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之王》 正文 第一章 游子归 苏州阊门北码头,历来是苏州民国以来最热闹的场所,每日里巨轮进出,吞吐着大半个苏州的营生。 正午刚到,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一艘万吨轮船缓缓的接近岸边,船上印刷着精美整齐的英文,依稀可见,甲板上走动的尽是衣香鬓影的绅士淑女。 巨轮跟旁边的普通客船比起来,如同小巫见大巫。 出门旅行多为结伴,这样一来,船上一个孤零零的年轻人就显得惹眼起来。 他看着二十来岁,身材颀长,脸上还带着些没退干净的青涩,但却很少年老成的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似乎十分郑重。 随身手提的箱子上,医学院的字母和英文标注的“杜和”两个字明晃晃的,身份一看皆知,众人虽然对这个年轻人怀着几分好奇,但看他严肃,都无人冒昧接近,留给少年一人远眺的空间。 轮船甫一靠岸,在异国漂泊四年,思乡若渴的杜和就随着人群涌到了岸上。 码头被旅客和接亲友的人堆满了,在一群群喜笑颜开的人之外,杜和原本紧绷的脸上也不禁带着几分期待之色,寻找着接船的亲人。 但他左顾右盼,还是没有看到接他的母亲,甚至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奇怪,怎么没找到姆妈?海叔也没见?我的信难道没有送到么。”杜和低喃一声,等到人群稀少之后也没有等到接船的家人,脸上难掩失落之色。 他表情不显,深吸一口气,就缓缓踱步走向一个揽活的黄包车夫,打算自己返回家里。好不容易才凑到了三辆车,将他的十几箱行李给安顿妥当,便一路朝着杜家大宅而去。 在外学医四年,杜和一次未回,异国他乡学着不喜欢的东西,遍地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文化和习惯的差异让杜和性格越发封闭,每每思乡欲狂,几乎都快忘了家乡是个什么样子。 “还好,有这些宝贝陪着我。”杜和眼神从手边一只小箱子划过,也看不清是怎么动作,手上就多出来一副扑克牌来,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了起来。 旁边两个并排跑的车夫见了甚为惊奇,不错目的看了半天,才忍不住长了口问:“这位少爷刚才变得莫不是戏法?真头次见,稀奇的很!” 杜和虽然性格随和,不过颇为内向,此时也不知道说两句话吹嘘一下自己的家世背景,只是木讷的点了下头,就算回答了。 他不说,但是另一个车夫眼光活络,知道杜和的住址,大胆一猜,登时就夸赞道:“你当这是谁家的少爷,这可是戏法世家杜家的公子,那可是连奎班未来的少东家,一等一的戏法大师!我说的对不,杜少爷也是家学渊源吧?” 杜和“唔”了一声,忍不住纠正了一下,“是魔术,不是戏法。” 马屁没有拍到地方,那车夫也不寒碜,眼珠一转,就笑呵呵的扯了个话题去跟另外两人闲话,没让气氛尴尬。 杜和也不是不想跟他拉扯两句,只不过自己家的事自己清楚,他虽然是货真价实的连魁班上任班主的独子,怎么着也有几样看家本领。 但是也不知怎的,十几岁开始,刚要蒙学打底子的时候,家里就禁止他学家传手艺了,到他十七岁,还直接被家里去了国外,漂泊四年,如今二十一岁,说是学成归来,但是那让人眼晕的解剖图记了几张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最爱魔术,自以为也有几分天赋,可惜除了自己在外偷偷的学的一点西洋戏法,家里面连最简单的钱币穿杯都没教过他。 连他父亲,当年上海滩连魁班叱咤风云的杜中恒杜老板,也在十年前改行去下了南洋,再也没碰过老行当了。 杜家如今虽然还挂着个戏法世家的名头,可要没意外的话,这名声也就到他这代为止,家学渊源不假,他却是个外强中干的样子货。 不过杜和摸了摸手里的箱子,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的大箱子,眼神坚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下晌时分,苏州天气最热,但已经元旦,天气也就十几度,可是三个车夫还是满头大汗的将杜和送到了杜宅门口,连头发都湿透了,还体贴的将箱子都卸下放好,可见憨厚。 杜和没会说什么好听话,只是多给了几个钱,让车夫们自己买个大碗茶喝。 等车夫们千恩万谢的走了,杜和回过头看着面前的这座铜扣大门,满眼怀念的附手上去,摸了摸一个铜扣上边自己留下的印子,又四下看了看门楣,微微一叹。 四年了,家里似乎没有丝毫变化,只有他,从一个毛头小子长成了一个小伙儿。 杜和露出个微笑,扣了扣门口的铜环,沉重的碰撞声传了出去,很快,一个黑衣管事模样的人就开了门露了个头出来。 一见杜和,管事顿时就揉了揉眼睛,随即“妈呀”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试探着问:“少爷,是你回来啦?” 杜和微笑着点头,喊了声海叔,自然的伸出手去握了握管事的手,又问:“姆妈呢,家里可有收到我的信么?我在码头没看到她。” 海叔神色怪异的看着自己刚被杜和晃了两下的手,口中下意识的就说:“太太还在院子里纳凉呢,没听说今天少爷回来咧……” 杜和楞了一下,随即快步朝着天井里走去,隔着老远就看到自己母亲那一袭熟悉的黑底绒花旗袍,母亲盘着时兴的头发,神态轻松,正拿着把精致的剪刀在修建花枝。 杜和不知道梦里梦到过几次母子相见的情景,此时乍一见到,有些激动难耐的叫了一声:“姆妈!”就快步行了过去。 杜母听到声音动作一顿,侧过身来看杜和,却脸色一沉,不等杜和走近,眉头一皱就轻喝出声:“阿和,你回来作什么?” 杜和的动作停住了,他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张着两只手,嗫喏着:“姆妈,我,我完成学业了……” 杜母眉毛一挑,有些疑惑,不过脸色倒是好了些,轻声吩咐下人,安抚了儿子,将杜和的行李归置了去,带着杜和一起进了前厅。 杜和一眼就注意到,前厅里原本挂着的吕祖像不见了,换成了一幅崭新的范蠡。 杜母和颜悦色的坐在杜和的上首,拉着杜和的手问了起来。 起初杜和还有些收着,后来见杜母一直笑吟吟的,也就渐渐放开了,除了医学课程之外,将自己在欧洲见到的新鲜事儿都给一股脑说了出来,还小心翼翼的夹杂了几件魔术师表演的事。 杜母没说什么,只是忽然问杜和:“阿和,我听闻英吉利那里新出了一种放血疗法,可以治疗顽疾?不知可否治姆妈的咳疾?” 杜和随口就给否了,“哦,姆妈,有是有,但是新方法总要实验些日子,姆妈要看病,还是用成熟医术来才好。” 杜母脸色微变,没说什么,只是催促儿子早些洗漱休息,等杜和心满意足的出了正堂后,才渐渐的阴沉下来。 老管家阿海默不作声的来到了女主人身后,杜母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忽然开口:“阿海,阿和并没有专心医术,连我们这里都听到的骗局他都没有发觉……” 杜母的声音艰涩下去,有些痛心的一拍桌案,“那孽子既然不务正业,那定然是去学了魔术!” 阿海脸上的褶子一抖,慢吞吞的说:“太太,少爷也许是旅途劳顿……” “绝无可能!他与我说起那些事来,口若悬河,偏偏我问一句学业,他就漏了陷,”杜母忽然一挑眉,乍然问道:“阿和的行李放回他的房间了么?” 阿海摇了摇头,“底下人放到耳房了,李嫂说先给少爷浆洗一下衣服去去尘土。” 叹息了一声,试探着张口为少爷辩白,“太太,少爷也是一心想继承老爷的技艺,他没不务正业的心思。” 杜母已经站了起来,抚了抚旗袍的盘扣,就朝外走去,低声说:“阿海,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阿和当然没有坏心,但是老爷既然明令禁止杜家人再沾魔术,那么他就不能沾!” 阿海闭上了嘴巴,紧跟在杜母身后,去了耳房,刚一进屋,阿海就听到一声脆响,却发现杜母站在十只打开的箱子中间,气的浑身发抖。 仆人心虚的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是杜母生气的地方明显不是这里,而是那些箱子。 箱子里面全是魔术道具,见过的没见过的,琳琅满目的摆的满满当当,阿海有些出神的想,这要是老爷还没退行的时候,见到了肯定要欢喜的,可惜……现在杜家不是原来的杜家了。 杜母咬着牙,脸色雪白的站在一堆发抖的仆人中间,一字一句的说:“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拿去烧掉,一件也不准留!” 话音刚落,杜和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姆妈,烧什么啊,吵得我都睡不着……你们做什么?” 阿海的腰深深地弯下去,小小的耳房里登时噤若寒蝉,针落可闻。 正文 第二章 少年意气 杜母缓缓的转过身来,逆着光看过去,第一次发现儿子已经抽了条,长的高了她一头还多。 跟老爷差不多的身量,杜母稍微一晃神。 趁着这个机会,杜和已经健步越过杜母,从手足无措的下人手里抢过一个玻璃容器,这是杜和千辛万苦才从外国魔术师那里匀来的,里面带有机关,十分金贵,杜和将容器抱在怀里,松了口气,又对自己姆妈说:“姆妈,这都是外国魔术器具,大价钱才换来的,您别都当破玩意了啊。” 杜母闭了闭眼睛,冷着声音开口,“阿和,你父亲走之前,怎么嘱咐你的?” 杜和一梗,脖子到侧脸迅速憋红了,拳头握的泛白,硬生生咬着牙不答话。 “你出去四年,就学到怎么忤逆母亲了?连母亲的问话都不回答?”杜母的声音猛然冷肃,含怒盯着杜和。 杜家家教森严,杜和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了手,低低地说了句:“凡我杜家儿郎……” 杜母毫不犹豫的打断,“大声些!” 二十出头,半青不熟的愣头青,老苏州话叫三角石头,说人不听使唤还倔强。 杜和就是这样的年轻人,杜和也是个从来没人当众给过下不来台的少爷,他又正是最好脸面的时候。 此时余光看到周围下人都在,一下就如同滞住了一样,后背僵硬,喉头发堵,有些下不来台。 如果说是别人与他冲突,以杜和的牛脾气,绝对要不顾风度的撸起袖管过去理论,但是杜和自小纯孝,即使心头不忿,也不会真与母亲如何。 但被母亲一激,杜和也来了脾气,进退不得的当口,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仰头高喊了起来,“凡我杜家儿郎子孙,不得沾染外道杂学,以治国经义,科学实务为重……” 杜和念了两句,就猛然住了嘴,忍不住说:“姆妈!魔术不是外道,是正经的江湖八大门之一,我们家多少代祖辈都是……” “逆子,住口!”杜母勃然大怒,手指颤抖着指着杜和,嘴唇略微发抖,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杜母一手捂着领口,一手从旁边箱子里拿出来一件玻璃道具,一字一顿的说:“你父亲教训,你忘记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就要叫你想起来。” 说着手一松,那道具倏然落地,“哗啦”的一下,碎了一地都是。 “杜氏子孙,从你父亲开始,不再是魔术彩门中人,违者不孝,不得以杜家子孙自称!” 杜和眼睛猛然瞪大,忍不住怒吼:“大清都没了二十年了,母亲和父亲还要食古不化,强行包办我的后半生么!” “啪!” 杜母的眼角已然发红,手划过杜和的脸,缓缓垂下来,身躯微微发抖,“你说什么?” 旁边的阿海满面焦急的劝道:“少爷,快给太太陪个不是吧,亲生的母子,哪有两家的话啊。” 杜和沉默半晌,低声给杜母道了个歉,但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执拗,显然并未真心认错。 魔术是他家传的行当,虽然父亲远在南洋做生意,并未传给他一招半式,可他依旧对魔术如痴如醉。 彩门对于不懂三教九流八大门的外行来说,就是个跑江湖的行当,但在业内可是响当当的一块招牌,历来都是规矩最严、出师最难的一门,危险层次甚至高于学武耍刀枪的挂子门。 他不明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们杜家还是彩门里最亮的一块招牌,为什么自家就非要让他弃长求短,去学那个既不生动也不好学的医学。 年轻人不藏心事,杜和的那点心思都在脸上表现出来了,杜母了解自家的儿子是什么料,他不服的事儿,无论你怎么劝,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当下刚刚平复下去的怒气又涌了出来。 “阿海,把少爷请回屋里,让他好好休息,不要让人打搅。” 杜母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家老爷,又下定了决心,冷冰冰的吩咐了管家。 阿海大惊失色,刚要再劝,接触到杜母那含着凉意的眼神,又低下头去,走到杜和身边,艰难的说:“少爷……请吧。” 见杜和还要张口,阿海连忙握住他手腕,“等太太气消了,您再来辩,现在万不要再生事端……冬天了,太太的气管一直都不大好。” 杜和听到后来,有些愧疚,姆妈自打父亲远走后一个人支撑诺大的杜宅,自己小时候顽皮,总是外面跑的一身病菌,三不五时就要生病,杜母为了照顾他,自己也落下到了气管病,一到冬天就要难过。 再不敢惹母亲生气,杜和也不想争论了,匆匆给杜母行了个礼,脚步沉重的跟着管家回了东厢。 阿海要伺候杜和宽衣,被杜和挥挥手阻止了,自己利索的换上了一身棉布的常服,有些郁郁的趴在了桌子上:“海叔,你说我如果与姆妈好好说说,姆妈会让我学魔术么?” 阿海给杜和倒了杯热茶,垂着手坐在杜和的身边,犹豫了一下,拍了拍杜和的肩膀,好半晌,这个协助主母硬生生将一个男主人在外的家族稳住的老管家才涩然开口:“少爷,老爷定下的事,谁也改不了。” 杜和猛然一捶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叫声,如同一匹受伤的狼。 杜和觉得这屋子里似乎一丝空气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坍塌下来,在压在他的胸口,似乎有千钧重。 “少爷,你就听太太的吧,她是你的亲姆妈,不会害你的……” 阿海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模模糊糊的传来,杜和仰起脸看着头顶的琉璃电灯,嘴巴微微开合,但阿海并没有听到杜和的声音。 杜和忽然坐直,坚决的说:“海叔,帮我准备纸笔,我要给父亲写信,请他理解我的理想!” 劝了半天,瞧着杜和全没有听到的样子,阿海叹了口气,慢吞吞的起身,给杜和磨了一砚墨,看杜和写的专注,口称去给少爷准备吃食,就退了出去。 杜和清晰的听到一声落锁的动静,眼皮子一抖,放下笔墨,几步就奔到了北山墙,试探着推了推窗,果然,外头都落了锁,窗户纹丝不动。 杜和有些失落,刚想往回走,耳朵忽然一动,就重新贴在了窗前。 此时已经夜晚,隆冬里头苏州没有下雪,本来应该亮如白昼,但花窗西北边,却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团昏黄的火光,隐约还夹杂着瓷器铁器发出破裂的声音。 “哗啦!” “砰!”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破碎的东西都是什么。 杜和紧紧抓着窗棂,听的心都在滴血。 那些是他四年来耗尽了生活费和自己偷偷打工的钱财换来的无上宝贝,平日里自己拿来揣摩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留了划痕,坏了东西的完整。 如今却都毁掉了。 杜和从小的理想就是继承父亲门楣,但这个理想被父亲母亲毫不留情的给毁掉了,杜和看着窗户上贴着的窗花,眼睛里全是压抑的愤怒。 今天是元旦,他千赶万赶的从大洋彼岸赶回了家,本来想阖家团圆,让姆妈高兴一下。 但人是回来了,杜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只想去南洋当面问问父亲,这到底是为什么? 正文 第三章 慈母心 阿海悄无声息的端着一盘吃食从正房经过。 盘子里是一盅荷花什锦炖并一份南瓜松仁拉糕,这些都是少爷平时爱吃的,老爷曾经在家的时候也很喜欢,因此家里面常备着材料,本来是要放到今晚家宴上做主菜的,可是这个元旦注定没办法和和美美的过。 老爷和少爷虽然长相不像,少爷更像太太些,但父子俩的脾气如出一辙,都是三角石头,倔,脾气硬,不大晓得变通。 这脾气若是当个普普通通的大宅少爷也就罢了,可是少爷要去做魔术师,进彩门,那就是个大缺点。 太太不让少爷从事家传本事,里面绝没有强横掌控之意,只有一片慈母之心。 可俩人这脾气,太太想让少爷回心转意,除了关住他,其实也没什么法子。 明明已经气的脸色雪白,但是太太依旧记得吩咐他给少爷送最好的吃食。 阿海悄悄往正房里探了一眼,太太正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想老爷,再次叹了口气,阿海脸上的褶皱都堆在了一起。 阿海回来的时候,杜和已经将书信写好了,封在了信封里,端端正正的拿着一本闲书再看,一副打发时间的样子。 阿海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后,伴随着一阵冷风进到了小厅里。 杜家就杜和一根独苗,因此原本的三间东厢房就打通两间,给杜和做了小厅和一个小书房。阿海的盘子一放,杜和的鼻子就抽了一下,登时坐了起来,惊讶的看着阿海:“海叔,这是?” 阿海慈祥的笑了笑,将盖子揭开,把热水盅里温着的炖盅拿了出来,顿时,一阵沁人的鲜香就溢满了房间。 杜和轻呼一声,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桌前,满是惊喜的拾筷挟了一筷子花胶,囫囵着吞进口中,烫的直吸气,还招呼着说:“海叔一起吃,花胶炖的怪好的,这几年还蛮想这口的。” 杜和一激动,乡音都蹦出来了。 阿海笑呵呵的陪坐着,看着杜和一通迅速的进食,有些疼惜。 他在杜家二十五年,先跟着老爷,后来又跟着太太,打理家门上下,是看着少爷长大的,老爷常年在外,少爷对他的感情其实也有些长辈的意思,他虽然不说,可是又哪能真个把少爷就当个少爷看了? 少爷不到十七岁就远离家门了,那个时候还有些娇惯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虽然不到,但是也是从来没吃过苦的。 异国他乡四年,居然连口热饭都吃的这么开心…… 阿海心下感慨,看杜和吃得开心,一时就忍住了劝杜和遵从母亲的想法,转而轻飘飘的说了句:“少爷,这什锦炖还是太太亲自做的咯,说是你回来一定喜欢呐。” 虽然嘴上不让儿子回来,但是哪个当姆妈的不想孩子,太太心里头也是盼望少爷回来的。 杜和动作顿了顿,将脸埋在碗里,吃的稀里哗啦,最后居然硬生生将两碗吃食都填进肚中,还打了个饱嗝。 阿海哈哈大笑,赞道:“少爷可不是小鬼头了,是个有肚量的奶油小生了!” 老苏州现在夸男人就爱夸奶油小生,这是新兴的词儿,专说男人长得俊的。 杜和有些脸红,总感觉奶油小生有些脂粉气,憋着脸硬邦邦的说:“海叔,我可不是小生,国外的那些淑女们都叫我绅士咧。” “好好好,少爷就是个绅士,以后还是先生,娶了婆姨以后,还要当阿爹呐!”阿海说的满面红光,似乎都看到了少爷成家立业的景象。 自古青年最怕的就是这遭,杜和有些腼腆,还带着点恼怒,最后吭哧吭哧的,还是“嗯”了一声。 阿海心满意足的端着盘子走了,给杜父写的信也被阿海妥帖的放到了怀里,传去南洋。 杜和相信父亲听了自己的解释会支持自己,心里头略微宽松些,坐在温暖的床上看了会儿月亮,就安心的睡下了。 杜和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书信很快就放到了母亲的面前,杜母看着信封,连想都不用想里面写的是什么。 将那封信放到了香炉里,很快,一股火苗冒出,变成一缕青烟。 阿海在门外候着,只听到杜母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明日起将家里的医书都送到阿和房里,不够就出去托人购买,开春的时候,就送他去博习医院。” 阿海应了一声,悄然退下。 杜母的屋子里电灯很快就熄灭,一盏油灯却随之点燃,亮到了天明。 第二日开始,杜和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杜母未曾露面,但阿海却跟在了他的左右,寸步不离,就看着杜和研习医书。 如此几日后,阿海态度依旧,杜和倒是不答应了。 “海叔,您没有事做么?” 杜和扶了扶自己的脑袋,再一次问阿海。 阿海站在杜和右侧,闻言立刻就答:“太太吩咐我协助少爷苦读,别的差使就延后掉,少爷要是心疼我,就快快学成,进入博习医院罢。” 类似的问题杜和不知道问了几十个,阿海都是拿这句话来回应,别说阿海自己腻味,杜和已经快被折磨疯了。 那些医书他不是看不懂,但是他更想看的是家里面藏的《西洋魔术考》和《彩门九法详解》这类魔术研究类的书,而不是冷冰冰的解剖图和一堆一堆的药理公式。 有些人天生会唱歌,有些人脑子灵敏擅长算学,他就天生就喜欢魔术,这都是明摆着的道理,却不知为什么人人都想强迫他人做不喜欢的事,非要让他学个医术。 杜和叹了口气,放下书说:“我要去见姆妈。” 阿海这回不立时回答了,想了想才出门,还吩咐了两个小仆人来看着门。 杜和算了算,那封信去了南洋,此时应该会有回信了,不过姆妈肯定不会让他看,此时他就是打算自己去看看父亲的回音。 他相信,他那么充满诚意的跟父亲坦诚心事,父亲一定会同意他的。 毕竟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乐意杜和学习魔术的。 杜和头没动,手上一面小镜子一晃,就看到那俩小仆人正在门外站着,他缓缓地起身,踱步到了书房边上。 警惕的小毛头顿时就看向他。 杜和拿了个黑胶唱片,晃了晃,就又回了书房,还砰的一下关上了书房的门。 两个小毛头正急,很快,书房里面就传来一阵音乐声,还夹杂着少爷朗读的声音。 俩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少爷会魔术,云里来雾里去的,大家都怕少爷弄个什么法术,就把自己给变没了。 人还在就好。 此时的书房里,早就空空荡荡,杜和以一枚发针穿过窗棂,悄悄的翻了出去,又小心的将窗户关好,一路上绕着房屋,从廊道边缘,钻进了姆妈的正屋里。 一路上虽然有人经过,杜和都险之又险的避过了。 这几年他魔术虽然没有名师带,但杜和为了锻炼体能,一直修习西方锻体术,还把家族里面的锻炼方法回忆了一个七七八八,没想到是在自家派上了用场。 杜和心里苦笑,母亲平时这时候应该在外院处理杂事,整好他知道母亲会把父亲来信放在主卧里,所以一打量,就熟门熟路的摸去了卧室。 杜和也是第一回做梁上君子的小人行径,有些紧张是免不了的,进了里屋心里一松,就靠在了姆妈的小佛龛旁边。 他是个半洋半中教育出来的,对头顶三尺敬意不深,此时体力消耗一大,更是不注意,也没什么形象的拿胳膊一撑,靠的结结实实。 刚一靠过去杜和就觉得不好,果然,这一回头,动作一大,龛上的青铜香炉晃了晃,一头就栽了下去,“咣当”一声,里面的香灰撒了一地。 杜和先是惊慌,接着余光划过,瞬间呼吸一紧,在香灰里拨了拨,拿出来一小片纸屑来。 正文 第四章 一步行踪渺 杜和不见了。 阿海通知了太太之后,俩人到了杜和的东厢一看,早就人去楼空,留声机里依旧播放着杜和读书的声音,但是案子上的书已经被随意的扯了两页,做了个小机关,让留声机不停运转。 杜母简直怒不可遏,以为杜和是溜出去看街上柳门的戏班表演。 最近几天元旦日,苏州大小戏班都出动了,甚至平时让人看不上的团春的也出来说点段子,混几个银元留着过年,按照杜和的性子,一定坐不住的。 杜母很快镇定下来,吩咐几个家、仆人上街寻找,务必将少爷妥帖带回来。 阿海领命带人去了,杜母捂着心口,压抑着自己心里不好的想法,缓缓踱回主屋,本来想床上歪一会儿缓缓神,却刚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子香味儿。 杜母虽然供奉佛龛,却也只是早晚一炷香,平时不会多动,这股子香味儿开始还让她有些疑惑,很快,她就看到了佛龛上还没擦干净的灰痕。 杜母猛然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大,难以置信的打开了香炉。 几个呼吸后,所有的仆人都听到了主屋里速来平稳庄重的太太在几乎尖叫的喊人:“来人!” 杜和果然没在街上,所有做花活儿的地方都找遍了,也顾不得颜面的问了街坊,没有人注意到杜和,杜母的想法在晚上变成了现实,杜和走了。 杜和身无长物,出来的时候他只来得及换了身衣裳,此时正抱着膀子缩在一处冷冷清清的船坞里头,等着船家开船。 行李都在耳房里,也没人敢给他,他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和不甘,就那么光着两手从家里面跑了出来。 二十一岁离家出走,杜和此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他一向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听话懂事孝顺是街坊们对杜和的一致看法,可以说除了性格有些执拗,杜和其实是很多个姨母们的理想女婿。 然而杜和今天就大胆了一次,就这一次,直接就捅破了天,把祸事一下就闯了个底掉。 在典当行当了自己的手表,换了两个小头银元,杜和明知道是亏了,可也只能忍着。 典当行的人惯会看人情,急着出手的价格能有原来三成就顶天了。 虽然两个小头银元也足够一个单身汉活过一个月,可是下一个月,杜和如果没有找到转机,就会面临着可怕的后果。 船费不贵,才一角钱,合着不到三十个铜元,还不够杜和一盘糕的价钱。 可是当船家给他找钱的时候,他才真正有些紧张了,为了船家毫不掩饰艳羡的眼神,也为了自己的前途。 那一袋子细碎铜元,就是他以后所能依仗的所有,如果连这些都没了,杜和可能会在这个冬天里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一条没结冰的河里。 很快,一声号子,船家撑槁一动,小船就窜出去十几米远。 杜和忽然就开始面对外面的世界,杜家却已经陷入了绝对的凝重之中。 所有的仆人都战战兢兢的立在下首,不时有几个零星的人赶回来,汇报几句,就走进人群里跟着等。 杜母面无表情的听着,身上即使是在温暖的屋中也裹上了一袭狐裘,一盅药被热了放凉,凉了再热,杜母丝毫没有去喝的意思。 将近半夜,最后一个人回来,犹犹豫豫的将一块手表捧到了太太跟前。 他堵上自己一个月的月钱,赎回了这块不敢肯定的手表,就是想在太太那里搏一搏,若是博对了…… “哪里来的?!” 杜母看了一眼,猛然拔高声线。 仆人知道,自己赌对了。 抓到了一根线头,对于杜家来说,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不到一个小时,杜和离开苏州的经过就被原原本本的还原出来。 杜母皮裘里面的手指越攥越紧,等听到杜和在太仓下了船,失去了消息之后,双眼有些无神的念了两句:“阿海……太仓那里,有条铁路吧。” 阿海应了一声,颇为干涩的说:“是的太太,沪太铁路。” 沪太铁路,从太仓发往上海,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此时杜和应该已经踏上上海的土地了。 连魁班,就在上海。 “这孩子……这孩子,他怎么就不听呢……”杜母双眼发晕,自己到底没看住儿子,对不起丈夫不说,还让儿子自己孤身一人陷入不利境地。 她对不起杜家的祖宗。 杜母的眼皮子越来越沉,只觉得自己似乎再也撑不住了,自己掌家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让孩子回来有个便利。 现在倒成了滞碍。 “太太,小的愿意去上海寻少爷,务必让少爷尽快归家!”刚刚买回手表的年轻人猛然抬头,满眼渴望神色。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阿海,他当了几十年管家,还能不清楚年轻人的想法,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给那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阿海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压低声音对杜母说:“太太,少爷刚到上海,还能挽回的,江班主不是还在么……江班主跟老爷那么好的关系,一定要关照的,我们写封信去,他一定会答允。” “信倒是能写,可再将他押回来,他还是会跑,阿和又不是我养的猫狗,我岂能日日关着他呀……” 杜母思绪有些混乱,虚弱的用帕子捂住嘴巴咳嗽两声。 阿海有些担忧的说:“太太还是先把药喝了吧,身子不好,少爷回来了又该愧疚伤心了,老爷爷也不愿意见到的。” 杜母点点头,有些触动,端起药盏一饮而尽,仿佛里面不是苦药一样,眼也不眨。 阿海知道宅子里也就自己能劝劝太太了,索性就坦白的说:“太太,少爷那个脾气,强拉回来怕是不妥,不如让他自己知难而退,我们再好好说说,兴许就能体会太太的苦心了。” 杜母眼神一亮。 她本来也不是养在深闺的妇人,刚刚心神混乱看不清楚,如今阿海一点,她转瞬就知道怎么来办。 很快,一封杜母亲笔写的书信就由阿海火速送往电报局,星夜发往上海连魁班,对象毫不意外的是班主江中叶。 所谓堵不如疏,教导孩子做事有很多种办法,硬来是最不可取的一点,杜母将自己的担忧和叮嘱都告诉了江中叶,相信同为父母,他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而此时的上海滩,正是灯红酒绿,一片人间好景象的时候。 杜和下了火车,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英国。 到处都是外国人,金发碧眼的,棕色皮肤的,洋车洋火,甚至还有熟悉的英式建筑。 他有些不适应的用手扇了扇不大新鲜的空气,小心翼翼的避过地上的秽物,走出站台。 少年人通身贵气,拎着个钱袋子,身姿挺拔的站在那,在本地人看来就是一幅待宰的样子,更何况杜和还有些轻微的洁癖。 这幅少爷做派很快就引来了一个眼明脚快的车夫。 殷勤的给杜和行了个礼,车夫一点都不怯场,一开口就是一嘴地道的上海方言,笑呵呵的问:“先生要去哪儿?十五个铜元,全城送到!” 杜和想了想,决定讲一下价钱,锻炼一下节俭,遂问道,“去李家厂,十四个铜元怎么样?” 正文 第五章 青梅竹马 李家厂是个老地名,现在叫什么,杜和也不清楚,但是好在拉车师傅知道,装作为难的跟杜和订好了价钱,师傅甩开长腿,不到一个钟头,愣是将杜和给送到了内城区的一个略显老旧的街道。 李家厂是当年一家家具木材厂的简称,过去几十年一直做家具买卖,附近很多居民都是当年的老职工,后来乱了起来,洋人过来弄了个租界,许多商家竞争不过外来的洋人,都纷纷走掉了,这一片也就从欣欣向荣很快就变得衰退败落。 待到杜和十几年重游故地的时候,已经十分衰败,就剩下些低矮的民房,和一些临时搭建的窝棚。 破败也滋生了另外一种居住形式,听到动静,一些眼光从棚子里探了出来,冷静的打量杜和,杜和对此恍若不知,有些陌生的走到了附近最新的一户院子前,大院好就好在一个大字上,其余都不值一提,整体半新不旧,墙上还有修补的痕迹,看得出住的很仔细,连魁班的班子就落在此地。 杜和当年小的时候是来过的,因此走了一段随着回忆慢慢的显现,对四下的景物也越发的熟悉,即使是黑灯瞎火,也跌跌撞撞的摸到了连魁班的大门。 他在门外犹豫了半天,一边是又冷又饿,急于跟现在的班主江中叶求助,一边是脸皮波,知道大半夜搅人清梦合不合适,就一直在门口来回溜达,时不时的朝门里头望望。 不过很快,一个略有鬼祟的摸出房门的班子里人,就成功的给了杜和两全其美的选择。 “这位大哥,大哥,劳驾!”杜和轻轻一喊,把那个正打算走到大门前的人吓得手头一哆嗦,没好气的吼了一声:“乱认亲戚,谁是你大哥?大晚上鬼祟什么,快走!不然叫你尝尝你阿妈的厉害!” 杜和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排侃唬了一跳,看着女人的拳头吞了吞唾沫,强撑着脸红问了一句:“抱歉,不知道是一位淑女,敢问这是不是连魁班的地界?我有事找班主江先生。” 女人挠了挠脑袋,想了想朝杜和脆生生的发问,“你是他什么人?” 看女人将信将疑,杜和有种被认为是过来打秋风的羞耻感,憋得面色通红,还是小声的补充了一句:“我是他亲近晚辈,你只管找就知道,就说是侄子杜和来拜见了。” 女人一愣,往门口走了两步,杜和也往门廊灯下凑了凑,灯光一照,俩人俱是一愣,又同时失声喊了出来。 “小阿和?” “阿凌?” 杜和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熟人,不是江叔叔,而是他的独女江凌,顿时一阵头大。 江凌跟杜和同岁,当年杜父还在连魁班的时候,杜和每天就跟江凌一块玩,俩人是正正经经的青梅竹马。 本来依照杜父和江中叶的关系,给他俩定个娃娃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但是偏偏杜和与江凌是天生的不对付,只要一见面,必定要掐架。 江凌从小打熬筋骨练功,杜和却是没有底子的,尝尝让江凌欺负的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杜母心疼儿子,江中叶老脸也尴尬,这事儿就谁也没提,没想到一别就是十来年过去了。 江凌身材跟水葱一样拔高,变得纤细不已,同小时候的壮女子相去甚远,但是杜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江凌。 江凌也同时认出了这个幼年的‘好’玩伴。 不过下一刻,两人就齐齐的“哼”了一声,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都不想跟对方说话了。 还是房门里头人听到动静出来,才解救了这一尴尬的场面。 “我说阿和,不是听说你出去喝洋墨水,瞧不起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么,怎么又回来了,国外不是老好的嘛?” 跟杜和一起进主屋见江班主的功夫,江凌压低嗓门,用只有杜和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通。 杜和气闷不已,却苦于不擅口舌之利,只能狠瞪了这个着恼丫头一眼,斥了一句:“胡说!你怎知我想喝洋墨水了?” 江凌一耸肩,圆溜溜的眼睛一转,不屑于同杜和争论的样子。 这一个动作比利嘴还让杜和难受,多年前被这个丫头欺压的场景又翻涌起来,让杜和恨不得好好的敲敲江凌的脑壳,看看里头是不是都是坏主意。 好在路不远,江中叶听到底下人报信,心道果然是来了,嫂子还真是料事如神,有心拖一拖,硬是把自己的一套西装翻了出来,耐着性子好好换上了,把头发梳顺当,才施施然走到客厅里。 江中叶刚到四十,正是男人最有风采的时候,他人又周正,国字脸,浓眉大眼,两撇绅士胡,一双眼睛年轻时候也是勾走过不知道多少闺女的神魂,就那么一瞧,自带三分风流,果然是一班之主的气度。 杜和正让江凌弄的坐立难安,看到江中叶,就如同看到就行,长揖到底,苦着脸喊了一声:“侄儿拜见江叔叔,叔叔你可来了!” 江中叶是什么人物,拿眼一扫就知道这小子又让自家闺女给欺负了,要在以前,那是无论如何也要教训两句,让江凌别过分,但是现在,江中叶十分尊重杜家嫂子的意见,不让闺女再加把劲就不错了。 笑呵呵的当做没看见,江中叶挥手让下边人换了一道茶,点心也没上,坐在了杜和的上首,俩人才叙起了别后之情。 仔细一看杜和,江中叶就暗暗赞了一声好。 杜和刚刚成年,就已经有了当年杜父的风姿,单单坐在那里,就有一股子意气散发出来,跟当年的杜父如出一辙。 江中叶眼神恍惚,似乎就看到了自己和大哥两个刚刚到上海的时候,大哥意气风发的样子。 江凌不大高兴的咳嗽一声,喊了一句:“爹爹,有什么事体快些说伐,蛮晚的了,再看下去,天都亮咾。” 江中叶回过神来,也没计较闺女的莽撞,反而很是赞同的点点头,问道:“贤侄,今日怪晚的,不如明日咱叔侄再叙旧,然后让阿凌丫头陪你游玩如何?” 杜和抿嘴摇摇头,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抱拳一躬身,诚恳的说:“江叔叔,我不是来玩的,我想学魔术,请你收下我吧!” 正文 第六章 看家本领 江中叶并未感到意外,甚至有些欣慰。 杜父离开的这些年,江中叶虽然将连魁班支撑下来,但是十几年来,也有些独木难支的孤独感。 想当年杜中恒在的时候,江中叶和杜中恒一起经营连魁班,一个创意连连,一个经营有道,毫不夸张的说,连魁班算得上是当年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班子了,风头无两。 但是现如今,没有杜中恒研发新玩意,连魁班已经混入二流,很久都没有再大红大紫,重现当年的辉煌更是渺茫,就连现在的这个守成的局面,都是江中叶殚精竭虑,时时刻刻呕心沥血的结果。 讲心里话,江中叶是想要培养一个继承人的,江凌性格过于跳脱莽撞,虽然功夫底子坚实,但是并不适合做一个掌舵人,班子里的其他人要么过于奸猾,要么就太老实木讷,江中叶也不想将一手一脚带出来的班子交到外人手上,这事也就一直搁置不提。 杜和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老班主的儿子,新班主的侄子,人品性格都是从小看大的,最关键的是还很有天赋,江中叶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是想到杜母的信中焦急的语句和恳切的叮嘱,江中叶暗中摇了摇头,还是打消了念头。 杜和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就是想让江中叶看到自己的决心。 但是江中叶非但没有去扶起杜和,反而淡淡的说了句:“贤侄说的是哪里话,班子里头纷乱复杂,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不是你去的地方,还是同阿凌去游玩是正经,阿凌不是说,现今虹口影戏院又放新影戏了?” 江凌瞬间来了精神,飞奔到江中叶身边,兴奋的脱口而出:“是《荒江女侠》!我早就想看了!爹爹你真好!” 杜和没有什么兴趣看那些电影,他在英国,该见的世面都见过了,因此对江中叶用来哄他的说法并不上当。 年纪小的杜和还没发现江中叶的态度模糊,他只以为江中叶是不相信他的决心,自己慢慢直起了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忽然开口:“叔叔以为我开玩笑,那我就证明给叔叔看看,我是不是能吃这一碗饭的!” 江中叶虽然同江凌在那其乐融融的讨论游览线路,但是余光一直注意着杜和,眼见着杜和脸上出现坚决的神色,江中叶就知道坏了。 这小子犯了牛脾气,跟他老子一样,越打越犟,反倒起了反作用,让他更加想留下来了! 江中叶懊悔不已,倒是江凌被杜和给打断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游玩计划,有些不愉的撅了嘴,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阿和,你连基本功都没练过,还证明?快别闹,商量一下明天怎么玩是正经。” “不!我是要当魔术师的人,你想玩你去,我要留在班里,学魔术,登台演出!”杜和一鼓作气,断然拒绝了江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江中叶看看自己的手段。 他在国外虽然一直研究魔术,可是没有正经师父教,会的不多,想来想去也就数其中一样最是拿手,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细节,杜和深呼吸一口气,从桌子上拿起了刚刚喝过的茶杯。 杜和将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干,朝着俩人展示了一下,略微紧张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绢来,给俩人一晃,口中念道:“两位看好,杯子是就地取材,帕子也是我从火车站刚刚买的,都是货真价实,没有机关的。” 江凌眼神尖,看准了杜和的动作,漫不经心的一点头,“接着呢?是要变鸽子还是兔子?” 人家江凌是魔术班子里泡大的,眼光早就提高了,等闲的手腕根本就看不上眼,直接就挤兑杜和变活物。 杜和尴尬的摇了摇头,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要变东西出来……” 手上灵巧的一掀,将帕子盖在了杯子上,杜和隔着帕子抓着杯子口,朝江凌走过去,自信的一笑,一松手,提起了帕子,而杯子却凭空不见了。 这一手弄的十分巧妙,杜和也自信没有让人看到自己的手法,因而表演完毕,杜和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江中叶说:“江叔叔,您看我这一手怎么样?” 江中叶古怪的看了看杜和,沉吟了一下才开口:“贤侄,你这一手是从哪里学的,可有名堂吗?” 杜和被问到了痒处,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少言寡语,兴致勃勃的说:“江叔叔,这是我在英国的时候,同一个外国魔术师学的,他在那个城区是很有名的大师,不过不肯教我别的,只学了这一手小技巧,名字翻译过来,就叫消失的杯子。” 杜和兴致勃勃的将自己虚心求教的过程同两父女一说,江中叶第一感觉不是觉得这小子憨,而是觉得杜和实在是挺有恒心的,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学习技艺,甚至就这么个小障眼法,还能跟人家磨上一个月。 可惜了。 江中叶不知道第几次惋惜杜和,不能留在连魁班,是他的损失。 但是受人之托,江中叶打定主意让杜和回家,闻言并不赞许,反而很是轻蔑的微微一笑,说道:“贤侄,当叔叔的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没听出来是反话,犹豫了一下,杜和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江叔叔,您看我凭这一手,可以上台表演吗?” “扑哧!”江凌在一旁看了半天,听到这里没忍住,坐在椅子上笑的指打跌,毫无怜悯的戳穿了杜和的向往:“阿和,你可真憨,没听出我爹爹说的是反话么?就你这三脚猫,还想上台?上台当道具还差不离!” 杜和被毫不留情的打击了,也有些挂不住,面红耳赤的争辩:“怎么就不能?难不成这一手你会么?” 江凌收了笑脸,似笑非笑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杜和的面前,忽然迅速的一个挽手,花一样的在杜和的衣服上掠过,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只茶杯。 “阿和,你那便宜师父怎么叫我不知道,在连魁班,这一手也就是个小孩子入门功课,你说我会不会?不就是个飞杯么,嘁!用不用我再把你那个铁环找出来?” 正文 第七章 剑拔弩张 “你!”杜和下意识的将手中铁环收紧,被江凌说的是又羞又恼,不知道江凌说的是实情还是拿自己开涮,不由得大受打击。 三两下破了杜和的手法,江凌脸上的鄙夷都快明晃晃的写在那了。 就差没明面上让杜和赶紧打道回府,不要出来丢人。 但是杜和也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即使被叫破了手法也不肯退缩,一门心思的只想留在连魁班,一时间僵在那里,倔强的跟个石头一样站在堂中。 “杵在那当个木桩就能逃避了嘛?我说阿和,几年过去,你可没什么长进,还是那么倔?” 江凌倒是有点心软了,看着杜和被自己架在火上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江凌反而主动给杜和一个台阶下。 但是江凌给的话,即使是台阶也带着刺儿,杜和一直顺风顺水,除了学习魔术之外,就一直没有遇到过什么难处,此时被江凌给落了面子,杜和的倔劲就被激出来了。 “我没有逃避。魔术都是从小学起,小的技巧掌握了,才能学习复杂的,这没什么,我有恒心能坚持,不信有什么魔术是学不会的。” 杜和出乎意料的平静了下来,淡淡的开了口。 “只要班里能收下我,我一定愿意从头学起,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累都能扛。怕就怕的是,”杜和话锋一转,直直的面向江凌,“怕就怕敝帚自珍,不学习新的知识,那样只会导致技法的落后和退步。” 江凌头一回见到这样有攻击力的杜和,不禁有些退意,但是立即就被自己这种示弱的想法激怒,口不择言的开口:“那也比喝着洋墨水,就觉得洋鬼子什么都比华人好的二鬼子强!” “你说什么!?” “江凌!” 杜和与江中叶同时开口怒喝。 江凌眼神一慌,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女孩家面子重,江凌硬是顶着江中叶的目光,梗着脖子不认错,用鼻孔对着杜和,一副轻蔑的样子。 杜和有些沉痛,有些受伤,更多的是一种惋惜。 江凌能有这种想法,不能全是她自己想的,一定是耳濡目染,经常听到这种说法才行。这样就说明,连魁班里很多人,甚至包括江中叶,都对西洋魔术抱着一种敌视的态度。 这让充分体会过西方魔术发达程度的杜和感到一种责任,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肩膀上。 不能这样下去。 拒绝新知识并不会让人显得清高,只会让人落后,或者被人超过。 曾经国内的魔术戏法让国外无论如何都解不开,而现在,杜和相信,国外的一些大型魔术同样可以做到国内解不开,甚至看不懂了。 这就是明晃晃的差距。 杜和似乎是在对江凌说,也似乎是在对自己说,“魔术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东西,邻居有了新的发现,我们应该抱着学习的态度,积极的汲取知识,而不应当只守着中华传统的那些老戏法度日,儿卖爷田是不孝,坐吃山空是不智,大家都知道的道理,旧东西只有加入了新东西,才能获得活力,传统魔术只有融入新元素,才能有所发展,如果固守那一块,就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总无法长久的。” 江中叶缓缓地站了起来,沉声问道:“阿和,你知道你说的这些,如果让别的班子听去,是多么大的风波么?” 杜和毫不畏惧的和江中叶对视,严重的一往无前,饶是江中叶这样的老江湖也觉得刺眼。 “江叔叔,我破釜沉舟来到上海,就表示我已经一无所有,同时我也无所畏惧,只要能将魔术发扬光大,无论什么艰难,我都会克服。”杜和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但是整个人的气势更加坚决,如同出鞘宝剑一样,充满锋芒。 “如果江叔叔为难,我也只当是来看看叔叔,过后再到别处寻找一番,相信总能找到一家愿意教我的班子。”杜和双拳紧握,怀着热情前来,又冻又饿的过了一天,又被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杜和也有三分意气,也不想再强求。 杜和有了去意,江中叶却慌了。 杜母的意思是让杜和玩几天就回去,假如他一个不慎,起了反作用,让杜和起脾气再出走,到时候天大地大,去了哪儿就不好找寻了,自己不仅无法同杜家嫂子交待,也没法面对杜大哥。 看来还是要收下这个倔牛了。 江中叶吐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和,叔叔这地方,自来就是人来人往,多你一个也就是多个铺位多一碗饭的事情,有什么好为难的,就是怕你吃苦遭罪,回头反而耽误了正业。” 江中叶缓和了一下两人之间显得尖锐的气氛,又帮着江凌说了句公道话:“阿凌虽然说得过了,但是一句话说得对,你那一手功夫,在我们班里,也就是个入门水平,阿和,你想上台,是不可能的。” 看杜和又要开口,江中叶忙摆摆手安抚了一下,继续说:“但是如果你能接受,可以按照连魁班的规矩来,从打杂的做起,做得好,才能说其他,怎么样,能做得么?” 杜和的心随着江中叶的话越发低落。 原本以为是江凌诓骗他,没想到却是真的。 江中叶当年是最爱护他的,对他如同对亲儿子一样,虽然今天两人不愉快,但是杜和相信江中叶不会骗他。 自己心高气傲的来,被打击的什么也不是的走,甘心么? 不甘心! 杜和的眼光霍然坚定起来,不就是打杂么? 练功三九三伏,比打杂辛苦十倍,他爹都几十年如一日的练过来了,他杜和怎么就比不上老爹当年? 而且……杜和只认识江中叶一个可靠的长辈,如果出了连魁班,杜和甚至不知道去哪里再有机会学习这些知识。 权衡一下,杜和很快打定了主意。 “江叔叔,我做得。”杜和重新直起了腰。 江中叶点了点头,警醒着说:“阿和,不是叔叔不偏袒你,你来看叔叔,叔叔自然是好吃好喝招待,但是你来学艺打杂,自有打杂的规矩,从明天开始,你就同班里其他人一样,跟着开始干活吧。” 杜和点了点头,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一腔热血滚烫奔涌,让一身单衣的他斗志昂扬。 正文 第八章 新晋成员 凌晨四点钟,杜和刚刚合眼没多久,就被江凌亲自给一个响锣叫醒过来。 亏着江凌还知道收着劲道,让杜和只是一阵干呕,而没有真的吐出来。 饶是这样,杜和也出离愤怒了。 在国内国外,杜和都有周到的人服侍起居,哪享受过这种待遇,立即就被巨大的气愤包围了。 “你做什么?” 杜和一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一边恼怒的指责旁边的江凌。 江凌早就换好了一身劲装,神色不善的冷笑一声,指着窗户上还很细微的天光说:“打杂的,我都练功完了活动开了,你还有什么脸继续睡?不赶紧起来!” 杜和半夜到的上海,同江中叶两父女谈完就已经快三点了,这个时候其实根本就没有睡实,缺觉的人脾气都不会太好,但是杜和硬生生忍住了,低着头换上一身蓝布夹棉衫子,跟着江凌出了屋门。 江凌昨晚上被江中叶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将带杜和的任务交给了江凌。 江凌自然满口答应,晚上结下的梁子还没解,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废物点心,不吃白不吃啊! 其实连魁班上平时并没有打杂的,上海滩物价高昂,哪有那个闲钱养活干杂活的人,平时众位成员各司其责,有演出的时候,一人一块就把事情办了。 所以这个打杂怎么个打法,都在江凌一张嘴上。 饭堂那边传来诱人的香味,杜和已经快一整天没有吃饭,闻到味道,立即就饿了,捂着肚子,不自觉的就朝着饭堂走过去。 江凌柳眉一皱,喊道:“你往那边走做什么?” “吃饭!”杜和理所当然的说。 江凌气笑了,叉着腰骂了一句:“说你是废物点心,你还真就盯着点心了,干活儿了吗?那饭是给早起练功的人吃的,你还真当自己练的是睡功?” 杜和闷声站住了脚,男子汉说一不二,说打杂,那就服从打杂的规则,杜和不走了,转回身看着江凌。 江凌简直充满了快感,这个死阿和,昨天害她事情没办成,还被爹爹给骂了一通,说得好像他这个二鬼子有多清白似的! 这回好,风水轮流转了吧? 咳嗽一声,江凌装模作样的环视一圈,大家早起练功的那片地方映入眼帘,江凌眼珠一转,手指头轻飘飘的一指,随意的说:“你先把那边的地平整了,待会儿大家过来练功,要是平整不好,早饭也就别吃了。” 杜和随着江凌的手指一看,一个足有篮球场大小的沙土地映入眼帘,上边各种器材随意分布着,地面上还有深深浅浅的坑,都是发力时候蹬出去的。 此时正是腊月,上海的气温不足五度,隔夜的土层已经僵硬了,再平整回去,费力不下于挖坑。 杜和知道江凌是在给他吃下马威,也起了争胜之心,一声不吭的去拿了个耙子,就开始从头耙地。 江凌不知道从哪掏了一袋子栗子出来,灵巧的坐在个杠上看着杜和,边吃边看,时不时还冷言冷语的刺几句。 杜和憋着鼓劲,从来没拿过工具的手干起来毫不惜力,五点钟的时候,杜和愣是干的满头大汗,浑身汗湿,连头发都湿漉漉的了。 这个时候,才有几个青年零零星星的从屋子里出来,打着哈欠过来了。 “嚯!江凌你起来的好早!这位小兄弟是新来的伐?耙地练功?还头一次见咧!”小青年看着跟杜和年纪相仿,心直口快的一通说,把个江凌说的恨不能拿栗子壳打走他。 杜和虽然心思简单,可是不蠢,闻言就知道江凌平时并不这么早起,他应该是被耍了。 但是活儿都干完了,杜和也无意多说,只想让江中叶看到他的决心,朝着青年点点头,简单的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杜和,是新来的打杂的,多关照。” 青年下意识的回:“啊,哦,我叫涂大春,你叫我大春儿就行,我是民国二十一年生人,你哪?” “你你你你什么你,都不用练功吗?赶紧去!要不都不要吃饭啦!”江凌恼怒的踢了涂大春一脚,涂大春朝着杜和打了个招呼,几个人就嘻嘻哈哈的去了各自的地方热起了身。 杜和看的目不转睛。 别看魔术师看起来是个不用体力的活计,其实有很多魔术都要求魔术师有超高的身体素质和强大的心理素质,这两者缺一不可,否则看起来让人惊心动魄的魔术出了一个岔子,就是极其严重的后果。 所以魔术师除了保养好双手,练习速度之外,体能训练也是个必须科目。 杜和自己练过些体能,但是都不如这里的有针对性。 刚刚他打扫的时候就观察过,很多锻炼的器具都应该是定制的样式,他在外头从未看过,更是闻所未闻,应该就是连魁班能多年屹立不倒的底蕴一斑了。 杜和看的正出神,屁股上就着了一脚,踢的他向前踉跄几步,差一点失去平衡。 杜和想都不用想的直接就喊:“江凌,你能不能文明点?” 江凌哈哈一笑,毫不顾忌的又给了杜和一脚:“我问你吃不吃饭,你既然不想吃,那就去把房顶补了!这几天下雨,漏的不少!” “吃!怎么不吃!江凌,我只是个打杂的,不是补房顶的,你怎么不叫我直接给你盖个房子?”杜和实在饿得没底,也顾不上体不体面了,赶忙跟上了江凌的脚步,嘴上还破天荒灵活了一次,及时回了个嘴。 江凌回之以白眼,心里头一瞬间就转过十几个章程,誓要将杜和整治的服服帖帖的管她叫阿妈才行。 杜和不知道江凌的算计,饭堂里刚刚炸好的大饼夹上一根酥脆的油条,再来上一碗香气扑鼻的咸豆浆,杜和此时瞬间就满足了。 家里头的山珍海味也没有理想国的豆浆油条让他感到踏实。 杜和看着周围笑容可掬的连魁班成员们,头一回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接近自己的理想,无论如何,他现在一算是连魁班的一员了。 正文 第九章 一场表演 吃过一餐饱饭,杜和的怒气平复了不少,年轻人的身子骨强壮,一天一宿没睡觉,杜和却完全没有困乏,只有满脑子的跃跃欲试,因为连魁班今天有演出。 本来江凌是不想让杜和知道的,不过饭堂里人多嘴杂,再加上涂大春那个耿直热情的年轻人的介绍,杜和很快就跟班里的大半人都混了个脸熟。 大家听说他居然是个打杂的,而且还是归江凌使唤,顿时就对杜和十分同情,几乎是知无不言。 接着杜和就听说了,班里今天要去租界里做一场表演的事。 其实很正常,上海滩自打来了洋人,一半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一半的生意忙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连魁班一开始属于极抢手的那种,后来生意收缩,表演才慢慢变少的,就这样,一个月里,少说也有七八场演出预约,加上班里自己办的,十几场总有,足够养活班子里的人口了。 这个年月,连魁班能每天都吃上荤素搭配的饭,已经是很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地方了。 但是杜和是个雏儿,除了几岁大的时候,他几乎再也没机会近距离接触魔术班子的运作,此时机会近在眼前,杜和比自己回国的时候还激动。 顾不了那么多,杜和等着时间,看大家都开始往库房那边聚集,立马就跟了上去,打定主意要看看,连魁班到底是怎么来完成一场演出的。 可是还没等走,杜和的衣领就被拉住了,江凌阴魂不散一样出现在了杜和背后,凉飕飕的问:“你要去哪儿啊?阿和。” 杜和镇定的指了指仓库的方向,“我要去帮忙,今天有演出,大家一定忙不过来。” 江凌闻言点了点头,中肯的说:“确实忙不过来……” “所以?”杜和充满了希望的看着江凌。 江凌咧嘴一笑,带着杜和去了仓库旁边的一个屋子,眼看着杜和依依不舍的经过仓库,然后把里面的几只大箱子踢了踢,“喏,这就得拜托你帮忙咾!大家都忙不过来,你不会给大家添乱吧?” 杜和看着那些箱子,打开了一只,一堆颜色花花绿绿的布料,还有一些零散的珠子,满满当当,少说也有几十斤。 杜和忍不住问道:“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天女散花么。” 他还以为这是要帮忙搬到演出地的道具,殊不知江凌得了父亲的暗示,压根就不想让杜和掺和进来。 得意的伸手进箱子捞了捞,江凌捞出来一条红色的布料,抖开,放到了旁边一个大桌子上,变戏法一样的一转身,手上就多了一个针线筐,眨巴着眼睛看着杜和。 杜和喃喃的说:“不会是让我当裁缝吧……我不会这个啊。” 江凌笑眯眯的将杜和按在了桌子前,手把手的给杜和纫了针线,把布料摊开,指着上边画好的线说:“虚线就缝到一起,实线就剪开,照着衣服的样子来,就弄不坏,不会可以学,慢慢来咯。” 说着就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往外走,留杜和一个人在那发呆。 临出门的时候,江凌忽然想起来一样,拍了拍手,引起杜和的注意力,才慢死条理的说:“这些箱子里的料子,等明天之前就要缝好,因为后天演出就要用,明天就得试穿了,干的完不啦?” 杜和想摇头,却注意到了江凌眼睛里面淡淡的嘲讽,牙一咬,沉声说:“干的完!干不完我今晚通宵!” 江凌的笑容一滞,似乎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杜和,旋即一撇嘴,跟那些装车的人一起,慢慢的出了门。 杜和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艳羡的看着大车离开,回过头看了看地上的箱子,发愁的坐了下来,低声嘟囔了一声:“臭丫头,还没教我怎么打结……” 四只箱子,三十九件衣服装饰,即使是剪裁好的料子,对杜和来说也是巨大的挑战,仅次于医学解剖课对他造成的冲击。 甚至杜和在又一次扎到手的时候,还头一回萌生了愧意,自来都觉得姆妈给他做的衣服是常理,从来没发觉,做一件衣服居然是这么辛苦费力的事情。 他仅仅缝合了一条裙子的半边,就已经头晕眼花,拿针的手已经抖的必须用另一只手扶着才能扎进料子里,也不知道姆妈给他做的那些厚呢子料的大衣,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深夜里,连魁班的人兴致勃勃的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老远一看,忽然发现院子里头已经亮着灯,一阵阵诱人的鲜味从院子里飘出来,劳累一天,胡乱凑合了几口的成员们对视一眼,都有些迫不及待的加快了脚步。 应酬了半晚上,脑子有些发沉的江中叶也闻到了这味道,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毛,跟旁边的江凌问了一声:“你让那小子做的?” 江凌奇怪的摇摇头,不解的说:“阿和那小子现在应该还在跟料子待在一起,哪有时间忙活这些个?” 江中叶没再说话,带头进了院,就见院子里的器材上都挂上了衣服,有的歪歪扭扭的,大多数都勉强能看,杜和擦着手从厨房里迎了出来,微笑着让大伙先喝点汤暖暖身子,赢得了一众青年的喝彩声。 江中叶也顺应大家的意思,喊了一句:“那就先喝汤,喝完了暖和暖和就睡觉,东西明早起来再卸!” 说着率先进了饭堂,果然,一口大锅里头,鱼头被煮的酥烂,散发出诱人东西香气,一盆面饼放在锅子旁边——这些很快就被饿狼一样的魔术师们包围了,而杜和却又不见了踪影。 江凌眉头一皱,觉得杜和这表现不对,但是那些衣服确实已经缝好了,虽然这明显不合常理,但是结果已经在那摆着,江凌确实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这就很奇怪了。 江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难道是帮厨婶婶帮着杜和做活儿了? 可是帮厨婶婶一天只给做两顿饭,晚上也不会来,怎么可能帮到杜和?难不成俩人之前认识? 江凌越想越奇怪,也顾不得喝汤,起身就去找杜和解惑。 杜和的房间却已经熄灯了。 江凌不相信杜和这么一会儿就能睡着,就更觉得杜和心里有鬼,忍不住敲了敲窗棂,喊道:“杜和,你出来!” 房间却一点声音里也没有。 正文 第十章 反击 三更半夜,房屋漆黑一片,即使有外头一盏灯照着,也看不大清楚。 江凌认为杜和肯定有鬼主意,虽然胆子大,但是这个时候也显得十分谨慎,一步步的往杜和的房间门口挪去。 房间里的杜和就屏住呼吸,看着门外的江凌慢慢接近。 杜和确实耍了个花枪,发现他肯定没办法在今天弄完那些个衣服料子之后,杜和直接自己掏腰包,从外头找了个阿婆回来,讲明不要细致,只要进度,这才赶在天黑的时候缝完了那堆衣服,杜和的腰包也瘪了一大块。 但是付出都是值得的,杜和用这半天时间好好地将仓库里剩下的道具摸索了一遍,有好些还爱不释手的拿了又放,过足了手瘾,也让杜和更加坚定了留在连魁班的念头。 可是要留下来,第一个要过的关就是这个臭丫头江凌了。 杜和抽了下鼻子,借着外头的灯光,看着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江凌一点点接近,忽然间发现江凌好像确实是长大了不少了。 小时候虽然也是扎个辫子一身布衫的打扮,但是人一抽条,一样的装扮再看起来,就能好看好几分出去,跟从前一比较,已经是一个水灵灵的美女了。 杜和有点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一个美人胚子,却是一只母老虎,也不知将来要去祸害哪户人家。 “吱呀!”一声,江凌将杜和的房门推了个小缝,也打断了杜和的出神,他颇为期待的看向门口,不知道一番安排能不能奏效。 江凌警惕的顿了一下,发现门口没有掉下来水盆子,对面也没有飞过来石头子,稍少放下心,将门推大,挤了半个身子进来,刚要继续,就听到几声嗡嗡声,擦着江凌的耳朵急速飘了过去。 江凌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得“嗡嗡”声不绝于耳,原本安静伏在门上的一大片飞虫就顺着气流飞了过去,扑了江凌满头满脸,还有几只停在了她的衣服上。 即使是晚上,杜和也看得出来,江凌的脸色大变,在原地骇的一动都不敢动,扶着门框的手都捏的门跟着抖动了起来。 看来效果好的出奇,杜和忍住笑佯装诧异的开了口,“咦,阿凌,你怎么来了?身上还好些虫?那只又大又白的是蛾子么?” 江凌已经惊呆了,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只有一双眼珠瞪得溜圆,恨不得将杜和生吞活剥。 别人不知道,杜和却是知道的,江凌从小就怕带翅膀的玩意。 无论是大蚂蚁还是飞蛾,甚至是院子里的老母鸡,江凌都怕。 正是摸准了这一点,杜和才费了牛劲,捉回来几十只虫,用蜜水留在门上,果然,虽然他也饱受飞虫扑棱之苦,可是结果跟预期的一样,江凌直接就着了道儿。 江凌脸皮发着抖,牙关紧咬,用尽了全身力气,猛然一扭腰一甩头,连自家压箱底的功夫都用上了,那些飞虫受了吓,纷纷飞了起来,不再留在江凌的衣服上。 江凌这才长长的吐了口气,猛然回首,眼圈泛红的盯上了杜和。 杜和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君子动口……” 连魁班的师傅们正在那喝汤闲聊,气氛轻松的光景,冷不防就听到客房那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大叫:“杜和!我与你不死不休!啊!” 第二天,杜和没能顺利出工,余大春去瞥了一眼,见杜和懒洋洋的趴在铺上,脸上还有两道抓痕,不厚道的留下了一大串的笑声,就将消息传给了班里的一群八卦人士。 那些个魔术师们平日里无事,调侃个没完,催生了好几个版本的桥段,过足了嘴瘾。 弄的杜和还没正式拜师入伙,就已经让几个被江凌欺负的服服帖帖的师哥们老怀大慰,先结了一圈善缘了。 江凌还不知道那几个不着调的怎么编排他,让杜和在铺上躺了一天,第三天的四点钟,就又准时的将杜和从铺上掀了下来。 杜和身上淤青还没消肿,顿时磕的是龇牙咧嘴,眼神发青,要不是紧守着好男不跟女斗的金科玉律,杜和早不知道把江凌给收拾了多少回了! 但是对上江凌似笑非笑摆弄指甲的样子,杜和打了个寒噤,老老实实的爬了起来,不用说就套好了衣服,等着江凌新一天的安排。 江凌却奇怪的笑了笑,故作温柔的说:“阿和,你不是想跟班子学东西么,今儿早上有一场堂会,请了我们助个兴表演几个节目,你想去不?” “那是当然!连魁班的手艺,谁不想看?”杜和难以置信的看着江凌,嘴上却果断的就喊了出来,让江凌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也没有特意为难杜和,江凌努了努嘴巴,指着门口的几辆大车说:“别的先不用,你把这几辆车洗刷咾,再将装东西的箱子拾掇一下,待会儿出门体面点,这个能做到吧。” 杜和看着那辆充满着干掉的灰土泥浆的大车,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擦车么,比挖地强多了。 这才几天,杜和都已经学会知足常乐了,非常老实的拿着工具就收拾了起来。 腊月天冷,杜和没一会儿就收拾的两手发红,又肿又痒,可也咬牙坚持了下去。 杜和本来事个少爷命,从小养尊处优,连一丁点力气活都没做过,到了江凌的手里,简直可以说是改头换面,如果不说明,杜和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个非常合适的打杂了。 江凌性格急躁不稳重,可还就是打铁自身硬,专治各种不服,对杜和的安排比较粗暴,但是确实出效果。 才几天,杜和原本回家将养的平缓的肌肉线条居然又鼓起来了,倒是个意外之喜。 换衣服的时候江凌也注意到了,大大方方的伸手捏了捏,惹来杜和的一阵闪躲加教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老话都放出来了,急赤白脸的。 江凌满不在乎的松开了手,“怕什么,我这叫品评实力,看看你能吃得住不,还躲,你也不看看班子里哪个人不比你壮,就这三两肉,我可看不上眼。” 杜和无形之中又被江凌给鄙视了一番,憋着一股劲,闷声说:“那你捏他们去,少来捏我。” 江凌狡黠一笑,看着杜和打水忙活起来,便靠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监督杜和,想揪住杜和的小辫子,再连着这回的顶撞一起收拾了。 江凌一开始练功的时候,总是嫌辛苦,想方设法的逃避,他阿爸就是坐在那把椅子上,闭着眼睛听她练功的,只要江凌哪里做的不到位,立即就被阿爸提醒一声,时间久了,做什么动作都不保留力气,也是这点,让她成为了连魁班里头技巧和基础都名列前茅的人。 不过这回江凌是注定落空了,不等她找到机会,杜和就已经将大板车收拾的板板整整,利利索索,连自己都换了一身衣服,全心就想着出发去看班子魔术师表演了。 江凌无法,只能捏着鼻子带上了杜和。 因为是热场表演,魔术师不用准备很多,一辆大车就将几人带离了李家厂,缓缓的进了共同租界之中。 杜和平时驽钝,这时候却很有几分机灵劲,不用说,自己有眼力见的帮着把东西搬了下来,摆好了道具,杜和歇了口气,自觉活计干完了,就自顾自的想找个位子好好看看。 他的身份大家都知道,看他心诚,也没人为难他,还有几个善意的,告诉他几个好位子。 结果还没等动步子,江凌就拦住了他的去路,笑眯眯的问:“阿和,活儿还没干完,你怎么就要走了?” 正文 第十一章 偷师 杜和苦着一张脸看着江凌,带着点求饶的意味,低声下气的说:“阿凌,演出马上就开始了,也没什么活计了吧?” 江凌趾高气昂的一皱鼻子,杏眼中全是笑意,却在杜和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阿和,这才哪到哪,表演开始的时候,才是你这打杂的大显身手的时候呢!” 江凌看杜和不信,施施然带着杜和去了演出场地门口,那已经聚集了一票来看表演的人了。 跟等待入场的观众们打了个千,江凌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笑眯眯的说:“众位老爷太太,欢迎大家来看我们连魁班的演出!众位请了,这就开始入场,大家拿好票头,一个一个来!” 观众们配合的应和了一阵,就排了个松散的队伍,缓缓地在江凌那里验票进场,杜和傻眼一样看了一会儿,江凌忽然把手上的票头往一个口袋里一塞,头也不回的问:“学会了么?” “这有什么不会的,不就是验票么……”杜和嘟囔了一句,手上忽然多了个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口袋。 江凌依旧笑呵呵的,嘴皮子微微一动,压低声音说:“那成,这活计就交给你了,票、钱最后对不上,验票的补上,你应该知道吧?” “可是……”他就是个打杂的,有必要打的这么杂么?好像人家的打杂不会做这么多的活儿? 杜和的疑问全给憋在了肚子里,因为江凌已经灵活的将杜和给推到了前边的位置,自己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介绍了杜和一声,讲明是自家人,便鱼一样的挤过了众多的观众,消失在了台子幕后。 杜和目瞪口呆的看着江凌这一系列一气呵成的动作,直到手上被塞了两张票,才恍然若失的开始了自己的验票生涯…… 好不容易那边开锣封场,杜和才拖着喊哑的嗓子和两只沉重的胳膊回了后台,台上正表演纸变钞票,这是个大受欢迎的节目,手法上没什么难度,要诀就在一个‘快’字上,杜和却也没有学会,连忙打起精神,兴味十足的看了起来。 那边厢魔术师已经将一叠白纸叠在了一起,手指头迅速的一捻,就待展开最精彩的部分,这边杜和的肩膀却再度被拍了一拍。 杜和已经有些怕了这一遭,下意识的抖了一下,不情不愿的回过头去。 只要江凌一拍肩膀,杜和肯定就要遭殃。 果不其然,江凌微笑着指了指旁边的茶盘和果盘,体贴的说:“阿和,这就要到了串场的时候了,还有力气么,要不你就先回去?” 不卖就回家,江凌硬是把平时简单粗暴的一番话给说的又温和又有水平。 杜和余光看了看台前跟几个绅士谈笑风生的江班主,不禁低声来了句地道的英格兰乡土骂句,以出胸腔里这不平之气。 不过最后,杜和还是背着箱子,在那一排排拥挤的观众中间推销起了茶点。 茶水是免费的,反正只要一点茶叶沫子,能冲一大壶出来。 果子点心就不同了,一角钱可以来一碟子甜糯可口的桂花拉糕,还送一壶碧螺春,还有什么蟹壳黄、春卷、条头糕等等先前就买好的糕点,咸甜皆宜,是连魁班多年总结出来的经典糕点。 杜和曾经是不吃这些的,他们家有厨娘,现吃现做,怎么着都比这种糕点铺子里做的好吃几个档次。 不过杜和在国外口腹之欲克制的紧,回国后就没那么讲究,这会儿更是吃了几天的苦头,看到箱子里散发着香气的点心果子,就忍不住的吞口水。 这边送点心,那边还要控制着不让肚肠叫出声来,杜和做只有多,根本忙不过来,待得卖过一遭,再回后台的时候,那魔术早就表演完了,换上了一个表演墨水变鱼的,杜和知道这个手法,看的好生没趣儿,坐在那呆呆的看着,聊胜于无。 江凌今天仿佛不用表演,就专门盯着杜和,看到杜和居然有了空闲,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搭眼看了看外头。 见江中叶还在跟那几个乡绅闲扯,江凌咧嘴一笑,又板住脸,悄无声息的坐在了杜和的对面。 “阿和,你想学点厉害的吗?” 江凌幽幽的说。 杜和刚刚还在出神,闻言给吓了一个激灵,又将信将疑的看着江凌,不知道该不该听信她的话。 江凌却似乎后悔了,看杜和犹豫,起身就走,口中还轻松的说:“不学算了,省的阿爹看到我偷传,还要吃排头。” 杜和立马就急了,能让江叔叔都亲自过问的,肯定是什么大型魔术,这岂能不学? “慢着!阿凌……阿凌,我学!” 杜和趁着江凌还没走远,连忙追赶上去,笨拙的说了半天好话,方才让江凌送了口。 犹豫了一下,江凌小声儿说:“教你可以,但是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应我么?” “应的应的,自然应该如此。”杜和也有点脸热。 背着江中叶学习魔术,在他看来还是不大讲究,可是这些天他也看出来了,江中叶并不想教他,反而由着江凌胡来,这时候,不求助江凌,杜和还怎么学? 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杜和面前,即使他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也自动忽略了,满心都惦念着江凌的传授。 江凌嘴角一挑,俏皮的一笑,就领着杜和进了道具间,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铁箱前。 “这箱子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不咯?”江凌踮起脚朝里头看了看,见里面有水,满意的退到杜和身边。 杜和已经激动不已的开了口:“水里逃生!” 当年他爹杜中恒就极善此道,各种惊险的逃生术让看客们连呼吸都忘了,每次都能赢得满堂彩,杜和自小耳濡目染,还有什么不知道? 江凌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指了指水箱说:“这是刚倒进去的水,水里逃生虽然操作得当,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有一项却是魔术师们必须练习的技巧,你可知是什么?” 杜和迷茫的摇摇头,试探着问:“开锁术?” “谬!大谬!”江凌显摆着从她爹那听来的词儿,摇头晃脑的卖弄着,“这水下逃生术,在水中完成,虽然解开锁链只需要短短十几个呼吸,但是未免出意外,魔术师们都要学的就是——闭气!” 杜和倒吸一口冷气,瞬间就明白了江凌的意思。 原来九十九关都避而不发,却是在这等着他呢? 正文 第十二章 不撞南墙不回头 江凌见杜和吃了一惊,顿时心满意足,解了之前让杜和戏弄的气愤的万一。 欣赏了一会儿杜和犹豫、纠结的表情之后,江凌暗道时间差不多了,刚要开口给杜和再找个活计去做,却见杜和倏然抬起头来,坚定的看着她。 江凌顿时有些发慌。 这眼神太过坚毅,透着些许视死如归的意思,不用说话,江凌就明白了杜和的意思。 这呆子居然真要下水!? 杜和果然开了口,平静的说:“阿凌,闭气功我没练过,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要点?” “这哪有什么要点,不吃个几回水是学不会的……” 江凌故意不告诉杜和,想让杜和知难而退。 谁知杜和是迎难而上的性格,越是有挑战,还越是倔强,当下点了点头,居然就开始解扣子了。 男人衣服简单,几个呼吸功夫,杜和就打了赤膊,探头朝水箱里望了望。 那水箱足有一人半高,就算里头只有八分满的水,也足够杜和喝一壶了。 但是杜和虽然有些恐惧,却依然坚定的爬上了梯子,跟江凌说:“阿凌,待会儿你看着我些,万一脱力,拿个杆子来挑我一挑。” 江凌银牙紧要,本来想让杜和出个洋相给她,谁知道这蠢材居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 这可是腊月,水比外头空气还凉,杜和下去了还能有好儿? 江凌看杜和跃跃欲试的在水箱边上试探,几次忍不住想阻止杜和,如果不阻止,让她阿爹知道,可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可要是阻止了,江凌岂不是自己给自己蜡坐? 就这么一个犹豫的功夫,只听到“噗通”一声入水声,杜和已经不见了踪影。 “蠢材!”江凌怒骂一声,奔到了水箱边,却见一串气泡冒了起来,杜和的发丝在水下隐约可见。 没扑腾,说明还没呛水。 江凌一拍脑袋,赶紧四下找长竹竿子来老杜和。 她是不能下水的,弄湿了衣服,没有替换的,那就算漏了馅儿了,好在道具充足,江凌知道班子里头有竹竿。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江凌抱着一根竹竿跑了回来,刚要去捞,就见帘子一挑,江中叶走了进来。 江中叶今天要压轴表演,此时来到后台,是江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阿爹他应该在后台那边准备才是,怎的偏偏就这么不巧!? 江凌不自然的把竹竿扔到了个角落里头,小声问:“阿爹来找到道具?女儿帮你吧?” 江中叶摇了摇头,身上掐丝绣线的演出服平时穿的一丝不苟,今天却还差了两个扣子没扣,显然是临时过来的。 四下巡视一圈,江中叶的眼神从水箱上略过,沉吟了一下,“凌儿,见到阿和否?” 江凌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摇了摇头,想想不对,又点了点头,不自然的说:“他,他现在没在班里,茶叶快没了,我打发他去添二两新的。” 江中叶点了点头,忽然又问:“凌儿,你觉得阿和有没有这一行的天赋?” 江凌后颈的汗水都出来了,天赋有没有不知道,阿和可千万别憋死在水箱里就好,阿爹怎么说起来没个完? “阿爹,他有没有天赋,跟做不做这一行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也说过了么……” 江凌一急,嘴上也不留情面,把江中叶给说的无话可说。 叹了口气,江中叶缓缓的离开了。 江凌站在原地,看着江中叶脚步一转弯,忽然猴子一样轻盈的跳了起来,奋力跃到墙角,抄起那根竹竿,就朝着水箱里那么一捞! “哗啦”一声,一只苍白的手死死地抓住了那根竹竿,杜和面无人色的露了个头出来,瞪大眼睛看了江凌一眼,又缓缓的往下滑去。 江凌惊呼一声,三步并做两步,险而又险的抓住了杜和的手臂,也顾不得衣服湿透,将杜和一点点的拖了出来。 人在水里呆的久了,身体会变沉,杜和更是窒息缺氧,整个人都软的跟面条一样,把个身材比杜和细弱不少的江凌给累的虚脱,才将杜和给拖到了地上,又马不停蹄的拿过一张毯子将杜和包住,才瘫坐了下来,出了口长气。 “你这只蠢猪,你不怕死吗……”过了好半天,江凌才带着哭腔低声骂了一句。 杜和浑身打着摆子,还顺着嘴角往外淌水,好一会儿才转活了,有了点热乎气。 “阿凌,我学会闭气了……” 杜和的第一句话,就把江凌给说哭了。 江凌是真的想撬开杜和的脑壳看看,里头是不是都是水。 这人难道是个傻子不成? 命都要没了,还不知道怕! 江凌本想收拾杜和一顿解气,看着杜和脸白的跟纸一样,眼睛都红了,才打消了念头,憋着火把杜和扶到了个木箱上头,让他歇着去了。 江凌顾不得衣服沾水,迅速的就离开了道具屋,她还有个节目,赶不上时间误了场,就算她阿爹是班主,也不能轻饶的。 表演的时候,江凌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好在是压轴之后讨彩头的助兴节目,把散花变了出来,一场表演就算结束了,观众们也没那么精神,叫江凌蒙混过关了。 谢幕之后,江中叶照常去应酬,跟提供场地的戏院老板联络感情,江凌带队回李家厂宅子修整。 杜和已经自行的参与到了收拾东西的队伍里。 虽然头发还有点湿气,脸色也不好,但是大家都累了一天了,没心思多注意别的,杜和缓慢了不少的动作也没人跟他追究,一行人归心似箭,径自返回了李家厂。 江凌一直注意着杜和的动静,瞧着问题不大,也就放下心来,可是晚饭的时候,杜和却没出屋。 江凌本着自己的那点愧疚心思,破天荒的给杜和端了一碗小馄饨过去,态度恶劣的推开了杜和的门,口中还嫌弃的说:“摆脸子给谁看,大家都累,就你身子娇贵,喏,填你的肚肠去,算本姑娘发慈悲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这回没有飞虫,江凌不怕了,见杜和竟敢不回话,江凌恼怒,把碗一放,就去揪杜和的耳朵,但触手滚烫的温度,把江凌给吓了一跳。 杜和双眼紧闭,牙齿在“咯咯”打颤,状态似乎比刚从水里出来还严重,已经人事不知了。 江凌一下子懵了。 正文 第十三章 冲突 江凌六神无主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站了起来,拔腿就朝着院子的另一头跑过去。 没几分钟,就有一个带着瓜皮小帽,提着小箱子的中年人被江凌踉踉跄跄的拽了进来,一把给按在了床上。 中年人这才有功夫把长衫上的扣子系好,喘匀了气,张口就埋怨了句:“凌丫头,这个光景叫你阿叔看诊,也不怕把我这把老骨头跌进泥坑!” 江凌嘴皮子一向不饶人,今时却又格外不同,她嗫喏了一阵儿,才小心的问:“金阿叔,这小子不会死掉了吧?” 金大夫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拈着胡子哭笑不得的说:“你这丫头,原来是怕这小子出事体,才不顾你阿叔的死活?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哦!” 江凌撇了撇嘴,嫌弃不已的戳了一下杜和的脸颊,“侬不晓得,这个小子?我才看不上个!洗个澡都能冻坏,不知脑子进水了不呀?” “格末你楞个紧张?”金大夫揶揄了一句,就将杜和的腕子扣住了,也不提江凌一急,连上海话都给说出来的那一出。 小囡囡就是脸皮子薄,他也懒得揭穿,任由小朋友们自己猜度去才有意思。 金大夫给杜和号了脉,提笔开了一副药方出来,江凌拿过来一看,却是一味西药的名字,不禁有点踌躇。 金大夫老来成精,料到了江凌的难处,善意的提醒着说:“现下西药房遍地开花,价钱较中药还便宜些,这囝仔病情有些厉害,勿要弄成伤寒来还唔好治疗,这味药吃了,立等见好的,放心来给他吃。” 江凌这才松了口气,“那可老好了。”又问了问照料的细节,才毕恭毕敬的将自家阿爹的亲近朋友送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 金大夫家里刚好还有几片药,怕杜和夜里难熬,就给江凌都包了回来,江凌把药片分量记得准准的,喂杜和吃了些个,才微微松了口气,退出了杜和的房间。 本来想去打一桶水给杜和冰一冰额头,可是江凌的水盆刚刚端出来,还没来得及去找水管,就见到自家院子里头站了个人,仔细一看,却是江中叶应酬回来了。 江凌微不可查的抖了一抖,就给江中行了个不怎么端正的万福礼来。 “阿爸……” 江中叶微不可查的叹口气。 自家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直,一犯错,他还没问,就已经表现的十分明显了,也不知将来到了婆家可怎么是好。 朝着杜和的房间看了一眼,江中叶凝重的开了口,“阿凌,阿和怎么了?” 江凌的手背在背后,紧张的连头都不敢抬,小声说:“伤了风,我请金大夫给瞧了,说是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也是生病,阿凌,你虽然比阿和小几个月,但是在人情世故上,比他明白不少,很多东西,如果你不大看的入眼,可以教他,但是你万勿心存恶念,走歪了路,再矫正就难了。” 江中叶貌似闲聊,实则敲打了江凌一通。 江凌被阿爹误会,有苦说不出,委屈的抿着嘴,低声说了句晓得了,就快步打了一盆水走进了杜和的房间。 杜和人虽然烧糊涂了,可是江凌的凉布巾贴过去之后,依旧下意识的向江凌靠了过来。 江凌本来不想理这个惹祸精,可是看着杜和毫无防备的睡颜,到底没狠下心,就那么坐在杜和的床前,看护了一宿。 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火力壮,杜和只是迷糊了一天,到了第三天,就已经浑不当回事,可以自如下床活动了。不过江凌听了金大夫的嘱咐,压着杜和又躺了一天。 到得第三天下午,江凌再给杜和送饭的时候,就见到杜和正站在脸盆架边上,把头埋在脸盆里,咕嘟咕嘟的出气。 “你又发什么疯!”江凌已经看不得水了,更何况看到杜和又去碰水,手上粥碗硬生生顿在桌边,就揪住了杜和的后领,将他踢了出来。 “呼!痛快!”杜和的头发水淋淋的粘在脸上,脸色还有点白,但是精神已经全数恢复了过来,被江凌给打断了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洗了把手,就去喝粥。 “我跟你说话呢?没大没小了是吧!”江凌怒气冲冲的站在桌边,双手按着桌面,居高临下的看着杜和,“我是你的班头,你就这么个态度对我,是不是还想去卖票?” 杜和被滚烫的粥烫的直伸舌头,闻言没好气的说:“我就算好好跟你说话,不是还要去卖票,那个……谁都跟我说了,原本你是负责卖票的,我来了,你还能再去?” 江凌柳眉倒竖,高声问:“哪个这么多嘴?是不是余大嘴巴!” 说着恼羞成怒,就要去找余大春理论。 杜和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粥咽下去,连忙拉住了江凌的手腕,没好气的说:“是不是人家说的,是真的不就结了,人家没撒谎,你为什么找人家?” “你个白眼狼!来了才几天就知道帮着别人挤兑我了。合着我辛辛苦苦教你,还不如人家一句话的力道?”江凌是真的发火了。这几天衣不解带的照顾杜和,是她爹都没享受过的待遇,却到头来好心当做驴肝肺,被杜和给倒插了一刀。 江凌的杏眼圆睁,好似杜和不给他一个解释,她今天就跟他没完。 淡淡的看了一眼江凌,杜和也不害怕,忽然张嘴来了一句:“阿凌,闭气是有窍门的,你却没告诉我,因而你根本没有用心教我,你只是想让我出个丑,或者单纯的想磋磨我而已。” 江凌被杜和的这一句话给镇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来水下闭气确实有口诀,但这是大魔术师的专属,她只不过是个小魔术师,刚刚登台几年而已,她爹没可能教她,二来江凌不得不承认,她那天确实想让杜和出个洋相的,可是谁也没想到她爹突然会来,江凌的失误差点把杜和淹死。 这些都是实打实发生过的事儿,江凌百口莫辩,进而涌出了巨大的委屈。 “那你就别跟我学了!再找贤能吧,我这庙小,带不动你这大佛!”江凌带着哭腔推了杜和一把,将杜和推的一个踉跄,扭头跑走了。 杜和晦气的揉了揉胸口,他病体没痊愈,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江凌这一下可够他受的。 不过杜和欣喜地看了一眼洗脸盆,因祸得福,他意外的真的学会了在水下闭气的绝招,岂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外头的江凌自己生着闷气,躲在厨房杂物间里头用刀子砍腌菜,一刀一刀的吓得帮厨的蒋四姐冷汗直冒,小心翼翼的问:“凌姑娘,你叫蒸的鱼羹得了,要不要给那个小先生送去?” 江凌大叫一声:“给我爹!给那小混蛋,还不如倒掉!” 蒋四姐哭笑不得,合着给江班主跟倒掉是一个地位的? 正文 第十四章 鱼羹 蒋四姐把鱼羹给江中叶端过去的时候,江中叶正对着一桌子的账单票据核算着。 班子里每个月的出入收息,江中叶都会算好入账,再分发这个月的饷钱。 不过看江中叶眉头紧锁的样子,蒋四姐心知这个月的收入大概不如何喜人。 主家心情不美,蒋四姐也收了打听的心思,将鱼羹放到了江中叶的桌子边角,轻声说:“先生,这是凌姑娘让送的鱼羹,说是孝敬先生的。” 给蒋四姐八个担子,她也不敢把江凌的原话告诉江中叶,只好自己编了两句吉祥话。 江中叶从桌案上抬起头来,神色稍霁,欣慰的点了点头,随即温和的说:“谢谢四姐了,劳烦你把这羹给阿和送去吧,他最近害病,吃点好的补补。” 对于杜和的意外生病,江中叶心中有些不安,没有告诉嫂子,也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 既然心里头愧疚,江中叶又不能明说,只好暗中多弥补一下。 江中叶这一打发,蒋四姐不由得心中腹诽,本就是给那小子的羹……要不放那么多枸杞红枣做什么。蒋四姐温柔的答应了一句,就端着东西退了出去。 最后鱼羹还是到了杜和的肚皮里,而且温度刚好,比江凌的粥好下肚多了。 杜和抹了抹嘴,不自觉的说了句:“再加点黄芪就更美了。” 蒋四姐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勉强支应着开口:“小先生,您是见过大世面的,不过这地界,僧多粥少,好东西可不好得,只能将就了。” 杜和反应过来,连忙给蒋四姐赔不是,“对不住,我是随口一说,哪来那么高的享受,鱼羹好喝,谢谢四阿姨了。” 这才像句话么,蒋四姐点了点头,矜持了一下,才接受了杜和的歉意。又冷不丁想起来,急切的说:“小先生,您没把我告诉您凌姑娘的事说出去吧?” 杜和神色尴尬的摇摇头,心想江凌原来是卖票的那码子事,自己说虽然说了,但是被江凌以为是余大春说的,也不算把蒋四姐说出去的吧。 蒋四姐这才放下心来,生怕被那个伶牙利嘴的凌姑娘给盯住,却也再没敢多说什么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杜和忽然问道:“四阿姨,您在这班子里多久了?” 蒋四姐动作一顿,面上现出回忆的神色,仔细一算,恍然道:“九年了。我家小子出生一岁开始,我就来帮厨,今年小子十岁,可不就九年了么?还真是快啊。” 杜和也有些惊讶。 没想到这位蒋四姐看着年岁也就三十不到,却也是个老班底了。 “那当年连魁班声势大的时候,您也看到过咯?” 杜和兴致勃勃的问。 蒋四姐恍惚了一下,摇了摇头,忽然有些感慨的说:“小先生,连魁班打十年前开始,就没有声势大的时候了,当年杜班主在的时候,我还跟我家那口子去看过表演咧,那光景,才叫个声势浩大啊……” 说着说着,又看了看桌边有些出神的杜和,喃喃道:“还真像,可惜杜班主去赚大钱了,哭死了城里头多少小娘。” 喟叹一声,蒋四姐悄然收拾了碗筷退了出去,没一会儿,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就又探进了头。 杜和面上现出喜色来,招呼了一声:“大春哥!快进来坐。” 余大春没见江凌的身影,也放下心来,一溜烟的钻了进来,坐在杜和旁边,将杜和上下打量一番,浓眉大眼的脸上一片喜色,拍了拍杜和的肩膀,欣慰的说:“行啊阿和,这才几天,就好利索了!我听说你这个病还蛮厉害的,没料想居然这么不济事,三两下被你给好啦!” 杜和无奈不已,“难不成我还得咳两天血,再瘦的形销骨立才好?” 余大春挠了挠头,嬉笑一声,“那也不是……嘿,反正好了就行。怎么着,这两天发饷,哥哥带你去领略一下吴女风情?” 杜和呆了一呆,脸‘腾’的一下子红了,手忙脚乱的摇头,却只说不去,连理由都想不出来,把余大春乐的打跌,好半天才绕过了杜和,两个新结识的朋友才开始正正经经的话起了家常。 江中叶没有跟班子里头其他人说起过杜和的身份,因而杜和虽然混了个脸熟,可是一个小打杂的,最后还是只交下了余大春一个朋友。 “大春哥,你要不教我变魔术吧,我什么苦都能吃的。”说了一通,杜和忽然跟余大春提起了这一茬。 余大春楞了一下,“阿凌不是你师傅么,她教你不就结了,怎的还跟我拜师。” 杜和也没提江凌为难他的那些个招数,只将江凌骗他下水的事儿拿出来提了,把余大春听的目瞪口呆。好半晌,余大春干咽了一口唾沫,纠结的说:“阿和,其实也不能说阿凌为难你,可能她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好叫你知道,我们练闭气的时候,也是直接被师傅扔进水的。” 只不过不是凉水,也没有一次性把人憋在水里头那么久……余大春心虚的想。 杜和给余大春说的一愣,反思了一下,犹豫着说:“难道我冤枉她了?可是照理说,她应该教我点子技巧才行,这么直接硬来,是不是有点草率?” 余大春没法帮江凌抵赖了,点了点头,弱气的说,“兴许是阿凌头一回带人,没个么多经验。” 杜和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他本来就心底纯善,小心思不多,余大春把他最大的心病去了,他也就能再跟江凌试着相处了。 杜和是个直接的,也没有什么男子汉的压力,想通了就去跟江凌道歉了,余大春笑嘻嘻的跟在后边看热闹。 彼时江凌正在屋子里头练手技,就是手上拿着些个软和的纸片,来回腾挪,单手操作,纸片能够互换位置,还不落地,才算合格。 江凌才接触,还做的不是很熟练,心情还差,哪里可能练的顺,只差没把那几张纸片撕碎了。 杜和就在这个时候敲了敲门。 “哪个酸人还知道讲究礼节了,进来!”江凌喊了一嗓子,就见门一开,杜和眨巴眨眼睛,提着一个盖碗站在门口,还僵硬的扯开嘴巴,朝她笑了笑。 “那个,阿凌,早上……不是,晚上好。” 正文 第十五章 送礼 余大春在外头忍不住一乐,赶忙捂住了嘴。 “你来做什么?”江凌冷着脸发问,手上的纸片彻底夹不住了,随手往箱子里一洒,抱住了胳膊。 杜和本来就不善言辞,道歉更是少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道歉,却又在江凌直直的眼神里打起了退堂鼓。 将手上的盖碗往江凌的案头一放,踌躇了一下,“阿凌,对不住,我之前不应该说你没用心教我……” 江凌眯了眯眼睛,第一时间觉得,这小子该不会是给我下了巴豆吧,不然怎的这么抹的下自家面子来道歉? 不过鼻子一动,闻到了碗里头一股子沁人心脾的甜香味,又有些拿不准了。犹豫了一下,江铃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 杜和笑呵呵的将碗的盖子打开,一脸克制的得意,详细的介绍了起来,“这叫五红汤,用的赤小豆、大枣、花生、红糖和枸杞炖的,滋阴润肺,对你们女人是很有好处的东西,我看你这两天脚步虚浮……” 杜和这边说的兴致勃勃,江凌已经听得是面红耳赤,烫手一样的将手里的盖碗给扔到了杜和的手里,匆忙间还洒了杜和一身。 但是江凌顾不得这么多,还愤愤的叫道:“杜和,你就是小赤佬!小赤佬也做不出这种事体,你走开!” 杜和一番心意给江凌弃如敝履,手上身上还弄的狼狈无比,登时就有些克制不住脾气,气的脸通红的反问:“我给你送补品,你怎么好心当做驴肝肺,还骂人!” 在国外的时候,杜和度过了从少年到青年最重要的几年,因而思维上受到西方的影响很大,加之学的还是医学,对男女之间的忌讳并不如国内那么大,反而可以开放来谈。 送一碗补血的甜汤,在国外可是很多女人都会认为是‘甜蜜’的行为,杜和闹不明白,怎么反而激怒了江凌? “我……我不跟你说这个,你赶紧走!”江凌的脸都快滴血了,饶是个十五岁就开始登台表演的连魁班一枝花,江凌也没见过这么毫不掩饰的挑逗的,跟白相人有什么区别? “不!除非你跟我讲清楚,跟我道歉!”杜和越发愤怒,在他眼里,江凌的行为与无理取闹并无出入,难道上海滩的女人都这样不讲道理?太可怕了! 江凌眼圈发红,脾气一上来,也顾不得羞了,袖子一挽,也不管了,冷笑一声,“好,本姑娘就给你道歉,让你看看连魁班的人是不是好欺负的!” 说罢腿一摆,手一扬,就照着杜和招呼了过去。 外头看热闹的余大春只觉得眼前一花,杜和就灰头土脸的退了出来,还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哗啦”一声,那个盖碗也被连汤带水的扔了出来。 余大春目瞪口呆。 “兄弟,我怎么也没料到这一遭,怎么了这是?” 一边忙着扶杜和起来,余大春一边一脸好奇的问。 杜和后边的声音小,余大春虽然知道江凌生气,却没听到杜和是怎么用一句话的功夫惹恼江凌的。 “那个女人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不管她!”杜和脸色恍如吃了什么坏东西,拂袖而去,把个余大春晾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杜和本来打定主意,无论江凌如何跟他道歉,他都不接受了,俩人最好老也不要见面才好,省的自己被气的短命。 江凌也是同样的想法,闷在房间里生了一晚上的气,本来蒋四姐晚上还特意给江凌送来糖水,可是江凌硬生生的忍住了没有吃,第二天脚步更加虚浮了,还有些浮肿。 早上出现在饭堂的时候,江凌已经是眼含杀气,通身都是烦躁的气息,惹得连魁班的弟子们一个上前的都没有。 杜和也在饭堂里,今天江凌身体不适,杜和难得睡了个好觉,精神不错,见到江凌也懒得理会,就在角落里同余大春两个边吃边聊。 上海的早点与苏州的不同,稍微粗些,但是吃起来也十分有生活气息,至少杜和在上海之外的地方,可见不到大饼卷油条这种吃法。 在家里的时候,姆妈是个老苏州,吃食上十分讲究,早点光是粥就有四五样,再加上点心小菜,林林总总的摆满一桌子,就他们娘俩吃,还要细嚼慢咽,相比起来,杜和还是更喜欢粗犷的饭堂,随意的吃法更多些。 江凌眼光一转,就看到了角落里的杜和,冷哼一声,就自己盛了一碗豆浆,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两个年轻人其实都有点记不清前一天生气的细节了,但是依旧谁也没搭理谁。 这一日班里没有演出,众人吃完早饭之后,照例是练习手法,巩固技艺的时候。 杜和乐得江凌不理会他,吃完饭就跟着余大春一起,掺在众人之间,去了班子里的专门空出来留待练习的大屋子里。 这屋子之前是木材厂的加工间,房子造的很大,四壁都是空的,极适合大家排演魔术,杜和一进门,就看到一大堆鸽子迎面扑过来,边上笼子里头还有鹦鹉、兔子什么的小动物,房间虽然大,不过很热闹。 连魁班规模中等,魔术师人数比较稳定,约莫三十来个人,临时有大型表演用人的时候就在相熟的荐头那里雇人,很是便宜。班子里头又是师徒制的,江中叶那一辈是师兄弟两个接的担子,到了江凌这一辈,就都是江中叶的弟子了。 在这个年月,有一个教授技艺的师傅,不啻再造父母,班子里的魔术师对江中叶都很敬畏,彼此之间虽有竞争,不过总体来说是抱成一团的。 杜和这个小子忽然来到,江中叶的态度一直含糊不清,因而这些弟子们也对杜和不远不近,保持着克制的态度。 杜和天性内敛,也没有非要融入进去的心思,察觉到受到了排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举措,只不过 没有再看那些魔术师排练,只呆在余大春身边,看他将小心的打开一只瓶子,将里头的白磷粉末小心的捞出来,抹在手上,再对着杜和讲两句过场话,那白磷粉末就风干了,一股子青烟从手上冒了起来,整个过程余大春都做的很慢很仔细,杜和也看的很认真。 其实这种假冒气功大师的魔术余大春早就不必练了,不过既然杜和是个‘白丁’,余大春乐得再给他展示点有意思的入门魔术。 不远处的江中叶将这一幕看在了眼底,眼底淡淡略过一丝深意,忽然就停下了手中摆弄的镜子,拍了拍手,众人就听到江中叶略带严肃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家停一停。” 正文 第十六章 规矩 众人不明所以的停了下来,场中顿时安静无比,只剩下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 令行禁止的派头让杜和看的暗暗咂舌,平时江中叶看起来笑容可掬,谁料想居然对弟子们这么有威信,简直让杜和刮目相看。 他原先还以为,江中叶只是个会喝酒应酬的笑脸班主呢! 江中叶的目光掠过众人,眼光扫到一人,那人就会微微低头表示恭敬,等看到杜和这边的时候,杜和也有样学样的点点头,谁料想江中叶并没有一掠而过,而是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下来。 静默了一阵,江中叶喝道:“近来我观班里松懈不少,还有嬉笑打闹,不专心练功的,是不是以为快要年关,因而对技艺就不大上心?” 众弟子轰然否认,七嘴八舌的喊冤枉。 江中叶也不听那些,摆摆手说:“越是年节喜庆日子,就也是我们这些个吃手艺饭的亮相的时候,万不敢松懈一分,否则出了大丑,班子蒙羞不论,个人也要丢饭碗,何苦来哉?” 他这话说的很重了,让原本只是严肃的弟子们纷纷惶恐起来。 江中叶暗暗观察一阵,看效果不错,口气略松,“大家站成排,把班规默背一遍,每人一句,自己回想一下,有否犯过此条?阿发,你先来吧!” 说着就点了当先第一排的大弟子张阿发。 杜和只见张阿发亮闪闪的光头一动,似乎是给江中叶行了个礼,才开始大声背诵起来。 “祖宗虽远,规矩不可不守,弟子虽愚,技艺不可不勤……” 这些规矩杜和耳熟能详,第一段是连魁班的第一任班主立下的规矩,较为粗略,像是个总纲,后头几任班主每人添几句中肯之言,慢慢就成了一套班规。 连魁班不同于其他江湖杂耍班子,彩门中很多道道都要求魔术师有很高的艺术水准和文化程度,因而每一任班主都有两把刷子,将个班规弄的有模有样。 这边厢弟子们都是自小背诵到大的,顺序进展的飞快,很快就轮到了余大春,只见这个浓眉大眼的小子想也不想,张口就说:“凡艺当由师授,无名不得私学……” 念完了这句,余大春脸臊的发红,叉着手窘迫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又不是傻瓜,班主忽然大早上的让背班规,偏偏轮到他还是这句,可不就是班主在敲打他私下里传授技艺给杜和么? 虽然江中叶一句重话没说他,可是余大春一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只觉得自己魂不是个东西,跟那些吃里扒外的也就差个诚心不诚心的了。 旁边的杜和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嘴唇动了动,忽然向前挪了一步。 这一步就跟原本站在弟子末尾的余大春站在了一条线上。 本来每个人背一句之后,是大家齐声背诵余下的,可就在大家伙儿齐齐准备张嘴的时候,只听到队伍末尾传来一声咬字清晰的背诵。 “抱负须向直中取,意气何必曲中求!” 众人纷纷回头,看向那个面白无须的外地户,几个性格轻浮点的,脸上已经带上了嘲讽的神情。 擅自发声的杜和却面色自若,双手抱拳,跟江中叶行了一礼,缓缓的说:“班主,没记错得话,这句话是在余大春那句后边的。” 杜和怎么可能忘记,那句话是他爹加上去的,就是想要告诉后来人,想要学艺就拼尽全力去争取,大大方方的去学不算什么,何必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江中叶表情凝重,沉声说道:“杜中恒师兄中途撂了班子不干,只能算作我师兄,算不得班主,因而班规未再收录此句。” “你说什么?!” 杜和登时握紧拳头,如同一头刚出笼的蛮牛,朝着江中叶就大踏步的走了过去。 江中叶是长辈,如何说他都能受着,但是说他阿爹就如同侮辱家门,实在不能忍得! 一旁的余大春早就看出杜和情绪不对,连忙抱住了杜和的上半身,周围几个人也不能看着杜和跟班主比划拳脚,立即就围了过来,将杜和给箍了个结结实实。 江中叶却毫无发怒的迹象,信步走到杜和身边,冷静的开口:“贤侄,你既然班规背的那么熟,自然知道,抛弃同门奔富贵,从此就是两路人吧?” 杜和的动作凝固了,随即颓然的松了劲。 他爹奔了富贵是事实,可也没有抛弃同门……不过对江中叶来说,在连魁班声势正隆的时候选择离去,对杜中恒有怨气也是正常。 父辈的恩恩怨怨,哪是他一个小辈理的清楚的。 不过他暗暗发誓,如有他日,他一定要将那句话,重新加回连魁班班规中去。 新老交替,这班规也是杜和唯一能找到的与他阿爹有关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杜和心气也就懈了。 边上人还打量杜和是不是故意示弱,却见江中叶已经摆手让松开了他。 果然,杜和冷静了下来,沉静的眼睛直直的对上江中叶,腰一躬,就给江中叶深深的鞠了个躬。 “叔叔,是我的不是,您别放在心上。” 江中叶有些意外,有有些理所当然。 杜和虽然看起来又耿直又倔强,是个矛盾体,但是若是看出他有一说一的性格,也就不难理解他前后动作的反差了。 “贤侄明白就好,回去多默诵班规,里头的道理虽多,领会上一两条,也够你受益的。” 江中叶对这个侄子意外的大度,只是敲打两句,就放了过去。 杜和却没有准备让事情到此为止,他跟着江中叶的脚步走了一步,又再一抱拳,站在了江中叶的去路之上。 “江叔……班主,我有心专精技艺,做个德艺双馨的魔术师请班主教我!” 江中叶一愣,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小子还没放弃要拜师学艺,居然还拿出一副知耻而后勇的姿态来,请他收下他。 众目睽睽之下,江中叶不好再拿上回敷衍杜和的说辞来拒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忽然说道:“贤侄,你知道为什么你要进家门,先要做杂活么?” 正文 第十七章 资格 “左不会是为了我好吧?” 杜和腹诽一句,虽未明说,面上也露出几分来。 江中叶将杜和的表情看在眼里,也不说破,而是背着手朝前走去,口中清淡的说:“一来,弟子们入班的时候,授业是其次,德行最紧要,因而这段时间,要将那投报过来的人,先吃吃苦头,锻炼一下心性,免得引狼入室,污了祖宗名声……” 杜和不由自主的跟着江中叶的步伐,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专注的神色,不自觉的有些认同,也就将江中叶的话听了进去。 “二来,一个班子,成员分工复杂,诸多不成为的规矩要诀,都在一言一行之中提现,不会有人独独来告你知晓,因而刚入班的弟子,要在做杂事的过程中,了解各个部分的规矩,与班子人员建立联系,将来入了门,才不会两眼擦黑,浑不晓事……” 江中叶对这位大师兄的儿子十分看重,温和教导了一番,不自觉的又将本不打算深说的道理掰开了讲给杜和听。 虽说嫂子来信恳求,江中叶仍然心存一丝期盼,若是这个小子能留下来,连魁班会不会重现当年大师兄的风光? 杜和既是他的世侄子,也是连魁班最天资卓绝的班主的独子,从小耳濡目染,天赋怎么可能会弱?江中叶嘴上将杜和说的一无是处,但是实际上,作为一个自学出家的小子,杜和做的已经很好了。 杜和听着江中叶的谆谆教诲,心头对江中叶的那点不快不知什么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他料想,江中叶之所以将他父亲写的班规拿掉,也是对父亲当年撂挑子的怨气。怎么能苛责呢,毕竟杜和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父亲非要去做那什么劳什子的生意。 一大一小两人并排走着,看起来如同两父子,把个后头冷眼看着的江凌气的七窍生烟,一脚一脚的踢门外的木头柱子解恨。 旁边默不作声看了半天的张阿发忽然说道:“凌妹子,你知晓那个新来的是个什么来历么,难不成是师父的……” 私生子三个字,张阿发在江凌快要冒火的眼光里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改成了“什么亲戚”,这才让江凌停住了动作,懒洋洋的说:“你不会自己看,说不定他还真是我阿爹的亲儿子,我才是抱来的。” 张阿发知道自己惹这位大小姐不痛快了,连忙补救:“妹子,是当哥哥的不是,让你多想,其实要我看来,他可能是仗着班主仁厚,硬凑过来的边角亲戚,班主碍着面子才收下的,哪能跟妹子相比。” 张阿发误打误撞,恰巧说中了江凌的心理。他杜和不就是大伯的儿子么,可他又不是大伯,娇生惯养的吃不了苦,好端端的从国外跑回来,谁知道是不是学业不精让人赶出来的,就算不是给赶出来,那他中途回来,也是当了逃兵,有什么好骄傲的? 冷哼了一声,江凌噘着嘴巴,跺了跺脚,恨声道:“早晚让阿爹知道你的真面目!” 张阿发揣摩了一下,料定江凌看不过杜和分去江班主的注意,便笑着说:“妹子,想让他原形毕露,那还不简单,你不是还管着那小子么,给他出个难题不就好了?” 江凌眼睛一亮,转瞬间就回过味来,拍了拍与她差不多高的张阿发的肩膀,笑嘻嘻的说:“还是大师兄有主意,我都让那小子气瓦特了!” 那边的杜和刚刚结束跟江中叶的对话,心中这段时间积攒的怒气平复许多,正在沉思消化的时候,江凌就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走?” 江凌开口就咄咄逼人。 杜和摇了摇头,还在思绪里没有回过身来,下意识的说:“我不走,我要学魔术。” “哼哼,阿和,既然你要继续呆下去,那活计就不能不做,这没讲头吧?”江凌逼近了杜和,把杜和唬了一跳,愣愣的说:“那是自然,我已经了解江叔叔的苦心,既然要学艺,就不能跟别的弟子有所区别,当然要做下去。” “好,就等你这一句呢!”江凌经过了张阿发的劝告,也对这个只知道享受,丝毫受不得苦的大少爷有了新的整治方案,立刻就是精神一振,得意的笑了。 杜和本以为江凌这回是想把四点钟起床做活的那事再捡起来让他做,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江凌没有叫杜和早起,却给他安排了一个万万没想到的活计。 倒夜香。 老上海有很多讲究,其中惯有的习俗文化之一,就是每天早上从巷子里头摇铃而过的夜香车,每家每户听到铃声,自行开门把夜香桶给收夜香的,每个月给点费用,两边都方便适宜的很。 不过之前都是弟子们自家人处理自家事,每天早上提桶去放到门口的。 江凌想了半宿,才想到这一招来,料那个杜和大少爷脾气,也不能忍得住,一定要被气跑。 果然,杜和一听到江凌的话,登时就急得面红耳赤,磕磕绊绊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话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做那种,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体!?” “怎么着,你早上起来,自己不倒恭桶,它还能自己跑出门去不成?”江凌不吃这一套,立即就反驳了回去。 杜和脱口而出:“我们家是有佣人的,反正不用我!” “佣人还不是人了不成?你是大少爷不知道民间疾苦,街上各家问问,哪一户不是自己倒夜香的,你这几天没用倒,是因为余大春帮你,难不成没有余大春,你还不起夜了不成?” 江凌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彻底的让杜和无处可退。 杜和是个讲道理的读书人,江凌这样一说,他回想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倒自己的也是倒,倒别人的也是倒,怎么就不能做了。 虽然总是觉得这里头还有几个疙瘩没闹明白,杜和还是闷着头去了各个房间取夜香桶。 杜和前一天才刚刚跟班主顶过牛,却没有受罚,反而让班主推心置腹的讲了半天的话,连魁班里头就没有心思蠢笨的人,哪里敢让杜和给他们干伺候人的活儿,纷纷表示自己做。 杜和问了一圈没有人,乐颠颠的拎着自己的夜香桶放到了后门口,还朝没看到热闹的江凌咧了咧嘴。 江凌登时火冒三丈,还敢挑衅,这还了得! 正文 第十八章 夜香公 江凌虽然做了十年的班主之女,受了大家无以复加的宠爱照顾,但是也没有长歪,成了个爱憎分明,活泼可爱的姑娘。 不过这姑娘万般都好,只有一点,就是脾气太急,与一向稳重圆融著称的江中叶南辕北辙,丝毫都没有继承过来,反而像极了早逝的母亲。 江中叶每每想要纠正的时候,念及亡妻音容笑貌,都不忍心下手,一直到了今天,江凌性格已经成型,再想更改,已经是不能了。 因此即便江中叶多次对江凌耳提面命,让江凌注意教导杜和的分寸,今天早上整治他没有成功,反而被杜和给得意了,在江凌来说,这就是完完全全的挑衅。 “好啊你,跟我示威是吧,没让你做活儿,是师兄弟们体谅你,那也不是你懒散的由头!”江凌冷笑两声,眼前又浮现了昨天父亲抛开他单独与杜和畅聊的场景历历在目,新仇加上旧恨,这个欺骗父亲的小毛头彻底的把江凌激怒了。 凭什么,他一个受不了苦逃学回来的大少爷,还有脸跟父亲摆出一副求学若渴的样子?一定都是伪装! 杜和无辜的耸了下肩膀,“师兄们不用我,总不能抢吧,那玩意,抢来抢去的,说不得就弄洒了……” “人家不用你倒,但是你如果想孝敬,还是有很多可以做的……”江凌拍了拍手,将手里头的炒花生壳扔掉,下巴一扬,得意的说:“你就在这等着,收夜香的来了,你再把桶浆洗干净,给各位师兄放回去!” 杜和不由得一呆,没想到江凌还有这一茬,左右逃不过,难不成还真的得出淤泥而不染一回? 江凌把杜和的呆样看在眼里,不由得笑颜如花的加了一句:“若是让我发现,夜香桶上有半点污秽,就叫你拿手来擦!记住了!” 杜和想了想自己拿手去擦夜香桶的样子,忍不住一阵胃肠翻涌,捂住了嘴巴,江凌出了气,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将杜和一个人留在门外,寒风薄障里,杜和抱着肩膀,颇有些萧瑟的味道。 在夜香公来之前的那一段时间里,杜和可以说是经过了一次剧烈的思想竞争。 刷,还是不刷,这是个问题,大问题。 若是像上次那样,请人来做,会不会违背了江叔叔的意思,没有起到锻炼自己的作用? 若是自己来刷……呕…… 几分钟的光景,杜和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左右两难,以至于夜香公来的时候,老远就发现连魁班的门口占着位小先生,满脸的郁色,似乎心情不大好? 夜香公与自家嘎子婆一对视,就过了好几个眼色。 难不成他们上个月多报了一天费用的事情让伊发现了? 那不成,这家人口多,生意怪好的,得讨好,让后生高兴些! 俩人料得自家事发,因此到了连魁班后门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能称为是和颜悦色了,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讨好。 阿公主动将那几十个夜香桶倒掉,还不等脸色纠结的杜和发话,那边的阿婆就打开一只带盖子的桶子,爽性的给刷洗了起来。 还是专人做专事,两口子一个洗一个倒,直让杜和有一种回到了不列颠看工厂的流水线的感觉。 两个人心中虚的很,刷好了桶子,还跟杜和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直把伊夸的找不到北,才施施然的推车走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俩人得意的互相一使眼色,都感觉今天这危机公关的不错,没见那后生都晕晕乎乎的,只会乐了么。 杜和就这么迷茫的看着满地水淋淋的夜香桶,等太阳升起来,水一干透,简直干净的像是水桶一样。 杜和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的提起了两只桶,挨个给师兄们送了回去。 因为好事来的太突然,杜和平生头一回兴起了做小人吞了人家功劳的心思,看师兄们感谢的时候,好几回都想把做好事的人给纠正过来,但是一想到江凌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混横记仇的恶女子,就将话头给咽了下去,甚是低调的把活计做完了。 江凌没想到杜和做的这样好,只不过是一个走开的功夫,杜和就完成了,让江凌丝毫没有享受到杜和吃苦头的现场,有点不上不下的尴尬感觉。 “还让这小子做了回好人?不成,再让他跟师兄们拉好了关系,以后还怎么让了回家咯,这法子冲动了。” 江凌懊悔的跺了跺脚,连早课都不顾了,老远看到张阿发的光头再前头一晃,连忙就追了上去。 过了会儿,江凌也没出现,杜和以为上午就这么过去了,趁着江中叶没出来,就站的远远地,津津有味的看着师兄们演练一个名为剑插美人的魔术。 因为表演美人的江凌不在,临时把身型比较瘦的余大春给顶了上去,余大春也不在意,一脸嬉笑的跟杜和摆了摆手,就踩着踏板站在了转轮上。 这个魔术其实很大程度上考验的是魔术师的手法眼力,勤学苦练就能练好,但是每每表演的时候总是能引起观众们的热烈欢迎,因此被江中叶列为必学的一项,大家平时都会练练。 杜和这边看的正起劲,就见江凌同张阿发一起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两个人的手里头都拎着几个藤条包裹着的热水瓶,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杜和面前。 张阿发朝杜和笑了笑,带着点怜悯和歉意,还有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这在平时可不多见,张阿发一向是学着江中叶去的,要稳重,面面俱到,和风细雨,还有威严。但是今天不知是不是什么事触动了他的心事,张阿发的表情一直很生动。 “阿和,你过来这么久,还没有上街去过吧?” 江凌笑眯眯的,像一只打量小鸡的小狐狸。 杜和不知怎么,忽然背后一凉,打了个冷战来,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 张阿发为杜和默哀一瞬,就这个呆头呆脑的样,真不知道师父是看好他那一点了,难不成是因为他是杜班主的儿子? 张阿发是少数几个知道杜和来路的,甚至,杜和虽然不记得了,张阿发却是记得的,他十年前就见过杜和。 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原先的打杂弟子与大少爷换了个个儿,谁能想到呢? 正文 第十九章 热水店 见杜和点了头,不用江凌示意,张阿发就已经爽利的将怀里抱着的几只热水瓶塞进了杜和的怀里。 杜和是认得这玩意的,不过不知道俩人忽然拿这些个来做什么,疑惑的问:“江凌,不是说要让我上街么,给我瓶子做什么,要修么?” 张阿发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大少爷的冰山一角,忍不住翘起嘴角,暗道杜和果然是不通庶务的尊贵人,还是回尊贵人的地方适宜。 想通了这一点,张阿发身上松快了不少,心头大石也不那么压的人不好喘气了。 江凌已经适应了杜和的笨拙,耐着性子说:“既然要上街,就顺便给班里面买些热水回来吧,热水店就在两条街外的一个转角,很好认的,快去吧,待会儿还得给大家分着解渴。” 杜和看着江凌怀里的三只热水瓶,再看看自己怀里的四只,忍不住蹙了眉。 当下水瓶是空着的,自然可以随意提拿,待会儿打了热水,他一个脑袋两个肩膀,至多也就提四只,这就是来回两趟了。 可是江凌拿的热水瓶虽然外头包着藤编的瓶衣,里头确实瓷器皮的,金贵的很,一只怕不得要两块大洋,他若是一不小心弄碎了,就不好了。 艰难的将怀里的水瓶放到地上,杜和小心翼翼的看着瓶子没晃,才擦了擦汗,不解的问:“江……阿凌,要热水灶上直接烧好就行吧,为什么要去外头买?” 让江凌给磋磨了几天,杜和已经适应了节奏,开始试着开口说不了。 这回让杜和问到了点子上,江凌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大都买热水,除了早餐的豆浆现熬,其余都要买来,因而为难的看了看张阿发。 张阿发早就摩拳擦掌的等着了,看到江凌终于给了眼色,立即迫不及待的开口解释:“侬没经验不晓得,我们戏班是不务农的,柴火都要买来,一担柴烧的那些个热水,还不如买来的划算,因而就直接买热水咯,左右加个几分钱,水店还给加蜜糖,还蛮好喝的。” 不仅条理分明的将这个事情解释给了两人听,顺手还隐隐的鄙视了一下杜和的不通世务。 在张阿发看来,杜和这样的富家少爷还是在家里携美逗鸟来的真实,跟他们这些靠本事赚钱的人在一处混,互相都不是好事情,还是各行其道的好。 杜和却没有听出来张阿发的深意,认真的估算了一下柴火与热水之间的换算,发觉张阿发说的很有道理,自觉学到了新知识的杜和很高兴,朝着张阿发点头致谢,诚恳的说:“谢谢大师兄教我,我记住了,这就去买。” 江凌就把怀里的热水瓶都塞给了杜和,打了个哈欠说:“给你……半个钟头吧,我去睡一下,回来要看到你的热水……” 说着扭头就往房间去了。 今天为了叫杜和,江凌又起了个早,年轻人贪睡,早就困了。 张阿发似乎是叫杜和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补充了一句:“到了热水店,跟伊说你是连魁班的,记账就行,月底会有人去会账的。” 说完也赶忙有些脚步匆匆的走了。 刚刚张阿发似乎看到了江班主,一下子就急切了,赶忙离开杜和,生怕江中叶看到他参与了这事。 杜和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找了根草绳,将水瓶都给穿了起来,往肩膀上一放,就出了门。 说起来,杜和自打这次来上海,除了跟班子出去,居然一次都没有自己闲走过。 十年间上海滩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杜和几乎认不出原本的街道,这还是老城区,就已经比苏州城热闹不少,可以想见,租界里又是怎么个景象。 杜和已经不大认识路,好在街道不多,走了一次错路后,杜和问了人,在人家艳羡的眼光中,背着七只热水瓶,顺利的到了江凌说的那家热水店。 几个闲汉坐在门口聊着,人手一个大海碗碗里头有热气,还有蜂蜜的香甜味道,杜和抽了抽鼻子,目不斜视的将七只暖水瓶放到了店家的灶台上,将张阿发教给他的话说了。 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叼着个烟斗,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懒洋洋的问:“认得,不认得你这后生,认得这几只好瓶子……双喜呢,偷懒去了?” 杜和摇了摇头,“我不认得双喜,不过他应该是我师哥……以后的。” 心下暗暗奇怪,江凌给他出难题,才让他来打热水,那位双喜是如何料理这么多水瓶的? 店主熟练的将七只水瓶子都灌满热水,看杜和还在那做难,了然一笑,也不说话。 杜和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一位和他一样,抱着一大堆热水瓶过来买热水的老兄。 不过那老兄却一丝一毫都别狼狈,手上提着两个草编的篮子,分作几个圆环,一个患里放着一只瓶子,稳当的很。 杜和眼睛一亮,问老板求告一声:“店家,你这里有那样的篮子么,匀我两只怎么样?” “这有什么的,你们家是老主顾了,有需要开口就是。”店家看够了后生的窘态,乐呵呵的从里屋取了两小物件来,给杜衡一递,口中道:“喏,我见你头一回,定是没甚经验,这个提篮借你,下回把自己的带着,这个给我捎回来就行,不在钱上,还得借给像你这样没篮子的。” 杜和连连道谢,感激不已的把藤编的提篮套在水瓶上,两只提篮,装七瓶热水绰绰有余,却变得十分方便,一提就提走了。 这样一来,虽然有些沉重,不过已经比杜和料想的反复跑来取水瓶要好得多了。 一路小心翼翼的将水瓶提回了班里,杜和的手已经被藤篮子磨得发红,留下了几个深深的印子。 杜和确实太过娇惯,手上比江凌还嫩,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快磨坏了。不过皮肤嫩归嫩,杜和本人的脾气倒是不娇气,揉了揉淤痕,杜和就准备将热水给厨房送去。 不过路经江凌房间的时候,杜和被旁边的阳光一闪,忽然就有了个主意。 正文 第二十章 迷宫 他觉得,江凌如果是真心锻炼他,就不应该隐瞒他提篮的事情,这明明就是想看他手忙脚乱的出洋相,那丫头忒可恶了。 他虽然是秉承着绅士礼节的读书人,不会跟女士争执,但是也不想轻易让江凌翻过这一页,便坐在门口苦思了起来。 告状是最有效的一条,也是最最不可选的一条,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跟弱冠小孩一样,事事求达人帮忙,岂不是显得他太过无能。 那么就只能让江凌见识一下他的厉害,以期让她自己收手吧。 杜和左右看看,很快就看到了江凌门口的窗户上,玻璃,是个好东西。 杜和记得,前两天帮着整理仓库的道具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么一批的玻璃镜子,是用来做障眼法,转移光线的。 将那些热水瓶放到了门前的石头桌子上,杜和很快就的推来了一车玻璃镜,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杜和默默计算了一下角度,便试着将那一条条的落地镜子摆放在了石桌周围。 杜和不知道连魁班的镜子是怎么摆的,只模糊记得他爸爸之前练习魔术的时候用过的几个摆法,再加上父亲的只言片语,就那么边回忆边看效果,渐渐的摆了起来。 杜和是个痴人,一旦投入进魔术中去,轻易出不来精神,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才终于满意的放开了最后一块镜子,往后站了站。 只见场中的石桌上,端端正正的放着几个热水瓶,周围却同时有着好几个一模一样的桌子和瓶子,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杜和乍一琢磨就弄出来这样的效果,自己觉得甚是满意,拍拍手,就在墙角靠着端详起来。 脑海里正回忆着这回的经验,江凌的房间里已经响起了动静。 “阿和!阿和?你做完了么?你阿姐我可睡醒了!” 江凌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睡意,显然是为了看杜和出丑,强自爬起来的。 少女初醒,本来是世间顶有趣味的场景,杜和却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撇了撇嘴,很是介意江凌自称阿姐的行为。 明明江凌就比他小上几个月,怎么能占他的便宜? “杜和!”思绪翻飞间,江凌已经披衣起床,一脸怒气的推开了房门,食指在杜和的额头一点,“问你话呢,哑巴啦?” 杜和躲开江凌后续的一下,一偏头,指了指石桌,带着点笑意说:“这不是做完了么,你自己去拿吧。” 江凌随着杜和的眼光看过去,立即眯了眯眼。 “考我?阿和,你来这几天,别的不行,倒是学会耍滑头了么。” 江凌嘴上调侃,心下已经向上提了提,这镜子迷宫看起来简单,却十分考较拜访的人的精准度,否则就处处是漏洞,反而让人笑话。 相对应的,若是摆的好了,进迷宫的人如果水平眼力见不行,也就会处处碰壁,给摆迷宫的人吃足了满足感了。 杜和眼见着江凌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心下稍稍有了底,镇定下来,只看江凌是服软退缩,还是勇而破阵了。 这光景正是午时,阳光最盛,本来是最不适合进去的时候,江凌却看不过杜和得意,硬生生的把肩膀上披着的棉衣一摔,就穿着一身单衣,走到迷宫前,回头朝杜和笑了下,江凌语带煞气的说:“今天阿姐就让你看看,正经魔术师和野路子出身的,有什么区别!” 说着就直直的走了进去。 江凌没有用手去触摸,反而背着手,一派宗师风范的闲庭信步,四下打量着,缓缓地挪动步伐,很快就深入了迷宫中间。 杜和不禁后背冷汗,心下悚然。 他是摆阵的,又在在局外。看的清楚,江凌就如同提前看过他摆放镜子的方式一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飞快的接近了石桌的位置。 紧接着,江凌就在杜和惊讶不已的目光中,顺利的坐在了石凳上,两腿交叠,支着手看着桌下的提篮,恍然道:“怪道有这功夫,原来是取了巧,李三哥给你拿的吧?” 杜和也走了进来,默不作声的坐在江凌对面,满脸挫败。 江凌噗嗤一笑,从杜和手上拿过自己的棉衣披上,双手托腮,谦虚的说:“你才学了多久,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阿姐我可是学了十几年了,再看不穿你的把戏,还怎么登台?” 杜和抬起头,不解的问:“你怎么看破的?” “但凡是魔术就有破绽,我不过是看到你的破绽了呗。你要学的还多着呢。”江凌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头却是松了口气。 镜子迷宫本来只能靠反计算来算出来,否则只好用瞎子摸象的笨办法,一步步摸过去了。 但是杜和摆放镜子的时候忽略了一点,镜子虽然没有边,可是地面却是土的,江凌就是靠着分辨地面泥土的痕迹来穿过镜子的。 不过这可算是取巧了,江凌可不想让杜和知道。 “以后还是谦虚点,跟你阿姐我好好学着吧……”江凌有点面热,拿手扇了扇风,刚想让杜和将残局收拾了,冷不防手臂一挪动,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热水瓶就让江凌给刮到了地上一个。 “哗啦!”一声脆响,热水瓶的藤编保护套里边,一股子热水漫了出来,还不等两人反应过来,紧挨着热水瓶的一个镜子晃了晃,也倒了下来。 “不!” 江凌惊慌的叫了一声,杜和已经先一步奔了过去,险而又险的扶住了快要倒下的第二张镜子,然而第一面镜子已经凹了一个钝角出来……碎成了两半。 杜和松了口气,江凌却哭丧着脸,无力的说:“怎么办啊,这是阿爹托人从杭州定的……少了一面可怎么成……” “镜子破了就再买一面,哭什么。”杜和还在庆幸镜子没有砸到人,这周围几十面镜子,一旦全都倒了,他们两个就糟了。 对于身外物,杜和一向是没什么概念的,除了离家出走的时候觉得钱财艰难些,其余时候都没甚感觉。 镜子么,在他看来,碎了再买,很平常的事情。 可是对江凌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犹豫了一会儿,江凌艰难的开口问杜和:“你,你有钱么……”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闯祸 杜和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有钱。 如果他口袋里的那一大把铜元算是多的话,那他也算有钱吧…… 不过他觉得,怎么着也要像他爹那样,才算有钱吧。 毕竟杜中恒自打下了南洋,杜家的经济可以说是好了不知多少,连杜和出国不列颠,家里供应起来都不甚吃力。 “这面镜子是五个大洋一面定制的,租界区那边有个修首饰的,我拿去给他看看,兴许能修好……但是我手里就一个大洋并几角钱了,你有的话,借我一点,月底发了饷就还你。” 江凌并不是不想让杜和背了这个黑锅。 但是这样一来她阿爹就会问他们两个其中经过,二来,闯了祸,江中叶不会管两个人谁的错,而是会连坐,一起受罚,江凌一想起他阿爹发火的样子,就不寒而栗,只想吃个哑巴亏,把这事瞒下来再说。 杜和见江凌神色急切,想了想,快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不一会儿拿来一个布袋子。这是他去当铺当手表的时候,当铺给他装银元的钱袋,上头还印着隆昌典当的字样。 不过杜和来了之后,花销了一些,两块大洋就剩下了一块多了,铜元倒是还有几百,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我就这么多了,你拿去吧。”杜和干脆的把钱袋给了江凌,就转身去收拾周围的镜子。 天幸热水瓶外边的壳子没碎,只是胆碎了,换一个也要不了几个钱。 江凌没想到杜和这么慷慨,愣了一会儿,也揣好了钱袋,跟杜和一起收拾了起来。 因为江凌平时的名号响亮,中午的时候,大家分到的热水少了点,也没人敢说,左不过就是大小姐慵懒一回,谁还会因为这一口半口的水去找不自在。 倒是平时负责热水的双喜发现瓶子少了一只,不过碍于江凌充满威胁的目光,双喜默默地把疑问咽了回去。 好在第二天,双喜忐忑的找热水瓶去打水的时候,发现瓶子数目又对了。 这让害怕大家伙迁怒的双喜松了口气,更是守口如瓶,没有给江凌惹麻烦。 隔天表演的时候,江凌把镜子魔术拿掉,换成了开盒献彩,就更没人多嘴去问了,这件事就在江凌的威压下波澜不惊的过去了,丝毫没有引起江中叶的注意。 江中叶也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没在意,对两人之间的矛盾和摩擦保持着一个冷眼观察的态度。 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一方面希望杜和如期回家,一方面又不希望杜和打退堂鼓,给大师兄丢份儿。 杜和很是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跟家里边的少爷生活没得比,只不过不用早起倒夜香,贪黑洗碗盘,还可以在验完了票后的空隙里边,跟着观众们观看几眼台上的表演,就已经让被江凌收拾的没火气的杜和十分满意了。 江凌拿人的嘴短,虽然看杜和还是不顺眼,但是看在那修好的镜子的面上,硬是压着脾气,看杜和上蹿下跳了好几天。 没有江凌和杜和斗法的日子过得飞快,众人只觉得原本的平静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只觉得光阴飞一般消逝,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初七。 一月份除了元旦,就是初八的腊八节算是个热闹节气,大家虽然初八有表演,不过按照惯例,初八晚上是有腊八粥喝的。 因此初七一早,大家伙儿在饭堂的时候,就抻着脖子朝着饭堂里张望,却很失望的没有看到成袋的八宝米。 腊八日一早,众人押着车前往共同租界,有一场大型的表演等着他们出演。 不过今天也没见八宝米,大家的气氛有些沉闷,都是闷着头赶路,没有说话的。 江中叶却没有同他们一起,而是亲自带着蒋四姐赶往火车站,接了一位一身黑衣的老人下火车。 俩人在月台上一见到对方,就同时大笑起来,紧紧地拥抱了一下,才感慨的互相看了起来。 半晌,江中叶叹了一声,“海哥,一别经年啦。” 黑衣的老海正是杜和家的管家,他竟是亲自来了上海,可以看出,杜家对杜和的离开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如果不是嫂子抽不得身,或许会亲自来也说不定,毕竟是独子,哪儿能那么轻易的放手。 江中叶心头一转,就将杜家的态度摸了个七七八八。 老海确实是来看杜和的,不过时隔多年,虽然电报联系不断,却是十年来第一次与江中叶见面。 这些年杜家转型经商,老海作为深得主家信任的老人,也担负了很多重要的职责,没想到当年天天相见的老朋友,一别却是再也没见了。 “哎,二老爷,你风采更胜往昔,我却是老朽一个,半只脚踏进土咯!” 老海高兴的拍了拍江中叶的肩膀。 他比江中叶大了十几岁,从一开始就是杜家的佣人,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对杜中恒与江中叶师兄弟两人的感情从小看到大,将江中叶成为二老爷,也是自家老爷的意思。 一世人两兄弟,谁说非要亲生,师兄弟感情深厚,比亲生的还要密切,让老海欣慰不已。 江中叶也是好久再听到这句称呼,一时间有些恍惚了,隔了两秒才舒了口气,同老海一起出了月台。 老海并不是自己来的,深厚跟着四个得力的年轻佣人并一个厨娘,肩扛手提的带着许多节礼,都是主母亲自吩咐准备的。 一行人到了李家厂,佣人在蒋四姐的指点下熟悉了地方,厨娘爽利的接管了厨房,一水的吩咐那四个佣人,大家有条不紊地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放进容器里。 把还有些不情愿的蒋四姐看的是目瞪口呆。 粳米、黄小米、江米、红豆等各色粮食,菱角、板栗、红枣、葡萄干、桂圆、银耳等各色补品,瓜子、松子、花生、杏仁、榛果等各色果仁,林林总总的摆了一整面台面。 光是一个腊八粥,就用了二十多样东西,看的蒋四姐这样见过世面的都觉得长见识。 更不要说黟县的腊八豆腐、云南的火腿、新鲜腌好的腊八蒜等应节的特色菜了。这些东西虽然都不是金贵东西,可是都是要费心思才能得的,临时去凑必然凑不齐,大家族的风范可见一斑。 江中叶丝毫没有让人鸠占鹊巢的恼怒,反而笑呵呵的与老海一起看了一会儿,兴致盎然的说:“当年我同师兄两个,腊八节的时候还要连夜表演跑场子,还是海哥你给我们送的腊八粥暖和肚肠,一晃眼都快二十年了。” 老海微微点头,颇为怀念的说:“可不,那时候两位少爷还是会偷看班子里女弟子换衣服的少年人咧!” 江中叶难得的老脸一红。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腊八 因为江凌平时的名号响亮,中午的时候,大家分到的热水少了点,也没人敢说,左不过就是大小姐慵懒一回,谁还会因为这一口半口的水去找不自在。 倒是平时负责热水的双喜发现瓶子少了一只,不过碍于江凌充满威胁的目光,双喜默默地把疑问咽了回去。 好在第二天,双喜忐忑的找热水瓶去打水的时候,发现瓶子数目又对了。 这让害怕大家伙迁怒的双喜松了口气,更是守口如瓶,没有给江凌惹麻烦。 隔天表演的时候,江凌把镜子魔术拿掉,换成了开盒献彩,就更没人多嘴去问了,这件事就在江凌的威压下波澜不惊的过去了,丝毫没有引起江中叶的注意。 江中叶也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没在意,对两人之间的矛盾和摩擦保持着一个冷眼观察的态度。 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一方面希望杜和如期回家,一方面又不希望杜和打退堂鼓,给大师兄丢份儿。 杜和很是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跟家里边的少爷生活没得比,只不过不用早起倒夜香,贪黑洗碗盘,还可以在验完了票后的空隙里边,跟着观众们观看几眼台上的表演,就已经让被江凌收拾的没火气的杜和十分满意了。 江凌拿人的嘴短,虽然看杜和还是不顺眼,但是看在那修好的镜子的面上,硬是压着脾气,看杜和上蹿下跳了好几天。 没有江凌和杜和斗法的日子过得飞快,众人只觉得原本的平静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只觉得光阴飞一般消逝,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初七。 一月份除了元旦,就是初八的腊八节算是个热闹节气,大家虽然初八有表演,不过按照惯例,初八晚上是有腊八粥喝的。 因此初七一早,大家伙儿在饭堂的时候,就抻着脖子朝着饭堂里张望,却很失望的没有看到成袋的八宝米。 腊八日一早,众人押着车前往共同租界,有一场大型的表演等着他们出演。 不过今天也没见八宝米,大家的气氛有些沉闷,都是闷着头赶路,没有说话的。 江中叶却没有同他们一起,而是亲自带着蒋四姐赶往火车站,接了一位一身黑衣的老人下火车。 俩人在月台上一见到对方,就同时大笑起来,紧紧地拥抱了一下,才感慨的互相看了起来。 半晌,江中叶叹了一声,“海哥,一别经年啦。” 黑衣的老海正是杜和家的管家,他竟是亲自来了上海,可以看出,杜家对杜和的离开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如果不是嫂子抽不得身,或许会亲自来也说不定,毕竟是独子,哪儿能那么轻易的放手。 江中叶心头一转,就将杜家的态度摸了个七七八八。 老海确实是来看杜和的,不过时隔多年,虽然电报联系不断,却是十年来第一次与江中叶见面。 这些年杜家转型经商,老海作为深得主家信任的老人,也担负了很多重要的职责,没想到当年天天相见的老朋友,一别却是再也没见了。 “哎,二老爷,你风采更胜往昔,我却是老朽一个,半只脚踏进土咯!” 老海高兴的拍了拍江中叶的肩膀。 他比江中叶大了十几岁,从一开始就是杜家的佣人,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对杜中恒与江中叶师兄弟两人的感情从小看到大,将江中叶成为二老爷,也是自家老爷的意思。 一世人两兄弟,谁说非要亲生,师兄弟感情深厚,比亲生的还要密切,让老海欣慰不已。 江中叶也是好久再听到这句称呼,一时间有些恍惚了,隔了两秒才舒了口气,同老海一起出了月台。 老海并不是自己来的,深厚跟着四个得力的年轻佣人并一个厨娘,肩扛手提的带着许多节礼,都是主母亲自吩咐准备的。 一行人到了李家厂,佣人在蒋四姐的指点下熟悉了地方,厨娘爽利的接管了厨房,一水的吩咐那四个佣人,大家有条不紊地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放进容器里。 把还有些不情愿的蒋四姐看的是目瞪口呆。 粳米、黄小米、江米、红豆等各色粮食,菱角、板栗、红枣、葡萄干、桂圆、银耳等各色补品,瓜子、松子、花生、杏仁、榛果等各色果仁,林林总总的摆了一整面台面。 光是一个腊八粥,就用了二十多样东西,看的蒋四姐这样见过世面的都觉得长见识。 更不要说黟县的腊八豆腐、云南的火腿、新鲜腌好的腊八蒜等应节的特色菜了。这些东西虽然都不是金贵东西,可是都是要费心思才能得的,临时去凑必然凑不齐,大家族的风范可见一斑。 江中叶丝毫没有让人鸠占鹊巢的恼怒,反而笑呵呵的与老海一起看了一会儿,兴致盎然的说:“当年我同师兄两个,腊八节的时候还要连夜表演跑场子,还是海哥你给我们送的腊八粥暖和肚肠,一晃眼都快二十年了。” 老海微微点头,颇为怀念的说:“可不,那时候两位少爷还是会偷看班子里女弟子换衣服的少年人咧!” 江中叶难得的老脸一红。 蒋四姐看了半晌,待老海带来的厨娘终于开始摆弄锅灶,有些忙不过来的时候,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一会儿,就分工明确的忙碌开来,江中叶同老海看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任由这些专员来料理晚饭,坐着黄包车,一路去了外滩。 一路上,上海滩没有向老海展示他一贯的繁华热闹,反而有些异样的压抑沉闷,行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老海看的分明,有些意外,江中叶善解人意的解释道:“初五那几天,听说是海外的生意受挫,上海一气关张了百多家丝织厂,几十家直接破产,丝厂萧条不少,这个年,不知多少人家要流离失所了。” 老海恍然,叹了一声,“怪道我来的时候,月台上许多人要家去,还以为是要返乡团年……政府要焦头烂额了。” 江中叶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老海本想问这个时候,为何还要大肆举行节庆,但想了想国民政府一贯粉饰太平的行径,也就没有问出口,先前准备见自家少爷而轻松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乱世之下,哪有余庆之家。 看来他回去之后,家族的生意也要跟着调整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电报 江中叶人中龙凤,老海也是久经风浪,两个人心里头无论掀起多少风浪,面上还是一派谈笑风生,一路说说笑笑的去了外滩,大英领事馆附近。 这次的节庆就是国民政府联合大英领事馆一起兴办的,除了连魁班,还有东洋魔术团、明月歌舞团、共舞台的京剧班,还有各大杂技班、粤剧团等等林林总总十几个叫得出名号的大班,余下的能人就更是数不胜数。 如果不是这一回恰逢不列颠这个庞然巨物破天荒的理亏,想要安抚上海各界,这样的盛事是几年也没有的。 两人按捺下心思,到得会场后台时候,就已经将注意力都投入了连魁班所在的帐篷。 因为预计来观看演出的观众十分众多,会场并没有设立在附近的几个剧场,而是直接搭台立在露天,冬日里虽然凉气不少,但是早早的就有各大票友戏迷徘徊在露天会场外头,翘首以盼了。 两人过来大半是为了杜和,基于共同的想法,有默契的没有现身,站在围栏外边,朝着连魁班仔细看去。 只见班子里人忙忙碌碌的将箱子里的道具搬来搬去,节目安排的十分紧凑,连魁班到的比较早,已经领到了自家的节目安排,张贴在一块牌子上,众人就按照顺序,将需要的东西提前都准备好。 在一种身穿演出服的魔术师中间,一身粗布棉衣被指使的团团转的杜和显得十分惹眼,明明是寒冷的清晨,杜和的后背上衣服却已经湿透了,整个人都热腾腾的冒着白气,脸膛带着健康的红润,倒是比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好很多。 老海看着杜和在那里忙忙碌碌,有些心疼的搓了搓手,下意识的就想过去帮忙。 江中叶拉住老海的手臂,笑着说:“海哥,看着阿和受苦,我也不忍心的,可是若非这样,现在他就要上台表演了,岂不是违背了嫂子的期许?” 老海缓过神来,歉意的握了握江中叶的手,低声说:“为难你了……其实我也知道,少爷的性格,不是这样的打压就能让他退缩的,怕不是要更坚定信念了。太太这些天火气消下去不少,也觉得此法可能会适得其反,却也不知该如何将少爷劝回去。” 江中叶暗道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自扫门前雪,不去管他人瓦上霜,其实亦是对他人最大的尊重了。 “海哥,不然你请嫂子同阿和谈谈?既然阿和从国外回来,也懂事不少,应该能听从嫂子的话。”江中叶也只好这样劝解老海。 老海摇了摇头,杜和如果是劝说一番就能改弦易辙的话,也不是杜家人了。 两人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场地,那边的杜和如有所感,抬起头四顾,擦了擦额头汗水,却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眼光,正疑惑的光景,耳朵被江凌一提,就又投入了另外的工作之中。 杜和不知道的是,江中叶很是谨慎的提出能否让杜和正式加入连魁班学习,还列举了诸多堵不如疏的道理,奈何老海代表的杜太太是铁了心的让杜和远离魔术这一行当,老海本人也是左右为难,不知道是该让少爷发挥所长,还是该听太太的,让杜和选一门普通行当的好。 家长同子女的矛盾从子女开始觉醒自我意识起就一直存在了,过来人有过来人的道理,然而年轻人却并不认为道理就只一条行得通,你大人走好的路,我再走一遍,有什么意义? 难不成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平平安安的过去,就无甚追求了? 因此而产生的分歧、误解、不理解和委屈,一直缠绕在代代中国家庭中间,少有能超脱者。 杜和因为是独子,杜家几代单传,家境优渥,没有什么望子成龙的想法,想让儿子守成,做个太平富家翁也没什么,只不过漏算了杜和的性格。 杜和本来性格肖似父亲,非常执拗,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又在国外极开放自由的学术环境中成长数年,同时下很多得过且过的青年大为不同。 即使让江凌那机灵古怪的姑娘折磨的脱了两层皮,杜和也从来没有过离开连魁班的念头。 见水才知深意,老海一见到杜和,就知道他不可能同他一起回家,安心做个医生或者是富家公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沮丧,连夜就带着那些佣人回了苏州。 杜和累了一天,等将连魁班所有的杂事做完,道具归笼,服装收好后,连台上明月歌舞团号称四大天王中的一位美女佳人表演歌唱,都没有激起他的兴趣来,反而趴在箱笼上昏昏欲睡。 优美婉转的歌声如同最好的安眠药,榨干了所以力气的杜和毫不费力的在沸沸扬扬的呼喊声中睡熟过去。 众人今天有了杜和这位任劳任怨的帮手,表演进行的十分顺心,并没有出现以往手忙脚乱如同战场的场面,因而对杜和观感好了不少,都没有打搅他休息。 江凌也一心惦念着看那位绝代风华的美女今日的穿衣搭配,早就挤到了前排去,哪有心思再安排杜和,因而杜和得了不少空档,歇过气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出来将近一个月,杜和面上不显,心里其实十分内疚。 姆妈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被他气的如何。 看众人都在欢乐之中,杜和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几个散碎零花钱,同余大春说了一声,就悄悄去了电报局,只字片语,给家里拍了一封电报,报了平安。 杜和没见到的是,不远处的雅座里,一位旗袍丽人将这一幕津津有味的看了个全面。 呷了口茶,丽人赞许的开了口,“如今这上海滩,样样都好,就是人呐,心思太多,像这样有意思的年轻人不多了,我看将来会有些出息。” “钱小姐眼光独到,我等不如远甚……” 声音如同黄莺出谷,让在场作陪的几个老板模样的人精神一震,纷纷赞同起来,也让陪同半天没有得到佳人只字片语的几人眼光阴冷。 大人物的迁怒,不需要理由。 杜和不知道的是,丽人正是刚从汇演中结束应酬的天王之一,名镇上海滩的风云人物,也不知道丽人的随口一语,就为他招致了难以预料的风波。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两处闲愁 这封电报,几乎同老海一起到了杜家。 “儿已安顿,恭乞母安,待儿出息,给母亲增光。” 短短十七个字,是杜和字斟句酌,用光了最后一个铜板才换来的,杜母虽然只看了一遍,心头却将儿子的话来回嚼了数遍,还有所不足,恨不得直接带人将杜和抓回来,只要儿子平安,管他同意不同意。 但是老海的眼神却又让杜母清醒过来,不用说,也知道杜和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了。 两个人没见面,否则杜和不会单独拍电报回来,也就说明老海怕打草惊蛇,惊走了杜和。 “罢了,年前是没指望了,你辛苦一趟,快去歇着吧,晚饭待会儿让张妈送你房间去。” 杜母无奈的将电报折了起来,老海也苦笑一声,躬身退下。 苏州杜家的腊八节像以往一样过的冷冷清清,上海的李家厂却陷入了令人意外的热烈气氛之中。 狂欢过后,杜和同众人一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李家厂。 走在最前的江凌本来已经对腊八粥没有什么期待,鼻子一动,却有些惊喜的看向了父亲江中叶。 江中叶含笑点了点头,面带难得的宠溺。 今天江中叶也有一场表演,是难度很高的人体三分,表演的惊险无比,大获成功,赢得了满堂彩,是以江中叶的心情也不错,便鼓励的朝着江凌说:“阿凌今天表现不错,大家也都很好,没丢了连魁班的面子,今天晚上我让人准备了点腊八粥,大家喝一点暖和暖和。” 众人欢呼一声,扑向了香味扑鼻的饭堂。 蒋四姐一个人打理了下半场的饭菜,光是这些,就将她累的仄仄的,可是一见江中叶也端了一碗粥喝,登时就笑开了,打起精神,热情的给大家端菜盛粥,忙的不亦乐乎。 杜和也捞着了一大碗,就着碧绿的腊八蒜,越吃越疑惑。 “大春,上海的腊八粥也是苏州做法么,我怎么吃起来同家乡差不离?”杜和捅了捅旁边的余大春,余大春今天也捞着上场了,虽然是助手,但是自觉卖了力气,吃的十分实在。 感受到杜和的拐子,头也不抬,含糊的说:“哪有,往常都是街上买的八宝粥,了不起能有个八样米,你看看,这粥里头居然还有板栗桂圆!班主大概是跑马场赢了一笔?真是稀奇。” 说着将粥底子往嘴里一倒,又端碗急急忙忙的去盛粥。 杜和若有所思的喝了一口粥,默默地咬了一口豆腐。 趁着众人都在饭堂,江中叶悄悄吩咐蒋四姐带来了钱箱。 箱子里是江中叶头天晚上准备好的信封,每个信封上都工工整整的写着一位弟子的名字。当天晚上,为了应节,江中叶提前发了饷钱,杜和拿到了一个银元——初入行的新人,要压一半饷。 不过江凌直接将她自己的饷钱拿了两块银元还给了杜和,还很是大方的没有要零头,说是当做生息了。 杜和一不在乎这些,闻言就收下了,把江凌给弄的毫无满足感,跺跺脚就走了。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杜和有了三个大洋,照比刚来上海的时候只是多了一块钱,却有了在上海生活下去的底气。 连魁班的打杂总有结束的一天,到时候,他就可以学习魔术,以后收入自然会越来越多,将来赚钱孝敬姆妈,也是可以预料的一天。 虽然按照姆妈和爹的能耐,可能杜和一辈子都等不到父母靠他养活的那天,但是当儿子的,总还是想着证明给父母看看的。 杜和第二天一早就跑去了电报局,等了一会儿,就如愿接到了家里传来的电报。 让杜和意外的是,母亲发来的电报比他的还要短,只有两个字:“知矣。” 杜和翻来覆去的将电报看了两遍,才难以置信的问派电报的人:“就这么一张?再没有了?” 那人不耐的说:“一大早的,还能漏了你的,就这一张,全局就你这么独一份,要擦着电报局开门的时间发电报!” 杜和吃了一顿气,怏怏不快的回了李家厂连魁班驻地,连饭也没有吃,按着口袋里的电报出神。 不知道姆妈是不是生了气,也不知道气病了没有。 父亲那边接到自己私自离开的消息,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 杜和踢踏着地上的石子,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内疚之中。 可是杜和这幅端着架子,冷漠疏离的公子哥架势,却让江凌看不过眼了。 江凌是前一天晚上吃过了东西,才从父亲那里得知,这些节日吃食居然是杜家婶婶送过来的。 平时年节,杜家婶婶虽然都有礼物送过来,但是像这次一样做的大张旗鼓的,还是头一回。 在江凌看来,这就是怕杜和这位公子哥吃不好受苦了,而且杜和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谁知道又是不是他从家里调来的这些花样子来讨好他阿爹的? 正路还没走顺,还想走捷径?还反了他了。 江凌拍了拍手,正当的来都不想收你,居然还想耍小聪明走偏门,这不是就犯在你阿凌姑婆的手上了? “阿和!想什么呢,还不去干活儿?”江凌大力的拍了拍杜和的肩膀,语气不善。 杜和皱了皱眉毛,被打算了思绪,心情不痛快,干脆沉声说:“江凌,我心情不大好,有什么活计待会儿再做吧。” 江凌冷笑一声,“还真以为大家被你的小伎俩甜住了嘴,就敢不服管了?赶紧起来去干活儿,不干就赶紧收拾东西走,我们连魁班收不下耍小聪明的大佛!” 杜和豁然而起。“你说什么!” 腊八那天晚上不欢而散之后,杜和也让连魁班的人认识到了这个闷小子的另外一面。 原本大家都觉得这后生虽然有些笨,可是认真肯干不多话,是个可以栽培的苗子,但是当杜和与江凌争吵开来,声音将路过的人都震了一震后,众人才晓得,原来阿和也不是个泥巴捏的泥人,火气还不小呢! 杜和本来不是多事记仇的性格,不过前贤有句话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杜和并非小人,可江凌却是个喜欢记仇的女子。 自打那天晚上被杜和吼了,还让许多弟子看到之后,江凌当面拂袖而去,实际上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彻底的记恨上了让她丢人的杜和。 而杜和经过一个月的试用期,已经成为了正式的成员,有了固定的活计,江凌也不能再随意折腾,想了一夜,江凌终于想到了让杜和重新陷入水深火热的法子。 那就是魔术。 他杜和不是自诩魔术天才么,阿凌姑婆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一招鲜 所以第二天,杜和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倒霉。 先是走路绊倒差点摔跤,而后是在打扫院子的时候,后背忽然起火烧了起来,差点将他吓死,若不是余大春看出来是白磷,还不知要惊动多少人。 杜和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整他,全连魁班里面,唯一与杜和不睦的也就是江凌这个女煞星了。 然而江凌面上一派大师姐的体贴周到,让杜和毫无把柄可抓,忍无可忍之下,杜和开始反击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杜和用的也是魔术的小手法,都是一眼就看破的入门手段,不过杜和心思巧妙,环环相扣,江凌破的也没有那么轻松。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也忘了当初为什么要给对方下绊子,不过谁都憋着劲不肯低头,就这么斗的火气直冒,越发激烈,小手段变成中等手段,闹的是越来越大。 前段时间攒下的人缘让大多数弟子都很喜欢杜和,又碍于江凌的身份,因而对于两个小人儿的争斗,都抱着玩笑旁观的态度,甚至还有坐庄押注的。 杜和的赔率居高不下,偶尔赢一次,常常能让下注的弟子赚的眉开眼笑。 两个人就如同带着某种默契,自打第一次的争执过后,之后的矛盾就全部通过技艺来解决。 江凌会将杜和用鲁班锁锁在房间里,杜和也会用魔术将江凌的服装道具藏的无影无踪。 杜和会的不多,可是每每都别出心裁,不走寻常路,让江凌手忙脚乱一阵才能破解,而江凌则往往挑费力费时,又非常有效的法子来对付杜和,经常能让杜和想很久才能破解。 俩人斗法闹的欢快,众人热闹看的欢快,谁知后来越闹越厉害,弄的班里大半的人都受到了影响,常常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才罢休。 江中叶对此一概不论,争论起来一向是各打五十大板,只要杜和不去私自学习魔术,他就放任自流,任由两人斗气。 另外一点让大家都很有兴趣的是,经过这一番的斗法,众人居然将二人看做了欢喜冤家,在众人心中的匹配程度直追那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和张生。 一日傍晚,众人没有表演,结束了一天的练习磨合之后,都闲适的坐在大仓库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被杜和接过了买热水的活计,倒出来不少空挡的双喜忽然碰了碰余大春。 俩人岁数相当,都是班子里后来的弟子,在连魁班里的地位和辈分一样低,兴许也就高出现在的杜和半层,因而平日里常常一起出入,感情较其他弟子要亲密些。 双喜同浓眉大眼的余大春不同,长相非常讨笑,是京剧班子里头极欢迎的丑角长相,要是上台,能比别人少化半个时辰的妆,可以说是本色出演。 双喜的性格也颇为诙谐活泼,虽然上台时间短,不过很受欢迎,未来可期。 今天就是刚刚结束了新技法的学习,心情不错,忽然就发现了一样好玩的,连忙指给好友看。 余大春心情不那么愉快,不过也随着双喜的示意看了过去。 只见江凌若无其事的将一个魔术帽子放到了台面上,然后直接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就看到打扫完毕的杜和欣喜的走了进来。 大家都默许了杜和摆弄魔术器具,只要不碰坏,没人跟个小后生计较,杜和是个心性纯朴的孩子,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那顶魔术帽子是西洋魔术中常用的道具,传统戏法里面并不会用到,大家一看就知道的,江凌是给杜和做了个圈套,都含笑看着,没人说话。 这场景已经成了连魁班的固定风景,余大春知道杜和要去看道具,低声问双喜:“你叫我看什么?” 双喜抿着嘴微笑,神神秘秘的说:“阿凌姑娘要倒霉了,看着吧。” 余大春满脸不解,“明明是阿凌师姐做的套儿,该是阿和倒霉吧?” 双喜咧开嘴一笑,小眼睛笑的如同一道缝儿,端了起来,就是不告诉余大春。 余大春知道双喜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也就看了下去。 杜和看到了魔术帽,先是一脸惊喜,而后要去拿的时候,忽然警醒的左右看了看,发现江凌在老远的地方,才放心的将帽子拿了起来。 余大春眼睛一亮,注意到了。 杜和拿着帽子的手势同以往不同,是一只手托着底子,一只手拿着的,他似乎还看到了杜和的手隐蔽的在帽子里动了一动,就将帽子放下了。 咕哝了一句,就快步离开了。 帽子没有如同江凌预料的那样产生变化,江凌一脸困惑不解。 江凌脾气爽直,也易燥易怒,受了挫,顿时不大高兴,走过去,随手一拂,将帽子拂了个颠倒,翻了过来。 只见一小团黑影忽然就从帽子里滚了出来。 余大春定睛一看,是一只瓷罐,如果杜和刚刚直接拿起来的话,那罐子就会摔在他的脚上,眼见着就是一顿苦头吃,没想到却让那小子避过去了。 江凌也是这么想的,不大乐意的将罐子拿了起来,紧接着一声尖叫,将罐子给扔了出去。 “哗啦”一声,罐子摔了个粉碎。 余大春目瞪口呆。 一招鲜,吃遍天。 杜和的伎俩同上次捉弄江凌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只扑棱着翅膀的黑色大蝴蝶而已,却也让江凌吓得手脚发麻,花容失色了。 连旁观的余大春都知道,那只蝴蝶一定有文章,不然为什么隆冬时分还能扑棱翅膀,可是当事人江凌却偏偏看不破。 或者说,明明知道是假的,还是忍不住还怕。 毕竟那玩意做的太真了,连纤细的须子都一模一样,肉眼跟本分不出来区别,更何况还能扑棱翅膀,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件精妙绝伦的道具。 江凌的尖叫声如同震耳魔音,大家都怕的很,很快就有人将那蝴蝶从江凌身上摘了下来,余大春同双喜也凑了过去,假装没看到江凌发白的脸色,啧啧称叹的打量起了蝴蝶来。 “你怎么知道的?” 余大春对蝴蝶没什么兴趣,但是对料事如神的双喜感叹不已,敬佩的问双喜。 双喜看着那蝴蝶,满眼都是赞叹,小声说,“阿和那小子,刚刚放东西的时候,没忍住笑了。” “就这么简单?” 余大春有点意外,还有点沮丧。就这么简单,他还是没注意到,看来双喜受到师父的重用自有他的能耐,确实是有材料的。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恼羞成怒 双喜点了点头,没有注意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只蝴蝶上了。 国内的传统魔术,很多都是小技巧,小玩意,能将小东西玩儿出花儿来,就是一个魔术师的能耐体现了。 双喜正是刚开窍,对任何知识都极其渴求的时候,见猎心喜,对杜和的好感更上了一层楼。 眼角余光发现杜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双喜笑嘻嘻的开了口,调侃了一句,“阿和,给美人送蝴蝶,看不出你小子还是个雅人啊!” 杜和一愣,摸了摸后脑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好意思说江凌跟本就不是什么美人,给江凌留了几分面子。 女孩子嘛,还是要照顾一下的。 斗归斗,杜和对当面否认江凌却没什么兴趣。 君子有方,君子有道嘛。 杜和这个态度,在大家看来就很是可疑,像是默认了的意思,于是纷纷善意的取笑了起来,还有几个起哄的,说的越来越明显,把个杜和说的面红耳赤,连连摇头摆手。 本来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谁知道江凌咽不下这口气,缓过来之后,立即就是一声断喝:“闭嘴,都闭嘴!” 众人的取消声缓缓收了,尴尬的看着江凌。 大男人们么,觉得开个玩笑卵事没有,也就是大家活跃一下气氛逗个乐子,谁知道江凌这么小气,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然而这还不算完,江凌似乎还在气头上,直接指着杜和说:“我就算外头找个花子,也不可能跟这小子有什么关系!谁在瞎说八道,我就叫谁跟我到阿爹那说道去!” 大家的神色更加讪讪,微妙的看向杜和。 杜和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被拿来同乞讨的相比,任何一个男人都坐不住。 “巧了,我就算这辈子都找不到女人,也不用你来施舍。” 杜和抢回了那只蝴蝶,往口袋里一揣,就攥着拳头离开了大仓库。 江凌有些不自然的也离开了。 杜和那个像是要失控的表情把她给吓着了,还以为杜和终于要撕破那个虚伪的和善面孔,与她大打出手了,她还有些期待,让众人看看他们口中的老实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杜和最终只是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让江凌失望之余,还有一点庆幸。 如果大打出手的话,阿爹又该扣她的表演机会了。 表演魔术可不是就那几个固定收入的,只要你表演的巧妙,观众看得过瘾,那可是赏什么的都有,如果是给班子看赏,自己也能那一份大头,若是点名给她一个人的赏钱,那就是她自己的。 江中叶对待钱财不如其他班子的班主那么苛刻,基本上都会尽量选择对弟子们最宽容的方式来,江凌因为是连魁班乃至全上海都少有的女魔术师,自来都会受到观众的青睐,小金库也是有些规模了。 如果不是这样,江凌也不会在父亲并不娇惯的情况下,还养成一份骄傲的性格了。 也可以想见,从来都是受到追捧的江凌,被杜和这样针锋相对,是何等的愤怒。 “洋墨水喝多了,脑子都瓦特了!还不需要本姑娘的施舍?你倒是看看,排着队求本姑娘施舍的人,从这都快排到外滩了!” 江凌嘟囔了半天,才终于愤愤不平的睡下了。 有的时候小女儿家心思就是这么奇怪,喜欢她不行,不稀罕她也不对,全是她的大道理。 江中叶当晚也听张阿发说起了这个消息,本来有些想法的张阿发见江中叶只是置之一笑,也就收起了心思不提,当做没发生过了。 之后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再理会过谁。 即使是之前的互相使绊子,也停了下来。 本来江凌还没有罢休,可是杜和只是回避,不应战,江凌弄了两次,也没了兴致,罢了手。 连魁班回到了之前的安静气氛之中,众人却总是觉得想念之前鸡飞狗跳的日子,感觉这样的平淡让人无比想念那些热闹。 但是因为江凌撂了狠话,大家又都不敢提了,只好继续过淡出鸟的日子。 只除了一个人,张阿发。 张阿发无比喜欢回归的生活,一切都在正轨上进行,让他过去的焦虑减少了不少,连光头上的光泽都恢复了。 看到杜和有些消沉的样子,张阿发觉得作为大师兄,他有责任让杜和认清一些事情,从而让大家都能安守现在的生活。 这日清晨,连魁班有一场小演出,江中叶没有去,张阿发带着十来个弟子同杜和一起出了门。 师父不在,张阿发这位大师兄就是领队,见杜和面无表情的抬着箱子,给各位演出的魔术师分理好要用的服装和道具,等弄好一切后,又像往常一样,坐在了后台上场的入口处,等着看大家的表演。 张阿发看了一眼还在化妆的江凌,悄悄走到了杜和的背后,温和的递过了一杯水。 杜和道了声谢,就要接过来,却又被张阿发将水收了回去,自己喝了一口,笑呵呵的看着杜和。 “大师兄,这是……作弄我?” 杜和有些不解的看着张阿发,看他的样子却又不像,因而疑惑的问了一句。 张阿发轻声说:“班子里的规矩,上台之前的这段时间,除了水什么都不能入口,水也只能和自己预备的,不能假手他人,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杜和想了想,“是同戏班的规矩一样,怕有人做手脚?” 张阿发笑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杜和想起了江中叶的话,细碎而重要的规矩,只能在打杂的过程中不费力的学会,若是成了演员,就没有人教你了,顿时郑重起来,认真的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板挺直的说:“还请大师兄教我。” 张阿发点了点头。 果然是个好苗子啊。 有天赋,耐得住性子,对待知识无论大小都愿意学习,如果当年杜班主不是中途退出,如今闪耀光芒、被大家众星捧月的新星,大概就是杜和了。 看着台上的开场魔术上演,几个小辈的师弟们在台上变天女散花和金钱满地一类吉利讨彩头的热场魔术,张阿发有些回味的砸吧了一下嘴。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办法 当年他刚到连魁班的时候,连魁班还是杜班主坐镇,江班主那个时候还是二师伯,为了避嫌,没有带什么弟子。 张阿发刚刚入门,虽然有些才华,可因为个子矮小,长相显老气,连这些讨彩头的开场魔术也捞不到,尝尝只能是坐在后台地面上,给表演剪要用的金钱、叠彩花什么的,看到开场的带回来一大捧的散碎零钱,常常羡慕不已。 比起现在的杜和,张阿发要混的更惨些,他是个孤儿,身无长物,背后无亲,出了连魁班,杜和自然可以回家做他的花花大少,张阿发最大的可能却是去做各样店铺的学徒了。 上海滩乃至全苏州,对学徒的盘剥有多厉害,张阿发连想都不敢想。 还好……他成了江班主的弟子,还是第一个收的大徒弟,所谓一步登天,也就这样了。 张阿发眼中闪过一丝光泽,带着些许的复杂看了杜和一眼。 缓缓的喝了一口温热的枸杞水,张阿发微笑着靠着墙壁上,低头对杜和说:“魔术班子不如戏班竞争那样大,因而戏班里常见的龌龊事,这里却很少有,上台前不吃东西,少喝水,一是让弟子们有个紧张感,晓得待会儿的场合多么重要,二来,大家来自江河湖海,口味自然不同,有人喜欢喝开水,有人却喜欢喝冰水,不要乱喝别人的水,也是为了稳妥起见,这三来嘛……” 张阿发忽然一笑,“三来,小弟子们刚刚开始登台表演,师父们为了弟子不要当众出丑,吓尿了裤,所以让大家少动入嘴东西,哈哈,没料到吧,我刚入行的时候,还见过一个戏班的娃娃生,没忍住走了气……” “噗嗤!”杜和听到后来,忍不住笑开了,脸上的严肃去了不少。 张阿发摸了摸杜和的脑袋,温和的说:“这才对嘛,少年人哪里有那么多愁事,开开心心的多好。” 杜和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小声申辩了一句:“大师兄,我没有发愁,只是急得很。” “阿凌给你压力了?” 张阿发索性同杜和靠坐在一块,亲热的把着杜和的手臂,两个人年岁差的不多,不过张阿发显老,看着倒像是一对叔侄,把看到这幅场景的江凌闹得一怔,站住了脚,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杜和摇了摇头。 张阿发顿了顿,忽然问道,“如果你喜欢阿凌的话,更应该努力自强,等待机会才是,不要因为阿凌一时一会比你强,就妄自菲薄,男子汉大丈夫,伸展的时候还长着呢……” 杜和咳嗽一声,忙摆手打断了张阿发的话,尴尬不已的说:“大师兄,我真的对江凌那个女魔人没感觉……找老婆还是温柔贤惠的好,那丫头太跳脱了,不是小弟的良配啊。” 张阿发看杜和神情,心下了然,笑容真挚许多。 而那边想过来与张阿发说事的江凌却又再次站住了脚步,面色气愤的跺了跺脚,忽然冲过去,扬手就拎起了杜和的耳朵。 “你是什么角儿,还敢大大方方的借着大师兄偷懒?没看到大家都忙成了什么样儿了吗!去帮忙!” 说着往前一推,将杜和推了个趔趄,又黑起了脸,走了。 张阿发看的耳根生疼,忍不住劝了一句:“阿凌啊,阿和是个好孩子,你可别把人收拾出仇恨来,就不好了。” 江凌搓了搓手指,轻蔑一笑,毫不在意的说,“大师兄,你看他那个闷葫芦性子,还仇恨,他要是能把我的坏记住三分,早就该回他的苏州大宅去了!” “恶女……恶女……看将来谁娶你!”杜和愤愤然的回了自己的专属地方——箱笼处,一屁股坐在了大衣箱上,又锤了大衣箱两拳。 刚开始的时候,江凌还骗杜和说班子里人不能坐大衣箱,否则就是对祖宗不敬,要扒裤子打板子,骇的杜和连续好几个演出都是蹲着过来的,整天都没有歇过。 还是有一次他无意间看到江凌自己在坐大衣箱,又私下问了问几个师兄,才知道那是戏班的规矩,跟魔术班的规矩风马牛不相及。 一旦看某个人嫌恶,那这个人就无处不惹人嫌恶,两个本来有机会交朋友的年轻人,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越搞越恶,最后一句弄得相看两生厌,恨不得对方嫁不出去、娶不到人了。 杜和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小心翼翼的挑了一样自己看的比较熟的道具把玩起来,他总觉得自己现在过得这么不顺,原因就是他没有成为正式弟子。 如果能让江叔叔收下他,学习传统魔术,那么他相信,以他的悟性,很快就可以登堂入室,让姆妈欣慰了。 可是,怎么才能改变江叔叔一开始对他留下的印象,让江叔叔看到他的潜力呢? 杜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余大春很快就结束了自己的表演,得到了不少零碎的赏钱,口袋清脆的走了过来,兴致勃勃的坐在杜和的身边,随口问:“发黄梁子呢?” 在连魁班中资质不甚出众,因此江中叶给他定的是大开大合,气魄唬人的路子,也就是常说的彩发门,如吞剑、喷火一类炫目刺激,但是多依靠道具本身精妙,而对魔术师本身水平要求不高的魔术。 这类魔术在档次高些的表演场合是不上台面的,但是应付今天这样普通老百姓,却是叫好又叫座的好魔术,因而被张阿发安排在前头表演。 余大春收获了不少喝彩,心情不错,递给杜和一块油纸包着的小点心,这是哪个观众直接扔上场的,被余大春转送给了杜和。 杜和摇了摇头,推了点心,转而将自己的困惑问了出来。 “大春,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很快的受到众人的赞美和接受?” 这句话没头没尾,余大春困惑了一下,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答,“如果是戏法儿的话,想让大家伙儿给重赏,兴许是表演了一出漂亮的水活儿,比如大碗飞水?” 杜和闻言,精神一震。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机会 大碗飞水,是连魁班的祖师爷金陵福的首创,相传变魔术的时候,可以平地抽走毯子而变出大水缸,缸里头满满的都是水,里头还有金鱼。 连魁班当年能在上海滩声名鹊起,很大程度都靠的祖师爷这一手过硬的水法。 据杜和的爸爸曾经形容,祖师爷登台表演的时候,看客从来不敢如普通杂技表演般喧哗哄闹,纷纷屏气凝神,正襟危坐,很多看客还以为金师爷真的会五鬼搬运法,还有要焚香祷告的,端的是名噪一时。 杜和对这一段的历史耳熟能详,对当年的盛况甚至比余大春还了解的多一些。 连魁班的创派祖师爷金陵福,真实的来处后人已经不大晓得,只知道金师爷成名的时候,就已经是给慈禧老佛爷表演的大家了,还漂洋过海,做了中国魔术师跨洋表演的第一人。 如果当年不是祖师爷自己选择急流勇退,回了国内,如今连魁班兴许就是在国外生根发芽了。 祖师爷也是微末的从毛头小子起来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杜和回忆着小时候看过的连魁班家谱,在那一长串密密麻麻的人名之中,父亲与祖师爷一首一尾,遥相呼应,父亲的过往表演盛况他牢记在心,可父亲仍然对祖师爷心存敬畏,也因此,那个舞台上万人瞩目的位置更是让他心向往之。 余大春还在滔滔不绝的形容着自己听来的那些情况,杜和的心里头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锥子如果不能挣脱布袋,那就说明锥子还不够突出,既然这样,那就找个机会,再突出一点就好了嘛。 如果他能够釜底抽薪,直接登台表演,让观众认可他,那到时候结果在大家眼前了,就不怕江叔叔不收他。 杜和暗暗地打定了主意。 这主意一开始出现在杜和的脑海里,杜和是有些犹豫的,不过越往后就越让他动心,甚至到了后来,还没有开始实施,就已经让杜和难以抑制的激动了起来。 杜和是个下定了主意之后,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打定了主意要先斩后奏,立即就悄悄的准备了起来。 之前他初来乍到,道具又被姆妈给毁了,杜和只能按照记忆力的样子,自己慢慢的仿制树脂的道具。 国内传统魔术靠精巧的计算、练习以及师徒之间的口耳相授,西洋魔术不同,同很大程度上都贴近于物理与化学方面的专业知识,甚至还要懂得一定的数学知识,因为表演多依靠道具,必须要明白其中的原理才行。 而传统魔术一开始就是在街头表演,同杂技一人一样,周围都是观众,如果学艺不精,一不小心就会被看穿把戏;西洋魔术则都在舞台上表演,背后无人,操作难度小了一倍以上。 所以从上手难度来说,传统魔术要高于西洋魔术,但是论起表演的舞台效果上,却又没有什么差别,甚至西洋魔术的声光效果还要好一些,这样的差距给了杜和成功的可能性,也让杜和对自己的表演水平有了一定的信心。 杜和的医术水平稀松平常,不过为了更好的理解西洋魔术知识体系,自己选修了理学类的很多科目,可以说都比医科成绩表现优异。 回到李家厂后,杜和面色如常的完成了日常的工作,让江凌没有找到丝毫错漏,才安静的离开人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熄灯之后,杜和四处观察一番,才谨慎地从床底下拉出来一只皮箱,小心翼翼的将几件道具放到了床上。 这些道具形状各异,类似的地方就是全是透明的树脂做成,体积小巧,便于隐藏,是杜和很早开始慢慢准备出来的,这些东西消耗掉了杜和绝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在杜和看来,这就是比亲兄弟还靠得住的东西了。 面色欣慰的挨个拂过道具,杜和闭目回忆了一番,将其中两件留在床上,之后把剩下的道具收好,一并重新藏了起来。 之后半宿,杜和一直在重复的练习两件魔术道具,翻来覆去的练习,终于挑中了一件作为他表演魔术的关键道具,爱惜又爱惜的将那半圆弧形的小瓶子贴身捆在了手臂上,用以日常习惯,就筋疲力尽的睡了过去。 很快,杜和要等待的机会如期而至。 连魁班接到了十九路军第六十一师的邀请,给部队做一次慰问演出。 上海滩的治安由许多方面来共同管辖,大体上还是以官方为首,因此照比警察服色的多种多样,城外的驻军一直都旗帜鲜明,由官方钦定的,大名鼎鼎的第十九路军。 老百姓对番号一类的感触不深,十八路军十九路军对他们来说就是靠在一起的两只军队,无甚差别,然而一提起十九路军的外号——铁军,上海滩乃至整个南方,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是一支战功赫赫,功勋彪炳的著名军队,虽然成军时间不长,却已经参加了很多次著名的会战,是民国时期战斗力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连魁班上下都很兴奋,就连一向持重的江中叶,嘴角都挂上了笑容。 给达官显贵表演是为了谋生,给名人政要表演,则就是图名的好机会。 连魁班一向低调,以至于这些年来的在魔术界名声日渐低落,如果这次表演大获成功,连魁班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恢复声誉,占据上海滩魔术界的前三甲了。 江凌每日里为了排演新魔术都早起晚睡,压根顾不上再为难杜和,杜和难得获得了大量的自由时间,也将自己那一招练习了很久的“清水变酒”再度熟悉起来。 大家都说连魁班的机会到了。 杜和也觉得,自己的机会就在这一回了。 新历二月五日,立春,连魁班全班出动,带着大批量的魔术道具,浩浩荡荡的去往城外,那里驻扎着六十一师战斗力最强的一百一十九旅,今天的魔术表演,就从一百一十九旅开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涟漪 杜和还是第一次见到军营。 铺天盖地的两层营房,戒备森严的军营大门,高大森冷的金属大门,这些充满了攻击性好威慑力的事物给了杜和很大的冲击。 原本杜和以为,民国以来,国力衰微疲惫,国土被洗劫过后,还需要漫长遥远的时间恢复,军队的实力照比国外也大体弱上不少。 但是让杜和惊讶的是,以杜和客观的目光来看,这支部队的军容,别说比起上海滩的巡捕房,就是比起他在英国看到的巡警,也要超出不少。 谁说我国虚弱无力、疆土无人? 泱泱大国,即使饱经风雨摧残,风霜磨砺,到底也是不会弯下腰的。 杜和凭空生出一股豪气来,甚至想直抒胸臆,喊上一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来,不过看着两旁严肃行容的同伴们,杜和炸了眨眼,吸了口气。 大家正等着检查入营,早就有一队人从大营里迎了出来,刚见面,领头的年轻人很是尊重的同江中叶敬了个礼,又握了握手,才同众人热烈的交谈了起来。 杜和很是艳羡的看着年轻人领口的金色领章,他对军事方面还算是了解一点皮毛,年轻人这一身灰蓝军装,别的地方不见什么,只有领口那里不同。 新式军服发放后,民国的军人都是通过领章颜色的不同来区分兵种,而金色,则代表着校级以上的军衔,那年轻人看着同杜和差不多的年纪,却已经身居高位,实力可见一斑。 杜和还在队伍末尾同弟子们艳羡,年轻人同江中叶父女及几位弟子已经寒暄过后,开始互道家门了。 “鄙人何兴民,腆为一百一十九旅步兵团团长,江班主比我大上两轮,不如喊我兴民。” 何兴民,就是杜和第一眼看到的那个金色领章的年轻人,今年才二十五岁,人长的高大,面容端肃,军服穿的一丝不苟,帽檐下边露着的一点发丝如同钢针一样挺直,一见就是个铁血锻炼出来的真军人。 江中叶连忙拱了拱手,客气的说,“何团长太客气了,您是父母官,怎么可以随意称呼。” “阿爹,何团长说您比他大两轮,那岂不是才二十五岁?也没比我大几岁啊,怎么就这么厉害?” 江凌好奇的打量着何兴民,俩人眼光交错,何兴民有力的目光让江凌心思一乱,不好意思的别过了眼睛。 何兴民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江凌,不自觉站的更直了些,随和的说,“江小姐说得对,江班主,小侄从小受传统儒学教育,纲常礼法那些虽然好多都不时兴了,不过尊敬长辈,这一条还是没错的,您就别客气了!” 江中叶人精一样,哪能没注意到何兴民的眼神,不过自家女儿也到了开花结果的年纪,何团长仪表堂堂,人品一流,堪为良配,也就不去做那多余的事儿,任由俩人发展便是。 当下江中叶就打了个哈哈,稀里糊涂的把这事绕了过去,何兴民也没继续纠缠,看检查的差不多,就吩咐警卫士兵放行,周到的带领着众人进了军营。 走到江凌身边的时候,何兴民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不知江小姐今天是否登台表演?” “……那自然是要表演的,不然来干嘛呀?”江凌嗔了一句,自然的瞥了一眼何兴民,小女儿娇蛮之气让一向同男人们混迹军营的何兴民心里一动,有些痒痒。 “那就太好了,鄙人十分期待。”何兴民紧抿着的嘴朝着江凌微微一翘,随即如同没事一般,走到了前边。 何兴民十分高大,人又是参加过真枪实弹的战斗的,浑身上下都是杀伐铁血之气,认真注视一个人的时候,就很有威慑力,但是他却朝着江凌露了个罕见而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容,让江凌心房骤然跳动如同擂鼓。 江凌原地呆了一息,小手按在心口,深呼吸了一口,小脸微红。 杜和经过的时候,无意看了一眼江凌,奇怪的说,“江凌,你发烧了?怎么脸色这么怪。” “呸!你才发烧了!姑婆我身体康健,比你还结实!去,把节目单和道具单子找来!” 江凌啐了一口,瞬间恢复了正常,把杜和连消带打,指使的团团转,才缓和了心头的那一缕古怪之意。 杜和多了句嘴,被江凌好一顿的发泄,为了不节外生枝,不得不有苦往肚里咽了,认命的去找来了江凌要的单子。 江凌心不在焉的看了一通,瞧着江中叶已经在亲自指挥众人安排行装,打点舞台,忽然间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杜和,我要换节目,你去给我把那套叶上开花的道具找到,不许声张。” “你不是要表演缩骨功么?怎么忽然要表演那些个花俏活儿?”杜和不解的问。 江凌平时最瞧不上那些女魔术师们靠着容易出彩的简单魔术来获得观众喝彩,即使叶上开花是里头比较难的,比起缩骨功这样需要日日打熬筋骨的硬功夫来说也是小巫见大巫。 不是说要出头露脸,叫这些军老爷看看连魁班的本事,这怎么还自己改弦易辙,要表演没技术含量的魔术了? 江凌给杜和问的尴尬不已,自己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怎么可能告诉杜和,又气又怒之下,干脆一只手拎住了杜和的耳朵,向外一拧,便冷声道:“阿和,翅膀硬了,敢说魔术是花俏活儿了,就当是花俏活儿,你能表演出个一招半式么?” 女人不讲道理的时候,偏偏要说自己讲道理,换言之要强词夺理,江凌自幼跟父亲出头露面,嘴皮子更是利索,立时就把杜和说的哑口无言,高挂免战牌了。 杜和弯着腰,缓和着耳朵的刺痛,虚着气说,“道具还在,可这寒冬里头,花是没处寻了,要不你问问那位何团长,屋子里养着水仙没?” “他一个大兵,哪来的水仙!没有你不是会做么?快点滚去做,拿出做蛾子糊弄我的精神来,给我做一盒子!少了一朵,你晚上就等着姑婆的‘照顾’吧!” 江凌松开了杜和的耳朵,照着杜和的腿弯给了一脚,杜和看江凌主意已定,心知只能如此了,唉声叹气的去找彩纸,边剪纸边暗暗的说,等他一举成名了,一定要让这臭丫头也叫自己一声叔公! 正文 第三十章 佳人 傍晚,偌大的舞台终于搭建完毕,圆木堆叠,红毯铺地,看台上高坐着军营的数十位校官,各个军装笔挺,仪表堂堂,神情颇为放松的在闲聊,台下则密密麻麻的坐着一百一十九旅的两千余名士兵。 虽然气氛闲适,但是杜和还是从那些嬉笑怒骂中感受到了一种生死看淡的无畏和开阔。 今日表演路线没有之前那么花哨,全体衣着传统,没有轮到表演的魔术师们也端正的在台下候场。 天色俱黑,四下锣响三声,场中一静,舞台上忽然灯火通明,耀眼灯光中,江中叶一身簇新的唐装长袍,精神抖擞的登上了舞台中央,表演就此开始。 江中叶今次有心出彩,选排的节目都是传统魔术中响当当的大型魔术,光是道具,就有十几件是需要占满整个舞台的,表演效果自然是不同分享,随着时间过去,轰然唱好声时不时的就会响彻会场,气氛越来越热烈。 很快,就轮到了江凌上场。 杜和稍稍往前上了一步,周围的弟子们也给他让了点地方出来,江凌临时调换魔术节目的事情,班子里已经都知道了,有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有的干脆就是全然看热闹,都没有什么二话。 由于江凌的魔术需要两种道具,中间就需要杜和上去搬道具上去,因此杜和也找到了自己上台的最佳时机。 灯光忽然变得暖和不少,不知何时,一层红纱罩在了大灯上,随之留声机中的一段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选段就在场中悠扬的响了起来,随着女声响起,江凌一个转身,登上了舞台。 旁边负责报幕的张阿发眼睛直了一瞬,没有及时张口,不过也无人怪罪,因为大半个军营的将士,都被盛装打扮的江凌给迷住了。 杜和张着嘴,悄悄问旁边的三师兄邱河,“师兄,阿凌这是要唱戏么,怎么还扮上了?” 邱河手里头两枚水晶球滴溜溜直转,笑眯眯的说,“小阿和,你看着吧,热闹还在后头呢。” 三师兄有意卖关子,杜和只得闭上了嘴看向场中。 只见江凌一身大花旦长袍,两条水袖曳地,翎子、玉带、绣鞋样样俱全,只有脸上没有化花旦妆,一张素面上点了个绛唇,衬得整个人都清丽无双。 张阿发反应了过来,高声报道:“连魁班二弟子江凌,献上古彩戏法佳人移眉以及叶上开花,恭祝众位步步高升,佳人在抱!” 众人哄堂叫好。 江凌眉目在红色暖光下显得温柔不少,悄然往军官席上瞧了瞧,就一转身,水袖拂过脸面,轻轻巧巧的行了个老式的蹲礼。 杜和一惊,却发现江凌的脸上已经带上了妆,就连头面上的首饰都换了,他却完全没发现江凌的手法。 “阿凌其实很适合表演古彩戏法,不过她性子执拗,旁人说不通,也就只能自己想通了。很漂亮吧?阿和。” 邱河喟叹着赞了一句,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杜和的肩膀。 因为两人的名字里都有个和音,邱河对杜和的好感一直不错,不过他平时一直埋头研究早已失传的‘神仙法门’,也就没什么机会同杜和交流。 杜和对这位平和的师兄观感也不错,任由邱河调笑了两句,眼睛却一直盯着台上的江凌。 如果是平时,杜和这样直白的眼光可能不大礼貌,但是今天没人计较,全场的目光都被台上腰肢柔软,动辄变换面庞的江凌给征服了,何团长就是其一。 何兴民出身军旅世家,祖祖辈辈都在军中,但他出生在新社会,家里让他接受了新式教育,何兴民也就在这个过程中萌发了对魔术这个奇异的行当的兴趣。 奈何战火连天,身不由己,何兴民一直没有机会专心研究,也将这事认为是一大憾事。 江凌的出现,让何兴民又惊又喜,没想到古彩戏法表演起来竟然有这样美轮美奂的效果,也没想到江凌在舞台上是这样的惊艳四座。 江凌变了一阵,杜和就及时的送上了一盆道具花盆,盆子里是一株几可乱真的松树盆景,是杜和临时收拾出来的,效果还算不错,蒙过了近处的军官们。 杜和悄然退到台边,没有下去,像是还要有什么道具要搬,江凌没有注意,水袖收起,素手将花盆抱了起来,口中清脆的祝道:“小女今日以这盆景为意头,祝各位军官士兵们,平安顺遂,升官发财,战无不胜,名震寰宇!” 随着江凌的话音,台下肉眼可见的,那盆松树上头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花骨朵,越来越大,最后一盆松树上,居然开满了斗大的牡丹花,姹紫嫣红,颤颤巍巍的,看起来与真花无异。 贵妃的最后一句话随之唱完,江凌抱着花行了一礼,就听见台下忽然传来一声“好!”来。 江凌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发红,不敢多看,连忙放下了花盆,脚步匆忙的下了台去。 叫好起立的,正是情不自禁的何兴民。 随着长官的叫好声,铺天盖地的狼嚎顿时将舞台淹没了,谁也没发现,角落里头站着的杜和,慢慢地攥紧了拳头。 此时的杜和后背全是汗珠,手发凉,头发热,牙关都在打颤,看台和登台的差距太大了,杜和从来没想过,千准备万准备,却没算到有登台后怯场这一节。 杜和紧咬着牙关,指甲深深的掐在手心,颤抖着僵硬的膝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终于向前走了一步。 汗滴已经从额头上落了下来。 一步迈出去,杜和如同将头顶的包袱卸下了一个,再次迈了一步出去,比起第一步,要轻松不少。 就在这个时候,上场处传来了一声焦急的呼唤,“阿和,你干什么呢,赶紧拿了道具下来!” 杜和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张阿发在叫他。 但是杜和没有回应,而是坚定的再次向前迈了一步。 场中观众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杜和,喧嚣声慢慢地小了下去。 三千双目光,一起转动,瞬间锁定了杜和。 杜和再次额角见汗。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真相 杜和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看着台下的观众深吸了一口气,嘶哑的开了口,“诸位,今天……” “今天大家看的尽兴,班主说要咱们演的也尽兴些,加戏一场,诸位请看,大变活人!” 杜和的四个字被紧接着凑过来的洪亮声音淹没了。 又是张阿发。 张阿发笑眯眯的上了台,笑眯眯的给台下行了个礼,笑眯眯的按住了杜和的肩膀。 紧接着,杜和就陷入了纷乱的印象之中。 似乎是张阿发说了些什么,杜和就被他给塞进了一个临时抬上来的大箱子里头,杜和隔着气孔看到台下一张张期待的面孔,然后盖板一翻,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似乎是过了很久,外头的喧闹才渐渐低微下去,杜和面前忽然亮了一点,空气也新鲜了起来。 一声“吱呀”过后,杜和重新见到了天空,暗沉沉的天空。 杜和知道,演出已经结束了。 鼻端熟悉的潮湿气味提醒他,现在已经回到了李家厂。 什么都来不及了。 “阿爹要见你。” 江凌卸了妆,一身时髦的新式睡衣,显然是才有心情过来理会杜和。 杜和晃了晃僵硬的手脚,没等酸涩感扩散开来,就已经被不耐烦的江凌一把攥住了手腕给拽了出去,踉踉跄跄的跟着江凌进了主屋。 一如杜和刚来的那一天,江中叶西装一丝不苟,端坐在主座喝茶,厅里摆着高高的礼品盒子,有一些已经拆了,几样精致的礼品摆在一旁的丝绒盒子里。 杜和忽然有些可惜,如果他今天也跟着表演了,那么这些赏礼里面,就有他贡献的一份力了。 杜和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忽然挪动脚步,自己坐了下去,端起桌上的茶水就喝。 江凌本来正要去继续拆礼物,见杜和居然敢用她的杯子喝水,登时就急了。 蛮横的抢下了杜和的茶杯,江凌极怒开口,“你放下!真当自己是外头的青皮么?想做什么就做?” “我只是想喝口水。” 杜和嘶哑的说。 “如果真是想做什么就做的成,我也不会被关在箱子里半个晚上。” 江凌冷笑一声,满脸嘲讽,“你还理直气壮,当自己做的有理,是英雄?杜和!私自上台是大罪,在以前要断手筋逐出班子的!父亲没当场罚你就已经是留情,你不知悔改,跟我两个逞什么英雄?” “如果真砸了场子,连魁班的招牌你来给扛?难不成我之前教你的那些话,都当了耳旁风么!” 江中叶脸色阴沉,将手中茶碗一扣,扣在了桌上,“”的一声。 杜和面无表情的跟江中叶对视着,江中叶没有从杜和的脸上看到丝毫的慌乱和悔恨,反而有一股浓浓的哀痛,如同哀莫大于心死,让江中叶惊了一惊。 “江叔叔,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收我为徒,让我上台,说那些好话,画饼给我,又有什么意义?” 杜和暮气沉沉,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把看着自己的手指,袖口里的树脂瓶子还在,酒也在,但是这些辛苦准备的东西没有派上用场,都成了笑话。 他也是最近时日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才越发的急着想要出头露面的。 那些看似毫无破绽的生活,在杜和用本来就不笨的脑子去伪存真之后,剩下的结果让杜和感到自己受到了愚弄。 “江叔叔,你从来,都没有打算过教我魔术。” 杜和用肯定的语气说。 “我真的挺傻的,以为凭着一腔真心可以换来真心,让你看到我的诚意,或许就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谁曾想呢,你们还是把我当成任意摆布糊弄的三岁孩子。” 杜和的声音有些发抖,忽然用力一捶扶手,大吼道:“如果不是我去电报局,看到了你和我姆妈发的电报,你是不是打算骗我到老?” 江中叶赧颜,无话可说。 原本对于杜和胆敢挑战他班主权威的做法出离愤怒的江中叶,此时只剩下愧疚之心。 怪不得杜和要铤而走险,明知道这样犯忌讳还是要拼尽全力一搏,原来是知道他没有希望走原本计划的正路了。 “你若真把自己当连魁班的人,就不会拿祖师爷的名头来赌!说的一套一套的,还不是想自己扬名立万,知道什么叫眼高手低么!” 江中叶闭上了嘴巴,江凌却见不得杜和占了上风,接过话头就给杜和扣了个帽子。 杜和闭了闭眼,一字一句的说,“江凌,但凡你父亲有一丝一毫想要违背我姆妈,收我为徒的意思,我也不会先斩后奏。这一招我练了几百次,你凭良心说,你的叶上开花练了几次?换节目的时候,心里难道没有想着扬名立万么?” “我是连魁班的二师姐,我要换节目,别人说得,轮不到你一个打杂的说!” 江凌恼羞成怒,自己的心思被杜和当着江中叶的面说出来,顿时就对杜和一丝挽救的想法都无,只想让这个惹人恼恨的青皮赶紧消失才好。 杜和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多年相识,没想到再相逢什么都变了。 江凌从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变成了满眼功利,狐假虎威的市侩女人,哪里还是剩下一丝可爱? 江中叶从父亲最信任的师弟,连魁班最可靠的人变成了一个扼杀梦想,满嘴谎话的人,杜和甚至感觉自己已经不认识江中叶了。 来错地方了。 杜和的心里反反复复,回荡着的只有这一句话。 这一刻,箱中逼仄狭窄站了一天的杜和身心俱疲,只想离开这片伤心地,离这些无情无义的人远一点。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杜和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两人却只当杜和是要回屋去。 江凌慵懒的挥挥手,随口道,“放弃吧,你根本不是当魔术师的料子。” 杜和嘴角一丝冷笑,江凌的心思太杂,她才是那个不是当魔术师的料子,然而话不投机半句多,杜和也是个倔强强硬的性子,去意已决的时候,就半句都不想多说了。 多说无益,只能平添烦扰。 杜和双拳紧握,眼神坚毅的走出了主屋。 江中叶看着杜和的背影,忽然就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或者说错过了什么。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去来 杜和走的时候,只有老三邱河注意到了,不过邱河只是朝着杜和摆了摆手,道了一声珍重。 杜和很严肃的回了一声,“珍重”,就趁着刚刚有一点亮起来的天色,走出了连魁班的大院。 天一亮,连魁班就热闹起来了。 本来头一天刚刚表演完了大魔术,今天照理江中叶不会安排什么活动,江中叶也确实没有安排什么活动。 但是连魁班却依旧有些骚动,原因无他,昨个才刚刚见过的何团长,带着一队人,坐着汽车来给连魁班送礼了。 本来已经是给足了礼物的,怎么喜欢,也不会表演完第二天再来送礼,奈何何团长实在是坐不住,便想了这个由头,硬生生的找了过来。 江凌一改平日里的泼辣劲儿,穿着一身睡衣亮了个相就赶紧回去换了一身洋装,这件衣服张阿发起码三年没见江凌穿过了,上回穿的时候,还是江中叶给江凌送这件衣服作为生日礼物的时候。 张阿发眼神发亮,盯着江凌形状优美的后颈看了一阵,注意到了何团长眼神里跟他一样的光亮时,忽然有些无力感涌了上来。 何团长彬彬有礼的拜见了江中叶,之后就因为打扰到了江凌小姐的睡眠为由,绅士的邀请江凌小姐出去看一场电影作为赔罪。 江凌的头发丝都快喊着愿意了,脸上偏偏抹不开,红着脸蛋看江中叶。 江中叶开明的点了头,江凌就坐着何团长的小汽车羞涩的出了门。 两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岁数,又都喜欢魔术,这一聊天,发现居然很多爱好都相似,更是相见恨晚,一场电影看完,顺便就游了个外滩,看了共舞台的表演,又去了永安百货,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那些看头上,一路上都在说个不停,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直到天色见晚了,何团长才颇为不舍的将江凌送了回来。 江凌一进院子就发现大家的神色不对,暗道她不过是出去约会一天,应该不至于这种严肃的表情,连忙就带着何团长去了主屋。 江中叶正在写电报,江凌上前一看就傻了眼。 好半天,江凌才无奈的拍了拍额头,跺着脚嘟囔:“他怎么还真走了?” “江小姐,什么事情这么为难,方便的话,告诉我知道,我何某人虽然官职不高,胜在人脉熟悉,就算帮不上忙,兴许还能认识能帮忙的人。” 何团长周到的站在稍远点的地方,给足了江中叶和江凌尊重。 江中叶叹了口气,还没开口,就被急脾气的江凌抢了先。 “何团长,有的,真的要麻烦你,我的一个通家之好的兄弟走失了!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呀!” 江凌奔到了何团长面前,不顾礼貌的抓住了何团长的衣袖,满脸焦急。 上海滩最不缺的就是人,整整三百万人,杜和一个石头入了水,他如果不想出来,谁能找到啊! 杜和在连魁班出走了,被杜家婶婶埋怨事小,万一被沉了黄浦江,那杜家可就绝后了! 江凌懊恼的想给自己一下,满心都是后悔。 如果头天晚上不要那么挤兑杜和,兴许他就不会跑了!可是挤兑他不是为了让他回家吗,怎么这个死人这么一根筋,连个声儿都没有,就跑了! 江中叶心中也颇为沉重,大师兄的独子如果在他这出了纰漏,到时候他如何向杜家的列祖列宗交待? 何团长没有计较江凌的无礼,反而很欣赏江凌关爱兄弟的那种真实感,温和的拍了拍江凌的手臂,等江凌松开手,何团长对着外头守卫的士兵吩咐了几句,就重新走了回来,信誓旦旦的说:“阿凌,我向你保证,我会帮你把人找回来。” 江凌六神无主间听到这句话,如同三冬炭,六月冰,感动的热泪盈眶,只觉得有一得必有一失。 她遇见了何团长这样完美的人,也失去了杜和那个纯朴善良的小兄弟,难不成这是注定的? 江凌心里的负罪感更重了,点了点头,乖巧的随着何团长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连魁班体会到了当初杜和离家出走的时候,杜夫人的那种心情。 从晚上坐到半夜,没有任何消息,什么都没有,杜和如同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迹,不管是旅馆、渡口、饭店还是车站这些流人必须要去的几个地方,还是杜和尝尝说起想去的外滩,都找过了,没有任何踪迹。 何团长出动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达到了一百人,而杜和依旧没有任何要被抓住的意思。 谁也没有想到,杜和此时同一群青皮缩在一起。 码头的仓库里,杜和不用丝毫伪装,只是拿砖墙将自己的衣服磨破,就和乞丐没什么分别,顺利的在仓库的木屑里窝了一晚上。 这是那个被杜和骗了又收拾了一顿的假王帮主教他的,而王帮主此时也在一个角落里头,同他的几个手下在打牌九。 视为朋友的人把他当猴耍,被他当做蝼蚁的人却真心佩服他,乐意提供帮助。 杜和看着仓库顶上星星点点的光芒,抱着膀子,将自己缩进木屑里,一翻身就睡着了。 钱财是不怕丢的了,杜和早就将自己的钱缝进了裤腰上,在上海滩呆的这段时间,杜和魔术知识没有学会,却跟这些靠招摇撞骗赚钱的拆白党学了好多的有用东西。 也是这个时候,一直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杜和才认识到,他所在的世界有多险恶,有多么的危机四伏。 清晨,杜和跟着众人挤出仓库,弯腰爬过一道道的栅栏,到江边去等活儿计。 杜和出来之后打探了,上海滩有几个有名的魔术班子,也教授魔术,不过收费十分高昂,杜和攒了这么久的钱,还不够学一招半式的,因此杜和打算赚点钱。 他也怕被连魁班找回去,西餐厅没有敢去,只得抹黑脸到码头充当扛包的,这样赚得多,也不会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不过杜和低估了这活计的难度,也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月夜 只做了一天,杜和就不得不因为肩伤而停止了这份工作。 好歹码头的活儿是日结,还有那位‘李鬼’王先生给他斡旋,杜和顺利的拿到了自己的五个小洋——别人每天扛三百个大包的时候,杜和只扛了一百个。 假冒王先生,自称本名叫王杰,是上海滩土生土长的好青皮,既然服气了杜和,就真心把杜和当做大人物对待。 王杰自认为他自己做事不行,不过看人的眼光倒是一等一的厉害,从他开始混生活开始,就一直没有将事情做绝,也从不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因此才太平活到今天。 杜和的这次落难,被王杰看成是自己雪中送炭的大好机会,将杜和看做了奇货,不吝用一点力所能及的小帮助来讨好杜和,但是大的能耐是没有的,否则他自己也不会混的这么差。 把五个小洋放进杜和的手里,王杰咬了咬牙,又奉上了一贴保和堂的膏药,专治跌打损伤,就这一贴,就得三个小洋,平时都是被苦哈哈们当做救命良药来用的。 杜和过了几天苦日子,对钱的概念清晰多了,感激的接过了膏药,却把那几个钱塞进了王杰的手里,认真诚恳的说:“王大哥,这就当做我的小心意了,给兄弟们买几个吃食酒水缓缓乏,我身上钱还够,今天我的包都被大家帮着扛了,不这样做,我于心不安的。” 王杰心知道杜和是诚心要给,因此也没推辞,他这么穷,手底下还有那几个小弟跟着,也就是图他出手大方,不会苛待兄弟,这钱给他,他不能要,但是给他兄弟们,他就得接着。 拍了拍杜和的肩膀,王杰将膏药给杜和贴在肩膀的淤血处,难得说了句真心话,“杜兄弟,你是人中龙凤,该去天上飞,不该跟我们这些青皮泥腿子一起混生活。” 杜和点了点头,龇了龇牙,无奈的说:“王大哥,我也想出人头地,可是我出不去,外头有人找我,不是闯了祸,就是会有麻烦,我不想被找到。” 王杰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寻思了一下,试探着说,“杜老弟,找你的人是官面上的,还是水底下的?” 杜和一知半解的答:“应该是官面上,我又没犯法得罪人。” “那我倒是有个去处,比这脏乱的码头好上十倍,老弟想不想试试?”王杰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那地方对他们来说如同天堂,不过但凡是老实过日子的,都嗤之以鼻,王杰能提出来,也是冒着得罪杜和的风险的,也是走了几分真心。 “什么地方?”杜和立即就感了兴趣。 能过的好一点,谁也不想和着冰花和臭气在稻草里头睡觉的。 “……赌档。”王杰小声说,看杜和没说话,连忙补充了一句,“杜老弟放心,我不是让你去赌场赌富贵,你要是不喜欢,就当老哥没说。” “没有,只要能讨口饭吃,还挑什么场合?不过,老哥你知道,我是个变魔术的,也不会出千,赌档也能混一口饭吃?” 杜和想岔了,还以为王杰是让他靠出千来赚钱。 这有些挑战了杜和的底线,作为接受了正统儒家教育的最后一代士绅子弟,杜和的思想在骨子里就是个谦谦君子,对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一向视为蝇营狗苟,不是正道。 不过他也没有立即翻脸,王杰这段时间对他如何,他还是拎得清的。 王杰对杜和的态度有了底,松了口气,语气也轻松不少,笑着说,“老弟这就想多了,那赌档里头,出千是取死之道,老哥不会这么害你,我说的是让你发挥一技之长,到里头去做个表演什么的,每日里大富贵没有,赚个一日三餐,过个三两年,再攒点钱讨个婆娘,还是有盼头的。” 杜和听的大为神往,登时就拉着王杰了解了起来,说道兴味处,两个人都手舞足蹈,满脸笑容起来。 原来这上海滩自打开埠以来,外面的人涌了进来,连带着那些洋味儿十足的享受也跟着入侵了上海滩,本来单纯一掷输赢,身家倏忽巨富转瞬赤贫的销金窟就变了些味道。 赌档里居然分出了什么贵宾间、红酒间等等享受的功能,像是王杰说的,就是赌档常用的一种消遣手段,花钱请魔术师、杂耍艺人和明星歌手表演,为大富豪们的赌桌添彩助兴,已经是一种常例。 杜和这辈子没有进过赌档,更别说是里头的弯弯绕绕,要不是王杰跟他掰开揉碎了说明白,将里头的这点子窍门,甚至不顾自家脸面,把他本人上当受欺负的神仙局都告诉了杜和,杜和也不会这么快的明白。 跟王杰说好了之后,两人各自安顿。杜和不禁有些感慨,江中叶不教他魔术,江凌戏弄欺侮他,连父亲和姆妈也只是想着让他当个太平富家翁,反而是王杰一个受过他教训的江湖草莽伸手帮忙,跑前跑后。 这世间的道理,真是无法可讲,只有自己亲自经历了一番,才能有一番滋味。 在杜和为以后的生活而辗转反侧的时候,几里之外的连魁班,江凌也对着杜和空荡荡的房间出神。 杜和走后,连魁班恢复了以往的安静有序,再也没有小后生抓耳挠腮的看魔术师们排练魔术,三更天也听不见江凌教训杜和的呵斥声和杜和忍不住的顶嘴声,大家除了平时问上一两句,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不过连魁班还是不一样了,江凌居然感觉空荡荡的,即使何团长每日里一有空就来安慰她、派人帮忙寻找杜和,即使父亲将口吐莲花这门彩法门教给她,江凌还是觉得空。 少女心思,谁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感觉,可能是恼恨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杜和不告而别,也可能是对于杜和带来的麻烦无处发泄,总之,江凌很有几个晚上,在梦里对着杜和拳打脚踢,最后醒来的时候,心里头还是觉得气。 长夜漫漫,一处明月,几处闲愁。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破绽 第二天下午,杜和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钱财,买了一身最便宜的西装,配着皮鞋和领带,和王杰一起去了他熟悉的一家赌档。 俗话说人靠衣装,杜和本来就生的十分清隽,身上自带一股子读书人的平和气质,配上这剪裁立体的西装,如果不细看略显陈旧的料子款式,还会以为是哪家的风流小公子,因而俩人顺顺利利的就进了那家逸园赌档。 但是杜和的好运似乎到此为止了,王杰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交涉了一会儿之后,那管事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王杰送上的“孝敬”扔了回去,扭头走了人。 杜和心里一紧,走到王杰身边,轻声问了一句:“老哥,事情不顺利?” 王杰叹了口气,龇着牙花,有些挂不住脸面的样子,“小兄弟,这家已经同一家魔术团定了约,咱们再换一家吧,我还知道不少家赌档,都还不错的。” 杜和点点头,忽然一笑,把口袋里最后的几个铜元掏了出来,放进王杰手里,洒脱的说:“王大哥喜欢就去玩儿俩把,我去瞧瞧那些魔术师是个什么路子。” 这是业界的通常做法,同行之间,不论服不服气,总要看一眼对方是怎么个经营法,才好心里有数,掂量好自己的斤两的,王杰表示理解,况且他确实好这一口,也没推辞,收了钱感激一笑,就钻进了筹码间,迫不及待的赌开了。 杜和则一个人,在几个牌桌旁好奇的看了一会儿,转了两圈,就看到了那些魔术师们。 他们的位置很显眼,不过赌档里生意红火,魔术师们的声音再大也大不过喊大小庄贤的赌客们,所以杜和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喊得面红耳赤的状态了。 不过杜和依旧很是欣羡,这三个魔术师都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岁数,行头比起杜和可就好上几层楼了,更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杜和急需的这份工作,也就让杜和的前途再度变得缥缈了起来。 三个魔术师并没有如杜和想象的那样表演传统魔术,反而西装革履,带着礼帽和燕尾服,在给周围的几桌休息的赌客变喜鹊。 赌档重输赢,好彩头,喜鹊这样有意头的好鸟就很讨众人喜欢,虽然杜和很快就看穿了他们的手法,但是不耽误杜和从里头学到了不少东西。 没一会儿,三只喜鹊变好,为首一个年轻人行了个礼,用略显古怪的口音介绍了接下来的表演,居然是扑克魔术。 杜和立刻就来了兴致。 扑克魔术是国外流行的魔术表演,可大可小,大型魔术可以比起传统魔术里的大套,小型魔术的手法也堪比传统魔术的小套,十分驳杂,包罗万象,可以演变出很多种手法和花样,是很值得钻研的一个魔术方向。 这三位的表演,就是将手法和效果结合起来,三人玩儿一套扑克牌,可以做到扑克飞起成线,在三人手中不断,,然后再按照赌客们的要求,从中随意的抽出几张来,组合成一副通杀的好牌。 本来是个既让人眼花缭乱,又能获得满堂彩的好魔术,但是杜和在这几个人最后抽牌的时候,眉头一皱,发现了一个失误,忍不住替这几个人紧张了起来。 果然,由于一个魔术师的失误,,这副牌最后爆掉了,不仅没能组成最大点数,还是极差的牌面,失误的魔术师登时脸色煞白,为首魔术师面色大变,立即就要将牌收起来,但是已经有眼尖的赌客看到了。 “二十四点爆出了三十三点,这三位魔术手法和赌技,到底哪个更差些?” “真晦气!” “待会儿爷爷要是赢不了,你们就等着吧!” 表演的地方周围全是赌客,一时间众人将一天来的不忿都发泄在了三人的头上,一个个的指着魔术师们,口沫横飞的骂了起来,上海本地方言有之,各地国骂亦有之,甚至还夹杂着杜和听不懂的外国话,纷纷朝着三人送出他们的嘲讽。 砸了挂本来就是表演大忌,结果还没圆回来,被观众喝了倒彩,这三位魔术师连一点反抗的都没有,都老老实实的束手垂头,任由众人倾泻怒火。 杜和道了声可惜,往后走了两步,就要离去,不过他余光一看,几个冬日里袒胸露腹,纹身满背的青皮居然也凑了过去,狞笑着晃起了拳头,立刻就道不好。 赌档里面鱼龙混杂,平时里输多赢少,赌客们都碍于庄家势力,敢怒不敢言,每每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如今这三位被这样奚落嘲讽,也没有人过来制止,说明他们不是庄家的人,甚至已经被放弃了。 青皮流氓们正是刚输了钱急需舒缓的时候,此时一个对视,就要将三人打上一顿来出气。 周围的赌客们情绪汹涌,见状不仅不制止,还有不少自制力差的,也不自己的跟着凑了过去,想要分一杯羹,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几下,过个手瘾。 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人群越聚越多,杜和也被挤在人中间,艰难的靠了过去。 杜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伸出援手。 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假期曾经在欧洲各国游历,以求学的名义,访遍了欧洲的魔术团。 有的魔术团只能观看表演,有的则对这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十分善意,大开方便之门,教给了他一招半式。 恰恰好,杜和学过扑克魔术,而且因为感兴趣,他还对这一分区钻研痴迷过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既然能够看穿这三个人的表演,那么他就能避免这一失误,给出更好的表演! 既然能帮,为何不帮? 众人气愤魔术师变出坏牌,而不是敌视魔术师本身,那么这一场就还有的救。 同为魔术师,杜和可以在失去机会之后选择对同行的失败袖手旁观但是同为人,杜和不可能放任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去做欺压弱小的事情。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住手!” 群情激奋之时,杜和一声断喝,如同夏日甘泉,划破了这一片的炙热。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双簧 杜和这一声断喝,颇有些碎金断玉的意味,沸反盈天的赌档里居然为之一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转向了杜和的方向。 “你又是谁?” “咱们教训这几个刷杂耍的,你叫哪个住手?” 众人在短暂平静后,看到发声的杜和并不是赌档里的管事,很快就重新喧嚣起来。 杜和又一次感受到了被众人视线扫视的不自在,袖子里的手指一紧,又若无其事的松开。 努力的克服了心头的不适感,杜和尽量扯出一抹自然的微笑,摆着手说:“众位,请听我一言。” “大家今天玩得尽兴,着急了点,我想告诉诸位的是,这几位魔术师的表演还没完呢,不是砸挂,大家再给个机会,让他们表演完,不行再教训?” 杜和不动声色的与打头的魔术师对视了一眼,那魔术师张了张嘴,却被杜和眼神阻止了,到底没出声。 自家事情自家知,那魔术就是失败了,助手表演的时候将牌的顺序弄错了,导致后来直接抽出了炸牌,这种结果无论在哪个魔术师看来,都是无法挽救的死局。 但是出于对杜和的一丝渺茫的期望,魔术师默认了杜和的话,既没有出声反对,也没有言语肯定。 这个插嘴的人无论能不能挽救这个魔术,都能够及时的转移大家的视线,对他们来说,没有坏处。 众人都露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上海滩每年都要闯入数以十万的外乡人,每一个都以为自己是条过江龙,想要在黄浦江边试试他们的本领,结果呢? 这老多年,又有几个出了头。 大家都不喜欢看逞英雄,不过逞了英雄又摔的生疼的样子,没人会嫌弃多看两眼。 杜和走到人群中间,将那副牌拾起来,轻巧的摆成一副扇面给众人看,礼貌的说:“这花样我刚好看过,三位给大家开了个玩笑,其实这副牌还有这样的玩儿法,众位请看。” 袖口里的牌悄然滑了出来,一阵眼花缭乱如同烟花的飞牌之后,杜和手中原本是一副的牌被分成了四张,各自组成了一组二十四点的算法,不仅如此,余下的牌分成了十二份,分别以a、2、3……q为顺序开头,各自组成了一组二十四点的组合。 霎时间,众人瞠目结舌,场中只剩下吸气声和默默的计算点数的声音。 “能人……” “我脑子算的要瓦特了,帮我看看这一组对么?” “不是池中之物啊。” …… 过了几个呼吸,细细碎碎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快,就直达顶棚,几乎将棚顶掀翻! 赌牌,一向都是脑子灵光的人的天下,像那种靠运气输赢的,一直被视为是暴发户行径,都是让人去宰的肥羊。 二十四点共有一千五百种左右的解法,加上无解组合,一共将近两千种,即使是二十年经验的老赌棍,也要看到了牌才能算出,生背,谁也背不全。 就算杜和是个靠技巧取胜的魔术师,从有限的牌里面迅速的抽出十二种彩头又好,又解的开的组合,还兼顾了魔术效果,让众人只感觉眼花缭乱,却不知杜和的牌从何而来,如何摆开,这个效果,就有些惊人了。 “好!” “彩啊!” “原来却是个双簧,把我们都打了眼!” 众人的怒火一下子都平息了,笑容满面的将杜和围了起来,一个个说着鼓励的话,拍一拍杜和的肩膀,或者打趣两句,还有的奋力的穿过人群,悄声问杜和要不要一起合伙的。 杜和头一回应付这种场面,显得有些左支右绌,闹了个大红脸,善意的笑着跟周围的人拱着手感谢,走到了三位魔术师身边,帮助他们圆了最后的场子。 为首的魔术师惊讶而又感激的看了杜和一眼,四人就一起给大家鞠躬感谢,低调的穿过了人群,进到了赌档里头一处专供表演的人化妆准备的小房间里头。 三个魔术师一进门,就齐声对着杜和一躬到底,口中齐刷刷的喊道:“谢谢先生!” 杜和被这整齐划一的场面闹得一愣,连忙摆手,将他们一个个的扶了起来,谦虚的说:“还要多谢你们信任,没有戳穿我擅自插手。” “哪里,大师帮我们救场,大恩如同再造,哪里敢作茧自缚,做那种自掘坟墓的事。” 领头的魔术师十分通透,杜和谦虚,他反而更加谦恭,几乎要把杜和当场某个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大魔术师的嫡传弟子。 杜和不好意思的笑了,挠了挠头,“我可不是大师,刚好你们表演的是扑克,而我也只学会了扑克,而且你们前头做的铺垫都很好,咱们才能一起完成这次表演,如果你们要表演光影魔术,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三人对视一眼,对杜和的言语有些将信将疑,但是都有些庆幸的神色。 今天真是太险了,差一点他们就万劫不复,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神来之笔镇住了那班子老油条,他们就危险了。 上海滩果然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炼金场。 三人的脑海中齐齐闪过这种想法。 而杜和则想到了,上海滩果然是他的福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今天已经证明了,他不是江中叶说的一无是处的废柴。 胸腔鼓动,杜和有些迟来的兴奋,满腔都是跃跃欲试的自信心。 王杰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杜和在三位魔术师的盛情邀请下,一起去了他们的驻地,一家装潢十分有复古气息的日式酒店,名叫万岁馆。 杜和从看到酒店上刻的日本名字的时候,就眉头一皱,有些不愉,等进了酒店,迎面一个身穿日式传统和服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身边的三人一齐鞠躬,用日语问好的时候,杜和的脸色一变,彻底站住了脚步。 “你们是日本人?” 杜和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语气已经十分严肃。 中年人楞了一下,看向三位弟子,其中那个领头的跟杜和一鞠躬,道了个歉,飞快的在江中叶的耳边说了两句。 “抱歉,我来错了地方,打搅了,这就走。” 杜和已经知道了答案,不顾失礼,直接就走。 他对日本人毫无好感,如果早知道这三人是日本人的手下,甚至就是日本人,那么他根本就不会来。 杜和脚步飞快,已经走到酒店的门口,身后却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挽留声:“小兄弟,还请留步。”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橄榄枝 “不知小兄弟是哪个魔术团的高足?之后我也好去上门拜谢。” 和服中年人并没有因为杜和显得无力的行为而发怒,友好的走到了杜和的身边,在杜和诧异的目光下,伸出右手。 杜和颇为尴尬的伸出手同中年人握了握,中年人笑着说:“鄙人高桥鹤,日本东洋魔术团的团长。” “……杜和,初来乍到,不是谁家的高足。”杜和硬邦邦的说。 高桥鹤闻言并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反而一阵惊喜,热情的将杜和给让了回去,口中连声说:“我原来以为足下是莫大师的高徒,才这样年轻有为,天赋异禀,没料到居然是自学成才,真个让人佩服!藤原,快联系居酒屋,我要同小兄弟好好聊聊!” 杜和身量还没张开,比起高大的高桥鹤还要低上几寸,对高桥鹤的热情招架无力,不得不又回了酒店里,三人中那个领头的藤原,则飞速的点头去了。 杜和一鼓作气,再而衰,也就放弃了,伸手不打笑脸人,高桥鹤一直对他好言好语,杜和也不好再撂什么脸子,礼貌的同高桥鹤交谈起来。 很快,藤原从角落的推拉门回了来,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杜和这才知道,敢情那什么居酒屋就在门那边来着? 刚刚一番交流,高桥鹤也对杜和的情况有了点了解,知道杜和不急于离开,便盛情邀请杜和饮酒。 杜和也是心有惆怅,想着跟这位广博的魔术前辈聊聊也无妨,大不了聊完了就走,也没什么挂牵,便痛快的答应了。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很多心里话同亲近的人都说不出,反而对着陌生人,可以痛痛快快的吐露心声,直抒胸臆。 这家居酒屋大略是同旅店有着某种程度上的联系,同万岁馆酒店就在一个院子里,用回廊连接,高桥鹤同杜和、藤原三人一同过去,很快就在榻榻米上做好。 小吃是现成的鸡肉串和一点刺身,烧酒倒是很足,杜和在国外的洋酒锻炼下,有了一点酒量,烧酒虽然度数比清酒高,可是比起洋酒来就如同清水一般了,杜和来者不拒,很快就喝了不少。 几瓶酒下去,杜和微醺,放开了不少,气氛很快就在高桥鹤的带动下热烈了起来。 按照杜和藏一半说一半的说辞,高桥鹤了解到了杜和是个在上海还没有跟脚的新人,既不是莫大师的弟子,也不是北方韩大师的后人,登时就对杜和感了兴趣。 众所周知,魔术师班子,北边是以韩敬文的亚细亚大魔术团为尊,南方则是以莫悟奇创立的南派魔术为首,双方各自有发展区域,井水不犯河水,近些年来十分太平。 上海滩的魔术团想要在这片土地混下去,第一个就是拜山头,拜莫大师,再拜青帮,至于巡捕房和官方,那就是可有可无的了。 以藤原形容的样子来说,杜和的天资十分之高,高桥鹤原本以为他来历颇大,只是有结交之心,这会儿却有些招揽之意了。 而杜和也知道了高桥鹤和日本东洋魔术团在上海落脚的这几年的经历,对高桥鹤的魄力十分佩服。让杜和意外的是,高桥鹤的妻子居然是地道的上海人,两个人还有一个与杜和相若年纪的女儿,名叫高桥海羽。 “……贤侄,扑克魔术表演的时候,手法十分重要,你那一手,比起我教藤原他们几个的,要搞明白不少,可不可以说说来头?” 高桥鹤脸颊发红,眼睛却很亮,杜和对这总眼神十分熟悉,他在面对一门新的魔术手法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急切和诚恳的。 杜和忽然对高桥鹤改观了不少,一个对魔术如此痴迷的人,能是什么坏人? 笑了一笑,杜和以手蘸着酒水,在桌子上画了几条线,口中清楚缓慢的说:“胡迪尼大师在去奥尔芬剧院之前,曾经有一段时间十分落魄,在报纸上登报出售他的魔术秘密……我辗转了很久,才从一个伦敦魔术师手中买到了这套秘诀。” 同为魔术师,杜和口中的胡迪尼大师是众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前辈,但是更让高桥鹤震惊的,是杜和随手就将那场魔术变化的关键原理告诉了他。 高桥鹤收起了探查的心思,由衷敬佩的拱了拱手,“贤侄胸襟宽广,未来堪为一代大魔术师。” 杜和一咧嘴,揉了揉鼻子,掩饰的喝了一口酒。 藤原则毕恭毕敬的求得了杜和的许可之后,将那个桌上的线条画在了笔记本上,感激涕零的亲手给杜和去烤鸡肉串。 杜和对这两个怀着赤诚之心的魔术师十分有好感,同道中人互相之间是有所感应的,高桥鹤对杜和这样品行端正,才能高超的后辈也十分喜爱。 酒过三巡,高桥鹤不吝赞美之词,对杜和的仗义帮助和大方赐教再次表达了感谢,随后含蓄的提出了他的想法。 “贤侄,东洋魔术团每个月都有十五场以上的演出,演员却十分紧缺,你如果能来,每场都登台不一定,但是两场里头,你少说也能登一场,以后熟练了,还可以多加安排,这样一来,不出半年,你就可以出师自己独当一面了。你看怎么样?” 杜和默然一会儿,愧疚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抱歉,恐怕要负了高桥团长的好意了。” 诚然,杜和对登台表演的机会求之不得,可是对于东洋魔术团的要求,杜和依旧顾虑重重。 不提可能一直在寻找他的连魁班和杜家人,只是说开埠以来,日本军队对国民所做的种种,杜和即使对这二人心存好感,也无法克服对日本这个国家的抵触。 他虽然人微言轻,能力更是不足道矣,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选择那更加诱人的一边。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杜和文弱书生,对军事一窍不通,可是也想尽其所能,为国家的强大,做一点事情,即使不能有所裨益,也绝不能拖后腿,给国家面上抹黑,让敌国拿到话柄。 高桥鹤观看着杜和的脸色,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贤侄,可是因为我是个日本人才拒绝?” 杜和直视着高桥鹤,点了点头。 “有这方面的因素。”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朋友 高桥鹤见杜和坦荡的点了头,反而目露欣赏之色。 如今上海滩各国共管,说是租界,其实和租借国的国土无异,许多在租界讨生活的人都低下头,对外国人卑躬屈膝。 但是高桥鹤却不这样认为。 拍了拍杜和的肩膀,高桥鹤语重心长的说:“年轻人,你心里头有国家荣誉感,是好事,在我的国度,就是拥有可贵精神的武士,我很佩服。” “但是呢?”杜和面露嘲讽。 高桥鹤微微一笑,没有计较杜和的莽撞,随和的说:“但是,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就是个在上海滩讨生活的魔术师而已,同你、藤原或者任何一个人一样,不工作,就会饿死,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贵国和我国之间的矛盾,是政治层面上的事,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即使心里头不愿意见到,却也不能违背国家的愿望。从心里头来说,我是支持以和平方式实现大东亚共荣的……” 高桥鹤没有将杜和看作一个可以随意糊弄的小孩子,反而是放下一个大魔术团团长的身段,以一个平等的地位同杜和交流了起来。 杜和随着高桥鹤发自内心的话语而对这个日本人有了改观。 原来日本人也不全是那些面目可憎,一肚子鬼胎的,杜和眼神缓和,虽然高桥鹤说的那些话,他并没有全部听懂,但是以心交心,杜和能够从高桥鹤的言语神态中看出,高桥鹤是个心态端正的好日本人。 挑起战争的是日本人,反对战争的也是日本人,日本人也是跟华夏人一样有自己想法,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但是为什么能够坐在一起喝酒、交心的人,却非要通过战争的方式来解决纷争呢? 杜和郑重的握了握高桥鹤的手,认真的说:“虽然我们两国之间没办法做朋友,但是我是将你当做好人的,如果将来没有战争,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高桥鹤感慨的点了点头,没有强求。 这件事就如同一捧黄沙一样风中消逝了,杜和再也没有提起国别之见,高桥鹤也没有再力劝杜和加入日本东洋魔术团。 两个忘年交兴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谁也不忍心再说什么诛心之言来伤害对方。藤原默默地给两人送上烧酒,两人就默契的对饮了起来。 夜半时分,杜和已经是醉眼朦胧,隐约间看到居酒屋的推拉门已经几次开合,一个纤细的人影在门后探头探脑的张望了几回,似乎有些焦急。 杜和善解人意的主动停了杯,扶着头说:“高桥先生,夜已经深了,我们就尽兴而归吧。” 高桥鹤挠了挠头,讪讪一笑,随着杜和的眼光看了看推拉门那边,摇头无奈的说:“这孩子,是替她母亲看着我呢,也罢,我们就到此为止,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藤原及时的奉上了一个小小的钱袋,高桥鹤不容置疑的塞进了杜和的手里,许诺道:“贤侄,我知道你一个后起之秀,到我们魔术贴登台演出诸多不便,但是如果你想要磨炼自己的话,可以到我这里来,做个助演,总不会耽误什么。” 杜和几次推拒无效,只好收下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感动的对高桥鹤说:“高桥先生,你已经仁至义尽,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希望将来可以向团长讨教魔术技艺。” “哈哈哈,好!有贤侄你在,我相信团里的那些弟子们才会知道,什么叫天纵之才!” 高桥鹤畅快大笑,满脸都是欢快之意,如果不是身上那身和服,杜和只会以为这个说话带着点上海口音的叔叔是个随性至极的老前辈。 无声叹息一声,杜和谢过了藤原的送别,孤身一人,绕过院子里的假山矮树,从一扇小门离开了这家居酒屋。 夜色已深,王杰也应该不会等他了,杜和摸了摸怀里的钱袋,感到了一丝安慰。 虽然君子不受无功之禄,但是高桥鹤这一袋子的银元,对于已经山穷水尽的杜和来说,是绝对的雪中送炭,如同救命稻草,给了杜和在这上海滩坚持另一段时间的底气。 工作没了可以再找,交了有益处的朋友就算不虚此行。 杜和十分能够想得开,将那袋子钱拿出一枚来,余下的妥帖的放到了贴身的衣袋里,打算在两条街外的一处热闹的街道找一处旅馆住宿。 就为了明天还能穿着这身西装找工作,杜和也不敢再回码头的仓库了……也许没等西装皱褶,就已经被哪位手头紧的兄弟送去了当铺也说不定。 杜和咕哝了一声,抱紧了肩膀,缩着脖子,贴着墙根迅速的小步跑了起来。 几个打牌夜归的军装士兵就从一处酒馆里走了出来,两方都急于归去,无意纠缠,互相让了让,就错了过去。 没走几步,那几个士兵中的一个,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眉头一皱,拍了拍身边同伴的肩膀。 几个人低声交流了几句,就重新转了回去,叫了一声:“那个后生仔,你等等。” 杜和恍若未闻,继续快步走。 士兵顿时觉得面子有损,大喝了一声:“站住!再走我开枪了!” 杜和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慢慢的住了脚步,却在几个人放松下来的时候,猛地一闪,就跑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弄里。 几个士兵大骂着追了上去。 何团长是后半夜被惊动了的,当他还处在刚被惊醒的恼怒之中的时候,却被眼前泫然欲泣的女子给搅乱了一肚子的怒火,化作了满心的温柔。 江凌顾不得影响,坐在了何团长的办公室里,捧着一杯茶,冻得瑟瑟发抖。 她也是刚刚被接过来,如同何团长一样,在睡梦惊醒的迷茫之中懵懂了一路,到了地方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事。 反应过来之后,江凌就慌了。 同士兵斗殴,杜和那厮,是嫌弃他命太长了么? 相对于江凌的心思,何团长的关注点明显不一样,听着属下的汇报,何团长感兴趣的问道:“你是说,那小子以一敌三,还倒赚了一条胳膊一条腿?”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反常 杜和是在部队的卫生室内醒过来的,刚一睁眼,就见到身前围了几个人。 杜和晃了晃脑袋,慢慢地定睛看去,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第一眼看到的人居然不是宪兵队的执法官,而是江凌那个可怕的女人! 江凌的眼睛有些微红,有深夜前来的失眠造成的血丝,还有一点点水迹。 这段时间以来,杜和消失的无影无踪,杜家人已经发动了所有的关系,连魁班上下为了寻找杜和也不得安宁。 如果不是何团长仗义出手,出动了好几个班的人,还联络了巡捕房的人帮忙注意,江凌都已经快要绝望了。 偌大的上海滩,想要找一个有心藏起来的人实在太难太难了,如果不是何团长一直鼓励安慰江凌,江凌都快要承受不住自己内心的压力而崩溃了。 一个好好的人交到了她的手里,她就像半个师傅一样,对杜和有着教导的责任,可是人没有教好,反而让他怒而出走,虽然杜家婶婶一直没有说什么,可是江凌过不了自己这关。 她生怕哪天早上起来,收到巡捕房的通知去黄浦江边认领无名的尸体,也怕遇到被人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去乞讨的杜和……最可怕的就是无知,对杜和现状失去了了解,江凌每每都会想到最可怕的结果。 如今终于找到了人,江凌顾不得深夜来军营的种种不便,星夜赶来,结果却发现杜和居然过得不错,还有本事同士兵们斗殴? 江凌的嘴皮子抖了一下,忽的就是一声冷笑。“呵,长本事了啊?” 杜和张了张嘴,干裂的嘴皮一动,惫懒的靠在枕头上,“还成吧。” “还成!我叫你还成!你还敢跟我叫板!”江凌忽然一声尖叫,挣脱了何团长的手就扑到了杜和的病床上,尖锐的指甲一下就扭住了杜和的脸,狠狠的一扯。 杜和闷哼一声,顾不得手上还插着输液管,挥舞着手臂去制止江凌,可是杜和刚刚跟三个身强体壮的士兵斗完,浑身的骨头跟散了架一样,哪里有力气跟江凌撕扯,登时被江凌给揍了个结结实实。 旁边三个一样包裹着纱布坐在床上的士兵看的神色大悦,不顾长官在场,哈哈大笑起来。 何团长眼神一转,扫了他们一圈,似笑非笑的说:“可以啊你们,三个人打一个,一个腿瘸了,一个手扭了,哦,还有你,脸蹭地上了?” 三个士兵被说得神色羞愧,也不敢笑了,低着头缩在病床上,偶尔余光看一眼水深火热之中的杜和,憋得胸口鼓动,吭吭哧哧的难受。 何团长翻了个白眼,对身边的书记官吩咐了一声:“回头他们仨送去尖刀营,给我操练出个人样再放出来。看的老子来气。” 书记官忍着笑点点头,将何团长的吩咐记在了本子上。 何团长见三人神色沮丧,这才舒坦了,微笑着拉开了江凌,把满脸红印子的杜和解救了出来,温和的说:“阿凌,杜和受了不少内伤,你有气等他好一点再说,到时候我帮你把他抓住,随你收拾?” 江凌气呼呼的松开了手,忽然想起来她居然在何团长面前毫无形象的扭打了一通,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垂头点了点。 何团长满意一笑,再次看向虽然狼狈,但是眼神并无什么波动的杜和,暗道了一声好汉子。 十九路军的水平他是最清楚的,既是这三个士兵喝了酒,还投鼠忌器,战斗力打了折扣但是杜和一个人能把他们三个放倒,‘四人’同归于尽,这可就很有水平了。 这小子藏拙了,何团长心里对杜和的评价上了一个台阶。 原本以为心上人的这个同年兄弟就是个受不得委屈的富家少爷,没想到居然能躲过他的天罗地网,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发现杜和的地方,可是日本人的地盘。 而且,本来何团长是打算给杜和一个教训的,虽然是江凌的亲戚,但是打了他的人,原本不可能善了,谁知道杜和这边被拖回来,很快何团长就收到了一位领导的照会,言语之间,对杜和很是推崇,让何团长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那位领导一直与日本商人暧昧不清,杜和能让他亲自关照,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能在那里混得开,可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富家少爷就能做到的水准。 这是个烧手的山芋。 何团长一脸微笑,拍拍杜和的手臂,亲切的说:“杜和兄弟?我是何兴民,阿凌的朋友,这次的事情,就是个误会……” 杜和点了点头,善解人意的说:“那三位兄弟已经说了,我不识好人心,大半夜的见到人拦路,把何团长的人当成了抢劫的了,实在是抱歉。” 何团长一滞,有些尴尬。 士兵们得空出去潇洒,他这个当团长的也不好多说什么,不用想也知道那些骤然放出囚笼,会是个什么操行。 杜和虽然人在军营,可是并没有如同表面上那么给何团长面子,言语间带了几分嘲讽,让何团长更加的忌惮。 “哪里哪里,是鄙人的部下莽撞了,见到小兄弟,急于将你带回来叫家人放心,都是大老粗,也不会讲什么,方法上就粗了些。” 何团长哈哈一笑,同杜和一笑,将这件事抹了过去,很快就将空间留给了江凌。 江凌二话不说,一挥手,两个弟子就过来将杜和架了起来,恶狠狠的把杜和放进了临时借过来的轮椅上,还缠了两圈棉布,生怕杜和再跑。 谁知杜和全程都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反抗的念头,让江凌十分意外。 “当初你跑的时候,倒是豁的出去,怎么,这是知道外头谋生艰难了,又老老实实的了?” 江凌语带讽刺的戳了杜和一下。 杜和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再出走了,以后我会安分的做好一个杂工,登台表演这种事,我不会再提。” 何团长意外的看了一眼杜和。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威名 这小子,是藏了东西啊。 何团长砸了咂嘴,看着老实的被捆在轮椅上带走的杜和,略一想,就也跟了过去,口中还热情的喊了一句:“阿凌,深更半夜的,我开车送你们,不然没法放心。” 江凌轻声答应一声,转过头又狠狠的瞪了杜和一眼。 即使是心头火起的当下,被何团长这样贴心的关照着,心里头也是熨帖的,略带羞涩和喜意的答应一声,一行人就钻进了何团长的小汽车,朝着李家厂而去。 江中叶几天不见,头发居然都白了几根,见到杜和,颇有些恍惚之感,还特意摸了摸杜和的肩膀才确认确实是杜和本人。 因为怕杜和再次受到刺激,江中叶只是温和的叫杜和去休息,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杜和也十分乖觉的点头退下,自己强撑着推着轮椅,回了那个小小的屋子。 安顿好了何团长,安抚了女儿,江中叶一个人在空旷的卧室里坐了半夜,才叹息着站了起来,摸了摸手里头已经十分光亮的木头珠子,就将他们妥当的放到了一个绒布盒子里。 这是江中叶曾经最亲密的搭档杜中恒留下的,当年一共做了两对,兄弟俩一人一对,用来平时磨炼手指灵活度之用。 后来江中叶的珠子丢了,杜中恒就把自己的给了他。 这一给,就是十几年。 珠子磨的跟上了油的蜜蜡一样,杜中恒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师兄,你这个儿子,真是像极了你,也不知道将来是福是祸……” 江中叶喃喃几句,按熄了台灯,和衣而卧。 杜和却没有这么多复杂难辨的心思,谢绝了他人的帮助,杜和自己扶着床沿,慢慢地躺了下去,很快就拜托了身体的疼痛,陷入了深沉的梦乡。 得到了高桥鹤这样的忘年之交,杜和已经不会再像刚来连魁班的时候那样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在上海滩上讨生活的这几天,杜和不说见惯了世事,也可以说是管中窥豹,对这片热闹繁盛地的情况摸清了一丝。 有了王杰的强大信任,高桥鹤的充分肯定,和自己对上海滩上魔术师们水准的把握,杜和已经知道,他并不是江中叶说得那样一无是处。 人一旦有了信心,也就有了无穷的勇气。 杜和相信,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手艺,在上海滩上生活下去,这就足够他稳定心神了。 第二天一早,杜和起床的时候,已经是神清气爽,身上的伤势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丝毫不影响行动了。 杜和坚持着出了门,在大家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就一个人拿着扫帚,一点点的将整个院子扫了一遍,又慢慢的提着开水瓶买了热水回来,才喘了口气,将开水提进了饭堂。 刚一进饭堂,杜和就是一怔。 多日不见的姆妈裹了一身毛呢大衣,正在门口立着,眼神定定的看着杜和。 杜和有点不好意思,把手放到衣服上擦了擦,又哈了口气,才迎了上去,轻声问了句:“姆妈,你怎么来了?天怪冷的呐。” 杜母将手中的暖手炉放到了杜和的手里,心疼的握住了杜和的手,被杜和手上冰凉的温度弄的一惊,眼睛一眨,心疼的落下了一滴眼泪。 “阿和,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就开始做活儿了?你江叔叔叫你做的?” 杜母打量着杜和消瘦了不止一个尺码的身量,口吻中已经带上了责备的意味。 杜家虽然不许家里人再表演魔术,但是在连魁班的股份依旧没撤,每年江中叶手头紧张的时候,杜家汇款也没有犹豫推诿的时候。 一向不求回报这么多年,杜母自认为对江中叶仁至义尽,早已超出普通的同门合作伙伴之间的程度,可是她陆玉珍就求了江中叶这么一件事,江中叶答应是答应了,结果呢? 他却这么对待自己唯一的儿子,不仅把人弄丢了,还让阿和吃这样的苦! 杜母虽然对待杜和十分严苛,但是从来也没有在生活上苛刻过杜和,更别说让他在生病的时候拖着病体去做事了。 本来就十分憋火的杜母在看到杜和的这一刻,瞬间对这个自家先生曾经的师兄弟不满到了极点。 江中叶匆匆赶来,见到母子俩在饭堂的正中间相对而坐,杜家的厨娘再度接管了饭堂的场面丝毫没有不满,反而十分心虚的陪坐在了杜母的下首,还加了十分的小心。 杜母看都没看江中叶一眼,细心的从老海的手里接过一盒药膏,涂抹在了杜和因为冰水而有些发红的手指上,又细细的缠上了一层纱布,才递给了杜和一杯热茶,让杜和慢慢的喝了,接着就转向了江中叶。 杜和有些好笑的看着江中叶如同做错事的孩童一样,被杜母慢死条理的耳提面命,一句嘴都不敢还,还生怕杜母生气的样子,忍了忍,埋头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姜茶。 随后赶来的何团长和江凌一同踏入了饭堂。 何团长不知道杜母是何许人也,但是行伍里官场上 混出来的人,有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家常便饭,登时就发现情况不对,站住了脚步,还顺手拉了一把江凌。 江凌害羞的甩开了何团长,羞涩不已的低声说:“你……你做什么,爸爸还在呢……额,陆阿姨?” 杜母清淡的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声,“李妈,给阿凌小姐端一碗汤喝,阿凌,阿姨同你父亲还有点事情要说,待会儿同你叙旧。” 江凌不自觉的含着胸点了点头,顺从的坐了下来,离杜母差不上有两丈远,生怕两人之间的风波波及到她。 陆玉珍当年还是陆家姑娘的时候,听说十分厉害,连陆家都是她来掌管,江凌跟自己的父亲有用不完的能耐,但是本能让她一直对杜母乖顺无比,如同见了猫的老鼠,只有祈福的份儿。 自家人处理自家事,不能让外人看了热闹去,杜和见何团长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不着痕迹的给了姆妈一个眼色。 杜母心领神会,“唔”了一声,换了一副口吻,周到的说:“小叔,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先用早饭吧,别耽误了班子里的运转就罪过了。” 江中叶如鲠在喉,僵硬着脊背点了点头。 正文 第四十章 回来 一顿早餐在无言的沉默中完成,一桌子的花样吃的众人面色诡异,到后来偌大的饭堂居然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发出。 连魁班的规矩还在,既然杜母坐在主位,那大家都要看着杜母的进度来吃饭。 江凌性子急,早早吃饱了,等杜母放下筷子之后,即使是一口口慢慢吃,也吃的面色痛苦的江凌瞬间跟上,放下了手里的汤匙。 杜母瞥了杜和一眼,杜和立即起身将自己姆妈搀扶了起来,江中叶连忙跟着站起来,口中还热情的招呼着:“嫂子,劳烦您为班子费心了,我那却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有几两明前,还请您赏脸品品。” 杜母摇了摇头,纤弱的手爆发出了不相符的力气,紧紧地握着杜和的手,语气坚定的说:“不劳烦,小叔,茶叶什么时候都喝得,不过年关将近,我们母子俩还要赶回家乡,以后再叨扰吧。” 说着就带着一众仆妇底下人朝外走去。 杜和出来这段时间,也知道自己的错处,心甘情愿的搀扶着杜母,打算回家同母亲迎节。而且每年年关的时候,父亲那边就会传信来,说不准还会亲自回来一趟,一家人团聚。 杜和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也四年没和母亲过过除夕,十分珍惜家人相见的机会。 不离家不知道娘的好,不受苦不想念家温馨。 江中叶看着杜和头也不回的跟着杜母离开,也说不准杜和是真的认了,甘愿回家听从安排,还是赌气想给他一个下不来台。 不过无论是哪个原因,杜和这样做都无可厚非。 年轻人看不出来表象底下的道道,江中叶却一丝都没有给自己开脱过。 亦师兄亦兄弟的杜中恒的独子,被嫂子托付给了他,外加大笔的资金支持,江中叶其实完全没想过这件事会办砸。 但是杜和就是这么出人意料,不仅把江中叶闹的灰头土脸,还搅动了上海滩地下世界半池子的浑水。 “阿爹,他这是卷铺盖走了吗?” 江凌走到江中叶背后,小声问了一句。 江中叶摇了摇头,“我倒宁愿他不回来了。” 何团长在一旁看了一阵,把叼着的油条吞下肚中,抹抹嘴随意的跟旁边的张阿发说:“那位太太是江班主的夫人?” 张阿发吓得打了个嗝,瞪着眼睛连连摆手,压着嗓子畏惧的说:“不敢乱说哟,那位是苏州杜家的当家太太,来路大的很,”说到这里,小心的注意了杜中恒父女的神色,张阿发低声说,“……还是连魁班上任班主的夫人。” 何团长恍然大悟,“就是十年前那位……” 张阿发点了点头,见江中叶已经同女儿说完了话,脸色发白的给何团长递了个眼色,连话也不敢接了。 何团长倒是底气十足,平静的走到二人身前,彬彬有礼的说:“江叔叔,今日外滩有典礼,不知小侄能否有幸邀请令爱去外滩一游?” 江中叶回过神来,乐呵呵的瞧了瞧身旁的江凌,调侃了一句:“这都民国了,你们年轻人的事何必问我这个老朽,不过阿凌愿意去么?” 江凌的脸蛋瞬间通红,害臊的手指快把辫子绞成麻花,也不说话,一跺脚就跑了。 江中叶和何团长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一早上的压抑气氛,似乎也随着两人的开怀大笑而消散了。 连魁班的气氛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而随着杜母搭船返回苏州的杜和却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此时已经将近小年,老苏州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处处都张灯结彩,杜和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街上依旧行人如织,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 除夕夜开始,初八之前,各大商铺店面是不开张的,众人一是为了应节,一是为了存够招待亲戚的材料,大致从半个月之前就要开始准备。 至于各家都能制的辣鸡腊鸭等腊味,更是早早的就挂在了各家各户的门廊。 杜和呼吸着充满熟悉味道的空气,一路上都礼貌的同邻居们打着招呼,任由姑婆们拉着他将他浑身上下捏个遍,乖觉的让杜母都觉得杜和是不是受到了刺激,变了个人一样。 唯独老海面色欣慰。 老海是陪伴了杜中恒、杜和两代人的老管家了,又辅助杜母管理着杜家遍及江苏的生意,眼光阅历是一等一的毒辣。 这次杜和回来,虽然看起来无甚变化,甚至还要拘束乖觉了不少,但是凭借成熟了不少的眼神,老海依旧能够看出来,少爷经历了一些事情,成熟了起来。 男子汉顶天立地,杜和之前虽然脾气不大,可也显得过于古板守旧,不是老海最欣赏的那种后生,但是这次回来,老海觉得阿和少爷还具有很多的可能性。 在杜和神秘兮兮的在一家首饰店给杜母买了一件新颖别致的胸针回来后,杜母彻底的将笑容挂在了脸上,把胸针妥帖的放到了手包里,一路都紧紧地拿着。 晚饭之后,老海还忍着笑意,将一个手臂见方的小盒子送给了杜和,传达了送礼人杜太太的口讯:“阿和,这是你父亲从前做的小玩意,送你做个消遣吧。” 杜和闻言惊喜的打开了盒子,朝里一看,就是一声轻呼。 盒子里都是一些木质的小玩意,大都奇形怪状,既不是给孩子玩的鲁班锁,也不是拿来盘的木珠子,而是魔术道具! 回家之后,或许是因为共同的默契,舍不得这得来不易的温馨气氛,杜和和杜母都没有提及杜和在连魁班的事情,将来如何安排,杜母也三缄其口,母子二人都打算过一个团圆安宁的新年,不忍心让那说不准又是一场伤心的一刻提前到来。 二十二日一早,杜和习惯性的起了个大早,看堂屋门前落了一层细霜,忙拿扫帚扫去,又去仓库里同仆役要了一卷的毡子,铺在了门口。 霜气虽然不至于滑到,但是寒气也是有的,杜母常年体虚畏寒,杜和其实一直都放在了心里。 不过之前杜和腼腆开不了口,也羞于主动关心母亲,现如今却不一样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香味 离家倍思亲,杜和十分珍惜同母亲之间的亲情,在无数次的被江陵下了面子之后,杜和成功的克服了爱面子的心理,不惧什么不相干的人的口舌,凡事从心出发,少年人的烟火气消磨掉,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的通透劲儿,更加惹人高看一眼了。 老海晚了杜和一步出门,见杜和在忙着孝顺母亲,也没过去打搅,轻手轻脚的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很快,天就在杜府佣人安静而迅速的忙碌中亮了起来。 七点钟,杜母准时推开了房门,刚进饭厅,就闻到了一股子甜香味。 杜和笑着送上了一盏温热的桂圆枸杞茶,将杜母扶到了餐桌前。 “我儿今天怎么这么殷勤,可是知道了为娘有好事照拂你?” 杜母给面子的喝了茶,带着微笑问杜和。 杜和一个激灵,筷子抖了抖,就是没有挟起那块桂花糖年糕,不安的说:“姆妈说的好事,对儿子来说一向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事体吧。” 杜母白了杜和一眼,笑骂了一句:“你个小猪头三昏说乱话,姆妈什么时候害到你了?” “没有没有,是儿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杜和连忙给母亲挟了一筷子暖锅里头的牛肉奉上,赔礼又道歉的哄好了杜母。 “你也二十出头了,你阿爹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你都两岁了呀,阿和,你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对象,姆妈帮你说和说和?” 杜母放下了筷子,婚姻大事在前,也顾不得食不言的规矩,积极的打听起了儿子的私事。 杜和闻言一愣,迷茫的摇了摇头。 身边当年一起求学的几个玩得来的朋友,现如今都是成家立业,妻子双全的,杜和偶尔也会感觉形单影只,不过这月下老君似乎没有为杜和牵线的意思,杜和对于男女感情,依旧是懵懵懂懂,没有进展。 杜母一看杜和这个表情就知道杜和还没开窍,有些无奈的回身去拿了一叠照片回来,摆在了杜和面前,抱着一丝希冀说:“看看,这些小姑娘都是合适与你白头偕老的,你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杜母的想法很简单,年轻人嘛,不就是好个颜色,杜和没开窍没问题,总会喜欢长得美的姑娘吧? 这些位姑娘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好姑娘,家世学历容貌,都能与杜和相称,就连八字都让杜母暗中合过了,只要杜和有看得上的,杜母就不信他撺掇不出来一出好婚事来。 杜和见母亲神色坚定,也无可无不可的拿过了照片依次看了起来。 不过很快,杜和就放下了照片,对杜母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这些姑娘只看外貌就知道是有教养有气质的美人,可是美则美矣,杜和却看不到灵魂上的共鸣。 他在不列颠的那几年,看了几次话剧,学校也组织学生们演出过《罗密欧与朱丽叶》,杜和还在里面客串过小角色。 从心底里,杜和是期待着有一场罗密欧一样诚挚热烈的爱情的。 但是这样的开头,却与莎翁笔下的自由恋爱相距甚远,让杜和有些淡淡的抵制和反感。 “没有?”杜母瞪大眼睛,似乎要从儿子脸上看出一个秘密情人来,可是杜和的脸上只有属于年轻人的冲劲,杜母肩膀塌了一点,无力地收起了照片,“好吧,以后再有合适的,姆妈还给你留意着,你若是看上了谁,也告诉姆妈,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姆妈就支持的。” 杜和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姆妈,你同我阿爹也是自主婚姻嘛?” 严谨内敛的姆妈同开朗活力的阿爹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却会成了一桩好姻缘呢? 杜和对父母的情史起了巨大的好奇心。 谁知,杜母颇有些感慨的笑了笑,眼带回忆之色,轻声说:“我同你阿爹,稍微要复杂一点。” 杜和还要再问,杜母已经微笑着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今天杜母出门的时候出于意料的并没有感到很冷,或许是杜和的一卷毛毡,或许是一杯热茶,又或许是儿子挟的一筷子牛肉…… “你阿爹来信说今年依旧回不来,南洋那边正是繁忙的时节,叫我们母子俩好生过节。” 杜母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一样说了一句。 杜和眨了眨眼睛,答应了一声,有点遗憾,却没有太伤心。 父亲离家年头太久,几年里回来的次数有限,杜和又因为学业,一次未见,都是偶尔同一封书信,因此对父亲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也渐渐习惯了母子两人的生活。 杜母倒是不甚在意杜和是不是对父亲缺乏感情,除非大事,也不叫杜和去信同杜中恒沟通。 杜和的性格里面,很大一部分其实像了母亲。 杜母的谨慎、保守、稳妥的一部分成了杜和性格的基石,而活力豁达这样属于父亲的东西则丝毫没有显露,或许要等杜和彻底理解了父亲,才有可能打破自己对自己的克制,将属于杜中恒的那部分放出来。 给父亲提前写了封信问候新年,杜和就彻底的陷入了新年的忙碌之中。 年夜饭、守岁、节账、节礼、祭祀这些繁琐复杂的工作,虽然有老海操持也是捉襟见肘,杜和大力阻止了杜母的插手,自己则代替了杜母的绝大多数工作,每日里忙的是焦头烂额,比在连魁班的时候还要消瘦。 好在杜母不遗余力的给宝贝儿子进补,杜和的身体在杜母的补汤补药之下很快就恢复了健康,暗伤也求了名医给瞧,虽然依旧是瘦,不过站在那里,腰杆挺直的样子,依旧充满了年轻人的精神劲。 很快,除夕如期而至,之前高速运转的杜府到了除夕这天白天就突兀的停止了活动,除了几个长工,在本地有家有口的佣人都回到了自己家过年。 杜和按例提前发了饷银,又给了半个月饷钱的利是,杜府就重新安静了下来,在人声鼎沸的除夕日里有了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下午,众商家收市,杜和正式的点燃了两盏巨大的红烛,作为晚上守岁的照明蜡烛。 老海带着些疲惫送来了碳炉,一桌子的清淡小菜摆在了路边,铜锅加入鸡鸭猪骨,就在火上小火慢炖了起来。 没错,每年的没除夕,杜府只剩下几位亲近人的时候,杜府并没有像外界的大户人家那样享受盛宴,而是围炉夜话,闲坐等天明的。 这是杜中恒开创的活动,很得杜母的喜欢,虽然杜中恒外出经商,杜母也将这一习惯延续了下来。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平静 意做买卖,见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的青年俊彦数也数不清,偏偏那些彬彬有礼的她没有动心,老爷这个胆大包天死皮赖脸的最后成了事,把全苏州的掌上明珠娶回了家。 还真是,美人怕缠呐。 老海偷眼看了看依旧风韵十足,气质更胜往昔的杜太太,有些可惜的吁了口气。 喝过了早上的茶水,杜母换了一身精神的旗袍,裹着白色的貂皮斗篷,带着杜和出了门。 似乎早上跟老海的一番对话一丝一毫都没有影响到她,杜母在路上依旧不厌其烦的给杜和叮嘱着注意的事项。 “阿和,洛家是头两年搬来的,虽然没有在苏州发展,不过家风很好,同我们家虽然是新近建交,但你到时候要尊重洛家长辈,晓不晓得?” 杜和点了点头,不明白姆妈为什么第一家不去拜见自己的外公外婆,反而要去一家新兴的家族。 不过姆妈做事一向十分有分寸,既然郑重的吩咐了杜和,杜和照办就是。 很快,两人的汽车就到了一处白墙灰瓦的宅院前。 杜和略一打量,就发现这是苏州很有名的一个园子,原本是一个亲王的宅邸,后来大清没了,亲王也跟着没了,宅子转了几手,都留不住,没想到最后却到了洛家的手里。 “姆妈,这院子里头的太湖石十分不错,待会儿我得多看看,上回来,还是同那几个朋友偷偷翻墙进去,得有十来年了。” 杜和笑着提示杜母一声,杜母微微一点头,看了杜和一眼,杜和立即老实了下来,站在杜母身边,虚扶着她。 等大门一开,就见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大步迎了上来,老远就是一声响亮的问候:“杜家阿姨,好久不见哉!恁又年轻了呀!” 杜母笑着摇摇头:“哪里比得上年轻人哟,豪笙,你嘴巴老甜了哇,骗到小姑娘了伐?” 洛豪笙摸摸后脑勺,笑的满口白牙:“阿姨,我您晓得的,夯波浪当阿有几个大洋,哪里有姑娘睬?”说着转向了杜和,又说:“倒是恁家小少爷,听说相看的姑娘们都挤破了头?” 杜和看着洛豪笙毫无见外的开自己的玩笑,像是个没什么深沉想法的人,也有了几分亲近的意思,苦恼的摆了摆手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也没法子的,我们两个换换就蛮好。” 洛豪笙眨了下眼睛,哈哈大笑,一下就对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兄弟有了好感。 杜母笑着看两个人说笑了几句,才同杜和见过了洛豪笙的父亲,一番客套应酬,杜和才终于解放,心有戚戚焉的同洛豪笙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满肚子的茶水回了车上。 刚刚还一脸笑意的杜母在车子开出去之后,才恢复了平静,从车子的暗格里找了一盒子糕点给杜和,努了努嘴。 “吃吧,早上没吃什么,怕是饿了,先垫垫,等我们到你外公家再吃些好的。” 杜和接过糕点,先给了姆妈一块,才风卷残云的将剩下的祭了五脏庙。 杜母随意吃了两口,忽然张口:“阿和,刚刚我同洛老爷交谈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见解?”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争辩 杜和被杜母的话说的差点呛了嗓子,满脸的不明所以。 “姆妈,您带着我拜年,原来是要考教我?” 杜母摇摇头,“不是,这次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你认识一下洛家人,尤其是这个洛豪笙,没想到你却似乎同他投缘,倒教我有些意外。” 杜和不解的问:“为什么?我觉得那个洛豪笙是个蛮好相处的人,难道他表里不一,是个有城府的?” “那倒不是,阿和,你知道洛家是做什么的么?”杜母慈爱的将杜和嘴角的糕点擦掉,慢慢的引导着杜和。 杜和回忆了一下洛家园林的装修,再联想了一下姆妈的深意,试探着说:“他们是官场的人?” “我儿果然有天赋,不中也差不多,洛家是警界的人,洛老爷供职上海法租界的巡捕房,而洛豪笙则是上海南市警局的精英警探。” 杜母给杜和揭开了谜底,杜和心思一转,就明白了杜母的意思,感动的张了张嘴。 “姆妈……” “不用感谢,姆妈还是那句话,不准你当魔术师。”杜母闲适的裹了裹袍子,看着窗外经过的萧瑟的柳树和见底的河水,“不过你可以在上海闯荡一番,姆妈不逼你学医,你可以做任何事情,继续打杂也行,但除了魔术。” 杜和嘴巴动了动,最终没有出声,只是低下了头,没有同杜母争辩。 姆妈为了这个家已经筋疲力尽了,杜和在那仅仅几天的当家过程中就已经感觉所有的精力都被掏空了,姆妈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做着这些事情,他实在是不想因为自己的脾气,再惹姆妈不快。 这个问题,杜母和杜和都不想让步,杜和是有心理准备的,他觉得,只要让姆妈知道,做魔术师一样可以出人头地,姆妈就会谅解他、支持他,这也是他唯一能给自己的动力了。 同杜母一起拜了年,跟外公家和父亲那边的亲戚们吃了团年饭,一直折腾到初七,杜和才算是得了空闲。 初七晚上,杜和平静的收拾了行李,除了老海给他拿来的那个父亲的小箱子,杜和还拿了一瓶子的香灰,这些东西代表了父亲和母亲,杜和想着,想家的时候,或许可以看看这些。 虽然上海离苏州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但是杜和总有一种不出人头地,就没有颜面还乡的感觉,当初他从家里跑出来,在连魁班呆了一个多月,还不如那三位在赌档表演魔术的魔术师一晚上赚的的多,杜和有一种迫切的焦灼感,他急需用什么来证明自己。 乘坐最便宜的船回了上海,杜和这次连黄包车也没有坐,等到了最后一班电车,傍晚才穿过跑马地附近密密麻麻的街道,步行到了李家厂。 同样的路程,再次走过来,杜和却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感触。 到了上次迷路的岔路口,杜和还特意看了看附近,却没有见到上次骗他的拆白党九筒,也没有找到缩头缩脑的妹妹南风。 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杜和看看手里的一包糕点,转过了头。 “小少爷,你在找我吗?” 一声怯怯的声音从杜和的左右方角落传来。 杜和回过头,定睛一看,果然是南风,正探出半个小脑袋来,亮晶晶的眼睛充满希冀的看着杜和。 杜和是南风见到的少数几个没有打过她主意的男人。 南风虽然小,虽然瘦弱不堪,不过依然有人想要买走她。但是她已经跟着那个混的失败的哥哥在这条弄堂里生活了四年了,一直太太平平,生活的虽然凄苦,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凄惨的事情。 而九筒那个拆白党一直都想把妹妹卖进有钱人家去敲诈,一直在帮倒忙,所以南风能够活下来,就说明了她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姑娘。 不过这个小姑娘最近过的有点惨。 九筒不知道怎么的,同九条龙的人联系上了,成为了一个不是那么失败的青皮混混,已经不用靠着卖妹妹过活,所以在同南风聊过一次之后,九筒就彻底的搬出了李家厂,南风成为了孤家寡人,守着破旧漏风的一间小房子,艰难求生活。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除了捡东西,求好人同情这些危险十足的方式,就只有靠出卖劳力,做花、做衣服、洗衣服,帮大户人家做短工,南风艰难的生活了下来,但是一过了新年,南风就彻底的失去了来源。 新年之前,南风还获得了一份大户人家祭祀时当丫头的工作,过了年,就没有人再雇工了,南风藏在石头缝里的一小袋钱花的见了底,眼看着就要断粮的时候,终于又见到了这个大方的少爷。 在南风的印象里,杜和是个钱多人好说话的好雇主,如果肯雇佣她的话,她这个月的生活就有着落了。 所以即使冒着一点风险,南风还是出了声。 还在杜和的眼睛里依旧平和如初,没有冒出那些油腻的富人看她的可怕眼光。 “南风?” 杜和有些惊喜,朝她招了招手。 南风犹豫了一下,纠结着手指,走到了杜和跟前,还没等她说些可怜的话,就感觉手上一暖,又一沉,一个油纸包就放到了她的手上。 南风颤了一下,有些畏惧的向后退了退。 “新年好啊,南风小妹妹,这是我姆妈给我准备的桂花糕,你尝尝看,很好吃。” 杜和没有靠近,只是伸手拍了拍南风的脑袋,笑着松开手,将桂花糕放到了南风的怀里。 南风低着头看了看,小声问:“阿和少爷,这糕点很香啊,你的姆妈花了很多的钱吧。” 杜和点了点头,安慰道:“没关系,我虽然穷,不过我姆妈很富有,她如果知道我将糕点送给了喜欢的人,会很开心的。” “……你的姆妈也不要你了么?” 南风喃喃的问了一句,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起头说:“阿和少爷,如果你没有地方住,可以到我家,我哥哥已经不要我了,不会再来敲诈你的。” 杜和怔了怔。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震惊 连魁班的人再一次被杜和震惊了。 但是这次的反响并不如上次杜和失踪的大。 一个人如果做一件让人震惊的事,大家会反应激烈,但是如果他经常做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那么大家就会习惯。 杜和领回来了一个小姑娘。 瞧着顶多十三四岁的样子,却紧紧地牵着杜和的手,一脸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人,像个小童养媳。 大家带着笑意,调侃着给杜和使眼色,杜和却视若罔闻,带着南风正式的求见了江中叶。 江凌不在,江中叶看着这个眼神里充满冷意的小女孩,并不怎么满意。 南风的来历大家都知道,江中叶虽然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小姐妹一样的佣人,但是南风不合适,她太复杂,而江凌太简单,江中叶心底里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一直这样天真单纯,而不是像南风一样,早早的失去对这世界的善意。 “阿和,连魁班是男班,没有专门的女子住所,她的岁数也不适合从学徒开始练功了……” 江中叶斟酌着词语,不想让杜和以为自己是在故意打压他。 经过上次的事件后,杜和看开了这些东西,江中叶则更加小心敏感,生怕杜和再跑一回……杜家嫂子的眼神实在是不好招架。 杜和却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什么纠缠,简简单单的说:“班主,我不是叫她来做弟子的,我要雇佣她当我的佣人,所以来知会您一声,她的一应开销都由我来负责,住处我也从班子里租住空房间,只是希望班主能准许她待在班子里。” “你要雇佣人?!阿和,你一个月两块半大洋的工钱,要拿多少来租房子,雇佣她?” 江中叶如同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难以置信的问。 杜和毫不犹豫的说:“两块半大洋工钱以后我分文不取,都用来租房子,我要那套带淋浴房的套间,至于雇用费用,我会写信给姆妈请求帮助。” 江中叶皱了皱眉,被如今锋芒掩藏后更加难以应对的杜和说的毫无退路,最后依旧点了头。 杜和的做法更像是一个受不得苦的富家子弟的自我放纵,但是了解杜和为人性格的江中叶却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比起刚来连魁班的时候,杜和似乎更加有底气,底气大到让江中叶不安。 一个初来乍到,心高气傲的后生仔,他凭什么可以拿全部的工钱来求享受,而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 江中叶在杜和走了以后,左思右想,还是想不通。 江凌当天晚上深夜才回来,对于班子里的动静丝毫兴趣都没有,兴冲冲的拿着一束花在屋子里插花。 冬日里的鲜花难得,何团长为了讨美人欢心,十分费心思的弄来了一大束雏菊,让江凌的整颗心都沉浸在感动之中,哪有心思顾及其他。 而一直含着眼泪的南风,在杜和将更舒适、隐秘性更高的里间收拾出来,让给她住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冲进了杜和的怀里。 杜和试探了好几次,才轻轻的拍了拍南风的后背,安抚了好久,才将哭着睡着了的南风平放在了床上,自己在外间的硬板子上对付了一宿。 杜和是独生子,这在三十年代是十分罕见的,他从小看着别人家的兄弟姐妹浩浩荡荡的一大群,而自己却只有海叔一个人带着,一直十分羡慕那些有弟弟妹妹的孩子。 如今南风满足了杜和对妹妹的所有幻想,杜和觉得他可能要更加努力赚钱了。 南风乖巧,聪明,懂事又贴心,只是太瘦,瘦的杜和都不敢用力去拍她,生怕一个用力不小心,南风就被他拍碎了。 男孩子当了哥哥之后,成长是瞬间的事情,杜和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决的事情,几乎在看到南风睡着后还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指的时候,就定了下来。 不过是一个选择而已,不伤天害理,还有余钱照顾南风,有什么不可以的? 第二日一早,杜和就带着南风出了门。 对班子里的人说是出去帮南风买生活用品,实际上杜和却脚步一转,就带着南风去了女澡堂,给南风买了几身衣服,原本羸弱的小姑娘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小美女。 随后,杜和交代了南风几句,就带着她去了万岁馆。 一开始,万岁馆门口的门童子还不大情愿让他进去,但是杜和却随口说出了高桥鹤的名字,顿时就获得了贵宾的待遇,不仅被热情的迎进了包间,在短暂的一会儿之后,又被亲自到来的藤原恭恭敬敬的请到了万岁馆的后院。 日式的庭院透着一股子的枯寂之美,但是杜和转过了一道回廊,却被眼前的一幕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在布满了白色石子的庭院里,一名身穿和服的少女正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音乐似乎是日本的尺八弹奏,曲子却是一首华夏传统民谣,和服少女跳的舞充满了柔美和活力,杜和站在原地看了好久,才在一曲终了的时候惊醒过来。 “好!” 杜和大声的叫了好,给舞蹈的少女鼓了鼓掌,满眼都是赞叹。 看惯了天鹅湖的杜和头一次发现,原来舞蹈之美可以这样的优雅含蓄,而又充满着勃勃的生机,这是与国外的舞蹈完全不同的表演模式,却依旧精彩绝伦。 高桥鹤眼睛一亮,站了起来,手中的尺八随手放到一旁,和服少女却带着薄怒回头瞪了他一眼,迅速的穿上了木屐,站在了高桥鹤的身后。 “小兄弟,你总算来了,这段时间以来,我可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望眼欲穿,求贤若渴啊!” 高桥鹤大笑着迎了过来,同杜和开心的抱了抱,又拍了拍杜和的肩膀,皱着眉头问:“怎么瘦了这么多?那些士兵折磨你了?” 杜和瞬间反应过来,惊讶的反问:“我同士兵斗殴的事情,您怎么知道的?”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父亲为了你,深夜里打了好多个电话,不知道赔出去多少人情,才把你保了的!” 高桥鹤背后的少女愤愤然的嘟囔了一句,杜和耳朵尖,听见了,高桥鹤却不高兴的斥责了一声:“海羽,禁声!” 杜和摆了摆手,认真的问道:“高桥先生,这位海羽小姐说的是真的么?” 高桥鹤有些尴尬的咧了咧嘴,叹了口气。 “君子不居功,我擅自帮你,又说出来挟功自居,却是做的不好了,希望小兄弟不要见怪。”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先生 高桥鹤这一番话,让杜和惭愧的无地自容,连连说道:“哪里!高桥先生如果不说,我蒙在鼓里,还倒是那位团长先生手下留情,以后若要报恩,岂不是明珠暗投,委屈了高桥先生的一番好意?” 高桥鹤对杜和说的报恩一说一笑置之,洒然道:“既然小兄弟没有与我生气,那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罢!”说这一转身,将自己身后的姑娘让了出来,笑着说:“还没介绍,这是小女高桥海羽,海羽,这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位天才魔术师杜和。” 高桥海羽好奇的看了看杜和,大大方方的给杜和行了个日式的见面礼,又伸出手来,微笑着说:“杜和哥哥好,刚刚我以为你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一时出口伤人,还请你不要生气。” 杜和慌忙伸手同高桥海羽握了握,支支吾吾的说:“没,高桥小姐说的极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哦,这是我的妹妹南风,我的情况你们应该也知道了,不大好出来,因而南风就给我当了‘红娘’了,高桥小姐不要误会,红娘不是说……” “我知道,《西厢记》我曾经看过好几遍,红娘是里头最有反叛旧社会精神的女士了,阿和哥哥不用急,我没有误会的。” 高桥海羽捂嘴一笑,同高桥鹤行了一礼,恭敬的说:“父亲大人要忙正事,女儿就告退啦。” 高桥鹤欣慰点头,同杜和一起目送高桥海羽抱着尺八缓缓离开。 南风有些怒其不争的拉了拉杜和的袖子,她算是知道杜和为什么没有被拆白党骗了,这压根就是个没开窍的憨后生嘛! 哪有头一回见面就盯着人家女孩子看个不停的,能抱得美人归才怪了! 杜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在南风的眼色下重新乖巧站好,整好高桥鹤回过头,见杜和神色恭敬,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虚引一下,“阿和,我从租界那边了解到了你的处境,既然出来不易,咱们就抓紧时间吧,今天练习点什么,吞刀片怎么样?” 杜和立即眼神发亮,兴冲冲的点头。 南风乖巧的被安顿在高桥海羽处,高桥鹤就带着杜和去了东洋魔术团平时的活动场地。 杜和原先还想着,这么一片不大的日式建筑,还腾空了不少地方来做景观山水,哪里还有地方练习魔术,却没想到,高桥鹤居然带着杜和从角门边上一个看起来像是花匠住的房子里,直接打开地下室的门,将杜和带入了万岁馆的地下室! 上海滩居大不易,可以说是寸土寸金,即使是高桥鹤的东洋魔术团这样在国内享誉多多的大魔术团,在上海也只能住在日本人开设的万岁馆里,至于什么万国饭店,和平饭店,那是肯定没法支撑的。 所以没办法中的办法,东洋魔术团只要将万岁馆的地下室租了下来,装修一番之后,好歹能用了,不至于耽误了团内的活动。 杜和打量着这个几百平米大的地方,似乎还没有连魁班的一半大小,这么说来,连魁班还算是混得不错,最起码那片地方可是连魁班买下来的咧。 高桥鹤热情的给杜和介绍了地下室的几个功能区,待杜和大致熟悉后,两个人就找了一间安静的空屋子,迅速的进入了状态。 除了刀片、铁钉这样看起来就十分危险惹眼的东西之外,居然还可以吞气球! 看着高桥鹤轻而易举的将一串刀片放进嘴里,又塞进两个拳头大的气球,然后张嘴给杜和看,等杜和确认他的口腔是空的之后,就又将那些东西一一取了出来,神乎其技。 杜和热切的投入了与高桥鹤的探讨之中。 而另一边,满脸弱势的南风和一派温柔的高桥海羽,也在一起相处,不过气氛就要尴尬的多。 高桥海羽也没有兄弟姐妹,一直都是被魔术团当做小妹妹来宠,压根就不知道如何照顾小姑娘,而南风则是在帮助杜和打探这位美丽女士的情况和放任的吃好喝好之间犹豫不决,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姑娘,就这样大眼瞪小眼,气氛一度十分诡异。 好半天,高桥海羽才试探着说:“南风,你要不要吃零嘴?” 南风有些无奈的看着高桥海羽,怎么说她也十四了,吃零嘴这种把戏,就有点显得不合时宜了吧? 不过很快,南风就屈服在了高桥海羽端来的一大盘子琳琅满目的美食之中,埋头苦吃起来。 她常年营养不良,如果不是跟着杜和,连吃白开水都要算计柴火,从来不知道好吃的是个什么感觉,曾经一天喝一顿稀粥的时候,南风还以为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可以插筷子不倒的干粥了。 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交流,往往都十分跳脱不走寻常路。 原来还不知道如何相处的两位姑娘,通过这一盘子的吃食,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语言,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南风的社会阅历比起高桥鹤来都不输什么,更不要说一直接受传统仕女教育,从来不知道坏人长什么样子的高桥海羽了。 高桥海羽羡慕南风的丰富经历,而南风则羡慕高桥海羽的知书达理,比起一见到人就只知道直勾勾的看的杜和,南风更加像一个合格的大户人家的少爷。 “可惜,这么美丽温柔的姑娘以后要跟木头人阿和哥哥过生活,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帮他们当那个‘红娘’。” 南风看着温柔帮她擦掉嘴角糕点渣滓的高桥海羽,忽然用小脸蹭了蹭高桥海羽的手心,一脸天真的问:“小姐姐,你有先生了嘛?他像你一样温柔么?” 高桥海羽一声呛咳,脸变得通红通红,声若蚊蝇的说:“我……我还没有先生呢,哎呀,南风,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啊……” 南风笑眯眯的吞掉嘴里的云片糕,不动声色的给杜和打了一记助攻:“听阿和哥哥说的啊,他说他将来就要找一位温柔贤惠的姐姐给我当嫂子呢,姐姐又温柔又贤惠,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是先生和太太呐!” 高桥海羽听不下去了,伸手捂住了南风的嘴巴,眼睛躲闪的说:“嘘!小南风,好姑娘是不许说这些话的哦!”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发丝 天色将黑之际,杜和所在的静室门口响起了高桥海羽的问候:“杜和君,父亲吩咐我给您送晚饭来,您方便么。” 杜和此时正一门心思的沉浸在桌上的一摞刀片上,闻言头也不抬的说:“劳烦你放到桌上吧,我待会儿吃。” 门外的高桥海羽跪坐的端端正正,脸色却有些不符合淑女形象的迟疑。她今年刚刚十九岁,正是慕少艾的时候,也是脸皮最薄,怕人说的时候。南风的那一番话,让本来对杜和充满了新鲜感的高桥海羽瞬间畏首畏尾起来,生怕自己行差蹈错,惹了闲话去。 但是杜和却又是这样的不在意,似乎并没有南风说的那样,对她……有什么想法,高桥海羽有些自作多情的羞耻,心里头煎熬的不行。 不过最后,善良的姑娘还是推开了纸门,端着一盘子正宗的日式晚餐,坐在了杜和的对面。 杜和仔细摸索的动作一顿,鼻子动了动,抬起头来,就见一位靓丽的姑娘坐在距离他一尺之远的地方,巴掌大的脸,齐刘海掩盖了秀气的眉毛,一双大大的杏眼里面似乎有些愁绪,小巧的鼻梁,自然上翘的嘴角,看起来十足的乖巧可爱。 杜和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轰”的一声,耳朵里充满了血液涌动的声音。 高桥海羽似乎有所察觉,睫毛一动,抬起眼帘看向了杜和,这一眼就看进了一汪大海之中。 杜和的眼睛深邃忧郁,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跟她说,又似乎带着巨大的吸引力,让人不断的往下掉落,高桥海羽眨了眨眼睛,躲闪的避开了杜和火热的视线。 “请用餐吧,寒舍简陋,招待不周了。” 高桥海羽的声音小到极点,不过杜和还是听清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大声答应了一声,对眼前清淡的食物瞬间就充满了食欲。 东西确实很简单,一小碗汤,一碗米饭,两块鱼肉,一小碟子的天妇罗,和一大碗的生拌莴苣。 冬天莴苣难得,不过杜和还是没什么兴趣,看着高桥海羽期待的眼光强撑着将菜吞进肚子里,才一小会儿,就感觉又饿了。 “谢谢高桥小姐的款待,晚饭十分美味,让我想起了在英国吃过的正宗日式料理。” 杜和擦擦嘴,又喝了杯茶,才感激的对高桥海羽说。 高桥海羽抿嘴一笑,帮杜和重新倒了一杯茶,谦虚的说:“您喜欢就太好了,”顿了顿,又状似随意的问:“对了,听父亲大人说您今天学习的是吞刀片,成功了么?” 杜和闻言自嘲的摇了摇头,将桌子上的刀片小心的给高桥海羽展示了一下,指着带有细线的那一叠说:“这些从口中拿出来的刀片已经磨掉了刀刃,所以只要摆放得法,便十分简单,而这些,”杜和又指了指一旁的几片零散刀片,苦恼的说,“这些是要吞进去的,要给观众验看,都是开刃的,所以要十分小心的练习,我下午试了几次……” 杜和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巴,让高桥海羽看自己的舌头:“已经没法再练啦。” 高桥海羽惊呼一声,被杜和血肉模糊的舌头吓了一跳,随即又愧疚的低头,“杜和君口腔受了伤,我不应当让您喝大酱汤的。父亲那里有药粉,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就飞速的收拾了桌子上的餐盘,小步跑着出了门。 杜和感动的看着高桥海羽迅速离开,用手指摸了摸舌头上的伤口,疼的“嘶”了一声,可是很快就略带傻气的笑了起来。 高桥海羽的个子不大,长相也是偏向乖巧温柔,与上海滩推崇的热情狂野的新派美女不同,不过杜和就是觉得她很美。 美到一见到她,杜和就止不住的想捂住心口,怕心脏跳出来。 很快,高桥海羽就带着一只小箱子重新过来,边往外拿药粉,边歉意的说:“这个魔术我之前看过魔术师们练习过,刚刚又去问了问表演的最好的一位,但是他说这个魔术的窍门全靠自己掌握,教授不来……” 用镊子沾着一块药棉,高桥海羽小心翼翼的帮助杜和清理着伤口,口中柔声说着:“这是过氧化氢溶液,可以让舌头避免发炎,待会儿我帮你冰敷一下,再涂一点芦荟汁,过两天就差不多好了。” 杜和言听计从的任由高桥海羽摆弄,即使舌头疼的直颤,也没发出一声,他直愣愣吐着舌头的样子,反倒叫高桥海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杜和一眼不眨的抬头看着高桥海羽,看着少女小巧的下巴,轻柔拂过他脸颊的秀发,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似乎有些发晕,晕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高桥海羽弄完,坐在杜和罪对面的时候,杜和才有些清醒过来,含糊不清的说:“谢谢侬,高桥小姐……” “你就别说话了,让舌头恢复一段时间,再来的时候,就学别的魔术吧,我会跟父亲说的。” 高桥海羽将药箱收拾好,朝杜和微微一笑,“听南风说,你要按时回去的,这个时间,电车刚好过来呢。” 杜和四处看了看,一拍脑袋,地下室没有外头光亮进来,他居然忘了时间了! 慌慌张张的跳了起来,杜和朝着高桥海羽拱了拱手就飞快的往外头跑。 高桥海羽来不及笑话,连忙喊了一句:“南风同藤原在后门玩呐,莫要忘了带她!” 杜和答应一声,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地下室。 高桥海羽看着杜和的背影,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笑,现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而一路狂奔,连同高桥鹤告别都是远远喊一声的杜和,在跑出了后门的时候,却并没有见到南风,连同藤原都一起不见了踪影。 杜和满头大汗,左右一看,朝着两边走了走,忽然耳朵一动,听见了几声带着浓重嘲讽的嗤笑声。 眉头一皱,杜和顺着声音的方向快走几步,转过一个拐弯,几个满脸兴味的青皮就映入了眼帘。 藤原将南风护在身后,南风却直直的瞪着其中一人,杜和定睛一看,那一身黑色棉褂子,改头换面的人,居然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九筒,南风的讨债鬼哥哥。 “哥哥!”南风大喊了一声,却不是朝着九筒,而是冲着杜和。 杜和眼眶一热,大步奔了过去。 “南风!”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哥哥 “哥哥,他们不是好人……” 几个青皮对这个莽撞闯入的小子没大在意,任由南风从藤原的背后扑到了杜和的怀里。 南风就悄悄的对杜和传递了情报。 杜和哭笑不得的说:“九筒还在里头呢,你也不怕他吃醋。” “他,他只关心我口袋里响不响,和我身边的哥哥富不富,吃醋是只会跟粉巷里的姐儿们吃。”南风皱着鼻子抬起头来,提起九筒来丝毫不留情面。 南风的声音不小,不远处的九筒几个都听得差不多,纷纷取笑了起来,九筒面上讪讪的,抖了抖自己的缎子面棉衣,不忿的说:“死丫头片子,你哪只眼睛见到我图你的钱了,哥找你有正事,谁叫这个东洋人多管闲事?” “杜和君,这几个人要带南风姑娘走,我没敢擅自做主,你们既然认识,那就自己处理,我在一旁等着?”藤原见气氛不那么僵硬了,也放松下来,主动要回避。 杜和收到了藤原的好意,感激的说:“不用了,他确实是南风的哥哥,不碍事的,藤原先生有事就去忙吧,没关系的。” “听到了吧,东洋人?让你走呢,我们一家人谈谈天,你来听什么,难不成在打我妹妹的主意?”九筒没骨头一样的软着身体靠着砖墙,闲闲的挖了挖鼻孔,姿态十分桀骜,同李家厂用简陋骗术行骗的那个软骨头不可同日而语。 藤原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这些嬉皮笑脸的混人,最后还是听从杜和的话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转弯处。 杜和松了口气,藤原是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人,无论这个九筒到底是想做什么,杜和都不想将事情牵连到他,但是杜和却没有想过,他与南风非亲非故,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南风虽小,但是心思十分玲珑,当下就紧紧的捏住了杜和的衣服后襟,一脸坚定的看着杜和的后背。 “九筒兄弟,现在没有外人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杜和正色。 九筒“哦”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同另一个一脸混横的青皮勾肩搭背的走了过来,抽了抽鼻子说:“没什么大事,哥哥现在乘上了厉害人物的东风,也有几分家业哈,找你也不是为了计较当年那点破事的,这样,你跟我说,是不是晓得王杰的下落?” 杜和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满脸诚恳的说:“王杰是谁?” 九筒眯了眯眼睛,直视着杜和,几个青皮也不嬉笑了,两个人大喇喇的走到了巷子口,堵住了杜和的去路,剩下的则讥笑着围了上来。 杜和稍微后退了一步,将南风护在砖墙的角落里,皱着眉头说:“九筒,你说的那个人,我确实不认识,有什么事要说,你先让南风回家去,这可是你妹妹,吓坏了你舍得?” “我才不走!我要跟阿和哥哥在一块!”南风探出头来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九筒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自己不走的,再说了,”九筒古怪的笑了一下,“我妹妹可不是这样的场面就能吓坏了的身子骨。” 杜和没听出九筒话意里的揶揄,反而感觉九筒为人道德败坏,连自己的妹妹都不顾了。颇有些义愤的抬起头,杜和强忍着大打出手的冲劲,“你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你杜大少爷是上海滩新进的热门人物,谁能拿你怎么样,十九军还不把谁的皮剥了?”九筒又恢复了惫懒样,漫不经心的说:“你之前那段时间跟我王杰一起出现在赌档了,我如果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找你做媒么!” “小子,王杰得罪了大人物,现在有人点名找他,你最好还是交代了,不然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还是你。” “就算有人给你出头,那位想要出手,你无声无息的沉了江底,再有人给你出头,有几个用?” 见杜和不说话,几个青皮轮番劝说起来,说的是字字在理,跟杜和平日里对青皮混混的印象大为不同,建制都要给他们喝一声彩了! “那位大人物,找这个王杰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将他固江堤?” 杜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很感兴趣的追问了一句。 九筒神色尴尬,呸了一声。 他们这些最底层的成员,连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哪里知道要找王杰做什么,但是又不能承认自己不知道,九筒眼珠一转,揪住了杜和的衣领,恶狠狠的吼了起来,“小爷让你交代人的下落你就老老实实交代,知道那么多怕你没有命担!” 杜和平静的看着九筒,“原来你也不知道。” “小赤佬你糊弄我!”九筒恼羞成怒,挥舞着拳头就要动手,杜和眼皮子一耷,手上看不清楚轨迹的一动,九筒如同让人点了穴位,定在原地,额头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九筒是凭借这么多年的直觉和脖子上的冷意住了手,而其他的混混则看的很清楚,在他的颈动脉处,一片刀片稳稳的停在那里,只要杜和轻轻的来一下,九筒就要触霉头了。 “小东西老厉害了……阿拉敢动刀子了。” 九筒咧了下嘴,要去拿手拨开杜和的刀片,杜和冷冷的将刀子往下一压,一丝红色立即就沁了出来,九筒吓的一哆嗦,腿肚子都开始发颤了。 如果不是紧急缩了缩丹田,夹住了裆下的恐惧,九筒大概就要告别上海滩青皮界了。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几个青皮都被杜和给镇住了,哪个说他是个老实的读书匠,这样的架势,就算去青帮,也拦不住他出人头地啊! 杜和倒是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么出格,控制住了场面让他十分满意,杜和因而对面目可憎的九筒也和颜悦色起来。 “既然你也不知道,回去告诉你的大哥,让知道的人来同我讲,我住哪里,你也知道。再吓唬南风,你知道下场。” 九筒拼命称是,杜和那笑眯眯的说着威胁的话的样子,让他想到了上海滩一位鼎鼎大名的大人物,这样的联想让九筒彻底绷不住了,丝毫不顾形象的服了软。 杜和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如草 回去的路上,南风主动将小手放在了杜和的手心里,尽力将自己的暖意传给杜和,不过杜和的手心依旧冰凉。 杜和走了一阵,忽然说道:“南风,我刚刚差点就杀人了。” “嗯。” 南风随口应了一声,用力的握着杜和的手,感觉杜和还是很凉,索性就钻到了杜和的怀里去,被冰的一哆嗦。 “抱歉,我太鲁莽了,当时没想那么多……” 杜和将南风背了起来,稳稳地托着,愧疚的说。 南风摇了摇头,想起来杜和看不到,又趴到杜和的耳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阿和哥哥,上海滩上,每天都会死人,没有人会去想他们死的值不值得,鲁不鲁莽,九筒死掉,我会伤心,但是你死掉了,我会活不下去的。”顿了顿,南风有些难过的说:“如果是我死掉了,九筒连伤心都不会,只会赶着把我卖去配冥婚……” 杜和心里头如同被攥住了,心疼的叹了一口气,口中的一句畜生,终究是没有当着南风的面骂出口。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此刻的上海滩,就是对方唯一的依靠了。 下了电车之后,杜和见南风还是有些低落,摸了摸衣兜,牵着南风的手去买了一个烤红薯,热腾腾的放进了南风的手心里。 南风懂事的将红薯掰开,要给杜和一半,杜和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舌头给南风看,含糊不清的说:“涩头瓦特咯,此不成,南风次伐。” 南风被杜和逗得咯咯一笑,美美的将红黄冒油的红薯抱在了手里,一路上小姑娘都混着红薯的香味,甜丝丝的。 两个人回到连魁班,不用杜和教,南风就已经学会了扯谎编瞎话,把两个人的去处编的明明白白,一点破绽都没有。 杜和非但不觉得小姑娘如何有心眼,反而感觉南风实在懂事聪明,比他想象中的妹妹还要好,越看越喜欢。 帮助杜和做完了杂工的活计,南风小大人一样,提着一大壶的水进屋,放到了炉子上,小心的看了看炉火,才满意的盘腿坐在了杜和的旁边。 “阿和哥哥,去年的时候,我做梦都想有一个不漏雨不进风的房子,有的时候想想,就算去给胖老爷们做小夫人,有一炉炭火的话,其实也不错。没想到今天不仅有房子和炭火,还有哥哥啦!” 南风越说越美,手舞足蹈的给杜和比划着,她原来住的小破屋有多么的不好相处,会为难人,将杜和说的时而笑个没完,时而心疼的摸摸南风的小脑袋。 他一个公子哥出身,再穷的日子也就是口袋里羞涩点,没想到还有人会为了两天才能等到一顿的寺庙施粥而抢的头破血流,去菜市场捡漏的时候,连地上的一小块肉星都要仔细的捡起来。 等南风说的困了,杜和将自己口袋里声音最脆、最值钱的一块大洋拿了出来,放到了南风的手心里,温柔的说:“南风,以后有阿和哥哥我,你去菜市场,就买最干净最肥的肉,小块的都不要!” 南风“嗯”了一声,蹭了蹭杜和的脖子,睡的口水直流。 杜和第一次知道了小心翼翼的感觉,将南风放到了里屋的床上,又将烧开的水给南风灌了一个汤婆子,拿布包了,放到了南风的床脚,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屋外的杜和松了口气,屋里的南风一翻身,手心里依旧紧紧地攥着那个大洋,偷偷地流了一滴眼泪。 杜和想着白天的那几个青皮,连最喜欢的魔术都没有练,路上的时候,南风怕杜和焦虑,还告诉杜和,如今巷子里的人都知道连魁班是给军队表演的大班子,还能发动士兵们来做事,是一等一的有能耐,那几个小青皮,肯定不敢找他们的麻烦的。 杜和虽然没有赞同这样狐假虎威的安慰,不过人在屋檐下,杜和自己确实双拳难敌四脚,也有些希冀着,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太平过日子的好。 但是杜和显然低估了青皮们的恶劣程度,第二日一早,天光还没亮起来的时候,杜和就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爆裂声就瞬间大了起来。 哔哔啵啵的声音越来越大,一阵焦糊味传了过来,杜和豁然睁开眼睛,连衣服都来不及披上就奔出门去。 果然,起火了。 浓烟已经波及了四分之一的院子,几个房间里都传来了咳嗽的声音。 杜和在不列颠的安全课上是学到过的,火灾里头,最能杀伤人命的往往不是火焰,而是浓烟和惊慌。 这些烟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这些有毒的气体在浓度十分高的时候,人吸一口就会昏迷,没几分钟就会死亡,这个过程,如果没人救援的话,几乎是不可逆的。 起火,浓烟,窒息昏迷,死亡,一条人命只需要一根火柴,几条油布就报销掉了。 杜和在那一瞬间血冲头顶,几乎生了这辈子最大的愤怒。 学医的人最尊重是生命,更何况是生来纯善,从不为恶的杜和。 “大家快起来!走水了!” 杜和用尽力气,深吸了一口气,大吼了起来。 不顾浓烟呛咳,杜和捂着鼻子,挨个敲门凿窗,大声的吼叫,几分钟之后,大家都醒了,杜和又拿着水桶狂奔起来。 “这件事,要是被我发现是你们做的,你们就是活腻了!” 杜和边咬着牙将水泼进着火的仓库去,边狰狞的吼了一句。 “赶紧救火!东西烧了,大家都喝西北风!没水桶的去铲土!” 江中叶的位置离着火点最远,来的却不是最晚的,见几个空着手傻站着的弟子在场中发愣,一人一下,将人都踢了开去。 弟子们如梦初醒,纷纷拿着铁锹铲子,将还有些发硬的土铲起来,扬向了火场。 日上三竿,火灾总算被扑灭了,连魁班原本整洁的院子已经一片狼藉,焚烧殆尽的仓库里头没有抢出几件有用的东西,好在烧着的是靠近院墙的那一座仓库,里头放的东西不多,后果还承受的起,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江中叶神情凝重,杜和也脸色阴沉,看着一个个泥水不分,没了人形的弟子们,杜和将牙齿咬得“喀喀”作响。 在仓库里,他果然找到了几条油布的痕迹,在另一边的墙角,还有一个明晃晃的火把棍子烧剩下的残骸。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警探 “哪个杂碎做的?我要剥了他的皮!” 江凌满头满脸都是黑灰,随手一抹,露着一口森森的白牙说,扭头就要往外跑。 “稍安勿躁,阿凌,我晓得你平日里同弄堂里的小男生们交好,但是这件事,他们不宜插手,叫巡捕房的人来吧。” 江中叶的胡子也焦了不少,没了中年绅士的风度,反而有了几分烟火气,杜和侧面看去,只见到江中叶的胡子都在发抖,明显是气的狠了。 江凌低头想了想,答应着去打电话。 江中叶则拿起了地上那根火把残骸看了看,又摸了两下,才放回原位。 不知道是不是杜和的错觉,江中叶似乎瞥了一眼他,随后才离开了火场。 “真不知道是哪里刮来的邪风,人不来的时候吧,万事都太太平平的,人一来到好么啦,没得一件好事!” 杜和还在思索防火的人到底是九筒还是斧头帮,冷不丁听到斜刺里齐师兄又开始开酸腔挖苦了起来。 如果说是平日里头,就算南风不开口,杜和也不会任由齐迁儿这位脾气尖酸的师兄挤兑,但是这一回,杜和确实感觉理亏,觉得灾祸是奔他而来,却连累的全班的人跟着受累,就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任由齐师兄挖苦。 倒是平时最喜欢收拾杜和的江凌及时赶回来,阻止了齐师兄。 “齐迁儿,你什么时候能把手艺练得跟嘴皮子一样利索,师姐我也就放心了。” 江凌似笑非笑的捶了一下齐师兄,将他捶的趔趄了一下,江凌名声在内,八个齐迁儿也骂不过江凌一个,敢怒不敢言的瘪着嘴不说话了。 杜和愧疚的看着江凌,“这件事情……” “这事跟你没关系,别听他碎嘴皮子胡说,阿和,火能及时灭掉,多亏了你去叫醒大家,你有什么好不安的?我看啊,是那些半夜偷去喝花酒,早上醉死了起不来的人,才应当好好不安一下,看看是谁救了他们的命,让他们还有时间说怪话!” 江凌一口打断了杜和未出口的话,夹枪带棒的把几个救火来的不及时,没起到什么作用的师兄弟们都骂了个遍,尤其是身上衣服都没脏,只是神色有点狼狈的齐迁儿,脖子都缩了起来,鹌鹑一样的老实。 杜和丝毫没有解气的感觉,只感到胸口沉闷上不来气,咳嗽了两声,杜和就低调的回了房间。 南风还在睡着,杜和喝了两口水,摸了摸南风的额头,见小姑娘睡得香,强撑着肺里头的丝丝疼痛,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一出门,刚好看到两个黑色警服的警探走进了门口。 杜和一看衣服,是南城警局的人,有些意外警探们居然来的这样快,这样主动,再一看面孔,又有些了然了,来的人里头,一位是个熟人。 默默地感慨了一下姆妈的先见之明,杜和清了清嗓子,高呼了一声:“洛大哥!怎么是你?”迎了上去。 来人正是杜和新年的时候刚刚拜会过的苏州洛家洛豪笙,杜母让两人结识,本来的打算杜和不知道,但是这一位熟人确实让杜和感受到了安定。 即使不预备拖请洛豪笙帮忙打探火灾背后的人,只要洛豪笙挂念着姆妈给洛家送的人情,不加以为难,杜和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该做的事了。 洛豪笙听见杜和的呼喊还一愣,等杜和走近几步,才恍然的笑了,同杜和抱在一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阿和小兄弟,你怎么在这?” 洛豪笙比杜和高一点,拍着杜和的时候,已经确认了没有来错地方,这就让他奇怪了。 以杜和的家事能力,完全没必要穿着一身佣人衣服,在这个穷的大洋声都听不见的地方呆着。 不过等洛豪笙见到了刚刚洗完脸出来的江凌,又了然的点了点头,一脸慈爱哥哥的微笑,放开了杜和。 公子哥追求爱情的种种戏码,在上海滩每天都要发生,洛豪笙见过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杜和这样左右不过是唐伯虎点秋香罢了,没什么好稀奇的。 然而杜和的话却让他吃了一惊。 杜和悄悄的对洛豪笙说:“洛大哥,我在这里打杂,着火的时候我见到了人影,我怀疑,此次的火灾,是有人故意为之。” 洛豪笙的目光瞬间凝重了起来,“你确定?” 旁边的伙伴也跟着确认,“后生仔,这可不是说着玩的,闹不好就是一票人被请进局里头喝茶吃宵夜了!” 杜和笃定的点了点头。 洛豪笙对杜和的话很重视,几下就重新收拾了心态,匆匆的与江中叶说了两句,就与那位同伴一起走进了火场废墟。 杜和在不远处张望了一下,见到洛豪笙很快就发现了那一支火把,并且很慎重的将火把抱在了油纸袋里,才略略放下心,这才确定知道洛豪笙不会糊弄他。 没办法,上海滩乱中有序,杜和也不知道哪一家是人浮于事,哪一处是兢兢业业。 到上海的这些日子,杜和已经学会,做任何事,都不要轻易相信人这一条至善真理,因而看的开了,对很多事情也看得透了。 青年还是那个青年,不过成熟了一些。 洛豪笙很快就将现场的人都叫了起来,挨个询问,杜和耳朵灵光,听到了洛豪笙在问附近弄堂里的势力,不禁暗暗佩服起来。 这么快就将事情圈定了范围,洛豪笙的能耐显然比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大一些。 两位警探勘察完毕,连魁班中午便在附近一家茶楼设宴招待。 这倒是常例,洛豪笙很痛快的答应下来,意外的点了杜和作陪,一行八人就聚在了茶楼略显古旧的二楼包厢之中。 “江老板,我托人附近打探,又问了情况,今日的火,似乎是有人来者不善,不知江老板心里头有没有什么可能的人选?” 洛豪笙的同伴似乎职位低一点,手里头拿着本子,吃饭的时候也想记两笔。洛豪笙似乎是累了,安静的喝茶吃着小点心,一言未发。 江中叶沉吟了一下,缓缓的说:“若说是寻仇,按理说不应当选择鄙班的偏僻仓库,大仓库就在离那里不足十米远的地方,那里更合适报复我才是。” 洛豪笙点了点头,忽然放下了茶杯,沉着的说:“恕我直言,江老板,我看这次的火灾还只是个小菜,来人目的不在让你家破人亡,而是要催促什么人更恰当些。” “洛大哥,若说的招惹了什么人,最近听说弄堂里有人加入了九条龙,不知道算不算大势力?” 杜和忽然突兀的开口,插了一句,众人纷纷注视过来。 杜和面色平静,只是等着洛豪笙的回答。 正文 第五十章 对峙 洛豪笙的同伴一撇嘴,不屑的说:“没凭据的话后生仔就不要说了,九条龙的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攀咬的起的。” 洛豪笙摆摆手,轻拍同伴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想了想,对杜和说:“阿和兄弟,查案子是警探的事,你们注意自己安全即可,至于九条龙,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多了解,对你没好处的。” 杜和顾不得洛豪笙不想多说的态度,紧追不舍的问:“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何平日里连青帮都能平起平坐的警局,却要畏惧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团体了?” “小赤佬你讲什么?!” 洛豪笙的同伴大喝一声,脸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显见是被杜和的话激怒了。 “探长息怒!” “小孩子不懂事……” 江中叶和江凌大惊失色,不晓得杜和为什么一定要激怒两位警探,连连给那位警探告罪起来,江凌拼命的给杜和使眼色,示意他跟着赔礼道歉。 杜和却不卑不亢的站着,平静的说:“警探先生,我是合法市民,提供了线索,你们不用验证查访,直接就要攻击市民了么?” “你胆敢干涉警务!信不信我就地枪毙了你?” 警探恼羞成怒之下,抬手就去腰间拔枪,场中众人面如土色,连话都不敢出了,江凌的脸色煞白,站稳都难,更别说是阻止了,在张阿发看来,杜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在上海滩,得罪了企业家,顶多就是被行业封杀,而得罪了军警界的人,那就算是在全上海的治安官那挂了号了。 很多的青皮除了混迹各大帮派堂口,平日里还给警局、巡捕房等许多官面组织打下手,做帮闲,如果这位警探先生要对付杜和,杜和很容易就会被无声无息的消失。 黄浦江哪天不会飘下来几具无名人士,可不一定都是死在帮派堂口的手里,军警两届,有的时候下手比帮派要黑的多。 杜和这样的行为,就是仗着家里头有点势力,任意妄为的公子哥,早晚要把自己折腾没,张阿发见的多了,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脸色还带了点轻蔑。 公子哥儿嘛,都是身娇肉贵的娇气人儿,哪有他们这样草莽出身,凭本事自己爬上来的经的事儿多? 可是下一刻,张阿发的脸上就只剩下震惊。 不只是他,就连在座的所有人,都齐齐的抖了一抖,难以置信的看着杜和。 就在在场的众人神色变幻的预测杜和凄惨命运的当口,杜和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手,如同蛇一样的在那警探的手上一带一收,黑洞洞的枪口就调转了一个方向,对准了警探,而手柄,则握在了杜和的手里。 “杜和,放下枪,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洛豪笙面色严肃的将手搭在杜和的手腕上,杜和却熟练的扣下了扳机,将枪口直接印在了那警探的脑门。 “疯了,真疯了……” 张阿发喃喃的念叨着,看着杜和的眼神如同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阿和,你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了……那可是枪啊!” 江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手脚冰凉。 杜和一概不理,手上的枪稳稳地顶在警探的脑门上,沉声说道:“警探先生,我不过是询问一句,就让您拔枪相向,难道您真的是脾气大么?警局同帮派之间同气连枝,我想《晶报》的余主编很乐意了解一下内情。” 饶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让杜和好看的警探,也没想到杜和没有搬出什么靠山来,却直接提了《晶报》,这年月,什么臭了都行,名声臭了不行,余大雄是个连青红白的老头子都敢写的牛人,他自诩只是个底层警探,若真的被写上去,那是决计要完蛋的。 “我想大家可以心平气和的谈谈,亭之,你也消消气,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讲清楚?吓的后生仔要拼命,回头谁会赞你厉害?” 见属下被杜和吓得魂不守舍,洛豪笙也不知道是向着谁好,只好站在中间两不相帮,给说和一下了。 洛豪笙的话很有技巧的明褒暗贬,谁也没感到颜面有损,杜和自知论资排辈怎么样轮不到给他台阶下,本来也是被逼到了那里,也就很给面子的放下了枪,调转枪口将手柄朝向了那位叫亭之的警探。 林亭之撇了撇嘴,将枪收了起来,懒洋洋的坐了下来,“洛头儿,我两年没回上海滩,如今的后生仔都生猛的很了,后生仔,你可以的。” 杜和随和一笑,给林亭之倒了杯茶,好像刚刚的剑拔弩张是大家的幻觉一样,两人都没事了,众人也跟着放下心来,江中叶打着哈哈提了一杯茶,说了两句轻松的过场话,气氛慢慢的又好转了起来。 江凌和几个弟子看不真切,张阿发也只是有个猜测,江中叶却料定了杜和还有底牌。 因为按照城南警局的作风,如果被威胁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赶在杜和将威胁实现之前就将在场的人都抓起来灭口,但是那位林警探不仅没有就地离开叫人,反而跟杜和坐了下来,显然是有什么发现的,不过他们不可能说,江中叶也是能凭观察猜测一二。 洛豪笙却看得明明白白,刚刚杜和将手枪还给林亭之的时候,左手是收在袖子里的。 玩儿魔术彩法的都会一两手绝活儿,很大程度上都不仅仅是用来表演的,比如洛豪笙就听说过,有的走江湖的老把式,可以瞬间将找麻烦人变没,第二天在几十里地外发现的。 这些门门道道的东西,可以不清楚,但是一定要敬畏,林亭之虽然只是个警探,但是阅历十分丰富,应该是看到了杜和的准备,才顺坡而下,讲了和的。 警局讲究一个欺软怕硬,杜和既不能欺负,还有能力报复回来,如果是洛豪笙自己,也不会选择因为一个口角,就冒将自己搭进去的危险,与他周旋。 接下来的饭局十分风平浪静,甚至达到了江中叶预期的宾主尽欢,如果忽略掉其中那一小块不愉快的时间,可以称得上一场成功的警民沟通了。 饭毕,大家一起离开,杜和走在最后,等大家都出了门,才看向林亭之和洛豪笙。 林亭之漱了漱口,看着茶楼下边的风景,状似随意的问道:“后生,如果刚刚我接了枪真的还手,你袖子里的东西能管用么?” 杜和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林亭之松了一口气,才抬起手,甩了甩,“没什么用,我小孩子练着玩玩的,警探先生不必挂心。” 说着就朝着洛豪笙摆了摆手,缓缓下了楼。 林亭之脸色沉沉,洛豪笙意外的笑了笑,走到了茶楼的木头柱子上,抬手一拔,将一片嵌入柱子的纸牌拔了出来,纸牌前端已经碎了,不过柱子也被纸牌切了进去,入木三分。 “这小子,有点能耐。” 林亭之看了看那柱子,冷笑一声,“你重视的人,有几个是凡人?” 洛豪笙哈哈一笑,随手将纸牌揣在了口袋里,轻快的下了楼。 林亭之依旧看着楼下,左手端着茶杯,过了几个呼吸,他的右手忽然飞快的拔枪转身,一个点射,随即杯子一扔,也走了。 就在杜和刚刚切进去纸牌的切口,一个弹孔正中切口中心。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不露 杜和确实是有底牌的,不过具体有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英国同魔术师学习的扑克魔术的经历,杜和对外人说起时,也只是说自己会变几手魔术,懂得一点障眼法,但是教授杜和的魔术师却知道,杜和的扑克牌已经玩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境界。 在只能学习到扑克魔术的时候,杜和可以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应用到练习基本功上去,几年如一日的练习,仅仅是练废掉的扑克牌,杜和就攒了几大箱。 走在依旧有些寒气的上海街头,杜和哈了口气,给略微发麻的手指送了点温暖。 身后递过来一支烟,杜和摇了摇头,就看到洛豪笙从背后走了过来,点了根烟,吞云吐雾起来。 烟灰在洛豪笙的皮手套上弹落,在他的深色风衣上留下几个白点,洛豪笙毫不在意的眯着眼,闲适的伸了个懒腰,对杜和说:“阿和小兄弟,深藏不露啊。” “如果要深藏的话,就不会露给二位看了,我一个杂工,哪有那么深的城府。”杜和摇了摇头,将手揣进口袋里。 江凌在给弟子们发放冬衣的时候没有克扣杜和,棉衣厚实温暖,让杜和很快就从凛冽的寒风中缓和了过来。 洛豪笙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谈,反而很是积极地谈起了九条龙的事情。 “九条龙起来的时间不长,之前都是一些地痞流氓,青红白不收的劣人,自己凑了个松散团伙,打家劫舍,赚钱血钱,后来混进了虹口,里头的人就复杂起来了。” 洛豪笙点到即止,杜和却冰雪聪明,瞬间反应过来,“里面有虹口的日本人?” “不仅是有日本人,现在九条龙只是个幌子,实际上主要权力都被日本人控制着,只有外围的人是华人,平日里同上层也没有什么接触,经常打着帮派的幌子狐假虎威……其实这些人只是做些零碎活儿,要处理也容易,但是难就难在,打草惊了蛇,他们的核心要发作。” 洛豪笙给杜和大致的讲了讲虹口日本聚居区的乱象,让杜和听的后背发凉,牙关打颤,没想到泱泱大国已经被外敌蚕食至斯。 堂堂一个千年大国,万里国土,数亿人民,却自己家的土地都做不了主,任由东洋撮尔小国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在自己的国土上欺压自己的人民而畏首畏尾,裹足不前,由不得人不寒心。 虹口说是聚居区,却跟租界没两样,从上到下,十几年的时间里,虹口的权力全部被日本人架空,经营的如同小国度,里头往来的都是日本侨民,一干事物完全不许外界插手,警局的人不要说管理了,就连一个巡捕都塞不进去,正经的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对于上海警局的人来说,虹口就像一块心病,一个巴掌,一处痛脚,自己知道,但是别人不能说,不能问,问了一定要挨打。 杜和今天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这块遮羞布,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刨根问底,林亭之恼羞成怒也是情理之中。 “亭之虽然脾气火爆,不过没有害人之心,这一点阿和你可以放心。” 给杜和详细讲解了警局和虹口帮派之间的龃龉,洛豪笙丝毫没有引以为耻羞于提及的意思,反而很乐意回答杜和的问题,两个人不知不觉的就走回了连魁班。 杜和受益良多,对洛豪笙歉意的一拱手,“豪笙大哥,耽误你这么久,真抱歉。不如进去暖一暖,喝杯热茶。” 洛豪笙嘴里的烟卷一动,笑着拍了拍杜和的肩头,“就算不冲着你姆妈,你这个朋友也交得,不用跟我客套,你这桩案子,心里应该也有数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帮忙。” 杜和理解的点点头,又托洛豪笙帮忙给林亭之再次道歉,两人才分开,各自回了家。 洛豪笙走在弄堂里的时候,目不斜视,但眼神却又很虚,一直在扫视周遭,将一路上经过的地形牢牢的印在脑子里。 经过了连魁班引火的仓库外墙时,墙壁上明明没有痕迹,洛豪笙仍然站住了脚,随后就看向了一条荒僻的小巷弄,冷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己脸上青色的胡茬。 杜和绝非池中之物,洛豪笙可以很明确的看准这一点,这些人惹了杜和,早晚要被讨回来,不过就不知道是早是晚,用什么手段了。 就凭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牌技,杜和就可以稳稳在斧头帮里坐稳堂主位置,如果想要直接报复,那么今夜的黄浦江,就会更加拥挤一点。 可是洛豪笙有预感,杜和不会这么简单的放过那些人。 曾经哥老会处置叛徒的时候,开香堂请过鱼鳞剐,将一位吃里扒外的堂主活活刮了一八零八刀才断气,从那以后,再也不出叛徒了。 洛豪笙猜测,杜和应该也是想一劳永逸,将这一片永久的划为太平地界,所以说,震慑的可能性很大,与九条龙正面对抗的可能也很大。 “好些年没出过这么有谱的新丁贵人了啊,亭之如果不是被下了面子,大概会挺想把杜和拉入自己手下吧?” 洛豪笙在墙上按灭了烟头,余光一扫,只见一个提着烟斗的邋遢男人慢吞吞的走了过去,略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巷子。 而班子里的杜和,则处在一个诡异的平静之中,没有一个人过来打扰,即使齐迁儿想让杜和把院子扫了,也被张阿发拦住,嘟嘟囔囔的走了。 大概也就是嫌命长了一类的闲话,没人注意。 大家都安静的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夜里九点钟,杜和的房门吱呀一动,正出神思考的杜和袖子一动收起了扑克牌,一抬眼,就见余大春提着个蜡烛走了进来。 “阿和,听说你拿枪崩了个警官大人,真的么?” 余大春一开口,就让杜和好不容易酝酿的计划支离破碎了起来。 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杜和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指点 好不容易才同余大春解释清楚,让余大春相信杜和并不是个杀人犯,而是两人之间有误会,如今已经解除了,余大春才悻悻然的“哦”了一声,颇有些失落的样子。 杜和一看就知道,余大春属于没心没肺,只顾看热闹的那一类顽皮孩子,小的时候大概是没管教,结果到大了还这么不知轻重。 好在杜和知道余大春为人不赖,也没听他计较,说了几句,就又开始出神了起来。 余大春自顾自的说了好一阵,才发现杜和眼神飘忽,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奇的问:“阿和,你是不是困了?怎么看起来不大精神?” “困倒是没有,刚刚想了点事情,你先前说什么?”杜和面皮薄,没好意思直接赶人走,想照顾余大春面子,就迂回了一下。 余大春不管这些,兴冲冲的说:“我说二师姐好像恋爱了!你是没见她每日里穿衣打扮,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杜和心说他早就知道了,如果不是江凌同何团长关系那么好,他何至于被何团长的兵捉回来,还胖揍了一顿? 有些郁闷的“哦”了一声,杜和没兴趣的重新拿了一副扑克牌出来,在桌子上叠起了牌阵,眼看着一个立体的迷宫就要搭建好了,冷不丁一阵风扑过来,余大春随后贴近,眼神暧昧的问:“阿和,你是不是也恋爱了?不然怎么总是走神。” “……没有。”杜和无语的看着桌子上推倒的牌,默默地收拾起来,重新搭建。 余大春却一下子搭上了杜和的肩膀,一副老大哥的语气,“没事,你同师兄讲,师兄包管给你出主意,让你马到成功!” 杜和横了余大春一眼,貌似余大春自己也没有女朋友吧? 不过看着他这个兴致,杜和今天不说点什么怕是不好脱身了,灵机一动,杜和故作为难的说:“大春师兄,假如我有一位朋友走散了,想要联系上,又不知道他的住址,应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杜和很久了,倒不是真的有一位女士让杜和魂牵梦绕,而是今天白天所经历的事情,让杜和感到了事态的紧迫。 外头虽然风平浪静,但是杜和相信,水底下的暗潮应当已经十分汹涌,既然几个小瘪三都敢放火威胁人,那么上头的大人物们,会不会动动手指,直接按死王杰的活路? 王杰虽然人品不行,不过够兄弟讲义气,实心实意的帮过杜和,杜和也不想看着他被卷进哪个潮头里头,连个动静都没有的消失掉。 不过自打出了事,王杰似乎闻到了风声,躲得隐秘无比,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杜和,也让杜和无从找起,这就让急于同王杰联系上的杜和十分棘手。 所以给余大春的这个问题,杜和虽然玩笑,也带着七分真意的,病急乱投医,杜和没抱什么期待,只是想给自己一线希望罢了。 谁知余大春一挑眉毛,居然得意的笑了两声,“阿和,原来是这么点子事体,师兄还以为你们都到了墙头马上的时候了,却原来连人家小姐的家门都没摸到!” 杜和楞了一下,不敢相信的说:“大春师兄真有办法?” “叫什么难事?师兄教你,附耳过来……” 余大春神神秘秘的笑了笑,就小声在杜和耳边说了起来。 杜和听了一阵,越发感到世事荒唐,不过余大春说的是信誓旦旦,还拿他自己打听四天王钱珍珍的事来做佐证,让杜和不得不将信将疑的将这办法记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一夜未睡的杜和很快就做好了杂役,提着热水瓶就出了门。 众人经历一夜,对之前的事情淡漠了不少,也都乐意自欺欺人的相信杜和的事情是被夸大了的,如此安慰自己,再看杜和老老实实的做事的样子,就都平静了下来,没有那么酸涩了。 尤其是张阿发,早起练功的时候见院子里一尘不染,还撇了撇嘴,虽然没有说烂泥扶不上墙这类的伤人话语,不过心里头怎么想的,大概也只有心情差不离的齐师兄能体会了。 杜和对这些乱事儿一概不理,等热水店的伙计打好了热水之后,他破天荒的叫了一碗大碗茶,坐了下来,边凑着碗边儿撮热水,边探头探脑的看向里间。 没错,余大春给杜和出的主意,就是让杜和来招热水店的店老板李三,理由十分冠冕堂皇,就是说李三这里来人多,三教九流的人只要是路过,都要在热水店喝喝茶歇个脚,一起聊聊天什么的,因此李三是绝对能帮杜和打听到人的。 “只要不是打听钱小姐的闺房事体,包你能满意而归。”余大春昨夜临走前,龇着牙,心有余悸的样子,嘱咐了杜和一句。 杜和也不知余大春到底跟李三打听了什么,也不知李三是怎么给余大春答复的,但见余大春一脸的后怕,就知道李三不会像余大春说的那样简单。 不过杜和茶喝的见底,水都续了两回,还是没见李三出来。 倒是那个伙计,敲了敲桌面,不耐烦的说:“我们老板昨个晚上吃酒贪了夜,你但看穿了布帘子也不会出来的晓得伐?” 杜和听了,失望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铜元,放在了桌上,还没等走,那伙计又说:“不过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留条子给老板,若能办,就直接给你办了,不能办,款子原路退回。” “多少钱?”杜和如今没别的可靠路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伙计冷笑一声,“你觉得这件事值多少钱,就拿多少钱!” 说着一甩手臂上的白巾,扔下一张黄表纸,扭头就走。 杜和看着桌子上就剩下一个秃头的炭笔,舒了口气,吃力的拿着秃笔写了起来。 伙计来收碗的时候,先是拿起了桌子上叠的整整齐齐的那张黄表纸,结果纸一起,就被下边放着的银元给晃了一下,吃了一惊。 “多少?” 帘子里突然传来李三那懒散的声音。 伙计将钱捡到手里,毕恭毕敬的说,“十块。” 帘子里一声笑,“这小子,还挺仗义。”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身份 话音一落,门帘一挑,邋遢的李三抽着烟斗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两指挑着那张纸,轻轻一抖,看了一眼,随即就扔给了旁边的伙计。 伙计不识字,拿过来左右看了两圈,也没看出来个正反,悻悻然的说:“东家,那这条子?” “给办了啊,十块大洋呐,够咱们卖多少家包月的热水了。”李三夸张的比划着说。 伙计噗嗤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嘴巴动了动,看到李三的笑容,又没敢张嘴,“嗨”了一声,无奈的将条子折了起来,扭头往屋后走了。 十块大洋,帮着找个悬赏十条小黄鱼的杂碎,还不如自己把人抓了去卖呢! 伙计这想法其实在理,不过他也知道李三的脾气,反正跟他不相干,东家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当天晚上,杜和刚刚从最后一班电车上回来,还没到自己的屋子,“啪嗒”一下,就被一个石子砸了个正好。 杜和捂着脑袋,四下一看,角落里墙头一动,似乎有个人影晃了一下。 左右寻思了一下,杜和还是有点生疏的从那片墙头爬了出去——连魁班的大门是生铁的,开合的时候总会有很大的声响,杜和本来想要上油来着,却被张阿发以防盗为名阻止了。 墙头差不多有两米高,杜和落下去的时候轻巧的借了个力,就无声无息的踩在了泥土路上,刚一站稳,就感到身旁一股大力袭来,将他向另一个方向拽了过去。 杜和的身体反应快于头脑,几乎是想也不想,就从袖口甩出一张扑克牌来,飞速的反击了回去。 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难以抑制的痛哼。 黑影为了闪躲扑克牌,不得不扑到了墙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这动静听着耳熟,杜和辨认了一下,也惊讶的凑了过去,犹犹豫豫的轻声问道:“王大哥?” “嘘!” 黑影果然是王杰,撕下面巾露了真容给杜和之后,紧接着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二话不说,拉着杜和就走。 杜和心中大喜,没料到李三哥的效率这样好,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人,还直接让王杰出面了! 本来只想跟王杰通个气,了解一下情况,怎么也没有直接见面说的真切。杜和心里头全是惊讶,也对上海滩的藏龙卧虎有了新的认识。 王杰倒是没什么喜色,七拐八拐的带着杜和拐进了一个破屋,一脚踢开门进去,才顾得上回头跟杜和说话。 “阿和兄弟,最近风声紧,我马上就得走,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王杰连油灯都没敢点,就那么黑漆漆的跟杜和谈了起来。 他没说的是,杜和这一遭差点把他吓死,他躲得明明十分隐蔽,可是那些人就跟长了八只眼一样,一个扭头的功夫,条子就可以送到他的床上,屋子里却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把本来就惊弓之鸟的王杰吓了个半死,几乎立刻就要收拾行李跑路。 还是基于那最后的一丝希望,和对杜和的莫大信心,王杰才冒死来见面的。 真的是冒死,现在的上海滩,好几个大佬点名要他,就如同被鲨鱼盯上的虾米,王杰每一步都如同走在钢丝上,连旧日的兄弟都不敢联络了,生怕财帛动人心,一不小心当了人家向上爬的垫脚石。 杜和不知道这些,水面上的波澜他尚且看不真切,更何况水下的诡诘情形,他看得出王杰语气惊惶,也感到了他的压力,于是捡着紧要的说:“王大哥,最近有些帮派的人找上了我,说是要拿你,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能不能解决?” “什么?他们连你都找了?你怎么说的?” 王杰一蹦三尺高,压制住自己夺门而逃的想法,干咽了一口唾沫连连问道。 躲在避难所里,消息闭塞,王杰也想知道现今的情况。 杜和便将九条龙和洛豪笙给他分析的那些事挑着相关的说了。 王杰听完后,蹲了下来,久久不语。 半晌,王杰才痛苦的搓着脑袋,低声说:“妈了个搓比……阿拉又没有得罪他们……” 杜和看着这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在那无奈的骂娘,沉默了一下,蹲在王杰旁边,拍了拍他的后背。 王杰就嘟嘟囔囔的骂了好些时候,也不顾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要马上走的话,好生发泄了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头的恐慌情绪。 在他断断续续的骂街声中,杜和将支离破碎的线索拼了起来,皱着眉头说:“王大哥,你是说,真正找你的是斧头帮的老大?那些九条龙的不过是看了花红心动才主动找你的?” 王杰点了点头,不顾地上尘土,盘腿坐在了地上,叹了口气,“之前我扮过王帮主,招摇了几天,本来是过不下去了才想的法子,想着捞一笔就回老家……谁知道王帮主就注意到我了,谁知道王帮主居然照的是洪门的规矩,许赖不许充,不让人冒充呢?” 杜和寻思了一下,再度问道:“那这位王帮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小刀会那样,还是杜先生那样?” “哎,苦就苦在这里了,阿和兄弟,这个王帮主,他,他既不无法无天,也不讲究道义,他就是个混不吝呐!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张,而且,这个人,他除了是斧头帮的帮主之外,最出名的身份,是上海滩第一杀手!” 王杰说到杀手的时候,打了个哆嗦,神色恐惧,连肠子都悔青了。 人家青帮的三位大佬都是有规矩讲的,不会因为小毛贼冒充了一下就不顾身份的大动干戈,他也是山穷水尽没办法了,才会铤而走险,谁知道钱没骗到,还把这尊大佛给惊动了! 杜和看着王杰痛苦难当的模样,心下不忍,毕竟是一起同甘共苦过的兄弟,还有不打不相识的经历,怎么着也没法看着他滑下深渊里去,咬了咬牙,杜和忽然下定了决心。 “王大哥,你先莫急,这件事,或许还有转机!” 此话一出,破屋里滴水可闻。 王杰的呼吸声如同拉风箱一样剧烈,两只亮的惊人的眼睛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也晃到了杜和。 骤然抓住了杜和的手臂,王杰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小心翼翼又拼尽全力,“阿和,此话怎讲?”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弟兄 杜和不忍心见王杰真的被丢进黄浦江里喂鱼,拍了拍王杰的手臂,不顾手上被抓的生疼,好言劝道:“王大哥,我也听说过这位王帮主的事迹,或许也不一定非要走到最后一步,如果有机会能接触到他的话,了解一下他的真实想法,也许就能斡旋一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杜和没想过有没有可能接触到王帮主,王杰也不去想杜和一个毛头小伙子能斡旋出个什么结果来,两人都一门心思的相信,事情还没有走到绝路。 对于上海的大浪潮来说,杜和与王杰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人。他们俩在弄堂小屋里详细商量性命攸关的大事的时候,在两条街以外的热水店后堂,另外两个男人也在相对喝茶。 不过看似普通的场景中,对坐的两人却是跺跺脚足以让上海滩翻开半边的人物。 比起杜和的青涩和王杰的狼狈,这两位的神色就要自在多了,一位是白日里还满眼困意的老板李三,此时已经神采奕奕,另一个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单手拿着茶杯,一身得体的黑色马褂,好不嫌弃的坐在一身水渍破衣的李三身边,还姿态闲适的把玩着一对玉石球。 “大哥,你说那小子最后敢不敢来见你?” 李三撩了撩头发,一张浓眉大眼的脸膛露了出来,刨去那一头长时间乱糟糟的头发,李三的长相其实不来,张飞眼不怒自威,加上一对浓眉,方脸阔口,正经的时候很有一番派头在。 小胡子推了一下水晶眼镜,笑了笑,直截了当的说:“敢。” 李三来了兴致,感兴趣的问:“何以见得?” “大体是一丘之貉,总能闻到同类的气味?”小胡子把玉石球扣在桌子上,明明是一副文弱秀才老爷的样子,却偏偏有股子豪放气息散发开来,让一旁伺候茶水的小伙计下意识的猫着腰,放下茶壶赶忙就跑。 “雨农,你什么时候走?”对杜和的话题到此为止,小胡子撇撇茶杯里的茶叶梗,吹了一口,对自家金兰兄弟的去留更有兴趣。 李三搓了搓手指,默默不语,过了一阵,“嘿”了一声,“大哥你都没走,我不急。” 小胡子嗤笑一声,不屑的说:“除掉一个招商局的赵总办,还能把我逼走,你小瞧为兄。” 李三摇了摇头,颇为犹豫了一番。 “不好说就不说了,你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小胡子笑了笑,拍了一下李三的手背。 李三歉疚的给小胡子倒了杯茶:“大哥,吾职责所限……” 小胡子静默了一下,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天底下的奸人这样多,杀也杀不干净,我为什么还要去杀?” “因为大哥做的是对的事,是秉承孙先生的志向……再讲,对的事体不论能不能有结果,总要去做的,大哥——” 李三说到一半,就明白了小胡子的意思,停住了。 小胡子点了点头,“恪尽职守,没什么不对,世道这样乱,孙先生那样的闲人再没有了,谁能说哪条路就是不对的?你觉得对,对得住良心,做就是了。” 李三感激一笑,二人尽在不言中。 “老二什么时候过来,咱们兄弟几个,好些时日没聚了,每日里尽是这些个倒胃口的乱事……” “老三去了第一师,升官发财,就走不开了呗……” 兄弟俩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脑袋却越靠越近,后来干脆就扔了茶碗,端起了酒壶,弄堂外风雨如丝,屋子里的兄弟情义单纯热烈。 第二日一早,杜和罕见的起晚了,虽然只是半个钟头没看到人,但是也让班子里的成员吃了个惊。 江凌总算捉到了杜和的小辫子,连忙去敲杜和的门,语气中带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得意,“阿和啊,怎么着,这样就坚持不住了?太阳晒屁股了哦!” 说着就去推杜和的门,本来只是想吓唬杜和一下,谁知道杜和昨夜回来太晚,怕惊动班子里的人,门跟本就没关严实,江凌一巴掌推上去,用力过猛,直接就踉跄着进了门里。 杜和天亮才闭眼睛,本来就迷迷糊糊的刚挣扎起来,人在困到极点的时候会恍惚,杜和还当这是家里头,极为自然的脱了外衣,要去先洗个澡清爽一下,就在这个当口,江凌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光腚少年和窈窕少女,就在小小的陋室里毫无防备的相遇了。 并没有尖叫,江凌完全吓傻了,张着嘴巴看着白白净净的杜和,杜和迷茫的看着江凌,似乎还没有认出人来。 过了几秒钟,杜和的手小心翼翼的拉过了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关键一角,无辜的看着江凌。 江凌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啐了一口就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南风从里间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又缩了回去。 杜和眨了眨眼睛,掀开棉被看了看,忽然有一种平地遭殃的感觉。 院子里的汽车声骤然响起,急急忙忙收拾好的杜和刚出门,就看到何团长的车子带着江凌奔出了院子,明明很正常的场景,杜和却感觉江凌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杜和微妙的感觉到,他似乎找到了对付江凌的好办法,虽然江凌最近已经没什么时间来对付他,但是既然有了撒手锏,还是乱糟糟的早晨中一件难得值得开心的事情。 南风是极为懂事自立的小姑娘,杜和收拾完了院子,给帮厨蒋四姐塞了几个铜元换回了一份特殊待遇的早餐,用餐盘端回了房间里,南风已经将乱糟糟的房间收拾的井井有条,小大人一样的蹲在炉子旁边给杜和烧水。 再急的事情也不能不好好吃早饭,从姆妈那里言传身教学来的良好习惯让杜和带着南风慢死条理的吃了个早餐,直到听到连魁班大车车轮滚动的“嘎吱”声,兄妹两个才结束了消食,踱出了院子门。 如今为了做好一个合格的杂役,杜和已经不大跟着连魁班出去演出,对魔术似乎也没了兴趣,甚至几次在人手分不开的时候主动要求看家,让江中叶既欣慰,又有一种浪费人才的愧疚感,对杜和的小小怪异也选择了放任自流的态度,给了杜和极大的便利。 “阿和哥哥,记得五点钟之前要回来哦!还有,我听说头几天外头很乱,警备司令部到处抓人,小心一点,千万别让人捉了去……” 南风小声叮嘱了一通。 杜和含笑点头,摸了摸南风的脑袋,“院子门锁好,谁来也不要开,有贼人要翻墙,记不记得要怎么样?” “躲在屋子里头,随便他们翻。”南风不大情愿的说。 杜和“嗯”了一声,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秀气的小发夹,给南风演示了一下上头的机关,别在了南风的头发上。 “发夹里头有个小针,哥哥涂了不少东西在上头,哥哥必须去想办法救人,很快就会回来,家里如果真来了贼,还要威胁你,你就拿这个扎他,扎一下就可以放倒他。” 南风眼睛一亮,摸了摸头上的发夹,喜笑颜开的抱了抱杜和。 杜和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痴人 杜家的势力一向掌握在父亲、姆妈和海叔的手里,杜和从来没有接触过,也不了解。 他只知道远在南洋的父亲生意似乎很忙,虽然每年都有银元钞票汇来,但是从来都不得脱身,而姆妈则是苏州大家族口中的女诸葛,生意很能耐,至于海叔,杜和就不大清楚了。 总感觉海叔有一点神神秘秘的,不像别人家的管家那样忙着采买花哨的料子讨好女主人,也不会给杜和推荐什么艳名远扬的堂子,倒是厨艺很深厚,总会让杜和有一种外头的饭店都在糊弄人的感觉。 以至于杜和在家里养叼了嘴之后,刚去大洋彼岸的那段时间,过得十分痛苦,几乎瘦掉三分之一的体重,翻遍了半个伦敦,才好不容易的找到了一家过得去的华人餐馆,之后靠着每周两顿的馆子勉强活了下来。 也因此,杜和养成了两个习惯,一个是到了一处之后就要找苏州馆子,另一个是遇事从来不求家里,全靠自己解决。 这回也一样。 不说杜和家里的手伸不到上海来,就算可以,杜和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选择而给家里头带来麻烦,王杰与杜家非亲非故,姆妈就算同意,对靠着杜家吃饭的那些人来说也不负责任。 这样算来,杜和能求助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犹豫了好久,杜和才决定先去问问在上海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高桥先生。 万岁馆一如既往的有一种脱离本土的调调,外头的西洋风格建筑里头,是完完全全的日式风格,里面来往的全是身着和服或者西服的东洋人,杜和一进去,就被一位鞠躬频频的女侍应生认了出来。 “先生,侬是去地下室,还是去找高桥先生?”侍应生用软糯的上海话问杜和。 杜和想了想,“去找高桥先生吧。” 侍应生鞠了一躬,将杜和带到了楼上,一块休闲区域,帘子后边似乎有人在弹奏音乐,类似三弦的乐音让人忍不住端正起来。 高桥鹤正在矮桌前跪坐,认真的研究着一只碗,见杜和到了,微笑着招招手,让杜和坐在了他的对面。 “津轻三味线,国内新兴的一种乐器,比原本的三味线更有魄力一些,我感觉更有男子汉气息,就托人从国内带过来了一些,阿和觉得怎么样?” 高桥鹤兴致不错,随口跟杜和说道。 杜和认真的听了一会儿,赞道,“比起以前听过的三味线,气魄要宏大些,而且弹奏起来似乎更加随意,敲击弹奏皆可,自成乐队,很不错。” 高桥鹤拍了拍手掌,满意的笑了起来,“阿和真是知音!” “哪里,论起这些艺术门类,我也是门外汉,不过是高桥先生点拨了之后才有所感悟的。” 杜和十分谦虚的说。 这样的谦逊让高桥鹤不住点头,在十分注重辈分先后的东洋,后辈对前辈的尊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高桥鹤在注重声望职位,达者为先的华夏却很少感受,因而有一种欣慰的感觉,更加觉得杜和对他的胃口。 谈了几句闲话,杜和看着高桥鹤桌上的碗,好奇的问了一句:“高桥先生,这只碗看起来很精美,不大像是道具,难道是您的新收藏么?” 高桥鹤摇了摇头,神秘兮兮的说,“阿和,我记得你就是在连魁班供职,你们连魁班的来历,你应该知晓吧?” 杜和“嗯”了一声,忽然灵光一闪,豁然抬头,指着那个看起来丝毫不像道具,精美十足的陶瓷碗,难以置信的说:“这是福碗?” 连魁班的祖师爷最擅长变得魔术就是堂彩里头的搬运术,其中搬运水的魔术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曾经创下过魔术界的数项纪录,赴国外表演的时候,更是场场轰动,连国外的大魔术师们都惊动了,屡次声称要破解,却依旧无法模仿。 福碗是祖师爷无数先创中的一件代表性的魔术道具,现在已经成了魔术表演中的常用道具之一,最开始的那只碗至今仍然在祠堂上供奉,班子里照着真碗等比例制作的仿制品则时不时作为连魁班保留的表演项目演出。 但是福碗因为里面的夹层和机关,一直都是用铝或者铁来做的,再高级点的会用钢来制作,瓷器烧制的可是从来没见过,更别说是这么精巧的粉彩瓷碗了! 高桥鹤见杜和将信将疑,微微一笑,手持着那只碗转了一圈,朝着杜和的茶杯倾斜了一下,杜和就看着一道纤细的水线倾泻而下,径直倒进了茶杯之中,水流直、透,可见机关之成功。 杜和迫不及待的将茶杯里的水又到回了碗里,果然,之见水流下,而不见水存留,小小的茶碗就如同一个无底洞一样,一杯茶水倒进去,碗底依旧干干净净,如同普通的碗一样。 “果然是福碗!” 杜和惊喜的看着碗,又好奇的看着高桥鹤,不明白高桥鹤这位精研西方魔术的大师怎么会突然对古彩戏法感兴趣了。 高桥鹤笑吟吟的将福碗放到桌子正中,爱不释手的擦拭着,口中慢慢的说:“阿和,这碗可是一批三百只碗里头,唯一一件成功的了,耗费了师傅一个月的功夫,总算得了,果然,连你都骗过了,不枉我期待一番!” “……高桥先生,怎么忽然研究这些古彩戏法了?” 杜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高桥鹤倒是不当一回事,随口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国内的朋友听闻我技艺受阻,无法上进,便建议我多学学华夏的戏法来碰撞灵感,灵感嘛,目前还没有,不过华夏的古彩戏法真的是奥妙无穷,我已经不可自拔了!” 越说越兴高采烈,高桥鹤索性叫来藤原,将自己这段时间摸索过的几样华夏魔术道具都拿了过来,一样一样的给杜和讲述自己的学习理解,本来还抱着无所谓态度的杜和越听越认真。 高桥鹤不愧是魔术大师,虽然没有学贯中西,但是西方学习魔术,又转而研究东方的经历与杜和十分相似,许多独到的见解和理解角度都让杜和拍案叫绝,举一反三。 两人越聊越起劲,杜和浑然忘我,把自己来的目的都忘了,沉浸在魔术的精妙世界之中,不可自拔。 天色灰暗之际,高桥鹤放下手边的最后一样道具,忽然间叹道,“阿和,你真可谓是我的知己,这些东西,他人难以同我谈的这样尽兴的,你若是我的弟子或者孩子就好了。” 杜和看着忽然有些落寞的高桥鹤,哽在心头的那样事,忽然就不忍心拿来打扰这位魔术痴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海羽 关于凡尘俗世的那些与魔术无干的事,杜和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安安静静的跟高桥鹤告别,杜和颇有些怅然的下楼,朝着万岁馆的偏门走去。 “杜和君,请问您是有心事么,感觉有些暮气沉沉的样子。” 经过小花园的时候,杜和低着头无意识的穿过一树玉兰树下,耳旁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 杜和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树繁茂的玉兰花下,俏生生娉婷婷的立着一位绰约美人,春风一过,满树玉兰花随风摆动,也吹起了那美人的玉色旗袍和几缕发丝。 如梦如幻。 “高桥……” 杜和抿了抿嘴,低喃着说。 高桥海羽的旗袍一动,露着一截白生生手腕的手臂将耳畔发丝别好,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沉默。 两个青年人之间,沉默仿佛温柔的风,将扑通扑通的心跳在短短的距离之中传递。 杜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费力的回忆了一下,艰难的开了口,“您,您刚刚说什么?抱歉,我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 “奥!我,我看您似乎有心事呢,看起来让人担心……” 高桥海羽如梦初醒,手指搅在一起,难为情的说着担心的字眼。 他喜欢我么?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呢? 如果喜欢,哎呀,高桥啊高桥,你想什么呢! 少女的脑子里纷纷乱乱的想着复杂的问题,怎么也绕不明白自己了。 杜和则简单许多,摆脱了那种无法掌控的状态,便自如多了,不过也有些结巴的说:“放心,我没事。我的朋友遇上了麻烦,我在想这件事情呢。” 放心? 谁要担心他啊! 杜和君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高桥海羽的脸慢慢的红了起来,心里头嗔了好几声,口中却完全相反的说着:“噢噢,这样啊,杜和君的朋友遇上了什么问题,也许我不能帮上忙,但是说出来,也好过一个人被难过压得喘不过气来吧。” 杜和想了想,伸手虚引,“不打扰的话,那我们边走边谈吧,这里的风很大。” 高桥海羽轻轻点头,走在了杜和的身边。 一尺远的距离,足以让两人呼吸可闻,似乎一抬手就能握到一只温暖的手掌,不过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进一步,即使已经手心浸汗,高桥海羽也不敢向上抬手,生怕握住了杜和君的手,杜和君误会她是个不自重的女人。 杜和平复了一下心情,捡着不吓人的部分,简化了一些情况,给高桥海羽倾诉了自己想要搭救王杰的心情。 高桥海羽听到正事,也不那么紧张了,认真的侧耳倾听着,遇到了不懂的地方,还会主动提问,两个人不知不觉的就走了很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华灯已经初上。 天黑透了,上海滩的夜晚到来,白天繁茂有序的上海似乎醉了酒,狂野替代了有序,夜晚活了过来,跳着舞踩着节拍,嘲笑着两个人慌乱的脚步。 “杜和君,在我们东洋,武士精神是天皇陛下最为推崇的精神,您肯为了一位非亲非故的人冒险营救,我,我很敬佩你,敢于直面生命的挑战,并勇敢的战胜它!你如果是大和民族的人,一定会是一位合格的武士!” 高桥海羽在霓虹灯与音乐的烘托下,似乎大胆了一点,对杜和的行为不吝赞美之词。 杜和似乎像是少女梦想中的大英雄,挥剑披荆斩棘,勇猛杀敌,解救被困的公主,一派的热血豪情,高桥海羽看了许许多多的绿林小说,也看过不少爱情电影,但是在现实中,却从未见过像是杜和这样符合英雄气概的年轻人。 怦然心动的人儿,谁也不知道她专注的眼神会是那样的可爱,让人忍不住沉沦。 杜和被高桥海羽说的也是气血涌动,只觉得自己在之前的犹豫都是对友谊的亵渎,笃定的对高桥海羽,也是对着等待消息的王杰保证:“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将这件事情办成!” “我相信杜和君!” 高桥海羽双手交握,眼神同杜和一样坚定。 杜和嘴巴一动,忽然霓虹灯闪过,杜和余光一瞥,就看到了一抹迅速奔袭而来的身影,上海滩的夜晚,从来都不太平。 杜和低头看着高桥海羽手中轻轻提着的手包,叹了口气,急促的说了句:“得罪了!”便搂住了高桥海羽的腰肢。 高桥海羽奇怪的抬起头,忽然感觉天旋地转,腰上一烫,便轻巧的转了个圈,靠在了一处温暖的怀抱里,身边一阵大风刮过,高桥海羽随着风看过去,只见一个骑着洋车的青年以毫厘之差迅速的和两人交错而过,高桥海羽只看到一顶压低的鸭舌帽,和他空悬着的双手。 但是这些都不能引起高桥海羽更多的注意,她平生第一次靠在异性的怀里,听着那一声一声擂鼓一样的心跳,感受着背上坚定有力的手掌,高桥海羽忽然偷偷地笑了一下。 原来杜和君和她一样紧张呀。 温柔的将高桥海羽的手包拿在了自己的手里,杜和有些紧张的放开了高桥海羽的肩膀,扶着她站在了道路的内侧。 犹豫再犹豫,杜和有意无意的拉住了高桥海羽的手。 “晚上乱子多,我送你回去。” 杜和干巴巴的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高桥海羽侧头偷偷看了杜和一样,“嗯”了一声,顺从的被杜和拉着手。 两只充满了汗水,湿漉漉暖洋洋的手掌就轻轻地拉在了一起,然后越拉越紧。 杜和终于在将高桥海羽送回万岁馆门口的时候,牢牢地与高桥海羽十指相扣了。不过下一刻,万岁馆后门若隐若现的灯光就让杜和不得不遗憾的松开了手。 “杜和君,等你解决了事情,再来找我吧,我在万岁馆等你。” 高桥海羽轻轻的说。 杜和说了一声好。 高桥海羽转过了身,杜和忽然又拉住了她的手。 “海羽,以后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当然了,阿和君。” 高桥海羽侧过头,温柔的大眼睛下,是一抹温柔而充满欣喜的微笑。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佳婿 深夜,高桥海羽洗过了澡,慵懒的一身浴袍靠在一位中年美妇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母亲大人,你知道九条龙是什么嘛?” 想到了阿和君的话,高桥海羽忽然问了一句。 怀抱动了动,温柔的声音反问道:“阿羽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高桥海羽不说话了。 美妇人微微一笑,也不深问,以手指一下一下的将高桥海羽的长发梳理通顺,轻叹一声,“我们囡囡也长大了。” 高桥海羽在美妇人怀里扭了一圈,嘟着嘴去揪美妇人的耳垂。 美妇人拍了拍高桥海羽的小脸蛋,满脸微笑。 “有了新朋友,记得要给妈妈引荐一下哦。妈妈不会吃人的。” 高桥海羽终于脸红了,钻进了美妇人的怀里吃吃的笑。 母女两人笑闹了一会儿,美妇人耳朵一动,听到了推拉门的声音,轻巧的站了起来,去迎接丈夫,临走之前,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 “最近九条龙的核心成员都在虹口帮助维持治安,外围的人如果得罪了阿羽,可以随便打哦。” 高桥海羽“哦”了一声。 等美妇人离开,高桥海羽立即就爬了起来,奔向了书桌。 而在另一间和室内,美妇人温柔的帮助高桥鹤脱下了羽织,换上了轻便的肌襦袢,高桥鹤松了一口气,感激的同夫人点头致谢:“美子,真是谢谢你了,要不然我自己来穿脱这些还真是麻烦呢。” 高桥美子温柔一笑,对丈夫行了标准的日式礼节。 “这是为*子的本分。” 高桥鹤欣慰的将完全看不出是一位华夏人的妻子搂在怀里,说起了悄悄话。 高桥美子,原本的名字叫做杨美淑,正正经经的苏州美人,长到十八岁,一直是家族里的模范淑女,最后却做出了让所有人意外的选择,就是嫁给外国人高桥鹤。 然而结婚将近二十年,高桥美子完美的掌握了家庭和家族之间的微妙平衡,用行动让所有人重新对她充满了敬意。 关于杜和,高桥美子也依旧遵从了丈夫的意见,本来对杜和那样的穷小子不大满意的高桥美子在听取了高桥鹤兴高采烈的夸赞之后,默默的咽下了口中的反对,温柔的将高桥海羽的反应告诉了高桥鹤。 高桥鹤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便决定祝福这对登对的年轻人能够开花结果。 漂泊异乡,高桥鹤在虹口区本民族的人们营造的安全感之下,更多的是关于战争、民族选择和内心良知的一种煎熬。 一方面,高桥鹤迫切的想要融入上海这一片他住了超过半生的土地,想要获得上海人的认可,真正的成为里面普普通通的一个生意人,另一方面,国内局势的一点点紧迫又让高桥鹤有一种如芒在背的压力。 如果高桥海羽也能够同他一样,与一位华夏人共结连理,谁又能说他是个心怀叵测的东洋人呢? 这样的心思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高桥鹤索性认真考虑了起来。 杜和是一位稀有的留洋学生,见识广博,拥有非凡的见识和眼界,杜家也是苏州本地数一数二的殷食人家,高桥海羽是正统的淑女,温柔大方,大家闺秀,又在女校接受了新式教育,两个人再没有更般配的了,高桥鹤越想越觉得可能,更加满意起来。 毕竟谁也不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入火坑。 高桥鹤怀着这样的微妙心理,交代了夫人一番,看高桥美子一一答应了下来,才松了一口气,暗灭了台灯。 在两夫妻积极地讨论完女儿的理想女婿的时候,灯火通明之外的老城区,杜和又坐在了热水店外的桌旁。 伙计爱答不理的上了一碗大碗茶,刚要走,杜和忽而开口,“小哥,劳烦问问,要找一位大人物需要多少钱?” 伙计眼睛瞪得老大,吃惊的叫了一声,“我说后生仔,侬不要命了哇,王帮主也是你这小杂鱼可以打探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王帮主?”杜和奇怪的反问了一句,刚问完,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的笑了,“是,我托贵店主找的人与王帮主有些误会,我不是作恶,就是想问问王帮主,想要怎么了结这件事,这件事,贵店能接么?” 杜和说到最后,有些希冀的看着伙计。 伙计嫌弃的翻了个白眼,捕捉痕迹的看看帘子后边,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杜和旁边,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茶,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抹抹嘴巴说:“后生仔,我问你,青帮的老头子们贵重不贵重?” 杜和连忙点头,“自然是贵重的。” 青红白三个堂口之中,青帮在上海的势力范围最大,插手的地方也最广,根据洛豪笙所透露的,就连租界巡捕房的话事人,都是青帮的老大来担任的,这样的能量,谁能说不贵重呢。 伙计声音压低了,“够贵重了,但是,那位,王帮主,曾经一把火烧了他们家三爷的后宅!三爷还亲自登门道歉,求王帮主高抬贵手呐!” 这可是重磅消息,杜和嘴里的茶水忘了咽下去,确认着伙计的眼神,看他是不是赌牌九赌的晕了头。 伙计满意的欣赏着杜和的表情,“嘿嘿”一笑,对杜和的表现十分满意。 当初王帮主带着锄奸会的人去烧杜先生的后院的时候,他可是起眼看到的,那架势,混不觉得是摸老虎须子,反而让人感觉是大人教训小童,还是很随意的那种。 他还清清楚楚的记着王帮主的原话,‘他们有家有口的,永远都斗不过我们这群光脚的,谁不怕自己的后院失火呢,明天,或许今晚,他们吞了咱们的船就会还回来了,且看吧!还要虚着我收!’ 果然,当天晚上,杜先生就带了口讯,第二天亲自带着礼物上门,将扣了王帮主的船返回了不说,更另奉上丰厚的银元以求赔罪! 上海的街坊们都当三位大亨才是上海的话事人,可是他却知道,话事人不错,可是那又如何,天王老子还不是要给阎王爷赔小心!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转机 杜和在伙计的描述里打开了新的世界。 原本他以为上海是三位大亨与租界大使的天下,却没想到,还有一些无冕之王,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力量。 “那么王帮主的行踪就是保密的吧……我如果想要求见,是否真的只能凭运气了?” 杜和最后不无失望的说。 王帮主既然做下了那么多的大案子,必然应当隐匿行踪,等闲不得见真容才是。 杜和虽然遗憾,不过也能够理解。 他做的都是让人拍手称快的事情,不能因为自己两个人要见便见,叹息了一声,杜和怅然的说:“王帮主是一位真英雄,我佩服他,以后如果王帮主再有什么让人快活的行动,小哥务必告知我知晓!” 说罢将两个铜元放到桌上,便站了起来。 谁知一直安安静静的帘子后边却响起了一阵拍巴掌的声音。 杜和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只见人影一动,一阵低沉的中年男声传了过来,“好小子,你是变魔术的?明天我便给你个机会。” 杜和一头雾水的开口:“阁下是何人?” 帘子再一动,抽着烟斗的李三哥踱了出来,带着笑意说:“你要见谁,便是谁了呗,后生仔,你有缘法,他给你机会了,明天自己把握。” 说着提了一壶茶,又慢吞吞的回了帘子后边。 杜和楞了一下,进而激动的双拳紧握,难以置信的问伙计:“小哥,那人真是王帮主?他为何现在不见我,偏要明天见?” 伙计艳羡的咂了咂嘴,“你当人家是你,那么多闲工夫,今天可是……开会的时候,抽空理会你两句,你就偷着乐吧!行了,人你也见到了,赶紧走吧,我们要关门了!” 说着就推着杜和的后背,将他半推半赶的送出了门,紧接着就上了门板。 杜和丝毫不觉得伙计的行为粗鲁,反而充满欣喜的吸了口气,懂规矩的迅速离开了热水店,返回了李家厂连魁班。 杜和今天回来的时间早,众人还在院子里头闲谈消食,南风一脸警惕的坐在门口,丝毫不与那些弟子们搭话,见到杜和回来,第一个发现,三步两步的跑了过来,喊了一声“阿和哥哥,就扑进了杜和的怀里。” 杜和一脸宠溺的拍了拍南风的后背,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朵玉兰花来,插在了南风的头发里。 “吃饭了么?” 南风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头上的花朵,眼睛亮亮的点头。 “吃了,蒋四姐给我送来了鸡蛋,还有红豆蒸南瓜,说是哥哥让她加的小灶呢!” 杜和点点头,心道蒋四姐虽然贪财些,不过还算守信,没有亏待南风,以后可以多多定这种小灶来给南风补身体。 捏了捏南风有了几分肉的小脸,杜和牵着南风的手,小声说着路上看到的趣事,便往院子里走,想同余大春和邱师兄打个招呼再进屋。 南风抿了抿嘴,低声跟杜和说:“阿和哥哥,咱们别去了吧,今天阿凌姐姐心情不好……” 本来就坐在凳子上脸色沉沉的江凌耳朵一动,骤然回过了头,眉头一拧,叫了一声:“小妮子,你是不是在说阿姐的坏话?” 南风忙摆手,可怜兮兮的摇头,“没有没有,阿凌姐姐哪有什么坏话讲,没有的事。” 杜和不高兴的拍了拍南风的脑袋,安慰了一下南风才说:“你吓唬她做什么,谁惹你了你找谁去。” “谁惹我?谁惹我?”江凌气笑了,指着杜和的脑门说,“这连魁班里头,除了你,还有谁敢惹我?” 杜和耸了耸肩,“我可没惹你,说不定是你那位何先生?” 本来是随口的一句话,可是却炸了江凌这个*桶,江凌近乎毫无女人样子的推了杜和一把,“你混说什么?我哪位何先生了!来上海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嚼舌根了!” 杜和毫无防备,差点摔倒,沉着脸拍了拍衣服,“我不同你吵架。”说完领着南风就走。 江凌却不依不饶的堵在了杜和的门口,仰着脸叫,“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连魁班里都是我爹的地方,也就是我的地方,我说了算!我不让你走,你走走试试看?!” 杜和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南风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肩膀。 “南风,你先进去,我同她说两句话。” 杜和低声说。 南风担忧的看了看杜和,听话的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周围的弟子们见情况不好,知道了杜和的来头厚,也无人敢劝,纷纷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时间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压抑着怒火的杜和和气愤的江凌。 “好了,公子哥,人都走了,你可满意了吧,能同我这个老百姓说两句话了吧。” 江凌尖刻的嘲讽着杜和,似乎话里有话,说着说着便瘪了嘴。 杜和毫不犹豫的反驳,“阿凌,第一,我没有惹你,你不应当冲我发火,第二,我没有嘲讽你是老百姓,反而是你仗着自己是班主的女儿不让我回房间,第三,我没有义务帮助别人哄你,我们非亲非故,我只是一个杂役而已,你可以去找张阿发倾诉,他应该很乐意听。” “啪!” 被打的是杜和,江凌却慢慢地捂住了脸,蹲在地上,低声说了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江凌身上功夫底子不薄,一巴掌携怒而出,一个巴掌印登时就火辣辣的印在了杜和的脸上。 杜和被江凌打蒙了。 他不理解,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自己感情不顺利,不去解决,却要来打他?这女人是什么逻辑! 杜和憋火的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也来了火气,一把将江凌从地上提了起来,用可怖的眼神瞪着江凌,杜和怒吼道,“江凌,我告诉你,你不要迁怒他人!我是不是东西,轮不到你来说,你又不是我女朋友,惹你的是哪个不是东西的男人,你去打他不行么?我哪里对不住他,要替他受这份罪过?” “就凭你是打杂的!我是你师姐!” 江凌眼角通红的喊。 “我是打杂的不假,但是我们杜家,是你们江家、连魁班,最大的股东!我杜家如果撤资,你们就什么也不是。” 杜和这句话本来是想让江凌冷静下来,可是谁知江凌却如同疯了一样的打杜和,“那你撤资!谁要你们臭男人的投资!都是骗子!滚啊!” 杜和无奈的抓住了江凌的手腕,按在了她的后背,在江凌的耳边低吼着说:“你清醒一点!” “我不!” 江凌猛地一抬头,两人的脸不偏不倚的,就那样靠在了一处。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共舞台 汽车的轰鸣声适时地响起,解救了两个尴尬到无以复加的人。 何团长脚步匆匆的进了院子,见到江凌的第一时间就快步走了过来。 “阿凌,委屈你了。” 杜和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儿去,看着何团长将江凌搂在了怀里,怜惜的拍着江凌的后背,轻轻地一下一下,似乎生怕拍疼了江凌,殊不知江凌是一个可以一巴掌将一个男人摔出去两米远的练家子。 杜和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俩人好的跟没吵过架一样,很快就开始互诉充肠,倾诉情谊,把个当了无辜的出气筒的杜和气的心肝脾肺肾无一不疼,气愤的摔门进了屋,洗漱声弄的比澡堂还大。 何团长奇怪的问:“阿凌,阿和心情不好么?” 江凌耸耸肩,吐了吐舌头,调皮的说:“谁晓得,约莫是嫉妒?” 何团长闷声一笑,刮了刮江凌的鼻子,江凌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可爱的缝。 恋爱中的少女,谁说得准她的脾气。 不过杜和最近的表现这样老实,让江凌又有些拿不准,有一种事情超出了掌控的感觉。 眼珠咕噜噜一转,江凌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杜和刚刚扫完了院子,正打算出门去看看有没有王帮主经过,袖子一动,张阿发叫住了杜和。 不情不愿的给杜和分了一叠宣传纸,张阿发抽着鼻子又去叫别人。 班子里最近生意扩大了不少,表演加了场次,且每一场都要爆满,即使是赶上了天气不好的时候,也总有人包场托底,也算是旱涝保收的好时节了,比那些有经纪的女明星还抢手。 张阿发没了杜和干预他的工作,本来春风得意的不行,可是今早,江凌却忽然要张阿发把杜和加进了演出随行名单里头,虽然不是和他抢风头,可是依旧让张阿发捏着鼻子不痛快。 昨夜江凌同杜和的那一下,两个人谁也没有提起,都当做是一个没发生过的事情,可是张阿发却在窗缝里头看了个明明白白,当天晚上就受了凉,伤了风,几乎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差点一蹶不振。 张阿发暗中喜欢了江凌好几年,连江凌的手都没摸过,杜和这小子初来乍到,就敢一亲芳泽,让张阿发的世界观发生了崩塌。 在彻彻底底的嫉妒之中,张阿发有着一丝隐晦的艳羡,既然杜和亲得,那他张阿发为何亲不得? 在这样乱乱糟糟的情绪之中,张阿发就这样带队出发了。 杜和心里焦急,生怕错过了王帮主的见面,但是又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理由,只得嘱托了南风一番,随着队伍去了法租界。 从半路上开始,细雨就席卷了众人,春雨凉入骨,大家都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本来这一场就是平日里的日常演出,给新弟子练手练胆子的,即使不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是张阿发却似乎邪性了一些,偏偏不同意回程,就那么带着人出了城区,往法租界而去。 临到地方的时候,几个靠在墙边躲雨的青皮凑了过来,高声问了一句:“是连魁班的吧?” 张阿发小心的答应了一声,凑过去派了烟,青皮们拿了烟,点点头,含糊不清的说:“别去法租界了,黄先生今天有兴致,诸位共舞台有请!” 张阿发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颤颤巍巍,话都说不全了,还是江凌将话问全和了,“几位大哥,不知道黄先生是哪位黄先生?” “上海滩还有哪位姓黄的敢叫黄先生?天字辈的金荣先生咯!请吧,别叫先生等急了。” 青皮的话带着若有若无的威胁,即使是江凌这样胆大包天的丫头,也不敢违背那位先生的意思,上海滩没人敢冒充黄先生,也没人敢拒绝黄先生,大家没法子,只能跟着青皮去了共同租界那赫赫有名的大世界,共舞台。 杜和已经几次经过这里了,但是入内还是头一次,被里面豪华新式的装修震惊了一下,原本以为是一处普通的销金窟,却没料到各处都十分新颖,让在不列颠涨了不少见识的杜和都啧啧称奇。 他一个小杂役,负责发传单的,即使是听过黄先生的大名,也就是那么回事,并不如同上海本地人一样害怕,只是当件新鲜事听着,到了地方,传单也不用发了,干脆就在舞台下边的座位上坐着看节目。 原本说要露面的黄先生左等右等也不到,过了好半天,才叫人传信说那边搓着麻将,不过来了,权当是请街坊们免费观看一场,让众人开演。 张阿发彻底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冷汗,便叫众人开始表演。 节目都是临时拼凑的,勉强保持了连魁班的尊严,不过距离连魁班的真实水准依旧远远不如,没有熟悉舞台、心情紧张,缺少配合排练,让大家表演的十分费力,杜和坐在台下看也感觉到捏了一把汗。 这段时间以来,杜和的眼光早就不可同日而语,被高桥鹤带着开了窍之后,杜和的进境可以说是一日千里,眼界大涨,天赋也被开发了出来,几乎一眼看去,就知道哪里砸了挂,哪里漏了怯,简直没法看。 但是那些胸口碎大石、缩骨功,飞刀斩美人,糊弄一下临时进来看个新鲜的街坊们还是足够的,所以表演依旧给连魁班带来了一阵一阵的喝彩声。 杜和叹了一口气,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算出去透透气。 “确实没法看。” 经过二楼的一处包厢的时候,一个带着小礼帽的中年男人吸了一口气,难以忍受一般的说。 话音一落,就似有似无的瞥了杜和一眼。 这一眼轻飘飘的,杜和混不在意,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就站住了脚,浑身一震,又小心翼翼的退了回去。 “在下杜和,连魁班杂役,看先生十分眼熟,敢问,先生贵姓?” 杜和看着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一句。 中年男人脱掉了礼帽,随意的点了点身旁的座位,“免贵,姓王。” “小后生,不是你要见我的么,怎么,我来了,你又不敢说话了?” 见杜和屏住呼吸,中年男人一笑,哂了一句。 正文 第六十章 国别 杜和沉吟了一下,没有再推脱,端端正正的坐在了这位久闻其名而没有得见的传奇人物的对面,执晚辈礼。 坐下后,杜和大大方方的看着王帮主,而王帮主也在打量着他。 让杜和暗暗吃惊的是,他与自己的兄弟王杰长得太相似了。 怪道王杰会选择铤而走险的去冒充王帮主,两人从外貌到身高上都如出一辙,如同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过王杰那一天是穿着马褂长袍,而今天的王帮主则很正式的穿了一套米色的西装,显得更加的年轻一些,除此之外,如果两人都坐在杜和面前,杜和就只能通过两人的谈话习惯上的细微差别来辨认了。 与杜和的吃惊不同,王帮主更多的是一点的打量和评断,不过饶是王帮主这样的人物,也无法从杜和身上看出任何不符合一个优秀年轻人的特质。暗暗赞了一声好后生,王帮主微微一笑,毫不吝啬的夸了一句:“敢这样坐在我对面,你不错。” 杜和谦虚的微低着头,十分有礼貌的将双手放到膝盖上,身体前倾,认认真真的说:“王帮主谬赞了,我不过是一个微末后生,上海滩上有许多优秀的年轻人的,至于敢来见您,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确实是实话,你那位兄弟,现在似乎光景不好。” 王帮主随意的如同说一个不相干的人,谁也想不到,王杰能有今天这一步,都是这位大佬当初的一句话造成的。 不过杜和即使是心里头这样想,口中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支吾了两句,额头就见了汗。 杜和对于逢迎拍马这一套丝毫不擅长,否则也不会同通家之好的江中叶父女关系紧张到可以被连魁班几个普通弟子欺负的地步。 王帮主看出来了,也不点破,就看着杜和在那里越说越嘴拙,最后绷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 杜和忽然叹了一口气,歉意的说:“抱歉,王先生,刚刚说的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意,其实我对您本人不甚了解,更多的感觉是又敬又怕的,久仰大名也是从李三哥开始的,之前还以为您就是一位普通的青皮混混头子……”、 原本有些脸色淡淡的王帮主听到这里,支着太阳穴的手指一松,点了点杜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杜和给转换迅速的王杰弄得一懵,不知所措的看着王杰。 如果是一般人,听到杜和这样当面评价,早就应当翻脸了,杜和甚至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却没想到王帮主会有这样让人意外的反应,预料之外的情形让杜和尴尬的脸色红红白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露了怯,出了洋相还不知道。 “果然,李三没说错你,是个有胆色的!” 王杰端着茶杯呷了一口,白白净净的手指看起来同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没有丝毫干系。但是口中说出的话却让杜和手脚发凉,初次体验到了这一位的煞气。 “我听闻西洋有一种将人锯开又合拢的魔术,是否?” 杜和后背一凉,惊讶的看着王帮主,“这是西洋新型的一种大型魔术,我有幸在胡迪尼大师的弟子那里看过一次,不知道王帮主怎么会有兴趣?” 王帮主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含着笑意慢慢的说:“看国内的大变活人看腻了,想看看新鲜玩意,锯子锯开的人怎么还能合拢,不是很有意思的么?” 杜和脸色苍白,大概了解了王帮主的意思。 王帮主点了点头,消灭了杜和的最后一丝希望。“没错,我希望你来表演这个魔术,无论成败,我都放那小子一马,绝不追究,如何?” 杜和的瞳孔略微扩大,手心不自觉的出了汗。 锯子锯活人这个魔术,即使在欧洲也并没有推广开来,主要是因为魔术的危险性太高,当年杜和看表演的时候,就听魔术师介绍过,已经有十几位魔术师因为这个魔术丧命。 锯活人时有三分和两分两种,每一种都需要高超的光学技巧和身体素质,一般都是切割腰腿,也有切脖子的,但是难度更高。 每次表演需要四人同时参加,其中一个人一不小心出了岔子,就是表演者身首分离的下场。 王帮主看似平和好说话,但是看似随意的一个条件,就将杜和逼到了火刑架上。 杜和不知道王帮主是不是有意为之,但是条件提出来,肯定不是为了让杜和来讨价还价的,这样的人物,肯垂头看他们一眼,给一个机会,已经不敢再奢求更多。 王杰冒充王帮主,错在先,不占理,照理怎么处置都没有错,赔一条命更是题中之义,杜和生怕万一讲条件,惹恼了王帮主,鸡飞蛋打,直接害死了兄弟。 但是如果杜和点了这个头,到时候很有可能就是一命换一命,他替了兄弟给出一条命,值么? 杜和从来没想过,帮兄弟的忙,会把自己陷入这样被动艰难的境地。 帮,还是不帮。 杜和沉吟了很久。 王帮主的神情并没有因为杜和的思索而变得冷淡,反而也郑重的放下了茶杯,等着杜和考虑的结果。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杜和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起来。 “王先生,届时还请您移步东洋魔术团观看演出。” 王帮主的眼神一动,不动声色的指了指台下正在表演的人说:“我记得,你是连魁班的吧,如何去了东洋人的班子,难不成洋人的饭要比国人的养人?” 杜和摇摇头,将自己的情况解释了一番,末了诚恳的说:“王先生,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东洋人也不全是坏人,高桥先生可以说得上是一位很好的良师益友了,来华二十多年,一直专精于魔术,从未有过其他的。” 王帮主搓了搓拇指上的老茧,也不反驳,而是忽然说:“后生,你去过英国吧,觉得那边怎么样?” “……工业发展的轰轰烈烈,国家虽然纷乱,但是很有活力,对外来的文化很包容,大概是这样的国度。”杜和不知道王帮主为什么要问这个,斟酌着词汇,中肯的说。 王亚樵笑着继续问:“假使我是国家代表,为了国家计,想问问你英国哪位王公大臣是实权派,哪处工厂最为紧要,你愿意答复么?” “那是自然……”杜和猛然住了嘴,明白了王帮主的意思。 王帮主微微一笑,“现在还觉得东洋人无害么?”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少女 “只要这些洋人还留在我们的国土上,就是对国家的一种损害,对于外国来说,我们是没有秘密的,这些侨民将国内的消息带回去,外国便针对性的采取措施,甚至极端情况可以直接炸毁我们的命脉,这,就是那些无辜的洋人做出来的事情。” 王帮主严肃的说,“除非我们的国家强大到不惧任何人,否则对于外国人的接纳,就是一种自伤。如饮鸩止渴一般,最终大厦将倾。” 杜和的后背一层冷汗,听的浑身颤抖。 连他都觉得将国外的先进情况引进国内是一件利国利民大好事,那么即使是无意,传递回来的消息也是对他国情报的一种窃取。 他如此,那么居住在上海乃至全国的几十万外国人,他们会做些什么? 杜和的眼前似乎看到了一条漫漫长堤,堤面上太平盛世,而内里却全是白蚁,满目疮痍。 想去那天晚上牵过的那只手,杜和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国别之差,难道要生生的放开期待共许一生的人么? “后生,不必想太多,时局不会因为你的那点牺牲就有所好转,因而你该如何做便如何做,泱泱华夏还没到欺负一个年轻人来崛起的地步。不过在以后,要记得留个心眼,别把自己卖给外国人了,要卖命,卖给亟待拯救的这片土地。” 王帮主拍了拍杜和的后脑勺,如同亲近长辈一样揉了揉,带着笑意说。 “小姑娘长得蛮漂亮,后生眼光不错。” 杜和茫然抬头,只见一抹拄着文明棍下楼的潇洒身影。 刚刚那一句让精神紧绷的杜和松也不是,紧也不是,就那么的悬着,整个人都空落落的,不过心底里头,还是有一点沾沾自喜的。 王帮主都觉得他眼光不错,那么应该就是真的不错吧? 杜和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再看楼下的演出,也不觉得多难看了,深吸了一口气,杜和悄然下楼,与弟子们待在一处,看似发呆,脑海中则开始仔细的回忆自己看到的分割活人魔术的表演细节。 因为从来都没学过,只能凭借摸索,杜和直到返回连魁班都没有将魔术细节捋顺,与南风打过招呼后,就匆匆的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伏案写写画画起来。 江凌早就被何团长接去约会了,江中叶在同人打听黄先生今天这一出的由来,生怕得罪了大人物,因此班子里也没人来找杜和的晦气,整整一夜,杜和屋子里的灯都亮着。 第二日一早,连魁班月休,杜和带着南风早早地搭上了电车,南风乖巧的吃着杜和给买的油饼,看着杜和时不时的摸摸怀里的那几页纸,小脑袋不解的随着电车晃悠着,不明白杜和为什么放着大洋不金贵,偏要去金贵这几页乱七八糟的纸张。 昨天晚上,杜和在那里画鬼画符的时候,她还当阿和哥哥是在给心上人写情诗,好奇的过去看了好一会儿,可是就算南风不识字也能看得出来,那些线线条条压根就不是什么诗歌的样子,反而很像是……被砍断的人。 南风打了个哆嗦,阿和哥哥不会是要去做什么违法的事吧? 她三辈子才盼来这一位亲人,千万不要那么快就没了吧! 杜和看着南风瑟瑟发抖的样子,展开大手将南风搂在了腋下,安抚道:“冷了吧,待会儿哥给你要一份汤圆甜羹吃。” 南风点了点头,嘴巴紧紧地抿着,被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力吓得脸色惨白。 杜和忽然不觉,笑呵呵的拨拉着南风头顶的绒毛,“想吃什么就跟哥哥说,不然过几天就吃不到了。” 本来杜和是想说,过几天要忙着排练魔术,恐怕没时间照料到这小姑娘,谁知话音一落,南风居然抽噎了一声,默默地哭了起来。 杜和一下就慌了,忙着给南风擦眼泪拍后背,口中还自以为是的哄着说:“乖南风,大不了哥哥多给你留点钱财,你喜欢什么自己去买好不好?” “不好,不好!哥哥你别去做那些事了,我攒了好些钱,够咱们俩跑很远了!哥哥,你别去,我怕——” 南风一抽一抽的用手背抹着眼泪,可怜兮兮的说。 杜和不解又心疼的说:“南风,这个魔术虽然难,不过哥哥已经破解的差不多了,不会有危险的,你还说过,男人要讲义气,哥答应了你王叔叔要帮他,怎么能扔下他不管呢?” 南风炸了眨眼,“魔术?” 杜和点了点头,将怀里的纸张掏了出来,把南风往怀里一搂,指着上头的机关图解一点点的给南风讲解着,南风其实还是听不懂,但是她只要明白一点,就是杜和并不是去找人拼命,别的就都无所谓了。 不好意思的躲在了杜和的怀里,南风脸蛋红通通的,忽然又抬起头亲了杜和一口。 杜和抹了抹脸上的油,无奈的说,“胡闹,亲了哥哥一脸的油饼渣,待会儿怎么见你海羽姐姐。” “我就亲,就亲,让海羽姐姐看阿和哥哥小花猫脸!” 南风恼怒的扑了过去,搂住杜和的脑袋,没头没脑的亲了下去。 杜和不敢使力气,兄妹俩嬉笑着闹了半天,让半个车厢的人都笑意。 上海这座大都市太冷了,冷到人们看到温暖的东西,就会忍不住的高兴。 临到下车,一位身着华贵服装的女士送给了南风一盒胭脂,笑吟吟的指了指自己嘴上红艳的颜色说,“小囡囡,用这个亲,让你阿哥讨不到老婆哦。” 南风乖巧的看着杜和,可爱的说:“姐姐,阿哥讨不到老婆,姐姐要不要给阿哥当老婆?我们阿和哥哥可是留过洋的哦!” “小囡囡真会帮忙,姐姐可不敢同你抢阿哥,不过是很希望有一个你这样可爱的妹妹的哦,要不要跟姐姐走呀?” 那位女士看南风有趣,索性同两人一起下了车,边走边逗南风。 杜和看他没有恶意,也跟着打趣南风,“是啊,南风,哥哥也不会打扮你,不然你就跟这位姐姐去,回头姐姐就把你变成漂亮的小姑娘了。” “我才不要——你们欺负人!以后哥哥让我帮你追求海羽姐姐!” 南风嘟着嘴,被恶趣味的大人逗的气闷无比。 杜和一滞,被小妮子打中了死穴,赶忙赔笑脸,一旁的女士则惊奇的说:“阁下说的海羽,是姓高?”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姐妹 “并不是的,那位朋友是复姓,高桥。” 杜和也惊讶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将高桥海羽的姓氏告知了那位女士。 “咦,你不知道么,海羽的中文名字,就叫高羽呢!是她母亲给取的。我是海羽的小姨,杨美雪,还没请教?” 美丽的女士笑的很微妙,有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在酝酿。 “哦,哦,在下杜和,没有字,杨……阿姨可以叫我阿和。”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女士居然是高桥海羽的小姨,杜和硬着头皮伸过手去,叫了一声阿姨。 谁知道杨美雪却轻轻的打开了杜和的手,不大高兴的说:“我才二十五岁,怎么禁得住阿姨这种称呼?叫杨姐姐或者美雪姐姐。” 杜和只好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美雪姐姐。 南风噗嗤一笑,为杜和吃瘪而幸灾乐祸起来。 两人一路交谈着前往高桥鹤住的旅馆,杨美雪没怎么费力就将杜和的身世问了出来,杜和也了解到,原来高桥海羽的妈妈杨美淑为了两全丈夫和家族之间的冲突,做了那么大的牺牲。 高桥家在华夏二十年,不买一片土地,只住旅馆,就是杨美淑努力斡旋的结果。 杨家既然断定高桥鹤图谋不轨,贪图华夏土地,他们夫妇就只研究魔术,不置产添土,杨美淑也放弃了经商天赋,专心做家庭主妇,为了婚姻牺牲的不可谓不多,不狠。 杨美雪说到这位姐姐二十年来不闻外事的选择时,叹了口气说:“父母那个时候对姐姐失望透顶,才顶着高龄产子的危机,生下了我的,可以说没有姐姐就没有我。” “那么杨阿姨之前是一位很厉害得女强人么?” 杜和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操持家业,杀伐果断,虽然长相极美,但是也有一种生人勿进的距离感,不由得对杨美淑有些好奇起来,她身上的气质会同母亲有相似之处么? 杨美雪摇了摇头,神秘兮兮的说:“今天在我们家有一场家宴,本来我约了姐姐单独去和平饭店商量这事,既然叫你拐来了姐姐家,你就当送佛送到西,待会儿和我一起去见见她?” “我……我属于外男……”杜和犹豫着说。 国内对于内室人见外客都处于保守状态,东洋人应当也差不多吧?杜和只是高桥鹤个人的朋友,这么贸然去见他的夫人,怎么都有点怪异。 杨美雪却不管那么多,牵着南风的手说:“如今都快民国二十年了,你怎么还是老一套,真是英国留学回来的?我也不说没留过学,你莫要哄我。” 杜和连忙闭上了嘴,认命的跟着杨美雪去了万岁馆的角门。 不顾杜和垂头丧气的表情,杨美雪兴奋的按了门铃。 长这么大,碍于父母的面子,她从来没来过姐姐住的地方,姐妹俩虽然感情不错,可是见面稀少,彼此都是十分想念,今天第一次登门,杨美雪有一种夙愿达成的感觉。 万岁馆的后院几乎被高桥家包了一半,来开门的居然就是藤原。 藤原不认识杨美雪,却认识杜和,还是在杜和的引荐下,才将信将疑的带着这位从未听过的小阿姨进了内院。 南风常来,一进院子就自己跑了开去,没一会儿就没影了,杜和没有退路,只得跪坐在茶室里,等待着藤原的通报。 很快,推拉门开动的声音就一点点传了过来,如同擂鼓一样的传到了杜和的耳中。 日式住宅就这样不会,所有的地方都可以有推拉门,连窗户也是可拆卸的,这样一来,人一走动,隔得很远就会知道,那种压迫感也就愈发的大了。 第一次见心上人的母亲,杜和却是两手空空,身无长物,连头发都没洗,可以说是人生谷底了,而一旁的杨美雪则发鬓整齐,衣着华丽,更显得杜和灰暗。 杜和默默地离杨美雪远了一点,以期能减少这种对比带来的印象落差。 然而再远也不能退出门去,再慢,杨美淑也还是出现在了门口。 杜和抬头看去,然后慌忙站起来,毛头小子一样的给杨美淑打招呼问好,弄得自己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杨美淑微微笑着,“请两位贵客快坐吧,寒舍简陋,失礼了。” 杜和这才找到了自己的脚,别扭的跪坐了下来。 杨美淑同杨美雪聊的时候,杜和就在另一边看着这两姐妹聊天,从客观上来说,两人其实长相应该很像,不过差了二十多年的岁月,两人性格也不一样,所以乍一看的时候,无法把两人联系起来。 但是当他们俩坐在一起时候,一看就知道,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同气质偏冷的姆妈不同,杨美淑身上弥漫着让人舒服的气息,如同温泉一样,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的放松下来,对她产生好感,她更像是一个温柔的妻子和母亲,而无法让杜和将她同女强人联系起来。 杨美雪则是典型的上海女郎,时尚中带着点颓废,高贵里带着点轻蔑,十里洋场中,十个显贵亲眷里头,五六个都是这样的气质。 杨美雪比他们多的就是一点属于男子的洒脱,大概是被父母当做儿子养大,骨子里头就带着一点不羁。 叽叽喳喳的跟杨美淑说了家族聚会的事宜,杨美淑并没有急着答复,沉吟了一下,看向了杜和。 “杜和君,请问你今晚有安排么?我欲带小女回娘家参会,恐怕到时候会饮酒,无法开车……” 杨美淑委婉的向杜和提出了请求。 杜和眼睛一亮:“不会冒昧打扰么?” “当然,杨家五代同堂,支脉广阔的结果,就是至今仍然无法认全亲属身份,如果您能去,那当然不胜荣幸了,家父家母也会很高兴的。” 明明是连身份都没有的临时邀请的人,杜和却被杨美淑说的心花怒放,舒适无比,立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么就叨扰了。” 杜和笑着点头。 杨美雪在一旁努了努嘴,同姐姐两人相视一笑。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幽怨 当晚八点,赖于杨美雪的帮助,杜和给李家厂的一户殷食人家打了电话,托人带话给连魁班言明自己晚上不回,杜和才算是一身轻松的陪着四位女士去了南京路。 华懋饭店,就位于南京路和外滩的交接点上,高高的矗立着,成为上海滩上一座醒目的地标,杜和曾经数次经过这里,但是从来没有进入过。 “华懋饭店的主人是不列颠的沙逊爵士,还是你的半个老乡呢。”杨美雪的话比杨美淑母女多,一路上不停地叽叽喳喳的,仗着自己的“长辈”身份,霸占着杜和的左边臂膀,虽然只是淑女的挽着,但是仍然让在杜和右边的南风十分重视,时不时地就朝着杨美雪看几眼。 瞥到南风又在暗暗的看自己,杨美雪艳丽一笑,大大方方的朝着南风一笑,南风轻轻的嘟了嘟嘴,转过了头。 而脱掉和服,随着母亲换回一身旗袍的高桥海羽则有一点似有似无的幽怨,从下午到现在,杨美淑和杨美雪一直在忙着给杜和和南风寻找合适的礼服,两人甚至只顾得上打了个招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般的礼服都要提前数个月预定,量身打样裁衣系列程序下来,还有一些紧张,不过杜和既然紧急要穿,则只好事急从权,在相熟的成衣店和裁缝店找合适的成衣。 好在杜和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身材十分合乎裁缝们的审美,并没有花费什么时间就置办了一身礼服,黑色丝绒材质,年轻人穿起来一身的富贵气派,很是出众。 问题出在南风身上,三十岁的女人爱萝莉,二十岁的女人爱娃娃,南风那无辜的眼睛、巴掌大的小脸,五头身的小小个头,自从换上了一身泡泡袖的洋装之后,就让三个女人移不开眼,直折腾了一下午,把店里面所有的小洋装都试了一遍才罢休。 现在南风身上的这一套粉白相间的收腰小洋装就是三个女人折腾了一下午的成果,四人都很满意,但是似乎南风并不太买账,虽然乖巧的穿着,但是走几步路就要向下扯一扯那并不短的裙摆。 杜和没有注意到女士们之中的暗潮涌动,反而被杨美雪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差异的问,“这座酒店居然是私产么,我还以为是哪个国家支持的,或是什么家族建立的,这样大的规模,在不列颠也是罕见的。” 高桥海羽的嘴巴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杨美雪便乐呵呵的给杜和介绍了一下沙逊爵士的惊人事迹,让杜和啧啧称奇。 华懋饭店居然还不是沙逊爵士的唯一产业,上海滩上几乎所有的高层建筑,竟然都是沙逊爵士所建的? 杜和看着长廊上陈列着的沙逊家族的成员油画,对油画上那个看着意气风发的中年人肃然起敬。 不过更加让杜和敬佩的是,杨家的先辈们,无他,这些先辈们实在是太能给家族开枝散叶了! 整个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头,已经充斥着高矮胖瘦的人,杜和一眼看去,少说也有几百人了,去掉接受邀请来的访客,那也是让人瞠目结舌的成员数量了。 杜家在苏州算是人丁稀少的人家,但是也是见识过百年传承的家族的,大多家族成员二三十位,了不起到五六十人,团年饭的时候就是可以成为美谈的盛景了,谁料到杨家居然直接过了几百? 杜和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周围四位女士,两位杨女士都是司空见惯的样子,不过高桥海羽也是有些不适应的情况,跟杜和的眼神交错后,忽然靠近了杜和一点。 “人口很多吧,杜和君,据我母亲讲,杨家虽然说是五代同堂,不过人口还是近几十年才暴增起来的……那几位舅公们,似乎娶了很多位夫人……每日里光是请安,就要花费很久很久。” 杜和恍然。 杨美雪的父母虽然是寿星公,但是并不是杨家辈分最高的两位,而是几桌行将就木的老人,没错,是几桌。 几位古稀老公公身边,还陪着数量不等的老妪,看着进来的杨家子孙纷纷先去拜见过他们,才去给杨美雪的父母祝寿,杜和忽然对杨家两姐妹不喜欢家族的原因有了一点理解。 家嘛,如果不能给人温馨,反而带来的是臃肿、喧闹、束缚和尴尬,那还真的不如多在外滩的公寓里头住几晚来的舒坦。 杨美雪很快就同几个相熟的女士聊开了,杨美淑带着高桥海羽拜见了父母,就让杜和不动声色的领着高桥海羽远离那个圈子,她自己靠在父母身边说话,二十几年没有亲近,本来应该是感动人心的场面,但是父母子女之间都显得很克制,似乎并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 杜和带着高桥海羽和南风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了,杨家虽然租了最为时髦的华懋饭店,但是依旧是用了传统的祝寿方式,摆了几十桌酒席,款待来祝贺的来宾。 杜和有些不适应同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因此脸色不佳,高桥海羽和南风紧紧的挨着杜和,高桥海羽还维持着淑女的形象,南风则完全不顾形象的靠在杜和的怀里,看起来羞怯怯的,惹人怜爱的紧,因而过了一阵,这一桌还是他们三人。 过了一会儿,大门一开,又进来了一拨人,似乎人群有些骚动,杜和无意间瞥过去一眼,眉头一皱,就站了起来。 居然是高桥鹤。 原本就哄哄乱乱的环境,一下子声音大了几倍不止。 高桥鹤显然是匆匆过来的,一身的背带西装,外套的扣子却没有扣住,但是依旧是入乡随俗的换了西服,并没有穿和服。 但是当年杨美淑嫁人,在杨家可以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所以不少人都是认识这位姑爷的,很快,在几个老人的授意下,几个年轻人就阻住了高桥鹤的去路。 “这位先生,我们是家宴,您似乎不在邀请之列,所以还是请回吧。” 一个翩翩有礼的年轻人貌似礼貌,实则毫不客气的对高桥鹤说。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揭穿 “内人与小女留言说来给岳父岳母祝寿,但没有提及随性人员,现下上海滩十分乱,情况紧急,我担心夫人与小女有危险,所以来看看他们到了没有。” 高桥鹤身后的弟子们都面有怒气,但是高桥鹤依旧克制着情绪,没有发怒,而是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年轻人一听,嗤笑一声,“上海滩为什么乱,你们不是比我们清楚么,还贼喊捉贼呢,喏,姑母就在那边呢,快到了吧,看到了就赶紧走吧,等我爷爷见了你,大喜的日子心情不好,那可就不好了。” “你别栽赃,我们都是魔术师,谁作乱你们了?” 藤原忍不住站了出来。 高桥鹤则一边摆手让弟子忍耐,一边寻找高桥海羽的踪迹。 杜和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一把托住了高桥鹤的手臂。 “高桥先生,海羽小姐同我坐在一起呢,这位兄台,大喜的日子,来者是客,想来寿星翁不会拒绝高桥先生一杯水酒的,不如让高桥先生同我坐在一起?” 杜和不卑不亢的对那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说。 年轻人眉毛一竖,透出几分不悦的味道。 “你是谁家的少爷?我怎么没见过你?” 杜和摇了摇头,刚要说明自己的身份,高桥鹤便抢先一步说:“阿和是内人的亲近晚辈。” “姑母的晚辈,除了我们还有谁?难不成你还是我哪位没见过面的仁兄?” 年轻人转念一想就知道了高桥鹤多半是在给杜和扯大旗,立即就毫不客气的揭穿了。 杜和何高桥鹤的脸色同时都不好了。 高桥鹤是因为没想到多年来三节六礼从来没有缺过,侍奉岳父岳母的孝心天地可鉴,料想岳家人应该对自己有所改观,可是那年轻人明明是个晚辈,居然一丝面子都不给他留,几乎可以说是没皮没脸的骂人了。 杜和则是被强行变成了裙带关系还转眼间被扣了个冒充亲戚的帽子,心里不忿罢了。 谁还不是个公子哥了,他当年出国留学的时候,这位还不知道在哪处学堂里学英文呢,怎么就比他差了? 杜和只不过是因为兴趣比较偏,选的是医学专业,又去学了英文,如果同那些学习金融或者理工的同学们一处打混的话,回国早已是国民政府的年轻官员了,就算这样,姆妈也透露过,仁济医院很乐意接收一位留洋学习过的医生,一旦去了,便是医院新的金字招牌。 可是让高桥鹤给抢了先,不好澄清不说,这接连两顶大帽子扣下来,杜和还真是怄气。 这难道就是帮忙没帮好,反惹了一身腥么。 “在下名叫杜和,不是你的仁兄,也当不起你的仁兄,我不过是杨女士亲自邀请参加寿宴的一个后生而已,难道杨家的道理,是只同杨家人讲道理,外人说不得公道话的么?” 杜和也是年轻人,年轻气盛,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讥讽,三言两语的反驳了回去。 年轻人给杜和毫不客气的态度激怒了,偏偏杜和又是剑走偏锋,直接说他们老杨家人不讲道理,一下子就让没有经历过什么事儿的年轻人面色涨红了。 “你……大喜之日出口不逊,我们家不欢迎你这样的凶徒,快走吧,跟这些不速之客一起离开!” 年轻人干脆就不讲理了,话一出口,身后的那些人就围了上来,面色不善的看着杜和。 高桥鹤身后的弟子们在当魔术师之于,也有不少喜欢做武士浪人的,最不怕闹事,瞬间就反应过来,针锋相对的与那些年轻人对上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小圈子里弥漫开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杀一个血溅三尺出来。 年轻人有些后悔了。 倒不是怕打架,而是怕在老祖宗的寿诞上闹事,无论是不是他的不是,敢搅和寿诞的人,回头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配合的年轻人也有些后悔了,那些浪人,真是不讲道理,打架就打架,腰里头居然还别着*,还跃跃欲试的将手按在刀把上,简直毫无江湖道义,哪有用刀子对付空手的? 高桥鹤也有些后悔,好不容易有机会跟老丈人改善关系,第一回来就把场子砸了,以后是不是连老婆都见不到了? 要不,服个软? 这个想法很快就像是冷汗一样浇熄了众人的热血。 大家都不是笨人,在这样的场合,无论怎么闹事,最后都是吃不了兜着走,没好处的。 可是面子卡在了上头,谁也说不了软话,一时间,居然就僵持了起来,端看谁能服软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轻咳,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向着咳嗽的方向看去,看看是不是哪个德高望重的人来说和了。 不过很遗憾,并不是,只是杜和身边多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被呛到了,咳了两声,才憋红着脸说:“哥哥,他们这样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玩木头人,真羞。那个大哥哥,居然还拿着木刀呐,手都抖啦,谁都知道木头人的时候最好不要拿东西,嘻嘻,真笨。” 众人汗颜。 打头的年轻人费劲儿的解释:“小孩,我们不是木头人……” “他说话啦,他输了!你们快看!” 南风咯咯一笑,指着年轻人蹦蹦跳跳的叫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先笑了一声,然后气氛就如同瓦解了一样,大家都放下了防备的手掌,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那个穿了一身骚气的纯白西装的年轻人临走之前威胁一般的瞪了一眼杜和,气咻咻的踢了一脚无辜路过的侍应生。 管他示威不示威,麻烦解决了就好,杜和奉行极简主义思维,问题解决,就万事大吉,别的都再说。 杜和耸了耸肩,拉着南风,虚引了一下。 “高桥先生,看来我们今天是讨到一杯喜酒了。” 高桥鹤松了一口气,面露喜悦之色,点了点头。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祝寿 高桥鹤不知道刚刚自己随口的一句话让杜和产生了不快,杜和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很快就把这事揭了过去,定下心带着高桥鹤穿过重重人海,将他带到了高桥海羽的桌前。 高桥海羽有些不安的坐在座位上,旁边已经坐了几个神情诡异的中间妇女,形象大抵同杜和想象中的媒婆差不多,将高桥海羽隐隐的包围了起来。 见到杜和,高桥海羽简直是一脸的劫后余生,连一旁的父亲都顾不上了,叫了一声:“阿和君,我在这里!” 杜和微微一愣,便走到了高桥海羽的身旁,柔声问:“怎么了?” “这位后生是小姑娘的阿哥吧?怎么称呼啊,你家姑娘今年多大了啊,我们刚刚问她的时候,阿拉都不说话的啦……” “对哦,伊看起来读过书的哦,是那条街的囡囡啊,又瘦又高,怎么养的哦,看着老漂亮的……” 一个中年妇女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一人开口,几个女人齐齐的打听了起来,变着法的问高桥海羽的身世背景,有一种将可怜的小姑娘拆吃入腹的急迫感。 高桥海羽躲在了杜和的身后,扯了扯杜和的衣袖。 杜和得了暗示,整好魔音灌耳,不胜其扰,就直愣愣的说:“各位阿婆,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什么要了解的话,这位高桥先生是高桥小姐的父亲,不如问他吧。” 说着就将已经不大高兴的高桥鹤让了出来。 女大不中留,高桥鹤是知道的,也做好了让爱女嫁给一位得意郎君的准备,但是这几位一看就颇不正派的女人盯上了自家闺女,就是对高桥鹤的一种污蔑了。 大抵是将高桥海羽当成了哪位达官贵人带来的女伴或者书寓先生了吧。 想到这里,高桥鹤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诸位,今日是岳父大寿,有什么事,择日再说吧,祝寿贺喜为要。” 那几个妇女听到岳父二字,几乎同时变了变颜色,也不顾着高桥鹤的语气了,口中称着是,尴尬的起身灰溜溜的离开。 高桥鹤与杨美淑的事情,杨家内部虽然引起了轩然震动,不过杨家既然认为是家丑,自然是捂得很紧,外界丝毫风声都没走露,大多数当年的老人都以为杨家新一代的美淑小姐是远嫁或者暴亡了。 所以一说出是杨家的女婿,那几个目的不纯的妇女便立即就怕了,服了软去寻觅下一个目标。 这种大家族的宴会,必然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物都有,一场宴会里,总还能物色到一两个合适的书寓先生人选的。 他们几个看着富贵,不过其实都是堂子里头的人,还有一个是长三堂子派出来找优秀的姑娘的。 高桥鹤的判断很准。 杜和还以为是说媒的,不过高桥鹤一看就知道,这几个都是那些灰色地方的保子头。 这个年月,堂子、书寓先生、女校学生、半掩门的,好多都比之前要扬眉吐气了,甚至许多暗场都变得半明面起来。 笑贫不笑娼,已经成了许多人家的认识,有来大场合找姑娘的,也有带着自家姑娘到大场合碰机会的,大家若谈好了条件,一个小姑娘便转手成了另一种身份,换了个活法了。 总之不一凡举,名利场上充斥着想也想不到的怪相。 摆脱了哪几个不怀好意的女人,高桥鹤带着几个弟子坐在了桌上,将高桥海羽团团保护了起来,这才放下心,同杜和说起话来。 杜和简单将这里的情况同高桥鹤这个不比他熟悉更多的忘年交叙述了,高桥鹤远远看着那边的妻子同父母坐在一起,便有些坐立难安,不是滋味起来。 二十年不曾回家,高桥鹤自己也做不到,即使他远在华夏,依旧坚持每年都抽空回东洋老家看望父母,这一点上,他愧疚自己的妻子良多。 但是另一方面,高桥鹤又生怕妻子舍不得父母,自此留在父母身边尽孝,让高桥鹤独守空屋。 “阿和,你同自己的父母关系好么……如果为了一件事,要离开父母很久,甚至永远不能见面,你会怎么办?” 高桥鹤喃喃的说着,与其说是问杜和,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更多。 说者无意,听者留心。 杜和却将高桥鹤的话认真的听进了心里。 他同自己的父母关系好么? 应该是好的吧。 据许多的公子哥同伴们说,他们同自己的父母亲情都十分淡泊,往往几天也见不到一次,见到了也是相对无言,鸡同鸭讲,最后落个不欢而散。杜和起码同父母都没有代沟,即使对于未来的规划有分歧,但是父母更多的都能理解杜和的话。 那么现在就算是,为了魔术,要离开父母很久么? 他能做到为了研究魔术而永远不回家么,如果真的要在魔术和父母之间寻求一个选择,他能作出这个选择么? 杜和不知道。 他一直避免去想这方面的东西,心里头抱着一线希望,希冀着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 万一,父母等他有了成就,就会接受他的选择呢,这样不是很有可能的么。 苏州邻居张家的哥哥,不就是在被赶出家门之后,荣归故里,与老父亲抱头痛哭,重回家门的么。 杜和极力的弱化了家里对他研究魔术的反对,坚信只要能够混出个成果来,甚至比父亲当年做的还要好,他就会得到认可。 然而杜和不知道的是,世界上大多数的父母,最想要的都只是孩子的平安而已。 “我不知道,高桥先生,我只知道,如果不会伤害到别人,我愿意为了魔术付出一切。” 杜和也声音喃喃的说。 “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么,阿和,你可知道,现下的魔术师,每年有多少的伤亡么。” 高桥鹤恢复了一点神采,同杜和讨论起来。 杜和摇了摇头。 “十几位,多的可以达到五六十位,就在去年,盖内斯特大师也死了。” 高桥鹤的声音有些低沉。 盖内斯特是当之无愧的逃脱魔术大师,魔术水平业界公认,但是依旧死于魔术道具的变形,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溺死在水桶之中。 魔术师从来都不是个安全体面的职业。 高桥鹤有的时候也想,以他的能耐,如果回国,担任一位化学家或者物理学家绰绰有余,如果是以学者的身份,甚至只是当个普通的富商,自己的岳父岳母也许就不会那么反对他与美子了。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想起 杜和闻言有些悚然,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答应王帮主表演的那个魔术。 他压低声音,几乎自己能装出的最自然地语气同高桥鹤说:“说起来那些危险的魔术,我听说不列颠现在有分割术的表演了,用锯子或者断头台来切割活人,不知道高桥先生听说了没有。” “还没听说,按你所说,理应是障眼法的一类?”高桥鹤听说了新的魔术表演方式,果然来了兴趣,凑到了杜和的身旁,兴致勃勃的猜了起来。 杜和点点头,又摇摇头,将自己怀里的纸从西装的内口袋里拿出来,展平,放到了高桥鹤的面前,“并不全是,还有一点机关术和逃脱术在里面,表演的时候,舞台的灯光还需得作出配合……” 高桥海羽看着两位对她十分重要的男人,居然连一句都没有顾得上问候就直接热烈的交谈起来,不由得有些无措。 难道,不是应该先问问她的平安么。 高桥海羽涵养较江凌高些,心里头不大高兴,脸上却绷住了,没有丝毫表露出来,她虽然性情温柔,但是骨子里其实很像母亲,高傲又矜持,对在乎的人更上一筹,绝计不能让人发现她的脆弱之处的。 “海羽姐姐,你别生气,阿和那家伙是在救人呢……”南风极会看眼色,很快就看明了情况,给高桥海羽叽叽喳喳的解释了起来。 虽然她更希望阿和哥哥一辈子找不到老婆,但是阿和哥哥还是找个老婆照顾的好,她的哥哥配得上最最好的淑女。 高桥海羽就是南风见过的第二好的女人了,同阿和哥哥看起来最登对,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南风甚至都想象得出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南风看着脸色渐渐陀红的高桥海羽小嘴一翘,心里很希望自己的亲生哥哥九筒来看看她现在的情况,叫那个至今仍然在打光棍的哥哥后悔去吧。 而另一边,高桥鹤仍然在与杜和激烈的讨论着图纸上的设计。 “这里的角度不对,多了五度左右,最边上的观众就会看到箱子里的情况了……” “可是多五度,箱子里的演员起码要矮三十公分,到哪里去找可以缩进这么小的箱子的演员呢?” “可以用小孩子,人可以想办法,魔术露了底,就算彻底失败了!” “可是东洋魔术团并没有小孩子……” “等等,阿和,你想要将这个魔术搬上东阳魔术团的舞台?” 高桥鹤猛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问杜和。 本来他以为杜和要将魔术放到连魁班中表演,这样新颖、摄人心弦的魔术,只要推出,肯定会获得很大的关注度,到时候表演的魔术团会风光很长一段时间,对任何魔术团都是致命的诱惑。 杜和点了点头,诚恳的说:“高桥先生,你也知道,我在连魁班的情况,那里是绝对不会允许我登台的,而这个魔术……我必须亲自上台表演。” 上台表演四个字,杜和说的掷地有声。 这是第一次,杜和明确的表示要在东洋魔术团登台表演,不是辅助,也不是协助,那么杜和,就是想要做核心表演魔术师了。 高桥鹤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是别的人,那么作为这个魔术的破解者,第一个表演能够将魔术的危险性降到最低,也最公平,可以让所有的荣誉都加载在这个表演者身上。 但是杜和不同,既然有着极大的危险性,而且杜和本身并不便于登台表演,高桥鹤并不想答应杜和。 杜和看到了高桥鹤神色里的犹豫,犹豫了一下,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高桥先生,这个魔术,我有必须表演的理由,而且要尽快。如果出了意外,我自己来负责,如果能够成功,我会隐名,将一切荣誉都带给东洋魔术团。” “……阿和君,我可以同意你登台,毕竟这是我们当初就说好的,而且对东洋魔术团百利而无一害,但是,这个魔术表演,需要四个人来协助,人手,需要你自己来找,找得到,我毫无二话,用团长的名义同意你们尽快登台。” 高桥鹤终于松了口,也给杜和设置了一道难题。 杜和在东洋魔术团,其实也是有点尴尬的。 并非正式成员,却夺走了高桥鹤的大部分注意力和偏爱,对于魔术团里重视辈分和名誉的东洋人来说,杜和是个并不怎么有节操的人。 但是东洋人同样认可实力,杜和又是个有实力的人,两相中和,杜和虽然没有混到在连魁班里那么惨,但是还是被若有若无的忽视了。 除了藤原和高桥海羽,杜和与其他的成员,接触并不深,更谈不上可以求人参加他的一项危险性比较高的魔术了。 杜和咬了咬牙,“两人,我只需要两人即可。” “即使是两个人,对于表演中的危险和表演成功的荣誉,我的弟子们并不一定会选择阿和君偏向的那一边。” 高桥鹤对于魔术上的事情,向来有一说一,与圆滑的江中叶相比,高桥鹤更像是一个做学问的学者,人情世故上没有那么老练,反而透着一股子犀利。 出于对弟子们的负责态度,高桥鹤知道自己肯定不会用权力弹压弟子们参加杜和的实践,杜和实际上可能一个人都招不到。 弟子们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一个个的心里面大都是这个想法。 即使是对魔术感兴趣,碍于武士的面子,他们也不愿意放低身段冒着被切成两半的危险去配合杜和表演。 “我……我想帮助阿和君完成这个魔术。” 沉默之中,有些羞怯,有些勇敢的女孩子开了口。 身边的小姑娘也跟着点头,不过并没有人去看她,只有杜和感动的摸了摸南风的头发。 “不可能,海羽,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允许你有丝毫受伤的危险,更何况是这种一旦出事,会致命的魔术!” 少女的勇敢和心意还没有让杜和知道,就被高桥鹤断然否定了。 高桥海羽的眼圈噙着泪,瘪着嘴,并没有死心,想着继续努力一下,不然,就去求求母亲。 阿和君那么讲义气,她应该成全这种伟大的情怀! “没有危险的,高桥先生。” 杜和豁然抬头,直视着高桥鹤。 “没有危险的,因为这两个人只需要当我被切开的腿和放下闸刀,被切割的部分,由我来表演,他们两人,不会有任何危险。”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失礼了 “杜和君,失礼了,不过还是要警告您,海羽小姐是我们都守护着的人,不能有丝毫的危险,即使是放下闸刀,也可能会被失误的道具误伤,我们不会同意海羽小姐去做冒险的事的。” 藤原身体前倾,忍不住代表着弟子们发出了警告。 杜和点了点头,认同的说:“海羽小姐也是我想守护的人,我会另想办法,找一个人来协助我完成这个魔术的,只要东洋魔术团允许我不具名登台,就可以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表白心迹,高桥海羽脸色通红,不过依旧勉强维持着自己不要逃走,而是勇敢的和杜和对视,将自己的喜悦之情传达给杜和君。 藤原和高桥鹤的脸色好了许多,弟子们也安静下来,只要海羽小姐不参加,团里头,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乐意参加杜和的新魔术了,这个魔术大抵是表演不出来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香风袭来,一袭华丽的礼服裹着杨美雪婀娜有致的身材,成熟的刚刚好的美丽女人站在了杜和的背后,将手腕轻轻地搭在了杜和的肩膀上,笑了一笑:“阿和小阿侄,既然没有人帮忙,那我这个年老色衰的便宜阿姨,不知道够不够的上配合你表演?” 哪里有什么年老色衰? 即使是美子夫人,也包养的如同三十出头的妇人一样,才二十出头的杨美雪,明明艳丽的如同骄傲的孔雀一样啊! 东洋魔术团的弟子们心中一片错愕,不知道这位自称阿姨的年轻女士到底是发什么疯。 “女士,虽然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魔术机密,外人不方便参与。” 一个弟子忍不住说了一句。 杜和已经激动又不知所措的站了起来,压着兴奋说:“美雪女士,如果您能参与就太好了,可是这项魔术确实存在危险性,虽然我可以将所有有危险的项目都自己完成,保证你不会损害一丝一毫,可是如果一旦出了差子,还是可能会惊吓到您。” 美雪女士? 怎么听起来这样耳熟…… 似乎,高桥夫人在出嫁前,名字叫做杨美淑? 藤原看着这张与高桥夫人三分相似的脸庞,小心翼翼的问:“请问高桥夫人……和您是什么关系?” 杨美雪浑不在意的一挥手,“是我姐姐呗,我们看着不是挺像的嘛。” 藤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靠着椅背,再也说不出话来。 夫人的亲妹妹,可不就是团长的妻妹了? 那还叫什么外人,明明是比他们还近的自己人,没见团长自己也在极力同岳家挽回关系么。 这个时候,宁可得罪他们,团长也不会得罪妻子最亲近的亲人的。 所以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运气啊。 藤原无力地看着杜和,已经说不出话来。 几个弟子们交头接耳的,也不敢再说什么外人内人的话了。 只有杨美雪,依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挽着杜和的手臂,亲亲热热的说:“哎呀,有什么吓到的,龙华那边埋了一院子的人,听说都是活着扔进去的,几个姐妹听说信儿的时候,都吐了,就我没吐,我还偷偷的开了支票去打点人,给那些人烧了纸钱呢!放心,姐姐的胆子大得很!” 说着,杨美雪就挤开了一个杜和旁边的弟子,霸占了杜和身边的位子,南风可怜兮兮的夹在杜和与杨美雪之间,转瞬间的功夫,就被杨美雪给搂在了怀里,揉搓起来。 十三四的孩子能有什么力气,更何况杨美雪这个爱萝莉的小阿姨,南风给摸摸捏捏,磋磨的脸蛋红红,发火也不是,不发火又不是,煎熬急了。 杜和的全副注意力都在杨美雪的加入上,高桥鹤自然是表态欢迎妻妹的加入了,再加上一个极力自荐的南风,杜和居然还真的凑齐了三个人。 虽然三人里头,只有杜和是个半桶水的魔术师,另外两个都是一窍不通的外行,不过杜和已经十分满足了,反正两人只是参与必要的配合,也不需要什么技术,熟练步骤就好了。 杨美雪已经笑嘻嘻的开始打听魔术的情况,兴奋的眼角都带着光芒,南风越看越不是滋味,索性挣脱了杨美雪,与一样的失意人高桥海羽坐在了一起。 杨家二老都不知道,杨美雪同姐姐一样,自小就对魔术怀有极大地兴趣,小的时候是羡慕那些点石成金、飞天遁地的本事,到了大一点,知道魔术是障眼法了之后,又对背后的机巧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不过杨家因为杨美淑的出价,对魔术师一直没有好感,因而除了几次在外看到了魔术演出,杨美雪从来都没有机会接触到魔术表演的具体内容。 但是今天,因为杨美淑的加入,杨美雪看到了机会。 一直脾气尖锐的父亲,因为过了耳顺之年,脾气渐渐地收敛了火气,对漂泊在外的女儿也思念起来,而母亲则本来就不大反对女儿的婚事,只要不要漂洋过海的去东洋过日子,母亲其实对高桥鹤并无什么恶感。 借着这次寿诞,父亲同姐姐谈的很好,杨美雪果断的就抓住了机会过来东洋魔术团听闲话,原本只是想听听魔术师们的话题,谁知道就真的捡到了一个机会,能够真的参与到魔术表演中来呢? 杨美雪满足了。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对魔术师的兴趣,一方面是对未来外甥女婿的好感,杨美淑就这么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将一众各怀心思的魔术师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杨美雪完全没有必要去搭理他们的心思,以她的能耐和身份,去了东洋魔术团,只有弟子们倒贴的份儿,就没有让人甩脸子撂面子的可能。 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杨家的大女儿重新在众人面前露面,高桥鹤也在私下里与岳父真正的面谈了一次,虽然老人家依旧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但是也让高桥鹤看到了关系破冰的尾声。 众人乘兴而来,也算是乘兴而归,求仁得仁了。 虽然杜和有一肚子的话想跟高桥海羽说,但是碍于人多口杂,也只得依依不舍的看着高桥海羽同母亲一起去了杨家。 高桥鹤则将杜和与南风安排在了万岁馆东洋魔术团的包间里。 和室睡起来其实并不舒服,榻榻米很薄很硬,杜和更喜欢连魁班的那架子床和小塌,南风则是想跟阿和哥哥告状,让阿和哥哥知道杨美雪是个多么恶趣味的女人,可是想来想去,如果杨美雪不来的话,阿和哥哥的魔术就没法表演了,就硬生生的憋着气,躺在了褥子上头。 兄妹俩抵足而眠,却翻来覆去,很久才睡下。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清晨 第二日清晨,杜和便带着南风回了连魁班,做出一副昨天深夜回来的样子。 因为打杂的要负责很多地方的清理,出出进进总要麻烦带着钥匙的张阿发,杜和就有了一把大门的钥匙,本来班里头的东西也没有贵重的,贼偷了也没地方销赃,因而一向计较的张阿发对这件事也没多说什么,不过是唠叨了两句而已。 刚刚放下了扫帚,江凌就怒气冲冲的冲到了杜和面前,张嘴就是一句:“杜和,你长能耐了,还学会夜不归宿了,不怕叫你姆妈知道吗?” 杜和抹了抹鼻子,无辜的看着江凌,“你见过带着妹妹夜不归宿的么,昨天南风身子骨不舒服,我带着她去医院了,深夜才回来的。” 南风很是配合的从屋里露了一张白白的小脸来,还咳嗽了两声。 江凌狐疑的看着两人,眯了眯眼睛,忽然大喝一声:“不对!昨天晚上我守着窗户,你们压根就没回来!你诳我!等我告诉我阿爹去!” 杜和翻了翻眼睛,站在原地压根没动。 江凌走了几步,没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杜和居然和她背向而驰,往饭堂那边去了! 这还了得? 二师姐如果连个打杂的都修理不了,还混什么。 江凌指着杜和的后背,喝了一声:“你站住!我叫你走了么?” 杜和无奈的转了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肚皮说:“昨个忙了一天,水米未沾,今早再不叫人吃饭,再不吃饭,要出人命的,班主来了我也得走。” “那你昨天到底去哪儿了?信不信我真的告诉你姆妈去。”江凌对杜和的滚刀肉做法十分不齿,却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再次将杜母搬了出来。 谁知杜和忽然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师姐都可以深夜出门,我为何不行?更何况我是去办正事。” 江凌这段时间正是春风得意的光景,与何团长的感情很是顺利,每次约会都甜甜蜜蜜的。虽然江凌不大喜欢那些将人勒的喘不过气的旗袍和洋装,但是何团长喜欢就好,而且何团长还跟她说,家里的工作已经有了一点进展了,相信很快就能做通,江凌就更幸福了。 有一个浪漫体贴还有能力为你遮风挡雨的爱人,还图什么呢? 江凌本来只是顺手找了杜和一个小毛病,打算轻轻放下的,谁知道杜和居然丝毫不知道感恩,反而来跟她叫板? 江凌怒了,修的柔顺温柔的眉毛跳了一跳,几分暴躁的气息流露了出来。 “杜和,你跟我讲清楚,什么叫我可以深夜出门?我何时深夜出门了,你还敢诬蔑好软了?” 江凌不自觉的放大了嗓音,让有点习惯江凌淑女做派的弟子们一时间纷纷不适应的退后了两步。 杜和似乎觉得江凌这做法很是奇怪,无辜的说:“我第一天来连魁班,不就赶上了师姐翻墙出门么,我记得那时候都快一点钟了。” 江凌眨了眨眼睛,也有了几分印象,那时候似乎是去找弄堂里的几个小朋友去看烟花,所以才深夜出门,后来被杜和阻在了家里,没去成,所以一见到杜和就没有好感来着。 江凌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有一说一,杜和说的是实话,江凌也没继续纠缠,很干脆的承认了。 “噢,确实有这回事,那回我去看烟花,不是还没出去就回来了么,你下回说清楚,不要让人家误会我出去做什么坏事了。” 江凌摆了摆手,意思让杜和快滚,杜和从善如流的走掉了。 俩人现在都很避免出现让自己名声变坏的事情,想要维持良好的形象,好让心上人喜欢。 但是修饰过来的喜欢,谁也不知道当有一天不修饰的时候,那个人还喜不喜欢。 接下来的几天,南风就开始三不五时的‘生病’了,杜和为了妹子的病情,不得不带着南风来往奔波于城区和租界,后来干脆众人都见怪不怪了,只是感叹那个女孩子命不好。 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怎么就得病了呢。 感慨了几天,也就无人问津了,兄妹两人更加如鱼得水起来,魔术的排练经过了几次调试,最终的道具终于做了出来,三人几经排练,也对魔术过程熟稔无比,就连对魔术兴趣浓厚的杨美雪,都不再一提魔术就精神百倍了。 剩下的就是磨合,不断的磨合和排练,南风已经做到可以闭着眼睛表演,杜和也可以提前数秒完成脱逃,终于,排练成熟了。 东洋魔术团要上演新魔术的消息早就散了出去,人体分割演化而来,更有本土特色的腰斩活人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就排在节目单的最上方。 二月初三,春分这日,东洋魔术团就将会迎来史上最惊心动魄的大型魔术表演,蒙面魔术师的形象也高高的粉刷在广告牌上,吸引了无数心怀好奇的看客。 二月初二,龙抬头,大家都在家里头忙着剪头发,连魁班发了月饷,大家照例是休息一天,杜和与大病初愈的南风在班子里看家,众人省亲的省亲,游玩的游玩,都走的四散,杜和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老老实实的在屋子里头做最后的熟悉。 魔术这东西,创造的时候讲究天马行空,而表演的时候则很讲究熟能生巧,手指是有自己的记忆力的,一天不练,就要偷懒耍滑,最后不进则退,一点都马虎不得。 杜和此时左手就在单手切牌,另一只手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在看。 原本的一页纸已经变成了十七页纸,里头全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结晶,杨美雪也从观众的角度给出了很多建议,触类旁通,让杜和有了不少改善的灵感。 边无意识的练着手指,边看那些早已滚瓜烂熟的步骤图和注意事项,杜和的眼睛也渐渐地无神起来。 天将黑,屋里一点点黑的看不见东西,又不用点油灯的时候,院子里“通”的一声,声音很轻,杜和的耳朵一动,迅速的贴在了窗边。 “阿和兄弟?阿和兄弟?你在哪个屋?”王杰久违了的声音传来,杜和竟有些想念。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轻松 居然是王杰。 杜和压根没想到,时局已经这样紧张的时候,王杰还敢出来见他,而且提前并没有通知,显得极为突然。 “王大哥,这里。” 杜和来不及多想,打开了窗户,一招手,王杰就滚进了窗户,有点狼狈的滚在了南风的床边。 南风嫌弃的扯了扯床裙,王杰一咧嘴,往旁边让了让。 大家都是一个弄堂混过的,王杰知道南风,南风也知道王杰,不过两人都属于仙人跳的范畴,因而属于同行冤家,南风顶顶看不上王杰。 九筒还知道做局让人上当,王杰就知道到处冒充名人骗钱,哪里有神仙跳的尊严了,简直拉低外界对这一行当的印象。 “王大哥,你怎么来了?有危险么?”杜和拉着王杰看了看,见王杰虽然稍微瘦了一点,不过依旧精神,就知道他没有受什么罪,王帮主的话应当还是管用的。 现下只要他成功的演出了腰斩活人,王杰就算捡到一条命了。 王杰显得很是踟蹰,搬上才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来,给杜和看。 “阿和兄弟,这位无名氏,是你么?” 杜和一看,是东洋魔术团的宣传单,一位带着面具的无名氏魔术师赫然在列,上头几个大字:腰斩活人,敬请期待! 后边还画着绘画的腰斩情形,让人不寒而栗,又油然有一种好奇。 杜和坦然的点头,一旁的南风愤愤然的嘟囔着:“还不是为了不正气的兄弟,阿和哥哥都十几天没好好睡了。” 王杰显得更加的为难,皱着眉头,哑着嗓子问杜和:“阿和兄弟,这魔术看着就危险,我实在放心不下,才冒险过来的,放心,我听几个有消息的兄弟说,王老板近日并没有让人再追杀我了。” “你当王帮主为什么不追杀你?阿和哥哥难道是为了出风头才去表演那劳什子的腰斩活人吗,那可是稍微慢一步,就要被斩成两段的要命事情!” 南风嗓子尖尖的吼了起来,脸涨得红彤彤的,显然对王杰享受了好处还不领情的行为十分不满。 王杰本来是好心,关心一下杜和的安全,还冒险出来,但是被南风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就闹了个大红脸,真正的脸红脖子粗,吭哧了起来。 杜和怕王杰尴尬,连忙拍了拍南风的脑袋,也不忍心呵斥,温和的说了句:“小孩子有口无心的,大哥别过心,其实没那么严重的,王帮主给机会也是让自己下台阶,总得有个讲头,魔术嘛,就是看着危险,实际上不会的……” 王杰一声不吭的听了半天,哪还有不明白的,但是萍水相逢,就让一个年级可以做他儿子的年轻人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王杰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阿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我,说实话,也是非亲非故的,本来不必做的这样仁至义尽。” 王杰忍不住问杜和。 本以为杜和要说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做人要讲义气之类的话,但是杜和一开口,还是让见多了场面的王杰感到意外。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要随手帮个忙而已,没有想到后来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不过王大哥,既然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我的责任,你还不计前嫌的帮过我,我也恰好能帮得上你,那就帮一把呗!” “我姆妈是信佛的,她常常告诉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爸爸常年在南洋做生意,风里来水里去的,我想,做一件好事,也许他们的浮屠就多一些,功德也能多一点,人也能幸运一点,平平安安的……” “其实我也犹豫害怕过,那个魔术,不大好表演,但是,想到我如果不帮你,你就真的没有退路了,我还是不忍心,大不了咱们兄弟一道走呗,还能混个伴儿。” 杜和越说越轻松,王杰的神色却越来越沉重。 字字都是发自肺腑的,没有半句虚言,但是就是这种实在的老实话,才让王杰没法招架起来。 他一辈子坑蒙拐骗,栽在人家手里,都是让人收拾一顿了事,曾经杜和也是这样对他的,但是后来,也是他不落忍,随手帮了一把,没想到,一饮一啄,杜和也是这样随手帮了他一把。 但是于杜和,他的帮助如同毛毛雨一样,而杜和的帮助对他来说确实救命之恩。 王杰觉得自己这样欺负一个青年人太不是东西了。 一个骗子也不能欺负傻子,那是要丧天良,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 王杰定了定心神,强忍着腿肚子的打颤,同杜和把臂说:“阿和,我王杰这辈子能交到你这么一个好兄弟,也值了,如果你不嫌弃,我想同你义结金兰,杀个鸡,拜把子,做个异性兄弟,你看怎样?” 杜和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毛,西洋的东西学久了,杜和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拜把子要用一把刀割手腕,难道不会感染吗?这样的问题。 不过王杰说的情真意切,大概是真的想不出报答的办法了,只能通过过命的方式来表达,杜和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兄弟俩也不敢声张,就在简陋的屋子里头,烧了黄纸,磕头拜了兄弟。 这大概是寒酸的一场仪式了,不过杜和竟然觉得里头的一种郑重,丝毫都不敢轻视,严肃的和王杰交换了八字和父母仙乡,王杰将自己的父母亲、家里的地址写好,放到一个盒子里,与杜和的交换过来,郑重的收在了怀里。 这些东西,就是做兄弟的以后的义务了,一方早逝,父母就是另一方的父母,要赡养到老的。 杜和收了条子,王杰就像放下了一桩心事一样,一身轻松的出了杜和的屋子,临走的时候,居然还大着胆子摸了摸南风的头发,让一心同屋子里的黄纸纸屑斗争的南风惊呆了。 趁着黑夜,王杰去久违了的红巷子喝了一顿酒,然后径自去了斧头帮的驻地,敲开了那个对外公开的小楼的大门。 “我要见王帮主,我是王杰。”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杰竟然有一种轻松。 正文 第七十章 卖命 深夜,斧头帮里头一片寂静,王帮主不在,也没人交待如何对待这个敢大胆冒充王帮主去招摇撞骗的混混,于是王杰就被很冷淡的撂在了一处小厅里。 斧头帮众人都是穷苦出身,当初也是被青红白欺负的走投无路,才集结起来,建了个松散的帮派,有事大家才聚在一起,无事的时候就各做各的事情,隐蔽的很,除了王帮主身边几个近人,几乎没有常驻在哪里的大人物,就连这处半公开的据点,也装修的稀松平常,毫无青帮老爷们的房子的那种气派。 王杰头一次进入斧头帮的地盘,初开始很是战战兢兢,屁股只敢放一半在凳子上,后来见无人理会他,混混的根性发作,也豁了出去,没骨头一样的歪在了椅子里头,睡了个东倒西歪。 “啪!” 正睡的口水横流的王杰骤然感觉下雨了,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睛,就见灯光下,十几双森冷中带着玩味的目光正投在他的身上,如同猫戏老鼠,王杰后背的汗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毛骨悚然。 被毫不客气的一碗水泼醒过来,王杰也没有二话,直接从椅子上滑到了地板上,“咣”的一声一个响头磕在地板上,头也不抬的喊了一声:“王帮主海涵!” “哦?你犯的事儿多了,却不知是让我海涵你哪一桩?” 王杰的身上带着一股凉气,似乎刚刚从外头回来,阴测测的一开口,王杰差点没被吓得瘫软在地。 杀气! 伊这一定是杀气啊! 难道今天真是我王某人的忌日? 王杰哆嗦了半天,费了美人肚皮上都没有的劲头,才夹住了腿股,勉强没让自己出丑,但这幅样子,依旧足够丢人。 不过在场的没人发笑,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一开始的时候真是叫人振奋,那一位位的高官大员,名绅巨富,低下头求饶卑躬屈膝的求他们放一条生路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里都很舒爽,但是……几年过去,大家该看的都看过,心肠都硬起来了,一般的场面,根本都没人有过多的反应。 “王帮主……我晓得自己犯了忌讳,三刀六洞也是该当,不过我有个兄弟,伊才二十多岁,连女人都没睡过,什么污脏事都没做过的,求王帮主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大家都以为王杰就这么吓软了的时候,虽然颤抖,不过王杰还是竭力的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 王帮主流露了一点兴致。 探了探身,王帮主微微一笑,柔声问道:“王杰,你要帮杜和求情?是杜和让你来的?” “不不不,王帮主容禀啊,容禀,这,是我自己发现,杜和的妹子说走嘴的,那个闸刀,我见到了,二尺来长的刀锋,头发放上去,一吹气就断,王帮主,那可真是要出人命的啊!” 王杰膝行两步,想要抱住王帮主的大腿,在王帮主如有实质的眼光里,还是没有敢,而且,更重要的是,王杰闻到了*味。 这位王帮主,虽说是秀才出身,看起来儒雅翩翩,但是斧头帮里的人都知道,他同时也是枪法一流的高超枪手,隔着五十米,可以抬手打爆一名指定的人头,还不会误伤周围的人,王杰想到这点,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有点想跑。 不过腿发软,手无力,王杰拼命想爬起来的动作更像是在地上扭,让本来眼神发冷的王帮主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王杰这么不济事,王帮主呵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不济事也好,这样更好用。 “王杰,你那兄弟去做险事,是为了保你,如今你又要保他,是要拿自己的命来换吗?据说你们家就你一个男丁,你可想好了?” 王帮主不疾不徐的说。 王杰咬了咬牙,突然从怀里一抽,一抹刀光闪到了众人身上。 众人大惊,以为王杰要拼死一搏,纷纷扑了过来,但是王帮主却一挥手,阻止了众人的动作,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的王杰。 王杰已经拔出了腰上藏着的刀子,不过并没有去行刺王帮主这位刺杀中的大行家,而是双手捧着刀,向上举着,低着头说:“帮主若不嫌弃脏了手,就给小的一个痛快吧,小的也想自己了结,但是……实在下不了手。” “你想求活,自然下不了手,去自戕的,哪个不是心存死志,觉得或者还不如死了痛快的……”王帮主没有抄刀子,反而背着手站了起来,走到了王杰的身后,手一抬,一把冷冰冰的枪就顶在了王杰的后脑上。“但是死了也就死了,什么也不用想,活人只要喘气,就得做事情。” 王杰不由得跪的直挺挺,后背丝毫不敢妄动,只觉得从后脑那里灌入了一股凉风,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死后的凄惨模样。 他瞬间就明白,即使是来给兄弟赔命,他也还是报了一丝希望,想要活下去的。 王杰忽然就灵犀一点,似乎隐隐约约的抓住了王帮主的深意,斟酌了半晌,索性就豁了出去。 “……王帮主,小的贱命一条,赔不起您的损失,您要是看小的还有那么点用,小的这条命就卖给您了!” 脑后的枪缓缓的离开了王杰的头发,王杰感受着那一种压迫感渐渐消失,浑身上下都涌出一股子酸涩来。 “有点悟性,抱真,带他去休息吧。”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王帮主的声音才传到了王杰的脑海里,随后,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过来,笑呵呵的拉起了面条一样的王杰,还友好的拍了拍王杰的肩膀,小声说:“以后还请王大侠多多关照了啊。” 王杰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挣扎着自己直着腰走,气喘吁吁的问沈抱真,“那,我那个兄弟……” 沈抱真依旧笑眯眯的样子,有力的扶着王杰,口中却饶有深意的说:“那位啊,已经不是你来不来的问题了,先生有自己的打算啦,就不用你操心咯。” 打算? 王杰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被沈抱真放到了床铺上,晕乎乎的想着,那应该就是没有什么危险了吧…… “王帮主打算怎样安排我?” 王杰咕哝了一句,沈抱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却不想答,帮王杰盖好了被子,沈抱真就悄然而去。 王杰大悲大喜之下,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翻了个身就合上了眼睛。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分道 安排好了王杰,王帮主又嘱咐了身边几个骨干,直到后半夜,才悄悄的从后门离开。 像他们这样身份要紧的人物,都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各有各的保命手段,王帮主就喜欢独来独往,不要人跟随,这样外界就并不知道他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居住,身边有什么人,可以极大程度上保证安全。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能够捕捉到他的踪迹。 他的结拜兄弟,李春风。 真名王九光的王帮主叹了口气,雨农,九光,听起来就不大和睦的名字啊。 摘下了头上的礼帽,王九光心头一动,朝着一条黑暗的弄堂走了过去。 一个同样绅士打扮的人靠在墙边,正在看手里的怀表。 “大哥,今天比往日发现我,要晚一点,心里有事?”那人抬起头,朝着王九光看了过来,眉眼十分端正,正是李春风。 如果杜和在场的话,一定会对焕然一新的热水店老板感到吃惊,假使杜和能够辨认出来,这位就是李三哥的话。 王九光笑了一笑,“我成日里都有事,也比不上你这位日理万机的事情多。” 李春风爽朗一笑,毫无面对部下时候的那种冷肃,真正如同兄弟一般,毫无心机的说:“你若是想来这里理会那些破事,我甘愿给大哥让贤。” 王九光摇摇头,扶了扶眼镜,放心的点了一支烟,又给了李春风一支,看着烟头红光,忽然说:“要走了?” 李春风嗯了一声,“大哥走不走?” 王九光没说话。 李春风叹了一口气,“若是不来我这,大哥能不走,就别走了。上海该死的人也很多……咱们兄弟两个,还是离得远点太平。” 王九光忽然一拍手掌,吸了口烟说:“雨农,要不你再留一段时间,杜和那小子有一场好表演可以看。没想到还真给他研究出来了。” 明明王九光满面开心神色,李春风却觉得发冷,风一吹,不由得裹紧了衣服。 “你为难那个小后生作甚?上次见你,据说吓得连后事都考虑上了。” 故作轻松的拿杜和打趣王九光,李春风心里实则清楚,他不是一个有心思做闲事的人。 杜和,这个年轻人明明籍籍无名,混得十分差劲,大哥为何对他感兴趣? 李春风下意识的开始思考这背后的深意。 “啪!”的一声,李春风背后挨了一下,却是王九光在他背上拍了一下,笑容可掬的点了点远处的弄堂,王九光随意的说:“雨农,你培养了那么多钉子,个个都扎手的很,我就想,我能不能也砸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李春风楞了一下,意识到王九光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暗哨,对王九光模棱两可的话,却没有多费什么心思。 他看人很准,杜和这块料子,或许可以做个桌子、做块招牌,都很有可塑性,不过钉子这样扎进一处地方不动的工具,与这位叛逆求变的年轻人并不匹配。 “看不到了,我待会儿就得走,再呆在上海也没什么用……” 李春风沉吟了一下,心中无奈的想,反正该杀的,你都杀光了。 现下,安徽那里才是重中之重,这个大哥杀威之重,即使上头也有所耳闻,重金悬赏,为了双方的安全计,李春风不得不开始先手布置,以防万一。 但是即使清楚王九光的能力,李春风也从不认为他可能成功,甚至第一回想要违反职责,隐晦的提醒他,不要以卵击石。 不过王九光每每东扯西谈,显然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李春风心情沉重。 兵戎相见的那一天简直可以预期,王九光也很是唏嘘。 明明都是奋身救国的仁人志士,可是道不同,即使是金兰兄弟,也要分道扬镳了。 兄弟两人称不上不欢而散,或许只能说是曲终人散,李春风没有等到和王九光共同观看杜和演出的那一天,就改换行装,转而西行。 当日,上海滩又一位厅长身陨家中,成为铁血锄奸团的又一个勾掉的亡魂,短短两个月内,斧头帮成功暗杀掉两位厅长级别要员,成员手法之老道冷酷,让人后背发凉,王九光更是被称为‘暗杀王’,震惊中外。 而这些,对于一心排练腰斩活人的杜和来说,不过是路过的报童嘴里的一句话而已。 连魁班近来生意少了一些,众人都有些无所事事,江凌更是如同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情,整日里都在屋里发呆,连杜和的早出晚归都漠视了,这也让杜和更加的如鱼得水,进境飞快。 很快,东洋魔术团的大型表演的日子到了。 高桥海羽平日里对魔术并没有什么大的热情,但这段时间以来,却爆发出了难以言喻的热情。 小阿姨杨美雪不知为何对杜和君的事情非常感兴趣,让高桥海羽有了一点危机感,而母亲和父亲忙于与外祖父家修复关系,对这些事物更是提不起兴致,杨美雪作为最高长辈,在高桥家可以说是作威作福,让高桥海羽郁闷不已。 更加惨淡的是,杜和君明明已经牵过她的手了,可是却没有表明心迹,让高桥海羽经常患得患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不良人。 纠结了两天,再加上南风小妹妹时不时的求援,高桥海羽还是扭捏的加入了几人之中,为排练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也成功的在一个黄昏得到了杜和君的歉意和再一次的拉手,看着一旁笑吟吟的看着杜和君的小阿姨,高桥海羽咬着嘴唇,悄悄的向着杜和君靠近了一点。 杜和的节目排在中场,通常情况下,这是一个仅次于开场的重要的位置,大型魔术会让前半场看的疲惫的观众重新拉起热情,也能获得更多的赞誉,当然,如果他的表演成功的话。 杜和一身亮色的表演服,这些都是特制的料子,能够反光,一定程度上模糊观众的视线,但是穿起来不大舒服,有些闷热。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大幕外面人声沸沸,杜和朝着二楼看了一眼,手心微微洇湿了,胸口的起伏也不大规律,比起一脸兴奋的杨美雪,和表情轻松的南风,杜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新人。 二楼包厢的位置,一顶礼帽若隐若现,他已经无路可退,唯有一搏。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腰斩 微微攥紧的拳头忽然感觉到了一层冰凉的包裹,让脑门见汗的杜和心头微微一清,向着一旁看去,只见高桥海羽借着袖子的遮挡,大着胆子拉住了杜和的手。 杜和反手拉住了高桥海羽,将那只纤弱的手握在手心。 “我会成功的。” 高桥海羽点了点头,“我相信你,阿和君。” “表演完了,我们去看电影吧,”杜和看着高桥海羽有些憔悴,有些期待的面庞,忽然开口提出了邀约,见高桥海羽愣神,杜和轻轻的说,“听说附近的公园也不错,看过了电影,还可以去公园走走。”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高桥海羽的眼睛亮了亮,鼻尖发红,“嗯”了一声。 果然,杜和君才不是什么不良人,他可是有志气有担当的华夏男子汉! 铃声响起,高桥海羽松开了杜和的手,微笑着说,“祝愿阿和君表演大获成功!” 杜和也笑了,点了点头,右手一动,戴上了一张面具,便登上了舞台。 灯光、目光,炙热的空气,海潮一般的人群,纷纷如同走马灯一样的朝着杜和涌过来,杜和有些窒息,不过脚步依旧稳健。 “下一个节目,请大家观赏,最为惊险刺激,命悬一线的大型魔术——腰斩活人!看官们别眨眼,有请我们从大洋彼岸请回来的魔术师朱和为大家带来精彩表演!” 报幕人声嘶力竭的喊叫,成功营造出了悬疑惊悚的气氛,众人看着台上那明晃晃高悬的断头刀,纷纷止住了呼吸。 断头台来自于法兰西,对于注重身体发肤的华夏人来说,让人身首异处,不啻于一种酷刑,更何况这个断头台,是杜和特意让人做旧做真的,架子高约四米,刀片就有两米高,巨大的刀片带着让人牙酸的斜角,刃开一半,光亮中带着斑斑血迹,像是刚刚才处理掉几颗大好头颅。 光是远看,众人心中就笃定了这件东西的杀伤力。 更何况,杜和还带上台了一只活羊。 贵妇们纷纷侧目,绅士们则大多身体前倾,等待着那刺激的一刻的到来。 杜和先是开口说了两句半生不熟的法语,紧接着就将羊按在了行刑台上,一抬手,打扮的性感雍容的杨美雪便走到了绳索前,摸了摸那羊的脑袋。 羊感觉到了什么,咩咩叫个没完,杨美雪叫众人都听见了羊的叫声后,才松开了断头台的绳索,瞬间,寒光一闪,“咔嚓”一声脆响,一只羊头便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 场中静默了一瞬,又猛然喧哗开来。 “各位请看,漂洋过海来的断头台,货真价实。”杨美雪早已经排练多次,即使这次用的是真羊,她也灵巧的闪开了飞出来的血迹,沉着的高声叫道。 活羊验道具,是杨美雪在排练的时候提出来的,杜和一开始感觉到血腥了些,不过这个提议意外的得到了南风的支持,杜和一向知道南风有些聪明头脑,也就答应了。 这节骨眼上,人都顾不上,哪还能顾得上羊了,节目自然是要多成功就有多成功的好,左右羊也是屠宰场买来的,南风还很讲究道义的给羊吃了好几天的干料。 几个人被高桥海羽指挥着上台,迅速的搬走了死羊,血迹也清理了一下,不过浓重的血腥味依旧让在场的“肉食者”过度清醒,甚至有些亢奋的叫着让腰斩活人。 南风此时已经躲在了箱子里,杜和便顺着喊声,将那个道具箱子推了上来。 箱子底下安了轮子,六面都是镜子,看起来十分超前,杜和就将箱子按照特定的顺序,把一扇扇的镜子打开,让众人看箱子里的情况。 这些都是表演之前的应有之意,不过放到今天,则更加让人确信杜和有让那断头台腰斩的可能。 “快!” “腰斩!我们要看腰斩!” 众人叫嚷着,一些人的眼睛都发红了,如同疯牛一样呼喊着,还以为自己是在地下角斗场上,欣赏一场血性表演。 杜和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让杜和踌躇的场面为什么反而引起了观众的注意力,不过他依旧沉着,按着步骤,跨入了箱子里,只露个头出来,在杨美雪盖上箱盖的瞬间,与南风交接,一双鞋子伸出了箱子,支在另一头。 “大家有胆子小的,就捂好了眼睛,且听个声响吧!下面,就是最关键的时刻!” 杨美雪推着箱子到了闸刀下面,将杜和的头放到了正对着观众的方向,整个箱子,正正好好的卡在断头台之中。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杜和却突然动了起来。 他疯狂的喊着法兰西语里的救命,脑袋乱动,想从闸刀下挣脱出来,但是杨美雪似乎没有看到,站在另一边,笑容满面的拉开了绳索。 “啊!” “真的斩下来了!” “快住手!” 几个观众忍不住捂住了眼睛,只见闸刀一落,杜和瞬间绷直了头颅,接着从面具下边就冒出了一股血来。 “咔嚓”声带着一点闷响,整好切在了杜和腰腹的位置,如同石头击穿了泉眼,红色的血液满天泼洒开来。 杨美雪似乎愣住了,抹了抹脸颊上的血滴,接着尖叫了一声,扑到了箱子上。 观众们议论声此起彼伏,有叫着要去叫急救的,有说不信的,还有呆愣当场,不知作何反应的,一时间乱象纷呈,直让台下的高桥海羽不知所措。 这难道就是父亲说的‘浮世绘’么? 随着杨美雪的叫声,她奋力的将闸刀抽了上去,又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箱子,颤抖着手,去抚摸箱子里杜和的身体。 在大部分观众的想象里,那里面的场景一定惨不忍睹,惹人流泪了。 几个心软的贵妇没想到魔术师第一次表演就见了血送了命,都偷偷地抹起了眼泪来。 不过就在这时,一个观众眼尖的注意到,杨美雪的手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 “看!” 大家下意识的随着叫声看过去。 只见另一只手扶住了箱子的边沿,杜和本来直挺挺的头一动,就在箱子里坐了起来。 只轻轻一借力,杜和就翻出了箱子,完好无损的站在了舞台上。 正文 第七十三章 阴霾 二楼的某一间包厢响起了几声稀疏的掌声,声音不大,在如同雷霆般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中显得微乎其微,但是杜和听到了。 可以说他的所有努力和准备,都是为了这几声掌声而已。 排练以来所受的擦伤,扭伤不计其数,甚至一次差点被道具血液呛了嗓子,但是杜和从来都没有软弱过。 他知道王杰还在等着这次的表演,所以只要他还能走,魔术就必须如期上演。 好在,最后还是成了。 杜和有些虚弱的朝着杨美雪笑了笑,杨美雪忽然靠了过来,拉住了杜和的手,两人深鞠一躬,同时走下了舞台。 转身的那一霎那,杜和的脚就禁不住的一软。 太疼了。 他的骨头已经长成了,要进行这么大幅度的弯折,不啻于断骨重接,尤其是扭伤还没好,就继续练习以增加柔软度和韧性,他的腰已经落下了磨损,表演完毕之后,必须去医院修复,否则以后可能就会留下病根。 杨美雪同杜和讲过,不过杜和依旧没有放弃,既没有让杨美雪来替代他被腰斩,也没有选择更容易的表演形式,硬生生的咬牙挺了下来。 如果杨美雪不扶着他,他可能会直接倒在台上,真的被送上急救车。 台下一处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江凌疑惑的看着两人的身影,总觉得魔术师有些让人熟悉,但是最后,江凌还是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扭头回家了。 东洋魔术团要表演新魔术的消息,连魁班早就接到了,不过江凌是没将那些放在眼里的,不过最后,架不住好奇心,江凌还是来了。 虽然愤怒,但是江凌不得不承认,这个魔术,现在他们班子里表演不了。 运用的道具太大了,也就说明背后的机关和技巧更复杂,这都是需要反复摸索,还要对魔术的原理有着深刻的掌握才行。 就像那个腰斩的箱子,江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刀子没问题,那么箱子里必然是两个人,但是这另一个人藏在哪,怎么在将箱子全部打开的时候依然藏得住,甚至那换人的一瞬间的速度,江凌都做不到,只觉得技艺高深。 不过一想到这是东洋魔术团,江凌还是忿忿,“这么好的魔术,便宜了东洋人,明珠暗投,呸!” 连江凌这样十几年浸*术之道的行家都觉得厉害,普通的观众们简直可以说是顶礼膜拜,视之为神了,朱和这个名字也随着那张面具一起,登上了各大报纸的版面,或大或小,标题大同小异,都是说朱连福的传人再现,上海滩魔术新星崛起云云,把杜和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好似同杜和是老相识一样,就连密辛都弄出来了。 连魁班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不为别的,朱连福,也叫金陵福,是连魁班的祖师爷。 日本东洋魔术团的魔术师,出了个华夏魔术祖师爷的传人,祖师爷的班子整体蒙羞,没脸做人。 所有报纸都被压在灶膛里生火,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口,都缩在自己的地盘,生怕触怒了盛怒之中的江中叶,挨了排头吃。 杜和带着南风回来的时候,连魁班就是这么个压抑的气氛。 南风边走,边小声的给杜和解释现在的情况。 杜和才了解到,连魁班最近的处境一直不妙,据说内地进来一直不太平,各处打来打去,还有浑水摸鱼的,前一段时间,似乎有几路人马还要刺杀委员长,让上头的人对国内的治安环境产生了很大的不满。 于是乎,士兵们纷纷开拔,去各地剿匪,江凌也就没法与何团长再去看电影逛商场了,何团长一走,连魁班的生意立即就回归了原来的情况,甚至还差了不少,因为近来东洋魔术团和几个魔术团都开始抢生意,出新魔术,连魁班的生意每况愈下。 “据说江班主的胡子都掉了一大把,所以才刮了的呢……” 南风小心翼翼的趴在杜和的耳朵边说着,生怕让大屋子里的江班主听到赶他们出去。 杜和的眼珠转了转,捏了捏兜里的几张票子,忽然低声跟南风说:“今天班子里不适合庆祝,哥哥带你去下馆子吧,咱们吃最正宗的松鼠鳜鱼?” “吓,吃一碗红汤面就好了!”南风吓了一跳,松鼠鳜鱼,那可是自家讨债的亲哥时常挂在嘴里的一道菜啊,谁要不服气,九筒就得意洋洋的说一句:“连松鼠鳜鱼都不知道头朝那边放的人,你讲什么讲?” 对于南风来说,松鼠鳜鱼太遥远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红汤面就是过年的待遇了。 杜和搓了搓南风的脑袋,“那就红油爆鱼面!加两个汤包!” 南风兴奋的点点头,兄妹两个就如同回来的时候一样,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出来起夜的余大春见了,见怪不怪的摇了摇头,帮着两人掩上了门。 红油爆鱼面,是利用青鱼的各个部分煎汁,汤味鲜甜无比,加上滚热的汤头和新鲜的鱼肉,一碗面下来,里外发热,兄妹俩人吃的满足无比,都额头见汗,黑天里的一身寒气也都消弭掉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杜和拍了拍南风的肩膀,南风正捧着汤包小心翼翼的吸着,闻声诧异的回过头。 “哥的东西落在那家店里了,你先进去,我回去取了就回来,不用等我,困了就睡。”杜和把自己手里的汤包也给了南风,又帮她打开大门,才裹紧了衣服朝来处去了。 南风靠着门往外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到杜和的背影,才心事重重的回了屋子。 阿和哥哥身上带着的东西,除了那几张票子之外,就没什么东西了。 南风心里头有些担心,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去了只是添乱, 抿了抿嘴唇,南风默默地回了房间。 而杜和在转过一个转弯之后,很快就站住了脚,两个身穿黑色布褂子的男青年正靠在墙角,看着杜和过来的方向。 见杜和现身,两人一句话没说,点了点头,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表演成功了,无论如何,王杰的事情也该有个交待。 杜和一整天都留了一份心思在外,果然,在晚上回来的时候,见到了曾经跟随在王帮主身边的一个人。 来了。 杜和慢慢地想。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水刑 王帮主这次是在一处船坞里见的杜和。 这次的王帮主似乎很是高兴,虽然面上依旧是那样安静淡定的表情,不过杜和就是感觉到,王帮主的心情应该不错。 “来了?坐坐吧,我这里还有点事情。” 王帮主平易近人的朝着杜和指了个座位,杜和老老实实的行了个礼,坐了下来。 接下来,让杜和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一个胡乱扭动的麻袋被四个人一起抬了过来,“砰”的一声轻响,麻袋就被扔到了地上。 低沉的嘶鸣声从麻袋里头传了出来,杜和不用想也知道,里头是一个倒霉蛋。 依据王帮主做事情的条理性,杜和丝毫没有求情的想法,任由那些人身手麻利的将麻袋里的一个富商打扮的人拖出来,按进水里,再拖出来,又按进水里,最后将一滩不能够称之为人的软体摔到了王帮主的面前。 是个混血,或者干脆就是个外国人。 杜和略一分辨,就从那人微微焦黄的头发和胡子上辨认了出来。 这个论断一出,杜和看着王帮主的目光就复杂了起来。 混乱的年月,外国人一直是香饽饽,华夏虽然嘴上反对,但是实际上对于外国人在华夏获得的待遇都十分酸涩,更有的干脆就跟着外国人做工养家的,说出去也是很令人艳羡的事。 但是王帮主不仅不羡慕,还捉来了一位,稀松平常的样子,跟众人一起笑吟吟的看着那人受刑。 水刑十分残酷,又不致命,偏偏能一点点的将人逼疯,求死不能的时候,干脆会要什么答什么,少有能管住嘴巴的。 这位富商也是一样,王帮主略略问了两句,就挥了挥手,那人如同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很快,一声清脆的落水声音传来,人应该就是报销掉了。 “阿和,刚刚的人,你怎么看?”王帮主状似随意的问。 杜和沉吟了一下,“死有余辜。” “哦?为何?”王帮主有些意外。 “刚刚这个商人在受刑的时候,说了很多的弗朗吉话,大意是说他非法雇佣了很多的劳工,还压榨童工,就凭这一点,他死一万次也足够了。” 杜和眼睛里带着一丝恼恨。 开埠以来,上海滩,以及周围的几个大的港口城市成立了很多的大工厂,都是纺棉制衣一类的劳动力密集型工作,那时候港口的人还不多,附近的渔村和城镇给港口输送了很大部分的血液。 不过这一部分血液里头,掺杂着许许多多的血泪和冤魂。 杜和的家乡苏州,就有不少人,痴傻或者残疾的从工厂回来,又因为衣食无着,很快的死去的工人。 那个商人敢借着自己外商的幌子买黑工和童工,管他是谁,杜和都觉得这个人有了足够该死的理由。 王帮主对杜和的回答有些诧异,以往被请来观礼的人,多为需要震慑的贵重身份,所以那些人用语也更加圆滑,做事更加老道,王帮主问他们的看法的时候,大多数都赞同,原因则是从夸赞王帮主义薄云天、有大义这样的角度来走,少有像是杜和这样,仔细观察后,得出自己的看法的。 弗朗吉语? 王帮主失笑摇头。 真是隔行如隔山。 想当年也是乡里闻名的秀才公子,现在还比不过一个胡子都没青的年轻人,时代果然还是在往上走的。 不过,看起来这憨后生是没吓到? 王帮主放下了茶碗,没吓到,怎么问真心话?这可不行。 朝着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王帮主慢死条理的说:“阿和啊,今日请你来,就是想同你说说,你那位兄弟的事情……” 杜和坐直了身子。 “魔术已经表演过了,王先生应该也看过,所以,还请王先生信守诺言,放我那兄弟一条生路吧。” 王帮主冷笑一声,“你倒是仗义,不过人家对你也是一样仗义么?” 杜和微微一愣,不知道王帮主是什么意思。 王帮主残忍的说:“我们抓到了王杰,在你的魔术表演之前,你猜他怎么说的?” 杜和摇了摇头,手指握紧了椅子扶手。 “他说,一切的事情,都是你搞出来的,如果没有你在里头出谋划策,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么多的法子来赚钱,而且赚来的钱二一添作五,给了你足足一半的小黄鱼!” 王帮主身边的沈抱真站了出来,嘲讽的对杜和说。 杜和却果断的摇了摇头,“我的兄弟不会这么说,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位大哥别开玩笑了。” “信不信的,你觉得你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杜和,你不晓得吧,这条河里头,每日里都要沉下去三五位老兄,今天却只有一个,可不是少了点?” 沈抱真表情狰狞,似乎自己说的都是真话,力图让杜和吓尿了裤子。 可是杜和虽然表情难看,不过依然坚持着说不可能,不相信沈抱真的话。 王帮主敲了敲茶几的桌面,沈抱真闻声冷冷的说:“你们两个各说各话,我可没那个功夫分辨,你既然在,就你开口说话,你选,选自己,你活,王杰下河里,你也算救过兄弟了,选王杰,你自己下河里,让那个不仁义的牲口喝着你的血活下去。” 这几乎不用花费任何的脑子就能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然而杜和却再次陷入了沉吟。 如同当初选择营救王杰的时候一样,杜和认认真真的思考了这场选择后边的深意,不过他依旧想不出来。 但是选择还是可以做的。 杜和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王帮主:“王先生,我可以给家里写封遗书么,我姆妈年纪大了,我就骗她去外国继续留学就好。” “也就是说,你选了替兄弟去死?就那个忘恩负义的墙头草?”王杰眯着眼睛,眼镜上闪过一片白光。 杜和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重新说了一遍:“我的兄弟不会做这种出卖自己人的事情,所以我想王帮主还是考虑一下自己手下们的情况再做评论。问题出在谁身上,其实一问就知道的。” “嗤——” “还用上反间计了!” 沈抱真不仅没生气,反而还脱口就惊叹出声。 “你小子可以啊!”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尊敬 杜和的那句话其实是气话。 不过人在气急了的时候,有的时候就是会一语中的,说出令人惊讶的东西来。 杜和就是这种情况,他虽然没有发现不对,可是还是将出主意吓唬杜和的沈抱真给咬了进来。 多日的相处下来,杜和无法相信自己的大哥会是一个过河拆桥的小人,更何况是了解到他已经有营救计划的时候。 所以他更愿意相信是沈抱真陷害或者屈打成招,冤枉了王杰。 王杰没问题,那么有问题的一定就是带着帽子的那个笑面虎了,杜和笃定的想。 “带下去吧。” 王帮主似乎多聊一句的想法都没有,说翻脸就翻脸,直接就开口处刑。 杜和此时才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来临的那种恐惧感,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大喝一声:“你们屈打成招,害了我大哥,还要害我,斧头帮不过如此!” “啪。” 杜和的后脑勺挨了一下,沈抱真不客气的揪了一下杜和的头发,嘟囔了一句:“你还有瘾了。谁陷害你那位大哥了?” 杜和被沈抱真揪的被迫转了个方向,眼角余光一动,就见到了修饰一新的王杰。 “沈先生不要吓唬他了,我这个兄弟,才二十……虚岁也就二十一啊。” 王杰的眼角带着点泪光,心疼的连连说道。 王帮主不置可否,沈抱真却一脸冤枉。 “我哪里能吓唬的了他,水刑都看完了,依旧面不改色的要去死,比不来啊,比不来,你交好运了,居然有个这么厉害的兄弟。” 沈抱真的语气有些羡慕,又试探着打探王帮主,“帮主,你看我怎么样,咱俩也结拜一个?” “那你要去问问寿山,然后再问问雨农,假使他们同意,我便没意见。”王亚樵笑呵呵的说,沈抱真却一缩脖子,蔫了。 胡寿山和李雨农,都是王九光的结拜兄弟,这三人当年都地位不高,却个有志气,看着彼此意气相投,也不管能不能尿到一个槽子里头,二话不说就拜了把子。 之后胡寿山从军,李雨农从政,王九光混了帮派,果然,兄弟三人,三条路。 沈抱真想了想,胡寿山此时都当师长了,我一个大头兵,去哪儿问他? 不过考虑到帮主拜了把子之后兄弟们的发达情况,沈抱真不死心的又凑到了王杰身边,暗暗地问:“要不,咱们也结拜一个?同你结拜,似乎会有出息的。” 看着沈抱真和王杰略带亲近的调侃,杜和也有些懵了,不知道王杰为什么会和身后的这位沈先生说话这么亲近,而那个沈先生,似乎对他也没有敌意? 杜和灵光一闪,骤然看向了王帮主。 王帮主刚好喝完了一壶茶水,抹了抹嘴角说:“年轻人仁义难当,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果然没看走眼。” “你……你们这是在做局?” 杜和难以置信,失声问道。 王帮主默认,王杰已经感动的热泪盈眶,将杜和狠狠搂住,拍了拍杜和的后背。 “兄弟……” 王杰只喊了一声,就已经在杜和的后颈处发出呜咽声。 杜和的表现,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好,假使杜和不怕死,那么所有的一切反而没有意义,都可以归拢为是他的傻胆子,但是杜和怕死又向死而生,那就让人敬佩了。 斧头帮历来最痛恨国之蛀虫,最佩服爱国人士,这些斗士们通通都有着杜和这样的胆气和决心,最后也都为国家作出了很多事情,因而今日杜和虽然发抖,虽然犹豫,但是最后还是作出了舍生取义的准备,就得到了斧头帮的尊敬。 “杜和,如果你的魔术师干不出来前途,斧头帮铁血锄奸团里,一定有你的一个位置。” 王帮主亲自开口,大家也都没有出声,说明斧头帮上下,都十分欣赏杜和。 对于杜和来说,这其实是一种很高程度的肯定。 可惜,杜和摇了摇头,“除了魔术,我对其他并无兴趣,但贵帮上下如有吩咐,我虽不才,也竭力帮助。” 说完,杜和就暗示王杰一起走。 不过王杰眼神愧疚的摇了摇头,又回到了王帮主的身边。 杜和叹了口气,王杰身无长物,却能加入斧头帮,说明杜和最不想出现的结果出现了,王杰以后如何,也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既然你有志气,我不强求,抱真,送他回去吧。” 王帮主似乎预料到了杜和的回答,对此并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对于站在身后的王杰,也没有交代一声的打算,杜和依依不舍的与王杰对视了最后一眼,也就只能离去了。 果然,自此之后,直到斧头帮剧变,杜和都没有再见过这位结义兄弟。 深夜,杜和只身一人,灵活的翻过了院墙,落在了连魁班的院子里。 略显狭小的漆黑弄堂给杜和提供了绝佳的落脚点,加上进来强行练习筋骨功夫,杜和十分轻松的就完成了翻墙入院的工作。 如同灵猫一样,贴着墙根的阴影走了几步,杜和已经可以看到自己的小房间里一盏如豆的灯光。 每次都是如此,只要杜和晚归,南风就会在房间里点一盏小油灯等着杜和,无论多晚,无论杜和怎么说,南风都不肯改,杜和也只好尽量早归,或者干脆带着南风出门了。 看到灯光,杜和就知道,那个傻丫头,还没睡。 杜和咕哝了一声,直起了身子。 “杜和。” 背后忽然传来阴测测的声音,把心思松懈的杜和吓得毛骨悚然,几乎一蹦三尺高,眼睛发青的回过头去。 只见一张惨败的小脸缓缓的飘了起来,然后是一根粗辫子,麻布的睡衣…… 杜和松了一口气,无奈的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是江凌啊……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江凌站直了身体,与杜和对视着,面无表情的反驳,“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杜和似乎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好像上次被江凌发现晚归,杜和就过的很是凄惨。惨痛的记忆浮上心头,杜和打了个冷战,小心的问:“你今天没有与谁吵架吧?” “吵架?” 江凌愣了愣,又苦笑一声,摊了摊手,“班子里现在这样子,睡还有力气吵架,这一旬来,总共才表演了两场……” 江凌一反常态的有些安静,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在里面,杜和没心思与江凌多纠缠,对于连魁班的表演多少,也并无更多兴趣,反正在东洋魔术团一样的登台,哪里的台子不是台子呢。 “哦,那我先回去了,夜深了,我们俩站在一块不好。” 杜和硬邦邦的说。 “连魁班要倒了,你也吃不了兜着走!你以为与你无关么?”江凌咬牙切齿的说着,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又朝着杜和挥着手臂要动手。 杜和连忙退后一步,严肃的叮嘱道:“那是班主的事情,与谁都不想干,我劝你不要瞎想。” 江凌的手臂空舞了一下,又缓缓放了下来,幽幽的说:“杜和,你这段时间进账不少,是不是在外边偷偷登台了?” 杜和悚然而惊,暗道难道这段时间过的太嚣张,还是被发现了? 强自镇定了一下,杜和假装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江凌,我虽然穷,可是我家里头不穷,钱嘛,总是会有几个的,你要是想借……” “你在哪儿登台,我也想去。” 丝毫没有受到杜和的干扰,江凌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一抹寒光。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困境 江凌的话虽然咄咄逼人,但是杜和敏锐的发现了,江凌似乎有一种焦灼隐藏在锐利的眼神里。 平时江凌都被江中叶惯得无法无天,从来不会教江凌吃亏,甚至为了让她多享受大师姐的荣耀,还将没有开蒙的江凌收为了弟子。 这在当时乃至于现在,都是不符合规矩的。 一般有亲戚关系的,都不会收在自己门下,怕的就是不忍心下手,把孩子教歪了。 但是江中叶就是一门心思的让江凌长的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如今,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凌,却又一次在杜和的眼前流露了脆弱和恐慌的神色。 上一次这个样子,还是江凌的感情受到挫折的时候。 沉吟了一下,杜和试探着问:“班子里遇到困难了?” 江凌咬着牙,最后还是愤愤的说:“那些墙头草,看何大哥不在,以为他不回来了,便想拿我们出个气寻开心,现下所有同部队的表演,父亲都断了,怕我们有去无回,平白吃亏。但是这样一来……那些赁钱买来的道具,就白白的放着,每日里都在赔……” 越说声音越低,江凌最后沉沉的叹了口气,好多话平时同父亲不能说,和何大哥也不能说,只能与杜和说一说了。 这些事情憋在心头,叫江凌时时刻刻的喘不过气来,总感觉一切的不幸都是她造成了,同何大哥的母亲说的一样,她就是个扫把星。 她一来,何大哥就去剿匪,还要去练兵,总会有许多的危险,而她与何大哥交往之前,何大哥一直安安静静的在六十一师里面做个团长…… 江凌的自信心濒临崩溃,她迫切的需要做些什么来挽救自己,也挽救连魁班免于将来的风雨。 “阿和,我带着你出去,你不要同我父亲说,赚来的钱,我们二八分,不用你表演,你帮着吆喝两声就行,怎么样?” 江凌再次提出了邀请。 这在平时,简直是不可置信的事情,一向同姆妈站在一边反对他接触这些的江凌,居然有朝一日主动找杜和出去表演,还有分成,杜和做梦都不敢想。 但是杜和已经不缺钱了。 本来直接就要拒绝,可是看到江凌眼睛里的那一点火光,杜和想到了小时候求他带着去街上看风景的那个江凌,心软了。 罢了,让江凌知道知道,外头的世道,讨生活有多难,她也许就知难而退了。 打着这样的主意,杜和点了点头。 江凌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步伐轻了不少,回了自己的屋子。 杜和却感觉心头沉重了许多,回到房间,把凳子里头歪着的南风抱回床上,杜和吹熄了灯,和衣而卧,眼前却如同走马灯一样,一幕一幕的闪过今天的经历。 上午的满堂彩,高桥海羽温暖的手、杨美雪冰凉的手、南风纤细的手、红发外国人绝望的眼神、王帮主和沈抱真略带深意的眼睛、王杰愧疚的神情,和一碗热气腾腾的奥灶爆鱼面…… 杜和的身体渐渐地暖和了过来,紧绷着的心弦一松,很多事情都放了开去,大家都有各自的前程,担忧不来,也替代不来。 就如同姆妈对于自己的牵挂一样,过于用力,反而不美,就放到心里惦记着,偶尔送一袋子家乡产的带着香气的米,就很好了。 第二日,杜和出门的时候,江凌若无其事的跟了过去,僵硬的拉起了南风的手,将南风牵的一哆嗦,下意识的挣扎了两下。 “别动,我出了门就放开。” 江凌硬生生的将南风拖出了门,做出两人结伴出门的意思,才放开了南风的手。 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同时冷哼一声,谁也不理谁了。 杜和则是出神的看着不远处墙上的一幅巨大的广告,那上头画着的断头台,比杜和实际上的那一架还大。 “有什么了不起的,障眼法而已,等姑婆赚了钱,一样买道具,比他表演的还好,你看他表演的时候,腰硬的跟石头一样,还有脸用祖师爷的姓……” 江凌越说越生气,冷不丁的一扭头,发现两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看什么?我脸上没洗干净?” 江凌摸了摸自己的脸,奇怪的问。 杜和沉吟了一下,“腰硬的跟石头一样?” “是呀,一看就是外行!” 江凌还没反应过来。 南风翻了翻眼睛,直截了当的问:“你瞧不上人家还去看人家的表演?” “我才没……啊!”江凌矢口否认,却也是后知后觉的从两人鄙夷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她说错了话。 脸一红,江凌闷头就走,直到去了公共租界,进了静安寺区,都没再跟两人说话。 杜和也不知道如何搭话,只好跟甚少出门的南风介绍起了静安寺区的景致,暗暗的赞了一声江凌选择地方的眼光。 无他,江凌一路毫不他顾,直奔静安寺最出名的哈同花园而去。 哈同花园即使是外地人都有所耳闻,占地面积几百亩,出来进去的都是达官显贵,江凌显然是想要在这里赚一点贵人们的打赏了。 江凌的表演十分方便,只需要拿一只小藤筐,江凌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缩骨功,钻进藤筐里头,再一点点的出来,表演便算是完成了。 筐子是在路上现买的,回去的时候里头装一点东西就可以混过去,杜和既然答应了江凌,表演开始的时候就很是卖力气的吆喝了几声。 遇到外国人,杜和还用英文给对方解释了缩骨功的表演形式,很快就惹来了一些围观的人。 人不多,稀稀疏疏的十几个,但是江凌依旧很认真,表演的一丝不苟,将自己整个身体缩进幼童都蹲不下的筐子里,还自己盖上了盖子,最后又慢慢的出来,引来了观众们文明的鼓掌。 南风就拿着筐子盖去走了一圈,透明的眼睛里不含丝毫杂质,一一的朝着看客们看过去的时候,谁也不忍心叫这双眼睛的主人难过,都慷慨解囊,叫南风一直保持着纯纯的笑容。 淑女贵妇们的心都要化了,一个个的干脆就宠爱起了南风来,将她的短辫子挂上钻石的绳结,手腕上套上碧绿的镯子,爱不释手的拉着南风的小手,问她许了人家没有。 南风给弄得不知所措,求助的看向杜和,江凌看着手里的二十几枚银元,再看看南风辫子上的宝石,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 难道她长得不好看么?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哈同 一只手伸了过来,手上的纯金戒指在一众人身上挂着的宝石之中显得有些粗鄙,那人的声音就更加粗鄙了。 “小妹妹,你长得也很可爱啊,想要么,借哥哥摸摸脸,就是你的了!” 男人声音嘶哑,听起来就中气不足,偏偏还身材肥胖,大腹便便,一看就不是正路人。 南风周围的贵妇们被他们的先生拉走了,南风差一点也被拉走,还好南风挣扎了几下,回到了杜和的身边,眼神怪异的拽住了杜和的衣襟。 “阿和哥哥,我又被揩油了……” 揩油,是南风新进学会的词儿,过了年她都十四了,许多新的东西都开始让南风感到好奇,杜和也没什么禁忌,南风问什么就告诉什么,甚至还动用自己少有的医科生记忆,告诉了南风不少生理卫生的知识。 两个人一个百无禁忌,一个照单全收,谁也不知道南风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去。 反正杜和头一回教学,南风第一次学习,教学相长,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杜和苦笑着将南风头上的东西摘下来,放到南风的手心里,“女士们揩油没办法的,下次哥哥去接赏钱。” 南风点了点头,手脚麻利的将那些贵重物品放到了自己的小包里,兄妹俩又恢复了和谐的气氛。 江凌却已经是水深火热之中,避开了金戒指男人之后,他似乎对江凌有了兴趣,不依不饶的在身旁喋喋不休,把脾气暴躁的江凌说的忍无可忍,筐子一摔,大喝一声:“你要做什么,走开!别挡路!” 男人哈哈一笑,毫不介意的说:“小姑娘,你既然知道阿哥要做什么,还怎么给你让路啊?” 江凌被调侃的苦不堪言,手顺着腰就摸了过去。 杜和眼皮子一跳,连忙按住了江凌的手。 腰上可是江凌为了防身带的软刀子,抽出来事情就大发了。 “阁下的眼界,也瞧不上我们下里巴人,找我们有什么事,就请说出来吧。” 杜和不卑不亢的将江凌护到身后,手还牢牢地抓着江凌的手腕,生怕她忍不住就掏了刀子出来。 公共租界可不是城区,闹出了乱子,三人都要麻烦。 金戒指男人脸皮子动了动,似乎是费力的笑了一下,手一动,就从身后的人里搂了一个在肘下,捏了捏那张有些走形的脸,男人问道:“认得么?” 南风皱了皱眉头,暗道一声晦气。 居然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讨债鬼九筒。 虽然九筒胖了也丑了,浑身都是一股子烟土味儿,南风还是能辨认出来,九筒特有的那一股子猥琐相。 家门不幸,便宜妈妈生了他们两个人,九筒长得可憎,人更可憎,南风就越看越可爱,走到哪里都有阿姨揩油。 南风沉沉的叹了口气,站在了杜和的右手边,“九筒,早啊。” 九筒也扭曲着笑了笑,给南风摆了摆手,“南风早,阿哥这几天发达了,回头请你去长三堂子快活。” 南风翻了个白眼,连话都不想答了,又缩了回去,哪有带妹子逛窑子的亲哥? 家门不幸! 杜和也不忍直视的别过了头,没有任何打算挽救九筒的想法。 九筒也不在意,反正他也不是奔着南风来的,再说,杜和那里也讲明了,以后南风就当做隔壁王叔叔家的孩子算了,省心。 今天来静安寺,九筒本来是跟着大哥嘲风来拜山头的,不过中途见到了江凌,嘲风忽然就站住了脚,问九筒那是不是连魁班的姑娘仔,九筒一点头,嘲风就笑了。 至于要来做什么,九筒也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好事,嘲风如果能做什么好事,九筒简直就算明珠暗投。 认了跟脚,嘲风这位身形扭曲的大哥就推开了九筒,大喇喇的对着江凌说:“小姑娘,既然你就是江凌,那么咱就没认错人,你们家戏班子……” “你们家才是戏班子,我们是正经的魔术班子!谁认识你,别乱攀亲戚了,让路!”江凌打断了嘲风的话,脚下一停,改了个方向,手上还把那些个大洋揣了起来。 嘲风身为九条龙里头的座上大哥,头一次被一个女人拒绝了,还十分的不给面子,一时间张口结舌,脸上泛红,就要发作。 身边人及时的止住了嘲风的动作,鼻子努了努一旁的杜和,一个眼色递过去,嘲风瞬息间就冷静下来了。 一天的功夫,斧头帮大佬青睐一个无名小卒的消息就传遍了上海滩,大家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那位大佬主动为之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无名小卒一个大大的台阶。 嘲风今天本来是来园子里拜会里头住着的那位犹太银行家,但是见到了江凌,心思一转,就报了转个顺水人情的意思。 谁知道嘲风还没说什么,就被心情不好的江凌堵的心肝都疼,让堂堂的九条龙发作不得,硬生生的还得憋着。 嘲风本来看江凌在那,想着给点钱结交一下,顺便走走江凌的路子,打探一下杜和的来头,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被江凌当做了普通的青皮头子,一通排头就送了过去。 “你……大爷不和你丫头片子计较,还是后生懂事,现在的年轻人,唉!” 嘲风强忍着把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就地正法的念头,皮笑肉不笑的跟杜和搭了句话。 原本想走迂回路线,现在看看,还是当事人本人可交,没见王帮主都喜欢么? “……这位先生见谅,我与您的手下有些不愉快,我妹妹因而对您有些成见,并不是因为您本人的缘故。” 杜和暗戳戳的告了九筒一状。 嘲风闻言,脸色不善的横了一眼九筒,还想挽救一下,“鄙人管理不善,回头就会告诫他,事情太忙,有些疏漏也是难免的,小兄弟莫怪,哈哈。” 杜和见嘲风身后带着好几票的小马仔,知道不能强来,点了点头,与嘲风互通了称呼之后,问道:“不知先生今天来哈同花园是?” 嘲讽一听,背着手得意洋洋的说:“没甚大事,找哈同先生谈谈款项事宜,哈同先生你知道吧?” 杜和点了点头,及时的掐住了话头,友好而不失礼貌的说:“既然嘲先生您贵人事忙,我们几个就不多打搅了,有时间再聚吧,再会。” 说罢就一手一个,领着还在气头上的江凌和南风,迅速的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还在等着杜和与他道歉,然后顺便赚一个人情的嘲风愣了,有一种闪了腰的感觉。 好半天嘲风才叹了口气,真的觉得混不懂现在的上海滩了。 劈手给了九筒一个嘴巴,看着九筒委屈恐惧的表情,嘲风才舒爽了过来,“叫你惹不该惹的人,连累老子!”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盛怒 回去的路上,江凌将那些银元垫了垫,心情高兴了起来。 没想到表演一次,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收入,这些银元,应该够班子里生活好几天的了。 父亲这些日子,愁的头发都白了不少,还偷偷地去当了不少家里的东西,江凌都看在眼里,没看到的那些,蒋四婶也会告诉她,江凌面上无异,实际上十分自责。 当初如果不是何大哥给了班子那么大的希望,又一走无音讯,班子何至于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连要给杜家等几个股东的分红都没有着落。 把银元妥帖的收好,江凌的心情好了不少,步伐也轻快了起来,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班子里的情况就解决了。 就在这个时候,杜和开口了,“江凌,以后不能再去那里了。” “为什么?就因为遇到了几个流氓,你就害怕了?”江凌的好心情被杜和败坏了,立即尖锐的反驳了回去。 杜和摇摇头,他总觉得事情不对劲起来,就算没有那个流氓头子来搭讪,也会有巡警、收保护费的、买卖人口的来,上海滩太乱了,静安寺区那样显贵云集的地方,就更容不得人出错,他担心江凌的性格,再出去,迟早会出事。 江凌定了定神,忽然就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眯着眼睛问杜和:“你刚刚跟那个嘲风还是热风的说,妹妹与九筒有过节,我怎么不知道,是什么过节?” 杜和一怔,含糊着说:“南风的事情嘛,同他吵过几句。” 江凌“哦”了一声,狐疑的看着杜和与南风,南风一脸天真的朝着江凌笑,让江凌顿时来了脾气,咕哝了一句:“谁要管你们的事,一个个的都比我精明。” 说罢从口袋里掏出来四枚银元,往南风手里一放,气冲冲的先走了。 南风诧异的看着手心,有点委屈。 “怎么了?” 杜和心疼的看了看南风的手,又吹了吹。 “说好的二八分成,她明明赚了二十四块钱,却只给我们四块!那八角钱呐?” 南风嘟着嘴,账算得飞快。加上今天的电车钱,整整赔了一块大洋出去! 果然,遇到九筒就会倒霉。 南风路过自己原来住的那座破院子的时候,眼睛都没动,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里头会不会有九筒的破烂铺盖和九筒送来的发霉点心,南风一点都不关心。 如今,有了阿和哥哥,她有热气腾腾的奥灶面吃,还有吸一口舌头都要烫掉的灌汤包吸,又不用整天担心被卖给哪个老爷爷当填房,她都快忘了,带着青霉的馒头是什么滋味了。 “南风不是有收到几件装饰么,那些也要算进分成里头的,这样看来,我们还赚了……”杜和慢慢地开导着南风,两人缓缓的回到连魁班,路上还十分有默契的又去吃了奥灶面,不过这次是白汤卤鸭面,一点不腻,香极了。 一大一小两个馋鬼抹着油嘴进了连魁班的大门,刚进门,就见到院子里头灯火通明,平时早早就关掉的电灯反常地开着,弟子们围成一圈,坐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喘。 余大春坐在最后一排,听到声音,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连忙冲他们摆手势示意他们快走。 “阿和回来了,整好,你也来看看吧。” 江中叶的声音从弟子中间传了过来,听不出喜怒来,不过也让杜和瞬间直起了腰,不敢轻视。 认命的走到了弟子中间,江中叶旁边的位置,杜和给江中叶行了个礼,见江中叶发丝泛白,神色略显沧桑,心里也是有些难过。 江中叶与杜和的父亲是同年,如果江班主已经老成这样,那远在南洋操劳生意的父亲,会不会已经让人认不出来了? “坐吧,连魁班规矩,用班子里教授的技艺私自接活儿,当属欺师灭祖!师兄弟有事,弟子陪罚!” 张阿发再次报了一遍,面无表情的坐下,背后的小台上,汗湿衣襟的江凌才出现在杜和的眼前。 江凌在拿大顶。 拿大顶,是老话,其实就是倒立。 江凌不仅仅是在倒立,脚上还托着一只水碗,此时面前的那一小片地方,全都被汗水打湿了,肉眼可见的,她的脚在抖。 杜和一下就站了起来,“这是做什么?” “哦,你才回来,不知道,阿发给他讲讲……”江中叶还是面无表情。 杜和却显而易见的怒了,三步上前,将水碗打翻在地,杜和扶住了已经颤抖的江凌,大声吼道:“她是你女儿!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江凌虚弱的倒在地上,被杜和抱在怀里,呆滞的眼睛里有些干涩,似乎哭都哭不出来了。 杜和心疼的拍了拍江凌的后背,此时全无芥蒂,完全是基于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对于被欺侮的人的同情。 江凌抖了一下,细微的说:“班规就是这样……” “班规是人定的,你女儿辛辛苦苦的去外头赚钱,还不是为了贴补你的魔术班!你知道她为了这个,愿意面对多少危险吗?” 杜和在弟子们面前毫无顾忌的与班主对顶了起来,弟子们瞠目,不知道是装作看不见,还是该上去帮着帮主呵斥杜和的好。 江中叶没有等着众人给他当马前卒,而是自己站了出来,直视着杜和说:“我自己的女儿,我当然心疼,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即使我累死在班子里,也不用她出去赚钱。” “就当我好心做了坏事吧,我犯了错,我认了,江班主。”江凌缓缓的挣脱了杜和,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一行眼泪流淌下来,半句话也没有多说,也不要人扶,就那么走回了房间。 当众出丑,被父亲责骂,一片真心被弃之敝履,江凌崩溃了。 她彻底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只知道,她从此之后都不一样了。 江中叶亲手把江凌培养成率性洒脱的性格,又亲手将这样的女儿贬斥的一无是处,江凌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而门外,杜和与江中叶的对峙依旧没有结束。 “江班主,民国已经二十年了,你作为一个民国人,依旧还守着大清的那一套么?江凌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注定要嫁人的赔钱货,也不是应该听从你安排的货物,她心心念念的孝顺你,帮助你,你怎么可以将一个亲人最真的真心这么糟践!这与拆白党九筒有什么分别?” 杜和气愤的无以复加,南风则在台下热泪盈眶,这句话南风想了很多次,也听了很多次,但是从来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过,她不是货物,不是赔钱货,她是一个独立的,活生生的人。 南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文书 江中叶本来也一肚子的脾气,气恼江凌那么大了,还要出去惹祸,让他担心,但是这些火气,在看到南风的眼泪的时候,随风消散了。 说到底,江凌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而已,她能懂得什么呢? 毕竟自己从来没有叫江凌看到过世界的最阴暗面,她甚至以为李家厂里的几个青皮,就能称得上是混混了,还以为自己凭借着几手功夫,就可以天下无敌。 江中叶叹了口气,他似乎看到了亡妻早逝后,小小的江凌无助哭泣的样子,江中叶从那个时候就发誓,绝对不会再让女儿受一点委屈。 可是今天,这委屈却是他亲自让女儿受的。 江中叶心里酸涩,不是个滋味,忽然间觉得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疲惫的对弟子们说:“大家回去休息吧,日后不要学江凌那样做,我作为你们的师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叫你们挨饿的。” 弟子们喏喏称是,很快就作鸟兽散,张阿发似乎想陪着江中叶,但见两人似乎还没有说完,踌躇着离开了。 江中叶却没有再与杜和争吵,而是一反常态的说:“阿和会喝酒么?” 杜和眯了眯眼睛,“若是今天,但求一醉。” 南风担忧的看着杜和,杜和拍了拍南风的后背,小声说:“南风去找蒋四婶,拿我们的银元请她安排一桌酒菜,加个糟溜鱼片,再来几个你爱吃的,你去同江凌姐姐一起吃。” 南风不情不愿的去了,杜和就跟着江中叶回了主屋。 江中叶的房间依旧,没有什么添加,倒是让杜和注意到,博古架上的东西稀疏了一点,还换上了几样摆样子用的便宜货,江中叶似乎比江凌说的过的还要惨。 “江班主,是否遇到什么事情了,才会迁怒江凌?” 杜和想了想,似乎只有这一种可能,才会让一向对女儿百依百顺的江中叶大发雷霆,不惜请动班规来教训江凌。 江中叶默不作声的坐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等酒菜来了,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 半甜的黄酒绵软醇厚,入口鲜甜爽口,久饮不醉,反而会让人浑身生暖,杜和自小就喝过,此时重温,不由得有些贪杯。 江中叶喝了整整一壶酒,面色才红润起来,突兀的开口说:“阿和,你以为我是日子过得不好,就打孩子的那种渣滓?” 杜和喝了半晌酒,思绪都飘飞了,闻言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两个人之前还在吵架。 “那是为了什么?” 气也消了不少,杜和心平气和了不少,不解的问。 江中叶叹了口气,无力的支着脑袋,一向整齐的胡子也乱了,往日里胜券在握的形象全无,更像是一个失败且失落的父亲。 “阿和,你不晓得外头有多乱……现在拆白党太多了,像是阿凌这样,有几分姿色,却没有什么后台的姑娘仔,自己出去跑江湖卖艺,不啻于是自寻死路。” “我不想在失去了她母亲之后,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阿和,我受不起了。” 江中叶眼睛发红,看着虚空里不知名的地方,眼睛里似乎有些水光。 杜和猛然想起来,江中叶的夫人,一个曾经让年幼的杜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温柔的长辈,似乎就是在一个坏天气里失踪的,后来被找回来了,她死在在一条偏僻的小船里。 一条珍贵的性命,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家闺秀,一个家庭的妻子和母亲,就这样不值的死于一个拆白党手里,为了十块大洋。 江中叶那段时间都让杜和感到害怕,连江凌都躲着他,整天都在哭着找妈妈,后来江中叶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雷打不动的假笑脸了。 杜和不知道江中叶是不是将他的仇恨报了,但是他也知道,江中叶的夫人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禁忌,是不能提起的伤疤,一旦和这件事情有关,那么江中叶就会采取一切手段,来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 杜和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南风,想到了九筒,忽然就理解了江中叶。 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男权和家长主宰,江中叶做的这些,完全都是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担心。 “可是你大概还是伤了江凌的心了,她最近似乎都很发愁,你是父亲,该去开导开导的。”杜和临走的时候,端着一盘子蜜饯,醉醺醺的叮嘱了一下,江中叶醉眼朦胧的去摸桌上的酒壶,胡乱的答应了两声。 杜和无奈,慢吞吞的回了屋子,南风还没回来,大抵应该也不会回来了,江凌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就是辛苦南风了…… 女人啊……真是麻烦…… 杜和将蜜饯放到南风屋子里的小茶几上,对着月亮想了一会儿高桥海羽,又想想江凌,叹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想到杨美雪,赶忙晃了晃脑袋,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杜和没有宿醉,艰难的爬了起来,刚一睁眼,就闻到了一股子玫瑰花的香气。 随着香气而来的,则是端坐在屋子里的高桥海羽。 “杜和君,给你添麻烦啦。” 见到杜和醒来,高桥海羽站了起来,歉意的鞠了一躬,脸上带着一点小小的忐忑。 杜和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愣愣坐了起来的说:“海羽,你怎么跑到了我的房间里,难道我喝多了酒,就犯了混,将你掳进梦里头了?” 高桥海羽面若桃花,羞涩的别开了眼睛,小声说:“阿和君,你还没穿衣服呢……” 杜和看了看自己的胸膛,伸手摸了摸,惊觉居然不是梦,立即就醒了过来,慌里慌张的披上了衣服,高桥海羽偷眼看了看,抿嘴一笑。 阿和君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啊。 穿好了衣服,南风端进来一盘子的早点,三个饥肠辘辘的人就先祭了五脏庙。 杜和边喝粥边问:“海羽,你怎么找过来了,有什么急事么?” 高桥海羽放下了手里的汤包,秀气的擦了擦嘴,才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小荷包,放到了桌子上,答道:“阿和君,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杜和不以为意,还以为是高桥海羽带来的小礼物,拿在手里,随口说:“海羽带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喜欢。” 结果那荷包里一打开,里面的纸张却让杜和顿住了。 慢慢地放下了纸张,杜和沉吟了一下,“海羽,这是你父亲让你带来的,还是藤原?” 纸张朝上,初学了认字的南风只看到了“让”和“文”两个字,剩下的都不认识,好奇的问道:“高桥姐姐,这是什么东西?” 高桥海羽低垂着眼帘,小声说:“是……魔术技巧使用权转让文书。” 正文 第八十章 条件 “藤原建议我们引进这个魔术,毕竟……阿和君是作为魔术团成员出演的,以后也要将魔术编进节目单里,当然,我们愿意付出代价!不是白白拿走阿和君的成果的!” 高桥海羽有些心虚的说,其实藤原的话更露骨一些,他说杜和既然之前表态魔术成功了就归团里,那么团里就可以直接拿来表演,杜和有义务配合,还是高桥海羽反对,加上高桥鹤也不愿意这样做,才弄了个折中的办法出来。 话音一出,三人都安静了下来。 杜和敲了敲那张纸,忽然笑了笑,有些跳脱的说:“文书没有问题,不过我有一点条件。” 高桥海羽诧异的看向杜和。 从连魁班的院子里出来,高桥海羽依旧惹来了一众弟子们的注目。 谁也想不到,班子里最没前途的打杂小工居然带回来了第一位女友人,还是顶漂亮的那种。 高桥海羽朝着众人点了点头,“阿和……哥哥就拜托大家照顾了。” 众人纷纷摆手称是,被高桥海羽的柔声细语闹的心思全无,一个个的都懒洋洋起来,连班主出来,都不大乐意起来排练了。 排练有什么用?排练了也不一定出息人,出息了也不一定会有女人愿意跟,有女人愿意跟也不一定会有这位高小姐漂亮,即使是有这位高小姐漂亮,那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 人生其实挺没劲的。 大家的心头都回荡着这么一句话。 活得好不如生的好啊。 杜和就在班子里人诡异的眼神中度过了这一天。 而高桥海羽带着杜和开出的条件,也忐忑的回了万岁馆。 阿和君,他怎么会提出那样的条件呢?真是让人害羞啊…… 恭敬的将文书和杜和的信交给了高桥鹤,高桥海羽羞涩的低着头。 “第一,滋转让文书非全权转让,本人依旧有权利进行该魔术表演。” 高桥鹤带着眼睛,一字一句的念着,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土生土长的东洋人。 “这条自然,我们只是要魔术的奥妙来维持表演,此条要求是合理的。” 高桥鹤评价了一句,继续念道:“第二,魔术秘密转让需要与贵团人员接触,贵团上下,只海羽小姐另美雪小姐参与了魔术排练,建议由以上二者之一转述机密为宜。” 高桥鹤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这一条有些小孩子气息了,摆明了是要与海羽加强联系,这也没什么,年轻人嘛…… 嗯? “第三条:本人想请贵团声明,朱和此人并非东洋魔术团成员,只是合作研究魔术,将来朱和可以在任何魔术团进行登台表演,而不必挂东洋魔术团之名。” 高桥鹤摸了摸下巴,这一条,有深意啊。 傍晚的时候,高桥海羽又来了一趟,不过只是在门口与杜和匆匆一见,便又匆匆而去。 杜和的条件得到了高桥鹤的同意,‘朱和’这个身份,正式成为了一个可以独立表演的神秘魔术师,也为连魁班抹去了头顶的阴云。 杜和其实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不过既然引起了一系列的后续效应,那么自然该他去消除这些负面的东西。 南风哄了江凌一晚上,早上又拖着黑眼圈招待高桥海羽,早就困得不行,扑到床上补眠去了,江凌倒是很讲究,来看了一次之后,又送来了一路子保温的汤汁,叫南风醒过来暖胃。 见杜和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江凌沉默了一下,没有靠近,离着三步远说:“昨天,多谢你了。” 杜和抬起头,看江凌的神色有些憔悴,担忧的说:“你父亲,他也是好心……希望你们多多沟通吧。” 江凌眼圈一红,默然无语,又突然说:“我接到了电报,何大哥……就是何团长,他要回来了。” 杜和微微一愣,很快就笑了起来,诚心诚意的说:“那真的恭喜你了,听说中原那边打死了很多人,何团长福大命大,以后也会逢凶化吉的。” 江凌“嗯”了一声。 什么中原大战,几路人马打了多少种精妙或者热血的战斗,江凌其实完全不感兴趣,她注意到的只有最后那句话:‘不日将回,盼见。’ 苦尽甘来。 何团长要回来的消息一出,连魁班的压力顿时小了一半,至少只要军队里的人不打压,连魁班就还能活下去。 但是另一半,那些利滚利滚得江凌眼皮子直跳的借款,还是让江凌感到压抑。 杜和对此也无法可想,救急不救穷是道理没错,可是也不能倾家荡产的去帮助别人吧。 江中叶抵押的那些东西,可是一般家里的传家宝啊。 天知道江中叶到底有多大的野心,置办了多少道具回来。 杜和只知道,班子里的仓库,已经大多装满了,就连平日里放杂物的房间,都腾了出来,弄得杜和每次打热水的时候,都要去饭堂里的杂物间里走一遭。 想到热水,杜和神色一动,忽然想起了帮助他不少的李三哥,多日没顾得上去热水店,杜和心下有些愧疚,同江凌分开之后,杜和趁着最后的一点天光,出了连魁班的大门,直奔热水店而去。 想了想,杜和拐了个小弯,提了两壶上好的绍兴花雕,才正式的拜访了热水店。 伙计依旧百无聊赖的在桌子上发呆,数着桌子上横七竖八的条纹,计算着今天的收入,见到杜和,倒是没忘,还是老样子,懒洋洋的问:“打酒找错地儿了吧?后生弟弟,这里是热水店,不卖别的!” 杜和笑呵呵的将花雕放到桌上,又递过去一封银元,“上回的事情多谢您帮助了,这是感谢李三哥的,这是感谢您的。” “感谢李三哥?那可就可惜了,提回去吧,我们这没有李三哥,只有王六哥。”伙计似乎丝毫不知道杜和的来意,将银元和花雕酒都推了回去,对那一封大洋竟然是丝毫都没有兴趣。 杜和奇怪的问道:“大哥,难不成今天里头又在开会?不方便么?” “开什么会?跑马会啊?阿七,这是谁家的小子,疯疯癫癫的,别倒在咱家地界。”帘子一动,一个邋遢的男人踱步出来,还是一样的乱发,还是一样的烟斗,可是杜和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不是李三哥。 那之前的那些时日,与他接触的李三哥,到底是人是鬼? 不,他到底是谁? 杜和放下了花雕酒,只道是送给热水店的,就仓皇的离开了那里。 走了几步,再回过头看的时候,平日里毫无特色的破旧房子,在杜和的眼中变得毛骨悚然起来。 天光一落,杜和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礼物 这几天,李家厂最大的新闻就是,连魁班又起来了。 这样大幅度的起起落落,叫很多人都艳羡不已,整条弄堂都在为江中叶的慧眼识人而敬佩服气。 何团长回来了,毫发无损,还立了大功,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在李家厂蔓延开来。 而往日无怨近日无交的斧头帮,宣布连魁班进入了他们的保护范围,成为了第一家正式挂牌的斧头帮保护单位,甚至在某些斧头帮人物的斡旋下,那些债主们都成了连魁班的股东,债务一笔勾销,还要追加一笔安心费。 连魁班就此起死回生,从过度发展后的资金断裂危机中缓了过来。 这样免除债务的待遇,上一次还是发生在那位如今已经位极天下的大人物与黄先生之间。黄先生的帮助,也让那位大人物就此翻身成功,踏上仕途,一帆风顺起来。 因而众人对于连魁班,或者是连魁班里头有可能成为第二位大人物的人选,都保持了高度的探究和好奇心理。 什么样的人物,才会让斧头帮的大老爷出手,亲自扶了一程? 当然是江中叶江班主了! 除了他这个人情练达,交友广泛的豪气人物,还能有谁? 大家自以为找到了答案,往日里对连魁班保持敬而远之,甚至落井下石的街坊们都变得有远见起来,一个个都声称是早就看出来江家是有能力,江中叶更是人中龙凤,相中的女婿都是一等一的少壮派等等。 连魁班陷入了一众街坊的狂热探查之中。 江中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态度,有礼就回,有宴会尽量参加,同街坊交流平易近人,胡子依旧整齐,西装依旧得体,丝毫不怠惰,赢得了不忘本的美名。 江凌却十分愤然。 当初落井下石,雪中泼水的,都是这些嚼舌根的碎嘴邻居,今日却来贺喜,有什么喜可贺的,交了这些没良心的街坊么? 外界如何说,连魁班都没有明确表态,反而是保持着暧昧不清的态度,故作神秘,让更多的人认为连魁班确实是有着让大人物保护的底气的,但是内部如何,江凌自己清楚。 他们父女两人,从来都没有与斧头帮大人物结识的经历,江中叶曾经去过一次斧头帮的驻地解释行径,但是连人家的门都没进。 那么还有可能是谁呢? 父女二人谁也没有说,但是同时都怀疑到了杜和身上。 除此之外,两人都没有证据,可是江凌凭着直觉认为,这件事与杜和脱不了关系。 不过这是一件好事,斧头帮是一条不要命的疯狗,可是也是震慑着上海滩政商两界的定海神针,连青红白三帮都无法比拟斧头帮的威慑性,可以说只要斧头帮还在一天,连魁班就可以保住一日的太平。 “这是一道平安符啊。” 江中叶喃喃的说。 “阿爹,待会儿我要去接何大哥,我们约了要一起到梵王渡……” 江凌也喃喃的说。 “以后将股份匀出一成干股,给斧头帮做红利吧。” 江中叶继续无意识的低喃。 江凌干脆就站了起来,径自出了门。 自从上次的事件过后,江凌就再也不登台了。父女两人虽然说笑如故,不过互相都知道,江凌还是没有解开心结。 与意气风发的何团长汇合之后,江凌才重新恢复了笑脸,两人之间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说,最后,还是何团长伸出了手,江凌羞涩的挽住何团长的手肘,两人就缓缓的进了公园之中。 何团长对江凌如兄如父般的照顾和体贴,让自幼缺乏母爱温柔的江凌感到了另一种安慰,这种安全感和舒适感,是江中叶不能带给江凌的,江凌为这种感觉深深的迷醉着,沉陷着。 而何团长也是第一次见到平日里如此温柔美丽,台上表演时却又英姿飒爽,妩媚多情的女人。何团长出身军事世家,世代投身军伍,家里虽然也有母亲,可是父母之间,更多的是相敬如宾,何团长也为江凌身上的柔软气质所倾倒着,甘愿付出一切来换得美人开颜。 江凌又开始了自己的约会生活。 杜和想了想数日未见的高桥海羽,找到了南风求助。 南风正在拾掇一盘子瓜子,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阿哥去买礼物送给海羽姐姐就好,见面就去公园、影院、咖啡厅或者干脆去游外滩游船,礼物挑商场里看得多买的少的买,话就挑肉麻的说,别的就没问题了。” 杜和受教,兴冲冲的去了次永安公司,看了好半天,才找到了南风说的那个看的人多,买的人少的东西。 不就是珠宝嘛。 叹了口气,杜和摸了摸口袋,进了商铺里头,挑选起来。 南风果然是一语中的,这东西买回去,不分年龄,就没有女人不喜欢的。 杜和掏空了家底,总算够得上一件可心的,小心翼翼的包了起来,才去接高桥海羽见面。 高桥海羽也十分紧张,这是两人的第一次约会,她足足的换了六套衣服,最后还是颓然的穿着平时最多穿的那件,忐忑的下了楼。 刚一出门,高桥海羽就惊讶的张开了小嘴。 杜和换下了平时穿着的布衣布裤,穿着一身西裤衬衫,清清爽爽,看着就让人喜欢,更加让高桥海羽惊讶的是,杜和的手里还捧着一束玫瑰花。 粉色的玫瑰花并非本地产出,而是号称从山东千里迢迢的运来,十分珍惜,在一众红色的玫瑰之中惹眼非常。 杜和经过花店的时候想起了高桥海羽身上的玫瑰香气,一眼就看中了这一束。 “高桥,这是送你的礼物,你同花儿一样,芬芳可爱。” 杜和别扭的说了一句肉麻的话。 高桥海羽却十分受用,满脸惊喜的接了过来,开心的说:“谢谢你,杜和君,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呢!” “那么不知道,这是不是您第一次收到……我不大懂,希望你喜欢。” 杜和将怀里带着体温的首饰盒逃了出来,递给了高桥海羽。 高桥海羽吸了一口气,有些惊慌失措。 首饰盒,难道杜和君要向我求婚? 可是我们还没有认识很久呀…… 但是求婚不是要让男人拿着首饰盒么…… 如果我不答应,杜和君会不会失望啊…… 高桥海羽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拿着首饰盒,不知所措的看着杜和。 杜和挠了挠头,“是一对儿耳环,我见你似乎有耳洞的。” 高桥海羽“啊”了一声,连忙打开了盒子。 果然天鹅绒的盒子里头,是一对可爱的珍珠耳环,看起来就很让人喜欢。 不过高桥海羽却不知怎的,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不是求婚啊…… “不喜欢么?我拿去换了吧。”杜和见高桥海羽似乎有些打不起精神,连忙补救的说。 高桥海羽忽然摇了摇头,撩起了耳边的发丝,嫣然一笑,“那么,可以麻烦杜和君帮我戴上么?” “我十分喜欢呢。” 三月的微风吹起了女孩儿耳边的碎发,她的琥珀色眼睛里面,澄澈见底。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陷阱 从外滩回来之后,杜和又恢复了口袋空空的状态,虽然高桥海羽并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孩子,但是杜和还是竭尽全力想给她最好的约会。 没错,杜和虽然没有表白,但是两个人在说到下一次再见的时候,都用到了‘约会’这个词。 高桥是个害羞的女孩,经常红脸呐。 杜和美滋滋的想到了高桥海羽的微红脸颊。 比江凌那个疯丫头好了不知多少。 不知为何,杜和又想到了江凌那个丫头,皱了皱眉,杜和将脑海里的形象挥散,只留那长发披肩的高桥小姐。 回到连魁班的时候,杜和都一直沉浸于青涩的浪漫想象中,没有从那种晕眩又朦胧的美感中挣脱出来,一路上嘴角都挂着笑容。 有赖于何团长的风光回归,连魁班与部队之间的定期慰问演出合同又恢复如初,江中叶也开始了风光的应酬生活,江凌要约会,连魁班就进入了一个暂时无人顾得上的时期。 很快张阿发就顶了上来,带着弟子们奔赴各场演出。 节目都是现成的,连魁班没有排练新节目,杜和的新魔术又碍于身份,无法告诉江中叶,连魁班索性就按着旧的节目单子,每次挑几个不重样的,受欢迎的来演。 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工作,张阿发也做的风生水起,将之当做师傅重视的象征,事事亲力亲为,累的恨不得变一个分身出来,即使是这样,相对于两位当家的在的时候,张阿发更喜欢现在这样,甚至暗暗的希望每日都这样乏累才好。 杜和进门的时候,张阿发正在指点弟子们装车,余光看到杜和微笑经过,张阿发的嘴巴抿了一下,忽然叫道,“阿和,过来搭把手。” 杜和站住了脚,看了看几辆大车,迟疑了一下说:“阿发师兄,容我换身衣服,这件是新的,刮了可惜了。” 张阿发撇了撇嘴角,略带嘲讽的说,“少爷就是少爷,穿衣服都比我这些苦哈哈体面的多。” 这话味道不对,如果是一般人,多半要忍不住顶一句半句,不过杜和心情好,丝毫不想多计较。 杜和无奈一笑,也不解释,将自己的外套一脱,穿着一身白衬衣就过来了。 “装箱吧,那几个箱子都装上,你们几个歇一会儿,给年轻人个机会孝敬孝敬。”张阿发皮笑肉不笑的指了指角落里的几个箱子。 余大春忍不住开了嗓,“大师兄,那几个箱子不是……” “你是歇够了,想你小师弟了吧,那就同他一起搬一下,好叙叙旧。”张阿发打断了余大春的话,语气不善。 余大春低声哦了一声。 杜和在外忙碌的这段时间,余大春作为杜和最要好的朋友和最末尾的弟子,在班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因此张阿发一发话,余大春老实了许多,低着头小跑到了杜和旁边。 “阿和,小心点,箱子……不对。”余大春不复当初刚进连魁班天不怕地不怕,到连师傅都敢顶撞的时候。看起来很是瑟缩,想必吃了不少张阿发的苦头。 杜和抬头一笑。“大春,连累你了。” 余大春摇了摇头。 杜和作为连魁班里唯一的杂役,当初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杜和先来做,可以说这些仓库每个仓库每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他都了如指掌,哪里还用余大春来提醒。 脚下的这几个大箱子,看起来很是古旧,料子是生铁的,本身就十分沉重,上头还贴着一个封条。 杜和当初规整仓库的时候,更是发现这几个箱子里装的都是无用的原料。 或铁锭,或铜锭,都是金属粗胚,应该是当初江中叶留着想住到什么魔术元件,后来却搁置了。 箱子上原本没有封条,因为里头东西久不动用,才被杜和贴上了。 杜和看了看大箱子,又看了看面露恐惧之色的余大春,安抚的笑了笑,轻轻在箱子上提了提。 触手沉重,少说也得三五百斤,杜和渐渐加力,箱子纹丝不动。 张阿发的脸上显现出一点得意来。 杜和看着张阿发的表情,忽然放开了手,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惭愧的说,“大师兄,我搬不动。” 张阿发脸上的得意凝固了,期待的狼狈情景没出现,张阿发像是闪了腰一样难受。 余大春则是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 搬不动就不搬了? 难道阿和不怕大师兄克扣薪金,或是不让他登台拿赏钱……哦,是了,阿和是不拿薪金,也不登台的。 无论做多少,都没有钱拿,还每天四五点钟起来做活儿,余大春忽然觉得兢兢业业的打杂的杜和很值得敬佩,还有点想笑。 因为大师兄压根就没有握住阿和什么把柄呀! 阿和威武! 余大春眼神激动,四个字几乎要大喊出来。 反观张阿发,却像是吃了个苍蝇一样,满脸狰狞。 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张阿发嘴皮子哆嗦了一下,“箱子搬了这么多回,别人都能搬走,到你这却搬不动的!难不成阿和日子阔了,大师兄使唤不动了?” 这段时间杜和的小屋子里面经常搬进搬出,张阿八都看在眼里,搬进去的都是全新的物件和用品,而搬出来的都是之前屋子里面老旧的东西。 谁都能看出来,杜和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张阿发认定杜和一定是从家里面又拿钱了。 戏班子里头,跑台的都要给大档头送好处,不然不叫上台,张阿发看的很是艳羡,偷偷摸摸的,把那一套也搬到了连魁班里头,这段日子,很有几分进账。 杜和这一只肥羊在视财如命的张阿发面前晃了那么久,张阿发早就看不下去了。 杜和站直了身子,歪了歪头,无辜的说,“大师兄,身子骨倒是没娇贵,不过这箱子里的东西班主都是叫打开箱子分开搬的,难道大师兄能搬动?” 张阿发闻言踌躇了一下,暗道难不成傻后生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张阿发其实并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不过自打发现这几只看起来就十分郑重的箱子之后,就喜欢用它们来磋磨不听话的弟子,杜和这么一说,张阿发的气势就虚了。 “我做新弟子的时候自然也是听话做事,这箱子里的东西是班主吩咐过带的重要物件,既然你实在拿不动,那就算了吧,到时候班主想必也不会说你什么。” 张阿发来了一招以退为进,只等杜和犯错,到时候好好让杜和知道知道尊师重道的重要性。 杜和这段时候就没有断了上台表演,虽然为了保密,依旧不说话,但是经过舞台旳历练,眼力见识早就不是当初的懵懂青年可比,见张阿发还要纠缠,杜和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笑了。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钥匙 “阿发师兄,我还真不晓得,班主居然会把几箱子铁锭当成重要物件!” 杜和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脚踩在箱子上,作势去开箱子上的封条。 “且慢!你说箱子里是铁锭?”张阿发脸色诡异,迅速的拦住了杜和。 杜和顺势住了手,似笑非笑的看着张阿发。 “这个……班主说让拿着的是刀箱,可没说是铁锭,阿和,你确定这几箱子是铁锭?” 张阿发脸色变了变,眼角闪过一缕精光。 “当然,这些箱子都是我归置的,哪一箱子是什么,闭着眼睛都知道的。” 杜和不疑有他,直白点头。 “那么你倒是告诉我,那三箱子的道具是哪儿去了?仓库就这么大,我可没看到别的箱子啊。” “我记得,仓库的钥匙,除了班主,也就你那里有了伐?” 张阿发终于图穷匕见了。 杜和怔了怔,环顾四周,果然,仓库里原本用来装飞刀和手里剑的几只箱子不见踪影。 杜和这段时间忙于在东洋魔术团表演,连做杂役都是在江中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凌晨做好,深夜再做收尾的。 有赖于高桥海羽的贸然来访,连魁班上下都以为杜和是陷入了爱情之中才早出晚归。 南风甚至还听到了有人偷偷说杜和是迷恋上了书寓先生,才大笔从家中拿钱挥霍云云。 不过南风见到杜和每天都疲惫不堪,都是暗暗的给那些人穿小鞋使绊子,从来没跟杜和说过。 此种情形下,杜和怎么可能知道仓库里的东西哪儿去了? 他连班子里每天都跑哪几场表演都不知道! “大师兄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杜和很快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无奈摇头。 谁能想到张阿发会给人下连环套呢? 他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杜和压根没将张阿发看作是敌人过。 但是对张阿发来说,杜和就不一样了,那天晚上,他亲眼看到过杜和与江凌在院子里亲吻! 张阿发难以想象江凌居然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可以与杜和亲热完,马上就与何团长出去游玩。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杜和完完全全有了张阿发渴望的一切东西。 他渴望的高贵出身、英俊相貌、还有梦想中的女人。 张阿发的想法变了。 他看着江凌的眼神变得贪婪很多,在面对杜和的时候,则是充满了隐晦的厌恶。 好整以暇的看了看新置办的怀表,张阿发不急不缓的说,“不在仓库等,也等不来你呀!阿和,幸好你今天来了,不然待会儿节目排不上,可不就砸了招牌吗?” 恶狠狠的另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张阿发背在背后的手搓了搓,似乎看到了杜和跪地求饶的样子。 “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再傻也看的出张阿发来者不善,杜和只想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 但是张阿发永远没胆子说出真正的想法,他把几句话放到喉咙转了转,就成了,“大师兄也想知道,本来好好的仓库,怎么你一接手,就成了这样子,难道说阿和果然与这一行犯冲?” 杜和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压制住直接往这人渣脸上砸一拳的想法。 就在这个当口,南风从弟子们中间钻了出来,怯生生的扑到了杜和的怀里,小声说,“哥哥,你们在玩什么呀?” 杜和拍了拍南风的头,含糊的说,“我在同阿发师兄玩捉迷藏,藏东西呢,南风先回屋去。” “噢!”南风失望的说,“哥哥真傻,家里的东西都是阿发叔叔管着,谁能藏的过他呀。” “你说什么?” 杜和惊讶的拉住了南风的手。 “小孩子家家,编瞎话掺合大人的事,还有没有规矩!”张阿发喝了一声。 这一声断喝太突然,身后的几个弟子吓得畏缩的低下了头。 南风也吓得眼泪含在了眼圈里,瘪着嘴哭开了,揉着眼睛委屈的说,“阿发叔叔瞎说!我明明没有编瞎话……呜呜……” 杜和心疼的蹲下,帮南风擦擦眼泪,也顾不得南风的话,对着张阿发冷声道,“阿发师兄,小孩子童言无忌,你同她十来岁的囡囡也要计较?” 张阿发眉头紧皱,冷哼一声,不屑的背着手,故作无奈的退了一小步,“哭起来心烦,今天先算了,明天你自己到我这里来,丢多少照价赔上吧!” 杜和犹豫了一下,东西多少不重要,但是在他看管的时候丢了东西,名声可就不好了,而且张阿发以后少不得拿着事当话柄,继续找他的错处。 “阿和哥哥,我真的没说谎,那天我亲眼看到锁匠伯伯给阿发叔叔送了一串钥匙,阿发叔叔还说以后他就是连魁班的二把交椅呐!” 南风委屈的争辩着,小脸通红,“不信你可以问锁匠呀,南风真的没有骗人。” 杜和看着南风,南风回以一抹狡黠,臭烟鬼阿发,他就是第一个说阿和哥哥养书寓先生的! 杜和接受到了南风的信息,站直了身体,看向脸色发青的张阿发。 张阿发简直难以置信,她怎么可能看到的,那明明是三更半夜,连他都是醒熬着没睡,特意挑的没人看到的时候啊…… 然而杜和已经容不得他多想,敏锐的抓住了南风话里头的关键词,杜和轻声问道,“阿发师兄,南风说的,大体没错吧?” 张阿发进退两难。 最终,他还是颓然退了一步,挣扎着说,“那是班主知道的。” 杜和根本不去争辨,转而尖锐的说,“那么说来,有仓库钥匙的除了班主和我,就是师兄了。” 张阿发惊怒交加,他只注意到了申明自己不是私自配钥匙,但是也给了杜和把水泼到他身上的机会。 张阿发远比杜和珍惜羽毛,他其貌不扬,这么多年辛苦维持大师兄的形象,就是为了让师傅高看他一眼。 犹豫了一瞬间,张阿发就下定了决心。 “既然这样,老十三,老十五,你们几个带着人,把所有的仓库都找一遍吧,如果还找不到,咱们就请洛豪笙探长来一趟,查个清楚。” 张阿发挥了挥手,在弟子们应声而去的时候,张阿发给自己亲近的老十五乔三儿使了个眼色。 乔三儿不着痕迹的点头。 张阿发就亲切的笑了,伸手虚引了一下,“阿和,为了避嫌,咱们就院里喝杯茶,顺便叙叙旧?师兄可老久不见你了哟。”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处置 张阿发如此不依不饶,杜和心下已经十分不耐烦,甚至想当场拂袖而去,管你谁的刀子丢了,管他什么事体? 不过碍于自己学习多年的礼仪,杜和勉强保持着克制,没有当场就走,也不在众人面前骂出不列颠经典国骂来,捏着鼻子等着看张阿发接下来的安排。 假使张阿发不是杜和名义上的大师兄,连魁班的管事的,杜和还需要连魁班这个挡箭牌忽悠家里人,张阿发就会知道杜和发起脾气来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了。 杜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大少爷最好惹,几乎从来都是好好先生,有求必应,海管家最不好惹,惹了他就断了自己的财路,太太则是最不能惹,惹了前面两位顶多是皮肉之苦,了不起卷铺盖走人,惹了太太却会受到大少爷和海管家的双重打击,生不如死。 可是在杜府做工最久的老人才知道,杜和少爷才是发起火来最可怕的人。 曾经有人动了杜和书房里珍贵的古董字画,杜和也只是送去维护,一笑置之,可是当一位与杜家有远亲的长辈来访,私自将杜和桌子上的几枚雨花石送给自己带来的晚辈打弹子,将雨花石打的无影无踪后,杜和强硬的中断了两家的往来。 在那之前,杜和请人买了几车的雨花石,填满了那家所有的池塘。 没有打架也没有吵闹,杜和只是安静的当着全苏州的面打了那家的脸后,花了一周的时间将三枚雨花石找了回来。 杜和少爷不是不会发脾气,不过抒发脾气的方式有一点奇怪,而且,在看热闹的人眼里,意外的比简单的打上门去看着让人舒爽些。 “阿发……大师兄,不知道,这搜的地方,都包括什么地方?” 杜和在心里面将张阿发的名字画了个叉号,冷冷的问。 “自然是所有地方都搜了。”张阿发背着手淡定无比,“为了还大家一个清白,还请阿和体谅师兄的难处。” 在自己说话的当口,张阿发给了乔三儿一个眼色,乔三慢慢退到了人后边,身子一矮,就换了个方向,悄悄的溜走了。 杜和没有注意到,南风个子矮,就更没有看见了,阴谋的味道悄然的围绕了两人。 全副注意力都放到张阿发身上的杜和,听到张阿发的意思居然是要搜查他的屋子,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思索一瞬,杜和眼神沉了下来。 他倒是不怕搜出那劳什子的刀片,但是却怕搜查的弟子发现自己藏在衣服箱子里的道具面具,和几个魔术原理的草图。 面具是在东洋魔术团登台用的,魔术草图则是自己最近研究的魔术,是连魁班里头没有的新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烫手的东西,虽然每样都是杜和的,可是杜和每样都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就是一场不小的风波,如果被姆妈知道他早就已经开始的登台,那还得了? 心有顾虑,杜和饶是与人为善惯了,心思也强硬起来。 “我好似听到阿发师兄说过,班子里头有三个人都有钥匙,那么阿发师兄的屋子搜不搜?班主的屋子搜不搜?” 对杜和山穷水尽,居然要搬出班主来压他的做法,张阿发面色不齿,不过办法确实有效,张阿发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会敢动江中叶的屋子的。 归根到底,三箱子道具究竟去了哪儿,张阿发自己心里一清二楚,顺势将屎盆子扣在杜和头上,一个是杜和惹了张阿发的不痛快,另一个就是张阿发已经快掩盖不住那些东西的失踪了。 班子里蒙眼飞刀虽然一次只用二十把刀片,但是因为刀头特殊,用过几次刀就磨损需要拿去更换,尽管张阿发尽力的拖延了飞刀的表演间隙,可是再拖延也有露馅儿的一天。 就在张阿发打算将几个破箱子推河里报个损毁的当口,杜和撞了过来,张阿发才将错就错,一门心思的要借着这个机会,一石二鸟。 乔三儿已经溜了回来,张阿发眼神一对,知道他已经办妥了,心下大定。 看着杜和无奈的笑了笑,胸有成竹的张阿发如同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阿和啊,班子都是班主的,难不成班主还会偷自己的东西不成?别闹了,大家都忙着呢。” 杜和脸色不变,继续说道:“那也不对啊,保不准哪个师兄就像大师兄这样,自己配了钥匙不告诉别人呢?师兄就能肯定,钥匙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有?” 张阿发皱了皱眉,乔三儿已经把东西栽赃好了,杜和这样做其实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因而只是沉吟了一下,张阿发就颔首了。 “全体都惊动,动静太大,那么从阿和的屋子开始,每个屋子看一眼吧,各位师弟的房间也不大,一眼看到底了,如果哪位师弟不小心拿了东西忘了还,私下告诉我,咱们大事化小,如果找了也没有,师兄就做主报个损毁,大家都不担干系。” 张阿发看似大度的安排了一番,话里话外却矢口不提搜到了东西该怎么处置 “阿发师兄,若是我的屋子,搜你就搜了,不过屋里还有我妹妹,她的屋子,就不用动了吧。” 杜和步步退让,已经开始低声下气的与张阿发商量了。 南风才十四岁,连大姑娘都算不上,杜和也太将南风放在心尖上了,张阿发瞄了一眼杜和背后的南风,笃定杜和与南风之间一定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难道说,杜和这小子,三天两头带着南风那丫头出去,不是去会书寓先生了,而是与南风?! 张阿发的眼神变得猥亵起来,越看两个人越肮脏,本来是陷害别人的隐晦心理,隐隐间居然感觉他自己像是个解救少女的正义卫士了。 “阿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南风是你的妹妹,那也是大师兄的妹妹,难不成师兄看看师妹的房间,还能害了她不成?尽早看过,也省的南风有毁坏名声的危险嘛!反正小姑娘的房间里,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看到的东西,对吧?” 张阿发苦口婆心的劝起了杜和,本来针尖对麦芒的气氛瞬间转变,怎么看怎么诡异。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闹大 杜和从善如流的点头,“我们杜家的女儿,自然不会被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影响了将来,”看张阿发跟着点头,杜和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接着口吻一变,坚决的说:“不过也不能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受了委屈。” 这就是明面上反对张阿发的话了。 众人面色各异,不过很少有激愤的,大多都带着一种古怪的微妙,似乎在等待什么。 张阿发没有等来弟子们代替他发出的反驳,只得自己站出来驳斥杜和,不过杜和已经看够了张阿发的嘴脸,再也没有给张阿发机会,杜和开始了自己的反击。 杜和转身面向了周围的弟子们,朗声说道:“今天丢了东西这事,是我发现的错漏,阿发师兄却说是我看守不当、甚至监守自盗的缘故,我杜和虽然不是浦西大户,但是杜家在苏州城里也是有名声的,容不得我这不肖子孙去蒙尘,今日之事,必须查,而且必须查个清楚明白!” “阿发师兄既然想找,打我开始找,我自然听从吩咐,不过找东西也有找东西的规矩,我妹妹虽然不是亲生的,不过既然进了我们家的门,就是我们杜家的姑娘,可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欺负的了。” 公然映射张阿发是不懂事的阿猫阿狗,杜和非但没有之前的小心翼翼,反而迸发出一股子势不可挡的锐气来。 余大春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攥紧拳头,敲击在另一只拳头上,用行动表示了对杜和的赞同。 “欺负我可以,若是把主意打到我妹妹头上,我倒要看看,谁能过的了我这关!” 微微一错步,杜和挡在了南风的前边。 南风原本只是含在眼里似落非落的泪珠“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接着就是数不清的泪珠子,顺着囡囡的腮边滚落尘土,溅起几点痕迹。 一手死死地拽着杜和的衣角,一手抹着眼泪,南风眼神雪亮的盯着张阿发。 在只有张阿发能看到的角度,南风作出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张阿发勃然大怒,大吼一声:“欺师灭祖!你们兄妹竟然敢公然挑衅我,就是挑衅师父!我今日就代师父教教你,规矩二字怎么写法!” 杜和冷笑一声,“师父又没仙去,用你代替?南风,去请师父过来,师父要问,就把事情原本告诉他罢!” 拍了拍南风的肩膀,杜和与南风交换了一个只有两个人能看懂的眼神。 多日相处下来的默契让南风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南风默不作声的跑出了仓库,直奔江中叶的主屋而去。 其实弟子们的动静不算小,江中叶如果有心过来,早就过来查看了,不过出于某种考虑,江中叶只是坐在窗边座椅上,侧耳听着若有若无的动静,没有动身。 南风过了一会儿才敲响了门,气喘吁吁的拜见了江中叶之后,南风红着眼圈,添油加醋的把张阿发欺负他们兄妹的事情狠狠地与江中叶告了一状。 小孩子嘛,告状都是挑辈分最高,讲话最管用的那位,关键是,江中叶还特别纵容女孩。 南风平时柔弱好欺,眼睛总是向下垂着,看起来就十分楚楚可怜,再加上天衣无缝的眼泪,江中叶第一次对十分满意的大弟子产生了疑惑。 难不成,阿发真是个表里不一的? 南风叹了口气,咕咚咕咚的喝光了江中叶给的茶水,抹抹嘴吧,有意无意的加了一句:“阿发师兄是生南风的气呢……” “哦?他如何同你生气?” 江中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南风耸了耸肩膀,小大人一样无奈的说:“因为我说阿发师兄喜欢阿凌师姐,阿发师兄不高兴了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明明每天都偷偷的看阿凌师姐,却叫何团长骗走了阿凌师姐的芳心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阿发虽然是江中叶重重考虑之后最属意的接班人,但是不代表张阿发是江中叶最喜欢的晚辈,而自己的女儿更是从未考虑过与张阿发有什么纠缠。 无论怎么看,何团长的家世能力都甩张阿发十条街,打阿凌的主意这种行为,已经触犯了江中叶的逆鳞。 天可怜见,这乱世里头,女儿能找到一个有能力保护她的伴侣,怎么能叫阿发那个目光短浅的蠢货给搅和了? 江中叶不知不觉中想了很多,当他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主屋的交椅上,张阿发与杜和共同站在下首,弟子们噤若寒蝉的站在门外,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轻轻咳嗽了一声,江中叶巡视了两个晚辈,温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稳重的性格,今日怎么闹起来了?” 张阿发抢先抬起了头,一脸愤懑的说:“师父,阿发作为大师兄,从来事事当先,以期给弟子们做个样子,对待底下的师兄弟,更是尽我所能的帮助,但是今日阿发才知道,人心他换不来人心呐!” 张阿发说着说着,眼眶里居然还挤出了两滴眼泪来。 不过相对于南风那圆圆的大眼睛,张阿发流淌在高低不平的脸颊上的眼泪显得有些不堪入目,不但没让江中叶心疼,反而让江中叶产生了一种厌恶。 先入为主的印象,让江中叶不知不觉的偏向了南风与杜和,而南风无意间透露出的重要消息,更是让江中叶觉得张阿发没有分寸,本来还觉得过得去的大弟子,现在看起来越发的喜欢不起来了。 “阿和,你怎么说?” 不理会张阿发的絮絮叨叨,江中叶随口敷衍了两句,就看向了杜和。 杜和垂着手,脸上是克制的冷静和一种江中叶一眼就看出来的自信。 “既然事情由失窃而起,就如阿发师兄所说的,搜吧。” 杜和淡淡的看着江中叶,没有祈求没有恐惧,就连刚到连魁班的时候,对江中叶的孺慕都淡了。 江中叶叹了口气,“搜吧。”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裙子 纠缠了半个晚上,月上中天的时候,弟子们终于动了。 道具失窃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被张阿发和杜和一起闹大了,在江中叶的主持下,门被一扇一扇的打开,弟子们的房间在所有人面前一览无余。 出于公平,江中叶是亲自带领弟子们检查的房间,为了杜绝一切小动作也是为了亲眼判断一些事情,江中叶在查看张阿发房间的时候尤为仔细。 这一点小小的不同别人或许没有注意,但是恰巧心思复杂的张阿发注意到了。 张阿发瞬间紧张起来。 虽然没有杜和房间里的东西那样棘手,不过同杜和一样,张阿发的房间里也有几样见不得光的东西。 张阿发小心翼翼的遮挡住架子上的几个瓶子。 那些是他以班主的名义接受的礼物,但是最后,瓶子到了他的屋子里。 桌子上还有几样贵重的小玩意,都是类似的来路,以前的时间张阿发习以为常,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江中叶进来的一瞬间,张阿发就感觉到他已经开始出汗了。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张阿发环视了一圈弟子们的表情。 还好,包括江中叶在内,大家的表情除了有一点过于平静,张阿发没有看到他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一种。 江中叶对张阿发房间里的文玩好物视而不见,走了一圈,就进了张阿发的卧室里,很快,江中叶就发现了一抹熟悉的颜色,就藏在张阿发的被子里。 那是一件红裙子。 阿凌丢了很久,四处找也没找到之后,只好再次买了一条差不多颜色的,江中叶清楚的记得那条裙子的料子和款式,趁着外头的人没有进来,江中叶迅速的走过去,将裙子塞进了张阿发的被子里。 在这个过程中,江中叶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料子是对的,手感一模一样。 另外,江中叶还在张阿发的枕头底下,摸到了钱。 不多,但是对于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张阿发隐晦爱好的人,江中叶的心里转瞬就有数了。 张阿发喜欢烟土。 昂贵的爱好让他即使身为魔术班子的大弟子,也经常捉襟见肘,身无分文。 那些架子上的文物,如果今天没有被众人看到,一小段时间之后,就会变成张阿发手中的一点烟膏,或者一个香喷喷的柳巷女人。 江中叶什么也没说。 空着手走出了张阿发的房间,他们转头去了杜和的屋子。 有江中叶在,杜和这一回没有做出丝毫阻拦的意思,一路闭着嘴跟在江中叶旁边,手心是南风微凉的小手。 同张阿发的房间完全不同,杜和的房间可以用‘简洁’两个字来形容。 既没有张阿发那些昂贵的花瓶把件,也没有其他弟子屋子里的凌乱,杜和的房间里虽然有家具用品,但是一看就经过了精心的收拾,每一样东西都待在角落里,确保房间里留出最大的空间。 杜和经常需要排演魔术,南风虽然不能帮着计算里头庞大繁杂的公式,不过也力所能及的给了杜和最舒适的环境。 最重要的是,房间里干干净净,没有乔三儿扔进来的钱物,杜和的房间可谓是一眼望到底,江中叶看了两眼就退出了房间。 张阿发面色惨白,脸上既有不解,也有恐慌。 乔三儿不会失手,杜和却安然无恙,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无法掌控的事情。 张阿发百思不得其解,杜和也无意给他解惑,坦然的接受了众人的眼光,杜和似乎在用行动告诉众人,杜家这块金字招牌依旧宝刀不老。 所有的房间都检查完毕,江中叶对于没有找到东西似乎早有预料,毫不意外的对众人说:“既然找不到,再做一批就是了,我记得丢的都是小道具吧。” 张阿发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有些不甘心的说:“师父,要不要再重新查查,弟子们里头有这样的人,徒弟总觉得不妥,还是揪出来好。” 江中叶看了看张阿发,反问道:“阿发怎么就能确定,东西一定是叫人吞了?那几只箱子,或许只是进错了库,未能及时找到而已。” 意味深长的看着张阿发,江中叶语气严肃的说:“你是大师兄,弟子们都信服你,你要用好这种信服,断不可莽撞行事,害了弟子们之间的信任和感情。” 张阿发脸色煞白,喏喏称是。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大家都散了吧。” 江中叶对众人说。 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江中叶想要太太平平的把事情抹平。 不过杜和不答应。 “班主,当初大师兄果决的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监守自盗,欺师灭祖,既然东西没找到,我觉得大师兄欠我一个道歉。” 杜和轻飘飘的开口了,说的话却让张阿发脸色红如猪肝,进而紫涨。 大师兄给一个打杂的道歉?开什么玩笑! 张阿发咬紧了牙关,恶狠狠的反驳道:“你如果不当众顶撞,何至于落得个欺师灭祖的名声?还有你那妹子,贸然污蔑我,我不同你计较,你居然不领情,还反咬一口,杜和,你良心狗吃了?我何处对不住你,教你这样与我对着干!” 杜和眨了下眼睛:“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我现在只需要你道歉,我们兄妹只求一个安身之所,没有薪水还每日工作,我妹妹还没成年,都要去饭堂帮工,我们又有何处对不住你?” 南风毫不示弱,紧跟着说:“南风也没有污蔑你,你就是同锁匠定钥匙了,南风都看到了!” 江中叶眼睛一眯,“什么钥匙?” 张阿发赶紧恭敬回道:“是师父吩咐弟子掌管的仓库钥匙,弟子怕师弟们多心,因而没有公开。” 南风嘟着嘴:“咱们班子有那么多仓库嘛,锁匠严师傅明明拿了那么大一串钥匙……” “臭丫头闭嘴,你还要泼我脏水!我只配了仓库的钥匙,天地可鉴,我对师父一片忠心!” 张阿发额头见汗,口不择言起来。 南风不说话了,躲在了杜和背后,江中叶却目光发冷,环视一圈,江中叶点了点角落里的余大春,吩咐道:“大春,你去将严锁匠请来,就说我请他喝杯茶。” 张阿发面如死灰。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账本 对于严锁匠来说,这是个普通的日子。 帮四邻开了几枚四柱锁,又卖出去两块梅花锁,生意不好也不坏,划去了一天的开销,还剩下些盈余,省着点用大概够生活几天的了,不过严锁匠进来手头宽裕,不用省着用,吃食上也大方了起来。 到了傍晚,严锁匠忽然想吃笋焖肉,就叫太太先行出门去采买,严锁匠自己就留在前面店铺里盘账,等着太太回来一起关店。 一身新做的马褂套在身上,严肃的看着账本的严锁匠看起来很有威严。 乔三儿就是这个时候顺着门边溜进来的,看看店里无人,乔三儿凑到了严锁匠的身边,手上提着一套新出炉的蒸肉饼,往桌子边上轻轻一放,香味就出来了。 严锁匠鼻子一动,眼皮子一抬,认出了来人,“这不是乔老板么,乔老板可有日子不见了,今日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乔三儿哈哈一笑,乐呵呵的说:“严老板见笑,我乔三就是个跑腿的,哪里是老板哟,听说您爱吃荤的,路上看见肉饼店刚出一锅,这不就给您带点尝尝么,前些日子送来的小玩意令公子还喜欢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乔三儿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是给严锁匠带来的礼物可都是实打实的实惠,严锁匠板着的脸上就有了点笑意了。 看严锁匠吃过肉饼,乔三儿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的来意:“乔老板,不知我能不能看看贵店的账本,就看我定钥匙的那几条……” “乔老板,你喝醉了,还是快回去吧。”严锁匠一听乔三儿开口,茶杯一撂,脸色就不好了,直接送客。 看人账本,不啻于窥探经营隐私,这样要紧的东西别说是乔三儿一个外人,就算是严锁匠自己的太太,等闲都是不能看的,严锁匠没有当场赶人已经给了乔三儿莫大的面子了。 乔三儿顿了顿,脸色有些讪讪的,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封钱来,低声下气的说:“严老板赎罪,我也不是非要看,只求您别动怒,我们师兄想求您个事情……” …… 房间里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过了一会儿,又骤然大了起来,让经过行人纷纷驻足。 “不可能!” “妄想!那些账簿官方要查的,少了东西,你我谁也担不起!” “严老板,严老板,商量商量!” “你做什么!?” “救命!” 声音忽然变得激烈,围观的人有些好事者已经趴在门口探头探脑,不过进去帮忙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江凌路过这条小巷子去南京路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仓惶的喊叫声。 与何团长对视一眼,江凌面色焦急,何团长来不及多想,立即飞起一脚,破开了小店的门板。 周围的人只听到一声惨叫,屋子里就陡然安静下来。 于是当余大春脚步匆匆的去往严锁匠家的时候,半路上就遇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余大春很快就面色古怪的回返,不仅将严锁匠请来了,随着进来的还有乔三儿。 乔三儿有些狼狈,垂头丧气的被推了个踉跄,随即就缩在了房间角落里,严锁匠倒是没躲,不过有些茫然。 人来的比江中叶预料的要早上不少,不过江中叶在看到紧随其后进来的江凌与何团长二人的时候就释然了。 “严老弟快请坐,唐突了,今日请你来实在是有些突然,小女没惊吓到您吧?” 江中叶亲自起身招呼严锁匠,严锁匠有些惊魂未定的点了点头,不安的坐在了椅子上。 他因为给乔三儿配了钥匙的事情被打,又被江凌撞见两人冲突,心里头其实知道事情大概是不好了,不过摸不准连魁班班主的意思,因而还算坐得住,只不过眼神有些飘。 “兴民来了?快座。” 江中叶招呼了严锁匠,又亲切不失热络的招呼着何团长。 何团长也不见外,点头坐在了下首。 “阿爸,我同何大哥在外办事情的时候刚好遇到乔三儿这厮在欺侮严叔叔,就带回来给你正班规了,好给严叔叔出气!不然严叔叔还以为是咱们爷俩儿叫做的呐!” 江凌风风火火的给严锁匠端了一杯茶,口中话机枪一样,成功的让面色青白的严锁匠安定了下来。 接着江凌自己也往椅子上一坐,将乔三儿恶狠狠的给数落了一通。 众人这才明白,乔三儿为什么会被打的这么惨,还连一声都不敢出。 贿赂不成就恶意威胁,甚至在严锁匠拒绝之后要动真章,如果不是两人动静太大惊动了路过的江凌,严锁匠就不是现在看起来这样,仅仅是狼狈了。 “阿爸,这孽障私下里教严叔叔偷刻了咱家的钥匙,如今做贼心虚,却要叫严叔叔闭嘴,胆子忒大了,以后留着也是祸害,不如直接班规处置了吧!” 江凌看起来并不知道班子里发生什么事情,也不怕发现了班子里的蛀虫让何团长看到,大大方方的跟江中叶汇报了自己看到的事情,江凌似乎还想踢乔三儿一脚,不过裙子动了动,还是止住了。 严锁匠暗地里松了口气,晓得连魁班大体是不知道配钥匙事情,这样算起来,自己也可以跟着说不知情,来个不知者不罪的,端起茶喝了一口,严锁匠有了章程。 “……严老板,今日之事,实在是在下教徒无方,来日一定登门请罪,只不过还请严老板帮手告知,孽徒请严老板所制的钥匙,都有什么?” 只是说班子里出了失窃的事情,要查查钥匙情况,江中叶客气的对严锁匠提出了对峙的请求。 不提看账本,只要问数目,这话就好答多了,总比要他销毁账簿来的容易。 而且江中叶东西失窃,真要细查,严锁匠也有那么点责任,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严锁匠靠在了椅背上,寻思了一下才说:“按道理这些东西要老爷们给批文才行,不过江班主既然开口,罢了,就破一次例。” 江中叶满口称谢,礼数多的让严锁匠飘飘然。 好半晌,严锁匠才将脑子里牢牢记住的数字告知了江中叶。 让杜和感到震惊的是,除了杜和手里头的仓库钥匙和大门钥匙,连魁班陆陆续续的居然在严锁匠那里配了三十二把钥匙,包括仓库钥匙九把,更多的是仓库里一些重要的箱子的钥匙,其中就包括用了贵重材料的飞刀小手里剑的箱子。 而这些钥匙的交货时间,甚至早于杜和来之前半年之久。 江中叶听了严锁匠的话,给江凌使了个眼色,江凌就请严锁匠与何团长另外休息去了。 三人一走,备受震惊的江中合了合眼睛,垂头想了想,看向了忽然不再坐立难安的张阿发,询问道:“阿发,这事你怎么看?” 杜和也看向张阿发。 连杜和都没想到,随手为之的一手居然会牵扯的这么大。 二十多个箱子的钥匙,如果里头的东西都有失窃的话,那么连魁班可能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陷入了最大的危机。 张阿发抬起头来,脸上是完完全全的无辜。 “师父,弟子有错,朝夕相处这么久,居然也不知乔三儿居然是吃里扒外的孽障啊”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行刑 “你胡说,班子里谁都知道乔三儿是你的狗腿子,你不点头,他能拿到那么多钥匙?” 南风早就忍不住了,一张嘴脆生生的就揭了张阿发的短。 “南风妹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带着大家的这段时间,我虽然对你严苛了点,但是对待每个人都是这般,师弟们也知道,我是最反对拉帮结伙的了,哪里有什么狗腿子?你千万不要因为生为兄的气,冲动行事才好!” 张阿发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 南风气的小脸都抽紧了,指头指着张阿发,大骂一声,“虚伪狗材!谁是你妹子?” 张阿发还要再说,杜和拍了拍南风的手背,轻声提醒了江中叶一句:“班主,如今紧要的还是盘盘箱子,看看丢没丢东西才是最重要,如果真有丢失,那还是请警长们过来一趟吧。” 江中叶眼睛动了动,不过没有应声。 倒是一旁的张阿发不自觉的抖了抖。 饶是养气功夫好,也被今天的这一遭突袭弄的心气不平,喝了口茶水压住怒火,江中叶冷声叫了一声:“老十一。” 角落里的乔三儿瑟缩了一下,一个轱辘就滚到了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弟子在。” 江中叶沉痛的看着乔三儿的头顶,“当年你刚拜进门的时候,每日里最是勤快,学习技法认真刻苦,看守仓库也从来没出过漏子,怎的过了这几年,就变了个样子?” “师父……弟子不孝,弟子从来没有想过要欺师灭祖……弟子也是没办法……”乔三儿泣不成声,说话几乎听不出个数,不过杜和还是感受到了乔三儿浓浓的恐惧和悔恨。 江中叶叹了口气。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处置一个人不足以平息。 江中叶也没想到会是乔三儿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胆小怕事的弟子,叹了口气,江中叶沉思起来。 江中叶不开口,众人自然不敢说话,场中沉默如山般压在乔三儿胸口,乔三而越想越怕,几乎瘫倒在地。 虽然已经民国二十年,但是现今的百姓们依旧少有守民国的规矩,大多都以宗族团体规矩为准,或严或苛,更甚者的打死无算。 乔三儿犯的错,按照江湖班子的规矩,属于欺师灭祖,按理应该三刀六洞,废去双手筋脉逐出班子,并且知会所有同行的,已经进连魁班三年的乔三儿自然清楚无比,怀着最后的希望,乔三儿偷偷的看向了张阿发。 只要张阿发能担下一部分罪责,他就能有个活路了。 乔三儿做的事,别人雾里看花,可是当事人清楚,其实就是给张阿发做的。 南风话糙理不糙,乔三儿确实是个狗腿子而已。 出于狗腿子的担忧,乔三儿没有出卖张阿发,只是希望张阿发能给他争取一条活路而已。 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十之三四都被两人卖掉换了烟土,这些烟土,乔三儿是一口都没沾过的,都去了张阿发的烟枪里! “你们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理?” 江中叶有些意兴阑珊的问。 张阿发侧头看了乔三儿一眼,终于动了。 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张阿发端端正正的给江中叶磕了个头,在乔三儿万分期待的目光中朗声说道:“师父,弟子认为不罚不足以正视听,乔三儿欺师灭祖,按班规该废掉手筋送交官家,不过既然他认罪,弟子觉得只废掉双手赶出班子也就罢了。” 乔三儿满眼绝望,双目无神的看着张阿发。 张阿发怜悯的回过头,“师弟,你放心,祸不及家人,将来如果你不好生活,你母亲就是我母亲,师兄会帮你养老送终的。” 乔三儿送开紧握着的双拳,放弃了拼死反击。 老娘还在,他如果咬出来张阿发,两人一起受罚,就没人供养她老人家了…… 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乔三儿满脸泪水的给江中叶磕了个头。 “求师父大发慈悲!弟子知错了!” 房间里回荡着乔三儿凄凉的求饶声,众弟子兔死狐悲,一时间都有些茫然无措。 杜和站了起来,抱拳而立,对江中叶恭敬说:“班主,弟子平白蒙受不白之冤,险些连累妹妹,如果要行刑,恳请班主允许弟子行刑。” 江凌靠在门边,皱着眉头说:“我爹还没说要行刑呢,你着什么急?” 江中叶却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颔首道:“既然老十一认错,就照比班规来,废掉双手,逐出班子,行刑过后,两不相干,希望老十一以后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取刀来,今日杜和行刑。” 江凌跺了跺脚,扭头走了。 杜和对周围含着些微敌意的眼光视而不见,平静的坐在了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连南风的拉扯都没有回应。 弟子们平日里虽然有争执不睦,可是大家同吃同睡,早就如同家人一样亲密,杜和主动揽下行刑的执刀手,大家虽然没话说,可是心里都有些不舒服的。 乔三儿已经无所谓了,万念俱灰之后就是心丧如死,只等着那两刀子挨过去,好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张阿发跑去拿来了纱布和药膏,在一旁唏嘘着准备给乔三儿敷上,在不了解在场情况的人看来,杜和简直如恶人一般,而张阿发才是大义灭亲又心又不忍的好师兄。 不过杜和对此一言不发,刀子消毒过后,放到了盘子里拿到了杜和面前,乔三儿也任由着被绑在架子上,撸开袖子,将手筋露在外面。 杜和平静的用酒洗了手,单手拿起了细小的柳叶刀。 此刀同班子里的道具不同,是专门请下来的家法,精钢打造,不说削铁如泥,但一定吹毛短发,冲着灯光一晃,就是一道冷冷的寒光。 杜和瞥了张阿发一眼,似笑非笑的挥动了一下刀片,张阿发心头一凛,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行刑吧。” 江中叶开了祠堂,告祭了祖师爷之后,痛惜的开了口。 杜和随着江中叶的话手起刀落,两枚柳叶刀“唰唰”两下,正中乔三儿的手腕,尾端微微摇晃着,半晌才沁出一滴血来。 乔三儿如同脱水的鱼一样,剧烈的挣扎了一下,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前后脚,江凌气喘吁吁的将金大夫领了进来,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急着投胎?下手那么快!金大夫,快给我师弟看看伤!” 金大夫年纪也不小了,被江凌拉着过来,喘的比江凌还厉害,不过看到场中的乔三儿,也顾不得多休息,立马就凑了过去。 挥开了无干人等,金大夫观察了一下刀口,惊讶的看了一眼杜和,心下有些敬佩,不过很快就一言未发的低下了头。 刀子拔出,上药止血,金大夫做起来熟练的很,小心翼翼的将乔三儿的手腕用竹片固定住,金大夫擦了擦汗,直起了腰。 众人都已经离去,屋子里只剩下掌灯协助的江中叶和紧闭双眼的乔三儿。 “如何?” 江中叶有些担忧的问。 金大夫呷了口冷茶水,不紧不慢的反问:“紧张还要惩罚,不罚不就得了?” 江中叶叹了口气,“班规在那里,众目睽睽之下,不罚他,班子怎么管得住?你倒是告诉我,这孩子以后……还能拿东西么?” 金大夫笑了笑,没有继续卖关子,“百十来斤的东西不大成,伊身子骨在那呢,不过搬个桌子,写写字,自然没问题,只要伊本来会写字就成。” 江中叶一愣,“手筋接上了?老金你啥时候竟这样厉害咯。” “伊手筋根本就没断,侬这眼力见还当啥班主,让个后生给糊弄了!” 金大夫哈哈大笑,头一回发现江中叶这样精明的人也会吃亏,老怀大慰。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取舍 江中叶不是个残忍严苛的人,当了班主十余年来,还从来没有下过这么残忍的责罚,即使是上回为了让江凌长记性罚的拿大顶,都让江中叶暗地里心疼了许久。 在金大夫的解释下,江中叶又重新打开纱布查看了乔三儿的伤口,这才确认乔三儿逃过了一劫。 打开纱布,不用金大夫示意,江中叶也能看出来,杜和的飞刀不多不少,刚好卡在手腕两条筋脉之间,再偏一分,碰到了筋脉,那么乔三儿这辈子就连筷子都休想拿起来。 他虽然受了伤,不过并无大碍,伤痛养好之后,还能做点事情养活自己,这已经是让颇为负担的江中叶暗暗称幸的好结果了。 在江中叶看来,再怎么有罪过,也不能让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担待半辈子过的生不如死的滋味,可是规矩就在那儿,平时最讲班规的就是他这个班主,出了事情,第一个要按规矩办事的,也必须是他。 而且除开一切理由,毕竟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乔三儿,他只是个倒霉的替罪羊而已。 没有人知道,在江中叶开香堂,屋子里只剩下乔三儿的时候,乔三儿反口了。 在对死亡的恐惧下,乔三儿涕泪横流的招出了张阿发,包括张阿发吃里扒外,占用公款,栽赃陷害杜和的事情,乔三儿毫无保留的告诉了江中叶。 但是江中叶最终因为没有在杜和的房间里发现任何乔三儿栽赃的东西,选择了保全大局。 乔三儿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绝望的。 可是不论是为公平计还是为威严计,江中叶最终都只能选择张阿发,放弃乔三儿。 江中叶作为班主,在事情急转直下的过程中,经过短短的几次斟酌之后,唯有选择保住张阿发,才能让四处漏风的连魁班支持下去,假使一气之下拔除毒瘤,那么整个班子都有可能因为这颗毒瘤的清除而散开。 这是江中叶所不能接受的,连魁班是几代人呕心沥血经营延续的招牌,不能发扬光大已是愧疚,若让班子在手上散了架,那么他无颜面对将班子传到他手上并寄予厚望的一代代先班主。 今日之事,江中叶早已看的分明,乔三儿是代人受过,伤的有些冤枉,在行刑之前,江中叶也盼望过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可惜直到杜和站出来,江中叶也没有想到,就连张阿发,也没有为乔三儿求情。 江中叶被架在班主的位子上,无法可想,只得开了香堂,同意了杜和的请求 谁也没想到,杜和居然会放水放了乔三儿一马。 或者说,这样的杜和才是本来的杜和,爱恨分明,一码归一码,不迁怒无辜,大将风范不敢说,雏形是有了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阅人无数的江中叶也不敢轻易说看透了杜和了。 开好了药方,江中叶送走了金大夫,又嘱咐人将乔三儿抬回自己家,直到三更才歇下,而从江中叶的方向看过去,杜和的房间依旧有些隐隐约约的灯光。 “这孩子,我是越发看不透了。” 江中叶舒了口气,靠在窗户边上,浑身的肌肉缓缓的放松下来,等到江凌送走了何团长,江中叶心劲儿一松,只觉得疲惫的很,很快就昏昏然睡了过去。 班主的屋子关了灯,弟子们之间却还没有了事。 三三两两的站在门口,看着人事不知的乔三儿被抬出门去,手腕上两道渗着血的纱布看起来触目惊心,所谓唇亡齿寒,众人对放弃自己人的张阿发和狠下杀手的杜和都有了一种敬而远之的畏惧。 沾上了张阿发会被过河拆桥,沾上了杜和却是不死也脱层皮! 抬走乔三儿后,大门安静关闭,张阿发站在门前好一会儿,才回过了头,打着哈欠脚步有些虚浮的往自己的房间走。 杜和走了几步,横在了张阿发的必经之路上,冷冷的看着张阿发。 “张阿发,有没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张阿发面无表情的看着杜和。 杜和似乎是自说自话,不过口中的话却字字都奔着张阿发而去。 “让一心相信你的人替你去死,难道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害怕么。” 张阿发如若未闻,径自经过了杜和,脚步依旧稳当,不过肩膀似乎瑟缩了一些。 杜和也如同无事一样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别人怎么看他无所谓,甚至乔三儿恨他要报复他也没什么,杜和自信自己能处理好这些,也不需要依靠别人的认同来活着,对得起本心就行了。 不过张阿发此人已经激起了杜和的狠心,杜和乐于与人为善,不过不列颠的教育也告诉杜和,对付闯入家里的敌人,你还有猎枪。 刚进屋子的时候,杜和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冷意,不过一进房间,热气扑面而来,看到南风那张期待的小脸的时候,杜和不自己的就笑了起来。 南风正在费力的将一只温在炉子上的瓷罐放到桌子上,盖子还没掀开,甜汤的味道已经弥漫到整个房间。 “阿哥回来啦,汤刚刚好,可以喝了。” 南风抹了抹脑袋上的汗珠,对下午受到的委屈丝毫不提,反而期待的捧着一只汤碗,看着杜和。 杜和摸了摸南风的头,接过汤碗,先给南风盛了一碗甜汤。 “抱歉,阿哥今天没有帮南风报成仇,叫张阿发逃脱了。” 杜和满怀愧疚的坐在了南风的旁边。 南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懂事的说:“张阿发太坏了,不是阿哥的错,他会遭报应的。” 南风依稀记得自己的亲生姆妈说过,她是姆妈遭了报应才生下来的,在南风看来,说别人会遭报应,是最大最狠的诅咒了。 杜和“嗯”了一声,帮南风吹了吹甜汤,近乎自言自语的说,“他会遭报应的,很快。” 南风却听到了,仰起头直视着杜和,期待的问:“有多快?” 杜和笑了笑,没有回答南风的问题,却用一个新的问题回问了南风,“南风,你知道为什么班主没有叫人立即盘箱子么?” 正文 第九十章 断尾 南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皱了皱鼻子,没说话。 她对江中叶的做法不甚认同,明明严锁匠已经说了,乔三儿配的钥匙包括很多大箱子的,只要打开箱子盘点一下就能知道张阿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拿的东西,又拿了多少,可是江中叶却假装没听见。 这叫一向觉得江中叶公正的南风失望透顶,因为是自己的大弟子就包庇,因为是小弟子,即使是无辜也可以抛弃,和偏心的长辈哪里有什么区别? 杜和看到南风的表情就了然了,南风虽然在外面的时候习惯伪装示弱,不过在只有两人的时候是不会对杜和有所保留的,此时南风的表情愤怒,连甜汤都顾不上,一看就是还在生气。 杜和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觉得这样的南风有些可爱,故意饶了个弯子,杜和神秘兮兮的说:“南风喜欢让坏人当众丢个大丑,还是暗地里掉肉吃疼?” 南风眼神一亮,毫不犹豫的说:“叫他掉肉!” 说到掉肉的时候,南风一口白森森的小牙齿闪着光,像是一头刚长出爪子的小野兽,可爱又危险。 杜和却很喜欢南风的这种攻击力,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孩子才是被教导的最好的女孩子。 杜和一向认同女性在社会性质上同男性的平等性,虽然女性在体力上大多比不上男性,但是绝大多数女性的耐力都好于男性,与不足同样明显的优点让女性可以在许多职业上同男性平分秋色甚至赶超。 摸了摸南风的头发表示赞同,杜和拉着南风低声说了几句,南风很快心领神会,迅速的喝了甜汤,兄妹俩就熄了灯,靠在屋子的杌子上默默的闭目养神起来。 后半夜,天色最黑暗的时候,所有的弟子都陷入了梦乡之中,张阿发的屋门轻轻开合一下,张阿发独有的矮小身材无声无息的钻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张阿发在自己门前谨慎的观望了一下,才迅速的出了门。 平日里看起来和气生财的张阿发动起来如同脱兔,高墙一跃而上,灵巧的在墙头垫了一下借力,就翻了下去,整个过程连一只鸟都没有惊起来。 几分钟之后,杜和的房门也打开了,南风一脸激动的拽着杜和的手,杜和安抚的朝她笑了笑,就从大门施施然的离开了连魁班。 大抵是因为经常晚归,连魁班上了些锈迹的大铁门总是会吵到师兄们,杜和自打开始去东洋魔术团,就学会了偷偷给大门上菜油,一直以来都只有同样经常晚归的江凌察觉到了大门的异样,不过基于同样的原因,江凌也没有说。 所以在许多人不知道的时候,连魁班的大门已经可以做到开合无声,随意进出了。 杜和一路上如同料到一样,明明没有跟在张阿发很近的地方,但是每次杜和停顿的时候,南风都能远远的瞭到张阿发的身影,南风谨慎的安静着,杜和则是看着张阿发壁虎断尾的壮举,思索着如何让这只油滑的壁虎断掉半截身子。 兄妹俩默契的旁观着张阿发走走停停,偶尔还消失一阵子,有的时候脚步轻松些,有的时候直接被人赶出来,直到天亮,身形佝偻了不少的张阿发才开始走回头路。 杜和与南风已经先一步回了连魁班。 南风已经等不及了,从她越攥越紧的手上就看得出来。 南风长相柔弱,惹人怜惜,看着性格与杜和一样好说话,不过却是个急脾气,能忍这么长时间,杜和都感到惊奇。 迫不及待的眼神让杜和有些无奈,杜和帮南风打开罩着头的围巾,主动开口问道:“南风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吧。” “有的有的!阿和哥哥!张阿发为什么要出门,他是要转移自己的赃物么?他会跑路么,还是在联系人抢劫连魁班一笔再跑路?” 南风眼睛长大,小脑瓜里已经将张阿发的去处算了好几个来回,回来的路上都一直默默地回忆着张阿发经过的那些地点,想着去捉张阿发的赃能不能都收回来。 杜和却笑了,摇了摇头,杜和将一份地图放在了桌子上,铅笔在地图上找了找,很快就圈好了几个地方,南风一看,模模糊糊的觉得应该就是这些地方,疑惑的说:“不是么,那阿和哥哥怎么将这些地方都记下来了?” 杜和一夜未睡,却神采奕奕,将窗户打开一个口子,让外面的天光洒进来,伸了个懒腰,活动起了筋骨。 边活动,杜和边轻声同南风说:“那些地方南风知道是做什么的么?”不等南风回答,杜和就自问自答一样说:“那些,全是上海滩上的魔术班子驻地。” “我和江叔,江班主,明明知道张阿发挪用甚至转卖了班子里的财物,却都没有提起,别人或许会以为我要息事宁人,江班主是在姑息养奸,但是我很肯定,并不是的。” “江班主他与我父亲脾气相投,就不会是一个姑息养奸的怂人,我猜测他大概是因为想先安抚住张阿发再作打算,害怕张阿发狗急跳墙,搅和的连魁班树倒猢狲散,我则是笃定张阿发不会有离开连魁班的勇气,他不禁不会跑,而且还会将这些亏空如数补上!” 杜和看着重新翻墙进来的张阿发,背对着南风的眼神和南风是如出一辙的雪亮,“果然,他去了那些魔术班子,那么今天,那些丢掉的东西就会补回来了。” 南风想了想那些个钥匙的数目和箱子里的东西,不禁替张阿发默默地上了一炷香。 这哪里是掉肉了,这是半条命都赔进去了! 杜和看着张阿发手里空空的包袱皮,忽然打开了窗户,招呼了一声:“阿发师兄!” 双眼无神的张阿发被吓了个机灵,茫然的朝杜和的方向看过来。 杜和笑着朝张阿发挥了挥手,“阿发师兄辛苦了。” 真是辛苦了,将自己多年来攒下的身家抖出去又与别的小魔术班子窜换道具,身体辛苦,心更辛苦。 不过杜和一丝一毫都不怜悯张阿发。 这连魁班,现在是江中叶的连魁班,不过在那之前,也是他父亲杜中恒的连魁班。 他爸爸留下的东西,给他的兄弟可以,他的兄弟传给哪个弟子也可以,但是唯独不可以被这种小人糟践。 杜和发起脾气来很可怕,他可以为了让得罪了他的人付出代价而不计代价。 被误解、被排斥、被孤立都无所谓,杜和只需要达到一点,让张阿发在在整个上海滩,在魔术这一行当里,没有立锥之地。 任由张阿发这样的蛀虫存在,是对他名字里这个杜字的侮辱。 正文 第九十一章 一念 倾家荡产的一晚过去,张阿发脸色奇差的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张阿发走了一晚上也想了一晚上,他死活想不明白,明明笃定会成功的事情,为何会屡屡出差错,最后居然被毫无反抗之力的杜和翻盘,还顺手将他的左膀右臂砍掉。 如果不是他跑得快,兼之乔三儿没松口,那么他也险些被打落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张阿发太清楚干这一行,名誉有多么重要了。 一个名声坏了的人,比如乔三儿,他以后都没法子再咸鱼翻身,这辈子都只能从事低贱的行当,只要有人敢雇佣他,那连带着雇主都会被影响到生意。 没有人雇,学不了手艺,做不了正经行当,乔三儿除了去做下九流的买卖,就只有回家种田一条活路了。 张阿发想到那些是他差一点就要面对的未来,就后背发凉。 他费尽千辛万苦从泥巴地里爬出来,裤腿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干净,再也不想回到那种过年才能吃一顿干饭,平日里一天两顿稀粥的日子了。 他穷怕了。 饿过肚皮之后,即使是吃饱了饭,张阿发看到吃的也会想吃,即使口袋里有钱,看到了钱也会想拿,他像一头饿死鬼一样,贪婪的,小心翼翼的满足着自己的安全感。 一个米仓,拿走一碗米是不会有人发现的,再拿走一碗,也是原来的样子。 当他发现米仓被自己的贪吃消耗殆尽的时候,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米吃光了,老鼠也跑不出去了。 那么当缸里的老鼠被发现的时候,他只有死路一条。 很简单的道理,但是张阿发不相信,他总有一种侥幸在,总觉得今日不会被发现,明日也不会被发现。 他是大师兄,即使是有怨言,弟子们谁敢置喙他的作为? 可惜,他遇到了杜和,而杜和有冰雪聪明的南风。 在南风去找江中叶的那段时间里,她先回了一次自己的屋子,从后边的窗户爬进去,很快就找到了乔三儿藏进来的一只小箱子。 一箱子的飞刀,特殊的合金料子,保证用起来的时候既好看又不会伤到人,南风一眼就认出来了。 然后她就带着那个箱子去见了江中叶,把那个小箱子扔进了江中叶的客厅里,在众人大肆搜索的时候,谁也没想到,那所谓的在赃物就藏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在房间角落桌子的桌布下面,躺了一宿。 即使是南风没有处理掉那些东西,张阿发也算错了一点,就是江中叶。 作为杜中恒唯一的好兄弟,江中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杜和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坏了前程。 张阿发算到了江中叶的为人,可是没有算到江中叶的感情。 人是一种奇特的感情动物,一个人可能九十九件事都依据自己的道德准则来做,最后一件事却遵循了毫无规律可循的内心选择。 江中叶与杜中恒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除了女人,没有东西不可以互换的那种关系,所以别说是张阿发栽赃的一个贪墨,就算杜和犯了天大的事情,江中叶也会保杜和。 更何况江中叶心里清楚,杜和的身家,根本不是一个连魁班能抵得上的。 千算万算,自诩算无遗策的张阿发失败了,也就失去了曾经唾手可得,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机会。 江中叶已经看清了张阿发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张阿发面对的就是杜和明面上的针对和江中叶水面下的暗流了。 在杜和看来,这一场,张阿发的胜负只在翻覆之间,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但是张阿发自己看来,他已经度过了这次危机,或者说,马上就要度过了。 在带队出发的时候,张阿发一直阴沉的眼神终于闪过了一丝波动。 那是在杜和经过张阿发的时候。 杜和本来没有想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给张阿发难堪,毕竟那样没有什么用,还会让张阿发落得一个被师弟欺负的可怜形象。 不过张阿发显然和杜和想的不一样,他十分需要这个机会,来给自己扫清最后的尾巴。 “阿和,我头痛,你去给我开一副药来吃。” 张阿发捂着脑袋,一幅痛苦难当的样子,低声跟杜和说道。 杜和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大家都知道咱们二人是个什么关系了,大师兄叫我去给你开药,不怕被我毒死么?” 没有学着张阿发那样粉饰太平,杜和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毫不留情的打了张阿发的脸面。 张阿发似乎有些错愕,不敢相信杜和就这样生硬的拒绝了他的要求。 按照张阿发的想法,杜和应该先虚伪的答应下来,然后无论杜和是真心还是假意的给他买药,张阿发都有办法来发落。 但是他就是没想到杜和会直接撕破脸,更加关键的是,杜和可以这样痛快,张阿发却不能。 杜和是新入门的小师弟嘛,年轻气盛,不计后果的后生仔一个,张阿发则是有威望的大师兄,怎么可以跟小师弟一般计较? 张阿发如同吃了个苍蝇,难受了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不顾脸面的往地上栽倒下去,口中还嚷嚷着:“唔唔,胸口痛……唔,阿和,你……算了,不怪你……”之类模棱两可的泼脏水的话。 杜和依旧站着没动,歪头看了看张阿发,杜和四下环顾,朝着角落里的十三师兄招呼了一下:“师兄,大师兄倒地了,你跟大师兄亲近,快看看大师兄是不是什么顽疾复发了,有备着的药物么,看着怎么都说胡话了?” 老十三憋了一阵子才压下了当场骂起来的想法,跑过来将张阿发扶了起来,嘴里嚎了一嗓子:“大师兄,您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着啊?” 杜和横了老十三一眼。 跟着张阿发,好的没学,泼脏水的泼妇本事倒是门清了。 张阿发是真的被杜和气的一口气上不来,痰堵住了胸口,又非要硬撑着装上不来气不好好呼吸,真个就脸色发青,翻起了白眼来,把老十三闹得敬佩不已,演戏能演到这个地步的,吾辈楷模! 又是拍胸口,又是顺气的,好不容易张阿发才顺过了这口气,咳嗽了半天,艰难的说:“罢了,既然阿和觉得师兄不堪驱使,今日这班子,我就不管了,好好养养身体去,阿和能者多劳吧!”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裂痕 杜和刚听说张阿发的意思是有点诧异的,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张阿发的意思。 昨儿晚上张阿发忙活到天亮,将自己的身家都折腾了进去,但是回来的时候是两手空空,只留下一个包袱皮儿的。 那么那些个箱子,此时此刻应该还是空着的才对。 轻轻一笑,杜和配合的点了头,答应下来。 “大师兄不舒坦,做师弟的理当分忧,今日的班子师弟我就帮师兄担住了,师兄别忘了小弟的好就行。” 张阿发又是被堵得够呛,好容易才被老十三搀扶着回了屋子。 一个班子的档头是有规矩的,既要知道一天的节目安排,还要能统筹好节目的时间和人员,所有的人事物都要通过档头来确定自己的职责,可以说是班子打了灵魂所在。 假使档头拎不清,头一个节目快唱完了,第三个节目的妆还没扮上,第五个节目却提前候场还占用了第二个节目的道具,那么这一回表演一定会失败。 张阿发就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锻炼,才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帖,所以今日在要找由头留守的时候,张阿发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将这件事交代给杜和来做。 就算杜和是神仙下凡,张阿发也不相信他可以立即就将工作做好,到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一团糟,张阿发刚好可以重新出山,掌握大局。 这样班主也会认识到他的重要性,重新看重他的。 张阿发享受着老十三轻手轻脚的按摩,慢慢的将脑海里的安排想通顺了,安心的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将手中的纸张合拢,杜和抬起了眼帘。 连魁班的队伍按时出发了,所有人各得其所,如愿以偿。 不过各自选择的前程如何,也就得到时候才能知晓了。 队伍出发后,江凌也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了房间的门。 江凌在连魁班里一向自由自在惯了,赤着脚穿着一身棉布睡衣就踏出了房门。 杜和那厮虽然不是个东西,不过居然很会打杂,院子里被杜和收拾的一尘不染,比去年的乱象不知道好了多少,以至于江凌虽然光脚出门,脚底也只是沾染了一些细微的痕迹而已。 春天的土地带着一股子软热的气息,踩上去如同地摊一样,江凌舒爽的伸了个懒腰,又扭头回屋拿了个碗出来。 蒋四婶每天都会单独给她留一份吃的,江凌有的时候吃,有的时候不吃,全凭心情。 显然,今天早上,江凌的心情还不错。 同样光着脚底板出门的张阿发就在这个时候和江凌撞了个面面相觑。 不过张阿发是从仓库里出来,手里头还搬着一个箱子,而江凌的手里则端着一碗面线。 场内无人,一阵凉风吹过,江凌打了个激灵,皱着眉头问:“阿发,你在做什么?” 张阿发紧张无比,先是将箱子放在地上,想了想又拿起来,给江凌示意了一下,卑微的说瑟缩着肩膀小心的说:“阿凌啊,今天我身体不舒坦……噢噢,昨个看着仓库里的好些东西都发霉了,我就想着拿出来晒晒太阳。” 看江凌脸色不耐烦,张阿发机智的将自己的话头打断,直接说起了自己在做的事情。 江凌看了看那只箱子,冷淡的“哦”了一声,一扭头去了江中叶的房间。 昨日之事,江凌后来都从蒋四婶那里了解到了,江凌不傻,相反的她很聪明,知道这里头都经过了多少的龃龉,也因此,对处于昨日漩涡中心的两人,都有了一点想法来。 两个本来兄妹相称,相处了很多年的男女,因为各自的不同理念,终于走向了十字路口,分道扬镳。 裂痕有的时候无声无息的就存在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不过一旦出现,也就预示着一段关系的终结。 张阿发看着江凌愈行愈远的背影,近乎贪婪的看着江凌的脚底,好半天,才抹了抹口水,将那只本来打算入库的箱子抬起来,放到了阳光下晾晒起来。 被张阿发影响了一早上的心情,江凌放弃了在家里舒舒服服休息一天的机会,从江中叶的房间里拿出了一小沓子钞票,就出了门。 而在另一边,终于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的张阿发,终于放开了手脚,打开了连魁班的大门,将几只小箱子抬了进来,随后,在老十三的帮助下,将箱子全数搬进了仓库里。 老十五还小,心里头藏不住事,一放下东西,就兴冲冲的叫唤:“大师兄,那小子今天神气不成了!” 老十五一早就被张阿发安排出去迎接箱子,并不知道杜和被张阿发叫去做临时档头,闻言不禁奇怪的问:“你怎的知道他不成?十三儿告诉你的?” 老十五“咦”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后知后觉的嘟囔:“告诉什么?” “你先说你怎的知道那小子不成?” 老十三不想戴上嚼舌根的帽子,连忙催促老十五解释。 “那小子不是经常跑去会书寓先生嘛,今日我搬箱子的时候,十全班子的人说今日那边要有乱子,大人物们要有动作,所有预约好的表演都取消咧!那小子那么好动,可不就是要被大人物们给动作了?” 老十五说的糊里糊涂,不过不耽误了解他的张阿发理解他说的意思。 虽然与张阿发的本意南辕北辙,不过巧合的是,今日连魁班的表演,正是在那一片地方。 老十五所说的大人物,无非也就是军警们,军警们要有动作,那么势必会牵连到整个地区里的人。 老十三有些担忧的靠近了张阿发,犹豫着问:“阿发师兄,咱们班子的人还在那里咧,要不要……” 张阿发面上现出狠辣之色,老十三后头的话就噎回了自己的肚子里,深深的埋下了头。 乔三儿的家在距离连魁班很远的浦东,那里破旧,落后,与欣欣向荣的蒲西呈现完全相反的荒凉态势,一江之隔,如同两个世界。 这里也被成为贫民区。 乔三儿是带着自己的老娘从外乡过来的,三年前拜在江中叶门下学习魔术,之前一直都是走街串巷卖些小玩意的货郎。 也许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当年是江凌把乔三儿带进了连魁班的大门。 手艺人手巧、灵活,做起绢花来不啻于商行里买的洋玩意,江凌一眼就看中了乔三儿的手艺,打听又打听的,终于将乔三儿的老娘说通了,改行串业的,跟着江家人学魔术。 可惜,三年后,乔三儿终于要出头的时候,却被毁了。 江凌不心痛是假的。 别人知道乔三儿是张阿发的狗腿子,帮着张阿发无恶不作,唯马首是瞻,甚至不将班主放在眼里,但是江凌只知道乔三儿对她一直很敬重,对她阿爸也一直怀揣着敬畏之心。 可惜,乔三儿跟错了人,走错了路。 路再远总有到的时候,日上三竿的时候,江凌总算凭着记忆找到了乔三儿的家。 说是家,其实就是一个老旧的弄堂,盖着歪歪扭扭的几层木板房,板子的高度还没有人高,进去必须弯着腰,否则就会撞到别人家的楼板,惹来一阵叫骂。 不过江凌丝毫没有犹豫,跟旁边的街坊打听了一下确认了乔三儿家在这,就郑重的踩着漏风的楼板上了二楼,敲响了一扇破旧的木板门。 好久,才传来一声开门的声音,江凌一抬头,就看到了乔三儿的阿妈满是红血丝的眼睛。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母子 乔三儿的母亲与乔三儿长得不像,乔三儿瘦小,形容偏阴柔,乔三儿的母亲则高大些,长相也更严肃有棱角,两人看起来像是父子更多些,只不过平日里看着好笑的画面,此时江凌看起来只有心酸。 此时乔三儿的母亲原本高大的人肩膀塌着,面若枯木,两鬓斑白,衣衫宽大的一走就漏风,看起来一夜之间就老了很多,明明是三十多岁的人,白发迎风一动,看着居然比江中叶的还要多了。 迟疑了一下,乔三儿的小心的娘唤了一声:“是……江姑娘?” 江凌眼神别开,心虚的答应了一声,“是我,婶婶,我来看看乔三儿哥。” 乔三儿虽然入行晚,辈分低,不过按照岁数来说,是比江凌大的。 如今既然逐出了门,就按年龄论先后了。 确认了江凌的身份,乔三儿娘骤然一动,朝着江凌扑了过来。 江凌一闭眼睛,准备硬挺着挨一巴掌的打,谁知过了一阵儿,江凌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乔三儿娘跪倒在地的纤细背脊。 “恩人呐,我们三儿对不住你!” 乔三儿娘嚎啕着跪伏在地,流淌了一天的泪水再次决堤,哭声里充满了痛心和歉疚。 不过字字句句,她一个字的不是都没有怨过江凌,怨过连魁班。 江凌愣住了。 自家将她唯一的儿子废了,乔三儿娘怎的就这样会替他人着想? 叫眼看着江中叶狠心下手的江凌无地自容。 “婶婶这是做什么,折煞了,折煞了!快起来!” 慌忙的将虚弱的一把柴禾一样的乔三儿娘扶了起来,江凌连拉带拽的将她送进了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把椅子还是连魁班更换家具的时候,乔三儿偷偷留下的。 其实旧家具换下来不用,就是烧火的下场,乔三儿拿了凳子,还只拿一把最破旧的,大家谁都装作没有看见,只当他要带回家劈柴,却没想到是孝敬了自己的老娘。 屋子里一眼看到底,墙面熏得漆黑,地板就是和楼板一样的木头,家徒四壁,和江凌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不过有的地方多了几件小摆设,看着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再有就是简陋的架子上挂着的乔三儿的一件长衫了,是他正式登台的时候,班子里给量身定做的,应该是屋子里头最新的东西了。 而正对面的墙边,木头床上面,就是靠着墙养着的乔三儿了。 一天没见,乔三儿迅速的变了,胡子拉碴,眼眶乌青,这是受了伤之后心力交瘁,失血过多的情况。 连魁班里经常会有排练魔术受伤的情况,江凌不用多看就能确定。 乔三儿的嘴唇开裂着,还勉强给江凌露了一个笑,招呼了一声:“师姐……江小姐,快请坐。” 江凌抿了抿嘴,坐在了乔三儿的床上。 乔三儿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娘,难为情的说:“娘,你别哭了,江小姐都急的坐不住了。” 乔三儿的娘答应了一声,那袖口擦了擦眼泪,勉强住了声儿,那眼眶就更红了。 “我,我来看看你,这是金大夫给开的金疮药,用猪油黄蜡化了敷在伤口上,保你不化脓,三日收口,七日就能动了。” 这是江凌拿自己的私房钱买的药,江凌没说的是,这药与寻常金疮药不同,金大夫用了南洋进口的血竭和乳香,还加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寻常是用来治疗枪伤的,江凌心怀愧疚,只想把最好的给乔三儿拿来,叫他早些好起来,少受点罪。 乔三儿的娘过来,感激又感激的收下了,当下就端了个锅子到门口去化药,很快,一股子松香味就传了开来。 江凌又从手袋里拿出来一封钱来,塞进了乔三儿的床铺下面。 乔三儿眼神惊慌,连连要过来阻止江凌,手腕上纱布立刻就见了红。 江凌连忙按住了乔三儿,将他放回靠被上,不容置疑的说:“三哥,这是你应得的,权当是在我们家这些年的遣散费,你娘……看着身体也不好,得买点补品养养,等你好了,还得想法子找个行当,这些钱就留着做本吧。” 乔三儿迟疑了。 他太知道一个家里没有收入的时候是多么可怕的情景了。 他还要养活老娘,还得养伤,两个人就算再节省,也是一笔开销…… 乔三儿终于哭了,两行眼泪流在了凹陷的脸颊上,乔三儿呜咽着说:“这可怎么好……江家对我这样好,大家都善待我,我却做了畜生不如的事情……我悔啊……师姐……” 乔三儿的脸埋在双臂里,呜咽、懊悔、无助,一个汉子走投无路,懊悔万分却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时候,那时候的心情大抵是折磨的吧。 来自良心的折磨让乔三儿痛不欲生。 对母亲的孝道又让他不得不选择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 在这两种矛盾的心情中,乔三儿觉得自己的浑身骨骼都在碎裂,心脏抽疼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又仿佛是变成另一个人的一种疼痛。 在这一刻,江凌在乔三儿身上看到了另一种东西。 在江凌的安抚下,乔三儿渐渐收了声,重新直起了背脊,这个原本眼神空洞虚无的男人,此时已经敢于直视江凌的目光了,痛苦里带着一丝坦然。 一个人最大的进步就是敢于正视自己的缺点,当他认同了有缺陷的自己的时候,这个人就清醒了。 乔三儿就是这种情况,如同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这个一直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男人终于知道了自己下半生的追求是什么。 门嘎吱一动,乔三儿的娘端着一小罐子的药进来了,金疮药还没凉透,散发着浓重的药味,江凌已经开始帮着乔三儿打开绷带,准备换了药安顿好了母子俩再走。 乔三儿眼神痛苦的忍耐着,绷带早就和伤口粘在了一起,每动一下,伤口的肉就被掀动一下,江凌不得不先用开水打湿了绷带,再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撕开,饶是这样,最后一层绷带拿掉的时候,乔三儿也疼的大汗淋漓。 三双目光同时看向了那两道伤口,随后,江凌皱了下眉毛,乔三儿则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满堂彩 与张阿发想的一样,连魁班的弟子们也对杜和这次的走马上任不报什么期待。 几个表演靠前的大弟子们暗暗祈求着,希望杜和好歹能等到自己的节目演完再乱,除了紧紧跟在杜和身边的南风对杜和充满信心,整个班子都弥漫着一股子得过且过的气息。 骤然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一名弟子被开了香堂行刑,这事又和另外两名弟子有关系,任是谁都会为此而焦虑煎熬些,杜和却没有。 不仅没有任何不适,杜和甚至是游刃有余的。 将今天的节目单子拿在了手里,杜和就坐在了马车上,低着头写写画画起来。 马车上最舒服的位子就坐是大档头的优待,江中叶不在的时候,这个位子一向是张阿发来坐,如今杜和随意的靠在上头,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天经地义,让观望的弟子们也产生了一点不一样的想法。 南风坐不住,马车走的不快,南风就跑前跑后的和几个弟子聊天,东聊几句西聊几句,小孩子的娇憨样儿十足。 班子里宠女孩子是惯例,众人对杜和是一种态度,对南风则友爱的多,很多人都乐意同南风逗几句,或者从口袋里给南风拿一块琥珀色的粽子糖出来,南风就含着糖,笑嘻嘻的跑来跑去,偶尔还会给杜和嘴里塞一块饼干,咬两句耳朵。 杜和就将南风‘辛辛苦苦’打探来的消息加入了自己写的东西里,一点一点的,一章复杂庞大的表格就形成了。 节目的数量和时长,化妆换衣服需要多久,每个节目配备的道具都是哪些,掌管道具的弟子们有多少,中间串场的预备节目有什么,还有场地交涉的相关事宜,杜和事无巨细的将所有表演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加入了这张表单里面! 这样的做法在目前所有的魔术班子乃至江湖戏班里面,都是头一回,而这样的做法带来的转变,也没人清楚。 不过很快,大家就意识到了,一向埋头写画的杜和,都写了些什么。 连魁班的人都是识字的,学习魔术,最基本的就是认识书本上的方块字,因而当杜和要来车板,将红纸铺在车板上泼墨挥毫的时候,大家的嘴巴从一开始的紧抿到后来的越来越大,等杜和写满了两面板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了杜和周围。 随后,杜和将一块怀表拿了出来,挂在了门板上,中气十足的吩咐:“归置箱笼,半个钟头后,开始化妆,一个小时后,准时登台演出!” 众人看着清清楚楚的时间安排和明明白白的任务分配,轰然应诺。 再也没有更简单的一台表演了。 所有人都感到很轻松。 即使是最忙碌的道具弟子们,都条理分明,忙而不乱,平时跑的脚打后脑勺还要求爷爷告奶奶的借人手帮忙才能凑齐人手抬道具,这个时候居然可以在搬好了道具之后有闲暇歇一会儿,喘口气。 而一向散乱吵闹的化妆区也是井井有条,每一批弟子进入和完成的时间都作了规定,按照节目的先后顺序给每个人都预留了足够的时间来装扮自己,所以当节目过半的时候,进来化妆的弟子们赫然发现,以前扔得到处都是的化妆用品和表演服装,这个时候居然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台子上,南风还好脾气的帮他们烧了热水熨衣服! 皱巴巴的演出服都变得熨帖垂坠,比以前看着高档了好几分! 杜和安排好了全程,之后就一直站在入口登台的地方,看着那块怀表,偶尔给忙碌完后不知所措的弟子们指指休息的地方,那里已经放好了清淡的点心。 所有人都满意极了。 包括观众在内,没有等待换道具的冗长时间,杜和比节目单上还多安排了几个节目,在让小弟子们卖点心的时候还会提前将点心加热好,附赠的茶水都是滚烫的。 这一切,都是杜和在短短的一个早晨里面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安排。 统筹学,在国外是一门学科,在国内,尤其是还没有系统管理的班子里头,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能力。 弟子们舒舒服服的表演完毕,观众们也舒舒服服的观看完毕,谢幕和喝彩的时候到了,杜和正了正衣领,走到了台前,给观众们鞠了一躬。 满堂彩。 在震天的掌声里,表演礼堂的大门被推开了,江凌有些狼狈的钻了进来,愕然发现她来晚了一步,预计中手忙脚乱的杜和已经完成了这回的安排。 “阿和,这就是你喝的洋墨水么?” 江凌喃喃着,站在了门边。 随后,更加巨大的破门声传了进来,比礼堂里的喧嚣更甚十倍的嘈杂挤了进来! 杜和霍然抬头,只见一道梳着辫子的女子身影摔倒在地上,而大门里涌进了数以百计的人! 全都是清一色的灰布衣服,这些神色仓皇的青年茫然四顾了一下,居然就朝着观众席涌了过去。 “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已经谢幕了。” 余大春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没人回答,青年人似乎觉得这里很安全,默不作声的纷纷都要找地方坐,人一多,观众席就传出了人仰马翻的叫声。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杜和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了一声:“看客们请坐在座位上不要走动!弟子们下去维持秩序,千万不要拥挤!” 就跳下了舞台,竭力将被挤的扭曲的人从另外的人旁边拉出来放到座位上。 好在今日并不是满座,六成左右的位子坐着人,其余的地方还空着,杜和就将这些人引导到空着的地方,原本的看客们大多在看到那些青年的时候就萌生退意,一小部分坐着,更多的是往前边挪动,想要早早退场。 一出一进,两边又挤了起来。 杜和深知这种情况乱不得,但是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他自己都在维持的时候被人踢了好几脚,浑身作痛,但是依旧坚持着让两方迎面相遇的人各自前往希望的方向。 就在场面快要稳定的时候,大门再次被撞开了,杜和眼光一动,就见到扶着脑袋的江凌站了起来,又被粗暴的推到了一边,一群黑衣警探手持着棍棒,气势汹汹的看向了场中。 “不许动!” “抓住那些工人,其余人等带回去盘查!” “都蹲下!靠墙蹲下!啊!谁踢老子?” 警探们呼喝着,挥舞着棍棒冲进了人群。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众生相 当第一个人流血倒地后,场面终于失控了。 人群变得亢奋起来,每个人都和身边的人撕扯成一团,打成了一团之后,就再也没办法叫人们冷静下来。 不论是杜和还是临时赶过来的江中叶对这种场面都无力回天。 南风早在乱子开始的时候就被杜和安排到了后台躲了起来,她人小不起眼,顺利的逃脱了人群,杜和等连魁班的弟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身演出长衫的连魁班弟子看着很有气势,也就更加惹眼,招来了比普通看客更多的‘照顾’。 军警们虽然目的是那些灰衣青年,但是显然有没有将自己肩膀上扛着的星星标志放到心里,百姓们遭受了无妄之灾,而且无辜的承担了很多泄愤性质的攻击。 没有人敢明着反抗警探们,由此暗地里的动作就多了起来,推搡,脚踢,黑手比比皆是,很轻易的就造成了许多人被自己人给误伤。 杜和拼着肋骨上挨了一棍子,终于挤到了江凌的身边,把被踩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江凌拉了起来,江凌眼神恐慌,但是强自镇定着站直了身体,随后,两人就一起往江中叶身边挤。 没有人能听清身边的人说的是什么,即使是在耳边大声呼唤也是徒劳。 面对着大群手无寸铁的青年人,那些黑衣警探们展露出来狰狞的面孔让杜和毛骨悚然。 他们中很多人都与杜和同龄,甚至还有嘴巴上带着绒毛的半大孩子,可是没有一个警探因此手下留情。 橡胶棍子没头没脑的砸上去,人会发出一种闷闷的响声,偶尔还会有稍微清脆一点的骨折声,这些声音与每个人无助的呼喊、痛苦的*混合在一起,几乎掀翻顶棚。 江凌衣衫凌乱,发鬓都散开了,嘴角上还挂着一丝血迹,不过这些伤势比起杜和的满口鲜血,和江中叶垂在一边的手臂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两个男人默契的将江凌夹在中间,艰难的在人群中给江凌遮挡住了绝大多数的攻击。 人们已经打红了眼,不分身份和年龄,每个人都在拒绝靠近他们的人。 那些灰衣服的青年倒是比警探们和看客们要好得多,他们只针对警探,而且看得出来,他们虽然力气很大,可是出手克制,应该只想自保,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饶是这样,诺大的场地里,也不断的有灰衣服的青年被几个警察围住,并很快就将中间被打的失去知觉的人拖往场外。 “他们做什么?!” 江凌惊怒交加,难以置信会见到这样的事情。 江中叶的体面西装已经全是脏痕,顾不上整理,江中叶拼命的吧江凌往魔术班子的台下推,“我们管不了,你快躲进去!” 江凌的眼圈含着眼泪,被江中叶推进了舞台下的小入口,杜和恍惚间听到江凌哽咽着说了一句:“他们还那么小……怎么就狠得下心……” 江中叶匆忙的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就将那扇门关上了。 杜和没有进去,他和江中叶并肩而立,挡在人群可能过来的方向,保证江凌的安全。 顾不上别人了,危难来临的时候,他们也只是一个个的个体,没有能力护佑更多,也只能顾好自家。 杜和迅速的和江中叶达成了一致。 青年们也就百十来个,还被分散在场中,警探的数目却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可是如同虎入羊群,警探们凭借着手中的棍棒一个又一个的将他们打的头破血流,也有人想与明晃晃站着的杜和二人较量一番,最后不是莫名其妙的翻倒在地,就是被两人格挡开,推入人群之中。 杜和一直坚持着没有更多的动作,想要太太平平的将这遭劫难度过去,直到他看到,一个高度不及他手肘的小孩子,被粗暴的警探从背后一棍子打在了头上。 小孩子软软的躺了下去,像一块变魔术用的布偶娃娃,没骨头一般的软。 一股子猩红色就那么从孩子的头顶喷了出去,开了一小朵红花,又很快凋谢了。 杜和听到江凌隔着木板发出的一声惊呼。 几乎没有犹豫,杜和出手了,两张普普通通的扑克牌被杜和捏在手里,几秒种后,随着细微的破空声,两个警探大叫着倒在了地上,各自腿上的伤口里干干净净,扑克牌早已飞进了人群里,什么都没留下。 杜和低下了头,迅速的冲了出去,很快,就将头顶破开,整个人都成了血葫芦的小孩子给抱了回来,江凌同时打开了木门,将小孩子接了过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江中叶打掩护,杜和执行,江凌收尾,三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言语,但是默契的程度却十足可怕。 尽可能的将弟子们收拢在身边,连魁班的成员们渐渐的站稳脚跟,度过了最混乱的时期,等到了一切恢复寂静的时候。 尘埃落定,满地狼藉。 杜和从一片破烂的衣角下抬起了头。 拍掉身上的灰尘,杜和四下看了看,将表情痛苦的江中叶也拉了起来。 江中叶的手臂似乎是脱臼了,单手抱着自己的臂膀,双眉紧皱,神情痛苦,一边的三徒弟轻手轻脚的给江中叶系上了一条围巾,将手臂固定住。 连魁班的人也不是不能接手臂,不过都是靠两只手吃饭的,一般手上受的伤都不敢大意,送到专职跌打损伤的金大夫家里才是通常做法。 江中叶脸色苍白,靠在舞台下边,招手将杜和喊到近前。 杜和看到南风探头探脑的看着这边,精神还不错的样子,安静迅速的来到了江中叶的身旁。 “阿和,我精神不济,三儿说你今日表现不错,就将残局收拾了,带着大家伙儿回去吧。” 江中叶的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强撑着将事情交待给了杜和,待看到杜和颔首,轻声说了声“放心”之后,才真的放下心来,与邱河三师兄一起,离开了这里。 班主当面将事情交给了杜和负责,为杜和接下来的安排减少了很多阻力,环顾了四周的乱象之后,杜和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大家先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受伤吧。” 众人感动不已,连魁班受此劫难,道具毁坏殆尽,损失不知凡几,杜和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关心这些财物,而是先关心大家的身体,说明杜和骨子里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危急关头,人是做不得假的,就连当事人本身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让大家转变对他的看法,杜和只是基于自己的医学精神,尊重生命更甚于外物而已。 借着大家都在互相检查身体的时候,杜和将几个谢幕的时候没来得及搬走,已经被踩踏的零碎的箱笼归置到一起,遮挡住了舞台旁边的那个出口。 江凌轻轻的打开了门,背着陷入昏迷的小孩子迅速的溜进了后台。 南风看了一眼杜和的神色,默默地帮着江凌打开了后台的帘子。 众人出发的时候,江凌已经用一件不知是谁的外套遮住了自己的血衣,小孩子也不见了踪影。 车子都放收拾起来散落在地的那些道具了,没办法再坐人,杜和就将南风背了起来,与江凌一左一右的跟着马车,狼狈的穿越了半个上海,回到了连魁班。 众人都疲惫不已,杜和没有交代更多,安顿好了受伤的弟子后,连车都没有卸掉,吩咐蒋四婶将每个弟子的晚饭送入各人的房间里,就叫了散。 魔术师们经过了一天的糟心事,也都疲惫的回了各自的屋子。 所有人离开后,杜和将一个箱子搬进了仓库里,江凌则很快从角落里翻出了一个药箱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箱子。 小孩子依旧昏迷着,头上是很粗糙的包扎,好在血已经止住了,呼吸虽然微弱,也算是活了下来。 江凌探过了小孩子的鼻息,长舒了一口气,杜和主动把小孩子伤口的头发剃掉,才让江凌重新包扎了起来。 小孩子又安顿在了箱子里,入夜之后,等了许久的杜和才将他抱回了自己的屋子。 没办法,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后,杜和与江凌才发现这个‘孩子’也不算小了,看着身材很瘦小,脸上也是绒毛,不过确实是已经成年的面相了。 小孩可以安顿在隐蔽性更好的江凌屋子里,大男孩就只好放到杜和的房间里了。 吃了南风给两人留的饭菜,江凌又去看了昏迷的男孩,摸摸额头擦擦汗,左转右转的,就是不离开,看的南风一阵一阵的皱眉头,想要直截了当的问江凌是不是脑子瓦特了。 南风是经历过杜和与江凌的几次吵架的,这些吵架让本来与江凌关系不错的南风左右为难,只得减少与江凌见面的次数才勉强维持了同两个人的感情。 江凌也从来都不会主动来到杜和的房间,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靠着家里的钱买洋玩意的公子哥儿,她可不敢招惹。” 但是两个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江凌最近来杜和的房间次数越来越多了。 正文 第九十六章 醒转 杜和的房间无人敢来,小孩子的秘密也就顺利保住了。 就算因为受伤,经常要更换纱布,但是连魁班受到这次突然事故的牵连,受伤的人不计其数,每两个房间里就有一个人受了外伤,杜和自己也伤的不轻,所以房间里的血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有江凌。 江凌没有同江中叶说,她也不知道江中叶看到了没有,当天救回这个小孩子的时候,她在舞台下面的暗室里面看到杜和出手了。 那两张牌的角度无迹可寻,江凌也只是因为早有注意,才模糊看到了一点轨迹。 这一切还是拜乔三儿的伤口所赐,江凌才能注意到杜和那一手神乎其技的控制技巧。能用飞刀在五米外割断人的手筋,是一种很可以夸耀的技巧,但是能在同样的位置分毫不差的错过筋脉的位置,伪造手筋割断的假象,杜和的能耐已经不是技巧可以概括的,那是一种可怕的天赋。 如果杜和去杀人,那么他会是一个成功的杀手,或许真的会如同斧头帮的王帮主预料的那样,接过他的衣钵,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也说不定。 但是杜和只喜欢魔术,也只想当个魔术师。 江凌是从那个时候起,忽然有些敬佩杜和的。 他同那些二世祖们是不同的,江凌不知不觉的这样看待杜和了。 从前能得到这样的评价的,只有与江凌现在走的很近的何团长,但是现在这名单里多了一个杜和。 而且,他是个真正的好人。 不居功自傲,照顾人到了一个细微到可怕的境界,即使这样会委屈自己也甘愿。 乔三儿是个欺师灭祖的叛徒,吃里扒外是他以后大多数的背书,但是杜和给了乔三儿一条生路,让他可以改名换姓的到他处重新开始。 这样做比虚伪的请求大家放过乔三儿,然后再在沽名钓誉后‘被逼无奈’的痛下狠手要好的多,江凌打心眼里感激杜和。 这一天,江凌罕见的没有为难杜和,当天晚上蒋四婶送来的晚餐里,多了一碗红灿灿的东坡肉。 南风一惊一乍的要去打听,杜和看了看那只碗,最后只是一笑,拦住了南风。 第二天,连魁班闭门休假。 同时也是清点损失。 张阿发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拐杖出来,拄着拐,阴阳怪气的讽刺杜和,说连魁班里来了丧门星,只要有某人在,班子里就要倒霉云云。 杜和沉着脸瞥了张阿发一眼,继续将带回来的道具整理分类,把还没有破坏掉的重新登记造册,毁坏的则单独记录,等待修理或者再购。 张阿发看了两眼,忽然说了句:“阿和你记错了,昨个的班子里头有几套预备节目,道具也是在里头的,得记上。” “阿发师兄的意思是,还有我没有看到,但是毁坏了的东西?” 杜和顿了顿笔,不着痕迹的说。 张阿发点点头,一张嘴就报了两样大型魔术专用的昂贵道具:“玻璃箱子和六角魔盒都带了,我亲自看着整的箱。” 杜和的嘴角翘了翘,“阿发师兄近来可能过得太过节俭了。” 张阿发给杜和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弄得一愣,不过还是给自己的脸上贴了一块金,“节俭点是好事,弟子们太能浪费,班子里要缩也要从我这个大师兄开始,这是自然的事。” 杜和摇头失笑,合上了本子,正面对着张阿发,忽然又朝着不远处探头探脑的老十三招了招手,“十三师兄,快扶着阿发师兄吧,人有病还不好好吃饭,可不就是脑子累的不好了?” 不等张阿发发作,杜和冷冷的说:“昨天到了地方,我可是亲自重新查了一遍箱子的,不仅没有阿发师兄说的那两样道具,还有几样魔术用的东西没装,如果不是临时改了节目,就要砸挂了,阿发师兄不如好好回忆回忆,这乔三儿师兄都走了,怎么还会有东西不对的情况呢?” 张阿发面如猪肝,紧紧地抓住老十三的手臂,脸色狰狞的很。 好半晌,张阿发才一字一顿的说:“大体是我记错了,回头找一找,应该就在仓库里放着呢。” “那就烦劳师兄了,小弟这会儿有差事,脱不开身,阿发师兄什么时候找着了,知会小弟一声。” 杜和彬彬有礼的对张阿发点了点头,接着就面无表情的去了另一辆马车边。 张阿发就那么站着,雕塑一样的看着杜和同原本抗拒他的弟子们谈笑风生。 “大师兄,咱们还哪里有钱买那两样道具……人家也不肯卖的……” 好不容易想出了办法,想要将几样还凑不齐的道具混入今日毁坏的单子里一并销账,但是未曾想杜和丝毫不持这一套,还隐隐的带着威胁,要将这事与乔三儿混在一块说。 乔三儿现在是张阿发的一块心病,和他视为人生大憾事的身高一起,提也不能提,老十三一说起,张阿发的脸皮就是一个抽搐。 咬了咬牙,张阿发眯着眼睛,恶狠狠的说:“将我那盒子烟土卖了。” “大师兄!卖了咱们吃什么……那可是上好的……” 老十三不可置信的看着张阿发。 张阿发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不卖,你来堵住那些窟窿?” 老十三不说话了。 “杜和,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你且等着吧。” 张阿发磨着后槽牙,最后剜了杜和一眼,拄着拐棍,在老十三的搀扶下,缓缓地回了屋。 杜和似有所觉,侧了侧头,又很快转了过来,重新与新过来报告的弟子交流起来。 当天晚上,昏迷不醒的小孩子睁开了眼睛。 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所处的地方不对,小孩子的眼神里透着惶恐,小心翼翼的转了转眼珠,就看到了一直盯在床边的南风。 “……你是谁?你家大人咧?” 这话本来是小孩子要问南风的,却被南风抢先一步问出了口。 揉了揉眼睛,小孩子张开了嘴巴,刮铁皮的嘶哑声音传了出来,除了刺耳,根本听不出来意思,南风偏偏就倔强,硬生生的挺着去辨认。 还是在小厅里看报纸的杜和看不过去,开了口,“南风,他两天没进水米,声音发不出来的,给他一碗蜜水就好了。” 南风“噢”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趴在桌子上倒了一杯水,又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蜂蜜进去,给了已经不断滚动喉头的小孩子。 “我叫杜和,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盯着杜和看了一会儿,低声说:“李二筒。”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大苦 喝完了蜜水,又吃了一碗稀粥,休息了半夜的李二筒等到了深夜来访的江中叶和江凌父女。 李二筒才十九岁,年轻人的底子好,傍晚的时候还不能翻身,深夜的时候已经可以靠在被子上坐着了。 他岁数不大,还是个娃娃脸,看着更嫩些,半大不大的,可是已经很会看人脸色。 这三个人都是冒险救了他的善人,一开始江凌问李二筒话的时候,李二筒是死活不想开口的,不敢连累了三人。 但是江凌不会问话,南风就很会迂回,嘻嘻哈哈的说了句:“你再不说,我们也总得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儿,一打听,不就知道你是谁了?” 童言无忌,将在场的四个成年人都弄得摸了摸鼻子。 李二筒想了想,尴尬的说:“我没有家,我是孤儿,在哪儿上工就在哪儿住,前天我还是在造船厂上工,也在造船厂住,现在造船厂不让我住了,我也就没家回了。” 杜和愣了愣,不知道为何,这个面色不变的说出自己身世的弟弟辈,让他感觉到有些心酸。 这个十里洋场,没有人过得舒服,大家各有各的一本酸甜苦辣账,不多问,不多说,既是尊重别人,也能减少自己的麻烦。 除非必要,也很少有人说起自己的身世,李二筒却不介意,或者说,他不觉得这些是苦,自小就当童工,打他立事起,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的人生一直如此,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就是这样不知道家是什么的孤儿,轻易地触动了杜和的心底。 江中叶毕竟岁数要大些,心智也更加成熟稳重,不动声色的说:“小李,你那天……那些同你穿着同样衣服的人,都是造船厂的工人么?” 李二筒点了一下头,又扶住脑袋,艰难的答应了一声。 “头受了伤,不能晃,切注意些。”江中叶连忙给李二筒加了个枕头靠着,看李二筒不晕了,才接着问了起来,“方便的话,能说说你们为什么会被那么多军警们追索么,难不成,造船厂出了什么变故?” 李二筒看了看江中叶,垂下了眼皮子,低声称了声“是”。 “船坞太老了,我在造船厂几年,那些木头就没有换过……锻造零件的时候,还要在炉子里头去掉应力,那么大的炉子,就在船坞旁边,木头都熏酥了……那天,架子轰的一声塌下来,我被砸进了仓里……死了很多人……阿水也死了,大强哥也死了……石头哥到现在都没找到……” 在李二筒的叙述中,杜和很快就明白了那些死难者离开的有多么冤枉。 这些人里头没有一个人是生手,全是手艺精湛的老手,在第一线工作的时候,却因为设备老旧和工厂安全意识不足,平白的送了性命。 李二筒渐渐沉浸在了回忆里,双拳紧握,狠狠地捶了一下床铺,咬着牙说:“人没了,老板却说是他们操作失误,不仅不给赔命钱,还要追究他们造成的损失!大强哥在船厂做了十年的工,他比老板请来的洋工程师都熟练!” “就忽然那样……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李二筒哽咽着,终于说不下去,他依旧没有哭,但是眼睛通红,似乎是哭得太多,眼泪已经很珍贵了,轻易不会落下了。 南风趴在了杜和的怀里,哭得肩膀一抖一抖,江凌也悄悄用手背抹掉眼泪,杜和若有所思,江中叶则缓缓地点了一支烟。 “这样的世道,人命贱呐……” 烟雾中,江中叶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到几个人的耳中,南风抖了抖,用力的抓紧杜和的衣襟,生怕杜和消失一样。 江凌看了看南风,双手交握着,忽然问道:“明明是你们该讨说法的时候,为什么那些人反而要追你们?” 李二筒沉默了一下,“因为我们要求老板给那些遇难的工友们赔偿,老板没答应,我们停工抗议了。” “那些警探们,大抵是老板请来的吧,老板的势力,据说很大,我们有好多人都被抓紧了监狱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出来。” “岂有此理!” “不当人子!” 江凌与杜和同时骂了出口。 李二筒惨笑了一声,踌躇的搓了搓衣角,试探着说:“三位大恩人,我能不能多待几天……三天,两天就行,到时候我避过了风头,就再找一份工,半年之内就能还清诸位的诊费了。” “对不住诸位,恩人们都帮了我这么多,我还不知道好歹……明日一早我就走,肯定不会走漏了风声的。” 看到三人一时半会儿的没有回答,李二筒失落的给三人递了一个台阶。 江凌扯了扯江中叶的衣服。 江中叶的手臂才接好,不敢让闺女多加触动,再加上这个小伙子确实可怜,没有多想,江中叶就开了口,“小李啊,你在造船厂做工,工钱是多少?” “五个大洋一个月,半年一结饷……” 李二筒有些肉疼的说。 距离他开工钱的时间其实很近了,但是李二筒参与了抵抗老板的罢工,不用想也知道,那几十块大洋算是扔了水里了。 辛辛苦苦几年,才提前成为了熟练工人,李二筒还没有享受好待遇多久,就又尝到了人生的苦涩滋味了。 “那么,你应该也会看着设计图做些东西吧。” 杜和善解人意的帮江中叶问了问李二筒的水平。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李二筒才十九岁,赚的比二十一岁的杜和都多了,一定是个熟练工了。 造船厂不比别的工种,这种活计要求的十分精密,工人们只有能看懂了图纸,才允许上手操作的。 果然,李二筒毫不迟疑的点点头,“我之前在印刷厂做过工,老板家里经常拿印刷坏了的书抵一部分薪资,因此识字不是问题,恩人们有什么活计需要做么,除了精钢的做不成,其余的我都能做的,保准又快又好。” “那么一个月给你六块大洋,就委屈你就留在连魁班里,给我们这些魔术师们做个道具师傅吧。” 江中叶笑着说。 李二筒张大了嘴巴。 包着白纱布的脑袋,配上长的大大的嘴,呆滞的神情,李二筒的表情有些滑稽。 南风“扑哧”一声笑了。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跟踪 李二筒就这样成为了连魁班自己的道具师傅,皆大欢喜。 平日里连魁班请外头的师傅帮着做道具,或者是自己捉摸着做些试验品,总会有些不方便,价格也高,但是有了李二筒,那么以后无论什么道具,只要班子里买得起材料,李二筒就能给做出来,节省的不知凡几。 而李二筒一个被租界巡捕房挂了名的黑户,能有个地方安身立命就已经不敢奢求其他,江中叶还给他开具了比造船厂多一块的工钱,要做的活儿还不知道比之前轻松多少,这是神仙也不敢想的日子! 抛开了工友们遇难的哀痛,李二筒觉得是冥冥中那些亡者给自己这个最小的晚辈的一种护佑。 李二筒还是叫李二筒,就这么大喇喇的在连魁班里安了家。 天下拿麻将牌给孩子起名字的父母不知道有多少,杜和知道的就有九筒和南风。 李二筒的爹大概是生孩子的时候胡了二筒,因此才有了这么个好养活的名字,也因为常见,不引人注意,李二筒又深居简出,打定了主意低调做人,因而江中叶虽然担忧,却没有过分的注意。 上海滩的乱子多了去了,巡捕房,租界巡捕房和军警,各种势力交错,每日里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冲突,一次工人的抗议活动,对他们来说,就是拿钱办事的常例,不会有人那么专注的帮助雇主做事,非要把这么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子抓捕归案的。 上海滩除了提篮桥的工部局监狱和龙华路的陆军监狱两座监狱,余下的只有各巡捕房的囚室,在每日里犯罪层出不穷的情况下,监狱里一位难求,日日爆满。 新抓来的犯人要么就塞进监狱里,要么就方便的直接放进巡捕房的囚室里,这些地方比一些金贵的去处还要难进,要么要有重案在身,要么身价优渥有油水可榨,否则轻易不会对老百姓敞开大门。 打探好了李二筒所犯的事情不过是造船厂的老板里尔克立威之作后,江中叶就彻底放下了心,接纳了李二筒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深知女儿脾气的江中叶特意在安顿好了李二筒后,与江凌严肃的深谈了一次,明确表示不希望江凌去蹚李二筒这一趟浑水。 “我们能做的很有限,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害了其余的弟子,你已经大了,做事不能再莽撞,要懂得考虑好自己的能耐和身后站着的人们,衡量好了才能做出选择。” 江中叶似乎又重新将烟捡了起来,一天下来,烟灰缸里面已经有了好几支烟头。 江凌想了想,认真的问江中叶:“阿爸,假如被捉的不是李二筒的工友,死掉的也不是与我们素不相识的工人,而是我们班子里的师兄弟们,你还会让我袖手旁观么?” 江中叶同样认真的凝视着江凌,答道:“会。” 保护好弟子们的安危,是班主、是师父的责任,假使班子里的弟子受了委屈,那么他江中叶会亲自出手,让那些人付出代价,让大家回想起来,他们这些所谓的杂耍班子、草台艺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江中叶可以任由女儿任性,但是不会任由江凌作死。 里尔克是什么身份、公共租界背后真正的话事人是谁,江中叶清楚无比,那不是他们惹了之后可以全身而退的人物,一旦招惹到了,就是不死不休,一方唱罢另一方才能退场的死局。 资本家们是冷血无情的,或者说他们就是靠吸人血活着的怪物,江中叶多年前就尝过被盘剥的滋味,也最知道这些巨鳄一旦被动了自己的金库,会引起多大的动静。 太危险了,既然自家人出不了自家的头,江中叶也无意帮着那些人去出头。 适者生存,池子里活不下去的小鱼,死了之后也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这些倒霉的小鱼之后多半还要将自己沦为大鱼的饵料,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话江中叶都没有与江凌说,江凌却似乎看懂了江中叶含在嘴里的伤人话语,安安静静的答应了江中叶,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要不自量力?” 江凌看着镜子里头有了几分少女明艳的人儿,将辫子打开,梳了梳自己瀑布般的头发,凝眉思索了一阵,耳朵一动,就走到了窗前。 只见杜和从江中叶的屋子里告退离开,脸上的表情很淡,不过江凌还是看出来了,杜和有些失望。 难道? 江凌忽然将刚刚散开的辫子盘了起来,从自己的衣柜最角落里拿出了一套黑衣。 系好了最后一枚扣子,江凌看着镜子里英气逼人的黑衣女人,嚣张的笑了笑,扭头熄了油灯。 杜和如同一只灵巧的猫儿,墙头,路边,草丛里窜过去,除了听起来如同风声一样细微的脚步与地面发出的压实声,杜和一路上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缀在背后紧跟不舍的江凌越来越心惊,自打杜和来上海,连魁班没有人教授过杜和系统的手法身法,杜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幅度的转变? 是原本就藏了拙,还是? 江凌的身形巧妙地绕过了一片会发出杂音的落叶堆,看着杜和同样的避免发出声音,左右绕着点地,速度却始终没有变,跑出来半个钟头,杜和的速度甚至在到了大路之后越来越快,让江凌不得不认真起来,丝毫不敢马虎,才跟住了杜和,到了南京路最繁华的地段上。 杜和转了两转,就不见了。 江凌如同影子一样落在杜和的最后一个落脚点,左右打量一番,眉头一皱,看到了右手边的矮墙上和风明显的一个挂件。 挂件的旁边,有着肉眼不可见的半个足印,只有泥土凹陷能说明刚刚来人的痕迹。 东洋人…… 阿和,你究竟要做什么? 江凌咬了咬牙,一个鹞子翻身,素手搭在了矮墙上,足尖同样在那个痕迹上一点,就翻进了院子里去。 抬起头后,江凌就看到了远处一盏微弱的灯光。 江凌的脸色越发难看,犹豫了一瞬,江凌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黑色的面巾,蒙住了大半张脸。 这套装扮还是杜和没来的时候,与江凌一起在弄堂里作威作福的几个青皮朋友送给江凌的,按照那位朋友的说法,这衣服“这可是作奸犯科,杀人放火,毁尸灭迹必备的好东西,耐脏不易被发现,穿上还显得身材挺拔,如果不是官方禁止白天穿着,他们肯定要将这种黑衣服成日穿着的。” 果然很不易被发现,江凌借着夜色的掩盖,一路靠上了那扇窗户下的阴影里,都没有被人注意到。 甫一靠近,江凌就听到了屋子里发出的声音,是杜和的。 杜和虽然压低了声线,但是这种压低更像是怕吵醒了熟睡中的人,而完全不担心有人偷听一样。 “高桥叔叔,这件事情,我只能请求你帮忙了……” “那个里尔克实在可恶,自己害死了人,还要克扣死者钱财,不能叫他这样欺负百姓!” “阿和君,你说的那个李……李先生,他怎么样了,我父亲认识一位很好的外科医生,可以帮他检查一下的。”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江凌敏锐的发觉,女人叫阿和君的时候,声音里是充满了温柔的情义的。 江凌自己也在与何团长交往,怎么会不知道男人女人之间含情脉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景? 杜和,你居然同日本人狼狈为奸了?! 我真的是看错你了么。 窗外的江凌心思复杂,短短几个瞬间经过了数次翻转,而房间里的杜和则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高桥鹤身上。 在杜和看来,高桥鹤正直而富有同情心,这件事情想要成功,单单依靠自己的实力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必须要有人协助,而杜和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高桥鹤。 高桥鹤正襟危坐,手指在桌子上敲击了几下,才不疾不徐的问道:“阿和,你能说说,你打算如何对付那位里尔克先生么?” 杜和眼神一丝锐色划过,果断的说:“我打算抢劫他!”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求助 屋子里随着杜和的话音落下,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高桥海羽眼睛圆睁,不敢相信抢劫这样的字眼会从一向彬彬有礼的杜和君口中出来,但是不得不说,在展露出锋芒之后,有棱有角的杜和变得更加魅力耀眼,带着一丝的攻击力,对高桥海羽的吸引力不减反增。 而高桥鹤则没有与江中叶一样,表示出任何对杜和想法的轻视,范儿极其认真的思考起来。 “阿和,我觉得抢劫不妥,一是风险太大,二是我们的人手也不足,或许可以变通一下才有些可行性。” 高桥鹤优雅的喝了一口汤色浓重的普洱茶,但说出口的话却煞风景的与杜和一样粗暴直接。 杜和思索了一下,认同了高桥鹤的想法,重新提议道:“那么我们不如去偷?我们都是魔术师,功夫底子和手法都跟得上,假使精心设计一下,那位里尔克先生一定会中招的。” 在说起‘那位里尔克先生’的时候,杜和的口吻有些嘲讽。 在华夏的地盘,用华夏的工人,消耗华夏的资源,这位号称是最有绅士风范的商人里尔克对这片土地不仅没有丝毫的感激,却是一副把自己当做主人公予取夺的主人公的嘴脸,怎么看怎么惹人生厌! 高桥鹤这回很快就点了头。 “可以,但是要想一套详细的策略。阿和,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一种名叫金银满箱的魔术?”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江中叶随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几笔。 杜和眼神一亮,虚心的坐在了江中叶对面。 “愿闻其详!” 高桥鹤能答应是杜和之前没有想到的。 如果不是跟江中叶谈崩,杜和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冒昧的来找高桥鹤寻求帮助。 但是高桥鹤真的伸手帮忙了,不仅如此,还主动为杜和谋划安排,这让许久都没有得到父辈指点的杜和惊喜万分,受用不已。 高桥鹤在上海二十年,对于上海滩上说得出口的名人都有些了解,提起里尔克来,高桥鹤的神色也是鄙夷的。 “他靠着买卖童工起家,一路发展过来,不知道西装下面埋藏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可是靠着自己外国人的身份,里尔克此人大肆仰仗身份结交上海滩的官商两届,这么多年下来,早就融入其中了。” 高桥鹤将里尔克的来历娓娓道来,到了一个详细到可怕的地步,可是杜和并没有意识到如此详尽的消息有什么不对。 在杜和的老家,牢牢掌握视力范围内所有动向,是一个大家族的基本能力。 杜和将老苏州门阀的思维带入了风波诡谲的上海滩上,错误的思维也就导致了错误的认知,杜和错过了第一个看到高桥鹤实力的机会。 而高桥鹤显然也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妥,理所应当一般,等杜和消化了上一段的消息,就继续说道:“里尔克外靠西洋母国,内结本土士绅,实力实为庞然大物,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阿和你想要强行叫里尔克吃亏,就如同蚍蜉撼大树,除了献出生命,别无用处,因此我才说应当智取为上。” 杜和认同的点点头,看着桌子上的那几笔勾勒出来的图形,思索起来。 在外行看起来,那些图形如同儿童涂鸦,毫无意义,但是在已经熟知魔术道具设计规则的杜和看来,这图形在他的脑海里很快就细化、立体并运动了起来,高桥鹤画的是‘金银满箱’魔术的基础原理,也就是一只箱子的内部构成图。 箱子外部与普通箱子无异,但是里面暗藏玄机,通过机栝的运转,可以制造出点石成金,聚宝成盆的效果来。 此魔术杜和曾经见过,不过表演的时候是用来作为讨彩头的喜庆魔术,里头的‘金银’也都是锡箔纸折叠出来的,只能看个样子,因为纸张轻便,只需要用特殊的折叠方式,就可以在箱子里藏下很多,到时候开箱出金银,会有元宝溢出来的喜人景象。 但是如果要用来对付里尔克,这个简单的魔术就必须进行大修改来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 而这次行动能不能成功,也就看杜和能否将‘金银满箱’改进到无惧当场验看的地步了。 从高桥鹤那里打听好了里尔克的住址和大致的性格之后,杜和便从高桥鹤那里告辞离开了。 他想要寻求的帮助已经找到了,接下来的事情,杜和有信心可以自己完成。 同送到门口的高桥海羽依依惜别之后,杜和又从院墙那里翻了出去。 没法子的事情,杜和来找过高桥鹤的事情还是尽量少的人知道才稳妥,毕竟高桥鹤也是一位外国人,如果里尔克与高桥鹤两个不同国籍的人卷入了同一场纠纷里,怕是会给高桥鹤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u。 确定了自己有希望帮助造船厂的可怜工人们出一口气,杜和回去的路上心情愉快,也没有再着急,而是缓步而行,顺便还去了外滩,看了看一直没有认真看过的夜景。 江凌在杜和全神贯注欣赏夜色的时候,牟足了劲,狠狠地从背后给了杜和一下子。 杜和被警探们误伤出来的内伤还没好,身手敏捷不如江凌,即使最后时刻反应过来偏了偏身子,杜和还是被江凌打的趔趄了一下,狼狈的后退了好大一截才站住了脚。 “杜和,你真是翅膀硬了!什么事情都敢做!” 江凌恶狠狠地扯掉了自己的遮面巾,朝着地上摔了下去,身形一动就蹿了出来。 “居然敢和东洋人勾结,沆瀣一气!?你把老祖宗都卖给人家了么?” 江凌的拳头带着虎虎的风声,毫不留情的冲着杜和的头面而去,杜和乍一被袭击,手里的两张牌已经即将脱手而去,却在此时看出了来人的身份,险而又险的将扑克牌收了回去。 “江凌,怎么是你,你跟踪我?” 杜和匆忙间架住了江凌的攻势,疑惑的问。 江凌拼力气不如杜和,双手都被握住之后,愤怒的挣扎着,喝骂出声:“你还有脸问我,你自己做了让祖宗蒙羞的事情,还想着不让人发现么,殊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杜和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莫测起来,盯着江凌的眼睛,杜和重复了一次:“你跟踪我了。” 江凌后背汗毛倒竖。 正文 第一百章 入伙 江凌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莽撞。 既然已经认定了杜和是一个出卖祖宗求荣华富贵的不肖子孙,那么她大可以直接回去将事情告诉她父亲江中叶、告诉杜和的母亲去,无论怎么样,都不应该当面与杜和冲突。 要知道,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后悔的念头在心头一转,很快就变成了委屈。 江凌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捋顺了关系的何团长一家,还有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的杜和,怎么杜和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和东洋人勾结? “你要出手就出手吧!我不会给你保密的。” 江凌冷笑了一声,倔强的等着杜和接下来的动作。 她没想到的是,在确认了江凌确实跟踪了他之后,杜和忽然就松开了手,犹豫了一下,又将一条手帕送到了江凌面前。 “阿凌,能不能听我解释?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先把我绑住,用拴贼扣。” 杜和说着主动将手帕塞进了江凌的手里。 江凌看了看那条手帕,又狐疑的看了看杜和,接着毫不犹豫的用手帕将杜和的双手大拇指绑了个结结实实。 “说罢,说完了跟我去见阿爸。” 江凌从背后给了杜和一脚,杜和没反抗,跌倒在地,顺势盘了个腿,靠在了一边。 “高桥先生虽然是个东洋人……” “高桥先生,叫的还挺亲切的嘛?也对哦,把人家闺女都骗到手里了,阿和哥哥阿和哥哥的叫着,亲切些是常理。”杜和刚一开口,江凌就阴阳怪气的损了杜和一句,还夸张的学着高桥海羽的声调,叫了好几声“阿和哥哥”。 杜和被江凌叫的浑身不自在,连忙挥挥手打断了江凌的话,“阿凌,高桥先生的虽然是东洋人,可是他二十年前就来上海了,是正经的魔术师,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他的女儿高桥海羽,也是个接受了正统教育的淑女,她还是一位东洋和华夏的混血儿,不是东洋人,而且从出生就在上海,从来都没去过东洋咧。” 江凌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不过依旧冷淡的顶了一句:“混血儿也不是华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不用我教你吧,假使你阿妈知道了你同东洋人交往,还要娶人家的闺女,你想想阿姨会是什么反应?” “什么混血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东洋人就是东洋人,她爸爸是东洋人,她也是个东洋人,难不成,难不成他那个爸爸还是入赘的,还会告诉她是个华夏人不成?现在的局势这样紧张,你当将来会不会兵戎相见?到那个时候,你可就有苦头吃了!” 杜和似乎是没料到江凌会为他的将来着想,呆了一呆,才无奈的说:“阿凌,我与高桥先生交往,是因为高桥先生是一位见识广博的长辈,而且作为居住在上海的东洋人,我从来没有见过高桥先生参与到任何与魔术表演无关的事情中去……你说的事情,另外一位先生也同我说过,但是我愿意相信,只要两国还能和平共处,那么我与高桥先生就可以继续做朋友。” “即使将来打仗了,国别之争,真的要兵戎相见,无论是我被高桥先生打败还是高桥先生被我打败,我都觉得这是为了国家大义,不会影响私人感情中,我对高桥先生的尊敬。” “作为一位魔术师,高桥先生是值得尊敬的前辈,作为指点了我很多道理的长辈,高桥先生对我也帮助良多,阿凌,我真的没有做出卖祖宗的事,连魁班的魔术,我未曾透露过一样半点,我只是同高桥先生学习西洋魔术的基本技法来着,至于其他的,我们从来都不谈的。” 杜和耐心的给江凌解释了自己和高桥鹤结识的经过,既然已经被撞破,与其躲躲闪闪,杜和宁愿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让江凌知道他还是那个阿和,没有变的和张阿发一样表里不一。 经过了江凌反反复复的追问和杜和不厌其烦的回答,江凌终于勉强相信杜和不是她一开始想的那样。 不过问题很快就来了,江凌依旧坚持要把这件事告诉两个人的长辈知晓。 杜和紧张起来,恳切的说:“阿凌,阿凌姐,你想要告诉他们,我不拦着你,但是能不能等过几天再说,我不想被这件事耽误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 江凌半仰着头,嘴角是一丝得意的笑,势在必得的说:“我可以不告诉他们,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有另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杜和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说:“请说。” 他已经做好了被江凌敲诈一笔的准备,这段时间的表演和给高桥鹤的东洋魔术团贡献出去的魔术表演让杜和的口袋很是充裕,他有自信可以招架得住江凌的条件。 江凌清了清嗓子,一口的上海话说的又清又脆:“侬想出的楞个计划,阿拉要加入。” “什么?” 杜和难以置信,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江凌翻翻眼睛,将一缕钻出来的碎发塞回头顶,拍了拍身上的浮灰站了起来,轻巧的说:“你同那个东洋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可以放过你一马,不过那个计划,我要加入,你自己衡量吧。” 杜和傻眼了,眼看着江凌再也没理会他了,独自朝着来路返回,过了一阵,杜和做了个深呼吸,两条手臂一震,手指不知道如何动作,刚刚还牢不可破的拴贼扣就那么被他挣脱开来,手帕折叠好放回了原位,杜和跟在江凌的身后,远远地坠着,也回了连魁班。 来的时候是江凌跟着杜和,怀疑杜和有鬼,回去的时候是杜和跟着江凌,担心江凌出事。 两个自小就认识的人,再怎么看不上对方,在关键时刻,依旧是担心对方的安危的。 所谓一边嫌弃,一边照顾,大抵就是说这样的关系。 杜和没有和任何知情人说起过与江凌之间的这一场冲突。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天赋 连魁班经过了一场浩劫,许多道具都损坏了,没有办法支持一场完整的表演,再加上人员也受到了惊吓,不得不暂时休假,江中叶明确表示,在李二筒没有将必要的道具做好之前,整个班子都不会有表演安排,很多没有受伤的魔术师都趁机会回了家,或者自己去找点乐子,连魁班处于人手最少,对杜和的注意力也最低的时候。 这段时间刚好给了杜和绝好的机会来完善他的计划。 在房间里关了两天,杜和终于将最后的图纸确定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杜和浑浑噩噩的栽倒在床上,很快鼾声如雷。 南风白天要帮杜和打杂,很懂事的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南风身材矮小瘦弱,虽然被杜和好生养活了起来,不过亏掉的营养还需要很久才能补回来,南风看起来还是比同龄的女孩子要小。 所以杜和需要早晚一个半钟头完成的活计,南风需要三个钟头才能做好。 为了不耽误其他人的安排,南风要比从前早起很久,才能保证天亮之前做好。 南风早慧,杜和也同南风很郑重的解释了他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南风虽然不支持,不过看到杜和已经打定了主意,也只是默默地接过了哥哥的工作,叫一旦认真起来就废寝忘食的杜和尽其所能的多分担一些。 在南风抹着汗水进了饭堂,帮蒋四婶拾掇起早饭的功夫,江凌悄悄地进了杜和的房间。 那些图纸杜和没有藏着,明晃晃的放在桌面上,江凌刚一进来就发现了。 仔细的看了看床上呼呼大睡的杜和,江凌小心的拈起来那张纸,仔细地看了起来。 乍一开始的时候,杜和那些标注的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把江凌吓了一跳,不过过了一会儿,江凌就弄懂了符号所表达的意思,紧接着,江凌倒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的重新看着眼眶青黑的杜和。 杜和在高桥鹤家说的‘金银满箱’,江凌也知道,她也会表演,不过此时经过改装的金银满箱,已经同原来的那个魔术完全不同,有了质的改变。 可以说除了箱子的外形没有改变,杜和的这个道具里没有同先前的魔术道具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没有采用夹层,反而全程使用机栝来运作,确保不懂得箱子机栝的人没有办法看出箱子的任何问题,在普通人看来,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箱子,刻画着花纹,金属质地,比起一般的木头箱子略微沉重,但是更加结实耐用。 如果箱子丢在大街上,相信一定会有不少人乐于将它搬回去当做一件不错的家具。 “没想到你还真的没吹牛,这件东西,足以让你成为一个正式的魔术师了。” 江凌喃喃着放下了设计图纸,想了想,将图纸放在了杜和的枕头下面,看杜和的睡相不好,又有些别扭的给他盖好了被子,做好了这一切,江凌才轻手轻脚的关好了门离去。 清晨的连魁班是安静无声的,与平时的景象大相径庭。 张阿发沉寂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元气大伤还是在暗暗地图谋不轨,反正目前是老实了起来,除了提前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张阿发没有什么别的动作,看起来就如同真的没有还手之力,放弃了反抗一样,甚至困窘的连烟土都买不起了。 杜和却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暗暗地提高了对张阿发的注意。 困兽犹斗,拼死一击是很多野兽的本能,杜和相信张阿发不是甘愿吃亏的人,他一定还有着别的想法,或早或晚,两个人终究会有一个了结。 与杜和相同,对张阿发有了防备之心的江凌也对张阿发再没有什么好脸色了,曾经看在两人师兄妹的份上,张阿发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请求,江凌都会帮助张阿发开口为他求情说好话,张阿发能在连魁班混的如鱼得水,很有一部分的功劳是同江凌交好了关系。 但是自打从浦西回来,江凌对于张阿发重新有了思量。乔三儿对江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姐,以后要小心张阿发,他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可以相信的人。” 乔三儿作为一段时间里最接近张阿发的人,获得了可以随时出入张阿发的房间汇报的权利,曾经有一次,乔三儿不小心看到了张阿发扔在被子下边的红裙子。 没有问也没有动,乔三儿看了一眼之后,就若无其事的别开了眼睛,让张阿发错以为乔三儿不认识那条裙子,还开着玩笑说是上回带回来的女人留下的。 乔三儿跟着开了两句玩笑,夸了张阿发勇猛不减当年之后,才被张阿发笑呵呵的叫了滚。 但是乔三儿出了门,就是一脑袋的白毛汗。 张阿发喜欢江凌,乔三儿知道,但是乔三儿没料到,他居然是一头控制不了自己的牲畜。 偷窃女人的衣服放在被子里头,日日夜夜同床共枕,不可能是为了睹物思人,那么张阿发会不会也对江凌有些不合适的觊觎? 在江凌临走的时候,实在是说不出口的乔三儿只能委婉而坚决的提醒了江凌。 江凌没有问原因,也没有答应,不过到底是将那句话听进了耳朵里。 人一旦讨厌另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无处不惹人讨厌了。 江凌为了乔三儿厌烦过河拆桥的张阿发,从那往后,张阿发就一天比一天讨厌,到了现在,江凌已经是比杜和还要迫切的想要张阿发离开连魁班走得远远的了。 江凌虽然神经粗大,性格也不细腻,可是她仍然是个女人,张阿发那种黏腻的目光整日在她背后如同跗骨之蛆,江凌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以前能忍,因为张阿发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而往后,江凌不大想继续忍耐了,何团长与她的关系很是稳定,她不想将来何团长对张阿发和她有什么误解。 最后的一根稻草,就是江凌给张阿发加上去的。 在离开杜和的房间之后,江凌忽然神情一动,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绕过了自家的房子,在连魁班的西南角里,找到了埋头工作的李二筒。 李二筒在了解了连魁班的工作之后,自己出了一张单子,江中叶就一点点的托人采买,李二筒一开始只有一个炉子,连模板都是用他过人的精准一点点刻出来的,慢慢的后续的工作材料都运到了,李二筒的进展也就越来越快,在李二筒与江中叶交流的时候,江凌听到,顶多再有三天,所有的道具就都有了,可以开始表演,然后余下的东西就边表演边做,总能来得及弄出来了。 江中叶深知自己捡到了宝贝,隔行如隔山,他也知道自己不懂得冶炼制造,索性就将事情全权交给了李二筒,只规定了每个月对一次账就罢,李二筒十分感激,郑重的做了保证,彻底的打定了在连魁班常驻的主意。 江凌来的时候,李二筒正在给一面镜子上漆,旁边已经整整齐齐的放了很多面的小镜子,只等着一起完工之后,镶嵌到道具上,就可以用了。 “二筒,歇一歇,我有点事情想拜托你。” 江凌朝着弟弟般大的李二筒招了招手,想着李二筒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椰子糕 李二筒已经适应了连魁班内轻松的生活节奏,脸色比刚刚来到连魁班的乌青色好了不少,听到江凌叫他,将手上的活计做好之后,擦着手就乐呵呵的走了过来。 江凌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来意,而是先让李二筒坐下,帮李二筒把已经变成了黑灰色的纱布换了一次,看了看李二筒已经收口的伤处,从怀里拿出一封椰子糕来,交给了李二筒。 “我听南风说你喜欢吃这个,路过南华商店的时候就顺手带了点回来,你尝尝?” 李二筒眼睛一亮,道了谢,接过了油纸包裹,打开之后,小心翼翼的拈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半晌之后,李二筒将油纸包裹又重新封好,放在了桌子上,踌躇着说:“好吃的紧,我想留着晚上吃。” 江凌没好气的点了点李二筒,直截了当的戳破了李二筒的小算计,“椰子糕放不住,你拿出去给人家吃,口味就不对了,自己吃,回头我们给人家送点好东西过去。” ‘人家’,就是大家对李二筒原本共事的地方的人了。 那些同事们好些处境都不大好,能识文断字,还去造船厂那样辛苦的地方工作的,都是有各种各样原因,不得不靠着辛苦来赚钱养家的苦命人。 虽然工钱不算少,可也不敢随意花钱来买奢侈的零嘴来吃,李二筒是个实在的孩子,每次江凌给李二筒送些什么吃的,他总是想找各种理由给那些有孩子的工友们送去。 明明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不了什么,可是李二筒一直都没有放弃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听到江凌说存放不住,李二筒脸上有些明晃晃的失望神色,不过很快,他就重新高兴起来,将那些雪团儿一样的椰子糕一股脑的都送进了肚皮。 “阿姐,你说,要给他们送些好东西,送啥好东西啊?” 抹了抹嘴上的糕点沫子,李二筒总算想起来,江凌刚刚隐晦的提醒了。 李二筒不傻,他只是不敢相信,连魁班能收留自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怎么可能会冒着更大的风险去帮助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宗的工友们呢? 就连李二筒自己,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从来不敢期待真的能帮助工友们,和已经遇难的工友亲人们脱离苦海的。 江凌想了想,没有回答,只是在一张纸上画了个框子出来,只有简单的长宽高三个数据,江凌神神秘秘的交待道:“你不要问,有空的时候,将这么大的箱子打造一个出来,先不要弄里子,如果之后杜和来找你打造的话,你就能省些时间了,如果他不来……他不可能不来的,你放心打造吧,不会白忙,这件东西做好了,对你,对他们只有好处的。” 吩咐一番之后,李二筒的神色有些激动,没有多问,确认了具体的数字之后,就将自己的屋子门关了,在屋子里面捣鼓了起来。 李二筒这几天做过不少魔术道具,一知半解的,看到这只箱子,就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 内壁空空,还没有任何刻画,看起来就像是一件‘坯子’,魔术道具的坯子。 江凌说这个东西对李二筒有好处,李二筒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唯一担忧的,就是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那里头有许多人都是他的朋友,朝夕相处了好几年,骤然经历变故,虽然没有人指望着他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孩子来替她们出头,可是李二筒自己不这么认为。 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过。 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将箱子的坯子给做了出来,李二筒很久才停下,披衣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的杜和正在朝他微笑。 “听南风说你喜欢吃椰子糕?” 李二筒抿了抿嘴,憋住了胸口的堵意,点了头。 “南风真是个好丫头,以后一定会有个好婆家。” 这是李二筒想到的对一位女性最好的祝福了。 李二筒的这句话叫杜和很受用,险些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李二筒,叫他也开心一下,不过为了减少知情人降低风险,杜和忍住了,真心实意的说:“二筒,你是个难得的老实人,以后也会是一个好丈夫的,不知道哪个女人有福气嫁给你。” 李二筒挠了挠头,不置可否。 嫁个好婆家,就不必因为鸡零狗碎的琐事被婆婆喝骂,不会被小姑子欺负,也不会被盘剥嫁妆钱,如果遇到了不幸,也不会被扣上克夫的帽子,走投无路之下硬生生的被逼死。 李二筒相信,如果他讨个婆娘,那么一定会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可是李二筒这辈子都不想娶老婆。 他怕自己教养不好孩子,也怕别人教养不好孩子。 如果生了儿子,将来万一对待别人家的女儿不好,他会重蹈当年父辈的覆辙,如果生了女儿,遇到了苛刻的婆家,他会生不如死。 没有信心保证自己身体健康到老,也不知道如何疼爱一个女人,李二筒想自己最大的善意就是不要去结婚。 不结婚就不会有悲剧,他孤单一个人习惯了,别祸害了别人的一生才好。 不想娶老婆,也就不会对南风产生什么非分之想,李二筒是连魁班里除了杜和之外,唯一一个纯粹的将南风当成亲妹子看待的。 南风心思玲珑剔透,看得出李二筒的意思,投桃报李,也是真的对李二筒好,如果不是南风,李二筒不可能这么快就融入这个大集体。 不知不觉之中,南风已经能同连魁班里的每个人都说上话,上到班主江中叶,下到定时来检查的金大夫,南风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这是一种可怕的天赋,同杜和在魔术上的悟性一样,可遇而不可求,如今两人都不觉得如何,但是在以后,两人都会因为这些天赋而受益无穷。 没有告诉杜和自己已经吃了一包椰子糕,李二筒再次感谢了杜和之后,同样将一包糕点吃下了肚。 李二筒已经饱了,但是他知道好歹,杜和与江凌是真心地关心他,对他好,特意跑出去给他卖糕点回来,他就算撑死,也不会说自己吃不下。 世道艰难,许多人心都坏掉了,李二筒很珍惜自己现在遇到的好心。 尤其是在经历了一番人情冷暖,看透了许多东西之后。 “杜大哥,吃了东西不能不做事,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帮忙做的,我刚巧空着手,顺便就帮你做了。” 摸了摸圆滚的独子,李二筒主动提出了帮忙。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化妆 礼拜六的上午,杜和与江凌一起来到了长阳路上,在一条有着暖洋洋的眼光照射下来的墙边晒着太阳,等着对面的摩西会堂集会的结束。 摩西会堂就是高桥鹤重点提起过的一座会堂了,红砖建筑的三层小楼,是附近的所有信仰犹太教的犹太人进行宗教活动的公开场所。 当然,这个公开是指对犹太民族的人来说。 里尔克是个犹太人,犹太人是世界上公认的最聪明的民族,也是最会敛集财富的民族,在很久很久之前,犹太人的生意就遍布全世界了,里尔克的经济头脑大概是与生俱来的血脉带来的礼物,因而一路顺风顺水,生意上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在上海范围内的犹太人里,里尔克的财富首屈一指。 也可能是因为过于喜欢收集财物,里尔克同许多严谨的犹太教徒不一样,他的口腹之欲很强。 礼拜六是犹太教的安息日,这一天直到日落之前,犹太人都不可以动灶火,所以许多犹太人都会提前准备食物,而里尔克,他常年包下了西藏路上的上海饭店的包间,只等着做完了早祷之后,就会到那里用餐,盘桓大半天才回家。 这是这位富商忙碌生活里唯一可以放松的一天,里尔克每个周六都会这样安排,从不改变。 杜和确认了里尔克的行踪之后,与江凌稍作化妆,两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女就诞生了。 江凌涂上了许多的白色化妆粉,脸上白的吓人,也成功的掩盖了脸上本来的特色,再戴上一顶波浪假发,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杜和只是修改了眉形,黏贴上一层薄薄的络腮胡子,贴身传了几层厚衣服,就让江凌认不出来了。 “日安,女士,美好的一天,不是么。” 杜和用不列颠口音浓重的英式英语同江凌打了招呼。 江凌绕着杜和转了转,赞同的拍了拍手。 “那么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尊敬的先生。” 提着旗袍的下摆跟杜和行了个礼,江凌挽上了杜和的手臂。 两个人走在一起,一个妖娆,一个沉稳,看起来很搭调,不过更像是在上海游玩的外国公子哥,找到了一个临时的慰藉。许多洋人来上海游玩的时候都会这样做,有专门的人从事这样拉洋皮条的行当,为了迎合外国人的审美,做这一行生意的女人们就会将自己涂得很白,江凌不会化妆,误打误撞之下,做得足以让人产生误会,以假乱真。 从连魁班的大门前经过的时候,几个弟子疑惑的看了两人一眼,之后都别开了眼睛,各自走各自的路,还有岁数小的弟子贪婪的打量江凌旗袍下的白袜,江凌双拳紧握,到底是坚持着到了地方,没有发作。 在等待早祷结束的时间里,杜和借着问路的机会,同摩西会堂里的人打了个照面,在完美的赞同了《塔拉》和《塔木德》的睿智和正确之后,那位大胡子的教师还邀请杜和参观了他们会堂的一角。 杜和成功的看到了坐在会堂里头祷告的人。 里尔克身材与同等级的富商比起来不算庞大,不过在严格遵守洁食主义的犹太人中来说,已经足够显眼,杜和经过礼拜堂的时候,很容易的就发现了坐在正前方的里尔克。 与做过的那些坏事所带来的印象不同,里尔克衣冠楚楚,西装,领结,马甲俱全,三件套西装在许多人穿在身上都会有一种管家的感觉,里尔克却用自己的上位者气质扭转了这种印象,如果不知道他做过的事情,杜和也许会与这位看起来很渊博的绅士相谈甚欢。 不过他的面相不好,比起欧洲人,里尔克的鼻梁带着明显的鹰钩,眼眶深,但是狭窄,眼神很阴鸷,嘴唇薄削,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性格。 杜和走路的时候故意发出了一点声音,他看到里尔克侧了侧头,朝他们看了一眼。 教师同里尔克致意,杜和也没有继续惹麻烦,对自己无法加入犹太教表示了遗憾之后,杜和就与教师尽欢而散了。 江凌自然的从林荫下走出来,把一把小洋伞遮在杜和的头上。 “怎么样,见到人了么?” 杜和点了点头,“见到了。”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江凌虽然有一腔热血,可是对计策这些事情并不在行,懵懂着酒就与杜和出门了。 杜和叫江凌化妆换衣服,江凌就化妆换衣服,一丝的麻烦都没有惹,听话的杜和都不敢相信。 摸了摸自己的独自,杜和微笑着说:“饿了吧,走,请你吃大餐。” 江凌狐疑的看着杜和,一皱眉,脸上的粉底就开始掉沫,杜和好笑的帮着江凌擦了擦,一本正经的说:“真正的大餐,巴黎饭店,任你挑选!” “巴黎饭店?你还真的要去啊!何大哥同我说,那地界,去一次会掉一大块肉的!” 江凌夸张的比了一大块肉的大小,担心两个人去了之后,直接就因为没法付清餐费被扣在那里。 端盘子洗碗江凌不怕,可是这一身的形象,叫她阿爸看到了,还会饶了她? 上回去外头自己表演赚钱的事儿,江凌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杜和安抚的拍了拍江凌的手背,宽慰的说:“放心,小爷去餐馆吃饭,还从来都没有付不起钱的时候呢!” “那是你有海叔跟着的时候,我记得你小的时候从来都不带钱,经常是你在前边拿,海叔在后头会账,闹得跟皇帝出门一样阔气!” 江凌对杜和难得的豪迈嗤之以鼻,现下说人像皇帝都是骂人的言语了,谁不知道那位皇帝先生如今过得有多紧吧? 听说老婆都要同他离婚呢! 杜和无奈的揉了揉鼻子,只好将衣袖撸起来,把手腕上的金表给江凌展示,“喏,正儿八经的万国表,金壳子的,够咱俩在巴黎饭店吃好几天了。” 江凌扫了一眼就知道是真货,连忙把杜和的袖子放下来,低声喝道:“财不外露,外头这么多人,你要找抢,我可不奉陪。你从哪儿弄的表?不会又是阿姨给你的吧。” “放心吧,正经来路就是了,西藏路上哪一个经过的人都比咱俩有钱,人家还看不上我这块表。”杜和虽然口头上不在乎,也任由江凌把他的袖子放下来,没好意思说他胸口别着的胸针才是真正值钱的东西,是杜和费了很大的劲儿从外头弄到的,看起来玻璃质地的胸针实际上是玻璃地的翡翠,正儿八经的珍品,可惜江凌没认出来。 两个人一路上拌着嘴,出了西藏路之后,乘坐了一辆黄包车,慢慢悠悠的去往巴黎饭店,那里,是杜和设计好的,今日的战场。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登场 巴黎饭店的西餐做的十分地道,但是更加出名的是他附带的一个舞厅,每到太阳西垂的时候许多衣香鬓影的绅士淑女就会相携滑入舞厅的室外舞池,一享这座城市的纸醉金迷。 杜和只知道里尔克要来巴黎饭店靠窗的座位点一份符合洁食标准的犹太人午饭,可是关于里尔克的饭后小癖好,就缺乏相应的了解了。 因而在事情发生之前,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 由于不能确定华夏饭店的肉制品屠宰方式和烹调方式,里尔克在外吃饭的时候从不吃肉食,对素食的摄入也有着严苛的烹调要求,在上海滩,能做到这几点的饭店少之又少,巴黎饭店就是其中一家。 饭店名字虽然叫巴黎,可是实际上这是一家俄罗斯注资入股的合资饭店,老板深谙国外*等教徒严格的饮食要求,特意退出了洁食餐厅,生意打开展以来一直十分火爆,受到了热烈的追捧。 不仅是犹太人、*教徒还是基督徒,洁食餐厅一定能够满足他们的食物要求,因此这里也是在上海滩的洋人圈里很有名的一家餐厅,座位一位难求。 杜和是托了高桥鹤的福,在高桥鹤打电话安排一番之后,杜和才紧急拿到了今日午餐的座位预定。 人情不仅在华夏范围内存在,洋人们一样离不开它。 带着有些束手束脚的江凌进入二楼餐厅时,杜和仪态堪称完美,目不斜视,眼神温和含蓄,透着一丝属于上等人的含蓄高傲,很容易就会被这里同样生活优渥的洋人认同。 而探头探脑左顾右盼,走起路来姿势还十分奇怪的江凌就惹来了好几通的注目礼。 江凌别扭的将自己的高跟鞋与脚贴在一条直线上,以防被不听话的鞋跟崴了脚,口中还低声用上海话抱怨着:“早知道就换那双矮跟的鞋子了,杜和,你不是经常去书寓么,那里的女人们,真的整天穿着这样高跟的鞋子走来走去?” 杜和险些呛到口水,咳嗽了两声才说:“什么书寓?我哪里去过那种地方……我连书寓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哦?可是大家都这么说,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呐,原来还是老样子哦。” 江凌嗔了杜和一眼,笑吟吟的打趣了杜和两句,杜和化了妆的脸透出一种陀红色,支支吾吾的,叫紧张的江凌终于放松下来,不那么僵硬了。 杜和眼角含笑的看着江凌松弛下来的脸部线条,等侍应生送来面包后,示意着打开了菜单。 江凌是吃过西餐的,何团长的家世在那里,除了上海滩各种各样的餐厅饭店,何团长也想不到什么地方来吃饭,更不用说杜和与南风经常去的苍蝇馆子了。 吃是吃过,可是何团长是个军人,做什么事情都讲究效率,到餐厅连自己都不看菜单,直接点两份套餐,连汤都是服务生推荐的,江凌吃着不错,但是不知道那些东西都叫什么名字,总感觉像有些没底气一样。 杜和就慢死条理的看着那些菜单,不时用英语询问侍应生几句,随后就笑着对江凌说:“今天的推荐菜是肉眼牛排,牛肉是照着他们教徒的标准来做的,可能你会吃着寡淡点,但是今天是安息日,餐厅里不会有除了牛羊肉之外的肉类,顶多有一些鱼,又没有咱们自己做的好吃,如果不喜欢吃牛排的话,可以点一份鹅肝,配个意大利面,也能吃饱。” 在杜和的细致关照下,江凌第一次在西餐厅自己点了菜,还要了一杯白葡萄酒,江凌的心情有点奇怪,不过她在看到杜和帮自己将果酱抹在面包上的时候,觉得那心情应该是不坏的。 顶多是有点怪而已。 两人在吃的差不多,等待餐后甜点的时候,里尔克上来了,环顾一圈,里尔克的目光再两人的身上打了个转,自顾自的坐在了他最常坐的位子上。 与许多奉行风景优美的餐厅不同,巴黎饭店所在的环境视野并不开阔,比起南京路上的高大建筑和一览外滩的优越位置,巴黎饭店则选择了绿树成荫,安静隐秘的华山路范园公馆别墅区作为店址。 华山路这条长达四千多米的路上遍布榕树,不到夏天就已经郁郁葱葱,横跨静安、徐家汇等三个区,交通便捷又不引人注目,是很多喜静不喜动的人士钟爱的场所。 看得出来,里尔克一来到这里就放松下来。 侍应生熟门熟路的同里尔克推荐了一份餐单,里尔克似乎不大满意,又说了几句,才脱掉了西装外套,靠在了座椅上,朝着窗下望去。 那里已经有几对男女在悠闲地散步,百米不到的地方,工作人员在一处空着的场地上忙碌着,将一些新鲜的水果送到了环绕场地的餐桌上。 舞会快要开始了。 里尔克只有一个夫人,但是他有很多个子女,所以里尔克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等待食物的时间里,他的目光已经在人群里逡巡了数圈,可是依旧没有寻找到合意的对象。 江凌吃完了最后一口甜汤,优雅的用餐布摸了嘴巴。 这些都是跟杜和学来的。 杜和刻意将自己的进度加快,每一个步骤都比江凌快一步开始,以便让江凌有时间临时学习,不至于引起尴尬。 江凌默不作声的跟着学着,最后一步将刀叉放好,江凌朝着杜和一笑,杜和点了点头。 江凌就稍微用正常的语调问道:“米斯特里昂,您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惊喜么?难道您为您的女伴准备的生日礼物,就是今天早上的那枚钻戒么?” 里昂是杜和随口胡诌的,稍微懂血英文的都知道,那只是一个名字,没人会姓里昂,杜和的目的也是让大家以为他是随口编了一个名字,毕竟是寻欢作乐的少爷,怎么可能告诉他的猎物真名。 看到里尔克朝这边瞥了一眼,杜和神情不动,倨傲的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不小的长方形盒子来,放到了桌子上,下巴点了点说:“看看吧,我亲爱的皇后,希望你不会讨厌我送你这些俗物。” 江凌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给杜和抛了个媚眼,“米斯特里昂,你可知道,我啊,最喜欢的就是俗物了。” 说着,江凌略显急迫的打开了扁扁的长方形盒子,待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后,江凌不小心发出了一声惊呼。 “噢我的老天爷!米斯特里昂,我大概要爱上你了!” “您真是一位有心的绅士,这怎么会是俗物呢,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充满艺术感的东西啦!”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猎物 小心翼翼的将丝绒质地的首饰盒捧了起来,江凌将盒子里的东西展示在了杜和的眼前。 爱不释手的看着里面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雕塑,江凌险些没有将贪婪二字写在脸上。 杜和轻飘飘的说:“你喜欢就好,这次来华夏,家父吩咐我找合作伙伴,推广这些小玩意,天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你喜欢的话,我那里还有一套花朵的,这些东西,放到我手里,除了招贼,就只有拖慢咱们游玩的行程这一个作用了!” 将话说的含含糊糊,杜和就像寻常聊天一样将想传达出去的消息用抱怨的方式抖了出去,他相信,不远处的里尔克如果想听,就一定会解剖出自己想让他知道的消息。 而且,杜和笃定,里尔克不会拒绝这一回送上门的消息的。 艺术品当然是充满艺术造诣的,不过让里尔克注意的是,这十二个纯金所造的雕塑,工艺精细,金色纯正,看起来不仅毫无金制品的庸俗感,反而十分可爱,让人很想细细把玩。 相对于那些金子本身,里尔克更关注的是金子上边附着的工艺,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部分。 拥有三间首饰铺和一间西洋银行的股东股份,工厂七家,房产无数,还有一座矿山的少量开采权,里尔克却从来都没有知足过,不断的发掘财富,将自己的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数字越扩越大,才是里尔克如今的人生乐趣所在。 赚钱,一方面是为了满足他日趋巨大的胃口,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体验更多的刺激了。 一个人如果所有的人生目标都达到了,很容易就会失去活着的乐趣,或者堕落,或者走向歧途,里尔克选择的是给自己找更多的刺激。 婚外情也好、虐待普通人也好,挥霍钱款也好,可以让里尔克从他人对他的巨大情绪波动中体验到活着的感觉。 被人恨、被人骂、被人刺杀,里尔克可以从这些正常人避之不及的负面事情中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一剂药引子,成功的让他多高兴几天。 但是更多的时候,里尔克还是没有什么情绪的,他更像是一架精密的机械,毫无感情,只有自己追索的那些东西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杜和的计策简单粗暴,可是对症下药,里尔克就喜欢钱,喜欢通过一切手段让更多的钱跑到他的口袋里去。 将那只装着金子的盒子送给了江凌,杜和抬了抬手,用几张大额钞票会了账,就要起身穿衣服,眼角带着点兴味的光芒,杜和揽住了江凌的细腰,大喇喇的上下滑动着,口中还说着:“我亲爱的女皇小姐,我在华懋定了生日房给你庆祝,还有一个三层的蛋糕等着它的主人去切,咱们这就走着?” 江凌脚步有些发软,靠在杜和的胸口,紧抓着杜和的衣服,声若蚊呐的说:“也好,走了一天,也乏了,你的司机什么时候才能把车修好。” 杜和被江凌在耳边软软的声音激的一突,不敢再调笑了,笑眯眯的安抚了一句:“他不来,不是刚好叫我们俩多相处相处么?”抓住江凌的手腕,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口,杜和就带着人往外走。 江凌俏脸通红,不知道杜和是提前写好的台词还是多年的纨绔经验支撑,只是感觉腰上的那只手快把她的汗给烫出来了,大概是酒吃得多了,还头晕目眩的,总是脚软。 里尔克就是这个时候动了。 “年轻人,作为一位漂泊异乡多年的老人,看着面熟的年轻人总是觉得见过,请原谅我的老眼昏花,不知我是否认识你远在家乡的父兄呢?” 里尔克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正宗的伦敦腔,杜和想也不想的就回道:“午安,先生,在这里见到来自家乡的人真是亲切,我叫雷诺克,雷诺克波拉特,没有兄弟,家父叫库恩,我的家乡在诺维奇。” 杜和的英语是同一批留英学生中的佼佼者,急于看懂英文魔术书籍和英国的魔术师交流使得杜和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大量的单词,就连语调也是经过魔术师们纠正过的舞台腔。 这种语调如今不大受人喜欢,以为过于有腔调,听起来会让人反感。 但是对于里尔克这样的老派人来说,舞台腔才是最正宗的语调,曾经这种语调是贵族专属,后来才渐渐的流传开来。 一般现在还用这种语调说话的年轻人,都是家学渊源,言传身教得来的,做不了假。 完美的一场误会,加深了里尔克对杜和的认可,两个人重新坐了下来,摆好咖啡,做出一副拉家常的姿态。 杜和在里尔克打听他的家族企业的时候适时地流露了一点不耐和抗拒,但是还是耐着性子说了。 “里尔克先生,我家是经营奢侈品的,非洲的大象和钻石、南美的姑娘、北面深海的珍珠,只要值钱的东西都有兴趣经营。” 杜和自豪的将自己家族的庞大企业告诉了里尔克,里尔克却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反而似乎不信一样,追问道:“贵家族早有经营,按理说应当享誉全国,为何我却没有听说过波拉特家族的名号?” 杜和义愤填膺的站了起来,“质疑我家族,就是向我们提出的挑衅!里尔克先生,我想我们不适合继续谈话了,再见。” 里尔克笑呵呵的说:“别激动我的孩子,人老了就不会那么礼数周到了,是吧?原谅一个好奇心旺盛的老人如何?” 杜和不打算站住,江凌是时候的出面,扯了扯杜和的袖子,小声在杜和耳边将里尔克的身份告诉了杜和。 “那好吧,我的女伴说您是上海最和气的绅士,我就同您说清楚,我们波拉特家,不是没有名望的小家族,只不过在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争里,我们家族支持的将军战死了而已。” 杜和像是被揭开了伤疤,说起支持对象夭折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一种赔惨了的样子。 原来是个没落的家族,里尔克见多了这样急于止住颓势,翻身爬回原来位置的家族,就连里尔克自己,也是一个没落家族出来的子孙。 不过同没有投资眼光的波拉特家不同,里尔克家投资的对象非常成功,他成功的完成了攀登全力顶峰的任务,也成功的掩盖了自己是改革派教徒的秘密,里尔克家同投资对象决裂,是因为宗教原因。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里尔克的大部分家人被冠以各种罪名处死,少部分失踪,他逃出来之后,也只能在上海停留,甚至将上海作为第二个家乡,因为除了上海,全世界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让犹太人感到安全了。 犹太人从来都不怕贫穷,他们只怕杀戮。 天底下最聪明的头脑长在最单薄的族群里,犹太人守护不了自己的国土,只能离散在世界各地,默默等待时机。 同华夏支离破碎的政治局面相比,犹太人面对的争端简单得很,只有不断地抓捕,处死,除此之外,没有其余的路。 里尔克等待多年,在这段时间里,数以百万的同族消亡,里尔克自己也已经磨灭了当年立誓复国的雄心壮志,他只希望能多赚钱,不管这钱干不干净,有了巨额的财富之后,里尔克才有被当做棋子上棋盘的权利。 活下去,每天品着活着的滋味,有人时时刻刻的记着他,才能让里尔克感到安全。 逃亡的日子里,每天提心吊胆的滋味里尔克清清楚楚的记得,也很能理解家族危亡的时候,子弟们复杂的心理。 对付起这种小孩子来说,里尔克再有经验不过了。 里尔克面带微笑,矜持的站了起来,正式的同杜和握了握手,优雅的说:“真是遗憾无比,没想到贵家族如此热爱国家,居然为了国家付出这样大的代价而不居功,想必波拉特家的人品更是值得相信的了。” “我想您这样的家族出来的绅士,应该值得一桩成功的生意,给家族打打气的。不是么?” 里尔克如同最狡猾的猎手,对着自看中的猎物露出了最善良的微笑。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觊觎 看杜和似乎是有点不相信的样子,里尔克不得不抱着最怜悯的心思,将话索性挑明了说:“雷诺克先生,我的意思是说,鄙人在上海滩上还有几家位置不错的商铺,我们应该有许多地方可以进行合作,不如一起谈谈?” 杜和满脸的狐疑,似乎并不相信里尔克会对他的生意有什么帮助,依旧坚持要走,还是江凌伸出手拽住了杜和的手肘,贴在杜和的耳边,悄然将里尔克的身份告诉了杜和。 “您是上海滩上最富有的外国商人了?”杜和完美的扮演了一个直来直去,没有城府的二世祖角色,听到江凌说完,就迫不及待的问起了里尔克。 里尔克微微一笑,很是接地气的说:“街坊们抬举而已。” 这句话是用上海话说的,说话的时候里尔克还颇为深意的看了江凌一眼,把江凌看的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媚笑,只觉得被蛇子从背后舔了一口一样难受。 杜和暗地里扶着江凌的腰肢的手上用了点力气,将温度传给身体发冷的江凌,而自己的脸上是难以压抑的惊喜,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将语调放平,矜持的点点头,与里尔克一起重新就坐。 两个小时之后,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喝了不知道几杯咖啡的杜和终于与里尔克谈成了初步的意向。 或者说是杜和毫无招架之力的被里尔克裹挟着,谈成了他想要的结果。 “波拉特先生真是个懂得经营的生意人,以后波拉特家一定会因为您而复兴的。” 里尔克同杜和握了握手,把自己的微笑扯得完美无缺。 杜和也笑着说:“希望我们能顺利完成这次合作,天知道,我已经受够了这里的吵闹了。” 里尔克哈哈大笑。 杜和顺势提出了告辞,“里尔克先生,今日没想到会有生意上门,我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还有一场浪漫的生日会等着她,不如我们就告别吧。” “相信里尔克先生也有美人在等候吧。” 里尔克的嘴角抽了抽,彻底相信波拉克家是无药可救的家族了,能养出这么一无是处的二世祖来,还能送出来作为解救家族安危的关键人物,可见波拉特家已经凋零到了什么程度。 其实从杜和的言谈中,里尔克可以得出,波拉克家的财务虽然在战争中有了巨大的损失,可是商业基础还在,商店、工厂也在正常运转之中,不过家族里几位最有前途的继承人都因为跟着那位倒霉的将军去了战场中镀金,波拉特家就在一次无差别的*空袭之中一次性失去了所有的储备人才。 所以里尔克真正看上的东西,已经从杜和虚构出来的那个家族的核心工艺,变成了那个家族的核心实力。 毫无影响的十几家店铺,经营了上百年的关系网络,还有英国的贵族们最喜欢积攒的,广袤无边的土地。 上海对于里尔克来说,还是太小了。 里尔克对于土地,有一种血脉里的渴求。他渴望有一片土地彻底属于他,可以让犹太血脉肆无忌惮的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而不用担心受到谁的迫害,可以让每个族人快乐平安的生活。 有人,才有力量,他们的族人已经凋零了,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生活在国际丛林中,里尔克越来越发现,自己背后没有一个和平的国家站着,是多么无助,多么没有安全感的事情。 里尔克在生意场上经过了太多的摸爬滚打,越是他渴求的东西,他就越有耐心,越谨慎。 因此,里尔克决定再试探一次。 在杜和与江凌调笑着告辞的时候,里尔克的念头一动,就跟着站了起来,拄着自己的文明棍,里尔克笑眯眯地说:“冒昧听到这位美丽的小姐说,波拉克先生的车子在送修,我也要回家了,你们在哪里住,我顺路送送你们。” 杜和脚步一顿,行云流水的转过了身,惊喜的叫道:“真的么?这怎么好意思……不过现在的黄包车真的是鱼龙混杂,那就麻烦里尔克先生啦!我们去华懋饭店。” 老狐狸啊。 杜和悄悄地握紧了拳头,优雅的揽着江凌的腰肢,缓缓地扶梯而下,江凌攥了攥杜和的手臂,杜和面色不变,手上安抚的拍了拍江凌的手背,两个人就默契的不说话了。 似乎是谈判消耗了杜和过多的精力,一路上,杜和除了与里尔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全部精神都放在了江凌的身上,恨不得将头埋在江凌的怀里才好。 江凌已经能收放自如了,与杜和毫无芥蒂的笑闹着,就这么一路上肆无忌惮的谈着请说着爱到了华懋饭店的门前。 门童一溜小跑过来弯了弯腰,跟司机不知道交流了什么样的眼神,居然就准确的拉开了杜和身边的车门。 “先生晚上好,小心碰头。” 杜和从鼻孔“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江凌拿了一张钞票给了门童,妖娆的语调嘱咐门童:“车上是我们的贵客,小心带领到路上,别刮碰了,惊吓到老人家。” 门童喜滋滋的点头哈腰,站在了车头左前方。 “怎么,不邀请我这个老人家去喝杯茶么?” 里尔克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杜和耸了耸肩,无辜的说:“在非上班时间加班可不是国家告诉我们的工作方式,里尔克先生,咱们明个见吧,晚上还是做晚上该做的事比较好!” 里尔克被杜和久违了的豪放弄得哭笑不得,也没办法再说别的,眼神里存留着一丝狐疑,让司机缓缓开走。 几个呼吸之后,司机忽然开了口:“老板,您看。” 里尔克从刚刚开始的沉思中回过身来,朝着后视镜看过去,只见一个瘦小的男人点头哈腰的接近了杜和,手上还拿着一串车钥匙。 杜和似乎是问了两句话,然后毫不留情的给了男人一脚,踢在男人的小腿上,男人疼的一抖,强忍着指了指身后不远处。 杜和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又给了男人的脖颈一巴掌,就带着江凌进了大门。 里尔克的年纪虽然不小,但是保养得十分好,眼神不减当年,顺着那个男人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里尔克就发现了一辆还在发动状态的车子。 “这小子,众叛亲离是早晚的。” “那我们用不用?” “不用,这次不需要这个司机,我们很快就能收获了。” 两个人的对话熟稔,看起来就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车轮一动,黑色的汽车加速离开。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魄力 黑色的车子走后不久,本来应该进了大门的江凌和杜和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 眺望了一眼,江凌很肯定的说:“走了。” 杜和点了点头,忽然捂着肚子说了一声,“上楼吧,喝了一肚子的咖啡,里尔克这么大的富商,居然只舍得请喝水,连一块茶点都没。” 江凌“扑哧”一笑,跟着说:“可不,他们西洋人的糕点说是有奶,不让吃,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苏式糕点可有不老少没放奶的。” 两个人没有走大门口,从来处退了回去,在车子边上张望的矮小男人,也就是昨夜临时被杜和告知来配合的李二筒,在两人经过之后,也熄了车子的火,缩手缩脚的上了楼。 这间饭店,本来在原来的计划中是没有真的要房间的,但是临执行之前,杜和忽然主动将一些不必要的项目都加入进来,包括和江凌吃的那顿饭。 江凌知道西餐昂贵,本来全说杜和,两个人吃个沙拉,喝个水果汤就好,但是杜和坚持着真正吃了一顿大餐,叫江凌正经体会了一回讲究的上流社会的吃饭方式。 毕竟曾经与何团长一起吃饭的时候,何团长可是不管什么菜,都用筷子夹的。 华懋饭店楼上的房间里,三人一起坐在房间里的地毯上,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杜和跑完了厕所之后,吁了一口气,揉了揉李二筒的肩膀,仔细看看他的肩膀,发现红了一块之后,抱歉的说:“二筒啊,我出手没分寸了,待会儿涂点跌打散吧。” 李二筒摇了摇头,毫不介意的说:“没有的事,我在船厂的时候,比这个还要狠的多的收拾挨得多了,只要能让里尔克付出代价,你就是给我一刀我都没怨言。” 杜和在房间的小餐柜里摸了摸,找出一盘子的零嘴水果来,放到了地毯上,自己先抓了个苹果啃了一口:“今日跟里尔克交锋,我才发现他确实有点能耐,不是可以随意哄骗的老傻瓜。” “怎么说?我看他一直好像在求着你要和你做生意呢?” 江凌不解的问。 李二筒却说:“没错,老板,不,里尔克那个奸商平时就是这样笑呵呵的与人为善的嘴脸,可是许多恶毒的制度都是他亲自指定的,有个词说人面兽心,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对李二筒的话无比认同,杜和拿出了几张白纸,把自己和里尔克签订的那一厚摞子草签的条款迅速的翻译过来,摊开放到了地毯上,对两人说:“看看,有什么发现?” 江凌和李二筒就分别拿了几张纸在那仔细看了起来。 十几分钟过去,江凌除了感到头晕脑胀之外,除了觉得杜和与里尔克写的字都挺好看的,毫无所获,还看的有点发困。 李二筒就更糟糕了,李二筒只是识字,但是他读过的书太杂,没有收到过系统的教育,可能今日读的是论语,明日读的就是日历,没可能看出哪些复杂的商业用语。 杜和叹了口气,“里尔克和我定的是草签的条约,按理说是没有效力的,但是他却在这里头规定了,我要先成本价卖给他一批样品,让他来检验我们家族产品的市场响应率,也就是说,我不论是同他做不做得成生意,第一批的钱就已经亏出去了。” “看这里,里尔克特别注明了,成本价指的是一件商品构成的最基本元素的价格,不包括工艺费用和加工损耗,也就四说,每卖给他一件样品,我就要赔三成的加工费进去。” 杜和看俩人还不明白,无奈的将那几条解释成了白话告诉了二人。 江凌听得一瞪眼睛:“那可是金器!一件少说要一两重的!便宜三成??他怎么不去抢!” 李二筒皱着眉头想了想,“如果是用镀金和铜来代替的话,就应该会好办一些……” “不,这一批次的样品必须货真价实,我们约定了下周一交样品,之后签订合同,所以这两天之内,二筒你要做两件事……” 杜和仔细的将李二筒要做的事情交代给了他。 李二筒越听越觉得惊心动魄,他原本以为杜和会用聚宝盆一生二的仙人跳方式来骗里尔克的钱,没想到杜和居然玩儿的这么大,这么敢! 那可不是几十几百块的东西,那是还没见到水花,就要把几万元砸进去博的买卖! “你真的要做真货?”李二筒吞了吞口水,“我倒是能做,毕竟今天的那些个把件也做出来了……可是杜和哥,真货可要十二两的金子,还是提纯过后的,如果是杂色金子,少说要十五两以上才够用!” 十五两金子,对于李二筒来说是天文数字了。 在帮杜和精细加工那件十二生肖把件的时候,李二筒就对杜和的大手笔心惊不已,如今看来,那才是九牛一毛,后头的正戏还没上呢! 如果这一回坑实了,里尔克不说元气大伤,资金流断裂,紧张度日很久是肯定的。 杜和肯定的对李二筒点了头:“要做就做真的,之后的下一批再做假货,你放心,这些金子我有办法弄来,不会有那么大的危险,毕竟,一出一进,我们就算是赔,也就赔个几百块而已,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些都是必要的。” “几百块……那今日去买金子的钱呢,你哪来的这么多钱?难道不能直接进行下一步么,非要先来一批试交易,万一里尔克收了手怎么办?” 江凌严肃的看着杜和,这是两个人多年来第一次和平的共同为了一件事情出力,因为李二筒,原本对彼此深有成见的两人不知不觉中都转变了对对方的看法。 杜和笑了笑,指了指胸口的那枚翡翠胸章,“用这个去换,只要到时候我能赎的回来就行。” “你要当婶婶给你的东西?”江凌更不赞同了。 杜和摇了摇头,“是美雪……算了,你并不认识,总之是我同一个讲义气的女义士借来的,她讲明借我半个月,到期归还了就行。” 没归还的话,就要答应当美雪姐的未婚夫这种事情,杜和自动将他忽略掉了,美雪姐一定是同他打趣的……吧。 杜和回忆起去找杨美雪的时候,她那个俏皮中带着点期待的眼神,忽然打了个寒噤,猛地摇摇头,将脑海里的想法赶了出去。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同里尔克试交易一次,”杜和笑了笑,“因为我同他约定的交易是用金条交割的。” “你们两个再猜猜,我为什么要用金条?” 杜和的眼神雪亮,一条清晰的方案已经在他的眼前呈现。 李二筒看着杜和,暗想道,胸有成竹,说的就是杜和现在的状态吧。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夜话 当他晚上,夜幕刚降,华灯初升的时候,杜和提着个皮包,带着一身的风回到了华懋饭店。 在套间的淋浴间里,李二筒已经整装待发,杜和一回来,就将皮包送给了李二筒,踢了李二筒一脚,在走廊里响亮了喊了一声:“滚蛋,别打扰我兴致!” 将李二筒名正言顺的赶了出去。 没有人怀疑李二筒会将这包金子带走远走高飞。 即使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杜和也顶多是叹两口气,担心一下李二筒的安危而已。 李二筒赢得了杜和的全部信任,也将全部的诚意送给了杜和。 当他晚上,连魁班的工作间灯火彻夜不息,李二筒将那些金首饰重新熔炼,打造,精雕细琢,用一般的珠宝师决计达不到的效率,将十件崭新的珠宝打造了出来。 里尔克看上的那些首饰上附加的工艺,其实只是李二筒在造船厂日夜与金属打交道,磨练出来的手法而已。 身处宝山而不自知,里尔克用自己的虐待逼走了李二筒,如今却要因为买回李二筒的手艺,付出更大的代价。 万籁俱寂之后,江凌与杜和共同躺在床上,隔着一道窄窄的地毯,江凌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开了口:“阿和。” “恩,我没睡。” 杜和的声音清晰的在江凌旁边传过来。 江凌的脸红了红。 “今天白天,我是照着在国外看到的公子哥的做法对待你的,不是出自我的本心,对不住,委屈你了。” 没等江凌开口,杜和就先开了口,给江凌诚恳的道了歉。 江凌手足无措的说:“我都没想那些,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要演戏的么。” “你要是受不了,明天你就在饭店里歇着,我来应付就行。” 杜和语气很温柔。 让一个女孩子受委屈帮他完成计划,与杜和本身的规则不符,杜和觉得很是愧疚,如果江凌这个时候把他打一顿,他可能还会好受一些,可是江凌偏偏忽然开始懂事了,让杜和更加的难受。 好像李二筒和江凌都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卷进来的啊。 还有高桥鹤、高桥海羽和杨美雪。 这些人与他非亲非故,却能因为杜和一念而起,纷纷奔走配合,出钱出力,没有一个含糊应付的,都全力的支持着他。 杜和头一回发现,不知不觉的,他在上海滩已经有了这么多的朋友了。 “阿和,因为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所以我不觉得委屈。” 江凌轻轻地说。 眼眶一热,杜和揉了揉眼睛,咳嗽了一声,带着笑意问江凌:“阿凌,你知道里尔克这么大的富豪,为什么要降低身价,和我来谈这顶多十来万的生意么?” 江凌果然在好奇,闻言立即就应了声,疑惑的问:“我刚刚一直就在想这个问题,明明你空着两只手,什么都没有给里尔克展示,他难不成就图你给他便宜的那三成价钱?” 杜和真切的笑了,忽然探出手去摸了摸江凌的头发,杜和顽皮的说:“因为里尔克羡慕我。” “你有什么好羡慕的,难不成羡慕你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二世祖?” 江凌想了想,“扑哧”一笑,“别说,你还真是个二世祖。”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都不会,”杜和委屈的给自己申辩了一句,接着说道:“不过阿凌你这回说的没错,里尔克就是羡慕我是个二世祖。” “因为我是个二世祖,所以有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可以继承,生下来就可以享福到老,吃用不完的东西财物……而里尔克,阿凌你知道吗,他是个没有任何人照应的孤儿。” 杜和的语气很凉,眼睛也很亮,“在那份草签的合同里,里尔克藏了一个陷阱……他将‘代理’改成了‘委托加工’,这样一来,原本我们波拉特家是上流出货人的身份,就变成了下游加工商的身份,里尔克摇身一变,成了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上家。” “什么意思?” 江凌没有听明白,但是敏锐的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猛然坐了起来,生怕杜和不知不觉的时候吃了亏。 杜和冷笑一声,“这样看起来,他只是占了个可以随时要求供货的权利,但是这个合同的另外一个角落里还藏了一条,如果供销双方,有一方不能完成另一方的货物要求,就算违约,违约金没有上限,视合同金额决定。” 杜和也坐了起来,黑夜里的声音如同一把刀子,将里尔克的虚伪面孔割裂开来给江凌看,“联系到一起,将来如果我真的是波拉特的人,里尔克只要随意下一笔天文数字的订单,并且要求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我们就必然违约。” “违约的结果,波拉特家倾家荡产,里尔克吃的盆满钵满,不费吹灰之力,就攫取了所有的果实。” 杜和拉开了窗帘,看着外头的夜景,幽幽的说:“这样一来,里尔克就有了波拉特家积攒了百年的实力,人脉、工厂、财富,都是他的了。” “无耻之尤!奸商!” 江凌破口大骂,对白天看起来还有些人味儿的里尔克深恶痛绝。 杜和拉上了窗帘,给江凌披上了一件衣服,笑吟吟的在江凌的耳边小声说:“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要归结在一点。” “是什么?” 江凌屏住呼吸,也小声问。 杜和闷笑着说:“得要我是波拉特家的少爷啊!” 江凌愣了愣,半晌,也发出了一声闷笑。 “这么说,里尔克就算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杜和点了点头,眼神里的神光即使是在深夜里,也带着一股子自信的光芒。 江凌忽然不敢直视杜和,生怕那光芒烫伤了自己。 两个人沉寂了一会儿,江凌又有些不放心的说:“万一里尔克去查这个波拉特家怎么办?” “雷诺克,波拉特,是我上学的时候的一位同学。因为家族中落,他不得不在学期中间的时候辍学,随着家族商团出海寻求新的商机。” 杜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说:“身份是真的,阿凌,里尔克只要脑子不傻,就不会直接与波拉特家的人对质,所以我就是波拉特。”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各怀心事 里尔克罕见的好心情持续了整整一天,叫高压环境下战战兢兢的子女们难得松快了一天。 所有的子女们都暗自惊奇,虽然里尔克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但是里尔克对这些子女们教导严厉,整日里罕有好相处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里尔克都是板着脸,阴沉而严肃的。 在外面虚伪做作,在家真实恐怖的里尔克,其实和大多数的华夏家长一样,吝啬给予子女一丝一毫的包容。 不过礼拜日这一天,里尔克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亲自出难题考验子女,在询问了家庭教师每个孩子的学习情况之后,里尔克训导了一番之后,就自顾自的离开了学习室,叫所有人面面相觑。 里尔克前往的地方,位于英租界的绝佳位置,外滩中山东路上,典型的英式建筑,高大的二层楼典雅雍容,门前花园富有英式特色,一颗玉兰树在亭下郁郁葱葱。 但是里尔克看到这片建筑的时候,眼角却不自觉的收紧了,对于许多英国人来说,英国领事馆是家乡一样安全的地方,但是对于里尔克这样无国籍的人来说,那里象征着驱逐和冷漠。 除了上海这片土地无条件的收留了他们这群无家可归的人,所有的族人在迁徙的道路上都充满了血泪,里尔克对英国并无好感,可是当他下了车,站在领事馆门前的时候,依旧让那种熟悉到骨子里的假笑浮现在脸上。 在面对彬彬有礼中流露一丝傲慢的参事时,里尔克亲切的将一个蓝色的丝绒礼盒推了过去,“布鲁克先生,好久不见,您还记得您的朋友老里尔克吗。” 布鲁克参事收起了傲慢,笑眯眯的给里尔克倒了一杯红茶,亲切而不是热络的说:“当然了,我亲爱的老朋友,尝尝看,地道的大吉岭红茶,维塔德的经典口味。” 英国人喜欢用红茶配茶点来做下午茶,布鲁克在上海很久都没有适应上海人的慢节奏生活方式,坚持用老派英国人的习惯来生活。 虽然原料难得,也不一定都新鲜,可是布鲁克引以为豪的是,用这些习惯待客之后,确实有很多人都对他这样的贵族生活方式十分艳羡。 不过里尔克不吃这一套。 作为最富有的犹太民族里,最富有的那个阶层出来的少爷,里尔克直想告诉布鲁克,现在的大吉岭红茶是最沉的时候,放了将近一年,简直入不了口。 过上几个月,到六月份的时候,等印度的新茶下来,做出来的红茶才是最好喝的那个口感。 不过人在屋檐下,里尔克有求于人,也只是想想而已。 眼珠转了转,里尔克将茶水咽下肚子,笑眯眯的顺着话题问道:“哦?维塔德的好东西上海可不多见,难道现在日不落帝国的经济已经悄悄回暖了么?” 布鲁克就此被里尔克打开了话匣子。 一个小时之后,怀揣着里尔克用心送上的小礼物的布鲁克参事,心满意足的将里尔克送出了领事馆,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之后,里尔克也满意的同布鲁克告了别。 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里尔克如同杜和料想的一样,将手里捏着的波拉特家的联系方式随手扔到座位上,里尔克冷冷的看着那纸条随风翻飞,最后飞出了车窗,一转眼就失去了踪迹。 “去准备金条吧,明天的交易带上。” 里尔克的司机答应了一声,询问道:“老板,为什么您会同意用金条交易?” 里尔克瞥了司机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的问题太多了。” 司机哆嗦了一下,再也不敢看后视镜里的人。 里尔克储存的金条是九五纯度的,而杜和的金饰品纯度至少在九八以上,同样的交易,杜和不仅赔了加工费,还会配上一点交易费,即使这只是用来钓鱼的鱼饵,里尔克也不想让鱼儿吃饱。 不过这种小心思,里尔克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小手段,摆不上台面的东西,就更加不会告诉一向视他为神人的司机了。 在沉思中,里尔克的车子经过了李家厂,也经过了拎着篮子安静走在路边的南风。 南风在车子经过的时候好奇的看了一眼车里的灰发老头,又毫无兴趣的低下了头,费力的向上提了提篮子。 篮子里是南风在各处淘弄来的东西,有黄色的烛台、紫红色的砚台、还有零碎的小摆件,沉甸甸的压在筐子里,叫南风步履维艰。 车子在南风旁边停下了,里尔克笑呵呵的招呼南风,“小姑娘,你到哪里?” 南风警惕的将篮子放到身侧,指着身边的一扇门就说:“我家就在这,我是帮我阿爸做做活儿呢。” 里尔克也没强求,依旧和蔼可亲的样子,朝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连忙低头找了一包糖果出来,放在里尔克手上。 里尔克轻轻一抛,糖果就扔到了南风的篮子里。 “我在这附近有个工厂,缺少像你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工呢,小姑娘,一个月四块大洋,你想好了,就叫你家里人送你来吧。” “活儿不累,做衣服而已。” 里尔克招了招手,状似做好事一样,说了两句,就吩咐司机开了车。 南风的警惕一直到汽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放松下来。 看着篮子里的那一包糖果,南风小心的将它拨到了一边。 糖果的包装很精美,如果是寻常小姑娘,一定会爱不释手,但是南风只是看了个新鲜,想着这东西如果直接拿去卖,会不会卖到一块大洋。 至于那个做衣服的工作,南风嗤了一声,“每个月都会抬出来几个蒙着白布的,侬讲啥,不累?那些人都是高兴死的哦?” 眼尖的将脚底下的一颗螺丝钉捡起来扔进篮子,南风哼了个曲儿,继续往连魁班走。 这些红彤彤的东西,二筒哥哥说会把他们变成金子呢,她可得好好看看才行。 不过,阿和哥哥说的那个金银满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魔术呢? 那只箱子已经做好了,可是无论如何,南风都没有在里头发现机栝,就算是逐寸敲击,也没有空荡荡的声音,箱子声音清脆,如果不是摆在二筒哥哥的房间里,南风都会以为是谁买来的一件好家具了! 周一很快就到了。 里尔克在中午时分准时到达了华懋饭店。 在里尔克的见一下,杜和将谈判的地点放在了华懋饭店的餐厅。 华夏人喜欢边吃饭边谈事情,里尔克入乡随俗,将这个习惯学习的很好。 因而在杜和睡眼惺忪的带着同样眼眶乌青的江凌出现在餐厅的时候,里尔克已经精神抖擞的等在了座位上。 举手示意了一下,侍应生们鱼贯而出,很快就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丰盛菜肴准备好了。 杜和吹了个口哨。 “里尔克先生,您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绅士!天知道,昨天晚上熬夜到现在,我可是早就饿昏头了!” 江凌的脸微微发红,嗔怪着拧了杜和一下,杜和就夸张的笑着,带着江凌入了座。 他可没撒谎,昨天晚上,他们俩还真就没睡觉来着!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初次交易 将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说出别有意味的感觉,杜和简直如同江凌见过的最浪荡的公子哥一般无二,可是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在半个钟头之前,才最后的实验了一遍箱子的功能,整整一夜,也只是在最疲劳的时候,坐在沙发上迷糊了一会儿而已。 饶是这样,在江凌没舍得叫醒杜和的时候,杜和依旧准时张开了眼睛,出门的时候,就又是那个风流的公子哥了。 杜和似乎天生就适合伪装,迅速带入角色后,有几次都让江凌恍惚,觉得太过自然,感觉这样的杜和才是本来的杜和。 只有仔细分辨,发现杜和比平时微微湿热的手心时,才能让江凌区分好现实与虚假。 戏演的多了,江凌与杜和之间的亲近也越来越自然,甚至曾经与何团长都没有做过的亲密动作,江凌很顺利的就和杜和做出来了。 沉浸在一个出卖色相的女先生中,江凌偶尔自己都会觉得她真的是一个生活在书寓里,靠着讨好贵公子来给自己攒养老钱的女先生了。 在两个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杜和与江凌之间的感情变得混淆了。 真与假,情和爱,借着一个假身份,有了真交融。 但是现在,两个人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接下来的交易吸引了。 酒足饭饱,里尔克撤了残羹冷碟,换上了苏氏糕点和普洱茶,生意就算是开始谈了。 里尔克表现出了足够的敬重,将杜和抬高到了和自己同样的高度上,为的就是让杜和得意忘形,而杜和不负所望的果然忘形了。 杜和将手里的皮箱“砰”的一下放在了桌子中间。 这动作很不礼貌,里尔克的笑脸抽搐了一下,默默地擦掉溅到西装上的茶水,里尔克主动说道:“没关系的……” “咱们就赶快开始吧,拎着这只箱子可不方便逛街。”杜和粗暴的打断了里尔克的话,朝着箱子扬了扬下巴。 杜和的手上是一只中等大小的箱子,铁皮制作,外头覆盖牛皮,加以铁片包边,中规中矩的英国手提包,多半都用来放一些贵重物品,里尔克同英国人打过很多交道,自然知道。 而且这款皮包是一年前的款式,虽然成色很新,不过也能看得出来,‘波拉特’家现在的光景如何。 惯于见微知著的里尔克笑的更加灿烂了,情况越不好,就越急迫,越急,就越容易出错,这是商人们都知道的道理。 现在,他认为波拉特家历史上最大的错误,就要在面前这个小子身上犯了。 里尔克拿出来一份合同,很薄,只有两页,简单的规定了初次试交易的条款,杜和接过来之后,似模似样的掏出水晶眼镜戴在鼻梁上看了起来。 文件依旧是纯英文写就,有些专有名词就连杜和也一知半解,只能靠猜。不过这样已经够了。 足够杜和愿者上钩了。 费力的揉了揉太阳穴,杜和故作大度的将合同签了名字,并盖上了自己家族的专属‘印章’,口中散漫的说:“里尔克先生,我打听过了,您在这片地方是有名望的,我相信你不会骗我。这一批货,我就直接同你交易了。” 说着就随意的将合同推开到了一边,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 里尔克将属于他的那份合同收了起来,毫无同情心的想道:如果雷诺克是他们家的孩子,一定会被剥夺继承权,扔到最偏远的公司去,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在他眼前。 这孩子简直是灾星,波拉特家派了这么个败家子出来,将家产交给他是最正确的决定了。 “好吧,年轻人总是没耐心,那么,您检查一下,这是约定的金条。” 打开杜和的箱子看了看,里尔克也拿出了另外一只箱子,打开箱子盖子,从里面点了十根金条出来,交给杜和。 金条的大小和重量过了手,杜和的心里就有了数。 杜和笑的见牙不见眼,喜滋滋的将那些金饰品拿了出来,把金条放了进去,合上箱子就站了起来。 “里尔克先生,听我的小公主说,这里有一处大舞台可以欣赏最新的歌舞剧,您有兴致同我一起欣赏天鹅们的优雅身姿么?” 杜和有些迫不及待的说,好像谈生意是附带的事情,去看那些女人们的白腿才是正经事一般。 里尔克忽然有些疑惑。 这个急着走的样子,难不成是想跑? 或者说,这批金子有问题? 里尔克谨慎惯了,闻言心念电转就要答应下来,决计不打算叫杜和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杜和却似乎有些不适应的提了提箱子,还晃了晃,皱着眉头说:“亲爱的,我们拿着这玩意出门,是不是太累赘了?” 江凌捂着嘴笑了,笑嘻嘻的说:“密斯特里昂,上海滩也有银行呢,您不如把钱存到银行里,既安全又省心不是么。” 杜和挠了挠头,求助的看向江凌,“那你可得告诉我,这里有渣打银行么?” 江凌俏皮的点了点里尔克的方向,婉转的眼光略过里尔克的脸,就像发丝一样惹得人发痒。 “这可就要问里尔克先生了呢,他可是渣打银行的股东呢,也许可以给您开一个隐名账户也说不定呢?” 酥酥的声音如同就在耳边响起,里尔克觉得自己有点热,上海滩的女人们真是厉害,骗他生了四个混血儿还不够,依旧叫里尔克难以把持。 杜和不解风情的“哦”了一声,大喇喇的问里尔克,“那么先生能否与我一个便利呢?毕竟,听说上海滩也有不少‘剃刀党’在活跃呢。” 里尔克微微一愣,从美色中回过身来后,发现杜和居然要将刚刚到手的金条重新存在他的手中。 这叫里尔克的疑虑随风消散了,没有一个骗子会甘愿这么赔本的,那么刚刚大概就是谨慎派的一次习惯性怀疑吧。 痛快的答应一声,里尔克接过了杜和手里的那些金条,现场给杜和开了个条子,凭借条子,杜和可以不出示姓名凭证,直接在渣打银行领取十根金条。 里尔克放了心,杜和轻松出门,双方皆大欢喜。 “成了么?” 坐上了去共舞台的黄包车后,江凌贴在杜和的耳边轻声问。 杜和微一点头,江凌心如擂鼓。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菊 无法确定身后有没有监视的‘尾巴’,杜和在每次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时候,都奉行做戏做全套的原则,说去共舞台看表演,就结结实实的在共舞台看了一整台的话剧,发现表演的并不是很多腿的天鹅湖时,居然在表演现场睡得鼾声如雷,惹来周围五米内的绅士淑女们的怒目。 江凌靠着自己涂了三层粉的脸皮硬生生的撑着,愣是没有叫醒杜和。 她知道杜和并不是故意想睡着的,整晚上核对策略,研究箱子上边的机关,杜和确实消耗了大量的精力,他需要一个能放松下来的时间。 在这段只能等待的时间里,杜和安排自己的‘司机’李二筒去发了一封越洋电报,而里尔克则叫来自己旗下珠宝店的设计师挨个验看那些精巧新奇的首饰。 不仅仅用了黄金作为原料,杜和为这些首饰下了血本,珍珠、钻石和一小部分珐琅装饰,让这些充满着异国风情的首饰每一件都惹人喜爱。 珠宝师傅将每一件珠宝都从不起眼的地方打孔,取了些许的金子出来,融化成金水,又经过数番程序,最后拿着结果交给了一直在座位上等待的里尔克。 “老板,这批首饰成色很好,除了本身的设计工艺之外,金子的纯度很高,比我们现有的最好成色还要纯上百分子三以上,如果以后都是这种首饰的话,老板家的首饰一定会坐上上海滩乃至整个华东地区的头把交椅。” 珠宝师傅搓了搓手,不大情愿的说。 说实话是因为里尔克的积威,不大情愿则是因为,里尔克找到了比他还要好的珠宝师傅,他的饭碗受到了威胁,却只能原地等着老板的处理结果毫无办法,所以珠宝师傅将原本的百分之五改成了百分之三。 紧接着,珠宝师傅小心翼翼的说,“老板,如果给我一个礼拜,我也能做出不低于这种纯度的首饰。” 里尔克抽了抽鼻子,红色的酒糟鼻发出响亮的声音。 “你做的很好,放心,你会保留你的职位的,这件事情要保密,知道么。” 珠宝师傅如蒙大赦,感激涕零的点头,迅速的退出了里尔克的房间。 里尔克将那些金饰品随手扔到了桌子上。 原本的采样已经填充回来,经过修饰之后,外行根本就看不出来差别,丝毫不会影响销路。 如果放到平常,这些代表这一笔不菲进账的首饰也会引起里尔克的兴趣。 但是近日不同往日了,喝稀粥的人只敢想着什么时候吃一碗干饭,如果叫他知道鲍鱼和燕窝也是一碗稀粥的价钱,顶多一点点的代价,谁还会去看那干饭香不香呢? 里尔克戴上了老花镜,用鹅毛笔在一份厚厚的纸张上圈了个圈出来,仔细研究后,觉得没有问题,满意的合上了眼睛。 这一份买卖,到目前为止,双方都很满意。 从共舞台回到了华懋饭店,杜和的手一路上都没有离开过那只箱子。 开门进去,李二筒从浴室探了个头出来。 看到是杜和两人喜滋滋的跑了过来,手一摊,两个一模一样的金手镯在李二筒的手心闪着金子的黄光。 “哥,姐,猜猜哪个是真的?” 李二筒眼神期待,杜和与江凌笑了,观察了一番,杜和与江凌一人挑了一个。 杜和歪着脑袋看了看手里的镯子,不吝夸赞道,“二筒,你如果不在连魁班做工具师傅,出去做仿真首饰也会转的盆满钵满。” “你那个是假的?” 江凌歪了歪头,白脸红唇的浓艳女人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却带着一丝少女的娇憨,风采天成。 杜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看不出,不过我知道这个是假的。” “怎么会?” “哥哥你怎么晓得的啊?” 江凌与李二筒异口同声的说。 杜和摸了摸李二筒的脑袋,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噢……” 李二筒尴尬的拍了拍脑袋,嘟囔道:“原来哥哥是诈我,我还以为是被看穿了。” “那我这个就是真的咯?” 江凌摇晃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学着杜和一样,对着灯光看。 “不是,两个都是假的,姐姐喜欢就带着吧,谁也看不出来是假的。”李二筒得意的咧开了嘴,露着一口白牙。 杜和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两个首饰,说实话杜和这样家境优渥,经常接触到奢侈品的少爷都看不出来真假,不过是赌了一把五成的几率,没想到李二筒这小后生玩儿了一手,居然两个都是假的。 几个人吃了江凌偷偷藏到包里的糕点之后,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江凌忽然说,“二筒,那个里尔克先生,真的是个坏蛋么,怎么我感觉,他除了色点,小气点,也就是个普通的老人家啊……” 江凌的声音有点小,中气不足的样子,生怕李二筒会因此而触到痛点。 出乎江凌预料的是,李二筒叹了一口气,将脑袋撑在膝盖上,看着脚面低声说:“不知姐姐你这么想,我刚刚遇到里尔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我那个时候刚刚被老板娘给赶出来,嫌弃我吃得多……其实不过是因为来了更听使唤的小孩子……在街头流浪了几天,过了佛诞节,就领不到吃的了……里尔克就是那个时候遇到的我。” 李二筒的语气有些失落,“他给了我一包很好吃的糕点,还给了我一个大洋,叫我去找一份工做,我第一回遇到这样的大善人,就厚着脸皮求他给我一份工,然后就到了造船厂。” “借机,一个月四块大洋,听起来很多么?”李二筒忽然抬起了头,幽幽的看着江凌。 江凌讷讷。 李二筒撸起了衣袖。 “姐姐,这些伤都是被机器割出来的。里尔克从来没有给我们讲过,造船是会受伤、死人的,后来大家接受了,却发现,不是所有的工人都是这样的。外国人是有防具的,也不会做很危险的工作,而我们,‘便宜的很,死掉了换一批新的就行了。’这是里尔克的原话。” 李二筒的胳膊上乍一看没什么,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整条手臂上,都是交错着的伤痕,这些伤痕有些年头了,已经不大明显,只有指头上的一道,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里尔克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华人当人。” 李二筒哽咽着说出了自己始终不愿面对的惨烈现实。 随后,在夜色的掩映下,李二筒带着沉默的杜和与江凌去了一趟里尔克的造船厂。 在船厂的边上,有许多草草搭建的房子,此时一些房子里头有些亮光,有些则黑着,看不出有没有人。 但是无一例外的是,每个房子的门口,都拴着一缕白布条。 “这些人家里,都是在事故中死了人……亮着灯的,是还有人能上工开薪水,那些黑着的,”李二筒擦了一把眼泪,“除了投奔亲戚的,有一些嫂子实在没办法,就带着孩子自卖进了堂子了。” “里尔克,那个奸商,除了给这些人家发了当月的薪水,一分钱都没有多给,还收回了他们的房子。那些钱连买个厚点的棺材都不够。” 夜色下,李二筒的声音带着冰碴,冻得杜和打了个激灵。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金银满箱 江凌悄悄地拉了拉杜和的手。 杜和吐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的走到李二筒的背后,扶住了李二筒的肩膀。 “那些……进了堂子的,你知道在哪儿么?” 李二筒茫然的看向杜和。 杜和拎起了自己的箱子。 “今天刚赚了一笔,能帮几个是几个吧。” 在将金条装进箱子的那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杜和曾经如同掂量一样拎了拎箱子,随后就将金条还给了里尔克。 里尔克不知道的是,在前几天晚上,杜和研究了里尔克常驻的几家银行的金条成色外形,随后在谈话中将这些银行缩小到三家。 李二筒在连魁班里,除了制造了一批真假首饰之外,大量制造的就是杜和点名的几家银行的金条。 那几下掂量,杜和已经将金条全数转了一手,换成了一模一样的假金条。 李二筒的手艺和里尔克的身份叫这批金条极大地保留了安全性,因此除了里尔克开具给杜和的那张金票之外,杜和额外赚到了十根金条,渣打银行出品的一两金条,在箱子里还泛着柔光。 杜和将箱子放地上,来回扭动了几下,重新打开箱子的时候,十根金条就静静的躺在了箱子里头了。 “去吧,之后还会有的。” 杜和鼓励的看着李二筒。 李二筒的眼泪水一样的流了下来,黑夜里头反射着灯光,看起来就像眼睛里一团火苗一样。 沉默着将金条小心翼翼的包在了怀里,李二筒一声不吭的站了起来。 “我明早将下一批东西送来。姐姐哥哥,你们好好睡一觉吧。” 哽咽了好一会儿,李二筒发现者自己不能用任何的话语来表示感谢,只能将心意收在了肚子里,用行动来表达。 杜和点了点头,江凌又将李二筒的眼泪擦掉,温柔的安慰了两句,李二筒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越跑越快,看来是急着去解救那些妇孺了,上海滩这年月少见这么淳朴的孩子了。” 江凌感慨的说了一声,随后古怪的看了看杜和,哂笑一声,“也不是,还有更傻的呢。” 杜和挠了挠头,也不反驳,在那些黑漆漆的房子前徘徊半晌,就顺着原路回了华懋饭店。 走之前,江凌好奇的过去看了看,发现每个房子门前的白布,都变成了一朵白色的长寿菊。 白菊,是代表悼念呢,江凌默默的看着前边的杜和想着,代表着活着的人没有忘掉死去的人。 你里尔克视若草芥的同胞,我们华夏人自己来守护,你曾经欠下的债,亡者不育,活着的人替他们来讨回来,连本带利。 第二次的交易在第二天,是里尔克主动邀约的。 “雷诺克先生,你那里还有多少货,我全要了,上次的合作很愉快,许多客户要预定新的首饰呢。” 里尔克似乎听说了杜和败兴而归的事情,特意约了北欧的天鹅舞团来到他的私家花园,给杜和进行了一次非常私人的表演。 那些薄纱似乎经过了加工,翩翩起舞的时候,若隐若现的将少女的风情展露给在场最有权势的男人看,杜和在不列颠的时候是看过芭蕾舞的,他们的学校还有一个芭蕾舞社团,但是杜和从未听说芭蕾舞可以跳的这样靡靡,让人心躁。 “里尔克先生,首饰我就带了那百十来件,你如果要的话,我就回去给你找找,家族里听说我找到您这样有实力的合作伙伴很是高兴,只等着合同传回去之后,就此定下长期合作呢。” 杜和也表现的对里尔克很满意,说话的时候难得正色了一下,紧接着,目光又被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小天鹅们偷走了。 里尔克眼神一亮,急迫的说:“那么就将你剩下的首饰都给我吧,不必找其他的合作伙伴了,我保证给你满意的价钱。” “那……那好吧,其实我也觉得,上海滩上都是些不讲生意道德的奸商,您这样公正的好商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杜和幽默的化用了华夏的方言,将里尔克逗得哈哈大笑,很快,第二批的首饰就被李二筒送来了,因为有盒子包装着,首饰用了满满的两只大珠宝箱子盛放,里尔克只是象征性的拿起来几件看了看,等旁边伪装成侍应生的珠宝师傅点了头之后,大手一挥,一箱子的金条就放在了杜和的面前。 杜和大喇喇的将金条划拉进自己的手提箱。 里尔克忽然按住了杜和的手背,笑呵呵的说:“这批首饰的市场反响很好,雷诺克先生应该提前知会你的家族,可以提前准备一些货物,其他的好东西也可以准备发一些过来。” 杜和随口答应着,将沉重的箱子扔给了李二筒拎着,轻佻的拉住了一个芭蕾舞演员,吹了声口哨说:“听说华夏人做生意喜欢给搭头,不知道您有没有入乡随俗呢?” 芭蕾舞演员轻巧的一笑,手肘鱼儿一样的扭了一下,就挣脱了杜和,给杜和飞吻一下,就旋转进了舞蹈演员之中。 杜和啧啧称赞。 里尔克慈祥的看着杜和,如同长辈宠溺孩子一样的眼神,“雷诺克先生,这些天使们可不是我的私人演员,您如果喜欢,可以自己努努力,女人们可是都喜欢亮闪闪的东西的。” “您如果没有子女的话,我倒是可以搭几个给你。” 里尔克半真半假的说。 杜和吓得连连摇头,慌里慌张的说:“您可不能开玩笑,子女我倒是没有,可是我有个出了名的脾气不好的未婚妻啊!” 里尔克哈哈大笑。 杜和就此告辞,追着那些舞蹈演员的车子好一会儿,看人家真的不理会他,才悻悻然的回了饭店。 刚进酒店,李二筒就发出了一声欢呼。 睡眼惺忪的江凌给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瞪着眼睛看着闯进来的两个男人。 “阿凌,我们成功一半了!” 杜和含蓄的看着江凌,把皮箱扔到了江凌的床上。 江凌小心翼翼的打开箱子,一百根亮闪闪的金条正在那里闪着辉光。 “这,这不是成功了么,怎么成功了一半了?” 江凌轻轻地摸了摸那些冰凉的金条,似乎被凉到了,又缩回了手。 杜和垂眸想了想,轻声说:“还有最后一步,最关键的一步了,明天大概就会到来。” “里尔克等不及了,我也等不及了。” “这一场魔术,我准备了这么久,只等着最后揭幕的时候,给‘观众’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把玩着一根金条,杜和看着手里头如有生命般灵活转动的冰凉金属,郑重的说:“这一场魔术,名叫金银满箱。”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通缉 里尔克在第二天天色过午的时候,找到了杜和,急切的言明:“雷诺克先生,我现在有一个一千根金条的订单,三日内就要交货,您的家族什么时候能到呢?” 杜和彼时正在同江凌玩多米诺骨牌的游戏,用那些金灿灿的金条。 里尔克看的眼角直抽,用昂贵的足金金条来玩游戏取悦女伴,这位雷诺克将来如果能活下来的话,应该会是一个好的情场牛郎。 听到了里尔克的要求,杜和手一抖,金条倒了一床都是,不过更加夸张的是杜和。 “三天?一千根金条?不可能,我的电报才发回去两天,合同的审核结果还没有发回来,怎么可能交货?里尔克先生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杜和从床上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嘶吼着喊道。 里尔克推了推眼镜,斯文的站在床边,默念了一条合同条款。 “假如甲方不能按照乙方的要求按时完成订货合同,那么甲方就要按照乙方的赔偿条款来赔偿。雷诺克先生,我现在可没跟你开玩笑。” 彬彬有礼的给江凌致意,里尔克胸有成竹的坐在的杜和的沙发上。 国际合同的生效期其实没有这样短。 但是里尔克自有他的办法,只要杜和盖上了家族的印章,里尔克家族就算是绑上了里尔克的战车,之后就由不得他了。 杜和呼哧着,睡袍散乱了,毫无形象的站在床上,与里尔克一高一低,生意场上的地位却截然相反。 “我选择撤销合同,返还交易物品,请求国际法庭仲裁合同无效。” 杜和咬着牙红着眼吼了一句。 如果说是真正的了雷诺克波拉特,那么这样的方式就是波拉特家族最后的救命稻草。 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也是杜和给雷诺克先生选择的倒下之地。 里尔克一脸的早有预料,打了个响指,两个侍从就如入无人之地一样,将一个大箱子抬了进来。 “雷诺克先生,按照约定,我们是原料与工艺品的等价置换,不是金钱买卖,所以我可以用同等重量的金子来代替我的那批金饰品,没办法,生意太好,早就卖的空空的了,您真的不考虑一下么,紧急调运的话,三天也不是没可能。” 里尔克貌似是苦口婆心的劝说,但是他脸上早就压抑不住的得意已经出卖了这个奸商的真正嘴脸。 ‘雷诺克的最后一丝理智被压垮了,他疯狂的将所有的金条扔给里尔克,吼叫着没有意义的词汇,就此合了里尔克的下怀,东凑西凑,雷诺克依旧差了一点点才能凑齐金条,里尔克就此以无法履行合同为由,将雷诺科家族送上国际仲裁法庭。’ 这是杜和给‘雷诺克’设计的结局。 这一天的一切也如同杜和设计的一样发展着,在杜和失魂落魄的摘下脖子上的首饰扔在那一堆金子上之后,江凌冷哼了一声,爬下床带着自己的衣服就跑了。 李二筒疯狂的拿着一张电报冲了进来,口中大叫着:“老板,您家族来的电报,叫你立刻取消交易!合同里有欺诈条款!” 杜和茫然的看向李二筒,迎上来的却是里尔克带着嘲弄的目光。 杜和抓着头发靠在了墙角,用家乡口音骂着里尔克,也骂着自己。 里尔克冷冷的欣赏着,最后只是无情的扔下了一句,“年轻人,呵呵。”便也带着杜和的那些金条扬长而去。 里尔克用来代替金饰品的金条是首饰铺子里成色最差的,只有百分之七十的纯度,用来与杜和置换,活生生的又赚了杜和三成。 即使已经咬死了杜和,里尔克依然不愿意给杜和一丝一毫的便宜占。 杜和带着那一箱子金条失魂落魄的搬出了华懋饭店,消失在一家著名的堂子里。 长三堂子是上海滩的特色声色场所。 位于四马路上,长三堂子比起顶级的书寓更接地气,比起幺二堂子,则更有韵味,是个取上接下的好场所,更好的是,堂子里头,你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李二筒的一位嫂嫂就住在这里,万幸的是,那位嫂嫂是来做娘姨,只是把身子押进来做女佣,服饰一位半红不红的女妓。 在两天前,李二筒与这位嫂嫂接触上了之后,以帮助那位女妓翻红为条件,包了她五天。 这五天之中,女妓与嫂嫂们只能在厢房里休息起居,而将正房让给杜和居住,方便杜和背着家里的夫人与外头的姐儿沟通感情。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说法。 实际上,自打住进来开始,杜和帮忙,江凌把风,三人将用杜和毁约时候拿出来的一百根假金条换回来的里尔克七成纯度的真金条,和之前用一百件假首饰换回来的九成纯度的真金条,加上里尔克开具的十根金条的金票,一共三百一十根金条,马不停蹄的熔炼成没有标志的金块。 整整两天,三人才完成这项活儿计,除去杜和用来赎回那块翡翠的十根金条,余下的三百根金条就此变成了没有任何标志的两箱子金块。 李二筒反而不敢大肆的将金块送给那些遇难工友的家属了。 无他,第三天,李二筒上街望风的时候,发现外头的风声已经紧了。 里尔克比杜和预想的早了一点发现了端倪,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头,杜和三人的通缉画像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 里尔克悬赏一万元,捉拿雷诺克波拉特一行! 杜和看着李二筒带回来的那三张通缉令,撇了撇嘴,将纸张扔进了炉子里。 “画的还挺像的。” 江凌看着有些可惜,还像拿回来,杜和拦住了江凌。 “阿凌,人多口杂,我们不能暴露来路。” 江凌努了努嘴,转头看了看那边的厢房,没做声了。 来到长三堂子之前,三人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就准备好的钞票和新的行头,在李二筒这双巧手之下,很快就变成了公子哥和他的小情人。 至于李二筒,悲催的依旧是下人打扮。 既然改头换面,就不应当再与之前的经历有任何关系,杜和分的很清楚。 不会因为有了点成绩就得意忘形,也不会因为不被认可而不知所措,杜和的心境,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练的很强大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江凌抿了抿嘴,等着杜和的安排。 同样不知不觉之中,江凌已经将信任杜和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本能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爱明 杜和这一沉吟就是一个上午的光景。 这一处的院子里有一大蓬的树荫,阳光正好,杜和就搬了一把躺椅,神情平和的躺在庭院里晒着太阳,合着眼帘,好半天都是似睡非睡的样子。 江凌与杜和朝夕相处这些天,早就知道了杜和的脾气,晓得他是在想事情。江凌自己是急脾气,想不来这样细致的东西,就尽量安安静静的做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生怕打搅了杜和。 直到日上三竿,李二筒从工友嫂子的小厢房里头出来,不安的交握着双手,踟蹰的站在院子边缘,时不时地打量一眼树荫下的杜和时,杜和才动了一动。 “二筒,有什么新消息?” 杜和不用睁眼,就知道来人是谁,揉了揉眼睛,主动发出了声音。 李二筒松了一口气,小跑着来到杜和跟前,给杜和倒了一杯热茶,小声儿的说:“阿和哥,方才我与嫂子闲聊的时候,她说得到了消息,租界警局那边照会,上头要找个人,一半天的就要来堂子里头检查呢,我也不知道消息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杜和肯定的说,回忆了一下,想到了好久之前,连魁班失火的时候遇到的洛豪笙与那位叫林亭之的警探先生。 那一次的会面算不上愉快,不过杜和的收获不少。 经过杜和的试探,他发现林亭之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种意思,就是警局与各大势力,是真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各方的注意。 假使长三堂子背后没有一位大势力支撑,杜和不相信这片产业能够支撑这样久,所以警局那边的大事情,长三堂子一定会收到消息。 当初选择不上不下的长三堂子,也是处于消息灵通这方面的考虑。 首先妓院就是消息来往密集的地方,且又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他们三人住进来,不会在这片深水里头砸出一个水花。 书寓的价格比起长三堂子来说,高的并不多,但是书寓比较讲究,客人不多,过于清冷,来往的都是敏感的人物,杜和一行生面孔去了,前脚进门,说不得后脚就会被出卖。 而长三堂子只认钱财,票子给的足够,还能够住进独门独户的院子里,关起门来,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过问,消息还灵通的紧。 从椅子上直起了腰,杜和晃了晃脖颈,抻了个懒腰,“告诉阿凌,我们吃了午饭就走。” 江凌的声音从杜和背后传过来,清脆的应了一声:“晓得了!阿和,你总算起身了,是想到什么办法了么?” 杜和吐了口气,轻笑一声说:“不是,肚子饿了。” 江凌冲了过来,俏脸上都是急躁,看起来是被不紧不慢的杜和气急了。 杜和连忙跳了起来,摇着手说:“阿凌,办法是有的,不过现在我还说不好,等吃过了饭,我们同那位厢房里的姐姐见一面吧。” “见她做什么?你不怕长针眼!”江凌脸一红,啐了一口,满脸的不赞同。 之前来的时候,为了做戏做全套,江凌是同厢房里的‘姐姐’见过面的,那位名叫爱明的妓女其实与江凌差不多岁数,不过梳着时髦的卷发,化着精致的妆面的她看起来才像是一位正直花样年华的时髦女郎,江凌与爱明小姐比起来更像是懵懂的小女孩。 两人讲了什么,杜和不知道,不过自打从那个屋子出来之后,江凌就对爱明小姐避如蛇蝎,连走路都要离得远远的样子。 杜和不大明白江凌为什么如此排斥爱明,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阿凌,我同她见面是有正经事要谈,那位爱明小姐不是也同我们约定好了么,咱们还要帮她成为头牌的。” “你要去你去,别被勾了魂儿才好,我是不去!”江凌张了张嘴,最后跺了跺脚,索性撂下一句气话,不管了。 杜和知晓江凌的性格,气性大,不过气消的也快,过后同她好好解释自己的安排就好了,也就没追过去,给李二筒使了个眼色,就朝着爱明小姐的房间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乐声。 咿咿呀呀的女声不急不慢的唱着一首甜丝丝的慢歌,大抵是说鸳鸯比翼,也比不上他们在一起甜蜜,杜和在门口听了一段,在女声稍停之后,才敲了敲门。 “啊呀,是何先生啊,快请进呀。” 爱明小姐就换成了平时说话的声音,用典型的上海话招呼着杜和。 平时杜和听上海话总会觉得有些地方听不清楚,靠着猜测和意会才能理解,但是这位爱明小姐的上海话却很有意思,她的语速很慢,让杜和能听清每一个字,又不会因为说的慢而着急,是只听着声音就叫人舒服的人。 “爱明小姐,您好,冒昧打搅雅兴了,您是在排练新歌么?” 杜和脱下帽子进入了爱明小姐的房间。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口的阳光,在床边的炕上歪着,一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帮她摆弄留声机。 杜和绅士的同窗边的爱明小姐致意,又微笑着与一边的李二筒的嫂子打了招呼。 “啊呀,何先生,侬来的刚刚好,格只字不认得,侬给瞧下哦……” 爱明小姐的气质很少见,不清纯不风尘,身上是一股子与生俱来的慵懒,人长的严格来说是不大漂亮,眉毛没有画,眼睛也不大,嘴唇微厚,优点只能说是白净,乍一看只能说是个普通的年轻女人。 可是那双眼睛,如同点睛之笔一般,点活了整张脸。爱明小姐是单眼皮,看着像半睁着,长睫毛向下垂着,将眼珠盖住一半,看着人就不精神,这种不精神不讨人厌,就好像是哪家刚刚睡醒的女儿一般,叫人心疼的想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多睡一会儿。 果然是一位有特色的美人。 杜和大大方方的打量着爱明小姐的外表,毫不吝惜的夸赞道:“爱明小姐蕙质天成,不亚于画报上的明星。” 爱明小姐掩口一笑,一垂眸的风情,叫人不想与外人道也。 杜和有些发晕,道了一声失礼,就凑到爱明小姐跟前,看向她手里的那本书。 一股子幽香袭来,就着爱明小姐扣在书册上的白而纤长的手指,染在杜和的鼻尖。 “就是这个字,何先生瞧。”爱明小姐点了点书本上的那个字,又抬起头,满怀期待的看着杜和,“侬最好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基金 那股子幽香,同堂子里时兴的桂花香不同,前调更冷冽一些,后味微微发出梅子的味道,闻起来不会惹人生腻,还想更多的吸取,不知不觉的时候,杜和与爱明小姐之间的距离就很近了。 “何先生,拜托侬啦。” 爱明小姐柔柔的声音回荡在杜和的脑海里,适时地将迷茫的杜和唤醒了。杜和“噢”了一声,恍然回神,暗道一声惭愧,低头朝着爱明手中的书籍看去。 那是一本歌曲谱子,上头用燕乐半字谱写着一首歌谣,抬头就是‘凤凰于飞’四个字。 爱明小姐指着的,并不是歌词,而是曲谱的一个节奏,杜和看了看,不大确定的说:“惭愧,我只能看出来这个指法写的是蠲字,表示一根线上弹两次,不过不确定是否是抹勾两次。” 爱明小姐恍然大悟的抚掌,欣喜地笑着说:“就是抹勾两次呢,我晓得这个音,不过一直都不认得字的发音,一直以来都很困惑呢。谢谢侬啊,何先生。” 杜和轻松的吐了一口气,也很高兴能帮上忙。 爱明小姐招了招手,阿生嫂子就很勤快的送上了茶水,爱明小姐亲自动手给杜和到了一杯茶,眼神清澈的看着杜和,“耽误何先生时间了,您应当是有事情的吧?” 杜和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慢吞吞的说:“爱明小姐不拘一格,我想,您当上头牌的方式也应与您的不拘一格匹配才是。” 爱明小姐来了兴趣,“哦?”了一声,直起了身子,绛红色的旗袍勾勒出有致的弧度来,叫杜和不好意思的移开了目光。 阿生嫂子就知趣的站在了门口看风向,好叫爱明小姐同杜和能够尽情谈话,不必怕隔墙有耳。 半个钟头之后,在院子里几个人的殷殷期盼下,爱明小姐亲自将杜和送了出来,并恭敬地鞠了一躬,道了一声:“先生大恩大德,爱明记住了,以后爱明就冠先生之姓,以示铭记。” 杜和没有拒绝,仔细的嘱咐道:“以后的前途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自己选的路,也祝你以后都顺利。” 何爱明知道,这就是杜和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了,点了点头,何爱明忽然展开手臂,轻轻地拥抱住了杜和。 “谢谢侬啊,何先生。” 何爱明对杜和说。 杜和拍了拍何爱明的后背,点了点头。 两个本来今生都不会相遇的人就这么改变了轨迹,就此交错而过,成为了互相的生命中值得铭记的一个符号。 在江凌耐心耗尽前的最后一刻,何爱明放开了杜和,与杜和璀璨一笑,毫不留恋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杜和喟叹一息,吩咐李二筒两句,在李二筒震惊的目光中,笃定的点了头。 李二筒不理解杜和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杜和与李二筒在这件事中积累下来的信任叫李二筒依旧忠实的履行了杜和的安排,在一行人离开之前,消失了一小会儿。 吃过了阿生嫂子给端过来的午饭,三人就从长三堂子的后门悄然而去。 阿生嫂子已经决意留下来,在长三堂子里的生计虽然下贱,可是做何爱明的娘姨活计不重,工钱也多,她又没有花销,可以攒下钱来,给自己的孩子搏一个前程,杜和也觉得安排一个互相都认识的人在何爱明身边是必要之举,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天晚上,杜和与江凌就返回了连魁班。 李二筒第二天早上则将连魁班所需要的所有器具都修理、制造完毕,连魁班重新恢复了运转,所有人都回归了自己的轨迹。 江凌经历了没有杜和陪伴的一晚上,辗转反侧良久才迷糊入睡,待天光亮起的时候,江凌起床,刚好与起早扫地的杜和迎面而见,杜和与江凌行了一礼,江凌点了点头,昨夜之前的种种,就如同一场梦一样,飘然远去了。 但是对于杜和来说,他最重要的目的和最后的安排,才刚刚开始运行。 在外滩西边的四马路上,在杜和走后,当天晚上,何爱明重新走出自己的房间,装扮一新后,施施然出现在了长三堂子最热闹的院子里。 与所有女人博花魁的方式不同,何爱明不以色、不以才,只以善一字争先。 这个善,是善良,也是善举。 在公开场合,何爱明宣称钱财无用,只想能多帮助无辜女性,震惊四座。 她也说都做到,当晚,何爱明拿出全部积蓄,一掷千金的解救了几个被迫卖身的女人,之后又发宏愿,不计钱财的专门请工部局公证,请教会出头,成立了一个专门解救家庭不幸的妇女的普慈基金,除了开始的基础金额外,保证每年都会向基金里注入一定的金额,保证其运行。 事情就在杜和周密的安排之中,按照既有的预定运转起来。 一夜之间,何爱明以慈善义妓之名,就此红遍上海滩。 杜和自己都没想到,何爱明会将这件事做得这样好,好到在杜和已经不在上海滩之后,在何爱明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改名何娟,与丈夫相携归老之后,在上海滩经历炮火疮痍,灰烬里重新发芽之后,那个名叫普慈基金的机构依旧在不断地运转之中。 利用杜和注入的那一箱黄金,普慈基金发行了彩票,变成了有源之泉,不断地积累资金,建立了专门收容妇女和弃婴的机构,后来又发展壮大,扶老济困,积善不断,真正的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何爱明所说的让弱者得到庇护,让亡者得到安息。 但是在刚刚成立的时候,普慈基金仓促成立,只收留了三十二名各种原因失去生活来源的妇女,和十九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而已。 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出自李二筒的名单,出身于造船厂旁边的那一排低矮的黑房子里。在他们喘过气后,又成为了普慈基金最忠诚的成员,为基金奉献出更多的努力。 而彼时,焦头烂额的里尔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些花边新闻,如果他能够对自己的工人有一丝一毫的关注,就能够顺藤摸瓜,从何爱明的举动里,从遇难工人家属的大批失踪里推测出一丝半点的线索。 但是没有,暴怒的里尔克只是花费巨资疏通关系,封锁了车站码头,甚至不计代价的请军警查抄旅馆赌档,以为得到巨资的一行骗子一定会在那些场所里瑟瑟发抖。 一步错,步步错,当何爱明的基金得到了教会背后的领事馆的庇护和重视后,无论有什么怀疑,都不会有人再可以撼动这个未来庞然大物的雏形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来龙去脉 整件事情,彻头彻尾的知道来龙去脉的,只有李二筒一人。 后来,在阿生嫂子将自己的孩子供到了大学,李二筒送来贺礼的时候,阿生嫂子与李二筒进行过一场忆苦思甜一般的谈话。 李二筒无意间提及,不知晓为何爱明小姐会答应杜和藏匿下那么多的黄金,又分文不取的将那些黄金按照杜和的方式捐出去。 “假如爱明小姐昧着良心留下那些黄金,我想她压根就不必再在堂子里蹉跎下去,完全可以远走高飞,重新开始,何苦又因为声名鹊起,无人敢近前,空等了那些年的岁月。” 李二筒无论怎么想,都不明白,对于有无数种办法逃脱杜和追究的何爱明偏偏完全照杜和的做法执行了安排困惑不已,也对完全不害怕何爱明带着钱跑路的杜和困惑不已。 两个素未谋面的人,是如何达到这么好的信任的呢? 彼时依旧未再嫁的阿生嫂子那个时候,深深地凝望了窗外,带着惋惜,舒了一口气,缓缓对李二筒说:“二筒,你还没遇到喜欢的人。” 李二筒似懂非懂,阿生嫂子也没有再说。 何娟,这个名字是何爱明在自赎了自己,重新落户的时候起的,娟字,与蠲字同音,意为在同一弦上勾抹两次。 琴弦未动,心弦动。 一向不知道情情爱爱的何爱明,打小就被卖进了堂子里,开始的时候只是做粗活,当个大姐培养,后来她自己认了鸨母当妈,才成了预备的‘相公’也叫‘清倌人’,不过这只是一个营生,她想活着,也想活得舒坦一点。 打个茶围子,赚个三块钱,足够她一个月的吃喝,何乐而不为呢。 当红的花魁不好,要‘出局’,还要挑一个或者几个相好的来长期来往,爱明觉着腻味,不如喝茶听曲儿自在。 就这么长到二十岁,快成堂子里的老姑娘了,爱明的‘妈’死劝活劝,最后下了死命令,才叫爱明动了动嘴,同自己新来的娘姨说自己想当‘头牌’。 其实不过是知道娘姨一定会同妈妈说,好给自己一个喘气的机会,谁知道就等来了杜和。 谁说相逢惊艳的只能是男人,女人同样会春水吹皱,乱了芳心。 何爱明从来没有找过相好,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不过她在见到杜和的那一眼,忽然感到非常的难过。 她画了最好看的妆,穿着最好看的衣裳,应对答话无一不得体周到,可是,她依旧难过,她知道,见到这个男人,认识他,只不过是如同笼子里的鸟儿,百无聊赖的抬头,却惊鸿一瞥间看到了展翅而过的苍鹰。 何爱明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身份。 她是一个‘长三’。 一个一切都可以用洋元来换的女妓。 对杜和赋予的信任和支持,何爱明无以为报,只能不顾一切,拼了命去完成。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何爱明是学过这首诗的,但是她那个时候才真正懂得了诗句的意思。 她从来没敢想过,如果她能与杜和在一起该有多好,在用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告别了杜和之后,何爱明只是用了一生去铭记,铭记那个当年午后阳光下,微微笑着的青年。 杜和应当是看懂了的。 他初尝情爱滋味,在与高桥海羽在一起的时候,杜和看到的高桥海羽的眼神,与何爱明的何其相似。 不过他没有说破,只能懂得,然后感激这个纯粹的女人的一场错爱。 乱世之中,覆巢之下,脆弱的花芽莽撞的开放,更加惹人怜惜,也更加让人惋惜。 在回到了连魁班之前,杜和去了一次虹口的万岁馆。 高桥海羽刚一出门,就被守在角落里的杜和牢牢地抱住了。 脱口而出的惊呼被熟悉的气味打断,高桥海羽又羞又怯,但是怀抱着她的男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憔悴和疲惫,叫高桥海羽最后只是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一下一下的抚平他胸口急切的心跳。 “我做到了,阿羽。” 良久之后,杜和放开了高桥海羽,充满疲惫的眼睛依旧明亮,那里头又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高桥海羽点了点头,双眼满是泪花。 “我听说了,报纸上到处都是……阿和君,您辛苦了。很棒,你做的很棒。” 在学校里专攻新闻专业的高桥海羽,业务能力在班级里名列前茅,通过简单地新闻语句,就可以分析出背后事件的基本脉络,从里尔克铺天盖地的通缉令和小报无孔不入的报道之下,高桥海羽每一天都过得胆战心惊。 她深知杜和面临着多么巨大的危险,也敬佩杜和能够冒着生命危险,仗义出手,帮助了蒙受冤屈的同胞。 与此同时,高桥海羽想到了更多的一些东西,她急切的抓住了杜和的手,不顾羞涩的贴近杜和,快速的说道:“阿和君,我听说里尔克已经说动了英租界和法租界的大使馆,租界警局都给惊动了,你千万要小心啊!” 杜和皱了皱眉,没想到里尔克会有这么大的能量,不过他经此一事,沉淀了不少,心里虽然沉沉压力,不过依旧安抚着高桥海羽:“阿羽不用担心,我们做的天衣无缝,不会有人知道的,就算查到了我的头上,他们也没有任何证据。” “可是那些警探们不讲证据的……我妈妈跟我说过,虹口的东洋同胞们被抓进警局,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但是华夏人,假如不让他们满意的,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可能会死!” 高桥海羽头一次痛恨起了一向偏袒的租界警局来。 杜和这样的大英雄大丈夫,怎么能被那些人渣磋磨,他们怎么配如此对待自己同一民族的英雄? 杜和笑了,从那些陈郁的过去和复杂的人性中挣脱出来,高桥海羽写满了担忧和感情的小脸让杜和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他的爱还在,他又有什么害怕的呢? 两个人在万岁馆的角门又低声的谈了许久,直到又一声开门声响起,一个陌生的东洋浪人探出头来,沉稳的说道:“高桥小姐,团长夫人找你呢。” 杜和与浪人对视了一眼,捕捉痕迹的皱了皱眉。 高桥海羽嘟了嘟嘴巴,不过还是放开了杜和的手,礼貌的对那浪人说:“谢谢您冈本先生,请转告母亲,我马上就去。” 浪人点了点头,再度看了杜和一眼,虚掩上角门。 高桥海羽不大情愿的说:“阿和君,外祖家一位哥哥要办生日宴,母亲大概是要我回去试衣服……” 杜和理解的点头,摸了摸高桥海羽细碎的刘海,温和的说:“你去吧,我也要回连魁班了。” 高桥海羽依依不舍的回了角门。 杜和看了看角门门缝处,一道目光转瞬而去,避开了杜和的审视。 “浪人?” 杜和喃喃。 一向不参与虹口乱事的高桥先生,什么时候与浪人有了接触呢?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警探 江中叶看着院子里的杜和与江凌。 两个人相隔很远,也没有说话,各做各的事情,但是江中叶就是觉得不对。 看了两人很久,江中叶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是浓浓的不解和探究。 二人年纪相仿,性格相近,本来应该是最合适的一对儿,可惜造化弄人,俩人非但看不惯对方,经常闹矛盾,后来江凌还与何团长看对了眼,彻底的打消了江中叶的想法。 大概是冤家吧,江中叶想,只希望他们以后不要闹的老死不相往来,叫老一辈相交莫逆的师兄弟两人遗憾才好。 在江中叶已经认命,放弃了将杜和与江凌撮合到一起之后,情况似乎又变得诡异起来。 在江凌出门散心,杜和回家探亲,两人双双消失将近十天之后,却一前一后的回了连魁班,而且江中叶敏锐的感觉到,江凌不再敌视杜和了。 他甚至看到江凌给了南风一把零嘴,南风乐颠颠的捧着零嘴去给杜和吃的时候,江凌也没有反对,甚至……有一点隐隐的期待? 祖师爷保佑,但愿他们没有惹什么祸才好,江中叶总感觉心里头慌,最后默默地给祖师爷上了一炷香。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经不住念叨,江中叶上午才上完香,心情还没有安稳下来,下午警探就找上了门,点名要找杜和。 来人是杜和的老熟人洛豪笙,一身风尘仆仆,嘴边是明显的青色胡茬,看起来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见江中叶惊疑不定,洛豪笙不得不低声给江中叶宽了宽心,“江班主放心,我只是例行询问,找阿和谈谈,问点事情,不会为难他,也请班主莫要为难我。” 江中叶勉强把心收回了肚子里头,喊一旁伺候的余大春:“大春,去叫阿和过来,就说洛警探找。” 余大春心灵神会,答应一声,躬着身子退出去,出了门就是一阵狂奔。 “阿和!阿和不好了,大事不妙!” 杜和刚刚弄好了一件道具,就见余大春撞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了起来。 “什么不好了?你慢慢说。” 杜和给余大春倒了一杯水,余大春顾不得喝水,满脸是汗的说:“阿和,一个姓洛的警探来了,点名要见你!你快想想办法吧!” 杜和心里咯噔一下。 洛豪笙? 他怎么来了? 托人打听过,杜和才知道洛豪笙并不是普通的底层警探,上回连魁班失火能招来洛豪笙,纯粹是因为二人就在附近,碰了巧而已。 他真正的职位,是南城区警局的高级警探,南城区没有探长,洛豪笙是地位仅次于局长夏三江的二把手! 杜和后背开始沁汗。 事情棘手了。 勉强镇定下来,杜和将那杯水慢慢的喝了下去,放下水杯之后,就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叫余大春前头带路,杜和跟着余大春缓步进了江中叶主屋的正厅。 “洛大哥?!没想到真的是你,好久未见了!” 杜和见到洛豪笙,草草的跟江中叶行了个礼,就急冲冲的跟洛豪笙握了握手,满脸的惊喜开心。 洛豪笙微笑着与杜和握了手,脸上的青色胡茬不仅没有拉低这位警察局历史上最年轻的高级警探的风采,反倒更添了几分魅力,比起杜和还有些稚嫩的青年脸庞,洛豪笙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子了。 江中叶笑呵呵的坐在一旁,不时的插两句嘴,打算将这场会面变成长辈主持下的同辈交流。 洛豪笙瞥了江中叶一眼,手一伸,虚引一下,沉声说道:“杜和,我有些事情要同你说,”说完不等杜和回答,就不卑不亢的与江中叶抱了抱拳,“江班主,我们就不打扰了。” 江中叶担忧的看着杜和,杜和微微点头,江中叶便乐呵呵的送了客。 在连魁班一众魔术师的众目睽睽之下,杜和泰然自若的与洛豪笙除出了大门,临出门前,杜和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与在门边守候的南风交待了一声:“南风,我叫四姐给你做了臭鳜鱼,晚上记得吃。” 南风用力的摇头,倔强的说:“我等阿和哥哥一起吃。” 杜和失笑,摸了摸南风的头,便同洛豪笙走了出去。 洛豪笙开来了一辆奥斯莫比尔汽车,没有车门的汽车看着有些老旧,不过开起来依旧惹来周围人群的注目。 即使是杜和有把握不会被看出来,不过被铐子拷走和坐车走,感觉依旧是不一样的。 春风透过两旁的门框穿过去,暖呼呼的叫人周身舒坦,杜和紧张的心神也跟着放松下来。 “车子是局里头的,听说是哪个富商换下来的旧款式,夏局长说咱们在外头办案子辛苦,就拿出来给开开了。” 洛豪笙拍了拍硕大无朋的方向盘,熟练的拐了个弯,跟杜和拉家常一样的闲聊。 杜和点点头,车子即使不是新款,换算成洋元也是一笔天文数字,洛豪笙开着车子来接他,不得不说是给足了他面子。 与杜和所料差不多,洛豪笙并没有将杜和带回警局,而是辟了个安静的茶室,与杜和坐了下来。 杜和主动叫了一壶当季的明前,并几样茶点,招待洛豪笙。 “听说这段时间警局四处搜索,洛大哥很久没好好休息了吧。” 杜和略有愧疚的说。 他没想到里尔克的反应会这么大,搜索已经过了三天,依旧没有消弭下去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叫杜和很是意外。 守财奴被激怒了,后果果然不同凡响。 洛豪笙闻言苦笑一声,手一动就是两块糯米糕下肚,吃的满嘴米粉,也不顾茶烫,端起茶碗一仰头就是一杯,才抹了抹嘴说:“阿和老弟,不瞒你说,我已经在外搜了三天了,只抽空眯了几回,外头的弟兄们更惨,有几个都快支持不住了,不过掀翻了地皮,那通缉犯还是不见踪影,徒呼奈何啊!” 杜和“哦?”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将自己面前的两盘子点心推到洛豪笙面前,好奇的问道:“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搅动上海滩这么大的风云?” 洛豪笙吃糕点的动作一顿,笑了一笑,忽然抬头逼视着杜和,毫不拖泥带水的问道:“那人是谁,阿和老弟你不知道?”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试探 在洛豪笙鹰隼一般犀利的目光直射过来的那一瞬间,杜和的脑子是空白的。 他想他差一点就在洛豪笙的略施手段下露了怯,或许已经叫洛豪笙看出了端倪,不过杜和硬撑着没有破功。 诧异的张了张嘴巴,杜和指了指自己,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洛大哥,没想到你还蛮风趣的,逗我开心啊,我要是知道是谁,那一万块大洋的赏金可不就是我的了嘛。” 洛豪笙抿着嘴,将杜和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底,过了几个呼吸,他不置可否的“噢”了一声,继续将茶点都填进饥饿的五脏庙里。 “阿和,你大学是在哪个学校念的?” 吃饱喝足,洛豪笙剔着牙重新开始了询问。 杜和皱了皱眉,歪着头看着洛豪笙,“洛大哥,这个问题是基于您警探的身份讯问,还是世兄的身份闲谈?” 洛豪笙撇了撇嘴,“随你喜欢,给我个答案就行。” 杜和却不吃这一套,摊着手无奈的耸耸肩,杜和不悦的说:“洛大哥,你不会怀疑我同你的什么案子有关系吧?” “在我看来,案子没破之前,所有人都逃脱不了干系,你越早解释清楚,就越早撇清嫌疑,多好。”洛豪笙两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拇指有规律的选择着,耐心的说。 “如果是用您警探的身份来问,我要聘请律师,如果是世兄问世弟,我自当知无不言。” 杜和对洛豪笙高速运转的思路产生了警惕,抱着肩膀靠在了座椅上,一脸气愤的说。 洛豪笙举起了双手,摇着头无奈的说:“好好好,那就世兄,你把我当大哥,说的仔细点,你大学在哪儿上的?” 杜和对洛豪笙软硬不吃,顺杆就上的态度没法子,只好不大情愿的说:“伦敦大学医学院。” “哪一届?”洛豪笙紧追不舍。 “1929届的,我还读了一年预科。”杜和也索性放开了,有问必答。 洛豪笙又问了几个学校相关的问题之后,话锋一转,忽然问道:“那么你同雷诺克波拉特的关系怎么样?” “谁?”杜和一愣,“他是哪个学院的老师么?” 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抱歉啊洛大哥,华夏人在国外求学,基本都是和华夏人来往的,外国土著和咱们的联系不多,我也不认识几个。怎么了,那个什么波拉克和你的案子有关?” “波拉特,他是英国一个没落贵族的后裔,家里头是做珠宝加工生意的,他是你的同班同学。”洛豪笙纠正了杜和的发音,认认真真的把波拉特的家世背景给杜和说了一遍,末了问道:“有印象了么?” 杜和挠了挠头,犹豫的说:“好像有点印象,他似乎大一之后就没怎么来了,好像比我逃的课还多。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洛豪笙深吸了一口气,对杜和油盐不进的对答失去了一开始的耐心,单刀直入的说:“波拉特涉嫌偷走了一位上海富商的黄金,可是却又在富商起诉的时候抵死不认,据说那个时候他人正在北边俄国而且也有许多人证实这点,我怀疑,有人在冒充他。” 杜和不做声了,喝着茶听洛豪笙一步步的推测下去,即使洛豪笙已经无比接近真相,杜和也强迫自己,将这件事情当成和他无关的花边新闻来看。 “看来这位富商在上海滩上发达不少,急成这个样子,应该丢了不少黄金吧?”杜和在洛豪笙说了一通,停下来喝水的间隙,闲闲的插了一句。 洛豪笙不置可否,没有回答杜和的问题。 在洛豪笙以往的办案经验之中,初犯的人心理素质都很脆弱,连消带打之下,少有人能抗过他的心理战术,大都会两股战战,汗流浃背,只肖吓唬一下,轻易就能问出洛豪笙想知道的答案。 但是杜和的表现,让他变得不确定起来。 杜和太轻松了,甚至比一些‘久经沙场’老手还要应对自如,叫洛豪笙有一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要么杜和真的对这案子一无所知,要么就是个老辣的老江湖。 洛豪笙打心底里不相信杜和是无辜的,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杜和与波拉特也毫无相像之处,但是洛豪笙凭借着自己的直觉认定,杜和与此案一定脱离不了干系。 杜和有时间,有动机,也有着完成这次不可思议的骗局的能力。 洛豪笙至今没有想通杜和是如何偷走二百多根的金条的——事实上,直到今天,里尔克依旧有没有发现被做了手脚的地方。 出于一个警探的直觉,洛豪笙断定,只要找到了杜和作案的方法,这案子就算破了。 棘手之处就在于,洛豪笙自己也做了几次实验,连他找来的老扒手也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完成如此多的金条的置换而不被发现,如同民间传说的那样,里尔克就像是被‘五鬼搬运术’捉弄了一样。 知道无法再谈出什么新东西,洛豪笙草草谈了几句,就告了辞了,毫无风度的把杜和自己留在了距离李家厂遥远的城南茶楼里。 杜和在洛豪笙走后,安静了几秒,忽然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疲惫的揉了揉眼睛。 压抑许久的真实感受瞬间涌出,杜和感激自己背后的衣服都汗湿了,与表现的若无其事不同,杜和心里的弦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或许洛豪笙再坚持一会儿,就说不准是谁先放弃的了。 好在,杜和很幸运的多坚持了那么几个呼吸。 喘匀了气之后,杜和将自己前后的动作想了想,把有疑虑的地方都用自己的说辞准备好,才出了茶楼,由于紧张,杜和连给南风的点心都忘了买。 让杜和庆幸万分的是,两个人为了瞒过江中叶,并没有将金子融入连魁班这段时间来的道具修缮之中,连魁班紧紧巴巴的财务反而替杜和洗掉了不少嫌疑。 洛豪笙也相信嫌犯一定会花钱,只不过没想到杜和会一次性将所有的黄金交给何爱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批黄金如今早己洗白了,神仙也要不回去。 集中精神走着,杜和没有注意到自己走的路已经偏僻了不少,忽然,在杜和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一只手突兀的伸了出来,横在了杜和面前。 “聊聊?”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十万火急 杜和被吓了一跳,手一动一张纸牌就飞了出去。 来人“咦”了一声,偏了下头,躲过了杜和下意识下没留手的扑克牌,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也从阴暗的角落里露了出来。 “你……是洛大哥的那位同僚吧?” 杜和看着换了一身便服的林亭之,犹疑的问。 林亭之擦了擦太阳穴旁留下的冷汗,惊魂未定的避开墙壁上的扑克牌,与杜和伸出手来,“林檐,字亭之,我是洛豪笙的副手。” 杜和慢吞吞的与林亭之握了下手,随即越过林亭之,收回了自己的扑克牌,淡淡的说:“洛大哥刚刚同我谈完,副手又要谈?我是犯了多大的事儿,要您二位如此看重。” 林亭之笑了,略显阴鸷的脸部线条柔和下来,神神秘秘的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来找你,目的同洛豪笙不一样,杜和,我可以确认,那件事就是你做的。” 见杜和不答,林亭之补充道,“或者说,与你脱不了干系。” 杜和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林亭之一把攥住了杜和的手臂,沉声说道:“小兄弟,近几天去过堂子里吧?想不想念里头的姐儿们?” 口中说着二混子们常出口的调侃,林亭之的语气却与调侃毫无干系。 杜和站住了脚。 半晌,杜和回过头灿烂一笑,“那就聊聊吧。” 林亭之满意点头。 滑稽的是,杜和再一次被林亭之带回了那个茶馆,老板对于去而复返的杜和报以诡异的目光,好似见到了什么奇异的事情。 杜和清了清嗓子,还没等想个说法给自己开脱出疯子的怀疑,就被林亭之带着穿过了大堂,一路向后厨而去。 苏式的茶馆是有灶房的,做一点地道的老式菜肴,杜和经过的时候,伙计刚好端着碗干丝经过,林亭之劈手将东西夺了过来,吩咐道:“再给我来个乳鸽,一道三丁包子,再来碗五福面,你要什么?” 杜和要了个奥灶面,林亭之一点头,给了伙计一脚,伙计就唱了个诺,脚底抹油的又溜回了灶上。 “你家开的?” 杜和随口问道。 林亭之嗤笑一声,“我是个孤儿,家里头若是有这样大的店子,何必被街坊白送给花子。” 杜和有点诧异的样子。 林亭之便自问自答的说:“没看出来我这样的狗腿子居然还有个挺惨的身世?得了吧,我虽然没爹,不过有后台,腿虽然没你的粗,可也够用了。喝糖粥不?他们家的糖粥不错。” 杜和一咧嘴,连忙摆手,“喝不来那个。” 林亭之耸了耸肩,带着杜和绕过灶房,在灶房后头,居然还有个亭子,戳在三进的院子里头,一点不显眼,不过门窗俱全,紧挨着灶房,倒像是个抱厦。 里头是早预备下来的桌椅,旁边茶炉上还有热水在冒着热气。 林亭之搓了搓手,给两人倒了一碗热水,又给杜和翻了一罐茶叶推过去。 “我喝不惯茶水,劳烦你将就了,喝茶自己扔点茶叶进去,泡开一样的。” 杜和不大适应的坐下来,主动开口阻止了林亭之的忙碌,“林探长,不必这么麻烦,你我萍水相逢的……” “萍水相逢可没人敢拿枪指着我,”林亭之嗤之以鼻,“我干爹听说我被个后生用枪指了头,笑话了我两个月。打那以后,你对我陌生,我对你可不陌生。” 林亭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杜和,冷笑一声:“我为了跟你,可累出了血了。鞋都坏了两双。” 杜和不说话了,打算以不变应万变,心里头却直想敲自己的脑袋,早知道会被这么记仇的人盯上,当初宁可吃个眼前亏,也不会得罪这么个真小人了。 见杜和不做声,林亭之还以为杜和不信,絮絮叨叨的将杜和这段时间的行踪讲了一遍,末了,又冷冷的加上一句:“最近十天,我险些就把你跟丢了,杜和,你好本事。” 杜和豁然抬头,拧眉直视林亭之,直言不讳的承认了林亭之的指证:“既然林探长跟踪到了我的行踪,大可以叫警局的人把我抓回去。” 林亭之却玩着热腾腾的空茶碗,半晌才所答非所问的说:“杜和,你知道我是谁的人么?” 杜和一怔。 “你以为我是看在洛豪笙的面子上不抓你的?” “你以为你在长三堂子里的时候,是谁通知鸨母们局子里要查人的?” “你觉得,这座茶楼,和你住的那个堂子,还有饭店,背后的人都是谁?” “杜和,你藏的很好,不过很可惜,再会跑的孙猴子也跑不出五指山。” 林亭之如同在收网的猎人一般,步步紧逼。 杜和紧抿着嘴,敏锐的发现了林亭之话里的破绽,沉声道:“我挑选的都是大地方,茶楼不论,长三堂子和华懋饭店不会关注我这么个小人物的。更何况,华懋背后可不是华夏人,我不相信你背后的主子会是洋人。” 林亭之饶有兴致的问:“为何不信?我就不能是个卖国求荣的混人?我可是记得,你说过像我这样的人,可是人间蛀虫,社会渣滓啊。” 杜和摇了摇头,略显稚嫩的脸上一片肃穆,坚定的说:“你不是,你背后的人也不是,不然我们不会在茶楼里见面,你也不会给我点一碗奥灶面,你会把我秘密的抓起来,日夜拷问,直到问出黄金的下落,然后或私吞或邀功,总之会眼也不眨的把我换成功劳。” “你就不怕我给你的茶叶里头有毒?”林亭之穷追不舍的问,非要刨根问底的问到杜和害怕为止。 林亭之不喜欢不会害怕的人,他觉得,无知者才无畏,无畏的人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这样的人掌控好了,可能会是一柄利剑,一旦失控,就会酿成大祸,为祸这个摇摇欲坠的世道。 即使杜和的背后是那位喜欢用斧头的王先生,林亭之也想自己再确认一遍才能放心。 好在,在那一瞬间,林亭之在杜和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虽然转瞬间就被杜和重新掩藏好了情绪,林亭之还是松了口气,杜和是个有情绪的人,活生生的人总比冷冰冰的机器好打交道的多。 “骗你的。”林亭之憋着笑意说,在杜和恼怒的瞪大眼睛发作之前,林亭之急急忙忙的加上了一句:“不过我找你,真的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请你帮忙,之前的试探非我本意,不过是老爷子的嘱咐。” 林亭之渐渐肃然,“毕竟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身份 对于素不相识的林亭之的求救,杜和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拒绝,而是疑惑。 “你能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杜和不解的问。 林亭之合拢双手,沉吟了一下,对杜和说:“你知道上海滩有‘青红白’这个说法么?” 杜和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青红皂白,青红白,是说一家势力的?” “青红白,不是说一家势力,而是三家,青你已经接触过了,现任老头子是开着共舞台的黄先生,而我,就来自于红,洪门。” 林亭之除了自己的辈分堂口,将能够告诉杜和的消息,尽皆详尽的告诉了杜和,好一会儿,杜和才对这个传承漫长,经久不衰的组织有了了解,随即就是肃然起敬。 华夏好男人千千万万,在国家社稷面临风雨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像洪门这样的组织,在尽其所能的站出来,耗尽最后一滴血汗。 林亭之所说的洪门所作所为大多简略,一带而过,可是杜和自己的分析能力告诉他,林亭之所说的只是九牛一毛,水上冰山而已,这个组织,比起青帮要更低调不显眼,比起那个白莲社又更加正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发展至今,已然同社会的各个层面结合起来,成为一个庞然大物了。 杜和毫不怀疑林亭之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因为林亭之自己,根本就编不出来如此严丝合缝,天衣无缝的谎言,其中有一些更是杜和亲身经历,其中细节无一处不暗合杜和的推测,更加解了他多时的困惑,这些东西,谎话编不出来。 且林亭之应该没这么无聊,扯个弥天大谎来哄骗杜和,以林亭之的能耐,假如对杜和别有居心,并不需要如此费事。 “如果不是林探长挑明,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探长看起来如同青帮堂主的人物,居然会是洪门的俊杰,失敬了。” 杜和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洪门成员的敬佩之意,倒叫林亭之满意之下有些不好意思。 他确实是洪门中人不错,并且因为自己拜对了干爹,如今随着干爹在洪门中的顺风顺水,也跟着水涨船高,在洪门中地位尊贵,但是林亭之私心里并不赞同洪门的办事方式。 现今的洪门对外名字叫天地会,是一个从明末清初开始,至今已经三百多年的老帮会了。 虽然许多规矩都经过了更新换代,但是骨子里依旧十分老派,对于自小跟随干爹司徒先生在国外长大的林亭之来说,那些东西他压根就忍受不了,奈何根在洪门,最后只得自告奋勇,回国当了个钉子才算短暂脱离。 可是林亭之是个护短的人,自己看不上的东西,还不许别人诋毁,在担任南城警局洛豪笙的副手期间,碍于明面上的身份,林亭之对洪门嗤之以鼻,却对附和赞同的人十分不愉,今日见杜和态度尊重谨慎,林亭之面上不显,心里面是很受用的。 林亭之咳嗽了一声,态度谦虚的接受了杜和的称赞,含蓄的说:“哪里哪里,不过是才成立了个党派的组织,如今百废俱兴,很多方面还稚嫩的很。” 杜和眨了眨眼睛,惊讶的咂舌。 一个曾经靠着打天下第一号大腿的主意而兴起的帮派,居然发展到现在,都官方化了? 怀着更多的疑惑,杜和道:“既然已经发展的如此兴盛,我不大明白你们……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一个魔术师来帮忙的。” 林亭之更加不好意思了,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洪门虽然在国际上享誉盛名,虽然并不都是什么好名声,但是也获得了很多外国官方的承认,党派就是在美国官方的承认下建立的合法组织。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为了匡扶华夏建立,成员都是华夏人组成,连如今的国际大佬都承认的组织,他在华夏的地位却是不被承认的,这样尴尬的事情,偏偏是事实。 国父与如今的大总统不睦这样的事情,洪门上下都知道,可是好听不好说,搬不过人家的手腕,也只能默默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支支吾吾了半天,林亭之才说了实情:“杜和,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很多时候都不大方便做一些很明面的事情,只能用迂回的方式来做。” “比如呢?你想让我做什么事情?”杜和紧追不舍。 林亭之压低声音,“不需要你做什么事情,我只需要你那个箱子的机窍原理,并非觊觎你的魔术秘密,”见杜和皱眉,林亭之赶忙补充道:“我们可以出钱买下魔术的秘密,也可以签订保密协议,而且这个魔术也只会用一次,毕竟我们帮派主业还是商业上……” 林亭之顾左右而言他,显然不打算说更具体的事情,期望着能糊弄过去,可是杜和做魔术师,敏锐的眼力是必修功课,林亭之的语调一变,杜和就知道了林亭之有所隐瞒。 “林探长,你也知道我是个通缉犯,将来就打算靠着没人破解的秘密来逃脱追捕,你开口就要买魔术的机窍原理,难道是买我的命么?” 杜和的语调冷了下来,林亭之顿时感觉刚刚还融洽的气氛一变,眼看着就要在杜和的抵触下破裂,来不及多做衡量,林亭之眼神急速的向着一个隐蔽的方向一瞥,之后紧紧地握住了杜和的手,打断了杜和的话。 “杜和,冷静,我现在就将真实的缘由讲与你听。” 杜和眼角余光略过林亭之看过的方向,却只看得到一盏冉冉升起的清香,正正的摆在屋子正东方向。 天地会供奉天地父母,香堂上方空无一物,只有一面空墙壁。 收回了视线,杜和看着林亭之缓缓的坐了回去。 林亭之深吸了一口气,对杜和说:“杜和,这件事告诉你,就相当于与你绑在了同一条生死线上,不,假如你反了水,你的一条命,完全抵不过另一头的那位先生。事关重大,我不要求你拿父母亲人起誓,只要你拿自己的魔术生涯起誓,保证不会透露一丝一毫出去。除了这个门,就将一切都忘掉。” 杜和的眼神锋利如刀,在林亭之越发郑重的语气中,重新站了起来。 肃然正襟,朝着香堂下跪,三指朝天,干脆的说:“我杜和对苍天厚土、列祖列宗、连魁班历代祖师起誓,绝不会吐露林亭之所言之事,若有一字一句泄露,必遭断指拔舌之痛,叫我此生不能再碰魔术!” 林亭之点了点头,郑重的说:“杜和,我们要你的魔术,帮着藏一个人。” “藏谁?” “我的干爹,旧金山洪门分舵的大哥,安良堂的叔父,司徒先生。”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愿望 杜和心中巨震,继而完全理解了林亭之慎终若斯的原因。 他虽然没听说过‘青红白’可是对洪门,对天地会,对安良堂可谓是如雷贯耳,久闻大名。 而对于当代洪门的大佬司徒先生,杜和更是神交已久,偶尔听闻了美国那边传来的安良堂的新闻,心里也是敬佩羡慕,恨不得自己也能同司徒先生一样,在乱世之中施展拳脚,打一片天地出来的。 作为一个数万人的组织的话事人,司徒先生的安危可以说是整个安良堂的首要任务,在华夏政局紧绷,一触即发的当口,不仅是司徒先生,所有的大型组织的高层的行踪都是保密的,能够告诉给杜和,已经是表示出了对杜和的无比信任。 杜和的额头不自觉的沁出了汗,送开满是汗水的手掌,杜和同样压低了声音,对林亭之说:“所以司徒先生现在就在这座茶馆之中?” 林亭之大惊失色,脸上的矜持和骄傲一扫而空,紧握住杜和的衣领,嘶声问道:“你怎……你说什么?” 杜和安抚的举起双手,又指了指香堂那边,小声说:“我们谈话的时候,有几次我问了你很为难的问题,你都会看向那边,虽然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名堂,不过一定有人通过某种方式给你传递消息。” “而作为司徒先生的义子,能直接左右我决定的,就只有他本人了是吧。”林亭之后怕的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杜和,“能够看穿我的细微眼神,观察力如此可怕,看来你以后定非池中之物。” 真不知是该趁着你还没有尾大不掉的时候结果了你,还是送你一程,助你鱼跃龙门? 林亭之的想法左右不定,连带着看着杜和的眼神也微妙起来。 杜和不知道是没有发现还是不在意,在确定了林亭之的目的之后,开门见山的表示:“那些不论,你想要我的魔术来帮助先生藏身,先生是离开华夏受到阻碍了么?” 林亭之点了点头,紧接着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有几股势力在港口设了卡,机场那边倒是能走,不过要注意隐藏行迹,先生没办法从海路离开,只能从空中想办法,我们想知道,你的那个魔术,能不能藏下一个大活人?能藏多久,可否安全?” 杜和沉吟起来,林亭之也收声,静候杜和的思考。 魔术与数学公式不同,同样的魔术秘诀,在一个小箱子里头可以没有破绽的顺利运转,在一个大箱子里,就会因为魔术体积的变大,而出现更多可能的错漏,而要藏匿的人又是如此重要,因此更加马虎不得。 “给我纸笔,我要计算一下。” 盏茶功夫之后,杜和思考完毕,同林亭之要了纸笔。 林亭之不解,“你那个箱子直接拿过来,将机关拆开扩大,不就行了么。” 杜和摇了摇头,沉声道:“箱子里的魔术机关不可能与扩大后的想符合,必须重新计算,另外,”杜和抬起头,笑着对林亭之摊摊手,“箱子在完成了他的使命之后,就变成了一座钟表和一座神像,哪里还能拿过来拆给你看。” 林亭之恍然,给杜和拿来了一摞子崭新的纸张,“哦,你的那个小船工。” 杜和笑而不答,接过纸笔后,便迅速的开始计算开来。 甫一开始,林亭之一开始还能看懂杜和画的是一个箱子的样子,到了后来,杜和的东西越画越复杂,每一个零件都十分精密,林亭之不禁严肃了起来。 杜和不知道的是,为了将义父司徒先生妥善的送出华夏,他们安良堂动用了七个暗桩,包括林亭之与几个可靠的人物在内,毫无联系的七个人一共找了七个各行各业的能人来出主意,但是除了杜和,没人知道要送的人是司徒先生。 一开始找上杜和的时候,林亭之实在是没法子了。 在南城警局当警探的这几年,林亭之为了尽快爬升,选择了与洛豪笙截然不同的做事方式,可谓是坏事做尽,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个遍,到了要出力的时候,林亭之哑然发现,自己竟然一个能用的人都找不到。 要么就是不牢靠,要么就是实力不够,找来找去,林亭之也只能矮子里头拔高个,将杜和作为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因为杜和的那一手金银满箱玩儿的太过精彩,林亭之至今也没破解箱子里的机关,虽然普通的移花接木也能短时间内做到换掉箱子里的东西,但是数量和摆放方式也绝对做不到原来的那样,因而虽然希望渺茫,林亭之还是在杜和的身上寄托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但是看到杜和因为专注计算而沁出汗珠的额头,以及越画越厚的那些图纸的时候,林亭之觉得,最后能将义父总出去的法子,可能就要在自己这里出了。 天色漆黑之际,杜和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最后一页纸刚好用完。 将成稿与草稿分开,杜和把草稿直接投进了茶炉子里头烧掉,把成稿交给了林亭之,杜和郑重的说:“找一个绝对可靠的人,将这个箱子打造出来,我保证,没人能发现箱子里头躲着人。” 林亭之接过那沉甸甸的稿纸,心里是满满的感激之意。 “大恩大德,安良堂永远铭记,必有报答之时。”林亭之严肃的对着杜和抱了拳,一言既出,就代表着洪门安良堂对杜和的承诺。 外界不知道多少人为了这一个承诺而前赴后继,杜和却只是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我帮你不为了报答,说这些做什么。” “那是为了什么?或者说,你有什么目的,说出来,我尽力帮你做到。”林亭之开口之后,已经帮杜和想到了开一个自己的魔术班子的愿望,或者帮他成为上海滩最红的魔术师,但是杜和只是开朗的一笑,对林亭之说:“因为司徒先生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华夏人,所以我愿意帮他。” “如果真的要说个什么目的的话,”杜和蹙眉想了想,忽然说道,“我希望你能查一查,到底是谁,走漏了司徒先生来华的消息,毕竟,能知道先生行踪的人,也只有很亲近的身边人了吧?” “那么一个为国为民的好人,我不希望他的身边会潜伏着危险。想让司徒先生长命百岁,长长久久的将安良堂维系下去,做更多有益过民的事情,就算是我的愿望了。” 杜和认认真真的说。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姐妹 天色彻底黑透之后,杜和依旧没有回来,南风安安静静的和大家一起在饭堂吃了晚饭。 张阿发的病似乎是好了,阴阳怪气的端着饭碗说:“唉,到底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啊,猖狂之徒又能猖狂多久。” 南风瞪了张阿发一眼,翻翻眼睛不耐烦的说,“谁说不是呢,恶人当初做的肮脏事,不是不报,总有报应的时候,要么就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要么就光棍一辈子,讨不到老婆,真是可怜。” 张阿发这几天头顶上长了好几个疥疮,光头看起来如同一个烂西瓜,还带着一股臭味,外人没人敢说,南风可是从来都不惯着他,几句话就将张阿发堵的难受极了。 周围传出来几声忍不住发笑的噗嗤声,张阿发愤怒的环顾四周,众人又都板起了脸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如今的张阿发在连魁班里可谓是臭名远扬,当时放弃了齐迁儿的事情不知道被谁给泄露了,之后的张阿发就变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人物,除了原来几个被他带着的小徒弟,没人乐意与他说话。 张阿发说话的当口,一旁的小十三一顿,没说话,连忙低着头扒饭,恨不得把脸埋进饭碗里。 “到底是谁遭报应,你今儿晚上不就知道了,听说有人犯了案子,被捉到警局去了?哈,那地方可不好受,好么样的人进去,一堆烂骨头扔出来!” 张阿发恶狠狠的低头,对着南风的小脸阴毒的说。 南风忍不住向后退了退,生怕张阿发脑袋上的疥疮脓水飞到自己身上。 张阿发看出南风对他的厌恶,扭曲了心态的他不仅没有停住,反而就故意的靠近南风。 就在这个时候,斜刺里一只手拉住了张阿发的衣服后襟,江凌的声音随之传来,“瞎说什么,扯人家的八卦小心连嘴也烂了!都吃饭去,没事闲的就去排练,在这起什么哄!” 张阿发的表情一黯,随即讪讪的露了个笑,回过头黏黏糊糊的说道:“我这不是同南风玩儿呢么,阿凌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么?” 江凌厌烦的挥挥手,“今天不吃了,我带南风出去玩一圈,你见到我爹就用他说一声。”说着对南风眨了眨眼,拉住了南风的手,南风顺从的站了起来。 张阿发为难的绞着双手,委婉的说:“阿凌,师父说了,最近外头乱,叫大家不要乱跑……” “我又不是大家,有兴民在,谁能给我乱子吃,别纠缠,烦死了!”江凌不耐烦的撞开了张阿发的肩膀走了出去,南风紧随其后,经过张阿发的时候,还回头与他做了个鬼脸。 张阿发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摆了摆手,“好好玩,等你回来,阿发大哥还找你聊天。” 南风如同吃了个苍蝇一般,满脸难受的扭过了头。 江凌出了连魁班之后,就上了一辆停在角落里的小汽车,南风疑惑的坐在江凌的身边,小手紧紧地握住了江凌的衣襟,“阿凌姐姐,我不能出去太久,还要在家等阿和哥哥回来。” 江凌将南风半抱在怀里,冰凉的身体把南风冻得一抖。 “南风,我们这趟出去,就是为了阿和的事情,我,我不放心,托了兴民帮我打听,咱们这就是去听消息的。阿和,会回来的。” 江凌低低的声音从南风的头顶传来,带着一股子深切的害怕,叫南风越发的慌张,忍不住抱住了江凌的腰肢,哽咽着说:“阿姐,阿哥不会有危险吧,他不会不回来吧……” “……不会,不会的,阿姐保证。” 好半晌,江凌才忍住了自己也快流出的泪水,与南风哽咽着保证道。 小汽车的司机如同聋哑人一般,在两人坐稳后就发动了,任凭小姐妹二人吓得瑟瑟发抖,也没有回过头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在南风度过了最为漫长的一段路程之后,江凌和南风被送到了一家灯火微弱的茶楼后门。 “到了。” 江凌抹了抹南风的泪水,坚强的说:“南风,阿和现在只有我们俩能帮他了,所以一定要坚强起来,不要怕,待会儿跟着姐姐,多听多看,不要说话,将姐姐注意不到的消息都记下来,好么?” 南风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懂事的点点头,主动帮助江凌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江凌满意的笑了,牵着南风的手下了车。 姐妹俩人在高大的茶楼面前渺小的不值一提,相互扶持着,在一盏灯火的引领下,走进了茶楼的小门。 一位严肃的中年人接待了两人,虽然从未表露身份,但是以江凌的眼光,还是能看出这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军队痕迹的男人的来路。 没有茶没有点心,中年人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等在这里,在姐妹俩坐定之后,就将一些材料放在了两人的面前,沉声说道:“这些就是您要打听的事情的所有情报,你们先看看。” 南风被这中年人身上的杀伐之气吓得不敢作声,怯生生的坐在江凌的旁边,闻言得救一般的拿过了那些材料,在江凌面前一一展开。 江凌的眼睛瞪大了,吃惊的看着这些材料,每一份材料都是简单的消息旁边配着一些注解,十分详尽,一份只有百多字的新闻,注释竟然都多达五百字,而且没有丝毫的啰嗦,字字简单精炼,叫江凌很快就看懂了中年人所想传达的消息。 在江凌大致看过这些东西之后,中年人沉声开口:“现在的上海滩,情势十分复杂严峻,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引发巨大的连锁效应,这位里尔克先生,表面上是一个奸商,实际上则是一个失去国土的复国组织在上海的代表,所作所为大多都含有一定的政治意义,现在他的钱财被动了,那么下一步,有两方面的反应,一是他本人对这件事的猜想所导致的反应,二是外部的其他势力对他失窃的反应,所以对于卷入这件事的杜和先生,所要面对的也是两方面的应对……” 江凌有很多地方都听不懂,南风更是如闻天书,但是两姐妹为了杜和,都强行背诵着这些东西,以期能从中分析出一条解救杜和的方法。 夜晚渐渐深沉,茶楼里灯火稀稀,只有几点昏暗的灯光,映衬着房间里艰难记忆的江凌与南风。 两人都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八角亭里头,杜和也在一盏昏暗的灯光下奋笔疾书。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云吞 夜色不断浓郁,这座茶楼最后的几点灯火也熄灭了,一个中年人悄无声息的从小门离开了这里,过了一阵,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人也离开了。 两个人的怀里都揣着东西,神色警惕而防备,很快的就转入了更隐秘的小巷子。 茶楼的茶室里,江凌揉了揉眉心,疲惫的靠在南风身上。 南风尽力的撑着江凌,脸色照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适应了中年人的节奏之后,南风也能勉强跟得上他的话了,在敏锐的捕捉到了“杜和并没有被逮捕,只是被列为了十二个怀疑对象之一”这句话之后,南风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前面那些话都不重要,只要阿和哥哥没被抓走就可以了,反倒是南风因为警局这种悬而未决的态度而陷入了焦虑之中。 “走吧,回家。” 歇过气之后,江凌打起了精神,再一次牵住了南风的手。 南风先一步站了起来,将席子上的江凌拉了起来。 南风手掌心都是汗水,江凌的小腿在打颤,两个人谁也没有笑话谁,相互扶持着,从原路出了茶楼。 司机依旧等在原地,江凌看到了何团长的车子后,稍稍定了心下来。 上海滩最大的手腕子和枪杆子都在部队里,她想,如果真到了紧急的时候,应当不会有人不给部队的人面子吧。 害怕,在这个时候如同深渊一般包裹住了江凌。 作为杜和的同犯,江凌此时才知道,盗窃如此巨额的财产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会给连魁班,给她和她的父亲带来多少的痛苦。 一腔孤勇过后,认识到了自己不舍的牵绊和身上的责任的江凌,满心都是愧疚和对未知的将来的恐惧,在低着头开车门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小门一动,又走出来一位青年来。 “哎!两位女士,不知道你们去什么地方,能否搭个车?我可以付车资。” 江凌一只脚踩在车子上,南风正在小心的支撑着车门,两人的动作同时顿住了。 “我不是坏人,不过是喝茶的时候不小心睡过了时间,真的,我是个魔术师,我可以证明的……咦,南风?” 杜和还在努力的推销自己,说着说着,就见到那位小个子的女孩子扭过了头,白净的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杜和!” 比南风更快的,是江凌的一声委屈的呼喊。 在见到了杜和之后,这个忍了一天的姑娘终于哭了出来,不顾一切的跑到杜和面前,江凌一头撞在了杜和的肩膀上,泪水滚烫。 杜和先是诧异,接着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窝心的喟叹一声,拍了拍江凌的后背。 其实江凌也只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大姑娘,她也会害怕也会退缩,遇见了棘手的事情,也会不知所措,但是在外人面前,江凌必须扮演好一个师姐、一个姐姐和一个好女儿,表面的刚毅坚强之下,江凌不知道偷偷地将眼泪忍回去多少次,本来江凌以为她已经足够坚强了,可是在看到杜和的一瞬间,她就哭了出来。 杜和是唯一一个叫江凌卸下心防,毫无防备的与他敞开心扉的人,从很久以前,江凌就会将绝不会告诉别人的心里话告诉杜和,即使是用吵的吼的方式,杜和也是唯一知道南风的小秘密的人。 在江中叶面前,江凌有许多话不能说,在何兴民面前,江凌则是不想说,想要扮演好一个懂事乖巧的女儿和女朋友,生性跳脱张扬的江凌所有的憋闷和郁气,都收在心底,平时都好好地,可是一见到杜和,江凌的情绪就会失控,变成她本来的样子。 杜和以为这是两小无猜的缘故,殊不知事情远非如此。 在安慰了哭的不好意思的江凌之后,杜和同样抱住了在一旁眼巴巴了半天的南风,三人都提心吊胆了一天,索性不再回连魁班,去了一家街边摊子吃云吞。 沉默的司机师傅将三人送到了距离连魁班最近的摊位上,吃了一碗云吞就又回到了车上,杜和三人则边吃边聊,将分开这段时间的经历互相分享了出来。 杜和略过了林亭之的部分,只说自己在茶楼里头喝了点酒,醉了过去,洛豪笙则早就走了,江凌则把那位中年人的推测挑着重点都告诉了杜和。 杜和点了点头,将一些合得上的部分匹配了一下,说道:“这就对的上了,洛豪笙今天只是诈了我一下,并没有笃定我就是那人,我原本以为他是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现在看来,洛豪笙是遍地撒网,将所有靠得上边的人都圈了进来。” “那他之后还会再来捉你么?”南风心急的吞下一只小云吞,顾不得烫,急急的问。 杜和看的忍俊不禁,拿碟子给南风晾了几只,边吹边说:“会,但是只要我们咬的死,站得住,就不会有问题。” 江凌用勺子搅着汤碗,犹豫着说:“要不……” “不用,这样反而此地无银,惹人怀疑。”杜和打断了江凌的话,果决的阻止了江凌向何团长求助的想法。 江凌不说话了。 两个人都知道,在与何团长还是男女朋友的时候,江凌开口求人是多么的不妥当,何团长帮忙与否不说,这件事牵扯的人越多,就越有可能出乱子,而且还有可能会叫何团长为难,影响与江凌之间的感情。 像今天这样的打听消息无所谓,何团长的属下本来就有情报分析的专员,与江凌共享点不涉密的消息,帮助女朋友关心一下世交的弟弟,顺手为之即可,但是如果要下水捞人,那就是天大的人情,杜和不想让江凌来背负这些。 杜和将自己碗里的云吞吞到了肚子里,举手又要了一碗,轻声对江凌与南风说:“明日连魁班有表演,咱们就各归其位,该做什么做什么吧,不要怕,万事有我。” 江凌只觉得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与南风一同用力点头。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红圈 张阿发好了,不知与江中叶说了什么,接过了档头的位子,重新找回了大师兄的底气,江凌发了一场感冒,喝了几碗姜汤后,就爬下了床,沉默的加入了连魁班的表演行列中。 杜和则像往常一样,继续做他的杂役,偶尔会给南风买一点零嘴,南风则继续做杜和的跟屁虫,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不过有几个人知道,还是变了,心境变了,连魁班对班子里人的意义也变了。 有的人把它当成一块糕点,垂涎三尺,有的人把它当做池塘,亟待越过龙门,有的人把他当做是家,是一方温暖的避风港……想法不同,连魁班的未来也变得缥缈不定起来。 杜和虽然与高桥海羽保持着联络,但是再也没有去过高桥鹤的地下室里学习过魔术,他始终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也深知自己可能给他人带来的麻烦,在没有完全的把握度过这次的危机之前,杜和不打算将任何事外之人牵扯进来。 而江凌则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她开始躲着杜和,即使迎面遇到了,也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低着头迅速的错身而过,生怕杜和与她多说什么,南风一开始对江凌的表现很不解,还以为江凌想撇清与杜和的关系。 但是江凌在私下里却经常将一些好东西交给她,叫她与杜和一起吃用,南风想问,江凌就避而不答,弄得南风第一回对姐姐辈儿的没了法子。 杜和是知道江凌的心情的。 在那天晚上的短聚之后,三人回到连魁班,江凌在与杜和分开之前,低声向杜和说了句抱歉。 杜和只是摇了摇头,江凌就默然离去,自责愧疚的背影叫杜和心有不忍,又别无办法来安慰。 江凌的性格一向好强,仗义直爽,小的时候就经常会出手在小伙伴们中间打抱不平,不过每次她都能全身而退,因此江凌也养成了自信、好强的性格。 但是这回的夺金之旅叫江凌的自信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夺金的主意是杜和想出来的,不过如果没有江凌横插一脚,进度不会提的这样快,杜和应当有更多的时间和办法,但是连魁班一起消失三个人,消失的时间还这样久,对于有心人来说就太明显了。 江凌认为是自己强主动出头参加了行动,却又给杜和拖后腿带来麻烦感到内疚,这麻烦来的真实又猛烈,外头的墙上通缉令贴的层层叠叠,至今仍有巡警抽查,杜和能怎么安慰呢,总不能学王帮主那样,将里尔克也装进麻袋扔江里去吧。 杜和只能叫自己活得更自在些,让江凌放心,相信她没有给杜和带来什么危险,但是实际有无效果,就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在久查不获的情况下,南城警局的局长夏江已经难以支撑,警局原本采光良好的局长室内,早已变得烟熏火燎,夏江的烟一支接着一支的吸,头发乱的如同稻草,原本服帖的警服也被扯开了,胸口的衬衣全是褶皱,一看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修吸了。 局长狼狈若斯,属下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个高级警探陷在沙发里,熬的都没了人形,除了职务排在十名开外的林亭之精神还算不错,就连警局里以耐力惊人著称的洛豪笙也满眼红丝,手上一份翻得发黄的卷宗标注着无数的字句,可是依旧不能让他将线索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上海滩的水太深了。 洛豪笙翻看着那些嫌疑人的名单,十二个人如今已经被缩减成了五个,这五个人,每一个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也有足够的动机和实力去做这件事,问题是坐下案子的只能是一伙人,因为缺少关键性证据而不能继续缩小名单的洛豪笙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作为一名警局难得的充满正义感的警探,洛豪笙虽然知道里尔克是上海滩的奸商,但是他依旧无法认同通过盗窃的手段来夺取他人钱财的行为。 在他看来,贼就是贼,哪有什么义贼恶贼之分,就因为这样,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的洛豪笙才如此的痛苦,双眼反复的在名单中扫视着,手指已经无意识的将那份名单捏的变了形。 “案子结了吧。”夏江的声音从一层烟雾后边隐隐约约的传来,声音嘶哑不已。 洛豪笙皱着眉头,点了点手里的名单,“这么多人,怎么结?都抓了?” 夏江咳嗽一声,似乎是摇了摇头,“不,我们得罪不起这么多的大佛,不能因为要渡江就坐泥巴船,就抓一个。” 洛豪笙听懂了,夏江的意思是随便抓一个人,把案子背下来,死道友不死贫道,总比拖到尾大不掉,叫警局的人吃瓜落的好。 “可是……” 洛豪笙迟疑了一下,不忍心叫无辜的人受难,还是硬着头皮说:“局长,万一抓错了,以这案子的严重程度,耽误的可是他的一条性命啊。” 夏江冷笑了起来,忽然站了起来,将桌子上的一个本子扔到了洛豪笙面前,“耽误他一条性命你不忍心,得罪了里尔克那条豺狗,我们南城警局一年的赞助吹了,还要还他几十万元的借款,你叫我让兄弟们喝西北风去?!” 其余几个警探都朝着洛豪笙看了过来,眼里是明晃晃的规劝。假如洛豪笙不是对兄弟们够义气,从不居功,反而经常带着他们一起立功劳,那么此时碰了所有人的蛋糕的洛豪笙迎来的就不是眼色,而是抛弃了。 洛豪笙痛苦的看着同僚们,抓着脑袋低下了头。 林亭之拍了拍洛豪笙的肩膀,低声安慰道:“这些个人哪一个都不是难搞的,谁没犯过几件事儿,就算被扣进这案子里也不冤枉,你宽宽心,就当他们被雷劈死了。” 洛豪笙搓了搓脸颊,兄弟的安慰成为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洛豪笙平静的站了起来,将手里的名单扔到了夏江的桌子上,“叫谁来背锅,局长定就是。” 夏江暗暗松了一口气,微笑着拿起了那名单,眼皮子一耷,粗粗扫了扫,拿起了笔,“就他吧,没什么背景,还是个外地人,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说着勾了个名字,将名单扔回了桌面上,漫不经心的说:“豪笙,案子是你带着的,人也你去提吧,早早结了案,大家也好松快松快。” 洛豪笙看了看纸上被勾出的名字,眼神一顿,随后沉默着走出了局长室。 简单的资料上贴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小小的照片上勾着一个大大的红圈,红圈里面笑着牵着个小女孩的手走路的年轻人,正是清晨带着南风出门的杜和。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演出 春分时节,万物复苏,连魁班在常驻的园子有一场演出。 园子原本是个戏园子,后来戏班子里的角儿出走,戏班子一时没能找到顶替的新人,园子每天一开张就是不少的银元撒出去,消耗不起,很快就支撑不下去了,戏班子老板因为与江中叶的一点交情,求告到江中叶门上,江中叶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用很便宜的价钱入了股,连魁班也有了固定表演的场所。 平时连魁班在没有预约的时候,就会在这座园子里头表演。 天下曲艺是一家,唱一折子戏,表演一个魔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而且穿插着来,会给观众们不少新鲜感,园子磕磕绊绊的,居然也就一直坚持下来了。 从前连魁班是没有表演场地的,要么是露天表演,要么是在哪个茶楼舞台上,都不是自己的地界,江中叶入股了这家园子,内心也很重视,每逢节庆,都会亲自带着弟子们表演。 春分作为二十四节气之首,自然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这日一早,大家都着装一新,早早的就在园子的后台预备上了。 节目都是现成的,为了讨个吉利,大家都有份参加演出,就连杜和,都分到了一套衣服,在余大春表演飞刀的时候,在旁边吆喝讨彩头。 听说何团长也回来看表演,江凌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飘逸彩衣,准备表演她的拿手节目——缩骨功,邱师兄、大头师兄双喜乃至新来的十三和十五,都有节目上演,反倒是张阿发因为头上的疥疮印痕还没消,只得继续做他的档头。 连魁班的魔术在附近有口皆碑,门票又不贵,比进洋公园还要便宜,街坊们很乐意捧场,开园挂牌之后,座位很快就被街坊们坐的七七八八,将近满座,江中叶也不贪多,吩咐鸣锣开演。 很快,戏曲风格浓郁的舞台上,就演起了纯正的东方魔术。 近来连魁班风雨颇多,江中叶困在各种善后的应酬之中,已经许久没有带着弟子们亲自演出,如今看着弟子们都颇为出息,没有落下连魁班的名头,江中叶老怀大慰,脸上的笑意明显,对每一个上台表演的弟子都不吝肯定,就连杜和,都被拍了拍肩膀。 最后的节目是余大春的飞刀术,大转盘上站着一名弟子,余大春则蒙着眼睛,杜和将飞刀放在余大春的手里之后,就给余大春讨起了彩头来,观众们愿意看这样简单刺激的节目,很给面子的扔了些彩头下来,杜和收了,给众人鞠了个躬,余大春将飞刀一夹,向着转盘飞将过去。 台下的观众们看的激动不已,大声鼓噪起来,角落里的张阿发却忍不住的眼神晦暗,眼睛发涨,那些闪亮亮的飞刀,都是他拿自己的钱贴进去买来的,之前的那一批被张阿发拆东墙补西墙,都偷偷贱卖了不说,连带着差点没把杜和坑进去。 好在杜和机警,倒打一耙把张阿发拖入了水,张阿发用齐迁儿当了替死鬼,暗地里变卖私产把窟窿堵了回去,闹的元气大伤,连带着大病一场,如今才堪堪恢复。 现在看着连魁班里三分之一以上的道具都是张阿发的银元变回来的,张阿发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好东西都打了水漂,还欠下了不少,一举就落下了病根,是再也看不得道具箱子了,一看就要头疼脑热,听到别人提起‘飞刀’都浑身都不舒坦。 张阿发磨了磨牙,将自己能想起来的恶毒诅咒再次送了一遍给杜和。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在余大春完成了表演,与杜和一起向着后台去的时候,几个身着黑色风衣的青年也站了起来,其中几个去了前后门,余下的,则跟在杜和身后,直奔了后台。 大档头张阿发是管着后台的入口的,见几个陌生男人过来,张阿发还道是江凌的崇拜者来了,手一伸拦住了几人,含蓄的说:“几位,是要见哪位师傅啊?烦请外头就坐喝杯茶,魔术师们还得谢幕,这会儿不大方便,几位找谁啊,都可以告诉我,我叫个人儿给几位传话去。” 打头的人闻言抬起头来,礼帽下的脸庞略显粗犷,还带着一股子沉重的气势,张阿发搭眼一看,就麻了爪,结结巴巴的说:“洛……洛……” “南城警局公务,闪开。”洛豪笙不耐烦的将张阿发推开,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 帘子后边通道不长,戏园子本来也不大,洛豪笙几步路的脚程,就到了后台,表演的魔术师们正忙而不乱的朝着上台的方向走,要去给观众们谢幕,迎面就遇到了来者不善的洛豪笙一行。 “阿发师兄不在么,怎么把你们放进来了?快出去,魔术班子后台不叫进,没有戏班子那套乱七八糟的,别来讨嫌!” 心直口快的余大春还不晓得不能得罪观众的道理,反正门票也赚到了,这几位‘客人’违反了规矩,他自以为撵人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余大春缺心眼,别的弟子可不缺,见几人清一色的风衣礼帽,心里就直觉不好,三弟子邱河笑着上前,打了个稽首说:“列为看官,如今我们要上台了,后台可见不着人,只有一起鸡毛,不是待客的地方啊,不如咱们台前一唔?” 洛豪笙心情烦闷,违背自己的本意捉人本就难捱,看到魔术班子的人一力阻挠更是加大了他心里的那把火,再没心情与邱河说第二遍,洛豪笙直接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张逮捕令,抖开喝道:“南城警局办案,杜和在哪儿?” 邱河皱了皱眉头,直接扭头叫道,“二师姐,几位警探要找阿和师弟!” 背对着洛豪笙的一排梳妆镜后边猛然响起了江凌的声音:“有完没完!天天去警局陪你们聊天,生意不做了,大街上饿死啊!侬还是直接要了他的命算咯!” 说着江凌一拍桌子,豁然起身,泼辣的行为叫身旁的何团长看的愕然不已。 明明前一秒还在柔情款款的说着情话,下一秒就骂人拍桌子,何团长眨了眨眼睛,才有些迷茫的跟着站了起来。 紧接着,江凌就叫何团长刮目相看。 将一条腿横在了洛豪笙必经之路的过道上,江凌撑在高高架起的膝盖上,凶神恶煞的大声说:“这次要捉我小师弟,下次是不是把我这个师姐也捉了去?警探了不起咯,青天白日的就敢胡乱捉人?”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认罪 “怎么了这是,都知道我找到好地方了是吧……额……洛警探,师姐,你们这是唱的哪出啊?” 两帮人正在对峙的时候,后门的帘子一动,杜和提着几包油纸包轻快的走了进来,一抬眼就发现了后台的不对。 “阿和,他们要捉你,快跑!” 江凌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杜和就嚷嚷了起来。 几个师兄弟们不用对视,就默默地离开了互相对峙着的警探,站成了一排,挡住了背后的杜和。 余大春还拼命地给杜和打手势做眼色,叫杜和快走。 南城警局有多黑,大家伙儿是从来听不到活人给他们讲的,只能看到从后门里抬出来的凉席子,猜测里头的一二。 光是这些,就够大家对那里的恐惧了,不过在这样的恐惧之下,师兄弟们依旧挡住了警探们的去路,给杜和挣出来一条生路,杜和的眼睛一红,不但没走,还朝前走了两步。 “洛探长,谈谈?” 杜和的眼神里头不卑不亢的说。 洛豪笙顿了顿,越过了几个依旧想拦着路的弟子,走到了杜和的面前,居高临下的对杜和说,“三分钟。” 洛豪笙身高将近一米九,与身高不到一米八的杜和比起来,有着足够的海拔压迫,带着他身上的气势一起,即使洛豪笙一言不发,杜和依旧能够感觉到足够的威慑。 杜和能够站在那里不跑,还能主动提出跟洛豪笙‘谈谈’所依据的底气,也仅仅是来自于对自己的自信,和对师兄弟们的负疚感。 事情是他做的,捉了他也不冤枉,不过不能连累无辜的师兄们,他们对事情一无所知,能拦在那里,不过是因为师兄对师弟的看顾之责,人投之以桃,杜和没法子,只能报之以琼琚。 “洛探长,这次来,是上头的意思?” 杜和开始了自己的试探。 洛豪笙毫不犹豫的点头。 杜和直视洛豪笙,“有证据么?” 洛豪笙忽然微微一笑,“证据要等你自己招出来。” 杜和怔了怔。 “……是一力降十会么?再精妙的陷阱,也拦不住庞然大物的脚步。” 洛豪笙隐去了笑,压低了声音,“你跟我们走,我能保你一条命,若是不走,这屋子里的人都要跟着你连坐。我言尽于此。” 杜和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帮我?” “……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洛豪笙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一动,“咔嚓”一声,杜和的手腕上就多了一只亮闪闪的手铐,杜和丝毫没有反抗,任由洛豪笙将他粗暴的按在了桌子上,划落一地的道具。 “阿和!” “小师弟!” “册那的你敢动手!” 师兄们勃然大怒,直接就露胳膊挽袖子的朝着洛豪笙扑了过来。 谁说上海人的性格软了,叫他们看看此时的情景,定要惊掉下巴! 一向好说话的江湖艺人,就在此时此刻,与心黑手狠的警探们对上了。每个人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然而没有一个人收手。 洛豪笙没有动作,一个黑衣人影拦在了洛豪笙的身前,直接向天鸣了一枪。 “我看谁敢动!” 林亭之晃了晃枪口,硝烟就变成了一道打着旋的白烟,表情没多变,但是一看就说不出的狠厉。 众人都停了下来,愤恨的看着那支手枪,目眦欲裂。 “把他们都给我铐起来,一并跟那小子作伴去!” 林亭之冷笑着开口。 江凌作为一个女流,自然第一个得到了那些警探们的‘照顾’,江凌拧着眉毛,余光四下扫视着能够拿来当家伙的东西,冷不防一袭戎装拦在了江凌的神枪,飞起一脚就踹飞了江凌面前的警探,单手拉住了江凌,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直直的朝前举着,一杆黑洞洞的手枪就顶在了林亭之的头上。 “我看谁敢动。” 一样的话,何团长并没有大声喝出,不过冷冰冰的语气里,透露着他的漠然,一种不管眼前是谁,只要敢动,就会毫不犹豫开枪的决心。 那是战场上才能历练出来的杀气! 与林亭之这样成长在风雨中的江湖儿女的血腥气不同,何兴民是正经的学堂出身,之前从未沾染血腥,他甚至没有打过架,不过他第一次上战场,就亲手击毙了三人,毫不犹豫。 他的枪,是真正带走了数不清的人命的杀器,一出手,就连林亭之,都滞了几息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呃嗲拉娘,老子第二次被人用枪指着头,真你娘的刺激。” 林亭之骂了一句,眼底的亡命之色彻底的激了出来,解开了领口喊了一声:“谁也不许插手!”就朝着何兴民扑了过去,何兴民没有开枪,晃了晃脖子,拳拳就到肉的声音很快就想了起来。 不过林亭之的胡闹并没有持续很久,只过了三招,林亭之就被何兴民一记简单粗暴的锁喉扣在了地板上,脸色发紫。 “现在,大家能好好地说话了吧,洛……探长。” 何团长挑眉看着洛豪笙。 杜和挣扎了一下,细微的声音终于被安静下来众人听了分明:“大家,别冲动……我,我是清白的,说清楚……就出来了,千万别冲动,师弟我还……等着师兄师姐们捞我出去呢……” 何兴民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许。 此时此刻,场中的三方势力,分别代表着警局、军方和老百姓,假如冲突起来,最不可能占到便宜的就是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就算当时能够占到便宜,事后的善后工作也是难上加难。 何兴民如果不是为了江凌,并不会出手,即使出了手,也不希望江凌就因为一个本可以处理的更好的纠纷,从此失去背后那仅有的依靠,变成一个流离失所的孤女。 即使他喜欢江凌,他的家庭也注定了他没办法娶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女。 洛豪笙的手稳稳地压着杜和,丝毫没动。 杜和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洛探长,他们……都是担心我的安危,一时情急……不至于闹得那么严重……大家各退一步,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我认罪,跟你回去,保证不跑……怎么样?” “阿和!”江凌带着哭音喊了一声:“我跟你一起回去!” 杜和笑着摇摇头,“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师姐跟我去做什么……我……我还等着吃师姐的喜酒呢……姑娘家家的,牢子里头可没好玩的……” 洛豪笙沉吟了一下,看着脸色越来越紫的林亭之,终于点了点头,将杜和提了起来。 警探们也跟着洛豪笙的意思,离开了对峙着的连魁班弟子。 何兴民专注的看着洛豪笙的动作,慢吞吞的也松开了膝盖下压的有出气没进气的林亭之。 终于,一众警探走的干干净净,江凌站在没有了杜和的后台,狠狠地抹了把脸。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办法 警探们的动静惊动了耳听六路的江中叶,在目睹了杜和被警探们裹挟着带走的场景之后,很快,江中叶就带着连魁班行色匆匆的离开了戏园子,叫本来约好了与江中叶小聚的戏园子老板一头雾水。 不过在听说了几个似是而非消息之后,戏园老板很快就挂牌歇业,避起了嫌。 这些人情冷暖的东西,江中叶已经无暇顾及,在安抚好了弟子,屏退他人之后,不用江中叶逼问,焦急不已的江凌就已经将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一样的说了出来。 江中叶越听越震惊,在听到杜和就是最近大街小巷通缉的那个黄金大盗之后,江中叶失魂落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都懵了。 “这么说,你也参与了那个案子,通缉令里头那个女贼就是你?” 江凌无声点了点头,脸上两行泪痕犹在,看起来楚楚可怜。 “明知道杜和与东洋人来往,不仅不加以劝阻,反而助纣为虐,教唆他去犯下弥天大案,江凌啊江凌,这就是我教给你的道理?你胆子大的都了不得了!” 江中叶痛心疾首的瞪着江凌。 江凌倔强昂着脑袋:“我们是在做对的事,那个商人是恶人,他……” “啪!” “糊涂!” 一计响亮的耳光伴随着江中叶的怒喝声响起,江凌难以置信的捂着半边脸颊,望着江中叶的眼神里充满着陌生。 平生第一次动手打女儿的江中叶也愣住了,一时间父女两人静默下来,彼此都有些难以接受现在的情况。 好半天,江凌才张了张嘴,“爸,你……打我?我又没做错!我们拿那些钱帮了很多人的……” 江凌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江中叶扫到江凌脸上迅速浮起的指印,心中满是悔意,不过想到前途未卜的杜和,江中叶强行硬起心肠,止住了安抚女儿的想法,语气却还是缓和了一点,缓缓说道,“爸打你你知道疼,那阿凌,你晓得这样大的罪行,阿和若是定罪,会是如何的下场嘛?” 不等江凌说话,江中叶便直言道,“死路一条。你挨了一巴掌,阿和是要挨枪子的。” 江凌怔了怔,下意识的喃喃:“可是阿和说他会出来的……” “犯了那么大的案子,谁能保证自己进了大牢,就一定能从那里头出来?就连上海滩的几位大人物都不敢说能全身而退,阿凌,你还不知道事情有多么严重啊!阿和那孩子这样说,不过就是怕你冲动行事,将自己折进去,哎。”江中叶叹了口气,“阿凌,你说你没做错,那你想想,如果你陆婶婶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怎么办好?” 江凌这才明白了江中叶的意思,紧握双手,低下了头。 杜家只有杜和这么一根独苗,杜和就是陆婶婶唯一的依靠,如果这唯一的血脉也没有了,江凌不敢想象陆婶婶的反应。 江凌始终认为他们没有做错,但是江中叶的话却让江凌意识到,她做错了。 她作为半个姐姐,没有将杜和看顾好,还和杜和一起做了这件事,压根就没有将杜和的安全放在心上。 事情没有做错,心却错了,在杜和的性命与任何事情做比较的时候,江凌都不应该将杜和的性命放在第二位。 江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抽噎着扑倒了江中叶的身边,拉扯着江中叶的袖子哀求着江中叶:“阿爸,咱们不能叫阿和就这么死在里头啊,得想法子救他……阿爸,你想想法子……” 江中叶闭了闭眼睛,摸了摸江凌的头发。 “阿爸会想办法的……阿和的事,阿爸就算把命赔进去,也不能辜负了师兄对我的嘱托。阿凌,你去给老海叔打个电话,将事情告诉他,若是你陆婶婶在旁,你就亲自去一趟,万不能将事情告诉你陆婶婶,知道么?” 江凌点了点头,知道事情的紧急程度,抹了抹眼泪,就快步出了门。 江中叶无意识的摩挲几下斑白了不少的头发,弓着腰将连魁班的账册又搬了出来。 捞人是要疏通关节的,尤其是杜和这一个的大案子,就算疏通了关节也不一定能有所收效,有很大的可能性,江中叶会人财两空。 但是江中叶知道,他别无他法,若是杜和在他的手上出了事,他就算赔上身家性命也万死难辞其咎,唯有破釜沉舟,赌上一把了。 将连魁班所有能动用的资金盘了出来,江中叶又把几张房产字据找了出来,都放在一个小盒子里头,就等着天黑,好立即开始行动了。 有权势的老爷们都喜欢晚上找点休闲,或是砌长城,或者起个堂会听个曲儿,时髦一点的去舞厅、咖啡厅见见明星聊聊天,不一而足,在这个过程中,能玩到一起去的人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交集,遇到了赏识自己的大人物,更是对以后的发展好处多多。 江中叶在魔术班子呆了半辈子了,做连魁班的班主也有十年,交际十分广泛,这些场所更是如鱼得水,不过认识的大都是这个方面的人物,要说能在警局说得上话的,还真就没有。 江中叶忽然眼神一亮,想到了一条蹊径。 在上海滩最著名的交际就是官老爷们太太之间的‘太太交际’,很多男人们不好开口,不方便出面的事情,由太太们来谈,多半就会迎刃而解,江中叶丧偶多年,人又潇洒会说话,只要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就会很得女士的欢心,不少的太太们都对他十分友好。 想好了几个大致的目标之后,江中叶悄然吩咐了三徒弟几句,在夜色下前往了英租界,那里有几位太太常去的牌局,江中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将口袋里的票子狠狠地输给几位太太。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徒弟邱河,则揣着另外一叠票子,直接坐车去了南城警局,打了个转,又直奔华德路。 在各路人马为了杜和的事情忙的人仰马翻的时候,稍早一点,杜和被洛豪笙扭送着,押到了华德路的提篮桥,那里有着上海滩最大的监狱——工部局警务处监狱。 没有过堂听审,杜和连警局审讯室的样子都没看到,就被扔进了戒备森严大牢深处,一夕之间,从云端打落稀泥。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提篮桥 工部局警务处监狱,兴建至今已经将近三十年,边修边用,至今占地已经将近六十亩,外表看起来肃穆*,里头则终年封闭,早已腐朽不堪。 过了监狱的第一道铁门,杜和就闻到了一股子若隐若现的腐朽气味,这气味甚至盖过了手臂被反绑着的酸涩,让腹中空空的杜和一阵一阵的干呕。 监狱的接收官是个棕色皮肤的印度人,不通汉语,只会说磕磕绊绊似是而非的英国话,饶是杜和这样英语流利的留学生,也只能连蒙带猜他应该是在骂人。 洛豪笙递过去一张条子,袖口微微一动,就见大胡子接收官挑了挑眉,大声吩咐手下:“把人带下去,送到仁字监,不顺板了,叫他同那些新来的工人一起睡。” 杜和听了个似懂非懂,不晓得是这印度人的口音有问题还是自己的理解有问题,不过在感觉到洛豪笙拍了拍他的后背之后,杜和老老实实的跟着迎面而来的看守走了。 洛豪笙与杜和全程都没有说过话,杜和是怕隔墙有耳走了消息,洛豪笙则是不晓得要说什么,将杜和捉进来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只有这样做,才能叫所有人皆大欢喜,洛豪笙胳膊拗不过大腿,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杜和一点便利。 “挺两天,后天我叫你家里人来见你。” 洛豪笙最后还是低声的给杜和吃了个定心丸,不过杜和却摇了摇头说:“谁也不用通知,方便的话,过两天你来,给我带点东西,烟酒不方便的话,药也行。” 洛豪笙颇为诧异的看了看杜和,没想到杜和会如此精准的摸到了监狱里的精髓所在,不过很快,洛豪笙就点了头。 杜和与他也算是邻居,这小子落到今天这步,他也有责任,虽然杜和确实有犯案的嫌疑,不过其他几个嫌疑人也一样值得怀疑,如果不是洛豪笙将杜和列为了怀疑对象,夏局长也不会在那么多人之中挑中他这个软柿子,一捏就捏了个准儿。 洛豪笙同印度人接收官打听了一下把人弄出来的资费,在印度人比了个数字之后,洛豪笙深吸一口气,将口袋里的钱都拿了出来。 “照顾一下那个小子,我去弄钱来,别叫他死在里头。”在接收官贪婪的将手按在那些票子上的时候,洛豪笙同样按住了接收官的手,森然的说。 接收官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抽回了钱,扭头就走,连个眼神都欠奉。 印度人在英租界只听英国人的话,除了他们,谁也管不了这群无法无天,将监狱经营的黑暗无比的三哥们。 洛豪笙心事重重,脚步匆匆而去,杜和则被推搡进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脱衣服。” 看守生硬的用汉语说。 杜和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守没耐心的抽出了腰上的橡胶棍子,“邦”的一声敲在了铁栏上,怒喝道:“叫你脱衣服!赶快!” 几个看守听到了声音,探头探脑的凑了过来,笑嘻嘻的在一旁看着。 “脱吧,谁进来都得走一遭,脱完了还给穿上。” 一声细微的声音在嘻嘻哈哈的声音里传入了杜和的耳朵里。 杜和定睛看去,居然在几个棕色皮肤之中看到了一个黄色皮肤的华人,此时他的怀里拿着个东西,应该就是他所说的还给穿回来的衣服。 见杜和看他,他连忙别过脸去,瑟缩着躲藏了起来,似乎很惧怕那些印度人。 杜和想了想,微微一笑,单手放在了衣扣上。 外衣裤子很快就被杜和扔在了一旁的箱子里,很快,杜和就只剩下一条牛鼻短裤,和手里的一块小小的怀表。 “那是什么?交出来!” 印度看守很快就注意到了杜和手里的异常,迫不及待的朝着杜和伸出了手,杜和则手一松,将怀表在众人面前垂了下来。 “没什么,只不过,是块怀表而已。” 杜和的声音带着特殊的旋律,随着怀表链条的摆动,将一股神秘的节奏传播出去。 几个印度看守的眼神迷茫了一下,走出来的看守更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慢死条理的朝着唯一的华人看守招了招手,杜和平静的说:“现在我们可以换衣服了。” 华人看守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样,打着摆子哆嗦着将衣服扔给了杜和,跌跌撞撞的跑了。杜和则边同印度看守们说着对自己有利的暗示,一边轻松闲适的换好了监服。 “好了,我亲爱的印度朋友,现在让我们去监舍看看吧。” 杜和将原来衣服里的、被几个看守拿走的东西拿了回来,顺便摸走了一盒香烟,将东西都揣好,才解除了自己的催眠。 看守们打了个激灵,呆愣了一下,才有些疑惑的说:“走吧,送你去住的地方。” 杜和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呼了口气,继续老老实实的跟着看守,在爬了五层楼之后,杜和被安置在了顶层一间角落里的监室。 印度看守支吾着说:“现在没有别的空房间了,这里还有地方,里头的人也老实……” “谢谢您了,我就住这里。” 杜和温和的安抚了在暗示下内疚不已的印度看守,主动配合着拿下了手铐,走进了监室里。 印度看守吼叫了几句叫屋子里的人不许欺负杜和,就关门走了,大门一关,杜和只觉得眼前一黑,屋子里只剩下一个巴掌大的窗户,透进来一点点的光来。 好半天,杜和才看清屋子里的轮廓,只见黑漆漆的房间里头,到处都是人,十几个人或蹲或坐的在地上,有几个的脚上还带着镣铐,都脸色不善的看着杜和。 杜和抽了抽鼻子,忍住了打喷嚏的想法,乖顺的给众人行了个礼。 “列位好……晚辈杜和,是新来的,列位大哥宽待。” 没人应声,杜和也就尴尬的站在那里。 房间本来就不大,众人有意无意的拦住了杜和的去路,只留下门口一点地方给杜和站着。 好半晌,只看到最里面一个躺着的人影翻了个身,懒洋洋的出了声:“新来的,读过书?” 杜和点了点头,“读过一点。” “怎么进来的?看你年纪轻轻的,家里条件也不错,莫不是个花案犯?” 那人靠在了墙上打了个哈欠,口气很轻巧,杜和却感觉到了气氛的一丝不对劲。 仿佛只要他说错了话,那人就会骤然翻脸,给杜和吃个顺板儿来。 杜和挠了挠脑袋,小心翼翼的问:“什么是花案犯?案子做出花儿来了?” 靠墙的人“嗤”了一声,房间里的人顿时齐齐的笑了起来,杜和也跟着干笑了两声,不过很快,靠墙的人摆了摆手,冷冷的收了笑声说:“侬戆脱额,老子就勿相信额,打到他晓得。” 两个人豁然站了起来,摩拳擦掌的狞笑着朝着杜和走了过来。 “不怕哦,侬待会儿就晓得,啥额物事是花案犯了!” 杜和很顺利的躲过了进监狱的特殊欢迎仪式,毫发无损的被送进了监室里,没想到九十九关都过了,在最后一根坎遇到了硬茬。 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个大汉,杜和犯难的皱起了眉头。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洗澡 “都做什么呢,不想吃饭了是吧!” 正在杜和左右为难的当口,后背的铁栏杆外走过了一个看守,听那字正腔圆的华夏话就知道,这又是一个地道的华夏人。 那人应当只是路过,嚷了一嗓子之后,看众人都老老实实的蹲了回去,就脚步匆匆的走掉了。 杜和舒了一口气,暗暗感激那个无意路过的看守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虽然杜和没有进过监狱,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总见过猪跑的,刚来第一天就同狱友们闹翻了,以后的日子怕是没法子过了。 两个健壮的打手忌惮看守,一时间没有敢再站起来,杜和就小心翼翼的找了个地方蹲下了。 里头靠着墙的人打量着杜和,忽然在身后摸索了一阵,一抬手,一个东西就扔在了杜和面前。 杜和弯腰捡了起来,闻了闻,发现居然是块肥皂,虽然皂角里的香气微乎其微,不过还是被杜和艰难的辨认出来了。 “新来的,洗个澡吧。” 杜和楞了一下,洗澡? 就这一个愣怔的功夫,几个狱友立即跟着起哄,推搡着杜和往角落里走。 “是啊,新来的,冲冲凉去去晦气吧,万一明个就出去了呢。” “去吧去吧。” 偌大的监舍一眼就能望到边去,哪儿有什么洗澡间,就是在角落里的一个蹲便池,边儿上围着半圈水泥墙,算是个遮挡了。 池子有点老旧,不过还算干净,就监狱里头这个环境来说,杜和已经很满意了。 杜和不知道的是,这个池子除了靠墙的那位可以方便,其他的人只能忍着味道共用一只黑漆漆的马桶。所以当杜和踏上那个水泥池子的时候,除了感觉有点霉味儿,水桶里的水有点凉之外,还算适应良好。 不过当杜和舒爽的洗了个澡,搭着毛巾出来的时候,情况就开始不对了。 “新来的,没洗干净啊,继续洗。”一个疤脸青年拦住了杜和的去路。 另一个满头头发都板结了的矮个子跟着伸手拦住了路,挖着鼻孔说:“再洗洗吧,这才洗了多久啊就出来。” 最后一个只是推了个平头,看起来最普通,不过手也最黑,狠狠地用手肘撞了杜和一下,平头才笑着催促杜和,“快去洗啊,没听见大家叫你洗澡么?” 三个人笑嘻嘻的守在了杜和的面前,将杜和拦了下来。 杜和闻了闻自己的手臂,不解的说:“我来之前洗过了,不脏的。” “再说咱们这个地方,洗的再干净也没有用,是这么想的吧?”一个疤脸的青年‘善解人意’的帮杜和说。 杜和皱了皱眉,“你们说洗澡我也洗了,洗完又说没洗干净,到底是什么意思?” 另外一个头发打结的看不出来年龄的男人打着哈欠说:“还真是个雏儿嘿,这都不明白,铁头,你告诉告诉我们的秀才先生。” 疤脸青年指了指杜和放在水泥台上的肥皂,漫不经心的说:“老河底子瞧得起你安排你洗澡,东西不用完就出来,对不住人家吧。” 嬉笑声从四下传了过来,监舍里没有灯,可是即使是看不分明,杜和也想象得到那一个个囚犯的嘲弄表情。 杜和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回了水泥池子里,捞起一瓢水来。 囚犯们看杜和老老实实的在洗澡,没有像他们想象中一样挑起事头,纷纷打着哈欠找地方躺下了。 监舍里头是有床的,木头板子拼凑的,一张能睡下十五个人,此时监舍里满打满算将近二十个人,不过有十个人都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蜷缩在地板上。 杜和拿水瓢打着水花,等那三个人就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杜和才将手里头的肥皂捏了起来。 一块肥皂少说有一两重,杜和要是洗掉它,少说得搓掉两层皮,不过要是将肥皂融在水里,那就十分快速了。 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将肥皂化掉,杜和擦了擦就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没有惊动看着他打盹的疤脸铁头,四下看了看,杜和一眼就相中了床铺中间的位子。 床上四个人睡在靠墙的地方,五个人睡在靠栏杆的地方,杜和静悄悄的走到了中间的那个宽阔的空地,和衣而卧。 几个没有睡死的人看到了杜和的动作,惊讶的张大了眼睛,有两个人还凑在一起,算计杜和能在那躺多久,最多的那个,也只敢猜测杜和能够走运,在床上睡到天亮。 “不经过老河底子点头就敢爬到床上睡,到底是年轻人呐。” 几个几进几出,没少领教过监狱里头的规矩的厉害的老江湖,都对睡得死死地杜和报以幸灾乐祸的目光。 杜和睡相十分老实,虽然经过了白天的惊魂一刻,一开始有些睡不着觉,但是年轻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想得开,杜和相信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而复杂的事情一定会因为他的复杂而产生破绽,只要有破绽,杜和就还有机会脱身。 想明白了这一点,杜和很快就安然睡了过去。 靠着墙采光最好,位置最安静的‘老河底子’半路睁开眼睛看了杜和几眼,面无表情的盯了一会儿,没有出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老河底子是监狱里的囚犯头子的称呼,身份相当于青帮里头的老头子,只不过这个老河底子是在牢子里头趴的时间长,老头子则是在江湖里头混的时间长,一个是地头蛇,只顾一亩三分地,一个是过江龙,大有江海可翻腾,格局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杜和不知道的是,在监狱里头,睡在哪里,吃什么东西,做什么活儿,都有规矩,是要老河底子来分配安排的,如果犯人不听,那就相当于触犯了老河底子的威严,必须要受到处罚,或者叫他认错服软,或者叫他直接消失。 在杜和还相信他与这些人有所误会,只要解释清楚就能够与大家和平相处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的犯了老河底子的一堆忌讳。 所以,第二天早上,杜和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世界颠倒了,紧接着他发现,他被倒吊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纸变钞 刚一睡醒就发现自己可能会因为脑袋充血重新睡死,杜和吓了一跳,连忙直起了腰,将上身拼命的向上折起,好在杜和平日里练功不辍,隔一阵就能将自己折起来把脑袋里充斥的血液控回去,一时半会儿的,看起来还真就没什么危险。 杜和权当是在练功了,边仰卧起坐,边叫道:“哪位大哥跟我有误会了啊,咱当面说清,这么着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要是出了事儿,大家也不好过不是。” 一个脖子上纹着龙的青皮端着个饭碗路过了杜和,撇了撇嘴说:“你出了事儿就出了事儿呗,在座的哪个是没出过事儿的,你死了,顶多就是一顿鞭子,在这种鬼地方大家还怕那多一顿少一顿的鞭子?” 杜和摇了摇头,努力的呼吸了一口空气,脸色通红的说:“不,你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进来的,他们不会让我这么容易就死了的。” “就你这白脸样子,左不过就是勾搭了哪家的太太,拐带了谁家的女学生了吧?还能有啥出息,还以为是个大哥哦,叫人拿银元来保你。” 青皮讨好的从疤脸的手里领了一碗稀汤,就着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黑面饼,又回到了杜和面前,无聊的说。 “我是因为偷了别人的金子进来的。”杜和冷哼一声,“你们说的花案犯,就是拐带妇女的意思吧,咱可是正经的魔术师,做不来那个。” 察觉到监狱里的人对他这样的形象有些鄙视,杜和及时的改变了自己的想法,马上就浮躁了起来。 听到‘金子’二字,纹龙青皮的表情一亮。 一旁路过的一个端着饭碗的犯人随口说了句,“金子?嗤,为了几根金条,最后还不是被人给逮进来了,钱也没花,还白遭个罪。” 杜和瞟了那个端着饭碗的犯人一眼,从鼻孔发出一声讥讽的哼来,满脸都是高人不屑于解释的妆模作样。 青皮一开始听到金子呛了一下,不过听了端饭碗的说的风凉话,很快就漫不经心起来,将杜和朝一头拉起,放开手,杜和就如同钟表一样,晃晃悠悠的摆动了起来。 在他想来,提篮桥进来的人多了,地痞流氓、无赖青皮、白相人到工人、学生犯了事儿的商人,还有通共的,哪个不是身上背着自以为天大的秘密,可是又怎么样了?最后还不是变成一个代号,叫干嘛就干嘛,隔三差五的带出去吃一顿‘照顾’。 青皮不知道的是,当杜和说出金子这几个字的时候,一旁吃着稠汤的老河底子抬了抬眼皮子,在杜和的身上扫了一眼。 杜和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汤,吞了吞口水说,“大哥,我也两天没吃东西了,要不你看这样,你把我放下来,我给你表演个花活儿,你也给我来一碗汤如何?” 杜和不知道将他吊起来是老河底子的意思,还以为是被这个青皮给调侃了,想要给青皮一点颜色看看,顺便慰劳慰劳空荡荡的肚皮。 青皮隐晦的看了一眼老河底子,很快就得到了暗示,大喇喇的说:“放下来也行,你那玩意要是表演的不好,爷爷还得把你吊板鸭。” 杜和自然千肯万肯的称谢,青皮就将捆住杜和的绳子松开了,也没扶着,就眼看着杜和从天上落下来,想让杜和摔个倒栽葱。 杜和却轻巧的借着绳子的力道,半空中翻了个身,双脚落了地,踉跄了一下,就站了起来。 这一手功夫玩的十分漂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一下踉跄不是杜和功夫底子不成,而是杜和长久的倒挂着,腿脚失了血液,不听使唤,若是强行落地,怕是要折一下的,这么来一下,刚好缓冲了下落的力道,失了面子全了里子,杜和的水平叫在大牢里头蹲的筋骨荒废的几个混混看的直眼热。 有心栽花花不开,杜和想要扭转监室里的人对他‘白脸’的看法,好说歹说也没人信,就这么无意间的露了一首,大半的人都对杜和的看法有了改观。 老河底子心里有了数,也放下了饭碗,笑吟吟的看着杜和的热闹。 杜和也不怯场,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就给周围的人打了个千,乐呵呵的说:“诸位请了,小弟杜和,初来乍到饱受哥哥们照顾,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就给列位来个回礼。额,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杜和一把拉住了纹龙青皮的袖子,打定主意叫他吃一回‘照顾’。 纹龙青皮头一回被大家带着期待围在中间,还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脖颈的横肉,磕磕绊绊的说:“我叫金荣!黄金的金,金荣的荣!” 杜和笑容可掬的拱了拱手,轻轻一记马屁派过去:“没想到还遇见了与青帮老头子黄先生同名的大哥,金荣大哥好福气啊,这名字一听就没人敢招惹!” 金荣的脸扭曲了一下,哭笑不得的摆了摆手:“你小子少来这套,爷爷我就是因为犯了黄老爷的忌讳才给扔进来眼不见心不烦的!” 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杜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引来众人的一阵哄笑。 杜和连忙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两指头一翻,一张票子就出现在了他的指头中间,“这是什么,列位都晓得伐?” 监室里的犯人们眼睛都直了,一个脾气直的口气冲冲的叫唤:“钱咯,不认得亲爹也得认得他啊!你小子,进来还藏钱了?” 杜和连忙摇了摇头,无辜的说:“我从金荣大哥的身上借来的。小弟来的时候也是过了筛子的,能藏下个头发丝,那还是大人们手下留情咧。” 金荣一听钱是他的,连忙一把攥住了自己的袖子口,大惊失色的喊道:“你怎么知道我钱放袖口了?赶紧还我!”说着就来抢杜和手里的钱。 不怪他着急,监室里头若说最流通的,除了烟酒,也就是能换东西的钞票了,钞票这种东西,大都是上交给老河底子‘保管’,偶尔才给他们一张做赏头的,若是老河底子不高兴了要追究他,可是了不得的*烦。 金荣越着急,杜和越是不给他,看金荣来势急迫,杜和轻巧的后退一步,手向后扬起,口中轻松的问周围众人:“大家想要这玩意不?” “想你给不?” 另一个角落里的跟着凑了个热闹。 杜和为难的挠了挠头发,“给的话,就一张票子,给谁别人也不开心。”绕过了金荣的动作,忽然打了个响指,喊了一声,“要不就一人一张?” 在众人都惊呼着瞪着眼睛的时候,老河底子,那个一直默默地坐着旁观的中年人隐蔽的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腰间,摸了一下,他的动作就是一顿,过了几秒,居然破天荒的笑了,低声念叨了一句,“小子好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老戴 那边的杜和还不知道他顺了老河底子的钱袋子已经被发现了,扬了扬手里的钞票说:“这票子不能平白出,谁要票子,就拿个大小一样的纸来换,报纸烟纸都行,过时不候啊!” 杜和话音刚落,十几张颜色不一的纸片就堆在了他的眼前,就连刚刚还一脸焦急的金荣都摸出了一张烟叶纸来,皱巴巴的展开放在杜和的面前。 杜和忍俊不禁的将众人的纸张收在了一起,在手心里叠、按、揉,不一会儿,那些纸张就都变成了一个小方块,杜和的袖子一动,手一扬,十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就从杜和的手里头飞了出来。 “来,白纸变钞咯!”不用杜和提醒,十来个人就打成了一锅粥,叫骂着抢夺了起来,站在杜和身边的金荣受到的攻击最多,很快就被掩埋在了人堆下边,扯着嗓子惨叫起来。 杜和则施施然的端起了金荣的饭碗,走到了老河底子身边,自己舀了一碗汤喝。 老河底子微微扬起头,浑浊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扫过杜和,沙哑的说:“后生仔,你想夺我的位?” 杜和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喝碗汤,然后再好好睡一会儿,他们总这样调侃我,不用外头的人审,我就受不住了,只能出此下策。老哥哥,我无意与你作对,不过头回进来,不懂规矩,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说着汤碗放在了桌上,一张大额的钞票顺着汤碗递到了老河底子面前。 “雕虫小技,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同您聊两句,解除误会而已。” 杜和满脸的惭愧,主动表达了自己交好老河底子的诚意。 虽然不知道这么一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老头子为什么能够镇压一个监室二十来号的青壮,听说还是这一栋楼的老大哥,不过杜和向来知道听人劝吃饱饭,老前辈的话有很多时候都没什么用,但是偶尔还是很有用的。 比如说刚来一个地方的时候,要拜码头。 再比如说,很多事情都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是有反常即为妖。 既然那么多青壮都服从老河底子,杜和也很乐意通过这么一个人,来达到交好监舍的目的,交好一个人总比交好十几个人要容易一点吧。 而第一回被年轻人这么简单粗暴的送礼,老河底子也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了杜和这天马行空的想法。 老河底子看着那张票子,缓缓的笑开了,粗粝的指头点着桌面,老河底子沙哑着嗓子开了口,“搅浑水,叫那帮蠢货互相敌视顾不上你,趁机来讨好我,恩威并施,连消带打,还同我搭上了话,进退自如,嗯,好计策,好心计。后生仔,你是谁带出来的徒弟?青帮?还是海外那帮子二倚子?” 老河底子似乎是个大烟枪,一口牙都快烂完了,舌头也少了一块,说起话来含糊不清,似乎是嘴里含着东西一般,如果是平常人,即使能忍住不嫌恶,那也一定没耐心去辨认他的话,杜和却认认真真的将他的话听完了。 杜和总是感觉,老河底子身上有一股子熟悉的气质,不是他那略带苏音的话语,也不是这看起来就慈祥的老脸,杜和就是感觉,老河底子的气质,似曾相识,叫他莫名的有种亲近感。 没否认没承认,杜和想了又想,还是破天荒的突破了自己的理智,突兀而又小心翼翼的问:“敢问老哥哥贵姓大名?” 老河底子看着底下打成一团的犯人们,也不在意杜和没答他的话,随意的说:“没名,唔姓特,你叫我老特。” “原来是戴先生。”杜和了然的点了点头,心里头对老河底子的来头有了一点猜测。 这老人看起来六十开外了,年纪比老海还要大,看起来在牢子里头蹲的时间也不短,多半还得继续蹲下去,姓戴,六十多岁还犯了大案子的人,杜和的记忆里只有一个,还是老海叔在杜和小的时候当做故事讲古讲给他的。 “……戴先生,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三十年前,有一位大侠,武艺高强胆大无比,为了劫富济贫,居然敢单枪匹马的抢了宫里头的生辰纲,据说还是一位来头不小的贵人的,在当时引起了老大的一场波澜呢,这人若是活着,应该与戴先生差不多岁数,戴先生晓得不?” 杜和也学着老戴的样子,看着热闹,口中说着和热闹绝不相干的话。 老戴眼神一凝,“谁同你讲的?”话一出口,杜和眼见着老戴刚刚还浑浊不堪的眼神里闪过了名为杀气的东西。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杜和还是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那一瞬间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从背后划过的恐怖。 “我也记不得了,就是有这么个印象。”杜和扯了个谎,给海叔打了个掩护。 老戴明显是不信,敷衍的说:“噢,那年月的陈年旧案,鬼晓得是谁。铁头,拉开他们,每个人看一个小时的洋片儿。” 老戴烦躁的站了起来,又回到了专属于他的那个床铺上,盘膝而坐,脸朝着墙壁,沉寂下来。 疤脸铁头则抽空喊了一声,拿出了真本事,一人一下,将参与了混乱的人都推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看守才慢悠悠的从监舍门口路过,对屋里的情况视而不见一般,看守敷衍着掠了过去。 “都听着了吧,还用爷爷教你们怎么看洋片儿么?” 铁头冷喝了一声。 众人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的低着头爬了起来,还不忘把那抢来的额票子揣回怀里,才面向铁栏杆站成了一排,手抱着头,一人一个马步扎了起来。 疤脸挨个检查完毕之后,也扎着马步蹲在了他们旁边。大声叫道:“距离放风还有一个小时,谁敢乱动,老规矩,抱一个月的桂花树!” 杜和凑到了老戴的旁边,不顾老戴明显的装作看不见,小声问:“老戴,桂花树是什么?” “你想抱?”老戴吐了一口气,转头邪笑着。 杜和连忙摇头如拨浪鼓。 老戴重新闭上了眼睛,“滚远点,不然你也去看洋片儿。” 杜和看老戴莫名其妙的坏起来的脾气,心情却好了不少,乐呵呵的滚到了自己的中间铺位,五心朝天的一躺,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好奇 杜和因为大睡一场,错过了一天两次的放风时间,在他终于被监舍里饭菜的味道熏醒的时候,光景已经暗了下来。 一起来,杜和就见着个光头青年背对着他站在墙角,脚上扎着马步,脚底板都在不断的颤抖,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了。杜和擦了擦眼睛,好奇的探头看了一眼,随即就干呕了一声,用更快的速度缩了回来。 一直注意着杜和表情的疤脸铁头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指着杜和张扬的说:“看吧,我就说这小子会去看癞子!怎么着啊兄弟,不是要看抱桂花树么,这人都给你表演上了,你怎么就看一眼就不看了?人家癞子表演的蛮好的啊。” 杜和闭着眼睛把喉咙口的酸味压了回去,艰难的顺过了气,还是会觉得有一股子骚臭的味道顺着呼吸涌进来,带起来一阵一阵的干呕。 “铁头,闻着马桶的味儿,能吃得下去么?” 杜和真挚的指着墙角不断打晃,以至于马桶里头的东西不停地溅起来四处乱飞的癞子问铁头。 铁头随着杜和的指头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癞子,脸色一变,杜和预料中的恶心没有出现,反而是怒喝了一声,骂道:“娘希匹的癞子狗,爷爷叫你抱桂花树,你都快把桂花树坐屁股下边了,好好抱!不然叫你吃喝一起,都在树上解决了!” 偷偷摸摸的耍了花腔的癞子不由得后背一凛,立即扎好了马,端端正正的抱着夜香桶,哪里还有刚刚那个抱不住东倒西歪的模样。 “就是贱皮子,欠骂。”铁头咕哝了一声,朝着杜和招了招手,没好气的说:“睡够了就滚下来放饭,少爷脾气是吧,进了牢子里还得三催四请的,要不是……” 杜和凑了过来,好奇的叫铁头继续说,“要不是什么?” “吃你的饭,有命吃就不怕没命问,打听那么多,你是天王老子么。”铁头将一碗立得住筷子的灰米粥顿在了杜和面前,杜和也不生气,乐呵呵的端起碗就是一通吃,叫旁边老久都没吃过大口米粒的犯人们看的直流口水。 “算你识相,要是敢嫌这嫌那,爷爷少不得就叫你学学吃饭的规矩了。” 疤脸铁头对杜和的表现很满意,老河底子还在打坐,这碗粥就是他的吩咐,直接叫铁头给杜和留着。 属于他的东西,即使他自己不吃,别人也不能随意的吃,铁头又忠诚守规矩,说给杜和,自己就一筷子都没留,直接留给了杜和。 因而这一晚专属于老河底子的好东西就便宜给了杜和。 杜和多心思灵巧的人物,一筷子插进去,就明白了粥碗的好处,惊喜的挑了挑眉毛,就端起了碗,将脸埋了进去,吃了起来。 这两天就吃了早上那一碗照得见人影的汤,那个量,和叫一个生龙活虎能吃光一只羊的青年去喝水差不多,杜和早就饿的前胸塌后背,看到吃的,不管什么好坏,打心眼里的觉着亲切。 本来见到浓稠的有米香的米粥本来就已经很满足了,谁知道筷子一搅和,就发现了粥碗底下居然还有名堂。 用脸将扬起的粥碗挡住,杜和狼吞虎咽的将碗里头的肉片和着米粥一起吞下肚去,一大碗的好料下肚,年轻人的精神头立即就回来了。 铁头的碗里头也有,不过比杜和的稀一点,肉片也少不少,饶是这样,对于那些只能喝捞过一遍的米汤的犯人来说,铁头剩下的碗底也都是好东西。 对于铁头给这种管放饭的,监狱里头有专门称呼,有的叫油壶,有的叫碗底子,都是一眼就能明白做什么的,不过称呼虽然不一样,油壶们在哪个监室里头都是美差,和管扫撒做轻便活儿的水头一起,并成为监舍两大金刚。 像老戴坐镇的这种监舍,油水好一点,负责放饭的疤脸铁头直接就能分到一杯羹,一些油水不好的监舍,放饭的是真会舔勺子舔碗的,给人盛一勺子稀的,勺子底下剩点干的塞自己嘴里,因而很多监舍里都能看到绝大多数犯人饿的皮包骨头,油壶们却胖大的流油的景象。 至于桂花树,则是给新来的犯人的‘好处’,不仅新来的要靠着马桶睡觉,还要负责端马桶倒马桶,晚上谁上了厕所,一不小心就是喷的一头一脸,这种情况得等到下一个犯人进来才能换人。 杜和是靠着洛豪笙给的贿赂以及老河底子莫名其妙的照顾,才躲过了这一劫。 监狱里一天才放两回风,一九点钟,另一约三点钟,只有这两个时候,大家伙才能出去走动,或者去大厕所舒爽一下,除此半个钟头之外,整整一天,二十来个人的吃喝拉撒,就都在一只马桶里头解决,杜和是宁可忍着不去,也不想接近那玩意三尺之内。 好在晚上喝的是米粥,不那么难捱,到了三点,杜和终于熬到了晚上的这一次放风,刚从大厕所里解决了个人问题,杜和一出来,就看到宽阔的广场上,一群光头和一群鸡窝头隐隐约约的对峙了起来。 “铁头哥,那些人不会打起来吧?两边可全是看守。” 杜和凑到了看热闹的铁头身边,两手插着袖口,给铁头递过去一根烟,正经的哈德门,铁头连忙藏了起来,脸上带着点喜色说:“不用管,这群洋看守是只要咱们打不死人影响他们的人头费,其余的一概不究,别跟看守对上就成,快看,新来的榔头要跟灰老鼠他们对上了,有意思。” 杜和两手一搓,一点火焰冒了出来,又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一根烟,放到了铁头的嘴里,“铁头哥您抽着,给老爷子的我这留了。”看铁头放心的吞云吐雾,杜和继续打听,“有什么意思?平时没有这种新人对老人的?” 铁头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对杜和能分出来新来的和老人有点吃惊,不过看在烟的份上,很快就解释道:“有是有,但是这两伙人,和那些闲着没事活动筋骨的打法不一样,他们在外头就认识,据说是有大仇,自打榔头进来,已经同灰老鼠打了几次,都是下死手,不过按说灰老鼠都进来二年了,榔头他们能和灰老鼠有多大仇怨,这么久了还记着。”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众生相 这两伙人大概数目相当,都是十几个,不过头发长长的那一伙儿看起来神色有些忌惮,而头发短的那一伙儿则更加激动,看起来一个不对就会暴起伤人。 印度看守们抱着棍子笑嘻嘻的凑在一起看着热闹,少数几个华人看守则公然在广场的角落里头开起了盘口,几个一看就混得不错的犯人和看守挤在一起下注,似乎在赌这一回的输赢。 除了两伙人自己,没有人关心他们这一仗的目的,大家只想知道打完之后,会死伤几个人,这关系到他们下的砝码会不会给他们带来丰厚的回报。 杜和一开始只是百无聊赖想看看热闹,看着两伙人说了几句之后,情绪激动起来,打成一团,血迹四溅,场面惨烈无比的时候,周围的人依旧嘻嘻哈哈的围着,没有人制止,还有人默默地把受了伤跌出战圈的人踢回去,杜和沉默下来。 他想到了孤身一人进入监狱的自己。 到今天第二天,姆妈没有来,杜和便知道,有人瞒下了消息。 姆妈近年来身体不好,杜和入狱之后最担心的便是姆妈知道了他的事情,急怒之下病体承受不了,如今看来,老海叔应当是将此事压了下来,没有叫她知晓。 最大的担忧消除了,杜和放心之余,也有一点失落。 姆妈没有来,海叔、江中叶、江凌,高桥鹤,还有……高桥海羽,这些杜和身边最亲近的亲友,他们也一个都没来。 这是杜和最无助的时候,身上的东西大都留在监狱外头,除了当天带在身上的几样小东西,杜和可以说是身无长物,几与没有无异。 一个魔术师,离开了魔术道具,就只剩下手法和技术,但是在这监狱里,高墙陡峭,人员复杂,杜和压根就没有机会出手。 除了在自己的监室里做做小手脚叫自己好过一点,对于把自己弄出监狱这件事,杜和毫无把握。 不提其他,单是虎视眈眈的里尔克,就叫杜和夙兴夜寐,辗转难眠了。 杜和虽然一直表现的冷静洒脱,私心里头,仍然带着一点期待,期待等到探望他的人告知他外界的消息,期待无助的心情能得到一点关怀。 然而现实告诉他,这些在提篮桥里是没有的。 即使被打的血流满面呼吸困难,周遭的人依旧神情冷漠,事不关己,尤其是杜和看到短发青年一人鏖战三人,被打的抱头滚地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不能这么看下去了。 冷眼旁观,和周围的犯人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抱着冤屈埋怨世界,也没有狼心狗肺作奸犯科,他确实偷盗了里尔克的钱财,但是杜和自认为,论功利心和正义心,满监狱,没有人可以比得过他。 他不仅是个有着正常的价值观和世界观的青年,也是个有着远超常人的慈悲心和同理心的新时代的新青年! 在想通了自己为什么会难受之后,杜和动了。 常年锻炼不辍的体力起到了非凡的作用,周遭的人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刮了过去,随后,战圈里加入了新鲜的血液,杜和如同猛虎一般,直冲进去,三拳两脚便将地上被围殴的青年解救了出来,随后,大力的阻挠了两伙人的争斗,将所有人都分开到了两边。 众人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加之杜和的力道不低,居然被杜和一人,成功的停止了这场打斗。 只不过,没人领杜和的情。 “小子,莫多管闲事!” “你是他们藏的杀手锏?” “榔头,没想到侬还蛮有心机的啊。” “胡说八道,你小子快走开,别搅扰我们的事!” 两伙人的领头灰老鼠和榔头倒坐在地上,唇枪舌战了几句,就弄明白了杜和既不是自己的人,也不是对方的人,随后,两个人就一致对外,要将杜和赶走。 杜和将灰老鼠和榔头拖到了一处,平静的蹲了下来,看着两人灰头土脸的狼狈相问道:“你们俩究竟有什么仇?要从外头打进里头。” “不管你事。” “多管闲事。” 灰老鼠冷笑一声,擦掉了嘴角的血迹。 榔头倒是态度没那么排斥,不过脸上是浓浓的警惕。 杜和挑了挑眉,“其实我也不关心你们打架的原因,这里也没人关心,只不过,”杜和指头点了点周围的人,“解决问题的办法有许多种,但是决计不包括在这里被人开了盘口,把你们的争斗当做猴戏一样的乐子来观赏。” “大家都是华人,给自己人看笑话也就罢了,莫叫洋人也拿咱们开涮。” 随着杜和的话音,灰老鼠的眼神一瞥,冷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像是已经习惯了这里头的规矩,榔头倒是有些愤慨,双拳敲在地上,又扬起一点灰土来。 提篮桥监狱是上海最主要的监狱,一直是边建边收,可是无论扩建多大,地方也供不应求,总是不够住的,因而工程一直都没停,政府拨款不断,犯人孝敬不停,监狱里的看守们没事以收拾犯人为乐,生杀予夺,盆满钵满,过着是皇帝的日子,想多犯人都对洋人看守恨之入骨,然而却无计可施。 这边的放风场所,本来应该是一处草坪,可惜隔壁就拉着网子隔开了一处工地,草坪上头常年覆盖着一层施工的尘土,看起来灰突突的,被榔头砸了一拳,杜和才看到底下的草色。 杜和有点可惜的注视着榔头的拳头砸开了一小片草地,恍惚觉得,自从来了上海之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公园里头散步走走了,等到如今想了起来,又困在了这片小天地,哪里都去不得了。 一瞬间,杜和忽然就体会到了被困在囹圄之中的压迫感,他忽然无比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朽烂了的地方,回到人间去。 “多大的仇怨,都比不上自由重要。”杜和低声的说了一句,“与其在这里打生打死一辈子,不如想办法早点出去,在外头把事情彻底解决,别叫人看免费的热闹。” 杜和似乎是在说两人,也似乎是在说自己。 榔头若有所思,忽然抬起头看向了杜和,而一旁的灰老鼠则一反常态的一把捂住了榔头的嘴巴,榔头如梦方醒,没有将那句‘你有办法出去么’问出口。 结束了这一场闹剧,杜和也无意继续留下来当别人的热闹,拍了拍衣裤,就要趁着收风的哨子回监舍去。 然而杜和没有惹事的想法,事情却不肯放过杜和,两个华人看守,和四个印度看守一起走了过来,将杜和的去路堵住。 “新来的,过审!”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望都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杜和着实楞了一下。 两天以来,杜和被无声无息的扔到监狱里,如同没有尽头一样的蹲在一间小小的监舍里头,杜和自己都觉得,他是被刻意的遗忘了,或许是里尔克想让他在这里好好吃些苦头,或许是外头的哪位亲朋,比如说洛豪笙,用了钱的缘故。 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人就找上了门来。 难道上流的大人物们办事已经如此的有条理了么? 杜和禁不住的怀疑。 不过在看到那两位华人看守口袋里鼓鼓囊囊的票子之后,杜和很快就明白他是因为什么被提审了。 杜和拍了拍肩膀上的土,站了起来,平静的对其中一位看守说:“你两个要审我,是因为我阻挠了你们的盘口?” 华人看守恼羞成怒,挥手就是一鞭子,朝着杜和那碍人的白脸上打去,口中呼喝着:“小子找打!” 杜和侧过头避开凛冽的鞭锋,同样的扬起手,准确的接住了华人看守的鞭子,冷漠的问:“人命在这里,就不值一个洋元?” 华人看守似乎是被杜和的身手镇住了,也不急着夺回鞭子,给另外一个看守使了个眼色,冷笑着说:“一个洋元?小子,你要知道,人命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有的时候,连一碗稀饭都值不得!” 话音刚落,两个看守同时动了,鞭子被夺的矮下了身,手持橡胶棍的则在他身后直冲杜和的面门。 监狱里头下手从来不分轻重,以撂倒犯人为要,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有一个季度的人头费发,人么,活着还是死了,还不是账面上一笔两笔的事儿? 杜和看到了两个看守眼底的轻视,也看到了周围挡住去路的印度看守脸上的嘲讽。 同族相残,看热闹的可不就是这些外人么。 杜和喟叹一声,心里浮现浓浓的悲哀,最后一丝犹豫也随着悲哀而去,再不留情,杜和猛地向后弯腰,干脆利落的铁板桥连着一个空翻,不仅躲开了橡胶棍,顺手还夺来了手里的鞭子。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最后几个犯人还好奇的等着听这一场提审的八卦消息的时候,杜和闪电般的出手,将两个华人看守抽翻在地,随之而来的就是极其响亮的空气爆炸声。 杜和是玩儿扑克牌起家的,对于一切通过用巧劲掌握的工具都抱着触类旁通的天赋。 鞭子这种武器,本来是偏阴柔些的武器,因而用鞭子的时候不以力道大小为要,而是以腰腿臂的转圜圆柔为要,通过敏锐的掌握鞭子的筋骨而控制攻击的方式和轻重,是极难上手的武器。 不过在杜和这里,他只是打歪了两下,随后的两下就逐渐掌握了要点,到了第六下,已经可以通过鞭子来阻止两个华人看守逃离地面,将两人打的满地乱滚了。 印度籍的看守们只是冷笑着旁观,还有一个给杜和拍手叫好的,用生涩的汉语喊着:“功夫,哦中国功夫!” 杜和抱了个拳,从两个华人看守的口袋里翻出那一堆的碎钞票,递给了叫好的印度看守,用英语说:“两位看守官看来是无法送我去提审了,就麻烦诸位送我一程?” 印度看守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的接过了那一包钱,笑眯眯的满口答应:“没问题,没问题,你真是个有眼睛的好华人!” “是眼光,尊敬的看守官先生。” 杜和与印度看守们互相拍了拍肩膀,没人管地上的两个华人看守,五人嘻嘻哈哈的就朝着另一栋楼走去。 一路上杜和都在不动声色的用自己的外国见闻来获取印度看守的好感度,印度籍看守在华夏属于英国领事馆管辖,一切待遇都与英国国民等同,但是杜和知道,在英国,印度人与英国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待遇。 英国人视印度为自己的殖民地,将印度人当做给他们种植农作物出卖劳力的脸颊劳动力,许多印度人都在英国人的统治下艰难求生,待遇甚至不如在上海滩过活的华人。 因而在杜和的巧妙引导下,印度看守们很快就与杜和同仇敌忾,将杜和看成了有眼光有见解的有为青年,甚至都有点亲热的意思了。 在异乡作威作福,还要在英国佬的统治下,明明可以万人之上,却偏偏有着头顶上的那个“一人之下”,印度人对英国人的态度十分复杂,但是绝对没有什么好感。 十几分钟之后,当杜和终于被送进了审问室,四个印度看守已经有些舍不得杜和进去了。 “杜,我们会为你说话的,放心,今天只是例行审问,你不要顶嘴,很快就能回去的。” 痴迷中国功夫的印度看守望都已经和杜和互通了姓名,小心的告诉了杜和一点注意事项之后,这个年纪与杜和相当,却已经在上海提篮桥监狱六年的印度青年挥手与杜和告别了。 还没走多远,杜和再回过头,就见到四个人在争抢那一包的散碎钱钞了。 接收的看守给了杜和一下,杜和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下了楼。 没错,在这里,审讯是在地下进行的。 在进来之前,杜和就听望都说了这里面的种种阴私恐怖,因此杜和很是乖巧的将一张十元的钞票塞进了看守的口袋里,看守目视前方,如同没发现杜和的小动作,嘴角却愉快的向上扬起,不经意的摆动着手臂,将钞票落进口袋深处去。 在经过一处地牢的时候,杜和见到了被锁在黑漆漆的木头柱子上的一位熟人——榔头。 “他怎么也在这?因为刚刚打架?” 杜和轻声问道。 看守低声回:“他是得罪了上头的大人物,人家指明了叫他进来吃苦头的,你若聪明,就别与他有什么联系,之前认识的也别相认。” “得罪了谁?” 杜和又问。 看守神色间闪过不耐,杜和上路的又递过去一张钞票。 看守小心的前后看看,接着富有耐心的说:“里尔克。” 杜和笑了笑,没说话,也没再递过票子。 看守也顺利的将杜和送到了另一处柱子旁边,给自己的熟人打了个眼色,看守觉得他已经对得起自己口袋里的钞票,便施施然的功成身退了。 杜和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柱子,比起榔头的那个高达三米顶天立地的柱子来说,杜和的这根过于矮小,露在外面的只有一米,余下的部分,都在黑漆漆的水面之下。 这里居然是一处水牢。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坐蜡 那人似乎并不担心杜和会反抗或者逃跑,放心的让押送的看守离开,随后就将杜和反绑在背后的镣铐换到了身前,自顾自的坐在了一张破旧的方桌前。 杜和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个华人看守的动作,谨慎的打量着水牢里的陈设,如此一看,杜和的心情就慢慢地沉了下去。 这里四壁光滑,布满了青苔,水池更是乌糟不堪,似乎里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沉淀物,水利的木头桩子上遍布血迹,那些血迹已经发黑,乍一看与木头本身的颜色相差不多,可是只要仔细看几眼就会发现,黑色的树皮氧化的痕迹和狰狞发黑的血痕完全不同,十分可怖。 华人看守给自己倒了一壶酒,喝了一口之后,想了想又给杜和倒了一杯,施舍一般的说:“方才我那兄弟给我递了眼色,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不过待会儿就有别人来审你,是上头直接派来的人,兄弟帮不了你,你喝口酒,怎么着也能熬过这个晚上。” 杜和冷冷的看着华人看守,华人看守无所谓的摊了摊手,靠在椅子上吁了口气,淡淡开口:“不用瞪我,这牢子里头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号了,你犯的事儿有多大自己清楚,不把那笔钱的去处交代明白,你就算是给自己招罪受。” 华人看守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有点嘲讽有点同情,还有那么一点点羡慕,自顾自的说道:“你小子,偷人家金子,偷完了还不跑路,真是……白瞎了那一大笔钱。” 杜和没答话,端起桌子上的酒一饮而尽,很快就呛咳一声,脸上迅速的浮起了一层红来,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酒这么冲。” 地道南方长大,连洋酒都喝不惯的杜和头一回喝这样烈的酒,嗓子里似乎都开始冒烟了。 “烧刀子,北边儿来的好东西,多少水牢里的囚犯花钱与我换,今儿个看在我兄弟的面儿上,便宜你小子了。” 华人看守露了个果不其然的表情,嘲笑了两句,就吝啬的将酒壶收了起来,耳朵一动,劝了杜和一句:“后生,我劝你早点交代,一样是死,好歹舒坦点死吧。” 杜和的耳朵与华人看守不分前后的动了动,敏锐的听出几个杂乱的脚步声朝着这边移动过来,杜和摇了摇头,坐在了方桌上,手上飞快的动了几下。 华人看守没再劝说,一摇三晃的到水牢入口去迎接来人,杜和趁着这个机会,将华人看守刚刚藏起来的酒拿了出来,仰头就是一大口,又迅速的坐回了原地。 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不是涉及到杜和底线的问题,杜和对于适度的变通毫无压力。既然管着这牢的看守都说了不喝酒熬不过去,那他也没必要叫这个劲,左右一口酒,多喝一口又醉不死人。 很快,三个人就在华人看守的迎接下气势汹汹的出现在水牢门口。 与衣着脏污,形色猥琐的华人看守比起来,这三个人明眼人一看就是外头来的,三人两男一女,身着统一的黑色中山装,一看便知是官方人员,女人一进来,就不自禁的捂住了鼻子。 “郭宽,你这里怎么味道总是这样大,没收拾过么。” 女人似乎与华人看守认识,抱着个硬壳夹子,抱怨了几声,站的离水池老远。 郭宽哈着腰给女人送了把椅子过去,用衣袖擦了擦,见女人嫌弃的坐了个边,一脸讨好的说:“莉莉小姐,您明察,确实没收拾过,这池子水打监狱开门,就没换过,味道是不小,但是您容禀啊,不是小人偷懒,是监狱长教诲,这帮子垃圾,就只配得上这个环境。” 莉莉小姐似乎很享受郭宽这套半文半白的礼数,小巧的鼻子皱了皱,下巴抬起来,“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晓得了,我会同监狱长汇报你的认真负责。” 郭宽大喜过望,忙又伺候着另外两人坐了下来,杜和自然被郭宽毫不客气的拽了起来,推到了池子边儿上,将椅子让给了三人,他自己也腆着脸坐在了旁边,如此下来,四人坐着,杜和站着,气势上马上就形成了对杜和的压迫。 叫做莉莉的嫌弃桌子脏污,在紧绷的大腿上摊开了硬壳本,在上头写了起来,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便开了口:“杜和,男,二十二岁……” 杜和看着男人的嘴巴开合,刚刚喝到肚子里的酒却开始顺着四肢百脉向上而行,一股子暖哄哄的酒气叫杜和眯着眼睛,忍不住恍惚了起来。 直到一声拍桌子的声音传来,沉闷的响声如同洪钟一样,将杜和的思绪叫了回来。 “杜和你又在耍什么花样,问你话呢,快答!想进水牢里游一圈儿?” 年轻点的男人领口有些乱,梳理整齐的头发也因为这一下动作耷拉下来几缕,显得有些可怕,杜和反应有些迟钝,又过了一阵儿才说:“答什么?” “你有没有偷窃里尔克先生的金条!” 年轻男人咬牙切齿的说。 杜和歪了一下脑袋,好奇的问:“你是谁?” 年轻男人嗤了一声,抱着肩膀用力的靠在了椅子上,撇过了头去,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反倒是刚刚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年长些的男人开了口:“我叫巴坚,英租界警局的,这位是莉莉小姐,监狱长的秘书,这位是夏海,南城警局的干探。” 杜和吹了个口哨,抚掌笑道,“阵仗不小。” “巴先生,我看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审了,直接上刑吧!” 夏海豁然站了起来,紧握着双拳对巴坚说,虽然他已经动怒,但是依旧不敢随意施为,对巴先生有些自己都没察觉的敬畏。 巴坚摆了摆手,点了点手里头的卷宗,和煦的说:“莫急,这案子还有些蹊跷,确定了再用刑不迟,别冤枉了好人。” “一定是他做的,所有条件他都符合,还有动机,有能力,不是他是谁,直接上了刑,不怕他不招供!”夏海嘶声喊道,比杜和还要激动,看起来倒像是个困在牢笼里的囚犯了。 “夏警官,你要用刑?” 杜和背后的气味不断侵袭过来,加上酒气,叫杜和有些站不稳,索性就坐了下来,听到夏海要逼供,杜和终于主动开了口,适度的表现了自己的抗拒。 夏海眼见着杜和直接坐在了地上,舒舒服服的盘着腿看他,眼角天跳了跳,冲过去就要将杜和拎起来,却被杜和轻轻的一句:“证据呢?”给阻碍了步伐。 夏海的太阳穴不断地跳着,双手拎着杜和的衣襟,死死地拽着,咬着牙盯着杜和不说话。“你说什么?” 全南城警局都知道这个犯人是怎么来的,如果不赶紧用刑逼迫他招供的话,被巴坚看出来杜和是随便抓来顶罪的,里尔克那边就不好说了。 杜和如同没感觉到夏海眼里滔天的杀意,平静的说:“夏海,我能进来,担下这份罪过,是与洛豪笙做了交换才答应的,假如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立即就会翻供,你们南城警局的烂摊子,就自己去收拾吧。” “你就不怕被我灭了口?”夏海咬着牙低声威胁。 杜和笑了笑,“你可以灭口,不过那二百根金条,我死了就没有了,里尔克不会放过你,你若要逼供,我就同巴坚说将金条的位置告诉了你。” 杜和的意思很明显,让他招供,杜和便将夏海拖下水一起受着,不招供,那就天下太平,上头的压力杜和是不管的。 夏海自打进了警局,以简单粗暴的审讯方式和断案手法勘破许多大案,迅速的获得攀升,在他看来,三木之下就没有得不到的供状打不服气的人,如今,就在这个小小的囚室之内,却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被杜和三两句话逼的进退两难!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摧毁 杜和也不为难夏海,推开他的手掌,杜和淡淡的说:“所以这件案子并不适合夏警官来审,叫巴警官来吧。” 夏海一时想不到克制杜和的法子,竟然就这样顺着杜和的力气放开了他的衣领,将杜和松开来,垂着手回到了座位上。 “抱歉巴先生,莉莉小姐,我这人脾气大,刚刚冒失了,没给二位造成惊吓吧。” 夏海也干脆,见制不住杜和,立即就找了个台阶把自己摘了出来。 他活得明白的很,既然管不了杜和,就不管了,随他去吧,反正夏江也只是他的表叔,又不是亲爹。 当初夏江为了及早结案给局里的大赞助里尔克和上级一个交代,不顾洛豪笙的劝阻,非要选择找杜和背黑锅,虽然他当时也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头也是不赞同的。 看如今,杜和果然成了烫手的山芋,如同四只猛禽盯上的羔羊,却互相忌惮,不能抢先下手一样,杜和被多方关注的结果就是僵持的窘境,困在多个势力之中的杜和反而取得了诡异的平衡,暂时还能活得挺滋润。 夏海忽然对杜和的处境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威胁了他又如何?最终的结果,还不是被人撕扯开来,榨干最后的价值,然后连根毛儿也不剩! 巴坚的眼神在夏海和杜和的身上一掠而过,表情一如既往的稳重,重新摊开了本子,对杜和说:“那么杜和先生,我们继续?” 杜和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水牢里的审讯就这样进行了下去。 而在这个许多人注定无眠的提篮桥监狱之外,在李家厂,在虹口,在阊门北,在黑暗世界的深处,在杜和以为不会有人记得的地方,已经有不计其数的人为了这件事而动了起来,如同一架庞大的机器,缓缓地发出了启动的轰鸣。 原本和气生财的苏府的管家老海叔蜕去了那层和蔼的表情,重新成为了可以影响陆家和杜家这两大家族的二把交椅,一系列的命令随着他冷肃的表情被下达到两大家族的触角之中,而往常最应该知道这些大动作的主母陆玉珍却毫不知情。 彼时已经身在安徽的王帮主展开了自己的心腹兼替身的王杰送来的信函,随即就是两张巨额存单,夹在寥寥数字的信纸上回复过去,信纸上只有‘便宜行事’四个大字,充满了王帮主一向的杀伐决断。 江中叶已经打探出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知道里尔克失窃金条的数目,如今已经托可靠的人拖住了里尔克的精力,将钱款凑了一小半出来,而在虹口,接到杜和被捕入狱消息的高桥鹤,已经召集了几个精悍的手下,聚集在了一起,高桥海羽被排斥在房间之外,急的不停的抹着眼泪,为杜和君的安危急的坐立难安。 在所有杜和以为没有动作的人都在全力运作的时候,水牢里的审讯一直在继续。 初开始的时候,杜和很干脆的承认了自己偷了里尔克的钱财,本以为这次审问就算结束了,官僚体系的办事效率杜和是从小看到大的,这样做是常例…… 但是他想错了,巴坚这个人物与体制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英国领事馆的领事在接了里尔克的礼物之后,特意从外地调来的,专门就为了杜和的事而来。 杜和以为巴坚的审讯会持续几次,没料到巴坚的审讯只有一次,但是这一次,就是三天,连续不断的询问夹杂在平常的闲聊里,时不时就会险而又险的击中杜和防御最薄弱的点上,杜和疲惫若死,几次都在询问中睡了过去,却又被喝过了咖啡的巴坚重新叫醒,重新审问,在疲惫到极点的时候,无数次都想松口,交代了巴坚想知道的东西,只要叫他睡觉,想知道什么都行…… 但是最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巴坚想问什么杜和都说,只不过对于杜和如何偷走了那一笔钱,与他一起配合的两个从犯,还有那笔钱的去处,杜和无论如何都没有开口,只要问到了这些,杜和就会条件反射的警醒过来,随后三缄其口。 陪同的秘书莉莉当天深夜就在监狱长的紧急召唤下离开,与巴坚一起审讯的夏江第二天也挺不住了,最后只剩下巴坚和杜和,一坐一站,除了嘴巴和手指在动,其余时间,两人更像是两座奇怪的雕塑一般。 到了第三天夜里,杜和与巴坚的耐力和体力都到了人体忍受的极点,巴坚松开了自己的衬衫领带,眼神里终于透出些狠辣的血色来,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巴坚走向了双眼布满血丝,虽然睁着眼睛,但是实际上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杜和。 旁边伺候了咖啡的看守郭宽小心翼翼的探头窥视了一眼,巴坚敏锐的侧过头与郭宽对视着,忽然嘴角一动,似乎是冷笑了一下,郭宽吓得“哎呀”一声,几乎倒仰出去,双腿发软的退了开去。 在提篮桥一年多,郭宽一直在审讯楼中活动,这些充满了千奇百怪的刑具和折磨人的办法的大楼里没有人可以睡觉,无论是看守还是犯人,都要忍受着时时刻刻透过墙壁钻进来的惨叫和怪声,或者他们本身就是发出怪声的主人。 郭宽见过将人的皮肤一点点的剥落的惨烈刑罚,也见过被水刑吓得肝胆俱裂的犯人,他一直以为最恐怖的刑罚不是叫人疼,而是叫人怕。 可是今天郭宽重新定义了这个想法,最叫人恐怖的刑罚,是叫人绝望。 绝望中迷失了自己之后,只要给他一丝丝缥缈的希望,那么这个犯人的脑子里就没有秘密。 目睹了巴坚对杜和的全程审讯,郭宽自己都觉得,只要巴坚此时给杜和一张床,杜和的心防就会彻底崩塌,他的心神也会跟着毁掉。 巴坚对杜和用的,不是审讯的法子,而是毁掉一个人的法子。 里尔克虽然一直没有露面,但是没人比巴坚知道里尔克对杜和的恨意。一个人在看到了希望之后,又狠狠失去的滋味,一个从来没有失败过的成功人士从云端被人绊倒泥里的滋味,如同剃刀,将里尔克折磨的变了形,他如今对金条都没有什么渴望,只想让毁了他的希望的贼也尝尝被毁了的滋味。 这套法子,就是里尔克指明了叫巴坚来做的,为此巴坚在来之前的三天一直在睡觉,还专门准备了大剂量的加料咖啡。 巴坚的咖啡里头充满了营养和兴奋剂,而杜和除了背后的那一池子黑水,什么都没有,可是他依旧坚持着坐在那里,即使整个人都没了知觉,即使连腰都直不起来,杜和也依旧坚持着坐在那里,如同一杆旗帜,宁折不屈。 赶走了郭宽,巴坚抿了抿嘴里头剩下的苦涩气息,倒了一杯水,端到了杜和面前。 杜和茫然抬头,略微扩散的瞳孔里清晰的印出了水杯的形状。 巴坚咬着牙,扯出一个笑,“想喝么?”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竹筒 “想。” 杜和干裂的嘴巴动了动,诚恳的点了下头。 巴坚脸上带了个笑,笑意狰狞的很,叫一旁偷偷窥视的郭宽忍不住打了个颤。 几天来郭宽一直没有被允许回家,随侍在这座小小的牢房里,在巴坚的水杯空了的时候及时的给他送上热气腾腾的咖啡喝香甜可口的小饼干。 这些都是巴坚从外头带进来的,他其实也并没有吃多少,多半时间都是在喝咖啡提神,偶尔还要拿饼干馋一下杜和,充满了与一位政务要员好不相符的恶趣味。 杜和的眼神在巴坚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之后重新变得涣散起来,似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三天来杜和坐在地上一动没动,即使疲惫使他的腰都没办法直起来,但是杜和依旧倔强的梗着脖子,郭宽似乎都能从杜和那僵硬的动作中听到脊椎骨“咔咔”作响的声音。 相对于有吃有喝,偶尔还借着审讯的机会来回踱步的巴坚来说,郭宽打心底觉得,这一场对决里面,水米未进,三天未眠的杜和占据了上风,这也是为什么巴坚会越来与暴躁,甚至轻轻一个动作都会惹怒他的关键所在。 巴坚自己也知道,他没有熬过杜和,而且他也到了自己的极点,剩下的就是看谁耗得住,挺的久了。 巴坚想到自己来之前里尔克给他送去的大笔资金和他那阴鸷疯狂的眼神,松开了一颗纽扣,重新将没有知觉的屁股放在了椅子上。 “杜和,只要你告诉我,你将那笔钱藏到哪儿了,这杯水就是你的了。” 巴坚抛出了又一个充满了诱惑的陷阱。 杜和的意识几乎停滞,全凭着直觉行事,闻言几乎没什么反应,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身前几米远的桌子上移动到身后近在咫尺的臭气熏天的水池中去。 郭宽小心的在门边探了个头出来,惹来巴坚不悦的视线。 “莉莉小姐找您,巴先生。“ 郭宽将腰弯到膝盖上,不敢和巴坚充满血丝的眼神对视。 巴坚闻言嗤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说:“叫莉莉小姐进来谈话,我不方便出去。” “……可是,莉莉小姐说她头晕,闻不了这里的味道,说是有什么监狱长的话要说与您听。小人人微言轻,没资格给大人传话,还请巴先生……” 郭宽卑微的将监狱长明目张胆设立的外室莉莉小姐的话传递给了巴坚。 巴坚听到监狱长几个字便明白了这里头的条条道道,不过为官一场,他虽然厌恶,却还必须要依靠这些人际关系来顺利的办事,踌躇了几秒钟,巴坚迟钝的站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外衣。 “人在哪儿?” “就在大楼门口。”郭宽连忙答道。 “我去去就回,你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接近他,也不许他睡觉,听到了吗?” 巴坚看着不断点着头的杜和,低声嘱咐郭宽。 明明是心防最脆弱的时候,却偏偏要放弃大好机会去应付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巴坚心情极差,低血糖带来的眩晕和坏脾气叫他一路横冲直撞,带着沉沉的低压朝着门外走去。 郭宽听话的守在门口,目不斜视,口中轻轻地开合,表情荡漾,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在唱什么淫词浪曲儿,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数数。 从水牢到大门口,需要步行六百步,巴坚身材高大,大概四百步就能走完,也就是说,一来一回,他需要至少十分钟的时间。 郭宽数了二百个数,就听不到巴坚的脚步声了,左右看了看,郭宽伸出指头,敲了敲门框。 “笃笃。” 杜和的耳朵动了一下,茫然的移动了一下视线,模糊间似乎看到了郭宽朝他笑了一下。 郭宽斜着身子靠着了大门上,浑身没有二两骨头一般,隐藏在门后的一只袖子动了动,一只小巧的竹瓶子就顺着袖筒滚到了地上,郭宽的脚跟一推,竹筒就朝着杜和慢吞吞的滚了过去。 “哒。”的一声,竹筒在杜和的膝盖边上停了下来,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杜和慢慢的活动了一下手臂,拿起了瓶子,充血的眼神里居然瞬间闪过了一抹警惕和慎重,叫以为杜和已经神志不清的郭宽心神一抖,对杜和的考量看法又提升了不少。 深藏不露,坚韧不拔,这是个能给人惊喜的青年,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帮他。 水牢与其他牢狱不同,这里的水从来没有更换过,除了不断的添加水,使他保持寒冷之外,水池中充斥着粘稠的鲜血和不计其数的水蛭,水牢中常年寒凉,即使是盛夏,郭宽也不敢穿单衣呆在这里。 工作一日夜休息一天,每天都端着烈酒或者热水,饶是这样,在水牢里工作了一年有余,郭宽还是害了严重的骨头病,风一吹就透骨的疼。 地面满是潮气,杜和却能硬生生的坐住,还一坐就是三天,光是这点,就叫郭宽佩服不已。 郭宽人很简单,要么给他钱,要么叫他服气,这两样都能得到他的好感,杜和双管齐下,郭宽深深地觉得这个好汉子不应当这么轻易的就消亡在不见天日的水牢里,所以,郭宽愿意提供那么一点点的帮助。 坦然的叫杜和打量了一阵,杜和便收回视线,拔开了竹筒的盖子,在看清竹筒中的东西之后,杜和的眼神一凝,居然毫不犹豫的仰起头,将竹筒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倒进了嗓子里。 熬得软烂的银耳,去了皮核的红枣,香甜的桂圆肉,混在一起,迅速的占领了杜和空荡荡的胃,安抚了被胃液腐蚀的不断尖叫的肚肠。 杜和几乎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的东西,手指头在竹筒下边摩挲了两下,就依依不舍的将竹筒重新滚回了郭宽脚下。 郭宽装作蹲下擦鞋,将竹筒收回了袖筒里头,继续吊儿郎当的数数,杜和则直接闭上眼睛,几个呼吸就睡着了。 七百五十八个数之和,郭宽感觉到了震动,巴坚居然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楼里,郭宽叹了口气,重新敲了敲门框。 杜和纹丝不动。 “喂!赶紧起来,大人叫你睡觉了么,起来!” 叫醒已经来不及,郭宽为了把自己摘出来,不得不抽出自己的橡胶辊,大声的敲着。 “人睡了?” 巴坚脸色奇差,推开了郭宽,也不等郭宽搭话就冲进了水牢,将西装摔倒了椅子上,巴坚冲到了杜和身边,一巴掌就抽在了低头的杜和的脖子上。 “啪!”的一声,杜和的身子被打的踉跄起来,晃了晃,便要朝前倒去。 巴坚又当胸来了一脚,叫杜和直起身来。 不过杜和似乎面条一样,顺着巴坚的脚向后倒了过去,居然一下就栽进了他背后的水池里! 只冒了一个泡泡,杜和就缓缓的向下沉去,毫无反抗的滑进了水里。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老中医 帮忙别人家抬过人的人都知道,死人比活人沉,没知觉的人比有知觉的人沉,杜和给郭宽的感觉就是个介于死人和昏迷的人之间的重量。 明明看着轻飘飘的瘦弱年轻人,在水里头的重量却重的让人难以相信,巴坚一个人根本就拉不住杜和,只能眼看着杜和如同不断的下滑,最后只剩下一双脚,吃不住的巴坚呵斥着叫来了郭宽,才算是没有彻底的让杜和滑进池子里。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巴坚和郭宽合力将水里的杜和给拖上来,两人也折腾的筋疲力尽,巴坚自己还险些因为虚弱而栽进池子里去。 郭宽抹着额头不知是水还是汗的东西,偷眼看着一身狼狈的巴坚,忽然想看看莉莉小姐见到这样的巴坚之后,还能不能热络的起来。 那女人明明是个窑子里混出来的高级姐儿,谁他娘的敢相信她居然还有洁癖,但凡是有点味道的人她都接受不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接受了监狱长的狐臭的……说到底,鼻子好不好用,大概还是看人吧。 郭宽想到了莉莉小姐那结实挺拔的身材,吞了吞口水,打了个哆嗦,同巴坚说:“大人,咱们还是先换一身衣服吧,这小子死不足惜,大人您贵体可不能有恙啊。” 巴坚无神的眼睛一转,忽然说:“没错,这小子不能死。你倒是提醒我了,给我拿一身衣服,叫两个人,把他送到诊断室去,尽力救,就有一点,莫要给他注射营养液,叫他就那么饿着。” 郭宽心道这人晕过去明显就是因为饿的,抢救还不给打营养液,还不如就直接扔回池子里。 不过大人物说话,他也只有答应的份儿,叫来两个兄弟,弄了个担架,将生死不知的杜和晃晃悠悠的抬进了诊断室。 提篮桥监狱关押着几千号犯人,诊断室却只有两间,其中一间平时还是医生睡觉打麻将的地方。郭宽带着人过去的时候,大夫才刚刚起来,正揉着满是褶子的眼睛穿衣服。 郭宽担忧杜和真就死在这了,没等他穿完就将大夫给请到了诊断室里,六十开外的老大夫是个纯粹的老中医,本来可能还有点救死扶伤的品质,但是日夜耗在这鬼地方,天天都有人受伤倒下,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见到杜和浑身是水,脸色发白,老大夫嫌弃的拿了条毛巾,将杜和的手腕擦了擦,才号了号脉,又翻了翻杜和的眼皮,沉吟了一下说:“脾胃衰弱无力,经络阻滞,血液不通,精气衰竭,心神耗散,这孩子是不是累着了?” 郭宽尴尬的点了点头,低声说:“三天没睡觉……算累着了么。” “还没吃没喝吧!嗬,好久不见这么阴损的法子审人了,这孩子才刚成年,也许能救过来,要是你小郭看守,早就死了两个来回了!” 老大夫捏着胡子,满脸鄙夷,也不嫌脏臭了,两手在杜和的经络上敲敲打打起来,过了一阵子,老大夫擦了擦脸上的汗,吁了口气说:“这就差不多能吊住命了,亏得他肚子里有点东西,要不还真不好弄。” 郭宽搓了搓手,“那边审问的大人说不叫他打营养液……您看……” 老大夫笑呵呵的说,“老夫这里可没有营养液。” 郭宽拍拍脑门,想起了老大夫出了名的中医名号,放心的交差去了。 人一走,刚刚还满脸淡然的老大夫忽然就关闭了诊断室的门,小屋子就一个大门,为了防止烦人逃跑,连窗户都没有,倒是省了事。 “小和啊,还有意识么?” 老大夫一拳一掌交叠,在杜和的胸口用力一按,口中还呼唤着杜和的名字。 外人在场一定会难以置信,号称专精中医的大夫居然会专业的心肺复苏术,而且还与杜和如此相熟,而这一切,都在杜和张开眼睛之后有了答案。 “唔,金爷,困死我了。”杜和伸了个懒腰。 见到金大夫的第一眼,杜和就认出了这位老人家的身份,正是连魁班班主江中叶的好友金大夫的亲爹,老金家现在的户主金爷。 金爷名讳不详,江中叶知道也不会平白提起,杜和是压根就不敢问,晚辈问长辈的名讳,是不敬长辈,挨了板子也活该的,因此杜和只能从了大家的叫法,只叫金爷。 金爷常年在监狱里头蹲着,大家都知道,还以为老爷子是给自己找了个安全舒适的好地段养老,殊不知这一门两父子都是中西合璧的综合医生,学西医就离不开人体结构,素材哪里来? 全在金爷的诊断室里头来。 监狱里对一向和稀泥不掺和事情的金爷十分满意,对停尸房经常有出入的尸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金爷进而掌握了大量的一手资料。互惠互利而已,金爷为监狱做事,监狱里头只需要开放停尸房而已。 毕竟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更不缺的是受伤的死了的人,金爷的研究成果在监狱里得到了迅速的丰满,汇集成材料,传递到监狱外头去,才有了监狱外头的金大夫的手艺精湛家喻户晓。 这是金家的大秘密,不过对江家是不瞒着的,江中叶知道,江凌知道,杜和自然也知道。 毕竟金大夫当年同他的父亲也是好友来着。 监狱里一向给人阴森冷漠印象的金爷在杜和面前的笑容足可以称得上和蔼可亲,见杜和睡眼惺忪,满面倦容,连忙找了一件干净的病号服过来,叫杜和洗了个澡,才将杜和从小门领到了自己的房间。 “安心睡,阿爷给你打一针葡萄糖,醒来还是个好小伙子。” 金爷给杜和盖上厚厚的一层绒毯子,手法熟练的给杜和消毒输液,很快杜和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金爷身手利索的从柜子里拿出一只锅子,放在在旁边的小炉子上炖着,十几样黑漆漆的药材或切或撕料理好,又拿出一根上好的人参来,看着火候,将东西一样一样的扔了进去,锅子盖盖得很紧,一点味道都没有传到外边去。 金爷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伺候着那只锅子,至于原本‘溺水’加上过度疲劳的杜和,有了肚子里的东西缓和,和连魁班江凌二师姐锻炼出来的闭气法的保佑,杜和只需要睡上一觉,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了,金爷压根就不担心。 等杜和睡足了十二个小时之后,金爷及时将杜和叫醒了。 “小和啊,喝汤了。”金爷脸上有些不舍,可是这地方不是让人任性而为的地界,杜和身上的湿气和损耗的精气,还要靠这一锅汤来温补,而金爷这里也不可能收留杜和太久。 杜和揉了揉眼睛,就听话的坐了起来,乖觉的主动下床,坐在了炉子旁边,倒叫金爷更加心疼。 金家和连魁班做了三代的邻居,金老爷子也和杜家做了两代的朋友,故人之后受到了这么大的委屈,他却帮助有限,心中可以说是愧疚万分了。 杜和察觉到金爷脸色有异,眨眨眼睛,好奇的问:“金爷,巴坚今天没来提我么?”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鸡汤 金爷揭开了盖子,筷子一抖,小炉子里的母鸡跟肉冻一般跟着颤巍巍的抖了抖,惹来杜和一阵口水声。 “吃吧,这一锅都是你的。” 金爷笑呵呵的给了杜和一套餐具,杜和便狼吞虎咽起来。 鸡汤熬了一天,早就软烂,筷子一夹,整个骨架都脱开了去,叫杜和吃的满嘴喷香。 金爷在一旁慢悠悠的说:“那位巴先生,大概短期内不会来找你了。” “为啥?”杜和含糊着说。 金爷冷笑一声,“水牢那种地方,不是他以为的靠着什么咖啡喝热茶就能熬住那么简单,如果我预料的不错,巴坚离开水牢之后,就会立即卧病在床,这一回遇上了名医还好,遇到了庸医,他就一辈子穿着棉裤过活吧。” 对胆敢对杜和施刑的巴坚,金爷是一丝好感都无,假如不是因为职责所在,金爷自己都会去毛遂自荐给巴坚治病,把他治一个半身不遂再说。 杜和后怕的张了张嘴,“所以您才给我送了那罐子羹,还叫我水里滚一滚啊。” 郭宽给杜和的竹筒,样式很简单,但是里头有个机窍,是杜家人的独有,旁人压根不可能知道,而且熬羹的手法杜和一看便知是姆妈的得意之作,就是不知道姆妈现在知不知道他入狱的消息了。 而叫杜和落水,就是写在竹筒罐子隐蔽处的消息了。 杜和果断的选择了相信,也果然脱离了苦海,回到了自己人的身边去。 金爷听到这里,似笑非笑的瞥了杜和一眼,叫杜和讪讪的揉了揉鼻子,低声说:“我哪里知道,那个阔佬这么记仇。” 金爷摇头叹了口气,没忍心同杜和计较这些,反正等出去的时候,有人收拾他,便揭过了这茬,主动说起了竹筒的事情。 “那竹筒是你家里人送来的,不是通过我的路子,但是之前通过我儿子问了我的意思,我便说了在水牢里头,出来前一定要落水才行,看来你是接到信儿了。” 杜和点头,将竹筒的事情告诉了金爷,末了好奇的问:“金爷,水牢里阴气浓重,谁都知道要离那池子水远点,怎么您还要往池子里去呢?” “阴气重?”金爷一声嗤笑,“小和,你现在还能感觉到阴气了?身上哪儿留了阴气,给金爷瞧瞧?” 杜和一愣,张了张嘴,几息之后才颓然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说:“哪儿也没有,我感觉身上和之前一样便利。” 金爷轻哼一声,捋了捋胡子,慢悠悠的说:“小和,我在这里蹲了十多年啦,打从我爹仙去,我就接了班,监狱里没有比我接触过的病患更多的了,水牢里头的道道儿多着呢,哪是你一眼就能看透的。” 杜和好奇如同被猫抓,汤也不喝了,直追着金爷问水牢里头的门道,金爷却又闭口不言,三缄其口了。 催促着杜和将锅子里的鸡汤喝光,金爷拔了杜和的输液管,将杜和重新送回了诊断室里,杜和压住了好奇心,将头发弄乱,作出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很快,曾经和杜和在换监服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华人看守就来领人了。 杜和隐约听见金爷在房间外头说了几句,大概是和一个叫‘根弟’的人闲聊了两句,问了问最近大热的莉莉小姐的情况,张根娣就一脸浪笑的推门进来,口中还说着:“金爷要喜欢,去四马路那里打听一下,听说莉莉被监狱长退了之后,就回到那里去了呐。” 金爷大摇其头,一本正经的说:“金爷只喜欢看,不喜欢买,金爷这么大岁数了,莉莉小姐、芳芳小姐什么的,不是同阎王爷一般厉害的嘛!” 张根娣哈哈的笑着,朝着杜和勾了勾手指头,就靠在门边上,等着杜和自己‘艰难’的挣扎起来,默默的走到他身边。 监狱里头有忌讳,常死人的地方不能去,张根娣来提篮桥的时间不长,不过求生欲还是很旺盛的,金爷这儿,三不五时的就死人,别的看守不爱来,就打发新人张根娣来,和打发他和一群印度看守一起接收杜和的时候一样。 张根娣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来,但是上有命令,下有法子,他来是来了,可是压根不进去,金爷心明眼亮,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不揭穿,陪着张根娣说笑几句,等杜和出来,才分道扬镳。 杜和睡过了时辰,如今正是正午时分,太阳照在大楼上,给阴凉的大楼套上一丝温暖的边儿,杜和感觉一股子暖意随着阳光从腹部散发开去,身体不知不觉的就热了起来。 张根娣对神神叨叨的杜和有点敬而远之,一路上规规矩矩的押送,压根不理会杜和,杜和也乐得清净,看着珍贵的太阳光,消停的被张根娣送回了仁字楼的囚室。 “铁头!接人,上头吩咐了,在屋子里头悔过十天,不许他出去放风,听好了没?” 张根娣打开囚室大门,将杜和交给了铁头,手如疾风的将牢门锁好,捏了捏手心里的冷汗,才说出了自己接到的命令。 铁头答应了一声,杜和回头看了张根娣一眼,没说话,直愣愣的躺在了自己的铺位上,如同被打傻了。 铁头送走了怂包看守张根娣,皱着眉头打量了几眼杜和。 这几天杜和被关在刑讯楼里,所有人都知道消息,往常审讯一般都是少则半天,多则一天,除了犯了滔天大罪的,没有像杜和这样被关在里头四天没消息的。 在铁头想来,杜和两天前就应当是一个死人了。 可是两天后,杜和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除了脸色很差,就没有看着像是受了苦的地方。 老河底子依旧在面壁打坐,杜和被带走,他没什么表现,杜和回来,也不见他有动作,倒叫一向自诩为老河底子心腹的铁头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意起来。 犹豫了一下,铁头走到杜和的头顶位置,粗暴的踢了踢杜和的床板,吼道:“新来的!滚起来!” 杜和条件反射的张开了眼睛,又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原地打量了铁头一阵儿,死气沉沉的眼神直把铁头打量的后背发凉,才缓缓的问道:“什么事?”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新狱友 铁头如果读过书的话,就知道彼时他的那种心情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虽然没读过书,说不出来这么文绉绉的话,也知道杜和于从前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似乎是三天前的时候,铁头还可以肆无忌惮的给杜和使绊子下套,但是到了三天后,铁头也不是不敢做,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做起这些来不自然了。 好在杜和的眼神一瞬间就消失了,铁头也以为那一瞬间的感觉只是错觉而已。 咳嗽了一声,铁头俯视着杜和,粗声粗气的说:“我来问你,你这回被大照顾,是因为什么?” 杜和叹了口气,慢吞吞的爬了起来,盘腿坐在床铺上,双眼无神的说:“因为我犯事儿了呗。” “废话,来这里的人谁不是因为犯事儿……也不对,听说榔头那伙儿人就是得罪了老板被捉来的冤鬼,”铁头抓了抓脑袋,杜和眼尖的看到一些灰尘从他的指缝间落下,忍不住眼角抽搐的别过了眼睛。 “哎不管了!你就告诉我,你是因为犯了什么事儿被他们给提走的就对了!” 铁头显然没有什么脑子,杜和一句话就将他弄的烦躁不已,好不容易捋顺了自己的思路,才找到了关键之处。 不过难搞的是,杜和现在也是处在刚刚睡醒,极度缺觉的状况之中,脑子也不大好,闻言沉吟了一下才说:“我记得我说过啊,我偷了人家的金条,人家托人来跟我要呢。” 铁头暴躁的双拳敲在床板上,一把揪住了杜和的衣服领子,咬着牙叫道:“三只手进来的人多了,可是就你被人提走了四天才回来,你到底偷了谁的钱?偷了多少?” 随着铁头的话音落下,杜和敏锐的感觉到了几道视线投在了杜和的身上,带着或多或少的探究。 铁头的话也带着他们的意思,一个监室之中,最怕的就是有人给大家带来麻烦,他们都是蹲了许久的老囚犯了,平日里已经能够做到在监狱里如鱼得水的活下去,但是杜和的到来给他们带来的不稳定因素,一旦这个因素威胁到了他们,杜和就会遭到所有人的敌视。 监室与监室之间,同一个监室的每个囚犯之间,都有一套成熟的生存体系和鄙视链条,三只手是地位仅高于花案犯的底层囚犯,本来是众人取乐的对象,如今看来,这个三只手却是个不简单的来路。 众人没有挑明的是,监室里头还有一个三只手,就是正在面壁的老河底子,但是老河底子是大盗,偷一回就够砍一百回头的,与小偷小摸的那个层面没有可比性,老河底子武艺高强,人也仗义,所以才能突破这套鄙视链条,获得众人的认同和尊敬。 如果杜和也是个大盗的话……众人的眼光扫过墙角已经垂垂老矣的老河底子,眼神都变得幽深起来。 似乎一场夺权争位的血雨腥风,就在酝酿之中了。 杜和对这一切水面之下的暗流都不知晓,或者知晓了也不会在意,他只想打发走铁头,然后好好地睡一觉。 灵巧的手指点在了铁头手腕尺脉上,铁头闷哼一声松开了手,退开两步,惊疑不定的看着杜和,“你是练家子?” “说了多少次了,我是魔术师……正经登台演出,从某种程度来说,还挺有名的那种。” 杜和将自己的衣领抚平,学者老河底子的样子靠在另一面墙上,懒洋洋的半闭着眼睛说。 高窗外头的阳光洒进来,整好落在杜和的头脸上,远远看去,杜和脸上的容貌都带着一层阳光,看起来不像个小偷小摸的贼,反倒像是庙里头泥塑描金的善财童子了。 将墙上爬过的蚰蜒弹到别处去,杜和想了想说:“哦,至于我偷得谁的钱……里尔克,开船厂的那位,你们知道么?” “你偷了里尔克的金条?干得好!” 杜和话音刚落,牢房门外忽然“哗啦”一声铁链碰撞的声音,一个中气不足的男声大声叫了句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杜和身上移到牢房门口,谁也不知道这个男的什么时候来的,或许是杜和的话太吸引人的注意,或许就是这个新来的,也是个练家子。 “嚯,带着镣子来的,又加码了,榔头。” 有认识的,立刻就认出来这个衣着破烂、浑身是血的男人正是前几天打完了架就被带走的榔头。 榔头没有搭话,眼神一直落在杜和身上,有种欣赏的意思。 被冷落的人也没在意,笑了笑就作罢了,毕竟总有人会替他教育榔头的不会做人,他总有学会规矩的时候。 榔头就是铁头嘴里头因为得罪了人被送进来的冤鬼,因为得罪了富商,给人随便找了个由头塞进了监狱里,榔头自以为清白人,所以看谁都看不惯,经常和监狱里的狱友发生冲突,动不动就会被带走教育,是监狱里头最近风头不小的刺儿头,除了他自己一批进来的那几个人,没人待见他。 毕竟没几个人是天生就愿意犯罪学坏不当人子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犯了罪被送进来,服刑是服刑,不过大多数犯人都不许别人对他的罪行任意评价,只许自己开口,别人不能攻击的。 这一套潜移默化的规矩到了榔头这里就无效了,在榔头眼里,监狱里头就没一个不是活该的人,逮着谁都有话说,得罪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都不清楚。 榔头和杜和不同,他是三天前就放出来了,不过他在刚一回到监室里就又与同一监室的囚犯发生了冲突,位子还没捂热就被再次带走,中间又换了一次监室,再次冲突被带走,大家都以为榔头是在求死,没想到这一回给带来了这间监室了。 榔头笑着被张根娣送了进来,头一回没有刚一换地方就出言挑衅。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儿,我叫朗通,外号榔头,今年二十五岁,原来是造船厂那里的。” 榔头用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热情,主动走到杜和身边,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就连杜和自己,都眼角一缩。 “我叫杜和,今年二十二,住在李家厂,是个魔术师。” 杜和郑重的和榔头握了握手,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众人就见榔头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那我们可得聊聊了。” 杜和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媒介 榔头引起的小小骚动很快就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出乎大部分人预料的是,榔头不仅老老实实的住了下来,还同杜和相交莫逆,有种二见如故的感觉。 第一回见面的时候,杜和制止了榔头和灰老鼠的打斗,徒惹一身是非,并没有得到榔头的丝毫感激,但是第二次见面,榔头却可以与杜和在远离众人的地方交头接耳,聊个没完没了。 此时在避人处,榔头和外人想象的二见如故不同,他压低声音,十分谨慎的问:“二筒今年多大,他平时说话有什么习惯?” 杜和算了算,如实答道,“过了年刚十九,平时不大说话的,现今在我们班子里头做道具师傅,给大家打打道具什么的。” 榔头“唔”了一声,眯了眯眼再次询问:“二筒既然没有被捉,为什么不回去找我们,是不是被迫卖给你们魔术班子,走不脱身的?” 在上一次导致连魁班损失了大笔资金的警民冲突里,杜和与江中叶父女解救了身为罢工工人一员的小船工李二筒,之后李二筒无处可去,江中叶便做主收留了他。 在榔头看来,也是在那一场暴动里,他们工人队伍死伤很大,他就是在那次暴动中被捕的,而李二筒则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初大家都以为李二筒是跑到了老家去,现在才知道,是躲在连魁班里,就躲在警察局的眼皮子底下,太太平平的过活着。 当初匆忙躲在连魁班演出的场地时,榔头看的不真切,只隐约记得连魁班没有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赶他们走,而是引导着他们有序的坐下来,看起来倒不是个坏人。 不过已经被里尔克坑过一次的榔头依旧觉得做老板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表里不一的两面派,杜和年纪小可能看不全面,他可是已经被骗过一次的人,眼睛雪亮,兄弟李二筒的安危必须要再三确认才能让人放下心来。 杜和理解榔头的想法,也一一的回答了榔头的问题,有些他答对了,有些则需要想一想才能确定,还说的和榔头想的不大一致,可是就是这样,才让榔头有一种真实的感觉。 毕竟就算是自己家人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生活习惯和好恶,有说错的地方才显得真实,如果处处都说的一模一样毫不迟疑,那么榔头反而要怀疑杜和的居心了。 用了半个钟头才确定了自家小兄弟的安全,榔头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学着杜和的样子靠在了墙壁上,眯着眼看着对面墙上的那面小窗户,放下了一桩心事。 “下次放风的时候,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兄弟们,他们知道了一定会高兴。” 榔头自言自语的说。 监室里此时只剩下两人和面壁打坐的老河底子,榔头为了询问不能出屋的杜和,错过了放风的机会,不过他倒是不气馁,因为经常受刑而有些痛苦的身体也缓和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榔头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扭过头去说:“杜和,你再说说,你是怎么偷了那个大奸商的金条的……” 话还没说完,榔头哑然失笑,发现杜和早已歪倒着睡了过去,一道亮晶晶的口水流在床板上,脸上还带着点稚气。 “叫他睡吧,那小子应该有几天没睡觉了。你要是想活着,也闭上嘴睡觉。” 一直打坐的老河底子沙哑着嗓子开了口,榔头扭过头去,见老河底子依旧纹丝不动,似乎刚才那句话只是榔头的错觉一样。 不过榔头想了想,还是放过了杜和,揉着胸口,靠在杜和旁边,也闭上了眼睛。 饶是从事高强度劳作,身体练的钢浇铁铸一般的榔头,在高强度的刑讯虐待之下,也有些吃不消了。 在榔头破烂的囚衣下,新伤叠着旧伤,将他原本完好的皮肤变得和朽木一般粗粝,伤口的炎症加上失血,缺医少药的榔头没有杜和这样的关系,已经到了虚弱的边缘,不过是因为皮肤底子黑,才没人发现。 如今被老河底子一言道破了真身,榔头居然没多大的反感,大概是老河底子的岁数有些像把他捡回家的老爹吧。 倒霉的哥俩靠在一处,一起睡了个昏天暗地,榔头是没人想惹,不想和愣头青一起打没有意义的架,而杜和,则是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没人敢做第一个下嘴的人。 下午的放风结束之后,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了杜和进了监狱的原因,居然是因为盗窃了上海滩巨富里尔克的金条。 具体的数目无人知晓,大家只知道这笔钱至今也没有追回来,否则杜和不会在警察局长亲自下令逮捕后,还能活得这样滋润。 在大家猜测杜和到底偷了多少钱的时候,几个有心人已经开始猜测看起来并不缺钱的杜和盗窃了这笔钱的去处。 究竟是为什么,一个好吃好喝的体面人,会甘冒奇险,去做这样掉脑袋的案子? 在流言蜚语自行发酵变得越来越玄奇的时候,在杜和还在恶补自己丢失的精力的时候,在监狱外头的提篮桥,邱河再一次从大门处铩羽而归,充当翻译的南风乖巧的牵着邱河的手,懂事的拉着沉思的邱河返回他们租的客栈。 好一会儿,邱河才揉了揉眉心,柔声对南风说:“这一回,印度看守拒绝邱河探视的原因是:杜和受了处分,正在关禁闭,不能探视。” 南风撅了下嘴,板着指头说,“上一回的理由是新收的犯人不能立即探视,上上次的理由是探视名额用光了……那个印度的黑面包,就是不想让我们见阿和哥哥。” 不断回过头看着不远处高墙里头的监狱,南风仰着头看夕阳照在最高一层的窗户上,又渐渐的低下去,总觉得那堵墙和墙里头将阿和哥哥关起来的黑面包十分可恶。 比总是想把她卖掉的九筒还要可恶。 她又不是想把阿和哥哥抢走,只是想见见他,拍拍他,告诉阿和哥哥不要害怕,她很快就会将他救出来,可是黑面包收了他们的钱,回头就说看不到人,简直可恶至极。 邱河看着南风黑黝黝的眼睛,长叹一声,挫败不已。 短短几天,邱河不知道被拒绝了多少回,邱河除了必要,不会回李家厂,而是就在提篮桥附近租了个房间,每天提前来排队,晚上才离开,就一门心思的要见杜和一回。 虽然已经通过杜和的家人那边的关系,知道杜和在里面平安无恙,但是人多口杂,只能传递些情况出来,口信却是万万不敢捎进去的,万一被发现,被有心人利用了,便弄巧成拙了。 “邱哥哥,阿和哥哥会不会想家?”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南风的表情有些难过的说:“我刚刚离开家里的时候,每天都想回家,有一回还偷偷哭了,阿和哥哥会不会哭啊……他哭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可没人哄他高兴了。” 邱河无言的摸了摸南风柔软的头发,想了想说:“阿和哥哥应该会有一点想家的,也会想南风的,他应该很需要南风来哄他,所以我们明天也要去问问看,也许明天就能见到他了。” 南风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嗯”了一声,“明天我们再早点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会面 杜和睡了个难得的好觉,远在圣玛丽医院的里尔克脸色阴沉的离开了一间特护病房。 巴坚倒下了,被不知名的细菌所入侵,身体一开始是僵直,随后是低烧,之后迅速的陷入昏迷之中,身体忽冷忽热,冷的时候明明有体温,却脸白如纸,热的时候则要躺在冰块上来降温才能停止挣扎。 在这样折磨人的转换之中,巴坚被送到了圣玛丽医院,随后被注射了最好的抗生素。 医生信誓旦旦的保证巴坚的‘流感’只是掺入了一点点病毒,在抗生素的作用下很快就会好转,里尔克代替巴坚的家人做主,同意了这位医生的治疗方案。 当晚,巴坚的烧就退了。 巴坚的老婆兴高采烈,在一旁的陪床上睡得酣畅淋漓,但是第二天早上,这位倒霉的太太就发现,巴坚的心跳似乎也被抗生素当成了病毒,一并给消解了。 巴坚的脏腑开始了可怕的衰竭。 明明只是在水牢里头呆了几天,巴坚之前并不是没有在此类恶劣的环境中呆过,之后从无异样,但是就是这样一回巴坚都没放在心上的小安子,将他放倒在了医院的病床上,生死煎熬。 医生们的方案不断的在巴坚身上试验,随后又因为不对症而不断的产生新的并发症,将巴坚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此消彼长,恶性循环…… 如同金爷预料的一样,巴坚遇到了庸医,还不止一位,以至于他本来只是比杜和稍微严重一点的病症变得复杂无比,后来当医生们想起来将最善于治疗监狱病症的金爷请来的时候,金爷自己都无法治疗了。 里尔克的投资打了水漂,还有可能面临失去理智的巴坚太太的疯狂报复,不得不中断了自己同巴坚的交易,果断的否认了一切与巴坚产生过的联系,将责任撇的一干二净。 里尔克清楚的明白,巴坚的事故如果与他产生了联系,他在上海滩的所有人脉都会陷入泥潭之中,不可自拔。 欺负普通人是一回事,欺负上流社会又是另外一回事,里尔克饶是陷入了某种狂躁之中,也从来都将这种隐晦的规则区分得很清楚。 对于这群自诩是上流社会的牧民官,可以贿赂、拉拢、敬而远之,唯独不能害他们,至少不能在明面上害他们。 里尔克并非大意,只是低估了杜和,一个小小的计算失误,便导致了后续所有程序的错乱失序,里尔克虽然还没有见过杜和,但是凭借着这种微妙的耍弄感,还是第一时间就确定,夏江没有糊弄他,这次是真的抓住了盗贼。 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将自己触摸过巴坚的手擦了又擦,里尔克在上车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去将那位先生请来吧,就按之前谈好的条件。” 将手绢随手扔到了车窗外,里尔克决定学习华夏的古人,刮骨疗毒,通过割掉一块肉的方式,把寄存在他灵魂上的那块毒瘤全部拔出,一丝不留。 司机始终沉默,将里尔克的吩咐记录下来,便一如既往的带着他前往洁食餐厅。 毕竟,那里洁净的姑娘,对于暴怒之中的里尔克来说,还是一剂良药,能够给这个腐朽将至的灵魂以最后的慰藉。 或许是南风的祈祷起了作用,或许是海管家深夜拜访的几个人物起了作用,第二日的放风时间,在榔头想要与杜和谈论一些更加关键的事情的时候,张根娣过来,带走了杜和。 “探监。” 对于此行的目的,张根娣只吝啬的给了两个字,但是这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瞬间震醒了混混沌沌的杜和。 相隔一周之后,杜和终于监狱外的世界重新取得了联系。 来的人是海管家和南风。 一老一少,一黑一白,从远处的走廊里,从虚幻的两团光影变成真实的两个人,杜和的鼻头微红,心头酸涩不已,抽了抽鼻子,才有些腼腆的说:“海叔,南风。” “阿哥!我好想你……他们说你在这里会受欺负,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来,叫他们不许欺负你……” 南风松开了老海的手,呜咽着扑到了杜和的怀里,边哭边紧紧地抱住杜和,委屈的好似被关进监狱的是她一样。 老海宽慰的同杜和笑了笑,脸色略有些风尘,不过精神还算不错,杜和的心定了定,与老海挤了个笑脸出来。 不是不开心,也不是没话说,杜和有一肚子的话想和老海说,可是也有一肚子的不痛快和委屈想吐露,杜和是怕他一开口,也会和小南风一样,话还没说完呢,就先哭一鼻子,那可就丢了大人了。 老海依旧是一身黑布衣服,轻飘飘的似乎一把骨头,但是只有杜和知道海叔瘦弱外表下,是和杜和如出一辙的充满力量的健壮身躯。 杜和的功夫底子就是老海教的,这么些年,杜和学了许许多多的魔术身法,但是最后还是觉得老海叔教他的那几招简简单单的基础招式最是受益无穷。 老海叔笑呵呵的给张根娣说了好话,张根娣就施施然的守在了门口,听话的不像是个看守,倒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守卫。 “银耳羹喝到了伐?那是夫人亲手做的,我盛了点给你带了来。” 老海打量了一下,见杜和精神还好,便放下了一大半的心,同杜和聊了起来。 杜和点点头,有点担忧。“姆妈身体还好伐?” “太太身体安康,只是有点想念少爷。”老海笑呵呵的说。 杜和便明白了,姆妈还是不知道消息的。 不知道海叔在这之中承担了多少的压力和质疑,杜和愧疚的低下了头,握住了老海苍老的手,低声说:“海叔,我给家里惹事了。您这段时间辛苦。” 老海展眉一笑,摸了摸杜和的头顶,慈祥的说:“少爷,咱们家这么辛辛苦苦的经营,为的就是有几分底气,能给少爷壮胆气。可是谁料少爷与那些二世祖不一样,海叔准备了几十年,到今天才终于派上了用场,哪能说辛苦呢,应当是欣慰才是,万幸海叔还当用,没叫少爷空欢喜。” 杜和的眼眶红了。 一直赖在杜和身上的南风疑惑的抬起头,察觉到阿和哥哥胸腔似乎抽泣了一下,抿了抿嘴,南风小心的拍了拍杜和的后背。 老海宽和一笑,摸摸杜和的脑袋瓜,又摸摸南风的脑袋瓜,乐呵呵的说:“不来这一趟,海叔都不知道,咱家有小小姐了,少爷好眼光,南风小姐兰心蕙质,想来将来回家,太太也会十分喜欢的。” 南风的脸蛋红彤彤的,左看看又看看,躲进了杜和的怀里。 杜和与老海相视一笑。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错漏 将南风安抚好,杜和与老海才真正开始这一次珍贵的会面的重点内容,信息交换。 杜和简明扼要的诉说了在监狱中的见闻,老海时不时的在杜和不解的地方指出其中的关键,叫杜和有些茅塞顿开之感,而后,老海合手沉吟了一番,问道:“少爷,海叔知道少爷不是鸡鸣狗盗之辈,也没有责怪少爷先斩后奏的意思,只是想问问,少爷为什么要选择里尔克此人下手,下手的缘由又从何来?” 杜和理解的点点头,“海叔担心有人利用我,来做别的事情。” 老海不置可否,杜和便道:“在随连魁班表演的时候,我见到里尔克家的船厂工人被警察追捕,为此还将逃入表演场地的工人连同无辜的看客一起暴力慑服,后来我们救了一个小工人,才晓得那里尔克居然是如此丧尽天良之辈,我便想教训一下他……” 老海笑了,“少爷是想为了那些死难的工人拿回属于他们的抚恤吧?” 杜和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老海明了的点头,脑海中迅速的将几条脉络重新连接,有了杜和的直接解释,许多疑点都得到了澄清。杜和是老海一手带大的孩子,对他的脾气秉性十分清楚,接下来只要查明那个叫李二筒的小工人的底细,老海就可以彻底确定,这件事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势力插足了。 其实不必查询也能够八分确定,即使是做戏,也不可能做成那种程度,其中的不可控因素太多,通过排练想要再次达到那个效果都不会有什么可能性,更遑论一次成功了。 虽然素未谋面,老海依旧对李二筒有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大概是相似的出身,相似的人生经历,叫老海有了一点感慨吧。 打定了注意,老海继续开口。 “少爷,家里头几个老东西碰了碰面,大家觉得这事不管什么原因,以少爷安危为重,因此家里头想直接通过中间人来沟通一下里尔克,弥补他的损失,来将少爷保出来……” 老海心知杜和多半不会同意这个法子,但是还是将它说了出来。 杜和是将来杜家和陆家的两家领头人,为了太太的身体,老海可以瞒着她杜和入狱的消息,因为太太是一位女性,太太身体孱弱,近几年也无心家族经营,更多的注意力都在养花弄草,吃斋念佛,关心家人身上,所以太太在许多方面都会得到老海的照顾,能不烦心的事情尽量不会打扰她。 但是作为未来一代的领头人培养的杜和,老海却不能这样做。作为家主,杜和是没有人有权利也没人有资格决定他应当知道什么消息,不应当知道什么消息。不管他能不能接受,喜不喜欢,这些消息老海都会叫杜和知道。 无论外界怎么猜测,对于老海自己来说,他只是履行了对老主人的承诺,完成杜家两代人之间的权力交接之间的过渡期,辅佐杜和顺利的接手杜家而已。 老海是江湖草莽出身,虽然许多人对老海的第一印象都是他在商场上睿智狡猾的形象,但是从心底里,老海觉得他首先是杜家的管家,之后是一个江湖人,最后才是个商人。 初开始没遇到杜家的时候,老海一直梦想着要行侠仗义,纵横江湖来着。 从这一点上来看,杜和倒是和老海十分相像,无论外皮多么的温和,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那份意气。 所以对于杜和做的这件事,老海非但没有什么怪责的想法,反而十分支持,只不过需要将几处瑕疵修改掉,以期日后再遇到同样的情况的时候,不会再次着道儿而已。 在老海陷入思绪的时间,杜和也在思考着利弊,好一会儿,杜和才艰难而坚定的点了头,“我尊重大家的看法,这件事我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便这么做吧。” 老海的脸上闪过惊讶,对杜和能够如此快的接受最有利于他的结果有些意外,随之而来的就是惊喜,“少爷,看来读万卷书,依旧要行万里路啊。” 杜和摆了摆手,感慨的说:“海叔,这万里路才出发了个头儿,我吃的亏长得记性就比之前读书时加起来还要多了。” 老海深有同感的连连称是,一老一小倒是比从前又多了不少共同话题。 “海叔,我明明已经将所有的证据都销毁掉了,可是还是被夏江给捉了回来,当时我问洛豪笙为什么要捉我,他居然说夏江让抓谁便抓谁……我是不是太倒霉了。” 谈开了之后,杜和也将自己一直觉得困扰的地方说了出来。 谁知道老海却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少爷,说到底,那位夏局长点中了你,并不是因为少爷比较倒霉,如同抽签被抽中了一般,而是因为两点。” 杜和眨了眨眼睛,犹豫着说:“因为我是最没背景的?” 老海点点头,黑绸料子的衣袖一动,手指便在桌子上勾画起来,“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夏江此人,靠着逢迎拍马上台,背景不深,没什么靠山,因此许多时候都是靠着欺软怕硬来解决事情,他晓得我们家是过江龙,得罪了一时半刻也找不上他,比起另外几条地头蛇来说,显然更好拿捏,另外一个原因,是少爷你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老海一言既出,杜和如梦方醒,拍了大腿一巴掌,惊呼:“是因为我的动机太明显,才被划入了那个圈子里,又因为自己太弱,所以被拿来祭旗?!” 老海颔首,“孺子可教也。少爷在整件事情里,无论是做事的跟脚也好,方式也好,都可圈可点,有些地方海叔都要击节叫好,但是少爷就是太过相信法律讲的那一套了,国外的法律和国内的法律不同,国内的法律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又有不同,少爷自负的以为就算他们明知道是你干的,没有证据也拿你没办法,殊不知华夏还有个词叫做一力降十会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杜和举一反三,立刻就明白了老海的意思。 惭愧的扶住额头,杜和吸了口气,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老海一触即走,只是点了杜和一下,没有深说,交代了杜和几处要注意的事项之后,便从袖口里拿了个手绢包裹出来。 包裹形状明显,厚度不低,杜和也没推辞,拿过来也不见怎么动,包裹就藏在了身上。 想到了钱财,杜和忽然想到了囚室内的大佬,将老河底子当做风闻趣事一般对老海说:“说起钱财,我那间囚室里头,好些犯人的钱都要交给一位称为老河底子的老人家掌管……巧的是,那位老人家也姓戴,同海叔你讲的那个劫了生辰纲的戴大侠十分相似咧。” 老海一愣,忽然失态的站了起来,脱口问道:“那人什么模样?”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损友 杜和对老海的失态感到很意外,转念便想到了什么,惊讶的说:“海叔难道和戴先生是故旧?怪不得我提到了海叔给我讲的故事之后,感觉老戴还蛮照顾我咧。” 说着就仔细的形容了一下老戴的长相。 其不过杜和越描述,越是感觉无力。其实老人家哪里能形容出来什么特点,无非是满脸的皱纹和抽条的体型,再加上浑浊的双眼了。 尤其老戴都关在这里二十来年,从中年到老年,相貌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因而杜和说了一通,自己都觉得形容的太过模糊了些。 不忍心看到老海那期盼的眼神,杜和挠头想了想,忽然拍了下手掌,补充道:“老戴说话含糊,似乎是嘴巴有什么毛病,但是听着声音,是我们苏州的乡音,我说起了戴大侠的传奇,他还发了会儿脾气,好长时间没理我,就在墙边打坐面壁来着。” “面壁?!” 老海的表情变得激动了起来。 就在老海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站了半天的张根娣从屋外伸了个头进来,指了指自己的怀表。 “时间可超了啊。老先生,这不合规矩。” 老海张了张嘴,下意识的说:“看守包涵,回头老朽亲自登门赔罪,容我再嘱咐两句。” 张根娣就又将头缩了回去,不过看着门口的影子,人依旧是站在那里没动的。 老海显得心事重重,嘱咐的几句话也有些潦草,南风担忧的扶着老海的手臂,忽然小声儿说:“爷爷若是想确认那位老爷爷的身份,不如直接叫阿和哥哥问一句啊。” 杜和也积极的说:“如果真是故旧,错过了可太可惜了,海叔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老戴先生的?” 老海踌躇了一番,忽然两手交叠,手指奇奇怪怪的摆了个姿势,压低声音说:“你在没人的时候,将这个手势做个给他看,假如他认识或者能对出来这个姿势,你就将我的名字讲与他听。” 杜和点点头,重复了一遍那个姿势,老海就又把下一个手势摆了一遍,再三确认杜和记住了,就在张根娣的催促中重新领着南风离开了,缓缓消失在走廊深处。 张根娣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带着杜和回去的脚步又急又快,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做一样。 杜和跟了一阵,忍不住说道:“张看守,白天大家都有事情忙的,假如要会客怕是要安排到晚上了吧。” 张根娣讪讪的样子,脚步倒是确实放慢了不少。 头一回当看守,张根娣对于收受贿赂这种事情属实没有什么经验,听到老海说要登门赔罪,还以为要马上回家,给老海叔开门呐。 被杜和提点了两句,张根娣放下心来,也没法子再保持什么冷漠的看守形象了,脚步略停,与杜和接近不少,状似随意的说:“来的人是你爹?” 杜和咳嗽一声,尴尬的说,“家父远在南洋,海叔是我的长辈。” “南洋哦,蛮远的,那里赚钱好赚吧。”张根娣没忍几秒钟,又开始打听杜和的家世来。 老海给张根娣送礼的时候,人其实并没到,只是例行将张根娣这样有机会接触到杜和的人统一送了一份好处过去,这是财大气粗的世家大族的毛病。 大手大脚都不足以形容这种消费观念,杜和小的时候看着家族的长辈们处理事务长大,就没少见送礼上的套路,他曾经很不屑这种交好他人疏通关系的法子,觉得压根就不可能交到真心的朋友,当时老海叔和许多叔叔都笑了,叫杜和好生气愤。 不过今时今日,老海叔一直坚持的老旧法子还真的在老旧的上海滩上给了杜和以不小的方便,真是世事难料,一饮一啄。 杜和再次回到监室的时候,众人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各自处在各自的地方,该做什么做什么,大佬、水头儿、油壶、点子,一个一个的囚犯,或坐或站,或动或静,似乎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动作,就这样重复了好多年一般,让杜和生出一种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的感觉。 杜和不少唯一一个感到格格不入的,刚一进去,靠着墙壁假寐的榔头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 “娘咧,这些人聊的话题都和昨天一样,假人一样,好险把哥哥的尿吓的洒出来!” 榔头一张嘴就将全屋子的人都得罪了一遍,杜和无奈的说:“你心里这么想就得了,非得告诉大家你的想法……这不是找收拾么。” 几个在旁边的囚犯忍不住赞同点头。 “嗯?他们都听到了?哈哈,我还以为自己声音够小来着,在船厂干活时间太长了,耳朵时好时坏,见谅见谅啊。” 榔头大大喇喇的弹了弹自己的耳朵,那里有一道不大明显的印痕,似乎是常年佩戴耳塞压出来的痕迹。 看起来是认认真真的给自己找理由,不过撇着的嘴角和漫不经心的表情告诉杜和,他其实也就是给杜和的面子,敷衍一二而已。 榔头这样执拗的人,你不答应他,他会叫你永不得空,杜和也只好压下急于帮助老海确认老戴身份的想法,没脾气的被榔头拉到了一边去,离面壁的老河底子越来越远。 “阿和,你家里人来看你?” 榔头将角落里的几个人都挤开去,留出一个安静的小区域,才同杜和悄悄的交流起来。 杜和点点头,没有多说。 老海叔交代的东西不说都是不适合同外人说起的内容,就算只是话话家常,杜和的性子也不会将之大张旗鼓的宣扬开来的。 好在榔头也无意多问,扯了这么个开场白之后,榔头就正式的表明了他的来意。 “阿和,我今天去放风的时候,听到很多人都在谈论金条的事情。” 榔头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杜和皱了皱眉头,也认真倾听起来。 “有许多种说法,说你把偷来的金子买了一大车烟土的,也有说你藏了个地方,等着出去挖出来,乱七八糟的,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话,现在好像一些人已经对你有了打算了,你小心些,可别单独走了。” 榔头的记性似乎也不大好,警告杜和也警告的磕磕绊绊,一点威胁都没有。 杜和本来想再听一点东西,结果榔头在说了这句话之后,就闭上了嘴巴,一副等着杜和交代的意思。 杜和难以置信的问道:“就这些?” 榔头“唔”的一声,“就这些啊,这不挺多的了么。” 杜和有种遇到对手了的感觉。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那种对手。 “这叫我怎么打算,也太简略了些,好歹说说消息从哪来的,或者谁要打算对我动手啊……” 杜和揉着跳动不已的太阳穴,无奈不已的给榔头详细的解释了一下他想要的消息。 榔头却不管这些,他好像是才想起来一样,忽然握住了杜和的手臂,好奇的说:“其他不论,我也对你那些钱没打算,你就告诉我一下,那笔钱,你究竟是拿来买烟土了,还是买姑娘了?” 杜和仰天长叹,挣扎不已的看着榔头:“大哥您看我像是喜欢烟土还是姑娘?我就不能有点别的追求么,稍微高尚一点的。” “……莫不是买了烟土送给了姑娘?”榔头为难了半天,才勉强的给杜和想了一条出来。 杜和神情僵硬的闭了闭眼睛,“大哥,你能找到份工作赚钱而不是叫人给卖到哪个黑工厂里,还真是烧了高香了。” 榔头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被人卖给工厂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无妄之灾 杜和的表情在听到榔头耿直的承认自己是被人卖进了黑工厂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仔细的分辨着榔头说话时候的微表情,想从榔头的脸上分辨出一丝一毫的伪装,但是没有。 杜和便知道,榔头是真的经历过这段黑暗的历史,当过人蛇手中的筹码,毫无人权的被从一个地方卖到另一个地方去。 打从民国初始,杜家与陆家就不再买奴仆了,因此杜和从小时候开始,家里头的长工和帮佣就都是雇来的,后来到国外留学,杜和才知道了被人卖到异国他乡的人是多么凄惨无助。 杜和忽然理解了榔头身上的那一股子生硬与不屈。 或许是见过了人性的黑暗,所以才最大程度上的尊重自己的天性吧,杜和想。 “榔头哥,你是怎么被人卖了的,能说说?”杜和轻声问道,觉得自己声音再大一点都会触动榔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榔头听到这句,倒是没有立时回答,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榔头耷拉着头坐了下来,想了想说:“我本来是在乡下种田的,兄弟一口人,种多少田吃多少饭,过得十分自在,后来乡邻那些女人们嚼舌头,说我老大不小不成亲,说我有病,我不愿意听他们扯老婆舌,就想离开那,换一个地方种地……” “然后灰老鼠那厮就找上门来,说愿意免费给我换一块地,将苏州那边的肥田给我,我高高兴兴的签了文书去苏州,才出门就被他做套骗了,骗了我得地,还把我的人也给骗了,我签了那个劳什子的文书才知道,那是三十年的劳工合同,我不去,就要直接坐牢,后来我去了,任命去了造船厂,可是还是要坐牢。” 榔头的叙述中没有夹带什么情绪,冷冷清清的把自己的前半生说完,榔头好似松了口气似的,惊讶的抬头望着杜和:“阿和啊,我这一说出来,心里头还怪好受的,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招数,能叫人舒坦啊。” 杜和微微摇了头,难过的坐在榔头旁边,哑着嗓子说:“不是的,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听的人就能帮你分去一半的不痛快,你自然觉得痛快起来了。” 榔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那多不好,要不你再给我讲一遍,我的事情,还叫你不痛快了,这可不合适。” 杜和给榔头逗笑了,想了想说:“所以你进来之后见到了灰老鼠,就想把他骗你的事情清算掉?” 榔头“嘿嘿”一笑,“骗了我几十亩地,打他几顿可太划算了。”算是默认了杜和的说法。 杜和却没有赞同,闭目寻思了几秒,杜和忽然问道:“大哥会种水田么?” 榔头露出怀念的表情,仰着头,带着回忆的神色,笑呵呵的说:“水田、旱田、梯田,叫是田地,就没有我不会种的,阿和,你是不知道,自己种庄稼,看着种子撒下去,秋天收回来一大堆种子的感觉,那感觉,那感觉,真带劲啊。” “今年如果有机会回家的话,我也去种种田,感受感受那感觉有多带劲儿。”杜和拍了拍榔头的肩膀,起身回了自己的位子。 没有把握的时候,杜和即使说出来要给榔头田地种,榔头大概也不会相信,莫不如等时机到了,送他一场惊喜。 杜和一想到榔头回到田里头种地的欢快场景,脸上就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有的时候像榔头这样活得简简单单也蛮好的,不必像杜和那样要辛辛苦苦的安抚好很多人才能顺利的学习魔术,也不必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就闷头努力,总有等到收成的一天。 正在思考如何帮助这个简单的大哥达成愿望,坐在那里好半天的榔头忽然站了起来,大着嗓子叫道:“我说阿和啊,咱俩刚不是在说你那笔钱的花销么,怎么就扯到我身上去了,你就告诉哥,你到底是用那么老多的金子买了什么了吧?” 杜和抿了抿嘴,不用看也知道,多少人因为榔头这一句话而将注意力放到了杜和身上去。 无妄之灾啊,无妄之灾。 杜和念了两句静心咒,才将沸腾的血液平息下来,恢复了平静的心态。 微笑着看着榔头,杜和一脸关切的说:“既没有买烟土,也没有买姑娘,那笔钱去了他们最该去的地方,我一分都没有动用,全都送给别人了,不过如果能剩下那么一两半两的,我倒是想给大哥买点药。” “我又没病,买药干嘛?”榔头奇怪的反问。 “缺心眼也算是病吧。”杜和忍不住暗戳戳的说。 榔头这才反应过来杜和的意思,环顾了一圈,眼睛一瞪,握紧了拳头比了比,吼道:“看什么看,我兄弟说了,一分钱没花,都送人了,你们要是不信,捅我的拳头说话!” 杜和有种想要撞墙的冲动。 这到底是哪路神仙送来的大哥,榔头还真是人如其名,办起事来又狠又疼啊! 和杜和想的一样,榔头这一套在软弱点的监室里头可能就奏效了,但是在有着老戴坐镇的监室里,他的话只能起到反作用。 本来还没有想要怎么着的囚犯一听到榔头这充满了求战欲望的话语,立时就站了起来,晃动着脖子关节,朝着榔头围了过去。 杜和长叹一声,和榔头站在了一起,估摸着监室里的人数,暗想他前几天的鸡汤大概要白喝了。 就在这个当口上,一直稳如泰山的老戴动了。 人未到,声先到,老戴极其标志性的沙哑嗓音在千钧一发,紧张到极点的监室里头响起来:“吵吵闹闹,莫不是都当我死了不成。” “不敢!” “不敢不敢!” 众人立时就软了,此起彼伏的喊着冤枉哭着屈,纷纷指责杜和二人挑衅在先起来。 老戴原本盘坐着的姿势忽然动了,保持着双手扶膝的姿势,老戴居然只靠双腿的力量站了起来,身体不摇不晃,如同标枪般直直立起。 这个动作在武术上有个专门的称呼叫‘拔’,也有叫干拔的,是十分考校功夫底子的动作,老戴以耳顺之龄做到这点,本身就说明他巅峰的时候水平远高于此,令人敬佩。 众人被老戴硬桥硬马的方式震慑住了,一时间都闭上了嘴巴,恭敬地让开了一条路,让老戴背着手一路走到了两伙人中间。 何其熟悉的场景,曾几何时,杜和也曾经做过阻止两伙人冲突的事,只不过杜和比起老戴来说,烟火气更重,也更着相一些,老戴做来就显得不沾烟火气,自然的多。 “戴先生,我的兄弟就是太重情义,有口无心,没有开罪各位狱友的意思。” 杜和惦记着老海叔的事儿,对老戴更加尊敬,未等老戴开口便主动的服了软,下了台阶。 老戴未置可否的样子,矮小干瘪的身体在囚衣里晃荡着,看起来莫名有些像是老海叔的身形。 都是干瘦,仔细看又有爆发力的类型。 “这几天,因为新人,监室里一直不大太平,大概是财帛动人心,本来,你们的人还困在这里,心就该当踏实一点,先把牢子蹲够了再说。” “但是人心哪是讲道理的玩意,既然今天人都在,索性就把事情说清楚,说开,免得猜来猜去,闹些无谓的烂事出来。” 老戴的声音不疾不徐,嘶哑中又有着叫人服气的公信力,再加上积威犹在,即使是心里头想法不一,面上的每个人都认认真真的听着他的教诲。 “杜和,你意下如何?”认识这些天以来,老戴第一回正儿八经的喊了杜和的名字。 如同所有被家长直呼姓名的熊孩子一样,杜和瞬间后背一紧,精神一震,迅速答道,“没问题!”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转机 “好,那我来问你,你是否顺了那个巨富洋人的金条?” 老戴看似万事不理,真的是要理起事来,却仿佛从来都没有错过任何细节,开口就直指问题的关键所在。 杜和老老实实的答道:“没顺,骗的。” 囚室之中哗然一片。 就连与杜和同仇敌忾的榔头也张口结舌,满脸的难以置信。 杜和无奈的展开双手,在头发上抹过去,便将一张扑克牌夹在了手心,随后那只手不断地在众人面前翻转,可是无论怎么翻转,那一张扑克牌都只会在杜和背着众人的一面。 “我真是个魔术师来着。”杜和有些忿忿的说。 众人恍然,总算是认同了杜和的魔术师身份。 老戴等大家没有疑问了,才开始问第二个问题。 “我来问你,既然骗钱,总有目的,你为何行此?难道你学的一身本事,只为坑蒙拐骗!” 老戴的声音不怒自威,杜和忍不住站直了身体,义正言辞的说:“戴先生误会,我骗里尔克的钱,就是因为他骗了船厂工人的钱,我不是为了自己享受,只是为了安抚在事故中没有得到赔偿的工人家属……” “阿和!?” 榔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杜和。 杜和耸了耸肩,“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钱是在你入狱之后送过去的,只要有人来看你们,一对消息就知道的。” 榔头猛地拍了拍脑门,黝黑的脑门硬是叫他拍的泛起了黑红,榔头难以置信的问:“我不是怀疑你欺骗我,我只是想问,那么多的钱,你都给了咱们这些苦工人?你就舍得?” 杜和沉吟半晌,缓缓的摇了摇头。 榔头的眼神有些瑟缩,以为杜和只是为了大义的名头,给死难者家里意思意思的发了一点。 也不是说榔头反对杜和这么做,只不过榔头觉得,既然担了名头,就有再次被追究的风险,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只收入一点点本来就应当收入的钱,对他们来说,有些不值当罢了。 杜和似乎看出了榔头的阑珊,连忙说道:“榔头哥,我不是留着自己花了,那笔钱,汇入了一个慈善组织,除了给死难者家属抚恤金之外,还买了块地方收留无处可去的孤寡,剩下的钱都用来收息了,免得将来再有什么事情,若没人出手,他们便只能硬撑着这样的情形再出现。” 榔头陷入了思索之中,杜和也不忙着催促,缓缓的解释了他的想法:“在我看来,二百根金条,对他们来说,均分到每个人头上,确实不少,可是他们一家家一户户的都是孤儿寡母,老弱病残,除了个别家里有亲戚可以投靠,大都在上海滩无依无靠,手里握着那么多的钱财反而会陷入危险,所以我擅自做主,将钱财做了这么个安排。” 牢房里的犯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杜和的眼光变得奇怪起来。 监狱里头形形*的犯人都有,大抵进来的由头也就那么几个,众人听说过怒发冲冠血溅五步的,也有栽赃陷害蒙冤未雪的,也有刀头舔血阴沟翻船的,但是头一回听说杜和这样,明明白白的故意犯罪,偏偏理由和结果都充满了正义感,叫人听了只想给他叫好的。 “嗨,这叫什么事儿啊,搞了半天,你小子现在还是穷光蛋一个!”纹着龙的金荣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杜和压根就不像外头传的那么有钱,禁不住的啐了一口。 杜和尴尬的咧了咧嘴,这话叫他怎么接,要说没钱吧,他家里还算有几个钱,要说有钱呢,打从他上大学开始,杜和就一直过得紧紧巴巴的,好像和没钱也没什么区别,犹豫了半天,杜和默默地认了。 “还有没有人有问题?”老戴面色不动,背着手在人群中踱起了步子。 大家压根就不敢和老戴对视,目光与老戴一个接触,立马就赶紧错开,支支吾吾的说着没有了一类的话。 老戴微微点头,一句“以后此事莫要再提,免得给人做了棍棒还不自知。”便给此事盖棺定论。 杜和拱手谢过了老戴,又团拜了一周,沉声说道:“大家是一个屋子里的患难之交,我不想和大家有什么误会,因而听从戴先生的话,将自己的事掰扯了出来,不过因为此案还没定案,这些话出了这个屋子,小弟是不会认的,还请大家原谅则个。” 满脑袋板结的壮汉李宝发哑然笑道:“敢情我们都会错意了,还以为小兄弟你是定了案子扔进来审金子下落的,原来却是个还没定性的清白人。” 金荣也羡慕的说:“可不是,提篮桥进来这么多的人,都是定罪发文书白纸黑字写明白来龙去脉关押期限的,就你这么个直接塞进来的,将来等送你进来的人下去了,说不准你就有机会出去了。” 杜和没好意思说送他进来的人如果不下去,他们家大概要想办法‘请’他下去这类惹人眼热的话,接受了众人的善意安慰,便重新恢复了懒散的样子,靠在墙上养神。 倒是有几个之前同杜和没接触的年轻囚犯凑了过来,好声好气的求杜和教他们变扑克的那一手。 杜和也没藏私,耐着性子教了起来,年轻人脑瓜伶俐,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做的有模有样,杜和还送了他们每人一张扑克牌,叫他们勤加练习。 一旁看了好一阵的榔头忽然结束了发呆,带着一股子生机勃勃的气息伸了个懒腰,笑呵呵的说:“你把看家本事教给他们,不怕祖师爷骂你小子傻大方把饭碗子送人啊?” 几个年轻人连忙焦急的表示他们只是好奇,没有想要抢饭碗的意思。 杜和摆摆手,笑着说:“榔头哥逗你们呢,勿当真。再说了,就算你们都学会了,学的比我还好,我才开心。” “魔术是人类宝贵的财产,可惜这座宝山很少有人涉猎,大都空手而归,你们如果学会了,将来就算是不干这一行,给家里人变一个,哄哄夫人孩子开心,也算是没白学。” 杜和的话真实而坦诚,说的一旁看着眼热想学,又多有想法而没过来的年轻人都靠了过来,杜和也顾不上和榔头多说,再次每个人发了一张牌,手把手的讲解了起来。 榔头在一旁瞧着,总觉得这个时候的杜和看起来特别带劲儿。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生态链 时隔一天,在新一次的放风中,杜和受到了一众年轻人的热烈欢迎。 其中一部分是为了杜和的绝活儿,另外一部分则是为了杜和做过的好事。 蛇有蛇迹,鼠有鼠道。看似孤零零无人惦记的一个人在监狱里,榔头也只是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向监狱外的亲友的求证,证实了一笔神秘的慈善基金从天而降,帮助他们缓解了缺衣少食无以为继的窘境。 钱数不多,不过消息比钱更加振奋人心。 那位叫做基金的金主居然给老弱妇孺们一份工作,叫他们每个月都能领到足以生活的工钱。 这叫这群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们瞬间就平息了血液里奔流的躁动,变得平静下来。 就连他们自己都以为他们进监狱以来的暴躁倾向,是因为蒙受冤屈,但是实际上,藏在这群汉子心里最大的惦念,却是一群无依无靠的妇孺。 破天荒的,榔头在同小弟们再一次看到了灰老鼠的时候,只是冷冷一笑,而没有直接出言挑衅。榔头出乎意料的行为叫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并且还暗暗地花重金请来一些援手的灰老鼠损失惨重。 灰老鼠倒是没敢主动过来挑衅,虽然角落里等着灰老鼠开打的华人看守一再用眼神催促,灰老鼠也没有敢妄动。 鼻青脸肿的华人看守自从被杜和收拾了一通之后,在提篮桥监狱的地位一落千丈,从本来就居于底层的地位变得只比囚犯高一线。 印度看守望都自从尝到了打劫同僚的好处之后,华人看守三天两头的就会被抢,口袋里如果没钱,还会被打,比那些只要老老实实就能混过一天的囚犯还不如。 在望都看来,抢劫一个弱者压根就不需要理由,当初他被东印度公司抢走卖到了上海的时候,不是也没人和他讲道理么? 整个印度群体都是这么理所当然的认为的,华人看守即使反抗,也人多打不过人少,被打的事情,也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本来杜和还以为那两个人的受伤会给他带来再一次的刑房经历,没想到居然如同没发生过一样,别打的倒霉鬼脸上新伤加上旧伤,人脑袋打成了猪脑袋,也没见他敢过来收拾杜和一下的。 憋着笑看着华人看守晦气的摔了记盘口的本子,大步的往回走,中途又被两个棕色皮肤的印度看守拦住,杜和收回了视线,从榔头手中拿了一根小木棍,好奇的对着阳光看了看,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牙擦?感觉就是个簪子吧。” 得到了榔头团体的接纳之后,杜和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天翻地覆的改善,他手里有钱,榔头手里有人,只要杜和想要,高墙外能传递过来的,就没有榔头弄不到的。 可是今天的这个牙擦,却叫杜和有些啼笑皆非。 榔头是个地地道道的粗人,在家里种地的时候,连鞋都不穿,更何况刷牙了,就连洗头,都是天儿不好的时候,冲到外头叫老天爷伺候着洗,哪能想到牙擦是个什么玩意。 “不是这样儿的?我应当是没说错啊,牙擦和簪子,耳朵多背的能听成一个词儿。” 榔头尴尬的给自己辩白了一句,又拿过杜和手里的‘牙擦’左看右看,最后下意识的跟着杜和说:“还他娘的真有点像女人的簪子啊?” 几个工友在旁边哈哈大笑,拍着榔头的后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榔头也没生气,摸着后脑勺骂骂咧咧的嘟囔外头递东西的不靠谱。 杜和想了想,还是拿过了那只簪子,揣在了怀里,笑呵呵的说:“虽然不能用吧,拿来送人也不错,这种纯手工的木头簪子,现在可不多见了。” 榔头还以为杜和是宽慰他,唉声叹气的说:“你就会做好人,这年月,是个爷们都买得起一把银簪子了,谁还买木头的……”眼珠转了转,榔头忽然发觉杜和的神色似乎不对,不由得大胆揣测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杜和,你用来送人,是送那家的姑娘吧?” 杜和一愣,没想到他发自内心的想法居然暴露了女朋友的事情,哑然点了下头说:“是送个姑娘,榔头哥慧眼。” 榔头“嗨”了一声,摆了摆手:“你小子,追姑娘居然送这么平常的东西,也不知道人家姑娘是哪根弦儿搭错了,居然答应了你。” 一旁一个伶俐的小伙子欠欠的插了一句:“可怜我们榔头大哥,礼物是没少送,红红姑娘却还是跟了十六少,当了人家的偏房啦!” 榔头一个头槌敲了过去,几个人又追打成了一团。 杜和看着这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无忧无虑的打闹的样子,居然产生了一种‘年轻真好’的想法,浑然忘记了他自己也是年轻人中的一员,看了一阵,注意到灰老鼠慢吞吞的和几个人接触了之后,慢吞吞的靠在墙角晒太阳,杜和想了想,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走了过去。 灰老鼠人如其名,即使大家都穿着灰突突的衣服,形容不整,也没有比他更像是水沟里的老鼠的了,这厮约莫三十开外的年纪,一双小小的三角眼向下耷拉着,鼻尖而瘦,嘴薄而长,加上三扁四不圆的脑袋,活脱脱是个大老鼠精趴在那里。 杜和对他也没什么好感,走到跟前就不再动,屏住呼吸说:“灰老鼠?” 灰老鼠的眼珠一动,潮湿的目光如同蛇一样在杜和脸上舔过去,叫杜和寒毛直竖,直想回监舍洗一块肥皂那么多的澡去。 无他,这厮太臭了,就连眼神都带着脏意,把杜和的洁癖都快逼出来了。 “灰老鼠是你叫的?不懂事的后生。” 灰老鼠打量了一圈,就想起来了杜和这号人物,阻止了他的两次盘口,叫灰老鼠白白搭了好些个钱物,能有好气就怪了。 相看两生厌,虽然对两个大男人来说不大适用,不过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对于这号角色来说,想要叫他做些事情,说服是完全没有用处的,要么收买,要么慑服,收买是不可能收买的,杜和不会将家里费力气送进来的钱花在这么缺心眼的事情上,那么就只剩下慑服了。 杜和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想动手,又怕臭。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挑衅 灰老鼠懒洋洋的在墙上蹭了蹭屁股,三角眼翻了翻,不耐烦的说:“傻站在那搅扰爷爷晒太阳,滚开,不然叫你知道知道鼠爷爷的厉害。” 杜和叹了口气,接地气的双手揣在袖筒里,蹲在灰老鼠的旁边,突兀的问灰老鼠:“鼠兄,听说你在这挺久了,不知道假如衣服脏了坏了,监狱里头给不给换囚服?” “你有钱换老婆都有的给,囚服算个什么,穷小子没见过世面。” 灰老鼠不屑的撇了撇嘴,将杜和当做了主动示好的穷光蛋,嫌弃的向旁边挪动了一下,顺便又蹭了蹭瘙痒不已的屁股。 杜和压着恶心偷眼一看,灰老鼠单薄的囚服都给蹭出了两块空洞来,衣服下的皮肤红彤彤的,有些像杜和见过的狒狒,不过那一块的衣服或许是经常摩擦,料子倒是还能看得出来本色,显得不那么脏,叫杜和的心里好受了不少。 “别蹭了,鼠兄,你那是疮,得挖掉涂药水才能好。这样,打个商量,你叫我打一顿,然后我给你赔几亩地,你再把地赔给榔头,我就求金爷给你治屁股,怎么样?” 杜和诚恳的看着灰老鼠。 灰老鼠错愕的看着杜和。 “册那的你……哎呦!” 灰老鼠一声乡骂还没说完,当头就招了杜和一眼炮,给砸了个满眼冒金星! “既然你不答应,还骂我娘,那这顿打就算白挨了,回头别忘了给榔头赔地。” 杜和撸起了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将灰老鼠按在地上就是一通老拳,毫不留情。 杜和年轻气盛,刚刚进监狱,身体各项素质都还在巅峰期,而灰老鼠在监狱里过活了好几年了,身手虽然不如杜和,但是下手却是黑上好几个层次,招架了杜和几下子,就反手还了手,一时间俩人拳拳到肉,打的十分精彩。 榔头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大叫了一声就奔了过来,被杜和以眼色制止了,带着一众兄弟们围在外头干着急,灰老鼠没什么人,平日里打架都是靠雇,此时没提前给钱,自然没人替灰老鼠出头,闹的周围全是给杜和加油鼓劲的,打的灰老鼠是越来越烦躁,直想拿到捅死这帮子聒噪的傻子。 平日里开盘的华人看守被人从上到下撸了个遍,一个大子儿都没剩下,早就委委屈屈的躲了开去,一边儿的望都左右看看,慢吞吞的从背后拿了个硬纸壳出来。 “来啊,来啊,分胜负一赔三,平手三赔一!” 望都用异国口音浓郁的上海话开了盘口,虽然盘口喊得比较任性,也很快就吸引了一众手头有闲钱的闲人们下注。 反正都是有点地位实力的,输了也不怕没饭吃,赢了还能高兴高兴,这监狱里头的日子,不怕有事,就怕无聊。 灰老鼠买卖人口起家的,平时就比较警惕,耳朵尖,打架之余还听到了望都那边的动静,听到望都擅自拿他开盘,有些不痛快,气喘吁吁的吼道:“我买胜负,我胜,十块的!” 望都面色没变,响亮的答应了一声,记录了下来。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望都的口音已经照比刚刚大幅度减小了,看来钱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对千里之外的外国鬼也同样适用。 而且曾经不通人情世故,对一个刚认识的异国人都会掏心掏肺的望都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了,看来这段时间对那两个华人看守的盘剥同样的也叫望都开了窍,学了些实用的好东西。 至于灰老鼠,在失去了一向作为靠山的两个华人看守的照拂之后,显然自乱了阵脚,臭棋频出,不用杜和下绊子,他自己都快把自己给坑死了。 见到灰老鼠打架的间隙还要抽空买自己赢,杜和撇撇嘴,回以又快又狠的一记肘击,顺便骂了一声蠢。 明摆着印度看守要圈钱的时候,赔率开的这么任性,目的这么明显,大家都能看得出来,所以都是去给望都送钱了,押的胜负不说,给钱的时候,都是意思意思的三块五块的给,随份子一样钱数十分平均。 就灰老鼠自己,脑子蒙了,要用十块去以卵击石,非要争这个义气,十块钱砸过去,一看就是想要赚一笔的。 假如灰老鼠的理智还剩下那么一点点,他就不会想不到,只要杜和坚持到收风回监室,或者望都将两个人拉开,两个人就不可能分出胜负,没有胜负,不就是平局了。 真不知道之前在监狱里是靠什么活下来的,难不成是靠脏?杜和看了看灰老鼠比平时大了三圈的脑袋,暗自忖度了一下,可能是脑子给打坏了。 投注一样,目的不一样,望都答应的时候,对灰老鼠有了那么点儿成见不一定,但是其他的囚犯们对缺心眼的灰老鼠肯定是有点想法了。杜和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总体来说脸上还是明晃晃的写着你蠢两个大字。 灰老鼠眼角一抖,被杜和的表情彻底激怒了,尖叫着撕扯着杜和的衣服,如同失去了理智的女人一样踢打着,没有章法的一通乱打。 他平时就十分偏激,一旦被激怒,没了暗地里算计使坏的本事,明面上也只剩下那三脚猫一样的功夫了,杜和对付他虽然费力,不过还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最后的结果十分不出意料,收风的哨子吹起来的时候,杜和与灰老鼠依旧纠缠在一起,打了个灰头土脸,没分胜负。 杜和给望都做了个顺水人情,也成功地得到了望都的回馈,将自己和灰老鼠送进了金爷的小屋。 “你们放心回去,我去喝个汤就来。”杜和笑着和榔头几个人交代了一句,榔头给了杜和一下,没好气的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混没正经!”、 杜和无辜的瞪着眼睛,摊摊手,只好顺着榔头的话说:“那好吧,兄弟,我去包扎一下,回来给我留点干的。” 榔头点点头,一脸郑重的答应下来。 在别的监室里,榔头凭着他的一双拳头,也能吃到干饭稠汤,不过经常换监室的榔头他还不知道,就算他不去提出来,杜和的那一份也一定会是桶底的干货,毕竟有一个态度不明的老河底子罩着,只要杜和不作死的去挑衅老头的尊严,他的那一份将会一直稳稳地留下来。 给焦急的榔头找了个事情做,杜和就安安生生的给带进了金爷的诊疗室,老实的把自己困在了病床上。 亲自押送杜和来的望都惊讶的看着杜和自己解开手上的镣铐,又将自己锁在病床的栏杆上,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嘴里又开始喃喃的说着:“中国功夫”一类的词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丝毫没提及杜和的不妥当。 冒险试探的杜和微微放下心来,望都虽然是异国人,但是心思还算简单,认定了杜和对他有益处,嘴巴就闭的很紧,是个可以交往的人。 而一旁被堵了嘴巴的灰老鼠却拼命的挣扎起来,像是要提醒望都注意杜和的不对劲,望都视而不见的出去之后,灰老鼠才反应过来,用恐惧的眼光看着杜和,将他的身体缩进病床的一角,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杜和懒得理会灰老鼠,施施然的解开了自己的手铐,下了病床,给自己的几处小伤口消毒起来。 金爷迟了一些才进来,带着全套的手套口罩,眼神凉飕飕的在灰老鼠身上略过,将对金爷的恐怖行径有所耳闻的灰老鼠吓得脸色发青。 在看到杜和之后,金爷的脸色才好了一些,指了指另外的房间说:“你家里送来的东西。” 杜和惊喜的点点头,当着灰老鼠的面穿过了小门,而金爷则在灰老鼠的手臂上捏了捏,有些嫌弃的说:“没什么肉,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开膛啊。” 灰老鼠面如土色,两股战战,一点黄色的痕迹在病床上延展开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灯 将灰老鼠成功的吓的失禁之后,金爷又忙活了一阵儿,将灰老鼠的衣服剥开,操作一番,才穿过小门,乐呵呵的脱了外套,坐在杜和的旁边。 杜和将管家海叔送进来的滋补汤喝掉,正专注的看着汤碗发呆。 金爷坐下后,瞧着后生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恓惶,拍了拍杜和的后背道:“阿和啊,想家了?” 杜和点点头,低声说:“金爷,我都好久没见姆妈了,也不晓得姆妈的身体怎么样,想没想我。“ 金爷是过来人了,哪里不知道年轻人的心理,估摸了一下,不大确定的说:“按照通常的惯例,你大约还得个月余也就出去了,到时候自己去看看姆妈不是美哉?” 杜和摇摇头,失落的说:“我姆妈不喜欢我做魔术师,我回家,多半是要被念的,也许还会被姆妈安排去跟那些不大熟悉的亲戚朋友们应酬。” 耷拉着脑袋,杜和难得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般无措,“我既想混出个头来,可是到头来遇到了事,还是要靠家里头给我运作才能脱身,之前那些豪言壮志,就像个笑话一样。“ 杜和在监狱里的时候有了许许多多的空闲时间,人一旦没事情做,就容易陷入回忆之中,并且往往回忆起来的,都是些悲伤的事情。 杜和就这么陷入了自己给自己挖的死胡同里头,越想越觉得自己失败。 曾经在国外艰苦的平衡着学校和兴趣,为了学习魔术又不至挂科,还将多半的积蓄都花在了补课和学习魔术上,即使是这样,学业最后也没有完成,只得了个肄业。 同样都出自于显赫的家族,杜和与其他被家里送出来的同学们相比,显得极其‘不务正业’,学习的医术,选修的数学,最后又跑去学魔术,这些种种,既不能有益国计民生,又不会济世救民,更加不会对家族有什么助益,在一期的留学生中,杜和被大多数人认为是个没有什么前途的怪人,连个朋友都没交到…… 回了国,想专门学习魔术,本来没什么,自己家就是搞这个的,按理说应当顺风顺水,可是父亲和姆妈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这么坚决的反对他,还伙同江叔叔一起阻挠杜和学魔术,弄得到了入狱之前,杜和的正式职位也是个打杂的。 好不容易想做点事情,算天算地将所有的因素都考虑进去了,就是没想到会被人家一力降十会,压根就没跟他讲道理。 现在混到了监狱里,别人都靠着自己混一口饭吃,他倒好,差点因为正面刚审讯官死在监狱里,最后还得回头求助家里,自己就只能坐享其成。 越想越觉得萧索,杜和塌下肩膀,将带着家里头味道的汤盅抱在怀里,感觉那就是他现在的最后一丝温暖了。 金爷抽了一袋子烟袋,等着杜和想东向西想了好一会儿,才收了烟斗,慢吞吞的说:“阿和啊,年轻人靠家里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靠家里也不是什么百分百的好事,你要晓得,你同那些栏杆里头的人不同。” “你是喝过洋墨水的,金爷也没什么好东西教给你,解剖你在外国做的比金爷强多了,见识也比我这个困在监狱里头半辈子的老头子强,金爷就一点能比你厉害,你晓得是啥不?” 杜和摇了摇头,眼睛里带着一点挫败。 金爷笑了笑,颇为自豪的说:“金爷从来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只要爷觉得这件事情想做,就算族长不叫我进祖坟都拦不住我。” “阿和啊,你是个好年轻人,否则不论你家里人给爷送多少东西过来,爷也不是没见过更多的,为什么要帮你?” 杜和微微直起了脖子,认真的倾听着这个睿智的老人的劝解。 金爷也不等杜和开腔,自顾自的说:“因为你有一点和金爷特别像,”端详着杜和略带青涩的年轻脸庞,金爷的眼里也带着一丝回忆,“在你心里,性命平等。” “这个年月,华夏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不缺心思百转的谋士,也不乏成大事的枭雄,但是将百姓的命看成命,不以贵贱论价值,不以斤两称性命,对生命心怀敬畏的仁者,金爷所见极少,算上你我,也不过五指之数。” 金爷咧开嘴,笑的脸上的胡子翘起了几根,欣慰的看着杜和说:“能在行将就木的时候看到你这个后生,我就晓得,咱们华夏,还没到气数枯竭的时候。” 那一瞬间,杜和觉得他在这个老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大气魄,似乎顶天立地,贯通古今,带着巨大的能量,让杜和目眩神迷。 人在迷茫的时候,很容易走错路行错招,这个时候,假如有一盏灯照耀着他,即使依旧看不到路,也会给人注入新的勇气,叫他能够直面接下来的灰暗。 人本来就是生在黑暗之中,却向往光明的生物,有了灯,就有了光明,就有希望;有了希望,就有无穷的可能。 不得不说杜和是幸运的,金爷与杜和,像时两颗注定要互相照耀鼓舞的星辰,新星给老星希望,老星给新星指引,之后,两颗星继续奋起余热,奔向前程。 杜和此刻如同拥有无穷的力量,将怀里的罐子放了下来,杜和与金爷相视一笑,并肩走出了小屋,来到了诊疗室中。 既然已经恢复了清醒,拍拍脸,接下来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在杜和意志消沉的这段时间里,灰老鼠已经醒了过来,可是手脚被缚,嘴巴被堵,胸前还罩着一个布罩子,灰老鼠只剩下两颗眼珠还在转动。 听到响动声,灰老鼠充满恐惧的眼睛斜过来,口中“呜呜”作响,似乎是在求饶。 杜和冷漠着走到了灰老鼠身边,按了按他的腹部,对金爷点了点头,“金爷,虽然身子骨不行,心肝还能用,不如先拿出来看看。” 金爷“唔”了一声,便将一盘子手术刀具摆了出来,在灰老鼠的眼前,在盘子里拨了拨,拿了一柄手术刀出来。 灰老鼠目眦欲裂的看着,就见金爷那把刀落在了布罩子罩住的地方,随着金爷手臂一动,灰老鼠惨嚎一声,死鱼一样的挣扎起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手势 当日傍晚,杜和好整以暇的回到了监室,从外面看过来,监室里黑漆漆一片,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黑影,杜和站在门口,稍稍适应了一下光线,还没站几个呼吸,就见角落里蹲着的一个大个子猛然站了起来,惊喜的唤了一声:“杜和!你真回来了?” 杜和听着声音辨认出了榔头,也很欣慰的笑呵呵的说:“当然了,去个诊疗室而已,又不是什么鬼门关,瞧完了病不回来还等着人留宿啊。” 和金爷在诊疗室里给可爱的灰老鼠做外科手术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杜和觉得榔头应当更加不想听到有关灰老鼠的消息,自然而然的,就将话题引回了监室里。 说到了留宿,杜和摸了摸肚子,拍了拍榔头的肩膀,假作难捱,浮夸的说:“给我留吃的了么,还真有点想咱们监室的糊糊了。” “当然,留的足足的,专等你回来吃。” 榔头暗地里龇了龇牙,傍晚抢吃了打架留在身上的拳头印子还隐隐作痛,不过榔头没好意思说,怕杜和笑话他,只顾着吹着牛将藏在身旁的一碗汤给杜和端了出来。 其实榔头也没吃饱,他一个一百六十斤的大个子,一天两万稀汤,偶尔半个蒸饼,当然不可能吃得饱,榔头又不屑于欺凌弱小抢夺他们的吃食,入狱的这几天是眼见着掉斤两。 杜和腹中满满都是家里送来的补汤,面对榔头的心意反而不能推辞,只好艰难的喝掉了那一碗汤,正是应了那句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的老话。 旁边假寐的疤脸铁头听到声音,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翻过身去,只觉得杜和有病,杜和假装没看见,惊喜的看着榔头变戏法一样又拿出来的硬馒头,接过来咬了一口,赞道:“没看出来啊,榔头哥有一手,我头一天来的时候,光洗澡了,汤皮子都没喝一口。” 榔头得意的抱着肩膀,直说小意思,看着会说话的杜和,觉得更加顺眼了。 床板上的铁头再次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这厮是在玩什么西洋镜,明明每天都有他的一份干粮,非要去跟个新来的愣子攀交情,还上赶着的帮他做人情,岂不是比愣子还楞? 杜和不晓得外粗内细的铁头肚子里的小心思,仔细的喝光了榔头给抢来的汤之后,杜和认认真真的对榔头说:“榔头哥,你是个好人,以后等我发达了,一定忘不了你,到时候,就盼你和今天帮我一样,也别推辞我帮你。” 向榔头求一个帮助,叫自己欠他个人情,之后将榔头的土地找机会归还给他,这才是杜和真正的意思。 榔头不晓得杜和的背景,还当是年轻人给自己找台阶下,也没当真,打着哈哈说:“好呀,到时候也不用你给我买房买女,就给我几亩地种种,当哥的就领情了!” 杜和认真点头,将榔头主动拉到了床上睡下,榔头心思简单,还以为这铺位又硬又臭是没人爱睡,安心的躺在杜和旁边,没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杜和躺在榔头旁边,靠着铁头,中间隔着一米多远,就是还在打坐的老河底子了。 杜和两指夹着一张扑克,灵活的转动着锻炼着手指,除此之外,连眼睛都闭了起来,没有怎么动,半夜的时候,监室里终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杜和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骚了骚榔头的鼻子,在榔头揉鼻子的间隙抽出了自己的衣服角,杜和蹲在铁头旁边,蹦了一下,上半身扑了出去,在触地的瞬间接上一个翻滚,一点风声都没带起,就落在了专属于老河底子的区域。 一抬头,杜和就看到了老戴冰冷清明的一双眼睛。 似乎是震怒于杜和的胆大妄为,老戴没有惊动任何人,亲自出手了。 两只枯瘦的手掌作鹰爪状,老戴空空荡荡的囚服迅速翻涌起来,一双鹰爪直取杜和的双眼! 那一瞬间,杜和便知道,他躲不过去。 好在,杜和本来就不是为了谋害性命而来,紧闭双眼,杜和选择了相信海叔,双手诡异的扭曲交叉,构成了一个似印似章的图案,杜和将图案前推,等着被一招致命,或者见证一段相逢。 一息,二息……第三息,杜和睁开眼睛,便见到从来表情冷淡的老戴一脸的复杂,望向了墙壁的方向。 从杜和的角度看过去,只见月光穿过两人,映在墙上,除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之外,杜和的手指在墙上形成的那个类似于火焰的纹章看起来是如此的醒目。 老戴忽然扭过头来,默不作声的下了床,到了牢门旁边,回头看了一眼杜和。 杜和识趣的跟上,老戴单手伸出牢门,手掌朝上,招了招手,没一会儿,就有一个看守打扮的人过来,安静的开了牢房的大门。 杜和看了一眼那个看守,和胆小怕事的张根娣不同,他的面部表情和老戴很像,长相极为普通,杜和甚至不确定之前有没有见过此人。 暗暗咂舌与老戴的能量,杜和跟随着老戴补出这条长长的走廊,走到看守们的房间里,在一道墙上一推,原本粗粝无痕的墙壁便打开一扇隐藏的门。 两人一走进去,背后的看守就关上了门,同时,黑暗的房间里亮起了一盏灯。 骤然而来的灯光叫杜和晃了晃眼才适应,老戴则像是没受到影响一样,点燃灯火之后,就随意的在桌边坐了下来。 “说吧,谁叫你来的?” 老戴开口第一句,虽然依旧带着含糊的语气,不过杜和能听得出来,与现状相比,他平时的含糊更像是装出来的,掩饰了含糊背后的尖锐,和杀机。 杜和恍然领悟,自己似乎太过于相信老戴,两人如今同处密室之中,要杀要剐,似乎更随这个平时看起来漠不管事的老人身上? 老戴的眼睛眯了眯,杜和沉吟片刻,依旧执拗的忽略了老戴眼里的威胁,没有先行将海叔交待出来,而是反问道:“这个手势,接下来还有个回式,老戴先生不知道还有没有印象?“ 老戴缓缓的砸了咂嘴,咧开的嘴巴里,少了一截的舌头配着老人诡异的眼神,叫人看之可怖,杜和却依旧没动,梗着脖子坚持自己的要求。 老戴“嘿”了一声,眼里闪过赞赏,咧嘴一哂,便抬起了双手,边做手势,边随着动作说:“牢里住了三十五年了,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来路的人,有趣。” 老戴的收拾明显做的比杜和要熟稔,即使几十年不曾动用,即使手指已经枯瘦如鸡爪,老戴的手势一出,依旧清晰无比。杜和看懂了那手势在墙上的影子,愣了一愣。 如果说杜和的手势是一把火的话,老戴的手势就是一颗心脏,不平常的是,那心脏之中,当中穿过了一杆利箭,更添血腥。 “这是……什么意思?”杜和看着那颗心脏,喃喃地说。 老戴面色骤变,大喝一声:“你不是同门,小子敢尔,拿命来!” 刚刚还行将就木摇摇欲坠的身体充满了刚烈的力道,朝着杜和的命门闪电般袭击过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相认 行家一出手,就只有没有。 老戴身形虽瘦,但是筋骨打熬多年,早已经练得肌理强韧,比起外家横练,更加骨肉凝沉,内劲强横,行动时灵动如同老猿一般,架势没到,劲道就先带起了一阵旋风。 杜和知道老戴误会了他,然而情急之下来不及解释,自知比不上老戴的身手,比拼是不可能,又不想就这么枉送了性命,不及多想下意识的在身上一抹,三张扑克便夹在了他的手指之中。 “咻咻咻”三声破空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响起在斗室之中,老戴眼中闪过讶异之色,半空中硬生生的扭腰翻转,被迫停了下来,三张牌纷纷落空,一张插在他的脚前方寸,两张没入老戴背后的土地之中,竟是精准的预判出了老戴可能的变招,将所有的可能性锁死。 老戴更加讶异,眼神在三张深入土地的牌尾上掠过,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你……你到底是谁的人?” 杜和喉头滚动两下,额头虚汗一片,也顾不得谨慎,如实的说:“是我的一位亲近叔叔,前几日他探监的时候我同他说起你,他便显得很激动,说你可能是他的故交,这两个手势也是他交给我的。” 老戴眼皮子紧绷,眉毛紧紧地压住眼睛,想了又想,才十分慎重的问:“他的名讳里头,是否有个水字旁?” 杜和点点头,“我称他为海叔,外头也有叫老海的。” “阿海?!”老戴显得很是震惊,紧抿着的嘴也张开了,半条舌头嘟囔着,“竟然是阿海吗,他,他活下来了!?” 老戴用比刚刚快了数倍的速度,一把攥住了杜和的衣领,微微颤抖着说:“他活下来了!我原以为兄弟几个只剩下我还残喘人世,没料到苍天待我不薄,竟还饶我一位亲人呐!” 杜和行动受制,呼吸都费劲起来,但是看着难以置信以至失控的老戴,杜和却不忍心暴力相向,以平时对待老海叔的亲切,杜和轻轻地拍着老戴苍老枯瘦的手背,轻声安抚道:“没错,活着呢,海叔活的好好地,身子骨比我都硬朗……他前几天来看我,过几天还能来,到时候您老就能见到他了。” 老戴布满沟壑的脸上忍不住老泪纵横,刚刚还躁动着将杜和原地拎了起来,此刻听到杜和的安慰,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松开杜和,手足无措的在小小的房间里踱步起来。 杜和看得出来,老戴对海叔的出现很意外,有些期待,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可能是习惯了自己在人世间无牵无挂的事实之后,骤然听到还有亲人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那种骤然而来的冲击,让这位已经经历清、袁、民三个时代,牢狱半生的老人,难以轻易的接受。 杜和幼年祖父母即仙逝,少年时父亲远走南洋,身边只有母族陪伴,在没有懂得失去的时候失去,在懂得了珍惜的时候学会了珍惜,对于失而复得,杜和也只在魔术一道上有所体会,可惜,这样并不能感同身受老戴的情感。 不过想来,海叔得知老戴就是他想的那位故人,应当是很高兴的吧。 海叔在杜和没出生的时候就在杜家了,跟随杜和的父亲杜中恒走南闯北多年,从来没有提过自己有什么亲人,甚至连姓氏也隐去了,只留一个名字。 杜和打小就知道海叔叫海叔,可是谁也没有提过海叔姓什么,如果不是大了蒙学,杜和还以为人人都是这样,他叫杜和,海叔便是叫海叔了。 后来知道了,姆妈又不许杜和问,海叔的过去,就如同他的人一样,神秘起来了。 杜和心痒难耐,等老戴终于走了不知道多少圈,站住了脚之后,杜和迫不及待的坐在了海叔旁边,小心翼翼的问老戴:“您老同海叔,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老戴舒了一口气,侧头看杜和的眼神中,居然有一点长辈看晚辈才有的温和。 “阿海是个麻烦人,你能叫他海叔,就说明同他很熟了,那么你的长辈一定对阿海有恩,按说过去的阳黄历,同你说了也不碍事,不过后生,这些事,谁知道了谁就要倒霉,你还是莫要好奇的好。” 老戴的话含糊其辞,杜和只注意到了其中的‘麻烦’二字,皱了皱眉,闪电般想到了一个可能。 “莫问,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滚回屋,睡觉。” 老戴却似乎看出了杜和的想法,抬手制止了杜和的猜测,也不给杜和再次发问的机会,在那浑然一体的墙壁上摆弄了一下,门就再次打开了。 老戴背着手,当先朝外走去,杜和的好奇心没得到满足,抠出了三张扑克牌之后,耷拉着脑袋,跟在老戴的后头。 没走几步,老戴忽然站住了脚,十分突然的说:“杜和,你见阿海,是在谋划怎么出去么?” 杜和“恩”了一声。 “有头绪了么。” “……我自己有了一点,海叔那边,应当在走另外的路子。” 老戴点点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声道:“下次阿海来,你与我同去。” 杜和眼睛一亮,猛然点头。 一老一少悄然而归,没有惊动任何不该惊动的人,牢房里头一如既往的臭气熏天,可是在杜和看来,有兄弟,有长辈陪在左右,这地界,似乎看起来也不难熬了。 深夜,铁栏杆一动,被杜和与金爷折磨了半天,几乎去了半条命的灰老鼠,面无人色的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个坟墓里爬回来的死人,单手捂着腹部,脸色惨白,走路的时候明显有些不敢用力,被开门的巨大响动声惊动醒来的人不少,几个平时认识灰老鼠的,都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看着灰老鼠的腹部,无人敢靠近。 只要不是新来监狱里的白丁,任谁都知道,被活阎王金爷盯上的人,是个什么下场,那是死了祖宗都不爱收的凄惨,为了能留个全尸入祖坟,囚犯们就算不会去落井下石,也绝对没有人敢去引火烧身。 金爷找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杜和刚刚浅眠过去,闻声微微睁开双眼,扫了灰老鼠一眼,见他乖巧的主动搬进了这间囚室,鼻音轻哼一声,翻了个身就闭上了眼睛。 杜和的声音虽小,在灰老鼠听来却如同平地惊雷,颤抖了一下,灰老鼠就老老实实的蜷缩在了杜和脚边的地板上,惨白着脸不动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转变 榔头在杜和的旁边睡了个难得的踏实觉,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他好像还停留在梦里头没有走出来。 曾经将他骗的倾家荡产的灰老鼠如今低眉顺眼的在他的脚边跪着,连床都没敢上,就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恭恭敬敬的双手举着一双鞋子,等着他来穿。 榔头有些发愣的将两只脚插在鞋筒里,趿拉着鞋下了地,跟着杜和排着队开始领早饭,时不时的回过头看他给另外的人端茶递水忙的不可开交,眉头皱的紧紧。 “榔头哥,到你了诶。”杜和在旁边端着饭碗笑吟吟的提醒榔头。 榔头哦了一声,似醒非醒的样子,随着杜和的话抬手接过了一晚稀汤——早上监狱里的伙食本来就是汤配馒头,不过馒头总是不够用的,汤水又稀,基本上大家都是混个水饱,谁也捞不着什么好东西,就连杜和的碗里,也就是比别人多了一条菜叶而已。 人多饭少是监狱里的常态,所以进来之后,期待犯人们改过向善是不大可能的。 改了好的犯人们都是平白饿瘦了几十斤好肉,之后沦落的连个花子都打不过,很是凄惨的。而那些不服管教,不听劝说的犯人们,则会混的如鱼得水,白白胖胖膀大腰圆的比比皆是,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说的就是监狱里头的状况。 三口两口喝过了稀汤,榔头感觉跟漱口水差不多,咕哝了两句家乡话,榔头把饭碗往汤桶里一扔,就急匆匆的凑到了杜和旁边,肩膀撞了杜和一下,眼神朝着灰老鼠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悄声问:“你把他怎么的了,这人怎么跟得了式新风一样。” 杜和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兴许是改过向善了,谁知道呢,监狱里新来的犯人不都这样么。” “别诓我,灰老鼠都在这里蹲了多少年了,他要不是藏下了给上头的红利,能被送进这里头来?他要是能改悔的人,我就吃二斤土!” 榔头满脸的不相信,夸张的说。 杜和抿嘴笑了笑,神秘兮兮的摇摇头,“管他怎么来的,这样不是很好么,听说照规矩来,他还得拿自己东西收拾厕所,这就够优待他的了。” 榔头摸着下巴,瞧瞧灰老鼠,又瞧瞧杜和,总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前一天两人被带走的时候,灰老鼠还叫嚣着要给杜和好看,可是只不过经过了一个晚上,灰老鼠不仅被调到了他的监室里,还跟换了个人一般,这事若是同杜和没有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可是看着杜和的样子,摆明了是不想说的,榔头虽然好奇,也知道好歹,没有多问,就那么饶有兴致的看着灰老鼠忙成了一颗陀螺。 灰老鼠早就知道榔头在这间监室里,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心里头预备着,只要榔头能给他留下一口气,他就能忍着不还手。 谁知道不仅榔头没找他的茬,杜和也没有管过他,他虽然叫别的囚犯给折腾的像个死狗,实际上心里头是满意的,甚至在结束了一天的忙碌之后,躺在角落里,还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就像榔头说的那样,灰老鼠在监狱里头好几年,对这些折磨人的东西门清的很,表面上累的要死要活,私下里早就想了种种办法给自己找机会休息偷懒,因此一天折腾下来,虽然累,肚子上的伤口也时不时地隐隐作痛,但是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灰老鼠这辈子都不会对别人提起那个噩梦一样的晚上,他丢尽了这辈子的人,也受够了这辈子的惊吓,外界再怎么传说,灰老鼠也不会想到,金爷会将他真的活生生的开膛破肚,然后对着他的器官指指点点一番之后,又将他给缝了起来。 晚上到了杜和的监室之后,灰老鼠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时睡时醒,有时几乎分不清肚子上的刀口是梦里头的还是实际上的,也就是这个晚上,他将自己彻底卖给了杜和。 给杜和卖命,总比给金爷开了膛,跟收拾猪肉一般的给变成一个个零件的好。 遑论他还将自己留着保命的把柄给了杜和呢。 灰老鼠买卖人口的活儿计干了半辈子,走南闯北,卖过的人口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精壮汉子甚至是长得好看的小孩,什么人家他都见过,什么人他都收拾过,如果不是因为分赃不均被上头的保护伞抛弃,灰老鼠压根就不会混的这般凄惨。 他刚进监狱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刑罚也是扛过来的,就没有能撬开他的嘴的刑具,就是靠着嘴紧,他才活了下来。 可是那个晚上,他宁可不要命,愿意交出自己的所有后手,只想图一个痛快。 太可怕了,灰老鼠隔着衣服摸着自己的伤口,感觉着上头整齐的一个个小凸起,后背上的汗毛渐渐地立了起来,“册那的,原来老子的肠子居然是粉的?” 灰老鼠低声骂了一声,似哭非哭的嘟囔了一句。 “什么粉色的?老鼠,没看出来,您还喜欢那女人颜色呢?” 在灰老鼠的旁边,一个端着饭碗的短头发囚犯坐了下来,打趣了他一句。 灰老鼠翻了个身,烦闷的说:“滚,没工夫理你。” 这囚犯和灰老鼠一样,都是在监狱里头蹲了几年还混的如鱼得水的囚犯,但是同灰老鼠不同的是,这个名叫鬼手六子的囚犯比灰老鼠混的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就凭着他那常年不离手边的饭碗就能看得出来。 监狱里禁止自己留着饭碗,怕犯人拿来干点什么大事,到时候不好收场。 但是鬼手六子不仅拿了,饭碗里头还常年有东西,要么是他从看守那里买来的好吃的,要么是两个用的光亮光亮的玻璃骰子,此时他的碗里就是一根焦黄的烤鸡腿,对于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接下来两天也因为肚子开刀不能进食的灰老鼠来说,不啻于一种明晃晃的挑衅。 鬼手六子被灰老鼠呛了一句,也不生气,将碗里的鸡腿拿了出来,两粒骰子扔了进去,笑吟吟的邀请道:“来一盘?” 不等灰老鼠拒绝,鬼手六子自顾自的补充道:“赢了的话,我答应你一件事,输了的话,你帮我做一件事,保证你乐意做。” 灰老鼠皱了皱眉,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凶光,半晌才转过身来,哑着嗓子问:“这两件事,是一件事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骰子 鬼手六子赞许的一竖大拇指,黑暗中两只眼珠子闪闪发光:“老鼠兄弟果然眼光老辣,一眼就看穿了小弟的意思。没错,小弟说是对赌,实则想同老鼠兄谈一桩买卖。“ “没兴趣,不谈。”灰老鼠一改平时的贪婪本色,嘴巴闭得很紧,双手抱着手臂,脑袋瞥向了另一边,摆明了对鬼手六子的提议不感兴趣。 灰老鼠这几天走背字倒霉透顶,简直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千利万诱的,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因而虽然心里头对鬼手六子的来意有所猜测,灰老鼠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灰老鼠怕杜和,也恨毒了杜和,但要叫他出手对付杜和,起码他的伤疤没好的时候,他是万万不敢有这个想法的。 鬼手六子又劝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钱财好处,奈何灰老鼠还没从被人活活开膛的恐惧中逃脱出来,态度异常的坚定。 鬼手六子见灰老鼠态度谨慎,也没再多说,玻璃骰子在碗里头转了一圈,滴溜溜的响了两声,就自然的站了起来,摸索着去找另一个人赌了。 监室里头静悄悄的,除了鬼手六子的几声骰子声落下,就只剩下长长短短的鼾声。 第二日放风的时候,鬼手六子又拉着几个相熟的囚犯开了赌局,赌的还是那几个骰子,一脑袋的钢丝般的短发在众多长发的老囚犯里头显眼无比。 杜和照旧观察了一下监狱里头的结构,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出什么特殊的地方,颇为无趣的往回走,打算找老戴这位不明身份的‘亲戚’联络联络感情。 经过赌局的时候,鬼手六子刚掷出一对六的通杀骰子,在众人的遗憾声中,笑容可掬的收了几张毛票子,无意间的一抬头,似乎才注意到杜和一样,眼睛一亮,招呼了一声,“小兄弟,来玩一把?” 杜和摆了摆手,敬谢不敏的样子,“不了六子大哥,我对这个没兴趣。” “诶,你看看这几个大哥,哪个也不是因为赌博进来的嘛,监狱里头日子漫漫长,不过是图个乐而已,不行你问问?” 鬼手六子热情洋溢的拉住了杜和的手腕,手上用了个巧劲儿,将杜和带入了自己的人圈里。 几个赌骰子的汉子往旁边让了让,互相使了个眼色,都知道鬼手六子是要坑新人了,不过这事不管他们闲事,所以谁也没说话,叫杜和顺利的占了个地方蹲了下来。 杜和眉头轻轻一皱,扫了一眼鬼手六子的饭碗,疑惑的问:“就两颗骰子?” 一般赌档开门做生意,玩骰子都是赌大小点,四点到十点是小,十一点到十七点算大,这样三颗骰子才能摇出三点到十八点之间的点数,可是两颗骰子,就不算正路玩法了,通常都是用来蒙骗新人的天坑局。 鬼手六子摸了摸自己的短发茬,憨厚一笑,忠厚老实的样子,“啊,原本是三颗来着,后来叫人弄碎了一颗,玻璃骰子不好找,用别的代替大家不信,就这么玩了,小和放心,算法和以往一样,三点到七点算小,八点到十一点算大,一样的。” 杜和端详着鬼手六子那张诚恳可信的脸,心道一样我才信了你的鬼了,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大小点不一样。 不过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杜和还是压下了心里的鄙视,小心翼翼的说:“那赌多大的?” 鬼手六子挠了挠头,“以你兜里的东西为限,别输了当裤子就行,监狱里头没人收那玩意。” 周围的几个汉子哈哈大笑起来。 疤脸铁头路过了人堆,瞥了杜和一样,努了努鼻子,没什么好气的说:“鬼手六,你又开赌?小心老河底子问你。” 鬼手六子笑嘻嘻的拿了几张票子塞进了疤脸铁头的口袋里,说了两句好话,便想将疤脸铁头打发走。疤脸铁头踢了杜和一脚,将杜和踢得趔趄一下,不由得对杜和怒目而视。 疤脸铁头轻蔑的说:“你是什么玩意,还敢上赌局,赶紧滚回去,戴爷找你呢!” 杜和揉着屁股,犹豫了一下说:“我就看看,也没说一定下注,待会儿收了风我就回去了。” “是啊,铁爷,这孩子能有几个钱,我还能坑他,想看叫他看一会儿,我看着他就是了,保准不招呼他下注。” 鬼手六子连连作保,如同靠谱大哥一样给杜和打了包票,疤脸铁头脸色黑如锅底,想再给杜和一脚,却见杜和畏畏缩缩的躲在了鬼手六子的背后,骂了一声,气咻咻的扭头就走,竟然是还生气了。 鬼手六子如同开始说的一样,果然就开始了掷骰子,众人也重新下起注来,杜和在旁边津津有味的看了几盘,见鬼手六子连续几次都掷出了小点,输的肉疼的直咧嘴,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六子哥,我也下小。” 杜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毛票来,兴致勃勃的也要压注,却被鬼手六子一本正经的拦住了,为难的道:“小和啊,我可不敢教你压注,铁爷吩咐了,您老行行好,别为难我成不?” 杜和飞快的往背后看了看,小声说:“铁爷是看我不顺眼,六子哥,你看啊,我就赌一把,赚点零花钱好孝敬孝敬铁爷啊,不然天天挨铁爷收拾,难过得紧。” 鬼手六子坚决的摇着头,那边单手揭了碗盖子,果然,又是个小。 这一把,鬼手六子输了五六块钱出去。 杜和急的直跺脚,奈何很快,收风的哨子就响起来了。 几个借了杜和的东风小赢了一把的彪形大汉揣着热乎的赌资满足的回了各自的监室,杜和唉声叹气的跟在鬼手六子的背后也往回走。 路过榔头的时候,还笑呵呵的打招呼说:“榔头哥啊,待会儿我跟六子哥一起吃啊,你别等我了。” 榔头面色诡异的看着杜和与鬼手六子勾肩搭背的一起走了,喃喃道:“这家伙不是连跟灰老鼠打架都嫌人家脏的么,怎么压下自己的膈应,跟满身土腥的鬼手六子搂肩膀的?”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小 鬼手六子的来路众说纷纭,他自己则同监狱里头的大部分囚犯一样,对自己犯的事儿含糊其辞,不大想提起。 有的说他是出老千叫人送进来的,有人说他是拐带了某个大人物家的姨太太,也有人说他犯了大事,不过被人保了下来……多半的人都比较相信头一种说法,但是榔头知道,鬼手六子绝不是一个赌徒。 榔头是一个工人,在做工人之前,他在南边种田,饥荒的时候,也跑去更内陆的地方去给人家种田卖力气,做工人是被迫的,虽然赚得多,但是他不愿意,做农民是榔头的理想,他天生对土地、对土地里头的东西有一份天然的敏锐。 没有人教过榔头种地,但是他的田总比其他人种的要好些,秋天光景好的时候,他还会在地里头搭个窝棚,看粮食,土地的味道,榔头自认为监狱里头没人比他熟悉。 那个鬼手六子的身上,有一股子很重的土腥味。 这样的腥味,与沤肥后的黑土地不同,与下过雨后长青苔的土地也不同,更多的是一种腐烂的味道,更确切的说,有些像榔头在翻地的时候从地里头翻出来一只死了很久的大老鼠的味道。 榔头与杜和接触的时间不长,也就是一起吃了几顿饭,睡过几次单纯的觉的关系,但是榔头也能察觉到,杜和对于干净的令人发指的要求。 一个有点爱干净,鼻子还敏感的吃不进馊饭的年轻人,怎么可能闻不到鬼手六子身上的臭味? 榔头走一路想了一路,感觉自己来这个监室似乎是来对了,从上到下,似乎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秘密,惹事情的反而很少,叫还准备打几场架来确立地位的榔头有些不适应,也有些兴奋。 男人嘛,对一些有些危险的、刺激的小玩意,总是充满了兴趣的。 怀揣着某种特别的好奇心,榔头这回难得粗中有细了一回,不仅果然没有带杜和一起吃饭,就连话都不同杜和搭茬了,放开了时间让杜和与他打得火热的六子哥越聊越开心。 老河底子没有理会杜和,杜和过去打了个转,就在疤脸铁头愤懑的目光中,又陪着笑溜回了鬼手六子身边,献宝一样的从背后拿了个粗面发糕出来,递给了鬼手六子。 “六子哥,你瞧,我刚刚从看守那换的,玩儿半天了,垫垫饥呀。” 杜和的讨好简直要写在脸上了。 鬼手六子看着杜和手中的发糕,又作了难,开口道:“你别是想贿赂我叫你押注吧。” 杜和满脸尴尬的摇了摇头,期期艾艾的说:“当然不是,我是真心同六哥交好的,六哥,你吃吧,就算不带我玩也没关系。” 鬼手六子严重嘲弄一闪而过,顺势接过了发糕,咬了一口,杜和喉咙一动,吞了吞口水。 家里头几天没来了,杜和的胃又有些没底,见到点干粮就馋的走不动路。 原先在家的时候,五芳斋的糕点送过来,杜和也就沾一口,余下的都不带碰的,到了连魁班,稍微改了改这个毛病,他觉得难以下咽,甜的过火的路边桂花糕,也肯吃了。 现在,连个发糕都能将他看的直流口水…… 暗叹一声,杜和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肉,勉强将精神集中起来,对鬼手六子手上那两颗骰子扫来扫去,看得出来的喜欢。 鬼手六子看到杜和的可怜表情,推了推脚边的饭碗问,“想把玩?” “嗯,家里头的时候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玩意……就怕六哥不方便。” 杜和搓了搓手,想动手去拿,又不敢。 鬼手六子微微一笑,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鼻子发出一声“嗯”声,轻慢的说:“玩儿吧,手脚轻点,别磕坏了,大家都没得玩。” 杜和大喜过望,连忙蹲下来从鬼手六子的碗里头捡起了骰子,爱不释手的玩了起来,时不时地还掷上一下,点数果然也是小点多,大点少。 扔了两把,杜和抬头见鬼手六子已经吃完了发糕,有眼色的将骰子放了回去,好声好气的说:“六子哥,骰子放回去了,谢谢六子哥。” 鬼手六子“嗯”了一声,端着饭碗,又开始满屋子的找人赌骰子。 疤脸铁头将这一幕看了个满眼,见杜和跟班一样的跟在鬼手六子的背后,双拳紧握,顿了顿,还是走到了老戴的背后,低声说:“戴爷,您看那边……我是不是过去拦一下,鬼手六子这厮,不怀好意。” 老戴此时呼吸绵长有序,似乎带着某种玄妙的节奏,被疤脸铁头打断之后,呼吸不变,只是低声说了句,“随他去。”就不再作声。 疤脸铁头一愣,原地低头想了想,很快也直起了身,朝着老戴行了一礼,就走回了原位,视线从众多囚犯中一掠而过,见灰老鼠正畏畏缩缩的在墙角里蹲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喊道:“老灰毛,今天的厕所刷了么?” 灰老鼠跳了起来,口中喊着:“刷了刷了,许是落灰了,铁爷稍作,我这就重新刷,您老人家休息。” 这才像个新来的的样子。 铁头看看招人厌的杜和又看看乖巧的灰老鼠,舒了口气,抱着肩膀回了自己独占的位置,假寐起来。 灰老鼠就蹲在厕所里头唰啦唰啦的擦到了天黑,吹了哨子之后,才悄悄从厕所里爬出来,在厕所边上一靠,抓紧时间睡了起来。 至于杜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杜和悄悄的在赌局中扔了一张小票子,赢了两毛钱之后,鬼手六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之后杜和就变本加厉起来,越投越多,虽然是有赢有输,不过赢多输少,很快就将手里的两毛钱滚到了三十二块。 几个跟不起的囚犯悄悄打了退堂鼓,又有几个人加入进来,与杜和一起参与这场刺激的狂欢盛宴。 鬼手六子看起来就是做过庄家,应付起各家的押注算赔得心应手,几把下来,庄家也攒了几个票子,算是小赚。 此时鬼手六子又一次将饭碗扣下,碗里的骰子翻滚两圈,停了下来,杜和眼睛滚圆,一眨不眨的盯着饭碗,手中的三十块钱整钱‘啪’的一下,全都按在了代表小的圈儿里。 鬼手六子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劝道:“阿和啊,赌钱不是这么赌的,要不你再拿回去点,哪有全押上的,要是输了岂不是血本无归?” 杜和扬了扬手里的三块钱,无所谓的敷衍着:“这不是还有几块呢,大哥快开吧,这把肯定是小!” 周围的人互相看了看,大部分都押在了大上。 杜和嗤笑一声,瞧不起的样子,一脸的胜券在握,只等着收割那些个押大的庄稼了。 鬼手六子环视一圈,手缓缓的按在了饭碗上,沉声说:“既然买定离手,那就开!”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回忆杀 众人脸上有所预料的表情凝滞了。 鬼手六子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表情有些难看。 杜和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和煦中带着一丝腼腆和期待,随着他的目光落在饭碗下边的两个骰子上,惊喜的一拍手掌,乐滋滋的叫道:“三点,小啊!六子哥,这把看来我是赚了!” 三点小,在赌大小的时候出现的概率很低,赔率是一赔五,杜和押了三十块钱,鬼手六子应当佩服一百五十块! 翻手之间,杜和就赚了将近二百块的纯利润。 要知道一开始的时候,杜和的本钱是两毛钱,这个钱数,算加减法,看起来不大,不过如果算翻倍的倍率,就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了。 在赌场中,能将自己的资金翻两倍的就是大赌客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五倍以上的数目则相当罕见,几乎没有出现过,杜和的战绩太过于惊人,以至于小圈子周围围着的犯人们都惊的丧失了语言,艰难的消化着杜和大赚的结果,几个之前就被鬼手六子关照过某些话语的囚犯更是眼神不善,误以为鬼手六子是和杜和串通在一起来坑他们的。 鬼手六子口中苦涩,百口莫辩,在周围押大扔进去几十块钱的犯人们的眼光中艰难的开了口,“众位……” “啊,六子哥,一百五太多了,你就意思意思,给我一百得了,剩下的五十块分给大家就好,刚刚大家还挺照顾我的,哈哈。”杜和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劲儿,故作大方的说。 鬼手六子的话给堵回了嘴里,额头上的汗水都下来了。 当初那人雇他给杜和下套,总共才答应给二百块钱的酬劳,定金给了一半,所以他的口袋里头满打满算也凑不齐一百五十块钱,更别提还有答应给那些助他一起给杜和做套的人的报酬,里里外外的钱加起来,这个窟窿就算鬼手六子把自己的骨头都砸出水来也没法填上。 完了。 鬼手六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目无神。 杜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小心翼翼的说:“六子哥,是不是钱押的太多了……” 鬼手六子茫然的看着杜和,原本总是憨厚的脸上居然透出一股子明晃晃的恨意,咬着牙说:“爷爷风浪里这么多年,没想到在这个阴沟里翻了船,你够狠!钱我现在没有,明天放风的时候拿给你!我鬼手六子监狱里头混,靠的就是一个信字,不信你去问!” 越说,鬼手六子的话语就越低,到最后都有些低不可闻了,显得有些难堪。 他的话说的没错,监狱里头但凡是有些头脸的人物,要么狠要么能,都有点拿得上台面的本事,但是最后能让人信服他,最为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你可以好勇斗狠,也可以说一不二,但是答应别人的话,尤其是公开场合答应别人的话,最好还是做到的好,否则不啻于自寻死路。 杜和似懂非懂的样子,年轻的脸上有了几根没法刮的胡茬,看起来比白脸青年的时候多了点睿智和阅历,沉吟了一下,杜和将自己地面上摆的钱都推到了鬼手六子的面前,郑重地说:“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大哥为了陪我玩,都没有什么钱了,他们这局押的钱就不算了吧,我的钱给你,那一百五就不提了。” 鬼手六子眉头紧皱,盯着杜和,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能这么答应下来,但是周围不善的目光和心里头的声音又告诉他必须要答应下来,如果拒绝了杜和,他就没有活路了。 给人家挖坑,最后将自己填了进去,杜和这厮,低估了。 鬼手六子哀叹一声,垂下了头,“我认栽了,就按你说的办吧,杜和的这份我也不要了,当做各位大哥赔礼道歉了。” 地上的钱瞬间被囚犯们拿了个光,刚刚还拥挤不堪的小圈子,只剩下杜和与鬼手六子两人。 鬼手六子捡起了骰子,在手上把玩了两下,惨笑着看着杜和:“小子,你在外头是做什么的?我的骰子我自己知道,决计不可能扔出三点来,刚刚如果不是你做鬼,碗里头应当是个三三的围骰才是,你是出老千的?” 杜和摇了摇头,“我是个魔术师,”点了点鬼手六子手里的骰子,杜和平和的说:“这些骰子外人看不出来,但是我自己就研究过玻璃骰子,看起来透明不能作假的东西,本身就是个大大的假货……你用这东西,骗了不少人的钱吧。” 鬼手六子霍然抬头,被踩了尾巴一样的跳了起来,脸红耳赤的争辩道:“不可能,没有人能看出我的门道!我也不是因为出千被发现才进的监狱!我……” “你是因为盗墓吧。” 杜和的眼神清澈,但口中却冷漠的揭穿了鬼手六子埋藏最深的秘密。 鬼手六子瞳孔缩成了一个点,随后又极度放大,手脚都吓得冰凉,牙关开合了一下,艰难的抬起手指着杜和,难以置信的说:“你……你是谁派来的……” “我在学魔术之前,是个医学生,学西医的,每天闻得最多的,就是死人的味道。” 杜和面色平淡的说。 在不列颠的四年,杜和对西医的反感与日俱增,一开始还会因为西医新颖的治疗角度而感到新奇,但是随后杜和就发现,西医这个学科实在太驳杂了,除了几种明确被证明了有效的治疗方法,还有巫医、蛊毒甚至类似于华夏民间跳大神的治疗方法,都被囫囵个的扔进了医学门类里。 西医的发展时间太短了,虽然未来可期,不过短时间内,杜和并不觉得西医会比中医的疗效更好更全面。 在去除急病的病灶,挽救人的生命方面,西医的外科手术对人有奇效,因此杜和稍稍拿出了一点精力来了解,不过对于久病沉珂,西医还相当于婴儿学步,学那些东西还不如跟金爷学几服针对性的药方子来的有效。 也因为对外科手术的了解,杜和与许多同学对标本的反感不同,他对人体的了解程度可以说是很深的,不相信神鬼之说,愿意为了了解人类自身而解剖尸体,但是骨子里还怀有对生命的无限尊重,这也是金爷会喜欢杜和的原因。 至于人体哪儿来……呵呵,绞刑架下新鲜热乎的身体了解一下,乱葬岗上苍蝇乱飞的前辈们了解一下…… 那个味道,杜和闻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而鬼手六子的身上,充满着这个熟悉的气味,杜和自然一闻就知。 至于为什么没有像榔头说的那样感到恶心,离开实验室那么久,闻到熟悉的味道,还挺怀念的…… 杜和看着鬼手六子的眼神充满了怀念和温和,在鬼手六子的眼里,杜和这带着微笑的表情却如同魔鬼。 对挖坟掘墓和死人为伍的人友好,有病么不? 杜和朝着鬼手六子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如同死神的钟声。 鬼手六子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腿软。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斗法 “本来你想引导我参与你的骰子赌局,是想给我点甜头尝尝,最后泥足深陷,输一把大的给你,是否?” 杜和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鬼手六子怔了怔,干脆的点了头:“没错,开赌口的,没有不坑蒙骗的,否则哪来的钱赚?” 杜和略一点头,接着问道:“费尽心机的诱我上钩,你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骗你的钱,还能有什么目的。”鬼手六子这次却矢口否认了杜和所指的方向,言下之意,他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骗子,杜和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目标,两人之间除了纯洁的钱财关系,一无所有。 杜和不悦的合拢双手,双目紧紧的逼视着鬼手六子:“灰老鼠告诉我,你在监狱里的几年时间,从来没开过五十块输赢以上的盘口,而这一局——”杜和脚尖碰了一下鬼手六子的饭碗,居高临下的说:“出出进进,输赢已经接近三百。” “作为一个盗墓贼,和业余的出老千玩家,我不认为你有这么大的底气,为了我一个路人开这样的赌局。除非,有人给你这么大的动力,叫你觉得,你一定得赢,或者说,必须要坑我一笔巨款。” 杜和慢死条理的剖析着鬼手六子,用一个业余外科医生的缜密和耐心,将鬼手六子的破绽一一找到,又毫不留情的指出。 鬼手六子的脸皮随着杜和的话微微抽搐,杜和所说,与鬼手六子本身所经历的相差不远,叫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的局被三两下戳穿,那种无力感叫鬼手六子欲哭无泪。 一瞬间,鬼手六子万念俱灰,放弃了诡辩,低落的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想不到我会最擅长的领域输给你,要杀要剐,你自便吧。” 杜和有些意外又有些恍然,摇头失笑,过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你以为我会杀了你,怪不得死活不开口……鬼手六子,我不是盗墓贼,不懂规矩,也不讲究江湖上的那一套,如果不是你主动招惹我,我连理都懒的理你,你只要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他怎么跟你说的,咱们的事儿就算了结了。” 鬼手六子面露挣扎之色,本以为是必死之局,所以抱了必死之心,可是杜和忽然给了他希望,鬼手六子就再也不想死了。 “我若是不答应呢?” 鬼手六子试探着说。 杜和笑了笑,“你知道我是不讲规矩的,痛快是不会给你的,也不会放过你,所以你大概会生不如死吧。” 鬼手六子不吭声了,他想到了灰老鼠衣服上透出来的血迹。 几分钟之后,鬼手六子抬起头,脸上一抹狠色,“那你得给我一笔钱,叫我能活下去。” 杜和很快明白了鬼手六子的担忧,点头表示理解后,杜和提出了自己的加码:“钱可以给你,但是你得配合我演一出戏,演得好了,你八辈子的钱都能赚得回来。” 鬼手六子眼睛一亮,杜和的话如同有魔力一样,顷刻间就让鬼手六子从一个背叛者和失败者的负面情绪中摆脱出来,沉浸在了暴富的美好想象之中。 杜和与鬼手六子耳语几句,便走开了,监狱里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到了半夜,打坐一天的老戴微微一动,无声的站了起来。 睡得正香的杜和忽然寒毛倒悚,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睁眼,就感觉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 抬头一看,老戴瘦干的身子骨正在杜和的头顶处无声矗立。 杜和咂了咂嘴,默默地爬了起来,熟门熟路的跟着老戴一起去了密室。 第二次来,杜和越发的觉得老戴的高深莫测。 在监狱里的二十年岁月,严刑拷打不仅没有将这个老人击倒,反而无限的激发了他的能力,在监狱里当上了犯人的头,还能掌控着不知道具体数目多少的看守,无声无息的在密不透风的监狱里开凿出这么大的一片空间。 挖个地道,将泥土弄出去,再开造一个地下室,在寻常人家也是大工程,老戴却无声无息的做到了,深不可测,这是杜和与老戴接触后越发明显的感觉。 老戴显然不在意一个后生对他评价如何,倒了一杯茶水,老戴用他那半截舌头含糊的说:“怎么做的?” “啊?” 杜和一时间没有弄明白老戴的意思。 “怎么做到的,叫灰老鼠不敢同鬼手六合作,还叫鬼手六豁命倒戈?” 杜和挠了挠头,憨厚的表情和鬼手六子如出一辙,“瞒不过您老人家。” 老戴立了立眉毛,杜和连忙说道,“还亏的诊疗室金爷帮助,我们爷俩给灰老鼠开了个刀,做了个小手术,不过没放麻药……” “什么手术?仔细说来。” 老戴敏锐的察觉到了杜和的吞吞吐吐,不含糊的揪住了这一块,发问起来。 杜和脸上有些尴尬之色,犹豫了一下,才说:“开膛破肚,把他的肠子扯了出来,说要塞进他嘴里,然后割了他的阑尾,骗他是割了块好肉,他就吓尿了……说什么都答应我,只求我给他留个全尸……” 老戴面无表情的凝视着杜和,好一会儿,忽然嘴角上翘,在布满褶皱的脸上拉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臭小子。” 杜和一愣,这句话,海叔也经常背地里说他,还以为他不知道,杜和一听这句,恍惚间就感觉老戴与老海越发相似起来,魔怔了一下,杜和居然胆大包天的问道:“戴叔,你跟海叔是兄弟俩么?” 老戴怔了怔,嗟叹一声,摇了摇头。 “老黄历了……你小子,把自己先摆弄明白,再打听别人的事……” 杜和“哦”了一声,还有点不死心,心道老头子你不说也没有,这两天海叔来看我,我就不信你俩还不叫人了。 老戴没料到杜和这么执着,还当是杜和乖觉了,复又问道:“那鬼手六呢,你怎么打算的?今日铁头说你跟他在赌钱,想坑他一笔?” “哪里,下午赢了他几十块,我都没要,不过就是要他配合我演一场戏,坑一下他背后的那个人而已。” 杜和有些冤枉的说。 几十块钱而已,虽然他也拿不出来,但是好歹也见过不是。 他虽然没钱,但是他家里有啊,富养大的孩子,总不会被一双手套的钱就蒙了眼睛吧。 老戴的心里有了数,也有了一丝欣慰。 这段时间,他也托人打听过了杜和的家庭。 老海虽然不是杜家的姻亲,但是得到了诚心相待,地位不低,过去的案底,谁也不会追究到他身上了。 大清都没了多少年了,还有谁会给死了的西宫娘娘出头呢。 如果不是他身上系着那笔失窃的巨额财物的去处,到了外头比里头还危险,他也早就可以天高任鸟飞,逍遥江湖间了。 如今的监狱对老戴来说,保护的作用要远远多于监禁了。 既然是阿海看好的晚辈,照顾一二,顺手为之而已,老戴乐于做这个顺水人情。 至于倾囊相助,帮这小子摆脱身上的案子,那还达不到。 想毕,老戴回过神来,对杜和说:“明日会有人来探望你,你去金爷那里生一场病,我安排他到那里见你。” 在会客室见面太过显眼,会给阿海带来麻烦,老戴是个周全人,自然不会像杜和这么毛毛躁躁,东拉西忘,以至于硬生生的把自己坑进了大牢的。 杜和不知怎的,总觉得老戴的话意里头有些鄙视的感觉,这感觉挥之不去,叫杜和将老戴比他还先接到会面的消息的怪异之处都忽略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彩头 第二日,在放风之前,杜和果然接到了张根娣带来的探视消息:海叔将在下午的探视中与杜和会面。 至于为什么要选在下午而不是上午,杜和从张根娣脸上那微微的矜持含蓄中窥得一二分,大抵是下午的时候有些什么他还不知道的好处吧。 海叔会给张根娣送钱,这一点杜和是能肯定的,甚至这号子里的不少数人都会得到海叔的贿赂,这一点杜和从许多人对他的和蔼态度上就能感觉到。 在监狱里头混的很舒服,一定不是这个人有多讨人喜欢,要么这个人很能打,要么他就很有钱。 好在,杜和家里还算有钱,而对于剩下的一部分看杜和不顺眼的人来说,杜和也还算能打。 张根娣带来的第二个消息则是,他们终于要被安排劳动了。 所谓的劳动,说白了,就是给犯人们找个能排遣多余的力气和闲心的事情做做,偶尔还能给监狱带来那么点额外的收益什么的。 “那些犯人们,进了监狱也不老实,只要有一顿吃了饱饭有了力气,总想着搞点什么事情出来,做活儿就不同了,他们和咱们手艺人可不一样,吃不得苦,干一天下来,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想念一声阿弥陀佛的。” 榔头说起犯人们的时候,还是有些局外人的嘲讽语气,浑然不把自己和‘那些人’混为一谈。 杜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提醒道:“榔头哥,咱俩也是那些人里头的,待会儿也得跟着念阿弥陀佛的。” 边说,杜和边从善如流的学着别人的动作,将自己的外衣套上,遮住了脖颈。 榔头对这套不屑一顾,耸耸肩,穿着个背心就出去了。 今天的工作是拔草。 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腰酸,不过比起别的监室来说,则是令人羡慕的好差事。 杜和虽然走背字是大前提,但是在进了监狱之后,先是因为洛豪笙的照拂给分进了老河底子的监室,随后又因为和老河底子的关系以及海叔孜孜不倦的送礼,又受到了监狱里犯人和看守的照顾…… 因而在别的监室的犯人们要么去帮着工地搬砖和泥,要么去敲石头台阶,累的汗水和泥的当口,杜和可以跟着同一个监室里头的弟兄们蹲在放风场上悠闲地拔草。 太阳上来之后,看守们都躲在了高墙的阴影里头,不时还从衣袋里偷偷拿出小酒壶来抿一口,杜和他们就惨了,口干舌燥不说,还晒得手背发红,越挠越痒。 这是紫外线过敏的症状,杜和竭力将自己的皮肤都用衣服覆盖起来,然而这段时间长期不见太阳,最多也就是放风的时候晒个十分钟就不错了,杜和已经不适应这么好的阳光和这么干燥的空气了。 说来也怪,提篮桥监狱距离黄浦江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旁边还有偌大的虹口公园,水汽理当充足才是,可是这地界常年施工,还高墙围拢,水汽没有,臭气倒是积累了不少,每逢下雨天,就臭的和经年的下水道一般。 杜和有幸经历过水牢的积水之后,就对监狱里头的供水失去了信心,宁可喝带着沙子的稀汤,也不去喝没有烧开的白水了。 然而不喝水,又不晒太阳,皮肤就脆弱起来了,杜和挠了挠已经有几道红印的手臂,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阴影,有些蠢蠢欲动。 少爷虽然没脾气,但是娇气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过碍于这么多人都在坚持,杜和挂不住面子,也没有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鬼手六子忽然站了起来,将手里的杂草一扔,骂骂咧咧的说:“太阳辣花花额,晒的浑身么力气,坐一歇好来。” 看守们哈哈一笑,也没说什么,就叫鬼手六子在边上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伸着舌头凉快起来。 见状,杜和也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站了起来,对张根娣说:“张看守,既然要歇,大家一块歇吧。” 张根娣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没说话。 老河底子照例是‘体弱不善劳’不出来的,疤脸铁头陪在身旁,所以这回监室里头相当于群龙无首,也没人给张根娣脸色看。 如果是话事人在,张根娣决计不敢给所有人脸色看,但是俗话说给点颜色就爱开染坊,张根娣最近钱收的不少,心气儿也跟着上来几分,左右瞧瞧,见众人都面色期盼的看着他,不自觉的就来了点官架子。 清了清嗓子,张根娣开口道:“照理,工不做完,是不给休息的,午饭也不给放,但是大家伙既然都累了,就再坚持一会,等午饭来了,大家边吃边歇。” 打了个哈哈,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张根娣很好的把握了为官之道,将中庸进行到底。 杜和皱了皱眉。 照现在的工作量,这点儿草中午的时候是一定能拔完的,也就是说,张根娣的话明面是讲道理,实际上结果还是没变。 杜和吸了口气,指了指鬼手六子,“那就请六子哥回来,大家一起干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也好早点做完。” 鬼手六子一挑眉,嘿嘿一笑,一口白牙带着寒光,恶意满满的说:“那可不行,小子,我可是手艺人,累着了,影响大家的收成。” “开赌能叫手艺?那我也算半个手艺人吧,扔骰子而已,也没什么难的。”杜和针锋相对起来,言辞毫不客气的将鬼手六子怼了回去。 鬼手六子霍然站了起来,疾步走来,将杜和的手指头打向一边,“后生,不懂规矩,长辈是你用手指头指的么?亏我还带你玩骰子,你就拿我教你的手艺来挖苦我?” 如果不是在对立面,鬼手六子这一手,杜和都要击掌叫好了。 昨天鬼手六子带着杜和一起玩骰子,监室里头是有目共睹,但是除了那几个被鬼手六子买通了一起做局的犯人,没人知道杜和曾经将鬼手六子赢了个底朝天,他一个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下来,不知情的,还真的以为杜和是弟子忤逆,学了师傅的招式来挑场子呢! 这份口才,不去老爷们的后宅里跟姨太太们为伍,还真是浪费了。 杜和想到鬼手六子抹着红脸蛋与姨太太们耍嘴皮子唇枪舌剑的争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忍俊不禁的说:“六子哥好口才,要不是拜师有几年,我都要觉得我的本事是跟你学的了。” 鬼手六子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是玩扑克牌的,骰子,我说第二,这西牢里头就没人能称第一!” 杜和摇了摇头,“骰子,小技尔,不当一二之称。” “你说什么!?” 鬼手六子勃然大怒,平生最得意最能拿得出手的技能被没皮没脸的说了一通,任是泥人也燥起来了。 杜和摊了摊手,无辜的很。 鬼手六子被气笑了,忽然转向了张根娣,吐了口气,重重的说:“张看守,既然那小子出口不逊,不如就由你来做个见证,我和他一决雌雄!” 张根娣忽然被众人齐齐盯住,愣了一愣,皱眉看向了鬼手六子。 “既然要决一雌雄,总有彩头,你们俩,有彩头么?”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失误 “你先来,只要我有的,任你提来!” 鬼手六子看起来信心十足,夸下海口岁杜和狮子大开口。 杜和摇了摇头,“我们家家教比较严,家母不许我赌博。” “那你说你会玩骰子,拿爷爷做耍呢?” 鬼手六子刚刚平复的气血又翻涌起来。 杜和满脸无辜。“我只是会玩骰子,又不是会赌博,骰子么,叫他出多少点就出多少点,不就算会玩了么。” 周围的人,包括榔头在内,都目瞪口呆。 要几点出几点,那还叫‘会玩’的话,所谓的高手们是不是就要掩面而泣,退隐江湖了? 这小子,忒嚣张了点吧。 鬼手六子自己,也觉得杜和的牛吹的太过,一时间居然不怎么生气了,只是憋着一股劲,坚持着说:“不管是玩还是赌,你跟我比一场,不管怎么样,都得愿赌服输,说个赌注吧,捡你想要的东西说。” “如果我赢了,张看守就叫大家歇歇吧,给口干净水喝。” 杜和想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想出来一个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赌注有些小,更像是个儿戏,鬼手六子刚想开口,张根娣有些不悦的先开了口,“既然是你跟鬼手六子对决,为何由我来出赌注?” 事情大小无所谓,杜和提的也是他随口就能做到的小事情,但是张根娣在意的是道理不是这么讲的,自古以来对赌都是出的双方的东西,或者切胳膊腿手指头,或者婆娘家宅漂亮女儿,哪有叫他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给鬼手六子买单的。 鬼手六子将杜和的话视为了一种挑衅,狞笑道:“张看守,你就答应他,左右我桂某人也不会输,事后我自由厚礼送上。” 张根娣还是有些不大情愿。杜和见状,古怪的笑了笑说:“张看守,这也是个开盘的好机会啊……” 张根娣眼神一亮,没有不情愿了,妆模作样了一通,点头答应下来,复又询问鬼手六子:“杜和要个歇气的功夫,你要什么?” 鬼手六子看样子是早就想好了,狞笑一声,高声说道:“我听说这小子是偷了大户的钱进来的,不如就赌那一笔钱吧?老子赢了,你就将那笔钱的地点告诉我!”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片吸气声。 杜和眉头紧锁,沉声道:“我已经说过,那笔钱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不在我的手里,也拿不回来了。” 鬼手六子嗤笑一声,叉腰大大咧咧的说:“谁知道你小子说的是真话假话,那么大一笔钱,说给就给人了?可不是人能做的事,那是菩萨做的事!” 杜和无奈的说:“既然你非要知道,如果输了,我就将那笔钱的最后经手人告诉你。” 鬼手六子沉吟了一阵儿,点了头。 张根娣也不管拔草的事儿了,拿来了一个破册子,刷刷两笔,将两人的赌注都记录在册,就迫不及待的开了他的盘口。 应声的人多寡杜和没有心思注意,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鬼手六子的身上。 昨天晚上,杜和叫鬼手六子配合他演的这一场戏,到这里就结束了。 接下来的比试,是鬼手六子自己要求的,堂堂正正的对决。 骄傲了半辈子,鬼手六子自认为他的玻璃骰子没人能摆弄的比他更明白,对于杜和能看破他的手法的事实一直无法释怀,所以要求了这一场比赛。 虽然主业是个挖坟盗墓的,副业是个出老千的,里里外外的不光彩了一辈子,但是鬼手六子也有自己的骄傲,私下里也觉得,在这两样活计上,他应当是行业领先了。 有高手比他厉害的这种可能他也同意,但是这个高手不能存在像杜和这么年轻,还这么干净的,这让为了磨炼技艺出入赌场坑人被打多次,沾染了一身赌场习气的鬼手六子无法接受。 鬼手六子自己设计的金盆洗手是被一个素有盛名的前辈老千打败,光荣的退出骰子这一行,而不是在一个无人知道的犄角旮旯之中,被一个无名小卒打的一败涂地。 这场比赛,无论输赢,杜和都能达到目的,对他来说,只是确认一件事情的手段而已,但是对鬼手六子来说,则是代表着他最后的尊严。 有句话说不怕输的人永远都不会输,怕输的人永远不会赢。 鬼手六子大抵是完全符合了这句话。 对决的一开始,鬼手六子的额头就一直布满汗水,他的手因为太过专注而微微发着抖,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个破碗上。 杜和则东张西望,偶尔还同榔头或者灰老鼠眨眨眼递几个眼色,传个意思出去。 鬼手六子摇骰子,落地,松手,一气呵成,气势也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沉凝下来。 为了游戏能更多点花样,张根娣给鬼手六子弄来了一颗玻璃骰子,和他的两颗一起,凑齐了三颗,不过三颗骰子上头涂的颜色不大一样,看起来有些掉价。 不过鬼手六子和杜和对这个都没什么要求,摸了摸骰子,鬼手六子就将那颗骰子扔进了骰盅。 到底是玩了半辈子骰子的老玩家,一碰到骰盅,情绪就完全融入进去,变得全神贯注起来。 “下注。” 鬼手六子指着面前地面上简易画出来的下注图纸。 输赢是由两个人最后拥有的筹码定的,两人轮流摇骰子,轮流下注,第一回合最高押注十块,第二回合最高押注三十,第三回合不限,最后得到的筹码越多,或者一个人被赢光,就算分了输赢。 现在,两个人的手里都是一百块钱的筹码。 筹码也是张根娣弄来的,胶质半透明,看起来很上档次,像时羊脂玉,每个筹码上刻着一、五、十不等的数字,不晓得是不是将看守们盘剥来的好玩意给挪了过来。 在张根娣的授意下,几个别的富裕监室也提前收工回来放风,张根娣的盘口很快就开了起来,票子收的手抽筋的时候,杜和这边也到了开碗盖子的时候。 仔仔细细的在投注的图上找了一会儿,杜和如同初学者一样,将自己的筹码放在了押点数的‘三、四、六’上,十块全押。 周围响起嘘气声,就连榔头也拍了拍脑门,焦急的揪着透顶的头发。 鬼手六子缓缓地抬头盯着杜和,没说什么。 “开。” 一旁的张根娣作为中人,掀开了骰盅,三颗玻璃骰子,三四六。 全骰,是指押中了三颗骰子的准确点数,赔率是一赔五,杜和一把赢回来了五十块钱。 周围响起惊呼声。 杜和遗憾的拍了拍额头,“啊,没有看到后头还有押点数,早知道就押十三点的合数了。” 三四点出现,赔率一赔三,合数十三点一赔八,杜和确实是没看见,一把少赢了三十块钱。 大家看杜和的眼神怪怪的。 鬼手六子脸皮子抽搐,有些承受不住这种视觉压力,二话不说交了筹码,杜和随后将筹码扔进自己的牌堆里,接过了大碗。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让局 接过骰盅后,杜和再一次趴在了赔率图上,仔细研究起来。 给众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幼童,拿着一杆丈八蛇矛在那挥舞,明明手中有宝贝,奈何却不知如何使用,叫人眼馋又惋惜啊! 杜和找了半天,似乎下定决心,握拳拍在手心,将三颗骰子随手扔进了大碗里,晃荡两下,就住了手。 “下注吧。” 杜和随意的很。 鬼手六子额头的汗却都下来了。 太短了,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听出两点来。 二和三。 剩下的一颗,是三或者四,但是鬼手六子不敢确定。 相比杜和的轻松,这会儿轮到鬼手六子趴在赔率图上仔细比对了。 二三点的赔率是一赔五,而押注九点或者十点的赔率是一赔六。 鬼手六子哀声叹气,好一会儿,才意兴阑珊的将十块钱扔到了双骰二三点上。 张根娣缓缓解开骰盅,首先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个二,一个三,鬼手六子的五十块钱已经到手了。 但是鬼手六子的眼睛与众多安静的视线一起,投在第三颗骰子上。 骰盅揭开。 一个明晃晃的二。 对子的赔率是一赔八,而七点的赔率则是一赔十二。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鬼手六子猜错了,它不是三也不是四。 一颗骰子总共才六个面,他猜了两个,还猜错了,这跟瞎蒙也没什么区别了。 所有人都知道鬼手六子猜错了。 因为如果最后一点是四还好说是求稳,但是最后一点是二,那么赔率上差了太多,他又不是杜和,不知道赔率,说明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猜错点数了。 “马失前蹄啊。” 不知道谁念叨了这么一句。 鬼手六子憋了口气,强行挽回尊严道:“第一把,你赢多少,我就拿回来多少,下次就没的让你了。” 杜和“哦”了一声,惊讶的看了看鬼手六子,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反正别人是都没信。 有几个眼睛毒辣的,已经看到张根娣在改双方的赔率了,马上暗戳戳的凑了过去,重新投了注。 最起码也得保个平吧,不能输太多不是。 就算两边押注,给张根娣那厮抽了两份的油水,也总比全扔里头强。 鬼手六子耳聪目明,看到了,他有些明白羞愤欲死的意思了,恨不得自己没看到,强撑着一点高手的气概,鬼手六子重新摇起了骰盅。 “我觉得你还是有点本事的。”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鬼手六子前途的时候,杜和居然说了句公道话。 “何以见得?”鬼手六子手中摇晃不停,“哦,是想让我给你摇个简单点的点数吧?” 杜和摇了摇头,支吾着说:“我落下碗盖子的时候手滑了一下,本来应该是四点的,最后骰子磕了一下,变成了二点,你居然都听的出来,挺厉害的。” 鬼手六子深吸一口气,“吧唧”一下,将饭碗扣在了地上,听着声音,如果不是草地的话,那碗大概都要碎了。 心累啊。 好不容易装一下,被这小子用这么无心的语气给戳穿,老子以后大概真的是不要混下去了,还是老老实实的拿了那笔钱跑路吧。 鬼手六子默默地跟监狱生活告了个别,打算好歹赢下剩下的两把,然后就跑路。 杜和这回不犹豫了,手里的五十块钱筹码痛快的扣在了小上。 小…… 一赔一…… 鬼手六子费尽心思,摇了那么半天,最后杜和居然怂包的选了个小? 好比是为了逛窑子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还他娘的去买了瓶香膏,结果窑姐儿今天歇假,就剩一个八十开外的老保儿,还说自己也行? 打人不打脸啊,这小子是恨不得在脸上拉尿了吧! “你怎么不押点数了?”鬼手六子按着胸口,觉得自己脸疼心更疼,痛苦万分的问道。 “你摇的点数赔率太高了,我怕赢了你就不玩儿了。” 杜和小心翼翼的说,“家母不让我玩骰子,不过既然是比赛,多比一把也没关系吧。” 一旁的张根娣都听不下去了,一脸牙疼的表情掀开了骰盅。 三个三。 惊呼声此起彼伏。 居然能摇出全围!? 这老东西实力不可小觑啊,一赔二十四的赔率不提,光是能摇出全围的实力,就符合他给自己的定位了。 果然是称第二就没有人能称第一啊。 杜和脸上无喜无悲,好像本来就猜到了是这个点数一样,闹得好不容易才摇出点数的鬼手六子也没好意思太高兴,笑了两声,就无趣的收了声,将五十块的筹码给了杜和。 杜和摆摆手,“不用,反正你待会儿还得拿回去。” 难道我想你这厮一样,只能听得出来大小点?笑话! 鬼手六子心中大骂不止,不过到底还是有些心虚,没敢骂出口。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才不是怕待会儿被打脸。 和上次一样,杜和接过了骰盅,依旧是随手晃了晃,最后将碗扣在地上,又敲了敲,才松开手。 鬼手六子的表情有些难受。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 其实不是他让着杜和,杜和赢多少他就赢回来多少,而是杜和让着他,他赢了多少,就叫他拿回去多少。 比如这把,鬼手六子连点数都听不出来。 不是三四五,就是二五六,十二点,或者十三点,除了能去定是个大以外,他什么都听不出来。 鬼手六子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初学者,压根就不了解骰子。 自己把玩了十几年的骰子,到了陌生人的手里,居然比自己玩的还转。 无力感深深地笼罩了鬼手六子,他打从十六岁出师开始,就再也没有被人像猫玩耗子一样的这么玩弄在手心了。 一次的失败叫他愤怒,两次的失败叫他迷茫,第三次,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紧接着到来的,就是挫败和无力。 当自己最擅长的东西被人随意的踩在泥土中的时候,那种感觉,让鬼手六子觉得人生艰难,他原以为进了大牢就已经是最惨的时候,没想到如今才感觉,自己还能更惨一些,生不如死,人间不值得。 鬼手六子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筹码放在了大上,顿了顿,又重新拿了起来,全部抛在了杜和的筹码堆里。 “我认输。”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童子功 这可不在两个人的计划里,杜和有些过意不去,貌似把这老哥打击的有些狠了啊…… 连戏路都偏了,也不知道鬼手六子待会儿能不能想起来正经事。 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提醒,杜和轻咳一声,面向张根娣询问:“张看守,可以这样么?” 张根娣似乎也很吃惊,好半天才说,“按理说第二局的输赢也是相同,你们俩并没有分出输赢……” 张根娣定的赔率上,押鬼手六子的赔率是低于杜和的,押注鬼手六子赢的也不在少数,而杜和的赔率则远远高于鬼手六子,也就是说鬼手六子一旦认输,张根娣这一盘可能就要白忙活了。 不过既然是开盘,总有低买高卖的投机型选手,冒险押杜和赢的人也不在少数,见张根娣似乎有所倾向,周围响起了低低地喧哗声,对张根娣和稀泥的口吻十分不满。 本来开盘就是开输赢了,人家还认了输,你算平局是怎么回事? “张看守,局面是平的,可是人家六哥扔了筹码,就算放弃了吧。” “是啊,怎么着输赢您得定一边,不能通吃吧。”脾气冲的几个已经开嗓表示不满了,张根娣满头大汗。现场上百个犯人,闹起来哗变了不是小事,他绝不敢冒着被围殴的风险去赚那个通杀的钱。 左思右想,小气的张根娣还是低下了头,承认了杜和的胜利。 “这回鄙视杜和赢了,各位凭凭据与我兑换钞票吧。” 张根娣有气无力的说,赢了钱的就开始吹着口哨,拿着凭据朝着张根娣的方向聚拢过来,输了钱的则放出各地方言骂,以慰藉那输的空荡荡的鞋底子。 在人来人往之中,鬼手六子似乎恍然一般从他的失败中清醒过来,态度平和了不少,悄然对杜和说:“找到了?” “嗯。托你的福。”杜和笃定的说。 鬼手六子对杜和接下来的那些个想法不感兴趣,只不过是杜和想通过他来确定他的上家而他顺手给自己换一笔养老钱而已。 杜和有钱,他是信的,那么老多的金子,总会留一些给自己吧。 当初鬼手六子和杜和的约定就是,他配合杜和演一场戏,叫杜和自己辨认出来背后的人,这样就不算他鬼手六子背信弃义,只能说杜和耳聪目明,辨识力惊人了。 掩耳盗铃,人人都知道的寓言,正是因为他既愚蠢,又持续的有人去做这种愚蠢的事。 鬼手六子早就明确的作出了选择,但是偏要学着开门做生意的妇女们,衣服都掉地上了,还要给自己留一层遮羞布来遮掩,好似那之前主动脱了的衣服就能当看不见了似的。 但是现在鬼手六子不关心那些,他执着的看着杜和,近乎祈求的说:“你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告诉我……你答应我的东西,我可以不要,给我指个明白就行。” 杜和微叹一声,能像鬼手六子这样,十几年如一日,专门玩骰子,近乎沉迷的人也不多了,便也有了点惜才的意思,将地上的骰子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 手指微微一动,三个骰子就如同有了生命一样,在杜和的掌心里转动起来。 从鬼手六子的角度看得明明白白,杜和那三颗骰子不是单纯的让他动起来,在杜和的手上,三颗普通的骰子每一颗,都有自己的转动轨迹,而且彼此之间各不相同,每一次转动,骰子都显得灵活、巧妙,真的有了生命一般。 骰子是透明的,杜和的手掌不可能藏机关,这一切都是杜和勤学苦练而得。 人的手掌上有二十七根骨头,三十五块肌肉,多达上百条的韧带,还有繁复密集的神经、筋膜和腱鞘,如同灵活精巧的机器,可以做出极其精密的动作来。 通过控制自己的一部分骨骼和肌肉,杜和可以精准的让自己的某一块手掌抖动,从而让骰子翻转,在杜和看来,这些只是他还没走上正途之前对自己的训练,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而已,但是在鬼手六子看来,这确实难以企及的天壤之别。 鬼手六子看明白了,也看懂了杜和的意思,沮丧的垂下了头,“原来真的是技不如人,你如果想狠狠赢我,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和你对赌。” 杜和默然,他不想骗鬼手六子,但也知道直言不讳太伤人了些,索性就沉默以对了。 过了一会儿,鬼手六子有些不甘心的问:“你是怎么看穿我的?” 杜和歪了歪头,“骰子这东西,看透了,它本身就是一个破绽……你的玻璃骰子,我观察过了,每个面的点数挖的都有点深啊……” 鬼手六子面色一变。 杜和没有深说,但是鬼手六子已经知道自己被看穿了,而且人家利用这个致命的弱点,将骰子给玩出了花,比他玩的还好。 “你玩这个多少年?” 杜和对鬼手六子的丧气话置之不理,随口问了一句,就将三颗骰子扔进敞开口的大碗里,三颗骰子随意一转,碰撞了几下,就出现了三个三出来。 鬼手六子看到眼睛发直,心里有一种疯狂的想法,不断的在怂恿他:跟他学! 但是几经挣扎,鬼手六子吐出口的只是一句答为所问的答案:“我十六岁开始接触,今年都三十一了。” 杜和点了点头,“苦工够了,跟我练骰子的时间相差不多,不过我有一点很遗憾的消息告诉你。” 鬼手六子看着杜和艰难的表情,闭着眼睛种种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了沙发背上,低声说:“说吧。” 杜和便惋惜的说:“手掌是个灵敏的地方,越小开始培养就越有好处,你的孩子从五六岁开始训练,十年功夫大抵可以达到我如今的水平,但是你,骨骼已经长成,没有什么再锻炼的潜力了。“ 鬼手六子似哭似笑,仰头看着天,扯了扯嘴巴,“挖坟掘墓是要断子绝孙的,我哪里会有什么孩子。” 杜和没有答话了。 盗墓一行自有自己的信仰和规矩,他现今劝说,和空口胡诌一般,毫无用处,到得哪天鬼手六子真的有什么缘法了,或许自己就会想通的。 现在,杜和要去做一件他想做了很久的事了。 看着不远处的张根娣,杜和朝着灰老鼠招了招手,灰老鼠贴着墙根溜过来,将几张草草写就的凭据交给杜和。 “如今我落了难,兄弟们也不好指使了,就得了这六张,再多就没人肯替我们去了。” 灰老鼠肩负着替杜和自己下注押自己赢的重任,为了不让张根娣察觉后下调赔率,不得不用自己的小金库给几个兄弟们求告了一通。 他脸色赧然,本以为杜和会为难他,谁料杜和却随手抽了一张凭据给了鬼手六子,“自己去换点零花,当我谢你帮忙。” 鬼手六子眼睛眨了眨,居然有点感动。 平日里自己做惯了的收买人心,在杜和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居然他娘的还有用? 这厮可是给老子开膛破肚,还割走了老子一样零件的恶魔啊! 这几日下腹冰凉,也不想女人了,不晓得是不是把老子的腰子给割走了……天杀的,我是不是有病,居然这样还感动…… 灰老鼠陷入了茫然,但是双手还是下意识的接过了那张数额不小赔率更不小的凭据,机械的朝着张根娣挤了过去。 杜和辨认了一下凭据,就靠在墙根闭目养神起来。 等张根娣气急败坏的忙活完,才双手揣兜,施施然的走向了我们敢怒不敢言的张看守。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怂人 张根娣是监狱里头有名的怂人,人怂,做事情也怂。 假如不是因为托了关系进来做看守,而是做囚犯,可能混得比花案犯还要惨。 好歹他还有个橡胶棍子,脖子上还有一颗哨子,这些东西叫他的看守地位得到了一点点的保障,但饶是这样,张根娣在遇到了一些不讲规矩的犯人因为一点点小事威胁张根娣要拜访张家府上的时候,还是会稍稍妥协。 也因为托了人使了钱,张根娣对钱财事物格外的慎重一些,收进兜里的钱轻易决计不肯往外拿的,这种习性,南方叫小气,北方叫抠搜,都是一个意思,都比较容易挨打。 杜和拿着那几张票子要求兑现的时候,张根娣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了。 如果不算杜和的这些押注,张根娣去掉两边的收支和抽头,是刚好剩下了一小笔钱的,然而杜和的那些他亲手写的凭据告诉他,这一笔钱他也要保不住了。 张根娣咬着牙,仰视着杜和的下巴。 杜和俯视着张根娣的眼睛。 半晌,杜和先开了口,“张看守,有什么问题,赌博不能自己押自己么?” “当然能了,咱头两天跟灰老鼠打架的时候,还押了我自己十块钱呢,赢了三块五!” 不等张根娣想法子糊弄杜和,一旁掠阵的榔头已经抢先开了口,大大咧咧的把自己押自己的事情给嚷了出来。 张根娣咬着牙点了头,“能是能,不过……” 左思右想,张根娣才困难的说:“不过已经过了兑换的时候,过时不候,这票子已经作废了。” 杜和皱了皱眉,“还有这种规矩?” 榔头响亮的嗤了一声,表示不满。 张根娣亮出了自己的棍子,眼睛定了下来,甚至有些威胁的意思。 做看守那么久都没有什么威势,没想到今日因为小气,居然还硬气了一把。 人果然是自己的老师,想干点什么搓事,总能寻到一个法子,让自己找到站得住的由头。 张根娣见杜和一时无法的样子,心中得意起来,忍不住叉起了腰。 你加油万贯又如何,还不是要老老实实的给我送钱,然后再被我坑? 张根娣的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打了个转,保持了不到一分钟,就消失了,余下的时间里,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好疼! 杜和一拳打了过去。 是很聪明的打法,原地跳起,将全部的力量贯在手肘上,然后,只要找到一个好打击的点,比如张根娣的肩膀……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菜市场猪肉荣工作时候砍骨头的声音回荡在了榔头的耳边,榔头想到了排骨和带着厚厚一层肉的筒子骨,忍不住舔了舔嘴巴。 随后,张根娣猪惨死的时候都发不出的惨嚎声就将榔头从想象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怎么了?” 呼喊声从不远处由远而近,几个看守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抽出了怀里的橡胶棍子,拼命的跑了过来。 杜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挥了挥手对可爱的外国朋友望都喊道:“望都先生,好久不见呀!” 望都点了点头,他还年轻,发胖并不严重,肚腩也只有一点点,跑起来快一点,最先来到事发现场。 见张根娣胳膊扭曲着在地上啃着草地,望都再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杜和有些捏不在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本来印度朋友摇头和点头的意思和华夏就是相反的,望都又一次都来了,杜和有一点不会了,挠了挠头,低声说:“望都阁下,您要不先把我按在地上?” 望都掏了掏耳朵,慢吞吞的将杜和按在地上,又将旁边碍事的张根娣踢到一边去,张根娣大叫一声,终于昏死过去。 “怎么又打人了,上回那两个手臂骨折还没好,这个也骨折了,我们就没有华人看守应付上边了。” 赖于杜和眼疾手快的从张根娣的怀里掏出来的不小一叠钞票,望都也只是抱怨了一句,按着杜和后背的手还不时的挖一下鼻孔。 杜和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攒点钱赌了一场,还赢了,张看守居然不给我兑现,这不是破坏您们看守的声誉么,以后谁还敢同看守下注,都怕黑吃黑嘛……” 望都若有所思,又给了张根娣一脚,“说了几次了,还是学不会诚信,这做买卖,最重要的就是声誉了嘛……” 好朋友如此配合,杜和眼珠转了转,小声问道:“不知我的一位叔叔海先生你认识不?” 望都摇头大赞:“海是个大慈善家,居然找到了印度姑娘……还是家乡的女人好啊,胸大屁股也大……” 杜和想象了一下,抿了抿嘴,外国友人的欣赏水平似乎有些务实了一点,猛然摇了摇头,杜和就知道望都态度的由来了,惨叫了一声,杜和拍了拍草坪,有样学样的喊了几声:“哎呀,我的手臂好像断了,疼啊……“ 望都一头雾水的看着杜和,“我没用力啊?” 杜和淳朴的笑了,不好意思的说:“诊疗所那里有床,睡得舒服一点。” 望都恍然大悟,接着一脸惊讶的抓住了杜和的衣领,摇晃起来,用生涩的汉语叫道:“小子,醒醒!醒醒!拖到你家里送完钱再死啊!” 杜和咳嗽一声,被望都神一般的演技逼的肚皮抽搐,呼吸困难,好不容易才在大批人马赶过来之前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杜和被抬上了担架,和张根娣被带去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张根娣是看守,高人呐,不能与下九流的囚犯在一个地方看诊,当然就被带到了监狱外头,至于外头有没有人接应,那就不是杜和管得着的了。 张根弟如果不打杜和的主意,杜和才懒得给他这一下。 金爷在忙活着用不明的液体处理一小节骨头,杜和就安安稳稳的躺在病床上,和金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是张根娣?” 金爷的实验似乎失败了,重新换了根骨头和液体,趁着间隙问杜和。 杜和“嗯”了一声,很轻也有点无奈的说:“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何 金爷颔首,将手中浸泡在密集酸液中的骨头捞了出来,端详着手中残骨,平淡的说:“人是最复杂的玩意,谁能把人看透,早就成佛升仙了,他张根娣看似胆小怯懦,一点事情都害怕,可是谁能料到,他实则贪婪狡诈,会为了一点金钱,就将人推进深坑呢?” 在说到人性阴暗的时候,这位已经活了古稀之年的老人并没有流露什么唏嘘之色,研究人体大半生,老人已经阅遍了人情冷暖,人性复杂,看得多了,一般的事情,也就很难有什么感觉了。 与金爷不同,杜和才接触这些没有多久,即使再说服自己,也很难没有影响,杜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复杂,眼中平静的说,“可是我有些困惑。” “哦?说来听听,或许我这个除了经验一无是处的糟老头子会给你点有用的建议。” 金爷把那截骨头放到培养皿里,盖好,笑吟吟的看着杜和。 杜和沉吟了一下,徐徐说道,“无论是鬼手六子将我拖入赌局想让我深陷其中也罢,张根娣买通鬼手六子套我的话也罢,亦或是那些犯人、看守,在得了我的好之后翻覆脸面也罢,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们为了利益而害无辜的我,这些,都是人性。” 金爷拉出另一张病床,躺了上去,闭目倾听,过了一阵,似梦非梦的说:“没错,都是人性呐。那你还有什么疑惑呢?“ 杜和眉头紧蹙,凝望着天花板上一道一道深刻发黑的裂纹,出神的说:“所有人在面对我的时候都是非好即坏,只有一面,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会有人一边帮助你,一边却在想办法害你呢?” 金爷缓缓张开了眼睛,满是皱纹的脸上似乎有一种杜和看不懂的东西。 杜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背后会是您。”一句话说完,杜和已经泪流满面。 这个才刚刚踏入成年人世界的年轻人,晓得世界上有好人,有坏人,也相信以真心换真心,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边倾心相信的好人、真心交流过理想的前辈,会有着让他全然陌生的另一面。 金爷的眼皮子一阖,眼底闪过的情绪没有人能知晓,平静的敲了敲烟袋锅,金爷漠然开口:“你如何看破我?” 杜和闭了闭眼睛,几乎没法控制自己的声调:“我不相信张根娣有那个胆子接里尔克的钱,所以在把他打了之后,我将他催眠了。” 杜和拿出了口袋里的一枚铜板,嘲讽的笑了一下,“我问遍了身边所有知道名字的人,就是没有提到您,可是在有人提到将他送到金爷那儿的时候,张根娣点了头。” “老河底子指引你的吧。”金爷盘腿坐了起来,从口袋里又拿了一点烟叶出来,笑了笑说:“你一个后生仔,哪里想得到坑你的人里头会掺上里尔克的力气。” 杜和猛然握拳捶在床板上,吼道:“我从未想过会是你!为什么?!我哪里对不住你?”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能用嘴说出来的东西,都不可信,你自己看到的东西,才是真的……” 说到这,金爷咧嘴一笑,慢吞吞的将烟袋压实,答非所问的说:“后生,你学了一门好手艺。我以为这事会被我带进棺材里咧。” 杜和满心荒唐。 也滋生了一股子燎原之势的愤怒。 事到如今,金爷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流露,反而夸赞杜和,杜和感到了浓浓的轻蔑,他明白了金爷压根就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曾经金爷给他捎带家里送来东西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就从一个投机者的嘴里知道了也是同样一个人,曾经在距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花钱买他栽一个跟头,还是最狠的那种。 孰真孰假? 杜和分不清楚。 他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杜和吸了吸鼻子,看了看手中的那枚铜板,食指拇指相叠,响亮的一声脆生,铜板被弹向空中。 铜板落下之际,金爷手臂轻扬,手中的烟袋锅与空中的铜板发出了好听的碰撞声,烟袋锅收回之后,铜板也划了一道痕迹,被杜和稳稳接在手里。 “后生,老人家岁数大了,肚子里有很多秘密,最好烂在肚子里,不叫它再晒一丝一毫的太阳。” 金爷慢吞吞的下床,点烟,背着手走到了隔间,迟缓的动作叫杜和难以想象刚刚那个出手凌厉迅捷的是眼前的古稀老人。 金爷的身份被杜和发现了,可是杜和却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将杜和无声无息的弄死,但是金爷没有,他也可以在被识破之后,选择与杜和摊牌或者灭口,可是金爷只是拍飞了杜和的铜板,甚至就像暗算杜和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甚至过了一会儿,香味传来,金爷还重新端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汤,放在了杜和的面前,随后又溜达着离去。 杜和恼怒的将自己的头发抓的乱糟糟的,扯了一床破棉絮,就将自己严严实实的盖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杜和迷迷糊糊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划过了他被子里的手,最后拱开了他的手臂,缩在了那里,带来一股子暖意。 “阿和哥哥,起来吃饭啦。” 一声小小的怯怯的声音在杜和的耳边响起,声音里满是纠结。 似乎怕杜和醒来,又怕杜和饿了肚子,左右为难之下,才尽量小声的开了口。 杜和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毛茸茸的头,含糊着说:“乖南风,哥马上就起来……”动作一顿,杜和忽然张开了眼睛,低头一看,南风亮晶晶的眼睛正在距离他半米远的地方与他对视着。 “阿和哥哥,你醒啦!”见杜和醒了,南风惊喜的喊了一声,扑到了杜和的脖颈上,将杜和搂着蹭了蹭。 杜和有些发痒,笑呵呵的摸了南风的脑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海叔来了?” 南风点了点头,沉闷的说:“他们在隔壁的屋子里说话,不叫小孩子听……我都十四啦,还小!” 杜和唔了一声,闷笑着哄着道:“不小了,不小了,再过两年都可以嫁人了。” 南风揪着杜和的衣服,拼命的摇头,“不要不要不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阿凌姐姐说的!我就要哥哥!” 杜和做迟疑状,“可是哥哥也是男人啊。” 南风愤怒于杜和的的脸蛋通红,双手叉腰,直视着杜和,嘟着嘴叫道:“那就嫁给哥哥好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妹妹的愿望 杜和呛了一下,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自作孽啊。 仗着是做哥哥的,开着小姑娘的玩笑,说到底,他自己也是个脸皮薄的半大小子,反倒让小姑娘给将军了! “咳,你是妹妹,不能嫁给哥哥,你嫂子才可以,知道不知道?” 杜和故作严肃的警告南风。 南风却不吃杜和的这一套,皱着小眉头,认真的问:“嫂子是谁?是海羽姐姐么?” 小小的人儿烟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杜和的样子,清澈见底。 杜和看着南风眼睛里狼狈的自己,忽然觉得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高桥了,若是她见了这幅样子的杜和,一定会羞涩的笑着,拿出帕子来给他擦擦脸吧。 南风哀愁的叹了一口气,托着下巴看着出神的杜和,嘟囔着:“哎,你可怎么办才好啊,外头乱成那样子,还顾得上惦记海羽姐姐。” 扎着两只麻花辫子,额头碎发还没长齐的小女孩,用成年人的语气来说话,却并没有给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反而神色里天然一丝妩媚流露出来,像是初成的一柄利刃,危险而美丽。 可惜现场唯一一个人在单相思,这迷人而危险的一幕也就无人欣赏了。 过了一会儿,杜和回过神来,发现南风依旧在看着他,不过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两只辫子也垂在了胸前,竟是睡着了。 杜和心疼的看着南风眼底淡淡的青色,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将南风放在了床上,盖好了棉絮被子,才悄然开了小门。 这里是金爷的地盘,杜和怕海叔不知道金爷的底细,吃了亏。 但是另杜和意外的是,屋子里的两个人,金爷不在,老戴却在。 老戴似乎已经同海叔说了不少,两人的面上还算平静,见杜和来,就停下了刚刚的话题。 但是杜和敏锐的注意到,海叔的脸上有些泪痕。 似乎他刚刚错过了他一直追的一个真相? 杜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犹疑的看着两个人,最后还是对老海说:“海叔,老戴是你想找的那位故人么?“ 老海点了点头,没有吊着杜和的胃口,介绍道:“戴……先生,是我的师兄,论辈分,你当叫一声伯父。” “伯父?为啥不是叔父?” 杜和下意识的问道。 “因为我比你爹岁数大。” 老海还没发话,老戴已经凉飕飕的开了口,横了杜和一眼。 杜和瞬间服气,老老实实的叫道:“小侄拜见伯父。” 老戴哼了一声,菊花一般的脸上是一股子杜和看到了想打死的得意。 但是海叔还在跟前,就算是看在海叔眼角泪光的面上,杜和都不能多生枝节,更何况杜和的骨子里深深刻着的孝道思想了,没法子,只能认栽。 接下来的时间,杜和怀疑自己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拉皮条带人认亲的行为是不是做的有些草率。 因为老戴全程都在和老海叔形容自己有多照顾他,而他又是多么的不懂事,每天不是惹闲事儿就是管闲事儿,最近还同外国看守不清不楚的云云。 听听! 这词用的,不清不楚? 如果不是杜和认定自己是个钢铁直男,印度人也没什么不良嗜好的话,都要怀疑是不是两个人真的发展出了什么超越革命友谊的关系了。 看着海叔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凉,杜和后背有些发凉,悻悻的站起来,干巴巴的说:“那小侄就不打搅两位长辈叙旧,我先看着南风去。” 说罢不等两人吩咐,连跑带颠的就逃出了这间小小的房间。 关上门,杜和擦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才想起来金爷的事情还没告诉海叔,一抬头,就见南风眼睛亮晶晶的坐在病床上,两条小腿耷拉在床下,一晃一晃的,正看着杜和笑,可爱的紧。 杜和满肚子的愤懑一扫而空,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坐在南风的旁边,手臂一展,南风的小脑袋就自然的靠在了杜和的怀里。 “阿和哥哥,这里有一股子药味儿,不过不难闻,你住的地方,应该比这里要差一点吧?” 南风头一回来这里,可一点不认生,也不害怕,笑嘻嘻的打量了起来。 杜和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那里头地方不大亮堂,一个屋子几十个人睡,地方总是不够的,不过还好,你哥我已经混上狱霸了,每顿都有肉吃。” 在杜和的眼里,每顿都吃不上肉会显得自己有点太惨,所以悄悄地给南风撒了个谎来。 南风眨了眨眼睛,敏锐的发现杜和的耳根有点红,偷偷一笑,忽然说道:“阿和哥哥,我跟九筒一处讨生活的时候,最怕下雨了,一下雨,房子里头就会长青苔,然后一股子霉味儿,呆的久了,那股子霉味儿就长在身上一样,浑身都发臭,嘻嘻,但是也因为这样,好多胖肚子的叔叔看了我,都捏着鼻子绕远路走呢。” 杜和寻思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南风是在安慰我,要积极向上,想事情找他的好处想?” 南风“嗯”了一声,点点头,满眼都是鼓励。 “阿和哥哥,虽然坐了牢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过你有本事,还有高桥姐姐惦记你,娶老婆也没有什么难度,以后出来了,你不说,没人会瞧不起你的,就算大家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敬佩你,赞你是有勇力的好青年呢!” 杜和啼笑皆非,这小妮子,他连出狱都在遥遥无期的状态,她就已经想到给她做出狱后的心理疏导了? “小人儿不大,想的怪多的。你怎么知道高桥姐姐惦记我的?” 杜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南风小手叉腰,得意的仰着小脸,“哥哥答应我一个愿望,我就告诉你!” 杜和为难的扶额,这小妮子,鬼精鬼精的,一旦有什么好事,念准了杜和会想知道,每每都会来跟杜和要求个愿望。 若是寻常小丫头,要个花头绳,裁一身新衣服也好,可是这丫头却不同,他的要求,每一次都会叫杜和叫苦不迭! 压不住对心上人的思念,杜和痛定思痛,还是选择了低头求荣,“你……说吧,哥答应你就是。” 南风听杜和答应下来,自己倒是不痛快了,犹豫了半天,才低声讷讷:“……” “什么?”杜和这样耳力的人,也压根都没听清。 南风捂住脸,大叫一声:“哥哥亲我一口!” 杜和呆愣一下,反应过来南风的意思之后,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事了 杜和与南风双双坐在病床上,杜和笑吟吟,南风呆愣愣。 纠结了好半天,杜和还是选择了坚守自己的诚信,完成了对南风的承诺。 就在南风捂着脸不好意思的时候,杜和在南风的头顶轻轻落下一吻,轻轻的像时胡蝶震动了一下翅膀,美好而纯粹。 但是南风还是感受到了,十四岁的小丫头下了好几个晚上的决心,终于撇开面子开了口,哪里想得到亲人还有亲别的地方的? 九筒亲那些姨太太的时候,可是从来都只亲一个地方的啊! 南风摸了摸脑袋,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不是九筒,就是杜和,肯定有一个人骗了她。 既然阿和哥哥是这么正直的好人,骗她的一定是九筒!这个走路摔跟头的人渣,居然骗小孩子! 那些姨太太估计也不知道的吧,九筒说亲吻礼的时候,就直接亲了人家的,还说亲吻就只能亲那里…… 骗子!大骗子! 下次遇到九筒,她一定要打爆他的狗头! 南风磨着牙齿,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那边的杜和却已经怀着美好的期待,干等了半天了。 “咳,南风,你说的那个……海羽的事儿?” 杜和结结巴巴,犹犹豫豫的,终于主动问了出来。 南风“啊?”了一声,有些茫然的同杜和对视了一眼。 “啊!我在进来的时候看到海羽姐姐了,她由一个武士陪着,说要来探望你呢,不过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来啦,海伯伯给了看守一大笔钱呢,看守说让我们多看一会儿呢。” 南风一板一眼的将情报交给杜和,除了讲英语的印度看守的话之外,可以说十分尽职尽责了。 不过南风看着杜和掩饰不住的兴高采烈。没有把剩下的内容告诉杜和。 那是她自己观察出来的。 高桥姐姐身边的那个武士,看起来不是好人,目光总在高桥姐姐的屁股上扫来扫去,还用日语同高桥姐姐说话,明显是说一些不想他们知道的东西嘛! 但是只要高桥姐姐与阿和哥哥感情好,那个武士也就是让人添堵的小事啦! 南风自在的将刚刚在高桥家站稳脚跟,得到了高桥鹤重视的冈本隆治先生当做了一个小喽啰,殊不知小喽啰也将他们当成了小喽啰。 得知心上人还惦记着自己,杜和心中大定,心事放下了一半,脸上重新挂上了微笑,问南风:“海叔有没有说家里的情况,班子里的人都还好吧?” 南风皱着小眉头,表情困惑的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家里不好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不知道的?” 杜和一见南风纠结,自己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连忙追问了起来。 南风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班子里头有些低迷的样子,我回去的时候,大家似乎都无所事事,江班主不见踪影,阿凌姐姐也没有在,这两天,尤其是昨天,海伯伯的表情都不大好,似乎心事重重的,但是又不告诉我是什么事,一直在说什么棘手,什么该杀的,我问他,他也没有说……” 杜和听了,心头一震。 难道说,有什么事情又搅了进来,足以叫海叔也感到棘手? 连魁班呢,又怎么会不见大小两个头头的身影? 这些疑问埋在杜和的心里,叫他的心情又变的复杂压抑起来。 想了想,杜和低声将金爷的事情挑着简要的告诉了南风,看南风记住了,又叮嘱道:“回去之后再告诉海叔,记住了么?” 南风点点头,小脸上满是坚定。 杜和放下一桩心事,见海叔和老戴在小房间里依旧没有动静,想要过去了解情况,又担心打搅了两位老人的叙旧,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南风见状,小声问道:“阿和哥哥,你想去见戴爷爷和海伯伯么?” 杜和下意识的纠正道:“南风,老戴是我的伯伯,你也跟着得叫伯伯的。” “为什么呀?海伯伯说戴爷爷是他的师父,比我长三辈,所以要叫爷爷呀?” 南风奇怪的问。 杜和怔了一怔,“师父?” 南风点点头。 杜和咋了咂嘴……低喃道:“感情是占了便宜了啊……我去,明明是我爷爷辈儿的,非要叫大伯,是想显得年轻还是怎么的?那我跟海叔不就乱了辈儿了么……这老头子。” 南风憋着笑,小大人一样站在床上,摸了摸杜和的头毛。 杜和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感觉自己在这俩没谱的老头子的操作下,出狱的可能性大概微乎其微了。 而在距离杜和五步远的门内,两位年龄加起来够六个杜和还饶一伦的老头子,此时早已面色严肃,看着桌子上的一份报纸,讨论的内容也与叙旧毫无关系。 这张报纸是今天的版本,昨天的在下边压着,老海收集了各大报纸二十多份的报道,最后将这一份影响最大,报道最详尽的带了进来。 给看守的大笔钱财里,将这张报纸带进来的钱财,比会见杜和的还要多。 监狱里禁止传递消息,也同样禁止携带消息。 虽然有很多有手腕的人可以将消息无碍的传进传出,虽然有些延迟,价钱却比直接携带要低廉许多,官方也默许,但是正面硬挑规矩,就是禁止,携带消息,就是这个官方报价。 不过为了让自家师父能帮着看出更多的东西,老海还是毫不犹豫的拿了钱。 老戴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在报纸正面巨大篇幅的报道上划过,鹰隼一般的眼睛里重新放出了杜和曾经领教过的逼人目光。 “富翁金库再度失窃,连环作案抑或自导自演?少年是始作俑者,还是蒙冤入狱?” 老戴的声音含糊的,一个一个字的念过了这一行标题。 接下来,就是两张照片,一张里尔克在银行门口向里走的照片,是抓拍的,照的很模糊,但是其人的愤怒和尖刻可见一斑。 另一张则是杜和领着南风有说有笑的过马路的照片,照片很清晰,杜和也没有防备,可以看出,那个时候的杜和,脸上的笑容里头还是带着一丝天真稚气的。 老戴想了想在监狱里刚见到的杜和的样子,愤怒,内疚,以及极度的不安。 判若两人啊。 “丢了多少钱?” 老戴沉声问道。 “三千根,只多不少,比报纸上猜测的还要多。” 老海也沉声答道。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师徒 里尔克的金库被盗了。 千真万确的消息。 盗窃的人,大家都觉得和杜和脱不了关系。 在里尔克投了巨资的银行里,里尔克有一块专属的贵宾区域,重重大门,锁钥加注,无人可以不经过那些门接触到里头的物品。 可是如今事情就这样发生了,经过特殊加固的保险柜毫发无损,可是里头的金条却全部都被换成了铜制品,粗制滥造,仔细分辨就能看得出来。 在江中叶已经找到了门路,海叔照价赔偿的事情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的当口,在里尔克已经快要松口答应的当口,银行的一位普通保险库职员在例行盘库的时候,发现了端倪。 起先是发现了生了绿锈的金条,接下来就发现了大批同样生锈的金条,在职员当场找来了主管之后,所有人盘点了库房发现,库房里一根金条都没剩下。 除了金条之外,里尔克私人收藏的奢侈品首饰、奇珍古玩纹丝不动,盗贼似乎有目的的到来,盗窃的痕迹都找不到,可见当时有多么的气定神闲,嚣张无比。 失窃的痕迹已不可寻,里尔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杜和,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的钱只有杜和动过,也只有杜和用假的金条成功的骗过了他,卷走了大笔的钱财。 在租界警局和南城警局共同侦查指挥,南城警局一位洛姓警探,阻止了直接提审杜和的提议,提出先进性现场调查,提取剩余的证据,才将此事延后,不过里尔克据说当天从银行回来指挥,里尔克家的大宅里昼夜灯火不熄,医生进出频繁。 暴怒的里尔克鞭笞了家里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奴仆,将自己的子女统统关进了小黑屋,除了自己使唤多年的司机,没有人敢在他的身边持续停留。 三千根金条,相当于里尔克所有可以动用的资产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凭空蒸发了。 虽然他拥有数以十个的工厂和实业,但是如此伤筋动的动荡,已经成功的让一位巨富徘徊在跌落二流的边缘,如果操作不慎,三流都有可能。 里尔克如同困兽,已经放弃了舔舐伤口,在得知监狱里的进展和外头一样不顺指挥,当天下午就去了一趟租界警长黄先生的宅邸,徘徊一个钟头之后才出,之后,租界警局便将案子挂牌督办,连同上海滩上的青皮们,共同动了起来。 杜和人在监狱里,没可能藏下那么多的金条,若是有外人盗窃,那么也不可能一次性运输出港,里尔克已经狗急跳墙,不惜答应黄先生三成的辛苦费,来找回这批资产。 二十年来积蓄被扫荡一空,里尔克没有直接脑溢血,已经算是他心理强大了。 老海将自己调查到的情况与老戴娓娓道来,说道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加了一句:“倒是想过给他送进医院里头安生静养,不过已经惊动了黄先生,这样做就于事无补了。” 老戴是知道黄先生的,在监狱里这么多年,得益于自己建立的情报网络,老戴一直都没有与时代脱节,外头的电灯、电话、洋火,老戴都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而青红白三个组织的龙头话事人,老戴就更清楚了。 出来混的,不管是混的成功失败,人头总得认识,码头也得拜明白,总不能认错山头,徒惹笑话,虽然老戴是个老江湖,可也不代表他真的服老,身子骨埋在土里多半截了,年轻人叫他一声伯伯,老戴依旧觉得自己当的起。 同样的,老戴身上也有其他年轻一辈的江湖人所没有的古老品质,仗义,护短,重感情。 在亲生的徒弟都敢转手卖了师父自己登位的时候,老戴会因为这个年轻人与他投缘,叫他一声伯伯,而倾力相救。 沉吟半晌,老戴低声说道:“此事,保阿和一条命不难,但是为他洗清则难如登天。” 凭本事在监狱里混了二十几年没死,还能好好地守着自己盗走的生辰纲的秘密活的如此舒坦,老戴说能保杜和,就是能保杜和,同样的,他说洗清冤屈难如登天,那么换一个人来,做得再好,希望也很渺茫。 老海表情沉痛的点了点头。师徒一场,老海的很多思维方式都与老戴相同,他同样也毫无保留的信任老戴,如同杜和信任他,这件事已经不是他们一家一人能办的了的,闹不好,阿和就要隐姓埋名,在他乡苟且偷生了。 十年,或者二十年,这件事的当事人都过世,也无人记得他的时候,或许还可以回来。 可是那样的结局,对于性格骄傲的杜和来说,与死刑也没甚差别。 “师父,阿和那个性子,做了的,他认,没做的,他死都不会低头。如果事有不可为,或许到时候还要师父帮忙。” 老海艰难的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无论是从管家还是长辈的角度出发,老海都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年轻人能活下去,活着或者艰难,但总有希望。 老戴点了点头,忽然唏嘘道:“阿海,当年如果你能想到这一步,为师也不必把你打晕了送走,什么话都没来得及交待……” 老海的表情有些尴尬,忍不住辩解道:“师父,谁还没年轻过……师公说你年轻的时候,脾气和我一模一样呐。” 老戴给了老海一个脑瓜崩。 “邦”的一声脆响,打的老海一缩脖子,愤懑的住了嘴,如同刚入门的时候,每天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同不善言辞的师父顶嘴,顶嘴被收拾了,就去师公那里,听师父小时候的糗事来寻开心。 随后,岁数加起来一百三十几岁师徒俩,都笑了出来,眼神中,都蔓延着属于那个年代的光华。 谁还没有少年意气三千丈,走马仗剑天下平的时候? 老戴年轻过,年轻的时候,敢劫宫里娘娘的生辰纲;老海年轻过,年轻的时候,同杜中恒一起翻墙看淸倌儿洗澡;杜和呢,他正当时,这两位一辈子骨子里都燃烧着不安分血液的长辈,乐于给这个怎么看怎么喜欢的小辈撑一把伞,送他一程。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黑衣 在杜和焦急的等待下,老海结束了同老带的会面,终于从那扇小门里走了出来。 老戴已经先一步从不知名的地方离开了,而金爷依旧没有回来。 杜和对于老戴的有办法已经见怪不怪,正想抓紧时间交待一下的时候,老海却挥了挥手,同杜和说道:“阿和,现在外头的情况有了变化,这几日,可能会有新的提审,你记住,无论怎么,都不能招认,任何事情,只要你没做过的,不管他们拿什么来诱骗你、威胁你,都不要承认,相信海叔,相信外头还有很多人在帮助你。” 杜和见老海说的慎重,不禁郑重的跟着点了头。随后的老海就像怕杜和多问一样,带着南风急匆匆的走了,两兄妹都没能好好的告别。 南风又一次泪汪汪的离开了提篮桥监狱,路上经过的牢房,看到了南风的犯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小姑娘两眼。 这个正值豆蔻的小姑娘对于恶汉环伺的地方来说像是一朵香喷喷的花,指甲一掐就会流出鲜嫩喷香的汁液来,南风敏锐的察觉了那些饿狼一般的目光,将自己的头垂得低低的,紧紧地跟在海叔的旁边,一点都不敢停留。 犯人们不干生事,其他人就没那个顾忌了。 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朝着两人走了过来,南风注意到了,紧张的握紧了老海的袖子。 老海眉头都没有动一下,脚步一错,就转了个方向,远离了那个女人的来处。 女人明显不悦了,皱着眉头,提着裙子,加快了脚步,口中大声的叫唤道:“留步,两位!” “莫回头。”老海低声叮嘱了南风一句,迅速的加快了脚步。 南风紧抿着嘴,一声不吭的小跑着。 眼看着女人已经忍不住怒火,准备喊人的时候,一个魁梧的身影走到了他的面前。 南风感觉到不对,悄悄侧过头去看,只见一个长相硬朗的黑衣男人拦住了那女人,似乎是说了几句话,那女人就拿眼睛剜了他一眼,扭着臀走掉了。 黑衣男人朝南风的方向看了一眼,南风赶紧回过头,过了几息再回头的时候,那黑衣男人已经走得远了。 南风疑惑的将男人的样子记在了心里,打算下一次见到杜和的时候将事情告诉他。 阿和哥哥最喜欢听南风唠叨那些别人不喜欢听的琐碎事情,南风如同士为知己者死一般,总会竭尽所能的将自己所能获取的一切信息都告诉杜和。 彼时的南风还不知道,这是一种多么可贵而罕有的天赋。 杜和也没有发现这种天赋的可怕之处,当两人再度因为南风的天赋而讨论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 那个时候,南风早就知道了黑衣男人的身份,南城警局的高级警探,洛豪笙,也知道了他更多的事情,不过那个时候的南风更喜欢的,还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在杜和身边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金爷似乎有意避开杜和,杜和在诊疗室里徘徊了一阵,天黑之前,依旧没有等到金爷回来。 在杜和离开诊疗室之前,洛豪笙风尘仆仆的来到了杜和的面前。 杜和有些诧异,也有些了然,重新将洛豪笙请进房间,熟门熟路的给洛豪笙倒了一杯水。 似乎杜和每一次见到洛豪笙,他都是这样,面上充满疲惫,胡茬多而杂乱,很久没理,衣服上也到处都是不显眼的污秽,显示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了。 杜和恍惚回忆起来,似乎除了第一次去洛豪笙家拜年的时候,他就再也没看到过洛豪笙精神奕奕,衣着整洁的时候。 洛豪笙没杜和这么多闲工夫想事情,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张口便道:“你同我讲实话,一共偷了里尔克多少金条。” 杜和瞳孔紧缩。 “出什么事了。” “里尔克的黄金再度失窃,整个金库,三千根金条全数被换成了铜条。调换手法与你如出一辙。” 洛豪笙简明扼要的将案子告诉了杜和。 边说,洛豪笙边如同上一回见到杜和的时候一样,将杜和紧紧地盯着,眼睛盯着眼睛,余光还在观察他的面部表情,似乎杜和只要露出来一丝一毫的破绽,就会被他紧紧抓住,一击必杀。 但是没有,杜和的脸上是一点了然,一点惊讶,还有一点担忧,但是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什么来不及掩藏的心虚。 洛豪笙便能确定,杜和是无辜的了。 警探干的久了,人就会有一种直觉,这直觉同任何理性判断无关,全凭灵光一闪。 与半路出家,捉住杜和都靠没日没夜的跟踪的林亭之不同,洛豪笙很多时候都有这种冥冥有感,扯着这样的感觉,捉起人来也就更加得心应有,有的放矢了。 第一次丢黄金,所有人都觉得杜和是个拿来充数的小鱼,洛豪笙就有些觉得杜和有嫌疑,所以才会私下见他。 单独见杜和的时候,杜和虽然也镇定,但是他却能感到这个人就差不多是贼人,虽然没有证据,违背了洛豪笙的办案准则,不过杜和的冤屈也只是体现在没有证据就捉人的荒谬办案方式上而已。 不过这一次,洛豪笙可以确定,杜和没有动过那三千根黄金。 既然不是杜和做的,这件事多半也与杜和无关,洛豪笙就知道,有第三股势力,加入了这件事情,将浑水都泼在了杜和的身上。 一个有案底,有能力,还没背景的小魔术师,也是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虽然觉得困难,依旧想要探知真相。 洛豪笙沉吟了一下,继续问杜和:“你偷金子的事情,还有多少人知道,我不会追究你的共犯,只是想追究新案子的嫌疑人。你的案子,我保证到你为止。” 杜和缓缓摇头,江凌、李二筒,高桥先生父女俩,都是信得过的人,他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们,作为肯冒风险帮助杜和的朋友,杜和觉得,对他们的怀疑不啻于对他们的侮辱。 杜和肯定的说:“我没有同伙,也不可能跟我有关系,洛大哥,你的方向错了。” 洛豪笙遗憾的吐了口气。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狂风起 监狱之外,高桥海羽在门口徘徊半晌后,失落的离开了,身边的冈本隆治态度恭敬的将她扶上汽车,回头看向监狱的时候,表情中是隐藏的嘲讽和不屑。 高桥海羽没能顺利的探望到杜和,冈本隆治心中是明晃晃的得意。在他已经提前将所有人的探视排满的情况下,高桥海羽能够约得到才叫真奇怪了,除了那两个花了重金选在下午偷偷探视的爷孙,没有人可以再在这段时间内见到杜和。 “海羽小姐,回家吗?”冈本隆治将自己的头侧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彬彬有礼的看向高桥海羽。 高桥海羽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冈本先生,回学校吧,我得再找找。” 再找找什么? 冈本隆治很想问问高桥海羽。 难道图书馆里会藏着什么灵丹妙药,能叫您想到一个营救那小子的想法? 难道那个小子还会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么? 不,不存在的。 冈本隆治想到那铺天盖地的报道,嘴角掀起一丝冷笑。 神仙都救不了他。 监狱里的杜和送走了洛豪笙,怕看守找不到他,自己回了监室,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一个人。 张根娣怕是短时间内回不来了,一个陌生脸孔的印度看守暂时代管了这一片,杜和看了他很久,也没有发现他携带着什么消息的痕迹。 高桥他,也许明天来吧,杜和心中安慰自己。 然而第二日,高桥海羽也没有来,第三日,第四日,杜和依旧没有等到她。 不仅是她,就连金爷也不见了踪影,海叔更是再也没有递过消息进来了,杜和的焦虑在等待中与日俱增,想要同老戴商量,可是老戴也没有再将他领去那间密室的打算。 老戴似乎对新来的看守有所忌惮一样,连话也不怎么说,整日打坐,似乎要打定主意将那堵墙壁看出了花来。 就连榔头都看出了杜和的焦虑,这一日,榔头终于小心的靠在了杜和的身边,局促不安的对杜和说:“阿和,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哥哥帮你参详参详。” 杜和从长久的出神中回过神来,脸上有些怔忪的样子,“你说什么?” 榔头看着杜和的样子,心下有些不落忍,叹了口气,拍了拍杜和的肩膀,“兄弟,你听哥一句劝,只要还没到绝路,总有走到出口的时候。” 杜和茫然的点了点头,尽力扯出一抹笑容,“榔头哥,我记住了。” 榔头“嗯”了一声,走了开去。 男人遇到事儿的的时候,可能更喜欢自己想想,当然,如果杜和需要,他和他的二十几个弟兄,随时随地乐意给杜和分忧。 榔头是个很简单纯粹的人,他认准了的事情,哪怕不要命了也得做,而杜和不同,他要顾虑的东西更多。 他从来不觉得,里尔克的再次失窃真正与他无关。 在里尔克已经经历了一次失窃,暴怒之下险些直接弄死杜和的时候,能够冒着巨大的风险再次行窃,并且有能耐将巨额的金条运走,杜和只从这两点上就能看出来。 真正的窃贼了解他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有能量藏匿下这么些金子,并且,有意让杜和替死。 最后一点最让杜和心惊。 他自踏上上海滩以来,得罪的人最后都会与他以另一种方式和解,王杰是,九筒也是,除了里尔克,杜和没有结下一个死仇,而里尔克是真的失窃了。 他也不敢冒着风险,拿自己的大部分资产出来玩死杜和。 既然是杜和认识,又和他有仇,还了解杜和盗走黄金时候细节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杜和不寒而栗。 难道,他的身边,真的有人出卖了他,想让他死? 杜和在意识到了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这点之后,猛然打了个冷战,浑身如同一桶凉水从头浇到底,寒彻骨髓。 抬起眼来,杜和忽然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时分。 身边的犯人大都已经入睡,除了老戴与墙角蠢蠢欲动的鬼手六子,没有人保持清醒。 杜和看向了鬼手六子。 鬼手六子就如同黑夜里的影子一样飘了起来,无声无息的到了杜和的身边,眼巴巴的看着杜和。 “准备好了?” 杜和轻声问。 鬼手六子点头,又侧了侧头示意了一下,杜和颔首,鬼手六子便如同壁虎一般,趴在了墙壁上,一招壁虎游墙,蹿到了房顶,几个蠕动,就消失在墙角的黑影里。 杜和看着鬼手六子离开的痕迹,袖口动了动,一道抓索顺着袖口甩了出去,牢牢地贴在了墙壁上,杜和一手一条绳索,很快就跟了上去。 任谁也不会想到,仰头才能看到的高墙顶上会被鬼手六子弄出手脚,就在墙角装饰性的石膏兽的掩盖下,鬼手六子挖了一条‘路’出来。 那条路曲折往复,沿着一道道高大墙壁凿中的通路,两人猫着腰爬上爬下的行走,半个小时之后,杜和再次看到月光的时候,发现两人已经不知不觉的来到了监狱之外。 鬼手六子似乎已经习惯了,伸了伸手脚,就从一处隐蔽的地方翻出了一套普通人家的衣服穿,杜和看着鬼手六子的动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监狱外的空气,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的滋味。 “杜先生,你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既然生存无望,不如就此江湖隐去,岂不是逍遥快活?” 鬼手六子换了一身衣服,诚恳的跟杜和提出了越狱的建议。 杜和神情莫测,将鬼手六子的话听在了耳中,心头不由得微微一热。 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就这么豁出去什么都不管了的想法。 自由的味道,失去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可再度尝到的时候,当真是贪恋啊。 杜和抬起了手,手中是一个叠的整齐的小手帕,鬼手六子眼神炙热,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 手帕里包住的是鬼手六子出卖了自己的口供和下半辈子的名声换来的钱财。 不过很值,因为杜和还随包裹附送了一份小小玩儿骰子的心得,只这一份,就足够鬼手六子笑的合不拢嘴。 “先生不走?”见杜和没动,鬼手六子试探着问。 杜和缓缓摇头。“我会从这监狱的大门里堂堂正正的走出来。” 鬼手六子哑然,不知是夸他自信过人好,还是笑他异想天开好。 最后,只能感叹一声年少气盛,鬼手六子挥别了杜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脉脉 鬼手六子消失了,官方的说法是暴卒,没有人关心,日子还是一样的熬下去,没有鬼手六子,还有别的消遣。 杜和接过了这一角色,继续游走在众人之间,不过不是开赌局,而是表演魔术。 没有什么材料,杜和表演的都是近景魔术,利用衣服手掌的巧妙遮掩,总是能成功的骗过众人的目光,将那小小的玩意藏的眼花缭乱。 杜和手头富裕,心里有憋闷,少爷脾气一上来,就开出了彩头,但凡能看破他破绽的,就奖励现金若干。 囚犯们的兴趣瞬间被调动了起来,各个将杜和看的目不转睛,甚至还有八尺大汉,贴在杜和的胸口翻找消失的扑克牌的,叫众人大为惊诧。 杜和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这随手为之的乐子的好处,等到再也没有人能发现他的破绽的时候,杜和才恍然发现,他的技巧已经突破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技艺都有瓶颈,度过了海阔天空,过不去就蹉跎半生,杜和的技巧远没到蹉跎的时候,但是在密集的表演之下,无心插柳,他的技巧成功且顺利的跨入了大师的行列。 可以说现今时段,在近景魔术上,杜和已经可以同许多功成名就的老艺术家相提并论了。 可惜他的惊人天赋困在这方小小的牢笼里,外头的人,没有人知道。 距离杜和被关押,已经过了月余了,再也没有人来过问过杜和,杜和也早就适应了监狱生活,成功的混成了一名老油条。 即使老河底子不照顾,杜和自己也可以喝到干菜汤,吃到杂粮饼了。 同一个监室里的犯人们也神奇的戒掉了许多不良习惯,同杜和一样,对魔术深深着迷起来。 甚至就连扑克牌,他们也通过途径得到了一些,或大或小,学着杜和的样子,夹在手指中间,灵巧或笨拙的旋转。 与日趋平静的监狱中相比,外头的风云诡谲才刚刚到了*。 里尔克将杜和告上了国际法庭,以盗窃巨额财产罪,请求判处杜和斩首。 江中叶被刺激到了。 斩首,而不是绞刑,意味着一旦罪名成立,杜和将死无全尸。 这个看着杜和长大的魔术班主放弃了一切,拼尽全力的要与里尔克硬拼一仗。 外国人将华人告上国际法庭的第一案,在上海滩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控辩双方那悬殊的身份,案件的离奇新鲜,都叫闲来无事的上海人们倾注了目光。 杜和已经入狱了,江中叶担上了杜和的辩护人的职责,负责回击对杜和的一切指控,毫无保留。 一个小小的本土魔术班,一个小小的本土魔术师,与作用十数家实业的金融巨鳄、资本巨鳄、洋人里尔克, 舆论一边倒的不看好杜和,但是又一边倒的支持杜和。 上海人还是很同情上海人的,杜和和里尔克,很显然,杜和的形象比起糟老头里尔克更得上海的太太小姐们的喜欢。 在杜和还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已经实现了自己小小的理想,在上海滩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知道他了。 比他戴着面具默默表演魔术的时候的粉丝还要多。 不过杜和很快就知道了。 在思念心切亦或是疑惑萦绕的情况下,杜和再一次抓住了机会,爬上了那条出狱的通路,重新偷偷的跑了出来。 这个联通了一栋楼的墙壁、一段泥土和一点石壁的通路隐蔽性相当良好,杜和为了保留下鬼手六子留下的这点成绩,上墙的时候不留痕迹,还学会了拖鞋、倒翻。 当然,上去之前,杜和还给监室里的人来了一次集体催眠。 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杜和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朝着不远处的虹口而去。 高桥海羽长久不来,杜和怀疑她遇到了什么难题。 虹口是东洋聚集区,有许多东洋人自发组建的巡逻队,规模甚至超过租界警局。 杜和一路走来,暗暗心惊。 功底进步之后,他可以发现以前很多没有注意过的地方都有着岗哨活动过的痕迹,想到上次蒙面来虹口的经历,杜和不仅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误打误撞的从另一个方向进入,杜和大概还没有等到实现计划,就已经功败垂成了。 高桥海羽家依旧在万岁馆的院子里,隔了许久,杜和再来到门前,看到门外那一盏灯的时候,已经有恍如隔世之感。 依旧是那个老式传统日式建筑,依旧是安静的花园,不同的是,高桥鹤的房子似乎热闹了许多。 有不少的房间都亮着光芒,地下室的入口处,也有许多武士模样的人出出进进,似乎高桥鹤好客的程度又有所提升了。 杜和为难的站了半晌,依旧没有找到不惊动任何人就到达高桥海羽的房间下边的机会。 正在犹豫是否放弃今晚的计划远路返回的时候,杜和见到房间的侧门一动,走出个纤细的人儿来。 是高桥海羽! 杜和几乎欢快的叫了起来,瞬间拔步,朝着高桥海羽的行进方向靠了过去。 与此前的低调不同,这一次高桥海羽的出行走的不是距离她更进的后门,而是隔着一道矮墙和一座花园的正门。 杜和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快步进入了万岁馆,杜和低调的在门口处坐了下来,没一会儿,高桥海羽就行色匆匆的走了过来。 经过杜和的时候,高桥海羽与杜和心有灵犀一般,杜和抓住了她的手,她低头望向了杜和。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两相望着的眸子似乎一瞬间已经交谈过千言万语,可是又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想问,却说不出口。 在来万岁馆的路上,杜和曾经犹豫过,怀疑过,不确定过,不知道他一个现今已经称得上是声名狼藉的罪犯,是否还在那位清风般的女人心中,不过,在看到高桥海羽的一瞬间,杜和就再也想不起来这种感觉。 他可以确定,高桥海羽依旧喜欢他,如同他喜欢高桥海羽。 “走一走?” 杜和笑吟吟的提出了建议。 高桥海羽含着泪花,笑着点头。 两个人儿就手拉着手,从万岁馆里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高桥海羽昂首挺胸,杜和气宇轩昂,见到这一对儿的,莫不暗赞一声神仙眷侣。 除了那一双黑暗中盯着的眼睛。 在两人离开不久,冈本隆治从隐蔽处走了出来,喝了一杯清酒之后,狠狠的放下酒杯,朝着房间里走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步之遥 高桥海羽带着杜和拦了一辆黄包车。 杜和不禁问道:“要去哪里?我的时间大概不很多了。” 高桥海羽轻轻点头,冷静的说:“去江湾,我的资料都留在图书馆里,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路上,边走边说一些消息给你听吧。” 说着,高桥海羽仰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钟楼,略略焦急起来,“江湾不远,应该来得及。” 杜和见高桥海羽申请中掩饰不住的焦急,反倒是定下了心来,扶住高桥海羽的手,让她安稳上车,随后主动对黄包车师父道:“去复旦公学。” 黄包车师父响亮的答应了一声,车子一扬,平稳的跑了起来。 高桥海羽惊奇的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复旦公学的?阿和君,我好像从来没与你说起过呢。” 杜和明朗的笑了笑,“江湾那里新建了复旦公学的校区,上海滩的人应当都晓得,你一说起图书馆,我就猜测可能是那里了。海羽,没料到你还是一位新时代的高知识女青年呐!失敬失敬。” 高桥海羽又羞又急的,捶了杜和一拳头,“阿和君,你瞧不起人,我不仅是个知识青年,还是复旦公学新闻学的应届生呢!” 杜和见高桥海羽急了,明明那只小拳头力道如同羽毛拂过,他还是配合的“啊呀”一声,夸张的向一旁栽倒过去,双手抱拳连连讨饶:“女侠饶命!小可有眼不识泰山,女侠大人不记小人过!” 高桥海羽被杜和滑稽的动作逗的噗嗤一乐,刚要嘲讽杜和,却见杜和双手一转,手掌心就出现了一捧鲜艳的粉色樱花。 高桥海羽惊讶的接了过来,摸了摸花瓣,惊喜的说:“你从哪里弄来的?樱花都开的这样好了,我竟不知道!” 杜和暗道惭愧。 如果不是操心劳力于杜和的事情,像高桥海羽这样家世背景显赫的女孩子,正当是无忧无虑的享受春景,插花踏青的时候啊。 眼神柔软了一些,杜和的声音低沉的说:“抱歉,是从你的花园里摘的。我在那里徘徊了许久,也没有下定决心闯入你的家中,好在真的让我等到你出来。” 高桥海羽立时就明白了杜和的意思,沉默半晌,低低地骂了一句:“傻瓜。” 杜和摸着脑袋,傻傻一笑,倒真的像个傻瓜了。 黄包车快速穿过了虹口区,街道两边的霓虹映衬着黄包车中高桥海羽的脸,一时间姑娘的眼中似乎满是盛开的烟花。 杜和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的越靠越近。 高桥海羽睁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手脚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好了。 路边并肩行走的一对恋人身边,黄包车驰骋而过,车里一对相依偎的人儿和周围的人儿一样普通,可是走在路边的女孩子忽然抬起头看向了黄包车的方向,脸色怔然。 女孩子的麻花辫子依旧,不过平日最喜欢穿的布衣布裤已经换成了丝绸制成的旗袍,杏核眼上带了点懵懂少女时没有的愁绪,多了不少的女人味,正是多日不见踪影的江凌。 而陪在她身边的,依旧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的何团长。 “兴民,我好像看到杜和了。” 江凌喃喃的说。 何团长脸上一抹疼惜,搂住了江凌的肩膀,低沉安慰道:“阿凌,你最近太劳累了,杜和的事情,急不来的,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江凌茫然的说:“是幻觉么?” 何团长拍了拍她的肩膀,将自己的制服披在了江凌的身上。 江凌瑟缩了一下,裹紧了身上带着残余体温的制服。 两个从恋爱开始就面临着各种打击的情侣,如今已经雪上加霜,何团长能出来见她,其实江凌已经可以猜到,是违背了家里头的意思,偷偷出来的了。 连魁班本来就被官员老爷们看不起,认为魔术班子和戏班子一样,都是靠着找大老爷卖笑卖身段来保住生意的下九流行当。 如今这下九流的行当也快保不住了。 江中叶想要将连魁班抵押出去,换取一笔资金,将杜和保释出来,帮杜和请最好的律师,但是在里尔克的干预下,抵押没有成功,连魁班还险些被卷入一宗金融危机中去,如今只是在勉力支撑,苟延残喘,如果案子打输了,那么下一个面临生死存亡的,就是这个传了几代的魔术班子了。 杜和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是杜叔叔的孩子,为了他将连魁班乃至江凌的幸福搭进去,江凌并没有什么怨言,甚至更多的,是不敢对外人言的愧疚。 因为这件案子,她从头到尾都是帮凶,甚至还煽风点火,叫杜和不顾风险的加快了计划的进程。 她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勇气站出来,不是怕死,是怕她的父亲活不下去。后来就算她想站出来,也于事无补了。金条从二百变成了三千。十个连魁班都赔不起里尔克,赌场里头,杜和的赔率已经高到了一个吓人的数字,没有人相信杜和还有生的可能。 而越是这样,江凌的负罪感就越重。 终于,在走了又一段路之后,这个以男孩子性格横行李家厂,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凌小祖宗,崩溃了。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痛哭不止。 何兴民不住安慰,又不得其法,最后只得将肩膀给了江凌,小声安抚着,任由她哭了个够。 而黄包车上的杜和并不知道自己曾经距离江凌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此时的他,已经与高桥海羽一起,到了江湾的复旦公学校区。 图书馆是昼夜开放的,高桥海羽的东西就存在一个小储物间里。 没人在意一个小姑娘要给情人洗清冤屈的力量,在江中叶顶住了绝大多数的压力的时候不惹人注意的高桥海羽安然无恙的搜集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在带着杜和找到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之后,高桥海羽将自己手里厚厚的一摞文件分门别类的摆在了杜和的面前。 看着杜和惊讶的目光,高桥海羽小小的得意了一下,小声说:“人家可是新闻学专业的资优生!”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资优生的实力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杜和对高桥海羽的成果只是抱有期待的话,那么在看到了她所调查到的材料之后,杜和所剩下的就是震惊了。 其实当时同意和高桥海羽到江湾,杜和更多的是希望多一些同她相处的时间的私心。 哪个年轻人没有慕少艾的心思呢。 谁知这位平日里看来轻盈飘忽不沾烟火的姑娘,却可以在面对自己的专业领域的时候,成为何等可怕的存在。 高桥海羽分门别类的将一份份收集到的材料放好,杜和一扫便知这些是什么类型的,材料的来源琳琅满目,有剪报、有史料、有法律条文,甚至还有实地进行的调查和访问。 高桥海羽的汉字写的很好,与本人看起来不大一样的是,她的字迹结构严谨,法度森严,一笔一划中铁画银钩,透着凌厉的气势,更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男人。 杜和忍不住问道:“这都是你一个人收集到的?” 高桥海羽含蓄的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些涉及国外的材料,我收集不到,如果你在国外有能联系上的人的话,现在要大概勉强来不及。” 杜和凝神将桌面上已经经过高度凝练的信息收入脑海中,分心二用的说:“这些足够了,我还有一点东西交给你,如果运用得当的话,一定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高桥海羽讶异不已,不晓得杜和身处监狱之中是如何收集到对自己有利的证据的,不过很快,这种意外就被崇拜取代。 杜和君就是一位这样有能耐的人啊。 杜和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就让高桥海羽的心头翻过了好几个波浪,在聚精会神的看过了那些资料后,杜和将其中几份挑了出来,不用说话,高桥海羽就眼睛一亮,接过了那几份材料。 “这几份应当在不同的时候提出来,其中第二份和第三份放在一起,是连环陷阱,不论他怎么狡辩,都不可能摆脱其中的一条,只要他中招,那么这件事就还有操作的空间。“ 高桥海羽很快举一反三,将几份材料郑重收好后,随即同杜和商量道:“阿和君,如果事情紧急,我想请你同意,公开那笔钱的去处。” 杜和不禁沉吟。 半晌后,缓缓道:“可以公开他们用来做了什么,但是这件事里涉及到的知情人的名字要全部隐去,不能因为他们帮助了我们,我们反而去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高桥海羽郑重点头。 将两份口供交给高桥海羽,并嘱托她与江中叶取得联系后,杜和看了看时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盘桓了太久,必须要返回监狱中了。 高桥海羽随着杜和的视线看过去,惊讶的“啊!”了一声,“竟然已经快天亮了,阿和君,你快回去吧,不要被人发现了才好!” 杜和歉意的抱了抱高桥海羽,心疼的将她额前垂下的发丝拢了拢,两人默默凝望对方,最后,杜和轻声说了句:“等我。” 高桥海羽眼中有泪光闪烁,“嗯。”了一声。 随后,杜和就像来的时候一样,迅速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江湾是新开始建设的地区,比起已经开发完善的虹口来说,更加方便杜和行动,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杜和就离开了这里,一路向着提篮桥而去。 在更早的时候,几通电话打进了提篮桥监狱之中,在被几个熟睡的印度人不分缘由的破口大骂之后,电话终于打到了一处讲道理的房间。 接电话的是刚刚接好骨头,调入了电话房这个清闲职位养伤的张根娣,因为骨痛难忍,张根娣往往彻夜难眠,只有通过辱骂杜和或者吸一点鸦片来缓解疼痛。 幸运的是,今天张根娣还没有开始吸烟,他的脾气也还算好,更重要的是,他讲中文。 电话那边濒临崩溃的冈本隆治大松一口气,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忙用自己不大熟练的华语对张根娣警告起来:“你们监狱里头有人越狱了,我看到了!他还穿着工部局警务处监狱的囚服!” 张根娣一愣,看了看电话,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再说一遍?” “你们监狱,有人越狱!就在虹口!难道你们就没人在乎吗?” 冈本隆治觉得提篮桥监狱里头就是一群疯子,没有一个正常人,可是为了让杜和那垃圾再没有机会来见海羽小姐,冈本隆治不得不耐着性子,再一次的告知张根娣。 可惜张根娣压根就不感兴趣,就算真有人越狱,越就越了,管他什么闲事,难不成跑的是哪里的政治要犯?或者他能把人捉回来官升一等? 就他这个残废样,还是别凑那个热闹的好。 敷衍的说着:“我知道了,知道了。”就要放下电话,张根娣的眼神已经搭在了黑的发亮的烟管上,冈本隆治终于歇斯底里的叫喊道:“跑掉的是里尔克先生最重视的仇家,你们放走了他,将吃不了兜着走!“ 张根娣的动作一顿,重新拿起了话筒,脸上出现了一种捡到宝藏的夸张表情。 “你是说杜和?” 冈本隆治忽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半晌,冈本隆治才用试探的语气问:“阁下认识他?” 张根娣看着自己包着层层纱布的手臂,裂开嘴诡异一笑,“认识,当然认识,既然是这样重要的犯人逃跑,我理当立即通知监狱长先生回来主理一应事务。” 冈本隆治终于心满意足了。 而位卑言轻的张根娣好不容易才求到人帮忙顶职,焦急的在监狱长的办公楼下候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监狱长大人,反而等到了行色匆匆的秘书官先生。 张根娣刚刚燃烧起来的万丈雄心在秘书官的忽略中丧失殆尽,想要上前的脚步也踌躇着不敢稍动。 一个人能否成事是有迹可循的,贪婪胆小为人狭隘,真到了紧要关头反而畏畏缩缩如张根娣这样的人,即使有仇恨的力量推着,大抵也没办法做出来什么大事情了。 不过老天显然对张根娣不错。 秘书官在已经经过张根娣几步之后,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样,站住了脚,回过头迟疑的问:“你是那个新来的?” 张根娣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秘书官哼了一声,招招手,“滚过来。” 张根娣利索的一路小跑,到了秘书官身边。 秘书官的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连带着口吻也很没耐心,急匆匆的说:“监狱后头有个芦苇荡知道不?” 张根娣连忙道:“知道知道。” “监狱长大人今天兴致好,带人在那边游泳,衣服湿了,你去给监狱长那两件衣服。能不能办好?” 秘书官跺了跺脚。 张根娣大喜过望,高声道:“能的能的,小人跑得快,一定迅速送到,叫监狱长大人,满,满意!” 秘书官看了看张根娣狗腿子的表现,心道这厮如此溜须拍马,大抵出不来什么错,也就掏了钥匙给张根娣,吩咐几句,又给了张根娣一脚。 见张根娣迅速的上了楼,秘书官揉了揉翻江倒海的肚子,急匆匆的巡厕所去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花名 从监狱长大人独自占了一层楼的办公室下来之后,张根娣的脚步有些缥缈,手里头的包袱也微微跟着颤抖着。 自打开始收受贿赂之后,张根娣的家庭条件已经有了很大的额改善,他将原本租住的房子买了下来,又添了钱给自己置了几套好衣服,厚料子的西装,穿起来跟那些大老爷很像。 在不当值的时候,张根娣就换上西装,捧着面碗坐在家门口吃面,放三层肉臊子,吃起来香飘十里。 没人知道他在监狱里头是个什么憋屈角色,有多少人瞧不起他,外头的邻居们只知道这位老爷攀上了洋人的路子之后,飞扬之上了,连吃饭的碗都大了两号,顿顿都有鱼、肉吃。 张根娣是托了出了五服的亲戚的关系,找的提篮桥的厨子的职位,可巧厨子人满了,里头邮储于舆论的考量,多设了一个华人看守,就将张根娣给提了出来,按进了这个萝卜坑里。 在预见杜和之前,张根娣一直走的是闷头赶路,低调做人的路子,一直在监狱里太太平平的发展,虽然日子过得遭罪,可是坚持一阵,说不准也就能抓住机会发达。 但是杜和进来了,老海看上了张根娣的便利,对于杜家来说很稀松平常的人情银子送上去,张根娣就开始膨胀了。 他在这几分钟之前,都一直以为他的生活水平已经可以在这一片称得上上中等了。 可是监狱长的办公室告诉了张根娣,他所谓的宅子,连人家家里头铺的地砖都比不上。 野心是在眼界大起来之后才有了土壤的。 张根娣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没有从监狱长的办公室里偷顺东西,从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里头拿出了一套官服,张根娣还体贴的给监狱长包了个浴巾,这才下了楼来。 摇摇头强迫自己把藏不住的野望忘掉,深呼吸几口平复激动地颤抖的身躯,张根娣看好了方向,就朝着他的光明未来跑了过去。 至于手臂折了什么的,晃荡坏了,再接上不就行了。 在张根娣一摇一晃的飞速前进的时候,同一条直线上,杜和正与张根娣相对而行。 如果没有张根娣,杜和可能直接与监狱长迎面撞上,也可能不会,但是最终,张根娣先在芦苇荡里看到了监狱长标志性的小轿车。 只穿一条短裤披着外套的监狱长杰克正在车外头抽烟,见到张根娣过来,眉头一皱,骂道:“站住,布莱克呢,怎么让别人来了?” 张根娣立即站住了脚,因为他眼尖的已经看到了车里头的一抹肉光。 赔笑举着包袱,张根娣讨好的说:“大人,秘书官先生有急事,怕您就等,就派小的来了,您看,他把钥匙都给小人咧!” 杰克勾了勾手指,张根娣就猫着腰将包袱递了过去。 杰克随手打开包袱一看,无奈的将头伸到车里说:“亲爱的,看来我们的跑腿不知道还有你呢,这里只有我的衣服。” 扭过头对张根娣又是一顿大骂:“你再去给我拿一套女士的衣服来,布莱克没有告诉你么,我们要两套衣服!” 张根娣脸上全是白兰地味儿的唾沫星子,又不敢擦,低头唯唯诺诺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什么话来。 车里头的女人忽然说道:“好啦,亲爱的,再拿一件不就好了。” “听到了么,赶紧滚回去再拿一件来,你叫我的宝贝冻着了,我就弄死你!”杰克明明已经大怒,奈何学华语的时候并没有学许多骂人的话,只能用吼叫来表示自己的怒火。 张根娣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拿衣服是小人理当的,不过小人来找监狱长大人,还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您听小人道来……” 杰克皱着眉头,十分不耐烦的将头凑了过去,接着,在张根娣的叙述下,杰克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 忽然,杰克推开了张根娣,再次确认道:“你说的是真的?” 张根娣重重点头。 “那还犹豫什么,赶紧走!” 杰克说着套上了衣服,与张根娣行色匆匆而去,张根娣中途几次瞥向小汽车,不过在前途对比之下,他很快就回过了头,女人嘛,光着身子一晚上又冻不死,大不了把杜和的海捕文书发出去,再来给她送一件衣服,到时候她还不是对自己感恩戴德? 那时候他就不是看守了,而是发现逃犯的英雄,莫说是秘书了,就算是监狱长的夫人,也不能给他穿小鞋! 两个人走后,车厢里的女人直起了腰来,手指在滴水的旗袍上摸了一下,就噘着嘴放弃了穿湿衣服的打算,四下看了看,眼光一亮,白玉般的手臂就越过车厢,拾起了挂在车窗上的包袱皮。 手指一抖,一条浴巾就抖了下来。 “死老鬼,那么大岁数了还玩野路子,滚到水里去了还不忘拉着老娘,倒霉!回去得拜神婆烧香才好……” 悉悉索索的弄好了浴巾,女人将自己的衣服鞋子用包袱皮包好,赤着光洁的双脚,就踏出了车厢。 车门一开,旁边经过的青年意外的听到动静,紧张的看了过来,下车的女人吃惊的长大了小嘴,想起这样不雅观,就忙用手捂住。 于是乎,浴巾脱离了手臂的压制,顺利成章的掉了下来,清风拂过,女人抖了抖,起了一身细细的小疙瘩。 杜和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发涨,尴尬的别过头去,低声道:“抱歉,我并非故意惊吓你。” “故意不故意,你也惊吓到我了,今天真是事事不顺,再这样下去,生意迟早做不下去!”女人嘟囔着将浴巾拉起来,见杜和还知道害臊,不像坏人,胆子也壮了起来,眼珠转了转说:“喂,侬要抱歉的话,不如把你上衣送我,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如何?” 杜和为难不已,他这身衣服说是衣服,其实就是将自己那身囚服翻了个面而已,送给女人是小,回到监狱里头不好交待是真。 “这位小姐,要不我帮你改改,把浴巾弄的结实点?我的衣服倒不是舍不得,只是不大方便给你。” 杜和与女人商量起来。 就算不是理亏,杜和遇到这位明显遇到了小困境的姑娘,出于道义,该帮也是会帮一下的。 女人柳眉一竖,重点很诡异的没有放在杜和舍不得给她一件衣服上,而是斤斤计较的说:“你才是小姐,叫人不会叫名字的嘛?好没礼貌的啊。” 杜和最怕的就是和女人讲道理,偏偏遇到的女人除了高桥海羽之外,都很喜欢与他喋喋不休,见女人开了口就知道要糟,连忙合十求饶:“抱歉抱歉,在下的不是,我叫杜和,敢问小,姑娘芳名。” 女人被取悦了,眉眼缓和下来,掐着嗓子说:“这还差不多,我呢,花名丽莎波娃,你叫我丽莎就行了。” 杜和目瞪口呆,喃喃道:“花名还有取四个字的?”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办法 丽莎得意的抬起自己白如玉的手臂,满意的摩挲着说:“这是一位沙俄的高官给我取的,说我长得和他们的女王一样美呢。” 杜和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那位高官应当没说谎,就是耍了个滑头而已,反正沙俄的女人都是一样的白…… 不过只要丽莎不要再和杜和摆出讲道理的姿势,杜和就没问题。 眼看着天光要亮了,杜和不由得再次提出了帮丽莎重新缝制浴巾的提议。 丽莎摇了摇头,不大乐意的说:“你以为我只有浴巾穿嘛?要不是我自己的衣服湿了,谁想穿你的衣服,灰秋秋的,像旁边提篮桥的囚服一样。” “湿了?”踌躇了一下,杜和目光略过小汽车,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丽莎姑娘,如果是湿了的话,我倒是有些办法。不过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丽莎怀疑的看着杜和。 十分钟之后,小轿车开始在芦苇荡里飞速的绕起圈来。 一条漂亮的女式旗袍被树枝夹在车顶上,像一条彩旗一样随风剧烈摆动。 丽莎坐在后座上,手臂紧紧地抓住把手,像是看一个怪物一样的看着杜和的后脑。 过了一会儿,杜和停下了车,探手摸了摸车顶的旗袍,欣喜的说:“干了,你摸摸。” 说着将旗袍取了下来,交给了丽莎。 丽莎的手指划过杜和的手背,杜和面色坦然的放开了手。 丽莎吃吃一笑,就在车子里头大大方方的换起了衣服来。 杜和背向丽莎,背后的悉悉索索声音很快就停止了,丽莎舒服的吐了口气,懒洋洋的靠在车门上,点了一支烟。 女士香烟纤细的如同线香,夹在毫无血色的手指中,有一种惹人犯罪的美。 “我说,小伙子,你应当有急事吧。” 丽莎穿上衣服之后,似乎就恢复了一代交际花的风范,连嘴唇都红润起来,说起话更是多了一丝成熟的风韵,与刚刚没有衣服穿的可怜女人判若两人。 杜和似乎没有听懂丽莎的话。 丽莎信步朝着监狱的方向走去,口中随意的说着:“我听说监狱里头走了人,这会儿,应当挺乱的,我自己走回去,不必你送了,咱俩就互相不亏欠了啊。” “芦苇荡里有很多水坑,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去,我在前边走,你跟着我。” 杜和看着丽莎脚底的污渍,有些不放心,自然的走在了丽莎的前面,丽莎站住脚,背后看了一阵儿,笑了笑,也跟着走了过去。 听到丽莎说监狱里走了人,杜和的心头狂跳,第一时间就是觉得自己溜走的事情被发现了,不过他既不能扔下丽莎自己在这里,也不能开走小轿车给丽莎带来麻烦,索性就什么都放下,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再说。 开始的时候两人还是一前一后,不过自打丽莎崴了一下之后,就自顾自的牵住了杜和的手臂,半抱着杜和往前走,好在芦苇荡离监狱不远,到监狱门前的时候,丽莎已经快挂在杜和身上了。 杜和的脸膛通红,呼吸紊乱,数次挪开身躯避免丽莎的倚靠,不过还是被这位江湖老手、花国皇后给揩了不少的油,手臂上、肩膀上、甚至胸膛上传来的异样感觉叫杜和恨不得扔下丽莎,寻一个水坑钻一钻,最后硬是凭着毅力,将人送到了地方。 丽莎眼光流转,眼底是浓浓的兴味,与杜和挥了挥手,就洒脱的进了监狱的门。 杜和则飞速转身,迅速的朝着他的地道跑去。 一路曲折攀爬,杜和回到自己监室的时候,动作猛然一顿。 只见所有的犯人都被叫了起来,看守正敲打着栏杆叫人集合起来,杜和听着墙外头越来越近的杂乱脚步声,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的回荡在监室里。 所有犯人动作都随着响指声迟滞了一下,杜和就在这个空档里,从墙上跃了下来。 催眠结束。 没有人知道杜和曾经离开过,在他们的印象里,杜和就在他应该在的地方,与平常的时间一样。 老戴隐晦的瞥了一眼杜和,脸上褶子一动,就如同一个普通犯人一样,站在了队伍之中。 感谢不列颠人高度传习了本国的官僚作风,在摆足了谱,走够了程序之后,监狱长杰克在杜和回归监室之后,才姗姗来迟。 “点名,花名单呢?” 张根娣自动自发的充当了杰克的马前卒,朝着新接任的印度看守也敢大小声的说话。 印度看守勉强听懂了,找了好半天,才找了一份花名单出来,吹了吹上头的灰尘,叫给了张根娣。 这是监狱内部的花名册,与外部眼花缭乱的官方名册不同,内部名册里实打实的记录了所有进入监狱的犯人的情况,不过平日里也无人记录,除了有意外身亡的要除名,再有就是刑满释放了。 但是在这里,能熬到刑满释放的人,并不多。 张根娣不识字,假模假样的翻了翻,擦了擦册子上的油渍和灰尘,就将名册交给了杰克身边的布莱克。 布莱克的脸色有些苍白,不大爽利的样子。 一个是今晚吃的东西不大对,一个是今晚托付的人不大好,这两样东西叫他简直没法高兴起来。 再加上张根娣居然敢将一本不知道有多少螨虫的脏本子交给他,布莱克对张根娣的厌恶值瞬间爆表了。 “给我做什么,你不是这里头原来的看守么,你来点,看看人少了没有!” 布莱克将本子不客气的甩回张根娣的脸上,没有好气的说。 张根娣可怜兮兮的望向监狱长,可是杰克也很没有耐心管理自己的心腹与新欢之间的争锋,想到芦苇荡里白花花的美人,他急匆匆的说:“照布莱克说的做!” “杰克先生,我管理下的监狱,就没可能出现越狱的犯人,这里可是五米的高墙!要我说,这就是一个恶意的玩笑。” 在张根娣挠着头艰难的回忆着监室里的犯人都有哪些的时候,布莱克还暗戳戳的告了张根娣一状。 张根娣忍着怒火,清了清嗓子。 杜和忽然就想看看张根娣恐慌的样子,含笑扬声说道:“先生们,若说是怕跑了人,不如直接找跑掉的那个,不是比全点一遍要快得多么?” 张根娣的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两只眼珠子向外突出着,瞪着杜和,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不可能……有人看到你了,你在虹口……” 杜和疑惑的皱着眉头,“难道说,是在下越狱了?” “你叫杜和?”杰克杂乱的眉头皱在一起,紧的能夹死苍蝇。 杜和坦然点了点头。 杰克看了看杜和,又看了看张根娣,扭头就走了,遥遥传来一句:“布莱克,你来处理接下来的事,我不想再出现这种乌龙。” 布莱克响亮的答应了一声,回过头来,朝着张根娣狞笑了一下。 张根娣吞了吞口水,哀求着说:“真的有人打电话……” “啪!” 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张根娣的哀求,布莱克愤怒的叫声随着哀嚎响起:“有人越狱?告我的黑状?知道这里的安保谁负责的么?啊?”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尤物 张根娣的野心随着他的惨痛遭遇再次化为泡影。 他的手臂再次骨折了,被布莱克拖着扭曲折断的手臂去了刑房,据说是要告诫监狱中的同僚们不要随意的挑衅监狱中的二把手的尊严。 布莱克是个牛高马大的不列颠人,在来提篮桥担任杰克的秘书官兼咨询师之前,是个职业的刽子手。 不列颠不时兴绞刑了,总有人嚷嚷着要枪决,布莱克觉得那里发挥起来不痛快,才托了人漂洋过海来了亚细亚的东方。 随后,他如鱼得水。 据说张根娣当晚就疯了,到处说自己是监狱长,还有个漂亮的姨太太,被提篮桥监狱毫不留情的抛弃、赶了出去。 杜和没有半点心软。 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回来,如果不是提前将所有人催眠,以至于口供上没有丝毫出入,如果布莱克不是趁机发作,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那么今晚上进入刑房的就是他杜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杜和没有害人的心思,但是有人想害他,他只能首先保全自身,对于想害他的人,杜和选择以直报怨。 那个打电话报告假消息的人在查的人查到了虹口的富人区之后就停止了调查,任由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成为了一个谜团。 对于疯狗一样的东洋人,就连不列颠也不想多做接触。 毕竟他们既没有很多的钱,又有不小的拳头,一旦惹上了这群豺狗,接下来面对的就是无休无止的报复,不死不休。 而有钱、脾气又好,喜欢十年之后再报仇的华夏人就要可爱的多了。 这件风波就此止于这个监室,被大部分人当做了一个恶意的报复。 但是另外的一小部分人因此而对杜和增加的敬畏,就是这件事之后的隐性收益了。 监狱长在离开了监室之后,刚想着去芦苇荡里与可爱的丽莎再续前缘,就得知她已经自己回来了,惊喜之下又有着隐隐的失望的杰克,迈着稳稳地方步回了办公室。 却发现在房间正中的大镜子旁边,白的像雪一样的丽莎正穿着一身肥大宽松的囚服照来照去。 听到开门声,丽莎转过身来,赤脚上还是没洗干的泥。“先生,我犯了什么错呢?” 杰克呼吸急促,感觉自己深深隐藏起来的一面被丽莎击中了。 焦急的扯开自己的领带,杰克眼也不眨的扑了过去,“亲爱的,你没错,是我错了,惩罚我吧!” 丽莎尖叫一声,被杰克扑倒在了地板上。 一夜过去,丽莎施施然的从杰克的房间里走出,旗袍、高跟,整齐的头发,看起来比监狱长夫人还要端庄,如果不是布莱克在开门的时候看到了房间里的狼藉,可能会以为丽莎是同监狱长下了一晚上的国际象棋。 丽莎的气色不错,心情看起来更好,扶了扶自己的盘发,丽莎靠近布莱克的身边,呵气如兰:“尊敬的先生,我看起来如何?” 布莱克眼不红心不跳,彬彬有礼的搂住了丽莎的腰肢,在她的脸颊上贴面一吻,“丽莎小姐,您一如既往的光彩照人。” 丽莎“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将布莱克的手臂向下挪了两寸,语气可爱的说:“监狱长先生答应我找点乐子,您不会反对的吧?” 布莱克顺杆而下,慷慨的说:“当然了,随意的喜欢,这座监狱对您是完全开放的。” 丽莎满意的笑了起来,扭了扭腰,离开了布莱克的怀抱,伸着懒腰说:“那么我先吃个早餐好了,听说您这里关着一位会魔术的?能不能让我在午饭的时候有幸欣赏一番呢?” 在监狱里头陪伴杰克的时候,丽莎总是会在吃过早餐之后睡个回笼觉恢复精神,晚上才是她和杰克的精彩时间。 不过令布莱克也感到惊奇的是,这个神奇的女人丝毫不像上一个莉莉那样,什么都不吃,生怕长肉,她不仅一顿饭都不落下,而且胃口一向不错,偏偏她的身材好的让布莱克都忍不住兴趣。 布莱克接触过许许多多的美艳女人,她们为了能少受点罪,通常乐意与他春风一度,可是至今布莱克都没有吃到丽莎的荤腥,这个女人在吊着他的胃口,他心里相当清楚,她也毫不掩饰。 可是要命的是,明明知道是个陷阱,布莱克还是忍不住的为丽莎着迷。 那个猪一样只知道不停更换贴身秘书的杰克懂个屁的女人,他只是一个满脑子脂肪的傻瓜,一个傀儡,但是偏偏这个傀儡才有权利睡到丽莎这样的女人,而他这个实权的秘书官,只能在监狱外头狩猎。 这是丽莎头一次向他提出要求。 布莱克想了想,杜和那个小魔术师,听说是顶罪进来的冤大头,进来之后也一直本本分分,没有什么危险性。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布莱克就毫无负担的安排了起来。 为了下一次问安的时候能将手掌再向下两寸,布莱克乐意给丽莎提供一切合理的便利。 于是在丽莎心安理得的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的时候,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的杜和茫然的被拉出了监室,一路朝着陌生的地方前行。 “我说,看守先生,您这是往哪儿去?” 杜和故技重施,给了两个看守一点好处。 可惜这次来的是布莱克的心腹手下,印度看守收了钱不认人,依旧一言不发,将杜和带入了监狱长的办公楼。 随后,杜和麻木的经过一轮冲洗,一轮猪鬃刷子和一轮蒸汽消毒之后,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麻布衣服,扔进了一个房间里。 房间里面,幔帐之下,是熟睡的丽莎,房间外间,一桌丰盛的午餐正冒着热气,一瓶白葡萄酒摆在桌边。 如此气氛,让杜和怎么都觉得不对。 而幔帐里的丽莎更加尴尬。 她知道,布莱克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想换换口味,尝尝年轻人的滋味,然而她现在就算是想解释,也只能是越描越黑而已。 丽莎咬了咬牙,翻过了身,咕哝了一声。 杜和迟疑的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丽莎抬头一看,幔帐之外,杜和正与她大眼瞪小眼。 “丽莎小姐,原来是你。” 杜和认出了丽莎,那一身露在被子外头的雪白肌肤实在是让杜和太过印象深刻,以至于杜和在前一天的夜里做了一晚上高桥海羽穿着浴袍的梦。 丽莎装作才睡醒的样子,惊讶的说:“是你?你就是那个魔术师?” 杜和点了点头。 “看来昨晚上张看守还真的挺冤枉的。” 丽莎随口讽刺了一句,坐起身来。 被子一滑,杜和咳嗽了一声,尴尬的别过头去。 丽莎这才想起来,她睡觉一向不喜欢穿衣服。 尴尬的扶住了额头,丽莎小声说:“能不能麻烦你把身后椅子上的衣服递给我?” 杜和苦笑着动手送衣服,揉了揉鼻子说:“丽莎小姐,每次见你,好像总是坦诚相对啊。” 丽莎是高级交际花,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到杜和调侃,罕见的脸蛋一红,不好意思的拢了拢头发。 边穿衣服,边不甘示弱的说:“我倒是坦诚相对了,可是你好像依旧不大老实啊。” 这回轮到杜和脸红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赌注 杜和深深的意识到了与丽莎斗嘴的下场,果断选择了认栽,把衣服递给了她之后,就远远坐在了饭桌边的凳子上,力争把注意力都放在桌子上的美食里。 “杜和,你不会还是童男子吧?” 丽莎见杜和局促的样子,忍不住又调侃了一句。 杜和三缄其口,缄默到底。 丽莎哈哈大笑起来。 似乎在杜和面前,丽莎从来都没办法戴上面具。 一个交际花,游走在各种关系中间,靠的就是一个千变万化的性子,或者温柔可爱善解人意,或妩媚多情风姿绰约,一张张不同的面孔在丽莎的脸上随时切换,有的时候她自己都感到那张面具长在了脸上撕不下来了。 但是杜和可以,杜和可以让她回到自己最开始的样子。 一个有点痞有点开朗,不爱揣摩别人心思的简单女人。 丽莎忽然感觉她好像有点喜欢这个比她还小几岁的年轻人了,不是那种爱欲的喜欢,而且发自心底里的喜欢。 她喜欢和这个年轻人在一处呆着,那让她感到自在,舒服。 杜和等到丽莎穿好了衣服,坐在镜子旁打扮的时候,终于等不及了,开口问道:“丽莎小姐,你叫我来……” “丽莎姐姐,或者丽莎姐,你挑一个。” 丽莎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杜和的话。 杜和闭了闭眼睛,“丽莎姐。” 丽莎满意的将视线移回来,挑选起了心仪的头饰,随口道:“饿了就吃,不用等我。” 杜和摇摇头,没说话。 丽莎见状,毫无办法的叹了口气,朱钗一扔,三两步坐在了杜和的对面,手指一伸,就抄起了一只鸡腿,豪迈的说:“那就吃。今天什么时候吃完了这桌子菜,喝完了这瓶子酒,你什么时候能回去。” 杜和不知道平时的丽莎是什么样子的,暗道这位监狱长的品味还挺另辟蹊径的,也就毫无压力的抄起了另一只鸡腿。 家里头给送来的都是补汤,杜和对这些荤腥东西,早就垂涎三尺了。 一桌子的美酒佳肴,杜和放开了肚皮,与丽莎豪迈拼起了肚子,最后两个人也花了超过两个小时,才将满桌的酒菜解决成了一堆残羹冷炙,除了骨头和配菜,只有一点点的汤水剩了下来。 丽莎响亮的打了个饱嗝,脸上到处都是油渍,杜和更惨,连头发上都挂着香菜叶子,两人的腰粗了一圈,相视半晌,忽然艰难的笑了起来。 杜和指着丽莎,丽莎捂着肚子,都笑的很艰难。 又过了一会儿,杜和先站了起来,把丽莎扶到了床上。 丽莎指着自己凸起的肚子说:“我有三四年,没吃过这么饱了。” 杜和懒洋洋的靠在旁边,“想吃就吃,谁也不能拦着你,能吃是福。” 丽莎不说话了。 不是有人揽着她,是找不到一起开拓食欲的那个人。 天光将暗的时候,丽莎给了杜和一脚,杜和睡眼惺忪,茫然的看着丽莎。 “能动了就滚蛋,姐姐忙着呢。” 丽莎尽量想让口吻变得冰冷一点,可是最后说出口的语气,却带着一点委屈。 杜和凝视着丽莎年轻的脸庞,忽然开口道:“我教你个小玩意。” “什么?” 丽莎随口答应。 “这门手艺叫催眠术,如果你遇到了讨厌的人又不能直接骂他,就用这招对付他。” 杜和四下看了看,从丽莎的领口扯下来一条纤细的坠子来。 “我做一遍,你照着看,练习几遍就差不多了。” 丽莎虽然不大相信杜和会这么神奇的术法还乐意交给她,不过她还是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杜和就慢慢的将坠子摆动起来,边说,边提示丽莎注意的地方。 十几分钟之后,杜和将坠子挂回了丽莎的衣领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懂了吧,我觉得掌握了要领,还是挺简单的。” 丽莎怔怔的看着杜和,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没有催眠我?” 杜和疑惑的看着丽莎,“我为什么要催眠你?” 问我是谁派来的,找你的目的是什么,监狱长的秘密都有什么……丽莎随意就能找到不少理由,但是神奇的是,她没法将杜和的目的与任何这些东西扯上关系。 丽莎摸了摸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杜和不知道的是,戒指里头,也是一块钟表。 打开戒指的时候,里头会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听起来的节奏很像是……杜和刚刚摆动坠子的节奏。 丽莎自己就会催眠。 有很多人中过他的招,但是没有人发现过。 所以杜和开始的第一时间,丽莎就知道杜和会催眠术。 她以为杜和会趁机将她催眠,然后问她一些东西,她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但是最后,直到杜和收起坠子,也没有催眠。 丽莎听到自己的心里头发出的叹气声。 抚了抚杜和的脸庞,丽莎嫣色的嘴唇微动,低声道:“有人托我看看你,怕你吃不饱饭。我刚好有来监狱的行程,顺手就看看你。” “那人是个你大概已经忘记了的人,不过她一直没有忘记你。她说当初和你打过赌,你赢了,可是你没要赌注,这会儿就当还你了。” 丽莎缓缓的说。 杜和眼中泛起回忆的神色,很快就会心一笑,“我知道是谁了,没想到她还记得那时候的赌约。不过这件事,其实是我欠她的人情,谁料想她还非要当真。” 那个和姐姐差了一轮还要多,更像是母女的姐妹,那个仗义豪爽的姐姐,杨美雪。 当初杜和要买黄金作假,是杨美雪借了一块翡翠给他拿去抵押,还说好十天内拿不回来,杜和就要娶她,后来杜和拿回来了,杨美雪问杜和要什么,杜和只是诚恳的谢过了她,杨美雪便说自己看着办了。 却看着办的叫人进来喂他吃饭了。 确实吃的很好也很饱,是杨美雪的作风。 杜和笑了起来,对丽莎说道:“你们俩应当是好姐妹,性情都是一样的可爱直爽。” 丽莎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妒忌来,这么好的年轻人,美雪却比她先认识,还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叫她晚了这么久,才与杜和见面…… 亏了,亏大了。 早点下手的话,还有杨美雪什么事儿啊。 丽莎忽略了自己与杨美雪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竞争关系的存在,选择性的默认了杜和的话,潜意识里似乎不想杜和发现,她也有不完美的一面。 女人啊,浴巾落在地上、满嘴油的画面都让男人看到了,依旧觉得自己可以将不完美藏起来。 殊不知男人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些小心思。 与丽莎告别之后,杜和便打着饱隔离开了她的房间。 在门外偷听了好久也没听到什么正戏的布莱克一脸不善的拦住了杜和,上下打量着杜和,目光在他鼓起的肚皮上略过,皱着眉头说:“你在里头都做了什么?” 杜和笑嘻嘻的说:“里头的夫人叫我表演魔术,表演的不好,就罚我吃辣的,表演的好,就奖励我吃甜的……” “你在里头就是吃东西和表演魔术?“ 虽然听起来像是丽莎能做出来的事情,但是布莱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杜和这样的脸蛋,也称得上是小白脸级别了,还带着一股子气质,更是夫人太太们喜欢的款式,怎么居然是真的想看魔术了,动都没动过? 见布莱克没心思搭理他,杜和老老实实的跟着两个看守,直接被押送到了外头的草坪上。 上回的草还没有拔完,刚接手的看守有强迫症,众人正趴在地上,一点点的清理草的叶子,杜和也没优待,四下看看,趴在了榔头的旁边。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提审 榔头挪了挪身子,给杜和让了个位子,还给杜和的手里放了几根草叶子。 监狱里头做工可比外头势力多了,看守们看你手里头没成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谁管你是刚来还是偷懒。 外头工厂做工,做不好容易挨打,而这里头虽然一样是打,可是容易打死人的。 杜和没客气接了过来,手臂一动,往榔头的手里放了一块肉。 榔头毫不犹豫的塞进了嘴里,鼓鼓囊囊的嚼着,眼珠子都要香的瞪出来了。 “行啊兄弟,从哪弄到的?你去厨房帮工了?” 榔头咕咚一声把那块肥腻腻的肉块吞了下去,吧嗒吧嗒嘴,羡慕的说。 杜和二话不说又是一块肉放上去,榔头顾不得多话了,埋头苦嚼起来。 去厨房帮工被称为提篮桥监狱里的第一美差,大厨房里头什么吃的都有,嘴甜点手脚勤快点,少不了一顿好嚼果,可惜这些活计最近都没有了。 监狱长喜欢吃西餐,顿顿是牛肉和洋芋,洋芋倒好说,可是牛肉都是有数的,贪不来,也只有看守们的吃的好一点,但是印度人做出来味道却让人无法恭维。 榔头已经几个月没吃到过这么大的肉块了。 平日也有肉吃,不过卖价高昂,榔头又没有什么来源,自然舍不得买,大锅饭里倒是有点肉星,比米粒也大不了多少。 杜和不想说自己刚刚干嘛去了,榔头很知趣的没有再问,反正嘴里的肉比耳朵里的八卦实在多了。 吃过了肉之后,杜和窜了窜位置,给把脸铁头和老戴也送过去了一些,口袋里揣的虽然没那么干净,可是两人都知道杜和的好意,连老戴都干脆的收进了嘴里。 杜和分完了肉,拔草也进行到了尾声,一行人懒懒散散哭天喊地的回了监室,喝过了稀汤,转头就各顾各的,呼呼大睡起来。 杜和吃撑了,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觉,认真的考虑着是否要再次冒险出去一趟,看看江中叶父女或者老海。 说来惭愧,杜和在出狱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高桥海羽,压根没分心想别人,回头看看,还真不是个东西,外头为他奔走的不止高桥海羽一人,他却只紧着自己的心上人。 月上中天,杜和揉着好受了不少的肚子,站了起来,打定主意要再次行动。 人还没走到墙角,一个黑影就朝他袭击了过来。 杜和眼疾手快的接到了‘暗器’,定睛一看,却是个黑布鞋,后脚跟都踩得堆了下去,一股子汗味儿扑面而来,杜和呕意翻涌,用比接暗器的时候更快的速度扔掉了臭鞋,捂着鼻子看向了床上。 疤脸铁头沉着脸坐在床边,光着一只脚。 杜和不得不捏着鼻子,把鞋子给疤脸铁头送了回去。 疤脸铁头依旧没个好脸色,对待杜和的态度丝毫不因为吃了杜和一只鸡屁股半只鹅翅膀而有什么改善,“老河底子要我看着你,无论你本来要做什么,今晚都老老实实睡觉。” 说着就盘腿坐在床边,一副看守杜和到天亮的架势。 杜和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无奈的说:“我有正事。” “什么正事也比不上不出事,你今晚不能出任何事情,得平安活到天亮。” 疤脸铁头的脸色有一丝艳羡,“明天会有人提审你。” 杜和瞳孔紧缩。 “消息准确么?还有什么细节?” 杜和连声追问道。 疤脸铁头摇了摇头。 “消息是底层负责发文书的兄弟传进来的,只有一个照会说明会提人,哪里提,什么时候提,都说不准,所以你不能妄动。” 似乎是从老戴那里得到了什么暗示,疤脸铁头毫不在意的将消息的来源告诉了杜和。 杜和也十分相信疤脸铁头,更加信任老戴。 这两人都是决计不会害他的,既然老戴言明今晚不能出门,杜和闻言就知道他必须放弃本来的打算了,在很多时候,杜和都有着现在许多年轻人没有的优点,比如说他不懂的事情,就乐意听前辈的建议,之后再弄懂原因。 打定主意之后,跟疤脸铁头道了谢,杜和脱下了外衣,躺了下来,将外衣盖在了身上,闭上了眼睛。 疤脸铁头炯炯有神的盯着杜和。 杜和低声说:“铁头哥,放心,我不会乱走了。” 疤脸铁头不大相信,依旧盘坐在杜和身边。 杜和没有再言语,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起初疤脸铁头还怕杜和是在装睡骗他,不过后来杜和已经轻轻打起了鼾,疤脸铁头才压制不住困意,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提篮桥监狱的上班时间刚过,四个穿着制服的冷漠外国人,就在印度看守的带领下,将杜和带出了监室。杜和还没睡醒,直接被从木板床上拎了起来,一条手铐咔嚓一下,扣在了他的手腕上,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布袋也朝着杜和盖了过来。 老戴一直在打坐,没有理他,疤脸铁头睡得雷打不醒,杜和只得跟早起活动身体的榔头交代了一声,离开了监室。 幸亏杜和及时睡觉,体力恢复了不少,监室里出来后,杜和被放进了一辆全副武装,铁栏杆严严实实的卡车中,一路摇摇晃晃的,好半天才将杜和送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通过计算时间,杜和可以确定这里处于上海市的范围内,但是具体位置,杜和就不得而知了,他被推推搡搡的放进了一个小房间,很快就无人问津。 杜和的头上戴着头罩,双手扣着手铐,本来行动就受了限制,房间里又没有声音,杜和干脆自己摸索着找了个靠着墙的地方,坐下来补觉了。 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杜和的手,身边压抑的吸气声将警惕心高涨的杜和从睡眠状态中迅速唤醒。 杜和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鼻头一动,就闻到了股子清香的味道。 这味道来自于一种产自苏州的线香,他的姆妈每日里供奉佛堂,都会点燃这种香,久而久之,身上就带了香的味道。 杜和的眼眶发胀,鼻头酸涩。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姆妈。”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母子相见 “阿和,姆妈来了。” 陆玉珍只这么一句话,曾经在所有人面前刀枪不入的杜和,瞬间泪眼滂沱。 姆妈的怀抱和记忆里一样充满着香气,叫杜和恍惚间怀疑此前的种种经历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他还是躲在姆妈的怀里摆弄鲁班锁的稚儿,父亲没有远走南洋,而是与江叔叔在旁边研究魔术,姆妈一瓣一瓣的给他剥橘子吃…… 杜和觉得自己闯祸了,有些胆怯的躲避着陆玉珍的手,想要阻止她拿掉他头上的布袋子。 陆玉珍的动作温柔而坚定,按住了杜和的头,阳光一晃,杜和就见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姆妈。 姆妈还是那个样子,即使是阳春时节,依旧穿着稍厚的披风,深蓝色绒缎旗袍,挡风又垂坠,看起来就像是陆家的当家人。 杜和近乎贪婪的看着陆玉珍,心里一直安安回避的那个问题迎刃而解了,姆妈的面色看起来虽然苍白,但并不难看,应当是承受住了自己这个不孝儿子带来的坏消息,没有被病魔击倒。 杜和一直都害怕陆玉珍得知消息会一病不起,今日看到真人,知晓姆妈没事,杜和一瞬间觉得,即使要被姆妈打死,他也一点都不躲开了,就叫姆妈出气出到够。 可是陆玉珍并没有打他,甚至一句责骂都没有。 她只是认真的看着儿子这张越长大越肖似父亲的脸庞,低声说:“阿和,你得撑下去,活着从监狱里出来,姆妈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杜和一瞬间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带着哭腔重重点头。 陆玉珍拍了拍杜和的手背,依依不舍的看了儿子最后一眼,就起身离去。 很快,就有四个人来,将杜和带到了一个空旷的审讯室里。 没有杜和预想中的庭审大厅,只是多了几张椅子,里尔克坐在一边,身边围着几个人,另一边为首的是江中叶,而杜和被关在中间的椅子上,距离两边都非常遥远,像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一个洋人坐在了审判席上,身旁两个位置空空如也,地点形式的不正规,让杜和怎么看,都觉得这一场审判荒谬的像小孩子的游戏,而不是高桥海羽同杜和说的是一次国际审判。 可是就是这么一场荒谬的审判,将会决定他是否同一件巨额盗窃案有关。 一旦杜和败了诉,里尔克向法庭提请的判决是要杜和的脑袋。 在杜和的虚无感中,法官敲了敲锤,宣布开庭。 接下来的这一场审判,对杜和来说,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折磨。 没有人询问杜和的意见,杜和就在灯光的照耀下站在那里,听着两边的人说着些什么,法官又说了些什么,来来回回,一张张或焦急或愤恨的目光在他的身上略过,杜和想要去分辨,却发现自己似乎不认识任何一张脸,法官脸上的不耐烦与时不时看向手中怀表的动作刺痛了杜和。 他忽然拍了拍手边的栏杆,大声叫道:“这件案子,我连作案时间都没有,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做的!难道你们的监狱是摆设吗?” 江中叶停住了自己的辩论,痛惜的看着杜和,而里尔克的表情里满是不屑。 法官再次敲了敲法槌,刻板的说:“被告现在不能发言,注意法庭纪律。” 杜和闭上了眼睛。 如果说杜和是因为那二百根金条而在此受审,他可以慷慨激昂,可以大义凛然,但是为了那虚无缥缈与他毫无干系的三千根金条再此受审,杜和只感觉到愤怒。 他受到了无妄的冤屈,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是冤枉的,但是有理智的人都不会为他说话。 只要能平息里尔克的怒火,那些大人物们乐于牺牲一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角色,这样案子能破,里尔克开心,大家也开心,何乐而不为? 于是同第一次一样,杜和再一次的被当做了替罪羊。 替罪羊的唯一使命,就是去死。 最好老实一点,不要太多挣扎,浪费刀兵。 也有过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可是杜和一想到姆妈那充满了鼓励的眼睛,杜和就能在千万条催他认罪的声音里找到自己的那个声音,他绝不认罪。 杜和擦了擦自己的手背,感觉到那里似乎还有姆妈残留的体温,让他感到安慰。 可是开庭的时候,姆妈却没有出现,可能是不忍心见到这种悲伤的场面吧,杜和平静的想着。 在杜和不知道的地方,在老海焦急的陪伴下,陆玉珍深深的陷入厚厚的棉被之中,苍白的脸上双眸紧闭,身体冰凉的不像活人。 几个医生紧张地忙碌着,将数种珍贵的药物推入了陆玉珍头顶的玻璃瓶中,以此缓和她的病情。 老海即使是瞒着,也并没有瞒住陆玉珍多久,杜和出事的消息在里尔克将杜和告上国际法庭的时候就传了过来。 陆玉珍在得知杜和出事的第一时间就病倒了,险些一病不起。 她素来身体不好,体寒脾虚,心肌衰弱,又有自小留下的病根,受不得任何的刺激。 可她又是陆家的继承人,从小就养成了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一般的小事,陆玉珍根本就不会发病,三十多年来,也就发作过两次,但是这两次,每一次都相当凶险,一个不慎,就是撒手人寰的结果。 老海多年来走南闯北的铺散生意网,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给陆玉珍寻找续命的良药的。 当初让杜和去学医,也是老海的建议,只希望自家人有触类旁通的能耐,或许对陆玉珍的病情会有些帮助。 但是杜和弃医从艺,陆玉珍倒是不如何,只气愤杜和偷学魔术,而怀有私心的老海也只能嗟叹一声,冥冥中老天自有安排了。 缠绵病榻半月有余,陆玉珍的病情一直不见起色,也是老海在接到杜和即将提审的消息,冒着危险告诉了陆玉珍,想刺激起她的求生意志来。 谁知道陆玉珍竟真的爬了起来,还坚持着自己走进了关押杜和的地方。 为母则刚,陆玉珍用自己的生命体现了这一点。 而今,消耗了身体中积攒的所有能量之后,陆玉珍再一次陷入了昏睡之中,就连几个多年为陆玉珍诊治的医生,也只能祈祷出现奇迹,让这对多灾多难的母子能够再度团聚。 在这个当口,一个纤细的姑娘忐忑的来到了陆玉珍修养的病房门口,忐忑的敲了敲门。 “陆伯母在么,我是阿和的朋友。” 陆玉珍的眼皮轻颤。 老海大喜过望,连忙招呼道:“快进来,你伯母听到你来的消息了,你有什么话同她说么?” 姑娘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低声对着床上的陆玉珍说:“伯母,我叫高羽,阿和说,如果审判不顺利,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舆情 开庭进行的冗长而繁杂,杜和很快就对这场审判失去了信心,昏昏欲睡起来。 里尔克中途离席,片刻之后,又心满意足的带着一身肉味回来,江中叶等人却不能提前离开,只能草草的喝几口水充饥,杜和作为犯人,连一口水都没有。 终于,在杜和已经口干舌燥,不断的舔着嘴上发皱的死皮的时候,法官开始询问犯人了。 洋人法官明显有所倾向的问:“犯人杜和,你为什么要偷窃里尔克原告的黄金?” 杜和警醒起来,清了清嗓子,扬声说:“请问法官大人是问将我定罪的两百根金条,还是今天开庭审理的三千根金条?” 洋人法官咕哝了一句家乡话,又道:“你之前的罪已经受到了惩罚,我问的自然是今天审理的原告诉讼你偷盗三千根金条的事。” 杜和摇了摇头,“我没有偷里尔克的三千根金条,法官你的问题有误导性,我觉得有必要申请陪审团的参与以保证您不被原告所误导而产生偏颇。” 洋人法官大力的敲击了一下法槌,愤怒叫道:“你藐视法庭!难道你已经因你所犯的罪而进入地狱了吗?” 杜和耸了耸肩,无辜的说:“法官大人,我们这里没有地狱,倒是有个阴曹地府,您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 “奥我的上帝,瞧瞧这个迷途的羔羊,他居然挑衅上帝的权威!”洋人法官气的直哆嗦,口中连连的念着阿门,又画了几个十字,似乎他的上帝因为杜和的热情而受到了污蔑一样。 “法官大人,阿和可没有挑衅你们上帝,我们这地界,本来就归阎罗王大人管咧,外头还有城隍庙咧!” 江凌会心的给杜和打了个助攻,对在场所有不信阎罗王的都来了一下子。 里尔克和洋人法官都是虔诚的信徒,不像杜和他们除了自家老祖宗谁都敢拿来调侃,登时就一个掏出了妥拉经,一个拿出了圣经,叽里咕噜的念诵起来。 杜和讥讽的靠在栏杆上,风凉的说:“你们信的那些个神要是知道你们平时都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继续保佑你们。“ 里尔克脸色涨红,捂着胸口抢白道:“你这样的贼,死后一定会被你们的阎罗王下十八层地狱!你这个偷窃财产的贼!耶和华主不会放过你!” “第一,我没有偷你的金库,第二,耶和华如果跟你一样,敢冤枉好人敢不放过我,我们家玉皇大帝也不会放过你!” 杜和给里尔克比了个洋人都懂的鄙视手势。 里尔克大骂一声,越过桌子就要来厮打杜和,洋人法官连连敲槌,几个法警进来将里尔克架了出去,杜和被架住去了另一个方向。 “赶快去吃饭吧,劳累大家伙儿了,待会儿再开庭,江叔叔就清闲点,不必与他说那么多,咱们且看看这洋人能不能把好人冤枉到底!” 杜和扯着脖子,拼命回头与江中叶说了两句。 江中叶感慨的点头,扬声道:“世侄放心,叔心里有数。” 杜和才放弃了挣扎,与几个法警一起走了。 从一开始,杜和就知道这次审判希望渺茫,他甚至连自己找到的证据都没有出示。 然而不忍看到辛苦奔忙的众人失望,也对庭审还保留着意思希望,最后也就安生下来,等着审判流程,可谁知一个以中立公正为名的法庭居然会偏颇到如此地步,就因为杜和是个华人,里尔克是和他们讲一样的话的洋人,或者里尔克是个富商,而杜和是个无关紧要的普通人,法庭就会不顾一条性命的死活清白么? 于是杜和放弃了信任法官,也放弃了通过纯粹的审判来给自己挣回清白的想法。 他与高桥海羽有过约定,他相信高桥海羽可以把握好这个出手的时机。 有些东西,在法庭上出示了,只是尘封在卷宗里蒙尘的一段文字,而用在更合适的地方,则可能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杜和与高桥海羽赌的就是这个时机。 心有灵犀的是,高桥海羽准确的把握住了这个时机。 在得到了杜家的倾力帮助之后,高桥海羽发动了自己在大学期间积攒下来的与各大报社的关系,将早已写就的一份份成熟的新闻稿发了出去,一个小时之后,在杜和的闭庭休息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一场狂风骤雨已然酝酿成型了。 《申报》、《时报》、《新闻报》、《晶报》、《民国日报》甚至几份英文报纸,几乎不分前后的发出了号外新闻,上海滩本土穷小子与洋人巨富之间蚍蜉撼树的一场争端,被掰开揉碎了放在了民众的眼前。 杜和从一个盗取钱财的不义之贼,摇身一变,成为了为民请命的江湖侠客,盗窃变成了劫富济贫,而发生在眼前的一场更大的冤屈正在进行之中。 一个事发之时正处在囹圄之中的勇士,一个挟私报复的不良商人,民众们沸腾了。 里尔克买卖人口、压榨劳动力,克扣死亡劳工的抚恤金,甚至拐骗良女堕入风尘以此取悦合作伙伴,凡此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而杜和盗窃里尔克的那些金条,就是为了给那些劳工在安全事故中身亡后,没有得到任何抚恤的人家作为续命过河的救急钱,这笔钱本来就应当是他们的,只是里尔克仗着自己的地位,赖了账而已。 更重要的是,这笔钱在杜和入狱之后,已经经由连魁班,还给了里尔克,也就是说,到杜和入狱为止,他已经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了代价,也弥补了里尔克的损失,可是里尔克却将杜和入狱之后发生的失窃同样赖在杜和头上,一心想让杜和去死…… 上海人心善,见得人惨,见不得人受欺负。 混的惨是自己的能耐不行,受欺负则是恃强凌弱,犯忌讳的。 各大小报纸敏锐的捉住了这一波的民意走向,一波又一波的舆论精准的抓住了民众们关心的点大写特写,甚至不需要高桥海羽的二次运作,事情就发酵变大,形成一股潮流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汹汹然 民意所向,刀锋所指。 短短半天之内,信件如同雪花般堆满了国民政府、租界警局的信箱,就连领事馆都受到了波及,一些人写了条幅标语嘲讽当今黑暗时局,更多的人围在国民政府的院子对面,指指点点,与租界警局有旧恨的,还借机丢了几个臭鸡蛋过去。 夏江被满头大汗的放下了上级打来的申斥电话,脸上的讨好为难在放下电话的一瞬间变成了阴鸷冰冷。 里尔克坐在夏江的对面,在听闻了消息之后,里尔克提前结束了庭审,直接赶到了南城警局。 如今一个杜和已经无关紧要,人们的注意力被里尔克的工厂每年令人咂舌的死亡率和伤残率所震惊。 一个喝人血的工厂,居然盘踞在上海这么多年而无人注意,人们理所当然的怀疑起了这背后的勾当。 勾当自然是有的,但是绝不能叫老百姓知道。 他们平素比较好糊弄,脾气也好,但是一旦感觉到了威胁,就会变成另外一种充满进攻性的样子。 到了那个时候,就难以收拾了。 上级对夏江的叮嘱就在于控制舆情,避免其再次发酵,乃至于惹火烧身,烧死几个无辜的高官。 而里尔克对夏江的要求则很简单具体:“那几个被关起来的工人不能留了。我不能留下任何人证,你最好赶快安排。” 夏江烦躁的按灭一只烟头,脸色狰狞。 “那个和你打官司的小朋友,一起做了?” 里尔克的鼻孔猛然扩张,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自己拼命想要弄死那个小偷的想法,用自己仅剩的理智说:“不行,他是起火点,他死了,跟老百姓没法交待。” 里尔克没说的是,他始终相信自己金库的失窃与杜和有关,如果杜和死了,那他就永远没法知道那比财富的去处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华夏的谚语与这个犹太人铭刻在骨子里的信念不谋而合,他相信只要杜和出来,他总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既然他在全上海的面前喊冤,那他就在全上海的面前用事实叫那些被骗了的傻瓜醒醒。 夏江沉着脸点头,同意了里尔克的要求,两人又仔细讨论了一些应对的细节之后,里尔克戴上帽子,匆匆离开。 工厂里的事情被曝光出来,里尔克必须尽快回去扫清首尾,不能留下让那些傻瓜们确认的蛛丝马迹。 夏江也有很多涉及到里尔克的边缘案件要清理,想了想,夏江签了一封释放文书,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洛豪笙很快敲响了夏江办公室的门。 “局长,您找我。” 洛豪笙谨慎的站在了门口。 自打撞见过夏江与楼下的女文书的一次‘休闲’之后,洛豪笙对夏江的办公室避之不及,能躲则躲。 夏江倒是不甚在意,招招手道:“豪笙啊,来,有个事情交给你。” 洛豪笙这才走到夏江的办公桌前。 夏江笑了笑,将自己签好的那封文书推到洛豪笙面前。 洛豪笙眼眉一挑,疑惑的说:“杜和那小子不是刚送进去没多久呢,就要放了?” “唔,”夏江又点了一支烟,无奈的说:“不放不行啊,那小子家里头拿了赔偿单子过来,证明已经给里尔克把金条还回去了,这是盗窃案,又不是杀人案,不放怎么办?” 洛豪笙便拿起了文书,主动道:“那我去放人?” 夏江手向下虚虚一按,“且慢,我这还有一封文书。”说着将抽屉里的另外一封释放文书拿了出来,盖在了洛豪笙那一封之上,笑了笑,“这一封是双面文书,只能你来做,别人我不放心。” 洛豪笙神情一震,向桌面上看去。 片刻之后,洛豪笙垂下了头,低声道:“我晓得了。” “带几个人去?”夏江追问。 洛豪笙摇了摇头,“人多嘴杂,我自己去,局长放心便是。” 夏江欣慰点头,重新埋头于下一样扫尾工作。 洛豪笙便拿着两张单子,驾车前往提篮桥监狱。 双面文书,也就是传说中的假文书,文书是真的,意思是假的,夏江给洛豪笙的是释放文书,那么实际上要洛豪笙做的,就是灭口了。 洛豪笙捏紧了手中的单子,二十几人的性命,就系在他的身上,车厢后座上,是一杆步枪,只要他将人领到僻静处,捆好,步枪点射,大抵三分钟就能做好这个事情。 三分钟,二十条性命,亦或是一秒钟,自己的性命,洛豪笙心沉如海。 提篮桥监狱很快到了,洛豪笙是熟面孔,印度看守拿了文书扫了两眼,就同意了放人。 左右是一群爱惹事还没钱的愣头青,关进哪个监室里都是*桶,还不如送出去消停,印度看守叫来了负责那一片的望都,叽哩哇啦一通,望都就高高兴兴的拿着钥匙去提人了。 杜和是第一个被找到的,彼时他刚刚被法庭送回监狱,正在闷头思索高桥海羽那边的成功可能,忽然听到牢门一动,望都就站在门口,笑嘻嘻的对他说:“我的朋友,你真是个幸运儿,有人来捞你了!” 捞这个词,也不知道望都是在哪儿学的,用的居然还很准确。 杜和没料到居然这就要放他走了,一时间站了起来,四顾之下,见周围的囚犯们一个个艳羡的眼神,居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他知道他是如何出去的,这些人犯如果也有一位像高桥海羽这样有本事的女朋友,他们的罪行,应当也可以出去,不过杜和此时帮不了他们,自顾不暇之下,也只能每一个他认识的人告别。 老戴依旧稳如泰山,杜和与他鞠了一躬之后,老戴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倒是疤脸铁头用力的敲了敲杜和的胸口,叮嘱道:“出去以后长点脑子,再别进来出洋相了。” 杜和擦了擦眼睛,笑着点头。 和榔头拥抱的时候,望都看了看手里头的名单,惊喜的说:“啊,朗通在这个监室啊,我还说怎么找不着,你别抱了,他得跟你一起走。” 杜和愣了愣,榔头也愣住了。 “啥?我也走?走去哪儿?” “出狱,没罪释放啦朋友!你可以和别人拥抱啦。还有和你一起进来的朋友,你们都可以走啦。” 望都笑容可掬的恭喜着榔头,看了看手上的文书,还找灰老鼠挨个点起了名。 被点到的都是上次罢工中,和榔头一起抓进来的工友。 他们有些茫然的站了出来,互相看了看,紧接着就是一通狂喜。 要出狱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自由 二十几个工人很快就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利索,站成了一堆。 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拿,多半是将自己拿不走、舍不得用的好东西留给了他们在监狱里头认识的同伴们。 犯人也是人,工人也是人,从一开始的互相看不上,都觉得对方是渣滓,到后来已经磨合出了那么一点微妙的感情,工人们嘴上不承认,可是给东西的时候丝毫不含糊。 乱象纷起的年月,又有几个人是真的想要为非作歹、蝇营狗苟呢? 杜和趁着众人告别的时候,将自己口袋里的钱都留给了疤脸铁头,疤脸铁头扯了扯嘴皮子,算是给杜和了一个罕见的笑容。 “戴爷说,你自去,不必挂心这里,也不必记恨老金。” 杜和的笑容淡了一点,随即又重新挂上脸庞。 “进来这么久,头一次见你笑,原来你笑起来还挺好看。” 杜和打趣了疤脸铁头一句,疤脸铁头咳嗽一声,立马就收起了笑容,佯怒道:“臭小子骨头赢了?还不快滚!” 杜和哈哈一笑,率先步出了牢房。 灰老鼠在后边啧啧称叹,“我早就说过,这后生待不长久,果然就走了吧?走了好啊,走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消停点。” 疤脸铁头从背后给了灰老鼠一脚,“皮子痒了?今天的马桶刷了么?” 灰老鼠就地打了个滚,朝着角落里的马桶边跑连声叫道:“这就去,这就去!” 杜和听到背后重新热闹起来的声音,不禁会心一笑。 监狱里头的这一套登记体系,说起来没人权,不公平,可是实际体会到了才知道,每个人所处的位置对他来说都是最公平的。 花案犯挨欺负,人口犯倒马桶,义贼掌舵,力士监督,一个监室就如同一个严丝合缝的机器一般,不必多行管理就能自行运作,在外头有好几个机构管理依旧混乱不堪的世道的对比下,不可谓不称奇。 不过,杜和想了想,他还是更喜欢外头那个世道。 更有可能性,也更有生机一些。 抻了个懒腰,杜和面向阳光的方向,正好看到了迎面站着的洛豪笙。 两个看守将杜和的手铐打开,又押送着后头的二十几个人,送到了洛豪笙的面前。 洛豪笙似乎是打量了一下杜和,确认了什么东西之后,洛豪笙朝杜和伸出了手。 “恭喜你,有个好家庭,有几位好朋友。” 杜和同洛豪笙握了握手,感慨的点头,“如果不是他们,我可能就真的要落草为寇,草莽一生了。” “你有的选择,比很多人都幸运。”洛豪笙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那些没得选的人,常常死的时候连自己的死法都决定不了。” 杜和敏锐的察觉到了洛豪笙的一丝情绪,四下环顾,略靠近了一点,低声问道:“洛大哥有什么不好抉择的事情么?” 洛豪笙没有说话。 杜和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不如选择遵从本心,做自己最想做的那个。” 洛豪笙神情一动,“如果力有不逮呢?” “那就寻求帮……”杜和忽然住了嘴,哑然道,“洛大哥是故意的,在这等着我呢?” 洛豪笙微微一笑,“几十条性命含冤在即,由不得我想尽办法,找你,也是我现在只能找到你了。” 杜和将洛豪笙的话嚼果了一遍,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回过头去,那些个年纪轻轻的生命丝毫没有察觉自己面临的危险,还在愉快的互相聊天,畅想着出去之后的打算。 几十条性命…… 杜和又一次想起了金爷曾经说过的话。 想起了金爷帮助他的那个理由。 尊重生命。 杜和苦笑了一下,挠了挠头,“您这是让我刚出来就回去啊……唉,说说吧,怎么做?” 洛豪笙松了口气,将紧握良久的拳头松开,知道他的选择没有做错。 危急关头,洛豪笙身边可以信任的,又愿意冒险帮助一群与他毫无干系的普通人的,除了杜和,也只剩下林亭之了。但林亭之身份复杂,一旦与他背后的势力纠缠到一起,洛豪笙就很难再脱身,因此洛豪笙对林亭之只是君子之交,其他事情避之不及,更不敢多求他办事。 好在,他看人极准,杜和答应了帮忙。 “我是自己来的,但是路上发现了两个跟梢的,我需要骗过他们,然后放过这些人,同时让跟梢的相信,这些人都已经死了,能做到么?” 杜和想了想,“你那有鸡么?” 洛豪笙一愣。 “鸡血鸭血也行,新杀好的热腾腾的,实在不行,红色的涂料也可以,我布置一下,应该就能骗过他们。” 洛豪笙沉吟了一下,很快快步离去,又匆匆而回,朝着杜和一点头,两人就一起向外走去。 杜和瞥了一眼洛豪笙粗了一圈儿的腰杆,好奇的问道:“你从哪里弄到的?这周围也没有人家吧。” 洛豪笙忽然表情怪异的看了看杜和,“我当然是从监狱里弄的,出去找人家要鸡鸭,不是节外生枝么?” 杜和的表情也奇怪起来了,默默地离洛豪笙远了一点。 洛豪笙哈哈一笑,拍了拍杜和的肩膀,难得开朗的说:“骗你的,从金爷那里要的,我一说,他就给了我一个瓶子,说是什么溶液来着,不是红的就行么。” 杜和知道被洛豪笙骗了一遭,无语的翻了翻眼睛,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了老戴的嘱托,叫他不要记恨金爷。 这么说来,老戴对金爷的所作所为是一清二楚的,不然不会特意嘱托杜和一句。 依照杜和的性格,不弄明白其中的原因,很难迈过心里头的这个坎,想了想,杜和就将对金爷的疑惑问了洛豪笙。 洛豪笙沉吟了一下,看着不远处走出监狱之后兴奋不已的工人,忽然说道:“阿和,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是别人接下了这个活儿,比如说是监狱长,那么你还有活路么?” 杜和愣住了。 洛豪笙点了支烟,径自朝着那些工人走去,工人们对军警有着天然的敬畏,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洛豪笙对他们说了什么,工人间的气氛沉默起来,随即榔头又交代了几句,众人就老老实实的站在了洛豪笙的车子后面。 “阿和,没时间思考人生了,接下来,这些人是死是活,就看你一人了。” 洛豪笙将杜和拉到车上,开动了车子。 工人们就在车子后头快步跟随着。 杜和回过头,朝着背后看去,榔头单手扒着车厢,正站在人群的第一位。 如同不知道这背后的阴谋,榔头朝着杜和爽朗一笑,“阿和,待会儿哥哥请你喝酒。” 杜和点了点头。 “不醉不归。”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选择 洛豪笙沉默的开车,一路将工人们领进了芦苇荡里。 下车之后,洛豪笙的态度如同变了个人,大声呵斥,间或还有拳脚,将工人们驱赶到了一片小小的水泽旁边。 杜和捏紧了手中的木棍,目光在芦苇中逡巡一阵,悄然的从另一侧下了车。 很快,草丛中就想起了两声闷响。 杜和下手不重,只是放倒了跟梢的二人,随后,一个草茎捆着的石头被杜和拿了出来。 洛豪笙在旁边看着,面露惊异之色。 杜和有些讪讪然的解释:“出来的匆忙,身上没东西,只能凑合一下,效果是一样的。” 洛豪笙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毛。 杜和有些恼怒的说:“看我做什么,小心一起把你催眠了,你也有活儿,去放几枪,然后把那个溶液洒一洒。待会儿叫兄弟们叫几声然后倒下就行。“ 洛豪笙听到正事,不敢怠慢,很快就将自己的手枪拿了出来。 榔头显得有些兴趣,不过碍于同洛豪笙不熟,就靠在洛豪笙一米远的地方张望着。 枪响了,两个跟梢的一抖,杜和的催眠也开始了。 两个跟梢的张开了迷茫的眼睛,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一切,都随着杜和的声音,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在两人的脑海之中,洛豪笙将二十几个工人捆在一起,一枪一枪的点射,血水染红了那片水和土地,芦苇上遍布着血痕,他们两个则在洛豪笙走后确认了人死利索了,随后将工人就地掩埋,清除了所有的痕迹。 杜和打了个响指,盯梢的两人呆愣的站了起来,扭头就走。 工人们屏气凝神的站在那看着,有两个迷信的,差点就要叫出声来,榔头一人给了一下,将他们给吓得闭上了嘴。 看着两人头也不回的走远,榔头啧啧称奇,“姥姥啊,这能耐若用来干点大事可了不得,阿和,你这招灵不灵,石头子晃一晃,他们就能倒戈向着我们?” 杜和轻快的说:“不然你以为你来了我们监室之后为什么不打架了?” 榔头顿了顿,忽然使劲搓了搓手臂,毛骨悚然的样子,口中打着哈哈说:“可别拿哥哥取笑,多吓人……” 杜和哈哈大笑。 在离开之前,杜和想了想,把一封手帕送给了榔头,榔头奇怪的看着杜和,“阿和啊,哥知道你舍不得我,不过这东西,哥也不好意思用啊。” 杜和无奈的说:“这里头是灰老鼠赔给你的地,回家以后,你拿着东西去官方那里重新订契就好,如果官方为难你,你就去找我家,杜家在苏州很好打听,我姆妈会帮你。” 榔头恍然大悟,连忙把手帕揣进了怀里,露出了老大一个笑容,用力的拍了拍杜和的肩膀,欣慰的说:“还是你懂哥哥啊,这个情我领了,以后哥哥请你吃自家种的粮食。” 杜和笑着点了点头,榔头就洒脱的与杜和挥了挥手。 二十几个工人互相商量了几句,随后或三五成群,或孤身一人,朝着一个方向,悄然去了。 洛豪笙则重新开着车子,带着杜和离开了芦苇荡。 在榔头对杜和的无限信任下,工人们在已经接到无罪释放的命令之后,依旧没有声张,隐姓埋名的带着家人重新开始。 有些人按照杜和提供的普慈院的地址在那里成为了义工,有些人回了江苏老家,比如榔头,在扛着锄头找到了自己的土地之后,榔头刚好赶上了春耕的尾巴,急急忙忙的弄了点种子,榔头又在地里刨了个窝棚,就这么住下了。 后来杜家还真的收到了榔头送来的新鲜菜蔬,比起自家弄来的还新鲜水嫩,老海投桃报李,将榔头的粮食作物介绍给了不少可靠的人家,这是后话了。 此时榔头还在赶往苏州老家,杜和则与洛豪笙一起去往南城。 开始的兴奋过去之后,杜和开始有了些愁绪,洛豪笙注意到了,主动问道:“怎么,有心事?” “不知道我姆妈怎么样了。”杜和轻轻的说,心中有些不安。 “婶婶身体欠安?”洛豪笙将车开慢了点。 杜和点点头,“上次在法庭见到姆妈,我就觉得姆妈的手特别凉,她身子骨虚弱,我怕她急火攻心,还强撑着给我笑脸。”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洛豪笙感叹了一句,“既然这样,我帮你问问看,婶婶在哪里下榻,咱们直接去,给她老人家吃个定心丸。” 杜和眼睛一亮,“能查到么?” “试试看咯,如果在老城区,就很快的。”洛豪笙语气轻松,踩下了油门。 两人都有事情着急,洛豪笙一路都没有减速,好在汽车在如今属于众人避之不及的稀罕物,也没有遇到什么阻挡,一路畅通的到了南城警局门口。 洛豪笙将杜和留在车里,自己进了警局的大门。 杜和靠在车座位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忽然感觉自己与这一切都格格不入起来,好像他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恍惚了一阵,车窗上忽然响起了“笃笃”的声音。 光阴被一片阴影遮挡住,杜和抬头看去,林亭之一身白衬衣,正懒散的靠在车门处晒着太阳。 “因为里尔克的案子,兄弟们几日几夜都没见太阳了。现在晒晒,感觉老子的筋骨都在喊舒服。”林亭之深呼吸了一口,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杜和平静的说:“他的案子和我无关,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当然,你那个监狱虽然到处漏风,不过你压根就没有吃下那批金子的理由,就你那个魔术班子,给你一千根金条你都花不出去。” 林亭之翻了个白眼,挠了挠鸡窝一样的头发。 “现在有这么大的金钱缺口,还有能耐来做下这个案子的,其实在上海滩上,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林亭之伸开五指,对着太阳晃了晃,“去了我们家老爷子,就剩下四家,去了里尔克自己,再去掉我们局长以及背后的部长,也就剩下两家,你猜猜是哪两家?” 说罢,林亭之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看向杜和。 杜和心惊胆战。 五家,英、日、华,海外,里尔克自己,去了被偷的里尔克,剩下的四家,没一个做的是小事情。 三千根金条,也只有用在军国大事上,才算是一笔中规中矩的开销。 摇了摇头,杜和断然道:“我不猜,我也猜不着。” 林亭之笑了起来。 “老百姓就是幸福,除了经常无辜的死一死,既不操心,也不劳神,轻轻松松的出点力气就把这辈子过了,真蛮好的哈。” 杜和认真的与林亭之对视:“你如果喜欢,也可以选择做一个老百姓。” 林亭之哂然。 见杜和对他依旧不感兴趣,林亭之也不多纠缠,手臂一抬,一个牛皮纸袋就扔进了车厢里。 “这是什么?” 杜和没有打开,疑惑的问。 林亭之以手遮眼,望了望天,“令堂在圣玛丽医院里疗养,你去看望,总不能还穿着一身破衣服吧。” 杜和又惊又喜的叫道:“我姆妈生病了!?她现在怎么样?” “我又不是大夫,总归……还是好的吧,我听说她都没有怎么叫疼。” 林亭之有些不确定的说。 他自小就是孤儿,有什么病痛都是以疼的忍不住叫为分界线来判断的,既然没有怎么叫,他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杜和却知道姆妈的性格,越发担心起来,说了声谢了,就在车厢里换起衣服来。 林亭之嫌弃的走了开去,低声骂道:“救了我义父这么大的功劳,进监狱了都想不起来求助一下,害的老子只能锦上添花,切。” 杜和听到了林亭之的唠叨,心知他是好意,也不回嘴,迅速的穿好了牛皮纸袋里的那一身衣服。 林亭之人虽然嘴巴毒,不过看人的眼光极准,给杜和挑了一身黑色中山装,穿起来之后,杜和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匆匆走出来的洛豪笙看的一怔,不过也没多问,径自上车,对杜和说道:“婶婶在圣玛丽医院,咱们现在去,还赶得上探望。” 杜和点了点头,道了声,“那就麻烦你了。” 洛豪笙摇了摇头,车子发动,快速载着杜和向着医院奔去。 杜和不知道的是,在此时的圣玛丽医院里,一个熟人也在陆玉珍的身旁,此时两人经历了由陌生到熟稔的过程,聊性正浓。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十年 陆玉珍对高桥海羽喜爱极了。 儿子养了二十几年,她总是觉得,还是女儿更讨人喜欢些,虽然杜和也孝顺懂事,可是男孩子学着察言观色得来的懂事,哪有小姑娘天然的细心贴心要舒服呢? 不过遗憾的是,她的命里只有杜和这么一个孩子。 幸好,儿子已经大到了会讨老婆的岁数了。 儿媳妇也是女儿嘛。 “这姑娘,真不知是多么好的姆妈才能养的出来,阿海,你瞧瞧,她的手上连一道纹路都没有呢!” 老海连连点头,称赞道:“太太说的是,杨家是上海滩出来名的太太家族,很多有名有号的大人物,家里头的太太都是从杨家娶到的咧。” 陆玉珍拉着高桥海羽的手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高桥海羽脸色微红,低声道:“伯母,我阿妈也说让我想学点家事,不过我总学不会,所以就没长什么纹路。” “哪里的话,大家族养出来的淑女,不需要会洗碗、扫地、缝衣服,你只要会品茶、懂得搭配衣服料子,管得住家里的仆人,就很厉害啦。要是喜欢自己经营,再学一点财务上的东西,那就足够受用的……”陆玉珍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脸色红润润的,哪里有一丝病容。 高桥海羽也没有一丝不耐,认真的倾听着陆玉珍的话,时不时的点头答允,将陆玉珍哄得眉开眼笑。 杜和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了病房的门口。 听着房间里头的欢声笑语,姆妈那中气还有些虚弱,不过十分平稳的声音,杜和悄悄的松了一口气,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抹了抹眼睛。 洛豪笙示意了一下房间,“不进去?” 杜和摇了摇头,展颜一笑,“不了,姆妈身体没事了,海羽也在里头陪着她,我进去了,海羽害羞,她便要数落我了。” 洛豪笙想想觉得有道理,两个人就在前台给病房里点了一些补品,悄悄走了。 洛豪笙松了松领口,重新驾车行驶,上了大路,洛豪笙忽然主动提起:“没事的话,陪我喝一杯?好些日子没碰酒了。” “你不用上班么?”杜和奇怪的问。 洛豪笙摇了摇头,“我辞职了。” 杜和起先吃了一惊,很快就了然,问道:“是因为工人们的事?” 洛豪笙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是太累了吧,”洛豪笙自嘲的笑了笑,“我爹一直不想让我掺和这一行过深,想来也是觉得我可能不会接受那些东西。” 杜和想了想,提议道:“如果你没地方去,不如就跟我回连魁班?那里很安静,也没人要你做事情。” 洛豪笙有些迟疑。 “那就去李家厂吧,路上买点酒菜,我们一起喝点,去去晦气。” 杜和拍板决定了下来。 洛豪笙也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没有多想,就随着杜和回了连魁班。 车子开到连魁班所在的弄堂口的时候,两个弟子刚好从巷子里头边聊边往外走,迎面就遇到了杜和。 两人登时就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一把将杜和拉进了弄堂口,急急的问道:“阿和,你怎么回来了?” 另一个跟着小声道:“阿和,你别是逃狱了吧?” 杜和有些无奈的说:“没,我已经无罪释放了,这不还拿着酒菜回来同你们一起庆祝一下么?” 见两人不大相信,杜和只好搬出背后的洛豪笙来,“喏,有警官先生亲自送我回来,你们俩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两人这才将信将疑的安静下来。 杜和将东西从车上搬下来,几个人分了分,抬进了巷子,又问:“江班主呢?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不过不大高兴,一直锁在屋子里,唉,我这就去告诉班主一声,叫他也高兴高兴!”小弟子性子跳脱,说着说着,扛着一坛子酒撒腿就跑,另一个想了想,叫了一声“我也去”也跟了上去。 杜和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抱着酒坛子还能如履平地的小弟子,失笑着说:“看来我的功夫是落下了,连两个脸生的弟子身手都比我好了。” 洛豪笙提着两包吃食,心不慌气不喘的跟在杜和旁边,表情轻松的说:“何止啊,你单论功夫,应该连那位班主千金都比不上。” 杜和撇了撇嘴,“我又不是练硬功的。” 洛豪笙耸了耸肩,朝着巷子里头示意了一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一众人前边飞扑而来,杜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身影给抱了个满怀! “阿和哥哥!” 南风呜咽着叫嚷道。 杜和本以为南风要哭,可是怀里的小姑娘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是大大的笑脸。“你回来啦!” 杜和点了点头。 江中叶疾步走来,仔细的打量着杜和,良久之后,拍了拍杜和的肩膀,和煦的说:“回来就好。” 江铃冲上来给了杜和胸口一下,脸色紧绷,瞪着杜和。 杜和以为她要发作,随之江凌忽然灿烂一笑,笑着说:“好小子,还真的叫你回来了!不枉师姐培养你一回。” 杜和用力点头。 接下来,每个连魁班的师兄弟都过来抱了抱杜和,或是劝慰两句,或是一声恭喜,就连张阿发也笑呵呵的道了一声万幸。 杜和看着周围的一张张亲切的脸庞,觉得嗓子有些发紧,险些当场就哭了出来。 当天晚上,杜和买来的四坛子酒水喝了个底朝天,洛豪笙不得不有开车去买了五坛子回来,这才满足了连魁班众人惊人的酒量。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洛豪笙不知怎的,和双喜师兄看对了路,俩人乐呵呵的席地坐在院子里头,拿着两壶酒连说带喝,不亦乐乎。 余大春好不容易才逮住杜和,一通唠唠叨叨的叙说,将本来就头晕的杜和说的连门是哪儿都找不到,好在又碰到了没地位的小十五,杜和将他拉了过来,才得以脱身。 余大春见换了人,又重头开始…… 杜和摇头一笑,环顾四方,忽然注意到醉醺醺的垂头坐在桌前的江中叶,脚步一动,就朝着他走了过去。 “江叔叔,这段时间以来,难为你了。” 杜和诚心诚意的给江中叶倒了一杯酒,主动喝光后,诚恳的说:“我听大春说,你将连魁班好些东西卖掉,给了里尔克赔偿,我姆妈那怎么说我不管,我现在也能登台表演了,我希望以后能多给我点机会表演,赚来的钱就补班子里的亏空。” 江中叶摆了摆手,口齿有些不清的说:“阿和啊,说那些,伤感情啊,我同你爹,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比亲兄弟都亲,你出了事,你爹不会不管,我自然也不会不管,这是我当叔叔的应当的。” 叹了一口气,江中叶有些惆怅的说:“只是,叔叔每到这个时候,就觉得挺想念你爹的。” 杜和心中微酸,劝道:“江叔叔,我爹应当也想你的。” “或许吧……唉,算算已经十年了吧,打从你爹走,十年整了,你都这么大了,唉。”江中叶倒了一杯酒,遥遥敬了一杯,洒在了地上。 “他要是还在,看到儿子这么有出息,该是多高兴的呀。” 杜和跟着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好好地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做生意……” 江中叶沉沉一叹,怜惜的眼神落在了杜和的身上,那种带着可怜的表情,忽然叫杜和感到毛骨悚然。 拍了拍杜和的头,江中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傻孩子,你爹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生意啊。” “他走啦,走了十年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失怙 如同一座高山在眼前无声崩裂,很长一段时间里,杜和的耳中都听不到声音。 无父何怙? 当一个人没有了父亲,那他在这世间还有什么依仗么。 杜和不知道。 父亲是他的灯塔,是他的启明星,一直在指引着他努力上进,一直是他的精神榜样,他一心想着证明自己给父亲看,让父亲知道他也是一块魔术师的料子…… 然而父亲……早已走了。 杜和看着江中叶,江中叶看起来有些担心,嘴唇开合间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可是杜和却一句话都听不到,他是世界里似乎一下子就失去了声音。 杜和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江中叶的话。 “我听不到。” 一句话还没说完,杜和的嘴角就垮了下去,随之而来垮掉的,是他整个身心。 杜和跌坐在地上,眼泪无声的从眼眶里夺眶而出,流在他的嘴里,味道很苦,苦的他想起小时候父亲给他变出来的七彩糖。 “阿爹……” “阿爹。” 杜和喃喃的呼唤着,泪眼朦胧中似乎见到自己阿爹年轻而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前,朝他笑了一笑,叫了一声:乖仔。 杜和死死地抓住身旁的泥土,凝视着渐行渐远的那个身影,泪眼朦胧。 江凌哽咽着,单手捂着嘴来到杜和旁边,拦住了杜和的肩膀,头抵着他的头,轻轻地说:“阿和。别哭,别哭。” 杜和将头埋在江凌的肩膀上,近乎低喃的说:“阿凌,我没有阿爸了。” 江凌的眼泪瞬间决堤。 江中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又倒了一大口在泥土上,无声无息的,流下两行清泪。 这个秘密,他守了十年,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杜中恒大魔术师死于十年前的那一场事故,他保住了兄弟最后的荣誉。 可是相对而来的,他的杜大哥死后连一块碑都没有,一抔黄土就葬在了陆家嫂嫂给自己留的风水地里,没有牌位,没有祭祀,除了陆家嫂子佛堂里的三炷香,没有任何香火供奉。 他的杜大哥,不知这些年过得辛苦否,想来,也十分寂寞吧。 江凌见杜和的眼泪越流越多,害怕杜和厥过去,拼命的抓住了杜和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杜和踉跄了一下,很快自己就扶着桌子站稳。 “阿和,你阿爹从前最喜欢你,你莫要太难过,伤了身体,叫他心疼。” 江凌温柔的抚着杜和的后背,像一个真正的小姐姐一样,让杜和感到了一抹安慰。 他点了点头,嘴巴张了张,却只发出了几个音节。 杜和捂住了嘴巴,用力的咳嗽了几声。 “我阿爹……他怎么……没的。” 短短几分钟时间,杜和的声音如同镀上了铁锈,沙哑破碎,让闻者伤心。 江中叶似乎不忍,眼中闪烁着泪光,拍了拍杜和的肩膀,劝道,“孩子,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不好说,那就是说,是意外?” 杜和执着的抬起头,执拗的瞪着江中叶。 自己视为亲兄弟一般的人的死再度提起,江中叶心中也不好受,叹息一声,江中叶点了点头,承认了杜和的说法。 “是意外。” “当年你阿爹是连魁班的班主,我是副手,那个时候,连魁班真个风光……”江中叶眼现回忆,“除了荣喜班,上海滩没有和我们相提并论的班子,后来,荣喜班的班主,提出要挑战你阿爹,师兄他应下了……” “谁也没想到会出意外,那一场表演的是谁上点灯,满堂彩,只等你阿爹从水里上来,就赢定了。” “可是他没上来。”杜和僵硬的说。 江中叶闭上了眼睛。 当年意气风发的魔术师兄弟,如今只剩下一个人过盛年后,被风霜摧残的满面沧桑的中年人。 “我扮作你父亲完成了表演,打败了荣喜班的班主,保住了连魁班的荣誉,你阿爹被秘密的送回了苏州,同你姆妈商量后,就称你阿爹退出魔术界,下南洋去了……一晃眼,十年过去了。” 江中叶忽然抓住了杜和的手,语气沉重的说:“阿和,魔术不是做工,他太危险了,一个不慎,即使是你父亲那样的大魔术师也会失误丧命,我和你姆妈都不想让你杜家最后一个香火再折在这一行,才送你去学了医,没想到,兜兜转转,你还是学了魔术。” 杜和苦涩的抹了一把脸,伏在了桌子上,闷声道:“所以我一来上海,我姆妈就通知了你,你们就让我做杂事,还默许弟子们欺负我,想让我自己走……” “没错,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是,你会和东洋人学了魔术,而且天分如此之高,最后还上了台,成了气候。” 杜和闭上了眼睛,艰难的消化着江中叶说的一切,想将这个骤然袭来的消息咽下肚中,却难以消化,咯了他满嘴的血腥。 短短一夕之间,他就从一个父母双全的孩子变成了失去父亲的可怜人,而这十年之间,他从未给父亲上过一炷香,供过一盏茶,何其难过? 有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怨恨江中叶,怨恨他当年不告诉他,瞒了他这么久,又怨恨他不永远瞒着他,让他无所适从。 可是转瞬,他又为自己的想法儿惭愧,杜和心如乱麻,感觉一切事情都像线头一样缠到了一起,撕扯不开。 “江叔叔……我脑子很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我可能要好好想一想。”杜和捂着脑袋,痛苦的说。 江中叶唏嘘一阵,随即对杜和说道:“是该想想。我同你说这些,也是因为实在拦不住你了。如今你已经知道了我和你姆妈拦着你做魔术师的缘由,你也大了,就自己做个选择吧,是自此退出魔术界,随你姆妈回苏州继承家业,还是继续做个魔术师,为了一个满堂彩甘冒生命危险?” 退出魔术界? 杜和的心脏似乎被什么击中了,他一瞬间捂住了胸口,弯下腰去。 江凌想扶着杜和,却被杜和缓慢而坚定的推开,自己站直。 当你的理想面临着选择的时候,你的生命与理想永远放在一个选项里。 放弃理想,不啻于放弃生命。 “不,我不会退出魔术界。 杜和直视着江中叶,坚定的说:“我的父亲,叫杜中恒,十年前是上海滩最好的魔术师,而我杜和,将在十年后继承他的声名,成为现在的上海滩,最好的魔术师!” “我不仅会在这一行走下去,还要走的更远,我要给我阿爹争一口气!”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差别 从那一天开始,杜和似乎有些不同了,连魁班也不同了。 在杜和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江中叶集合了全班子的人,包括股东陆玉珍和厨娘蒋四姐,向所有人宣布了连魁班的新成员:魔术师杜和,与魔术师学徒洛豪笙。 洛豪笙正式放弃了探长的职位,与杜和一起留在了连魁班,从杜和的副手做起,想要用一种新的职业来养活自己。 杜和则获得了登台表演的机会,再不必以一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的方式。 除了张阿发,所有人都为杜和感到高兴。 张阿发不能在明面上阻止杜和成为一个魔术师,他想来想去,终于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在杜和与其他魔术师坐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表演的时候,张阿发笑眯眯的看着,随后拿出了一张节目单子,轻轻的放在了桌面上,众人便都静了下来,看着张阿发。 杜和打量了一眼那张与平时的表演节目单子不同的单子,发觉这份单子上的节目异常的多,多达上百种,是一场表演绝技无法完成的数目,心中大略有了数,眼帘微阖。 张阿发忍住心中得意,装作为难的样子,手指头在单子上点了点,和蔼的说:“各位师弟,既然杜和正式成为咱们的师弟,照例,咱们这些做师兄的,就该照顾一二,分一口饭他吃。” 这句话一出口,杜和就笃定了张阿发的主意,手动了动,没有说话。 张阿发继续道:“可这节目有限,且都排好了人员,阿和来了,总不能没有节目上,我先表个态,我那个纸上求鱼,就让给阿和了,表演排到这个节目的时候,就叫阿和上。” 张阿发话落,十来个魔术师的脸色都变了变。 连魁班与其他魔术班子不同,不以定数发薪水,每场演出安排的节目,以此按类别从节目总单子上排布,大节目若干,小节目若干,轮转表演,每个安排到节目的魔术师,收到的赏钱与班子分成,若是表演的好,一场就可以有不菲的收入。 可是大魔术只有江中叶和张阿发等三四个人表演得,其他人能争的,就是那些个彩头好,叫好又叫座的节目,总共百来个节目,匀摊道每个人头上,也就不到十个,满打满算,一个人一个月也就十场演出,分给杜和一个半个的,那就是一成的收入分出去了。 人都是要养家糊口的,叫谁动手扒拉自己的饭给别人,都不会太乐意,更别说是吃饭的家伙了。 张阿发这一手,高倒是不高,就是够损。 见众人脸色都有些讪讪,杜和吸了口气,正当开口,一旁的三师兄忽然道:“我的仙人指路分给阿和。” 杜和有些诧异的看向三师兄,感激的向这位师兄拱了拱手。 三师兄邱河摆摆手,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样子。 江凌哼了一声,“我的节目,阿和你随便挑,叶上开花、聚宝盆这些彩法你喜欢就都给你。师姐不差你一口吃的。” 其他几个师兄本来犹豫再三,想要给杜和一个不那么好的节目,熟料二师姐江凌与三师兄邱河出手都十分大方,给的都是好东西,他们的魔术一时半晌倒是拿不出手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露出苦笑来。 杜和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点头。 江中叶带徒弟其实很有眼光,除了张阿发这个瘪三长歪了,其他的心底都还算不错。 至少他们没有因为张阿发这一手借刀杀人而记恨杜和,虽然舍不得,可是看样子,再犹豫犹豫,也就都松口了。 杜和心头微暖,不过却并不真的打算叫师兄们作难。 轻咳一声,杜和站了起来,沉稳的做了个揖,对众人道:“诸位师兄,小弟有几句话想说。” “自家师兄弟,何必客气,你说就是。” 邱河随性的说。 杜和点点头,开口道:“众位师兄的好意和阿发师兄的‘照顾’,小弟心领了,不过各位师兄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小弟再混,也不能抢大家的饭碗填自己的肚子,所以这份单子,还是师兄们的,小弟一个不要。” 杜和话音一落,众人皆惊,纷纷诧异,七嘴八舌的劝了起来。 刚刚还舍不得自己节目的几个师兄苦口婆心的对杜和说:“阿和啊,可不能意气用事,师兄少吃一口,给你添一碗饭,师兄饿不死,还多养活了一个人,多好的事,别胡闹。” “不表演节目,难不成还走街串巷去?师兄可丢不起这个人。师兄的节目还是很拿得出手的,你看看喜欢哪个,自己挑……” 杜和窝心不已,对脸色扭曲的张阿发,也是对着刚刚建立师兄弟关系的十几个人抱拳说:“师兄们放心,小弟从西洋上学的时候,学了几样小魔术,还可以表演,只要表演的时候带上小弟,小弟自己来设计节目就好。” 一言既出,比刚刚杜和说不要众人的节目的时候更大的吸气声传了出来。 自己设计节目? 一辈子都在努力练习前人留下的节目的几个师兄脸色震惊。 能自己设计魔术节目的人,和只能表演现成魔术的人的区别,就如同机械设计师与操作工人之间的差别,非天资绝顶的奇才不能做到。 魔术在华夏为何发展起来,总是与巫术法术混为一谈? 就是因为太少有人能理解这些复杂的操作背后的原理了! 就连很多魔术师自己,对自己表演的节目原理,都只是照单全收,一知半解。 无知即生畏,人们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就总是会下意识的给他套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但是当面纱揭下来,露出背后的东西,人们才会恍然大悟,习以为常。 但是杜和完全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石破天惊。 他一直都是自己摸索,从来没有人系统的教导他,所以在杜和看来,一个魔术师,自己设计魔术,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除非致敬经典大魔术师,否则杜和觉得,表演其他人的魔术,是对自己的一种随意,也是对魔术的设计者的一种冒犯。 但是对在座的十几个魔术师来说,杜和就如同在和一群熟练操作工人说,他不需要他们让给他机器,他会自己造一台机器,或许很多台。 这个消息,他们完全没有办法接受。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战成名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张阿发率先回过神来,扯了个难看的笑容,对杜和说:“阿和,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情,不过不能乱来嘛,一个魔术是要几代人琢磨才能成型的,如果拍拍脑壳就想出来一个,给观众看,观众不砸咱们饭碗才怪了。” 张阿发的话虽然不中听,还明里暗里的指责杜和拿连魁班的招牌不当一回事,但是实在里头,在场十五人中起码有十个都是这么想的。 无他,杜和的话太石破天惊了些。 江凌看不得张阿发暗地里给杜和下嘴绊子,辫子一撩,快人快语的说:“大师兄此言差矣了,那要是别人,可能五六年也想不好一出,可是人和人天赋不一样,有些人不行,那不代表别人就不行,你说是吧。” 余双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张阿发脸色难看,忙又捂住了嘴低头作严肃状。 杜和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说:“贸然表演,师兄担心我水平有限,自然是有道理的,因而我打算先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张阿发来了兴致,连忙问道:“如何证明?” 杜和眼中亮光一闪,双手交叉,斩钉截铁的说:“我要去踢馆!” 踢馆? “你要踢谁?” “阿和你疯了!” “那一个闹不好,侬就站不住脚了晓得伐?” …… 弟子们七嘴八舌的说开了,都是劝杜和三思的。 踢馆这个词儿虽然是外来的,不用在魔术彩门这一行里,但是话语一出,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没见过猪跑总吃过猪肉,众人皆知,若要踢馆,自来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赢的精彩漂亮,当下就能一步登天,成为上海滩炙手可热的红人,另一个自然就是给他人做了筏子,自己个儿化身台阶,叫人踩在掉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为什么江湖传说里头,踢馆成了的英雄为人所津津乐道? 还不是因为现实中,这样的例子太少了!少到几乎没有! “阿和,你脑子瓦特啦怎么什么都敢想,你才得了婶婶同意,就要自绝后路嘛?” 江凌焦急之下,顾不得别的,立即就拽住了杜和的衣服,连声问道。 杜和早料到众人反应,不过依旧为江凌关心之语而感动不已,便轻轻地拍了拍江凌的手背以示安慰。 这一幕刺痛了一旁张阿发的眼睛,他好像又想起了自己脑袋长疮的那段日子,情不自禁的狠狠挠了挠头皮,皮笑肉不笑的说:“都说少年出英才,阿和有心上进,自然不错,不过也要做好万全准备,一旦输了,咱们班子就不好全身而退了。” 杜和这回没有给张阿发丝毫面子,毫不犹豫的针锋相对道:“大师兄,我自然会以自己的名义挑战,个人战,无论输赢,结果都加诸我一身而已,不会牵连到您……和各位师兄。” 话已至此,张阿发面色也不好起来,不悦的说:“既然小师弟这样有主意,师兄还能说什么呢,就祝师弟你一战成名,红遍上海吧!师兄等着那一天,哼!” 说罢就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大师兄走了,跟班十三、十五两人也低着头站了起来,搪塞了两句,溜着墙角走掉了,其余几人互相看看,也就散了会,回了自己的房间。 余大春担忧的看着众人离开的方向,小声对杜和说:“阿和啊,下回你要吹牛,也把各位师兄带上,不然要得罪人的。” 杜和摇了摇头,平淡的说:“大春,我更相信将心比心,我也没有讨好过你,你也没讨好过我,我们俩成了朋友才是真朋友。我是做魔术师的料子,不过不是人精的料子,与其花那些心思讨好师兄们,不如多想想新魔术。” 余大春知道杜和说的有道理,可是他也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不讲道理的,叹了口气,余大春摇了摇头,想道,等阿和以后交际多了,大概这方面的人情世故,还要他给照看着了。 和江凌的将信将疑不同,余大春从来都不怀疑杜和会说到做到。 在余大春的心里,杜和的灵验程度与他们老家那座灰仙庙不相上下,简直百试百灵。 从余大春认识杜和开始,杜和说过的话,他都一一做到了。 不像十三十五那样需要讨好大师兄、也不用像他那样求着师父指导教育,他谁也不求,就把魔术练成了。 张阿发不给阿和工钱,阿和照样把房子住的好好地,还养活了一个不能做工的小姑娘。 听说阿和之前就在东洋的魔术班子登台表演了,还场场叫座…… 如此种种,在余大春看来,杜和真的同话本里的英雄一样,专门创造不可能的。 回头看了看在场中专注思考的杜和,余大春咧嘴一笑,神秘兮兮的走了。 杜和也没有辜负余大春的希望,想了一上午,就出去了一趟,等他回来的时候,小半个南城都知道,一个无名小卒,要挑战荣喜班的班主了。 荣喜班的驻地也在南城,声名与连魁班不相上下,不过起步较晚,相对于连魁班的位置,有一些偏西,杜和找过去倒是费了一番功夫。 本来杜和没有想大张旗鼓的,他并不想靠着这种喧哗的方式来挑战荣喜班,也并非像张阿发那样是渴求一战成名的功利主义者,其实他刚刚话赶话说出要挑战荣喜班,只不过是因为心里头的一个夙愿——他的父亲,就是死在与荣喜班的赌斗中的。 杜和不会故意将一个人想的多么险恶,但是他也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来防备周遭对自己家人的窥伺。 父亲年少成名,当时风华正茂,不存在老魔术师体力不支的情况,表演的那个魔术‘水上点灯’虽然是危险性极大的魔术,但是父亲此前并非没有表演过,在杜和的印象里就见过一次,他记得父亲从水里上来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除了衣服湿了一点,其余毫不吃力。 那么如此出众的父亲,为何会在与荣喜班的赌斗中失手,进而丧命呢? 这由不得杜和不怀疑。 他想看一看,荣喜班的班主,到底是个什么路数的神仙,到底有没有可能,对他的父亲……下手。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荣喜班 荣喜班,名为荣喜,想来应当是个热闹的班子,然而杜和到达城西的时候,所见的却是一个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魔术班子。 天空漂着一些雨线,落在老弄堂的青瓦上,将四处都染得颜色很深,荣喜班就在这样一个十分潮湿阴暗的老四合院里,连牌子都没挂。 杜和一路打听来到荣喜班的辕门外,就见天井中摆了几张桌子,许多男女正在那里拼酒行酒令,男女随意混坐着,不过看起来都很亲厚,似乎那些为数不少的女性都是弟子。 第一眼看过去,这些人没有许多班子所具有的脂粉浮夸气息,倒是有许多的江湖落拓气,行的酒令简单明了,输了就大碗喝酒,赢得也只洒然一笑,至多说一两句话来打趣,相处之间很是融洽。 从院子角落里的石锁石铃的使用痕迹看来,还是个硬功很重视的班子。 洒脱、和谐,豪爽,是杜和对荣喜班的第一印象。 比较起来,连魁班里也没有这么热闹融洽的时候,归功于大师兄张阿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打压和离间,弟子们好一些的各自为营,差点的或为虎作伥或跟班打杂,再差点的如齐迁儿,直接就被赶了出去,逐出师门了。 杜和忽然觉得自己来的这一趟有些不是时候,轻轻地舒了口气,看了看混在众弟子中的那位中年男人,就要扭头离开。 然而越是不想引人注意,却总是偏偏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杜和一个转身的功夫,一下子就跟一个匆匆跑过来的青年撞了个满怀。 “哎呦喂!你走路不看人的啊!” 杜和还没着怎的,那青年就揉着生痛的肩膀,先一步抱怨起来了。 刚要说话,杜和忽然眼神一凝,仔细打量了两眼青年,尤其在他的两耳上一转之后,又收了争执的心思,低下头直截了当的说了一声:“对不住,我没看到你。” 青年“咦?”了一声,奇怪的说,“六子你怎么在这?我还去找你了呢!”忽然脸色一变,又道:“你不是六子,你是谁?” 杜和被这男装女青年给闹的摸不着头脑,不解的说:“谁是六子?” 女青年摇了摇头,又凑近杜和看看,将杜和看的不住向后退,才不大满意的说:“真怪了,还有这么像的人。” 说罢又抬头,凶恶的说:“既然你不是六子,你刚刚撞了我,给我赔礼道歉!” 杜和讪讪的说:“我已经道过谦了……” 女青年眨眨眼“哦”了一声,不大满意的样子说: “这还怎么吵?算了,既然你认错,我还赶时间,便宜你了,你走吧。” 说完还很嫌弃的摆了摆手,似乎停止和杜和争执是给了杜和天大的面子。 “阿珠,人家后生是看出你真身,不欲与你多逞口舌之快呢,你还不知好歹。” 这个当口,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声传到了杜和的耳朵,杜和瞳孔微缩,瞬间转头,只见他刚刚打量过的那个中年男人正迈着虎步,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来人年约四十开外,一身粗布唐装,古铜色的脸上一双虎目尤其惹人注意,一见不凡。 王兴宝。 杜和心中喃喃。 一瞬间后背抖擞一下,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小兄弟,在下王兴宝,这是小女衔珠,小女无状,唐突来客,还请原谅则个。” 王兴宝转眼间走到杜和跟前,双拳一抱,给杜和行了个江湖之家的平辈礼,紧接着不顾旁白女扮男装的王衔珠轻哼一声,热情的拉住杜和的手腕说:“来者是客,今天正好是在下小寿,如不嫌弃,进来喝杯水酒,权当不打不相识?” 杜和越发觉得为难。 从心而言,如果王兴宝没有和杜父比试过,叫杜和心有芥蒂,他会很喜欢与王兴宝这样的人成为朋友,甚至是至交好友。 可是他偏偏和自己父亲的死脱不开关系,这样一来,杜和对眼前这个人就有些复杂起来。 “还是改日吧,不叨扰您雅兴。” 杜和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王兴宝的邀请。 “爹,你看他都说是叨扰了,就算了吧啊,我酒买回来了,咱继续喝啊!” 一旁的王衔珠看准机会,连忙插在了两人之间,将杜和与王兴宝隔开,热情的拉着王兴宝往里头走。 王兴宝咳嗽一声,故作严肃的说:“胡闹,你这丫头片子,待会儿我在收拾你。小兄弟来,咱们不讲究那些个,赶巧了就是缘分嘛,进来吧!” 杜和就在这两父女一个暗地里推一个明面上拉的作用下被带入了席。 几个弟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互相往旁边窜了窜位子,给杜和倒出来一个空位,王兴宝热情的给杜和放了一只酒碗,弯腰在空空如也的背后一提,手上瞬间就多了一壶绍兴花雕,汩汩倒入杜和的碗中。 直到这一手‘背后取酒’表演出来,王兴宝才略略消去了身上的江湖气,给了杜和他是个魔术师的感觉。 身上藏东西、使障眼法空手变物,都是一个魔术师活到老演到老的基本功,王兴宝这一手用出来,毫无烟火气,浑然天成,一丝破绽都无,行家一出手,杜和就晓得王兴宝不是浪得虚名之人,是有真本事的,起码,杜和若是同样表演这一手,就做不到他这般自然而然,让人敬佩。 杜和便喝了那杯酒,左右看了看,微笑问道:“却不知这是您今年贵庚?” “四十八啦,还跟个小年轻人一样,整日就知道叫人担心!明天给你找个婆娘管住你!” 王兴宝没待说话,一旁的王衔珠轻哼一声,叉腰瞥了王兴宝一眼。 旁边的弟子们都低笑起来,想大笑又怕班主说教的样子,有胆子大的,还在角落里叫嚣了一句:“班主,你若真松口,明个我就请假,回家给您老张罗婆娘去!” “去!”王兴宝笑骂一声,“没大没小!” 杜和看着这充满着师徒深厚感情的互动,忍不住脸上也带上微笑来,他没有怀疑了,一个班子的风气很大程度上和班子的领头人分不开,从徒弟们与王兴宝的亲近热忱上看,就算王兴宝与父亲比试过了,他也不是那种私下动手暗害他人的班主。 杜和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不知您过诞辰,仓促准备,给您现个丑,权当助兴罢。” 王兴宝一听杜和这话,顿时来了兴致,兴高采烈的说:“哦?不知小兄弟准备的什么?那帮小子每年都一个样,还不如给我送两斤酒,哈哈,都没新意啦!” 杜和不答,先前在袖子里捣鼓了一阵,此时已经准备好了,等王兴宝准备好了,就走到桌子外侧,双手托起几个彩色弹丸来,揉了揉,一起抛向空中。 几个原本还觉得杜和只是弄了个‘仙女浣纱’那等名字好听其实简单的彩粉魔术时候,忽然都齐齐一愣。 只见空中的彩弹在下落的过程中,迎风见长,并且止住了下落,变成了几十个空中飘飘荡荡的柔和光团,光晕互相碰撞之后,色彩也不断交相辉映,越发五彩斑斓起来,几个呼吸只见,光团已经覆盖了这一片小小的天井,如梦如幻的浮在众人之间,映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幻彩。 王衔珠看的如醉如痴,待彩弹中添加的反应物消耗完毕,光团就徐徐的消失在空中,空气中只留下一股醉人的甜香。 “四十八盏神女献灯,祝王先生福寿安康,今晚有个好梦,梦醒心想事成。”杜和尊敬一礼,重新回到座位。 王兴宝喃喃道了一声:“襄王……神女……献灯,唉唉……多谢小兄弟,我还真的挺久没做过好梦了。” 随着杜和的表演结束,众人从初期的震撼中过去,再看杜和的时候,就有了些敬重的意思,随后,也纷纷献上了自己的礼物。 不知道杜和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从自己的表演结束之后,王兴宝总有些心不在焉、怅然若失的意思。 王兴宝收了礼物之后,弟子们敬了一波酒,他很快就以不胜酒力为由退了席,弟子们重新吆五喝六的划起了拳。 杜和此来行程结束,再留也没有意义,也就跟着敬了一杯酒,到了感谢招待之后,退了席。 杜和离开不久,还没离开那条青灰色的小巷子,就发现前边不就,一袭粗布青衫与一男装女子并立着,似乎等待已久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旧事 杜和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迈步上前。 “王班主是在等小子?” 杜和主动见礼问道。 王兴宝不答反道:“小兄弟,我这条陋巷,一年半年不见生人,除了一二老友,从无外客,你一路打听找来,想来定有什么事情吧?“ 杜和没料到一炷香的功夫,自己的来路都快让人摸清楚了,尴尬的点头,“没错,我确实是特意找您。” “因为没想到我爹做寿,你又想走?你这人做事好生婆妈,少些个男子汉风范!” 王衔珠挑眉,颇为充满男子汉气概的指责杜和。 杜和不禁汗颜,似乎比起这位女峨眉来,他还真的少了些气势,见王衔珠眼神里不加掩饰的鄙夷,不知不觉的将后背挺了又挺。 王衔珠注意到了杜和的小动作,翻了翻眼睛,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叫什么?” “杜和。”杜和老实答道。 王衔珠诧异的“咦”了一声,意外的说:“没想到你还真叫这个名儿,我还以为是化名呢!这倒像个样子。” “闺女,你这副样子出去,把男人都吓跑了,以后爹可怎么给你找婆家啊。”王衔珠那边厢正抱臂毫不掩饰的打量杜和,王兴宝冷不丁从后给了王衔珠一个爆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王衔珠似乎不是头一回被说教了,缩缩脖子,打了个哈哈不应声,眼珠转了转,又瞄向了杜和,如同遇到了救星一样,叫道:“喂!姓杜的,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呢!” 左扯右扯,话题从杜和身上诡异的扯开去,最后又这么奇怪的扯了回来。 可是杜和的来意正是这对父女在巷子里等待的缘由,听到女儿提起,王兴宝顾不得其他,拍了拍脑袋,歉意的看向杜和。 “是啊,小兄弟,你特意来一趟,定是又要事,岂能因为你顾念我而避而不想?” 杜和无奈,一方面,心中对王兴宝的秉性为人又多了一重认识,另一方面,王兴宝再三提起,杜和也无法再搪塞,只得坦诚相待。 杜和吐了口气,沉静下来,对王兴宝道:“王班主,不知你还记得连魁班的上任班主么?十年前,你们曾经有过一场比赛。” 杜和话音一落,就见王家父女齐齐脸色一变,似乎王衔珠也对杜和说的事都有所了解。 “杜班主……是你什么人?” 过了好一阵儿,王兴宝才涩然的开口问。 “是我父亲。”杜和坦然道。 王兴宝默然点头,凝望着杜和那张脸庞,似乎透过杜和看着另外一个人。 这种眼神杜和曾经数次在身边人身上见到,以江中叶和他的姆妈陆玉珍为要。 不过江中叶看着杜和与父亲并不肖似的脸庞时,眼中是回忆惋惜,而姆妈则是一种伤痛,杜和也因为这样,越发的不知道如何与母亲相处。 真真是相见不欢,不见亦然。 但是教杜和奇怪的是,他从王兴宝的眼神里,居然也看出了追忆的神色,这是什么原因? 王兴宝十年前与杜中恒一场比赛,杜中恒虽然最后关头逃脱失败,但江中叶顶替杜中恒完成了比赛,打败了王兴宝,叫他在所有人面前丢了面子,难道提起旧时敌人,不该是满脸愤恨么? “王班主,为何提起家父的时候,您似乎……”杜和犹疑的开了口。 王兴宝不等杜和说明,就了然了杜和的意思,叹了口气,满脸悔恨的说:“与你父亲的比试,是我此生最悔恨的一件事,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与人比过魔术了。” “为何?”杜和忍不住问道。 王兴宝听闻杜和发问,反而疑惑的看向杜和,“令尊在和我比试的时候出了意外,难道你竟不知么?我……我还以为你姆妈至少会告诉你的。” “那我岂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王兴宝说着说着,脸色再变,看向杜和的眼光已然带上了更多的懊悔。 杜和微微低头,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已经知道了。家母为了让我专心学业……我前两日才知道。” 王兴宝露出了错愕的神色,渐渐地,又笑了一下,喃喃道:“阿珍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都自己受着,谁也不靠……” “你认识我母亲?”杜和惊讶的问,脸色严肃起来,提醒王兴宝,“家母名讳,外人不宜挂在嘴边。” “杜和,你不知道么,当年你父母亲和我爹是认识的,要不是你爹……”王衔珠忽然从王兴宝背后伸出头来,急促的说。 “阿珠!”王兴宝忽然急速打断了王衔珠的话,严厉的瞪了她一眼,叫王衔珠不甘不愿的将接下来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去。 杜和皱了皱眉,想要问清楚,又碍于涉及父母,不好多问,只得将疑惑放在了心里,压下了这茬,转而问道:“您当年知道我父亲出了意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何没说出来?” “你那是什么语气,跟我爹说话有点礼貌!你爹是自己出了意外,别说的跟我爹动了手脚似的!” 王衔珠英眉倒竖,毫不示弱的顶了回来。 王兴宝倒是没生气,只是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杜和,与你父亲比试的当时,我就知道了,以他的水平,在早半盏茶之前,就应当出水,可是后来出来的却是叶子……是我和阿叶一起,将你爹救出来的,但是他已经伤了内腑,弥留一会儿,人就走了……” “我当初劝过你爹,也说过取消比试,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你爹还是启用了那个魔术……我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我也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以他的水准,只要正常发挥,绝不至于出意外。” 王兴宝言辞恳切,说到江中叶的时候,还用了‘叶子’这样亲切的称呼,似乎当年几个人就是旧相识,而且关系十分亲近的样子。 “既然你们是旧相识,彼此关系还不赖,那么,王班主为何要提出与我爹比试?” 杜和敏锐的抓住了其中的矛盾,尖锐的将问题提了出来。 王兴宝若是心中有鬼,此时必当支支吾吾,可是杜和问出口的时候,王兴宝的脸上划过的,居然是一丝痛心。 “是一位故人求告我,希望我能用一场比试打赢你爹,让他退出魔术界。这位故人绝不是隐私小人,他所提字字恳切,言语中都是对你爹的担忧和焦虑,自然是有他的考量,不是害你爹。但是为何会忽然提出这个要求,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 “我没想到的是,阿恒会以这种方式,离开魔术界……他是一位真正的天才……可惜……天妒英才吧。” 王兴宝性情豪爽,说到后面的时候,语气有些沙哑,不过并没有像江中叶一样流下泪来。 但是那种沧桑的语气,听过的人都知道,王兴宝只是没有流泪罢了,他依然是痛心的,而且此痛不低于江中叶。 性情不同,表达的方式也不同罢了。 “我想知道,是谁请您提出这一场比试的。” 杜和沉默半晌,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王兴宝看着一尺远外,抱拳作揖的这个年轻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最后,嘴巴微微一动,说出了一个名字。 “上官海。”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酩酊 杜和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连魁班的。 夜深时分,他踉踉跄跄的,满身的酒气和泥土,连滚带爬的回到了李家厂。 远远的,醉眼迷离的杜和见到连魁班的大门前似乎站着一袭单薄的人影。 “南风?” 杜和嘟囔了一句,又很快摇摇头。 “不对,南风已经同海叔回了家了……海叔,唔……” 一句话没有说完,杜和似乎已经到了醉意最盛的顶点,如同一根木头一样,轰然倒地。 灯下单薄的人影怔了一下,朝着杜和方向的黑暗看了两眼,便朝他走了过来。 熟悉的木兰花香洒入杜和的鼻端,杜和看着眼前面目模糊的人影,疑惑的问道:“你是谁?” 那人儿似乎没料到杜和会这样问起,顿了顿,硬梆梆的说:“我是你姑奶奶,祖宗。” 杜和“哦”了一声,乖巧的叫了一声:“姑奶奶,你声音还蛮好听的。”说着还伸手摸了摸江凌的脸颊。 江凌“啪”的一声打开了杜和的手,吃力的将他扶了起来,口中不依不饶的骂道:“你这孙子,还敢跟姑奶奶毛手毛脚,不怕叫你娘收拾你!” 杜和顺从的借着江凌的力气站了起来,边走边说:“我娘……我娘才不会收拾我……只有阿凌那个恶婆娘才会……哈哈,没想到她也有人要啦,姑奶奶……” 江凌本来就不愉的脸色随着杜和的话更加难看,忍气吞声的将杜和送回房间后,一把推在了床上,喘了口气,冷笑道:“你姑奶奶我现在就快没人要了,你高兴了吧!” 杜和给江凌摔了一下,吃痛的哼了两声,稍稍清醒了些,认出了江凌,难受的道:“阿凌?你怎么来了……我头好疼……对了,我同荣喜班定下了比试。后日,后日就比,一场定输赢。” 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理会杜和的江凌闻言眉头一拧,转过身来,严肃的说:“阿和,比试不是儿戏,你下了战书,就将两个班子的荣辱存亡绑在了这一次赌局上,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吁了口气,江凌似乎怕杜和醉酒听不明白,索性直言道:“连魁班是你父亲和我爹的心血,我爹支持你,班子输了大不了一拍两散,没人怪你,但是若是你赢了,你忍心将人家一个班子的饭碗子砸了?” 杜和捂着额头摇了摇头,酒意随着江凌的话语节节败退,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也随之浮现心头。 半晌,杜和涩然道:“不是我提出来的,是王兴宝提出来的。他主动要跟我比一场。” 江凌闻言大惊,顿时失声道:“那一定是陷阱!他一个魔术般班主,屈尊降贵和你比试,难不成还是给你送台阶不成?你怎么答应了!” 与江凌的焦急不同,杜和听了江凌的分析之后,依旧没什么反应,无动于衷的说:“我是以个人名义比试,不会连累班子,输了的人退出上海魔术界,我已经答应了,也签了赌状。” “你疯了!”江凌疾步上前,指着杜和的鼻子大声喊道:“人家王兴宝入行的年岁比你的岁数都大,你凭什么打赢他?你连我都打不赢!那可是……那可是当年赢过你爹的人,你脑子瓦特了!” “就是因为他当年赢过我爹!” 杜和豁然而起,满脸怒容,毫不客气的反驳道:“就因为我爹以不名誉的方式赢了那场比赛,王兴宝明知道我爹出了事,还是帮着圆了场子,我爹没了,他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没得选,可是我还在!我有的选!我欠他一场公公正正的比试!” 随着杜和掷地有声的宣告,一股子气势从杜和的身躯里荡然散开,叫江凌忍不住呼吸一滞,满眼都是意外和震惊。 她没想过,杜和会这样看待这件事情。 她本以为杜和在知道了杜中恒的事情之后,会憎恨王兴宝,挑战他也是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气。没想到杜和会从杜中恒的角度出发,告诉他,那场比试,杜中恒可能只是想干干脆脆的承认自己的失败,而她爹帮助杜中恒完成了比赛,王兴宝为死者讳,默认了那场失败,可能这一切都不是杜中恒想要的。 是了,杜伯伯那个人,在她的印象里头,虽然平日里幽默风趣,为人随和,但是对待魔术的态度,几乎和杜和一模一样,都是一般无二的认真、严肃、沉迷,也是一边无二的正直、坦诚。 江凌知道,杜和说得对,他们欠王兴宝一场公公正正的比试。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杜和应下比试,是发乎本心,也尊重亡者。 江凌慢慢的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好半天,才低声问道:“既然你心中有数,为何要去酗酒?” 杜和一下子沉默下来,似乎有一重无形的阴影笼罩了他,将这个肩膀并不单薄的年轻人压的腰又佝偻了一些。 “阿凌,如果两个值得信赖的人,其中一个说另一个做了不好的事情,应该怎么办呢?” 杜和声音沙哑的说,无助的眼神在迷茫之中,投向了他唯一能够倾诉的朋友。 江凌并不知道杜和指的是什么事,但是从杜和的语气和表情是上,江凌能感觉得到,这件事对杜和的重要,似乎她的回答,会决定这个年轻人是滑向深渊,还是有惊无险。 江凌认真的听着杜和的话,想了想,缓缓道:“阿和,我阿爹说过,这世上的人不分好坏,事情也不分好坏,端看此人在做此事的时候目的为何。” “若是为了阴邪勾当,假仁假义并不能算好事,反之若是为了好的目的,事情即使办砸了,也不算坏事。” 杜和听到江凌这样对他说。 若是为了阴邪勾当……若是为了好的目的……海叔,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让一对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互相挑战,最后导致了父亲意外身亡……能有什么目的,会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叫人实现呢? 江凌看着陷入沉思之中的杜和,看着他脸上的挣扎、疑惑和痛苦,不忍的合上眼睛,叹息着说:“阿和,既然这件事对你如此重要,你为何不当面去寻一个答案?” 如同一道闪电,江凌的话将混沌中的杜和劈成了两半,晾晒在太阳下,叫他再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是啊,为什么不去问呢? 是不是怕了? 怕接连失去两个亲人?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崩塌 宿醉的那天,江凌与杜和都经过了彼此人生中艰难的一个晚上。 江中叶也不知道的是,江凌在那天去了何团长的家。 何团长大名何兴民,在从军之前,一直都是上海滩乃至苏浙一带贵族圈中都有名的世家子。 许多贵妇家的小公主都在见到何团长之后对其一见倾心,虽然何兴民才二十多岁,正当政治生涯的起步时期,到何家主动提起亲事的人依旧数不胜数。 无他,何兴民的父亲何司令何世辉,乃是上海滩鼎鼎大名的沪淞警备司令,何家的当家太太秦氏,据传是国民政府核心位置的某位官员的亲外甥女,何家在乱世之前,曾经世代从军,到了何世辉这一代,正逢战乱,何家偌大家族四散分离,但何世辉依旧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爬到如今高位,在上头的大人物眼中,也是挂了名的。 而江凌,从前只知道何家是大家族,她从来没想过,找何团长作为她理想的人生伴侣,要面对的阻力会这样大。 何家太太倒是让她进门了,也没有丝毫言语上轻慢她,但是他们三人在一处闲谈聊天的时候,江凌发现她一句话都插不上嘴。 在某一个瞬间,江凌就明白过来,横亘在她与何团长之间的,不只是家世,还有那些明面上东西背后的眼界、圈子、修养……甚至礼仪之间的差距。 江凌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何太太对此想是一清二楚的,而何团长对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毫不知情。 江凌第一次觉得,她是配不上何团长的。 这个认知,让江凌的心理世界濒临崩溃。她无法接受自己会在某一天成为一个‘次’一等的人,会让人从头嫌弃鄙夷到脚,她还无从反驳。 她确实没用读过书,不知道那些玻璃一样剔透的珠宝都是哪个大师做的,不明白最时兴的料子有多么珍贵,也无法像何太太一样,细心的将自己从晚宴上打探来的时局消息提点何团长……她对何团长来说,是一个没有帮助的人。 在杜和在面对自己珍视了一辈子的至亲可能存在的背叛的时候,江凌面对着自己对自己的背叛,她开始不认同自己,甚至因此对之前所有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一场无声无息的摧毁,几乎同时席卷了这两个蜷缩成一团的年轻人。 然而时间并没有宽容以待,乱世催人不待人,它用一个又一个的现实,让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只能选择站起来坚强以对。 王兴宝登报了。 三日之后,正式与大魔术师杜中恒之子杜和一决胜负,败者退出上海魔术界! 王兴宝给了杜和三天的时间,但是也给了杜和更大的挑战。 荣喜班是不次于连魁班的魔术班子,虽然传承不及三代,但实力发展至今,班中卧虎藏龙,不容小觑。 同行相斥,连魁班是不知道荣喜班新来是否新研究什么魔术的,但是连魁班的人自己知道自家事,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推出新魔术了。 从心底来说,虽然前些日子就隐约知道杜和要去挑战魔术班子的班主,但是确切了消息之后,大多数人对杜和的结果都不抱乐观态度。 或者说,除了少数与杜和熟悉的弟子之外,所有人都觉得杜和必输无疑。 赌坊里为此开了许多盘口,杜和的赔率一如既往的高的吓人。 “阿和,你要不还是避避风头吧,现在的盘口开得太大,听说已经惊动了上头的人了,说不准就会找你喝茶,到时候你还难做。” 洛豪笙略显担忧的将最新探到的消息告诉了杜和,中肯的建议道。 杜和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洛大哥,现在我和王兴宝的比试,已经不仅仅是关于我个人的荣辱,其他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一场不是王兴宝以大欺小的雪耻之战,而是我为了我爹恢复荣誉的正当之战。” 洛豪笙自从辞官之后,被杜和因为至交好友,有些事情不想告诉江中叶的也会与他说起,已经听说了杜和说过杜父与王兴宝之间的过往,也理解杜和的心思。 但是洛豪笙是一个务实且冷静的人,他不在局中,又是杜和的好友,相对于不相识的逝者,洛豪笙更加在意杜和本身的得失安危,其他反而要再次一等考量。 “阿和,如果正式迎战,你有几分把握取胜?” 思索再三,洛豪笙知道不能直接改变杜和的心意,索性旁敲侧击的想要让杜和冷静的看清现实。 杜和却给了洛豪笙意外答案,他看着外头空荡荡的院子,几乎想也不想的说:“一成没有。” 不过很快,杜和又轻轻的补充道:“如果完全凭借魔术水平迎战,我这几年半吊子的水平,没可能打得过王兴宝浸淫半生的功底,但是,洛大哥,魔术不是只靠手法的……道具,也是很重要的一关,而恰好,我会设计道具。” 洛豪笙听的眼前一亮,忍不住抚掌大叫:“阿和,真有你的!” 说完起身变往外头跑。 杜和奇怪的叫道:“洛大哥,你这风风火火的做什么去?” 洛豪笙头也不回的答道:“当然是押注啊!既然你小子还有心思藏私,那就说明这场比试差不离了!” 杜和微微张大嘴巴,没料到洛豪笙也有这么不淡定的一面,很快就摇摇头,会心一笑,拿出了画图的工具来。 笔纸在手,杜和很快就沉浸在了魔术的世界中去,全部精神都放在了那些别人看不懂的机关符号上,专注的连几次来杜和房间的江凌都没有注意。 江凌似乎有什么事情想和杜和说,可惜每每来,杜和还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伏案写画,江凌几次都没有开了口,最后见天色已晚,只得怏怏不乐的走了。 与此同时,大门“当啷”一声被洛豪笙大力推开,他脸色惊异的直奔杜和的房间,想也不想的推开了杜和的房门:“阿和——你真的在?” 杜和被这一声巨响从思路中撞了出来,揉了揉发酸的手指,不解的问:“洛大哥,我不在这还能在哪儿?怎的了,又有什么消息了?“ 洛豪笙眉头紧皱,似乎也被震惊到了,一字一句的对杜和说:“阿和,我今天在赌场见到你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奥秘 “看到我了……” 杜和低声重复了洛豪笙的话,若有所思。 忽然,王衔珠那张艳丽非凡的脸庞在他的面前划过。 “你不是六子!你是谁?”这句话也随之在耳畔响起。 杜和倏忽一惊,随即脑中电光石火般的一闪,似乎抓住了其中的关窍。 惊喜的抓住了洛豪笙的手臂,杜和兴致勃勃的叫道:“洛大哥,在哪个赌场见到我的,咱们快过去看看?” 洛豪笙也意识到了杜和的异样,随着杜和的脚步踉跄了两下,试探着说:“阿和,你是钻研糊涂了……还是?” “哈哈,洛大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如果那个‘我’真的让你也认错的话,这世界上岂不是就有两个我了?” 杜和兴奋的样子与平日里的沉稳大相径庭,是谈到了真心喜爱的东西时候才有的专注和喜悦。 洛豪笙口中的质疑在杜和期盼的眼光中硬生生的打了个转,变成了:“阿和,你又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洛豪笙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之间,他看杜和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专属于兄长的爱护。 幼时离家,将幼弟留在父母跟前尽孝,洛豪笙兄弟俩自幼便分离两处,虽然与兄弟感情牵绊不断,但彼此之间毕竟是有些生分,洛豪笙私下里也十分遗憾他缺席了弟弟的成长,而这种遗憾,在潜移默化之中,移情到了杜和的身上。 在两人都没有什么实感的时候,这种移情,直接导致了自海叔以来,第二个宠杜和无底线的长辈诞生。 杜和没有注意到洛豪笙的眼神,双拳对碰,倒退着说:“洛大哥,我在不列颠的时候听说过,美利坚曾经有一位叫博登的魔术师,以表演时空转移为看家本领,后来与他的师兄安吉决裂,两人不计代价的互相揭露魔术秘密,博登的时空转移术才被揭穿,原来——” 说到这里,杜和拉长了声音,故意停住了叙说,朝着洛豪笙挑了挑眉。 洛豪笙闻弦歌而知雅意,联想到之前的经历,立即接道:“原来这个博登是双胞胎兄弟?” 杜和一拍手掌,大喝一声:“没错!谁能想到,博登兄弟俩为了这个魔术不被揭穿,连老婆都找到一处去了!真真活成了一个人!” “……” 洛豪笙无语的瞥了杜和一眼。 杜和尴尬的笑了两声,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不对,讪讪的解释道:“我不会和人家抢老婆……我都没有老婆……”说到这,杜和猛然住了嘴,脸一红,缄默起来。 “咳咳!” 洛豪笙一滞,忽然闭上了嘴巴,五官扭曲,脸憋得通红。 “咳咳,嗤,嗯……哈。” 这回轮到洛豪笙辛苦了。 “想笑就笑。” 杜和短处被揭,恼羞成怒,忿忿然跺了下脚,拂袖而去,洛豪笙在背后骤然大笑出声。 由于路上安抚杜和花费了一点时间,二人到达通达赌场的时候,已经是赌场人气最旺的午夜时分。 人声鼎沸,热浪熏人。 通达赌场背景惊人,传言是黄先生自家的买卖,就设在四马路旁的街面上,附近两条街,就这么一家赌场是在街面上的,显眼的很,同样的,人气也最是旺盛。 黄先生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赌徒就喜欢讨个彩头,借着黄先生的东风和庇护,岂不是就赢的盆满钵满? 杜和艰难的随着洛豪笙开辟出来的间隙穿梭在人群里,耳畔听着的都是粗重的呼吸声,祈祷声,和庄家赌徒大声吆喝的声音,对于一个靠着敏锐的感官从业的魔术师来说,这地方杜和是来一次就要夭寿一回的。 不过……随着洛豪笙的顿足,杜和从洛豪笙旁边探出头去的时候,他感觉这一回的夭寿还算值得。 那个人,应该就是王衔珠叫‘六子’的那位了,此时正毫无察觉的徘徊在赌桌旁边,一眼望去,杜和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一样,第一眼看过去,杜和就觉得有些排斥。 是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的危机感。 独一无二的自己,忽然发现了另一个九成相似的人,那种微妙的感觉,就是杜和现在的感觉了。 不大喜欢啊,感觉一见生厌了呢。 杜和有些为难的拍了拍脑袋。 洛豪笙惊奇的在杜和与那赌桌旁的年轻人身上滑来滑去,口中发出一声惊叹的声音。 对于一位见惯了时间奇异事的前任警署警探来说,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反应了。 胡六对于不远处的两道视线视而不见。 年轻、英俊、嘴甜且讨人喜欢,胡六已经习惯了这种隐蔽的,毫不间断的窥探,甚至有些享受。 那是,在荣喜班里从来享受不到的,万众瞩目的感觉。 胡六转了个身,姿态潇洒的将几块筹码投在了赌桌上,成功的赢回来了更大的几块筹码,投在身上的视线更多了。 一只晃眼的藕臂搭在了胡六的肩膀上,耳边传来了女人兰花一般的香气和叫人骨头发软的酥声。 “阿六,侬好手气呀。” 胡六打了个哆嗦,刚刚要揽在美人腰间的手‘嗖’的一下收了回来,眉眼顺服的说:“杨先生谬赞了,偶然而已,哪有您的牌技高,还想讨教您哩。” 随着胡六的转身,一张浓丽的美丽脸庞也缓缓地离开了胡六的肩膀。 时兴的卷发、高挑的个子,剪裁流畅的旗袍,和标志性的丝绒手套,正是久不露面的杨家下一任当家,杨美雪。 与乐意被称赞为贤淑有致,品行高洁的姐姐杨美淑不同,杨美雪从来不以传统的女德为好,在生意场上厮杀,也从不仗着自己美丽的外表,她更乐意其他人都像胡六一样,称她为杨先生。 但是,这称呼得除了胡六。 “你叫我什么?” 杨美雪不悦的嗯了一声,瞧着那张与另外一人极其相似的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胡六半偏着头躲,含蓄的笑了笑,极像杜和。 初哥一样的笑,没什么心眼,还要会害羞,这是胡六几度从杨美雪那里受挫而回之后用血泪摸索出来的规律。 果然,杨美雪见了他这幅样子,心情瞬间就好转了起来。 随后,胡六忍耐着眉毛跳动的冲动,压着嗓子,低声叫了一声:“奶奶。” 杨美雪笑眯眯的回道:“孙子,想奶奶了么?”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真假 胡六斟酌了一下杨美雪的情绪,小心翼翼的说道:“想……想了……” 杨美雪的眉头缓缓的变得柔和,冷哼了一声,抚了抚鬓角闪亮的装饰,状似不经意的说:“油嘴滑舌。” 一瞬间流露的风情让胡六嘴皮发干,舔了舔嘴巴,胡六巴结的凑近了杨美雪。 杨美雪本来还饶有兴致,忽然神情一变,一根手指便轻轻巧巧的戳在了胡六的脑门上。 “没你的事了,滚吧。” 明明是江南女子的明艳长相,说出来的话却如寒冰一般冷酷无情,杨美雪甚至还保持着脸上得体的微笑。 胡六连个表情都不敢有,低声下气的答应了一声,行个礼就灰溜溜的钻进了人堆之中。 杨美雪则保持着优美的站姿,笑吟吟的与人群之外的杜和对望,红唇轻启,用口型说了一句:阿和,好久不见。 杜和完完全全的收到了这句话,虽然觉得头皮发麻,不过想到杨美雪曾经仗义给自己提供的帮助,还是咬咬牙,对洛豪笙说:“洛大哥,我见到一位故交,过去打个招呼,烦劳你看看那个‘我’品行如何。” 洛豪笙锐利的目光随着杜和的视线方向一扫,便与杨美雪的目光发生了碰撞,两人在上海滩都不是没有姓名的人物,很快就认出了对方。 杨美雪除了明面上的诸多头衔之外,在洛豪笙的案卷里曾经长期处于被关注状态。通达赌场,就是洛豪笙可以笃定的杨美雪也有涉及的场所。 一个棘手的人。不晓得阿和知不知道他/她的背景。 电光石火之间,洛豪笙与杨美雪的脑海中同时闪过这种想法。 洛豪笙眉头微微一皱,杨美雪则视若无睹的移开了视线。 杜和对二人暗地里的交锋毫无察觉,交待了洛豪笙之后,就艰难的穿越一桌桌的赌徒,挤到了杨美雪的身边。 拥挤的人群自动避开了看着弱不禁风的杨美雪,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区,叫好不容易挤过来的杜和大松了一口气。 “雪姐。” 杜和挠了挠头,期期艾艾的说。 “还知道叫姐。”杨美雪美目流盼,似哀似怨的扫了一眼杜和,悠悠的说:“这里不方便叙旧,你跟我来。” 说着优雅转身,袅娜着步向赌场的贵宾间。 杜和耷拉着脑袋,犯了错一样,垂头丧气的跟着杨美雪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贵宾包房。 走到远处的胡六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瞳孔狠狠地一缩,脸上闪过了狰狞的神色。 他得不到的东西,那个人,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杨美雪关上门的时候,扫过胡六,也扫过洛豪笙,不过她的眼里只有他们的倒影,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门,杨美雪转过身来,脸上的雍容高贵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薄怒。 “臭小子,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 杨美雪慢吞吞的环抱手臂,冷笑着对杜和说。 杜和干咳一声,吞吞吐吐的说:“答应……有时间多去看姐姐你……” “哦?”杨美雪状似惊讶的轻捂嘴唇,夸张的叫道:“你还记得哦!” 杜和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记得还不来,知错犯错!罪加一等!”杨美雪柳眉一竖,忽然冷哼一声,放开双手,狠狠地拧住了杜和的手臂。 杜和“嗷”的一声怪叫,脸色红红白白转换不停,顺着杨美雪的方向倾斜着身体,吸着凉气叫道:“姐,姐,我错了,我改!我明天就去看你!” “用你看!谁稀罕!”杨美雪松开了手指,敲了敲杜和的脑袋。 杜和揉着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一脸心虚。 “这不是最近事情多嘛。” 当初托杨美雪的翡翠,杜和才得来了最开始的十根金条,这份情谊杜和牢记在心,但是奈何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忙起来,就将去登门感谢的事情一拖再拖,直拖到杨美雪撞见了杜和。 杨美雪本来听到杜和狡辩,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个生意遍布上海滩蔓延半个省的当家人,杜和能忙得过他? 她还不是为了不错过杜和的来访,每天都尽力抽出时间早早返家? 可是……看到杜和脸上残留的憔悴痕迹,杨美雪又不忍心了,轻轻的划过杜和脸上的一道痕迹,低声叹道:“姐姐在监狱里没有关系,李爱水那个女人去的太晚了,他们亏待你了吧。” “李爱水?”杜和一愣,想到监狱里难得吃到的那顿饱饭,迟疑的说:“你是说丽莎小姐?” 丽莎小姐和姐姐这样亲疏分明的称呼成功的取悦了杨美雪,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杜和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丽莎小姐很有意思,她请我吃了一桌子的好吃的。” 杨美雪也跟着欣慰点头,暗暗则咬了咬牙。 死婆娘收了老娘那么多钱,居然只给阿和吃一顿饭? 她下辈子都别想从老娘这掏去一分钱了! “……姐姐,你是来这里玩的嘛?赌场里头乱的很,现在都这么晚了,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 杜和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出来。 他知道杨美雪是有能耐的人,但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绅士品德依旧叫杜和没办法看着她有可能面对危险,更何况杨美雪还是高桥海羽的亲小姨,和他的大恩人。 杨美雪微微愣怔,忽然“哈哈哈”的笑了出来,笑的十足开怀,前仰后合,叫杜和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位有些神神叨叨的姐姐又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捂着肚子笑了一气,杨美雪戳了戳身前立着的杜和的手背,笑眯眯的说:“那就给你添麻烦了。” 杜和连忙否认,轻手轻脚的给杨美雪披上了外套,两人便从贵宾间的后门离开了赌场。 杨美雪一路上都有些沉默,杜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个人就一路安安静静的走回了杨公馆。 杨美雪点了支纤细的万宝路,红唇微动,微微抬头看着夜空,沉声道:“阿和,你今日到通达是做什么?” 杜和在杨美雪如有实质的目光下老老实实的说:“我听洛大哥说那里有个人同我长得很像,所以想看看有多像。” 杨美雪眉头微微一皱。 “无论你找他做什么,都放弃吧。” 杜和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不解的说:“为什么?” 杨美雪吐了口烟气,直言不讳的说:“胡六那个人,是个专靠讨女人喜欢来讨生活的拆白党,同时他还是个烂赌徒,这两样任何一样都足以使人万劫不复。阿和,他同你长得像,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很有可能会让你引火烧身。” 杜和有些意外,不过依旧十分相信杨美雪的话,闻言沉思了一阵,点了点头,“姐姐说的对,这样的人不适合与之为伍,那么我的想法就作罢吧。” 杨美雪看着自言自语的杜和,忽然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故意误导你,叫你做不成事?” 杜和哑然,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姐姐你就别作弄我了吧,谁会害我你也不会啊。” 杨美雪叹了口气,手指勾了勾,无奈的说:“过来。” 杜和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 唔…… 很快,杨美雪心情愉悦的回了家,连一向看不到她笑脸的门房都感觉到了大小姐的开心,而杜和,则脸色有些怪异的回了通达赌场。 洛豪笙一见杜和,就发现了杜和的奇异之处,皱眉问道:“阿和,你脸怎么这么红?” 杜和摸了摸脸,感觉脸好像更热了。 “……风吹的吧,洛大哥,胡六看的怎么样了?” 杜和有些慌张的转移话题。 洛豪笙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杜和。 杜和手足无措,额头沁汗,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别看了,不是别人亲的,就是风吹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心事 从通达赌场回去的路上,杜和与洛豪笙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洛豪笙了解到的消息与杜和从杨美雪处了解的相差不远,不一样的是,洛豪笙还告诉杜和,胡六还是荣喜班的魔术师。 虽然胡六参演荣喜班节目寥寥,但是胡六的正当饭碗,确确实实就是在荣喜班没错。 当天荣喜班就是在通达赌场有一场助兴的演出,而胡六则照例混在人群里做他最喜欢的活动——物色猎物。 在魔术师光鲜的外表包装之下,胡六还是一个拆白党。 他与那些夫人太太们的勾当,多半都是依托他的小把戏来进行的,骗了财色之后,便沉浸在赌场中万事不理,为此荣喜班曾经多次尴尬的出面领人,将胡六从警局、赌场或是太太的家里赎出来。 从这些皮毛之中,杜和便深深知道,杨美雪说的没错,胡六不是一位可以深交的人。 反之,由于胡六与杜和过于相似的外貌,在他做事情抛头露面的时候,很有可能给杜和带来反面的影响。 在确认了这个共识之后,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继续接触胡六的想法,谁知我不去就山,山偏偏来就我,叫杜和二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两人的想法作罢了,胡六却有了点想法。 胡六在二人离开之前,主动找上他们,笑容可掬的提出了与杜和进一步认识的橄榄枝。 “这位仁兄与在下有几分相似,却又不是亲朋,想来应该是有十足的缘分,不若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胡六的笑容叫人如沐春风,手掌干净整洁,眼神里还残留着几分从刚刚的太太堆里混过来的光芒,很容易就会让人对他产生好感。 如果没有杨美雪和洛豪笙的话。 杜和抿了抿嘴,与胡六握了握手,在胡六笃定的眼神里,摇了摇头。“我看不必了。” 胡六的脸色冷了下来,不悦的道:“难道阁下看不起我?” 杜和手背一翻,拿出一张纸牌,轻声道:“我们都是魔术师,同行相斥,就不必多接触了,而且我与贵班的班主还有一场比试,交友也不合宜,好意心领了,敬谢不敏。” 胡六难以置信的看着杜和经过他的身边,将他满肚子准备好又失去作用的腹稿都嘲讽了一遍,又远远离去,就像杨美雪一样,眼中从来都没有他。 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份,一样的职业,他甚至连表情都很像了,为什么那女人就是不肯多看他一眼? 他胡某人纵横花场这么多年,从没有得不到手的猎物,骗不到手的钱,只这一个,就只这一个…… 胡六狠狠的咬着牙,眼神阴鸷,原地徘徊半晌,破天荒的自己回了荣喜班。 第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杜和除了一张图纸一无所得,洛豪笙学着杜和的样子钻进了水箱,练习闭气,李二筒则连夜拿走了杜和的图纸,操作间直接搬进了大仓库,又是一夜忙碌…… 到的第二日傍晚,李二筒才堪堪将道具加工出来,洛豪笙作为杜和亲自选定的助手,连夜与杜和在仓库里熟悉了半夜,又提前将道具搬到了比赛的地方布置好,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第三天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到了。 黄浦江边,杜和与洛豪笙看着那一轮浩然升起的太阳,一时间有些怔然。 洛豪笙微微一笑,眼睛微闭,吸了一口气,满脸闲适的说:“忽然想起我还在警局的那几年,有时候办了几个通宵的案子,本来想找个机会去看看朝阳,可是忽然就在案子里找到了一根线头,可以放心睡一觉了,朝阳就到底没有看成。” 杜和想象着洛豪笙放下心事,疲累涌上来伏案酣眠,朝阳就在他窗前升起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 “等这件事情完了,洛大哥也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杜和神情笃定的说。 洛豪笙看着杜和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庞,难得流露一丝歆羡,揶揄着说:“我看未必,若是你这小子一炮而红了,我这助手可就没什么闲时咯!” “洛大哥就对小弟如此有信心?”杜和好奇的问。 洛豪笙抱着双臂,豪情万千的看着面前的这一片水面,朗声道:“你小子不知道,我是对自己布置的这一片东西有信心,若是这么大的东西也不能让你红,上海滩也就不必混下去了。” 杜和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下巴,“洛大哥说的有道理,如果能赢,设计这东西的人也功不可没。” 洛豪笙忍不住给逗的忍俊不禁,无奈的拍了拍杜和的后脑勺,杜和缩了缩脖子,两个异性兄弟轻松的闹了起来,丝毫没有比赛将至的紧张感。 两人的态度都很坦然,已经做了能做到的最好,最后的结果如何,他们反而能够以平常心看待。 杜和从来没有轻视过王兴宝,也从来没有低估过自己。 他需要的是将自己的全部实力都拿出来,去拼一个五五之间的可能,去帮他爹堂堂正正的赢,而王兴宝可能是想要拿回他丢失了十年的那一份名誉,杜和心理有负担,但是绝计没有王兴宝的负担大,这就是他仅有的赢面。 既然敌人的长矛无坚不摧,就让他自己摧毁自己。 这是杜和一开始就定下的基调,他想出了数条可行之策,又反复筛选,最后挑出来一条作为指南,随后请求朋友帮助自己全力准备,做到自己所能做的最好,之后结果如何,交给上天裁决。 坚定、细致、天赋、隐忍和凝聚力,杜和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兼具了成功者的几大要素,这些洛豪笙都默默看在眼里。 在洛豪笙以前的认知里,成功的人里很少有天分高绝的,大多中上之才而已,大凡有中庸者摘取果实,围观者大多攒其好运,而此人在今日之前的种种努力,则会被选择性的忽视掉。 因为那些围观的人,大都是自认为比中庸者优秀许多,自己尚且未成事,一个比不过自己的人成了事,难道不是幸运吗?嫉妒,是一个人给自己的最大的折磨。 嫉妒的人不会知道,他们之所以迟迟不成,是因为一般有些天分的人在面对难关考验的时候,多有磨蹭拖拉,准备不足,一旦在紧要关头,就有焦虑难安,惶惶终日的情状,而天资平平的人知晓自己斤两,但勤恳积累,日日勤勉,所以最后能够水到渠成。 杜和是洛豪笙见过的极其稀少的那一类,他可怕的兼具了天分和勤恳,是千万人中罕见的极少数,他的成功,虽然还没到来,但是杜和身边的人,洛豪笙、李二筒、江凌、江中叶……甚至包括他的对手和仇敌,都已经有所预料。 不过早晚而已,杜和一定会成功。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众生苦 在太阳升起之后,两个魔术班子的成员早已在各自的场地集聚。 江岸边搭起了为数不少的棚子,棚子的料子各有不同,其中出入的阶层也风马牛不相及,有些棚子里有神色肃穆的黑衣壮汉出入,有些则毫无动静甚至看起来颇为华贵。 叫杜和自己都没有料到的是,他本意中只是简单的魔术对决,顺便给亡父最后一根交待的事情,不知何时悄悄地变了味道。 下边的弟子在忙碌布置,贵人们悠闲看戏等热闹,当事人杜和与洛豪笙抓紧一切时间调整状态,而王兴宝却没有这最后的准备时间。 在某一处低调的帐篷里,两个魔术班子的班主并几位姿态闲适的贵人正在同桌喝茶。 说是喝茶,但桌上的茶杯几乎没有人动,这更像是一次背后靠山对关系到自家面子的活动的一次叮嘱。 杜和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个人执念而掀起了这一场魔术争斗,随之而惊动的,却是在两个魔术班子背后庞大的势力集群。 斧头帮、青帮、洪门大圈、租界警局这些个能上得台面的势力都派了人来鼓励助威,余下些诸如几位舞厅大亨、小报报社和一些背后支持了某个班子的小股子势力以及两个班子的对头、友方,林林总总,观众还没有到场,这片空地已经人满为患。 在听完了几个大佬的太极话和口水仗之后,江中叶与王兴宝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从帐篷中退出来,几乎齐齐的吁了口气。 二人对视一眼,江中叶有些赧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王师兄,咱们一道走走?” 王兴宝微微颔首,爽快伸手虚引,“咱们……是有些时日没见了。” 江中叶嘴角略有些下垂。 王师兄之前是叫他小叶子的,他,王兴宝、杜中恒,曾经险些成为一家门下的师兄弟。 不过王兴宝个性暴烈,身上江湖义气颇重,师父担心他心神不定惹出祸患,便只是教了手艺,没有收在门下。 当年杜中恒是家学渊源,江中叶随后拜师,都比王兴宝来的要早,但是王兴宝很是出人意料的天赋惊人,几乎很快就后来居上,魔术水平居于江中叶之上。 到后来自己另立门户的时候,上海滩能与他过手的魔术师,除了老一辈的莫大师和他师父,平辈之中只有杜中恒一人。 如果没有那件事……王兴宝可能早已在上海滩名声大噪,炙手可热了。 可叹天妒英才,一场比试,蹉跎了两个绝世天才。 杜中恒当场身陨,王兴宝心灰意冷,专于培养弟子,性情越发陈郁,几乎变了个人。 江中叶仔细打量了一下王兴宝轮廓分明的脸庞,无声喟叹。 看着还是那个豪气爽朗的师兄,不过眼角的疲惫和沉重的脚步声告诉江中叶,王师兄一直都没有释怀。 不仅仅是为了那场不名誉的失败,也为了那场让人悔恨经年的意外。 没有人怪过他,但他自己怪自己。 江中叶在事后曾经数次追问王兴宝为何挑起与杜中恒的比试,王兴宝始终三缄其口,沉默不语,江中叶便隐约的猜到了,那背后的缘由。 万般孽缘,不过是一见卿卿误终身。 “王师兄,近来可好。” 江中叶干涩的开口,明知道不会好,不过还是问了出来。 王兴宝如同未觉,兴致勃勃的说了几件班子里的趣事,又将自己的宝贝闺女王衔珠提出来埋怨几句,随后轻轻问道:“我听阿和说,他父亲的事情,是你告诉他的?” 江中叶轻声“嗯”了一声。 “你同他母亲商量过么,这件事,本该由玉珍来决定的。” 王兴宝声音不重,可江中叶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赞同。 江中叶一瞬间有些心虚,支吾了一下,才吞吞吐吐的将自己与陆家嫂嫂的打算说了出来。 王兴宝半晌不语,背着手看着光辉万千的黄浦江,面目模糊。 “你既然认她当嫂子,自然该听长嫂意愿,如此行事倒也没错。” 江中叶听着王兴宝语气平淡的说完这句话,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果然,很快,王兴宝转过身来,再次开口道:“可玉珍体弱,你应当清楚,况她性情执拗,有些事情,可为可不为时,就算为了她多过几天舒坦日子,也不该由着她的性子来。” 江中叶看着王兴宝霜白的两鬓,一时间有些心酸,连连点头,尽数答应了下来。 就算只为了王兴宝的这片心意,他就是将他骂成了狗血喷头,江中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众生皆苦,而王师兄苦甚。 玉珍,衔珠。 当他给那个忽然到来的孩子取名衔珠的时候,江中叶就知道了他的心思。 掌中珠玉珍无比,保抱提携仔细看。 字字句句的心事,都在这一句诗里头。 太原王家与苏州陆家,曾经世代姻亲。 只不过除了陆玉珍和后来调查过的江中叶,王兴宝本人未曾与任何人说起过此事。 假如没有当年的杜中恒,王兴宝进一步可做王家当家人,退一步可做连魁班当家大弟子,更可得做陆家东床。 陆玉珍喜欢杜中恒,谁都看得出,王兴宝喜欢陆玉珍,谁也不知道。 王兴宝晚了一步,最后也没有争。 于是王陆婚姻未成,杜陆喜结连理,王家大公子弃宗南奔,放弃了弟子名分,少爷身份和一世姻缘。 王兴宝甘于放弃了一切,留在上海滩一个老远地老弄堂里,不问也不看,只剩下一份无处寄放的关心。 陆玉珍成婚之后,王兴宝再也没有与其相见。 王兴宝终生不娶,身旁只得一养女陪伴,那养女,还是个潦倒的姐儿硬赖给他的。 江中叶每每想来,总觉得他过的苦,此次提起了话头,便忍不住提道:“王师兄,如今阿和的娘已经守了十年,为何你……” 王兴宝抬起手,打断了江中叶的话,笑了笑说:“玉珍不是食古不化的旧社会女人,她不再嫁,只有一个原因,她的心里还是杜家郎。” 江中叶闭了闭眼睛,几乎不忍心去看王兴宝那笃定中透着剔透的眼神。 世间人竟能苦闷至此么,了解爱重另一个人到了深入骨血的地步,却又因为这份了解和爱重,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 他在等,等一个没有可能的可能。 江中叶明白,如果陆玉珍有朝一日真的能放下杜中恒,王兴宝一定会不计代价的陪在她的身边,可是王兴宝与陆玉珍俱是痴情之人…… 这份等待,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遥遥无期。 “众生皆苦……” 江中叶喃喃的念了一句。 明明是正午高阳,江中叶却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寒冷彻骨。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悔恨 傍晚时分,两座平台高高的架在了岸边。 一侧悬挂‘魁’字彩旗,一侧悬挂‘荣’字彩旗,两座大大的擂鼓被放在了台边,两个赤膊力士抖擞而立,手握鼓槌,无数彩带在帐篷间迎风飘扬,喜气洋洋,外人看起来这一场比试更像是一场大型的庆典。 在一座连魁班侧的帐篷里,不知何时赶过来的陆玉珍正和老海下棋。 陆玉珍棋艺不弱,老海更是浸淫半生,二人全然不受外头热烈气氛影响,全神贯注集中在棋盘上,角力拼杀,气势壮烈。 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一个安静随侍在一旁的女人点燃了一盏油灯,灯花微微爆了一下,撑开了一片黑暗。 “太太,就快了。” 女人轻轻地提醒了一句。 陆玉珍没打腔,低垂的睫毛眨了眨,在棋盘上逡巡半晌,抬头对老海笑道:“海管家果然不争前半局,棋子做局隐蔽全面,待我发现的时候,已然四面楚歌了啊。” 老海笑呵呵的道:“太太谬赞,多少布局,还不是太太的手下败将。” 陆玉珍笑了笑,一颗白子再度落下,转瞬间盘活了半盘棋局,老海皱眉观察了一番,便叹了口气,投子认输了。 “太太棋高一着,老朽不如远甚。”老海惭愧的摇摇头。 陆玉珍将手中白子扔回棋盒里,靠在了塌上,轻声道:“我若是棋高一着,当年恒哥也不会死。” 老海面色微微一变。 陆玉珍再道:“阿和前日来信了,他同王大哥见过面了,阿海,你就没什么话同我说?” 老海垂手低头,伏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太太,老朽罪该万死。” 陆玉珍偏着头看着老海的背脊,旗袍上的珍珠纹丝不动,帐篷里似乎陷入了沉凝。 直到一声锣响,随即鼓声渐起,陆玉珍才如梦方醒般眨了眨眼睛,挥挥手对身旁的婆子道:“外头看着些,少爷上台的时候来讲与我听。” 婆子行了个礼,无声打起帘子出去了,帐篷里只剩下陆玉珍老海主仆二人。 “阿海,我是不是太过信任你了,十年前太过,今日又过。” 陆玉珍似嗟似叹,“恒哥将你视为兄弟啊……” 老海肩头微耸,长叹一声:“是……” “却是为何?”陆玉珍话音一变,走到老海跟前,执拗的说:“既然视为兄弟,你为何要让他二人比试?王大哥又为何会答应你!” 老海再拜顿首,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说!”陆玉珍面上怒意涌现,额头青筋直跳。 “回太太的话,杜爷的意思,这事不能告诉你,太太别问了吧。”老海抬起头,眼中满是恳求。 陆玉珍晃了晃,勉强站稳了脚,老海欲伸手去扶,又将将在半路止住了手。 “好啊,一个一个的都有自己的主意。” 陆玉珍冷笑一声,“那你便去同阿和自己解释吧,他将你视为父辈,如今发现你当年如此对他父亲,你以为还能当这事没发生过么?” 老海面容苦涩。 婆子挑起了帘子,将不远处的舞台给陆玉珍展示了一角,低声道:“太太,照着单子,还有两个便是少爷的节目了。” 陆玉珍点点头,抚了抚鬓角,挺直了脊背,“你自去吧,若是再伤害了阿和,就不必回来了。王妈,将火盆挪过来一点,我这就出去了。” 老海生平第一次有了惊慌之感,手足无措的扶着陆玉珍坐在了帐篷外头的暖座上,沉默的看着陆玉珍拒绝了他的伺候,面无表情的看着舞台,好半天才似乎下定了决心,对着陆玉珍一拜,便走进了人群。 很快,杜和就在化妆的帐篷里头遇到了老海。 杜和已经换好了闪亮的表演服,正在座位上闭目回忆节目细节,冷不防一睁眼,就见到了身前静立的老海。 “少爷。” 老海躬身行了个礼。 杜和没有出声。 “少爷。当年亲自求见王兴宝,求他挑战先生的,确实是老朽。” 老海直言不讳的承认了杜和的怀疑,语气平静的似乎像是说今日的天气。 杜和握紧了拳头,忍住心头痛意,沉声道:“为什么。” “老朽想让大爷退出魔术师行业,回苏州老家。” 老海有问必答,一句多余的辩解都无,反倒叫杜和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杜和再次问道。 老海闭上了嘴,摇了摇头。 “你有苦衷?” 杜和再问。 老海沉吟一瞬,点了点头。 台上想起了欢呼声,张阿发在做串场主持了,挑起在场观众的热情,随后就会轮到杜和出场,做最后的压轴表演。 杜和知道,如果再不问,他可能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海叔!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心害我爹!”杜和猛然握住了老海的双手,忍不住喊道。 老海惊愕的与杜和对视,嘴巴微张,随即疯狂摇头。 “我与先生情同手足,怎会害他!?阿和,没人想害先生,大家都是想让他好的。” 老海字字肺腑的说。 杜和闭了闭眼睛,苦笑一声,“这么说来,我爹还真的是天妒英才了。” 老海怔然,无言以对。 杜和走到了帐篷门前,想了想,低声说:“老海叔,既然你不是有意,那么我想我爹也不会怪你,我爹不怪你,我也不怨你。” 说罢挑起帘子走了出去,洛豪笙正在帘外安静等待。 二人相视洒然一笑,携手上台。 帐篷里的老海,几乎是带着满嘴的腥甜味,回忆起那段折磨了他十年的记忆。 那些诊断单,当年还是少爷的先生一意孤行的话语,太太察觉到的异样,还有他求告王兴宝时几乎算是要挟的和盘托出……恒少爷是天子骄子,他相信人定胜天,从来不给老天爷面子,老天爷也没有给少爷几分面子。 人在最喜欢的行业风头正盛时,谁能接受的了要因为身体不行了退行呢? 当恒少爷患上那怪病,每日里加倍训练身体依旧还在缓慢退步的时候,恒少爷没有放弃,但是他放弃了,他只盼着少爷和太太能够平安无事。 他想一场大败一定可以让少爷退出魔术行,所以找到了王兴宝,求他帮忙。 王兴宝答应了,并且答应会极小心控制赢面,叫杜中恒体面退出,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少爷会在水底加重病情的事情,他没有对任何人说。 肌肉关节僵硬,失去逃脱的能力,少爷就那么死在了幽暗的水底……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老海嘶吼了一声,抓住了自己的头,十道血痕立现,将他变得无比可怖。 人最痛苦的时候,是连死都没有权利选择的时候。 老海早已没有生意,可是为了杜家,为了阿和少爷和太太,他强迫自己活下去。 活着就会不断的想起,每一次想起,老海都如同受刑般痛苦,可他心甘情愿,他觉得自己活该。 一辈子就做了一件错事,这一件错事就毁了两家人,老海万念俱灰,心里也盼着哪一天阿和少爷会发现他做的这些事,来给他一个痛快。 但是没有。 阿和少爷没有是难过的,但是在知道他并无恶念之后,依旧选择了原谅,这让老海痛不欲生,蹒跚而回的时候,几乎一瞬之间老了十岁。 多少离愁谁得会? 人事改,空追悔。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幻彩 同十年前一样,杜和表演的节目依旧为《水上点灯》。 王兴宝则换成了一项空中逃脱术。 由王兴宝先进行表演。 初开始还是简单的将人拿铁索捆住,绑在一座架子上,随后架子升起,一桶火油淋在了王兴宝和头顶的悬挂绳索上,王衔珠作为王兴宝的助理,划开了洋火,精确的抛在了顶端的绳索上,一瞬间,大火熊熊,王兴宝整个人都被火焰包裹住,开始在火中剧烈挣扎起来。 杜和一瞬不瞬的观看着,脑中则迅速的将这一切剖析开来,换成最简单直观的设计图和算式,在了解了王兴宝的魔术远离之后,杜和开始默默地倒数起来。 十,九,八,七…… 在数到三的时候,火焰猛然暴烈,一团白色烈焰熊熊而起,下肢舞台,上到绳索全部被笼罩其中,绳索迅速烧断,一柄闸刀锵然切了下来,伴随着一声脆响,深深嵌入舞台。 周围观众鸦雀无声。 杜和面带微笑,对着王衔珠轻轻鼓了鼓掌。 王衔珠装作没看见,绕着地上火堆走了一圈,素手扬起,一面黑布盖住了地上的火堆,火焰消灭,布匹下音乐有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王衔珠给台下的鼓手使了个眼色。 鼓手猛然敲击鼓面,“咚”的一声,地上的人影便以完全不符合人体力学的角度拔高起来,然后自己撤掉了黑布,王兴宝在黑布下方毫发无损,精神奕奕的给观众们行了个礼。 山呼海啸一样的掌声围绕了王兴宝,欢呼声不绝于耳,王兴宝微微点头致意,双手下压,请杜和表演。 杜和回礼,拍了拍手,洛豪笙将一个大铁笼推了上来。 同王兴宝想的有所相似,杜和的魔术也假如了逃脱术的因素,不过与王兴宝硬功夫实打实的拼命不同,杜和所做更加取巧,视觉效果也更好一些。 杜和在进入笼子之后,洛豪笙便用铁棍将杜和别死在铁笼里,十几根铁棍穿过铁笼,将杜和困的四肢都无法自如动弹,洛豪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将杜和展示一圈之后,骤然发力,直接推入了江里面! 惊呼声一下子就起来了,洛豪笙还嫌弃箱子沉的慢,搬来一个大铁锭,投在了笼子上方。 杜和就连个气泡都没有,迅速的沉入了黄浦江。 观众们屏气凝神。 忽然,地面一震,似乎有人在各自的脚下敲击铁笼一般,随后,敲击声越发频繁,十几个呼吸过后,声音骤然停止。 观众面色紧张的盯着江面。 随后,齐齐发出惊呼之声。 “火!” 不知谁失声喊了出来。 江面下不知何时开始,一盏盏烛火般微弱的灯火在水下燃烧起来,水面变得微微透明,依稀可见一个快如游鱼一般的人影如同离弦之箭一样朝着水面而来。 “哗啦”一声,杜和高高的弹到了空中,随之而起的,还有数以千计的瑰丽火光。 那些烛火如同深海火凤一样,从水面之下燃烧到水面之上,最后竟然漂浮起来,在夜幕之下,空中漂浮着的杜和被无数火光包围,那火光最后竟然变成翅膀,徐徐挥动着,带着杜和落在了地面上。 巨大的火翼微微合拢,便烘干了杜和身上的水渍,又是一个挥动,脱离了杜和的身体,飞入了人群上空,带着无比的灼热,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杜和抱拳行礼。 观众们张口结舌,呆愣当场。 王兴宝欣慰点头,被王衔珠拧了一下,龇着牙给杜和道了别,四人便同时下台。 杜和有些惴惴不安的坐在后台,几次想要出去看看,又坐了下来。 观众的反应照比王兴宝表演结束的时候冷淡了太多,这是出乎他的意料的,可是表演十分成功,按理说不应当如此冷清…… 正在思索之间,杜和猛然听到了海潮一般的喧哗声,迟了好几分钟的叫好声,终于回到了杜和身边。 杜和长松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放松之后,剧烈运动后强烈的酸痛感才袭击了过来。 洛豪笙笑呵呵的进了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江凌和余大春。 “阿和,你猜猜外头怎的了?” 余大春憋不住话,先开口问杜和。 杜和眨眨眼,无奈的耸耸肩说:“难不成有人叫安可?” “安可倒是没听到,不过啊,阿和你是要出名了!”江凌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叫两人这么一说,杜和心里也没底起来,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了?” 洛豪笙哈哈一笑,耸耸肩说:“外头有人给你磕头,说是请法王保佑呐。” 杜和愣了一愣,难以置信的看着另外两人。 见二人都笃定的点头,杜和无语的扶额嗟叹,“这叫什么事儿啊!” 一场宏达的综合魔术做下来,人们牢牢地记住了杜和背后的火翼,逃脱术和水下电灯倒是没什么火花,之后,便有人将杜和看成天神下凡了,这个结果,倒是出人意料。 王兴宝干脆利落的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自愿退出荣喜班,将班主之位让给女儿王衔珠,随后拜别了几个帐篷,就悄然走了。 连魁班则沉浸在一片狂热的气氛之中,就连余大春都有人下帖子喝茶,遑论江中叶杜和这样的代表人物。 雪花一样的信件将连魁班包围了,巨大的声明也随之而变得唾手可得,当年杜中恒那场胜利带来的荣耀、显赫都重新回到了连魁班,江凌高兴极了,江中叶却有些怅然。 在徘徊了一段时间之后,江中叶将陆玉珍与江凌并几个大弟子都叫到了帐篷里。 陆玉珍体弱,已经将近盛夏,深夜里依旧披着一身不薄的披风。 杜和心疼的喊了一声‘姆妈’奉过了一盏姜茶过去。 陆玉珍欣慰的将茶捧在手里,摸了摸杜和的头发,说了句:“乖。” 杜和微微脸红,不过还是等陆玉珍将杜和的头发理顺,才缩回了去。 江凌有些欣羡的凑到了陆玉珍旁边,把自己的头也凑了过去。 陆玉珍忍俊不禁,也摸了摸江凌。 屋子里热热闹闹,几人都不是外人,见江中叶一时不开口,也就低声谈了起来。江中叶对这一切都视若不见,没有叫停,喝过一盏茶之后,忽然放下了茶杯,扬声道:“我欲隐退。”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更替 无可奈何新白发,不如归去旧青山。 王兴宝毫不留恋的离开,叫他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尊重,也叫江中叶看到了新的可能。 不知不觉之中,江中叶的白发已经比黑发多了。 操劳半生,他一向都为了别人活着,如今要走,也是为了别人走。 当年他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杜中恒对他说,如果不知道做什么,就寻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他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如此学着,即便是未能学成,也学的到那人风骨精神,受益终身。 于是江中叶就做了魔术师。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所以就一直在做魔术师。 开始的时候是跟着杜中恒,做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后来杜中恒走了,他果然学到了他的精气神,肩上的担子放不下,心里头的负担放不下,靠着心里一点星火,一点点的,就熬到了今天。 如今有人带来了更大的火,江中叶知道,他心里的火可以熄灭,养上一座莲塘了。 几个弟子亲朋对江中叶的骤然隐退虽然吃惊,但是接着今天王兴宝的急流勇退,也大概能明白江中叶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张阿发率先开口,带着一丝希冀说:“师父若要颐养天年,弟子们自然开心,却不知师父的担子,可有哪个弟子来担?” 江中叶慈祥的环视一圈,这些都是他的得意弟子,也都是他一手一脚教出来的心血,如果没有杜和的到来,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足以作为一个魔术班的班主,带着班子走下一程。 可是有了杜和,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江中叶一向觉得他的弟子教的不错,直到他见到了丧父已过十年的杜和。 这孩子,即使父亲不在了,他父亲留给他的东西,依旧使他成为了一个优秀的魔术师,一个正直的人。 “阿和,你过来。” 江中叶招了招手。 杜和安静的站在了江中叶身前。 张阿发有些委屈的耷拉了嘴,怕叫杜和看见,又连忙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双喜和邱河都没什么意外,反而替江中叶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接班人高兴,江凌瞧着那站一块高矮相当的两人,比自己与江中叶站在一处都像父子,瘪瘪嘴轻哼了一声。 “便宜这厮了。” 江中叶等众人消化了那消息,便道:“昔日我接替师兄掌管班子,十余年来兢兢业业,依旧没有寸进,索性班子不增不减,也算是物归原主,没有愧对师兄的一场栽培。阿和,你愿意替我和你父亲,继续扛起这副担子么?” 杜和轻轻点头,朗声道:“我从来没有将连魁班当成担子,做自己喜欢并打算从事一生的事业,是幸福和幸运的,江叔叔相信我,我也相信江叔叔,既然如此,我愿意勉励一试。” 不推辞,不虚伪,诚恳以对,杜和这与当年的杜中恒如出一辙的作风,成功让在场众人产生了初步的信任,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将连魁班管理好。 没有人反对,张阿发是不敢再在这个时候作妖的,江中叶突然宣布引退,张阿发毫无准备,当场失去了应变能力,出来之后才后悔不跌。 一个月内,江中叶将与杜和共同执掌连魁班,等杜和熟悉了一应事物之后,江中叶就会正式引退,一切都来不及了…… 张阿发心急如焚,等不到里头的人出来,先一步急急走了。 陆玉珍并没有阻拦杜和成为魔术班的班主,既然儿子执意要做魔术师,便也听之任之了,毕竟已经做出了一番事业,只要小心再小心,不要令自己的儿子也出现当年的惨祸。 老海没有出现,陆玉珍没有说,杜和也没问。 在细细叮嘱了儿子一番之后,陆玉珍便连夜赶回了苏州。 陆家与杜家家大业大,陆玉珍共同执掌,本就十分繁忙,能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助威儿子比试,杜和已经万分惊喜了。 临上船之前,杜和看着已经比他矮一头的陆玉珍,鼻头一酸,忍不住说道:“姆妈,儿子任性了,从来没给姆妈分担过那些个商务……还自己在外头胡天胡地……” 陆玉珍听闻一笑,脸上自然带了三分当家主母的风姿,自信的道:“阿和,这些个俗务姆妈若是料理不来,当年你外祖可不会选我当继承人呢。你尽做你的魔术师,姆妈就只管经商,哪来的任性不任性。” 杜和被陆玉珍脸上的意气风发激的也跟着乐观起来,低声对陆玉珍说:“姆妈,等儿子事业稳妥了,就带儿媳妇回去给你相看。” 陆玉珍挑了挑眉,学着杜和的样子低声说:“要带着孙子回来才好。” 杜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种话会出自自己一向严谨的姆妈口中。 陆玉珍见了儿子的呆样,展颜一笑,便上了船。 最后两句母子之间的玩笑话江凌没听清,好奇心作祟下,杜和和被江凌问了一路到底同婶婶说了什么,最后实在禁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姆妈问你什么时候嫁人,她好来吃喜酒!” 江凌一愣,垂头丧气的松开了杜和的手,嘟囔着说:“谁要结婚,哪个想不开了才去结婚,姑奶奶自己一个人过的挺好。” 杜和奇怪的瞥了一眼江中叶,眼神询问之后,江中叶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杜和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阿凌,你同何团长吵架了?” “你别跟我提那个无赖泼皮的名儿,我不认得他。” 江凌有气无力的说。 杜和更加奇怪,按说江凌与何团长一向顺风顺水,何团长人又稳重,能包容江凌的脾气,明明看着都一只脚踏进门的姐夫,怎么就闹成不认识了? 见江凌实在提不起精神,杜和暗暗决定,自己亲自去问问何团长。 因着江凌在中间的作用,杜和与何团长这两个平日毫无干系的人也有过几次接触,何团长派人抓过离家出走的杜和,杜和也偶遇过与江凌卿卿我我的何团长,两人可谓深交不多,不过早已将对方简在己心的关系。 回了连魁班之后,江中叶与杜和共同将这次魔术表演的赏钱分了下去,给每一个班子里人包了红包利是,随后,江中叶就低调的回了房间,由杜和自己主持了庆祝的宴席。 蒋四姐似乎提前得了江中叶的吩咐,五桌席面争执的利利索索,有老正兴的草头圈子,也有沈大成的糕饼,荣顺馆的响油鳝糊和八宝鸭,各色菜都挑的山海滩能买到的最上档次的,一桌席面比达官贵人家的酒宴也不遑多让,着实舍得下血本。 杜和也没有辜负江中叶的期待,发挥了自己的热诚,以诚相待,以心相交,很快就赢得了弟子们的好感,一次聚会热热闹闹的在深夜结束了,杜和才带着酒气回了自己的小屋。 不过很快,一身精神的杜和就在万籁俱寂之后重新出了门,没有惊动任何人,翻墙出了院子。 他要亲自去问问何团长,到底怎么欺负自家阿凌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撞鬼 本来想冒险潜入城郊大营,却不曾想到,在城墙根下的大排档里头,杜和就见到了何团长。 外头人多口杂,何团长平日里从来不会如此高调的身着军服在大排档上喝酒,更不用提还喝的闹将起来,叫一堆人围着他指指点点。 杜和即将出城之际,随便的一个打量,就看到了何团长醉醺醺的推开了两个过来劝解的亲兵,继续提着酒瓶子站在原处仰头大喝。 杜和皱了皱眉头,钻进了人堆里。 “怎么回事?”杜和拉住了一个面熟的亲兵,亲兵刚好也认识杜和,一见到他,有些焦急的反手拉住了杜和的手腕,急声道:“杜少爷,你可来了,我们团长不知中了什么邪了,这几天都在喝酒,司令发现了,险些将团长关了小黑屋,可是团长依旧不改!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呀。” 杜和注视着何团长的背影,总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想了想说:“劳烦你去生药铺买一两苦参过来,要打成粉的,加三钱黄连进去。咱们不能让何团长继续闹下去了。” 说着给亲兵拿了一张钞票,亲兵也不讲究,拿着钱撒腿就跑,很快就提着一包药粉回来了。 杜和打开闻了闻,抓了一把放在手里,另一只手,就拍在了何团长的肩膀上。 “何大哥,你看看我是谁?” 何团长醉眼惺忪的回过头,迟疑了一下,张口道:“你是阿……唔!” 说时迟那时快,何团长说道阿和的阿字时,杜和迅雷不及掩耳的跳了起来,一手的苦参黄连粉全数塞进了何团长的口中! 苦参醒酒,黄连解毒,且这两样都苦不堪言,一把要分下去,何团长的老命登时去了半条,呜呜呀呀的挣扎了半天,奈何杜和身手敏捷,趁着何团长要张口咬人的机会,抖手又倒进去了一碗水。 这一把药粉就彻底黏在了何团长的嘴里,药力迅速凝结,何团长干呕了几声,也没吐出来,几分钟就有些清醒过来了。 “三儿,三儿!给爷倒一壶水来!苦煞我了!” 何团长脸都青了,干咳着边吐药粉边喊人。 叫三儿的亲兵连忙给何团长来了满满一水壶水,并趁机将何团长扶进了大排档里头。 人群散了开去,亲兵们负责连哄带吓唬的赔钱了事,杜和坐在何团长对面,看着他折腾的人都变形了,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嘴角上十分隐晦的掠过一丝微笑。 醒酒的药材有很多种,他偏偏就挑了最苦的来,叫他也尝尝难受的滋味。 何团长对杜和的心思一无所知,清醒后得知自己居然再次醺酒了,也十分愕然,难以置信的说:“我刚刚明明就在大营里看舆图,怎么就出来喝酒了?你们也不拦着我?” 三儿哭丧着脸,“爷爷,咱什么时候没拉了,拉不住啊,您瞧,小的小命都去了半条了!”说着衣服往起一拉,一个大脚印子就印在他肚皮上,红彤彤的看起来还挺新鲜。 何团长有些不好意思,斥了一声:“伤成这样还凑什么,滚回去躺着!叫何二来!” 三儿叹了口气,揉了揉一头短发,“爷,您忘了二子昨天被您踢断手了,营里躺着呢……现在就剩我们六个了,您再闯营,估摸着就拦不住几下了。” 杜和眉头紧皱,何团长一头雾水,喃喃着说:“难不成是平北边那片的时候,叫鬼打墙了?他娘的都民国了,还有鬼打墙呢?” 杜和无语的纠正道:“您这种情况,要是有鬼也该叫鬼上身……打墙就好了,你连大营门都出不来。” 何团长拍了拍脑袋,起身就要走。 “你做什么去?” 杜和也跟着站起来。 何团长一脸杀气的说:“怪道我最近诸事不顺,原来是叫哪个鬼给上身了,我去找个道士,弄点鸡血,把这鬼再杀一遍!” 杜和挑了挑眉。 没想到何团长平日里与江凌温柔儒雅的皮子下边还有这样一幅杀伐果断的面孔,这倒是和江凌的性格合上了,他先前还想着江凌与何团长装出来的那个淑女样子何团长要是真喜欢上了,江凌难不成以后要装一辈子,现在看来两个人半斤八两,以后的日子还真能过得到一起去。 对了,江凌! “何团长留步!” 杜和连忙将何团长喊了回来。 何团长不解的重新坐定,还有些急躁的时不时向外看,想来还真是觉得自己鬼打墙了。 杜和吸了口气,安抚道:“何大哥不急一时,现在时辰太晚,你贸然出去,对自己没好处,且等一阵,骄阳之气上升再说。” 杜和对鬼神之事向来是敬而远之,不过为了忽悠何团长,也只能硬着头皮一通胡编乱造,幸而何团长也对此一窍不通,听杜和说的貌似有理,还真的就坐稳了。 两人重新温了茶,聊了起来。 何团长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就发现了杜和来的不同寻常,便主动开口道:“阿和平日里从不到城边来,这次来,是专为找我的?” 杜和道了一声厉害,坦诚的点头认了,“没错,我这回本来想出城寻你,没想到在这碰上了,也算是巧了。” 何团长遇到别人有问题求助的时候,瞬间就恢复了一代青年俊彦的气度,喝了口茶沉稳的说:“有何要事?” 杜和咳嗽一声,低声道:“你和阿凌分手了?” 何团长一口茶水喷了出去,“分手?” “……你不记得了,难不成那个时候你就?” 杜和深深的为何团长感到了悲哀。 何团长也是满身疮痍,惊吓过度的说:“你是说我鬼上身的时候还见过阿凌???” 杜和同情的看着何团长。 何团长一脸的苦大仇深,手不自觉的摸向了腰间的枪。 “何大哥,你摸枪也没有用啊,你还能拔枪打自己?” 杜和无奈的说。 何团长一言不发的松开了手,又去看大排档家养着的鸡笼子,杜和捂住了脸。 这人到了恋爱之中,还真是傻的可以,还是他好,与海羽见面的时候就从来不犯傻。 见何团长实在是没办法,杜和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何大哥,在我看来,你并不一定是撞鬼了,你这种性情大变的症状,医学上和魔术上都能解释,要么是人格分裂,要么是被催眠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杀贼 说到了自己能理解的范畴,何团长的眼中闪过溺水者获救的光芒,急火火的抓住杜和,将自己的方脸凑过去,“老弟快看看,大哥是人格分裂还是被催眠了?” 杜和还真的就像模像样的翻了翻何团长的眼皮,瞳孔一缩,忽然凑近了仔细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杜和将手指放到何团长眼前,谨慎的问道:“何大哥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皮疹的?” “皮疹?”何团长看着杜和手上的一小片皮屑,挠挠头,一巴掌拍醒了一旁老实打瞌睡的三儿,“老子什么时候开始起皮疹的?” 三儿一个激灵,从垫子上弹了起来,立正敬礼瞬间答道:“报告团长,您没起过皮疹!头发都不掉,刺猬一样!” 何团长又给了他一脚:“没你的事儿了,睡吧!” 三儿又敬了个礼,倒下便睡。 酒后发疯,记忆缺失,性情大变,皮疹,眼底红斑……讲这些散碎的症状联系到了一起,杜和沉吟了一下,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见杜和脸色可怕,何团长也郑重起来,沉声问道:“老弟,有什么问题?” 杜和想了想,以手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药物化学分子式出来,指着它们对何团长说:“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有人以五倍以上的剂量,给何大哥服用了*和*类药物!” 何团长看着那两个天书一般的分子式,试探着理解道,“你是说有人给我下毒?” 杜和双手交握,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严格来说,这两种西药并不算毒药,平日里是给失眠症患者治疗失眠用的,但是必须要谨慎控制用量和种类,如果过量服用,并且将两种药掺在一起,则会引起强烈的副作用和后遗症。” “酗酒后有暴力倾向和记忆里的减退缺失,就是这两种药的典型后遗症之一。”杜和凝视着何团长,一字一句的说:“如果继续服用,何大哥最轻的后果是变成一个精神病,严重些,会急速衰竭,直至死亡!” 何团长悚然而惊,本在一旁酣睡的三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满脸杀气的站了起来,匆匆走了出去。 何团长对三儿的行动未加干涉,而是沉思了起来。 杜和安静的等着何团长消化掉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对这个天之骄子有些同情起来。 如果不是他恰巧知道这两种药物,何团长可能会被生生拖死,死后还要背上一身骂名,下毒的人之狠毒狡诈,可见一斑。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何团长的面色恢复如常,沉静的说:“阿和,我想知道,那些人给我下药,目的何在?还有,能不能查出我中毒的时间?” 杜和点点头,对此早有准备,缓缓道:“在我们魔术师的圈子里,*之类使人通过化学手段改变状态的药是禁药,因为有可能会对人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但是仍旧有些人暗中用此药来达到某些目的,比如说化学催眠。” “催眠?”何团长敲了敲桌子,“催眠是真有其事?我还当是托儿来骗观众的。” 杜和啼笑皆非,仰头看了看,窗外正在往屋子里走的三儿,忽然在窗口伸出头去,笑骂道:“三儿,又背着爷去作甚?滚进来!” 在何团长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三儿先是迷茫了一下,随后就习惯性的立正敬礼,大声回到:“是,团长!小的这就滚进来!” 杜和端了杯茶水,轻抿一口,在三儿进屋之后,泼在他的脚边,“哗啦”一声过后,三儿像是什么也没发觉一样,笑嘻嘻的凑近了何团长,毫不见外的说:“团长,俺滚进来了!” 何团长看看三儿,又看看杜和,迟疑着说:“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三儿一愣,奇怪的说:“不是爷您叫去查最近接触的可疑人员么,小的把二子都给撅起来了,这才查明白。” 何团长瞳孔骤然紧缩,豁然回头,眼神冷厉的看向杜和,“你把我也催眠了?” 杜和点点头,双手下压,对何团长笑着说:“放松,何大哥,我没有恶意,你身体里的药性犹在,催眠你其实比催眠三儿更加容易,我只是暗示你叫三儿去查明真相,然后又叫你忘记这段而已,不然你也要查的。” 三儿听着杜和的话,惊悚的张大了嘴巴,“你你你你把俺也催眠了?” 何团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下毒的人想让我做什么了。” “做什么?” 杜和好奇的说,“按理说,你做完的事情就会转眼忘记,再也想不起来才对。” 何团长苦涩一笑,负手而立,语气忽然凌厉的道:“阿和,我是上海市警备区司令的儿子,是驻城外军团的核心领导人,催眠我的人下了这么大的手笔,没可能是只为了让我受些情商,他要的,是只有我才能拿到的东西。” 只有他才能拿到的东西,何团长只是语焉不详的含糊了一句,杜和心思敏锐,立即就联想到了城外的大营。 想到背后可能涉及到的那些动辄影响一城一国命运的暗流,杜和背后汗毛倒竖。 他只是想给自己的姐姐出口恶气,没想到就这么会儿的功夫,气是出了,自己也卷进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湍流里。 何团长的拳头握紧,又再松开,眼神在杜和的身上摇摆不定。 他已经知道自己说的太多了,而今之计,为了不走漏消息,只能让听到的人没有办法说出去。 照理,杜和这样的小市民,与国家大事比起来,何团长是从来不考虑比较的,可是杜和却是那个发现了危机,并将他救在了悬崖之前的人。 何团长忽然重重捶在桌上,将杜和吓了一跳。 “阿和,我要去挨个核对这些嫌疑人,你是否愿意同往?” 何团长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有多么的狰狞难看。 可就是这种艰难的违背了自己原则的问话,眼神里透出的挣扎之色反而叫杜和感动。 他悄悄放下袖子里的那张牌,站起身来,对何团长躬身一礼:“国家大事,匹夫有责,但有吩咐,敢不从命!” 何团长看着杜和挺值的肩膀,单手拍了拍,将杜和扶了起来,随后,其实一变,朗声道:“那么便随我杀贼!”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无礼 六个亲兵,并杜和与何团长,一行八人,就在破晓之前,寂静的离开了,向着国贼而去,一往无前。 嫌疑人很简单,有机会接触到何团长给他下毒,还符合他的发病时间的,一共只有四人:何团长的父母、江凌,以及一个叫做夏樱的女人。 杜和狐疑的打量着何团长。 夏樱,一听起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几个亲兵的眼神也怪异的很。 团长出入都有人跟随守卫,但是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搭上团长的,他们几个居然谁都不知道,就这条线索,还是询问团长出入坐车的司机才知道的。 这就可怕的很了。 要么这女人很有手段,要么这女人很有手段,总归是将他们给耍了。 何团长急速奔驰在夜色里,但是身边人的想法,他不用回头也一清二楚。 咳嗽一声,何团长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她的,但是夏樱应当不是坏人,我们应该认识很久了,前几天见面不过叙叙旧就分开了。” 杜和神色郑重的对几个亲兵道:“各位,不讳言的说,何团长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未免各位白白折损,待会儿我给各位下个心理暗示,假如何团长出现明显的判断失误,各位可以自己决定该如何做,如何?” 何团长神色尴尬:“夏樱真的不是坏人……” 杜和横了他一眼,“要不我先帮你下个暗示吧,夏樱是嫌疑人怎么样?” 何团长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闷声道:“你下吧,大家都给下个暗示,催眠什么的,别真的教人暗算了去。” 杜和拍了拍何团长的肩膀,“叫你同意也是我下的暗示,看来这个夏樱真的挺有内容的。” 何团长一瞬间的脸色十分精彩,六个亲兵也极力的忍住笑,吭哧着赶路,生怕团长好了以后想起来算旧账。 在杜和的一个打岔之后,八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没有一开始那么僵硬了。杜和欣慰的跟在后头,就这么一路到了虹口。 亲兵指了个方向,几人就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分散开来,一同朝着那方向而去。 转过一条街,杜和刚要抬头,眼前一花,迎面就撞上了一行人。 “八嘎,怎么回事!” “冈本君,不必动怒,这是我的朋友。” 两个声音几乎紧挨着响了起来,杜和定睛一看,居然是好久不见的高桥鹤一行人。 骂出东洋国骂的,正是杜和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冈本隆治。 见到杜和,冈本隆治眼中凶光一闪,大声叫道:“高桥君的朋友怎么如此不讲礼节,撞了人都不道歉,难道支那人都是这样的没礼貌嘛?” 杜和眼神一变,冷声道:“我们华夏人再没礼貌,也没有喊你做倭寇,东洋人。” “你说什么?大胆!”冈本隆治叫嚣着就朝杜和伸出了拳头,街边几个亲兵见状就要上前,杜和使了个手势,叫他们继续不用理他,便使了个巧劲,让过了借机扑过来的几个浪人,顺路给了冈本隆治一下狠的。 人的身上有许多地方,长得与其他地方无异,可是就有特殊的功用,比如肋下某处,只需要轻轻一按,就会使人疼痛钻心,又看不出异样来。 杜和这一下给这个侮辱华人的狗贼十成十的力气,冈本隆治登时就起不来了,抱着肚皮在地上脸色涨红如血,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东洋人,打人凭本事,你自家手艺没练好,出个拳都能岔气,还是别出来丢贵国浪人的脸面了吧。” 杜和好意劝说了两句,叫冈本隆治不顾一切的大骂道:“西养哎一得!库鲁斯哟!啊!一带!” 杜和听不懂的话刚骂了两句,冈本隆治脸色忽然变青,疼的冷汗都流了出来。 杜和耸了耸肩,直截了当的说了句:“没听懂,你也一样。” 冈本隆治气的倒仰过去,浑身抽搐起来。 高桥鹤总算拉住了那几个浪人,满面歉意的说:“和桑,实在万分抱歉,冈本是刚刚从国外战场上回来的,脾气还没有平复下来,你千万别听他一样见识。” 杜和摇摇头,“高桥先生,我没同他怎样,是他对我怀抱敌意,不过今天我还有事,就先不计较了。改日我到府上拜会。” 高桥鹤一听杜和要走,连忙拉住了杜和,笑呵呵的说:“和桑别急着走啊,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着急,不如先到我那休息片刻,然后我叫几个人送你去,虹口不太平的。” 杜和奇怪的看了高桥鹤一眼,虹口对东洋人来说,再没有更太平的了,各种武士警员将这里围得铁桶一般,连东洋人在国内都没有这么好的治安环境,如今和他说什么不太平…… 高桥鹤见杜和眼神不对,打了个哈哈,低声对杜和说:“你那场比赛,老夫也去看了,实在心痒痒,和桑就去我那一叙吧,告诉我这半个师傅,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杜和拍了拍高桥鹤的手背,缓慢而坚定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急切的说:“高桥先生莫怪,我家姐姐同姐夫闹了矛盾,如今正独自在外,我实在不放心,还要去亲自看看才行,魔术的事改日再说,总归会告诉您的,人命重要,请恕我失礼了。” 说罢,杜和朝着高桥鹤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了。 高桥鹤口中的话还没说完,杜和已经转过了街角。 冈本隆治被两个浪人扶着艰难的站了起来,冷笑了一声,“愚蠢的支那人。” 高桥鹤瞥了一眼冈本隆治湿透的衣襟,皱着眉头道:“你怎么会如此不济事,叫他给收拾了,莫不是平日的武功都是样子?” 冈本隆治脸色一黑,冷哼道:“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下会遇见,他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高桥鹤模棱两可的说:“但愿如此吧。” 几个人也不往外走了,转头朝着万岁馆而去,路上,冈本隆治忽然问道:“你到底考虑的怎么样了?海羽小姐还是嫁给我的好。” 高桥鹤头也不回的说,“这是不相干的事,你喜欢海羽,自己去追去便是,我又没拦着你。” 冈本隆治神情不愉,甩手先行了一步,掷地有声的说:“高桥团长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同样的话奉劝给冈本君。” 高桥鹤针锋相对的说。 两人对话的时候,背后的武士们相隔五步,俱都垂手而行,神色警惕,不像一般浪人。 而与他们相隔三条街外的某个僻静院落,在杜和来到的时候,已经远门打开,安静的渗人了。 杜和站在门外,抬头看了看门旁边小小的‘夏府’二字,神色凝重的缓步走了进去。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夏樱 “夏小姐好手段,我只晚到一刻,便万事皆休了。”杜和踏入院子,随手捏灭了门边的一炷香,踩碎了廊下一块石。 何团长与六名亲兵,就在院子中间的地上躺着,酣睡正香。 杜和看了看几个人的胸口,见有起伏,便微微放下了心,朝着正房旁边的月亮门看去。 竹枝摇曳之下,一名身着白裙的长发女子侧立在那里。 见杜和看过来,女人遥遥行了个礼。 “杜先生好。” 动作间发丝滑落,随风飘舞,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盈盈相盼,一丝肌肤未露,就叫人心生庄王之意,端的是烟视媚行,好一个妖精尤物。 杜和回了个礼,“夏小姐好。” “杜先生,放我一马如何?”夏樱笑吟吟的请求道,口脂轻点的红唇微微一凑,唇珠隐现。 杜和笑了笑,“夏小姐不是早已走了么,还谈什么放你一马,这般拖延时间,不过是等着那柱香燃尽,当着我的面,带走我的人罢了。” 夏樱偏了偏头,一脸稚气的问:“那杜先生为何愿意同我拖延时间?” 杜和仰头看了看月亮,平和的说:“我在等我手中的薄荷香,随风飘到他们的鼻端。好一起来追你。” 说话间,三儿第一个皱了皱眉,“哼”了一声。 “哦,已经醒了,看来夏小姐要开始加速逃跑了。”杜和好意提醒道。 夏樱背后的竹林忽然一阵模糊,白衣飘飘的神秘美女动辄间被拉扯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杜先生真坏,我不同你说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月亮门后,夏樱,连同那片竹林,和隐约拂动秀发的微风,都一起消失了。 月亮门下,只剩下几片破碎的银镜,和一只小小的铃铛。 杜和原地不动,等三儿彻底清醒之后,轻喝道:“三儿,你还认得我是谁?” 三儿晃了晃脑袋,嘶声说道:“你是杜家少爷嘛,进院之后,一片白烟,那人刚刚砸了我一下,后脑莫不是砸烂了吧。” 杜和笑了,“后脑倒是没烂,估摸着回去之后,头会疼几天。你先打盆水,把你家团长和另外几人捆住,挨个泼醒,看看有没有哪个神志不清楚发疯的。” 三儿有些焦急的爬了起来,边照吩咐做边迟疑的说:“不是要抓人么,少爷不去?” 杜和苦着脸摇摇头,“人我知道在哪儿了,等你们家团长醒了,叫他带你们去,我刚刚踏碎了那女人留下的催眠暗示,谁知道最毒妇人心,石头堆里还要藏东西……” 说着脚尖微微一抬,一股子暗红色的血就顺着杜和的鞋子流淌开来。 好在杜和穿着的是剁跟皮鞋,鞋底子是牛皮的,那暗器虽然尖锐,但是没有伤到骨头,刚刚怕那女人发现不对,回来将他也放倒,杜和强撑着踩死地面,才压住了伤势。 如今放开了脚,伤口的血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三儿大惊失色,也不管自己家团长体面了,井里提了两桶水,活生生的将地上的人泼了起来,慌忙奔到了杜和身边,将杜和平放在地上,鞋子不必脱,看那根黑色的长钉子,就知道里头有多疼。 “这鳖孙真特娘的坏啊,钉子伤了,兴许还会烂呢,少爷得赶紧处置了,不然没了脚就不好看了。” 三儿朴实的说法,把杜和说的更心碎了。 他自己就是医生,哪能不知道破伤风的害处,奈何这越急越有事,现今明显是追捕那夏樱更重要,杜和看看这七个大兵,末了认了栽,自己一狠心一闭眼,将钉子直接拔了出来。 三儿一个木棍塞进了杜和嘴里,将杜和本来该狠狠喊一嗓子排解痛苦的机会都没有,草草拿草木灰包扎了一下脚底,杜和检查了一下何团长,就一瘸一拐的重新开始领人追踪。 “阿和,你这脚这么走要废掉的,不如你告诉我人在哪儿,我带着他们去追。”何团长有些不好意思的提议。 杜和横了何团长一眼,“何大哥,我就这一只好腿了,你再着一回道儿,弟弟我就不好讨老婆了。” 何团长讪讪的说:“谁知道阿樱竟然真的会有嫌疑呢,我没有防范,才中了招的。” “何大哥在阿凌面前可千万别叫阿樱,不然我师姐会撕了你,然后在撕了那个阿樱。”杜和满是警告的说。 何团长满不在乎杜和的警告,充满信任的说:“阿凌不是那样的人,我和阿樱也没什么……我……我只是……诶?我找她干嘛来着?” 何团长一脸惊悚的看着杜和,杜和无奈的耸耸肩,“这需要逆向催眠,还得再次服药,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我不敢再给你用药了,不然消息得到了,你死了,我找谁伸冤去?” 何团长捂住了胸口,感觉自己平生第一次这么无力。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防备?” 杜和笃定的道:“有。你本来就心志坚定,难以催眠,所以她才会选择那么大的药量,只要你身体里的药物代谢出去,就不会再被催眠了。” “到那个时候,那女人都跑出国了,我还抓谁去?她找我到底是不是要那样东西,我也无法确定了。”何团长苦闷的说。 杜和看着何团长,肚子里最后的办法忍了又忍,还是没有说出来,眼前的这条人命才是他实实在在看得到的东西,为了那莫须有的一份东西,就将何团长带去换血,他做不出这么狠的事。 脑海里的想法转了转,杜和忽然有了个震惊的猜测,瞬间抬头看向何团长,同一时间,何团长也惊慌的看向他。 两人都张了张嘴,又将那个猜测抿在嘴里,不敢说出口。 冷汗沿着二人的额角流了下来,让杜和感到深深的冷意。 会不会……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了? 也许是上一次,也许,就是这次! 毕竟何团长出门的时候,是没有任何人搜身的!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不断在耳边重复着,一遍遍的提醒着杜和,极大的可能,就是这样! “……我打个电话。” 何团长眼神可怕的说。 杜和点了点头,吞了吞口水。 何团长这个电话打到了哪里,杜和并不知情,不过从何团长越来越白的脸色中可以发现,事情正向着他们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过去。 东西,很可能真的已经失窃了。 正文 第二百章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何团长挂断了电话,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无神的看了看杜和,何团长忽然轻轻一笑,拍了拍杜和道:“阿和,你回家去吧,快封城了。” 杜和瞪大眼睛,担忧的说:“何大哥,到底是什么失窃了,叫你变得如此……失魂落魄。” 何团长惨然一笑,靠着街边的电线杆,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无,沉沉的叹了口气,何团长低声道:“我爹刚刚告诉我,家里头的图纸里,只有一张图被动过……上海市军事布防图。” 杜和倒吸一口凉气。 这东西失窃了,在得到的人眼里,布防森严的上海市将会变成一座到处漏风的筛子,无一处不是可供打击的漏洞。 布防图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是一代一代的司令、参谋们呕心沥血的研究出来的,最适合上海的安全方案,若要更换,短时间内不仅难以找到合适的方案,频繁的部队变动更加会给敌人可趁之机。 可以说,那藏在某处的夏樱小姐,用一招釜底抽薪之计,就将上海市几百万人的性命,捏在了手上。 杜和紧紧握住拳头,尽量平静的说:“何大哥,那个女人现在就藏在距离厦宅方圆两公里的地方,她应该是在水边,而且那里有石榴花盛开,从现在开始,你身边不能离开清醒可靠的人,否则你还有可能中招,图要找回来,人也会找回来,你现在是瓮中捉鳖,她是丧家之犬,岂有大哥先泄气之理。” 何团长一一记了下来,眼中也恢复了一点光芒。杜和想了又想,再次叮嘱道:“我有一位兄长,之前在城南警局做警探,最擅长追踪寻人,不如叫他来你身边,有个参考。” 何团长低叹一声,感激的说:“阿和,这次如果能成,你当居头功。” 杜和摇摇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每个华夏人遇到了关乎国难的大事,都会倾尽全力的。” 何团长重重点头,与杜和敬了个礼,就带着六个亲兵迅速的离开了。 杜和扶着墙龇牙咧嘴的走了半个钟头,依旧没有赶上在封城之前离开虹口,百无聊赖的找了一处荒野,躺了下来。 洛豪笙一头雾水的被七十九军带走了,很快又面色严肃的带着人出来,迅速的奔赴了虹口附近的码头水路,如狼似虎的士兵们如臂指使,对虹口区武士们拔出的刀子,一杆枪毫不示弱的顶了回去。 在何司令的震怒之下,上海警备司半个司的士兵倾巢出动,三个钟头之后,在一片盛开着石榴花的下水道出口,他们抓住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 夏樱给自己留了足够的后路,可是她一个人的力量,没有任何可能对的过上千带着死命令的士兵。 那些催眠的粉末只成功的倒戈了十几个士兵,很快就被身后的人给推下了水,狼狈的跳了出来,就这样,夏樱这个足够胆大的魔术师,在刚刚成功不到五个钟头的时间内,就被逮捕归案,禁在城外大营之中。 万幸的是,夏樱得到的城防图是何团长临摹的,笔迹过轻,无法翻印转拓,夏樱被捉的时候,那图才被重描了一半不到,如今重要的就是,她的背后到底是谁了。 洛豪笙再次发挥了自己猎犬一样灵敏的嗅觉,在茫茫荒野上将杜和找了回来,很快将腿脚不便的杜和换上了轮椅,推进了大营。 除了洛豪笙本人,不许任何面生的人接近。 洛豪笙这些日子得到杜和的倾囊相授,魔术技艺还在磨炼,但是眼界见识早已非普通魔术师可以比拟,杜和一说那催眠术的原理,洛豪笙就发散联想开来,想到了更多可怕的东西,虽然大营中都是自己人,可是难保不会混进来一个二个中了招的,杜和行动不便,又是唯一一个能破解催眠术的魔术师,一旦遇险,这座大营中很有可能风声鹤唳,后果不可估量。 何司令亲自坐镇七十九军司令部,待杜和到后,立即提审夏樱。 彼时再见到的时候,杜和被夏樱弄瘸了腿,夏樱被何团长掰断了两条胳膊。 两个人都很狼狈,夏樱更是丝毫没有初见时竹林中那种狐媚妖娆的气息,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虚弱,似乎下一刻就会断气一般。 杜和依旧是笑着打招呼,“夏小姐好,又见面了。” 夏樱的嘴皮子哆嗦了一下,扯了个似哭非哭的笑脸出来,沙哑着说:“杜先生好,您风采更胜往昔。” “夏小姐似乎憔悴了些。”杜和关切的看着夏樱,“不如你告诉我,然后我带你回那片石榴花丛林里去?” 夏樱嘴角一动,凌乱的头发里透出两道闪着寒光的眼睛,凝视着杜和,如泣如诉的说:“妾身已交代了,杜先生,他们不信我,你能帮我么?” “当然了,”杜和柔声说,怜惜的拢了拢夏樱的头发,温和的说:“你同我说说,他们怎么不信你了?” 何团长忍不住脚步微动,洛豪笙及时的拦住了他,微微摇头。 何团长便深吸一口气,重新站住了脚。 一旁的洛豪笙想了想,手在腰上摸了一把,回过头,默默地将何团长的双手铐在了一起。 “你做什么?” 何团长用口型问。 洛豪笙横了横夏樱,“防你反水。” 何团长憋屈的不吭声了。 药效要四十八小时以上才能代谢出去,何司令已经派亲信守住了大灶,任何人不能吃外来的东西,这样大营两天以后就安全了。 可是两天内,他这个第一败家子,就没有一刻会离开人的监视,这监视还是他自己要求的…… 连自己都信不过了,这团长还有什么意思,何团长仰天长叹,满眼泪花。 杜和那边依旧在与夏樱互相聊天,也不见什么锋芒,两个人如同多日好友一般,聊的不多,不过气氛很好。 很快,杜和就要求他们都出去。 “环境太复杂了,夏樱的心理防线难以突破,我要求和她单独聊聊,你们在外面等着就好。” 杜和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嘴角的弧度有些吓人。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斗法 众人对视一眼,洛豪笙给众人递了个眼色,于是大家都默默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杜和与夏樱两人。 杜和柔声对夏樱说:“现在没人了,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了。” 夏樱咬了咬嘴唇,柔弱的看着杜和说:“杜先生,我手臂好疼,你可以帮我解开绳索么,就一下。” “当然,你双臂骨折,解开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我这样做,不知道会不会被怀疑催眠了啊。”杜和边给夏樱解开绳索,边开着玩笑。 夏樱眼角划过嘲风,绳索一解开,就倒在了杜和的怀里。 “杜先生,我手臂好疼。” 夏樱可怜兮兮的看着杜和说。 杜和一时间有些为难,“夏小姐,我实在不会接骨啊,骨骼接不好,是要残废的。不如我帮你叫个医生吧。” 什么正人君子,谦谦郎君,还不是在我的魅术下毫无抵抗之力? 夏樱脸上柔弱更甚,还带着一丝感激之情,难为情的抱着杜和的手臂,低声说:“那就拜托你了,杜和先生。” 杜和摇摇头表示无碍,站起来之后,将夏樱轻轻的抱了起来,放到了宽大的椅子上,温柔的说:“我很快回来。” 夏樱乖巧的点点头。 “对了,”杜和忽然站住了脚,回过头来。 “什么?”夏樱歪着头疑惑的问。 “夏小姐为什么这么喜欢石榴花呢?” 杜和的声音随着这句话忽然变得遥远起来。 夏樱的眼神里有些回忆,低声道:“因为,石榴花是铭刻在妾身家徽上的花呀。” “妾身从小就喜欢和石榴花在一起,觉得那里有家的感觉。” 杜和的眼神有些怜悯,轻轻的说:“那位先生的家里,也有石榴花么?” 夏樱有些羞涩的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先生家里的木兰花,也非常漂亮,妾身有幸见过一次,花瓣同玉石一样美丽……” “是啊,玉兰花开的时候,你可以和那位先生一起走过树下,花瓣随风而落,想来也是很美的吧。” 杜和喟叹着说,想起了那年在玉兰树下见到的高桥海羽。 玉兰树下伊人遗世独立,叫杜和觉得,下一刻,那人就会随风而去,羽化登仙。 “真美啊……”杜和再次忍不住道。 夏樱也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眶中喊着湿气,点点头说:“是啊,真美啊。” “不过他怎么舍得呢,教您这样美丽的人儿来冒着危险,多么可怜啊。” 杜和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夏樱的脸,低沉的说:“那个混蛋也这样摸过你的脸嘛?” “欧卡摩多桑不是混蛋!” 夏樱将脸庞蹭了蹭杜和的指头,眼神迷恋的说:“他是一位伟大的战士,帝国的军人,我的神。” 杜和叹了口气,拍了拍夏樱的头发,低声说:“是啊,你的他是一位伟大的人,现在他很忙,不过很快,他就回来见你了,先睡一觉吧。” 夏樱柔顺的点头“嗯”了一声,头一低,就合上了双眼。 杜和摸了摸自己的衣领,那里有一个间谍以自己女人的身份留下的两行眼泪。 杜和将她轻轻放回去,走出了门。 两个士兵敬了个礼,将夏樱锁起来,夹带着送了回去。 门外,几十双眼睛闪着光芒,一瞬不瞬的盯着杜和。 杜和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说:“谁知道欧克摩多桑是个什么桑?” “是冈本,是个东洋人。” 洛豪笙强忍着激动说。 何司令双手交叠一拍,喜悦的说:“这样查起来就容易了!” 所有人都高兴不已的时候,杜和的神色忽然就惨然了下去。 欧卡摩多桑,一位军人/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冈本隆治,一树玉兰花/万岁馆玉兰树下的高桥海羽…… 冈本,隆治。 杜和闭了闭眼睛。 “是日本东洋魔术团。” 空间为之一静。 洛豪笙难以置信的问道:“阿和,你说什么?” 东洋魔术团与杜和的关系,洛豪笙一清二楚,就是如此,他才对杜和的情绪变化更加的敏锐。 那一瞬间,杜和似乎心丧若死。 杜和捂住了眼睛,低声说道:“那日追捕夏樱的时候,我被突然出现的高桥鹤所阻,同行之人里就有冈本隆治,高桥鹤说他刚从战场回来,脾气暴躁,一个从战场回来的人,为什么会甘心在魔术团里做一个普通人?诸位,你们相信他是因为醉心魔术么。” 何司令表情严肃,当机立断道:“立即将日本东洋魔术团全员捉捕归案,严加审问,查找证据!” “他们今天有一场盛大的表演,就在英国领事馆附近,贸然去抓人,领事馆和租界不会放过司令的。” 何团长焦急的阻止了何司令。 何司令眉头紧皱,眉头紧锁,重新进了屋子,找出一副地图来,放到了桌子上,不断在桌面上点顿起来。 何团长在何司令思索的时候,悄悄拉住了杜和与洛豪笙,三人走入了一间偏室,六个仅剩的健康亲兵把守在各处路口,一副事关重大的样子。 杜和不解的看着何团长,洛豪笙却似乎早有预料,劝说道:“这事咱们俩去就得,阿和不是武行,带他去不合适。” 何团长无奈的说:“我也想不带他,但是你认识冈本隆治嘛?” 此言一出,洛豪笙也无奈的沉默下来。 杜和听两人聊了两句,思索一二,便明白了他们的想法,迟疑着说:“你们要去暗杀?” 何团长摇了摇头,未等杜和放心,哈哈一笑,搂住了杜和的肩膀道:“是我们要去刺杀!” 杜和咳嗽一声,一半是被吓得,一半是被口水呛着的。 杀人? 他昨天还是个改造成功出狱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好市民,今天就要再次踏足犯罪的深渊了么? 天老爷啊,他真的只是想做一个普通人,变个魔术,养家糊口而已啊! “阿和,如果你不去,别人去了,伤亡更大,我听说你女朋友和未来丈人也在里头……”何团长循循善诱。 杜和大义凛然的点头:“去,我去!我不去谁去!”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抓捕冈本 等何司令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宝贝儿子并八条枪,九把匕首和九套夜行衣,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何司令大骂了一声:“不孝子小畜生。” 随后也只能紧守大营,静候消息了。 军方与官方一直不大和睦,谁也不服气谁,两方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一个租界,更遑论单个了,何司令的兵,非战不可妄动,战时更是不可妄动,如同国之重器,动则有覆国之危。 何司令不能动,可是暗中的势力却可以动,在以有心算无心的时候,在东洋魔术团在英租界热闹表演的时候,一直队伍悄然赶赴另一个任务…… 当晚,魔术团的表演将近尾声,人群乱杂,里出外进挤成一团的时候,九个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游鱼一般的钻进了东洋魔术团的后台。 后台是一个班子的重中之重,本应重重看守,人来人往,可是几个人进来之后,却发现此处外松内紧,外头把手繁密,五步一岗,而里面则一通到底,似乎是连外头的人都不能擅自进来。 杜和很快摸清了高桥鹤的位置,为了确认高桥鹤到底知情不知情,杜和安抚了何团长等人,自己脱下夜行衣,敲开了高桥鹤的门。 杜和不用回头,就知道背后的人早已隐藏起来,只要高桥鹤有所异动,就会顷刻间被诛杀当场。 杜和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来的,但是在见到高桥鹤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 “高桥先生。”杜和轻声唤道。 高桥鹤被对着杜和,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阿和来了。” 杜和“嗯”了一声,“我来向高桥先生讨教魔术了。” “哦?这道惊喜,不知道阿和想问什么。”高桥鹤慢死条理的弄着手头的东西,依旧没有回头。 杜和恭敬的跪坐在蒲团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高桥鹤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问得好。” “阿和,你记住,你相信的东西就是真,你不信的东西就是假,万物为己所用,真假不过随心。” 高桥鹤看了看手上的东西,有些怜惜的将它收在了怀里,转过了身来。 竟然是一身正统的武士服饰,直垂、乌帽、胸钮、菊坠、扇子无一不精,像是刚刚参加完一场盛大的典礼。 “高桥先生很久没这样精心装扮了。”杜和欣赏的说,“先生身量挺拔,穿直垂是很精神的。” 高桥鹤开怀一笑,转了一圈说:“这是我同美淑子结婚的时候的礼服,二十年来依旧能穿,杭州的丝绸就是优良。” 杜和眼眶有些热,哽咽着说:“高桥先生要参加什么盛会么?” 高桥鹤摇了摇头,颇有些遗憾的说:“本来是想留着海羽结婚的时候穿的,不过我大抵……要等很久吧,阿和,你会同海羽结婚么?” 高桥鹤忽然希冀的看着杜和。 杜和鼻尖发红,难过的说:“海羽会愿意嫁给我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海羽还会愿意嫁给他么。 想到这里,杜和就觉得心痛不已。 仿佛已经看到了前方的断崖,可是崖边的那朵花依旧叫他忍不住一点点的向前,无法止步,向死而奔。 “阿和,明日你来万岁馆,将海羽带走吧。” 高桥鹤忽然轻松的开口,“上海滩要乱了,将海羽带到苏州去吧,让她同你在一起,一起在苏州安家,并且照顾好她,你能做到么?” 杜和闭上了眼睛,“如果明日海羽愿意和我走,我便带她回苏州。” 高桥鹤欣慰的点了头,“如此我就放心了,待会儿我会同海羽说的。” 杜和起身,垂首,鞠躬,转身离开了房间。 高桥鹤摸了摸怀中柔软的织物,笑容里再无牵挂。 “走吧,冈本隆治就在此处,高桥鹤,先不要动吧。” 杜和几乎是恳求的说。 何团长无声答允,就当做是对这个可怜的青年最后的一点安慰。 九人离开此处,转了几处弯之后,才终于在一处颇为豪华的房间里找到了冈本隆治。 冈本隆治似乎早有预料,只等他们来,见了人之后,狞笑一声,拔出了手中的*,大喝一声,“来吧,支那人,大和民族永不后退!” 杜和看着冈本隆治闪着寒光的眼睛和刀刃,忽然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夏樱的情况么。” 冈本隆治轻蔑的说:“我们是军人,死于效忠帝国,死后必然魂归故里,到时候再与松下樱子一起,看你们如何滚出这片土地!” “我华夏领土,一分一毫皆不可寸让,更不会允许东洋鸡鸣狗盗之徒,妄加玷污!华夏不会败给你们这样的卑劣民族,也必将崛起于列强之林!” 杜和拔刀,铿锵有力的大喝。 “我华夏之民,生为华夏子民,寸土必争,死后亦为忠魂,永守国门!” “寸土必争,永守国门!” 包括何团长在内,八人情不自禁的随着杜和的话语默默念诵了一遍,只觉得浑身热血都涌上了头来,浑身都有数不清的力气,轻叱一声,纷纷朝着房间的哥哥角落劈了过去。 骤变突生,随着刀子落下,一个又一个黑衣武士与黑衣战士滚做了一团,肉搏战分分钟见血要命,不过十几个呼吸之后,场中站着的人,重新变成了十个。 一方是冈本隆治,一方是九个视死如归的人。 冈本隆治手心见汗,杜和步步紧逼。 他要杀冈本隆治的原因非常简单,杀了他,这个集团就算是瓦解了,高桥先生一家或可以获得新的转机。 他凭着高桥鹤的一些话就能看出,高桥先生参与了这些事情,但是他内心十分煎熬矛盾。 房间里藏着的几个武士也始终没有得到他的暗示,所以才让杜和平平安安的出了那个房间。 杜和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了,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这空城计唱完了,他们也就成了翁中的鳖,任人宰割了。 “冈本隆治,你利用了一家人对你的信任和一个女人对你的爱,这些不是武士道精神交给你的,你不配做武士,也不被允许再为恶了。” 杜和没有告诉众人的是,他最后轻抚夏樱的脸庞的时候,夏樱已经脱离了催眠,不过她依旧靠在了杜和的胸口,将杜和的手指不舍的蹭来曾去。 她贪恋这份不属于她的温暖。 催眠与被催眠的游戏之中,杜和没有成功催眠夏樱,夏樱自己催眠了自己。 夏樱的脸上有伤痕,是有些时日留下的,虽然已经不明显,但是杜和依旧发现了。 一个能够为东洋冒险盗窃一国重镇布防图的间谍,不可能是一个庸碌无名的普通货色,能够打她的,只能是她允许伤害她的人。 一个女人允许一个人伤害她,只能说明她的爱,而一个男人真的伤害了她,只能说明他的渣。 她最后那样做,只能说明一点——夏樱恨冈本隆治。 爱而伤成恨,心不平成恨。 夏樱想让冈本隆治陪她一起死。 杜和答应了,所以他送冈本隆治去死。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终误终生 在杜和一往无前,不惜性命的攻势下,冈本隆治可耻的选择了逃跑。 他被杜和料的一丝不差,强悍的外表下,不过是一个色厉内荏的逃兵罢了。 冈本隆治一路狼狈逃避,杜和就在其后追逐,期间冈本隆治几次试图破门而出,都被人给推了回来,杜和便笃定,这确实是一个龙门阵了。 高桥鹤与冈本隆治,就是这阵法里的鱼饵,可鱼钩在哪儿,他却暂时看不分明。 洛豪笙与何团长也发现了不对,几个人悄悄分散开来,寻找着这座建筑的破绽。 而杜和坚定的追逐着冈本隆治,一路回到了高桥鹤的房间。 那里,已经一片狼藉,高桥鹤浑身浴血,正擦拭着*上的血迹,身旁几个武士死状凄惨。 “冈本君,你我二人虽然是同窗,但阔别多年,再见之后居然再也没有比试过,不知冈本君可有意愿同我一较高下?” 高桥鹤笑吟吟的端坐在桌后,脸上血迹扔在,身上风范悠然。 “高桥鹤!你胆敢叛国!” 冈本隆治咬着牙用日语大骂起来。 高桥鹤好脾气的听完了,之后安静的说:“我高桥鹤自小在华夏农家寄养长大,十六岁回国受训,十八岁服役,二十岁出国,此后在华夏住了二十二年,妻子是华夏人,女儿是华夏人,你说,我算是个东洋人,还是华夏人?” 不等冈本隆治回答,高桥鹤就自嘲的笑了笑,摇头道:“自然是东洋人的,我那没见过几面的父母亲族都在祖国的庇佑下保住了几年性命,我生是东洋人,死了也还是东洋人。东洋对我有大恩,我自然该报答。” “可是我已经报了。” 高桥鹤站了起来,眼神有些可怖的说:“我资助国内,容留间谍,刺探情报,盗取钱财,一辈子不能与妻子坦白身份,我区区一人,陛下还想要我给多少?我的命都可以拿去,还不够么,居然要我的女儿来与我陪葬!” 说到最后,高桥鹤的神情已经变成了阴狠。 “我的海羽,是我最后要守护的,你不该打她的主意。” 虽然高桥鹤声音平稳,但是杜和知道,他已经动了真怒。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高桥鹤的逆鳞就是高桥海羽,他此生唯一的血脉。 高桥鹤在华夏生活的时间远超在东洋的时间,但是他却是个彻彻底底的东洋人,隐忍、偏执,疯狂,不计一切。 只不过他将这些都藏了起来,直到冈本隆治将他们一家作为饵,将他的女儿放在了危险的位置。 杜和想到高桥海羽在毫不知情的时候被何司令带走之后会经历的绝望,或者无辜惨死在这一场劫难中的冤屈,顿时目眦欲裂,双目带血。 高桥海羽也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是除了他姆妈之外,唯一能带给他安宁的归宿。可是这样的珍宝,冈本隆治竟然也想打主意! 杜和缓缓甩刀,血迹洒在地板上,像是一封战书。 高桥鹤没有阻止杜和,他只是先一步同冈本隆治缠斗在了一起,*交接的‘蹡蹡’声频繁的如同雨点,杜和从来没想过高桥鹤的身手会高绝至此。 高桥鹤就如同养刀意的刀客一般,数十年不拔刀,出刀必死,然而死之前举世无敌。 在冈本隆治受到了高桥鹤的重创之时,他狞笑了一声,将自己的刀子背对着杜和投了过来。 刀锋转瞬即到,杜和举刀格挡,连自己手中的刀都崩飞开去。 冈本隆治大喝一声,疯狂的将自己腹中的刀一推到底,扭身朝着杜和扑了过来。 杜和此时已经手无寸铁,高桥鹤似乎料到了什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凝视了杜和一眼,从背后抱住了冈本隆治。 “不要!” 杜和魂飞天外,大叫着朝两人飞奔过去。 可是冈本隆治对着杜和仰头大笑,将自己腹中的刀一拔而出,反手就插在了江中叶的身上。 刀子穿过肉体的沉闷声音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杜和的耳膜上。 他跌倒在地,拼尽全力的爬了起来,将犹自得意的冈本隆治一脚踢飞数米开外,无助的接住了衣衫湿透的高桥鹤。 高桥鹤有些可惜的看着胸口,低声道:“阿和,帮我拿出来。” 随着高桥鹤的话语,一些黑色的血肉碎末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杜和眼泪滂沱而下,他知道高桥鹤活不了了。 点着头擦干眼泪,杜和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苦参,放进了高桥鹤的嘴里,这是他唯一能为高桥鹤做的。 随后,杜和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从高桥鹤的怀里拿出了一方白色的丝织物。 织物本来为外白内红,可惜染了血之后,外面也有了几处血色斑驳,如同雪地红梅,平添凄美。 杜和将那织物打开,忍不住又一次泪眼模糊。 那是一方角隐,武士家族嫁女儿的时候,在白无垢的礼服上,给新娘子戴在头上的喜冠。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高桥鹤拍了拍杜和的手,将那方角隐放在了杜和的手中,眼含期盼。 “高桥先生,我会拼尽全力,照顾好海羽。” 杜和几乎呜咽着说出了对高桥鹤的保证,高桥鹤欣慰的笑了一笑,盍然而逝。 杜和死死地握住手中的丝布,那方高桥鹤用笨拙的手艺做出来的只能说得上工整的角隐,就是他对留在世间的女儿最后的祝愿了。 杜和恭敬的将高桥鹤平放在地,整顿衣冠,给高桥鹤行了晚辈之礼。 不得不说,高桥鹤穿着武士服真的很精神,将刀子拔出之后,高桥鹤脸色红润,面带微笑,几乎看不出是辞世之人。 杜和撕掉自己的里衣,恭恭敬敬的覆盖在高桥鹤的脸上,叫亡者不至于蒙尘,最后,吃力的将这方和室整理干净,只留下高桥鹤一人,安详宁静。 随后,大门洞开,一身水迹的高桥海羽在大雨之中走了进来。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尘埃落定 高桥海羽的衣服淋湿了,头发全部贴在额头上,一只鞋子跑丢了,旗袍上还有几处污损,想是不顾一切的一路跑过来的。 闪电划过门口,屋内高桥鹤的身体看起来如此的明显,高桥海羽似乎是惊了一下,连忙回过头关紧了房门,将风雨阻在门后。 “父亲,我来晚了。” 高桥海羽迈进了房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断流下的水迹,又连忙退了出去,恭恭敬敬的跪伏在房间外面,带着遗憾和歉意。 “海羽。高桥先生走前未受折磨,只是放心不下你。” 杜和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慢慢地裹住高桥海羽,将她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慰。 高桥海羽任由杜和将她的手脚擦干,又将湿衣服拧干,最后,杜和将高桥海羽扶了起来,低声道:“不会滴水了,进去看看他吧。” 高桥海羽惶然的看了杜和一眼,杜和忍住眼中涩意,点了点头,“去和他告别吧。” 高桥海羽回过头,小心翼翼的踏入了房间,安静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最后,跪坐在高桥鹤的身前,小声的叫了一声:“父亲。” 高桥海羽又轻轻的拈起高桥鹤脸上的布巾,贴在他的耳边轻声唤道:“父亲?” 何团长别过了头。 洛豪笙沉默的看着房间里的一对父女,叹了口气。 “父亲?!” 高桥海羽忽然扬起了声音,用力的摇晃了一下高桥鹤。 高桥鹤依旧面带微笑,那是如同看着孩子调皮无奈扬起的慈爱笑容。 高桥海羽一瞬间就崩溃了。 她小心的将高桥鹤扶了起来,吃力的将高桥鹤背了起来,低声道:“父亲,我带你回家。” “海羽——” “滚开。” 杜和伸出的手被高桥海羽毫无感情的眼眸所慑退。 那眼中一片死寂,甚至连一点点的生机都没有了。 杜和摸了摸怀里的角隐,擦了擦眼角,默默地跟在了后边。 洛豪笙也跟了上来,在高桥海羽踉踉跄跄的时候,伸手扶一把。 “阿和,高桥小姐的母亲也去了。” 洛豪笙满是痛惜的说。 杜和错愕的看着洛豪笙。 洛豪笙点了点头。 “高桥先生被冈本隆治要挟到此演出,确实是个引我们上钩的陷阱,昨日我们抓住夏樱的时候,他们就想着破釜沉舟了……” 洛豪笙将自己调查到的东西缓缓的叙述给杜和,如同一个悲悯的旁观者,让杜和知道了,高桥鹤为何会心存死志,一意求亡。 “其实如果何团长再晚两日被发现,他们也不可能功成身退了。”洛豪笙的声音在雨中有些缥缈,“曾经跟你同监室的鬼手六子上个礼拜被捉了回来,他在监狱里头挖地道的时候,挖通了夏局长的地下室,发现了那里慢慢一屋子的黄金,为了立功,他将此事报给了来视察的租界记者。” “夏局长今天早上也死了,金子不翼而飞,但是那些东西应当是里尔克曾经失窃的那一部分。他们知道了消息,准备了退路之后,想在走之前,利用已经暴露的这些钉子,再做一把大的。” 洛豪笙看着前面纤弱的女孩子,有些不忍的说:“高桥太太被冈本隆治送给了花旗银行的经理,她将那洋人经理杀了,自己身受重伤……今晚也死了。花旗银行金库在我们来杀冈本隆治的时候被窃了,里头的所有金条都被盗走。” “海羽小姐本来应了冈本隆治的约,要去大使馆做客,应该本来是想买通大使,获得出港的通行证吧,但是她昨天临时去看了你的演出,回去晚了,冈本隆治没有等到她……高桥家又没人,她回到学校,才躲过了一劫。” 高桥海羽摔了一跤,却一声不吭的爬了起来,将高桥鹤重新背了起来,看也不看一眼背后的杜和。 杜和苦涩的说:“她恨我。” 洛豪笙喉咙发堵,高桥海羽的资料他早已烂熟于心,这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女子,治学勤勉,为人正直有爱,与其父的事情毫无干系。 可是一夕之间,这个女子的一切都毁于一旦了。 他不知道怎样劝慰杜和,只是缓慢的,拍了拍杜和的肩膀。 杜和抹去了眼角的水迹。 高桥海羽的脚步顿了一顿,没有说话,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手臂上不知是自己摔破流的血还是高桥鹤的血,蜿蜒着流了下去。 杜和再也受不了,大吼了一声,上前抢过了高桥鹤,一路将高桥鹤送回了万岁馆。 高桥海羽没有争夺,只是时不时地拍拍自己的手心,给杜和背上的高桥鹤擦掉脸上的雨水。 杜和沉默着在已经一片寂静的万岁馆中为高桥鹤更换了干净的武士服,将他放在了面容宁静的杨美淑的旁边。 夫妇两个死前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守护了自己的女儿,想来走的也有那么一两分安心吧。 高桥海羽换上了孝衣孝带,跪在堂前,执意要给父母守灵。 杜和便跪在了她身边,望着堂上二人相片,对高桥海羽说:“等二老丧事办完,你同我去苏州吧。” 高桥海羽看了杜和一眼,眼中依旧没有丝毫的感情。 “我不会和你再在一起了,杜和君。” 杜和似乎听到了一声冷彻的女声这样对他说。 杜和怜惜痛心的拍了拍高桥海羽纤弱的肩膀,低声说:“我知道,一日之间发生这么多的事,你无心同我多说,不过我会一直陪着你,这是我对你、对高桥先生的承诺。” “你不做魔术师了?”高桥海羽轻声问。 杜和点点头,“不做了。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高桥海羽似乎抿了抿嘴角,一缕秀发垂下,遮住了她的眼睛。往火盆中放进了一张纸钱,高桥海羽轻声说,“我不需要什么承诺,杜和君。” 高桥海羽又给火盆中添了一张纸钱。 “我也不需要杜和君保护我。” 杜和眼角通红,低声道,“海羽……我知道你恨我……” “我不恨杜和君,我只恨我自己。”高桥海羽打断了杜和的话,平静的说,“家里面的这些风雨,不是因我而起,但是却是因为我的软弱无能而至于恶化到今天的地步。” “如果我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是个东洋人,安心做一个间谍应该做的事,帮助父亲分担一点压力,而不是天真的渴求能够逃离这个樊笼,做一个普通人,相夫教子,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不,不是……” 杜和连忙摇头。 可是高桥海羽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她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高桥海羽握紧了双手,抬起头,黄表纸在她的手心里碎成一片片的纸屑。 灵堂上,高桥鹤与高桥美淑子温和的笑着,凝视着跪伏在地面上的孩子。 “杜和君,我父亲从来都没有害过您。” “当初的金子,是冈本隆治领着他的手下去偷的,我父亲知道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高桥海羽就这么宁静的说道,“我父亲是一个带着某种目的来到华夏的,我一直都清楚,我母亲也清楚。” “可是一个间谍就不配被爱了么,就不配爱别人么。” 高桥海羽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满面泪痕。 “我父亲半生都在平衡母国与华夏的关系,只希望能留给我们这个家一点喘息之机,留给我一个逃出去的机会……他有什么错呢……杜和君,他有什么错?” 高桥海羽的声音带着血泪,叫杜和如鲠在喉般难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没有错。” “错的是逼迫我父亲至此的人。” 两行清泪从高桥海羽的脸颊坠落,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杜和君,从今天开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我也不想让任何人拖累我。” “你走吧,今日多谢你了,有机会,小女会登门道谢。” 杜和难以置信的看着高桥海羽,听着那一句句疏离的话语中越来越冰冷的含义,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捏紧,痛极钻心。 杜和捂着心口,痛苦的蜷缩在地板上。 “阿和,你是该走了。” 杨美雪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海羽的路从此后便与你不同,分开对你们两个都好。” 短短几个钟头的时间,杨美雪已经清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对于姐姐宁可身死也不向家族求助的做法,杨美雪很能理解,但是她没法原谅。 同样被她痛恨的,还有害死她姐姐的罪魁祸首——高桥鹤。 杨美雪毫无血色的手从貂裘中探出来,两个很旧的布娃娃随着她的手被扔进了火盆里,扬起了一盆尘埃,随即,变成了两个小小的火球。 她面无表情的上了一炷香,站在灵堂上,冷声道,“你爹当年娶我姐的时候,跟我娘保证过要让她幸福,所以我娘拼着老命生了我,放了我姐嫁人,可是他没办到,我姐死了。言而无信的人必遭天谴,好在他拿命偿了,也算一命抵一命。高桥海羽,你以后不要做这样的傻事。” 杨美雪裹紧了身上的貂裘,可貂裘似乎依旧没法缓解她身上的冷意。 叫高桥海羽不要做什么样的傻事,杨美雪没有说,高桥海羽也没有问。 杜和想来,大抵是叫她不要贸然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吧。 高桥海羽像是听见了,又像是麻木的行了一礼,谢过了杨美雪的祭奠。 杨美雪转身就走,临行前,挥了挥手,两个灰衣男人走了进来将痛苦难以自已的杜和架了起来。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杨美雪淡淡的说道:“这里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作何选择,要看海羽自己,你留在这里,也只会拖累到她。如今这世道,感情没了还可以苟活下去,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走吧。” 如同来时一样,杨美雪匆匆而去,灵堂上只留下一介孤女细弱的身影,伴着她长眠的父母。 寂静无声。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难为 杨美雪一路无话,杜和也始终陷在这一夕巨变上,久久缓不过神来。 司机将二人送到了连魁班的巷子口,杜和依旧靠在车门边,脸色怔怔然。 杨美雪抿了抿苍白的嘴唇,隐藏在貂裘下依旧毫无温度的双手交握着,低声道:“阿和,我的父母也快要西去了,医院的大夫同我说,就这几日功夫了。” 杜和眼神动了动,扭过头来,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开口:“二老才办过大寿……怎么会?” 有些意外,更有些心疼,杜和不禁仔细打量了一下杨美雪,果见她脸上用了不少脂粉,眼底的青灰色依旧清晰可见,整个人似乎都像是乍入寒冬的娇花,颜色还在,却已从中凋萎了。 “美雪姐……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你……” 杜和有些难过的说。 杨美雪摇了摇头,神色平静的道:“无妨事的,我爹娘业已年近古稀,这些年来疾病缠身,或许离去了也算是个解脱。” 说到这里,杨美雪忽然自嘲的笑了笑,“当初算命的说我今生亲缘薄弱,我将他摊子砸了,有爹娘姐姐,还有侄女,上有老下有小,哪里就薄了……未成想,短短这么几日功夫,就要应验了。” 杜和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与高桥海羽一样,杨美雪也是高桥夫妇追求爱情的牺牲品,父母将近五十岁才生了她,生来就承担着不可推卸的重任,生生将一个爱笑洒脱的姑娘给逼成了女强人,何其难哉。 情不自禁的将杨美雪的肩膀扳过来,将那强自镇定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杜和拍了拍杨美雪的后背,低声说:“哭一场吧,打我也行,女孩子自来是要人疼的,哪能这么委屈。姐姐你还没人守着,这胸口就借你一用。” 杨美雪的脸摩挲着杜和胸口柔软的衣料,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气味,忽然就觉得自己绷不住了。 肩膀微微抖动着,杨美雪无声的在杜和的怀里流了一场眼泪。 她就连哭的时候都极为克制,不出声,不抽噎,杜和只能感觉到胸口越发湿热,就像是杨美雪没有在哭,是在流血一样。 “阿和。” 杨美雪哭好了,又恢复了安静的样子,除了眼角有些红,浑然不像是刚刚难过的哭湿了杜和的衣襟。 杜和也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嗯”了一声。 “以后,就当没有认识过海羽吧。” 杜和愣在当场。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杨美雪会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 他忍不住张口问。 杨美雪拉开了车帘,点了支烟,优雅而冷漠的用烟点了点窗外的方向,毫不留情的说:“海羽的父亲是个间谍,你以为今夜过后,海羽会成为一个什么东西?” 杜和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的说:“不可能!海羽最痛恨的就是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呵,”杨美雪红唇挑起,似悲似悯的看着杜和,“阿和,你不会以为,海羽还有别的选择吧?” 恍如一道晴天霹雳,杜和被从中劈开两半,耳畔回荡着的,全是杨美雪的这句话。 四散的理智在振聋发聩的逼问下渐渐回笼,杜和渐渐地渐渐地,也带上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是了,海羽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东洋魔术团这一次几乎动摇了上海滩的金融秩序,如今那些黄金依旧有一大部分没有找回来……虽然大人物们将消息瞒得密不透风,但是闷着消息,不代表大人物们就将这事放过了。 高桥鹤已死,冈本隆治伏诛,可是没有人知道高桥鹤最后反水了,亲手杀了冈本隆治,即使杜和说了,也于事无补,反而会让高桥鹤连东洋赚下的荣誉都消失殆尽…… 作为千人恨毒的遗孤,一个间谍的后裔,海羽她若想活下去,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世道对待女人从来就比男人苛刻,而对待海羽更甚,从来就没给过她选择。 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杜和痛苦万分,为自己不能帮助海羽逃离困境,还亲手将她推回了那个樊笼。 杨美雪似乎知道杜和在想什么,淡淡的说:“谁人不是活在笼子里,不过这笼子大小不同罢了,你道她不幸,殊不知她就一定会过的不幸?无论哪一行,你找到了生门,就能活下来的。” 杜和一时间有些不明白杨美雪的意思,杨美雪也不欲多说,送了杜和之后,便径自返回了医院照顾临终的老父母。 六日之后,未至大殓之日,细雨婆娑之中,高桥夫妇仅剩的骨血高桥海羽,出乎意料的,敲开了连魁班的大门。 在乍一见到高桥海羽的那一霎那,杜和以为自己见到了一枝雨打风吹后的残荷。 高桥海羽一袭缟素白衣,头上别着纸扎的白花,头发柔顺的披散着,黑发,白脸,红唇,形如墨荷优雅,眼神中却是喧嚣过后的枯寂。 “海羽,你怎么样了。”这句话,在高桥海羽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眼光里,杜和到底没有说出口。 随后,杜和便看着高桥海羽恪守着上流贵族们的礼仪标准,微微一礼,柔声道,“杜和桑,冒昧打搅了。” “怎么会打扰……”杜和苦涩的说,想要扶起高桥海羽,却被她那后退的一小步,打碎了所有的幻想。 高桥海羽依旧是那个受过最高等教育的贵女,礼仪完美,姿态娴雅,但是杜和却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去拜访高桥鹤的时候,那个气鼓鼓的说她不知好歹的女孩子。 物是人非了。 谁也没有说清楚,可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俩谁也没有做错,但是已经确确实实的错过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多么讽刺的一句话,用在他们身上却是无比的贴切。 他们以后的路就不同了。 杜和默默的在心里将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终于勉强在脸上挂起了一个丑陋的笑容。 “海羽……高桥小姐哪里话,是在下失礼了,有失,远迎。” 杜和端着茶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高桥海羽已经面不改色的微微一礼,坐在了杜和的左手边。 “不知高桥小姐……近来,可好些了。” 杜和凝望着高桥海羽消瘦的有些尖锐的肩骨,仿佛下一刻那些骨头就会戳破衣服,叫杜和看到底下的累累伤痕。 然而高桥海羽依旧挺直肩膀,下巴收着,即使两人身边已经没有人,她依旧没有放松那以前最讨厌的礼仪。 “劳烦杜和桑挂念了,实不相瞒,此次小女前来,就是为了家父家慈丧仪之事……”高桥海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着头说,“家父生前最看重的晚辈就是你,所以……” “所以你想让杜和给高桥鹤当孝子贤孙,摔盆捧位?” 高桥海羽话音没落,一声隐含着怒气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拜访 话音一落,江凌那几乎消瘦了一圈的身影出现在了杜和的房间门口。 江凌一脸气愤,握紧的双拳丝毫不因为瘦弱之后而缩减力道。 “你阿爹如今是臭大街的细作!知不知道什么叫细作?大家恨不得拿臭鸡蛋去扔你家大门,你叫阿和去给你阿爹当孝子,不如叫他直接改姓高桥算了!” 高桥海羽眼帘低垂,一语不发。 “阿凌!” 杜和严厉的开了口。 江凌瘪了瘪嘴,停了下来,一时半刻也知道这样对一个孤女说狠话不好,顿了顿,还是愤愤不平的叫道:“都是鬼迷了心窍了,一个两个不识好人心!不是我家的弟子,哪个管你死活?” 说罢猛然摔上了大门,如同来的时候一般的迅速远去了。 杜和这些时日都没有出门,一直在自己的斗室里思索杨美雪的话,思索高桥海羽最后对他说的那些东西,还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于外界,他没有过多注意,或者说,他并没有想到,高桥家会遭到如此难看的对待。 他一直以为,因为涉及到国事,何司令会对这事严加保密,禁止下面人多做传播,如今看来,是四邻左右,人尽皆知了。 杜和有些内疚的扶住了高桥海羽的肩膀,担忧的说:“海羽,现在你的光景已经如此艰难了么,上海滩……都知道了?” 高桥海羽对杜和手掌心传来的热度近乎贪婪,只想什么都不管了,同杜和君一起奔了苏州才好。 可是忍了又忍,高桥海羽还是藏着难过,离开了杜和的手臂,低声道:“家父逝者已矣,上海滩的人们如何议论,他也听不到了,但是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 “这话,原本应该我来安慰你,却叫你用来安慰了我,海羽,你懂事的叫人心疼了。” 杜和紧紧地握住高桥海羽的手,竭力想将自己手心里的热度传达给高桥海羽,给她带去哪怕一丝的温暖。 民意汹汹,会演变成多么可怕的恶,杜和深有体会,当这些恶强加于一个宣泄口的时候,作为宣泄对象的那个人会活得生不如死,甚至一心求死。 杜和一开始生怕高桥海羽心藏死志,所以说话的时候,眼睛不错光的与高桥海羽对视,想要看清楚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但是杜和失败了,高桥海羽的眸子如同最温润的玉石,剔透,温和,一如最温柔的江南女子,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身上戴孝,没人能察觉到她身上的不对劲。可就是因为身上戴孝,杜和才越发觉得奇怪,一种深深地违和感从高桥海羽身上散发出来,叫杜和觉得一定有哪里错了。 高桥海羽聪明绝顶,很快就发现了杜和的想法,垂下眼帘,错过杜和的视线,高桥海羽温柔的将一缕发丝捋到耳后,轻声道:“杜和桑,您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杜和张了张嘴,想要重提带高桥海羽回苏州的那番话,可是眼前的高桥海羽虽然看着平易近人,实际上却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客气、疏离,这两样就将杜和的好些话生生的堵在了肚子里,根本说不出口来。 沉吟了一下,杜和低声道:“阿凌脾气急躁,有些话说出来伤人,但他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多做思量,免得被她误伤。” 高桥海羽摇了摇头,“阿……杜和桑,江小姐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会提出如此叫你为难的要求的。” “可是……”杜和长叹一声,内心做出了计较,“江浙人家丧仪必有孝子,高桥先生只有你一女,东洋的亲眷想必是无法赶来,如不嫌弃,我愿意为高桥先生执灵幡,送他最后一程。” 江南丧仪,每有男丁出殡,长子执灵幡,次子捧灵牌,孙子执花幡,一路送亡者入葬,葬仪才算圆满体面。 但高桥家只高桥海羽一个女儿,按例,是无人有资格拿灵幡的。 “高桥鹤一生活得体面周全,处处礼仪完备,行动儒雅,对华夏古礼最为尊崇,高桥海羽接受的也是最正统的淑女教育,想来如果最后一程做的仓皇狼狈,他老人家也会有些遗憾。”杜和认认真真的劝说着高桥海羽,“高桥先生是第一个认真教我的老师,也是第一个将我正式领进门的长辈,对我来说亦师亦友,我更答应过高桥先生……我并不觉得委屈,只是想尽一个弟子、晚辈最后能尽的义务,送别先生在人间的最后一程。” 高桥海羽的眼角有些湿润,轻声问道:“杜和君,我父亲如今在上海滩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细作,我母亲是让人戳脊梁骨的国贼,你同我爹娘执灵幡,上海滩会对你这个活人怎么样,你想过么?” 杜和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海羽,即使退出魔术界,退出上海滩,永生不再碰这一行,应该做的还是要做,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懂得礼义廉耻,知恩图报。高桥先生有错,但是他已经往生了,再大的错,他也在最后的时刻尽力挽回过,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先生的心里面,是有多么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华夏人。” 杜和想起高桥鹤与冈本隆治同归于尽的那一刻,他脸上大仇得报的快意和深深埋藏之后爆发出来的怨恨。 杀了自己想杀之人的快意,和终生不得自由的怨恨。 那一刻,杜和清楚的看到了高桥鹤儒雅外表下真正藏着的那个人格,那个狂傲不羁,渴望自由又不得自由的痛苦的灵魂。 有人说过,当你真正足够了解你的对手的时候,在那一刻,你也会爱上他。 因为了解,而生相惜。 如果不是因为出身,高桥鹤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大魔术师,纵横海内,传播魔术文化,与妻子女儿相亲相爱,真正过得快活幸福,但就因为东洋人那该死的军国文化,一个人,一个家就被这样毁了。 “海羽,我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想以一个晚辈的身份,送先生夫妇最后一程。” 杜和认认真真的说。 高桥海羽抹去了自己的眼泪,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对杜和鞠了一躬,“我很感激您,让我父亲这一生的付出没有像是一个笑话。就因为如此,我更加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叫您身处险地,就请杜和桑帮我做个见证人吧,明日,我要立女户,自己执灵幡为我父亲送行!”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相见恨晚 户无男丁,女子立户。 高桥家只留高桥海羽这一支血脉,高桥海羽无夫无子,想要顶起高桥家这根梁,除了招赘婿,就只剩下立女户这一条路。 更重要的是,杜和清楚的知道,高桥海羽想要立女户,是想亲自为她的父母二人出殡,尽了作为子女的最后一点孝道。 可是,叫杜和心头发苦的是,女户,在以前也被称为绝户。 只要立为女户,女子终生不能婚嫁,孤守门户,直至终老,此门户绝户。 “海羽,你无需如此,我来给二老扶灵。” 杜和想到这里,再不犹豫,紧紧地将高桥海羽抱在了怀里,郑重的在她的耳边说道。 高桥海羽毫无反应的被杜和搂着,笑容依旧温柔,轻声说道:“明日九时,烦请杜和桑到寒舍来,给小女做个见证。” 说完,高桥海羽轻轻的推开了杜和,微微一礼,便安静的离开了。 她走的很稳,眼神也很宁静,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可是站在院子里的江凌见了,忽然就觉得高桥海羽有些孤零零的样子。 “唉,姓高桥的!” 江凌忍不住喊了一声。 高桥海羽站住了脚,微微侧头看向江凌。 “你爹娘出殡,人手少了可不行,听说你们家树倒猢狲散,都没人抬棺了?” 江凌颇不含蓄的说。 高桥海羽却不怎么生气,只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这几日以来,她感受到了人间最大的恶意,也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苦楚,对于恶,她有了一种几乎本能的感应,但是在江凌身上,她没有看到那些熟悉的丑陋的东西。 江凌“嗯”了一声,恶声恶气的说:“料你也没几个人可用了,过一会儿我带几个人去帮忙,你得管饭!还得出钱!” 杜和的拥抱都没有流泪的高桥海羽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 江凌这个女孩子,她觉得有些相见恨晚了。 如果在一个月前,她们就有机会好好接触的话,她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眨了眨眼睛,高桥海羽微笑着点头:“阿凌来帮我,这些自然是要管的,管够,我现在,也只剩下钱了。” 这句平日听来可能会甚为刺耳的话,江凌此次听来,却丝毫不觉得厌烦,心里有些拧巴,拍了拍高桥海羽的脑袋,扭头就叫了两人送她回去。 世道乱了,民怨叠起而无处可泄,高桥家是最好的靶子。 有的时候,善恶不是对立的形态,无辜和弱小,与邪恶和黑暗,不是不能存在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的。 只江凌听何团长提起,在清洗的那几天,东洋、华夏乃至英法,趁机而上,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在冤无头、恨不休的时候,国籍和地位,就成了一个人的原罪。 江凌虽然不喜欢高桥海羽那世家小姐的做派,但是她不得不承认,相比南城随处可见的富家太太富家小姐,高桥海羽是其中难得不惹人讨厌的了。 至少,她从来没有对江凌简单中性的粗布衣服流露过任何的鄙夷和嫌弃,甚至在第二次见到江凌的时候,还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很精致的发夹,说是配麻布衣服穿会很好看。 江凌试过了,真的很好看。 她忽然觉得杜和这小子的眼光还不错,老丈人虽然不靠谱,看上的姑娘还是很有品位的。 不像她,那一大家子现在看起来都不怎么靠谱了。 低叹口气,江凌去了江中叶的房间里,片刻之后,便爽利的开始招呼人去虹口。 丧仪是一个人在世间参与的最后大事,马虎不得,高桥海羽家曾经烈火烹油,高桥家犯在了何司令手里,烈火也就变成了烧身之火,曾经的弟子们怀着各种目的都散开了去,新来到的人又只理会他们自己的事情。 对于帝国的罪人,东洋人不会给予任何的尊重和帮助。 在江凌来高桥家之前,高桥夫妇的丧仪都是这个孤女靠着钱财和脸面,一点一点的求来的,挂灵幡,布灵堂,超度往生这种平日里有的是人上门自荐的肥差,高桥海羽花了几倍的价钱,也只是差强人意。 最后盛放的时候,实在没人愿意帮忙了,还是这个女孩子凭着一己之力,将父母放入的棺木之中。 江凌带着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凄凉的场景。 万岁馆的后院依旧充斥着人,但是所有人对高桥家都冷眼旁观,江凌目不斜视的穿过那些身着武士服神色冷淡的人之后,在看到略有歪斜的灵幡之后,终于有所松动。 “叫蒋四姐过来,把这里该弄的重新弄弄好,该买的该布置的叫她自己拿捏,像什么样子……还一个国家的老乡呢,一个个的都不是个东西,眼睛都瞎了!叫一个姑娘家自己守灵!” 江凌愤愤不平的打发了一个弟子回去叫人,扭头冲着武士们的方向啐了一口。 一个武士向前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 江凌下巴一扬,手叉着腰,骄傲的说:“今日你敢跟我动手,明日你们就要像城门楼上那些人一样,都挂腊肉!” 武士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在何司令的铁血清洗之下,东洋帝国的许多力量都在这一次事故之中白白消耗掉了,借着这一股东风,何司令处理掉了许多早已查明的钉子,将他们全部挂在城门上,扬言要为国宣威,震慑宵小。 他们就是补充过来的人,也还真的被镇住了,一时半晌不敢妄动。 但是想让一个人消失,用不着真的起冲突…… 武士开始打量江凌。高桥海羽就在这个时候闻声赶了过来,拉住了江凌。 “阿凌,不用理他们,你还没吃饭吧,我叫了馆里做了中餐……外头的馆子,我不大叫的动了……” 高桥海羽有些歉意的说。 “这有什么,叫你备饭,是有这个讲究,帮人办白事,不能饿肚子,不然力气不足,恐许多耗力气的礼仪做不完备,有的一口吃的就行,事情繁忙,咱们活人不能跟尊者争着讲究。” 江凌毫不在意的挥挥手,立即就招呼着弟子们开始吃饭。 本来几个弟子碍于情面不大乐意,但是看了高桥家这幅凄惨样子,也有些真心想帮起来。 冤有头债有主,谁犯得事情罚谁,高桥海羽爹娘都死了,旧账自然一笔勾销,外头人还这么欺负一个小妮子,让谁看都心酸的。 高桥海羽似乎没什么食欲,陪着江凌吃了几口,就止不住的总往外看。 江凌就见不得她这幅软软弱弱的样子,一抹嘴道:“你就放心,灵堂有人守着,路钱不断,待会儿蒋四姐带着人来,包你爹娘明天体体面面的走……哦,你是想问阿和吧?” 江凌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想到了让高桥海羽真正坐立难安的缘由。 高桥海羽低下了头。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苦也 江凌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神秘的笑容,淡定的咳嗽一声,强作自然的说:“放心吧,阿和是第一个出门的,去静安寺帮你寻大师做道场了,诵经四十九日是不大可行,但超度一番还是没问题的。” 高桥海羽面上有些惊讶,连忙摆手急急道:“使不得,现下僧人们都不想来我家的,阿和……杜和君去了,要吃闭门羹的。” 想了想又道:“父母亲都是随和的人,不会计较这些小节的,你们能来,我想他们二老就已经很欣慰了。” 江凌耸了耸肩,心道不止和尚,杜和想做的还多着呢,不过不能提前告诉你个丫头片子罢了。 打了个哈哈,不顾心下忐忑不安的高桥海羽,江凌招呼着赶过来的蒋四姐开始重新布置灵堂。 高桥海羽彷徨了半夜,时不时的往院门方向看去,焦急之色完全掩饰不住。 现下上海滩的人对东洋人的恨意比之英法更甚,他们家更是众矢之的,杜和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请法师给作为‘罪人’一家的人超度,难度和压力可想而知。 事实与高桥海羽所料不差,一开始静安寺的知客僧并不欲接待杜和所求,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杜和敲烂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色,总算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带来了七名僧人。 人虽少,法器、法衣俱全,做法事的时候,一步一肃穆,丝毫也没有懈怠简略,叫自小随母亲笃信佛教的高桥海羽感动不已。 然而叫高桥海羽更加惊讶的是,天命之际,在她回房间准备宣示仪式之前,高桥海羽被杜和拦住了,直接领到了那几位大师之前。 高桥海羽有些局促的给僧人们行了合十礼,迷茫的看着杜和,略带急促。 杜和的眼底有些青黑,神色也憔悴,但是脸上却坚定,那神色让高桥海羽看的心一软,催促的话也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阿和……” 高桥海羽忍不住低喃了一声。 杜和低声答应,随即转向了高桥海羽,郑重的牵起了高桥海羽的手。 如同梦中的场景再现,高桥海羽恍惚间听到杜和说:“海羽,我晓得我还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但是我已经等不急要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呵护你了,外头的人我不管,我只问你,你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吗?” 我当然愿意!我愿意做杜和君的太太,相夫教子,一家和乐! 高桥海羽听到自己的内心疯狂的喊叫起来。 可是最后的最后,高桥海羽还是流着眼泪,摇了摇头。 她苍白的嘴唇再次被咬出血色来,高桥海羽眼角的泪滴如同一条小溪源源不断,她绝望的摇着头,呜咽着说:“杜和君,对不起,我已经没办法嫁给你了……” “海羽……你不必为我多思虑,我已经想好了,等二老丧仪完毕,我们放下这里的一切,回老家去,或者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去不列颠也好,总归有我们的一席喘息之地的。” 杜和怜惜的帮高桥海羽擦掉眼角的泪滴,柔声劝说着她。 一旁偷偷观望的江凌扭过头,轻哼了一声,“算你还是个男人。”又忽然一笑,“到底是我带出来的人,不丢人。” 然而这个时候,几声急促的踏地声传来,江凌神色凌厉的扫过去,只见三名黑衣武士已经到了眼前。 “前方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且住吧。” 江凌懒洋洋的伸出了一只脚,眼神不善的说。 “里头的人不是你们华夏人可以染指的,应该是你觉悟吧!” 领头的武士大喝一声,瞬间拔刀,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着江凌劈了下来。 江凌冷笑一声,不闪不避,双手举过头顶,以毫厘之差躲过了*的刀锋,准确无误的接住了武士的白刃! “嘁,姑奶奶三岁就玩这个了,你们吓唬小孩呢?”江凌饶有兴致的嘲讽一声,惹的本想吓唬一番闯过去的武士脸现薄怒,刀子撤回,用了五分真力,再度劈砍过来。 “你找死!” “我看是你找死。” 极度冷静的一句话从高桥海羽的口中发出,随后,一支黑黝黝的手枪顶在了黑衣武士的太阳穴上。 所有人的动作都静止了,只有高桥海羽,缓缓的将扳机扣紧。 黝黑枪管,棕色手柄,简洁的线条设计,这一只手枪杜和现在还不知晓姓名,但是几年后,名为大正十四式的手枪将会装备整支日军,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死神之镰。 但是即使不知道这只手枪的由来,杜和也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高桥海羽的神色依旧冷淡,看着黑衣武士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具尸体,冷然道,“你惊扰了我的客人,渡边淳。” 渡边淳额角有些冷汗,眼神里厌恶、不屑、惊慌和色厉内荏充斥变换,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弯下腰,恭敬的说:“夫人,属下只是看不惯您与外人过于接近,这些会让将军不高兴的。” 高桥海羽想也不想的扭转手枪,以枪柄对着渡边淳的脸狠狠地打过,“啪”的一声过后,三名武士都跪倒在地,一声不吭。 “渡边将军不高兴,可以惩罚我,我不高兴,你们会死。懂了吗?” 高桥海羽冷漠的俯视着地上的三人,手枪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消失在手心。 三人齐声“嗨”了一声。 高桥海羽厌恶的合上眼,“滚,消失在我眼前。” 三人便迅速的离开了庭前。 此时此刻,留在庭廊之间的三人,一时间都不知道以什么表情来面对对方。 高桥海羽背对着杜和,杜和看着高桥海羽的背影,江凌望着杜和的侧脸,三人一时无言。 “看吧,杜和君,我说过,我们没办法在一起了。” 高桥海羽的声音很轻松,但是她依旧没有转过头来,怕杜和看到她脸上的悲伤,怕自己心软。 杜和点了点头,身体中似乎有一种虚无但存在的东西被抽走了,这个刚刚决意成为一家之主,做一个帮他的女人遮风挡雨的男子汉的男人,觉得自己一瞬间面临着巨大的悲怆。 他知道高桥海羽说的对,他们没办法再在一起了。 不是因为那把枪,不是因为那个叫渡边的将军,也不因为那一句夫人。 因为他是一个华夏人,而高桥海羽选择了成为一个东洋人。 诵经的和尚低叹着诵了一声:“众生皆苦。”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拥抱 高桥家出殡的时候正赶上阴雨节气,清早开始,淫雨霏霏,连绵不绝,道上青苔遍布,使人油然而生一种懒散之意。 江凌说到做到,高桥家的丧仪虽然不能称浩大豪华,但是足可以称得上体面,一行人肃穆抬棺而行,高桥海羽自己捧着灵幡,以孝子贤孙之名为父母送行。 在杜和的坚持下,高桥海羽到底没有自梳立女户,考虑再三,高桥海羽为父母三跪九叩后,逾礼但合心的站在孝子之位。 杜和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态抬棺扶陵的,只觉得当天发生的一切似乎都随着雨帘而模糊起来,带上了一层水汽,隐隐约约的看不分明。 在距离薤露园一公里左右的路上,送葬的队伍遇到了另外一行人,比高桥家的人还要稀少,除了抬棺的几人外,就只剩下三五人随性,棺木豪华,然亡者看起来生前人情甚是寥寥。 队伍停了下来,同样怀抱灵幡的一人缓缓出列,站在队伍之前。 杜和抬眼看过去,便认出那人是杨美雪。 忽然想到高桥夫妇亡故那日,杨美雪告知他的话,杜和拍了拍脑门,一下就知道了棺木中成殓的是谁了。 对高桥海羽耳语了两句,高桥海羽脸色惨然的抬起头,杜和叹息一声,半扶半抱着,将高桥海羽扶到了杨美雪旁边。 “外公……还是外婆……”高桥海羽哆嗦着嘴唇问。 杨美雪抚了抚头上的孝帽,是和高桥海羽一般无二的孝子款式,回头看了看那巨大的棺木,凉凉的说:“都在里头了。” “我爹死的时候我娘还有口气,我说你老还不如跟我爹一块走了,省的你自己一个人下去害怕,我娘就跟着一块去了。前后……也就一个时辰吧。” 高桥海羽听的毛骨悚然,难以置信的叫道:“小姨,那是你的亲娘!” “你懂什么,”杨美雪给自己点了支烟,明眸里挂着一层落寞,“就是因为她是我的亲娘,所以我才不能让她犯糊涂。” “能跟着爱人一起活着自然好,爱人没了,独个一个人活着,那叫受罪。我娘糊涂了,只想着多喘两口气,喘气,那叫活着么?” “可是……可是……”高桥海羽似乎还有些不认同,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杨美雪无奈的笑笑,似乎也不想多做解释,便让高桥海羽思考,自己到下风口,缓缓的抽起烟来。 杜和见两人似有僵住,寻思一二,问道,“杨家……不是有墓园么,怎么也来薤露园?” 薤露园是公墓,虽然一直被官方所提倡,但是来此下葬的多为普通人家,杨家这个层次的,是有自己的家族墓园的。 杨美雪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声音沙哑的说:“之前问老爷子什么心愿了,说想陪着闺女,这不,我打听到你们家选了这地儿,就过来了。” 吐了口眼圈,杨美雪的眼神中有些极稀薄的慈祥,“就选在你们家旁边,喏,为了赶着一起下葬,这些和尚这几天换班诵的经,法事一点没含糊,包你稳妥。” 高桥海羽看了看后头诵经声明显比自家的要快的几个僧人,破涕为笑,接着又哭了。 有些长辈爱你如六月暖,有些长辈爱你如三冬寒,或教你柳枝般的温柔,或教你松柏般的旷达,无论如何,都是一腔带着年头的疼爱与怜惜。 杨美雪与高桥海羽相差不多,但是她是小姨,对这个比她晚了一辈儿的姑娘,总有一点当长辈的照料之意在。 但杨美雪出生气,父母俱已年暮,她得到的爱,与杨美淑得到的是不一样的。杨家二老对大女儿寄予所有的疼爱与希望,对二女儿寄予的,就只有坚强和责任。 他们希望在自己老去之后,二女儿无依无靠的时候,可以靠着自己的力气活下去,活成松柏那样。 杨美雪做到了,她便把自己得到的东西教给了高桥海羽,她从来不帮忙,只是希望高桥海羽以后也能靠着自己的力气活下去。 经霜的花会死,经霜的松会傲然长青。 然而最后还是心软了,想给这个孤女属于杨家的最后一点庇佑。 杨家老太爷老太太与女儿女婿共葬一处,既是对高桥海羽的一个安慰,也是对觊觎周遭的宵小的一种警告。 这是杨美雪仅能为高桥海羽做在明面上的事情了。 杨家也不是什么顶级的人家,多年繁衍下来,早就暗疮处处,烂根盘结,杨美雪独立支撑偌大家业,所要付出的,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多。 即便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将父母葬在薤露园,回去之后,杨美雪要面对的依旧是无尽的麻烦。 但是既然她是杨美雪,那些人最终还是没法将她怎么样。 想到家里人那一张张可恶的嘴脸,杨美雪更加觉得高桥海羽这孩子没长歪,只是没什么好命,摊上了那么个爹。 犹豫了一下,杨美雪打了个手势,两支队伍缓缓的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支。 随后,一行人继续前进,三拜三叩后,在二女的缓缓注视下,众人将棺木放入了已经提前暖过坟的墓穴里,谢坟之后,只等着过几日过来圆坟就好。 丧仪到了这里,就算结束了。 众人远远退开,给两个丧主留有告别的空间。 杨美雪犹豫了一下,抱了抱高桥海羽,在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高桥海羽头一点,用力回抱了一下,两个杨家直系最后的血脉,这一生唯一一次的拥抱,就这样轻飘飘的分开了。 这是高桥海羽最后一次,也是杨美雪一生唯一一次,同亲人的拥抱,随后,便互相背对着,走向了自己的方向。 两个姑娘都没有哭,倒是江凌看的抹了一下眼角。 杜和侧头看了看江凌,低声询问:“你哭什么?” “我没哭!”江凌眼角微红,但是嘴巴还是那么倔强。 杜和摊摊手,随即回过头,几个黑衣武士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低头跟高桥海羽说了些什么,高桥海羽歉意的对着杜和远远一躬身,便疾行而去。 杜和看着在几个黑衣武士的迎接下,渐行渐远的那个女孩,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们以后就会像今天这样,越来越远,再也没有关系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请帖 杜和在一个瞬间清醒了过来,看透了这世界上的一些规则无法打破之后,他决定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事情,他开始重新研习魔术。 洛豪笙因为在追捕夏樱的过程中表现出色,被何团长的父亲何司令看重赏识,虽然没有给什么官职,但是却经常被一些人接走,早出晚归起来。 杜和对此很是看得开,洛豪笙本来就不是池中之物,他的挚爱就是用严谨的逻辑来揭开看似一团乱麻的谜题,做一个魔术师的助手太过屈才,不如好钢用在刀刃上。 但是实实在在的是,他现在缺少一个得力的助手。 杜和思索再三,试探着找上了江凌。 彼时江凌正拿着账簿在核算,一笔一笔的写在纸上,虽然没什么章法,但是看得出其中的认真。 平日里江中叶总是会叫江凌来接触这些庶务,但是江凌总觉得烦躁,静不下心来推敲那些东西,没想到今日倒转了性了。 “你这是太阳打北边出来了?”杜和坐在江凌旁边,随手拨弄了一下那些账簿,惹来江凌的两下狠打。 “去!姑奶奶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东西捋顺,你休讨厌!” 江凌抢过那两张单子,左看右看,随后将单子插在一个明显有些不对路的地方。 杜和忍了忍,干咳一声,自家是求人来了,也不好实打实的反驳她,只要委婉的提示了一下:“阿凌,借据和收据最好分开放……“ “我当然知道分开放,但你看看,这桌子上还有地方嘛?” 江凌头也不抬的敲了敲小小的圆桌,带起了好几张轻飘飘的单子,口中碎碎念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你就知道排练,哪里晓得大门一开,黄金万两的道理哦……” 杜和忍不住道:“我编魔术,好像顶多用点纸张吧,现在纸很贵么?” “要你说!怎么就不贵了,你一天要扯三大本的纸,李二筒就拿煤当石头子玩,还有前些日子给高桥他们家出的人力物力财力,不都是钱么,我也就嘴上说说,你道我还真跟一个孤女抢那点子东西?” 江凌用力的抓了抓头发,随口就扯了杜和等消耗大户的若干条罪状,杜和拿人嘴短,讷讷了半天,小心翼翼的说:“要不我再给你偷点去?” “不要命了哦!你还敢想那些事,你小心我给你写信告诉婶婶去!”江凌翻了翻白眼,没什么风度的把自己的辫子一扔,险些扔在杜和的脸上。 杜和叹了口气,认命的站了起来,“我还是叫四姐给你弄一碗红糖水吧……女子与小人……唉咳咳……” 江凌冷哼一声,懒得搭理杜和这时不时剑走偏锋的臭流氓。 不过在半个钟头之后,江凌还是拉着脸,喝掉了蒋四姐兢兢业业的煲的那一碗鸡蛋红糖水。 小辈们各有各的烦恼,当领头羊的也不怎么好过,江中叶这段日子过的可谓是提心吊胆,整日里如同过山车一般,心里头七上八下,总害怕那几个小畜生又给他惹了什么篓子出来。 自打杜和与王兴宝对决之后,江凌那妮子无缘无故的就跟何团长掰了,军方几次来接人,江凌理都不理,把江中叶担心的睡不着觉,生怕半夜里连魁班就叫黑衣人平了。 好不容易军方那边捎了话过来,江中叶才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然而太平日子没过几天,里尔克就叫人传了话过来,请连魁班江班主并高徒杜和过府一叙。 江中叶摸不准里尔克这个时候在想什么,但是来人礼数周全,请帖下的十分正式,如果不是知道两家之前的仇怨,外人会以为这是不错的友家,然则…… 如果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打不过杜和了,江中叶很想代替杜中恒把杜和狠狠的抽一顿,顺便再叫江凌去拿一天大顶,就这两个孩子,还一个比一个能惹事……夭寿了,没法活了…… 思虑再三,晚饭的时候江中叶也没能下定决心,江凌的脑子里被那些乱糟糟的数目充斥了,也没心思管自己家阿爹是抽哪门子风,倒是李二筒没什么心眼,看了看江中叶的脸色,好奇的问道:“班主,你身子不舒坦哇,哪个脸色这样难看。” 江中叶白了李二筒一眼,沉着的喝了一口汤,道:“没不舒坦,二筒看错了。” 李二筒“哦”了一声,无所谓的继续埋头吃饭,把准备稍微敲打一下吃饭的时候乱说话的江中叶憋得脸色更加难看。 杜和打量了一下江中叶,没说话,晚饭过后,自己静悄悄的找上了江中叶。 “叔叔,我见你似乎有什么难心事,特意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么。”杜和恭恭敬敬的说。 江中叶看的心情好了不少。 杜和这孩子,心里不憋着坏的时候,一向是讨人喜欢的。 “阿和啊,整好你来了,这份帖子,你看看吧。” 江中叶和颜悦色的叫了坐,把里尔克的请帖给杜和看。 杜和瞄了一眼,嘟囔了一句:“这请帖上的金粉不错,可以给阿凌打个珠子。” 江中叶额角跳了一下。 几分钟功夫,杜和放下了帖子,平静道:“人家相邀,没有不去道理,现在叔叔犹豫的应当是,他们请咱的目的为何才是。” 江中叶点了点头,想摸摸自己的两撇胡子,发现心烦的时候早已刮了,有些尴尬的摸了摸下巴。 “那阿和说说,里尔克找咱们,是为了翻上次的旧账,还是要我们将金条还他?” 杜和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叔叔,我认为里尔克不是这样看不清楚形势的人,他为人虽然重财轻义,狭隘小气,但是这些年待在上海滩,靠的就是一个清醒,该舍的舍,才成就了今天的他。现如今上海滩魔术班子里头,连魁班声威最盛,不是因为我们有了几场盛大表演,而是因为我们同军方说得上话。里尔克看得出这一点,所以明天,七成以上,他都不会为难我们。” “那剩下的三成呢?”江中叶被杜和的分析折服,忍不住接着问道。 杜和忽然有些调皮的一笑,“剩下的三成,我估计明天有好事发生。” 江中叶沉思了一下,大怒道:“你小子调侃老夫!”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迟暮 原本叱咤上海滩的富商里尔克,自打经历了资产失窃之后,在上海滩的贵族圈子很是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宦海几次沉浮不溺,里尔克靠的就是进退自如的分寸拿捏。 他从来都不会将尊严放在生意的前头,里尔克的人生信条里面,只要能够渡过难关,就能迎来下一个舒服的辉煌期。 所以在风向发生变化之前,里尔克主动吐出了几块肥肉,随后就龟缩一团,硬生生的靠着装王八躲过了其他食肉者的撕扯,得以保存了大部分的实力。 前来接杜和二人的依旧是里尔克那位没有名字的司机,里尔克换了新车,所有的车帘都放了下来,显得低调万分,江中叶见了里尔克的这番做派,心里自然有了几分计较,对杜和前日的说法多了些确信。 司机见到了将自家老爷害的差点万劫不复的‘波拉特’先生,也没多话,沉默寡言的将两人送到了里尔克位于城郊的一处别墅里。 别墅带着一处庄园,占地面积很大,但是地方很偏,地价比起里尔克城区的那几个宅子更是天上地下,可见这位老犹太人的低调谨慎。 江中叶杜和二人被仆人直接送到了一处书房之中,令二人意外的是,书房中烟雾缭绕,人声不小,显然已有人坐了许久了。 “哟,大佛到了,咱这几尊小仙儿可算是等着了。” 一旁一个西装青年挥了挥身边的烟雾,语气很不善的说。 杜和本来想针锋相对一番,但是待看清青年那脸色如柳叶般带着锋利的眉毛之后,杜和很没骨气的软了。 是王衔珠。 这时,另一边的高背椅子人影微微一动,一个杜和无比熟悉的女声温柔传来,“路有远近,江班主家离得最远,又是最后接来,时间自然不会同时的吧。” 杜和眼眶一涩,期期艾艾的叫了一声,“海羽,你也在。” 王衔珠看不的杜和这幅样子,冷哼一声,抱胸扭过头去,翻了个白眼,低骂一声,“阿木林一只,介拎勿清!” 杜和气结,偏偏碍于好男不跟女斗的思想,拉不下脸来跟王衔珠一般见识,只得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江中叶倒是惯了这种场合,给同样在场的王兴宝拱了拱手,哈哈一笑道:“没想到今日倒能见到王师兄,衔珠的脾气是越来越像你了啊。” 王兴宝站起来与江中叶拱拱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叫江中叶坐下,也不见外,开口就道:“怎么可能介巧额,我看大抵是有啥事体叫阿拉一道气做吧。” 江中叶便同王兴宝热烈的交谈了起来,杜和看看王衔珠身边那个位置,又看看高桥海羽重新转过去的背影,在王衔珠的怒目而视中坐在了她的旁边。 既然不能在一起,给高桥海羽最大的距离,就是给她最大的尊重,杜和不是个洒脱的人,但是他是个清醒的人。 刚一坐下,王衔珠就狠狠的给了杜和小腿一下,黑着脸道:“全上海都晓得你喜欢那额宁,来我这坐啥。” “就你知道的多,不会说话没人求着你说。”杜和瞥了一眼高桥海羽的方向,忍不住回了一嘴。 王衔珠一拍扶手,怒目而视,“阿拉讲唔来话?弄再讲一遍试试?” “乖女,莫吵,我和你江叔叔这聊着呢。” 王兴宝神来之笔的插了一嘴,接着又跟江中叶聊了开去。 自打杜和将二人心结拿到了桌面上摊开之后,两人对十年过不去的心坎都有了新的认识,没了芥蒂,就更生情谊。 本来三人就是最玩的来的朋友,多年沉淀的友谊捡起来,就更加珍贵,见到时总有聊不完的话,叫一直以为江中叶信奉的是沉默是金的杜和惊讶不已。 王衔珠眼皮子都不抬起来的回了她爹一句,接着又跟杜和骂了起来。 王衔珠这丫头,用她爹的话来说,是个男人性格,还是个泼皮男人,嘴皮子快且毒,骂起人的时候狠话是又多又好,总能戳到杜和不愿意听的地方去。 杜和上海话说的又不如她,听也听不真切,居然也没大生气,就捡着能听懂的跟王衔珠你来我往的对着损,倒是叫一向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王衔珠惊讶不已,激的更加卖力。 一时间这不大的书房里如同菜市场嘈杂,除了高桥海羽一人闭目凝神,其他人居然越聊越大声,房顶都快掀开了。 高桥海羽听着杜和与王衔珠你来我往的斗嘴,和江中叶与王兴宝的嘀嘀咕咕,面色古井不波,真真如老僧入定一般。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房门一动,里尔克这位邀请三家的正主才终于姗姗来迟。 与月前相比,里尔克苍老了五岁不止,身形也有些佝偻,一身西装穿在身上,显得过于宽大,到处都在晃荡,虽然脸上表情依旧倨傲矜持,但从外形可见,这些时日,里尔克过得并不如他想表现的那么好。 “早上好,绅士们和淑女们。”里尔克熟稔的如同和每个人都是老朋友的样子,与两位女士点头致意之后,同包括杜和在内的三位男士都握了握手,才坐在了主位上。 在同杜和握手的时候,里尔克的嘴角略微上扬,拍了拍杜和的手背,低声道:“果然少年英才,看到小杜先生才知道,老夫不得不服老啦。” 杜和摇了摇头,“里尔克先生老当益壮,后生晚辈难以望其项背。” 里尔克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走到了江中叶面前。 杜和敏锐的注意到,里尔克的眼神在扫过几人的时候有些不同的变化,而且他的身体似乎真的不大好了,手中用作装饰的绅士拐杖的脚已经有了很明显的磨损痕迹。 这位叱咤上海滩二十余年的大亨,经此一事,身体似乎已经被时间彻底侵蚀,无奈的步入了风烛残年。 杜和有了一种明悟,他忽然觉得,变老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对里尔克现在没有恨意也没有愧疚,曾经骗走里尔克金条是为了给那些无依无靠的老弱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杜和始终认为那是帮助造孽的里尔克赎罪,而且他已经赔偿了,也坐了牢,里尔克数次派人坑害监狱里的他,来来往往的算起来,他们之间早就清了。 但是里尔克也能放下或者克制住自己对杜和的不满主动将他邀请来自己家,杜和还是对里尔克高看了一眼。 枭雄之所以是枭雄,胸襟和眼界之外,就是多了几分乱世之中的能屈能伸吧。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泯恩仇 所有人都坐了下来,沉默寡言的司机适时进来送上了茶点,随后紧紧关上了大门。 除了王衔珠,没人的心思放在那些精巧的点心上,众人众年龄最长的王兴宝环视一圈,轻咳一声,开口道:“不知里先生叫咱们来,有何差遣啊?” 里尔克笑了笑,客气的说:“差遣不敢当,某倒是有个事体,要同大家商量。” 听到里尔克的话,几个人都不觉直起了腰,作出倾听之态。 王兴宝笑呵呵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讲就是。” 里尔克沉吟了一下,忽然艰难的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对着杜和拱了拱手,缓慢而平和的说:“这个事体,头里讲来,还是因为我同小杜先生的一段缘法。” 长者对晚辈施礼,应对不好了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情,杜和见里尔克端正拱手,连忙站了起来,双手扶住了里尔克的手臂,口中连连道:“折煞了,您是长者,又是前辈,该是我向您行礼。” 说罢将里尔克扶着坐了回去,重新给里尔克行了抱拳礼。 心中对这个人不感冒是一回事,但是人家对你表达善意,却不能把自己也当成不懂礼节的粗鲁人,里尔克鞠一躬,杜和回三个,这样就算抹平了。 “当初我金库失窃,被小人误导,对小杜先生怒火不小,小杜先生不计前嫌,还愿意给我这个老朽面子,真是个难得的好后生,是我当初看走眼了。” 坐稳之后,里尔克喘了口气,很是感慨的说。 杜和摇了摇头,回想过去,也有些唏嘘的说:“昨日种种如同上辈子的事情,我当初少不更事,总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殊不知自己也是在做一样的事情,不提也罢。”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我多句嘴啊,杜和你为什么要偷里先生的钱呢,你们家也不缺钱的吧。”王衔珠好奇的问。 当着当事人的面揭伤疤,还是在人家底盘……王兴宝狠狠的横了王衔珠一样,只觉得给自己找了个讨债鬼回来,王衔珠假装没看到,依旧期待的看着杜和。 里尔克倒是看得开,摆了摆手,乐呵呵的说:“童言无忌,王班主不必苛责,其实对这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假使小杜先生不介意,老朽倒是愿闻其详。” 杜和轻轻看了看江中叶,江中叶微微点头,示意杜和但说无妨。 杜和便将自己当初盗金子的前因后果说了,只不过留了个心眼,隐去了里头的李二筒、江凌、何爱明等出人出力的关键人物,害怕里尔克秋后算账,再去报复这些人。 “先生是商人,听闻贵国传统便是唯利是图,我虽不赞同,也不好直接断您对错,但是我家也是商家底子,家族祖训从来不许欺辱仆从伙计,我见那些人实在可怜,气不过里尔克先生冷血无情,糟践国人性命,便想给你一个教训,也给那些人拿回该拿的东西。” 杜和情绪有些低落的说。 当初与江凌、李二筒两人凭着一股子热血耍弄了里尔克,本来以为天衣无缝的算计最后却落得一个一力降十会,被人无凭无据的当成弱者替罪羊的结果,那段时间他很久都感到迷茫,幸得老金爷的点拨,才重新找到了方向。 人不经事不成长,曾以为自己已经比很多同龄人要清醒通透的杜和,在此事之后才真正的开始收敛光泽,变得低调内敛起来。 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也是有限的,逞强,只会给无辜的人带来灾难。 这就是杜和从中学到的道理了。 将这段不大好看的过去重新回忆起来,对于里尔克和杜和来说,都是一个难为的选择,但是两个人都坦然的面对了,杜和成长了,里尔克也给了自己一个明白。 缓缓出了一口气,里尔克靠在椅子上,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沙哑地说道:“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我的太太经常劝说我要做善事,我对贵国的寺庙、我族的教堂都十分慷慨,给他们钱,请他们帮我做善事,好将那些好处都记在我的头上……看来我误会了太太的意思。” 里尔克看着杜和,眼神里是难得的认真,“上海人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别人的死活,现在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今天有你这样的人因为此事来给我教训,以后也许也会有另一个你,从商业层面上考虑,为了节约成本,我会稍微对工人们好一点。” 难得诚恳的话,既有认真也有自己的倨傲和坚持,里尔克没有认错,但是杜和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 民生多艰,杜和清楚的知道,也许本地的商铺中,伙计们生存的还不如船厂中的工人,里尔克肯松口,也是要付出对他来说很大的成本的,这就够了。 大家都是为了自己和家人活着,挣命挣命,命还得靠自己去挣,杜和也不可能帮助更多。 重新站直,对里尔克躬身一礼,杜和尊敬的说:“但愿向先生这样善待下属的东家财源广进,麾下工人可以越来越多,那世道也就好过了。” 里尔克哈哈大笑,很是开心的说:“好好,既然这样,老朽也算了了一桩心事,真是值得庆贺。” 话锋一转,里尔克手在桌子上翻了翻,将一份文件拿了出来,摊开来,对众人展示了一下,坦然的道:“既然这样,我打算办一个万国魔术大赛,既对我与小杜先生握手言和表示庆祝,另外,也给我那位喜欢魔术的太太一个惊喜。” “万国魔术大赛?” 几人同时惊呼道。 “那得来多少人啊?里先生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王衔珠啧啧惊叹道。 里尔克老脸一红,自家的事儿连一个丫头片子都知道,实在是有些尴尬。 王兴宝狠狠地给了王衔珠一个头槌,没好气的道:“那叫家大业大,书没念几本,瞎拽什么文,你晓得哪个意思么?” 王衔珠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 杜和微微一笑,佩服不已。 还是老前辈,既让里尔克下了台,又解了王衔珠说话没大没小的嫌疑,还顺便给里尔克拍了个马屁,炉火纯青。 也不知道是这位衔珠小姐闯了多少次祸才练出来的。 里尔克矜持一笑,很是受用的说:“哪里,为了值得的事情,多少钱都无所谓的,大家开心就好。” 王衔珠眼珠转了转,瞥了一眼旁边安静如斯的高桥海羽,忽然假作小声的说:“你误会杜和偷你金库,用一场大赛来还也就得了,里先生怎么还请了那个偷金库的正主哇,难不成真的是一笑泯恩仇,连如此大仇都说放就放了?” 里尔克笑容收敛,淡淡的道:“这次邀请,老朽只请了连魁班、荣喜班和滦平班,谁知……” “不巧栾平班经营不善濒临解散,小女家恰逢变故,为了延续父业,只得收购了栾平班,勉强履任班主了。” 高桥海羽轻轻巧巧的开了口。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绵里针 “说的轻巧,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在里头使什么坏,人家栾平班经营的好好地,偏偏这会儿就破了产?” 王衔珠也听说了高桥家的东洋魔术团的事情,对高桥海羽那个柔弱惨淡样儿一百个看不惯。 你家就是奸细,你爸爸就是栽赃了杜和,还偷了里尔克的金子,你爸爸的手下还差点放倒了和司令官的儿子,怎么就死不得了,死了怎么就不能说了,明明过得滋润不已,还整天一副柔弱受欺负的样儿给谁看呢那是。 王衔珠肚子里头有的是牢骚,偏偏来了之后被老爹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搞事情,这下好,憋得嗓子眼冒烟,脑仁儿都疼,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句出来。 这下可炸了锅。 杜和怒目而视,王兴宝拳头紧握,里尔克被戳了肺管子,一阵一阵的闹心,只有高桥海羽,面色平静的站了起来,对里尔克施了一礼,轻声道:“我现在是华夏魔术班的班主,曾经也不是东洋魔术团的班主,想来您如此讲理,应该是认同我可以参加您的魔术比赛的,那么小女就此告辞,在寒舍恭候着您的请柬了。” 里尔克脸色难看,最终却没有说什么,就阴沉着脸,吩咐司机再次将所有人都送回去。 杜和本想安慰一下高桥海羽,但是高桥海羽却第一个上了车,一个眼风都没有给众人,如同陌生人一般。 王衔珠在杜和身边抱着肩膀站着,笑嘻嘻的说风凉话:“啊呀,看来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啊,小杜先生。” “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可爱,王女士。”杜和冷冰冰的说。 王衔珠挑了挑眉毛,对杜和的称呼有些新奇,“小杜先生,上海滩的人都知道你是大情圣,对女人尤其温柔多情,风度翩翩,怎么对我就这么没礼貌了?” 杜和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王衔珠,看的王衔珠眉头紧皱,才道:“我以为王女士穿着男装留着短发,说粗话行男人风格,就是希望别人不把你当成女人才对。” 王衔珠大怒,“你骂我是男人?” “怎么,我说的不对?”杜和反唇相讥,一点情面不留。 王衔珠忽然一眯眼睛,摸了摸嘴唇上的绒毛,邪恶的笑了一声,“对,我是男的,将来还想娶一位向您这样温柔贤惠的老婆回家呢。” “你!”杜和气结。 王衔珠拍了拍杜和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欺负我爹这茬子,我可没忘,今儿还敢跟我过不去,真是活腻味了花样求死,老子想好了,就把你娶回家,天天揍你,看你还跟我耍威风?” 杜和听得是毛骨悚然,对王衔珠的恶趣味避之不及,大骂了一声:“有病!”一步跨了三米远。 王衔珠哈哈一笑,便搀着王兴宝大步离开了,王兴宝狐疑的看了看这两个年轻人,摸摸后脑勺,也懒得管了,随着闺女的拉扯,父女二人一路走出了庄园。 待人都走后,门口回廊下只剩下江中叶叔侄俩,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江中叶忽然道:“阿和,你怎么看?” 杜和沉吟了一下,“里尔克打算借着这次机会,重新回到贵族圈。” 江中叶点了点头,“还有呢?” 杜和沉默不言。 江中叶喟叹。 儿女情长便英雄气短,杜和明明看出来了,但是他不愿意说。 即使这样,当叔叔的江中叶也依旧没给杜和留有余地,淡淡的说道:“那妮子了不得了。” 那妮子,自然是说高桥海羽了。 能够收购一家入得了里尔克法眼的大魔术班子,瞒住所有人接了帖子,又叫里尔克隐忍不发,硬生生的接受了她参加此事,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就多了。 杜和虽然无法将曾经月光下翻阅旧报纸给他查资料的少女同今日老谋深算的高桥海羽联系起来,但是但就这个事来说,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十足有城府的人。 至于成为今天这样经历了什么,杜和不敢想,也不敢问。 他没资格。 没有作为依靠的身份,也没有伸手帮忙的立场。 高桥海羽,当她选择了停留在上海滩,选择了以鸠占鹊巢的办法获得参与这些事的合法身份的时候,杜和再没法子逃避,再给她澄清什么了。 “叔叔,我知道海羽现在的复杂,也知道再也没法回去从前,我只是觉得她很凄凉……华夏不可能接受她,东洋不可能放过她,她从来都没有过选择,同……高桥先生……一样。” 杜和心中难受,如同一把利刀子在血管里划过,表面上看着无碍,里子已经满目疮痍了。 “除非,结束这场闹剧。” 江中叶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便闭口不语。 杜和却讲那句话放在了心头。 他明白,江中叶说的是唯一的办法。 除非能结束这场闹剧,不是上海滩,不是江南,是整个华夏乃至整个世界,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闹剧,高桥海羽才有那么一丝可能,获得自由选择的权利。 可是他现在只觉得四下黑暗,步步碰壁,看不到任何希望。 个人尚且如此,对于国与国之间来说,就更加艰难了。 可是这些都是杜和一厢情愿的想法,他最害怕的,水也没有告诉的一点是,他觉得高桥海羽并不是没有选择,而是已经做了那唯一的选择。 因为,里尔克的那笔金子虽然归还了,但是银行中失窃的那一笔黄金,至今仍旧没有找到。 那是,足以装备一支军队的资金。 杜和想,如果他是高桥海羽,如果他想要重新获得地位和权利,那么使用好这一笔黄金,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最大的作用,一定是一个重中之重了。 如果高桥海羽真的成为了一个敌人,那么他该如何做呢?他会如何选择呢? 杜和的脑海里忽然划过了这个问题,惊得他手脚冰凉,久久不能回神。 江中叶看出杜和有心事,也不多做点拨,回去之后,只是叫来了女儿江凌,吩咐了一番后,叫两个年轻人一道上街走走,权当散心。 江凌与杜和这一对苦命的失意人,感情的难兄难弟,为了叫长辈安心,只得捏着鼻子,一起出了门。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故人 本来为了防止尴尬,两人还约了李二筒和洛豪笙一起。 不过李二筒自打熟练了之后,在锻造一行上仿佛开了窍,打出来的东西浑然天成,质量比起外头做的高上了不止一个档次,江中叶最近正筹备着给李二筒单独开个铺面,李二筒人逢喜事,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跟两个闲人逛街,自然是推了。 洛豪笙则跟本就找不着人,除了偶尔去李二筒那问问探测黄金之法,连杜和都很少见到他的踪影。 没人可找,略显尴尬的两人就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共同出了大门,在李家厂徘徊一通,杜和便提议去了江边。 江凌是无可无不可的,有个地方不用听老爹念自然是好,二人江边缓缓走了一段,心气都渐渐地平顺下来。 黄浦江的水变得湍急了些,风带着水汽扑在岸边人脸上,凉爽清新,偶尔有几尾鱼儿跃出水面,惹来几个小孩子欣喜的叫声,江岸边芳草萋萋,沙滩柔软,走起来叫人禁不住的就放松下来,再沉重的心事,也要放到一边去了。 路边有几个三三两两的摆摊卖小玩意的,江凌来了兴致,一家一家的挑拣,赚了几根挺漂亮的头绳,并一条珍珠项链,开心不已,杜和在一旁尽着绅士的义务,给江凌掏钱拎东西,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忽然,两人几乎不分前后的站住了脚步,齐齐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杜和还有些不确定,江凌已经拔腿就跑,朝着那个摆摊的落魄人狂奔过去了。 “齐师兄,你怎么成了这样啊?” 杜和远远的听到江凌难以置信的喊了一声,心道不好,连忙也跑了过去,到了近前一看,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听着江凌的呼喊,杜和已经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当初被当做弃子赶出师门的齐迁,但是走近一看,杜和简直难以相信,眼前这个落魄的和难民没有人和分别的人会是当初那个衣冠楚楚的齐师兄。 齐迁看起来似乎老了一轮有余,脸上皱纹处处,腮帮瘦的只剩下一层皮,头发打着结,遮住了眼睛,衣服破旧肮脏,还处处都是补丁。 就连杜和在监狱里头看到的铁头都比齐迁整齐些,短短数月不见,齐迁怎么会落魄至斯? 当初两人是给齐迁留了钱的,就算花销多些,也不至于混到这个地步啊! 齐迁似乎崩溃了,有着万分的委屈,同江凌抱头大哭,杜和趁着这个时候,蹲了下来,齐迁的摊子上面,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只有一点江边随处可见的贝壳,还有几块天生造型的木头根,这些……可能都是捡来的。 “齐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说来听听,我和阿凌一定尽力帮你。” 杜和拍了拍齐迁的肩膀,低声安慰了两句。 齐迁如梦初醒,忽然放开了江凌,抹了一把脸上被泪水冲出的痕迹,急急慌慌的说:“对,对,阿凌,阿和,你们快帮帮我吧,我娘快不行了!” 江凌大惊失色,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的说:“怎么会,上回见的时候还……” “伯母很危急了么?”杜和打断了齐迁的话。 齐迁的脸上又流下泪水,呜咽着说:“大夫说再不救治用药,就悬了……可是我买不起药啊!” “现在先不说这些,阿凌你同齐师兄买点吊命的药去他家见见伯母,我去找医生,事不宜迟,有什么事等之后再说。” 杜和拉起了江凌,确认了齐迁家的住址没变,便立即分头行动,前去最近的医院找医生。 江凌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听着杜和的话,两人去药铺买了些人参,急急赶回了齐迁在浦东的家。 陋室依旧,不同的是房间真正变成了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板,一床薄被,齐迁一无所有,只有一个瘦的脱了像的老娘。 齐迁的娘才四十出头,还不如江中叶大,但是苍老的如同迟暮老人,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树叶一样单薄,面如金纸,形若朽木,仿佛随时会吐出最后一口气。 江凌一见就哭开了,忙活着将参片塞进了齐迁儿娘的嘴里,又张罗着到附近铺子弄来了两床被褥,才烧好了热水,就等到了一路坐车而来的杜和。 因为不知道齐迁儿娘得的什么病,杜和请来的大夫是个全科大夫,各种病都能瞧瞧,药物也都备了一些,来了也没说虚的,立即就给齐迁儿娘看了起来。 齐迁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站着,双手搓着,时不时地看看老娘,抹一把眼泪。 “怎么样了?” 杜和小声问,生怕自己来晚了。 江凌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人都晕着,齐师兄也急糊涂了,说不好什么,参片都放舌下含着了,现在且等着大夫看吧。” 杜和点了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嫌弃,就着齐迁儿的破碗喝了一大碗热水。 过了一会儿,大夫提笔写了几行字,将条子交给了杜和,叮嘱道:“照着方子抓药,十五服药,一天一副,吃半个月就好了,人没事,身子亏空,营养不良了,人参不能那么吃了,虚不受补。” 杜和接过方子看了两眼,知道都是些温补的东西,也就放了心,想了想,又道:“劳烦您给看看还有什么隐疾否,一并给调养好得了。” 大夫笑了笑,也没说什么,重新开了一个方子,又叮嘱了一番,杜和才好言好语的给送走了。 回来的时候,齐迁儿虚脱一样的靠在门边,江凌正在喂齐迁儿的娘喝糖水,老太太含了参片,已经能睁开眼睛了,眼角也带着泪花,母子俩看着凄惶不已。 杜和叹了口气,将抓的药放到了药罐里,加水熬上,默默地蹲在门口,看看药罐,看看不远处的黄浦江,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儿。 当初也是太嫩了,着了张阿发的道儿,自身难保,好不容易才转危为安,没忍住就倒打一耙,张阿发倒是吃了个闷亏,可是直接背锅的齐迁儿会这么惨,叫杜和心里头如何能过得去。 齐迁儿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坐在了杜和的旁边,和杜和一样,看了看天空和江水,半晌才有些虚幻的说:“阿和,我差点就没娘了。” 杜和咬了咬牙,垂下了眼睛。 “我有今天,不怪您,是我咎由自取,可是你救了我娘,我的命就是你的,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齐迁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吩咐一声就行,没二话。” 齐迁温和的笑了笑,师兄一样的搭住杜和的肩膀,坚定的说。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回归 对齐迁儿的话,杜和是相信的。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句老话叫,不能乘人之危,挟恩图报。 可齐迁儿如今真真称得上是身无长物,如果在不叫他有个什么东西来报答,或许他会被自己窝囊死。 于是杜和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对他说:“齐师兄,如今班子里的发展不错,你也听说了吧。” 齐迁儿点点头,颇有感慨的说:“当初如果走正路,不去巴结那个……我现在也可以说自己是上海滩最好的魔术班子的一员了。” 杜和摇了摇头,拍了拍齐迁儿的手背,温声道:“齐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过去的事,你已经付出代价了,谁也不应当翻旧账,再拿出来戳心窝子的。” “那……你是?”齐迁儿有些不确定的问。 杜和笑了,“班子现在每日里头都有表演,有时候一天要演出三四场,四处都缺人,尤其是熟手,齐师兄如今刚好没事,何不回班子里,解个燃眉之急呢?” 齐迁儿大惊失色,猛然站了起来,后背在门板上撞的“当”的一声,难以置信的叫道:“当真?班子还乐意要我,我这个欺师灭祖的弃徒?” 杜和沉吟几吸,客观的说:“其实欺师灭祖的到底是谁,大家心里头都清楚,当初你被逐出班子,也是没奈何的一个结果,今时不同往日,如果师兄有意,我会同江叔叔说这个事,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你是不知道,如今阿和可是班子里的中流砥柱,我阿爹都要给他三分面子,他说没问题,师兄就放心便是了。”江凌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端着个空碗靠在门口,笑吟吟的说。 杜和有些脸红,齐迁儿的表情却开始生动起来。 这位让生活折磨的面容麻木、眼神呆滞的青年人,真可谓是成也萧何败萧何,当初因为杜和而失去一切,如今又因为杜和而得到了从泥坑中爬出来的机会。 “如果可以的话,那可太好了……”齐迁儿无意识的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上口,低声念叨着,看起来有些可怜。 但是杜和与江凌知道,他们都没有资格可怜齐迁儿,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待齐迁儿情绪稳定下来,天色已近日暮了,江凌麻利的将屋子收拾了一遍,又买来锅灶食材,在门前的沙土地上埋了锅煮东西,杜和与齐迁儿二人则看着不远处那个忙来忙去的背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师兄,当初我们来的时候,你的情况还不止于此,到底发生了什么……”杜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齐迁儿叹了口气,低声道:“本来我伤好了之后,在附近一户庄园里头当了雇农,省着点花销,也够我们娘俩吃穿,但是前段时间,我娘外出一趟,不知哪个天杀的,把她推倒了,我娘骨头裂了,我只能回家伺候她,可是骨头好了,我们家也卖得差不多了,我还以为她身子骨弱吃不下饭,现在看看,是我娘心思重,不肯吃饭,偷偷把吃的省下来给我,后来自己就被拖垮了……” 杜和侧过头看了看屋子里那一袭被子下单薄的身影,心头酸涩。 齐迁儿一直以为他娘是身体没好,看着老娘日渐消瘦却又毫无办法,请不起医生,也买不起药,如果没有碰到二人,齐迁儿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娘死。 这是何等残忍的事! 杜和想了想,忽然想起了南风,拍了一把大腿,杜和惊喜的道:“师兄,我有个妹子叫南风,她现在跟着我娘在苏州住,之前在李家厂,她是有个地方住的,不如你就将家搬到那里去,还能就近照顾伯母。” “南风?”齐迁儿眉头皱了皱,恍然道:“是那个拆白党的妹妹吧,我在班子里的时候,经常看到那个小姑娘的,对对,后来你将她认回家了,张阿发还针对你了。” 杜和点点头,“南风的那处房子虽然到处漏风,采光也不好,但是修补修补,还是比这里要好些的,这里靠近江边,水汽太重,对伯母身体没好处。” 齐迁儿叫杜和说的动心了,这个孝子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如若不是有个娘在,他早就不知道在哪了,听到杜和处处为他考虑参详,齐迁儿的心也是肉做的,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善意,当下也不推辞,躬身一礼道:“那么愚兄的事,就全托付给你了。” “师兄放心。”杜和躬身回礼。 江凌端起锅子,见此一幕没好气的喊道:“吃饭啦!酸溜溜的拜来拜去,最烦你们文绉绉的那一套!有那个功夫,给姑奶奶把桌子支上!” 杜和被江凌一吼,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猫着腰钻进屋子去收拾桌子,齐迁儿也灰溜溜的去端碗,二人偷偷摸摸的对视一眼,脸上表情都有些尴尬。 “看什么看,盛饭!”江凌将锅子放下,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两人便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般,乖巧的去盛饭了。 晚饭是鸡汤和拌鸡肉,鸡汤给齐迁儿的娘,鸡肉填了两兄弟的肚肠,饭菜很简单,但是江凌做的很好吃,杜和多吃了一碗饭,齐迁儿吃了大半只鸡。 饭毕便开始各回各家,各做准备,杜和二人回李家厂,齐迁儿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搬家。 其实江凌说的很对,现在的连魁班不同于上海滩的绝大多数魔术班子,竞争力和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些东西,都是因为一个人,杜和。 因为杜和不顾性命的帮助军方追捕奸细,因为杜和赌上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同荣喜班比拼,因为杜和能够推陈出新,在声名鹊起之后果断抓住机遇研发新魔术,叫连魁班没有像别的班子那样,昙花一现后,继续苟延残喘。 新的血液带来新的生命力,新的生命力带来新的改变。 连魁班如今最得人心的,就是杜和。 甚至连江中叶也比不上。 人都有眼睛,你为这个班子做出了什么,大家都有目共睹,心里的那杆秤也都是公平的,做了多少事,就得到多少尊敬,很公平。 同江中叶的商量进行的很顺利,杜和在班子里头简单的透了几句风,大家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杜和知道,齐迁儿回来的事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至于张阿发,如今风头变了,他老实的很,除了安排的事情,什么事都不做,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乖觉的不像个曾经跟杜和拍桌子甩脸子的人。 三天后,惠风和畅,齐迁儿喜迁新居,同一天,连魁班的七师兄回归。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变化 人们对身边一些微小的、不危险的变化,感知总是迟钝的。 但是在变化中的人们偶尔会觉得,这一段时间过得还算顺利,心情也还不错,似乎是一段好日子。 连魁班的弟子们最近就是这样觉得。 好像很久没有挨骂了,收入也比以前多了一些,表演的场次也多了,排练虽然辛苦,但是赏钱跟着也多了起来,虽然还不算惊喜,可是足够给家里的女人买件新衣服,孩子买个新皮球了。 为了应付越来越多的表演邀约,杜和不得不将几种老魔术紧急回炉,重新研究设计了一番,变废为宝,让老物件翻出了新花样来。 如此,表演的时候大家才爱看,才会给魔术班子更多的邀约。 江中叶的财务危机早就缓解了,虽然明知道杜和不会走,可是还是按照规矩,每场演出都会给杜和分成,作为魔术的原创者,江中叶给杜和算成了技术出资,这让杜家的股份比又上升了不少。 齐迁儿经过南风的写信同意,搬进了南风的房子里,那里早已装饰一新,房间虽小,五脏俱全,给了齐迁儿的娘一个温馨的容身之所。齐迁儿回归连魁班,他的娘好起来之后,与蒋四姐搭伴儿做了帮厨,母子俩重新燃起了希望,每日里都有奔头。 喜人的变化,每一丝都传回了遥远的苏州,被陆玉珍一点一滴的告诉给神龛中的丈夫。 杜中恒躲在神像背后的暗格里十年,如今终于重见天日,有了见天光的机会,陆玉珍每日里都会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南风香火供奉,以期补偿对亡夫的亏欠。 陆玉珍曾经最希望的就是能光明正大的祭奠亡夫,如今终于实现,恨不得每天都待在房间里,还好有南风这件小棉袄陪着,陆玉珍窝心之余,也重新有了支柱。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杜和带来的变化如同春雨,点点滴滴,改变微小,但是从来都没有停止。 除了洛豪笙,所有人都挺开心的。 洛豪笙寻找那批失窃的金条已经超过十天,十天里没有丝毫的进展。 似乎那笔钱就在出了银行之后就消失无踪了一般。 花旗的行长、高桥鹤夫妇、冈本隆治、夏樱、南城警察局长夏江……所有涉案的关键人物全部身亡,当初看起来自然而然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却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诡异来。 似乎这些人都是按部就班的去死的,被安排的妥妥当当,为的就是掩盖住那一笔金子的去处。 只有死人不会泄密,所以他们都死了。 这一日正逢杜和休息,完成了早上的工作之后,杜和甫一出门,迎面就遇上了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的洛豪笙。 “洛大哥,怎么了这是?”杜和关切的拉住了洛豪笙。 洛豪笙本来似乎在寻思着什么,被杜和打断之后,怔了怔才说:“阿和?”又抬头看了看,惊讶的叫道:“我怎么回来了?” 说着拍了拍脑袋,有些苦恼的样子。 杜和忍俊不禁,夸张的说:“难道洛大哥刚刚一直都是在走神?脚自己把你带回来了?”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我刚刚明明要去西边看看,谁知道想事情走神了,居然就自己回家了!” 洛豪笙也是啼笑皆非。 “回来一趟不容易,咱们兄弟也好久没见了,坐会儿歇歇再走?”杜和看着洛豪笙又开始发青的眼底,笑着说。 洛豪笙倒是爽快答应了,摸着肚子道:“行啊,反正这段儿也没什么线索,还不如填饱肚子是真,四姐!四姐!饿了噻!” 蒋四姐转了出来,瞥一眼洛豪笙,倒是没直接拒绝,唠唠叨叨的叫道:“不早不午的,准是连着两顿没吃,怎么不饿死你算了!就知道催催催,做饭不要时间的啊,我给你变出来嘛!” 洛豪笙能屈能伸,马上开始装可怜,揉着肚皮叫唤:“四姐,真是饿了,三顿没吃啦!” 蒋四姐白白胖胖的脸上浮现一点薄怒,眉头一皱,回头喊道:“阿妹!盛两碗酒酿圆子给他们,给那个黑铁塔用大碗!官老爷们用人都要用废了,管用不管吃!看我哪天见到他们,不好好说道说道!” 洛豪笙摇头一笑,对杜和说:“上海的姐姐都是这个样子,占着理呢,谁都敢说道说道。” 杜和点头称是,心有戚戚焉的说:“听说非洲的女子就不讲道理的多,男人拳头大,他们就听话,哪像咱们,闹得外头人都以为咱们怕女人。” “我可听见了!你给我小心点!”江凌的房间里冷不丁传来一声叱骂,杜和连忙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江凌那屋,又苦着脸摊了摊手。 洛豪笙仰头大笑,荤素不忌的开着玩笑,“我倒觉得你们俩挺配,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你不发展发展?” 杜和翻了个白眼,“洛大哥不是还云英未嫁,小姑单身呢么,怎么不发展?” 洛豪笙给了杜和后脑一下,蒲扇般的大手拂过杜和的脑袋,倒是不怎么疼。 杜和配合的龇牙咧嘴一下,洛豪笙才满足的说:“词儿是那么用的么,枉你还是秀才教的,有辱斯文。” “教我的那个秀才,当秀才之前是当土匪的,我娘不知道,哈哈。他头一天教我,就把三字经和十八摸教混了。”杜和满不在乎的说,把洛豪笙闹得直咳嗽。 “字数都不一样,怎么教混的?”洛豪笙感兴趣的问。 杜和点了点洛豪笙,矜持的说:“洛大哥果然知道十八摸,我给别人讲,人家都不知道字数不一样。” 洛豪笙气笑了,杜和又挨了一巴掌。 好在齐迁儿娘及时送上了酒酿圆子,杜和才逃过了洛豪笙的荼毒。 热腾腾的吃食下肚,洛豪笙的脸色好了许多,有了点血色了,杜和才稍稍放下心来。 洛豪笙似是看出了杜和的担忧,安抚道:“你看我像是随时都要犯烟瘾的烟鬼样子,其实底子好得很,两碗饭就恢复了,不然查案这么多年,早就垮了。” 杜和撇了撇嘴,端起了碗,“烟鬼可没您这一身的横练肌肉。” “那是,洛大哥这身外家功夫,我看也就只有我能勉强过上八十招了,外头人,不行。”说话的功夫,杜和手上一轻,江凌风一样的转了过去,坐在两人旁边,喝了一口杜和的圆子汤,有板有眼的说。 洛豪笙哈哈大笑,击节称赞道:“没错!除了江女侠,外头人在我手下走不过三招!” 江凌矜持的道:“洛大侠谬赞,谬赞。” 杜和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专家 “你们这样浮夸,大家都知道吗?” 杜和诚恳的问。 江凌与洛豪笙同时摇头,江凌狞笑着说:“就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所以你好像知道的有点多了。” 杜和深吸一口气,“这位女侠是要灭口吗。” “不,你得跟我们一起浮夸。”江凌用一根筷子比在杜和的动脉上,眼神威胁。 杜和沉吟了一下,“我杜某纵横江湖二十载,一向是凭本事服人,浮夸是断然不会的。” 江凌拿走了筷子,低头又吃了一颗圆子,含糊不清的说:“行了,你过关了,果然够浮夸。” 杜和失笑摇头,洛豪笙早就埋头在他的大碗里头去了。 有了圆子垫底,蒋四姐的小菜一一端上,三人以茶代酒,就吃了起来。 没有事情的时候,三人都算的上是会享受的。 洛豪笙平时喜欢喝着茶看尸检报告,江凌喜欢穿麻布衣服练缩骨功,杜和喜欢熬完大夜睡懒觉,都是有生活品味的年轻人。 但是最近三人事忙,都好久没有任性一把,这会儿碰到一起,吃饭聊天互相挤兑,端的是其乐融融。 饭毕,洛豪笙靠着石桌剔牙,江凌揉着肚子缓缓踱步,杜和索性坐在了地上,一看就是三个懒汉。 “洛大哥,你那金子追回来没有啊。”江凌抽冷子问了一句。 洛豪笙摇摇头,“追回来我能饿成这样还不给饭吃。” “那玩意挺占地方的,还能藏哪儿去,要不你抓个高桥鹤的手下打听打听呗。” 江凌眼珠一转,开始写瞎出主意。 洛豪笙也不生气,解释道:“抓了,怎么没抓,死的死,跑的跑,还有回国的,上头有阻力,办个案子总跟吃夹生饭一样。” 江凌“噢。”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洛豪笙倒是来了兴致,缓缓的拈起一块炸的金黄的桂花糕,仿佛凝望着那丢失的黄金一般,深情的说:“现场的痕迹破坏的太厉害了,又下过雨,我去的时候,根本没法看,到处都是泥点子,脚印倒是有,好几百号人的,还有车辙印,拓印纸都用完了,现在还没排查完事呢。” “要说痕迹啊,你得问齐师兄啊,他当年同时找了三个粉头儿,就在一家园子里头,人家愣是没发现,那绝对是抹除痕迹的大师级人物啊!” 江凌感慨的将她的齐师兄的丰功伟绩给吐露了出来。 洛豪笙“哦”了一声,感兴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凌扑哧一笑,揉着腰忍着笑说:“三个粉头瞒过去了,人家的相好的不答应啊,直接找了个卖花儿的,非说是我师兄的未婚妻,险些闹到班子里,所以只好求我摆平啦!” 杜和也来了兴致,“没看出来齐师兄这么有魅力啊,你怎么摆平的?” 江凌得意洋洋的叉着腰,“我托兄弟跟着那个卖花女去了他们家,我就去说请嫂子回家,她爹一听她居然敢养汉,把她满屋子追着打,哈哈哈!她就只好说自己不是未婚妻啦!” 杜和啧啧称叹,“没想到江女侠还是个有手段的,佩服佩服。” 江凌冷哼一声,“出去玩叫人坑是活该,坑死了也怪自己本事不行,但是那几个相好的凭本事争不过我师兄,就下三滥的找人仙人跳,我就得管!” 杜和眨眨眼,忽然反应过来,指着江凌道:“那江叔叔说你跟弄堂里的青皮们交好,原来是真的啊!” 顿了顿,杜和脸现回忆之色,缓缓道:“我第一天来连魁班的时候,正赶上你翻墙往外头跑,那个时候你就是要去行侠仗义的?” 江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就是那回,我要去卖花女那,被你拦了,只好托兄弟们去跟人了,你险些误了我的大事!” 洛豪笙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唇枪舌剑,也觉得有意思,跟着听了一阵,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便道:“阿凌,齐师兄在吗,我有个想法同他说。” 江凌偏着头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说:“跟案子有关?” 洛豪笙颔首。 江凌应了一声就往外头跑,边跑边喊:“洛大哥你等我一下啊,我去叫他!马上就来!” 洛豪笙挑了挑眉毛说:“她一直都这么……活泼?” 杜和纠结的撑着下巴,看着江凌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遇到她感兴趣的事情,一般会这样。” “那说明……她对案子感兴趣?”洛豪笙缓缓扭过头,犹豫着说。 杜和同情的点了点头,捂住了眼睛。 “洛大哥,江凌刚刚失恋,班子里谁都不敢得罪她,最近班子里都没有排她的表演,她……挺有空的。” 洛豪笙深吸一口气,“咱俩是不是兄弟。” “是兄弟也不能插兄弟两刀啊……”杜和无奈的说。 洛豪笙揉了揉太阳穴,“我总觉得这妮子来掺和要出事。” 杜和点点头,满脸认同的说:“上回阿凌感兴趣的时候,没多久我就进监狱了。” 洛豪笙:“……阿和,要不你追追阿凌?我看你俩天作之合……” “打住!”杜和义正言辞的抬起手,“我们俩要是有点什么合的,小的时候就合了,她小时候天天打我,我还记着呢,一点都不合!” “那你们班子里还有没有喜欢她的?”洛豪笙还不死心。 杜和耸了耸肩,手搭凉棚看着急匆匆的拉着衣衫不整的齐迁跑回来的江凌,语气无辜的说:“洛大哥不是侦探么,你看看有没有?” 洛豪笙沉默。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说话间,江凌一松手,齐迁顺着惯性扑到了桌前,一脸茫然的抬头四顾,见到了杜和,眼珠转了转,叫了一声:“师弟好。” “师兄好。”杜和笑眯眯的说。 “师兄,听说你曾经同时跟三位女士交往?”杜和继续笑眯眯的说。 齐迁张大了嘴巴,“啊?” 洛豪笙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放在桌面上,对齐迁儿道:“认识不?” 齐迁儿有些腿软的往下滑,口中喊道:“我说洛老弟,那都是陈年往事了,用不着掏枪吧?再说了,我就聊聊天,真没碰人家诶!” 杜和噗的一下笑喷了,擦着嘴道:“洛大哥,齐师兄大概以为你跟三位姐姐是熟人了……” 洛豪笙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再次将枪往前推了推,“齐师兄,我就是请你看看这把枪,然后你给我说说能看出什么来。” 齐迁有些惊疑不定。 杜和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万火急,师兄试试吧,说不定能帮到洛大哥。” 齐迁定了定心,凑近看了看那支枪,先是小心翼翼的闻了闻,随后用袖子垫着,将枪小心的拿了起来。 半晌,齐迁儿放下了枪,笃定的说:“这不是洛老弟的东西吧。”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借人 洛豪笙按捺住神色,不动声色的问道:“何以见得?” 齐迁儿沉吟一下,缓缓说道:“虽然不晓得阿凌拉我过来做什么,不过单说这把枪,枪很干净,上头一股子油味儿,应当是才保养过,用枪的人应当很爱重这把枪,所以上头几乎没什么脏污。但是从磨损情况看,用枪的人习惯用右手无名指小指使力,枪把的这两个位置磨的比别的地方亮,但是……这个人的手要比洛老弟的手短上半寸,外形应该偏瘦,个子大概比你矮上一寸左右,是个蛮爱干净的人。” 洛豪笙深吸了一口气。 杜和眨了眨眼睛,看看枪又看看洛豪笙,“都说中了?” 洛豪笙眼光一闪,点了点头,一把握住了齐迁儿的手,惊喜的叫道:“师兄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有这本事,应当来巡捕房啊!” 齐迁儿有点不好意思的“嗨”了一声,“这算什么本事,你若是也整日被好一大帮子女人围着,也能练出我这点本事的。” 杜和好奇的问:“师兄之前是?” 齐迁儿一脸的谦虚:“师兄在进连魁班之前,在楼子里当过跑堂的,后来鸨儿嫌我太耽误姑娘们的功夫,将我给赶出来了,幸亏有师父收留。” 龟公? 杜和简直想击节赞叹了。 齐师兄长相风流,为人洒脱,没想到还有这么丰富的人生阅历,楼子里头的差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的,跟姑娘们打好关系,还得记住每一位姑娘的好恶习惯,模样才能,才能将人安排的妥妥当当,不然一个不小心,就是几女争一男,大打出手的局面。 能把一个楼子的姑娘哄到宁可不接客也要同齐师兄耽误工夫,这见微知著,察言观色的水平可真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 杜和坏心眼的估摸着,齐师兄被鸨儿赶走,或许那位妈妈吃醋的可能多过要顾生意吧。 “没料到齐师兄还是个情种。” 杜和忍着笑揶揄。 “哪里的话,情种还能拖到年近三十还没婆娘。”齐迁儿唉声叹气,提起成家立业就是一把辛酸泪,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 江凌叉着腰轻哼一声,嘟嘟囔囔的说:“师兄明明是我捡回来的,要不是我下手狠,师兄差点被丐帮捞去,那帮子天杀的青皮,才不是东西,好不容易碰到个周正的……” 见几人看她的眼神不对,江凌摸了摸鼻子压低了声音,还是坚持着嘟囔:“咱们班子里就缺这种好看的,我都听我爹说了!” 杜和回过了头,不忍卒看江凌那一副山大王抢压寨夫人的气势,洛豪笙干脆就视若无睹,眼见了也当没见。 江凌可是连上海城防司令的儿子都敢甩的女侠,谁敢惹。他洛豪笙自诩英雄好汉,还不是要在人家何司令的手下乖乖听令?哪有江女侠生猛,连司令夫人的面子都明目张胆的不给。 据说江凌同何兴民掰了的时候何兴民还很是低落了一段时间,一直想挽回来着,但是江凌倒是干脆,全无谈朋友时候那股子柔情,冷血无情的很。 这事杜和知道的不多,江凌也语焉不详,洛豪笙隐约猜到了同夏樱有关,又不敢乱说,最后这件事就成了各方的都有意识的忽略过去的事情,谁都当不知道,也不提起,给江凌省下好大一顿拳头。 回来这一趟,能捡着齐迁儿这块宝,对于洛豪笙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感激江凌还来不及,当下便很给面子的奉承道:“江女侠说的很是,现下哪一行抛头露面的做生意不要个好皮相,城南的馄饨摊子都是俊后生比糟老头的生意好的。” 江凌得了洛豪笙的赞誉,脑袋简直要昂到天上去,绷着脸使劲憋着笑说:“还是洛大哥有眼光,不枉我帮你跑这一回!” 洛豪笙一脸的市侩,打蛇随棍上,赶忙道:“那女侠就送佛送到西,把师兄借给我几天得了。” 江凌一听,有些警惕之色,眯着眼睛打量着洛豪笙,一只手护犊子一样的搂住了齐迁儿的脖子,慢吞吞的说:“洛大哥,平时说借人,自家兄弟,帮就帮了,不过……” 洛豪笙苦笑道:“没危险的,我就是想让齐师兄帮我看看那些现场拿回来的东西,就在局里头,还有补贴。” 江凌一挥手,不耐烦的打断道:“我师兄功夫在身,危险不怕,不过洛大哥,我看着你们那儿的伙食好像不怎么好啊,齐师兄最近身体虚,得好好补补才行,去了你们那地方,好汉子都弄成你这样了,我师兄还能补着么?” 洛豪笙一滞,尴尬的叉着手,讷讷的说:“也不是我们那,我也是临时去帮忙的,这个伙食吧,确实不怎么好……要不我自己掏腰包,给师兄定春风楼吧。” 江凌目露怀疑之色。 齐迁儿夹在二人中间,小心翼翼的举起一只手,试探着说:“诸位,这个事儿,是不是跟我有关?” 江凌纹丝不动,斩钉截铁的说:“师兄放心,我这二师姐虽然只是个名头,但是到了该出头的时候,绝对不会叫师兄吃亏的。” “……其实。”齐迁儿再次挣扎着要发言。 “其实我也吃够了大锅灶的饭了,跟齐师兄一处吃个小灶,也刚好改善改善肠胃,一点儿都不为难的。” 洛豪笙再次打断了齐迁儿的话,话锋一变,反倒叫江凌不好说什么了。 齐迁儿尴尬的闭上了嘴巴,与同样处于尴尬之中的杜和对视了一眼,杜和拍了拍齐迁儿的肩膀,热情的招呼道:“师兄还没吃呢吧,这有酒酿圆子,搓的特别圆……师兄啊,习惯了就好。” 齐迁儿看了看不早不晚的天色,接过圆子食不知味的吃了一口。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费劲的吞下口中东西,齐迁儿皱着眉头说,“难倒我明天不是有演出么。” 杜和点点头,“而且人要借走,得我这个出单子管人的点头,好像。” “大春说昨个他得了一块多的赏钱呢。”齐迁儿欲哭无泪的说。 刚安排上演出,还没怎么有进账,收拾房子还欠了班子里一屁股的债的齐迁儿,现在是实实在在的好男人,除了赚钱,什么都不想,就连曾经敬若神明的张阿发师兄,都不能掀起他的一丝波澜,遑论那毫不相干的失窃案了。 “司令说了,谁能找着那一笔金子,首功立地赏一百根金条,从功五十,余者大洋若干。”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争论的洛豪笙静悄悄的凑近了齐迁儿,面带微笑循循善诱。 齐迁儿眼睛一亮,当即挺胸抬头,大义凛然的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既然是国计民生的大事,焉有不出力之理?阿凌师姐,我还是去帮我们国民,尽尽绵薄之力吧。” 江凌双手抱拳,敬佩的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齐师兄爱国这一点,特别像我这个二师姐!” “你俩到底谁的辈分高!?”忍无可忍的杜和终于拍案而起。 江凌无所谓的一耸肩,“我跟师兄论长幼,师兄跟我论辈分,怎么了,有问题么?”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心病 洛豪笙心满意足的带走了齐迁儿之后,一直不言不语的杜和瞥了一眼江凌。 忍了半天的杜和敏锐的抓住了江凌话中的漏洞,冷笑着说:“我比你大,我爹比你爹也大,这样算起来,我同你无论是岁数还是辈分,都是你师哥吧。” 江凌心虚的挥了挥手,“我不跟你论那些,咱就论进班子先后就得了。” 似乎是怕杜和反悔,江凌连口气也没喘,紧接着说:“哎,本来就缺人,齐师兄还被借走了,你那个印度飞毯算是报废。” 杜和横了江凌一眼,“你还知道缺人,借人的时候可没见惦记这事儿。” 江凌笑嘻嘻的端着手臂,撞了撞杜和,挤眉弄眼的说:“你不是也没提嘛。杜大师大慈大悲,比小女子心肠好多了,我就是借花献个佛而已啦。” 杜和躲开了江凌的手臂,语气不大好,脸上却带了几分笑意,“江大小姐的主意,我可不敢忤逆,别说是我魔术成不了,但凡是有需要,就算把我二师姐都借走,在下都不会犹豫的。” “二师姐……那不就是我吗?好啊你,学会跟师姐贫嘴了!” 江凌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了杜和的耳朵,杜和“哎哟”一声惨叫,哈着腰龇牙咧嘴起来。 江凌扭够了耳朵,听够了杜和夸张的呼号,冷哼了一声,“看在你还算有点良心的份儿上,今日师姐不跟你一般计较。”说罢松开手,昂着头回了屋子。 杜和直起了身子,揉了揉泛红的耳朵,吸了口气,低声骂道:“死丫头片子,下手越来越狠了。” 在不远处看“这对儿”小儿女态看了个过瘾的蒋四姐见状笑开了,迈着麻利的小碎步借着收拾桌子的由头靠了过来,白脸上挂着长辈的揶揄笑容,对杜和说:“阿和啊,你同阿凌的感情真叫好哦。叫四姐都羡慕死了。” 杜和脸上一热,连忙道:“四姐,这玩笑可不敢当着江凌说,不然我那只耳朵也保不住啦。” 蒋四姐笑的身上肉乱颤,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还真是阿拉上海男人,就是耳根子软,怕捏!” 杜和绝倒,连连讨饶,被蒋四姐好一通玩笑,最后落荒而逃。 过来人蒋四姐开够了后生的玩笑,舒了口气,麻利的将碗筷收拾好,拿到了后厨,同有点心不在焉的齐迁儿娘说:“真的好久没这么松快的日子了。” 齐迁儿的娘下意识的点点头,搓着围裙角,感慨的说:“是呀,前些日子江小姐还给我送来一床老厚实的褥子,睡起来就像躺在云彩上一样。” 蒋四姐应和着,随手将碗盘洗出来,又拎过来一袋子北方的蘑菇干捡了起来。有了当初陆玉珍带来的好物,连魁班的伙食水平一直居高不下,蒋四姐有了许多别处难得的食材可以操办,厨艺水平直线上升。 齐迁儿的娘虽然脸色还蜡黄着,眼力见一点都没有慢,见状连忙搬过小板凳,同蒋四姐一起忙活起来。 两个连魁班里难得同年龄段的妇女可以称得上一见如故,随便什么话题都能聊上三碗茶,不过今天齐迁儿的娘显得话有些少,心事重重的样子。 蒋四姐把手头的蘑菇扔进碗里,笑眯眯的说:“阿妹,有心事儿?莫不是担心你的宝贝儿子呢。” 齐迁儿的娘闺名就叫阿妹,被蒋四姐一叫,走神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拨了拨额头落下来的头发,有些赧然的“嗯”了一声。 蒋四姐摸了摸齐迁儿娘的脸庞,叹了一声,“就这一下拨头发的风味,搁在外头书寓里头,最起码也是个十大花魁的姿色,怎么就想不开嫁给了齐迁儿他爹了呢。” 齐迁儿娘脸一红,低着头小声说:“四姐,婚姻大事,哪轮得到我自己做主,再说,阿迁他爹也是个踏实人,就是命不好。” 齐迁儿的娘这些日子补养得当,江凌不惜成本的汤药食疗下来,一把骨头的身子挂上了一层肉,整个人年轻了十岁不止,看起来就跟二十七八一样。 再加上她底子不薄,虽然蒋四姐比齐迁儿的娘大了五岁,乍一看却像是大了一辈人出去,这般好的样貌,这么坏的身世,惹得蒋四姐总是惋惜,说齐迁儿娘命苦。 齐迁儿娘倒是不觉得,她的男人虽然就是个普通农户,但是人本分肯干,也没有外头妯娌们的男人那些打老婆抽烟赌钱的恶习,假使不是意外早亡了,她也算是女人里头幸运的那一小部分了。 这个年月,能有片瓦遮头已经不易,齐迁儿的爹走之前,可是给他们孤儿寡母留下了整整三间房的。 可惜,娘俩势单力薄,什么都没留住,最后也只剩下儿子这么一个念想了。 也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齐迁儿的娘就显得尤为金贵齐迁儿,自打刚刚齐迁儿出门,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蒋四姐看出来这一点,却偏要逗一下她,看她不好意思了,才安抚道:“放心,阿妹,你是那个那个,当局的迷,阿拉局外人看的可清楚了,刚刚那两个小朋友,是在帮侬乖仔铺路子呢,好事情的噢!” “好事情?”齐迁儿的娘有点犹豫,“我看不见得,外头乱着呢。” 蒋四姐恨铁不成钢的拉住了齐迁儿娘的手,拍了拍道:“我的阿妹诶,你当那位黑铁塔是谁?那可是前南城警局的二把手,现在司令眼前的红人儿!再乱的世道乱不过司令大人的枪杆子!” 齐迁儿的娘喃喃着:“司令也不见得没有烦心事,我看阿迁在魔术班子里头就蛮好的,还有活薪水呀。” “你呀你。”蒋四姐点了一下齐迁儿娘的额头,无奈的说:“薪水赚的再多,不如军警老爷们多,卖报纸的小孩都知道的理。” “你家齐迁儿是个好孩子,也知道知足,我能看到这些,那两个孩子也能看到。既然齐迁儿将来可能有更好的出路,当然比在魔术班子当魔术师强啊。你想想,将来给儿子找媳妇的时候,你是说儿子是个官老爷体面,还是说儿子是个彩门演魔术的体面。” 听到媳妇这两个字,一直都坚定不移的想让儿子当魔术师的齐迁儿娘动摇了。 儿子二十七八岁了,一直没有说到媳妇,几乎快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初开始在楼子里头,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跟媒人张嘴,后来讨饭,做零工,上海滩但凡是好人家的闺女,都不会答应嫁给自己这样的人家,再后来到了连魁班,好不容易稳定了,没等提起这桩事,齐迁儿就被赶出师门了。 一步错步步错,齐迁儿的娘最愧疚的就是没有帮齐家人开枝散叶,如今既然有机会能找到更好人家的闺女,她自然是一百个动心的。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好宴 但是妇道人家的思想很朴素,她当初饱受官僚欺凌,如今下意识的就不喜欢儿子也进到那个圈子里去,不过被蒋四姐拿香火这事儿一劝,慢慢的也就晓得其中的好处了。 本来齐迁儿回归之后,未免其他魔术师有什么想法,是暂代洛豪笙的位置,做杜和的助手的。杜和是如今连魁班乃至半个上海滩都炙手可热的新锐魔术师,齐迁儿又有兢兢业业学习了多年魔术表演的扎实功底,二人合作表演,可以做到相辅相成,排练的这一段,舞台效果一直不错。 可是谁也没料到齐迁师兄还是个身怀绝技的,江凌去喊齐师兄过来的时候,杜和就察觉了江凌的意思,是想送齐师兄一个好前程,虽然自己的魔术已然排练的差不多,但是既然有了新的机会,几乎没有犹豫,杜和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毕竟像他这样纯粹因为喜欢而从事彩门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也只是将这个行当当成是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人往高处走,再好的魔术师,在外人看来,也比不上衙门里的一小吏的。 可惜是可惜,不过早有了心理准备,杜和还算从容,顶多就是重新找人排演要麻烦一点而已,相对于齐师兄的前程,也就不值一提了。 当天晚上,洛豪笙陪着齐师兄回来收拾了几件衣服,正式拜见了江中叶,讲明缘由之后,二人就行色匆匆的回了警局。 江中叶如今也水涨船高,气度跟着非凡起来,一位原本就是弃徒的弟子的来去,自然是不会影响到他老人家的,感慨了两句人事变迁之后,江中叶很快就收拾心情,带上江凌与杜和,盛装出门了。 将近五月,上海滩人早已热络的忙碌起来,办起一场又一场的宴会,各种圈子、门阀、层级,一局一局的宴会办得是有条不紊,大家通过这些互相交叉的沟通平台,拓展圈子,延宽人脉,获取最新的消息,有的合作之外,还能谈成几桩婚事,传为美谈。 一般举办宴会的主人都有些身份地位,名望声誉更是不能有丝毫瑕疵,要交游广阔,还要财力雄厚,这样办起来的宴会才好看。 江中叶带着两小赴的就是这样一次盛大的宴会,举办者是一位姓张的青年俊彦,看着比洛豪笙大不了几岁。 “阿爸,你来赴宴就赴宴,带着我做什么啊,这身裙子勒的要死,我都快晕了。” 江凌掩饰着嘴角的不耐烦,手在衣袖的掩盖下将长裙的腰封揪住,向外拉了拉。 直视前方的江中叶仿佛手臂上长了眼睛,脸上微笑还和煦着,手臂已经准确的挽住了女儿的手臂,制止了江凌给自己放松的行为。 “忍一会儿。爹什么时候害过你,丫头,今天来的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家,待会儿好好看看,有没有看得上的,爹给你打听打听,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跟个疯丫头似的,得叫个人管你。” 江中叶说话间瞥了一眼杜和,仿佛有几分深意,杜和却没注意到江中叶的眼神,眺望了一下不远处在一小堆人的环绕下谈笑风生的张姓东主,好奇的打量了几眼他端着酒杯的手,低声道:“叔叔,那位张先生的手指头很细腻,倒像是我们这一行的好材料。” “人家可是电影公司的老板,还跟你演魔术?你是魔障了,看什么都想着魔术。”江凌白了一眼杜和。 江中叶微微一笑,“这却不然,那位张晖冲先生虽然是一位企业家,不过确实也极其喜欢魔术表演,他在魔术一道上极有天赋,可惜分身乏术,一直没有时间专门研究……”顿了顿,江中叶拍了拍江凌的手背,“不然你以为人家邀请我来做什么,演电影嘛,傻闺女。” 杜和听的直点头,对于真心喜爱魔术的同道中人,杜和从来没有嫉妒心理,只有强烈的交流想法,恨不得所有人都会魔术才好。 江凌给江中叶说的讷讷,强撑着说,“阿爹你不是说过么,处处种花,一定处处不开的,专心种树的才好得良材。” “哈哈,江班主这话乃真知灼见,说的在理啊!” 几个人正在谈论期间,刚刚还在远处的张晖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几人身旁,听到了最后一句,不像别人听到有人议论自己那般,不仅告知自己听到了,还附和了两句。 江中叶显然同张晖冲有些交情,闻言也没有什么尴尬的情绪,乐乐呵呵的给二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处处种花处处开的张先生了,张先生,这两个晚辈是我的侄子和女儿,小女无状,见笑啦。” 江凌脸一红,给张晖冲行了个晚辈礼,大大方方道,“张先生别见怪,我刚刚是同我阿爹拌嘴,非是对您有什么成见的!” 张晖冲笑呵呵的摆摆手表示无碍,手掌在江凌耳边一探,就给江凌送了个精致的珠花,江凌惊喜的道了谢,对着玻璃杯的反光面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的样子。 杜和躬身抱拳,乖巧的跟江凌一起行了礼。 张晖冲惊喜扶住了杜和的手臂道:“这位就是咱们的杜大魔术师了吧?果然英雄出少年!” 杜和嘴巴微张,喃喃道:“都二十一了,不算少年了。” “哈哈哈,哥哥我都三十有三了,你嫂子还说我像个少年人般没定性呢!”张晖冲偷偷地给杜和示意了自己妻子的位置,自嘲的摊了摊手。 张晖冲的妻子杜和倒是认得,名字叫做徐素恩,是一位经常出现在荧幕上的电影明星,鹅蛋脸,杏核眼,穿着传统的旗袍,属于传统审美上的大美人,杜和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惊讶的说:“想不到徐先生竟然是张先生的妻子,我看过徐先生的电影,真是好演技,徐先生才貌双全,张先生好福气。” 张晖冲点点头,笑呵呵的说:“哈哈,我同素恩拍了好几部电影,没想到大家记住的都是她啊!你嫂子听了你夸她,定要请你到家里看影集的。” 杜和没料到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张先生还真是一位处处种花处处开,除了电影公司之外,自己还演电影。当初看徐素恩的电影时,他还真是没怎么记住和她一起演戏的男演员,这下可尴尬了。 张晖冲似乎知道杜和在想什么,很是乐观的劝杜和:“没关系的,老弟,哥哥就是因为电影不好混,才去开了个电影公司,不然总和你嫂子抢戏,她还要闹我。” 远处的徐素恩似乎有所察觉,偏过头向张晖冲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一位身着旗袍的女士低笑着说了句什么,徐素恩微微一笑,手指点了点张晖冲,就别过了头。 张晖冲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将自己有些歪了的领结正了正,会心一笑,也扭过了头。 这一幕可以说简单至极,可是却让杜和看的怔然了。 杜和自小丧父,对天伦之乐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记忆中母亲也很少笑,从没有看过这般如诗词话本中讲的‘相濡以沫,举案齐眉’那样默契又感人的夫妻情感,一时间竟有些欣羡、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原来竟是真的。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见如故 张晖冲却误会了杜和的意思。 徐素恩是同自己的好姐妹在一处聊天的,杜和看着人家的时间一长,张晖冲还以为杜和看上了那位大名鼎鼎的钱姓美人,当下就有了几分思量。 咱们这位张先生年轻的时候可是地地道道的纨绔,会玩儿,也懂玩儿,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东西,都能玩儿的很好。 什么赛狗斗蟋蟀,电影航海,样样来得,样样都玩儿的出类拔萃。虽然这辈子都栽在了自家夫人徐素恩的身上,可是对男女情爱,还算是了解。 毕竟人家光是爱情电影就拍了十几部了。 没吃过多少猪肉,总见过许多猪跑的。 杜和也算是崭露头角了,年轻人有了一点成就,喜欢美人慕个少艾是很正常的事情,跟何况他还觉得杜和的眼光不错,钱小姐的的确确是一位值得倾心的美人。 在稍长一些的人眼里,杜和是很好的联姻人选,品相好,留过洋,刚一回国就给自己摘了个魔术大师的头衔,家境更是殷实,而且没听说过杜和喜欢出来玩,是个很本分的年轻人。 二人互相出了会神,回过头来,看对方的眼神都变了变。 杜和对这位大哥亲切了不少,张晖冲则用一种慈祥长辈的目光打量着杜和。二人越来越投缘,索性就通了生辰,兄弟相称了。 “老弟,你跟哥哥来,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刚认了弟弟,一身豪侠气概的张晖冲二话不说,拉住杜和就走,把旁边的江中叶父女看的直发愣。 “阿爹,这人怎么看着跟小孩似的,想一出是一出。”江凌倒是看出来张晖冲不是故意作践忽略,啼笑皆非的说。 江中叶也笑了,摸着自己下巴上重新蓄起来的胡子乐呵呵的说,“张先生那是真性情,不作伪,阿和若是能和张先生成为朋友,我也就放下一半心了。” “阿拉还是真性情呢,也没见侬放一半心。”江凌不服气,嘟囔了两句。 江中叶笑容一滞,没好气的说,“真性情和缺心眼是两码事。” 江凌跺跺脚,也不理江中叶,挤进人群中去了。 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她打算用这段时间来同江中叶置气。 她是脾气直,又不是傻,江湖儿女江湖气,但是在这种场合,还是会装一装的,至少不会失礼。 至于那些淑女们才会注意到的裙子提起的弧度、头发盘旋的程度,并不在她所说的礼节范围内。 杜和果不其然的被拽到了徐素恩的跟前,他怀着对长嫂的敬爱,端端正正的给徐素恩行了个礼。 徐素恩年龄与杜和相仿,比张晖冲小了七岁还多,虽然年纪不大,不过身上有一股子温柔的气度,看着倒是同张晖冲很相匹配,不会有老夫少妻之感。 见到杜和过来见礼,同丈夫过了个眼色,心中就大致有数,温和的说:“阿和,我常听晖冲说起你,提及魔术界有了杜氏,崛起有望了呢。不过没想到你竟这样年轻,成家了么?”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听,虽然明知道徐素恩的话客套居多,不过架不住人家说话句句都落在点上,把杜和说的眉开眼笑,更加觉得新认的哥哥嫂子招人喜欢。 “回嫂子的话,我就是小打小闹,张大哥才叫人佩服,年纪轻轻就挣下了偌大的家业,我决议向大哥学习,不立业,不成家。” 杜和半开玩笑的说。 徐素恩旁边的女郎笑眯眯的说:“张大哥可不是先立业再成家的,亏得有徐姐姐在,不然啊,去年他斗狗的时候,就破产啦。” 杜和这才随着声音看过去,一打眼,就是一声赞叹。 女郎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打扮时髦,比起打扮偏传统的徐素恩更像是个电影演员,虽然烫着头发,穿着改良的苏绣旗袍,可是并不显得俗套,反而因为讨喜的长相,更加惹人喜爱,假以时日,一定是个大美人。 “不认得我吧,我可认得你,一年前,你在租界演出的时候,我还在电报局见过你呢。”钱小姐活泼的同杜和握了握手,脸色的梨涡和笑眼让杜和也跟着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我叫钱珍珍,是个唱歌的。” 钱小姐如是介绍自己。 杜和点点头,“我叫杜和,是个变魔术的。” 钱小姐扑哧一笑,“我知道啊,你怎么呆头呆脑的。” 杜和张口结舌,无措的看着张晖冲和徐素恩,二人皆微笑着摇手表示爱莫能助,杜和只得挠挠头,“回来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人说我呆头呆脑,怪新鲜的。” 钱小姐哈哈大笑,声音像是百灵鸟一样婉转。 徐素恩赞道,“黎先生真是伯乐,珍珍的嗓子只是说话就已很让人享受,若是唱歌,绕梁三日也是不夸张的。” 提起黎先生,杜和也是如雷贯耳,同钱珍珍头一回见面的时候,他就听班子里的弟子们提起过黎先生,言道他乃是如今炽手可热的明月歌舞团的老板,麾下的四天王个个身怀绝技,美若天仙。 可惜他那天出去给家里头发电报,错过了明月歌舞团的表演,还一直挺遗憾的,没想到眼前这位就来自明月歌舞团? 杜和连忙给钱珍珍作揖道歉,“钱小姐见谅,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没想到钱小姐竟是黎先生的高足,失敬失敬。” “哪有失敬的,你又不知道我是谁,若是说失敬,也该是我对你失敬,大魔术师,大家都说你能继承莫大师的衣钵呢。” 钱珍珍丝毫没有大多数女子斤斤计较的脾气,好说话的很,随随便便夸了杜和一句,就叫杜和心情大好,开心的都不会推辞了,只会说:“哪里哪里。” 逗得钱珍珍又是一阵笑。 “珍珍可不是什么高足,他是黎先生的干女儿呢,现在明月班的四天王,珍珍是实打实的头把交椅呢。” 徐素恩给自家妹子不住的打助攻,钱珍珍也不羞涩,哈哈一笑,小手一背,原地转了一圈,问杜和,“有没有天王气势?” “足足的。”杜和竖起大拇指,虽然钱珍珍更多的是可爱,同气势不沾什么边儿,不过该配合的时候还是要煞有介事的配合。 钱珍珍果然更开心了,满脸带笑的说:“你可真会安慰人,他们都说我是甜姐儿,不像天王。” “甜也没什么不好,世界上有几十万种花,有高贵的、优雅的,自然也有甜蜜的,可爱的,只要自己开心,凭他说什么都无所谓的。” 杜和中肯的说。 钱珍珍眼前一亮,拍手笑道:“一语惊醒梦中人!杜先生真是妙人儿!我要请你听我唱歌,你可一定要来呀!” 杜和好久没有同外人聊的这么轻松愉快,虽然自己相比听歌更喜欢多改进一下魔术机关,但是想到自己拒绝钱珍珍后她失望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点了头。 爱花人有很多,有人将花带回家养施肥浇水细心呵护,有人只远远地看着,希望她常开不败,清风自来。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针锋相对 宴会不久就开始了,张晖冲之前没有想到会与杜和如此投缘,并没有将杜和安排在自己桌,甚为遗憾。 杜和倒是很是理解,婉拒了张晖冲加凳的提议,回到了原本安排的那一桌。 大家族办宴会细节十分繁琐,乃至可以到达一个苛刻的境地,宴会时间的安排、座次、酒菜乃至于一块地毯,都需要主人家悉心安排,绝对不允许出现一张酒桌上坐了互相看不顺眼的事情。 杜和这一桌就是这样安排的,一张大桌八个座位,依次安排着杜和三人、王兴宝父女俩、里尔克和他的女伴,以及杨美雪,互相之间都有些往来,最起码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不至于在用餐的时候尴尬。 张晖冲率先举杯祝酒后,宴会便算是正式开始了。宴会相较杜和常去的场地不同,别出心裁的设在张晖冲加的花园子里头,看得出来,客人们都很享受,杜和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一个位置还空着,其他的座位满满都坐着人,各个桌子之间用花木做了软隔断,每桌之间既可以谈些私密的话题,探探头也能与隔壁的桌子搭上话,很是细腻。 杜和几人都是老熟人了,尤其是里尔克,所谓不打不相识,里尔克做生意六亲不认,但是遇到该结交的人,是很能豁的出去的。 杜和的位置就安排在里尔克的旁边,里尔克的左手则是杨美雪,见到杜和,里尔克毫无意外神色,乐呵呵的打了个招呼,从怀里掏出一封请帖来,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朝杜和推了过来。 “这是?”杜和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发现居然是里尔克办的那个万国魔术大赛的邀请函,不禁略略吃惊的抬起头,“魔术大赛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不怪杜和吃惊,平常人家预备个堂会办个寿礼,都要提前个把月开始操办,而距离上回同里尔克见面,还没过上一周,魔术大赛的时间都定好了,这说明里尔克最少已经准备好大半了。 这意味着何等的能量和财力,杜和难以想象,杨美雪却能大约估算到,眼神一闪,身子朝着这边偏了偏,感兴趣的问里尔克,“里尔克先生要办魔术大赛?” 里尔克巴不得自己返回上流社会的声势不够大,杨美雪愿意打听,他更乐意说,当下就点头道:“没错,自打同杜小先生闹了点误会后,不打不相识,叫老朽对魔术产生了不小的兴趣,因而就办个比赛,广罗天下魔术大师,共襄盛举,以期给上海滩的魔术行当带来点好光景。” 杨美雪嘴角上翘,微微颔首,美目流转间眼神带了点敬佩之色,“先生豪气,有华夏古代大侠风范。” “哈哈哈,我们犹太人也有大侠,但是我们叫他们英雄或者神祇,吟游诗人们将他们的事迹一代代流传下来,和你们华夏的不大一样。” 里尔克大喇喇的靠在椅背上,眼现回忆之色。 犹太人还有土地的时候,他还是高墙大院里头的贵家子,可以用自己的零用钱叫吟游诗人讲上三天三夜,那种没有欲望的日子反而无忧无虑,成为他污染的灵魂中少有的一小块净土。 人类比动物优越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共情,里尔克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没有他平时口若悬河那么油滑好听,反而引起了在座人的情感共鸣。 除了里尔克的女伴,在座七人无一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王兴宝来自山西大院,女儿王衔珠虽然是收养的,但也得到了王兴宝倾尽全力的照料,也算得上锦衣玉食,江中叶父女自不必多说,杨美雪更是集整个杨家之力养育,现下景况稍差的公主过的都不如她。 可是每个人最怀念的,都是他们刚刚记事的时候,那些简单乏味,单调无比的童年时光。 没有欲望,就没有痛苦,只一个纸飞机就能给人带来很久的快乐和满足。 但是没有欲望的时候,幸福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幸福,痛苦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人是活在混沌中的。 孰轻孰重,也只有自己才能辨出个分别。 “那些诗人一定过得自由自在的,至少也能走出上海滩这么大的地方。” 一辈子没出过上海的王衔珠满脸的羡慕,这回难得的是没有人嘲笑她。 画地为牢,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囚牢里不得出,王衔珠想走出上海,江凌想成为上海滩第一位独挑大梁的女魔术师,杨美雪想撑起杨家,杜和想要事业家庭两全…… 里尔克脸上挂着一抹可以称得上慈祥的笑意,亲手将一封请帖交到了王衔珠的手里,和蔼的说:“王小姐人中龙凤,自然求仁得仁,只要您能赢下魔术大赛,鄙人可以出资赞助你游学欧洲,助你博览众长,集魔术之大成,如何?” 王衔珠眼前一亮,“那就这么说定了!爹,我要参赛!” 王兴宝不置可否,“既然你现在是班主,你想参赛就参赛,不过闺女,爹的老脸是已然没了,你若是再输给阿和,那就是丢你自己的脸了。” “我才不会再让着他了。”王衔珠英姿勃勃的脸上一片战意,丝毫不退让的盯着杜和。 杜和苦笑着拱拱手,“您老喜欢,我自当竭力,不过这回万国魔术大赛,里尔克先生开的条件实在诱人,到时候一定高人辈出,你有把握必赢么。” 王衔珠撇了撇嘴,“还没比赛你就长他人志气,你输定了,这回不用比都知道,一定是我们荣喜班赢!” “王小姐真有志气,看来栾平班想要斩落魁首,还真是困难重重。”姗姗来迟的高桥海羽在一位黑衣武士的陪伴下走了过来,对着桌上众人轻施一礼,微笑着说。 王衔珠翻了个白眼,“大言不惭。” 高桥海羽置若罔闻,又同里尔克的女伴商量了几声,那位女伴就低着头坐在了杜和刚刚看到的空位上。 “小姨好,杜君好,阿凌好,江班主好。大家好久不见了。”高桥海羽笑吟吟的打着招呼,又对里尔克和王兴宝说,“里尔克先生别来无恙,王老先生安好。” 一番话不厌其烦的将在座的每个人都问候了一遍,唯独漏过了王衔珠,王衔珠气的插起了腰,又在王兴宝的眼神下硬生生的放下了手。 “高桥小姐好。” 几人纷纷回以问候,杜和礼貌而克制的回礼,尽力不去看高桥海羽,生怕自己再忍不住去关心她,给双方徒增烦恼。 杨美雪瞥了杜和一眼,没开口,似乎所有的亲情都在她的父母出殡的那一天用尽了一般,除了杜和,再没有人可以让杨美雪多看一眼。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知音 高桥海羽似乎真的只是来赴宴的,席上除了倾听,大多数时候都在安静的坐着,或者说,自从她作出了选择之后,她就变得安静下来了。 经过了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之后,杜和已经可以做到眼见心不烦,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真的放下二人间的感情吧。 宴后,客人们四散在花园子里头,三三两两的聊天,也有进入餐厅中继续喝酒尽兴的,自由得多。 因为对高桥海羽的态度而莫名拧巴起来的江凌和王衔珠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去了,从背影看像是一对说私房话的小情侣,只有他们的爹知道,这俩人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江凌虽然看不上高桥海羽的柔弱劲儿,但是对她一个孤女还这么有骨气,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要给爹娘亲自送行的态度是很敬佩的,因而虽然嘴上没好话,可又不许别人说高桥海羽。 王衔珠是完全以一个不了解情况的市民和被侵吞了的魔术班子的同僚的角度去看待高桥海羽的,能看出优点来才叫奇怪。 两个姑娘都是一样嘴急手黑的角色,有了几次暗流涌动的争端,干脆就学着青皮们的做法,去用实力解决问题了。 杜和在送走了几个各自找老朋友聊天的长辈之后,默默地来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那里只有一点忽隐忽现的红色光点在闪烁,从远处看起来,如同一只诡异停留的萤火虫。 杜和知道,那是杨美雪的女士香烟。 刚一踏入那片扶疏的花木,杜和就被拉住了衣领,带着黄酒味道的人儿凑过来,在杜和的脖颈处嗅了嗅。 “阿和,今天还是没有姑娘亲你啊。” 杨美雪笑吟吟的嗅了一遍,就放开了杜和。 鼻梁划过皮肤的感觉杜和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但是杨美雪每次都会叫他难以招架,要知道,眼前可是半个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趋之若鹜的美人。 只可惜,杨美雪是一朵带刺的花儿,开的再美,也鲜少有人敢动手去摘。 杜和不知道杨美雪是不是故意逗他寻开心,只得尴尬的蹭了蹭脖子,低声道:“除了你,也没人敢这么做了。” 杨美雪发出了愉悦的笑声,烟蒂从指间滑落下去,带起一点火星,照亮了她笔直纤细的腿。 杜和别开了眼睛。 他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杨美雪是自己阿姨辈分的人,断然不能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何况他的心里头还有高桥美雪,怎么能对他人有念想呢? 可是即使念一千遍,总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杨美雪只需要几秒钟,就能让他的血重新沸腾起来。 “阿和,你要参加那个魔术比赛?” 弹了弹烟灰,杨美雪的红唇在烟火下明晃晃的。 杜和“嗯”了一声,心下微暖。 每一次,在他面临着未知的危险的时候,杨美雪总是会适时的出现,示警,给他更中肯的建议。 说到底,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人与人之间,有时候也说不清楚,杨美雪可以做到对任何人冷漠无情,唯独不能忍心看着杜和遇险,而杜和可以无视任何人的劝告一意孤行,唯独对杨美雪的劝说,次次都慎重考虑。 他们两个,不知不觉之中,竟然成了对方的软肋。 何其怪哉。 他们不是恋人、朋友、亲人,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可是每一次,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笃信科学的杜和有时候在想,或许杨美雪同他上辈子就认识了,所以这一生才刚刚见到,就这样的熟识,这般的信任。 但是这一次,杨美雪没有劝告杜和远离这次比赛,反而有些深沉的思考了起来。 她的卷发从鬓边垂下一缕,给略带凌厉的脸弯上一丝柔软,像是一幅意境精妙的画卷。 杜和不自禁的抬了抬手,摸了摸杨美雪的卷发。 杨美雪诧异的抬起头,正好撞进了杜和纯粹的眼神里。 杜和发现了自己在做什么,脸微微一红,放开了手,杨美雪会心一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如杜和这般不掺杂情爱欲望的,少之又少,他是个真正懂得欣赏美的人。 “咳咳,怎么了?哪里不对么。” 杜和左顾右盼,期期艾艾的主动问道。 杨美雪摇了摇头,缓缓道,“有些不对,但是同你无关,你只管参加你的比赛就是了,其他的不要管。” “里尔克动手脚了?” 杜和第一时间就怀疑起了里尔克那厮。 不过杜和这回倒是误会了,里尔克虽然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算盘,但是确实没有针对杜和。做生意讲究自己的那一套理论,杜和是他这回比赛的由头,就算是再大的不痛快,也得等比赛完了再说。 杨美雪到最后也没有跟杜和说明到底哪里不对,只是有些严肃的说:“阿和,上海要乱了,保护好自己,和你无关的人和事,都不要管了。你还有亲人和朋友,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东西,叫他们担忧。” 杜和缓缓的站直了身体,“江叔叔也跟我说过这些,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杨美雪失笑,“也许吧。” 不知道江中叶是否也感觉到了什么,杨美雪是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上海必然要乱的,甫一得出这个结论,杨美雪立即反复推演,最后结果依旧。 当天,杨家就开始了隐蔽的资产转移。 随后,杨美雪第一时间就来参加了张晖冲的宴会,警告杜和。 杨家如今唯他马首是瞻,更何况除了几个核心人员,边缘的人甚至连这些动作都感觉不到,杨美雪掌起家来越发得心应手,如果说当初对于找一个各个方面都不符合一个家族主人要求的丈夫,她只有三分把握能成的话,如今这个把握可以变成七分。 另外的三分则在于那个被她看好的人。 只不过,她刚刚腾出手来,就发现已经不是时候了。 乱象将起,再提起这些,已经不合时宜了。 时也命也,杨美雪砸了两尊玉石摆件,敲碎了屋子里全部能够反光的东西,才接受了这个难以接受的现实。 同杜和说完了正事,杨美雪想到杜和离她的距离又远了一点,心气便有些不顺,脸色就差了些。 杜和以为杨美雪有心事,不敢打扰,就在一旁静静等着。 这个功夫,两个人同时耳朵一动,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花丛另一边传来。 “你不是能耐么,今天倒是耍耍威风给小爷看看?” “杨平,是吧,让开路,我要离开了。” 一男一女的争执声叫两人同时皱了皱眉。 “过去看看。”杜和率先一步,虚扶着杨美雪,朝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本心 通常情况下,大家族奉行着自己的一套理论。 比如说无论有多大的嫌隙,在外行事的时候,一律都代表着家族的脸面,在外人面前闹起来,是很不好看的。 显然对峙的两个人都没有这个顾虑。 二人转过一片花树,就看到了发生争吵的两人。 男人是杨美雪的族人,杜和在参加杨家生日宴的时候见过,而女人,则是高桥海羽了。杨美雪嗤笑一声,“还真是家门不幸。” 杜和讷讷,“我去拉开他们。” “不必了。”杨美雪冷冷的看着自己的晚辈欺负自己的另一个晚辈,无动于衷的说,“既然自己找罪受,那就受着,我没那个兴趣给他们擦屁股。” “这样好么?”杜和看着背影单薄的高桥海羽依旧想要上前。 杨美雪冷冷一笑,“担心你的老情人儿?他们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刚刚跟你说的都忘了?你且看着吧。” 杜和一怔,再次望向了场中。 果不其然,杨美雪的话音刚落,还要耍威风的杨平就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武士给推开了,高桥海羽静静离开,全程都十分冷静。 那个黑衣武士杜和曾经在高桥海羽家见过,当时高桥鹤刚身故,那个名叫渡边淳的黑衣武士对高桥海羽还不算尊敬。 如今短短时日过去,他在走在高桥海羽身边的时候,已经不自觉的让开半个身位,微微低着头了。 高桥海羽根本没有像杨平想的那样与他争执,给他更多说嘴调笑的机会,而是用了最简单的办法让杨平闭了嘴。 杜和苦笑一声,就算是换了自己,遇到无赖也不会应对的这般轻松,高桥海羽如今还真是了不得了。 杨美雪按灭了烟,低声咒道:“天气这么好,做什么不好,非要作死。” 杜和一开始没有听懂杨美雪这句话的意思,杨美雪也没多说,当时就径自离开了。 不过过了一天,杨美雪托人给杜和送来了一份报纸,上头用一小块版面刊登着一则讣告。 杨平死了。 喝多了酒,走不稳路,一个普普通通的意外,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黄浦江里,连他杀的可能性都没人提。 黄浦江每天都要填进去几条人命,没人关心他们是谁,只要没有惹来麻烦,那么大家都是意外身亡。 即使警局现在的话事人是洛豪笙,他也说不出来更多。 警局做事要讲证据,更要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民不举官不究,杨家自己都选择了息事宁人,洛豪笙也对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并不关心,杨平就这么在各方的默许下,变成了报纸上的几行字。 杜和至此才明白杨美雪那天晚上的话,杨平果然是在作死。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杜和对今时今日的高桥海羽,有了新的认识。 站在万岁馆中的,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 江中叶与杜和进行了一番深谈。 如今江中叶看似万事不管,实则掌管着连魁班生存下来最关键的命脉——人脉。 一开始连魁班的那些股东、斧头帮、警察局、军方,甚至还能同黄先生、司徒先生搭得上话,单就势力范围来说,远超所有的魔术班子,所以连魁班才会如此的声势烜赫,雄踞魁首。 而这一切迎来送往,消息来回的关系,都靠江中叶来经营,对于这些,除了江中叶如今重点培养的弟子双喜,杜和以及江凌,其他的人只知晓一些皮毛。 也因为能够接触到上海滩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江中叶的小道消息总是比别人知道的多一点也早一点。 比如杨美雪只是给杜和送来了一份讣告,斧头帮捎来的消息,却明确的告知了杨平的死因和得罪的人,高桥海羽作为能够威胁到杜和安全的存在,被已经成为斧头帮影子帮主的王大哥重点关照,一再提醒江中叶,让杜和远离高桥海羽。 江中叶如实的转达了那位影子王帮主的建议,见杜和沉默不语,沉吟了一会儿,语重心长的对杜和说:“阿和,你也大了,自己有主意,现在社会也不一样,都讲究自由民主了,叔叔不是封建家长,非要拆散你们,只不过既然已经是没可能的事情,早点抽身,对你们俩都好。” “我知道的,江叔叔,可是我控制不了,即使我不再跟她说话,也不去打听她的消息,总还是时不时地会想起她,担心她过的不好。” 杜和情绪低落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在头发里,沉沉的叹了口气。 不知愁滋味的时候,总笑话人要伤春悲秋,如今知道愁滋味,却只能道天凉好个秋。 江中叶也是过来人,见状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发妻。 妻子已经去世多年,他犹自不能忘怀,杜和才同高桥海羽分开几日,怎么就能要他将人忘个干净呢。 叔侄二人相对无言,江中叶也不是精于此道的人,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最后只能对杜和说:“既然忘不掉,就记着,不过你也不要忘了自己来上海滩的目的,如果因为儿女情怀抛弃了自己的理想,你可对不住当初离家出走的自己。” 江中叶的一番话如同雾里明灯,给了杜和当头棒喝。 杜和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初心,想起了自己险些忘掉的理想。 他是一个立志要成为大魔术师的人。 情路艰险,他还可以乘船,迈步过去的坎就先不迈,天下那么多条路,他没必要守着一条死路跟自己过不去。 杜和吐了口气,抬起头来,“江叔叔,我明白了。” 江中叶欣慰不已,开怀大笑。 从那天起,低落多日的杜和焕然一新,整个人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江凌好奇的打探杜和:“阿和,你是不是又恋爱了?” 杜和放下手头的工作,无奈一笑,回道:“我只是明白了江叔叔的话,放下外物,找到了自己的本心。” “听不懂。” 江凌眨了眨眼睛,一脸诚恳的说。 杜和憋了几秒钟,忍不住扶额,大叫道:“得表演出节目啊,不然拿什么赚钱养活嫁不出去的妹妹啊?” “这回懂了。”江凌点了点头,再次揪住了杜和的耳朵。 “死阿和,今天我不揪下你的耳朵下酒,你就跟我姓!” 杜和一声惨叫,再次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厨房里的蒋四姐与阿妹会心一笑,满脸都是老阿姨的慈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到东家的喜酒。” 蒋四姐喜滋滋的说。 “你就那么确定,他俩能成?听说少东家与和少爷都挑剔的很呐。” 阿妹来了一段时间,八卦也没少听,对江凌与杜和的情史是啧啧称奇,原本还想帮着自家儿子打算打算江凌的阿妹,在听说江凌连司令家的公子都看不上之后,就彻底的打消了念头,现在只关心到底谁能把这朵娇花儿娶回家。 蒋四姐哈哈一笑,白面一样的脸上本就不大的眼睛被笑容挤的只剩下两条缝,笑罢了,蒋四姐一脸过来人的语气拍了拍阿妹的屁股说:“你呀,你不懂!”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冤家聚头 自打那日被江中叶父女俩从里到外都收拾了一通后,杜和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沉下心来做起了魔术研究。 不仅将之前研究出来的新魔术做了系统的梳理,而且还有了新的方向,打断做一门全新的魔术节目出来,留待万国魔术大赛的时候压轴表演。 自打去过了张晖冲的晚宴,这位老大哥就对杜和上了心。 虽然介绍姻缘牵线的事情,因为双方都没有往下走的意思,张晖冲反而觉得对不住这位对他信任有加的老弟,一旦有了什么新玩意,觉得杜和回喜欢的,一定会有他的一份。 这日一早,杜和就收到了张晖冲送来的最新东西。 两张卡片,四四方方的,上头用华夏文写着几个数字,还盖着一个印章,杜和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张简单至极的卡片,百思不得其解的对送信的来人说:“替我感谢张大哥厚爱,却不知这张卡片是什么来由?” 来人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小伙子,开始把东西给杜和的时候,并不急于解释,等杜和自己看清楚了,问出口了,才打了个千,恭敬的说:“少爷传话,小的一定转达,讲实话小的也没见过此物,我们老爷说跟您卖个关子,请您带一位好友一起,到中山东路去一趟,到时就知。” “哈哈,张大哥还真是真性情,这是打趣我们俩呢,也罢,这段时间刚好研究完了一桩魔术,把模型拿去跟张大哥互相讨论讨论。” 杜和对张晖冲有着不小的好感,这位大哥也是敏锐人儿,投桃报李,对杜和比家族里的哥哥还要好的多,二人你来我往,还真的有了兄弟般的友谊。 张晖冲有约,杜和只要没有要事耽搁,是一定要去的。 来人得了杜和的准信儿,再行了个礼,一溜烟的跑了,说是要给老爷报信,把刚刚经过的江凌闹的一愣一愣的,探头问道:“那是谁家的小后生,毛毛躁躁的!” “还能是谁家的,张大哥家的呗。” 杜和起身找了一套体面的长衫出来,抖了抖就要换上。 江凌正无聊,见杜和要出门,眼睛一亮,扭头就走,杜和心道不好,急急忙忙的套上了长衫,换好行装就要走,刚刚走到门口,就见也换了一身衣服的江凌正施施然的等在那里,还煞有闲情的拿了支树枝逗鸟笼里头的画眉。 “怎么这么慢?磨磨蹭蹭的比我还晚那么久。” 江凌抱怨了一句,扔掉树枝跟了上来。 杜和正色道:“我是去赴约,你跟我去做什么。” “赴约,请帖呢?”江凌眼珠一转,手心向上,横在杜和面前。 杜和扬了扬那两张卡片,江凌一把抢了过去,开心的道:“两张请帖,就说明张大哥也请我了!你还不带我?” “这不是请帖,倒像是个号码牌,不过我也不敢确定,你还我。” 杜和正了正被江凌抓乱的衣襟,没好气的说。 江凌做了个鬼脸,当着杜和的面把那两张卡片放在了怀里,杜和顿时气结。 怪不得江中叶总是对江凌没有好脸色,当时杜和还以为江中叶是有点重男轻女的,现在看看,江叔叔还真是个好脾气,生了这么个闺女,居然能忍得住不下手打。 “放在别人家,你这种讨人嫌的孩子早早就被家里嫁出去了。” 杜和白了江凌一眼,认命的超大门外走去。 江凌也不介意,随口回了句,“那也比有些找不到媳妇的人好。”就喜滋滋的跟在杜和的身边,到把杜和给气的一佛升天。 默认了江凌跟随的事实,杜和不想再搭上几毛钱的车资,整好也没什么着急的,就沿着马路一路散步过去。 江凌不以为意,小的时候总是要练苦功,她本身就比一般的女孩子能吃苦,更何况她也被江中叶勒令闷在家里好些时日,走一走更好方便看风景。 中山路距离南城区有一小段距离,会经过一片盖了一半的民宅。 宅子边上的梧桐树倒是早早的种上了,此时经过,能够闻到一阵阵树木的芬芳气息,本来还或许想别着劲的俩人也不知不觉的消了气,好生欣赏起路上的风景来。 “以后我若是能住进这么好的房子就好了,不叫我爹来,省得他老说我脏兮兮的不爱干净。” 江凌垫着脚朝墙里头张望了一下,满脸的坚定。 “你阿爹要是知道你因为这事儿不叫他住在自己家里,你可能会挨打。” 杜和中肯的分析道。 江凌撇了撇嘴,“我还不会跑?” “姑奶奶学了这么多年的功夫,为的是什么,难道是行侠仗义嘛?”江凌说到兴起,干脆一脚蹬在墙上,三两下腾挪,就坐在了墙头,手搭凉棚朝院子里一看,笑嘻嘻的说,“为的就是我阿爹揍我的时候,我就算打不过,还能跑啊!” “谁在那里?” 一声断喝从院子里传出,很快,狗叫声就响了起来。 江凌“妈诶”一声从墙头跳了下来,脸色煞白的说,“那个男人好像个病痨鬼,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别把他给折腾死了。” “我听见了!”院子里又是一声暴喝。 杜和指了指耳朵,“我听着动静中气十足的,不像病痨鬼吧。” 并不急于离开,杜和总觉得那动静有点耳熟。 江凌虽然怕真的叫人家放狗咬,奈何杜和不走,她要讲义气,也不好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院子门一开,一个男人牵着一条足有三尺高的大狗走了出来。 “看清楚了,老子不是病痨鬼!” 男人满脸怒火的对江凌吼道,果然,除了脸白一点,身高手长,一看就是个身体不错的练家子。 更重要的是,这人杜和还真就认识。 “林警官,好久不见了,还没谢谢你上回送的衣服。” 杜和笑着挥了挥手。 林亭之一愣,眯了眯眼睛,惊讶的叫道:“杜和?你小子还没死呢!” 杜和抿了抿嘴,无奈的耸了耸肩,“托你的福,应该是还活着。” 自打南城警局的夏江自缢身亡后,警局可谓是树倒猢狲散,有些自己估摸着跟夏江脱不开关系的,自己就悄悄的消失了,比如夏海,还有的是反正也不缺这一份差事,没人管,索性就开了小差,比如林亭之。 林亭之送走了自己义父之后,被洪门视为一号功臣,本来就是不大管他,之后更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由着林亭之不务正业。 林亭之自己也有自觉,从来不让帮里头有志向的人为难,该堕落就从来不会上进,自打夏江死后,更是变本加厉,直接就找了这块风水宝地避世隐居,养起了生来,平时聊猫逗狗,喂鸟养鱼,每天的日子过的不要太舒坦。 如果不是今天被江凌骑着墙头骂作是病痨鬼,林亭之还能继续消失一段时间。 可惜,不是冤家他不聚头。 同样认出了林亭之之后,江凌的头一句话就是,“林警官,洛大哥都回警局办案了,你还不回去啊?” 洛豪笙? 林亭之一愣,“他也没死?” 杜和皱了皱眉头,“你听说了什么四六不着的小道消息,以为我们都死了?” 林亭之砸了咂嘴,“也是,你这个水平的都没事,豪笙也肯定没事,回头我把给我卖假消息的那小子点天灯。”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海底 “进来坐坐吧,咱们通个信息,我觉得我都与社会脱节了。” 林亭之盛情邀请二人到院子里坐,但是因为杜和先应了张晖冲的约,只得遗憾的道,“今天怕是不行,我们要先去中山路那边赴约。” “中山路?去谁家。” 林亭之眉头一皱,多问了一句。 “张晖冲的邀请,应当就是去他家吧。”杜和猜测着说。 林亭之微微点头,拍板道:“我同你们一起去,咱们路上边走边说,实在不行就借着张先生的宝地继续。” 怕杜和拒绝,林亭之扬了扬手上的狗绳,“不然也到了要遛狗的时间了,刚好带着它走远点。” 这下杜和不好说什么了。 人家对杜和还有几次施恩,总不能连跟着说说话都不让,而且杜和从林亭之的三言两语中发现,他很有可能不是像他自己说的偷懒那么简单。 林亭之身份复杂,除了是南城警局的警探之外,还是洪门在上海的一位高级成员。 司徒先生的大名,饶是杜和这样孤陋寡闻的人也是如雷贯耳,林亭之身为他的干儿子,绝无可能甘愿在一个宅子里头故步自封。 杜和又想起了杨美雪与江中叶对自己的劝解。 他知道,林亭之对他来说,也算是应该敬而远之的人,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若要杜和就这么因为怕死远离林亭之,不用林亭之说什么,杜和自己就会厌恶自己。 能够遇到两人,林亭之显得很是高兴,一路上不停地问东问西,好多东西都是很有些时间的消息,杜和一一回答,有些自己也不清楚的,就由江凌补充,距离中山路越近,林亭之的脸色就越肃穆。 终于,在快要看到两人的目的地的时候,林亭之站住了脚,“杜和老弟,你们先去忙吧,我也该做点应该做的事情了,两个小时之后,我在这里等你们,如果咱们一方赶不及,就在李家厂的那家水店见面。” 杜和知道林亭之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虽然知道林亭之待会儿做的事有可能会有危险,但是杜和还是答应了下来。 三人分头而行,杜和继续前往固定目的地,林亭之则进了一家很小的当铺。 “取活当。”林亭之将一块金属牌扔在了典当柜上。 伙计答应一声,收了金属牌去了后边,很快,就将一个落了些灰尘的包袱给了林亭之。 包袱很沉,落在柜子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但是当铺里头没有一个人多看一眼,仿佛对林亭之和这件特殊的包袱毫无兴趣。 林亭之也没有二话,提着东西转身就出了门,大门开关之际,林亭之的手在包袱里头摸索了一下,一件黑色的小玩意就被他放在了后腰。 随后,杀气腾腾的林亭之消失在了这条街道。 他说要点天灯,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假如没有杜和,林亭之不知要被那位信任有加的线人骗多久,错误的信息带来错误的决策,他现在心急如焚,生怕自己的避让会给帮会里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 不过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饭得一口一口吃。 林亭之靠在一处阴暗的小巷子里,看着外头不远处那谈笑风生,过的滋润的线人,咧嘴一笑,吐掉了口中的草茎。 “直娘贼,连老子都敢骗,呵呵。” 这头林亭之在琢磨着大开杀戒,热气腾腾的回归,另外一头,一派太平景色的杜和二人终于到了中山路上张晖冲的一处宅子里。 仆人显然是经过训练的,认得客人们的大致样子,没有任何的阻拦,就将两人引到了一间大厅里。 大厅中已然有了几个人,此时三三两两的围着一个巨大的玻璃钢,或低声谈论,或面色不虞,气氛并不如杜和想的那样轻松。 “张兄这是如何啊?” 杜和好奇的打量着那个玻璃缸,总觉得这玩意有点熟悉,看起来很像是个魔术道具。 张晖冲的话证实了杜和的猜测。 “杜老弟,掌掌眼,这缸子是一个洋人带来的,他要表演水遁魔术,声称谁能破了他的魔术,原样表演出来,就给一千元美元。” 张晖冲仔细坐在玻璃缸子旁边,眉头紧皱。 杜和试探着说:“张大哥是想破解了他的魔术?” 张晖冲干脆点头,“没错,愚兄想要勘破他的秘法,之前已经看他表演过一次,也勘破了大部分,只剩下最为关键的核心,还没有完全解读。” 杜和犹豫了一下,耿直的劝说道:“张大哥,变魔术看的就是其中的神奇关窍,破解了魔术并没有得到更多的视觉享受,何必呢?” 杜和没有说明的是,变魔术就在一个变字上,如果大家都不看魔术,去追求破解魔术,那么魔术也就失去了他的美感了。 张晖冲表示认可,随即问杜和,“给你的两块牌子受到了吗?” 江凌乖巧的托着两块纸牌子,递给了张晖冲。 张晖冲拈起一枚,放在眼前端详一下,念道,“四一三七。” 问杜和,“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嘛?” 杜和摇了摇头。 “从没见过这种牌子,猜不到。” 张晖冲脸色沉凝的说,“这东西不是我给你发的,是那位洋人尼古拉发的,你的纸牌上的数字代表着他打败了多少人,回头他就会把这些个数字发给记者,”深吸了一口气,张晖冲绷着脸说,“记者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选的标题是世界魔术大师大破上海魔术界,以一敌万。” 这下杜和也跟着皱紧了眉头。 自己表演个难度极高的魔术,做个悬赏增加点噱头,很正常,是魔术师们常用的一种吸引观众的手法,杜和也用过,只不过没有一千美元那么高的悬赏。 可是做个魔术师,非要喊打喊杀,一棒子打翻一片地方的人,就有些不厚道了。 而且那个叫尼古拉的人心底也算不上好,纸牌子发过来,也不说明是什么意思,只想着到时候叫上海人吃他一个哑巴亏,找都找不回来。 耍小聪明是魔术师取死之道。 杜和深吸了一口气,对张晖冲说:“张大哥,你附耳过来。” 张晖冲大喜过望,连忙凑到了杜和身边。 杜和三言两语,将这个魔术的关键提点了张晖冲,张晖冲是什么人,那是老张家三代以来公认天赋最高的人才,举一反三更是家常便饭,杜和一说,张晖冲一点就透,立即就明白了这魔术的‘海底’所在。 “张大哥,法不传六耳,我将关窍告诉你,还请你善加利用,不要让这一门挺好的魔术报废了。” 杜和最后叮嘱道。 张晖冲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容,笑着点头答应了下来,保证道,“放心,杜老弟,哥哥也是喜爱魔术之人,断然不会叫这门法门曝光于众人之前,这个度,还需好好把握的。” 说着急匆匆的带着人就去了旁边的房间。 尼古拉被张晖冲请来这里,为的就是拖住他,不叫时态扩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研究尼古拉的魔术,对此道的了解突飞猛进,又得了杜和的点拨,可以说算是正式入了门了。 更加难得的是,张晖冲是个有着良知和正义感的人,平常人见了这种事情,大多一哂置之,不论你是打倒了一万人还是十万人,只要没有干涉到他自己,那就都无所谓的。 就为了这一点,杜和也会帮助张晖冲。 帮他就等于帮自己,帮每一个华夏人。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大破 一点消息被缓慢的放进了大厅,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本来充满了气愤的双眼,在看着张晖冲所在方向的时候,带上了一丝希冀。 在场众人都是有点爱国之心的人物,对于洋人尼古拉的挑衅是反感异常,可惜术业有专攻,魔术一行专业性太强,不是一朝一夕的摸索就能把握,因而他们也只能从别的方面想办法,最好的从魔术上击败尼古拉的办法,他们是无力完成的。 这也是杜和没有亲自出手的缘由所在。 他想送给张晖冲一场盛名。 如果不是张晖冲,直到尼古拉完成他的计谋,杜和都不会听到什么风声,或者说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听到什么风声。 是张晖冲这位专职为影视公司老板的青年,站了出来,不放过每一个试图在华夏人的脸上抹黑的人。 这一魔术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是考验操作技巧的魔术,知晓了他的‘海底’关窍之后,只要勤加练习,就会表演成功。 很多魔术都是这样,看起来越是神奇的魔术,实际上可能越简单。 比如说很多观众都喜欢看的大变活人,其实关键都在那只箱子里头。 一身赤膊的尼古拉被请了出来,张晖冲同样的的打扮,站在他的身边。 尼古拉的神色带着嘲讽,张嘴就用英语道:“就凭你们这些弱鸟,还是回妈妈怀里练上一百年吧!打败我,没有可能的!” 在场众人学过英语的不少,奈何学习的时候只晓得怎么听说,骂人却是不在行的。杜和当仁不让,撸起胳膊袖子,中气十足的大骂道:“洋人就是喜欢吹牛叉,当年你们还号称日不落呢,不是一样叫一群土著打的屁滚尿流,好了伤疤忘了疼!” 尼古拉脸皮子抽搐了一下,眼神不善的对杜和比了个手势,杜和毫不示弱的比了回去,江凌很上道的在旁边有样学样,把尼古拉气的胸口不断的起伏,冷哼道,“我不跟你说这些没用的嘴上功夫,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杜和耸了耸肩,“早这样不就完了,耽误多少事。” “那就请尼古拉先生开始你的表演。” 杜和做了个手势,一脸的期待。 尼古拉还不知道杜和早就研究过这个魔术,还对魔术进行了改良,他只知道用这一招纵横南洋,从来没有遇到过敌手。 连连的胜利带给他错误的心态,尼古拉用娴熟无比的技术,将自己的手脚束缚住,在助手的帮助下,沉入了那个大玻璃缸中。 助手用一块黑布将玻璃钢盖住,随后,穿戴整齐的尼古拉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饶是已经看过这个魔术,人群中依然发出了一点惊呼声来。 刚刚还在玻璃缸里的人,转眼间从人群里出现,还穿戴整齐,叫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真的有分身避水法门在身。 可是掀开那个黑布,玻璃缸中的水并没有减少,缸中依旧空空荡荡,清澈见底。 这个魔术其实原理很简单,秘密都在那个玻璃缸里,只是障眼法用得好,地海法也做的很好,所以看起来才震撼一些。 尼古拉就披着个披风,傲然的接受着众人的目光,挑衅的对要挑战他的张晖冲比了个向下的大拇指。 张晖冲深吸了一口气,对尼古拉道,“那就该我了。” 尼古拉站在了旁边。 杜和作为助手站在了张晖冲的旁边。 同样一身的锁链,张晖冲钻进了玻璃缸之后,杜和别出心裁的让张晖冲露了个头出来,同大家说了两句话,才蒙上了黑布。 几乎是转瞬之间,杜和就掀开了黑布,随后,同样身着披风,套着礼服的张晖冲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大束带着露水的鲜花。 “外滩的鲜花开得正好,就带了一束回来给素恩。” 张晖冲骚包的将鲜花送给了同样在场观看的妻子,惹来众人的一片艳羡之声。 张晖冲夫妇的感情真挚、深厚,在贵圈里头是出了名的,不仅是叫独自一人的杜和羡慕,好些个商业联姻、媒妁之言的人士,更是羡慕的不得了。 有的时候,独自一人孤独终老,和与陌生人一起共度余生,也说不好哪个更惨一些。 不过大家更加敬佩的是,张晖冲真的表演成功了,而且在某些细节上,做的比原来的表演者尼古拉还要好。 尼古拉的表情可谓是十分精彩,他不断的嘟囔着“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诸如此类的话,一脸的挫败,所有的荣誉和骄傲都变成了张晖冲的垫脚石。 现场的记者很机灵的拍下了张晖冲抱着花送给夫人和尼古拉垂头丧气的照片,想必第二天,张晖冲就会成为上海滩新的英雄。 尼古拉当即就收拾东西,灰溜溜的离开了这里,连那个玻璃缸子都不要了,听着送行的仆人说,是直接去了码头,乘船离开了上海。 张晖冲此举大快人心,房间里登时成了欢乐的海洋,众人被气氛点燃,或兴奋的围在张晖冲身旁交口称赞,或端着酒杯小酌一番,杜和却没有参加这些庆祝,他还记得同林亭之的约定。 同江凌换了个眼色,二人没有惊动张晖冲,就从旁边的小门悄悄的离开了张家的大宅。 路上,江凌好奇的问杜和,“那个魔术的关窍究竟在哪?” 杜和神神秘秘的说:“这可不能随意说出去,我还留着要在台上表演呢。” “说不说?”江凌伸出两根手指头,作势要捏杜和的耳朵,杜和连忙捂住耳朵,一跳老远,求饶道,“江女侠,女子动口不动手,咱不拿耳朵开刀行么?” 江凌抱着肩膀,傲然道,“你快快交代,我就不动手,不然你就等着本女侠的十八揪吧!” “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乱词儿……” 杜和嘟囔了一句,见江凌眯起了眼睛,当即没什么操守的说:“关窍就在那个玻璃缸子里头,玻璃钢外头是拿玻璃和铜片掐的,底部确实铅板钉住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江凌冷哼一声,“意味着底部可以加机关!谁不知道这些,我问的是,尼古拉从玻璃缸底部离开,缸里的水为什么没有减少?” 杜和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外的打量着江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你居然能看到这一步,怪哉怪哉!” “杜和,你要死啦,我学魔术二十年了!” 江凌跺着脚大叫道。 “好好好,”杜和举手投降,继续道,“缸里的水没有减少,就涉及到一个连通器原理了。” “知道什么是连通器么?好好好我说我说,”杜和刚要习惯性卖个关子,见江凌脸色不善,便老老实实的放弃了,“在玻璃缸子的地道另一头,还有一个缸,缸里头也是水,地道中也是水,所以不论人出去还是进来,水位的高低都不会变,这能明白么?” 江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一捧花呢,真是去外滩摘回来的?” 杜和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张大哥家的后院子摘得,又没有遁术,哪儿给你去外滩摘花去。” “哦。”江凌有些失落的样子,叫杜和一头雾水。 这就是魔术破解后带来的失落感了。 没有揭开谜底的时候,看到的一切都是神秘而美好的,一旦揭晓了谜底,就只剩下枯燥的知识和设计了。 杜和想了想,从怀里拿出来一枝花,送给了江凌,慢吞吞的道,“别生气了,你也有份,这一枝真的是外滩的,我同那个卖花的小孩确认了。” 说着把手里的茉莉花串戴在了江凌的头上。 本来杜和是准备拿来熏蚊子的,不过为了免于被愤怒的江凌荼毒,痛定思痛,还是贡献了出来。 江凌果然高兴起来了,声音轻快的说:“没事竟会弄些没用的,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快走吧,不是还约了林警官吗?”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置业 轻松的气氛在回到约定地点的时候戛然而止。 老远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林亭之,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怔怔出神,手边是他看着凶悍,实际上还挺乖的大狗。 不必询问,杜和也知道事情严重了。 因为在林亭之远处,他的家的方向,一股黑漆漆的烟气直冲霄汉,大火带来了浓烈的燃烧味道,还带走了一个青年好不容易才挣下来的家。 “老子攒了三年的私房钱,这帮龟儿子一把火就给我烧了。”林亭之脸色怔怔的说。 杜和不知道如何劝慰。 任谁的一腔心血付之东流,都不是简单的安慰能好起来的。 “林警官,钱财千金散尽还复来,慢慢攒钱,还能赚回来的。”江凌不尴不尬的安慰了两句,也没词儿了。 林亭之古怪的看了他们一眼,从自己坐的石头下面拖出来两个硕大无朋的包裹来,踢了踢其中的一个说,“我不过就弄死个把人,拿了点辛苦费,他们就烧我的房子,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江凌好奇的蹲了下来,把包袱扯开了一个角,朝里头看了两眼,惊讶的叫了一声,连忙给盖了回去。 “这些东西怕是能立地换成十座房子了吧!” 江凌紧张了起来,连拖带拽的,又把包袱藏了起来。 林亭之扯开嗓子叫唤:“哪能一样啊,我那窝里,还有这些年埋下的好酒,好几条自己做的火腿,还有两套新衣服……” 杜和咳嗽了一声。 林亭之讪讪的住了嘴。 “走吧,等烧完怎么也得明天了,明天咱们过来看看,还能不能挖出来点什么东西,都是有感情的……” 见杜和不想搭理他,林亭之主动跳下了大石头,把包袱往肩膀上一甩,就利利索索的站了起来。 杜和的鼻子嗅了嗅,林亭之的身上清爽,没有一丝血腥味,诧异的瞥了他两眼,就带着林亭之回了李家厂。 如今连魁班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各处每天都有来投奔的人,想要跟着班子混一口饭吃,班子里头人员混杂,正好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不过林亭之可不这么认为。 他是个正经娇气的少爷脾气,住不好吃不好,那是会要了他的老命的,肩膀被子弹带走了一块肉都不能叫他多皱一下眉头的林亭之,却可以因为吃晚饭的时候没有汤而惨嚎半个钟头。 晚上住宿的时候就更厉害了,自己非要住单间不说,房间没有地板还不行,杜和自己都是凑合住在曾经的杂物间里,哪里有地方给林亭之铺地板,铺床被子都心疼。 这可是白吃白喝的又一张大嘴啊。 加上江凌,度和要养活的就是俩人了,还没包括要开始攒嫁妆钱的南风。 杜和无时不刻没有感受到时间和钱袋的双重紧迫,痛定思痛之下,杜和决定要开始买房子了。 杜和买房子和林亭之的目的不同,他是想给南风攒点固定的资产,顺便收点收息,连魁班如今表演紧张不菲,可是杜和一想到自己需要的巨额数目就一阵阵的犯晕。 他又不会投机,土地在寸土寸金的浦西是更不用想,只能买些房子来,连成一片,好管理,也好算账。 被生活活生生的逼的现实起来之后,杜和决定每一秒钟都过的特别踏实,尤其是在规划未来,为生活流汗的时候。 杜和也没有特意看地方,就随意的在李家厂周围打听了中介的地点,揣着两只手就去了。 林亭之对房产也有一种迷之迷恋,见状一蹦三尺高,也十分感兴趣的跟了去。 江凌玩儿够了,正忙着补觉,九头牛都拉不起来,杜和只得遗憾的放弃了拖着她去帮忙砍价的想法,与林亭之这个大男人一起,去了李家厂方圆几百米唯一的一家牙行。 其实就是李三哥的卖水店,正门卖水,后门就卖消息。 自打杜和的光景好起来之后,每日买热水的活计已经由更小的弟子接手过去,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自打知道卖水的李三哥身份可能不简单后,杜和就有意识的避开这里,也不是怕麻烦,就是怕李三哥家的伙计把他也当消息卖了。 不过这一回来,杜和倒有了一点意外发现。 曾经那个懒洋洋的伙计不见了,换成了一个脾气暴的,擦桌子的手巾都能甩出来巴掌声,更加意外的是,这个人杜和还认识,可以说的上是不打不相识——是那位曾经与杜和一起越狱的鬼手六子。 鬼手六子看起来依旧是一脸的憨厚老实相,但是头发变得乱糟糟的,胡子拉碴,一身衣服也是全是褶子,一看就是生活的比较粗糙,脾气也不怎么好的样子。 热水店里头来了人,伙计本来应当出来答对,但是鬼手六子只顾着看自己桌子上的两枚筛子,头也不抬的吼道,“买水自己打,钱扔篓子里记账的自己记,敢偷工减料的老子教你做人!” 杜和哈哈一笑,真的给自己打了一壶茶水,捏了点茶叶沫子扔了进去,同林亭之坐了下来。 “我说林警官,你现今也算是苦主了,就算不急着上班,也该去报个案吧,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啊。”杜和给林亭之倒了一杯茶,自己也来了一杯。 林亭之看也没看,仰起脖子就灌下了肚,抹抹嘴说,“苦主不着急,我做这么多年警探了,还能不知道怎么当苦主,回头去警局报案,还不如蹲在你们家等着洛豪笙回来。” 杜和喝了一口,就涩的下不了口了,无奈的放下了茶杯,杜和对鬼手六子叫道,“我说六子啊,咱们好歹算是老熟人了,给拿点你家的龙井得了?茶叶沫子都有一股子前年的味儿了。” “爱喝不喝……咦?”鬼手六子话说到一半,猛然站起身来,朝外头一看,惊讶的喊道,“杜和?你怎么来了?” “哟,还是熟人,得了,那这位哥哥就给换壶茶吧,再来点东西填填肚子什么的,咱们哥俩都两顿没吃了。”林亭之立马抓住时机卖惨。 要是别人,鬼手六子管他去死,可是偏偏眼前的这俩人鬼手六子都认识,林亭之以前抓过他,杜和以前收拾过他。 两人对待鬼手六子的办法都叫他足够记住他们,化成灰了也忘不了的那种。 自打从提篮桥监狱逃了出来,鬼手六子本来想洗心革面,做点小偷小摸的正业,没想到很快就被重新逮了回去,还是林亭之动的手。 可惜林亭之对鬼手六子没什么印象,不然就不会这么笑眯眯的好说话了。 没脾气的做了两碗面条给两人,鬼手六子期期艾艾的此后在桌边,自己都没敢吃,等俩人吃完了一抹嘴,才小心翼翼的收了碗,给俩人重新上了一壶西湖龙井。 “两位爷爷,你们这回来是什么贵干啊。” 鬼手六子满脸的老实朴素,“我都洗手不干了,现在就是个普通老百姓。” “嗯,我信,你身上都没有土腥味儿了。”杜和鼻子动了动,点了点头。 鬼手六子感动的热泪盈眶。 林亭之眉头一皱,打量了鬼手六子两眼,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我今儿来不是为你,是为了你的这个店。你这不是有消息吗,我想看看哪里的房子要卖,最好连旁边的地皮一块买下来。” 杜和见鬼手六子坐立难安的,索性挑明了来意,叫他能安心提供消息。 鬼手六子果然松了一大口气,暂时放下心来,回身去了后厨,拿出来一本厚重泛黄的册子来。 “不知杜先生知晓我这的规矩否?” 鬼手六子先是问了这么一句,这就是在探杜和的底子了。 热水店有三种收费方式,分别是百抽一,十抽一和一换一,杜和如果只知道其一和其二,就算是普通客户,能查的消息也有限,若是知道一换一,就是高级客户,能看到的东西会更多,待遇也不一样。 公是公,私是私,热水店背后的大佛鬼手六子是死也不敢得罪的,规矩更加不敢破,这一点他分的很清楚。 杜和也明白,微微一笑,对鬼手六子说,“我在你家买消息,一向是随你们开价的,消息准确,一换十换百都使得。” 鬼手六子微微一愣,脑海中划过三个字,大鱼啊。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黑衣人 在认识到了杜和的价值之后,鬼手六子的脸色挂着腼腆的笑容,重新回屋,拿了个稍微小一些的本子进来,摊开翻了翻,将其中一页给杜和看,“杜先生,这些都是李家厂周围的房产,有的是经济实惠,有的是物美价廉,还有的是一分钱一分货的,看您喜欢什么样的了。” “地方大点价格低点的有么,房子破点无所谓。”林亭之探过来看了两眼,补充道,“连魁班里那么多新弟子,现在连倒夜香都要排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用来修房子最合适的。” 杜和寻思了一下,觉得林亭之说的是正正有理,便默认了。 鬼手六子在本子上寻了寻,找出来两处地方,解释道,“这两个地方都不错,一处是以前的学校,只有两排校舍,年久失修,房子几乎是白送,只要一个地皮钱,另一处是一个官老爷家的私宅,养外室的,后来举家都被抄了,外室就把房子挂出来,要换成现钱,倒是不便宜,不过绝对很值得,里头家具物件都一并出售,我已经清点造册了,有不少都是文物。” 鬼手六子原来的生意是什么,是盗墓的!最亲近的就是各种明器文物,一说起那些瓶瓶罐罐的,比亲爹都亲,如果不是房价太过高昂,他自己都想收了的。 林亭之闭目想了想,犹豫了一下,不确定的说,“这两个地方,虽然隔着一条姐,但是应该是挨着的吧?似乎是背靠着背?” “您老明智,就是背靠背,中间是一个小园子,平时也没人去玩,有些荒芜了。” 杜和心动不已,两处地方都很中意,一处可以翻修后租出去,另一处可以等姆妈来的时候住,刚刚好,像是给他预备的一样。 “两处都要了,谈谈价格吧。” 杜和开了口。 林亭之精神一震,拦住了杜和,自告奋勇的和鬼手六子玩儿起了袖中乾坤。 鬼手六子的脸色是越来越白,林亭之始终气定神闲,最后,林亭之收回了手,给了杜和一个数字,杜和惊讶的看着林亭之。 这个价格,几乎就相当于那个学校是买宅子的搭头了,怪不得鬼手六子的脸色那么黑,跟锅底一般。 签了合同,付了定金之后,俩人往回打道回府。 “我答应他,将来房子有收息,给他半成的干股。”走出一段路了,林亭之笑眯眯的说。 杜和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肯点头,原来担着风险也要卖,是为了给自己留点收成。” “我出资一半,占四成五的收息。” 林亭之继续笑眯眯的说。 杜和大叫道,“你这是抢劫!我不需要你出钱,自己也能买得起!” “我是警探。”林亭之认认真真的威胁杜和,“还是高级警探,我爹是黑帮大哥,我哥是黑帮二哥,我还有枪。” 杜和义愤填膺,“四成!” “成交,我爹回来的时候,你房子得借我住。” 林亭之同杜和击掌约定。 杜和倒没有什么介意的,本来就跟司徒先生扯上关系了,多扯一下少扯一下的也没影响,债多不压身嘛,而且最近国民政府似乎忙得很,也顾不上查处这些黑恶势力,自然也就牵扯不到杜和了。 回到连魁班的门口,一辆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艰难的开进来的小汽车正停在院子门口。 林亭之冷淡的瞥了一眼汽车,对杜和说,“我可能要走了。直娘贼,这帮子人真是无孔不入。” “来找你的?你爹派来的?” 杜和打量着车里头坐着的两个黑色长衫的男人,好奇的问。 林亭之摇了摇头,“我爹才不会叫一辆车来,怎么也得四辆。应当是我敬爱的大哥吧。” 说到大哥的时候,林亭之的口气可以称得上是阴阳怪气了,一听对他大哥就不大敬爱。 “你亲哥还是什么哥。” 杜和皱了皱眉。 林亭之夸张的振臂一呼,“入我帮门,皆为兄弟,管你亲不亲,反正是兄弟。” “你们家的口号这么多年都没变?”洛豪笙端着个饭碗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招呼道,“回来的整好,来吃饭。” 林亭之一愣,“豪笙?你果然是没死啊。” 杜和默默地站远了点,一块馒头从院子里准确的飞了出来,直奔林亭之的面门。 “你的嘴迟早要叫人缝上。” 洛豪笙的声音凉飕飕的。 林亭之哈哈大笑着抓住那块馒头,叼在嘴里,直奔院子跑了进去。 杜和看着那两个死死盯着洛豪笙的黑衣人,慢吞吞的凑了过去,“吃了没?” 黑衣人面无表情,无视杜和。 “忌口么?荤的辣的?” 杜和再接再厉的问。 黑衣人别过了头。 杜和点了点头,进厨房求蒋四姐给装了两个大碗的饭菜,送进了小汽车里头,自己才在院子里寻了个地方,也开动了。 林亭之与洛豪笙的项目模式跟杜和与江凌差不多,不同的是杜和从来不跟江凌动手,而林亭之光是在饭桌上与洛豪笙飞着花生茴香互相攻击就有五六次。 江凌看着俩人你来我往吃个饭也不消停,跃跃欲试的看着杜和。 杜和瞬间举起了手,快速的夹了几筷子菜放在碗里,跑到了院子外头吃。 两个狼吞虎咽的黑衣人与杜和大眼瞪小眼,杜和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完也狼吞虎咽起来。 黑衣人顿了顿,假装没看到杜和,快速的扒起了饭。 江凌没有跟杜和废物茴香豆,一整个下午都不高兴,看着杜和的眼神都阴测测的。 倒是吃饱喝足的林亭之,头一次没有用黑衣人劝,自己就乖乖的上了车。 杜和把一包收拾好的吃食送进车里,挥了挥手,同洛豪笙一起送走了林亭之。 车子走了几米,林亭之忽然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大声喊道:“洛警探,我的房子叫人烧了,你别忘了给我做主啊!!” 洛豪笙表情莫测,低声问杜和,“真的?” 杜和点点头,“林警探把骗他的人老窝给端了,带回了老大一包的金银珠宝,人家找不到他也打不过他,只好把他的房子烧了,烧了一小天,今早才熄灭。” “该。” 洛豪笙言简意赅的评价。 也不知道是说林亭之该,还是被林亭之料理的人该。 大概都有吧。 林亭之就像是一个突然而来突然而去的幻觉,除了留下一大包的宝贝和一小包的枪械刀具,什么都没有留下。 哦,还有一片烧的漆黑的废墟,和一条看着不好相处,实际上性格不错的大狗。 狗呗洛豪笙征用成了警犬,带回了南城警局好吃好喝的供着,那片废墟杜和去看了看,带着铲子挖了一圈,还真挖到了几瓶好酒,又给埋了回去。 既然林亭之托付他一回,他就勉为其难的帮他照顾好这留下来的一点东西。 即使他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养恩 在日渐炎热的榴月里,里尔克的魔术大赛即将拉开帷幕,上海滩的气氛慢慢变得火热起来。 石榴花到处开放,街道火红一片每个人在路过那一片巨大的会场的时候,都会啧啧称叹几句,对这位犹太人富商的财力充满了向往。 里尔克的目的达到了,通过不计代价的撒钱,他重新被上海上流圈所接纳,也在民间收获了财阀是盛名。 许多魔术师集聚到了上海滩,他们既没有地方住,也没有地方排练,因此,杜和的出租生意做的如火如荼,不大不小的赚了一笔,把收钱的江凌哄得每天都乐乐呵呵的。 可是他本人,却在这个当口悄然的回了家。 无他,五月初五端阳节,既是节气,也是他姆妈的生日。 女人生在端阳节,是恶月中的饿日,毒气最盛,人气最弱,命硬而犯忌,主命里刑克父母,妨害婚姻,这是姆妈出生的时候,算命的先生对她批的命格。 陆家尤其重视生辰八字,陆玉珍端阳节出生,此后陆家老父母就再无所出,很多族人暗地里都撺掇着要将她送进寺庙里,或者干脆送到乡下抚养。 可是杜和的姥姥和老爷,当年陆家的老爷夫人却坚决不肯,即使到处风言风语说陆家自此之后再无男丁,都是因为陆玉珍命硬克人,他们都没有动摇。 因而陆玉珍从小就亲情单薄,除了父母之外,再无亲人。 自从杜和的父亲去世之后,陆玉珍受到了很大打击,几乎陷在那个关于八字的诅咒之中无法出来,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了。 同陆玉珍一样,南风也是端阳节出生的,不过她没有那么好的父母,她连同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一起,直接被亲生母亲给扔了。 或许端阳节出生的女人真的要命硬一些,即使身着单衣长在陋巷,南风依旧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活了下来,还顺便养活了自己的哥哥。 如果不是南风,或许陆玉珍永远无法直视自己的生日。 这一天,杜和提前通知,要操办,而且要大办。 女人做小寿,这回的端阳节,正好是陆玉珍的三十九小寿,和南风的十五及笄,这两样都是他们家的大事,杜和不想让这娘俩再受那些风言风语的骚扰,委屈自己痛快他人,杜家不是没有男人,陆玉珍不是没有儿子,他倒是要看看,还有谁再敢嚼舌根子,逞口舌之快? 五月初四,杜和乘火车西行,在离家半年之后,首次回家。 苏州的传统观念比较浓厚,端阳节之前,街边已经遍布雄黄的味道,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挂着艾草和菖蒲,兰汤的气味也在街道上弥漫着,小孩子们带着五彩绳、无毒香囊,有的会在额头上画一笔王字驱邪,还没到端阳,已经处处是节日的气氛。 杜和这次回来与上次不同,管家老海带着四个仆役两名仆妇亲自迎接,他刚下火车,就被老海挂上了一枚无色香囊,仆人们拿着青蒿在他的身上扫过,意味着除去晦气和风尘,仆妇们又帮着杜和脱掉外袍,换上新衣,随后,一行人才浩浩荡荡的回家。 老海在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消沉了一段时间,还是在陆玉珍的劝解下,才重新振作了起来。 见到杜和,老海就如同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父亲一样,唠唠叨叨的说着,一会儿说杜和瘦了,一会儿说家里头都好,一会儿又忍不住打听想问问少爷上回带的那个女孩子,杜和一一耐心的回答着,心头感慨万分。 不离家不知家可贵,不受苦不知父母恩。 他在外头走了这一遭,才彻底明白了老海叔和姆妈对他的一番苦心,也能真正理解他们那一片深沉的怜爱之心。 他深切的知道,如果不是真的关心他、爱护他,自然不必唠唠叨叨的惹人烦,只有亲人,才会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的叮嘱你天冷加衣,每餐多食,这些以前都让他觉得有些负担的东西,如今依旧让杜和觉得负担,但是这种负担并不叫人感到难受,只会让他加倍努力,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他们的依靠,给他们遮风挡雨。 “海叔,你头发白了不少。” 杜和忽然说道。 老海一愣,摩挲着自己的头发,手足无措的说:“唉唉,人老了嘛,哪有不白头发的,都四十多岁了……不过今年太阳晒得多,所以比往年白的多些,回头剪剪就好了。” 杜和微微一笑,没有揭穿老海叔拙劣的借口,只是说:“我跟四姐学了几个汤,补身体的,回家给海叔做来尝尝。” 老海眉飞色舞,喜不自禁,连连答应着,不住地说着:“少爷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有些话,是越亲近的人越说不出口的,杜和与老海叔都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但是这些话最后就化成了两句话。 你头发白了。 我给你做汤喝吧。 对不起,海叔,是我不懂事,让你伤心了,你原谅我吧。 这些话对于海叔来说,是一样的意思。 杜和年幼失祜,老还可以说是杜和的半个父亲,哪有当爹的和儿子计较的。 老海甚至都没有生过杜和的气,他只气自己,左下了无法挽回的错事,害的阿和没了爹。 虽然那个时候,杜中恒的病已经不轻,但是只要细心调养,总有办法延续生机,可是老海只想着让杜中恒离开体力消耗巨大的魔术师这一行,却操之过急,叫杜中恒反而孤注一掷,失了性命。 有的时候,人不是被死亡选择,而是选择死亡。 杜中恒在面对着做一个富家翁老死和做一个魔术师死在舞台上的选择的时候,他选择了后者,抛下了所有人,成全了自己的一颗纯心。 没有人能怪杜中恒狠心,他就是这样一个为了魔术可以忘记一切的人,当初因为杜中恒的一颗纯心,才吸引了陆玉珍、老海、江中叶和王兴宝的注意,也是因为一颗纯心,杜中恒犹如一颗流星一样,照亮了朋友亲人的眼睛,却又迅速的消逝了。 缘生缘灭,何其奇妙。 杜和也是想通了这个问题,才最终释怀了。 他的夫亲眼光精准,天子纵横,没有看错人,也没有江郎才尽,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 杜中恒可能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是他是一个好魔术师。 在同放弃自己的父亲和解之后,杜和更加认识到了为了他放弃了许多许多的老海与姆妈的伟大。 他们都说有着自己的梦想喝追求的独立的人,却为了年幼的他,陆玉珍放弃了自己纵横商界的大部分手腕,只想着守护杜和长大,老海放弃了自己行侠仗义的理想和流落在外的师门,甘愿成为一个没有姓名的管家,照料了杜和的整个青春。 “海叔,你给我讲讲你年轻时候的事吧。” 杜和握住了老海叔血管鼓起的手,微笑着说。 老海眼眶一热,点了点头。 “好,少爷愿意听,讲个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融冰 随着杜家下一代最尊贵的主人的归来,杜家大宅如同清醒过来的巨兽,从蛰伏之势伸展开来,再一次展露了老海*了多年的真正实力。 同往常一样,姆妈一身锦缎旗袍,手中拿着一把剪刀,正在玻璃房里头侍弄花草,杜和走近的时候,她正对着一株生长茂盛的天目琼花端详着。 姆妈的旁边,已经亭亭玉立的南风挎着一只小篮子,笑吟吟的站在姆妈的旁边,杜和眼眶一热,轻轻叫了一声,“姆妈,南风,我回来了。” 陆玉珍应声侧过头来。 花房里,花树下,恍然一幕,似曾相识。 不同的是,伴随着一声惊喜的呼声,在南风汝燕般扑到杜和怀里之前,杜和看到了姆妈脸上缓缓绽开的笑容。 那是如同暖玉般剔透而温柔的笑意,转眼间化作一缕春风,吹开了杜和一身的风尘。 “哥哥!”南风仰着头着急的叫着杜和,双手挂在杜和的脖子上。 杜和稍一用力,将南风抱了起来,叫她满足的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才在姆妈的帮助下放下了南风。 “囡囡,小心呀。”陆玉珍他么的, “阿和回来了。”陆玉珍脸上满是温和。 杜和点了点头,有些局促。 母子俩的关系骤然改善,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相处了。 陆玉珍稍有踌躇,放下了剪刀,将南风扔下的篮子交给了身旁的小姑娘,吩咐了一句,才走到三人跟前。 “哥哥,你瘦啦,还长高啦!姆妈说给你做衣裳,我还同她争她的尺寸大了呢,原来是知子莫若母啊!” 南风笑的眼睛眯缝了起来,抱着杜和的脖子笑开了花,紧接着就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杜和惊讶的看了一眼陆玉珍,姆妈竟会给他做衣服? 陆玉珍有些尴尬的说:“晚上试试,也许会小些,你长得蛮快了。” 杜和咧开嘴,用力的点了点头。 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天伦共享,这样的场景,老海不知在脑海里想了多少次,可是没有一次实现。 直到今天。 老海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姆妈怎么不采些喜庆的火棘,采这天目琼花也太素了些。” 杜和一手抱着南风,又是转又是抱,好不容易才空出了心思来同陆玉珍说话。 陆玉珍似乎是不太自然,挽了挽鬓角,轻声说:“我一向喜欢颜色淡些的,倒是南风这丫头,整日的采些个火棘啊、月季什么的,闹的满屋子都是红……” “火棘好,喜庆不艳,刚好应应节气,姆妈就摆着吧,蛮好看。”杜和连忙给南风打圆场。 倒是南风不服气被姆妈拿来当挡箭牌,当即叫道:“哥哥你不晓得,姆妈采天目琼花可不是插花用,是给你煲汤的,活血化瘀,疏风通络的呐!” 陆玉珍一滞,尴尬的抿了抿嘴,又朝南风一瞪眼睛。 南风缩了下脖子,贼兮兮的看着陆玉珍与杜和母子二人脸上的窘迫,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南风舍命把陆玉珍暗地里关心杜和的消息卖给了杜和,听的杜和十足意外,瞳孔微张,又去看姆妈见姆妈有些恼怒,心知是被南风说破了小心思了。 在姆妈羞怒之前,杜和连忙作揖感谢,诚心诚意的捧道:“那就太好了,儿子一路舟车,还真有些筋骨松乏,刚好用琼花调一下。” 姆妈眼睛微微一亮,“真个?” 杜和笃定点头,“真的!咱们这是母子连心!” 姆妈舒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当家主母的风度,轻轻抚了抚衣襟,端庄的说:“那便好,你去洗漱休息一下,晚上在花厅用饭,南风,等下回姆妈房间里来,别搅你哥哥休息。” 南风“噢!”了一声,嘟着嘴拉住了杜和的手臂,随即喜笑颜开的说,“那就搅一小会儿。” 杜和一笑,摸了摸南风的头,轻声说:“没关系,走,哥给你带了最新的头花。” 南风兴高采烈的点点头,挽着杜和的手迫不及待的朝着房间拖了过去。 老海束手站在陆玉珍的身边,笑呵呵的看着兄妹俩闹着离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陆玉珍的小半个侧脸。 现在,那小半张脸的线条整个柔和下来,紧抿的嘴角也向上翘了起来,那股子凛然的上位者气势荡然无存,只有浓浓的温柔慈和。 这个半生苦楚的女人,终于从一个悲哀的妻子的身份解脱了出来,选择了成为一个幸福的母亲,她重新获得了快乐。 老海忍不住想起了刚刚见到陆玉珍的时候,她的脸上是常常带着笑意的,笑容明快而开朗,叫人一见忘忧,多年过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主母能重新变得那么快乐。 “阿海。” 老海听到陆玉珍唤他,垂首答应,“太太。” “明日的寿宴准备的怎么样了?”陆玉珍四处看了看,踱步起来。 老海习惯的跟着陆玉珍,熟门熟路的说:“寿宴菜肴按单子都备了双份,大厅也收拾出来了,因明日过端阳节,也应节气悬挂了菖蒲,客人上,按太太的吩咐,只请了几位交好的朋友,还有陆家尊长,其余亲戚朋友,照旧只派人送了帖子,按说应当依旧不会来。” 陆玉珍没说话,重新拿起了剪刀,顿了顿,剪下了一支果实饱满的火棘,端详了一阵,果然觉得红艳艳的,像是一串珊瑚珠子,惹人喜爱。 过了一会儿,陆玉珍想起来什么一样,抬起头,“待会儿你将明日的安排说与少爷听,他要怎么做,听他的便是了。” 老海没什么意外,答应下来。 “这支火棘叫秦姐放到屋子里去吧,用那个天青的梅瓶装着。”陆玉珍云淡风轻的说。 老海倒是笑了,点了点头,小心拿着火棘,应声而去。 从后罩房出来,老海看了一眼天色,正是晚霞满天,气象万千的时节,原本开始暗沉的天被晚霞一照,便都退缩到了角落里头,不能寸进。 老海直起了腰,背着手望天,喃喃道:“要变天咯。”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礼物 南风在杜和的房间里兴致勃勃的看着杜和的手提箱的功夫,老海笑呵呵的敲开了杜和的房门。 杜和好似早已料到一般,刚好沏好了一壶茶,茶香氤氲中,叔侄二人坐在了书房之中,漫谈开来。 两人都不着急,杜和给老海递了一杯茶,笑道,“洛大哥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茶叶,说是刚刚从杭州送过来的,只得了一大一小两盒,大的说是送给您,小的被我拿来尝个新鲜,您品品。” 老海乐呵呵的接了过来,闻了闻,点点头,“上好的明前,洛少爷有心了,替我谢谢他。” “姆妈近来还好吧?”杜和小心的问。 自打上回从上海住了院,杜和一直都有些内疚,长到这么大,他头一回知道姆妈的病竟然是会住院的,原本一直以为姆妈只是气虚体弱,需要调养而已。 这些年来,每每到了冬日,姆妈都会闭门谢客,困于宅邸之中,还一直说是自己畏冷,杜和信了,却不知姆妈是在养病。 不晓事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好歹有了几分成熟,再不能像过去那样糊涂,只顾着自己了。 老海知道杜和的意思,便徐徐道,“还好,太太从前一直不大喜欢去医院,上次去了一次,索性就看了个全科,那位高小姐……又给介绍了名医,太太换了新方子,开春之前,竟能在户外走走了,看着有了不少起色,少爷且放心。” 杜和略松了口气,可是听着老海叔提起了高桥,又是一阵默然。 叔侄两人都知道高桥小姐这个人意味着什么,便都默契的转了话题,提起了第二日的寿宴。 老海缓缓的啜了口茶,睿智的眼睛注视着手中杯子里头碧绿的茶毫,缓声将寿宴的安排给杜和道来,一桩桩一件件,有条不紊,叫杜和迅速理解了所有的安排后,便停了下来。 杜和沉吟一阵,便明白了老海来这一趟的意思。 杜陆两家如今都由他姆妈一人掌管,必然有许多人是不大服气的,奈何不服气的人本事也不足,只能说说酸话,发发牢骚,暗地里搞些小动作来给自己扬眉吐气。 姆妈为人严肃,但对于亲族,还算宽厚,顾念着父亲的立场,从不与家里人过于紧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亏没吃多少,冤枉气却是没少受的。 毕竟就算是在上海滩那样开明的地方,杨美雪掌管杨家,也要戴上一顶‘交际达人’的帽子的。 缓缓将茶杯放下,杜和问道:“帖子都给他们下了么?” 老海眼睛一亮,“自然,太太的礼数一向是周全的,要再邀请一遍么。” 杜和微微一笑,“不用,就放出风去,说我回来了,酒席照着单子人数备上些,来不及的次一点也无所谓。” 至于是说杜和如何回来的,回来之后要做什么,杜和一句没提,老海也不打算跟那些人交待。 明日既然要大办,那么且就大办吧,看看少爷能闹个多热闹的场面出来。 只不过,太太的寿宴怕是会不那么完满了…… 老海有些犹豫。 杜和看出了老海叔脸上的挣扎,笑着道:“海叔放心,明天我保证姆妈是最体面的寿星翁。” “南风也要当最体面的!”南风似是而非的听了两句,听到关键处,连忙表了态度。“姆妈这几天看了好几块旗袍料子,都不大满意呢,南风也要新旗袍!” 杜和哈哈一笑,叫道:“哥哥给你带了迈尔西爱路上最好看的旗袍,南风明天一定是体体面面的小寿星翁!” “什么颜色的,什么料子的?我看看,刚刚怎么没注意到……”南风一下就认真起来了,少女悦容,总爱美的,听到新衣服,什么心思也没了,只想看看合不合适自己挑的那双鞋子。 杜和胸有成竹的说:“纸盒子里头的就是,灰粉色勾画面的,包你喜欢!” 房间里传来悉悉索索的翻动声,很快就听到了南风惊喜的呼声,杜和听着南风像是喜欢,也稍松了口气,悄悄对老海说:“海叔,我总觉得哄姆妈和妹妹开心,比哄那帮子亲戚都难。” “谁说不是呢,哈哈。” 老海满脸笑容的听着兄妹两个的对话,配合着逗起了趣儿来,叫杜和更加愁眉苦脸起来。 被急着要换衣服的南风赶了出来之后,踌躇半晌,索性杜和就叫南风找出另一个纸盒子,小心捧着去了姆妈的房间里。 陆玉珍正对着桌上的火棘出神,见杜和敲门进来,嘴角微微一翘,温和的说:“给姆妈带了东西?” 陆玉珍扫过杜和手上的盒子,心底略略有数。 她也是有些眼界见识的,等闲礼物,已经轻易激不起她的波澜,不过为了孩子头一次这么正式的送礼物,陆玉珍打算还是小小的惊讶一下。 杜和忐忑的点点头,将盒子双手交给母亲。 陆玉珍便灵活的拆起了盒子。 “姆妈,前些日子恰巧路过一家裁缝店,裁缝里头的洋人裁缝跟我说,他最近没有灵感,希望看看不同的人来设计衣服,我就把姆妈与南风的照片给他看了,他很快就制好了两条旗袍,也不知道入不入母亲法眼。” 杜和羞涩的给自己解释了一下,怕陆玉珍发现这是他排了好久才排到的机会,还花光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洋人过节过生日都要互相送礼物,杜和想让姆妈也开心开心。 果然,陆玉珍十分欣喜的叹了一声。 倒不是假装的,同南风灰粉色灵动柔和的旗袍比起来,陆玉珍这件浅金色底子,以金线刺绣,缝缀珠玉的旗袍看起来更加大气高贵,像是为了她设计的一样。 陆玉珍有些爱不释手的抚了抚旗袍的面料,欣喜的说:“怎么会不喜欢呢,阿和,你眼光蛮好的啊。” “姆妈姆妈,你看看我的衣服,我想明天穿来见客人,姆妈觉得怎么样,比我那件桃粉色的好看吧?” 换好了衣服的南风连跑带颠的冲到了陆玉珍身边,将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展示给陆玉珍看。 陆玉珍点了点头,“很好看,整好你阿和哥哥给姆妈也送了一件,我们母女俩就明天一起穿新衣服。” 见到陆玉珍的那件旗袍,南风由衷的赞叹了一声,“姆妈的衣服好漂亮啊!” “那你要同姆妈换吗?”杜和逗着南风说。 南风小声说:“姆妈的衣服也好看,不过南风还是喜欢自己的这件。” “那就好,现在万事俱备,只等着明天给两位寿星公祝寿了。” 杜和摸了摸南风的头发,笑容踌躇满志,与胸有成竹时的陆玉珍相向十足。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暖寿 杜家过寿循着老礼儿,做寿分作两个大环节,先暖寿,再贺寿。暖寿,是于寿诞前一天晚上进行,多是亲近眷属,迎吉时燃香敬神,鸣炮贺寿,之后再办个热闹酒宴,众人聚在一起品酒赏月做些游戏,待到了午夜,便行礼祝寿,谓之暖寿。 待第二天八方来客的时候,就是正式的贺寿了。 由于杜和透出的一些意向,当天晚上的时候,本来只准备了几桌暖寿宴的杜家就突兀的变得热闹起来了。 杜家的两位叔叔婶婶,一众族老以及几位上了岁数的不知道多远的亲戚,陆家的舅舅舅母和孩子,外加几位杜和只觉得面熟,总也想不起来叫什么的亲戚,齐齐的上了门,提着礼物,言道来给陆玉珍暖寿。 按理说暖寿都是小辈来,可是这一回两家的几个小辈更像是被带来游园子的,一进了宅子,匆匆的白捡了陆玉珍之后,就三两成群的躲在了陆玉珍的花房里头,东看看西摸摸,过一会儿竟然打起牌来了,反而是几个长辈,像是怕陆玉珍伤着一样,嘘寒问暖的围在旁边,问东问西,眼珠子乱转,时不时地扫过花厅,像是在张望什么。 陆玉珍早已收拾停当,看着满屋子的亲戚,嘴角一直挂着略带客套的笑容,可眼角并没有透出平时那般的不耐。 老海像是个最普通的管家一样,带着满脸的想笑容给屋子里的客人们端茶送水,时不时地还要叫那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婶婶嫂嫂之流讽刺一通,若是平时,陆玉珍不张嘴,老海也不会开口,偏偏今日,老海变得不大一样起来。 先是不小心弄错了两位长辈的点心,之后又绵里藏针的回了一位婶婶的讥讽,叫那位本来就好口头之争的婶婶更加的气愤……诸如此类的小处发生过几次之后,还没有开始敬菩萨,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火气十足了。 到得吉时,杜府的秦妈妈便来通报,要敬菩萨、祝寿了。 陆玉珍松了口气一般,比平时更快的站了起来,对满屋子的亲族笑道,“各位尊长慢待了,还请诸位稍作,玉珍去去就来。” 说着也不等众人回应,微施一礼便随着秦妈妈去了。 祝寿是晚辈给长辈行礼,有些地方还要磕头,这些个长辈厚着脸皮过来,自然不是来受欺负的,此时便都矜持的点点头,看着陆玉珍离开了花厅。 等恭敬拜过神佛,几个晚辈给陆玉珍行过礼了,陆玉珍便发了红包,打发了这些个孩子继续自己找乐子去。 小孩子哪有愿意与大人安安静静坐着的,闻听到陆婶婶愿意给他们打掩护,一个个的喜上眉梢,都喜滋滋的离开了。 等他们离开,热闹的房间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陆玉珍舒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脸上才现出些疲惫来。 “太太,歇下吧,少爷说一切有他。” 秦妈妈不知何时端过来一副热手巾来,陆玉珍习惯的拿手巾按了按眼睛,有些含糊的说:“晚宴呢?准备如何了。” “海管家刚刚给报过来,说幸好材料昨天晚上就备下了,不然好些个东西现做压根来不及,如今八冷碟已经得了,后边的跟着做也来得及,”见陆玉珍没说话,秦妈妈揣摩了一下,善解人意的说:“太太,刚刚我看和少爷带着那些少爷姑娘们去园子里头玩了,说是要给他们看点新鲜东西呢。” 陆玉珍嘴角上挑,淡淡的说:“南风呢?” 秦妈妈像是害怕一样缩了缩脖子,又懊悔的抬起头,发现太太依旧闭着眼睛,才松了口气,道,“二姑娘刚刚去了长辈们那屋,说要跟他们……亲近亲近……” 陆玉珍忽然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将手巾拿了下来,站起身,耐心的抚了抚衣服,待处处都齐整了,才朝着房间外头走去。 “太太?” 秦妈妈试探的唤了一声。 “走吧,回去歇着,陪那些三姑六婆真个费精神,要好好缓缓才行。”陆玉珍面不改色的说着几十号亲长的坏话,转而夸道,“你且看着吧,这起子人,我不收拾,我的这一双好儿女可不饶了他们。” 秦妈妈一愣,想是第一次见太太这般不含蓄的夸孩子,随即大喜的凑到陆玉珍身边,“太太?” 陆玉珍将手搭在了秦妈妈手上,神秘的一笑,没说话,秦妈妈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样,喜色满脸都是,边走边笑,笑的眼角都湿了。 “瞧你,没出息个样子。” 走了老远,陆玉珍忽然嗔了一句。 秦妈妈索性大大方方的擦了擦眼睛,争辩道:“我是高兴呀,太太,我真高兴!” 陆玉珍侧头看着这位跟了她几十年的妈妈,温和的点了点头,“我也高兴。” 叫两个同为母亲的人欣慰的忍不住要笑出来的是,她,陆玉珍,终于等到孩子长大的这一天了。 再强大独立的女人,在发现自己有所依靠的时候,心中也是止不住的欣慰的。 十年,在亡夫远去十年之后,无依无靠的陆玉珍终于等来了自己长成大树的儿子。 在陆玉珍与秦妈妈心满意足的回了房间的同时,在满满当当都是老长辈的房间里,陆玉珍一手教导月余,自己摸索多年的南风,正在这些姑婆、姨丈中间混的如鱼得水。 南风有个精通哄女人高兴,叫男人上当手艺的亲哥哥,有一个做了半辈子的生意,一辈子都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干姆妈,还有一个眼光毒辣,下手精准的干哥哥,浸淫识人之道多年的南风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实力早就不可小觑。 为了与杜和相同的目的,在南风的多管齐下之下,所有人都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无一例外的沦陷在了南风的可爱陷阱里。 只要这个眼光水润的小可怜能甜甜的叫他们一声,或是对他们笑一下,他们连心肝都舍得逃出来。 可南风只有一个,而想要让南风和他们互动的人有很多,几个老长辈为了争夺南风的注意力,语气肆无忌惮起来,不仅互相揭短,互相拆台,还主动许诺要送南风各样珍贵玩意,生怕南风喜欢了那个,就不喜欢跟他们玩儿了。 南风呢,可爱无害的外表下,藏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冷静分析的心态,和无比想叫这些人吃个教训的心情。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兄妹齐心 南风和杜和不同。 杜和奉行冤家宜解不宜结,而南风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南风的机型从小就好,以至于对她好的、对她不好的,她都能记住,经久不忘。 对她好的人屈指可数,对她不好的人比比皆是,南风虽然记人记的很辛苦,但却一个都不会落下,一旦等到机会,就会立即以牙还牙。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南风对那些对她或者她在意的人产生敌意的人总是会下手格外的狠。 杜家各位长辈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南风已经飞速的分析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而在另一边,杜和正领着几个同辈在花园子里头游玩。 杜家是有几分家底的,数代人孜孜不倦的经营下来,杜府的宅院外头看着低调朴实,但内里却别有乾坤。 杜和自小成长在这个环境中,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其他的人就不一定了,杜陆两家都是单传,杜和没有任何直系的堂表兄弟姐妹,所有跟他称兄道弟的人论关系都是三代以外,甚至出了五服的都有人在。 再这样的背景下,杜和在其余的堂表关系的眼里,是一个有些距离感的存在,更不用说杜和自小就见到这些人的父母、祖父母们对自己家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对他们更是从骨子里头的冷漠了。 不过今日,杜和与以往表现出来的淡漠不同,他先是热情周到的带着兄弟姐妹们转了园子,甚至破例带着他们在姆妈一手伺弄起来的花房外头转了一圈,出乎意料的热情总会带来一些猜想,几个适龄的姑娘们观察了杜和的表现后,暗地里颇为意动。 很快,在两边有意的经营之下,一群人就变得亲近起来了,杜和看着天色还早,局里暖寿宴的时间还有不小的时间,而这些十五六岁,顶多十七八的孩子们都有些饿了,便做主带着他们到厨房里去。 “阿和哥哥,这唔好莫,姆妈来的时候叮嘱我们了,勿好失礼的哦。”一位操着吴侬软语的小姐轻声细语的提出了婉拒,说话间眼眸轻轻流转,在杜和的身上一扫,就低下头去,两朵红云浮在了脸上,吴女风姿卓然。 杜和看到了这位小姐的表情,甚至注意到了她手上绕来绕去的小手帕,轻轻一笑,杜和温和的对她说,“勿要听阿姨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亏待的起。” 说罢更坚定的要将人带去厨房旁边的小花厅中。 那位姑娘的脸更红,可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悄悄的加快了脚步,距离杜和更近了那么一些。 顿时,几位姑娘中的暗流变得湍急起来。 厨房里已经是忙的脚不沾地,苏式菜肴吃起来讲究,做起来亦是十分细致,仅仅是正菜前的八样热桌小菜,便要提前数日准备,或蒸或煮,或炖或腌,到得用的时候才好料理。 但是再忙也忙不过自家主人的吩咐,杜和过去同厨房管事耳语几句,管事便是做难,最后也还是点头去了。 上菜的时候,几位姑娘就注意到,那位勇敢同杜和说话的姑娘,盘子近处多摆了一道松茸鸡汤。 松茸不难得,难得的是现在是旧历五月,距离松茸的采摘还有些时日,便是他们家里头,也不是说吃就可以吃到的。 女性天生对环境的变化十分敏感,桌子既然是不能转的,那自然是紧着面前的那道菜吃,伸着手去够距离远的菜肴是失礼的行为,而这样的摆放位置,自然是依着杜和的心意了。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几位女生很快就交换了眼色,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先把最有竞争力的那位拿掉,剩下的各凭本事,便在她们轻飘飘的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中敲定下来。 很快,那位姑娘就处处受阻起来。 大家族之间同气连枝,各房却是各自为政,互不干扰的,如果有了什么好事,当然是利益第一,管你是我的表姐还是堂妹。 吃过饭后,杜和与兄弟们送各位姑娘们回正厅叙话的时候,他就从各个渠道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将手中的字条捏碎,走在前头的杜和微微一笑,感慨还是自己妹子教的办法好用。 找到弱点,各个击破,杜和兄妹俩凭着高度的默契,将杜陆两家的长辈与晚辈割裂开来,成功的在这一分开的时机中获得了某些关键的东西。 晚宴,就在一片和谐,众人满意的气氛中,开宴了。 先是八道凉碟,随后鲜疏芙蓉羹,富贵团圆虾,香酥鸭、什锦双菇等荤素热菜一水儿的端了上来,菜好,名字也喜气,小睡了片刻,恢复了精神的陆玉珍端坐主桌,另一位辈分最长的作为主宾坐在陆玉珍对面,余下分别按亲疏远近,安排在四桌酒宴之上。 南风与杜和自动担了酒桌上的祝酒人,老海告罪之后站在了最后一桌旁边,这样,暖寿便算进行到最后的*部分,暖寿宴了。 席间,几位族人之间也交流了消息和眼色,甚至将小辈们反馈回来的消息缜密分析了一遍,或多或少的都以为自己发现了杜家之后最重要的一步,给杜和娶妻了。 各家有适龄女孩的,都同陆玉珍搭话起来,借着祝酒的时候,或隐晦或明显的询问了杜和的亲事,陆玉珍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就知道他们是被自家儿女给晃了,也不挑破,端着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在酒桌上进退自如。 很快,就有沉不住气的族叔直接找上了杜和,借着几分酒意,族叔摇晃着搭着杜和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贤侄,你姆妈也将近不惑,杜家几代都是单传,陆家更是子嗣不易,贤侄也该考虑考虑杜家的香火啦,难不成还总要在上海寻欢作乐不成。” 杜和眉毛一挑,不动声色的说:“哦?寻欢作乐?叔叔以为小侄应当如何呢?” 族叔十辈子都没有能教训一家继承人的机会,闻言简直飘飘欲仙,嘴皮子也没什么把门的,直言不讳的说:“若要去玩,当然也没什么,不过还是先娶妻生子,安家才好立业嘛!” 杜和恭敬的给族叔倒了杯酒,不耻下问,“那依叔叔看,小侄应当找个什么样的夫人才好?” 族叔刚要张口,忽然注意到了旁边人的眼神,猛的闭上了嘴,打了个哈哈说:“自然是阿和喜欢的好。”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变个魔术 杜和的笑意变得深刻了些,不动声色的侧过头,和使眼色的族老微施一礼。 那位……大概是他叫表叔公的吧,杜和心中暗道,人活了一把年纪,不见得多有能耐,但是眼色还是没有白长的。 婚姻大事,就算是在旧社会,也轮不到他一个出了五服的叔叔过问,若说是关心,怎么不见他四时八节的来关心,偏偏见杜和家业丰厚,人又似乎好哄骗的时候来过问婚事? 杜和略略使了个手势,不远处的老海垂下了眼皮子,没过一会儿,一个小女佣就快步进了花厅,附在了秦妈妈的耳边说了几句,再过一阵儿,姆妈便告了个罪,和秦妈妈一起低调的出了花厅。 主人家事忙,客人自然不能多说,更何况旁边还有讨人喜欢的小姑娘陪着劝酒劝菜的,谁又会在意一个独守空房死撑面子的主母呢? 陆玉珍出门不久,杜和就与族叔一道去给表叔公敬酒。 表叔公受宠若惊的抚着胡子,欣慰的就要凑过来叙话,杜和却如同没看到一般,颇为无礼的抖了抖袖子,对刚刚喝多了的族叔说:“叔叔,我在上海是个变魔术的。” 族叔愣了一愣,表叔公的步子一顿,犹豫了一下,站住了脚。 “变魔术的?”族叔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杜和的话,表情有些茫然。 杜和点了点头,“我爹当年做的行当,现在我也在。” 族叔的脸色变了变。 杜和的声音低沉下去,看着手中的酒杯说,“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叔叔跟我说过,变魔术的就是个玩意,街边杂耍的江湖把式都比他强,是吗?” 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不对了,族叔的酒醒了大半,连连摇头,陪着笑说:“哪里,哪里?都是玩笑话,怎么好当真呢?” 杜和也跟着笑,慢慢将袖子卷起来,露出长衫下一截雪亮的白袖口,对族叔礼貌的说:“叔叔,小侄今天高兴,就给叔叔变个魔术,叫叔叔看看我这是不是个玩意?” “别——” 表叔公终于忍不住开口叫停,可是杜和并没有给族叔反应过来的机会,在族叔还犹犹豫豫的看着表叔公的眼色的时候,杜和已经扬起了手,紧握双拳,气沉丹田,猛然一个发力,就将一记老拳砸在了族叔的脸上。 闷声钝响。 拳怕少壮,杜和可是每日勤加苦练,底子堪比老狼的少壮。 咔的一声脆响,族叔的脸就产生了明显的变形,口水混着血水从他闭不拢的嘴巴里流淌出来,族叔眼里鼻涕糊了一脸,呜咽着痛哼,似乎是在怒骂。 杜和拍了拍手,扬声叫道:“还有谁?” “三叔公,幺舅公,二伯娘,五表叔……”南风从怀里掏出个本本来,沾了沾口水,煞有介事的念了起来。 兄妹俩一唱一和,一时间花厅中的人倒不知所措起来,不晓得是该先去将地上的人拉起来,还是先找人把这两兄妹给拉去告状才好。 这么一想,刚刚好掐着时间走的陆玉珍的离开,就显得有意思了。 几个难得的明白人眼前一亮,似乎是明白了那兄妹二人的想法,连忙同自家带来的人耳语几句,才算是放下了心来。 杜和不管别人如何想,南风念好了名字,杜和环视一周,便朝着另一个族亲走了过去,不多不少,男的不论老少,一人一拳,打倒便算,女士就轻松多了,每人一把石棉,由南风亲自操刀,保证薄厚均匀,体验感十足。 如此这般,闹到了后半段,老人们才想起来要跑,而年轻人看情况不对,早就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杜和也没叫拦着,只不过叫自己家的人将单子上列明的人都扣了下来,余者不论。 月上中天后,气喘如牛的族亲们终于在杜宅边缘,找到了正在秦妈妈陪伴下悠闲赏月的陆玉珍。 “啊呀,不得了,弟媳妇你快去看看吧,阿和怕是失心疯了,到处打人呢!” 一位常常来陆玉珍家打秋风的表嫂子抢先诉起了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诉起来,将杜和形容的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都要退避三舍一般。 陆玉珍漠然听着,等那嫂子说的喉咙冒烟,看着桌子上的茶水眼热的时候,陆玉珍才挥了挥帕子,慵懒的说:“阿和,还不快来伺候你表舅母用茶。” “好的姆妈,这就来。”杜和笑吟吟的从树林后头转了出来,给那位吓得两股战战的表舅母倒了杯茶,亮了亮自己的手背说:“看表舅母说的兴起,就在那边擦了点药,舅母继续呀。” “你们……你们?” 表舅母如同看到魔鬼,脸色骤变,连茶碗打翻了都不自知,连连的指着杜和要说什么,可是到最后嘴皮子哆嗦着,还是说不出来。 杜和疑惑的歪了歪头,“表舅母这是气急攻心之兆啊,我看得喝茶不行,得开一副药来喝才好。人到中年啊,就是不好生气的,伤身体的。” “你表舅的都被你打晕了,你叫我怎么消气?” 表舅母总算是鼓足了勇气,站在族人面前来呵斥杜和。 杜和点点头,“那倒也是。”复又问道,“不然我勉强一下,给舅母也来一下,叫舅舅舅母一块晕着好不?” “咕咚”一声,表舅母翻着白眼晕了。 南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哥哥真乃三寸不烂之舌也。” 陆玉珍帕子遮着嘴角,压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轻叱一声,“没个正经样子,叫你哥哥带坏了。” 南风吐了吐舌头,缩在了杜和身后,探了头出来小声说:“一共二十八个人,都处理完了,祝姆妈生辰快乐,福如东海,顺心顺意!” 陆玉珍到底没忍住,笑了一下,南风惊喜的从杜和背后跳了出来,扑到了陆玉珍怀里,开心的叫道:“姆妈笑了就不生气了吧!南风是不是还可以跟哥哥一块玩啊?” “依你依你,莫晃了,姆妈可是一把年纪咯。”陆玉珍满脸的宠爱,摸了摸南风的头顶,南风就顺着力气歪在陆玉珍的怀里腻歪了起来。 杜和打从七岁就没跟姆妈抱过了,见状不大开心,索性就把炮火对准了余下的人。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敬长辈,做事不讲道理,莫名其妙的还要当着大家的面动手打人?”杜和一个人对着所有还在的族亲说。 族亲们满脸的气愤,却又敢怒不敢言,打定了主意出去之后就要杜和好看。 杜和却笑了,将南风的那本小本子拿了出来,手一抖,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长纸就从本子里垂落下来。 杜和将纸条接住,随后一看,念道:“去年年关前,堂伯家说湖上的无名尸体是我们家打死的仆役,叫巡警来搜查杜家。” “前年六月,五姑婆的六侄子想要给我们家承嗣……我还没死呢吧?是不是有点着急?” 杜和念到这里,忍不住皱着眉头说。 众人没说话,但是隐隐然也明白了杜和说的意思。 杜和念了几条,索性将纸条挂在了花树的树枝上,指头弹了弹,笑道,“我不在家这些年,以及我爹不在家这些年,各位亲族长辈,对我杜家,颇为照顾啊。”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连消带打 陆玉珍听到这句照顾,嘴角翘了翘。 可不就是照顾么,他们孤儿寡母的,就想过点消停日子,也没有耍威风欺负旁支,更没有侵占压榨他们,该给的都给,不该给的装着糊涂也给了,即便是这样,还是有那么多狼心狗肺的。 斗米恩,升米仇。 那三十来个人分别来自两家,都是平日里面上最过得去,底子里动手动的最狠的。 倾轧暗斗最狠的时候,陆玉珍出门的时候是要动用保镖的。 如果换做是普通的女人,如同齐迁儿娘阿姊那样,早给他们祸害成渣,骨头都烂了。 陆玉珍只是心思不在这里,懒得计较罢了。 “阿和,照理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应当吃两家饭,亲族有难,本家自当相帮,你们照顾一二亲族,出些钱财又能怎样,杜家可不是缺钱的人家啊。” 表叔公跑得快,没有伤到一片衣角,此时见周围人多势众,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杜和,只差道一声回头是岸了。 杜和听着听着,只觉得荒谬,一哂道:“表叔公家里经营两家堂子,一家黑烟馆,外加田产若干,店面无数,自然也不缺钱,怎的自己家的小夫人生了病都舍不得给治,还要卖回老家去呢?叔公家可以不是缺钱的人家,不帮小夫人可以,自己的亲族,又是晚辈,我姆妈不方便帮忙的,叔公自当相帮的嘛。” 众人的脸色变得精彩起来,恨不得此时原地消失,什么都没听见才好。 表叔公更是呼吸急促,指着杜和的手指头都颤抖起来。 表叔公八十开外了,还要强娶个十六岁的太太回家,对人家新鲜几天,就厌烦了,最后闹的姑娘下场凄凉,在杜家是人人皆知的事,可是大家都装作不知道,也就杜和荤素不忌,张嘴就说。 被杜和这么一说,表叔公登时就下不来台了,老人就活一张脸,此时脸面被杜和硬生生的摘下来了,自然是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 “竖子!” “竖子!” 表叔公终于撕破了脸,直言不讳的骂了起来,杜和面色不改,冷眼旁观,等表叔公声嘶力竭,弯着腰喊也喊不动的时候,才轻飘飘的说:“八年前表叔公借我家的钱,连本带息的滚了这么久,也不是个事情,外人知道了,还以为叔公要侵吞我们孤儿寡母家的薄产,不如就还了吧,省的他人嚼舌头根子。” 表叔公的喉咙“咯”的一声,如若吞了个苍蝇。 “南风?”杜和扬头一声。 “在呢!”南风压抑着兴奋的应了一声,拿出了另一个小本子,扯出来更加长且密的一张单子来,“各位长辈们同咱们家的拆借,都在这里头了!” 杜和笑呵呵的拿起了那张单子,“亲兄弟,明算账,我年少气盛,打打闹闹的大家别当回事,过后咱们还是好亲戚,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的。来,表叔公年纪大了,您先来吧,看完了账,还得休息呢,几更了都。” 杜和热情的扶住了摇晃的表叔公,手头清凉油在老人家鼻端一晃,硬生生的就是不让他晕,亲戚们满脸的惊惶,谁还顾得上他老人家的死活,任由着表叔公一脸悲愤的被杜和拉到了另一边去。 蚁附象身,借力而行本就占了便宜,回过头还要抱怨大象的皮太厚不好啃,谁才是做的不当人子的事呢,杜和冷笑一声,一张一张的在表叔公面前摆满了借据。 月上中天,一行人行色仓皇的从杜家中门而出。 杜家的礼数做得不如白天足了,可是这些人哪还顾得上挑剔,都在心里头盘算着,能不能还得起杜和的账。 在老海的提点下,杜和巧妙的掌控好了一个度,刚好处在他们难受,但是还能接受的了的程度上,狠狠的宰了他们一笔。 能怎么办呢。 他们不要脸,杜和比他们还不要脸。 警局的人是他的兄弟,如若赖账,直接到衙门里头吃官司,官司倒不伤筋动骨,可这个脸,谁能丢的起! 家门不幸啊。 杜陆两家的亲族们深更半夜返回自己家的时候,都在念叨这句话。 一边儿心疼着自己要割出去的肉,一边儿骂着杜家的狼崽子,一边儿看看自己家的孩子,恨铁不成钢的拧一把。 谁能想到,就在那短短的叙话的功夫中,那两个狼崽子就将他们拆开来,吃的骨头都不剩了呢。 自己的晚辈没有心机也算了,他们自己,扪心自问,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骗了去,又哪里好意思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硬生生的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不是他们不想说些更难听的,奈何有杜和这尊狠角色坐镇,他们也难保哪天被自己那些个不成器的晚辈们给卖了还不知道。 谁能想到那两个孩子能够不声不响的将他们两家大多数人的底子都给刨出来摊在太阳下呢? 就算能做到,顾念着宗亲一体,也总该给遮掩一二,不能闹到官府去吧? 可是这两尊杀星呢,不但没有丝毫的介怀,反而对将他们探到的那些个脏事儿挑给官方充满了跃跃欲试,甚至还鼓励大家以直报怨,也可以试试能不能和他同归于尽……开什么玩笑! 杜家主宅里头住着的,就算是陆玉珍那个女流之辈,那掌控着的也是家族八成以上的命脉,只要她的章子钥匙还在手里头一天,谁敢跟主家真正撕破了脸面呢? 他们不过就是过过嘴瘾,顶多闹的过分了点,可是那混蛋小子,怎么就敢动手哦,可惜了那几个骨头断了的……表叔公默默地回头看了看队伍末尾那几个叫人扶着的倒霉鬼,脸皮抖了抖。 打成那个样子,还要赶来参加明日的寿宴,不然杜和还要来上门请……夭寿哦,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杀星! 杜家主宅,陆玉珍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破天荒的没有斥责擅自做主的孩子们,只是在秦妈妈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就叫众人都离开了。 杜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南风小心翼翼的靠在了陆玉珍的膝边,怯生生的说:“叫姆妈费心思了。” “你呀你,”陆玉珍点了点南风的鼻尖,白了杜和一眼,“以后少同你哥哥一块,他肚子里都是歪主意,把你带坏了!” 杜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乖巧点头的南风。 “好的姆妈,哥哥也是孝顺您嘛。” 杜和一巴掌扣在自己脸上,长叹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咱们家女子小人都有了,可了不得。” 南风与陆玉珍噗嗤一声,齐齐笑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盛事 当天晚上的杜府,灯光彻夜不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之中。 吃食、摆件、布置,排演,核对名单,安排座次,即使佣人们已经在距离主宅很远的地方忙碌,但依旧有细微的声音传到房间里。 不过陆玉珍却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没有当过娘的人大概很难体会到那种感觉。 那种她与先生辛苦养育的儿子,如今虽还有些稚嫩,但终究是立住了,能够成为这污浊洪流中有力自保的存在,她心怀大畅的感觉。 她放心了。 而端阳节如期而至。 苏州城粽叶飘香,满城节气。 几与节日同声势的,是杜家的寿宴,这一场盛事,惊动了将近小半个苏州。 原本不大情愿赶来贺寿的杜、陆两家族人们坐在相对僻静的角落里,目瞪口呆的看着杜府门庭若市,流水般搬进来的礼物,和他们经常在报纸上见到的人物,让人恍然间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南洋橡胶公司、花旗银行、徽商行会、苏州官方、上海军方、晋商行会、青帮、洪门,亚细亚大魔术团,莫式电影公司……三教九流,各行各业,几乎囊括了所有苏州人想象得到的势力,竟然在这一天齐聚这方寸之地,或派人遥祝送上寿礼,或亲自前来祝寿,整个杜府都洋溢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之中。 即使往日看不过眼的对头,在这一天也放下冤仇,畅饮一番,可以说,仅凭这一样祝寿的名单,陆玉珍的寿宴就会在很长时间内都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了。 而这一切风光之中,有一半,都是杜和在这半年之中,给她挣回来的。 陆玉珍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但是儿子出息了,她却加倍的高兴。 喜气洋洋之中,心情大好的陆玉珍换上了那件杜和带回来的牙色旗袍,长发低挽,钗环寥寥,难得略施粉黛,便显得十分颜色出来,叫人移不开眼睛。 才三十九岁而已,却已经执掌陆家二十一年,掌舵杜家也已经十年了,比起很多年过半百却上位不长的同地位家主,陆玉珍身上的气势更盛,能力更高,甚至资历更老,在苏州商圈里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即使有人觊觎过她,但是陆玉珍却从来没有被觊觎成过,甚至连一个敢在明面上追求的人都无,手腕能力可见一斑。 陆玉珍素来不以美貌著称,不仅是她惯于行走幕后,更因为她真正做到了叫人为她的手腕实力心折,反而忽视了她的美,但美人终归是美人,宝珠蒙尘,轻轻扫之,就是夺目之美。 当老海高唱名字,请出寿星公之后,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扇紧闭的雕花门上,随后,门一动,就是满场的吸气声。 美人如玉,温婉多情。 角落里的王兴宝忽然合了合眼睛。 阿珍,她又回来了。 祝寿的声音虽然轰然,可多少带着些言不由衷。 福如东海,寿比老松这样垂垂老矣的词汇,似乎用在陆玉珍的身上,更像是一种不敬,桃花依旧在,美人笑春风才该是陆玉珍的形容。 三十九岁了,怎么也算不上年轻了。可是那通身的气派,便是连明月歌舞团里的天王们看起来也不遑多让。 人是逐美的动物,在对寿星翁的美的感叹欣赏之中,寿宴进行的有条不紊,一波一波的人祝了寿,就连远在上海公务繁忙的洛豪笙也赶了回来,同自己的老爹一起,来给婶婶祝福。 昨日的那些晚辈们老老实实的缩在他们长辈的旁边,寿宴上一个惹人厌恶的角色都没有,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江凌与南风玩儿疯了,就连不受待见的王衔珠也在这里受到了最好的招待,小辈们祝寿之后,都得到了陆玉珍的大红包,兴高采烈的陪着陆玉珍叽叽喳喳了一通,一会儿说杜和的趣事儿,一会儿说最近的新闻,绝不会叫陆玉珍有无聊的时候,直到陆玉珍晕头转向的讨了饶,才哈哈笑着跑了出去,怎一个热闹了得。 看着那边的热闹场景,尤其是看着笑容满面的陆玉珍,江中叶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忽然叹了一声,众人皆不明就理,倒是王兴宝,反而拍了拍江中叶的手背,安慰了一两句。 江中叶的笑容有些寂寞,忽然道:“等孩子们都稳当了,咱们先兄弟去外头走一走吧。” “好是好,不过没想到这话会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我还以为你舍不得那些名头热闹咧。”王兴宝怀疑的看着江中叶。 江中叶无奈的摇了摇头,“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已经不是我等的时候了,你没见玉珍,连她都……” “是啊,老了自有老了该做的事情,你弃了木匠活,难道大家还不用桌子了吗?”王兴宝煞有介事的劝了起来。 “什么木匠活儿,阿爹,那边阿和要和一个彩门的人斗技,你来不来啊?” 王衔珠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不等王兴宝回答,又跑了过去,“你还是别来啦,别把老人家挤坏了,哈哈!” 王兴宝一句话堵在喉咙里,最后气急败坏的叫道:“我同你陆阿姨是同龄人,同龄人!” “玉珍与你同龄是不错,可是你瞧瞧你们俩,若站在一起,可还看得出哪里像同龄嘛?”江中叶不客气的说。 王兴宝楞了一下,看了看陆玉珍,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嘟囔了一句:“谁能和她相比呢,玉珍和二十年前都没有变化的。” “是啊,真个是神了,原以为阿和的姆妈是一位看起来严肃的掌家大娘,没想到却是个如同二八年华的美人,”一旁的张晖冲口中赞叹不停,眼中却无猥亵之色,满脸笑意的道,“我道是来对了,竟能见到岁月这般温柔以待的美人。” 身边的夫人赞同的点头,轻声道:“杜夫人的美是有感染力的,不是轻薄的青春之美,却有岁月沉淀之后的深沉味道,伊乃是真美人,可惜没有早些认识。” 张晖冲大笑道:“夫人比阿和也大不了几岁,倒总说些老气横秋之言呐。” 徐素恩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起了身,将衣服整理一二,便上前与陆玉珍攀谈起来。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留念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有些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人,相见依旧互生怨念,有些人只是见了一面,就如同认识半生的知己一般。 续了长幼之后,向来不大粘人的徐素恩便姐姐长、姐姐短的喊了起来,陆玉珍独生女一个,从来没有过姐妹,被徐素恩这么一叫,再看这女子,还真的有了一点当长姐的感觉。 两个人迅速的熟稔起来,许多同南风不好说的话题,陆玉珍同徐素恩说起来如鱼得水,很快就聊的旁人插不进嘴了,叫本想去杜和那边看热闹的南风看的好个稀奇。 说来也怪,陆玉珍是商人,徐素恩是个演员,隔行如隔山,二人还差着十几岁,本来不会产生什么交集,可今日才初见面,却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最后徐素恩更是拉着陆玉珍一起,想叫自己的丈夫给两人合了影,以作留念。 “姐姐,我俩一个在苏州,一个在上海,今日一别,就难再见了,不如合个影,留念可好?” “瞧你说的,还没分开呢,倒教我有些舍不得你了。” 徐素恩主动的提出要跟陆玉珍合影,陆玉珍有些不大习惯,她低调惯了,并不喜欢曝光在众人目光之中,本想婉拒,但是不知怎的,陆玉珍看着徐素恩那双真诚如她少年时的眼睛,还是答应下来。 “便依你吧,可不要拍的很丑。”陆玉珍这样叮嘱着,顺便叫秦妈妈拿镜子来,“摄影师若是拍的不好,我可不答应的。” 徐素恩跟着照了照镜子,见自己妆容不错,便满意的点了自己的丈夫的壮丁,捂着嘴小声说,“姐姐看那个大个怎么样,是个拍电影的,虽然四体不勤,不过拿着照相机的时候,倒还中用的。” 张晖冲见提到了自己,也不好装没注意了,只得尴尬的走到二人身前,行了一礼,“杜太太若不嫌弃,小弟愿为二位女士效犬马之劳。” 陆玉珍也是看惯了电影的,一见张晖冲就知道是哪位大佛,当下也笑了,道:“哪里哪里,张先生的电影是大热的,怎么会嫌弃,惊喜还来不及。” 顿了顿,又对徐素恩道,“你家先生可是难得的大师,万般怠慢不得,你瞧瞧我这哪里合适拍照的,随便挑选,难得拍一次照,不要敷衍了大师的手艺。” “姐姐的宅子倒是处处都好的,不过处处都好,却又不好挑选了,却叫我犯了难。”徐素恩四下望了望,踌躇了起来,有些拿捏不定,见南风在旁边鬼灵鬼灵的看着她,就笑着说:“我找不好了,就请小小姐给指个明路可好?” “敢不从命?”南风似模似样的做了个揖,“我知道一处地方,姆妈喜欢,阿姨定然也喜欢的!” “这倒是有些期待了,不知是什么样的美景?”徐素恩好奇的问,顺便悄悄捏了自家先生的手一下,张晖冲便任命的叫来仆役,同他到外头去拿照相机。 “妹妹别笑,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呢,你这丫头,莫不是我心里头的小虫儿,知道我喜欢哪里?”陆玉珍摸了摸南风的脸颊,南风笑嘻嘻的拉住了陆玉珍的手臂,撒娇着说:“我可不当虫,要做姆妈的小棉袄呢!” 随即满脸笑容的拉着二人一起朝外头走。 徐素恩满脸羡慕,她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可惜夭折了,不然也是能跑能跳,惹人喜欢的年纪,当下对南风更喜欢了,三人相谈甚欢,气氛融洽不已,直到张晖冲回来,才恍然发现竟已谈了许久,笑了一通过后,才又往花园子里去。 三位不同时段的美女就这样笑着款款移步,左转右转的,却到了花园子里头,鲜花着锦,美人如玉,美景娇娥相互辉映,在周围的人看起来,又成了一道风景。 张晖冲架起了自己的照相机,三位女士自然的站在花树下,南风俏皮的躲在陆玉珍背后,只露了小半截身子出来,悄悄挽住了陆玉珍,陆玉珍同徐素恩挽着手,亲亲热热的在那一树的火热茂盛的火棘树下,合了一张影。 有了徐素恩开了头,众人纷纷意动,一个二个的,都要过来同寿星公合影沾喜气,陆玉珍几杯薄酒下肚,豪气的都答应了下来,张晖冲也不做难,拿出来一大盒子的胶卷,将这些合影通通都拍了进去。 那个年月,沟通不畅,时局动荡,时值乱世之初,亲朋若是分开了,再见便说不好是多少时间,因此感情要好的人们之间常常以合影留念的方式,来表明情谊,留作怀念之用。 大家都没有当做一回事,陆玉珍后来也习惯了,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张合影,最后成为了很多人最后一张照片。 尤其是徐素恩。 陆玉珍不晓得的是,徐素恩素来低调,在片场的时候,性子并没这么外向,除了电影机,徐素恩极少出现在影像之中,与张晖冲夫妻和睦,也并未特别有留影纪念的想法,这一张笑的开怀的合照,是徐素恩本就稀少的照片中十分稀有的笑着的一张。 在不久之后,在一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惨剧之后,张家荡然无存,诸多旧物毁于一旦,张晖冲此生挚爱徐素恩,也消逝在那一片废墟之中。 那张存在胶卷里没来得及洗出来的照片,成了张晖冲最后的安慰和对亡妻仅存的一点念想,夹在他的笔记本中,跟随他东西游走,始终躺在书柜的角落里,随着后来的续娶,照片便一点点的淹没在了故纸堆中,尘埃满布。 由于杜和还没有正式继承杜家,南风与陆玉珍的母女关系并没有写于家谱之中,于是乎杜南风与杜和,在外界看来只是同姓的同代人而已,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亡于历史长河之中。 杜南风、陆玉珍、徐素恩,这三位注定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的女士,在之后的很多年之中,很少有人将他们联想到一起,直到照片在很久之后被公诸于众,那照片背后的一行字,才揭开了被尘烟掩埋的秘密。 那一行字是这样写的:民国二十年端阳节,爱妻素恩同杜陆氏讳玉珍夫人、杜氏明珠南风小姐留念。吾爱永存。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讨教 那边厢陆玉珍变成了一处小小的聚集点,被围得水泄不通,另一边,前院年轻人们不管不顾的,正在看一场不一般的热闹。 一位彩门中人,前来祝寿贺喜了。 常理,谁家有喜事,来几个喝彩讨喜钱的手艺人是正常,东家也不会吝啬,多半会给包上几个红包,大家和和气气,喜上添彩,但是这位,明显来者不善,他不要红包,只称要讨教。 这就很有意思了。 在场的都是杜和的朋友,没有一个庸人,就连洛豪笙带来的大狗都是狗界才狗,哪里看不出这位彩门中人来的不是时候。 不过大家都对杜和胸有成竹,没有人胡乱插手,就围在周围,想看看杜和是如何应对的。 对于这群平均年龄二十八岁的大哥们来说,杜和是个实实在在的幺弟,当哥哥的看弟弟的热闹,天经地义,同理,当哥哥的给弟弟出头,也是天经地义。 自称无名氏的彩门人看着那些笑吟吟的捏着拳头的看客,默默地擦掉了额头的冷汗。 他深知今日无法善了,不论如何都会下场凄惨,索性就破罐破摔,放开来叫嚣了。 “杜少爷,今日讨教,无非是想看看,到底是你西洋墨水教的魔术地道,还是我传统彩门幻术正宗,若是您不应,也没关系,以后自称魔术师登台表演的时候,言必称魔术不如幻术即可——” 无名氏背着手,一副高人姿态。 洛豪笙看了看他背后仅仅交握的双手,嘴角一翘,冷笑着给他下了定论:“不知死活。” 倒是一旁斧头帮的沈抱真还是一派和煦,乐呵呵的说:“苏州人还蛮好说话的。” 洛豪笙好奇的问:“怎么说?” 沈抱真摊了摊手,腰间一点突兀若隐若现的,“大喜的日子来给人家添堵,若是在上海滩,这种人活不过今晚,唉唉,洛局,这可是随口一说,不当真啊。” 洛豪笙努了努嘴,“还在人家喜宴呢,的确不能当真。” 沈抱真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险些坏了我兄弟大事。”说着一手背在背后,做了两个手势,两个带着贝雷帽的年轻人便从人群中撤了出去。 喜宴不好见红,洛豪笙点了点沈抱真,沈抱真也是一点就透,及时的收了手,撤回了安排给那位无名氏的‘意外’。 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看向场中热闹,井水不犯河水。 洛豪笙对于斧头帮,一向是敬而远之,对这位斧头帮中的实权人物,更是无意得罪,毕竟谁也不想惹上传说中的铁血锄奸团,而能同他们结下个善缘,则更是好了。 在洛豪笙看来,斧头帮的人就是一帮疯子,同疯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伊同他讲理,他反手就是一斧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为了一时之气做下蠢事,是毫无必要的事情。 包括洛豪笙在内,在场没有人知道,这位看起来眉目舒朗的好好先生,在一周之前,刚刚参与了刺杀这个国家最高领导的秘密行动中,虽未成功,也全身而退,是真正心狠手辣,谈笑杀人的枭雄人物。 在跟随斧头帮王先生的过程中,沈抱真对替身王杰与帮主都十分推崇的小兄弟杜和产生了那么一点好奇的心理,才会亲自前来祝寿,在他看来,帮助一位评价不错的小兄弟除掉那么几个碍眼的苍蝇,是个顺水人情的事情,连个难度都没有。 民国第一人都敢刺杀,弄死个老百姓,可不就是同玩笑一般么。 毕竟,在苏州躲过几天风头之后,这位不屈不挠的义士就会参与到下一次胆大包天的刺杀行动中去。 无名氏不知道他的生死在别人的两句话之中颠倒了几个来回,放了狠话之后,就等着杜和的回话。 他已经提前预备了好几套方案,不论杜和从哪个方面来驳他,都会掉进他的陷阱中去。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拿了足够多的钱财,总得豁出这一回。 叫他未料到的是,杜和居然点了头。 “阁下说的没错,魔术确实比不上彩门幻术。” “你,你这是不战先降了?”无名氏一时语塞,杜和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只得临时应对了。 杜和疑惑的皱了皱眉,“降?阁下说魔术比不上幻术是对的,不过阁下有一点错了,”杜和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背后雇佣你的人可能忘了告诉你,我也是彩门中人,祖上行七圣法起家,兼学幻术,后又经营置产,转为行商,到了家父这一辈,也是彩门中人,水法尤精,说起来我的手艺倒也算是家学。” “什么?”无名氏张口结舌,杜和一提七圣法,他便知道踢到了铁板了。 跑江湖的都知道,彩门赚钱与惊门、疲门一致,都是靠起棚、圆棚、钉棚这些路数来吸引注意,又分大小魔术,靠卖术来赚钱。 无名氏自己学了几手魔术,都是辛辛苦苦攒钱同师父买来,又钻研了不少时候才贯通,怎么可能抵得过祖辈都涉猎魔术的杜家? 古彩戏法历来都高深莫测,但是越发凋零,原因之一就是各家过于敝帚自珍,以至于后继无人,香火寥寥。 不提这些,无名氏来都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想了想,无名氏想出了最后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既然都是同门,我也不难为你,就考你个最简单的罢,”无名氏硬着头皮说。“只要你能看破我的路数,便算你没有落了祖宗名声。” 鬼手六子嗤笑了一声,被沈抱真和洛豪笙齐齐横了一眼,连忙闭上了嘴巴,不敢出声。 没法子,他的老板李春风见了沈抱真的大哥还要叫一声大哥,他底子不硬,腰杆子也直不起来。 无名氏误会了,还以为二人是正义感十足的看客,感激的朝着沈抱真与洛豪笙拱了拱手,换来二人怪异的表情。 无名氏被二人看的后背一凉,只觉得今日所见都是怪人,索性晃了晃脑袋,就只看杜和,继续道:“最简单的术法最考较功底,你若能看破我,这一关就算你过了,如何?”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手段 杜和好说话的点点头,拍了拍手,“主随客便,给这位先生准备地方,并置桌椅。” 传统彩门是与相声快板一起,被列在飘门之中的,表演的时候旁边都要放置桌椅,或放道具,或作为遮掩转折之处,总有用处。 无名氏领了杜和的情,高深莫测的在一旁坐等,其实袖子里的双手早已飞速的运动起来,以期达到最快的速度,叫这小子吃一惊才好。 佣人们很快就布置好了场地,一张长桌,覆以蓝布,一张长凳,四下空空如也,无名氏袖口一动,三颗骰子就从袖口飞出,在长桌上滴溜溜转了起来。 见到骰子,鬼手六子脸皮子一抽,想到了自己被杜和虐的体无完肤的黑暗岁月,给无名氏送去了自己的同情。 杜和却来了点兴致。 如同无名氏说的一样,越是简单的东西,越见功底,桌子上覆盖着布匹,本就滞涩,骰子在布面上还能转动不停,本身就说明了无名氏深厚的功夫底子,其水平至少要比鬼手六子厚的多。 好歹他的那些个长辈们还算是瞧得起他,给他找了个能提的起兴致的对手,杜和也好久没有碰骰子了,看着无名氏拿来三个茶杯,眼中的兴味之色变浓了些。 看无名氏耍的兴起,干脆给自己拉了个椅子,坐在桌前三尺,双腿一搭,微笑着看着无名氏,眼神没什么含义,却叫沈抱真看的一惊。 “侬晓得吧,阿拉大哥在撒额人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的。”沈抱真叫杜和的这个表情吓的方言都蹦了出来,洛豪笙倒是好一些,眼珠错了错,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洛豪笙有点明白为什么林亭之会招揽杜和了,如果知道当初斧头帮也招揽过杜和的话,可能会更早清楚。 他想起来那个雨夜,被泼天的血色掩埋的杜和孤独的坐在那间和室里,守着两具破碎的尸体,那个时候他以为杜和身上的气质是被血染出来的,现在看看,却不然。 杜和这小子身上有锐气,还是很锋利的那种,这种气质,只要是稍加磨砺,就会变成杀气,斧头帮那位王先生身上就有这种气质,叫人远观即止,不敢稍加亲近。 王先生弄死过多大的人物,洛豪笙在南城监狱的厚档案里早已拜读过,假使有朝一日杜和能够拿起刀子,放下魔术,那么他也许就是上海滩的下一个杀星。 周围的人都有这么明显的感受,直面杜和的无名氏君,简直就要疯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砸个场子,怎么会变成绝地求生,但是此时此刻,他就是感觉,如果自己表演的不好,他有可能会死。 无名氏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随即三只杯子快如闪电的动了起来,桌面上的骰子一闪而逝。 “三只骰子,三只杯子,你只要猜对每个杯子里有几颗骰子,就可以了。” 杯子眼花缭乱的在空中翻滚着,骰子摇晃的声音从这边变成那边,即使是耳力出众的沈抱真也说不准究竟哪个杯子里有几颗骰子。 “咔”的一声脆响,三只杯子齐齐落在桌面上,声音归于寂静,无名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自己的手法很是满意。 人在压力下会变得更加的出色,在莫名的压力下,无名氏这一次的魔术表演无可指摘,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 “请吧。”无名氏矜持的笑着,挑衅的看着杜和。 杜和指了指第一个杯子,“三。” “三点?” 无名氏皱了皱眉。 杜和摇了摇头,“三颗,点数应当是六点。” 无名氏憋着自己想笑的冲动,板着脸面无表情的说:“那剩下的两个就是无骰子了。” 杜和再次摇了摇头。 “都是三颗,六点。” “杜少爷,你如果不想认真,何必闹得那么严肃,我明明只放了三颗骰子,您连听都没听。” 无名氏一脸‘惋惜’的晃着脑袋。 沈抱真依旧笑呵呵的,只不过手臂不知不觉的又按在了腰间,洛豪笙拍向沈抱真靠了半步,沈抱真又默默地松开了手。 杜和轻巧的笑着说:“先生误会了,认真自然是认真的,难得遇到真心同我相比的魔术师,我自然要拿出全部本领了,至于杯子里的骰子,我想,是你没有认真听吧。” “你什么意思?”无名氏明明掌控着一切,可是听到杜和这样说,依旧觉得毛骨悚然,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可是他做的天衣无缝,不可能有纰漏,基于多年来对自己的自信,无名氏勉强打起精神来。 “小子莫要胡诌,技巧不敌无妨,可人品不能丢的。” 杜和笑呵呵的听着这位念过半百的手艺人的教训,赞同的抚掌,“您说的没错,技巧不敌无妨,可人品不能丢的,不知道您做到了没有?” 不等无名氏反驳,杜和长身而起,掸了掸衣衫,一手背后,一手隔空划过那三个杯子,忽然充满了挑衅的说:“不然,阁下猜猜看,这三个杯子里,都有几颗骰子?” “若要我说,就算你输了。”无名氏抚须大笑,笃定杜和是在虚张声势,胸有成竹的道:“从左到右,三只杯子分别是二、一和无!” 杜和虚引,“便请揭谜底吧!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杜和盯着无名氏的眼睛,“出来跑江湖的,挑场子赢了有面子,若是您砸了挂,可也得认。” “那是自然!” 无名氏也叫杜和说的来了火气,当场大喝一声,手如行云流水般将三只杯子掀开,下一刻,随着失控的惊呼声,三只茶杯摔碎在青砖地面上。 蓝布桌面上,九只骰子分作三堆,分别是一二三点,可不就是六点……但问题是,无名氏只放进去过三只骰子,那么剩下的六只骰子? 沈抱真响亮的叫了一声好,洛豪笙眼睛一亮,喝起了彩。 鬼手六子就没那么优雅,又叫又跳的,闹的像是他赢的这一场一样,不过大家都高兴,也没人理会他。 热闹之中,无名氏难以置信的望向杜和,张了张嘴,又看了看桌面上的骰子,末了苦涩的笑道,“三仙归洞,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最正宗的鹅幻幻术。” 无名氏的心头像是要苦水泛滥,像是喝了一大碗黄连汤。 沈抱真好奇的揽过鬼手六子,低声问道:“鹅幻幻术是什么来头?” 鬼手六子喟叹一声,无限神往的说:“鹅幻幻术,历来都是彩门中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奇术,内容涵盖彩门戏法的各个方面,都是最正宗最高超的技法,学上一招半式,就足以衣食无忧……” “哦,如同武林秘籍一般嘛。晓得,晓得。” 可恼他一个野路子,同杜和比拼,就如同乡下小寺的童子去挑战青羊宫的宫主,正正应了那句:蚍蜉撼大树,可怜不自量。 那位雇主误他啊! 杜和拍了拍无名氏的肩膀,“你应该庆幸,今天你是来前院找我,如果你找上我姆妈,我就不是好茶好水的招待阁下了。” “你想怎么样?”无名氏垂头丧气的问。 杜和摇了摇头,“你不过就是个螳螂,我不想怎么样,但是那只黄雀会把你怎么样,谁说的准呢?” “阁下觉得,今日你从我杜府好手好脚的走出去,你的东家会怎么想,怎么对你?” 杜和看着无名氏,如同看一块砧板上的肉。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逆鳞 沈抱真搓了搓手臂,咕哝了一声。“如此心机手腕,当个魔术师,可惜,可惜。” “龙有逆鳞,触者必死。”洛豪笙头一歪,对着低他半头的沈抱真的耳朵说:“这厮是被戳心窝子了,他日如果真的下海,我第一个崩了他。” “哦?你舍得?听姓林的讲,你们情同兄弟咧。”沈抱真不适应的掏了掏耳朵。比起忙于各类案子的洛豪笙,沈抱真同林亭之打交道的更多一些。 警局么,坐的是百年的庄,收的是四面八方的钞票,林亭之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即使被打发到上海来当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得抓紧时间赚老婆本。 想到了这茬,沈抱真瞥了一眼身边的洛豪笙,寻思了起来。 自打林亭之消失不见,原先的局长夏江自戕,洛豪笙就坐在了第一把交椅上,生意比起往常来说,不是那么好做了……而且这厮还喜欢将贪官抓进牢里吃牢饭,耽误他们好几笔的红案买卖了。 洛豪笙如同未察一般,似有所指的说:“亲兄弟相残的,结拜兄弟背后插刀子的,还少么……阿和啊,我就是舍不得他去做坏事,宁可将他掰折了,也不能叫他将来后悔。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那家伙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说要做魔术师,那么多人招揽,什么条件都给的出,你见他动摇过吗?” 洛豪笙绝口不提自己帮助杜和挡下了多少回恼羞成怒的杀手,护短也护的十分有个人特色。 沈抱真被那个兄弟相残的字眼给膈应到了,咧了咧嘴,站的离着洛豪笙远了点。 大哥最近和自己的几个结拜兄弟感情疏远,心情极差,连带着他们都有耳闻的,尤其是那个李春风……处处同大哥作对,上回如果不是他的人拦着,他们的行动早就成了,大哥还不叫对他动手…… 沈抱真的注意力成功被洛豪笙转移开去,洛豪笙暗笑一声,前走两步,对刚刚结束和无名氏之间的隐秘谈话的杜和说:“阿和,接下来如何,是煎是炸?” 无名氏惊悚的后错了一步,哀求道,“杜少爷,我们说好的……” 杜和安抚的抬了抬手,笑着说:“那是自然,洛大哥就莫吓唬他了,他什么都招了,接下来煎炸是不用,不过有一桩别个事要求洛大哥帮忙手。” 洛豪笙满口答应:“但说无妨。” 杜和便附口过去,同洛豪笙耳语了几句。 洛豪笙面上闪过诧异,接着带着几分了然,点了点头,笑道:“真有你的,这回你们家可消停了。” 沈抱真不等杜和开口,自己就主动提出:“我去外头逛逛,透个气,呵呵。” 杜和拱了拱手,沈抱真摆摆手,是真的全然不当回事,就一个人背着手出了门。 杜和也走了,只留下一个战战兢兢的无名氏,和摸不着头脑的鬼手六子,大眼瞪小眼。 鬼手六子好奇的坐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倒霉鬼,开口问道:“你怎么不跑?” 无名氏叹了口气,也挑了个凳子坐下,“我只是造的什么孽啊。” “哈哈,当初我得罪杜哥儿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想法,来来来,咱俩有话说。”鬼手六子怀着微妙的高兴心理,居然去寻了壶酒来,拉着无名氏就喝了起来。 杜和的族叔被拉到这个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说醉成一团,还在一块说着浑话的两人。 无名氏张开惺忪的醉眼,对着这位杜家族叔抱了抱拳,露了个苦笑,“对不住了,东主,小人有辱使命,咯,有辱使命。” “你叫哪个东主,我认识你?竟要在这瞎说八道!”族叔夸张的叫了一声冤,扭头就跟杜和说:“阿和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叔叔,九年前你说自己家经营不善,想跟主家借些资本赚钱,与我家借了一千块大洋做本,许诺分一半利润,说要去投洋行。”杜和无动于衷的看着这位道貌岸然的族叔,“有这回事吧。” “是啊,谁料到那家洋行是个样子货色,钱打了水漂啊,当叔叔的现在还觉得有愧呐。” 族叔也是要什么来什么,杜和提起那一笔钱,他就按照早已不知演练过多少遍的说辞,行云流水的讲了开来。 从那洋行的人是如何相劝,他又是如何受蒙蔽开始,族叔的谈兴正浓,就被杜和毫不留情打断了。 “叔叔同那一伙骗子说好,二八分账,回头出个假账本来共中平账,以为我们家当真不知晓么。” 杜和冷冷的说。 “连我都能看出来的把戏,您老不会真的以为假的说得多了,就会变成真的吧。” 族叔眉头一皱,拿捏着杜和此时的心理,反而摆起了长辈的架子来。 “阿和此言差矣,叔叔是同你父亲一处长大的,年在你们孤儿寡母的生活不易,才想着帮衬一二,做生意,就是有赔有赚,怎么可能光赚钱不亏损的!” 杜和点了点头,“您说得对,那件事我们确实没证据,不过,”杜和话锋一转,点了点醉醺醺的无名氏,“这位可是现成的证人,要让他证明什么,族叔帮侄儿考虑考虑?” 老杜族叔的面色一变,顿时明白了杜和真正的杀招在哪里,不寒而栗之下,惊慌的叫道:“你竟敢捏造罪名陷害族人,你这小儿,不怕进祠堂嘛?” 杜和耸了耸肩,“咱家上一任族长是我爹,下一任是我,我确实不怕进祠堂,不过叔叔您,不知道怕不怕进大牢呢?” “阿和,都找到了,人证物证俱全,若要说要点铁证,那手艺人不是会写么,叫他写就是了。” 风尘仆仆的洛豪笙带着一包东西回了院子里,手一松,几样零碎东西就摊开在了太阳下。 杜和拨弄了一下,发现了里头不小的一笔钞票,“嚯”了一声,“族叔真是大手笔。” 老杜族叔脸色奇差,低吼道:“你把我爹打的下不来床,我找个人来砸你的场子,天经地义,那小妇养的牝鸡司晨,她也配占着杜家大宅做寿?我呸哎呦!”老杜族叔的呸还未出口,就和着几颗牙齿被他一起含糊的吞下了肚中去。 杜和晃了晃拳头,摆了摆手,“砸场子你倒是自己来砸啊,我打你爹不也是自己打的么,我叫人了么?” “砸个场子,还搞声东击西那一套,叫你闺女给我们家的寿宴做手脚,你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老杜族叔这下彻底傻眼了,“你怎么知道的”脱口而出。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石三鸟 杜和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拍拍手掌,就有两个面生的佣人过来,架住了老杜族叔,随后,秦妈妈端过来一碗甜羹。 老杜族叔先是茫然,紧接着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白如纸,竭力的向后靠着,身体绷直,如同一只穿在架上待烤的虾。 杜和端过了那晚羹,在老杜族叔面前闻了闻,低声道:“你阿爹侵占我家的财产,属于人品问题,因此我报之以拳脚,你,还有你的女儿,给人家下毒,这就触了底线了,小侄也没什么好法子,就以直报怨吧。” 说完,杜和双指一弹老杜族叔的下巴,咔吧一声脆响,老杜族叔的嘴巴就以一种夸张的角度张了开来,杜和无视了老杜族叔拼命躲闪的动作和惶恐的眼神,将那碗甜羹全数倒进了老杜族叔的嘴巴里。 佣人们松开了如同烂泥的老杜族叔,杜和好奇的问道:“还不知道您在里头下的是什么料?我刚刚喂了一点给老鼠吃,老鼠都口吐白沫了。” “断,断肠草……给我找大夫……” 老杜族叔喃喃着,一滩湿痕蔓延开来,沾染了附近的青砖,随后,他双眼一番,撅了过去。 “你小子真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不出来嘛。” 沈抱真倒拖着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见到了老杜族叔晕厥的一幕,惊讶的说道。 把人放到了老杜族叔的身边,沈抱真好奇的看了看老杜族叔的眼睑,不屑的咂了咂嘴,“嘁。”了一声。 杜和笑着说:“哪儿能啊,当初那女人下料的时候就被发现了,这一碗是从后厨直接端来的。”说着,杜和手指蘸着碗底尝了尝,颇为惋惜的说:“不错的莲子羹,早知道给自己留半碗了。” 沈抱真嗤笑一声,指了指他,“侬也就会吓唬吓唬人了。” “我可是守法公民,受国家保护的朴实老百姓。”杜和拍了拍胸口,与有荣焉的样子,换来沈抱真不屑一顾的撇嘴。 “人怎么样,用不用叫个医生?”杜和看着被沈抱真拖着回来生死未卜的那个人,随口问了一句。 沈抱真摆摆手,“疼晕了,花园子外头抓住的,过会儿醒过来就没事,招了,说是三爷叫来的,听着里头动静不对了,就宣扬出去,看起来他是想给你们家出个丑,总共也就下了十分之一的剂量。”说着有些嫌弃的踢了地上人一脚,“下药还怕把人药死,这辈子也就是个雀鸟命。” 杜和没好气的说:“你还真是看热闹不怕事情大啊。” 沈抱真想了想,笑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声东击西的道:“洛大警长呢?” 杜和观察着族叔的面部神态,心不在焉的说:“去警署了。我们家族叔给家人下毒这事儿,虽然是家丑,但是也得外扬,叫家里人都警醒警醒,别总觉得对自己家里人做什么都行,没个章法。” “我看最没章法的就是你了,明明将他们的动作都探出来了,偏偏不发作,还装着上当钻套,陪着这个障眼法周旋了半天,看着他在那一副受惊吓的样子,难道会比直捣黄龙有成就感吗?” 沈抱真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对杜和的这一套做派很是不解,当然很多时候他对自家帮主大哥的做派也很不解,只觉得能够用一枚子弹解决的问题,为何偏偏要先留言,再恐吓,最后可能还是得用一枚子弹去解决问题。 在他看来,一样是将人解决掉,中间的这些都是无用功。 杜和也没法跟沈抱真多做解释,只是乐呵呵的抱拳道:“读书人大概都是这个鸟样,沈大哥担待了。” “嚯,就冲你这一句,我交你这个朋友。”沈抱真如同遇到知音,大笑着握住了杜和的手背,杜和也笑了。 文人相轻,有些时候读书人反而不喜欢和读书人接触,更喜欢直来直去的爽利人。 洛豪笙很快就在两人的攀谈中将警署的人带了过来,见到穿着黑衣服的警探,沈抱真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压低了脸部,随即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腰。 洛豪笙对沈抱真友好的笑了笑,沈抱真动作一顿,放下了手,才想起来这两个人不是来捉他的,便抬起了头。 不知道洛豪笙同他们是如何沟通的,总之最后过来的两个人都很客气,也没有进门先伸手的迹象,问明事由后,也不多说,将地上的二人直接拿绳子捆在一起,就要往回拖。 族叔一个激灵张开了眼睛,支支吾吾的比划着,祈求的看着杜和,警长们便停了动作,等着杜和的意思,杜和亲切的同两人握了握手,两人袖子一沉,脸上的笑容更真了几分。 “我这族叔啊,身体康健,唯独有些爱晕厥,不过没多大事,晕了个一盆水就好,还请两位警长担待一二,莫要亏待了伊。” 杜和笑吟吟的叮嘱,两个警探也笑呵呵的答应着:“小后生放心,一定办的妥当,秉公处理。” 警探加重了秉公处理的咬字,杜和就知道二人明白了,叫佣人们帮着忙,将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从后门送走了。 “真送去?我见你那族叔此时就是出卖自己老子娘都能答应的。”洛豪笙给自己倒了杯黄酒,喝了两口,调侃了起来。 杜和耸了耸肩,“此时放了他,我就只得这一只鸡的鸡卵,食之无肉,弃之有味,若此时不放他,我既可以吃肉,还能吓住其他的鸡,顺便给猴子一个教训。杀鸡儆猴,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洛豪笙品了品杜和的话,觉得甚是有理,不禁佩服的道:“还是世家子有城府,我们家只有我们父子两个,吵个架都碰不到面。” 杜和听不得洛豪笙的另类抱怨,抬手扔了瓶酒过去,堵住他的嘴,沈抱真看着眼馋,也摸了一瓶,尝了起来。 虽然杜和还另有事情,但见洛豪笙与沈抱真都开始喝酒,自己也有些蠢蠢欲动,索性就叫人上了一桌菜,几个人就着酒菜,把酒言欢了起来。 男人的友谊是打出来的,没有矛盾的两个男人永远成不了真兄弟,鬼手六子与无名氏是喝多了,杜和三人却正是谈兴正浓的时候。 “要我说,还是一刀捅死省事。” 沈抱真随手一抛,一柄刀子就插在了红松桌面上,刀柄还在兀自打颤。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吾有杀人技 “东北红松,顺着河运下来,漆了十八遍,一年才凑齐了这几套。”杜和别开眼睛,有些肉痛的揉了揉眉心,仿佛那刀子是插在他心头似的,不忍心的说:“沈大哥,咱说归说,莫要动手,桌子是无辜的呀。” “噢噢,好的,莫慌,回头哥哥赔你个好的。”沈抱真拔出刀子,又补充了一句,“还是捅死省事,哥哥是过来人,晓得伐,人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生出许多事来,了结了就不会,就消停了。” 洛豪笙难得认同了一回,点头道:“甚有道理,我看你那族叔将来还是要想办法给你添点麻烦的。” “不过这么一张桌子,漆那么多遍干嘛?” “海叔说有排场,反正也费不了多少钱。”杜和耸了耸肩,“捅死了是了结了,那就拜托两位大哥给小弟帮了这个忙?” “一百大洋。”沈抱真搓了搓食指拇指。 “吾乃公差。”洛豪笙端起了警官架势。 假朋友一验就知道,杜和才说一句,沈抱真与洛豪笙顿时就露出了另外一副嘴脸来,惹得杜和嫌恶不已。 “讲来讲去,还是要我自己动手,你们一个要收钱,一个怕脏手,难道小弟我就不怕麻烦?杀人省事,我这有上好的蘑菇粉、斑螯粉、硫酸、汞水,炮仗也有一点,不过纯度还得提炼,但是人死了之后呢?岂不是更麻烦?” 沈抱真与洛豪笙一个是干的杀人买卖,一个是干的收尸买卖,听到这里,都来了兴趣,齐齐道:“不然该当如何?” 杜和讲的兴起,一手沾水酒在桌面上画了起来,“人死了有身体吧,要想人不知,除非毁尸灭迹,那强酸强碱是必要的,又要专门找个玻璃容器或者陶瓷容器,来做反应皿,”杜和顿了顿,解释道,“反应皿你们晓得伐,就是……”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用来反映的器皿嘛!”沈抱真急急的打断道,“你快接着说。” 杜和“奥”了一声,“碳水化合物与强酸碱反应的过程会产生非常难闻的气味,叫你三天吃不下饭,若是有反应不足的部位,还要拿个棍子去拨一拨,侬是勿见过,那个场面,哦哟……” 洛豪笙嘴角哆嗦了一下,猛然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他怎么了?”杜和眨了眨眼睛。 沈抱真揉了揉心口,压下翻涌的肚皮,猜测道,“大致是去吐了,哈哈。” 杜和点了点头,“没事,慢慢就习惯了,我刚刚去不列颠的时候,也是经常吐的。” 沈抱真惊讶的望着杜和,“你竟是真的留过洋?学杀人技?” 杜和一口酒喷了出来,狼狈的抖了抖衣服,无奈的说:“学医,沈大哥,不列颠没有教杀人技的学院,即使有的话也不会招我的。” 沈抱真遗憾的叹了口气。 “我倒是真想去学学这些,总觉得自己是草台班子,杀人杀得不正宗。” 说到学习专业知识,沈抱真又开始牙痒痒,当初李春风与王帮主情同兄弟拜把子的时候,王帮主还亲自送李春风去黄埔军校学的杀人技,结果李春风学成出来,就将这些东西都拿来对付王帮主了,真是下流胚子! “呛”的一声,沈抱真又一次在桌面上钉上了刀子,还是原来的那个部位,纹丝不差,杜和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人酒品还算不错,喝醉了只是捅捅桌子,不大捅人的。 洛豪笙吐了一通,脸色有些发白的回来了,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恨恨的道:“回去我就叫兄弟们去布控,把这些卖化学制剂的地方都看管起来,我看谁还敢这么做。” 杜和翻了翻眼睛,没有告诉洛豪笙他即使不用那些东西,也可以将一块碳水化合物变成无污染的炭和水。 几个人闲扯半晌,听着后院的动静渐歇了,几个人面前也空了一堆的酒壶。 黄酒醇厚,喝起来不醉人,但是熏人,喝了一杯就觉得美,喝了一坛子还是觉得美,不知不觉之间,三人的脸颊都带上了红晕,杜和酒量最差,支着脑袋听洛豪笙与沈抱真辩论公力救济与自力救济哪个才是国民良策,眼睛半睁着,似醉非醉的样子。 南风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了三个醉汉在桌上争论,两摊烂泥在地上滚作一团的场面。 “阿哥,你还在喝酒?快到时间了,姆妈那边已经移步中堂了!” 南风跺了跺脚,见杜和有些迷茫的看着她,左右寻觅了一番,脚步匆匆离去,过了一会儿,竟拎了一只白羽大鹅过来,将那鹅直接扔向了三人。 大鹅受了惊吓,大叫起来,尖嘴没头没脑的就对着人啄了过去,杜和叫这鹅一拧,痛的嘶嘶吸气,一跃而起,捂着胳膊瞪着南风,恼怒的喊道:“怎么回事?” 南风咯咯笑着,将手中小巧的怀表展示给哥哥看,“吉时到了!” “还有半个钟头!你就带着鹅来欺负我?”杜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看那两个居然同鹅比斗起来了两个人一个拿筷子,一个拿酒杯,你来我往的,居然同大鹅斗了个旗鼓相当。 “我刚刚这样了?”杜和难以置信的问南风。 南风摆了个贵妃醉酒的造型,又翻了个白眼说:“你刚刚是这样,把我的魂儿都吓出来了!” 杜和打了个冷战,搓了搓手臂上的淤青,后怕的说:“还好你叫醒我,不然待会儿宾客见了,你哥以后的幸福就难以着落了。” 说着四下看了看,将两个醉鬼拉起来,就一起朝着门外走去。 他们给陆玉珍准备了一份大礼,就是为了等候这个时候,才避在外院的,谁料到处理了族叔之后,兴致起来,居然就喝多了呢。 两个年纪加起来是杜和三倍的青年人醉醺醺的站了起来,沈抱真顺手把鹅搂在了怀里,亲热的说:“白先生,走,带你去看热闹!” 鹅伸长了颈子叫了一声,又给了沈抱真一口,沈抱真哈哈大笑,长吟了一声:同是雪颈霜毛红网掌,看我何处不如君? 南风似懂非懂,小声靠着杜和问:“阿哥,他是不是醉了?” 杜和摇头一笑,摸了摸南风的后脑。 跟着扬声和道:“君乃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鹤鸟何如耶?” “哈哈!当浮一大白!” 沈抱真听的高兴,又要去拿酒,被洛豪笙死命拦住了,一块拖出门外。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寿礼 杜家大宅外头,严阵以待的青年们见到了狼狈出来的四人,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奇怪,似乎是在怀疑,这样的几个醉鬼,能做好那最关键的一步嘛? 好在四人非富即贵,都身居高位,即使这些青年腹诽连连,也没有人敢当面提出来,居然就面不改色的看着沈抱真抱着白羽大鹅走了过去,将那大鹅当做兄弟一样又是搂抱又是说笑,比跟一旁的洛豪笙还要亲密些。 白鹅闹了一通,大概是认了命了,就老老实实的蹲在沈抱真的肩膀上,还将长长的颈子搭在沈抱真的帽子上,不时的啄一两口,倒是有点人宠和谐的意思。 杜和逐一检查了那些墙外的道具,沈抱真好奇的在一旁看着,白鹅也跟着探头探脑,杜和怕白鹅拉尿,待它凑过来,就将鹅的头往外推推。 洛豪笙干脆就将沈抱真的鹅剥了下来,扔给了身边一个属下抱着,沈抱真也不介意,跟在杜和旁边,看了一阵,有些得了章法,便问道:“老弟,你这是要给你姆妈变个大魔术?” 杜和“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说:“没错,这是我给姆妈送的寿礼。 面上虽然淡定,但是却无意识的瞥了南风一眼,暗暗的瘪了瘪嘴。 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杜和自打将南风领了回来,在家中的地位就直线下坠,如今就连老海叔对南风也比对杜和多费心思些。 杜和要有当哥哥的样子,还要有长子的体面,又要有连魁班首席大弟子的庄重,争宠这种小孩子才做的事情是决计不能做的,他也拉不下那个脸来。 但是就算不争宠,在家里头还是要求个生存的。 本来每年姆妈的生日,都是小办,杜和若是在国外,就寄礼物回来,若是在国内,便寻些珠宝首饰来给姆妈,姆妈也都是收了的,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但是南风这件小棉袄来了之后,杜和才知道了什么叫水深火热。 才回家一天不到,他就已经从里到外的被姆妈给嫌弃了一遍。 没有南风细心、体贴、温柔这些,他便认了,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会做的同女儿家那么心细如发,体贴入微,但是又说他不如南风关心孝顺,杜和就不大认同了。 这丫头不过就是给姆妈亲手做了一碗寿面,姆妈就夸了这半晌,可是杜和求了大师傅做的衣服,姆妈也只是夸了师傅的手艺…… 杜和痛定思痛,终于下定决心,提前将他刚刚筹备好的一台魔术拿了出来,誓要夺回这一城。 南风是七窍玲珑心,水晶心思的女孩,自然一眼就看出来哥哥的别扭心思,但是却毫不说破的意思,就笑吟吟的跟着杜和,看他忙前忙后的,时不时的钻进院子里头,把杜和的样子描述给姆妈听。 陆玉珍脸上的笑越来越多,口中说着“这孩子”“真是小孩家”之类的贬斥话语,但是脸上却绝不是这个意思。 周围祝寿的人也都是挑着好听的说,将陆玉珍哄的开怀大笑,面上笑意纯粹,直如花季少女一般。 少顷,杜和将所有的道具都检验完毕,吹响了特质的口哨。 登时,几面镜子在院外摆放开来,接着又是整匹的红布扯开,围绕着镜子,以特定的角度展开来。 杜和看了看天光,调整了一面镜子的角度,摆摆手,南风一溜烟的钻进了院子里,去找早已准备好的留声机。 很快,午后最盛的阳光就洒在了镜子上,杜和又吹了声哨子,一曲缥缈悦耳的声音就在杜家上方飘荡起来,阳光透过红布照在镜子上,再经过几次设计精巧的机关之后,杜家的树枝上空就出现了半透明的影子来。 仙乐阵阵中,先是华贵的八骏仙车开路,接着是九只仙鹤引路,接着是玉树琼枝,芳香阵阵中,十二名宫娥仙子们或者抱着乐器,或者手执如意,踏着祥云,盘旋在杜府上空,簇拥着仙车中的仙人,仙气缭绕之中,车中仙人似乎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随即扬了扬手,只见芳香之味骤然浓烈,铺天盖地的花瓣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如同一场花雨。 杜府众人虽然早就得了南风的报告,知道这是一场盛大的魔术表演,但是真个到了表演开始的时候,却无一不是惊呼阵阵,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徐素恩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放在眼前仔细辨认,惊讶的对自己的丈夫说:“晖冲,你瞧,这些竟是真的花瓣。” 张晖冲满眼欣赏的说:“这台魔术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所以才叫人生出虚实不分之感。次子胆大妄为,创意绝顶,加以磨练,定能成为上海魔术界的半边天!” “那另外半边呢?”徐素恩笑着调侃他。 张晖冲认真的想了想,“莫大师若是不在,我加上王兴宝可以顶一半,莫大师若在,我加上莫大师可以顶一半。” 徐素恩扑哧一声笑了。 张晖冲见妻子笑了,冲淡了脸上多时的陈郁,也跟着开心,暗暗拉住了妻子的手。 如同张晖冲夫妻两个这般将魔术当成一种浪漫事的罕有,大多数人在天空中的仙人缓缓离去之后,看着陆玉珍的眼神就有些不对起来。 艳羡之中带着敬畏,似乎觉得陆玉珍忽然就成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尤其以杜陆两房的人为甚。 传统老辈人对神佛一道都颇为敬重,像是陆玉珍这样过个生日就有神仙显灵的,在过去是要当做转世神女供奉起来的,就算是民国二十年的今天,他们也忽然就不敢同陆玉珍对视了。 杜和的目的达到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些人因为姆妈是女性就对她种种不公平的对待,那么杜和就反而要他们因为姆妈是女性,而弯下他们男人尊贵的腰! 杜和的魔术成功了,虽然成功的有些过了头,叫远远看到杜家异象而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是端阳节白娘娘显灵了,以至于等杜家寿宴散席了之后,街上还有叩拜神灵的人群。 洛豪笙跟着杜和接触过一段时间的魔术,对其中的原理有了一些了解,虽然不知道这个魔术的窍门在哪里,但是也能知道是应用了光学原理做到的。 但是沈抱真就不同了,他将那些普普通通的镜子和红布翻来覆去的看着,想要从里头弄明白这其中的奥秘,最终却一无所获。 南风看沈抱真可怜,抱着鹅耷拉着脑袋像是她以前在街上见过的智障儿,有些不忍心的拉了拉杜和的衣袖。 杜和哈哈一笑,了然的说:“沈大哥,魔术之道,其实谜底并不重要,真真假假的也没有人会在意,只要结果达到了魔术师想要的结果,看客们看的满意,那么就皆大欢喜,谁会追究你背后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呢?“ “这就是魔术的魅力,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给人以生活的希望和勇气,也给人带来快乐和满足。” 沈抱真喃喃嘟囔着杜和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小兄弟有大智慧,受教了。” 杜和哑然,不知道这位阴谋论的老兄又将他的话曲解到了哪里。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速客 在族老的见证下,南风顺利的及笄,别上了象征着成年人的簪子,祝祷叩拜之后,族老给南风送上小字和叮嘱,及笄礼就算完成了。 在杜和的威慑下,族人们老实且安分,没有多生枝节当天的寿宴,没有一个客人发现前院曾经发生过的龃龉,每个人都得到了杜家馈赠的纪念礼——陆玉珍亲手制的叶脉签。 同普通人家用煮熟的叶脉做成的书签不同,陆玉珍的叶脉签并不是真正的树叶,而是用树叶作原料,经过了更多的一道程序,制模。 经过失蜡法制造的金属书签,保留了原本叶脉的样子,但却坚硬无比,可以长久使用把玩,且每一片都不相同,带着陆玉珍对客人们诚恳的谢意。 宾客们都十分满意,徐素恩缠着陆玉珍要了制造方法之后,才依依不舍的同陆玉珍分开,杜和带着几个晚辈将所有宾客送到码头和车站,之后才分散开来,各回各家。 等着一切忙活完毕之后,已经华灯初上,夜幕低垂了。 看着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五彩丝线和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杜和才恍然想起来,还要给南风做及笄礼。 这是他同南风说好了的。 外头的人做的不算,无论多晚,他这个当哥哥的得在及笄的时候,给妹妹梳一次头发,作为兄妹之间的小约定。 想到这里,杜和的步伐迈大了些,在夜色中飞快的接近杜府大宅。 还没有进宅门的时候,忽然一声雪鸮的叫声传来,杜和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雪鸮再叫了一声,杜和就叹了口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暗道如果有人这么没有眼色,在这个时候来找不痛快,他定要给那个人一点眼色瞧瞧。 从虚掩的角门进去,走过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长长窄道,杜和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落里,一进院子,就见海叔同另一人正在院中石桌对坐着。 老海背对着杜和,因而杜和看不到那人的样子,只见到一身略显浮夸的白西装,和一个抹的铮亮的油头。 听到了杜和的声音,海叔转过头来,微笑着说:“少爷,这位先生说是同您有旧,星夜赶路来的。” 随着老海叔的回头起身,他身后的青年也露了个头出来,有些局促的朝着杜和笑笑,开口道:“杜先生,咱们许久未见了,您还认得我不?” 杜和端详了一番,犹疑不定的问道:“你是……九筒?” 九筒点了点头,脸上竟然有些感激。 没错,眼前的青年居然是许久不见的九筒,南风的亲哥哥。 距离上一次在哈同花园的见面,已经过去数月,当时还衣着寒酸的跟在九条龙的身后 想到南风,杜和警惕起来,人心之险恶阴暗,不能以己身度之,为了自己妹子的安全,杜和不惮得以最大的防备去应对。 不过叫杜和意外的是,九筒看起来并不像是打秋风,或者心怀鬼胎的样子。老海叔离开之后,九筒在原地局部了半天,忽然说道,“瞧我这记性,杜先生,这不是过节嘛,给您带了点节礼,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就是……嗨,反正您就放心尝尝吧!” 说着从身边阴影里头,拎出来一只包裹的整整齐齐的菜篮子来。 一个身着西装,梳着油头,一看就有些身份地位的男人,从几百里外拎着个菜篮子过来,杜和想想那个场景,忽然就有些想笑。 九筒也不大好意思,将篮子推到杜和面前,又不做声了。 杜和掀开篮子上的布遮看了看,里头居然是满满的一篮子鸡蛋和粽子,鸡蛋上还挂了红色,粽子上也用彩色丝线系着,挺有心思的节礼,一看就知道九筒没说谎,这些东西,的确是家里才能做出来的。 杜和拿出一只鸡蛋,放在手心里滚了滚,沉吟了一下,对九筒说,“我帮你叫南风,但是她来不来,我拿不准。” 九筒显然意动了,但很快就改了主意,摇摇头说,“还是莫见了,我那个妹子同我八字犯冲,见了要倒霉的。” 杜和无语。 九筒也自知失言,讪讪的说,“真个,我每次去拆白,有南风在,准要出事。” 见杜和盯着他,九筒下意识的抹了抹自己的油头,讨好一笑。 杜和看了看院子里的阴影,无奈的说,“既然不要见,你有什么话同她说,我捎话给她。” 九筒将手指头交叉起来,喃喃道,“也没什么说的,我打听过了,她在你这混得不错,比在亲妈那都好,我也混出头了,不会再给她添麻烦……” 杜和一言不发的听着,九筒压低的声音在院子里就显得特别清晰。 “噢,我见到咱们姆妈了,她也混得不错,又生了个娃娃,还胖了些……”九筒拍了拍脑袋,懊恼的说,“差点忘了,姆妈说南风有事情可以去找她,她现在可以管咱们了。这些东西,就是姆妈亲手做的。” 九筒笑呵呵的说。 “不是因为端阳出生,才不要南风了么,如今说这些,岂不是有给自己找安慰的意思?” 杜和并没有忘记南风说过的身世,闻言并不领情,反而尖锐的说。 九筒惊讶的抬起头,“端阳出生?我妹子应该是三月三的生日,挺旺的,我记得姆妈说过南风生下来,给她交好运了呢……” 忽然,九筒意识到什么,猛然住了嘴。 杜和已经皱起了眉头。“你和南风,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抛弃的?” 九筒先是一愣,接着苦笑一声,“我好像又给她添麻烦了,怪不得总是被南风骂。” “南风也是我妹妹,我只是想知道,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杜和解释道,“无论是什么,我同你保证,今天这些话只入我们两人耳。” 九筒郑重的看着杜和,似乎想要确认什么,几个呼吸过后,九筒错开了目光,叹息了一声,“南风跟着你,真是好运。” 随后,九筒低声道,“我不晓得南风怎么同你说的,但是我们两个,并不是被抛弃的。”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真正被抛弃的 一阵风刮过,院子里的竹子刷拉拉的摇晃了一阵,叫人浑然生怕,但是聚精会神于接下来谈话的两人都如若未觉。 “我其实和南风并不是一个爹。” 九筒一开口,就叫杜和出乎意料。 “我比南风大五岁,是姆妈同她的第一任丈夫生的孩子,后来家里变故了,我就和姆妈一起,去了福州路……后来因为会说会唱,又叫个先生保了,算是勉强进了书寓,南风,就是那个时候有的。” 九筒的脸上有些回忆之色,不再挂着习惯性虚伪笑容的九筒,眉眼间都同南风有些相似之处,叫杜和端详起来才有了二人的确是兄妹的恍然之感。 “南风是三月三的吉利日子出生的,也确实给姆妈带来了好运,她交往的那位先生屡屡升官,到后来,竟将她捧到了书寓妈妈的地步,自己当家做主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两个还会无家可归?” 杜和忍不住问道,“书寓先生收入不菲,养活你们二人应当不是难事。” 九筒摇了摇头,笑了笑,“自然不是难事,难的是,那位先生的朋友,看中了南风,姆妈左右要靠着他过活,后来也默许了。” 杜和的后脊梁一阵凉意爬了上来,只觉得牙关打颤,“南风几岁?” “九岁,然后我们就跑了。” 九筒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将袖口撸起来,把上头的一道老伤疤给杜和看,“这还是给南风挡的呢,不过姆妈总算是没真的下手,叫我们顺利跑出来了。” 虽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听到南风顺利脱险,杜和还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忽然觉得不对,皱眉道:“听你形容,你当是个好哥哥,可是我刚刚去李家厂的时候,大家都说你是个连自己妹妹都想着卖的拆白党,而且南风过得很惨……” 九筒挠了挠头,尴尬的说:“我们两个总得过活吧,我十四岁,我妹妹九岁,都是从小锦衣玉食大的,连包都扛不动。” “那也不能叫妹妹去……冒险!”杜和严厉的说。 九筒连忙摇头摆手,慌忙道:“没有没有,我不是真的要把妹妹嫁给他们做小的,只是,这是南风想出来的计策,我来唱白脸,她来扮红脸,这样就能有吃的了。“ 杜和忽然明白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来欺负南风,叫我这样看不过去的人给你们接济接济,然后兄妹俩靠着好心人的接济来过活?” 九筒局促的“嗯”了一声。 杜和脸色不变,紧接着问道:“既然是要靠着好心人,南风后来怎么会到我这里来,宁愿做帮工也不会去了?南风可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角落里阴影动了动。 九筒搓了搓手,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在杜和的逼视下,硬着头皮道:“后来我遇到了赏识我的大哥,正式开始混青皮……我怕南风跟着我,再叫大哥看到了,不好。” “所以你们兄妹俩就合伙弄了个苦肉计,在哈同公园彻底闹翻,然后各走各的?”杜和叹了口气。 “本来我想着攒够了钱就送南风去念学堂,没想叫南风打扰你家老太太……可是我越混,就越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攒够钱,杜少爷,学堂太贵了,我攒了半年的钱,还不够学堂一次的赞助费,”九筒抹了把眼泪,“南风最喜欢读书识字,我不能供她,你可以,可是道理不是这么讲的,我们青皮最讲个理字,你帮了我,我要是还骗你,我就不是个东西。” “今天我来,就是想接走南风的。我偷偷去见了姆妈,她同意找关系,把南风送到南京去念书。这些钱,我知道不够,但是我就只有这么多了,以后如若发了财,我再还您。” 九筒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来,放在了桌面上,银元碰撞的声音清脆,是一笔不小的补偿了。 “你尽力帮了南风度过最大的难关,但是在最后,你还是放弃了南风,你没有从头到尾的当一个好哥哥。”杜和双手交叉,将拿包银元推了回去,认真的说:“我相信我的眼睛和我的心,南风是个好妹妹,我也会当一个好哥哥,说实话我不相信你的姆妈,也不相信你,南风会去学堂,但是不会是南京。” “至于你和你的姆妈,我会告诉南风,也许想见面也会见面,但是以后,南风的哥哥和姆妈只会是我和我姆妈。” 杜和强硬的说:“南风一直保留着你们存身的那间小房子,但是你从来没有回去过,她的懂事,不是你叫她吃亏的借口。你的姆妈放弃了她,你最后也放弃了她,真正被抛弃的,只有她。而你们从放弃她的时候起,就不再有资格做她的家人。” 说他不讲道理也好,说他擅自做主也好,这样的哥哥,即使对南风没有坏心,杜和也不再打算叫南风与他再一起生活了。 被人背叛放弃的滋味,杜和也尝过,那是根本就不可能再以本心去面对的人。 同伤害至深的人在一起生活,是一种自我折磨,而他希望南风接下来的生活里,除了快乐,只有快乐。 九筒满眼泪水,边擦眼泪边点了点头,忽然破涕为笑,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纸包,吸了吸鼻涕说,“这是我姆妈的书寓地址和南风的出生证明,姆妈跟我说南风不会跟我回去,我现在明白了,不是她不肯,是你不肯,她果然是个有福气的,最后还是找到了疼她护着她的家人。” “我放心了。杜少爷,南风就托付给你了。”九筒说完了这些,就站了起来,抱拳躬身行了一礼,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杜家。 杜和一个人静坐在院子里,好半天,才从篮子里摸索着拿出一只鸡蛋,磕开了蛋壳,朝着一处阴影招了招手。 “来,揉揉眼睛,哭红了待会儿怎么行礼。” 南风小小的身影从那处阴影中飞奔出来,欺进了杜和的怀里,呜咽不停。 杜和温柔的拍着南风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南风:“妹妹啊,这回不用自己偷偷哭了,有了委屈,就叫哥哥给你出气,哥哥不在家,叫海叔给你出气,如果是了不得的大仇,就告诉姆妈,姆妈能将他们料理的渣都不剩。” 南风抬起头,小声说:“对不起哥哥。” 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对着自己的隐瞒,还是对自己的偷听,杜和也无意计较,将南风额头被汗水晕湿的头发捋了捋,认真的说:“你要真觉得对不起,下次自己犯错,就不要叫我背黑锅。哥这两天晚上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南风顿时为难起来。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妹妹的礼物 在纠结了半晌之后,南风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杜和,短时间内不会给他在姆妈面前上眼药,兄妹俩总算达成了一致,牵着手从院子的另一头回了主屋。 江凌、王衔珠、杨美雪都在,这几位是未婚的,来给妹妹辈的观礼,还有几位面相和善的女性长辈,是来帮南风成礼的,秦妈妈端着一张茶盘立在一旁,陆玉珍笑呵呵的同他们谈着什么。 今天两位寿星公过生日,即使三个人互相都不怎么看得惯,也还是保持了一位淑女的良好教养,只不过各自谁藏着捏碎的杯子揉皱的衣角,就只有各自知道了。 杨美雪是才赶来的,在屋子里环视一周,便和陆玉珍见了礼,礼数周全,进退自如,陆玉珍看起来还颇为满意的样子, 只不过叫陆玉珍发愁的是,三位姑娘她都喜欢,哪一位来做她的女儿,她都是万般满意的,但是阿和只能有一位夫人,到底是谁呢? 上一次杜和与高桥海羽之间的事情,陆玉珍也有所耳闻,她也给高桥家的葬礼送了花圈和挽联,那孩子……只能说是命苦,同阿和有缘无分的。 经过高桥家的那件事之后,陆玉珍发现杜和行走坐卧都如常,人虽然看着消瘦了一些,可是精神尚还不错,不过事有反常,杜和越是表现得没有受到影响,陆玉珍就越是不敢提及婚姻一事。 她当初与杜中恒就是自由恋爱在一起的,更加希望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受到家庭的影响,找到一位真正的爱侣。 “我们的小主角来了,不知道各位观礼的娇客们准备了什么贺礼啊?” 陆玉珍在杜和的声音中恍然回过神来,见四周的人都在看她,定了定神,笑着说:“是啊,南风可是我的心尖尖,一般的东西,可不一定会惊喜的。” 南风扭着杜和的衣角,躲开了杨美雪探究的视线,对着另外两位心思简单的姐姐说:“别听姆妈和哥哥的,我就是个俗人,越是俗气的东西,比如金银首饰之类的,就越是喜欢!” 南风的大实话引起了哄堂大笑,倒是叫江凌松了一口气,她预备的就是简简单单的一盒子首饰,金银的珐琅的珠玉的,是花了一番心思去挑的,本来还怕普通了,见南风这么说,顿时就定下心来,稳如泰山了。 果不其然,几个女性长辈给南风梳了头发,换了衣服,打扮成一位成年姑娘之后,江凌就迫不及待的送出了自己的礼物。 “喏,小丫头片子,姐姐小的时候就喜欢这些东西,却没机会戴,今儿个姐姐大了,又戴不成,就都给了你吧,拿去戴!” 江凌将一盒子沉甸甸的首饰放在了南风的手里,南风听着动静,就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笑的月牙眼眯成了一条线,甜甜的说了声:“谢谢阿凌姐姐。”还抱了抱江凌,顿时惹来了另外两位的视线。 王衔珠是新加入这个圈子的,她父亲王兴宝与陆玉珍有旧,但两人十几年没有接触,刚刚才是头两回见面,因而有些拘谨,送的礼物也偏正式些,是一套昂贵的法国化妆品,是王衔珠托一位西洋朋友买的。 南风只看盒子就知道里头东西贵重,也很郑重的道了谢,不过没有抱。 衔珠姐姐和阿凌姐姐经常闹矛盾,她是知道的,在阿凌姐姐面前不能做背叛友谊和阵营的事情~ 倒是杨美雪,不管是第几次见面,南风见到杨美雪总是有一种后脊发凉的感觉,杨美雪饶有兴致的拿着一个小盒子,对南风招了招手。 “过来,小丫头。” 南风偷眼看了看杜和,才小步的挪到了杨美雪面前,乖巧的像是杜和做梦才敢想的那种妹妹。 杨美雪微微一笑,摸了摸南风的发顶,微偏低沉的声音徐徐道:“尔乃钟祥世族,秀毓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愿尔且墩且肃,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庭,不负尔宗。” 南风头一回听到这么文绉绉的贺词,一时间有些茫然,带着些灰色的眼珠玻璃一样的映着杨美雪深沉的脸。 杨美雪怔了怔,忽然洒然一笑,翻手将手中的盒子收了起来,把另一个朴实无华的黑色绒布包放进了南风的手中。 南风一愣,随即乖巧的道了谢,杨美雪捏了捏南风的脸颊,没说什么。 杜和打量了一下那个绒布包,似乎想到了什么,杨美雪却微笑着瞥了他一眼,杜和顿时闭上了嘴。 礼物送完了,陆玉珍见几个人有些尴尬,便提议打麻将,南风最小,被选去伺候牌局,杜和干脆只能坐在一旁看着,三位娇客与陆玉珍搓了几圈之后,几个人之间那一点若有若无的隔阂就消失了,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等玩儿性过了,老海又适时地的端了寿面过来,几个人分食了热面,肚子里有了热气,便都懒洋洋起来。 “阿和,你家的管家不错,让给我?我用两个不列颠管家同你换。” 杨美雪财大气粗,看好了老海的能力,直接就开口要换。 杜和耸了耸肩膀,“待会儿海叔来的时候,你可别提,我怕海叔连夜去上海,把你那两个管家料理了。” 杨美雪“哦?”了一声。 “海叔是打从杜家叔叔的时候就在杜家了,不过我听我爹说,海叔是自由人?”江凌来了兴致,趴在沙发上兴致勃勃的问。 陆玉珍点了点头,“阿海的确是没有同杜家签契约的。” 江凌小小的“嚯”了一声。 “这倒是厉害了,我听说杜家今天的家业,三分之一是这位老管家的功劳,陆阿姨信任一场,海管家不负所望,主仆相得,倒是难得。” 杨美雪难得赞了一声。 陆玉珍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束缚,最无力便是纸面上的契约,亲情、友情、爱情的牵绊,比起冰冷的桎梏来说,更叫人心甘情愿一些。” 一时间屋子里另外四位将来要主持家业中馈的女人都深思起来。 深夜,客人们都回了自己的房间,南风在陆玉珍一手布置的房间里头归置客人们送来的礼物。 客人们或是送些金贵的,或是送些稀罕的,南风开始还有些兴致把玩,到了后来,也就兴致缺缺了。 倒是江凌三人送来的礼物,叫南风郑重的放在了桌子上,留到了最后。 江凌送的是一盒子漂漂亮亮的首饰,珠玉齐备,金银满目,各色珠宝的套饰足够当一个小家庭姑娘的陪嫁礼了,南风开怀一笑,将礼物轻轻放进了自己的首饰盒子。 王衔珠的化妆品和香水倒是叫南风新奇了一阵子,将香水瓶子打开闻了闻,又小心的抹开了一点,不一会儿满屋子就都是清新的果香。 南风深吸一口气,陶醉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将那香水瓶子放在了梳妆柜上。 最后一样,最不打眼,普普通通的黑色丝绒布袋子,用抽绳系着口,看起来更像是杨美雪随身拿出来的零钱袋子,南风不解的将袋子抽开,朝里头好奇的看了一眼,随即眼睛猛地一缩。 半晌之后,南风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将门窗检查一遍,才将那布袋子里头的东西缓缓的握住,拿了出来。 沉重,冰冷,一股子不知名的油的味道,通体的黑色金属,透着一股子狰狞的味道,不像是给女孩子用的东西。但南风的眼睛却慢慢的亮了起来,她小心的握住手柄,观察半晌后,轻轻拨弄了一下机栝,屋子里便有了一声“咔”的声音。 (注:杨美雪对南风的祝福参照了清康熙爷册立钮祜禄氏为皇后的册文。)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远行 初六日,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江凌三人到码头乘船回上海,杜和相送。 本来杜和是要与三人同行,但由于陆玉珍的要求,杜和便延后些走。 三女经历了一日一夜的相处,互相之间的硝烟味道没有那么大了,只不过江凌与王衔珠都下意识的回避着杨美雪,杨美雪惯了,不以为意。 “阿和,这几天在家里头好好陪陪陆婶婶,我看她且舍不得你呢。” 江凌似乎话里有话,她这个人直来直去到大,断断不会藏着心眼,她声音语气都对,可是杜和一看江凌的表情,就知道江凌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怎么了,阿凌小姐还学会了打机锋了?”杜和笑着调侃了一句。 江凌瞪了杜和一眼,气鼓鼓的要张嘴,最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还是闭上了嘴,扭过头去不看杜和。 杜和哈哈一笑,趁着江凌不注意,揪了一把她的辫子。 自打同何团长分开,江凌又把辫子梳了起来,乌溜溜的一条,看的杜和总是手痒。 江凌大怒,跳起来就是一脚,见杜和闪身躲了过去,怒骂道:“你再揪我辫子,我就把你头发剃光!” “你早该把他剃光了,叫他吃个教训。”王衔珠看到杜和就想起自己家的那位不省心的弟子胡六来,总觉得杜和也是个人面兽心的坏种,得了机会就想教训几句。 “两位小姐,船要开了,若是不想离开小生,待小生禀明高堂,就来迎娶两位小姐过门?” 杜和唱了个肥喏,拉着嗓子说。 江凌嫌弃的翻了翻眼睛,王衔珠干脆拉上江凌扭头就走,远远地还听到王衔珠说了句:“谁要嫁给他谁就要倒霉,阿凌我同你讲,你千万别……” 杜和苦笑着同原地站着看戏的杨美雪摊了摊手,“我还成了万人嫌了。” 杨美雪嘴角一挑,踏前一步,六寸高的鞋跟在手,比杜和还要高上一丝,居高临下的说:“小女倒是想同公子回家,不知道小公子什么时候禀明高堂啊?” 杜和惊的连连后退,被杨美雪迅速的以手臂搂住脖颈,两人就在人来人往的大码头上,四目相对,鼻梁相接,老远一看,同开放的沙俄情侣也没什么区别。 “你姆妈萌生退意了。阿和,你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杨美雪就在这本应旖旎的气氛中说出了令人难过的真相,随后又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若不想惹火烧身,斧头帮的人,敬而远之。” 红唇开合之间,杜和的神情也随着那些冰冷的话语而变得肃穆起来。 “真找不到人娶了,我就勉强应了你。” 玩笑般的调侃了杜和之后,杨美雪别开眼睛,放开了杜和,飘然远去。 杜和站在原地,不知道三句话里头该先吸收哪句话的意思。 清晨,杜和返回杜府,看到的就是意料之中的忙碌场面。 虽然知道杨美雪从来不说虚言,可是看到花厅里罗列的那些箱笼的时候,杜和还是带着些迷茫,到底是谁要走? “阿和。” 不待杜和找寻,陆玉珍静悄悄的走到了杜和身旁。 杜和扭过头,还没开口眼眶就红了。“姆妈要走?” 陆玉珍摸了摸杜和的头,“傻孩子。” 杜和低下了头,小孩子一样难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姆妈要出门,那儿子就留在家里看家,叫姆妈没有后顾之忧。”杜和最后说道。 陆玉珍端详着这个她严格教养大的儿子,轻声问道:“阿和不当魔术师了?” “……不当了,什么也没有姆妈重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杜和的心似乎要被揉成一团,但仍旧忍着巨大的痛楚强颜欢笑,想叫陆玉珍放心。 那么多困难都没有拦住的杜和,没料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动放弃魔术师的道路,选择回归家庭。 像是一种生活对他的嘲讽么? 杜和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能叫姆妈离开的不放心。 他也不能叫姆妈在需要的时候,背后无人。 那么他就别无选择。 杨美雪说他要做出选择,其实他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哥哥,姆妈同你玩笑呢,你是不是将我这个妹妹忘了呀?” 一只小手轻轻地放在了杜和的背上,南风微笑着努力踮起脚跟,给浑身冰冷的杜和送去了一丝温暖。 杜和低下头,不大高兴的嘟囔道:“你也知道了,大家都知道,却只有我不知道?” “姆妈想叫你多高兴一会儿的。”南风幽幽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南洋的生意越来越大,姆妈得过去坐镇,不然叫洋人给侵占了去,多吃亏呀。姆妈都想好了,做几年海外生意,抵得上国内十几年,到时候你的聘礼就出来了,风风光光的娶夫人……” “我不用姆妈给攒聘礼,我……” 他只想一家人能够团聚在一起,这样的话,常年不在家的杜和哽在了喉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陆玉珍微笑着说:“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就当姆妈去海外读书,读好了就回来了。” 杜和被这用心良苦的母女二人逗笑了,转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看着南风。 南风已经换下了轻薄可爱的纱衫,穿上了一身月白色的旗袍,看起来……特别像是姆妈。 南风不好意思的抚了抚旗袍,转了一圈,小心翼翼的看着杜和说:“好看么,哥哥?” 杜和不说话。 南风就自顾自的说:“以后,我就可以天天穿旗袍啦,姆妈特意请师父给量的衣服,穿起来舒服极了呢。” “你不去南洋。” 杜和用笃定的语气说。 他已经猜到了南风的选择。 南风也放下了旗袍上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我不在家,杜家陆家二府归于一处,一应大小事务,都由南风来掌管,以后南风就是这里的小女主人了。” 陆玉珍将南风的肩膀揽住,轻轻输了梳南风浓密的头发。 “她才十五岁……” 杜和无力的说。 “两府事物繁杂,她太小了,恐怕压不住事,还是我来吧。” 南风感动一笑,随即故作骄傲的抱着肩膀道:“阿哥瞧不上我,殊不知术业有专攻,阿哥魔术比我厉害,我管家是比你厉害的。” 陆玉珍则淡淡道:“我掌家的时候也才十六岁,南风比起当年的我出色太多,怎会压不住。”顿了顿,又道:“压不住便压不住,由得她折腾,国内的这片产业虽不小,姆妈还不心疼。” 南风开心的抱住了陆玉珍,甜甜的唤了一声姆妈。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伤疤 黄昏时分,姆妈还是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海叔。 同姆妈说的一样,要想做,就从头开始,不要依靠外头的力量,除了秦妈妈,一个心腹人都没有给南风留下,杜和觉得太过严厉,南风却如鱼得水,连说这样才好,杜和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留在杜府陪着南风,怕她受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的蒙蔽。 虽然南风对哥哥过于厚重的兄长爱护之情有些无奈,但是对亲情毫无抵抗力的南风还是克服了自己要强的情绪,全盘接受了哥哥的保护。 到了初十日,万国魔术大赛即将开始,杜和也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家。 临走之前,南风神秘兮兮的将杜和叫到房间里,杜和正在比赛和家人之间摇摆不定,有些恍惚的说:“南风,叫我来做什么?那边不是还等着你盘账呢么。” 南风一边专心的床后拖拽着什么,一边不在意的说:“那些个人啊,叫他们等着去吧,什么账能有阿哥重要,帮帮手呀,我可拖不动这么大的东西。” 之前讲好了管家全权给南风负责,杜和看着皇帝不急太监急,也只得过去,帮南风将一只藤编的大箱子给拖了出来,箱子将近一米高,一米多的长,里头似乎已经装满了,就是杜和也有些吃力,不禁问道:“这里头是什么宝贝?之前从来没见过这箱子。” 南风神秘兮兮的用棉布将箱子擦了擦,才将杜和拉到了箱子前边,指了指箱子说:“看看不就知道了。” 杜和咕哝了一句:“不晓得你卖的什么神仙药。” 伸手打开了箱子。 一箱子奇奇怪怪的器皿。 有长颈的,弯曲的,异型的,玻璃的,木头的,还有金属的……杜和拿起了一件,放在手上看了看,爱不释手的摩挲了起来。 箱子里是满满的魔术道具,有很多都与杜和从国外带回来的那些新式道具很像,可以说以假乱真,十分珍贵。 “这些……都是你弄到的?” 杜和感动又意外的问。 南风摇了摇头,笑嘻嘻的说:“是姆妈啦,姆妈从很早就开始定制这些个东西,匠人们做的有点慢,走之前才收集齐了,姆妈说是赔给你的,省的你说她小气,哥哥,姆妈为什么说是赔给你的?” 杜和的嘴巴微微张大了,眼前似乎浮现了姆妈将一堆玻璃器皿拼拼凑凑后,叫匠人重新复员的样子。 回家第一天经历的事情,杜和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因为那天的经历实在算不上愉快。 他从离家出走之后很久,都对姆妈对自己的态度而耿耿于怀,之后很久,才渐渐的抹平了这个伤疤。 亲人之间的感情厚重,容得起伤害,也禁得住波折,即使留下了伤疤,也少有反目成仇的。那些长在记忆里的伤疤,你不回头看,不会想起来,可还是一直存在,不会因为时间的延续而消失。 杜和知道姆妈是为了他好,可是那一天姆妈对他造成的伤害,却还是让他在很长时间里都很疼。 如今才知道,姆妈应该也很疼吧。 知道对儿子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所以才想着弥补,但是她又是含蓄的,就连弥补,也不好意思自己交给杜和。 姆妈是一位很坚强的女人,她一生都生长在富贵堆里,却失去了很多更加珍贵的东西,对于感情,姆妈是讳莫如深的,即使爱护儿子,也从来不会诉诸于口。 杜和在出国之前,也不知道母子两人其实还可以活的很自在舒适的,他一直都以为母子之间同父子之间是一样的。 严厉而不苟言笑的母亲贯穿了他的青少年时期,以至于杜和花了很长时间,才打破了原生家庭给他的情感影响,有了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 南风看着出神的杜和,眨了眨眼睛,悄悄地踮起脚尖,擦掉了杜和眼角的一滴泪花。 午饭过后,轻手利脚回来的杜和就带着家里头沉甸甸的爱,回了上海。 万国魔术大赛刚好在这一天举行开幕式。 旧时候的传统,重要的仪式都要在晚上操办,比如婚礼,比如庆典,配着烟花灯火,会比白日里多出来许多的喜悦气息,里尔克是个深刻的投机者,知晓所有取得人们好感的方法,万国魔术大赛的开幕式,就很讨人喜欢的定在了晚上。 租了租界的一块空地,里尔克不计成本的装饰之下,原本如同棚户的比赛场地竟有了野营聚会的意思,到处绿草茵茵,鲜花盛开,洁白的帐篷上画着各样图案,用彩旗和青砖标出来的道路,热闹而充满异国风情,俨然一处吉普赛人的聚居地。 傍晚未至,大赛场地中央的舞台就被前来观礼的群众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提前发了邀请票的帐篷里,也人影憧憧,明月歌舞团的钱珍珍小姐担当开场,以一曲绕梁三日的《桃花江》赢得了满堂彩,随后薛、王、胡三位天王又依次表演了歌舞,现场的气氛登时就达到了顶峰。 江凌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就直道可惜。 杜和奇怪的问:“可惜什么?” 江凌叹了口气,“咱家还剩下几袋子去年的花生,今日带了来卖,一定都能卖出去。” 江中叶哈哈一笑,鼓励的说:“那阿凌可以回家去取,为父就欣赏阿凌这个过日子的劲头。” 江凌撇了撇嘴,“叫阿和去,我还要看表演呢,四大天王都来了,给我十个银元我也不走!” 杜和无辜的耸了耸肩,“我可是出了名的不会过日子,四大天王里头还有我的熟人呢,怎么好缺席离开,待会儿叫人家看到了失礼。” 江凌更生气,伸手去捏杜和的手臂,“你不就是认识人家钱珍珍嘛,我还认识呢!一共就见过一回,算什么熟人?惯给自己脸上贴金!” 杜和心道:两次呢,我可比你见得多。不过嘴上还是抖了个机灵,讨人嫌的说:“有个词叫一见如故,晓得伐,阿拉同人家钱天王就是这样子。” 江凌翻了个白眼。 倒是邱河邱三师兄感了兴趣,把椅子搬到杜和身边,悄声道:“阿和啊,师兄对你好不?” “?” 杜和一头雾水。 邱河摸出来一张照片来,笑眯眯的说:“听说你认识钱小姐……你看,师兄是钱小姐的票友……” 杜和看了看那张照片,又看了看一向无欲无求的邱师兄,无奈的说:“师兄,我还以为你除了修神仙术什么都不感兴趣呢。” 邱河双手合十,一脸的慈祥笑意。 杜和只得硬着头皮朝着后台走去。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明星 明月歌舞团是黎锦晖黎先生一手创办起来的演艺团体,黎家一门才俊,父亲是秀才出身,八个孩子全部学有所成,被称为黎氏八骏,在各个领域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黎锦晖是以作曲家闻名,但真正为人称道的,则是其造星能力。 明月歌舞团创办之后,黎先生带着团队走南闯北,在上海乃至东部沿海地区都颇有盛名,旗下成员众多,或演电影,或出唱片,都在其领域内拥有大批的忠实受众,是最早一批的明星培养中心,早期的周旋、徐来,薛玲仙、王人美、白虹等人,都是其一手培养出来的大明星。 钱珍珍是以黎先生义女是身份加入的歌舞团,一开始声名不显,但近来演的几部电影上映,甜美的长相、开朗的性格和高超的演技,都让她迅速走红,同样的,走红带来的大批追随者也堵住了杜和进入后台的路。 杜和拿着一张照片,本来觉得傻气,但是在后台外头一看,空地上到处都是挥舞着照片的人,年轻年老的都有,或是口中呼唤着偶像的名字,或是痴痴等待,每个人的目光都比杜和真诚。 杜和费力的挤到了后门处,对着门口的守卫说:“我是钱小姐额朋友,劳烦叫我进去,或者报钱小姐一声也行。” 守卫眼皮不抬,指了指外头的人群说:“你瞧瞧看,这些个人哪个不是钱小姐的朋友?就算不是钱小姐的朋友,也是薛小姐、王小姐的朋友,你凭什么要进去哦?” 杜和回过头看了看,周围的人都对他报以怒视,杜和顿感头疼,“我真的是钱小姐的朋友,我们一起吃过饭的。” “胡扯!” “一派胡言!” “大胆狂徒啊你!”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就嘈杂了起来,恨不得要将杜和拆吃入腹才能解其恨,杜和势单力薄,只得灰溜溜的靠着墙溜进了外头的人群中。 江凌说的没错,人群中不仅有卖花生的,还有卖炒瓜子的,生意十分不错,杜和见那摊子上还放着一串黄橙橙的枇杷,登时就意动了,拼命靠了过去,拎起了那串枇杷。 “多少钱?” “多少钱?” 与杜和异口同声的女声响了起来,声音婉转好听,一听难忘。 杜和诧异的张开了嘴,还没出声,嘴巴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捂住了。 “嘘——” 围巾下的女孩子做了个可爱的手势,阻止了杜和的称呼,杜和恍然回神,点点头,会心一笑。 “我说,枇杷你们买不买啊,一个大洋,买就给钱!” 卖枇杷的人见两人堵住了摊子影响生意,立刻就不高兴了,喊了个天价出来。 “呀,太贵了,咱们出去买吧,一块钱可以买一筐了。”钱珍珍也不大懂得人间疾苦,总觉得一块钱不算多大的钱。 吆喝的摊主眉头一皱,骄傲的指了指背后的一个小帐篷:“你出去买上一筐,能坐在那里头吃么?阿拉的枇杷是可以看着表演吃的,卖的是帐篷钱,可不是枇杷钱。” 钱珍珍眼前一亮,拍板道:“买了!”说着就将手朝身边一伸,杜和看了看钱珍珍的手,微叹口气,认命的拿出一块钱放在了钱珍珍的手心,钱珍珍也习以为常的将钱放在了摊主的手里,拿起那串枇杷就进了小帐篷。 杜和想了想,又跟摊主买了一壶茶,端进了小帐篷。 确实是个小地方,只放下一张桌子,两边帘子掀开,腿伸一伸就会伸到外头去,但是钱珍珍很满意吃着水果喝着茶,看着不远处舞台上的表演,很是开怀,两只穿着凉鞋的脚丫在凳子上晃来晃去的,丝毫不怀疑杜和是个偷眼看的登徒子。 “你晓得伐,我都老久没有出来玩儿过了,干爹说枇杷甜,怕坏了嗓子,我都一年多没吃过鲜枇杷了。” 钱珍珍嘴角都是枇杷汁水,也顾不上拿手绢擦,直接拿手背蹭过,开心的毫无心机,此时才有些小孩儿样子了。 “对了,我看你从后台那边过来,你去那儿做什么?” 杜和看着钱珍珍,兜里的照片就怎么也拿不出来了。 “找我?” 钱珍珍冰雪聪明,见杜和支支吾吾,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有事么?” “也没什么事,你难得出来一次,就好好玩一会吧,想吃什么,我帮你买来,少吃点,不会怀嗓子,也不叫你干爹知道。” 杜和不大好意思说自己刚刚的糗事,只想叫钱珍珍转移注意力,别再问他刚刚去做什么了。 钱珍珍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犹豫了一阵儿,才不好意思的说:“我想吃生煎、粢饭和炸猪排……猪排多放辣的。” 杜和惊讶的说:“这些都是小吃,你平时吃不到么?我还当你想吃什么大物件呢。” 钱珍珍苦恼的托着腮,才一叹气,眉宇间立即就有了淡淡的愁绪,“唉,你不晓得,当明星很苦的……” 杜和受不了这个,连忙从人群里钻了出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热腾腾的小吃带了回来,表演早就过了大半了,台上现在是魔术师自己的表演,图着给自己拉拉人气的,钱珍珍还是津津有味的看着。 “喏,吃吧,太正宗的买不到了,来回一趟天都亮了。” 杜和气喘吁吁的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仰头就灌了一碗茶下去。 钱珍珍欲语还休的看着杜和,好半天才红着脸给自己重新拿了一只碗,低声道:“谢谢侬啊。” 杜和摆了摆手,见外头的小贩探头探脑的,便借口出去,将钱珍珍这段时间吃的两壶茶和一盘子小点心结了,又是一块大洋出去了。 钱珍珍吃掉了杜和送的生煎和粢饭,猪排吃了一半,揉着肚子叫撑。 “我半年都没吃过饱饭了,上回吃饱还是过年的时候,我姆妈偷偷给我吃了一碗汤圆。” “你爸爸呢?不叫你吃?”杜和皱眉问。 钱珍珍叹了口气,“我阿爸送我去的歌舞团,他同我干爹同气连枝的,你说呢。” “不开心的话,就换个工作吧,我见你实在爱吃,当明星又不让吃。” 杜和劝了劝她。 钱珍珍摇了摇头,眉宇间闪过一丝陈郁之色,只是苦笑了一声,“等等吧,也许过一段时间。” 杜和识趣的没有再问。 钱珍珍很快就回过神来,粲然一笑,笑眯眯的说:“今天真是多谢你了,不过还得最后麻烦你一回。” 杜和欣然应允。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石子 回到他们的大帐篷的时候,几个年轻的弟子已经在垫子上昏昏欲睡,邱师兄在与江中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江凌是女弟子,得到了唯一的一个带帘子的位置,在帐篷的最深处熟睡了。 见杜和回来,邱师兄眼睛一亮,登时就精神了起来,起身迎接了一下,悄声问道:“怎么样,师弟,师兄可还指望着你呢。” 说着眼睛在杜和身周转了一圈,没见杜和手里拿着照片,有点失望的样子。 杜和古怪的瞧了邱师兄一眼,将手朝怀里一摸,拿出来了一叠子的照片,递给了他。 “师兄你慢慢看,这些都是钱小姐的签名照,我先去洗洗,外头的人太多了,一嘴都是土。” 邱师兄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意外的惊呼了一声:“这,这么多?不对啊阿和,这些里头也没有我给你的那一张啊?” 发现照片里头没有自己给杜和的那张,邱河顿时拽住了杜和的手腕,有点焦急的说。 杜和扬了扬眉毛,无奈的说:“邱师兄,钱小姐说了,那照片要你自己同她要去,她要当面问问你,自己的私人照片是怎么到了你手里的。” “你竟真的见到珍珍了?夭寿,我还同你玩笑呢。”邱河一听杜和所言非虚,立即就苦笑起来,坐在了椅子上,那叠子照片没有多翻看,也随手放到了桌子上,不大像是钱小姐的追随者的样子。 杜和笑着坐在了邱河旁边,手肘捅了捅邱河的手臂,一脸看好戏的说:“邱师兄,你就老实交代了吧,到底同钱小姐是什么关系,我拿出那张照片的时候,她惊讶了好半晌咧。” 邱河扶额低声道:“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吧,那照片是她家伯母上个月寄来的,这下糟了,她知道我是谁了,一定跟我家里告状,那丫头,鬼精鬼精的。” 本来想同师弟开个玩笑,没想到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邱河满脸愁容,仿佛输了几圈麻将一样苦涩,看的杜和哈哈大笑,几个小弟子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杜和便将照片分给了他们,获得了一众惊喜的感谢。 倒是有一个同杜和不大有什么接触的弟子,等人散了,才神秘兮兮的问杜和:“师兄,赢了多少?” “什么?”杜和一头雾水。 “我都看到了,您就告诉我吧,荷官不作假的话,明天我也去碰碰运气。”小弟子一脸的激动。 杜和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大概是看错了,我跑了一晚上的小吃摊子,哪有时间去碰什么运气。” 小弟子疑惑的看了看杜和,“哦”了一声,摸着脑袋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杜和。 这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作为连魁班的接班弟子,杜和有着比隐形人一样的大弟子张阿发更好的待遇,除了在大帐篷里头拥有一处紧挨着江中叶的小铺盖,还是在上风口的角落处,通风避光,很是安静,杜和躺了下来,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却是睡不着了。 同姆妈再次远隔重洋的感觉,叫杜和一时间颇为不适,你离家在外,知道家人在一个地方,和不知道家人在哪里,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杜和这辈子的血亲,也只剩下姆妈与外祖父母三人而已了。 外祖父母年岁已高,同杜和亲切是亲切,但已经禁不起过多的打扰,杜和一年也只得见两三次,如此之外,可以朝夕相处的亲人,就只有姆妈。 斯人旦去方知想。 杜和想妈妈了。 翻了个身,杜和的肋骨一痛,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迷迷糊糊的伸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出来。 对着外头依稀的灯光看了看,雨花石上斑驳绚丽的色彩叫杜和会心一笑。 这石头是钱珍珍送给他的礼物。 他还记得送钱珍珍回去的时候,刚刚走到半路,就被前来找寻的人碰见了,险些将他当成不轨分子给包围起来,钱珍珍同人解释了一番,才叫他们勉强同意他跟着回歌舞团。 杜和在歌舞团外头待客厅中等待的时候,还与一位同龄的聂姓青年交谈甚欢,颇受鼓舞,之后,钱珍珍换了一套衣服出来,杜和才知道那位青年居然还是一位天分极高的作曲者。 钱珍珍主动送了他一些签名照,杜和才期期艾艾的说自己为他人带了照片。 那张照片的确是钱珍珍的私人照,只有少数几位朋友家才有,钱珍珍一看到就笑了,知道是有人在开他们俩的玩笑,便告诉他给他照片的人是个大坏胚子,当下没收了照片,换成了这颗石头,送给了杜和。 “这是我家乡的石头,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总是想家,我阿妈就给我带了一小袋子,我遇到了一样想家的人,就送给他一颗,这颗是给你的,很漂亮吧。” 钱珍珍从一只绒布袋子里头摸了好半天,才摸出来一颗指肚大小的蓝白色半透明石头,得意的将石头放在了杜和的手心里,“你瞧,这些花纹像不像一片蓝天?” 杜和端详了一番,叹息着说:“很漂亮。” “想家了就看看,咱们离得再远,也是在这一片天下的。” 钱珍珍没有问他为什么想家,也没有说自己如何发现杜和在想家的,善解人意的小姑娘直接把自己对家里的念想送给了杜和。 杜和回忆着钱珍珍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涡,将那颗带着他体温的石头放回胸口,拍了拍,翻过身,睡了过去。 并没有睡多久,外头就热闹了起来,声音嘈杂而喧闹,透着一股子特有的朝气,杜和张眼一看,外头还只见火光,不见天光。 “才四点钟……侬要死啊!” 远远地,帐篷那一头,江凌独特的嗓音凌厉的响起,外头挪动东西的声音顿时就小了下去。 杜和叹了口气,披衣起床,一个人到了外头。 每一座帐篷都像是一个大型的套间,里头基本上都代表着一支魔术团的核心实力,人数多在十几人,多的也有几十个人的。 里尔克租下了这么大的场地,本来就是为了方便魔术师们提前到场准备,比起临时车马成群不成样子,提前将人员物品都安排好显然更符合里尔克体面整齐的品味。 现下外头的那些人,就是在搬动道具了。 杜和忽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明明这个魔术大赛是以他为引子而起的,他这个本该好好准备大干一场的人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头来,浑身都是惫懒,丝毫没有争胜之心。 “杜……君。” 一声犹豫的呼唤,带着些陌生的沙哑,在杜和的背后响起。 杜和动作一顿,回过头去,过了几息,才点头道:“高桥小姐。” 是高桥海羽。 不管多少次见到,他依旧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的人。 高桥海羽轻轻将耳后的头发挽起,“嗯”了一声。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乌龙 “栾平班也准备参加比赛么。” 杜和打破了沉默。 高桥海羽点点头,指着东南角的方向说:“我的帐篷就在那边,不过这次比赛,也只是想着给团员们长长见识,叫他们努力学习技艺的,还没有预祝杜君旗开得胜。” 一阵晨风袭来,高桥海羽裹了裹身上的毛线外套,忽然哑然道:“好久没有见到杜君了,不如一起走走吧。” 杜和有些意外,但是最终还是默默的走在了高桥海羽的身边。 “近来过的如何?我见你似乎憔悴不少。”杜和忍不住说。 高桥海羽仰起头朝着杜和笑了笑,不大好意思的说:“我从前是学新闻的,如今继承了家业,总要学些魔术知识,学*是劳人的。” 杜和的鼻端动了动,闻到了高桥海羽身上似有似无的烟味,犹豫再三,还是劝道:“烟酒伤身,你如果有什么难心事,可以同我说。” 高桥海羽垂下了眼睛,摇了摇头。 杜和知道她的倔强,也不再说,两人只是沉默的走着,过了一会儿,高桥海羽似乎是缓过神来,歉疚的说:“抱歉,刚刚想事情出神了,我请杜君吃早餐赔礼吧。” 杜和很是包容:“作为绅士,那就容许我邀请你共进早餐吧。” 高桥海羽高兴的点了点头,两人便行至街边的早点铺子,简单的吃了一顿饭。 杜和注意到,高桥海羽的饭量变得额外的少,他可以看得出,高桥海羽已经很努力的在吃东西,但是这个饭量同之前相比,还是少的可怜。 高桥海羽也发现了,尴尬的放下了筷子,同杜和赔了个不是。 “对不住,杜君,影响您胃口了吧。” 杜和皱着眉头说:“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 高桥海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连忙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大概就是受了凉,以前也发生过,几天就好了。” 杜和站了起来,沉默的结了账。 “去看医生。” 高桥海羽第一次见到这样严肃的杜和,一时间拒绝的话竟再也不敢出口,乖巧的站了起来,被杜和带着去了最近的医院。 果然是老毛病了,但是不如她自己说的那般轻松,而是已经有些严重的胃痉挛。 医生一边开药,一边不赞同的说:“你是怎么照顾太太的,人已经这样瘦了,还不看着好好吃饭,还纵容她吸烟,难道不要命了吗?” 杜和连连称是,诚恳的问道:“以后应当怎么调理?” “戒烟!清淡饮食,不要再叫她总想东想西,思虑过甚,想叫太太变成林黛玉么!” 医生没好气的将一包药扔在了桌台上,杜和连声感谢,又详细的问了问药物的用法,才将高桥海羽送回了场地。 “杜君,给你添麻烦了。” 高桥海羽满脸愧疚的给杜和鞠了一躬,杜和依旧满脸不赞同,但是最后也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叮嘱道:“你是先生最后的惦念了,不要叫他们心忧。即使……你也可以将我当成朋友来依靠,我会是一个合格的朋友。” 高桥海羽眼眶一热,几乎要忍不住哽咽起来,抿着嘴强撑着点了点头,高桥海羽接过了药包,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帐篷。 阿和……阿和……你这样好,叫我怎么敢再接近你…… 帐篷里的弟子们见高桥海羽低着头一路朝里走,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大气都不敢出的等着高桥海羽经过,才恢复行动。 一位新来的弟子等了一会儿,才低声问旁边的前辈:“前辈,渡边哦不高桥小姐,那是哭了吗?她居然会被人弄哭?” 低头做事的前辈将箱子整理的整整齐齐,才见怪不怪的说:“高桥小姐也是人,自然也会哭泣。” “可是她……”新弟子不死心的反驳,却被前辈打断了,“你想在这里好好地活到回去,就不要有太多的好奇心,认真做事就好了,知道吗?” 新弟子脸色一白,噤若寒蝉。 前辈见后辈终于闭嘴了,才满意的拿出了另一只箱子,这只箱子里头,全部都是各色的金属零件,有些上还带着可疑的痕迹,都被他一一仔细清理过,归纳整齐,如同没有闻到零件上弥散开的腥味。 本来就心情不大好的杜和,在回到连魁班的帐篷之后,迎面就得到了江凌劈头盖脸的埋怨。 “你到哪儿去了?” 江凌没好气的说:“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冠军已经在口袋里了,什么地方都敢去了,你就不怕手脚叫人家砍去再也不能登台了么?” 杜和眉头一皱,“我就去吃个早餐,又不是不给钱,人家砍我手脚干什么?” “吃早餐?呵,原来现在那地方都叫的这么含蓄了?你倒是给我说说,那里头赌的都是餐包还是云吞啊?” 江凌冷笑着,将一张字据摔到了杜和身上,“有脸去,没脸承认吗?” 杜和肃容将那单子拿来眼前,展开一看,居然是一张字据,上书某年某月某日,杜和在某某赌档借款壹佰元,三日内连本带息还款壹佰伍拾元的字样。 “这东西不是我的,你被骗了,钱给他们了?” 杜和第一反应就是遇到要门的仙人跳了。 “人家将你长相形容分毫不差,阿爹打听过了,是赌档的人,闲的没事来敲你这一竹杠做什么?” 江凌还道杜和是抵赖,又是失望又是生气的说:“男子汉,敢作敢当都忘了!” 杜和叹了口气,将字据上的日期指给江凌看,无奈的说:“大阿姐,你好好看看,这名字下的日期,那天你跟我在一块呢,忘了?” 旁边几个弟子看着两人的目光顿时就从尴尬变成了暧昧,江凌脸一红,被杜和一指点,猛然想起来,三天前,杜和是在家里头给自家姆妈做寿,哪里有可能去赌档里赌钱! “将人请回来,咱们当面问问吧。” 杜和揉了揉眉心,环顾四周,见江中叶不在,顺便吩咐道:“去个人把这个事告诉班主一声,他老人家见多识广,请回来坐镇,也好给我洗清这无头冤屈。” 江凌到这才相信杜和是无辜的了,讪讪的说:“还不快去!等会儿人跑了,大洋从你们口袋里头扣!” “你还真给了?赌债不追的道理你不晓得?” 杜和简直身心俱疲。 江凌小声道:“我晓得,这不是怕他们声张了,对那什么,对咱们班子的声誉不好么。” 杜和绝倒,本来还只是怀疑的话,江凌这边给了钱,赌档那边就不是也变成是了,他如果不把人叫回来,洗都洗不清。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憎会 好一阵儿,去请江中叶的弟子与追赌档讨债人的弟子才领着人回来。 外头的人又多了起来,路实在泥泞难行,几人回来的时候,身上衣衫都褶皱起来,有点风尘仆仆的意思。 “哟,杜先生,好久不见啊,您最近几日可没怎么来。” 赌档的人一见杜和,就熟稔的打起了招呼。 杜和皱眉问道:“这位先生认识我?阁下怎么称呼?” 赌档的人脸色一变,语气冷了下来,凉飕飕的说:“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咱们这些个贱业的人也是正常,小人大名不足挂齿,有个外号,名唤三尺。” 杜和笑着说,“掘地三尺?” 三尺点点头,矜持的很。 “好吧,三尺既然你认识我,我来问你,三天前,我是在你家档口里头玩,还借款一百?” 杜和接着问三尺。 三尺迷茫的看了看杜和,又扫了扫旁边的江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某个剧本里的情节,眼睛一亮,机灵的说:“不在!这几日您都不在,条子啊,是前段时间写的,您那个时候是这个,是有个朋友输了钱,你帮他借款,说是给人家解燃眉之急,怕他们夫妻不睦什么的。” 江凌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杜和,又看了看三尺,狐疑的问:“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前些日子阿和都呆在班子里头,他哪有什么结了婚还要借钱赌的朋友?” “小兄弟,你莫要多想,只不过这里头有点谜团,叫我们几个都解不开,所以才找了你来问问,你照实说就是,不要顾虑其他。” 江中叶看出了三尺不清楚在场人之间的关系,温声解释了两句,又叫三尺坐下看茶,才叫他慢慢相信了江中叶的话。 一盏茶过后,三尺看杜和的眼神也不对了起来,犹豫的问道:“杜先生,您最近似乎爱穿长衫了些。” 杜和摇了摇头,“我在班子里头,一向是穿长衫的,方便排练表演,参加宴会的时候才会穿西装,正式一些。” “那,您来我们赌档也穿西装,不嫌不方便啊。” 三尺喃喃的说。 杜和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解释道,“我上回去赌档,还是冬天,去那里头找个人……等等,你见的那个我,是不是总喜欢在太太小姐堆里打转?” 杜和猛然想起来什么,连声问三尺。 三尺也想到了什么,犹豫着说:“倒是这样,几位太太都蛮喜欢您的,你同他们赌钱不用自掏腰包,还有筹码赚,以前还给过小人几个筹码的赏钱。” 杜和长叹一声,“胡六误我。” “胡六?” “胡六!” 场中人齐齐惊呼出声。 杜和将自己和票据上日子对不上的种种给三尺解释了一遍,方才道:“如若你所言非虚,看到我在你们那赌钱,而我又确确实实没去的话,那就只有那位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胡六先生能办到了。” 三尺猛然一拍桌子,怒目而起,“我三尺讨债掘地三尺,从来不讨错债,此獠如若真的戏弄我,就是戏弄我们赌档,戏弄我们老板,这笔账,我得跟他清算!” 说着将江凌给的存票拍在了桌子上,朗声道:“今日是我孟浪,等我捉到那厮,再来给您赔不是!”说完就要朝外头走。 “且慢!” 杜和忽然喊道。 三尺不解的回过头,“杜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杜和慢吞吞的说:“先生下次见到了人,能分清哪个是我,哪个是他吗?” “这个……” 三尺登时作了难。 杜和便道:“下次你见到我,就跟我讨那一百五的债,我若认了,就是胡六,我若解释,就是我自己。” 三尺大喜过望,连忙抱拳道:“杜先生好主意,果真是读书人!胡六那厮最喜欢去一家酒肆,某这便去了!” 杜和点了点头,三尺就风风火火的离开了连魁班。 这一出闹剧过后,上午的比赛是一点都没看到,也就听到了一阵阵的喝彩声。 连魁班今日没有比赛,江凌就用衣服下摆兜着南瓜子坐在门口看热闹。 “那个里尔克,果然是个奸商,举办个表演还说给奖励,看看,以为门票贰角,一上午,少说也得来个几千人,这么些时候比下去,那不是赚个盆满钵满!” 江凌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一耳朵小道消息,又将头穿过帐篷门口,同里头的杜和感慨了一通。 杜和正在研究空碗变活鱼,把水缸里的鱼捞出来贴上各种各样的薄膜观察效果,过一会儿把鱼放回去,再看看效果,江凌的零碎闲话是一句都没听到,全身心都进入了魔术的世界里去。 江凌说了几通,没听到回复,“嘁”了一声,嘟囔道:“书呆子,活该你找不到老婆。” 说着发泄般的将手里的瓜子皮朝外头散了出去,光顾着瞥杜和,没留神旁边过人,一下子一把瓜子皮都扔到了来人崭新的军大衣上。 “阿凌,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有活力。” 何兴民低沉的声音在江凌的头顶缓缓响起,一边随后将身上的瓜子皮拍掉,一边深深的看了江凌一眼。 江凌几乎吓得跳了起来,见是何兴民,才止住了脚,搓了搓手臂,不愉的说:“侬想吓死我啊,走路都没声音的。” 何兴民愉悦的笑了,英俊的脸上满是开怀,“我有声音,只不过你在顾着同阿和斗嘴罢了,哦,阿和都没有理你吧。” “他现在谁也不理,你骂他他都听不到的,就是个聋子。” 江凌噘着嘴抱怨了两句。 何兴民朝着帐篷里头走了进去,江凌犹豫了一下,口中喊着,“你别吓唬他啊,我们班子就这么一个好苗子了……”也跟了进去。 可是进去一看,杜和正好好地同何兴民对坐着,何兴民还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杜和捆扎好的鱼,好奇的问道:“只能变这样小的物件嘛?我看别的魔术团有说能变人的。” 杜和微笑道:“原理不一样,说起来变人还简单些,那种大型魔术,其实靠的是道具,我现在道具上不大欠缺,还是要继续磨炼手法,所以才拿小的练,表演的时候还是会用好看又省事的大魔术的。” “原来如此。那,那种大变活人的魔术,不是真的将人变来变去吧,会不会直接把人变没了?” 何兴民看起来兴味盎然,杜和只道是他对魔术感兴趣,便仔细解释道:“不会的,大变活人的魔术有的依靠双胞胎,有的是用替身,因为人出现在另一头看不清楚,所以可以以假乱真,而魔术道具里头的人只是躲在暗格里,转动机关就会重新出现。” 何兴民了然点头。 江凌不大自在的动来动去,似乎是椅子上长了钉子一样不舒服,杜和也不好对他们之间的事多说,只得就那么煎熬着,看着两个人不尴不尬的聊着,坐够了一炷香,何兴民才站起来告辞。 一个“告辞”还没落地,江凌就大松了一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说:“那就恕不远送了啊。” 何兴民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沉默的走了出去。 杜和送了送,看着何兴民与周围格格不入显得有些孤寂的身影,颇为同情的说:“他可能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看得我浑身不舒服,走了走了,我回去洗个澡!”江凌臭着脸回了自己的小房间,没一会儿就换了身衣服走出了比赛区。 至于是去洗澡还是找个地方发泄,杜和就不得而知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信任 第二日,连魁班才轮到一场比赛,是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魔术班子进行。 杜和自己并没有上台,直接由江凌与邱师兄配合来了一个天女散花,赢得十分干净漂亮,之后的第三日到第五日,连魁班都没有比赛,杜和看过比赛安排之后,同江中叶与江凌商议了一下,就与江凌一起回了李家厂。 租住的场地里头过于杂乱,江凌是女士,不大方便起居,杜和则是想到了一个新的魔术点子,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将自己的想法凝练出来,变成一台可看可演的魔术。 在这一天,更北边一点的南京,当时的国家最高领导发表了一场演说,在演说进行过程中,发生了一点波澜,随后演说结束,铺天盖地的海捕文书就从警署的内部渠道发到了各个辐射地区,上海市南城警局就收到了这样一份文书。 刚刚坐稳了南城警局头把交椅的洛豪笙端详着那份文书,刚刚成为警探的齐迁坐在洛豪笙的对面,沉默等待着。 齐迁是洛豪笙一手带出来的,特长就是分析和痕迹追踪,但是他更擅长的是察言观色。 他知道,在这一刻他和洛豪笙都在一个危险的境地之中。 洛豪笙的危险在于,他的想法,似乎同上级产生了那么一点儿……不同,而看出这一点不同,就是齐迁给自己带来的最大危险了。 “老齐。” 洛豪笙难得没有吸烟,这说明他现在主意已定,因而十分冷静,没有丝毫的犹豫。 齐迁心里一沉,答应了一声。“洛局。” “拿去烧了。” 洛豪笙将那一份文书扔在了桌面上。 齐迁起身,桌面上明晃晃的放着两样东西:海捕文书,和一本今天的报纸。 齐迁的动作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之后自然而然的拿起了报纸,然后将海捕文书夹在了报纸里,同洛豪笙敬了个礼,走出了他的屋子。 齐迁走后,洛豪笙微微一笑,哪里还有半点的阴沉冷峻。 “这个小子,还真是块宝藏。” 洛豪笙习惯性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硬币,夹在左手指缝间,硬币飞快的旋转着,比其他刚刚学习这一手的时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离开了连魁班的时候,洛豪笙并没有道别,杜和也没有送行,他们的意思,对方都懂。然而连魁班依旧对洛豪笙产生了影响,这影响很是细微,就如同他手中的硬币,和刚刚离开的人,似乎是他的一部分依旧留在那里,而将另外一部分带到了警局。 齐迁安安静静的找了个地方,将那堆纸烧成了灰,顺便在火盆上就着火点了根烟。 烧着烧着,齐迁儿张开了嘴,开始哼一首从前在堂子里头学的小调,脸上渐渐也带上了笑容。 半夜,杜和终于完成了这一台新魔术,十几页规规整整的小楷,将魔术的各个细节、原理、安排和预期效果都写的明明白白,再次检查之后,杜和放下了钢笔,伸了个懒腰。 院子里传来“咚”的一声。 声音很轻,绝不会叫醒熟睡的人。 但是对于杜和来说,不啻于一声惊雷。 自打院子被青皮烧过之后,杜和对于连魁班这片地界的爱护超过了一般水平,因而刚刚才听到声音,杜和的手中就已经握住了一杆细长的金属棍,站在了门边。 他不想惊醒江凌,所以希望那来人能先来翻找他的这间屋子,在屋子里,他有把握无声无息的把人放倒——毕竟上次送给王杰的蘑菇粉太好用,杜和后来又提纯了一些。 来人似乎辨别了一下方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朝着杜和的方向走来。 杜和松了一口气,晃了晃脖子,将金属棍缓缓扬了起来。 “阿和,你若是敢朝我动手,我就去找陆太太说你要娶我。” 门边的人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但是言语之中的威胁十分明显,杜和顿时就老老实实的放下了金属棍,打开了房门,乖乖的叫了一声:“美雪姐。” 一身黑衣练家子装扮的杨美雪自然的靠在门边,两条长腿一曲一直,无论怎么看,弧度都很迷人,一头长发盘在脑后,配着高调的红唇,显得越发英姿勃勃,妖冶迷人。 “乖。” 杨美雪摸了摸杜和的头顶,笑眯眯的说:“请姐姐喝杯茶?” 杜和连忙让开了路,请杨美雪进去,又跑到外头打了壶水,放在了小茶炉上。 杨美雪就笑吟吟的坐在躺椅上,看着杜和忙里忙外,不说话也不动,仿佛想要记住杜和的每个神态一般。 “别看了。把东西喝了,好好睡一觉吧。” 杜和将一碗黑漆漆的东西端到了杨美雪面前,没什么好气的说。 杨美雪皱眉看着那碗东西,别开了头,别扭的说:“我不喝。” “为什么不喝?你不要命了。” 杜和坐在杨美雪对面的小板凳上,认真的说。 “……苦。” 杨美雪沉默半晌,低声道。 杜和没有笑,顿了顿,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拿出了一碟子的蜜饯,放在了药碗的旁边。 杨美雪深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的看着杜和,忽然挣扎着要站起来,一脸晦气的说:“我还有事,这就走了,茶下次再喝。” 杜和用比她更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将杨美雪按回了躺椅上,黑着脸说:“腿不要了?这就走,你走得了还会来找我。” 杨美雪浑身的力气都被杜和这一下按散了,走也走不了,索性就放松身体,摊在躺椅中,懒洋洋的说:“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我拿*烧过了。” “伤口崩开了,你酒喝得太多麻木了没感觉,我刚刚才把院子里的血迹弄干净,你再不喝药,待会儿就得硬挺着手术了。” 杜和认命一般,将药碗端了起来,吹了吹,送了一勺给杨美雪,“放心,是消炎和局部麻醉的,你不会昏睡。” 杨美雪狐疑的看了杜和半天,才将那口药汁咽了下去,几分钟后,杜和在杨美雪的口中塞了一片话梅肉,杨美雪满意的将紧皱的脸舒展开来,吐了口酒气,一偏头就睡了过去。 杜和叹了口气,喃喃道:“局部麻醉怎么可能从口中送药,也不知道是我太会骗人了,还是你太相信我。” 杨美雪无知无觉,美梦正酣,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才吞了杜和的药。 杜和也不想深究,从箱子底下拿出了一套精致的工具来,烈酒浸泡火烤之后,热毛巾将板结的裤子敷软,随后就切开了杨美雪大腿上的一块布料。 一块混合着*烧灼痕迹和皮肉撕裂伤的伤口,就在那一处肌肤上,丑陋的张着嘴,丝丝血迹不时的流淌出来,将那一块的裤子润湿。 “拖着这么大的伤口走这么久,你可真不是凡人。”杜和喃喃说了一句,便将刀子探了进去。 梦中的杨美雪皱了皱眉头,有些不适的哼了哼,杜和轻声安抚:“没事了,一会儿就会好。” 杨美雪似乎听到了,眉头舒展开来,紧绷的肌肉也松开了,叫杜和顺利的找到了撕裂肌肉的罪魁祸首,轻轻一挑,一颗浅灰色的铅珠就落在了盘子里。 “当啷”一声。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星光 两个小时之后,杜和带着满头大汗结束了细致到吹毛求疵的手术,又过了一会儿,杨美雪悠悠转醒。 几乎是一瞬间,她略带迷茫的眼睛就凝练了起来,瞳孔一缩,第一时间看向了自己的伤口,黑色的裤子完好无损,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杨美雪依旧感觉哪里不对,猛然间,她看向了房间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张小小的合影,南风与陆玉珍笑的十分开怀。 这里是……杜家?! 杨美雪用力摇了摇头,将混沌的脑袋晃的清醒了些,否认了自己不合实际的猜想,费力的回忆了半晌,依旧对这段记忆毫无印象。 腿微微一动,杨美雪察觉到了异样。 她缓缓的用自己还带着麻木的指尖摸了摸伤处,绷带缠绕的痕迹几乎不用分辨就摸得出来。 有人,给她包扎了伤口? 那么可以说暂时是没有威胁的人吧。 杨美雪犹疑的想着。 受了伤之后,为了便于行走,她烧灼了伤口止血,又喝了整整一瓶高度酒,之后似乎继续走了两条街,之后的记忆就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般的看不清楚,再然后,她就醒了过来。 外间的杜和听到了动静,探了探头,就端了一直药碗进来。 “睡醒了?刚好,把旁边的药喝了,这回不是麻药了,我跟你保证。” 杜和擦着脸走了进来,同时端进来的还有一碗热腾腾的云吞。 “先喝药,喝完了吃云吞就不会烫。” 杜和对着一切毫不知情,心虚的希望杨美雪会不计较他刚刚小小的欺骗,将药碗放在了杨美雪的手里。 杨美雪则是愣愣的看着杜和,心里头几乎大喊道:她居然会跑到杜和这里,难道是真的吃了他的*了? 想到了一些叫人迷茫的可能性,杨美雪有些脸热的低下头,老老实实的将一碗苦药都倒进了嘴里,抹了抹嘴,重新看着杜和。 杜和熟门熟路的往杨美雪的嘴里塞了一颗梅肉,杨美雪也没反应过来,乖巧的张开了嘴,尝到甜味的时候,才惊讶的反应过来,瞬间就想要说话。 可是失神之下,她却不小心咬到了杜和的手指,软糯的唇和温暖的手指触碰到一起,唇齿相依的感觉叫两个人都愣住了。 并不叫人难堪的尴尬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杜和与杨美雪如同定格一样愣了许久,才陆续的回过神来。 杨美雪缓缓的松开了牙齿,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略带娇憨的抱怨:“我都多大的人了,还吃蜜饯。” 杜和挑了挑眉毛,意味不明的说:“还是喝多了的时候比较可爱。” “喝多了?”杨美雪瞪大了眼睛,犹犹豫豫的问:“我……没说什么吧。” 杜和摇了摇头,将毛巾重新烫过一遍,递给了杨美雪,“能说什么,只不过喝多了会承认自己想吃蜜饯。擦把脸吃东西吧,都后半夜了,放心,是我包的,保证安全。” 杨美雪脸一红,低声道了谢,很快就胃口大开,将一碗云吞吃了个干干净净。 杜和就坐在一旁,看着杨美雪吃东西,等她吃完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问道:“你现在想去厕所么?我可以扶你去,还有马桶……” “不想。”杨美雪矢口否认,“我现在只想睡觉。” 杜和点点头,“想去的话,马桶就在外间……” “我想睡觉。” 杨美雪面无表情的说。 杜和无奈的站了起来,将杨美雪抱了起来。“病人就要遵医嘱,要有当病人的觉悟。” “你!……你做什么?我不去厕所!” 杨美雪小声的挣扎了一下,脸色通红的叫道。 “我又不会偷看你,你就当我是你家的佣人。” 杜和不管不顾的将杨美雪抱到了外间,指了指马桶,就大义凛然的扭过了头。 杨美雪运了运气,双眸喷火,四处看能当武器的东西,“我家的佣人敢这么干,他活不过今晚。” “真没有?” 杜和怀疑的看着她。 “真的,没有!” 杨美雪咬牙切齿的说。 杜和如同听不出来杨美雪话语中的恼怒,面色如常的将她重新抱了起来,这一回直接放到了里间卧室的床上。 “这屋子之前是南风住的,那丫头顶会伺候自己,床铺比我的厚了半尺还多,你睡起来一定舒服,只不过不能翻身,会牵动伤口。” “确实很软,我这不方便挪动,你帮我盖个被子吧。”杨美雪舒适的躺在了香喷喷的床上,懒洋洋的说。 杜和认命的去柜子里拿了一床新被子出来,帮杨美雪盖在了身上。 初夏天暖,杨美雪的伤口又不能捂着,杜和只给杨美雪盖了一床薄被,刚要掖被角,忽然后颈受制,身体骤然失衡,直接就趴了下去。 杨美雪单腿用力,将杜和按在了床上之后,将整个身体都压在了杜和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杜和。 杜和面现苦涩,可怜兮兮的说:“现在道歉还来得及不?” “你说呢?” 杨美雪冷笑了一声,手指划过杜和的脸颊,声音轻轻的说,“去厕所?喝麻药?” 杜和吞了吞口水,艰难的维持着理智,“姐姐,医者父母心呐,我给你瞧病的时候可没有耍弄你的意思啊。病人哪有不上厕所的呢,又不是做疝气……” “疝气?!” 杨美雪的声音猛然拔高,垂眸看着杜和的时候,像是母狮子看着自己的猎物。 杜和讪讪的说:“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哪儿敢啊,先生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这不就以身相许了么?难道你敢嫌弃我?” 杨美雪的指甲划过杜和的胸膛,凉飕飕的说。 杜和抹了把脸,像一条快脱水的鱼,挣扎着说:“不嫌弃,不嫌弃,只不过小生不急着娶妻,不然小姐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我也可以的。” “下辈子,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咱们只争朝夕就好。” “一个问题。” 杨美雪眼神魅惑。 杜和视死如归,“你说。” “我好看么?” “……好看。” 杨美雪苍白的唇绽开一抹可以称得上惊艳的笑,慢慢地俯下去,靠在杜和的耳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真乖。” 杜和腾的一下燃烧了起来,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给这妖精吸出去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对决 天亮之前,一辆黑色的黄包车接走了杨美雪。 似乎是她即使在酒醉之中也下意识的留下了某些记号,总之杜和刚一发现那辆安静停在后门的车子时,杨美雪就恢复了往常那种上位者的姿态,淡淡的说:“我该走了。” 杜和沉默,随后将她抱了起来,“我送你。” 杨美雪“嗯”了一声。 她的长发在杜和的手臂上划过,垂下,像是一匹最好的织娘也织不出来的缎子,乌溜溜的,反射着星星的光芒。 临走之前,杨美雪深深的看了杜和一眼,眼神中是深深的感激,和浅浅的留恋,她与杜和都明白,他们要守护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 像是两条划过的彗星,每隔六十年相遇一次,每一次的相见,都意味着长久的分离。 “保重。” 杜和喉咙干涩。 杨美雪微微一笑,“保重。” 黄包车消失在天亮之前,杨美雪像是杜和的一场梦,梦醒了,只留下美好的记忆,余下什么都抓不住,也留不下。 回去的时候,杜和买了早点,沿途检查清理了所有疑似的痕迹,直到回去,遇到刚刚起床的江凌。 “阿和,你昨晚被鬼压床啊,怎么脸色这么差。” 江凌狐疑的看着杜和。 “谢谢,你也早。” 杜和将早点塞进了江凌的手里,缓缓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阿和,我同你认真讲咧!你看看你,跟被妖精吸了精气一样惨。” 杜和如若未闻,啪的一下关上了门,江凌跺了跺脚,气鼓鼓的啃了一口粢饭团。 吃着吃着,江凌忽然眯了眯眼睛,她伸出手,小心的在包着早点的牛皮纸袋子上拈起了一根长发,对着光看了看,纳闷的说:“粢饭嫂的头发这样好?” 这个问题注定不会有答案了,当事人杜和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两个日夜未出,之后,他将那一天的美好融入了一个名为‘星光女神’的魔术之中。 头发的谜团就成为了谜团,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杜和忘在了脑后,但是那一台魔术却保留了下来,作为海派魔术的一个新的形式,被许许多多的人记在了记忆之中。 三日之后,五轮比赛过去,留下的魔术团只剩下六家,杜和回到了比赛场地,这一场比赛,他想亲自登台。 心中积攒了许久的火气,遑论是对生活的,还是对世道的,杜和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来放空自己。 连魁班、荣喜班、栾平班都走到了最后,余下几家魔术团也都是声名赫赫,在东南亚乃至中亚地区都颇有盛名的大型团体。 连魁班对阵的是亚细亚魔术团,班主莫大师正值盛年,在上一辈里头,有一个响当当的“机关大师”的名号,弟子更是遍及天下,杜和今日要对阵的,就是莫大师的弟子,也是他的儿子,莫非仙。 莫非仙与杜和年龄相仿,但相较杜和低调平和的表演风格,他的舞台表演更加热闹外放,会与观众互动,效果更好一些。 但是期待与观众互动的魔术师多半心中都不自信,杜和看准了这一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表演风格,以效果来震撼,而不是以言语来取乐。 莫非仙表演的魔术叫做一人化三,是他老子当年的成名魔术,亚细亚大魔术团的保留节目,运用了声光原理,加上巧妙的门子设计,莫非仙在助手的帮助下,成功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人,三个人都可以发出声音,同时做出动作,看起来就如同道家的一起化三清一般神奇。 三位莫非仙一位朝着观众席洒出了花瓣雨,一位说着感激的话,另一位则做着耐看的武术架势,放在一起,很能唬人一跳。 但是对于曾经成功完成了一场天外飞仙魔术的杜和来说,这魔术的原理很快就被他看透了,而重新照着做出来,则只需要两天。 很快,莫非仙完成了表演,获得了满堂彩,这台魔术效果很好,莫非仙的表演也没有失误,可以达到乃父的九成功力,实属不易。 看台上的达官显贵们看起来也很满意,交头接耳了一番,就给出了评价,很快,台上的道具搬空,杜和两手空空的上了台。 一只玻璃缸被搬上了台,几个弟子人手一桶水,将玻璃缸盛满,就留下杜和一个人在台上。 杜和抱拳行礼,简明扼要的道:“今日表演的魔术名为八仙过海,是今日新研制出来的,大家共同鉴赏。” 说着敲了敲玻璃缸子,又从里头捧了一捧水洗了洗手,将缸子给台下的看客们检查了一番,证明是真水之后,杜和背着手在台上走了一圈,一抬脚,就踩在了水面之上。 台下登时呼声四起。 杜和就在水面上走来走去,水面上不时会浮现一位水流组成的仙人,一闪即逝,似乎是在陪着杜和渡过汪洋大海。 大风过来的时候,杜和就如同没有重量一样还会被风带起来一点,似乎下一刻就会乘风归去……下一刻,杜和真的乘风而起,飘飘荡荡的脱离了水面,浮在了空中。 杜和双手平举,作出运气状,很快,水缸里的水就如同烧开了一般,咕嘟咕嘟的冒气气泡来。 杜和大喝了一声,“水来!” 玻璃缸中的水就缓缓的旋转起来,最后化为水龙卷,围绕着杜和盘旋了一圈,摇头摆尾的冲向了高空。 杜和再喝了一声“散!” 水龙就“砰”的一声,四散开来。 台下的人纷纷捂住了头顶,怕被水淋湿,但有些个胆大的,却发现水花没有直冲而下,反而变成了雪花,飘飘摇摇的在头顶上洒落下来,给燥热的天气带来了不少凉意。 杜和飘然落地,再次抱拳一礼,就利索的下了台。 他必须得跑快点,上次在班子里头试验表演的时候,险些被疯狂的弟子们给挤成肉泥。 弟子们是看到了新的表演模式,如同淘金者发现了金山,而台下的观众们山呼海啸的叫好声,就是纯粹的给杜和的认同了。 这一台魔术,本来至少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需要的手法太多太杂,一般一个人根本就记不住,一人来飞行,一人担当指挥人飞行和召唤水龙卷的最合适,但是连魁班里目前能与杜和完美搭配的人只有那么一个半个的,江中叶是班主,还不好下场,杜和也就只能能者多劳,自己都担了。 好在结果是喜人的。 后表演的魔术本来就占有优势,杜和的魔术又是这么出奇,更加会让人忘记前面表演的魔术师的精彩之处,很快,杜和就收到了意料之中的晋级通知。 同时晋级的,还有栾平班和荣喜班。 三个魔术班子似乎有默契一般,一路势如破竹的闯到了最后。 开始的时候是这三个班子,最后也是这三个班子。 正好是一个圆。 但是叫杜和意外的是,荣喜班很快就宣布放弃接下来的比赛,只停在三甲之列。 很快,消息传出来不久,王衔珠就亲自登门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弃权 “荣喜班里头出了点问题,需要肃清,怕影响到整体的水平,所以干脆就弃权了。” 王衔珠言简意赅的说。 作为魔术班的班主身份来访,江中叶亲自接待了王衔珠。闻言不禁说道:“贤侄方便的话可以说说,我们但有力及的,一定义不容辞。” 王衔珠摇了摇头,见周围几人都是熟人,索性揉着眉头怒骂了出来:“能有什么事情,还不是那个败家子胡六!” “胡六?阿和,前几天你说起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叫胡六?”江中叶听着耳熟,询问的看着杜和。 杜和点了点头。 “何止是同名,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说来惭愧,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四马路的几家赌档里头清算赌账,才发现那孽畜竟然冒用了杜和的名字到处行骗借钱,我主张报官,我阿爹却叫胡六弥补过失,胡六将家底都掏了出来,被我将骨髓油榨了三遍,就得了这些,算是给杜小兄弟赔礼道歉,这几日赌档里头已然放出风了,将这事解释了一遍,希望不会给杜小兄弟留下太多的花丛美名。” 王衔珠是一肚子的苦水,整好江中叶问起,就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说着说着,想起来什么,还将一封不薄的信封放在了桌上,大大喇喇的承认是敲了自家弟子的竹杠敲出来的赔礼。 杜和听着也是暗暗惊心,和自己班子倒卖魔术道具的蛀虫张阿发不同,胡六是典型的脑子有毛病,明明是自己赌账,却非要留杜和的名字,怕别人发现,连以前认识他的那些赌档都不去了,就一心一意的黑着杜和的名声。 “即使这样,将人清理出去也就是了,怎么还非要弃权呢?里尔克买了很多报纸的版面来报道这场比赛,弃权恐怕对班子的影响不好。” 杜和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王衔珠摇了摇手指,没心没肺的说:“没事,反正上回我爹同你比赛输了也上了报纸,现在上海的街坊们都叫我们千年老贰班,还叫出名了。” 杜和哭笑不得。 自己做下的孽,人家跑来说没关系,比当着面打脸还要疼。 偏偏王衔珠是有口无心,就叫杜和更加难受。 江中叶看出来杜和的尴尬,出言解围道:“贤侄想得开就好,凡世朝着好处去想,确实会过的轻松不少。” “谁说不是呢,如今我爹都说我有点当班主的样子了。” 王衔珠随手拨拉了几下自己的短发,还是一脸的英气,像个男生女相的愣头愣脑的小伙子。 江中叶欣慰的夸了几句,就把王衔珠美的要上天,没心没肺几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解释过了弃权的事情之后,四人言归正传,讨论起了晚上的决赛。 没错,里尔克一天卖两张门票,上午场和晚场,下午不比赛,这样想看的人就得一边骂,一边捏着鼻子买票。 江凌所言不虚,里尔克的的确确是个只能看到钱的奸商。 “晚上你要表演什么?” 王衔珠也不觉得这些个消息是秘密,直接就问起了杜和。 杜和老老实实的说:“还没想好。” “没想好?这离比赛都只有几个小时了,侬想想到中秋节呀?”王衔珠顿时急了,她对栾平班里鸠占鹊巢的高桥海羽是没有丝毫的好感,恨不得让她输一个大的,好灰溜溜的将栾平班还给原来的班主——她早就托人问过了,什么临时有事将班子卖给高桥海羽,都是托词,老班主是叫人连威胁带吓唬,半强迫的卖了班子的,现在还在家里头着急上火呢! “不然我给你当助手吧,我们班子里头有几样现成的压箱底魔术,你的天赋勉勉强强,熟悉一下午也能表演的,压他们班子半头没有问题。” 王衔珠十分积极,主动请缨。 杜和却笑着说:“魔术是班子的立足之本,你有心给我,我也不能看的,倒是想请你给我做个助手,阿凌也一起来,我想表演一个大型的魔术,包你们火便全上海的那种。” “能赢么?” “叫什么名?” 王衔珠与江凌齐齐开口,关注的重点却南辕北辙。 江凌安抚的拍了拍王衔珠的手背,“你放心,阿和的魔术只要出手,就没有失误的时候,咱们现在主要是要关心一下魔术的名字,你不晓得,阿和是个取名废柴……” 杜和沉默了一下,才道:“星光女神。” 王衔珠看怪物的看了看杜和,低声对江凌道:“你说的有道理,阿和确实是个取名废柴。” “我听到了。”杜和无语。 “咱们俩商量个名字吧,阿和,你把魔术本子拿来,我们姐妹得排排。” 江凌叮嘱了杜和一句,就与王衔珠朝着自己的小空间走去,口中还无奈的道:“你知道吗,这个八仙过海,阿和刚研究出来的时候,叫水龙卷咧……” “我的老天爷,真额?” 王衔珠难以置信的说。 “那是我的魔术,我起名字难道不是很正常嘛?星光女神很难听?” 杜和求助的看着江中叶。 江中叶苦笑着拍了拍杜和的肩膀,诚心诚意的劝道:“阿和,男人同女人是讲不得道理的,你争辩不过她,要被嘲讽,争辩赢了,女人哭了又要哄,比被嘲讽还要难搞,就随他们高兴去吧,你把魔术排练好了,余下的就别那么计较了。” 杜和沉沉的叹了口气,摊了摊手,“女人这么奇怪,为什么咱们还要娶老婆回家?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江中叶耸了耸肩膀,“大概男人都是这样吧,越是有人管着,就越觉得开心?” “那我宁愿一辈子打光棍。”杜和翻出了魔术本子,绝望的说。 “阿和,你打光棍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你瞧瞧,周围这么多师兄弟都有太太了,你若是想找,早不就找到了,周媒婆介绍的那几个小姑娘可都不错。”江中叶趁机将周媒婆推销了出来。 杜和双手合十作揖,讨饶道:“我宁愿娶了周媒婆,也不和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处去,叔叔饶小侄一命。” 江中叶古怪的盯着杜和半晌,忽然压低声音问道:“真看好周媒婆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神女梦 哭笑不得的表明自己对周媒婆真的毫无兴趣之后,杜和终于得到了江中叶暂时的信任,放他去和江凌王衔珠一同排演魔术。 杜和的本子早已被熟门熟路的江凌找到了,正同王衔珠靠在一处琢磨,两人常年浸淫此道,虽然书塾没有读过几年,不过文化功底都不低,审美情趣更是高到头上去了。 行家看门道,两女大致一看杜和的设定,就不禁暗暗点头。 无论是魔术的吸引性,完整性还是可看性,杜和的新魔术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可以说在魔术一道上,杜和已经一马当先,走到了大多数人都没有涉及到的领域。 以杜和一个纯正的男性来说,能想出这么温柔缱眷的故事,还能在里头巧妙的安插诸多叫好叫座的魔术表演,实为不易,叫王衔珠总是拿怀疑的眼光打量杜和,觉得杜和怕不是个妖怪变得,才如此高才,把杜和看的毛骨悚然。 两个女人不知道讨论了什么,等本子还给杜和的时候,上头做了几处修改,名字也变成了神女梦,杜和看着改动的都是情节部分,没有动表演环节,也就捏着鼻子认了,毕竟还要靠这两位姐姐配合。 这台魔术需要三个人,仿照庄襄王巫山梦神女的情节,杜和负责主要表演部分,演梦里无所不能的庄襄王,王衔珠就演杜和做梦之前的本体,床上高卧即可,江凌则演那个翩若惊鸿的巫山神女了。 本来若是胡六那位同杜和相似的魔术师来表演,演出结果会更加震撼些,但胡六如今正关着,王衔珠并不打算再给胡六任何兴风作浪的机会,杜和也就只好退而求其次,请模仿能力极强的王衔珠女扮男装,来演自己了。 两人身高相符,王衔珠也是短发,只需要在喉咙腰腹上做点掩饰,就可以以假乱真。 舞台距离观众席有些距离,只要两个人穿着同样的衣服,王衔珠也不用有什么动作,几乎也没什么露馅的危险,三人商议一番,都觉得没问题,便紧锣密鼓的装扮起来,进行密集的排练。 江凌擅缩骨功,浑身骨头都可以错位,用上功夫之后,不必表演,行走起来也飘飘欲仙,别有一番风流,加上杜和在舞台上做的几个门子,就能直接脚不沾地,飘忽来去了。 魔术的故事十分简单,就是男人做梦,梦中自己无所不能,还有神女来相陪,俩人高来高去,十分快活,但天亮后,梦境离去,男人醒来回归现实的怅然就算完毕,主要的表演情节都在梦中成仙,无所不能那里。 杜和几乎要连续不断的表演不同种类的魔术,搬运术、水法、点金术、幻术、障眼法、镜光术等大型复杂的手法会源源不决的使用出来,即使是业内,也没有一个大师这样冒过险。 但是杜和却很坚持,不是为了赢得比赛,而是为了用这些东西来衬托梦中的快乐,和梦醒的难过,某些情绪在杜和的心中久久不去,杜和一腔心绪无处诉说,只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一二。 好在江中叶对杜和十分信任,此类高难度魔术,在别处绝不会没有经过熟练排演就搬上舞台,但是在杜和的个人魅力和强大执行力之下,短短一个下午之后,三人已经做到了成竹于胸。 本以为自己最为轻松的王衔珠几乎累的眼窝发青,天晓得杜和会这样安排,将所有需要触发的门子机关都安排在了王衔珠高卧的床榻道具里! 灯下黑的道理谁都懂,像杜和做的这么显眼大胆的,王衔珠生平仅见。 “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一个摆在角落里不动的布景,他们的注意力会集中在我和阿凌的身上,你也不会被灯光照到,但动作扔需要轻微,不要漏了马脚,刚刚就险些出错了。” 吃晚饭的时候,杜和还在叮嘱王衔珠。 江凌同情的看着王衔珠饿狼一样端着碗吃饭,“阿和,那些门子太密集,只一个下午的时间,换个别人谁也不会有阿珠做的这样好了,你叫阿珠缓口气,别吹毛求疵了。” “就因为阿珠做的最好,所以才要她做到更好,如果她这个做的最好的也出错了,我们再找谁来呢?”杜和摇了摇头,顿了顿,给王衔珠挟了一筷子菜,“累坏了吧,多吃点,待会儿我们再来最后一遍。” 本来还有些感动的王衔珠闻听到杜和的最后一句话,恼怒的将脸埋进了饭碗里,吃的毫无形象。 江凌白了杜和一眼,饭桌下狠狠的踩了杜和一脚,暗暗念叨着杜和这厮活该找不到婆娘孤独终老。 杜和面色自若的给江凌也挟了一筷子菜,语气十分自然的说:“阿凌待会儿还需要做点事。” 江凌眯了眯眼睛,总觉得杜和心怀鬼胎,跟给她送早餐的那天一样,是有反常即为妖。 但是后来杜和提的要求虽然怪,但居然并没有怀揣什么鬼主意,反而让江凌觉得很中肯,也就痛快的应了下来。 同一时间,安静入死水的栾平班也结束了紧张而密集的最后一次道具检查,所有人都屏息以待高桥海羽的最后指示。 高桥海羽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巨大的道具,平淡的背过了身去,吩咐道:“去吧。” 负责今晚表演的魔术师浑身一震,嗨了一声。 磕磕绊绊的磨合好了的三人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登上了万国魔术大赛的决赛擂台。 连魁班抽到了先手,第一个开始表演,上台之前,江凌一边从后台偷眼看着前台,一边用手拎着自己的头发,叫化妆师傅方便动手,为了满足杜和的要求,江凌破天荒的终于收拾的像个美女了。 “今天好像来了好些大人物诶,我看到穿军装的了,还有穿警服的!上回请我们去共舞台的那位大先生好像也来了!” 江凌时不时地大呼小叫着,叫认真对戏的杜和忍不住的分神,王衔珠干脆就骂开了,“阿凌啊,来的谁都无所谓的,你再叫,待会儿阿拉忘了给你拉绳子,你就挂在半空当月亮哦!” 江凌讪讪的扮了个鬼脸,为了自己的安全,才老老实实的坐回了座位上。 评委台上高朋满座,里尔克殷切的在那里左右逢源,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与这些重金请来的评委们沟通感情。 开锣之前,杨美雪姗姗来迟,敬陪末座。 端坐评委台最中央的重要任务何司令微微侧头,杨美雪微微欠身低头,何司令就又收回了视线。 终于,一声锣响,好戏正式开始。 幕布揭开,王衔珠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抹月光忽然打在了他的床上,盘着头发,浑身黑衣的江凌在月光下如烟雾般缓缓现身,袅袅娜娜的走到了王衔珠的床前,似乎是好奇的在看,忽然,王衔珠一动,江凌受到了惊吓,原地飘起向后退去,却被杜和拉住了手腕。 江凌挣脱之下,浑身黑衣散开,如瀑的黑发垂落下来,伴着一身洁白缥缈的纱衣,顿时就从黑夜里的精灵化成了坠落凡间的神女,惊慌之下,不顾一切的飘然朝天而去,而早已在暗格中等待多时的杜和也随着她的动作被拉到了天上去,床上的王衔珠恢复沉睡之状,仿佛飞走的杜和只是他出窍的灵魂。 观众席哗然震惊。 看到那海藻般的飘扬的黑发和雪白的纱衣,杨美雪似乎愣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说,“这魔术……叫什么名字?” “神女梦吧,还挺有意思的。”旁边的何团长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江凌。 杨美雪失神的“哦”了一声。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邀请 与神女飘飞天宫之上的杜和,随手将石头一点,石头就变成了金灿灿的黄金,神女怕杜和口渴,又凭空一招,变来瓜果泉水给杜和吃,杜和有样学样,给自己变了一身金灿灿的铠甲,出来,立即就英武不凡如同九天神人杜和与神女经历了天宫一天之后,*,但最后关头,漫天天兵将两人围住,为了杜和逃走,神女狠心将杜和推了下来,自己被天雷淹没…… 雷声隆隆中,杜和跌回床铺上,隐匿暗中,王衔珠煌然而起,看着窗外的雷雨怔然无言。 此时观众席上,已经有几个感情丰富的女士低声抽泣起来,更多的是看着天空中还没消散的闪电和隆隆的雷声脸色发白。 民风开化数十年,对神灵的敬畏一直都在人们的心中徘徊不去,杜和的表演十分接近人们想象中的神灵世界,表演结束之后,很多人都一边狠狠地搓搓脸,一边拼命的鼓起掌来。 王衔珠的手指发酸,背在了背后,艰难的用单手做了个分身术的架势,请出了暗中的杜和,江凌也从虚无中现身,三人一起与观众致礼。 江凌在空中过久,再加上紧张,小腿开始小幅度的打起颤来。 “阿和……”江凌低着头笑声呼唤。 杜和嗯了一声,忽然打了个转,将江凌公主抱了起来,江凌小小的惊呼了一声,不好意思的将头埋在了杜和的怀里。 观众席上先是一静,紧接着所有人都大声欢呼起来,仿佛刚刚的那个悲剧终于有了一个叫人满意的结局。 评委席上的何团长与杨美雪都没有欢呼,脸色如水。 有的人,打从一生下来,也许金镶玉砌,要风得风,但是就是没有资格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看台之下,一身黑衣黑发的高桥海羽如同暗夜里的精灵,苍白的小脸上除了冷漠,只有冷漠,她定定的看着看台上相拥而去的身影,好半天,才动了动手臂,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即使已经千疮百孔,即使是自己主动选择离开,心也还是会痛的。 过去越是美好,现在就越是难熬。 评委席上几位评委商议了一番,就平静了下来,很快,幕布再次拉起来,台前几个做近景魔术的魔术师开始与观众互动暖场,观众们热情不减,非常配合,很快,栾平班的道具就摆好了。 幕布拉开,观众们面面相觑。 一个巨大的铁箱。 铁木结合结构,远远看起来更像是谁家拆下来的大门,厚重,凝实,给人的观感十分不好接近,从一开始,给观众的印象就不如连魁班的魔术。 更加叫人大跌眼镜的是,栾平班动用了这么大的道具,要表演的却是一块黑布就能做到的大变活人。 观众席有些哂然。 在前一个魔术的对比之下,栾平班的魔术虽也有些看头,可做旧不如做新,大变活人表演了这么多次,观众们少有没见过的,哪还有什么新鲜感了。 但是,聊胜于无吧。 所以栾平班的魔术师请观众来配合着表演的时候,还是有几个观众自告奋勇的上了台,揣着期待与兴奋进入了那个大铁箱,魔术师关闭铁箱,做挪移状,几息之后,那观众就一脸惊讶的从舞台的另一个角落走了出来,几个观众都是如此,每次现身的地方都不一样,但是无一例外都成功了。 最后,栾平班的魔术师操着生硬的上海话,对着评委席上鞠了一躬,恭敬的说:“给各位先生行礼了,小的斗胆,一直十分敬崇为国为民的何司令,听闻司令先生今日也来了,坐立难安,想要聊表对司令先生的感激之情,可是除了魔术,小的身无长物,不知道小的能否有幸邀请司令先生体验这个魔术,以作报答?” 看台上的评委们都笑了起来。 手艺人们表演,最喜欢有大人物的场面,如果大人物愿意配合,将来他们出去就可以说自己是同某某先生也谈过话共过事的,会名声大噪,对收入名望的提升是个极大的好事情,在座的都是政商两界的精英,或多或少都遭遇过这种事情,因此可以算是会心一笑了。 何司令似乎也早有准备,栾平班提出来之后,他似乎与自己的儿子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就答应了下来。 “何某戎马半生,若能侥幸以薄才保得一方百姓平安,那正是厚土钟爱之故,某有何德?全赖百姓厚爱罢了。今日就与民同乐,看看你这个大变活人,如何能把老夫变出去?” 何司令为人性格爽朗豪迈,很有古朴之风,说着话,自己就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了台上。 栾平班的魔术师见何司令有些生疏,就先是打开了箱子,请他检查了一遍道具,随后才恭敬的请何司令进入了箱子,盖好了箱门之后,吐气做费力状,十分艰难的将虚空中的一个东西挪了出去,之后就如同累坏了一般,满头大汗的说:“司令天潢贵胄,不是我等百姓可以比拟,吕祖庇佑,总算是将魔术表演成功了。” “哈哈,这魔术还真有点意思!”魔术师话音刚落,面带笑容的何司令就从观众席的最角落,接近出口的地方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点点的惊奇。 观众们善意的鼓起掌来,何司令随和的摆了摆手,回到了评委台上。 魔术师感激万分的鞠躬又鞠躬,才依依不舍的下了台。 彼时才换好了衣服的杜和刚刚出了后台,就看到了台前拉起的大幕。 几个黑衣人迅速的将那大箱子放在了带轮子的板车上,推着下了台,之后才慢慢的将几件零碎道具放在了箱子里收走了。 “大变活人?” 杜和不解的蹙起了眉。 “怎么了?”江凌敲着自己的小腿,好奇的问。 “栾平班上一场比赛是什么魔术?”杜和凝视着那个大箱子。 江凌费力的想了想,摇了摇头。 “是视觉魔术,他们当众将会场外的楼变不见了,所有观众都没有看到那栋楼,魔术结束了才重新看见。”王衔珠主动帮江凌揉起了抽筋的腿。 空中魔术对平衡性要求极高,为了达到最好的视觉效果,绑在江凌身上的只有一根极细的钢丝,做了电镀处理后,在黑夜下肉眼不可查,但是会很辛苦,一个不小心,就会弄伤脊柱。 江凌抽着气叫唤,还插了一嘴,“大变活人还不好,咱们赢定了。” “早知道他们出个这么简单的魔术,咱们直接来个水缸变活鱼都赢了。”王衔珠也是愤愤不平,觉得对手不尊重自己,决赛的时候居然用一个大路货色的魔术来对他们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新魔术,毫无魔术精神。 杜和沉默的看着那个黑色的箱子消失在角落里,合上了布帘子。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带玉 魔术比赛的结果毫无意外的落在了连魁班的头上。 杜和却不那么开心。 第二名的栾平班跟班就没有来领奖,第三名的荣喜班弃权,领奖台上只有连魁班一个位置,杜和觉得自己胜之不武,没有接受江中叶的意见去领奖,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就先一步返回了李家厂。 洛豪笙的工作越来越忙,齐迁似乎也高升了,齐迁儿的娘每次同蒋四姐做饭的时候都会抱怨两句,但是脸上又是挂着笑容的,似乎快乐轻松的生活让青春重新回到了这个悲惨的女人身上,她变得越来越年轻,连头上的白发都少了。 本来就是三十多岁的人,这下才像了三十岁的样子。 蒋四姐总想给阿姊找个丈夫,每次有了合适的男人,都要大张旗鼓的给阿姊宣扬再嫁的好处,阿姊每次就是听着,然后笑着继续做事,最近的一次,杜和经过厨房,听到蒋四姐再给阿姊介绍一个男人的情况,鼓励她勇敢的时候,听到阿姊说:“四姐,既然再嫁那样好,你为什么不要勇敢一次呢。” 杜和清清楚楚的看到,蒋四姐先是一愣,接着臊得满脸通红。 蒋四姐对江班主有些意思,是连魁班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只有两位当事人,一个是装作不知,一个是以为无人知道,就这么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还以为自己藏得蛮好。 有的时候,劝别人去做的事情,恰好就是自己没有勇气做的。 蒋四姐总是困于自己白胖的身材,不敢稍有表示,和蒋四姐一样心有顾忌的,又岂是少数呢。 连魁班火了起来,杜和却没有给自己安排表演,将事情托付给大师兄张阿发之后,杜和去了一次南城警局。 林亭之的狗受伤了。 在此之前,林亭之的狗一直都养在南城警局里,稍加训练之后,可以追寻,也可以扑咬,给警局添了个踏实肯干的新丁,但是在近日,那狗在追捕凶犯的时候中了一刀,伤势不重,但是再不肯出门了。 不肯出门的狗自然不能再当警探,洛豪笙虽然不缺这个养狗的钱,可是自家兄弟托付的生灵如今仄仄的,也叫他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 于是乎,杜和就被派上了用场。 在距离连魁班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杜和有一片房子,豪华的那处官员宅邸有洛豪笙的一半,目前空置,另外大的一处原本是一个校舍,后来在比赛的时候,江凌短租长租的,租出去不少如今比赛完了,魔术班子都离开了这里,住在这片的人就寥寥可数了,洛豪笙觉得这里山清水秀的,很适合给一条退役的警探养老。 杜和就这样一头雾水的到了警局。 那狗是一条狼青,南方少见的凶恶品种,小的时候卖相不好,灰白色掺杂,像是一条杂毛犬,成年之后就很英武,打眼一看和狼没有区别,除了骨架稍微细些,一般人分辨不出来是狼是狗。 杜和去的时候,洛豪笙正埋头在一堆案牍之中,办公室里依旧光线微弱,布满烟雾,杜和忍不住咳嗽两声,推开了换气窗。 “阿和来了?我觉得也是你,不然还有谁敢动洛局的东西。”齐迁笑嘻嘻的钻了进来,给杜和塞了一把外国字的糖果。“前些日子查获的,这帮子人什么都走私,糖还挺不错,你先吃,待会儿走的时候我那还有一大包,你带着回去给阿凌尝尝。” 齐迁儿如今大有不同了,一身黑色的警探制服,原本稍长的头发剪了去,换成了体面的油头,凹陷的脸颊也挂上了肉,果然是一看就会讨姑娘们喜欢的卖相。 杜和捶了齐迁儿的胸口一拳,笑骂道:“顾着师妹,不顾自己老娘,你娘天天念叨你不回家,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回去看她老人家一眼,不然老太太总觉得是我把你坑了。” 齐迁儿拍了拍脑袋,长叹一声,“我是不敢回去了,上回回家,我娘预备了仨姑娘给我选,吓得我连夜出逃了。你问洛局,我在警局住了好几天!” “要我说那几个姑娘也不错,本分人家,模样也周正,你就挑一个从了算了,还真要等到四大天王来了才肯低头啊。”洛豪笙揉了揉眼睛,张嘴就劝齐迁松口。 齐迁顿时张口结舌,叫起了撞天屈,“我的天爷啊,那模样还叫周正,腰肢比我粗了三圈,还有比我还凶恶的,我是娶妻啊,还是结拜啊?” 洛豪笙同杜和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一丝同情心。 天下的大龄青年从来不是一家,谁呗家里催的急,其他的人只顾着看热闹,绝不会伸手帮忙,幸灾乐祸即是也。 反正齐迁儿的岁数最大,他老娘还在身边,杜和与洛豪笙都是天高皇帝远,还有的自在可以求。 “来吧,带玉已经两天不吃东西了,我是找遍了人医兽医,也说他没治了,你若是看了也没办法,我就只能叫亭之回来了。”洛豪笙推开了面前的文书,伸了个懒腰。 “黛玉?”杜和面色古怪的问。 “带玉,带着的带,林亭之给他的狗起名林带玉,那狗就认这个名字,改了几回,改不过来,也就只能叫着了,我也知道丢人。”洛豪笙的话不自觉的多了起来,絮絮叨叨的说着林带玉这个名字给他带来的苦恼,齐迁儿后头跟了几步,就站住了脚,转向了别处。 “比个赛你还打雷下雨的,不怕过电。”洛豪笙当时也在现场,不过不在评委席上,只能现在才批评杜和。 杜和眨眨眼睛,“那不是电子磁场造的电,是声光效果做出来的,镜光术,晓得伐,雨水就是投影加上随便弄点干冰,观众席上感觉到雨点了就行。” 洛豪笙走到一排平房前,站住了脚,边等底下人开门,边无奈的说:“你可真是个天生的骗子。” “不还是被你抓住了,吃了好久的萝卜汤。”杜和笑呵呵的说。 “那倒也是,就没有我搞不定的人。”洛豪笙低头进了小屋子,杜和紧随其后。 刚一进门,一道黑影就扑了过来。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病症 杜和下意识的伸手去挡,紧接着,一股巨力将他扑倒在地,随后就是一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沉嚎叫。 动物特有的腥味袭来,几根毛发落在了杜和的脸上。 杜和眨了眨眼睛,艰难的认出了眼前的生物,就是林亭之托付给他的那只狗。 “带玉?” 杜和看着头顶的猛兽,难以置信的叫道。 狗一愣,疑惑的看着杜和。 不知道通过什么辨认出杜和,带玉虽然还踩着杜和的胸口,但是没有在低吼了。 “没错。养的不错吧,我每个月按照一个警探的工薪来给他拨付伙食费。”洛豪笙颇为自豪的看着带玉魁梧的身板。 “你们是怎么把一条狼青养的这样胖的?”杜和被狼青一百来斤的体重压的喘不过气来,费力的挣扎了两下,无语的看着带玉圆润的身材说。 洛豪笙耸了耸肩,“饲养的说这狗得吃肉,不过他吃了肉也不动,除了出任务,基本没有什么地方像条狗。” 带玉发出了威胁的声音。 洛豪笙举起手,“你不胖,行了吧。” 杜和摸了摸带玉的胸口,不禁道,“怪不得两天没吃你也没见怎么着急,这一身的肉,坚持十天没问题。” 余光一撇,看到了带玉左前爪上包着的一圈纱布,带玉十分敏感的注意到了杜和的目光,向后缩了缩,龇了龇牙。 杜和拍了拍带玉的脑门,费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创伤后应激反应,带玉得接受专门治疗。” “什么反应?” 洛豪笙一皱眉。 “创伤后应激反应,就是留下心理阴影了,得治。”杜和言简意赅的和洛豪笙解释道。 洛豪笙一挑眉,“能治?” “能治,不过得送到海外去。”杜和试着接近带玉,被带玉躲了开去,定定的盯着两个人看了看,就又趴回了自己的窝里。 罗浩省一哂。 杜和也觉得不太可能。 现在是战乱的年月,人命尚且如同草芥,更何况是狗命。 遥远的海外来回一次治疗费用可以买这样的无数条狗了,仅仅是费用一项,就足以叫他们放弃这个想法。 洛豪笙琢磨了一下,忽然道,“差点就忘了,我找你来,不就是为了治他的嘛。” 说着迫不及待的将带玉栓了起来,狗绳扔到了杜和的手里。 带玉看着杜和手里的狗绳,眼神里是明晃晃的威胁。 杜和抿了抿嘴,忽然问道:“带玉,你想林亭之么。” 带玉不动。 “我带你去林亭之家看看吧,那里翻修了,也许能找到他剩下的女儿红。”杜和可以说的温柔的说。 带玉停止了低吼,杜和就给洛豪笙点了点头,松松的牵着绳子,从这个小房间里慢慢的走了出去。 齐迁儿等在外头,把一个包裹好的布袋子交给了杜和,叮嘱了两声,又匆匆的走了,杜和闻了闻袋子里的肉香,估摸着应该是有带玉的一份。 带玉舔了舔嘴,顺从的和杜和出了门。 他真的是很胖了,圆滚滚的身材,肥头大耳,毫无一只狼青的威严,走在街上,连个小孩子都吓不跑,带玉也不和这些没有他高的小朋友计较,一门心思的奔着一个方向去。 作为一只南城警局第一条顶了个警探用的狗,带玉对上海城区比杜和还要熟悉。 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带玉不用杜和牵引,就朝着租界的方向走去。 他果然很有天赋,走路靠边,过路会看车,遇到了老太太还会躲开,杜和再没有走的这么舒服的时候,感觉自己即使闭上眼睛,也可以顺顺利利的到达目的地。 最终果然也是这样,越是接近林亭之的旧宅,带玉就越是躁动,最后干脆是拉扯着绳子,将杜和拽到了宅子门口。 大门是上着锁的,带玉抬起头,有些轻蔑的看了杜和一眼。 杜和居然灵机一闪,感受到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杜和商量道:“找个僻静的地方,这地段叫人误会。” 带玉打了个响鼻,带着杜和走到了宅子东院墙,杜和这回不犹豫了,干脆利索的解开了狗绳,一人一狗几乎同步,奔向院墙,杜和是两下,带玉是三下,同时翻到了墙上,看好了地势,又同时跳了下去。 杜和忍不住赞道:“带玉,你虽然是条胖狗,但是老当益壮,瘦下来一定吸引很多女狗。” 带玉翻了翻眼睛,眼神很明显与在警局小房间里头的不同,灵动了许多。在院子里头东闻闻,西嗅嗅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这片宅子因为林亭之对仇家的雷霆报复,被仇家一把火给烧了,当初只留下一片废墟,如今月余过去,业已重修的差不多,只是院子里还留下许多黑漆漆的残留物,还没有来得及清除。 带玉就是在这些废墟里头转来转去,很快,他呜咽了一声,拼命地刨了起来。 杜和心疼狗那还没好的前肢,不得不过去陪着一起挖土。 带玉见杜和动手,果然就停下了,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杜和的手,杜和骂了一声,硬着头皮挖了一圈,最后,总算挖出来了一样东西。 带玉兴奋的把东西抢过来,叼在嘴里,院子里头一瘸一拐的跑了两圈表示开心。 杜和有点嫌弃的看着那个裹着土的东西,最后还是忍着自己的嫌弃,将那东西从带玉的嘴里商量了出来,放到墙角甩了甩。 一只鞋子。 看着尺码,跟林亭之的差不多。 杜和看了看自己拿过鞋子的手指,又看了看欢快的在林亭之的鞋子上闻来闻去的带玉,脸色惨白,身躯僵硬。 “带玉,你可不可以有点出息……” 杜和虚弱无力的喃喃。 带玉跳了起来,舔了舔杜和的脸,杜和惨叫一声,拼命朝着房间跑去。 带玉叼起来那只鞋,飞快的追着杜和奔了过去,即使一瘸一拐,也跑的比杜和快,很快,他又追上了杜和,杜和又是一声惨叫。 “林亭之,我与你不共戴天!” 杜和悲愤的吼道。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仇人相见 不顾着在林亭之盖了一半,另一半还露着天的浴室里洗澡会会有碍观瞻,杜和狠狠地在浴室里头用凉水搓了好一会儿的澡。 即使是曾经救死扶伤的半个医生,杜和也压根无法接受与友人的臭鞋亲密接触过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好不容易洗的差不多觉得没有林亭之的残留气味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带玉嚎叫了一声,欢快的带着那只黑漆漆的布鞋跳进了浴池里。 之后…… 杜和的洁癖被治好了。 带玉似乎在混了味道的浴池里将林亭之的气味与杜和的气味混在了一起,乖乖的叫杜和用十分力气搓洗干净一头狗毛后,就如同变了一个狗,乖巧可爱的蹭着杜和的腿,有爱和谐的与杜和一起回了李家厂。 带玉既然得了病,还成了一条连上墙都要助跑两次的胖狗,自然不能再去警局服役,杜和又看着那李家厂限制的大宅子可惜,便干脆带着带玉搬了进去。 园子里头最早的住户,就是江凌了。 受了杜和的托付,曾经在万国魔术大赛期间小赚了一笔的江凌很快就尝到了做包租婆的感觉,为了方便打理这片产业,也为了看守守住她好不容易才收拾出来的这座大宅,便干脆就搬了进来。 就住在那片连片平房背后的那座清朝大宅里。 江凌自小有侠气,喜欢和绿林好汉们做朋友,即使江中叶屡次因为此时与她动家法,也一直偷偷摸摸的坚持了下来。 如今翅膀硬了,自然更不必说,自己独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宅子里,连个护院都不要,还能抽空抓上几个敢夜半进来探路的毛贼。 杜和带着带玉翻墙而入的时候,江凌正在回廊上兢兢业业的侍弄盆景。 初夏已至,各种绿植都在江凌的打理下长的郁郁葱葱,一片繁茂,因此杜和与带玉刚一落地,就踩坏了江凌的三株花和一片草坪。 带玉似乎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咕哝了一声,就欢快的在园林中探了起来。 等江凌提着刀子气势汹汹的赶来的时候,眼前所见就是满地的枯枝败叶和看着带玉糟践她心血的杜和。 “今天晚上狗肉火锅。” 江凌冷笑了一声,倒提着刀子就朝带玉踱了过去,带玉后脊梁的毛发迅速的竖了起来,警惕的扭过身子,与江凌面面相觑。 连魁班上下,有历史以来最难搞的一人一狗,就这样相遇了。 “先说好,不能弄死,其余的二位随意。”杜和在一旁闲闲的坐了下来,好有兴致的打量了起来。 江凌眼睛一眯,杀气腾腾的说:“你这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那牲口说的?” “都有吧,毕竟带玉也挺贵的,你应该也能值几个钱。”杜和顺手拿着江凌的杯子喝了口茶,毫无见外的意思。 “值钱就卖了吧,这狗看着挺肥。” 江凌收起了刀,挂起了一抹精打细算的笑容。 带玉最听不得人说他肥,闻言二话不说,一个前扑,江凌连反应都来不及,就步了杜和的后尘——以同样的姿势仰天倒地。 天幸地上是绵软的草皮,江凌虽然受了惊吓,但是还有闲心叫骂。 “直娘贼,姑婆我收拾了那么多宵小毛贼,还差一个你!你给我滚起来,咱们再战!” 带玉闻言,很人性化的回以一个龇牙,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 “以后你的饭得她做。” 杜和再度闲闲的打断。 带玉将信将疑的看着杜和。 杜和耸耸肩,“院子里就咱们仨,我可不会做狗食。” 带玉打了个响鼻,慢慢的松开了狗爪。 “你休想,姑婆不可能给你做一顿,你就吃草吧,不然就换地方,我这不养牲口,尤其是糟践东西的!” 江凌得了空隙,一个滚翻离开了那里,还没等站起来,就开始恶狠狠的叫嚣。 带玉的动作比他的嘶吼更快,连杜和都没有看清带玉的动作,江凌就以一个更难看的姿势,被带玉按在了地上。 杜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被带玉的鞋沾到有多绝望,这个时候就有多开心。 江凌就趴在地上跟带玉吵了起来。 带玉就用高高低低的嚎叫来与江凌叫嚣,一人一狗越说越快,最后骂街声狗叫声连成一片,端的热闹。 杜和端来了两碗水,放到了两人面前,好声好气的劝道:“喝点水再说,看看,嗓子哑了叫起来声音都不脆爽了。” 江凌与带玉齐齐的看了看地上的两碗水,又看了看杜和,不知道眼神中交流了什么东西,居然同时松开了手脚,安安静静的灌起了水来。 一碗水喝完,江凌擦擦嘴,重新回到了小亭子里,带玉一扭三晃的,叼着他的鞋,也蹲在了一只石凳上,挑衅的看着江凌。 三人间气氛尴尬,一时无言。 “我今日同狗争斗,还各有胜负,传出去了绿林上都要笑话我,今日咱们不分出个磁性来,就谁也别想走。” 江凌一砸桌子,快如闪电的捏住了带玉的大脸,带玉则回以低吼,咬住了江凌的衣襟——女孩子总是会有所顾忌,因此一人一狗就这么继续僵持了下去。 杜和叹了口气,试探着说:“这狗是林亭之的,也算是他的代言人,要不,咱们谈谈分红的事儿?” 江凌眼睛一亮,看待带玉的眼光立马又不一样。 虽然曾经说好,买的这片房子有林亭之的三成干股,一成半给了鬼手六子,半成给了江凌作为打理这片房子的佣金,但是到如今,江凌那里的租金攒下了不少,能分佣金的却只剩下杜和与江凌二人了。 短短光阴,鬼手六子就因为为人机灵,被继任者十分艳羡的称作高升了,林亭之去了美利坚生死未卜,曾经坐在一张桌子上谈笑风生的人,就只剩下半桌,还是相看两生厌的那种。 股东不过半数不能分红,江凌是恨死了那两个无故消失的王八蛋,光看着钱不能动的滋味,谁都觉得难受的慌,偏偏她还是颇有原则有坚守的那一种人,就连监守自盗都做不到。 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是没有这位仇人又不能分钱,江凌看着带玉的眼神奇怪的连狗都觉得不大对劲,低着头朝后退了两步。 江凌似乎和杜和喜欢的一切东西都过不去,比如说高桥海羽,比如说杨美雪,比如说,带玉。 杜和的大宅子是前朝官员的宅邸,照着江南十步一景的方式修起来,即使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荒废,底子依旧能打,稍作收拾,就比得过四马路上新修的仿古建筑了。 但是带玉是条狗,而且是为狗比较不拘一格的那种,人们喜欢的景致在带玉看来都是攀爬跳跃的好地方,刚一来宅子,江凌辛辛苦苦搬来的花盆就全都被带玉给蹂躏的不成样子。 可是偏偏这条狗决定着江凌能不能从分红中领到钱来买新的花盆来装饰庭院,因而又爱又恨的眼神盯着带玉,恨不得先分了红,再把带玉炖了下酒才好。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线索 然而带玉真的是江凌的奸商生涯中最大的让步了,如果不是园子实在太大,江凌将自己的小金库都填了进去依旧是杯水车薪,如果不动用分红,可能就只能让这个园子继续尴尬的半修不修的状态的话,江凌也不会给自己的底线作出那么大的让步。 带玉是一条有灵性的狗,很快就察觉到了江凌对他有所图谋,之后无论江凌怎么哄骗,带玉都不肯在江凌提供的同意书上按上他的狗爪印。 江凌恨恨的捏着钱袋子,给带玉弄来了一大盘子的水煮肉骨头,这才叫带玉松了爪子,满足了江凌的意图。 成功的签订了分红的同意书,江凌眼皮都不眨的从中拿出来一个数字,就如同早已经暗戳戳的数过好多遍了一样,接着又很随意的从中拿出了另一个数字,在杜和的眼前晃了一晃,就飞快的收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是我的宅子,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枪分红?”杜和眨了眨眼睛。 江凌指了指周围破碎的花盆子和碎枝叶,义正言辞的说:“就因为是你的宅子,所以这些东西都是我垫付的,还给那条肥狗给弄坏了,所以这些钱一个是赔我的花销,一个是赔我的心情,懂了吧?” 杜和吸了一口气,“买花盆用得上这么多大洋?” “哦,还有接下来的收拾的花销,就当你预付了,你一个小青年,手里不要拿那么多的钱,自己花在哪儿了都不知道,阿姐给你攒个聘礼钱,回头你娶媳妇的时候才不慌,真是不识好人心。” 江凌一边哼哼唧唧的找借口,一边捂紧了自己的钱包,边说边往四周打量。 杜和在连魁班里没有需要花销的地方,本来也不是非要拿这个钱,但是就见不得江凌钻到钱眼里出不来的样子,当下就冷笑着站了起来。 “我娶老婆自有我自己拿的聘礼,你这位阿姐还云英未嫁,谁知道是攒的聘礼钱还是嫁妆钱?还来!” “没可能!锅子里还炖着汤,姑婆还得去喂养你们两,走了!真是辛苦还讨嫌。”江凌向后瞥了一眼,飞快的跳出了亭子,脚步匆匆的走了。 杜和歪着头看着江凌朝着与厨房南辕北辙的方向一路小跑,摇头笑了笑,摸了一把带玉蓬松的脑袋,轻声道:“看来这笔钱算是扔水里了,活人不能让钱憋死,你看,要不咱们兄弟两个分分骨头?我也不嫌弃你。” 带玉低着头看了看盘子里的肉骨头,末了伸着舌头一起舔了一遍。 杜和:“……谁养的牲口像谁,古人诚不欺我。” 带玉得意的趴在了盘子前吃起了肉骨头,杜和只得奔着厨房里头那个传说中的汤而去。 然而也没有汤。 锅子里头只剩下一根葱段,锅子旁边还留着几滴可疑的汤汁,杜和想都不用想是哪个偷偷把汤喝了。 踌躇半晌,杜和对天长叹一声,去警局找洛豪笙吃了一顿工作餐。 好在洛豪笙的脸皮没有杜和厚,也没有林亭之贱,杜和说是来吃饭,就吩咐底下人给实实在在的做了两菜一汤,兄弟两个挤在一个小小的茶几旁吃了一口,才算是解了杜和的围。 “亭之那边有消息了,在圣弗兰西斯科,他叫人传回来的信,应该是有些起色了。” 吃到一半,洛豪笙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给杜和说了起来。 杜和也是颇为欣慰,眼疾手快的给自己夹了一筷子排骨,才有空张口,“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几个月,他们的那位先生如果不是他干爹,林亭之有一百张嘴回去也是开香堂。真不知道是哪个陷害的他,太狠。” “左右不过那几个,香堂的堂主,还有他那几个哥哥,叫我说,也没有一个是清白的,还不如都处理掉,他自己当个九千岁。” 洛豪笙吐出一根鸡骨头,抹了抹油嘴,也跟杜和开始胡扯。 杜和翻了翻眼睛,“你若是真能说到做到,也不会叫夏江欺负的那般惨。” 洛豪笙哈哈一笑,光棍的点点头,“还是下不了手,做人得讲个道理嘛。夏江虽然不当人子,但是也还在我的承受范围内。” 杜和寻思了一下,压低声音好奇的问:“夏江的死因查明白了?” 洛豪笙挑挑眉,点点头。 杜和作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洛豪笙郑重起来,“无可奉告。” 杜和开始运气深呼吸。 “哈哈,开个玩笑,阿和,这个案子别人无可奉告,但是还真的就瞒不得你,毕竟这案子跟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洛豪笙见杜和做威胁状,连忙摆了摆手,才叫杜和安静下来。 夏江是南城警局的上一任局长,洛豪笙则是代局长,曾经有一段时间,洛豪笙被夏江逼迫要做掉里尔克工厂闹事的几个工人,洛豪笙因此而离职,可是没多久,夏江就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吊死的,因为鬼手六子挖地道的时候挖通了南城警局的地下仓库。 而那个地下仓库里头,是里尔克失窃的金条。 监守自盗,畏罪身亡这两个词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将夏江钉在耻辱柱上,而洛豪笙的离职也就这样悄然的成为了一件没存在过的事件。 在何司令的提携下,洛豪笙火速的坐稳了这个局长的位置,而查清这些复杂案件背后的丝丝缕缕,就成了洛豪笙的头等要事。 沉吟了一下,洛豪笙缓缓道,“死因确实是窒息死,但是那绳子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还打了个拴贼扣。” “哪个狗日的自杀还有心思打拴贼扣?大部分的自杀失败都是因为不会系绳子,夏江虽然是警局局长,但是这类的案子,他可从来都不过手,没可能会擅长绳结。” 杜和皱着眉头说。 洛豪笙点点头,点了支烟,忽然一笑道,“不过现在已经有线索了,这还要多亏齐迁,他一来,案子就有了不一样的方向,追查的这许多天,证据收集了很多,几乎就要等着一样东西就定案了。” “等什么东西?”杜和好奇的追问。 洛豪笙瞥了杜和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你应该问的是,定的是谁的案。”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行首 空气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洛豪笙敏锐的察觉到,杜和的情绪有了很大的波动,只是这小子少年老成,即使他波动了,面上也不大看得出。 也就是洛豪笙太过熟悉杜和,才能从那些个少之又少的微表情中观察出来。 聪明的人不必多说,洛豪笙点到即止,杜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件事情,很有可能跟他们之前的推测有关……跟覆灭的高桥家有关。 以金条联系起来的里尔克、高桥家和南城警局就像是一团迷雾,虽然能看一个大概,详细的却总是瞧不分明,如同雾里看花。 杜和总觉得冥冥中有一样关键的东西让他们忽略了过去,却总是无法抓住这一闪而过的灵光。 这一场会面就在心照不宣之中结束了,杜和闭门不出,沉浸在魔术的世界中苦心钻研,连魁班在江凌的打理下有条不紊的运转着,除了与带玉经常会产生点不大愉快的摩擦,江凌对这段时间的生活很满意。 在杜和将一个新魔术推倒成熟之后,上海的魔术界召开了一场内部的盛会,邀请了全上海各大魔术团体参加——魔术行会五年一轮值的行会会长要重新选拔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会,行会有会首。 会首自然是由行会推举而出,选贤任能,以期领导行业健康发展,给大家都带来好财路。 除了责任,好处自然是更多,名气地位资源等等数不胜数,比如斧头帮,原本就只是个劳工互助的行会,后来渐渐演变壮大,帮主王先生得到的是可以和一个国家的一号领导周旋的实力,行会的可塑性和实力可见一斑。 魔术行会的邀请函是第一个送来的连魁班。 这半年多时间以来,连魁班在上海滩可谓是出进了风头,拿尽了荣耀,但凡是个魔术行当里的,可能不知道亚细亚大魔术团,但是一定知道连魁班。 班主江中叶,是最有希望拿下这届行会会首的人选,无论是实力名望还是支持度,江中叶都是无可指摘的实力候选人。 但是叫所有人意外的是,江中叶拒绝了候选人的席位,也就是说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火热位置,选择了继续听令他人,在行会里做一个边缘性的存在。 杜和看着江中叶潇洒的用笔勾掉了自己的名字,重新写了一封回信,将帖子退了回去,很是好奇的说,“班主,这行首的位置有问题?” “自然是没有问题。”江中叶写的一笔好行书,此时将写好的新放到桌面上晾干,随口道,“好得很,每年还有各个魔术团体给的活动经费,光是这一项,就够我们不吃不喝的了。” “那为什么不去做行首?” 杜和更加好奇,心痒难耐的说。 江中叶瞥了杜和一眼,没说话。 倒是善解人意的江凌哈哈大笑着在一旁说:“阿爹,杜和说你贪恋权势呢?这么明摆着的好事还不要。” 江中叶也不生气,等杜和帮着将信封装好了,才慢死条理的说:“居安思危而已,连魁班曾经久居行首之位六届,但是那三十年里,班子的水准持续下滑,最后竟然还惹上了官司,险些受了牵连。因此之后连魁班很久多无人担任这个行首之位。” “阿和若是感兴趣,倒是可以去试一试。”江中叶笑着坐了下来,给自己点了一支水烟袋。 想要当行首的,首先必须要是班主,江中叶言下之意就是想让杜和来挑起连魁班这副担子,连江凌都看得出来,江中叶是诚心诚意的。 因而江凌只是吐了一口气,冷哼了一声,默默地把杜和‘放’在她那的分红给扣掉了一大部分,用作精神伤害费。 杜和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没有应声,反而话锋一转,“那江叔叔觉得,今年谁最有希望当上这个行首?” 江中叶哑然失笑,也不多说,稍作沉吟道,“除了连魁班,别的班子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料子来,也许还是那几个老牌的魔术团体有机会吧。” 杜和轻声应和,掩饰了心事重重的眼神。 根据洛豪笙那边的消息,栾平班也会参加此次的行首竞争,至于洛豪笙为何会密切关注栾平班,那就是杜和不愿意去想的层面了。 曾经想要做一个自由的撰稿记者的高桥海羽,终究还是朝着她自己选择的路,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 而且每一步,高桥海羽都走得很稳,稳得让杜和觉得,这不是一个年方二十的小女孩可以做得出来的决策,更像是一个狡诈多疑的谋士才能做出的选择。 栾平班自从有高桥海羽全面接管后,几乎相当于全员换血,不显山不露水,表演大幅度减少,报纸更是从来都不登,即使生意烂的赔本,也没有采取过什么措施挽救,反而一直都像是志不在此的平淡样子。 既然不想做魔术班,那为什么非要选择魔术班子作为自己的职业,还要当魔术行会的行首?杜和只要想到那天与江凌争执过了就消失在黄浦江的那个杨家子弟,就会觉得不寒而栗。 因为一个流氓的纠缠而直接选择让流氓消失,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女孩子能做得出的事情,但是高桥海羽做了,还连脸色都不变。 好在,最终的会首不是栾平班,而是一家同样老牌的魔术团体,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同黑马一般,得到了大部分的票数,一举夺魁。 栾平班一路陪跑,倒像是过来打酱油的。 但是当晚,齐迁来到了杜和的宅子里吃了顿饭,看望了带玉之后,齐迁将一封单薄的信封给了杜和,就又匆匆的离开了宅子。 杜和打开信封,里面寥寥两行字体,是洛豪笙金钩铁画的笔迹:南洋魔术团团长夜访栾平班,二班主密谈一刻钟,令,一富商之子深夜上吊身亡,死状甚似夏江,经查,此子数日前曾纠缠高桥海羽。 杜和将信封点燃,放进了香炉里。 江凌进来之后,见了一香炉的纸灰,忽然伸手抹了一把,转头就去追带玉。 杜和看着江凌无忧无虑的背影,轻笑一声,满眼寂寥。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山头 时值乱世,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戴着几张面具,有过几重身份,能够互相信任的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了。 杜和虽然同江凌互相看不顺眼,甚至还经常会互相找麻烦,但是若是说能够全身心相信的人,江凌一定是杜和的第一人选。 可是杜和的心思却又不想同性格单纯,很容易就快乐起来的江凌说起,也许是他很羡慕江凌的这份简单,也想让这份珍贵的心思维系下去吧。 放任带玉与江凌继续斗智斗勇,杜和推开了椅子,起身而去。 走在街上,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从你身旁经过的陌生人,你或许不会多看一眼。 没有人关心,那个面色平静的青年是否上一刻刚刚领了安家费,没有人在意被扒手推倒在地的妇女在地上默默流泪,也没有人关心,那点被抢走的钱到底是不是妇女最后的一点指望。 时局太乱,西边的战斗区越来越大,到处都在征兵,到处都在发标语,当兵的人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谁打仗,只知道东边的吃粮,西边的有枪,飞机偶尔会飞过上海滩的上空,给这片歌舞升平的天堂带来一丝不详的阴霾。 不只是上海滩,到处都在死人,每天都有许多人死掉,或者死于战争,或者死于械斗,除了警局辐射到的势力范围,外界越来越像是弱肉强食的黑暗丛林,个大家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关顾别人。 就连曾经以仗义行侠为己任的绿林好汉们,现今没有折在战场上的,都退的退,隐的隐,再没有当年的侠气了。 见到那凄惨哭泣的女人,大多数人都是冷漠的望上一眼,接着就扭过头继续走。 狗血的戏码看得多了,再看到真实的人间,反而就没了感觉,人们只觉得那女人哭的难听。 “阿和,你追东边,我追西边!” 杜和还在看着那位妇女怔怔出神,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江凌已经一阵风一样的奔了出去,朝着另一边包抄了过去。 杜和哑然摇头,无奈的随着江凌的话,从另一头追了过去。 上海滩的弄堂,杜和不敢说是全部清除,可是李家厂周围的这片老城区,杜和是自小玩儿过的,后来过了些年头再来,又同江凌一起再度走了一遭,没有更熟悉的。 江凌乃何许人也,那可是同真正的江洋大盗一起玩耍的奇女子,她说的包抄,就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从两个方向过去而已。 也因为这个,杜和担忧江凌与那扒手一定会相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会阴沟翻船,受了伤就不好了。 果不其然,杜和按照包抄的路线找过去的时候,江凌已经将那毛贼踩在脚下教育了,毛贼手里的短匕就在江凌的身前一尺处用力挥舞,但是就是没办法碰到江凌的衣角一下。 杜和松了口气,熟门熟路的接过了江凌的活计,在不断挣扎的扒手麻穴上点了一下,就将瞬间无力挣扎的毛贼拴了起来。 江凌看的眼前一亮,赞道,“好手段,这一手用的俊。” “老戴教的,自然是好手段。”杜和将毛贼暗暗挪动的袖口踩住,江凌熟门熟路的从里头摸出一柄袖箭,啧啧称奇,“你这毛贼,真不简单,这一柄箭,抵得上五袋大米了。” “二位捞过界了,同时江湖人,不知道我们昆仑山的牌面,莫要胡乱动手!” 一直没放弃挣扎的毛贼终于沉下了脸,语带威胁。 “昆仑山,也就你们盗门的人脸皮厚,敢以万山之主自居,我们常胜山的就很低调,你应该跟我们学学。”江凌把玩着那柄手里箭,毫不客气的用箭头敲了敲毛贼的头。 箭头泛青,不知道这贼子是不是自己抹了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见江凌拿来比划自家,吓得脸皮子都变了颜色。 杜和摇了摇头,将毛贼身上搜出的钱袋子颠了颠,问道,“哪个是刚刚那妇人的?” 毛贼用下巴指了指一个最旧的,不屑一顾的样子,“就两块大洋,还攥的那样紧,小爷提前知道,倒赏她两块!” 杜和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那就按你说的办,当做是赔礼了吧。” 说着就从另外一个钱袋子里头拿出两枚大洋,放进了那妇人的钱袋子里,同江凌一起去将钱袋子还给了妇人。 妇人惊疑不定的打开钱袋看了又看,最后抹了把眼泪,低着头道了声谢就小跑着走了。 至于巷弄里的毛贼,杜和也没那个闲心去把他带去给洛豪笙添堵,随他自生自灭吧。 “你怎么想着过来了?”回去的路上,杜和顺便买了两人一狗的吃食,沉甸甸的提在手上,江凌笑呵呵的端着一小份的薄荷糕在吃,手里还拿着一小包的蟹壳黄,那是江姑婆给自己准备的夜宵。 自打有了带玉那条丧尽天良的狗,江凌就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既可以缓解白天被狗抢去的饭食,又可以在屋子里吃的咔咔作响,馋死带玉那狗东西。 江凌听到了杜和的话,将口中清香碧绿的薄荷糕咽了下去,含糊着说:“我阿爹叫人捎话了……” “说什么?”杜和郑重了一点。 江凌翻着眼睛对着天想了想,不大确定的说:“说最近不太平,叫你不要出门,免得惹事吧?” 杜和眨了眨眼睛,试探着说:“所以你刚刚抓那个贼的时候,有想着江叔叔的话没有?” 江凌果断的摇了摇头,笃定的说,“没有。” 杜和叹了口气,认命的给江凌又递过去一袋子排骨年糕,趁着江凌开怀大吃的时候,低声咕哝道:“这样的女人,又能吃,又蠢笨,还特别能打架,真是伤脑筋,谁家娶回去谁家倒霉,都不敢跟兄弟们推荐了。” 江凌一个爆栗砸在杜和的头顶,“你当姑婆听不到?!去给姑婆再买一笼生煎!” 杜和疼的大骂了一声,在江凌实质性的威胁目光下,又不得不慢慢腾腾的去给江凌买了一笼生煎。 “就当是尊老爱幼了。” 杜和安慰自己,嘴角不知不觉的也挂上了一点笑容。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请帖 斧头帮被全城通缉了。 江中叶这一段时间的脸色和煦中总是带着一点阴霾。 虽然说连魁班是正经的白路子魔术班,但是在上海滩生活不易,每个能站得住脚的团体,背后总能数上几个说得上话的靠山。 斧头帮就是连魁班最大的的靠山之一。 曾经在江凌同何团长交往的时候,何司令是斧头帮最大的靠山,但是自打江凌同何团长分开之后,江中叶就再也没有借过何家的名号,连外人问起来都会主动避嫌,生怕给江凌带来什么影响。 因而如今斧头帮再出了事,连魁班明里暗里能说得上的,就只剩下一点浮于表面的关系了。 杜和与江凌捉到毛贼的第二天晚上,江中叶带着一身的阴沉从外头回了来,恰逢江凌也在连魁班,见状不由得眉头一皱。 “阿爹,有什么烦心事?” 江凌难得贴心的给江中叶奉上了一壶茶,江中叶却有些魂不守舍的接在手里,出神的看着手中的茶杯,好半晌才摇了摇头,对江凌笑着说:“阿爹天天都有烦心事,第一就是你。” 江凌一听到这话,立即捂住了耳朵,跺着脚念道:“不听不听,我就要跟着阿爹过,当老丫头,不嫁人!” 江中叶爱怜的摸了摸江凌的发顶,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如果要嫁给一个混人,阿凌确实不如跟着阿爹当个老丫头,阿爹能养得起你……” 江凌破天荒听到江中叶说这话,惊喜的不住的拍着手叫,“阿爹真个?莫骗我啊!” “真个真个,拿你没办法,不过也不能真的不嫁人啊,阿爹给你物色几个合适的青年,你也相看相看,万一有看对眼的,岂不是美哉。” 江中叶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趁机将自己的想法给江凌灌输了过去,江凌不疑有他,左不过是江中叶每一次见面都要提的事情,就大大咧咧的答应了下来,全然没有注意到江中叶有些不大对劲的表情。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一封请帖送到了杜和的留园,送信的人是个打扮得体的黑衫青年,如果不是那一身黑衣服里头微微鼓起的一块,青年看起来人畜无害,更像是谁家的俊后生。 “我家老爷请两位到府上一叙,还请两位贵人赏光。”黑衫青年不急着走,送到了请帖,就喝起了茶,像是在等个结果的样子。 杜和就在江凌的目光示意中打开了那一封烫金的请帖。 帖子内容平平无奇,同青年说的一样,就是让杜和与江凌一起去聚一聚认识认识,这样的帖子,杜和自打出名以来,每天都能收上个几封的,来的都是有点结交之心的请贵人,还有拖了自己家父兄的名义来见面的*,不一而足。 但是今天的帖子不一样。 帖子上头藏了一点讲究,如果接下了帖子,就太太平平的去,如若不接,那刚刚还在椅子上安静喝茶的后生就会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去。 “你们这位先生……很不一般啊,不知道你的东家高姓大名。”杜和将那一处记号折了起来,将帖子放在了桌子上,表示自己知道了帖子的意思。 青年后生闻言乐了,放下茶杯和气的说:“我家先生姓黄,乃是共舞台的东家。” 杜和眉头一皱,江凌深吸了一口气。 “小子同黄先生从未有过交集,如今忽闻传召,可否告知是何缘由?” 杜和客气的打听道。 后生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事我知道,但是我们家有我们家的规矩,不能擅自逾越做主,还请先生海涵则个。” 杜和便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就烦请阁下带路。” 青年后生拱了拱手,便同杜和二人一起出了留园,园子外头早已有车等待,黄先生似乎并不在意杜和二人会不会知道自己去的是哪里,两人没有蒙眼也没有捆手,就这么一路太太平平的去了黄家在钧培里的一处宅子。 宅子不小,不过比起黄先生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能耐来讲,却显得有些狭小,杜和听说这里曾经是另一位女主人的住所,不过那位女主人离开后,黄先生一直都住在这里。 杜和本以为会见到黄先生,没料到等来的却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妇人。 妇人梳着时髦的发型,一身剪裁得体,料子不凡的旗袍,通身只手腕上带着一枚镯子,却也是水亮剔透,一看就是不是凡品。 “杜先生,江小姐,真是冒昧了。”妇人习惯性的行了个中式礼,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刚见了面,就一连声的叫人看茶,似乎将两人当做来拜访的亲近朋友一般招待了。 “哪里,您客气了,黄先生是前辈,有什么吩咐,但凡言语一声就是。”杜和客套的说。 “敢问您怎么称呼?”江凌问道。 妇人欠身一笑,“妾身是这钧培里的管家,娘家姓程,大家抬举妾身一声程妈就是了。” 二人少不得又重新称呼了一通,互相通了姓名,喝过了茶,一口吴侬软语的程妈才终于说到了正题。 “听说江小姐武艺高强,擅长飞檐走壁,摘叶飞花,有没有这回事呀。” 江凌听着一愣,下意识的就交了底子,“摘叶飞花倒是难点,打个把毛贼还是可以的。程妈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事体?” 杜和敏锐的发现程妈的表情微微一变,接着就朝着外头招了招手。 “叫人拿进来吧,收拾的干净些,莫要惊吓了贵客。” 江凌不明所以的看着程妈,程妈则安抚的拍了拍江凌的手背道:“您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人?” “什么人……啊呀?!”江凌话刚说了一半,就见旁边两个黑衣青年拖上来一个软绵绵的人影。 江凌是学缩骨功的,搭眼一看就知道,那人的骨头几乎全被折断了。 “这是黄先生手底下一个堂口的兄弟,出去打野食的时候不仅丢了堂里信物,还犯下大忌,因而被堂口送到这里来领罚。”程妈面色平淡的瞥了一眼那个烂泥一样的人,抓着那人的头发将他的脸孔露了出来,“还请江小姐掌眼,是否见过此人?”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程妈 虽然衣服是干净的,但是在程妈动手的一瞬间,杜和就明显的看到那人的身上几处都开始渗血。 很显然那人身上是带着伤的,而且伤的不轻。 “这脸都浮肿了,哪儿能认得出,不知道他犯得是什么忌讳,倒狠遭了些罪。” 江凌是真的没有认出那个脸肿的跟猪头一样的人物是谁,但是杜和却早已经知道了程妈说的意思。 这个人,是他们那天收拾的那个毛贼。 如今在别人的地盘,还看不出来程妈的来意,杜和不好多说,只得见机行事,给江凌打着眼色,江凌却全然不知道似的还在好奇的看着那个猪头脸。 程妈掩嘴一笑,轻松的道:“年轻人嘛,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叫他吃吃苦头,以后也好长个记性。” 江凌即使是迟钝,也听得出这话是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了。 黄先生的意思很明显,即使他的人有错,他也会自己处理,但是他人擅自伸手帮他管人,就是不懂规矩。 若是提前知道那小毛贼是黄先生的手下,杜和绝不会用那么直接的方式处理,如今他也大概知道那青年是因为犯了哪一方面的忌讳被开香堂了。 不过是因为技不如人,丢了吃饭的家伙不说,报了家门之后,还被人扔在了在大街上,给他老人家丢人现眼了。 “程妈,这事你说得对,想来他一定能吸取教训,却不知道您今天找我二人来,是因为何事?”江凌笨拙的说。 程妈温柔的点点头,一摆手,那青年人又被人给拖了下去,喝了一口茶,程妈才笑呵呵的说:“也没什么,黄先生听说江小姐与杜先生武艺高强,恰巧我们手底下这几个孩子水平都不大好,想请二位帮忙教教他们,尤其是江小姐,内院那边的几位夫人都是金贵人,黄先生听说手下人这般不济事,连声说请高人来贴身保护几位夫人呢。” 杜和的脸色微微的变了。 钧培里的黄先生为人如何,他不一定十分清楚,但是黄先生为了红颜而做出来的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他可是一样都没有漏掉,都好生生的听说过。 当年的青帮,可是黄先生的夫人一手立起来的,但是黄先生为了同另一位佳丽成就良缘,在中年之龄与黄夫人硬生生的离婚了,据说原来的黄夫人现今也在一处僻静的宅子里头避世隐居,不再理会外界之事了。 这样一个多情而无情的人,当年娶第二位夫人的时候,就是打着听戏的由头将其请到宅子里头沟通感情的。 杜和有些不寒而栗。 “阿凌哪里会什么功夫,不过就是同手艺人学了三招两式的花架子,担不起黄先生这么大的信任,这可折煞了,若是因为阿凌而让贵人们有什么闪失,可是悔之晚矣,保卫之事宜再议,还是劳烦程妈同黄先生分说一二吧。” 杜和探身上前,一封信封朝着程妈的手下塞了过去。 程妈眼睛一闪,没有收信封,而是摆了摆手,就轻松将杜和的手腕挡了过去,看来也是个有功夫在身的高手。 “黄先生的决定,我等哪里能够分说的来,最近黄先生担忧西边战事,情绪不佳,想要给内院找个能帮得上手的人也是理当的,黄先生还说了,小姑娘娇气些,往来路途不太平,不如就直接搬进来住就好了,你们看看,黄先生这是哪里来的慈悲人哦。” 程妈越说,江凌的脸色就越白。 这路数,江凌也听出来不大对劲了。哪有叫保镖护院搬进宅子里同主人家住在一起的,这明显就是有所图谋却还要粉饰太平罢了。 青帮三位当家人都是多情种子,几位先生或多或少都有娇妻美妾陪伴在侧,但是若能选择,大多数姑娘都情愿与杜先生做太太,也不愿意嫁给黄先生的。 且不说黄先生对待自己的女人有多么心狠手辣,单说他年过花甲的岁数,就够让小姑娘喝一壶的了。 他的几位夫人下场都不大好,死的死、惨的惨,最好的大夫人自锁庭院,最惨的那位前妻,如今已经香消玉殒了。 “两位,两位?” 见杜和与江凌心事重重,程妈暗笑一声,喊了两人一声,等二人回过神来,便道,“我也打听了一下,知晓两位都是有事业忙碌的体面人,如若事业上离不开,只叫江姑娘来也是可以的,这事还望两位慎重考虑,不要让黄先生失望。” 杜和打了个激灵,同江凌站起来告辞,“这事确实要慎重考虑,程妈容我三天时间,必当给黄先生一个答案。” 程妈微微点头,“那妾身就做一次主,三天后希望能看到两位给妾身一个满意的回复。” 杜和颔首,同眼神呆滞的江凌一起行色匆匆的离开了钧培里。 “……那位程妈,不是一般人,他应该是江湖传说的青帮十姊妹里的一位,为人心狠手辣,人称笑面老虎程宝姐的,给黄先生搭理庶务,还给他物色了很多女人。” 在钧培里的门口,江凌低着声音对杜和说,“我怕是……怕是不好了。” “不要胡说,事情还没到你想的那个地步,还有转圜的余地。”杜和拍了拍江凌的肩膀,“现在当务之急是马上回家同江叔叔见面,这件事不是我们两个能处理的了的。” 看江凌僵硬着脸色要哭不哭的样子,杜和叹了口气,安慰道,“也许黄先生真的只是想想要找个女护院而已,大不了我陪你住进去,你当人家真的看得上你个傻姑娘啊。” 江凌破涕为笑,笑骂着打了杜和一下,“你才是傻姑娘,他凭什么看不上我,姑奶奶要模样有模样的……” 说着说着,江凌的声音低了下去,“若是杜先生来说这件事,我就应了,杜先生不会让我难做,但是黄先生……林太太那么好看,露姑娘那么好看,他最后也不要了,他找女人,就是为了图新鲜的……” “别瞎说,”杜和打断了江凌的话,坚定的道,“你会嫁给一位如意郎君,不会在这座宅子里头消耗青春的,我跟你保证。”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场谈话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对于江凌来说,因为捉一个毛贼而引来这样严重的后果,是她不曾料想过的,大不了人家的老头子招来,评评事理,顶多把她教训一顿的事情,怎么就会坏到这个地步呢。 当一位青帮天字辈老头子的姨太太,成为那位大人物的一位玩物,一只笼中鸟,终生都只能困在那座宅院里,不能再以一个魔术师的名义活动,一切都会被打上黄太太的标签…… 江凌不寒而栗。 那样的生活比杀了她还要艰难。 她这样拼命的想要做到和男人一样,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离开了男人也一样能够立足世间,即使终生不嫁,跟高桥海羽一样当个自梳女也能活得下去,活得体面有尊严。 她的阿爹江中叶也从来都不逼着她,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可是没有,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江凌的一切努力与挣扎就像是一个笑话。 别说是像个男儿汉一样顶天立地,就是像个最普通的女人一样相夫教子,对于她来说也已经是一种奢望。 江凌想到这里,怔怔的看着街边陪着孩子嬉戏的一位母亲,忽然觉得羡慕万分。 “阿和,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江凌忽然开了口,“我是不是太爱出风头了?” 杜和侧头凝视江凌,低沉的声音缓缓的道,“后悔了?” 江凌低着头,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若是不帮那位夫人,也许她今晚就要投了井,若是要帮……” “也可以找别的办法来。”杜和善解人意的帮助江凌补充了上去。 江凌没说话。 见那碎发下的眼睛有泪珠滚来滚去,杜和站住了脚,按住了江凌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阿凌,你没有做错。” 杜和长叹一口气,“错的是这个世道的规矩,强权凌驾在道理之上,武勇横跨在正义之上,一切以力量为尊,不以达者为先,这世道早就腐朽了。” “我哪儿能比得过世道,不是蚍蜉撼树么,既然世道是这样,我就应当也遵从他,谨小慎微的过生活,不要去惹自己惹不起的人,对不对?” 江凌抬起头,终于忍不住哭了。 杜和摇了摇头,帮江凌擦了擦眼泪,“阿凌,我们生来这个世间,是为了探寻真知,寻找真正值得用生命去维护的东西。假如盲从规则,和其他人活得一般无二,那么和没有活过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用性命维护了的人,她都不知道!” 江凌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有些委屈的说。 “不,阿凌,你用性命维护的,不是那位丢了钱的妇人。”杜和的声音郑重起来,食指点了点江凌的肩膀,“是你的良知,你的正义,你的道德。这些是你的为人之本,如果你背弃了这些,会比面对今天的难处更加难受。” 江凌似懂非懂的看着杜和,只觉得此时的死阿和忽然不是那么讨人厌了,他的眼神很真挚,他的话语很熨帖,他的声音恰恰好的安抚了她那颗不安彷徨的心灵。 怪不得阿和会那么讨女人喜欢,看来这小子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 明明是性命攸关的时刻,江凌却止不住的脑子开了小差,想到了南辕北辙的东西上去。 见江凌呆呆愣愣,杜和无奈的摸了摸江凌的头,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电车站,等车的时候又顺便买了一份生煎。 似乎杜和身边的女人都比较喜欢吃小吃,杜和甚至养成了出门回来随手带一份小吃的习惯,见此时放在江凌手里的生煎果然转移了江凌的注意力,杜和轻轻地松了口气。 “阿和,你真是个天生的风流种子,以后阿姐就不担心你的婚嫁了,你应当会娶很多个老婆。” 江凌的小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塞着生煎,还要抽空用她独特的方式赞赏杜和一下。 杜和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嘟囔道,“不用很多,如果有那个人的话,一个就好了。” 江凌想到杜和那坎坷的情史,忽然觉得自己额不是那么惨了,大义凛然的拍了拍杜和的肩膀,“放心,包在阿姐身上,以后如果真当了黄太太,一定给你介绍租界局长的闺女。” “你倒是能找机会自娱自乐。”杜和翻了翻眼睛,从江凌那里拈了一枚生煎咬了一口。 江凌靠在座位上,舒了口气,轻松的说:“阿姐是多么顽强的人,只要打不死我,就总能恢复过来的。放心,我缓过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江凌的脑海里又略过了那一对母子嬉戏的身影,没奈何的有点忧伤。 不是很强烈,就是心里头有一块,隐隐的发疼。 曾经无比的抗拒为*为人母,想要女扮男装做一个绿林好汉,江凌以为自己是个披着男人皮的女人。 今天的那一瞥让江凌意识到,她之前只是为了跟世俗较劲。 世俗觉得女人必须嫁人生子,她偏不要,就要拧着来。 可是真要到了永远失去当妈妈的机会的这一刻,江凌才与自己深刻的内心相遇了。 她原来也想要做一个贤妻良母的,只是这些东西被她深深地压抑在了内心深处,就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也曾经憧憬过这些东西的。 “阿和。我问你个事体。” 江凌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嗯?” 杜和低头,略带意外的看着江凌的头顶。 江凌搓着自己的衣服角,犹豫再犹豫的,凑在杜和的身边悄悄的说:“阿和,假如我不再舞刀弄棒了,穿上裙子和皮鞋,会不会有一位先生想要娶我呢?” 杜和楞了一下,随即哑然,他如同一位父亲一样,顺着江凌光滑的发丝捋了捋,温柔的说:“我们阿凌这样活泼可爱,大方开朗,即使舞刀弄棒,穿着布褂男装,也会有很多位值得依靠的先生想要与你共度一生的。” “阿凌,你的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一颗珍贵的水晶琉璃心,有眼光的人,都会被吸引到的。” 杜和的声音如同水流,悄悄地填满了江凌止步不前的那道天堑,江凌真的觉得杜和说的也似乎有些道理,或许,真的有人会喜欢她真实的样子呢?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决心 晚上的时候,江中叶带着一身水汽,行色匆匆的来到了留园。 江凌已经睡下了,杜和在正堂的地上点着油灯,对着一张硕大的上海地图仔细研究着…… “阿凌呢?”江中叶环顾了一圈,没看到江凌,蹙眉道。 杜和头也不抬的说:“晚上非要闹着喝酒,说要今朝有酒今朝醉。喝了几杯就去睡了。” “西摩路在哪儿?”杜和紧接着问。 江中叶凑过去看了看,指了指上海最中心的地方,杜和“哦”了一声,低下了头去,在那一片画了个圈。 “你要去找那位?也好,试试看吧,现在所有的办法都要试试看了。”江中叶凝视着那条街道,揉了揉眉心,又站了起来。 杜和“嗯”了一声,“听说那边不让等闲人接近,还得想个可靠的法子。” 江中叶点了点头。 “我托人打听了一下,黄先生最近有一位太太去了乡下,那位太太之前是在戏班做刀马旦的。” 江中叶的脸色不大好,不过还算是镇定,将帽子外套放到衣帽架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同杜和说了起来。 “刀马旦……好似听说过,还上过报纸,说那位旦角非常美丽,很得黄先生喜欢。” 杜和抬起头想了想。“怎么就送走了呢。” “说是病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也不好说。”江中叶愁眉不展。 他没有将话挑明,但是杜和明白江中叶发愁的是什么。 在上海滩上讨生活,尤其是背靠着大树讨生活,在某种程度上,能嫁给平凡人家,对江凌来说是最好的一种去处,然而更多的艺人最后都是嫁入富贵家,做了笼中鸟。 江凌小的时候那么叛逆,有一部分因素也是在自毁前程,她心比天高,做富贵鸟尚且无法接受,做个人家的玩物,对江凌来说不啻于杀了她。 江中叶担心的就是如果事不可为,江凌最后会接受不了这个结局,直接选择玉石俱焚,惹出天大的祸事来。 杜和想了想江凌平时的性格,也觉得江中叶所料有很大可能,不由得跟着忧心忡忡起来。 “还有没有转圜的可能?阿凌说样貌,比起那些明星来,还是不如的。黄先生若是要罚我们,且有别的办法,何必非要这样。” 杜和大致看好了地方,便从地图上直起身来,揉着眉头说。 两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其实江凌的卧室离这里并不近,但是两人都下意识的怕吵醒了她。 江中叶犹疑不定的说,“程妈那边透了口风,说是那毛贼被开香堂的时候说是被阿凌打的,黄先生就有了兴趣,说要看看绿林女侠的风采,既然是亲口说的,底下人肯定不敢违逆的。” “也许只是一时兴趣,见了人就没兴趣了?” 杜和试探着说。 江中叶仔细寻思了一下,“也说不准,先让阿凌找机会去跟黄先生陪个不是,敬个茶看看吧,能够让黄先生主动放人是最好的了。” 下午的时候两人才通了口信,杜和才知道原来程妈最先找的是江中叶,江中叶一直都没有松口,所以才直接找到了江凌。 如今这个当口,连江凌都给叫去了,就说明了那边的态度是势在必得,连杜和的宅子都查得出来,人家就有自信不怕他们跑。 再说了,连魁班家大业大,他们跑了,能跑到哪里去,破家扯业,什么都不要了? 江中叶与杜和都明白,即使什么都不要了,只留一个人去逃命,逃得一条生路的可能性也不大。 江中叶在上海混了半辈子,深知青帮的人脉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车船店脚牙,三百六十行,就没有真没到最后一步,就不能轻易考虑破釜沉舟的那一步。 这半夜,江中叶就是在外奔走打探,联络人脉,想要找到一条能解除这个困境的路子。 但是黄先生势大,已经大到了上海滩无人敢直面其锋芒的地步,江中叶本就有一点走了黄先生的路子,如今再去求告,求来求去还是会求到黄先生的头上。 而且江中叶还并不能将目的说明白,不然那些人还反倒会怪他不识抬举。 黄老板啊,那可是三巨头之一,给你一个小小的草台班子的女儿面子,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服气,一步登天的机会,还敢挑三拣四,东躲西藏? 黄先生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物。 这么多年人物更替,可是黄先生的租界探长加上帮派大佬的位子坐下来,依旧稳如泰山,手下的冤魂不计其数,谁不知道他的深不可测,如若不小心将事情办得更糟,那岂不是害了阿凌? 两个人定下来下一步的章程,已经是后半夜,但是二人只匆匆的在椅子上闭了闭眼睛,就急匆匆的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而去。 但是天色大亮起来之后,行色匆匆的杜和与江中叶几乎是一前一后的回到了留园。 只看到对方的脸色就能确定,对方这一趟的结果,都算不上顺利。 第一步失败了。 程妈直接拒了杜和摆酒的提议,言明除非是定下来关系的酒宴,不然黄先生不会出席,而江中叶打探来的结果表明,黄先生对阿凌似乎很有兴趣——他看了那一场神女梦的演出,对江凌早就有了想法了。 “毛贼的事情只是个引子,黄先生早前就喜欢巫山云雨的故事,对正好演了神女的阿凌,可谓是势在必得的。” 江中叶长叹了一声,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 女儿过于出色,对于没有保护住这份出色的实力的家庭来说,并不是一种幸事。 江中叶对于可能无法保住江凌的这个结果,有的只有深深地痛苦和自责。 转瞬之间,江中叶就想到了破釜沉舟的办法,他想让江凌迅速结婚,离开上海。 至于人选……除了看着长大的杜和,还有谁更合适呢? 江中叶内疚的看了看旁边的杜和。 这样的话,两个人就要隐姓埋名,对于刚刚功成名就的阿和来说,太过不公平了。 可是江中叶也知道,只要他提出这个意见,杜和一定会答应。 既不能眼看着女儿跳进火坑,又不能让侄子牺牲自己的下半身来帮自己的女儿。 两难,就是这位父亲现在面临的抉择。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失望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人儿已经下定了另一个决心。 “阿爹,我就嫁给黄先生好了,有好吃好喝,还有漂亮衣服穿,又可以帮补家里,除了年纪大了点,黄先生其实是良配的。” 披散着头发,脸色有些发白的江凌走了进来,镇定的对着江中叶说。 她甚至还笑了一下,虽然笑容很是难看,连嘴角都在颤抖。 “阿凌,就算是阿爹肝脑涂地,也不会让你去那种地方苦熬。” 江中叶似乎下定了决心,拧着眉毛,心疼的摸了摸江凌的发顶。 “爹,事不可为,就别难为了。” 江凌似乎一夜之间想通了,不再撒泼打滚的要脱离这门关系,可是这样懂事的江凌却又让两人更加的不落忍。 “我再去西摩路转一转,一定能有办法见到林太太的。”杜和听不下去了,豁然而起,大步走了出去。 江凌没有拦住杜和,什么那里守卫重重,林太太早已不理世事,见到人的几率微乎其微等等那些劝阻的话语一句都无法说出口,她喉头发梗,鼻尖微红,终究还是报了那最后的一丝希望。 就在杜和再次前往西摩路,留园里惶然的父女俩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何兴民。 自从与何团长结束了关系之后,江凌乃至连魁班再也没有提起过与部队之间的关系,但是外界对二人之间的事情,传闻颇多,说什么的都有,江凌要面子,也有自己的尊严,对于那些传的过分的消息,也一句都没有驳过,也算是分开以后给了何团长最大的体面了。 饶是这样,对于何团长,江凌也已经没有当初那般的依赖和仰慕了。 时过境迁,再看到何兴民,江凌也只是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江中叶,却没有做声。 何兴民见状心头暗暗不是滋味,可是来的目的还是没有忘记,在江中叶起身迎接的时候,何团长尊重的点了点头。 “贤侄怎么有时间来?如今部队的事物应该繁重许多吧。” 留园没有仆人,江中叶站起来迎客入座,江凌就只得认命的给何兴民倒了一杯茶。 何兴民受用的很,接过茶放在手心里,深深地看了江凌一眼,才对江中叶说:“多谢世叔关怀,事务虽多,也还能支撑,世叔,我从他人那里听说了阿凌的事情,颇为忧心,因而冒昧赶来,不知道如今事情进展如何了?” 江中叶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假如何家愿意伸手帮忙,也不算坏了规矩。 何团长与阿凌本身就有过一段相处的经历,如今只要说两人早有婚约,再把事情加紧办下来,黄先生那里即使不愿意,也不会太说不过去。 “唉,贤侄,如今阿凌可谓是岌岌可危了……”江中叶叹了口气,将如今的情况给何团长复述了一遍,何团长双目下垂,边听边飞快的在心中拆解消息,很快,江中叶说完之后,太久做到了就对情势心中有数。 但是,江中叶期待的那个解决办法,何团长却没有提起来。 在江中叶微微失望的目光中,何团长抬起了头,严肃的说:“黄家浸淫上海武备界数十年,早已做到了无孔不入,我今日来,下午黄家就能得到消息,世叔,如果要救阿凌,必须要快。” “哦?贤侄有何良策?”江中叶顺势问道。 “我家在水路上还有几分薄力,可保阿凌顺利的离开上海,但须得阿凌假死或者重病,来给黄先生一个台阶下,如果想要离开,一个小时之内,就必须准备好一切,立即动身。”何团长看了看自己的怀表说。 “哦,原来是这样……阿凌……你看?”江中叶明知道这样做相当于让江铃隐姓埋名换一种人生,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心乱如麻,也无法替江凌做出选择了。 披散着头发的江凌在两个人谈话的时候,就一直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不哭不闹,听到要她装死逃脱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长发垂坠着,衣衫素净,不施粉黛的江凌看起来有种柔弱的美感,让人觉得不自觉的想要怜惜。 何团长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眼睛不敢再看,暗道黄先生果然是有眼光,居然能看出江凌不同寻常的美。 直到江中叶问起了江凌的意见,那双大眼睛才转动了一下,将两个人的神色收在眼底,江凌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淡,她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平静的道:“我不会抛弃自己的姓名,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上海。” 不等何团长反应,江凌起身对何团长行了一礼,感激的道:“能肯出力帮我的人,上海滩屈指可数,何大哥的大恩大德,阿凌铭记于心,然而人都有底线,这样的方式苟活,阿凌接受不了。何大哥应该也是瞒着家里头来的这一趟,既然小女不识好人心,就请快快返回吧,不要让家里担心。” 何团长哑口无言。 瞒着家里来的这一趟,就连江中叶都看不出来,他还想狐假虎威的瞒下去,叫黄先生以为这也是他父亲的意思,没想奥却让江凌看穿了。 “……阿凌冰雪聪明,是我错看了你。” 沉吟了好一会儿,何团长意味深长的对江凌说。 能有如此慧眼洞察如炬,说明江凌并不像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驽钝愚笨,甚至要比何团长见过的很多小姐要冰雪聪明,在这个时候,何团长才终于明白过来,江凌一直都在藏拙,他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一个多么聪明的女人。 江凌没有反驳,只是平淡的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 有的时候,对一个人的失望是一步一步的积攒下来的。 初开始的时候,江凌以为何团长是一个可以依靠信任的人,然后一步一步的,两个人走到今天,在上一刻,江凌终于对何团长失去了最后一丝的信心。 何团长难倒真的不喜欢她么?未必。 但是若说何团长真的喜欢她,也不一定有如何多。 假如眼前的这个男人真心喜欢她的话,绝不会不用全力帮她,也绝不会忍心让她在还有可能的时候,就选择断臂求生。 就这样吧,江凌想。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拜访 在留园中的气氛沉凝到了最低点的时候,杜和终于来到了上海滩最中心的位置,静安区西摩路。 在上海滩那三角形如同鹰头的地形中,西摩路位于鹰眼的位置,不懂风水的人都能看得出这块地方的可贵来,因而西摩路上的房子从来都是有价无市,住着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林太太,就住在这样的一间洋房里。 林太太闺名桂生,如今的上海滩上已经不传扬她的名字了,但是在二十多年前,林桂生的名字在上海滩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她,是青帮的创始人,真正的所有者和管理者。 在黄先生还在租界警局里做探长的时候,林桂生就已经凭借一介女流的柔弱之躯,掌控了相当一部分的三教九流,为她所用,在和黄先生结婚之后,林桂生借着黄先生的势力,大力施展手腕,短短数年,便聚集起了一个让洪门都避其锋芒的超级大团体,青帮。 可惜,林太太能掌控万千青皮,却对自己的丈夫无能为力,这位传奇的女性在数年前与黄先生离婚,悄然搬出了钧培里,隐居在了西摩路上,从此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树大根深,地面上的力量抹去了,但是底下的东西依旧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即使是林太太已经脱离青帮的核心力量多年,在那栋房子的四周,依旧把守着为数不少的生面孔,保护着宅子里人的安全。 这是杜和最后的希望。 杜和认为,如今上海滩上,能压得住黄先生,让黄先生改变主意的,就只剩下一手成就了他的发妻了。 可是这位发妻是如此的难以接近,比起进入钧培里来说,进入那间老洋房对杜和来说要难上数倍。 因为钧培里说到底也是一间套院,有些相当于北方的四合院,只要是院子就有院墙,有墙就有办法可想。 但是这幢房子就在街面上,四下空空,即使有林木花草,也并不容易施展,真正的梁上君子都不好在这里施展,更何况杜和并不是专业翻墙入户的,如何躲过那些守卫,再翻进门窗紧闭的洋房,对于杜和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危险远远超过机会,本来是应该放弃这一条路子的,可是杜和一想到江凌那惨白的脸和故作坚强的表情,心头就有一股子狠劲。 即使他被抓了也没什么,顶多就是一顿皮肉之苦,可是如果帮不了江凌,那就是一个好好地人生搭进去了。 即使看不惯江凌那个宁可不要里子也要面子的脾气,杜和也实在忍不下心去叫江凌真的拿自己的小命去拼,观察了一边四周,发现真的没什么机会之后,杜和叹了口气,从隐蔽的角落里走了出去。 暗的不行就来明的,难道他还能直接被乱刀砍死? 很快,在如芒在背的目光注视下,杜和平平安安的来到了洋房的大门前,收着一口气,杜和按响了门铃。 “谁啊?”一个一身青色旗袍的中年妇女转了出来,探头看了看,语气还算不错。 “那个……姐姐好,”杜和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后生晚辈杜和来拜访林太太。” 果然,青春正好的年轻人讨起好来谁也挡不住,在杜和的攻势下,青衣女人的脸上挂上了一缕笑容,“嘴甜的抹了蜜,怕不是来打什么坏主意。”笑罢之后,还是正色道:“侬有拜帖没有,阿拉给侬捎进去。” “有的有的,烦请姐姐了。” 杜和连忙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拜帖递了过去,青衣女人收了帖子,叫了声等,就又转了回去。 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还好有提前准备拜帖的习惯,之前从来都没有用上过,没想到这次亲自上门拜访,还就用上了一回。 可是人都来了,再要帖子,不是多此一举吗? 杜和有些费解。 门外候了半晌,那青衣女人就重新出来,笑容多了些,给杜和开了门,“请进吧,阿姐刚好心情不错,侬待会儿说话要小心些,莫要惹怒她,晓得不?” “那是自然,对前辈哪有失礼的道理。”杜和连连点头,在门廊处,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拦住了两人,对杜和示意了一下。 杜和了然点头,伸展手臂,叫男人搜了一遍,出乎杜和意料的是,他惯常带在身上的那些个小玩意,男人都没有管,似乎只要杜和没有带着枪,那就都不算是危险品。 “侬不懂了吧,其实以前,连搜身都不大有,阿姐也是风雨里闯过来的,说是谁要来找她讨债,也是正常,但是黄先生不答应,非要保护一下,阿姐也无可无不可的,就同意了,”青衣女人边领路,边同杜和碎碎念叨着,“侬还别说,那些小子们来了之后,宅子安静老多了,阿姐的睡眠都好了一些,哈哈。” 杜和有些意外于青衣女人的不见外,也有些意外于黄先生与这位前妻之间还有联系,但是初来乍到,杜和怕说多错多,便只当了个听众,让那好久没人念叨的青衣女人念叨了个够。 女人越是说,杜和就越是心惊,没有想到的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林太太依旧同青帮保持着某种程度的联系,青帮的大事要做决定,必当问过林太太的意见才会落实。 原本只有三分希望,听到这里,杜和觉得这件事有了五分的可能,假使林太太肯为他们说话的话,阿凌也许真的能够逃过这一劫,从黄先生手底下留下一条小命了。 “……好啦,太太就在花厅里,侬去吧,动静轻一些。”青衣女人将杜和带到了一扇大门前,就将路让了出来。 女人的脚步戛然而止,杜和的思索也随之而告一段落。将自己的思路稍作整合,杜和沉下了心来。 杜和看了看这扇高大三米的大门,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大门。 阿凌的未来,成与不成,就看这扇门背后的主人肯不肯帮忙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指路 若有诗书藏于心,岁月何曾败美人。 杜和第一眼看到了林太太,这样一句诗句就从他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林太太不年轻了,在很多女性十六岁就孕育后代的当下,在她这个年纪,很多女人已经抱了重孙,到了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年纪,但是林太太的脸上却丝毫没有一个知天命的人所应当有的老态与安详。 她很美,是那种看不出年纪的美丽。 她的脸乍一看上去,并不能直接看出具体的年纪,似乎是三十几岁的人,又似乎是二十几岁的人,她的样貌是很美的,不过比样貌更加吸引人的,是她的气质。 是色泽逼人的美玉,在经历了岁月淘洗之后,褪尽铅华的感觉。 她在晒太阳,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称着周围生机盎然的绿色,林太太像是一位闯入人间的仙子般飘然。 这座大屋并不如杜和想象的那样空旷萧索,反而处处充满了柔和与温馨。 本来举架高达八米的大厅天生就会叫人产生自惭形秽的感觉,林太太却在那些浮雕上养了攀爬的绿植,屋子里到处都是绿植垂下来的藤蔓与花朵,称着暖黄色的地毯与明亮的玻璃,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放大的玻璃花房。 林太太就躺在那些花中央,面对着一整面窗的阳光,闭目养神。 她的腿上盖着一张薄毯子,毯子上随手放着一卷线装古籍,留声机正放着一首不知名的钢琴曲,茶香从身前小几上袅袅飘起,未曾走近,就已经让人望而却步,不忍打搅。 兴许是在自家地盘,林太太的头发并没有梳起,只是在脑后盘了个小髻,刘海散落着,像是谁家桂子树下贪睡的少女。 杜和在门口站了一阵,就悄悄的盘腿坐在了留声机旁边的地毯上,双手托腮,呆呆的看着林太太睡觉,每当留声机跳动到最后一根音符的时候,就迅速而轻柔的将带子重新放好,不叫音乐断掉。 就这样,曲子缓缓的播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空气中的一丝颤动,像是水滴在花叶上,林太太的睫毛动了动,张开了眼睛。 “想勿到侬个小宁,倒是蛮有耐心的,蛮好。”林太太的嘴角一动,笑了笑,倾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 杜和连忙站了起来,给见了个晚辈礼。 “林太太,侬好。” 杜和的脸有些发红,不过礼数倒是周全。 林太太随意的道,“侬也好,杜先生,听阿兰说侬要找我?” 杜和点了点头,不安的搓了搓手,低声道,“有点事体要麻烦林太太周全。” 林太太眼角一挑,瞥了杜和一眼,不动声色的说:“哦?啥事体,能寻得着我这老太太?” 杜和垂着手,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诚恳的道,“是关于黄先生的。” 林太太的动作顿了顿,又靠在了躺椅上,招了招手,慵懒的道:“不忙,侬坐了歇,慢慢讲。” 杜和便将自家遇到的困难讲给了林太太,说完后,一时间气氛变得沉寂下来,是留声机停了下来。 杜和见林太太双手交叉着,似乎是在考虑,便轻手轻脚的站了起来,将留声机关了,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过去,林太太始终没有表示,杜和耐着性子等待着,催促的话就在嘴边上打转,最后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终于,在最后一丝阳光从窗户上划过,只剩下落日的余晖之后,林太太叹了一口气。 “当年,阿拉同侬那位江小姐一样的。” 杜和愣了愣。 “阿拉十几岁从家里出来,一手一脚的靠自己的能耐挣口饭吃,那时候,年纪小,爱漂亮,心比天高,总觉得话本里头的郎才女貌才是配得上阿拉的。” 林太甜说到这里,笑了笑,脸上有些唏嘘之色。 杜和安安静静的听着,他晓得林太太说这些必有深意,因而没有急于问自家麻烦事情的解决之道,反而给林太太续了杯茶,叫她好随时能润喉咙。 林太太暗暗点头,便继续道,“那个时候,上海滩真正的话事人不是金荣,而是一位姓张的先生,说来也巧,张先生那个时候也曾经想抬举我,给了我一个侧室的位置,但是我不愿意。” “那……您是怎么办的?”杜和顺着林太太的话问道。 林太太缓缓的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窗户,恍惚的说:“张先生是金荣的师父,他开了口,谁敢说个不字,但是我请了张先生的同辈兄弟说情,说跟金荣早就有了联络,这才缓和了过去……” “您的意思是说,我应当去求求能与黄先生说得上话的人……可是满上海滩,除了您,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劝得动他了。若是有办法,也不敢冒昧来求您。” 杜和苦恼的说。 林太太摇了摇头,刘海随之晃动,依旧黑发如炭,丝丝光泽。“不,小宁看的浅,别说是你,当年的我,看的不是一样的浅薄嘛。你看看我,”林太太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杜和的双眼,目光一瞬间爆发出的光芒锐利的叫杜和难以直视,“我嫁给了上海滩上最有权势的男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一个女人有我这样荣耀,但是到头来,我剩下了什么?” 不等杜和回答,林太太幽幽的说,“什么都没有。” “嫁人与否,嫁给谁,其实都无所谓,你自己留在手里,长在肉里的东西,才是真正靠得住的。你那江小姐若是哪天能明白这个道理,她就不会有这么些的烦恼了。” 林太太冷冷的笑了笑,将茶碗放到了小几上。 “情爱,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求它,不如求一口饱饭。” 杜和无言以对。 若是别的女人,发出这样世态炎凉的言论,杜和有很多种办法去反驳她,但是面前的人是林太太。 她说的没错,她曾经,而且现在,依旧是上海滩上最有权势的女人,嫁的丈夫是连上方大人物都拜过师傅的青帮通字辈老头子,坐拥千万手下,钱财,荣耀,权势,地位,她无一不有,但是她当初求得,只是一个情字。 求而不得,如之奈何。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顾四爷 从西摩路的老宅子里出来的时候,杜和的背后是一片夕阳。 彩色的云霞铺在天空,将那扇巨大的玻璃映衬得如同是剔透璀璨的琉璃。 杜和知道,那位传奇的女性此时依旧在窗子前的躺椅上,看着那扇窗的外面,等待落日,也等待属于她的时代彻底落幕。 从她那厚厚的一叠拜帖上来看,如果她想,她可以随时回到那个位置,重新执掌牛耳,呼啸来去,但是她没有。 人生最大的讽刺就在于你拼尽全力去博取的东西,最后却像一个笑话一样,伤的你最深。 林太太大抵就是如此了。 她一生要强,唯一的一点柔软,给了卧榻之侧的人,信任有加,爱护有加,本想着一生一世,那人却在人到中年的时候,给那个软肋狠狠地来了一刀。 林太太担忧的是,阿凌将来也会如同她一样,求一个情字,却求来一场荒唐。 不过,林太太终究是一位心有柔软的人。 身为青帮的大姐和黄先生的前妻,她的立场一生都同青帮绑在一起,即使黄先生已经不在将她放在那个位置,但是她始终无法做出有悖于自己立场的事情。 阿凌的事情,她可以开这个口,但是最终,林太太还是选择了沉默。 不过杜和也不算没有收获。 林太太是青帮的大姐,为人极重义气,有古侠之风,阿凌的事,假使放到别人头上,林太太是一定要过问的,但如今碍于身份无法过问,林太太也给了杜和自己最大的善意。 杜和给了她一封拜帖和一下午的陪伴,林太太则回以了一封信件,代为引荐了一个人。 一个或许可以让阿凌如愿的人。 顾如茂。 杜和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林太太却笃定这个人如今一定可以对杜和有所帮助,杜和便也相信,那个人许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可是,要上哪儿去找这位顾先生呢?“杜和望着信封上干干净净的如茂亲启字样,摇头苦笑。 回到留园的时候,江凌刚刚同何兴民团长不欢而散,独自在屋子里生闷气,而江中叶依旧在客厅中枯坐着,时不时地看一眼那个挂钟。 见到杜和回来,江中叶的脸上闪过一丝释然,随即又开口埋怨道,“那里戒备森严,早就说了不要冒险,今天再晚一点,我就要想办法去西摩路查看查看你是不是被林太太扣下了。” “江叔叔,我要是这能耐被扣下,事情还好办了,最怕的是他们根本不承认我的身份,将我看成是个外头的人,随随便便的就处理掉了。” 杜和苦笑着说,将那封信封递给了江中叶,嘱咐道,“江叔叔请看,这是林太太给我的引荐信,说是让我去找一位叫顾如茂的先生。” “顾如茂?”江中叶沉吟着,接过了那个信封。 杜和苦笑着点点头,“顾如茂,只给了一个名字,托付的事情都放到了信封里,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位顾先生住址是哪里。” 江中叶摇了摇头,“不是林太太为难,这位顾先生,我倒是耳闻过,没想到林太太会推荐此人,倒是有些意外了。” 江中叶将信封缓缓的放到桌面上,思索着缓缓道,“这位顾先生,说起来同黄先生是同辈的关系,若要论资排辈,他们都是通字辈的,不过二人跟的不是一位老头子。” 杜和有些意外,不由得问道,“既然两人都是通字辈,为什么只听过黄先生,没听过顾先生?” 江中叶笑了笑,点了点那信封,“因为咱们这位顾四爷,不是上海滩上的顾四爷,而是苏北人的江北皇帝,在闸北,顾四爷的分量,比黄先生要重的多。” 江北皇帝?! 杜和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说顾先生的名号,杜和从未听说过的话,那么江北皇帝的名号,可谓是如雷贯耳了。 不只是闸北,在虹口、曹家渡一代,江北皇帝的声名远扬乃至于到了如雷贯耳的地步,就算是在那里定居的东洋人,都对这位顾先生有所忌惮。 杜和听说这位的名号,还是从高桥海羽那里…… 想到那一抹瘦削的身影,杜和暗暗叹息,随即就打起精神来,同江中叶仔细商讨起来。 顾如茂行踪隐秘,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为人豪爽,但是求告的人也是不计其数,要想让顾先生帮忙,首先,他们得能找到他。 要知道,顾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了。 他们甚至连他具体的模样都不清楚,而黄先生留给江凌的时间,就只剩下两天了。 杜和与江中叶没想到的是,在他们仔细商讨办法寻找顾先生的时候,本应该在隔壁房间里睡觉的江凌此时却一身黑衣,将自己的辫子在头顶缓缓的盘成一个髻。 黑布将整张脸都蒙住,只留下两个用来视物的眼洞,做了仔细掩饰的江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作案熟稔的梁上君子入户盗贼了。 仔细观察了自己的打扮,满意的点了点头,江凌将一把匕首收在袖口里,无声无息的从窗户翻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江凌打成一片的带玉趴在地摊上,懒洋洋的瞥了一眼江凌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抻了个懒腰,爬了起来。 顺着江凌离开的方向,带玉用几乎同样标准的动作从窗户翻了出去。 不过带玉有点胖,他被窗台卡了一下肚皮,有点狼狈的呜咽了一声,夹着尾巴跳了下去。 刚刚结束了商讨的杜和耳朵动了动,看了一眼江凌的房间,皱了皱眉,想了想,杜和走到了江凌的房门口。 “阿凌,睡了么?” 杜和压低了声音,试探着说。 房间里静寂无声。 杜和等了一阵,便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杜和又转了回来,狐疑的看着地上的一撮狗毛。 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在房间的后窗,杜和看着那扇还开着小缝隙的窗户,默默地张开了嘴,发了会儿呆,扶住了头,痛苦的*了一声,“不会吧……”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急转直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说的就是留园现在的状态。 江中叶急的满院子的转,杜和早已顺着那几根狗毛朝着外头追了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杜和看到灶台上的肉骨头没有端出去,带玉也没有什么开饭之前的动静,杜和也不会怀疑的重新回来看一遍。 毕竟现在的时机太敏感了。 叔侄两人为什么事事都不让江凌参与,怕就怕她一个想不好,就冲动行事,闯下大祸来,没想到千防万防,江凌还是悄悄地把事情办了。 不用想就知道江凌去了哪儿,杜和来不及多想,飞速朝着钧培里一路狂奔过去,心里念叨着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但是人就是这样,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杜和这边的心是越跳越快,恨不得肋生双翅,拦在江凌面前,但是跑到了一半,杜和一抬头,心里就凉了半截。 钧培里的方向亮了起来。 确切的说,是亮起了火光。 人声鼎沸,似乎是在叫嚷着什么,杜和腿一软,差点栽倒当场,角落里一声呜咽,毛发烧焦了一些的带玉耷拉着耳朵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杜和,带玉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阿凌在那边?” 杜和顾不得多说这只跟着主人一起惹祸的蠢狗,蹲下来沉声问。 带玉打了个响鼻,扭头朝着那边小跑过去,杜和看了看原本的方向,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了上去,转过两条弯路,刚要经过一棵大树,杜和心头警兆突生,猛然向后一仰头,只见一绺寒光从他鼻尖处险险略过,一缕混合着狗毛味道的怪异味道涌入鼻尖。 “是我!” 杜和低喝一声。 匕首猛然停住,过了一瞬,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涌了过来。 “快走,我受伤了。” 江凌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情绪很稳,似乎没有什么波动。 但是杜和知道,这件事远不止这么简单。 不过当务之急,他们必须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用杜和呼唤,带玉在完成了带路的工作之后自己就一溜小跑的往留园跑去,杜和看江凌似乎也用什么办法止了血,就放心的将江凌背了起来,迅速的躲进了阴暗的弄堂。 “你到底去干了什么?伤到哪儿了?” 转过两条街,身后的人声低了下去,杜和才松了口气,低声问江凌。 江凌闷笑了一声,似乎拉动了伤口,又吸了吸气,压抑着笑声说,“我去给那个老头送了点礼,叫他为老不,不尊。” “你给人家送礼,人家给你回礼,你不亏得慌?真要能把人弄死也行……”杜和咕哝了一句。 “你别逗我,我腰疼,不敢笑,哈哈哈……”江凌痛苦的捂着腰部,抽空给了杜和一巴掌,扣在杜和的脑袋上,杜和敢怒不敢言,将江凌向上背了背,跑到了另一条弄堂。 “不能回家。”江凌忽然低声说。 杜和一愣,“你叫人认出来了?” “不是,是带玉。”江凌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他们暗中那么多人手,带玉帮我把绳子弄开了,带玉是狼青,只要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它。” 杜和叹了口气,“那也得回去一趟。” “不行,我们明天就会被堵在家里头。”江凌的语气急躁了起来,焦急的拍着杜和的肩膀,“到时候就跑不了了。” “做事儿的时候你不想着到时候跑不了,到头来了给我说这些。脑子呢?”杜和没好气的说,“跑路也没有空着手跑路的,不得带钱嘛?你带钱了?” 江凌一愣,“我出来吓唬人,带钱干嘛。” “那不就得了,别说话了你,我胃疼。”杜和没好气的说,深吸了一口气,杜和看了看面前的院墙,颠了颠背后的江凌,最后还是认命的从后门回了留园。 江中叶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局面,二人一进门,就见江中叶将一个包袱放到了带玉的脖子上,见他们进来,尤其是看到杜和背后的江凌,眼睛一缩,江中叶沉声道,“受伤了?” 江凌心虚的点了点头。 “四姐来了,你去包扎一下,我跟阿和交代几句,待会儿你们就走。” 江中叶出乎意料的没有多说,只是干脆的将一个包裹给了江凌,江凌讷讷的答应了一声,捂着腰,接过了小包裹,转到了后堂,没一会儿,后堂就传来了蒋四姐压抑的惊呼声。 江凌隐约说了声:“别叫别叫,把人吓到。” 蒋四姐才住了口。 “阿和,待会儿出门,老金会带你们去闸北,到了那儿谁也别联系,老金也别告诉,直接找个乡下躲起来,什么时候找到了顾先生,或者事情平息了,再回来。” 江中叶的语气很急促,将手上最后两个包裹递给了杜和,解释道,“小的里头是现钞,还有点大洋,金条,出去了能不与外头接触就不接触,顾先生的信也在里头,我打听过了,顾先生可能就在闸北,如果遇上了,就好好说和说和,若是过了月余还是没有平息,你们就去苏州吧,大包裹里是当用的衣物,都是粗布的,换上了就普通了,不会引人瞩目,你们两个的证件做了个假的,我提前预备好了,到了地方之后,你们就以这两个名字行走吧。“ 江中叶说的絮絮叨叨,越说越觉得不放心,杜和是越听越心凉,知道江中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但是这件事却也怪不了江凌,只能说这就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只怪他们没有及时和阿凌沟通,叫她冲动行事了。 “江叔叔放心,这件事我会办好的,阿凌的安全我不敢保证,但是我在一天,就绝对不会叫阿凌有危险。”杜和郑重的接过了包裹,当场将那一身粗布衣服换了上去,将小包裹妥帖的揣好,又检查着带了几样自己当用的东西,就见后堂的江凌换了一身衣服,也走了出来。 “小姐的伤口是擦伤,不能剧烈运动,这是伤药,每天换两遍药,七天收口,包裹里是足量的药和纱布。和少爷,一定要保重啊。” 蒋四姐将一个小小的包裹放到了江凌的手里,含着眼泪握住了杜和的手嘱咐到。 短短两天之中,谁也想不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坏到这个地步,蒋四姐已经吓得六魂无主,只差一佛升天了。 杜和握住了蒋四姐的手,温和而坚定的点了点头,又抱了抱这个照顾了他几个月的大姐,安慰道,“放心,四姐,我们会平安回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都真的会好起来嘛? 杜和不敢确定,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这样说,然后尽最大的努力办出个这样的结果了。 如若事不可为,杜和便赌上命去,博一个可为来。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君子还是小人 夜色沉沉,二人一狗的身影在偌大的夜空下显得渺小而孤单,除了带玉因为狗毛被火烧掉而显得有些低迷之外,江凌与杜和的神色都颇为镇定。 谢绝了金爷的帮助,不想再拖更多人下水的江凌执意要自己前往闸北,江中叶无奈之下,只得不舍的放了江凌出门。 江凌的腹部在给黄先生的宅子防火的时候受了伤,走路很缓慢,刚好两人都换了寻常农家打扮,带着染了黑毛的带玉走在街上,就像是刚刚从山上回来的农民夫妇。 带玉对自己身上的颜色和气味都很不满意,奈何一狗对四人,反对无效,最后只能从了,换了黑色毛皮之后,带玉就像是哪里跑出来的小马驹子,一点狼青后裔的风范都没有了。 见带玉低迷,江凌还有心情笑了两声,她是万事不愁,该做的都做完了,心情爽利的很,点了黄先生的一间屋子,又打翻了几个好手,让那个老头子好好地受了一把惊吓,江凌虽然是被绑了,还受了伤,心里也很舒坦,更别提最后还被带玉救了出来,全须全尾的从黄家钧培里退出来,这是足以笑傲一辈子的谈资,简直赚翻了。 反观杜和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江凌是天塌下来管他的,反正有杜和,杜和却不能,他必须要对这个叫人脑壳疼的同辈的安全负责,一言一行,都要十分注意,再三周全。 看看没心没肺的江凌,杜和沉沉的叹了口气,将脑子里的东西都甩了出去。 事已至此,多想无用,他们能做的就是将剩下的部分做好。不要让江中叶白白牺牲。 虽然有一定的把握能够保全自己,但是真正面对一个帮众大佬的怒火的时候,应当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如此牺牲。 也只有如山父爱,能够战胜求生欲望,在面对山崩的时候,将自己化成一堵墙,以期给儿女做一两息最后的抵挡吧。 只要孩子能多一分的生机,这牺牲就值得。 杜和很羡慕江凌有一位这样父爱深沉的父亲,而对于想求而不得的东西,杜和只想让这一份珍贵存续的更久一些,再久一些。 闸北离南城区有点距离,江凌身上还带着伤,行走到了天光放亮,才刚刚到了闸北的乡下。 与灯红酒绿的租界和弄堂深深的城区不同,闸北还有些荒芜,出了静安的那一片住宅区之后,就是一大片荒郊,时值初夏,本应该是庄家繁茂的时节,但这些田地却大部分都撂了荒,好多都露着干燥的土面,只有少数的几块还带着绿色,一些农作物在地里头郁郁葱葱的生长着。 “都白白浪费掉了,这样好的地……” 江凌看着那大片大片荒芜的田地,可惜的说。 这也是长久以来,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江凌从小过得虽然不说节衣缩食,可也从来都没有大手大脚过,见不得浪费的事情。 杜和也惋惜的很,不过杜和对这些撂荒的田地的主人的去处略知一二,因而也只是一声叹息。 国之将倾,安有完卵。 “走罢,前边遇到人家,坐下歇歇。”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适合光天化日的拦路抢劫,杜和担忧节外生枝,虽然见江凌面露疲色,也板着脸没有说停下。 带玉到那些庄稼地里解决了一下狗生问题,嘴角带着点可疑的绿色回来了,若无其事的在前头领着路,江凌便把自己包袱里的肉干掰开给带玉吃。 “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化干戈为玉帛的?” 杜和好奇的问。 “我还能跟个牲口一般计较,逗着玩的,带玉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揍他。” 江凌将带玉的肥脸捏来捏去,本来凶恶的硕大狗脸就变得有些滑稽起来。 带玉的眼神有些无奈,时不时地瞥过江凌怀里的肉干,想要出卖尊严换肉干,又想要龇牙表示自己的脾气,一时间张着嘴,咬也不是舔也不是,没一会儿,就见一条口水从狗嘴里流了下来。 江凌哈哈大笑着,将那一条肉干塞进了带玉的嘴里。 带玉嚼了嚼,咕咚一声咽下肚中,又将狗脸凑到了江凌的身旁。 杜和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算是知道了,你们两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用干别的,每天互相玩儿这个就完全能玩儿的很好。” 有了带玉的调剂,两人也不觉得无聊,很快就重新来了精神,坚持到了一处自然聚集起来的村落。 村子看起来就很简陋,很多人家都是支的帐篷,少数几户人家是泥巴房子,看起来在村子里头鹤立鸡群。 江凌有些裹足不前,偷偷的站在了杜和旁边,拉扯了一下杜和的衣袖。 杜和安抚的拍了拍江凌的手背,轻声道,“稍安勿躁,他们不一定是坏人。” 上海滩上流窜过一伙装作流民的强盗团伙,如同蝗虫一样,流窜到哪里就抢到哪里,无论是哪路神仙,经过这种人的地盘,都会被剥掉一层皮。 但是这帮子人却不像。 他们更像是一伙真正的逃难而来的难民。 虽然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但是这村子里有炊烟,有儿童,还有晾晒的衣物和粮食,同那些想着做一票就走的蝗虫是不一样的。 这是一看看不出分别,但仔细分辨,却处处都有不同的。 果然,那些村民见二人出现,虽然神态警惕,不过也只是远远的看着,没有人与两人搭话,直到一个看起来体面些的中年人出现,二人才明白了这些人的来路。 他们竟然是苏北水灾的难民。 去年苏北的那一场大水,交很多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许多人为了活命,被迫离开家乡,朝着更适合生存的地方迁徙,这支村落就是这样。 “因为有顾先生的支持,我们才在这里落了脚,还有地种,虽然要交税,但是比起家里毁于一旦的田地来说,已经很好了,翻过这个年,大家就都能活下去了。” 村长时不时地提及顾先生,叫杜和对这位慷慨解囊的顾先生更加的好奇。 看着村长的叙述,杜和冥冥之间感觉顾先生似乎同黄先生不是一路人,黄先生以势压人,而顾先生则以事取人。 他应当是凭借自己做的实实在在的事情,赢得了那么大一片的支持,所以才能有今天的局面吧。 “顾先生为什么会帮你们呢?你同顾先生是老乡吗?”江凌是女性,看问题的角度同杜和有些许不同。 村长摇了摇头,感慨的说,“要说是老乡,顾先生就是我们整个苏北的乡党,如果没有顾先生卖了工厂捐赠的钱,我们会死两倍以上的人,顾先生真是我们的活菩萨,可惜了那些乡亲,也没等到最后,沾到这福气。” 本来是村长的人,最后却只带出了半个村子的人,其余的,或离散或倒毙路边,最后活下来的,才是现在眼前的这些人,说到减员的时候,村长的眼睛还是有些湿润。 大生大死面前,两个年轻人谁也没法劝解,只能多拿了几块糖果出来,给了周围看着他们流口水的小孩子。 杜和拿出了两条肉干,换了一大锅的米粥和酱菜,同江凌一起吃了一口热饭,村长还热情的给二人提供了一棵地面最平整的大树用来吃这顿饭。 江凌缓缓喝着粥,眼角余光看着给大家分肉干的村长,忽然问杜和,“阿和,你说,这位顾先生,是一位沽名钓誉的人,还是一个真君子呢?”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路遇 “不晓得啊。” 杜和靠着大树,仔细的将剩下的酱菜包了起来。 肉干来之不易,酱菜也来之不易,以后能不能遇到这样好说话的地方还难说,杜和少不得也要学那巧妇,精打细算了。 “若是说沽名钓誉,做做样子捐几百几千大洋就很好了,顾先生可是将一座琉璃厂卖了,捐了整六万大洋……”杜和敬佩的说,“这样大的手笔,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的,好胸怀,好情怀。” “若是说他真君子,可是他又进了租界当探长,还加了青帮,据说以前人也没少砍,事业没少做……还是个蛮复杂的人。”江凌心有灵犀的接道。 “我还怕他们在粥里下毒,然后把咱们的肉干都抢了,可是到现在你也没倒,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江凌见仔细看了看杜和的脸,放心的大口喝起粥来。 杜和这才注意到,之前江凌喝粥,似乎就是在吃勺子,几乎没怎么进嘴,这会儿却是飞速喝粥,没一会儿一锅粥就见了底了。 没有料想到这一节,杜和佩服的拱了拱手,江凌摆了摆手,心领了。 二人告别了村长,问好了方向之后,就继续上路,穿入了农田中的小路上。 二人一狗都是仗着有能耐在身,艺高人胆大的类型,除了怕遇到匪徒还要周旋比较麻烦,就没有怕的东西。怕江凌觉得无聊,杜和玩儿心大起,还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只纸蝴蝶出来,绕着他前后的飞,把江凌弄得暗恨无比,离杜和远远的,恨不得将那蝴蝶撕成碎片。 “啊!阿和!” 江凌又是一声尖叫。 杜和无奈的对着前方的江凌叫道,“我已经把蝴蝶收了,你又叫什么?” “不是蝴蝶,阿和,这里有个人?”江凌有点害怕的朝着一处小土丘看过去,想看看又不敢接近的样子。 江凌倒是不怕受伤的人,大风大浪都经过来的姑娘,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这妮子怕死人,不知道是哪个时候做下的毛病,让杜和哭笑不得。 这年月最不缺的就是死人,听江凌说有人倒于地上,杜和心下已经潜意识认定这又是一个回归天地怀抱的可怜人,这场景不能帮上什么忙,也只能过去查看两眼,想着好歹给挖个坑遮蔽一下。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个看起来瘦的一把骨头,比起新亡更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人,胸口居然还有微微的起伏。 杜和扫了一眼老人身上的麻布衣服,叹了口气,伸手去搀扶老人,口中喃喃道,“都是可怜人,阿爷你怎么躺在这了?” 手刚刚握住老人的手臂,刚刚好看着有出气没进气的老人忽然双眼圆睁,猛然五爪如钩,猛然反握住了杜和的手腕。 江凌惊呼一声,“诈尸啦阿和!阿和!” 杜和面色不变,没理江凌,手腕也没用力,随着老人的力气身体前倾,主动将自己的命脉送到老人面前,耐心道,“阿爷别担心,我两个是过路的,看到你躺在这就过来看看,我是个大夫,我能帮你。” 老人眼神锐利的扫视着杜和,似乎是不相信他的话。 杜和就缓缓地把另一只手抬起来,放到了怀里,安抚道,“阿爷,你看,我这有银针,不是刀具。” 老人的眼神随着杜和的动作,手上力气越来越大,最后看到杜和真的从怀里拿出一个针包来,才猛然一松,闭上了眼睛。 杜和也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已经发紫的手腕。 江凌见到是个活人,也放下心来,凑了过来,配合着杜和的力气,将老人扶了起来,半靠在土坡上,看到杜和在揉手腕,还埋怨了两句,“这人怎么这样,不如不管他了,你看看你的手,待会儿就要肿起来的。” 杜和摇了摇头,“怎么也是一条性命,能帮就帮一把吧。手不碍事,我带着药呢,涂一下就好,他应当是太阳晒到了,把你的薄荷膏拿出来,给老人家用一下。” 江凌噘着嘴不乐意,看着老人干裂的嘴唇,磨蹭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的从口袋里拿了指甲盖大小的一个小铁盒子,打开后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挑了一点,涂在了老人的太阳穴上,又放在了他的鼻端晃了晃。 老人皱着眉头,*了一声。 “唉,这阿爷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最后的那点力气留着自保,假如我刚刚用力的话,他可能就直接厥过去了,即使这样了,还硬挺着看到我是大夫了,才放心昏,防备之心也太强了。” 杜和一边忙着给老人家散热,一边感慨。 江凌听着杜和的解释,也不落忍了,一边捂着腹部,一边慢慢的蹲下来,用手指做扇子给老人通风,低声道,“若是在太平的年约,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哪里会让一位老人家生出这样大的戒心来。”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还可以在大门外随便玩耍呢,后来有了许多乱事儿,还有拐带孩子的,就很少有人家放心让孩子出门了。“ 江凌的声音有些低落。 回忆儿时总是让人感到开心的,但是现实与曾经相差太大,总是让人难过,回不去的过去,就像是无法弥补的遗憾,每当想起,就是一次伤怀。 “这些都是随着社会的进步必然会出现的问题,曾经我们出门只能靠马车步行,现今有了火车,有了汽车,可是也有了盗窃汽车,爬火车的,只能说每样东西都是双刃剑,什么时候能彻底治理了这些问题,什么时候才是这样东西真正发展成熟的时候吧。” 杜和回想起了近年来的种种经历,有感而发。 “那这些问题还没解决的时候呢?比如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谁都知道打完仗了会有几十年太平日子可以过,可是这打仗的年月里,人们要怎么办呢?” 江凌被杜和的观点所吸引,跟着思索了一番,歪着头,不解的问杜和。 杜和的眼帘垂了下来,忽然说道,“阿凌,你听说过一个狼多肉少的故事吗?” 江凌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两个和尚没水喝。” 杜和忍俊不禁的笑了笑,摸了摸下巴,感觉说的太复杂了江凌也听不明白,索性尽量简单的说,“假使这座山上只有一片草地,一只羊,一只狼,那么等羊生了小羊,狼就可以把羊吃掉,然后生一只小狼,这样想对么?” 江凌点点头,“当然了,物竞天择嘛,有什么问题。” 杜和摇了摇头,“有问题的。”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问题 江凌皱了皱眉头,“这能有什么问题,羊吃草,狼吃肉,天经地义。” 杜和蹲下来,四下看了看,拿过来三块石头,放做两堆,对江凌解释道,“假如这块石头是剩下的小羊,这两块呢?” “当然是羊咯……”江凌不以为然的话在想到什么之后,戛然而止,惊呼着捂住了嘴,“那两只狼吃一只羊,就不够吃了!” 杜和“嗯”了一声,“这两只狼都会饿死。这就是狼多肉少的故事。” 江凌看着地上那普通至极的三块石头,联想到杜和之前所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搓了搓手臂,难以置信的说:“你是说,我们就是那让外人争抢的羊?” 杜和再度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哀伤。 “我们是狼。只不过我们是那个生了小狼的狼。辛辛苦苦的将好技术,好文化传播出去,教化蛮夷,制定礼仪,为茹毛饮血之藩国经天纬地,叫他们过上好生活,有了人的体面,转头来,当资源不足以维持野心,填饱贪欲的时候,小狼就会在母狼打盹的时候……” 江凌猛地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后背发凉。 “对资源的争夺,对发展机会的争夺,就是肉食者们眼里头的大事了,民众生死苦乐如何,都不是他们考虑范围之内的事情,毕竟,他们是牧民者,而我们在大人物的眼里,就是那被放牧的羔羊。” 杜和缓缓地将残忍的真相告诉了江凌。 江凌的眼眶里泛着泪花,委屈写满了她那张惨白的小脸,她带着哭腔说:“难道老百姓辛辛苦苦的生活,只求一个太平世道,就这样奢侈嘛,难道就没有将百姓当做人的大人物嘛?” 杜和恍惚了一下,迟疑着说:“或许会有,或许也有人为了这个原因,努力成为一个大人物,给百姓一个可以抬头挺胸做个人的时代吧。”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人,我一定舍出命去帮他!”江凌的眼底燃起了希望之光,抹掉了不知何时流下来的眼泪,坚定的握紧了拳头。 杜和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人,我想会有很多人都会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 “那样的时候要是快点到来就好了。”江凌笑了,“我都等不及到那个时候了,你说真的有那样的大人物,会不会照顾照顾我们女人的想法,不叫男人到处娶姨太太啊?” “哈哈,那就看那位人物的太太喜不喜欢自己的先生找姨太太啦!”杜和笑着捏了捏江凌的脸颊,难得调侃了一句。 江凌的脸有些红,啐了一声,“我就是小心眼,怎么啦,我将来的先生要是找姨太太……我就……我就……” 到了发狠的时候,江凌又拿不准了,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杜和看着江凌下不来台的样子,试探着说:“你就像林太太一样,同先生离婚?” 江凌摇了摇头,噘着嘴,“我才不要成人之美,林太太就是个糊涂人,黄先生找那个小花旦的时候,就是被人家的美貌迷了眼嘛,她应当叫黄先生知道,他做错了事情,要改,而不是一点儿余地都没有的直接离婚,假如黄先生后来后悔了,又离婚了,两个人之间又有感情,那时候要怎么办呢?” 杜和眨了眨眼睛,嘴巴开合了一下,犹豫着没说话。 江凌眯了眯眼睛,语气不善的说:“阿和,你最好说实话。刚刚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很没有女侠风范?” “那倒不是,”杜和尴尬的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那对狗男女剁了了事。” “哈哈哈哈哈,知我者还是阿和嘛!” 本以为江凌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顾不得腹部抽痛,江凌大力的拍了拍杜和的肩膀,故作神秘的说:“这事就你知我知,别告诉外人知道,不然我这贤妻良母的形象,岂不是毁于一旦?” “唉,姑奶奶千里迢迢的跑到这个荒僻的地方来找顾先生,又惹下那么大的麻烦,就是为了将来面对我先生的时候,可以抬头挺胸的告诉她,姑奶奶为了等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得知恩图报,好好伺候我啊!这要是不仅不好好伺候我,反而恩将仇报,给我心头扎一刀,那我不得剁了他才能解恨?” 江凌轻轻地吸着气靠在了树干上,大大咧咧的掀起衣服,看了看渗血的腰部,又抬头对杜和粲然一笑,“不然都对不起我挨的这一刀!” “那是那是,江女侠大情大爱,谁要是能娶到你,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杜和附和的拍了江凌的马屁,话锋一转,奇怪的问道,“我看街坊抓狐狸精,收拾外室,都是只对那女人动手,言语他勾搭自家先生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偏偏对自己先生动刀子,不管那另外一位关系人了?” 江凌撇了撇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是阿和你不知道,女人是很好骗的,为了男人的花言巧语啊,甘心当个外室,没发见光的过活,还以为那男人心里头只爱他一个,很快就会和家里头没感情的包办太太离婚去娶她呢,这样说来,他们才是最惨的,被骗的人去,连心都骗走了!” “若是有那专门做仙人跳的,就简单了,好吃好喝的养好了,再放出去,祸害那些三心二意的臭男人去,哈哈!” 江凌的脸色更白,不过说起自己的独到见解来,倒是满脸的高兴,手舞足蹈的样子。 杜和怕江凌伤口恶化,也不顾什么男女防备不防备的,拿出了药膏和绷带,重新帮江凌换了药。 江凌也不在意这些个,连脸红都没有,只是不时的扭一扭,不舒服的咧了咧嘴,抱怨杜和的手法轻了重了,或是动到江姑奶奶的痒肉了。 弄的杜和烦不胜烦,三下五除二的给江凌绑好了绷带,一脸晦气的说:“你也不看看自己拿伤口,就长在肋骨上,我能不动到肋骨嘛?” 江凌理亏的“哦”了一声,做了个鬼脸,扭头又去跟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带玉玩儿去了。 杜和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包裹整理了一下,找了个水壶出来,去给那土坡上的老人家润唇,却没想到,杜和这边刚一低头,就看那老人家的眼睛炯炯的看着他,不知道已经醒来多久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山头 “阿爷?您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杜和惊讶的叫道。 “在适当的时候醒来的,后生,你是个好心人。” 老人家皮肤上的红色消下去,本来的古铜色就明朗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做了一辈子农夫的农民,但是杜和深知,这位老人家远不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从一开始的留着最后一点精神吓唬杜和,到那如同鹰爪般有力的五指,以及清醒后还能无声无息的保持静止不动不知道多久,光是这一份功力,就让杜和深深忌惮心惊。 有了萍水相逢,就此别过的心理,杜和很快定下神来,摇了摇手里的水壶,苦笑着喝了一口,“阿爷恕后生晚辈无状,口渴难耐,先喝一口,您请,这是后头那个难民村里的井水,干净清凉。” 老人家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了水壶,仰头喝了一口,“天下名山百八,大山三十六,小山七十二,不知后生来自哪座山哪道岭啊?” 江凌一听就要把那套响马的说辞搬出来,杜和抬手止住了江凌的话头,实在的说:“我兄妹二人都是月亮山,随吕祖讨生活的,不值当一提。” 老人闻言狐疑的打量着两人,笑哈哈的说:“兄妹倒是不像,夫妇就有些门道,老朽看人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看错过,你二人若不是月老红线牵,就是妈祖赐的姻缘,跑不了的!” “谁要跟他牵姻缘,不是一辈子都要受这个情种的气?阿爷你定是看错啦!人家有心上人咧!” 江凌有些气不平,叫人平白无故给杜和送作堆,这对江凌来说就相当于是说她江女侠连杜和都比不上,将来得同这个只会惹他生气的小混蛋过生活了,江凌简直比听说自己被一位年事大过他三倍的老头子看上了还要难以接受。 跟杜和过生活? 江凌想想就不寒而栗。 还不如嫁给那个老头子,起码那老头子绝不会叫她忍耐好几十年! 杜和无奈的耸了耸肩,“阿爷你看,这就是冤孽,我还没说要吃亏,她倒是先跳起来叫嚣了,您见过这样的夫妇嘛?“ 老人古怪的看了看杜和,又看了看江凌,神秘兮兮的微笑了起来,“后生,缘分这回事儿,谁能说得准,六十年前我还在地里头捡吃的果腹,五十年前我还在给人家卖力气讨生活,谁能想到今天……” “今天怎么了?” 江凌一脸好奇的凑了过来,她最爱听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传奇故事了。 老人哈哈大笑着说:“谁能想到今天,我会倒在这土坡上,险些就归了西呢?” 江凌“切”了一声,撇了撇嘴扭过头去,低声骂了句坏老头子。 老人也装作没听到,喝了水,又毫不客气的跟杜和要了点干粮吃了,才伸伸腰站了起来。 这么一站,杜和发现老人极高,这已经是年逾古稀的岁数,身高看着还比杜和要猛些,若是年轻的时候,怕是要鹤立鸡群了。 而且老人虽然干瘦,但是肌肉都贴在身上,骨架宽阔,气息绵长,手长脚稳,一看就是位练武多年的老江湖。 “阿爷,咱们因缘际会打了交道,但是……”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还没有说出口,杜和就看老人摆了摆手,一股子上位者的气息油然而生。 “后生,咱们既然因缘际会打了交道,你们帮了我老头子,索性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把我送家去怎么样?我那儿子岁数也大了,不好出门,怕是要在家里头着急。” 说是探问,但是老人的做法可一点都没有跟两人商讨的意思,大有讹到不死不休的架势。 “唉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我们还有事儿呢!” 江凌立刻就不乐意了,“再说你求人办事哪有这样的啊,万一我们送你回了家,你再说是我们把你弄晕的,我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老人“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说:“我就算是要讹诈你了,你这囡囡如果狠得下心,就把我老头子扔在这里,赶你的路,我黄土埋了脖子的人,还能拦住你不成?” “这荒郊野岭的,你要是再晕了,我们不是白救你了吗,你这人就是耍流氓嘛……” 江凌撸起袖子,就要教训老人,老人背着手微笑着看着江凌,杜和也憋着笑看着江凌,江凌拳头扬起来比量了两下,又悻悻然的放下来,嘟囔道:“得,算江女侠倒霉,你住哪儿,我们赶紧把你送回去,还得办事儿呢!泥菩萨都自身难保了,还得渡江做好人,真是要命。” “你们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事,赶着去结婚不成?”老人从衣袖里掏出一块手绢来,盖住没有几根头发的脑袋,找了根棍子,就打算开始上路。 杜和不打算多说徒生枝节,只是含糊的说:“我们俩是有点要紧事要赶去闸北,不过一半天的功夫还是有的,不知道阿爷家里在哪个区?” 老人点点头,大喇喇的拿棍子指了指两人来时的方向,“哦,不远,我家在横沙。” “横沙?!” “这里是闸北,你家在横沙,阿爷,你出来遛弯都跋山涉水,要遛这么老远的啊?” 杜和与江凌同时惊讶的叫了起来。 若说从闸北到横沙,说远不远,也就十几公里的路,可是这段距离要是拿步子量的话,那就很大了,跋山涉水,起码要走整整一天!更不用说还要经过车站码头,到处都是黄先生的人! “阿爷,我们送你到渡口怎么样,你自己过了河,雇个人送你回家,也没多远了,我们两个不太方便去码头。” 杜和隐晦的说道。 老人哈哈一笑,爽朗的摆了摆手,“不用,我也不喜欢去码头,那小忘八蛋进来之后,事情都乱套了,不跟他打交道,不必担心,我们从吴淞走,那里有我自己的船,哈哈,划船你总会吧,后生?” 杜和也笑了,既然老人已经说道这个地步,他要是还不明白老人的意思,那可真是愧对了别人评价的那一双慧眼了。 江凌还在不乐意,杜和已经拉住了江凌的手腕,不叫她再多言了。 两个人虽然脾气不对付,不过共事这么久,一起做过的不能见光的事儿多了去了,默契还是有的,一看到杜和的眼神,江凌就很快明白了杜和有所深意,便老老实实的闭了嘴,又拉住了蠢蠢欲动的带玉,给想要去咬老人棍子的狗顺了顺毛。 老人似乎并不怕两人背地里商量事情,也不怕他们跑掉,一个人拄着棍子在前边走的虎虎生风,哪有生病刚好的人的样子,江凌欺负老人耳背,对杜和咬起了耳朵。 “阿和,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啊,过码头的话,哪有没有那个老东西的人的地方,万一被人家看到了,咱们两个就坏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指路 “阿凌,这位老人不是在给我们添麻烦,这是给咱们指路来了,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他是在帮我们。” 杜和也悄悄地对江凌说。 同江凌那种当面说坏话有些理亏的心理不同,杜和是真的怕老人听到,如果说同别人一样把老人当成一个真正风烛残年的老人的话,杜和相信自己一定会很惨,老人也一定不会帮他。 就那一身一看就是童子功的骨架和比他都有力道的脉搏,杜和不相信老人会有一双跟身子骨不匹配的耳朵。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耳朵还在微微的动着! 完了,悄悄话被听见了。 杜和第一时间就是这个感觉。 忐忑的闭上了嘴,杜和等了一阵,见老人没有怪罪的意思,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对江凌说,“你别小瞧他,这位阿爷很厉害的。” 江凌看杜和脸色不对,似懂非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不再问杜和了。 前头走着四方步稳稳当当的老人此时背着两人的脸上挂着的是一抹笑容,还有那么一点慈祥的意思。 青帮发展到现在,到处都是外人,可是这些外来的人还要再排外,搞小心思,弄得帮里头乌烟瘴气,惹人厌烦,那些个通字辈的人里头,能让他喜欢的没几个,姓杜的算一个,他儿子算一个,余下的都是下品,而惹他烦的就多了去了,姓黄的就是让他最厌烦的那一个。 做帮派,要将讲究规矩,江湖人不碰公家印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可是自打姓黄的带着印鉴拜了老头子入帮,这风气就给带坏了,后头的好多四六不是的人也都跟着进来,把本来好好地地方给弄得越来越不像个样子了。 看着两个小宁说的,似乎是狠狠得罪了小黄一把,却不知道是干出了多大的事儿,值不值得他亲手伸的这一回手。 这边两伙人各怀心思,都没有多说多问,怕让对方猜忌,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吴淞,日头已经正当午了。 走了一夜半日,江凌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一生不可,但是杜和看江凌每走一步都要紧紧地捂着腹部,又不肯发出声音的样子,心里也不落忍,就同老人商量着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阿爷,我妹子身上不舒服,咱们也走了半天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缓缓乏,您看如何?” 杜和将水壶里剩下的最后的水给了老人,老人毫不客气的喝光了,抹了抹嘴,断然道,“不如何。” “吴淞已经就在脚下了,马上就能坐船,这个时候休息,岂不是端着灯笼找亮,浪费时间嘛?” 老人将头顶的手帕摘下来扇了扇,看了看后边靠着带玉艰难喘息的江凌,皱着眉道:“后生,我劝你一句,囡囡这个情况,此时休息,她就起不来了,恐怕就会耽搁在吴淞,你自己斟酌。” 杜和知道老人说的有道理,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下,走到江凌跟前,“把这个吃了吧,我们得去坐船,恐怕不能在吴淞停留,我怕你撑不住。” 杜和将一枚淡黄色的药片递给了江凌。 药片具有极大的镇痛作用,但是此时江凌已经基本适应了那种疼痛,一旦用了药,药效过了之后,再度袭来的痛感会加倍,怕是会受到二遍罪,而且用了这种厉害的药,短时间内人没有痛觉,恐怕会忍不住动作过大,加剧伤口,对身体也是一种摧残。 江凌却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吞了下去,还白了杜和一眼,“有这好东西不早说,阿姐都疼的像是在生孩子了!带玉都比你懂事。” “这是药三分毒……” 杜和申辩道。 “谁都知道是药三分毒,总比姑奶奶走不动路,我们叫人捉回去,给人弄的生不如死好吧!” 药似乎在起作用了,江凌的神色开始振奋起来。 杜和叹了口气,没有再劝,反正药都吃了,劝也没用,还不如想着如何管好江凌,叫这女祖宗以后少给自己作死一些的好。 三人一狗的组合在什么地方都比较显眼,老人也没有想走城镇的念头,远远看到了支在路边的摊子,亲自过去买了些食水,三人挑着小路走,很快就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江边。 吴淞港口很大,虽然未经建设,但是天然的港湾是绝佳的出海地点,老人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到了这里,就如同到了自家的后花园一样,熟门熟路的指引杜和在一处暗渠里拖出来一条小船,三人就此上了船,顺着江水开始朝着下游漂流。 水流不快,小船很平稳,江凌借着药劲没过,在小船的船篷里眯了起来,他们如今上了船,也就算暂时安全了,杜和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没有到闸北,可是既然安全第一,寻人的事情得在确保了阿凌的安全之后才能进行,杜和也就不急,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顺着计划走,随着变数去,最后留下的,一定是最好的结果。 看着缓缓流淌的江水,杜和喝了口水,手上撕的一块饼子纹丝未动,望着江面怔怔出神。 老人的胃口很好,吃掉了两个人的饼子之后,又喝了一气水,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后生仔,有心事?” 老人坐在了杜和的旁边,顺着杜和的眼神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便乐呵呵的问道。 杜和点了点头,“有点。” “年轻人才有心事,老头子只有心脏病。” 老人揉了揉胸口,语气有些唏嘘。 “阿爷,你可没有心脏病,而且有心事也不是什么好事,说明自己某一方面还是没做好,才会时不时地去想。” 两个人稍微熟悉了一点,杜和知道老人的性格,说起话来也不那么客气。 老人还真的就喜欢杜和的这个路数,闻言道:“此时没有,不代表明天没有,老头子已经活过了大上海大部分的人,就连我的家乡,同辈晚辈的,都让我送走了不少,现下我只觉得,活着就是赚了,活一天赚一天。” 杜和想了想,“这个想法,我在提篮桥蹲着的时候也想过,后来放了出来,过了一段时间,就又觉得变魔术好了。” ”可能出了面对死生大事的时候,人还是记吃不记打的。“ 杜和自嘲的道。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晕船 与老人的谈话被迫中止在江心处,无他,江女侠主仆齐齐出了状况。 江凌的药效开始褪去,更加剧烈的痛楚袭击着他的身体,江凌捂着腹部紧皱着眉头,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不住的留着冷汗,而从来没有踩在船板上的带玉则晕船了。 一只重达百斤的胖狗扑在船帮上疯狂呕吐的样子叫杜和记忆犹新,人受了伤还让接近,狗受了惊吓,压根就不让接近,杜和想要帮忙都帮不上,只能看着带玉吐完了腹中残渣之后,又开始干呕,好像随时都会扎在江水里沉下去的样子。 “林带玉啊林带玉,你可千万要学你的主人,争气一点,绝地反击啊,别被一个小小的江水给放倒了,阿米豆腐,假如你有个三长两短的,你的主人万一把留园炸了,你就再也没有好吃的了。” 杜和碎碎叨叨的蹲在带玉旁边,手里端着一盆清水,带玉吐完了的间隙好凑过去叫他清理食道,委屈的像个不受宠爱的小媳妇。 “没见过哪家的狗长的这么肥,倒是能挺好吃。”老人坐在旁边看了半天,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带玉的耳朵一下就支楞了起来,眼神警惕的注视着老人,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呜咽。 “黑狗最好吃,听过没?”老人犹自没过瘾,不顾带玉已经炸起来的毛发,继续挑衅。 带玉猛然站了起来,两条前腿伏地,对着老人大吼了一声,“汪!” “哈哈,我又没说吃你,急什么。”老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笑呵呵的继续撩拨。 一人一狗相差七八十岁,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呛了起来。 杜和叹了口气,心道看来不是江凌脾气不好,而是带玉脾气不好,无论跟谁刚刚见面,奉行的都是不打不相识的江湖路数,而且不跟他打,他还不服气你,打赢了更不服气,只有互有往来输赢,才能将这个人看得入眼,匪气十足。 看着带玉因为跟老人互相对峙而暂时忘了晕船,杜和赶忙钻进了船舱里,去看望满头大汗的江凌。 时值五月,夏日炎炎,江凌却穿了两件上衣,其中里面的那件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血迹从伤口处缓缓地渗了出来。 杜和看江凌处于晕迷状态,害怕江凌伤口感染加重,便直接将江凌的衣服掀了起来,将肚腹部的伤口显露了出来。 纱布已经同伤口黏在了一起,分不清哪里是血肉哪里是纱布,杜和不得不用开水晾凉,将那些黏在一起的部分一点点的拆开,仔细观察没有腐肉之后,杜和便用银针将江凌的伤口穴位封了起来。 如今没有羊肠线,无法给江凌缝合伤口,只能先封闭附近的血管,减少出血量,然后敷药消毒,让伤口尽快形成隔离膜,开始自我恢复。 给江凌清理伤口的时候,江凌的头发全数湿透,一丝一缕的贴在了他的脸上,将那一张小脸映衬的虚弱无比,江凌似乎在梦中也强忍痛苦,手指紧紧地握着,指关节白中泛青。 杜和摸了摸江凌的额头,沉吟了一下,打了个响指。 江凌睁开了眼睛。 几分钟后,江凌松开了拳头,放松下来,陷入了深度睡眠。 杜和则带着纱布和满是血水的盆子从小船舱里钻了出来。 纱布用开水烫过,放在船头,不一会儿就会晾干,血水倒进江水里,连后患都不会有,杜和满意的将盆子收了起来,重新支起了锅灶,做起了吃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船上,自然吃的就是鱼了。 杜和钓鱼本来还算在行,不过比起人老成精的老人来说,就不够看了。 老人只用了一根鱼线,一枚铁钩,就钓上来了一条一尺长的鲥鱼来。 杜和果断放弃了自己钓鱼,老老实实的将锅子里的水倒掉一半,将鲥鱼简单剖开去除内脏之后,即放在了锅子里清蒸。 鲥鱼味道极其鲜美,脂肪厚重,基本上不需要刮鳞片,很适合直接清蒸着吃,会有一种鲜的将舌头吞下肚中的感觉。 在杜和看着锅子上的火候的时候,老人又钓上来一条刀鱼和几条银鱼,杜和将刀鱼直接放倒了火塘边上盐烤,银鱼则扔到了锅子里熬汤。 很快,蒸鱼就做好了,杜和礼让尊长,虽然眼馋,但是鲥鱼还是端给了老人吃,刀鱼则送给了吃鱼不吐骨头的带玉,鱼汤就是江凌的病号餐了。 至于杜和自己,舀了一碗汤,用鱼汤底子蘸了点干馍,凑合着吃了。 剩下的则放到火塘上慢慢煲着。 在小船即将进入入海口的时候,老人指挥着杜和开始用力划船转向,小船一边向下,一边向北,终于险而又险的到达了横沙的一处小港口。 江凌睡醒了,鱼汤也煲好了。 两人一狗就留着口水看着江凌喝汤,随后才重新将船放好上路。 横沙是一处极小的岛屿,虽然他们登岸的港口人烟稀少,但是没走多远,就让人发现了。 来人扛着锄头,带着草帽,看起来是去地里耕作,迎面遇到了杜和三人之后,先是楞了一下,紧接着大叫了一声,扭头就跑。 杜和古怪的看着那个连锄头都不要了的人,问老人,“阿爷,你认识?“ 老人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不认识。” “横沙就这么大,这人看着都四十开外了,您不认识?” 江凌养好了一点精神,又开始对老人横挑鼻子竖挑眼。 没办法,阿凌是一位记仇的女侠,对于跟杜和牵红线这回事,阿凌是坚决会记一辈子的。 老人很淡定的走着路,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反而很是幽默的说:“囡囡,你也知道阿爷岁数大了,耳聋眼花,也许是不记得人了也说不定。” “哪有说自己岁数大了记性不好的,我看你耳朵才不聋。”江凌虚扶着带玉的头,带玉难得温柔了一回,放慢了步伐叫江凌能走的舒服一点。 “聋了,不聋也得聋,不聋不哑,难做家翁嘛。” 老人继续调侃自己,将本来就找不到什么好用来挑骨头的江凌说的是哑口无言。 “你都把这些说了,我说什么?” 江凌嘟着嘴,不乐意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亲缘 “哈哈,囡囡,教你个乖,别等别人嘲讽你,你自己先嘲讽自己,就没人能再那这是事儿说事儿咯。” 老人越是相处,就越是喜欢江凌的性格,对性格偏向保守的杜和还要差一些,江凌的性格,一开始的时候叫他十分看不惯,后来他终于回想起来了,这架势跟他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啊! 如同看到了六十年前的自己,老人本来是古井不波的心就泛起了涟漪了。 对于老人来说,从十五岁开始打拼,他的家人缘并不多,女人过手无数,却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后来他也看开了,混这一行的,干的是杀头的买卖,都讲究缺一门,他一并妻子儿女都没有,也省的给家里人添堵了。 男人嘛,在成熟之前,或者说在子女真正到来之前,对自己的下一代都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可是等到缓过神来,到了喜欢孩子,想好好教导个孩子的时候,又往往没有什么机会了。 他到了五十岁上才有了想要个子嗣的想法,送来过继香火的有很多,孩子都很小,家里头图他的地位能耐,为了孩子发展,都言明过继之后同家里再无关系,这些他都能理解,也都领情,可是一一看过之后,能他看得上的却没一个。 青帮同一个字辈的如今没剩下几个了,姓张的如今同上头关系密切,镇守使做的美滋滋,陈其美早早就没了,徐朗西太小,又是做大事的,同他们说不上话,樊瑾成是个绣花枕头大草包,来来去去,竟没有能实时沟通联络的旧友,年轻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到了老年,看着旧人一个个离去,那滋味可真叫个难受。 如今他的身体也远不如前,经常时不时的就会昏厥,醒来后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干儿子请了大夫来检查,也未能看出什么,总是叫他放宽心,增加补养,可是自家身体自家门清,他这是到了油尽灯枯,骨肉衰竭的地步了。 虽然他依旧能耍枪弄棒,两三个年轻人近不得身,依旧中气十足,面色红润,但是他的饭量只是以前是五分之一不到了,睡眠也时有时无,总是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的衰朽下去,更可怕的是,他还一点都不糊涂,连逃避都没法子。 还不如糊涂点好,死了也不知道,每天就知道开心。 老人咕哝了一声,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用鞋底子用力的碾压过去,仿佛是在用最后的能耐跟着老天爷威风一下。 江凌嫌弃的撇了撇嘴,扯着带玉的耳朵,走到头前去了。 “后生,过来,阿爷问你个事体。” 老人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将杜和喊了过来。 杜和应声而来,恭敬的半低着头,让老人能舒服点跟他说话。 老人跟江凌很像的撇了下嘴,“年轻人,有个年轻人的样子,讲究那么多,你是学究么?” 杜和苦笑着站直了,“您说的是,那就不讲究那么多,有什么吩咐,阿爷说来就是。” “哼,还算识相,”老人哼哼了一声,“我问你啊,你们俩真是月亮门的?没加个什么堂口?” “真的,上海滩上提起朱家连魁老太爷,谁都知道的,那是给慈禧娘娘演过的,如今班子里还挂着匾呢。” 杜和见老人提起自家行当,连忙给连魁班说了两句好话。 连魁班起于朱连魁,当年老祖宗在的时候,班子里头可谓是如日中天,不仅是西宫太后,就连洋人都争抢着要老祖宗去表演,朱连魁的水法还因为无人能破上过报纸,是一时传奇来着。 老人显然也知道朱连魁,闻言就了然的点点头,“路子还算正,在上海滩讨生活不容易,你家班主没找个靠山靠靠?” “那是自然的,表演场地,人员出入,每日的流水,都有人惦记,不找个靠山,早叫人吃干抹净了。” 杜和也不藏着掖着,无他,在这片鱼龙混杂,各显神通的地界,光凭着自己,是可以活下来,但是若想光凭着自己,养活一大家子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海滩欢迎狠人,但是不欢迎好人。 李家厂的那几条弄堂,都有各种小帮小派的人在收保护费,若是能保护的住那些普通人家也就罢了,通常的情况是,收钱的时候,小帮派的人都十分凶恶,但是遇到了事情,他们跑的也十分快。 还好连魁班一直都有比较好说话的保护者,收钱办事,很是公道。 不过随着斧头帮转入幕后,连魁班的日子也难过起来了。 一饮一啄,环环相扣。 不得不说,一切都仿佛是冥冥中安排好的,如果不是当初靠上斧头帮,连魁班就无法度过危机,可是靠上了斧头帮,如今山倒了,连魁班还是无法度过危机。 该来的躲不掉,杜和心头已经有了明悟。 老人观察着杜和面部细微的变化,有些事情不必说也了然于胸。 码头车站是哪个人的地盘,他比谁都清楚,如今这两人又对靠山的事情有了这么多的想法,看来倒是得罪了他们家的那个最讨他烦的晚辈? 那就好办了,瞌睡遇到枕头了啊! 老人微微兴奋了起来。 “这囡囡有爹么?亲爹干爹都算。” 老人兴致勃勃的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杜和咳嗽了一声,“有个亲爹,不过她娘早年没了。”说着还狐疑的看了这个看起来还挺可靠的老人一眼,心道难不成这阿爷是有个大龄的闺女要嫁人,打量到了老江家去了? 可是江叔叔那个性格,看起来不像是会找续弦的人啊。 或许那位老姑娘又要伤心咯,杜和的思维发散出去,忍不住越想越多,最后几乎要认定老人的想法了,还为老人没开始就注定没结果的想法默默的送上了同情。 殊不知眼前这位老人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个老光棍,哪来的嫁不出去的闺女,不过想要个嫁不出去的姑娘做闺女才是真个!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桃源 老人的算盘打的哔哔啵啵,那边的江凌却被人给拦住了,没一会儿,老人和杜和赶过来之后,三人被一块拦住了,一群扛着锄头拿着簸箕的男女老少将三人一狗团团围住,有几个还眼泪汪汪的叫着什么受苦了,委屈了之类叫人摸不到头脑的话。 老人似乎是习以为常,四下看了看,开口道,“小阿四呢?” “在田里呢,阿爷,您怎么才回来啊,四爷种了一天一夜的田了,您再不回来,怕是要活生生累死。” 一个一脸朴实的汉子焦急的嚷嚷道。 老人也没见怎么着急,“哦”了一声,“叫他回家,说他爹回来了。” “要的要的,俺这就去!” 汉子一激动,操着一口方言就答应下来,扭头就跑,看样子是朝着小岛的另一头去了。 “这岛,怎么也得十几里地方圆吧。” 江凌同情的望着汉子的背影说。 “多,长的怕是得十五六里,没事,他累不坏,年轻人多锻炼锻炼,没得坏处。” 老人依旧十分淡定。 “阿爷说的没错,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路上怎么耽搁了这么许久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误了时候,这两位小宁是?” 一个同样一脸淳朴的中年妇女又开始替代那个跑掉的汉子搭话。 说到事情耽搁了的时候,还不大善意的扫了一眼杜和与江凌。 江凌一蹦三尺,直接就撸起袖子,横眉立眼的叫道,“你那是看谁呢,什么眼神?” “阿爷,现在外头多乱啊,什么白相人仙人跳神仙局到处都是,您可千万加小心啊!别信那些小宁说的天花乱坠,统统都是骗子!” 中年妇女看都不看江凌一眼,继续苦口婆心的跟老人说。 江凌开始四下寻摸石头。 老人看着江凌那急躁的样子,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摆了摆手道,“我还没老糊涂,瞎操心。今天想喝骨头汤,去杀个猪,吊好了汤,晚上多送来点我喝。” “您今天胃口真好,有胃口就好,我这就去找张屠户,阿爷稍待!”中年妇女终于被老人的话吸引走了注意力,兴奋的搓着围裙出了人圈子。 剩下的还想说话,不过老人眼疾口快,立即做出不堪重负的样子,揉着心口道,“唉,人老了,禁不住折腾,有什么话,你们同阿四去说吧,与跟我说一样的,别叫阿四整天闲着,就知道种田。” 人群齐齐的沉默了一下,然后都挂着尴尬的笑容慢慢的散了开去。 江凌的气消了,奇怪的问,“为什么说到你儿子,他们都那幅鬼样子?你儿子有毛病?” “害怕呗,能有什么毛病,挺大个人了,一顿饭能吃一只鸡,比我康健多了,再活三十年没问题。” 老人通透的很,一语道破了那些人不敢开口的原因。 “那他们为什么害怕?你儿子不好相处?不是爱种田么,还能多不好相处,你是里长么,感觉挺有威望的样子。” 江凌的问题一串一串的从小嘴里吐出来,老人应接不暇,干脆就一刀切,直截了当的说:“等人回来你自己看就知道了,我自家说的算不得数!” 说着就敲着树棍继续朝着家里头走。 江凌追了上去,不依不饶的喊道,“你还没说你到底是不是里长呢!” 老人哈哈一笑,“你自己猜!” “臭老头!” 江凌恨恨的跺了跺脚,又嘶了一声。 “你是个病人,要不然我写到你手背上吧?这么搞下去,没等找到羊肠线,你就快流干血死掉了。” 杜和黑着脸拉住了江凌,不叫她再去跑跳。 江凌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不是大夫么,怕什么?” “我是西医!西医懂不懂?头疼割头,脚疼割脚,你腰疼,回头我就把腰给你削了去,怎么样?” 杜和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江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绷着脸艰难的说:“娘啊,你怎么变得这么好玩了,我看阿爷那自黑的一套,你是现学现卖了啊!” “爱信不信,这荒郊也地的,没血给你输,再找不到线,你就等着变成盈盈一握的纤纤细腰吧。” 杜和故意吓唬了一下江凌,还拿手在江凌的腰腹上虚空划了一刀。 江凌瞪大了眼睛,“这么细?怕不是走两步路就断了诶。” “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组织发炎溃烂,就只能割掉腐肉,到时候还得多割一点,不然怕割不干净,剩下这么多算是给你留了余地了,很考验小爷的刀法的。” 杜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闭着眼睛开始瞎编。 江凌激灵了了一下,信了大半,咕哝着,“那还是算了,太细了,还要留个疤,不好看。”慢下了脚步。 杜和背地里得意一笑,转眼就将脸拉了下来,继续不苟言笑的监督着江凌。 “说起来,你这下,是怎么挨到的?我之前看了,不像是刀枪伤,反而像是撕裂伤,你干什么了撕到了腰。” 江凌安静了一下,随即状似无所谓的说:“不是我自己撕的,我不是去点那老头的房子了嘛,后来双拳难敌四手,被人家按住捆上了……不过他们这帮子人不讲究,捆人用的不是绳子……是钢丝线,还放了倒刺。” 似乎是觉得丢人,江凌立即又解释道,“你知道的,普通的绳子也难不住我,什么绳子扣都有法子,不过这用了钢丝线,就只能这么办,还好有带玉。” “……带玉还会解绳子?”杜和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就着江凌的话往下说。 不过心里头,似乎有一团熊熊的火焰,猛然就燃烧了起来。 江凌哈哈一笑,洒然道,“当然不会,带玉把那两个看着我的咬翻了,然后带着我钻狗洞跑了出来,钢丝线是我一点一点的撕开的,线头太难找了,还好我记性好。” 杜和终于明白那些外翻的肉芽是怎么来的了,明白之后,就是难以克制的愤怒。 说他护短也好,说他不分青红皂白也好,江凌就烧你个房子怎么了,你要用那么残忍的东西来捆她? 捆之前还想娶她当小?甚至连个名分都没有,就以一个玩意的名义跟着你? 就这种人,阿凌只是给你个教训已经很可以了,如果说哪个富婆想要让杜和去做小,杜和会直接让那个富婆下半辈子都不想见人。 阿凌已经很善良了,路见不平的姑娘全上海都找不出来一只手的人,阿凌却想也不想的去做,也不图报答,这么纯粹的姑娘,就得给你个老头子毁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杜和暗暗下定了决心,等风波小一点,他就亲自去钧培里,重新给那老头子一个更大更深的教训。 想什么办法,都是假的,还是阿凌想得明白,顾忌太多没有用,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才是治标治本的办法。 江凌不知道,就在她的随口一句之间,杜和已经默默地给那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打了一个叉。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父子 不过能成大事者,多半都有那么一点点的运道在里面。 如果不是现在风头太紧,杜和不能立即返回,如果不是因缘际会碰到了热心帮忙的老人,也许历史真的会产生一点有趣的变化。 但是就在杜和已经决意豁出去要给那位黄先生一个深刻的教训之后,他们到了老人的家,也就是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让杜和业已想好的打算搁置了下来。 老人的家是有些让人意外的。 比江凌想象的要好些,比杜和想象的要差一些。 江凌以为老人是个有点名望的里长,而杜和以为老人是个久居上位的大人物。 可是他们看到的既不是一座砖瓦房,也不是一座大宅院,而是一座很有苏州特色的小院子。 粉墙黑瓦,镂空花窗,绿树成荫,树影水影交相掩映,像是一处小小的世外桃源。 一个光头中年人就坐在门口的竹凳上抽着水烟。 身量不高,其貌不扬,面相还带着一点优柔,与老人丝毫没有想象的地方。 约莫是像娘了,杜和想。 见到三人过来,中年人站了起来,喊了一声,“爹,你回来了。” 老人“嗯”了一声,背着手就进了屋,很有当爹的派头。 中年人似乎习以为常,也没在意,很是平和的跟杜和两人打了招呼,“两位小朋友好,感谢你们送我爹回来啊。” 这才像句人话! 江凌横了杜和一眼,眼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杜和无奈苦笑,同眼前看着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拱了拱手,“顺手为之,不敢居功,叔叔好,晚辈杜和,这是我妹妹阿凌。”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很欣慰的笑着说:“我爹脾气倔,虽然年纪大了,不过从来不喜欢带着人跟随,近年来身子骨不大好,家里头怕他心火憋着加重病情,想出门从来不拦着,不过每次出门,都要叫人担忧再三。这一回,他走了两天,我还以为要出事了。” “唉,老人家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老的,我看阿爷还要比其他普通老人更加要强一些,当晚辈的只能更加尽心些,别的也没法子多帮什么忙。” 杜和十分理解家里头有不让人省心的亲人是个什么感觉,管又管不了,打是肯定不敢动手,就只好十分憋屈的哄着,就是这样,还时不时地要给你惹出些麻烦来。 想到这里,杜和的眼神悲愤起来,同中年人对视一眼,居然有了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中年人笑着拍了拍杜和的肩膀,打着哈哈说:“看来不是我一个人有这个罪过受着,孝子难当啊,哈哈!请进吧,两位小友,来者是客,就让我这个许长岁数,腆为尊长的老家伙,就尽尽地主之谊。” 说着伸手虚引,带着两人进了院子。 “你要是老家伙,你老子我不就成了老不死的?不孝子啊,还敢咒你老子扑街!”院子里有一方小池塘,旁边是造型精巧的回廊,老人正在回廊的桌边吹风,看到几个人过来,还挺有闲心的骂了个儿子。 老人没认真骂,中年人也没认真担着,答应了一声,道了句:“儿子不孝,儿子这就去给爹的小朋友找地方落脚休息,爹你坐着喝茶。”说着就开始呼唤仆人,招呼客人。 等中年人走后,老人立即就拉下了脸,将过来送了茶水的仆人赶了回去,自己提着茶壶倒了一杯,嘬了一口,嫌弃的吐了出去。 “喝个鬼的茶,就知道叫我喝茶,这玩意有什么好喝的。”老人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就说讲究那些个虚礼没有用,真要有心,还不如给我来一壶好酒,我能忍着一天不骂他。” 杜和还能憋着,江凌已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坐在老人的对面,神秘兮兮的将那一小壶茶都倒在了茶杯里,变戏法一样的拿出来一个皮质的小酒壶,晃了晃,倒进了茶壶里。 “那是养好的紫砂,不能倒酒……唉,暴殄天物了。”杜和一句话没来得及提前说,老人面前那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古朴紫砂壶就装了酒了。 正宗紫砂壶用之前要日日用上好茶叶养壶,每日一壶好茶养着,三年之后,不必再放茶叶,只用开水,就能得茶香,十分精妙。 奈何这一把壶平白无故的遭了江凌这厮的秧,一通酒倒下去,就算是废了。 杜和是懂茶的人,看不得这个,嘴角都是抽痛,老人却不管那些,看江凌把壶盖盖好,又倒了一小杯放倒了老人面前,眼看着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 “我说你这个阿爷就不懂变通,你儿子叫你喝茶,你要喝酒,还怕他担心,这么一遭不就都解决了么?”江凌将茶杯往老人面前推了推,怂恿着说,“尝尝?不是那种娘们兮兮的,包你好喝。” “阿爷……” 杜和秉承着最后一点良心,劝了一句。 奈何老人已经满脑子都是酒虫,压根听不进去逆耳忠言了,眼疾手快的抄起了茶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老人猛的一闭眼睛,一皱眉头,喉头上下滑动着,好久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呼——二锅头啊,多少年都没喝过了。” 老人的脸上满是怀念之色,就着杯中残酒,放在鼻端爱惜的闻了又闻。 中年人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从来对茶水不置一词的老人一脸陶醉的闻着茶杯的样子。 “爹?这批的茶叶能入口了?” 中年人试探着说。 “嗯,不错,以后就喝这个。”老人眼也不眨的撒谎糊弄着儿子。 中年人不疑有他,喜上眉梢的点点头,念叨着:“我还以为那老倌骗我,说是什么冻顶乌龙,这大夏天的哪有什么冻顶,没想到爹你喜欢,回头我叫他送几块茶饼来。” “行,那人不错,送了点好东西,你看着提携一二吧。” 老人没敢当着儿子的面倒酒,就陶醉的握着茶杯不松手,大有将杯子茶壶一块带回房间的架势。 江凌偷偷一笑,吐了吐舌头。 中年人说完茶叶的事儿,才坐了下来,对二人道:“两位小友,家里头常年没客人来住,下人多有慢待,客房里竟然生了潮气,我刚刚去看的时候,发现床柱上都长了霉斑,怕是要用炭盆熏烤一段时间才好住,不如先到我小女的房间去换个衣服,盥洗一下,然后大家一起用个饭好好聊聊如何?” 杜和迟疑着道:“怕会打扰到令媛。” 中年人摇了摇头,笑呵呵的说:“小女早已出嫁,即使回了娘家,同夫人也都不喜欢在小岛居住,如今我在四马路上做个小本经营,他们母女二人就尝尝在那边住,顺带看看买卖。” “四马路很乱的,你可要多派人周全保护呀,别叫你夫人和孩子受了惊吓。”江凌提起四马路就想起那个眼神狐媚的爱明小姐,听说后来还改了姓何,真是司马昭之心,还好阿和没有受到蛊惑,不然她一定要去告诉陆家婶婶。 中年人一愣,似乎是头一回叫人叮嘱这些个,挠了挠光头道,“应该不会吧,那边的兄弟们好歹会给个面子的。” “给个面子?那里可是青帮三大亨的地盘,你当你是黄啊还是杜啊,会有那么大面子。”江凌歪着头不服气的说。 “黄杜倒不是,不过同他们三人也算是点头之交吧,”中年人迟疑着说,“哦对了,认识许久,还没给你们介绍,我爹姓刘讳登阶,我姓顾,小字如茂,大家抬举一声四爷的就是我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顾四爷 “你姓顾,你爹姓刘?” 江凌总是能够精准的避开重点,看到一些完全不一样的角度。 与杜和二人齐齐楞了一下之后,先开口的江凌一张嘴就是一个叫人尴尬不已的问题。 顾如茂显然没料到江凌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张口结舌了一阵,讷讷的说:“爹,你没跟人家说啊。” “哦,没说,现在说不一样么。”刘登阶显然没有什么兴致叙话,全副心思都放到了那茶壶上,随口道:“我儿子跟他亲爹姓,我是干爹。” 杜和明晃晃的看到顾如茂叹了口气,被自己老爹随随便便的就掠了过去,老顾应该也是无奈吧。 明明是那么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 想到这里,杜和试探着问道:“敢问四马路上的天蟾舞台是不是顾先生的买卖?” 天蟾舞台是顾如茂一手经营的产业,曾经因为同洋人打官司,还闹出过很大的正面新闻,是与共舞台齐名的大型表演中心。 这也是顾四爷名声最响的产业之一了,至于那为了资助家乡而贱卖的天蟾琉璃厂,就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了。 顾如茂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谦虚的道:“家里头做点营生维持个家用,不值得一提。” 江凌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惊悚的叫道,“你就是顾如茂顾四爷?!那我们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阿和,这就是顾四爷啊!你不是住在闸北嘛?怎么跑到横沙来了?” 顾如茂苦笑着又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再次确认自己的爹是实实在在的给他找了个麻烦回来,对方这明显是有所求,而且还没找到庙门,是硬生生被干爹刘登阶给领回来的,所以先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才会那么自然。 顾如茂还奇怪,按说他一个通字辈的老人物,小孩过来见他,就算不两股战战,也应当是恭敬有加,哪能这么自然而然,真的跟拜访长辈邻居一样,原来跟脚在这里了。 “小友有所不知啊,鄙人虽然在湖北路四马路都有置产,偶尔也在闸北走动,不过平日里都在横沙居住,除了亲近人物,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横沙这里清净,少有外人,生活能够自在一些,少些烦忧。” 平定了心情,顾如茂又恢复了憨厚大叔的形象,解释的很是朴实。 江凌指了指外头,“那那些农户不是都知道吗?” 顾如茂哈哈一笑,本想矜持一下,谁料到刘登阶头也不抬,突兀的插了一句,“你当那些都是普通农户?囡囡,就你这伸手,带上你那个不当用的小夫婿,都不一定能在随便哪个人手底下练上三招的。” 江凌“啊?”了一声,刘登阶得意的一笑,抬起头来,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全是部队里退下来的老兵,沙场上活下来的,没有白给的。” 杜和想到刚刚那些扛着锄头镰刀,挎着筐子的朴实大叔大婶们,实在没办法将他们同舞刀弄枪,杀人不眨眼的老兵联系到一起去,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就是对这片小岛的深深忌惮。 全员皆兵,怪不得这个宅子里头丝毫不设防,能进来这里的,一定是对宅子里的人没有威胁的,不然甫一上岛,就要被解决掉了。 江凌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佩服再三的对顾如茂道:“顾四爷,您真是太厉害了,人家都说三个新兵不换一个老兵,五个壮汉不换一个见过血的狠角色,您能收拢这么多人跟随,看来您真是一个好人,我之前还猜测你是沽名钓誉的小人,给你赔不是啦!” 说着双手抱拳,煞有介事的给顾如茂行了个礼。 顾如茂也开始明白自家老爹为什么会带这两个孩子回来了。 这囡囡还真是简单直接的讨人喜欢。 越是上位者,越是不注重手下亲信的聪明与否,心思简单的,要比心思复杂的更加受到信任,无他,越是聪明复杂的人,想的就越多,很容易就去打量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而单纯简单的人却很容易从一而终,甚至能够做到士为知己者死的壮举。 像他们这样管理者几千号人,上百个有关系的场所的大佬,对于许多怀有小心思的人都能够一眼看穿,看着人家表演作态,又不好干涉过多,看的多了,就会腻味。 江凌这样简简单单的把什么都放到脸上,有所求就直接求,看的上就直接夸,看不上就直接骂,生猛的好像是一条刚从河里钓上来的鱼,叫人眼前一亮,下意识的就喜欢。 也许她说不好听的会很不好听,可是你知道,她也就只能说说,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这样的孩子了。 对江凌有了些兴趣,顾如茂也有了交谈的兴致,耐心的说:“哦?你之前说我是个真小人,为何?” 江凌一点心眼儿的都没藏,直直的指着杜和说:“还不是他说的,肉食者鄙,牧人者无情,很多人都是沽名钓誉什么的。” 顾如茂瞥了杜和一眼,是个聪明通透的小后生,不过聪明人他见的多了,没什么兴趣。 杜和被那一眼看的是后脊梁发凉,没好气的道:“阿凌,你传话能不能别擅自加工,这是一起说出来的话嘛?隔了两天呢!叫你背诗的时候你倒记不住,记我的坏话就转过天来也不忘!” 江凌做了个鬼脸,“是你说的不就完了。” 杜和气得倒仰,“那你自己去找针线吧,小爷今天情绪不好,兴致不高,没兴致救死扶伤了。” “你还当姑奶奶真就挨不过去?大不了我学关二爷刮骨疗毒,火烤伤疤,眨眨眼睛我都不姓江!”江凌一拍桌子,一脸的威武霸气。 “确实不会眨眼间,你会直接疼晕过去,嗯,江女侠威武,一统江湖。”杜和敷衍的拱了拱手,一脸的嫌弃。 江凌“切”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杜和,继续同顾如茂道:“顾四爷,我以前都没听过你,还以为青帮的最高辈分只剩下三大亨里的两位了呢!你是同黄先生拜的一位老头子嘛?” “放屁!咳咳咳!”刘登阶大怒,一拍桌子道:“张仁奎那厮哪能拜?那是个官老爷,跟了他,还算个纯青帮?” 顾如茂小声的说:“爹,我也是租界警局的探长来着。” “你闭嘴,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刘登阶一脸的怒气,冷哼着站了起来,顺手将茶壶抄在手里头,“走罢,赶紧吃饭去,再拖怕是要把老骨头饿死了事。” 说着率先朝着饭厅踱步过去,茶壶顺势藏在了袖子里头。 顾如茂眨巴了两下眼睛,犹豫再三,还是没做声,同杜和二人一起默契的当做没看到老人的小动作。 “走罢,两位小友,舟车劳顿,也就先不盥洗了,先祭祭五脏庙吧。”顾如茂伸手虚引,一点通字辈大佬的架子都没有。 江凌以晚辈身份同他相处,他就以长辈身份回馈之。 江凌兴致勃勃的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忽然赶到了顾如茂的身边,小声问道,“那您拜的是哪位老头子啊?” 顾如茂干咳了一声,不怎么好意思的说:“拜的我爹刘先生……” 江凌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看待关系户的眼神是那么的直接。 顾如茂老脸一红。 他刚来上海的时候是拉黄包车的,认个脾气不好还没孩子的邻居老头当干爹,只是为了互相有个慰藉,谁能想到那个买个肉饼都要讲价的老头不是个普通老头,是个青帮大佬呢! 这也不算走后门吧?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投缘 被江凌耻笑为走关系进帮派的顾如茂为了自己的老脸,不遗余力的开始抹黑黄先生和张先生两位同辈的大亨。 “囡囡,我同你讲,那黄先生还不如我,我好歹是先拉黄包车,认了辈分之后才开始接触帮务,这是走的正路子,老黄和老张就不是个东西了,老黄是自己家起炉灶,冒认是青帮人,仗着青帮许充不许赖的规矩,硬生生的贴上了景湖先生做了弟子,这才有了字辈,姓张的就更过分,直接跟瑾成先生送的厚礼买的字辈,哪有我根正苗红?” 顾如茂一脸的朴实相,说的话叫人会不知不觉的相信,江凌听着顾如茂这么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遂点点头表示认可,“顾四爷是踏实人,比那两位正派的多,前些年,那位张先生很是做过一些惹民众怨烦的事情,却没听说您有做过,看来根正苗红的和半路出家的就是不一样。” 顾如茂十分受用,比自家闺女拍马屁都舒坦,背着手笑呵呵的说:“那是自然,哈哈哈。” 带玉打了个响鼻,狗脸上明晃晃的写着的都是嘲讽。 如果会说话,怕是要直接嘲笑这老头没见过世面,叫人夸两句就没了章法,太过浮躁。 谁知道顾如茂也是头一回接触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人对新鲜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和很大的容忍的,尤其江凌还这样的单纯可爱,毫无城府,聊起天来叫人就感到轻松愉快呢。 到了饭厅,刘登阶早已坐在首位,顾如茂看看就四个人,索性就分作两边,不讲究那么许多,坐好就叫了开饭。 顾家的仆人就迅速的将菜肴端了上来,横沙是岛,物产不算丰富,但是海产很便利,因而饭桌上很多都是在城区吃不到的新鲜东西,还有刚刚片好的生鱼片,肉质晶莹剔透,比得意楼里的当家招牌还要新鲜。 这一桌子的海鲜上了桌,鲜香味道就扑面而来,几人连日赶路,早就腹中空空,缺少油水,就连刘登阶,都有了点食欲,直接提了筷子,叫了声“开饭吧。” 三人这才开始用餐。 杜和与江凌都是二十出头,能吃穷家里头的岁数,满桌子的鱼鲜其实并不是照着人头来的,很多时候都是按照四凉八热四甜四看的数量来的,顾如茂招待过的客人不少,真正领到了横沙的也有几个,但是吃口如同江凌杜和,还这么放得开的,还真就没有。 杜和一开始还想着矜持一下,奈何鱼肉馅的饺子太过鲜甜,他一不小心也被江凌带动了速度,吃饭的速度和节奏也都走了样。 顾如茂与刘登阶天天都是这些个,早就没了新鲜感,不过看着两个小孩子吃的开心,也不自觉地多吃了半碗。 刘登阶今天难得胃口大开,吃了整整一碗饭,外加半盘饺子,看的顾如茂忧心忡忡,害怕老爷子吃积食了,又不敢劝,为难得很。 刘登阶不管那些,七十而耳顺,八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他都这个岁数了,爱干啥就干啥,谁要管他,他就骂谁。 正想着呢,手上的饭碗就叫人给拿走了,江凌换了一碗鱼汤过去,不容置疑的样子,“老人家吃那么多干嘛,喝点汤算了,给小孩子留点。” 刘登阶看了看手上清清淡淡的鱼汤,早就把刚刚的想法丢到了爪哇,眉开眼笑的道:“囡囡说的有道理,老人家是不能吃太多,哈哈,喝汤好,喝汤养人。原汤化原食嘛。” 说着就喜滋滋的喝了口汤。 顾如茂目瞪口呆的看着刘登阶,再看江凌的时候,就很是敬佩了。 青帮如今硕果仅存的大字辈老头子之一,南京青帮的最高领袖,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让人避其锋芒的刘登阶,如今叫个小娃娃抢了饭碗,还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如同疼爱子孙的老糊涂虫,真真叫人不得不佩服江凌的人格魅力。 短短一日的功夫,一位城府深沉,手腕通天的老爷子就彻底倒戈,打定了主意要保她了。 饭后,不知道是不是在刘登阶的授意下,杜和与江凌被安排进了一间套间的客房里。 房间如同顾如茂所说,是刚刚收拾一新的,窗帘被褥乃至桌布都是新换,还带着一点折痕,屋子里弥漫着清新的熏香味道,丝毫不见潮气霉味儿,一顿饭的功夫,顾家仆人的办事效率可见一斑。 两个吃撑了的青年双双倒在床上歇气,等到天色将黑的时候,顾如茂又差人送来了羊肠线和缝合针,相应药品用具一应俱全,十分贴心细致,一点不像是没有女主人坐镇的宅子。 “你是麻醉,还是催眠?不然我就给你来点镇痛药,缝针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能乱动,不然要长的不平整,会留疤。”杜和一边用酒精浸泡缝合针,一边点燃一盏油灯留待消毒。 江凌在床上打了个滚,脸朝下闷闷的说:“我要看着你缝!学关二爷……” “江女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可有点正经吧,到底怎么弄?” 杜和开口打断了江凌的话,一手是麻醉针,一手是镇痛药,怀里还有个怀表。 “麻醉吧。”江凌老老实实的说。 杜和“嗯”了一声,打开了一支麻醉针剂,江凌不自然的用枕头盖住了自己的头。 杜和暗暗地笑了一声,将针剂缓缓推入了江凌的静脉。 几分钟之后,江凌放松了下来,迷茫的看着杜和。 杜和掐了一把江凌的脸,“疼么?” “不怎么疼,但是有点怪。”江凌懒洋洋的说。 “哪里怪?”杜和将处理好的羊肠线拿了出来,随口问道。 “话本里头写,小姐被人放翻了,采花大盗刚要得手的时候,得有个少侠刚好路过,英雄……救美啊……”江凌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打起了小小的呼声。 杜和嗤笑了一声,“不然怎么叫话本呢,今天小爷就要缝你,谁要是能来救你,小爷的脑袋给你玩儿。” 说着,看准了江凌的伤口,一针扎了上去。 又准又稳。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办法 在杜和在江凌的肚皮上努力工作的时候,另外一间房间里,刘登阶父子二人也在交流着。 不同于白天的混没个正行,刘登阶叼着烟斗,看起来严肃又冷漠,比起白天那个笑容可掬的爷爷样,此时的刘刘登阶看起来更加像是一位发号施令的大佬。 当然,那个小茶壶还是被他给妥帖的藏了起来,没有叫顾如茂发现。 “叔平走了?”刘登阶有点遗憾的问道。 顾如茂点点头,“这次来的太过匆忙,打了个站就走了,本来或许可以稍作停留,不过听底下人说,黄先生不知道为何,忽然加紧了码头的搜索,就没有冒险。” “怕是跟那小丫头有关,药给带了多少?”刘登阶点了点桌子上的信封,继续问道。 “都带去了,叔平说延安那边药品紧缺,我查看了一下库存,留了几箱子备用,剩下的都放船上拉走了。“ 顾如茂将一份单子给了刘登阶,刘登阶拿过来一看,眉头一皱。 将单子放到火上缓缓燃烧,刘登阶凝重的说:“大都是磺胺和鸦片啊……” 顾如茂垂下眼帘,“西边战事吃紧,阵亡重伤的战士很多。除了消炎药,镇痛药,阿司匹林也很紧缺,不过我这里也弄不到什么,关卡把控的太严了。” 刘登阶缓缓的点了点头,“快了,等管制的不那么紧了,你就去弄个制药厂,叫咱们少死点人。” 顾如茂郑重的答应了下来。 在风声如此敏感的情况下资助不被官方承认的组织,无论对什么团体来说,都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但是刘家父子两个都没有怨言。 不仅如此,顾如茂的侄子顾叔平,儿子顾乃锦,都在秘密的投身于那个组织里,为了共同的理想而搏命。 身为白相人,顾如茂却与很多没有底线情怀的白相人不同,他在骨子里,依旧有着那个颠沛流离时期许下的愿景。 他遭受过的罪过,不想让后来人再承受,他遇见过的不公与压迫,也不想让子孙后代继续面对。 既然天下还有心怀道义的一群人,愿意为了理想而抛头颅洒热血,那么他这一条命,就舍出来陪了又如何。 天下不公之处人人得而平之,天下不畅之处人人得而通之。 青帮自清翁岩开始,传到如今已经有二十四代,别人或许不能记住那些繁杂的字辈,但是他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清净道德开始,到圆明行礼,大通悟觉,每个字都在教他们向善,为善。 青帮是一个帮派,青帮人是白相人,但是所有聚集成帮的目的,都是为了自保,为了集合集体之力,不叫人欺负,而不是因为自己人多而仗势欺人。 顾竹轩是真正三起三落,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他见过太多的世态炎凉,人生苦楚,也见过太多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没有体验过惨淡,就不会慎用自己手中的权柄,青帮中如今为恶的,都是没有遭过难的,生在蜜罐里的甜蜜人,或是忘了本的,发达了之后矢口否认过去,变本加厉欺侮曾经同甘共苦的阶层的。 人性太过复杂,阴暗时会让人不寒而栗,光明时又会叫人如沐春风。 顾竹轩没有念过几天书,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机会念书,但是他明白时间最普通的道理。 一饮一啄,自由天定,善恶到头,终有报偿。 这句话是当年他听私塾先生讲过的,他一直记到今天。 这也是刘登阶破格收了顾竹轩的原因。 心性淳朴,本性善良,这才是刘登阶看上顾竹轩的地方。 至于什么交际广泛,古道热肠,为人豪爽等等,这却是刘登阶从未考量过的。 会办事,会说话的人很多,能把持本心,不被外物侵扰,自有底线的人却是不多。 老爷子看人眼光狠毒,路上的黄包车夫千千万,他一眼就看出了顾竹轩。 同样的,今天他也一眼就看到了江凌。 “林家的小桂生来的信,你看看吧,或许能给你解解惑。” 刘登阶将信封弹到顾竹轩面前。 顾竹轩尴尬的拿起了信封,此地无银的解释道:“我同林太太就是点头之交,同黄先生倒是蛮熟络……” 刘登阶似笑非笑的瞥了顾竹轩一眼,顾竹轩立即闭上了嘴巴,拆开了信封。 甫一扫过,顾竹轩就是一愣,看了看刘登阶,又看了看信,半晌摸着下巴说:“爹,如果我没想错的话,黄先生是要将那丫头收房,然后那丫头亲自上门去干了什么事,所以现在黄先生才满地的搜她。” “收房?!”刘登阶眉毛都立了起来,“黄家小儿还有没有点廉耻之心了,他的岁数比囡囡大了三圈还挂零了,有什么脸去坑害人家?” “爹,你别动怒啊,这不是没成呢么,至于做了什么事,明个问问那妮子就知道了,现今林家嫂子给我出了两条路,您老给掌掌眼?” 顾竹轩连忙给刘登阶倒茶灭火。 刘登阶冷哼了一声,倒是没有继续发怒,冷声道:“说说吧,那丫头一直被帮里说是女诸葛,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主意。” 顾竹轩苦笑一声,知道刘登阶看不上林桂生,也不敢多解释,只道:“林家嫂子言道,若要帮忙,可用釜底抽薪,先斩后奏两策,其一是我们先行给那丫头找个婆家,就言明二人早已有了联系,不能瞒报黄先生,只要证据做的够硬,也能说得过去。” “不行,痕迹太明显,你不是还要跟人家称兄道弟么,这么干不怕把他得罪死了?” 刘登阶一口反驳了回去,顺道又刺了一下自家儿子。 顾竹轩习以为常的摸了摸光头,笑呵呵的说:“那不是要合伙做生意嘛,不然哪来的钱来周转给叔平……” “第二,就是我将那丫头收了……”腆着脸给自己解释了一下,顾竹轩继续说道。 “噗!你说啥?”刘登阶一口茶叶喷了出来,吹胡子瞪眼的叫道。 “收了做干女儿!爹你听我说完啊!” 顾竹轩无奈的说。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各显神通 刘登阶这才放下心来,生吞了一碗茶下去,又顺了顺胸口的气,将枯瘦的胸口拍的“通通”作响,感叹道,“如茂啊,你可不能这么调侃你老子,刺激太大了。” 顾如茂悻悻然的道:“爹,我字竹轩,名如茂,你又叫反了。” 延续老辈传统,顾如茂也是个有名有字的人,按道理讲,大名除了用作章子名签,或者指名道姓的骂人,平时称呼都是按照字来叫,像是刘老爷子这样,经常记混人名字的,要不是他地位实在高超,早就要挨打了。 虽然不一定有几个人能打得过他。 顾如茂偷眼看了看自家老爹那精瘦的骨肉,暗暗比量了一下,感觉自己还是打不过,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再怎么天生神力,还是打不过从小打熬几十年的筋骨啊。 刘登阶不在意的“哦”了一声,显然没有把顾如茂的话放在心上,紧接着便道,“你是什么辈儿的来着?” “爹,我是通字辈的,跟黄、张是一辈,比杜大一辈。” 心知刘登阶绝不是老年痴呆,可是刘登阶的想法经常羚羊挂角,无处可寻,顾如茂不知道自家老爹是什么意思,只得小心翼翼的措辞着说。 谁知刘登阶并没有解释的意思,点了点头,就优哉游哉的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行,你回吧,我出去走走。” 顾如茂抓了抓光溜溜的脑袋,费解了好半天,等自己心腹手下过了来找他商讨事情,他依旧没想明白刘登阶的意思。 “阿二,你说我们老爷子,他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事情商量到一半,顾如茂忽然抽冷子问了这么一句。 被叫做阿二的青年显然知道自家大哥的意思,不过依旧摇了摇头,劝了一声,“先生,老爷子的海底深得很,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压根摸不到,别想了,您都想不到,小的就更难了,咱们听吩咐吧还是。” 顾如茂“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的努了努嘴,想了想,对阿二招了下手。 阿二会心低下头,附耳过去,半晌过后,称了一声是,便垂手出了门去。 顾如茂摇着扇子,忽然咧开嘴笑了一笑,扇子一合,打着拍子,自己边踱着步子,边哼着一首半在调子的秦琼夜宿三家店,朝后堂去了。 难得太太不在身边念叨,女儿也没有和女婿吵架回来诉苦,还有同辈大佬的乐子看,日子还真是舒坦啊…… 至于刚刚缝完了伤口独自在花园子里生闷气的江凌和'恰巧'经过那里的刘登阶老爷子到底讨论出了什么出人意料的法子,就不是他顾如茂能够管得了的了,反正黄先生也好久没出过洋相了,他就看看这次,终日打雁的黄先生会跌得多惨。 小岛上的人因为两个新客的到来而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气氛中,每日里都过得战战兢兢,而陆地上,也有许多人因为两个加起来还不到五十岁的年轻人而昼夜难寐。 比如说院子被烧了一小块光秃秃的黄先生,比如说黄先生刚刚娶到家,地方还没捂热就要下堂的姨太太,比如说江凌那老了好几岁的爹,江中叶。 子女辈的不给老人省心,老人们管这个叫做儿女债。 江中叶也不知道上辈子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这辈子会轮到江凌这样一位奇女子做女儿。 打小就不愿意做女孩子,成天和那些青皮们一起舞刀弄棒,没了娘之后还偷偷地把自己的头发给剪短了去窑子里头逛过,叫江中叶狠狠收拾了一遭之后,头发倒是留出来了,志气也跟着长出来了,自己当了连魁班独一份的女魔术师不说,还经常出去拐带着一帮子女学生,讲什么要一起进步。 进步就是姑娘家要当小伙子?笑话! 江凌她母亲还是个进步青年呢,也没见怎么变着花样的折腾,倒是经常温温柔柔的,教书育人的时候从来不大声说话,而且也很得人尊敬,那才叫进步青年吧……至于这个讨债来的,江中叶坐在自家堂屋里头,挠了挠鸡窝一样的头发,叹了口气,又仰头倒进嘴里一杯酒。 酒刚一下肚,堂屋里地面上就走进了两条黑影,江中叶醉眼朦胧的抬起了头,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对面人的黑绸衫子白布褂,咕哝道,“哈哈,我就知道你们没找着。” 俩人对视一眼,也蛮无奈的样子,其中一个拱了拱手,尊敬的道:“江班主,咱们也是服气了,能凭着自己一个人把我们几千号人折腾了两天没睡觉的,令千金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人咱们确实是没找着,这不,先生就叫请您来了,先生说未来如夫人耍小脾气,也不知道怎么样哄,可也得先把人找见,外头兵荒马乱的,姑娘家家的不安全,您是未来如夫人的亲老子,这人到哪儿去了,还得请您帮着参详参详。” 江中叶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哈哈,我这贤婿招的好,上道,懂事,还会说话,要是再年轻个三十岁,可就是天天磕头都求不来的好姻缘了啊!”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连连道,“班主醉言了。”脸色都不大好。 青帮规矩说严不严,说散不散,两人来带人回去,之后那几个跟前得脸的,一定会来问询这一路上都说了什么,他江中叶是不要命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可是他们兄弟俩还没活够,这话入了第四个人的耳朵,那就是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黄先生的坏话,哪是谁都能听的成的! 俩人对视了一眼,都下定了决心,一个搀着胳膊,一个堵住了嘴,两个人也不客气了,将烂醉如泥的江中叶半拖半拽的带出了留园,一路乘车带到了钧培里。 很快,黄先生与未来姨太太的父亲会晤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在当事人的有意放任之下,很快传遍了大半个上海滩。 又隔了几个小时,东方的小岛上也收到了这条消息。 “你说什么!?那狗贼抓了我阿爸!?” 刚刚恢复了一点血色的江凌又恢复了女侠本色,拍案而起。 “江湖事江湖了,他年老混沌抓不到我是他没本事,抓我爹算什么东西!” 当着小岛上为数不小知情人的面,江凌怒发冲冠。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破门而入 不管横沙岛上青帮一系的徒子徒孙们怎么想,当天夜里,江凌与杜和乘坐一舟小船,于夜色下返回上海滩,直奔钧培里。 按照江凌的原话,他们是去找黄先生‘聊聊’。 聊聊是地地道道的黑话了,走江湖的都有自己的讲究和要求,双方看对方不顺眼要打架,不能直接打,要先有位中人摆酒来给双方说和,说和失败了,那也不能直接说咱们约架,而是很有讲究的私下‘聊聊’。 聊的方式有很多种,文斗武斗商斗随意搭配,矛盾斗完了,两方分了输赢,事情也就解决了,但是像是江凌这么简单直接且不过脑子的聊法,是很多青帮人都没见过的。 她是直接从钧培里的正门闯入,随后一路横冲直撞,在抓住一个惊慌的小弟问清楚了江中叶所在的位置之后,一脚踢开了哪里的大门的。 “老爹!我来接你回家!” 当着一屋子七八个生面孔的面,江凌目不斜视的在门口大喊出声。 程宝姐的面色很难堪,连素来维持在脸上的假笑都挂不住了。 作为黄先生如今身边负责打理钧培里的管家之前,程宝姐首先也是青帮现今最为心狠手辣的女弟子十朵金花之一,与跟随着林桂生离去或自行消失的几个姐妹不同,程宝姐是自己选择了留在黄先生身边的。 事实也证明了,黄先生对于她,的确是加以重用,让她得到了数倍于曾经的荣耀和权力。 高地位的人都是爱惜羽毛的,越是自得的人越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权力范围受到侵犯。 程宝姐就管理一个钧培里,居然还让一个丫头片子给闯了进来,岂不是说她管理无方? “来人!给江小姐看茶!” 程宝姐冷笑着高声喊道。 江凌嫌弃的翻了翻白眼,单脚踩在了一位生面孔旁边的茶几上,颇为挑衅的对程宝姐说:“就凭你,还想给我看茶?你什么人啊,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我可不敢吃你给的茶,掉价!” “你!?”程宝姐捏着手绢的手指颤抖的指着江凌,末了狠狠地甩了下来,气笑了,“你一个末路穷途之人,我和你计较什么,有什么威风胆量,就赶紧抖出来,成了家可就没机会咯。” 程宝姐知道哪里不太对劲,这个丫头既然能在重重包围之中悄无声息的跑了出去,自然有她的本事在,可是如今大喇喇的杀了回来,除了忌惮她的父亲,程宝姐想不出来别的原因。 但是就是这样简单直接的原因和表现,才让程宝姐觉得不安。 前头那么不顺,而后头太顺了,在平日里就能很明显的看出来,后头有诈,但是程宝姐又想不出来哪里有江凌那丫头能做诈的地方,稍晌过后,程宝姐镇定下来,决定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江小姐是来接令尊回家的?那何不同令尊聊聊。” 程宝姐又恢复了自己的从容。 见状,屋子里并做两排的各色人士也都放下心来。 被程宝姐夜半带过来给江中叶施压,他们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谁能看出来平日里最为精明市侩的江班主会在儿女婚嫁的事情上犯这么大的糊涂呢? 别说是给黄先生做小妾了,就算是把自己老婆送给黄先生谈天,他们都是上赶着愿意的。 那可是上海滩三巨头! 跺跺脚地都要翻两翻,随便抖抖手指头缝,都够他们吃三年的! 晦气,真是好晦气。 江中叶劝不动,他们就不能走,萍水相逢的朋友,还要跟着这个死脑筋连坐,这会儿还要看这院子里唱起的大戏,鬼知道他妈的待会儿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家…… 江凌倒是也没说什么,看到屋子里都是陌生人的时候,她就想起了杜和叮嘱的话,先要看到自家老爹为要,听到程宝姐要让他们见面,江凌不置可否的眯了眯眼睛。 程宝姐以为捏住了江凌的七寸,得意的拍了拍手,过了一会儿,两个青年便将烂醉如泥的江中叶拖了出来。 江凌一瞬间红了眼睛。 看的出来,江中叶身上的酒气很浓,而且他的状态也很不对劲,蓬头乱发,连衣服上都是褶皱,像是受了些委屈。 “你们把我阿爹怎么了?” 江凌心疼的将江中叶放在了软塌上,紧接着对程宝姐怒目而视。 刚刚直闯中门的时候被其他事情分了注意力,没有及时阻挡的青帮弟子们此时都慢慢的围了过来,小小的偏厅很快被围的水泄不通,插翅难飞,江凌浑不在意,就盯住了程宝姐一人。 程宝姐矜持的笑了笑,弹了弹指甲,随意的道,“令尊不是喜欢喝酒嘛,黄先生吩咐要好好招待,这不,我将府里头存的好酒拿出来不少,请江先生喝个够。江小姐若是有事,自便就好,令尊待会儿还有一局要赴呢。” 江凌的眼尾气的直跳,江中叶已经喝得眼角充血,哪儿是好好喝酒能喝得出来的样子,这些人分明是在灌酒! “程宝姐,我记住你了。” 江凌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低沉的说。 “请黄先生一见,我有事同他讲。” 程宝姐不屑的一笑,耸了一下肩膀,“您有什么事情,同我讲也是一样的,黄先生同你应当没什么可讲的,倒是可以有些事情可做,不是么,江小姐。” 江凌从袖口拿出了一封信,双指夹住在程宝姐面前划过,冷冷道,“青帮大字辈老头子刘先生讳登阶有帖子面呈黄先生,你通报吧。” 程宝姐心里一突,惊疑不定的看着江凌。 青帮的大字辈在上海滩有几个人,底下的小弟子都不大知道,但是她却是刚好知道这些细闻的,江凌如今搬出来的这一位,就是原本南京帮的太上老头子,如今在上海滩投奔干儿子养老的。 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程宝姐阴阳怪气的酸了一句,“怪道你敢单枪匹马杀回来,原来是靠上了大佛,不过姐姐嘱咐你,你的事情,不是谁说和一句就能解决的了,可别自己闹了笑话,还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 江凌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你通报就是了,一个老太太,哪儿那么多废话。” 程宝姐柳眉倒竖。 堂屋门口却忽然站住了一个人,给程宝姐使了个眼色。 程宝姐一愣,心里没底起来。 犹豫了一下,程宝姐才不甘不愿的说:“走吧,先生今天心情好,赏脸要见你。”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瘸脚麻将 出乎江凌的意料,他们的见面并不是在什么故作高深的深屋暗室之内,而是在一间有着漂亮女人和着留声机唱曲的光亮花厅里,而且黄先生也不是在枯坐,他在打麻将。 牌桌上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位置空着,三缺一不成局,但是这三位依旧玩儿的津津有味。 见到江凌进来,当头一个光头老人对头也不抬的吩咐,“来了啊,坐下打两圈,刚好缺人。” “我不会打你们的打法,我也不是来打麻将的。” 江凌观望了一下三个人的古怪打法,直言了当的拒绝了老人的要求。 “哈哈,大哥要丢人咯,侬上次邀请小姑娘被拒绝,是哪个时候啊?” 左手边一个短发中年人调侃着说。 光头老人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寻思了一下,不确定的道:“二十年前?” “哈哈!” “重温旧梦,大哥感觉如何啊?”短发西装中年人不客气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光头老人也不生气,跟着笑了起来,爽朗的说:“别说,还挺新鲜的!” “这瘸脚麻将属实麻烦,我说娃娃,你就来凑个手,赢了给你买花,输了算我的,好不好?” 右手边青衫中年人慢吞吞的打了一张牌,抱怨了一句。 江凌还是摇头,不过这次没有再那么直接的拒绝了。 在座的三人都是人老成精,眼光如炬的人物,哪里能看不出来江凌这小丫头片子的心思,见江凌犹豫,当下左手边的西装中年就乐了。 “三弟啊,要说哄女孩子开心,我和大哥两个人加起来都抵不过你哦。” 青衫中年人也不着急,仔细的把牌看了看,打了一张牌出去,才回道,“二哥说的哪里话,阿拉不是哄女孩子开心,阿拉是尊重女性,晓得伐。” 两个人被青衫中年人的话给逗得开怀大笑。 尤其是那个穿西装的,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点了点江凌,半开玩笑的说:“三弟既然怜香惜玉,不若就将这女人带回去如何?” 光头中年人眉头微微一皱,也看向了青衫中年人。 青衫中年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光头中年人的目光,摇着手笑道:“家里几位夫人已然让杜某招架不得,两位哥哥莫要调笑小弟咯!” 西装中年人笑了笑没再说话,光头中年人也收回了目光,重新将视线锁定在江陵身上。 一瞬间,江凌就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刺的她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叫她连呼吸都不畅起来,实在难以想象刚刚那位先生是怎样在这视线下还能镇定自如的说话的。 “小娃娃,你要见我?” 光头中年人,也就是传说中的黄先生,叼着一只烟斗,似笑非笑的说。 江凌的眼眶开始泛红,双拳紧握,连后槽牙都跟着使上了劲,终于艰难的张开了嘴,响亮的“是!”了一声。 黄先生眼睛亮了亮,一旁的青衫中年人意外的打量了一眼江凌,随即一笑。 一声出口,江凌如同打破了某种禁锢,瞬间得到了自由,她忍不住大口的喘了两口气,再次道,“黄先生,是我要见你。” 黄先生目光不变,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在俯视着某种低端生命,半晌,他漠然开口,“我却不是想要见你,不过想知道,有胆子管我的事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话一出口,黄先生就放下了手中的烟斗,单手朝着江凌招了招,*的说:“不是有信件么,拿来吧,这年月,敢这么给我传信的,可不多了。” 江凌紧紧地抿着嘴,忍受着巨大的屈辱感,将那封藏在袖口里的信封拿了出来,放倒了黄先生的麻将桌上。 黄先生带着一点兴味,拆开了那信封。 首先掉出来的,是一张牛皮纸。 黄先生微微一愣。 给他写信拜帖的,非富即贵,最起码用的也是洒金笺,像这种用来糊墙都嫌掉价的东西,他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见过了。 难不成,这位请托的,是他哪个穷乡僻壤没见过世面的旧亲戚? 黄先生的嘴角开始向一边撇了起来,不过还是拿起了那张纸,小心的将他抖了开来。 牛皮纸掉灰,黄先生怕脏了他这身新裁的衣服。 随后,黄先生的眼睛微微瞪大。 将那张牛皮纸放到了桌面上,黄先生冷哼道,“你胆子倒是不小,敢这样蒙骗我!” “小女有没有蒙骗先生,您看看信就晓得了,在那张纸上的位置,我可是一点谎都没撒。” “大哥,这丫头到底想出了什么法子来,是我和三弟谁猜的贴切?” 一旁喝酒看热闹的西装中年张先生忍不住开口问。 江凌茫然的看着张先生,又看了看青衫的杜先生,一头雾水。 杜先生便善解人意的解释道,“我同二哥猜测你要怎么来脱身,二哥猜你会找个如意郎君结婚,我猜你会找帮里的前辈说项。” “赌注可是跟晚上共舞台的头牌花旦共进晚餐,这可要严肃点,大哥你先说,我们俩有猜对的么?” 张先生显然是想起了什么让他感到很有趣的东西,舔了舔嘴巴,扯松了领带。 江凌这样脾气倔强、身材平板还长的太过英气的女人可不是他的喜好,他更喜欢像云彩一样柔弱美丽的那位新晋花旦,趁着大哥还没过手,他要先去探一探究竟才行。 黄先生不置可否的拿起了信件,随后,脸色越来越平淡,最后,他放下信,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老三猜的贴切些,二弟,今晚上的酒宴就托你做东了。” 张先生可惜的摇了摇头,酒杯一放,虽然显得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有都不高兴。 三弟的性格他也知道,那花旦归他只是早晚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而江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黄先生的表态,不禁稍显急切的先开了口,“您觉得如何?” 黄先生将那信封妥帖的折好放回去,之后又将那牛皮纸示意杜先生去看,“老三,你看看,这丫头,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杜先生含笑拿起了牛皮纸,展开一看,顿时惊讶的道,“大字辈?不是通字辈?” “可不是,”黄先生凉飕飕的瞥了江凌一眼,“如今这个丫头,就是上海滩仅存的六位大字辈老爷子之一,位列瑾成先生之后,是我的师叔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云开 “什么?” 一旁听曲儿的张先生一脸震惊,下意识的说:“没可能啊?” “的确没可能,”黄先生敲着麻将,含着淡笑缓缓道,“瑾成先生收了你,我师父仁奎先生收了我,还有三位先生在军方供职,余下一位竹轩的师父,在岛上养老……” 杜先生惊讶的说:“所以是刘先生收了这丫头?不对,刘先生是大字辈,收了她当徒弟,也是通字辈……嗨,这辈分可真是高到天里去了。” “谁说不是呢?所以刘先生为了跟我开这个玩笑,没有收她当弟子,而是收她做了妹子!”黄先生脸上的笑容像是毒蛇的信子,越发的带着冷意。 话音一落,满堂俱静。 好一阵儿,张先生愤愤的灌了一口酒,嘟囔道,“刘老叔爷真是老顽童,岁数越大越是无所顾忌,大哥……要不?” 江凌一刹那间感觉到了脖子一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杜先生却在同时上前了一步,安抚的给张先生和黄先生都倒了一杯酒,笑呵呵的说:“竹轩在上海滩以尊师重孝闻名,他那个师傅,也是让顾竹轩给孝顺出来的,老寿星难得,老顽童更难得,竹轩一片心意,我们怎好破坏?” 黄先生“咳”了一声,喝了那杯酒,脸色古怪的说:“伺候那几个叔爷已经够我一呛,谁成想老子不过想找个乐子,还叫乐子把我给找了。” 气氛在两人的聊天中渐渐缓和下去,江凌心头那口气,也终于能悄悄地松了下来。 来之前杜和与她曾经多次想过来之后黄先生的反应,最为糟糕的一种就是刚刚张先生的提议,将这东西毁了,然后去让刘先生闭嘴,最后他们可能连个好点的死法都无。 好在有杜先生从中斡旋,江凌眼含感激,却不敢去看杜先生,生怕自己浅薄的心思会给杜先生带来麻烦,便低着头,垂着眼睛,只看着脚下的地面说:“既然我们已经算是一家人,黄先生之前所说的事……是否可以作罢?” 黄先生便笑自嘲着说,“你不愿意,当着我的面说便是,何必弄得这样麻烦,既然这样,这事就当没有提过吧,登阶先生的妹妹,我可没有那个资格打望咯!” 江凌拱了拱手,低声道,“无法可为而为之,辈分之事黄先生不必挂心,小女不会同外界胡说。” 黄先生却摆了摆手,玩味的说:“这可不行。” 江凌一震。 “你调动了我们手下近千人来找你一个,烧了我大哥的半个房间,还敢单枪匹马的破门而入,的确当得起这个大字辈,不过我说姑娘,你要个面子,咱们帮派也要个面子的嘛,你说这事雷声大雨点小了,外头的人会怎么看我们兄弟?” 张先生夸张的说:“大家都是讨生活,互相给个面子嘛。” 江凌脸色坚定的挺直了腰背,郑重的给屋里三人抱拳鞠躬,行了个江湖礼,恭敬的说:“小女无状,不知应该怎么做来圆了这事。” “登报。” 杜先生微笑着说。 本以为要当牛做马给青帮还债的江凌不禁惊讶抬头,却看到了杜先生含笑的眼睛,连忙又低下头去,喃喃道:“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这里头的事情多了,不过反正那几家报纸都是自己人,还不算麻烦,就是大哥从一件喜事变成了双喜临门,还算小赚。” 杜先生脸上笑容不多,长相也凶悍,不过身上就是有一种能让人平和下来的气质,本来憋着气的黄先生因为杜先生的话,也渐渐放下了脾气,有了点好奇心。 沉吟了一下,冷静下来之后黄先生很快就明白了杜先生所说的意思。 娶小老婆,也就是多了个玩意在家,不过登报宣布江凌的地位,认了亲,外头人就会觉得他老黄是个仗义人,不会觉得他是叫小姑娘耍了的老头子,另外,从江凌那丫头开始,他们以后同南京帮、苏北帮的联系,就会更加紧密,比起什么协议来的都有效。 华人认亲,既然这丫头是东边那两个人要保的,那他就做个顺水人情,顺便也攀个亲,不怕他们不认账,他们不认,外头的人都不会相信。 顾如茂那边的苏北帮,一向是打着青帮的名头自成一派小天地,他与顾如茂接触多年,势力也从来不能染指其中,原因无他,苏北人太信服顾如茂了,这厮也实在善于拉拢人心,赈济灾民抚恤伤者从来不吝惜钱财,结果就换得了苏北人全体的卖命。 本来他一直有些隐忧,但是有了江凌这层关系,既然渗入不成,还可以拉到身边嘛!总比推到别人麾下的好! “好啊!老三果然是我的智囊诸葛,大哥好险就略过这一层了!” 杜先生谦虚的拱了拱手,重新坐了下来。 黄先生虽然年近古稀,不过心念电转丝毫不弱于壮年,很快就明白了杜先生的意思之后,黄先生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丫头看来还是个福星了! 江凌不明所以,只能看着三人之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他不懂,有人会懂,江凌将这些话语,表情都记了下来,留待回去之后,与杜和和刘先生沟通。 很快,三位大佬就敲定了具体的操作细节,张先生喜欢新鲜事儿,主动揽下了事情去操办了,而杜先生则靠在窗边,品着小酒继续看热闹。 大事敲定,黄先生解决了两件心头之患,正是愉悦的时候,看江凌依旧有些紧张畏惧,却强忍着站直的身影,笑了笑说:“丫头,你这脾气可不像是青帮的,倒像是洪门人,要一把子骨气面子,不惜命换。” 江凌摇了摇头,“有些东西值得拿命换,不然同死了也没分别。” “哈哈哈,果然是年轻人不惜死,换到四十年前,桂生要给我师傅收了的时候,我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呐!”黄先生脸上有些回忆之色,杜先生也跟着唏嘘了一声。 不过黄先生显然不是个多情种,感慨一二之后,很快就回过神来,带着一点猜测,黄先生问道,“丫头,我来问你,假使我今日偏不答应这事,还要死不承认你的身份,你待如何?” 江凌深吸了一口气,对黄先生笑了一下,带着点得意说:“黄先生,我今天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杜先生显然知道些情况,对黄先生说:“应该还有个年轻人,是她的师弟。” 黄先生挑了挑眉,“那年轻人呢?” 江凌吁了口气,满不在乎的说:“埋*去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刺 一石激起千层浪。 江凌自己并不觉得如何,但是这句话对于黄先生的刺激委实有点大了。在杜先生的眼色下,唱曲的女人悄然从侧门离开了小厅,房间里只剩下江凌与黄、杜二人。 江凌并不知道的是,在数年前,也有一个年轻人,单枪匹马的闯到了他的府上,言辞凿凿的威胁了他,更加让黄先生难以提起的是,他们整个青帮上下千人,居然就被这个不怕死的年轻人给威胁了。 这件事后来在青帮成为了一个禁忌,只有寥寥几个当事人知情,后来那个年轻人发迹,自己也做了帮派的大哥,大概是也觉得这事不体面,从未在外人面前夸耀过,黄先生这才好过一点。 没想到时至今日,历史重演,他居然险些又一次被一个年轻人给威胁了。 黄先生的脸色有些微妙,沉吟了一会儿,对江凌说:“丫头,你的意思是说,今日若是没有个好结果,就叫我们全家给你陪葬?” 江凌认真的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如果情况劣势到了那个地步,也许会吧。黄先生,我家里都叫我疯丫头,我自己也说不准到时候会不会发疯的。” 黄先生点了点头,又问,“那个年轻人同斧头帮的王帮主,是什么关系?” 一旁的杜先生补充道,“我记得之前的消息里头说你们班子依附的就是斧头帮的势力吧。” 江凌“嗯”了一声,这次没有犹豫,诚实的答道,“他们两个应该是忘年交吧,我见王帮主邀阿和出去了几回,阿和回来都挺高兴的,说王帮主是个义士呢。” “义士,哼。” 黄先生含义不明的冷笑了一声,拿起了烟斗坐在了一旁的摇椅上。 如果杜和也在的话,就会发现这个花厅里的布置,同另一处临街大宅的布置有些异曲同工,似乎像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离婚多年,无论平时多么的不会想起那人,黄先生下意识里最喜欢的,依旧是原配夫人留下来的东西,有些习惯是刻在骨髓里的,你想忘,除非挫骨扬灰,和泥再造。 黄先生的一生经历的挫折不多,大抵都集中在前半生,人到中年之后,更是百尺竿头,顺风顺水,坐上了上海滩的头把交椅,没有人敢忤逆他,也没有人有能力反抗他。 除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发妻,一个是斧头帮的那个混蛋小子姓王的。 林桂生的离婚让他在整个上海滩的面前让他出了个大洋相,而王亚樵在他大门上贴的那*包至今依旧是他不能碰的隐痛。 有道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白相人混绿林,自然是图个痛快潇洒,谁也不是来拼命的,可是姓王的不是,他起家就是靠拼命,不要命,所以人人都不敢拿他的命。 背对着两人的黄先生冷笑了一声,他不能去拿姓王的狗命,但是姓王的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折腾死,他只需要每天一如既往的看着,等着那个消息就行了,比耐心,上海滩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见黄先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了解自家兄长甚深的杜先生友好的来到了江凌的面前,点了点外头,轻声道,“姑娘,咱们外头说,大哥要休息了。” 江凌点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是六十开外的老人,叫他熬夜,他能熬的过年轻人? 没可能的事。 两人轻手轻脚的来到了花厅外头,夜幕依旧黑沉沉的,张先生不知道去了哪里,外头的仆人也都撤离了很远,院子里静悄悄的。 杜先生背着手看了看夜空,良久,感叹了一声,“英雄出少年,岁月催人老,年轻人,你给了我很多惊喜。” 江凌一头雾水。 黑暗中却传来了杜和依旧沉稳的声音,“杜先生谬赞,不过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随着声音落下,杜和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身粗布黑衣,不过看起来毫无阴暗戾气,似乎只是个爱开玩笑的挺拔青年。 杜先生伸手虚引,杜和拱手作谢,二人便坐在了外头回廊上,共同看着头顶的一弯明月。 “明月恒生。” 杜先生忽然道。 杜和微微一笑,“白云苍狗。” “你刚刚一直都在外头吧。”杜先生笃定的说。 杜和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放倒了几个巡视的人,不过没有伤害他们,明日就好了,杜先生别见怪。” 杜月笙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忽然一笑,“说起来你跟我倒是本家,可是你却没什么和我相像的地方,反而像另一个人。” 杜和有些惘然道,“王大哥已经好久没露面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现在越来越紧,他们怕是不好过。” 杜先生感叹了一声,“小子,求仁得仁,以他的能耐,能有今天,都是自己造成的,他既然要当英雄,自然要有枭首的时候,也就得有被枭首的时候。” 江凌歪着头看着两人的背影,看着看着,竟然觉得两人确实有一点相似了。 两人内心深处,有一样东西,是一样的。 江凌抿嘴一笑,偷偷走到了角落里,不去打搅两人。 杜和听着江凌明显轻了许多的脚步声,心头一松,再次拱手道谢,“此次可以成行,多亏先生帮助了。”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宣纸,双手交给了杜先生,再道,“这是埋东西的地点,先生可以挖出来,也可以留着以后万一之用,使用方法也写在上头了,先生一看便知,权当是小子的一点绵薄回馈。” 杜先生接过了那张纸,略路一看,就收在了怀里,微微颔首,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帮了你们,而不是明枪暗箭,那你们作筏子?” 杜和洒然一笑,“我也不确定,现在才确定。” 杜先生一顿,复又无奈一摇头,笃定道,“耍滑头。” 这回轮到杜和惊讶了,“杜先生慧眼,这一招小子用来同很多长辈开玩笑,大都没有发现的,先生怎么知道?” “某也是现在才知道。”杜先生以眼还眼,给了杜和一个现世报。 杜和哑然。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礼物 在更深的夜里,杜先生送走了江凌与杜和二人,随后,他照着那单子上绘制的图纸,很快就在一处毫不起眼的树洞里头找到了一个小纸包裹。 看起来像是黄泥一样的东西,闻上去倒是有些硝石的味道。 “这东西能炸?”身旁的亲信有些难以置信,还伸手捏了捏,那东西跟着稍微有些变形。 杜先生沉吟了一下,问道,“江边的仓库还有空着的么?” 亲信低头想了想,很快回复道,“江边的没了,不过浦西还有一处,上次下雨,顶棚塌了,一直都放着没动。” “拿去,试试,动静小些。” 杜先生把那块黄泥重新包裹好,交给了亲信,便背着手上了车,去了自家的地盘。 他帮杜和,其实并不是为了什么私心,不过既然能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又何乐而不为呢?他这些年与人打交道,奉行的都是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准则,杜和那小子是块好料子,可能不能出息,又是一码事。 来到上海滩闯荡的好料子多了,一百个里头出头一个都难,无他,时运使然也。 今日这善缘结下,本是为了日后万一之用,没想到那年轻人会给他送上这样一份特别的“礼物”,倒是有点意思。 清晨的时候,亲信回来了,手上鲜血淋漓,破衣烂衫,如果不是脸孔还算整齐,怕是要被门房拦在外头无法得见了。 杜先生十分意外,皱着眉头说:“遇到对头了?” 亲信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兴奋的拿出了一块油纸包,将里面剩下的半块黄泥块献宝一样的送给了杜先生,难以压抑兴奋的叫道,“先生,全炸了!那一片厂房,连带着地基,都炸了!灰飞烟灭,夷为平地!” 杜先生豁然站了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手边的那半块黄泥。 半晌,杜先生眯着眼睛道,“比起*,*呢?” “威力数十倍不止!”亲信笃定的回道,接着又含义明确的问,“先生,这种东西市面上跟本没有,那年轻人是个宝啊!” 杜先生神思一动,接着缓缓摆了摆手。 “那种人,不是你我可以驾驭,既然他无意与我为敌,且便太平相处吧。吩咐手下人,善待连魁班一众,费用照收,不许私下为难。” 亲信深以为然的称了是。 这种杀星,谁同他为难,就是着急和阎王老爷一块喝酒,不用杜先生说,以后见到那人,他都躲着点走,毕竟他可是从爆炸现场捡了一条命回来的人,那被一小块黄泥给炸出来的动静,只有他知道有多大。 没好意思同杜先生讲的是,爆炸造成的巨大震波不仅将他掀飞出去,连耳朵都震坏了,他回来的路上,一直都听不见东西的,这会儿才恢复,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就要稀里糊涂的死在自己手下了。 杜先生又温声安慰了亲信几句,叫他自己取用药费补养,这才安抚了一颗惊慌不已的心。 青帮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上午,花边小报就开始报道黄先生的惊天大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很快就让本来明朗的一件事重新变得迷雾重重,又引起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大人物的花边总是让人们感兴趣的,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忽然也和自家一样,有了烟火气,顿时就拉近了双方之间的距离感。 在讨论的热度到达顶端的时候,江凌与黄先生一起出席了一次英租界举办的公开的活动。 虽然只是一群人在一起打打球喝喝茶,与平常的聚会看起来没有什么分别,但是这一场活动出席的人员,就是它与普通的上流最大的分别。 来的人全部都是一方大佬,实权人物,最次的也是一大家族之主,当这些动动手能搅动上海滩风云的人精看到黄先生身边打扮简单利落的江凌的时候,就知道事情绝非外头传说的那样简单。 因为这一场活动真正的核心的重要性,活动之初就告知过是不建议带女伴的,所以江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花瓶,她就在邀请人之列。 上海工会理事,上海演艺协会副会长,共舞台的新任经理,就是江凌这次带来的新头衔了。 全部都是张先生一手运作,操作的迅速无比,江凌就像是一位突然现身的神秘人一样,出现在了上海滩的实权人物面前。 同样出席了活动的顾如茂一脸苦笑,对身旁保护的阿二说:“回去将天蟾舞台的经理也给阿凌吧,她要是不乐意,就说是虚衔,每个月请连魁班过来表演几回,以后啊,咱们跟黄先生是分不开咯。” 阿二深以为然,低声道:“先生,黄先生这一手,是为了和我们合作?” “差不多,阿凌是我们家老头子的妹子,她在黄先生那受到重用,我们自然要投桃报李,但是你先生我又不想让帮里的位置白白给了黄先生,所以就给江凌得了,反正是合作,也不用真的有什么人员交换,阿凌就很好。” 阿二点头称是,顾如茂远远的同沉静下来的江凌对视了一眼,江凌微微点头,顾如茂绅士的躬了躬身。 在亲自同一个闲聊的人把江凌介绍为‘同门故交托付的亲故’之后,江凌的身份很快得到了刷新,江凌同黄先生一起结识贵胄的照片占据了各大报纸的整个版面,比起杜和夺得魔术师大赛的要超过远甚,基本上上海滩买得起报纸的,都知道江凌是黄先生知交故友的后人,一位在青帮中辈分不低的后起之秀,也知道了黄先生是个念旧情的人。 林桂生在阅读了那些报纸之后,随手将报纸同一封来自横沙的信放到了一起,走到了窗前,巨大的落地玻璃面前,林桂生显得无比渺小,而又有些寂寥。 “怪道那小子舍不得呢,还真是个水灵姑娘。”青衣女管家阿兰满眼的调侃,“郎才女貌呀,对不对,阿姐?” 林桂生凝望着外头如有实质的艳阳,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没做声。 女管家阿兰悄悄地站在不远处,有些担忧的看着林桂生单薄的背影。“阿姐……” 林桂生忽然道,“那位江小姐背后,有一位穿着军服的男人,是谁?” 阿兰便拿起了报纸,仔细看了看,不确定的说:“拍的有些模糊,不过很像是何家那个儿子,近来听说与江小姐刚刚闹掰了的。” 林桂生挽了挽头发,喟叹一声,“有情人,终究难渡。苦也,痴儿。” 阿兰看着报纸上那深深凝望着江凌的黑衣青年,不知怎的,竟有些为他伤心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难言之隐 被林桂生一言以蔽之为痴儿的何团长虽然并不在邀请范围之内,但是作为活动的安全负责方,他本应当一直都守在那里,直到活动结束。 但是早在宴会开始之前,何团长就悄然离开了会唱,转过两个弯,自己寻了个僻静的巷弄,靠着墙壁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后,张开了眼睛。 下一刹那,何团长的右手闪电般的划过自己的腰间,一把黑洞洞的手枪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顶在了杜和的额头上。 “何大哥,是我。” 杜和缓缓的摊开了双手,示意自己并不是威胁。 “对不住。”何团长放下了枪,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杜和摇摇头,悄悄打量了一下何团长的脸色,问道,“何大哥近来事务繁忙?我看你似乎很累。” 何团长顿了一顿,忽然认真的看着杜和说:“阿和,你觉得我像是心术不正的人嘛?” “当然不是,何大哥的人品绝对靠得住,怎么了?”杜和奇怪的说。 何团长却面露犹豫之色,久久不言。 杜和看得出何团长似乎有难言之隐,遂也不再问,想了想,将脖子上挂着的一条剑形坠子拿了下来,交给了何团长。 “何大哥,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个小玩意,看着小,不过跟真东西一样,将他折断,里面还有一点药粉,关键时刻可以用来防身。” 不由分说的将坠子塞进了何团长的手里,杜和诚恳的说:“我人微言轻,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最起码你有什么难心事同我讲,我绝不会讲出去,这点你可以放心。” 何团长端详着手心做的巧夺天工的微型剑,长叹一声,握紧了手,“我觉得……我们家哪里出了问题,又说不好哪里不对,等等吧,再等等,我再看看。” 杜和眉头微微一皱,以何兴民的能耐来说,一般的家庭问题绝不会叫他为难至此,数日不见,何兴民简直要变了一个人,似乎极度缺乏睡眠又非常焦虑,看起来要被他说的那个问题逼到崩溃边缘了。 踟蹰了一下,杜和抬起头对何团长说:“何大哥,我与阿凌这几日一直忙着补之前的祸事,很是乏累又无处可躲,如果方便的话,不知我们兄妹俩可否到你府上躲几天?” “自然是随时都方便的,你我二人情同兄弟,阿凌又……是我这当大哥的让你操心了。”何团长心情复杂的说。 杜和自己有了豪宅,事业也做的风生水起,说无处可去,自然是照顾他这个当大哥的面子,可是他又实在没有办法可想,除了杜和,他甚至找不到什么人能说这件事。 犹豫再犹豫,何团长还是点了头,邀请杜和与江凌一同去他家玩。 杜和当场就答应下来,随后就如同来的时候一样,悄然的隐在了暗处。 要说伪装术,上海滩能出杜和其又的没有几个,这段时间一直与江凌东躲西藏,杜和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摆脱追兵的追捕,伪装术、遁术一直是杜和研究的重中之重。 现在危险是暂时解除了,而杜和的研究却刚刚进入佳境。 何团长眼睁睁的看着杜和消失在眼前,心下震撼不已,对杜和的看法又发生了一点改变。 能够在舞台上表演魔术是一回事,能够在你眼前做到天衣无缝又是另一回事。 这里距离江凌参加的活动直线距离只有二十米不到,如果杜和想,他完全可以用这个能耐除掉宴会上的任何一个人,如果他再有一杆***的话,那么干掉三个五个的也不费吹灰之力。 还好这个可怕的青年除了魔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何团长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松了一口气,心下暗暗地,对杜和能帮上忙的期许也高了不少。 当夜,在写了一封密信同刘登阶详细交代了自己这次的行程之后,换下华服的江凌与杜和轻装简行,一起去了位于南城区中央警备司的何团长家。 确切的说是何司令的家。 在确认了儿子不会与这个江湖女孩有什么接触之后,何司令夫人对江凌一行进行了热情的接待,谁都看得出隐藏在这热情之下的隐隐试探,和那么一点点的遗憾。 上流社会的消息是长着翅膀的,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穿着如同邻家女孩的姑娘会一夕之间成为了黄先生的亲故呢? 世事难料,如今江凌成为了许多人家想要的联姻对象,但是何家,却永远都不会再在江凌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何司令夫人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不过也没有人介意她的这一点点不对劲,何团长难得与朋友小聚,三人言谈甚欢,何团长自己也露出了很久不见的笑容。 谁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有多难,他也不屑同人祈求关怀慰问,只不过,阿凌能敬他一杯酒,就足以缓解这所有的不安与疲惫了。 曾经他以为江凌适应不了上流社会的世家生活,他也不觉得江凌的性格能够在他出外打仗的时候给他一个安稳的后方,他现在依然这样觉得像是夏樱那样聪慧温柔性格的女人才是适合做他妻子的人。 可是他骗不过自己的心。 喜欢是不会管你合不合适的。 他喜欢上了一个他以前绝不会喜欢的人,但是他又清楚的知道他们不合适,这样的矛盾让何团长无法适从,人心是阴暗的,他是否想过鱼与熊掌兼得,谁也不知道。 他同夏樱接触的时候,存的是私心还是公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阿凌知道他和夏樱接触过之后,他看到阿凌的眼神,就知道她早已洞悉一切。 阿凌是个外粗里细,心细如发的女人,这一点,他用了很久才发觉。 他深沉的爱慕着这个和他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匹配的女人,也是他用了很久才发觉的真相。 曾以为结情网网住了他人,到头来他自己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闭了闭眼睛,何团长仰头喝下一杯酒,笑着去拿酒壶,对江凌说,“阿凌,来,我敬你一杯,恭贺你今日高升。” 江凌也笑着同何团长碰了一杯,“我也敬你一杯,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咱俩既然都笑了,可就算泯过了恩仇了啊!” 何团长心头隐痛,阿凌果然是个通透的姑娘。 通透而又决绝,让他无法可想。 “好,干杯。”何团长听到自己这样说。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明目张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江凌的房间被安排在离何团长的院子不远的地方,而杜和的房间则远在百米之外,杜和对这个安排只能报以苦笑,而江凌在参观了自己的房间之后,满不在乎的对杜和提出了一起住的邀请。 “不大好吧,毕竟是别人家。”杜和有些犹豫,朝房间里张望了一眼,见到是套间,也有些动心。 出门在外,还有个对江凌主意不明的何司令夫人,他不放心江凌自己住。 可是这两个人都孤男寡女的,在别人家大喇喇的住在一屋子里头,好说不好听啊。 江凌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你当在自己家一起住就好了?放心,叫你住你便住,那个爱明小姐邀请你的时候,也不见你多犹豫。” “那不一样……”杜和苦笑着申辩。 “有什么不一样的,哦,因为我不会弹琴?”江凌叉着腰,似笑非笑的说。 杜和连忙摇头如拨浪鼓,“哪有哪有,能同江女侠同住,小生三生有幸。” 江凌闷笑了一声,勾肩搭背的揽着杜和的肩膀往房间里头走,得意的说:“我就是让那个老太太看看,他儿子一点机会都没有,少打那些没用的小心思。” 杜和恍然大悟,试探着问:“用不用我配合一下?” “你敢配合,手给你剁掉。”江凌凉飕飕的说。 杜和有些悻悻然,搓了搓无处安放的手,幸灾乐祸的说:“到时候何太太一定要去宣扬你德行败坏,水性杨花,你当怎么办?” 江凌嗤笑,拍了拍杜和的肩膀,扬声道:“你当我有今天,是因为我德行好,品貌佳?” 杜和没做声,眼珠子动了动,进门之际,忽然道,“将来你真的嫁不出去,老夫可以勉为其难的把你收了,你别再弹我的脑袋就成。” 江凌绊了一下,踉跄着站稳了,回过头来就给了杜和脑袋一下。 江凌的弹指神功已经臻至化境,弹起脑袋来又响又脆还疼,叫杜和“嗷”的叫了一声,捂住了头。 “没大没小,是将来你实在取不到老婆了,你阿姐才能勉为其难的救济一下你,懂不懂?谁没人要都没看明白。” 江凌给自己的手指头哈了口气,辫子一扬,扭头进了房间里。 “谁说我没人要……喜欢小爷的姑娘虽然不能排队吧,那也是有的,好吧?”杜和不服气的反驳,也跟了进去。 很快,房门一关,房间里重新传出了两个人斗嘴的声音。 何团长站在月亮门的阴影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看着印在窗户上的那两个人影,满嘴都是苦涩。 “兴民,为娘知道你心头苦,你放心,为娘一定给你聘个更好的姑娘,比那个野丫头好十倍!本来以她的资质,给你收了房也没什么,可是现在她的身份不一样了,儿啊……忘了她吧。” 何团长的脑海里又回想起了自家姆妈跟他说的话,心头满是荒唐之感。 “怪不得你不想嫁入我们家,阿凌,现在就连我也讨厌起这个地方了。”何团长侧身,望了望灯火通明的书房方向,眼里却再也没有曾经的积极和敬重,没有像平常一样去和书房里的父亲讨论军情,何团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大门紧闭。 两个卫兵在何团长走后明目张胆的守在了他的门口,手中的长枪不知道是为了房间里头的人,还是为了房间外头的人而拿。 江凌的房间里,杜和重新给她上了些药,换过纱布后,可以见到腰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疤痕像是一条蛇盘过的痕迹,叫杜和每每看到都眉头紧皱。 “好啦,你再看我倒真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打望了。”江凌踢了杜和一脚,笑呵呵的说。 杜和回过神来,将江凌的伤处包扎好,沉声道,“便宜了那个老东西。” “谁说不是呢。”江凌微微扭动了一下腰身,毫不介意让杜和看到自己身材的弧度,口中冷静的说:“没收到一个我,他却将顾先生的势力绑到了自己身上,早知如此,我便同你直接炸了他娘的了。” “你当顾先生料不到这一步?”杜和揉了揉眉心,靠在窗边,朝外看了看,“顾先生首先是一个白相人,然后是一个生意人,最后才是一个好人。” “既然他已经点头了的事情,就不要再去内疚自责,因为是顾先生和黄先生的双向选择,我们,充其量只是一个线头而已,没有我们,他们或许会晚点合作,但是一定会合作。” 杜和本来是安慰江陵,但说着说着却发现江凌越发生气,只好闭上了嘴。 江凌闭上了眼睛,在床上打了个滚,伸了个懒腰,雪白的肚皮和乌黑的辫子在杜和的眼前一晃而过,叫杜和有些无奈。 “不想这些了,跨过一山算一山吧,至少姑婆我以后在上海滩可以随便抓毛贼了。”江凌坐了起来,盘着腿给自己找了个能高兴起来的点出来。 杜和被江凌这种不按寻常逻辑想事情的脑子给震的一愣一愣,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还真是觉得这也算是一个优点了。 毕竟那些附加在江凌身上的权力,虽然是实权,但是江凌却注定不会去动用,还不如拿这个身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阿凌,我现在觉得,你可真是个女侠了。”杜和对着江凌比了比大拇指。 江凌一巴掌拍飞了杜和的手,“姑婆我本来就是!” “成吧成吧,那女侠咱们现在是不是动身去看看你可怜的何大哥?我看他今天吃饭的时候心事重重,比中午的时候更甚。” 杜和顺着江凌的话抱了抱拳,话锋一转,就半真半假的调侃了起来。 “确实得看,何团长有事没说,我感觉这地方不大对劲。” 江凌没在意杜和的调侃,反而皱着秀眉缓缓的说。 杜和好奇的问:“哪里不对?” “噢,你没有来过何家,所以没发现也正常,”江凌轻蔑的瞥了一眼杜和,“上一次我来的时候,何太太是在自家餐厅招待我的,仆从们带着流水一样的美食端上桌来,又是音乐,又是裁衣服的,把我唬的一愣一愣的。” 杜和站直了身体,也感觉到了不对,接道,“但是这次,我们一个佣人都没有遇到。” 江凌点了点头,与杜和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佣人全部换成了士兵!”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情况 刚刚还沉浸在江凌与何团长的某些八卦中的杜和猛然意识到了江凌所说的不对。 杜和不自觉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在面对江凌的事情的时候,他的情绪就会变得有些不大正常,如果是平时,他绝不会对一对旧情人的再度会面而感什么兴趣,这简直是蒋四姐才会做的事情! 将脑海里的何家见闻重新过了一遍,杜和有意去掉江凌与何团长两个吸引他注意力的因素,很快,一幅全新的记忆画卷就在杜和的记忆里重新形成,杜和沉吟着,不断将一些看起来正常的细节与自己的常识进行对比,随后,杜和就发现了何团长所说的‘不对’。 这个家,这个何府,看起来处处有规矩,件件有法度,怎么看都是底蕴深沉,三代簪缨才能孕育的大世家,可是问题是,何团长的父亲何司令,却是个二十年前才洗干净脚上泥巴的平民阶层! 什么家学渊源,博学多识,文武兼修,祖上荫蔽,都是何司令起家之后才给自己慢慢包装出来的,这是不需要多大精神就能查的到的公开的秘密,而众所周知,真正的名门之后,是何司令夫人才对。 可是作为一位正统文化培养出来的上流社会女人,今天何夫人的表现,却显得心不在焉,疲惫不堪,毫无一位名门贵女所应当有的修养和气质。 “阿凌,你看何司令夫人之前也是这么一副病仄仄强打精神的样子么??”杜和想从这些不自然中,找出一条线索来,而二人之中唯一知道何家前后不对的,也只有江凌了。 江凌蹙眉想了想,“那倒是没有,何夫人以前蛮厉害的,精力充沛,滔滔不绝,还同我长篇大论的讲什么叫做门当户对呢。若是现在这个何夫人,我一个人能说赢三个。” “这就对了,何团长那里你去同他说,我去看看何夫人的情况。到底是哪里不对,还真让我感兴趣了。”杜和如同遇到新玩具的小孩子,兴奋的摩拳擦掌。 江凌翻了个白眼,“你就不怕查出来何司令夫人花开二段,何司令变何大郎?” “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要不咱还是别查了,不然叫你何大哥不好做人。我还是陪他喝喝酒聊聊天,开导一下他得了,”杜和作势直起腰来,“反正大家大户的这一套你也清楚,查的太明白也不好。” 江凌白了杜和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阿和,我倒是没发现,几日没功夫看着你,你倒学了些奸滑的本事回来,知道调侃阿姐了是吗?” 将江凌的脾气磨的八九不离十的杜和一看就知道江凌看破了他的那些小心思,尴尬的一笑,也不辩解,省的又要挨江凌一顿排头吃。 江凌冷哼了一声,拉伸了一下筋骨,不小心扯到了伤口,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边活动开身子骨,江凌边道,“何兴民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从前在我面前,也没露什么真身,还当我不晓得。” “若是普通的豪门桃色,何兴民他自己就能查的明明白白,就算是自己没精力去查,他的那些个手下也鼓着劲头要出人出力,哪里用得上我们两个外人。” 杜和也认真起来,一边分析,一边缓缓的道。 “所以说,他需要的,就是与何家完全没有利益接触的第三方……” 江凌心有灵犀的接道,“所以这问题就出在何家内部,自己人不方便插手的事情……是家族内部纠纷!” 杜和赞叹的打了个响指。“阿凌真个是巾帼不让须眉!” “说的好像你有胡须似的,”江凌拉伸好了筋骨,舒了口气,一副大姐的样子吩咐道,“你去同何兴民喝酒,我去找何司令太太聊聊!” 杜和哪敢不从,点了点头,二人从窗口看了看外头守卫的士兵,很快就关掉了屋子里的电灯。 房间恢复了悄无声息,外头的卫兵过了一会儿,朝着房间门口走了两步,在窗外朝这里头探头看了看。 屋子里黑洞洞一片,除了男女衣料摩挲的声音,就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人的影子透过月亮的光亮打在墙壁上,看起来是打算睡觉的样子。 两个士兵放下了心,回了自己的岗位,过了一会儿,就交替着打起了盹来。 而此时,换了一身深灰居家常服的江凌与一身雪白睡衣的杜和则出现在了刚刚何团长站过的月亮门处。 “大晚上的你穿这么多,不怕别人不发现你!”江凌拧了杜和一下,没什么好气。 杜和张望了两下,见那两人已经放下了心,也松了口气,含笑说:“左右也不疼,你还不如给我一下狠的,好叫我一下子叫两嗓子才好。” 江凌恨恨的松开了手,又拿捏着力道,踩了杜和一脚,还是不解恨,总觉得自己虽然占到了便宜,却是那个吃了亏的人。 杜和咬牙忍住了脚上的钝痛,摸了摸江凌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儿,我不与你置气,怎么说也是我伯父托我照顾的姊妹嘛。” “……我总算是知道哪里不对了,你拿我当小孩儿!”江凌沉默了一会儿,咬着牙低声道。 杜和见状不妙,干咳一声,镇定自若的说,“时候不早了,赶紧办事吧啊。”说完就背着手朝着何团长的方向摸了过去,走了两步,就变走为跑,迅速溜了。 后知后觉的江凌咬碎了一口牙,连连运气,才算是没有当场破口大骂。 自打江凌经历过一点大事之后,她的脾气已经算是好了好多了,放到前一年,杜和刚刚来的时候,若是让火爆脾气的江女侠发现杜和占她的便宜,那绝对没有五百个回合不算完。 不过既然现在江女侠已经历经红尘洗练,那五百个回合忍到回了家再发作,对她还是小事一桩的。 搓了搓脸颊,江凌将自己的脸上挤出来一个生硬的笑容,便朝着何司令太太的房间摸了过去。 至于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过去……孔圣人不是说过吗,暗室内才能看得出一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放到阳光之下,那大家就都是太平无事,和平共处的老好人了。 反正江凌也没打算真的同何太太聊什么天,她对这位将她得罪死了的太太可实在没有什么慈善心。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洗牌 杜和是一时兴起,非要扮一下艺高人胆大,将房间里给客人准备的那套中式月白色单衫拿了出来,穿上之后发现居然很是合身舒适,一时就爱不释手,不忍心脱下来了。 江凌没有说服杜和的结果,就是杜和这一身上好料子,轻薄垂坠的白睡衣走到哪里都会像一个移动的电灯一样让人瞩目。 不得不一路将自己的所学运用到极限,躲避、隐藏、短时催眠,甚至要将一些警醒的暗中警卫放倒,短短的几十米路线,杜和走出了一头薄汗,到了何团长的书房后窗,才算是松了口气。 “笃笃。” 杜和伸出二指敲了敲窗棂。 “谁。”何团长的声音很快在房间内响起,他似乎有所预料,声音压得短促低沉,似乎怕另外的人听到。 “我,阿和。”杜和的声音同样低沉。 何团长迅速的打开了窗户,下一刻,杜和就着何团长的大力,翻了进去,紧接着,窗户就被关上了。 “阿和,我猜到你会来。”何团长已经脱掉了外套,解开了衬衫的三颗扣子,露着健壮的胸肌,杜和见到之后第一反应居然很神奇的是:还好阿凌没有来,不然怕是要糟。 何团长的头发乱糟糟的,书房桌子上烟灰和黄酒瓶子,他看起来颓废极了,眼眶都都红了起来,和下午的时候相距甚远,似乎情绪已经徘徊在崩溃边缘。 “怎么会变成这样,事情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了?” 杜和对何团长刚刚遭遇的一场二次情伤并不知情,还以为何团长的事情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又恶化了。 何团长心头苦涩又无法言说,苦笑了一声,又去扯自己的衬衫,嘟囔道:“我父亲要撤我的职……阿和,我竟不知道我在他心中已经不堪至此。” 虽然是理由,不过将这件苦楚事扯出来当做幌子之后,何团长也成功被自己的理由给引开了注意力,越说越难过,忍不住又捉了一只酒瓶朝嘴里倒酒。 “大大小小,二十多场战争了,阿和,我参与过的战争,每一次都是靠着自己,硬着头皮上的,我没靠过他的荫蔽,也没有凭着自己司令公子的身份作威作福,我怎么就成了他口中没有远见,不堪重用的一介武夫了?” 何团长喷着酒气,将自己胸口的伤疤指给杜和看,后来干脆将上衣都扯掉,含着眼泪问杜和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杜和一开始还当是两父子在闹脾气,没想到何团长竟然找出了一张何司令亲笔签发的命令来,言辞凿凿的要将何团长调到远离一线的文职部门,而七十九军步兵团的团长之职,另寻良才。 看着何团长胸前纵横交错的伤疤和几乎没有伤痕的后背,有些沉默,只是在何团长的酒壶空了的时候,重新给他递上一瓶。 等何团长稍微平静一些之后,杜和郑重的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了,何大哥,既然你没有做错,那就是何司令做错了。无论什么人,做了错事,就要改,他自己不改,我们来帮他改。” 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要任用一些何团长跟本不认可的人来夺走他一手一脚经营起来的心血,对于一个一辈子带兵的人来说,是比死还难以接受的惩罚。 杜和心知肚明,何团长对于那个肩膀上的军衔并没有什么贪恋,他是对手下上千人的生命放不下心。 独立步兵团是他倾注了心血建立起来的,经历了几次战争之后,已经成为了何团长如臂指使的一只神兵,就连上海滩上醉生梦死的人都知道,步兵团的人是在西南边打了几场胜仗的好兵,是靠得住的军队。 可是这样一支艰难历练带出来的队伍,却要让一个或许只善于口中吹嘘的人来掌管,让何团长似乎已经隐隐的地预料到了他和他的队伍的结局。 因为明确,所以痛苦。 接受这个任命,相当于送他手下上千人去白白送命。 军人死国家,当死矣。 可死于阴谋勾斗,何其悲哉。 何团长长吸一口气,将自己埋在椅子里,仰头看着天花板怔怔不语。 杜和皱着眉头看着何团长,过了一会儿,他去外间拿了一本水进来,稍作加工的水冒着寒气,杜和毫不客气的将一盆水都泼在了何团长头脸上。 “哗啦”一声,何团长被惊的跳了起来,被冰水激的剧烈打着颤的何团长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怒道:“你做什么!” “何大哥,该清醒清醒了,不然你的兵就真的要白白去死了。” 杜和对于家族内部倾轧并无兴趣,但是对于影响一城安危的动向,却不能视而不见。 每个人都对国家大事视若无睹的时候,这个国家就危在旦夕了,家国兴亡,匹夫有责,但有所益,死何足惜。 如果他能够对这个国家做出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个人的荣辱安危,有算得上什么,更何况只是参与到一个家族的势力争端之中,杜和只是不屑,又不是不会。 他可是出自苏州杜家与陆家的孩子,自小就在那圈子里头长大的。 尔虞我诈,阿谀奉承,隐私肮脏,明枪暗箭,他见的多了,而他的父母,未尝一败,耳濡目染之下,杜和对于夺权这件事情,并不觉得是多么有挑战性的事情。 不过要是非做不可的话,那也就勉力为之。 在杜和下定了决心参与进何家波兰诡谲的势力洗牌之中的时候,江凌正在津津有味的做梁上君子。 同外头那些不入流的上房揭瓦的毛贼不同,胆大包天的江女侠直接就钻进了何太太的卧室里,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天花板上的房梁上,目瞪口呆的看着下边冷战的何司令与何太太。 居然夫妻不睦啊,啧啧,真是没想到,平常看着还人模人样的何司令,在房里居然是被何太太嫌弃的失败人夫啊,没看出来,何太太还蛮有脾气的嘛。 江凌看着坐的离何司令远远的何太太,兴味盎然的眯起了眼睛。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摩拳擦掌 在发现了一向号称对家族权柄没有兴趣,对他爹的位子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的何家大公子何兴民,忽然请了两位朋友到家里头做客,如此带有深意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 杜和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攀附权势的小瘪三,而身上附加着诸多身份,来意不明的江凌,才是大人物们真正感兴趣的人。 如今的江凌可以说是南城区一个不容小觑的新人物,在世家上流们的眼里,带着两大势力的江凌很快即将因为二者的实力融合而嫁入高门,实现三赢甚至多赢,那么同何家这个家族的联姻就是看起来完全在理的选择了。 江凌本身同何团长曾经有过来往,有心人一查便知,如今还有着旧情也是自然,强强联合,亲上加亲,简直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 有人冷眼旁观,而这一场‘联姻’的既得利益者和利益相关方,则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用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作为代价换得了喘息之机的江凌,如今已经没办法完全做到快意江湖,在看了一场何家主人夫妇的尴尬事件之后,同杜和交换了各自发现的江凌不得不承认,她如今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让她身上附加的两个势力失去平衡,也不能让他们怀疑她的擅自行动的动机。 诚恳的夸赞了杜和的医术之后,江凌成功的得到了杜和提供的思路和措辞方向,很快就给钧培里和横沙都去了消息,解释了自己只是与朋友相聚,并无急于给自己的徒孙们找师公的意思,随后才能整合消息,与杜和讨论下一步的打算。 “阿和,我觉得我好像吃亏了。明明这些主意都是你出的,事情也是你促成的,怎么到头来我却成了那个最忙碌的?早知道还不如去当小老婆了,反正黄老头看起来对麻将的兴趣笔小老婆搞多了。” 写完了信件之后,江凌抻了个懒腰,随口抱怨了起来。 杜和挑挑眉,随意的坐在江凌对面,翘着二郎腿,给江凌掰着手指头数,“你瞧啊,你现在是两家公司的经理,还是副会长、理事、助手和老头子,我呢,连魁班辈分最低的弟子,一个月两块大洋,还给你了,除了会演个魔术,身无长物,表演了这么久,连一个到门口堵门的票友都没有,咱们两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哪儿能跟你比啊?” 江凌皱着鼻子听了下来,满眼困惑的说:“这么说来,好像你将来还真是个小瘪三,没什么前途的样子。” 杜和大力点头,一脸失意。 江凌冷笑了一声,“呵,所以同南城警局局长、绿林扛把子、斧头帮帮主、洪门二太子爷和七十一团团长亲如一家的也是我对吧?耍外国巨商取不义之财赈济工人,救下十几条被拉去枪毙的生命,凭一己之力破了东洋人金库盗窃案、出入监狱如履平地、逼的一个大局长畏罪自杀,带着军队千里追杀窃国间谍,在上海滩三巨头的屁股下面埋**的也是我?” “那不是**,那个是化学***……唉说了你也不懂……”杜和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还当姑奶奶好糊弄,你就是在躲清闲,为了得个自在,连自己师姐都坑的小王八蛋。”江凌屁股在凳子上不动,小腿一抬,灵巧的踢了杜和一脚。 杜和只觉得胫骨一阵酸麻,抿着嘴弯下腰去揉,口中念念叨叨的说:“唯女子与小人啊,我是读书人,不能打女人,嗯,要存天理灭人欲……江凌你还没完了!” 没念叨完,杜和的另一只小腿也挨了一下,立即就抛弃了刚刚的想法,大喝一声跳了起来。 江凌双腿一盘,双手抱肩,瞪着眼睛抬头看着杜和,嗓门比杜和还大,“叫什么?吓我一跳!” 杜和“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江凌暗笑,闷声道,“刚刚那位何老爷子也是这样,何司令夫人叫了一声,他就老实的坐在床上不动了。看起来气的不轻。” “你听到他们说的什么了?” 杜和没笑,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若说是何司令心大路子野,翅膀硬了之后拒绝同何夫人感情沟通,还可以理解,可是这何夫人当年愿意下嫁给还没出息的何司令,当然是要有些感情因素在其中的,这个时候却让自己的丈夫独守空房? 难不成他之前对何家有什么误解,其实何家女性的家庭地位还挺高的? 很快,杜和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别说是思想传统,连江凌这样出身清白的姑娘都看不上,一门心思要找门当户对媳妇的何家了,就算是放在相对开明的国外,大家族里头联姻之后,不参与家族实际经营的女性地位也很低,很多时候都是作为一个符号存在,讨好丈夫还来不及,怎么会这么直白的拒绝丈夫? “明天咱们去拜见一下何家老爷子,怎么着都是长辈,我们当晚辈的去见见,没人会说我们无状。” 杜和笑呵呵的对江凌说。 江凌蹙眉看着杜和,“我总觉得你没憋什么好心眼,人家何团长还在那呢,你别闹的太狠了,直接把老爷子气医院去了。” 杜和摆了摆手,一脸的正直善良,“不会不会,我同何大哥说好了,这次主要是清君侧,谁朝着我们伸手,我们就砍谁的手,别的不管。” 江凌将信将疑的答应了下来,反正在这些事情上,杜和的耐心要比江凌多得多,江凌虽然也能看透,不代表江女侠有那个好脾气去同那些人去好声好气的讲道理,简单粗暴才是江凌信奉的真理。 杜和其实也是这个路数,能三步走完的棋,一定不会拖到五步。 不过这既然是何大哥的家人,那么他也不介意当个精密的手术来做,让那些个上海上流人物好好体会一下来自苏州普通商人之家的亲切关怀。 杜和所料不错,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拜见 翌日一早,重新打起精神的何兴民与杜和、江凌一起,出现在了何司令的书房门口。 江凌有些没睡醒,悄悄打着哈欠说:“你爹每天起的还挺早的?” 何团长低声道:“以前也不这样,好像是岁数大了,睡眠少了?最近总是四五点钟就起床,我上一回来问早安的时候来得晚了,还被骂了一通。” 杜和没作声,侧着耳朵听了一阵,皱着眉头说:“我们今天可能又来晚了。屋子里头没人。” 何团长一挑眉,也不等了,直接大步上前,推开了门口的两个守卫,闯到了门口,朝里头一张望,很快也就退了回来,对二人点了点头。 “下一步该怎么办?” 何团长问询着看着杜和。 一个濒临绝望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之后,不管那稻草如何,总是会当成自己的最后一点希望来看待的。 杜和对于何团长来说,就是最后一点希望了,因此而事事依赖杜和,杜和也能理解,当下耐心对何团长说:“何家老爷子去了哪儿,别人不知道,有一个人应当是知道的。” “是何夫人!”江凌一脸古怪之色的抢道。 杜和点了点头,“既然何司令不在,长者为尊,我们就去同何夫人问个早安吧。” 何团长当下答应,带着两人又去了何夫人的院子。 杜和一路上看着书房和后院之间的漫长距离,脸色也跟着微妙起来,忍不住悄声问道,“何大哥,你爹平时就住的这么远么?书房离儿子夫人的院子都远,不大符合常理吧。” 听到这个,何团长叹了口气,摘下了帽子,指了指身边路过的一幢高大房间说:“本来这里才是书房的,离我母亲的后院只几分钟路程,不过上个礼拜,我父母大吵了一架,父亲就搬到了现在的书房里头。” “他们平时……”杜和试探着问。 “从不吵架,连红脸都很少,都怪那些个该死的人撺掇。”何团长冷声道。 江凌想了想昨晚上看到的那一幕,觉得何团长的话可信度不大高的样子。 同自己儿子离心离德,尚且可以说是因为权力争夺,但是同夫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冲突能造成俩人分房而居了,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整天闹来闹去的。 三人各怀心事,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内眷居住的内院。 何司令家的宅子大抵是照着新式建筑的样子来的,但是其中又无处不穿插着传统建筑的痕迹,比如说在欧式大理石风格的外墙上雕刻蝙蝠等祥瑞浮雕,虽然有些不洋不土,不过乍一看起来还算结合的不错。 这样比较起来,何夫人自己住的这个小院子就显得十分出众了。 “令堂居然还懂得洛可可风建筑,真是不容小觑。”杜和看着小院子主建筑上华丽的贝壳和海藻装饰,感叹了一声。 回国之后,欧式巴洛克、哥特建筑他见了不少,但是偏温柔风格的洛可可风还是头一次见到,可见何夫人也并非一位养在深闺毫无见识的旧式妇女。 何团长难得打起精神,认真道,“家母虽然学的是传统教育,但是年轻时候对建筑非常感兴趣,听说还自学了一段时间,现在也经常看她画设计图的,只不过只能打发时间,却没什么机会去实现,这幢房子就是家母自己设计改造的,家父当年也很支持。” 杜和端详着小房子外头翠绿色的玻璃和房间内隐约透出的鲜艳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江凌有些悻悻的说:“原来还是一种风格来着?当初你娘邀我来喝茶的时候,我还觉得她屋子里花里胡哨的看着眼晕。” 正统法国贵族建筑被江凌一言以蔽之花里胡哨,何团长无语凝噎,好半晌才从尴尬中解脱出来,干咳了一声,打算以后再也不同江凌讨论什么该死的建筑风格了。 杜和微微一笑,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母亲,您起了么,我带着朋友来了。”何团长在门口象征性的问了问。 房门很快打开,仆人躬了躬身,“夫人猜想少爷与朋友们大抵还没用早饭,吩咐在餐厅备了早点,请少爷跟我来。” 江凌眼前一亮,加快步伐紧紧跟在了何团长背后,还小声催促了一下,“快点走,我饿死了。” 何团长无奈的加快了两步,江凌一个箭步越过了何团长,又去催前边的仆人,“你走的好慢。”“大哥,你快点走,待会儿我请你一起吃饭怎么样?” 喋喋不休之下,江凌把前边引路的仆人闹得无所适从,好不容易才保持着得体将几个人领到了餐厅。 何夫人早就到了。 与之前的几次见面相比,何夫人的精神面貌有了巨大的变化,脸上薄施粉黛,但依旧遮盖不住她眼下的黑影,憔悴的像是一夜之间老了五岁。 “兴民,阿和阿凌,过来坐,昨天看你们没怎么动筷,怕是饿了。” 何夫人热情的招呼着三人落座,何团长脸上闪过忧色,忍不住询问道,“母亲,家里近来有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么。” 何夫人平静的说:“哪有什么为难的,昨夜同几个好姐妹去看了看新出来的电影,之后又打了麻将,熬的晚了而已,恢复两天就好,老啦,熬不住夜了。” 江凌同杜和对视了一眼,心知何夫人没有说实话,大抵是因为他们两个外人在场,所以有些话不大方便说。 心有灵犀的两人也不多问,秉承着一个小辈的规矩老老实实的吃完了饭,杜和抹了抹嘴,才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何夫人,我们两人来叨扰您清净,其实是有一点私心的,还请您莫要怪罪。” 何夫人之前一直都心不在焉,此时才意兴阑珊的回过神来,客气的笑了笑说:“哦?阿和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杜和清清嗓子,诚恳的说,“是这样的,何夫人,我们兄妹俩一直听闻何司令战功彪炳,智勇双全,是秦叔宝一样的人物,崇拜不已,因而听何大哥说何司令在家,才腆颜想来拜见,聆听长辈教诲,但是来了两天,一直都没看到何司令,不知……” “是姐弟。”江凌小声纠正。 何夫人莞尔一笑,心情倒好些了。 “少年爱义气,美人慕英雄,我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秦叔宝的。” 江凌点头不已,一脸认同。 “所以您才找到了何司令这样的大英雄啊。” 何夫人脸上微笑变淡,眼帘一垂,含义不明的说:“是啊……不过外子这几天不在府内,你们若是想见的话,叫兴民带你们去城外吧,他现在应当在十九军巡视。” “父亲去了十九军?我怎么不知道!” 何团长诧异的叫道。 何夫人怜悯的摸了摸自己儿子粗糙的脸颊,低声道,“儿啊,如今你爹可不是过去了,小心些。” 杜和心头一突,是小心别惹怒了何司令,还是小心何司令,何夫人没说,也没有人敢问。一家人过成了这个样子,看起来何家的事情远比想象的要严重。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镯子 心事重重之下,三人胡乱起身,礼数潦草的同何夫人告别,杜和无意之间甚至撞歪了桌子,忙不迭的道歉,何夫人也无意计较这些,懒散的挥了挥手道无碍。 临行前,何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住了江凌。 “阿凌,你等等,阿姨有事同你说。” 江凌镇定的站住了,等杜和与何团长都出了门之后,还体贴的关好了门。 “您有什么事情,但说罢,何夫人。” 扭过头来,江凌似笑非笑的对何夫人说。 何夫人下意识的拢了拢耳畔整齐的发丝,脸色不大自然的答应了一声,反而踌躇不已。 江凌也不催,好整以暇的靠在门边,还有闲心观赏杜和口中布置精巧浪漫的建筑内饰。 何夫人酝酿了一番,才吞吞吐吐的问,“阿凌,你……你如今可有什么心上人么。” “有啊。” 江凌扭过头来,笑的一脸灿烂,“怎么,您不知道么?” “啊?什么时候有的,这,这……”何夫人张着嘴喃喃的说,心下多有不信。 按道理讲,江凌这样小户人家,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说亲的是一定有的,但是她曾与江凌谈过,深知她是如何的骄傲与挑剔。 自己家宝贝儿子在江凌面前尚且有不令人满意的地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心上人了? 见何夫人脸色狐疑,江凌抿了抿嘴,脸上忽然浮上一抹红色来,“您不信吧,其实我也不信,谁知道我竟会看上那样的人呢。” 何夫人变得将信将疑起来。 少女怀春的模样都出来了,也由不得她不信,怀揣着对儿子的最后一点愧疚,何夫人咬了咬牙,抛弃了世家闺女的风度和得体,毫无风范的追问道,“是谁家的公子,有这样的福分?” “还能有谁,阿和呗!”江凌暗地里翻了翻眼睛,继续笑颜如花的说,“同何大哥成为兄妹之谊之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对阿和芳心暗许,我同阿和青梅竹马,却一直没有点破那层窗户纸,前一段时间我们朝夕相处,这不就暗生情愫了么。” 说着说着,江凌自己都觉得赧颜,脸颊倒是真的热了起来。 话本里头都不敢这么演,她就大喇喇的拿来说了,自己都遭不住,不怕何夫人不恶心。 果然,半真半假的谎话最有可信度,二人日日朝夕相处,生了感情最是正常,由不得何夫人不信,何夫人魂不守舍的说了两句祝福的话,又拿了一只镯子来,戴在了江凌的手腕上。 江凌皱了皱眉头,以为何夫人还没有死心,未料到何夫人却一脸恳求的握住了江凌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阿凌,杜家能娶到你做妇,是他们的福气,既然你同兴民只有兄妹之情,阿姨也将你当成女儿看待,对你只有祝福的。” “不过呢?”江凌还是心有防备,没有吃何夫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套。 何夫人也不生气,点了点头,眼圈微红的道,“兴民……你哥哥经常在外作战,若是你有了好事,他一定要挂念的,阿姨想请求你,你和杜家侄子的事情,能不能先瞒着兴民,等兴民打完仗回来再议?不会叫你等多久的,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到时候,阿姨亲自为你添妆,大操大办,好不好?” 江凌沉默下来,半晌,拍了拍何夫人的手背,平平的说:“何夫人,有你做母亲,何大哥很幸运,这件事我允了。不管多久,这战争一日不完,我一日不成婚。” 何夫人潸然泪下,重重的握了握江凌的手。 从房间里出来之后,江凌的手腕上多了个镯子,叫等在不远处的两位青年第一时间发现了。 何团长先是一愣,接着就是苦笑,对江凌歉意的说:“我母亲说了些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她有些太紧着我了。” 江凌摇了摇头,漫不经心的将自己捋了好半天的辫子甩到身后,“我倒是羡慕你有个护着你的娘,哪像我娘,早早把我一扔,自己享福去了。” 何团长眼神柔软,一身杀气浑然都随着江凌的话散了开来,化作了绕指柔。 “美人泪是英雄冢啊。” 杜和小声感叹了一句,摇了摇头,率先走了出去。 何团长紧随着江凌,提前了半个身位,在江凌旁做掩护姿势,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江凌还没等提出不满,杜和就在另一边作出了同样的姿势。 “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姑婆的武艺高强,哪用得上这个?走开。” 江凌一脸的不情愿,要走到前头去,生怕这架势被自己的江湖同道看到了,将来嘲讽她是千金娇小姐。 杜和回过头来,笑嘻嘻的说:“阿凌,你刚刚同何夫人说什么了?我看你脸都红了,莫不是成功翻身,做了何府的乘凤快媳?” 江凌脸一红,想起了自己刚刚编的那些谎话,再看看杜和这一幅讨人嫌的嘴脸,恶狠狠的说:“阿和你就孤独终老吧!”说着抬腿就给了杜和一脚。 杜和“嗷”的一声,皱着脸扭过了头,不知道江凌怎么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念叨着:“日子也不对啊,不应当是月中么?” “杜!和!” 江凌的声音在杜和的背后阴仄仄的响起。 “……怎,怎么了?”杜和咽了咽口水,感觉在自己有些腿软。 江凌五指并拢,在杜和的喉咙上比了比,“你若是不想跟带玉一起在柴房里闭门思过,就给我老老实实的闭嘴,走路!” “我又没吃你的盆景,我就问问你俩说什么了……而已。” 杜和感觉自己冤枉得很。带玉那条天杀的废狗除了吃饭就是闯祸,撕了江凌的一柜子衣服絮窝不说,还将江凌好不容易买来的一盆造型精美的迎客松给嚼了磨牙,若不是两人还有事情要办,等着带玉的绝不是关柴房这么惬意的惩罚。 但是杜和只不过开了开玩笑,问江凌为什么脸红而已,这不至于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杜和还想刨根问题,求个明白死法,还没等开口,江凌眼皮子都不抬,又是一脚。 杜和这回彻底老实了。 要什么明白死法,好好活着不好么。 正文 第三百章 刀子嘴 沪淞警备司令部,隶属于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由国民革命军十九路军七十九师充任中央力量,内辖中央直属的两军三师和一个地方武装保卫团,最高指挥官为师级,称为沪淞警备司令,如今这个司令一职,就由七十九师师长何世辉代任。 刨除掉何司令对自己军旅世家的鼓吹和包装,何司令本人确实有着多年戎马所积累下来的彪悍气势,虽然他年近五旬,但保养得宜,一身军服笔挺,举动之间充满了力量感和强大的自信。 不得不承认,即使没有那些额外的东西,何司令也是一位注定不凡的人。 在于秦家联姻之后,何司令不仅有了如花美眷,还有了平步青云、一飞冲天的机会,只用了短短十年,何司令已经做到了上海军界第一人的位子,何其让人悚然! 可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自己刚刚到了壮年的时候,开始操心自己的位子的稳固和权威呢。 杜和远远看着不远处的何司令,百思不得其解。 何司令正在检阅军队,站在高台上,背着手观看着士兵们演练阵型,时不时地同身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低语一两句。 军营驻地,规矩森严,在练兵场外头站定之后,何团长也没有贸然穿过里面的阵列,害怕打乱了检阅,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远远观望了一下,何团长便指着何司令身边的那戴眼镜的年轻人说:“那个瘦弱戴眼镜的,就是我父亲近来有意提拔的候选人之一,姓秦,具体叫秦什么……还真忘了。” 江凌眨了眨眼睛,扇了扇演兵场里头弥散过来的灰土,疑惑的看着那个年轻人,“秦?那不是去你姥姥家找的人么。” 何团长的面色有些古怪,顿了顿才说,“阿凌,说归说,不能骂人啊。女孩子家家的……” “侬讲啥?哪个骂人了,我不是好好同你讲话呢么。”江凌歪着头一脸无辜。 “不是……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我听得出来。”何团长涨着脸争辩。 “瞎说八道,听不懂。”江凌大言不惭的一口否认。 何团长一脸憋屈。 “他叫你别去他姥姥。”看不过去的杜和终于打破了看戏,插了句嘴。 江凌横了杜和一眼,何团长一脸感激。 “本来就是你姥姥……总不能说你娘吧。”江凌看起来有点不大情愿,噘着嘴嘟囔了两句,见何团长脸都憋红了,无奈的道,“好吧好吧,你母系那边的人,成了吧。” 何团长的强迫症被治愈了,一脸满足的点点头。 杜和旁观者清,见何团长被江凌摆弄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心知刚刚在同何夫人谈话的时候,江凌还是受了气了,父债子偿,这就迫不及待的找何团长来收利息了。 “不过我说,你爹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周围一点遮蔽都没有,不会被人家老远偷袭了吧?”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江凌丝毫没有打算放过可怜的何团长,在何团长与杜和都对部队阵型演练心驰神往的时候,江凌冷不防的给何团长上了一点眼药。 开玩笑,叫她当个老姑娘,就为了等眼前这位兄台回来,就算她点了头,那也是冲着何兴民,何夫人可把她给得罪死了。 上党伐谋,杀人诛心,何夫人这是用阳谋大大方方的算计她,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让江凌不得不答应了一个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不平等条约,关键是,对这个缔结条约的关键人物何团长,她还有苦难言! 何夫人自然是让人佩服的好手段。 可不过还有个词儿叫做一力降十会,在军营里的这段时间,江凌并不打算让何团长过的舒坦了。 帮归帮,记仇归记仇,两码事。 何团长还没有发现江凌这毫无头绪的刀子嘴到底是怎么来的,不过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因为何团长话音刚落,似乎是旁边的戴眼镜小秦对何司令说了句什么,何司令偏头去听,就在这个当口里,一声细微破空声响起,高台上的何司令肩上一朵小小的血花绽开,踉跄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小秦似乎是吓呆了,手里的本子掉在了地上,不知所措的盯着倒地的何司令,而高台下演练的军官们则毫无所觉,毕竟成建制的操演动静太大了,一枚子弹的声音对于千万人的动作来说,不如蚊子飞过耳畔。 “爹!” 顾不得江凌的乌鸦嘴和演武场内按照指挥快速移动的军队,何团长大喝了一声,甩了帽子就朝着高台冲了过去,转瞬就被人群淹没了。 军令在前,士兵们认的只有指挥者的旗帜,眼前闯入的就算是洪水猛兽,也不能让他们停下遵从命令的脚步。其实有些人已经认出了何团长,但是眼前的情况太紧急了,一旦移动秩序被打乱,那么在这个演武场内发生的将不止刚刚的一场悲剧。 负责接收何司令消息传达出去的,应该就是那位拿着本子,口袋里放着旗帜的小秦了,不过此时看来,小秦没有当场摔下高台,就算是万幸了。 “去找何团长的手下阿二,就说司令受了伤,叫他马上准备医生,封锁消息!” 杜和将何团长的帽子捡了起来,放在了江凌的手里,来不及多说,也跟着冲了进去。 “你去干嘛!?”江凌尖叫着呼唤杜和,但杜和也很快就淹没在了无穷无尽的人群里,传过来的只有模糊的一句“快”。 江凌鼻尖发酸,用力的抱紧了手中的军帽,咬牙扭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人堆里艰难逆行的二人,捉住了一个路过的士兵,厉喝了一声,“步兵团在哪个方向!?” “你是谁?打听步兵团做什么。” 士兵警惕的打量着江凌。 江凌几乎将自己的军帽甩在对方脸上,忍了忍,却忽然平静了下来,冷冷的道,“我是何团长的客人,刚刚走迷了路,你把我送回去吧,何团长的贴身警卫阿二认识我。” “自当从命。” 士兵职责所在,刚好不放心江凌自己在军营里转悠,当下就领了职,带着江凌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而在演武场内,烟尘弥漫之下,杜和与何团长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狂澜既下 “你快着点,我很急。”江凌皱着眉头催促那位领路的士兵。 早已暗暗将江凌看作是某种特殊身份的人的士兵闻言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坏。 能有多急? 这还是大白天呢! 不过这些话他可不敢当着江凌的面说,只得半推半就的加快了脚步。 白日宣……那个什么,总是叫人难以启齿的嘛。 江凌狐疑的盯着士兵的背影看了两眼,总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不过情况紧急,或许早晚一步,台上的老何就是生死之别,没心思研究一个小伙子的微妙心态,一心惦记着叫人过来控制局面的江凌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了想歪了的士兵,却没想到,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的士兵会在不久之后,给江凌来一个那么大的惊喜。 “喏,哪里就是步兵团了。”士兵将一片营房指给了江凌。 江凌松了口气,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谢谢你,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酒。” 士兵脸一红,没吭声,扭头小跑着走了。 江凌一头雾水的看着士兵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快,随着阿二和江凌的会面,这些事情都被江凌扔到了脑后去了。 “江姑娘,你怎么来了?” 阿二刚好从外头回来,迎面就遇到了营房外头的江凌。 江凌正觉没地方下手,哪里料到居然能守株待兔,当下喜不自胜,一把攥住了阿二的手道:“可算找到你了,你们家司令出事儿唔——你捂我嘴干嘛?” 江凌话讲到一半,阿二面色一变,仗着自己身量高,直接捂住了江凌的嘴,将她的话堵了回去,随后才放开。 面对着江凌脸上的怒火,阿二无奈的将江凌领到了一片安静的地方,才开口道,“江姑娘,司令出事这种话,在军营里头说就是当场墙壁的下场,玩笑不得的,您到底有什么事儿啊,我家团长不在这,回家了!” 江凌恨不得给眼前这个大个子一榔头,恨恨的比量了一下二人之间的身高差距后,江凌撇着嘴道,“怎么叫阿二的都是这种我打不过还说不得的愣头青……我跟你讲,你家司令真的出事了,何团长就在演武场,阿、何团长叫我来找你,让你带个大夫去,还要封锁消息!” 所谓扯虎皮拉大旗,何团长早就钻进了人堆里,哪里顾得上下命令,这些都是杜和交待她办的,不过江凌生怕杜和的话力度不大,因而话到嘴边改成了何团长的命令。 反正效果一样就行,至于假传军令是个什么玩意,江女侠表示并不想了解。 果然,话语一出,阿二的神情就慎重起来,又问了问江凌事情发生的具体细节,左右思索了一下,才带着江凌往回走。 “江姑娘,这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是好,不过既然是团长吩咐的,那咱们照办就是了,你随我来,我马上叫军医跟你一起去……不过,演武场里,现在停下来了么?” 说到这里,阿二的表情忽然变得恐怖起来。 “一旦里头发现司令倒地,乱了起来,怕是要有大批死伤,那暗中的人险恶之极!” 阿二咬牙切齿的说,“我马上吩咐人去看守路口,截查可疑人等!” “会……会踩踏嘛?”江凌没有管那始作俑者倒地能不能抓到,想到杜和与何团长在人潮中艰难挣扎的昂子,江凌忽然一阵恐慌。 阿二的脸色渐渐变白了,吞吞吐吐的问,“团长他……” “他进去了,那些人没有停!”江凌带着哭腔说。 阿二眼前发黑,猛地一捂眼睛,转瞬间,阿二就用比之前快两倍的速度发足狂奔起来。 “江小姐,这里不安全了,你快离开!” 阿二遥遥喊了一声,便消失在了营房深处。 江凌怔怔的举着手中的帽子,“这个你还没拿回去呢……” 然而阿二已经管不上了,他还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去做。 阿尔所料不错。 更加危险的情况已经开始出现征兆了。 久久没有新的命令出现,频繁动作的队伍阵型开始变得散乱。 有人无意间朝着头顶的方向看过去,却由于角度原因,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司令是临时有事走了?” 这个想法在很多个机灵人的心里扎下了根,这里只有一个指挥官指挥全局,失去了指令之后,士兵们的动作也不知不觉的散漫起来。 小秦跪坐在何司令旁边,军队失去了他的指挥人,很快,何司令走掉了的事情就像是病毒一样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反正司令也不在,也许是忘了叫他们列队解散了,反正等司令回来,再好好走不就是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可怕的混乱开始发生了。 本来已经找到了规律的何团长与杜和在即将顺利挤到一起的时候,被猛然乱了节奏的队伍重新冲开到了两个方向。 何团长的额头已经带了伤,一个理智的指挥官应该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选择最佳的处理方案,而不是将自己陷于危险之地,这些何团长都懂,但是他却不想遵守。 他爹在那,管那么多应不应该,他必须救他,即使他一直都想将这个儿子调离这里。 何团长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还是有点怀念自己的军帽了。 “假如能戴个帽子就好了,这里灰尘太大,怕是要脱水。”何团长自言自语的道。 士兵们再度冲撞了上来,何团长一个不慎,被推离了自己的轨道,随着一口血喷出来,何团长的步子开始变得踉跄。 “何大哥,挺住!可不能睡,你不救何司令啦!” 昏昏沉沉之间,何团长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扶住,接着,他的双腿被抓住,腾空感过后,何团长发现自己被杜和背了起来。 杜和的身上也有伤,双拳难敌千万脚,杜和饶是再灵活,面对着毫无间隙的部队,也没有丝毫办法可想,何团长看着杜和背后的斑斑血迹,叹了口气,沉声道,“阿和,是我连累了你。” “你我两兄弟,不说客气话,不过何大哥,你会旗语嘛?” 杜和费力的在队列的间隙里寻找着空位,一边逆行,一边喘着粗气问。 “你最好是会,不然那个快尿了的小秦,我看是指望不上了。” 何团长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连带着伤处都不是那么难捱了。 “那是自然,旗语而已,简单。” 何团长矜持的说。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枪声 从杜和的角度看去,从他们所在的入口到指挥台的距离,起步二百米,这中间还隔着一列列按照排布运动的士兵,想要从两个买菜大婶中间穿过去尚且难如登天,从无数身强体壮的士兵中间穿过去,不啻于下定决心在这里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但是事已至此,除了他们两人,再没有别人可以救此危局。 何司令一人的安危不仅仅关乎何家一家一地,而且影响着一城一池的黎民百姓,杜和别无选择,硬着头皮也要上,豁出命去也要上。 但是……真他娘的疼啊…… 杜和摸了一把脸上的血,在何团长看来,这不过是将手臂上的血液与脸上的混作一团罢了,他虽然看不到自己,但是料想应该更糟些。 他的半边身体已经失去知觉了,另外半边火辣辣的疼,每一根血管的跳动在此刻都相当牵动他的神经。 虽然外界噪音嘈杂,但是他比任何一刻都听的清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声。 或许他们会死在这里,何团长与杜和都清楚的有了这样的明悟。 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从骨髓里迸发出来的狠劲。 杜和表情狰狞,一只受伤严重的手臂紧紧地拉着何团长的手腕,另一只手将身前的人拨开,喉咙里发出一阵一阵的低喝声,如同被压榨出最后一点力量的牛。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杜和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他的身前忽然一空,他踉跄了一下,茫然的四下看了看。 发现身前是一幢粗壮的砖木建筑,没有人了。 “出来了……”杜和喃喃的说道,“出来了!噢哟歪!” “啥?啥?”何团长迷迷糊糊的凑到杜和旁边,气喘的如同风箱。 “出来了!”杜和一巴掌拍在何团长后背上,“赶紧去救你爹!” 何团长被拍的一趔趄,明显一只肩膀不自然的跟着摆了摆,眼见着是脱臼了,不过听到这句,恍惚了一下,何团长还是怪叫了一声,熟门熟路的跑到了高台的入口,“登登登”的上楼了。 杜和跟了上去,从上朝下一看,脸色严峻起来。 他们能够终于成功的穿过部队,一半是因为两个人都咬着牙没松劲儿,凭着最后一口气硬生生的抗过来,但是另一半是因为,他们在走到后头的时候,部队已经有了混乱的迹象。 一个团体只能有一种声音,当这个团体产生了两种以上的想法的时候,面临的只有崩溃这一种可能。 演武场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首长忽然失踪,发号施令的旗官也不见踪影,总有人会开始有自己的想法,整齐的节奏一旦被打乱,接下来就是秩序的崩塌,现在下面的队伍已经散乱的不能看了。 何团长吊着一只臂膀跪在何司令旁边,那位幸运的小秦现在只知道摇晃何司令的身体,颤抖着试图去唤醒他。 司令遇刺,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就算他是个草包,稍微一想也会腿软,可以预见的是,一旦何司令有了闪失,他利索的拿把枪自己去死将会是最好的下场。 “别晃了!你想把他剩下那点血都晃出来才了事!滚开!”杜和看着小秦在他眼前演示所有的错误救援方式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开了小秦之后,杜和脱下了外衣,又撕开了自己的衬衫,按在何司令的伤口上,对何团长大喝一声,“发旗语,把底下人停下来,有人已经倒地了!” 何团长深吸一口气,从小秦的手中抽出一杆红旗,又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掏到了一个哨子,随后,尖锐的哨音开始回响在演武场的高空。 随着何团长几次重复有节奏的哨音和手部动作,部队终于停了下来,眼看着一场混乱被停止在萌芽阶段,杜和却忽然后背汗毛竖起,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脑海中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丝明悟,杜和来不及想,猛地将何团长扑倒在地,几乎同一时刻,一声明显的多的爆音声再次在指挥台上响起。 何团长瞪大眼睛躺在指挥台的地上,伸手一抹,就见他从头上抹下来满手的鲜血来。 “怎么样?”杜和不敢挪动何团长,自己的衬衣已经给何司令压迫伤口了,四下看了看,只好把呆愣如鸡的小秦的衣服扒了下来,缠在何团长的脑袋上。 “听不清!耳鸣了!”何团长大声叫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怕是耳朵要坏!” “没事!没事!别动了!阿二一会儿就来!”杜和也大叫着,一字一句的给何团长说,看他明白了,才暂时放下心来,靠在了高台的边儿上,松了口气。 这口气一松,杜和只觉得自己的自己的肩膀如同针扎一般的疼,侧头一看,杜和就在心里骂了声娘。 “这什么杀手啊,这么远的距离,差一点一枪带走我们哥俩,大手笔啊。” 朝着子弹来的方向扫了一眼,杜和只能看到一片高大的建筑,那个放冷枪的刺客却不见踪影,杜和同何团长询问了两句弹道的问题,却没有听到回答。 过了一会儿,杜和回过头,看何团长还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没说话,杜和才想起来何团长还在暂时的耳鸣中,压根就听不到他讲话。 万幸杜和的耳朵只是有点回音,倒没何团长那么严重。 从指挥台上张望了一会儿,见一队人飞速的朝这边过来了,杜和松了口气, 看旁边的小秦已经吓得浑身打摆子,杜和又气又笑的踢了他一脚,“救援的人来了,别抖了,何司令应该死不了。” 死不了,那就什么事都好商量…… 这句话的潜在含义成功的救活了快要把自己吓死的小秦,他如同看到救世主,一把抱住了杜和的大腿,呜咽着嚎叫道:“大哥,大哥,你帮帮我,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啊……我前两天才来,今天才跟司令出入的啊!” “那要看你的司令信不信了,嗯,何司令信了,还得看何团长信不信。小兄弟,在家当个阔少二世祖不好么,非要出来混资历,现在的资历哪有这么好混的。” 杜和看着这孩子实在可怜,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劝了两句,“回家得了,部队真不适合你。” “我也想啊……我在家花天酒地的好好的,谁知道就让司令大人看上了呢……嗝……” 小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比被抢了位子的何团长还委屈。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试探 小秦的话一出口,叫杜和微微一愣,随即想到怕是这小子已经吓破了胆子,忙不迭的想撇清嫌疑好回家呢。 心下好笑之余,杜和不禁悄然的仔细观察了一下小秦的表情。 人的心情可以藏假,不过很多地方都会流露些许只鳞片爪出来,杜和大小也是个研究舞台表演的,还是能看出来点门道的。 不过叫他失望的是,小秦的脸上除了惊惶,余下的就是浓浓的无措和茫然,要么这是一位演技高超的能瞒过杜和的顶级演员,要么这就是一个实打实被吓破了胆子的样子。 杜和自信能骗过他的绝不是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于是心下稍安,至少排除了身边人联手,里应外合的可能,对他、对何司令来说,不大不小也算个不幸中的万幸。 到了这个时候,杜和依旧没有放下最后的心防,用大部分注意力来恢复精神之外,杜和依旧留了一点注意在小秦身上。 如今指挥台上四个人三个伤者,假如小秦想要动手,在所有人上来之前,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杜和闭上了眼睛,垂在身边的手指悄悄夹住了手腕上的一根针,似乎因为放松而昏睡过去。 “看好何家父子两人,我撑不住了……”杜和迷迷糊糊的咕哝了一句,一歪头,就垂头靠在墙边失去了知觉。 何团长还是老样子,剧烈的耳鸣几乎让他暂时性的耳聋,什么也听不到的时候,他选择了听从杜和最后的意见,不动,就躺在那里等候救援。 何司令更不用说,虽然胸口已经被杜和的衬衣捆死,但是失血不少是他早已失去行动能力,陷入半昏迷状态,阿二带来的人距离演武场还有一段路,要动手,这是最好的时机。 杜和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所有精神都锁死了唯一一个能自由行动的小秦,因为心头一点考量,杜和并没有提前下手放倒小秦,只等着人赃并获抓在当场,好叫小秦不能否认。 寂静之下,小秦忽然鬼鬼祟祟的朝着杜和这边看了一眼。 杜和微丝不动,呼吸微弱,和昏迷没有一点区别。 小秦满意了,轻手轻脚的站了起来,朝着何团长挪了过去。 杜和微微张开眼睛,只见背对着他的小秦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随后才朝着地上的何团长伸出手去。 一米,已经是杜和能精准控制的最后距离。 无声无息之间,杜和的手一抖,一根银针被他弹了出去,小秦浑身剧烈一抖,“啊呀”一声惨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拼命的去够自己的后背。 杜和张开眼睛,本来显得有些冷色的杜和愕然发现,小秦的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何团长刚刚从他身上拿走的哨子。 “你就是去拿这个?”杜和哭笑不得的问。 “哎哎哎,你先帮我一下,我后背抽筋了——册那的,以后不能找小茉莉了,一找她准抽筋!”小秦似乎并没有发现杜和做的手脚,脸色扭曲的朝杜和求援。 杜和答应一声,脚步迟缓的走到了小秦背后,警惕着拔掉了小秦背上的针,顺便给他揉了两把。 揉后背的时候,杜和有意留了两个破绽给小秦,但小秦似乎并没有发现杜和的空门,缓解了麻痒之后,大松了一口气,直挺挺的瘫在了地上,吐了口气,“哎呀,舒服……” 杜和默然一阵,坐在了小秦身边,这回真的放下了心,肌肉一松,千万根针扎上去的感觉就一起涌上来了,杜和“嘶”了一声,忍不住咧了咧嘴。 “从里头穿过来的?你可真有种,刚刚是快速行进队形……”小秦看着杜和身上的伤势,佩服的竖了竖大拇指,“挺厉害的。” “要不能怎么着,看你在那坚守阵地,也不好叫你擅自做主呗。”杜和揶揄的说。 小秦尴尬的挠了挠头,憋红了脸,也没说出个子午寅某来。 本来嘛,假使他能够当机立断,在何司令倒地之后立即停止阵型叫人来医治何司令,哪里用得着杜和与何团长两人来遭这个罪,现在何团长挨了第二枪,聋不聋不一定,脑袋肯定是要养一阵子了。 无论他在这件事里到底有没有起什么作用,单单是一个失职,就足够小秦先生断送掉自己的所有前程。 “怎么样?我的天爷,团长!?司令大人!这怎么都倒下了!?” 阿二终于气喘吁吁的率先爬上了高台,一见之下,几乎跌坐当场,软着腿朝着何团长走了几步,见自己腿脚实在不中用,猛地鼓足了勇气,大喝了一声,猛地给了自己一嘴巴。 “给老子起来!” 阿二对自己吼了一声,居然还真的就站直了身体,两步就迈到了何团长身边。 “别挪动,叫军医来处理一下,看看伤。”杜和叮嘱了一声,“先救何司令,老人家失血有点多了。” 阿二这才看向了何司令,见他身前一圈青砖都被染成深色,瞳孔一缩,喝到,“军医!” “来了来了!” 一个背着药箱的军装青年迅速跑了过去,很快就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血袋,给何司令现场补了起来。 按理说枪伤处理应当先止血,但何司令已经失血过多,军医不得不先缓解何司令心脏的供血不足问题,杜和见阿二没有监视军医的操作,心知这应当是靠得住的人,便将何司令的事放到一边,因为另一个背着药箱的军医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阿凌呢?”杜和配合的让军医剪掉剩余的衣服,先查看伤口,口中还不忘了问阿二江凌的情况。 阿二头也不抬的说:“江姑娘安置在营里了,待会儿回去就能看到,杜先生,您看现在这里,应当怎么办是好?我一个粗人,实在不懂得里头的凶险,还请您不吝指教。” 杜和皱了皱眉,“你们副师长不在?” 阿二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杜先生,副师长恐怕不太合适过来……” “晓得了,”杜和捂着肩膀站了起来,首先指了指小秦,“叫他留在这里,让司令披着他的衣服下去,就说是小秦受伤了吧,下面场地有受伤的士兵妥善安置,刺客是从那个方向来的,你们看着该怎么查,两位受伤期间,安全问题你来负责,司令清醒之前,任何人不能走漏消息。有人问起,就说司令有紧急军务去了南京,是小秦被误伤了。” 阿二眼前一亮,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敬了个礼,响亮应道,“是,长官!” 小秦乖巧的让人拔掉了自己的衬衣,看着周围忙碌来去的士兵,小心翼翼的凑到了杜和身边,悄声问道,“那,杜大哥,我怎么办?”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手术 “你啊,你就得牺牲一点了,等大家都走了,半夜没人的时候,你再下来,能办到吧?”杜和笑眯眯的说。 小秦脸色一白,挣扎着说,“我,我怕黑……能不能给我留个灯?” 杜和叹了口气,拍了拍小秦的肩膀,“本来还想给你找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想想,如果何司令受伤的事情成功瞒住了,那等何司令醒过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就算是立了一功,到时候也许还不会被怪罪,反而能得点奖赏呢。” “我不想要奖赏,能全须全尾的回家传宗接代就行……”小秦哭丧着脸说。 杜和点点头,其实十分能明白小秦此时好满足的心理,不过此时此刻,在犯了大错之后,还想要这么好的结局,小秦实在是有点天真了。 “我给你的办法,现在是你唯一的生路,能不能做到,不一定,但是如果你真的怕黑的话,就拿一盏灯吧,我也不为难你,你自己选。”杜和坦然对小秦说完,就捂着手臂走下了指挥台,很快,担架送上来,何司令被抬了下去,何团长则是直接被背下去的,混在一群东倒西歪的士兵中间,何团长十分不起眼,轻松的随着开拔回营的队伍回了自己的步兵团。 小秦光着脊梁缩在指挥台的角落里,紧紧闭着双眼,迎接接下来的黑暗。 命重要还是害怕重要,谁都知道怎么选,但是有的时候人是宁可死也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的。 小秦其实是个不错的子弟,至少不会欺行霸市,打爹骂娘,人也乖巧听话,除了没什么主意,也算是个可造之材,不然也不会被何司令从众多家族子弟中挑出来。 但是小秦是真的怕黑。 就像有人怕鸡嘴,有人怕绳子,小秦从小睡觉都是点着灯睡的,但是今天,小秦用力的咬紧了不断打着磕的牙齿,看着天边残阳一点点落下地平线,每一分每一秒都倍感煎熬。 杜和给小秦坑他的回报。 既然他小杜留了一条命,那也给小秦留条命,不过该回报的还是得回报的,不然小杜觉得对不起自己脱臼的手。 杜和与何团长很幸运,都是皮外伤,杜和只是脱臼,推上去注意休息就没什么了,但是何团长要严重些,一条手臂骨折,头部擦伤得缝针,加上外伤淤伤七七八八,同他老子何司令一起进的手术室,只快了一点出来。 何团长的伤在右手上,若是普通人,扶正了骨头打个夹板就好,但是何团长的手是要握枪的,稍微长得偏了一点,就是枪法一落千丈的差别,不得不慎之又慎。 何司令则是险之又险,手术室的一直在进进出出的忙碌,杜和一个人在外头尴尬的等着,还得看着何团长的恢复。 江凌很快就赶了过来,见到何团长之后,当机立断的道,“我在这照看何大哥,你进去陪着何司令,千万不能再有乱子了啊。” 杜和也担心手术室里头何司令的安危,也没推辞,点点头就开始消毒。 很快,杜和就进了手术室。 说是手术室,其实连严格的无菌环境都做不到,只是简单的做了消毒措施,铺上塑料之后,就直接上了。 何司令赤膊躺在手术台上,以他的年纪来说,身材保养得相当不错,从杜和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身上的疤痕纵横交错,或深或浅,看的出来当年在军旅中搏杀,是实打实的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走到今天。 对于靠自己白手起家的人,杜和总是佩服的。 “病人的身体有些炎症,术后务必严格注意消炎,伤口得有我们来专门换药,不然怕是还会发炎,他太不会注意这些了,身体看着健康,实际上却有点虚,你看看,这肌肉底下,都是浮肉,一捏就散的。” 好不容易等到手术完成,已经是将近深夜了,杜和打着哈欠将医务人员移交给了阿二做保密工作,这才伸着懒腰走出了手术室。 夏日炎炎,杜和的衣服在手术室里早已经闷出一身汗水,经风一吹,就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冷颤,伸了个懒腰,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人也跟着精神了不少。 “饿坏了吧,我叫厨房给你留了点粥,现在只有这个能吃,其他的都凉了。”江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杜和背后,手上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 杜和接了过来,吸溜了起来。“何团长怎么样?醒了吧。” 杜和仔细问道。 “醒了的,手上刚接好的骨头,他疼的很,也没法睡觉,刚刚还在同我说话,听惦记他爹的。”江凌随口说了两句何团长的情况,看起来是真的没什么了,语气比提起蒋四姐来还要平淡。 杜和点了点头,刚要去看看何团长,就见阿二行色匆匆的走了过来。 “杜先生,邓师长要见何司令,我实在是拦不住……” 杜和闻言一扬眉毛,问道,“你告诉他人在这里?” “那倒是没有,邓师长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要来看看真假。”阿二无奈的说。 杜和理解的点了点头,事发突然,做不到那么详细的保密工作也是正常,拍了拍阿二的肩膀,杜和低声道,“去把小秦接回来,按在休息室里就行了。” 阿二再次如获至宝,大喜过望的连连点头道,“怎么我就想不到呢,杜先生您真是太适合阴人了!” 杜和眉毛一跳,被阿二这似夸似扁的一句给弄得难受不已,忍了忍道,“阿二,你们团长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特别讨人喜欢?” “团长说过倒是说过,不过每回说的时候咱都觉得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哈哈哈,杜先生您稍作,我去把邓师长应付过去了事!” 阿二大大咧咧的说完,就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边走边叫了几个人,似乎并不打算单单是将小秦给拉回来这样简单。 本来嘛,号称是小秦遇刺了,他要是身上好好的,可不太行。 大抵小秦会受一点皮肉之苦吧,杜和没什么同情心的想道。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弹壳 阿二一走就再没消息,大概是被那边的事情缠住了,杜和等了一会儿边做罢了,重新回了手术室。 何司令已经被移动到了无菌的病房里,也就是拿高度酒精消过毒的小营房,那枚弹壳被杜和要了过来,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便揣在口袋里去找何团长讨论。 何团长到底是年轻人,虽然刚刚受了伤又遭了二遍罪,但是清醒过来之后精神就一直很不错,或许也跟江凌一直坐在屋子里头有什么关系。 杜和敲门而入的时候,何团长正毫不掩饰的盯着角落凳子上打瞌睡的江凌,看的叫一个目不转睛。 “咳咳。” 杜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哦,阿和来了,坐。” 何团长脸色不变,似乎已经锤炼的百毒不侵,还镇定自若的指了指床边的苹果,“饿了就垫垫,阿凌刚削了皮的。” 杜和笑了笑,“我可不敢吃,有命吃没命赔,还是你来吧。” 何团长满意的不做声了,对杜和的有眼色很是赞赏。 “怎么样了?听说我爹已经脱离危险了。” “现在还在观察,军医说你爹的身体有些炎症,怕他的新伤口也跟着发炎,好像是有点不大妥当,不过问题不大,他们已经派了人两班倒看着了。” 杜和给何团长如实转述了医生的话,又将邓师长的来访告诉了他。 “唔。”何团长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我爹身体一直都不错,三不五时的就有身体检查,没道理还有炎症,你是觉得这点很怪吧。” “按理说,何司令脱离军事训练已经有五年以上了,就算有坚持锻炼,也不至于给自己落下病根,他在家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看起来虚弱的时候?”杜和其实直接怀疑了何团长的那些亲戚对何司令做了些什么,但是事关何团长,他还是委婉了一下。 好在何团长清晰地了解到了杜和话语之外的含义,思索一番后对杜和说:“其实我父亲最近已经很少在活动身体了,相反,他很频繁的会要厨房加补品给他……其实我也感觉到家里哪里不对劲,不过一直都没有发现具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难道是受了暗伤?”杜和喃喃道,夫妻打架也会受伤么,不至于吧,何夫人看起来可不是什么能动手的主儿啊。 何团长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见角落里的江凌睡的不安定,索性就披衣下床,轻声道,“咱们出去说。” “阿凌眼光还真是好,没想到你还真的蛮长情。”杜和调侃了一句,何团长无奈一笑,没有作声。 长情也没用,阿凌削苹果的时候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给他。 他要是当初早点发现自己对阿凌并不是图一时新鲜,早点这么深情,这么明显,或许阿凌会再多给他一点信任,也许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心情微微陈郁了一下,何团长很快就将这份感情重新放好,走出了房门。 杜和在他背后关好房门,清楚的看到本来东倒西歪睡在椅子上的江凌忽然拱了拱手,杜和一笑,关上了门。 都是明白人,就他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阿和,你应当还有什么事吧。” 在走廊里,何团长问清了何司令的方位,便朝着那边慢慢走过去,杜和落后半步,照顾何团长没好利索而吊着的肩膀。 “这个东西,是从何司令的胸口挖出来的,你看看吧。” 杜和闻言,便将口袋里的弹壳拿给了何团长。 何团长接过来一看,眉头就是一皱,把玩了一下弹壳,一系列数据就从他口中流畅而出,“六点五毫米狙击类步枪,有效射程四百六十米,黄铜弹壳,子弹原本应当是瓶型……这是有坂步枪弹,配合使用的,应当是t-38式步枪或者类似改造品。” 杜和竖了竖大拇指,“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这就可以顺着往下查了?” 何团长忍不住苦笑一声,“恐怕不大好查,阿和,这是东洋人军队的制式步枪。” 此话一出,杜和汗毛倒竖,后背发凉。 东洋人,军队,无论怎么联系,都不是什么好词。 这些年来东洋人在各地做下不少坏事,几乎是全世界的败自己的人品,偏偏还以为自己是个懂礼数讲文明的国度,到处用中华文化包装自己,搞先礼后兵那一套,以至于西欧人很多时候都分不清华人和东洋人,华人被他们给连累的够呛。 这枚子弹,代表着某种势力,终于向上海滩的武装伸手了。 “我宁愿相信这是谁冒用了他们的东西,来混淆我们的视线……有这个可能么?”杜和试探着看向何团长,心里怀着最后一丝希冀。 但是何团长的表情却同杜和的一样难看。 “阿和,这东西管制很严,我只在战场上见过,东洋人是严禁这东西流出的,冒用的可能性不大。”何团长不走了,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狠狠的吸了口气,“去年九月的惨剧还在眼前,如今还不到一年时间,东北就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了么?这是什么样贪婪的种族!” “谁知黠虏启贪心,明年马多来一倍。”杜和喃喃的说,“给他们的越多,他们就越想要更多,三千万人的性命,已经填不满这只野兽的欲壑了。” “警报,必须警报南京,提高警惕!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得立即离开。阿和,战争开始了。” 何团长语调迅速而沉重的道明了杜和此时的想法,随即便要求杜和离开。 “你是百姓,保护这里,是我的天职。”不等杜和说话,何团长便将自己的一只好手放到了杜和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你安居乐业,我死不足惜。” 杜和无言以对。 他明白,何团长说的有道理,但是心底里有一种声音告诉他,现在不是离开的时候,这个孤立无援的朋友需要他,他必须留下来。 就在两人各自坚持的当口,阿二喜不自胜的跑步过来,满脸意外的道,“团长,司令醒了!”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杀心 杜和第一时间却没有感到惊喜,而是悚然。 何司令在手术的时候用了多少麻醉药他是看在眼里的,虽然他成绩很差,但是杜和依旧是一个听了好几年最先进医学课程的医学生,按道理,他不可能这么早醒来。 除非,何司令接受过抗麻醉训练。 “何大哥,司令大人以前是什么兵种出身?” 与何团长一起去看望何司令的路上,杜和悄悄的问道。 何团长犹豫了一下,不大确定的说:“大头兵?” 杜和一脸不信。 “真的,我爹一开始进行伍,不是进的正经队伍,就是杂兵,连兵种都不分,按团伙分工的那种,后来被收编了,才开始有正规的牌子,后来就一直当指挥官了。” 何团长见杜和表情诡异,咳嗽了一声,给杜和解释了一下。 杜和“哦”了一声,默默将自己的发现按在心底。 万一这是何司令某次进修修来的什么保命本事,他给说出来,岂不是白白讨人嫌,且先看着吧。 这是杜和第二次与何司令接触。 上一次,是在追捕松下樱子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催眠了她,何司令还嘉许了他两句,很长时间里,何司令的保护都被连魁班当做了一面金字免死牌。 不过贵人言行随心,这会见到的时候,他对杜和已经印象模糊了。 并没有理会与何团长一起向他行礼的杜和,何司令虽然虚弱,但开口第一句话就十分有司令大人的威仪。 “我这回的行踪,没几个人知道,或者说,只有你听我提过,兴民,你怎么说?” 杜和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何司令。 何团长显然也没想到会成为他亲爹的第一个怀疑目标,憋屈了一下,才拿出了那枚弹壳,“父亲,司令,这是你身体里的弹壳,三八步枪的制式子弹。” “哦?你还认识三八步枪?”何司令漫不经心的接过了弹壳看了看,“的确,不过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民国二十年的时候,东北三省起码留下了上千只三八式,有人能拿到不算出奇。” “我受了伤,你却把我搬到这破地方来养,真是老子的好儿子。”话锋一转,何司令又把口风扭转回了何团长身上,那枚弹壳被他随手扔在了一旁,杜和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位司令,怎么好似……是在找茬一样。 难不成是要借机换了何团长? 杜和眼神一凝,猛然开口道,“司令大人,您受伤的时候何团长刚刚带着我们到了演武场外头,当时您的副官反应不及时,演武场混乱将起,是何团长拼了命闯了进去,把您背出来的。” 不顾何司令带着杀意的眼神,杜和硬着头皮抱拳施礼,继续道,“不让外界知道消息是我的主意,我听说您的属下没什么主意,怕他们扩散消息,给这里带来恐慌。还请您知晓。” 何司令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是儿子救下来的,忍不住问道,“秦家那小子呢?” 何团长耸了耸肩,实话实说,“吓呆了,我给了他一脚他才想起来哇哇大叫。爹,你想要培养个副手,还是从行伍里头找吧,外头的世家子脂粉气太浓了,估计是扶不起来。” 何司令的脸色更加精彩。 他自己千挑万选的下一代晚辈是个禁不住事儿的软蛋,被他怀疑再三的儿子却在关键时刻救了他……长叹了一口气,何司令伸手道,“兴民,为父错怪你了。” 何团长几乎感动的当场泪崩,连忙凑了过去,叫何司令摸了摸他的头发,表示自己压根就没有记他爹的仇。 父子情深之后,何司令温言感谢了杜和关键时刻仗义执言,没有让他误会更深,也是个好孩子云云,还特意语重心长的对何团长说:“阿和是个好孩子,兴民你交朋友的眼光不错,当爹的放心了。” 何团长鼻尖发红,重重一点头。 杜和看着两父子矛盾解除,心头也为了苦尽甘来的何团长高兴。 至于假使何团长当时没有在现场,反而是小秦救了何司令,何团长会面临什么,大家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杜和忍不住扪心自问,既然这父子俩是亲生的,怎么会把感情处的比上下级的关系还要麻烦,何司令也没有别的儿子,这么为难自己的独子真的合适么? 要知道他爹还活着的时候,他可是真正的敢上房揭瓦,为所欲为的,无论儿子做什么,当爹的都罩着,有事关起门来教育,这才是父子之道吧。 杜和心头五味杂陈,悄悄退出了房间,把难得的温馨留给了父爱缺缺的何团长。 按照何司令这样的脾气,想来这样和煦的天伦之乐,何团长大概也没有享受到多少吧。 让杜和意料之外又觉得情理之中的是,没过多久,何团长就从房间里出来了,鼻尖已经不红了,取而代之的眼底的一点阴霾。 “怎么了?你爹又有了什么大胆的想法?” 杜和忍不住问道。 何团长深吸了一口气,“我提及提高警备级别,但是被我爹拒绝了,他说要直接更换上海警备布防,釜底抽薪,这就让我回家去拿布防图。” 杜和心头警兆一跳,“你答应了?”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得开师部大会了,”何团长长叹了口气,“上海警备布防,是我爹以及前面几位司令用了好几任的心血慢慢的形成的,按道理说,是最适合现在上海的防卫,贸然更改……” “那恐怕就是给自己釜底抽薪了吧。”杜和接口道。 何团长点了点头,杜和想起了他在病房里头和何司令对视的那一瞬间,那位老人所流露的杀机,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老人家是多么的弑杀,连人家说个他儿子的好话都动杀心,难道刚刚就是真的对何团长冰释前嫌了? “何大哥,你平时和何司令也是这么……难以相处么。” 杜和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问。 “那倒不是,我是家中独子,虽然父亲对我很严厉,但是曾经也是有求必应的,我私自去参军,被我爹派人捉了好久,我想他最近应当是一时糊涂了吧。” 何团长的脸上有些惋惜之色。 杜和站住了脚步,严肃的看着何团长,“何大哥,你相信一时糊涂的人会对自己的儿子起杀心么?”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抉择 何团长明显的动作迟滞了一下。 杜和心下了然,知道他也发现了那瞬间的不对劲。 沉默了一会儿,何团长低声问道,“阿和,我记得在办松下樱子的时候,我曾经被她催眠。” 杜和点了点头,“是,那个时候我很难理解你这样心志坚定的人也会被催眠,所以印象深刻。”想到了那个在黑暗中凋谢的美丽女孩,杜和一叹。 冈本隆治不是个好的爱慕对象,跟错人,信错人,松下樱子死也没有死得其所,他甚至没有得到冈本隆治的一丝怜悯,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最终死在高桥鹤的刀下,算是活该,只是可惜了一生艰难,好不容易盼到出口的高桥先生。 何团长沉吟着说,“你说,我父亲会不会也有可能被催眠了?” 猜测自己的爹被人下了毒手,对何团长来说不啻于直言怀疑他老子脑子瓦特了,但是既然是杜和,那他还是能拉的下脸的,怎么着也算过命的兄弟了,假如当初……的话,杜和都成他小舅子了,这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杜和果然也没怀疑何团长不孝顺,而是认真思考了何团长的话的可能性,他与何司令接触不多,所以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差异感,但是他相信何团长的感觉,既然他觉得不对,那么肯定还是有哪里不对。 过了一会儿,杜和对何团长说:“催眠一个人,分浅层催眠和深层催眠,浅层催眠多为心理暗示,深层次的催眠是比较高级的性格重塑,一旦中了招,就极难解除,也极难发现,解除不容易,但是我可以试试看,他到底有没有被催眠。” 在司令儿子的倡导下,对一个城的司令下黑手,这是杜和以前从没想过的刺激活动,放在以前,杜和决计会深思熟虑,但是经历了几次事件之后,杜和发现,人生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很多时候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反而比跟着理性走要更加的可靠。 比如说现在,杜和对反催眠何司令跃跃欲试,丝毫没有什么在怕的。 黄先生的家他都埋过**,跟司令大人谈谈也没什么的。 二人都是说干就干的急性子,既然下定了决心,当下就重新返回了营房里,轻手轻脚的在房间外头一看,发现何司令果然又重新睡着了。 何司令挥挥手将那两个门口的守卫赶远了,守卫见到自己长官,一丝犹豫都没有,扭头就走到了十米开外,还配合的转过了头去,似乎默默地支持着何团长对自家老子下手。 何团长有点尴尬,又有点窝心的跟杜和笑了一笑,杜和回以鼓励的眼神,手起刀落卸掉了门划,就无声无息的打开了房门,飞速的抬腿接住了掉往地面的铁制“7”形门划,杜和又无声无息的关上了门。 ‘看着。’杜和给何团长使了个眼色。 何团长便站在了门口。 杜和拿出了一块小小的怀表,垂在了何司令的耳边。 寂静的夜晚,怀表的滴答声清晰不已,仔细听又会变得模糊,忽远忽近的,专注一会儿就会变得困倦起来,何团长猛地摇了摇头,咬了咬舌尖。 “醒来。” 随着杜和一声令下,何司令立即睁开了眼睛。 何团长下意识的心里一突,不敢直视何司令的眼睛。 杜和这是老本行,已经玩的顺畅无比,倒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你在哪儿?” 杜和毫无感情的问。 何司令一脸茫然。 “你在深沉的梦里。” 杜和便告诉何司令。 何司令机械的重复着,“我在深沉的梦里。” “在梦里,一切都是假的,你可以做真正的自己,无需隐瞒。” 何司令喃喃答应。 “在我之前,你还梦到过别人吗?” 杜和开始了询问。 “没……有……”何司令僵硬的答道。 “那么,你的志向是什么?”杜和眼神紧盯着何司令的瞳孔问道。 “保护……国家……为国……捐躯……”何司令醉酒一般说道。 杜和看了何团长一眼,吐了口气,轻声问道,“你爱你的儿子何兴民嘛?” 何司令似乎是楞了一下,随后才一字一句的道。“不……不是……除掉,除掉他!” 随着声调的骤然增加,杜和敏锐的觉得何司令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起来,不得不迅速结束了催眠。 “现在,回到你浅层的梦里,深沉的梦里的一切,你都不会记起。” 杜和打了个响指,“睡吧。” 何司令轰然倒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杜和给何团长使了个眼色,两人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一切都回归了原位。 天色将明之际,何团长叫醒了江凌,把杜和江凌二人送到了大营门口。 何团长的眼底在短短几个小时之间出现了浓重的阴影。 他爹还是他爹,但是他爹不再喜欢他了,这个打击对何团长来说不可谓不大。 临出大门之前,杜和让江凌等在一旁,对何司令私下说:“布防图事关重大,即使何司令没有被催眠,你也有自己的军事判断,一旦司令大人要做出不符合逻辑的决定,你到时候要怎么做?” 何团长苦笑一声,“我爹都要除掉我了,我还能怎么做,唯有自保而已。” “那么如果……何司令立场有变呢。”杜和轻声道,“南京那边并不是一位将军,上海滩历来势力纠葛,官场倾轧更是严重,万一何司令改变了他的立场,要除掉这里的某些人呢?” 何司令沉默下来。 官场倾轧历来是一个团体内部消耗的罪魁祸首,即使是军队也不能幸免,他能够理解个人追求不同,也能理解对立的立场之间的争斗,但是万一这争斗祸及城池安危了呢? 杜和没有强行与何团长要一个答案,因为这件事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华人千年以降,国家不知凡几,强由强亡,弱由弱亡,但是内斗,总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有理想者从来不缺,仁人志士也一直都投身其中试图实现抱负,但是内斗与政见矛盾不同,一旦牵扯其中,就身不由己,迷失自己在小,更甚者会背负千年骂名。 每个人都是爱惜羽毛的,更不论这件事还不一定真的能分出个对错是非来,人生道路,从来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杜和与何团长能走到今天,不过是坚守着自己心里的一道准则而已,但是若是贸然做了错误的决定,他们很有可能会铸成大错,得不偿失。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友邻 这是个无论怎么选,都会留下遗憾的选择。 要走其一,必定失掉其二。 杜和与何团长都明白这个事实。 而且更加可怕的是,他们也有可能做出错误的决定,就如同现在走进死胡同的何司令一样。 利剑伤人也伤几,重器不能妄动的道理,世人都懂,而手持利剑,动用重器所需要的勇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大得多。 在面对影响几十万人未来走向的选择上,有勇气去选,就已经不是凡人了,选对了,只不过是一种罕见的幸运而已。 “阿和,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江凌。” 何团长伸出自己还算完好的一只左手,同杜和用力握了握,同时低下声音说道,“随后我会让阿二去一趟,给你送一点防身的东西。” 杜和没有拒绝何团长的好意,用力点点头后,道了声珍重,便离开了这片注定要开始波澜诡谲的是非之地。 同一时间,被一架小小的担架接回了家的小秦终于留的了一条性命,对杜和感恩戴德的回了家。 如果杜和知道的话,也还算是对他的一点安慰吧。 本来想来帮着何团长对付他们那些个亲戚,但是最终却发现事情远远超出了他们的估计,已经远不是二人所想象的那样,计划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还好,何团长的帽子暂时稳定了下来,救了司令官这样大的功劳,足够他太平到做下一个选择的时候了。 江凌路上显得十分平静,自己掏钱买了点猪棒骨,又大发慈悲的买了一小块牛肉,引的杜和感动不已。 “江女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我来这么久,还没见你买这么贵的东西。”杜和指了指那个油纸包,感慨江凌终于大方了一回,难道是为了他英勇的救了她的便宜公公? 江凌冷笑了一声,提起另外一个油纸包说,“这包骨头才是给你的,牛肉是带玉的吃食,你想的还挺美,还想吃牛肉,值那个牛肉钱么?” 杜和悲愤的盯着江凌,“带玉就值那个牛肉钱?” 江凌耸了耸肩膀,“带玉是纯种狼青,配一次五块大洋,你说值不值。你呢?能赚回来五块大洋?” 杜和这下是真的抑郁了。 吃的比不上狗,连赚的都比不上狗,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江凌微微一笑,“再出个魔术,给你喝口汤。” 杜和一蹦三尺高,“我一个月出两台新魔术,你还要出?敲骨吸髓也不是这么敲的,你跟里尔克学的?奸商!” “加半个萝卜。”江凌做了让步。 “二两牛肉!少一块都不行。”杜和一脸坚决,江凌做的牛肉汤香飘十里,喝过之后上海滩的汤粥点心都不再能满足杜和的脾胃,为了那一口牛肉汤,他也是拼了。 “成交,反正我买了二斤。”江凌好似早有预料,笑嘻嘻的答应了下来,叫杜和虽然赢得了牛肉汤,但是总有股子上当受骗的感觉。 “我总感觉被你给耍了。”杜和沧桑的说。 江凌将油纸包交给了欢快跳墙出来迎接的带玉,拍了拍手说:“小子,你跟阿姐斗,就放弃用脑子吧,反正也想不通。” “哦,好吧,我中午要喝汤,别放芫荽。” 杜和也听话,有肉汤也不计较别的,老老实实的开门进了留园。 自打带玉学会了翻墙这个技能之后,大门就像是虚设一般,连带着江凌都开始跟带玉从各个角度翻墙出去,然后再在墙头放一点给小毛贼的惊喜,似乎对抓贼这个事情乐此不疲。 不过既然阿二要来,杜和还是打开了大门,总不能叫阿二也翻墙进来吧。 但是杜和高估了阿二对于礼数的理解。 中午刚到,杜和补眠结束,将将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只见头顶一片阴影迎头罩了下来,杜和怪叫一声狼狈的闪到了一边,只听“扑通”一声闷响,一个巨大的包裹砸在了杜和的脚边,还滚了半圈。 “杜先生,东西送到,再会了啊!” 墙外传来阿二乐呵呵的声音,随后就是大步离开的脚步声。 杜和沉默半晌,低头看了脚边的包裹一阵儿,忽然默默地走到了大门口,气愤的锁上了大门。 反正也用不上。 “带玉!滚过来!” 杜和喊了一嗓子,好奇心旺盛的带玉很快就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满身灰土的跳了过来,它的伤早已好了,但是带玉似乎爱上了瘸腿的感觉,总是垫着三条腿走路,以此出去行骗,总是能换到有爱心的淑女们给的半只烧鸡或者一个鸭腿。 “把你那条腿放下,给哥驮回去。” 杜和指了指地上的包裹,“五块肉。” 带玉狐疑的盯着杜和半晌,忽然跑到了一棵树下,两腿飞速抛开泥土,挖了一个不知道埋了多久的鸡出来,扔到了杜和面前。 杜和咬了咬牙,“你在可怜老子吃不到肉?” 带玉人性化的咧开嘴,给了杜和一个淳朴的笑容,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慈祥。 杜和揉了揉自己的心脏,默念道,“朋友的狗,不能炖,肥,不好吃,自己要养的,不能反悔……” 带玉甩了甩尾巴,又把烧鸡叼了起来,重新埋了回去,欢快的追着个胡蝶跑了。 杜和认命的拖起了那一袋子少说一百来斤的东西,一步一喘气的回了房间。 不是杜和体力不行,是他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才叫无数个大汉给教育过,几乎是摸哪儿哪儿疼,连内伤都有好几处……但是有什么用呢,杜和仰天长叹,“跟女人和狗能讲什么道理呢?活着就是惊喜了。” “死阿和,去外头买一条萝卜回来,还吃不吃饭了!磨磨蹭蹭的,就你困!” 江凌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自带着一股子占山为王的气势。 杜和顿时气馁下来,甩了甩自己身上的灰土,乐颠颠的答应一声,“来啦,这就去!” 正要朝大门走去,带玉响亮的叫了一声,一步就从围墙上跳了出去。 “哎呦喂,你家的死狗又跳墙,有没有点王法了喂!”围墙外传来邻居惊慌的叫声。 “您别见怪啊,从那走买菜近,我们家狗不咬人,你看看他那个大块!” 江凌熟门熟路的从厨房的后窗户同邻居亲切的交流了起来。 杜和的嘴角耷拉下来,叨咕着,“这大门也干脆抹成围墙算了,还剩的要上油。”话音落下,自己也循着围墙从后院跳了出去。 “哎呦喂!还有没有王法了诶!” 围墙外又传来邻居的叫声。 江凌眉头一皱,单手提着菜刀从后窗户跳了出去,轻巧的跳在了墙头,戾气十足的叫嚣:“姑奶奶是常胜山的,你跟谁要王法!” 邻居就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儿,还传来关上大门的声音。 江凌冷笑了一声,又跳下来,重新去剁骨头。 无辜而可怜的邻居听着隔壁院子里头骨头碎裂的牙酸声音,一脸惊慌的躲回了屋子里。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男人论 牛肉汤还是没喝上,江凌不知道听那个街坊讲来,牛肉萝卜汤不能给病人喝这种歪门邪道的理论,硬生生的给杜和将牛肉萝卜换成了筒子骨炖萝卜…… 杜和看着带玉的大碗里头成堆的牛肉和鸡蛋黄,撇了撇嘴,端起了筒子骨。 带玉试探着将鸡蛋黄拱到了一边,江凌头都不抬,照着带玉的屁股就是一脚,亲手拿起了一块蛋黄,塞进了带玉的嘴里。 带玉呜咽了一声,干呕了两下,才垂头丧气的吃了起来。 “怎么着,杜先生用不用奴婢伺候用饭?”江凌见杜和表情艰难,似笑非笑的问道。 杜和见状,讪笑了一声,“不用,我自己喝,骨头汤好,养身体,好消化,哈哈,你把刀放下,别划到自己。” 江凌冷哼了一声,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捡着碟子里的蚕豆吃,还用余光在桌子对面盯着一人一狗艰难的吃饭,谁不听话,江凌手里的菜刀就会在桌子上发出摩擦的声音。 天可怜见,杜和从来没喝过猪筒子骨炖萝卜,那个味道简直终生难忘,估计带玉也是。 吃惯了烧鸡烧鸭的带玉冷不丁吃不加油盐的东西,狗脸拉的比驴脸还长,但是在外头混的都比较成功的一人一狗在江女侠面前却丝毫不敢造次,都忍着反胃将面前的东西吃光了。 “我,吃饱了,能走了不,我有点撑。” 杜和将汤碗里的猪骨头都吃掉了,剩下萝卜喝汤放在那里,江凌扫了一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杜和如蒙大赦,连忙扶着腰站了起来,带玉磨蹭了半天,好不容易看杜和起来,一个蹦高就跟着跳了起来,下一刻,又被江凌给按了下去。 江凌温柔的拍了拍带玉的狗头说,“带玉啊,你看,林亭之把你托付给我,来的时候是个四条腿的肥狗,走的时候也不能是三条腿吧,你好好把这些吃了,个把月的,那条腿就肯定能好,乖呀。” 带玉打了个冷战,撒娇的呜呜了两声,把肚皮亮给了江凌。 “没有用,姑奶奶软硬不吃,什么时候你那条腿好了,什么时候我就不叫你吃这些。”江凌毫不留情的说。 带玉咕噜一下打了个滚站了起来,四条狗腿都好好的放在地上,还走了两步。 杜和“噗”的一声笑喷了。 江凌横了杜和一眼,再度拍了拍带玉的狗头,“看,这不是就管用了么,下回再看到你瘸腿,还吃这个,记住了么?” 带玉讨好的舔了舔江凌的手心,一脸的贱样看的杜和不忍直视。 “好,把这些吃光,不要浪费,然后给你个鸡腿。” 江凌拍拍手嫌弃的站了起来。 带玉可怜兮兮的看着杜和。 杜和摊了摊手,“要不你把萝卜吃了,我帮你吃肉也行。” 带玉打了个响鼻,赌气一般的把脸埋进了大碗里,吃的满鼻子满脸都是鸡蛋黄,舔了舔舌头,骄傲的走了。 江凌把大碗放到了桌子上,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 “女侠,在下服了,没见过你这样折磨狗的,他都快被你逼得说人话了。”杜和敬佩的给江凌拱了拱手。 江凌翻了翻眼睛,“你懂什么,跟带玉这蠢狗就不能有好脸色,跟对你们男人一样,打骂不停,偶尔给个甜枣,就觉得很满足了,下次不打骂,他还要觉得少了点什么。” 杜和咂舌道,“你从哪听来的歪门邪道,我们男人可没得罪你啊。” “等你得罪的时候就晚了!”江凌得意的抱着肩膀,一副要给杜和开讲的样子。 杜和叫苦不迭,暗道又要遭受这女人的魔音灌耳了。 就在此时,大门被有规律的敲了三声。 杜和与江凌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 “我去开门。”江凌解下了围裙。 杜和按住了江凌,“我去吧,你留在这别动。” 两人正争执间,院子里传来“通”的一声,过了一会儿,何团长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阿和,我见没人应,还以为你们不在前院。” 杜和忍了忍,“我明天叫人来砌墙。” “就留着呗,大门还挺好看的。”江凌完美的接收到了杜和的意思,还略劝了劝。 “什么墙?你家墙还挺高的,一只手翻费了点劲,还好那边有个邻居家的墙能借力,不过他那个眼神看我干什么……哦?有汤,不错不错,我刚好空着肚子来的,枯坐了一天。” 何团长不见外的进了门,杜和也没特意起来迎接。 见桌子上放着一碗牛肉丁,还有一碗萝卜汤,饥肠辘辘的何团长索性就坐了下来,扔嘴里两块牛肉,又端起汤碗猛地喝了一口。 “那个……” “唉!” 杜和与江凌齐齐开口,也没有阻止手脚利索的何团长,两人又同时住了口,一脸的纠结。 下一刻,何团长脸色古怪的咋了咂嘴,沉吟道,“今天这牛肉汤有点咸。” “……明儿个做个口淡点的。” 江凌干巴巴的说。 何团长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了。” 江凌扯开嘴巴尴尬的挤了个笑脸,僵硬的端走了桌子上的碗碟,直到换上茶水,江凌看何团长的眼神都带着一点古怪。 何团长不以为意,喝口茶漱了漱口,便对杜和道,“我爹今天带着伤主持了师部会议,所有团以上的军官都参加了,他要更换警备布防,已经宣布了。” 杜和丝毫不意外。 这结果已经在两人意料之中。 既然何司令有可能有了新的政治理想,那么换掉一批对自己不那么亲近的关键位置军官,对他来说只是一次必要的动作而已,即使这里头可能已经有了东洋人在暗中觊觎,等待机会,但是他依旧要奉行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 “他要换掉哪些地方的布防?”杜和敲了敲桌子,一张上海市地图便被杜和想象在桌面上铺展开来。 何团长却摇了摇头,“他只是说要换防,但是没有说要换哪儿,事实上,全程我爹几乎没怎么说话,一直听那些兄弟叔伯们叫嚷,他不开口,我也没办法说什么,就这么干坐着坐了一天。” 杜和皱了皱眉。 以不变应万变,先观察手下的反应,随后再对症下药,看来何司令并没有脑子一热就去做这件事,他是真的有一套计划在心里。 早知道那天就直接问何司令他想怎么办,兴许就会对现在的情况会一目了然了。 何团长的手指在军裤上紧紧地攥着,他忽然仰起头对杜和说,“阿和,我爹今晚有个秘密会晤,我自己打探出来的,没有别人知道,我想去看看,他到底在跟谁接触。他到底想干什么。” 杜和的表情严肃起来,“想好了?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何团长郑重的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死士 是夜,两条深灰色的人影从留园的外墙翻了出去。 一条灰白的狗紧随在后,却被一个妙龄女子一把拖了回来,扛在肩上送回了屋子里。 “你家的狗还好么。” 何团长担忧的听着背后狗子的抽泣声,低声问杜和。 “放心,他是装的,那狗比江凌都重,阿凌虽然下手黑,不过要把他打哭,不大容易。”杜和安危何团长。 何团长听着下意识的觉得好像哪里有点奇怪,不过转瞬就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因为他们两人已经到了预先打探好的地点,一幢位于海边的别墅。 杜和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似乎这里一直都十分荒僻,印象里这里海滩遍布碎石,浅水区有巨大的礁石埋在水中,停船很难,而没有什么海产,只有一点不好处理的藤壶,因而少有人迹。 “这里什么时候有人盖别墅了,难道喜欢吃海带?”杜和低声调侃起了屋子主人。 何团长藏身在乱石中间,深灰色的衣服完美的将他藏了起来,远看几乎和夜色一样模糊,“上个月我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没有房子。” “……你来这干嘛。”杜和奇怪的问。 “采藤壶啊,不然呢。”何团长看起来比杜和更奇怪。 杜和噎了噎,小声道,“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国民英雄是不采藤壶的。” “我爱吃那个,谁说我是英雄了,我又没死。”何团长随口说道,嘲讽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杜和顿觉何团长的英雄光环碎掉了一半,对于一个梦幻级别的人物来说,何团长没有污点,洁身自好,收入高,家世好,还立过大功,是实打实的实力派,可是这样的人物一旦和挽着裤脚子采藤壶的形象联系到一起的时候,画风就忽然变得很奇怪。 “唉,何大哥,要是那些淑女们知道你也会吃饭放屁,估计就一点都崇拜不起来你了。”杜和感觉到了自己偶像从神坛跌落下来,破灭掉的声音,很是为将何团长当做梦中情人的姑娘们担忧。 这样一个接地气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知道了之后会不会如同西子一样,当场犯了心脏病。 “嘘,有车来了。”何团长忽然举起食指,竖了起来,同一时间,感觉到了地面震动的杜和闭上了嘴巴。 几乎同时,汽车的灯光从道路尽头照了过来,刚刚还看着无声无息的别墅门口,忽然亮起了一盏灯,灯下站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杜和眨眨眼睛,似乎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从老人的身后散开到了夜色里。 来不及告诉何团长,因为很明显,他也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何团长浑身紧绷,连带着脸上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显得有棱角起来。 忽然,何团长眼睛瞪大,忽然将自己脸上的面罩戴上,杜和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照做了,下一刻,几道深紫色的影子就一起朝他们弹了过来。 厮杀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 武器挥动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没有人放声大叫,只有喘息的和脚部踏在沙石上的声音。 杜和将背后递过来的一柄短剑避开,险而又险的躲开了迎面而来的一柄飞镖,接着接住了空中旋过来的一柄弯刀,反手将他飞了出去,空气中传来了肌肉被割裂开来的声音。 杜和第一次心有恐惧。 这些人,居然连死掉都没有声音的! 紫色的影子源源不断的扑过来,前赴后继,似乎毫不介意用性命留下他们二人,杜和与何团长萌生退意。 本来就是为了刺探而来,却遭遇了对方更加强大的打击,那么这一次的来访显然不可能会有任何成果,打草惊蛇了,他们只能退回以图后续,前提是,如果他们能够全身而退的话。 杜和豁出去手臂上挨了一刀,抓住了这些人进退间的一个空隙,兔起鹘落之间将刀子架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本来以为抓着人质能够稍作威胁,那人质却不等杜和表态,自己在杜和的刀子上一磕,居然毫不犹豫的抹了脖子。 杜和下意识的扔掉了手里的刀子,刀片落在石头上,发出了“呛啷”的一声清脆碰撞声,灯下守候的老人忽然一抬头,手里的拐杖一举,便将头顶的灯砸碎了。 远处靠近的车子猛地打了个转向,便迅速离去,看样子是毫不留恋,甚至连一个观望停顿都没有。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杜和心惊胆战。 如此严密、森然的体系,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人一家可以培养的出来,光是刚刚那人磕开西瓜一样磕破自己的脖子的气魄,就需要至少几代人的培养,才能养的出来这样的死士。 杜和猛地一咬舌尖。 今天是必须要打起全部精神才行的时候了。 灯下的老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是这些死士不会给杜和丝毫靠近那里的机会,甚至并不想给他们活着离开的机会。 何团长与杜和默契的背靠背的站着,死士们沉默的将两人包围在一起,夜色浓重,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血色多么的猩红。 “还有一发子弹。” 何团长轻声说。 杜和摸了摸身上的一个小包,低声问何团长,“打过飞盘么。” “百发百中。”何团长毫不犹豫的说。 “我带了个小玩意,三成的机会,干不干。”杜和再度说道。如果杜先生在的话,他或许会认出来那个所谓的小玩意到底是什么,不过何团长不知道,按照他的想象,这东西最多是个***。 “干了,我手快没知觉了。”何团长依旧果断。 杜和肃然起敬,成大事者逢大事有静气,生死关头,何团长能这么果断清醒,的确让人敬佩。 此时的三成机会对二人来说虽然相当于没有机会,但是应对当场的情况,可以说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他们有带枪,但是夜色之下,只有六枚子弹的团长根本不敢开枪,只能用来危急时刻逼退敌人,一旦耗尽了子弹,他们就无路可走了。 天幸那些人似乎也只带了冷兵器,可是他们两人都是带伤在身,这样耗下去,死的必然是他们,既然如此,就到了抛硬币的时候了。 杜和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纸包,又从纸包中抽出一根火柴,和一根烟,放在了嘴边。 他从来不抽烟,何团长也是。 不过当杜和将烟递给何团长的时候,何团长夜接过来深吸了一口。 下一刻,那根烟被别在了油纸包上,朝着死士们的最多的一边扔了过去。 “砰”的一声,何团长持枪,瞄准,发射子弹,一气呵成,动作连贯漂亮的像是教科书中的示范。 杜和一拉何团长,两人同时扑倒在地上。 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火光和爆炸声,气浪以**的落点为圆心,无差别的覆盖了半径十米内的所有人。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喜怒 杜和这一次知道了耳聋是什么感觉了。 与身体上镶嵌的碎石片比较起来,听不到声音其实并不让杜和多么的惊慌,至少他还活着,而且他现在也没心情听外头是个什么声音。 他是手上托着的是踉踉跄跄的何团长,两人如同醉了酒的难兄难弟,打着摆子,走着弯路,终于跳进了水中。 进了水,就算是活下来了。 两人的心中都有这样的想法。 即使海水让他们的伤口酸爽的****,但是对于从刚刚那个地狱爬出来的两人来说,这都不算什么比起炸成两段或者扭曲着插在沙子里头,幸运的只是多了几道不知深浅的伤口,对他们俩来说,就算赢了。 两个人没敢回家,从水路爬回了南城区,左思右想,杜和带着混混沌沌的何团长去了他们曾经抓捕松下樱子的那幢宅子,果然,里头至今依旧空着。 这种敌人暴露了的据点自己人因为晦气,多半不回去住,敌人也不会再涉足,对他们来说,是绝好的藏身地点。 熟门熟路的翻墙进去,杜和将何团长放在了亭子里,自己进房间里摸索了一番。 除了一些被搜查队搜走的证据和贵重品,杜和成功的在一间房间里找到了一大把女人款式的寝衣,布料是纯棉的,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了。 酒没有了,不过杜和找到了一点食盐…… 并没有将食盐直接塞给何团长,杜和先在房间里偷偷摸摸的烧了点水,随后勾兑成淡盐水,一半用来喝,一半用来冲洗伤口。 药盒子里还剩下一点标记着云南白药的药粉,杜和不干贸然动用,只能先拿自己做实验,将药粉蘸了一点点放到了指头的伤口上观察反应,两个小时之后,杜和将那些药粉糊在了何团长的伤口上,在何团长痛哼之前,杜和在他的嘴巴里塞进去一根柴房里拖过来的木头。 作为一个没什么专业精神的半吊子医生,杜和先保证了何团长不会死掉之后,才开始收拾自己,将伤口里的东西一一拔出来,洗干净缠上纱布,随后换上衣柜里不那么女气的衣服,照镜子觉得没有破绽之后,杜和才悄然出了门。 在兄弟两个如同惊弓之鸟般躲避追兵的时候,在不远处的一处宽阔的高墙大院里,两个人跪在冰冷的青砖上,迅速而准确的将刚刚发生的情况报告了上手坐着的一个青年。 青年修着整齐的鬓角,头发光洁,衣着考究,此时拿着一本书坐在太师椅上,似乎并不在意地上的两个人说些什么。 等二人沉默下来之后,青年施施然的翻了一页书,看了两行,又指着其中的一处问身后立着的女人,“乌咪哈内桑,这个字念什么?” 身后的女人探身看了两眼,念道,“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这个字念裘,皮毛大衣的意思。” 青年喜悦的念诵了两遍,点了点头,“谢谢你。” 女人颔首,退回了青年身后的位置。 青年仔细的将书签夹在那一页书内,合上书本,抻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缓步走到身后女人身边,陶醉的在女人的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青年的手也毫不客气的搭在了女人柔弱不堪一握的腰肢上。 女人纹丝不动。 青年满意的微微一笑,随后抽出了女人腰上别着的一把小巧的手枪,头也不回的开了一枪。 跪着的只剩下一个老人。 如果杜和在的话,他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个老人,不久之前,他在那幢别墅门前,警惕的砸碎了门口的灯,惊走了来访的汽车。 “没有留下人,是他们的不是,现在他已经为自己的过失赎罪,所以我原谅他了,伊豆桑,你做的很好,接下来,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了。” 青年将手枪放回了女人腰间,妖冶的眼神在老人的后背上凉飕飕的掠过,“我很敬重您,希望您别让我失望。” “是,大人。” 老人深深鞠躬,站了起来,看似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来惊人的力量,单手便将地上的年轻人拖了出去,只留下一条血色的痕迹,女人的眼帘微合,“我去收拾。” “不,乌咪哈内桑,这是仆人们的事情,我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商量。” 青年毫无血色的手指牢牢地握在了女人粉白色的手腕上,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子令人不寒而栗的贪婪。 女人却似乎无动于衷,点点头,便随着青年拉扯着自己。 “对于今天那两个莽撞的来客,你有什么想法么?”青年将女人抱在怀里,贪婪的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馨香气息。 “没有,大人。”女人温顺的靠在青年的胸口,如同一只羔羊。 “那么对于城外的那支讨厌的军队呢?我听说那位公子给自己找了个帮手?”青年对女人的顺从十分满意,随意把玩着女人的头发,漫不经心的问。 女人柔软依旧,笑着点了点头,“有办法的。” 青年眼神一亮,手上无意识的用力一扯,“哦?说来听听。” 女人仿佛没有痛觉,任由青年扯着自己的头发,温柔的在青年的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青年越听越开心,后来便哈哈大笑起来,“允了,这件事就让你来安排吧,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乌咪哈内。” 女人微笑着鞠了一躬,离开了。 青年依旧坐在那里,只是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不少。 “主上,碍眼的人物为何不直接除掉,属下可以为主上分忧。”一个紫色衣服的玲珑身影从天花板飘然落下,跪在了青年的脚边,仰慕的望着青年。 “撒库拉依,在这里,杀人只是最费力不讨好的技艺,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动用你来执行任务。”青年抚摸着名叫撒库拉依的女人的头发,像是安抚急于表演给主人的宠物。 撒库拉依不大情愿的点了点头,趴在了青年的腿上,忽然仰着头道,“主人,我听说她之前同别的男人有所牵扯……” “啪!” “主人息怒!” 撒库拉依的话被青年毫不留情的一耳光打回了嘴里,惊恐的伏在地上。 青年毫不留情的捏着撒库拉依的脖子,阴沉的说:“那位将是你的女主人,撒库拉依,记住了。” 撒库拉依咳嗽着连连点头,眼泪不断的流出来,满脸的惊慌,生怕青年将她赶走,叫别人来随侍。 青年见撒库拉依点头,又变得温柔起来,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安抚道,“别哭,无论如何,你依旧是我最喜欢的上忍。” 撒库拉依破涕为笑,擦干净眼泪,重新隐匿在了暗处。 青年负手而出,看着庭院里优雅的用剪刀剪下花枝的女人,喃喃念了一声:“乌咪哈内……海羽……多美的名字啊……”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拥抱 连续两天,杜和只喝了那一碗筒子骨炖萝卜,气力早已耗尽了,伤上加伤,如影随形的疲惫,都像是跗骨之蛆般紧紧地跟着他,不叫他有丝毫喘息之机。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风衣,风衣下面是一套显得有些紧的西装,这是杜和从松下樱子的衣服里找到的,或许是他平时扮男装用的衣服。 此时的杜和,脸色煞白,头重脚轻,天光晃在他的眼睛里,都似乎带着将他击倒的力量,杜和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但是他依旧在坚持着,因为他还有一位情况更加惨淡的兄弟等着他去救。 因为神志不清,杜和并没有发现,在他经过一个街口的时候,一双经常出现在他梦中的眼眸在他的身上留恋不已的扫过。 一身剪裁精致的和服,头发晚起,轻扫淡妆的高桥海羽在两米之内,与杜和侧身而过。 高桥海羽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去看那个身影,久久不动。 “夫人……”给高桥海羽打着伞的黑衣青年礼貌的提醒了一声。 高桥海羽收回了视线。 “要属下去帮忙么。”黑衣青年揣度着高桥海羽的心意。 高桥海羽摇了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淡淡的说:“不用。” 黑衣青年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没想到夫人会对旧日情人如此的无情。 走在前边的高桥海羽脸上掠过一丝冷意。 ‘他会活下去的。只要我不去帮他,他一定能好好的活下去。’高桥海羽对自己说。 从很久以前开始,高桥海羽就学会了对自己说话。 身处所谓的同族之中,她却倍感孤独,一介孤女在艰难地平衡着各方势力的同时,也努力的寻找着、挖掘着自己的价值,让她能够得到有限的空间喘息。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两个民族友好的象征,但是后来,她不得不成为一个民族的背叛者,以此来求得生存的机会。 她恨过,迷茫过,疯狂过,但是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只是很遗憾吧。 对于那个男人,那个曾经愿意放弃一切,只想守护她的男人。 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为了对方的生命,保持距离是他们能给对方最后的温柔以待。 就像是划过对方生命里的彗星,灿烂而短暂,足以用一生去想念。 高桥海羽走出了黑衣青年的伞底,抬头望了望头顶的骄阳,便毫不留恋的继续着自己的路。 她身上的和服和身后气息彪悍的保镖足以让所有人对她畏惧躲闪,但是高桥海羽的目光却从未在那些眼光上停留。 如同一朵轻羽,她转过了两条街道,随着清晨微凉的晨风,踏上了一处砖木小房子的台阶。 似乎有所察觉,高桥海羽低头看向了房子旁边的转角处。 青年很快从那里拖了一个满身酒气和棍棒痕迹的醉鬼出来。 高桥海羽扬了扬下巴,青年便从醉鬼身上摸出了钥匙,随后,三人都进入了那幢小房子。 一盆冷水过后,醉鬼茫然的张开了眼睛。当他看到头顶的女人之后,忽然神经质的笑了起来,“哈,你也在看那个人,是吧?” 扯着自己的脸皮,醉鬼,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脸颊,“看吧!反正也得不到!你们都是可怜人,哈哈哈!” 高桥海羽面无表情。 黑衣青年抬起腿,飞起一脚,踢在了醉鬼的腹部。 醉鬼干呕了一声,吐了些红绿相间的黏液出来,看起来更加的狼狈,但是这一下也成功的阻止了他的胡话。 “我来找你谈一笔生意。”高桥海羽轻柔的拿出手帕,毫不介意的帮醉鬼擦了擦脸上的污渍,动作小心轻柔,眼神中的冷意却让青年如临大敌。 “……我有一个老娘。” 醉鬼一瞬间满眼泪水,却笑着说,“她在浦西的火镰村,很美,但是少一根手指,很好认。” 高桥海羽沉默半晌,“我会安顿好她。你还有什么心愿么?” 醉鬼抿了抿嘴,“有两个。” “你别得寸进尺。”黑衣青年警告道。 高桥海羽摆了摆手阻止了黑衣青年。“你说。” “在火镰村,还有一个叫胡八万的老赌鬼,把他和他老婆、他儿子都杀了。”醉鬼咬着牙,眼睛通红的低吼。 似乎这句话已经憋在他心里很久,醉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已经能够看到那一家人的凄惨下场,眼神诡异的笑了起来。 “我答应你……不过,你似乎也姓胡吧。” 高桥海羽的眼睛如同琉璃,醉鬼感觉自己被一眼就看到了所有想法,他无所遁形。 “我会把你的骨灰交给你母亲,她会衣食无忧,胡八万一家会死无葬身之地。” 高桥海羽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给了醉鬼一个保证。 “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高桥海羽如同呓语,在醉鬼的耳边轻声问道。 醉鬼低声问,“我能抱抱你么,真心的给我一个拥抱,行么。就算你看到的是别人也行。” 高桥海羽低叹了一声,张开了怀抱,温柔的抱住了眼前的醉鬼,轻轻拍了拍醉鬼的后背,“我会记得你的,胡六。” 醉鬼,也就是失踪已久的胡六,在高桥海羽的怀抱中嚎啕大哭。 成年人的灵魂,如同满布疮痍的千里之堤,外面看着完好无损,可是说不准那一下动作就会让这座大堤瞬间崩溃。 高桥海羽其实是羡慕胡六的,因为他至少可以放心的去死,带着所有实现了的夙愿。但是她却没有人来帮她完成夙愿,从她成为一个孤儿开始,就注定了余生只能靠自己。 “夫人何必哄他那么久,一把枪放上去,什么事情就解决了。”陪着高桥海羽出来的青年在她身后低声咕哝。 高桥海羽头也不回的说,“所以你永远只是一个下忍,而伊豆先生可以做一个上忍。” “而且,我没有哄他。这些条件,就是这桩生意的价码了。” 高桥海羽敛衽,坐上一辆黄包车,“我回去看看,不用跟着了。” 黑衣青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服从了高桥海羽的命令。 上一位不听从命令的忍者的下场,黑衣青年并不想效仿,他只想太太平平的执行完这次遥远而漫长的任务,然后回到村子里去。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有其狗比有其主 傍晚,杜和终于带着缓过劲来的何团长回了留园。 一瓶药,一支针剂,在如今的上海滩并不容易得,不过杜和依旧得到了,就像是高桥海羽说得,他总是会活下来的。 江凌在杜和回来之后一直绷着脸忙东忙西,一句话都不说,但是等何团长醒来之后,一碗熬的入口即化的牛肉汤已经放在了他的床头。 “喝吧,今天是正儿八经的牛肉汤了。” 杜和的脑袋上缠着纱布,一边脸还有点肿胀,不过终于喝到了心心念念的一碗美食,杜和依旧十分开心。 江凌的脸上有些忧色,端起碗来,一口一口的喂何团长。 “手又断了,我请金大夫给你接的,他说今天要是没有再断,长好了就还能用。”江凌见何团长看着紫的手臂,边喂边解释道。 何团长眨了眨眼睛,“能用?” 江凌点了点头,“能用。” 何团长沉默了一下,“能用就好。” “放心,穿针引线可能有点难,别的不耽误你的,听她吓唬你。”杜和忍不住给何团长打了一针定心剂。 何团长果然大松了一口气,刚刚镇定的模样再也装不出来了。 “还知道害怕?”江凌将汤碗一放,何团长尴尬的闭上嘴,“这个,谁也料不到的。” “是啊,谁晓得跟踪你老子会跟一送二十?外加一个老不死的妖怪。” 杜和边说,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没一会儿,几幅图就在他笔下跃然纸上。 几枚铁蒺藜,一柄弯刀,一幢房子,一辆车,一群深紫色衣服的沉默死士,还有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头子。 “有线索么?” 杜和指着那些图给何团长看。 何团长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我可以保证我从没见过,那辆车也不是我爹的车。” “那完了,现在我们只剩下这些东西了。”杜和苦笑一声,“阿凌下午托人去那里看,房子已经烧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除了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一枚铁蒺藜和我手背的半截刀尖,咱们就只剩下一堆废墟了。” “有没有可能有人从中作梗,下套专门害你们两个?” 江凌一脸疑惑,“现在根本不能证明车里头就是何司令啊,还有可能是诱饵呢!” 何团长断然否定,“不可能,这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完整的信息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手,是我自己整合出来的,布局没可能布局这么大,有些地方他们涉及不到。” “而且那辆车得了信号直接就跑了,说明里头还是有鬼。”杜和摸着下巴说。 房间里的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原本在地上盘成一团的带玉抬起了头,悄咪咪的靠近了床头的那一碗汤。 “哗啦”一声之后,带玉狼吞虎咽的吞了一嘴肉,头顶扣着一只碗,飞速的逃走了。 江凌大叫了一声,“今晚吃狗肉!”说着从袖筒里抄出了一把刀子就追了出去。 何团长看着地上的牛肉,表情有些屈辱。 “放弃吧,我都斗不过那只狗。”杜和安慰了两句,把自己的那碗汤给何团长端了过去。 何团长长叹一声,“阿凌不会真的把他宰了吧。” “林亭之的那份分红现在是靠着带玉在领,阿凌除非不想要隔壁那片房子的租金,不然带玉可以活个十几年没问题。”杜和将地上的东西收敛起来,揣度着说,“我感觉带玉是拿准了阿凌不会把他怎么样,所以才越来越鸡贼。” “要不我带进部队里头练练?他也有点太肥了。”何团长很有积极性的说。 杜和耸了耸肩,“之前刚从警局里头领回来,洛大哥你晓得吧,洛大哥说弄不了,一上班就有病,吃的比干的多,还经常去骚扰别人家的良家狗。” 何团长咧了咧嘴,“果然谁的狗像谁,林亭之在警局的时候,跟带玉一样讨人厌,经常给我开不带执照的罚款,一回四块大洋!这孙子一个月罚我一回!” 说到这里,何团长明显的是真伤心了,他当个兵,一个月也才一百多块大洋,单单交罚款,就要交四块,一个人力车夫一个月才赚两块钱,林亭之单单开罚单,一个月就能赚二百多大洋! 杜和本来还安慰,听何团长说的是真惨,再比对比对自己这时发时不发的薪水,忍不住也跟着伤心起来。 喝过了汤,杜和又把何团长包装成刚刚喝完酒的样子,给何团长叫了个黄包车,就送他回了何府。 二人约定一旦有什么新的发现,就立即互相沟通消息,不过未免何司令起疑,平日便不再频繁往来了。 深夜,本应该打生打死的江凌与带玉乐颠颠的回来了,这次依旧是翻墙,邻居已经完全敢怒不敢言,在知道了自己住的地方都是这户人家的之后,邻居甚至半夜在自己家墙上挖了几个浅坑方便江女侠一家上下出入。 杜和捏了捏带玉的肥头大耳,翻着眼睛问江凌,“你又去劫富济贫了?” 江凌矢口否认,“没有,打从上回之后,我就不碰这个了!带玉可以作证!”、说着就踢了踢带玉,带玉配合的“汪”了一声。 杜和撇了撇嘴,“你们俩可真是沆瀣一气,阿凌你小心被带玉带坏了,听说他经常夜探人家香闺找别人家的狗子谈理想来着。” 江凌甩了甩辫子轻松道,“带玉要是真能帮我找到一个良家少男,我还就当了这个窃玉贼了!呵,你当上海滩还有好男人?” 杜和又一次被江凌无差别的攻击给扫到了地上,无奈的扯了扯带玉的腮帮子,“听到没,你帮帮手,赶紧找个好男人把这位祖宗送走吧,哥们天天请你吃牛肉,带你找狗子谈理想。” 带玉的耳朵支棱了起来,明显是有点兴趣的样子。 杜和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脸希冀的身手等着带玉表态。 江凌默默地在杜和背后拔出了刀,带玉二话不说,一张嘴就把杜和的手含在了嘴里,眼神还无辜的看着江凌。 “林带玉!!!”杜和的洁癖犯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真假杜和 平淡的生活进行了没多久,便再起波澜。 杜和被胡六告了。 确切的说,是杜和状告胡六窃取他的魔术,冒用他的身份、名字,还派人灭口,直到今日,真正的杜和才摆脱了追杀,前来给自己请求一个公道。 杜和看着手中盖着大红官印的江苏上海第一特区地方法院民事传票,有些愣神。 送传票的是身着黑色制服的承发吏,见到杜和之后,承发吏啧啧称奇,“还真是相像,要不是他按例交了诉费,老爷都要把他赶出去了,没想到你居然和他一模一样?” 杜和一脸莫名的说:“我同胡六是认识的,之前大家都知道,他是因为逃了赌债才失踪的,荣喜班的人能够证明,我没必要追杀他啊?我还找他合作过分身魔术,不过他拒绝了。” 承发吏听杜和说得诚恳,将信将疑的说,“那位先生可真是遭了不少罪,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咧,你们谁对谁错,就庭上分别吧!” 江凌见状安慰道,“没关系,你留过洋,胡六大字不识一个,你只要讲讲洋话,他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承发吏瞪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一样,“可真是跟他说得一样,那位原告说你一定要说他没留过洋,但是真正的杜和就是没有留过洋,他当年出国之前就被你夺走了身份,是你冒用他的身份留洋的,所以不会说洋话,哎呀呀,真假李逵案哟!” 杜和眉头紧皱。 传票上的开庭日期是三天后,这个证明我是我,他不是我的游戏,却不像杜和一开始想的那样简单,胡六明显不是为了讹诈一笔,他是有备而来! 但是两人无冤无仇,杜和也没有同胡六交恶过,两人井水不犯河水,胡六没有任何理由要来同他纠缠这些。 因为只要是认识两人的人,都可以简单的分辨出两人谁是谁非,但是这个胡六高明就高明在他将两人所谓的身份互换的时间放在了所有人认识两人之前! 这样杜和所有能拿来证明的东西都可以是假的,是占用了胡六的身份之后窃取来的,那么这一切就都站得住脚,至少经得起推敲了。 “有点意思。” 杜和笑了笑,随手将那传票放在一边。 “阿和,你不紧张吗?万一输了官司,你就成胡六了呀,要不我去把他绑了,叫他登报认错吧!”江凌跃跃欲试的说。 杜和摇了摇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的。” “也没有那么难吧?”江凌随口道。 杜和却郑重的点点头,“却是没有那么难。只要你透过现象看本质,就一定没有那么难,一切都很清晰明了。” “本质是什么,现象又是什么?你怎么忽然变得文绉绉的,书生病又犯了?”江凌听的一头雾水,满脑袋浆糊,忍不住抓了抓脑袋瓜。 杜和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带玉无忧无虑的样子,忽然洒脱一笑,“没事,既然有人要出招,咱们接着就是了,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入局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入虎山焉得虎子吗?”江凌歪着头看着杜和,又看看带玉,忽然大喝了一声,“你要是敢吃老娘买的鲤鱼,今天晚上就吃一盆鸡蛋黄!配青瓜!” 带玉讪讪的收回了走到池塘边上的前爪,转了个弯,装作没听见江凌的话。 “阿和,我怎么觉得有点后背发凉,咱们是不是惹上了什么老了不起的人物啊,我去青帮搬搬救兵吧。”江凌近来成功的融入了青帮大家庭,和徒子徒孙们玩儿的很是开心,就连他们专属的黑色绸衫子都弄了一身回来穿,倒是越来越像个江湖人了,叫江中叶很有些忧心。 “不用,这股子势力还不清楚是谁的情况下,暂且不要妄动。”杜和温和的对江凌解释道,“一旦有外在的势力加入进来,水就会更加浑浊,反而容易被底下的东西浑水摸鱼。” 江凌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理,杜和没有立即就动作,反而在家悠闲地带起了狗。 两日之后,新的动作果然就来了。 ‘杜和’登报喊冤,声称现任连魁班首席弟子是狸猫换太子的西贝货,冒用身份,盗窃魔术,身份证明并且试图杀人灭口,有儿时证人若干愿意立证云云。 黎民百姓其实平日里谈资很少,能让他们肆意猜度审判的就更加少,真假魔术师的报道一出,杜和就再度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话题人物。 人们总是同情弱者,仇富、嫉贤妒能心理更是很多人隐秘的心疾,两人反差过于明显的现状,以及和真假太子相似的天衣无缝的剧情,街坊们纷纷将自己化身为唯一看到真相的审判者,声讨道德败坏的假杜和成为了大家最能找到共同价值的话题。 江凌急的嘴上起了个大燎泡,就连江中叶这段时间都被这个话题缠的心头火起,但是杜和依旧在家安闲度日,不动如山。 他甚至还找了个空白的话本,在里面画起了图来,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真个是张张是美女,各个有姿容,杜和自己都百看不厌,每天都要提笔画几个新人物出来。 “画画画,你就知道画!人家就要把你的东西都明目张胆的抢劫走了,你还能有心思画!你要气死我啊?” 第三日,杜和正在小亭子里画美女,江凌在一旁看的气恼无比,闯过来就要去夺走杜和的画本。 “哎呦喂,祖宗,这可不行,去去去,我屋子抽屉里有一颗粉钻,你不是快过生日了么。”杜和将画册抱在怀里,口中敷衍的说。 “谁稀罕你的粉钻,能换二斤牛肉吃!?”江凌依旧气恼。 杜和正色道,“可以买三头牛。” “真的?谢谢侬啊阿和,侬真是慷慨人!在哪放着了,抽屉里?”江凌喜滋滋的朝着杜和的房间跑了过去。 杜和送了口气,重新将画册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喃喃道,“这次画个谁呢?李师师还是鱼玄机?” 带玉在一旁懒洋洋的“汪”了一声,杜和眼睛一亮,“对,就画美雪姐吧!” “话说美雪姐也好久没出现了,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 杜和边提笔作画,边低声叹了一句。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差别 第四日,法庭如期召开,本来无人关心的民事法庭审判庭外,聚集了数以百计的各界人士,其中有记者、闲汉、八卦妇女、‘真’杜和的支援会以及连魁班的弟子等等,俱都翘首以盼,在栅栏边上变成了一个个伸长了脖颈的鹅。 漫长的等待过后,人群小小的骚动了起来。 一辆黝黑的福特轿车缓缓的停在法庭门前,随后,一身整齐西装,收拾一新的胡六在南亚司机的殷勤服侍下,施施然从轿车中走了下来,还略带虚弱的咳嗽了两声。 六月的天,胡六依旧一身全副武装的西装三件套,燕尾衬衫怀表一样样整整齐齐,连领口的扣子都扣着,头上却连一丝汗液都没有,叫一应妇女看的眼冒蓝光。 不得不承认,胡六经过一番精心包装之后,是很耐得住欣赏的。 一身上下,无一不透着世家子的风度和优雅,不必多说,就叫人相信他就是那个因为轻易信人而遭遇不幸的真正贵公子,被夺走了一切的可怜人。 更不用说胡六那苍白的脸色,稍显虚弱的步伐,以及领口处隐隐约约看得到的那一点伤疤了。 胡六的步子轻飘飘的,有些时候,他甚至相信,自己就是真正的杜和,他英俊、优雅而博学,魔术天赋不亚于杜和,如果不是各人命数不同,他绝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人是越痛苦而越清醒,越清醒而越疯狂的。 胡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一次任务的使命,也这次交易结束之后他的归宿有着某种明悟。 虽然高桥海羽从未明说叫他去死,但是胡六相信,成为一个秘密的少数知晓者,对他来说不啻于一道催命符,不过同别的收到催命符的人不同,胡六是欣然应允的。 他早已活够了。 这一条烂命,连他自己都不在意,那么赌最后一把,拿命换一次真正的风头,实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对于胡六,是大赚的买卖。 所以这一次,他拼上了性命,扯掉了自尊,忘记了过去,彻底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承受了大剂量的知识填鸭、叫人痛苦至极的刑罚,甚至接受了高桥海羽的两次深度催眠。 催眠的结果就是,胡六已经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有的时候是胡六,有的时候是杜和,有的时候杜和还在谴责冒充杜和的胡六,有的时候胡六在拼命呐喊叫他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胡六已经接近疯癫了。 然而疯者近乎道。 胡六微微一笑,脸上五官的弧度与杜和的某张照片一丝不差。 那些女人们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尤其是当胡六带着光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扫过,然后对他们轻轻点头的时候。 胡六走过那些女人,他知道如果他愿意,这些女人会为他付出所有。 这就是‘故事’所带来的魅力。 胡六进入法庭之后,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懒散的青衣年轻人从街角散着步子走了过来,手里头还牵着一条肥胖的大狗,大狗吐着舌头,像是下一刻就会累死一般……就像是普普通通的邻家青年。 然后一身青麻长衫的杜和客气的从人群中挤了过去,走进了栅栏。 人们在杜和进去许久后,才后知后觉的缓过神来,似乎刚刚他们与这次官司的另一位重要人物擦肩而过了。 “……就是那个人?” 问的人显得难以置信。 “就是的吧……” 回答的人也有些恍惚。 与胡六的出场方式相比,杜和的出现似乎有点太接地气了。 一位街坊大妈甚至觉得杜和应当再拿两套油条,这样他看起来就同一个普通的弄堂男人没有任何区别了,殊不知没有人喂养的杜和在转过这条街之前,刚刚和带玉在早点摊子分享完两套大饼油条和两碗豆浆。 其实两天前,在听说了里尔克赞助了胡六行头来搞噱头之后,江凌也一直心心念念的要给杜和搞一个更加厉害,更唬人的,但是被杜和各种打马虎眼给拒绝掉了。 在发现杜和打定了主意铁了心不会同意江凌的提议之后,江凌决定三天不给杜和和带玉做饭,收拾停当就回了连魁班,叫隔壁的邻居用‘床头打架床尾和’好言相劝了一番之后,江凌翻回了围墙,又拿走了唯一的一袋子大米。 这下杜和彻底的没办法吃了。 带玉装作忘了土里头埋着的烧鸡,可怜兮兮的趴在杜和的脚边,只做一件事,嚎。 一个钟头之后,带玉就得到了杜和气愤扔到地上的一直只新的烧鸡,用带玉从另外一片土里刨出来的银元。 带玉似乎理解了银元是个好东西,所以这两天,杜和除了没有新洗的衣服穿,没有人督促他加紧练习魔术之外,他还算是没有饿死。 听说民事法庭审判中途会叫大华饭店的外送来吃,杜和还带着一丝期待,因为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烧鸡以外的肉菜了。 施施然落座在被告席之后,杜和看着对面如同照镜子一般的胡六,礼貌一笑,点了点头。 胡六的脸皮微微抽搐,表情有些僵硬。 数月前,在赌档离见到杜和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那些透过他看别人的女人真正想看到的人是谁,但是他一直都不认为自己的魅力次于杜和。 胡六是一位凭本事吃贵妇软饭的感情骗子,他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玩弄感情。 他自信如果是他先遇到那两个女人,他们喜欢的本应该是他。 他研究过杜和,这段时间更是被近乎折磨的强行模仿着杜和,他始终认为,杜和比他多的只不过是一个世家子的出身,和一层留洋回来的光环罢了。 现在他也是世家子了,胡六脊背挺直,面带和煦微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礼仪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但是这股子自信在杜和从那道门走进来的时候就开始簌簌的崩塌起来。 杜和就那么随意的靠在椅子上,叠着腿,一只手还时不时的去摸桌子下边趴着的一只狗,没有一个地方是合乎礼数的,但是这些原本粗鄙的动作叫杜和做来,就自然而然的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胡六知道自己比杜和差在哪里了。 随后他意识到,他永远都不可能变成杜和。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开庭 无论两个人的心情当时如何,在身着法官服的大法官入场之时,都宣告归于寂静。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声,大法官对杜和的狗视若无睹,同样对胡六的二十三页的陈词表达了相当的容忍态度,似乎一向高高在上的裁决者,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变成了和事老一样的存在。 “原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虽然已经是哈欠连天,肚中空空,胡六念完了自己的诉状的时候,大法官依旧强忍着温和的询问。 因为分不清两人到底孰是孰非,大法官聪明的用原告被告来替代了控辩双方的名字。 胡六一改刚刚的字正腔圆,虚弱的用手捂着手帕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 “被告……你呢?” 大法官又带着希冀的看向了杜和。 杜和放在桌子下的脚将撕扯他的裤腿的带玉提到一边,微笑着点了点头。 肉眼可见的,大法官的表情瞬间坍塌了下去,憋着一肚子气,对杜和说,“你有什么想说的?” 杜和摊了摊手,“法官大人,早上没吃饱,咱能不能先休庭吃个饭?” 在带玉湿滑的舌头的威胁下,杜和又加了一句,“帮忙点个烧鸡也行。” 法官大人对杜和的态度瞬间就变得亲切了许多,迅雷不及掩耳的拿起了法槌敲了敲,“那么从现在起休庭,两个钟头之后继续。” 胡六有些意犹未尽的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在早就到了忍耐极限的庭丁们骤然喧哗起来的噪音下,胡六的声音没有人在意。 不过杜和看到了他的口型。 他说的应该是我不饿。 杜和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胡六有点可怜。 “也是个可怜人是吧?”杜和摸了摸带玉的头,眼带怜悯的说。 带玉晃了晃脑袋,躲开了杜和的手掌,不耐烦的用嘴巴拱了拱杜和的屁股。 杜和的情绪一扫而空,满脑子都是想看看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被带玉留下印子,又不好意思特意去看的想法。 带着带玉吃了几顿,杜和才知道江凌最近的脾气到底为什么变得这么不好。 带玉实在是太难伺候了,烧鸡不是冰糖红烧鸡不吃,白斩的都不行,必须要加了酱油和冰糖的红烧做法才肯下口。 按理说一条狗吃这么重的盐分,早应该掉毛掉成秃狗,可是带玉天赋异禀,不但没有脱毛,就连泪腺也很少有。 “兄弟,打个商量,今天中午吃个饭成吗?我感觉我快要上火了。”杜和正边走边低头跟杜和商量着,迎面就看到面前地上一双麻布绣花鞋,大喇喇的横在他的面前。 “对不住……哦,阿凌?你怎么来了?”刚刚想道歉,杜和一抬头,却发现是久不露面的江凌,讶异地说。 江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从背后拿出来一只盖着白布的藤筐来,不怎么自然的说,“犯人上刑场还有一碗酒喝,姑奶奶可不是什么不讲究的人。” 杜和惊喜的接过了筐子,带玉也喜庆的跟随着筐子转来转去,碍于江凌在场,带玉到底是没有真的抢了东西就跑,压抑着自己等到了杜和寻了个安静地方,将筐子放好,才吐着舌头讨好的凑了过来。 江凌没好气的从篮子里头拿了个牛皮纸的包裹出来,扔给了带玉,“吃,撑不死你,真是欠了你的。” 带玉喜悦的呜咽了一声,接过了牛皮纸包裹,脑袋就插在了里头,没几下就传来狼吞虎咽的声音。 “我给他买的鸡也没见他这么高兴,可见带玉是个马屁精。”杜和悻悻然的拿出了里头的饭菜,跟江凌笑笑的抱怨了两句。 江凌偷偷一笑,抿着嘴说,“那是自然,你哪里知道带玉喜欢的是谁家的鸡。” 杜和尴尬的不行,下意思的说,“看来以后孩子还是得你来带……” 江凌也下意思的接口,“是啊,你只管赚钱回来就行了,家里的这点事情包在我身上。” 话一落下,两个人都觉得有点不对,对视了一眼,江凌干咳了一声,别开了眼睛。 “对了,你的法庭开的怎么样了?我听说今天那厮自己就说了一上午?那是不让你说了就?”江凌像是转移话题一样,突兀的对杜和说。 杜和连忙道,“不是,控辩双方都是可以发言的,不过照着胡六的这个势头,这个法庭怕是要开很久。” 忽然,杜和动作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 江凌询问的看着杜和。 杜和沉吟了一番,对江凌压低声音说道,“我总觉得,那个胡六对我并没有什么敌意……” “没有敌意他对你这么狠,就要叫你身败名裂,若是有敌意,还了得吗?”江凌惊讶的说。 杜和挠了挠脑袋,困惑不已,“我也是想不通这一点,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不对的话,当面问问他不就是了?”江凌怒其不争,当场站了起来。 不等杜和阻止,江凌环视了一圈,紧接着就气势汹汹的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杜和朝那边一看,就见到安静的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胡六。 哀叹一声,杜和拍了拍脑袋,连忙跟了过去。 “喂,胡六!” 江凌人未至先扬声,离着人还有三米远,就叫开了来。 胡六的眼皮子都没动,闭着眼睛道,“阿凌,胡六是你背后那位,我是杜和。” 江凌给胡六的语气吓得抖了抖,搓着手臂说,“吓!你可真不要脸!” 杜和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胡六听到了杜和的声音,才张开了眼睛,冷漠的打量着面前的一男一女,胡六面无表情的说,“阿凌,你被他骗了,我才是杜和。” “谢天谢地现在是民国了,不然姑婆肯定抽刀子剁了你,就凭你这个无赖劲儿,在我们那活不过三天!”江凌气愤的跺了跺脚,立即就炸了。 一把攥住了胡六的领口,江凌单脚踩在了胡六的椅子上,充满威胁的说,“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阿凌,别动手。” “嘶——” 杜和同胡六同时开口。 江凌狐疑不已,忽然扯开了胡六的衣领,朝里头一瞄,就是一个皱眉,“你也受伤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名我者父,其余狗屁 胡六的伤势出乎江凌的意料之外,而胡六显然注意到的是更加细节的地方。 他不耐烦的扯回了自己的衣领,皱着眉头看向杜和,“也?” 杜和笑了笑,没说话。 江凌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臭了起来,冷哼着松开了胡六。 杜和沉吟着缓缓开口,“有人逼迫你?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需要。” 杜和的话还没落,胡六就不耐烦的打断了杜和。 “恰恰相反的是,在我看来,自身难保的是你才对。” 胡六慢条斯理的将自己的扣子扣好,言语间满是冷漠,“你的底气为何,难道要指望来自南洋的人给你证明吗?你们有多久没有联系了?我想,南边的人不见得有那个时间理会你了吧。” 似有深意的看了杜和身边的江凌一眼,胡六又恢复了自己贵公子的翩翩姿态,信步走到了街角,登上了一直等在那里的汽车。 “他什么意思?神神怪怪的。”江凌皱着脸,摸着下巴一脸困惑。 杜和倒是想到了,不过他的心情也不乐观,低声对江凌说,“他的意思是,我姆妈现在可能没办法回来给我作证了。” 江凌大吃一惊,不安的看向杜和。 杜和微微摇头,安慰道,“不碍事,且不说胡六是在虚张声势,扰乱视听,就算他真的派人去南亚找我姆妈,也要先问过我姆妈身边带着的一众忠仆。” 最早的时候,杜家惯用雇佣的佣人,原是没有家生子的,仆人都从外头买或者雇来,满了年头就放走了,但自打陆玉珍嫁过来开始,自己带着的数十位陪嫁仆役就开始潜移默化的与杜家原本的血液结合,家生子到了现今,已经很成气候了,许多关键的地方,老海叔都是安排家生子来掌管,也体现了对这种仆人的重视程度。 此次去南洋,杜和能够放心的很大一部分元素,就是这些真正可靠的人。 不过胡六那笃定的眼神始终在杜和的眼中徘徊不去,在下午的开庭中,杜和显得更加的心不在焉了。 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证明的事件审查起来是冗长而繁琐的,需要一点一点从边角向中心推定。 最糟糕的是,现在的法庭采用的是有罪推定原则,对杜和十分的不利。 无论是谁来看,杜和都招架无力,处于一个岌岌可危的境地,然而就是在这样危机的时候,杜和依旧大大方方的走神了。 下午的审查潦草的结束了,被审查的一方心不在焉,上诉的一方有意打一场长久的战争,大法官注定无法从法庭审查中得到什么,或许他本来也没想这么快的审判完毕,也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过了。 回去的路上,江凌端详着杜和的脸色,轻声问道,“阿和,你有心事?” 带玉随着江凌的话也停了下来,仰头看着杜和。 杜和轻轻的拍拍带玉的脑袋,抬起头对江凌说,“阿凌,我要去给南阳发一封电报,不,我想今晚动身前往南洋。” “你还在想那个胡六的话?”江凌吸了口气,很快就纠结的说,“可是下次开庭是在三天后,你如果现在去了,根本就回不来,那个法官不是说了缺席判决了么?是不是你不来,就算你输了?” 杜和脸色平静,“阿凌,这一场法庭上的输赢,从来都没有人在意,也只有你还为我的名声担心了。” 看向了租界的方向,杜和负手,一股子桀骜油然而生,“那些大人物,只把我们当做是棋盘上的棋子,想要摆布我们如鼓掌之中呢。” “大人物可真不是东西,吃饱了没事做只晓得扯这些抓不住的东西,你是说胡六是有人指使的?我就觉得那个里尔克不是好东西,要不我们再去把他的金库偷一次吧,这次不拿走,一把火把他的钞票都烧了!” 江凌说着说着神色就兴奋起来。 因祸得福的进了青帮,还高坐头把交椅之后,江凌的江湖匪气越发浓重,平日里只看得出对待带玉的方式越来越简单粗暴,一旦有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江凌第一时间想到的,绝对是干一票这类危险又刺激的想法。 杜和叹了口气,想要教育江凌两句,又觉得自己有伤在身,并不一定是江凌女侠的对手,可是不说,又觉得实在难受,最后四下看了看,杜和果断的给了待遇一巴掌,“叫你不听话!” 带玉摇头晃脑的跟杜和撕扯疯玩了起来,江凌耸了耸肩,像是对杜和的无奈十分得意。 本来渐渐在对自己家人的自信下,将上午胡六的话当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插曲。 但是在二人回到留园之后,一封来自南洋的电报却让杜和的脸色重新凝肃了起来。 南洋,发生了叛乱。 规模不明,地点不明,伤亡情况不明。 信息潦草而简略,是一位曾经是警探,后来被抓到美国继承家业的朋友从百忙之中抽出来给杜和发过来的。 杜和捏着那封电报,重新得到林亭之消息的喜悦几乎转瞬之间就被对母亲妹妹的担忧冲散。 “阿凌,我可能真的得去一趟了。” 杜和收起了信封,对江凌轻轻的说。 “那是叛乱啊……你去了……” 又有什么用。 江凌咬住了嘴唇,眼圈渐渐地泛红,最后的半句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由于杜和的坚持,二人当晚就去买了到南洋的船票,决定在第二天一早就坐最早的船去南洋。 放弃关于自己身份名誉的争夺,让江凌一直仄仄的没什么精神,就连带玉偷偷吃了她两盆鲜花也没注意。 杜和见了也只是洒然一笑,默默地搂着带玉在草坪里头躺了下来,等着江凌自己想通。 其实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好纠结的,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名字,他连一点犹豫都不曾有,就选择了母亲。 生我者我母,名我者我父,命只能由母亲赐予,名字只能有父亲定夺,其他人,只是跳梁鼠辈,徒增笑料而已。 用江凌的话来说,都是狗屁。 在留园收拾东西的时候,江凌像是灵机一动一样,忽然想到了一个阻止杜和去往大洋彼岸的最佳理由,她几乎是跳着翻出了门,朝着杜和叫道,“阿和,这万一是胡六设下的圈套,我们去了不就是中了计了嘛?” 杜和“哦?”了一声,转头看着月光下的江凌,“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你去开庭,我替你去南洋?”江凌小心翼翼的看着杜和。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阴谋 设身处地的为了杜和着想,江凌明白杜和没有第二个选择,既然是可靠的消息来源,那么杜和在母亲和自己的名誉之间,就算是一百次,杜和也只会是选择她陆婶婶,这事放到她身上也是一样。 她不能劝阻杜和去救自己的姆妈,可是看着那个胡六夺走属于杜和的一切,她又实在不甘心,但是她左思右想,竟然真的从自己的一向不大灵巧的脑袋里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去营救陆婶婶,而不是杜和去。 这样一来,杜和既能按时出席三天后的审查,又不会耽误去寻陆婶婶的事,岂不是完美? 至于南洋现在的安全与否,却完全不在江凌的思考范围之内。 杜和目露感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江凌的提议。 相对于自己身上纠缠着的官司,杜和心里更多的则是对现状的某种忧虑。 他隐隐感觉到,一张巨大的网正悄悄地朝他罩了过来,网的下面却不一定只有他一个人。 江凌咬着嘴唇,在杜和的旁边坐了下来,一边用手指头扯着包袱卷,一边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想着另外的解决办法。 杜和心知江凌此时绝技听不进去她的话,索性就找了纸笔出来,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事情一一列在纸上,期盼着哪天江女侠能大发慈悲的看上一眼,给她解决些麻烦。 月上中天,江凌嘟嘟囔囔的,还是抵不过困意,靠在杜和的肩膀上睡的口水直流,带玉也早就四仰八叉的躺在了杜和的腿边,杜和动作轻柔的掏了个怀表出来,看了看时间,将怀表一收,就把江凌抱了起来,送回了房间里。 天刚擦亮,杜和就带着江凌亲手收拾的那只小包袱,由院墙而翻墙而出,一路朝东而去。 由南洋而来的巨轮载着数千人缓缓进港,杜和等即将登船的人一起在旅客通道等着,人群一多,就显得焦躁,杜和不耐烦人前人后推推搡搡,索性就自己站在门口等着。 舷梯缓缓放了下来,花花绿绿的人群沿着舷梯流水一样的流淌下来,又渐渐散开成一小片松散的扇形,杜和看着那些从异国他乡来的人们,里面也有和他一样面带稚嫩的学子青年,杜和微微一笑,只觉得刚刚回国时候的一切都恍然若梦。 “哥哥?” 正出神间,杜和的正前方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杜和抬起头一个身穿碎花洋装的窈窕少女,泛着灰色的瞳孔,杏核一样的眼睛,碎发从额前调皮的跑到了耳旁,虽然带着一丝风尘仆仆,不过身上的灵动依旧如同两人乍见面的时候。 杜和激动的站了起来,忍不住失声喊道,“南风?” 南风喜悦的点了点头,接着闷头提起了裙摆就朝着杜和跑了过来。 杜和难以置信,顾不得多想,从旅客登船区一跃跳了出去,瞬间下落,跳在了南风的面前。 “哈哈,南风!” “哥哥!” 兄妹两人一别多日,却丝毫没有生分,反而更加的亲密起来,互相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南方就一脸笑容的扎进了杜和的怀里。 南风毛茸茸的脑袋用力的拱了拱杜和的胸口,撒着娇说,“哥哥,我都想你啦,你怎么也不发电报过来。” 杜和理亏不已,拍了拍南风的脑袋,支支吾吾了一通,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南风抬起了头,鼻尖动了动,笑容渐渐消失了,仰着头小声问杜和,“哥哥,你受伤了?” 杜和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摇摇头笑着说,“不碍事,都好了,剩下点皮外伤,就等着结痂了。你个小机灵鬼,鼻子还蛮灵的。” 南风“噢”了一声,懂事的没有多问,转而抱着杜和的手臂开始说起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起来。 “哥哥,我同你讲啊,南洋那边老热的,原来上海居然这么凉快……” “姆妈给我请了老师,天天都要讲洋话,那些老师以为我听不懂,偷偷说我是怪胎呢……” “哥哥,姆妈最近高兴起来啦,生意忙得不得了,连几个带去的阿姨都要帮忙搬账本……” 杜和含笑倾听,偶尔问一两句,大多数时间都在听南风诉说,随着南风的话语,杜和的眼前渐渐形成了一幅完整的南洋生活图景,姆妈,几个帮佣的嫂子,本家的小子,还有跟老师学习进步神速的南风,充满了生活气息,叫杜和听的直觉得那里是一处世外桃源一般。 一边闲话着近来的见闻经历,将南风的行李箱提在手里,杜和一只手领着南风,兄妹俩就熟门熟路的一道回家去了。 宝贝妹妹南风回来了,杜和总不能叫南风也跟着跳墙,在邻居惊悚的目光中,杜和乐呵呵的自己翻墙进了门,又打开大门将南风迎了进来。 留园是在南风回了苏州之后才渐渐收拾出来的,南风算是第一次登门,看什么都很新奇,东看看西看看,看到新东西还要缠着哥哥问来问去。 其实并不是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叫南风更加感兴趣的,不是新的房子,而是哥哥的新居,当妹妹的,总是会更加细腻一些,有一点女孩儿的小心思的,杜和心知肚明,也不戳破,就乐呵呵的在一旁陪着。 南风的兴致一直很高,杜和也没有丝毫不耐,领着南风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将各处的功能都解说了一遍,又把给南风预备的房间指给她看,南风这才兴高采烈的去房间里头收拾东西了。 杜和就在门口椅子上等着,带玉这只不称职的兼职护院狗此时才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意思意思的叫了两声,就一跃跳在了杜和的椅子上,趴在了杜和的腿上。 “阿凌呢?”杜和随口问道。 带玉抬头看了看江凌的房间,杜和点点头,“哦,还在睡。” “唉,带玉,当姑娘可不要学阿凌,天天风风火火的,抓不住摸不准,没人敢挑战,还是学南风,又可爱又聪明,将来有的是小伙子要,对了,你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来着?” 杜和说着说着眼睛又朝着带玉的后腿瞥了过去,带玉一声带着威胁的呜咽,一口吞下了杜和的手。 “活该,背后嚼舌根,咬死你都不冤枉。” “啊!哥哥你被狗咬啦!?” 江凌幽幽的声音和南风惊慌的呼声同时响起。 隐隐的阴谋感没有了,杜和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感觉,他今后的生活怕是要不好过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圈套 “咦,南风回来了哇?” “阿凌姐姐?” 两个实际年龄查了六七岁的女人在看对方的时候压根没有什么大小长幼的概念,江凌觉得南风身上的花裙子太花里胡哨,南风觉得江凌的青布布鞋颜色太素,两个女人刚一见面,就将对方从头看到了脚。 之后,两人才笑眯眯的拥抱在了一起。 没人管杜和的手还在带玉的嘴里塞着。 杜和叹了口气,放弃了求救的想法,伸手刮了刮带玉的悬垂雍,带玉干呕了一声,将杜和的手吐了出来,杜和嫌弃的去洗了洗手,回来之后就发现,一大一小两位姑奶奶不见了。 四下找了一圈,杜和才在园子里的凉亭中看到了相对而坐的两人。 江凌一反常态的换了一条青色的纱料中式裙子,南风也换上了一条粉色的南洋风长裙,远远一看,两人各有姿态,自成一派风流。 杜和看了一会儿,忽然回到自己屋子,抽出了那本画册,将凉亭中的两个女人画了下来。 刷刷几笔,画中女子的神韵便跃然纸上,杜和满意的合上了画册,提了一壶茶过去,兴致勃勃的做了一回茶童。 “哥哥你来啦,快坐。”南风笑眯眯的将杜和拉了过去,杜和也就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觉得南风看着这一幕,忽然就觉得心里不大舒服,感觉南风的笑容也有点刺眼起来。 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的腿,江凌努力压下这种怪异的感觉,打起精神来重新加入三人的聊天,南风的一双笑眼扫过江凌桌下紧紧握拳的手指,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促狭。 “刚刚说到什么地方了?”江凌抬起眉眼的一瞬间,南风就收起了自己的笑容,一本正经的说,“说到哥哥最近遇到的麻烦事,那个胡六,真的有这么厉害,到处都学哥哥,还学得很像?” 江凌点了点头,“没错,昨日开庭的时候我看到了,和刚回来的阿和几乎没有什么分别,但是一看到他,我就觉得烦。” “别说你了,光是听说,我就觉得那个人烦,脸皮太厚了。还是你脾气好,要是我啊,怕是当场就要动手。” 南风在南洋呆了一段时间,精神面貌大变,遇到这种事情,底气态度都大有不同。 杜和不得不按住两个一拍即合的女人,在中间当起了和事老,“我说姑奶奶们,人家既然都走的法律程序,咱们应了就行,别再去半夜威吓人家了,咱们邻居都快搬空了……” 江凌撇了撇嘴,“那是他们太闲,除了看别人家的八卦没别的事情做。” “鬼晓得你会在自己家里天天搞来搞去,腰上还带着家伙,人家不怕才怪。”杜和无情的揭穿了江凌的真面目,引来南风“噗嗤”的一声喷笑。 “别笑,我问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那边不是出了乱子吗?” 江凌摆起了姐姐的架势,一本正经的问南风。 南风惊讶的反问,“什么乱子,明明是姆妈联系不上这里了,才加我回来看看怎么回事的啊?” 杜和一惊,“我这边发电报给你们,也是说没有联系到人……” “然后林亭之还捎来信说南洋发生了乱子,打成了一团,阿和今天早上就是要坐船去南洋呢!”江凌快言快语的从旁补充。 南风闭上了嘴巴,古怪的看着两人,半晌才干巴巴的说,“那边没有洪门的势力,林亭之是怎么得到消息,又给你捎信的,姆妈那里已经有成建制的势力保护民众了,怎么可能乱起来嘛。” 杜和听罢,几乎转瞬之间就知道是哪里不对了,随之而来的是后背上的一片冷汗。 姆妈没事,也没有兵乱,那么林亭之的来信、和家里头失去联系,以及胡六的话,就是明晃晃浮上水面的一个巨大的圈套。 假使没有姆妈记挂家里叫南风回来看看,假使杜和没有刚好在码头与南风相遇,那么此时的杜和应当已经上了那艘船,漂洋出海,前往南洋了。 会有什么在那段路上等着他? 像是胡六说的那样,将他无声无息的弄死,消失在世界上,然后胡六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代替杜和的存在,夺走属于杜和的一切,将胡六自己编的那个故事活生生的套在他杜和的头上! “厉害了啊……好大的手笔,好大的布局,就为了一个我,值得么?” 杜和喃喃自语。 江凌皱着眉头叫道,“当然值得,你可是继莫大师之后,上海滩上最有天赋的天才大魔术师!胡六一个白相人小瘪三,能替代你的存在,他可赚翻了!” 南风则冷静的说,“可是有能力布这么大的局,将南洋和这边的联系切断,单单只为了哥哥一个人,可是代价太大,大的超过得到的价值了。要知道,姆妈那里别人都能联系到家人,只有我们杜家,失去了家里的联系。” “电报局有问题!” “电报局有问题!” 兄妹两个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对视一眼,杜和迅速站了起来,“你们两个结伴去电报局,我去找林亭之留下的人确认一下。” 南风点点头答应一声,江凌迷迷糊糊的跟着站了起来,下意识的要去翻墙,却发现自己穿着裙子不方便手脚,只得垂头丧气的看着杜和一跃而出,自己则跟着闷笑的南风一道,去了城南的电报局。 一个钟头之后,杜和脸色严肃的与南风江凌在留园门口相遇了。 南风摇了摇头,低声道,“人辞了工回了老家了,新来的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他们就算准了你今天会走,提前就将首尾打扫干净了。” 杜和点点头,“洪门在南洋的分部压根没有给我没发过电报,那封消息是假的没错了。” “他们想将你骗走,到底是让你错过开庭,还是压根就没打算让你回来?”江凌说到这里,猛然一拍脑袋,“啊!他们就是想造成一副你畏罪潜逃的样子,然后让你永远都回不来!” 杜和吐了口气,“本来以为是要堂堂正正跟我过招,没想到也出了脏招了。” “指望那种人堂堂正正,还不如指望我们邻居不搬家。” 江凌翻了个白眼,气势汹汹的朝着躲在门缝里偷瞄这里的邻居吼了一声。 邻居的院子里很快就传来了脚步跑远的声音。 江凌冷哼了一声,南风眯着眼睛夸道,“阿凌姐姐真厉害,他们都被你吓跑啦!” 江凌矜持的一抬下巴,又开始觉得南风这孩子还是蛮顺眼的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屋顶花园一游 家里的小公主来了,杜和高兴,江凌面子上没反应,心里头也是开心的。 妹子来了,江凌心里头有再多的事情也都放下了。指挥杜和颠颠的出去买了许多吃食回来,又亲自操刀下厨,给南风做了家乡地道本帮菜。 糟茭白、荠菜笋丝、黄豆汤、油爆河虾不算,看南风瘦了两圈的小脸,又费心费力的烧了一道草头圈子,来犒劳南风,叫作为哥哥的杜和都艳羡不已,直说自己就从来没享受过这般待遇,让江凌没皮没脸的骂了一通,才老老实实的去摆碗筷桌椅,倒叫南风看的眼神古怪,时不时的憋着笑在一旁煽风点火,看这俩人斗嘴,乐在其中。 到得中午,江凌的草头圈子出了锅,喜滋滋的叫南风去请江中叶,结果南风转了一圈,发现江中叶出门了,人没请到,江凌做主,就他们三人落座,一块吃了一顿团圆饭。 一顿饭从早做到中午,气氛一直热热闹闹,吃的高高兴兴,小院儿里只是多了一个人,却有了好久没有的活力和喜悦。 江凌偶尔会觉得杜和太偏向南风,不过转头就又给南风的碗里头加上一大筷子的菜,让杜和哭笑不得。 南风的到来像是一个吉祥的象征,杜和免于南洋一趟生死未卜的行程,江凌多了个倾诉交谈的小姐妹,当天晚上连魁班门票大卖,带班的三师兄经过的时候同江凌说赚了不少,连订单都接了好些个。 江中叶忙碌之中听说南风回来,特意叫张阿发送了一小袋子的银元过来,叫杜和陪着两姐妹出去逛街。 江凌高兴的收了,转头就约南风去南京路玩。 晚辈们口袋里都充盈,并不一定欠缺长辈们给的零花钱,不过杜和三人得了长辈的馈赠,都很高兴,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将你当做小孩子来宠爱,无论什么时候对于被宠爱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幸运。 三人吃饱喝足,一路悠闲的去了浙江路的先施公司,打算到那里久负盛名的屋顶花园一游。 看着江凌脸上的喜色,杜和恍然觉得一切似乎都在好起来。 或许,事情也没有那么糟,人还有希望,不放弃,那么一切挑战都不是问题。 …… 上海滩一向是东方明珠,而这颗明珠上最耀眼的那一点一定在南京路。 与很多样子货不同,南京路的繁华不负盛名,到处都是高大的大理石建筑,商铺、银行、酒店、各类娱乐场所、饭店鳞次栉比,行人如织,衣香鬓影,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景象。 而南京路上的浙江路,则是女士们最喜欢的百货公司聚集地。已到了这里,江凌和南风就疯了。 南风在上海从来没有好好的逛过街,江凌倒是来过几次,不过都是忙着同何团长谈恋爱,两位女士一下子正正经经的逛街,都很是新奇,几乎要把每一家都看一看转一转才好。 杜和含笑在旁边陪着,时不时的给两人简单讲解一二——虽然他来到上海之后一直都很穷,不过南京路哪几家的料子新,哪几家的衣服样子好,他都是清楚的,毕竟每次回去给姆妈带的礼物,一般的东西,姆妈也是实在看不上眼。 三人说说笑笑,走的是开心又闲适,但是暗中看着他们的人,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说他们已经发现了电报局的事情了,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是啊,船运公司那边明明收到了他的订票费用,他把船票拿走了,我亲眼看到的。”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 “他身边那个女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 “快,快查!” “嗨!” 几个人在杜和返回了留园之后不久就收到了船上传来的消息,得知杜和没上船,他们再来到留园外头,就发现大门紧锁,之后,电报局就发出了警报,几个人这才顺藤摸瓜,先找到了江凌的位置,随后才跟着江凌找到了杜和。 一开始的时候,南风只是被他们当做哪个邻家小妹一样的存在,但是在考虑了各个环节之后,他们发现,问题只可能出在那个穿着粉裙子笑的一脸天真的小姑娘身上。 黑暗蠢蠢欲动,光明一片安详。 江凌姐妹两个刚刚从老凤祥出来,没挑到什么中意的,又要去几家新开的金店瞧瞧款式,如今有了老爹的资助,江凌乐得不用掏自己的小金库,看上的东西买起来眼皮子都不眨,顶多就是杀杀价,教教南风买卖里头的小门道。 南风也没有逃脱女性天性,再聪明伶俐的小女孩遇到了这些个东西都免不了侧耳倾听,江凌平时没人交流,看南风喜欢听,也是越说越高兴,姐妹俩一个说一个听,越来越投机,就差当场斩鸡头拜把子,成了亲姐妹了。 “阿和,你瞧瞧,这两个哪个好看?”杜和正无聊间,纠结于一件金镶玉手链和一件红宝石戒指之间的江凌将自己白生生的手腕伸到了杜和面前,一脸为难的问。 杜和一眼扫过,大手一挥,“都好看,都买!” 江凌眯着眼睛,手插在了腰上,拉着嗓子说,“换一句糊弄我?这句话我起码听了十二遍了!” 杜和叹了口气,“金镶玉的温润可爱,适合南风,红宝石的凌厉娇艳,适合你,不过我觉得你更适合那套珊瑚的,南风适合那套粉钻的。” 江凌一扭头,“哦”了一声,转头问南风,“哪个好看?” 南风笑眯眯的说,“我觉得手链适合平时戴,戒指适合晚会的时候戴,姐姐不如都买了吧!” 江凌挥斥方遒的点点头,“好,那就都包起来!” 杜和翻了个白眼,“呵呵,女人。” “女士,您的商品库房里有一套全新没有试戴过的,请您跟我过去取。”服务生笑眯眯的过来说。 江凌惊喜的一点头,拉着南风的手随着服务生就走了,丝毫不管背后走的腿都要断掉的杜和。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失踪 女士购物,男士拎包,一向是中华民族的好传统。 杜和手上就拎着江凌的一个小手拿包,包不大,不过很重,不晓得江凌在里头塞了什么东西。 杜和拎着发重,又久等江凌不回,索性坐在展示台前的椅子上头等着。 身着统一服饰的一位女服务生在不远处端详了一阵儿,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轻声问杜和,“先生,您还有什么需求吗?” 杜和一愣,忙摆了摆手,指了指江凌离去的方向说,“没有,我的两个妹妹挑好了两件首饰,方才随你们的服务生先生去库房里拿没试戴过的新物了,我在这里等一等,烦劳你了。” 这回轮到女服务生发怔了,下意识的以手掩口,女服务生失声喃喃,“服务生……先生?” 杜和蹙眉望向女服务生,“怎么了?” 女服务生踌躇看着杜和,为难的说,“先生,您是不是记错店了,我们这里没有服务生先生,全部是女性服务生的……而且我们店里当季的首饰都只供应一件,没有重复的,也许您的妹妹是在老凤祥看的首饰?” 杜和悚然而惊,当即长身而起,急迫的追问,“你确定?!” 不等服务生点头,杜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立即就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狂奔过去。 那个不明来路的男服务生…… 南风,阿凌……出事了! 飞速的顺着三人离开的方向追到了大楼的后面,不过几十米的路途,杜和却因为发力太猛而气喘吁吁,抬头所见,处处破败晦暗,比之浦东的贫民区尚且不如。没人能想到,一步之差,浙江路流光溢彩的正街背后,是这番蛛网遍布,灰尘堆积的一番景象。 杜和大口的喘着气,双手撑着膝盖,没等气喘匀,就连忙朝着巷子里头走了过去。 堆叠的破旧木箱、坏掉的家具、装修剩下的条板……这里的复杂程度出乎杜和的意料,然而一路走来,巷子里却十分安静,连昆虫啮齿的声音都无,杜和越走,脸色越严肃,脚步也放缓下来,双手悬空挡在胸前,随时准备提防不明人物的袭击。 “咔嚓”一声,杜和条件反射的飞起一脚朝着声音的方向踢了过去。 木板倒了下来,背后却空无一人。 杜和额头见汗,正准备继续朝前走,目光突地一凝,紧接着蹲了下来,在灰尘中拨弄了两下,将尘土掩盖下的一样小玩意放到了手里。 轻轻吹了吹灰,一件火彩夺目的红宝石戒指的戒面就显现出来。 切面上有一小出磕碰的痕迹,大概是碰撞到了什么东西磕了下来,掉在了这里。 杜和将那戒面攥在手里,左右看了看,果然很快就发现了打斗的细微痕迹,沿着痕迹又向前追了一段,在一段夯土墙面上,杜和找到了一个凹坑,足迹很浅,尖角秀气,看起来是女性的脚尖。 痕迹至此消失了。 杜和有些疑惑。 沉吟一二,杜和足下发力,看准方位,自己也踩着那个凹坑上了矮墙,不用详细查看,杜和也再一次看到了延续下去的足迹。 墙头的玻璃碎片倒了一大片,看起来有人被追的慌不择路,已经开始用敌伤一千自伤八百的方式来企图甩脱敌人。 杜和看着玻璃上隐约的血迹面色发白,不做他想,迅速的沿着足印追了下去。 上海的巷弄曲折复杂,新楼接着旧房,木头接着青砖,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里面,不是本地人,轻易不会在巷子里头乱转,不然一旦遇到天黑人少,很容易就会困在里面。 杜和追击救人的路上就发现跑在前头的人似乎慌不择路了,一些住在这里的人都明白的明显是死胡同的地方,他也走过,最后只得继续跳墙而出,奔向下一条路。 杜和皱了皱眉,心念电转下,转到了另一条路上,去劫击那奔袭中的两人。 没错,是两人,脚印从浙江路的后街院墙上开始,就变成了两个人的,杜和不知道少了南风还是江凌,只希望他自己能再快一点,让两人多一分力量。 在权力之下,杜和爆发出了自己平时从来没有展现出来的力量和速度。 打熬不辍之下,杜和的筋骨比起同年龄段的魔术师不知好了多少,就是走江湖过武林的练家子,在他这个年龄,也不一定有杜和的实力。 只不过杜和从未想过将这些东西放到外物上,一心只为了提升自己表演魔术的身体素质,也从来没显露过这方面的能力,以至于那身处黑暗之中的人物没料到,杜和竟然会有如此惊人的实力。 几乎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杜和就追到了地方,听着前方传来的隐隐衣料摩擦和急促变化的呼吸声,杜和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从角落探了头出去。 巷弄此时已经很暗了。 没有外头的路灯和商家的电灯,街巷里只有一点点月光照射,躲在阴影里的杜和没有人发现,巷弄里的一切都在继续。 不过本来想出其不意的杜和却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发生在小小窄巷中的一切。 他之前的隐约感觉没错,参加追击的只有两个人,但是并不是他猜测的南风或者江凌中的一个被人裹挟,参与追击的两个人,竟然就是南风与江凌! 看着场中对峙着的两女,杜和只觉得头疼的不行,此时他还真的没办法出去了,不然惊了两人不说,可能他永远都不知道二人为何会突然闹翻,只能继续站在那里听着,看看能否听到两人闹翻的真实原因。 南风的背后还靠着一个人,此时那人已经满脸是血,衣服都破碎成了一条一段挂在身上,十分狼狈,不过看着还有起伏的胸口,应该只是受了皮外伤,人还没事。 “……你让开。” 江凌的声音干干巴巴的,一起朝夕相处过的杜和一听就知道,她此时非常的愤怒,而且在极力的压抑自己的愤怒。 南风低着头,半晌才摇了摇头,“姐姐,你放他一马,我跟你回去,随你处置。” “杜南风!他算什么东西?值得你随我处置!” 江凌的声音骤然高亢了起来,吓得杜和与南风同时一个激灵,杜和暗道不好,江凌被激怒了,怕是要失控。 果然,随着她的话音一落,江凌便朝着南风背后的人冲了过去。 南风咬了咬牙,倔强的展开了双臂。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巷战 “姐姐……” 随着夜里的轻风,杜和听到南风小声哀求。 “求求你了……” “求我做什么,你不是很能耐么?打啊!?” 江凌不为所动,招式凌厉的直取南风的肩膀。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杜和都不希望两个人之后后悔。 杜和脚步微微一错,提气沉腰,直接就要出手制止二人。 就在这时,杜和耳朵一动,似乎听见夜里头还有什么动静,眉头一皱,还不等出声示警,就见半空中的江凌招式突然一变,如有所觉一般朝着南风的斜后方冲了过去。 “砰”的一声,江凌的膝盖与夜色中的什么东西发生了碰撞,紧接着拳脚相加的过招声频繁传来,江凌的身影在阴影中时隐时现,兔起鹘落间占尽了突袭的便宜,一声闷哼声过后,江凌一个跟头从角落中翻出落地,稳稳当当。 又过了两息,两个人从夜色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两人黑布蒙面,一身黑衣,除了一双眼洞能看到些眼神变化,除此之外一点特征都无。 江凌一见,就冷笑着啐了一声,“藏头鼠辈。” 其中一人紧紧地捂着胸口,步伐气息都有些紊乱,似乎是受了伤,另一个对此不闻不问,对于江凌侮辱性的话语也不作答,只是冷冷的逼视着江凌。 南风见了两人,踉跄着脚步朝着身后墙壁靠了过去,一时之间,黑衣人、南风与江凌竟然成了个两面夹击的势头,情况似乎对南风更加不利了。 “你们是谁?” 南风谨慎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涩声问道。 “帮你的人。” 没有受伤的那个黑衣人用一口听不出口音的古怪汉话回答。 南风不为所动,甚至还艰难的顶着身后的男人朝后退了退,警惕的看着黑衣人。 “跟我走,我帮你,救他。” 黑衣人见状,指了指南风背后的男人,反手亮出了一瓶西药。 杜和的目力不及药瓶,但可见南风的眼睛乍然亮起,犹豫着看向了江凌。 “蠢货才会信他们的,你跟我回去,我还能看着他死了?” 江凌没好气的嚷了一句。 南风理亏的瑟缩了一下,小声说,“可是他刚刚还偷袭了你……” “那你还护着他?”江凌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了墙边木杆上,“你是不是跟阿和似的,喝了几斤洋墨水,脑子瓦特了?” “没有……他没想害你……姐姐,你能不能放他走?我跟你回去。” 南风再次哀求,趁着脸上不小心蹭到的血迹,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南风,他打了我,我打回去天经地义,打完了送去警局更是情理之中,这要是以前,我把他打死都是应当,还放他走,你要把我气死!”江凌气愤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将手心给南风看,“我这血现在还没止住呢!” 南风嘴巴一瘪就哭了,“我不知道他下手这么重……这要是送官,他就出不来了……” 杜和在暗中听了个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能够看清的是,那两个黑衣人趁着两姐妹争吵的时候,悄悄地往前挪了好几步。 杜和重新隐入黑暗中,迅速的饶行朝着黑衣人的方向而去,刚刚到二人身后,杜和眉头一皱,突兀的停住了脚步,朝着旁边的小巷子看了一眼。 看了看依旧吵闹着的两人,杜和沉吟了一下,转瞬间下定了决心扑进了那条小巷子。 与此同时,预备已久的两个黑衣人一个扑向了江凌,一个扑向了南风。 江凌惊怒交加的叫了一声好胆,就要将那黑衣人制服,但黑衣人使出了拼命的招数,三招两式之下,江凌一时间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黑衣人迅速的勒住了南风的脖颈。 南风只叫了一声,就叫黑衣人扼住了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而她一直努力撑着的血衣男人则软软的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住手。” 扼住南风的黑衣人低吼。 江凌手上加速,将本就不敌他的黑衣人控制在手,反道,“你住手。” “我不在乎他的性命,不过不知道你是否在乎这位的性命了。”黑衣人冷笑一声,从腰上拿出了一柄纤细的柳叶刀,比在了南风的脖颈上,轻轻一动,一缕血丝就顺着刀伤流淌下来。 “好好好,我住手了,你把那玩意拿开,手别抖!” 江凌咬了咬牙,狠狠的给了手中制服的黑衣人一脚,将他踢到了墙上。 那黑衣人本就受了伤,又着了江凌含恨一招,顿时就撑不住了,喷了一口血委顿在地,一时半晌爬不起来。 没受伤的黑衣人手上紧了紧,南风的脸顿时开始发紫,江凌喊道,“行了,我住手了!” 黑衣人便对手中的南风阴森森的说,“说,你是谁?” “咳,咳咳……” 南风的手抓着黑衣人的手臂,眼看着就要闭过气去,黑衣人见状,手上松了松,南风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警告你,你敢伤她,老娘让你后悔混这条路。” 江凌不喊了,声音带着寒意,让黑衣人不禁怀疑刚刚那个暴怒的江凌是自己的幻想。 下意识的似乎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是黑衣人转瞬间就被更大的事情牵引了注意力——他们的任务。 如今搭档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他要么在走之前把他杀掉,要么等他恢复点力气将他带走,但是之前这段时间,他必须将手中女孩的身份逼问出来。 江凌稍稍喘匀了气,随即就开始抽泣,一副黑衣人最讨厌的娇小姐做派。 “不许哭,不然我将你的脸割花!” 黑衣人的声音带着隐隐的不耐烦,手上一甩,小刀放在了南风的脸上。 南风顿时吓得停止了哭声。 “你,你是谁,你明明说要救我的……”南风抽抽噎噎的说。 “别废话,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你让杜和不去南洋?你知道什么?快说!” 黑衣人与三人周旋了一晚上,早就失去了耐心,闻言更加暴躁,手上的刀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挥舞起来。 南风举起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平静的道,“姐姐,看来他是不会说什么了。” 江凌点了点头,“那边还有一个,没事。” 南风展颜一笑,“嗯”了一声。 黑衣人顿觉不对,正要抹了南风的脖子,南风已经将自己的衣袖对准了背后的黑衣人。 “砰。” 南风轻轻的对着口型。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南风之时兮 黑夜寂静无声,空气被破开的爆鸣声其实并不比人们耳边的鸟叫声更加刺耳。 随着那一声响动之后,黑衣人双目圆睁,僵在原地。 南风厌恶的隔开了黑衣人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黑衣人的身体也顺着方向轰然倒地,带起一片灰尘。 拍了拍手,南风脸色惋惜的踢了地上的黑衣人一脚,弯下腰就朝着黑衣人的衣襟摸索过去。 异变陡生,第三个黑衣人出现了,同样制式的短刀横在了南风的眼前,南风的眼中闪过懊恼之色,还没等出声,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第三个埋伏良久的黑衣人刚刚现身,就被人从背后狠狠的来了一棍子,骨断筋折的声音让他毫无挣扎的直接倒地,鼻梁骨磕在地上,又是一声脆响。 南风惊喜的轻呼了一声,“哥哥!” 杜和掂着击倒第三个黑衣人的棍子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地上气绝的黑衣人,摸了摸南风的头,“不怕。” 南风摇了摇头,扑在哥哥怀里拱了拱,脸上就重新带上了笑容。 江凌抱着肩膀,略带酸意的说,“当哥哥的就是有样子,姑奶奶打生打死的时候不知道出来,还以为你回去睡大觉了,这会儿子来的倒快。” 杜和砸吧了一下嘴,无奈的说,“我说姑奶奶,我早就来了,看你们没危险才没出来,这不是怕他们还有人埋伏着么,我要提前出来,还能蹲到这厮?你醋坛子打翻的那么快,羡慕有哥哥的啊,不然你也跟我姆妈说说来当我妹子,我举手欢迎。” “姑婆差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哥哥,赶紧翻东西,看看他们都什么来路。” 说是弱不禁风,看着刚刚那一棍子就将人放倒的力道,其实杜和已经比绝大多数的年轻人体力要好了,江凌口是心非的讽刺了一句,自己心里头也虚,不等杜和说话就自顾自的去翻她先前踢到的那个黑衣人的衣服,杜和没还口,乐呵呵的一笑而过了。 江凌虽然嘴上没表现,但是看到杜和没同他斤斤计较的时候,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满意的。 在略显踌躇的南风的视线中,杜和环视了一圈,缓步走到南风一直护着的男人面前,询问道,“这是九筒?” 南风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杜和点了点头,“这里头应该有什么误会吧,你们俩一唱一和的,我也分不清真假虚实,回去慢慢说吧。” “先把人弄回去吧,我来处理这里,一切等到了家再说。” 南风的态度有些犹豫,杜和感觉到了她的为难,也没有追问,这一夜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很多头绪没有理清楚,很多故事乱成了一团,但是当务之急,是必须将他们三个从这一起事件中摘出去。 杜和想了想,能够处理这件事的人,很快,他就有了主意。 等江凌带着南风和九筒离去以后,杜和将三个黑衣人挪动到了黑影深深的小巷里,一个扑街的直接放到地上,两个重伤昏迷的则用魔术绳扣捆得结结实实。 再三确认了这里的隐蔽性,杜和才着手清理痕迹,最后才带着清理出来的东西由小巷去了老城区的城南警局。 不知道中间做了什么沟通,经过何家和洛豪笙自己的走动,洛豪笙的警局局长已经坐稳了,整个城南警局如今焕然一新,大有不同气象,虽然与租界警局依旧无法比肩,但是最起码已经不会被人当做可有可无的附庸存在,而是能够做些事情的衙门了。 杜和去的时候,警局只剩下零星的几点灯光,打眼看去,除了值班室,只剩下二楼的局长室灯火还亮着,杜和也没有惊动一楼的警员,从警局背后用了鬼手六子的壁虎倒爬墙直接爬了上去,在短暂的沟通过后,齐迁带着两个人迅速的出了警局,闪进了黑暗里。 杜和知道,这三个人从此之后,就从世界上消失了。 华人与东洋人,从古至今都不是平等的,在我们贵为天朝上国的时候,这个民族的人匍匐乞怜,小意讨好,在我们国力衰微的时候,这个民族的人则急于抹去他们曾经抛弃尊严的历史,用血与火抹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借着狰狞巨兽肆虐全球的机会,本来比邻而居的东洋搭上了更加邪恶的组织,扭头就将屠刀对准了一向对他秋毫无犯的大陆。 杜和对那片土地上依旧存在着良善的民众深信不疑,但是对于这些明显不怀好意的人,不吝用最严酷的下场来让他们尝尝水深火热的滋味儿。 “虹口的东洋人聚居区已经完全自成一地,不仅仅我们的人手插不进去,就连那几位大人物的人也是一样,最近东洋人似乎动作频繁,你要自己小心。” 沙发里看着案卷的洛豪笙似乎不知疲倦,毫无波澜的处理了杜和留下的摊子,对于洛豪笙来说就好像喝水吃饭一样平常。 杜和点点头,收下了洛豪笙的好意,想了想,又道,“其中有一个人的身上有子弹,帮我把这枚子弹的信息处理一下。” 杜和虽然不玩这些个,不过听闻每枚子弹的编号批次都不同,可以通过这东西查到许多的信息,南城警局虽然是洛豪笙一家独大,难保不会有什么疏漏,他必须确保南风完全从这件事里摘的干干净净。 洛豪笙抬起了眉毛,眼睛终于从案卷上离开些许,意外的说,“你还知道这个,难得,何兴民给你的那些家伙,你还真用了?” 杜和一惊,何团长当初给了他一包武器的事情虽然并没做的如何隐蔽,但是该避开的视线都避开了,这么久的事情,洛豪笙怎么知道的? 洛豪笙如同看到了杜和心中所想,玩味的说,“那些家伙在送你之前,何兴民特意让我帮你消了号,都是干净东西,不用处理。” 杜和“哦”了一声,摆了摆手,“不是我开的枪,是我妹妹。” 洛豪笙皱了皱眉,“施南风?” 杜和认真的纠正,“杜南风,我上了家谱进了户籍的。”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档案 施南风,陈久同。 这是南风和九筒这对兄妹在南城警局档案上的名字。 杜和不知道的是,在与他接触之前,以九筒为名义的各种案底早已经上了南城警局的案底,蜂麻燕雀无一不沾无一不精,案子不大却处处都做的天衣无缝,精细无比。只不过在洛豪笙接手之后,才发现其中关于南风的种种痕迹。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匆匆那忍别,料当君思我,我亦思君。人生自非麋鹿,无计久同群。 这两首前后差异巨大的诗句,是那位艺名金玉珠的书寓先生母亲给他们赋予名字的来历。 或者说,名字里也带着对于他们的父亲的复杂感情。 金玉珠前半生过得潦倒不堪,丈夫失踪后,自己拖着儿子,几乎要到了衣不蔽体的地步,而认识了新欢后,又绝地逢生,重新过上了好生活,孰是孰非,只有自己知晓。 南风的生父来自上海本地巨富施家,九筒的生父则出身苏州文豪世家陈氏。 几乎不分高低的出身并没有给两兄妹带来同样平等的生存环境。 金玉珠与陈氏子弟私奔结婚期间,那位子弟参与了不容于当局的组织后失踪,金玉珠投奔无门,孤身一人艰难度日,难产生下二人子嗣,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子弟;而施家子则在之后几年走进金玉珠的屋子,并且在金玉珠有孕之后一路平步青云,接连扩张,过于迷信八字的施家子让金玉珠享受了一把母凭女贵的滋味——她甚至拥有了自己的书寓。 如果不是南风中途逃走,她将会以施家女的正式身份被送给一位高官联姻。 即使是放在现今,对于很多女人来说,嫁给一个几十岁的高官做填房也是一桩梦寐以求的好姻缘,即使那位老人家还有某些不好对人言的阴暗癖好…… 金玉珠曾经寻找过南风一段时间,然而随着那位联姻对象的身死,这桩事体也就不了了之了,施家人很快就从家族里挑选了另外的女性进行了另外的联姻,金玉珠则调养身体,准备用下一个孩子来巩固与施家老爷的感情。 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也没有人会被永远铭记,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湮灭淡忘,即使是血肉亲缘,即使曾经同生共死,毕竟,日子总要过下去。 洛豪笙的指头摩挲着二人案卷下方更加厚重的金玉珠卷宗,淡然对杜和说,“南风的生母即将生产,这段时间,施家的生意走了下坡路,施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也出了意外,如果她这一胎生了儿子,极有可能成为施家的继承人。毕竟,施家的老爷已经没有可能再生育了。” 洛豪笙眼神深邃,对于书寓先生来说,用药物让自己的恩客身体产生某些变化,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在那间书寓之中,洛豪笙已经怀疑有数起婴儿交易在暗中发生。 所以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男婴。 即使不是,金玉珠也有办法变成是。 但是如果他愿意从中插一杠子,那么南风,就会成为施家最后一个合适的晚辈,即使她是个女孩。 当初杨美雪对南风的生日祝福中已经十分明显的提及了南风出自名门,但是杜和却自欺欺人的以为那只是个美好的祝愿而已,洛豪笙深知杜和对于妹妹的珍惜爱护之情,那么在唾手可得的家族与后天缔结的亲缘之间,南风与杜和又会如何选择呢? 洛豪笙凝视着杜和的眼睛。 本来以为杜和会踌躇、会深思、会犹豫不决,却没料到杜和很快就开了口。 “施家如何?” 洛豪笙沉吟一瞬,如实答道,“如今的话事人是南风的生父,名声好坏参半,妻子早亡,留下一个儿子,前一段时间重伤住院,如今依旧在昏迷之中,他只有南风的母亲一个相好,亲族之间虽有摩擦,也没有闹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对于子女的教育比较残酷,是用的熬鹰獒犬的那种竞争方式,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杜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就让他自然进行吧,南风不应当掺进那一家子的漩涡里,比起施家,我觉得我们家应该更能够保证她生活的质量。”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强大的自信从杜和的身上弥散而出,洛豪笙顿时失去了所有怀疑的想法。洛豪笙心中早有结论,杜和这个年轻人,很少说什么大话,他说出来的事情,都是他一定会实现的事情。 送走杜和之后,洛豪笙为了稳妥起见,亲自去了地下室的敛房,来处理那枚子弹。 黑衣人的衣服依旧在,白色的布单上被剐蹭了些红黑的血渍,很容易就能发现受伤的部位。 洛豪笙手法利落的剪开了黑衣人的衣服,很快就从黑衣人的肋骨下方找到了弹头。 仅凭肉眼的力量观察了一番弹头,洛豪笙惊讶的挑了挑眉。 弹头上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记号。 不是出厂之后被人为磨掉的痕迹,而是出产的时候就没有记号。 洛豪笙的眉头皱了皱,不是流传在外的任何批次型号,说明要么这枚子弹来自于某些上流人物的私人订制,要么,这批子弹就是出自隐蔽的灰色武器作坊。 无论是哪个原因,杜和都白担心了。 没有任何人能够凭借这玩意查到南风身上。 “这丫头,还挺能耐的,似乎兄妹两个都蛮有意思?” 洛豪笙喃喃低语,很快就将弹头用纸随手包了包放进了口袋里,对着窄床上逐渐开始僵硬的尸体点了一支烟,戴上了手套。 “现在,咱们两个先聊聊,我看看你是哪路的神仙,敢明目张胆的在闹市区动手。” 洛豪笙用锋利的小刀切断了黑衣人的衣服纹理,打眼略一扫,视线略过某处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皮肤,上手摸了摸,随即就是一乐,自言自语道,“哟呵,还是个中忍?看来虹口那边有的哭了,小丫头片子下手挺稳当的啊,是块料子。” 一刻钟之后,洛豪笙心满意足的收集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派出去扫清首尾的齐迁也如时归来。 “局长,那边处理完了,我们蹲了一阵,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在周围徘徊,不过都是青皮混子,被人雇的,没查到雇的人是谁,不过我发现了这玩意。” 齐迁儿呲了呲牙,对洛豪笙下手的粗暴程度再次感到了震惊,随后就发现,他的新领导似乎心情不错,至少还给那倒霉蛋把零件都扔回去了。 洛豪笙“嗯”了一声,边洗手边问道,“自己的首尾料理干净了么?” 齐迁笃定的点点头,“没有人尾随,我很小心。” 洛豪笙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随意的道,“行,你接着去看看杜和家的那个小妹子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要见见,私人的那种。”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难得 “今天局里没什么事,你办好这件事就休息休息,陪陪老娘。” 洛豪笙开始伸直手臂在小床旁的高架子上摸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没有注意到齐迁带回来的东西,反而想到了齐迁很久没休假,顺手给自己的得力助手放了个假期。 “那这玩意呢?” 齐迁没急着开心,摊开手,将手心里用手帕垫着的一枚四尖车剑给洛豪笙看。 “从那里的废料堆里发现的,其他痕迹都抹掉了。” 洛豪笙回过头端详了一眼就撇过了头,继续在他翻到的一个牛皮纸本上写写画画,随口道,“先留着,万一以后有用。” 齐迁儿很快领会了洛豪笙的意思,将那枚车剑妥善的藏了起来。 当然要用藏的,即使是洛豪笙一人独大的警局,也不一定处处都是安全地点,有很多不能让外围警员看到知道的东西,洛豪笙最后都会让齐迁处理,而齐迁每次都做的让洛豪笙很满意。 齐迁是块天生的衙门料子,而洛豪笙是个好伯乐。 如今齐迁在南城警局混的如鱼得水,他曾经学到的一身本领,在他处似乎总是无法全力施展,而放到了警局这个倡导技多不压身的地方,则刚好一展所长,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之后,如今他已经被洛豪笙正式留在身边,做了贴身事务官。 在正常的工作序列里面,应当称齐迁的工作为秘书官,但是洛豪笙嫌秘书娘气,就自作主张给改掉了,只留下一个文书好的兼了秘书的书面工作,余下事物都交给事务官办理。 齐迁也算争气,迅速上手了手头的工作,还有余力给洛豪笙办点私事,洛豪笙家境很好,吃相更好,手指缝宽阔,一来二去的,齐迁的腰包很快就鼓了起来。 因为是去找南风,齐迁思量了一番,就去置办了几样礼物回来,从局子里头打了招呼开了车,风风光光的回了李家厂。 谁家的男儿没有个衣锦还乡梦。 谁家的姑娘不倾慕意气少年郎。 年轻时候的梦总以为一定能实现,后来也就慢慢的成为了梦。 可是,万一,万一真的到了实现的那一天,却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只觉得过去的一切苦难都似镜花水月,一枕黄粱。 齐迁再一次走到了连魁班的大门口的时候,正是清晨,班子里的大多数人都出去赶场子表演,院子里只留下一些没有安排节目的弟子,大院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发现他。 大门里头几个脸生的小娃娃在追闹嬉戏,石墩子旁边,瘦了好大一圈的张阿发弓着腰在桌旁吃早点,大仓库的方向时不时的传来弟子们练习魔术时的谈论声,饭堂,仓房,带着焦黑痕迹的院墙,这里的一切都是齐迁无比熟悉的,可是如今看来,却仿佛隔了很远很远。 原本他也是这里头的一员,曾经将他害的被逐出师门的张阿发,如今看起来像是老了几十岁,瘦削佝偻,更像个一无所有的迟暮老人;曾经和他一样排演魔术的弟子,十三十五,如今已经可以独立登台表演了;连魁班又有了新的小弟子,也有了新的台柱子,这样看来,他对这里也开始渐渐陌生。 齐迁知道,他的的确确已经脱离了这个圈子,跳进了另外一种生活,这种变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能说是随波逐流中的一道变化,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 齐迁喜欢魔术么? 扪心自问,他应当是喜欢的。 这里留下了他太多太多的回忆。 但是他做魔术师的时候不快乐。 他没有太高的天赋,来的时候,头顶上就有了作威作福的大师兄,甚至为了帮大师兄打掩护,险些搭上自己的手。 再喜欢的事情,久久不能取得寸进,也会让人无奈。 现在对他来说,魔术师就是心里头的一个梦,而曾经日思夜想的加官进爵衣食无忧,则成了齐迁唾手可得的日常。 世间最遗憾,一曰得不到,一曰已失去。 这里代表了齐迁所有的遗憾,也是他如今一切的起点。 齐迁悄悄的叹了口气。 恰巧蒋四姐端着一盆子菜心掀开帘子从饭堂出来,抬头就看到了孤零零站在外头的齐迁,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没多想,蒋四姐开口就招呼了一句,“小阿七?侬哪能回来了?早饭切过伐?” “没切,寻伐到爿好吃点个早点切……”齐迁下意识的就回了一句。 蒋四姐笑了,白白胖胖的脸上绽开一朵好看的笑纹,“欢喜切点啥,四姐烧给你!” “想切四姐烧的绉纱馄饨咯!”齐迁也跟着笑了,说着说着,想到了蒋四姐做的皮薄馅大的绉纱馄饨,还真的觉得自己饿了。 他已经多久没正正经经吃过早点了? 一个月?还是半年? “晓得侬会切,等啦嗨,马上来噢!”蒋四姐扭着圆润的身子又转回了厨房里,没一会儿就听得了里头传来了打肉馅的声音。 齐迁便同如今已经成了陌路人的张阿发错身而过,对张阿发努力摆出来的大师兄威严视而不见,自在的坐在了廊下的木凳上,顺手打开灶房的窗子,从里头熟门熟路的摸了一根青瓜出来,咬了一口,就同屋里头的蒋四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张阿发冷冷扫了齐迁两眼,蹒跚着走掉了。 齐迁面无表情,蒋四姐看到了当做没看到。 “拿妈妈去小菜场买菜去咯,讲侬近来苦的来,四姐给侬多烧些,待会儿侬多切些,瞧侬现在细细条条的,像根豆芽菜!” “那就麻烦侬了!” “讨老婆了么?” “还没……” “应当讨一门咯,男大当婚……” 话题最后总是会被蒋四姐莫名其妙的拐到娶媳妇上去,齐迁虽然哭笑不得,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话,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 大家都会说他跟对了人,办事有板有眼,是块做这一行的好苗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听说他还没有讨老婆,那么也只会说不急不急,慢慢相看,总有满意的,像是蒋四姐这样唠唠叨叨的催促他的,真的不多了。 这是真正关心他的人。 齐迁如今圈子无限扩张,认识的人越多,就越是怀念老朋友。 不是因为老朋友多么的感情深厚,睿智不凡,就只是因为怀念那时候的那一份真。 有了点钱之后,齐迁才晓得钱不难得,有许多路子可以谋财。 可是真心真意的人难得,这辈子可能也没几个。 齐迁这辈子命运多舛,真正对他好的人,他都记在心上,因为这样的人太少,所以他格外珍惜。 蒋四姐的馄饨端上了桌子,齐迁吃的很香。 馄饨名不虚传,因为肉太扎实,蒋四姐做的次数不多,每次做,弟子们都要抢着吃,齐迁的那一份经常要孝敬张阿发,蒋四姐发现了,就悄悄给他留一碗。 这一碗馄饨,无论吃多少次,他都能吃得盆地朝天。 不过这一次,他吃的很专注也很慢,蒋四姐看了一阵,就停了闲聊,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继续摘菜心。 吃完之后,齐迁放下了筷子,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他轻声对蒋四姐说,“四姐,侬晓得……阿和现在在啥地方?”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访友 留园,是杜和给自己住的宅子取的名字。 本来当初说是三人合伙,可是另外两个合伙人都一去无踪影,杜和久等不来,也就放下了,自己住了进去。 不过预留给亲朋的那几间屋子,一直都好好地空置着,江凌或者杜和有空的时候就会收拾一下,里头物件齐全,摆放有度,是整座宅子最宜居的几个房间,就连带玉都没有进去过。 即使这样,杜和与江凌依旧有着非常大的空间用来活动。 留园太大了。 李家厂的房价其实并不算低,距离租界很近,交通又方便,这里已经成为了地价仅次于租界的地方,但是问题是,租界的房子只租不卖,这里却是卖的。 一来二去,房子的价格就慢慢的抬起来了。 当初买这个宅子的时候,刚好赶上鬼手六子做居间人,而且房子的跟脚是有一点问题的,这才叫杜和以极其合适的价格拿了下来,相当于半卖半送。 齐迁至今都没有攒够买一间三间房子带院子的钱,要么就是没有相当的价格,要么就是不大相中,拖来拖去,以至于到现在,齐迁的母亲一直都住在当初江凌住的那间小房子里。 不过齐迁的母亲阿姊非常容易满足,从来没有觉得现在的地方不好过,即使那间房子并没有真正的送给她,阿姊依旧勤勤恳恳的用自己能有的一切来让房子变得更整洁,更舒适一些。 齐迁看着眼前高大的门楣,以及门楣上头简单的留园二字,脑子里一瞬间转过许多东西,最终,他上前敲了敲门。 没有回音。 齐迁有些疑惑。 蒋四姐明明告诉他,杜和只会在自己的房子里呆着,为何叫门却无人应? “吱呀——”一声,齐迁背后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生面孔女人挎着菜篮子迈了出来。 见到齐迁,两人互相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大嫂子,敢问你知晓这家人去哪里了吗?”齐迁抱了抱拳。 女人“啊呀”一声,十分惊讶的样子,脱口道,“阿拉还以为是送报纸的咧,侬不晓得他们家大门封死了嘛,找人要去后院翻墙的呀!” 见女人不似作伪,齐迁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路数? 辛辛苦苦的转过了一大圈来到了留园的后院,刚刚临近,就听得里头有声音,齐迁心下稍安,四下看了看,很容易就发现了几处经常被脚踏过的痕迹。 他也是多少年的功夫底子练下来,当下下蹲发力,看好了痕迹一跃而起,几乎分毫不差的踩着那几个凹陷上了墙。 刚刚上墙,齐迁心中突然一冷,超下一看,只见一杆黑洞洞的毛瑟九六正指在他的鼻子上。 齐迁后脖子的毛发都炸了起来,一只脚踩在墙头,一只脚还悬着,却不敢妄动,同梯子上漂亮的天翻地覆的小姑娘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才试探着说,“南风?” 南风“哦”了一声,甩了甩手,收回了那柄毛瑟,若无其事的说,“齐师兄啊,早说嘛,我还以为来了蟊贼。” 说完就慢吞吞的爬了下去,从地上仰着头对齐迁喊,“快下来吧,在上头蹲着算怎么回事。” 齐迁心说这不是你不让下来嘛,不然谁愿意在上头蹲着! 不过介于小丫头片子手里的那家伙事,齐迁还是选择了默默忍耐,从墙头跳了下来。 “是你昨晚上用的那柄?” 齐迁指了指南风的袖口。 南风一脸天真无邪的摇头,“不,那是玩具,木头做的,齐师兄你看错了。” “……木头做的还能拉枪栓,现在的玩具还真不赖哈。”齐迁憋了好一阵,才艰难的说。 南风不管齐迁是不是好意,不过她袖口里的东西,除了阿和哥哥谁也不可能问出来。那可是美雪姐姐给她的生日礼物来的,兹事体大,她还晓得轻重。 齐迁问了一句就再也没提,老老实实的在南风的带领下去了凉亭里坐了下来,南风很有礼貌的给齐迁端上了一套标准的待客果盘茶水,就乖巧的陪坐在一边。 在外人面前,南风是打定主意天真无邪到底了,反正她本来看起来也人畜无害,乖巧可人的。 齐迁暗暗的注意了一阵,发现如果不是自己对南风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那么他对这个小女孩将会提不起任何戒心,很有可能会像那个武艺其实很高的黑衣人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不过在面对洛豪笙的时候,南风的安全齐迁并不能预计,想到洛豪笙的嘱托,齐迁吐了口气,杜和是他的恩人,洛豪笙也是他的恩人,而南风,则是现在这两位恩人产生了分歧的所在。 齐迁虽然没有听到杜和与洛豪笙的谈话,但是稍加思索,他就明白,一定是洛豪笙同杜和对于南风的事情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所以才会绕过杜和直接找上南风。 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让南风与洛豪笙接触,杜和会作何反应,但是他知道杜和一定不想这件事情发生。 齐迁深深吸了一口气,“南风,你哥哥呢?” 南风正侧头看着外头的花池,闻言扭过身来,歪着头可爱的说,“哥哥去修房子啦,你不知道哇。” “修房子?”齐迁一愣,“连魁班的房子坏了?” “不是呀,哥哥说头天回班子里的时候,阿姊姨姨同他讲房子有一块漏了,哥哥今天就去补房子了,唉,齐师兄,你得努力呀,那房子我住过的,很小很暗,住的久了湿气重的很呐……” 南风奶声奶气的跟齐迁啰里啰嗦,齐迁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阿姊,正是他母亲的名字。 这么说来,杜和是去给自己家补房子了么。 他这段时间有空也会回家,但是母亲从来没有提过什么房子漏了,甚至都没有朝他要过钱,每次他给母亲钱,母亲都会说连魁班的月薪还算丰厚,足够她一个人的开销了。 齐迁摇头苦笑,“看来是我这个当儿子的失职了。” “那有什么呀,好男儿志在四方,每日待在家里才叫浪费时光,你如今正是攀爬奋斗的时候,还不到拿这些个东西捆着你的光景呐。” 南风像个小大人一样对齐迁说。 齐迁奇怪的问,“这些话都是你想到的?” 南风摇了摇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当然是我哥哥说的,我说的话你又不会听进去。” 齐迁啼笑皆非。 南风的脸色忽然淡了下来,坐在了齐迁的对面,手指交叉放在了桌子上,对齐迁说,“齐师兄,你难道不是来找我的嘛?”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指点 齐迁双目圆睁,一瞬间似乎感觉自己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丝毫动弹不得。 “你怎么知道!?” 好一会儿,齐迁才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身体。 南风耸了耸肩膀,无辜的说,“齐师兄,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虽然不怎么靠谱,但是对我还算不错。” “陈久同!” 齐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他应当已经见过你了吧?” 南风“嗯”了一声,似乎不打算多说,齐迁见状便没有继续问。 只不过,刚刚才下定决心,要豁出一切去帮助杜和保住这个妹妹,然而转瞬间他就发现,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了。 南风这小姑娘,压根就不需要什么保护,她自己一个人,就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那个黑衣人的伤处他亲眼所见,完美的避开了肋骨,从下至上,一击,就穿过了黑衣人的心脏和脾,这样准确的枪法对于一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小女孩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即使是摸了枪几年的老兵,也不一定能做的比南风更加干净利落。 可以说除了她脖子上的那一缕刀子划过的红痕,南风毫发无损的从一个高手手上逃得性命,还能够做到趁机反杀,这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能做到的事情。 即使是激情杀人,作案者过后一般也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但是南风没有。 这个可怕的小姑娘平静的像是去菜市场买了个菜。 齐迁忽然笑了笑,无奈的摇了摇头,齐迁带着些许自嘲,“本以为还能帮上你们一点忙,现在看来,老大的决定的确是对的。” 南风眨了眨眼睛,“老大?” “洛局长要同你谈谈,这事你哥哥应当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 齐迁缓缓说道。 在提及共事的时候,齐迁身上的气势又恢复了回来,重新变成了那个南城警局一人之下的高级警探。 南风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点了点头,轻松的说,“那还等什么,走吧!” 说着摆动两条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调皮的样子叫齐迁再一次怀疑南风只是个歪打正着的普通小女孩。 “还等什么呀,待会儿我哥哥回来了,我就走不了啦。” 南风回过头催促了齐迁一声,齐迁答应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路过其中一间客房的时候,南风的眼光隐晦的朝着窗户扫了一眼,随后就若无其事的掠了过去,走向了墙头的梯子。 留园的人来去都爬墙,南风知道了这事之后就坚持爬梯子了。 即使不穿裙子不那么漂亮了,也要跟哥哥尽量靠得近一些,这是大家都猜不到的南风的小小愿景。 将南风送去南城警局之后,齐迁就一路加速回了自己家的那个小房子,刚一走近,就看到自家房顶上忙碌的杜和。 杜和还以为齐迁刚回来,热情的朝着他挥了挥手,“齐师兄回来啦,阿姨,您儿子回来啦!” 屋里头忙活做饭的阿姊闻声从屋子里头探头一看,脸上的欣喜又多了五分,“好,好!你们聊,中午阿姨给加菜!” 杜和答应一声,将最后一块地方抹平整,从房檐上直接跳了下来,拍了拍手,就走了过来,身手功夫一点没落。 齐迁同杜和拥抱了一下,心头有些微妙,突然就十分羡慕杜和。 羡慕他依旧能专心致志的做一个魔术师。 有的时候有些东西,你只有离开了它,才知道这个东西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过他已经错过去了。 “身手不错,最近又研究了什么新魔术没?” 齐迁释然的笑了笑,真心实意对杜和说,“上回你变得那个魔术我看了,做的很好,阿和,你一定会成为莫大师那样的大魔术师。” 杜和惊喜的笑了,连连问道,“真的吗?齐师兄也看了,那真是好,里头有两个身法还是齐师兄那来的灵感呢,这事你也有份,哈哈!” “你呀,就是给你师兄留面子,儿子啊,这段时间阿和可没少来的,又是给拿东西,又是修房子,还有阿凌,小姑娘真勤快咧,我还没回神,伊把饭都烧好了,屋子也收拾好啦!” 齐迁的娘端过来一盘子干果,盘子是新的,白底红花,看起来就讨人喜欢。 “看,这套盘子还是阿和给带来的呐,等你结婚了,刚好可以用……” 阿姊唠唠叨叨的又进了屋子。 齐迁看着那套盘子一愣,接着就是一阵暖意涌上心头。 东西是好东西,头两天他才在卖瓷器的地方看过,这一套,就够普通人家买几百个碗了。 他是突然回来的,杜和并不知道,所以这些东西并不是做给他看,而是杜和真的在照顾他的老娘。 当初杜和亲自对他行刑,齐迁不怨恨他,因为是他咎由自取,可是手上的疼是真的忘不了,伤口一直流血,一直不好,他疼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着母亲的哭泣声都觉得吵闹,只想一觉睡死过去了事。 后来听说自己的手没有坏,只是伤了皮肉,齐迁才知晓,杜和那时候亲自动手的深意。 杜和的手法在很早以前就是连魁班里首屈一指的快、稳、准,如果说杜和会失手,那也绝不可能连续失手,唯一的解释就是,杜和暗地里手下留情,给他留了一条生路。 这小子,一直都是个默默做事,却从不言明的澄净人。 齐迁心中一动,对杜和说,“阿和,你那个案子,心里有数么?” 杜和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乐观的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且走且看吧。” “那个胡六……”齐迁沉吟着,似乎在确认什么东西,杜和停下动作,让齐迁安静思考。 过了一会儿,齐迁拍了拍脑门,“胡六曾经被人欠赌债的人捉住过,那家赌档比较规矩,第一次只是催告,第二次就要烙个印,第三次则会断一只手指,我看那次齐迁并不像是被人催的和平样子,你下次观察的时候,就去看看他胸口或者手指缺不缺吧。” 随后齐迁就拿了纸笔,将赌档的名字和大概的时间写了下来,交给了杜和,歉意的说,“警局里枝丫遍布,我去了才晓得里头关窍太多,很多时候并不方便直接出面,这事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杜和连连摇头,感激的握住了齐迁的肩膀,拍了拍说,“齐师兄,你可帮了大忙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二次开庭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 杜和费尽心思的想如何证明自己是自己,却苦于齐迁偷换了时间概念,让一切都成了无法辨别的迷雾,如今齐迁一语点醒梦中人,他证明不了自己是自己,但是他可以证明胡六是胡六! 既然他们两个必有一个是胡六,一个是杜和,证明胡六是胡六,问题可不就是解决了嘛! 当天中午,杜和等不及午饭,便匆匆的去了四马路的赌档,去寻觅认识胡六的人。 而南风则在杜和回来之前,悄悄的回到了留园。 洛豪笙同南风谈了什么除了他们俩无人知晓,不过没过多久,一片平静的玉珠书寓就如同被什么惊动了,很快就加快了里面一切秘密的进程。 洛豪笙很是高兴,同属下副手言语了一声称要回家休假,就吹着口哨出了警局,直奔火车站而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副手耐心的等到了晚上,终于等到了苏州发来的电报,得知洛豪笙已经返回苏家,才将这一消息迅速的发给了未知的另一端。 暗潮涌动,水面平静,谁也不知道乱流之下,这平静还能维持多久的光景。 在更远的虹口,则有更多的人,在黑暗中默默等待,等待那个布局已久的上位者发出最后的指令。 第二日,开庭。 相比于第一次的开庭,此次围观的人明显减少了许多,而且里头多了不少孔武有力的白相人。 领头的大哥是个好打抱不平的热心人,见了杜和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同胡六不一样,待到杜和一番解释恳求,大哥便一口答应下来。 狸猫换太子,是他们打小听到大的戏文了,最希望的,不就是自己也在里头扮上一段,感受感受伸张正义拨乱反正的滋味嘛? 所以不用杜和多说,大哥不仅派了小兄弟来,自己也跟着来了,队伍一水儿的白汗衫黑稠衫,远远一看就叫人望而生畏。 等人围在了法庭门口,叫法警们都觉得棘手,连连扫视过来,还要强撑着体面,语气不足的威胁两句“莫要喧哗”才行。 大哥名叫张正义,自小就充满正义,听见法警们喊叫,自发的带入了角色,扇子一合插回腰带上,扯开嗓子就叫了一声,“莫要喊了,都闭嘴!” 当大哥的发话,兄弟们自然要给面子,立马就闭了嘴,有两个闭嘴急了,还呛着了,弯着腰吭哧吭哧的咳嗽。有这些凶神们在一旁看着,其余的老百姓们也不敢开口了,一个个面色苍白,手足无措的站在当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张正义满意的哼哼两声,同目瞪口呆的法警抱了抱拳。 法警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识的回了个礼,反过神来才觉得不对,咳嗽一声不开口了。 人群就这么保持着诡异的沉默,直到胡六的车辆再次到达。 胡六再次摆出上一次的出场方式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同上一次一样热情同情的眼光,他先是一愣,目光扫视之下,很快就发现了人群里的不对劲,脸色微微一变。 喝彩欢呼的大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相人含义颇深的微笑。 “出息了啊。” 张正义的手下赌头对胡六阴阳怪气的说。 胡六盯着赌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径直朝着法庭里头走。 经过上回的围观,法庭吸取教训,在门口立了一道窄窄的栅栏,也不高,就是只叫参加开庭的人走,因而虽然看胡六不顺眼的人不少,不过到底也没有人真的动手。 说到底,平头百姓对公家的畏惧还是天然刻在意识里的。 杜和这回没有牵带玉,就连江凌也不见踪影,只有他一个人,早早的就到了地方。 胡六一进去,就见杜和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座位上画他那个本子,冷笑了一声“玩物丧志”,胡六像是不屑与杜和同一个空间似的,迅速的走进了休息室。 对于原告来说,这如同一个特权,而被告就只能在那个小小的椅子上继续坐下去。 杜和叹息了一声,将属于南风的那一张独立画完成最后一笔,随即翻了过去,展开了新一张空白页。 这个画本胡六背后的人曾经查过,似乎是杜和用来涂鸦的一个玩意,逮住什么画什么,不过前头画的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只知道后来画的,都是一些好看的女人。 排除了这东西的威胁之后,杜和对于胡六来说就是个玩物丧志,火烧眉毛不着急的堕落人了。 杜和正构思着,忽然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胡六的方向有什么声音,不过看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反应,杜和就摇摇头放弃了追寻的想法,继续寻找下一幅画的灵感来。 很快,法官带着一众人走了进来,第二次开庭,随着法槌的落下,正式开始了。 胡六走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杜和忽然觉得胡六的脸色有些惨白,脚步也有些虚浮,皱了皱眉头,杜和问道,“你怎么了?” “拜你所赐,旧伤复发。”胡六冷冷的回道。 杜和耸了耸肩,收回了自己的关注。 有些人啊,你多说一句好话,都以为你在打他的主意。 法官又开始了漫长的审判程序,杜和昏昏欲睡的听着,实在撑不住,就单手撑着头,侧过头去假寐起来。 忽然,一声清脆的槌响,法官的声音突然加大,“原告列举的证据已经收到,被告,你还有什么证据?” 杜和激灵一下,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反问,“什么证据?” 看到对面胡六嘲讽的眼光,杜和才反应过来,揉着眼睛说,“原告列举了什么证据?” 法官忍了忍,再次说道,“能够证明原告身份的朋友和同乡,还有一块一直带在身上的表。” 杜和看着法官手心里的表,一愣,“这不是我年前当的那块表么?你怎么买到的。” “法官大人,他在污蔑!”胡六激动的站了起来,“这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手表,怎么可能去卖!” 杜和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大人,这块表是三年前的款式,从小带到大,那不是开玩笑么。”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证据 杜和话音一落,庭审中的众人就看到胡六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每个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不过胡六依旧勉强撑着说,“是么,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从小戴到达的是另外一块怀表,这个是一块相似的……” 杜和似笑非笑的看着胡六,单手握拳撑着下巴,饶有趣味的问道,“你确定?说好了就不能改了啊。” 一旁作为旁观者的法警、录事员,承发吏以及陪审员,齐齐有种古怪的感觉。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杜和忽然掌握了主动权,从狼狈的被告,变成了运筹帷幄的控局者,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们的感觉没错,杜和原本对这一场争端的内容并不十分关注,更加注意的是争端背后所藏着的东西,但是从昨夜的事情开始,杜和忽然转变了想法,万一对方的目标并非是褫夺他的名字,反而只是单单的让他失去对案件争议焦点的注意力,将案件拖下去呢? 灯下黑,灯下明,只在掌灯人的一念之间。 转变了想法之后,杜和想明白了很多之前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比如说胡六为什么要这么做,比如说背后的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不过一路通路路通,杜和觉得他猜透这些东西只是时间问题,因而今日他忽然不想将庭审继续拖下去了,他觉得,这样做看似陷了进来,其实反而是尽快结束这场闹剧的方法。 杜和的态度变了,胡六便瞬息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 一开始胡六感觉的并没有错,他永远都成不了杜和,也永远都没办法追赶上杜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并不以具体的距离计算,然而只是稍稍计算,就让人感到绝望。 胡六放在桌子下边的拳头开始握紧,指甲紧紧地扣住手心的肉,让自己保持清醒。 那块手表,胡六曾经见过一位贵妇人戴过相同品牌的,据说的确是很多年的品牌,不过谁也没想到一块看起来就很古老的手表会这么的年轻,仅仅是三年前? 可是手表又的确很新,似乎真的没有到手多久,在艰难的权衡之后,胡六如同牌桌上即将输光筹码的赌徒,重重的推出了自己绝大多数的筹码,“是!” 杜和笑了笑,对胡六说,“你打开那块表的表壳,里头应该刻着一行数字,你看看刻的什么?” 胡六心中一沉,手里却不由自主的随着杜和的动作打开了手表的后壳。 一行小小的数字出现在表壳里面。 1910。 杜和轻声说道,“找到了么,那是这块表的出厂时间。” 胡六面色青白相间,忽然点了点头,“没错,你说的对,看起来也提前做了功夫,不过这依然是我的表。” 说着胡六就将手表收了起来,一副不想同杜和多说的样子。 胡六打定主意,如果杜和一定要验看这块表,他就将表摔碎,让谁都没法看。可是叫胡六意外的是,杜和并没有追问,只是洒脱一笑,对胡六说,“对,那是属于杜和的表。” 不知怎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胡六忽然觉得心头一片冰冷。 见杜和无意纠缠这块手表,法官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原告的证据展示完毕,被告质证完毕,被告,你还有什么证据要提供么?” 杜和站了起来,点了点头,“有的,请准许我请上证人。” 法官颔首,随即,证人通道重新打开,刚刚才见过面的张正义和赌头一起被引到了庭前。 张正义混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出庭,新奇的四下扫视了一圈,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只觉得处处都是新鲜。 “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请我上庭的。”张正义一脸的开心。 赌头在一旁拍马屁道,“大哥威武。” 俩人一唱一和,旁若无人的走进了法庭,所过之处,人人屏息,生怕惹恼了这两尊大神。 参观完毕,张正义咧嘴一笑,扇子从裤腰带里抽到手里,摇了摇,自在的说,“还不赖嘛,我还以为这地界就同县官大人的大堂一样咧。” “证人不要喧哗,问你什么说什么。”法官敲了敲法槌。 张正义“咦”了一声,这才往上方瞄了瞄,脑袋虽然朝着法官,口中却道,“阿和,是这样嘛?” 杜和乐呵呵的点了头,抱拳道,“确实是这样,麻烦张大哥了。” 张正义点点头,说了句“行吧”,便收了声音,同赌头一起安安静静的等着,看起来,比起法官,杜和的话比法官要管用多了。 法官的脸色黑如锅底,张正义不如上海滩久负盛名的三位大亨名气大,不过认识他的人反而比认识三位大亨的人多一些。他可以谁的面子都不给,法官却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发作。 因为张正义是个十足记仇的小心眼。 他一个没念过学堂,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老粗,却一直都揣着个文人梦,所以条件好起来之后主动学习了许多技艺,除了唱曲,还有麻将,牌九,厨艺,甚至还有斗蟋蟀斗狗这种比较偏门的知识,而且无比的接地气,从来都不高来高去,外头闲逛,遇到人问路,都要拉着你唠叨几句。 一来二去,这一片的人白天出门几乎人人都被张正义拉着聊过天,而剩下的一部分白天不出门的,则会在晚上看到热情的招徕客人的张正义。 法官大人就是被张正义拉着聊过的人了。当时他并不知道张正义的身份,对待张正义的闲扯并没有什么好气色,当时张正义没怎么,过后却还给了他好几个颜色。 虽然都是小事情,不过法官还是记住了张正义。 那个时候他就发誓,以后绝对让张正义也知道知道,让人逼着说话是个什么感觉。 法官大人微微一笑,“证人,先念一遍证人誓词吧。” 张正义动作一顿,看了看面前的那个字数不低的本子,忽然就耍起了无赖。 “这个,要不谁领着我?这位老哥,我不认识字啊。”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手印 法官怒视着张正义,却又不能明说他晓得张正义识字,憋了半天,才挥挥袖子道,“录事员,你代证人读誓词。” 录事员小心翼翼的答应了一声,趁着法官不注意,给张正义也行了个礼,才倒背如流的将证人誓词背了一遍。 张正义听得津津有味。 杜和也精神起来,神采奕奕的听着庭审。 宣誓完毕,法官继续问道,“证人有何证言?” 张正义愣了愣,“没啥证言啊,我就是来指证的。有证言我来干啥,我不识字啊大老爷……” 法官一脸的难受,恨不得一法槌将这个混不吝的嘴巴砸烂,奈何他身为法官,只能继续下去,若是当庭发作被上头知道了,那他的乌纱帽可就悬了。 忍了又忍,法官忍不下去了,干脆对杜和说,“被告带证人指证吧。” 杜和倒是没什么负面情绪,答应一声就开始了。 被告得在那小座位上坐着,不能到处走动,杜和就站起来,两手撑着椅子外头的一圈围栏,对张正义说,“张大哥,你先说说你是干什么的。” 张正义笑呵呵的说,“咱就是个农民……哦哦,我是开赌档的,这是我手下管事儿的。” 看杜和表情尴尬,张正义才想起来自己嘴皮子一秃噜直接把平时应付上头人的说辞拿出来了,连忙更正了过来。 杜和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大哥干这个多久了?” “八年了,老婆都讨了六个来回咯。” 张正义一脸感慨。 杜和点了点头,选择性忽视了张正义的后半句话,接着问道,“张大哥认识一个叫胡六的人么?” “那当然的认识了!这厮欠赌债欠到连我都惊动了,是何等的厉害,你要知道,我那个赌档,一百块以下的赌债,我是从来不过问的!” 众人哗然。 一百块钱,对于在座的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一笔说拿就拿的小数目,但是从张正义的口中说出来,似乎就跟十块钱没什么区别。 张正义注意到了众人的反应,得意一笑,灵机一动扬声道,“欢迎众位来我顺意赌档玩儿,来就送一块大洋啊,赢了不抢,输了给借!老婆孩子都能押!” 别说,张正义这一波现场宣传,倒是真有几个人面有意动的,怕是下了班就要去体验体验来就送一块大洋的感觉。 杜和咳嗽一声,给张正义连连使眼色,张正义才略作收敛,杜和继续问,“那如果有人欠债,又不认,你怎么找到他?” 张正义大喇喇的一摆手,旁边的赌头就弓着腰送上了一份文书来,放到了张正义的手里。 张正义将文书用两个指头提着,转了一圈,让大家都看到上面的东西,虽然提反了,不过大家都看清楚了上头的借据二字,和底下的手指头印。 和外头的画押只画一只手指头不同,张正义的手印是整只手掌都在上头,看起来像个巴掌印,红彤彤的盖在纸上。 “看到了吧?借钱呢,是要画押的,我不管你是谁叫什么名,到时候我只对这个押说话,是签借据的人,不承认,不还,老子就给你留个印,再不还,就断一只手指。” 一个承发吏忍不住问道,“若是再不还呢?” 张正义瞥了他一眼,随意的道,“老弟,再不还会怎么样,你只能去江边问了。” 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能将这事说的这么坦然的,也就这位了。 杜和看法官神色不好,连忙继续说了下去,“张大哥,那这位胡六,欠的欠款是在什么阶段还的呢?” “什么时候还的,我还真记不清了,不过咱可以自己看看。”张正义咧嘴一笑,身旁的赌头如臂指使,突然跳了起来,将胡六扑倒在地,手上一用力,就将胡六胸口一块衣服撕了下来。 胡六怪叫一声,似乎痛极,连口水都喷了出来。 赌头将那块布料扔到地上,惊呼了一声,扭头对张正义说,“大哥,这小子把烙铁印子给毁了!” 张正义意外的“嗯?”了一声,却因为方位原因并没有看到,连连喊道,“把人提起来,方便老子看!” 赌头连忙陪着不是,将拼命挣扎的胡六给提了起来。 于是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胡六胸口上那个还渗着血的伤口。 那是一处新伤,不过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伤口周围的皮肤是老伤才有的样子,所以这一处伤是新伤叠在旧伤上的,而这块新伤看起来就像是将一整块皮肤划烂了,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条状伤口,几乎将那里的皮肤都割掉了,看起来十足渗人。 杜和皱着眉头,没想到胡六竟然提前一步将自己的印记划掉了,看来他发现了张正义的时候,就有所察觉,所以才会有了休息室里头那一声若有若无的惨叫吧。 胡六的脸上都是汗水,苍白着脸说,“明明这是我昨天才弄伤的,你怎么就能颠倒黑白,请人来污蔑我?我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 杜和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胡六下意识的反问。 杜和拿过那张借据,指着上头的画押印记说,“你忘了你画过的押,这手印清晰无比,至少有十几处可以看的十分清楚,你若是觉得还能狡辩,就印一张手印过来比较一二,到时候就清楚了。” 胡六张大嘴巴,“你说什么?” “没料到吧,烙印并不是必须的东西,如果我想,只凭借这一个手印就能定你到底有没有写过这张借据。”杜和弹了弹借据上的手印,将东西还给了张正义。 “不可能!你在诓我!”胡六大喊道,眼神慌乱。 杜和摇了摇头,冷静的道,“指印上有两处刀伤,还有你的手掌纹路,你手心应当有一颗痣的。” 胡六下意识的握紧了手。 “那又能证明什么?他强迫我签订借据以此来压榨我在赌档表演魔术,我难道不能反对嘛?”胡六的脑子飞速旋转,迅速的给自己想了个理由出来。 杜和无奈的叹息,“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能否解释一下,号称自己是杜和的时候,为什么会在四年前,签订的借据上,写胡六这个名字?那个时候,可没有人追杀你,我去年才回来,你完全有大把的时间来给自己喊冤。” “所以,你为什么既没有回家,又没有告状,反而安心的在赌档里头用胡六这个名字骗吃骗喝,欠债不还呢?”杜和轻声问道。 胡六如遭雷击。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窒息 “我记得,你说过,你那个时候被我害的重伤潦倒,无力去给自己伸冤,也不敢出头,是吧?” 杜和问道。 胡六六神无主,只能点头。 杜和点了点借据上的时间,无辜的说,“可是你说我害你是四年前,但是四年零三个月前,你就开始叫胡六了呀,难道我为了害你,提前三个月就要威逼你换名字?你还乐在其中,欠了……一百六十块的赌债?” 庭上哗然,众人看胡六的眼神开始不对起来,充满了疑惑和怀疑。 杜和的话逻辑严谨,丝丝入扣,证据也充分,胡六难道真的是倒打一耙,诬告人家不成?庭上的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胡六已经缓了过来,双手背在背后,强硬的说:“昨夜我回旅馆路上被人所劫,原以为是普通毛贼,现在看来,你就是那个时候偷走了我的手印伪造了这份借据吧?” “我的确曾经在赌档里表演魔术,也被这位老板胁迫下签订过欠钱的条子,但是不是在四年前,而是在两年前,这份借据是你伪造的!” 胡六越说越亢奋,仿佛自己真的是这样被杜和给坑害了,有冤无处说,悲愤的样子看的众人都动摇起来。 这年轻人这么悲愤,应当是有几分真意在里头吧。 没有遇到过骗子的人都是容易相信人的。 尤其是胡六这种以行骗为生的,想要取得一个人的信任,真的不算什么难事。他天生就精于此道而甚于魔术,所以做骗子才骗到了那么多人,而做魔术师却一直无人问津。 胡六以为杜和会同他据理力争,然而这次杜和依旧点到即止,放过了他。 如同脱了水又挣脱了渔网的鱼,胡六因为剧烈的挣扎而拼命的喘息着,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杜和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胡六,突然叫道,“叫医生来,他快窒息了。” 法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没等杜和说明,胡六已经张着嘴巴掐着自己的脖子,“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叫医生来吧,他窒息了。” 杜和无奈的说。 法官瞪大了眼睛,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去把医生叫来!快去!” 所有人都乱了起来,只有脸色发黑的胡六,无所事事的杜和与张正义和赌头四人。 张正义同杜和谈过,知道杜和在国外学的是医术,此时看着地上的胡六挑挑眉毛问杜和,“阿和兄弟,你不救救他?” 杜和眼皮子都不抬,“我这就是在救他。” 知道张正义不会理解,杜和继续解释道,“胡六的窒息不是意外,是人为因素,我帮他叫了医生,其实也是帮他拖延时间,不然的话,只要我这样,”杜和说着,跪倒在地,食指猛地在胡六的人中上掐了一下,胡六顿时痛呼了一声,弓成了虾米。“他就会喘过气了,不过他应该不会感谢我。” 杜和耸了耸肩,话音一落就看到胡六怨毒的盯着杜和,重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张正义叹为观止的拍了拍手,惊讶的说,“我干这一行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你们两个这样不居俗流的选手。” 杜和拱了拱手,“世事难料,一年前我也没想到我会同人上堂打官司,就为了证明我是我。” 张正义哈哈大笑,胡六听不下去,自己滚到了一边去,离他们远远的。 上午的庭审就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抬胡六的过程中结束了,法官宣布了第二日继续开庭,就气咻咻的收拾东西走了人,张正义本来想拉他聊天,奈何他跑的太快没有叫住,只能又拉住了杜和。 “兄弟,左右今日无事,不如一起吃个饭?” 张正义不耐烦喝茶,因而别人聊事情都是讲大家一起喝个茶,而张正义却是说一起吃个饭。 杜和自然满口答应,“老哥相邀,自然要去的。” 张正义眉开眼笑,叫手下赌头去定位子,自己则同杜和慢慢悠悠的沿着街道走。 杜和不知道的是,在他同张正义去往饭店的路上,几个做普通人打扮的人已经随着人群去往了两个不同的方向,一处去往医院,一处去往南城区。 张正义挑的是个正儿八经的吃饭地方,俩人到的时候,手下连菜都订好了,只不过没有要酒。 就坐后杜和好奇的问了一句,“张大哥,你不喝酒?” 张正义摇了摇头,“仇家太多咯,喝酒误事的。” 杜和了然。 四马路上除了赌档就是堂子,来往的三教九流多如牛毛,没有点斤两根本待不下去,而能长久的呆下去的,都是有所凭恃的。 比如说张正义,看着人混没个正经,但他的赌档声誉却很好,讲规矩,不黑吃黑,庄家抽的水头也公道,因而才能在四马路开了八年还屹立不倒,而他本人能守着个下金蛋的鸡这么久没有被人暗算,靠的就是自己粗中有细的本事。 不喝酒,也不在外头胡搞,喜欢就娶回家,跟兄弟讲义气,也乐于为自己人出头,这样就会有一拨人愿意保护他跟随他,只要张正义不自毁长城,他的赌档将会一直开下去。 “老弟,你同我讲实话,你同胡六到底是撒关系嘛。” 张正义一脸好奇得不到满足的样子问杜和。 杜和无奈的说,“老哥,你相信我,我爹就我一个孩子,在家生的,丢不了。” “哦……你两个这么像,闹成这样真是可惜,不然表演个什么魔术肯定霸道。”张正义一脸惋惜。 杜和也很遗憾,“当初我还真的动过这个心思,不过看胡六此人心术不正,也就算了,怕给班子里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而且胡六还是有班子的,荣喜班,不知道大哥晓得不。” 张正义一脸奇怪的反问,“既然他是有班子的,为何你不去找他们班主问问,这不就一问便知了嘛,还用折腾这么久?” 想到荣喜班的那尊凶神王衔珠,杜和面色古怪,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这个……有点一言难尽。”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肉票常用语 无论张正义如何追问,杜和就是咬死了不说他到底为什么一言难尽。 王衔珠号称要让杜和入赘这种事情,能随便说么? 当初好不容易才保持了不远不近互相不打扰的状态,杜和一去,还是带着事情求他,王衔珠还不要一锤子砸死他? 杜和可不干这种亏心的买卖。 王衔珠虽然漂亮,但是他老杜家可以三代单传,入赘算怎么回事?他爹要是知道了,还不半夜托梦打死他。 面色诡异的告别了意犹未尽的张正义,杜和回了留园。 路上去看了看齐迁的房子,看着房顶没有再被风刮起来,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从墙头一跃而入,杜和刚要开口,脑袋就被两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 这次来的并不是黑衣人,甚至只是穿着平常的衣服,一条黑巾遮住了脸而已,嚣张十足。 昨夜他们的人不见了,失踪之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跟踪杜和一行人,他们失踪,谁都知道跟这家人脱不了关系,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却一无所知。 痕迹都被清除掉了,三个人也不见踪影,生死不知,他们的头目震怒,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查清楚这一切,所以今日他们就得了新的指令,继续昨天的目的之外,又有了新的任务。 其实黑衣人也很无奈,本来两个人来得到指令搞定院子里头的人,谁知道除了那个小姑娘,院子里居然还有一个女人,还好他们猝不及防之下都被制住了,现在都控制在柴房里。 两人根本没有换衣服的机会,就听到了杜和回来的声音,匆忙间只能这么出来,一瞬间暴露的东西只要是内行人,都能从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将他们认出来。 如果是两人自己做事,那么杜和决计活不到下次太阳升起,奈何组织下了死命令,不能伤害性命,除此之外,他们的性命就不在上头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杜和果然如他们所料,一眼过去就记住了两人的特征,深藏起心中的杀意,杜和冷静问道,“你们的目的?” 两人对视一眼,一言不发,背后的那个人一**砸在了杜和的脖颈后方,杜和双眼一翻就倒了下去。 杜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柴房里了,外头天色将晚,似乎他已经晕了一整个下午,耳边似乎能听见细微的说话声,但是他却一时听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阿和……阿和……醒醒!”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杜和耳边响起,杜和猛然睁开眼睛。 是江凌。 “哥哥你醒啦,他们下手太狠了,你脖子上都是血,我还以为你要不行了呢……”南风带着哭腔小声说。 见到杜和醒过来,被困在两个柱子上的江凌和南风都惊喜万分。 她们先后被两人算计捆住,扔在柴房里,嘴巴也被堵住,还是江凌先挣脱了嘴里的麻布,才教的南风。 “他,他们……是什么人,发现了么。”杜和吐出口中的麻布,口中似着了火,沙哑着嗓子说。 江凌低声说:“是东洋人,我听见他们在说东洋话了。” 杜和恍然,怪不得不说话,原来是不会说话。 接着杜和就产生了新的思索,东洋人一向都会学习汉语汉字,杜和在上海也许久了,还是第一次遇到不会说汉语的东洋人,这说明了什么? 是东洋人涌入了新鲜血液,是他们的人手不足,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人手不足……是减员,还是扩张? 想到这里,杜和悚然而惊。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说明,在虹口的东洋人有了新的部署。 那么如果是减员,意味着他们是同什么势力之间产生了冲突,而扩张,又是在什么层面的扩张? 这些问题到最后只有一个答案,他们身处华夏! 在我华夏领土,同我华夏为邻! 杜和骨血发凉,只觉得一切都清晰起来。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他们为什么会针对他? 他一个魔术师,经商世家出身,政界毫无背景,军界更是毫无涉及……等等,军界! 何兴民……何司令! 在惹上这一身官司之前,杜和正在何家,帮助何团长处理他同父亲之间的权力冲突,随后何司令遇刺,所以一切暂停,杜和离开大营,紧接着就被胡六纠缠上…… 杜和的食指在绳结上有规律的点着,而且点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手指敲击的速度甚至连城了一片残影,叫一旁的江凌倒吸一口凉气。 眼看着,杜和的绳结就这么被他一点点的点松,然后自行脱落下来了! 就在这时,柴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杜和立即将三人的麻布塞进了嘴里,紧接着停下了所有动作,闭上了眼睛,接着,“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两个东洋人走了进来,一个守在了门口,一个矮些的则走到了杜和身前。 粗暴的拿走了杜和口中的纱布,矮个子一瓢凉水浇在了杜和头上。 杜和瞬间打了个激灵,惊慌失措的张开了眼睛,还被水呛到咳嗽了两声,自然的演技让一旁的江凌佩服不已,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杜和这技术,比起那个小骗子胡六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杜和要是下了海,胡六早就混不下去了! “呼——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杜和问出来那句烂大街的被绑架通俗交流用语。 两人自然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了一条沾着血的纱布,在纸上写道:昨夜谁在场,受伤。 杜和惊讶的说:“原来二位是哑巴,失敬失敬,这是我的东西,我头几天排练道具受伤了,那丫头给我包的,不信你自己看。” 说着挺了挺胸膛,示意让两个人来看他的伤口。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去将柱子上的江凌解了下来,用绳子牵着,推搡到了杜和的身前。 “你,查看!” 矮个子继续写道。 江凌头一扭,霸气的拒绝道,“不认字!” 矮个子摸出了枪。 江凌微笑着走到了杜和跟前,“大哥,看伤口得拿手吧,咱也不是林黛玉,还有人伺候,是吧?” 杜和神情一动,同江凌对视了一眼,江凌眨了眨眼睛,得意一笑。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反击 两个蒙面劫匪似乎是觉得哪里不对,又反悔了,将江凌的绳子往回拉,不过已经晚了。 江凌似乎是踉跄了一下,失去了平衡感,随着他们的动作扑到了蒙面人的怀里,就在黑衣人去推开她的时候,江凌弯腰屈肘,一肘子就撞在了蒙面人的胸口正中。 黑衣人险些疼的闭过气去,这时是真的失去了平衡,向后倒了下去。 另一个黑衣人见此直接就去开保险,但是已经晚了。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背后扑了过来,咬住了他的手腕,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脆响,蒙面人的右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折断了过去,手枪也随着他的手腕动作被甩到了一边,带玉嫌弃的吐了吐舌头,跟江凌摇了摇尾巴。 杜和跳了起来,带着还没完全松开的绳子朝着翻倒的蒙面人冲了过去,刚到半路,只见一根棍子从门后伸了出来,狠狠一敲,就将那个蒙面人彻底敲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九筒咧嘴朝着杜和笑了笑,杜和点点头,一个膝顶解决了刚刚断了手疼的几乎失去意识的蒙面人。 杜和已经不是第一次动用武力的菜鸟了,对于东洋人,尤其是主动送上门的东洋人,他一向吝于给予仁慈。 两个蒙面人就在两人一狗天衣无缝的配合下,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被解决掉了。 带玉看江凌手上有绳子,惊喜的呜咽了一声,奔上去就将江凌拱倒了,好在地上有不少干草,江凌虽然滚得馒头满身都是草屑,不过也就是显得狼狈,带玉对自己人下手一向有分寸。 九筒拄着拐杖走到了众人面前,给南风解开了绳索,杜和则艰难的推开了上百斤的南风,将江凌从稻草堆里拨拉了出来,江凌吐出了嘴里的稻草,等杜和刚一给他解开绳索,就尖叫着重新和带玉打成了一团。 带玉以为江凌在和他玩,乐的直吐舌头,又一次与江凌滚进了稻草堆里。 这里虽然说是柴房,不过里头却一点都不乱,除了平日里预备的几捆柴禾,多半都是干草,作为带玉平时趴着的狗窝。 江凌说出带玉的时候,杜和就知道后头的事情,不过没想到的是就连九筒也在。 “折腾了一大圈,这才算有空好好说话。” 杜和吐了口气,将两个蒙面人搜过身捆好,只等着给洛豪笙送去。 洛豪笙言明这样的人有多少都能消化,只要是不好处理的,都可以给他。 九筒的脸上有不少细微伤痕,不过最严重的的就是腿上的一处骨裂。 江凌扶着九筒坐在了蒙面人身上,九筒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下去,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腿,蒙面人刚刚喘过来的一口气再一次被坐散了,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说说吧,你们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和将带玉与江凌拉开,勒着带玉的脖子将他固定在自己身边,带玉就百无聊赖的咬着他的手腕玩。 “我那天还以为你们俩被人绑了,怎么还打成一团了?” 杜和靠在柱子上喘了口气,他的伤是内伤,一直都没怎么见好,一番动作之下胸口处隐隐作痛,就缓缓的给自己揉了起来。 南风耷拉着脑袋没说话,打定主意憋到最后。 江凌倒是想说,不过想了半天,才纠结着问九筒,“对啊,我说你为什么打我啊?” 倒是九筒没什么顾忌,想了想就开了口,“我从九条龙出来了,这条腿就是大哥打的,不过没断,大哥手下留情了。” 杜和挑了挑眉,“我还以为是江凌敲的。” 江凌愤怒的掀开自己的头发,将脖子给杜和看,“这才是他敲的,他,对了,你敲我干嘛!害得我白追了你半天,要不是南风给我使眼色,我就真动手了!” 南风缩了缩肩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九筒讪讪的说,“我没想害你,我就想跟我妹子单独说两句话,敲完你就算不管过一会儿也能醒来,谁知道你反应那么快,还躲开了,我这才失了手的……大妹子,对不住啊。” “说话就说话,你早说姑奶奶给你们地方随便说,打我干什么……流年不利,明天我得拜拜祖师爷去去晦气。” 江凌叨咕着放下了自己的头发。 “所以你们就在追击过程中发现了有人跟踪,所以就想钓后头的人出来,才演了那一出?”杜和推测着将前因后果联系了起来,三人听了之后一起点头,尤其是江凌。 “南风这丫头特聪明,我看到有人之后就想打,南风说怕他们有家伙,先看看再说,还好听了她的。”江凌这时候才想起来后怕,那可是火器! 虽然他们家也有,但是江凌从来都没有用过,还不如带玉碰的次数多。 “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如果我没有发现巷子里那个隐藏起来的人,那么你们两个就都会有危险。” 杜和叮嘱道。 江凌和南风都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杜和接着扭过头,看向了九筒,平静的说道,“你离开九条龙,和你来找南风的原因应该是一个吧?” 九筒一笑,没有否认,“阿和兄弟果然多智近妖。” “这件事我们两个私下里说吧。”杜和站了起来,想将九筒领到书房里去谈,不过九筒没动,南风倒是站了起来,平静的对杜和说,“哥哥,我已经知道了。” 杜和眉毛拧的死紧,“洛豪笙找过你。” 南风摇了摇头,倔强的说,“跟别人没有干系,哥哥,这件事该是我来处理,你就让我来吧。” 杜和没说话,态度却让人一目了然。 南风拉住了杜和的手,“哥哥,我早晚都要面对这些的。” “但是不应当是这么早。”杜和坚持着,“等你读完了书,再回来处理这些也是一样,那个时候你的心理会更加顽强一些,现在,我有些担心。” “我不会受委屈的……”南风有些感动,眼眶里眼泪打起了转。 杜和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怕你收不住手,一下子把他们都玩死了。” 九筒张大了嘴巴,喃喃的说:“我这是把妹妹托付给什么人家了啊。”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采访 杜家难得安静了一天,没有人从墙头来去,也没有传出什么吵闹声和狗挠墙的声音。 四邻都感到十分慰藉,难得睡了个好觉,刚到半夜,就听到两声“咚咚”声,似乎带动的地皮都晃了晃,揉着惺忪的睡眼刚要去看,就被自家的婆娘拉了回去。 “不要命了你去看那家杀神!闭眼睛睡觉!” 很多人家的老婆都这样教育老公,所以这一晚虽然很多人都听到了奇怪的落地声,但是却奇妙的没有任何人目击到现场的情况。 两个还指望着热情的上海人民救援的蒙面人就这样绝望的被塞进了车子,一路呼啸着消失了。 第二日,又是开庭。 江凌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不情不愿的给杜和翻找着今天要穿的衣服。 “开开开,没完没了,你都几天没登台了,生意不做了啊!” 想到没有杜和登场表演魔术会少掉多少门票收入,江凌的手上一紧,差点将杜和勒死当场。 “疼疼疼疼疼!” 杜和憋红着脸指着自己的脖子,江凌发现了,“哦”了一声,松开了手上的力道,拍了拍衣领,假装看不到那里被拉起来的褶皱。 杜和叹了口气,自己将衣服整理好,“大姐,你又不会这些个,就别强撑了吧,本来就没几件好衣服,话说咱们班子里什么时候给发薪水?” “发发发,你表演了么就发,忘了你当初怎么说的了?不要月薪,只拿登台的的分红!”江凌用一根手指头戳了戳杜和的脑门,果断的放弃了给杜和整理衣服这么艰难的工作,开门就出去了。 “今天开不完你就别回来!” 杜和连忙答应道,“没问题!” 对着镜子将自己的衣扣扣好,杜和默默地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同这个背后的人已经失去了耐心。 既然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一心想要隐藏,那么他就主动出手,看看到底他能藏到多久。 上海的城市速度很快,真假杜和的事情已经过了热度,现在报纸的头版头条是一位大明星的三角恋情,杜和再次来到法庭门口的时候,发现守在门口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报社的急记者更是几于不见。 不过还是有的。 一个小报的实习记者被领导派到这里来等结果,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官司还有的打,他被派来更多的可能是因为他没有给自己的师傅送上几样礼物,但是上意难为,他还是认认真真的来了,甚至在看到杜和之后,还认认真真的准备了采访。 “你好,杜先生,我是小报的记者,请问能不能采访一下你?” 小报记者礼貌的同杜和打了个招呼。 杜和诧异的站住了脚步,“我还以为这件事已经没有新闻价值了,你好,我是杜和,你是?” 小报记者一愣,有些不连贯的说,“我,我是齐伟,我是实习生……” 懊恼的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齐伟连忙住了口,不过杜和已经报以善意的微笑,“我们都是不讨人喜欢的那一类,是吧?” 齐伟感觉到了杜和的善意,也跟着微笑起来,点了下头。 “那么就开始了?杜先生,请问你是原告还是被告?” “被告。” 杜和多看了齐伟一眼,“很聪明的问法。” 齐伟挠了挠头,含蓄的笑了笑,“杜先生,请问你对这场官司有什么看法?” “浪费时间。”杜和直言了当。 “……这是主编特意让问的,杜先生,请问你们二位是否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我们查过档案,另外一位先生的母亲也姓杜。”齐伟尴尬的问。 杜和摇了摇头,“据我说知,我并没有兄弟。” 齐伟点点头很快略过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杜先生,你觉得这场官司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今天。”杜和拍了拍齐伟的肩膀,“给你个建议,趁着我们还没出来,回去取一部相机回来,你会感谢我的。” 说着就越过了齐伟,步入了法庭。 齐伟愣了几秒钟,想到了自己报社偏远的距离,又想到杜和笃定自信的眼神,突然一跃而起,奔向了门口的黄包车。 “去崇明,快!” 抛开外界的一切,第三次来到法庭的杜和气势浑然巨变,从随和的微风变成了出窍的利刃,带着杀伐果决的眼神,杜和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椅子上,没有人怀疑,拥有这样气势的人会是一个招摇撞骗的败家子。 杜和必须要赢得这场官司,他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且,再拖下去,他这个月就要喝西北风了。 带玉可以用林亭之的分红胡吃海塞,吃烧鸡吐骨头,但是杜和的分红都捏在江凌的手里,薪水也捏在江凌的手里,南风曾经看哥哥过的凄惨,小小的提出过一点放松管制的建议,但是被江凌无情的驳回了。 可以说方圆两公里,江凌不一定是最暴力的姑娘,但是绝对是手里的钱财最多的姑娘,就连杜和的房契,都被江凌收走了…… 想到了自己上顿下顿吃大饼连油条都卷不齐的凄惨,杜和的气息蓦然变得黯淡了一些,外人看杜和那忧郁的眼神,还要以为杜和是想到自己如今处境,悲上心头了,谁晓得他只是因为少加了一根油条而怨念迭起。 胡六姗姗来迟,不但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就连脸上的苍白也不见了,似乎是一夕之间恢复了精神,连脚步都凝实了不少。 在看到杜和的一瞬间,杜和发现胡六的眼神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很快就遮掩了下去,但是那一瞬间的不同已经被杜和收入了眼中。 果然,因为他及时出现在了这里,所以胡六感觉到很意外么。 所以胡六背后的人,也的确就是这些个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烦他的东洋人! 杜和的眼中掠过一丝杀意,他第一次觉得胡六面目可憎。 同类相残固然叫人觉得遗憾,而卖国求荣则更加让人痛恨。胡六跟他之间的恩怨,已经不算是个人恩怨了。 杜和可惜起来自己给胡六付出去的那些善意,好心喂了白眼狼,难道不值得遗憾么。 杜和却听出了胡六呼吸中的一丝燥意,似乎,胡六有点上火? 胡六坐下后,法官很快也到齐坐好,一番规矩念完,就重新到了审判环节。 法官缓缓的说:“今天进行控辩双方辩论环节……” “法官大人,昨日我的举证并没有结束,而是被打断了。”杜和提醒道。 法官低头看了看下头的录事员,录事员翻了翻记录,点了点头。 法官便重新更正道,“好,那么被告继续举证。” 杜和笑了笑,“我没有新的证据了。” 在法官的法槌敲到桌子上之前,杜和补充道,“不过我有一样东西给原告辨认,也是属于真正的杜和的东西,只有真正的杜和才能认得出来的一样东西,我有证据能证明这点。”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最后的证据 杜和话音一落,所有人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有人疑惑为什么杜和有这样的证据却不早些拿出来,也有人觉得杜和是在虚张声势,而已经恢复精神,并且重新得到了上司的指示的胡六却面露微笑,一脸的十拿九稳。 “请法官大人准许他吧!我来给大家证明最后的真假。”胡六高声说道。 被冗长的庭审折磨的疲惫不堪的众人顿时精神起来。 这一场官司不涉及争产,不涉及讼狱,完全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如果不是涉案的一方还算是个小有名气的魔术师,那么众人早就失去了对他们的兴趣,可是再大的兴趣也耐不住这么大的拖延,这案子已经开过三次庭,拖了将近十天了。 法官沉吟了一下,便同意了杜和的请求。 众目睽睽之下,杜和拿出了一直揣在怀里的那一本画册。 “就这个?” 法官当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杜和的画册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同很多人一样,法官也把他当成了杜和用来消遣的一种手段。 画册里头都是女人,而且都是好看的女人,青年人嘛,谁还没有个爱好了,听到了关于这本画册的描述,大家多是这种态度。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没有人在意的一样东西,居然会成为今天的最后一件决定性的证据? 杜和双手托着画册,冷静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这里面一共一百一时三幅画相,都是我见过的人,其中有一幅画画的是我的母亲,请对面这位原告找到这幅画,如果你能认出来,我就承认你是我,我放弃杜和这个名字。” 胡六的神情狂热起来。 果然是找到陆玉珍! 那个女人曾经跟他说过,杜和可能会用自己的母亲陆玉珍作为最后的筹码,所以为了防止他认不出来,在杜府空虚的这一段时间,那个女人一边监视着杜和,一边叫人将杜家所有的照片都翻拍了一份出来。 昨夜胡六通宵都在看照片,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提供的足量***,胡六压根挺不到今天,但是那个女人说这是备用手段,因为如果计划顺利的话,今天杜和并不会出现在庭审现场,胡六会不战而胜,获得杜和的名号和一切。 但是杜和来了,这件事起初让胡六有些惊慌,随后就是惊喜。 杜和果然是拿这件事做文章! 杜和面无表情,将画册交给了法警,继而那册子被转发给了胡六。 胡六翻了翻,赞叹道,“画的很好,同照片很像。” “这是你认的妹妹南风,这是长大了的江凌,这是小时候的邻居,这是堂姐,这是三侄女……”胡六如数家珍的将杜和画册上的人物一一指出来,熟稔的像是在重新看一遍自己家的照片。 而杜和始终面色平静。 最后,胡六的手指停在了一副小相上边,面露怀念之色,“这是姆妈十几岁的时候在娘家照的相,没想到你也能找到,真是难得。” 说着,胡六将画像翻了过来,将上头的一位少女展示给大家。 这幅画的原版照片已经很旧了,胡六很费力的才看清了照片下角的小字,上头写的是玉珍及笄留念,画中少女明眸善睐,同其他的陆玉珍小时候照片如出一辙,然而这里头只有这一幅是陆玉珍的画像,所以答案只有这一个,胡六一脸笃定,杜和必输无疑! 杜和轻声道,“确定么?” “当然确定,我不会连自己的姆妈都认不出来!” 胡六高声叫道,一脸自信。 杜和慢吞吞的从怀里拿出来一张照片,画面泛黄,人像显得很旧,一侧带着荷叶卷边花纹,画中人正是照片中人。 “是这个人么?”杜和再次询问。 “当然,你怎么得到这幅照片的,请还给我!”胡六皱着眉头说。 杜和轻声叹了口气,低声道,“果然。” 胡六没有听清,疑惑的道,“什么?” 杜和抬起头,将那张照片放到了手心,又从怀里拿出了另一张几乎一摸一样的照片放到了那张照片的旁边,两张照片一左一右带着荷叶边,合在一起,竟然是一张照片从中切开! 胡六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半! “你果然去我家偷东西了。我母亲这张照片只有一半,你拿到的是翻拍的,画面左右颠倒,所以我拿出另一半的时候,你并没有发现。” 杜和冷冷的看着胡六。 “你把一张照片翻印两张,跟我说是切开的,谁相信你的鬼话,难道你母亲是双胞胎不成!” 胡六气急之下口不择言,随后猛地住了口,愧疚的说,“气得我糊涂了,我姆妈才不是双胞胎!” 杜和点了点头,冷笑了一声,“姆妈当然不是双胞胎,不过你没有发现的是另外一点。” 杜和缓缓将手中的照片翻了过来,指着上头的字说,“玉屏、玉瑾于家中摄影,吾妹玉珍留念。我母亲不是双胞胎,但是我的两位阿姨却是,所以……”杜和缓缓的展开一个微笑,“这两位都是我的阿姨,并不是我姆妈。” 看着胡六惨白的脸色,杜和一脸嘲讽的说,“我姆妈从小在外上学,照片甚少,家里想念之下,便留了长得相似的两位阿姨的照片来做个念想,你看到的那些玉珍留念的照片,全都是我阿姨的!” “制造假消息骗我离开上海,叫人跟踪我,去我家偷拍照片,甚至叫人将我绑票困在家中让我不能及时出庭,造舆论叫所有人唾弃我,颠倒黑白……一桩桩,一件件,那件事不足以让我与你好好清算,我与你光明正大的过招你不接,回过头你竟敢派人动我家人,胡六,祸不及家人,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规矩,你既然犯了规矩,就应该做好千刀万剐的准备。” 杜和语气平静的诉说着胡六的所作所为,明明丝毫火气都无,却让周围的法警瞬间倒退三步,惊疑不定的看着杜和。 杜和缓缓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胡六,也看着所有人,“胡六,你的表演结束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垂死挣扎 胡六有些无措的坐在座位上,目光略有涣散,似乎在看着杜和,又似乎谁也没看。 谁也没料到杜和的反击会来的如此的狠辣和果断,过去几次庭审中,那个昏昏欲睡不务正业,似乎对庭审结果毫不关心的杜和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杜和,咄咄逼人,锋芒毕露。 然而不能否认的是,这样的杜和却有着让人难以抵挡的魅力和风范,世家子才能沉淀出的气度与手腕呼之欲出,直教人拍案叫绝。 从收到庭审的第一天开始,杜和就在画这本画册,瞒天过海到了没有一个人觉得画册会通过杜和的最后反击有什么关系,然而就是这本放在明面上的东西,奇兵制胜,直接放倒了胡六。 有很多画都是杜和凭借记忆重现的,直接就从侧面说明了杜和对这些东西的熟稔程度,而对于他家族秘事的了解,则直接说明了他对这些事情所代表的身份的话语权。 胡六认错了自己的母亲,而杜和告诉了胡六,那张照片做不了假,一问便知,两人的争议单凭这一点,就如同杜和所说一样,可以告一段落了。 胡六忽然嗤笑了一声,像是对自己刚刚所做所为的嘲讽,伸了个懒腰,胡六同样站了起来,直面着杜和,平静的说道,“没错,我的确不是杜和。” 法官敲响了法槌,“那么本场诉讼就……” “法官大人,鄙人对法庭的确说了谎,没错,我确实不是杜和。”胡六冷静中带着一丝疯狂,“但是我诉讼的并非这一点,而是诉讼杜和剽窃我的作品和创意,也就是说,杜和盗用了我的魔术,这才是我请求法庭仲裁的事情。” 胡六的脸上挂起了得意的微笑,“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审理争议焦点了吗?” “争议焦点有错误为什么不直接指出来?胡六,你这是藐视法庭!”法官大怒,直接喊道,“将这人拉下去!” “等等!”胡六高声呼喊,“鄙人诉讼内容一直在诉状上写明,你们审查错了,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参加过诉讼,哪里知道该怎么审?!” 胡六的声音声嘶力竭,挣扎间一枚金色的吊坠从脖颈上倾斜出来,杜和面色一凌,抿紧了嘴唇。 那是一枚镀了金的千本,中间粗,两头尖,远远看去如同缩小版的纺锤,但却是凶狠的武器,针尖却常常萃毒,且杀伤力不俗,这东西与手里剑一脉同宗,国内罕见,只出自东洋人的忍者群体之中。 杜和捏紧了拳头,手指咔咔作响。 而刚刚一直作势要将胡六叉出去的法官大人则动作一顿,随后就若无其事的放松了自己的语气,“录事员,把诉状拿来!我们就在这分个清楚。” 录事员犹豫了一下,将一份诉状拿到了法官面前,从杜和的角度看去,能够明显的看到法官翻开诉状后稍稍一愣,似乎袖口动了动,接着便道,“原告所言无误,既然是诉求弄错,便准许各位回去准备,三日后继续开庭……” “法官大人,”杜和打断了法官即将脱口的决定,温和却不失强硬的说,“法官大人,我请求阅卷。” “国内诉讼多年来,从未有当堂阅卷之旧例,被告的请求不予准许。” 法官双手拢住袖口,略显宽大的袍子下面有何动作只有自己知道。 杜和点了点头,出乎法官意料的没有继续追问,反而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提起了自己的第二个请求,“那么我请求以另一种方式来决定我的魔术是否是抄袭而来。” “说实话,清白之躯突兀被扣上诸多大帽子,我是好说话,但是只是不愿意为难他人,可不是容许外人随意揉圆捏扁的好性子,” 杜和的话语不急不缓,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势态度,直直凝视着法官的双眼,清透的眼神似乎已经洞察一切。 挽起了自己的袖口,杜和掸了掸袖子,重新坐了下来,微笑着等着法官的决定。 杜和没有再去看胡六,因为胡六对于杜和来说已经只是一个垂死挣扎的失败者,不再需要他枕戈待旦,严阵以待了。 法官的眼皮子一跳,心头开始犹豫起来。 夹在案卷里的钱财只够他给胡六一个挣扎的机会,而杜和掸袖口,对他来说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他将钱财装进袖口里的动作已经滚瓜烂熟,这次更是做得隐晦无比,决计不相信杜和能够看到。 可是一旦杜和真的有所察觉,将这事从法庭上抖落出来,案卷的事情也要败露了,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两权想较取其中,这位法官大人在这里稳稳当当的做了这么多年,大坏事没做过,大好事也没做过,靠的就是处处混个中庸,那边都不得罪。 能给走的路子自然可以走,走不通的路子也可以站在中间观望一下,总之两边都不得罪,各打五十大板之下,人人都要感谢他。 心下很快有了决定,法官在帮了胡六一把之后,确保胡六不会反口咬他之后,也帮了杜和一把,对杜和说,“你且说说,你想怎么来审?” 杜和知道,他赌对了。 从杜和的角度,的确没有看到法官的动作,但是他看到了录事员的神色和磨磨蹭蹭的动作里必然含有某种深意。 尤其是在将案卷交给法官之后,录事员还下意识的朝着胡六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很快就收回了眼神,但是杜和相信,人的潜意识不会骗人。 刚刚的那一个连贯的动作接续之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值得让法官大人为胡六冒一次陷。 杜和拱拱手表示感谢,一字一句的说,“既然是关于魔术师的争端,就以魔术师的方式来解决。我请求与胡六进行魔术师对决,由上海魔术师工会来进行专业的裁判,成王败寇,一战定输赢。” “输赢又如何?”胡六紧紧地盯着杜和。 杜和洒然一笑,“我输了,我的那些魔术,都送给你,从今以后,连魁班所有成员都不会再表演那些魔术,如果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胡六猛然站了起来,“此话当着?” 杜和点了点头。 一刻钟之后,气喘吁吁的小报记者齐伟终于从崇明抱回来一架珍贵的相机,一路上奔波,冷静下来后,他数次质疑自己此举到底是不是过于冲动,然而基于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胡六还是趁着主编不在,偷偷地拿了一架最差的相机回来了。 刚刚调好光圈角度,齐伟就听见了法庭大门洞开的声音。 两位‘杜先生’一起走了出来,两个人的神情同样平静,但是似乎右手边的那位平静中还带着一点复杂,那种情绪他此时还无法理解,然而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将一切的故事都整理出来之后,才明白,那点复杂里头隐藏着多少秘密。 齐伟按下了快门,这张照片就成为了这件引起了之后一系列事件的***的唯一一张当事人合影。 胡六与杜和,真假魔术大师之争,由此开始,而唯一从头到尾报道了整件事情的齐伟,也因为珍贵的第一手资料,而一跃成为了小报的正式记者,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传奇。 而在此时,齐伟依旧是个小报的实习生,杜和与胡六依旧有一场比试要打。 “请问两位先生,庭审结果如何?” 齐伟拿着本子期待的看着两人,杜和微微一笑,“你可以问问录事员,如果你乐意请他吃顿酒的话,我想录事员应该很乐意告诉你的。” 胡六则冷笑了一声,“等着吧,明日的比试过后,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齐伟还不了解前因后果,听到比试,下意识的就问道,“比试,赌什么?” 杜和笑了笑,“我赌上自己所有的魔术成果的署名权,如果我输了,所有署名杜和的魔术,都改为胡六。”说罢,杜和似乎看到了熟人,探身上了一辆拉着窗帘的汽车,齐伟隐约间只看到了车上的人似乎气势彪炳,身着制服。 “……那这位……胡先生,你赌的是什么?”齐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后知后觉的看着胡六。 胡六的表情有些古怪,但是依旧如实道,“如果我输了,他要我向人道歉。” “是向杜先生登报致歉嘛,这也才情理之中的……”齐伟理解的说。 胡六摇了摇头,“不,是向我母亲。”说罢,胡六似乎是有些冷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上了另一辆车。 只剩下呆滞在原地的齐伟,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看看自己字迹潦草的速录本,半晌无言。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最后一博 “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居然提这么幼稚的赌注。” 虹口一处四层和式建筑中,衣着考究的青年松开手指,将一份报道杜和与胡六魔术争端的报纸随意扔在了地上,一个传统和服打扮的仆妇迅速而无声的的膝行过来,将那份变成了垃圾的报纸收了起来。 “等等。” 似乎想起了什么,青年抬手叫住了仆妇。 仆妇额头贴在地板上,顺从的说,“是的,渡边大人。” “乌咪哈内桑现在在院中么?”被称为渡边大人的青年看着仆妇手中报纸上的图片,突然觉得有些碍眼。 仆妇的腰背几乎都伏在地上,带着惶恐说道,“大人,塔卡纳西桑今早出门了,说要去医院看望一位朋友。” “唔,是啊,她昨夜同我说过的……”青年颔首,似乎才想起来,突然低下头,握住了仆妇的脖颈,阴森森的说,“可是她怎么还没回来?” 仆妇的脸色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拼命的吸着气又不敢挣扎,惊慌的摇着头,“大人,我不知道……” “哦,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真没用呢。” 青年的脸上绽放一丝微笑,手掌突然用力,稍稍一错,就捏碎了仆妇的生机。 “咔嚓”一声脆响过后,仆妇的瞳孔涣散,渐渐停止了挣扎,身体也软软的朝着地板滑去。 青年松开了手,冷漠的从怀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接着就踩着仆妇的身体走了出去。 藏身在房顶天花板的上忍撒库拉依做了两个手势,之后就重新隐匿了身体。 两个下忍从房间两端迅速走了过来,趁着还没有弄脏地板,迅速的将地上的仆妇拖走了。 三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见怪不怪,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样喜怒无常,动辄出手杀人的渡边大人。 仆妇的身体刚刚拖走,青年的脚步便到了门口,压抑着异样的恼怒的青年在看到了停在身前的车辆的时候,重新恢复了刚刚温柔文雅的样子,彬彬有礼的打开了车门,对车子中的人说,“欢迎回来,乌咪哈内桑。” 车里的高桥海羽平淡的点了点头,躬身走下汽车,对青年鞠了一躬,“麻烦你担心了,渡边将军阁下。” “叫我龙之介就好。”渡边龙之介假作不悦的纠正道。 高桥海羽“嗯”了一声,再次说道,“好的,将军阁下。” 渡边龙之介无奈的摇了摇头,右手微弓,高桥海羽便将手腕搭在渡边龙之介的手肘上,两人缓缓的走进了院中。 渡边龙之介带着高桥海羽走到了他们刚刚修整过的花园里,高桥海羽经过一株白玉兰树的时候,站在树下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 “玉兰花开时,你于树下过,飘摇如神祇。”高桥海羽喃喃的念了几句话,似乎是在怀念万岁馆里的那一株玉兰花。 “听说你的计划进行的不顺利?”渡边龙之介颇有耐心的陪在一旁,过了很久,才打断了高桥海羽的思索。 高桥海羽摇了摇头,神情平淡的似乎没有发生过刚刚的失神,“比预计的腰顺利很多了,将军大人。” “是么……”渡边龙之介微笑着,“我相信你,乌咪哈内桑一向没有让我失望过。” 高桥海羽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渡边龙之介,琉璃一样的眼睛里倒映着渡边龙之介自己的身影,其他什么都没有。过了半晌,高桥海羽开口道,“大人,如果一个人能让你失望一次,就不会再让你满意了。不要给这样的人机会,不然您一定会后悔。” “哦?乌咪哈内桑有后悔给什么人机会么?”渡边龙之介饶有趣味的问道。 高桥海羽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有。” 渡边龙之介的笑意顿了顿,随口问道,“是谁?” 高桥海羽伸手折下几枝花来,轻声说道,“是一个叫做冈本隆治的军人,将军听说过么?” 渡边龙之介笑容一滞。 他当然听说过这个人,甚至同冈本隆治还有过几面之缘,更重要的是,冈本隆治的家族现在已经几近覆灭了,缘由多半都同眼前这个女人有关系。 高桥海羽家的事情,即使在东洋国内也是震动上层的大新闻。 至今对于高桥家族灭的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上层依旧有所争论,对于高桥鹤与冈本隆治到底是谁临阵变节,也一直都有不同的声音。 不过一直都相同的是,高桥家与冈本家成为了死仇,这件事,只要是对上层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 因为当初万岁馆事件之后,冈本家曾经号称要灭掉高桥家的最后一个嫡系,让高桥家的女人在他的房间里做事务官,而不久之后,那个冈本家开口说大话的人就神秘的吊死在了自己家在郊区一处房产的房梁上,自杀原因成谜。 渡边龙之介自然听说过冈本隆治的事情,而且他听说的,是比一般人听说的版本内容更多更加令人震惊的版本。 这件事同从头到尾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嫌疑的高桥海羽有很大关系。 渡边龙之介没有作声,走了几步,突然说道,“乌咪哈内桑,如果我先一步认识你就好了。” “嗯?”高桥海羽疑惑的看着渡边龙之介。 渡边龙之介喟叹道,“这样就不会让你有遗憾了。” 高桥海羽垂下眼帘,神情隐藏在眼神里,只有地上的野花看得见。 渡边龙之介没有指望用这一句话来打动高桥海羽,握住了高桥海羽的手,渡边龙之介将高桥海羽坚定的带入了主宅中。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的缘分常常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比如高桥海羽心底里埋藏的过去,比如渡边龙之介心头放着的现在,比如房梁上的伊豆忍者撒库拉依的得不到,比如南城区一个普通青年杜和的已失去。 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刚好那个人也喜欢自己,这样的幸运简直需要用一生的运气去换,即使这样,也有许多愿意交换的人并不能得偿所愿。 命运就如同深水中的暗流,其中交错着的、动荡着的人们,在某一刻处在共同的频率的时候,彼此并不知晓对方的存在。 世界上是有完全契合对方的存在的,只不过他们也许永远都等不到另一半的到来。 静水流深,叶落无痕,那些早早在水流中旋转的漩涡,谁也看不到,谁也逃不掉。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最后的表演 与胡六的比试定在了民事法庭门口举行。 上海魔术公会做裁判,法官作最终裁决,此一次之后,无论输赢,胡六都将离开上海。 冒用他人名字和恶意抹黑成名的魔术师这种犯忌讳的事情,上海魔术公会不会允许胡六再有机会在上海登台,而所谓的争夺魔术署名权,对于了解杜和的人来说,也只是胡六的垂死挣扎而已。 墙倒众人推,不必多说多做,曾经加诸在杜和身上的一切不公,此时都加倍返回了胡六身上,被愚弄的民众的怒火,足够让胡六失去所有退路。 此时的民众还不算健忘,尤其是曾经有过污点的公众人士,胡六所作所为,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污点二字来概括了,而是毒瘤。 今日早上的报纸,即将胡六批的一无是处,从出生批到坟墓,简直就是生来的煞星,社会的渣滓,早就应当死在某场桃色争端里,活到今日简直是奇迹云云。 没有人提及胡六幼年生活的艰难,青年求生的坎坷,和被欺凌压榨的无助。 每一个人成长起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他所经历过的每一件事,看过的每一本书,走过的每一条路,都会给今时今日的他添一块砖,加一块瓦,一切的过去,成就了现在,胡六也曾想过当个安安分分的魔术师,只不过生活没有给他什么机会,反而给了他太多的考验。 胡六没有挺过那些诱惑和考验,自然是他自己立不住,然而仅仅说这一切都怪他咎由自取,却有失偏颇了。 胡六比不上杜和,不是胡六不够聪慧,而是因为胡六不够幸运,没有一个当魔术师的父亲,和一个经商的母亲,也没有什么健康的家庭环境,他全部的幸运,就是有一个真心爱护他的母亲,可是最后,他也背叛了她。 最后的比拼,并不是那个女人计划中的一部分,但是是胡六自己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想最后做一次魔术师,给自己的一生做一次谢幕。 没有高台,只有一个膝盖高的矮矮的平台,上头铺着红毯,周围摆着鲜花,同胡六曾经串场子跑的小戏台子差不多,不过右手方的几位成名已久的大魔术师却不是那些小场子所能请的动的。 胡六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他最后的舞台了。 杜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主动要求第一个表演,通常后头压轴,前头热场,第一个表演并不占什么便宜,相反的会有许多吃亏的地方,但是杜和什么也没说。 他表演的是三仙归洞。 一个即使是新入行的魔术师也不想表演的老旧魔术,历史比在场所有人的年纪加起来都要长,难度却不大,不过要做的好,却需要很高的功夫底子,考验的是魔术师的手指基本功,杜和做的很认真,然而再认真也很快就表演完了,很痛快的将舞台让了出来,把时间都留给了胡六。 胡六神采奕奕的上了台。 今日的胡六与昨日审判完毕的颓唐不同,他换掉了一直以来身穿的西装,一身略显破旧的长衫披在身上,长衫虽然已经浆洗的有些褪色,不过穿上之后尤其合身,将胡六颀长的身姿显得尤为英挺不凡。 胡六没有说多余的废话,这一场比试更像是他给自己的一次享受。 从一条彩巾开始,到鸽子,兔子,火焰……胡六一点点的将自己学过的标志性魔术都表演了一遍,似乎在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做一个彻底的回顾和梳理,之后,他表演了两个全新的魔术,一个是空间类的,可以通过一盏小小的灯火,将东西变有变无,另一个是效果类的,悬空水晶球,并且让水晶球中呈现出特殊的图样来。 两个魔术基于搬运术和视觉效果而建立,在之前已经有了一些类似效果的表演。 不过胡六的表演的出彩之处在于,他的这两个魔术都对旧有的魔术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善,比起过去的魔术效果,要好上两三层的水平,引起了评委的不小兴趣。 半个钟头之后,表演结束,评委们同法官一同进入法庭,杜和与胡六平静的坐在法庭外围的小房间里,像是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又过了一个钟头,两份判决送到了二人的手上,同时一份做了一些删减的判决贴在了法庭外部的布告栏中。 同外部简单的言明了输赢的判决不同,给杜和与胡六的判决要多出一部分。 法官在判决结果之外,将那一段评委们的意见完整的复述上去,叫胡六看的眼角湿润,手指颤抖。 “二人魔术水平高低分明,杜和胜在功底纯熟,手法简明,有化繁为简,举重若轻之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胡六虽然基本功熟练,新魔术则火候稍青,还需多加磨练技艺,以求自然而然,不刻意,未来亦属可期。胡六之二种新魔术有新颖不凡之处,公会决定列入常用魔术表演名录之中,供众魔术师研习。” “此二人表演方向不同,本不应当立分高低,然则胡六表演之时,有一处瑕疵,被一旁观看的杜和用手法暗做遮掩,同场较艺,杜和肯成人之美又不声张,艺德良好,有大家之范。” “基于此举仅有一位坐次稍偏的魔术师看到,因而可以认定杜和并非可以做作,有此艺德之青年不应当为沽名钓誉之徒,且观察胡六新法,手法与海底并不与杜和研制魔术相同,因此可以推定两人并无盗用魔术为己用之嫌。” “因此,驳回原告起诉,被告推定无罪,责令原告不日履行与被告之约定。” 胡六一直盯着这几段话看来看去,看到自己热泪盈眶,依旧舍不得放下手中判决。 “你看,我的魔术列入魔术师名录了……” 胡六笑的满脸泪水的对杜和说。 杜和点点头,诚心诚意的说,“是好事情,恭喜你,胡六魔术师。” 胡六喜滋滋的答应了一声,将那张判决妥帖的折好放在了怀里,擦掉了自己的眼泪,抖掉了自己长衫上的褶皱。 “杜和,谢谢你。”胡六端端正正的给杜和躬身一礼,杜和坦然受之。 一礼之后,两人分道扬镳,再不回头。 二人的争端从这里开始,恩怨也在这里结束,正正是一别两宽,各奔前程。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夜访 胡六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价值。 他没有了车子,戏服也被人收走了,曾经赞助他的里尔克将他的东西扔在了酒店门口。胡六也没生气,捡了几样东西塞进了皮箱里,就拖着皮箱走了。 他步行去了浦西。 城区距离浦西不远,可是走路过去,依旧要消耗数个小时的时间。 而胡六,他的脸色已经重新变回了苍白,甚至白中泛青,透着一股子灰败的味道。 在上一些小坡的时候,胡六甚至需要手脚并用,用尽力气才能走过那里。 到了最后的几公里,胡六已经不得不拄着树枝做的拐杖,才能将自己的脚步朝前挪动。 终于,胡六看到了浦西,似乎也看到了那个小村子,只不过他口袋里没有钱,他过不了河,也没有力气等到有人来带他过去了。 胡六喘了口气,将皮箱扔在地上,坐在了堤岸边上的小台阶上,就那么看着自己家的方向,笑了一会儿,就合眼睡了过去。 石阶很硬,而胡六已经感觉不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身着黑色西服的人走了过来,将胡六抬了起来。 一天以后,浦西的火镰村一户胡姓人家全家吃了有毒的蘑菇中毒死亡,一口不存,然而村里人都拍手叫好,庆贺村里的恶霸终于恶贯满盈,遭了天谴。 又过了两天,一个妇人打扮的女人带着一瓶骨灰敲开了村子最西边一户贫苦人家的柴门。 开门的女人四十出头,看起来风韵犹存,然而右手却少了一根手指,侧脸上还有一道很浅淡的疤痕。 女人从小与父母失散,被胡家收养后,与少爷青梅竹马,定下婚姻,可是最后却下了堂,带着一身的伤和一个年幼的孩子,离开了胡家。 她是胡六的母亲。 妇人面带戚容,将一个银瓶交给了女人,两人抱头痛哭,随后女人才扶着肚子同胡六的母亲说了什么,二人的眼光转悲为喜,看着那里如同看着最后的希望。 村里的人后来都知道,胡六成了个有名的魔术师,因为钻研魔术累垮了身子,只留下一个女人和一个遗腹子,算是给胡家留下了一支香火。 好在胡六收入不菲,老婆带着遗产在胡家伺候婆婆照顾孩子,也算是衣食无忧,没有后患。对于火镰村的村民来说,这就是一种福分了。 男人在外头做了正事,家里的女人才有的一种福分,羡慕不来。 那句对不起,胡六的女人代替他对胡六的母亲说了。 高桥海羽帮助胡六遵守了自己的约定,也真的给胡家留下了一个孩子。 这是对于胡六将任务完成的漂漂亮亮的奖励。 胡六的离开杜和并不知情,但是或许这结局并不难猜,这几日以来,杜和的神色一直有些哀戚。 荣喜班派人来送信,杜和便将信封搁在桌子上,张晖冲叫人送来礼物贺喜,杜和也只是写了帖子回礼。杜和突然没办法高兴起来,像是失去了高兴的一切理由。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也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反而怅然若失,如同输了的是他? 杜和扪心自问,苦寻缘由良久而不可得,直到有一天,他坐在房顶上,看到了隔壁园子的女主人领着儿子笑嘻嘻的回家。 那男孩应当是刚下了学堂,书包斜斜的背在身上,浑身都是灰土,他的娘一边数落他,一边问他晚上要不要吃糟鱼,娘俩的影子随着夕阳拉在地面上,长长的,看起来亲亲热热的,叫人忍不住嘴角上扬。 当天下午,杜和先去了一趟崇明的报社,之后就带着东西去了荣喜班。 王兴宝不在,王衔珠就大喇喇的坐在属于她爹的那把椅子上,看着院中的弟子们练功,见到杜和来,王衔珠眼神一亮,招呼道,“哟,媳妇来了?快坐快坐。” 杜和如若未闻,自顾自的坐在王衔珠的对面,将礼物放下,开门见山的说,“知不知道胡六家在哪?” 王衔珠浓眉一挑,手指在下颌上抹了抹,犹犹豫豫的说,“好像是住在隔壁那条街吧,上个月他在那租了个破屋,不过他不怎么回,总被人堵在屋子里追债。” “胡六……现在怎么样了,他说他去哪儿了没?”王衔珠迟疑着问。 杜和意外的说,“这事我还要问你,你不是他的班主么,自己弟子去了哪儿不知道?” “我要是他班主,他敢去泼你脏水?腿给他卸掉!他早退了班子了!”王衔珠说起这事来就是一脸的气恼,“搞得我都不敢跟你去解释,怕你家母老虎敲烂我的头。” “谁家母老虎?你好好说话,那虽然是母老虎,但是可不是我们家的,别乱讲啊。”杜和无奈的纠正。 王衔珠挥了挥手,“你要不娶她,我就娶你,放心啊。” 杜和一巴掌打在自己脑门上,“放心?你这样我才不放心好吧!” 王衔珠哈哈大笑,眉眼浓丽而又英姿勃勃,好一个不让须眉女巾帼。 折腾了好一阵,王衔珠几乎将自己手下的弟子们折磨的奄奄一息,才终于大概推断出了胡六的老家在哪里。 豪气的将写着地址的纸条拍在了桌子上,王衔珠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的说,“那去吧,算我给你赔礼道歉,不用谢哈。” 杜和黑着脸拿起纸条就走,“本来也没想感谢,我不被他们给恨一回就不错了。” 王衔珠在身后叫道,“留下吃个饭呗,我爹还想跟你喝酒呢!” “今儿有事,下次!”杜和头也不回的喊。 拿着那张纸条的时候,天色已经将暗了,杜和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去浦西的最后一班渡船。 船家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杜和疑惑的问道,“老丈,你有什么事么?” 船家连忙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后生长得很像个人,真是太像了,老倌儿还以为你是他的亲戚咧。” “……是一个姓胡的?”杜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没想到船家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不说这些个了,后生这是要去哪个地方,都这么晚咯。” 杜和微微抬起头,看向了浦西的方向,轻声道,“我去看一个故人。” “老丈,你晓得火镰村在哪边不?” 船家一愣,“俺就是火镰村的,将将好,你同我来就得了。” 没想到随口一问就能遇到正主,杜和连连谢过了船家,俩人目的一样,干脆就越过了渡头,直接将船停在了火镰村村口的野渡口,上了岸,船家给他指了指村口的方向,便要先将船保养过了才走,杜和谢过了船家,就孤身一人进了村。 夜已深了,村里灯光昏暗,村民们早已回家,路上并无人迹,只有偶尔穿街而过的野猫野狗与杜和为伴。 杜和在村里徘徊半晌,竟然一个人都没看到,眼见着走到了村尾,实在无办法,只好在那户人家门口扬声问道,“屋里有人嘛,老乡,我想打听个人啊!” “有的,你找谁?”过了几秒,一个女人推开了木门走进了院子里,远远地打量着杜和。 月光昏暗,辨认困难,两人都顿了几秒钟才看清了对方的长相,紧接着,杜和就和那女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叫。 那女人叫的是:“儿啊!” 而杜和叫的是:“姆妈?!”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玉环 陆玉环因为过度的情绪起伏而晕倒了,她的儿媳身怀有孕难以扶持,杜和不得不告了罪将陆玉环扶进屋子里。 在看到灯光下的杜和的一瞬间,那位叫做小福的儿媳同样惊呼了一声,满脸震惊之色的叫了一声,“老公?” 杜和摇了摇头,“我不是你老公。” 心头一动,杜和再次问道,“你老公,是不是胡六?” “嗯……你……”小福仔仔细细的看着杜和,半晌后,无声的流起了眼泪。 “是啊,你不是老公……他已经走了……呜呜……” 杜和心乱如麻。 不知道胡六还有一位夫人,也不知道胡六的母亲为什么和他的姆妈一模一样,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被扔在了他的面前让他立即解开,否则就会越来越乱,最后无人能够得知其中的真相。 杜和急的如同锅上的蚂蚁,他隐隐的感觉自己已经握住了这件事情的关键一角,自己多日来的迷惑,或许就可以在这里,得到问题的答案。 良久之后,陆玉环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她喃喃地说,“小福啊,六子回来看咱们了……” 小福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抱住了陆玉环的肩膀,呜咽着说,“娘啊……不是他,不是他,我好想他啊……” 陆玉环看到站到一边的杜和,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是老泪纵横。 两人哭了好一气,才缓了过来,擦着眼泪陪着杜和坐在了桌前。 如果杜和的母亲在这里,一定会难以置信,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不仅仅是容貌上的相似,就连气质,身材,声音,都如出一辙,如果不是女人手上缺乏保养所存下的老茧,那么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站在一起,决计没有人能将二人分得出来。 陆玉珍的堂姐就是双胞胎,陆家每四五个直系血亲中,至少有一位会生下双胞胎,且都是同卵,长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就连陆玉珍都不知道的是,她也是双胞胎,只不过她的姐妹在生产的时候脸上天生有一道疤痕样的胎记,不便见人,因此生下来就送去寄养。 可是在送人去寄养的半路上,孩子就丢了。 刚刚出月子的小女婴丢了就没什么可能找得回来,更何况是遇到了乱事,送孩子出去的那个亲信怕受连累,干脆就报孩子死了,因此陆家压根就没有找过这孩子。 陆玉珍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个人,也没听父母提起过失去的那一个女婴,所以对此毫不知情,杜和更是一无所知。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无亲无故的人长得一模一样,杜和一直都心有怀疑,然而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的母亲就一模一样。 直到这位夫人突兀的出现在他的眼前,直到他看到她脖子上戴的那枚玉环。 他的母亲也有一枚。 两枚玉环是一对,合在一起,玉上的花纹就会合成一个佛教的万字符号,寓意很是吉祥,陆玉珍给他讲这个玉环的时候还很遗憾的说是外祖父将玉环遗失了,不然可以作为传家宝送给杜和与将来的儿媳妇。 没想到另一枚玉环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出现。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杜和看着陆玉环头上的小白花,满心愧疚与唏嘘。 是的,因为玉环上阴刻的陆字,所以杜和的这位阿姨名字就叫陆玉环,与他的姆妈陆玉珍阴差阳错,名字只差了一个字。 他想,胡六应当也怀疑过这些,毕竟胡六看过他姆妈的照片,而他们又有着相同的姓氏,更何况陆玉环还是与家人失散的身世,所以,胡六一定心有所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只要提醒杜和一二,这一场纷争就能避免,可是直到最后,胡六也没有说。 在杜和看来,亲人血缘是难以割舍的关系,可是在胡六看来,除了他和自己的母亲两个人,任何人都不足以信任。 连至亲的父亲都可以用母亲的手指来偿还自己欠下的赌债,那么他还能再去指望什么? 胡六作出了自己唯一能做的选择。 也让杜和在乍然面对真相的时候如此的手足无措。 最后的庭审中,他对待胡六时出了全力。 他却不知道胡六对他是否有所留手。 杜和终于知道了一直以来的那种隐约的不对劲在哪里,原来是因为胡六在后期看似连连败退,其实却很有可能留了可以与他硬碰硬的底牌没有出手。 杜和自称是胡六的搭档,而胡六的母亲陆玉环就毫无保留的拿来了胡六最后留在身边的那只箱子。 箱子里头是一些洋文的书信以及照片,都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杜和苦涩的合上了箱子,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信封,交给了陆玉环。 “伯母……这是我同六哥的合影,送给您做个纪念吧……”杜和不知道自己应不应当将陆玉环的身世告诉给她,如果叫陆玉环进入到他们的生活,那么她很有可能就会知道胡六在上海所做的一切。 虽然口口声声的让胡六对陆玉环道歉,但是逝者为大,杜和依旧不希望这位即是阿姨又是一位可怜的母亲的女人失去最后的一点念想。 胡六的本意并非攀附权贵,可是杜和无法解释更多,只能选择将这一切都埋葬掉,然后在这一片废墟上种上鲜花,让美丽将一切虚伪遮盖。 陆玉环的双眼含着泪水,凝视着杜和的脸,似乎想将这个年轻人当做自己的儿子,希冀一切都只是一场玩笑,但是看到信封里那张两人并肩而立的照片的时候,陆玉环掩住了脸孔,无声的痛哭起来。 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流淌出来,顺着手背的茧子和伤痕滴在杜和的手心里,杜和想去拥抱她,最后却无法鼓起勇气。 他已经知道胡六死在距离家门口仅仅一公里的对岸,就因为这样,杜和更加没有办法原谅抽走了胡六最后一丝力气的自己。 如果不是要用魔术比拼的方式,胡六也许会留下更多的力气,至少能坚持回家,看一眼自己的母亲,可是杜和当时觉得,只有这样的方式,才是对两人魔术师身份最大的尊重,当时胡六同意了,杜和还因此高看了胡六一眼。 却没想到,那是胡六给自己在这世间选择的最后舞台。 杜和难以控制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他的父亲也是在明知道自己身患重病,难以支撑重大魔术的表演的时候,欣然接受了王兴宝的挑衅,由此而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将军死沙场,国士死朝堂。 一个魔术师就应当死在舞台上。 这是杜和父亲杜中恒的执念,也是胡六的执念。 杜和无法理解,可是毋庸置疑,杜中恒和胡六都是真真切切的爱魔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舞台。 他从那一刻起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真的想做一名魔术师。 或者说,他是真的喜欢做一名魔术师,还是只是因为想要更加接近自己的父亲,想要证明自己,才想要成为一名魔术师。 杜和给自己的母亲发去了越洋电报,同陆玉珍原原本本的讲述了同胡六之间的恩恩怨怨,很快就收到了陆玉珍的火速回复。 老海叔被正式的派了过来,以白菊、以哀乐、以一个陆家子的身份,送别了胡六最后一程,葬礼浩大而又正式,胡六被葬进了陆家的墓园。而陆玉环和胡六的遗孀,则被老海叔送上了去往南洋的货轮,他们将在那里重新开始,得到原本就属于他们的一切。 关于陆玉环,关于胡六,陆玉珍用了大量的篇幅来安排,而对于这件事情本身,陆玉珍就只有一句话:让他们付出代价。 敢于玩弄陆家子孙内讧甚至闹出性命的阴谋者,必不被陆家家主所容,既然你让我兄弟相残,手足相煎,那我就让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相逢一笑 自从高桥家的事件过后,杜和再也没有来过虹口,即使经过,也绝不停留。 师哥三个月,杜和重新来到这里,以正式的帖子,约见栾平班的班主高桥海羽。 帖子投给了闵行的栾平班驻地,转头就被送给了位于北四川路北边的那栋四层独楼。高桥海羽在这里地位极高,不仅拥有比女主人更大的自由和尊重,甚至可以行使某些男主人才能动用的权力,帖子很快就被原封不动的交给了高桥海羽。 高桥海羽如今经常以和服起居,身上的和服都是渡边龙之介花大力气请国内的和服大师剪裁,穿在身上如云如雾,让高桥海羽凭空多了一点飘飘欲仙的气质。 然而无人的时候,高桥海羽总是会怀念自己曾经的一身白缎旗袍。 高桥海羽拿起了那份请帖,“樱子,将军大人呢?” 女上忍的声音从隐蔽处不甘不愿的传来,“大人在旁边的海军司令部。” “哦,我去会客,大人如果问起,你直说就是。”高桥海羽浑不在意女上忍的敷衍态度,自顾自的将身上的和服换了下来,找了一身不那么扎眼的衣裙换上。 女人完美的曲线在撒库拉依的眼前显现又遮掩,让女上忍的眼神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她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长年累月的艰苦训练之下,撒库拉依的皮肤早已经变得厚重充满韧性,虽然已经用秘法去掉了疤痕,不过摸起来手感依旧比不上从小娇惯到大的富贵小姐。 撒库拉依有些嫉妒,嫉妒高桥海羽明明不爱将军,却可以凭借这一身好皮囊占据将军的宠爱与信任。她明明就不值得那些珍贵的感情! “樱子,你再用力,我的房梁就被你抓断了。”高桥海羽淡淡的笑了笑,似乎是在取笑女上忍,又似乎只是平平淡淡的直叙一句话。 女上忍下意识的松开了手,险些失去平衡掉下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失控抓坏房梁。 “……夫人,我没有抓房梁。”撒库拉依克制着自己的怒火申辩道。 高桥海羽转了半圈,查看着自己的妆容,闻言抬起头招了招手,“樱子,帮我拉一下拉链。” …… 撒库拉依满脸冷淡的飘落下来,帮高桥海羽拉好了拉链。 “夫人,我是一名忍者。” 撒库拉依觉得自己的不情愿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然而高桥海羽如同听不出来一样,轻笑着说,“做的不错,樱子。” 撒库拉依觉得高桥海羽脑子有问题,不然就是她脑子有问题,不然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互相听不懂对方说的话? “好好表现,樱子,你其实可以穿的体面一点,如果将军喜欢你穿成这样,就当我没说。”高桥海羽满意的将自己的最后一丝乱发梳理整齐,指了指自己的衣柜,“我的衣服你可以随意穿,除了箱子里的那些。” “属下不敢。”撒库拉依单膝跪地,觉得这是高桥海羽终于开始清除自己这个威胁的前兆。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高桥海羽趁着她低头的时候,用手指量了量她的肩宽,随即竟然真的找了两条裙子出来,都是和服的,深色底色,剪裁简洁,看起来十分性感冷艳,倒是让撒库拉依一看就喜欢上了。 “这都是新的,送你了,别整天穿你的黑衣服,不闷嘛?”高桥海羽将衣服装进袋子里,塞给了撒库拉依,不容推拒的说,“不许拒绝,你就当做是我这个女主人对你的第一个命令吧。” “……是,夫人。”撒库拉依抱紧了怀里的和服。 这是她得到的第一件礼物呢,也是属于她自己的第一件和服。 撒库拉依忽然就觉得理解了将军对高桥海羽的喜爱。 这样的女人的确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喜爱吧。 等撒库拉依抱着衣服退出了房间之后,高桥海羽对着镜子照了照,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将耳朵上的一对儿珍珠耳环取了下来,放在了盒子里,检查无误了之后,才按着帖子上的地点,赴了杜和的约。 会面的地点约在了外滩中山路**的古典复兴大楼,五十二栋各式各样的建筑风格的大楼错落排开,远远一看便会让人震撼不已。 在这里哥特式建筑与罗马式建筑可以比邻而居,巴洛克建筑与美式装饰艺术建筑可以和谐共存,无论什么样的文化和精神,在这里都能够和平共处。 在二号建筑——上海总会的一楼酒吧间,杜和预定了一间包间,他决定在这里问清楚一些事情。 当初两个人糊里糊涂的分开,杜和虽然难以接受,但是最后依旧尊重了高桥海羽的决定,如今再次见面,就只剩下另人不那么愉快的矛盾和冲突了。 好在,两个人都是克制的人。 杜和忐忑而不安的坐在卡座中,不知道高桥海羽会不会来。 他一方面很希望高桥海羽会来,另一方面很希望高桥海羽不要来,两种想法在心中交战不断,让他不得安宁。 不过,随着酒吧包间的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杜和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不再纠结了。 杜和抬起头,就看到成熟了许多的高桥海羽微笑着站在门口,轻轻的一躬身,“你好啊,杜和君。” 如同半辈子没见,又如同刚刚才分开,杜和咧开嘴笑了起来,什么烦恼都先放在了一边,只是能见到对方,看到对方过得还不错,就很值得让人高兴的了。 “你好,海羽,好久不见了。” 杜和轻声说道。 高桥海羽那一瞬间眼泛泪花,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太久了,已经整整一百天,两个人都没有说过话了,久到高桥海羽已经即将成为东洋海军少将渡边龙之介的夫人,久到杜和曾在深夜里铺开杨美雪的一头黑发,久到他们几乎已经忘了,两个人上一次笑脸相向,到底是什么时候。 抛弃华夏身份成为东洋人之后,还能同杜和君坐在一起好好地说几句话,老天对她也不算太狠毒了,高桥海羽不无酸涩的想。 她要是带着那对儿珍珠耳环来就好了,那可是杜和君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呢。 这一刻,杜和不想提起自家查到的那些蛛丝马迹,高桥海羽也懒得想起那些让她疲惫万分的阴谋算计,杜和给高桥海羽叫了一瓶果味酒饮料,自己则要了一壶黄酒慢慢喝了起来。 高桥海羽兴致大起,去后厨亲手做了一份生鱼片来,期待的送到了杜和面前。 鱼片用的是东洋运来的鲔鱼和金枪鱼,只用腹部的红肉,切成薄厚均匀的小片,盘子上的鱼肉红橙相间,配着绿色的芥末,看起来就十足诱人。 杜和很给面子的吃了一大部分,鱼肉果然很鲜美弹牙,比起之前吃到的无论是原材料还是新鲜度上都无法比拟。 “厨艺很让人惊喜啊。” “哪里,只不过依赖原料罢了。喜欢吃待会儿再给你做一份。” 两个人的过去像是一块伤疤,谁都不敢提起,谈话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破坏了这份难得的气氛。 趁着杜和品尝生鱼片的间隙,高桥海羽重新叫了两瓶酒,是北方人常喝的烧刀子,通常在五六十度以上,一口下去,如同火线入喉,叫人浑身冒汗,大呼痛快。 杜和本来只想小酌一杯,奈何高桥海羽兴致好,只好陪饮,高桥海羽笑吟吟的一杯饮尽,看着杜和喝了半杯被辣的满头大汗,突然就觉得两个人这样子很像是过日子。 妻子做饭,丈夫伴着下酒菜喝上几杯,两个人聊聊一天的经历,说点轻松愉快的话题,这一天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夜幕缓缓降临,酒瓶已经堆积的很多,不过两个人谁都不想放下杯子。 在包间里暗下来的那一刻,高桥海羽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随即捂住了眼睛,“啊,有点晕呢。”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高桥海羽头重脚轻的栽倒下去,杜和连忙去扶,结果自己也晕头转向的,被高桥海羽扑到在了地毯上。 杜和的后脑勺磕在地上,虽然不硬,但是一阵摇晃之下也是晕头转向,难受的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就在杜和闭上眼的那一霎那,一双软软的唇瓣印在了杜和的嘴唇上。 “唔……” 杜和想要说话,那唇的主人却调皮的趁虚而入,搅动了他本就不甚平静的一腔烈火。 很快,杜和就因为渴盼那一丝凉意而想要更多,他翻身而上,将高桥海羽扣在了怀里。 高桥海羽放开了对自己的控制,软软的躺在杜和的臂弯里,带着凉意的身体像是一池春水,能解救一切失去控制的火患。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拥抱 和杜和拥抱的时间里,高桥海羽觉得自己飘在海里。 大海温柔而又深邃,让久久不曾安下心来的高桥海羽一瞬间获得了安全感。 她甚至合上了眼睛。 杜和君的怀抱真温暖啊,高桥海羽微笑着想。 然而只是这短暂的幸福,高桥海羽也没有办法过于长久的停留。 房间的门被大力的敲了一声,惊醒了失神中的两个人,刚刚还迷茫慵懒的二人瞬间就浑身紧绷,凝神戒备起来。 杜和将高桥海羽挡在身后,自己谨慎的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没有人,只有一张纸条落了下来,被杜和伸手接住。 见到这一幕,高桥海羽顿时拧紧了眉头。 杜和迅速浏览完纸条上的内容,随即将那字条捏的粉碎,回过头,杜和静静的说,“纸条上说,你的未婚夫正在来找你的路上。” 说到未婚夫的时候,杜和与高桥海羽的眼中齐齐闪过一丝黯然。 再怎么躲避现实,现实依旧会找上门来,或早或晚。 “他很关心我的安危,杜和君,看来我们的会面要提前结束了。”高桥海羽垂眸起身,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一米,然而那距离对他们来说,重新变得遥不可及。 如果说曾经两个人的分开是因为高桥海羽为两个人作出了选择,那么现在两个人之间的不可能,就是这选择需要付出的代价。 对于他们来说,这代价几乎等同于性命,然而终究还是留下了一条性命,这个选择,高桥海羽疼过,却没有后悔过。 走出房间门的那一刻起,杜和重新成为杜和,高桥海羽也重新成为那个高桥海羽。 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也成为了两个人都不会再提起的一个秘密,一场过去。 杜和隐隐有一种感觉,今天之后,他和高桥海羽就真的会成为陌生人了。 从包间到门口的路很长,也很短,短到杜和扶着高桥海羽走向门口,也没有机会再说上一句话。两个人之间都有千言万语,但是却一句都无法再说出口了。酒精是懦弱者的狂欢,冷静是孤独者的毒药。 酒精褪去,重返孤独。 打破安静的,是玻璃大门被轰然推开的巨响。 身着东洋军服的渡边龙之介与两个手下就这么与即将出门的杜和与高桥海羽不期而遇。 这是渡边龙之介与杜和的第一次见面,但是渡边龙之介却不是第一次见到、听到杜和的名字了。 原来是他——这是杜和与渡边龙之介同样的感觉。 一位是曾经的青春,一位是现在的安稳,两个年轻人相差岁数不大,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渡边龙之介满身凛冽杀气,虽然面相温柔,眼角却细长带煞,看起来便不好接近,杜和身上还有着没有褪尽的书卷气,乍看好说话,可紧抿嘴唇的时候,就能看到他平时藏着的倔强的性子。 “站住,你把我们夫人怎么了!”两个手下见到杜和与高桥海羽,神色大变,两人一左一右,拦在了杜和身前。 杜和皱了皱眉头,“你们夫人?我记得高桥海羽没有结婚吧。” “他是我们渡边家内定的下一任女主人,自然是夫人。”慢死条理的挥退了两名手下,渡边龙之介话音一变,阴仄仄的问道,“那么,你又是谁?你们华夏人难倒也不都是讲究礼义廉耻的,对待别人家的夫人,不懂得避讳么。” “龙之介……我的头有些疼,杜和是好意。”高桥海羽松开了杜和的手,歉意的说。 没有用更多的时间观察杜和,渡边龙之介的手按在佩刀的刀柄上,另一只手却向前伸出,递给了高桥海羽,刚刚还一脸的阴气,此时却瞬间变得和煦,“原来是这样,看来是一场误会。” “亲爱的,我来接你回家。”渡边龙之介带着一点微笑,表情自信而又深情,声音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高桥海羽顿了一秒,同杜和点头告别,随后便将手放在了渡边龙之介的手里。 “感谢您的款待了,杜和君,再会。” 高桥海羽对杜和说。 “改日有时间欢迎到府上坐坐,杜和先生,听我夫人说你们是朋友,那就更要多多往来了。”渡边龙之介面含深意的说,“当然,我夫人不在的话,我本人也很期待杜和先生的到来,毕竟,您现在是上海滩最出名的魔术师,不是么?” 杜和的目光略过渡边龙之介夹在臂弯的那只手,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同侵略者做朋友。” 渡边龙之介身后的两个手下齐齐拔枪,飞快的将手枪对准了杜和的头。 “送个人怎么送了这么久,我还等着你回来呢……啊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要在这里闹事?这么不给我面子的吗。”不耐烦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四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身火红色旗袍的江凌正眯着眼睛一脸意外的看着他们,手上还端着一杯酒。 “在英国人的地盘搞事情,你们是要上国际新闻啊。”江凌笑吟吟的说。 渡边龙之介久居高位,哪里容得下江凌这么挑衅,当下握着刀柄的手上微微用力,似乎会随时拔刀。 “龙之介,我有些累了。”高桥海羽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渡边龙之介瞬间松开了握刀的手,冷声道,“没听见嘛,夫人累了,去备车!” 两个手下一声令下立即收枪鞠躬,小跑着出了门,渡边龙之介也搂着高桥海羽的肩膀缓缓的朝外走去。 在玻璃门处,渡边龙之介略微侧过头,看着不远处依旧站在原地的杜和,忽然笑了笑,随即再不停留,走出了上海总会的大门。 杜和心头一凛,顿时对渡边龙之介的戒备再提一层。 如果他毫无城府的继续留下去与杜和针锋相对,或者临走前放两句狠话,杜和都不会如此警惕,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渡边龙之介只是朝着杜和笑了笑,甚至一丝杀气都没有,可是杜和在那一瞬间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凉气在后背升起,让杜和汗毛倒竖,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渡边龙之介一定不只是一个在此度假的海军少将那么简单。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杜和头也不回的问道,“你怎么来了?阿凌。”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湍流 “当然是来救你咯!”听到杜和的话,江凌哈哈一笑,走下楼梯。 一身火红旗袍的江凌从高高的台阶走下来,张扬热烈,像一朵迤逦而过的火百合。 杜和有几许恍惚愣神,江凌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走到杜和面前,仰头豪迈的将酒杯里头的果汁倒进嘴里,随即大喇喇的将一只白生生的手臂搭在了杜和的肩膀上,江凌突然苦着脸说,“好看吧,就是太累啦,阿拉从来不晓得穿高跟鞋要累断脚的哦!你得请我吃油墩子!” 杜和嫌弃的将那只手挪开,却微微蹲下来,将后背露给江凌,“吃吃吃,上来吧,姑奶奶!” 江凌得意一笑,毫不顾忌的趴在了杜和的后背上,杜和待江凌坐稳了,便站直身体,重新回到了包间。 曾几何时黑暗的包间已经变得灯火通明,明明是两个人的酒局,桌子上却多出来一个人的痕迹,酒杯、座位,甚至酒水洒落的痕迹,杜和如果不是酒醒,怕是要怀疑自己眼花。 “你的那些兄弟做的?我刚刚还收到纸条。”杜和将江凌放到柔软的沙发上,好奇的观察了一下那些痕迹,便坐在了另一边,揉了揉脑袋。 虽然口中这么说,好像是在怀疑江凌派人跟踪他,不过实际上杜和却并不觉得江凌会真的叫谁来跟着他,他又不是江凌的先生,她也长不出那个派人来跟踪的灵通事。 黄酒并不会有后劲,但是高桥海羽后面拿来的都是烈酒,杜和此时只觉得剧烈的头疼,恨不能将脑壳打开来敲一敲清醒清醒。 江凌压根就没有那个心思同杜和掰扯他到底怎么知道杜和这里有事情的,唉声叹气的坐了下来,也不管杜和,把两只高跟鞋一左一右甩到一边,又去解领口的扣子,直到觉得自己舒坦了,才偎在沙发里头,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 “哎呀,真舒服……不过不是青帮的人,我前些日子听老顾说过一嘴,上海总会咱们虽然也有股,不过平时没放人进来,只是吃红利,这里一直都是英国人在管的,我也好奇是谁喊了我来给你救火,叫你被捉在床算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凌压根没想到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杜和还真的有可能被人堵在屋子里,尴尬不已的杜和只觉得脸上直热,浑身都似火烧一般。 尴尬的咳嗽了好一阵,杜和才找好了情绪,底气不怎么足的对江凌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找她是为了谈这段时间的事情……” “谈的如何了啊?”江凌侧颈望向杜和,脸上带着一抹玩味,“说说看。” “……没如何。”屋子里还残留着高桥海羽身上的香味,杜和想到刚刚的荒唐一瞬,也觉得自己没做什么正事。 “我就知道,老情人见面,能聊正事就有鬼了。”江凌嗤笑了一声,接着严肃了起来,“你知道刚刚带走高桥海羽的是谁么?” 杜和点点头,“东洋人的海军少将渡边龙之介,不用特意打听,他要娶前间谍之女的事在整个虹口都是大新闻。” 说道高桥鹤的时候,杜和的神情有些黯然。 距离高桥鹤去世已经三个多月的时间,那次的事件在街坊们的眼中早已成了过往的老黄历,然而给当事人造成的伤痛时至今日依旧难以释怀。 江凌知道杜和与高桥鹤的关系莫逆,虽然不甚理解,可是她也不愿意见到杜和悲伤,想了想,问道,“那你知道这个渡边龙之介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吗?” 杜和皱着眉头想了想,豁然抬头问道,“你是说,这些事件背后真正的主使人,可能是他?” 江凌耸了耸肩,“他来这里两个月时间,每日里的行踪不是飘忽不定就是同海军司令部的人频繁开会,试问一个在同未婚妻度假的军官会这么忙碌么?” 杜和深觉有理,不自觉的跟着点头,“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今日我约海羽见面,就是为了问问她对这些事有没有什么了解……可是,他一个海军少将,犯不着为了一个我费这么多周折,他大可以直接派人杀了我啊?” 江凌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那姑娘真是明珠暗投,找了个这么憨的男人,不值当啊。” 杜和疑惑的看着江凌。 “看我做什么,自己想去吧!呆瓜!”江凌没好气的吼了杜和一嗓子。 杜和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江凌再度唾弃了一声“呆瓜”,杜和大呼冤枉,“我纵横国内外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被人说是个呆瓜,你今天非得给我说说,我到底怎么呆了?” 江凌站在沙发上,忍无可忍的吼道,“你同高桥海羽什么关系,渡边龙之介同她又是什么关系,我要是他啊,早把你剁死八百回了,人家想你死,你为什么没死,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杜和眨了眨眼睛,“你是说海羽帮了我?” “自己想去吧!”江凌愤愤不平的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开门就要走,“我一代绿林好汉江女侠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呆朋友,想不通。” 杜和赶忙拉住了江凌,好言好语的商量道,“别别别,这不就通了么,我确实是呆瓜,女侠不是要吃油墩子么,咱们这就去呗!” 事情在杜和看来已经拨云见日了,知晓高桥海羽对他还有一份善意,没有真的如同面上那般冷漠,杜和心中不甚熨帖,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 “吃什么吃,你都把人家未婚妻吃到包房里了,我要是渡边龙之介,可受不了这个气。”江凌横了杜和一眼,抱着胸口气鼓鼓的说。 杜和一愣,随即神情严肃起来,“阿凌,我从刚刚就觉得不对……” 江凌神情一慌,遮遮掩掩的说,“哪里不对,赶紧回家就对了!” “好吧。”杜和一笑,摇摇头没有再说。 江凌一个神经大条的女孩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机密消息,又是如何赶来解围的,杜和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是既然江凌不会害他,那她不愿意说的事情,他不问也罢。 江凌松了口气,耸了耸肩膀,光脚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吧,回家。” 本以为杜和会追问,未料到竟然就这么罢了,江凌有些意外,也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杜和“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重新将江凌背了起来。 “你可别想这么把姑婆背回去,姑婆不大不小也是个名人来的,晓得伐,下了台阶,赶紧去给我叫个车……”江凌一边老实不客气地趴在了杜和的背上,一边口中唠叨着,杜和则一边敷衍的答应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门,带着江凌下了楼。 两人的背影在外滩边上渐行渐远,江凌没提车子,杜和也没拦车,就那么慢慢的往家走着。 上海总会的顶层,两个人影看着下方的小小人影,默默无言。 月光照在了窗户里,当先一道瘦削高挑的人影的长发如同海浪。 “雪姐,不用派人保护他们么,那边收到消息,渡边已经下了命令了,四名中忍。”后面的男人衣着高贵,气度不凡,看起来更像是为首人物,然而却为当先人马首是瞻。 被称作雪姐的杨美雪扭过头去,长发掩映着让人惊心动魄的侧颜,只听一声淡淡的声音传来,“不用。” 男人敬畏的低下头,缓缓的退了出去。 杨美雪看着已经看不清楚具体方位的方向,缓缓的勾起一个笑容来。 “就凭那些臭鱼烂虾,也配杀他。”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只有一个观众的表演 夜幕深深。 外滩上时值一天中水位最低的时刻。 大片的白色沙滩袒在路灯之下,远远看去,蜿蜒曲折,像是一片白色的路。 江凌从杜和的背上跳了下来,两个人宁静的走在这片沙滩路上。 沙子中还有些残留的水分,江凌光着脚,脚趾沾着写沙土,走几步路,脚趾上被高跟鞋弄出来的细小伤口被海水蛰痛,就在后脚跟上擦擦脚背,然后再继续倔强的踩着沙子走。 杜和也不拆穿她,任由江凌走走停停的在沙滩上,仿佛散步。 “哎,阿和。你等等我啊。”江凌走的慢了一点,看杜和超过了她,着急的喊了起来。 杜和回过头,笑着说,“走不动了?” 江凌不想承认,左右环顾了一下,见不远处的外滩大楼建筑群灯光璀璨,就如同有了新发现一般叫道,“你看看上海总会那边,原来有这么多大楼诶!” “是啊,现在看这里还有些冷清,不过等再过几年,可能这里会变成全上海最繁华的地方吧。”杜和也回过头看着那些建筑风格各异的大楼,他们刚刚出来的外滩二号上海总会就在其中。 恍惚间杜和似乎看到最顶层的塔楼上有什么东西闪烁而过,可再去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并不知道许久不见的杨美雪刚刚就在那里看着他,而她一转身时候耳环的光芒却让杜和仿佛明白了什么。 既然江凌不可能自己去关注这些东西,那么一定有人将消息给她,能够有实力获取这些机密的消息,又能取得江凌的信任的人,其实并不多。 杜和沉吟一二,心中就已经有了几个人选,不过既然人家没有露面,那么就说明现在仍然不到他们见面的时候,再怎么去想也全然无用,还不如领会好意,然后继续做他现在在做的事情。 洒脱一笑,杜和回过神来,将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放到了江凌的面前。 “喏,虽然大了点,你就将就一下吧,到了商场就给你买新的。” 江凌嫌弃的扫了好几眼,才不情不愿的将脚丫放在了杜和的鞋子里,口中还不大乐意的说,“那你可得给师姐买个好的,不然抵不过师姐遭的罪都。” “要不,我给你表演个魔术,做个搭头?就当做给咱大师姐赔罪怎么样。”杜和的耳朵动了动,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扫过周围的黑暗,把江凌领到了一块大石头边上,脱掉自己的西装,叫江凌坐在上边。 江凌被杜和拉的踉踉跄跄,不过对魔术的好奇心打破了对杜和的唠叨,她难得乖巧的坐在石头上,略带期待的说,“真的吗,是你新排的魔术吗?老节目我可不看,师姐也躲躲闪闪见过世面的。” 杜和乐呵呵的将几样小玩意布置在了周围,口中保证道,“那是当然,你见过我表演重复的魔术吗?瞧好吧您。” 说着把最后一个小球握在手里,猛然朝地上扔了下去,小球遇水就化,一阵紫色的烟雾扩散开来,带着玉兰花的清香,瞬间让江凌来了兴趣。 黑暗中突兀的冒出了三个黑影,在紫色烟雾的映衬之下如同鬼魅一般,刀光雪亮的合身朝杜和扑了过去,杜和大喝一声,“开演了!魑魅魍魉!”便从手中散开一片细碎的碎片,碎片如同镜子,将中间的杜和照成了无数个,杜和一步跨出,竟然同时分成了四个,一个端正站在中间,三人则朝着三个黑衣人影冲了过去,黑衣人影并没有因为乍然变化而改变攻势,反而加快速度扑向三个杜和。 两两接触的一瞬间,杜和却如同被石子打破平静的水波,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晃动起来,随着三人的刀势无根浮萍般飘动不定,诡异万分。 江凌看的目不转睛,呼吸都绷住了。 三个黑衣人影见状似有默契,竟然齐齐放弃了三个杜和,重新朝着中间的杜和冲过去,三人锁死了所有方位,转眼间中间的杜和已经无路可逃! 既然外头的砍不到,那么里头的一定就是正主,很简单的道理,但是身处诡异环境之中,能够如此冷静判断的,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中间的杜和脸上浮现一抹赞赏,还拍了拍手,似乎为三人的果决而称赞,可是就在此时,随着杜和的动作,他整个人都如同被打破的玻璃一般破碎掉了,原地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水窝。 紫色烟雾弥漫,那被三个人影当做虚幻放弃的杜和却悄然动作起来,忽然,其中一个杜和单手成剑,快速的磕在一个人影的后颈上,人影一声都没发出,倒在了迷雾里。 雾气弥漫,很快掩盖了倒下的黑衣人影。 另外的两个人影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但是已经迟了,在自己的主场上,杜和才是说的算的那个。 在两个黑衣人改变动作之前,其中一个的背后已经出现了新的手刀。 “还剩一个。” 杜和的声音从紫色迷雾中若隐若现的传来,江凌忍不住被这诡异的气氛激的打了个冷颤,却看得更加目不转睛。 仅剩的黑衣人似乎已经放弃了寻找杜和的方位,单手入怀一探,一把黑漆漆的四尖车剑就以黑衣人为圆心,朝着四面撒了出去。 黑衣人仔细侧耳倾听,在几息之后,猛然暴起,动如脱兔一般扑向了自己左侧的方位,手中长刀划成密不透风的刀光,势要把杜和杀死当场。 江凌似乎听到杜和嗤笑了一声,随即就见到毫发无损的杜和重新走到了战场的最中心,手中提着一把长刀。 “唰啦”一声,长刀被杜和随手插到沙土中,只留一个刀柄。 “表演完啦,走吧!”杜和笑吟吟的朝着江凌伸出了手。 “不用收拾道具嘛?”江凌有点心疼这片紫色的雾气。 杜和摇了摇头,“放心,都是便宜东西,不值几个钱的,不用收。还要去给你买鞋子,哪能在这些小节上浪费时间,是吧?” 江凌眨了眨眼睛,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咕哝着,“魑魅魍魉,不是四个人吗,你怎么只弄了三个人影出来。” 杜和哈哈一笑,“那不如叫三堂会审?” “你还是算了吧,阿和,师姐同你打个商量,你就专心研究魔术,起名这种辛苦活,交给师姐就好了。”江凌一脸的无奈。 “那你说说,我的魔术表演的怎么样?” 杜和没有否认,反而一脸邀功的问江凌。 江凌故作沉吟,好半晌才道,“还成吧,以后还得努力,比起师姐还要差那么一点。” 两个人拌着嘴愈行愈远。 潮水缓缓涨起,刚刚那片紫色的迷雾也缓缓散开,刀柄所在的地方,似乎涌起来一抹深红,随即被一抹水流冲过,便什么也没有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生活的样子 江凌到底遵守了同杨美雪的约定,无论如何也没有告诉杜和给他消息的人到底是谁。 一场原本可能会无法收拾的乱局在杨美雪的及时安排之下化为无形,然而表面平息的水面之下,依旧是危险丛生的乱流。 江凌是个粗中有细的上海女人,平时大大咧咧,关键时刻总是会神奇的拎得清楚,这件事既然涉及了东洋人,那么越少人知道杨美雪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她就越安全。 虽然同杜和互相都不知道对方已经知晓了杨美雪的某些秘密,但是默契的是,两人都选择了守口如瓶,即使是对最为信任的人,也没有提及半句。 杨美雪的手下曾经觉得她亲自将消息告诉江凌是一种不冷静的冒险,杨美雪不置可否,这个女人在背负着家族的荣耀和使命独自打拼的过程中早已蜕变的深不可测,一些想法看似随心随意,却总有着自己的深意。 这一点已经在几次奇迹般的转危为安的时候让手下深信不疑,视杨美雪为神人,因而见到那个熟悉的表情的时候,手下便再也没有多问一句了。 只不过这一次,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知道她这样做最后的目的了。 因为这目的无关生意、无关自己,她只是想给自己喜欢的两个人一个机会而已。 也算是她难得不求回报的做一件事了。 在继续搭上了自己仅有的一点零用钱给江凌买了一双精致的小羊皮平底鞋后,身无分的杜和期期艾艾的打听到底是不是某个他们都熟悉的人送来的消息。 然而江凌大剌剌的收了东西,却绝口不提自己的消息来源了。 杜和再问,就开始装傻充愣起来,杜和心中有数,面上却表现的对待软硬不吃的江凌毫无办法,一幅只得吃了这个闷亏的样子,假作怏怏不乐的同江凌回了留园。 江凌穿着那双同旗袍浑不搭调的鞋子,在李家厂并不宽敞的道路上走的八面威风,仿若成功抓住了先生偷吃的某个太太,杜和则是犯了错被太太带着游街的先生,只差旁边再五花大绑一个妆容不整的美艳女人了。 留园周围的街坊邻居已经全然不敢招惹这家深不可测的邻居,江凌走了一段路,觉得不大过瘾,索性抬腿转了个弯,绕道走了连魁班的弄堂。 这下子就炸开了锅了。 江凌是谁,弄堂里的人兴许还有不大晓得的,但是她做的事情,却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那可是协同几个青皮为祸弄堂十几年的大杀胚,整天打着个替天行道的招牌,人家打老婆她要管,扒手扒东西她要管,就连生了女孩要送人她也要管,可是太太打先生她却又不管了,婆娘偷家里的钱去给老不死的小不死的瞧病她还不管,闹的这条弄堂的爷们苦不堪言,叫天天不应,每天都咒那个瓜婆娘长一脸麻子嫁不出去孤独终老才好。 大家都觉得这种男人婆应当没人敢要遭些个报应的,鬼晓得,今天居然穿了裙子,还带了个男的回家? 夭寿了! 江凌得意的昂首挺胸,施施然走过那些目瞪口呆的街坊,几个受了江凌恩惠的女人激动的直抹眼泪,直呼老天有眼,好人好报。 杜和笑吟吟的跟在江凌旁边,同几个眼熟的街坊点头挥手打招呼,江凌则越走越觉得奇怪,好像哪里不对劲,又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不对的感觉。 “你是不是又在捣鬼?”江凌狐疑的瞥了杜和一眼。 明明是在带杜和游街,怎么感觉大家都没什么奚落的样子? 杜和无辜的耸了下肩膀,模棱两可的说,“可能是大家都见过世面,没什么好奚落的吧。” “哦,这也是,我们这条弄堂的人,出去都是有出息的,没有出息的他也不好意思报咱们这地方的名字的。” 江凌与有荣焉的说。 “好小子,有两下子,将来要好好的啊!”阿姊在门口欣慰的笑着。 杜和强忍笑意,虚揽着江凌说,“好的阿姨,一定好好的。” 江凌眉头一皱,左右一扫,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一变,勃然大怒的就要去打杜和。 “你小子敢做鬼!看我打不死你!” 杜和连忙一躲,又握住了江凌的手腕,忽然说道,“明天我得出趟门,陪我走一遭?回来路过永安公司,听说那里新到了不少大洋洲的好玩意。” 江凌一开始还在纠结自己刚刚发现的小辫子,被杜和一说,顿时就动了心。 在痛打杜和一顿和先宰一刀再痛打杜和一顿中间,江凌愉快的选择了后者。 “可以,不过作为今天师姐营救你于水火的劳务费,你下下个月的工钱也扣了!”江凌斤斤计较的说。 杜和无奈的点了点头,“反正也从来没到过我的手,权当是没这笔钱吧!” 江凌喜滋滋的应了一声,满意了。 江中叶端着烟斗在门口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对小儿女打闹,脸上是久违的欣慰和放松。 连魁班在短短半年之中经历了数次起伏,最后虽然总会转危为安,不过在这一段时间里,曾经将连魁班视为眼珠子的江中叶也渐渐地在大起大落之中看开了许多。 在失去妻子的十几年中,江中叶将经营连魁班和培养女儿长大当做全部,可到头来,这两样东西在他眼里的地位却有了越来越大的差距。 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固然重要,但是在面对权衡的时候,江中叶觉得他已经不会再纠结于选择,女儿才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天下的魔术千千万,传承万万千,他这一枝枯萎了,总有满树的花开,可是女儿若是有了闪失,又能从哪儿找补回来呢? 吸了一口烟斗,江中叶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一些,朝着闺女招了招手。 “阿凌,今天的旗袍蛮漂亮嘛,爹给你照这样子再裁两身。” 江凌乐颠颠的叫道,“那你可得心疼,是人家从先施请的裁缝量身做的!料子要十几个大洋一尺呐!” “噢噢,那就算啦,爹可请不起先施的裁缝!”江中叶挥着手调侃起来。 江凌一听,嘴就撅了起来,“那怎么行,男子汉说话算话啊!” “爹老咯,老头子不算男子汉,哈哈。”江中叶打着哈哈,“谁是男子汉,你叫谁去买嘛,别抠爹这几个养老钱啦!” “你为老不尊!”江凌气愤不已的大叫。 “等你老了,你也可以为老不尊嘛。”江中叶优哉游哉的躺在了躺椅上,一脸的惬意。 江凌嘴一瘪,就朝江中叶扑了过去,“我跟你拼了!” 父女俩你来我往的出招拆招,杜和在一旁倚在墙头看的满脸带笑。 “这才有点生活的样子嘛。”杜和笑眯眯的说。 江凌一只鞋子扔了过来。 “我跟你们两个拼了!” 杜和哈哈大笑,也加入了战团。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节庆 民国二十年八月二十日,宜开市,适逢农历七月初七,上海滩上各处商家都举办了盛大的庆祝活动。 在万家灯火处处繁华的庆祝之中,无人能同黄老板比肩,黄老板近来人逢喜事,为新购得的大世界重新开幕进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 大世界全天半价,还有丰富多彩的展览和表演,人群从各处涌入大世界之中,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原本的大世界奶油色的尖塔建筑上如今处处张灯结彩,充满了喜庆的红色,巨大的贺喜条幅从房屋顶层直垂地面,整个建筑都被上海各界人士的恭贺笼罩,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杜和一行人便在这样的气氛中喜气洋洋的前往大世界进行魔术表演。 黄老板对待自己人一向周到,之前的种种不睦被他一笑置之,如今江凌已经能够与黄老板如同忘年交一般亲切谈笑,当然顾竹轩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难以估量。 两位外头人都能看出来在别苗头的青帮大佬一位稳坐闸北,一位久在中宫,按理说是谁也管不着谁,互相井水不犯河水罢了,不过做生意总要赚钱,看似清楚明白的边界放到实地上就没可能讲的那么清楚了,两人都是一个辈分,一个位置,自然总要摩擦摩擦,好叫自己帮的手下人放心的,谁料想暗地里因为江凌的存在,二人之间奇迹般的找到了唯一契合的边界,居然能够好好合作,一起发财了呢? 上海滩,可是全国唯一能够合法进口鸦片的地方。 黄先生控制着上海滩七成以上的水路,而顾先生手下,则有着最发达的陆上交通网和最大的工厂业集合地,黄先生有东西有办法,顾先生有销路有门路,为财而聚,自然大家都好。 江凌这个因祸得福的野丫头,则是二人之间维系这种关系的最恰当的一枚枢纽。 在湍急的权力漩涡之中,江凌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如今她已是唯一能让双方放心的存在于对方的势力之中,而不担心其他种种阴私的人,她也因此成为了高层权力集团里最幸福的一位女大佬。 不需要管事,不需要担责,每天只要嘻嘻哈哈的享受自己的种种好处就好。 杜和为了江凌一度下定决心放弃了自己的魔术事业,甚至冒着危险做了威力巨大的**,但是江凌这个祸事的源头从头到尾只是烧人家房子的时候被拉了一刀而已,疤痕掉了之后,连个印子都没留。 所以有的时候,你所做的事情并不重要,你所在的位置更加重要一些。 今日很热,大世界的露天广场更是炎热不已,杜和满头大汗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抬头就看着江凌蹦蹦跳跳的同黄先生去了,不用想就知道,黄先生的办公室里一定有凉爽的风扇和冰凉的水果可以吃,而自己则只能惨兮兮的在游乐世界的一处开放性舞台上目送江凌去吃香的喝辣的,想到这些,杜和不由得有些无奈,就连收拾摆放道具的时候都有些软绵无力。 “黄先生人年纪大了,难得有一件事叫他记挂那么久,连饭都少吃了好些,如今那丫头不能动,也只好委屈你一遭,其实就是气不大顺,不会真的如何如何,你且莫怪啊,过了今日就好了。”一袭青衫的杜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杜和身边,见杜和神情怏怏,遂温声宽慰了一句。 杜和擦了把汗,听到这句看到是杜先生,连忙从台子上跳了下来,整理衣冠郑重同杜先生行礼。 一礼过后,杜和才道,“先生说笑,是后辈无状开罪了前辈,前辈且罚便是,哪有生气的道理。晚辈刚刚是在出神,想着今日这么大的场面,不知会不会有幸遇到同行。” 杜先生对杜和是有恩惠的,杜和从来没有将杜先生与黄先生一并看过,他总是觉得这位本家与其他白相人不同,若说相似,杜和观人众多,也只是当初斧头帮的王帮主与之有些神似罢了。 这也是杜和常常觉得杜先生亲切的缘由。 杜先生何许人也,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杜和看他与别个两位兄弟不同,不过他心思深沉,虽然蛮喜欢这个小辈,也从没表现出来过,相帮也是暗里出手,他人从未察觉。 如今提点一句,看杜和是诚心诚意,并无什么气愤不已的情绪,心下宽慰不少,未免他人多加注意,便道,“今日的游乐世界里设了二十多个表演场地,待会儿你自行留意吧。” 杜和连忙点头拱手,谢过了杜先生。 杜先生匆匆离开后,杜和想到众多表演地点中可能会遇到的同行,稍稍打起了精神,将自己的魔术道具一样一样的收拢放好,预备着待会儿随时取用。 自打回了连魁班后,杜和的表演衣服一向都以中式长袍为主,一个是长袍面积大,料子挺括,关窍好做,能藏的玩意多,还一个是长袍袖子紧,一动一静之间袍子下的轮廓清晰可见,但凡手艺不精,便容易漏了怯,更能显示魔术师的功夫来。 最主要的是,杜和总觉得比起西服中山装来说,长袍更加符合自己对魔术师的理想设定,老祖宗多少年淘弄留下来的东西,比之一代人设计出来的东西,总是多了那么点味道的。 杜和手指头灵活,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样一样从箱子里头捡东西,都叫旁的人看不清楚,还么开始表演,就吸引了几个好奇的孩子,在大人的陪伴下一脸惊奇的看着杜和。 杜和也没藏着,特意加了几个好玩的动作,有意满足几个小孩子可爱的幻想。 正收拾着,便见到另一伙人朝着杜和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四十许,年龄同江中叶相仿,气度却同江中叶大有不同。 杜和一见此人便笑了起来,远远喊道,“莫大师,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魔术大师 来人正是魔术大师莫悟奇。 现在的莫悟奇,正值盛年,但已经是开创了南派魔术这样一个整体流派的大魔术师,统领着整个长江以北的魔术行当,可以说对于魔术师来说,吕大仙人是祖师爷,而莫大师则是行走着的神仙。 莫悟奇一生醉心魔术,对于远近景魔术、中西魔术以及难度很高的巨型魔术滚瓜烂熟,在杜和的锋芒领先所有青年魔术师界的时候,莫悟奇是整个魔术师界的共同偶像。 原本还在念叨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同行,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而且是杜和一直很敬佩向往的大魔术师莫悟奇,杜和惊喜万分。 莫悟奇早年生活坎坷,虽然后来发迹,身形看起来依旧有些瘦弱,不过他身板瘦弱,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脸上永远带些笑意,看起来倒是丝毫都没有一个大人物的架子的。 听杜和问,他随意的摆了摆手,坐在了舞台上,喘了口气说,“天蟾舞台的顾老板要同我谈坐馆表演的生意,我就过来看看,杜和啊,你今年多大了?咱们还是老乡的吧?” 杜和恍然大悟,“末学后进今年虚二十二了,我的确是苏州人,大师怎么知道的?听说天蟾舞台一直网罗最新最好的艺人表演,上次还听顾老板念叨想请您去,如今怕是夙愿得偿啦。” 莫悟奇哈哈一笑,朝杜和伸手道,“搭把手,岁数大了,腿脚不灵便咯,早年我年轻的时候,比这个还高三分的台子,我原地一下就上去的。” “等我到您这个岁数,能跳起来五十公分就谢天谢地了。”杜和含笑带了莫悟奇一把,对这个说话实在不拘小节的前辈更添了几分好感,因而也愿意哄着前辈开心。 他本来是内敛的性格,近来虽然有所改善,不过潜意识里还是喜欢好说话的对象,莫悟奇不过分熟稔也不叫人有距离感的性格恰恰好符合了杜和的喜好。 莫悟奇果然很开心,兴致勃勃的看了杜和的门子和关窍,又自己亲手试了几样之后,满足又感慨的说,“后生可畏,往年人们都叫我魔术天才,如今怕是要让贤了,杜和,你的想法不拘一格,天马行空,丝毫没有受到传统的表演方式影响,这很好,将来形成了自己的体系和风格,是可以自成一派,开山做祖的。” 任何一个年轻人被人夸在了痒处,都要开心上那么一点,杜和自己钻研许久,一直都没有能够从专业角度给他评价的前辈,心中也是惴惴,如今被莫悟奇大加肯定,更是难以抑制的开心。 “我儿子,就是上回跟你比赛过的那个,还记得否?”莫悟奇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自己的儿子莫非仙。 杜和有些忐忑的说,“自然记得,贵公子的一起化三清表演的天衣无缝,深得莫大师你的真传,”看着莫悟奇的脸色,杜和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 莫悟奇似笑非笑的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守成之子多有进取不足的旧习,您开创了很多魔术史上的先河,您的儿子则怕会受到父辈光辉笼罩之苦。” 杜和斟酌再三,依旧是说了实话。 俗话说见人之说三分话,不能全抛一片心,这话说的在理,杜和也明白,不过他对莫大师的印象极好,而莫非仙和他的处境又是何其相通,将心比心之下,杜和还是想尽力的说些实话。 本以为会让莫大师有些不快,谁料到莫悟奇楞了一下之后,居然哈哈大笑,连连拍着手掌道,“知我者莫若杜和也!说得对,句句入木三分!非仙学我的魔术学的太好了,就是因为太像,我反而担忧他将来会走不出自己的道路来,杜和啊,你是个好小子,这话我问了好几个人,但是能像你这样推心置腹的,还是头一个。” 莫悟奇一脸感慨的说,“我还以为你小小年纪,会害怕我追究你赢了我儿子,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还给讹拉我一个惊喜,那你说说看,为了不叫非仙走了岔路,应当怎么办呢?” 杜和松了一口气,后怕的拍了拍胸口说,“您不见怪就好,当面都是夸孩子,像我这样鸡蛋里挑骨头的,也只有您不嫌弃了。” “什么嫌弃不嫌弃,你说的少了我才要嫌弃,只管说便是。”莫悟奇从杜和的台子上摸了只道具茶杯出来,手一引,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出来。 杜和看的目不转睛,心头一松,就说了实话,“另公子同我是一般的处境,别个办法我不知道,叫他找个没人照料他名声背景的地方,从头做起,短则半年,长则一载,应当有所收获。” “如若您能舍得,放到国外去是最使得的。家里不放人,只管说是去留洋读书就好。”觑着莫悟奇的脸色,杜和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句。 莫悟奇眼神一亮,“妙哉!妙哉!此议大善!” 不远处正在表演水中出鸭的莫非仙忽然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大喷嚏,尴尬的擦了擦鼻涕,才继续表演。 他还不知道曾经让他惨遭败北被自家老娘记恨了好多天的杜和正同被自家老娘念叨了几十年的亲爹合计着怎么把他骗到国外去过苦日子,不过想来很快,手眼通天的莫大师就会让他在大洋彼岸思考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杜和帮助莫大师解决了一直以来难以下定的决心,莫大师心中不胜感激,就想回报杜和一二。 想了想,莫悟奇对杜和笑呵呵的说,“杜和啊,你帮了我一把,我也帮你一把,你有没有什么难题要解决啊,兴许我能帮上点忙?” 其实莫悟奇在前来同杜和接触之前,对杜和早有了解,所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无论杜和是想要获得莫悟奇登报的官方肯定,还是想要缓和同上海魔术圈子的紧张关系,莫悟奇都可以做到。 杜和并不知道莫悟奇的这个帮忙的分量,但是他也知道莫悟奇本身的能力,想了半天,杜和才郑重的说道:“莫大师,您是魔术界的泰斗,也是我的前辈,我有个问题,困扰已久,希望请你帮忙回答。” 莫悟奇精准的留意到,杜和用的不是解决,而是回答,这个屡屡叫他意外的年轻人成功的引起了他的兴趣,因而对于他能提出的问题,莫悟奇也前所未有的来了好奇。 “你说,但凡我知,便知无不言。”莫悟奇也郑重的答。 杜和便缓缓道,“大师,这世上讲因果轮回,天道正义,也讲法理治世,有冤必果,但是,如果一种恶,他不能用法律、正义来纠正的时候,以恶制恶,以暴制暴的人,是否也是一种恶?”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顿悟 在问到应对绝对的‘恶’的时候,杜和没有问要怎么办,要隐忍还是要求助,而是直接问以恶制恶是否正确,可见他心中对于解决这个问题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他疑惑的,只是这样做对不对,或者说,这样做在别人看来对不对。 在外滩上的经历到底让杜和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疑惑,他疑惑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轻描淡写的夺取了他人的性命,疑惑为什么他人要轻描淡写的夺取他的性命。 在曾经作为一名医生的杜和看来,人命大于一切,即使放弃了做医生,杜和也一直视性命为大事,从来不敢轻忽待之,在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时候,杜和会感到无措、愤恨,甚至强烈的惋惜。 但是到了在外滩上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只有一片平静。 杜和怀疑自己走入了歧途,但这问题却不能轻易向他人求证问询,叫杜和百思不得其解,很是苦恼,如今莫悟奇问起,杜和便脱口而出了。 听到杜和的问题,莫悟奇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年轻人,了不得。 原本听前辈说起他的时候,还以为只是普通意义上的优秀年轻人,却没考虑让那个人看重的,哪有什么平凡的用优秀形容的人,他看上的,都是煞星! “你所说的……以恶制恶,是否要沾染血腥?” 莫悟奇思虑再三,下定了决心,平静的问道。 “当然。”杜和也平静的答。 莫悟奇在地上画了三个圈,一个圆圈独立在外,另外两个圆圈嵌套在一起,指着地上的图画,莫悟奇对杜和说,“后生仔,首先我要同你讲,到了我们这个地步,对错已经不是一种可以通用的度量衡了。” “这两个圈,是世俗和顺从世俗意见的千篇一律的人,这一个,则是觉醒了自我意识的真正的人。”莫悟奇平缓的叙说,“私以为既来人世一遭,活成了模具厂里头千篇一律的东西,太过糟践。活一次不容易,既已不容易,就不要多多委屈自己取悦同你毫无相干的他人。事情做下了,无论是对是错,都在你自己,你认为他是应该做的,做了,就是对的,你认为他是应该做的,但别人讲不应该,你没有去做,将来你就会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 “错在何处?”莫悟奇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杜和。 杜和喃喃答道,“错在没有遵从本心。” 如同当头棒喝,杜和霎时间清醒过来,浑身如同打开了无数个口子,清凉的空气从外界灌入身体,整个人通透无比,顺意自然。 “无愧本心就好。”莫悟奇一脸欣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庆幸自己今日来找这个年轻人说话。不然一场顿悟岂不是叫其他人拔得头筹。 莫悟奇从来不怀疑杜和无法走出心魔,因为这样的人,注定不会被这样的小事绊住脚跟,能拦得住他的,都是高入云端的险峻挑战。 杜和躬身一礼,郑重的道,“谢过先生。” “想明白了?”莫悟奇乐呵呵的问道。 “想明白了,如同三伏天喝了一罐刚出锅的消暑茶,真是舒坦。”杜和兴奋的伸展了一下躯干,感觉浑身都是轻飘飘的。 莫悟奇也是天资纵横闪耀了几代人的天才,自然知道顿悟之后给人带来的愉悦感觉,忍不住起了惺惺相惜的心思,由长辈提点晚辈渐渐向着同类人看同类人的心态转变。 “阿和,不知道你听过现实扭曲立场么?”莫悟奇状若随意的问道。 杜和听到先是一愣,接着就是一阵神往,一脸向往的说,“那是魔术师的至高荣誉,谁练成了现实扭曲立场,谁就可以成为最顶级的大魔术师。” 想了想,杜和又补充了几个大魔术师的名字,“他们都是这样的大魔术师,不仅开创了自己的表演方式,而且对现实扭曲立场的研究都做出了贡献,叫人钦佩。” 莫悟奇听的连连点头,“这么说来,你对这个课题也有兴趣?” 杜和失笑,“那可是魔术界的盛事,我当然也感兴趣,只不过我水平有限,研究并不能取得什么大的进展。” “那就是有所进展咯,说说看?不好说门子,你说说效果也行,我听听如何。”莫悟奇这下是真的有些吃惊了,现实扭曲立场如同魔术界的珍珑棋局,谁能够成功破解,谁就能够取得所有人的认可。 为了让这一魔术成为后来者前进的动力,所有以自己的方式达到了表演效果的魔术师都严守秘密,没有泄露丝毫关窍门子出来,诚如杜和所言,这是魔术界的一场延续许久的盛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新的魔术师以此来证明自己。 不过因为表演效果太过震撼,一般的关窍难以做到,所以至今可以成功表演的魔术师依旧寥寥无几,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如果杜和在二十岁的年纪就在研究这个魔术,并且还取得了一定的进展,那么他的天赋真的可以用冠绝世间来形容了。 杜和并不觉得自己的这一点进展如何厉害,便原原本本的将自己在外滩上设立的被江凌取名‘轻纱帐’魔术的表演方式同莫悟奇叙述了一遍,只不过略去了杀手的细节。 “因为无法完全做到没有破绽,比如沙滩上的脚印就不能在没有特殊道具的情况下消除,我只能用紫色雾气来遮盖,也达到一个视线扭曲的效果,不过这到底是取巧了,如何再说沙滩上无道具成功迷惑观众,这是我现在的研究方向。” 莫悟奇和着眼睛听着,面上没甚表情,但心中却惊起了惊涛骇浪。 现实扭曲立场说白了就是幻境,将实境中的东西隐掉,让人以为那些虚幻的东西才是真,无论怎么做,只要达到了这一标准就算合格。 不过这不同于障眼法,用特殊的角度道具叫人产生视觉落差,而是真正的比海市蜃楼还要真的‘场’,精通魔术的一定兼精物理化学,这些在理论上能够实现而现实里难以做到的表演效果,才是这些魔术大师们终身追求的东西。 莫悟奇睁开了眼睛,“后生可畏,你的方向是对的,将来发展扩大,也许可以在整片海域上建立扭曲立场,不过这也是目前看来最难的表演效果,你的工作量很大。” “至于那片沙滩,留下脚印其实没什么,毕竟你建立了扭曲场之后,想叫人看哪片沙滩不行?”莫悟奇笑着点了杜和一下。 杜和豁然开朗,大喜过望,“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师果然厉害,原来我一直走入了死胡同!” 莫悟奇含笑不语。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误会解除 莫悟奇收获满满的离开了。 心里头全是对自己家儿子未来的期许和对杜和这个可敬的后生的喜爱。 而解开了困扰自己几天的问题的杜和也豁然开朗,心神都放松了下来,就连给周围来去的人群表演一些讨喜的小魔术都更加灵活了几分。 不过虽然杜和的表演很精彩,但长时间在小舞台前驻足的人并不多,杜和也不以为忤。本来像这种规模的盛事,请来表演的大咖都在室内或者大型舞台上表演,小型舞台上表演的节目都是有限制的,或者提前规定,或者加以限制。 杜和所接到的这一单子活儿就是限定了表演项目的小型活跃气氛的舞台。按理说,以杜和的等级,就算是进入室内的大舞台进行专场表演也绰绰有余,不过杜先生也同杜和说了,黄先生对杜和还有些气没消,因而要捉弄杜和一下,金额上面一点都不亏待杜和,就是想叫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子吃吃日晒风吹的苦楚。 这已是黄先生自觉对杜和的法外开恩,杜和敬重三位大亨德高望重,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也愿意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哄哄他们开心,两米方圆的小舞台表演些老掉牙的儿童节目而已,又不是叫杜和折节弯腰,又有酬劳拿,何乐而不为。 江凌同黄先生就在不远处的塔楼上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与杜和料想的不同,江凌非但没有坐在椅子上吃香喝辣享受一番,反而如同晚辈一般,退后半步,站在黄先生的身边,杜先生与张先生在身后的圆桌旁喝茶聊天,对这两位斗气斗智上了瘾的老小半点兴趣都无。 初开始江凌加入青帮的时候,就是为了避免以那种屈辱的方式给黄先生做小,没有过其他的想法,甚至在解决了自己惹下的祸事之后,只想离这个看起来吓人不已的地方远远地,再不想踏入黄先生那个老头子周围十米之内。 不过误会很快就解除了。 那位在黄先生身边把江凌说成是想要主动靠近的小姑娘,以至于为黄先生招致了险些就炸掉钧培里的祸患的程宝姐,已经在江凌正式进入请帮高层之后,悄无声息的消失了,钧培里上下对程宝姐的离开讳莫如深,彷如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么一个人。 不晓得她的下场的人也不用问,即使不在青帮,教唆弟子、欺上瞒下、怂恿主子,都不是什么能够轻饶的过错,更何况是在帮规外松内紧的青帮。 新的女管家是江凌不熟悉的新面孔,假使杜和在钧培里见过她的话,一定惊讶万分,因为那个女人是杜和在西摩路的一栋老房子里见过的,她曾经朝夕陪伴在一位姓林的太太身边,名叫阿兰。 如今青帮似乎依旧同原来一样,可也有了一些不大明显的改变,这些改变都叫江凌喜欢,对青帮也有了更多的归属感,可是黄先生却不大乐意看到江凌整天都开开心心、嘻嘻哈哈的。 他青帮的第一话事人,都要偶尔出去应酬那帮洋人,也有一帮子惹人嫌的小老婆整天烦他,帮派上下数不清的事件,就算两个兄弟帮他处理大半,依旧还会剩下不少需要他定夺。他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头子都要如此繁忙,怎么江凌那丫头就能凭借着认了个好哥哥,一来就在青帮里头享福找乐子,什么都不用做? 黄先生是一位很有韧劲的人,即使到了他的晚年,这股子做事情不做到不罢休的脾气还是丝毫没有削减,江凌越是清闲,黄先生就越是想给她找些事情做,比如说,给那丫头上上眼药,看看她着急上火,就是很好的消遣嘛。 看了一会儿,广场上的杜和就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哪里还有点翩翩公子的潇洒模样了,叫那些路过的姑娘太太们直叫惋惜。 黄先生不动声色的瞥了江凌一眼,慢吞吞的说,“今儿太阳不错。” “是不错,得您关照。”江凌还是笑嘻嘻的。 黄先生气势一滞,嘴角就耷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 背后喝着茶水的杜先生肩膀一抖,轻咳了一声,张先生给他使了个眼色,杜先生忙消了声儿,看似还在扯些没用的话题,实际上耳朵都竖了起来。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黄先生小孩一样同人斗气,可得好好看个新鲜! “你就不心疼那小子?听说你们俩好着。” 实在看不下去黄先生下不来台阶,杜先生笑呵呵的给垫了一步话。 黄先生果然就了台阶下来,“那小子,我看也就三两本事,你可得好好看真切,那个何兴民就不错,人家看不上你了?” 江凌翻了个白眼,“老年人笑的多了睡不着觉。” “我一个通字辈的要是算老,师叔你那可就成老妖精了。”黄先生最近磨练的多了,嘴皮子和脸皮子都利索了不少,同江凌斗起嘴来不看人还以为是两个同龄人。 江凌笑眯眯的说,“师叔可不敢当。至于阿和啊,年轻人,还是要多多锻炼,身体才好,师侄像是你这样的就是缺少锻炼,浮肉有点多了,显老,你看师叔,每天早上拿几个大鼎,人就轻快的很嘛。” 江凌喜好占嘴上便宜,黄先生生了几回气也习惯了,闻言冷笑一声,凉飕飕的说,“有时间拿大顶,不如好好看着自己的人,你那个小打小闹的草台班子,总共才几个人,就出了有二心的反骨仔了?” “反骨仔?你说连魁班?”江凌一愣,“我们那班子都穷成什么样了,还有人惦记呢。” 黄先生这回倒是不说话了,端着小手把壶老神在在的躺在了躺椅上,就打算好好地吊吊江凌的胃口。 江凌眼珠子一转,眼睛一眯,就走到了黄先生背后,狗腿的帮着老人家捏起肩膀来,“师侄啊,师叔给你捏捏肩膀啊,看你这肉都发紧了,赶紧揉开了好,年轻人就是不注意身体。” 黄先生虽然觉得这话还有占便宜的嫌疑,不过听着就舒服多了,也不开口,心安理得的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劲儿大点着,我这把老骨头还禁得住。”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内鬼 时至中午,杜和汗流浃背的表演完毕之后,缓缓地在自己的台子上收拾东西。 下午这里就要让其他的艺人来表演了,对于杜和来说是彩衣娱亲的东西,对于其他的艺人来说,可能就是一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江凌没个正行的回来了,手里头端着个果盘,嘴里还衔着一根稻草,同街面上混横的白相人没两样。 “回来了?你收一收神通,待会儿你爹回来要发作你。”杜和接过江凌递过来的果盘,捡了块甜瓜吃,好心好意的提醒江凌。 江凌耸了耸肩膀,“他待会儿就没那个心情发作我了。” “怎么说?”杜和好奇的问道。 “黄老头子跟我说,班子里出了吃里扒外的内鬼。”江凌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了小舞台上,两只长腿晃来晃去,浑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杜和吃了一惊,东西也没顾得上收,就从舞台上跳了下来,站在江凌面前,肃容问道,“消息可靠?” “怎么不可靠,那老头子别的不行,看个人还能看不住。”江凌翻了个白眼,“我倒也想是假消息,省的回家还要重新整顿帮规,收拾那帮子心大的小崽子。” “确定了是谁了?”杜和三下两下装好了箱子,拽住拖到了旁边,随时准备离开。 江凌摇了摇头,嘴巴撅了起来。 “那老头子没告诉我。只是叮嘱我要我爹表演魔术就专心搞魔术,没事别乱出门,叫人误会、误伤了都不好。” 江凌没好意思说,就为了套这句话,她足足给那老头儿捏了半个钟头的肩膀,下个月都不打算再来见他了。 杜和蹙了蹙眉头,他心思更玲珑些,想的也比江凌更多。 江凌只以为黄先生是在耍弄她,但是这话经由江凌的口,传入了他杜和的耳中,就多了一层含义:黄先生想让杜和安分一点。 此言十分熟悉,在月余前,杨美雪也警告过杜和类似的话,杜和虽然不以为意,但是心中晓得是好话,都是为了他好的。 因为杜和近来可谓十分安分守己,除了同何团长有过接触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安心钻研魔术,但是还是惹上了麻烦——就因为同何团长的接触,惹来了东洋人。 东洋人在东北作了多少恶行,处于大南方的上海,很少有人能够直面具体的了解,不过这段时间报纸新闻天天报道,北方一直都在死人,任谁都能猜得到,那里发生了多少惨剧。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一边侵略杀人,一边衣冠楚楚的说自己是来合作搞钱的,谁对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会有什么好印象? 东洋人在华人的眼里,是连印度黑奴都比不上的坏坯。 “黄先生是好意,他大概知道了东洋人盯上我们了。”杜和轻轻的在江凌耳边说道。 江凌柳眉倒竖,拍地而起,“那老东西敢卖国求荣?” “不不不,他是怕我们继续下去,会没有好结局,毕竟再大的组织,也不可能随时随地的看住一个人。”杜和耐心给江凌解除着对黄先生的误会。 随着杜和的解释,江凌的心情稍稍缓和,不那么激怒不已了,不过还是觉得黄先生这样子做法太不男人。 “怪不得他太太不同他过了,看看,胆子太小怎么靠得住!”江凌瞥了杜和一眼,词意难得犀利了一把。 杜和苦笑着摸摸鼻子,喃喃道,“我又不找人靠着,胆子小点大点也不用看我。” 江凌轻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游乐场里的人渐渐散开去吃午饭,江凌见人少了不少,就叫提着箱子的杜和陪她一起离开。 庆祝活动会持续很久,大概会到深夜,他们下午被安排在不远处的外滩上做露天表演。 连魁班在小规模的表演队伍里面,绝对算得上是大人物级别的存在,不仅能够在大世界内部表演,还可以在人更多、最能给自己班子吸引观众的外滩风景区给杜和举办演唱会,黄先生虽然看杜和不大开心,对待自己人江凌,还是很照顾的。 在外滩的十几栋大楼旁,空地被整理的干干净净,当初杜和留下的痕迹早已经被清的干干净净,就是不知道土里的那个人最终如何,不过在众多游客行人的碾压踩踏之下,就算是还在里面,也不知道被踩到了多深的地底下了。 杜和这次并没有被限定表演节目,可以自如发挥,他打算做几个大魔术的分解小魔术表演,一来可以熟悉熟悉,二来能够给游人们带来些新的节目,叫大家都一起新鲜新鲜。 没有恼人的大太阳和热浪,在凉风习习带着水的湿气的外滩上表演,对于一上午晒黑不少的杜和来说,简直没有再好的了,他等到了时间登记完毕,就心情不错的表演了起来。 表演魔术的时候,杜和是最快乐的,无论是盗到了里尔克的黄金还是打破了何团长亲戚的阴谋,都不能给杜和带来这样美好愉悦的体验,就算没有一个观众,杜和一旦开始表演,也会变得十足投入,叫人忍不住被他的表演吸引停留,然后进入杜和的世界里,跟着他一起体验那神奇的世界。 在上海总会的二楼,渡边龙之介正在优雅的进餐,高桥海羽在身边作陪,一名神情肃穆的军装东洋人站在他的身后。 外头的热闹声音一点都影响不到这位诡谲的海军少将,心思深沉莫测的他虽然与高桥海羽同时注意到了杜和的存在,但是表现的如同未曾察觉一般,就连脸上轻柔的微笑都没有丝毫变化。 给江凌分了一块寿司,渡边龙之介温柔的劝说不打算再吃的高桥海羽:“再吃一点吧,身体强壮起来,将来我们孕育的后代才会健康。” 高桥海羽单手放在桌下揉着肚子,另一只手毫不迟疑的将那块寿司放进了嘴里,温柔一笑,高桥海羽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红色,“好的,渡边。” 渡边龙之介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 另一个军装东洋青年出现在了餐厅的入口处,敬礼之后无声无息的打了两个手势。 渡边龙之介点了点头。 “怎么了,渡边?”高桥海羽敏锐的察觉到了渡边龙之介的动作,柔声问道。 渡边龙之介摇了摇头,再次给高桥海羽夹了一块生鱼片,“没什么,待会儿有一个会议,他来提醒我而已。” 高桥海羽懂事的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渡边龙之介的眼中闪过满意。 今天过后,那个碍事的臭虫就再也不存在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乱麻 不顾危险的重新踏入地震区域,杜和的第一目标却随着烟尘的散去而变成了救治伤员。 这是彻彻底底的灾难,残酷之处,没有经历过的人听之也要为之战栗叹息,而在亲历者的记忆之中,那一天将成为往后余生中难以忘怀的噩梦。 整整一个下午,杜和与江凌竭尽所能的帮助寻找、抢救伤者,江凌这样粗心肠的姑娘,脸上也挂着数道泪痕,但是每每来不及擦掉眼泪,她就又奔向下一处需要帮助的地方。 杜和的手很稳,除掉残损的肢体,固定折断的骨骼堪称专业,江凌包扎迅速,两个人配合着,往往能抢在人被抬走之前做最紧急的初步抢救,稳定伤势,两个人谁也没有多说话,却配合默契,救回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 直到专门的医护人员赶到,他们才退到了一边,重新查看地震的中心。 杜和紧皱着眉头,望着地面上那些杂乱无章的裂缝,一股特殊的气味混杂在血腥之中,让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沿着裂缝的方向向黄浦江岸的上游走去,越是向前,那味道就越是明显,直到杜和走到一片被森严的铁栏围起来的地方。 江凌颤声指着头顶,“阿和,你看那里……” 杜和抬起头,只见一片树荫之中,隐约可见一杆船桅,一面白底红圈的日章旗刺眼的在桅杆上摆动着。 回去的路上,杜和与江凌都有些心不在焉。 外滩地震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人们只是以为那一声巨响是哪里在放什么大炮仗,两个神色惶然,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走在伤害最繁华的大街上,对于富庶经年的上海滩来说,是个蛮新鲜的西洋镜。 要说上海滩没有穷困潦倒的人,那是没可能,但是像两人这样艰难,还有这个自信挺直腰杆走进先施公司的,还是实属罕见的。 杜和本来计划在结束这个下午的表演之后,与江凌一起去一趟提篮桥,但是出了这一档子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个样子出门了,又不想让家里人担心,索性就直接去了先施公司,两人各选了一身衣裳,又额外给江凌买了一件据说可以压惊的水晶项链出来。 收拾一新之后,两人又在店员惊叹的目光中买了几样礼品,去了南城警备司令部。 何司令夫妇都没有露面,甚至连何团长都没有出现迎接,一位面生的军人客气的接待了杜和两人,杜和做了半晌之后,那位军人依旧只是吩咐添茶倒水,却丝毫不见何团长的身影,杜和不禁心中暗沉。 “这位长官,不知道何司令官大人恢复如何?上次分别的时候还是在军营里头,何司令于我是长辈,不过我这做晚辈不是军人,碍于身份不能时时探望,可是总是听不到何司令的消息,心中着实挂念,所以今日冒昧来探望何司令,唐突打扰,还望莫怪。” 杜和放下了茶杯,客客气气的提出了拜访何司令的请求。 按理,不是无名无姓的晚辈来探望,或是接见,或是致谢,无论如何都应该给个交代,可是接待的军人只是眉头一皱,生硬的答道,“司令大人身体康健,有心了。” 至于是怎么个康健法,却是一句都没有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来拜见何司令,你无论怎么样都得通传一声吧,我们又不是来求告的!什么态度啊?” 江凌受不得委屈,茶杯往桌子上一拍就不乐意了。 接待的军人依旧是硬生生的回道,“司令大人忙于政务,无暇见客。” 眼看着江凌就要当场发作,杜和连忙按了按江凌的手背,后退一步道,“何司令不在,可否通传何团长一声?就说杜和来访,他自然知道。” “何团长不在上海守备区了,两位来的不是时候。”军人再度打消了杜和的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杜和烟花,他似乎看到那个军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肌肉似乎上翘了一下,似笑似讽,颇有深意,可是那表情一闪即逝,杜和又不能确认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留下了礼物,杜和强拉着江凌同军人客气的告了辞,同来的时候一样,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办成。 本来想就杜和这段时间的经历同何团长碰一碰,相互交流一番,从而确定这些事情到底是否同杜和的猜测一致,然而短短几日没见,伤势还没有好利索的何团长居然已经被调离上海警备区,彻底与杜和断了联系了。 杜和觉得一切就像一团巨大的乱麻,他似乎捉住了一根麻线,但是越是往出扯,这团乱麻就越是难以解开。 杜和与江凌离开何府的同一时间,他们依旧活着的消息就传回了虹口的白色独楼里。 面目阴柔的渡边龙之介脱掉手上满是血渍的白手套,手套在火盆上扬起一阵青烟,一股怪异的味道顿时飘散出来。 “真是无趣,拉去堆肥吧。” 渡边龙之介扫兴的说。 两个深深低着头的黑衣武士悄无声息的将一个形状怪异的沙袋解下来拖了出去,地上低落了长长的一道血迹。 “你的下场会比他们惨一百倍,一千倍。”幽幽的声音从旁边阴暗的小窗口里飘了出来,带着刺耳的沙哑。 渡边龙之介微微一笑,“老家伙,你看不到那天了。” 黄衣军官小跑着到渡边龙之介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渡边龙之介的眼角抖了一抖,讶异的反问,“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弄死?” 黄衣军官低低地“嗨”了一声。 “一共死了多少人?”渡边龙之介在水温正好的黄铜盆里仔细的洗着手,状似随意的问。 黄衣军官早有准备,迅速答道,“当场死亡三十六人,重伤、残疾两百一十七人,轻伤无算。” 渡边龙之介毫无征兆的转身,狠狠地一耳光抽在了黄衣军官的脸上,阴狠问道,“所以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渡边一郎?” 与渡边龙之介同宗却没有得到任何优待的渡边一郎想也不想的立即跪伏在了地上,卑微的说,“属下不知!” “哼……如果你的**炸下来的不是一段堤岸,而是一整段江水,他们还会有一个活人吗?”渡边龙之介扯着渡边一郎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微笑着说。 渡边一郎打了个冷颤。 “……是!” “下去吧,明天帮我下个演出邀约,请他们过府演出,把那个最近挺热情的老女人也叫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放开了渡边一郎,渡边龙之介又恢复了斯文的样子。 渡边一郎却吓得齿冷,渡边龙之介表现的越是不在意,就越是说明他这次只能成功,否则下一次被装在麻袋里的沙包,就是他渡边一郎! “属下明白!”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堂会 “我也得去。”消失许久的南风绷着一张小脸,严肃的望着杜和。 江凌想也不想的否决,“不行,谁也不能去。” 江中叶敲了敲桌子,眼神有些焦灼,“东洋人在上海势大无人愿意得罪,这场堂会,去了对不起良心,不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些年……东洋人在我华夏越发张狂,上头的老爷们却步步退让,若是得罪了他们,我们怕是得不着好。” 江中叶面容发苦,心里头更苦。 对错与否,谁的心里都有一杆称,但若是称的另一边放着的不是利益,而是人命,那么任何人都必须要斟酌谨慎,一步行差蹈错,搭上的就是自己或是他人的性命。 小小的方桌上,坐着杜和、江凌、江中叶和南风。 桌面上,则是一封具有浓烈和风的竹制请柬。 请柬直接送到了连魁班江中叶的手上,所以即使杜和与江凌想瞒着江中叶都来不及。 类似的情景颇为熟悉,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似乎每一次连魁班在面临困境的时候,他都会坐在这张桌子前,自己的考虑利弊得失,最后做出结论。 只不过从前是杜中恒与他两个人,后来是他自己,再后来才多了杜和与江凌。 江中叶拧亮了电灯,似乎这样做能让他的腰背再挺直一些。 杜和强烈表示要去,理由不言而喻,而江凌则第一时间反对,她不想再给东洋人半分好脸,更何况是表演。 一直在和缓商讨的气氛的江中叶,则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若是年轻个二十岁,江中叶绝对第一时间赞同杜和的想法,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了解这头野心勃勃的豺狼,自然要仔细观察,看到的越近越多越好;若是再老个二十岁,转变重心全力求稳的江中叶会强力镇压两个晚辈的想法,安安生生的表演一场,谁也不得罪,可是江中叶偏偏处在这个尴尬的位置上,心态既已稳健,胸中热血未平。 如今,三人的目光全放在江中叶的身上。 他的意见,已经成了最后的决定,一旦江中叶也持反对意见,杜和必须尊重大家的意见。 杜和紧紧地抿着嘴,而江中叶思虑再三,沉吟着对杜和说,“阿和,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这次去,真的查到了东西,那么之后,连魁班应当何去何从?” “被打压、甚至要被迫解散你父亲半辈子的心血,也是你调查真相所能够接受的代价吗?” 一言既出,屋中针落可闻。 杜和想了想,“不能。” 江中叶心口微微一松。 “所以我想以个人名义赴约,连魁班则以排满为由不出席。既然是来者不善,那么只要我去,他们就会满意的。” 杜和眼神坚毅。 一连串的针对,加上昨天的地震和杜和查到的上海总会楼下直通白色独楼的车辙,杜和不得不承认,一旦确认这一切都是对他所来的,那么他可能会动杀心。 既然有可能生变,那么不连累他人是杜和的一贯作风。 “万一你失败,即使连魁班只是被人家拿来出气,这也是几十家老小!”江凌愤怒的满脸涨红,声嘶力竭的吼道。 她的耳朵上塞着药棉,此时因为耳道剧烈震荡,棉花上有些隐约的血迹渗出。 “阿凌,你想想你所受的伤,想想昨日在外滩上那些经历惨剧的人……”杜和的声音平静,眼神沉沉,“如果我没有闻到那股硝石的味道,如果我不替他们查清楚这一切,那就再也没有人替他们出头了。” 江凌眼神一黯,不过依旧坚持着说,“他们的性命是命,我连魁班子弟的命也是命,既然不能为自己出头,那就忍下去,老天爷是公平的,他们受欺负,一半是他们托生了这片地方,一半是他们自己甘愿低头!” “可是如果我们不查清楚他们是如何造成这场地震,以后若是有更多的地震,有更多的人死去,你我真的能安下良心吗?” 江凌默然,南风轻轻地抚着她的脊背。 沉默良久,杜和抬起眼皮,“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杜和双手交握着,一字一句稳稳地说,“连魁班登报将我驱逐出去,和我撇清关系,此次表演照旧例行,不惊动任何人,我等过了这段时间,自己寻找机会。” “不行!” “绝对不行!” “哥哥!” 三人听到这里,又是断然否决。 三个好孩子啊。 江中叶旁观着他们的辩论和争吵,心中老怀大慰。 心怀怜悯,选择善良,一个都没有长歪,对得起祖宗,也对得起他。 杜和说的对,那帮子东洋鬼来了这许多年,是个人都知道没安好心,既然如今都踩到了他们的脑袋上作威作福,凭什么他们不能反抗? 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江中叶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岁,就连肩膀都塌了下去。 “阿和啊,叔叔知道你心怀大善,我们连魁班的祖师爷,当年也是刚正不阿,古道热肠的有志之士,我刚刚想了想,若是祖师爷在这,会如何做……”江中叶声音嘶哑。 杜和有些不忍,“江叔叔,不必那样做。” 江中叶摇了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功过是非,自当有后世公义断决。” 江凌想到了什么,瞬间泣不成声。 江中叶笑了笑,拍了拍江凌的肩膀,“没什么,人在,手艺就断不了,待会儿我就召集弟子,解散连魁班。” “不——”江凌抽泣着扯住了江中叶的衣袖,“那是你一辈子的心血,你怎么舍得!?” 江中叶怜惜的擦掉了江凌脸上的眼泪,温柔的说,“爹舍不得,可是到了该出头的时候,就得出头。舍不得也要舍得,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江凌眼眶通红的抹了抹自己的眼睛,使劲的摇头,可是慢慢的,还是松开了江中叶的手。 杜和一揖到地。“不肖徒孙,愧对祖师爷,愧对连魁班。” 江中叶洒脱一笑,“等他们滚蛋了,你再给祖师爷好好的教几个徒弟,也就不算愧对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江中叶胸中豪迈顿生,“咱们爷们几个,也是连魁班,也撑得起一场表演!”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登船 江中叶解散连魁班的举动被杜和暂时拦了下来,经过劝阻,江中叶同意如果事不可为,再走这一步,毕竟是几代人殚精竭虑培养出来的心血,能够将连魁班的生命再延续一些,江中叶的心里是一百个愿意的。 不过杜和还是提前将这个可能同几位直近的师兄弟透露了一番,毕竟人力有时穷,杜和也想听听不一样的意见。 李二筒、邱河和齐迁等核心弟子都知道了消息,张阿发则被江凌排斥在外。 黄先生曾经对江凌说过,连魁班里有吃里扒外的弟子,江凌想也不想就认定是张阿发。 虽然张阿发已经很久都不曾参与到连魁班的核心之中,但是江凌一直都觉得张阿发看似老实,实则还是没有改变,一肚子坏水没安好心。 佝偻着身体的张阿发缩在院子的阴影里,看着李二筒和邱河等人被杜和叫走,随后杜和的房间里就传出了惊呼的声音,神色变得怨毒诡谲,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抠挖着木柱,眼神如同淬了毒般阴狠。 李二筒与邱河听完杜和的叙说之后,对杜和想要解散连魁班的想法有着不尽相同的看法。 李二筒觉得杜和做得对,既然有机会给这些东洋人一个教训,解散班子保障无辜的大家是必须的,大不了之后再召集起来,实在不行放个假也是个办法,等过了风头再让大家回来就算;邱河却觉得,解散连魁班也不一定能阻挡东洋人对班子的看法,还不如保留着班子的牌子,暗地里遣散班子,或召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填补空虚,或化整为零,都是能够兼顾这块牌子的生命和杜和的意志的办法。 两人想法不同,但都是真心实意的为了连魁班和杜和好。 杜和来到连魁班以来,一直在飞速成长之中,期间也经历了几次几乎害的整个班子都倒台的大事,但是他心底是好的,目的也是好的,大家都看在心里,所以即使影响了大家的饭碗,也没得到几句怨言。 更何况杜和在魔术上的天赋无与伦比,能够给连魁班带来源源不断的新魔术,大家对杜和是发自心底的敬佩,也愿意听这个岁数最小的‘大师兄’的话,即使杜和将来要解散连魁班,大家也晓得理解杜和的苦心。 杜和与他们经过密切的磋商和热烈的探讨,对自己的做法进行了不***,屋子里灯火通明,探讨持续了整整一夜。 一个不眠夜过去,朝阳升起,连魁班迎来了新的一天。 杜和拿出了一个新的魔术,江中叶与江凌怀着极大的决心投入了魔术的排练之中。 是夜,黄浦江上,一艘豪华的白色游艇上。 数十名艺人在港口缓缓登船,杜和三人夹杂其中,在李二筒担忧的注视中,缓缓登上游艇。 围观的人都在悄悄议论,东洋海军少将渡边龙之介先生为未婚妻高桥海羽庆祝生日,请来了一堂堂会表演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游艇是渡边龙之介的私产,据说出自于某位富商的孝敬,未婚妻是渡边龙之介视为私有品的混血女人,据说曾经心有所属。 这都是杜和在演出的后台所听到的消息。 渡边龙之介似乎真的是单纯的邀请杜和为他的未婚妻进行魔术表演,而且以此相同目的请来的还有十数位民间艺人,或唱剧,或杂耍,还有拉琴的打鼓的说故事的,不一而足,可以说是琳琅满目。 仅仅为了一个失去双亲人人喊打的孤女,可以做到这样浪漫细致的地步,渡边龙之介成为了许多女性的梦中情人,大家的理想情人只喜欢那样普通的女人,船上的女人们没有不羡慕高桥海羽的。 可是此时,在船舱深处,众人眼中的完美男人,风流倜傥的大众情人,却因为自己阴暗的癖好被高桥海羽抽的满地乱滚,狼狈不堪。 一刻钟过去,满头大汗一身伤痕的渡边龙之介一脸满足的倒在地毯上喘气,一脸冷漠的高桥海羽放下手中的武器,手中出现一盒淡绿色的药膏,帮渡边龙之介一点点涂上,随后又一点点的挑开血印,渡边龙之介抽搐着,脸上却浮现出虚幻而迷离的笑容。 红色的血印在遇到杀菌的药膏之后发生了剧烈的反应,疼痛比起单单挑开血口更甚,可是却可以让渡边龙之介得到极大的满足,比起那些拿起鞭子棍子就手软,下手更是软绵绵的女人们强一百倍,这就是他当初极力拒绝了家里的安排,执意要娶高桥海羽的原因。 他们的婚姻,更像是一纸合约,一份合同。 高桥海羽与渡边龙之介互惠互利,只要他们仍然对彼此有用,就没有可能分离。 “走吧,表演要开始了。”高桥海羽动作轻柔中不带有一丝感情,但挽着渡边龙之介的手臂出门的时候,却恢复了一脸的温柔体贴。 游艇在黄浦江中飞速行驶,很快就驶出江水来到海上,随后渐渐减速,平稳的停了下来。 送给高桥海羽的生日庆祝也随之拉开了序幕。 第一个上场的是传统的川剧变脸,杜和的节目排在第八个,还早得很,就坐在后台的化妆间里闭目养神,两个黄色军服的东洋士兵守在门口,杜和扫了两眼就挪开了眼睛。 江中叶负责这次魔术的主要表演部分,空出了很多的精力和时间来给杜和,南风并没有被杜和带来,只有他、江凌和江中叶三人。 江凌显得有些兴奋,搓着手不断地看杜和和江中叶,二人却稳坐宫中,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江凌被两人的稳重影响,也慢慢平静下来。 东洋人的船也不是这么好上的,与平静的三人不同,船上的许多艺人都神情紧绷,心中惴惴,后台没有平时唱堂会时候的热闹,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少有人与他人交流,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啊!”一声惊呼传来,一个身材瘦弱的小丫头跳了起来。 杜和定睛看去,原来是太过紧张了,不小心打翻了杯子,不禁有些莞尔,小丫头却没有杜和强大的心理,站起来之后,四下看看,居然哭了起来。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玉笙 小姑娘显然初出茅庐,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杯子是统一发放的,她紧张之下没有注意,一下子就用手臂给扫到了地上。 瓷杯子易碎,没什么悬念的碎成了两半。 门口把手的东洋士兵朝这边看了两眼,小姑娘没有察觉,鼻子一抽一抽的哭得很伤心,眼看着那个士兵的眼神不对,杜和皱了皱眉头,起身走到了小姑娘的身边。 “怎么了?”杜和蹲在小姑娘面前柔声问道。 小姑娘听到有人问,身体一抖,抬起头来就见到一张温和的脸孔来。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心理斗争,小姑娘怯生生的将手心里的两块碎瓷片给杜和看,还小心的合拢着手掌,生怕别人看见一般。 杜和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手掌在小姑娘的手心上方略过,小姑娘顿觉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本来碎成两半的杯子不知道如何居然合成了一整个。 “这?”小姑娘呆呆的看着杯子,她不傻,自然知道杜和在帮她,忍不住担忧的说,“那你怎么办啊?” 杜和辛辛苦苦的变了个魔术,本以为能骗过小姑娘,奈何小姑娘也是见过世面的没有被唬住,不禁有些悻悻然,手心展开,那两个碎成两半的杯子碎片赫然在他的手心。 “识破了啊。”杜和泱泱的问道。 小姑娘被杜和吃了败仗的委屈表情抖的“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一边抹着脸上的眼泪一边说,“我爹就是变戏法的,我当然晓得,大哥,我没看穿你的门子,放心。” “还有……我不能要你的杯子,我爹说东洋人不好相处,莫不要带累了你。” 小姑娘懂事的对杜和说。 杜和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赞道,“真是个懂事的小姑娘。” “我十七了,不小……”小姑娘脸蛋微红,争辩了一句。 杜和连忙点头,“是是是,不小了,放到外头都能当娘了。” 小姑娘这回真的臊得脸通红,瞬间一张脸就红成了大关公,怕是能滴出血来。 好半天,她才声如蚊呐的说,“我晓得你是想岔开话题,那个杯子,还是还给我吧。” “唔,这样啊……”杜和沉吟了一下,对小姑娘道,“要不然这么办,杯子还是给你,你陪着我再去厨房换一只新的杯子,我们好交差,怎么样?” 小姑娘眼神一亮,瞬间雀跃起来,转眼又是一个迟疑,犹豫着说,“这能行嘛,那两个扛枪吃粮的守在门口,摆明了是不让人出去吧。” 杜和笑呵呵的说,“所以就得拜托你啦,小姑娘。” 笑容可掬的杜和像是一抹罕见的温暖阳光,小姑娘不由得想让这阳光多多温暖一会儿,顿时就动心了,这么好的大哥,能帮上他的忙,想想就叫个人开心。不过…… 小姑娘嘟了嘟嘴,“我不叫小姑娘。” 杜和一愣,很快失笑,拍了拍脑袋,笑着拉起了小姑娘,做了个揖,对小姑娘乐呵呵的说,“是在下失礼了,还未请教姑娘大名啊?” 小姑娘郑重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袍,回了一礼,一字一句的说,“我叫玉笙。” “你姓什么啊?玉笙是艺名嘛?”杜和有些好奇的说。 玉笙摇了摇头,抿着嘴说,“我爹不知道是谁,养父姓洛,所以我之前随养父姓,上个月养父辞世了,兄长不许我继续姓洛,所以我没有姓。” 寥寥几句,玉笙说起来如同逛市场买东西一样平常,杜和却听得有几分心酸,再度摸了摸玉笙的头。 “那你现在靠什么讨生活?”杜和原本只是想让这个小姑娘免于一场无妄之灾,却没想到越说越是关切,听到她已经被扫地出门,忍不住就多问了两句。 玉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指了指一旁乐器架子上一面小鼓说,“从前是变魔术的,如今说京韵大鼓,只会说几段,没拜过师傅。” 杜和了然。 玉笙的养父大抵是那种走江湖卖艺的手艺人,什么都会些,又不精通,于是乎养女也跟着磕磕绊绊学点,到头来自己顶门立户,只能继续这样赚钱讨生活。 杜和眉头一皱,不解的问道,”若说你这个岁数,说的再好也总有前辈,怎么他们会找你来表演呢?“ 玉笙听到眼圈一红,委屈巴巴的说,“他们找了师兄,师兄就叫报了我的名。” 杜和眼底闪过怒火。 几十岁的人,欺负一个不到十八的小女孩,还一而再再而三,简直不将人命当回事,上海滩怎么会有这样道德败坏的人,他怎么可能还能继续讨生活? 其实的改变叫小姑娘敏锐的察觉了,不过一向颇为胆怯的她这次却没有害怕,她晓得眼前这位大哥真的是个好人,所以才会听到素昧平生的她说两句,就气的失态了。 “大哥,咱们还是快去吧,回来晚了错过表演节目不好。”压下心底的喜悦,骆玉笙拉扯了一下杜和的袖子。 杜和回过神来,温和一笑,点点头牵起了玉笙的手。 玉笙瘦弱矮小,又没什么精明劲儿,十七岁的人看起来和十四岁的南风差不多,因而杜和才萌生了借助玉笙来出门的想法。 杜和低估了游艇里的看守严密程度,进来之后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出门,此时有了玉笙这个正当理由,当然要好好把握。 不过这些深层的考虑,就无法如实告知玉笙了。 杜和心下有些愧疚,可是玉笙的确是最好的掩护,不过走到门口的这一路上,杜和看着身旁玉笙信任的眼神,却无法再硬着心肠装作没看见,杜和松开了玉笙的手,歉意的看了她一眼,自己加快步子走到了门口。 “站住?干什么!”两个士兵第一时间横枪阻拦。 杜和像是被吓住了,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才在两个士兵不耐烦的眼神里摸出两盒烟来,“老总,通融通融,小的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出海,想看看大海真正什么样,就看一眼,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嘿嘿。” 手里烟盒塞进了士兵的口袋里,杜和谄媚的点头哈腰。 两个士兵的眼中闪过轻蔑。 “这小子还算是懂规矩,就卖他个面子吧,记住下次给我们哥俩多带两盒好烟来!”另一个士兵似乎是个老烟鬼,已经迫不及待的将香烟点了上去,或许是烟草的味道不错,让他发了善心居然替杜和两人说起了话来。 “嘿嘿,多谢老总多谢老总!”杜和抱着拳给两个士兵作揖,随后慢吞吞的离开了原地。 玉笙怕给杜和惹麻烦,因而虽然感到疑惑,可是看到杜和自己去,嘴巴动了动还是没有多说。 江凌就不同了,见杜和没有言语直接行动,江凌的眉毛都竖了起来,一脸的反对。 他们之前整整想了半天才将计划大略完整,你杜和作为行动发起人和行动助力,怎么好意思自己带头破坏计划? 杜和对此的回应是,歉意的笑笑,双手合十糊弄的摆了一下,就闪出了这片地界。 “死杜和——”江凌咬牙切齿的说。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一个窟窿 “姐姐,那位哥哥叫杜和嘛?他可能是去换新的杯子了,刚刚我的杯子打碎了,哥哥跟我换了……”玉笙显得有些无措。 “没事,不是怪你,我是怪那个混球说话不算话!”江凌吐了口气,安慰了玉笙一句。 跑出两名东洋兵的视线之后,杜和这才停了下来。 “唔,厨房在这边!”杜和转了两圈,顺利的踏进厨房当中,现在不是饭点,厨子也都不在,他蹑手蹑脚的搜寻那种制式瓷杯,很快就发现了存放一排排杯子的架子,上面还放着一个个泥塑。 泥塑都是以东洋武士为原型,其中一个还明目张胆的配了被刺穿的华夏百姓作为对照,杜和越看越是愤慨,手里的泥塑猛的丢了出去,泥塑在厨房落在地上又弹了几下,杜和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第二次弹起的声音不对! 杜和的神情猛然兴奋起来,朝着那泥塑第二次弹起的地方走去,伸出手指在地上敲了敲,声音清脆。 “这下面是空的!”。 “哼,说不准这边就是东洋人弄得机关!”杜和冷哼一手,从腰里面掏出了一把锉刀,刚准备要把那个地板撬开。 “你,你们干什么的!”两个厨房伙计闯了进来。 杜和眼疾手快,把瓷杯揣在了怀里,起身笑呵呵的说道。 “呵呵,两位大哥,我妹子饿了,我带她过来找点吃的。” “哼,我看你是跑来偷东西的,怀里面藏的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那黑脸伙计一听登时变得暴躁,伸出手便是朝着杜和怀里抓去。 “呵呵,朋友,大家都是中国人,何必相互为难呢!”杜和仍然是带着和煦的笑容。 “哼,我们可是给东洋人做事的,你小子一个新来得最好把招子给我放亮一点,要不然可别怪你虎哥不客气!”那黑脸伙计撸了撸袖子,一双绿豆眼紧紧的眯了起来。 “还不快滚!” 杜和岿然不动。 “好,我看你是皮痒了!”黑脸伙计捏紧了拳头就要朝杜和的脸上砸去。 “呵呵,你这不客气也太客气了吧!”杜和捏住了那个黑脸伙计的拳头,稍一用力,后者就哭爹喊娘的叫唤了起来。 “你,你快松开虎子,我们可是给东洋人做事的!”另一个身形比虎子还要瘦削一些,连虎子都被杜和一招拿住了,他也只得色厉内荏的搬出了东洋人。 杜和扫了他一眼,手上的力道却是加大了几分,直把那个虎子捏的龇牙咧嘴,在他看来这些狗仗人势的家伙比东洋人更加可恨。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蹩脚的中文从门外传了进来,两个东洋兵挺着枪闯了进来,在他们的身后跟了一个胖大汉子。 “长官,那边催着我来看饭菜好了没。”杜和立马松开了虎子,谄媚的冲着东洋兵笑了笑。 “好什么,没看人手不够?正好,你给帮个手吧!”胖大汉子嫌恶的看了杜和一眼,操着一口标准的上海话说道。 扭过头,庞大汉子又用东洋话对两个东洋士兵说,“太君阁下,他是来帮厨的,可靠人!”边说边狠狠地给了两个原本想要说话的厨子一个眼刀子。 “你把菜洗了切好,你们两个,跟我来,那边还有个大家伙要拆解!太君中午要吃鱼肉片!” 两个原本还想申辩的厨子闻言顿时不敢说话了。 眼前的胖大汉子是东洋人和华工之间的帮办,他们要适当得罪了他,只靠一张嘴,帮办就能把他们玩死。 幸灾乐祸的瞪了杜和几眼,在他们看来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杜和就被孤零零的留在了一大堆的菜中间。 杜和回以冷笑。 两个东洋士兵粗通华夏语,但是多数时间都依赖帮办来翻译传达,因而很是信赖他,听到帮办解释了几句,就木着脸点点头走了。 本来也是来叫人去杀鱼的,有新来的帮忙做菜自然是最好,这样还不耽误时间。 他们倒是也想雇佣东洋的厨师,可惜比起虹口的东阳菜馆来说,军方给的薪水实在算不上多。 等众人走后,杜和四下看看,关上了厨房的门,四下看看,便重新走到了那块声音不对的地板上。 游艇应当是由老式军方舰船改造,许多地方都有锈痕,这块地方却显得不同,地板周围的痕迹看起来更像是霉变发黑之后的样子,而不是其他地板那样只有油渍和脏痕。 杜和的时间不多,所以下手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将地板撬了起来,轻轻的一声木板摩擦声之后,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下方果然是一块空地,而且是一块很大的空地,里面机器的轰鸣声隐约传来,还有人类活动的细小摩擦声。 最重要的是,将耳朵贴在木板上,杜和隐约听到了一点水声。 杜和贴近了那个窟窿,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也可以看清一点东西了。 这一看,他就与另外一双眼睛看了个对眼。 “啊——” 底下那双眼睛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杜和心中一抖,心道莫不是挖到了东洋人的库房了吧,手上一抖就要把木板重新盖回去,就在这时,底下那人却试探着开了口,嘶哑的问道,“是……华人么?” 声音字正腔圆,不是南方软和的口音,而有点中北部的意思,不过无论是哪里,这里头必然是华夏人无疑。 杜和放下了手里的木板,同样回到,“是华夏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在这里,不过我知道,这个地方是东洋人的地盘,你又是怎么来这里的?”那人说着说着,目光又变得严厉起来。 杜和苦笑着将自己的身份来意解释了一下,表示自己是东洋人邀请来表演的魔术师,即便如此,下方的人依旧将信将疑,过了几个呼吸,那人再次问道,“既然你说你是魔术师,那你知道连魁班的杜和么?” 杜和一愣,喃喃道,“你认识我?”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坏血病 那人明显也是一愣,没想到眼前的人居然就是杜和。 谨慎起见,那人试探着说,“你认识一个叫榔头的人么?” “当然认识,朗通大哥走的时候,我还送了一块地给他的,他现在怎么样了?”杜和又惊又喜的问道。 那人闻言顿时就信了。 榔头那群劳工回家之后说,当时他们跑路的时候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一位探长,还有一个就是杜和。 这位说的处处都很符合,那自然就是杜和本人无疑了。 下方的人高兴的站了起来,一双白刷刷的眼白在黑漆漆的脸上明晃晃的,有些发青,“太好了,杜先生你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杜和靠近那人,着急的说道,“这里是东洋人的游艇里的厨房位置,你们被关在哪里,还有谁在,你们被关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日日夜夜的在这里挖掘地道,可是这里头四处都焊死了,只有这里能挖出去一个通气孔,不然大家都要憋死了。”那人显然很是意外,实话实说道,“我在家里头务农,偶尔给城里卖点菜,那天给一个人买了很多菜,要我帮忙送过去,我一进门就被打晕了,起来就在这地方了,幸亏往下的地道还没打通,不然岂不是要被水淹死!” 那人自称叫阿卯,说话虽然有些条理,但是心虚不平之下总是说不到关键处,杜和听了一阵,只听得这男人似在和其他许多人一起加工什么东西,但是他生病了,所以在房间里休息一下,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一个空着的铁皮屋子,里头什么都没有,还总是滴水,空气很不好。 那人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最后咳得剧烈的干呕,似乎要把自己的肚肠咳出来。 杜和看着不好,担忧的呼唤阿卯,阿卯仰面躺在地板上,嘴角居然开始流出血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杜和不顾外头人听到,大声的呼唤阿卯。 过了几分钟,阿卯才张开嘴,满嘴鲜血的说,“看着厉害,其实没什么大碍,这里头吃的不是人吃的东西,吃了就胃疼恶心,时间长了嘴巴里就爱出血,嘿嘿,吓着你了吧。” 杜和眉头紧皱。想了想,从窟窿那里离开,四下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了一颗柠檬。 这玩意国内很少有人用,但是欧美国家航海过程中必不可少,东洋人则很喜欢用柠檬汁佐餐,最重要的是,柠檬可以有效的防治坏血病。 阿卯一辈子都在土地上,从来没有出过海,在这里吃的东西又没什么营养,看症状已经得了坏血病,而且程度不轻。 杜和将柠檬撕开扔了下去,只对阿卯说了句,“吸吮汁水,可以治你的病。”就听到外头重新传来了脚步声。 杜和迅速的拿过了木板,阿卯似乎恢复了点经历,手上用力一甩,一个小小的纸包随着他的动作飞上了头顶,杜和准确的伸手捞住,来不及多说就将木板盖回了原来的位置,还用脚踩掉了多出来的浮土。 阿卯能不能听他的话吃掉酸涩的柠檬? 杜和不知道,但是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他,至于信不信,杜和也没有时间再劝了。 胖大的买办重新推开了大门,两个厨子将一条巨大的金枪鱼抬了进来。 那鱼看起来还很新鲜,起码有一米半长,几十斤重,放到案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那个谁,过来帮忙处理,怎么这么慢慢腾腾的,菜也没洗完!”厨子不大乐意的在帮办面前给杜和上眼药。 杜和笑嘻嘻的挤过两人,迅速的说了句:“抱歉啊,贵人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待会儿我回了话再来帮忙啊!”就挤过了三人,跑过了门口。 帮办的目光在杜和的身上打了个转儿,没有开口,只不过狡黠的眼睛里不知道又闪过些什么东西,到底没开口拉住杜和。 在他看来,挣那帮王八蛋的钱是天经地义的,不过像眼前这两个蠢材一般把自己当做是东洋人的走狗还狐假虎威的,那才是真正的不是东西,数典忘祖。 他只要管好自己的本行,其他的,不管是西边那支队伍还是北边那支队伍的,都跟他没关系,只要东洋人在这一天,他就挣一天的钱,二者完全不冲突。 在厨房里耽误的时间太久,杜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即将影响到魔术表演,不仅心下焦急,脚下加速,飞速的跑向了东洋人给他们准备的化妆间,而此时的化妆间里,一切就绪只等杜和的江凌急的火烧眉毛。 “那死孩子跑哪里去了,溜达一圈,时间都不管不顾了,待会儿东洋人过来点人头,咱们岂不是要死?我可不想死在这种看起来就很弱智的问题上。” 已经同江凌混熟了的玉笙小手在江凌的后背上拍了拍,小声道,“姐姐,待会儿我们就站在靠后的地方,我会学男人声调,只要他们不要看到人,我完全可以模仿阿和哥哥的声音。” 江凌又惊又喜,难以置信的问道:“真的嘛?” 玉笙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的天赋如今被她主动说出来,她也觉得有些脸热,在她自己看来,这门手艺是上不得台面的,只是不入流的小玩意,不过能帮上杜和,玉笙宁愿叫人笑话。 她自小跟随干爹学习曲艺,自然有点看家本事,就连干爹都说,加入她是个男孩子,不惜砸下重金也要将她培养成京韵大鼓里的大家的。 她学习京韵大鼓其实就是平时模仿他人说话惟妙惟肖被干爹发现,才萌生了专门送她学习一门口上的技艺的,谁知道京韵大鼓没学成,干爹就急病去了。 想到没离开多久的干爹,玉笙的情绪稍有低落,不过很快就被一股子坚强所取代。 干爹虽然不是她的亲爹,但是在她还没有出襁褓的时候,就跟在干爹身边,所以对干爹的感情胜似亲爹,那种亦师亦父的感情比起单纯由血液传承的关系是来的更加厚重浓烈的。 干爹从小就教导她,虽然她是女孩子,但是不能将自己的未来放在别人的附庸上,要有自己的想法,活出自己的样子来,要坚强,要善良,也要遵守底线。 底线是什么,小小年纪的骆玉笙并不知道,但是在她想来,在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自己的手,应当就是遵守底线了吧。 一脸坚毅的抬起头,原名骆玉笙的小姑娘握紧了拳头,郑重地承诺,“姐姐,只要不看到我本人,没有人可以识破阿和哥哥不在这里,我保证。”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口技 “骆玉笙!” “在。” “王二毛!” “是!” “江凌!” “在这呢,喊那么大声。” “江中叶!” “来了。” …… “好了,人齐了,待会儿第一个叫的人就出去跟他走,第二个叫的人准备,第二个人出去之后第三个人准备,以此类推,听明白没有?” 胖大的买办先生如同一座肉山堵在门口,杜和悄悄地在转角的地方看去,就只能看到他在那里吼来吼去,其余的都被挡住了。 杜和心下焦急,也有一丝奇怪。 点名看起来已经完成了,可是买办却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 再焦急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等到买办带着人离开,随后一个华工又带了两个唱昆曲的父女离开,他才悄悄的趁乱闪进了化妆间。 门口把守的东洋士兵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有下一个表演的小伙子一脸紧张的站在门口,杜和进去,他也没有什么神色变化,脸上似乎还有一丝挣扎。 杜和见此人神色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一眼打量之下,就发现了不对。 “兄弟。”杜和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身体一抖,险些原地跳起来,随后才反应过来,惊疑不定的看着杜和,“做什么?” “做事之前想想后果,不要做自己无法承受的事情,家里头还有人等着你回去。” 杜和低声劝道。 “你懂什么,我全家都没了!”年轻人神色激动,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说完后立即就感到了后悔,顿时就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杜和叹了口气。 眼前的年轻人看起来似乎与他同龄,但是心态却早已经天差地别,这些年来杜和在国外走南闯北,回国之后又是不断地跌宕起伏,遇见的事几乎是他人一辈子都没经历过的多,若是心里头的岁数与实际上的岁数不一样的话,杜和的里子大概会是同江中叶一般大的中年人。 正是因为心理更加成熟,他才料定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计划的事没有成功的可能。 手臂里头绑着鲨鱼皮,里头贴着肉放着一把细长刀,大概是想要在自己表演的时候用来起事,可是杜和刚刚的一圈走下来,眼前所见,就连厨房都有东洋士兵时时过来查看,那么正主所在的地方,绝不是这年轻人靠一把刀就能接近的了的。 “兄弟,没有人说那些人不该杀,但是你这样去,杀不了别人,你的家人就连一个伸张正义的人都没了,谋定而动,再好好计划计划吧。” 杜和的语气诚恳无比,甚至不惜连自己的想法都交了底,年轻人也不是不知好赖,闻言神色一动,似乎是有些动摇。 “他们都有这个,你接近不了。”杜和食指拇指比了个八字,年轻人一下子就懂了,也不是那么的激动,似乎冷静了下来,感激的说,“本来我没打算今天动手,刚刚想起父母双亲,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京城天桥下找我三弦儿赵德成就是。” “不用谢,等别人行差走错一时糊涂的时候,你将这份谢意送给他就好。”杜和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拱拱手就回了江凌旁边。 他人有难时顺手帮一把,提醒一句,在杜和看来是应该应分的事情,他自己也经常受到别人的帮助,心里常常感念他人恩德又无法报还的时候,还是老海叔开解的他。 既然无法还给当初帮助你的人,不如就将这种精神传承下去,帮助更多的人。 这是老海叔的原话。 如今老海叔常驻苏州,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经常来看他,杜和也俗事缠身,如今几个月过去,依然没有空出时间回一趟苏州,更不用说去南洋了,心里很是愧疚。 因为这份愧疚,杜和愿意将这种精神传承下去,让老海叔的大爱思想影响更多的人,早早回家,多多享受天伦之乐,除了国事,其余的事情,跟家人比起来,真的不算事情。 过了这一茬,杜和回到了江凌身边的时候,江凌看他的眼神就有点奇怪了。 “怎了,刚刚点名的时候怎么糊弄过去的?”杜和被江凌看的毛骨悚然,搓了搓手臂。 江凌冷笑一声,一脚踢在杜和的小腿上,“你还知道回来?” “自家还要去干那个掉脑袋的事,还劝别人收手,杜和你脑子是不是不好。” 一脚没解气,江凌又来了一脚,还是踢在同一个位置,将杜和踢得脸色黑紫。 “要不是玉笙小妹子,你还能在这指点江山,能耐了是吧?” 杜和闻言不顾自己疼到天际的小腿髌骨,惊奇的注视着旁边不大好意思的玉笙,“原来是你帮的忙,怎么做到的?” “玉笙妹子会口技呢,学你的声音学的惟妙惟肖!我听了都分不出来,老厉害的了!”江凌不等脸色通红的玉笙抬头,嘴巴飞快的将玉笙给供了出来。 “哇,玉笙原来这么厉害!”杜和竖起了大拇指。 玉笙的脑袋都要低到脖子里了,连后颈的一块肉都泛出了粉色,端的是害羞的紧了。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子。”江凌得意的搂着玉笙的脖子,好像是自己也与有荣焉。 杜和忍俊不禁,“你们两个一个动一个静,还真像一对姐妹。” “什么像是,就是!”江凌是热烈而不伤人的真性情,说是喜欢一个人就是实心实意的喜欢,杜和没回来的这一会儿,江凌都快跟玉笙当场杀鸡拜把子义结金兰了。 玉笙第一次遇到这么好说话的大姐姐,虽然被江凌捏脸蛋握小手的不大好意思,但是心里头暖洋洋的一向冷落的小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不过面对杜和的时候,玉笙还是时不时地会红脸蛋。 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大哥哥呀! “玉笙,你能不能再学学我说话啊,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厉害的口技艺人呢。”杜和坐在玉笙的旁边,一脸好奇的说。 玉笙的脸蛋再一次红透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河童献宝 “下一个节目,连魁班——河童献宝——准备!” 长长的声音将杜和有些扯远了的的思绪扯了回来,看着幕布之前主卫上端坐着的那个一脸贵气的女人,杜和一时间无法将她同那个玉兰花一样的姑娘联系起来。 更加让杜和意外的是,被他严词拒绝一起上船的南风也坐在榻榻米的座位上,一脸孺慕的与旁边的中年男人小声的说这话。 说是中年人也不太恰当,那男人看骨相约莫也就三十五六岁,但是面容相当沧桑,脸上两道法令纹深邃如刀,山根尖细,眼纹杂乱,面相学上是典型的刑克妻儿,孤独终老之相。 事实上杜和一看到这个男人,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这个男人在短短半年之内连续失去了三个孩子,如今存活的只剩下南风这一个独苗了。 不过……杜和的眼神微妙的掠过这一对亲父女,看向旁边的坐席。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一个风姿绰约的半老徐娘正坐在他们旁边,虽然身穿宽松飘逸的真丝长裙,不过隆起的腹部依旧很是显眼。 江凌凑了过来,朝里头瞟了一眼,惊讶的转过头来,“南风跟杨小姐也在里面诶,他们哪弄时候来的,怎么会给你的心上人做生辰呢?” 杜和苦笑着说,“人多口杂,你少给自己惹点祸。杨美雪是她的亲小姨,来一趟正常,至于南风,应当是陪施家那个生父来的……” 江凌不以为意的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个半老徐娘是谁啊,看起来人不大正派的样子哦。” 杜和的神色有些奇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支吾了起来。 玉笙见状以为阿和哥哥不认识里头的人物,便自告奋勇的踮起脚朝外看去,想要给哥哥分忧解难,顺着江凌的形容,玉笙很快就找到了江凌询问的那个女人,没想到居然还真的认识。 放下了幕布的边角,玉笙一脸喜色的说,“我认识,那是玉珠书寓的妈妈嘛。” “玉珠书寓?!”江凌双眼圆睁,“那个东洋军官还没娶你的心上人呢,就请来书寓的老太婆了,品味和脾气可真够特别的。” 好好的一个男人,虽然长相阴柔了一点,放到街上也有大把的女人喜欢,怎么就脑子抽了,专门喜欢抢人家女朋友和老鸨子呢! 江凌陷入了自己的无边猜测之中,时不时的扼腕叹息,杜和见江凌眼神越来越不对,也不好继续叫她猜测下去,扯住了江凌的手臂,低声道,“别乱讲,那个玉珠公寓的妈妈金玉珠,应当是南风的生母。” 江凌张大嘴巴,如同吞下了一颗鸡蛋。 “好了,该我们上场了。”江中叶及时的打断了这场八卦,前头的节目表演完毕,高桥海羽兴致缺缺,没给多少赏钱,对接下来的节目也没什么期待,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乌咪哈内,再等等,我给你准备了一个你一定喜欢的节目。”渡边龙之介在外又恢复了自己强大自信的外表,微笑着拍了拍高桥海羽的手背,安慰着说,“耐心些。” 高桥海羽点了点头。重新打起了精神。 应付渡边龙之介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如今渡边龙之介突然要搞一个生日会给她,高桥海羽其实不是十分情愿。 因为这件事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也就意味着有些事情超出了掌控。 但是既然渡边龙之介依旧离不开她,那么她就依旧能够重新掌握局势。 刚刚的试探就是高桥海羽对渡边龙之介底线的初次尝试。 至于结果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请欣赏,连魁班,河童献宝!” 优美的女声报幕之后,幕布重新拉开,三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舞台之上,高桥海羽的瞳孔蓦然扩大,又很快归于平静。 杜和在出现在舞台上之后,就如同高桥海羽一样,一眼都没有看对方,一半的精神放在魔术表演上,另一半的精神则留意在场所有人的动作反应。 杜和摆好用于让河童出现的水缸,眼神一转,扫过全场。 这是一个典型的和风大堂,他们所在的位置、脚下以及廊柱,都是松木制造而成,泛着淡淡的松油清香,红色木纹清晰自然,板材厚重,大多为整棵树的树心制成,一看就是东北的上好红松。 高桥海羽同渡边龙之介坐在正堂东山正中,居于主坐,左右两边则分列着十几个年龄性别不同的宾客,有军装,也有常服,看起来主人交友范围涵盖了各行各业的人,而且大都不是泛泛之交,因为不论是金玉珠这样的书寓妈妈,还是左手第一位的中将军服男子,都对渡边龙之介报以和煦的微笑。 江中叶伸手虚引,水缸中的水开始沸腾起来,大量的气泡从缸里涌起,随后,一个透明如水晶的小河童从水缸里露了个头出来。 场中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即使是见多识广的中将先生,也从未见过这么神奇的魔术,而且又是东洋童话里人人耳熟能详的河童,可谓是诚意满满了。 渡边龙之介看着表演节目的杜和,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只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微笑十分僵硬,还带着一点厌恶和残忍,仿佛是在看自己盘子里待宰的猎物。 杜和对此浑然未觉,看好了这里的情况之后,就全副心思都沉在了魔术之中。 河童献宝这个魔术是杜和基于之前的八仙过海进行改进而成的,延长了特效出现的时间和丰富性,看起来更加的真实和神奇,效果几可乱真。 但是越是效果好的魔术,就越是复杂困难,这种超高难度的魔术表演,江中叶只负责吸引视线,所有的门子都在杜和与江凌的身上,无论怎么查看表演的江中叶的衣袖双手,都不可能发现端倪,可谓是神乎其技。 如今一拿出来,果然就获得了所有人的惊叹。 而杜和的魔术还在继续,刚刚到了最精彩的部分。 那个只露一个脑袋一双眼睛的河童似乎是熟悉了这里的环境,见无人靠近后,居然慢慢的从缸里升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缸里的水一漾一漾的,不断从缸里洒到地上。 河童低头看看,似乎觉得有趣,摆手咧嘴笑了起来。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奇妙的关系 场中响起了一阵阵的低呼声。 河童的笑容虽然无声,但是似乎每个人都听到了小孩子“咯咯”的笑声。 “小朋友好可爱啊。”南风笑的眼睛眯起来,像两弯小月牙,可爱的样子让身旁一向薄情的施于谷也忍不住心中一软。 虽然这个小孩子是金玉珠算计他生下来的,但是自打孩子落地,他接连交了好运,连升了好几级官,就连自己家的孩子都是在南风出生之后才被招来的,在施于谷的心里,南风是个能带来好运的孩子。 “南风喜欢小男生还是小囡囡?”施于谷瞥了一眼一旁的金玉珠。 南风为难的想了想,羞涩的说,“都喜欢,小男生勇敢活泼,小囡囡乖巧可爱,都好的。” 施于谷笑了笑,对南风抱着超高的耐心继续引导,“那么南风是想要一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 一旁的金玉珠尴尬的笑了笑,“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个,大夫说了,一定是……” “诶,只是开开玩笑,何必认真呢,南风别怕,说说看。”施于谷不着痕迹弟弟打断了金玉珠的话,拍了拍骤然沉默下来的南风的肩膀。 如今金玉珠怀孕超过六个月,这也可能是他的最后一个孩子了,以他的身体状况,能有这个孩子,都算是老天的恩赐,只不过,如果是男孩就更好了。 焦虑之下,施于谷不禁怀了一种奇妙的心理,来询问南风。 既然这个孩子是好运的孩子,那么不如问问她,将来她会有一个弟弟还是妹妹。 在这种想法之下,南风看了看对面的金玉珠,笑了笑,幼声幼气的说,“南风喜欢弟弟!” “因为弟弟将来长大了,会保护南风,也会保护……您的。”说到后来,南风声音小了不少,还是没有叫出一声爸爸来。 施于谷居然隐约有些失落,明明子嗣缘分单薄,自己家明媒正娶的夫人生的孩子都没什么感情,可是南风却总是会叫他心生怜惜,总想把最好的给他。 “没关系,南风会有一个弟弟的。”施于谷摸了摸南风的头。 南风嗯了一声,忽然小心翼翼的说,“弟弟到来之前,哥哥对我也很好的,维叶哥哥和九筒哥哥都对我很好的。” 施于谷动作一顿,瞥了金玉珠一眼,未置可否。 九筒那个孩子,应当就是金玉珠和之前的丈夫的儿子吧。一想到这女人肚皮里还爬出过别的男人的孩子,施于谷对金玉珠的好感登时就薄了一层。 金玉珠尴尬的笑了笑,主动给施于谷倒了杯酒,施于谷没说话,端起酒杯慢慢喝着,表情沉吟。 南风太懂事了,也太聪慧,这样的孩子本来是不讨人喜欢的,可是他就是觉得这孩子像他,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总想讨好父亲,交好兄长,处处都为他人着想,可是到头来,却无一个人替他着想过一分。 也许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施于谷对南风可谓是予取予求,只要是他有的,南风想要的,他就一定会满足他。 令人心疼的是,即使是这样的宠爱,南风也从来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东西。 懂得分寸,从不提过分的要求,也绝对不会叫他为难,就算在机缘巧合之下认出了自己的女儿,主动提出要带她回去,南风也是端端正正的取得了他家正妻的同意,才以客人的身份住了进来。 毕竟南风自己也是一个家族的掌上明珠,即使不靠他们施家,也能生活的很好,南风同她的母亲是不一样的,而且可以给家族带来可观的合作伙伴,施于谷的夫人一心一意的为了施家着想,所作所为也无可挑剔,同南风更像是一对亲母女。 不如干脆让夫人将南风认作干女儿? 施于谷的心头涌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南风……你想不想常常同维叶哥哥和彩阿姨一起玩?”施于谷试探着问道。 自从施维叶受伤之后,久久缠绵于病榻之上,六亲疏远,孤独远甚平常,南风的到来却让施维叶焕发了新的活力,即使明知道南风是自己父亲的私生女,但是在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之后,施维叶反而看清了许多东西,对南风十分友好,连带着他的夫人阿彩都善待了南风几分。 施于谷敢提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法,首先就是对自己的妻子有一定的了解,提出这个想法之前,先有了三分把握。 但是不等南风点头,嗅觉敏锐的金玉珠立即就不答应了,酒杯一放,收了收脾气,脸色有些僵硬的说:“今天是高桥小姐的生日,寿星最大,有什么事情,等过了今天再说吧。” 施于谷皱眉。 金玉珠居然阻止自己的亲生女儿进入施家,是脑子想钱想魔怔了,怪不得当初就会弄丢南风! “玉珠女士……我刚刚听你们说的很热闹,是有什么好事要分享嘛?” 高桥海羽接到了渡边龙之介的眼色,及时打断了气氛越发僵硬的两人。 金玉珠如蒙大赦,连忙就坡而下,笑呵呵的说道,“没什么,看到河童想到了小孩子,就同施先生说小孩子的事呢,施先生很喜欢小孩子,是吧?” 施于谷木着脸点了点头。 假装听不懂金玉珠故意扰乱重点,给自己脸上贴金,高桥海羽乐呵呵的说,“是啊,河童很可爱,大家一起欣赏吧。” 众人都很给面子的点头称是。 杜和的河童似乎有灵性,在水缸里翻起了跟头,将一缸子水玩的水花四溅,翻来翻去的,居然一不小心就从缸里摔在了地板上。 家里有小孩子的人都惊呼出声,没有养育过孩子的也眼神担忧,河童看起来和五六岁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分别,他们都忍不住心疼这个可爱的水人儿。 河童在地上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手脚,试探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小孩子要学会走第一项一定要先跑,小河童也是这样,小萝卜腿一抬,就踩着一行水迹在地板上跑了起来。 这次大家真真切切的听见了小孩子的笑声。 几个女士的脸上都浮现了喜悦的笑容。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礼物 小河童在木地板上跑了一圈,地板上就留下了一行小脚印,每个被他经过的人都感觉到了一阵湿润的风拂过,有几个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试图去拉河童的手,小河童“咯咯”笑着躲开了那些手,四下看看,居然跑向了主座上的高桥海羽。 两个武士向前一步,警惕的挡住了那个小河童,可是小河童却化作了一道水汽,扑进了高桥海羽的怀里。 空气中还留着河童留下的笑闹声,水化成的小河童却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高桥海羽惊讶的看向自己的怀里,那里放着一个荷叶包裹,小小的像是早就在那里似的。 几个女性都在催促高桥海羽看看里面是什么。 高桥海羽小心的拿着那个包裹,拒绝了身后武士的代劳,自己打开了荷叶包裹。 红绳为引,镂空白瓷为顶,檀木做摆,上面拴着黄水晶、白钻石、红玛瑙、和蓝碧玺的镇魂串珠,檀木上方用东洋式汉字端端正正的写着‘美人御守’几个字,这是一个精心制作的风铃御守,也就是东洋传统的护身符。 高桥海羽开心的笑了起来,轻轻摇晃铃铛,御守就发出了清脆剔透的撞击声。 “祝福高桥小姐生日,愿你青春常驻,福寿延绵。”江中叶笑呵呵的躬身祝贺高桥海羽。 高桥海羽连忙上前将江中叶扶了起来,感动的说,“江叔叔折煞晚辈了,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江中叶洒然一笑,又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带着江凌杜和退了出去。 连魁班的节目是压轴演出,果然取得了渡边龙之介预想中的效果,大家的兴致都被调动了起来,等高桥海羽将铃铛亲手挂在正堂的窗户上之后,大家就都将准备的礼物送给了她。 宝马香车、胭脂水粉、珠玉宝器、古玩珍奇,众人送的礼物没有上不得台面的,都是拿得出手的好物件,这些东西不仅仅代表了众人的层次,也代表了他们所出的阶层,接纳了高桥海羽。 高桥海羽这才理解了渡边龙之介非要在不是生日的时候办生日宴会的深意。 见高桥海羽神情有异,想必是猜到了他的用意,渡边龙之介靠在高桥海羽的耳边狂傲的说,“你是唯一配得上我的女人,我会给你最好的。” 高桥海羽微微一笑,心知自己重新赢得了主动权,遂笑着说,“拭目以待。” 唯一不和谐的一幕,则出现在金玉珠的头上,所有人都送完礼物后,金玉珠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挺着肚子站起来,主动表示还有礼物要送给两位主人。 “是一个小玩意,不成什么气候,供大家一笑。”金玉珠吃力地行了个福礼。 既然客人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高桥海羽虽然觉得金玉珠此人不大妥当,也还是保持了女主人的宽松大度,“那么我们就一起欣赏金女士的礼物吧。” 金玉珠得意一笑,拍了拍手。 一行乐工鱼贯而入,靡靡的丝竹之音很快就回荡在了厅堂之中,四个衣着不同,各具风姿的妙龄少女在乐工的簇拥下翩翩起舞,少女正是从稚嫩向成熟过度的时候,同时有着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魅惑,是天然的妖物,一举一动都勾动着在场男性的心弦。 一曲过后,乐工们安静而迅速的退出,只留四个少女俏生生的站在原地。 高桥海羽询问的看向金玉珠。 金玉珠没有看到施于谷黑如锅底的脸色,矜持中带着一丝骄傲,娇笑着说,“这四个丫头分别是蝶仙、清韵、灵芝、彩蔓,来,见过今日主人家吧。” 蝶仙四人便娇滴滴的对着上首主人行了个礼,眼珠子在渡边龙之介的身上转来转去,煞是勾人。 原本悉悉索索的讨论声消失了,众人都玩味的看着金玉珠,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 当着主母的面儿,在人家生日宴上给男主人送女人,还一送就是四个,这是笃定了主母不敢拿她怎么样? 有点意思。 在或深或浅的目光中,高桥海羽的笑意渐收,坐直了身体,顿了顿说,“大家坐了这半天,也累了,待会儿我们将军在甲板设宴,还请各位稍作休息,到时一起略作薄膳。” “这四位乐工辛苦了,你们的表演很精彩,现在跟艺人们一起休息去吧。待会儿我们会一起提供饭食。” 大家都纷纷称是,依次起身离席,仿佛没有人看到面色发白的金玉珠。 她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居然将东洋人的游艇当成了自己家的书寓,以至于施于谷离席的时候,一声都没有叫她,只是带上了南风。 渡边龙之介面色如常,对未婚妻的做法毫无意见。 这是大家族做事的底线所在,外头玩闹当然可以,不过玩意永远都只能是玩意,当不得什么真的,渡边龙之介在金玉珠的书寓里可以风流多情,但是金玉珠若是胆敢在众人面前让他有背上花心浪子名声的危险,那么这个女人就需要好好的清醒清醒了。 一招走错,满盘皆输,金玉珠最后的依仗也没了。 不……不,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南风!她的南风呢? 金玉珠迷茫的脑海中略过了许多人,这些都是她目前所有的人脉关系,然而这次之后,所有人都会收到她做事没分寸的警告,能帮她的少之又少,南风在她飞速的权衡之下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施于谷是个薄情寡义的功利主义者,但是他对南风的喜爱金玉珠是感觉得到的,只要她去同那个丫头好好交流交流感情,那么南风一定会帮她,她那么善良那么可爱,怎么忍心不帮她? 既然选择了做爸爸面前的乖孩子,那她就是自己把路走窄了,不帮也得帮! 不帮的话,就叫施于谷看看到底这孩子是个什么货色,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好了!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金玉珠咬了咬牙,扶着酸疼的腰肢朝外走去,看着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甲板上看海的南风,金玉珠嘴角一扬,势在必得的笑了笑。 而在她的斜方,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的杨美雪,则对一错再错的金玉珠报以同情的冷笑。 居然以为那个孩子是个可以利用拿捏的软柿子…… 如果金玉珠一开始就打感情牌,那么重感情的南风还真的未必拒绝,甚至就算是一年前的南风,金玉珠稍加威胁,南风也不会拒绝,可是如今可今非昔比了,那可是被人拿刀顶了脖子,还冷静的一枪打死了一个中忍的孩子! 杨美雪微微一笑,看着金玉珠扭捏作态的走到了南风的背后。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亲人 休息室中的艺人们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养神,到了这一步,艺人们的活动基本就结束了,剩下的就只有漫长的等待。 等待游艇的主人结束了庆祝酒宴靠岸之后将他们放下船,等待那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酬劳。 与大多数的同行们不同,杜和在等待一个机会,也等待一个结果。 机会是重新去游艇厨房里的机会,结果则是手里头这个纸包的结果。 在江凌与玉笙的掩护之下,杜和微微侧过身,将手中的黄色油纸包打开,一股子奇异的味道随即传来,杜和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 “阿和,你又在鼓捣那些橡皮泥了嘛,我怎么觉得还有一股子味道。”江凌一语惊醒梦中人,杜和醒悟过来这小小的油纸包裹里头,装的居然是**! 在杜和为了手心里那小小的包裹而震惊的时候,不远处一仓之隔的甲板上,南风也在为自己的生母的无耻程度而震惊。 在短暂的空白之后,南风补足了自己对于人类廉耻下限的想象,随后,在金玉珠极尽寡廉鲜耻之能事想要让她为自己所用的时候,南风一直都在观察学习金玉珠的微表情。 怎么做才会让自己显得很可怜,怎么做显得身段很美,南风小心的纠正了几个自己身上的小毛病,随后就深深的为自己生母的演技所折服。 在南风还很小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母亲很厉害了,明明是一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农户女,却可以毫无困难的跟任何阶层的任何人士都谈的很好,甚至有很多人将她引为知己。 现在看来,金玉珠岂止是会跟人聊天,她简直就是具备了商业谈判能力的专业谈话师,而且是被自己的本职工作耽误了天赋的那种。 为了给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儿子铺路,金玉珠可以说是豁出去了,话语中威胁诱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尽了浑身解数,就是一个宗旨,让南风进入施家之后,想办法将她也给带进去。 金玉珠是个孕妇,这些年来还养尊处优,战斗力属实有限,能够不停歇的同南风说上这许久,已经有些站不住了,看着神色不明的南风,金玉珠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问道,“闺女,你现在明白了么?” 南风乖巧的点了点头。 金玉珠心下满意,看来这丫头虽然在外头野了一段时间,还是孝顺她的,不像九筒那个死小子一样,只知道胳膊肘超外拐。 捶了锤自己的腰,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的金玉珠点了点头,“行了,好好伺候好你父亲,将来你弟弟生下来,不会忘记你这个当姐姐的好的。” “弟弟?您怎么确定那是个弟弟呢。”南风歪着头问道。 金玉珠最大的痛脚被自己的女儿踩到了,当场就想发火,又考虑到南风还有些用处,只得压抑着火气说,“你只管哄住你父亲,其他的不用多管!” 南风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是好奇的说,“像是那位高桥小姐哄渡边将军那样么?” 金玉珠烦躁的挥了挥手,“你离那个女人远点,她可不是什么善茬子,据我所知,渡边那东洋人手头干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她出的主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金玉珠的眼中掠过一丝嘲讽的神色来,“那次渡边来书寓喝酒,说她的未婚妻在亲手指挥一场大格局的布置,其中涉及到了从前的追求者,居然毫不犹豫的就下了杀手,叫他很欣慰呢。” “看看,这种女人最狠毒,连情人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金玉珠说着说着神色有些尴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些话虽然是说高桥海羽,但是放到她自己身上也没什么毛病,当初要不是给施于谷下了药,如今他都不一定有多少孩子了,施家那么大的家业,哪里能轮得到她! 如果说之前是在糊弄自己的生母的话,南风这回倒是真的听的愣住了。 高桥海羽同阿和哥哥之间的感情她是最清楚的,她更能确定的是,高桥海羽就只有杜和这么一个情人,结合了之前阿和哥哥说的种种,南风的心里一抖,一个不大好的猜想渐渐成型。 想到两人分开之后阿和哥哥的难过,南风垂下了眼帘,将眼底的情绪深深藏起。 “你这妮子,怎么又走神了,听没听我说的什么啊!”金玉珠带着不快的声音在南风的耳旁响起,南风猛地一个醒神,眨了眨眼睛,看着金玉珠,“您说什么?” 金玉珠有些不快,不过为了自己将来的后半生,还是忍耐着脾气说道,“我说,你待会儿求求你父亲,让我进府里陪你。” “可是我有维叶哥哥陪我玩了啊,还有彩阿姨——”南风的话被金玉珠粗暴的打断了,“那不是你哥哥也不是你阿姨,你的亲人只有我一个,记住了没?我不帮你,那些人谁会真心的帮你?”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南风此时却慢慢地笑了笑,很是无奈的说,“演不下去了呀,金女士,您可真是够厉害的,我还从来没有破过功呢。” 金玉珠一愣,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 “你怎么……” “没有家教,不懂礼貌,不尊重长辈……这些说的都对,我的确是这样的小孩子,”南风无辜的看着金玉珠,“因为我有娘生没爹养,的确是没家教啊。” “我都这样没家教了,您还指望这我给您招来好处,金女士,您想的是不是太美了些?”南风笑的像个小天使,此时在金玉珠的眼里却如恶魔。 金玉珠似乎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很,更多的是愤怒,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个孩子是在耍她了,金玉珠狠辣的指着南风的脸说,“我花了那么多的钱培养你,你吃我的喝我的,你就这么报答我,真是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不是跟你学的么,把我送给有怪癖的老头,就因为我是你女儿,我吃了你家的饭了么?我如果记得没错,你,连同你的那个书寓,都是记在我的名下的财产吧!” 南风的眼里全是漠然,想起了这一茬的金玉珠却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南风,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伤害我,以后你就没有亲人了。”基金玉珠恢复了可怜兮兮的神色,妄图假装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金女士,我学到一个道理,亲人,不是靠血缘来的,我没有你这样的亲人,我的亲人是很温暖善良的人,他们教会我怎么去爱,而你,只教了我怎么做一个书寓小姐。” 南风背对着金玉珠,低声自语,“我有很多亲人。”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探底 海风缓缓吹着,午后最安静之际,杜和悄悄出现在门口,趁着左右无人,杜和瞬间一个飞身跳跃到了甲板上,此时海浪正在翻涌,但是动静不大,完美的遮盖了杜和的声音,至少对于此刻莺歌燕舞地人群来说,那些轻飘飘的声音并不能影响到他们地快乐。 杜和穿着一身浅白色练功服,这个颜色在白色的游艇上天然具有优势,远远看去,杜和十分隐蔽,很快就消失了踪迹,而杜和锐利地眼神像黑夜中的雄鹰一样仔细观察着四周,由于有宴会,厨房再不好进入了,杜和只能去寻找那个地下舱的真正入口。 仔细观察之下,杜和发现,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在甲板的宴会上觥筹交错结交朋友,可是唯独有一个通往船舱入口的地方有一小队训练有素的黑衣武士把守着,一瞧,这地方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存在。 那地方把手森严,一看就有猫腻,对于本身即是来查探究竟的杜和来说,这地方是自己必须要进去一探究竟的,可是该怎么进去有是个问题,若是硬闯,那么势必会引起其他东洋人的注意,自己这趟下去无非就是打草惊蛇,东西却并不一定能查到,更遑论见到阿卯等人了。 正在思索着,就看见换了一身衣服的渡边龙之介走向了船舱入口,他拿出手帕遮住了鼻子,似乎船舱里传出了刺激的味道,他这样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地习惯性动作。 “天皇万岁。” “东亚共荣。” 看守入口的一对东洋兵一听对方对上了口号也就不在阻拦,起身让开入口,对着进去的渡边龙之介行礼。 杜和待在黑夜里,不一会儿渡边龙之介就从船舱里出来了,他仍旧捂着口鼻。 “太君,慢走。”说着把守地人就冲着男人行礼。 渡边龙之介这才将手帕从鼻子间拿下来对着一对把守地人摆摆手,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队长地迅速附耳过去。 “注意安全,今天来的人都是菲军方的,务必不能让人发现这里。” “好的。” 说完渡边龙之介就步履轻快地走了。 杜和看着渡边龙之介远去地身影陷入沉思,虽然刚刚他们交流地时候声音很小但是自己还是读懂了唇语,既然东洋人如此看重这个地方,那么自己必须得进去一探究竟。 这样想着杜和就有了主意,四下巡视找到了一个落单的东洋兵,杜和一脸喜色的走到了他的背后。 五分钟后,身着黄色军服的杜和镇定地走向船舱入口,果然那一小队看守地人看见杜和很是警惕,看守的队长连忙说出了口号,杜和直视对方地眼睛淡定回复“东亚共荣。” 那群人果然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杜和趁机袖口抖动,洒落了一把强烈致幻的蘑菇粉,将一小队迷幻中的人催眠后安置在原地,杜和又拿过了其中一个士兵的钥匙,将他拖在角落处以免别人发现,自己则直接跳进了船舱。 对于入口处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里面的东洋人,“什么人?” “渡边将军派我来的,他的东西落在里头了。”杜和义正言辞的回道。 “什么东西?”看守的人依旧很警惕,看起来训练有素。 杜和抬起了手,“就这个。” 蘑菇粉洒出,看守的脸上顿时就浮现了虚幻的笑容,脚步虚浮的走到了一边。 原本被看守持枪看着的几个汉子见状动作都迟钝了起来,其中一个稍微健壮些的试探着说,“大侠你是来解救我们的吗?” “呵呵,这个称呼可是不敢当,不过我确实是来帮你们的。”杜和低调的说,接着问道,“你们都在这里制造**么?” “是的,大侠你无所不知,我们被东洋人囚禁在这里制造**,这样东洋人打仗的弹药就不用再远渡重洋耗费巨资了,他们想用我们中国人的手制造出来的**炸死中国人。”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跳出来冲着杜和愤愤不平的说着。 “我还听说,这批**的威力很大,是什么……浓什么缩的!” 闻言,杜和很是气愤,这些东洋人果然是没安什么好心。 “对了,不知道大侠如何称呼,高姓大名啊?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年轻人好奇的问道。 杜和脱掉了看守的军服,乐呵呵的说,“我是杜和,阿卯的朋友,今早来这里表演,无意中发现了阿卯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被关押着。” “现在好了,等船靠了岸,你们就可以回家了。”杜和笑着说道。 “你们等会儿将这些东洋人的衣服换上,宴会结束的时候乘乱溜出去就好。” “好好好,我们听大侠你的安排。” 几人的脸上都浮现了激动的神色,七手八脚的一起脱掉了看守的军服换到了自己的身上,又一起带着杜和去找房间里头的阿卯。 杜和观察着一路走来,发现这间隐蔽的船舱明显是被改动过的,这个规格倒是像是好几个船舱被打通了,看起来空间很大,可是这里的气味由于制造**的缘故实在是太刺鼻了,想必也没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了。 那些被囚禁的劳工已经开始手忙脚乱的换衣服了,恢复了不少的阿卯也被扶了起来,大家准备做一场戏份,将阿卯也带出去。 将**收集起来之后,万事俱备,杜和迅速跳上船舱口观察四周动静。 只见一个黑衣武士径直走了过来,他似乎是看见了船舱入口处把守松散,人还没走过来,就大喊一声“八嘎。” 这像是斑鸠的叫声,杜和听了很是不给面子的“扑哧”笑出了声音。 “谁?谁在里面?” 渡边龙之介听见了杜和的笑声,他缓缓地将手移动到怀里地匕首位置。 但是杜和压根就没给他拿出匕首地机会,杜和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直接飞身一跃手劈由上而下,以有心算无心,武士昏了过去。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群起而攻之 杜和甩了甩手腕有些酸痛,那些劳工这个时候也跟了过来,自然是看见了那武士。 他们一个个愤恨地手脚齐上殴打黑衣武士。 “大侠,当初就是这个人抓我们来这里的。” “大侠,就是这个人让我和妻儿分离的,他还杀了我一家老小。” 听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这样诉说,杜和的内心没办法再保持平静了,这样十恶不赦的人自己就算是挥刀砍死了也不为过。 等劳工的打斗停止了,杜和坚定的说道,“咱们一起弄死首恶,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大家愿意帮忙的,随时欢迎跟我走。”说着就要朝外走去。 “慢着。” 一声女声传来,阻止了杜和的动作,杜和望向船舱外,发现来人正是高桥海羽。 “阿和,给我几分薄面,人你可以带走,不要对他动手吧。”高桥海羽一脸祈求。 “他几次三番的害我,也该有自己的报应了。”杜和冷哼着说。 “你不能杀了他,所有针对你的阴谋都是我主导的,害你的人是我——”高桥海羽带着哭音说。 杜和不敢置信的看着高桥海羽,艰难开口“你知道这个渡边龙之介对中国人做了什么?你知道他的巨大阴谋么?”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是请你相信我,他现在必须活着”高桥海羽声泪俱下,就好像渡边龙之介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对于这些杜和是不解的,更多的是对高桥海羽的失望。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杜和一脸心痛。 高桥海羽的脸上是两行清泪,“我只是想活下去。” 杜和一记手刀砍在了高桥海羽的脖子上,她软软的倒了下去。 放下高桥海羽,杜和嘱咐那些劳工将人安置妥当,便独自一人前往渡边龙之介的房间。 既然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人,不如直接在房间里等来的准确。 杜和迅速走向游艇里的房间,一路上畅通无阻,白天的时候路过正好看到渡边龙之介房门号是313,杜和在313面前站定,低着头保证从猫眼看不见自己的长相后,杜和手上用了寸劲,轻巧的敲了敲房门。 “你好,打扫。” 里面没用一丝动静,杜和有些不耐烦。 “扣扣。” “你好!渡边先生,打扫房间。”里面确实是无人应答。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渡边龙之介还没有回来,杜和迅速拿出准备的铁丝鼓捣了三秒,只听见“咔嚓”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杜和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看见自己的行动就闪身进了313,房间很大,可是没有什么可以藏匿的角落。 房间里的摆设一眼就可以尽收眼底,可以看的出这个房间的主人很是惧怕杀手的出没。 杜和正在观察着,只听见房门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杜和警惕的站到门后。 门外的人同杜和的做法一样,伸手敲了两次,确定房间内没有人之后就开始悉悉索索的像是在开门。 杜和本来以为是渡边龙之介回来了,渡边龙之介刚刚敲门不过是为了确定房间内没有杀手,这样的理解很是合理。 就在电闪雷鸣之间,门外的人打开了房门并且走了进来,刚一进来,就感觉这个房间不对劲。 不等他思索完,杜和就直接出手了,杜和匕首一砍,那人瞬间闪退,虽说对杜和的突然出现并没有什么准备,但是还是飞身上去迎战。 杜和看着来人戴着灰色墨镜,穿着考究,大礼帽在几次交手过程中都稳稳当当的戴在对方头上。 这个人的身手可见是不俗的,自己若是想要战胜他定然很困难。 就在杜和思索分神的时候,对面的男子已经将杜和的衣角劈了下来,若不是自己刚刚躲得及时,那么现在落在地上的就是自己的胳膊,这太可怕了。 杜和不敢再掉以轻心,于是全新迎战,高手过招,手起刀落之间,杜和将对面男人的眼镜打掉了就连对方脸上的丝巾也被打落了。 看着对方的面容,杜和很是惊讶的喊道“三师兄,怎么会是你?” 对面的邱河也很惊讶,难不成这个和自己刚刚兵刃相见的家伙认识自己,而且听这个声音好像是杜和。 杜和将自己脸上的布拿了下来道“三师兄是我,我是杜和。” “原来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对于师兄的提问,杜和却是反问他 “师兄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邱河一脸意外的揭开了自己的蒙脸布,“跟你一样,来查查他们怎么回事。” 杜和敏锐地觉得邱师兄没有说实话。 不过邱师兄不说实话,杜和无论怎么问,都像是个扎嘴葫芦一样问不出来东西。 最后邱师兄被问的没法,无奈的对杜和说,“阿和,你放心,我虽然有别的目的,但是绝不会为害连魁班,也是你们提前有了解散班子的想法,我才冒险混进来一试的。” 杜和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你是那些组织里的人么?” 民国以来,各种隐名组织留下了不少传说,杜和也是有所耳闻的,因而看邱河忽然暴露出不一样的行径,就有了猜测。 邱河苦笑着说,“阿和,我可不是那些大组织的成员,不过我可以跟你说的是,我的确效力于一个组织里,组织里头都是我这样的工人和农民,还有小部分像你一样的觉醒者,我们只是想一定程度上改善外在环境对工人合农民的压榨,换一个相对和平适合发展的环境而已。” 杜和眨了眨眼睛,“觉醒者?我怎么了,怎么听起来不像是个夸赞的话呢。” “因为资本阶级很少有同情帮助弱者的情况,因而我们称这样的人为觉醒者。”邱河既然打开了话匣子,索性就侃侃而谈,“这一次来,我是有任务的,组织上需要我了解渡边龙之介到底在忙什么。” “巧了,我是来将他扔进海里喂鱼的。”杜和笑着说。 邱河犹豫了一下,劝阻道,“阿和,渡边龙之介现在还不能死。” 杜和不解的问道,“他做了的坏事不少,怎么就不能死了?” “因为他是我们比较了解的东洋高级领导,一旦贸然换人,我们没办法段时间内摸清楚他的脾性,很可能会造成更大的伤亡。”邱河理性的为杜和分析道。 杜和寻思一阵,“那师兄你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邱河犹豫一下,“找一份文件。上级经过分析认为渡边龙之介这里有一份我们急缺的情报,因此让我来找机会窃取。” 杜和点了点头,“这样吧,师兄,我答应你不杀渡边龙之介,你也答应我先回去,这份文件我来帮你找,我们连魁班不能一网子都被捞进去,得留个可靠的人在外头。” 一旦文件失窃,渡边龙之介势必要大肆寻找,连魁班三个主要人物都在这里,要出去,就得靠可靠的成员来斡旋,邱河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邱河沉吟起来。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对垒 劝走邱河之后,杜和在房间里面搜寻了一阵,并没有找到什么机密文件柜,只是在随意翻找的时候,在很角落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牛皮纸袋子,刚想打开,嘎吱的开门声却是传了过来。 杜和将文件塞进了胸口,翻身躲到了床的下面。 渡边龙之介和外面的人用日语交流了一阵,杜和听得清楚,大致就是今晚的酒还不错什么的,杜和本来听了邱河的劝说后无意与渡边龙之介产生接触,但是不知道怎的,房间里沉默一阵之后,渡边龙之介居然一把就掀开了木质矮床,见到床底有人,立即就去拔枪。 杜和一记锁喉便是朝着渡边龙之介抓了过去。 “八嘎!”渡边龙之介爆喝一声,拿起身侧的***就朝着杜和砍了过来。 杜和没有料到这渡边龙之介反应如此迅速,侧身闪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怎么闯到了我的房间里来!”渡边龙之介阴测测的说道。 “哼,渡边龙之介,我是要你命的人!”杜和脚底一蹬便是跃了一人多高,一脚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渡边龙之介挥刀便砍,不过却是扑了个空,被杜和一只脚压得半跪了下去。 渡边龙之介勉力一抬身子,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杜和生生的被他给顶了起来。 “你是东洋人?为什么要杀我!”渡边龙之介听得杜和一口流利的日语,误以为杜和也是东洋人。 “不知道是谁派你来杀我的,我愿意给你双倍的雇佣金,另外我看你身手不错,或许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渡边龙之介把刀双手横握,咧了咧嘴角一字一顿的说道。 “雇佣我?你给不起价!”杜和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身手敏捷的朝着渡边龙之介刺了过来。 “冥顽不灵!”渡边龙之介举起***,毫不畏惧的砍了下去。 杜和侧身一闪,东洋刀转瞬又来,那刀法犹如狂风一般,杜和也没有料到这个渡边龙之介的功夫居然如此精湛。 左右腾挪之间居然还被他的长刀给划破了衣服。 渡边龙之介再度一道看了过来,杜和用匕首挡住了长刀,身形退了两步,只觉得虎口微微有些发麻。 杜和一个侧滚翻,朝着房门的方向闪了过去,将木质茶几掀了起来,渡边龙之介挥刀便砍,实木打造的茶几,居然被一刀砍成了两半。 茶盏茶杯一股脑的砸到了地上,杜和眉头紧紧的皱了皱,再打下去一时半会恐怕也没办法将他制服。 渡边龙之介低声喝着又砍了过来,一寸长一寸强,渡边龙之介的房间还算开阔,能够将他长刀的优势发挥出来。相应的杜和的匕首虽然短小精悍,但是也就更加危险了一些。 杜和不在力求破敌,反而是在找准机会赶紧溜走,毕竟文件已经到手,哪怕没擒获渡边龙之介也已经不虚此行了。 杜和捡起了几枚碎瓷片,如同飞刀一般抛飞了出去,渡边龙之介硁硁两刀便是挡了下来,依旧是依依不饶穷追不舍。 杜和打的也是有些憋屈,这个渡边龙之介的刀法居然强到了这种地步,长刀一划,杜和又是倒退了两步,衣服上上则是增添了一个口子。杜和咬了咬牙,迎着渡边龙之介的长刀,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子猛然一矮,一拳重重的轰在了渡边龙之介的胸口。 后者砰地一声倒飞了出去,砸坏了不少的瓷器制品,这边打斗已经闹出了不小的声响,他一时半会儿占不到便宜,一会儿巡逻兵来了,恐怕自己就没有跑的机会了。 杜和有了去意,虚晃一招,渡边龙之介中了一拳似乎没有什么大碍,迅速跳了起来挥刀格挡,又一脚踢了上来,杜和趁势迎上了渡边龙之介的一脚,借力朝着门外冲了出去,与此同时手里的匕首也是朝着渡边龙之介的脑袋投了过去。 渡边龙之介刚要追出去,却是不得不挥刀去挡那个匕首,蹭蹭蹭的火花飞溅,等到渡边龙之介把刀放下之后,杜和已经没了踪迹。 “长官,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东洋兵扛着枪冲了过来,一到门口就只看见渡边龙之介拿着***四处张望。 “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衣服破烂的人跑了出去!”渡边龙之介没好气的问道。 两个东洋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摇了摇头。 “废物!”渡边龙之介一人赏了他们一个耳光,然后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声。 “给我搜!就算是把这艘船凿沉了也要把他给我搜出来!” 两个东洋兵站的立正了,把**在地上一砸,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然后立马吹响了巡逻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整艘船里面都响起了巡逻哨的声音,这是紧急集合的信号。 渡边龙之介大发雷霆,等东洋兵都去搜查的时候,才一刀砍在木墙上面,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扒开了武士服一看,胸口俨然欠着一道黑红的拳印。 “该死的混蛋,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另一边杜和怀揣着文件迅速前往化妆间,在路上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扔到了另一个东洋高层的房间门口。 一扇房门猛然打开,杜和先是一惊,在看清房间中的杨美雪之后,就被她拉近了房间里。 “杜和,怎么样!”杨美雪看到杜和神色匆匆的模样,一脸关切的问道。 杜和楞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的说,“不碍事,渡边龙之介被我打伤了,东洋兵已经展开了搜查,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查到这个地方!”杜和捂着胸口的文件,喘着粗气说道。 刚才的打斗和逃脱让他也是有着不小的消耗。 杨美雪给杜和递了一杯水,然后挺了挺胸傲然道:“哼,你就待在这里,我谅他们也不敢搜查我的地方!” “但愿如此吧!”杜和咕噜的把水喝了下去,然后打开门向四处张望了一下,已经有巡逻兵朝着化妆间赶了过来,杜和连忙把门关了上去。 “东洋兵已经赶了过来!”杜和眉头微微的皱了皱,摸了摸胸前的文件,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 只要不是渡边龙之介亲自过来,他们也不可能认出来自己! “开门开门!”门外已经响起了暴烈的声音,一队东洋兵各自带着家伙站在了门口。 “哼,我就不信他们敢在我的地盘造次!”杨美雪冷哼一声,然后摇曳着纤细的腰肢就去开门。 杜和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拦住了杨美雪,对她耳语了两句。 杨美雪神情一变,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 杜和心中有数,便放开了她。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搜查 房门的锁刚刚拧开,就被从外界大力的推开了,一队东洋士兵神色不善的闯了进来,立即就要四处搜查。 杨美雪眉头一皱,拦住了为首士兵,“谁叫你们来的?高桥海羽呢?” 士兵不善的推开了杨美雪的手臂,用生疏的华夏语言说,“奉将军命令,搜查刺客,所有人都要搜查!” 杨美雪冷笑一声,“我的房间如果也是你们说查就查的,我杨家在上海滩也不用混了,滚出去,叫你们将军来跟我说。” 士兵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有听懂杨美雪在说什么,杨美雪又不耐烦的用东洋话重复了一遍,这些人的脸上才有了点表情。 今天来的都是贵客,他们多少也都知道不能给自家将军得罪人,因此面面相觑之下,真的被杨美雪一个人给拦住了。 一个机灵点的日本兵飞快的跑开了。 过了一会儿,渡边龙之介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 “小姨,听说你要见我。”渡边龙之介换过了一身衣服,头发丝上水迹未干,像是刚睡醒,杨美雪却敏锐的发现了他身上的一丝血腥味,似乎是刚动过手,还受了伤。 “我们大东洋帝国军部丢失了一份至关重要的文件,请你务必配合我们搜查。” 搜查吗? 杨美雪的眼神深邃,文件根本不在她身上,她倒是不怕搜,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时间,想起杜和,姣好的容颜眉心微皱。 无论如何她的拖延出足够的时间给杜和。 轻舒一口气,杨美雪轻描淡写的拿起紫檀木桌上的团扇,捏着扇道:“这恐怕不太方便吧,我这儿可都是女眷。”说着指了指房间里的两个伺候的小姑娘,“搜完了,人家还嫁不嫁人了。” “要是叫你们一通乱闯,我一个杨家的大小姐还如何在上海滩立足?” 东洋兵的名声上海人都是眼明心亮的。 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担心自己的名声,怕以后嫁不出去,这理由完全是合情合理。 但是渡边龙之介显然是没料到杨美雪胆敢拒绝自己,这整个华夏都终将成为大东洋帝国的殖民地,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杨家。 他冷哼一声,原先表面友好的心思也淡了,龇牙冷笑道:‘这恐怕由不得小姨了,为了避免误会,还是有所取舍吧,给我搜!’ 手一挥,他回头对着自己带来的士兵命令道。 杨美雪早就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幕,于是脸色一沉,大声呵斥道:“我看谁敢!” “把他们都给我拦住!” 话音一落,打杨美雪带来的几个手下顿时涌了过来,看着像是下人可是气势却很不一样。 他们一个个冷冰冰的堵在门口,仿佛只等一声令下。 气氛凝滞了,针尖对麦芒。 渡边龙之介带了十多个人搜查,可堵住他们的杨家下人却只有几个,人多势众,但是没人敢轻视这些贴身保护杨美雪的人。 不过渡边龙之介他们有枪,所以也不把这堆人放在眼里,只是被公然顶撞让这个顺风顺水惯了的少将觉得十分都得恼怒。 轻蔑的抬高下巴,渡边龙之介叫嚣道:“胆敢妨碍军方办事,不可饶恕,我会同你们的警局领导打照会,替他管理一下麾下百姓。” 卡塔几声,那群东洋兵立马拉动枪杆,不少人恶毒的笑着,看样子是要射击了。 她要的是拖延时间而不是白白牺牲,杨美雪的眉心皱的更深,她无声无息的上前走去。 轻微的簌簌的一声过后,原本嚣张的东洋渡边龙之介顿住了手脚,后背心开始冒汗。 “你、你想干什么?” 一柄枪,一柄美国制式的手枪抵住了他的脑袋,只怪他太轻敌,以为一个女人翻不起什么大浪,谁料到却给了杨美雪偷袭的机会。 “别动!” 杨美雪死死的拿枪按住对方的后脑勺,冷声道:“少将阁下还是小心谨慎一些才好,我一个小女人手可不稳的很,要是一个不小心,或者太过激动,说不准就会扣动这扳机。” 渡边龙之介眼神凶狠。 他冷冷的喊道:“你今天这样做了,租界警局是不会放过你的。” “哦,是吗?”杨美雪好整以暇的轻笑一声,而后神色蓦然冷淡,就算东洋人肯放过她,她杨美雪也是万万不肯放过东洋人的。 国仇家恨哪那么容易了结! “叫你的人滚开,如果不离开这里,三秒之内,我这把枪的子弹可就要飞到你的**里去了!” “三!” 渡边龙之介不由的一抖! “二!” 渡边龙之介开始流汗,但却死撑着不敢开口,不是因为不想求饶,而是因为如果他服软了导致机密文件彻底流失,一样会受到军部的惩罚,甚至更残酷。 “一” 黑漆漆的手枪眼看着似乎就要喷出火来,一道尖锐的女声及时的传来。 “小姨住手!” 听到这声音,杨美雪,渡边龙之介,在场的东洋兵都转过头看起,人群里一个身穿西服的女人大步走了进来。 是高桥美雪! 杨美雪眼里划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那意味复杂到了极点。 来的人是她的亲侄女,她姐姐唯一的女儿。 杨美雪和她姐姐年龄差的大,故而说是姐妹其实情同母女,故而原本杨美雪和姐姐唯一留在世上的女儿感情还是不错的,不过可惜的是…… 手中的枪握的再次紧了紧,被枪口抵住的渡边龙之介脸皮一抖。 高桥海羽瞥了一眼渡边龙之介,素白柔软的小脸上堆上了纯洁的笑容:“小姨这是怎么了?自家人怎么还闹起了不愉快,大家拔枪放下,快点,谁给你们的命令举枪的。” 明知故问! 杨美雪冷漠的看着高桥海羽,眼眸沉寂:“你当真不知道原因?你小时候对我,可不像现在这么多的心眼!” 这是**裸的在叱责高桥海羽对着自己的亲小姨也这么的虚情假意了。 高桥海羽心中暗自的头疼,她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得知渡边龙之介带着士兵搜索杨美雪的房间便感觉不好,可她实在是没想到今儿个会闹到这个地步,虽然她是知道自己的亲小姨个性刚烈,说一不二的脾性的。 高桥海羽眉眼一敛,楚楚动人的苍白可怜。 “小姨瞧您说的,我也是奉命行事,如今军部的机密文件被盗了,我们总是要采取一些行动的,想必小姨也不愿意替人顶罪吧。” 呵!这是在威胁自己了,要是自己死活不肯东洋人搜查自己的房间,这个好侄女是真的准备将自己关押审问了? 就像高桥海羽了解杨美雪一样,毕竟是姨侄,杨美雪也深知高桥海羽,别看这女孩儿现在表现的可怜,可真是要动真格的,手下必不会留情,这段时间,消失在她手里的人命克不比渡边龙之介的少! 可是还不够,这点时间想要让杜和完美的逃出去还不够,必须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这里才行。 深吸一口气,杨美雪打起了精神,面容如水般沉静:“海羽,我当然没兴趣替人顶罪,你是知道的我们杨家是守法的良民,既然你现在亲自来了,我也不必再担心这些东洋兵毛手毛脚坏了杨家的声誉。” 听她这么说,高桥海羽脸上微松懈,冷不防杨美雪却强调道:“但是书房你们不准搜查。” 这怎么能行,自古以来,书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让他们搜简直是个笑话,高桥海羽的脸色难看起来。 如杨美雪所料,高桥海羽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到书房这儿。 不能搜书房吗? 难道说书房有蹊跷? 越想越觉得必须要搜查一番才能放心,可是现在的高桥海羽还不想和杨美雪彻底的闹翻脸,这对她没什么好处,垂下头眼珠子转动着,目光无意识的飘到了杨美雪身上的旗袍上。 一身轻逸的旗袍,又轻便又单薄,夏日里穿着再凉爽不过了,但事情都有两面性不是吗。 高桥海羽停了眼珠,抬起头来满脸无害的纯真:“好,那就依小姨的意思,书房就不搜了。” 她端起一杯水递给杨美雪:“小姨喝口水吧,消消气,今儿个是侄女做的鲁莽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拖延 杨美雪此刻神思刚放松,于是没怎么在意的伸手去接,手指刚虚握杯壁的那一刻,冷不防高桥海羽松手了。 刹那间一大杯温水流了她一身,轻薄的旗袍立刻透明起来,连里面的内衣都清晰可见。 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东洋兵猥琐的目光下,杨美雪的眼神渐渐幽深。 高桥海羽大惊道:“呀,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她拿起纸巾就往杨美雪身上擦抹,杨美雪气恼的挡住高桥海羽的手,冷冰冰的说道:“我自己去换一身衣服。” 高桥海羽要的就是杨美雪的这番话,她不走,她怎么能阳奉阴违的潜入书房搜查。 对着渡边龙之介使了一个眼色,那渡边龙之介连忙回过神来呵斥着东洋兵跟着他走。 一群东洋人又跟马蜂似的稀里哗啦的四处乱闯起来。 房间里跟遭了贼似的短短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就搞得一片狼藉。 书房里高桥海羽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番,无意中竟发现原来杨美雪私底下一直参与美国毒品走私贩卖。 这年头谁不知道卖烟土最赚钱! 难怪杨美雪死活不肯让自己搜书房,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了,杨家可是要遭受全国国人的唾骂。 高桥海羽撇了撇嘴,继续搜查,但是可惜的是除此之外她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那份儿机密文件。 等她出来了,杨美雪也换好了衣服。 见了高桥海羽站在书房门口,她做出惊讶的姿态:“你到那里做什么了?” 书房就在那里,走几步就到了,船上有客房的人都知道。 “该不会是想要进书房搜查吧?”说着杨美雪立刻做出了警惕的姿态。 高桥海羽上前挽住杨美雪的手,亲亲热热的说道:“怎么会呢?海羽从小最听小姨的话,小姨不是也知道吗?” 的确,高桥海羽小时候确确实实很听杨美雪的,只可惜长大之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杨美雪不置可否的抬了抬眉,不否认也不点头。 没有得到想要的,高桥海羽只能蔫蔫的带着手下走人。 渡边龙之介临走前似笑非笑的看了前凸后翘的杨美雪一眼,手下武士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对高桥海羽说道:“就这么走了吗?” “我觉得那个杨家小姐是大大的可疑啊,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强硬的阻拦我们搜查杨宅?” “给我闭嘴!”一巴掌扇到武士的脸上,高桥海羽清楚手下的心思,心里十分的厌恶,她的眼神阴冷下来:“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小心思,我告诉你杨美雪是我小姨,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动她!” 更何况她确定杨美雪跟此事无关。 而房间里原本恼怒的杨美雪在所有人走后,却变得一脸的深思。 那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对杜和念念不忘,明知道杜和是罪魁祸首,还是宁愿得罪她也帮他转移视线。 叹了口气,杨美雪转身走入房间。 在高桥海羽的斡旋下,一切都成了一场误会,第一杨美雪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眼里只有利益,否则不会发国难财,贩卖毒品牟利。那么她就没有动他们文件的理由。 第二杨美雪如果真是嫌疑犯,那就一定会防备自己,不可能换好的衣服还是那么的轻便单薄。 如此解释,渡边龙之介才放下了对杨美雪的怀疑和恼怒,转向他处搜寻。 舒口气,高桥海羽思及机密文件不知所踪,不由的皱了眉头。 打发走了手下之后,高桥海羽打算回房间,谁料却在经过一处房间的时候,看到一个她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 杜和 “海羽!还没有祝你生日快乐。”杜和看着西服着身的女人微笑,文雅风流,风度翩翩。 心脏刷的一下又不受控制的猛烈跳动,无论见过这男人多少次,这心脏好像永远都不听话,高桥海羽气恼的冷着脸道:“谢谢,礼物很有心思。” 杜和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儒雅弥漫在夏日的温煦中。“谢谢你没有将我说出来。” 这一瞬间高桥海羽好似想起了往日里的那些甜情迷爱,一时间浑身发热,可是这个男人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像是罂粟,越是靠近就中毒越深。 强忍住脸颊的温度,高桥海羽微退一步,正色道:“杜和,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追究你打晕我的事情,这次之后,我就不欠你的,以后也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下一次见面就不是这么单纯的寒暄了。” 风吹过她的发丝,潺潺绕绕流出几分不明的韵味,杜和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做一个东洋人了么。” “不然呢,我还有机会做华夏人么?”高桥海羽的脸再次变得惨白,怕自己会向这个男人屈服,她二话不说连忙转身就走。 看着她的身影,杜和的眸瞬间清冷如霜,静静的好似万年不变的寒潭,深邃到不见底。 过了几秒,他又笑起,恍若又是那个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他站在甲板之上望着滚滚的海水,心下沉重,这一次多亏了杨美雪拖延的这段时间,让他顺顺利利的弄到了一条救生舱里预备的小船,船虽小但是做掩护却是足够了的。 他将他们解救出来的劳工都送到了船上,并且人不知鬼不觉的将机密文件藏在了打京韵大鼓的玉笙的鼓面里。 任谁也想不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偷窃者没有放在关键之地却放到了一个小姑娘的鼓面里吧。 嘴角边的笑意加深,杜和知道自己还处于某些人的监控之中,他十分配合的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刚进房间没多久,如他所料的,一群东洋兵呼啦啦的闯了进来。 渡边龙之介慢悠悠的走进房间,一眼便锁定了杜和。 “杜先生,我们怀疑你跟一桩机密文件盗窃案有关,我想杜先生应该不介意我们在你这儿搜一搜吧?”渡边龙之介说的很客气,但是却摸索着自己腰间的配枪。 他嘴边的笑带着丝丝的邪气,似乎很想看看子弹穿透杜和的眉心带出血花的场景,那一定一定非常的令人舒爽。 杜和坦然的展开双臂,似笑非笑:“何必这么客气,我跟你之间需要如此的见外吗?” 的确不需要,因为两个人都恨不得搞死对方,不同的是渡边龙之介特别希望能一片一片的亲手凌迟了杜和,而杜和只想要干脆利落的一枪打死这个臭虫。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疑心深重的渡边龙之介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有搜索到,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的挨了一巴掌,看着悠然自在的杜和,渡边龙之介咬着牙说道:“这一次算你走运。” 正说着,一个东洋兵跑过来,操着一口北海道味道的日语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杜和听得懂,大致也就是所有人都搜遍了,什么都没发现的意思。 这是预料之内的事情,所以杜和很轻松,甚至还有多余的心情在渡边龙之介气恼的眼神下,拿着一张牌把玩。 扑克牌飞速旋转,看的渡边龙之介越发嫌恶。 愤怒之下,渡边龙之介直接借口此事还有疑点需要众人配合,直接将游艇上的所有艺人都给扣押了。 汽车摇摇晃晃的想着牢房行去,江凌和杜和对视了一眼,视线在玉笙的鼓面上一转又纷纷收回,江凌会意的点点头。 “我们今天不回去,三师兄该想我们了。”杜和叹了口气,江凌机灵的接口道,“那咱们出去之后叫师兄请我们搓一顿好啦。” 杜和欣慰的点点头,“没错。” 没等他继续说,东洋兵不耐烦的敲了敲栏杆,“别吵!闭嘴!” 杜和微笑着闭上了嘴。 等到下车要进审讯室,东洋兵把自己转交给警察局的人的时候,江凌忽然掏出一个金戒指递给已经接手自己的警察。 “老哥,帮个忙,帮我知会黄先生一声,就说阿凌在这里,黄先生会更加感谢你的。”江凌其实很漂亮,尤其是笑的时候,让人心都醉了。 那警察是个老油子了,利落的拿了戒指咧嘴一笑:“小姐,放心,就冲你跟黄先生的关系,我王老三肯定办到的。” 黑漆漆的牢房十分的让人不好受,江凌和杜和为了避嫌相对无言,但其实两个人心底各有几分忧心。 直到一个身影走来。 却原来是王老三,他看着江凌嘿嘿的笑道:“江凌小姐,黄先生愿意给你作保,证明你是个良民,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江凌和杜和当即对视一眼,杜和冲着她轻轻颔首,于是毫不犹豫的江凌立马出了牢狱。 在从王老三的嘴里打听到游艇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扣押在警察局所属的仓库后,江凌嘴角噙笑抬脚轻快的走了。 晚上,万籁俱静,如今的大上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气氛,除了歌舞厅,入了夜便人烟稀少。 江凌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从仓库里偷出了鼓面,取走了里面的文件,同样趁着夜色将文件交给了三师兄邱河。 “师兄,接下来这文件要如何处理?”江凌颇有几分忧心的问道。 灯光下,三师兄的眼眉浸染几分清寒,他头也不抬的将文件贴身放好,板着脸说道:“接下来的事情,江凌你就别管了,文件我会安全的把它转移出去的。” 听三师兄这么说,江凌反倒是更加的担忧,同时也有一些好奇,因为三师兄说的太过笃定,她装作自己要去睡觉,但一等三师兄出门就立刻尾随上去。 就这样跟着三师兄走过了大街小巷,又进入了一家小酒楼,江凌站在酒楼外,透过缝隙清清楚楚的看到跟三师兄交接的居然时杨家的大小姐杨美雪。 是她,怎么会是她?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成长 杨美雪将手中的文件放到手提箱里,随后放到了身侧,同邱河握了握手道,“辛苦你了,还有,出来吧,朋友。” 邱河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早就应该想到,以江凌的好奇心,绝对不会满足于将文件交给她,跟踪他去看看他跟谁接触简直是必然的事情,这下好了,一个判断失误,居然导致了自己的上级暴露,很有可能给他们在上海的全盘布局都发生动荡。 可是江凌不管这些,发现邱河居然是同杨美雪接触后,江凌心里头是特别意外的,但是更多的是高兴杨美雪曾经几次帮助她,对江凌这样不讨人喜欢的性格也抱有足够的善意与诚意,发现邱河是同杨美雪一伙儿的之后,江凌瞬间就放下了心来,笑嘻嘻的从自己躲避的角落里站了起来。 “没想到,居然是你啊,你们到底是哪个山头的啊,感觉玩的挺刺激的样子。” 江凌大喇喇的坐在了杨美雪的身边,一脸赞叹的说。 杨美雪对江凌是真的很有好感,闻言并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江凌稚趣可爱,想了想,杨美雪微笑着对江凌说,“我们这个山头,说好玩倒是好玩,像是你同阿和做的那些事,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做,不过说不好玩也不好玩。” 杨美雪故意卖了个关子,江凌果然来了兴趣,兴致勃勃的追问道,“不好玩,这还能有不好玩的?” 一身黑衣的杨美雪翘起长腿,将一身普通的练功服映衬的如同华贵袍服,缓缓地掀起自己的裤腿,杨美雪让江凌看她腿上还泛着白痕的伤痕,“不好玩的地方就是,几乎每天都在死人。” 江凌张了张嘴,不说话了。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杨美雪的疤痕,问道,“还疼么。” 杨美雪摇了摇头,“这个不疼……医生包扎的好,不过别的地方就会疼一点,阴天下雨的时候还会疼的睡不着觉。” 江凌点了点头,“我练功留下的伤疤也很疼,几乎所有的疤痕都留了痕迹,有一个骨折的地方,还要总喝药才行。” 江凌摸了摸自己的后腰,龇了龇牙。 邱河叹息着说,“师父说了多少回,练功的时候不能分神,你边练功边同墙上的青皮聊天,不受伤才奇怪,那青皮就惨了,被师父打的好几个月下不来床。” 江凌惊讶地说,“我还说阿九怎么不跟我玩了,原来是我爹干的!真是糊涂,人家是来约我一起行侠仗义的!” 邱河默默地看了江凌一眼,“老阿九在他伤好后没多久,就因为抢劫银行被当场击毙了,尸首挂在城墙那边好几天,烂的不行了才扔了的。” 江凌的脸色有些诡异,似乎是想吐,又觉得不应当吐,硬生生的将那口酸水压了下去,杨美雪及时的递上了一杯水,嗔怪的看了一眼邱河,邱河摸了摸鼻子,难得有点脸热。 “越是行走在危险边缘,就越是羡慕和珍惜太平的日子,阿凌,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这样的老百姓,你的职责就是做好一个老百姓,好好过好每天,就可以了。” 杨美雪不等江凌反对,伸手虚虚的下压,缓缓道,“我无父无母,同高桥美雪也彻底决裂了,如今我孑然一身,当然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是你上有高堂,身有职责,不好经常冒险,一旦有了闪失,白发人哪是那么容易送黑发人的呢。” 江凌其实被杨美雪说服了,不过嘴上还是嘟囔着,“我爹才不在乎我呢,他就想把我早点嫁出去省心。我就想行侠仗义。” 杨美雪笑了笑,低头沉思一瞬,对江凌道,“这样吧,你跟我走一趟,然后再说这事,如果明天你还想跟我玩刺激的,我就带你一个,怎么样。” 江凌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啊!我也能帮上忙的,你就看着吧!” 邱河有些犹豫的给了杨美雪一个眼神,杨美雪示意无碍,便将手提箱提了起来,带着给了江凌一条遮脸布,等江凌将自己的小物件都收好后,才带着她朝着港口而去。 “咱们去干嘛啊,那边不是港口么?是不是要出海?” 江凌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像个小孩儿,杨美雪也由着她来,就连邱河都很有耐心,有的时候,用催促的方式可以让人成长固然可以达到目的,但是结局过于残忍,他们都希望江凌可以尽情的享受这短短的一段单纯的快乐时光。 到了港口之后,三人都紧张了起来,在邱河的带领下,到了一间隐蔽的仓库前。 仓库在港口的深处,越是向里走,江凌就觉得这里头越是阴森,到了目的地的时候,江凌的手臂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开门吧。”杨美雪没有给江凌准备的时间,直接吩咐了开门。 邱河在仓库上敲出了一行规律的声音,长短不一,江凌还没有记住就敲完了。 仓库被从里面无声的打开了,一丝生锈的吱呀声都无。 几个脸生的人朝着他们点了点头,打开了一处被帘子围起来的地方。 江凌定睛看去,几秒种后,江凌捂着嘴跑了出去。 杨美雪轻叹一声,“邱河,你去看看,吐好了再带回来。” 邱河点点头,几分钟后,重新将虚弱的江凌扶了进来。 “此人是东洋人,在渡边龙之介的手下,不大显眼,但是经手各种文书单据,了解的信息最多。”杨美雪解释了两句,挥了挥手,那些人就将这个一团血的人装进了麻袋里。 “太……太血腥了……”江凌又是要恶心。 杨美雪握住了她的手,带着江凌坚定的向里走,走过那个东洋人之后,里面是一个被白色单子隔起来的地方,杨美雪拉开了帘子,面无表情的说,“这是我们从他们手里救回来的人,没办法救,只能靠自己熬,即使熬过来了,也一辈子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床上的人对到来的人毫无反应,因为他的眼耳鼻都没了,还剩下个完好的嘴巴,但是在混乱一团的脸上显得更急可怖。 江凌怔怔的看着床上那个痛苦的扭曲的‘人’,他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国家之间,容不得同情软弱,即使明天组织需要我去牺牲,我也要毫不犹豫的去牺牲,阿凌,这不是好玩的游戏,这是拿人命堆砌起来的游戏,他的名字,叫做战争。” 杨美雪拍了拍江凌的肩膀,“明天那个消失的东洋人就会因为卷款潜逃被通缉,同样的那份文件也会在黑市上出现,阿和就可以了回家了。” “一命换一命,救人哪里是那么轻轻松松的事情。”杨美雪轻声道。 江凌点了点头,两行泪水滑落下来。 人的成长是一瞬间的,但是代价却是漫长绵延的生长痛。 长大没有捷径。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认祖归宗 施于谷的外室有了,这一消息堪在施府内悄然传开,很快就掀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年近不惑的施家当家人施于谷原本正值盛年,还有一个悉心培养的受到万人瞩目的继承人施维叶,可谁知道一夜之间,施维叶意外残疾,再也无法成为一个家族的掌舵人,施于谷的身体日渐虚弱,也无法长久的坐在掌家的位子上,甚至连再剩余一个继承人都无法做到了。 坏消息一次次的到来,让施家大受打击,特别是施老太爷,一股急火上来,险些半只脚踏进棺材里,施于谷没有兄弟,从旁系里头遴选继承人,嫡系又委实不甘心。 如此关键的时刻,老爷的外室金玉珠居然怀上了,当真算是众多坏事里唯一值得安慰的了。 而且大夫查看后,信誓旦旦的说这一胎会一举得男,无后的危险能否解除全看金玉珠的肚子,这一下子施家上下老小的关注点又在金玉珠身上了。 书寓出身的金玉珠嫁过人,生过异姓子,有过数不清的恩客,如今能够在时代簪缨的施家再次得宠,实属奇迹,原本对这个外室眼不见心不烦的施家人如今对怀胎六月的她万分小心,就连当家太太都烧香祈祷这一胎能给施家延续个香火出来。 本来施于谷因为前几次金玉珠与东洋人那几件事是对她心有猜忌。 不过看似鲜花着锦,实际上金玉珠却知道这一切不会像外表看来那么简单。她再美,也美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她再有用,也是个出身低贱的女人,所以施家人一反常态的对她好,并不代表者她就可以如愿以偿的进入施家,只代表着她有了一个向着上一个台阶伸出手的机会。 为了这个机会,她已经等了十五年。 而她的第一步打算,就是让施家对她放下防备,让他们那些大老爷明白,她金玉珠没有任何野心,不仅不在意送出儿子,就连贴心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也舍得。 于是乎南风就这样被金玉珠看成了盘中菜。 就算南风不会遇到施于谷,她也早晚要想办法,把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捉回来的,玩儿也玩够了,总该给她的娘出点力气报报恩吧。 ”哥哥,请你原谅我的擅自做主……”杜和看着陷入目涩的干妹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起来。毕竟让一个自从小就让自己毫无亲人的小姑娘去同那些她厌恶远离的东西朝夕相处,要是他自己也不会好受。 ”施老爷是你阿爹,你确实是金玉珠的亲生女儿。不过……她金玉珠是她金玉珠,你是你!南风,你别想太多,你不必这样做,哥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是可以保你快快乐乐的读书上学,没有任何人打扰你。” 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眼前的妹妹,杜和只好走到南风身旁,轻柔的环着女孩的肩膀,然后力道柔和的拍了拍。 毕竟从小就知道人情冷暖,南风对于人心善恶真假,总是比别人多分敏锐出来,哥哥杜和的安抚真心实意,更像是清风一般,暖化此刻她凝冰的心头。 ”嗯……我知道,不过施家我还是想去一下,哥哥你知道的。东洋人那边……” 南风的心思杜和看的一清二楚,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发觉得这个孩子惹人怜爱。出于关爱也出于人道主义,杜和摇了摇头,他不是很同意这样为他牺牲的南风。 ”东洋人的事你不需要掺和进去,南风施家如果你想回去我同意,但是你回去我希望只是因为你自己。” 杜和的话南风听到很是感动,她知道杜和虽然表现的一直温文尔雅,但骨子里男人该有的倔强点一直也不缺。知道如果再这样直言可能会让她的好哥哥生气,于是只好假做同意道: ”嗯,我懂的。不掺和,就只是想回家。” 南风满脸的坚持,杜和知道妹妹同他脾气如出一辙,自知无法阻止,也只能叹息一声,接受了南风的打算。 第二天南风就在杜和和江凌的陪同下一起回了施家,南风在施家的现身直接惊呆了一众人,首当其冲的就算施于谷以及金玉珠二人。 施于谷喜大于惊,金玉珠惊大于喜。 她没想到南风居然会回来的这么早,这和她安排的不一样。 施老爷见到多年未曾认祖归宗的女儿是真实的悲喜交加,直接要开祠堂让南风认祖归宗。但是金玉珠却又是另一番心态。 南风的突然出现明显打断了她安稳下来的局势,本以为接下来只要坐等其成。眼看着六个月的胎儿即将迎接他们的新生,到时候让南风去照顾自己的孩子,自己再去看望一下两个孩子,可是这一切计划,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女儿搅坏了局。 他们明明说好的! 后厢房里一阵噼里啪啦,满屋的茶具到处碎的一地。屋外的小丫鬟没有一个敢进屋窥探,他们所谓的小夫人此刻正在发怒。 ”该死!真该死!眼看着我就可以成功接任,眼看着整个施家就是我的了,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不回来,这时候回来!!” 嘶哑怨恨的音色,女人狰狞到变形的嘴脸。这一切都证实着她此刻有多么疯狂,安抚在微微隆起肚皮上的指间发白到毫无血色,被握在掌心里的丝帕早已经褶皱的不成样子。 停下来歇息片刻,金玉珠慢慢平静神色。轻柔的抚了抚肚皮出的隆起,她嘴角一翘,语调变得婉转起来。 ”收拾一下,我要带着礼物去看看我的亲生女儿。” 底下的小丫鬟微颤着肩移步到跟前,听到吩咐后也慌忙低头行事。看到这的金玉珠也不甚在意,嘴角一撇,微微昂起头颅不屑一顾。 ”哼!”轻哼一声,金玉珠便扶着小丫鬟直接奔向前厅,一路上施家下属神色都是一片欢喜,这下看的金玉珠很是不爽,当就快要经过前厅时就听到前厅传来一片嬉笑声。 ”老爷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开心啊?” 金玉珠的到来大厅里刚刚到片刻欢愉瞬间消失殆尽,刚刚还神色欢愉的施老爷眉头微凝,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你怎么出来了!有了身子就不要到处跑了,省的再出什么事。” 施老爷和众人的清冷金玉珠就当没有看见,她直接笑哈哈的模样走到南风面前。一副慈母的感人落泪样,拉着眼前女儿的手续道: ”是南风吗?……我的女儿啊!为娘的亲女儿啊!……这些年不见苦了你了!儿啊,娘能看你堂堂正正的认祖归宗,娘就是死了也甘愿了啊!” 本来在阻隔金玉珠的施老爷,一见到眼前哭的稀里哗啦的金玉珠也是神色一顿,悲从心来。施老爷轻叹一声愧疚的把头一撇,不忍再看下去。 别人眼里悲情愧疚,但是金玉珠可是一点都没有。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南风早已经不再是容易上当受骗的年纪。被眼前这个母亲紧紧握住的手腕可不似外人看的那样柔情,这个母亲想的什么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掩饰。 悲情戏还没有演太久,一旁的杜和就直接插了一句。”施老爷,施夫人身怀六甲不易打动情绪,南风回来大家应该更是欢喜才是。” 杜和的一句话顷刻间把南风从金玉珠的手里救了下来,见施老爷眉色一缓,她顺势把手从中抽出道: ”是啊,姆妈,你可别伤了弟弟啊!我回来阿爹姆妈应该高兴,切不可太过伤神。” 金玉珠见小丫头和杜和三言两语让施老爷再次对自己发怒,也是恨的牙痒痒。于是立即破涕而笑,张罗着身后的小丫鬟上前。 ”瞧我这般真是想的不透彻,该打!该打!不过老爷可别生妾身的气,这不我可是特意为女儿准备了礼物。” 说罢,金玉珠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血翠玉镯,握着南风的手缓缓给她套上。 ”这血色翡翠玉环可是我刚刚吩咐下人特意买来的,特别适合女儿的妙龄,你看看这多趁你这雪白肤色。” 血色翡翠确实是尚品工镯,杜和看了看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就亲亲点头示意南风收下便罢。 得到礼物的南风嘴角上扬,笑的眼眸弯弯。直言金玉珠的好,”姆妈真好!” 这一系列完事后,杜和和江凌就有些无措起来了。施家小姐归亲,施家礼毕外人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再停留。 刚觉得无从下手的时候,施老爷却发了话。”小女已经归家,这多亏了杜先生和江小姐。如果二位不嫌弃,是否可以多住鄙人舍下。我怕小女一开始不适应……” ”施老爷言过了,我们怎么会嫌弃。本来还觉得多多打扰会不便,这下我们就在这叨扰贵府几天了。” 这一下巧了,杜和二人不必再找什么理由借宿。不过看到金玉珠的表情杜和乐了,这个女人肯地不会这么简单。 接二连三施府上下都承接着南风带来的欢喜,施府好像变热闹了。不过这可不包括后厢房里面。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母慈子孝 ”不行!那死丫头来者不善……小翠,她跟我的计划不一样,她必须离开这里!小翠,去把我熬的补汤给小姐送过去,就说是老爷吩咐给小姐补身子的。你知道怎么送吧……” 屏息以待,这个叫小翠的丫鬟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们的夫人,一脸的讥笑随手把怀里的一包粉末散到她所谓的补汤上。 小丫鬟麻木的伸出手,慢慢接过来。轻轻点头附和道:”知道了,夫人。” 后厢房到南风的住处不是太过于远,但是想要绕过一干人的耳目,小翠只好把补汤交给旁的小丫鬟。这样一来既不会东窗事发,她们夫人也会装作一概不知。 然而巧事连连有,这一次小翠交接的丫鬟刚巧遇到了外出溜府的江凌,也是不小心二个人直接碰到了一起。一时间乘着补汤的托盘直接散落,这一看来的人小丫头慌了。 ”江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的礼服脏了吗?要不然我给您洗洗吧?” 十四五的小丫头和南风看起来没有多大年龄差,江凌看着心里也很是怜惜。既然是无心之举也没有责怪这丫头。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崭新的红色蕾丝裙边沾的少许白色粉末,有了些疑虑。江凌拍了拍裙角,把她扶起来。 ”这些要送到哪啊?这补汤可是好东西。” 小丫头一听眼前的江小姐丝毫没有埋怨自己的不当,就立马放宽了心。乐呵呵的解释:”对啊!这可是老爷特地嘱咐要送给小姐补身子的,听说可贵了呢!” ”补身子的?可是小姐也没有什么病啊?吃这么多补汤干嘛?你这丫头别是框我的吧?你说这些补汤是不是你偷偷拿着自己私藏的!” 这一私藏可吓坏了小丫头,本以为江小姐人好,她便特意说了起来。可谁想一听别人怀疑起自己起来,这个罪她可经受不起,赶忙为自己辩解。 ”不不……不!这可是夫人的丫鬟小翠递给我的,我没有胡说!要不我和江小姐一起去见小翠让她给我作证。” 金玉珠的丫鬟,江凌撇嘴一笑,果然有鬼。江凌哦了一声,娇笑的指间轻点,一脸的宠溺看着眼前的小丫鬟,”看把你吓得!我还不能给你开个玩笑?我当然知道是给小姐补身子的,好了!别让小姐等急了,去吧!” 经过刚刚小丫鬟那件事,江凌直接返回了厢房找杜和。刚刚到那里就看到刚刚遇到的丫鬟,这一会儿,似乎刚从南风那里走出来。 江凌一进屋就看到神色亦如她一般的杜和,”这汤有问题!” 两人异口同声,杜和和江凌相视一愣,然后二人皆是一笑。江凌慢慢走向屋内,坐到桌边看着杜和说”怎么不对,你说说看。” 看着南风妹妹同是疑惑的神色看着自己,杜和微微一笑。把手背到身后,一副老成的样子,西装革履短发俊颜别有一番贵公子的架势。 ”一是送汤之人不对,二嘛……就是这汤碗边有沫,不干不净!” 杜和一句定局,完全道出这补汤的不对之处。这一听彻底气坏了南风,她连猜都不用猜,除了她那个阿娘,整个府哪还有想要害她的人。 ”我就知道她不会这样放过我,前几日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心疼我呢,看吧……现在这汤却是她杀我的刀。” 南风的眼里半丝眼泪也无,看的一旁的二人于心不忍。不敢定言,他们确实有同样认定的凶手,但是出于对南风的同情,都没有说到那一步。 ”或许不是呢?南风你不要太过于武断,要是这件事是别的不轨之徒呢?” 江凌出于安慰也不敢说太多,她明知道刚刚从那个小丫鬟嘴里听到的,这个补汤是夫人的丫鬟递来的。八九不离十与金玉珠脱不了干系,可是…… ”……不是她是谁?还能是谁!这件事杜哥哥和江姐姐,你们帮我一次。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她害的我!” 南风心里的寒意倒是止住了,可神情却像落了尘。小小年纪终是被这世间的脏招了尘…… 头一天给的参汤里的东西,第二天南风便用它煮了汤,热呼呼的参汤就这样送到金玉珠的面前。 ”快喝啊?阿娘~这可是阿爹昨天刚给我送的参,我一听上好的参,连尝都舍不得就给阿娘送了来。” 南风看着金玉珠凝涩的笑脸,心里发了寒。可是脸色却还是笑的一脸单纯,一次次递给她面前这个阿娘,直呼别凉了好汤。 ”女儿真是乖,娘有的。你看这不是吗?这好参女儿且不可辜负阿爹的好意,快快喝了吧。娘不急的……” 金玉珠的推迟是个瞎子都能看到见,她们可是一点都不迷糊。现如今江凌和南风就是等着杜和和施老爷的到来,到时候就是算总账的时候了。 ”那既然……阿娘也有,我就不客气了。哈哈~阿娘对我真好!” 南风的一句话顿时让金玉珠的心安了下来,”阿娘,这是什么?你头上的这个好好看!”金玉珠本来就快看到南风要喝下去时,下一秒被她的话打的一顿。 ”什么?头上的什么很漂亮?”她抬头瞄了瞄没看见便又望向南风。 ”就是这个钗子,好漂亮!” 金玉珠顺着方向随手拿了下来,把金钗往南风手里一放。一副慈母的样子对南风絮叨:”你要是喜欢,就送女儿吧!来,快喝了,别凉了。” 南风感动的点了点头,金玉珠眼珠一转,趁着南风没注意,两手端起汤碗交换了一下,将自己面前的那碗汤给了南风,刚刚江凌打断她的时候,她可注意到了,那妮子的袖子动了,一定是换了汤! 这可瞒不过她! 金玉珠得意的一笑,看着南风端起补汤,可爱的朝她笑了笑。 ”阿娘也是,你也喝。” 说罢南风便抱着汤碗喝的一干二净,然而看到一起的金玉珠也笑的合不拢嘴。”好好好!阿娘也喝,还是我们南风乖~” 一碗汤下肚,话音还没落,就是一声脆响。 只见金玉珠死死的抱着肚子疼得满脸大汗,不到一刻便气若游丝。”孩子……我的孩子……”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夫人……你这是……” 门前刚刚带着施老爷进来的杜和走了进来,施老爷一看面色发白的金玉珠慌忙询问。杜和一看事态发展便赶忙提醒施老爷。 ”夫人状态不对,施老爷我看还是快喊医生吧!” 这一句话换回来施老爷的魂,他赶忙大喊叫来下人,最后把金玉珠带入内堂。施家顿时兵荒马乱起来。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那一天 入夜,施家安静的针落可闻。 金玉珠的孩子没了。 她喝了什么东西无人关心,她现在如何,也无人关心。 施老太爷还不知道消息,可是施于谷知道,施家又成了无后之族。 仅仅几天,施家又一次变了天,刚刚看到翻身希望的金玉珠如今被弃如敝履,恶毒之语强加于身,千错万错,没了孩子就是她最大的错,以后等着她的在没有光辉前途,只有无尽的黑暗。 而此刻,南风已经成了施家嫡系仅此之一的继承人。 一夜之间,施于谷便下定决心,将南风培养为施家未来的家主。 只等南风将来招赘外姓,生育子嗣,施家便算是活下去了。 ”你真的决定要继续待在施家?” 杜和自从知道南风一直没有放弃之前的念头后就有点自责,他知道在大家族中生活是什么感觉,也知道后来的施家如果单靠南风一人支持,后面会有多难。 ”嗯!哥哥,我想做个有点用的人,不要总是被哥哥保护,东洋人不会放过像施家这样的大户,我在这里,就有机会保护哥哥。” 南风看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说。 杜和知道南风说的都在理,可以单靠一个小姑娘依靠,他也很是无奈。”那至少需要别人照料你,不然我不放心!” “放心,还有他呢!整好伤好了没地方去,就跟我混啦!”南风直接把身后的九筒推了出来,杜和点了点头,九筒其实是南风的哥哥,知道有他在,南风至少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他要时刻跟在你身边,如果你同意我就同意。”杜和想了想,严肃的让南风保证。 对于杜和的唠叨,南风说不出来的亲切感,连连点头,九筒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干好这份差事,杜和才算勉强安下心来。 随着金玉珠被一袭担架抬出施家,南风被送到国外学习,施家渐渐稳住了脚步,施于谷虽然身体虚弱,但离开金玉珠后,衰弱的速度极大的慢了下来,清醒了之后的施于谷重新审视了施家的关系,将自家的生意带上正轨,随后,玉珠书寓静悄悄的关了张,没有人知道金玉珠去了哪里,后来有人听说有半老徐娘四处在幺二堂子里找生意做,也有人听说半山上一个缠上富豪的女人离奇的死在里面,不过这些消息同施家再无关系了,连闲谈都不会被拿上台面来。 送走南风之后,关于施家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杜和才算真正有了清闲的时间。就连平时和自己一直纠缠工钱菜钱的江凌都老实了起来。一切又回到杜和天天遛狗养花的清闲日子。前几天绕绕囔囔要找出敌细的东洋兵也一时间没了消息。 带玉被杜和每日里烧鸡供应着,肚子又肥了不少,出门连条母狗都找不到,便干脆老老实实的跟着杜和趴在家里养身体,没有砸烂什么花盆也没吓唬隔壁的小孩,给江凌省了不少心。 一切似乎变得越发安逸起来,直到九月的第十八日。 杜和这一天刚按时撸狗摘菜,就被墙外的小孩的呼声惊扰。”卖报了!南满铁路被炸!南满铁路被炸!日军炮轰沈北大营!” 南满铁路被炸!! 这一重磅直接轰个杜和脑袋一懵,然后下一句日军轰炸又一次让杜和僵了身子。东北不保这一念头直击杜和心头,东北,华夏的土地! ”阿和!杜和在家吗,是我啊,开门!” 庭院的铁门被外面敲的框框作响,杜和这才回神。失魂落魄的清了清身上的泥土,杜和踉跄着走到门前,打开后便看到王兴宝站在门外,背着一个包袱,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杜和一愣,刚要询问王兴宝要去何处?便看到王兴宝身后的王衔珠走了出来。 ”阿和,是我,你在家就好。我们今天来是特意和你告别的,我们要回乡了。” 王衔珠的出现杜和还没有欢喜一秒,便让她后半句顿住。“回乡?” 王衔珠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肃穆,“回山西。我父亲的老家在那里。” ”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吗?”杜和迟疑着问。 停顿片刻,杜和脸上落寞的神色一闪而过,可是依旧被王衔珠看出,她眉头拧了拧,应声解释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东北出事了!山西也有可能会被波及,父亲家族就在太行山边上,随时都有卷入战火的危险,如今我的家人需要我……我和父亲也不能置身事外。这次回去,我打算将他们都接出来,如果接不出来……日后还能不能相见……看天命吧!” 看着杜和的眼睛,王衔珠认真的说,“明日一早就走,我跟我爹商量了一下,在这里也只有你们算是朋友,所以来告个别。” 杜和的手无力的从门边滑落下来,垂下眼睑,“两位请进,我通知班主过来。” 王兴宝拍了拍杜和的肩膀,和王衔珠走进了留园,十来个弟子缓缓的跟在后边,他们是自愿跟去山西的徒弟。 通知江中叶的时候,杜和知道东北这一次不会安宁了。外面的世界一天天乱了起来,今年的九月看样子不会再是个好时季,风寒,中国人的心将会跟着蒙上寒霜。 到了李家厂,杜和才发现,连魁班也渐渐乱了套,班里人大都是从家出来闯荡的游子,有的人的老家就是现在已经暴乱的东北三省。 这几天东北一遍遍传来的消息都是战乱、炮轰、死伤。似乎没有一条好消息,一开始班主还可以安抚这些人,可接下来似乎什么都已经无法拯救了。 ”班主……我……我……” 一个青年小伙子似乎有些不知言说的语顿,凝视江中叶片刻后,最终安安静静的跪在了地上,两行清泪洒在地面,小伙子是新来的,杜和甚至还没记住他的名字。 几个弟子站在旁边,无人规劝,也无人阻拦,这一瞬间似乎更加诡异办的安静。 江中叶看着天井上方的天空,背着手徐徐叹了口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散了吧……散了吧!该回哪回哪……散了吧!” “今日,我为你们送行!”江中叶脸上是一抹酸涩的笑意,看起来比哭还难看,杜和心头一酸,别过了头。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送行 晚上,是一场酒宴,连魁班、荣喜班,不分你我,团团围坐在两张桌案前。 好酒流水般被一向吝啬的江凌搬上桌面 这一场酒宴,吃的所有人都酩酊大醉。 没有人克制自己,也没有人不在克制自己。 王衔珠肆意的踩在凳子上,一坛子一坛子的花雕酒水一般的往嘴巴里倒,仿佛这样就能抛掉所有的不幸与不安,将所有的快乐都在这个夜晚燃烧掉。 李二筒早早地喝醉了,抱着树干在面红耳赤的表白,矜持内敛的邱河难得同热情圆滑的齐迁笑成一团,不苟言笑的江中叶对众人的灌酒来者不拒,他大笑着称赞每个人,祝福每个人,直到大家都不去敬酒了,还喃喃的说着:“都好好的,都会好好的。”王兴宝在一旁大力的拍着江中叶的背脊叫着什么,随后两个人就热火朝天的对碰起来…… “阿和,你到底嫁不嫁给我,再不嫁,我可就要走了啊!”王衔珠醉醺醺的来找杜和碰杯,杜和毫不犹豫的饮尽杯中酒,却对王衔珠的话语报以苦笑。 王衔珠不理杜和,自顾自的说着醉话,“唉,我晓得,你们这些男人,都喜欢长头发,小步伐,温温柔的女人,是吧?” 杜和连连摇头,诚恳的道,“没有……其实你也很漂亮的,衔珠,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喜欢你原原本本样子的男人。” 王衔珠嗤之以鼻。“我当然漂亮了,喜欢我的人多了,你看我喜欢他们么?” 杜和哑然失笑,赞同不已,“没错啊,我看你们班子好几个弟子都看你挺认真的。” 王衔珠随意的哼了一声,“他们不行,他们打不赢我,”说着说着,王衔珠忽然贴近杜和的脸,湿润的呼吸带着酒气打在杜和的脸上,痒痒的,“阿和,你看我穿这身衣服怎么样?我爹给我买来做嫁衣的,我觉得料子不错,就裁了这一身。” 杜和晃了晃有些迷离的醉眼定睛望去,不由得赞了一声好。 王衔珠一身红衣,却不是红裙,巾帼不让须眉的王衔珠平生最恨裙装,即使是来看自己心心念念的杜和最后一面,也没有脱下自己的裤装。 不过她穿了一身的红。 红色的长衫别再腰带里,露着腿上红色的马裤,深红色的马靴和浅红色的中衣相得益彰,虽然一身都是一个颜色,确实深浅有度,相得益彰。 “衔珠,你很配这种艳丽的颜色,很好看。”杜和眼神中不乏对美的纯粹欣赏。 若说喜欢,其实谈不上,杜和与王衔珠接触的次数不多,而且那个时候杜和同高桥海羽将分未分,压根没有别的心思,一来二去的也就相敬如宾了。 可是情不知所起,王衔珠一开始放话说要娶了杜和,不过是一句揶揄的戏言,包括她自己都没有当真,谁知道竟然就在心里头留了痕迹,种下种子,再也拔不掉了呢。 不过王衔珠生而洒脱,杜和说不喜欢,她绝不纠缠不休,今日之后,她还是那个她,不会有半分因为他人而改变,永远追求自我与自由,永远潇洒,永远不羁。 确认了杜和的心意之后,王衔珠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心下一松,便笑了起来,“那是当然,我不玩是不玩的,一旦要做,我亲手裁剪的东西绝对不比别人的差。” 杜和竖起大拇指,一脸敬佩。 王衔珠便同杜和勾肩搭背,论起了兄弟来了。 “我说,兄弟,你看那个姑娘怎么样?”王衔珠指着不远处的江凌大喇喇的说,“削肩细腰丰臀长腿,我赌她绝对能生儿子。” 江凌回过头来,狠狠地剜了王衔珠一眼,“跟你生嘛?” 王衔珠哈哈大笑,“那可不行,我已经订了杜和啦,怎么好一夫多妻嘛!” 江凌啐了一口,“不要面皮,谁同你多妻,你就守着你的杜和过吧。” “阿和,看看,多泼辣,有我们上海女人没有的劲儿,娶回去,绝对不亏,能给你持家的。”王衔珠还在不遗余力的推销杜和。 杜和看着江凌的背影,口齿不清的说,“就她?丰乳肥臀也就占了个肥字吧。” “我跟你们两个臭流氓拼了,没完了是吧?!” 江凌一个酒坛塞子飞了过来,杜和条件反射的接住,将塞子塞在了自己的酒坛子上,“正好,我的找不到了。” “噢哟,抛绣球了啊?”王衔珠又开始起哄,几个喝得忘了大师姐权威的弟子们也跟着开始叫唤。 “我叫你起哄!” “打你个欺师灭祖的混蛋。” “你还敢跑?” 江凌脸色微红,说不清是醉的还是羞的,握着拳头挨个捶了一通,打的那些坏胚子哭爹喊娘,才算是压下了这些欺师灭祖的混球,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杜和看着身姿秀丽的江凌,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快到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就消失了,杜和笑了笑,重新打开了一坛酒。 花雕酒好,正配这个花前月下的好景色! 灯红酒绿人间醉,火树银花不夜天,这一夜,所有人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酒一直喝到天光微亮之际,最后一个端着酒壶的弟子轰然倒在桌子下,满地都是剩下的酒壶和抱着酒壶酒坛酣眠的醉鬼,东南风温柔的拂过这些人的头发,调皮的发丝便在每个人的耳畔舞动起来,除了风声,院子里只有酒酣的声音。 鸡鸣按时响起,三声啼鸣之后,刚刚还酣睡不已的人忽然有了动作,先是一个,接着,所有要出门的人都悄悄的爬了起来。 有人的眼里还带着醉意,可也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行要出发的远行人悄悄起身,悄悄离去,留下的只有一场酣畅淋漓的记忆,和几个坚守在这里的人。 每个要离开的人走之前都在江中叶的身前停留几个瞬间,或是带着不舍,或是带着祝福。 世道真的乱了,家里人打架和外人打过来不一样,他们不论是留下来的,还是离开的,谁都不比谁幸运,这一场罹祸之后,在场的人,或许十不存一。 只能祝福,祈求平安而已。 离别是很难的,所以他们没有说再见,也许还想着能有再见之日。 走的人很清醒,留下来的人也再没有醉意。 杜和沉默的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远远眺望着那一袭热烈张扬的背影,看着那红点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弄堂里。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鸟枪换炮 九月十八号过后,时局急转直下,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都在发生,很多令人发指的恶行在猖狂,东洋人的对于东北辽阔领土的野心路人皆知,接连着大半个中国基本上沦入了东洋人狰狞的铁蹄下。 无声的**和哀嚎正在诉说着华夏的悲哀,而此时沦为东洋人鱼肉的东北儿女们痛苦却又无奈。 然而无论在哪里,深藏的野火终将会烧毁所有的野心和残暴。 杜和是这么坚信的,江中叶也同样。 但是在这场燎原之火烧起来之前,他们必须先做到保全,无论是保全自己还是保全身边重要之人。 “东洋人的动作如今越来越频繁了!”酒楼之上,江中叶苍劲的手掀开酒楼包厢的木窗,犀利深刻的目光流过大街上张扬跋扈的东洋兵,无声皱了眉。 杜和察觉了,走过去,恰好捕捉到一个东洋兵踹翻摊贩的恶劣行径。 苦涩的叹息回荡在酒楼的包厢里,然而包厢里的两个人面对同胞被欺辱却都是有心无力,只因此时敌我悬殊、风雨飘摇之际自身尚且难保。 为了自保,江中叶甚至将连魁班的人都遣散了,就怕万一出个什么差错连累了这一班子的人。 连魁班实实在在是江中叶的半辈子的心血,如今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没了,不说江中叶就连杜和以及江凌心头也都是酸涩、哀痛。 “如今的局势危险,好在班子里的人都离开了,想来如今都应该和家人团聚了。” 江中叶颇有几分的庆幸。 杜和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说罢,再看看这本该是养育华夏人的地界,本就鱼龙混杂的租界外,又布满了东洋的宪兵和移民,两个人是觉得心口的郁气实在难熬,干脆眼不见为净,抬腿回去。 翌日,江中叶看报纸,江凌便提着篮子去买菜,买菜的地方倒也不远,从南城区李家厂朝西拐几个弄堂也就到了。 这一日虽说时局动荡,但百姓总归是要糊口的,故而街上倒还有几个菜贩子,贩卖些自家的青菜蔬果,只是各个都无精打采的,看着颇为萧条。 往日里认识江凌的菜贩子见江凌来买菜,难得的露出笑脸来:“哟,江姑娘又来买菜了,老规矩?” 江凌还没来得及笑言照旧两个字,一道分外耳熟的男声就划破了长空。 “你们几个都他妈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一大清早的蔫不拉几的找谁的晦气?” “今儿个可是太郎先生的寿辰,你们可别给我演砸了,万一要是出了纰漏信不信老子活剥了你们?” 这声音是…… 张阿发的! 瞳孔一缩,江凌这便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吸着旱烟的矮个子男人正领着一群打扮妥帖的艺人,摇摇晃晃、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杜和定睛一看,发现旱烟男果然是张阿发,不过他如今和在班子里头鬼鬼祟祟的样子早已今非昔比,一身黑色绸衫子,脚踏千层黑布鞋,脑门光光亮亮,更重要的是张阿发的前胸上描着一个栾字,那是栾平班的标志。 这…… 这是怎么回事? 世人皆知栾平班的底子来路,跟不用说一向同栾平班不睦的连魁班弟子了,如今张阿发却分明是在高桥海羽的手下,曾经连魁班的班主也是高桥,怎么现在一眨眼的功夫张阿发就混在栾平班里了?还带上了班主的标志? 江凌心中有疑问,正要抬脚凑过去。 冷不防菜贩子却一把抓住了他。 “江姑娘,你可别凑过去看稀罕了,那张阿发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不会念着什么旧情。”菜贩子和江凌他们熟一些,多少知道一点连魁班的恩怨情仇,此时此刻见江凌欲要凑上前,慌忙拉住了他。 “张阿发怎么在栾平班里?这是怎么一回事?”江凌皱紧了眉头。 高桥海羽不是个好人,而张阿发混在高桥的人里面,更是让江凌觉得刺眼的很。 看着张阿发耀武扬威的模样,江凌的抿紧了唇,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菜贩子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这世道还能是为什么?不过就是为钱为名利,这张阿发前几天不知怎的忽然就成了栾平班的班主,听说现在这一片没有人不卖他几分面子的。” 居然真的做了班主! 张阿发竟然去做了栾平的班主,他怎么能做栾平的班主? 江凌一时间觉得血冲脑门,太阳穴突突的跳。 “惹不起啊,惹不起啊!” 菜贩子不知道江凌的心理活动只是一个劲儿的感叹。 耳旁听着菜贩子的感叹,江凌是越听越不是滋味,心中实在是憋闷的慌,江凌忽的甩开了菜贩子的手,大步朝着张阿发行去。 “张阿发,你怎么能自甘堕落做栾平班的班主?” “你难道心里不清楚这栾平班到底是什么蝇营狗苟吗?” 一想到昔日栾平班高桥海羽的种种手段,江凌就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怒气沸腾的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请冷冷的盯着张阿发,唇线绷紧。 张阿发也没想到这大清早的会遇到江凌。 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畏惧和自卑让他的脸皮子扭曲了一下,腰杆下意识的微弯。 意识到了自己的表现的张阿发有些气急败坏,努力的挺了挺胸,趾高气扬的说,“……阿凌,我如今已经不是连魁班的弟子,要做什么当什么,管你什么事?” “你以为是你是谁?还能肆意管我?” 说到这里,张阿发肆无忌惮的冷笑了一声。 栾平班的有几个人也跟着嘲讽。 “张班主说的对,这冒出来的混丫头简直是神经病,大白天管不住嘴,在这讨嫌?” “就是啊,我们张班主要做啥,跟你有个毛关系,管东管西的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啊!” 几个大嗓门一闹腾,倏然间引来一堆人围观,可是没人敢上来开口。 江凌一张脸气的殷红,重重的把篮子摔在地上,两手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白牙咬得腮帮子鼓起。 她一双眼都红了:“张阿发,你说你是不是再给东洋人卖命?” 做了也不怕承认,现在东北,不,大半个中国都是东洋人的天下,张阿发还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子。 他大咧咧的阴笑道:“是又怎么样?” “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我是给东洋人卖命了,我高兴,我就喜欢捧东洋人的臭脚,你能奈我何?东洋人给我绫罗绸缎,给我班主当,你那个破地方给了我什么?” 看到江凌气的浑身发抖,张阿发真真是痛快极了,想想曾经他在连魁班里处处都要受那狗娘养的杜和的压制和嘲讽,过得别提多憋屈了,如今到了栾平班,那才是一招翻身、春风得意啊。 要是早知道有今天这好日子就该早点投靠高桥才对。 张阿发得意的大笑起来。 江凌的愤怒让他心如油煎:“张阿发,你就这么助纣为虐,你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 “哈哈,这个世道,这个年头,跟我说报应?笑死人了。”哈哈哈,张阿发痛快的大笑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事。 栾平班的其余人也纷纷跟着大笑起来。 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张阿发抽着旱烟得意洋洋的说道:“江凌,我也不怕告诉你。” “我早就跟高桥小姐达成写协议,由施家出资招揽了不少好苗子,你仔细看看,难道不觉得我带的这些人里面有几个很眼熟吗?”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群架 听张阿发这么一说,江凌抬眸去看,那一瞬间他震惊了,如遭雷劈,而被他所注视的那些弟子纷纷低下了头。 那些,都是连魁班放回家里跟家人团聚的弟子。 场面一时间寂静到令人窒息。 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江凌觉得自己的喉管像是堵住了一口难以下咽的气,她艰难的张开嘴声音嘶哑:“你们……” 她想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但是又怕得到的答案不堪入目,会让她心痛如绞。 这些人,这些人原先可都是连魁班的弟子啊! 啧! 张阿发欣赏着江凌的悲哀的面目,心情无比爽快,他面容扭曲的嘿嘿的笑着道:“替我感谢一下江中叶,要不是他假仁假义的解散连魁班,我怎么能趁机拉拢连魁班的弟子,弄出这么多的好手来。” 张阿发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样?江凌,现在后悔了吧?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对我了吧?” “你看看我现在春风得意,要啥有啥,再看看你们连魁班、江中叶和杜和却个个都是丧家之犬!” 张阿发说到这里,眼神既张狂又阴毒,语气也变得黏腻危险:“你们哪一个比得过我张阿发?我!我才是真正的赢家!” 得意之情张扬沸腾,张阿发紧紧地看着江凌似乎想要欣赏到对方更加深层的痛苦和后悔。 然而片刻的寂静之后,一直面带哀痛的江凌却突然漠然了。 她的目光不再是那么的伤痛,短短一个呼吸的功夫反而转变成了浓浓的嘲讽。 张阿发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抖了抖唇,再看。 是的,没错,的确是嘲讽,还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怜悯。 面前的这个落魄的、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江凌在可怜自己,这就像是一滴冷水滴入了沸腾的油锅,刹那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张阿发过去所积攒的所有卑怯、畏缩、狼狈不堪都齐齐涌上了心头,就是因为这个女人,他才会白白的错过了那么多机会,混得那么惨! 张阿发的脸色狰狞可怖,咬牙切齿的呵骂:“江凌,你一个丧家之犬,凭什么可怜我?” “我当然可怜你!” 一句话斩钉截铁! 江凌的面色冷如冰寒青雪,连天边的苍穹也染上了冷意。 “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话而后悔,甚至去吹捧你吗?” “你以为我会毫无底线的去追随你吗?” “你做梦!在我看来你可怜连臭虫都不如!你知不知道你细作的身份早就已经曝光了,是我们期盼着你能回心转意才一直隐忍不发,我们依旧把你当做兄弟,但是你却把我们对你最后的情谊当做是纵容,死不悔改。” 说到这里,江凌露出了轻蔑的眼神,冷且锐利。 他们早就知道了,这岂不是再说他张阿发所做的一切在他们眼中都是跳梁小丑一般的行径吗? 张阿发只觉得好似自己身上的皮被揭下来了一层,火辣辣的疼,无比的羞辱而又难以言说的愤怒。 注意到张阿发的整张脸都白的像是死人的一般,江凌的心又不自觉的软了,他以为张阿发是羞愧所致,心中不由一软,他心想师兄能惭愧必定是良心未泯,或许还有救。 毕竟他们曾经同甘共苦那么多年,就算是跟一块石头相处也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真要让江凌看着他这么一条道走到黑,总归是不忍心。 深吸一口气,江凌压下心中的愤怒,冷静的劝解道:“我早已收到了班子里有人有二心,但是看着你们都安安心心的回家,还以为咱们是兄弟一场,还能善始善终……算了,师兄,不再执迷不悟了,离开栾平班重新清白做人吧。” 离开?说的什么鬼话!又羞又恼的张阿发狂躁的涨红了眼睛,扑上去拽住江凌的领子,疯狂的大吼道:“我放你娘的狗屁,你……以为你是谁?” “我告诉你杜和曾经对我的羞辱我绝对不会忘记的,终有一天……” “终有一天我会让那后娘养的杂种付出代价的。” 砰的一拳! 狠狠的砸到了张阿发的脸上,张阿发的眼眸浸满了不可置信和燃烧的愤怒之火。 “不准提我娘。张阿发,我提醒过所有人的,闹归闹,提我娘,不行。”江凌的声音沁着冰碴,让张阿发瞬间闭上了嘴。 “张阿发,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两个人互相仇恨的瞪着,张阿发怒吼一声举着拳头扑了上去,后边的栾平班的人也按捺不住纷纷举起了手掌。 街上的菜贩子一看这架势,有的逃跑,有的躲藏还有的干脆也冲上去。 这大街小巷一时间鸡犬不宁,人仰马翻,空气里渐渐的弥漫出一股子血腥。 盏茶功夫过后,头脸是灰,一身狼狈的江凌拐着腿离开了弄堂。 巡警过来之后,混战的双方如有默契,纷纷自行回家,耀武扬威的栾平班弟子们就这么灰溜溜的抬着鼻青脸肿的张阿发匆匆离开,惹来了好几声充满讽刺的讥笑。 江凌回去的时候,江中叶看他一身是伤,吓得翻了起来,连忙堵住他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伤了?” 江凌不好开口说自己和张阿发打了一架,虽然气的要命,满肚子的倾诉欲望,但是大局为重,最终还是没好气的说道:“没什么,我自己不下心摔了一跤。” 这理由实在是牵强,有谁不小心摔跤会弄得全身是伤的,分明是被人打的,可江凌的脾气他是知道的,现在一看就是气炸了的程度,这个时候刺激他无疑于是针扎气球找抽。 还是等等吧,等着这小子冷静下来再去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看到江凌这么一身伤倒是让江中叶再次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危机感,手上的计划的赶紧实行,无论如何要赶在真正的危险被曝光和炸出来之前,斩断隐患,这样才能高枕无忧。 于是他吃了早饭就去了报社,直接登报宣告连魁班解散,以此来逃避东洋人对杜和的报复。 从报社里出来后,看着街道上比中国人还多的东洋侨民,江中叶按住心中的艰涩和难受,低下头钻入了一条小巷子里。 现在他唯一能求的便是此举能解除杜和至少缓解一下杜和的危机。 至于其他的,江中叶心中一片的苍凉,他已经顾不上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挑战 看似风轻云淡的杜和,实际上的处境的确堪忧,或者说要比众人所想象的更加的险象环生,如今乱象纷起,众人皆已入局为棋身不由己,这最终的走向便变得扑朔迷离,倏忽变化起来。 周先生有句诗说的尤其的好,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杜和现在恰恰好到了画地为牢,保持本心的时候,否则狂躁入骨,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东洋人会很乐意杀了他。 现今的这些日子可以说是他平生最悠闲的时候,每日逗逗带玉喝喝茶,看庭前花开花落,没事研习新魔术,练练身法,日子优哉游哉,好似成了世外隐者一般。 请早,江凌从外头买菜回来,刚刚开门,就见杜和在院子里练习手法,只见一张卡片亮闪闪的从他的指尖向下滑,下一秒杜和手指微微一颤,那卡片竟然悄然不见,前后不过一秒呼吸。 杜和温润干燥的指头似乎有些发痒,两只手指用力一搓,只听一声轻响,他的手心炸出一朵殷红的玫瑰来。 杜和凝视着手中的玫瑰,眉眼含笑,向前一递,柔和如微风的力道加在玫瑰上,玫瑰便飘飘摇摇的朝着江凌飞去,江凌哈哈一笑,抬手接住,插在了自己的发鬓上,招呼一声,“吃早饭了,今天抢到了小笼。” 杜和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心下波澜不惊,近来专心练习技法,道具切换和隐藏的时间都大大的缩短了,看来这些日子的琢磨和练习还是有效果的。 一道清脆的击掌声却突然响起。 啪!啪! 随后而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暗含着淡淡的欣赏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神乎其技,杜和君的技巧这些日子又提升不少,高桥实在佩服至极。” 江凌神色一变,朝身后看去,只见一袭简约和服的高桥海羽正站在她的身后,她竟然没有发现! 杜和平静的从躺椅上站起身来,一双悠远的眸静且深,他嘴角微翘,似笑却没有温度,整个人如修兰茂竹,不失风度然而更加的疏远、寡淡。 “高桥小姐过奖了,论魔术,杜和只是后辈而已。进来栾平班风光万分,您还有时间出来行走,想来心情不错。” 栾平班是东洋人的狗腿子,这是显而易见的真相。 高桥海羽主导下的栾平班欺压同行,做了多少恶事,杜和也心知肚明。 高桥的脸色不变,仿佛杜和刚刚同她谈的是一树花,一朵云,口中语气还带着微微的客套,谦虚的说,“哪里,杜和君盛赞了。” “好赖不分,哪儿看得出来人是在夸你了。”江凌撇了撇嘴,直言不讳的说。 高桥海羽脸上笑容略苦,还未开口,身后的两名黑衣武士便先行拔出了刀,刀锋离鞘三寸,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乱说话的江凌手刃当场。 “大胆!”武士齐齐怒喝出声。 江凌翻了个白眼,“这可是南城区,不是你们军营。” “不要放肆。”高桥海羽侧头轻声叮嘱了一句,两名武士立即收刀低头,退了回去。 看来东洋人的耐性要比他想象的短得多,杜和的清隽的眉宇带了几分嘲讽。 “杜和君,按照华夏的话来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冒昧打扰您的修行,实在是有要事相商。”高桥海羽态度诚恳的看着杜和。 “哦,是吗?请高桥小姐直言。”杜和眉头一挑,伸手虚引。 江凌愤愤然的去了厨房,连茶水也没有上,高桥海羽也不介意,与杜和坐在石桌上,两名武士守在亭外。 凉风习习,高桥海羽的话却有些煞风景。 “我希望杜和君能立马启程离开上海。”高桥海羽彬彬有礼的说道,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客气,也有着几分真诚无害:“我的未婚夫同您以前有很多的误会,但是只要杜和君能离开上海,那么以前的事情我能保证他既往不咎。” 嗤! 杜和嘴边的笑意加深了,高桥海羽是觉得他杜和是个傻子还是自己变成了傻子? “既然都是误会,我为何还要离开上海?而不是……你的未婚夫离开上海?”杜和嘴角带着嘲讽,直视着高桥海羽。 高桥海羽一时间卡壳了,没想到杜和竟然会这样说,想了想,高桥海羽加重了语气道:“杜和君,请你离开上海吧,不要意气用事了,我真心是为你好。” 杜和安稳如山:“那么高桥小姐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上海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不管以后时局会如何的激荡,也不管你背后的那些人那些势力要做什么,如果一定要同我这颗鸡蛋碰一碰,我会让他们知道石头碰鸡蛋的另一种可能。” 高桥紧咬住了牙,跟大东洋帝国作对,杜和你一定会后悔的。 “杜和君你会后悔的!”高桥皱着眉头斩钉截铁的说道,眸光中已然透出了哀伤。 杜和点点头,“谢谢您来提醒我了,我也要开始早课,就不留你了。”说着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自顾自的下了凉亭。 半晌,大门开合一声,杜和回头,他看着高桥海羽离开的背影,嘴边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不见。 他心里明白高桥嘴上说请他离开,但实际上那只是一个天真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误会也没有所谓的生路,只有死,他死,或者渡边龙之介死。 因为唯有他的死,才能洗刷东洋人这些日子的耻辱。 唯有渡边龙之介死,才能告慰那些冤死的亡灵。 杜和垂下纤长的羽睫,瞳光幽深。 江凌端着碗盘走出来,探头探脑的望了望外头,“人走了?” 杜和微微一笑,接过了东西摆在桌子上,“不然要请回来一起吃早饭么。” 江凌大骂一声,跺跺脚快步回了厨房。 杜和望着天境外的云彩,心中暗叹,太平的日子所剩无几了。 东洋人的动作很快,几乎是第二天一大早,杜和便收到了栾平班毫无预兆的向连魁班提出的挑战,栾平班的几个狗腿各种的闹腾,说上一次的魔术大赛有猫腻,不公平,一个劲儿的要求重新比试。 看来,这就是高桥海羽急着想让他走的缘故了,杜和扫了一眼栾平班给自己发出的挑战,握紧了拳头。 杜和没有犹豫,早饭都没吃就去找了江中叶,他人过去的时候,江中叶正和江凌说着什么,江凌看起来非常的激动,一张脸都涨红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就算事情紧急,也不用吵成这样吧?”杜和是有意缓和一下气氛,毕竟两个人吵成这样,他们都是自己的亲人,认真计较起来不好调节。 谁知道江凌一看见杜和,情绪更加的激动了,他上前一步道:“杜和,我跟我爹说我要去迎战,可是班主却不让,说另有安排,可是现在这情况除了我还有谁能应战?” 原来是为这个,杜和恍然。 以前连魁班还没解散的时候自然是人才济济,可是如今弟子凋零,杜和已经被东洋人盯上,江中叶的身份摆在那,小一辈的能拿出手的除了江凌基本没有。 但是江凌是江中叶唯一的血脉,他不可能放心让她去那么危险的场合。 杜和解下袖子纽扣,往上叠了叠,底下苍白的肌肤里亚青色的血脉若隐若现,笔直又有力。 平静的看着江中叶和江凌,杜和笑道,“我去。” “还有我可以出战,**力和技巧,你可远远不如我!” “不行!” “不准你去!” 几乎是杜和话音刚落,两道反对意见就齐齐迸发。 “阿和,你就别添乱了,东洋人现在正恨不得没理由杀你啊!” 江凌气呼呼的说道。 江中叶也是一声长叹。 杜和却是笑了,眉眼弯弯如新月。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急转 杜和推开窗户,外头的天空灰蒙蒙的,不过一股清风也随之涌了进来,让激动的两人渐渐平静下来。 “作为当事人,我当然是最清楚不过,不过这次的事情本身就是冲着我来的。我不去,这件事不会了结。” 此话一出,江凌愣住了,杜和这段日子一直龟缩在家里,也没听说东洋人在明面上找过他麻烦,怎么杜和一张嘴却说今儿个这事是冲着他来的? 一时间江凌有点糊涂。 但是江中叶却是**湖了,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一下子就皱紧了眉头:“高桥这几天是不是找过你?” 不愧是江中叶,杜和展眉,佩服的竖了个大拇指,端的是雅致翩翩美少年。 “不错,就是昨天,他要我离开上海,还说只要我走,就不再计较以前的结怨。” 原来是说的这事! 江凌听了双眼不由的发亮,高桥要真是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杜和只要离开了就能安然活下去? “你不能走!”几秒钟后江中叶忽然一口盖棺定论。 江凌的喉咙就跟猛然之间被人掐住了似的,他难以置信的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杜和不能走。” 说道这里江凌忍不住激动起来,这可是杜和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东洋人让杜和离开上海就意味着杜和可以另找他处藏身,离开现在的这摊泥沼。 可如果杜和要是不走的话…… “爹,杜和反正一定要走!”她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加重,显然有些急了:“你要是阻拦的话,我、我也不会客气的。” 到底还是年轻啊,江中叶叹息。 他看了一眼杜和,发现对方正优哉游哉的拉过桌子上的小点心填肚子,没有解释的欲望,于是只能耐下心来对江凌道:“并不是我要阻拦杜和,而是真让杜和走了才是害了他。” 紧接着江中叶把自己的猜测大略的跟江凌说了一遍。 江凌顿时如坠冰窟,白骨沁寒。 “东洋人原来打的竟然是半路截杀的注意!”她的身子微抖。 “半路截杀几乎是百分百会发生的事情,到时候我们离开了自己的地盘,人生地不熟,比现在会危险更多,高桥海羽不一定会下手,但渡边龙之介一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毕竟这个办法所引发的连锁效应是最小的,事后还可以完美的脱身。” 杜和笑眯眯的说道,从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 “那接下来怎么办?”江凌开始发愁。 江中叶也抬眸看向杜和:“你打算怎么办?” “嗤!”杜和回望,眸光意味深长,他似笑非笑道:“一个字,拖。” 高桥海羽说白了就是没办法让他离开上海,渡边就用另外的方式逼他出现、应战,重新回到风口浪尖上,再伺机找机会杀人。 可是他杜和又不是个傻子,难道给他砖头他就非得接着吗? 所以杜和的意思是,反正不能明着拒绝那就采用拖延战术,委婉的不参与,只要他不接招高桥能奈他何? 听完了杜和的想法,江凌有些别扭,但是仔仔细细的想想好像这是最稳妥的方式了,反正也不能硬着来,且看走一步看一步。 江凌想完,顿觉还是杜和聪明,于是凑到杜和的身边闹腾起来。 杜和只顾着应付江凌,他没有注意到江中叶沉默了。 良久,江中叶没有说过一句话,好像变成了一尊雕像,一动不动但望着杜和的目光却从一开始的忧虑渐渐的化作某种说不出的坚定。 如果说人生还有什么是杜和最后悔的事情那无疑就是这一天,这一天他没有注意到江中叶反常的沉默,只顾着和江凌谈笑的他因为这一刻的粗心大意,后悔一生。 九日清晨不到七点,杜和还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沉睡,睡着之后世界便变得安宁,不必担忧生死之危,不必去向家仇国恨。 这是十分难得彻底的放松,然而这短暂的安乐却被人粗暴的打破了。 江凌焦灼的声音窗外的那一端传来,刺耳的音量让新到来的一天平白染上了危机。 “杜和,不好了!出事了!” 声音仿佛穿透了冰冷的木头直接刺入耳膜,杜和忍不住皱了皱眉,缠绵的几分睡意立马散去了,他打开房门耐住性子道:“江凌别着急,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说!” 江凌听杜和的声音温和如水,恍如大山巍峨坚厚,心中的躁意不知不觉之间也跟着缓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稀里哗啦的讲了一遍。 等到江凌那边安静了,杜和眉宇间的褶皱更加的深邃,江中叶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明昨天清晰的告诉了他自己的想要采用拖延的战法,他也没有反对,为何…… 为何今天一大早毫无预兆的就登报声明接受栾平班的挑战? 无论是战场上还是日常生活,最忌讳的便是人心不齐,更何况现在可是风云际会之际,稍有不慎可不是满盘皆输,而是血流漂杵、人头落地! “阿和,现在可怎么办啊?”江凌真觉得焦虑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也是万万没想到江中叶会做出这样出人意料的决定,当时从菜贩子嘴里听说后,他惊得脸都白了。 深呼一口气,杜和心内此时也有点复杂,他有些弄不清楚江中叶到底是怎么想的,事实上在他看来江中叶这种应战的行为,无疑是正好满足了高桥海羽请君入瓮的计谋。 哪怕是自投罗网都没有这样轻而易举和鲁莽的,说实话这不符合江中叶一向的为人。 “先别急,这件事我会找叔叔好好谈谈的,他现在在哪儿?”杜和的语调尽量的舒缓,此时已经是一滩浑水,他怕江凌再忍不住脾性冒然动作,只能是尽量的安抚之。 江凌的声音立刻就传了过来,果然是显得镇定了很多。 “我出门买菜的时候我爹还在家,阿和你现在赶紧换衣服,我把东西一放立马回家去。” 杜和轻轻地嗯了一声,拽住睡衣直接往上掀。 等杜和赶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江凌叽里呱啦的埋怨的声音。 “所以说爹你是不是糊涂了啊,你为什么要应战啊,杜和不都说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吗?”江凌抱住自己那一碗红枣粥,愁眉苦脸的。 “我也想知道江叔叔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话锋一转,做出截然相反的决定?”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豆浆 院子门口杜和踩着清晨的阳光大步走来,他随意坐下,淡淡的青木香气中还带着清晨的冷冽。 江中叶瞧了他一眼,苍劲有力的手指摆弄着碗中的勺子,神情安稳。 “杜和,连魁班是我半辈子的心血,是祖师爷从一件道具一个人慢慢的发展起来的,每一样都是几代人的心头血,是我们几代人代代相传、骨肉相连的血脉。” 这一点杜和和江凌都明白,但是这和应战的事有什么关系? 江中叶见状笑了笑:“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堕了连魁班的威名,就像是你的孩子受了羞辱,难道你会无动于衷吗?” “可……”江凌想说连魁班和孩子不一样,杜和却悠然长叹。 他一直都很清楚,连魁班对于江中叶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如此的重要,甚至超过了江中叶本人的性命? “算了,既然已经应战了,那就只有一往无前,先试水眼前的这一关再看事后如何?”杜和说完站起身来,脸上并无一丝怨言,他轻轻一笑恍如二月柳叶轻梢,恣意洒脱。 “那么我先去整理魔术道具,此次应战便由我参与吧,要战便战个痛快!” 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要是想要赢得比赛,杜和是最合适的人选,毋庸置疑,江中叶没有否定,杜和便安心回了留园。 看着杜和走开的背影,江凌却是实在再也憋不住气了,这都叫什么事? 她横眉瞪眼,咬牙切齿的吼道:“爹,就算连魁班相当于您的孩子,阿和就不算你的孩子了?您凭什么要让杜和冒风险替您挽回班子的声誉,你凭什么牺牲杜和的性命去成全你自己,你凭什么这么自私自利?” 满脸涨红,江凌激动的吼着,额头几乎要碰上对方的额头。 江中叶终于动了,他抬起了头,眼中一片慈祥。 “就凭我想救杜和!” 一句话斩钉截铁! 江凌目瞪口呆! 屋子里杜和正在考虑变什么魔术才是最好的,说实在的现在的西洋魔术虽然很受追捧,但对于评委们来说在已经是司空见惯,如果想要一鸣惊人、拔的魁首,确实需要多费一番心思,也就是说他的魔术必须要有特色。 很多时候人的判断往往起始于印象最深的那一刻。 芸芸众生哪一个不是别出心裁的想要展示自己的独特性和不同之处? 无可取代的魔术,这个就是他的主题!杜和唇瓣微翘,自信让他的双眸流光溢彩。 “决定好演什么魔术了吗?”从外面透出来的光将江中叶的身影来的老长,地面上淡淡的阴影好似融了水的墨,虚无又缥缈。 杜和的手指划过一溜儿的红木箱子,而后猛地掀开其中一个,微微笑着露出一片洁白。 “我决定表演四川变脸,稍加更改,再加上一点西洋小花招!” 也就是以中为主以西为辅,中西合璧了。 江中叶眼前不由一亮,这种注意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过。 但随即眸中的神采很快归于荒芜和沉寂,他深深地注视着杜和,深沉深邃。 看呐,他的决定是没有错的。 杜和这样的天才应该长长久久的活着,为这个民族创造出更多的奇迹和文化。 有他在也许等华夏驱逐了侵略者,老祖宗的魔术能重新享誉国际! 想到这里,江中叶的心都在颤抖,他害怕忙碌的整理着魔术道具的杜和发现自己的异常,于是深吸一口气,又默默的转身返回。 刚回到自己屋子里,还没坐下就见江凌心浮气躁的撞了进来,他啪的一下关上门,守在门口嚷嚷道:“我方才回了屋子仔细琢磨,还是没明白你到底什么意思,你都把杜和推到泥坑火坑里了,怎么还说你是想救他?” “爹,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今儿个你要是不说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出门一步的。” 江凌说着身子干脆贴到门板上,恨不得和板子融为一体,看着姝多可笑。 江中叶也确实笑了,不过不是因为江凌的姿势而是因为自己的女儿终于不是当年冒冒失失思虑不周的小女孩,懂得关心别人了。 杜和是一个十分警惕的人,所以想要完成自己的计划,就没有比江凌更好的人选了。 “阿凌,你不想要杜和死对吧?” 江凌懵懵懂懂的点头。 江中叶的笑意加深:“那么你一定会听我的话,对吗?” 且不说江中叶和江凌到底说了什么,只说杜和这边就颇为的繁杂,因为是中西合璧的魔术,必须让整个魔术过程显得自然又和谐。 魔术在于行云流水般的变幻万千,而不是生拉硬拽的堆砌和拼凑。 杜和身受中国传统儒学的熏陶和西洋技法的熏染,所以他就格外的将就顺应境界之美,融合之美,这是西洋魔术师所不具备的思想优势。 就这么一边筹划着,一边修改着,一直忙到半夜杜和才勉强合上了眼皮子。 因为实在是忙得太晚了,所以这一次杜和干脆住在了江凌和江中叶这边。 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江凌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亲手端到的杜和的面前,可杜和刚起床还没洗漱,于是无奈道:“等我洗完再吃,时间还早不急的。” 江凌哦了一声等到杜和一洗完,就立刻又催促道:“杜和你赶紧喝豆浆啊,凉了就腥了。” 杜和:…… 至于这么着急吗?看那豆浆还冒着白气,一时半会儿应该也冷不了吧。 思绪一转,杜和突然意识到江凌好像有点不一样,以前虽然也急躁可急中从来不会这么的稳和静。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杜和挑眉。 他只是试探疑问。 但是江凌的睫毛却抖的如垂死秋蝉,轻颤的手指捏住的碗里汤汁晃荡不休。 杜和的神色微沉。 江凌真的有心事,而且还瞒着他。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眸中已然出了冷光。 江凌的心脏跳得极快,正忐忑呢,江中叶走了过来,便看报纸便说道:“江凌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想要劝你别去,又怕你教训他吗?” 昨天江凌那愤怒的表情,杜和是亲眼看到了。 此刻江凌也缓了神,瞪眼道:“我就是不想让你去,才巴巴的早起给你熬豆浆讨好你,希望能听你给我的劝,你看我干什么,看我也不想让你去!” 说着将手里的豆浆“砰”的一声放在桌上,哼了一声。 江凌的性格确实是一直如此,这小子向来都是想要啥非要拐个弯儿,杜和释然接过了豆浆。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隔世 头好晕,眼前所有的光景都仿佛蒙上了一圈迷蒙的雾气,琐碎的树影斑斑随风晃动,光怪陆离中摇曳出一股张牙舞爪的狰狞。 杜和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怪梦。梦里的江凌和江中叶都变成了一道虚影。 “我这是怎么了?”杜和努力将自己的目光凝聚到江凌苍白的脸上,晕沉沉的自言自语道。 江凌闻言,久久不动的表情晃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愧疚。 她上前一步扶助杜和的胳膊轻声说道:“阿和,对不起,我和爹真的只是想要救你。” “你要是……要是醒来了,可千万别怪我们啊!” 杜和此时忽而明白过来,他费尽的转头去看江中叶,然而浸入豆浆中的大量的蒙汗药却朦胧了他的视野,他看不清江中叶的脸,但是却在江凌道歉的那一刻倏然恍然这一切都是江中叶的注意。 江中叶从一开始就决定不让自己出战! 杜和心里涌出一股怒气,这算什么? 江凌眼眶湿润,死死的握着他的胳膊,杜和挣扎两下没挣脱反而加剧了自己的眩晕,最后的最后他只看到门口的一道光影随着此月清风摇摆生根。 那里站着的正是江中叶。 杜和无力的重新陷入黑暗。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间了,四周安静的吓人,杜和一张嘴就觉得喉咙干疼。 他喊了几嗓子却发现没人应答,心里便明白家里是没人的,于是只能从床上爬起来,然而没想到稍微一动便头疼欲裂,即便如此他依旧咬着牙坐起身。 但是发软的身子却连床都得下不了,心中的焦灼一下子更加的燎原。 时间到底过去多久了?他们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到底怎么样了? 和高桥海羽栾平班的魔术比拼顺利吗? 高桥海羽有没有动用什么阴狠的奸计? 历数过往,高桥的种种行迹,杜和很担心对方会为了赢得比赛不择手段,比如收买评委或者观众,透过报社贬低江中叶营造心理压力等等。 一想到这些,杜和的心跳都更加的激烈起来。 头晕再次袭来,毫无防备的他哐的一下躺倒在床头,用力的拼命的喘息,豆大的热汗珠从发间沁出顺着瓷白的脸畔往下落。 缓了一会儿,身上好似有了一些力气,杜和忍着喉咙里的干咳和眩晕,一点一点挪下了床,当双脚终于踏上坚硬的土地的时候,杜和忍不住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扶着墙艰难的朝门口挪动,杜和一心想着接下来只要移动到门口,到时候求人帮忙找一下江凌他们就好了,说不准江中叶早已经比完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不由自主的劝说着自己,杜和心里安定了很多。 短短的不到三十米的路程,足足用了十几分钟,他走的气喘吁吁。 此时门口恰巧有两个人进过,肩上挑着菜担子,一看就是这附近的菜贩子,其中一个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另外一个满脸的长吁短叹。 杜和挤出微笑叫住他们:“两位小哥,请等一下!” 这两个菜贩子顿时停住了脚步,以为来了生意,笑容满面的跟杜和打千。 “老爷您吩咐?” 杜和艰难的抱拳诚恳道:“今天栾平班和连魁班比拼魔术,你们知不知道那一方赢了?” “今天?不对吧,不是昨天吗?”瞧杜和不买菜,菜贩子们也不弯腰了,讶异的脱口而出。 “是啊,小老兄是记错时间了吧,栾平班和连魁班的魔术比拼就是在昨天啊,不过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场比拼,谁能想到呢,江班主居然会丢了性命。” 两个人边说着便感叹着走远。 杜和的大脑却嗡的一下,刚才那两个人说什么? 江叔叔他…… 杜和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仿佛是胸口遭遇到了强烈的撞击,连眼前都白茫茫的,周遭的一切都远去朦胧。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他双手扶着膝盖剧烈的喘息着,猛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对,或许只是他听错了。 江叔叔怎么会死!他是一颗万古不变的青松,有着就算是沧海桑田也不会丢了命的韧劲儿。 他不相信!不相信江叔叔会死。 忍住心中的汹涌的情绪长河,杜和一身大汗下身子却有了充足的力气,他狂奔出了街头叫了一辆黄包车。 拉车的车夫听杜和打听江凌和江中叶,脸上迎客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叹一口气道:“这位先生,我拉您去吧。” 等黄包车停下了,杜和却迷茫了,展现在面前的是上海最为出名的殡仪馆,一抬头漫天的花圈,纸钱被雇佣来的短工抛的洋洋洒洒。 杜和的脚仿佛生根了。 无知无觉中竟然生出一股惧怕让他连力气都消散了。 头一阵一阵的晕,他好不容易才挪动自己的脚步往前走。 前方,吊唁大厅内,两排花圈的尽头,一张硕大的黑白遗照突兀的挂在墙壁上,抵着墙壁的桌子上放着白烛和香炉。 长生烛,长生烛,燃烛祈长生,可却是用来送死人的。 杜和久久的呆呆的看着照片上的江中叶,一滴热泪滑落眼眶。 无数的呜咽堵在喉咙里,像是失去了所有的野兽为了不丢失王者最后的尊严,强忍着按压着。 多年师徒叔侄一场,几度赴汤蹈火同生共死,心存同志,如今生死一错,阴阳殊途,此生却再也……再也不能相对笑谈。 心疼的像是要裂开,杜和咬着牙往前走,他想拿起一朵雪白的花朵放到那黑白遗照下,长辈阴间远行,他总是要送一送最后一程。 手中花枝触在暗沉的桌板上,杜和将要松手的那一刹那,身侧传了一个惊诧的带着几分惶恐的声音。 “阿、阿和?” 江凌的声音在颤抖。 杜和转过头,对面不远处一身重孝的江凌的手里抱着一大捧纸钱,显然是准备往外分的。 吊唁的大厅里稀稀疏疏的来往着几个宾客,沉重的气氛下没有人肯说一句话。 杜和的眼睫微微一动,眼神变得沉冷又漠然。 他移开了目光接着将花落下,声音很轻:“江叔叔,他是怎么出事的?”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吊唁 “昨天,昨天比魔术的时候,栾平班表演子弹打活人,非要我爹当助演,枪走火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居然敢那么堂而皇之的……那个东洋魔术师用东洋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高桥海羽用同一只手枪手枪打死了他,说是给我爹赔命,可是我爹,再也回不来了,呜呜……”江凌的一双眼哭的红肿狰狞,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恐怕和凄惨,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 那时刻坚硬冰冷的子弹穿过江中叶的头颅,如电闪,一瞬喷出殷红的血液。 她的泪水越流越多浑身开始哆嗦,像个惊吓过度又悲伤哀痛的幼兽,连哭的声音都不敢出。 按照江凌的话,也就是说江中叶昨天上午便不幸被杀,杜和心里忽而燃起一阵火烧火炼的怒,他咬紧牙关沉默了。 寂静和死亡搭配在一起酝酿出令人窒息的空气,一切画面放在定格在这一刻,然而下一秒这画面又活了。 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碍眼,杜和突然大吼一声,一把推掉了桌案上所有的长生烛,灯烛乱飞,不少都砸到了江凌的身上,江凌默默地站在那里,任由蜡烛将麻布衣服烧出一个个的小洞,眼泪长流。 一直以来,杜和都将江凌当做自己的亲生姊妹,可是这一次他真的无法正视她。 纵然他知道江中叶的死高桥海羽并不是凶手,也不是江凌的错,可是他压制不住心中的火。 这股火烧的他实在是太难受了,疼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煎熬和愤怒,他恨! 恨得眼珠通红,恨得怒发冲冠。 砰的一下长生烛摔落在地,断成几截,烧过的烛泪软踏踏的淌在光滑的地面上。 江凌整个人都蒙了,她万万没想到一向对谁都和颜悦色的阿和会砸东西,眼泪凝固在眸中。 “你!”杜和指着江凌,用一双红的过分的双眸死死的盯着对方,眉宇暗怒汹涌:“是不是我今天不找来,你就一辈子都不告诉我叔叔死亡的事实?” “你是不是还打算匆匆办完葬礼之后,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让我背负着这一切太太平平的活下去?” 江凌无言以对,只是垂下了头颅,哽咽。 她也是没办法,她又能如何,江中叶临死前费尽了最后一点生机叮嘱她不要告诉杜和真相,亡父的遗愿她怎么能不听。 面对着死亡的父亲的遗照,看着面容冰冷的杜和,江凌觉得好冷,骨头都要结冰,她拼命的抱住自己蹲下身子嚎啕大哭。 到底是为什么? 刚开始她只是想要和江中叶一起救下阿和的命而已,可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明明记得昨天给杜和下的蒙汗药足够让一个成年男子昏睡个四五天,可是为什么杜和会提前两三天醒过来? 她真的一点用都没有,连父亲最后的遗愿都完不成,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听着江凌的嚎啕大哭,杜和心内酸涩难忍,这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姑娘啊。 这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或许谁都没有想到高桥竟然如此的丧心病狂,不,不对,正确来说或许江中叶早有预感,只有江凌和杜和被完美的蒙在了鼓里。 “阿和,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阿爹,都是我太任性了!”江凌抱住自己的腿,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和呜咽,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江中叶也对不起杜和,一瞬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内疚如洪水一般快要把她吞没了。 一双锐利双眸看得清人世百态,所以杜和知道江凌心中的难过和愧疚不必自己少。 是的,愧疚,比起江凌,杜和最痛恨最愤怒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东洋人想要除去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是他不甘心的挣扎才让江中叶当了替死鬼。 害死自己兄弟的人是他杜和,不是别人! 胸口一阵的翻腾,这一瞬喉间涌出一股股的腥甜,杜和面色一白,滚烫的热流猛然喷出。 “噗”的一声,白幡被杜和染上了一抹刺目的红色。 因为要办丧事,仅剩的两个家在附近的连魁班的弟子今天也跟着来帮忙,那两个弟子见杜和突然吐血都是吓了一跳,赶忙过来询问。 “杜师兄你没事吧?” “杜师兄,班主已经死了,活人还是要过日子的,你别太难过了。” 江凌也想伸手去扶杜和,但却被杜和狠狠的甩开,任由着两个弟子扶着自己去了大厅的后堂。 本来就是靠着意志强行醒来如今遭受了创伤,情绪又大起大落,没过一会儿无论杜和多么的不情愿,还是恍恍惚惚的沉睡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天黑了,夜晚的天气不太好,浓重的黑云挡住了锋芒的星光,田野四垂低沉阴森,低飞的燕子带来风雨欲来的讯息。 果然不到半小时,暴雨连来,轰隆隆的雷霆战车炸响天际,银白的闪电火花迸射。 黑琉璃大小的雨点毫不留情的倾斜而下,砸在来往行人的肩窝子上砸的人生疼,大厅外的弟子和江凌开始急忙忙的把花圈往屋子里搬。 杜和感受着这冰冷的雨的气息,沉默不言。 他坐在案几前展开信纸,用一根美国产的派克钢笔蜿蜒旖旎的在纸上描画着什么。 “母亲,见信如我,上海风起云涌……” 杜和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简略的写了一遍,紧接着告知母亲江中叶惨遭高桥海羽杀害的消息,请她尽快赶来,或许能在江中叶下葬之前送最后一程。 写完之后,杜和连审视一遍的心情都没有便直接装进了信封,喊来一个连魁班的弟子请他雨停之后发出去。 第二天丧事依旧,原本江凌怕杜和知道江中叶死亡所以打算仓促入坟的,可现在杜和已然得知,于是便遵从杜和的意思,大办特办江中叶的葬礼。 江凌替换了香炉中的香,没想到杜和恰巧也要上香,于是一时间两个人的手指碰撞在了一起。 入手皆是冰凉的温度,杜和却目不转睛仿佛没有感知。 江凌真的心中又是酸涩又是难过。 于是鼓起勇气解释道:“阿和,并不是我擅自给你下药,而是我爹他……他不让我告诉你,他怕你……” “我知道!你不必再说了!”杜和面容沉冷,截断了江凌的话。 缓了缓口气,杜和对江凌道,“江叔叔是你的亲父亲,他出了意外,你比我更不好受,阿凌,昨天伤害到你了,对不住。” 江凌眼圈一红,别过了头。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再聚首阴阳两隔 杜和也想明白了,如今江中叶已死,再追究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更何况这件事说白了其实也并非是江凌的错,十分不如意事之八九,风云变幻生死无常,即便是要恨,也不该恨江凌。 如今吊唁的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便只等着宾客前来,停灵三天后丧事正式开始。 可是奇怪的是,杜和并没有等到母亲如期归来,他心中觉得不安于是交代江凌安置好宾客,自己一个人出去打探消息。 而杜和刚走久,江凌他们反而等来一个没有请柬的、人恨鬼憎的不速之客——高桥海羽! “快看那个不是高桥小姐吗?” “还真是,她怎么会来这儿?” “不是她的手下杀得江班主吗?” “她今天不会是来闹事的吧,这人都死了还不让人安安静静的走,东洋人太过分了。” 江凌看到高桥的那一刻双目通红,恨不能拿刀剖出对方的心头肉。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 “你这个刽子手,你来干什么?” 江凌一步冲向高桥,左右一望顺手拿起身边的孝棍轮起来就往高桥身上的招呼。 高桥海羽的身子连动都没动,她左右的属下抢先一步挡在前头,其中一个拽住了江凌的孝棍,另外一个攥住了江凌的胳膊,手动一翻似乎要折断她的手臂。 江凌当即疼的冷汗直流,但是却宁愿倔强的咬住自己的唇。 眼看着江凌的胳膊岌岌可危,另外的连魁班的弟子也都冲了上来,四周的宾客都是义愤填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高桥海羽叹息一声,婉秀的小脸柔柔弱弱的,明明是造成一切后果的罪魁祸首,却显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都住手,我今天只是来吊唁故人,不要节外生枝!” 听了她的命令,那两个属下这才松开了自己的手。 但是即便如此,江凌的胳膊还是受伤了,那疼仿佛是从骨骼上传来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忠实的传递着受损的机体的哀嚎,江凌倔强的将手背在身后,紧紧握住。 “你少在我面前演戏!你以为你现在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就会忘记你的所作所为吗?” “我告诉你,你做梦,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越说越激动,强硬的自制力已经无法阻拦汹涌的悲伤带着热泪决堤而出。 江凌现在根本就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脑子里都是江中叶中弹死亡浑身是血的惨状。 她的愤恨让她恨不得杀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可是理智却如此清楚的告诉她这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她江凌到底能做什么?她到底能干什么? 无力、痛苦和自我怀疑将江凌几乎要崩溃。 看出了江凌内心世界的风雨飘摇,高桥海羽对此又是一声长叹,她缓缓的走到遗照前,接过属下手里递过来的香一边插进香炉内一边说道:“人已经死了,失手的魔术师也给江班主陪葬了,江凌,你不必又太过耿耿于怀,过世的人已经走了,活人还得继续活下去,若是江班主知道他死后你变成这样,只怕九泉之下也不心安的。” 高桥海羽的音量不大但是足以让来往的宾客们听到。 四周不由的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这高桥海羽还真是来吊唁的!” “这算什么,杀了人家再来猫哭耗子?” “东洋人都他妈的虚伪,说不准又是什么阴谋诡计,想要斩草除根!” 众说纷纭,但是江凌却只觉得恶心的要吐了,她面色激动的一把拔出高桥上的香狠狠的摔倒地上,又拿脚踩得粉粹才抬起头吼道:“高桥海羽,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的拉拢人心,我父亲的灵堂不是你作秀的地方。” “你给我滚,带着你的人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 啧,小姑娘还真是底子浅薄,沉不住气呐,真像她当年不谙世事的时候。 高桥海羽颇为惋惜的感慨,江班主也算是一个人物,只可惜生的女儿却毫无城府,相差甚远。 微微一笑,高桥海羽转过身来走到江凌的身边,江凌闻到对方身上的百合香味,一阵作呕下意识的就要动手,反被高桥海羽擒住了带伤的胳膊,不由的疼的眼中翻泪动弹不得。 “好心相劝你不听,到头来自讨苦吃,江凌,我劝你啊,最近老实一点,要不然你爹可真就白死了,还要连累你好不容易暂时脱离泥潭的杜师兄重新危机重重。” 说罢高桥绽出一个柔软的、好似无害的微笑。 这是什么意思? 江凌此时完全愣住了,甚至连高桥松开了自己的手臂都没有察觉到。 看着高桥即将离去的背影,江凌总是算是反应过来一个健步挡在她的面前,冷冷的逼问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高桥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唯有褶皱的袖口,笑如百合般清秀雅致道:“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环顾一下大厅发觉有不少人都盯着江凌和自己,高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对着属下使了一个眼色,很快便涌进来一群东洋兵强制“请”吊唁的宾客们移步他处。 确保不会隔墙有耳后,高桥轻启红唇似笑非笑:“你以为杜和在拒绝离开上海之后为什么今天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 “那都是用你爹的命换来的,东洋人可不是慈善家,当初杜和做了那么多违抗和损害大东洋帝国的事情,不见点血怎么能抚平我们东洋人的怒火!” 江凌听到后整张脸都扭曲了,似痛恨似愤怒似后悔和愧疚。 但是无论如何都跟高桥海羽无关了,比起让杜和去死,她更乐意死的人是江中叶,更何况是江中叶自己愿意替死。 “我已经尽力阻止,然而你们太过倔强,我帮不上忙,很抱歉。” 大约是觉得江凌确实糊涂的太可怜了,高桥十分惋惜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抚。 “可惜了,连魁班从今天起彻底的不存在了!”她说着便要大步离开。 “谁说连魁班从此不存在了?”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粗犷的男声恍若势春天的惊雷猛然炸响,顿时引起了被宾客们的注意。 来人是谁? 口气好大啊,这江班主都死了唯一留下的子嗣又是个不经风雨的女娃子,能顶什么用? 连魁班时至今日可不就是从此消失不存了吗? 正因为如此,听了这新来宾客的话,大厅里几乎是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此人的身上。 踏着带着凛冽凉气雨水一路进来,借着并不明亮的天光,众人总算是看清楚来者何人。 那是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子,模样周正端方,一看便知其不俗之态,并非寻常普通之辈,身后一位短发妙龄女子紧紧跟随,一袭素衣也掩盖不住她的英姿勃勃之态。 “嘶!这人看着眼熟啊?” “还别说看着真跟见过似的,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直到江凌那一声殷切的饱含情感的“王伯伯”三个字响起,才有人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哎哟喂,想起来了,姓王还跟江班主交情匪浅,那不是王兴宝吗?” “王兴宝?” “荣喜班的班主王兴宝?旁边那个就是她养女王衔珠吧?” “还真是,可这王兴宝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真的是……”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合并 犹如一滴水滴落入了油锅之中,前来吊唁的宾客们心思各异,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王兴宝怜爱的摸了摸江凌憔悴的脸蛋,朝着王衔珠微微点头,王衔珠转头看着满院子的宾客,而后冷冷的看着高桥斩钉截铁的宣布道。 “诸位见证,鄙人王衔珠,以荣喜班现任班主的名义宣布,从今天开始,荣喜班与连魁班正式合并,荣喜班弟子皆为连魁班弟子,荣辱与共!” 一言既出重如泰山,大厅内刹那间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股说不出的震惊和恍惚中。 那可是上海滩大名鼎鼎、能和连魁班、栾平班并列的荣喜班,如今就这么轻易、类似儿戏一般的成了连魁班。 这……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众人根本无法想象和理解,此时他们看着王衔珠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一个将宝山顷刻挥霍一空的败家子。 高桥海羽方才的微笑还僵在脸上,足足过了十几秒她才缓过来。 “王公真是好气魄,高桥佩服至极。” 王兴宝对此只是冷笑一声。 其中几个宾客大约害怕王兴宝会一时冲动和东洋人对上,到时候那可就是下一个江中叶了,于是他们纷纷挤出笑容打圆场。 “高桥小姐说的不错,王公果然是非常人所能及。” “是啊是啊,这打下的江山有谁能像王班主这般随手送人,也难怪脸高桥小姐都佩服。” 几句话既点出了王兴宝是仁义之士,又不遗余力的衬托高桥海羽是个慧眼识珠、胸襟大度的女人。 高桥海羽哪里能不明白这些人的小心思,她今天本来也只是过来吊唁的并没有杀人的心思,所以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王兴宝道:“王公的人缘真是不错,看来以后的日子多少不会太难过。” “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王公的是,千万不要和大东洋帝国最对,任何……”说道这里高桥环顾了一周后,慢条斯理的微笑:“任何企图阻碍大东亚共荣圈的挑衅者都将遭受帝国的惩罚。” 瞬间不过是短短的三十秒,一众人的脸色全都变得难看至极。 这里是上海,本该是华夏人的领土,本就应由华夏人当家做主的地方,现在却只能无力的任凭一个东洋混血在这里大放厥词、耀武扬威! 江凌的双眸腾的一下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咬牙切齿刚要说话的时候,王兴宝手疾眼快的捂住了她的嘴。 他看了看江凌示意她别冲动,而后松手看向高桥海羽。 “高桥小姐,你的忠告我会铭记在心的,但是我希望你能记得这里还是我们华夏人的地盘,在别人的地盘上做人还是低调一点才好。” “是吗!”高桥的眼眸划过一丝轻蔑,曾经还相信过,不过见过那么多血淋淋的例子之后,她觉得眼前的这些人不过是徒劳挣扎的丧家之犬罢了。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后才淡淡的丢下一句:“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东洋帝国的所有物,到时候希望你们的骨头一样的硬。”说罢便如来时一样飘然而去了。 这跟说在场的诸位很快就会沦为亡国奴有什么区别? 这一刻不知道多少的宾客差点冲上去。 江凌气的满脸通红,满眼都是仇恨。 王兴宝方才那一刻的豪气和强势却土崩瓦解,气息变得无奈又惨淡。 国难当头,民众惨遭蹂躏,至今已经是苟延残喘,不久的将来…… 王兴宝是看到了东北的惨状的,偌大一个东北三省都被区区两万东洋士兵逼的节节败退,就连东北王都不敢略其锋芒,兵马娴熟的关外尚且如此,那歌舞升平,几十年不闻刀兵的关内呢? 想到那个可能,王兴宝的脸色变得更加颓败。 “王伯伯?”江凌明显感觉到王兴宝似乎有些不对劲儿,有些迷惑不解。 面前的小姑娘刚死了爹,王兴宝不愿意再让江凌胡思乱想的忧虑,于是勉强笑道:“我没什么事,就是一路赶来吊唁江兄有些累了。” 江凌听他这么说,不疑有他,当即让人准备茶水和食物,一并将荣喜班的其他的成员也迎了进来。 一团人正厮混着,门口忽而又冒出几个人来。 宾客大都是不认得他们的,心内又开始紧张的时候,江凌却哇的一下哭了,整个人扑过去,抱住其中一人的胳膊喊道:“师兄师姐,师弟你们、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啊?” 却原来这几个人都是听闻江中叶出事,特地过来帮忙的连魁班从前的弟子。 风尘仆仆的邱河轻柔的摸了摸小师妹的脑瓜,心疼的说道:“阿凌,对不起,是我们来的太晚了,要不然或许班主也不会……” 王兴宝也走过来:“生死无常怎么可能是早来晚来就能避免的,你们几个别说什么傻话了,都过去拜拜江班主吧。” 几个人于是点点头,上了香。 等送走宾客之后,江凌本来以后他们会走,结果几个人反而坚决的说道:“小凌,我们已经听王公说了荣喜班要并入连魁班的事情,所以我们也决定不走了,反正天大地大的也没有什么牵挂。” 心里一热,江凌只觉得滚烫的泪水又迅速的占领了自己的双眼,泪水流的如此的汹涌以至于她根本擦都擦不及。 “哭什么,连魁班的师兄弟回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有什么好哭泣的。”门口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 众人看去,却是杜和,他微微的笑着,身边跟着一位军人打扮的男子,正是匆匆从外地赶回的何团长。 “阿和!” “阿和!” 决定留下来的那几个连魁班弟子激动的喊道。一个个的全围了上去。 这一瞬间岁月仿佛又回到了连魁班曾经安宁、无忧的日子,那时候也是一群弟子踊跃的向杜和请教,只可惜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简单的跟连魁班的弟子们叙过旧,杜和见过王兴宝,才带着何团长进了大厅的后堂。 在确定不会隔墙有耳后,这个一直缄口不言的军装男子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江班主死后,生前的情分也依旧不散,可见江班主实在是个人物啊。”何团长轻轻一叹,紧接着皱起了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烦心事。 “你一路上欲言又止,肯定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现在四下无人,你可以放心说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反常 闻言,何团长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的说道:“事情变得要比我想象的更加的岌岌可危。” “我现在怀疑我爹可能并不是因为权力纷争而倾轧打压我,而是想要改弦更张,换山头!” 改弦更张? 改的是哪一根的弦? 杜和的眼神刹那间凝重如千里的寒冰。 何团长看着自己的好友,满心都是难以言说的苦涩以及无法辩驳的羞恼。 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的亲爹居然会……居然会这个时机犯糊涂。 思及此,何团长有点无奈,心里对于亲爹的怀疑日渐增加。 他开口了,嗓音带着几分干涩:“现在还不确定,你应该还有印象,前些日子你我曾经跟踪过一次我爹,结果中途遭受到了截杀差点交代了这条小命,紧接着我爹也遭遇到袭击。” 杜和点了点头,“那之后我就离开了军营,后来再去找你,你就被调走了,何司令也没见我。” 何团长身上一股杀气凛然,“我爹昏迷醒来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怀疑是我动的手袭击他,一口咬定我要篡他的权,硬是把他调到了外地,别的师座受到了他的照会,我一步都不能离开,差点气死我。” 说到这里,何团长的恼怒更加的浓重。 “你说我爹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可是他儿子,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想害他,我也不会害他啊。” 感知到好友话中的埋怨,杜和只是淡淡的一笑,但是双眸却变得深邃、若有所思。 虽然不曾亲身经历过,但是从何团长的话里,杜和能明显感觉到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儿。 从一开始何司令的态度,到后来频频做的那些似是而非的小动作,每一个都透着一股诡异。 还有将何团长调走这一点最奇怪,这可一点也不像是何司令的往日的手笔,倒是更像…… 对!更像是踢开麻烦,遮掩什么。 那么问题来了,有什么东西是亲生儿子都不能参与的? 有什么事情连何团长都不能信任?甚至必须将自己的儿子弄走才能顺利的进行下去? 何团长看到杜和蹙紧眉头,陷入深深的迷惘之中,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现在我爹政令大改,一反往常跟换了个人似的,连从前的心腹邓师长也疏远了,真是一把年纪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此话一出,杜和精神不由一凛。 何司令竟然连心腹邓师长都不信任了? 这可真是有点匪夷所思,要知道邓师长和何司令可是刀山火海一起杀出来的。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邓师长与何司令是过命的交情,实打实的兄弟,当年一起打江山,一起坐江山都没红脸,怎么好好地就突然红脸了。 更加奇怪的是,乱世之中,父子兄弟共上战场博天下,才是正常的状态,可是何司令居然架空自己的亲生儿子,疏远自己的兄弟,这无异于自断臂膀。 故而杜和觉得何司令的举动实在是太可疑了。 换句话说,何司令可以怀疑任何人,不信任任何人,可是偏偏不该隔离自己的儿子和兄弟。 所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杜和思虑良久,最终决定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诉了何团长。 何团长听完之后久久得沉默,放在太师椅上的大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扶手,以至于青筋毕露都没有察觉。 冥冥之中,两个人感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一步一步的逼近他们,他们能感觉到却不知道所以然,颇有些坐以待毙的焦虑和危机感。 “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如你先带兵远避,避开您爹的锋芒,等时局稍安,再另做决定。”杜和迟疑了一下后才缓缓的说道。 但是何团长却不是那种温吞的性子,他向来是言出必行的行动派。 “我已经决定了这就回去查明真相,不能让这段日子你和我的调查还有我们受过的伤都白费,老子还就不信了,翻个儿底朝天还会一无所获。” 杜和心里清楚还有的性格,即便自己阻拦也不可能是时时刻刻看住他,只能叹口气劝说自己的好友多加小心。 等到葬礼过后,连魁班的一群人也都累的够呛,杜和将人都带回了李家厂,有赖于江凌持家有道,因而江凌与杜和虽然艰难,钱财上倒是算的上丰裕,感激之下,江凌采买了许多吃用回来,大家都乏累不堪,难得休息下来,便在花园子里铺了摊子,坐在一块叙话。 当杜和得知王兴宝将荣喜班并入连魁班之后既惊喜又感慨,如此一来连魁班后继有人,他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王公雪中送炭,杜和真是感激不尽。”杜和站起身庄重的冲着王兴宝行礼。 王兴宝笑哈哈的受了这一礼,这一躬他受的起。 何团长知道好友杜和是真心高兴,俗话说朋友的恩人就是自己的,于是何团长琢磨着怎么也该给点谢礼什么的。 他是个大老粗,也不知道讲究啥,干脆叫警卫员把前些日子收到一把美国产的柯尔特送给了王兴宝。 “这是美国最新的货色吧,这可真太好了,山西那边匪徒四起,有了他再回去也多了一分保障。”王兴宝高兴的合不拢嘴,这可是稀罕货,有价无市。 识货!何团长心里给出了这么一个评价,也高兴起来,大讲这柯尔特的好处来,摇头晃脑之间眼光偷偷地看了一眼江凌。 见到江凌那一副嫌弃的眼神,何团长不知怎么的脸色微红了,于是干咳一声道:“阿和,江凌,其实我也有礼物给你。” 他对着警卫员使了一眼,警卫员立刻灵光一闪,送给女人的东西…… 这女人嘛,最喜欢的还不是首饰金玉之类的,之前团长就叫他备着了,没想到是用在这里,于是特别激灵的警卫员麻溜的取出了一个木盒递给了何团长。 何团长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对儿羊脂白玉的镯子,坦然送到江凌面前,“这是给你的镯子,我这一去说不定何时回来,最怕错过你的婚礼,这便当做当大哥的提前送你的礼物吧。” 其实这镯子何团长早就想送给江凌了,前边给王兴宝送礼也只不过是个借口。 毕竟是前男友,这种东西不好直接送,总得有个身份。 江凌见那镯子圆润玉透,泠泠生光,身为女人懂得天性也很喜爱,只是到底还有些犹豫。 杜和知道江凌是拉不下来面子,于是笑道:“大哥,那给我的是什么?”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订婚 “哈哈,你的在这呢,自己看。”何团长借着台阶将东西放在江凌手里,重新从副官手中接过一个盒子给了杜和,里头是一个玉石扳指。 杜和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这边江凌见杜和都收了,要是自己拒绝倒是显得自己特别矫情似的,于是俏脸一红也悄悄地接下来。 一场叙话之后,军务在身的何团长匆匆离去,只不过何司令的古怪还是在杜和的心里留下了阴云。王兴宝心系家族,隔日也就带着王衔珠等几个心腹踏上了北上的列车,连魁班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杜和知道邱河身份不简单,但邱河表示留在这里也是服从安排,杜和便作罢,任由邱河留在了连魁班里,每日里同李二筒敲敲打打,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连魁班班主江中叶的逝世很快被传开了,高桥海羽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是对的,可是显然这件事情讨得了未婚夫渡边龙之介的喜欢。 “海羽,既然你我情投意合,不如就此登报宣布订婚吧!” 未婚夫渡边龙之介神情兴奋,像是真真对高桥海羽上了心,可是高桥海羽自己明白,这个东阳人不过就是有着特殊喜好罢了,正巧自己是能满足他这个癖好的那个人而已,对于东洋人来说,尤其是东洋军人,一切都是为了帝国大业出发,个人感情根本当不得真。 因此他这次突如其来提出的要登报订婚,高桥海羽并没有打心底的窃喜,不过就是因为自己将连魁班班主江中叶死亡一事做的天衣无缝,看起来毫无破绽而已。 在这个东洋男人渡边龙之介眼中,这场订婚是对自己行事干净利落的奖励,更是满足他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癖好的正当理由。 就在高桥海羽思量的时候,渡边龙之介产生了恐慌难不成这个女人不满意和自己订婚? 一向都没有遭遇过挫折,更不用说是来自女人的挫折,渡边龙之介眯了眯眼睛,温柔的搂着高桥海羽的肩膀,柔声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声音柔和,可高桥海羽知道,若是拒绝,后果将是高桥海羽不能承受之重。 高桥海羽自然是明白渡边龙之介对待忤逆他的人的残暴手段,即便自己是半个东洋人但是他们若是下手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这样思量一番,高桥海羽暗叹一声,主动挽着渡边龙之介的臂弯,表情羞涩。 “既然你想要登报宣布我们订婚了,那我们就干净去拍一套登报用的照片吧!不然报纸上只有文字怎么好做纪念。” “行,这件事情就依你。” 面对女人的撒娇,渡边龙之介还是应允了,毕竟只是拍一组照片不会出什么岔子。 于是这天午后用晚餐,两人就一起前往照相馆。 这家照相馆一直以来都是拍摄杂志封面,京剧圈里的名人,魔术界的大师,每天预定的拍摄不在少数,可是渡边龙之介是东洋人。 战事的吃紧让这些平民百姓不得不对东洋人格外关照。 瞧着那些排队的人群,渡边龙之介有些不屑,这个时候照相馆的伙计就已经小跑了出来。 远远地就听见他喊“怪不得今早喜鹊叽叽喳喳,原来是有贵客到来,快请快请!” “这边的客人,烦劳让一让,东洋的贵客到了。” 这个伙计倒是机灵,边说着就为渡边龙之介和高桥海羽让出了一条通道。 这样地特殊待遇,对于东洋人来说很是正常,甚至已经习惯了这样地处事。 手下武士将他们团团围住,其中一个生硬傲慢的对伙计说,“你好,我们需要拍一组照片登报宣布订婚时用的。” “这个衣服需要换么?我们有许多拍照时适合夫妻地服装,穿上喜庆一点。” 伙计热络地介绍着。 “你是在说我们穿的衣服见不得人么?还是说我们少将与夫人不喜庆?”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这个年轻地伙计可是吓坏了。 “扑嗵”一声就跪了下来。 “这小的怎么敢,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这个伙计此刻哆哆嗦嗦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脑袋就搬了家,里面地经理看见了外边的动静似乎有些不妙,也走了出来。 “这位客人,可是对我们伙计不小心冲撞了您,我代表我们照相馆向您道歉。” 渡边龙之介本来的好心情此刻早就没了,这些华夏人都是软骨头,一碰就倒,毫无意思。 这位经理说话也是蹩脚的中文,高桥海羽有些冒昧不知该不该问,但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还是开口道,“听你的口音,你不是华夏人?你是哪个国家的?” “实不相瞒,我已经渡海来到华夏两年了,我是一名东洋人,都是要养家糊口,这边挣的钱倒是还算稳定,于是就留了下来。” 闻言,渡边龙之介的脸色好了许多,在一个异国他乡遇到同样为生活所迫而出来的年轻人,渡边龙之介甚至产生了心心相惜之感,于是接下来的拍摄很是顺利。 拍摄完毕,渡边龙之介还邀请这个经理一起用餐。 日式餐厅里,渡边龙之介遇到了一所学校毕业的校友,是这个餐厅的经理,便很是热络地和经理聊天,两人谈论起家乡地樱花等等,一脸怀念,高桥海羽安安静静的用餐,头也不抬。 这里地三文鱼价格昂贵是每日空运过来的,耗资巨大,只有东洋人才能吃的起,曾经有一段时间,高桥海羽也经常能吃到,是喜爱下厨的高桥鹤亲手做的,味道十分鲜美,后来……就只能和渡边龙之介一起吃了。 高桥海羽细细品味着肉丝地鲜美,,陷入了已经褪色的回忆之中,对于渡边龙之介和这个东洋人怀念家乡地话题完全不试图融,安静懂事的样子让经理连连夸赞,渡边龙之介很是满意。 很快天就黑了,一行人相互道别,乘坐各自地汽车回去了。 第二日地时候高桥海羽又提出了去买衣服,渡边龙之介原本想着让手下将东西带回来,高桥海羽总是出门总是让自己不放心的。 “我就想着自己能够出去逛逛,您就答应我吧!再说您不是在我身边么。” 渡边龙之介一想的确自己一直守着这个女人,还能出什么事情呢。于是也就答应了一起出去的计划。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浮世绘 两人乘坐的小汽车很快停在裁缝店门口,高桥海羽体态倩倩在渡边龙之介的搀扶下下了车。 裁缝店的伙计一看高桥海羽和渡边龙之介的气质就知道这二人的消费一定是天价。 果不其然,高桥海羽挑挑选选将几件礼服都递给了随从,渡边龙之介就去付钱了,对于帮女人付钱渡边龙之介觉得这是对自己身份的肯定,所以很是积极主动。 虽说价格些许昂贵,但是报纸一登高桥海羽就是自己的未婚妻,自己做这些倒是应该的了。 高桥海羽此刻虽然在和渡边龙之介逛街,但是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因此有些心不在焉,渡边龙之介也发现了她的迟疑。 “怎么,这些衣服不合你的心意?” “不,怎么会呢,这些我都很喜欢。” 高桥海羽嘴上这样说着,可是拿衣服的动作却是真的缓慢下来了。 现如今报纸已经登了自己的订婚声明,按理说渡边龙之介对她的看管会松一些,到时候自己必须见杜和一面,可是近日来渡边龙之介为了表示宠爱,对自己很是细心,不管做什么都是跟随的,这样自己哪里来的机会和杜和见面。 和杜和见面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高桥海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见到杜和,并且和他心平气和的谈论,现在东洋的侵略步步紧逼,杜和若是想要安稳度日就应该回去,苏州、更深的内陆、甚至国外才是安全的地方。 这段时间以来高桥海羽的心情一直很低落。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再也没有见到过杜和,总觉得这心里是揪着的,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 这一日渡边龙之介军务在身,高桥海羽觉得有些烦闷了,想出去走走。刚到了那条繁华的大街上,走了一段路。便看见一个身影走了过去,高桥海羽侧头仔细一瞧,那身影是如此的熟悉,没错了,确实是杜和的样子。 高桥海羽一路上悄悄的跟着他,却发现他进了一家酒楼。老远望去,只见那里生意十分的红火,到这消遣的宾客来来往往,没有间断。 只见那里面的人喝着茶水和酒水,故有几分醉意。听着那小曲还跟着哼了起来,仿佛自己是是那作曲人一般,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浮世之景致,缩为一楼。 自古世间多才多艺者居多,这一幕让高桥海羽不禁感叹起来。虽说如今时局动荡,但是仍旧有这些附庸风雅的人物,瞧着里面坐满了各色的人群,有商人,豪绅,官僚,还有哪家的少爷等,但凡是有点闲钱的也都来了。 酒楼里尽是些人,只见个个的脸上乐呵呵的,一曲过后,纷纷叫好,甚是热闹。高桥海羽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杜和,便直接走了过去,这么些天没有听到杜和的消息,她也是有些担心。 她知道杜和一直因为自己杀了江中叶的事耿耿于怀,一直不肯原谅自己。高桥海羽的心里却有些苦闷,她不知还如何解释,杜和才会理解她的苦衷。 罢了罢了,高桥海羽回过神,向那酒楼走去。待高桥海羽还未走进这酒肆,可这门口见状便立即迎了出来,乐呵呵的说道:“小姐,听曲子的,喝酒喝茶的里面请。” 高桥海羽对他的热情倒是有几分喜欢,索性从袋子里拿了一块大洋赏了他,“给我找个安静的位置。” 那伙计得了大洋大喜过望,直言:“谢谢小姐,快快里面请。” 高桥海羽还是第一次来这酒肆,倒是觉得有几分新奇。里面有的男人情不自禁的盯着高桥海羽看了看,高桥海羽倒是不在意。 高桥海羽跟着伙计去寻了空位,到杜和的斜角坐了下来。伙计将桌子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高桥海羽觉得有些麻烦,笑了笑说:“拿一壶普洱来便是了,你先去忙吧。” 伙计见高桥海羽出手也是爽快,自然对待她的态度就不寻常。他走进那后面将茶拿了出来,高兴的放在了桌子上说:“小姐,您的茶,请慢用。” 高桥海羽点了点头,说:“谢谢。”不涉及切身利益的时候,高桥海羽向来是温文尔雅,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细细的品了一口,微微摇头,茶味平淡,汤色油腻,并不是什么好茶,和平常街边卖来解渴的也没什么不同。也就楼下的曲子弹得不错,旋律优美,让人沉醉不已,大家怕是都为了谈天听曲而来,不然怎会花钱跑这地方喝茶。 高桥海羽看了看周围的人,只见他们举杯畅饮,谈着现在的时局。有的抱怨这世间混乱,有人夸着当今某位领导,批判时局、针砭时弊,各个都是能人。这些话在高桥海羽听来倒不以为常,不过出去了怕也没人再敢闲谈。 周围一男子见高桥海羽长的貌美,索性端了一杯酒走了过来。只见他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道:“小姐,您一人在这。不放我请你一杯酒喝,赏个脸?” 高桥海羽自然不想理这无理取闹之人,自然也不想闹事。她扶了扶额头轻轻地说:“我有约了,在此等人,并非孤身一人,朋友待会儿就来。至于这酒,我这几日感染了风寒,不能沾酒,就在这谢谢您的好意了。” 那人也是识相,听出来了高桥海羽的意思,索性就离开了。高桥海羽见她离开,看了看斜对面的桌子,那桌子上坐着的便是杜和。 她拖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他。只听见他安静的喝着茶,并未与周围之人议论着今日的战事,高桥海羽心生忧愁。她不想再让杜和参与到这战争之中,只怕日后性命难保。 酒楼人多,杜和坐的是拼座,桌子上有别人,高桥海羽只好等那些人散去再去劝阻一番。她知道杜和是个倔强人,也有着那爱国情怀,不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当,却偏偏要跑到这里来受苦。 可是如今这世间政局不稳,乱局已生,战争只是一夜间就会爆发的事。可这杜和却总与这事扯上关系,只怕到时候怎么救也无力挽回了。 高桥海羽摇摇头,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可惜。她静静的看着那一帮人,看着杜和平和中略带一丝悲意的侧脸,不由得痴了。 杜和身边有人,也迟迟没有发现她在这酒楼里。 一个时辰后,只见那几人喝够了酒,互相握了握手便离去了。高桥海羽慢慢的走到了他那桌子的对面坐了下来。杜和一见,还有些诧异,想要询问。想了想,便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高桥海羽抿了抿嘴,有些艰难的说道:“阿和,许久不见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隔阂 杜和置若罔闻。 “……走吧,阿和,离开这里,回国外继续读书去吧,你还有大好的年华,不要浪费在这个泥潭里。”高桥海羽半低着头,看着桌面上狼藉的茶碗,好像看到了一地鸡毛的两人。 高桥海羽对杜和一直特殊,并不想看到他落到了东洋人手里,到时候只怕她用尽办法也换不来他的脑袋了。 杜和摇了摇头,“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高桥海羽知道他的脾气,便继续说道:“你就听了我的劝吧,回家去,安心做你的大少爷吧,别再跟这件事掺合在一起了,到时候只怕吃亏的只有你了。” 杜和一听这高桥海羽的话,眉头一皱。 之前江中叶的事情,至今还难以忘怀。况且杀害他的人还是自己以前最信赖的人,想着还有些可笑。 这些天,他一直在责怪高桥海羽,一直不理解她为何要杀了江中叶。 他紧紧的盯着高桥海羽,那眼神里有几丝悲伤。忽然,杜和平淡的道:“我在问你一遍,你为何杀了江中叶。如果当时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也会杀了我。” 看杜和的眼神是那么悲愤,高桥海羽一时说不出话来。杀了江中叶却是也是她的无奈之举,可这却成了她和杜和间的隔阂,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高桥海羽摇了摇头说:“如果可以,我谁也不想害,我根本就不想杀任何人的,只是我不动手,连我也要死,结果是一样的,情势所迫而已。” 杜和眼神冰寒,“情势所逼你就可以草菅人命,为了保全自己就可以肆意迫害他人?” 杜和的质问让高桥海羽说不出话来,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摇了摇手,“不是的。” “你的解释都不过是为自己捏造的借口罢了。”杜和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他不知道这其中又有着多少算计,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此刻高桥海羽的眼睛里全是杜和对自己的失望,她急匆匆的开口“当时真的是情势所逼,我也不想让江中叶出事的,你信我一次。” 杜和稍微皱了皱眉头“那你说的当时情势所逼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态度有些强硬。可是高桥海羽有着自己的顾虑,她只是为难的开口:“杜和,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不会害你的,只是当时必须有人去死,如果不是江中叶,那么这个人就会是你,所以……我宁可这个人是江中叶。” 听到这话,杜和握起拳头用力砸向桌子,他情绪激动看起来更加愤怒。 “你怎么能将江叔叔的去世如此轻描淡写,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大声的质问。 高桥海羽只觉得此刻心里很乱,她没办法将实情告诉杜和,可是显然杜和已经认定自己是冷血无情的女人。 高桥海羽索性缓缓放下茶杯,说道:“我也只是为了保全你,如果你那天肯走,谁也不用死,你不肯,江中叶也只不过是替你去死罢了,你继续坚持下去,会有一个又一个的人因你而死,直到我也死了,接下来就是你了。” 杜和忽然觉得他好像从来都不认识这个淡漠性命的高桥海羽。她狠心将江中叶杀掉,狂妄的草芥人命,竟然还在这里理直气壮的和自己说江中叶不过是替死鬼。 杜和的眼睛里冒着血丝他直勾勾的盯着高桥海羽大声喊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其实这一切不过是你的计划吧!无论是我还是江中叶,都只不过是你的局中人罢了。” 对此高桥海羽无法辩驳,她有自己要坚守的秘密。 高桥海羽走上前拍了拍杜和的肩膀,像是在安抚杜和激动的情绪,她心里明白嫌隙已经存在,不可能抹平了。 杜和甩开高桥海羽伸过来的手,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 高桥海羽再也不是自己认识的高桥海羽了,杜和重新认识了这个女人。 高桥海羽见杜和这样,劝阻道:“杜和,你是了解我的。这一切并不是我的本意。” “呵呵。一句话便可以将所有事情一笔勾销,那人人都可以过得问心无愧了。”杜和冷笑了两声。他不想再听她解释下去了,低着头只顾饮酒并没有理会高桥海羽。 高桥海羽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她看了杜和最后一眼转身就往楼下走去,就这样渐行渐远。 杜和见高桥海羽走了下意识的向窗外看了看。 良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酒肆里人声鼎沸,可是他却像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盯着那酒,一坐就是一晌午。 方才听了高桥海羽的那番话,他想了很多,也许就像高桥海羽说的她不想害死江中叶的,可是江中叶还是死了,杜和没办法将这件事情彻底抹掉。 高桥海羽走在路上,脑袋里全是方才杜和对自己的失望,她只觉得这个世界都是灰暗的。再看看这街道上,呈现的都是繁华假象,一时间高桥海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如今杜和一心只为救国可是现下境况早就已经岌岌可危,杜和一个人怎么能扛下去。高桥海羽很是担心杜和的可是因为江中叶的事情,杜和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高桥海羽想了想自己必须想办法劝阻一番。 她看了看今天的日报,真不知这城内的安定日子还能有几天,高桥海羽不禁感叹了一番,心里却默默担忧着杜和的安慰。 高桥海羽回到白色小楼,刚坐下喝了口水,听见未婚夫渡边龙之介从外边回来的脚步声。 与渡边龙之介的订婚是自己所想要的么,高桥海羽自己也不清楚,她抚了抚额头,只觉得有些头疼。 “今天让你自己出去,逛的开心么?” 刚一走进客厅,渡边龙之介就开始询问。 “还不就是那样,没什么特别的。”高桥海羽礼貌性的笑了笑。 渡边龙之介拿起高桥海羽喝过的茶杯,漫不经心的开口“怎么?是酒肆的酒水没让你满意?还是人?”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惩罚 高桥海羽心里一沉,她明白要是渡边龙之介知道了杜和的事情,恐怕自己也不保了,更别说是杜和的性命了。 看着高桥海羽脸色巨变,渡边龙之介似乎很是满意。他牵起高桥海羽的手,亲亲的吻了下去 “只要你知道什么事情不该做就好,今日之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高桥海羽忐忑不安的心落了下去。 而渡边龙之介今日与东洋人聚在一起,小饮了几杯并且得知了一些消息,难免有些高兴吧。 他看着高桥海羽的脸,只觉得越看越喜欢。 索性开口道:“今日我高兴,想为你挑选些绸缎做几件衣裳,我的女人可不能亏待。你去收拾收拾,随我出门。” 高桥海羽今天因为杜和这事,兴致不高,本想着拒绝。想了想又放弃了,就当是配合着演一场戏罢了。 便随着渡边龙之介一同出门去。走进一家布料店,渡边龙之介将现大洋拿出来,对着那店铺老板说着一口拗口的华夏话:“将你们店内最好的布料都拿出来,给我夫人看看。” 高桥海羽随意的挑选了几匹便说道:“就这几个吧。” 渡边龙之介见她没什么兴致便问道:“你是不是身体不适还是……” 高桥海羽摇了摇头,哪里敢惹得这个东洋人生气。 “没事,我可能饿了。”高桥海羽编造了个借口。 渡边龙之介便带她去了她最喜欢吃的那家西式餐厅,但高桥海羽因为今天的事情,心情一直很低落,食物上了桌没吃几口,便让渡边龙之介付了钱回了家去。 渡边龙之介心情却是愉快的,今天得知的消息让他欢喜不已,只是此刻还不是和高桥海羽分享的时候。 此时的高桥海羽依旧暗自伤神,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这个时候渡边龙之介走了过来,捏了捏她的肩膀说:“宝贝,今日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么?” 高桥海羽安抚的依偎在渡边龙之介的怀里否定着他的猜疑。 “我有困难自然会和你说的,你就别担心了,今天兴许是有些乏了。” 说着高桥海羽端起茶递给了渡边龙之介。 “你快尝尝味道如何,这可是江南那边的新茶,前两天刚运过来的。” 她十分清楚和杜和之间的事情是万万不可暴漏的,这个东洋人吃味起来,后果…… “你泡的茶自然是好喝的。” 渡边龙之介说着一把将高桥海羽拉近怀里,高桥海羽娇笑着躲了开去。 渡边龙之介长臂一伸,搂着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仔细看着她,越看觉得越有味道,像是对高桥海羽着了魔。 渡边龙之介凑得近了些,想要亲吻高桥海羽,哪知高桥海羽心不在焉习惯性的闪退了。 “乌咪哈内……”渡边龙之介的声音变淡了一些。 高桥海羽羞涩一笑,主动亲了一下渡边龙之介的侧脸,渡边龙之介满意的点了点头,玩味地拉恰她的芊芊玉手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知道我得,现在说还有机会。” “我没事瞒着你,你要相信我。” 高桥海羽在渡边龙之介地话音一落就紧跟着开口了,声音笃定。 渡边龙之介微微一笑,放开了高桥海羽,语气变得十分冷漠,似乎下午那个陪着高桥海羽购物地温柔男人不是他。 “现在外头乱了,接下来几天你就安心在家,不必出门了。” “撒库拉!伺候夫人洗澡!洗到我满意为止!”扬声喝了一声,渡边龙之介说完话就走,高桥海羽出手去拦却连个衣角都没抓到。 高桥海羽跌落在地毯上,女忍者撒库拉飘然落在她旁边,一言不发的将高桥海羽掺了起来,扶进了浴室里。 高桥海羽没有反抗,她知道这渡边龙之介的性子。做什么事是不讲人情的,何况自己只是他的未婚妻罢了。 一日折磨之后,洗脱了一层皮的高桥海羽虚弱的被关在了房子里,不得外出。 连续几天下来,高桥海羽的心情愈加低落,下人送进来的饭菜分毫未动。 高桥海羽整日里茶饭不思,担忧自己不多,更多的是担忧杜和的安危。 万一渡边龙之介想要对付杜和……她越想约担心,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一连几日,高桥海羽滴水未进,下人进去送饭,竟看见高桥海羽晕倒在了地上。这消息传到了渡边龙之介的耳朵里,那渡边龙之介却故作视而不见。 只是吩咐撒库拉,“若是夫人有任何问题,你就滚回东京去,不必继续呆在这里了。” 撒库拉十分明白滚回去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怠慢,时时刻刻守在高桥海羽身边。 日子久了,女忍者撒库拉眼看着高桥海羽日渐消瘦的身体终究是忍不住劝说。 “现如今无论如何你也是没办法出去的,我要是你就会按时吃饭,养足精神,等待时机。” 高桥海羽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再次出去,是去见杜和么? 他会愿意见自己么?见了面说些什么?怎么开口? 这些问题一个个涌入高桥海羽的脑海,她甚至开始后悔当时的决定,江中叶的死亡像是自己和杜和之间的一道裂缝。 又是一整天高桥海羽水米未进,女忍者撒库拉将熬了许久皮蛋瘦肉粥端了进来。 “夫人,无论如何,身体最重要您还是喝一点儿粥吧!” “谢谢你,放在那里吧。” 高桥海羽抬头看了看女忍者撒库拉,转过头又望着窗外的院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撒库拉看着主子的状态,她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出去,反而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将门关了起来,她快步走进高桥海羽身边。 “夫人,当时的事情不能全然怪你,你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 看着高桥海羽的无动于衷的样子,女忍者撒库拉继续开口道:“夫人,您当时和那江中叶可是约定好了的,他自己会死亡这个情况江中叶也是清楚的,这件事情本来就不能全都怪你,为什么不和杜先生解释清楚呢?”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南洋乱 听到这话,高桥海羽端着茶杯放下了。是啊,她也知道当时发生的事情不能全都怪自己可是对于杜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他实情的,说到底谁又不是谁的局中人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想着杜和的事情,顺口问了句“最近外边怎么样了。”女忍者撒库拉这个时候却面露难色,摇了摇头。高桥海羽自然也是懂了,现如今时局动荡,哪里又是太平呢。 她心里担心起杜和来,如今家破人亡,能牵挂的人也只有他了。 女忍者撒库拉见高桥海羽一副担忧的样子,便劝说道“您这么担心杜先生,可是他却还在误解您,您觉得这样做值得吗?或许你可以去找他解释清楚,他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高桥海羽自然理解女忍者撒库拉的这番话,若是自己向他解释了事情的缘由,恐怕也没有这些误会发生了,可有些事不说出来却是对杜和最大的帮助。 高桥海羽心思缜密,绝对不会将心思泄露出去的。就连随身这么久的女忍者撒库拉也看不出来个所以然,她向来将事情藏在心里,而这一切早已经在她的计划之内。 生活在东洋人的眼皮下,自然也了解些什么。而战事已经渐渐逼近了,高桥海羽想做的只有劝说杜和离开这混乱之地。 她怕杜和陷入其中,迷失了自己。高桥海羽没有向女忍者撒库拉解释许多,犹豫了一会说“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想办法让杜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在这里多呆一天我就提心吊胆一天。” “杜先生不是普通人,他怕是不会愿意离开的。” 听了女忍者撒库拉的话,高桥海羽却嘴角勾起了微笑。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离开。” 反正她必须得让杜和离开这个地方,高桥海羽已经想到办法了,那么当下就得行动,反正她不能再等一分一秒了。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她也对江中叶的事故心怀愧疚,可是事态已经发展成了这个样子了,她也没有办法再挽回什么。 没过多久江中叶的头七就到了,杜和他们几个生前和江中叶有联络的亲朋好友都赶来悼念,江中叶虽然只是一名魔术师,但是很得许多人的尊敬。 祠堂里哀声一片,江凌哭成了泪人,父亲的离世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杜和上前点了香烧了纸,走进江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应该振作起来。” 江凌有些微怔,哽咽的抬头看着杜和。 今天跪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江中叶而来,江中叶为人坦荡,性格豪爽,这些年走南闯北结实的好友不在少数。 他们都拜在江中叶的排位前,跪在最前面的是江凌其次是杜和和一些徒弟,放眼望去规模非常宏大。 这场仪式举办的非常的盛大可是却很低调,外边的人却是一无所知,毕竟在这乱世之中这样聚在一起,保不准就被一网打尽了。 江中叶的头七结束没多久,杜和一直在城中做着自己的筹谋。 一行人正在讨论的空挡,客栈的伙计就站在门外敲门。 “杜先生,有人送来一封信。” 杜和冲着几人使了眼色,几个人连忙躲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杜和打开门,探出脑袋四处看了看,只有眼前这个伙计手里拿着信封。他伸手拿过信封就转身将门关上了。 信封上方有着杜家人的印章,杜和感到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杜和将信封拆开了,其他人马上围了上来。 “今南洋动乱,娘危矣,盼儿增援。” 寥寥几个字确让杜和的心沉了又沉,当务之急就是前去营救母亲。 杜和正在思考接下来的行程路线,又有人在门外敲门。 只听见还是那个伙计高喊道“杜先生,有您的电话。” “好的,我马上就下去。” 杜和来不及多做思考,就赶紧下楼。 穿过长廊,走下楼梯间,掌柜的拿着电话冲着杜和招手。 等杜和走过去,掌柜的就将电话递给了杜和。 “喂,你是谁?” “少爷是我,我是老海,您听我说,南洋此去凶多吉少,我已得知主母的困难,这就前往南洋解救主母,你赶紧回杜家作镇。” 杜和有些迟疑“母亲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老海是家里的管家,这些年为杜家鞠躬尽瘁,这个时候将他推出去解救母亲陆玉珍,杜和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电报发回家了,家里头乱了,少爷你就不必犹豫了,就让我去营救主母,你赶快回家作镇吧!” 杜和一向尊重老海,此时老海的态度又很是坚决,他只好应允。 “也罢,那就劳烦管家亲自去一趟南洋了。” 杜和心里明白如今时局动荡,母亲那边出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老海一个人孤身前往是否能够解决麻烦? 思来想去,杜和还是不放心,于是他立刻拨通了林亭之的那间饭店的电话。 “嘟嘟。” 两声,一个女人就接通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林家酒楼,请问您找谁?” “我要联系林亭之,给我一个电话。” 事到如今,杜和能够想到帮助自己的人就只有林亭之了。 “怎么?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不会不知道我们家内部的复杂吧!怎么还直接打电话到了家里。” 闻言,杜和向四周望了望,果然四周多了几个眼线。 杜和笑道“怎么,老朋友找你叙叙旧,那些人也会管?”手上却在电话上敲了起来,一行摩斯电码很快传到了林亭之耳中,“我母亲在南洋遇难了,我在这边脱不开身,还得劳烦你帮衬。” 这些话一字不漏的传入周围的眼线耳朵里,杜和和林亭之经过短暂的交流挂断了电话。 当天夜里,一颗飞石砸在了杜和的房间里,很快,一身黑衣的杜和从客栈窗户里飞身而下,很快就到了林亭之手下的当铺门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救母 三二三有节奏的敲了敲门,当铺里的人赶紧拿下一块挡板让杜和进了门。 当铺老板瞧着杜和进了门,就恭谨地侧立在一旁道“先生,我家主子已经交代了,在下务必送您前往南洋,我们的船在半个小时之后出发。” 等杜和上了船,对着岸上前来相送的当铺老板感激的拱了拱手“替我谢谢你家主子。”如此便乘风而去了。 此去路途凶险,变幻莫测,究竟是什么等着杜和? 船行驶了很久,杜和站在船上望着漫无边际的大海,心里百般焦灼,他不知道母亲陆玉珍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母亲是否已经受伤?毕竟南洋方面自从上次送来了一封信之外就杳无音讯了。 不过他坚信这场战乱他一定能够摆平的,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既然事情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那么他就只能抗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母亲深陷险境。 他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此时此刻的他内心毫无波澜,他知道他别无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动,他微微皱了皱眉,回过头去看,是几个船夫搬着一大箱东西,似乎是东西太重,一个小船夫不小心脱了手,箱子跌落了下来。 “喂,新来的,你这点儿力气都没有跑来做什么船夫?回家去做你的少爷吧!” “哈哈哈,也得有那个命做少爷啊!” 几个船夫哄堂大笑,对那个瘦小的船夫一顿讥笑。 这个世道多的是这样的事情,杜和本想离开这个噪杂的环境,仔细一看,那个小船夫的背影却是很是熟悉。 月光下,隐隐约约看的道小船夫的面容,分明就是江凌。 此时的江凌也是战战兢兢的站在箱子旁,他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自己,若是料想的没错就是自己在这个船上唯一认识的杜和了。 是的,她是偷偷跟随杜和上了这艘船的,杜和是自己一直当做亲弟弟一样看着长大的,父亲江中叶去世之后江凌已经没有了依靠,杜和要去南洋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那么她就跟着。 “看什么看,赶紧抬起来。” 为首的船夫对着江凌怒吼道,江凌有些踌躇,杜和正盯着自己若是有所行动势必是要被杜和认出来,这可怎么办呢。 正在江凌苦思的时候,杜和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船夫们面对杜和很是恭敬地俯身作揖,杜和冲着诸位笑了笑表示打过招呼,船夫正要开口问好,杜和却只是打了一下江凌地肩膀道“随我来。” 江凌身上地神经都绷紧了,这次是自己偷偷跟着杜和上船地,若是杜和让自己回去可怎么办。她规规矩矩地跟着杜和地脚步走到甲板上。 此时海风很大,海浪翻涌,江凌身子单薄穿的是当时为了乔装打扮的粗布麻衣,杜和瞧着她瑟缩地模样,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地外套披在江凌身上。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是会吃人么?” “我,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就要跟着你。” 江凌虽然不敢抬头接触杜和的目光,但是嘴巴上还是倔强的说着明知杜和不会喜欢的话。 杜和有些无奈,这小丫头一直挺倔。 他拍了拍江凌的肩膀道“我此行必是凶多吉少,怕是照顾不到你。” 还未等杜和说完,江凌就急匆匆的开口“我不需要你照顾,我的阿爹已经去世了,除了阿和你我不知道还能跟着谁。” 闻言,杜和又想起了江中叶的去世,高桥海羽的计谋才导致了江中叶的死亡,这件事情自己也有责任,江凌也是可怜,小小年纪父亲就去世了。 “你这人,若是真想跟随我大可直说何必偷偷摸摸呢!” “阿和,我怕你觉得我是个累赘。” 江凌说着说着,堂堂七尺巾帼,却红了眼眶,或许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变故,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无疑是一次次沉重的打击。 杜和考虑到江中叶的离世想来江凌也着实难受,就将江凌带在身边照顾,也算是让江中叶放心。 在大海上漂泊了将近半月有余,终于到达了南洋。 杜和坐在船上望着那片大陆,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在岸边却没有一张自己熟悉的脸,这个港口穿梭着当地人来往贩卖纪念品之类的物件。 江凌步步紧跟着杜和两人很快从人潮拥挤的地方走出了港口,可是陆玉珍除了上次的求助信之外并没有任何联络方式留下,杜和望着茫茫人海他不知道如何寻找母亲。 晕船的症状让两人都有些虚脱了,一下船便找了间看起来干净的饭店进去用餐。 虽说是距离港口不远的饭店,可是这一路走来却是不少饿的骨瘦嶙峋的乞丐,他们干涸的双眼期待的看着杜和,其中有个孩子怯怯的挡住杜和。 “少爷,求求您给我点儿吃的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杜和瞧着可怜,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于是就拿出了几张毛票,可是刚拿出来银票周围的乞丐一拥而上抢着分了。 “那些人哪里是乞丐的样子,分明就是强盗!” 饭店里江凌愤愤不平的说着,嘴里扒拉着饭,杜和倒是不在意这个,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找到母亲陆玉珍。 饭店的伙计瞧着杜和穿着体面,热络地开口“客官是北边来的吧,我们这头段日子发生了动乱,不太平着呢!消息灵通的商人都不来了,都是往外跑地想活命,我看你们还不知道消息,待会儿出门这钱还是藏着点儿,趁早回去吧。” “我们是来找人的。”杜和想了想,母亲陆玉珍在南洋也算是富庶门户,说不定这些当地人知道母亲的名声呢。 “你听过陆玉珍么?是个九十来岁的夫人。” 杜和试探地开口,却没想到这个伙计当真知道实情。 “客官,你说的莫不是那个经营着一大片橡胶庄园,且包下了大片山头向华夏出口水果和建筑原木的夫人?那可是附近最富有的商人,只可惜南洋的恶势力正在洗劫华商,这个陆夫人就是第一个被劫掠的,现在听说已经放弃了了庄园转移了地方,只剩下主仆几个人,躲在在哪里就无人知晓了。” 。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火拼 闻言,杜和担忧不已,可是又没有任何头绪救助母亲。想到老海也派遣了杜家的私人武装赶过来,杜和觉得还是应该先和老海汇合。 “伙计,那你可知晓最近南洋是否来了小批部队?” “倒是昨日里从渡轮里下来了一批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批人,老板出去看热闹了,你可以问问他。” 最终杜和从老板那里得知昨日的确来了一批训练有素,穿着统一的壮汉,并且就住在另一条街的旅馆里。 杜和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当即就和江凌找寻了过去。 南洋毕竟发生动乱,这样的武装势力多的数不胜数,杜和怕打草惊蛇,于是和江凌二人佯装住店。 “麻烦给我一间房。” 杜和拿出银票,那老板也是很久不在南洋见到这么大手笔的银票,这两天接连看见,虽然心生疑惑但生意还是要做的。 “客官,来,这是房间号码。” 说着就将手里的钥匙递给了杜和。 杜和将钥匙递给江凌让他先上去休息,自己则观察一下住在此处的武装。 却听见有人大喊。 “少爷,少爷。”杜和转身就看见了老海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 老海来到南洋已经两天了,但是主母下落不明,他带领着杜家的人马正是一筹莫展,没想到竟然碰到了杜和,真是大喜过望。 “你们倒是来的比我快,你们可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杜和开口询问,老海带着杜和进了房间便将自己打听到的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杜和。 原来南洋人穷困不善经营,性格又偏懒惰,只喜欢做工,看华商富有,便经常血洗华商。而陆玉珍是附近最富有的商人,因而动乱起来的时候,也最危险,至于陆玉珍现如今在何处是无人可知的。 这附近有一片地区住的都是华人,杜和决定从那里开始打听陆玉珍的下落。 当天傍晚,杜和就带着江凌先行出去打听,可是没想到正是遇到了南洋的恶势力洗劫华人,对方人数过多还有枪支弹药,杜和让江凌打出了杜家的信号枪,没一会儿,老海就带着杜家的人赶来解救了一应华人。 轰隆隆的枪炮声响彻了半个南洋,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街面上全是逃难流离失所的百姓,老海带着杜家的人全力挺进,很快当地恶势力被压制的死死的。 杜和穿着夜行衣,出手快、准、狠,这些南洋人虽说是当地的小部分叛乱势力但是弹药充足一点儿都不能小瞧了。 还好,老海的准备也很充足,刚从江南得知主母落难的消息之后就知道来到南洋一定是一场恶战,所以出发的时候枪支弹药都没少带。 “少爷,给。” 老海站在柱子后面大吼着,将一把砍刀扔给了杜和。 杜和一个闪身躲过攻击,快速跳起将老海扔在空中的砍刀拿到手里,他对着老海做着比划,两人眼神示意,也就懂了杜和的计划。 只见火光四射的时刻,老海带领着队伍中人压制着对方的火力攻击,杜和快速向前移动,在对方掩护的地方扔下了一颗土之后,快速逃走。 躲闪不及,只能一跳,结结实实的落在地上。 “轰。”地一声,那些南洋人已经全都被炸得半死不活,散落一地。 老海赶紧上前,蹲在杜和前面,紧张得开口“少爷,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杜和呛了两声,就恢复了体力,摆了摆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老海想要扶着,杜和甩开他的手臂向前走,看着现场得惨状心中感慨万千,战火是无情的,只怪这些人杀伐劫掠在先,说到底还是穷带来得灾难。 这次得动静闹得太大了,杜和自知在这里已经不是能继续呆下去得安全之所,于是他吩咐老海。 “你让他们赶快打扫战场,还有去附近得店里买点儿准好的干粮,食物,我们必须快点儿撤离这里。” 闻言,老海也想到了,的确这里是南洋,人生地不熟得地界,刚刚那一小伙南洋人得部队已经被自己消灭得片甲不留,说不定大部队很快就到了这里,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先撤。 老海带来得杜家的人,不愧是杜家训练有素的顶尖人手,这些人在刚刚的战斗中伤亡极少,此时得到命令快速打扫着战场。 杜和站在血流成河的大街上,他在想着如何才能和母亲陆玉珍取得联系。 部队在这条街道上休整了半个时辰,杜和就带领着队伍进了山,南洋是个雨水繁多的地方,这个镇子周围全是山区,参天的大树拔地而起,这些人数不多,只要进了里面保准让南洋人的恶势力找不到。 毕竟是不熟悉的地方,老海带着一部分人先行探路,不一会儿。 老海回来了,他很是开心的和杜和汇报。 “我们在前面发现了一个山洞,看样子似乎是上山的猎户搭建的临时住所。” “我们立刻过去吧,大家都需要休息。” 屋漏偏逢连夜雨,杜和带着部队刚刚开拔就下起了暴雨,但是老海的方向感还是带着大家找到了那个临时住所。 猎户在此处放了许多工具是以房子够大,足够这些人全都进去避雨。 老海带着人翻翻找找,拿出了一些干的柴火,还有几个猎物,山鸡和野兔之类的。 众人赶紧生火取暖,顺便将野味都给烤了,当然在猎户的柜子里老海还是留下了银两,毕竟是事出无奈才闯进来的,并不是盗匪。 杜和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绵绵细雨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老海走了过来,他将烤好的野味拿给杜和。 杜和看着眼前的食物微怔,随即便将食物递给了江凌。 “少爷你还是吃一点儿吧!我知道你担忧夫人的安全,可是也不能就这样不吃不喝。” 老海苦口婆心的开口。 杜和有些无奈,伸手和一个随从拿了干粮,咬了一口道“你瞧,我吃东西了,你就别再管我了,我会照顾自己的。” 。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进山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是阴雨绵绵,天气始终不放晴,雨水越积越多。 上山带的干粮倒是还有许多,可是总不能就躲在这个山里,来南洋的目的可是为了救夫人。 老海和杜和都着急可是没办法,这个时候若是出了这里的避所,这个山区山洪爆发是随时都有可能的。 这天天气终于放晴了,杜和带着小部分队伍准备下山去查找线索,一行人穿着经过了伪装,倒是从外表看起来和南洋人无疑。 几番打探据说华商陆玉珍也是躲进了山里,至于什么方向却是没人知道。 杜和猜想既然母亲给自己传递了书信那么就会给自己留下线索找到她,于是回到山里就派遣所有人出去寻找杜家的标记。 果不其然,很快就找到了山里一处不起眼的小村子,这里的村头有个石碑,石碑角落上分明就是杜家的标记。 手下发现此处赶紧向杜和汇报。 “出发。”一声令下,杜和带着杜家的人很快赶了过去,此时的陆玉珍也在等待着儿子。 杜和带领的人太多无疑引起了村民的注意,一询问是来找最近躲在自己村子里的华商的,村民很是热心,带着杜和就一同前往还走了条比较近的小路。 这个时候,陆玉珍已经在村口等候了,母子相见,热泪盈眶。 “我的儿,你受苦了。”陆玉珍抱着杜和就念叨。 杜和也担心陆玉珍,仔细看了看母亲的身体,发现除了有些狼狈之外,倒是没有受伤,松了口气,“您没有受伤就好,儿子来晚了,这就带您回家。” “好好好,回家。” 陆玉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停的着杜和的肩膀,紧紧地拉着儿子的手臂。 准备返回杜家的事情马上被提上日程,可是陆玉珍却告诉了杜和一个秘密,原来刚开始逃难的时候,陆玉珍偶然间发现这片山上有金矿,可是自己势单力薄,这件事情就算知道了也不敢直接开采,何况这是南洋的地界。 现在杜和来了,希望他能有办法将这片金矿掌握在手里,这可是一大笔救国救民的资金来源。陆玉珍虽说多年经商但是对于儿子的志向还是极力支持的,在这一点上,陆玉珍这么多年以来都是理解杜和的。 对于目前的南洋当地的局势,杜和十分清楚,若是想要从南洋人手中得到开采权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母亲你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安排。”杜和这样说着心里已经有了算计,他将母亲陆玉珍接出了山区,并且敲锣打鼓宣布一应华商的回归。 南洋这个时候也出面派人迎接陆玉珍等一众华商,并对当时事件发生时没有做到安保防范一事表示歉意。 杜和则表示自己和母亲都遭受了欺辱,南洋随即表示一定会对此作出补偿。 毕竟华商对南洋的经济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南洋也是想要留住他们的情有可原,这次事件主要是由那些工人引起的,南洋则将部分工人关押了起来。 杜和因为这次对一众华商的救援有力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在开会的时候,大家纷纷举荐杜和作为代表去和南洋谈判。 隔天下午杜和带着江凌就去了南洋的议事大厅。 “杜先生,上次发生我们没有及时救援华商是我们的过错,在此我仅代表南洋方面表达诚挚的歉意。” 对方来的委员倒也是话语恳切,可是杜和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自然不能就这样轻易了结此事。 “我和母亲陆玉珍在你们南洋遭受了如此折辱,就这样一笔勾销岂不是太不把我们华商放在眼中了!” 杜和说话的口吻看似心平气和却是暗含威胁,南洋这次若是就想这样随便了之,那么在国际上想必是说不过去的。 “你放心,杜先生我们一定会合理赔偿你们华商的。” 闻言,杜和就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这样一来接下来的事情就顺水推舟了。 “合理的赔偿倒是也不必太客气,只是我与母亲前些日子藏匿的山中风景甚好,母亲恋恋不舍怕你们将山送了别人进行开采之类的活动,那么下次我们看到的就不是现在的景色了,若是你们真有诚意就将那座山送给我们杜家七吧!” “好好好,就按照杜先生所说的,来人快去拟定合同。” 对方不知杜和为什么会要这样一处穷乡僻壤的山林可是自己此行上级所派的任务是务必和华商打好关系,联络好感情,所以这事就很痛快的答应了,并且当场签订了合同。 从南洋的会议室出来,杜和就将合同递给了江凌,江凌小心翼翼地将合同放在衣服里,杜和看着好生有趣。 “你这么小心做什么?不过是一纸合同而已。” “阿和你可别这样说,这可是一处矿啊,你是有钱人家地孩子没错可是也不能不把这么一矿放在眼里吧!” 杜和自小是在前呼后拥地环境下长大,对金钱倒是不甚在意,可是却也知道此次发现地这一处矿能够给杜家带来多少收益,那可都是白花花地银票。 回到在南洋地住所,杜和就让江凌把合同交给了陆玉珍,陆玉珍很是欣喜。 “我就知道我儿版式从来都是马到成功。” 在陆玉珍还在开心地气氛中时,杜和却在想着这次发生地蹊跷之处,他们那些工人为何只是针对华商呢? 若是说一个吃不了饭地人不应该挑拣有钱地下手么?可是这次事件南洋当地地受害人一个都没有,杜和觉得自己有必要跑一趟南洋地监狱。 于是他致电南洋,“你好,我是华商陆玉珍的儿子杜和,我想要去参加关于工人的审问。” 一听是杜和的请求,那边立马同意。 “杜先生我已经交代清楚了,你只管过去就好。” 闻言,杜和挂断了电话。 陆玉珍在杜和来了南洋之后一直没有机会给儿子做一顿晚餐,今天事情既然已经处理完了,陆玉珍就亲自下厨准备为杜和坐几道他打小喜欢的菜肴。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审问 正在将菜端上桌子,就看见杜和风风火火的往外走,急忙喊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我已经做好饭菜了,你先来吃饭。” 闻言杜和只好向母亲说明了实情,这次的确是事关重大,所以陆玉珍没有再坐阻拦。 管家老海看着杜和出了门,便对陆玉珍宽慰的劝说着。 “少爷是要处理大事的人,夫人您就放心吧” “这小子自从出去之后就越来越有自己的处事方式了,这年轻人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就希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好。” 陆玉珍没好气的说着,虽说像是气杜和连饭都不吃就出门了可是还是为杜和的身体操心。 “您呐,就是嘴上说说,还是赶紧进去吃饭吧!刚做好的可给放凉了。” 陆玉珍看着儿子已经上了汽车听到老海这样说也就转身进了房子。 而老海站在门口乐呵呵的看着已经远去的汽车,望了好一会儿也进了院子。 这个别墅里的仆人,老海的地位是最高的,看着他进来,其他人也都恭恭敬敬地站立在长廊的旁边。 虽说老海在杜家是管家的身份,但是杜家人从来都是拿他当作自己人的,江凌刚刚跟着杜和出去了,饭桌上只有陆玉珍一个人。 瞧着一桌子的菜肴,陆玉珍一个人也没有什么食欲,看着老海刚进来,就喊道“你离家这么些日子一定好久没吃过家乡菜了吧!赶快来。” 老海坐在桌前和陆玉珍两个老人吃着饭絮絮叨叨的聊起以前。 汽车上,江凌看着越来越近的监狱大门,从副驾驶上回过头兴冲冲的对杜和说“阿和,快到了。” 杜和原本紧闭的双眼迅速睁开了,“嗯,我知道。” 刚停在监狱门口,看守的典狱长亲自上前为杜和开了车门。 “杜先生是吧!您请,我在这儿恭候多时了。” “不用客气,我这次只是为了参加工人的审讯。” 闻言典狱长有些尴尬,但还是毕恭毕敬的将杜和请了进去。 昏暗的长廊,凄惨地喊叫,微亮的灯光若影若显,江凌跟在杜和身后,只觉得背后像是一阵阴风掠过。 江凌有些紧张,习惯性的向杜和的方向靠近了几步。 杜和察觉到了江凌似乎对这个地方很是恐惧,于是伸手将江凌拉在自己前面。 江凌有些感激的看着杜和。 “无妨。” 杜和随口就说了这样一句,典狱长看着江凌的神色,有些了然。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是会觉得此处阴冷,女娃子,胆子放大一点儿。” 说着还拍了拍江凌的肩膀,江凌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审讯室门口,典狱长点了点头对看守的人示意,那人就将门打开让杜和和江凌进去了。 坐在铁质的椅子上,杜和打量着室内的种种酷刑工具,有些器具上残留的血迹像是已经渗了铁里。 江凌是第一次见这些东西,有些后怕的站在杜和身边一动也不敢动。 不多时,那些工人就被带了上来。 “你们自己说吧!这次的暴动为什么针对华商?是有什么目的?” “大人,我们只是穷怕了,看见华商手里的钱多一时之间起了歹念。” 这几个人倒是口吻一致。 “那你们怎么知道陆玉珍的?” 一提到这个名字,那几个工人顿时眼睛收缩了一下,杜和瞧见了知道这些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将带血的鞭子拿在手里把玩着,江凌有些惊讶,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杜和,生怕杜和下一秒就对这些工人动手。 虽说这些人当时引起动乱导致夫人躲进山里,但是这是在南洋的地界,若是杜和对这些犯人动手在外人看来就是不将南洋放在眼里。 那些工人是认识杜和这张脸的,他们也清楚杜和今日前来势必是要问出什么。 于是几个工人突然暴动,抢了守卫手里的大刀。 大喊一声“天皇万岁。”就要刨腹自尽,杜和一挥鞭子将刀子打落。 江凌一听他们的话就有些迟疑地开口“阿和这些是东洋人?” 杜和点了点头。 守卫们很快一拥而上将工人制服,典狱长回过头恳切地询问“杜先生这些人还需要审问么?” 既然已经知道这些人是东洋人,杜和在思考东洋人到底是为什么搞出这样的事情。就冲着典狱长摆了摆手,很快工人被带了下去。 杜和也起身离开了这个地方,坐在车里,吹着南洋的晚风阵阵凉爽。 江凌也在思考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从副驾驶转过身子道“东洋人这样搞,莫不是只是为了将阿和你困在南洋这个地方?” 这个猜测虽然匪夷所思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东洋人将自己困在南洋是为了什么? 杜和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坐以待毙,必须有所行动冒险一试。 漆黑的夜里一辆汽车疾驰而过,像是就此消失在了遥远的地方。 可是这个时候远在国内的苏州杜家也发生了动荡,情况不容乐观。 在苏州的地界陆家和杜家都是有名的大户人家,可是这么些年以来都是被陆玉珍一个女人一手操持,家大业大的场面自然是有不少眼红的人。 这想要分一杯羹的是外户的也就罢了,陆家和杜家自有人收拾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偏生是杜家的几房亲属看着这些日子以来杜家无人镇守,便心生了邪念。 “哎呦喂,你听说了么,那夫人已经客死在了南洋那个地方,怕是回不来了。” “妹妹说的什么话,我可是听说我们的大少爷杜和已经过去救她母亲了。就是不知道是否能够得救,哈哈哈哈哈。” “你们可别道听途说,我这的可是一手消息,我们的大少爷去南洋是为了给陆玉珍披麻戴孝的,这杜家迟早是我们几个的。” 杜家的大厅里,此时坐着几位杜家的亲属,有杜老爷兄弟的儿子孙子这些远亲。 他们一个个的都以为陆玉珍已经客死在了南洋,而杜和常年不回苏州,这现在已经远去南洋给母亲披麻戴孝了,一时半刻一定回不来,等他回来了,大家伙就已经将这杜家的财产瓜分完毕了。 。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镇压 这个时候老海却提前回来了,杜和和陆玉珍还在处理南洋的事务,可是苏州杜家不能无人镇守,于是陆玉珍就派老海提前回了家。 老海带领着杜家的人,风尘仆仆的进了杜家大宅,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便赶紧进去了。 就看见杜家的一些亲戚,正在客厅里豪言壮语,似乎这杜家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一般。 “你们这是做什么?”老海爆喝一声,这才惊动了这群白眼狼。 平日里杜家生意的分红没少拿,如今听到主母落难就一个个前来瓜分财产,枉费了主母一直念着血缘关系的恩情。 “我说这是谁呢?这不是我们的管家老海么?怎么你的主母都客死在南洋了,你也是回来瓜分杜家的?” 老海没好气的回答“主母没有去世,她还活着,杜和少爷不日就将主母带回来了。” 亲属们有几个已经脸色巨变,若是陆玉珍没死,那自己此刻闹着造反岂不是等着被她秋后算账,他们已经心生了惧意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偏生有两个带头的亲戚,她们可不能就这样放过这次机会,若是这次瓜分不了杜家财产,那么一辈子就只能在陆玉珍的管制下生存,何况这次动荡自己是带头人,思索了一下,只要稳住这些人,哪怕陆玉珍还活着只要趁陆玉珍回来之前将杜家的财产一分不剩都蚕食了,就不信陆玉珍还能找他们算账。 这两个带头的亲戚站在前面,大声喊道“你们可不能就这样撤了,这个老海是匡你们的,陆玉珍指定已经离世了,老海就是想要争取时间等他的小主人杜和回来坐稳杜家的掌权人,你们万不可被这老头骗了。” 像是跳梁小丑一般的举动,老海一个眼神,杜家的人的人就将这两个人一举压了下来。一时之间没人敢继续小看老海这个管家。 “你不过就是一个仆人罢了。” “你放开我们。你有什么资格看押我们。” 那两个带头的杜家亲属大声叫嚣着,老海正在想最坏的结果就是和这些人撕破脸反正主母迟早会回来的。 就在所有人都吵吵嚷嚷的时候,突然杜家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所有人都很诧异,这个时候,会是哪一个不长眼的这样闯进来,却眼睁睁看着杜和率先进了门,而他的身后是江凌扶着陆玉珍也走了进来。 看到陆玉珍的时候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这究竟是人是鬼? 已经有杜家亲属指着陆玉珍道“你还活着。” 说完这话,也不知道是自己吓自己还是体力不支就这样晕了过去。 陆玉珍冷眼瞧着那个晕过去的人,嘴角抿起了微笑。 “将他抬下去。” 杜和发了话,老海一摆手,杜家的人的人火速将晕倒的人拉了出去。 瞧着大家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陆玉珍在杜和和江凌的搀扶下径直走到主位上。 仆人立马上前奉上茶,陆玉珍喝了一口,瞧着诸位一个个此时不敢落座的模样满是不在乎。 “你们见到的是真人,不必这个样子,都坐下吧!” 闻言,大家赶紧麻溜的坐在座位上。 陆玉珍又说了一句“这是我还没过世呢,你们就要瓜分家产么?” 这句话一出,那些刚刚屁股落座的人,一下在弹跳起来,下一秒就跪在了地上。 “主母,我们不敢瓜分杜家啊,这一切都不管我的事。” 一时之间,陆玉珍面前跪满了一地的人,这些人倒是识时务,一个个都将责任推给别人。 这次杜家的动荡一时之间就被平息了,都是陆家和杜家的亲属,从来都是在陆玉珍的庇护下谋生的,这次陆玉珍一回来,大家有了主心骨,自然不敢再作妖。 这乱哄哄的吵嚷着,陆玉珍有些心烦,便发话了。 “行了,你们快走吧!” 那些人,一听这话立马屁股尿流的往府外狂奔。 不过三分钟,前面还在闹着要分家产的人此刻都不见了踪影。 老海这个时候上前了,她附身在陆玉珍耳边说了一席话。 陆玉珍听了之后,转过身看着杜和道“我们杜家的生意有竞争者了,上次拿到的矿产资源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母亲你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您安心在府里修养身体。” 杜和说着就带着江凌出了府,不过半个晌午,他就用新得到的矿藏资源抢了竞争对手的生意,让他们自顾不暇,消灭了竞争对手的觊觎的杜家生意。 这次的事情就这样落幕了,杜和带着陆玉珍的回归稳定了杜家的局面。 杜和得到消息东洋人近期在东北地区活动频繁,这个时候杜和知道自己必须挺身而出不能再继续因为家里的事情耽误对东洋人的抵抗。 杜和不放心江凌跟着自己,毕竟江中叶已经去世了,他不能让江凌继续跟随自己犯险。 “阿凌,你就呆在我们杜家这样还算安全,不至于跟随我发生不可预料的意外。” “阿和,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说过你是我的依靠,你要是走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了。” 杜和劝说了许久但是还是没办法,于是就带着江凌去找了何团长与洛豪笙警局局长的帮助下查明了东洋人的一系列小动作。 这个时候东洋人在东北已经形成了不可撼动的地位,根本没有人敢动他们。 可是杜和和江凌都不想就这样放弃,毕竟东洋人手里有着江中叶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不能硬拼,那么就只能智取,杜和决定用老本行对抗东洋人,让他们颜面扫地。 这场魔术的比试,杜和一定要让那些东洋人知道华夏人的厉害,于是当下就派江凌去了报社。 报社的主编一听是杜和一个华夏人挑战栾平班,这样为华夏人扬眉吐气的事情,报社主编对江凌说“我一定留给你们留一个最大的版面。” “谢谢。”江凌说完就回去帮杜和准备道具了。 。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挑战,由我提出 不多时,各大报纸都开始登报了杜和挑战栾平班的事情。 “号外号外!华夏青年杜和挑战栾平班。” 这样的卖报孩童再各个路口叫喊着,杜和的车缓缓驶过,他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着重任。 渡边龙之介看见报纸上杜和二字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男人回来了,不过事小小蝼蚁,竟然敢挑战东洋人。 这个时候高桥海羽也心神不宁的坐在一旁,渡边龙之介玩味地开口到“你的旧情人回来了,你猜我会怎样对他?” 高桥海羽知道自己此刻万不能说留杜和性命地话,那样在渡边龙之介眼里就是自己还维护杜和,那么后果不仅仅是救不了杜和,还有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 “不过就是以前的朋友罢了,将军何必为了一个华夏人动怒。” 这个答案是渡边龙之介想要听到的,可是他也知道是高桥海羽的小心思,不管怎样这个杜和必须死。 栾平班的人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渡边将军吩咐下来杜和这次得死于这场比赛。 高桥海羽知道渡边龙之介不会放过杜和,于是也让自己在家中的眼线时刻观察渡边的行动,果然收到了渡边给下属的这条命令。 女仆将消息附耳告诉了高桥海羽,高桥海羽再也坐不住了,她趁着夜色就去了机房,将第二天的道具进行了调整。 而这一切杜和都不知道,隔天到场的嘉宾很多,渡边龙之介也来了他就是想要看看杜和惨死在舞台上的场面,可是整场表演下来,杜和毫发无伤,就这样谢幕坐在最前面。 “这是怎么回事?”渡边龙之介气极,难不成是栾平班的人没有听从自己的命令。 “将军放心,我这就下去查看。”这个时候是栾平班的魔术师上场表演了,那人刚离开片刻,舞台上表演的人就因为道具发生了失误,直接惨死在现场。 上面传话过来说是渡边将军亲自到场,栾平班的人哪里敢怠慢。 渡边龙之介这次是来看看自己未婚妻的前男友是个什么家伙,当然让杜和就此身亡的命令也已经下达了。 可是很明显,这个杜和毫发无伤,这不是他预期的结果。 接下来上场的是栾平班的魔术师,他表演的是大变活人,这个活人就是他自己。 栾平班的魔术师一上场就有些张狂,他看着台下一个个好奇的目光。 开口用蹩脚的华夏话说着“我知道你们已经被杜和的表演惊讶到了,那你们放心接下来你们所看到的将会让你们震惊。我们东洋的魔术绝对会让你们这些华夏人大开眼界。” 台下的人听了他的话,对他的表演更好奇了。毕竟若是没有实力也不会这样夸下海口。 很快助手就将他的长方体的木制道具抬了上来,这个道具其实略有蹊跷,里面是有机关的,这个栾平班的魔术师首先向大家展示了这个木制道具的简易程度,看起来的确是个其貌不扬的空箱子罢了。 “你们华夏人可要瞧仔细了,我怕你们脑袋不够用,怀疑自己。接下来可是很重要的。”栾平班的魔术师就算在表演也不忘羞辱华夏人。 或许是这些年的战争给了他太多盲目的优越感。 接下来在场的人都看清了,那栾平班的魔术师还直接自己站到柜子里证实柜子里的确没有机关所在,可是谁也没想到表演的时候就出了差错。 柜子的门一开一合,现场的所有人都看见栾平班的魔术师惨死在台上,身上一根尖锐的管子直接穿破了胸腔,鲜血蔓延了一大片。 “啊!”“啊!” 整个会场惊叫声四起,所有人都陷入恐惧之中,突然之间死人了,这状况任谁也不能淡定下来。 渡边龙之介气极,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下达的额命令明明是让杜和那个华夏人惨死,怎么现在会让栾平班的魔术师发生这样的事情,今天在场的有许多媒体,若是将今天的新闻登出去。 标题是狂妄栾平班魔术师惨死舞台?还是栾平班魔术师不敌华夏人杜和惨死? 这些都不是对帝国主义有益的,渡边龙之介绝对不容许这样的报纸被登出来,他赶紧上了舞台。 保镖上去迅速将栾平班的魔术师的尸体处理了下来,渡边龙之介拿着话筒在上面宣布道“我知道你们已经亲眼目睹了这场惨案,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做到守口如瓶,我不希望从其他地方再听到关于今天的事情。” 现场的观众本来就只是来看个魔术表演让自己繁忙的生活多一点点儿娱乐,哪里会想到会面对现如今的状况,一个好好的魔术表演竟然死人了,她们已经完全被惊呆了。 看着大家伙都没有反应,渡边龙之介给保镖一个眼色,保镖立马会意,他冲着天空放了一枪。 所有人战战兢兢的,不敢做其他动作。 渡边龙之介站在台上问“我说的,你们都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清楚了。”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着,丝毫不敢落下,生怕渡边龙之介会让他地保镖地手枪对准自己地脑袋。 看着观众地反应,渡边龙之介很是满意,可是今天这里发生地算是什么事? 杜和和江凌本来也是兴致勃勃看着栾平班地魔术师表演的,魔术师地偷师学艺可能就是对方地一次台上表演,所以杜和对栾平班地魔术师表演很感兴趣,可是没想到对方惨死在现场。 看着渡边龙之介上台,江凌就已经有些慌张了。 他回头问杜和“阿和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杜和仔细想了一想,很明显渡边龙之介对于栾平班地魔术师死亡并不知情,或许他这次出手根本就不是为了栾平班地魔术师而是为了通过这次表演将自己解决掉,可是没想到这个栾平班地魔术师莫名其妙成了替罪羔羊。 “你赶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 。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撤离 杜和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得马上带着江凌离开这里,江凌不知道杜和这样匆匆忙忙要离开是为了什么,可是既然杜和开口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将后台幕布地帘子放下赶紧去整理带过来地行礼还有表演魔术地道具,这些东西都得一并带走。 不多时他便收拾好了,“阿和我们可以出发了。” 杜和对他做了一个噤声地动作,将手指竖在嘴边,这个时候门外刚好走过一队渡边龙之介的保镖,等那些人走远了。 杜和将脑袋探了出去四周看了看,朝着江凌一招手,两人迅速消失在这个表演魔术的会馆。 渡边龙之介刚刚平息了现场所有人的震惊,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安排让栾平班的解决掉的杜和,那个高桥海羽的前男友为什么相安无事的表演完就下台了? 他冲着手下招了招手:“去将栾平班的班主叫过来。” 栾平班的班主张阿发看着自己手下的王牌魔术师惨死在台上已经吓傻了,这自己可是损失了一个台柱子。 一听到保镖说渡边龙之介叫自己,更是万不敢怠慢,连滚带爬的到了渡边龙之介脚边。 “渡边将军,您的命令我已经执行了,就是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让那个华夏人捡回了性命,我栾平班已经损失了一个魔术师,渡边将军,我求求你,饶我一条性命吧!”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拉下去。” 渡边龙之介不想和栾平班的班主继续纠缠,毕竟栾平班就算换了班主也是可以继续运行的。 保镖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被拉下去的栾平班的班主是什么下场可是现场没有人敢开口为他说一句话,按照渡边龙之介的残暴脾性,这一不小心就引火上身了。 “给我把那个华夏的魔术师杜和请过来。” 渡边龙之介冲着手下命令着,在观众席上战战兢兢坐着的人无一不为那个刚刚精彩表演魔术的华夏魔术师感到惋惜。 由于这次杜和和东洋魔术师之间的挑战赛之中导致了东洋魔术师身亡,所以这个事情被外界大肆宣传。 当日的比赛,杜和的表演的确让观众大开眼界,因此顺理成章的得到冠军。 杜和一个华夏人竟然赢了比赛,这样振奋全华夏的事件,这样让东洋人打脸的事件,报社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号外,号外,魔术挑战赛华夏魔术师夺冠,东洋魔术师身亡。” “号外,号外,杜和新一代的魔术之王。” 这些杂志在市场上的销售供不应求,一辆车缓缓开了过来,它停在卖报小童身边,从车上下来的司机从卖报小童那里拿了一份报纸,递给卖报小童一枚现大洋。 “叔叔,你这个钱给多了。” 司机只是冲卖报小童摆摆手,表示不用找钱了,自己则赶紧将报纸递给后座的老板。 此人正是渡边龙之介,他看着报纸上硕大的几个——华夏魔术师夺冠。 一时之间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放任杜和就这样成为大家眼中的英雄,本来渡边龙之介觉得杜和只是高桥海羽的前男友,一个小喽啰死了也就死了,可是没想到栾平班的那帮猪脑子,竟然将事情搞砸了。 这次的事情一出来,不仅没有将栾平班在华夏的名声唱响了,反而给杜和那个臭小子增加了不少知名度。 “八嘎”渡边龙之介一声爆喝,将杂志捏的紧紧的。 看着渡边龙之介的暴跳如雷的状态,司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去高桥海羽那里。” 司机闻言,赶紧开车离开了这里。 很快就到了高桥海羽的住处,此时门口站着不少仆人等候,高桥海羽在最前面由丫鬟扶着。 瞧见渡边龙之介的车来了,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生怕等会儿有一步出了差错,那个暴虐地东洋人就对自己下手,高桥海羽也是紧张地,不过比起其他仆人还算镇定。 看着渡边龙之介下车,高桥海羽就上前了,可是还没等她说话,渡边龙之介就将一沓捏皱了的报纸直接塞到高桥海羽手里。 “你瞧瞧你那个前男友干的好事。” “我……” 高桥海羽完全没有说话地机会,渡边龙之介已经走进了大门。 回到书房,渡边龙之介给栾平班的班主打了电话,在他的示意下,栾平班污蔑杜和杀害了同行。 于是第二天,所有的报纸杂志都刊登了这一丑闻。 什么华夏魔术师设计残害东洋魔术师,这样的标题在大街小巷都贩售着,高桥海羽想要帮助杜和可是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局势,这件事情被炒的很热,群众的目光盯着这件事情。 铺天盖地都是谴责杜和的文章,说什么给华夏人丢脸的更是不在少数,华夏魔术师刺杀东洋人成为了上海轰动一时的大案。 高桥海羽日日和渡边龙之介呆在一起,还想着为杜和想想办法,可是渡边龙之介却先开口提起了这件事情。 “那个华夏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前男友,你会不会不忍心对他大义灭亲?” 这样试探地口吻,高桥海羽明白,若是自己真的表现得忘不了杜和,那么给杜和带来的地境况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她唯一能做地就是稳住这个阴晴不定地东洋人。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还会对他有感情,哪都不过是少不更事地时候犯的一些糊涂事。” “你当真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我希望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情好证明你的确对他再无死心,也让我更加确定想要爱护你,我的美人。” 说着,渡边龙之介一把将高桥海羽抱到自己大腿上,摸索着。 高桥海羽惊呼一声:“将军!你吩咐吧,要我怎么做。” “是这样的,乌咪哈内,我希望你去南城警局,告发杜和。”渡边龙之介玩味的看着高桥海羽,把玩着她的一缕秀发,一脸微笑。 高桥海羽眼神不变,一口答应下来。 知道这次杜和绝对不会轻易能够脱身,可是在渡边龙之介面前,高桥海羽还是如同事不关己一般,带着属于妻子的温柔的笑意。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举报 用过午饭高桥海羽就出发了。 渡边龙之介派遣的车辆将高桥海羽放在了南城警局门口。 司机下车为高桥海羽开了门,高桥海羽踩着鞋子喀喀喀的走向南门警局,此时门口接待处的警员也已经看见了高桥海羽,毕竟长相出众的女子总是夺人眼球的。 “你好,我要找你们警局局长举报。” 听见高桥海羽开口,接待处新来的警察没敢耽误,马上起身道:“小姐,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高桥海羽径直走到旁边的休息区,表情坦然,丝毫没有因为此处都是男人而感到任何不舒服。 此时的南门警察局局长洛豪笙也接道了来自上头的电话。 前来通报的警察敲了门,可是洛豪笙正在打电话所以只能在门外等着。 “这次东洋魔术师身亡时间,你一定要彻查,等会儿有位小姐前来举报杜和,你就顺着对方的意思将此事办妥了。” “可是这次事件不是那个华夏人做的呢,这样岂不是冤枉了人家。” 听到洛豪笙这样的话,对方很是生气。 “洛豪笙你要知道你这局长是我让你做你才有的做,别不知好歹,听我的将此事办妥了,否则你也不用继续呆在南门警局了。” 对方的态度很强硬,而且这样的权贵不是洛豪笙这样的警察局局长能随意拒绝的,洛豪笙虽然心有不甘可是还是对着电话里说着:“好的,你放心。” 对方挂了电话,洛豪笙重新坐到办公桌前长叹一声,他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以自己的能力可以帮助杜和的。 这个时候“叩叩叩”响起了敲门声,洛豪笙想起来在门外的警员。 “进来吧!” 听到局长发话,警员里面钻了进来。 “说吧!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门外来了一位小姐说是前来举报的。” 闻言,洛豪笙就知道刚刚电话里说的人来了,他知道这些东洋人行事利落可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到了,事情总是要面对的,总不能将人晾在外面。 洛豪笙知道自己躲是躲不过去了,于是摆摆手。 “让她进来吧!” “好嘞,局长您稍等。” 说着南门警局新来的小警察就麻溜出去了。 走到门口,看见高桥海羽还在接待处坐着,美女就是不一样,警局里的男人平日里也没那么忙碌往接待区跑,今天却是都在接待区,吵吵嚷嚷的一大片,余光不停的看着高桥海羽。 对于这些,高桥海羽只当没看到,她坦然的坐在那里,规规矩矩的视那些男人如无物。 这个时候前去报告的警察过来了,他在大家羡慕的目光中走向高桥海羽,并且和她说了话。 “这位小姐,局长请您过去。” “好的。” 高桥海羽将手包拿了起来,跟随着那个警察去了南门警局局长办公室,到了门口那个警察就走了,高桥海羽抬起纤细的手腕“叩叩叩。” 只听见里面传来洪亮的一句“进来。”高桥海羽没有任何迟疑就进去了。 送高桥海羽去局长办公室的警员一回到接待处,就被几个同事“欺负”了一通。 “快说说,那位小姐是来有什么事情么?” “我都说了没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她说是来见局长的,所以我带她进去了而已。” “切……” 年少气盛的男孩子一哄而散,刚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插曲。 而在局长办公室内,警局局长洛豪笙看着高桥海羽站了起来,热情的客套着。 “小姐,您请坐。” 高桥海羽也不多说,只是坐在了警局局长洛豪笙对面的椅子上。 “我来的目的是为了告发杜和。我想你应该清楚我此次来是为了什么。” “是的,上面已经打过招呼了,小姐你放心,您要的东西我马上让人准备给您。” 警局局长洛豪笙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不会陌生,可是这次对方要针对的是杜和,这样一个侠肝义胆的少年郎,他实在是不忍心将他逼入死路,自己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乖乖听从上司的指令。 “来人。” 马上进来了一个警员,他也偷偷多看了两眼高桥海羽,对此高桥海羽一个眼神都没多看。 毕竟此次前来是渡边龙之介的主意可是自己是真的不想伤害杜和,她的内心此刻也是苦苦挣扎着。 “是这样的,你去将杜和和江凌的资料调出来,准备一份拿过来。” 收到局长的指示,警员马上离开了办公室去了资料库。 “小姐,您尝尝这可是新出的碧螺春,味道清新自然,您或许会喜欢。” 警局局长洛豪笙不知道如何打破这个沉闷的气氛,就将前面煮好的茶端到了高桥海羽面前,或许是察觉到面前这个警局局长也是袒护杜和,所以高桥海羽并没有果断的拒绝警局局长洛豪笙,而是端起茶杯浅尝了小口。 看到高桥海羽品尝了之后,警局局长洛豪笙开心地说:“我没骗你吧!这个茶叶是顶好的,一般人我可舍不得拿出来喝。” “谢谢局长的款待。” 说着高桥海羽将茶杯放下,并没有多说什么其他的。 局长也是瞧着从高桥海羽口中实在套不出什么有利于杜和的消息,于是也就不再接话。 这个时候去拿资料的警员回来了。 高桥海羽拿到资料就回去了,并没有多做其他解释。 南门警局的门口对面的大街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高桥海羽下车进了警局他一直没有离开过。 看见高桥海羽出来,“滴滴。” 司机吧了两声喇叭,高桥海羽这才看见渡边龙之介派来的司机还没回去,她只好走进轿车。 “我不是让你先回去么,我自己处理一点儿事情,然后就回去了。” 对此司机只是充耳不闻,反而开口道:“渡边将军说过这次的资料是重中之重,让我先载你回去。” 仔细一思量,那个东洋人的确不好糊弄,他这次还是猜测自己放不下前男友所以才会派遣了这样一个人时刻监视自己。而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再在这个时候和他闹僵,所以高桥海羽还是上了车,坐进了后座上。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证明 车子平稳的开过热闹市区,渐行渐远,最后在一个绿树环绕的四合院门口四合院门口停了下来,站在门口的保镖赶紧下来打开车后门,高桥海羽拿着文件踌躇了一下还是认命的进去了。 渡边龙之介此时正在书房专心致志的练习着华夏的书法,听到门口的车声他就知道高桥海羽回来了,果不其然,没过五分钟,就听见那个女人踩着高跟鞋站在门口,却不知为何没进来,反而是站了好一会才敲响了书房的门。 难不成是不想将资料交给自己,还对那个华夏魔术师杜和余情未了,这个女人。想到这里渡边龙之介将笔拿的重了,这一笔下去一大片污迹晕染在洁白的纸上。 渡边龙之介等了一会儿才开口对门外说了一句“进来。” 这个东洋男人的性子高桥海羽是摸不准的,可是自己还是不想讨那个霉运,她脸上挂着招牌的微笑。 “将军,那两个华夏魔术师的资料我已经拿到了。” 说着高桥海羽将东西递给了渡边龙之介,渡边龙之介没有伸手接过,而是示意她将文件放在桌子上。 “将军,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两个人。” 高桥海羽还是没有忍住性子问出儿了这样一句话,出口时她已经知道不对,可是…… “怎么,我的美人是担心你那个前男友性命不保么?” “不,怎么会,我都和将军说了我和那个杜和只是年少不懂事罢了,那里会有什么深刻的情爱。” “哦,既然是这样,那你就给本将军证明一下你对我的真心。” 还不等高桥海羽反应过来,渡边龙之介就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穿过院子直接进了卧室。 不一会儿,这房间里衣服散落一片,床上的男女赤身像是在进行一场酣战,可是高桥海羽心知实际上却是不一样的,她面无表情的拿起一根蜡烛,渡边龙之介的脸上挂起了虚幻的笑容。 高桥海羽知道事情绝不会就这样简单的结束,她已经精疲力尽了可脑袋里还是想着杜和的事情。 果不其然,第二天她在丫鬟的服侍下梳洗完毕,就穿了件薄衫去了餐桌用早餐。 这个时候那个东洋男人渡边龙之介已经在餐桌前就餐了,看见她过来里面服侍用餐的仆人立马将渡边龙之介旁边的椅子拉了出来。 高桥海羽笑着将丫鬟盛好的粥端到渡边龙之介面前,此时渡边龙之介旁边站着一个属下。高桥海羽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正逢这次魔术师惨案或许渡边龙之介交代要处理额事情是和杜和有关,果不其然。 高桥海羽装作淡定,喝了两口粥之后就听见渡边龙之介的命令。 “经查实,杜和和江凌都是连魁班的人,务必将这个民间组织给我封了,不要让那些华夏人真以为我我们东洋人软弱无能。” “收到。” 一身黑衣的属下,低了一下头,收到命令就退了下去。 高桥海羽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连魁班的噩梦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东洋武士就对刚刚重新拉起来的连魁班进行了查封,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警局局长洛豪笙在高桥海羽走后就知道这次东洋魔术师身亡事件一定会连累连魁班的一干人等,所以他当下就出了门去了一家咖啡厅。 在吧台的侍应生对这个客人看起来很是熟悉。 “先生,您来了。” “一杯威士忌。” 侍应生熟练的在里面调酒,洛豪笙浅尝一口,就和侍应生随便聊着天,很快一杯威士忌见底了,洛豪笙将杯子递给侍应生顺带在手里夹杂了一章纸条也一并交到了对方手里。 侍应生将杯子收了回去,换手的瞬间已经将纸条放在了口袋里。 “先生,不继续喝一杯么。” “不了。” 说完,洛豪笙就离开了座位,他走的时候还特意往下扶了扶帽檐,像是怕被东洋人的眼线认出来似的。 果不其然一瞧见他离开,原本跟随他一起进来的几个陌生男子也都走了出去,很明显是尾随洛豪笙进来的。 看见那些人都离开了,侍应生立马去向经理请了半天假。 “经理我家里有急事要我回去。” “嗯,去吧!” 虽说店里人手不够可是这个小伙子在这里干了挺长事件所以经理还是勉强准了他的假。 侍应生立马回到杂物间将身上的衣服换了,就这样出了门。 不多时他就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房间,室内家具陈旧,里面却是人头攒动,约莫有好几十人。 “你们必须快点离开,这是洛豪笙刚刚传递回来的消息。” 说着那名侍应生就将纸条拿了出来,大家伙一看消息的确如此,可是连魁班刚刚组织起来的人手也不过就是十几人罢了,若是被东洋人一举歼灭,后果实在惨重。 几番讨论大家准备先行撤离上海地区,就在这时,“啪”一声巨响,身后的门被一脚踹开了。 众人一看是一群东洋武士,纷纷逃窜,可是最终还是被绞杀了几人,其余人都被带走,乘乱李二筒、邱河在内的核心成员都躲了起来。 而杜和和江凌两人也是看到满大家都是自己的通缉令,他们小心翼翼地伪装着外表,试图在这个偌大地上海有个庇护之所,最起码得保住这条性命。 而警察局局长洛豪笙则当晚回去就给信得过地几个属下打了电话。 “给杜和和江凌两人开绿灯,放他们离开。” 属下虽然诧异,明明下午彻查此事并且宣布开始抓捕地人也是洛豪笙,但是既然洛豪笙已经开口了,他们自然会按照吩咐办事。 夜晚地大上海歌舞升平,杜和和江凌伪装了一番准备离开可是沿路都是警察,一时之间没法脱困,正愁不知道该如何逃离。 这个时候,一个拿着警棍地警察手指着他们。 “你,说的就是你们,别动,让我检查一下。” 说着那警察就已经走过来了,杜和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被认出来大不了鱼死网破,而江凌地手指攥地紧紧地,时刻准备着要出手。 却没料想,那警察却径直走过来,打量了两人一番,认出是抓捕令上的人,却没有向其他警察招呼,而是喊着杜和和江凌。 “好了,你们没什么问题,快走吧!” 说着还为两人指了一条已经检查过地小巷子,杜和和江凌虽然诧异但是也顾及不上继续询问,赶紧走向小巷子,躲过了其他警察地抓捕。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庇护 有警员看着杜和和江凌地背影想要追上去,那名警察就过来阻拦了。一看那位警察不想让这个警员追查,警局局长洛豪笙地几个心腹也围过来,打着消遣地意思,随便聊了几句,这么一会儿,杜和和江凌已经从小巷子里消失不见了。 那群警察又开始继续检查马路上来往地人群,这个时候租界地警局已经发起了对两人地通缉令。 高桥海羽也是知道现在外边地局势,虽说整日在家陪在这个东洋人身边可是他发布地每一条任务自己都是有所耳闻地,放眼整个大上海,能够出手救杜和性命地也就只有青帮了。 在渡边龙之介看不到地地方,高桥海羽给黄先生发了一份电报。 电报内容—拜托先生念在过往情谊,收留杜和和江凌。 虽说只是一份求助电报,可是高桥海羽也怕被渡边龙之介地通讯团队拦截了消息,所以没有留任何线索。 这样简短地一句交代,很快传到了黄先生手里。 于是他下令,手下地人若是遇到杜和和江凌两人,就将二位带回青帮。 青帮地属下遍布上海大大小小地场所,所以不多时就传来消息见到了通缉令上的二人。 为表诚意,黄先生派自己地得力属下前去邀请杜和和江凌。 “二位请吧!我们青帮愿意帮助二位。” “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 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杜和谁都不敢相信,他要确保地不仅仅是自己地性命还有江凌地性命,所以一丁点都不敢马虎。 对方也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 可是先生地命令在身,他自己只是个属下,必须将任务完成。 “杜先生你就放心吧!我们真的是黄先生派来帮助您们二人的。” 对方提及了高桥海羽的名字,杜和就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话的真假了。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随你走一趟吧!” 就这样两人到了青帮临时准备的安置处,黄先生发话要照顾的人,这些下人也是不敢怠慢。 接下来的几天对杜和和江凌二人照顾有加。 外边的风声还是很紧,可是杜和还有事情要处理就自己出门去了。 江凌却迎来了位不速之客——钧培里的管家阿兰。 她提了些许上海有名的糕点,将东西放在桌子上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江凌有些疑惑,按理说现在这些江湖上的无一是对自己和杜和避之不及,怎么这两人反而找上门来。 “你前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我就是有条明路想要给阿凌指出来,免得你跟随杜和罔顾了性命。” 阿兰诚恳的握着江凌的手,“阿凌,你还年轻,可不能跟随杜和就这样将性命给葬送了,这大好的前程可是等着你呢。” “你可以利用青帮高层的身份脱身。”阿兰笃定的保证道。 瞬间江凌就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可是想到自己的父亲已经逝世了,现如今杜和是她唯一的亲人。 若是按照这二位的计谋行事,那么她势必会离开杜和,离开这世上对她而言唯一的亲人,这是江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我不能离开杜和。” 看江凌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阿兰知道继续说下去也是没用的,所以就此离开了。 江凌送走了人没多久,杜和就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我们不能再继续呆在青帮了,迟早会被发现的,还会连累其他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下午就去找黄先生,我们离开上海。” 既然杜和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江凌也就不再担心,用过午饭,她就将两人的行礼又收拾了一番,杜和自己去找了黄先生。 这个时候黄先生已经午休了,江凌到了没办法只能在会客厅等着。 约莫一个小时,黄先生就醒了,下人端进来水盆,伺候梳洗,属下也进来打了招呼。 “老大,杜和已经在会客厅等你许久了。” 闻言,黄先生有些诧异,毕竟这个杜和是他指定要保护的人,自己已经将他安置妥当了,怎么还出来招摇,这不是给自己找事情么。 若是被东洋人知道自己和杜和又往来,怕是青帮得出一次血的教训。 黄先生手下动作迅速,赶紧去了会客厅,那里杜和正品尝着西湖龙井。 杜和瞧见黄先生进门,他不慌不忙的起身作揖。 “哈哈哈,久闻杜和先生敢于为国人出头,挑战东洋魔术师,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先生您客气了,这次若不是您出手,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捡回这条命。” “致谢就不必了,只要你不给我找麻烦,我们就相安无事,毕竟你是我阿凌说要保护的人,我自然对你以礼相待。要谢你就谢谢那个发电报的人吧!” 杜和一听便想到了高桥海羽,因为这件事除了她,不会有人想到,还敢去做。虽然怀疑是高桥海羽出手相助的,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能让自己坦然面对高桥海羽了,他们之间横着一条江中叶的性命。 收回情绪,杜和想到此次来的目的。 “我这次来是想请先生为我和江凌安排一条安全的逃生通道,我们离开的越早,你们青帮越不会受到牵连。” 闻言黄先生却乐了,这个年轻人怕是不知道现在外边的风声有多紧吧! “呵呵,你们就算是逃了,又能逃去那里呢。还是乖乖呆在我这里,你放心只要我还在青帮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二人身处险境。” 杜和当然知道黄先生说这话的意思,可是眼前的处境若是继续呆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反而连累了一批人,杜和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先生,这段时间的照顾已经够麻烦你了,我和江凌必须离开,烦请您还是尽快帮我们安排逃生通道吧!” 听到杜和的话语如此恳切,黄先生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于是将此时答应了下来,让杜和回去等候消息。 送走了阿兰,杜和马上打电话给高桥海羽,毕竟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她做的,他必须问清楚。 “滴滴。” 两声之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你好,渡边家,哪位。” “我找高桥海羽。”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刺杀 听到杜和的声音,高桥海羽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渡边龙之介的眼线,才放心开口。 “为什么要打电话过来!” “是你给黄先生发的电报吧。” 杜和直言了当的问道。 “你别管那么多,安安心心的躲好,千万别再打电话过来了。”高桥海羽正想着要嘱咐几句,就听见身后的门响了。 渡边龙之介走了进来,他看着高桥海羽正在通话,就先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等待。 这个时候高桥海羽那里还敢继续聊下去,她说了一句:“嗯,我晚点儿去取就好。”便赶紧挂了电话。 “是谁打来了电话?” 渡边龙之介随意的询问。 高桥海羽将水壶提起来,给渡边龙之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她挂在渡边龙之介身上,装作无意之间摩擦着渡边龙之介的身体,声音魅惑。 “不过事裁缝店的老板打来电话说要晚几天才能赶制出来,让我多等几天,怎么你担心什么。” “我那不是关心你么。” 说着渡边龙之介将高桥海羽不安分的小手攥在自己怀里,一把抱起高桥海羽向着床边走去。 就在这天晚上,杜和带着江凌在黄先生安排的秘密安全通道开始了逃亡。 事情看似进行的很顺利,可是杜和心想自己不能就这样落荒而逃,他知道这次的幕后主使事渡边龙之介,不管怎样他必须也让渡边龙之介尝到苦头。 黄先生这次将他安置到了上海周边一户渔夫家中,这家渔民的妻子早年难产已经去世了,就只留了孩子和渔夫相依为命。 虽说是粗实的平民可是对眼前华夏的局势还是有着自己的认识,他知道这次杜和逃窜是因为东洋魔术师的身亡的事情,所以对这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为华夏人出口恶气的年轻人很是敬重。 反倒是杜和面对渔民大哥的热心,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地方距离上海市区太远了,一般不会有什么警察查探,杜和那天乘坐黄先生的车出了被重点查探的上海市区地界,接连换乘了几次马车,终于来到了这个栖身之所。 自打来到这里之后,日子过得很是平静,没有什么需要躲避的人,杜和身心愉快。时不时还带着鱼竿出去钓鱼,这不,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杜和坐在海边垂钓,渔民大哥在一旁修理木船,他家的小孩在沙滩上捡着贝壳笑声嘹亮。 江凌从屋子里将帘子掀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垂钓的男人即使是身处如今的困境也是气定神闲。 杜和从来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才是江凌愿意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理由,有杜和大哥在就有安全感。 “阿和,该吃饭了。” 江凌喊了一嗓子,惊动了垂钓的男人还有渔民大哥以及渔民大哥的小孩。杜和看了看筐里的两条鱼,就将鱼竿收了起来准备回去吃饭,渔民大哥也收拾了工具。 “杜和兄弟,我们回去吧!” “嗯,大哥你家这边的鱼倒是肥硕,你瞧我这一会儿功夫就钓了两条大的。” 而那个渔民大哥的小孩早就跑在前面,捧着自己捡的奇奇怪怪的石头,贝壳,献宝似的递给江凌。 “江凌姐姐,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些的。” “诺,最漂亮的一个给你吧!” 说着将一个白里透红的贝壳送给了江凌。 “那就谢谢小朋友了,江凌姐姐去端菜,你帮姐姐拿筷子好不好啊!” “好啊!” 说着小朋友就干净去洗了手,帮江凌拿筷子,这个时候杜和和渔民大哥进来了。 “你们回来了啊,赶紧去洗洗手吃饭吧!” 在饭桌上,几个人相处很是融洽,江凌一直在给小朋友还有杜和夹菜。 吃完饭,江凌就在礁石上给杜和洗衣服,渔民大哥则和杜和在海边商议着逃亡路线。 按照黄先生的指令是让渔民大哥近几日将杜和送离上海,可是杜和不愿意,他还有一件重中之重的事情没有解决,那就是刺杀渡边龙之介。 渔民大哥阻拦无果,只能就这样让杜和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当天夜里,杜和带着江凌又回到了上海市区,这段时间追捕二人的事情已经平息了一段时间,所以他们俩进城相对来说还是挺安全的。 一进城杜和就和江凌敲响了一家客栈老板的门,就此安顿了下来,白日里江凌去打听渡边龙之介在上海的动向,而杜和则直接跟踪渡边龙之介。 两人配合很好,没半个月就已经摸清了渡边龙之介的行程。 比如周天下午他会准时去戏剧院观看节目这个习惯,杜和在剧院事先藏好了手枪,只等渡边龙之介去剧院。 当天渡边龙之介到的时候,门口安排了门卫检查进出人群是否携带危险物品。 杜和和江凌假扮成了一对富商和小情人,就这样在东洋守卫的严查下蒙混过关了,等他们坐在观众席上,最前排的渡边龙之介却是一眼就被杜和看在眼里,他知道这次行动必须成功,不然这个东洋人一定会有所警觉。 观众正在入场,突然渡边龙之介起身,身边只跟了一个属下,杜和知道这时绝佳的时机。 他让江凌留在这里继续观看戏曲,自己则跟随在渡边龙之介身后去往了洗手间方向。 这一路经过了他藏匿手枪的花园,所以杜和一并将武器取了出来,就尾随渡边龙之介去了洗手间。 在洗手间的门口,渡边龙之介的属下正在守着,看见杜和要进去,便伸手阻拦。 说时迟,那时快,杜和一个手劈,那人睁大眼睛就倒了下去。 在洗手间里的渡边龙之介似乎也是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他快速的闪身进了其中一个小隔间躲了起来。 就在此时,杜和将那名手下的“尸体”抬了进来,他动作迅速,手脚麻利,还特意往外边望了望确定没有被其他人看到,就赶紧从洗手间里面将门给锁住了。 狭小的洗手间内此刻只有杜和和渡边龙之介,杜和并没有看见渡边龙之介,他只能放慢脚步寻找,可是洗手间盲区是很多的,所以一时半刻杜和仍然没有找到自己要手刃的渡边龙之介。 渡边龙之介藏在最里面的那个小隔间,就在杜和正要走过去的时候。 那个属下却突然之间醒了过来,对此杜和完全没有防备,他冲着杜和的后背一跃而上,杜和瞬间被扑到,就在此时渡边龙之介迅速跑了出来。 他看着被属下禁锢的杜和,便赶紧将洗手间打开,冲着外边喊:“来人!” 很快,一波东洋武士就到了,他们毕竟受过专业训练而且人数众多,没一会杜和就被制服了。 渡边龙之介对此很是满意,他看着垂死挣扎的杜和,故意面带笑意冲着杜和说道。 “怎么你倒是送上门来了,将他带走。” 他说完就直接出了剧院的大门,身后跟着的是一队黑衣人,押着杜和就向高桥海羽的住所而去。 黑色的轿车一辆跟着一辆很快消失在街头,江凌站在人群中看着远处很是着急,可是自己又做不了什么,若是就这样贸然出去反而拖累了杜和。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试探 车子很快就停了下来,高桥海羽和一众仆人等候在门口,渡边龙之介从后座下了车。高桥海羽走上前去迎接。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怎么,我早点回来,美人你不开心么!” 说着渡边龙之介就将高桥海羽揽在怀里,这个时候另一辆车上也下来了几个人,两个东洋武士押着杜和也下了车。 高桥海羽是看见了杜和的,所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让干哥哥安排杜和离开上海了么,他怎么会被抓回来。 高桥海羽的疑问倒是渡边龙之介帮她解答了,他手指着杜和。 “你瞧,那个男人就是你的前男友吧!今日在剧场竟然自不量力想要杀我泄愤,可惜却被我给抓了回来。” 高桥海羽知道此时绝对不是该为杜和说话的时候,所以只是轻描淡写道:“不过就是市井小民,还想杀害渡边将军您,真是可笑至极。将军我们还是快进屋吧!” “我的美人可真是狠辣,这旧情人说忘就忘。” 眼前高桥海羽和东洋人在一起还说说笑笑的模样,杜和只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眼瞎了,才会对这个女人动了恻隐之心。 被东洋武士押着,杜和仰着头,气的眼睛里都带有杀气。 渡边龙之介和高桥海羽在大门口暧昧了好一阵,渡边龙之介才想起来门口被押着的杜和,瞧着他一身傲气心有不服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豹子。 “怎么,你不服气?”渡边龙之介拍打着杜和的脸颊。 杜和将头甩向另一边,此次刺杀失败落入这个东洋人手里他忍了,可是并不代表这个东阳人可以随意侮辱他。 看着杜和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渡边龙之介摆摆手。 东洋武士就要将杜和压下去,看着他们离开,渡边龙之介对着手下吩咐。 “要让这个华夏人好好尝尝我们的厉害。” “好的。” 属下立刻应声,就这样赶紧下去“教训”杜和了。 高桥海羽是知道一旦落入渡边龙之介手中,那么杜和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必须在今夜就将杜和带出这里,这得让她好好筹划一下。 表面上她迎合着渡边龙之介的做法,她对他终究是放不下,所以才会想着偏帮他脱困。 这天下午渡边龙之介似乎是没有什么公务,他玩味似的询问高桥海羽。 “那个华夏魔术师,我们该怎么处理呢。” 毕竟杜和和高桥海羽是旧情人,渡边龙之介要的却是绝对忠诚,若是眼前这个女人对杜和还有心思,那么杜和就活不过今夜,这是渡边龙之介的心思,只是他没有明说。他想要看看高桥海羽的态度。 而对这个变态东洋人的心思,高桥海羽却是了如指掌的,所以她故意表现得对杜和毫不在意。 “他竟然敢刺杀将军您,何不杀了他泄愤。” 说着高桥海羽为渡边龙之介斟了酒,递了过来。 这酒味的醇香是少见的,渡边龙之介一脸惊喜,瞧着高桥海羽。 “这酒是那里来的。” “将军猜的没错,是你喜欢的十里香,我可是托了外地的朋友才讨得几坛。” “那快让下人上菜,你陪将军我小酌几杯,今日真是高兴。” 餐桌上,看着渡边龙之介几杯酒下肚,高桥海羽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在酒中掺杂了些许安眠药,不多时这个东洋人应该就会睡着了。 “来,你陪我喝。” 渡边龙之介拿着酒壶要倒酒却瘫软在了桌子上,酒水缓缓地撒了出来,他陷入了沉睡。 高桥海羽赶紧扶起他出了客厅,去了自己地卧室。 房间里渡边龙之介早就烂成了一滩泥,高桥海羽却装作两人正在行鱼水之欢地景象,关了灯,以此骗那些暗卫退下。 “将军,您慢点儿” 说这话地时候,高桥海羽已经换上了夜行衣,她又返回床边查看了一下渡边龙之介,确定已经睡死了,便赶紧翻窗离开。 下午地时候一进这座宅子,杜和就被带下去进行了严刑拷打,这一番审讯下来早就已经伤痕累累。 行刑地东洋武士瞧着杜和又一次昏死过去,就将人直接扔到了柴房。 周围一片昏暗,杜和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浑身疼痛,下午地酷刑已经将他折磨地受了重伤。没过一会儿,杜和就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一个黑影却悄悄地进了这间柴房,她过去拍了拍杜和地脸颊。 “你快醒醒。” 杜和睁开惺忪地睡眼,瞧着眼前的黑衣人。 “你是谁?” 杜和询问,正在这时外边巡逻的队伍走过,高桥海羽一把堵住杜和的嘴巴,等着那些人走开了。 “是我。” 说着高桥海羽将黑色面巾扯了下来,露出全脸。 杜和便认出了她,“你来做什么。” 在杜和眼中,高桥海羽做的很多事情已经导致了两人之间有隔阂了,多说无益,他不想和她纠缠下去。 于是闭上了眼睛。 杜和的态度并没有让高桥海羽就此放弃他,她理解他对自己的失望。 “我来救你出去,你跟着我走,小心点儿别让别人发现。” 高桥海羽说着就率先走到门口,她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望了望,确保没有什么人,就冲着杜和招了招手。 看着杜和艰难的起身,高桥海羽还是过去扶了一把,杜和本来就身材高大,此时挂在高桥海羽身上看起来很是滑稽,高桥海羽费力的搀扶着杜和,两个人穿过柴房后面的走廊,终于到了这座宅子的后门。 此刻江凌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白天看见杜和被带走,江凌就一路尾随到了这里,可是自己又救不了杜和所以只能在外边等候。 看见高桥海羽将杜和带了出来,杜和奄奄一息的模样,江凌很是心疼她很快从暗处跑了出来。 高桥海羽看着江凌很是诧异,可是为免渡边龙之介起疑,高桥海羽必须尽快回去,她将杜和托付给了江凌。 杜和成功逃出了渡边龙之介的魔掌。 正文 第四百章 逃亡 可是高桥海羽还是不放心,她知道杜和的性子,这次出手没有解决掉渡边龙之介他是不会罢手的,所以只能嘱咐江凌。 “无论无何,这次回去之后就好好养伤,不要再任由他轻易出手了。” “小姐你就放心吧!这次多谢你出手。” 江凌很是感激高桥海羽,瞧着好像高桥海羽是自己救世主的模样,杜和很不爽。 他看着两个交接攀谈的女子,开口道:“你再不离开那个东洋人就追出来了。” 此话一点儿都不假,可是很煞风景。 高桥海羽无奈只能赶紧离开,她看着远去的杜和踉踉跄跄的背影决然离去。像是再说诀别。 可是目前的处境,高桥海羽不得不做这样的选择,为了掩人耳目,高桥海羽很快就回去了。 卧室内,渡边龙之介还是昏睡着,没有半点儿苏醒的迹象,高桥海羽很快将身上的夜行衣藏了起来,爬上床假寐。 而江凌则带着杜和回了旅店,此时的旅店里老板在前台昏昏欲睡,住宿的人都已经休息了,所以没人发现他们进去。 他们走路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惊动了其他人。 一进房间,杜和就没有力气了,他瘫软在地上,昏了过去。一整个下午地酷刑让他再也扛不住了。 江凌赶紧将他扶起来,让杜和躺在床上休息她自己则赶紧去洗手间润湿毛巾给杜和擦洗着身子上的污迹,很快擦拭完毕。 杜和身上轻轻浅浅的鞭痕,破损的生生见骨。江凌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自己已经失去父亲了,若是再失去阿和,江凌不知道自己应该依靠什么活着,她抽抽嗒嗒的哭泣,很快杜和醒了。 他面容苍白,沙哑着嗓子说着:“大姑娘了,哭什么。快把眼泪擦了给我上药。” 江凌这才赶紧将眼泪擦干净,去拿了药箱。 杜和为了不让江凌害怕担心,壮着胆子,撩起衣服。 “快点儿上药,我还想着休息呢,明天渡边龙之介那个东洋人肯定会全城搜捕我,我们得尽早离开这里。” “好,你慢点儿活动,小心伤口。” 等江凌帮杜和包扎好伤口,他已经累的睡了过去,江凌怕他晚上有什么闪失所以只能坐在椅子上趴在杜和的手边休息。 这个夜晚很是平静,就这样渐渐天亮了。 太阳还未升起,月亮还藏着半边脸,杜和就已经醒了,他想起身喝水,手臂却已经麻了。 低头一看是江凌趴在自己手边已经睡着了。杜和将手臂抽出,从床的另一边下来走到桌子旁边,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倒水。 一不小心将瓷碗打倒了,发出声响,惊动了睡梦中的江凌。 “你怎么起床了。” “我想喝水,不想打扰你休息。” 杜和说着,江凌已经赶紧走了过去,她将他扶到椅子上,倒了杯水递给杜和。 瞧着江凌睡眼惺忪的样子,杜和很是内疚,这一路走来江凌一个女孩子跟着自己受苦了。 “阿和你休息好了么,我们早点儿出发吧!” “也好,等天亮了那些东洋人就开始四处找我了。” 杜和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只能带着江凌先离开这里再说,他们计划顺着小路离开上海市区,这条路上都是一些劳苦大众所以杜和走路即使再跌跌撞撞也不会被人起疑。 而渡边龙之介的生物钟也让他已经醒了,他洗漱完毕就去了餐厅,高桥海羽一直陪在身侧。 就在这时一个东洋武士闯了进来。 “渡边将军,不好了,昨天那个华夏人逃跑了。” “八嘎。” 闻言,渡边龙之介直接将筷子摔在了来人身上,那名东洋武士瑟瑟发抖,生怕降怒自己。 “可知道是谁帮他逃脱的?” 渡边龙之介这样询问,高桥海羽却已经吓得将心提到嗓子眼上了,她装作漫不经心喝粥的样子心里却早已泛起惊涛骇浪。 生怕眼前这个东洋武士说出线索。 却只见那名东洋武士哆哆嗦嗦的直接跪了下来。 “渡边将军,对不起,守卫没有任何线索。” 渡边龙之介将温热的粥直接砸在的这名东洋武士身上,他生气极了,而高桥海羽放心了。 “去查,若是昨晚逃走的,他走不远,去通知警察局一起找。” 既然人已经不见了,渡边龙之介脑袋清晰的分析着对策。 属下立刻就出发了,高桥海羽又亲手为渡边龙之介盛好了粥放在他眼前。 刚要回身落座,渡边龙之介却抓住了她的手腕,高桥海羽惊讶的望着他,渡边龙之介却抚摸着她纤细的手腕。 “你说这杜和在这个偌大的宅子里,除了你也不认识其他人,怎么就跑了呢。” “将军说笑了,保不准是他认识的人在外边接应是以才逃走的悄无声息。” 说着高桥海羽收回了自己的手。看着她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慌张,渡边龙之介笑了。 “最好是这样,我的美人。” 两人相处如常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高桥海羽还是神经紧绷。 她他知道这个东洋人性格怪异,若是被他查到是自己放走杜和的蛛丝马迹,那么自己也将自身难保。 而杜和和江凌在路上却碰见了一个刚刚从酒肆出来的东洋人,他仗着自己的国家如今的气焰强抢民女。 这眼前那个买米粥的年轻女孩就被掳了过去,杜和是绝对不会放任眼前的一幕不管的,说时迟那时快。 他迅速出手,一记重锤,将东洋人打的跌落在地。东洋人起身拿出了手枪,杜和只能压低身子一个闪进,从东洋人的后颈劈了下去,可是因为杜和受过重伤所以动作些许有些迟缓,又中了东洋人一枪,东洋人直接跌落在地上,手枪受到撞击也掉落在一旁,杜和没有迟疑,不等东洋人起身就将手枪捡了起来,一枪命中东洋人的脑袋。 再一次执屠刀收割性命,却做得如此干脆果断,他有些愣神。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绝处逢生 东洋人倒地了,江凌心中的石头也搁到了地上,赶忙跑到杜和旁边,江凌刚刚眼睁睁地看到他中了东洋人一枪,此时心里头已经一片空白,只想跑到杜和旁边。 当江凌奋力地跑向了杜和时,杜和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恍然的抬起头,虚弱的笑了笑,一下就晕倒了。 杜和早已体力透支,本来就带着一身伤长途跋涉,此刻又和跟东洋人打斗了那么久,身心俱疲,一旦倒下便如同山崩,再也起不来了。江凌咬着牙扶起杜和的胳膊,艰难的将杜和搀扶在背上,四下看了看,江凌心里清楚这个地方并不安全,所以很快就转移了阵地。 风大雨大,江凌吃力的搀扶着杜和,一步一步地拖着走。她身量比杜和矮小不少,即使能背得动,杜和的两条腿也拖在地上,绊的江凌东倒西歪,几次险些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但是江凌生怕被那些东洋人追上来,一直紧紧咬着牙关,居然就这样将杜和拖走了。 江凌心里清楚,她绝不能让杜和再次被捉到,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杜和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再遭受摧残了。没了爹,她不能连杜和都没了。 一路上江凌都小心翼翼的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生怕被那些追查她们的东洋人发现,江凌满心急切,一心想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可惜,身为女子,坚持到现在早已体力不支。 吃力的走着走着,力竭边缘的江凌抬起头就看见了一块巨石,她用尽全力将杜和放好,让他靠在石头上,这才松了一口气,疲累的靠在杜和旁边。 本想休息一会儿就继续走,可是意外总是出乎意料的发生。 江凌刚停下来,正准备松一口气,她就听到了旁边的脚步声,脚步声杂乱中透着明确的方向性,让江凌心中发憷,江凌不敢妄动,只能摒弃凝神的抱紧了杜和。 不出意料的是,那些人果然是朝着两人而来,赶到之后迅速将江凌和杜和包围了起来,手中太刀齐齐出鞘,直至江凌怀里的杜和。 江凌咽了口唾沫,周围的人不少于二十,即使是平时也插翅也难飞,更何况还带着人事不省的杜和,她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背起杜和,更不可能背起杜和之后穿插在他们的肩缝隙之间逃出去。 江凌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愤怒,将杜和护在了身后。 这些人都是东洋人,与杜和生死大仇,若是被他们抓去……江凌不敢继续往下想。恐惧沾满了她的心头,她绝望地看着杜和,手足无措。 可是杜和已经昏死过去了,江凌知道此刻只能靠自己了。 她看着眼前的一个个蒙面人,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厌恶,她厌恶极了这些东洋人,也恨他们。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杀出了另一路蒙面人,二话不说就同那些东洋人杀成一团。 一炷香之后,东洋人留下了几具尸体迅速撤退,剩下的蒙面人则沉默的将那些尸体拖到了草丛里,江凌惊疑不定的看着那些蒙面人,突然和其中一个蒙面人缓缓地掀开口罩。 定睛一看,江凌一阵欣喜。来人居然是才分开不久的何团长。 江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干嘛装成这个样子,吓死我了,我以为碰到黑吃黑了。” 说着江凌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是高兴还是太惊喜了。 何团长有些尴尬,而又不好意思地看着江凌,不曾想到自己的装扮吓到江凌这小姑娘,羞愧的笑了笑说:“对不起了阿凌,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估摸着这样不会被发现,所以才让大家这样装备的。” 此刻何团长也已经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杜和,严肃的说,“此地不宜久留,不能被那些东洋人发现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说着,何团长就对着属下摆摆手后者立马上前将杜和背了起来。 何团长来的太及时了,江凌有些好奇,便开口问何团长:“你怎么会来这儿救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闻言何团长笑了笑便说道:“我在军中也有几个眼线部在外头,这几天我刚好在这里巡防,刚刚听说东洋人有动作的消息,我就马上带了几名我的心腹赶过来看看,没想到是朝你们两个来的,幸好我们在这里遇到了。” “谢谢,何大哥,我都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江凌开心的说,内心十分感激。 何团长摆了摆手。 “其实啊没什么的,举手之劳罢了,再说了,你们俩都是我视同弟妹辈的,怎么可能放任你们不管呢,不知道还好,遇到了就要管到底。” “话说回来,你们刚才遇到什么危险了了吗。杜和怎么会这个样子,是那些东洋人干的吧。”何团长的语气之中透露着陈肃。 江凌沉重的点了点头,便向何团长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杜和本来就刚刚从渡边龙之介那里逃出来,刚刚为了救人,又中了东洋人一枪,他伤势太重了,刚出来就晕了,我怕他出事……”说罢,江凌微微叹了口气,眼圈微红。 何团长听的,微微皱了皱眉头,说:“冲动了,这个渡边龙之介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少将,城府极深,就我所知已经做下了几桩大事,以后想要对付他,一定要慎之又慎,算了,等杜和醒了再说吧,我先把你们安置好。” 何团长的话让江凌很是欣喜,她万分感谢这种时刻何团长还愿意帮助自己和杜和。 “何大哥,真是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太感谢你了,幸好我们遇到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带着杜和去哪里。”江凌说了有一些感动。 何团长摇了摇头说:“不必感激,能够帮助你,和杜和,乐意之至。”说完对旁边的军官使了眼色,一行人带着杜和快速离开了这里。 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左右,江凌一行人到了何团长他们的驻扎地,何团长命令那些人将杜和安置好,江凌微微笑了笑,说:“谢谢,真的是不该如何是好了。” 何团长笑了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我们之间的交情不必道谢,更何况救国人于东洋人手下之中,是我们应该做的本分,只是我指责所限,不能帮你们报仇。” 江凌摇了摇头。 何团长也没有多说,给江凌安排了住处。 可是江凌不愿意,她表示得照顾杜和起居,所以最终让何团长在杜和的帐篷里放了张军用床,安顿好了之后,何团长请了军中最好的医师来给杜和治疗,医生和何团长一同前往杜和的住处。 医生看着杜和的伤口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而对何团长说:“虽然中了一枪,可是还好伤口没有在要害上,难在受伤之后还继续动作了一段时间,伤口有些变形了,有些麻烦。” “军医,无论多难,一定要治好我兄弟,他是条真汉子,这是东洋人留在他身体里的子弹。”何团长凝重的说,“一定得拿出去。” 医生讶异的点了点头,赞了声好汉,便拿着小刀,慢慢的挖出了杜和身体中的子弹,杜和本来处于昏迷状态,但依旧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江凌不忍心的扭过头去,何团长拍了拍江凌的肩膀。 十分钟之后,医生将子弹拿了出来,并且给杜和包扎好了。江凌站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两行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何团长似乎看出了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多说。 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杜和,大夫走后,江凌第一时间坐在了杜和旁边,心疼不已的摸了摸杜和的额头,轻轻的擦拭了一下额头上面的汗珠。 “杜和的受伤的地方,不是要害,只需要调养几天便好,我再去开一点药拿过来。” 医生说着,何团长就赶紧让属下跟随医生去拿药了。 此时江凌才终于放下心来,她守着杜和寸步不离,生怕一离开就会出事。 江凌擦拭着杜和额头的细汗,只觉得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落地,阿和逃得了一条命,他算是活下来了,她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守在杜和身边了。 医生出去了,给杜和抓药。何团长在原地安静的看了一小会儿,也走了出去,没有留在房间里。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新的矛盾 半日之后,虚弱的杜和睁开了眼睛。 江凌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惊喜的确认杜和确实醒过来之后,大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杜和额头上的汗,一脸后怕的说,“幸好你没事,这次咱们多亏了何团长。” 说着便将他晕倒后的经历诉说了一遍。 杜和听后,神色有些愧疚,也有些感慨。 “改日等我身体好一些,一定好好感谢感谢他。” 杜和扯了扯嘴角,看到了江凌眼睛里的担心,给了一个放心的微笑。 倏而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拉住了想要起身的江凌,“接下来行事还是要小心一些,虽然我们现在暂时安全了,但是这里人多口杂,何大哥也不是本土长官,保不齐会发生什么变故。” 杜和有些担心,毕竟驻军人数杂多,谁能保证中间没有汉奸?这不过只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罢了。 如果这当中有日本鬼子的人,暴露了他们的行踪,他们死不死的无所谓,怕就是连累了何团长,所以,他们的行动必须要谨慎再谨慎。 何团长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救了他们两个人,如果将来有机会他们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何团长的。 由于条件简陋,部队整体帐篷都不够,何团长只得把杜和和江凌放在同一个帐篷里,两人也很理解,平日里深居简出,从来都不惹麻烦,低调做人。 表面上每个人对他们都客客气气的,但实际上如何无人知晓,他们是外来的,难免会有人有所忌惮。没有办法,在这个时代,信任十分珍贵,兄弟相煎尚且不如为奇,更何况素不相识。 部队里全都是男人,所以江凌的出入行动总会有些约束。 下午的时候,江凌脸色有一些微微的泛红,扯了扯杜和的衣角,小声的说,“……我想去厕所。” “我帮你守着,别担心。” 就这样,在全是男人的部队里,总有女孩子解决不完的问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很快,问题又出现了。 这天傍晚,天气难得的不错。江凌正兴高采烈的想找杜和一起去看夕阳,却意外听见一堆人围在一起窃窃的讨论着什么。 江凌心思简单,看见热闹就想瞥一眼瞧个大概,可惜她脑袋还没凑过去就听见了有人说:“团长带回来的那两个人,啧,又瘦又矮!也不出操,也不做事,一天到晚只知道混吃混喝。” 什么意思?江凌有些恼怒,正想冲过去反驳,却听见有人附和:“对啊,你也这么觉得的吗?我早就看他们两个人不爽了,两个人每天躲在帐篷里不知道搞什么玩意,还天天好吃懒做!” “就是啊,何团长怕是请了两个菩萨吧!每天好吃好喝,还说什么带病修养…”另一片有人高呼。 “这些还好,我都无所谓。关键就是怕到时候日本鬼子来了,我们还得抽出空来掩护他们!你们看看他们,瘦的跟个啥似的,能摸得稳枪吗?” “哈哈哈哈,废物吧这是?连枪都摸不稳,还有什么脸待在咱们部队啊!” “……”人群中开始热烈的争论起来,不用仔细去听江凌都知道这是在挑她和杜和的毛病呢。 她原本还想过去争论的心思全都烟消云散了,这么多人在附和,此时上去根本就是自取其辱。她悄悄地退了回去,满腹都是道不尽的心酸和委屈。 慢吞吞地绕过一个山坡,江凌才看到杜和的身影。只见夕阳下杜和一个人默默坐在斜坡草地上,看上去有一股莫名的孤独。 江凌有些不忍心打扰这样的杜和,可那些人说的话真是让她难以忍受! 还不待江凌过去,杜和就回头发现了她。 “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江凌下意识的瘪了瘪嘴,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不争气,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杜和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摸了摸江凌毛茸茸的顶发,“受委屈了?” 江凌闻言有些惊讶地抬了抬头,“你早就知道了?” 杜和苦笑着点了点头,叹道:“怎么可能会毫无察觉呢。只是可能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太过碍眼。当兵吃粮,我们只吃粮不拿枪,人家看不下去是正常。” “你真这么想?”江凌有些不服气地抬头,“就算真的是这样,他们也不能这么对我们吧!说话那么过分,就不怕我们听到吗?” 杜和闻言忍不住笑了,“他们说这样的话,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吗?” “那你…”江凌有些语塞的同时还有些生气,“你就任他们这样说了?你咽的下这口气?” 杜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随那些人说去吧!比这些话还要难听的我也听了不知多少,不至于有很多感想。只是你不同,当初我明明答应了江叔叔不再让你受苦、受累,但现在你受了这样的委屈,我却不能帮你反击,思来想去,我实在是很失败,也很对不起你!” 江凌憋住眼泪,死死的盯着杜和,“哼,你都不在意了,我还在意什么。” 杜和轻轻替她揩去已经忍不住流出的泪水,叹道:“现在还不能啊,我们还得得到驻军的庇护。虽说这里人数众多,不一定很安全,但也总比我们在外面乱逛好的多。” 江凌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剩下的泪水收了回去。 再一次看向杜和的眼神是坚定的,这是专属于历经磨砺而成的意志,缓慢,但百折不挠! 看到这样的江凌,杜和心里微微泛起了一丝心疼。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他们必须学会坚强,学会吃苦。 没有人可以安安稳稳的活着,不管是贫穷的还是富有的。这个社会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他们不能控制自己,一步一步地向着最深的黑洞跌去,最终成为历史上一笔带过的孤独。 他们只能活在当下,咬牙坚持他们最初的信仰! 没有人能知道未来。 杜和看着江凌,这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姑娘,在他最初见到的时候其实是天真烂漫的,即使当初那个姑娘还在他面前极力的装成熟,可总是有不经意的稚气流露而出。 现在,经过了岁月的摩挲,即使不做任何粉饰,她看起来都比曾经成熟多了,即使那张脸庞依旧年轻,可是眼神里面已经不复当初的天真无邪,而是有了风霜了。 这个姑娘,跟着他吃了不少的苦头。 他以后一定要让她很幸福很幸福。 江凌见杜和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自己也忍不住微微笑了。 她知道杜和在想什么。 她成长了,她不后悔。即使以前的自己看起来似乎更加可爱,但在这个年代,你的可爱不能保护任何人。 倘若成熟起来就能保护周围的人,那么她不后悔!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图谋不轨 在军中躲藏了数日,倒还是安全的。 不过在这里这么多天,江凌倒是发现了一件事情,扯了扯杜和的衣袖,“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江凌的话音刚刚落下,杜和的嘴角就往上悄悄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饶有兴趣的看着江凌。 听到杜和的发问,江凌跑到外面看了看,确定了没有人之后,才折回来凑在杜和的身边悄悄说道,“你不觉得近来何司令和何团长的关系很不正常吗?” “聪明。” 看着江凌纠在一起的小脸,认真的模样,杜和大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聪明?阿和,我怎么觉得你在讲反话?” 江凌一看杜和的眼神就发觉不对,嗔怪着推了杜和一下,杜和哈哈一笑,躲了过去。 “阿凌你的感觉没有错,这几天在营里,我也感觉到这里的气氛不大对劲。” “怎么说?” 杜和的这番话让江凌瞬间来了兴致,连忙到外头看了两眼,才关紧帐篷回到杜和身边,“你说说看,哪里不对劲?” 虽说,江凌感觉到了两人之间有些奇怪,可是却从来没有具体发现什么东西,现在看来,倒是阿和发现了什么。 “按理说何司令同何团长是父子关系,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何团长作为儿子就算不直上青云,在军营中也不应当收到什么阻碍,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边缘化,还隐隐有些受到排挤。” 杜和的口吻淡淡的,仿佛这件事情是他一早就知道的,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样。 “所以呢?” “何司令在打压何团长。” “打压?难不成他害怕何团长会造他的反!” 本来还在沉思,忽然想到了这一层,江凌大叫了一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之后,才悄咪咪的捂住了嘴巴凑到了杜和的面前。 “这怎么可能呢。” 对于江凌的发问,杜和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 在江凌没看到的时候,眉头紧紧的皱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何团长的驻地,久不露面的何司令刚刚抵达,正在吩咐手下,“去把何团长给我叫过来!” 何司令坐在大营正中的会议室中,神色显得有些阴鸷。 周围的手下噤若寒蝉。 “您找我?”不一会,何团长就迈着矫健沉稳的步伐走进了军营,眸子和脸面上都是不容忽视的坚定。 “最近你的胆子很大嘛。” 何司令点燃了一根香烟,吐了一口气。本来就是当兵多年,所以嗓门也是很大,忍不住让人心头一颤。 “司令此话怎讲。” 面对父亲的话里有话,何团长也是一脸的淡定。 “你个小兔崽子!”说着,何司令劈手将案上的杯子扫到地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在做什么勾当。” “司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司令的话一出口,何团长就听的发火,最近这个老子是越来越不像话,如今居然当面跟他摆开阵仗,他到底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那好,那我就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平常背着我在部队里面笼络人心,拉拢我的手下听你命令不说,这次又偷偷的带回来外头的人进部队,到底是何用意?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还没死呢!”何司令横眉怒吼,声音震动房间,吓得几个手下拼命低头,生怕自己听到不该听的,走又不敢走。 “凡事都有一个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我想要造反?” 屡屡被无辜冤枉,就算是泥人也有火气,何团长再也忍不住的拍案而起。 明明是父子,却总是这样把他往坏的地方想。 “你反了你了!你想干什么?想打我吗?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就冲你想以下犯上这一条,老子就可以杀你一万次!” 看着拍着桌子站起来的何团长,何司令拿出了手枪,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如果我想要反你,早就去了!还会由着你现在拿枪指着我的脑门吗!” 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何团长,他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和熊熊燃烧的怒火。 由于两个人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不少小兵的注意,连这边的杜和和江凌都听到了动静来到了帐篷的外面。 “还真是被你给说中了。” 何司令的话传进了江凌的耳朵里,这个时候,江凌才发现何司令,包括这个军营有多么的可怕。 “你想当不孝子吗?” 何团长强硬的态度让何司令更为上火。 “如果我的父亲一心只想着杀了我,污蔑我、打压我的话,我确实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说完就把面前指着自己的枪口给推了开来,转身走出了帐篷。 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面的江凌,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杜和看了一眼帐篷里的何司令,拍了拍江凌的肩膀示意她跟上自己,来到了何团长的营帐。 “何大哥,我能进去吗?” 杜和在何团长的营帐外面叫了一声,得到了应允以后,和江凌前后脚的走了进去。 “来了!快坐。” 看到来人之后,何团长慌忙起身倒了两杯茶放在了杜和和江凌的面前。 “现在军中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就只能委屈你们喝水了。” “何团长不用客气,我们也不喝酒的。”出于礼貌,江凌慌忙摆了摆手说着不要紧,接过了何团长手里的杯子。 “最近身体养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缺漏的东西?” 何团长喝了一口面前的茶,看向了杜和和江凌。 杜和点了点头,“没有,我们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今天我们来找你,就是想说,我身体已经好了,所以我们两个决定搬出去住。” “万万不可!”何团长眉头皱起,“外头风声正紧,不能随便出去,太危险了。” “何大哥你先别急,你坐下来听我们慢慢说!”江凌摆了摆手,看到何团长坐了下来以后才接着说道,“我们两个毕竟不是扛枪吃饭的,这里人多嘴杂,不是久留之地,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两个人搬出去。” “而且时局太乱,你现在在军中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我们俩就不麻烦你了……” 杜和点了点头接上了江凌的话哪知才说了一半,就被何团长给打岔了。 “哎呀,咱们是什么关系,哪里用考虑那么多,我虽庸碌,护住你们二人还是可以的,别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我会好好安排你们的,你们就放心的住下!” “这……” “行了行了,没有什么这啊那啊的,都已经决定了,我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出去一趟,就先走了,你们安心休养,不要想太多。” 看到了杜和的犹豫,何团长直接拍了拍杜和的肩膀把他推到了一边,走出了军营大门。 “这小子可真是个倔脾气。”杜和微叹气。 “是啊。”江凌点了点头,面容有些忧愁,她算是见识到了,即使身居高位,也有不能解决的难题。 注意到了江凌的神色,杜和想了想,忽而一笑,就拉起了江凌的手腕,“走吧,我带你去抓鱼,我在后山发现了一个清泉。” 江凌一听,果然忘了刚刚的想法,快快乐乐的跟着杜和一起到了后山,果然这里的风景很漂亮,河水也很清澈,江凌开心的卷起裤脚,下到河里和杜和玩的不亦乐乎。 杜和看着江凌的身影正入迷,忽然对上了江凌的眸子。 目光相撞,闪电般的躲开之后,两人的脸上都渐渐有了红晕……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麻烦 杜和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眼神往外看着,清澈的河水里有很多黑色的小鱼在游来游去,树影微斜,正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 好风景是一剂让人平心静气的良药,杜和与江凌都平复了心情,冷静了下来。 杜和轻声道,“我们要重新去找一个安身的地方了。” “嗯,不能在麻烦何团长了,本来他和父亲的关系就很严峻了再因为我们两个人,闹得更僵的话,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江凌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不回去了,趁现在天色还早,我们赶紧动身出发,争取早一点找到落脚的地方。” 一边说着,杜和一边甩了甩手上的水。 “不去和何团长道别吗?”江凌有点犹豫。 “和他道别,我们就出不来了。”杜和头也不回的说。 “也是。” 江凌点了点头,按照他的脾气确实如此。 可是,眼下有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他们两人比较特殊,而且有没有什么门路,所以想要找到一个栖身之所还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我们得回去军营一趟,把东西带着。” 杜和想了想,转头对着江凌说道 江凌点了点头,两人肩并肩的回到了军营。 等收拾好东西,准备绕过他人的视线的时候,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 杜和回头打量了一下面前肤色黝黑的小士兵,很眼熟,但是有些忘记了。 “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在何团长手下当兵,上次阅兵场的时候咱们打过照面,哦对了,我跟你们的朋友榔头是老乡!” 说话间,小士兵的眸子里激动的全是亮光。 经过士兵的描述,江凌成功的被唤起了记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哥啊!不错嘛,结实了不少!” “差点就认不出你了,变化还是挺大的。” 杜和附和的点了点头。 “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小兵看着杜和和江凌手上的包裹,挠了挠头。 杜和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进帐篷里说吧。” 说着,就邀请小士兵进了他自己居住的帐篷。 “最近我们两个遇到了一点麻烦,在这里避风头,如今何团长事务缠身,我们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所以打算悄悄从军营出去。” 说着,杜和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了小士兵的面前。 “本来已经要走了,可是有没有门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好,如果不走,又给何团长带来了这么多麻烦,我们实在是于心不忍。” 江凌摸了摸手上的包袱,面露愁容。 “你们放心吧,俺们何团长一定会帮助你们的,办法肯定是有的,我也会帮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小兵的眼神异常的坚定,是不容忽视的神色。 “不过,现在走肯定是不行的了,外面的天已经这么黑了,再走也不安全,我看这样吧,今天你们再待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咱们再想想对策。” “好吧。” 杜和答应着,看着一旁的江凌,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忍不住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自己这段时间真是把她给累垮了,跟着自己过这么艰苦的生活。 所以也是答应了小士兵的邀请,让江凌再好好的休息一个晚上。 一行人来到军营背面一片空旷的地方点起了篝火,小兵出去溜了一圈,回来就拎回来两只肥硕的兔子,三人便就着篝火烤着两只小野兔,边吃边聊。 “你们放心吧,只要是打鬼子的自己人,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帮助你们的!” 小士兵看着面目愁苦的江凌,递给了她一个兔子腿,憨厚的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江凌接过了兔子腿咬了一口,很香。 可是,内心依旧是苦涩的。 “如今,我们华夏正遭受东洋人肆无忌惮的侵略,民族危亡之际,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江凌说着,内心无限惆怅。 她难过的不是自己当下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而是如今的格局形式紧张,这么多的老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内心有无限的怒火想要爆发。 “华夏有四万万同胞,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只要大家团结一心,这些侵略者早晚会被赶出华夏的!” 说着,小战士还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肉,仿佛那就是侵略者一般,要狠狠的嚼碎。 “虽说华夏有这么多同胞,但是封建政府的已经严重的打垮了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现在连自己能不能活命都是一个问题,让他们捡起枪杆子上前线,还是有些困难的。” 杜和把手上燃烧的枯枝在地上掐灭,语气有些沉重。 “但是,这也正是华夏一定能够胜利的原因,就是因为被无限的剥削,欺凌,才会有无数华夏同胞想要站起身来,推翻这些压在头上的大山,赶走外国侵略者!” 杜和说的越发的坚定,一想起现在越来越强大的人民队伍,就忍不住的热血沸腾。 “所谓人多力量大,只要国家人民团结起来一起抗日,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的!” 杜和的话,让江凌深有感触。 “咱们老祖宗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不怕困难,我相信我们国家,最后一定会以胜利者的姿态,把那些侵略者赶出去!” 小战士握紧了拳头举过了脑袋。 杜和有些出神的看着小兵的拳头。 是啊,这样拥有热血的华夏人,这样的青年都一起站起来参加了抗日,华夏还有什么理由不能够站起来? …… 不一会儿,三人吃饱喝足,理想和抱负都聊了一遍,满腔热血都被激发了出来。 三人躺在草地上看着繁星点点的天空,阵阵微风吹过,杜和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都是以后华夏胜利的场面。 忽然,身旁的小战士惊呼一声坐了起来,“我想到了!” “吓,一惊一乍的,想到了什么?”江凌拍了拍胸腔,继而问道。 “我想到了,有一个地方你们可以去!” 杜和给了小战士一个眼神,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记得,榔头的一个朋友,他老家就是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据说那地方路段及其复杂,一般人很难能够走到那里,所以,我想你们可以去那里躲一躲,以防东洋人追过来,相比较于军营,也会相对的比较安全一些。” 杜和与江凌一番合计,也觉得小战士的提议可行,越是偏僻的地方就越是少有人烟,也就越是安全。 于是第二天天刚放亮,杜和与江凌便按照小战士的指引重新踏上了旅途。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世外桃源 江凌睁开眼望了望车窗外,蓝天很蓝,她也不记得自己是赶了多久的路,只知道转了很多趟车,她看过了这一路的风景,从繁华的车水马龙到简陋的乡村小屋再到荒芜人烟的荒村小路,一路上经历的太多。 她看到一家人流离失所抱在一团哭泣,她还看到了失去孩子母亲眼神里的绝望,也看到了一个小孩子孤零零的带着妹妹走在硝烟狼藉的街头,看到了许许多多,江凌感觉自己深深的无助感,自己不能帮到什么,也帮不了什么,不过,她要为了国家献上一份力,义不容辞。 “睡醒了?”杜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的难过稍稍平息了些,在他身边她就感觉很安心,在形势这么动荡的时代,他可以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都守到自己身边,一股革命兄弟情油然而生。 “醒了,今天的天空真好看。”江凌对杜和说道,语气有些疲惫,经历过这么多,她还没有彻底缓过来,她看着外面湛蓝而美好的天空,她似乎很久没有在上海见过了,那里充斥这血腥和哭喊。 “别想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杜和语气的坚定对江凌说,虽然现在处于动荡不安的时代,但是他知道,只要坚持就会有曙光的,他看着旁边的江凌,他向自己保证过,会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知道的,”江凌把视线转向杜和,“一切都会好的,对吗?” “嗯,这次幸苦你陪我一趟了。”杜和心疼的看着面带疲色的江凌,这么多个日子过去了,她似乎又瘦了一点。 没多久,他们就下了车,目的地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船只来往虽不多,但是为了保险起见,需要他们自己等待退潮的时候悄悄上去,这段时间,划船只需要一个小时,可是一点点的踩着小礁石等待退潮,他们需要走三天。 “终于到了。”榔头的朋友与杜和握了握手,“你们可以暂时安置在岸边的小屋里,接下来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这里安宁舒适,怎么能说得上是委屈。”杜和看了看江凌,她似乎很满意这里。 “你们的身份是新婚不久的夫妇,岛上的村民都很好,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榔头的朋友压底声音对她们说。 “嗯。麻烦你了。”江凌感激的看了一眼榔头的朋友,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也不可能会逃出来,不过,新婚夫妇,她到时有些羞涩起来了,她可不是他妻子,算了,也是为了行事方便。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这里早已经不用,空了很久,不过靠着海,灰尘应当不大。”榔头的朋友对他们说。 杜和点了点头,然后去船上拿行李,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不过就是几件衣服罢了。 这个村子,他们住的地方在岛的南边,这个岛里也就十几户人家,看着他们的来到也没什么话语,大概榔头的朋友也安排妥当了,村民也知道这段日子会有对小夫妻过来。 还有几个小孩子好奇的凑了出来,打量了一下杜和又打量了一下江凌,然后暗暗讨论这两个大人长真好看。 屋子不大,也可以说是有点简陋,但是江凌却异常的满足,江凌好奇的张望了一下然后收回目光,屋子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看得出来榔头的朋友是很用心了。 “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对面屋子,明日一早才走,你们赶车赶了这么长的路也累了,先好好的休息会吧。”榔头的朋友对他们说,然后帮他们关了门后就走了。 “快休息会。”杜和对江凌说道,他看着江凌疲惫的神情有些心疼,这么几天日夜兼程的赶路她自然是休息不好了。 “好。”江凌没有推辞,她是真的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你也睡会吧,你也很累了。” 江凌知道杜和也没有休息好,甚至更累,他有时候还得和司机换着开车,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怕路上颠婆吵醒自己,她看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忍不住一阵心疼。 “好。杜和点了点头,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会了。 杜和熟练的打起了地铺,然后开始睡觉,江凌在床上看着闭着眼安心睡觉的杜和感到心安,然后闭上眼进入梦乡。 梦里她梦见了小时候的上海,梦见了白云蓝天,梦见了街口她最喜欢的冰糖葫芦,梦见了小时候玩的很好的小伙伴们忽然梦一转,她看到了血雾弥漫的街口,充斥着哭声和惨叫声,路边的人眼神空洞而麻木,似乎对生活不抱着什么希望,似乎望不到未来,她听到了子弹划过的声音,转眼间她身旁的行人就应声到底,溅起一阵血花,而其他行人也没什么反应,只专注自己走路,忽然她又看到杜和身中数枪,叫她快跑 “杜和!不要!”她大叫,被惊的满身冷汗,刚刚给她的感觉太真实了,真实的可怕。 她渐渐的缓了过来,看了看简陋的屋子,还好,只是一场梦。 身边的杜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她心里有些担心,便急忙穿好鞋冲出门外,他不会有事吧,脑海里闪过的还是刚刚的那个片段,让她不寒而栗。 “怎么了?这么惊慌失措的?”杜和刚走进屋子,就看见了一脸慌张的江凌。 “吓死我了,”江凌看着安然无恙的杜和,悬起的心便放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你不会蠢了吧,我怎么会走呢?我刚刚去捕了几条鱼,晚上给你做鱼吃。”杜和看到原来是在担心自己,不由得笑笑,他看着这几天她都没有吃到什么有营养的,便想去水边捉几条鱼给她补补身体。 他熟练的生起火,慢慢烤着,然后洒上简单的调理,瞬间满屋子充斥的鱼肉的香味。 江凌看着这么专注的烤着鱼的杜和,失了一下神,她忽然想呆在这个宁静的地方一辈子,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不去理会那些纷扰,不去感受那些血腥。 但是她知道杜和身上肩负着重任,她打断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象,不过,她刚刚居然会,想到和他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烛火 这一走,就是三天。 三天里,江凌吃到了这辈子都没吃过的苦。 他们一路都在人迹罕至的荒地前进,缺衣少食,条件恶劣,本就够艰难的行程,偏偏又赶上了更加恶劣的天气,江凌此时觉得,自己可能要被这泼天的雨水浇化在地上了。 上海的这个季节就像是婴孩的脸,顷刻间就能风云大变,暴雨倾盆,杜和江凌的单薄的衣服根本抵挡不住雨水的冲刷,不过几个呼吸浑身上下的,落汤鸡一般。 冰凉潮湿的气息趁机顺着他们的肌骨渗透进关节的缝隙里,在这漫天的水泽里,每走一步除了要忍受刻骨的寒意还要费劲儿的将脚拔出粘粘的泥泞。 江凌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因为饥寒交迫,尽管她努力不想让自己拖后腿,但是身体仍然违背了她的意志。 她开始发抖,浑身冰凉。 雨天中的杜和脸色也很糟糕,不光是因为江凌目前的状态不妙,更是让他担忧的是身上的伤势逐渐加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幸运的是转过一个弯后,一户人家近在眼前。 为他们开门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一瞬间的惊讶过后便乐呵呵的让开了自己的身子,请远道而来的客人进屋。 偏僻的小渔村无论都是那样的落后和简陋,但唯独淳朴的人心还是依旧明亮美丽。 江凌的心顿时轻松起来,高兴的双眼发亮:“阿和太好了,咱们总算能有个喘口气的地方了。” 杜和此时的神经线也难得的松弛了片刻,事实上伤口处的疼痛在猛一接触到温暖的室内空气后,便肆无忌惮的开始发疼。 他是真的撑不住了,甚至没来得及嘱咐江凌,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时间悠悠然而过。 屋内昏黄的烛火时不时的跳动两下,光透过床上的杜和在墙壁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乎乎的影线。 杜和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画面,他恍惚了片刻,猛然间脑海里又强制性的回想起残忍恶毒的渡边。 那个该死的日寇,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杜咬牙表情微微扭曲。 就这样沉浸了几分钟,杜和终于恢复了神志,他想起他已经从东洋人的搜捕下逃了出来,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他们借宿的渔民家。 “阿和你醒了?”房间门口,端着鱼汤的江凌惊喜的睁大了双眼。 她急急忙忙的就想要跑过来,鱼汤一晃差点把她的手指给烫了,皱眉嘶的一声,江凌这才醒悟赶紧汤碗往桌子上一放,几步来到了杜和的身边。 “阿和,你觉得怎么样了?” “还疼不疼?” 少女一连串的关切毫不作假,满脸的担忧和真诚让杜和的心躺过细微的暖流。 他意识到现在还有江凌这个小姑娘陪在自己的身边,他不能让这女孩为自己担心,于是掩盖住自己所有的不甘和恨意,微微笑了笑,失血过多的唇瓣苍白,如海棠凋零,带着残缺又冷寂。 “我没事,这点伤没有大碍的。”他摸了摸江凌的脑瓜,妄图坐起身子,胸膛的肌肉线刚使劲儿,被牵动的伤口便叫嚣着爆发出疼痛。 杜和的身子僵住了,眼睛里泛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看得江凌更加的担忧,心想难道阿和的伤势是加重了吗?如今亲爹已死,在她心头最重的便是杜和。 阿和不能出事,要是他也死了自己怎么办?以后连魁班怎么办? 江凌越想越担心,越想多恐惧。 纤细的小手突然抓住杜和的上衣的纽扣急切的往下解,或许是嫌速度太慢,江凌后来干脆直接拿手撕扯。 “阿凌!”杜和震惊了,一向温润的眼眸睁大,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一直当做妹妹的女人。 “你在干什么?”素有君子声线的嗓音在颤抖。 江凌此刻正陷入自己想象中出的恐惧世界中,根本就听不进去别人的声音,更何况是因为受伤而音量轻微的杜和了。 江凌更加努力的撕扯杜和的衣服,床上的被子都被无辜的扫到一边。 杜和身上本来就是借来的渔民的衣服,土布做的十分的不牢固,江凌这么一扯,只听刺啦一声,从领口到衣尾,裂出一道长长的缝隙来。 属于男子的宽阔的肩膀和胸膛半遮半掩的露了出来,包裹着布条的伤口处沁着淡淡的血迹。 还好,还好,看着血量便知道杜和的伤势并没有加重,方才只是自己多想了,江凌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再低下头,目光不经意之间扫过时,只见灯光下,杜和白皙的皮肤上正泛着淡淡的光泽,腰身的线条流畅又挺拔优美。 薄薄的肌肉覆盖在骨架上,虽瘦却充满了力量。 江凌看着看着脸刷的一下红了,此时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而后无法克制的尖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刚才她简直太出格了,怎么能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情。 江凌一百万次的忏悔。 杜和却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心里已然明白江凌刚刚莫名其妙的举动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伤势,所以才没有剧烈的挣扎。 叹口气,杜和想要拍拍江凌的肩头,安慰一下这个一秒钟变鸵鸟的少女,然而宽大的手掌刚碰触到女孩的肩,江凌就跟触电似的一蹦三尺高。 连看都不敢看杜和一眼,兔子似的撒腿就跑了,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人影就不见了。 这个速度真是杜和迄今为止在江凌身上看到过的最快的速度。 真是啼笑皆非,反应至于这么大吗? 杜和啼笑皆非,下一秒心里又不由自主的觉得怪怪的,等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长久以来他都只是把江凌当做自己的小妹妹,但却忽略掉江凌早已经是长大了的姑娘。 姑娘长大了可以嫁人了啊!杜和调笑一声,费劲儿的坐起身,端起桌子上的鱼汤慢慢的喝了起来。 热的鱼汤才更有营养,他必须尽快回复身体,如此才能应付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昏黄的烛光,男人的眼神很冷,恍如地狱黄泉。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渔村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杜和才有出现,她在门口探着头磨磨蹭蹭的,小心翼翼的说道:“阿和你要洗脸吗?我打了洗脸水。” 杜和笑了笑,用这温和的笑容安抚小姑娘的忐忑。 果然江凌的神色松了松,脸上也露出了笑意:“阿和,我还给你拿了换的衣服。” 她反手抓起一抹白晃了晃,那真是杜和原来的衬衫。 等杜和洗刷过后,收留他们的老婆婆早已经备好了早饭,是最普通的鱼汤泡饭,没有菜只有渔民家自己腌制的酸萝卜。 老婆婆显得有些局促,她看得出来这两个人身上的气质不一般,不像是一般人。 人的心思总是很容易就从动作和眼神中露出可以揣摩的端倪,杜和微弯了眼眉,笑容雅致温润,亲切如春。 “这个季节鱼汤饭配上酸萝卜最可口,阿婆谢谢您了。” 小伙子的长得好看,笑的也好看,说话还这么顺耳,老阿婆一下子不拘谨了,露出了没了牙齿的干瘪的牙床。 “鱼和萝卜都是我们自家弄的,你们快吃!凉了就腥了。”她笑的慈和,皱纹里都透着一股子热情。 用饭的档口,杜和不着痕迹的了解到,这老婆婆今年六十七岁,土生土长的本渔村人,年轻时本来嫁了个丈夫,可惜孩子十岁的那年风暴大,出去打鱼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村里人都说我那死鬼八成是喂了海龙王了,可是年轻时我不信呐,等到后来习惯了一个人养孩子也就没啥了。” “这就是命啊,人呐,总的想个法子活着啊。”老婆婆语重心长的感叹道。 江凌十分敬佩的看着老阿婆,觉得这位老人虽然大字不认识一个,但是感悟出了生活的智慧。 但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杜和的神色却不太对。 这就是命吗? 男人俊美的脸庞上划过一丝凉薄的嘲讽和阴霾。 他无声的看着粗瓷,默默的自问:那么什么是命? 渔村的日子好像和外界的时间分割开了一般,在这里生活的节奏变得很慢,人们在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打鱼的时候打鱼,有时候有的渔民一连出海两天,等归来时家里的人照旧像是刚跟他分开不久一般。 悠闲、自在、缓缓的在时间的安宁中老去。 江凌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和生活,用新学来的缝制手艺,喜滋滋的为杜和缝补头天晚上被自己撕烂的布衣。 杜和就坐在她旁边,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是江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杜和看着没精神,好似…… 好似丢了什么东西,但是她说不上来到底是丢了什么。 远处的海,微澜,波光粼粼,时时有欢笑恍然如天际传来,杜和透过窗口木然的看着,在这祥和中心底的火焰反倒是烧的更加的疯狂。 这里的美好本该是安抚人心的,但是此刻却变成了滋养杜和心中仇恨的养料。 每多看一眼这样的美好,杜和对于曾经经历的残酷就越印象深刻,那些凄风苦雨、家仇国恨,那些背叛杀戮,那些阴毒残忍,在如今的鲜明对比下让杜和更加的痛苦难当。 他恨! 恨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能杀死丧尽天良的渡边龙之介。 恨自己因为股念旧情没有硬下心来用高桥海羽的性命来祭奠江中叶。 更加痛恨自己愚蠢不慧,自高自大,竟陷入栾平班设计的毒计之中而不自知,连累的连魁班彻底的解散,从此之后,班子里的弟子们又要流离失所、身似浮萍。 恨意如潮水让他在自责中又渐渐陷入绝望的黑暗。 无能无力的现实时时刻刻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可他不得不对着江凌强颜欢笑,无人可以倾诉,又加剧了心境的崩坏。 江凌此时已经补好了手中的衣服,她带着几分羞涩的展开给杜和看:“阿和你看我缝的好吗?” 杜和看过去,但视线却涣散难察,他微笑着称赞道:“缝的不错,针脚都很平稳。” 江凌刚心中欢喜的要咧嘴笑,却听杜和又说道:“也拿给你爹看看吧,他要是看到你终于会一点女红了,一定会很高兴。” 她爹? 江凌觉得不对劲儿,疑惑的看向杜和:“阿和你在说什么,我爹他早就被高桥杀死了啊。” 高桥杀死江中叶这句话,让杜和的喉头刹那一腥甜。 是的,高桥海羽早就十几天前就枪杀了江中叶,江班主已经死了啊。 气血剧烈的翻腾,杜和眼前阵阵的发黑,他强行压下逆流的血,勉强笑道:“那就拿给连魁班的其他师兄弟看看,说不定他们的衣服也需要人缝缝补补。” 说起连魁班,江凌的眼神变得暗淡起来。 “可是连魁班……” “连魁班早就被东洋人使用毒计强行逼迫解散了啊。”江凌慢慢的说着,声音低微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悲伤。 连魁班对于她就像是家一样,可是现在没有家也没有了父亲。 噗的一声滚烫的热血冲出了喉咙,杜和眼毛黑星,骇的江凌浑身一抖,面色惨白。 “阿和,你这是怎么了?”她惊恐着一张面皮,手忙脚乱的想要扶助杜和,但是却被杜和无情的甩开了。 此刻杜和只觉得脑子里一团的混乱,好像有一只大手无情的翻搅蹂躏着,过往的记忆和经历宛如折子戏,粉墨登场,你来我往。 江中叶死了,死了,死…… 连魁班解散了,散了…… “不对,不对!” 杜和突然涨红了脸,两只眼珠好似要凸出来一般,他疯狂的冲向江凌大喊道:“你说的不对,江中叶没有死,连魁班也不会解散的,大家……” “大家都在,大家永远都在一起!” 心在打颤,江凌觉得杜和好像变成了疯子,一方面她真的被杜和的癫狂给吓坏了,另外一方面又无比的担忧杜和的情况,她手脚无措的蜷了蜷,最终对于杜和的担忧的战胜了自己的恐惧,她咬牙抱住杜和的纤瘦但是苍劲有力的腰身,喊道:“阿和,阿和你冷静点,你一定要冷静,别去想其他的,你看着我,看着我的脸。” “我是江凌,江凌啊,你还认得我吗?” 江凌,是的,自己的眼前就是江凌,少女熟悉的眼眉,关切的话语,随清风而来,冲醒了混沌的意识,杜和眨了眨眼睛,看到江凌的眼眸落下一滴清澈的泪。 这地泪水仿佛是极地黑暗中的一记萤火,何其微弱却一下子就照亮了杜和的整个内心世界,但灵魂的生命有了方向,那么巅峰也将随之而消散。 同样清澈的眼泪从杜和的眼中划落,他闭上眼睛再无动作。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失魂 又是一个黄昏,血红的夕阳余晖穿过迢迢的深海辐射千万里,蔚蓝的水好似沾染了血腥带上了朦胧的残忍。 杜和终于醒了过来,他两眼无神的看着头顶的木质顶梁,细密的视线游过梁上轻尘,去无定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清醒了,而后恍然思索白天的时候他似乎发了狂,把江凌吓坏了。 这实在是不应该,自己已经害死了江中叶,怎么能连他唯一的女儿都不照顾好? 这实在是不应该,杜和默默的想着,认为自己理应才去行动安抚一下女孩,或许这一刻江凌还在某处忧心忡忡的担心着自己。 这般想着,杜和的肌肉开始蓄力,他要起身。 窗外,清风吹得路旁的桑树哗啦啦响,夕阳好似依旧安静的待在海平面上,留恋人间大地。 但天上的云已然变了颜色,裸的昭示时间在流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但杜和…… 他还是在平躺着,一动不动,或许早先的肌肉还知道用点劲儿粉饰一下太平,但现在他似乎彻底放弃了。 连同意志一起瓦解! 粉碎! 坠入深渊! 又是浑浑噩噩的发呆,等到再次清醒居然已经是夜幕低垂,星辰疏落的时刻。 居然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了吗? 可他却还是废物一般的躺着不动。 杜和的瞳孔颤动,像是翠鸟急速的振翅。 此刻的他堕落又麻木。 可是他就是起不来,他浑身的每一块骨头,每一个肌肉都死死的装睡,杜和的喉咙里发出一股压抑的咕哝,想挣脱什么。 或许他想要如贝多芬一般遏制住命运的咽喉,但是很可惜他只是个凡夫俗子,痴心妄想的凡人。 压抑的、嘶哑的喉音更加的明显,这声音终于惊醒了隔壁的江凌,正在那儿暗自垂泪的女孩慌忙舀了一碗水往里端。 但是人刚进去,碗就从手中脱离了,江凌震惊的不可置信的看着斜前方。 那里,床上,杜和正面目狰狞的按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血,在灯光下微带着昏黄的血,侵透了粗劣的土布,顺着布的纹路不断的、极快的往下流。 甚至连杜和腿边的棉被都被染红了,空气里是一嗅可知的血腥气。 “阿和!” “你干什么?” 江凌此时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下子就扑过去,抓住杜和蹂躏伤口的双手,死死的扣押在自己的身上。 她近乎呐喊的质问道:“杜和,你是想看我死吗?” “你到底……” 无数的热泪沿着江凌的脸蛋滚滚而下,她哽咽着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杜和说不出来话,喉咙里挤出的音节可能是他的表达,但没人听得懂。 联想起过往的种种,江凌终于明白了,于是恍然间大彻大悟,杜和不是突发性的、偶然性的问题,他的问题从进入渔村以来就一直存在。 杜和,他的心病了。 病的很严重,可是为了不让自己焦虑,不让自己难过,杜和一直都在无人处、黑暗阴冷的角落里默默的舔舐自己的伤痕。 江凌的心跟刀割了一般,没有流血但是空荡的可怕。 “没关系!” “没关系,从今晚后换我来照顾你。” “我现在,我现在可厉害了,我不光会缝衣服,还会用土炉做饭,等过些日子我去集市上买些小鸭子,这里都是海鱼虾很多,养起来很方便了。” 江凌一边说一边哭。 感受到那份悲伤,杜和不动了,但目光仍然涣散又缥缈。 但是江凌却仿佛是受到了鼓励,继续絮絮的诉说着:“等、等那些小鸭子长大了,我们还能吃鸭蛋,我知道你不喜欢腥味,但是没关系鸭蛋拿卤水煮了就变得香了。” “我们……”江凌的声音猛地哽咽,她不得不停顿一下,稳住颤抖的声线和即将决堤的情绪,强颜欢笑道:“我们还可以跟着老阿婆的儿子出海打渔,你也看到啦,你不再是大上海的风云人物,我呢又只是个小女人。” “所以我们不能坐吃山空对吧?我们的自力更生养活自己。” “明天,就明天,咱们买完了小鸭子就去打渔赚钱,好不好?” 不管怎么压制,灼烧的泪水还是蹦出了眼眶,即便如此江凌却顾不上自己的悲苦,全力耐心的哄着杜和。 不知道说了多少的话,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僵直的杜和慢慢的软化下来,但他终归是无声无息无言无语。 一直等到杜和睡下,江凌才敢离开他的身边,蹲在蜿蜒无止尽的海岸线上,面对着深沉的寥落海洋,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第二天江凌趁着杜和还没醒,先找了老阿婆跟她说了自己想要养鸭和打渔的想法。 老阿婆注意到江凌的眼红的可怕,有点担心的问:“姑娘你没事吧?” 江凌发觉了对方的目光徘徊在自己的眼睛上,连忙避过脸去低低的说道:“没事,我没事,就是觉得不能白吃饭,得干活赚钱才能糊口。” 说的也在理,人活着可不就得干活吗?要不然就得挨饿,老阿婆心知江凌和杜和很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可两口子嘛总是要拌嘴的,人家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刨根问底的。 于是想了想,老阿婆还是好心的劝了一句:“姑娘,我可说实话,这打渔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天到晚的抛洒网子,可累着呢。” “要不我看我介绍你去渔场制作咸鱼,怎么样?活轻松挣得也还糊得了口,再者……”老阿婆刚想说你还能照顾你那患病的丈夫。 她以为杜和之所以看着蔫蔫的是因为生了病。 但是话没说完就被江凌截断了,江凌笑了笑:“阿婆,我和我阿和不怕苦累的,打渔的话我们可以在一起。” 哦,原来是小两口不想分开啊,老阿婆十分理解的露出了略带深意的笑容。 而江凌只是隐约觉得阿婆的笑容十分的古怪,毫无知道对方已经把他们两个人当做了夫妻,毕竟当时借宿的时候说的是家乡遭遇战火逃难出来的。 可这个念头,年轻的一男一女从战争逃出来的,不是夫妻就是兄妹,可是看眼眉,杜和和江凌根本长得一点都不像,所以理所当然的老阿婆就默认江凌他们两个是实打实的夫妻,之所以不住一间屋子是因为男的患了可能会传染的小病。 想象力是很奇妙的东西它能把一切出现的因素串联起来,然后得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 尽管那结果十有是荒谬的结合体。 故而下午当海风骤起,掀起水面三层波浪,眼看着天气阴沉即将疾风暴雨的时候,那老阿婆的儿子回来了。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旧日时光 这种坏天气不适合打渔,没有收获的渔民心情通常不大好,更何况看到家里面的两个一看就不善劳作的人。 “妈,你说什么话?怎么能叫我带着两个外乡人去打渔,这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做过苦力的,要是海上出了事,算谁的?” 老阿婆的儿子已经三十多岁,这个年纪却还没有成婚生子,不是因为别的就是一个字穷! 家徒四壁谈不上但是交了苛捐杂税的,估计也只剩三瓜两枣的填肚子,其他的是想都不要想的。 三十多岁的王庆很不耐烦的拒绝母亲的提议,这年头吃饱肚子都难,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 老阿婆心里气得慌,这儿子长大了不由娘。 “你个傻,又不是平白带着他们,他们要是打了渔,那是坐咱们家的船去的,能不给咱们一点船费吗?”朴实的人也是有点小心机的,这都是叫生活给逼的。 听了娘的话,王庆还是不太乐意“娘您可就别犯老糊涂了,那点船费能有多少还不够操心的钱。” 他撇了撇嘴。 却听一道清澈的女声,宛如溪流跌落山谷,宛如黄莺鸣唱枝头。 “王大哥,只要你肯带我们出海打渔,你要多少船费只要我负担的起,都给。” 一张白白的、颊中带粉的小脸从帘子外探了过来,女孩的身子瘦瘦的跟柳条一般纤细可人,款款而来。 直接把王庆给看呆了。 这小渔村位置偏僻,村中也有女的,可没有长得这么俊俏的小女人。 一把年纪还没娶妻的王庆忍不住脸红,本来还在用茶饭,结果直接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支支吾吾。 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后边大约真是急眼了,一拍桌子操着大嗓门喊道“嗨呀,妹子,说什么呢?不就是搭我的船打渔吗?” “不碍事,不碍事!” “两个人而已不占什么地,要什么船费啊?不要不要!只要你们打出的鱼分我一点就行了。” 这已经是非常实诚的话了。 江凌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脸好像会发光一样。 “船费还是要给的,那就麻烦王大哥了。” 就这么说定之后,等第二天的天光一亮,江凌扶着杜和的臂膀,跟上王庆的脚步上了船。 王庆的船真不大,看着也有些年头,粗粗测下来估计满满当当也只能做八个人,不过看着吃水的程度倒是不错。 浅海之处,海浪一波一波的推着船帮,江凌从王庆那里学会怎么打渔之后,兴冲冲的拉起杜和的手说道“阿和我们一起撒网吧,很有意思的。” 可杜和看着迷迷茫茫的,好似身在镜花水月。 江凌看着心底着实是难过,她握住杜和的手,坚强的挤出笑容“来,你看我,像这样展开,抛洒出去就好了。” 结结实实的大网哗的一下被撒出去,浸在水里默默沉下。 接下来的几天,江凌都会强硬的拉住杜和去打渔,而杜和就像是木偶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 江凌十分的苦涩和难过,但是通通的忍下了,她告诉自己没有关系,时间还很多她可以慢慢的等。 这一天风和日丽,江凌照旧撒网,然后拉着杜和坐在边沿等待鱼儿入网。 波光粼粼的海面,金色的阳光错落徜徉,水反射出灿烂的光芒,江凌一瞬的恍惚这样的场景记忆里似乎似曾相识。 “啊,对了?阿和你还记得的吗?”江凌抿嘴微笑道“以前我们去河边漫步,不知道哪里来的臭小子把我撞进了水里,我可不会游泳但是吓得以为是要死了,结果是你跳下来救了我。” “那一天天气也是这样的好,水面金光灿烂。” 打开了心绪,江凌的话不由得多了起来,过往的种种好似重现,泪花不由的滚动。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欠阿和的一条命了。” “我爹也说救命的恩情要好好偿还,才是人所应做的。” 说起这些,她刚要感慨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的时候,她发现杜和的眼眸动了,很细微的,但很清楚。 江凌的内心世界刹那间凝固,而后疯狂运转,阿和有反应了,可她刚才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来着? 啊,对了,她说以前的过往,说了她的爹爹江中叶。 阿和,阿和他是不是,是不是还留恋着过去,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最珍贵的记忆所以才…… 心中的喜悦让江凌几乎要喊出来。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阿和有救了! 江凌高兴地好像比她自己有救了还激动。 从那以后江凌经常给杜和讲述和回忆以前的事情。 “阿和,你知不知道你九岁那年,杜伯父为什么给你换学堂吗?我猜你肯定不知道。” “那是因为小时候在苏州杜府的时候,我最爱吃糖了,可是偏偏该换牙了,爹不给我钱,我就背着爹爹偷偷的问杜伯父要钱,每次还总是说是你请同学们吃的。” “后来杜伯父亲自告诫你不要乱请客,你还顶嘴惹了一顿打,弄得我很愧疚,可是后来我还是忍不住嘴馋继续骗钱,于是杜伯父干脆给你转了学堂……” 说到这里,江凌哈哈的大笑起来,几乎要笑出眼泪来“那时候你可是真傻,挨了打还要说自己请同学是应当的,还说将来就是毕业了也都是朋友,请点小客算什么,当时可把杜伯父气的要死,直说你败家。” 江凌说着大笑起来,她笑的直接弯下身子,整个人都抖动起来。 “那时候大家多快乐啊!” 可是后来为什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都死了,爹被杀了,杜伯父也不在了,世界空荡荡,魔鬼却充斥人间。 该死的人总是死不了,可是应该活着的抵不住命运的残酷。 她拉住杜和的手,乳燕归林般投入杜和的怀抱,仿佛那是唯一可以让她的心灵栖息的地方。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浮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清幽的歌声随风飘扬,在碧海蓝天见渐渐的消散,船的另一边,王庆被吸引住,侧目而视。 岁月的长河好似在这歌声中逆转了时间,往事的一幕幕轮回再现。 方才十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子冲自己笑嘻嘻的招手。 曾经的严父手持棍子追的自己满大街逃窜。 还有哪些已然逐渐面目模糊的同窗,他们是否在这乱世纷争的岁月中,过得安好如初。 江凌的嗓音清越,风声里几分的朦胧怀念。 杜和的睫毛忽而动了动,一滴朝阳般的水珠染上如羽的睫毛,轻然一抖飞坠。 啪的一下落在了江凌的手上,热的、湿润的。 是下雨了吗? 可什么样雨才会是热的? 。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暖阳 这里是上海的郊区,是一个偏僻的小渔村,就算是下雨也该是凉的。 江凌放任了自己的思维,乱七八糟的想着,直到她抬起头,看到了杜和眼里残留的泪光。 那一瞬间她恍然明白,啊,那原来是杜大哥的眼泪。 喉咙猛然间哽咽了,江凌像是终于意识到杜和出现了情绪波动的现象,一下子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须臾间喜极而泣,却又不敢嚎啕大哭,她害怕自己会惊扰到好不容易对外界有了反应的杜和。 方才沉浸在歌声中的王庆发现江凌要哭的样子,心中大惊连忙跑过来问道:“江妹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江凌此刻的心思都在杜和的身上,她匆匆摇摇头说句我没事,打发了王庆。 看着杜和,她的脑子里急速的运转,江凌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杜和的反应,一边思索着方才自己到底是如何打动杜和的。 跟往日想必,她似乎多唱了那一首歌曲,或许是因为那一首李叔同的送别歌吗? 咽下喉中的呜咽,江凌清了清嗓子,攥紧了杜和的手。 她微微眨去眸中清泪,开始轻轻的哼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浮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歌声再次穿越了海水,飞翔不可捉摸的天边,天际的暖阳似乎受到了感染,光芒也带上了些许的悠远残红。 江妹子的歌声真好听,王庆正在捞鱼的动作都顿住了,安静的听着。 时光在这小小的船只上缓慢又宁静。 一动不动的杜和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少女哼唱的模样,阴霾无光的眸刹那间颤抖。 北宋著名的词人、文学家晏殊有一首词写的很好: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过去的终归是过去了,人要活着就必须往前看,值逢风乱世飘摇,才更应该珍惜当下。 曾经甜蜜的回忆,一首惋叹的歌谣,将坠落在地狱的心重新带往了人间,渴求光明。 希望和蓬勃的生机,此刻开花结果。 “傻丫头!” “可的真是难看呵!” 一只大手伸了出来,抚上江凌犹带泪痕的小脸,动作轻柔如三月春风,带着无限的怜惜。 江凌下意识的反握住杜和的手,愣愣的看着他。 她有点不敢相信只是一首童谣就唤醒了杜和的神智,这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的不可思议。 “你,你醒了?”千言万语在心中流过后,江凌最后能够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你醒了。 然而一句话已经代表了一切。 她最害怕的是什么,不是前途未卜,而是杜和从此一生沉沦。 而最期待是什么,恰恰好就是此刻啊。 此刻犹如山河烂漫花满山坡,江凌一瞬间觉得自己苦苦的坚持和努力都得到了回报,而这个回报对于她来说得到比整个世界还兴奋和喜悦。 “傻丫头。”杜和又重复这一句,因为太久没有过自主反应,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钝的,但是眼神却很温柔动人。 江凌听到这句傻丫头又开始哭了,哭像是个刚从钻出来的湿漉漉的水獭,又可爱又可怜。 杜和有点头疼了,他是真的很怕女人哭。 梨花带雨在男人的眼里有时候是美丽但有的时候那真的是脑壳痛了。 沉思几秒,杜和忽而狡黠一笑道。 “美人依船帮。” “深坐颦峨眉。” “但见泪痕湿。” “不知心恨谁。” “小江凌,你哭是为了哪位郎君?是不是他迟迟不来惹恼了你了?” 江凌听了顿时大为气恼,羞得满脸通红,张开红红的小嘴一口的糯米小牙,上下一碰挤出一声恼意:“你!” 阿和真是…… 真是太过分,自己为他担忧的要死,他醒来却来打趣自己! 江凌跟只青蛙似的鼓起了腮帮子,怒瞪杜和,满目谴责! 杜和:…… “咳咳,我这是没办法,你一直哭个不停,我只能出此下策。” “事实上你看还是挺有用的,不是吗?” 杜和颇有些促狭的摊开了双手,一副我认为我自己的注意很不错的无赖样子。 江凌真是恼的连着脖子都红了,恨不得将杜和给推下船去,但是看着杜和灵动的双眼,心里却又是一酸涩。 阿和终于醒了,她是舍不得的。 想想,江凌的泪又弥漫了双眼。 苍天可鉴,这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江凌抱住杜和的腰,两行清泪浸湿了男人的麻布衣。 两个人静静的拥抱在一起,好似天成眷侣,一旁的王庆眼中浮现出些许的悲哀。 他平生第一次的爱慕,还没有开花就败落了。 但也不值得难过,因为本来就不相配,所以也用不着念念不忘,这是底层的小人物在命运的风浪中,琢磨出的现实哲学。 天色已晚,王庆这一次不等江凌的通知,就自动的调转船头,向海岸靠去。 是夜,大好的天气,繁星璀璨,疏月现月。 杜和坐在床边望着点点星辰,眼神好似穿透了浓重的夜幕看向了更加遥远的时光。 四下里静悄悄的,他整个人隐约像是要随着日月星辰同去,一股说不出的缥缈和不可触碰。 江凌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她的心猛地一坠,慌乱的跑到杜和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他。 “阿和,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杜和回神,收回投向天半的目光,柔和的看着江凌。 怀中的女子明显在惶恐,杜和不知道她到底在害怕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微笑着安抚:“别怕,我不会走。” 至少不会抛下江凌一个人走。 这一夜风朗气晴,两个人共患难的人却各有心事,身体离的有躲进,心隔的就有多遥远。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我站在你面前,而你却看不到我的存在,而是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却微笑着装聋作哑。 初生的太阳,再一次照耀大地,微红的光芒领略人间的美景。 杜和和江凌两个人照旧出海打渔,船主王庆时不时的偷看一眼江凌,但也只是悄悄的瞧上一眼。 纵然爱慕已然消散,但年华正好,青春蓬勃的少女,又美丽又可爱,谁不爱看上两眼呢? 站在甲板上的杜和目光安寂的看着江凌将手伸进深蓝的海水中,戏弄被船帮激起的浪花,指尖略过那一抹白,带出的痕迹很快就会被海水重新抚平。 “看!”不知道到底是摸到了什么,江凌忽然起身举起了自己的手。 杜和凝眸望去,但见修长的透明的管、管的两侧支棱着细细密密的白毛,却原来是一根羽毛,一根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羽毛。 沾了水在炽烈的日光下,莹莹反光。 杜和的目光动了动,江凌就像这浸水的羽一般美丽,两相相称,赏心悦目。 “很漂亮!”杜和落在少女的脸上,嘴里的称赞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少女还是在说拿一根羽毛。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不同的选择 王庆方打满满的一网鱼,心中也正欢喜,见了那根羽毛虽然觉得习以为常,但也还是跟着夸奖道:“江姑娘捡来的羽毛好看。” 两个人都说好看,江凌心中高兴,她方才看到海里还漂浮着很多,心想要是都捞起来,可以做个羽毛扇子也说不定。 于是看向杜和,打算要杜和帮她一起捞,但是恰恰就是这抬头的一瞬间,她清清楚楚的看到杜和眉宇间的戾气。 他…… 江凌以为杜和已经完全走出了阴影但是这一刻她意识到,恐怕并非如此。 “杜和!”江凌的脸色严肃,这一次她没有再亲昵的喊杜和为哥哥,而是郑重的跟他说道:“作为中国人你已经尽力做了一个国民应该做的一切。” “我爹爹的死不是你的错,是高桥心狠手辣。” “没有成功杀死渡边也不是你的错,东洋人向来狡猾,谁也不能保证一次就能除去祸害。” 一步一步的走到杜和的身边,江凌看着面色沉冷、暗潮汹涌的杜和,抬手抚摸他的脸庞。 “杜和,你尽力了,你没错!” 这一刻两个人的目光相望,交织在一起,久久。 忽然杜和俯下身子,他的额头贴着她的。 然而,即便是如此杜和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夕阳之上那一抹灿烂的余晖,终究是经不起风吹草动。 幻象始终是幻想,就像烟花繁华过后的夜空终归要被隐藏的危机所吞没。 而就在这些日子里上海的风云更加跌宕起伏,危机重重下掩盖的是人心浮动,权势更迭。 而张阿发也终于在这风雨飘摇中再一次感受到了压迫和危机,他就像是陆地上的一条野狗,用充血的双眼瞪着来往的任何一个人,恨不得从人们的身上撕下一块儿血肉来才能弥补他日益加重的贪婪。 乱世之中最出英雄对于张阿发来说,眼下的时机是他的一个机会。 他最大的对头杜和已经到了大霉,如今正该使他张阿发的天下。 如果说原先张阿发还担心会被人叫做卖国贼,但是在如今中国领土大部分都已经沦落在东洋铁蹄的蹂躏下,他心中便在没有了顾虑。 没看,现在走到哪儿都是满大街的东洋宪兵吗? 本该是这片领土的主人的国人们却处处都要奉承东洋人。 大上海的歌舞厅内,商人们对着东洋侨民阿谀谄媚。 渲染着青春岁月的校园内,时不时的就会表演一场中国学生爱上东洋留学生的舞台剧。 好像大东洋帝国所构建的东亚共荣圈,提前降临到了这片土地。 人们在风声鹤唳中笑语炎炎,麻痹自己即将成为亡国奴的痛苦。 硝烟弥漫中的太平何其讽刺,一眼望去都是浓浓的血腥。 这本应该是人憎鬼泣的修罗地狱,但张阿发心里却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他想要的很简单,他想去做得更简单。 如果太平盛世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那么他宁愿从血水中捞取王冠。 所以彻底投靠东洋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是东洋人的天下,东洋人自然就是他张阿发的衣食父母。 他对待高桥海羽更加的殷勤了,如果说,他原先只把自己当作高桥身边的一个傀儡,那么现在他恨不得成为舔高桥靴子的那只狗。 只要能让高桥本人满意,张阿发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能做的。 高桥对于他的这种态度非常的认可,尽管她从内心里瞧不起这种有奶便是娘,卑鄙无耻的小人,然而特殊时期,大东洋帝国需要用到这样的人。 所以高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的意思,非常公式化的鼓励张阿发为帝国卖命。 如今的上海滩人人都在强颜欢笑,却只有张阿发一个人是发自肺腑的笑。 觥筹交错的大上海歌舞厅里,魔术届、戏曲界的魔术师和名伶们,围在他的身边谈笑风生,阿谀奉承。 “张先生这些日子可真是越发的春风得意,让老夫实在是羡慕呀。” 老戏曲家满面笑容地恭维着,然而,眼底却深藏着一抹嘲讽。 “是呢,以后还要张先生多在高桥小姐面前说说好话,提携提携我们。” 身材玲珑有致的女魔术师冲著张阿发抛媚眼。 张阿发高兴的红光满面,然而嘴上却说了几句谦卑的客套话。 “哪里哪里,我张阿发也只不过是跟高桥小姐有几分交情,哪里说得上话。” 事实上,他之所以表现出这几份谦卑也只不过是怕有人分走高桥对自己的重视罢了。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今时今刻的大上海滩,谁不知道你张阿发是高桥手下的一条狗呢,如果你在高桥面前都说不上话,那更何况是其他人。 “哎呀,张先生实在是太谦虚了,弄得我们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是说呀,张先生大器晚成,正是真正的有本事的人呀,这么谦虚,让我们大家都不好意思了。” 一歌女过来打圆场,众人看着风向也跟着奉承起来。 一瞬间歌舞厅的气氛要变得和谐美满。 但是都是在表演届混的人,无论是唱戏的还是变魔术的,能得到如今的地位哪一个不是人精。 要把一个人的心思揣摩透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张阿发这一点儿小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的火眼金睛。 一时间气氛又变得歌舞升平,有的人面露失望,看来是没办法借助张阿发搭上东洋人这条线,不由得暗自恼怒在心底嘲笑张阿发到底还是市井出来的泥腿子上不了大台面。 而有的人的则是满眼的讥讽和嘲笑,这张阿发还真以为所有人都像他那样,好好的人不当,非要把自己折腾成一条狗吗? 也只有张阿发这样见风使舵的小人才会把东洋人当成自己的亲爹。 败类!丢进了中国人的脸,有人狠狠的瞪了张阿发一眼。 但是却不巧刚刚好被张阿发看见。 今儿个本来就是庆祝张阿发前些天,在大上海剧院成功举办了个人魔术表演的庆功会。 所以,这里就是张阿发的主场,有人在他的主场里瞪他,这对他来说无疑就是挑衅。 也是在裸的提醒他,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瞧不起他投靠东洋人。 这犯了张阿发的大忌。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悲凉 他抄起嘴角冷笑着指着邓他的人大吼道。 他扯起嘴角冷笑着,指着瞪他的人大吼“把那个穿深蓝色西服的魔术师给我按住。” 原本还是融洽,美满的气氛,被张阿发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吼声给彻底的打破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见舞厅得两个侧门涌进来两支东洋宪兵队,一身屎黄色的难看的军服,每个人手里都端着长长的枪杆子,冲著那深蓝西服的魔术师而去。 这番变故当即让所有的人都彻底的震惊了,人心惶惶,谁都害怕东洋人手里的那只枪会按在自己的胸口,哪怕现在是乱世,人活一世终究是不容易的,没有谁想就这么憋屈的死去。 而东洋宪兵已经一把将那深蓝西服的魔术师按到了地上,而后抬起头看向张阿发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 此时的场面,所有人都在尽可能地往后退,你挤我我踩你的,非常的混乱。 所以也没有人听清楚,东洋宪兵到底说了什么,就只在下一刻,听到张阿发清清楚楚的声音。 “这个人刚才趁所有人不注意怒骂高桥小姐和大东洋帝国,我怀疑他跟那群到处散发反日宣言的抗日份子有关联。” 东洋宪兵的脸色变得凶残起来,如今的上海就是因为总是有这些像蚂蚁一样的抗日份子的存在,帝国对于支那人的思想统治和控制才会有那么多的阻碍。 一切反对帝国的抗日份子都应该被处死,而且要用对残忍最血腥的方式才能起到最好的震慑效果。 东洋宪兵当即呜啦啦地说了一句话,而后对准了深蓝西服的魔术师,举起了手中的枪。 这会儿哪怕是听不懂日语的人,心里也明白东洋宪兵想要干什么了。 张阿发满脸得意的笑道“对,坂田队长,您说得对,这样的抗日份子就应该抓住一个处死一个。” 在场的人这一刻全部都变了脸色,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没有人心里不害怕。 只是就算是恐惧也是分外不同的。 有的人恐惧里含着痛恨,但有些人的恐惧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漠然,仿佛将要死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自己的同胞,而只是一个无关要紧的蝼蚁。 这一类的人,同胞的血和性命已经无法打动他们的心。 他们只会一边在心里平静的想又死人了,一边大块多多的吃着沾了人血的馒头。 但是在这样的黑暗当中,终归还是会有黎明的光线透过层层的云幕放射开来。 被死死的摁在地上的魔术师,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却依旧涨红着一张脸拼命的挣扎着,怒骂道“姓张的,我明明没有跟什么反日分子勾结,你却偏偏诬陷我,不就是因为我刚刚瞪眼吗?” “我今天还告诉你了,我瞪的就是你,像你这样的卖国贼,狗汉奸,别说谁瞪你了就是杀了你,也只会大快人心。” 随着深蓝西服魔术师的怒吼,张阿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如果说刚才他只是想要干脆利落的了结这个胆敢挑衅和蔑视他的人,这么此刻他反倒不想让这个人就这么死了。 至少不是如此轻易的被东洋人送上西天。 他张阿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前清有一种酷刑叫做千刀万剐,用比洋人的手术刀还薄的刃,将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不割完三千六百刀就绝不会让受刑的人死亡。 这样的酷刑一般是用在罪大恶极的身上,然而张阿发他看着地上的魔术师同胞,却只想让对方的血液流淌满地,如此才能够你去他今日所受的侮辱。 没事,他看一下东洋宪兵笑眯眯的建议道“坂田队长,就这么杀了反日分子,也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说不定这个人群里还有其他的敌人。” 坂田听了张阿发的话之后眼珠子一转,他最喜欢观看中国人坑害中国人的样子,那可是一场大戏。 “那,那你说,要怎么办?”坂田不怎么精通支那语,但却非要用支那语表达。 他是故意这样做的,为的就是看看在场这些支那人的反应。 这下子众人的脸色再一次变了,原先因为恐惧而苍白,这一会儿又添上了愤怒的红。 “我弄你祖宗十八代!你个小东洋!” “你爷爷今天就跟你拼了!”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抱起桌上的花瓶,朝着张阿发猛的窜了出来。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尖叫到“魏老,您别冲动!赶紧……” 回来那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一声,枪响打断的人语,血喷涌,抛红了苍穹,空气腥甜,苍老又瘦削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他手中的花瓶掉落,碎成满地的白瓷,最终还是不甘心的软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歌舞厅那鸦雀无声。 往日里在人群里游刃有余的歌女和交际花们恐惧的连尖叫都咽在喉咙里,脂粉气里沾染了血腥渲染出一股无言的悲凉。 那先前喊出魏老不要冲动的人,哆哆嗦嗦地爬了出来,趴在为老的尸体上无声的呜咽。 时节正好阳光灿烂,歌舞厅内却是一片萧索,难言悲凉。 张阿发便在着死一般的寂静中哈哈大笑道“坂田队长的枪法真是准,不愧是大东洋帝国优秀的士兵,如果帝国的士兵都像您这般,我们迟早能够横卷整个亚洲。” 他说着,末尾还要激情澎湃的添上一句“打死得好!” 这话就像是冰块一样,冻的人心里又是疼,又是寒,气氛更加的凝重。 有人不禁双眼含满了泪水,但是沉默还是沉默。 被按在地上的深蓝西服的魔术师看到此时此刻的场景,再看看一代戏曲大师魏老的尸体,悲愤交加,怒火冲顶。 “一群畜生,没人性的东西,踏我河山,屠我族人,欺我妻儿,此仇不共戴天。” “早晚有一日,要把你们这些东洋鬼子赶尽杀绝,祭奠我旅顺几万冤魂!” 深蓝西服魔术师的一番话,如星星之火燃起了众人心中无形的火焰。 空气里流传着一股躁动。 。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寒光 通过翻译完全明白了魔术师意思的坂田勃然大怒,一张泛黑的脸涨得紫红。 他狂吼着,宛如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猪,没有动枪,而是一把拔出了腰间的。 一个身穿小礼服的女人见到这一幕慌忙扑过去,张嘴想要求情。 但是寒光传传的刀刃已经活生生地将魔术师的头颅砍下,来自于颈动脉的血液,带着这具身体的不甘和愤怒直上云霄。 女人霎那间哭成了泪人,空气不再安静,一声又是一声悲啼飞满长空。 坂田非常满意,自己造成的这种效果。 就是要让这群支那人记住,跟大东洋帝国作对,只能落得这种下场。 觉得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坂田将上面的血随手一擦,举起刀一晃说道:“走!” 东洋宪兵队走了,然而他们留下的残忍和恶毒却充斥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张阿发看着泪眼朦胧的表演届的人们,气焰嚣张的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跟我张阿发做对的下场。” 人群里一片的沉默,庆功宴变成了一场明目张胆的威胁大会。 张阿发用野兽般的目光巡视着每一个人的脸孔和眼神。 有的人躲躲闪闪而有的人暗含愤怒。 但是没有人说话,令人窒息的沉默淹没了这个一向浮华喧嚣的歌舞厅。 没有人反抗,对于这个结果张阿发觉得很满意,他低下头鄙夷地看了一眼横尸在地的蓝西服魔术师。 轻慢的冷哼一声,心里得意洋洋的思忖:还敢跟我作对,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而后他志得意满的往外走,离开这个歌舞厅的大门之前,傲气十足的丢下一句话:“我下周还有一场魔术表演,还是在大上海剧场内,今天在场的各位可一定要给我捧场,要是少了一个人,那后果可就难料了。” 话语中的威胁不言而喻,人群里一阵的骚动。 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今天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 等到张阿发的身影越来越远,再也看不到踪迹。 有人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双眸涨红:“呸,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东洋人的一条狗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 张阿发现在是真真正正的春风得意马蹄香,一日看尽长安花,身心舒畅得很。 等回去之后又见了高桥,高桥递过去一份文件,脸上露出虚伪的笑容说道:“恭喜你了,张先生,由于你近段时间的表现还不错,我决定的提拔你当滦平班的班主。” 张阿发简直是喜不自禁,这提拔对他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 他半辈子都没有今时今刻如此的风光。 投靠东洋人果然是对的,这才多久他就成了班主。 喜滋滋的接过任命的文件,张阿发满脸谄媚的笑着:“多谢高桥小姐的信任和嘉奖,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的为大东洋帝国效力。” 看着对方那张因为过度阿谀奉承而挤成一团的脸,高桥心中十分的腻歪,她忍下厌恶的情绪,矜持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张先生继续努力,履行自己的誓言吧,相信天皇陛下对张先生的忠心也会十分的欣慰。” 张阿发一听到天皇两个字就跟打了鸡血一般,立马挺直了身子行了一个标准的东洋人礼节,嘴里大喊道:“天皇陛下万岁。” 办公室门口刚好进来,准备汇报事务的东洋兵听到这句话后对张阿发投去满意的目光,随即也跟着喊了一句天皇陛下万岁。 而后东洋兵郑重地走了过来汇报道:“高桥阁下,你想要逮捕江凌的通缉令,已经散发了上海的各个角落,相信很快就会有人为我们提供线索。”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从来都不缺少贪图重赏的人。 但是高桥依旧不放心,只有将江凌捏在她的手中,她才会觉得满意。 这里面未尝没有她的私心。 她从来都觉得,江凌站在杜和的身边实在是太碍眼了。 这个女人绝对不能活着。 在察觉到高桥面色有异之后,张阿发的脑子转的转,大致觉得自己揣测到了高桥的几分心思,于是殷勤地凑过脸去:“高桥小姐,只靠通缉令未免不保险,我张阿发请命,愿意带着人满上海的搜捕江凌,一定会把她抓到你的面前来。” 对于张阿发的自告奋勇,高桥并不觉得意外。 张阿发是一个标准的机会主义者,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与其说,他是对帝国的忠诚,倒不如说极端的自私自利者。 高桥并不相信张阿发只是为了得到悬赏,于是她挑了挑眉毛问道:“张先生应该不只是为了帝国的嘉奖,应该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吧?” 不得不说,高桥的敏锐观察力是十分惊人的,这句话几乎是一下子就点出了张阿发隐藏的心思。 张阿发摸了摸有些秃顶的额头,讪笑的笑着道:“不愧是高桥阁下,果然是帝国精英中的精英,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思。” “本人只希望高桥阁下在审讯完江凌之后,能将江凌送给我。” 张阿发一边说着,脸上一边露出了颇为龌龊和扭曲的表情。 高桥只看了一眼就能够看出对方这一刻的心思是多么的阴暗和肮脏。 但说实话,她没有料到张阿发居然对江凌感兴趣。 或者说应该没有预料,张阿发受到江中叶那么多的恩惠,但是等到江中叶死了之后还要对他的女儿下手。 一个人如果能无耻到这样的程度,那已经不是没心没肺可以形容的了。 高桥忍不住笑了两声,一番恶心过后突然觉得很有趣,如果杜和知道张阿发的心思如此的龌龊,那么他会不会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干掉张阿发呢? 然而,这世界上的事本来就很难预料,就像杜和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被帝国的勇士逼迫到如此的境地,就如同高桥,也从来没有想到过。 就像是高桥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杜和闹到这般境地。 想到这里高桥,心里忽然有些苦涩,但是往事已经无法追回,人只能往前走。 于是,她对着张阿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同意张阿发的要求。 等张阿发志得意满的离开后,她立刻将藏在暗处的忍者撒库拉喊了出来。 撒库拉看了一眼张阿发的背影,满脸都是不屑的表情:“高桥阁下像这样的小人,你何必答应他的要求呢?” 高桥无声地笑了笑,雪白的面颊像一朵刚刚绽放的百合花,看起来清纯又无害。 “因为帝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需要这样的小人,但正是因为张阿发是个小人,所以我们才要随时做两手准备。” 高桥的声音淡淡的就像是冲进来云雾里的飞鸟时隐时现。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蹊跷 撒库拉觉得高桥话中有话,于是抬起头来,小心地询问到:“阁下的意思是?” “如果兔子已经被捕获了,那么没有用的猎犬,为什么还要留着他呢? 你要知道饥饿的猎犬随时都有可能反咬主人一口,更何况我们的这头猎犬胃口已经越来越大。” 猎犬理论顿时让撒库拉心中明白:高桥阁下显然是发现张阿发的野心已经越加的膨胀,与其等着张阿发因为更加丰厚的利益损害帝国,倒不如将其的价值榨干之后直接斩草除根。 将未来的隐患,直接掐死在摇篮里。 越是想得明白和透彻撒库拉的头脑就越是清醒,心中对于高桥的佩服就越来的越深厚。 “高桥阁下我会严格的执行您的吩咐和命令,但在我执行任务这段期间我们的计划该怎么办?” 这个计划十分的严密,除了几个核心的人知道之外,没有人觉察出有一张网正在无声无息的逼近已经选定的猎物们。 撒库拉认为在这个关键之际,应该增派人手确保计划能够顺利地进行,她正要张口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高桥却一眼就看透了,断然的截住了她的话。 “撒库拉你只是一个忍者,你的职责只在忍者这个身份的范围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高桥的语气有些冷,看着百合花一般娇弱的人当她冷肃起来的时候,看着就如同结了一层冰,让人从心底发寒和恐惧。 没有人知道当百合沾上冰霜的时候,需要浇灌多少人滚烫的热血才能融化那层冰,撒库拉无法克制的打了一个寒颤,默默的低下头。 上海的腥风血雨在无声的硝烟中渐渐的酝酿着,或许到了某一天就会突然的,随着枪声而爆发。 但此刻上海滩的人们全都宛如厚厚冰层下的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此刻还很安全。 但是,这一切暂时跟江凌和杜和无关,渔村的岁月悠然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悠闲的味道。 自从杜和走出了心理阴影之后,两个人就鲜少再跟着王庆去打渔,毕竟已经是季末,季节更换之际正是海上风浪肆虐之时。 王庆也不怎么再愿意让两个人跟着他去打渔。 所以打鱼这项活动就不知道怎么的变成了海边散步。 基本上每到黄昏时分,两个人用过简单的晚饭后就会出门,沿着蜿蜒连绵的海岸线,慢慢地散步。 年轻的岁月里总是会有说不完的话,比起过往的残酷和血腥,最多的还是对于未来的展望。 江凌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描摹,等到两个人老了之后就在江南买一所小院的。 种上两株葡萄藤,再养一只花猫,免得乡下的田鼠啃坏粮仓里的大米。 还要在修一个小池塘,养几条艳红的鲤鱼,种上一袭莲田。 等到初夏的风吹过池塘的时候,水面上的荷叶就能抖落两三滴清凉的露珠。 “我们可以用那露珠来做花茶。” 江凌兴冲冲地说道,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杜和带着淡淡的微笑,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仿佛在想着将来到底要不要修一个池塘。 要知道有水的地方蚊虫总是很多。 就在这个时候接到细微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或许是因为他对语言很感兴趣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海外留过学,所以他对于各类的语言总是分外的敏锐。 刚才传入耳中的那几道细微声音,并不是渔村的本地话,这一点杜和很确定。 虽然是偏僻的郊外,但到底还是上海的地界,本村人说的话基本还是以上海话为基础,微带一些闽南语的软和。 但是方才所听到的那几句,细微的话语却并非如此,语调外扬的厉害,完全没有江南话的内敛很柔和。 更何况现在局势动荡,正是风雨飘摇之际,杜和不得不多加留意,所以他立刻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果然斜后方的角落里站着几个人,如果不是因为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杜和一时半会儿还真发现不了他们。 这几个人都是男的,身上穿的都是本地渔民的常用衣服,发黑肤黄,骨架不大,身高平均在17米左右,这是标准的亚洲人体型。 从外表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一群渔民罢了。 按理说没有发现蹊跷之处,杜和应该可以放心了,但他却总觉得似乎有哪些地方不对,一时之间又分辨不出来,只好皱了皱眉头就此作罢。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随着额头的转动而余光掠过之时,杜和猛然发现这一群渔民当中的某个人看起来似乎分外的眼熟。 那个人的面孔略微有些发白,一双眼睛极黑,阴鸷又残酷无情。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他的眼尾一直勾连到嘴角,皮肉外翻着,足以可见当初所受的伤并不轻。 一个渔民怎么会在脸上遭受到这么重的伤势,更何况瞧着那伤痕分明是军刀造成的刀疤。 一个打鱼为生的人脸上有军刀刀痕,这就太奇怪了。 杜和拍了拍江凌,深邃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瞄了瞄那几个渔民打扮的人。 江凌顿时心领神会,小声地询问到:“怎么那几个人有问题吗?” 无声地点了点头,杜和正想要打发江凌回去,自己一个人暗中探查的时候,那几个渔民却突然动了。 他们朝着偏僻的方向行去,而且步子很快,眼看身影越来越远。 无奈之下,杜和只能拉着江玲一起,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跟在那几个人身后。 然而接下来这几个人越走越偏辟,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也没有停下脚步,再往前走可就是悬崖。 悬崖之下,峭壁之上,云雾茫茫了无生际,如今暮色西沉,正是人们归家的时候,这几个人不回家却跑到悬崖峭壁那里。 果然印证了杜和先前的感觉古怪至极。 这些人肯定不是预存的人,但他们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乔装打扮来这么偏僻的小渔村呢?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些人该不会是东洋人吧,杜和在心里暗暗的思忖了,如果是东洋人的话,一旦被他们发现自己和江凌藏身在这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江中叶已经死了,他至少应该保住江凌。 然而墨菲定律告诉我们,人们越是害怕什么就越容易遇到什么。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惊见 当杜和看着那几个人进入到悬崖上的一间破旧的民宅之后,便拉着江凌蹲到了墙角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流利的日语,与杜和曾经遇到过的大阪留学生的口音完全一致。 大阪口音以及俚语是东洋方言当中,最难修习的种类之一,很难后天模仿的一模一样。 所以屋里正在交谈的人绝对是正宗的东洋大阪人。 杜和悄悄地弹出头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全都是一副渔民的打扮,正在说话的正是那个让杜和觉得眼熟的刀疤脸。 杜和和江凌两个人不由得对视一眼,俩个人心中所想的问题一模一样那就是东洋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但虽然理由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东洋人来这里必然是有什么阴谋。 杜和心中有些忧虑,身为一个中国人,既然发现了东洋人的阴谋肯定束手不管,可现在他几乎相当于单枪匹马,身边还拖着一个无辜的女孩。 深重的忧虑让他忍不住身子前倾,想要将窗内的人所说的话,听得更清楚一些。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脚下一寸见方躺着一根枯瘦的树枝,他的脚正好踩在枯枝上。 只听咔嚓一声,并不明显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宛如晴空绽响的春雷分外的引人注目。 屋里的东洋人霎那间全部向窗外望去刚刚好,瞄到杜和和江凌来不及收回去的脑袋。 “八嘎!有人偷听!” 渔民打扮的东洋人愤怒的拔出,一拥而出。 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被发现,杜和心中也是一沉,连忙拉住江凌站起来就往回跑。 此时夜色正浓,天并不晴朗,大片大片的浓云遮挡住了璀璨的星光,地面上路一片浓黑。 仗着伸手不见无指的黑夜以及对地形的熟悉,杜和两个人很快就甩掉了这帮跌跌撞撞的东洋人。 一凡一番疯狂的奔逃之后,两人平安地回到了寄宿的那户渔民中。 就着昏暗的灯火,心脏还在急速地跳跃。 两两相望的两个人心情却沉重如寒山。 “东洋人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绝对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钻到这么偏僻的小渔村里,他们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这件事必须调查清楚。” 江凌最沉不住气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语调激动。 杜和再次皱了皱眉头将食指放在嘴边做出了一个嘘的姿势。 江凌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她连忙向窗外以及门口望去,见到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才稍微晃了一口气重新慢慢地坐了下来。 屋子里重新变得沉默又沉重,就连夜色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说不出的阴霾。 烛火还在安静的燃烧着,江凌的脸上显现出了忧愁。 “阿和,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杜和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静静跃动的烛火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江凌心里实在是着急,见到杜和沉默,不由得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的晃动了两下。 沉思的男人仿佛在这一刻才回过神来,他对着江凌笑了笑说道“不用太过担心,这一群东洋人刚刚才发现我们撞破了他们的阴谋,所以短时间内一定会想办法处理后续事件,暂时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所以至少今天晚上我们还是安全的,等到明天……” 杜和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又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江凌的小心脏忍不住随着他的话语也停顿了,她屏住呼吸轻轻的询问“等到明天我们如何?” “是呆在这里静观其变了,还是离开这里去找外援?“ 长眉一敛,杜和在这暗淡的烛光下,显出了几分冷清和凝重。 “离开肯定是要离开的,但是不能就这么离开。” 他有一种预感,今天所撞破的事情不是开始也绝不会是结束,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对东洋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杜和慢慢地抬起来双眸,发现江凌一张水灵灵的小脸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 于是他淡淡的笑着,苍劲有力的手抚上少女柔嫩的脸庞,动作轻柔如弱柳拂风、青竹滴露,眉眼举止之间是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江凌焦躁和忧愁的心情很快就如被铺开的绸缎一般平滑无痕。 就连她的眉眼之间都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几分柔和。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发亮,杜和就趁着未晓的天光向房子的主人—那位老阿婆以及他的儿子王庆,打听悬崖之上的那几间房屋的情况。 很少有人会把房子建到悬崖的边缘,故而杜和一提起来,老阿婆和王庆便知道杜和说的是哪一处了。 王庆对那几件屋子并不是很了解,于是他想了想说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很久以前就没有人去过了。” 他身边的老阿婆却笑道“小伙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那个地方可不是个好去处,早些年间,村里有几户采药的人家,贪图方便便将房子建到了悬崖附近,然而有一年摔死了人,不知怎的又闹起了鬼,那几户人家便都搬走了。” 阿婆说到这里,王庆倒也慢慢地想了起来,他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小的时候也听说过那片儿闹鬼不吉利,所以村里的人都不往那儿去,到现在也只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偶尔会在那里借宿一两晚。” 果然不出杜和的所料,看来那里早已经是被渔村的人给遗弃了。 但王庆和老阿婆的话,也说明他们确实说明他们不知道东洋人潜入到渔村之类内的事情。 看来想要从村民的身上获取有用的信息,显然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实地再走一遍探个究竟。 杜和谢过老阿婆和王庆,这个时候江凌也已经起来,正匆忙地用一根红头绳绑住头发。 得知杜和的想法之后,两个人吃过饭便再一次向悬崖的方向走去,特意挑选那些偏僻的小路,以防止被人跟踪或者追踪。 然而等到他们到达了悬崖之上,进屋一看才发现,东洋人早已经人去楼空。 简陋的屋子里面空荡荡的,低矮的土墙上风雨一吹,就往下落淡淡的灰尘,除了地面上凌乱的脚印之外,桌子上厚厚的灰尘都原封不动。 这里看起来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来过,也不曾有人在这里住过一般。 杜和有些拿不准主意,他不知道是不是东洋人在离开之前特意清理过现场的痕迹。 如果特意的清理过,那么这个地方一定存放过对于东洋人来说特别重要的东西。 杜和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始仔细的打量整个屋子,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或者东西。 悬崖上的风本来就大,这一会儿又是清晨夹杂了几分寒意,再带上地面上的灰尘这么一吹。 人脸上被扑的就全都是灰尘。 江凌已经在杜和的身边连续咳嗽了好几声了,她看起来不舒服极了,双眼泛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 这个偏僻的小渔村可没有什么高明的大夫,杜和担心江凌的身体,于是只能抿了抿唇,便抓住江凌的手臂想要出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光掠过了门边的墙角。 那里的蜘蛛网是破的,破裂的边缘的线条是笔直的,这并不像是被人的脚不小心蹭破了。 也就是说这个墙角肯定堆放过什么东西。 。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猩红 杜和的眼神变得深邃,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墙角,寻找着能够泄露东洋人目的的蛛丝马迹。 注意到杜和这反常的一幕,江凌挤掉了眼中的泪水,有些迷茫地问道“阿和怎么了?发现了什么东西吗?” 杜和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松开了江凌的手臂走到墙角,慢慢地蹲了下去。 果然,墙角的蛛网都是破的,但地面上却干干净净的连个脚印都没有,这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杜和久违的笑了,该夸那群乔装的东洋人精明过头呢,还是该说他们愚不可及。 大概那群东洋人也没有想到他们严苛的,一丝不苟的行径,有一天会成为出卖他们的纰漏。 “这个应该就叫做弄巧成拙!”杜和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凌听到他的笑声也立刻蹲下身子,小脑袋到处地查看。 杜和伸出手,在浮了一层土的地面上细致地摸索起来,虽然东洋人已经清除掉了地面上的痕迹,但这屋子的地面是黄土地,只要曾经放过东西就必定会有凹痕。 或许可以从黄土地上的凹痕来判断东洋人到底在这里放过什么东西。 忽然杜和只觉得指尖微微一凉,好像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掠过了自己的指腹,似乎是金属质地。 杜和浓密的眉毛微微挑起,将那东西从泥土里扣了出来。 天光已经大亮,炙热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将灿烂的光芒洒进这个略显潮湿的屋子里。 明亮的阳光下,那金属质地的物体闪闪发光。 江凌十分震惊的喊出声来“居然是子弹。” 这么偏僻的小渔村,又没有什么抢佔的价值,东洋人带子弹来干什么。 这也正是杜和想问的,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儿,很有可能要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掏出一方手帕,杜和小心翼翼地将这枚子弹包裹着送进怀中,又和江凌一块儿将整个屋子搜索了一遍,直到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线索这才作罢。 两个人沿着山路往回走,但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慢慢地行走,在偏僻的小路上,一边小声商量着如何才能安全无忧的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到上海的市中心,将这枚子弹以及相关的线索全都告诉何团长。 杜和和江凌心里都非常清楚,必须尽快,要趁着东洋人把阴谋爆发出来之前,查明所有的真相并且及时的阻止。 但是如今,他们两个都是东洋人的通缉犯,而上海是东洋人的天下,大街小巷到处遍布的东洋人的眼线和特务,想要安全的返回上海市几乎是不可能的。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重重的危机。 一路上杜和都眉头深锁,显然匆忙之间他并没有什么好主意。 就这样走走停停,相互的商量和讨论着,后来干脆绕道去了渔村外面的那处码头,找人询问去上海的水路是否畅通,以及是不是会遭受到东洋人的拦截。 但是我得到的答案,让他们显而易见的失望了。 东洋人如今不光在陆路上封锁严禁,就连水路都是一再的盘查,先不说船家究竟肯不肯帮他们瞒天过海就单说船上能够容纳两个人的藏身之处都几乎找不到。 但杜和、江凌依旧不死心,又找了其他的船家询问了几次,但得到的答复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等这一圈问过来,基本上也是夜幕降临,繁星闪烁的之际,明月淡淡的光辉驱除了地面的黑暗。 杜和两个人的脚程很快,到了渔村的时候也不过才晚上七点多,天边最远处还隐约可见夕阳不甘沉没的一丝红晕。 然而相比天上的繁星和明月以及远处夕阳的最后的亮光,整个渔村却显得有些过于黑暗,寂静的连夏日的蝉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家家户户都没有点灯,连烛火暗淡的光亮都不曾透出,杜和和江凌都隐约觉得不对劲儿,再往里走街巷空空荡荡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好像一天不到的功夫,这鱼村内的所有人都集体蒸发消失不见了一般。 杜和顿时心里一沉,快步来到他们所借宿的那和渔民家里一脚踹开了屋门。 屋子里面非常的黑看不清楚里面的东西,但迎面而来的却是浓郁的血腥味。 杜和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啪的一下点燃。 当光芒散开的那一刻,两个人的身子刹那间僵住了就如同变成了石雕木偶。 但见满地的血淌的就像是流深的河,血泊之中房子的主人静静的横着。 江凌捂着嘴,心里难受的紧,不由自主的想起老阿婆和蔼的笑容,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白天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他们一回来看到的却是两句尸体。 “他们是被人杀害的,从胸口的伤痕来看,应当是东洋军制的。” “两个人都是被一刀毙命,说明杀他们的人用刀十分的精准,且脾性凶残,这样的腕力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江凌听了之后,眼泪流得更加的汹涌,抽噎着说道“就算是一刀毙命,可他们被杀之前肯定呼救过,可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们呢?” 的确,就算凶手用刀速度太快,从大脑发出指令到身体完全执行,也需要一段缓冲。 而这段时间虽然短暂,但足够受害人发出呼叫和喊声了。 小渔村的人因为经济落后,所以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会相互扶助和帮忙,共同度过艰难的年景。 所以是不可能再听到两个人的呼救之后毫无反应的。 但是,现场横尸的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被救助过的痕迹,难道说在这两个人死之前…… 杜和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夜幕,还要成冷寒,他猛然站起来抬起腿就往外跑。 屋子里顿时就变得一片浓黑,江凌心里实在害怕,也赶忙跟着杜和的脚步往外跑。 她看见杜和跟失去了理智一般,一家一家地踹开门,拿着打火机往里面照。 江凌便所当然的伸头往里面看,这一看之下,她的心砰的一下停跳了,惊骇的合不拢嘴,浑身冰凉如浸泡于寒冬腊月。 一时间喉咙里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整个人似乎是被吓傻了一般。 猩红! 到处流淌着一片片的猩红! 无言且狰狞!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屠村 从渔村的东头一直搜索到渔村的西头,每家每户都看过了。 他们看到的只有淋漓的鲜血和横躺在地的尸首。 现场一片的惨烈悲凉! 整个渔村变成了一座亡灵之城,冤屈的灵魂游荡在浓浓的深夜里无声的嚎叫。 然而,凡间的活人听不到。 将愤怒的情绪过去后,渐渐的江凌从骨头到皮肉都开始发寒颤抖,她到底还是一个小女生,在这样清冷的黑夜里身处一个全是死人的村落,自然会害怕。 杜和紧抿住单薄的唇瓣,面无血色。 “这些人的伤口全是在胸间,都是被一刀毙命,内脏破碎之后失血过多身亡,而杀死他们的凶器是一模一样的东洋军质。”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一个村落的人凶手绝对不少,而他们用的凶器全都是…… “杀他们的是东洋人。”江凌咬着牙,含泪说道。 杜和沉默了,他现在也非常确定杀死渔村村民的人就是东洋人。 不光是因为那种杀人的手法和杀人的凶器,最重要的是杀人的动机。 前脚他们撞破了东洋人的阴谋,后脚整个渔村的人都被屠杀殆尽,这让杜和不得不多想整个渔村的人都做了他和江凌的替死鬼。 东洋人真正想杀的是撞破了他们阴谋的人,但是那天晚上天色又如此的阴暗,乔装打扮的东洋人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谁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所以为了防止计划和阴谋被泄露出去,他们只能用这种最笨蛋是最保险的方法来挽救。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难道这里杜和纤长的睫毛开始无法遏制的颤抖,胸口仿佛入了一把刀要把他的心脏搅得粉碎,他疼的似乎要不能呼吸了,连喘气都像是承受的千钧之重。 江凌发觉到杜和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她很担心杜和的状况,于是赶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哭的双眼红肿的江凌,杜和不敢告诉他自己内心的猜测,他怕这样一个小姑娘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这滔天的内疚和悔恨,而后终其一生都活在自责当中。 所以杜和勉勉强强地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道:“我没事,只是看到这么多人被杀太愤怒了。” 江凌并没有怀疑杜和的话,因为她深深地了解杜和,知道杜和珍惜每一个无辜的同胞,所以她柔和的拉住杜和的手轻声说道:“你别太难过了,等我们调查出真相之后,他们的仇我们一定会为他们报的。” “当务之急还是我尽快想办法将消息传递给何团长,这样才能避免更多的同胞枉死。” 江凌实在是害怕杜和重新回到那种自闭的、癫狂的精神状态,所以说话的语气又急又快。 杜和感官本来就比常人要敏锐,所以轻而易举地就捕捉到了江凌的焦虑和忧心,他沉默了一下才声音和缓的安抚惶恐的女孩。 “放心吧,我们这就离开这里去上海的中心。” “可……”江凌反倒犹疑了起来,她皱褶眉头说道:“这些村民生前对我们都很和善,我们不把他们好好的安葬入土为安,就这样离开,我实在是过不去这个卡。” 杜和何尝不想要将这些无辜惨死的村民们入土为安,但时间上是真的不允许。 根据时间上的推算,东洋人应该刚走不久,这个时候如果拼尽全力的追赶,应该还能赶上去。 杜和只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能够安全返回上海的最好的主意。 那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杜和一边拉着江凌往码头的方向赶,一边快速地跟她解释清楚。 江凌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用这样的方法来返回上海:“只是会不会有些太危险了,万一我们被认出来了……” “不会的,这一群东洋人刚屠杀了一整个村落的人,时刻担心着计划和阴谋会不会被泄露,无论是心理上还是情绪上都会比我们更加的忙乱和沉重。” “所以……”杜和的双眸泛着锋利的寒光:“他们不会有那个心情和机会来详细的打量我们的长相,而我们只要稍微乔装打扮一下,就足以瞒天过海。” 紧赶慢干还是在最后一刻,看到了那群东洋人要搭乘的船。 如两人所料,这一群刽子手东洋人身上还穿着渔民的衣服,看着跟普通的村民没有什么两样。 东洋人看到他们两个脸色顿时一变,其中一个人已经暗暗的想要拔刀,但被刀疤脸给按住了。 杜和装作没看到似的,拉住了东洋人所乘坐的船只的纤绳,对着船上乔装打扮的东洋人说道:“几位老乡,我们夫妻隔壁村的,这段日子老回家探亲,可上海的老主顾突然说有急事,要我们一定在明天早上之前赶过去。” “这不实在是没辙了,我们只能大晚上的跑到这个码头上来。” “你们这个砖是去上海的吧,从这个码头出去的船只全部都是去上海的。” 东洋人本来是想否认的,但是听到了杜和的后半句,话到嘴边只能猛然转个弯:“我们是要去上海,你有什么事吗?” 轻笑两声,杜和十分自来熟的跳上了船只,拍了拍一个东洋人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刚好咱们同路,这大晚上的也不好再找船家送我们,我看咱们就乘坐一条船同去上海吧。” 几个东洋人脸上明显划过一道嗜血的凶残,但坐在他们其中的刀疤脸却突然笑着说道:“既然是老乡那就一块儿去上海吧。” 杜和于是拉着手心冒汗的江凌一起坐到了船得最外边。 看着杜和这两个支那人,刀疤脸的手下十分的厌恶凑过去小声,说道:“队长,两个人这个时间出现,实在是太可疑了,我看还是宰了这两个人为好。” 刀疤脸横了自己的手下一眼,慢慢地说道:“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就尽量不能再节外生枝,明白吗?” 手下只能不甘心地点了点头,他尤其看杜和不顺眼,于是恨恨地瞪了杜和。 江凌看到了心中一跳,忍不住抖了一下。 杜和宽大的手掌立刻此时的握江凌的手一下,而后安抚性的轻轻的拍打了几下。 或许是受到了杜和心境的感染,江凌很快镇定起来,随着这时间的推移,她甚至有心情去看月色下的湖水。 夜色果然是最好的伪装,再加上脸上的这一层妆容,杜和两个人扯着船上的东洋人的虎皮,平安的通过了东洋宪兵的封锁线,在天气鱼肚泛白的时候顺利地抵达了上海的中心。 船已经靠岸了江凌心里跟激动,微微抬了双腿就想站起来上岸。 杜和立刻眼疾手快地重新将江凌按到船板上,面露不舍地跟那几个乔装打扮的东洋人客套起来。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返程 “多谢几位老乡愿意捎带我们夫妻回上海,这个是我们夫妻一点小小的意思。”杜和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杂乱的毛票抓起其中一个东洋人的手,就想往里塞。 东洋人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激动地立刻蹦起来,结果头撞到船顶,弄得整只船摇摆不定。 他红着脸想要怒吼,却被队长刀疤脸给喝止了。 刀疤脸挤出虚伪的笑容道:“都是老乡应当的,这钱我就收下,充当你们的坐船费。” 杜和这才拉着江凌慢悠悠地从船上走到了码头岸上,刀疤脸立刻示意属下跟踪他们两个。 杜和早就料到了。 于是他们两个人一直保持匀速的脚步,不慌不忙地往前走。 那个东洋人跟了一会儿大约觉得杜和就是个给人帮佣的,不是什么抗日份子,才转身离开。 东洋人一走,江凌终于敢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钻到一家成衣店里,从头到脚的换了一身,为了防止出现面容的相似性,让满大街通缉他们的东洋人觉得眼熟,他们干脆化妆成一对姐妹花。 大剌剌的叫来一辆黄包车,拉着他们向何团长的驻地行去。 当何团长看到一个身穿天清碧玉色旗袍,脚踩一双恨天高,纤腰款款而来的大美女时,整个人都蒙逼了。 这美女烫了一头的大波浪卷,眉目跟画似的看着莫名的眼熟,但却想不起究竟在何时似曾相识。 她旁边的女孩子捂着嘴扑哧一下,笑的很是促狭:“哟,何团长这是看呆了吗?” “是不是一看到我家姐姐就春心萌动,想要共度终身呀?” 江凌满含恶作剧式的语气。 何团长只觉得这话从何说起,虽然说是眼熟,但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哪里来的什么一见倾心。 沉了脸,他语气不善的问道:“你是谁?” 江凌拉下脸来没好气地说道:“哟,何团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呀,前不久还见过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何团长当即又是一蒙,双眼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副官,见到副官脸上一种极其扭曲的,想笑又不敢笑的别扭样。 顿时觉得异样,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先前说话的女孩,瞬间脑子里灵光一闪。 如果遮住了这个女孩的满脸雀斑,单单只看眉眼,确实像极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何团长到底不是笨人,心思一转也就明白过来,现在整个上海滩大肆的通缉江凌以及杜和,他们两个要是想在这上海滩的大街小巷上安全的行走,肯定是要进行乔装打扮的。 “阿凌!我一直都担心得很,现在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他他抬起一大步,就准备朝着心爱的女孩进发。 然而大脚丫的还没落地,整个人突然就跟打了麻药似的僵住了。 头跟生锈了的门轴似的的嘎吱嘎吱地转向江凌身边的那位波浪发美女。 当初江凌逃窜出去的时候,是和杜和在一起的,而现在江凌回来了,那她身边的这个人……… 何团长心里非常清楚,杜和是绝对不可能放任江凌一个女孩,单枪匹马地回到危机重重的上海。 所以…… 何团长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先前有多觉得这美女天生丽质,现在就有多么的后背发寒。 退去了那层感官迷宫后,何团长你看这波浪发美女越觉得像自己的好兄弟。 “杜、杜和?” 他仍然不敢十分的确定,实在是害怕万一自己认错了,被真正的杜和听说了,回来之后会拿自己开涮,那就真成了一辈子的耻辱了。 杜和对着何团长轻轻一笑,清透的晨光下熠熠生辉,如画眼眉灵气四溢。 “是我,杜和!” 大提琴一般的颜色华丽当中,又隐隐透着一股陈年老酒的醇厚。 这样熟悉又好听的音色,何团长发誓,他只在他的好兄弟杜和一个人身上听到过。 是自己的好兄弟无疑了,何团长高兴的咧嘴笑,一巴掌拍到杜和的肩膀上骂道:“你个傻小子,逃出去之后也不知道给报个平安讯,害得我以为你已经被东洋人宰了,扔到黄浦江里喂鱼去了。”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准备雇人撒纸钱,给你办个隆重的葬礼,再在为你立个衣冠冢了,墓碑上要刻什么字,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刻何团长的龟儿子杜和之墓。”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完全显露出了日夜担忧兄弟的何团长被兄弟抛之脑后的怨气。 江凌非常不乐意的瞪起眼睛宛如一支生气的兔子,毫不客气地说道:“何团长我们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的回来,你在这儿胡咧咧什么呢?” “难不成,你是真的巴不得你的好兄弟出事吗?” 何团长一下子就瞪圆了眼,这话又是怎么说的,天地良心,他刚才说的可都是反话,谁要是想让自己的好兄弟出事,谁就不得好死。 但是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前女友,何团长一团窝火的爆脾气却发不出来,只是一双眼睛越瞪越大。 然而杜和其实是根本就不在意,多少年的好兄弟了,还能不清楚何团长那点为人吗? 于是杜和笑着打圆场:“你们两个都别在这儿大眼瞪小眼了。” 说着侧过身面对着江凌说道:“你忘了我们冒着死亡的风险,来找何团长是来干什么的吗?” 江凌当然没忘,于是,冷着脸把头转到一边。 而后杜和又看向何团长说道:“我们这一次来,有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事关东洋人新一轮的阴谋,而且这一次东洋人很可能所图不小。” “何团长,现在没时间解释这么多了,我们两个这次在渔村这边碰到了一群东洋人,假扮渔民追杀我们,等我们两个迂回回来的时候,整个村的渔民又都被屠杀了,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事情。” 听到杜和的话,何团长的心抽搐了一下,“该死的小东洋!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他们打出中国!” 这次的屠村事件,让何团长心里难受至极,虽然杜和已经告知过自己了,但是再听一次还是有一些难以接受。 “我们一定会把东洋鬼子赶出去的!对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我们两个人不在了,何司令应该挑不出什么事情了吧?”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爆炸 “这跟你们两个没关系,我们两个人上辈子肯定是仇家,你们两个走了之后,这个老家伙还是整天没事就要找事,在军营里一天不跟我吵一架他就浑身不舒服!” 一说到这个老家伙,何团长的胸腔里就憋了一团火,奈何那是他我,也拿不出什么办法对他。 “那现在怎么办?你们两个总是在军营里吵架,一定会对军心有些动摇的。” 杜和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很棘手。 如果何司令和何团长再这样下去,很快这个军营就会有两极分化了。到时候问题就更加不可逆了。 “唉,我也没有心思整天跟他吵架,这个麻烦在我也很头疼,所以我用了各种手段正准备调回上海警备司。” 这下子,离的这么远。老头子再想整出什么幺蛾子也无济于事了吧? 杜和在话筒那头点了点头,这也是个好办法。 有何团长这样的忠心耿耿的人调配去上海警备司,一定会好好照顾老百姓的。 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在外游荡的东洋兵,所以杜和向何团长匆匆道了别,拉低了帽檐,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离开了电话亭。 次日,何团长整军待发,赶往上海。 何团长是有名的忠臣,一直坚持在抗日的战线上,把人民和国家放在第一位,名声早就已经响彻了大江南北,所以,上海人民得知何团长要来的时候,全城沸腾。 “听说今天何团长进来就到城里了!” “对呀对呀,何团长可是有名的大好人!这次来一定是来保护我们的!” “是啊是啊,这次咱们可有好日子过了!” …… 何团长进城的时候,全城的市民站在了道路的两旁,刚刚看到何团长的时候,周围就响起了欢呼声和鼓掌声。 何团长下马向全城百姓行了个军礼,“今日苏某人入驻上海警备司,定不会辜负百姓对我的期望,感谢大家今日来欢迎我苏某,日后我定会竭尽我全力护全城百姓的安全!” “好!好!” 何团长的话音刚落,老百姓们又是一场呼喊。 进入到警备司之后,何团长就和士兵们把该整理的东西整理好。 次日就开始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里面。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何团长站在房间的门口扭了扭腰吹了集结令。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所有的士兵全部集合完毕。 “同志们,如今我们已经入驻到了上海警备司,我希望你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里虽然比不上一线,可以上阵杀敌,但是也是主要的关卡,我们的任务就是要维护好上海站的安全,保护好老百姓,命令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三声,高亢有力的声音整齐的发了出来,震耳欲聋。 “听清楚了还不够,只有铁打的实力才是一切的主动权!” “今天我们还是一样的集合训练,现在列好队伍前往训练场进行实弹操作演习。” 何团长在台面上说着,说完今天的任务就吹了哨子。 “立正!向后转,齐步走!” 到了训练场,组织好队伍的时候,各组就开始了练习。 何团长则是在一旁仔细的看着面前正在训练的人们,在旁边不停的指点练习,生怕谁因为操作不当造成伤亡。 “都小心一点,想想我说过的话!不要盲目的射击这对自己保留的最大胜利。” 何团长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 日头渐渐的上来了,烈日炎炎,所有的士兵们都还在紧张的训练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发声说很累。 何团长满意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这群小兵,满满的自豪的,不亏是自己带出来的兵,果然不一样! 就在何团长满意的点头之后,刚想要发号施令让士兵们都停下来休息一会。 忽然,不知道为什么穿出来一个巨大的爆炸声,紧接着就听到了几名士兵的惨叫。 一个地方爆炸了,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接连就爆炸了好几个地方。 何团长看着眼前一个个倒在血泊里的士兵,睁大了眼睛,慌忙向身后摆了摆手,大声的叫到,“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这场事故一直忙到了很晚,才把受伤的战士送进了医院。 何团长坐在大厅里双手捂着脸面,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似乎苍老了不少。 “报告!” “进来。” 听到声音,何团长打起精神看着走进来的士兵,眼神急切。 “报告何团长,所有的受伤的同志们已经完全送到了医院,现在已经全部脱离了生命危险。” “那就好,那就好。” 得到了这个消息以后,何团长点了点头。 可是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的事故,可是几天过后,又接连着发生了两次这样的枪械爆炸的事故。 得到了消息的何团长赶紧赶到了事故场地,查看着面前士兵的伤势。 到了傍晚,才清点好了人数。 “何团长,受伤人数共二十三人,死亡人数八名……” 何团长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查,去给我仔细的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接二连三的事故发生,扰乱了很多士兵的心。 士兵们再也没有心思去进行训练,生怕再出现什么事故,连命都稀里糊涂的丢掉了。 顿时间,整个军营弄得人心惶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来人。” “到!” 何团长把牺牲的同志们阖上眼睛,脱下了帽子行了个军礼,继而转头对着一旁的小战士说道。 “把这些同志们好好的安葬,每块墓碑上清楚的刻上名字,能够让他们的家人很快的找到他们,再找最快的驿站,给这几个战士家里寄点抚恤金过去。” “是!” 沉痛笼罩着整个警备司。 似乎是老天爷都在为这些英勇的战士们哭泣,下起了大雨。 所有警备司的战士们聚集在一起,站立的整整齐齐,向着面前牺牲的同志们统一进行默哀,脱帽,敬礼,鸣枪。 次日,何团长仍旧是站在大厅的门口,吹想了集结号令。 看着面前的同志们,有一些同志因为爆炸事故身上还带着伤,何团长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可是又不能明显的摆在脸上。 沉默了许久才张口说道,“对于逝世的同志们,我们深感悲痛,但是他们的牺牲不是毫无意义的,这更加的告诉我们,我们的战争之路还有很长,或许会更艰难!我们更需要加倍的强化自己。” “何团长,自从来到上海警备司驻军这几天,我们团就没有消停过,这次发生了这么多起事故,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有?”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军心 “就是啊,平常都没有什么问题,真是见了鬼了,一实战训练就出现爆炸,谁知道是不是那训练场上埋了什么东西?” “对呀,这样让我们怎么去训练?难道再过去白白送死吗?” “……” 听着下面众人的七嘴八舌,平常一向有威严的何团长,第一次有些无话可说。 确实,接二连三的爆炸,很有可能是训练场的问题,现在再让士兵们去训练,如果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果是谁都不敢想的。 “大家静一静。”何团长提高了说话的分贝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听他说两句。 “我知道你们现在有很多的担心和疑虑,但是我们身为军人就是要有不怕死勇往直前的精神,我不会让我们的同志们白白牺牲,我也会彻底的查清这件事情,但是,我们的国家还在危难的时候,我们的训练也一刻不能暂停,既然如此,我们先换一个训练方式,武装越野。” 何团长的话出来,底下的人也不再好说什么,只要不去实弹训练场白白送死,别的什么训练都是可以接受的。 众人离开后,何团长才悄悄的叹了一口气。 眉头紧紧的皱成了“川”字形,现在士兵们因为这场爆炸弄得人心惶惶,也不愿意再碰枪械实战了,可是这也不是个办法啊…… “唉,现在我觉得整个军营里都阴气森森的,你说怎么就会突然发生这么多起爆炸事件啊?” “这谁知道啊。反正我是觉得,与其在训练场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因素,生命受到威胁,还不如让我直接调去前线打小鬼子呢!” “是啊是啊,我可不想这么死的不明不白的,与其在这里还不如去前线!” “唉,最近这个事情搞得我都想不在何团长手下做事了,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被莫名其妙的炸死,与其这样我宁愿战死沙场!” “话虽然如此,可是咱们何团长毕竟待咱们不薄,小心点就是了。” “……” 两个小兵在武装越野后躲在一旁的小树荫下面一边休息着,一边探讨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报告。” “进来吧。” 久久听不见声音,何团长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小战士,“怎么不说话?” “这……” 听到何团长的发问,面前的小战士有一些局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打探到什么话就尽管说出来吧,我不怪你。” 何团长点燃了一根香烟,吐了一口烟雾,也更像是在让自己更放松一些。 “最近同志们的情绪都比较低落,说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炸死,与其在这里等着受死,还不如赶往前线战死沙场。” 何团长听了这话吐了一口烟,“当下因为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同志们有这个想法也很正常,只不过得想办法重新振作军心。” “何团长,那现在军心这么涣散,咱们应该怎么办?” 面前的小同志也是满面愁容,正在空气中弥漫着寂静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何团长。” 再抬眼的时候,杜和和江凌并肩的走了进来。 “哎呀,可把你们给盼过来了!” 看到杜和和江凌的时候,何团长激动的站起身握住了杜和的手。 “怎么了何团长,看你脸色不太好。” 本来再见到故人的时候应该是很开心的事情的,可是何团长的脸上却布满了愁容。 “最近我们军营在做实弹训练操作的时候,接连几天都发生了爆炸事故。” 一提起这件事情,本来何团长就阴郁的心情,想到难以解决就更加的头疼。 “而且,现在军中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很多同志都宁愿去前线战死沙场,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被炸死了。” 那位小同志说着还看了一眼何团长,“现在我们何团长都快急死了,军心不稳,难以笼络啊。” 大概的听到了事情的经过,杜和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这其中肯定有诈。” “是啊,警备司的训练场是私人场地,外面人想要混进来是很难的,莫名其妙突然出现了几次的爆炸事故,绝对不简单。” 江凌点了点头,这次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是偶然的,肯定是人为的,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这军营中的某个人。 “何团长,这件事情你放心,你对我们两个有恩,所以,只要你有困难,无论如何我们两个人也一定会帮助你的。” 杜和拍了拍何团长的肩膀,表示了安慰。 “那就太好了!如果两位帮助我解决了这个问题,那我苏某人一定会感激不尽!” 听到杜和的话,何团长开心的笑了笑,有了这两个人的帮助,相必事情一定会很快的就被解决,距离事情解决也就指日可待了! “何团长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大家都是中国人,有困难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江凌温润的笑了笑,好看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行,你们路上来这里辛苦了,咱们先去吃饭。” 何团长挥了挥手,带着杜和和江凌去了上海的一家有名菜馆。 等到吃饱喝足了以后,三个人才慢慢的走在街上,往警备司的方向走过去。 “这个城市现在还是安静和平的模样,真希望我们全中国的这一天都赶紧到来。” 江凌看着周围的百姓,虽然因为战火,生活的环境大不如从前富裕。可是还没有侵害到他们生命安全,所以生活的还算是比别的地方的百姓要自由快活许多。 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何团长现在入驻在了上海警备司,才让这里更加的和平。 “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并且我相信,这一天的到来不远了。” 杜和抬头看了看天空,眸子里闪烁着星星,仿佛已经看到了抗日战争胜利的曙光。 “我们中国有这么多有血性的年轻人,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那个满洲懦弱的时候了,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东洋鬼子就得全部滚回他们家去!” 何团长常年待在军队里,所以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这也是让人对他感觉到很安全的一个重要因素。 “所以,训练场里的这颗毒瘤是必须要清除的,现在天色还早,不用等到明天了,我们现在就去看个究竟!” 杜和一只手握拳,砸在了另外一个手掌上。 三个人加快了脚步回到了警备司,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训练场。 杜和对着爆炸过的几个地方检查了一遍,眉头金锁,“这爆炸的威力不大,如果是埋在地下的,应该会有一个坑的形状,并且土色会发黑,而这个爆炸区域,土地平整,土色只稍许发黑。” “这边几个爆炸的地方情况也和你描述的一样!”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疑点 听着杜和的话,江凌和何团长特地还检查了其他几个爆炸区域。 “对了!我说呢,怎么总觉得哪里有问题,这么说来,就不是的问题了。” “会不会是有人在枪械上做了手脚?如果再枪械上做了手脚,导致开枪时子弹受阻摩擦,从而引发了爆炸?” 杜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列出了另外一种可能。 既然地表没有问题,那么就只有可能是枪支的问题了。 恰巧,何团长当兵多年。 “何团长,你当兵多年,一定是精通各种枪支机械,我们一起去仓库看一看同志们所用的枪支,您检查检查,看看问题在不在上面。” “好的!我们这就去仓库看看!” 说完,何团长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一行人转而又来到了仓库。 “何团长,这里的枪支比较多,我们不需要逐一检查,您只要每一种型号的枪支检查三把就行。” 看着仓库里满满的枪支弹药,杜和也是胸腔里微微一震,真是一个装备精良的队伍,有这样强悍的队伍,上海的百姓,应该是暂时安全的。 “好。” 何团长应了一声,就开始在仓库里检查着。 杜和和江凌对于枪支不太明白,所以只得在一旁看着。 江凌拽了拽杜和的袖子,“这么大批量的枪支,肯定都是何团长的军队随身携带来的,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这个上面做手脚?” 对的,江凌说的这个情况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只不过爆炸的源头不在于埋在土地下面,所以他唯一能够想到的问题只有出现在枪支上面了。 “情况的变化有千万种,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所以想要找到问题的所在,哪怕知道这是错的,也要去尝试发掘。”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何团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这些枪支都没有问题。 “果然如此,但是爆炸事故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这个结果,杜和早就已经想到了,双手环抱在胸前,在仓库中转了转。 “对了!子弹!” “子弹!没错,实弹训练操作,只带了枪支和子弹,没有的介入,枪支的完好,唯一一个环节就是子弹了!” 经过杜和的提醒,何团长也是灵光一闪,慌忙拆开了两箱子弹。 经过检查,这里的子弹全部都是出问题的,一旦在开枪是,与抢孔发生摩擦就会爆炸。 “这子弹我们来上海警备司的时候全部都检查过,如此说来,肯定是被人调换了!莫非是军营里出现了内鬼?” 何团长手上捏着一颗有问题的子弹,眉头紧锁,眸子里有些懊恼,全部都是因为自己的失责导致了几名战士的牺牲。 “不一定是军中的问题,总之这批子弹是不能在用了,必须要好好的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杜和也捏起了一颗有问题的子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何团长,麻烦您把从进城前就接触过这批军火的同志聚集在一起。” 何团长知道了杜和的用意,也不敢再推迟下去,立马带着人进了会议室。 “你们几位都是在进城前后解除过军火的人?” 杜和挑着眉毛一直在观察着面前的几位战士。 “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军中的那批军火出现了问题,导致了在训练中多次发生了爆炸的事故,如今已经找到了事故的源头,所以想问问你们,那几天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陌生的人接触过这批军火。” 何团长的兵,当然得何团长亲自审问,杜和负责观察。 “没有吧,都是军营中的兄弟,那几天确实是由我们几个主要负责军火搬运的,可是也有很多兄弟们一起过来帮忙的,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几位小战士回忆了很久,也想不到见到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何团长,这些同志都是跟着咱们很多年的兄弟,绝对可靠。” 突然,以为军官头衔的士官开口说了一句。 “如果非要说陌生的人的话,那就只有刚来警备司的时候有几位渔民装扮的人送来了一些生活物资,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渔民?你是说前段时间有几个渔民来送过生活物资?”杜和听着何团长手下的军官说的话,然后缓缓思索了一下之后问到。 “是啊,刚刚不是都说了吗。”何团长手下的军官有些不解的看着杜和,刚刚自己不是说了一遍了吗?他怎么还问自己,他看那些渔民也挺朴素的,和普通渔民无异,也很和善的感觉,而且他们这边也有渔民经常来送生活物资,这不足为奇。他倒是感觉杜和有些大惊小怪了,不过看他样貌年轻,应该也什么都不懂,真不知道上级派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过来干什么。 杜和缓缓的看向江凌,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什么,他们在小渔村发生的事情还难以忘记,一听到何团长手下的军官说到渔民,他们立刻就想到了那群假扮渔民的东洋人。 江凌回想起那天,小渔村里充斥着哭喊和血液和尸体,那群假装渔民的东洋人开始对小渔村进行屠杀,她亲眼看着平日和善的村民们被他们拿枪打死,他们甚至都不给村民求饶的时间,看到人就杀,老人和小孩也不放过,听见孩子的哭声他们面带笑意的扣动扳机,风烛残年的老人也毫不犹豫的下杀手她不敢面对闭上双眼,听见枪击的声音就感到一阵战栗,她不敢哭出声音,她深深的感觉到了无助,她看着这群毫无人性恶魔屠完村之后大笑,然后讨论着今天谁杀死的人多 可是那群善良的村民什么都没有做错,江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很自责,自责自己的无助,自责自己给他们带来的灾难。 “那群渔民长什么样子,其中一个人脸上有没有刀疤?”杜和语气凝重,面色微微一沉。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刀疤 他也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他也深深的感到无助感和气愤,他很想冲出去和那些毫无人性的东洋人拼了,但是他忍下来了。 村民为了他们付出那么多,不是让他去送死的,他只能忍,他暗暗的记住了他们的样子,记住了一个脸上有条刀疤的男人,他居然对那些毫无反抗力的村民举起了屠刀,等他们出去之后就发现他们不见了踪影,后来叫人查也没有查到,似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这份仇恨,真的是不共戴天。 “好像其中有一个人有刀疤,我印象还挺深刻的,他还对我笑了一下。”何团长手下的军官回忆起来,当时他看到刀疤男露出的那个笑容有些不寒而栗,不过后来看到他们走后也没什么在意,就渐渐忘记了。 照这么说难不成那些渔民是有问题吗?这边的民风很淳朴,这种事情他根本就不会想到,以前也有渔民很热情的过来送物资,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就渐渐放松了警惕,毕竟军民鱼水一家亲。 江凌听见了军官的话之后脸色微变,开始凝重起来,应该是同一伙人所为,这些该死的魔鬼,居然还敢出来,白白害死了好几位军人,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在烧,不要让自己抓到这些东洋人,不然就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杜和挺完话后陷入沉思,这伙人阴魂不散的究竟想要干嘛?他和江凌才刚刚到这边没有多久,按理说应该也不是朝着他们来的,难不成是为了何团长?他忽然想起来之前那些士兵说的话,宁愿战死也不愿意不明不白的死在何团长的手下这几日看到军营里何团长的人心涣散,就连正常的训练都有人不服。 何团长的军事能力真的很强,带兵出战几乎很少败仗都是胜利归来,他手下的士兵也异常团结英勇,所以他们想这样弄的人心涣散,让何团长军心不稳,这样就能大大消减他们他们的实力,这真的是太狠的心思了,不得不说如果他和江凌不在的话可能谁也不会想到这些,这些东洋人太过狡诈了。 “杜和,你们怎么这幅表情,难不成是渔民身上,出了问题?”何团长看着前面色凝重的两的人,似乎感觉他们查觉到了什么,然后开口。 “确实如此,最近这些枪支忽然爆炸应该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江凌开口说道。 “哦?为什么这么说。”何团长急忙追问,毕竟这件事情他什么头绪也没有,白白的看着人无故牺牲,何团长内心也十分自责,自己带了这么久的兵心里自然是很有感情,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叫人好好安葬,还闹的军营里人心惶惶。 “还记得前断时间我们隐藏在小渔村里,然后小渔村里的村民被屠杀吗?”杜和缓缓的开口,语气有些自责。 “你是说?”何团长也不是很清楚其中原因,不过听到东洋人的残忍屠杀他是很气愤,这些人简直是些畜生,连畜生都不如。 “那次,东洋人假扮渔民混入村子里,最后临走前进行屠杀,村民无一幸存,我们被人藏起来才没被发现。”江凌说完叹了口气,那次给自己的打击真的很大。 “你是说,这次来送物资的渔民就是上次屠杀渔村假扮渔民的东洋人?”何团长顺着江凌的思路猜测。 “的确,当时我看见其中一个人脸上有刀疤,这次的渔民里也有一个人有刀疤,很大的可能性是一伙人所为。”杜和回答何团长的问题,“目的应该是扰乱军心,何团长应该很清楚失去军心带兵打仗的严重性。” “他们简直是畜生,活生生的人啊,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成长成一个军人,就这么毁了,这也太过分了,心思怎么这么恶毒!”何团长感到愤怒,自己看着成长的士兵,就这么给人算计了。甚至弄的军营里人心惶惶,不敢留在自己手下。 “现在先安抚军心,换一批子弹,然后再从长计算应该怎么对付他们。”杜和冷静的开口,说道对付他们的时候眼神凌厉。 何团长坐在桌前,焦急的开口,子弹不足就等于训练全部搁置了,对于军队来说,搁置了训练可是万万不行的,要是长此以往,士兵们肯定会唉声怨道,或者干脆就不干了,那这个驻地还有什么意义? 沉思片刻,何团长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能打通了电话,想要问上级要一些子弹。 “喂” 电话那头有一个严肃的声音响起,何团长连忙开口。 “我是何团长,我想要一些子弹供部队日常开销,不知道能不能调一些过来。” “子弹?”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不善,似乎没有什么好态度联想起驻地出的一系列事情。何团长大气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的开口。 “实在是驻军这里的弹药不够了,士兵们已经不能正常训练了,之前驻地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大大的消耗了子弹,这不想着看看能不能调一些过来嘛。” “你还有脸要子弹,你也不看看你驻军部队那里都发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何团长,你这个团长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当下去,你给我要子弹?我警告你,你最好收了你那个心思,你那个破驻地能看就看,不能看就直接拍屁股走人,这里还有好多人等着接替你那个位置呢,你以为我们还缺你这么个人物吗?。” 电话那头一阵怒吼,何团长皱了皱眉,把话筒离自己远了一些。 “可是,这边实在是……” “嘟——嘟” 并没有人回答何团长,话筒里传来一阵忙音,显然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何团长叹了口气,放下电话,坐到一边,看刚刚上级的意思,不光子弹要不到,恐怕自己这个团长也不保了,也太…… 上级办公室里,刚刚还态度坚决的人,现在一脸狗腿的笑容,看着坐在上座喝着茶的东洋人。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走狗 “太君,不知道刚才的话合不合您意啊?” “你做的不错,但是我要的可不是口头上的警告,我要让他彻底走人,你这个作为上级的,不会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吧?这让我很怀疑你的能力呀,你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怎么和我们大东洋帝国相处啊?” 坐在梨花木椅子上到东洋人轻蔑的笑着开口,不过言语间尽是威胁的意思,他要的可不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威胁,而是想彻底铲除了这个人。 “好好,太君,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处理,保证让她走人。” 上级唯唯诺诺的点头答应,一脸狗腿的笑容。 “那就多谢了,我还有事,先回去,等候你的好消息了,要是我想除掉的那个人还留在那里,那被除掉的可就是你了。” 东洋人洋起笑容,走到上级跟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太君慢走。” 上级屁颠屁颠的出去送,却没想到东洋人顺势带上门,一头撞到了门上,东洋人连头都没回,上级表情失控,捂着脑袋蹦了两下。 等疼痛缓解了,上级放下手,翻了个白眼,走到桌子前面。 东洋人嫌何团长碍事,容不得何团长继续看守驻地,那也怪不得他了,现在他还在和东洋人建立友好关系,自然的看着东洋人的脸色办事,何团长,可是你自己不讨好的,我也不能害了自己的事业不是。 思虑了一下,上级拨通了电话。 虽然说他也是有罢免团长的权利,但是多多少少还是要走下流程。 何团长想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想到一个能够解决眼前事情的方法,眼前的纸上一片空白,一点儿思绪都没有。 这几乎就是个无解的局啊,他要怎么处理呀? “叮——叮” 电话响起,何团长瞬间接了电话。 “何团长嘛?” 上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来,不同于刚刚的盛怒,现在的语气倒是还算平和。 “是,是不是子弹的那回事儿有着落了?” 何团长心里升起来一丝希望,连忙开口。 “子弹是肯定会运到驻地去的,不过可轮不着你管。” 上级慢悠悠的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何团长瞬间变了脸色。 “那个……您这是什么意思呀?” “还能有什么意思?何团长,你治下不严,作战能不强,驻地连翻出了那么多事情,组织上决定先把罢免的职务,你呀,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回老家该干嘛干嘛去,要么当个小兵儿,说不定有个什么功绩的还能加奖来着。” 上级语气不是很强硬,但是话里的意思可是强硬的很,何团长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来什么。 “看来你是还没考虑好啊,不过没事儿,你有大把的时间考虑,新团长过些天就会到,这些天你慢慢考虑,想明白了给我个准话。” 上级不打算在这儿浪费时间,说完了就挂了电话。 何团长呆呆的楞在原地,不知所措,毫无心理准备的就被撤了职,谁都不好受,更何况他呢? “何团长?你在那儿干嘛呢?” 江凌跑进来,看见何团长站在电话旁边一动不动,电话已经垂到了地上,不像是接电话的样子。 “怎么了?” 杜和迟一步进来,同样看到了呆愣的何团长。 “我被撤职了。” 何团长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把这话说出口。 “什么?” 杜和江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诧异。 “为什么啊?” 江凌转过头,看向何团长。 “还不是之前驻地处的那些事情嘛,上面儿嫌我管的不好,要撤我的职。” 何团长扬起一抹苦笑,把电话放好。 “那哪行,你走了这里怎么办?” 杜和连忙开口,何团长如果被撤了职,那这里可就不好办了。 “上面说新团长过些天就来,我呀,也只能在这再待那么最后几天了。” 何团长呆呆的坐下,双眼无神。 “不行,何团长你不能走,我们来帮你想想办法,这件事情总有转机的。” 江凌连忙开口,绞尽脑汁的想要帮助何团长。 杜和同样在想,可是没有任何结果。 “放心吧兄弟,我知道该怎么做!” 何团长给了杜和一个你放心的微笑,转身走出了警备司。 江凌看着何团长离开的背影,眸子一闪,一抹不知名的情感一闪而过,让人捉摸不住。 “何团长这一去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江凌还是有一些担心的问着。 “不会的,夏局长绝对是一个忠心爱国的好人,不会对何团长怎么样的,反而还会很开心,因为抓到了几个东洋鬼子。” 杜和笑着摇了摇头,从兜里拿出了一份报纸看着。 “既然何团长一定会平安的回来,那我们现在还在这里干嘛?” 江凌看了看门外,心里有一种想要快点离开这里的冲动。 “嗯……不着急,一会等着何团长回来,我们一起去吃个饭,然后还有一些事情要跟他商量。” 杜和一边说着,眼睛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手里的报纸,许久没有听到江凌的回应,才抬头看了一眼。 看到了江凌脸上难以形容的沉重,杜和也有一些疑惑,但是始终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如果她想说,不用他来问,她自己也是会说的。 毕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所以她不说,他也就不问。 “先走吧,等一会何团长回来了应该会有人通知我的。” 杜和从报纸上撕下来一块空白的纸,写下了几个大字,“何团长若回来,务必告知。” 就和江凌一起离开了后厅。 “我们现在去哪里?” 江凌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和脚下的路,这不是回到自己居住的帐篷的路。 “距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所以出来散散步,这段时间因为爆炸案的事情,都没有好好放松过了,连带着你也不能好好休息。” 听出了杜和口吻中的自责,江凌使劲的拍了拍杜和的肩膀。“这才多大点事儿!现在是抗战的非常时期,再说了,又不是只有你们男的才可以吃苦耐劳,我们女性历史上还有一位花木兰呢!” 听着江凌雀跃的声音,和单纯的笑容,杜和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这个笑容,还真是久违了啊。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麻烦 江凌已经不记得,杜和多久没有这么笑过了,这段时间出现的突然袭击的事情层出不穷,所以让人都无暇停下来去好好的休息休息。 更别说像杜和这样,就算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也要认真工作的人了。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反驳,既然都已经出来了,那就好好的利用这点时间放松放松吧,说不定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杜和点了点头,现在这个动荡的社会的确是会让人压根就看不见明天得太阳。 等到何团长回来,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众人又吃了点酒,所以杜和也没有在与何团长商量什么。 只等到了第二天将近晌午了,杜和才从帐篷里出来,约莫的算着这个时间应该是同志们从训练场那边训练完毕之后的时间。 杜和刚要踏出自己的脚步,就被江凌给叫住了。 “你又想去哪里不带上我。” 说着江凌还掐着腰佯装了生气。 杜和回过头摸了摸江凌的头,“今天没有什么事情要瞒着你,只不过和何团长有一些事情要谈,你不方便听,就乖乖待在帐篷里哪里都不要去。” 杜和说完这句话,也不再管身后的江凌说什么,一个回头也没有的就转进了何团长的前厅。 坐在桌子旁边等了很久,才看到何团长走了出来。 一看到杜和的时候,身影顿了顿,“你怎么来了。” “还有一个麻烦没有解决呢。” 听到这句话,何团长原本还有一些困意的脸上突然闪烁着精神抖擞。 “你的意思是,还会有很大的可能会再有别的人混进来做手脚吗?” “这倒不会。”杜和捏了捏手腕,“这几个假扮渔民的东洋鬼子被抓住了以后,上头应该不会再继续用这种已经泄露的方法了。” “那怎么办,警备司这么多兄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白白的陷入危险吧?” 杜和的话很有道理。通过这一次的爆炸案,还有之前几天一直从暗地里不断的打压,何团长也是感觉到了,上头的目的就是为了搞垮他。 如果真的是有危险的话,他还无所谓,但是绝对不能再让这么多弟兄们陷入危险了。 “我们必须先发制人!” 这是何团长思考了一番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杜和点了点头,“没错。这个节骨眼上,就算上头的那些人有东西可以保护着自己,但是现在在警备司里抓住了来做手脚的东洋鬼子的一大案子,只要是聪明的人都能想到,要混进警备司有多难。” “所以必然会引起怀疑,所以上头的那些人这段日子肯定会消停一会儿,而我,刘趁这个时候,把所有的危机都从自己的身上解除。” 何团长紧接着杜和的话,对这件事情进行了一个分析。 “这件事情我会向上头汇报。” “但是切记一定要装作对这件事情毫无知情,这样的话才能够为自己赢的一线生机。” 杜和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两句。 “放心吧,我知道了。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的,现在时间还早,我就去一趟,如果我没回来,也不要来找。” 何团长带着一些证据来到了上级领导的管理机构。 “长官,这里是这两次爆炸案的原委,事实证明,爆炸案的原因是因为有一些东洋人想要渗透到我方的内部,或许是有些人有意而为之,请务必告知其他同志要小心!” 坐在那里办公的同志也听出了何团长的话中之意,点了点头拿起资料站起身往门外走着。 这种情况就像是犯了错要去军事法庭一样,这种严重的错误,必须要上交给上面的长官,去调查清楚。 何团长看着那小同志的背影笑了笑。 等了许久,才看见他出来。 小同志向何团长敬了个礼,“何团长,事情我已经上报了,还请您先回去,过几天处理好了会通知您。” 何团长点了点头,离开了这里。 果然,没等两天,何团长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封里的内容,是由报纸上的字一个一个拼接在一起的。 意思就是说,这件事情让何团长停手,他的职位可以保住,如果他仍旧死抓着,那么将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 不管怎么样,这次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只要他现在还在,那么他们这些人就会有翻身的可能。 从军事管理处回来,何团长没有去找杜和,而是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毕竟这几天,杜和和江凌在这里帮助自己查明原因,想出解决方法已经很累了。 还是让他们能够有一个好的休息吧。 就这样,从吃晚饭之后,何团长就再也没有露面。杜和也没有去找,他知道,何团长会来的。 就洗漱完毕之后,上床休息。 第二天,天才微微刚亮。何团长就吹响了集合的号角声。看着同志们一齐向训练场出发,微微一笑。 跟在队伍的后面去训练场看了一会,确保了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以后,才从训练场离开,来到了杜和的帐篷,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谢意。 才刚刚打开帐篷的帘布,何团长倒了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一对人。 杜和正坐在桌子的边上翻开着报纸看着,江凌则是在一旁煮着茶。 刚刚煮好的一杯,递到了杜和的手里。 这一幕真的很美好啊。 虽然两个人没有多说什么话,但是之间的默契却是让人很羡慕。 杜和结果江凌递过来的茶之后,看了一眼江凌,两人相视一笑。 “好喝吗?” 江凌小心翼翼的看着杜和喝了一口自己煮的茶问道。 杜和似乎真的是在细细的品尝一般,一会闭眼感受,一会砸吧砸吧嘴,过了许久才蹦出来一句,“好喝。” 何团长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直到杜和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何团长,才放下了手里的报纸,“何团长怎么不进来?” 听到何团长这三个字的时候,江凌的手很明显的抖动了一下,有一些不自然的起身,“你们先聊,我去把东西洗洗。” 杜和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匿名信 何团长看到江凌离开了之后,才慢慢的走进去,在心里悄悄的吐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静下心来。 可是,刚走到桌边坐下来,还是被江凌煮的茶的清香给吸引住了。 从前,江凌也会在他忙于公事的时候,煮上一盏茶递到他的面前。 看着两个人的这个样子,何团长也是知道的,两个人经过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已经暗生了情愫。 杜和顺着何团长的目光看过去,轻声笑了笑,起身拿了一个杯子给何团长也倒了一杯。 “何团长一大早来我这里,是贪上这茶了?” 说着就放到了何团长的面前。 何团长这才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想要掩饰自己那种心不在焉和尴尬,摸了摸头,“是啊,妹子煮的茶可香了,我在训练场那边都闻见了,所以就一路顺着清香赶过来了!” 杜和不在说什么,喝了一口面前的茶,“确实,这茶煮的还可以。”说话间,还看了一眼正背对着他们的江凌。 江凌听到这话的时候,回过头偷偷的看了一眼杜和,有些害羞的笑了。 何团长看着两个人相处的瞬间,有一瞬间想要赶快逃离,可是事情还没有解决完,只能强制的压制住自己内心的那种不受控制。 “对了,我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的,昨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说着,何团长就把匿名信拿出来递给了杜和。 杜和打开之后看了看,嘴角无声的弯出了一个弧度,这个上官还是很聪明的嘛,知道手写的话很有可能会被送到技术科鉴定一下笔记,所以用报纸的字扣了一封信出来。 只能说,他的耐性满分。 “看来我们的方法奏效了。” 何团长点了点头,“虽然现在上头对我无声的打压已经消失了,也已经解决了我面临的危机,虽然暂时安全,但是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主动出击揪出这个人。” 没错,何团长说的很对。 因为,这个上官都能够和东洋鬼子勾结,就代表他还极有可能会再拉拢其他的人,会有可能陷害其他的爱国人士,比如何团长。 再一个。如果这个上官的职责刚好是在重要的军机处领地,那么他们的所有计划,都会被东洋鬼子提前知道,这样对他们的打击与毁灭会更大。 “这件事情就暗中调查调查吧,毕竟已经上报了,既然那个人可以给你发匿名信来要求你停止调查,就说明他有足够大的把握你有必须要停下来的理由。” 杜和的食指有规律的敲击着桌面,每次他只要很认真的在思考者一些事情的时候,都会这样。 仿佛这样就可以让他的思绪打开。 何团长认同的点了点头,毕竟,就算他自己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的地方,不代表何司令那边没有。 而且这件事情已经上报,军情处的人会着手调查的,只要自己在暗中跟进一下,相信离揪出汉奸的日子不远了。 “对了,上次说是要请你们吃肉表示感谢的,却因为事情耽误了,写一下爆炸案彻底的解决了,军队里暂时没有什么大事,今晚要不我们一起在军队里祝贺祝贺?” 说话间,何团长用眼睛的余光还看了一眼在一旁的江凌。 “可以啊,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一定会去的。” 杜和笑着拍了拍何团长的手臂,讲被子里快要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阿凌,我的被子里没有茶了。” 杜和看着江凌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像一个小孩一样,委屈的展示自己的糖没有了,重要索取更多的糖。 何团长看着江凌微笑着走了过来给杜和添了一杯茶,又看了看何团长的被子,有一些尴尬的说了一句,“我给您添点茶。” “好的谢谢。” 何团长有一些不自然的把头扭到了外面,任由江凌倒满了茶之后,才回过神来喝着茶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母亲的不同意,想必现在像杜和一般幸福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真是造化弄人,自己最爱的女人,竟然是和好兄弟互相动情的人。 过了一会,何团长就随口找了一个借口从杜和和江凌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在经过江凌的时候,江凌还看了他一眼,只不过何团长并没有回头。 他知道那一刻江凌的眼神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是他怕他回头,自己就会控制不住。 直到下午,何团长从士兵那里回来,才看见江凌一个人坐在草地上逗着面前的小鸟。 “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江凌慌忙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何团长。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何团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柔一些。 江凌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没有。何团长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江凌扭头就要离开,突然胳膊上一沉,身后响起来一道似乎是在请求的声音,“能陪我一起坐一会吗?就一会儿。” 就这样的姿势,两个人站了一会儿。江凌才点点头,先坐在了草地上。 何团长看着坐下来的江凌笑了笑,特地的坐在了离江凌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这种沉默的空气很是尴尬,良久,何团长才扭头看了看江凌,“今晚你会过来一起吃饭吗?” 江凌点了点头,“他去我就会去。” 这话里,让何团长感受到了一股特意保持的距离,心脏处狠狠的抽动了一下。 但是却没有表明出来,“会来的,毕竟这是为了感谢他而吃的饭啊。” “嗯。” 江凌应了一声,视线始终落在远方,不曾回过头看着何团长。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终于,何团长还是问出了这个一直以来最想问到的事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交心 这个问题来的让人措不及防,江凌的身形微微一愣,随即一抹笑意浮上心头,“应该是吧,跟他在一起我很有安全感,也很开心。” 只不过,后面那句,这是跟你在一起从未有过的感觉,没有说出来。 其实,当初江凌和何团长在一起,也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只不过因为他的母亲不同意这门亲事。 “其实我……” “不用说了,何团长,其实我们两个就算是到现在还彼此相爱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第一个就是因为你的母亲,第二个就是现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何团长注意到了江凌对自己的称呼由何团长变成了何团长,这个时候她是以个人的身份在和何团长聊着事情。 从江凌的话里,何团长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微笑的点了点头,“是啊,这个时候哪有时间去谈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但是,江凌提到了他母亲这件事情,无论是已经过去多久了,依旧是留在何团长心里最深处的一个痛。 那时候,两个人的感情还是很好的。好到已经快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因为苏母一直不同意这门婚事,所以才一直耽搁了下来。 何团长本是一个孝子,知道母亲现在还难以接受,所以就和江凌商量先缓一缓,他跟母亲再好好的商量商量。 可是谁知道发生了那件事…… “你跟杜和都是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帮助过我的,虽然我们曾经……但是这个不妨碍我和你们做朋友。” “这样当然是最好的了,现在国难当头,我觉得还是把儿女情长先放在一边。” 江凌弱弱的说了一句。 可是几天这句话,小小的心思还是被何团长给看了出来。 “你大可以不必如此说话,不用为了安慰我,其实我心里是对你有愧疚的,并没有其他什么想法,你也不用太有压力。” 何团长笑了笑,尽量掩饰了自己内心的那种难过和痛楚。 又过了一会儿,何团长看了一眼旁边的江凌,虽然很是不舍得,但还是说了句,“走吧,一会儿他该找我们了,记得来吃饭。” 江凌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先看着何团长走了之后,才缓缓的起身,看着他的背影,说实话,不舍得是假的,只不过两个人之间现在的感情,已经不是了爱情,更多的是对过去的怀念与尊敬。 直到晚上吃饭前,何团长都没有在和江凌碰面。 吃饭的时候,也只是点点头示意了一下,表示了问好。 “这次真的是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够脱离危险,来,我敬你一杯!” 何团长有一些微醺的看着杜和和江凌。 杜和拿起了酒碗和何团长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儿,杜和看了看江凌,“阿凌,你去帮我去那边把我的杯子拿过来,如果不再那边,那你就去我们的帐篷里看一看。” “好的。”江凌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餐桌。 看到江凌离开了以后,何团长才开口,“你的杯子不是在身上吗?” 听到了这话,杜和把杯子从一旁拿了出来,“因为我觉得何团长有话想要跟我说。” 果然,杜和的聪明……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 “是关于江凌的?” 杜和挑了挑眉。 过了许久,何团长才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她都告诉你了?” 杜和摇了摇头,“她不说的事情我从来不问,只是感觉是那样。” 说着,把杯子里的酒全部喝下了肚。 “之前我和她在一起过。” 何团长这话刚刚说完的时候,杜和身形顿了顿。 见状,何团长才又解释的说道,“不过你不要误会,现在我们两个人已经没有什么交集了。” 杜和可以感觉的到,何团长的心里其实还是对江凌有着很深的感情的,只不过…… “当初因为我的母亲不同意我们两个的婚事,说是什么家世不门当户对,我居然真的就把她给放弃了。” 说着,又是一杯酒下了肚。 何团长的眸子通红,像极了一个发了狂的猛兽。 “杜和,我希望你可以照顾好她,毕竟她之前跟我在一起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能看得出来,你们两个郎有情妾有意,她也很依赖你,我祝福你们两个百年好合,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她!” 说话间,何团长还很激动的拉住了杜和的手。 何团长因为是军人世家。所以性情豪爽,如今更是能够放下心中的那份执念祝福他们,这样的心胸让他佩服。 如今以后,更是像亲兄弟一般的情怀,在两人之间蔓延。 尽管通过这段日子的忙碌和调查,终于破除了东洋人的阴谋,然而杜和、江凌以及何团长三个人依然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真正的结束。 就像是太阳好不容易驱走了遮蔽人双眼的雨雾,然而四处却仍然蒸腾着厚厚的水气,让人看不清楚这底下到底埋藏了什么。 这是一种内敛的危险比已知的危机更让人觉得忐忑和不安。 不得不说他们三个人的预感是正确的。 这的确只是一道小小的开胃菜,但是在小小的开胃菜之后,东洋人究竟会呈上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 炎炎的夏日,宽大的书房里,气氛却冷得刺骨。 杜和、江凌以及何团长三个人聚在一起,费劲心神的思索东洋人策划这场假子弹阴谋的真正目的。 “东洋人如此的大费周章,总不可能,仅仅只是想要动摇军心,将何团长从他的位置上拉下来这么简单吧?” “如果这是如此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的迂回折腾,罩山布雨的,得到的成果还抵不上他们付出的心血。” 江凌的话句句都说在点子上,正是因为这种类似于虎头蛇尾的情况,才让杜和几人觉得整个上海滩还是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三个人就这样来回的思索,把目前所有的精力和线索掰开了一点一点地推,然而来来去去终究还是摸不清,东洋人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江凌首先坐不住了,双手举起伸着懒腰往后一摊,打着哈欠无精打采起来。 杜和以及何团长却相对的要有耐心得多,或者说这两个人都是标准的不追查到最后就不肯放手的类型。 杜和修长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伴随着咚咚咚的敲击声,他问道:“在最近两个月内,除了日常需要处理的事情之外,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或者意料之外的事情?” 东洋人费了无数的心血,精心策划,正说明了,这个阴谋绝对不简单,相反还很复杂,所以绝不可能只有假子弹但这么一个关键点,并还有其他的关键点。 有这样才能环环相扣围成一张大网,将所有人都围困在其中。 既然他们一开始针对的就是何团长,那就说明何团长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们必须得到的,甚至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到好兄弟杜和这么询问,何团长先是楞了一会儿,紧接着皱起了眉头,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短说短也不短,在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如果要是一一说出来那基本上是不可能。 但是印象深刻或者出乎意料的事情,他倒还还记得,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上个月的时候,张阿发只是东洋宪兵杀了昆曲大师魏老,魏老的死实在是太突然了,所以我至今印象深刻。” “好一个大概就是半个月前,上边儿突然要把我调离现在的这个位置,明面上说是嘉奖我劳苦功高要给我升职,但是我本人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拒绝了。” “还有一件让我最在意的事情是我爹他前几天……” 话还没有说完,瞳孔极黑,深邃无底的杜和眼眸突然一亮。 他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何团长,急急忙忙地催促道:“把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因着杜和的反应实在有点突如其来,直接让何团长又是一愣,他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才慢慢地说道:“我方才说的是几天前我爹………” 然而这一次同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杜和毫不客气的阶段了。 “不是这句话是上一句。” “上一句?” 天可怜见,何团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上一句,他实在摸不清楚杜和指的到底是哪一句? 但如果按照倒叙的方式来的话那么上一句恰恰好就是:上边儿有人要用升职的藉口把我调走,不过我不愿意所以也没动弹。 就是这句话,杜和整个人仿佛沐浴在阳光下一样,放着无形的光芒。 他整个人精神抖擞,好像跟打了兴奋剂一样,脸颊中间透出了一抹晕红。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障眼法 “我想我知道,东洋人究竟想要干什么了。” “我们都被东洋人所布置的障眼法给迷惑了,东洋人并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 何团长听到这里顿时屏住了呼吸,就连疲惫的懒散的江凌都立马坐直了身子。 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杜和。 杜和却在看破了东洋人谜底的最初兴奋之后,变得严肃和沉重起来。 他习惯性的就想去扯一扯领带,结果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女士的旗袍,于是只好默默的垂下眼帘。 过了一会在江凌的催促下,才一脸疲惫的说道“东洋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独占整个上海。” 这句话一出来,何团长和江凌我感觉到心中一凉,浑身一颤。 从客观条件上来的,上海是一块儿不折不扣的肥肉,东洋向来贪婪,想独吞这块肥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关键在于上海的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了。 如果上海一旦完全的落入了东洋人的手里,那后果根本无法想象。 “杜和你真的确定,东洋人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独吞整个上海吗?” 何团长有些怀疑,因为被推断出的这个结论,实在是太惊骇了,他不得不多加怀疑和求证。 杜和悠长的叹了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何团长你手下拥有一支勇武之师,驻军的领地恰好是上海防守的要塞之地。” “而东洋人暗中使手段一旦将你调走成功,那么上海的门户就形同虚设。 上海市是一块儿肥肉谁都知道。 东洋人耗费的心血才将上海的大门打开,你觉得他会让其他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享受现成的成果吗?” 杜和解说到这里,一双漆黑的瞳孔里,沉淀着淡淡的痛苦和焦忧。 东洋人的胃口已经越来越膨胀了,这样充满了,野性的蹂躏下,中国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沦陷个子好像是一把刀悬在了杜和的头上,他意兴阑珊竟有些心灰意冷。 何团长和江凌浑身上下都爆出了一层的冷汗。 江凌惊心的连擦汗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蜷缩在椅子上一字一句,慢慢地推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东洋人扰乱驻军军心,趁机换掉何团长只是第一步,最关键的部分是换上东洋方面可以控制的人,等到这些都达成之后………” 江凌恐惧的不敢再往下说。 何团长阴着一张脸,刚硬的面容咬牙切齿的狰狞道“然后他们就会鲸吞上海,那个时候一切都水到渠成,人们纵然是想反抗也已经来不及了。” 见到何团长以及江凌经彻底的摸索明白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杜和勉强打起精神淡淡的说道“或许情况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这么糟糕,但是从种种异常的迹象来看,东洋人是真的很快就要动手了。” 杜和的话让何团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亲爹,这些日子以来,他的亲爹正是那种种异常中的一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爹到底是怎么变得这么古怪和异常的。 必须想办法阻止东洋人进攻上海呀!杜和躺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焦灼的情绪逼出了血脉中的水。 他看起来大汗淋漓,好像干了什么重活一样。 江凌如水的眼眸关切地看着杜和,视线从对方紧皱的眉心掠到苍白的唇角,从这些细微的细节中已经清楚地看到杜和的内心是多么的火烧火燎。 她难过的低下头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而这边杜和还在拼命的思索着,到底要如何粉碎东洋人的阴谋,保住上海。 三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毒辣的大太阳之下,书房里却安静的令人窒息。 只听突然之间碰的一声! 连带着响起了杯子磕碰的声音。 杜和睁开双眼望去,只见何团长壮硕的身子站着,眉宇间夹杂着烦躁,愤愤然的,孤注一掷的大吼道“格我的,有什么好发愁的,不就是一个小东洋吗?” “大不了,我明天就拉着我那群兄弟直接堵到东洋人军队驻扎地,真枪实弹的干上一架,看看到底谁怕谁?” 一身的血气,但说出的话和出的主意却实在是太莽撞了。 杜和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头疼,江凌见状连忙走到他身边,纤纤十指轻柔的按压在他的太阳穴上。 或许是这按压有了些作用,杜和眉宇间痛楚的神色稍微缓了一会儿。 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何团长,语调很清但语气却很重,一股淡淡的威视和警告扑面而来。 “何团长,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这个关头最不能轻举妄动的人就是你。” “你防守的是上海的要塞之地,肩负着上海人民的信任,责任深重,如果你在这个时候拉着一群军队跑到东洋的驻军驻地挑衅,就等于是直接将上海的百姓跟东洋人对立的起来。” 说到这里,杜和脸色变得分外的严厉和愤怒“难道你是想要让东洋人有足够的藉口来攻打上海吗?” 一番话一口气说出来,杜和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何团长默默地垂下了头,他此刻已经意识到方才说的那些话有多么的鲁莽和不经大脑。 幸而有杜和及时的点醒了他,否则日积月累的很容易急眼,到时候说不准会真的带一群军队堵到东洋的驻军驻地大门口。 想到这个后果,何团长岂止是惭愧,简直是又羞又难受。 江凌偏偏还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的说道“何团长,你以后说话可长点脑子吧。” 一瞬间让何团长更加的无地自容。 此时杜和又重新闭上了眼,黑暗有利于他集中精神,一条条利弊飞快地在他的脑子里流传而过。 何团长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只要东洋方面不撕破脸,何团长就不能先动手,以免落下把柄。 也就意味着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一个人了。 但是无论如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杜和必须尽快返回上海,团结上海的各方势力,拟定出详细的计划来针对东洋人的阴谋。 哪怕不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至少可以在外部环境当中营造出一种约束的氛围,或许可以凭此延缓即将到来的灾难。 杜和拿定了主意之后就决议前往上海,江凌自己肯定是要跟着杜和走的。 然而实际上,此时的上海对于两个人来说无异于是洪水猛兽,满大街都是通缉他们的禁令。 稍有不慎就会沦为东洋人的阶下囚,更加残酷和危险的是还要面对东洋人层出不穷的审讯手段。 但是不管何团长如何的担忧和阻拦,两个人还是找到了一个地头蛇,待两天后的晚上悄悄地前往上海。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乔装打扮 / “又回来了。” 江凌看着面前这座熟悉的城市,有些许害怕的拉了拉杜和的衣袖。 “不要害怕,为了我们的胜利大业,有些险是必须要冒的。” 杜和拍了拍江凌的手,也算是一种安慰。 如今为了团结各方势力,必须要去冒一些险,怕是没有用的。 “有你在,我不会害怕的,只是,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从哪里入手?”江凌假装镇定的笑了笑。 说不怕是假的,这种情况是个人都会有一些心虚吧,毕竟孤军奋战的,但是,只有先让自己镇定下来了,才能有足够的头脑去面对一切未知的已知的那些风险。 杜和终究是没有什么去鼓励江凌的话,毕竟现在他自己都还心里没有确定下来应该何去何从,自己到底怕不怕,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江凌,只能握紧了江凌的手,这算是一种互相鼓励,更是一种信任。 “具体的情况我现在我不知道,所以我们先去找一家旅馆暂时住下来吧。” 目前唯一一个可以想到的事情,就是先把自己安顿好。 兜兜转转,两个人在一家很偏僻,不起眼的小旅馆里住了下来,为了方便互相照顾,应对危险,只开了一间房间。 不过,杜和只是在地上打了一个地铺。 渐渐的,太阳下山了,黑色笼罩了整个大地。 杜和坐在桌子旁边慢慢的喝着茶,似乎是在发呆,又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你再想什么?” 江凌从床上下来坐在了杜和的身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杜和放下杯子摇了摇头,“很迷茫,我们虽然找到了旅馆,也知道此次来上海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明天我们该去做什么,该从哪里下手。” “别担心了,不然明天我们先上街去转转吧,兴许能够发现什么。” 江凌只能这么说道,因为她也不知道到底应该去哪里寻找各方势力,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 杜和听了江凌的话,良久才摇了摇头,“不行,街上太不安全了,万一被东洋人和警察局的人看到我们,保不齐会被抓走,到时候落到渡边龙之介手中。就出不来了。” “我们明天可以乔装一下再去啊!”江凌自信的捋了捋头发,一副“不用担心,什么事情都包在我身上”的样子。 让杜和看了心情瞬间变得好了一点,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江凌的头发,眉眼间全部都是笑意,“好,明天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的帮我伪装一番。” “行!全部都包在我身上!”江凌冲着杜和笑了笑。 “行了,你快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明天一大早我们就乔装打扮一下去街上看一看。” 知道杜和的心里还有事情,江凌就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回到了床上。 一直没有睡觉,而是看着灯光下杜和的背影。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江凌可以看得到,那背影里面都深刻着坚持和决心,因为他坐的是那样的笔挺,让人很有安全感。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她梦里睡的很踏实,没有一丝的慌乱,在梦里,那挺拔的背影也在一直都在。 第二天微微凉,江凌就被杜和给叫醒了。 江凌揉了揉还带着困意的眼睛,“几点了?” “五点多,该起床了。” 杜和轻轻的拍了拍江凌的后背,确保了江凌起来了,才离开了房间,“我在外面等你,你先换衣服。” 过了一会儿,江凌就换了一身大妈的衣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形象,还不怕热的在里面多穿了好多件衣服。 自然也把清纯利索齐刘海也给扎了上去,整个头发显得杂乱,还有脸上带着些许灰尘,完美的掩盖住了她从前的模样。 看到江凌这个样子,杜和最初瞧着也是有些微微的诧异,但是江凌那双水汪汪的眸子,还是能够让杜和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江凌。 因为那双眸子,是如此的干净,没有任何一点杂质,在这个动乱、战火纷飞的年代已经是很难找到的了。 或许,正是这一双眸子,才更吸引自己。 “化的很好嘛!” “那是当然了!” 江凌骄傲的挺直了腰板,招了招手示意杜和进来。 “我今天就把你弄成一个老大爷,咱俩是穷苦的老夫妻,一会你去找几个烂的菜叶子装在竹篮子里,我们就假装去街上卖菜的,记住了吗?” 江凌一边给杜和捣鼓着,一边说着。 在听到“一对老夫妻”的时候,杜和还顿了顿,有一些不好意思。 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 “好了,大功告成!”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江凌才把杜和给打扮好。 江凌看着杜和现在的模样不禁在心里砸吧砸吧嘴。 这模样还真是俊俏,一双剑眉和深邃的眸子,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所以在乔装的时候,江凌特地弄得很夸张,因为那股气质真的很难掩盖。 “对了,一会你走路的时候腰弯一点,你那个无论何时都挺的直直的腰板,怎么可能看起来像老头。” 说着,江凌还不忘打了一下杜和的肩膀。 这个时候的杜和毫无形象可言,江凌说的没错,所以自己只能弱弱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虽说已经化了妆,但是到底是仔细的看还是会发现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所以一路上,杜和和江凌都在挑着警察少的地方走。 除非,非走不可或者正好遇上了,两人才会悄悄的坐在一边的马路上,生怕站着太显眼。 一路上,走走停停,不仅要找一找有没有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一边还要认真的仔细的去躲避警察的追捕。 这样属实是有点太消耗体力,很快,江凌就感觉到累了。 “要不,坐在旁边歇一会吧。” 杜和看到了江凌满头大汗有些心疼,本就是为了乔装就多穿了好多件衣服,又走了这么远的路,还一直挎着一个篮子。 杜和看着满头大汗的江凌,刚要扯出袖子给江凌擦擦,就被江凌拦了下来。 “小心别把脸上的灰给摸掉了。” 。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发现 “知道了。” 杜和好笑的看着江凌,慢慢的给江凌擦着额头上的细汗。 “我们一会还去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到目前为止,兜兜转转走过了这么多条街,我都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杜和摇了摇头,忽然,眼睛一瞟,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等到那人慢慢的走近了自己,在然后路过自己走了之后,杜和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那不是上一次,和何团长一起抓住的那几个冒充渔民混进来偷换物资的东洋人吗? 何团长不是已经把他们给送进了警察局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正想的出身,忽然面前出现了一双手,“你再想什么呢,我喊了你半天了。” 杜和没有回答江凌的问题,直接拉起了江凌,寻着那个人的身影一直保持着距离跟踪着,用着一个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对着江凌说,“你看到前面那个人没有。” 江凌点了点头,“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一瞬间眸子里出现了光亮,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可是这一瞬间的开心就被杜和的下一句话给打破了,“不是。”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去帮何团长找到训练场地屡次发生爆炸事件的那次了?” “记得啊,当时不是有几个东洋人乔装打扮成了渔民混进来对子弹做了手脚吗,我记得。” 江凌点了点头,并不理解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杜和为什么还要提出来。 “这个人就是那几个东洋人里面的其中一个。” 杜和的眸子里充满着仇恨和敌意。 这话刚刚说出来,江凌也是有一些接受不了,过了很久江凌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怎么可能!你会不会看错了,那几个人不是已经被何团长给送到警察局里了吗?” “我不会看错,当时我清楚的记得他们的每一个脸,肯定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我们跟着他,看看他会去哪里。” 杜和摇了摇头,他相信自己一定不会看错,这几个东洋人是他刻在了脑海里的人。 江凌点了点头,就这样,两个人一路上跟着那个人,直到他去和另外几个人碰了面。 “果然!其他的几个人我有印象!特别是为首的那个!可是,他们不是应该在警局吗?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了那个人约着相见的几个人以后,江凌的记忆也被唤醒了起来。 “不会错了。” 如果是一个人是自己看花眼了,那么接下来的这几个,还有江凌的指认,绝对没错了。 难道这些人已经被释放了吗? 为什么?按照何团长提供的资料,和夏局长的帮助,这几个东洋人应该会被好好的关起来才对。 所以这些人就这样大大方方的出现在街头,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猫腻。 看着杜和正在沉思,江凌也陷入了思索,这些人的出现和东洋人想要铲除何团长之间指定有什么联系,只是自己当下还没有想清楚。 “咔嚓”一声,江凌太专注了,不小心将地上的枯枝踩了一脚。 这动静立马引起了那伙为东洋人效忠的走狗的注意,他们立马就追了过来。 等到江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杜和拉着跑开了。 “都怪我不好,怪我太不小心了。” 江凌有些自责的看了一眼杜和,但是脚下的步伐却是一点也不敢停下来的。 “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已经晚了,逃命最要紧。” 杜和握着江凌的手紧了紧,“不要怕。” 身后的人越追越近,甚至还朝着他们开了抢。 没有办法,杜和拉着江凌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小巷子,“你从这边走,我从那边走,今天我们刚刚走过这边的路,找一个人多的地方隐藏起来,我会从这条路先隐藏起来,然后再到旅馆附近汇合,听明白了吗?” 一边说着,杜和还一边往后看着他们有没有追上来。 江凌慌忙点了点了头。 杜和看着江凌跑进了巷子,特地的等了一下,让那些人看见自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才跑进了安排好的巷子。 这边的巷子小道路有很多,如果不是很熟悉这里的人,基本上来到这里都会迷路。 今天和江凌从旅馆出发特地的从这边绕过,本来是想着看看有没有能发现的小线索,就把路给记了下来。 没想到,现在刚巧能够用上了! 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后,几个人都在这里了,想来江凌那边应该是挺安全的。 杜和一个加速绕到了一个小巷子里,没想到那群人的反应还算快,紧跟着就追了过来。 约莫跑了十条街,身后的人依旧是没有甩掉,杜和已经有一些力不从心了。 但是,既然他已经累了,想必那些人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体力。 再一次转进了一个小巷子,这一边是一个四岔路口,杜和看了一眼周围,躲到了一旁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院子里去了。 等到声音已经全部听不见了,杜和才敢喘着粗气休息了一下。 回过神才发现,院子里两个妇女和一个男人有一些诧异的看着自己。 杜和有一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微微弯了一下腰表示了歉意,“不好意思,刚刚有坏人在追我,迫不得已才躲在您这里,望见谅。” 都是同胞,所以那人也没说什么,表示了没有关系之后,杜和才离开了院子。 出了那院子,杜和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确保那群人已经不在了,才向着和江凌约好的地方走过去。 “你没事吧!” 两人才刚刚一碰面,就同时问了一句。 “我没事,等了你好久都没有看见你,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了!” 说着,江凌的眼泪掉了下来,杜和看着有一些心疼,但是又不能做什么,只得安慰到,“我这不是没事吗,就是甩开他们有一些耗费时间了,你没事就好。” “这件事情我们还是必须要查清楚。” 等到安抚好江凌的情绪之后,杜和坐在了一旁的石阶上,不停的搓着双手,似乎在想着什么对策。 “想要知道真相就必须要去警察局,我们就乔装一下打扮成犯人的家属,必须要查清楚!”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套话 / “说是要查清楚,可是我们又进不去,总不可能直接上去问人家吧。” 江凌叹了一口气。 “不用担心,我自然会有办法的。”杜和轻声笑了笑,示意两个人先往旅馆的方向走。 “一会儿回去,你就再重新给我们两个人换一个装扮,我们就装作是犯人的家属过去,等到了警察局能和那边的人对上话了,我就有办法让他们把实情和所有的东西都交代出来。” “好的。” 江凌点了点头,两个人确定没有什么人尾随之后,才进入到了旅馆里,进了房间。 “杜先生您好,请问您今天想做一个什么样子的造型。” 等到杜和入座之后,江凌笑嘻嘻的说道。 “今天就先给我乔装成一位老爷爷吧!然后你在给自己装扮成老奶奶,一会我们装作老夫妻,去会会这个警察局。” 相比较而言,杜和的语气里面多了一份沉稳,没有嬉笑。 虽说两个人只是演一场戏而已,这个设定也是假的,可是明明都知道的,但是江凌在听到‘老夫妻’这三个字的时候,小脸还是忍不住的就红了。 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好的。” 等到两个人全部都装扮好的时候,刚刚过了晌午,日头还是高高的挂在天上。 “你看,你学我!一定要装的像才行知道吗?” 说完,江凌就掐着喉咙,用一个及其沙哑粗糙的声音说了一句,“你好啊,小伙子。” 这模样甚是搞笑,让杜和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看着杜和这般嘲笑自己,江凌生气的打了一下杜和的胳膊,“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好好好。” 杜和看着江凌生气的脸庞,眸光一柔,学起她的模样,“小姐,我想做个发型。” “嗯,这样还不错!” 虽然很搞笑,但是江凌还是极力的隐忍住了。 “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去租界的警察局吧!” 杜和站起身,习惯性的弹弹身上的衣服褶皱。 两个人因为装扮的问题,所以一路上也没有惹来什么注意,很顺利的来到了租界警察局的门口。 刚想要进去就被门外的警员给拦了下来。 “喂喂喂,你们是哪来的?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随便进!” “这位官爷,我们老两口的儿子被关在里面了,想进去瞧瞧他。” 江凌佝偻着身子,用着沙哑的声音说着。 仔细听,这声音里还带着微微的哭腔。 杜和暗地里笑了笑,表演的还挺好。 “去去去,别在这里耽误事,能被关进这里那就是犯了大事了!那里是你们想看就看的?赶快滚蛋!” 说完那警员就不耐烦的把他们两个往外面推了推。 “这位官爷,要么您借一步说话?” 趁着另外一边的警员不注意,杜和往这个警员的手里塞了几块大洋。 有钱拿,自然一切什么都好说。 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看了看旁边的那位警员,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句,“那行,看在你们两个人这么大年纪的份上,我就听听吧。” 说完,就跟着杜和和江凌走到了一旁被遮挡住的小巷子里了。 “好了,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就说吧,说不定我高兴了,还能帮你们跟你儿子传个话呢!” 那警员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大洋,看了一眼杜和和江凌,意思就是,想要我给你们儿子传话,还得再给点意思意思。 江凌还想跟他再说什么,就被杜和拽了拽衣袖,示意她可以让开让他来了。 江凌立马想到了来的时候杜和交代的事情,就没在说什么,乖乖的走到了一边去了。 “这位官爷,我有一件东西想要你帮我交给我的儿子。” 说着,杜和就拿出来了一块怀表。 因为是有求于他,所以警员也没有多想,就看向了杜和手上拿着的怀表。 要想让他说实话,首先就是要让他进入到深度睡眠,这样才好操控。 眼看着差不多了,杜和才张了张薄唇,“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困?” “是。” “那你想要睡觉吗?” “想。” “你看,天上的星星月亮都出来了,夜晚降临了,我们该去睡觉了。” 杜和深邃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个警员的眼睛,深怕有一丝的懈怠,就让这个警员钻了空子瞬间清醒。 “该睡觉了,我想睡觉。” 警员木讷的眸子一直看着远方,杜和问一句,他回答一句。 “好,等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们就去休息好吗?” “好的。” 成功的进入到了下一个环节。 杜和的注意力更加的集中了,不禁吞了吞口水,沉默了两秒才缓缓的开口,“前阵子是不是关进来了几个渔民装扮的人?” “是。”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杜和的眸子一紧。 江凌在一旁看着,紧张的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 “知道,好像是东洋人。” 很好!心理操控进行的很顺利,说出来的东西都是真东西。 听到了这话,杜和的心里底气足了一些。 “他们后来被释放了你知道吗?” “他们不久前被放走了。” 警员的话音刚落,江凌和杜和的眼神又再一次的碰撞到了一起,虽然无声,但是彼此都已经了解到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知道是谁放走的吗?” “知道。” “谁。”杜和的声音有一些紧张,静悄悄的,等待着这个警员接下来说的话。 生怕听到了那个自己最不想要听到的名字,在心里吐了很多口气,尽量让自己安定下来,投入到操控中来。 “是巴坚局长亲自下令要求释放他们的。” 没有一丝的顾虑和缓冲。 这话一说出口,杜和就如释重负的放松了下来,只要不是他,一切就都好办! “那你知道为什么巴坚局长想要释放那几个东洋人呢?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过了许久,杜和差点以为是催眠不见效了,刚准备再说什么,那警员摇了摇头。“不知道,局长下令释放,我们按要求放人,其他的一无所知。” 他没说谎,刚才的沉寂想来也是因为不知道答案所以很久才有反应。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谜团 “现在怎么办?” 江凌看着那个警员,悄悄的附在了杜和的耳朵上问了一句。 杜和的眉头紧皱,“不知道,不过这个警员没有说谎,所以我们暂时又断了线索。” 如此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杜和看着留这个警员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就收回了自己的怀表,瞬间那位警员就倒在了地上。 随即坐了起来摸了摸被摔疼的屁股,一脸的茫然,看了看杜和和江凌。 还好,江凌反应快的把那位警员给扶了起来,“哎呦哎呦,您这是怎么了?一个没站稳就摔跤了,摔疼了吧!” 被扶起来的警员摸了摸头,刚刚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记不住了?一个回神就倒在了地上。 “对了,你们两个刚才说什么想要交给儿子来着?” 摔疼之余,这个警员还是不忘了还有钱财可以赚。 杜和笑了笑,用着刚才那个沙哑又难听的声音说道,“官爷,我们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也是我们两口子最后的积蓄了。” 听到这话,那警员明显的脸色一沉,“那既然这样的话你们两个就快走吧!” 说完,那警员里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杜和拍了拍江凌的肩膀,示意可以走了。 “这个巴坚局长一定有问题。” 江凌点了点头,可是有一件事情她弄不明白,“可是,夏局长呢?夏局长那么痛恨东洋鬼子,我们把这几个人交给了他,他应该会竭尽全力把这几个人给看护好才对,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被放出来了?” 这个问题,杜和也想过。 只不过,军队上层的问题,有很多都是他们未知的,所以很多的问题现在还都得不出结论。 “或许问题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或许又没有这么严重,这个巴坚局长我们不了解,所以也不能妄下结论,兴许他也很有可能被东洋人给控制住了,所以才把这几个东洋人给释放了。” 杜和的想法也是对的,毕竟现在国内形势严峻,一切皆有可能。 “再者一个,依着夏局长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地让这些东洋人跑掉,如今他们能够这么泰然处之的行走在街头上,想必,夏局长那里应该也是被上头施加压力了。” 说道这里,杜和和江凌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 如今这个潜伏在军队上层的内奸走狗已经频频出来捣乱了,而且可能还不止一个,如今想要把局势给化被动为主动,就必须要把这几个汉奸先揪出来正法。 否则,像这样的突发情况还会有很多,在严重点,很有可能还会扰乱军心。 “如此说来,这个巴坚局长的确是有问题的,主要是我们现在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啊,而且去哪里也不知道。” 江凌吐了一口气,看了看天空,再也找不到像从前那样的蓝天了,现在的天空上,总是灰蒙蒙的。 “谁说的,现在我们有事情可以做了。” 杜和说道,眸光一闪,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什么事情,告诉我嘛!”江凌小跑了两步追了上去。 两人的背影,从远处看就真的像是一对老夫妻在打闹玩笑,说不出的平和感。 等两个人到了旅馆,杜和还是没有开口。 江凌气的小脸通红,看着杜和依旧强硬,黑如葡萄的眸子转了转,一把推开了走在前面的杜和,和衣躺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墙。 看着江凌这般模样,杜和挑了挑眉毛。 真的生气了? “喂,你饿不饿啊。” 杜和走到床边坐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 江凌并没有回应他。 “已经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快起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杜和知道江凌肯定饿了,并且以她的性格,她肯定会忍不住起来吃东西的。 可是,这一次等了许久,也没见江凌有动静,脸也埋在被窝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杜和拍了拍江凌的后背,“好啦,我告诉你,快起来吧。” “真的?”听到了杜和这话,江凌转过身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杜和看着江凌这般模样,轻柔的笑了笑,不难发现,里面还带有一些宠溺。 杜和点了点头,“真的,但是我们要先去吃饭,吃完饭我再告诉你好吗?” “那你不能骗我!” 直到在接受到了杜和坚定的目光,江凌才起身下了床,把被子叠好。 因为现在要注意点不要被发现,所以,所以杜和让江凌在上面等着,自己下去点了几道菜让店小二给送上来。 “过来。” 杜和坐在四角方桌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江凌过来。 江凌看了看,嘴角忍不住的微笑了一下,乖乖的走到杜和的旁边坐了下来。 “可以告诉我了吧!” 杜和张了张嘴,“其实也没什么,我刚刚只是逗你玩呢。” 也确实是这样。 听完杜和的话,江凌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黑线,“你又骗我!”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 其实整个事情说简单其实很简单。 “我们只要从巴坚局长那里下手就行了,只要搞清楚了巴坚局长为什么这么做,从他那里找到真相,那么如果真的事情如我们所想,那么以巴坚局长在上海的影响力肯定会有一个很大的轰动。” “到时候,如果真的是东洋鬼子从中作梗,那么一定会引起上海各方势力的注意,让他们自己下的这盘棋被自己乱成一团。” 江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面前的杜和,似乎再说我厉不厉害,快点夸我! 杜和笑着点了点头。“没错,兴许从这件事情中,我们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说着,杜和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意外的收获?” 江凌歪着脑袋,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想不到的。 只听见杜和缓缓道来。 “何司令一直以来都排挤自己的亲信,排挤自己的儿子,按理来说,何司令应该会很骄傲,因为有何团长这个儿子的,或许我们能够从巴坚局长那里突破,间接的找到何司令身上这一系列的谜团,这也将会是打破东洋人阴谋的最重要线索。”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入狱 杜和的提议固然是好的,可是想要接近巴坚局长,谈何容易。 何况两人此时都处于被东洋人通缉的时刻,在上海多带一日便有一分危险,江凌和杜和都深知这个局面对自己是相当不利的,就这样贸然接近巴坚局长,真是凶险万分。 “要不,我去吧!只要我伪装好一点儿相信可以在巴坚局长身边多待一段时间,这样就算是我被发现出事了,你也能想办法救我。” 江凌再三思索,才出此下策,可是杜和是个男人,怎么可能就让自己躲在女人身后成事,他是不会同意这个提议的。 “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我是不会让你一个女人落入虎口的。” 对于杜和的话让江凌很是感动,她知道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将自己安全考虑在先,断然是不会让自己替他深处险境。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得想个办法接近巴坚局长才行,不然就查不出真相了。” 江凌的提问,杜和心里也很焦急,思来想去,杜和想到了找洛豪笙局长帮忙。既然东洋人在一直追捕自己,那么就来一个将计就计吧! 此时的洛豪笙只是警察局的代理局长,上次帮助杜和逃脱之后便很久没有见过杜和了。 这天南门警署门口来了俩个人,一男一女警员一瞧这不正是东洋方面说要逮捕的人么,当下紧张起来,将警棍提在手中,随时准备攻击。 杜和习惯性的将江凌护在身后,面对一众警员的围攻毫无惧意。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抓捕行动我是无话可说的,可是我得先见洛豪笙局长一面。” 江凌紧张的抓着杜和的衣角,虽然早有准备面对这些可是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对方又是警察局的人所以免不了紧张。杜和将她的手拍了拍,低头对她说道:“别怕,有我在。” 不多时,围攻的警员就有人赶紧跑了上去通知洛豪笙,洛豪笙一听是杜和出现了,顿时跳了起来,这个大兄弟自己好不容易让他逃脱,怎么就又跑回来了,还这么正大光明的出现在警察局,这不就是将性命交给东洋人么。 杜和正在和一众警员对峙着,有几个警员让开了一条道。 只见洛豪笙径直走了过来,他没办法在众人面前表现热络,只是面色冷酷的询问。 “怎么?你终于舍得出现了,来人将他押下去。” 洛豪笙的命令已下达,警员哪里敢怠慢,马上就行动了。临走前洛豪笙说了一句:“我希望你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众人哪里还敢八卦杜和投案自首的事情。 杜和被押着就这样关进了警察局的监狱中,不多时洛豪笙亲自去监狱中视察,装作无意之举,偏是在杜和牢房门口停留了多时。 其他在监狱中的狱警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可是就用这么一会儿功夫,杜和就已经和洛豪笙达成了约定。 “这次主动入狱的风险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还敢这样行动。” 洛豪笙有些严厉的质问,可是杜和的心态却是好的,只要是能查出真相,那么自己就算是吃点儿苦头也没什么。 “我知道后果,我只想要真相。你按我说的做吧!” 听着杜和的话,洛豪笙更多的还是担心杜和的安危,可是现在杜和已经出现在警局了,无论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还不如听杜和的安排将计就计。 “将他带出来。”洛豪笙下令,狱警立马将杜和从牢房押了出来。 洛豪笙带着杜和很快就到了巴坚局长的办公室门口,此时的巴坚局长正坐在办公桌上,中午的炽热的太阳晒得他将警帽盖在脸上,扯着呼噜睡了起来。 “扣扣。”两声敲门声,倒是把巴坚局长吓得一个机灵,他一下子将帽子拿了下来,顺便揉了揉睡眼惺忪得眼睛,故作镇定得冲着门外喊:“进来。” “巴坚局长,是我洛豪笙吖!我意外发现了通缉犯杜和得行踪就赶紧将他缉拿归案了。” 说着,洛豪笙打开门示意杜和进来,巴坚局长瞧见杜和得一张脸,那是惊喜极了。他猛地站了起来,走到洛豪笙面前。 “这可是天大得功劳,洛豪笙你这次可算是办了一件大案。” “这都是承蒙巴坚局长得关照,只是我一直还只是一个代理局长……” 之后得话,洛豪笙,没有明说,可是要表达得意思巴坚局长却已经了然于心。 他拍了拍洛豪笙得肩膀道:“你就放心吧!南门警署正式局长得位置是你的。”巴坚局长对洛豪笙生擒杜和的事情大喜过望,所以对于洛豪笙的这点儿请求当下便应允了下来。 洛豪笙知道杜和的计划正在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本来是该高兴的,可是将杜和交到巴坚局长手里,那杜和的处境洛豪笙还是不免要担心的。 “好了,没事,你就先下去吧!将杜和先关押在监狱中。” 巴坚局长催促着让洛豪笙下去,杜和也就这样被关押了,而在办公室的巴坚局长立马拨打了一通电话,向对方报备已经将杜和抓获的消息。 洛豪笙除了警察局,就看见不远处的角落,买糖油粑粑的小贩旁边焦急等待的江凌。 虽说是全身裹上泛旧的衣物,可是毕竟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曼妙的身姿总是难掩的,洛豪笙知道她要问什么。 于是装作过去买糖油粑粑,却在低声对江凌说着:“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你就别担心了。” “多谢洛先生了,杜和在狱中还烦请先生多多关照。” 说着江凌将身上唯一值钱的簪子递给洛豪笙,洛豪笙并没有接,反而递给江凌几块现大洋。 “你拿着钱先躲着,杜和的事情我本来就不会袖手旁观,你这样拿我洛豪笙当什么人了。” 看着洛豪笙的态度坚决,江凌也就不再说什么,她拿着现大洋很快消失在行色匆匆的上海街头,她知道自己当下帮不了杜和什么,只能在外负责联络。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大哥 刚进入监狱中,杜和并不想惹事生非,他很清楚这次自己进入这些犯人内部是为了什么,所以并不想出什么风头。 可是每个牢房中都是有所谓的规矩的,杜和初来乍到免不了受欺负。 杜和抱着铺盖走进牢房,看到自己编号的床位就过去开始铺床,这个时候门外送杜和进来的狱警,像是无意之举,对着里面的其他人提点了一句。 “这是新来的,你们关照一下。” 杜和心有疑惑,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囚犯,大家都低着头,也没有说一句话。 狱警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走了出去,原先那些一直低着头的犯人也一个个的抬起头来。 杜和看着面前的这些犯人,一个个表现得依旧是云淡风轻。 突然只见那些人缓缓的站起身向杜和走过来,有一些人脸上带着长长的旧伤疤,看起来很是吓人。 “喂,新来的。” 为首犯人旁边的一个人踢了踢杜和的裤子,吐了一口唾沫,“呀,地脏了。” 看着杜和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那人感觉到面子上有一些挂不住,三步并做一步的走到了杜和的身边。 掐着他的脖子,把杜和按在了地上,“我说地脏了,你就得擦,明白吗?” 说完,就重新回到了那位为首的犯人身边,鞠了一躬,“大哥,这小子看来是个刺头,不听话啊!” 被称作“大哥”的为首的的犯人,走到杜和身边的床位上坐了下来,摸了摸手腕上的珠子。 “新来的,来到牢房里都是有规矩的。你要是想要过的安稳点,就得遵守规矩。” 杜和只是听着,但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快点给我擦!” 说着,那个犯人头子的小跟班拿出来一个抹布扔到了杜和的脸上,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杜和站起身看着面前的男人,眸子里满是怒火,可是,理性告诉他,现在他不可以做出什么轻狂的举动,而且这里这么多人,他一个人是打不过的。 “怎……怎么?你还想造反?” 那人被杜和看的头皮有一些发麻,步伐不禁往后退了两步,但是一想到身边这么多人,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挺了挺胸襟。 杜和看着那人过了许久,他考虑到自己冒险入狱是为了查询真相不可随意闹事,于是慢慢的捡起了地上的抹布擦着那两坨吐着的口水。 那人一看,有一些得意的笑了笑,“果然是个怂包,呸,装什么大尾巴狼。” 就这样,一伙人坐在一旁看着杜和擦着地上的唾沫,杜和一边擦着,还有一些人故意的又往地上吐了几口,扔了一些垃圾。 还指挥道,“这儿,还有那,看不见吗!” 杜和攥紧了手,只得埋头擦着地上的垃圾。 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杜和刚刚要爬上自己的床,旁边的人就往他的被褥上撒了一泡尿。 杜和看着自己的被褥,满腔的怒火。 “牢房规矩,新人来的时候不能上床睡觉。” 一旁的跟班斜眼看着杜和,满嘴的讥笑。 “那我睡哪。” 杜和握紧了拳头,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口吻平淡,这反应似乎让那个跟班也没有想到。 过了许久才指了指厕所的地方,“你睡厕所。” 说完,杜和就拿着没有被污染的枕头,走到了厕所旁边坐了下来,靠着墙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杜和就被一盆水给叫醒了,这水里似乎还有点臭。 仔细一看,才发觉这是那些人的洗脚水。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看着面前肆无忌惮的人,杜和一个拳头把他揍倒在了地上。 可是,毕竟寡不敌众,而且,这些人的身形也比杜和要强壮很多。 最终,杜和被狼狈打倒在了地上。 看着周围一张张充满嘲笑的脸,杜和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不去理会。 很明显,这个牢头是这个监牢里最大的人,所有的犯人都听他的,而这些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有可能也是他允许的,或者,就是他出的主意。 这个人,很有可能被什么人收买了,然后故意的过来整自己的。 那些人打也打累了,就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床上聊天玩游戏。 杜和一个人坐了起来,靠在墙上,仔细的打量着这个牢头。 仿佛是想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海里似的。 “杜和出来,有人探监。” 过了一会,狱警走进来把外面的铁门打开,向里面要喝着。 杜和刚刚走到门口,就被扣上了一个手铐。 走到了探监室,就看到了洛豪笙正坐在里面。 一见到杜和,他立马腾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杜和的面前,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心里五味杂瓶。 “坐。” “你怎么来了。” 杜和看着洛豪笙,轻柔的一笑,虽然他看见了洛豪笙很开心,但是脸颊上的疼痛告诉他,他微笑的幅度不可以太大。 “这监狱里面有人欺负你了?” 洛豪笙看着杜和身上的伤,这很明显是新伤。 这个监狱里面对于犯人的管理还算严格,按理来说这种殴打人的时间应该是不会发生的。 而如今发生在了杜和的身上,肯定背后有人操控指示。 “没事,一群小喽啰而已,而且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杜和摸了摸脸上的伤。咧出一个很大的微笑,虽然很疼,但还是极力的隐忍着,就是想要告诉洛豪笙自己可以的。 可是,杜和越是这副样子,洛豪笙就越担心。 探视结束以后,杜和又再一次的回到了监狱里面。 而这一边的洛豪笙,却是一直在忙前忙后的,为了杜和的事情而奔波。 本来按照他的势力和官位,只要说一下,这边肯定就会立马帮他安排的。 这一次,为了杜和的事情,罗生跑上跑下了好多次都被以各种理由给拒绝了。 直到将洛豪笙给逼急了。 “大胆!我堂堂一个局长,还要听你的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给我起来!” 洛豪笙挥了挥胳膊,眉眼间已经诉说了此刻的自己到底有多么的不开心,有多么的生气。 毕竟局长还是局长的,真的发起火来下的命令,还是不得不听的。 后来,就只能按照洛豪笙局长的意思,给杜和重新安排了一个监牢。 这一天,洛豪笙就假借视察得名义对杜和进行了探视。 杜和看着洛豪笙,眸子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这一次多亏了洛局长了,如果不是你,这会估计我还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烦呢。” “一点小事而已,不碍事。” 洛豪笙摆了摆手。 这几天,那个牢头对待杜和的花招,欺凌,洛豪笙其实都是知道的,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没有理由将杜和调离。 直到这一次,假借有公事,才把杜和给调出来了。 对于洛豪笙,杜和也还是很感谢的,多亏了洛豪笙,杜和才能免去吃掉这么多苦。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少年人 杜和在监狱里已经被囚禁的有一段时间了。 在这段时间,那他逐渐认识了许多社会各个层面的人。 在这里关押的有拉黄包车的,卖货的商人,报社的记者,甚至还有大学校园里本该谆谆教导学生的教书先生。 他们被关押在这里的原因各式各样。 据那个记者所说:他只是拍了一张照片就被怪兽妨碍社会治安的罪名,强行关押到了这里。 记者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的委屈,心疼的呲牙道:“可惜了那个新给我配备的德国进口照相机,我可是磨了主编好久才弄到手的。” 记者说这句话的时候,浑身的气息都变得低沉和衰落。 简而言之就是一张照片所引发的血案。 至于是什么样的照片,堪堪只有20多岁的记者不肯明说,杜和听着笑了笑也不问。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监狱小小的窗口之外,那炎炎的夏日渐渐的显出几分疲惫姿态来。 空气不再像刚开始那样闷热,但每天清晨随之而来的潮湿,却让人觉得难以呼吸。 杜和带着几分困倦从床上起来,头沉甸甸的,整个人好像在水里泡了一整晚一样,浑身都觉得沉重,又酸痛。 牢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 这一刺耳又粗哑的声音,直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门外传来狱警不耐烦的催促声:“你还傻楞着干什么,赶紧给我进去,听见没有?” 杜和听了这句话,心里便明白,大约又有人被抓了进来,刚刚好被分配到了自己所在的这一间牢房中。 大约是因为那新来的犯人实在太慢慢吞吞,杜和抬头看过去的时候。 只见那犯人捂住自己的腰臀,跌跌撞撞的跟三岁小孩似的摔了进来。 一看就知道是被那个狱警一脚踢进来的,显然那狱警用的力不小,杜和眼尖,清清楚楚的看到这新来的犯人,那没有完全被上衣挡住的后腰青了一块儿。 “喂,姓杜的,这小子就跟你关在一块儿,别跟我闹事情知道吗?” 狱警将上半身探进来,扯着喉咙瞪眼道。 杜和没说话,深邃的双眸还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这位新来的室友。 新来的这个看着似乎还是个孩子,一张显而易见的娃娃脸,看着还带着几分羞涩似乎不超过18岁的模样。 如此青春稚嫩的年纪会因为什么而被抓进来呢? 杜和微微眯起了眼睛。 大约是注意到了杜和的目光,那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过了一会儿又有些窘迫的笑:“前辈您好,我叫阿青,是北平大学的新生。” 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是学生,而且还是北平大学的。 北平大学,京都最有名的宣扬爱国文化的摇篮。 杜和的神色微微缓和。 他柔和的笑着问:“北平大学可是在京都,你怎么会被抓到上海的监狱里?” 提起这个阿青的脸上显出几分颓唐之色,一张素白的脸上微微发红显得更加窘迫。 “现在是学校放假时期,我受同学的邀约来到上海,参加抗日游行活动,但没想到活动的第一天就被逮捕了。” 游行? 杜和隐约记得前些天从狱警的嘴中听过相关的消息,只不过那时并没有放在心里。 至此杜和内心的防备才算是彻底的放松下来。 这个男孩出身于爱国主义的摇篮又积极投身于国家的维护运动,是一个心中有国家的人。 对于自己真正的同胞,杜和向来是宽和又支持的。 他拍拍身边的床板,示意青年做到自己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来微微笑着正式地介绍自己:“您好,我叫杜和,以前是一名魔术师,而现代只是英租界监狱里的阶下囚。” 阿青见到杜和这般郑重的态度,显然非常的受宠若惊连忙握住杜和的手,颇有些激动地说道:“您好,前辈,我真的非常高兴在这里遇见您。” 男孩的脸红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朝气和活泼。 青春的气息弥漫着,在这阴暗的牢狱里像一道亮丽的风景。 杜和突然想起了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论。 少年人是一个国家的希望。 “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叫我阿和就行了。”杜和的目光很温和。 监狱的生活要比人想象中的更加无聊,这里没有什么花红柳绿的风景可以迷人眼,也没有什么歌舞笙箫挑起暗流。 只有为犯人们定好的规矩,条条框框,板上钉钉。 但这同时也就意味着监狱的生活是有规律的。 晨饭之后再过两个小时,便是放风的时间。 杜和拍拍阿青的肩膀笑着说道:“走,我给你介绍几个同仁。” 阿青憨憨一笑,抱住一个小口袋老老实实地跟着杜和往外走。 少年的笑脸在狱中稀疏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温暖。 两个人跟随着千篇一律的人流来到了室外,一片并不广阔的操场出现在两个人的眼前。 干燥的黄土地上,因为众人的踩踏掀起弥漫的尘土,些许钻出地面的青草粘粘的躺着。 所有人看起来似乎都是懒懒散散的样子,但是,这其中的一小部分人看起来却很不一样。 他们聚在其中的一个角落,身子挺的笔直,每个人的神情都严肃却又充满了坚定,同样难看的狱服在他们身上却穿出了一种精神抖擞的感觉。 如同被大雪压住的青松,但青松依旧挺直。 这个大约就是文人风骨。 阿青脸上露出了孺慕的神色。 杜和拉住他的胳膊,带到身前来,指着几步远的那群人笑着介绍到:“这几位都是我的狱中好友,你以后可以跟他们多多的交流。” “他们来自于社会各界,各有特长之处,如果你能学上几分,对你将来是很有好处的。” 阿青听了,连忙恭敬地对着这一群人鞠躬道:“你们好,我叫阿清,是北平学生。” “原来是北平的学生呀。”1秒钟前还有些警惕的人群脸色纷纷和缓了些许。 毕竟1919年的五四运动留给众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只要是爱国志士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走上北平街道游行的学生们是如何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来反抗东洋侵略者的。 那些年龄大的人看着阿青的目光甚至带上了慈和,宛如在看自家的后辈一般。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阿青 这些人开始纷纷地介绍自己。 “小阿青,我姓王,你以后叫我王叔就行了。” “我是报社的记者,叫郭明,你以后可以叫我郭哥。” 面对着众人热情的态度和自我介绍,阿青谦虚的,激动地点着头行行礼。 “真是一个懂礼貌的孩子呀。”一个留着胡子的老先生走到杜和的身边,满意地感叹道。 杜和也非常赞同的点点头。 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拥有谦逊之心的后辈难能可贵。 “让这个小子也参与到我们的计划中来吧,否则这样的少年折在这里,该是多么让人可惜和心痛。”留着长胡子的老先生轻轻的叹息。 杜和闻言,一双深邃而不见底的眸子,同光微动,过了许久,他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每一个少年的成长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失去一个少年,就相当于失去了一份复兴中华的力量。 这不是杜和想看到的,所以他犹豫了一阵后还是同意了。 等众人介绍完之后,杜和拍了拍阿青的后背庄重严肃地说道:“阿青,现在我们要商议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愿意参与进来吗?” 阿青不知道,大家究竟要商量什么,但是仅仅看到众人一瞬间变换的脸色,便知道这件事必定非同小可。 他迟疑了,哀哀戚戚的问道:“如果我加入进来,会不会影响你们所要商量的事情?” 少年一边说着身子显得有些瑟缩,素白的脸上显出来几份害怕。 一看就是怕连累众人的样子。 长胡子的老先生攥住阿青的肩膀哈哈大笑的:“年轻人,胆子大一点,中华的未来可全在你们的身上。”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表示没关系。 阿青脸上这才露出憨憨的笑容,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既然大家都不介意我的加入,那我就给大家添麻烦了。” 一群人看到少年稚嫩的样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瞪着放风的时间,大家在这安静的角落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早先就已开始制定的越狱计划。 “不对,不对,我看郭明的法子到底还是有些冒险,咱们可都是手无寸铁,跑得再快,还能有枪子儿快吗?” “这话不假,怕就怕在打草惊蛇,万一中途被发现那就真的全军覆没。” 众人忍不住一阵的沉默。 “我倒是有个好主意。”杜和在这一片安静中,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主意?” 一群人纷纷看向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的杜和。 杜和的年纪并不大,最多也只是个青年人,然而,在他的身上却总有一种胸有成竹的悠然和自在,仿佛着天塌下来了,也不过是伸手一撑罢了。 这份气度是众人所远远不能比拟的,再加上杜和向来小心谨慎又思虑周全,是难得的既能把握细节,又能看破全局的人才。 故而哪怕是年纪比他大的,都很信服他。 阿青也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杜和。 就在杜和准备说的时候,一阵嘹亮的哨音响起。 狱警们拉着粗口的嗓子嚷嚷着回房。 众人回头一看就发现,原来是放风的时间已经到了。 杜和只得叹口气,重新寻觅机会商议。 好在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正午时间太阳炙烤大地。 一群囚犯们又被狱警赶猪一样赶到了食堂。 杜和和那群狱友们自然而然地齐聚在一块,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今天可能监狱长的心情比较好,也有可能嗜赌的厨子终于赢了钱,午饭要比想象中的丰盛。 居然每个人的餐盘里都放了一条鲫鱼,杜和特意打量了一下居然还是两面煎,此之外,每个人还都配送的有一碗鱼汤,汤上飘满了香菜。 “鱼汤配上香菜最好喝不过。”郭明陶醉的嗅了嗅,中国人不喜欢吃香菜的没有几个。 “可不是吗,这东西能够去掉鱼的腥味,又能增加汤汁的香醇。”长胡子的老先生也深表赞同的笑道。 杜和转过头对着阿青说道:“赶紧吃吧,等吃完了咱们再商议。” 阿青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分外的乖巧。 他并没有去喝鱼汤,而是用筷子精巧的从鲫鱼身上挑起鱼肉,他的动作很轻,居然能够将鱼肉完整的从骨头上剥离下来。 单单只看着他这样的动作,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杜和微微挑眉,这个阿青看起来要比他想象中的更会吃鱼。 但渐渐的他开始觉得不太对,总觉得阿青这样的用餐礼仪,有些眼熟。 只见阿青再用筷子吃完了正面的鱼肉后,把把鱼翻过来,又拿筷子去剥离背面的鱼肉。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而且每一个步骤都很规范,这绝对不是无意中养成的,而是专门有人教养过的。 杜和的眼神微微地闪了闪。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那碗洒满了香菜的鱼汤递给阿青,唇边的笑容温煦暖阳:“尝尝这碗鱼汤吧,又鲜又香。” 阿青乖巧的嗯了一声,接过汤以后却并没有立刻喝,而是拿起了筷子跟挑米粒似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把香菜全都挑了出去。 鱼汤里竟然没有剩下一丝一毫的绿色,足以可见鱼汤的主人对于香菜是何等的厌恶,这种行径未免有些极端。 无论是吃鱼的礼仪习惯,还是不吃香菜的习惯,这些都昭示着这个阿青似乎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杜和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的双眸深入海底,不见阳光。 这个阿青到底是谁? 他来到自己的身边是否怀着别样的目的? 众人用的饭,趁着食堂无人关注的时候又开始讨论起越狱的计划。 然而,这一次杜和却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众人的谈话,锐利的眼眸像是一把刀扫过桌面:“越狱的事情,我们往后再商谈。”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杜和为什么突然之间脸色变得这般凝重?好像如临大敌一般。 等到第二天又是上午放风的时候,杜和却支开了阿青,众人都有些蒙,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杜和将自己昨天的发现,详细的跟众人说了一遍,一瞬间人人都沉默起来。 “这么说,这个阿青是有问题了?”郭明有些震惊的说道。 “没想到北平大学现在也被渗透成了筛子。” “我现在并不能确定阿青究竟是不是东洋人,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暂时是不要让他再加入我们的计划了。”杜和但眉宇间藏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忧虑。 正是关键时刻最怕节外生枝。 众人听了之后,也纷纷地点头。 等放风结束之后,阿青的脸上明显带着几分委屈的神色:“阿和,你们商议越狱的事情,为什么突然不让我参与了呢?” “你们是不是嫌我麻烦了,所以才故意要避开我。” 才19岁的少年看起来委屈极了,可怜巴巴的像一只牧羊犬。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耐心 杜和心里微微地软,但他最终还是避开了阿青的目光摇了摇头“最近是多事之秋,所以必须小心谨慎,等过段日子风声松了,你再重新加入也不迟。” 阿青看起来有些不甘心,又缠了杜和一会儿,但杜和始终不曾透露任何的相关信息。 阿青似乎很生气,自然地抱着自己的盆子走了。 又是新的一天,杜和我也中发现阿青在求郭明,想让他透露关于越狱计划的事。 郭明当时的神色都已经动摇了,若不是杜及时的出现,恐怕所有的计划都会被和盘托出。 中午的食堂吵吵嚷嚷的,然而杜和所在的这一桌气氛却显得很凝重。 拿手指敲了敲桌子,满脸凝重的青年郑重的警告道“我再重复一遍,无论阿青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谁都不能告诉他任何越狱的其他信息。” 扫视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杜和紧绷着脸说的“不要因为你们的一时疏忽和侥幸,闻害死大家所有人。” 杜和的话让众人心中顿时一凛,乱世之中最重情义,自己死不要紧,若是连累了别人那就真的最无可恕。 然而事情却比他们想象的变得越来的越麻烦。 众人如今被关在同一所牢房之内,无论想做什么私密性的事情都极其的困难。 狭小的牢房内,阿青甚至不需要大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就能将所有的任何东西都收进到视野之内。 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瞒着一个眼明手快的少年人去挖越狱用的地洞,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可以在晚上趁着阿青熟睡的时候,小心地挖掘,可是谁能保证在挖的过程中能不发出一点声响。 更重要的是英租界的牢房曾经发生过暴乱,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故重演,所以夯土层全都是加厚的。 这就意味着挖掘的艰难,以及需要挖出来的土会越来越多,而这些泥土想要不找痕迹的运出去也是一个问题。 总而而言,绞尽脑汁付出的心力和所能取到的成果不成正比,在冒着巨大风险的情况下,众人能够成功的概率甚至不到10。 如果再这么胶着下去,甚至随时有可能东窗事发。 所以杜和果断地让众人停止挖掘进程,并且为了防止阿青发现其中的端倪,悄悄的隐藏了越狱的洞口。 至少现在从表面上看过去,那只是一个堆放杂物的不起眼的旮旯角。 就这样时间还在一点一滴地往前走,日升月转,黑白交替,众人看起来相安无事,一片和乐融融。 但其实,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内心的焦灼与日俱增。 众人所要面临的现实是每拖延一秒钟就会增加一分的风险。 而未来是未知和不确定的,但眼下的局势又特别的残酷。 性格最跳脱的郭明已经忍不住好几次在暗中给杜和使眼色了。 但是对上郭明闪烁的眼眸,杜和仍然坚决地摇了摇头。 凭藉着牢房外渗进来的天光,他默默地看向坐在床头的阿青,对方手上正在摆弄一个破旧的魔方,食指飞快如影,但却始终调不准魔方的颜色。 碰了一下,阿青把魔方随手扔到了床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举手抬足间的动作隐隐约约间带着一股火烧火燎的气息。 杜和无声地眯了眯眼,草原之王的狮子在捕捉野鹿之前总是要有足够的耐心,但是究竟哪一个能得偿所愿,就要看谁最先沉不住气。 要么是他们顺利地逃走,要么是沦为着头伪装完美的狮子的口中食物。 这个时候杜和的心很平静,就和他每次要登台之前,一样的心如止水不起微澜。 就这样众人又过了几天,阿青看起来一直都没有什么异常的状况,而且他变得越来越乖巧,就像是一个邻家的小弟弟一般。 众人虽然心里怀疑不定,但其实也都相当喜欢这个少年。 这其中杜和和阿青的关系也越来的越亲密,两个人常常一同进出洗漱,就跟亲兄弟一样。 到时弄得郭明心里有些郁闷,当初是杜和自己说阿青的身份有问题,让大家不要离他太近,还特意警告过他,可是现在杜和自己却跟阿青贴在一起。 这不是知法犯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郭明心里气鼓鼓地,暗自嘀咕道这都是什么事呀? 不知不觉间上海进入了梅雨季节,这是亚热带地区最典型的季节气候,如丝的细雨,轻如鸿毛在众人的衣冠和头发之上,飘飘洒洒。 一天两天,还觉得有江南秀丽的柔婉之意,可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一点一点慢慢地的下下去。 别说是关在牢房里的犯人了,就连那些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的狱警也都烦躁的受不了。 简而言之,这一场梅雨似乎将众人心底里的阴暗面都悄无声息地冲了上来,于寂静之中,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杜和站在食堂窗口前,手里的托盘只放着一碗清可照人的稀粥。 透过乌漆墨黑的窗口,监狱的厨子扬了扬手中的勺子,不耐烦地说道“看什么看,就算再看馒头也是没了。” 杜和抿了抿唇,神情淡然,目光却肃穆锋利如刀。 这已经不是第一天没有给他发馒头了,事实上,最近几天每次轮到他的时候,都只有一勺可怜的稀粥和几根蔫儿巴巴的咸菜。 如果说只有那么一顿还好,但关键是一天三顿都是这么吃,杜和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每天只喝三少稀粥,身体怎么可能扛得住? 到今天身上的力气,他稍微动弹,就跟洪水似的全都倾斜了出去,手脚乏力。 “我看你,也并不是为了馒头,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杜和平静地拿手摸索着光滑而又冰冷的托盘,目光带着一股隐隐的慑人的压迫力。 监狱里的厨子接触到那样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上猛地一跳,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心虚。 他别过脸去,装作成汤的样子,拖着嗓子吼的“你个小刺喽,什么屁话那么多,要问就赶紧问,别耽误我给人放汤。” 无声地弯了弯嘴角,杜和似笑非笑“我想问的很简单,为什么每一次都恰好到了我这儿没了馒头,哪怕我来的再早。” “你来得早又怎么样,没了就是没了,怎么?不满意吗?不满意你就别喝!” 厨子说着蛮横的从窗子里面探出身子,长着黑黝黝的汗毛的大手朝着杜和的托盘就抓去。 杜和眸中寒光一闪,扬起手臂连人带托盘直接转了半圈,错开厨子油乎乎的手。 厨子还不死心,继续在那里拍着个窗口的栏杆叫嚣着,吐出口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弄得全食堂的人都看了过去。 郭明气不过,从托盘里拿出自己的馒头塞到杜和的手中“别理他,吃我的。” 杜和无声地摇了摇头,他现在已经完全肯定监狱里有人在故意的针对自己,如果接受了郭明的帮助,那么很可能会牵连到对方,这是杜和所不愿意看到的。 “阿和,郭哥说得对,别理他,来!我胃口比较小,还是吃我的馒头吧。” 阿青憨憨的笑着,不由分说的把郭明的馒头扔了回去,把自己的馒头给了杜和。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三仙归洞 / “阿和,你吃我的馒头吧。” 阿青腼腆地拿手挠着后脑勺,看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郭明很是有些无语,可怜他那白花花的馒头,从他自己的手里跑到杜和手里又被阿青亲手扔了回来,短短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被三个人的手捏了,这还能吃吗? 越看越觉得自己蒸馒头上好像印满了手印,一瞬间大倒胃口,于是郭明苦着脸埋怨道“阿青,阿和吃谁的馒头不是吃,你为什么偏偏要把我的馒头给扔回来,搞得我现在看自己的馒头,觉得上面沾了一层的手气。” 手气,详细来说就是脚气感染到手上的味道。 郭明越想越离谱,整个人都陷入了苦大仇深的气氛中。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出刚才的那句话,杜和霎那间压抑的眼神。 说起来,他虽然能够感觉到监狱里是有人在故意针对自己,但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他低下头盯着阿青扔到自己怀里的馒头,眼神莫测。 心中隐隐约约之间浮现出了一个猜想,但是看着阿青无辜又纯良的眼神,杜和一时间又不敢太过于确定。 杜和从来都不是那种根据有限的线索,去得出无限结论的人,他更喜欢从细节方面来发掘真相。 也正是他这一份与生俱来的谨慎和仔细,让他再屡屡跟东洋人作对之后还能活到现在。 古怪的气息实在是太明显了,杜和终于抬起了头,他拿着托盘在长条形的桌子前坐下。 他对面坐下的就是紧跟不舍的阿青。 顶着阿青殷切的眼神,杜和忽然轻声一笑道“如今的天气这么差,饭菜又难吃的要命,大家心里肯定都不舒服吧。” “诸位都知道我入狱之前是个魔术师,不如我变个小魔术活跃活跃气氛,也好下饭。” 如今越狱的计划被迫停止,而现在的天气因素又十分的恶劣,狱中生活如此的无聊,能看一场免费的魔术何乐而不为。 于是,众人也没有想其他的纷纷点头笑道“好啊,在这样的情况下,难得杜兄有兴致。” “快演,快演,我在这英租界的监狱中被关押了半年,天天都是一成不变的模式,无聊的都快长毛了。” “你以为你是蘑菇吗?还长毛?” 不知是谁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打趣的话,一瞬间其他的人都跟着笑了。 阿青同样也跟着笑了起来,少年人所独有的那种活泼和无忧无虑在他身上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那些上了年纪的人看到他的笑容都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隐隐约约的触动了。 杜和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观察到对方的面色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慢条斯理地取出三个碗来,而后强行的将郭明的馒头给借走了。 郭明…… 为什么他领到的白白胖胖的馒头命运如此的艰难。 难道说他的馒头注定吃不到嘴里吗? 虽然他现在其实已经很嫌弃这个馒头过境千帆。 “阿和,你干嘛不用阿青给你的馒头做魔术呢?难道阿青的馒头更金贵吗?” 郭明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当然以搞怪的成分居多。 杜和含笑地看了他一样,不紧不慢的说道“那是当然的,你怎么能跟阿青比,阿青可是我最疼爱的弟弟,至于你……” 郭明立马装出一副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模样,其实脸上的表情很滑稽。 “对我来说充其量,只算是路边上推着车倒夜香的。” 所谓的夜香,别看名字好听,其实是人不可描述的臭气熏天的排泄物。 郭明听完这下子脸上的搞怪表情蹦不住了,直接绿成了盆里的咸菜。 众人个个都忍不住抱住肚子大笑起来。 阿青听了杜和的话,一边跟着笑,一边又忍不住脸红。 “阿和,我也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哥哥看待。”他的脸跟番茄似的。 众人这一次发出了善意的微笑。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杜和将郭明的馒头放到了其中一个碗里。 阿青好奇地瞪大了,身子都往前倾斜,双眼死死的盯着装着郭明的馒头的那只碗。 他看起来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杜和的动作忍不住顿了一顿。 随即他眉眼微弯,年底的笑意深深浅浅。 “接下来我会表演一出三仙归洞,等我停下来之后,诸位不妨猜猜这馒头到底在哪个碗里,如果猜中了,这馒头就奖励给谁做夜宵。” 自从进入梅雨季节以来,狱中的伙食确确实实差到了极点,但是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提供的这个食量,根本就让人吃不饱。 所以这种情况下种,众人理所当然的认为,如果是自己猜中了的话,馒头就应该归自己所有。 “那么现在就开始了。” 杜和保持着笑容,两只手,十根指头跟充了电一样飞快地移动,频率的高速甚至让人根本就看不清楚,他手上的动作,以及三个瓷碗到底交换了多少次的位置。 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人知道装了郭明的馒头的那只碗,现在到底是哪一个? 众人从杜和的动作停下来之后就开始认认真真地回想他方才的动作,企图找出正确的答案。 但是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杜和来到现代玩电子竞技的话,那手速绝对能有400以上,以这样的速度,人们单凭肉眼所能捕捉到的痕迹,近乎于一片朦胧的影子。 所以综上所述,杜和到底移动了多少次碗,有没有在这其中还做了其他的手脚,众人不得而知。 郭明惊恐地抱住了自己的脸“怎么办?馒头到底在哪一个碗里?” 虽然说,他很嫌弃自己的馒头过尽千帆,但是他更不想饿肚子呀。 于是他一马当先的开始胡猜起来,结果理所当然的没有猜中一次。 郭明…… 众人…… 这种每一次都能错开正确答案的运气,也是史无前例了。 郭明黑着脸,杜和却自然而然的抬眸看向阿青,微笑着说道“阿青,你也来猜猜看吧。” 阿青似乎很是腼腆,很不好意思,一张白净的少年脸又涨得通红。 “这,这不好吧?” 他挠着自己后脑勺。 “这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是一个游戏,你看大家都在积极的参与。” 杜和不容置疑的依次敲了敲面前的三个碗,淡淡的笑着。 “那……”阿青抿了抿嘴,有些局促的指着其中一个碗说道“那我就选择这个碗了。” 杜和闻言,眼眸深了深,其他人则都觉得阿静的选择不太可能是正确的答案。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杜和就是将馒头藏到了中间的那个碗里。 因此,按照一般的逻辑思维,大家都会先去猜中间的那个碗,杜和肯定会预料到这一点,所以中间的那个碗里藏有馒头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啧啧,看来阿青你的判断力跟我一模一样的菜。” 郭明与有荣焉的拍打着阿青的肩膀,一副找到了同道中人的模样。 杜和笑了笑,而后用一种遗憾的口吻说道“郭明,恐怕你弄错了,因为阿清的判断是……” 他慢慢地掀开了中间那个碗,只见白白胖胖的馒头赫然躺在里面。 郭明的脸瞬间垮了,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捉弄和深深的不公平。 众人看着他一副想哭无泪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馒头 / “喏,阿青,既然你猜中了,那么郭明的馒头就是你的了。” 见阿青一双大眼看向自己,杜和从怀里拿出另外一个馒头笑着说道“至于我就吃你给我的馒头就行了。” 阿青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了郭明的那只馒头。 “吃饭吧。”杜和说道。 众人开始纷纷地喝汤吃馒头。 阿青见杜和也开始吃饭,于是一边听着众人的交谈,一边咬上馒头。 就在众人彼此交谈着上海的风云变幻,以及东洋人私底下各种的小动作时,忽然听到一声重重的扑通的声音。 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了下去,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赶忙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还在吃饭的阿青摔倒在地上,面部朝天,可以清清楚楚地让人看到他原本带着红晕的脸渐渐的白里泛青。 “这是怎么了?”郭明震惊的扑倒阿青的身边,刚一碰触对方,却见阿青跟反了羊癫疯一样剧烈的抽搐起来。 直接把郭明给吓得够呛。 当即有人惊叫着呼喊狱警,让他们赶紧去把医生带过来。 杜和身边的同胞们也都是一脸惊慌和惊疑不定。 只有杜和一个人稳如泰山,平静的,就像是深海的沙,天上的月。 阿青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看着杜和,似乎不敢相信为何此刻躺在地上的是自己。 杜和拂了拂衣服上并不存在的残渣,慢条斯理地走到了阿清的身边,伏下身子看着他的脸,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很惊讶,中毒的不是我而是你,对吧?” 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给听得蒙住了,隐隐约约似乎发觉了,这其中有什么内情。 阿青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吱咯吱的不甘心的声音。 “看来你很想知道自己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 杜和做出一副十分为对方着想的表情说道“看在你临死之际,还如此不甘心的份上我便告诉你吧。” “这一切都只怪你太心急,太粗糙,你大概以为长时间的饥饿一定会让我接受你的馒头,却不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反而让我提高了警惕。” “但是不得不说效果还是有的,饥饿确实已经让我妥协了,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郭明已经扔到我手里的馒头又给夺走,换上了你自己的。” 听到这里,阿青的双眼几乎要凸出来,猛的一个全身性的大抽搐,喉咙里冒出血泡来,但是那血液的颜色却是黑红色的,由此可见中毒已深。 “阿青啊,我说不知名的东洋特务,你做得实在是太刻意了,难道在你的特务生涯中,你的长官没有告诉过你,无论是什么样的计谋都不能做得太过巧合吗?” 到这里杜和脸上的笑变为一种冷酷的嗜血,他最无法原谅的就是亲近之人的背叛,而最痛恨的就是东洋的特务。 无疑阿青两样都占全了。 他冷漠的看着这个才19岁左右的少年,在无限的痛苦中闭上了眼睛。 一时间,现场的气氛寂静又沉重。 参与了越狱计划的同仁们一脸震惊的同时,又都一阵后怕,忍不住脊背生寒。 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出身于京都大学,一脸人畜无害的少年会是东洋的特务。 更好杜和及时的发现,并且看破了对方的身份,否则后果一定是血流成河不堪设想。 后怕过后,众人心中的忧虑又加重了一层。 狱警过来之后发现人已经死亡了,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就连跟着来的医生也是平淡如水。 几个监狱管理人员直接把阿青的尸体给抬走了,连检查都免了。 看到这一幕,杜和的眼睛眯了眯,果然不出他所料,英租界不干净。 虽然说是乱世,人命如草芥,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流血死亡,但是放到目前的情况却又不一样。 因为这里是英租界,秉承的是英国自制制度,贯彻的是英国从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当中,继承过来的以人为本的法律。 所以按照正常的法律制度,监狱里死了一个人,监狱长应该派人进行详细的调查取证和询问。 但是杜和和他的同仁们等了好几天,结果等来的却是风平浪静。 上边的人别说是调查了,对于阿青的死连提都不曾提过,好像监狱里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离奇的人命案子。 额度和先前所说的那样释出反常必有妖,众人也都意识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 “巴坚可是这座监狱的监狱长,按理说发生了人命案子,他就算是敷衍了事,也该调查几下做个样子,可是他什么都不做,这个也有点儿太奇怪了吧?” 脾气急躁的郭明抓耳挠腮的思索着。 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先生也深觉这件事有问题。 “是啊,在英国人的租借那堂而皇之的玩忽守着这个巴坚难道是不想干的吗?” 众人议论纷纷,然而杜和却平淡的扔出了一个“巴坚当然不可能不想干,正是因为他想继续做这所监狱的监狱长,所以他对这件事不闻不问。”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正常情况下,努力才能保住工作和职位,玩忽守职不应该是丢掉工作吗? 到众人越发的迷惑不解,直到这个时刻,杜和才慢慢地解开了谜底“因为这所监狱的监狱长巴坚和东洋人有勾连,或者应该这么说,他早已经变成了东洋人的走狗。” “而英租界的英国官员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只有掩盖住他放东洋人进来想要杀我的事实,才能够保住他的英租界里面所掌握的权势和人脉。” 原来这才是巴坚毫无作为,胡乱处理此案的最根本的原因。 众人恍然大悟。 杜和则低下头,微眯着的眼睛犹如一把开了刃的寒刀,刀光剑影无声上演。 如今,东洋人想要在监狱中将自己灭口的计划已经曝露了,那么接下来他们是会继续想办法谋杀自己,还是在得知已经打草惊蛇了之后就按兵不动? 杜和摸不准,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制定的这个谋杀计划,也无法从制定人的身上推敲出蛛丝马迹。 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保持镇定和冷静,还有加快越狱计划的进程。 这监狱对他来说已经不安全,谁都不知道下一次东洋人会什么时候下毒手? 杜和并不怕死亡,但他害怕的是这就看不到国家领土的统一和完整,就躺进了冰冷的坟墓里。 所谓死也不得安宁大致如此。 在得知杜和想要加快越狱进程的想法之后,众人都表示赞成。 监狱的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劣,东洋人都能够潜入进来大辣辣地杀人了,在呆下去,就真的要出现无谓的牺牲了。 现在没有了阿青的监视,越狱的地洞越挖越深,越挖越快。 每一个晚上,所有人都争分夺秒的挖掘洞口,将弄出来的泥土全部通过墙壁上方窄小的小窗口扔出去。 不过短短的几天,就挖出来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小地道,只需要再过几天打通了地面众人就可以逃出生天。 看着成功在即,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杜和的心中却越来越矛盾。 。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地道 / 因为如果地道被完全打通之后,他就完全没有了他的选择,必须跟着众人一块儿逃出去。 否则巴坚就有了名正言顺的藉口来处死自己。 但是让他犹豫不定的是,他和洛豪笙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东洋人和巴坚有染的确凿证据,以及他们之间的秘密联系。 万一出去之后,他就无法揭穿巴坚的真面目,还有东洋人的后续阴谋。 这跟他原本的意图是相违背的。 昨天晚上梅雨连绵,众人又开始热火朝天的挖掘行动。 郭明正挖的畅快满头大汗的时候,突然感觉手中的工具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拉出来一溜儿耀眼的火花。 他顿时扭头向外说道“怎么办?这块区域好像有岩石。” 郭明所挖的这个区域是离地面最短的路径,因此众人一听就集聚在了洞口。 杜和偷偷藏起来的打火机打亮了周围。 狭小的洞穴范围内四周的一切就都清晰的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只见方才郭明手中的工具撞上去的那一点并不是所谓的岩石,而是几只箱子。 箱子一半儿露在外面另外一半被掩埋在泥土里,所以杜和也没有办法打开这个箱子,于是他关掉了打火机,转过头对郭明以及其他的人建议道“这几个箱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不如沿着箱子的方向,继续往前挖,等把箱子挖出来之后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名堂。” 如今这个方向是离地面最近的方向,再加上杜和说自己对这些箱子眼熟,无论是为了越狱还是为了追根交底,众人都毫无异义的决定继续挖下去。 好几个小时之后,众人都楞住了,请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的出乎意料。 “这里好像是一个地库。”郭明喃喃自语的说道。 杜和也看得出来点了点头。 像这样深埋于地下的地库所存放的东西肯定非同小可。 杜和走到其中一个箱子的旁边,让那位留着羊角胡子的老先生递过来一个工具。 而后让另外一个人打亮打火机,当着众人的面,他直接暴力撬开的箱子。 顿时一阵金灿灿的光芒,耀得众人的眼睛都要瞎了。 几秒钟过后,等众人的眼睛适应了这股刺眼的光芒,再定睛看去,纷纷震惊的呆若木鸡,抽了一口冷气。 “这…这…” 郭明跟突然犯了间歇性的语言障碍证,俗称结巴一般,磕磕绊绊的往外蹦着字。 但是这也不怪他如此的激动,因为别说是他了,就连在场阅历最为丰富,家产最为丰厚的羊角胡老先生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条。 众人勉强稳住心神,在杜和的示意下,开始七手八脚的一各一各的开箱子。 等到所有的箱子都被翻出来之后,整个仓库都是金灿灿的光芒,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虚假的眩晕感。 满满的一仓库黄金呀,并且从色泽和手感的程度上来看,是百分之百的纯黄金。 乱世之中,黄金最贵,也是最稀缺的。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黄金? 众人在震惊之后,又陷入了深重的疑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呢? 不少人都看向杜和,这所监狱里杜和早就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他的智慧。 所以一直以来,在众人的眼里,他都是军师的角色,犹如诸葛亮之于刘备郭奉孝之于曹操。 杜和强忍住心头的震惊,深吸一口气开始镇定的打量起这箱子里的金条。 金条备注成了最常见的长方体型,这种形状在当下基本上是常采用的形态。 触手带着金属的冰凉,杜和让拿着打火机的人在靠近自己一点,藉着昏黄的火光仔细的查看金条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些发现,只见每一根金条上面都刻着几个稀疏的法文。 杜和将这几个法语单词在嘴里无声地拼读了一遍,下一秒整个人就楞住了。 说实在的他本人对于法文并不了解,只会一些最基本的粗浅的拼读发音,但是就是这个发音,实在是让人太过于熟悉了。 “这金条上面刻了几个单词,单词的意思,应当是渣打银行。” 杜和终于转了过身,神色凝重地对着众人说道。 某人一时间哑然,显然不明白堂堂的的渣打银行的金条,怎么会被存放于监狱底下的地库里面。 怎么看这件事都有猫腻。 杜和也觉得这件事很不对劲儿,他大略地从金条上边的法文,以及金条铸造和出库的时间判断出,这批金条正是很久之前高桥鹤死的时候,渣打银行所丢失的那批。 时间已经很长远了,故而在场的人能够联想到那件事的,几乎没有几个。 杜和好看的眉眼深深地皱起,高桥鹤死的时候他原本以为这批金条肯定已经落到了东洋人的手里,说不定已经被运到了东洋。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笔金条居然被藏到了英租界监狱的地底下。 这样前后联系起来推敲的话,巴坚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和东洋人有牵连。 想了一会儿,杜和突然无声的笑了,看来这隐藏的内情要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得多,也更加的惊爆眼球。 如果法国人知道他们的金条,其实是被东洋人拿走的,又藏到了英租界的监狱底下。 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杜和突然很期待上海这被东洋人掀起来的风云变幻,被搅乱成一滩子的泥潭的将来。 等出了地道之后,杜和面色严肃地 说出了黄金的来历和被盗窃的经过,叮嘱诸位同仁千万不要泄露地下有黄金的事情。 大家都是满腔的爱国志士,在知道黄金有可能是东洋人藏在这里之后,纷纷表示三缄其口,愿意配合杜和接下来的行动。 反正只要东洋人能够倒霉,接下来的这一出戏谁不想看呢? 众人只有进行越狱计划的时候才能激发出来的兴奋,这一刻也同样的激动起来。 郭明摩拳擦掌的说道“兄弟们,咱们赶紧继续往下挖,也好早点看小东洋的笑话。” 响亮的一句话,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号召。 热火朝天地挖掘行动又重新开始了。 等到天亮之后,众人顺从按照狱警的命令出去放风。 杜和则在众人的掩护下,想尽办法地将昨夜的重大发现,递到洛豪笙安排在这间监狱里的暗桩。 做完这一切之后嗯,杜和若无其事地跟随同仁们返回了阴暗潮湿的牢房。 他拿起死去的东洋特务阿青的那个魔方,慢条斯理地调整着魔方的颜色块儿。 现在只希望这条消息能够顺顺利利的尽快地到达洛豪笙和江凌的手里,他们一旦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一定会告诉法国的渣打银行和投资方里尔克,到时候…… 自从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的大门强行被英国的侵略者打开,从此开始了悲惨的半殖民地生涯。 在这期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没杀人放火,掠夺中国的奇珍异宝。 到底法国也不是什么好货。 如今,东洋人将主意打到了法国人的身上,或许…… 杜和无声地笑了笑,眼眸中流露出一股意味深长的神采。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看戏 接下来他可以观看一出狗咬狗的精彩的戏码。 当然,杜和所针对的只是那些侵略者和掠夺者,不管是哪一个国家的? 江南的梅雨总是下的无休无止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亚热带气候的季风开始逐渐的展现出它的威力。 宛如牛毛的丝丝细雨,到底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黄豆大小的雨滴。 明明是梅雨的季节,却让人恍然间想起了江南春日的旖旎。 而杜和的监狱人生也像着江南的梅雨一般迎来了新的变化。 因为法庭之内尊贵的法官大人,终于决定要审判他。 在被接出监狱的时候,江凌和洛豪笙都来看他了,两个人站在严密的角落,不是这个即将被转移到车上的杜和。 他们的目光中即带着担忧,同时又隐含着沸腾的希望。 杜和感觉到了,于是他转过头去,冲着那个方向含笑点了点头。 囚车带着杜和,慢慢地开向审判厅。 至少目前从表面上来看,这是一场完全公平的公正的完全依靠法律来进行的审判。 尽管实际上,还没有开庭,但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藏在潮湿阴暗角落里的阴谋家们等待着几个小时之后,法庭宣布处死杜和的喜讯。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弹冠相庆,提前庆祝胜利。 杜和也在等着,只不过他在等一场风云变幻,绞断那张由有心人布置的,将上海团团包裹住的大网。 而他将从那张大网掩盖下的泥沼里脱身而出,洗掉所有的莫须有的罪名。 如果运作的过程足够完美的话,或许得到的回馈会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丰厚。 穿着正装的法官,红色的矩形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锤定音的审判之锤。 两侧坐满了名义上代表着社会各个阶层的陪审人员。 而应该安置犯人的那个位置的后方,坐着清水一溜儿的媒体,各个报社的新闻记者都穿着笔挺的西式西服。 有人鹦鹉学舌的带脖子上套了一个领结。 从这些人身边路过的杜和视线停留在那黑色的领结上边,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这位记者朋友既然已经在衬衫里面加了假领,为什么外面还要套一个黑色的领结呢? 瞧啊,当初魏源在海国图志里面提出来的施以长技以制夷,到了今天最终也只是演变成了一场荒诞剧似的,拙劣的模仿。 如果魏源知道他当初提出来的绝妙思想,被这一群人如此的粗制烂用的话,说不定会气得直接掀开了棺材板子跳出来。 想到这一点,杜和仿佛得了几分乐趣,眉眼弯弯的含笑站在犯人的席位上。 等到明天,各大报纸的头条就是魔术刺杀案的男主角如何罪有应得的新闻。 东洋人在操控舆论方面总是要技高一筹。 杜和很淡定的捋了捋身侧的袍角和衣袖,在这样正式的场合里,他不喜欢邋里邋遢的,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细节,比如衣角上的褶皱。 特地错开时间的江凌和洛豪笙也悄悄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大约等了有几十秒的功夫,法官们相继就位,他们站在审判之桌的后面,宣布正式开庭。 媒体立马掀起了一阵亮瞎人眼的闪光灯。 在平凡拍摄照片的声音中,法官落座。 按照正常的流程千篇一律的审理杜和。 对方的律师显然做了充分的准备,在偌大的法庭上侃侃而谈,出示证据询问证人。 条条框框,宏观微观都阐述的一丝不苟,条理分明。 我知道对方律师的嘴里杜和心狠手辣,气亮窄小,十恶不赦的刽子手。 按照法律这些罪名足以给予他绞杀的审判。 我在众多媒体后面的江凌气得差点直接站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无耻,简直太无耻了! 江凌恨的咬牙切齿。 拽住她的胳膊,洛豪笙手疾眼快的把她重新按到座位上。 前方的法官,刚刚已经因为江凌突兀的举动而注意到了。 “你老实点,难道你想现在就被赶出去吗?” 洛豪笙头疼的说道。 而此时此刻的杜和背对着他们,所以看不到观众席上,这一点小小的插曲。 他的注意力在这个时刻必须特别的集中。 因为公正,严明的法官敲了一下审判之锤后,拿着那双异域风格的眼睛看向杜和问道:“犯人,对于对方律师所陈述的罪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在现场的很多人看来,法官的这句话完全没有询问的必要性,因为证据确凿。 如果人证,物证都不能算数的话,那么司法的正确性和公正性还要靠什么来支撑和证明。 但是杜和偏偏就是有很多的话要说。 身姿挺拔的青年再次捋了捋整洁,干净的衣角,就像每次要上台表演魔术一般的从容不迫。 他嘴角含着三分清笑:“法官大人,您判定我的罪名之前,我的确是有话要说。” 让一个即将双脚踏入地狱的犯人拥有自我陈白的机会,这是法庭给予犯人最后的仁慈。 所以法官很宽容大度的表示,杜和可以在威严的法庭上说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所想所思。 杜和脸上的笑在此时消失了,浑身的气势猛然一变,众人都明显的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此时他不再是一个即将被定罪的犯人,而是站在正义的席位上,俯视肮脏的阴谋家的中国人。 观众席位上的江凌和洛豪笙两个人的心刹那间起伏。 江凌不住紧紧地攥住了洛豪笙的手,尖锐的指甲刺进了对方柔软的掌心。 但是奇怪的是洛豪笙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股疼痛。 “我想说的是我没有杀人,就算是我杀的,那也一定是因为那个人该死!” 一句话震惊四座! 就连一向喜欢新奇猎闻的记者们也都纷纷张大了嘴巴,心里嘀咕着这个叫杜和的犯人是不是疯了,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入死神的怀抱吗? 对上法官巨变的脸色,杜和淡定的说道:“栾平班所有的人都最无可恕,这个表面上名声鹊起的魔术团体,实际上根本就是东洋人安插在整个上海的特务组织。” “他们盗窃情报,控制舆论,引发社会惶恐,制造流血牺牲,残杀无辜的爱国志士。” “这样的组织就算是被人谋杀了,也只会大快人心。” 杜和所说的这一切让众人一时间都面面相觑,或许这里面有些人知道魔术团体就是一个特务组织,但是他们宁愿自己瞎了,聋了看不到听不到。 法官脸上的神色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反告 但是在场的中国人看不出来法官的心思到底产生了如何的心理变化,只是听法官一贯严肃又正式的问道:“你说栾平班倒卖情报,残杀无辜,那么你告诉我他们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团体,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事,那必定是有因由的。 万事万物本身就是互根互生的,一夜花开就必然有一夜花败,没有什么能够无缘无故的滋生。 杜和的双眸明亮又深邃,像是在寂静的黑夜里燃烧出的一团灼热的火焰。 他一次一句加重了语气:“目的就是东洋在九一八事变之后,为全面攻打以及侵佔上海做前提准备。” 如果说接收到的消息只是比较新颖,那么众人在稍微的调解之后很快就能够接受。 但如果接收到的信息远远的超过了他们的思维所能够延续到的界限和边缘,那么芸芸众生就很难消化掉,对于对自我机体的保护,甚至会选择性的去忽略。 别说是两旁的陪审人员以及观众席上的媒体,就连审判席位上的法官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质疑的表情。 对于这个消息,他们显然并不愿意去接受。 所以说人类的保护机制往往很奇妙,即像是是一把刀又像是一个盾,有的时候会切切实实地保护着我们,但有的时候反而会把我们送进陷阱。 杜和深切的知道自己必须拿出足够的证据和说辞,来打破在场所有人的防御性的外壳。 “我想在场的座位,大约是不愿意相信,那么就听我一一道来。” “据我所知监狱长巴坚很喜欢滦平班的表演,致使滦平班经常出入租界,我想这件事诸位大约是知道的。” 杜和用平淡的语气陈述道。 栾平班到底是一个表演团队,他们的去向自然不是什么机密,所以在场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但是在场的诸位应该很少有人知道,栾平班真正的掌权人是高桥海羽,这也就意味着在栾平班频繁出入租界的背后,高桥海羽在租界活跃的行动着。” “而众所周知,高桥海羽是金条失踪案,唯一还活着的嫌疑人,而现在这个闲人却在英国的租界里频繁的活动着。” “当然,如果没有巴坚狱长的鼎力支持,我想高桥小姐,也不会有如此充足的机会来频繁地进入英国的租界吧?” 一条条线索被杜和清晰的,条理分明的地整理到了众人的面前,即便是对政治和当前局势十分迟钝的人,也嗅到了这里面浓浓的猫腻的气息。 但就算是如此,只凭藉杜和的话,也并不能确凿的证实栾平班就是一个特务组织,同样也无法证实高桥海羽和巴坚之间存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这一切都只是假设,一种来源于人体大脑的自我补充和联想。 所以尽管法官大人的脸色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含义的难看,但是他仍然没有松口,判决杜和无罪。 杜和十分清楚,如果想让让天上漂浮的尘埃落到地面上,那就需要来一场强烈的暴风雨。 让所有的真相都盖棺定论,尘埃落定。 “我知道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这个消息很难以消化和接受,那么我们不妨来聊聊其他轻松的话题。” 在沉重严明的法庭上,一个犯人微笑着说要谈论什么轻松的话题,这本身就是一种对法庭的挑衅和不尊重。 但是来源于杜和身上的那种游刃有余的气质和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势,反而让法庭上下的人们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折服和信任。 但是无论如何总归还是有不和谐的声音,筑和先前所说的那些话已经明显的触及到东洋人的核心利益了,因此在陪审团中有好几个人当即跳出来强烈的抗议,在公正严明的法庭上让一个犯人闲话家常。 但是这种行为无疑是徒劳的,因为杜和先前的话和动作引起了法官大人浓浓的好奇心。 事实上,公正严明的法官非常想知道杜和所谓的轻松话题到底是什么? 他还没有觉察到不知不觉中他渐渐的相信,这位中国的男士很可能并没有杀人。 因此坐在高台之上的法官大人敲了敲锤子,示意台下的人保持安静。 东洋方面的陪审员虽然表示十分的愤怒,然而这里毕竟是英租界,能够做主的终归是英国人。 所以他们只能分分然的回归自己的座位。 坐在观众席上的江凌和洛豪笙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真怕法官大人会听从那几个东洋人的建议将杜和直接押解下去,判罪定刑。 杜和无疑是所有人当中心态最平静的那一个,如果把今天的法庭现场当成是一出戏剧,那么他就是这场戏剧的男主角。 而男主角是永远不会在自己的戏剧世界当中慌乱的。 “我所说的轻松的话题,有非常强烈的娱乐性,我想在座的各位肯定会喜欢的。” 杜和不慌不忙的提了提自己的领口,脸上带着淡然从容的微笑。 他的这副表情和姿态,弄得法官有点糊涂了心里不由得嘀咕到,难道说这个中国人真打算用什么比较搞笑的话题来挽回自己的清白,并且证明滦平班的罪行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他看错人了,一身黑袍的法官脸上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他决定重新审视杜和的时候。 俊秀的青年笑如春风,从从容容地丢下一句话。 “在英租界,巴坚所管理的那个警察局地底下,发现了前段时间渣打银行所失踪的那些金条。” 碰的一声,众人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都被打晕了。 好像有一颗从万米的高空轰然撞下。 一时间,竟有人震惊到无法克制的高喊。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法国人的金条怎么会在英租界之内出现?” 如果杜和所说的是真的话,岂不是说渣打银行金条的失窃,跟英国人脱离不了关系吗? 这笔金条可不是小数目,如果真的是英国人偷走的,那么一定会导致英国和法国两个国家直接交恶,甚至有可能发生战争。 在这短短的1分钟60秒之内,整个法庭鸦雀无声人人,面面相觑。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铁证 如果一个人因为痛苦,而不愿意去接受摆在面前的现实,那么就给他创造一个更残酷的局面,为了逃避这种局面,通常情况下人们就会更容易接受先前的现实。 这就像是一个学生在做数学题一样,假如两道题都非常的艰难,可第二道题比第一道题要难的多,那么这个时候,回头再来看就会发现第一到题,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杜和的确是故意诱导众人将金条失窃案的罪魁祸首联想到英国人身上。 高台上的法官整个人的脸都已经黑了。 看得出来,法官大人此刻颇有些后悔,让杜和谈起这个所谓的轻松话题。 可是他先前就已经允许了杜和侃侃而谈,如果这个时候再把杜和拖下去,那么反而会弄巧成拙加重了英国人偷窃金条的嫌疑。 所以心中暗自恼火的法官只能用力地瞪着杜和,在无声无息中隐隐的警告这个中国的男人不要胡言乱语。 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众人的情绪已经完全被调动了起来,杜和见好就收。 他笑着说道:“请在座的诸位,不要激动。”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失窃的金条是被英国人偷走的,英国是绅士的国度,最讲究礼法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卑劣的行为的。” 在什么样的场合,面对什么样的人就说什么样的话,哪怕真相就是1840年中国的大门是被英国的军舰强行打开的。 但是至少在现在这一刻,杜和必须恭维。 法官大人提着的心安然地放下,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几分。 “请犯人尽快说出想说的话题,法庭的时间是有限的。” 法官害怕杜和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于是不找痕迹的提醒到。 杜和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节,而后挺直了脊背郑重地说道:“刚才诸位的焦点都在金条出现在了英租界里,但是却忽略了我所说的最关键的地方。” “那就是这批金条恰恰好被藏到了巴坚局长的办公室的地下仓库里。” 此时此刻随着杜和的话音一落,相当一部分人的脑子立马转过来弯儿来。 再想想杜和先前所说的关于高桥海羽和巴坚关系的那些话,很多人的眼眸开始闪动。 因为正如杜和所说的那样金条被藏匿的位置,实在是太巧合了。 要知道在战乱年代,金条可是各国的战争储备,这样一种很可能决定了一国战争输赢的经济命脉,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埋到警察局的地下仓库里呢? 况且如果真的是在局长办公室的地下仓库里,那么要把这么庞大的一批金条抬到仓库里,最起码要有地下仓库的钥匙吧。 虽然英租界也算不得十分的太平,但是像警察局放物资的仓库还是管理的比较严的。 所以仓库的钥匙落在外人的手里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除非偷窃金条或者是参与到金条盗窃案中的人拥有这把钥匙。 那么关键性的问题来了,像地下仓库的钥匙一般保留在谁的手中呢? 高台之上的法官整张脸都僵硬了,作为精通律法的人物,没有人会比他更加清楚法律的体制。 也正像很多人所想的那样,仓库的钥匙的的确确是由巴坚所掌管的。 当然也不排除巴坚由于粗心大意,所以弄丢了钥匙被外人给捡到了,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巴坚这个警察局局长丢失钥匙的时间未免也有些太过于巧合,恰恰好就在滦平班和高桥海羽频繁出入租界的时候弄丢。 在座的都是成年人,乱世之中又最容易催熟人的心智。 所以对第二种钥匙丢失被别人捡到的可能性,众人几乎是毫不考虑的。 法官几乎想通的一下站起来,赶紧向自己顶头的上司汇报这件事。 但是鉴于他现在必须主持大局,于是他对着底下的一个陪审的法官使了一个眼色。 这个眼神有两种含义:一种含义就是让陪审法官赶紧带人去警察局局长的地下仓库里进行搜索,看究竟有没有这样一笔金条的存在。 第二种含义就是让陪审法官立马通知上级领导,以最快的速度对整件事进行立案调查,将事态的发展尽可能地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这位陪审的法官跟在他手底下工作有好几年了,因此当主法官一个眼神递过去之后,他立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因为此时现场的所有人心神都沉浸在,租界的警察局局长巴坚有可能是金条盗窃案的嫌疑人之一的,而且和盗窃案真正的凶手肯定有交集。 而这个凶手可能是…… 众人的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高桥海羽的面孔。 众所周知的是高桥海羽是属于东洋军部的人,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单纯无害,但实际上发生在上海的各个阴谋几乎都有她的手笔。 所以高桥海羽的身份毫无质疑,就是一个东洋特务,而滦平班是高桥海羽的所有物。 这一连串的线索和证据串联起来,完全可以证实杜和说滦平班是个特务组织的事实。 那么最后的最后就只剩下这批黄金是否真实存在? 不过这个疑虑的答案,众人并没有等多久。 英国人在面对有可能造成国家危机的时候,行动还是十分迅捷的。 没过多久那位陪审的法官快步走到主法官的身边,面色沉重的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 主法官直接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拿起审判之锤,当当当的敲了几下。 “本法官宣布,鉴于杜和先生的自我陈白有理有据,并没有违反相关的律法,因此关于杜和先生的滦平班魔术刺杀案并不成立。” 说到最后法官特意走到杜和的面前,伸出手来郑重地说道:“从今天开始杜和先生您自由了。” “十分感谢您今天在法庭上勇敢的揭露了东洋人的阴谋,我谨代表大英帝国希望能与您的友谊长存。” 法官说完还对杜和严肃的行了一个里礼,顿时法庭上下的其他人员全都站了起来。 他们用敬佩和同情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这位不畏黑暗,敢于自我牺牲的中国人。 不知道到底是谁开的头,总之几秒钟过后掌声雷雨般响起。 在这密集和热烈的掌声中。 杜和非常礼貌地握住对方的手,含笑回复道:“同样的,我也希望我的国家与英国的友谊能够万事长存。”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当庭释放 总之,经过今天的这场戏剧,杜和可以成功地洗脱了自己的罪名。 英国租界的警察局长巴坚和东洋特务高桥海羽勾结,藏匿渣打银行金条的事件,在整个上海滩宣扬开来。 整个上海就像是油锅里堆了一堆冰渣子一样,闹得沸反盈天,风云激荡。 走在上海的街头,大街小巷里,人们嘴里谈论的都是东洋人盗窃渣打银行金条的消息。 对于这样的新闻,本国人无疑是喜闻乐见的。 很多人都开始猜测,接下来法国那方面会如何反应? “反正法国方面不可能将数量如此庞大的金条免费的送给东洋人。” “法国人又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绝对不可能容忍东洋这次偷盗他们黄金的行为,我猜搞不好发日之间说不定会开战。” 江凌躺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吃着冰淇淋。 她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身边散落着着一摊的报纸,刊登的都是东洋人偷取渣打银行金条的新闻。 洛豪笙闻言笑得端着杯子的时候都抖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杜和,然而穿着休闲服的杜和却站在电话的旁边,耳朵贴在话筒上。 “杜先生,中国联合英国租界的官员已经将我所丢失的那些黄金还给我了。” “我已经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黄金之所以能够完璧归赵全都是因为杜和先生您的无私和勇敢,对此,我感到非常的感激,感谢您在法庭上揭露了东洋人的罪恶。” 电话那端的里尔克神情颇为激动的说着。 当初这笔黄金被盗窃之后,迟迟找不到线索,他几乎已经绝望了。 虽然说造成的影响不至于伤筋动骨。然而,对于他来说也是血气大伤。 然后现在突然之间能够失而复得,里尔克整个人高兴得都快疯了。 既便是隔着冰冷的电话线,杜和也明显的感觉到对面的法国人是多么的激动,他轻声笑了笑说道:“里尔克先生,请不必太放在心上,这是每一个心存正义的人都应该去做的。” 这些话将里尔克对杜和的好感更加的浓厚。 “杜先生,您这次帮了我一个大忙,如果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难的话,请一定告诉我。” 无疑里尔克的身上还有着法兰西民族独特的热情。 杜和顿了顿而后微笑的说道:“假如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一定会叨扰您。” 等挂断电话之后,杜和转过身却发现江凌和洛豪笙都起刷刷地看着自己。 两个人,四双眼睛满满的好奇。 杜和简单地将里尔克的话重复了一遍。 江凌顿时双眼发亮,脑子里装的都是渣打银行的财富。 不得不说,里尔克不但继承了法兰西民族独特的热情,而且也继承了这个民族的大革命精神。 第二天一大早,属于法国方面的已经中立方的各大媒体报社,纷纷报导了高桥海羽以及名下的滦平班的种种事迹。 不但介绍了这个特务组织以魔术为伪装在上海作下的种种罪孽,而且着重强调了他们对于杜和的迫害,以及如何将杜和变成一个杀人犯的阴谋。 被杜和揭露了阴谋的东洋人本身就已经引起了社会各个阶层热烈的讨论,以及深重的反感。 然而再经过里尔克这股东风一吹,就象是在油锅里又加了一把火,舆论方面,对东洋人的反感几乎达到了顶点。 整个上海抗日情绪空前高涨。 大街小巷上,时不时就能够看到有人在免费的散发关于抗日的宣言。 东洋方面只能焦头烂额的抓捕这些人,但却常常会遭到上海人民自发的阻拦。 现下的情势一片大好,唯一的遗憾,就是军政高层去逮捕巴坚局长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对方已经在家中服毒身亡。 因为当时的现场并没有检测出任何挣扎的痕迹,因此现场勘察师认为巴坚很有可能是自杀身亡。 但是一度和对东洋人的了解,巴坚十有是被东洋方面的特务给灭口的。 东洋后面应该是害怕法国方面会骤然翻脸,参与到这场中日战争中。 而此时在国际上美日关系已经变得越来越恶劣,美国方面甚至考虑暂时停止给东洋提供资源。 在中国的战场上,随着激烈的加深,整个中日战线又在不断地延伸和扩展。 所以这个时候,东洋在兵员上还是其他方面已经捉襟见肘了。 因此,他们是绝对不会想要让法国在参与进来。 由此可以推断出来,只要巴坚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 高桥海羽完全可以把自己撇得清清楚楚,东洋的高层们也可以生成他们对于这件事毫不知情。 这样一来计时法国人明知这电视就是东洋人的时候别但碍于没有确实的证据已经与人这样一来纪实法国人明知这电视就是东洋人的时候别,但碍于没有确实的证据,以及国际上的舆论压力,也不敢轻易的动武。 杜和不得不承认东洋在这一方面做得非常好。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等军政高层反应过来去搜捕高桥海羽的时候,那位曾经在大上海叱咤风云只手遮天的女特务一那位曾经在大上海叱咤风云只手遮天的女特务一样消失不见了消失不见了。 与她同时消失的还有名震上海的滦平班。 这个在隐秘的黑暗里,施行着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的特务组织,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就好像他们从不曾在上海出现过。 这就造成了虽然有物证,但是人证要么死了要么找不着。 案件理所当然地陷入了胶着状态。 上次杜和在法庭上的揭发陈词,让所有人对“栾平班”的真实面目有了一定的了解,街头巷尾传诵的都是汉奸组织在中国的恶劣行径。 杜和明白若是想要将栾平班的人真正的绳之以法就必须尽快抓到他们,不能就这样仍由他们四处逃窜。 “还是没有消息么?”,杜和直接闯进了洛豪笙的办公室,自从巴坚局长自杀之后,洛豪笙终于坐上了南城区警察局长的位子,并且还升职为租界警局的高级警司。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追查 这在上海这片儿倒算是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杜和也不用再担心警局和东洋人勾结四处追查自己,索性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江凌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段时间跟着自己四处奔波吃了不少苦。 随后跟进来的警员,赶紧端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进来,对于杜和这个男人,他们可是不再陌生了,而且看着局长的意思和这位年轻人很是热络,自己这该拍的马屁,自然不能落下。 瞧着这个警员将茶水放下,洛豪笙摆摆手,示意对方出去。 警员立马转身出去,还轻手轻脚的将门给拉上了,杜和显得有些焦虑。 洛豪笙大手一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别这样太给自己压力了,那些栾平班的人我们总会抓到的。” “不是我紧张,是夜长梦多,万一东洋方面将他们藏匿了,那我们可就算是放虎归山了。” 闻言,洛豪笙也明白这一点儿的,他将手中的文件合上,语重心长的说道:“杜和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不遗余力追查到栾平班的下落的,只是何司令位高权重,他的事情,真不知该如何调查。” “我相信我们兄弟两个一定能将所有的事情查清楚,何司令的事情,你先不用管了,交给我。” 杜和说这话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既然何司令这条路难以走通,那么就从他的下属部分开始一一调查。 “行了,不多说了,我们去接江凌一起去城西的菜馆吃顿饭吧!你们来了这上海城我这还没机会请你们吃饭呢。” 洛豪笙倒是爽快,杜和也就应承了下来,这两人说走就走,很快出了办公室,迎面走来的警员看见洛豪笙都一一打着招呼。 南城区的警局门口,早就有警员将警车开在大门口等着洛豪笙和杜和,按照惯例都是司机开车的,这次洛豪笙却直接将车钥匙拿在手里,招手让杜和上车。 杜和自然也不扭捏,很快,两人绝尘而去。 江凌则则正在门口的摊位上挑拣着蔬菜,从小在戏班子里长大,做饭这种事情自然是没什么难度的,就在这时,一辆车停在身后。 只见车上的洛豪笙,激动的差点儿跳了起来了,他很是热情的招手。 “阿凌妹子,走吧!我给你和杜和接风洗尘,这城西可有个江南菜做的极好的菜馆,你可一定要去尝尝。” 说着,他直接跳下车,快步走了过来,直接将江凌手里的菜篮子放到一旁,就拉着人走了。 车内狭小,上了车,江凌才发现自己和杜和坐的很近,她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脸颊不知不觉间泛了红晕。 洛豪笙在前面开车,似乎是对后边的暧昧气息有所察觉,便也噤了声。 不多时,就到了,洛豪笙所说的那家江南菜馆,瞧着门口络绎不绝的食客,洛豪笙指着,“我没说错吧!这上海城里,可就独这一家江南菜肴做的甚是美味。” “那我们就谢谢洛大哥的盛情了。” 江凌说着,就乖顺的走在杜和的身侧,默默的跟随着,也不越举。 三人进了店,顺着长廊上了二楼的厢房,接待的小二恭敬地将三人请了进去。 “几位客人,本店的特色菜有酒酿丸子……” 听着一个接一个的介绍,洛豪笙大手一挥,“行了,将你们店里的推荐菜都上来吧!” 小二立马恭敬地退下,三人开始聊着家常。最主要地还是聊何司令地事情。 现如今地局势,警局和军队是两个体系,洛豪笙这边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何司令,更没办法查到何司令和东洋人之间是否有什么勾结。 “或许我们可以联络和何司令有关的人,比如何团长。” 杜和提到这里,似乎是有所顾及的,特意看了江凌一眼,倒是江凌显得很是平静。 她对杜和投以毫不在意地微笑,表示自己和何团长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 “杜和,你就说吧!我们该怎么做。” 洛豪笙是个豪爽地性子,既然有了眉目,他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这样我和江凌假意去探望何团长,实则去军队查看情况。一有什么蛛丝马迹,我就知会你一声,你顺着线索追查下去。” 杜和的想法倒是可行,三人当即就拍案决定了此事。 回去之后,洛豪笙立马派南城警局的人全都出去查找栾平班的线索,而杜和和江凌则佯装了一番直奔军营。 守卫瞧着杜和和江凌的穿着很是朴素,铁定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于是拦着二人不让她们进去。 “我们是何团长的盆友,不信,你可以去通报一声,就说是从上海来的。” “你们快离开这里,军营重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说着那守卫兵将枪口对准了二人,杜和忙将江凌拦在身后,江凌不服气还要上前理论。 杜和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稍安勿躁。然后就拉着江凌的手腕要离开此处,他动作倒是随意,可是江凌原本执拗着非要硬闯的眸子此刻却紧紧盯着被杜和牵着的手腕。 正在这时过来了一个军官,门口的守卫立马收起枪,冲着对方敬礼,来人眼睛上下一打量,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报告长官,这两个百姓要硬闯营地。”,说着他就指着杜和和江凌二人。 此时的杜和将江凌拉在身后,眉宇间没有半分惧色。他坦然的直视眼前的军官,倒是军官先笑了。 “这位年轻人,这可是军营,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开,不然被抓了这皮肉之苦可是免不了的。” 出了军营的这位长官,似乎是瞧着杜和年纪尚小,不谙世事,便开口奉劝他。 杜和怎会怕这一点儿,他只是下意识地将江凌拉到自己身后,直视着眼前穿着军装地男人,哪里有半分身为老百姓地惧怕。 “长官,我们真是何团长的盆友,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就说是叫杜和从上海来的。” 看着这年轻人如此执着,这位长官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就当是日行一善了。我带你们进去找何团长。” 说着,这位长官就率先往军营里走,杜和和江凌赶紧跟了上去。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从长计议 门卫地守兵想要阻拦,那位长官转身,横了一眼,守兵悻悻然放行了。 不多时,就到了军营地靶场,此时地何团长正在作训,他表情严峻极了,似乎这样习以为常地训练在他眼睛里是无比重要地。 “何团长,你瞧瞧我带谁来了。” 杜和和江凌遥遥望见何团长地身影,带他们进来地长官就冲着前面叫嚷着。 何团长也似乎是看见了她们,他将手里地枪交给随使得士兵就走了过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邓师长吖!这是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我可不是专门来看你,不过是在门口碰到两个人说是和你相熟,来找你的,你且看看是否认识。” 说着,邓师长避过身子,将身后的杜和和江凌漏了出来。 杜和和江凌冲着何团长微笑着,何团长一看见二人一时之间大喜过望。 他上前一把抱住杜和,“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杜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情绪也很激动,“是吖,许久未见了。” “走走走,我们去我的帐篷,我可得好好招待你们。” 说着,何团长就将杜和拉着要往里走,江凌紧随其后。 看到这样一副欢聚的场景,邓师长也不想打扰几人,“我就先告辞了,这还有公务要处理呢,既然你们认识就好好喝一顿。” “别呀!邓师长,这总得给我一个感谢你得机会吧!走吧!一起喝酒吃肉。” 何团长说着另一只手将邓师长一把抓住,三个男人在前面说说笑笑,江凌跟在其后,就这样一行人到了何团长的帐篷。 “吩咐下去,让他们做好下酒菜端上来,我今天要款待盆友。” “得令。” 照顾何团长起居的士兵,立马下去了。 下酒菜还没上来,何团长和邓师长、杜和就已经喝了起来,江凌则在一旁给她们斟酒。 或许是喝多了,邓师长变得话多了,他是一介武夫可是也是读过书的,有些道理也是明白的,这次也是实在是遇到烦心事了,这才三杯酒下肚就已经有了醉意,说话地时候有些嘴无遮拦。 “邓师长,这最近怎么往我们这边跑的挺勤快吖!”何团长也是无意之间得知邓师长频繁出现在这边总司令的驻地,是以随口一问。 毕竟这种特殊时期,人人自危,有个耳朵多知道一点儿时事总是好的。 “何团长,你快别说了,我快被何司令逼得没路了,你是他儿子,要不你去帮我说说。” 邓师长开口,似乎是有百般无奈,“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说说,我这个杜和兄弟可是脑袋灵光的不得了,说不定就帮你解决了,至于我是何司令儿子,这全军上下谁不知道何司令和我的关系向来视同水火。”何团长拍了拍杜和。 “唉,这何司令平白无故下了命令让我的驻军撤离,可是我撤了对上海的驻防是十分不利的,何司令久经沙场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下这个命令。” 闻言,杜和端起酒杯的手停了停,他知道此事绝对不简单,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 这个时候,何团长也陷入了沉思,虽说和何老爷子多年不和,他自己也清楚何司令一定有什么瞒着自己的事情。 这次何司令究竟是为何下了这个命令,三个人都不知道详情,是以也不敢做什么不利的猜测。 “我就不明白了,何司令难道就没想想,我撤离了之后上海该怎么办?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下定决定对抗到底一点儿勇气,邓师长将满满的酒杯端起一口饮了下去。 “你快慢点儿,这件事情急不得,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说着何团长一把将邓师长的酒杯夺了下来。 杜和在一旁端着酒杯,细细思索着,何司令这样突然下达命令绝对不会是一时兴起,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很明显若是邓师长撤兵,那么上海的布防就会空虚。 杜和不懂得排兵布阵可是听着邓师长的描述,他知道若是这样行动,那么就像是给东洋人进驻上海留了一个大窟窿,到时候东洋人进入上海更是长驱直入。 何司令究竟是意欲何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方司令,可是这分明就解释不通。难不成……杜和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 酒过三巡,邓师长已经昏昏沉沉的瘫在桌子上,何团长吩咐手下士兵进来将人抬了出去。 “好了,你们大老远过来也是幸苦了,今晚就先去休息吧!” 何团长也有了醉意,他看着杜和倒是一脸精神,摇摇晃晃的就要拍打他。杜和想要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何团长,可是何司令是他父亲,杜和想了想还是应该在他清醒的时候谈论,就此歇息去了。 这个夜晚,郊外的虫蛙鸣叫,月光皎洁,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杜和知道将要发生大事了,他必须得尽己所能守护一方百姓的安全,上海对中国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地界,绝对不能就这样落入东洋人手中。 江凌睡在床榻上望着另一张军用床上的杜和,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又欲言又止了,她不想打破现在和杜和宁静的时刻,甚至她享受这一刻的安稳。 次日一早,杜和在一阵“立正,稍息,跑步走。”中醒了过来,他翻了身朝床上看了一眼,床铺已经被收拾的整整齐齐,杜和心生疑惑,江凌呢? “快起床吧!我从厨房拿了点儿粥,先洗漱用早餐吧!”,江凌说话温温润润的,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只能尽心尽力的照顾好杜和的起居。 这个时候,门帘被掀起了,原来是何团长,他昨日虽说是醉得不轻,可是对于邓师长的苦恼却是仔细听了的,他也明白若是此番邓师长撤离上海后果则不堪设想。 “杜和,你可有什么办法能解决此事呢?” “何团长,你们先别商量这些事情了,先吃早饭吧!”,说着,江凌将盛好的粥端了过去,何团长和杜和坐在椅子上开始吃饭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这个时候,何司令的帐篷里却开始有了剑拔弩张的局势,何司令早已经起床,没来得及用早饭,邓师长就过来了。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探查 昨天的宿醉似乎对他的精神没有什么影响,“何司令上海的局势你是清楚的,若是就这样让我撤了,岂不是等于将上海拱手让给东洋人。” “军人的天职事服从命令,我不是让你来质问我的决定的。”何司令对邓师长的态度很不满,毕竟这么久以来没有一个人敢忤逆自己。 邓师长还想说些什么,何团长久已经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执行命令!”他已经不想在听邓师长再继续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了,在他眼里这次改变布防的行动是势在必行。 若是有人仔细看,一定能看清何司令眼中满是算计和狠绝,可是现如今的状况听到他气恼,手下的士官赶紧上前请邓师长出去,哪里敢多看几眼。 邓师长态度不变,仍旧站着,他就不信自己改变不了何司令的决定。 “请吧!” 士兵站在他面前,瞧着邓师长不动,他拍了拍手,迅速进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士兵,大有邓师长不离开就将他扔出去的架势,邓师长怎能丢这个脸,转身摔门而去。 此时的杜和和何团长正在视察士兵的演练,似乎有些难为情,可是杜和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实不相瞒,我推测何司令可能是被东洋人收买了,当然他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父亲,你可以不信,可是眼下情况你是知道的。” 何团长也已经猜测到了这一点儿,只是毕竟是儿子,他不愿意这样想自己的父亲。 杜和瞧着他沉默,继续道:“若是想将改变布防的命令压下来,那么久必须找到何司令被东洋人收买的证据。” “你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会支持你的,为国才是大仁大义。” 何团长也想明白了,何况杜和想要查清楚这些事情本身就是对的,错的或许真是自己的父亲。 “可是既和何司令有关又和东洋人又牵扯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何团长心中有疑问,杜和也在细细思索,按理说这东洋人和何司令之间并没有什么可以接触到的机会,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杜和想起了一件多年前的比赛——万国魔术大赛,当时这场比赛中栾平班和连魁班都参赛了,而何司令更是作为这场比赛的来宾,杜和记得清楚栾平班以一出并不能充分展示他们实力的“大变活人”输给了连魁班,而这场表演邀请的来宾正是何司令。 “我怀疑何司令和东洋人之间的联系是从多年前的万国魔术大赛开始的,我准备回上海去查找线索,或许真能让我查出点儿什么。” 对于杜和的提议,何团长不明白,这和万国魔术大赛又有什么关系,可是既然杜和开口说了这事,自己也不好阻拦。 “行吧!兄弟,你放手去查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事情敲定了之后,杜和没有多做准备就带着江凌回上海了,何团长刚刚和两人相处没几日就要面临分开,心中些许不舍,可是此事事关重大,也就没多做阻拦。 杜和到了上海,第一件事情就去找了洛豪笙,南门警察局的警员对杜和早就已经熟识了,一瞧见他来了,就赶紧过去相迎。 “杜大哥,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可是好些日子没来我们这里了。” 接待的警员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紧去给他端来了茶水。 杜和没有在警察局的接待区待多久,“你不用忙活了,我找洛豪笙局长有重要的事,你去通报一声。” “好嘞,您稍等,我这就去。”说着就一溜烟离开了。 江凌似乎对这个环境有着恐惧,或许是上次自己被抓留她一个人在外边做联络工作,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此刻她的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杜和地衣角,神情紧张。 杜和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他将江凌攥紧地手放在自己地掌心,轻拍她的后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正在这时,人还没看见,洛豪笙大嗓门地招呼倒是听的响亮。 “杜和兄弟,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可是在上海一直等你呢。” 这话说着,洛豪笙就从楼梯上下来了,只见他健步如飞,丝毫没有半分怠慢地意思。 “这次我是要查询线索地,关于何司令地事情,这其中怕是不简单。”杜和面带愁容,可见他也是不希望何司令和东洋人之间有什么瓜葛地。 “行了,刚回来咱先不谈这些事情了。”说着洛豪笙一把拍在杜和地肩膀上,两人就这样出了警局。 江凌知道他们有事情要商量,就自己去留园先安顿了,杜和和洛豪笙在茶楼里商谈了一整个下午,决定去栾平班地驻地找找线索,杜和考虑到当年那场“大变活人“”的魔术使用的道具有些复杂,于是商量带着李二筒也一同前往,毕竟李二筒是精通魔术器械制造的一号人物。 此行或许有危险,杜和想了想还是将江凌留在此地比较安全,他知道自己提议江凌一定不会同意,于是将此事拜托给了洛豪笙。洛豪笙就直接去找了江凌,“我们此行危险,你就留在上海,这样若是我们出事了,你还能帮衬一二。” 江凌一直以来都是跟在杜和身边的,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杜和就像她的亲人一般,她担心杜和的安全。“那洛豪笙大哥麻烦你多多关照杜和。”江凌显得神色紧张,可见她对杜和的关心。 洛豪笙向她保证一定会将杜和的安全放在首位,之后就迅速和李二筒、杜和一起赶到已经被警察局查封的栾平班驻地。 这个地方原本是这一带颇负盛名的大剧院,但是因为栾平班就这样被查封了,此时看起来有些荒凉。 来来往往的人,对这个警察局查封的地界那是唯恐躲闪不及。 可是此时的杜和三人却在剧场外边徘徊,此时已经是下午了,再等等,趁着天黑摸进去不是什么难事。 经过实地考察,杜和注意到剧场的后院有一个人迹罕至的小门,似乎是因为荒废多年的缘故,那里此时被一堆杂草包围了,若不是勘察的仔细是看不出来了。 很快街面上的小贩都收摊回家了,杜和和洛豪笙、李二筒立刻绕道去了后院。 杜和探出头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回头朝着躲藏的两人招手,“来吧!这里没有人。” 闻言,洛豪笙和李二筒赶紧上前钻进了大院里,他们走路蹑手蹑脚的,担心闹出响动惊扰了旁人。 刚走出去两步,洛豪笙似乎想到什么,他转身回去将废弃的门又关紧了。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消失 杜和在前面走着,听不见后边的脚步声,回头看了看,洛豪笙去关门了,于是也停下脚步等着洛豪笙跟上来。 “走吧!”说话间,洛豪笙已经走了过来,杜和四处观察,这个四合院的北面是大剧院的场子,这西角的房间从破洞的窗户里依稀可以看见是厨房,那东角落的房间一定是存放道具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杜和不再迟疑,他带着洛豪笙和李二筒径直走了过去。 走进了,杜和看见门窗因为长期没有使用过的缘故已经布满了灰尘,似乎蜘蛛还结了网。 他轻轻推了一下,“吱呀!”一声,那门自己就这样开了。 杜和和洛豪笙、李二筒三人面面相觑,毕竟这地方年久失修有些凄凉,说不瘆人是假的。 “没事的,我们进去吧!”还是洛豪笙先放话了。 他说着就率先迈着大跨步进去了,杜和和李二筒紧跟其后。 这房间昏暗,有光穿过破洞的窗户照了进来,杜和依稀可以看见室内的物件都是什么。 当年那场“大变活人”的表演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杜和也觉得有点儿意思,所以倒是记住了他使用的器具。 仔细一瞧,杜和便找到了那个当时用来表演的装置,“你们看,就是那个。” 杜和手指着不远处,洛豪笙和李二筒闻言赶紧将东西抬了出来,常年无人问津的缘故,这个装置此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网。 外表是朱红色的油漆,看起来像是檀木,还隐约有着香味。 杜和仔细打量,找了几个配件递给李二筒,李二筒手里掂量着东西,都是他所熟悉的物件。 于是他就这样上手修理了,鼓捣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个大家伙什里抬出了头,“杜和大哥,我修理好了,你快过来看看吧!” 地上全是各种零件,得亏是李二筒精通修理魔术道具这才用了小半会儿就将这个东西修理好了。 杜和上前,仔细打量,他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可是当时的魔术跟眼前的装置根本对不上,杜和只好自己上手试图将那个魔术重现,他发现这个器械已经被改装过了。 是夜,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树梢上的鸟儿也都休息了,月光打在杜和脸上,只见他紧闭双眼,苦苦思索,手下也不停顿,似乎在摸索着什么,“哐啷”一声。 之间眼前的器械在箱内出现了一柄锋利的匕首,这个位置联想到当时的情形,难不成这个大家伙有杀人的功能,想到这一点儿,杜和的后背沁出了冷汗。 看到杜和的面色异常,洛豪笙紧接着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对此杜和面带痛苦的开口宣布,“或许何司令已经在当年那场大变活人的比赛中被杀死了。” 听到他的陈述,洛豪笙和李二筒都大吃一惊。 杜和继续说道“我知道渡边淳精通易容,他曾经用易容术将胡六伪装成了我,那么他当然也可以使用易容术制造出一个假的何司令。当然这个只是我的猜测。” 虽然杜和只是这样说,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毕竟东洋人丧心病狂起来是会做这种事情的,洛豪笙和李二筒此刻都已经被这真相给惊到了,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行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这里不安全。”关键时刻,还是杜和是冷静的,他的出声让洛豪笙和李二筒都冷静了下来。 一行三人赶紧离开了这里,杜和和洛豪笙准备连夜去找邓师长。 大约两个时辰的车程,就到了邓师长驻军的营地,邓师长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杜和的消息,三人开始商量对策如何揭开“假何司令”的秘密时,手下却进来说是从警察局打来了电话,杜和的心“咯噔”一下,果不其然,那边是上海的警员说是江凌突然失踪了。 自从江中叶去世之后自己一直将江凌带在身边,为了查案将她一个人放在上海市内,杜和也是不放心,所以就拜托了洛豪笙让他派几个警员便衣跟随着,可没想到竟然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杜和很是担心,他想到江凌一个女孩子若是被丧心病狂的某些人抓走了,他都不敢继续往下想会发生什么。 洛豪笙知道杜和心急如焚,他发动了警察局所有警察搜寻江凌的下落,在上海的各个角落张贴寻人启事,然而江凌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 “找到她了吗?” 被白炽灯照的透亮的房间内,正襟危坐的何团长如鹰一般的双眸紧紧的盯着对面的男人,眉宇间都是担忧和凝重。 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杜和。 满身风尘仆仆地杜和摇了摇头,昼夜不停的寻找让他格外的疲惫,声音里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倦怠。 “暂时还没有。” 房间里的气氛一阵的沉默。 只有窗外的飞蛾见了那灯光,拼命地拍打玻璃。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心中都盘旋着一个相同的疑问。 江凌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 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何团长龇牙说道“这就奇怪了,一个姑娘家就跟不存在一般,整个上海的中心地带都被我掀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杜和闻言脸色更加的难看和沉重。 不仅仅是如此。 他考虑到江凌有可能出现在上海边缘地区,还特地出了好几次远门。 但是很遗憾的是,凡是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但是遗憾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有痕迹,也没有线索也找不到人。 如果一定要形容这种现象的话,那么用人间蒸发这四个字倒是非常得合适。 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江凌,否则他杜和对不起拿命保住自己的江中叶。 想到这一点,杜和的眉头皱得更紧。 明明还是一个青年人,然而皱眉深锁的神情却让他看起来仿佛老了整整十几岁。 到底是经年相处的兄弟,何团长看得有些不忍心。 说到底江凌的失踪也不是杜和的错,当时所有人都急着调查他那冒牌的爹。 谁还有其他的心思和精力去关注一个女孩呀。 何团长无声地走到杜和的身边,仿佛已经通过他的身体看到了一座无形的万丈高山,这座叫做责任的大山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上。 这种感觉何团长也曾经经历过,所以此时此刻他十分能够理解杜和的心情。 “兄弟你知道吗?我觉得江凌的失踪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杜和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双眸,似乎在无言的质问。 何团长突然有一种叹气的冲动,宽大的手掌狠狠的拍了拍杜和的肩膀,十分严肃的说道“现在最主要的情绪是调整你的心态和情绪,否则不能找到江凌,你自己就先垮了。”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卡片 何团长这个人对于什么杂七杂八的书籍并不了解,然而读的兵书却有足足一箩筐,所以他十分清楚所谓攻心为上。 当务之急还是先让杜和振作起来,然后再继续寻找失踪的江凌。 杜和本就是极为聪慧的人,如何感觉不到何团长的那点小心思。 可是他现在心焦如焚,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力进行自我的调节和情绪的管理。 这些日子以来,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江中叶的那张黑白遗照,以及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江凌时的场景。 但是只要他想到那些,心中的悔恨程度就会跟着增加一层,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时时刻刻的盯紧江凌呢? 如果把她看的死死的,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失踪这件事情? 然而这个答案终究是无解的,因为人不能改变时间的流向,芸芸众生永远只能追随未来的脚步而叹息过往的遗憾。 杜和已经没有心思再呆在这里,他之所以在旅途劳顿之后,还执意地来何团长这里,也只不过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想要问问何团长有没有找到或者是见到过江凌。 然而现实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他的期望并没有变成现实。 何团长同样没有找到江凌,甚至这段日子里,他派出去的人无论扩大多少搜索的范围都无济于事。 这似乎也在隐隐约约的,意味着江凌可能凶多吉少了,也就是说,江玲的失踪,并不是她主动的,而是被人强硬的掳走。 杜和十分肯定这一点。 一边沉思一边从电车上挤下来,俊秀的青年心事重重:掳走江凌的人到底是谁?他们或者是他有什么目的呢? 杜和这些日子以来,经过无数次的分析和苦苦的思索,但始终无法得到符合正常逻辑思维的答案。 因为说到底江凌也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既不认识什么大人物,也没有跟什么风云大佬有利益纠葛。 动机不足,所以嫌犯将江凌给掳走这一行为,他实在是难以理解。 杜和现在的这种情况就叫做典型的思维盲点。 简单来说,就是当一个人把它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某个侧重部分的时候,那么他就会无意识的忽视掉整体当中的某个关键。 是的,他完全忽视了最关键的一步,那就是江凌的确是不曾接触或者认识过什么风云人物,但是除了他。 杜和完全忘记了就在前不久,他在法庭上面慷慨陈词的揭开了东洋人的偷盗行为,将整个东洋方面闹得人仰马翻。 可以说至少在上海这个地方,杜和怎么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而且仇家还不少。 但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陷入了自我造就的迷藏之中。 而其他的人一直以来都被杜和面面俱到的紧密思维所折服,所以一时之间他们竟然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由一个人的思维盲点通过情绪的感染,最终导致了群体的思维盲点。 这种局限性致使杜和寻找江凌的过程困难重重。 因为不知道犯人的动机,所以无法进行反向推理,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对嫌犯进行心理侧写,从而锁定嫌犯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所以在这种最有可行性以及最理智的方法行不通之后,杜和和其他的人就只能采用最笨的方法去寻人。 然而,偌大的上海几几哎哎几十万的人口,里面还参杂着欧洲10几个国家的洋人,想在这些人里面找到嫌犯以及江凌无疑是大海捞针。 杜和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才稍微的缓过神来,他一边掏出家钥匙一边思索着如何改变现状。 正想得入神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呛得一声。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石头上。 杜和心不在焉的凭借本能回过头去看。 然后下一个瞬间,他瞪大了双眼。 那是一张饱饱地长方形的铁片,深深地镶嵌进路面,铁片只有成人的手掌大小,远远的看去,依稀能看到上面描绘的有流畅而精致的线条。 要将铁片镶嵌进路面,哪怕只是黄土路,所需要的力气也不小。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必定身怀武艺,而且功夫不低。 杜和这眼神动了动,转过头环顾了四周一圈,但是安静的胡同里,除了他之外,别无他人。 出于一种本能,他隐隐约约的觉得这卡片是有人故意送到自己面前来的。 伸手将卡片从黄土路上拔出来,杜和低下头仔细去看。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卡片上那些精致的线条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装饰性的花纹,而是半截儿写生风格的画。 而且从这个画上的形状,搭配的颜色描绘出来的曲线上,可以看出卡片上画的应该是一个女人。 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 杜和皱起了眉头,大费周张的只为送一个女人胸部部分的图像,这未免有些太不可理喻了。 他甚至开始猜想着会不会是一场恶作剧。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他所认为的恶作剧。 因为不到两天的功夫,他又收到了一张铁片。 这一次是他再去找洛豪笙的途中收到的,当时他正走在大街上,突然被人从后面狠狠的撞倒在地,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掌心被强行塞进了一样东西。 被塞进来的,正是铁片。 这一次所收到的铁片,大小形状和第一个都一模一样。 事实上,杜和觉得这东西有点像是扑克牌,这不能怪他会这么想,因为这卡片的左上角,甚至还标的有英文字母。 这第二次接收到的卡片和第一次接收到的,除了形状上面所标识的字母外,几乎完全不一样。 第一次的卡片,杜和记得上面标的是s,第二次的卡片,上面标记的是a, 杜和现在暂时还搞不清楚,这些卡片的是有更加深层的意义,还是只是单纯的扑克牌。 “这一次的卡片上画的是女人的锁骨和肩膀吗?” 但是画面上的女人的姿态有些奇怪,看起来并不像是单纯的背着手躺着,更像是被人强行给绑住了。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拼图 说来也巧,这第二次的图像好像刚和第一次的图像连在一起。 这般想完之后,杜和刚开了窍似的,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卡片上画的似乎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是同一个人的不同部位。 这也就是说藏在幕后的人所要表达的关键的信息,就在这个画中女人的身上。 但是这个画在铁片上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杜和不得而知。 杜和不得不开始感叹设计出这种设定的人,他的思维是多么的巧妙。 如果能够运用在魔术上的话,应该会非常的令人耳目一新。 他纤长的手指摩挲着铁片扑克,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想法,忽然来了点兴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杜和尽管依然非常的焦急,但是却不像原先那样失控。 他在一边寻找江凌的同时,一边留意这个铁片的来源。 但是却并没有将自己收到铁片,这件事告诉过其他人。 很快第三张、第四张第二张的卡片飞舞而来,每一张卡片上都画一部分的女性的肢体图像。 直到杜和接收到最后一张,他终于明白藏在幕后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因为按照正常人的肢体进行拼凑,所排列出来的图画,正是江凌。 图画上的江凌被堵住了嘴,遭到捆绑的双手被残忍地拉到了头顶。 她的神情很痛苦,看起来似乎是无法承受手挽上的捆绑。 杜和的心中郁疼,呼吸都停住了。 江凌,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救你! 杜和无声的发誓。 但是关键的问题又来了,江凌现在在哪里呢? 目前唯一的线索就只有这些卡片。 杜和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按照图片的排列从上到下仔细的打量。 不知道该说是杜和天资聪颖,还是应该说他运气好,这一通打量之后,他敏锐的发现卡片上的字母并不是随意选择的。 这些怎么组合起来,根本就是拼音,如果不是中国人的话,可能压根就不会注意到这个。 杜和盯着这些字母一字一句的拼写读出“三天后独自一人前往钟楼,如敢泄露,江凌性命不保。” 解读出这里面所藏的机密之后,杜和立马将所有的卡片都收了起来,因为动作实在是太过于匆忙,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不经意之间将心血来潮时所特质的那张扑克卡牌也收到了怀里。 而且恰好是这张特制的扑克卡牌帮了杜和一个大忙。 收好所有的扑克卡牌之后,杜和迫不及待的就想前往北关钟楼,然而脚步刚踏出大门口,就立刻清醒过来。 还不到约定的时间,现在赶往那儿根本就没用。 杜和深吸一口气,拿手捂住自己发热的额头,静静的重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的流速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当然有的时候他会根据某个特定的人的心情,不可思议的产生变长变短的变化。 这三天,对于杜和来说不可谓不难熬。 基本上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在希望时间能够跳跃。 好在约定的时间终于到了,杜和按照卡片上的要求独自一个人前往了北关的钟楼。 因为上海本身临海,交通便利,原本也是鱼米之乡经济条件不错。 所以各国的商会为了能在这乱世之中狠狠的捞一把,争先恐后地设立了中国分部。 无数的洋人怀着淘金的理想来到了这个遥远的东方国度。 所以在上海这个地方你会发现很神奇的一幕,那就是这个地方容纳了十几个国家的建筑风格。 有英国城堡型的,有巴洛克型的,有美国简约型的,处处都显示出一种文化渗透的味道。 当然修建在北关的那座钟楼也毫不例外,是标准的哥特式设计,拥有巴黎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些许影子。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北关钟楼在整个大上海都十分的显眼。 夏日的风热得很,刮过人皮肤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火里滚了一遍。 杜和后背上很快就浸满了汗水,但是脸上的表情却非常的平静。 他淡定地站在窗户边沿,隔着一米多的虚空抬起双眸向前看。 只见高台的另外一端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笔直地站着背对着自己,另外一个被吊在虚空中。 杜和眼眸深邃又静寂“这位女士,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独自一个人来了,现在你有什么目的可以说出来了。” 那站着的女人闻言缓缓地转过身来。 在她露出正面的那一瞬间,杜和整个人都楞住了。 自从推断出江凌是被人掳走的结论之后,杜和曾经在心里将所有可疑的人选过了千百遍,但唯独没有想到抓走江凌到最后居然是高桥海羽。 跟往日甜美可人的形象相比,此时的高桥海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他乌黑的绸缎般的长发,被生生剪成了齐耳短发,往日里完美的女神形象被她身上皱巴巴的男士西服摧毁的荡然无存。 她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但是眼底的光却抖擞有精神。 看着这样的高桥,杜和内心感情非常的复杂。 他想不到高桥这么做的理由或者正确的来说,他心里明白,但是他不想面对。 因为一旦决定去正面面对,杜和就不得不回过他和高桥之间曾经度过的那些美好的岁月。 这会让他心软,让他判断失误,让他思维出现漏洞,让他被敌人击垮。 而站在国仇家恨对立面的高桥恰恰好是他最强劲的敌人。 “高桥海羽,我没想到你居然会绑架江凌。”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杜和默默的往前跨了一步,同一时间在心底疯狂的计算着制服高桥所需要的时间以及成功的概率。 但是很可惜的是,高桥海羽轻而易举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这世界上最能互相了解的一般只有两种类型,第一种类型是知己第二种类型就是敌人。 而高桥海羽和杜和显然两样都占全了。 高桥面容清冷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约有四十多厘米长的匕首,而后轻飘飘的搁在抱住江凌的那根绳索上。 杜和看得出来匕首很锋利,在天光的照射下,那一溜儿刀刃泛着寒光。 他脸色沉了沉。 “杜和你觉得是你冲过来的速度够快,还是我砍断这根绳索的速度快?” 高桥海羽看着杜和的眼神里,既有着自身的骄傲,又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怀念。 一句话将杜和定在了原地,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因为他赌不起!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赌局 这一家钟楼的内部是中空的,吊着江凌的绳索直接系在对上面的墙体支撑柱上,而江凌的脚下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齿轮。 因为要带动钟楼四面墙外的钟表,所以每一个齿轮都非常的锋利。 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对接重合而又一错分开。 也就是说,即便杜和不顾一切的去抢人。 但如果没有抢成功,一旦江凌落到了那些齿轮上,不需要多大的功夫,就会被绞杀成一滩血肉模糊的残块儿。 连死亡都是死无全尸,这样的后果太可怕了。 杜和半垂着眼帘定定的看着高桥,倏尔一笑,清风朗月。 他再一次重复道:“高桥海羽,你到底想干什么。” 可能是因为杜和的笑容太好看了,也可能是因为这笑容勾起了往日的美好回忆,高桥海羽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又坚定的决心。 前后调整的功夫甚至不到3秒钟,可见高桥恐怖的自控能力。 杜和十分惋惜的叹气,看来对于高桥来说,男色是真的没用。 “杜和,我只是想要用魔术来跟你赌一场生死赌局。” “在这儿?” 杜和皱着眉头,心中滋生出了其他的忧虑和杂念。 “你大可以放心,这其中并没有什么阴谋,我和你一样也是一个人来的,我今时今日所做的这些水连滦平般的人都不知道。” 高桥海羽一脸的郑重,眼睛里傲气十足。 高桥海羽的手段杜和是领教过的,但是对上那双充满了骄傲的眼睛后,杜和选择相信她。 “那么赌注了,赌注是什么?如果是让我杀某个仁人志士,或者是出卖国家机密,我是绝对不会照做的。” 杜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也正是因为这些可贵的品质才深深地吸引住了高桥海羽,使她的爱意久久不能熄灭。 “放心,作为最了解你的人,我也不可能提出那些你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条件。” “我设定的赌注非常的简单,那就是如果我赢了请你即可离开上海,从此再不过问栾平班的事,但如果我输了,那么我即可释放江凌。” 从表面上来看这个赌约非常的公平。 但杜和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 狭小的空间内一切都很安静。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曾经相爱过的女人,心里百味丛生。 当初那段彼此牵手的青春岁月里,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有一天他们会像仇敌一样,彼此厮杀。 造化弄人! 杜和有些唏嘘不已,俊雅的容颜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些许的遗憾。 但是反观高桥海羽,却显得过分的冷静和决绝。 她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念,除了她心中为大东洋帝国尽忠的理念之外。 尽管她表现得毫不在意,但是迎着晨光,眼眸微动间折射出来的不甘心和苦苦的挣扎,还是被杜和苍鹰一般的双眸捕捉到了。 但是他却并没有点破,因为杜和跟高桥海羽一样清楚,他们归属于中国和东洋这两个对立面,代表的是不同的民族和利益。 他们都深切的爱着自己的祖国,所以到最后他们只能走到现代的这种境遇。 相识相爱不相知,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蒙蔽下的小幸福。 高桥海羽冷漠地将自己的视线移动到一边,没什么表情的说道:“虽然是魔术生死局,但是如果按照传统的方式来未免太过无趣,所以我特地制定了一个新的规则。” “简单来说就是不比技艺而比创意和想法。” 说话的当口,她摸出一副扑克牌来,摆在杜和的面前。 她用淡淡的语气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分别以扑克牌为道具进行魔术的变换,一方变换完成之后,另外一方就必须猜出前者所使用的魔术手段和真相,如果猜不出来的话,失败的那一方就必须履行赌约。” 其实论魔术的变换的话,以前的高桥是远远比不上杜和,更赶不上杜和纯熟的技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高桥海羽近段日子一直在刻苦研究她父亲留下的那魔术手札,她为人本就聪慧过人,再加上脑子极其的灵活,所以魔术水平几乎是一日千里。 栾平班内如今已经没有了她的敌手,别看滦平班是一个特务组织,但是里面的魔术高手是真正的佼佼者。 所以综上所述,高桥海羽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故而高桥先将先前拿出的那副扑克牌放在自己的左手边,侧过身又重新拿出了一副扑克向杜和扔去。 杜和会意,反手接过那副扑克牌,事实上,他不得不去接受高桥的扑克。 因为他的身上并没有其他的魔术道具,除了那十几张高桥用来给他传递信息的铁质扑克牌外。 想起那些铁制的扑克牌,杜和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眼中骤然间出现了一抹惊讶,随后又转变成了淡淡的惊喜。 看来不用在利用洗牌和贴牌这样老套的手段来衍生魔术了。 高桥海羽应该绝对猜不出变得魔术的玄机,其实是她给自己的灵感。 他含笑问道:“是你先开始表演,还是我先开始表演?” 高桥海羽再见到杜和收下自己所递过去的那副扑克牌之后,心中已经瞬间达到了胸有成竹的程度。 因为杜和的那副扑克牌是真真正正的,没有做过任何手段的牌,而如果杜和想要通过简单的手法或者贴牌洗牌来制造出障眼法的话,同样精通魔术的高桥海羽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也就是说,杜和必须推陈出新,摒弃以往魔术界的各种魔术手段,仅仅依靠没有添加过任何特殊东西的扑克。 高桥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除非杜和真的有什么特异的功能。 然而,奇怪的是在面对如此巨大的劣势的情况下,杜和看起来却显得尤为的游刃有余,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自己很有可能会失败的结果。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对方故意办出来的装腔作势,目的是为了击中敌人的心理防线。 但是为了确保百无一失,高桥海羽还是决定先发制人。 “既然是由我主导的生死赌局,自然有我开始。” 她将所有的扑克牌全部正面朝上,完全暴露在杜和的眼皮子底下。 这也就意味着高桥海羽放弃了在一开始的时候使用障眼法的手段,无疑加重了这个魔术的难度。 在经过简单的洗牌之后,将所有的牌反面朝上,高桥海羽抬头看向杜和:“现在我任意抽出一张牌,再不去看牌面的情况下就能猜出牌数,原因是什么?”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比试 杜和心里很清楚,高桥的这副扑克牌上面肯定做了手脚,否则她不可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摒弃了障眼法这种手段。 但是对方究竟在扑克牌上做了什么样的手段,杜和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只是两只眼睛紧紧地打量着高桥海羽手中的那副扑克。 如果单单从外形上,也就是从形状和大小,材质上来看的话,这副扑克牌并没有什么易于寻常之处,所有的牌都像是双生子一模一样。 给人一种,这就是一副简简单单的扑克。 但是他敏锐的觉察到高桥在洗牌的时候,手指总是会划过扑克牌的底部。 杜和忍不住笑了笑,看来高桥海羽的魔术果然还是有长进的。 “你的这个魔术的关键点在于扑克牌的材质,从表面上来看材质似乎都是一模一样的,但其实真正的玄机在于扑克牌的内部。” 高桥的神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的镇定下来,因为因为这个魔术并不只有这一个要害。 只要杜和猜不出另外一个,那么依旧算她赢。 “我在扑克牌的表层所做的伪装几乎是天衣无缝,你究竟是怎么发现这个扑克的材质是不一样的?” 高桥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道。 杜和视线落在了高桥的那双纤纤玉手。 他意味深长的笑:“因为你洗牌的时候总会无意识的去蹭扑克牌的底部,既然无法从表面来感知扑克的牌面,那就只能从底部透漏出的材料来进行判断。” 原来如此,高桥海羽也没有想到自己下意识的小动作,居然会被杜和如此准确地捕捉到。 这确实是她的失误。 高桥沉默了一会儿:“很可惜你并没有猜出所有的要害。” “那可不一定。” 杜和慢条斯里的继续说道:“扑克牌一般有56张13种数字,每一个数字有四张是一样的。” “但是这四张相同数字的牌,却有梅花方块等图案的区分。” “你的魔术的第二个要害就在于这些相同数字扑克牌的图案,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你应该沿用了许久之前的一种古老的技法。” 说到这里,杜和秉持着绅士风度,不再继续拆台。 然而高桥海羽的脸色还是全都变白了,她没有预料到上个世纪就出现的已经被人们完全遗忘的技法,杜和居然也知道。 杜和说的没错,为了区分相同数字的扑克牌的图案,高桥海羽用借用了父亲的魔术手札上的那种古老的手段,就是说在牌面上抹上一层淡淡的油脂。 是这些油脂并不是普通的油,而是花精油对,这也就是说不同图案的扑克,它散发出来的花的香味是不一样的。 总之高桥海羽就是借用材质和花的香味来准确的判断,所抽出的扑克牌到底是什么数字什么图案。 “那么现在应该轮到我了。” 杜和十指飞快宛如惊鸿掠过,拉出一道道残影,56张牌被迅速地切出切入,但是即便洗牌速度如此的快仍然可以看出他洗牌的时候愿并没有特意的遵循什么规律。 洗完牌之后,杜和慢悠悠地将扑克牌竖立在桌子上开始搭建一座微型城堡。 一直搭建到第五层之后,他抬起了双眸,淡淡的说道:“我会从中间推倒这座城堡,那么你来猜猜究竟是最顶层的卡片先落地呢,还是最底层的卡片先落地。” 17世纪左右的时候,科学家伽利略曾经在比萨斜塔上做了一个有趣的实验,他手握着两颗大小,重量不一的铁球,同时从塔顶上丢下去。 就在当时的众人都以为更重的,会先落地的时候结果出人意料因为两颗铁球是同时落地的。 伽利略的这个实验,可谓是名震一时,所以高桥自然也是了解的。 但是和杜和今天的这个魔术又有些不一样。 因为杜和的扑克牌的材质虽然都是一样的,但是扑克牌在跌落的那一瞬间所处的高度是不一样的。 加上这个扑克牌的质量太过于轻盈,肯定会受到空气阻力的影响。 因此等高处的扑克牌落到地面上之后,底层的扑克牌早就已经落下。 而且高桥十分确定自己递给杜和的那副扑克牌,没有做过任何的手段,不可能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是底层的扑克牌会先落地。” 同等重量同等材质的,以及所受的万有引力相同的情况下,位于更下方的东西先落下,这是基本的物理定律。 杜和早就猜到高桥一定会这么想,受到人为限定的思维,往往会出现一定的偏差。 他笑了笑,然后干脆利落地从中间推倒了这座五层的扑克城堡。 然后大约几秒钟过后,空气沉寂的象是要令人窒息。 高桥海羽正经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内,她眼睁睁地亲眼的看着位于第五层的扑克牌,先于底层的落地。 这样奇特的场景已经完全违背了物理定律,或者说在现实当中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现在他偏偏发生了。 高桥的心脏在颤抖。 她输了,在以为自己必定会成功的时候遭遇到了惨烈的滑铁卢。 当年的拿破仑以为自己会长胜不败,结果被打得溃不成军的时候,大约就是高桥此刻的心情。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高桥抬起头双眼通红,像是进入了狂乱的魔障。 杜和看着眼前人的这副模样,不由得惋叹对方的执念太深,又太过于骄傲。 越是骄傲的人越是在她跌倒的时候,无法接受面前的现实。 淡淡的怜悯之情在杜和的心中滋生,他轻轻的说道:“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下你所说的是正确的,但是先前你沉浸于用自己的魔术将我困住的想法中,所以你没有注意到我将你递给我的这56张牌中的,其中一张偷偷地换了。” 杜和抽出其中的一张牌,一点一点地,将这个牌面的表层给撕了下来。 当这张牌的内部完全展露出来的时候,高桥剩余的理智几乎快要被油然生出的愤怒和震惊燃烧殆尽。 杜和仿佛跟没有看到高桥的表情一样,耐心的解说道:“就像是一个铁球和一根羽毛,前者在高处落下,后者在低处落下,同时掉落的时间内,铁球一定会先落地一般,因为这个时候决定谁先落下的,已经不是高度的问题了,而是掉落物体的材质以及它所受到的空气阻力。” “而我特制的这张扑克牌里面看着是寻常的纸,但其实包裹的是一块儿非常薄的铁片,所以无论是从体积上还是从这个面积上你看不出来,他和其他的这个扑克有什么区别。” 因为高桥的精明,所以杜和没有条件去实行障眼法,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杜和不可以创造条件去用这样的手段。 高桥海羽这一轮败就败在,因为信息不对等而造成的思维判定的偏差。 “你使诈!”高桥怒火烧的她满面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并不认为这是使诈,充其量来说,我只是误导了你的思维走向而已。” 杜和的手指拂过那张特制的扑克牌,眼神非常的平静,整个人就像是沉浸在诗卷山水画中,拥有一种强大又洒脱自如的气场。 “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认为这是实使诈的话,那么最先使诈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高桥不由自主地沉默了,或者说她是无言以对。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千钧一发 因为如果真的认真计较起来,不光偷换了卡牌的材质,而且还得上面涂抹的可以辨认出卡牌图案的油脂。 “我不服,再来一次。“ 高桥说着从自己的身上拿出了一串铃铛“我只需要轻轻地拂过这串铃铛,它就不会再响动,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说着她晃了晃,金属质地的铃铛立刻发出了,丁丁玲玲的响声。 显然这是遗传能发挥正常作用的铃铛。 这个魔术好像有点意思,杜和认为如果要破解出来不算太难,关键是能想出这样的创意,已经是非常的了不起了。 他的双眼在铃铛上面仔仔细细的打量着。 阳光的照射下,这串铃铛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铃铛开口处的内部阴影浓黑一片。 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端倪的,杜和陷入了沉思。 把一串能够正常作用的铃铛,只用手摸一下就变成哑巴,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高桥海羽说白了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又不是九天之上的神仙,双手拥有无上的法力。 也只有可能是在铃铛上有玄机。 过了一会儿。 杜和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抬起了头唇角微弯。 “我想我大概知道最终的谜底了,你能想到这个方法,真的让我非常的吃惊。” 高桥的心跳了跳,她一方面觉得杜和可能真的猜出了答案,另外一方面又觉得杜和很可能只是在诈她,然后从自己的神情中触摸出谜底的边缘。 所以她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 “嗯……”杜和故意微微地停顿了一下“我猜你在铃铛里做了手脚。” 果不其然高桥虽然在表面上看起来别无二致,其实她的拳头泄露了她的心绪。 来过如自己原先所预想的那般,这一下子杜和完全的确定了,已然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嘴角噙着笑轻轻的揭开魔术的面纱“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应该在铃铛里垫了一层软软的海绵,但只有最顶端是裸露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摇晃保持垂直状态的铃铛时会发出声响,而当你用手轻抚铃铛时,铃铛却不会有任何的声音。” 当真正的答案被揭露出来后,高桥海羽心里面的那一丝侥幸完全消失了。 她整个人就像是在突然之间被投到了冰冷的南极冰川里,寒意彻骨的瑟瑟发抖。 那睁大的瞳孔里满满都是无声的咆哮,仿佛在说着“我不服,我不服,我不会输的,我怎么会输?” 心中是一声无奈地叹息,杜和终归还是心软了,他低低的劝说道“高桥,放弃吧,你是赢不了我的。” “只要你放了江凌,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杜和以为这是自己对高桥海羽的妥协,但却不知道这句话,反而加重了高桥海羽心中的绝望,黑暗像是一头野兽冲进她的灵魂里肆无忌惮的咆哮。 她潮涌一般的情绪冲垮了最后的一丝理智,深深地看了杜和最后一眼,那眼神仿佛黎明即将升起的太阳,温柔又温暖。 但是在下一秒却突然从自己的怀里,将那并寒光颤颤的匕首重新掏了出来。 在看到那个匕首的那一瞬间杜和本能就觉得不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宣告着红色警告。 杜和的脸色变了,双眸之中滋生出了些许的惊惧。 “高桥,你想干什么?” 高桥海羽闻声抬起头来,但是却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杜和。 原本他以为今天的所作所为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既可以为大东洋帝国的将来扫清障碍,又可以和杜和两个人之间做一个彻底的了解,她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无论她想出多少的计谋付出多少的努力,最后都会栽倒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因为国家和民族的立场,痛苦的失去这个男人的爱,对于高桥来说,已经是无比的艰难了。 可现在还要被命运夺去自己心中执着的理念,这让高桥在这一瞬间陷入了疯狂之中。 她的骄傲如尘土被杜和完完全全的踩在的脚下。 这种惨痛的现实这种可悲的结局,高桥海羽永远也无法接受。 “如果我得不到你,那么凭什么要让别人得到呢?” 高桥凄惨的笑着,猛然转过身向江凌冲去。 这短短的1秒钟。对于此刻的杜和来说,仿佛是漫长的一个世纪,他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掉。 他宛如脱缰的野马不顾一切地向高桥海羽跑去。 但是一个人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过风和晨光。 所以已经来不及了。 高桥的匕首高高的举起,刀尖已经抵到了江凌的额头。 等到杜和赶过去,一定会穿透江凌的身体。 也就是说,江凌必死无疑。 而杜和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被曾经爱过的女人,活生生地杀死。 这一瞬间,他心痛如绞,张大了嘴巴用全身的力气呐喊“住手!” 但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被仇恨驱使的羽箭,从来都没有回头的先例。 单薄的唇瓣开始颤抖,杜和目眦欲裂,短暂的失去了呼吸。 银色的流光滑落,下一秒被捆绑住的女孩的身上就会开出灿烂的血花,空气里会弥漫出星甜的味道,那是流失的青春生命弥漫在世间的最后痕迹。 如果杜和提前知道高桥如此的输不起,他一定会选择离开上海,但是可惜的是这世间没有后悔药。 钟楼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 吹过的风中透出一股惋惜的讯息。 昏迷的女孩似乎注定要死亡,杜和已经闭上了眼睛。 但是谁都没有预料到就在这最后千钧一发的时刻。 被强行打晕的少女居然迷迷蒙蒙的睁开了双眼。 世界的一切在她的脑海里还是朦朦胧胧的模样。 但是在这朦胧的视线中,那一抹尖锐的流光还是被身体的本能无限的放大。 危险! 女孩的脑子里快速地闪过这两个字,她忍不住惊叫一声。 身体几乎是比意识更快的采取了行动。 匕首堪堪的划过了女孩的身侧,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单薄的衣衫,但幸运的是底下的肌肤却完好无损。 这几乎是一个奇迹,神所创造的奇迹。 如果女孩醒来的时间再晚一秒,如果高桥扎下去的动作再快一点,这一刻就已经是刀入人亡,血流成河的惨状。 听到那句喊声,杜和认出来是江凌的声音,他立刻睁开了眼睛刚好看到高桥的匕首错过女孩身体的那一幕。 那一幕是如此的惊心动魄,但是又是如此的让人激动。 激动到杜和的双眸忍不住翻出了眼泪。 太好了! 江凌躲开了。 在江凌躲开的那一瞬间,杜和像一颗子弹拼命地冲了过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疯狂 苍劲有力的大手,狠狠的攥住了高桥还想往下捅的匕首,然后掌骨一翻,直接将高桥甩到一米多远的地方。 然后伸出手就要去江凌解绑,但是这个结是高桥亲手打上的,用了特务的一贯手法。 既便是手指带灵活的人也很难在短时间之内解开。 而高桥又怎么可能看着曾经心爱的男人去救其他女人,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举起匕首再次冲了过来。 这一次却是带着恨意刺向杜和。 高桥看起来已然是打着,宁愿毁了杜和也不愿意让其他人得到他的疯狂。 刀刀狠辣如风如电,似乎恨不得能杀之而后快,看来是全不留情。 杜和皱起了眉头抬起手臂格挡对方的动作,而后拉开距离,然而高桥又很快的逼近,再一次变成近身搏斗。 无可奈何之下,杜和只能在左躲右闪的同时尝试着用手去抓对方的手臂,然后夺走她手中的匕首。 只要没有了武器,那么高桥的战斗力,将会被大大的削弱。 但是现实的情况是高桥攻击毒辣,而杜和过念着以往的情谊,始终不肯下狠手。 两个人之间的武力本来就不相上下,处处忍让这是杜和完全沦落到了下风。 两个人就这样胶着了一段时间。 匕首忽然拉出一道长长的亮光,指向杜和的心脏。 高桥的速度非常的快,在杜和的视野里,这把匕首似乎被无限的放大。 然而过于防守的姿态,使得杜和既便脑子能够快速的反应过来,也无法在顷刻之间改变身体的位置。 除非他在这一刻肯下狠手,出重拳击打在高桥的胸口,迫使对方后退拉开距离,这样才能使自己全身而退。 事实上,杜和也已经这样多了,但是就在他的拳头即将碰触到高桥心口的那一刻。 双眼在无意中进入了高桥的瞳孔之内,被那其中的癫狂,痛苦,绝望深深地困住了。 他的动作不由得猛然一顿。 然后就是这停留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的停顿,让高桥的匕首顺利地刺进了他的肩膀。 激烈运动的过程中,疯狂加速的血液一下涌了出来,杜和雪白的衬衫顷刻间染成了耀眼的红。 被吊在半空中的江凌见到这一幕,吓得整张脸都白了,她拼命地扭动着身子妄图挣脱坚硬的钢丝绳。 然而身体孱弱的她本身力气就小,再加上这些日子经常三餐不继,根本就挣脱不开。 反倒被坚固的钢丝划伤了手腕,丝丝缕缕的血沿着钢丝绳往下滑落。 噗的一下! 高桥手中的匕首又一次扎进了杜和的身上。 就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如影随形,水痘,刚好扎进了杜和的腹部,翻出的血肉里依稀可见丰富的血管。 大失血在持续! 杜和的这也开始出现朦胧和模糊,他咬咬牙干脆一把攥住高桥手里的匕首。 剧烈的喘息着,却又让疼痛加剧,他红着眼睛大吼道“你闹够了吗?” 或许是因为杜和身上流出来的血,实在太多了。 也或许是因为他的这声怒吼和他眼中火焰般愤怒,太灼人。 奇艺般的,高桥深陷在癫狂魔障中的理智居然渐渐的回笼了。 她先是迷茫了一瞬,而后视线落到了眼前的男人身上,定定的看着他。 只是这一眼,高桥全身的肌肉僵硬,如石,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缓缓地摇着头,脸上带着震惊,心疼和不可置信的神色,缓缓的缓缓地往后退。 不,这不是她做的。 这一定不是她干的。 她对杜和是那么的难以割舍,怎么可能牵手去伤害眼前的这个男人? 高桥清白的脸上一双眼瞳惶恐不安。 她突然跟醒悟了似的,猛地转头看向为捆绑的江凌。 是了,都是这个女人,是这个女人让她失去了理智。 是她害的她向杜和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都是她的错! 高桥海羽突然之间再次向着江凌的方向冲去,杜和担心高桥还是想要杀死江凌,于是连忙紧跟其后,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在高桥离江凌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高桥海羽却突然转向了钟楼右侧的空间。 杜和顿时心生警惕觉得不太对劲,连忙侧头去看。 只见高桥海羽原地跳起来,猛地向上拉了一下。 因为钟楼里面的光线很暗,而高桥所在的机芯房里面更加的暗淡。 所以杜和根本就看不清楚,高桥刚才到底拉了什么东西,但是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整个钟楼内部突然发出了响亮的咔嚓咔嚓声。 以至于,整个钟楼的主体都在震动,高层之上,无数的灰尘纷纷坠落。 杜和眼眸瞬间变得敏锐,高桥在机芯房里做了手脚,应该是安装了某种机关。 他不是很确定这个机关的作用,但是一定很危险。 双手迅速地去解开江凌手腕上的结,然而刚解开表层。 突然之间,江凌就像是坠入了大气层的陨石一样,毫无征兆地往下滑落。 杜和的手一滑,眼睁睁地看着女孩把重重齿轮之间落下。 而一旦女孩进入了那齿轮之内,必定会在顷刻之间被搅得血肉横飞,命丧黄泉。 杜和当即急的眼都红了,连忙忙双手去捞那根钢丝绳。 但是钢丝绳本身就非常的细,再加上被加工出来的圆润感和杜和手心里的汗,使得他很难在短时间之内将钢丝绳往上拉。 江凌还在继续的往下掉,离那重重的齿轮只剩下十几厘米的距离。 杜和几乎快要绝望。 就在着无比艰难的关口,江凌坠落的身体猛地一顿,随即左右晃荡起来,下放的绳索停止了。 万幸! 杜和见状提着的心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平缓。 然而,由于刚才过于巨大的惊惧,导致他死死的拽住钢丝绳的那只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同时,伴随着抽搐的还有一阵阵的疼痛。 但是只要江凌能安然无恙,这一切都不重要。 杜和钻入钟楼的机芯房内开始搜索高桥设置下的机关,希望能找到控制钢丝绳的那部分。 好在钟楼的空间实在是太过于狭小,以至于高桥想要布置一些大型的复杂机关也无法做到。 所以杜和轻而易举就摸索出了机关的使用方法,控制着钢丝绳将江凌慢慢地拉的上来。 到江陵脱离危险的处境之后,杜和开始下意识地寻找高桥海羽的身影。 高桥认定了江凌会死,怎么可能会在原地等着杜和来找自己的麻烦,早就趁着杜和绞尽脑汁解救江凌的时候,果断地逃走了。 江凌一眼就明白杜和想要做什么,她指了指钢丝绳的那个方向皱着眉头说道“刚才我在往下坠落的时候,看见高桥从我身边不远处跳了下去。” “可是很奇怪的,这底下明明都是齿轮啊,可是她却消失不见了?” 闻言杜和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但是他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高桥海羽绝对是逃走了,只是不知道她究竟逃到了哪里? 沉思了一会儿,杜和抬起双眸。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救援 既然一时半会儿抓不到高桥海羽,那么现在还是要以眼下的局势为重。 杜和沉思了一会儿后抬起头,转而看向江凌。 “阿凌,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个地方有暗伤?” 江凌闻言不由自主的上下活动了一下身体,除了因为被吊的比较久关节有些酸痛之外,其他的都是一些摩擦的小伤。 “只有一点擦伤而已,无关紧要。”江凌露出了一个略带苍白的笑容。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机芯房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噼哩啪啦的响动。 杜和和江凌两个人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危机,顿时都是脸色一变,连忙看向机芯房。 等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高桥海羽所设下的机关承受不住,钟楼两次的震动,各个部分出现了松散和掉落的情况。 而这个机关本身就和下面的齿轮是连在一起的,现在机关出了问题直接影响到齿轮的正常运转。 因此钟楼外墙上面的钟,才会发出稀奇古怪的声音。 北关钟楼的设计本身就是罕见的哥特风格,因此在这块区域可以算是上海的一个象征,再加上今天一向正常运转的钟突然之间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之声,周围的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都被吸引了过去。 带人在附近巡逻的洛豪笙刚好听到这一阵阵的怪声,顿时觉得不对,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洛豪笙看了一眼身后的兄弟麻利地掏出自己腰间的手枪,随手一挥道:“兄弟们这个钟楼很可能有古怪,咱们冲进去看看。” 乱世之中,贪官污吏横生,不知道有多少蛀虫中饱私囊,但是路好生却从来没有可口过任何一个兄弟的薪俸。 因此洛豪笙的命令一出,他手底下的兄弟们都毫不犹豫地掏出怀里的手枪向钟楼冲去。 到他们全都爬上去之后,一抬头刚刚好就看到两个人微侧得身子的背影。 其中一个是穿着白色的裙装,另外一个上身是红色的衬衫,下身是黑色的西裤。 由于这两个人都背着光,所以洛豪笙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等到他们两个一转过头。 洛豪笙顿时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又由衷的高兴起来。 前些日子江凌无缘无故的失踪,消失不见,这一帮的兄弟可跟着好一阵的折腾。 尤其是杜和,那是没日没夜地找,他当时从何团长的嘴里知道杜和这样不要命的行为之后,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担心。 唯恐这个经过重重艰难好不容易转危为安的兄弟,自己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如今看到江凌被找了回来,而杜和安然无恙…… 不对,不是安然无恙。 此时杜和和江凌两个人已经走近了,所以到了此刻,洛豪笙才发现原来杜和穿的并不是一件红衬衫。 这衬衫原本是白的,只不过是被杜和的血给深深地染红了。 仔细看还能看到两侧的布料都是撕裂的状态。 这得流多少的血,才能把衬衫染红这么一大片的。 洛豪笙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去一把攥住杜和的胳膊。 “杜和,你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语气又气又急。 但是不巧的是他的时候刚好按到了杜和胳膊上的伤口上。 杜和疼得差点流眼泪,吸一口凉气咬着牙说道:“松手,你想活活疼死我吗?” 洛豪笙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握错地方了,连忙讪讪的笑着送了手。 江凌原本心疼着杜和,准备谴责洛豪笙,一抬头瞄见了对方了窘迫,不好意思的表情。 顿时谴责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是狠狠的瞪了一眼洛豪笙,而后叮嘱道:“他刚被高桥海羽用匕首捅了好几刀,你小心点。” 高桥海羽? 这个东洋女特务不是在发现自己的阴谋落败之后,就逃走了吗? 杜和心里明白洛豪笙这一会儿,只怕是云山雾罩,糊里糊涂的。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身上有没有绷带什么的,我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给你解释。” 趁着包扎伤口的时候,杜和和江凌两个人将高桥海羽的所作所为,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洛豪笙听完之后,一下子就气得满脸通红。 “高桥这个东洋娘们,实在是太阴毒了,绑架了江凌逼迫你比拼魔术生死局,失败了不认账不说,还想出尔反尔害死江凌,简直是无耻之尤。” “她可千万别落到我手里,要是哪一天不长眼被我逮到了,看我怎么新仇旧帐一起算!” 江凌听到之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得了吧,你就在这儿吹牛吧,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 “不过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觉得特别的奇怪,当时我被吊着的时候,分明看到高桥海羽从我的身边不远处跳了下去,可是为什么现场却找不到她的踪迹呢?” 洛豪笙被这么一提醒,也瞬间抓住了关键点。 确实,这个钟楼就这么大的一点地方,高桥往下跳的区域又是齿轮运转之地。 按理说,她应该被绞杀的血肉模糊,怎么会凭空地消失不见了? “这个东洋娘们有点邪门呀。” 洛豪笙龇着牙,拿手无意识的摩挲起自己遍布胡子的下巴,一脸牙疼的模样。 然而,其实杜和并不希望高桥沦落到自己这位好兄弟的手里,所以眼光闪了闪,保持沉默。 洛豪笙越想越觉得这件事真是邪门。 他不死心的大手一挥道:“我就不信了,这东洋娘们,还有上天囤地的本事不成。” “兄弟们把这个钟楼从上到下给我团团围住,一层一层地搜,我就不信她能长翅膀飞了。” 得了上司的命令,他手底下那些兄弟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饱满地开始跑上跑下。 有的时候,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的奇怪。 哪怕洛豪笙下了挖地三尺的决心和行动,但依旧没有在这座钟楼里发现高桥海羽的身影。 就好像这个女人凭空消失,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在场的众人心里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心头最大的疑惑变成了高桥海羽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 然而无论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凌被绑架这件事至少可以暂时的告一段落。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震动 然而令人无奈的是没过几天,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江凌被绑架一样虽然过去了,到底还是给众人的心头留下的阴影。 如今何团长的父亲何司令,突然毫无征兆地宣布要召开什么军事会议。 众人在震惊的同时又不得不感慨这才是刚风平浪静又沧海风云。 洛豪笙说这个消息后,私底下对着杜和嘀嘀咕咕道:“老何他亲爹可真是不省心,整天瞎忙活着自己推翻自己的政令,简直就跟精神分裂似的。” 他你把揽住杜和的肩膀,神秘兮兮地凑到对方的耳边:“哎,你说何团长的爹是不是真的有病?” “要是真的有精神病,不能讳病忌医,早治早好。” 杜和当时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笑了笑才慢吞吞地开口道:“这话你有本事当着何团长的面子说。” 这句话让洛豪笙彻底的偃旗息鼓。 等到第二天,杜和,洛豪笙,邓师长个人见了一面。 当社长优先重重的坐在椅子上,一向挺直的脊背都了萎靡了几分,他叹口气道:“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我也算是看出来了,何司令这次召开军事会议,肯定又要颁发对上海防守不利的命令。” 洛豪笙听完之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满面笑容地说道:“老何他爹可真是有意思,自己打自己的脸,一大把的年纪也不觉得害臊。” 杜和对此却表现得非常的淡定,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何司令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儿,所以对于对方的种种反常行为反而不是很惊讶。 “现在东洋人想要对上海图谋不轨的野心,已经很难遮盖。” “这上海的天或许很快就要变了。” 杜和冷静的,慢慢地说道。 说到这一点上,邓师长更加的忧愁,放在椅背上的拳头握了又攥。 “所以我们应该立刻采取相应的行动,一定要让世人看清楚何司令如今追捧东洋人的真面目。” “不能再让他这么胡闹下去了。”邓师长重重地砸了一下椅子的扶手。 但是究竟要怎么去做,邓师长反正是一头的雾水。 杜和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抬起头来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只不过是有些冒险。” 杜和所说的冒险绝对不止一星半点,然而,经过与江凌的生死考验之后,他整个人的心态都被扭转,变得激进起来。 邓师长他们两个并不知道杜和如今的心态,就算是知道了,眼下当务之急也只能事从权易。 于是,紧接着杜和便将自己脑中的计划和盘托出,在听了这个计划之后邓师长和洛豪笙面面相觑。 “这个计划真的行的通吗?要是搞不好咱们三个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 “到时候橐橐的会被送进军事法庭,兄弟,我还年轻呀,不想吃牢饭。” 洛豪笙一脸悲悲戚戚的。 杜和:…… 邓师长:…… 最后还是年龄最大,资历最深的邓师长拍板决定。 军事会议开展的那一天,天气有些微妙的阴沉,云层里乘载的水滴要落不落。 一群高级官员围着红木圆桌团团坐着,上首正襟危坐的正是何司令。 何司令一身庄重的军装,衣服的边边角角也都一丝不苟。 默默观察着他的邓师长皱紧了眉头,他看得出来何司令对待这场军事会议非常的郑重和认真。 现在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何司令这一次颁发的政令,是确确实实向着自己的民族,而不是脑残的给东洋人创造攻打上海的便利条件。 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 只见何司令清了清嗓子,严肃又郑重地说道:“经过这些天反复地考虑,我决定调换邓师长的驻军位置,由新德接替。” 之后又颁布了其他几条政令,表面上来看似乎都是无关痛痒,但实际上每一条深究下去都对东洋人发起战争十分的有力。 但是这些政令,邓师长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 他的心填满了北极的冰川一样,一个劲儿地往下沉下去。 这个很快将替换他的新德,不是何司令以前的心腹老将,而是在他反常的转变之后,新提拔的将领。 也就是说,这个新德非常的不靠谱,而且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忠诚于中国民族。 而在另外一个方面,他率军驻扎的地方是在上海的北面和东面。 如今东北已经完全的沦陷,假如东洋人真的发起了战争,他们大可从东北地区调兵通过水路和陆路,一路南下,和上海本地留守的部队里应外合。 再加上新德这个人可能不靠谱的因素。 东洋人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一举拿下整个上海。 “目前需要修改的就这几条政令,其他人还有没有意见,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就这么定下来了。” 何司令志得意满的喝了一口凉茶。 听一声刺耳的拖拽声,邓师长果断地站了起来,满目凝重地说道:“司令,我反对。” “您不能将我从原来的驻地调走,北方如今已经落入了东洋人的手里,所以在上海的被面和东面应该就交由我这样的老将来把守。” “其二,我在您的身边跟随了很多年,对于您的作战习惯再熟悉不过,所以凡是从你那边传过来的作战计划,我都能够完美的执行。” “其三,新德师长毕竟刚刚上任不久,应该给他一个充足的磨合期和适应期,哎,如果现在就让他担此大任,未免操之过急反而弄巧成拙。” 可以说邓师长说的是有理有据,完全是根据中国现在的形势和上海的布局来发表意见的。 但很可惜,他说到一半的时候,何司令已经不耐烦了。 大手粗鲁的拍过桌子,何司令的一只脚直接踩到了桌子上,抬高下巴怒气冲冲地喊道:“邓师长你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在公然挑我的毛病吗?”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颁发的这些政令?” “还是说你邓师长的心大了,想要找个藉口从我这里出去自立门户?” 前面的两个问句,耐下心来的还可以解释的清楚,但是何司令说出的那最后一个问题,实在是太过的危险沉重了。 这几乎是指着邓师长的鼻子骂他公然犯上作乱,想要公然背叛自己司令的意思。 邓师长如何担得起这样的名头,整张脸急的紫红。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快刀斩乱麻 他连忙辩解道“司令,您这话从何说起?” “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如果想要自立门户,早就马归南山,占个地盘,自立为王;如何还能这么多年熬着,枪林弹雨的为您挡伤害。” 何司令身边剩下的几个为数不多的老将都深有同感。 先不说他们自己,就单单说邓师长,这么多年来跟着何司令上刀山下火海,什么苦没吃过,什么血泪没流过。 如今不过是说了几句,句句在理的心里话,就被何司令这么的埋汰和羞辱,实在是让人寒心。 于是这几个老将也都忍不住,纷纷地为邓师长说起好话来。 而他们本是一片好心,却没想到加大了何司令的怒火。 他的手指着那几个人,却面朝邓师长,如一支被冒犯的野兽般大肆的咆哮“看看你还说你没有反叛之心。” “如果不是今天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早就在私底下接触过这几个人,准备拉着他们一起背叛我。” 何司令的话已经越说越离谱,邓师长我觉得往年生死相护的情分,快要被这一日消耗殆尽。 他梗起头来,声音里满是悲壮和愤怒“司令,如果只是因为我说了几句反对年政令的话您就认为我有反叛之心,那么以后如果您颁发了错误的政令,谁还敢跟你说实话。” “打江山容易,但是守江山难啊,难道你要把中国大好的领土都白白的送给东洋人吗?” 何司令当即勃然大怒,他喘着粗气拽起身后的红木椅子,朝着邓师长狠狠的扔了过去。 厚重的椅子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闷响,连地板都出现了明显的震动。 偌大的会议室里,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 就连先前那几个为邓师长说好话的老将们也都沉默不语。 冷笑一声,何司令的声音变得阴阳怪气“额,我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你背叛我是想要投靠东洋人,也是,现在东洋人在整个中国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难怪你想跟在后头喝一杯羹。” “所以你才先一步攀咬我,为的就是掩盖你那份龌龊的心思,好让我替你背黑锅。” 邓师长听到这样的诬陷,悲愤不已,强忍住双眸中的泪水,一时间心灰意冷。 到底还是念及过往的情分和生死相互的侠义,他正准备再一次解释的时候。 何司令却已经不再给他这个机会。 “既然你要投靠东洋人,我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今天我何某人为国家,为民族大义,就在这儿除了你这个汉奸。” 说完,他掏出枪来,黑洞洞的枪口笔直地对着邓师长的额头。 这把枪是最新的制造出来的美国之鹰,射程大约是在400米,只要不超过这个距离几乎是弹无虚发。 拿着这样一把武器对着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邓师长的心是彻底的寒了。 没有想到这么多年的情分,甚至还抵不上这一次的争执,眼前的何司令已经被东洋人的猪油蒙了心。 既然已经里子面子都已经撕破了,面临生死关头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邓师长掏出手枪开枪示警。 连1秒钟都不到。 从前门后门涌出来大批大批,真枪实弹的军人。 看到这些军人,在场所有的官员都震惊的呆住了。 这群人是打哪儿来的,怎么会听邓师长的命令。 直到会议室里的一个老将发现这批军人里面的带头人,分明就是邓师长的心腹手下。 于是众人隐隐约约之间感觉到了一股不妙的气息。 “我相信诸位大约也已经想到了,没错,我在会议开始之前换了防,全部由我的直属部队来接替。” “如今这个地方从里到外的控制权全部都在我的手里,看在大家曾经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我希望诸位不要反抗,尽力配合我。” “那么你想干什么?”其中一个老将沉着脸问道。 而何司令则在上首大喊大叫着咒骂邓师长是乱臣贼子,中国最大的汉奸。 对于何司令的咒骂,邓师长充耳不闻,他看向先前说话的那个老将,郑重地说道“不过我这几个月的观察,我怀疑何司令很可能早已改弦更张,走了东洋人的门路,做了东洋人的走狗。” “因此经过慎重的考虑后,我决定暂时控制住何司令,将他关押在军营内,直到事情调查清楚为止。” 那些老将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他们是最早跟着何司令出生入死的那一批人,对于何司令这几个月来迥然相异的行为,早就心存疑惑。 而现在既然邓师长决定要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他们也没有什么立场和理由去阻止。 那些被何司令新近提拔上来的高级官员,纵然强烈的反对,但说个玩笑话,如今的会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都由邓师长控制着,别说他们就连一只蚊子提出反对意见,都会被邓师长鞭打一番。 所以在邓师长的高压政策下,很快夹杂在其中的不和谐的声音销声匿迹。 事情闹到了这步田地,会议自然也就开不下去了,众人就此散场。 而今天的这场闹剧,也正是杜和先前所说出来的那个有点冒险的计划。 因为显而易见的,稍有不慎,邓师长将满盘皆输,粉身碎骨。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杜和就告诉邓师长,如果事情陷入了危局,那么他可以先声夺人直接发动兵变控制住何司令。 然后再想办法,慢慢地审问和调查。 但是这样做将会有一个巨大的隐患,那就是如果调查不出何司令的猫腻,或者是被隐藏的秘密。 那么邓师长将因为他这次发动兵变控制何司令的行为,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代价是杜和三个人都不愿意看到和接受的,因此从邓师长那里得知何司令已经被控制住之后,杜和立刻带着洛豪笙难道了关押何司令的地方。 。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对峙 紧随其后的,何团长也闯到了邓师长军中,他刚刚得知父亲被邓师长秘密关押的事情。 虽然一向和父亲不和可是也不会容许别人这样对他,这邓师长必须得给自己一个解释。 在帐外的副官,远远就瞧见了何团长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他上前阻拦,“何团长,邓师长正有事商议。”可是何团长一脸怒气冲冲他一把就将他扔在一旁。 何团长虽然也怀疑父亲有问题,可是对杜和和邓师长合谋发动兵变挟持父亲的行为十分不满。 邓师长看着何团长闯了进来,他将手里的笔放下,“你怎么过来了,你那边无事可忙?” “你把我父亲交出来。”何团长半点儿客气的意思都没有,他一把将邓师长的衣领抓住。 邓师长看着何团长的样子,也毫无惧意。 他沉声道“放开。” 何团长哪里会轻易撒手,杜和连忙上前安抚何团长的情绪,他将何团长的手从邓师长衣领上拽了下来。 “哼。”何团长哪里肯给好脸色。 “何团长,你听我说,何司令有问题,我们只是暂时没有证据,可是若是放了他整个上海都会有灭顶之灾。”杜和苦口婆心的解释着。 “你们没有证据就抓人么?何况他是司令。”何团长只觉得自己完全冷静不了,“你别给我多说,赶紧放人,不然我们就兵戈相向。” 看着何团长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杜和也没办法。 “邓师长,一句话放不放人。” 这分明就是为难,邓师长看了眼杜和,示意他稍安勿躁。 “何团长,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你,我若是放了他遭罪的是整个上海的百姓。” 邓师长还没说完。 何团长猛然起身,“行,你不放是吧!”他没多做停留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怒气冲冲。 杜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奈,当天下午。何团长就将自己的亲信部队带来与邓师长的部队对峙,并表示如果邓师长不释放父亲,他就派兵硬闯! 眼看东洋人大敌当前,中队却先发生了内讧,而且何团长驻守的是上海的要塞,他这样擅离职守前来救父,等于给了东洋人入侵上海的可乘之机。 杜和心急如焚,突然脑袋灵光一现,他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他站了出来,“何团长放不放司令十分钟后你说了算,只是这十分钟麻烦你随我走一趟。” 何团长半信半疑,可是杜和既然提出了这样一个不见血的办法,他总得买个面子。 “行吧!我随你走一趟。” 就这样杜和将何团长带至何司令面前,看着自己父亲被绑在椅子上,何团长心疼极了。 父亲一代枭雄,何曾沦落至此。 “父亲,你受苦了。” 何司令昏昏沉沉的抬起头,看见是何团长顿时没了好脸色。 “怎么还不快放了我,等什么呢。” 何团长闻言就要上前去解开绳子,杜和却拦住了何团长的行动。 “你稍安勿躁,说好的十分壮,你先别急。” 何团长前面已经答应的事情,此刻也不好毁约,“父亲,你再等一会儿,我会救你出去的。” 何司令却怒了,“你这个逆子,等什么等。” 杜和玩味地瞧着何司令,对何团长说“你回忆一下你儿时和何司令地一些事情,看看你眼前地何司令是否还记得。” 一句话却让凳子上地何司令变了脸,他像是被点着了地炮仗,就要开骂。 何团长虽然疑惑但是还是开口说了几件小时候地事情,可是眼前的何司令却像是对这些事情完全陌生。 这一下何团长明白了,眼前这个“何司令”绝非真正的何司令! 杜和仔细勘察了眼前这个何司令的脸颊,果然发现眼前这个“何司令”有被易容的痕迹,他毫不犹豫地将“何司令”的假脸揭了下来,结果露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脸…… 至此,何司令之前的种种异常的行为逻辑思维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假冒何司令的人在邓师长的严刑拷打下也终于承认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名东洋特务。 根据口供,他叙述了栾平班在“万国魔术大赛”期间以一出“大变活人”邀请何司令上台配合,实则却在现场就利用魔术装置暗杀了何司令。 而早已通过易容术扮作何司令模样的他则从魔术装置里走了出来,完成了一场精妙绝伦地身份互换。 这一切和杜和的推测完全正确。这些果真是东洋人地计谋。 邓师长继续追问东洋人下一步的计划到底是什么,那名特务却什么也不知道。 邓师长立即向上层汇报此事,上层高官让邓师长代理何司令之前的职位,重新布局上海防务,为抵御日军的侵略做好充分的准备。 杜和对此十分欣慰,“真假何司令”事件顿时传遍了上海地大街小巷也让所有上海的中国人都看清了东洋人意图,他们这些人侵略上海的狼子野心太明显了,军队、警察、、平民都同仇敌忾、空前的团结在一起,为了守护自己地家园。 杜和和江凌、洛豪笙、李二筒一起分析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盗窃金库是为了为战争筹集资金;盗取城防图、暗杀何司令是为了彻底瓦解上海防守;通过假子弹打心理战是为了扰乱上海要塞驻军的军心……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入侵上海做准备地,只是目前栾平班仍旧潜伏在上海,没有人能搞清他们的行踪,那么接下来他们又会做什么呢,这让所有人悬心不已,他们知道东洋人地行动一定还在自己所没有涉及地地方悄然进行着,或许某一天爆发了将会对上海造成不小地危害,杜和知道自己使命还没有完成……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工人游行 很快,新的乱子就悄悄起了波澜。 大亨黄先生一向在上海独断专横,普通的平民百姓为了讨生活哪里敢对青帮造次,只求在这个乱世安安稳稳的度日罢了。 但是在这样一家独大的局面之下,真真有人敢拔了虎须,给了这尊庞然大物当面一击。 大街上人来人往,一个个都神色匆匆,为了讨生活为了家庭奔忙的人太多了,独有一处围满了看客,一些报纸杂志的编辑都一拥而上,拍照的摄影师也都恨不得直接将相机放在最前面。 台上的两人人模狗样的接受着记者的提问,仔细一看横幅,明晃晃的大字写着“川口实业株式会社”。 除了在场的记者之外,旁的普通百姓只知道正前方的其中一人是大亨黄先生,另一个就不知道了,但是为了瞧着耍龙舞狮的场面,还是簇拥了过来。 远远望去倒是一片热闹喧哗的景象,隔天卖报的小男孩就开始甩着报纸大喊“号外号外,大亨黄先生和东洋老板川口丰久成立川口实业株式会社了。” 这一下却是惊醒了在日常忙碌工作的上海民众,真没想到大亨黄先生竟然会和东洋人合作,这不是公然做卖国贼么,杜和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 “你快看看。”洛豪笙刚到和杜和约见的咖啡厅,就将手里的报纸扔在了桌面山。 瞧着洛豪笙气愤不已的模样,杜和有些疑惑,不等他将报纸打开,“你说说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火急火燎的,要沉稳点儿。” 说话间,杜和已经翻开了报纸,上面的内容赫然写着——川口实业株式会社在市场上大肆收购粮食、药品、煤炭等战略物资,这是公然做东洋人的走狗。 “看到没有,大亨黄先生都要做走狗了,这个世道还怎么让人好好活。”洛豪笙很是生气,毕竟在上海这个地界不管怎么说大亨黄先生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这样的人做了东洋人的走狗,那将带动很大一批人也成为东洋人的走狗为东洋人卖命,这对现如今上海的局势无疑是雪上加霜。 “你瞧见没他们已经开始大肆收购粮食了,这不是公然想要哄抬物价牟取暴利么,这让上海的人怎么生活。” 洛豪笙已经压抑不住自己此刻的心情了,杜和反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好了,你先喝口咖啡,他们这样行事指定会有人站出来,我们暂且看看接下来的发展吧。” 杜和说着自己也端起杯子,搅动着咖啡,看着窗外的人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接下来没过多久,上海众多工人失业了,这件事情导致了无数上海家庭面临饥寒交迫,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失业饿死的是自己。 上海工人举行游行抗议,大街小巷里不知道会从哪一个角落窜出一群年轻力壮的工人,高举着横幅嘴里喊着“抗议。”,眼看着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会发生暴动,杜和不能眼睁睁就这样袖手旁观。 现如今上海的局势不稳,若是任由这些工人就此闹事,那么结果无非就是两败俱伤,杜和心知在这个紧要关头,上海绝对不能乱。 洛豪笙身为警察局长带着一众警员多次阻挠工人无果,没办法杜和出面了,那天正是工人游行的时候。 杜和突然冲出来,站在最前面,“我知道你们的担心和顾虑,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你们现在这样游行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听我的都回去吧! 游行的工人也是被生活逼的没办法了才这样莽撞行动,此时杜和愿意出面解决此事再好不过了,于是纷纷退散。 回到洛豪笙的办公室,洛豪笙也是愁眉苦脸。 “这事情可怎么解决,你不应强出头的。” “我自有打算,你就交给我吧!其他的你不用管。”杜和显得胸有成竹,他知道在这个上海滩能够有能力直接制裁黄先生的人只有张老板,而这个张老板和江凌之间有过瓜葛,或许会买这个面子。 回到旅馆,江凌看着杜和踌躇不安,便询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情么?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直说。” “是这样的,我想带着你去拜见张老板,必须尽快将黄先生解决了才能平息工人的怒火。”杜和试探性的开口,也直接说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一听是这样紧急的情况,江凌哪里还敢怠慢,毕竟工人的生计才是头等大事,上海不能乱她也是明白的。 “走吧,我们这就去拜访张老板。”说完江凌就率先出去了,杜和带着江凌去了百货市场买了点儿礼物直奔张老板的住处。 张公馆坐落在上海一隅,虽然身处闹市但是这片儿黄金地界却是人迹罕至,多的都是看守院子的保镖。 远远的瞧见杜和和江凌二人走了过来,保安上前阻拦,“哎,你们这两人有请帖么?知道这是哪里么?”满眼都是对衣着朴素的杜和和江凌的不屑。 “这位大哥,我们是来拜访张老板的,麻烦你禀报一声。”说着江凌将手里的现大洋塞到保安手里,那人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玩味地瞧着杜和和江凌,“你这儿女子倒是个明白人,说叫什么,我这就进去禀报。” “就说是江凌,你们张老板就知道了。” 保安还是有些不屑,但是既然已经拿了钱,那就得办事,于是进去通报了一声,没成想张公馆的管家直接出来迎接二人。 “二位请。”这管家说话不卑不亢,杜和和江凌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此次的目的是…… 还没进去,里面就传来了连连笑声,似乎是个女人,杜和和江凌相视一看心中都有疑惑,管家老头瞧见了,解释道“二位见笑了,这是我们张老板新纳的第九房姨太太孟丽瑶正在和老板逗乐呢。” 原来是张老板又纳妾了,杜和心中了然,一步步走进了客厅。只见主位上张老板怀里的女人竟然是那个自己认识的女人,杜和惊讶极了。 。 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孟丽瑶 江凌看见了杜和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前面张老板怀里的赫然就是高桥海羽。 “你怎么会在这里?”杜和上前厉声质问高桥海羽。 但是后者并没有惧怕之意,反而玩味地看着杜和然后一把搂住张老板地臂弯,“张老板人家好怕哦,这个客人好凶哦。” “我的美人,我可不会让别人凶你地。”说着张老板紧紧拥抱着高桥海羽。 江凌虽然心中愤怒但是还是理智地,她上前客气地问道:“张老板不知你怀里地是……?” 或许是对怀里女人地喜爱,张老板很是炫耀地开口,“这是我不日要娶地第九房姨太太,她叫孟丽瑶,听这名字就很好听,是吧,亲亲。”说着,张老板还伸手刮了一下“孟丽瑶”的脸颊,惹得她欢笑连连。 这简直就是笑话,这个女人分明就是高桥海羽,挂了一个“孟丽瑶”的名字就出来招摇撞骗,到底想干什么。 “张老板,这个女人是东洋人她本名是高桥海羽,此刻她出现在这里绝对不简单,你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我希望你能擦亮眼睛。”江凌实在是气愤至极,可是高桥海羽仿佛一点儿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她轻启薄唇,“张老板,这个女人诋毁人家,人家只是想要和你长相厮守罢了。”只见高桥海羽依偎在张老板怀里,眉宇间却是对江凌和杜和跳梁小丑一般的做法很是瞧不上眼。 “我当你们是盆友,才让管家请你们进来的,若是你们就这样对待我的女盆友,那么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张老板说这话时已经有些生气,话语间都是震慑的意味。 管家立马明白主子的意思,他走到江凌和杜和面前,伸出手,“二位请,还请不要让我做下人的为难。” 江凌看着张老板已经被高桥海羽迷得神魂颠倒,此刻就算自己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了,就和杜和一起离开了张公馆。 出了门,江凌气恼极了,“这个狐媚子勾引住了张老板,我们接下来可怎么办呢。”杜和此刻脑袋里全是高桥海羽坐在张老板怀里娇笑连连的模样,他觉得脑袋快要炸掉了,接下来该如何他也不知道。 “我们先去找洛豪笙吧!和他商量一下。”杜和说着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前面。 江凌知道杜和是因为什么,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跟随在杜和身后就这样一起去了洛豪笙的警局。 工人游街的事情这刚刚停了一阵,所以警察局还算清闲,洛豪笙正在喝茶,属下就将杜和和江凌带了进来。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张老板怎么答复的?”洛豪笙很是着急,他一连串的提问,可是杜和却此刻说不出话来。 洛豪笙注意到杜和的情绪不对,也就不再多问。还是江凌开口了,“我们刚刚去了张公馆,可是高桥海羽竟然将要成为张老板的姨太太,这其中的猫腻……”江凌没有继续说下去,洛豪笙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我们必须抓获她。”突然,杜和落下这样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而在另一边,高桥海羽顶着新的身份“孟丽瑶”已将张老板迷得神魂颠倒,两人整日在张公馆幽会。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天晚上,“孟丽瑶”深夜离开张公馆返回家中,却特意绕路去了“川口实业株式会社”。 她穿着本就暴漏,此刻从“川口实业株式会社”的大楼里走出了几个东洋男子,东洋人在中国本就横行霸道,何况此刻在四下无人的街头遇见了一个深夜回家的美人,自然是不想放过。 “孟丽瑶”想要逃离,可是对方是男人,而且自己穿的高跟鞋,明显不过三分钟就被对方几个男人堵在街口。 这几个“川口实业株式会社”的男性员工也是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的美人了,垂怜对方美色步步紧逼了过来,“我告诉你们,要想活命最好让我离开。” 她说的中文,特意惊叫连连表现自己的恐慌,但是那几个男性员工装作没有听懂的模样,还是围了上来,若是就这样被一个女子的狠话给吓着了,他们到还真没胆子干这事。 看着对方人多,“孟丽瑶”实在没办法了,突然她发现自己正在一个简易的帐篷下面,灵机一动,只见她故意躲闪在帐篷外边,将那几个男人引导到帐篷下面,猛地一拉主杆,顷刻间,帐篷塌了,“孟丽瑶”笑着看着眼前被帐篷压住的几个男人,她得意的笑了,之后快步离开这里。 第二日,“孟丽瑶”很早就去了张公馆,张老板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这么早来看望自己,自然心中欢喜,可是“孟丽瑶”却是满含泪水的。 “我的美人,你怎么了,和我说我帮你去教训他们。” 张老板如此关心,“孟丽瑶”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如约实现了,她抽抽嗒嗒的将昨天晚上差点儿受辱的经过和张老板叙述了一遍。 果然张老板勃然大怒,“美人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样被欺负的,这个姓黄的可真是连几个狗都管不好。”,管家看见了自己主子怒了,小心翼翼地站立在一侧。 “去备车,我倒要看看这个川口实业株式会社到底后台有多硬。”张老板生气了,怒气十足,管家自然不敢有所怠慢。 很快一辆辆驶过这片风景优美,寂静地张公馆直奔川口实业株式会社,“孟丽瑶”则和张老板坐在第二辆车内,哭的梨花带雨。 看着“孟丽瑶”被吓成这个样子,楚楚可怜极了,张老板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竟然保护不了自己女人,他必须得让川口实业株式会社地人知道他张老板是不好惹地。 而此刻川口实业株式会社地人都在紧张忙碌地工作之中,突然公司门前停了一连好几辆汽车,车上下来地年轻人个个人手配枪,接待处地小姐知道来人不善,赶紧进去汇报。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挑拨 还未等前台小姐跑进去,张老板就拥着怀里地“孟丽瑶”走进了川口实业株式会社,此时前台还留着一个柜台小姐,她壮着胆子上前,“先生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到你么。 她说话地时候,眼睛怯怯地紧盯着张老板身后佩枪的几个年轻人,生怕子弹落在自己身上。 看着小姑娘已经被自己震慑住了,张老板也不想和这样一个小人物计较。 “你去将你们老板叫出来,就说张老板找他。” 一听是找老板地,前台小姐才将心放到肚子里,“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老板此刻不在公司。” 这话可是顿时就惹祸了,张老板闻言,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属下很快蜂拥而至,将川口实业株式会社地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看着人都到了,张老板很是满意,此时地柜台小姐已经吓得战战兢兢的站在一侧不知该做些什么。 “给我砸。”张老板一声令下,属下没有半点儿迟疑,全都冲了进去,一时之间,铁棍砸机器的声音,员工受惊尖叫的声音,柜子撞击后倒地的声音,串成了一串在“孟丽瑶”耳中悦耳的音乐,她很满意现在的状况。 明明嘴角勾笑,但是面对张老板时还是显得自己很是委屈。 “美人,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白白受着委屈的,你进去看看哪几个是昨天晚上欺辱你的人。”,说着张老板就要拉着“孟丽瑶”的手进去,但“孟丽瑶”表现得胆怯极了。 似乎是还在为昨天得事情惊魂未定,张老板将她得手放在自己粗糙得手掌心里,“美人,别怕,你进去只要将人指认出来就好了,这里都是我的人,你不用怕。” 此刻的川口实业株式会社的员工都在大厅里蹲满了,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看着拿枪的一群中国人。 他们这些东洋人在中国一向趾高气昂惯了,那里遭受过如今的待遇,有一个东洋男人气恼不过,站起来说着蹩脚的中文质问保镖,只见那保镖都没给他说第二句话的机会,直接一枪将东洋男人打死了。鲜血从他的脑袋上蔓延出来,吓坏了一片人。 所有人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只是乖乖的蹲在大厅里,“孟丽瑶”在张老板的相拥下进来了,她不经意间手指了几个东洋男人,张老板摆摆手,就让保镖将人带出去。 尽管那东洋人跪地求饶,张老板也没有半点儿要放过的意思,一顿毒打之后,一颗子弹将几个东洋人的生命结束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的,高桥海羽很是满意,她对张老板推脱说“张老板我受到惊吓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张老板心疼“孟丽瑶”昨天晚上的遭遇,当下就安排司机送“孟丽瑶”回去。 “孟丽瑶”从窗户里看见司机离开之后就回到房间将汉服换成了和服,一半东洋混血的缘故这样看起来高桥海羽当真是东洋女人。 她快速拦了一辆车夫将自己带到东洋侨民聚集地,到了之后就对着一群东洋人哭诉,谎称那几名被张老板打死的东洋员工是她的亲戚,要东洋侨民们为她讨回公道。 东洋侨民不明真相,但是瞧着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同胞,而且张老板打死的也是东洋人,他们东洋人在中国何曾遭遇过这样对待,作为同胞,绝不能姑息此事。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的”东洋侨民说的情绪激愤。 而在川口实业株式会社的员工也因为当日被张老板各种羞辱,心中一直憋着气。两伙人直接成立了一个代表东洋的游行队伍,开始在大街上游行示威。 中日双方矛盾一触即发,此事更是不断发酵,东洋驻上海总领事亲自上门去找上海市长交涉,并提出无理条件要求严查凶手、经济赔偿、并取缔上海民间一切反日组织,否则东洋海军将亲自过问此事,为东洋侨民讨回公道……其实这一切都是高桥海羽和渡边淳一起自导自演的丑剧,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挑拨中日民间矛盾…… 这次事件引起上海人民人心惶惶,洛豪笙作为警察局长,其责任是不可推脱的。 这不刚回到警察局,就有警员小跑过来,“局长上面传下来文书。”说着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洛豪笙,洛豪笙结果从文件袋中取出通告,上面赫然写着——彻查此事。落款是上海市市长,这次事件当真是闹大了,连市长都惊动了,洛豪笙有些忧虑。可是当下事件已经闹成这个样子,该如何收场,除了镇压……可是镇压会引起东洋方面更加激烈的反抗。 而杜和得知事件详情后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背后一定是东洋人在故意制造事端挑拨矛盾,东洋人为何要这么做,只怕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为发动战争找到一个坚实的借口,看来战争真的已经迫在眉睫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些人明摆着是故意挑事。”洛豪笙没有半点儿头绪,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做。 看到洛豪笙苦恼的样子,杜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然这次事件是有人故意挑起的,那么我们直接找证据就可以了,你稍安勿躁。” “行,兄弟,我照你说的做。”就这样在杜和的安排下,他们当下就带着警察去闯了张公馆。 此时的张公馆门可罗雀,管家倒是先出来迎接洛豪笙和杜和一行人。 “不知警察局局长怎么有困来我们这个小庙,可是为了什么事情么?”管家说话不卑不亢,洛豪笙也是以礼相待,“我们经过查实你们这里的孟丽瑶小姐身份可疑,所以前来将她带回警局询问。” 管家眉毛一皱,他定睛看清了洛豪笙身边的人是杜和,这不就是那天和江凌一起过来然后被赶出去的客人么。 想到当天发生的事情,莫不是孟丽瑶真的是身份不简单的人物,那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还容许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呆在张老板身边,管家只觉得自己太不小心了,让自己老板惹了一身麻烦。 面对洛豪笙的要求,他也很想将孟丽瑶交出去,但是自从那日孟丽瑶说自己受惊过度回去之后就失踪了,张老板思念心切还特意这一连几日都派人去她的住所查看,但是孟丽瑶再也没有出现过。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地面之下 “局长真不是我们有心藏匿那个女人,那个孟丽瑶自从那天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我们老板也是派人找她呢。”管家说的实话,洛豪笙还是按照规矩让手下的人进去搜查了一番。 警员们一个个出来都摇摇头,管家见了说:“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我们老板最近也不过来这边了,那个孟丽瑶早就失踪多日了。” 考虑到张老板毕竟在上海有头有脸,洛豪笙也没有针对的意思,毕竟孟丽瑶已经跑了,也没办法,就收队将人带走了。 街面上没有了往日地繁华热闹,这事是自己失职了。 “我应该早有预防地,这事是我没有及时处理。”洛豪笙显得有些气馁,杜和安慰道:“没事这条线断了,我们可以从川口实业株式会社查起,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的。” 二人当下就去了“川口实业株式会社”的大楼,前几日这地方死了几个东洋人可是也没影响他的正常运作。 此时仍旧是在办公桌上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前台小姐看见了杜和和洛豪笙,许是洛豪笙一身警服的缘故,前台小姐小跑迎了出来,“先生,请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么?” 洛豪笙沉声道:“例行检查。”一摆手,后边的警员一拥而上,川口实业株式会社的员工一个个都赶紧将手里的文件放下抱头蹲在地上。 翻了账本,查了仓库,“川口实业株式会社”却没有丝毫破绽,而且前段时间经由这家公司收购的粮食、药品、煤炭等战略物资也都早已被运走。 这条线又断了,可是杜和和洛豪笙都认定了川口实业株式会社的日方老板川口丰久一定是高桥海羽和渡边淳的傀儡。至于高桥海羽和渡边淳的目的毫无疑问事促进两国之间的战事。 不管怎么说川口实业株式会社事这次事件的唯一还留着的线索,可是洛豪笙不能对这家公司出手,如果如果贸然处理川口实业株式会就更会给东洋人发动战争以口实。 正当洛豪笙和杜和陷入进退两难的焦灼境地之时,杜和偶然从报纸上看到外滩附近刚刚竣工不到一年的“浸信会大楼”突然出现下水倒灌现象,请来了无数能工巧匠都无法解决,所以向社会悬赏解决方案。 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有着这样一个悬赏公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杜和对此产生了兴趣,也很事疑惑,这刚刚建起的大楼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呢。 在这个特殊时期,发生这样一件事情或许汇合会和自己关心的案子有联系,杜和决定去调查一番。江凌不放心杜和的安危也跟着去了,而洛豪笙作为警局局长也是义不容辞的去了解情况。李二筒曾经参与过上海地下水道系统的修建,所以也前去想办法希望能对这次事情能有妥善的解决办法。 一行人经过数日勘察,李二筒认定地下水道一定出了问题,因为上海外滩的地下水道错综复杂、彼此联通、空间布局复杂,虽然浸信会大楼下面的水道完好无损,但与之相连的其他水道出问题,也会导致下水倒灌的现象,而与浸信会大楼地下水道相距最近的“主集水通道”就在不远处的江海北关大楼附近。 又是江海北关大楼,它彻底引起了杜和和江凌的注意,当年高桥海羽就是在这栋大楼上和杜和较量的,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栋大楼的钟楼上较量在中途,高桥海羽就凭空消失了。 不管怎么说这江海北关大楼绝对不简单,几个人都觉得此处必定有什么能找到真相的线索,杜和将猜测告诉大家。 李二筒这才缓缓道来自己对这栋大楼的了解。 通过李二筒的描述,众人得知“主集水通道”空间十分巨大,难道这栋大楼藏有猫腻?众人立刻赶往江海北关大楼附近,进入主集水通道内,果不其然,通道的构造已经被改变,水无法流入,这正是导致浸信会大楼下水倒灌的原因。众人又进入被改造的空间内,发现东洋人藏于下水系统内的大量战斗物资,然后利用直通黄浦江码头的下水通道出入上海……虽然已经勘破东洋人出入方式,然而如何阻拦成了一个重大的难题——贸然拦截一定会打草惊蛇,双方动用武力更会给东洋人发动战争以口实,……就在众人进退两难之时,杜和想出了一个万无一失的主意,既避免了打草惊蛇、又能保证证据确凿的将所有物资拦截下来…… 渡边龙之介和高桥海羽作为运送物资的首脑开始指挥手下的爪牙通过下水系统将物资从主集水通道等藏匿之地运送至下水系统在码头的出口。 这天深夜,一行人伪装成中国码头工人,码头上人来人往、戒备森严,他们十分轻松的躲过了所有警察、军队的视线,分批次将金条送上早已停靠在岸边的轮船上。整个过程没有过多的言语,行动迅速。看着一切准备停当后,渡边淳命令船长快速驶离。 正在此时,一群荷枪实弹的中警从船舱各处涌出,杜和、洛豪笙、何团长、江凌夹杂其中,渡边淳和高桥海羽傻了眼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大群人?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识相的乘早离开这里。” 渡边淳蹩脚的中文喊了一嗓子,但是丝毫不影响中警的推进,他们一个个威风凛凛丝毫不把面前的东洋人放在眼里。 看着眼前的局势明显就是早有准备,高桥海羽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当下的局面。明明事情进行的很顺利,高桥海羽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杜和提前设计的,早在之前他就发现了东洋人藏匿物资的地点,但是他却佯装不知,背地里却一直暗中派人跟踪打探,等掌握了东洋人运送物资的计划和步骤,他团结了警察、军队、黑帮等各方势力,又通过船王里尔克弄到了一条跟东洋船一模一样的船,通过联合上海各方势力,互相配合给东洋人演出了一个规模宏大的“魔术”,通过障眼法营造出的“现实扭曲力场”引诱东洋人将所有的金条都搬运到了船上。 而这次渡边龙之介和高桥海羽不但落入了中国人的圈套,更被这一出所有中国人联合起来的“大魔术”所震撼,二人见大势已去,带领所有东洋人负隅顽抗,渡边龙之介和手下的东洋特务均被当场剿灭,高桥海羽则直奔杜和而来,欲杀之而后快,却被杜和、江凌合力生擒。至此,东洋人的阴谋终被全数破除……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刑场(大结局) 杜和沉寂在留园里,剩下的事情,已经不是他可以继续插手的了。 而在那些政客的桌面上,这些砝码经过异常纷乱复杂的博弈,渡边龙之介成功脱身了。 他的种种罪行昭然若揭,使得没有办法继续在中国继续生存下去,但是明显他对洋的作用还留有余地。 东洋方面将他引渡回国,而高桥海羽则在这场博弈中成为了牺牲品,她最终因间谍罪被判处枪决。 这些事情在一连好几天的报纸上都有报道。 这天杜和正在看书,江凌坐在床边缝制着衣物,收音机里传出了对高桥海羽死刑的判决。 江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杜和,果然杜和还是被影响到了。 他拿着书页半天不翻动一下,等广播中播放完他将书合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凌知道不管怎么说高桥海羽都是杜和生命中无法磨灭地记忆,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若是实在放不下就去见她吧!最后一面了也该去送送她。” “你真的觉得我应该去送她么?”杜和询问,“当然,毕竟她曾经是那样帮助过你,也从来没有害过你。这点儿情分总是有的。” 江凌说着起身将手里缝制地纽扣地动作加快了,很快衣服好了,她将衣服递给杜和,“你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这身新衣服就穿它去刑场送高桥海羽吧!” 江凌地提议杜和答应了,第二天还很早,刑场上就已经围堵了不少民众。 杜和带着几碟高桥海羽喜欢的小菜去看她,此时地高桥海羽身后背着死刑犯的牌子,她面容憔悴,形容枯槁,短短几日间就判若两人,哪里还有以前的妩媚之姿,行刑的官员是认识洛豪笙的,此时杜和和洛豪笙站在一起。 “兄弟,给我个面子,让我朋友上去和这个女人说说话。”洛豪笙低声对台上的行刑官员商量,对方似乎也知晓杜和也是个爱国心切的硬汉,于是摆摆手就让属下的人将杜和放了上去。 上了刑场,杜和与高桥海羽做了最后的诀别。曾经相爱的两人就要生死离别了,杜和怀揣着复杂的心情一步一步上了台阶,他觉得这条路应该再长一点儿,不管怎么说高桥海羽沦落成现在这个下场,自己不能说一点儿责任都没有。 高桥海羽的眼神中空空荡荡,没有愤恨,也没有悲伤,她看着杜和慢慢走进,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杜和着急忙慌的将手里的篮子放下,拿出手帕为她擦拭泪水。 这段时间一直在监狱的缘故,这干净洁白的手帕很快就脏了,泪水冲刷之下,高桥海羽姣好的面容漏了出来。 杜和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杜和张了几次嘴巴都嗓子滞涩,没有说出一个字。 倒是高桥海羽神情轻松的同杜和说起了从前。 “阿和,在那件事情之前,我一直对父亲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身为中日混血的我更是对中国毫无敌意,我甚至就想着和你长相厮守,一起做一对普通而幸福的夫妇,只可惜世事弄人,我无法做个普通人,甚至连活下去都很难……你不要觉得难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听到这里,杜和觉得心中有些难受,这个女人原来也是真的选择过自己,只听高桥海羽继续道“可是“九一八事变”的爆发改变了一切,冈本隆治加入了东洋魔术团他的思想给整个东洋魔术团注入了“黑血”,而我的父亲在冈本隆治的压迫和洗脑下渐渐变得激进,直到后来我的父亲因你而死,我的母亲也随他而去,一夜之间,我就成了孤儿,成了奸细的孩子!杜和,我的父亲,他是我的亲人,他也是个奸细,我无话可说,但是我的母亲,她何其无辜?你那样选择的时候,可有想过她?我没办法就那样原谅你,也没有办法下狠心杀死你,就这样我们渐行渐远,我彻底走上不归路……也许,没有战争、没有中日两国民族的对立,我原本可以和你一起过平静的日子。” 杜和听了高桥海羽发自肺腑的心意,也是感慨万千,可是不管怎样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改变不了什么了。 他拿出一副扑克牌,给高桥海羽变了一出他们最初相识时的魔术,与此同时,为了减轻高桥海羽的痛苦,他对高桥海羽实施了催眠,高桥海羽陷入了熟睡之中,渐渐的她眼神变得迷离,她忘掉过去的一切,甚至不知道身处何地,为什么来到这里。 杜和循循善诱道“你在进行一场魔术表演的环节,所以你在刑场上,不要怕,勇敢一点儿,待会儿魔术结束了,我送你回家。” 在台下人的眼中,高桥海羽的眼神渐渐恍惚,恢复了以往纯真的笑容,缓缓地走上了刑场,随着一声枪响,她也如同薄纸般悄然倒在地上。 等杜和从刑场上下来,他情绪一直很低落,洛豪笙带他去喝酒,他却拿着酒杯转悠,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了,兄弟,这女人已经没了,你别太难过了。” 说着洛豪笙将自己手里地烈酒递给杜和,想要让他一醉解千愁,哪知杜和却推脱了。 “我并没有很难过,不过是一个故人逝世了,此时我若是喝醉酒了,江凌会以为我还念着对高桥海羽地旧情。” 这话说的倒是让洛豪笙哭笑不得,“不错,脑子还清醒,既然已经有了选择就回去吧!江凌还在等你。” 言罢,洛豪笙自己率先出了酒吧,杜和也随后离开了。 洛豪笙想要开车送杜和回去,杜和拒绝了,他想要自己独处一会儿,慢悠悠地走回家。 高桥海羽是自己地初恋,说不难过是假的,杜和茫然间胡乱走动,忽然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住所附近的香樟树旁,杜和望着前面看见家里暖橘色的灯光,有一个身影在等自己。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意,他加快了脚步回到了家里。 江凌见他回来,帮他拿下了围巾,“累了吧,我给你炖了鸡汤,就在炉子上温着呢。” 杜和瞧着厨房忙碌的身影,他知道自己有了应该守护的人。 一个月后,尘埃落定。 上海滩经历了让人恐怖的三日血洗之后,重新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人们是健忘的,哪怕黄浦江边天天都有漂浮的人顺流而下,打水的人也只是骂一声晦气,吐口唾沫,换个地方而已。 谁死了,谁活着,谁遭逢大变,谁流落街头,这些尘世浮沉,没有人多加关心,大家只是数着自己口袋里的钱,算着什么时候能给自己家换一扇透明的玻璃窗,裁一身漂亮的花布裙。 天下熙熙,天下攘攘,来来去去,上海滩依旧如故。 王兴宝父女俩在山西重新执掌了家族,担当起了复兴守护家族的重任,久不路面的杨美雪重新回来,生意做到了南京的大领导手上;斧头帮的王先生据说客死他乡,只留下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洛豪笙连升三级,由警部转到了军部,据说前途光明;何团长被调往南京,彻底离开了上海…… 今天,是杜和与最后一个要离开的朋友告别,送她离开的日子。 一个忘记了一切,只留下一张素面的女孩子。 轮船长长鸣笛,杜和给沉睡中的女人盖上被子,轻轻将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放在了高桥海羽的手上。 轮船发出一声长叹,缓缓离港。 过了一段时间,女人张开了澄澈的眼眸,手指拂过带着暖意的盒子,好奇的轻轻打开。 一只羊脂玉的镯子,是苏州人家常给儿媳的见面礼。 一顶角隐,是东洋人家送给女儿的离别冠。 女人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谁送的,只是看着看着,忽然泪如雨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与杜和纠缠半生,此生无缘,来世大概也不会在一起,余生仅剩下的联系,也只有那存在在记忆里的,短短的一小段,玉兰花盛开的一段岁月。 离开港口回去的路上,江凌显得有些沉默,杜和则已平静许多。 “舍得吗?” 江凌踢飞了脚边的石子,不大开心的说。 “不舍得。” 杜和老老实实的说。 “不舍得为什么要让她走?”江凌更加不开心了。 杜和怔怔无言。 既然无法在一起,不如放手让她自己去追寻。 如同姆妈对自己放手,江中叶对连魁班放手,王兴宝对执念放手,握不住的,就给它自由,让它随风飘走吧。 江凌看着杜和的表情,有些替他难过起来,不仅拍着胸脯打包票,豪气的说“别怕,师姐以后罩着你,保管你找个好媳妇。” “我看师姐就挺好,不如给我做媳妇。”杜和舔着脸拉住了江陵的手腕,一枚洁白的银镯子套在了女孩子的手上。 “我自己做的,不传给杜家的儿媳妇,只给我媳妇。” “要死啦你,谁要做你的媳妇!呸呸呸!”江陵粉面羞红。 “哦——”杜和长长的叹息一声,“那我想娶王衔珠。”杜和打趣她。 江凌一蹦三尺高,“你敢!我剥了你的皮!” 杜和哈哈大笑,洒然而去。 江凌追了几步,也笑了开来,两个人缓缓走在夕阳之下,你推我一下,我绊你一下,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两人还都无忧无虑的时候。 未来如何,谁说的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