略施脂粉,还特意穿了狄夷女人的民族服饰,端庄温婉地坐在位置上。狄夷女人的服饰都是样式比较简单色彩偏于暗淡的,偏能让她穿出温婉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偏爱。 说起给阿罗丘治手臂的事,曲小白讲述了一遍剖腹取子的事,肖天定也被震撼住,对曲小白的勇气极为赞赏。 曲小白却只是淡淡回应,那只是向死而生做的选择,比起有一线希望,什么都不做等死是可耻的。 小神医董朗甚至当场施展医术,用针灸治好了肖天定一个妃子的固疾,让肖天定对他的医术也是佩服至极。 阿罗丘最终决定接受董朗的治疗建议,不为别的,就为曲小白那句向死而生。一个女人都能做到,他有什么做不到的? 诚然,他也不怕曲小白会暗害他,这是在狄夷,在洛伽王城,他料曲小白也没那个胆量。 治疗手臂的事定了下来,自然话题又扯到了曲小白此行的最终目的上来。 昨天已经谈论了一些可以合作的项目,都是生意上的,无非就是两方通商,今天曲小白讲的,却是“工”,而不仅仅是“商”。 她说,要在狄夷建工坊,教会狄夷人自己生产那些涉及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的用品。 这个才是狄夷最缺的,要知道,狄夷最缺的,就是技术,他们每次从大凉掠夺东西,回来都直叹他们的东西好,奈何他们狄夷没人会造。 曲小白道,如果大王同意,等她和慕南云商议好,就可以派人过来了。 阿罗丘提出质疑,慕南云已经回京任职,手还能伸到南平来吗? 曲小白道,南平只要还是慕家军的,她就有办法。 其实她心里并没有谱,慕慈恩不是慕南云,他不会像慕南云那样心思活络。这件事还得等进京之后和慕南云商议。 只是不管有多难,她也会想办法促成这件事的。 眼下倒也不急。 肖天定问及她此来狄夷,除了想要和狄夷做生意,还想让狄夷帮她什么忙。 曲小白沉吟了良久,才缓慢地吐出一句:“我有一个建议,但是,可能会涉及一些……嗯,怎么说呢?涉及一些狄夷国策吧。” 殿里一下子沉寂下来,却不是正常的沉寂,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孕育着未知的可怕的危险。 曲小白静静等着肖天定,没有急于说话。 阿六传递给她消息,昨天傍晚肖天定见容真,两人没有谈什么正事儿,这从侧面表示,她的离间计已经奏效,肖天定已经不信任容真,信任的天平已经向她这边倾斜。 肖天定沉默了片时,开口道:“那你说说,是什么样的建议?” 曲小白直切正题:“大王,我南下进京,缺少一个能保护自己的身份,而您的国家,需要一个休养生息发展壮大的时间,我们正好可以互相帮助。” 肖天定皱眉道:“我不太明白你的话。” 曲小白神色淡然中含着严肃,道:“大王,我之前说的要和您合作的那些生意,都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可现在,时间和安定的环境,都不太具备。大凉去年打了胜仗,正是兴奋上头的时候,如果我是大凉的皇帝,必然会借着士气正旺组织一场反攻,将你们狄夷再次挫败,让你们近几年再不敢有所动作。” 阿罗丘非常赞同这个说法:“最近得到消息,慕南云虽然回京了,但慕慈恩回到军中,正在加紧练兵,难保不是抱着反攻报复的想法。” 肖天定沉思了片刻,道:“杨夫人,那你说说,心里是打算怎么办?” 曲小白沉稳地道:“其实很简单,大王派人出使,假意和谈,给自己争取一些休养生息的时间,这段时间,我会协助大王,搞好生产,提高狄夷国力。” 肖天定打量着她,道:“你莫不是想,随出使团混进大凉京都?” 曲小白道:“大王您真是明察秋毫,小妇人的心思瞒不过您。小妇人的确是这样想的,您赐小妇人一个合宜的身份,小妇人跟着使团南下,等到了京都,也能和使团相互照应一下,此事于您于小妇人,都是有利无弊的。” 肖天定看看阿罗丘,阿罗丘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交流,无疑,都觉得这可以说得上是个好办法。 狄夷去年战场上受挫,紧接着冬季又遭了雪灾,现在打仗是没有力气打的,的确是在怕大凉反攻。去年年尾就有朝臣提出议和,当时被否决了,可肖天定也不是没动那个心思。 曲小白提出的建议,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这的确是个契机,只是不知道曲小白的可信度有多高。 曲小白眼角余光察觉出他目光里的心动之色,晓得她的游说离成功不远了,便又加了一把柴:“大王,容真将军正好在这里,何不让他代为牵线,也好巩固一下您和他的关系呢?” 肖天定颇为惊讶:“你怎么知道容真在这里?” “昨天离开王宫的时候看见了。” 这话没什么破绽,可肖天定直觉根本不可能那么简单。 可他又找不出事实来佐证直觉,只好认了曲小白的话。 “可……本王不明白的是,你劝本王和容真继续合作,就不怕本王和容真联手,直取大凉?” 曲小白淡淡一笑:“大王,请恕我直言,您和容真暗中有往来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了,这么多年,仗没少打,好处也没捞着多少,是不是?” 肖天定心里有些窝火,曲小白不等他把火发出来,就继续道:“况且,就大凉现在的情况,您就是直取了也没多大意思,得不到什么好处,还得费心去经营。还不如我许您的好处多呢。” 肖天定故意道:“你那些好处,现在也不过是口说无凭,本王也不十分相信的。” 曲小白微微一笑:“人无信不立,我虽然是一介妇人,也懂得这个道理的。不过大王说的口说无凭我是可以理解的,在我离开之前,不如大王先招一批人,我传授他们一些创业的技能,这是不是比给金银还要受用?” 肖天定心头一喜:“果真?你都有些什么本事,说给本王听听!” 曲小白道:“这个要说来可就话长了,简单点说吧,我会酿酒,懂种地,能够让你们的粮食产量大幅度提高,还会造一些实用的农具,还懂一些其它的事,反正您让我一一列举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等传授给大家,您再看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