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圣师》 正文 第一章 貌美如花 “本大人再问一次,你准备好了吗?”黑猫继续傲娇地说。 习习夜风吹来,黑猫几根胡子也随着夜风在跳舞。 现在高科技真发达啊,且看,这只黑猫与真猫有何区别?也不知自己碰巧撞到了某家机构的试验中,还是某个人一个善意的小玩笑,刘昌郝很配合地说:“准备好了。” 他便看到眼前出现了一道光圈。 哈哈,连投影设备都搬了过来,这个念头还没有闪完,刘昌郝便感到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自己没入这道光圈中。 ………… “儿,是予害了汝。” 刘昌郝耳边传来一阵抽泣声,如深秋寒蝉凄鸣,仓皇悲愤、凄苦又无力。 刘昌郝睁开眼睛,发现他躺在床上,边上坐着一个身着素青色长裙的少妇,生着一张标准的瓜子小脸,只是呈着病态般的苍白色,娥眉紧蹙,泪光点点,长相确是俏丽动人。 刘昌郝忽然想到一句话,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除了年龄大了几分,整是一个活脱脱的病黛玉。 房门坎上还坐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子,很是瘦弱,正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们。 “狗子,汝醒了,予带汝看大夫去。”妇人看到刘昌郝睁开眼,惊喜道。 汝、予? 妇人说的也不是普通话,奇怪,自己偏偏全面能听得懂,而且自己看着妇人的样子,又没由来涌出一阵心痛。不但心痛,屁股上也痛。 这是怎么一回事?妇人愁眉苦脸的,又发生了什么? 就在刘昌郝莫名其妙的时候,他脑海里传来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自己”家是开封府尉氏刘梁村的一个大户人家,自己的父亲是刘梁村的里正,成了里正可能会很悲催,因为会涉及到一个名词,衙前。 刘父作为里正被拣为里正衙前,成了一名押录。 前几年刘父从惠民河押运一批税粮去京城。 开封属于华北平原地带,地势平坦,不过尉氏西北也有一些岗陵地形,那年雨水多,惠民河水湍急,刘父所在船只上的舵盘失灵,一头向岸边撞去,更致命的是刚巧那带岸边有几座陵丘,结果船翻人亡。 这时代农活更累人,谢氏身体一直不大好,丈夫过世,心情悲郁,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自己”还有一个小叔,那时小叔还是不错的,他对刘母说,嫂嫂,狗子在读书,李庄那位学究(乡村教师)才学有限,又贪财,你不如带着侄儿进城,去城里的私塾读书,万一能中一个举子也让刘家有一个功名。 你再将家里的地租给别人,我平时替你照料着。你手巧,进城后能做点针线活,这样收入不少些,对你身体也有帮助。 狗子是刘昌郝的乳名。 儿子没有长大成人,女儿出生没多久,谢氏也害怕自己倒下去,两个孩子以后就成了孤儿,同意了小叔子的建议。 刘昌郝的小叔起初是很好的,不但照看着刘昌郝家的地,还时不时跑到县城看望嫂嫂与侄儿,颇是辛苦。 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大约在去年年末或今年年初,刘昌郝小叔忽然迷上赌博,先是输光了自己的家产,又借了城里大官人花谷久的高利贷。 还不起了,在花家家仆逼迫下带着一张欠条找到刘母,刘母不识字也不会想到这几年劳苦功高的小叔子会害他们母子,便在欠条上按了手印,随后刘昌郝小叔因为羞愧带着家人逃之夭夭,逃到哪里现在大伙儿也不清楚。 花家拿到欠条后开始没有动作,刘母也不知道,还是刘昌郝的义父来到县城说的,才知道小叔子的家产包括房子、两百来亩地、一大一小两个小土岗,全部被城里的花大官人接管,刘母隐隐感到有些猫腻,可是一打听,花大官人有一个弟弟,好像是京城一户很尊贵人家的帮闲,无人敢惹。 刘母只好忍气吞声让四爷爷四叔父管理自己的家产,返回到城中,但她没有想到还有一张可怕的契约。前段时间花家派来两个帮闲,拿着欠条向刘母要债。 欠条上写着刘昌郝小叔借了花家两百贯钱,月息四分,并且是回利(利滚利)。刘家兄弟已经分了家,本来与刘昌郝母子无关,可欠条上清楚地写着刘母做了刘昌郝小叔借钱的担保人。若是刘昌郝小叔还不起,就由刘昌郝母亲来还,刘昌郝母亲还不起,只能用刘昌郝母子手中的家产来抵押。 更可怕的是这张契约书已经过了六个月,利滚利便成了一千九百多贯。 一个偏僻农村的“上户”,哪能拿得出两千贯钱。刘家诸多亲戚好友奔走想办法,城里的另一个大户人家李大官人也来凑热闹,他请了一个媒婆,对刘母说只要你儿子娶了我家的女儿,我替你家化解这个危机。 李大官人是沙陀人,性格剽悍,在尉氏有着很高的威望,然而李家这个小娘子似乎有严重的返祖现象,长得五大三粗,整比刘昌郝高一个头阔一个膀,看到这个小娘子,不要说刘昌郝本人,刘母也吓傻了,本来她病情就很重,一下子急得吐血昏过去。 刘昌郝是一个书呆子,他先请了大夫替母亲看病,然后跑到县衙状告花家,结果被知县下令杖打十下。 十杖不算重,可是刘昌郝状告的是花家,打杖的衙差下狠手,用了超规格的杖,十杖打下来,生生将刘昌郝打昏过去,隐约地是“自己”私塾里的几个好同学,将他抬了回来。 不对啊,这还是自己么?刘昌郝思维极度混乱。 再想想。 真正的自己应当是这样的,前几天自己遇到一件很不开心的事,烦恼之下,带着一个行李箱子开启说走就走的旅行。随后来到西湖,天已经黑了下来,因为心情不大好,自己没有立即找旅馆,就坐在西湖一块人迹稀少的湖边,一边抽烟一边发呆,然后来了一只会说话的猫。 自己认为它不是猫,而是一个黑科技产品,说话的也不是猫,而是遥控者,一人一猫瞎扯八扯,便扯到穿越上。 黑猫很傲娇,以本大人自居,以什么自居,刘昌郝不会计较的,关键它与刘昌郝说了两段极重要的话。 “你想穿越到哪个朝代?” “宋朝吧,北宋。”刘昌郝刻意补充了北宋两个字。 “准备好了,本大人马上将你送到北宋。” 刘昌郝答:“准备好了。” 黑猫又问了一次:“你准备好了吗?” 刘昌郝复答:“准备好了。” 难道…… 刘昌郝忍着屁股上的痛疼,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到边上的立柜边,立柜边有一个铜镜,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瓜子小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娥眉轻扫,下面是一双水汪汪的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鼻子小巧玲珑,还生着一张樱挑小嘴,两排整齐的牙齿比贝壳还要白,身材苗条动人,像是一个仙子,连刘昌郝看着镜子,明明知道镜子里面是自己的相貌,都让他产生一种我生犹怜的感觉。有错误……自己是大男人啊,怎能生得一副极品美女般的相貌。 这是我? 刘昌郝不由地苦笑,镜子里的人却不是苦笑,给他的错觉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不,镜子里的人不是杨贵妃,而是千古惋惜的西子捧心,是藐姑射山上那些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明艳清冷的仙子。 看着镜子里的人,刘昌郝居然都有些不舍想要呵护一番。奶奶的,自己都能被自己这身臭皮囊给弄疯掉。 黑猫……肯定不是什么高科技产品,但肯定也不是猫,天知道它是什么生物,它居然真的将自己弄到了宋朝,是宋朝,而且是刘昌郝比较熟悉的熙宁七年。 不但它将自己弄到了宋朝,连身体都给换掉了。 然而刘家这辰光,这特么地不是更坑么。 正文 第二章 天上的人家 刘昌郝有气无力地又倒在床上,看着屋顶。 当初“自己”的母亲为了省钱,租了两间耳房,耳房的屋顶肯定不高,不过刘母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即便是屋顶也找不到一丝灰尘。 这个不重要。 刘昌郝又继续想。 还是不对。 别的年份刘昌郝不一定能清楚,可是熙宁七年,他还是很清楚的。 熙宁七年发生了什么?旱灾,郑侠的《流民图》,王安石第一次罢相。 实际这场旱灾自去下半年便开始了,今年春天达到了高峰。京畿地区要好一点,也涌来许多流民。 外面的说法是小叔干了这件事,自知差愧,偷偷地带着两个堂弟与婶子逃走。但春天正是人慌马乱之时,一个农村的庄稼汉能往哪里逃?又有什么胆量逃? 两百贯不是一个小数字,不过自家还是能还得起,还不起向亲朋好友凑一凑,照样凑得出。即便小叔逃了,只要暗中对村子某个长辈说一声,有利滚利也不怕,那怕当月就算利息,只是多了四十贯钱。 为什么小叔不说,这是压了半年,若是压一年还不知会变成多么庞大的数字。当然,压半年与压一年,对于自家来说都是一个样。难道小叔不懂? 胁迫,将小叔一家杀人灭口,也许花谷久有这个胆量,但为了自家这点财产犯不着。 刘昌郝又看着他的“母亲”,她姓谢,在娘家排行第四,所以叫谢四娘,不过她上面有一个哥哥在几岁大的时候便生病死了,实际排行第三,因此刘梁村又呼她为谢三娘,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她的年龄比刘昌郝实际年龄仅大了一岁,加上谢氏长相漂亮,肤色好,看上去可能还要年轻几岁,在心态上,更难让刘昌郝认同谢氏是他的母亲。 谢氏也看着他。 “儿,阿娘带汝去看大夫……”忽然想到儿子都打成这样,如何走路,说错了话,立即改口:“予去请大夫。” 似是一只受惊吓的小鹿一般,匆匆走出屋。 谢氏以前可不是这般模样,遇到了这次空前的大劫难,一下子将她的信心打了下去。 唉! 融合了前身的记忆,我是另一个时空的刘昌郝,还是这个时空的刘昌郝,我又是谁? “哥哥。” 眼下才刚刚进入七月中旬,白天比较热,刘昌郝呆呆地看着屋顶,额头上却涔出细密的汗珠。 小姑娘站了起来,怯怯地拿着汗巾试图给他擦汗。她叫苗苗,五岁,是“自己”的妹妹。 刘昌郝接过汗巾自己动手擦汗,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仅谢氏带着大夫来了,还来了两个人。 前身老家的村子叫刘梁村,九十多户人家,刘姓占据着近半之数,余下的多姓梁,还有十几户杂姓。 刘昌郝父亲在世的时候,与同村一个叫梁三元的是至交好友,两人几乎一道娶妻,在两家媳怀孕时,刘父曾与梁三元开玩笑,若是一男一娃,订个娃娃亲。 两个孩子生下来全是男孩,娃娃亲没有结成了,但相互认了干亲,刘昌郝拜梁三元为义父,梁三元儿子梁小乙拜刘父为义父。 另外两个人便是梁三元与梁小乙父子。 别看是干亲,两家因为合得来,比真正的亲戚还要亲,刘家出事后,梁三元都来回跑了两趟,这是第三趟了。 刘昌郝看了一眼,梁三元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生得一张黝黑的脸膛,干农活的人,不可能是小白脸,穿着古代的粗布短衣,一看就是一个老实人。梁小乙与自己一般大,十六岁,是虚岁,看上去也很老实,膀大腰圆,是一个强壮的少年人。 先是看病,大夫姓张,皆是老熟人了,看了看伤势后,替刘昌郝在屁股上抹了一些膏药,又留下几包膏药,回去。 梁小乙骂道:“煞是昏官!” 梁三元皱了皱眉说:“三娘,能否去开封府状告?” “三叔父,予在城里打听过,据说花家二弟为人机灵,两次科举未中便去了京城,替一个贵人家做帮闲,连知县也畏惧。” “去开封府告状又不易,汝等不会立即见到府尹,首先须请讼师写讼状,京城讼师鱼龙混杂,汝等很难请到有良心的讼师。拿到讼状后才能去开封府,接诉状的亦非是府尹,而是开封府的堂吏,堂吏判据诉状轻重真伪,才会适度地交给府尹。” “一个环节出了错,便连案子都不会审,人家后台强大,很难保证个个环节不出差错,到时候吾家必会迎来花家更疯狂地报复。” 谢四娘也不是坐以待毙,然而她越打听越是心惊。 梁小乙好奇地问:“孰个贵家?” 谢四娘软软地用手指指了指天上:“小乙,最贵那户人家,高。” 天上的高,最贵的人家……都懂的,大伙一起吸着冷气。 梁三元说:“刘明远害人不浅哪。” 刘昌郝父亲名字叫刘明山,小叔则叫刘明远。 刘昌郝在床上想到,那张欠条与小叔一家逃走,背后肯定还有着大伙不知道的古怪。也不能一棍子将小叔打死,根据前身的记忆,实际这个小叔原先做得很称职,只是一个乡下人,哪会是花谷久的对手?两者对碰,不但势力决定了胜负,眼界同样决定了胜负!与天上的那户人家真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刘家这个危机,如何去化解呢?前身是一个书呆子,莽撞地去县衙告状。谢氏也想过打官司,可相对要冷静许多,至少她暗中打听了。 换刘昌郝想都不会想,近千年后高利贷都没有杜绝,况且是在宋朝,没有天上的高,两家的力量也严重地不对等。花家敢这么做,也不会害怕自家去打官司。 刘昌郝又想到花谷久,前身是书呆子,几乎不懂世务。但不能武断地用为富不仁来形容宋朝的富贵人家,有为富不仁的,也有不少人品行还是好的,这一点与另一个时代差不多。相信花谷久这样的人物在宋朝也不多,可谁碰到了,特别是无权无势的人碰到了,那就倒了八代子霉。 几个人皆沉默,但还有一条生路。 生路来了。 外面走来两个女子。后面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婢,长得也算是清秀,她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一些水果与红枣……不是她,若是她,刘昌郝与他母亲都不会排斥。 大伙看的是前面的女子,刘昌郝也在看。只见她生得浓眉豹眼,血盆大口,鼻孔朝天,两腮挂着两陀劲肉儿,身高肯定超过两米,梁三元父子块头算是大的,也比她矮了半个脑袋。 不但高,膀子都比别人的小腿粗,尽管她穿着绫罗长裙,可是隔着华美的绸绢,大伙都能感到她肌肉里藏着的强劲力量。耳房的房门不大,她刚刚进来时,几乎连房门都给堵住。 刘昌郝心中喃喃地想:好一个壮硕的女汉纸。 她就是李小娘子,李小娘子走进来,冲刘母施了一礼:“妾身见过世母。” 又冲躺在床上的刘昌郝说:“大郎,昏官煞是狠心,怎舍得打汝。” 刘昌郝在床上差点听吐了。 来者是客,刘母没办法,只好带着病体站起来要沏茶,让李小娘子拦住:“世母,别别,岂不折煞妾身。” 宋朝的风气并没有明清那样古板,那怕到了后来的南宋,不过也有一些男女大防,李小娘子放下水果,又说:“大郎,别怕,妾身回去找父亲大人,让他替汝讨公道。”然后就告辞走了。 难道宋朝人也喜欢娘炮?刘昌郝心想。 梁三元皱巴着脸,好一会才说:“三娘,不如先答应李家再说。” 谢氏尖声叫道:“不行,若此,与入赘何别!” 为什么不行,前身也有着一段记忆。前天,刘昌郝四大父,也就是四堂爷爷来到县城,与谢氏谈过这个问题。 宋朝律法明文规定陪嫁是女方的私有财产,若是夫妻和离,夫家必须退还女方的嫁妆。因此娘家的嫁妆越厚,女方在夫家地位会越高,导致宋朝形成厚嫁的攀比风,包括宋神宗的弟弟因为女儿多,嫁妆陪不起,不得不向宋神宗借钱。 刘家答应了李家的提亲,李家会替刘家将那张欠条解决掉,嫁妆与必然会很丰厚。刘昌郝是娶,不是入赘,但这样一来比入赘还不如,一旦闹和离,将刘家的地、宅子与人全部卖掉,都还不起李家的陪嫁。 再看李家小娘子的相貌,也不是好相处的主,只要儿子娶了李家小娘子,以后李家小娘子让儿子去东,绝对不敢去西,儿子又是一个书呆子,可想而知,以后儿子等于是在地狱里生活了。 梁三元低声叹口气:“三娘,别无他策啊,辰光过得快,再拖上十几天,下个月又多了几百贯利息。” ps:宰相王珪的孙女嫁给秦桧,拿出二十万贯嫁妆。金人做了策反工作,将秦桧夫妇释放,在南下的路上,夫妻二人闹出矛盾,王氏要和离,并且逼秦桧交出当年的嫁妆,秦桧那时哪能拿得出,乖乖地不敢作声了。王氏的表妹李清照和离,也将自己的嫁妆讨了回来。相对而言,宋朝妇女地位要偏低一点,女子主动和离会遇到很多困难,那怕李清照,还做了几天大牢。当然,若是刘昌郝娶了李家小娘子,李家小娘子要和离,是不存在任何阻拦的,这恰是谢四娘最担心的地方。 正文 第三章 苗苗 刘昌郝娶了李家小娘子,可能以后会惨掉。不娶,刘家三口则会眼睁睁地往家破人亡的路上走。 谢四娘一把将刘昌郝抱住,又尖叫地说:“三叔父,不行,不行。予宁死,亦不会让予儿娶李家小娘子!” “唉,唉,”梁三元连叹了几口气:“三娘,吾来时,与四叔父(刘昌郝四爷爷)商议过,还是一策。汝手里有两百余贯钱,吾能挤出近两百贯钱,昌郝两个舅父亦能凑出一两百贯钱,黎家或许能凑出百余贯钱,汝复将汝家耕地桑园卖掉……” 刘家有几百亩耕地,六十多亩桑园子,四座土山,土山上种着一些松柏,一个木炭窑。刘明远成亲后,刘昌郝祖母鲁氏将这个家产一分为二,让兄弟两分了家。 刘昌郝家的耕地与桑园子估价大约在千余贯,但急出手,就不足一千贯了。不过几家子挤一挤,能挤出六七百贯,再想点方法,比如谢四娘还有一些金银首饰,说不定能勉强将那张欠条赎回,渡过这场生死之劫。 然而梁三元还是说不下去。 即便将那张欠条赎回,谢四娘这身体,虽在城里能做一些针钱活,但她挣的工钱都保不住她的看病钱。地卖掉了,桑园子卖掉了,娘三以后喝东北风? 这可怎么办?梁三元不由呆呆地看着屋顶,刘昌郝也继续看着屋顶,可他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想着这两条出路。 梁三元说的第二条路颇让他心动,树挪死,人挪活,他又不是前身那个书呆子,没有高利贷压着,他不相信一家人以后会活活饿死。 还有一个地方让他心动。 梁三元父子未来之前,刘昌郝看着屋顶胡思乱想,就想到了利息。 花家算成了一千九百多贯,这时代数学特别好的人不是很多,前身数学也不大好,利滚利,又是滚了六个月的复利,前身算不过来。换刘昌郝就容易算了,还是心算。 算了两遍,大约滚成了一千五百贯,而非是一千九百多贯。自家的家产即便急出手,八九百贯还是好卖的,余下的六百来贯,几家很容易就凑了出来。 但这条出路有两个关键的地方,其一,自家出售家产,花家会不会从中作梗,若是在八月到来之前,地与桑园子卖不掉,那时候就滚成了两千余贯,再也还不起。 其二,出事后,许多亲戚好友想要热心相助,也愿意借钱,可自家将所有耕地与桑园子卖掉,又有多少人愿意借钱。 然后是第一条路。 宋朝将入赘看得很严重,对这个刘昌郝是无所谓的,况且还不是入赘呢。 李小娘子长得壮硕不是她的错,块头大的人更未必是心肠坏的人,不过刘昌郝想一想未来某一天,这个壮硕的女子骑在自己这副娇羞的貌美如花的身上,即便没有发生,刘昌郝也忍不住地哆嗦。 娶李家小娘子……那绝对不能发生的。 但谢氏与义父都疏忽了一条,若是因为自家拒亲,让李大官人不高兴,两大豪门压来,自家则死定了。 不能坐在床上空想,他重新坐起来,真的痛啊。这个操蛋的狗知县面对这样的“柔弱”、让人怜惜的相貌是怎么忍心下手的。 “妈……”不对,不能呼妈:“阿娘,让小乙扶吾出去走一走。” “狗儿,汝嗓子……” ………… 黑猫大人将刘昌郝放在宋朝,不会让刘昌郝自生自灭,也不是不管不问。若真的将他本人送过来,发型,衣服,还有普通话,要知道普通话是从北方语系演变过来的,然后刘昌郝在宋朝出现,只要被人发现,多半当成辽国的斥候给砍了。 刘昌郝凭借着前身的本能,学着其他人的话,终有些怪怪的。问题也不大,谢氏与梁三元以为他嗓子出了问题。 两人走到街上,尽管在城内,空气也是无比的清新,以至深吸一口仿佛能沁人心脾,这是一个没有工业污染的世界。刘昌郝也想错了,进入宋朝,煤炭开始大范围使用,包括冶炼,但煤炭不叫煤炭,而叫石炭。当然,宋朝这种使用量仍不能使天空受到严重的污染。光线也很明亮,树叶碧绿动人,似乎能远远地就看到它上面的脉络。 刘昌郝看着四周,开封城很大,本地的加上流动的浮客常年在百万以上,乃是这个星球上眼下最大的城市。尉氏城却很小,不过千余户人家。城墙是夯土城墙,非砖石结构,还倒塌了一大片,通过豁口能看到城外快要成熟的豆子麦粟高粱,少量的水稻,开封一带现在就能种水稻? 前身不问世务,刘昌郝只翻出一小段记忆,不但开封,北方许多地区都能种水稻,产量不高,但稻米的口感很好,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出了城继续向西北,便是惠民河,渡过惠民河,向西北走上四里路便是刘梁村。站在这里,是看不到惠民河的。刘昌郝又看着城内,城内有许多房屋,多是木质瓦房结构,也有少数是砖墙,一些茅草房子。大街转过去,就是尉氏县衙,这时代各个官员不喜欢修衙门,县衙有些破烂不堪。县衙边上是一些仓储,还有一个兵营,驻扎着几营官兵。大街两边有近百家店铺,虽然城不大,吃的喝的玩的乐的都有,包括各种商品,除了现代工业品没有外,算是琳琅满目。 这些商品里确实藏着许多商机,但绝非他玩得转的,况且还有十几天就是下一个月,又要滚出更多的利息。 “那厮,汝说何,想找揍?”梁小乙举起拳头对人一喝道。 宋朝到这时候人烟已经非常稠密,也只是相对于前面的朝代而言是稠密的,弄不好现在整个宋朝人口只比河南省多一点点。 尉氏县城一千来户人家,说它小也不小,说它大也不大,花家的设套,李家的提亲,知县的杖打,使刘昌郝成了这几天城里老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加上他这张“绝世容颜”太容易辨认,许多人一眼就认出刘昌郝来。 对于刘家的遭遇,有不少人抱着同情心理的,也有极少数人幸灾乐祸,说话还特难听,梁小乙听怒了。 刘昌郝连忙拉住他,此时刘昌郝还不能完全了解现在的各种情况,在他隐约的记忆里,梁小乙与他自幼关系就十分要好,某些方面不亚于他的父亲与刘昌郝以前父亲的关系。 小时候刘昌郝比较瘦弱,李庄私塾里的小伙伴欺负刘昌郝,梁小乙立马出面替刘昌郝讨公道揍别的孩子。即便搬到县城来读书,梁小乙一年也由他父亲带着来看望三四回。 村子里碾压豆麦的石磙子足足有一百多斤重,能让他两手举起来。石磙子不像杠铃,甚至比鼎还要难举,可见梁小乙的力气有多大。然而这是在县城,弄不好你与他比拳头时,他与你说律法,你与他说律法时他与你比后台。大街后面县衙里那个昏庸的知县,有理也说不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梁小乙仍不服气,刘昌郝说:“我们回去。” 回到家,刘昌郝小妹苗苗怯怯地看着刘昌郝。 已经回不去了,刘昌郝认真的回想着前身那些残存的记忆。 谢氏的娘家是中牟县的,离刘梁村有十几里路。谢氏从小聪明懂事,长相又美丽……实际就是相貌了,刚刚及笄就有许多人上门求亲。 刘昌郝祖母性格有些强,包括娶儿媳妇也要娶最好的,便托媒人上门提亲,最后出了许多聘礼,才将谢氏迎进门。 谢氏长相是很美,可是很瘦弱。 她嫁到刘家才十四岁,生下刘昌郝才十六岁,是虚十六岁! 在宋朝这年岁数成亲生子也不罕见,关键谢氏那个时候身体还没有完全发育好,骨盆也没有完全撑开,人又长得瘦,虽然将刘昌郝生了下来,谢氏大吐血一回,差一点一尸两命。 刘昌郝还有一个二妹,身体也不大好,小时候时常生病,算命先生瞎扯了一番,正好刘昌郝四叔父与四婶结婚两年没有动静,于是刘父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将二妹送给了四叔父。不过也奇怪,刘昌郝四叔父家情况不是很好,可是二妹到了四叔父家,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康起来,四婶不久也有喜了。 又过了好几年刘昌郝小妹才出世,随后刘父去世,次年刘昌郝与他母亲小妹搬到城里。先是租房子,宋朝房屋有点类似后来的农村,每间房屋面积皆不小。 但为了省钱,谢氏只租了两间耳房,是原来房东家放杂货的,做饭的厨房还是小叔在边上搭建的。刘昌郝母亲带着小妹睡里屋,外面一间房子既是客厅也是刘昌郝的卧房。 那时候小妹才两岁,是虚两岁,实际才出生刚刚一周年。一周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饿了哭,身体不舒服了哭,拉耙耙了也会哭,并且到处乱爬。 刘昌郝本人岁数也不大,正是中二的年龄,他以为进城读书就要加倍珍惜,这种心思也是好的,妹妹不停地哭闹,让刘昌郝不耐烦,动辄就骂,就这样一直骂到现在。特别是前几天,高利贷上门后,小妹苗苗还是不懂,就一个哥哥,有时候想找哥玩,刘昌郝气愤之下,都动手打了。 其实苗苗才可怜,在生下苗苗之前,谢四娘身体就不大好。苗苗出世后,谢四娘奶水一直不足,在乡下还好办,有奶羊子。然而进了城,只好向别的妇人讨奶水,饱一顿饿一顿的,小时候苗苗喜欢哭,不是喜欢哭,而是饿的,抱在手中都咯得慌。 刘昌郝这个书呆子什么都不懂,刘昌郝长得苗条可能是遗传因素,苗苗才真正是瘦,瘦得皮包骨头,这就是打小起营养不良造成的。 唉……刘昌郝将这些回想出来后,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正文 第四章 箱子 他一把将苗苗抱起,柔声说:“苗苗,欲语何?” 刘昌郝难得的温柔,却将苗苗吓着,小嘴扁起来,泪花在眼眶打着转。 “好孩子不会哭,”刘昌郝放下苗苗,找来一把菜刀削好一个沙果,递到苗苗手上。又削了四个沙果,这些沙果是李小娘子送来的,好不好意思,都到了这份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狗子,汝吃。”谢氏说。 刘昌郝还有一段记忆,对于看大夫与吃药,谢氏不排斥的,孩子没有长大成人,她也不想自己立即倒下,然而平时省吃省穿,那行吗。 “阿娘,多吃一点吧,身体好才能康复。”刘昌郝又削了一个递给了梁三元。 “哥哥,汝吃一口,”苗苗递来沙果。 刘昌郝咬了一口说:“好甜。” 宋朝没有真正的苹果,若说有,只有近似苹果的柰子与林檎,林檎就是沙果,又叫花红,味道还行,酸甜可口,在后来的市面上还能看到它,甚至有许多人傻傻地弄不清沙果、海棠果与苹果的区别。不过说到甜,肯定不及富士苹果。 苗苗却咯咯地大笑,瘦削的小脸蛋满满地高兴。刘昌郝又怜惜地将她抱在怀里,看着梁三元说:“义父,汝与小乙哥回去吧。” 刘梁村离县城近三十里的路,还要渡一道惠民河,即便现在走回去天也黑了。要么留下来住客栈里,然而他们虽然好心赶过来,于事无补,反而更让人心乱。 梁三元想了想,让梁小乙留下。敢情在他想法里,刘家三个人,大人病厌厌的,刘昌郝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看上去就好欺负。梁小乙岁数也不大,可长得十分魁梧,关键时候多少会有一些震慑力。但不管怎么说,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义父一家在自家这次大难中做得很仁义。 “狗子,汝屁股痛乎?”谢氏问。 “有点,仅是皮外伤,阿娘不要担心。” “煞是昏官。”梁小乙又开始唾骂。 苗苗现在还不懂,她东看看,西看看,说:“哥哥,箱子箱子。” “箱子?” 苗苗将刘昌郝拉到床侧面,让刘昌郝看床下面。 到了宋朝,渐渐进入高家具时代。 但这张床不算高,不到三十公分,床前有一张小置鞋板,床的上面有三面围板,下面也有档板,档板不是拖到地上的,两个床头架下面还有两层木档,挡板只拖到了中间的木档上,镶着红漆,有一些简陋的雕刻。若是床下面放着什么东西,一般人还真看不到。刘昌郝先是弯着腰,依然看不到,他索性伏在地上向床下面看去,立即说:“苗苗,不要管它。” 然后一脸的古怪…… 箱子很熟悉,正是他前几天随身带着的行李箱。 关键它的高度已超过床档的高度,在床未抬起来之前是怎么放进去的? 难怪许多人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黑猫大人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还是别说它坏话吧,说不定它就在某个时空或维度上嘲弄般地观看着自己。 也不能将它拿出来,无论是人造革,还是铝合金拉杆、滑轮、密码锁,都不是刘昌郝能解释的。不过刘昌郝想了一会,箱子里有什么东西,说不定能救急。 牙刷牙膏毛巾,换洗衣服,同样不能拿出来,换不了几个钱,布料、拉链、纽扣也不能解释。一本《菜根谭》,这个有用,适当的时候能誊抄出来装逼,只能这样了,原书是不能拿出来的,纸张,印刷技术远超过了现代,还有简体字。几张毛爷爷,拿出来也不会当货币用,可能当一样稀罕物换几个钱,但就是换上几贯钱也于事无补。 此外,还有一张银联卡,身份证,还有一台手机。手机……这说不定能换很多钱,刘昌郝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手机快没电了,又在宋朝耽搁了好几个小时,说不定现在它已经自动关机。在宋朝上哪儿充电? 实际就是有电也不能拿出来,它不能解释的东西更多。 还有什么? 刘昌郝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黑猫并没有将自己逼到绝路上啊。” 不是有了这样东西,就能化解刘家的危机,将它交给花谷久花大官人,弄不好一文钱不给,反被诬送进牢房。他埋下头又继续挖掘前刘昌郝的记忆,半天后,他心里喃喃道,没有这次危机,自己不过来,刘家还是要败! 一个少年人,肯定懂得不多,但像前身这样几乎什么都不懂的那只是极少数,况且这是一个早熟的时代。 除了一堆诗赋经义,他几乎挖不到任何有用的资料。 不过有了这件东西,只有处理好了,则能将刘家的危机化解掉。 怎么处理? 刘昌郝正想着,谢四娘欲言欲止地说:“儿,刚才予问过颜大娘,李家小娘子……” “娘娘,汝不是不同意吗?”颜大娘就是房东,刘昌郝急忙说道。 “她的长相让汝委屈,予更担心以后,然……” 刘昌郝与梁小乙上街,梁三元与谢氏继续商议。 两人算来算去,第二条路依然不可取。无他,刘昌郝算的是一千五百贯,梁三元与谢氏算的是一千九百多贯。刘家的地与桑园子急卖,卖得好也不会超过一千贯,卖得不好,可能只有八百来贯。刘昌郝算的差口是六百多贯,梁三元与谢氏算的差口是一千到一千一百贯。各个亲戚好友家的老底子全部拿出来,也未必凑得够,况且有多少亲戚愿意拼老命地救刘家? 在谢氏心中,她自己能死,儿子不能死。可是不妥协,不但自己与女儿,儿子也要马上死! “阿娘,不用,小乙哥,走,”刘昌郝一边说一边进房取了几十文钱。 “昌郝……” “小乙哥,吾想到了解决办法。” “狗子,何法?”谢四娘问。 “阿娘,汝放心吧。” “儿,莫做傻事。” “娘娘,儿这等样子,”刘昌郝伸出粉嫩雪白的小胳膊,他内心有些崩溃:“娘娘,汝说儿能做啥傻事?” “哥哥,吾也要去。” “好,”刘昌郝抱着苗苗与梁小乙又走到大街上。街上有一个卖糖人的,这个后来也有,也就是用饴糖捏出来的各种造型,多以动物为主,不过这时似乎看上去更实惠些,不是后来薄薄的一层,肉嘟嘟的看上去一个个很可爱。大的三文钱一个,中号的二文钱一个,小号的一文钱一个。苗苗眼巴巴地看着摊子上各种小鸡小狗。 苗苗眼睛死死盯着糖人,似乎要流口水。 刘昌郝未感到好笑,不能说宋朝不富,但宋朝贫富悬差更大,富人不少,穷人更多,所以许多小孩子嘴馋,甚至有一些孩子采路边的蛇莓吃。 其实大多数不是嘴馋,而是身体肌制在提醒宿主,我缺少营养,主人,你要多吃东西。 “苗苗,想要那个?”刘昌郝怜惜地问。 “大鸟,”苗苗指着一只似是彩雉鸡的糖人说,忽然她似乎想起来这个哥哥对她不大友好,说完后有些惧色地看着刘昌郝。 “苗苗不怕,以前是哥哥不好,以后哥哥会对汝好的。” 苗苗仔细地看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刘昌郝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苗苗开心地拍着小手。 刘昌郝用三文钱买下来那只彩雉鸡,沉甸甸的足足三两重,不算太贵,苗苗终是小孩子,又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刘昌郝继续抱着她,来到一家小酒肆前,刚才刘昌郝刻意看了一会,这是一家很简陋的酒肆,没有挂幡,没有牌匾,可是里面卖的一些熟食很便宜,刘昌郝估计它的销费群体多半是贫苦百姓。 刘昌郝买了十二两卤猪头肉(一斤十六两),一个卤猪心。宋朝上层人以牛羊肉为美,以猪肉为鄙,因此猪肉很便宜,上好的猪肉一斤不过二十几文钱,猪头肉就更不值钱了,卤好的一斤才三十文钱。在刘昌郝的记忆里,谢氏为了省钱,熬吃熬穿,一年四季一半时候都在吃咸菜,很少吃肉,其实一家三口长成这样,多少与伙食也有一些关系。只要是肉,管它是猪头肉还是五花肉。 在这里,刘昌郝与后来许多人犯了一样的错误,在宋朝不是士大夫不吃猪肉,也不是猪肉腥臊得不能进嘴,真正的看法是它没有羊肉鲜美,另外许多人认为猪很脏,就像许多北方人去了南方看到滑腻腻的黄蟮不敢吃一样,还有,养猪对环境不苛刻,不管南北,什么地方都能养,普遍了就不值钱了,所以猪肉价格很低,一头猪往往还不如一头肥羊值钱。 宋朝没有塑料袋,但提供外卖服务,买家需要带上自家的器皿。掌柜好奇地看着刘昌郝,大约他也知道刘家的困境,不过是顾客,他也不会管刘家未来如何,将切好的猪头肉与猪心放在梁小乙手中篮子的小陶盆里。梁小乙有些留恋地看着边上的酒坛子,刘昌郝又花了三十文钱买了一角小酒。 ps:一角酒四升,自春至秋酿成即便谓小酒,自冬至夏谓大酒,相对而言大酒要略贵一点。宋朝的清酒就是用大酒精酿出来的,工艺要略复杂一点,有的还要蒸一下,再滤掉渣滓,便是清酒,更贵。 宋朝的榷酒制度起初是严格的官办官卖,后因为腐败严重,改成买扑制,将一些酒务坊场通过暗标形式转为官监民营,具体的有三种,城市酒务的买扑,县以下地区的酒坊、酒场,或者称为场务、场店买扑,酒曲场务的买扑,比现代的酒税还要高。因此价格比较贵,一般官酒味道好一点,大约在六十文到一百文,很贵(用黄酒的价格对比),民办的酒差一点,不过价格就会便宜很多了,低者只有五文钱,高者一般也不会超过五十文。 如果没有买扑而私酿私卖者,等同第科罪(轻者徒刑、重者处死,告密者有赏),不过有些地方例外,如广南西路没有榷酒制度,花十来文钱便可以买到一斤好酒,外加一碗下酒菜。 正文 第五章 任务条 三人回到家中,谢氏用麻油拌了腌制的春菜笞。炒菜这时候渐渐开始流行,可宋朝饮食仍保留了许多原来的习惯,特别是乡下,依然以煮、炖为主,另外就是生食,不但是咸菜,许多蔬菜也是这样,用盐腌渍一会,拌上一些作料便端上来,此外还有鱼,范仲淹所写的那首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那种鲈鱼的做法不是西湖醋鱼,也不是清蒸鲈鱼,实际就是生鱼片。这种饮食习惯刘昌郝有些不感冒的,特别是生鱼片,眼下刘昌郝也没有多想,他将猪头肉与猪心放在桌子上。 梁小乙不是外人,他拿来四个瓷碗,然后倒酒,因为是浊酒,倒之前他又摇了摇,刘昌郝喝了一口,其味道黄酒不像黄酒,米酒不像米酒,有些酸酸甜甜的。 这段历史刘昌郝隐约知道一点,烧酒似乎在明朝出现,渐渐成为主流,各地也有一些米酒与黄酒的什么,都是进化版了。到是岛国很好的山寨了中国古代的工艺,当然,他们那种浊酒与清酒也进行了工艺进化,不完全是宋代的浊酒与清酒。 在另一个时空,刘昌郝酒量不大,对辣嗓子的白酒很不感冒,反而这种酸酸甜甜带着一些融米渍的浊酒让他很喜欢。刘昌郝也想错了,这种酒也有度数的,若是酒量不好,三碗喝下去照样会趴下。刘昌郝又夹了一块猪头肉,据传宋朝猪肉卖得贱是因为宋朝不对猪进行阉割,猪肉很腥臊,不好吃,刘昌郝尝了尝,感觉还好吧,是有点腥臊味,然而另一个时空里,几乎所有猪都是吃饲料长大的圈养猪,腥臊味更重!总之,这种腥臊味是刘昌郝能接受的,就是有点淡……他忽然想起来,宋朝物价最不合理的似乎就是盐,一斤大粒粗盐在尉氏能卖到三十多文钱,整比猪肉还要贵! 随后是吃饭,是吃面,水滑面,揉搜成剂后放在水里,发好了拿出来拉成面条,有点类似后来的面皮,下汤煮熟捞起来,上面会放一点咸笋干、酱瓜、糟茄、腌韭菜、姜、黄瓜丝作荠头,讲究的还会加上煎肉,是宋朝北方百姓一种常见的主食。没有煎肉,但谢氏放了糟茄、姜与酱瓜丁子,味道似乎不错,只是因为脱壳技术差,面是面,里面有不少麦麸,吃着有些碜牙。这是刘昌郝在宋朝吃的第一顿饭,有一些不适应的地方,总体上还好。 天渐渐黑了,两碗酒下肚,酒劲上来,刘昌郝在自己屁股上抹上膏药后,隐隐有了一些困意,阵阵虫声,圆月正明。 因为屁股还有些痛,这一夜睡得不香,第二天醒来时,太阳都高高升起了。 谢氏在做早饭,背影窈窕动人。 “真是一个漂亮的少妇。” 刘昌郝这个念头还没有闪完,脑海里传来一声嘶叫,让他的头痛得欲要裂开。 “别闹,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母亲与妹妹,”刘昌郝苦笑道,怪不得昨天自己没由来的一阵心痛,黑猫大人做的这事……若是没有半点前身的灵魂、思想和记忆,寄附在这个刘昌郝身上,除非装傻卖呆,否则麻烦事会不断,记忆留了下来,多少会有另一个刘昌郝的意识。 刘昌郝又看着院子,梁小乙正在逗苗苗玩。 他掀开了床,将箱子拖出来。 能解决危机的是箱子里的一个小“玩意”,肯定还在的,但得看到才能安心。他打开密码锁,看了看,果然还在,于是轻轻将它拿出来,小心地用手帕裹好揣在怀里。 刘昌郝又将手机拿起来,居然还有一点电。 “咦!” 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行字:你收到了一条短消息。 到了宋朝能收到短消息? 他点开短消息,脸色更古怪。 “小子,本大人将你送到了宋朝,领先了近千年的知识,你还不在这时代出人头地,成为一代大宗师么?” 下面一个开启框。 宗师之路?刘昌郝茫然地点了一下。 手机上又出现一行字: 你已开启宗师之路,本大人送你第一份礼物,永动手机。 刘昌郝刚看完,屏幕上电量立即变成了满格。 真的变成了永动手机? “果然是神一般的存在。” 以黑猫的本领,改变手机与电池结构是很轻松的。 不能抱怨,说不定黑猫在某个维度,或时空继续注视着自己。自己只是想,想,人家也能知道! 但是不对啊,到了宋朝,手机肯定没信号了,更不能上网,要手机能做什么? 正当刘昌郝犯迷糊的时候,屏幕上又出现一行字: 这是一个超级爱美的时代,三年之内,宿主必须完成第一个任务,一品富贵。 字下面又出现一个未启动的任务条。 刘昌拿起手机。到了宋朝,手机肯定没信号了,更不可能上网。 一品富贵是什么,做宰相,好像宋朝宰相也不是一品官吧,自己三年,三十年也未必能做到宰相,并且必须是首相。也不是啊,首相与爱美有毛的关系? 刘昌郝关机,重新将箱子锁好放回床下,坐在床上迷糊地想。 不能再耽搁了,吃过了早饭,刘昌郝又在街上转。 一品富贵,暂时想不明白,眼下首先得将那张欠条解决掉,想解决欠条,必须借助箱子里的那个小物事,不过那个小物事能值多少钱,刘昌郝就不清楚了。 想做一个大约的判断,得观察眼下宋朝富人的消费水平,刘昌郝在街上转,看的就是这个。 但这个,以他这个身份,哪里能看得出来? 于是只看街上的行人。 在他印象里宋朝受程朱理学影响,各方面比较保守,还真想错了。程朱理学只是宋朝理学中的一个分支,到了明朝才将它捧上神坛,所以宋朝的风气并不保守。 即便裹脚也是到南宋时才普遍流行的,北宋裹脚的女子并不多,这些裹脚的女子大多数还是青楼里漂亮的小姐姐。但也奇怪,宋朝的时尚一直是这些小姐姐引导的。 就像现在街上的女子,有“正规”的,穿着襦裙。但现在还没有出现元明清时的高领裙,全是v领,因为天气还有些热,有的“v”都开到了胸部。但多数穿着的是清凉的抹胸,保守一点的在抹胸外面搭上一件密实的背子,胆子大的只搭上一件霞披,类似披肩,正常的霞披也将胸部“保护”好了,可也有不少女子的霞披是披于胸部两侧,于是露出小半个雪乳。 “锦额重帘深几许。绣履弯弯,未省离朱户。强出娇羞都不语,绛绡频掩酥胸素,黛浅愁红妆淡伫。” 绛绡频掩酥胸素指的就是后面的穿着,仅穿着一件丝质抹胸,所以有的后人说宋朝内衣外穿,又是丝质的,走光露点肯定很正常。 还有一些另类的女子穿着男子的服饰,戴着冠。 实际襦裙也未必保守,特别是高腰襦裙(襦裙一般分为高腰、齐腰、对襟三种),因为将胸部束起来,上面仅是一缕薄纱,香肩玉臂全部半遮半掩地露在外面,韩服便是简陋版的高腰襦裙。 总之与唐朝服饰相比,宋朝服饰肯定要保守许多,但远比刘昌郝想的要开放,许多款式还吸收了异域的风情,如契丹那边的许多服饰款式、发髻也在宋朝这边流行着,当然,宋朝对契丹影响更大。 男子穿着的是长袍,但不叫长袍,有的是男式襦裙,有的是襕衫,主流是襕衫,包括官员的常服也是襕衫。还有近似于襕衫的儒生服,“直缀”,布衫和罗衫,眼下刘昌郝还弄不清其中的区别,因为常在电视里看到过,看着襕衫很顺眼,男式襦裙则让他看的有些别扭,他自己穿着的也是一件襕衫。 还有一种主流服饰,短褐,用粗麻布做的短上衣,下面搭配一条长裤,属于平民的衣服,方便做活的。这种短褐远不像后来电视里那样飘逸,许多短褐上打着破布丁。 穿着短褐的是数量最多的,不仅是农民穿,城里一些平民也穿着这种衣服,有一些人脸上带着困苦之色。 “咦?” 刘昌郝又看到一个让他新奇的现象,那就是许多人头顶上那点艳丽,艳丽也是要花钱的,故在宋朝,它成为一项极其庞大的产业。 “手机……一品富贵……难道黑猫的一品富贵指的是这个。”刘昌郝若有所思。 “若是这个,到也与爱美有关,不过凭借这个,在宋朝能称为宗师?” 如果是这样的宗师,那就必须要赎回小叔家的地,这会很麻烦,刘梁村也不是一个好地方。 刘昌郝想了许久,想出一条有些冒险的方案。 “小乙哥,去学馆。” 学馆就是私塾,私塾各自情况不同,有十几种叫法。熙宁四年,宋朝推出三实法,又于全国进一步兴建州县学,但尉氏暂时还没有出现县学(北宋末年全国才出现五百来所县学,仅有四成县办了县学,开封府的州学是太学了)。 没有也无妨,因为还有私塾,整个尉氏七大八小的足足有好几十家私塾,有教蒙学的,如刘昌郝小时候在李庄读的私塾。有教更深内容的,也就是现在刘昌郝读的私塾。 私塾的先生姓宋,是一个老举子,因为品行好,教学认真,在整个尉氏县都有着不小的名气。 前身性格略有些孤僻,交好的同学并不多,有两个同学冷嘲热讽,刘昌郝懒得与这两个“毛头小子”烦,径直走到后面。 宋夫子正在浇花,看到刘昌郝进来,先是惊讶,后是叹息:“刘有宁,汝如何来了……也好。” 也好? 刘昌郝忽然醒悟,敢情是宋夫子误会了。 正常情况下,这时候自家是焦头烂额的,不可能来上学。自己来了,宋夫子以为自己是来上学的,能来上学,说明自家的麻烦已经解决,但似乎解决自家麻烦唯一出路,那就是自己答应李家的亲事。 “恩师误会了,李大官人品行如何?” 误会?品行?宋夫子沉吟,误会那就是没有答应李家的亲事,又为何问品行? 他忽然讶然道:“刘有宁,汝欲骗婚?” 宋朝人厚嫁,但这个嫁妆属于女方的,除非女方死了,否则这份财产不属于夫家或者子女的财产。然而想找这个漏洞太简单了,特别是宋朝不禁止百姓流动,有的青年生得一副好皮囊,将自己包装一下,弄一个假身份出来,引得某些富人家的女儿注意,结婚后将陪嫁的财产转移走,人就消失不见。 刘昌郝身份是真的,又有一个常年病躯的母亲,看上去不能跑。但可以这么做,先娶了李家小娘子,将高利贷危机解决,然后想办法转移一笔财产,至少李家出嫁女儿得陪上一笔嫁妆,加上赎回来的田地,若是聪明的话,刘昌郝能带一千多贯财富跑路,到了异地他乡再换一个身份生活。反正宋朝这么大,上哪儿去找? “恩师,弟子如此下作?” 正文 第六章 团行 “恩师,弟子家有一传家宝,今吾家快逼得家破人亡,弟子亦不能顾祖宗作何想,须使出来便卖。售予他人,弟子不放心,故问恩师李大官人操守如何。” “家传宝?” “恩师,弟子曾祖为步军都头,于京城助一大秦夷人化解危难,此人赠吾曾祖一稀奇之物……” “有宁,夷人稀奇之物固然贵矣,然汝家须数千贯。” “恩师,此物能值数千贯。” “刘有宁,汝家居然有此物,彩,彩,昨晚吾还与夫君念叼汝家与汝。”宋夫子妻子在边上高兴地说,又说:“不妥啊,不如去京城。” 李阔海是老牌商人,至少像花大官人设局,用赌博术与骗术巧取豪夺他是做不出来的。然而作为逐利而行的一个大商贾,说他有多好的人品,那同样是不可能的,与沙陀人、汉人无关。 “昨天吾家至几长辈,吾等反复商议过,”以前的刘昌郝是一个书呆子,得这样说。 “此物乃曾祖留下的家传之宝,将其变卖愧对祖先,然不得不卖。若瓜果蔬菜、金银铜铁亦好办一点,然此物如美玉,难以定价,虽稀罕物,放在李大官人、放在京城大商贾、或放在弟子手中出手,交易价格皆会不同。” “弟子去京城交易与向李大官人交易,价格估计皆仿佛之。然京城人海茫茫,何等人物皆有,弟子冒然去京城交易,或许风险更大。” “或于尉氏选另外大户人家,然各大户人家品性弟子亦不清楚……” “王大官人品性好,”宋夫子妻子立即说道。 “王明亮?”刘昌郝在脑海里回想许久,问出一个名字。 “是其也。” “弟子想想……” 为什么刘昌郝想与“李大官人”李阔海交易? 眼下最关键的就是赎回那张欠条,欠条赎回来,地依然是自家的。然而自家的地包括房子、桑园、山林与小叔家皆是犬牙交错,又是与花家为邻,想想就可怕。 可以不种地,但不种地又能做什么? 若是他所想的那个一品富贵,更要种地,更必须赎回小叔家的地与宅子。 赎回欠条给钱就是了,赎回小叔家的地无疑抹了花谷久的面子,实际欠条也要计较的,小叔那张欠条是从二月下旬开始的。若是现在就赎,连六个月都不能算,只能算是五个月。 早上刘昌郝又用笔仔细地算了一下,即便算成六个月,也不过付1506贯,而不是一千九百多贯。若是算成五个月,只有一千余贯。 然而自己与他们算,还是算不清,弄不好花家再拖一拖,拖到下一个月那就可怕了,变成了两千一百贯! 逃? 可以这么说,从欠条暴露出来,自家三口人哪里都不要想逃。 关于高利贷的种种,后来网上的,电视里的还少吗? 但换成李阔海与他们算,那就能算清楚了。此外,在这时候李阔海敢上门提亲,说明人家不忌惮花家,甚至本身两家就有着积怨。花家有花二哥子,莫要搞错了,这里是尉氏,离京城只有几十里路,同样的,与大富大贵人家沾亲带故的不能说不知凡几,至少也有不少人家。 花家压在自家头上是天塌了,城里不畏惧花家的人家肯定是有的。 能绕这么多?与这些人打交道,还想直接了当! “刘有宁,李大官人乃团行行首。” “团行?” 宋夫子不知道眼下的刘昌郝非是彼刘昌郝,以为他是书呆子,世事不问,做了解释。 宋朝人喜欢结社抱团成行。 社多与文娱体育玩乐有关,如杂剧结的绯绿社,踢球结的齐云社,说书结的雄辨社,热爱慈善结的放生社,讼师结的业觜社,黑涩会结的没命社,好赌结的穷富赌钱社,贵妇带着首饰参加佛事聚会结的斗宝会,妓女结的翠锦社…… 有的是为了维护行业利益的,有的是交流技艺的,有的是结**友的,还有的很无聊,如一个叫王景亮的读书人闲得蛋痛,与一群浮薄子结成了猪嘴关,专门替朝中各个士大夫取不雅外号,包括吕惠卿。宋朝不以言论罪人,也准许百姓结社,不过吕惠卿想对付他太简单了,派人盯梢,抓住他的把柄,以他罪将王景亮抓了起来,猪嘴关也就散了。 这是社的,有的在后面挂关、寨、会、馆,性质都差不多。 以及三个特殊的群体。 宋朝没有帮会,然而有的社结群成党,利用人多势众,欺行霸市,或横行乡里,与黑涩会帮会组织很仿佛了。 以及宗教,王则、方腊都是利用某些结社的方式,将他们的教义传播,随后“起义”,放生社之类的也是宗教性质的结社活动。 还有一种叫团、行、市,如花团、青果团、柑子团、鲞团、银行、茶行、鱼行、猪行、纱绢行、布行、米市、故衣市、生帛市……简称为团行,它们没有任何玩乐性质,多与手艺人或商业有关的团伙。 听这些名字,就知道团行的力量了。就像去年开封肉行行头徐中正因不堪和买负重,向中书交涉,从此不再向朝廷供应猪肉,而改交免行钱。 这相当于一个商人与“国,务院”直接对话与交涉,并且徐中正还成功了,宋朝随后推出免行法。 李大官人所在的团行叫惠民行,由大大小小五十多个商人组成,把控着尉氏的丝帛、粮油、牲畜等交易,同时李大官人家里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油坊,十几顷良田,这是真正的良田,位于惠民河南畔,大半是能种水稻的水田,几家店铺,以及其他的一些产业。 究竟李大官人有多少钱,谁也不清楚,大约能排进尉氏富豪的前五位。 宋夫子所说的,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李大官人确实有力量有资格,替刘家摆平此事,就是代价多少的问题。 第二层意思是不要以为他是沙陀人,性质剽悍豪爽,能经营这么大的家业,能成为这么大团行的行首,勿用置疑,有着很深的心机。如果不小心,又是很贵重的“传家宝”,说不定同样也会被他巧取豪夺。 “刘有宁,李大官人于尉氏褒贬不一,若与他交易要小心。” 刘昌郝沉吟,他只有这一样“起死回生”的东西,一点风险也担不得的,况且还有拒亲这一节。 看着学生愁眉苦脸的样子,宋夫子终有些不忍心。 “刘有宁,李大官人白天未必在家。” 刘昌郝会意,李家这么大产业,作为主人也会很忙碌的。 “吃过晚饭,某陪汝一道过去。” “太好了,谢过恩师,”刘昌郝高兴地跳起来,一下子扯到屁股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痛疼,他只好用手在屁股上轻揉着。不过痛疼也让他清醒过来,复问:“县里官员害怕花谷久?” “刘有宁,读过欧阳公《醉翁亭记》乎?” “读过。” “何等人与欧阳公山水之乐?” “士大夫与乡绅共治地方?” 宋夫子妻子说:“刘有宁,开窍了。” 宋夫子轻声说:“此知县品行非佳也。” 刘昌郝终于懂了,宋朝没有乡镇级别的官员,一个县管事的官员往往少者只有三两人,余下的不得不依赖各个主要的胥吏当助手,这些胥吏皆是来自各县的豪强之家。 自家是什么,小屁民一个。 知县会偏向那一方? 也有偏向弱势群体的官员,但品行不好的官员肯定不会偏向平民百姓说话的。说不定眼下那个武知县还拿了花谷久许多好处,加上天上的高,自己去状告花谷久,于是武知县二话不说,让衙皂将自己狠揍一顿。 “恩师,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 “有宁,汝言不妥矣,祖宗(赵匡胤、赵匡义)使官员与乡绅共治地方亦非错也,某纵观史书,我朝以来,勉强算是政通人和。” “相互掣肘?” “算是一种掣肘,谈笑皆鸿儒,本身亦为鸿儒,谈笑皆花大官人,本身或为花大官人,此才是根本。” “恩师,弟子明白。” 这种情况,即便宋夫子过去……交易也要小心。 正文 第七章 五色瓜 “卖五色瓜,卖五色瓜。” “五色瓜?” 这种甜瓜在中国历史上名气那太大了,《史记》载传秦破后秦故东陵候邵平因为贫困,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谓之东陵瓜,又称邵平瓜、五色瓜、子母瓜、青门瓜。 许多文人墨客为其留下了诗篇,如陆机《瓜赋》:气洪细而俱芬,体修短而必圆,芳郁烈其充堂,味穷理而不娟。骆宾王“一顷南山豆,五色东陵瓜。”庚信“昔日东陵侯,惟有瓜园在。”李白“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王维“路旁时卖故侯瓜,门前学种先生柳。”苏轼“汉使节空余皓首,故侯瓜在有颓垣。”杨亿“铜盘琼蕊三危露,素绠寒浆五色瓜。”孟浩然“不种千株桔,惟资五色瓜。” 千株桔树也不及一个五色瓜。 最有名气的是纪晓岚所写的“种出东陵子母瓜,伊州佳种莫相夸;凉争冰雪甜争蜜,消得温墩顾诸茶。”许多人以为他写的是西瓜,实际不是西瓜,而是这种甜瓜。 最早培育出来的是邵平,后来这种甜瓜渐渐扩散,梁朝任昉曾记载:“吴桓王时,会稽生五色瓜。吴中有五色瓜,岁时充贡献。” 这些诗句刘昌郝显然记不起来或多不知道,之所以对它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去陕西跑业务,那次呆了很长时间,正好关中梨瓜成熟,当地人用这种梨瓜招待他。 刘昌郝很奇怪,因为一般梨瓜都不大,圆形,色白,但这种梨瓜呈长长的椭圆形,大的足足有两三斤重,经过客人解释才知道它之所以叫梨瓜不是长得像梨,而是甜味赛过梨,吃一口流一首,拿在手里会粘手,又叫老口味香瓜。它很可能就是历史上传说中最好吃的甜瓜五色瓜,一般它外表呈青色,但多是后来培育的结果,早先这种香瓜颇类似于花皮菜瓜,又长又大,外青有青白瓜纹,与五色瓜的记载有许多吻合之处。 也有不同之处,历史上的五色瓜是“大如斗,味如蜜,体短圆、有香味”,虽然这种梨瓜也大如“斗(汉斗较小)”,有香味,味如蜜,不过它是椭长圆形,而不是体短圆。 史上五色瓜是扩散的,这种梨瓜只有在关中渭泾才能看到。 因此专家考证得出一个结论,邵平种的瓜是哈蜜瓜与当地瓜自然杂交出来的一种类似黄河蜜、西州蜜的变异硬皮青花色甜瓜。可是关中这种梨瓜皮薄如纸,肉厚味酥,根本不是厚皮甜瓜,与五色瓜并没有关系。 马上谜底便会揭晓。 刘昌郝走了过去,是一个老汉在卖五色瓜,与关中梨瓜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相似的地方就是花色皮,有深绿与浅青色瓜纹,肉是黄色的,不像多数甜瓜肉是白色的,不同的地方它不是长形的,而是真正的椭圆形,有凹沟,但不及南瓜凹沟明显(见文物东陵瓜壶)。 刘昌郝又想到淮河一带的羊角酥瓜,羊角酥瓜更长,前大后小,颇似苦瓜,也有瓜纹,其瓜纹区别就是关中梨瓜是深绿杂樱草色,羊角酥是深绿杂浅豆青,老汉卖的五色瓜是深豆青杂浅豆绿,瓜肉这种五色瓜颇类似于关中梨瓜,是黄色瓜肉,而羊角酥瓜是绿色瓜肉。这让刘昌郝又想起他老家的一种瓜,小麦籽瓜,个头很小,青皮红瓤紫籽,味道很甜,他小时候最喜欢吃这种甜瓜,然而长大后这种甜瓜便消失不见了,原因刘昌郝也不知道。 不是五色瓜消失了,而是经过两千余年的演变,五色瓜早随着各地的气候土壤,蜕变成了其他的瓜种,如关中梨瓜,淮河羊角酥。大多数不是进化,而是退化了。 眼下五色瓜依然比较符合传说中五色瓜的记载,也比较大,老汉还将它切成小瓣,一瓣一文钱。 刘昌郝付了三文钱,一人持着一瓣品尝,比较甜……眼下的水果糖份含量就那么一回事,这还是前刘昌郝的味觉,否则刘昌郝对它的评价会进一步下降。当然,放在宋朝,它肯定是很甜的甜瓜。另外就是它不是脆瓜,而是向软肉酥瓜演变,皮不像哈蜜瓜那般厚。 刘昌郝继续转,不仅五色瓜,他看到了好几种甜瓜,有白色的,有青色的,有黄色的,这些瓜与五色瓜无关,多是古代中原培育出来的瓜种。刘昌郝又买了两三个瓜尝了一下,皆不是很甜,这让他想到了一个成语,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王婆不是王婆,而叫王坡,宋神宗时人,他从西域带回来哈蜜瓜种,居然种了出来。然而无人认识,皆不敢买,于是他只好一边卖一边夸自家的瓜比人家的瓜甜。可能是才种吧,几年后品种退化,想夸也夸不起来。也就是说,在开封种的哈蜜瓜都比别的甜瓜甜。 看着刘昌郝带着苗苗悠闲的吃甜瓜,梁小乙有些急:“昌郝,天光渐晚。” “小乙哥,莫急。” 未来种田是必然,但不是种庄稼,凭借刘梁村一亩地一年收成只有一石多点,种鬼的庄稼。 刘梁村本身就是一个大大的麻烦,是不是自己猜想的那个一品富贵,刘昌郝也不大确定,即便是,也要三四年后才会有收益。 即便有了那个小物件,还是一团乱麻,想要解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尽量更好地生存下去,必须要了解更多的信息。 这些想法,刘昌郝又不能说出来。 当然,眼下的困局才是最大的难关,刘昌郝带着梁小乙与苗苗回去。回到家,又在屁股上抹了一点膏药,仅了转了转,屁股又隐隐作痛。狗日的贪官污吏,刘昌郝心里骂了一句。 吃过晚饭,刘昌郝说:“小乙哥,陪吾出去一趟。” “好。”梁小乙懂的,立马说道。 “哥哥,吾也要去。”苗苗跳起来。 “苗苗,哥出去办正事,等办好,哥带汝玩。” 两人来到宋夫子家,又一道去了李家。 很豪华的宅子,三进三出,有好几十间房子,前面是大院子,后面是一个面积不小的花圃。飞檐琉瓦,朱漆大门,即便梁小乙胆子大,看着这样的宅子,也有些畏色。刘昌郝还好一点,他担心的不仅是害怕李大官人会巧取豪夺,还担心另一件事,自己用“家传宝”来换钱,让李大官人替自家化解危机,自然这门亲事也等于回拒了,李阔海会不会迁怒? 不能拖下去了,刘昌郝走上前敲门。 门开了,走出来的不是仆人,而是一个块头很大的青年人,应当是那个李小娘子的哥哥,他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刘昌郝。 在宋朝同样大伙同样不喜欢吃软饭的,刘昌郝可不打算吃软饭,但李家这个大郎多半以为他是上门议亲的,等于是吃软饭,加上刘昌郝身份卑微,心里想的也放在脸上。 刘昌郝不怒反喜…… “拜见李大官人,”刘昌郝作了一个揖礼,看着李阔海,他是想通过李阔海的表情验证一件事。 在这个关键时候李家来提亲,无疑意味着李阔海不怕花谷久,甚至平时有积怨,这是刘昌郝与李阔海交易的原因,然而李阔海非得要自己娶他的女儿那就糟了。 刘昌郝还是选择与李阔海交易,依然有其他的原因,或者猜测。 他的皮囊得到一些少女的喜欢,然而作为一个成年男子,恐怕没有几个人喜欢。换自己也是,好好的一个大男人生得一副美女样子还是男人吗? 宋夫子对他不错,看中的是刘昌郝比较孝顺,非是学业好。 若是化解了,刘家是上户,但属于最悲催的上户,会承担更多的赋徭摊派,特别是矿坑的摊派。 我家有座矿,年产八千斤,官府要俺交万斤,三年交下来,俺家破产了…… 宋朝开国之初,试图用这些政策打压贫富分化,然而没多久,这些政策越来越畸形,矿是小事,特别是“上户”的衙前,这才出台了免役法。 但就是有了免役法,“上户”还要承担更多的免役钱,继续承担各种不公的摊派,敛财的宽剩钱,王安石又画蛇添足地推出保甲法、保马法,以及青苗贷。 至于官户外戚宗室或豪强,当地官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虽然包括官户在内也要纳两税(官户两税不减免,役钱减免了一百年,不减免一百年。和买不减免,和来也不减免,宋神宗以前免了差役,以后免了科配,刑罚适度减免)。最通常的做法便是隐田。 实行免役法后,团行商贸以及其他厚利的行业依然被各地豪强把持,继续各种巧取豪夺,高利贷,等等。即便有免役法,那也是朝廷与权贵豪强的博奕,并没有惠及到多少百姓,否则都不会有这么多人反对变法了。 从个人到家庭,自己都不会让李阔海喜欢。之所以提亲,多半是李家小娘子看中的。 反正以她的外貌也休想找一个上好的人家,那就提呗,顶多花一点钱,对于李家来说也不过是一点小钱。 “李官人,你千万莫要多想,”刘昌郝心中默念着,继续看着李阔海。 李阔海表情平淡,没厌恶也没有喜欢,到了他这地步,一般人也很难看出他的喜怒哀乐,刘昌郝只好站着,心里面继续琢磨着如何开口。 “坐。” “谢。”三人坐下,李阔海继续喝着茶,但没有吩咐人给刘昌郝倒茶,这就有些无礼了,毕竟随行的还有德高望重的宋夫子,可是刘昌郝心中反而更窍喜。 正文 第八章 传家宝 气氛有些沉闷,是李阔海开的口:“刘家小郎,汝来提亲?” “李大官人,晚辈前思后想,不敢高攀贵家,汝看吾此等身体,及吾家情况,贵家小娘子随了吾,以后会过何等日子?” “拒亲!” 李家小娘子都有那么大块头,可想而知,李阔海有多魁梧。 究竟他有多高,刘昌郝也没有一个准寸,反正比梁小乙还高出大半个脑袋,至少刘昌郝在县城里转了两天,还未看到有那个男子比李阔海更高更魁梧的。 外貌上李家父女两比较相像,但这般相貌放在男子身上反而叫雄伟昂扬。李阔海仅是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两个字,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不怒却自威,连身后的梁小乙都感到头皮子发麻。 “汝看吾,”刘昌郝站了起来,先是比划了自己的身高,然后伸出纤细的胳膊肘子。 古代婚姻很重视门当户对,可是刘昌郝不谈两人外貌、门户的巨大差异,只说块头。这个说服力还不大,刘昌郝又继续说道:“李大官人,此事发生,吾一家无法呆在县城,不久会一起回刘梁村。刘梁村是何等所在,相信李大官人亦有听闻。” 李阔海的儿子看着刘昌郝,眼神也由鄙视转为诧异,李阔海脸上依然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汝如何化角花大官人之借贷?” “晚辈来正为此事,迫不得己,晚辈只好将传家宝变卖。” “传家宝?” 刘昌郝从怀里拿出手帕,非是后来的手帕,应当是汗巾与手帕的结合体,比毛巾小一点,比手帕大一点,比较厚实。手帕不值钱,值钱的是手帕里的东西。 昨天刘昌郝大约地将来龙去脉弄清楚后懵逼了,然后苗苗说箱子,他拼命地想箱子里的东西,然后想到了一样物事,那块小方镜。 是他花了两块钱在地摊上买来的,因为便宜,开始都忽视了。 但这是在宋朝! 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最早的玻璃镜是威尼斯人发明的,据传第一块镜子换了十几座城市,不知是真是假,就是真的,那时候欧洲还没有开始工业革命,所谓的城市不过是稍大一点的村子。但刘昌郝还记得威尼斯开始小规模生产玻璃镜,一块镜子似乎还价值十几万法郎,那时候的法郎可不是后来的法郎。 不过就是那时候的欧洲也不能跟现在的宋朝相比,并且宋朝商业与航海业越来越发达,什么样的稀罕物都有,另外,镜子在他手中卖与在李大官人手中卖,价格会是两样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李大官人不黑心,足以能化解眼下的危机。 李大官人先是看着镜子,被吓了一大跳。 “李大官人,汝看,”刘昌郝与李大官人挨在一起,这样李大官人便能看到镜子里的刘昌郝。 “此、此物……”李大官人沉吟起来。 “李大官人,汝再看。”刘昌郝将镜子翻转过来,镜子后面还有印花,两只小萨摩耶狗正在绿色的草地上扑蝴蝶。别看这印花,在宋朝同样能当成宝贝。 李大官人用手摸着:“此画是为印是为画?” 印刷,宋朝印刷技术根本跟不上来,画的,将宋朝所有画家集合起来也办不到,与艺术价值无关,画不出来这种逼真度,像素也跟不上去。 “晚辈曾祖为步军都头时,于京城相助一大秦夷商,此人为表感谢,将此镜赠予吾曾祖,自此以后,被吾家视为家传宝也。此图是印还是画的,晚辈也不知。” “说,汝要何?” “收回花家欠条、吾叔家房舍与地,再给晚辈一千贯钱。” “呵呵,此是某家。”李阔海被刘昌郝的“狮子大开口”气乐了,威胁道。 “李大官人,来贵府之前,晚辈恩师曾言李大官人为人,言汝为老牌商贾,凭智谋赚钱,不谈好与坏,至少不会做出类似于花家巧取豪夺之事,故为众商贾推为惠民行行头。” 宋夫子可没有说这样的话,但他敢来了,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某为商贾。”李阔海瞥了一眼宋夫子说。 “李大官人,何谓商贾,无奸不商。” 李阔海默然,商贾的本质就是逐利而行,指望能有多少好人? “何谓无奸不商?李大官人,能否搬一袋米,拿一个升子来。” “哦,雄儿,汝去拿米与升。” 李阔海的儿子下去搬来一布袋米与一个米升,包括梁小乙在内皆好奇,无奸不商与米、升有何关联。 “真正商贾应是如此行商,如米商……” 刘昌郝将米升放进米袋,古代卖米不是论斤卖的,或用升或用斗,所以才有了一个大斗买小斗卖的说法。刘昌郝挖了一升米,先是平口的一升,这是正常的卖法,然而刘昌郝又做了一个动作,在米升上又加了一些米,使之冒尖。 “如此才为无奸(尖)不商,人无信不立,商贾更须讲信誉重名誉。” 刘昌郝继续盯着李阔海,他心里还有一个底气。镜子放在自己手中,无论卖给李大官人张大官人,都是一件麻烦事,也休想卖出高价钱。至于李阔海能卖五千贯还是一万贯,与刘昌郝无关了。但这个镜子出现在宋朝,无疑是独一无二的宝物,由李阔海出手价格不会便宜。能赚六文钱,何必还要贪人家三文钱的本钱? 无奸不商还是无尖不商皆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等于拒亲会不会让李阔海动怒。 “汝想说教某!” “晚辈仅是就事论事。”不就是谈判吗,另个时空刘昌郝就是跑业务的,这几年自己每年都在“谈判”中,有的人远远比李阔海还要难缠得多。 “小子,某怒了!” 因为拒亲讲道理怒了,那么要做啥,难道真的想抢这件“传家宝”?梁小乙立即上前将刘昌郝护住。 刘昌郝摆了摆手,将梁小乙拉到后面说:“若李大官人真向晚辈巧取豪夺,它只是一枚镜子,比琉璃还要易碎,晚辈宁愿将它摔碎。” “然花家呢?” “天下一般黑,晚辈只好鱼死网破,前去开封府打官司,开封府不受理,晚辈去登闻鼓院告御状,登闻鼓院不受理,晚辈再去登闻检院。” 李大官人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登闻鼓在宋朝那可有着不小的名气,生生干掉了好几个宰相。虽然这些年渐渐成为一个样子货,但是不好说啊,先是用双陆设局巧取豪夺,后是公开抢夺,又是在天子脚下,万一引起那个大佬的注意,就会形成叠加效应,那就是鱼死网破的下场。刘家固然不会有好下场,花家、李家与武知县同样也会悲催。可都逼到绝路上,眼前这小子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其实不会到那地步,双方仅是言语交锋。梁小乙没有听出来,再次挡在刘昌郝身前。 “小乙哥,李大官人非是恶绅,其与吾开玩笑呢。” “为何汝以前不将它拿出?” “李大官人,晚辈没想到知县如此昏庸,迫不得已,只好拿出。” 李大官人继续沉吟,宋朝有玻璃,叫琉璃,宋朝自己也能生产,然而远不及大食玻璃清晰耐高温。大食有的玻璃器皿不但清晰,还吹出来许多精美的花纹,若是工艺能跟上,实际它们的价值远超过这枚镜子的价值。当然,放在宋朝情况是两样的,李大官人也想到了大食玻璃,有的精美的玻璃器皿能被皇室与士大夫当成宝贝,价值数百数千贯。不过镜子……他上哪儿去比较? 这笔钱他是能拿得出来的,可是要不要替这小子出头? 特别刘昌郝主动拒亲,让李阔海十分地不喜。他块头大,长相凶悍,加上其地位,虽在犹豫中,刘昌郝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宋夫子,汝知道四千贯是几多钱?” 宋夫子还是一言不发。 这物事委实古怪,可能会值很多钱。但连李阔海都无法估价,宋夫子哪能估出它的价值?然而人人都知道四千贯是何等庞大的财富,不要说李阔海,即便放在京城,也没有多少人轻松地拿出这笔现钱。 刘昌郝却松了一口气。 正文 第九章 可恶(上) 李阔海吼得凶,实际等于在谈价格了。 “大官人,没有四千贯。纵以花家六月计算,仅是1506贯,非是一千九百多贯。如此算法亦不正确,吾家叔父乃于二月下旬写下欠条,若今偿还,只能算做五个月,本利合在一起,只有1076贯。” 因为没有阿拉伯数字来替代,大多数宋人皆不擅于复杂的数学题。不过是六个月的复利题……在宋朝已经算是复杂了。然而交给李家的账房,便能算清楚,也不可能按六个月来计算复利,况且它是残忍的不合法的高利贷。 “吾叔父家的地与宅子估价约为千余贯,合计仅三千余贯。吾听闻于京城樊楼食一顿饭亦须数百贯,贵者上千贯。若找到合适买家,相信它之价值不会低于五千贯。” 刘昌郝晃了晃手中的镜子。 小叔家的宅子与地都不值钱,值钱的是几十亩老桑园子。桑树是一种生长缓慢寿命长的植物,不过大规模的采摘与修剪,特别是用机械采摘与剪伐,会严重伤害它的寿命,往往丰产期只有十几年时光。 宋朝植桑也修剪,采摘更是必然,利用率却没有那么高,自家那几十亩桑树虽种植了二十多年,才刚刚进入壮年时期,出产最高的时候。 松柏的木材不仅能造房屋,家俱,还是制墨的主要材料,加上宋朝大规模开荒对山林的伤害,宋朝的木材很贵,往往一根大木料能值十几贯钱。 但那是百年老木,自家四座土山上的那些松柏想要成材至少还有十年时光,即便十年后砍伐下来不值多少钱,估值空间必然进一步下降。 三千贯与四千贯那就是两个概念了。 “几天后某给汝一个答复。” “李大官人,拖不起,尽量快一点。” “四天。” “好。” 三人走出来,梁小乙死死地保护着刘昌郝,在乡下几千贯钱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他又担心地问:“昌郝,其暴露出来,汝将其放在家里平安乎?” 这是在城内,什么样的人都有,也有许多小偷,有的小偷本领还比较高明,它又是如此之小,很容易被偷走。梁小乙越想越不放心。 “小乙哥,勿用担心。”刘昌郝笑了笑说,他怕的就是在李家,李大官人巧取豪夺,在李家不动手,则平安无事了。回到家里,将它放在箱子里,可能这世界有一些开锁的高人,但想趴在地上,将箱子的密码锁弄开,恐怕很不容易,至少尉氏不会有这样的奇人。要么连人带床强行掀开,将箱子拿走,那与公开抢劫有什么区别? 这是在县城,县城的民房区里,并且是在京畿地区,即便花家也没有这个胆子。 “昌郝,李大官人会不会买?” “大约会吧。”刘昌郝有些不确定地说,主要他对京城奢侈品市场也不了解,没有足够的利润,李大官人是不会出手的。 “昌郝,又要请刘四根。” 刘四根就是刘梁村的里正。宋朝官员到县一级就为止了,往下面去则是户长里正,耆户长,简称为耆长,乡书手。里正、户长负责调查户口,课置农桑,检查非法,催纳赋税。乡书手是协助里正户长办理文书的人,耆长、弓手、壮丁负责治安逐捕盗贼,宋仁宗时有一场闹剧叫王伦起义,那个王伦就是在和州被和州一个壮丁干掉的。 里正相当于村长与乡长的结合体,若是村子大一个村子就会有一个里正,不过多数情况下是几个村子才有一个里正。刘梁村哪边的里正负责两个大村子与三个小村子,一般刘梁村有里正,另一个大村子孙岭村则会拥有一名耆长,若是孙岭村有里正,耆长的名额则留给刘梁村。乡书手原来更次一点,经过数次改革后,已变成了县级直管的胥吏,相当于会计性质。 “有何不妥……”刘昌郝随着就醒悟过来,沾到了刘四根,不但有不妥,有大大的不妥,但也无妨。 外事不决问周瑜,没有周瑜,但有宋夫子。 “恩师,我朝地宅交易时有何律法制度?” “是有一些制度……” 与刘昌郝记忆一样,宋朝确实准许田宅自由买卖,但也不是随便交易的,有许多规定与限制。 交易时必须在契约上写清楚地标的租税、役钱,并由官府在双方的赋税薄账与田册上改换登记后,才能成为合法的契约。 出卖后出现财产纠纷或其他情况,由卖方与保人承担,与买方无关。若是朝廷发下恩赦、郝令,契约不受令文影响,继续有效。如交易后田宅出现问题,比如房子倒掉了,必须有卖主负责,以防卖方用一些手段诈骗买主。 交易时必须有一个亲戚做担保人,若是出了问题,卖主负不起责任,则由保人负责。 田宅不是外人想买就买的,先仅亲戚买,亲戚分亲疏,先亲后疏,亲戚若不买,则由周边邻居来买,邻居分远近,邻居再不买,经里正户长反复核实后,才能卖给外人,以防豪强非法兼并。 交易搭成后,卖方必须交出原来所有的契约,又叫上手契,若是没有,新契约搭成,原来的契约自动宣布失效,还有必须要交税。 当然,律法是律法,宋朝也不是法治的国家,不过简单的手续必须要做的,如花家买刘昌郝小叔家的田宅,必须请刘梁村的里正也就是刘四根过来,刘四根要问清楚刘昌郝小叔为什么要卖田宅,合法的才能同意交易,不合法的立即报官。 问清楚合法后,还要象征性地问一下刘昌郝小叔家的亲戚邻居有没有人愿意买他家的田宅,没有后,才能准许卖给花家。然后再写下白契,包括租税、役钱等情况,双方这才去县城,不一定需知县出面,小笔交易由押司出面就行了,大笔交易至少让主薄出面,交税,于官府大薄、地契宅契上更改地主宅主姓名,盖上官印,这笔交易才算是合法的交易。 事实是等到刘昌郝小叔走了,村子里的人才知道,不用说,刘梁村这个里正刘四根有大问题了。 “告他们!”梁小乙怒了。 “小哥,汝告谁,即便开封府受理派差使下来查询,重压之下,汝村村民有几人敢说公道话?” “真乃气人。” “小乙哥,勿用动怒,已解决了。”刘昌郝劝他,又对宋夫子说:“劳烦恩师。” 劳烦的不是这些赐教,而是宋夫子的随行。别看宋夫子几乎一言不发,但没有他在边上做一个见证人,说不定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 没让刘昌郝等多久,仅到了第三天,李阔海便派家仆将刘昌郝请过去。 坐下。 李阔海还给刘昌郝与梁小乙倒了茶。 梁小乙有点激动,不是李阔海给他们倒茶而激动,倒茶说明有戏。 但不是这样! “刘小郎,某与花谷久相通一番。借条易办,有账算账,难办乃汝叔家的宅、地。有些汝不知,某一向与花谷久不和睦,说到宅地时,其开口要价三千贯。” “三千贯!”梁小乙一下子站起来。 这些天,刘家一些亲戚好友一直在想办法。都是乡下人,哪里能凑出两千贯现钱来?也算过刘家的家产,无论是怎么往高里算,不过一千余贯钱。 “其地已非是汝叔家的地,人家有权不卖!” “李大官人,晚辈不明白,花大官人无外乎讹钱财,纵使其占有吾叔父家的地,一年能有几何收益?又在刘梁村,管理不便。” 设了一个局收益两千多贯,对于花家李家,两千多贯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刘小郎,汝听某说。前几天,花谷久二弟回来,武知县刻意设宴款待。” “大官人,作为一个畿县知县,葡伏于一名奴婢膝盖下有些不妥吧。” “是不大妥,然武知县年近六十……” 宋朝各府州、各县不是平等的。 县的等级分为赤、畿、次赤、次畿、望、紧、上、中、中下、下十个等级。 赤县只有六个,开封县、祥符县、宋城县、河南县、洛阳县、元城县。 畿县也不多,开封十四,应天五个,洛阳十四个,大名府十个,从地位上来说,每一名畿县的知县都能相当于中等知军、下等知州。 可是武知县一无大才,二无建大功的机会,岁数大了,即便爬成了尉氏知县,也没有了上升空间。 在宋朝一个奴才岂敢欺侮一名士大夫,那怕这个奴才是天上人家的奴才。问题是这个士大夫很贪婪,一屁股的把柄,又没有上升空间。媚谄奴才是不对的,但公开了,只是小过,小过依然不会动摇武知县的地位,反正没有了上升空间。不媚谄,万一激怒了花家老二后面的人,自己又不干净,一旦下去了那可就永远下去了。 然后刘昌郝去告状,那还不得往死里打。 李阔海忽然自嘲起来…… 正文 第十章 可恶(下) 宋朝没有书呆子一词,除非刘昌郝以后将这些词一一“创造”出来。 不过性质差不多,按照家里仆役打听来的消息,刘昌郝是一个典型的两耳不问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书读得也不算太好的书呆子。女儿喜欢,权当养一个废物。但是李阔海如刘昌郝所猜测的,对刘昌郝很不喜欢。 见了两次,李阔海对刘昌郝的评价稍稍高一点。 也只是一点点。 宋夫子陪刘昌郝当见证人,于是李阔海以为刘昌郝这些谈吐,是宋夫子在背后指点的。比如说这个谄媚,刘昌郝就有点上纲上线了。 在高家,花家老二是奴才,可回来了,就是缙绅。 在宋朝,士大夫与缙绅喝酒应酬,甚至喝花酒狎妓,是正常不过的事。 因此李阔海自嘲,以为他说的,刘昌郝听不懂,于是说:“某所言汝懂乎,某不惧花谷久,花谷久亦不惧某,汝叔父家宅地已成花家财产矣,某亦不能强迫其以何价售予汝也。” 好像是这个理儿,然而现在的刘昌郝不是以前的刘昌郝,尽管他现在对宋朝的一些情况还不大了解。 “大官人,刘梁村穷山恶水,土地出产有限,民风剽悍而丑陋,花谷久设局无非讹财,财已到手,何不放手?” “汝亦是不懂,他与某关系颇为恶劣。” 刘昌郝不接话了,心里想,你们都是商人,关系虽恶劣,相信也不会是死敌,难道为了赌一口气,不顾千贯的收益? 确实,李阔海与花谷久关系不大好,李阔海索性将话说开。 “其欠条恶毒,汝知汝叔父为何写之?” “不知。” “汝将其仔细观看,便知之也。” 那张欠条上有什么,刘昌郝真不清楚,花家拿借条来催债时,前身还在私塾里上学呢。 “李大官人,吾叔父一家现在何处?” “刘小郎勿要乱想,汝叔离开刘梁村与花家并无关系,今年旱灾严重,若其侥幸躲过一劫,或许日后亦会归之。某所言与汝叔父无关,汝可知花谷久为何盯上汝家?” “请赐教。” “花谷久有一幹人名曰徐德新,花谷久唤他徐三哥,徐三哥子看上汝娘娘,欲将汝娘娘纳为小妾,其派人打听,察之汝家有一传统,凡妇人者皆刚烈。其便请花谷久相设一局,使汝叔父陷入局中,汝家乃有今日局面也。” “可恶!”这才是真正的可恶,刘昌郝愤怒地用拳头砸在桌子上。在宋朝不要说丈夫死掉,就是丈夫活着也能离婚,问题是那个徐三哥与花大官人设的这个局十分歹毒,不但谋得了刘家的财产,这个高利贷滚下来,将家产卖掉也还不起,后果就是刘昌郝很可能会成为徐家或花家一个地客或仆奴,包括苗苗都能变成一个奴婢。 “汝小叔不贪便宜,其如何得逞?” “李大官人,试问一句,有几人不贪心。” “刘家小郎,汝与老夫论理没用,徐三哥子不放手,花大官人则不愿意与老夫谈,”让李阔海拿出三千贯赎刘昌郝小叔家的地,那是不可能的,即便镜子赚了一点钱,传出去,李阔海也成了冤大头。 “某叫汝来,是欲对汝说,汝叔家宅地某不会赎之,然某会给汝钱。” 这不是少钱,可能是两千贯,以刘家的花费,即便将刘昌郝的学费,谢氏的药费包括进去,一年也用不了一百贯。 但是还有那个一品富贵啊。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种地最为辛苦。士农工商,然除种地,吾能做何营生?不赎回叔父家宅地,吾家地与叔父家地犬牙交错,屋宅亦连在一起,以后有的是麻烦。” “汝若坚持,则让某为难也。” “大官人一定有良策。” “田契地契宅契皆在花谷久手中,某有何良策?汝何必坚持,某给汝的钱,足以让汝家用许久!” “大官人,晚辈不敢坐吃山空,更不敢放许多现钱在家。” 这小子太轴了,李阔海气呼呼地想,但也符合一个书呆子的本色演出。过了一会,李阔海才说道:“某给汝两个选择,某替汝将其欠条赎回,亦替汝将汝叔家宅地赎回,汝以外要求某皆不能答应。某替汝将其欠条赎回,复给汝两千贯钱,汝叔家宅地与某无关。某以为,汝最好作出第二条选择。” “吾叔父家宅地值两千贯?” “某出两千贯,花谷久亦未必卖之。” 这样一来,地是收回来了,本钱却没有了。 刘昌郝想了一会,只好重新组织语言。 “大官人,家母体弱多病,吾亦瘦弱,若是耕种,家里境况依旧不佳。租给别人种,原先有叔父照料着,叔父走了,刘梁村如今风气亦不大好,本是低租,以后或许地亦被种坏,租子都收不回来。” 确实这几年刘梁村风气在刘四根带领下越来越坏,不坏也不会种庄稼! “故晚辈向汝讨要一千贯,非是贪心,得罪花谷久,吾家在县城呆不下去,晚辈只好回家种地,可非传统种地。” “汝准备种何?” “京城东郊外,吾有几个表叔父,吾准备请其教吾种瓜种花,然需一些钱本。” “大官人,汝看如此行否。晚辈将家传宝给汝,汝替吾将欠条及叔父家宅地赎回,复给晚辈五百贯钱,其外,复以年息两分平贷给晚辈一千贯钱,最长四年偿还,晚辈用家产来抵押。”刘昌郝抬头说,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是实贯,非是官贯。” 这话没毛病。 别以为当地主是一件幸福事,租子收得高,刘昌郝忍不下心,孤儿寡母的也没有那个力量去收高租,租子收得低……别忘记了将地租给别人,官府的两税以及其他的苛捐杂税,如支移折变,免役钱,都是由主家担负的。特别是像刘家这样无权无势的上户,交的赋税还特别高,将这些扣下,在这个低产量时代,还能余下多少? 所以在宋朝经常能看到一幕,许多主家,也就是地主,虽然家里有不少地,也租了不少地给佃农,他们自己同样在拼命地干活。 除非拥有上千亩能高产的良田,若是豪强,能隐田,能避税逃徭,那更好不过了。 但京畿地区不同,背靠着开封城,郊区有着发达的副业,虽然种植副业需要一定的技术,其收益却远比传统农业高,可经营副业,无疑需要大量的本钱。 李阔海真相信了,他有些犹豫不决。 宋朝不完全是百分之几百的高利贷,有的信好相结,也就是亲戚朋友互相救急的,会出现月息1.5-2%的低利息贷款,然而这种贷款终是少的,一般民间私贷都是在50-60%之间,这才有了王安石的青苗法,实际青苗法的利息也很爽!这个非是利滚利,若是一年偿还则要付两百实贯的利息,四年则是八百贯,可谈到了放贷,李大官人就站在贷主的角度思考问题。 首先利息太低,当然,若是有一笔稳定的贷源,这样的利息也能凑合,但刘家家产能值多少钱?既然进入了,他也调查了刘昌郝家一些情况,于是他在心里盘算着刘家那六十九亩老桑园与山上树木的价值。但刘昌郝说的单位是实贯,是缗,一千八百缗钱! 李大官人不由皱起眉头:“刘小郎,汝知一千五百实贯乃几多钱?汝能搬得走!” 一贯钱不是一千枚铜钱,官贯是770枚铜钱,市贯更少更混乱,实贯又叫缗,这才是真正的一千文钱。一枚铜钱近四克重,一千枚铜钱则是近四千克,宋斤有些大,也得六宋斤,一千五百贯钱则是九千多宋斤! “可以给金银。” 宋朝金银价波动很大,但在宋神宗这段时间却很稳定,一般一两金子相当于一万文,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五百文钱。 还有交子,这两天刘昌郝才知道眼下交子只在四川发行,朝廷为了解决钱不足,劣币驱趋良币(铁币替代铜币,又因为铁币铸造更混乱,往往铜币或流向外国,或藏起来坐等升值,导致铜币严重缺乏,铁币严重贬值),意欲将交子推广到陕西路与河东,并且王安石将交子的面额由原先的五贯和十贯,进一步下降到五百文与一贯钱,但似乎不怎么成功。 交子在京城不怎么认可,在交子铺只能兑换铁钱,这种情况下,刘昌郝不可能傻呼呼地要交子。 “某所言非是汝搬不搬得动,而是汝能不能偿还得起!” ps:由于宋朝对商业采取了开放政策,商业繁荣,造成货币严重不足(如南海一号沉船上发现了汉朝的五株钱,说明秦汉古铜钱都在当货币用),所以货币那才叫乱。首先是钱,有铜钱、铁钱、夹锡钱,每一次发行的铜钱大小含铜量铸造质量都不一样……还有前代的钱在用,所以各个铜钱实际购买力是两样的。铁钱、夹锡钱也是如此,各个地区分别有各色的铁钱,有大有小有好有坏。纸币又有交子、会子、关子、钱引,布帛也是准货币,甚至往往茶引、盐引也能当纸币用。 陌制杂乱,实陌是一贯一千文,官陌是七十七(770文),还有市陌。“都市钱陌,官用七十七,通街用七十五(750文),鱼肉菜七十二,金银七十四,雇婢妮买虫蚁珍珠六十八,文字(相关书籍方面的)要照顾读书人只有五十六陌”。分厘贯文不清,分厘是指借贷的利息,许多人将厘写成分,这个问题不大,结合上下文就能甄别出来。但许多官员在写贯文时只写数字,不是贯文,如李虚己向宋太宗献诗,宋太宗奖其祖母五十万,是文,宰相误会,以为是五十万缗,差一点弄出大笑话。以及官价与民价的二元制…… 权当一实贯(一缗钱)1000文,一官贯770文,一市贯750文好了。 金银也是一种准货币,可用于大宗交易,不过若是买一把梳子或其他小的花费,必须到金银铺、兑房换成铜钱,同时得交手续费。 正文 第十一章 短命鬼 “大官人,要么给吾三百贯钱。” 刘昌郝的意思,李阔海是懂的。 从五百贯变成三百贯,等于四年后偿还一千六百来缗钱,以刘氏两家的财产能勉强做抵押,巧取豪夺的不算。 但李阔海说的不是这个。 “某对汝家宅地不感兴趣,不要说某,花谷久若不其亲信,亦不会对汝家宅地感兴趣。” 亲信?刘昌郝脸立即冷了。 “刘梁村土地贫瘠,然离惠民河近,只要物事能种出来,则能轻易运到京城。种瓜种花乃低等技术,有长辈亲手教,岂能种不出来。还是赚辛苦钱,区别是回报比种庄稼会高一点。” “为何放贷利息一直居高不下,乃是许多人还不起之故,纵是朝廷青苗贷之二分利,亦有人偿还不起。贷主只有将风险加在利息里,利息越积越高,变成五分六分,甚者达到两倍三倍的吃人利。” “大官人所思之乃一千八百贯,一千六百贯。” “然吾向汝所借之乃一千八百、一千六百贯?” “非一千八百、一千六百贯,乃一千贯也!一千贯,勿用多,仅在刘梁村,亦被村里几个大户给分了,晚辈问汝,风险何来?” “大官人言四千贯,吾言三千贯,虽吾亦没想到花谷久会卡住叔父家宅地不放,然此镜仅值三千贯?” 算成1600、1800贯,还是实贯,以刘家的财产,是有放贷风险,但不考虑利息,只算本金,一千实贯,以刘家财产,那来的放贷风险。 放贷怎能不考虑利息,那说下去好了,这枚镜子真的仅值三千贯,也不要说八千贯一万贯,就算它是四千贯吧,当成了四千贯,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大官人,君放回利贷乎!” 放高利贷来钱快,但不是人人能放的,就像原先的刘家,如果放高贷,不要说利钱,可能连本钱都收不回来。最起码一点,借了高利贷,必然大多数人家还不起。 还不起的时候,高利贷主得能做出一些剥皮喝血吃人肉的事,那怕逼得借贷人家卖儿卖女,上吊自杀,以原来刘家的软性子,能不能做得出来?至于利滚利的高利贷更不是一般人能玩的,都是那些真正的凶人,并且还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才能玩得转。据前身的记忆,刘梁村也有几户人家比较有钱,但不过是刘四根一家在放高利贷,也只是五分利六分利,而不是利滚利。 刘昌郝说的不是利滚利,而是指二分利,二分利利息虽不高,可有保障的二分利,那么利息就不算低了,除非李阔海也在放利滚利的喝血高利贷。 李阔海皱了皱眉头:“汝将镜子拿出。” 刘昌郝拿出那面小方镜。 边上坐着的瘦瘦的短须男子立即凑过来。 有可能他就是李阔海这两天请来的签定师,毕竟是几千贯的交易,对于李阔海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并且还要头痛地替刘昌郝赎地。 “仿佛大食琉璃,又不像。”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食西边亦有大秦,大秦西边或许还有许多国家。”刘昌郝说。 大秦就是中国古代对欧洲的简称,但欧洲现在什么情况,恐怕那些航海客们都不知道。 短须男子不置与否,来自哪里的不重要,重要的得判断出它的实际价值。 看了好一会,短须男子努了努嘴,与李阔海来到后面的花圃低声说着什么。 刘昌郝撇了撇嘴,就是它能卖一万贯,自己也不会贪的,何必偷偷摸摸地说。 “昌郝,李大官人会不会买。” “应当吧。”刘昌郝答了一句,然后隔着窗户看着李家这个花圃,花圃面积不小,种着许多花花草草,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有的长势好,有的长势不好。 正看着花,李阔海与短须男子回来了,梁小乙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双手坚握成拳,手心都涔出了一些汗水,刘昌郝却继续认真地观察着花圃里的花木。 “昌郝,汝真欲种瓜种花?” 刘昌郝点点头。 不经营副业又能做什么呢,况且还有那个一品富贵。 李阔海回来。 “刘小郎,某不可能花三千贯赎汝叔父家宅地,汝要等几天。” “行,不满四年辰光,大官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向晚辈催贷,”刘昌郝小心地说,这个必须得说清楚,他那些想法若能实现,短则两年就可以了,长却需要四年辰光,如果中途李大官人忽然催债,那可是要了老命。 “小子,汝将老夫视若何人!” 然而轮到恰谈细节时,李大官人说得比刘昌郝还要“详细”。 为防意外,虽然李大官人借了钱给刘昌郝,刘昌郝必须拿出两家的房契地契做抵押。四年还不起,或者刘昌郝迁离刘梁村,两家的房舍田地自动转让给李家。 刘家的房子不值钱,田与地面积虽然不小,也不是太值钱。值钱的是两样东西,六十九亩老桑园,许多桑树还是刘昌郝祖母二十多年前种下的,因此刘家不仅养蚕,一年卖桑叶也能获得一笔小财富。在这四年时间内,这些老桑树刘家一律不能砍伐,当然,刘昌郝若是扩大桑园面积那是更好不过。 刘昌郝祖父是马军军使,于定川砦之战中牺牲,刘昌郝祖母从京城返回刘梁村。她看到人家烘木炭,木炭更值钱,这时代没有专利而言,手艺都是保密的,刘昌郝祖母与刘昌郝父亲花了很大的心血才学来这门技艺,这才改成了烘木炭。 不过宋朝“滥砍滥伐”现象严重,做家具盖房子,木柴木炭,船车桥梁,烧烘松墨,刘梁村四周的许多岗陵都砍成了荒山。刘昌郝祖母便占了四座山,又于山上植树,大多数死掉了,也有一些活了下来。原先种的多是速生的杂树,它们不能做为好木材,不过长得快,可以取更多的木柴,后来才改种松柏,成活的松柏大约有近千棵。 刘父成亲后,官府找上门,你儿子大了,再也不是“女户(孤儿寡母之家)”,得纳税,连同四座山也被官府划到田册里征纳计入赋税。 宋朝的山林一直很扯皮,少林山的武僧手一挥,方圆几百座山林全部是他们的,若有山民来砍伐,立即一顿乱棒打走。 山林收益缓慢,谁都不想纳税,但划到田册纳税了,四座山无疑是属于刘家合法的私山。 宋朝木材很贵,一根百年老木往往值十几贯钱,松柏能当木材,可生长缓慢,加上山上的“地力”薄,离成材还早着呢。即便十几年后砍伐下来,也只有极少数长势好的松柏能当木材,并且顶多卖几贯钱。 李阔海也刻意说了这些木材,在这四年内,只要钱未还,它们一棵也不能动。 走出李府,梁小乙担心地说:“种瓜种花很挣钱?” “应当还行吧,明年汝便能看到。” “李大官人不好赎汝叔父家宅地吧?” “花谷久卡着不放,不大好赎,然有一条,李阔海亦能拿捏花谷久。” “何?” “吾家欠条啊,昨天夫子对吾说,朝廷规定所有借贷年息不得超过六分,况且小叔父之喝血回利贷,又是在大灾之年生生将吾小叔逼得离井背乡,生死不明。若按朝廷律法,轻则花谷久连本带息皆讨不到,重则判决死刑。” “去京城……” “小乙哥,是有相关律***到吾辈告,即便去京城,恐是告不通,甚至不会受理。放于李大官人手里,则能当成交易条件。然,李大官人为压价不会对吾说出来的。” 也不仅压价,用这个谈判,花李两家无疑会进一步交恶,至于更深层的,因为不了解,刘昌郝也不能下结论。 是能谈好的,梁小乙舒了一口气:“李家小娘子呢?” “吾都拒亲了,李大官人会让他家女儿出来?如此大宅子,如何能见到人?过几天汝陪吾去一趟京城,对了,借钱之事切莫对吾娘娘说。” ………… “四娘,当初吾等便劝汝不要嫁给刘家,其家全是短命鬼。”说话的是刘昌郝的大舅妈。 谢四娘是谢村人,谢村位于刘梁村东北方向,相隔了大约十来里路,谢家兄妹五个,老二很小时候生病死了,如今还有兄妹四人,谢四娘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嫁到中牟那边。 谢四娘很不满,说:“嫂嫂,当初予嫁到刘家,刘家对吾家不薄。” 宋朝厚嫁主要原因还是攀比之风造成的,在厚嫁的同时往往也会造成厚娶。厚嫁的嫁妆属于女方的财产,厚娶的聘礼则直接送给了女方娘家,不成亲能讨要回来,成了亲,再也讨要不回来。不过这也只是说一说,即便宋朝风气不那么古板,离婚率仍然很低的,九成九的嫁妆终留给了子孙后代。 谢四娘很漂亮,否则不会引来这场大祸,然而对于刘家来说,终于是一件耻辱的事,刘昌郝再三叮嘱梁小乙,不得对任何人说,谢四娘也不知道真相。 不但谢四娘,就连刘昌郝的两个舅舅与小姨娘,相貌也不俗。 娶一个漂亮的儿媳妇,当年鲁氏颇觉得长脸面,给了不菲的聘礼,仅是担聘礼的挑子几乎就动员了整个刘梁村的劳力。 其实说这些也没有用,刘家刘父死了,刘昌郝小叔一家下落不明,多半凶多吉少。 如今刘家还有刘昌郝与苗苗,是刘明山的子女,也是谢四娘的子女。明智的做法得像梁三元那样,竭尽全力地想办法,况且是谢四娘家最亲的娘家人。 “阿婆(婆婆)正是眼皮浅,贪图些许聘礼,害了汝……”大舅妈滔滔不绝地说着,越说越难听。 正文 第十二章 豆油 刘昌郝外婆是不是眼皮子浅? 不提聘礼,当年刘家好名声在外,在鲁氏经营下,经济情况蒸蒸日上,刘父一表人材,忠厚老实,干活勤快,还上过蒙学,认识不少字,足以般配当年的谢四娘。 大舅妈也许在拽威风,也许是事情得不到解决的发泄,在刘家这种情况下能来看望也是不错的,但这些话说的确实太过刺耳,连梁小乙听着听着,脸色都变得阴沉。 刘昌郝先是平静地看着大舅妈。 忽然他明白了,梁三元说了两条出路。第二条出路便是刘家各个戚将家中所有现财拿出来,共同帮刘家熬过这道难关,大舅父还是不错的,多半已经答应,让大舅妈很不乐意。 大舅妈的心态,刘昌郝并没有愤怒,至少谢家与另一个时空自己妻子娘家人相比,要好得多,而且大舅妈的心态,刘昌郝也早想到了。不但大舅妈,一旦真让所有戚好友倾尽财力替刘家渡过难关,七都会有这样的心态。 刘昌郝只是怜惜地看着谢四娘,大舅妈说得开心了,却不知道她的话给小姑子带来多大的压力,如果不是自己与苗苗,说不定让能大舅妈用言语活活逼死。 刘昌郝小舅父也听不下去,他打断大嫂的话:“昌郝,不如将汝家田地迅速便卖,学习汝叔父,亦逃离他乡。” 主意不算太馊,刘家的田地还没有转到花家手上,刘昌郝有权利便卖,然后逃走,花家难道报案捉拿刘昌郝?先问一下他那张高利贷欠条合不合法? 但是不可能的,论临到刘家卖田宅手续就繁琐了,也不要说县衙里有花家的人,首先在刘梁村这一关就过不去,恐怕前面还没有卖,刘四根便将消息通报给了花家。 “此厮可恶。”刘昌郝大舅怒道。 刘四根这几年是越来越可恶,可就不可恶,刘家三口也逃不走。 “如何是好?”刘昌郝小舅妈问,刘昌郝大舅妈格暴躁,小舅妈与刘昌郝母差不多,一个温婉的人。 “真不行,娶了李家小娘子。”刘昌郝大舅妈说道。 梁小乙想要说,刘昌郝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出来,然后仅说了三个字:“再等等。” 自己若不取代前身,估计刘家也暂时不会有事,但前身娶刘家小娘子则谓必然,可有一条,不是谢氏想的,李家小娘子嫁到刘家后,她会欲所欲为,看上去她不是那种人。 十之八九是反过来的,对李家小娘子,谢氏不喜欢,前身厌恶,时间长了,李家小娘子就未必受得了,她还好一点,关键她上面还有一个厉害的老爸,到了那一步,刘家还会继续落难。 当然,不管李家小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刘昌郝也不能娶的。 大舅妈喋喋不休,刘昌郝也懒得说话。 下午两个舅舅两个舅妈刚回去,李家就让刘昌郝过去。 “刘小郎,汝回去喊汝村里正。” “大官人与花家谈妥?” “嗯,”李阔海点点头,眉宇间有着极大的不悦。 刘昌郝识趣地没有问李阔海花了多少钱,说:“大官人,亦要劳烦汝派人去请。” “某请……”李阔海忽然想到了刘四根的种种,既然要议,打听一番是避免不了的,况且后面又来了一个交易,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能体会刘昌郝的难处,便点了点头。 刘昌郝舒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候才能说危机化解了,忽然走出来一个人。 “阿赤,回去。”李阔海喝道。 李家小娘子的小名叫阿赤? 刘昌郝揖礼:“李小娘子,承蒙厚,然刘梁村是山区,豺狼成群,百姓凶悍,贫困落后,汝家乃尉氏望门,吾不能害汝……” 没有那么危险,不过刘梁村那里在尉氏确实算是很贫穷的地方,原来只能说民风剽悍,可这几年在刘四根带领下,不是剽悍那么简单,民风越来越糟糕,几乎可以用穷山恶水,泼妇刁民来形容。 “汝为何回去?” “此乃吾家祖业,叔父逃走,吾能放下它不管?” “进去,”李阔海道。 李小娘子只好去她的闺房,刘昌郝看着她壮硕的背影,抹了一把汗,心道:最难消受的是……女汉纸的恩。 “刘小郎,用茶。” “谢,”刘昌郝喝了一口茶,心里面嘀咕,都说好了,还让我喝茶,难道李阔海心还没有死,他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吗? 刘昌郝脑子迅速地转动着,忽然想到一件事。 “大官人,今可有豆油?” “豆油?” 中上下五千年,谁也不敢说在不查资料的情况下知道每一朝代的情况,可能有人都不知道宋朝第一名将孟珙是何方神圣人物。侥幸刘昌郝对王安石变法这段历史关注过,也只是上层,与小屁民没半点的关系。 想要在宋朝生存,必须对基层的情况有所了解,于是这几天刘昌郝有空便来到街上转。确实看到了一些情况,如京畿一带的粮价,虽然遭遇大旱,然而朝廷不断从南方抽调粮食过来调济,粮价涨了可涨得不是太多。旱灾从去年六月开始延续到四月,五月雨水开始正常,对今年秋收有一些影响,但明年夏收肯定恢复正常了……秋后还有旱情呢,那是不可能的。 高粮价会迟续到秋后,甚至明年开春,可朝廷还在继续抽调粮食调控,明年夏收上来,粮价必然大跌,家里有粮食的,今年千万不要囤积居奇。 是看到许多,与刘昌郝无关,试问刘昌郝家里有多少储粮? 此外,刘昌郝还看到一件事,这几天刘昌郝看到了菜籽油,芝麻油,几种古怪的植物油,但就没有看到大豆油。 李阔海惊奇,那说明眼下确实没有大豆油。可能许多人喜欢将黄豆与豆腐联系在一起,就想不到它会榨油了。其实刘昌郝不知道的是炒菜是从宋朝才开始兴起的,植物油大量应用到做菜上也是从宋朝兴起的,以前也用油,全是动物油脂,所以暂时的还没有豆油出现。 “大官人,晚辈辜负令盛情,大官人非但不怒,还帮助吾家,晚辈无以回报,仅能告诉大官人一条消息,请汝试用黄豆榨油,会有惊喜。” “黄豆能榨油?” “能,其工艺与芝麻榨油相仿佛之,纵有差异,亦不会大,大官人可让汝家下人先行试验,此成本不须多高,确定工艺后再行大规模压榨。” “其出油率约在一成半。” 若是用一些转基因大豆、先进的工艺,有的出油率能接近四成。眼下宋朝只有原始的工艺,又是原生态大豆,刘昌郝说是一成半,但他琢磨着,估计一成半都不足。 李阔海眼睛却睐了起来。 这是一道很简单的算术题。 往年一斗黄豆不足五十文钱,即便今年,一斗黄豆也不足六十文钱,若是黄豆能榨油,出油率能达到一成半,每斤油成本将会下降到五十几文,整比麻油成本少了近三十文钱。 油不是镜子,它是走量的商货,一斤三十文,一万斤便是三百缗的收益。 他有些不大相信,不过试验一下,又能花多少钱呢? 出了李家,梁小乙也不大相信:“昌郝,黄豆岂能榨油?” “小乙哥,岂止黄豆,能榨油物事有很多,只能说,眼下用黄豆榨油,收益乃最高也。” “真能榨出,吾等也可以榨。” “吾等是能榨,然无成本,仅能用小作坊榨,随之如卖油翁一担担地挑于京城出售,此种收益不要也罢。” 学习李阔海开办大油坊,会有很多问题的,不仅仅需庞大的成本,大规模榨油,油卖给谁?或许有办法吧,可是一品富贵的任务条怎么办? “小乙哥,劳烦汝回去将义父与四大父请来,其他不用说。” “刘四根会来?” 若是刘昌郝请刘四根来可能会花很大的代价,但李阔海喊他来他岂敢不来。 梁三元、刘昌郝的四爷爷与刘四根来了,一个壮汉,面相生得到是不错,笑咪咪的。 “昌郝,恭喜哪。” 梁三元也误会了:“狗子,汝真欲娶李家小娘子?” 娶李家小娘子,如果不在乎她的外貌,通过两次观察,也未必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这些都是过去式了,刘昌郝看着花谷久,小白脸,带着阴邪的笑容,穿着彩绸长袍,摇着竹扇……那不叫竹扇,而叫倭扇,仅是一眼,就使刘昌郝想到了一个人,西门庆。 ps1:庄季裕《鸡肋编》谓“油通四方,可食与然者,惟胡麻为上,俗呼脂麻,言其有八拗,谓雨暘时薄收,大旱方大熟,开花向下,结子向上,炒焦压榨才能生油,膏车则滑,钻针乃涩也。而河东食大麻油,气臭,与荏子皆堪作雨衣。陕西又食杏仁、蓝花子、蔓菁子油,亦以作灯,但粥,以熏目以致失明,今不闻为患。山东亦以苍耳子作油,此当治风有益。江湖少胡麻,多以桐油为灯,但烟浓污物,画像之类尤畏之,沾衣不可洗,以冬瓜涤之乃可去,色青而味甘,误食之,令人吐痢,饮酒或茶皆能荡涤,盖南方酒中多灰尔,尝有妇人误以膏发,粘结如椎,百治不能解,竟髡去之。又有旁毗子油,其根即乌药,村落人家以作膏火,其烟尤臭,故城市罕用。乌柏子油如脂,可灌烛,广南皆用,处、务州亦有。” 这里记载了十一种植物油,能食用的有胡麻油(芝麻油)、大麻油、杏仁油、蓝花子油、蔓菁子油(菜籽油)、苍耳子油。用量最大的是麻油,沈括说北人喜麻油,不问何物,皆用油煎。 豆油的出现是在明朝,天工开物里面记载,凡油供馔食用者,胡麻、菜服子(萝卜籽)、黄豆、菘菜子(白菜籽)为上,苏麻、芸台子(菜籽油)次之;茶子次之,苋菜子次之;大麻仁为下。蓝花子油、杏仁油、苍耳子油化为坚果中药,已经出局了。清朝又出现了花生油,棉花籽油,橄榄油。萝卜籽油、苋菜籽油、白菜籽油、苏麻油、大麻仁油因为产量问题再度出局。 ps2:1宋升=670毫升,1宋斗=6.7升,黄豆堆积密度0.7-0.77千克/升,1宋斤=640克,1宋斗=7.3-8.1宋斤。1斛10斗,大米堆积密度约为0.8千克/升,1斛大米重为83.4宋斤,一石为92.5宋斤,两者很接近,故许多人以为一石等于一斛,实际是不一样的,如换成带壳的水稻、粟、黍,都不足70宋斤。 ps3:宋宁宗时油价(多是菜籽油)每斤一百会子,但那时会子贬值得很厉害,论购买力仅能相当于熙宁时的四十文钱,不过菜籽油远比芝麻油贱,估计此时开封地界芝麻油价每斤也达到了一百文钱(书中物价参考了《宋会要·食货》、《宋代经济史》、《宋代物价研究》三本书) ps4:因为出油率不同,本土黄豆油14元/千克还会赔,转基因10元/千克还有的赚,所以转基因大豆一下子将本土大豆干倒了,若是用古代方式榨油,那得二十多元一斤。 ps5:若是两个时空换算,宋朝人力、田地、茶叶、房宅、金比较便宜,丝帛、鱼肉、餐饮(15文钱一碟带荤小炒)相仿佛,银、酒、盐与矿产比较贵,粮食因为产量有限、脱壳技术落后、人口又多(不但吃,还要做饲料、酿酒),粮价相对也比较高(平均购买力一宋文能相当于今天0.7-0.8元人民币,1宋斗5.36千克大米,宋朝南北均折,得要60多文钱)。 ps:许多人关注宋朝gdp,宋朝虽收了商税,税种肯定不及现代之广泛,在生产力落后情况下也不能这么收。现代财政收入与gdp一般在1:6,熙宁时估计在1:8,平时是1:10,那么北宋中晚期gdp大约在10-13亿缗钱。 正文 第十三章 欠条 田宅交易手续很繁琐,交易双方是花谷久与李阔海,又会变得很快,县衙刻意派了一个押司过来主持。先是刘昌郝小叔家的宅地契,不是两千贯,而是一千六百贯。 刘昌郝看李阔海的阴冷的脸色,显然十分地不愉快,不知道是这个价格依然很高抹了他的面子,还是另外有一些交易让李阔海吃了一些亏。刘昌郝明智的不提,几人在白契上签字画押。 先是花谷久,双方做证人的里正、户长,最后是刘昌郝,刘昌郝忽然愣住,前身毛笔字写得还可以,然而他本人写什么毛笔字,不要说毛笔字,钢笔字也拿不出手,还有,刘字繁写体是怎么写的,好像笔画挺多的。他想了好一会才通过前身隐约的记忆,将具体的笔画想出来。想出来了,可这个字怎么写? 他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举起左手写下自己的名字。 花谷久立即讥讽道:“咂咂,汝字写得真彩。” 李阔海也狐疑,不管刘昌郝有没有读书的天赋,据说他在刘梁村时就读了几年蒙学,又在宋老夫子手下读了好几年的书,怎么写得一手乌龟爬的字? 刘昌郝举起右手:“李大官人,打伤了。” 杖刑是掀开长袍打屁股,万一刘昌郝在挨打时将手伸到后面挡,衙役又受了花家好处,杖得重,手打伤了是很正常的。右手不能写字,只好用左手写,那能写得好,除非左撇子。 花谷久又阴阳怪气地说:“李兄,君真舍得!” 敢情他也以为刘昌郝答应娶李家小娘子,李阔海才帮的忙,不过就是这样,是李阔海女儿的嫁妆,不能写刘昌郝的名字,而是写李阔海女儿的名字。 “花谷久,汝管得须宽,”李阔海沉着脸说。 花谷久不惧他,他也不会惧花谷久,花谷久讪讪。 接着到了一样重要的东西,那张索命的欠条。 看着刘昌郝将欠条接过来,刘家几个人全部松了一口气。 刘昌郝并没有撕毁它,而是看着欠条上的字,李阔海那天刻意说过,这张欠条有些古怪。 欠条内容简单,刘昌郝小叔刘明远欠下花谷久两百贯钱,月息回利二分,后面是花谷久与刘明远的签字,还有担保人谢氏的手印,但与后来的按手印不同,不但有指印,还有指节印,掌印。 哪里不对……懂了! 月息回利二分是在后面写的,很有可能当时写这张欠条时没有这六个字,只有两百贯钱,不会要自家的命,小叔才让谢氏按了手印做了保人。 不过自己被套圈抵押了家产,还拖累了嫂嫂欠下两百贯沉重的债务,刘昌郝小叔羞愧之下,这才离井背乡,这样就释去了刘昌郝前几天最大的疑问。在他印象里,他小叔对他们娘三个还是很关心的,不可能将他们三人往火坑里推。 李阔海微微额首,看来这小子是看懂了。 花谷久继续摇扇子,看懂了又如何! 若是原来的刘昌郝是拿他无可奈何,现在的刘昌郝不是原来的刘昌郝。 刘昌郝将欠条小心揣地怀里,继续。 还要去县衙,持着刚才签的白契,在县里大薄上将原来户主的姓名换成新户主的姓名,交上六十四贯的田契交易税,盖上官印,这才是合法的朱契。 刘昌郝拿到了朱契,大伙走出县衙,花谷久说:“李兄,晚上吾请你。” “某享受不起。”李阔海说完后带着刘昌郝回到李家,还有一张借贷的契约,契约立好后,李大官人拿出金子与铜钱,刘昌郝交出镜子与做抵押的两家的地契宅契,这个与花谷久无关了。 借钱的事死活不能告诉谢氏,但交易的契约仍在刘昌郝手里,谢氏听完又看着朱红色的官印,身体软绵绵地瘫下。 刘昌郝一把扶住她。 “儿,予家何来传家宝?” 房子是租的,连家俱都是房主的,当时刘家三口搬过来只带了衣服被褥与一些简易的生活器皿,几乎每一样都是谢氏检点过的。听到传家宝,谢氏懵掉了。 这能解释么,越解释事儿越乱,刘昌郝说:“阿娘,勿管,吾等须即回家,明天便回去!” “回家,汝学业如何是好?” “阿娘,花家误以为儿会娶李家小娘子,花李二人虽不和,皆是县里有脸面人物,又占了便宜,自会给李大官人台阶下,而非是给吾家台阶下。” “若其知儿不会娶李家小娘子,又不知会对吾家使出何等手段,碰上此等狠人,谈何学业。回到家,吾亦能自学。” 里面有一个关键,花谷久养的那个帮闲,刘昌郝娶了李家小娘子,花谷久不会为自家一个帮闲对刘家继续下狠手,那怕可能是他得力的一个帮闲。 然而仅是一个交易,相信花谷久必然会继续来。 所以得迅速回去,而且想开始那个一品富贵的任务条,季节是关键,同样的不能拖时间。 经义没有太大问题,主要是字,私塾是不能上,否则这手毛笔字实在解释不通。 当然,回到刘梁村也不会太平,村子里同样有吵嘴打架现象,还有刘四根,但不会像城中这样,动不动就设一个局或碰一个瓷让你倾家荡产,至少刘四根比花谷久更容易对付。 其实当初让刘昌郝小叔让刘家三人进城就是一个错误,可能以前的那个刘昌郝学业还好吧,但通过宋老夫子的语气,绝对不是一个能中进士的料。然而却落得这等下场,若不是刘昌郝来了,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反之若不进城,刘昌郝小叔一家就不会逃离他乡,特别是今年,一家人在外面还不知道过什么样的日子。有小叔在,即便谢氏病逝,也能将前面的那个刘昌郝兄妹照料长大成人。 谢氏说:“好,回去。” 在她心中,以为李家送来的钱也是传家宝换来的,有钱有地,加上有梁三元与四叔父,即便自己有了万一,也不用担心两个子女。然而在城中什么都不好说了。 刘昌郝拿了一些钱给梁小乙,让梁小乙出去买一些酒菜,他开始收拾行李。吃过晚饭,天还没有冷下来,梁三元与刘四爷爷就在客厅打一个地铺睡下。 第二天一早,刘昌郝抱着小妹带着梁小乙先去宋家向宋老夫子辞别,又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还有几本书以及笔墨纸砚,去药店抓了几十副药,回到刘梁村想抓药就不大方便了。梁三元也替他们雇好了牛车,几人向房东打了招呼,房东一家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是害怕花家,巴不得刘家早走早好,一方面住在一起好几年,多少有些感情,看到刘家走了有些不舍。 刘昌郝几人开始往牛车上搬东西,还有钱,不可能全部要金银,刘昌郝要了好几百贯钱,还有谢氏攒下的两百来贯钱,刘昌郝搬钱时才知道几百贯钱有多重。他雇了四辆牛车,虽是四辆车,行李也不算太多,加上六个人,却压得车轱辘吱吱作响。 牛车向西北方向出发,刘昌郝坐在牛车上向四下眺望。这里属于惠民河南岸地区,这几天梁小乙反复说了河南这边的富裕,说地势平坦,河流众多,村郭交织,又说是交通要道所在,许州等地通往京城的干道就经过这里,商业也发达,分布着许多草市。草市暂时还看不到,但能看到庄稼与村郭。 是有许多村庄,不过在刘昌郝脑海里浮现的是另一个时空的乡下,那能好比么,这一比不是村郭交织,而是村少郭稀,往往隔好几里地才能看到一个村子。 庄稼更是可怜,豆子,高粱一窝窝挤在一起,又矮又小,这边地势比较低,又不缺乏水源,能看到一些稻田,水稻的密度似乎还可以,不过稻株同样地矮小,稻穗更是小得可怜。 景色却是好的,天高气爽,飘着淡淡的几朵白云,云彩薄薄的纯净得似是玻璃丝,大地广阔无垠,金黄一片。 天干地燥,路面情况却不错,不过牛车速度慢,到了乌头渡已经下午了。 从这里渡过河再走几里路便是刘梁村。乌头渡边上也有一个草市,五天一墟,刘梁村的村民多在这个草市上买卖。草市也有一些居民与店铺,不过今天不逢墟,比较冷清。牛车在小渡口不便渡河,刘昌郝买了一些吃食,草草地吃了一顿饭,其实这是在京畿附近的,宋朝还有一些贫困地区保留着一天只吃两顿饭的传统。 然后让梁小乙先渡河去村子里请人过来,几个人将行李从牛车搬到渡口边上,刘昌郝听从谢氏的安排,又去乌头渡买了一些东西,买好后坐在渡口边看惠民河的风景。 风景是不错的,这时代野外不会有污染的,河水清澈,泛着碧亮的光泽,不时有帆船驶过,多是几吨十来吨的船,船不算大,可数量不少,岸边还泊着一些渔船,两岸皆植了许多柳树,叶儿还未黄,一幅如诗如画般的景象。 景色是好的,到了将行李往船上搬的时候,刘昌郝忍不住哀叹。 搬完了,刘昌郝累得气喘吁吁地坐在船上都不愿意动弹。 老渡子开始摇橹,河对岸越来越近,那边则是刘昌郝未来的家。 正文 第十四章 家 刘昌郝高祖有三个儿子,那时刘家很穷,迫不得己,刘昌郝高祖让块头最大的老二,刘昌郝的曾祖去当兵。才开始时刘昌郝曾祖只是一个新兵蛋子,京城花销大,还要贴补一些给大兄与三弟,以至刘昌郝曾祖母很长一段时间呆在刘梁村种着地。 刘昌郝曾祖母是黎村人,黎村在刘梁的东边,隔了大约近十里路,因为前辈争气,时至今天,两家的后辈还有着密切往来。 后来刘昌郝曾祖父渐渐爬成了步军都头,家庭情况才稍稍改观,也将妻子黎氏带到京城里。 到了刘昌郝祖父这一脉,刘家变成了五个堂兄弟,眼下只有四爷爷与五爷爷还活着。 宋仁宗时西北战事爆发,刘昌郝曾祖父战死三川口,祖父又在几年后战死定川砦。 那时刘昌郝曾祖母身体已经不大好了,短短几年,丈夫死了,儿子死了,悲愤之下去世。刘昌郝祖母鲁氏也寒了心,将京城治办的宅子卖掉,带着刘父与刘昌郝小叔父回到刘梁村。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鲁氏与大爷爷、五爷爷,也就是大曾祖那一脉闹翻,三家罕有往来。 刘昌郝父亲这一辈活着的包括刘昌郝小叔在内,共有六个叔伯父,有两个叔伯父与刘父同样不和,余下四个还好,当然,现在只有三个了。还能从高祖往上叙,都出了五服,连律法都不承认的关系,也没有人认真去叙。 不和的两个叔伯是大伯与八叔,大伯就是大爷爷的儿子,八叔就是五爷爷的儿子,死去的是刘父、七叔与九叔,以及刘昌郝小叔生死不明。 二伯、四叔与五叔都来了,还有好几个堂兄妹,大伯与五爷爷两家一个人也没有来。 “哥哥。” 刘昌郝二妹成了四叔家的长女,但两家关系一直不错,也没有回避收养的事。 刘昌郝摸了摸她的脑袋:“吾带了一些礼物回来,回家后发。”然后一一与各个长辈打招呼,除了三个叔伯父家的人,还有村子里与刘昌郝父亲关系好的几户人家。 一户是刘家的邻居叫薛勇,以及梁小君、刘三富、刘正清,除了这几户人家外,还来了几户热心肠的村民。 大伙开始将行李往车上搬,车子类似后来农村常见的“大板车”,因为是摩擦力更大的木轮,车轮比较大,构造也略有所不同,能拉能推,同样能拉好几百斤东西,就是拉起来比较吃力。 刘梁村离乌头渡只有四里路,可在这个交通极其落后的时代,一行人将行李折腾回来,天色已经临近黄昏,几个婶子早将刘家收拾出来,又替大伙准备晚饭。 刘昌郝看到行李搬进了屋,开始散礼物。 尊老爱幼是中国的美好传统,老不一定指四爷爷,也包括几个叔伯父,不但走得近的四个叔伯父,包括五爷爷、另外两个叔伯父,以及与刘昌郝父亲关系好的几个村民,在谢氏嘱咐下也带了礼物,各自一坛从乌头渡买来的好酒。然后是各个婶子的,胭脂与粉饼。这就是老的,小的就是各家的小孩子,一些城里的零食。 先去的是四爷爷与四叔家,然后是五爷爷与八叔家。 八叔说:“狗子,汝欲娶李家小娘子?” “没有。” “娶就娶吧,仅是丑点,不然凭借吾家母子两,早晚会败光刘家家产。” 嗯……刘家的家产,什么意思?这是我家的家产好不好,或者说我家的家产等同你们所有人的家产? 刘昌郝祖母鲁氏如何与大爷爷、五爷爷交恶的,谢氏不是多嘴的人,平时也不说。前身是一个书呆子,所以刘昌郝不清楚。 似乎从前几年大爷爷过世开始,刘昌郝父亲想要缓和几家恶劣的关系,逢年过节的会让刘昌郝送一些礼物过去。刘昌郝父亲在的时候,两家人不咸不淡的,刘父过世后,谢氏仍保持着这个传统,两家人说话就不好听了。 前身对刘梁村很排斥,与刘四根关系不大,实际就是这两家人给刘昌郝留下的阴影。 八叔家还好一点,下面一家才叫糟糕。 刘昌郝去了大伯家,大伯未说什么,大婶却说了一句恶毒的话:“为何还不死!” 此刘昌郝非彼刘昌郝,听后二话不说,将礼物抱走。 “改天好好与谢氏谈一谈。” 继续散,然后看到了苗苗。 在城里,以前的刘昌郝动不动骂苗苗,谢氏胆子小也怕多事,几乎将苗苗关在家里,回到乡下,苗苗开始像小牛一样撒欢,刘昌郝看到她在与几个小孩子疯玩,仅是嘱咐一句,不要摔倒,就回家了。这是在宋代,还是在乡下,孩子没有那么金贵。 刘昌郝才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家,刘梁村呈拨郎鼓形,村民主要集中在村东边,后来因为分家等原因,有的村民顺着西边的土垄开始呈一字形建房,一共有十来户人家,没有东边热闹,胜在干净,空间大。刘家与刘昌郝小叔的两栋宅子就在这一字垄上。 当初他的祖母建设这两栋宅子时是用了一些心血的,门前一道遮墙,只是遮墙,不像李大官人李阔海家的宅子,虽是遮墙,上面铺有层层叠叠的飞檐,还有一道供车马进出的夹门,也有正规的厢房、耳房、倒座房。 刘昌郝家肯定没有这些,门随意地放在正中,东西两边各有一个耳房,东耳房是厨房,西耳房更长,与院墙连在一起,是放杂货与粮食的地方。院子里还有一口井,后面是四间房,东边正房是刘昌郝父母亲的房间,西边两间房则是防止未来有女孩子出生,一间是男孩子的房间,一间是女孩子的房间。苗苗现在还小,随便跟母亲睡还是跟刘昌郝睡,都不用计较。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里面有牛棚,猪圈,鸡舍,当然,现在什么禽畜也没有,还有一个厕所。 墙壁不是砖头,砖瓦房同样会计入财产的,然后加税……也不是夯土墙,而是土坯,虽不及砖头坚固,但比夯土墙好,又不易开裂。屋顶就没有省了,一旦是草屋顶几乎两三年就要翻修一下也麻烦,于是用了青瓦。刘昌郝祖母又在西耳房那边种了一棵刺槐树,槐树长得快,十几年过去,这棵槐树已经与小叔家那边的槐树抱在一起。 小叔家没人,本来花家准备等将刘昌郝家的宅地一起吞下去再安排人手过来接管的,出了变故,小叔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刘昌郝从杂货间搬来梯子放在院墙上,爬了上去看着小叔家那边的情况,几间房子全部打开着,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刘昌郝苦笑了一下,“这真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马上就知道真相了,五婶子说:“别看,老六家余下物事全让刘四根搬走了,大门锁亦是那厮锁上。“ 老六就是刘昌郝的小叔。 刘四根这么做不叫偷,花家吞掉小叔的家产后,暂时交给刘四根代为看管。现在与花家无关,也与刘四根无关。顶多说刘四根很不自觉,刘昌郝都回来了,他也没有交出钥匙。 这个无所谓,反正那边暂时也不会住人,几个婶子在做饭,轮不到刘昌郝干活,几个叔伯父还有刘父交好的人,以及几个青年正在门口聊天,于是刘昌郝也走到门口。 刘昌郝的二伯父问:“狗子,汝回家了,有何打算?” “是有想法,过几天吾还要去京城,看看后做决定。” 说着,刘昌郝看着前方,前方是起伏绵延的岗陵,能利用的只是近处的一些土丘,虽然这些岗陵比较矮小,因为砍伐得厉害,许多山成了光山,绿意是有的,全是荒芜的杂草。 刘家的四座土山就在哪里,离他的家不足两里路,山下面的旱地也是刘家的,然后到桑园子,这才到临近一条小河的那个池塘与几十亩半水田,整个刘梁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小河两边不到七百亩的半水田,余下的旱地想建设陂田都缺少足够的水源。即便有什么出产,得要走四里路才能到达惠民河畔,中间还有一段是崎岖不平的险峻山路,稍大一点的车子都无法通过,所以刘梁村才贫穷。 还有更穷的,再往西去,有几个村子,大的不过三四十户,小的只有十几户,那真正位于“山里”了,几乎连块像样的谷洼地都没有,逼得没办法,各个成年男子在农闲时就满山的寻找猎物,靠打猎帮辅一下家用。 但不是一无是处,只要能弄出东西来,能弄到外面,外面就是惠民河,几十里外便是东京城,现在的开封不是后来的开封,乃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当然,弄出来低附加值的东西还是不划算的,比如木柴,仅是运费过税工钱就会占据近半成本。 刘昌郝与大伙聊了一会,开始吃晚饭。 天渐渐黑了,大家还没有吃完,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正文 第十五章 租子 兼并发生也不完全是豪取巧夺,人终有三急之时,特别是遇到灾年,贫农家里没有积蓄,只好卖地。鲁氏回来后,刘家的地就是这样慢慢置办起来的。 这些人皆是刘家的租地户。 准确说,刘梁村一大半是半耕农,手中有一些自有田,自有田面积又不够,只好向地多的主户租种一些耕地。 但鲁氏并不是以吃租子为生,先是用了二十多年,培育出六十多亩桑园。别的村民在砍柴卖,她已想到了木炭。后来有人仿学,刘昌郝祖母早就开始种树。卖了这么多年木炭,刘家那四座土山还蓊葱一片,长满了树木,其他人家的土山多砍成了光葫芦。实际对刘昌郝祖母的买地,村子里眼红的人不少,真正抵触的人不多,况且这种情况在宋朝是司空见惯了。 这些人来也不是为了田地,而是为了租子。 今年北方灾害严重,尉氏不是重灾区,多少受了一些牵连,大伙希望刘家减一些租子。以前是小叔负责的,现在小叔跑掉,只好恳请刘昌郝。 怎么说呢? 换成二十岁以前的刘昌郝,地主都是为非作歹的坏蛋,剥削是可耻的。 换成刘昌郝父亲在世的时候,一定会说,大伙商议商议。 但现在的刘昌郝不是二十岁以前的刘昌郝,也不是三代好人刘氏夫妇。 大伙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刘昌郝在脑海里将前后理了理。 先是旱灾。 熙宁七年旱灾虽重,但在北宋可能排进前十位,绝不能排进前五位,仅是刘昌郝可怜的历史知识,就记得北宋两次旱灾规模远远大过熙宁七年这场旱灾。如宋仁宗刚亲政的那两年旱灾,可能是熙宁七年规模的十倍! 之所以有名,郑侠的《流民图》、王安石罢相。 规模排不进前五位,是因为它的范围有限,东不过泰山,北不过真定府,南不过五丈河,西便是开封府,重灾区的百姓肯定惨掉了,然而开封地区仅是边缘地带,受影响有限。并且到了四月末,雨水来临,至少尉氏这边的秋收虽有影响,影响有限。 后是刘家的“三代好人”。 刘昌郝曾祖父迁为步军都头,将刘昌郝曾祖母带到京城。其实一个都头的薪水也有限,但在刘梁村刘昌郝曾祖父算是有出息了,乡亲们笑脸相待,刘昌郝曾祖父也不好意思,每次回乡,都带着一些刘梁村紧缺的礼物回来,偶尔有乡亲去京城,更是热情招待。 刘昌郝祖父在世的时候还是如此。 刘昌郝祖父去世,鲁氏带着两个儿子返回刘梁村。这里是山区,确实穷啊,否则李阔海都不会说出某对汝家的地不感兴趣了。 鲁氏顾及着公公婆婆丈夫的名声,遇到灾年便会主动减免一些困难户的租子,还拿出一些钱粮,资助周边的孤寡老幼。 但那时,鲁氏是大喊着,我家是烈士户、女户,没有官府敢上门来征税。 到了刘父与小叔时,官府开始征税,不过两家日子还能过得去,依然保持着鲁氏留下来的一些传统。那怕今年小叔一家下落不明,官府继续征夏税,谢四娘还是主动地将家中困难的夏租全部免掉,这一免,等于免掉了八成夏租。 租子本身,刘家老桑园不算,田有肥瘦,半水田租子高一点,临近坡顶的瘦地租子又要低一点,平均下来,刘家征的租子仅相当于收成的两成二三,一直就未涨过。问题是王安石变法后,陆续增加了许多负担,如青苗贷的摊派,免役钱,春夫钱,各种保甲钱,加上灾年的免租子,某种意义上,是等于刘家的地白给乡亲们种。 最关键的是,今年刘家遇到了什么!刘昌郝小叔父一家生死不知,刘昌郝一家三口人也差一点家破人亡! 四爷爷抚着气痛的胸口说:“皆言刘梁村风气坏掉,汝辈良心何在?” “四大父,莫急。诸位,官府未减赋税,吾家已免掉汝等大半夏租,复减秋租,诸位欲使吾家每年买粮贴补赋税?” 大伙仍不走,极个别的人还摆着一副我们吃定你家的样子。 偏偏刘昌郝特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他也不急,平淡地说:“吾刚回来,至少让吾明天看一看吧。” 大伙才散去,谢氏说:“儿,莫要做坏人,规矩亦不能坏掉。” “娘娘,汝安心养病,由吾来安排。” “也好……”谢氏小声说,儿子渐渐大了,自己身体越来越不行,得让他学会独立做事。所以刘昌郝不说刘家三代忠烈,而是三个伟大的女人,为了儿女有一个好的未来,她们就像蜡烛一样燃尽了自己所有的油脂。前几天,梁小乙看到大舅妈的毒舌,刘昌郝看到的却是谢氏肩膀上有着一副重担,压得她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谢四娘站起来收拾桌子。 “阿娘,汝身体未好,让吾来吧。” “儿,烧煮洗抹乃是妇人活计,汝去打水。” 男主外,女主内也是中国古代的传统。不过收拾一桌子,洗一下碗筷,劳动量不大,于是刘昌郝去打水。 刘梁村门前有一条小河,可是河道狭窄,久旱无雨会严重影响粮食收成,暴雨倾盆,立马又会漫溢成灾,有时候连两边的庄稼都会淹没。刘昌郝祖母二十多年前拿出六七亩半水田改造成一个蓄水池塘,在刘梁村算是最顶级的良田,当年刘梁村的人都说刘昌郝祖母疯掉了。随着时间演变,证明了刘昌郝祖母的眼光。 开封的雨季一般是在六七月份,早能从农历五月开始,晚能延续到八月中旬,正常的江南梅天快要结束时,开封渐渐进入雨季。 现在过了雨季,一般这时候不会缺水,再过一段时间就开始缺水了,特别到了春天。因为有了蓄水塘,六十几亩桑树才得以茁壮生长,也勉强保证了庄稼的灌溉。 刘梁村能仿效的人却不多,先得有自家的半水田,只有这些田的土质微带一点黏性,才能蓄住水,还要舍得将它挖出来,离旱地又不能太远,否则一担担挑水能将人活活累死,还浇不了多少庄稼。其实随着刘家田地面积的增加,离得远的旱地也不能受益。 小河不但是灌溉的水源,刘梁村大多数百姓吃用的水也来自这条小河,到了枯季,以及北边孙岭村的堵河,连吃用的水都困难,有的村民便跑到刘家的池塘担水回家。刘家也不责怪,离村子还有些远的,能担多少,能担的都是吃的水,若是阻拦也太阴狠。 刘梁村风景不错,有山有谷地,空气远胜于城里,在这个没有工业污染的世界,真能用清甜来形容,但真来到这里生存,滋味才叫酸爽。 村民吃用水困难,刘家吃用水也困难,刘昌郝父亲结婚前,刘昌郝祖母狠下心,除了建了两栋宅子外,又从山外面请来打井的人,打了两口深井。 在这里打井是很困难的,首先必须得深,其次是沙性土,不是砂性土,比砂性土更细更疏松,井壁容易瘫塌,必须得砌上厚实的青砖,本身的地势也不能太高。刘家将井打好后,刘梁村许多村民想仿效,不过面对着一些先天性的条件以及高昂的成本,基本上都退缩了,始至今日,村子里不过打了六口井。 在这种深井打水需要一定技巧的,刘昌郝放下水桶,又用辘轳摇上来,发现才打上来小半桶水。 刘昌郝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慢慢学吧。 水缸里的水倒满了,刘母也洗好了碗筷,刘昌郝这才回房间。他从床下面箱子里拿出一样东西,之所以要田地,正是因为这样东西,那就是手机。 满格电! 刘昌郝查看手机里的资料。 他在原来的家中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姐姐,老爸一心想传宗接代,结果夫妻两临近四十岁将他偷偷生下来。罚款了,随后载培他上学,上大学。两个姐姐说爸妈偏心,确实是偏心,刘昌郝心里面惭愧,毕业后一有机会便辅导三个侄子侄女,大姐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小的是儿子,二姐一个孩子,是儿子。 出事前,在他辅导下,大侄女上了大学,还是985,两个侄子也上了市重点中学。 为此,他用手机下载了大量学习资料或有关学习方面的资料。 此外还有一个很交好的朋友,两人一起上中学,一起上大学,一起进一家单位上班。然后这个朋友读种田小说读得走火入魔,正好国家开始推出一些福利政策,于是跑到深山老林里承包了一大片荒山。 小说归小说,真去种田,各种的辛苦,各种的麻烦,那里信号又不好,无法上网,打电话都断断续续的,于是委托刘昌郝买一些资料书,或用手机下载大量资料传到他电子信箱里。 他这个种田也不是种庄稼,种了许多经济作物,主要就是花木与瓜果蔬菜,刘昌郝还去玩过好几回,大约因为这个原因,黑猫大人才让他去搞什么一品富贵。 这些资料占据了他手机近半内存,然而他是懒人用手机,一不玩游戏,二很少看视屏,资料一直保存在他手机里没有删除。有的资料没有用,但有许多资料说不定就会有大用场。 下半月了,繁星点点,月亮未起,刘昌郝在看手机的资料,谢四娘坐在院子里发呆,这个租子该怎么办?不减,孤儿寡母的争不过,一减,那等于主动坏了规矩,以后有的是麻烦…… 正文 第十六章 跳脚 乡下起得早,天蒙蒙亮就有人来敲门,全部是来打水的。刘昌郝只好起床,谢四娘也起来了准备做早饭。 “阿娘,大夫说汝要少劳作,让吾来做吧。” “汝会做饭?” 烧煮洗抹,俺那样不会? 洗不大好说了,毕竟这时代没有洗衣机,没有洗衣粉、洗衣液。但做饭菜的味道肯定比谢氏强。 在城里刘昌郝没有管,那时最重要的事得将家里的危机化解掉,还要考虑好以后的出路。 到了乡下,有的活计刘昌郝开始渐渐接过来。 刘昌郝先是替谢氏熬药,一边到厨房里炒咸豆角,也就是腌缸豆,按照谢氏的做法从咸菜坛里掏出来,拌一点麻油就算好了。生伴也可以,但肯定没有炒的味道好。 又就着昨天剩下的苋菜,放少许盐,与面粉和在一起,做了一小锅面疙瘩,味道还不错,苗苗居然吃了一大碗。 吃过早饭,刘昌郝带着一把铁锹出去。 刘家在小河这边没有田,庄稼人三件宝,近田丑妻破棉袄,田离得近干活就方便,若离上两三里路,无论施肥或担庄稼回来都会耽搁大量时间还累人。刘昌郝曾祖曾治了一些耕地,刘昌郝曾祖母去了京城后,全分给了大兄与三弟。刘昌郝祖母回来后又重新买地,刘梁村地价贱,近田就买不到了。 河这边与刘昌郝无关,他向小河走去,小河上有好几座桥,皆是木桥。他看了一眼河水,这条小河叫黑水河,典型的山区河流,严重的枯季都能断水,暴汛时甚至能将一些低矮的桥面都淹掉。 过了小桥不远就是刘家的田,包括菜园子,原来有三分多地,谢氏带着儿女进了城,只有小叔一家,不足两分地了,反正在刘梁村是休想卖菜的,自家吃也足够了。 刘昌郝猛然抬起头,迅速走过去:“四叔,汝何摘吾家之菜?” 刘四根不但在小叔家菜园子摘菜,还是带着两个大筐子一根扁担来摘菜的。 “乃是某家种的。” “四叔,是否要吾将契约拿给汝看,对了,牛与农具汝亦要还给吾家吧。” 小叔被花家巧取豪夺,田宅地一起“卖”给花家,包括牲畜,农具,以及他种的庄稼,这些必须在契约上写清楚的,大约花谷久从李大官人手中讨了不小的便宜,也没有使奸,当初小叔交给他什么样的契约,他原封不动地交到刘昌郝手中。刘昌郝不知道的,这份契约写得如此详细,还得亏刘四根的“功劳”。 花谷久在春天并没有安排人过来,交给刘四根托管,于是菜成了刘四根家的,连小叔种的快要成熟的二十亩冬小麦也是刘四根家的。并且刘四根做梦也没有想到剧情会翻转,继续在种菜,小叔没有将所有田地租给别人种,自己留下了三十几亩,有桑园子以及木炭窑拖累着,想多种也不可能,刘四根又认真地种了粟、黄豆。但不管是谁种的,这些都属于刘昌郝家的。 “小子,汝凭何倚仗?” “四叔,吾已打过一次官司,不戒意再打一次官司。” 农村时常有人打架,只要不重伤与出人命,一般县衙是和稀泥,可是跑到人家田地直接将庄稼割下来往自家挑,或者直接将人家的牲畜拉回家,那是两回事了,就像后来偷五块钱与抢五块钱是两个性质一样。 刘昌郝又将情况理了理,他祖母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尽管做了不少好事,但要强的性格也让村子里一些人不高兴。当然,有一小部分也带着仇富心态,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人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动物,那能一棍子将人打死他就是好人他就是坏人,某人在甲心中是好人,说不定在乙心中就是坏人……中间是是非非说不清楚。再到谢氏,谢氏胆子小,又体弱多病,却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比如昨天到了乌头渡让自己买礼物,是人情往来,又让自己买了酒菜晚上款待帮忙的乡亲,是小细节,却让自己一回来便能站住脚。如今刘梁村风气有些糟糕,没有一些人家呼应,想在刘梁村生存是十分困难的。 加上这些年刘家一直不涨租子,虽然让刘四根恨得牙直咬,村子里还有一些人是领情的。 刘四根也是村子里一个田地大户,虽不及刘昌郝与小叔两家加在一起的田地多,有许多是近田与半水田,但他心比较黑,不仅想涨租子,包括他家的那口井。 村子里的洗抹还是用大方塘或黑水河的水,离黑水河远的也可以挖一个小池塘,但因为水土破坏严重,大多数时候水质浑浊不堪,所以会去各个井户打一些吃的水。都是乡里乡亲的,也没法拒绝,偏偏刘四根家就不许,诸如种种。 可这在农村,还是偏远的农村,往往比的不是仁义而是拳头,刘四根不但自己块头大,他还有四个儿子,块头都不小,还有一个哥哥,哥哥也有两个儿子,又很不要脸的将十几岁的女儿嫁给县城五十多岁的曹录事做了后妻,在县级别录事是仅次于押司的胥吏,有不小的权利。 有钱有拳头,县里面也有人,为人阴险有手段,还是里正,村子里的人都不敢得罪他。 刘昌郝也有底牌,“家传宝”只有刘四爷爷、梁三元父子与母亲知道,刘昌郝一直戒告他们不要说出来。刘四根包括村子里的人都认为刘昌郝会迎娶李小娘子,李大官人出面摆平的,刘四根在不占理的情况下,敢不敢与李阔海的“准女婿”打官司? “小子,汝等着。”刘四根气呼呼地带着扁担与筐子走了。 刘昌郝笑了笑。 狐假虎威终有揭破的时候,不过若没意外,过几天就不必害怕这一家子。 刘昌郝开始看地看庄稼,地是指土质,看庄稼还是为了进一步确认土质。 先是稻子,昨晚他看了好一会关于种植方面的资料,这种稻子可能不是水稻,而是旱粳稻,味道不错,可是产量很低。 但只要沾到稻子产量再低也比粟豆要强,并且与后来不一样,宋朝南方的米价不高,东南产米地一斗米往往只有三四十文钱,苏东坡流放的黄州一斗米仅二十文钱,可到了北方往往都是七八十文钱,比面、粟米与豆子还要贵。 稻子皆种在半水田里,半水田肥沃,一般是种两季,接冬小麦、冬大麦后插稻秧,也就是到了四月末才开始插秧,所以受损不严重。刘昌郝迅速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普通旱地种粟、豆,一亩毛收入只有三百文,将税赋种子杂七杂八扣掉,余下的不过百文。但半水田两季毛收入能达到一贯钱。 “难怪当年祖母挖塘整个村子都讥笑……” 刘昌郝伏下身体,抓了一把泥土团在手中,砂土这样一团轻轻一碰就会散掉,砂壤土得稍用力碰才会散掉,壤土一般性触碰不会散掉,粉壤土干时成块易碎、湿时能团成可塑胶泥但不能捻成条,粘壤土能捻成条,粘土干时坚硬,湿时有粘性能捻成长条。 种植业最关键的就是水、土质与气候,然后是种子、播种、施肥、除虫除病、灌溉等管理。土质是极其重要的,刘昌郝试了试,应当还属于砂壤土,种庄稼一般来说壤土是最好的,砂壤土沾着壤却不算是好土质。不过这里的砂粒比例比较低,依然能算是上好的土壤,也容易将它彻底改良成真正的壤土,但谈到科学的改良土壤,对刘梁村村民来说,太过勉为其难。 临近桑园,土质变得更好。 除了桉树等少数树外,大多数树,只要成林,就会自然地改良土质,加上刘昌郝祖母不断地灌溉,覆淤泥,施肥,则是进一步地改良。 “幸好手机上存了一些资料。” “哥哥。” 刘昌郝抬头看到了苗苗在前面喊他,桑树上还挂着一些乌紫的桑椹,有一些大孩子爬到树上摘桑椹,苗苗与另外几个小孩子站在树下眼巴巴地看着。 “汝不能乱跑啊。”刘昌郝走过去说,别的不怕,就怕这条小河,别看河不宽,但河水比较急,特别是汛期,这条小河已经淹死了好几个孩子。苗苗没有下河游泳,也不会游泳,可是从那座木桥上走过来,桥又不宽,这些皮孩子半懂不懂的,若是有一个闪失那就危险了。他走过去摘了许多桑椹下来,分给了这几个树下的小孩子,一边分一边戒嘱,不仅是说给苗苗听的,也是说给这些孩子听的。 但是人家的孩子,农村人忌讳又多,刘昌郝只是说一说,然后将苗苗抱走,一边走一边摘桑椹给她吃,它可是一个好东西,补肚益肾,比许多水果营养价值还要高得多。刘昌郝又看着这些桑树,不由皱起了眉头。 正文 第十七章 巡山(上) 桑树耐旱,对土壤适应性强,能抗轻度碱性,不过需要土地肥沃,刘梁村有人在后面漏水较重的贫瘠坡地上植桑,结果高大乔木生生长成了纤细密集少叶的灌木。 也有长得好的,刘家东南边的那口大方塘边上有一株七十多年的老桑,高达近三十米,最低的枝桠离地面也有十几米,一到夏天上面挂满了桑葚,许多孩子爬上去摘桑葚,这样的老桑当木材是不错的,可谁有本事上去摘下桑叶喂蚕? 这又要涉及到另一个技术,修剪。 修剪桑树也是一门技术活,眼下考虑的只是矮(通过摘心手段使桑树纵向生长、矮化,便于采桑)、密(枝繁叶茂)。 在刘梁村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想要种好桑树更不容易。 得施足够的有机肥,及时灌溉,农民说不出大道理,但施有机肥与及时灌溉的同时实际也在改良土地,遇到积水又要及时排掉,要修剪,叶子也不能过度采摘,若是心细的话,冬天还会翻耙一下,将蛴螬拣走。现在已经有桑农开始在桑树下套种豆子补充氮肥了,这个技术还没有传到刘梁村。 刘昌郝祖母当年为了使这片桑园长得好,花费了很大的心血与成本,不仅施肥灌溉修剪拣虫子,她请人在桑园边上挖的这口池塘是便于蓄水灌溉的,但周边水土破坏严重,每到汛期黑水河浑浊得就像黄河,河水漫到蓄水塘里也带来大量的积淤,于是刘昌郝祖母每隔几年派人打捞淤泥,覆于桑园的地面上。 所以论土质,刘家桑园子这片土壤比河边那些半水田还要肥沃。 养蚕是一件很辛苦的事,采桑、换叶、清扫蚕沙、缫丝,特别是采桑,但这也好办。每到三月下旬,刘家便将能腾出来的房屋全部腾出来,在村子里请十几个半大的女孩子做半年短工,负责采桑、喂蚕、清扫蚕沙、缫丝。不然不要几十亩桑园了,八九亩桑园也将一家人活活累趴下。 请人得给工钱,桑园赋税也高,但是桑蚕的利润则远胜于种庄稼,它几乎占据着刘家近七成的收益。 刘昌郝祖母去世后,依然是这种做法,只是一家变成了两家。谢氏带着儿子女儿进了县城,又合拢成了一家,可是关系到刘昌郝家的收益,刘昌郝小叔是一文没少地交到谢氏手中。 今年二月小叔逃走,谢氏回家处理,原本打算将它交到四叔管,可是四叔家在村子中间,离刘家有点远,大规模养蚕有不小的学问,养得不好蚕就能全养死了,加上大旱,种种原因,四叔不敢接这个担子。 商议之下,谢氏做出一个决定,卖桑叶,毕竟刘家有着三代积善之家的美名,权当给乡亲们多些活路。 小叔家的桑园那时成了花谷久家的财产,花家又交给刘四根托管,刘四根家也有三十多亩桑园,全部跟刘昌郝祖母学的,否则他家也翻不过身。今年同样的长势不好,于是刘四根不卖桑叶,而是请人采喂给自家养的蚕吃。 刘昌郝四爷爷话语权不足,花家无所谓,便造成一种情况,许多桑树下面的叶子全摘光了,若不是老桑树上面的叶子摘不到,能让各家租户摘成一个光葫芦。 刘四根是实打实捞到好处,今年蚕桑收入不比去年少,刘昌郝家呢……桑叶在宋朝也能卖钱的,往往救急时一斤能卖到十文钱,今年河北某些地区便出现了这种天价。 平常的一斤约在一两文、两三文,平均起来可能不足两文钱,刘家售价只有一文钱。今年又欠收,但再糟糕,也能卖三四十贯,可刘昌郝四叔只收到十几贯桑叶钱,连交赋税都不够。 谢氏也未想到还有一张欠条,大灾之年就算了,原先拖到明年开春解决,到了明年儿子又大了一岁,自己回家来手把手地教四婶与二闺女,反正不能这样卖桑叶。 桑叶采得一塌糊涂,这是刘昌郝早就知道的。 与过度采桑无关。 现在养蚕与后来养蚕略有些不同,因为是暖冬,一般中原地区是养三季蚕,春蚕、夏蚕、秋蚕。若是春天气温低,桑叶起势迟,那只有两季了。江南能养三到四季蚕,据说岭南那边能养五到六季蚕。 秋蚕也快下去了,但在这几天还需喂桑叶。 梁小乙回家喊他父亲去县城,刘梁村的人也知道刘家解决了欠条危机,赎回了刘昌郝小叔的宅地,于是许多人在做一件事。 下面采不到桑叶,但想采上面的桑叶十分困难,许多妇女便带着剪子柴刀等工具,直接将桑枝伐下来,这样伐,什么树也活不久! 刘昌郝计划与桑蚕无关,可是看到这一幕,也心痛死了。 他盯着这些妇女,这些妇女也看到了他,一个个从树上下来,将带着桑叶的桑枝放在箩筐里,逃跑式地向外面冲去。 苗苗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些逃跑的妇女。 刘昌郝叹了一口气,他不是前面的刘昌郝,气了一会也就罢了,不要说自家这情况,就像他那个同学去了山区,还不是一样发生了许多糟心的事。 他转了一圈,变相地将这些妇女一起撵走,才离开桑园,地势更高亢。 刘梁村与北边的孙岭村位于一片很大的山洼地区,山洼呈弯月形,四面环山。所谓的山不过是一个个稍高的土岗子,高者不过四五十、五六十米,还不泛几米高的小土坡。 山洼也不是平的,虽然刘梁村与孙岭村的祖辈将黑水河以及几条稍大的支溪周边土地平整出来,余下的皆是坡地。只不过这些坡地与四周的“山”相比要矮小不少,皆只有几米高,最高者也不足二十米,这种地形给种庄稼带来了极大的妨碍,并且土质极其贫瘠,还严重漏水漏肥! 但这是在宋朝,整个开垦气氛浓烈,与江湖、与大海、与高山争田,两个村子由于人口增加,不得不陆续地将一部分坡地平整,只是离水源远,地势又高,只能种一些旱粮。 刘昌郝对比着自家耕地与别人家耕地上的庄稼,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地让村子里的人种死了。” 刘梁村地广人稀,大半村民都是半耕户,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佃农。这些人对自家的地万分珍惜,种一季,甚至索性轮耕,灌溉施肥,或种红花草,各种手段养田。 租来的地也不会听你乱种,乱种可以,我可以收回来,只是刘家几代人想做好人,面子软,好说话,租户便往死里种,两季一样不少,还有套种密种,地力耗尽便要求降租子,不降租子索性不租。加上这旱情,庄稼哪里能好得起来? 不远处四叔一家在干活,刘昌郝二伯、四叔、五叔全部租了刘家的地……具体原因可能与刘昌郝祖母那一辈有关,反正刘昌郝不知道。但是两家的直系亲属,也就是丰年收租子,荒年基本上是免掉租子的,刘家还要交赋税,等于是给三家白种的,区别就是这些地名义上还是属于刘家的。 刘昌郝二妹也在做活,都十三岁大姑娘了,岂能不干活? 可此刘昌郝非彼刘昌郝,道理是懂的,这是在生产力极度落后的古代!但看到二妹那双脏兮兮的小手,刘昌郝没由来地一阵心痛。 他走过去。 “哥,汝快去桑园子看看吧。” “二妹,看过了。” 四叔还有两个亲生的孩子,两个孩子叫二妹为大姐,叫法有点乱,但从刘昌郝祖母那一代起,因为几家不和,再也没有按各自的年龄排序,都是各叫各的。 还不明白,那就有一个名人来举例,杨六郎,在杨家杨六郎排行第六,但在杨业子女当中他排行为老大,杨家和睦所以呼为杨六郎,若是不和,各叫各的,则是杨大郎。 《杨家将》呢,那别当真,否则杨文广会哭晕过去,俺老爹可是杨六郎,你们别乱编排出来一个杨宗保,俺不认识! “哥,汝不卖桑叶吧。” 不卖桑叶,大伙就不好意思去桑园子,也就不会发生眼下过度采摘、剪伐的现象。 “二妹,汝父为何不说?” “阿爹,汝为何不说?” 四叔站起来,叹口气:“大妞,蚕未下来。” “管吾家何事!” 四叔不知道怎么回答,到是刘昌郝看得很开,说:“二妹,蚕未下来,吾家停掉供应桑叶,各家蚕则会饿死。吾家乃是孤儿寡母,彼时才不会管乃是谁家桑园,若有人煽风点火,可能会有村户敢来吾家哄抢。” 刘家要做善人,面子软,这没错。 刘家孤儿寡母的,也没有错。 刘梁村民风坏掉了,与刘家没半点关系。 三者合一,那就可糟糕了。 正文 第十八章 巡山(下) “哥哥,不会吧。” 不会?且看昨天晚上极少数租户的表情,不是自己,而是前身,加上有刘四根、自己那个大伯大妈,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此乃何理!” “今天吾村有几人会论理?二妹,汝勿要管,哥心里面自有一本账,中午到吾家吃饭,阿娘手里还有一些布帛,让其替汝做一件新衣服。” 刘昌郝说完将苗苗放下,低头看土质与庄稼。其他人家庄稼长势不好不能做依据,只有四叔家没有将地种坏掉,他家的庄稼才能有参考价值。 “昌郝,汝有何准备?”四婶问。 刘昌郝的变化让四婶感到有些欣喜,似乎这个侄子终于懂事理了,是大人了,不能再喊小名。可是村子复杂的情况,刘昌郝一家三人的身体,让她不放心。 “吾要看看地再说。” 想种地得分析土壤,得分成两个情况判断,一判断土质,种庄稼壤土是最好不过的,不过砂土、粘土也有各自适合的作物种植,那怕是风沙化极其严重(正式沙漠化的风沙地)也能种出东西。 其次看其养份,最重要的是氮磷钾含量,以及有机质,不一定非得用复杂的仪器去测量,一看土壤,二看庄稼,就能判断出这四种养份含量的大约情况。 如氮素,氮素是作物进行光合作用起决定因素的叶绿素的组成部分,氮素足,叶片幽绿肥厚,反之则反之。 磷素能促进植物根系的生长,结果时能转移到籽粒中,使得籽粒饱满。钾素能使作物茎秆长得坚强,防止倒伏,促进开花结实,增强抗旱、抗寒、抗病虫害能力。 有机物质与各种微量元素也是作物生长重要的一个环节,足的话土壤则给人一种油润的感觉,这就是膏腴之地的由来,反之,土壤松散无力。 通过辨认能看出这一带的土壤钾素含量足,氮磷素与有机物质却严重不足,水更不用说了。当然,这个得对庄稼懂,如果是对农活完全陌生的城市人,有的连韭菜与小麦都分不清,哪会看出来其中的区别? 这个不仅是判断土质,以及选择适合这种土质的作物,还关系到土质的改造。 就像南方的红壤、黄壤、砖红壤、赤红壤和灰化土,酸性重,可以撒一些石灰改良。刘梁村这边的土壤碱性重,再撒石灰那则是雪上加霜。 但刘昌郝说出来,四叔一家人也听不懂。 他一边与四叔一家说着话一边看地,看了一会,抱着苗苗继续向前走。 前面是真正的坡地,当时刘家不纳税,为了将自家的地与山连成一片,在她七赖八赖下,也将一百多亩坡地划成五等地赖到自家名头上。 几年后刘昌郝祖母就后悔了,当然赖的原因一是为了与自家的山连成一片,二是看看能否种一些泼皮的杂树与苜蓿,杂树能烧木炭,苜蓿能养羊。 结果两样什么也长不出来,只好闲置着,原先不交税还好一点,后来交税了,等于每年多纳了一些不必要的赋税,虽然五等地赋税很少。 这一带也有庄稼,是在各个沟壑里,原因是雨水将各个坡地的一些淤泥冲涮下来,形成一条条略有些肥力的淤积层,道理刘梁村的人讲不出来,反正能种庄稼!但皆不是正规的作物,如豆、麻、芝麻、高粱,靠天收,能收多少是多少,长势必然不乐观。 刘昌郝上了一座土坡,土坡上也有一些植物,如野蒿子,鬼针子,地椹子,以及一些极其耐旱的藤蔓、野草,有的连牛都不吃。人走过去,衣服上还沾有一些刺人的小刺。 刘昌郝指着一株鬼针子,让苗苗不要动,继续观察其土质。 全是砂土,还带有一些风沙土的性质。 两者是有区别的,砂土是指含有砂性颗粒的土壤,容易漏肥漏水,养分少,土温变化快,不过透气透水性好,易于耕种,注意的是必须种植耐旱作物,及时灌溉,施肥得勤施薄施,多施了肥漏掉了,施少了肥力不足。 风沙土含有细沙,是真正的沙,虽然与砂土一样的保水保肥能力差,透水强,但碱性含量更高,透气性也不好,是真正的“盐卤地”,耕种必须得对土地进行改良。 这些坡地已经有了一些风沙化的倾向,刘昌郝略有些迷茫,这里不是兰考啊。 刘梁村确实不是兰考,但后来同样的“兰考化”“西北化”,但这里有许多小河,地下水资源丰富,政府重视后,又渐渐地将它变成了“青山绿水”。 这种土质肯定种不好作物,刘昌郝又记起他前身的一件事,当时他父亲还活着,年年交税,他父亲也头痛,多次来看来想办法,有一次带着他来,说了一句话,为什么还不如山呢。 刘昌郝父亲不懂,前身更不懂,刘昌郝却是懂的。 真不如“山”。 山虽是土岗子,也略有一些石质,石质有石脉,只要植被不严重破坏,便能蓄住水。一样的土岗子,但“山”更高大,同样的表层恶化,下面的土壤却完全不一样。所以树在山上能长得起来,在这些土坡上却长不好。 还有一个例子,郭威陵一直长不起来树,放在宋朝出现一些妖异的说法。连树都长不起来,活该后周的江山为宋取代。其实真正的原因很简单,郭威生活俭朴,殡葬简单,下葬后也就是将四周的黄土堆一堆,便是他的陵墓。 这些黄土全是不能蓄水的砂土与风沙土,整个小陵山一直处于缺水状态,因此除了一些旱枣树外,余下的树木在郭威陵山上始终长不好,两者不在同一区域,土壤性质却是一样的。 验证也很简单。 他拿起铁锹开挖,这里土质松散,容易挖,一会挖出一个两米来深的小坑,忽然站在坑底举起拳头兴奋地吼了一声:“耶!” 这一带全是土坡,与土壤深度无关,挖到坡底也没有石质层。主要是挖了两米多深后,他看到了湿润层,细沙微粒也消失了,成了真正的砂壤土。砂壤土虽漏水是“活土”,风沙土则是“半死土”,两者虽皆是漏水重的土质,却是天壤之别。 这验证了他刚才的一个猜测,原先刘梁村这里的土质也不好,可是由于村民滥砍滥伐,导致土质进一步恶化,但底子也不是那么太恶劣。 若是继续下去,会更恶劣。 不但坡地,就连四周的山亦是如此,往后去,由于表层风沙化,加上风雨的作用,矮山变平,高山变矮,到时候这些坡地不用人力平整,也成了真正的平原地带,至于山,则会成为一个个孤零零的土岗子。但真到了那地步才叫糟糕透顶! “哥哥,”苗苗奇怪地看着刘昌郝。 “苗苗,哥带汝去看山。” 刘昌郝又抱着苗苗往山脚下走去。 雨水将“山”的沙土搜刮下来,如刘昌郝所想的它们在自发地“平整化”,于山脚下形成一片平坦的山滩,宽窄不一,宽处能达到六七十米,窄处仅有数米宽。刘昌郝家四座土山下面的山滩宽度大约在三十来米。 这一带不是风沙土,而是变成了碴砾质土壤,泥土里有大块大块的碴砾,很接近于“寸草不生”的僵土,即便刘昌郝祖母也不感兴趣了。 边缘地带是一条山溪,这个山谷七大八小的一共有二十多条山溪,但大多数山溪是季节性山溪,也就是下雨或冰雪融化时,有一些溪水下来,平常呈干涸状态。 这也是一条季节性山溪,但溪流量还可以,在各条山溪里能排进前十位,刘昌郝祖母想利用这条山溪建设一个山塘,若是成功,这里地势高,再建设一个小陡门,刘家几百亩旱地都能受益。 结果费了九龙二虎之力,将山塘挖出来,溪水也引过来,但天好后,不久日蒸地漏,塘里的水全消失不见,令刘昌郝祖母懊恼不已。 她便索性将山溪引到黑水河边上那个蓄水塘里,当时刘家还没有打水井,吃的水也在那个塘里,用之改善水质。二十年过去,这个山塘渐渐淤平,只剩下一个大坑。 刘昌郝祖母死的时候另一个刘昌郝还小,刘昌郝脑海里已经翻不出他祖母的样子,然而看着这个坑,以及山下参差不齐的杂树,不管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能看到刘家两代人的努力。 刘昌郝抱着苗苗上山,山不高,稍一抬头便能看到山顶,拉成斜线也没有一百米,一会儿便来到山顶,山顶上一块好几平米大的盘石,他站在盘石上向下眺望。 两家合在一起,若是包括桑园池塘,足足五百亩面积,若是包括山下这片贫瘠的山滩坡地,能接近七百亩,虽然宋亩略小,也是惊人的面积。站得高看得远,大多数人家的庄稼长势皆不大好。但与旱情无关,以往皆是这般的长势。 刘昌郝看了一会,带着苗苗下山。 “哥哥,枣子。” 刘昌郝顺着苗苗手指处看去,真看到了几棵枣树,上面挂着一些半红半青的大枣,全在树上面,下面的估计多半被一群皮孩子摘掉了。 “过去。” 刘昌郝抱着苗苗来到枣树下放下苗苗,开始爬树,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长袍有多碍事,还有一件让他很不习惯的情况,宋朝有裤子,合档裤、开档裤、胫衣(保暖用的没有裤腰裤带的两个裤管子)、裙裤,女子还有亵裤(很长的打底裤,行动不便,许多女子不爱穿或不便穿),但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内裤,因此西门庆初见潘金莲时,“行坐处风吹裙袴”,“更有一件紧揪揪红绉绉白鲜鲜黑裀裀,正不知是甚么东西”。 这个点露的比较厉害,但只要不是有意将羞处掀开给别人看,就不会有人攻击。 即便苗苗小,他为了避免走光动作还不能太大,好不容易爬到树桠上,不由抹了一把汗,心想,等这次事了后让谢氏做几条内裤,这个很容易的,松紧带可以用牛筋替代,真不行可以用布带子代替之。不过只是想想,过了许久,刘昌郝一直都不大好意思开出这个口。 他摘下一粒枣子尝了一下,枣子糖份还可以,比较甜。 “哥哥,吾要吃。”苗苗在下面跳着说。 “好来,”刘昌郝将一粒粒枣子扔下来,至于卫生,这时代可没有任何农药与化物,干净得狠。 摘得差不多,刘昌郝下了树,有不少枣子,他索性将幞头摘下来,将枣子包起来,又到菜园子摘了一些菜带着苗苗回去。回到家用水将枣子洗了洗,让谢氏也尝几粒。 “儿,汝和苗苗吃。” “娘娘,其是吾从自家山上野枣树摘下的,不稀罕,多吃东西身体才能好。” 刘昌郝这不是孝顺,而是尊敬,不管什么,儿子这种转变让谢氏很欣慰,她说:“儿,地租汝有何安排?” “阿娘,吾准备将地收回来。” 正文 第十九章 种花 “儿,种地不易。”谢四娘急了。 种地很累人的,特别是在这产量极低的时代,可谓是真正的披星戴月,农忙时天不亮就要出去干活,到了月上柳梢才回家。 不要说将几百亩地收回来,小叔家还有一些地没有租出去,即便是小叔家的地,以刘昌郝的年龄与身板也种不了。 “阿娘,听吾说,吾方才转了一圈,其收成约与往年相齐,村里人或以灾荒减租乃借口,复减,明年其更甚矣。” 以刘昌郝的眼界来看,刘梁村的作物长势实在可怜,但这时代就是这样,江东圩两年五季均产五石(约670市斤/标准亩),高产不过七石(约940斤/标准亩)就足以让天下农民垂涎三尺,至于北方的产量更低,两年三季均产不过两石,放在刘梁村只有一石半,哪能入刘昌郝的眼睛!所以刘梁村足足三千多亩地,每户都能摊到三十六七亩田,大半人家却过着半死不活的日子。 但这个产量与刘家有什么关系? “阿娘,桑园子采得惨不言矣,反正明年不能如此卖桑叶,地越种越死亦不言,非一岁两岁所积也,阿娘言规矩不能坏,可吾家此等辰光,岂能守住规矩?” 同样的孤儿寡母,谢氏哪里及得上鲁氏的强势,实际就是鲁氏那样的女汉子,当年也受了一肚子气。 “是谓此理,然将地收回,吾家其以闲置?” “不会,吾准备种瓜种花。” 在城里苗苗说箱子,刘昌郝想到箱子里的那把镜子,但那时他没想过未来该怎么办,毕竟花家那个高利贷会分分钟让刘家家破人亡的,但就是想过,也未想过种地。种地有多辛苦,刘昌郝是知道的,另个时空刘昌郝可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孩子。 第二天他看到一品富贵的任务条,开始莫名其妙。 然后看到一件事,宋朝确实是一个爱美……爱臭美的年代,这个爱美不仅是女子喜欢搽粉抹脂,许多有钱人家不论男女,都喜欢在衣服上薰香,还超级爱花。 不仅是状元郎簪花跨马游街,是人人都喜欢簪花,有钱的头上插着一支好花,没钱的就像梁山好汉阮小五一样插支石榴花,包括许多老汉都在头顶上插着一枝花走在大街,起初看到大伙头上那朵花,还让刘昌郝感到好笑。 簪花只是一个方面,许多人家还买了盆载,也有许多人家买了大把鲜花回家插花,大多数大户人家开了一个或大或小的花圃,里面载上大量花草树木。 正是这种氛围,才有了宋徽宗的艮园,俺是皇帝了,难道不能拥有一个漂亮的花园子? 其实许多宋朝皇帝都爱花,包括勤俭的宋仁宗,艮园也不是太大,主要是宋徽宗昏庸,文竹许多人都知道的,就这么一棵小东西,运到艮园的费用能达到二十贯,都这样了,岂能不误国? 这种氛围,造就了宋朝花卉业的发达,一些名贵花卉更是贵得出奇,就像牡丹,一盆嫁接好的品种还不错的牡丹,在淘宝上不过几十块钱,亲,我还包送花盆花土花肥,外加邮费哦,但在宋朝,究竟价几何,刘昌郝还没有问出来,反正是让人呵呵的价格。 然后刘昌郝想到手机里的资料,懂了,一品富贵是让俺种牡丹花。 种花也不容易的,首先是技术,这时代对技术很看中的,到了南宋时一名高级工匠的工资能超过知州的薪酬,大多数手艺好的人传儿不传女,甚至宁肯技艺流失也不传给外人,种花的人很多,能种好花的人家却不多。 技术问题不大,他手机里下载了大量的资料,相信远远超过这时代的种花技术。 想种好花,不但需要技术,也很劳碌,需要大量人力,更需要大量成本,特别是刘梁村这种情况。种花不一定非是要壤土,砂土也能种花,有的名卉如现在很贵的海棠花反而适宜在略带碱性的土壤上种植。但刘梁村这种瘠地必须要进行改造才能种,所以刚才刘昌郝仔细地观察了各片地的土壤。改造土壤需要大量成本,名贵花苗也贵,刘昌郝这才向李阔海贷了一千缗钱。 “种花行乎?”谢氏知道花能卖钱,有的花还很贵,却弄不懂种花与种好花的区别,还以为就像平常人家那种种花,将花苗载下去,简单的施施肥,适度地浇浇水就好了。 “行,吾在城里读过诸多种花种瓜书籍,到明年吾家便会好转,”刘昌郝安慰道,种花明年是不行的,但还有另外一样东西,甜瓜。 “阿娘,暂时莫对他人说。” “晓得。” 两人正说着话,梁小乙来了,他大声说:“昌郝,阿爹让吾送两只狗崽子让汝养。” 两只胖呼呼的小草狗,雅称中华田园犬,一花一黄,正趴在梁小乙怀里吐着舌头,小花狗又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刘昌郝。 刘昌郝说:“义父有心了。” 梁三元父子与刘四爷爷都知道刘昌郝家里有一千多贯钱,钱还好一点,特别是金,贵重易带也易偷,不过只有他们几人知道,包括刘四根也不晓得此事。在城里梁三元就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用布袋子将钱装起来,梁三元还再三严禁他们泄露,装钱时又让刘四爷爷将苗苗抱走,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容易乱说。 昨天晚上梁三元还是感到不对劲,刘家三口人实在让他……怎么说呢,今天一大早连田里活计都没有做,跑出去找了两条健壮的小狗过来,这也没办法,草狗忠心,但得自小养才会忠心。 “狗狗,”苗苗高兴地跑过来用手摸着它们,小狗不会高冷,那条小花狗还伸出舌头舔着苗苗。 苗苗咯咯地笑,小孩子都喜欢毛绒绒的东西,她又将两只小狗抱起来,舍不得放。 刘昌郝说:“小乙哥,正好,在吾家吃饭。” “好,”梁小乙也不客气,两人打小就是好发小,正好梁小乙大了一个来月,从小就以刘昌郝的兄长自居,保护着刘昌郝不受村里小伙伴的欺负。如果不是刘昌郝父亲死得早,两家关系还要更铁。 吃过了饭,刘昌郝带着一个小篮子继续到田里转。 刘四根婆娘坐在家中说:“这厮为何还不来!”她准备刘昌郝找上门时将刘昌郝大骂一通的,她想得美,刘昌郝会上门?不用上门到了晚上刘四根也乖乖地将牛与农具送回来。 天色黄昏,刘昌郝带着一篮子桑椹回家,谢氏气色稍稍好一点,在准备晚饭了,她看到篮子里桑椹问:“儿,为何摘须多桑果子?” “给汝吃的。” “予不是小孩子,”谢氏好笑地说。 “阿娘,其补肾,对汝病有帮助。” 未必。 不过多吃,“杂吃”,肯定利于能吸收、能全面吸收到各种营养。 听到病,谢氏立即变得郑重。 其实这时两人角色在转变,刘昌郝不是哄娘娘,而是在哄小孩子。 不管是什么角色,日子得过下去。 天黑了,许多村民又过来。 刘昌郝小叔家的地也归于刘昌郝家了,沾到的村民可不少,有的租了十几亩,有的仅租了几亩,牵连到三十七户人家,几乎占到刘梁村近四成的百姓。不仅租子,上午桑园子一幕在村子里也传开了。其实不是今年,以前刘家也向养蚕户提供一些救急的桑叶,自己采去,只是价格便宜,一文钱一斤,但是派人看着的,不会像今年这么胡来。 来的人多,堂屋(客厅)挤不下,许多人便站在院子里,刘家三口人,病妇,乳毛未干的少年,一个小女孩子,也没有人在乎刘家人的想法,乱哄哄的一团。 “吾等出去说话,”刘昌郝不耐烦地说。 大伙被他带到外面,感谢老祖宗将动物的内脏放在食谱上,到了宋朝患夜盲症的人少之又少。虽然月亮未升上来,并没有妨碍大伙的视线。 “吾家租子高乎?刘四根、梁永正几家乐乎?” 肉戏来了,一个汉子说:“狗子,汝家十几年没有纳过税。” 这话说的,但也有几分道理。 谢氏心肠软、性格安静、貌美贤惠,缺点是缺少主见。鲁氏恰恰相反,精明强干、泼辣而又果断。 如果完全说心善订的低租子,刘昌郝也不相信,当时刘四根根一家还未起来,不过村子里也有几个大户人家,犯不着为了心善可以开罪他们,真想做好事,订一样的租子,平时给予一些困难户周济一二就可以了。 刘昌郝估猜着当年祖母这么做,有三个原因。 顾及着丈夫与公公的名声,为了容易买地。你将地卖给我家还能重新租回去,租子也不高,真困难时,我家还帮助一二呢,至少比借高利贷强吧。 当时刘家用不着纳税。 最后才是最主要的。 正文 第二十章 收地 大约十四年前,刘昌郝二妹还没有出世,刘家开始正式纳税。 那时是宋仁宗在世的最后几年,也是宋朝罕见的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年光,年光好,刘家租子确实低,还有村子里几个大户皆不大高兴,若在那时刘家涨租子也就涨了上去。 但刘家那时正在忙着一件事。 买地,无疑这些地东一块的西一块的,不便管理。刘昌郝祖母想将它们整合在一起,在农村换地很是麻烦,特别刘梁村这片区域,地分成了好几等,一亩良田相当于多少亩劣田,谁也说不清。于是一直拖到鲁氏死后第三年,刘家才勉强将这些地整合在一起。 跟着治平年间发大水,熙宁初大旱灾,其规模皆不亚于今年的灾害,刘梁村也受到严重波及。本身刘家日子还过得去,刘父与刘昌郝小叔便没有商议涨租子。 刘父去世,王安石变法,像刘家这样的上户,无疑增加了许多新的税种与摊派,似乎刘昌郝小叔与谢氏商议过适当的涨一些租子,然而谢氏下不了狠心,一直拖到今天。 刘昌郝瞟了一眼,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小孩子变化快有些不大好说,大人肯定都认识的,这个汉子叫刘二虎,只有如此了,他冷笑一声:“刘二虎, 吾大母在世之时,是有十几年没有纳过税,然是吾曾祖与大父用命、用西夏人脑袋换来的。且,吾家纳税,吾家不纳税,汝非官府,与汝有何关系?” 另一个妇女哭了起来:“日子没法过了。” “诸位,自吾大母归乡,有老死者,有病死者,有无饿死者!” 既然都不领情,刘昌郝便敞开说话。现在多数贫困农民抗灾能力弱,刘梁村更不用说了,然而自从鲁氏回来后,有各种原因死去的人,但就没有一个人因为灾害而饿死的。 之所以没有饿死,不仅刘家会减租子,而是到了灾年,从刘昌郝祖母起,便会拿出一些粮食赈济极度贫困人家,大灾之年,往往多一口粮食人就会活过来,少那么一口粮食,人就会饿死。只能帮到这份上,难道舍身饲虎?呵呵,问一问那些高僧,有几个人真的去用身体喂饿虎? 其实今天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不仅是伐桑枝,几乎当着刘昌郝的面说闲话,还有井盖。 刘昌郝出生时,刘父害怕刘昌郝掉到井里,请人做了一个石盖,小叔家那边也做了一个石盖。 今天村民来打水,多是一大早来打水,这个能理解,许多人打完水就要吃早饭去干农活了,但上午中午下午还陆续地有人来打水,同样能理解,水吃完了早上没有打水,那白天就要抽空来挑水回家。 问题是除了极少数人外,余下的打完水不盖井盖担着就走,刘昌郝大了,可是苗苗还很小,半懂不懂的,谢氏只好去一次一次地重新将井盖盖上。 虽然刘昌郝早有了准备,甚至能说“理解”,也被一些人撩得火冒三丈。 “自吾曾祖起,一直资助村子,汝等何以回报?吾家地使汝等种死,采桑乃力折桑树,吾家几破家,汝等不慈怜,反是冷嘲热讽、幸灾乐祸,汝等良心安在!” 另一个老汉刘三全说:“狗子,仅今岁。” “刘三全,信汝才怪。欲使吾家降租子简单,汝等让刘四根先降,其降一分,吾家降二分!” 刘三全说起来还是刘昌郝爷爷那一辈的,他气不过,发了狠话:“地租不起则不租。” 一起不租你家的地,你家准得傻眼,他不知刘昌郝正等着他这句话。 “亦是,家里景光好的莫要添乱了,汝等亦知吾阿娘有病,吾于城里读书,其年以来吾家亦无积蓄,实贴不起。诸位若以为难,吾乃亡租,然租之地吾家即收!” 实在困难,我连秋租都不要了,不过你们租的地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收回来。 收地,大伙一起大眼瞪小眼。 “狗子,须多地收回,汝家种得起?” “三叔父,能否种得起,是吾家事。诸位乡亲,勿抱欺人之心,吾说个理,帮汝等是人情,不帮汝家是本分,吾家未尝负过汝等!租,粒粮勿得少,不交租,吾即收地!” “狗子,非日子难过,谁向汝家开口。” “日子难过问汝等父母、汝等儿子、汝等自己,问官府,与吾家有何关系!吾问汝等,吾有无资格将地收归?” 地是刘家的,不降租子,刘家也有权利将地收回。 忽然一人笑起:“收吧,收吧。” 大多数人意会,陆续散去。 谢氏也醒悟过来:“儿,吾家种不起。” 种花未必比种庄稼轻松,不过谢氏以为种花会比种庄稼轻松,然而几百亩地,种什么花,一家人也忙不过来,最少种下去得浇浇水吧。那么问题来了,虽然刘梁村四面的山是土岗子,但终是隔着许多土山,负重出行不易,所以想将地租出去,只能租给这个山洼的村民,北边有一个孙岭村,却因为水源问题,两个村子几乎成了生死仇人。因此这个地收回来,以后还得将它们交给刘梁村的村民租种。 换别人家无所谓,可是现在刘梁村许多人摆明吃定了刘家孤儿寡母的,到时候会更尴尬。 刘昌郝笑了笑。 “阿娘,种瓜养花收益高,却需许多学问。” “予担心汝种不好。” “阿娘,真宗言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马多如簇,学问阿娘无忧,吾所言之学问,是谓其不便令外人佃种,然劳力何来?闲时出钱多有人来作,农忙时谁为吾家种花种瓜?只能请客户(长工)。” 刘梁村没有纯粹意义上的佃户,只能说是半佃户。即便有人愿意来做长工,以刘梁村眼下的风气,刘昌郝也不敢请。 “奈何?” “阿娘,听吾说。春天河北灾情委实严重,县城仍有少许东边流民,京城郊外流民恐怕更多。” 谢氏点点头,他们在县城里,消息远比刘梁村更灵通,不过谢氏担心地说:“儿,汝欲雇流民回来为客户,然流民一不知底细,二辰光好了,其自会归去。” “阿娘,吾非诣县城请人,乃往京城,流民多,好简选,觅勤朴者带回来。刘梁村人虽知根底,然吾家能使唤谁?阿娘,汝亦看到了,继续租佃下去,且不论几以白租之,后患亦会更多。” 麻烦不多也要收地回来,村民要减租子,正好给了刘昌郝收地找到了借口。 “唉。”谢氏不傻,她知道一旦儿子这么做后,刘梁村弄不好就会与低租时代永别了,刘家的三代善名也永别了。 “娘娘,汝可知太公家之事?” 刘昌郝前身小时候,他父亲带他去过一次太公家,那时他很小,又是一些模糊的记忆,让刘昌郝对他这个太公几乎都没有印象。 “其家……” 刘昌郝太公家位于京城东郊,离北东水门与新会门不太远,边上又有五丈河,许多人家贩买贩卖。不会行商的,也能种植瓜果蔬菜,桑蚕业也十分发达,应当是一个很富裕的村子。 更具体的,因为谢氏也未去过,就不大清楚了,只知道他们那个村庄叫鲁庄。 刘昌郝祖父活着的时候,他与刘昌郝祖母鲁氏住在京城,离得不太远,那时候两家走动很是频繁。刘昌郝祖父战死,若是鲁氏不离开京城,说不定刘昌郝父亲刘明山长大成人后,能荫补一个小武官,或者进入禁军做一名十将。 可短短几年辰光,公公牺牲,丈夫牺牲,婆婆也因为悲伤得病去世,鲁氏心寒了,为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刘梁村。 在京城两家离得不太远,回到刘梁村两家隔得就很远了,谢四娘未嫁过来之前,似乎鲁氏带着两个儿子回过几次娘家。刘昌郝太婆过世,鲁氏带着两个儿子,还有刘昌郝本人,又回了一趟娘家,但那时刘昌郝岁数还小。因为家里面正是农忙之时,谢四娘与刘昌郝的小婶子并没有跟过去。 鲁氏刚搬回来时,两个舅公帮助鲁氏搬家,顺便来过一次刘梁村,中间有没有再来,谢四娘也不大清楚,刘昌郝太婆去世后,两个舅公通知鲁氏,又来过一次。 鲁氏过世,两个舅公也来到刘梁村吊唁。 但鲁氏去世,又离得太远,两家就中断了往来。 一晃十年过去,早就物似人非,说不定刘昌郝的太公同样也过世了。就包括刘昌郝两个舅公,他们比刘昌郝祖母岁数还要大,这时代大多数人寿命短,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 “两个舅公为人如何?” 都过去了很多年,谢四娘努力了回想了好一会说:“还好吧,儿,汝欲请其相帮?” “阿娘,流民易找,然需当地熟人做保人,否则谁跟吾回来,吾还要买一些种子花苗,京城如此之大,亦需熟人带着。” “麻烦否?” “不麻烦。” “若不麻烦,两个舅公会相帮汝的,予担心其不在人世……” 两个舅公过世了,下面还有几个表叔呢,然而隔了一代人,又断了往来,那就未必会帮助刘昌郝了。 娘两正说着话,刘四根与几个儿子走进来,小儿子刘仲良愤愤不平地将旱犁砸在地上。 刘昌郝背着手从容地说:“摔吧,最好将其摔坏,吾家好换新的。”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蒙学 上哪儿换? 不说李阔海不可能帮助刘昌郝,就是刘昌郝与李家小娘子订了亲,凭借那个知县,刘昌郝也不想打官司。 刘仲良手举了举,想想还是放下。 这就是他一家眼下的心态,刘家“活过来”了,刘四根一家皆不开心,但以为刘昌郝与李家小娘子订了亲,李阔海才出面替刘家化解难题的。刘四根有些害怕,于是带着几个儿子与两头耕牛、农具,趁着天黑一起送过来。 送来的仅是契约上的农具,稍好的农具还让刘四根调了包,不在契约上是不可能送过来了,就这样,刘四根婆娘还在门口骂骂咧咧的。 刘昌郝将牛牵到牛棚,牛是原来自家那两头耕牛,村里人都认识,刘四根不敢调包,因为要巴结花谷久,两头牛还养不错。刘昌郝关上后院的门,刘四根婆娘还在骂,刘昌郝一下子将门关上,又大声说:“阿娘,苗苗,将耳朵堵上。” 刘四根婆娘这才怏怏地回家。 “我们村也有凶人,但也没有这般凶法。”刘昌郝喃喃说了一声,打开手机。我们村不是刘梁村,而是另个时空的老刘村,地没有刘梁村多,不过户数足多了一倍,人事同样复杂。 刘昌郝点开另一个文件夹,是几本古代的蒙学。 上初中时,他一直以为古代蒙学就是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 其实不止,还有明朝萧良的《龙文鞭影》、吕得胜的《小儿语》,清朝谢泰阶的《小学诗》,李毓秀的《弟子规》,南宋时的《名贤集》。 严格说明朝李渔的《笠翁对韵》,朱用纯的《朱子家训》,清朝邬仁卿的《初学晬盘》,山阴金的《格言联壁》,周希陶的《增广贤文》都属于古代的蒙学,等等。 还有更冷门的各种《蒙求》,其中最早也是最有名的是唐代李翰编著的《蒙求》,随后许多人纷纷摹仿,诞生了《广蒙求》、《叙古蒙求》、《春秋蒙求》、《左氏蒙求》、《十七史蒙求》、《南北史蒙求》、《三国蒙求》、《唐蒙求》、《宋蒙求》等等,就连《三字经》、《龙文鞭影》、《幼学》也受到其影响。 到了清末民国初,蒙学教材更多。 一些简易的算经书籍也能属于蒙学教材。 刘昌郝拿出笔墨纸砚,先开始磨墨。《千字文》、《百家姓》、《蒙求》现在全有了,刘昌郝前身小时候还学过,都不能抄,于是他对《三字经》下手。 三字经与百家姓两本书作者都有些不清楚,然而三字经与百家姓不同,百家姓虽然流传很广,严格说它只是一本帮助小孩子识字的书,顶多说琅琅上口,“没有深刻的含义”。三字经对于古代人来说,它就是“经”。据传是南宋王应麟写的,南宋灭亡后,他隐居二十载,所有著作只写甲子不写年号,以示不向元朝称臣,可能导致了后来人对三字经作者模糊的原因。 王应麟乃是南宋末年有名的通晓古今的大儒,他一生写了许多巨著,以他的笔力,写出这部三字歌,自然非同凡响。不过王应麟深受程朱理学的影响,里面有许多糟粕的东西,放在明清文人会大力赞扬,然而放在还比较开放的北宋,不但这些思想刘昌郝不喜欢,也不会受到文人主流的喜欢。 “不能全抄,有的必须要修改。” 人之初,性本善。人出生时都是善良的,拜托,不用性恶论就算是好的,谁说人性天生是善良的?若此那来的那句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不过在宋朝性善论才是主流,也是本书的宗旨,不能改动。后面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刘昌郝到是很赞成。当然,这本书放在后来还有影响,里面确实有许多让人称道的内容。 赤道下,温暖极,我中华,在东北……牛啊,刘昌郝抄到这里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真的不能小视了这些老祖先。 古九州,今改制,称行省,三十五,这个必须要改,宋朝没有行省制度,而是路州制。辽与金,皆称帝,元灭金,绝宋世……立宪法,建民国,不对,刘昌郝忽然明白了,他下载的这本三字经不是原来的三字经,而是多次修改后民国版本的三字经,难怪有赤道中华三十五省这些词眼。这一段不能抄了,直接从“炎宋兴,受周禅,十八传,南北混”跳到“古今史,全在兹,载治乱,知兴衰”。还有“苏老泉,二十七”“若梁灏,八十二”等也不能抄,有的句子要略做小修改。 ………… 吃过早饭,刘昌郝继续下地看。两只小狗跟着他跑,这些小东西小时候都很萌很可爱,而且草狗忠心。 也不要看到它们可爱随便伸手去摸,陌生的狗,最好敬而远之,若是让它来上一口,在这时代弄不好就丢掉了小命。 “回去。”刘昌郝喝斥道。 小花狗迷茫地看着他,小黄狗咬小花狗的尾巴,两只小狗玩耍起来。 刘昌郝先是来到河边,这几天没有落雨,河水渐渐变得清澈,他用茶杯舀了一杯水,又来到蓄水塘边。 这口蓄水塘由于刘家时常捞淤泥肥桑园与肥田,已经越来越深。 他在塘里又舀了一杯水,端着两个杯子,分别品尝,这是验证一件事,同样是极其重要的。 验证的结果让他比较满意,随后来到桑园,刘昌郝眉头立即拧起。 村子里的人又换了一种战术,天蒙蒙亮连早饭都不吃,便来采……伐桑。 看到刘昌郝来了,又做兔散。 刘昌郝有气无力地说:“诸位婶子,汝等采桑叶,吾家不要钱,别砍桑枝。” 说了也不管用,这就是刘家在刘梁村的现状。 刘昌郝无奈地又去其他地方转了转,最少在这两天必须对自家的田与地有一个详细的了解,才能制订出一个具体的计划,才能决定聘请多少流民。 快到中午时,刘昌郝来到梁三元家。 中国蚕桑业逐步从北向南转移,也不仅是战火对北方文明的催残。桑树喜肥怕潮湿,就像现在的宋朝,反而河北山东的水土更适宜植桑,虽然江南桑蚕业渐渐发达,仍远赶不上北方,岭南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后黄河崩溃,自河北到淮河滚来滚去,将土壤的养份搜刮得一干二净,陕西也成了黄土高坡,桑树是能种起来的,但长不好,长不好就取不到足够多的桑叶,于是北方渐渐改养柞蚕。 刘梁村也面临这种情况,地力不足,桑树长不好,鲁氏未来刘梁村之前,刘梁村没有一户人家养蚕。鲁氏挖蓄水塘,改良土壤,方法虽然原始落后,不过将桑树种起来,长势还不错。 有一些人家也开始学习,刘四根下的功夫最深,三十多亩桑园成了他发达之根本。然而大多数人家嫌桑树收效慢没有种,或者种了,没有种好。但有几户人家种好了桑,如今开始得计,包括梁三元家的八亩多桑田。 别看八亩来桑田,一亩能养两到两箔半蚕……南方的更高,一箔蚕能得十五两生丝,按照宋朝的标准一匹小绢五两,大绢十两,抛除茧头,一亩桑蚕吐的丝能织成三四匹半大绢,六七匹小绢,一匹大绢即便卖给行商也值一千来文钱,那怕像刘家那样只卖生丝,一斤也值八百文钱。因此有了七亩多桑园,虽不能说保持小康,起码能维持一家人的温饱。 所以梁三元家地不算特别多,家庭情况还可以,没有地租给人,也不需要租别人的地。 “狗子,汝将地收归欲奈何?” 梁三元是能相信的,刘昌郝将计划说了一遍。 “如此……” 梁小乙嘴巴严实,借钱的事谁也没说,这让两个长辈判断都出现了误差。在梁三元想法里,即便带几户流民回来,在乡下大多数能自给自足,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至于种植,他还以为像种庄稼那样种,那需要多少成本,刘家手里还有一千多贯钱呢,即便失败,也无关紧要,两人皆没有阻拦。 “还会有诸多麻烦。” “会有麻烦,总比眼下好。” 梁三元叹了一口气。 他某些性格与刘昌郝差不多,想让梁三元做圣母婊那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是一个恶人。 刘昌郝要收地,成为刘梁村今天头等大事,村子里有许多议论声。 这些,梁三元都听到了。 只有少数人认为许多村民做得太过份,大多数在等着看刘家的笑话,就没有一个人想到刘昌郝会请流民过来。 “做人还是不能太作孽……” 这几年,刘梁村在刘四根一家折腾下,风气越来越坏。特别是今年刘昌郝小叔的事发作,成了一个明显的案例,平时嚣张跋扈日子越来越好,刘家三代积善却沦落如此,这使得刘梁村道德进一步滑坡。 在这种风气下,孤儿寡母还想有好日子过? 狗逼急了也会咬人的,干儿子一旦将流民请回来,那些租户等着乐吧。 “尽量找忠厚之人。” “吾知之,后天吾欲请小乙哥陪吾一道去京城,暂且非是去请人,乃往鲁庄吾太公家。” “汝太公家……也是一策,虽是数岁其家与汝家不通往来,是为远者,其家以前来人,据吾观察,对汝家犹可。” 梁三元与谢四娘的想法略有些不同。 谢四娘是一个妇人,心胸终是小了一些,又受了惊吓,必然担心这担心那。 梁三元没有那么多担心。 鲁家这么多年是没有与刘家来往了,一是鲁氏死了,二是太远。 然而妹妹的后代有困难了,外甥孙老远地打上门,一不要人,二不要钱,不过帮一点小忙,为什么不答应?鲁家应当还有好几个长辈在,说不定看在鲁氏的份上,在边上替刘昌郝出谋划策。 梁三元也想多了,这点小事,刘昌郝会劳烦谁,所需的不过是一个向导,但这个也不能说,毕竟前身是什么样子,谢四娘是知道的,梁三元也是知道的。 刘昌郝又去四爷爷家,正好碰到了大妈,刘昌郝大妈唾骂:“败家子。” 这是一个典型泼辣的村妇,前天刘昌郝将礼物带走,她跟在后面骂了好几句。 俺惹不起能躲得起,刘昌郝一个拐弯让开了,还听到后面传来他大妈的声音:“乃是老刘家财产。”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忽视 老刘家的财产,真的不要脸。 来到四叔家,也就是四爷爷家。 “四大父,吾昨晚所言与二伯父、四叔父、五叔父无关。” “无妨,然汝将地收归,亦是不便处理。”四爷爷愁眉苦脸地说。 “吾有安排……两天后吾会去京城,到时劳烦四婶五婶照料着吾家。” “去京城啊。” 这时代交通落后,别看只有几十里路,去一趟京城不亚于后来从苏北去一趟魔都,许多村民 甚至连县城都没有去过。 “若无意外,吾回来后,地之事会水落石出。” “汝去京城告状?” “在县城吾亦未想过往京城告状,今岂会告状?与告状并无关系。” 刘昌郝也没有多说便回家。 谢氏在替二妹量尺寸,昨天刘昌郝二妹还不好意思来,上午刘昌郝又说了一顿她才来。 刘昌郝拍拍她的脑袋:“四婶是汝娘,娘娘亦是汝娘,为何羞怯。” 二妹呵呵笑。 不过苗苗怕以前的刘昌郝,二妹却不怕他。 “阿娘,大母以前与大大父、五大父,究竟为何事龌龊?” “其……昌郝,皆往矣。” “是往矣,然吾每次拜年贺节,两家皆粗言鄙语,竭尽羞辱,今日吾在路上遇到大婶,其曰 吾败家子,吾家财产为老刘家财产。” “真不要脸。”二妹说。 不要脸的不仅是大爷爷五爷爷两家,当年刘昌郝二爷爷四爷爷也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对,一旦 揭开,连四爷爷也有些难看,所以谢氏与刘父一直不说。 谢氏坐下来想了很久,刘父生前的想法,终是一家人,过去的事就当过去了,所以才尽量缓 和矛盾,刘昌郝父亲在的时候,这两家还好一点。刘昌郝父亲过世,两家又忍不住重新动了歪念 头,说话越来越难听。只是以前的刘昌郝一直不说,谢氏也不清楚。这回刘昌郝前天晚上说了一 回,现在又说了一回,让谢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她想了想说:“如此,以后汝莫要去五大父大伯父家。” 连家都不去了,更不会贺节拜年。 天又重新黑下来。 陆续地有村民过来,大多数村民抱着侥幸心理,你家将地一起收回去能种得过来,到时候还 不得租给我们。至于刘昌郝家的损失,自家都吃不饱了那能顾得上来,权当吃一回大户。 刘昌郝一张张地收回租契,到了二更半才没有人来。三十二亩半水田,除了二伯与五叔家的 六亩地,余下地全部收了回来。还有三百九十余亩旱田,包括原先小叔家自己耕种的也收回来三 百三十多亩。 刘梁村许多人却等着看刘家的笑话…… ………… 房里坐着四个少年,瘦个子叫赵守忠,表字明仲,高个子叫王多贤,表字安贞,小胖子叫窦 建仪,表字庆臣,有点黑的叫张熙胜,表字顺昌,赵守忠比刘昌郝大一岁,王多贤、窦建仪与刘 昌郝一般大,但王多贤比刘昌郝的月份大,窦建仪比刘昌郝的月份小,张熙胜则比刘昌郝小一岁 ,都是前身在宋夫子私塾里交好的同学。 若是让刘昌郝给前身打分,毅力能打85分,智商55分,情商可能只有40分。 那么多同学,交好的也只是这四个少年人。 互相寒喧一番,刘昌郝说:“庆臣,替吾誊抄一份书稿。” 赵守忠四人中,刘昌郝与梁小乙进京前先返回县城,找到四个同学,终不是一个办法,刘昌 郝打算这次回来,每天晚上抽空练练毛笔字。 窦建仪不屑地问:“谁写之字?” 刘昌郝羞愧地说:“吾右手受伤,用左手写,没有写好。” 别看它只有几百字,刘昌郝可是花了不少心血。先是简转繁,为了防止错别字,还拿来《字 林》一一较订。随后花了两个晚上,写了好几遍,手中算是写得最好的字。 但无论写字识字,都不是太难,因为前身有着良好的基础。 当然,这得有一个适应的时间段。 “有宁,不妨紧吧。”窦建仪没有多想,关切地问。 “过段时间会好的。” “则善,”窦建仪看刘昌郝写的稿子:“人之初,性本善……此乃蒙学?” “是蒙学,吾去京城走亲戚,准备顺便于京城刊印。” 毕升的活字印刷是半成品产物,不过宋朝已经有了木板雕版印刷,出书同样变得很方便,加 上它十分短小,窦建仪也没有多想。 “有宁,写得不错。” 岂止是不错,为何它称为经?看看百家姓,除了琅琅上口与几个姓外,还有什么内容?千字 文有内容可东一枪西一棒的,上下句根本不关联,并且有的内容放在蒙学上也深了。当然不能一 棍子将它打死,它最牛的地方就是一千个字没有一个字是重叠的。 还有现在名声很大的《蒙求》:王戎简要,裴楷清通。孔明卧龙,吕望非熊……两千多字, 每四个字就是一个典故,几乎讲了近六百多个典故,实际等于是近六百多个成语,押韵的成语, 也不容易,然而不仅上下不关连,缺乏趣味性,而且这么多典故,辛弃疾那么牛逼的《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都被人讥讽用典太多了,况且是蒙学! 三字经不同,每一句是一句的意思,每一段也是关连的,涉及面与知识面无比的广泛,天文 地理历史,哲学教育经义与一些知识百科,并且通俗易懂,琅琅上口,也富有趣味性与教育意义 ,是一本极佳的蒙学教材。可是…… 这本书内容对于窦建仪来说,太过浅显。 是写给小孩子看的蒙学,就算古人早熟,对于窦建仪的年龄,哪里能清楚其中的区别。 刘昌郝心中嘿然一笑,仅是不错? 在中国的古代,印刷次数最多的不是李白杜甫的诗,不是四大名著(还未出来,有的在明清 还被封杀过),不是字林等工具书。 首先就是三大蒙学,其次可能是明清时的三大奇书。 “此何?” “乃是符号,吾用其断句。” 刘昌郝弄出来的不多,一是逗号,一是句号。 这时代读书很苦逼,书贵笔贵墨贵砚贵纸贵,虽然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读书的好处,大多数并 不是指望考取功名的,村子里一些条件好的人家,比如梁三元或刘四根,他们也会像刘昌郝小时 候那样,送到邻近村庄某个私塾读一个蒙学,比例很低,整个刘梁村将老的小的包括在内,只有 二十几人上过蒙学,不过也有极个别聪明的没有上过私塾也自学地认识了一些简单的字。可同样 的多数人舍不得用笔墨纸砚,也买不起书,有的学生借来书抄,至少比买书划算,抄的过程还等 于是一个温习的过程,还有不少孩子就像欧阳修那样,用树枝在地上或在沙盆上写字。 另外就是断句,比如“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 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 雍。”有了标点符号还容易理解,但变成这样: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勳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 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 如果没有老师教导,有几人能不懵逼? 标点符号不是乱加的,首先人家承不承认?其次加了标点符号等于是在断句,往往多一个顿 号少一个顿号意思就是两样的,你刘昌郝何德何能替这些经义断句? 但这本书是我写的,想怎么断就怎么断! “有宁,有些神奇。” 放在三字经里有点神奇,若是放在各个经义里不是神奇,等着天下读书人喷吧。 “莫乍惊,速替吾抄,抄好,吾等出去吃晚饭。” “行。” 窦建仪拿出小毫开始书写小楷,他临募的是欧阳询的书法,一般人学习书法,先临募,临募 得逼真,再写出自己味道,窦建仪勉强进入第二步,而且入宋以后,对欧阳询书法争议也很大, 然而在刘昌郝眼里,这手毛笔字已经很牛逼了。 这是毛笔字,又是繁写字,还要考虑到印刷,必须得写得工整,仅仅几百字窦建仪就写了好 一会儿,写完后擦着额头的汗。刘昌郝连忙端来茶水:“庆臣,吃茶,吃茶。” “吾不要吃茶,要去羊王楼。” 羊王楼是尉氏最好的饭店,价格也最好,若是再叫上几位漂亮的小姐姐来服务,六个人弄不 好就得消费上四五十贯钱,刘昌郝哪里舍得:“庆臣,羊王楼太贵,吾等去阿李家店。” 阿李家店档次也还行,不但有外地来的厮波,还有几位长相十分漂亮的焌糟底、礼客与酒座 儿小美妹。当然让她们服务收费也不便宜,不过看看总不要钱吧。 誊抄好后几人吃饭,刘昌郝与梁小乙又找了一家便宜的邸店将就着休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早 去了最近的渡口,雇了一艘小船向京城出发。 船顺流而下,比人走路要略快一点,到了这里地势也平坦起来,惠民河几乎呈一条直线直达 京城,不像在陆地上道路叫有些弯绕,离京城仅几十里的路,下午就能到达。 中午时离京城很近了,刘昌郝与梁小乙、船家坐在船头吃饭,忽然一艘小船靠过来,上来几 名拘拦人。 这个刘昌郝知道。 宋朝没有“工业税”,但有商税。 到了熙宁十年,全国一千两百来个县,官设的商税场务从一千八百多个增至两千有余,还有 许多场务承包给了“买扑人”,不在统计之内。 《清明上河图》中就有一处场务对行商征税的场景,其税率是“过税”的税率为2%,“往税 ”为3%。 别以为税率低,过税是每经过一个场务就必须征一次的,同时会有胥吏的盘剥,另外还有拘 拦人的提成。原先拘拦人是从商税里拿抽成,后来直接改为市利钱(又叫事例钱),每课百文税 还得让行商与旅客再付十文钱给拘拦人。 这个场务属于祥符县管辖,就在惠民河边上。 货船来了,先于场务边泊好,胥吏带着拘拦人上来看货,根据货物价值开朱引(又叫朱钞) ,行商交完钱后放行,不怕做牢、罚得精光与拦头射杀的危险,那就硬闯吧。 “吾是客船……”刘昌郝有些莫名其妙。 拘拦人开始执法,很粗暴……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牙人 几个拘拦人将刘昌郝与梁小乙按住后搜身,动作无比的粗鲁狂野。 梁小乙脸都气红了。 刘昌郝摇了摇头,在宋朝不可能讲什么人权,都是这样的,而且还有女拦头,搜女子的身。 搜完身又翻开包裹,包裹里有换洗的衣服,几贯钱,两锭金子,一名拘拦人大声说:“靠岸,靠岸。” 上了岸后,刘昌郝才知道一件事,宋朝金银进城要交税的。 宋真宗时,金进城不纳税,银进出城每两纳450文。因其税高,几乎无人贩卖。宋仁宗时做了调整,银每两40文足(足,标准40文),但金开始纳税了,每两200文省(省,官贯,154文)。夔州等地区用的是铁钱,税银每两得另加五文。 进城后,寄存、兑换还要交手续费。 “难怪金银在宋朝只是算是准货币,而不能当成真正的货币使用。” 刘昌郝带的金子不多,纳了三百来文钱,不怒反喜。 若是没有这次拘拦,自己冒冒然地带着大批金银入京,不知得纳多少税。刘昌郝又用尊重的语气询问了商税情况。 一般来说是过往税制,有的不需要交税,如瓜果蔬菜,有的又需交重税,如竹木石炭,十抽一甚至更高。 但宋朝的商税情况很复杂,如宋太宗末年时就达到八百来万贯,北宋末还是八百来万贯。非是商税变轻了,一部分化为实物抽成。 一部分“阶级”渐渐明确,各个场务不敢对士大夫与勋贵的家人征税,甚至许多商户像宋神宗岳父向经影占行人那样,将自己的商货请托于士大夫或勋贵的名下,以此来“避税”。 同时商税也是在变化的,宋仁宗宋夏战争时,由于国库没有钱,凡是商货统统征税,使得商税收入达到了2200万贯,包拯担任陕西转运使时忍不住上书,朝廷连瓜果蔬菜都要征税,老百姓还活不活?正好宋夏战争结束,朝廷渐渐停止各种横征暴敛,商税收入一度降到了七百万贯。 老包没有电视剧里那么神奇,但是一个好官好同志,特别是在开封与陕西任期为老百姓做了不少的实事,否则俞龙珂不会向宋朝请求赐姓为包(改名为包顺)。 重新上船,来到戴楼门。戴楼门是水门,还可以进城,不过得交钱,没有那必要了,两人下船。 刘昌郝舅公家在京城东北方向,有二十多里的路,两人也不逗留,大踏步向牛行街走去。 一路走着刘昌郝一路打量着这个城市,几乎到处都能看到酒肆或小吃铺,高档的也能选择去一些大酒楼,但是哪些酒楼绝对不是刘昌郝能去的地方,一对早上市的嫩葫芦或茄子就能卖三五十贯钱,恐怕李阔海来了,也舍不得吃下嘴。玩的乐的也不少,许多繁华的街道上都能看到艺人在表演,他们不是上档次的,上档次的去了瓦舍。 那个行业也发达,有的女子是在酒肆里提供贴心服务,有的就在家门口穿着单薄的衣服招揽客人,让梁小乙看得面红耳赤。他不知道的是王安石将妓女与酒馆捆绑在一起“销售”,更助涨了宋朝色/情业的发达。 其实这些女子多不是上档次的,上档次的都在各个青楼红馆里,或者在一些大酒楼服务。更上档次的如李师师之流,则会雇来两个漂亮的小婢,一个会做菜的妇人,一个机灵的老妈子,自己单独开一个馆院,这些姿色出众的行首一般人就看不到了。 刘昌郝还看到京城绿化出色,到处是树木花卉。即便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是一个超级繁华的城市。 刘昌郝还好一点,梁小乙是第一次来京城,在他眼里京城就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另一个位面的地方,几乎都看傻了眼。 经过相国寺时,刘昌郝买了一些礼物,继续往前走。出了新会门,刘昌郝开始问路,他只知道鲁庄大约就在前面,位于五丈河南侧,具体在哪儿他记不起来了。还有,他两个舅公叫什么名字,谢氏不知道,他更不知道。 梁小乙很担心:“昌郝,勿要找不到人。” “不会。” 又不是小村子,问了好几个人后,终于有人指出方向。原来出了新会门是一条官道,但鲁庄离新水门、也就是北东水门近,离新会门比较远,一个小小的误差便是七八里路。 两人又向东北方向走去,终于到了鲁庄村。到了村子就好办了,记不得名字,可以问一些老人,几十年前你们村子是哪家女儿嫁给了一个尉氏的步军都头,后来带着儿子去了尉氏。立即有一个好心的老人将他们带到刘昌郝的小舅公家,这些年过去,刘昌郝太公、大舅公已经过世了,只有小舅公还活着,不过大舅公家还有两个表叔,小舅公家也有一个表叔。 外甥孙来了,刘昌郝小舅公立即让小表婶去叫大舅公那脉的两个表叔过来,小表叔则给他们煮茶……不是泡茶,将茶叶放在大茶壶里,再放入葱、姜、桂、椒、酥、盐等佐料煮沸再倒入小茶盏里,有的还放米粉、藕粉与奶,讲究的头茶水不要。 也出现了更高级的点茶,先将茶饼碾成粉末,再用筛罗分筛出最细的茶末放入茶盏里,将沸水倒入茶盏,然后用一个类似小竹刷把的茶筅快速击打,使茶末与水交融直到出现大量茶沫为止。 所以喝茶又有吃茶的说法,流传到西方,西方一度出现直接吃茶叶的笑话。 普通人家根本没有这闲功夫,继续沿用以前的煮茶或煎茶方法。后来又出现了炒茶与泡茶,不能算是劣币趋走良币,炒茶比制造茶饼方便,泡茶比煎茶煮茶点茶方便,简便才是王道。 反正有些怪怪的,不过佐料若放得不重,刘昌郝也能勉强喝下去。 三个表叔聚齐,还有八九个表兄弟姐妹,刘昌郝快速说出来意,父亲死了,母亲有病在身,加上今有遇到旱灾,乡亲们闹着要减租子。因此刘昌郝想来京城看看有没有其他经济价值更高的副业,可他对京城不熟,想托某个表兄弟带他转一转,另外他也将地收回来了,想雇几户流民回去,不过当地没有保人什么流民敢跟他回去? 小叔跑掉了以及前段时间的变故,刘昌郝都没说,害怕几个表叔产生其他的想法,毕竟是身在穷山村里,就是一等户也不及鲁庄的三等户。 亲眷,不眷不走就不是亲眷了,虽然几个表叔很热情,可是太公与大舅公过世了,也未通知刘家,两家有多亲,刘昌郝还是有些担心的。 实际几个表叔根本没那么多复杂心思,刘昌郝岁数也没问题,虚十六岁做事还嫩了一点,然而在这时代,十六岁也能勉强当家做主。 大表叔开玩笑地说:“昌郝,汝一家皆是英雄好汉。” 从男的到女的,那怕刘昌郝的母亲都是不服输的主。 这两个忙是小忙,不是很麻烦,几个表叔一起同意了,刘昌郝不算是远亲,属于下三代亲戚,鲁庄就有许多菜园子,小表婶去菜园子摘菜做菜,大表婶去打酒买荤菜。 几个比刘昌郝还要小的表弟妹好奇地看着刘昌郝,问这问那,在他们心中刘梁村是一个很贫穷落后的山村,实际还好哪,在宋朝许多偏远地区的山村那才叫落后,还有一个小表弟问刘梁村有没有老虎? 刘昌郝好笑地说:“彼边皆小土山,是有一些野兽,然无虎豹,至多有野狼偶尔出没,非是饿极,其亦不敢伤人。” 尉氏不是一片岗陵区,有好几片,刘梁村那边是最大的岗陵区,刘梁村位于岗陵的边缘地带,相对要好一点,自棘岭寨再往西往北,岗陵更密集,也出现许多真正的石山,有的高度超过了百米。那边野兽便多了,当然,百姓也更贫困,不过百姓数量也不多。 吃过晚饭,刘昌郝对大表叔说:“叔父,吾打算种花。” “种花需不小学问。” 这是在京城郊外,老百姓眼界与刘梁村眼界是两样的,宋朝人爱花,种花的人也多,一般收入还可以,但不是什么人都能种的。 刘昌郝看到梁小乙不在,说:“吾有一个同学,其父是花农,吾亦读过许多种花书。” 能进宋夫子私塾读书的学子,家里情况都还可以,当然,各家的情况皆不一样,像刘昌郝与他几个好同学的家庭仅是在温饱与小康之间徘徊,还有一些同学家庭已经正式达到小康,甚至逼近大康,那些同学就不是刘昌郝一路子了,以前身内向的性格,平时更不可能玩在一起。 各家进入的行业也不一样,可就没有一户人家是种花谋生的。 这也是无奈,不撒谎,几个表叔马上会全部反对。 “人家是种花的,岂会教汝窍门!” “早先吾已有此想法,其家人亦想不到吾计划种花,以为吾年少,吾问,其亦答之。叔父,吾欲委托汝,替吾家找一可靠牙人。” 宋朝有三大让人痛恨的群体,幹人、讼师、牙人。 名声最不好听的是讼师。 其次是幹人,花谷久养的那个帮闲徐三哥子,就是一名幹人。 牙人居末,相当于中介人、经济人,不过用得不好就是各种坑,所以刘昌郝看看鲁家能不能找一个熟悉的牙人。 熟人也会坑熟人,但只要给了足够的金钱,最少比自己请不认识的牙人好得多。 想养花,必须买花种或母株,刘昌郝岁数小,得请一个牙人谈价钱。 二表叔说:“巧了,西边朱庄即有一人从事牙人行当,且似花木交易。“ “朱三?”三表叔也想起来了。 “是其也。” “朱三已搬于城中居住。” “其尚有几兄弟在朱庄,吃过晚饭吾去问问。” 朱庄离鲁庄不远,刘昌郝还没有睡下,二表叔就从朱庄回来,没有带来朱三,但带回来朱三家在京城的地址。 “谢过二叔父。”刘昌郝心里却在说,终于开始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牡丹 宋朝军事上虽软弱,却是一个极其爱美的朝代。北宋开封不仅是一个超级繁华的大都市,也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城市,稍大一点的街道两边皆植满了树木以及各种花卉果树,花市也很多。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东风鼓,吹下半天星。万井贺升平。行歌花满路,月随人。”“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记得当年全盛时。花弄影,月疏辉,水晶宫殿五云飞。分明一觉华胥梦。”全部写的是东京城。但论花卉业与花市仍不及洛阳,不仅这两个城市,杭州、扬州并不比这两个城市遑让多少。其他城市,如苏州、长安、越州、益州……即便陈州、彭州、和州这些次一流的城市都有着发达的花卉业与繁华的花市。 许多乡下也分布着大量的花圃花园,这是后人难以想象的。 刘昌郝小舅公没有让刘昌郝几个表弟带他进城,而是让稍大一点很机灵的进城次数也比较多的三表哥带他们进城。 三表哥将他们带到相国寺的北面,后面是潘楼街,从相国寺开始一直到潘楼街形成了东京城最大的商业中心,这一带大街小巷两边都是鳞次栉比的店铺,西北边则是宋朝的政治中枢皇城,宋朝最大的花市也位于这里。也不仅是卖花的,还有卖蟋蟀的,卖各种小鸟的,甚至还有卖狗的,又有一些酒肆、杂货铺夹杂其间,类似于后来的花鸟市场,但比后来的花鸟市场更杂乱无章。 刘昌郝看的是花,有在外面卖花的,或有妇人提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放着许多鲜花,或有人推着车子,车子上摆满了花,以月季为主。还有一些花店,花店里几乎不卖鲜花了,卖的多是盆载,以花为主,也有不少是真正的盆景,盆载里有一些花株正在绽放,同样以月季为主。刘昌郝仔细地注意了一会,发现一个真相。 店里的月季花明显比外面卖的月季花要好得多,大约上等的花卉当成盆载卖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刘昌郝问三表哥,三表哥说:“大弟,花卉行当吾亦不大懂,要不要吾问一声。” “莫急,再看看。” 看了好一会,刘昌郝来到一个面相看似忠厚的卖花翁面前,先递了两百文钱,说:“大丈人,吾欲向汝讨教几个问题。” 卖花翁看了一下铜钱,没有立即收,宋朝给小费是很普遍的现象,几百枚铜钱就是回答问题的小费,能答得出来才能收下这小费,他又抬头看了刘昌郝一眼说:“小郎,汝问。” “大丈人种花一年收益几何?” “小郎,没几何,仅比种地收益稍好一些,也累人,还须心细。” “仅比种地好些,然吾方才看到有些花一株能卖上贯钱。” “上贯钱花皆为名种,能有几多?” “牡丹呢?” “小郎,汝不懂,牡丹近百种,有名者不过二三十种,姚黄为王,魏紫为后,牡丹秋天接头(嫁接),姚黄一接头便值五千文,前面接头后面则有人下契约,春天新叶长出便被贵人家买去,魏紫原本亦值五千文,今仅值一千文。其乃牡丹冠者名品,如魏紫瓣者能多达七百有余,故贵,余下不知名者接头仅值数十文。” “大丈人为何不引种?” 卖花翁就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他,看在钱上,卖花翁忍着气作答。 “小郎,汝乃真不懂亦是假不懂?能种出其名花者,仅一小园子一岁便能收益千余贯以上……” 唐朝种植牡丹重熏花(温室反季牡丹),宋朝种牡丹重嫁接,认为想要牡丹开得漂亮必须要嫁接。不过这么高的收益必然导致各家对种植技术敝帚自珍,一般到春天新叶长出时才交花,研究不出来嫁接的秘密。有一个权贵想要获得姚黄的技术,对姚家主人说,我不用等春天,你现在就给我,姚家直接用开水浇在接头上,不用说什么秘密也研究不出来。不仅嫁接,浇灌、施肥以及催花也有着其技术,不懂这个技术,如何敢引种。况且这些花都是很贵的,引进接头往往就需上百贯钱,寻常人家根本损失不起。 洛阳气候温暖,适宜种花,像石竹、扶苏、黄芍药、绯桃、瑞莲、千叶李、红郁李在京城都能拿来卖钱的,然而在洛阳根本不稀罕,被当地人称为果子花。 还有牡丹,不止是洛阳一处产牡丹,青州、长安、彭州、越州、和州包括现在的开封都有牡丹花,这些原先都是洛阳引进的,后来洛阳有人又陆续将各地名品牡丹反引进到洛阳,如丹州花、延州红、青州红等品种,它们都是各地最好的牡丹品种,然而到了洛阳只能算次一等的品种。就连南方的紫兰(苞舌兰)、茉莉、琼花与茶花,都让洛阳人种成功。 那是一方神奇的土地,放在开封就不行了,开封气候广寒,能种出牡丹,可是种不出好牡丹花。 “大丈人真乃博学。” “小郎非是啊,欧阳公曾写过一篇《洛阳牡丹记》,恰好让老汉看到,随后记下,书中诸多品种吾亦未见矣,然有诸多品种其亦未记也(里面只记录了24种牡丹)。” 欧阳公,欧阳修? 欧阳修那篇牡丹记已经过时,到了今天,宋朝已经培育出更多的名种。更具有参考价值的是周师厚的《洛阳花木记》,里面记载了109种牡丹,不过这本文章还没有出来(元丰四年著),元佑年间又发展到了119种牡丹(张峋《洛阳花谱》)。 “小郎,汝欲种花?” “想啊,大丈人可否教吾。” “小郎,花不好种的,除非汝钱多种着玩赏,不论好坏。”卖花翁摇头道,他心想这小子根本不懂,种屁的花。 刘昌郝也不能解释,继续说:“大丈人教吾。” “罢罢罢,”老者被他逼得无奈,毕竟人家给了几百文钱,又不知这小子是那家有钱的孩子准备糟蹋爹娘的钱,看穿着也普通啊,管他,自己尽了良心就行了,想到这里便说:“欲种好花先有佳苗,须多商贾无良,喜欢以假乱真,以次充好售花或售苗,汝又不懂……” 这个行当里面水深得吓人,若是不懂,那怕到了花圃里看花、花苗下单都不管用,前面离开,后面就会让人调了包。 至于在市面上买花苗,若是不懂,更容易出问题。 刘昌郝会意,又递了近百文钱。 老翁才指着一家花店说:“彼家花行名曰李氏花行,其主人操守颇佳,从未有坑害客人之事,老汉只要种出好花皆售与他家,汝亦熟客觅找信誉良佳之行铺,虽出抽解,至少不会买回假苗次苗。” 老翁心里还有一句话未讲,像你这样冒冒然地问来问去,遇到一个歹人,马上就会将你当肥羊给宰掉。 那会! 刘昌郝也不辨解,复问:“有好花汝何不自卖之?” “吾卖岂能卖上价?” 看来我猜测是对的,刘昌郝心里想到,他又看着那家店铺。 相比于明清建筑的严谨,宋朝更平民化,许多宅子也是四合院,宋朝的四合院十分随意,商铺也一样。具体表现在,相对于明清要低矮一点,瓦檐以遮风蔽雨为主,没有明清的各种装饰,即便有,同样的很随意,飞檐伸出来更多。 大多数店铺会在飞檐外面挂上一个布幡,上书店铺的经营种类,花店,脂饼,药铺,看命,有许多大店铺除了悬幡外,也会挂上扁额。 那个店铺就有一块扁额:李氏花行。 以行替店,规模自然不小。 其实不用老者说,刘昌郝也打算找某一家花店代购,特别是牡丹,他不可能跑到洛阳去买母株,现在又不是开花的时候,更看不出好坏,托这些花店就简单了,特别是京城这些花店,几乎一年四季都从洛阳进花过来销售,从洛水转到汴水运到京城。自己给一些钱,他们顺便地就带了过来。不过最担心的不是掮费,而是老者所说的信誉,先进去看看吧。 “大丈人,谢了。”刘昌郝带着三表哥与梁小乙走进李氏花行。伙计立即上来招呼,刘昌郝大伯呼出不来,喊小儿子太不礼貌,于是说:“哥子,吾欲托汝家买一些母株。” “母株?”。 “吾欲培育一些名种牡丹、芍药、菊花,欲从贵家买一些母株回去,或托请贵家替吾购买。” 原来是这个母株,伙计将掌柜叫来。 “小郎,汝欲种花谋生乎?” 刘昌郝点点头。 “种花需不小学问,且说牡丹、芍药、菊花,汝欲购名种母本,菊花最宜,宜乃天地也,天,气候也,地,地势也。开封平坦广寒,宜种菊花,故开封府即有诸多名种菊花。” “芍药乃是扬州最佳,开封府地界亦有一些佳种,虽不及扬州芍药之妙,然扬州离开封府甚远,以开封府佳种培育,接头与大花不退化,于京城出售,亦能得高价。” “然牡丹不同,生性高洁,名种多在洛阳,他所少之又少,且皆在依山傍水之所,如汝州、孟州、陈州山水交融之地。开封府虽有人种植牡丹,然无论是何良种,进入开封地界,亦迅速退化。” “牡丹生长缓慢,接头须几岁辰光方能作合格母本,汝故亦购大株。然孰家愿售大株,即售之,多是退化之种,或是病株,康健大株即能购之,又是名种,其价亦会让人望而生畏,且越是大株牡丹,越难以迁活,即活之,十成亦会退化。吾看小郎衣着,恐不能须此折腾。” 这些都是委婉的说法,说白了,看你穿着,也不像有钱人家的样子,架不住折腾,连这些基础性的知识都不懂,还种毛的花! ps:“瑞叶嘉禾亦旅生,琼田十顷足丰盈”,普通百姓只要将一片花圃种好了(十顷是虚数),就能过上小康富裕的生活。“陈人常赍金就洛中花市,一圃或至千余缗”,一个不知名面积也不大的洛阳牡丹小花园,一年收入能达到一千多贯。宋朝花卉业的主要收入,观赏门票收入,销售株载与盆载的收入,销售鲜花。“五月初一,城内外家家供养,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之类,一早卖一万贯钱……只供养一早便为粪土。”仅是杭州五月初一这一天花卉销售额就达到了一万贯,若是放大到一年以及整个宋朝,销售额无法估量。购买花卉的主要用于簪花、家庭点缀的插花盆载株载、香囊以及一些特殊的用场,如五月初一这种供花,祭祀,宋朝也出现了很落后的香水,同样需要大量鲜花。 花店里多卖的是盆载花卉,且看清明上河图放大图的那个花店。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盆地论 中年人不知是主人,还是掌柜。 刘昌郝也不气,人家是好心,换其他人,管你懂不懂,会不会破产,你要花苗,我替你买来了,也没有骗人,我心安理得拿抽解费。 三表哥劝说道:“大弟,听大伙劝。” 刘昌郝摇了摇头,可他又不好说不是我不懂,而是你们不懂,或者粗着脖子说,我就要种,与你们无关。 他捡来一根剪下的花枝在地上画着:“三哥,小乙哥,汝看,洛阳出好花,乃四面环山,汝复看刘梁村,此曰盆地地形,乃最适合养花之场所。” 洛阳是盆地地形吗?即便是也是伪盆地地形,刘梁村更不是盆地地形,而是山谷地形。真正的盆地地形是四川哪边,四面环有高大的山脉,不受季风影响,昼夜温差不大。 只能说洛阳与刘梁山因为四面有山,风力影响略小一点,该刮风时还会刮风,该冷的时候还会冷,刚才老者所说的开封广寒、洛阳温暖,刘昌郝根本就没有当真,即便温暖一点,顶多相差一两度,对花卉能产生多少影响?如牡丹,后来的荷泽牡丹不亚于洛阳,荷泽那来的什么四面环山? 为什么洛阳出牡丹,手机上的资料清楚地写了,洛阳冬季没有东北寒冷,夏季没有南方湿热,雨水不多,利于牡丹的冬眠、越夏,但不是离不开洛阳。准确地说最适合种植牡丹的区域,泰山以西、黄河以南或黄河两岸,潼关以东,淮河以北,在这片区域内,只要技术能跟得上去,都能种出不错的牡丹花。 总结成种植牡丹重要的六个字:怕冷、怕热、怕涝! 第二个原因是想种好牡丹,除了氮磷钾三大要素外,土壤里还需大量适合花卉生长的微量元素与有机质。 开封为什么长不好牡丹,土壤渐渐盐碱化,肥沃度不够,也缺少微量元素与有机质,大多数人说开封地势广寒,广是平坦,寒便是土地较为贫瘠,但这是能改良的。 洛阳自古以来花卉业就十分发达,许多百姓摸索出一整套花卉种植方法,特别是在这时代这些种植方法尤为宝贵,这一条同样是种好花的关健。 然而这些刘昌郝说不出来,也不想说,于是用盆地做了借口。 李家花行的老板有些茫然,难道真因为这个洛阳才出好花?由不得他不信,实际许多人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便说洛阳是天下之中,所以才会出好花……比刘昌郝的盆地说更不靠谱。 但李掌柜不是好忽悠的:“小郎,姚庄非是盆地吧。” 他指的是出产姚黄的孟州姚庄,其实不仅是姚庄,大多数洛阳名种牡丹所在的园子,多在刘昌郝所说的“洛阳盆地”里,或者在邙山的山腹,然而也有一些是在邙山的东外围,这些皆不符合盆地论。 刘昌郝心里想说,我只是忽悠的说法,能较真么,不过也有答复:“姚庄背后北邙山,南临大河,他处看似平坦,然远处皆有大山遮挡,此盆子能大能小……大丈人乃好心,然无十成把握,吾敢种牡丹?” “且拖不得,再拖便错过最佳时间。” 最佳时间沾到了三个方面的学问。 修剪,各个花木修剪方法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 一般牡丹从嫁接开始计算,最好让它于4-6年后开花,开花早了,花会消耗其养分,影响成长。若是用温棚加速成长,长势又好,可提前到3-4年,时间未到,必须剪掉花芽。 这是非正常修剪,正常修剪分成三个时间段。 春天萌芽前,进行整形修剪,短截部分老枝,萌芽后,及时疏除过密的枝条、侧芽,留壮去弱,保持通风透光,每株留5-8枝,每枝顶多留2花芽,花芽留多了,不但花开不大,还会伤及花株自身。至于三四年,四五年的小株,留花须更少。 初夏花谢后,及时剪去残花与花蕾,减少养分消耗。 以及最重要的秋剪,疏剪掉各种病虫枝、枯枝、重叠枝、内向枝、交叉枝和徒长枝。对于有发展空间的徒长枝,留适当长度进行短截,以填空补缺。对细弱枝和衰老枝,可重短截,刺激不定芽和隐芽萌发。牡丹的病害多是通过叶片传播的,剪下来的枯枝残叶,得及时清扫干净,集中烧毁。 至于后一条,宋人仍没有意识到,是修剪了,往往这些枝叶还是放在花下的地面上,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派人扫一扫,用来烧锅。 牡丹载植2-3年后就要及时定干,定干的时间段也多在这次秋剪上。 秋剪的最佳时间阳历10月中下旬到11月初,这个时间段来得及,但刘昌郝担心一件事,那便是嫁接。 移载,在普通人心中是春播秋收,包括移载,基本上都放在春天,后来才搞了一个植树节。 实际各个花木移载最佳时间皆不一样,有的适合在春天,有的适合在秋天,还有的适合在冬天与夏天,隆冬的与盛夏的都有! 有的不太讲究的,但有的要求很严格,如牡丹,春分栽牡丹,到老不开花。一般黄河流域必须放在秋分至寒露之间,也就是中秋节前后,南方的稍迟一点。早几天迟几天问题不大,但不能早得太早,迟得太迟,马上这个时间便到了…… 繁殖,花木繁殖方式无外乎是播种、压条、分株、嫁接、扦插几种,至于组织培养等高科技手段就别想了。 但不是每一种都适合的,如牡丹,这几种方式皆能繁殖,最佳的繁殖方式还是嫁接。 另外就是各个繁殖方式的最佳时间,嫁接牡丹的最佳时间是从白露到秋分之间,比移载最佳时间提前了半个月,放宽一点,早不能早过处暑,晚不能晚过寒露。 宋人选择的嫁接时间段,刘昌郝不大清楚,他担心的是,宋人图省事,将秋剪与嫁接同步,正好利用剪下来的花枝做接穗。即便自己将母株买回来,繁殖也晚了一年辰光。 这个时间实际很紧。 即便今天谈得差不多,李家首先派人去洛阳询问相关的价格,但洛阳离开封好几百里路,不可能刻意派人去问,只能在他家购花时派人顺便问一下。 问好后才能协商准确的价格、数量,再于购花时顺便将刘昌郝要的牡丹,与李家购买的花木随洛水、上汴水慢慢带回来,那得到什么时候! 带回来了,也错过了移载时季。 除非一种情况,刘昌郝需要的数量大,超过三四千贯钱,才能值得李家刻意派人去问,去买,刘昌郝手里哪有那么多资本? 但也来得及,洛阳是宋朝最大的花卉基地,像李氏花行这么大的店铺,一般到了这时候也要派人去洛阳,不仅是订牡丹的接头,还有其他的一些花木,顺便着便将刘昌郝委托办好了,然而再迟几天,什么都错过了。 仅是一句,说明刘昌郝真懂,至少不算是外行汉。 但这个说服力仍不大,卖花老汉说不敢种牡丹,不代表着开封地界没有人种牡丹。 李掌柜说的才更科学,开封地界能种牡丹,区别就是种不出来好牡丹,名种牡丹来到开封地界会退化。刘昌郝也没有把握说不退化,否则以现在宋朝牡丹的价格,那不是种花,而是在种金子。 他想了想说:“大丈人,即便退化,退化不重,仍可谋利。” 李掌柜是好心,然而刘昌郝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阻拦:“汝准备几何钱买母本?付吾几何抽解?” “千贯左右。” 千贯的贯不是实贯,而是市贯,对于李家来说不算特大的交易,但也是一笔值得慎重的买卖。 “抽解几何等牙人来谈,此外,不论牡丹或芍药菊花,萌蘖枝须多。” 这个容易懂,牡丹最佳的繁殖方式是嫁接,芍药是分株、次之是扦插,菊花是扦插,萌蘖枝越多,越能培育出更多的新苗。 不过接下来刘昌郝一句话让李掌柜蹙起眉头。 “大丈人,能否购到姚黄与魏紫?” “姚黄魏紫?小郎,真正姚黄一年亦开不出几朵花,连老夫花重金亦未必买到接头,况且大株。” “魏紫更复杂,它乃魏相公(宋朝开国宰相魏仁浦)家培育的名种,其后家破,园卖于洛阳普明寺,其花流于民家,然亦变得良莠不齐,包括老夫买来的魏紫亦有许多赝品。” “为何不去普明寺购买?” “普明寺乃是洛阳大寺院,香火盛旺,不缺钱,人家不会出售接头,更莫言大株。市上之魏紫,皆洛阳民众私从普明寺伐来其枝接头而成,多已经退化,或成为变种。” 就像后来帝都景山公园几株白色花瓣花蕊的牡丹也称为姚黄,真正的姚黄花瓣是嫩黄色,娇艳似绢绸……就算它们是姚黄吧,也不是正宗姚黄,而是变种姚黄。 “此两种佳种汝莫要想,不信汝问汝所请牙人,商议好,再来找吾,正好吾家八日后安排人往洛阳买花。” “劳烦大丈人。” 然而走了出来,刘昌郝总感到哪儿不对。 “要么不载牡丹。”刘昌郝手中是有钱,多是借来的,四年后要归还一千八百贯,是实贯。牡丹虽贵,但听来听去,似乎种植风险很高,一旦失败,李家会收走刘家所有宅地,梁小乙担心地劝道。 “小乙哥,汝莫用担心,三哥,相国寺有无瓦子。” 瓦子又叫瓦舍,是各个城市固定的娱乐场所,里面有许多构肆、钩栏、游棚,游棚又设有腰棚(观众席)、戏台、戏房(后台),这种棚子叫勾栏,到明朝又变成另外的意思。 北宋前期瓦子不多,熙宁起忽然兴盛起来,仅是著名的瓦子就达到了十座,大瓦子小瓦子几乎分布于全城。三表哥点了一下头说:“有。” “瓦子里有无演幻术的?” “瓦子勾栏有限,各色艺人轮流表演,有是有,非是每天皆有。大弟,汝欲观幻术?” “吾非是想观幻术,其幻术仅是障眼法门,然世间有一真正的幻术,其曰学问。”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朱三 三人去朱三家,刘昌郝不急,一路闲逛着,遇到卖甜瓜的便停下来观看。 刘昌郝在尉氏县城里呆了好几天,买过三回五色瓜,也与那个瓜农交谈了三回。老瓜农曾说过它的产量,高时每亩能达到千斤,低时只有几百斤。 这个产量是很低的,在另个时空那怕低产量甜瓜,只要种好了也能达到亩产四五千斤,高产的能达到万斤。放在宋朝肯定实现不了,种子跟不上,化肥农药是没有。 刘昌郝不知道的是宋斤远比标准斤大,宋亩又比标准亩小(宋尺不太标准,一宋亩约在570-610平米),意味着想在宋朝实现亩产万斤,放在后世则是每亩要达到一万三千多斤,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也不可能一亩甜瓜产量只有几百斤。 至于刘梁村的地比较贫瘠,可以改造。 而且有一样有利的,开封地界多是砂性土,雨水不太多,光照也比较充足,昼夜温差大,这种环境不大适宜农作物生长,不过适合一种作物生长,那就是瓜,瓜在这种气候与土质下不但能长得好,还比较甜。 刘昌郝看到了好几样甜瓜,多是本土晚熟的薄皮瓜。 五色瓜应当划为厚皮瓜类,据传宰相吕蒙正小时候,他父亲对他母子很恶劣,在伊水边看到有人卖瓜,他想吃,卖瓜的说你有钱吗。吕蒙正无钱可买,他还小,嘴又馋,只好捡起别人扔下的烂瓜皮解渴,那个瓜不是西瓜,而是五色瓜。 不过它又远比哈蜜瓜皮薄,与伊丽莎白相仿佛。 刘昌郝也在找哈蜜瓜,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王婆不叫王婆,而叫王坡,正是宋神宗时人,他从西域带回来哈蜜瓜种子,居然让他种活,可满大街的人都不认识这种瓜,他只好一边卖一边自夸自己的瓜比别的瓜甜十倍。 也许他现在还没有回来,但就是回来了种出来,以两边气候水土巨大的差异,哈蜜瓜也会迅速地变种退化,顶多两三年,这种瓜便不会再甜。 刘昌郝还在找西瓜。 清明上河图里出现了西瓜,但是刘昌郝没有看到,应当还没有引进过来,从契丹那边引进并不难。然而刻意花重金引进不值,即便做到,没有若干年的进化与改良,也不会太甜。 甜瓜收益更快,明年夏天便可以获利。而且种甜瓜他更有把握,因为他父亲以前在老家就种过好几年甜瓜,虽然他父亲也未实现亩产万斤,但指望他老父亲能完全做到科学种植? 五色瓜与他父亲种的甜瓜是两样的,可最少能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他关注的是价格。 有论个卖的,有论斤卖的,五色瓜还会论瓣卖。 其他的瓜刘昌郝没有关注,关注的还是五色瓜。 一般来说,硬皮瓜产量远大于薄皮瓜,五色瓜不仅是硬皮瓜,它个头也大,并且比其他甜瓜含糖量高。 论个卖的要便宜一点,多是品相不好的,或者时间放得长的,论斤卖一斤大约在六七文钱。 五色瓜三月就要种下去,今年三月还是在严重旱灾中,产量无疑受到影响,比往年贵了一倍。 这是瓜贩子卖出的价格,轮到刘昌郝就不行了,他大规模种自己卖是来不及,还会与相关的果子行扯皮,只能请牙人与果子行交易,再卖给各个小贩,这样算来,到手的顶多只有一文半钱。但只要种好了,收益也很可观。 三表哥说:“汝欲种五色瓜?” “是啊。” 如果在宋朝将牡丹种好了,不亚于种金子。但是种牡丹成本高,见效慢,得等上好几年才能看到效益,又是在刘梁村那片贫瘠的土地上,仅是前期的投入便吃不消。 刘昌郝又选了菊花与甜瓜,菊花泼辣,一岁一枯荣,繁殖速度快,后年便能看到收益。那么与甜瓜合在一起,便是双保险。这个在县城里便想好了,至于芍药,不仅仅是当花卖,还有其他的用场。三表哥无语,你净挑高难度的种,各色甜瓜中,五色瓜是最难种的。 来到朱三郎的家。 他的家位于新宋门北边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是租来的房子,两间正房,还有一间牲口棚,里面关着一头毛驴,是朱三郎的代步工具。 朱三不在家,但家里有人,朱三的母亲,妻子,以及两个孩子。 朱母进城已经有好几年,少年变化大,她不认识刘昌郝三表哥了,不过一听是鲁庄的人,立即很客气地给他们倒茶。至少朱三的母亲还认人,刘昌郝放下礼物,一边喝茶一边等朱三郎回来。 等了一会,到了吃中饭的时候,朱三从外面回来。 刘昌郝说明来意,同时观察着朱三。若不行那就立即换掉,反正京城牙人多如牛毛,只要给钱,想找一个适合的并不困难。 “李氏花行,莫非是相国寺后面花店?” “是的。” “其家主人吾认识,为人诚实,汝找对人。” “三郎,汝能否弄到正宗魏紫姚黄?” “刘小郎,汝乃异想天开,上何处安得正宗姚黄魏紫大株?虽买接头,亦未必能买到正宗姚黄接头,魏紫接头虽能买到,皆无法保障其乃正品也。” 朱三的答复与李掌柜是一样的,只不过朱三提到了接头,让刘昌郝灵机一动,难怪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复问:“三郎,洛阳牡丹何时秋剪与接头?” “今年节气迟。” 明年有一个闰四月,为了历法统一,今年节气皆往后推,如秋分,一般在农历八月下旬头,但今年推到八月末最后一天,大约推迟了8-9天,所以科学的务农,在没有阳历的情况下,看的不是某月某日,而是二十四节气。 “往年中秋节过后,洛阳人便陆续修剪嫁接,今年会延迟到八月尾、九月初。” 果然两者是统一了……“洛阳种植药用芍药人多乎?” “刘小郎指之乃芍药根?” 芍药根在古代是一种常见的中药,分为赤芍与白芍两种,刘昌郝替谢四娘抓药里,药方里就有白芍,剂量还比较大,故有一问。 “嗯。” “有,只是几多不知也。” “若是一匹马驮重,自洛阳至京城须多长时间?” “洛阳至京城四百里路,不负重快,骑马起早摸黑,一日辰光便抵达京城,然驮重,恐须两日。” 两天不算长,刘昌郝又问:“洛阳种花人将花枝剪下,如何处理花枝?” “佳者用做接头,余下者做烧锅料,亦能如何处理?”朱三随意答道。 “能否买之?” 梁小乙在边上忍不住说:“昌郝,汝要花枝何为?花枝亦要买?” “小乙哥,牡丹收入有五,售接头,售花株,售花,次者其根作药售卖,以及赏花,寺观有院墙,园子有园墙,剪下花枝虽作烧锅用,然吾不给钱,又如何得之?” 朱三醒悟:“汝欲自接头?” “姚黄魏紫大株不可得,吾用钱,其剪下枝条应能得矣。” 朱三立即说:“亦不易买到。” 这可是牡丹唉,刘昌郝要的还是名种牡丹,哪家不是敝帚自珍,烧掉没关系,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卖的不好不是接头,而是自己的饭碗。 他想了想说:“或者吾能弄到。” 当然,不能听从刘昌郝的,用钱去买。 “刘小郎,然吾有数疑问也。” “请问。” “若能弄到,花钱不会太多,吾一问,牡丹皆前面修剪,后面即接头。吾往洛阳替汝弄花枝,须一家家收集,往返耽搁,不知几天矣,会有影响乎?” “有,然吾亦有保管之策,若三四日、四五日,虽有影响亦不重也,若长,则不易接活。” 朱三盘算了一下,三天肯定来不及的,不过放大到五天,应当还来得及。 “吾与三郎(三表哥)乃乡人,三郎与汝乃亲戚,吾不能害汝。吾二问汝,纵吾有策替汝弄到花枝,费用亦不菲也,牡丹接头艰难,又耽搁数日,汝能接活乎?”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经 刘昌郝三表哥问:“朱三,洛阳如何接头?” 洛阳如何嫁接牡丹呢? 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里记载了一段,春初时,洛人于寿安山中斫小栽子卖城中,谓之山篦子人家,治地为畦塍种之,至秋乃接。接花工尤著者一人,谓之门园子,豪家无不邀之。姚黄一接头,直钱五千,秋时立券买之,至春见花乃归其直。洛人甚惜此花,不欲传。 小载子就是野牡丹,欧阳修写得不清不楚的,也别指望他能写得清楚,别说他当时仅是钱惟演邀请到洛阳玩乐的进士,就是钱惟演本人,人家也不会将真正的奥秘告诉他。 真正的奥秘就是牡丹根嫁接牡丹的技术,用牡丹根做砧木有很多缺陷,根又细又硬,不利于嫁接,接得不好多半也会死掉。因为砧木不发达,长势也不好,容易退化。此外牡丹根做砧木,砧木到了春天容易发芽,分散接穗的养份,又要扒掉砧木的芽子,还不能松动其新长出来的嫩根系,比较繁琐。 直到后来,培育出凤丹几个适合做砧木的牡丹品种,才将牡丹根嫁接牡丹的难题解决。现在上哪儿寻找凤丹等品种,那只好雇人上山挖适合的野生牡丹根,再经过半年的培育,使其根部进一步粗壮,用其来做砧木。 且不说这种野生牡丹比较难找,整个嫁接过程也不科学,接穗死亡率高,甚至涂上乱七八糟的药汁,美其名曰药壅,使得嫁接成本越发昂贵,嫁接是牡丹最主要的繁殖方式,其技术落后,牡丹价格也自然变得高昂。 朱三说了牡丹嫁接过程,当然,比欧阳修写的要详细地多,但总体上相差不大。 最大的奥秘便是在这个嫁接的砧木上。 欧阳修那篇文章,刘昌郝未看到过。 不但欧阳修的那篇文章,宋朝有许多花木方面的文章,但与刘昌郝所说的或所想的不一样,我看了许多花木方面的书,从里面学了不少知识,然后就会种花了。 这些文章只能算是记叙文,不能算是技术书籍。不过刘昌郝只是寻一个借口,不让亲人反对与担心,也就无所谓了。这些文章他未看到过,但在手机资料里看到一段介绍,说是宋朝种牡丹始重嫁接,用野牡丹根做砧木。 “三郎,吾自有妙策。” “刘小郎,吾等说说无妨,一旦开始,花销便乃百贯、数百贯计。” “吾家无万贯家财,没有把握,岂敢花重金种牡丹。接头不劳君忧之,吾忧之乃汝用何策弄到其花枝。” “仅乃一想法也,李家八日后才赴洛阳,吾即去洛阳,归时与汝言之。” 他这不是好心,而是确实不敢答应。不管用什么方法得将花枝弄到手,否则刘昌郝会不会给钱? 主要是市易法将牙人坑苦了,被官府征召过去的牙人薪酬低,没有征召进去的,许多商货被官府大买办承包,严重影响了余下牙人的收入。千贯的买卖,怎么着也要拿几十贯的抽解,生活艰难啊,必须得上心。 “谢了,三郎,吾亦欲种三百亩五色瓜,欲托三郎替吾购买良种。” 宋朝不会有农科站种子站,只能委托人收购,委托他几个表叔,数量太多,有些不妥,委托给牙人则问题不大了,至少朱三有着充足的人脉。 “五色瓜,对瓜吾不大懂啊,三百亩五色瓜需要几多种籽?” “约需一百万粒种籽,母瓜本身优良,籽粒亦需饱满。” “须多,岂让吾一粒粒去数?” “花点时间,数上三五万粒,以此去估堆。” 那样会有很大的误差,但刘昌郝也不需要一百万粒种籽,五十万粒就足够了,然而这是种子,只能多不能少。 “好吧,”朱三答道,别以为简单,这么多五色瓜种籽,并且是优质五色瓜种子,得托人去慢慢收,收购回来还要慢慢数,数完了还要慢慢估堆,也很麻烦的。但想挣钱了,没法子。 “咦,须多五色瓜,刘小郎,汝……” “只能运到京城卖,吾家虽是岗陵地区,然离惠民河近,运输便利,到时还望汝做牙人与果子行谈判。” “彩,彩,”朱三开心地搓着手。 “抽解几何?” “皆是亲戚,好说好说,汝欲给吾几何?” “他人给汝几何抽解?” “交易数量大,抽解会少,数量小,抽解会多,交易困难,会多,交易轻松,会少,多者往往百里取十,少者往往百里仅取一二。” “若此,汝去洛阳之花销,吾来承担,再按照交易数额百里取三抽解。” 这次交易包括买五色瓜的种子,去弄牡丹修剪下来的花枝,购买牡丹、芍药、菊花的大株,又不在一地,不但交易困难,十分繁琐,前前后后可能需要一个多月时间,朱三想了想还是点头说道:“行。” 市易法后牙人、特别朱三这样的小牙人日子越来越难过,大株是又李氏花行占主导地位的,以及未来的盼头,甜瓜都交给朱三了,若是花种出来,必然还会交给朱三。冲着盼头,也不能言抽解低。 朱三留三人吃了午饭,刘昌郝丢了一锭碎金子给他,重新回到内城。 “昌郝,还去何处?” “书坊。” 书坊就是卖书的地方,不过京城大多数书坊略有所不同,他们覆盖了出版、发行与销售所有的环节,在店里是卖书的,散卖与批发,然而在京城某个作坊区里,他们还有一个用来出版的作坊,许多书坊还存有大量的石板雕版。 相国寺附近也有不少书坊,不但书与花,可以说整个宋朝除了不易存贮的外,几乎所有物产、奇珍异宝在这方圆三公里范围内能买得到,甚至能说这一带就是现在整个世界商业的精华。 书坊也要选择的。 刘昌郝转了好一会,走进一家书坊,这家书坊规模很大,正中坐着的掌柜大约五十来岁,与刘四根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咪咪相比,这个老掌柜给人一种很舒服的儒雅之气。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面相观人很不靠谱,但刘昌郝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 他走了进去,相比于尉氏两个小书坊,这家书坊规模要大得多,也有许多书籍。 他一边翻书看一边听着店里伙计与顾客的对话,很难看出一个人的好坏,然而必须得有一条,他们能做到和气生财!具体一点是态度好,不以衣冠看人。 京城士子多,不时有士子进来买书或看书。 刘昌郝忽然拧起眉头。 宋朝印刷术发展迅猛,几乎全国各地都有印书的作坊,书院,一些大型私塾,还有各地民营的书坊、书肆、书籍铺。也有官办的,包括国子监,据说国子监里藏有十几万块经史方面的石雕版,但是纸张有着严重问题…… 已经有了比较薄的宣纸,贵不说,也不宜印刷。竹纸也有了,然而技术未过关,一碰就碎,暂时不能用来印刷。印刷用的还是传统的麻纸、藤纸、楮皮纸,质量绝对是没有问题的,不用狠力都撕不碎,并且很厚,能当衣服穿,甚至能当盔甲,不如铁盔甲,但不比布盔甲差,又因为有融纸浆在里面,比衣服还要保暖。 无疑,纸的成本变得很大。 油墨跟不上去,那怕铜活字出来字都不敢印小,否则笔画多的繁写字便会印糊掉认不出来,因此一页一般只有一百来字,后来一页怎么着也有六七百字,字小的都超过了一千字,这意味着浪费数倍的纸张,纸多贵哪!有一门好处,看这种书不易得近视眼。 装订也有问题,但刘昌郝不确定是纸张原因还是油墨原因,不敢随便乱说。 所以书籍贵得怕人。 刘昌郝还忽视了一条,盗版。 宋朝书商也防盗,一般在刻书时,他们会在首尾刻一图记(防伪标志)与牌记,牌记会载有出版人、刻书人、出版日期以及防盗宣言。“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得覆版”。我这本书已在官府哪里备了案,你们不得翻印。 官府也查盗版,查到后销其雕版,然而不管用,各地都有盗版商,特别像苏东坡这些大文豪,盗版商专门盯着他的文章,然后苏东坡无奈地说:“某方病市人逐利,好刊某拙文,欲毁其板。” 书的成本除了人工费,纸墨外,还有雕版的成本,卖得越多成本分摊得越低,反之盗版风严重,卖得少,成本就会越高,书价居高不下。如王琪出任苏州知府时,将自家珍藏的杜甫诗集拿出来印了一万本,每本20册,以一贯钱的价格销售,因为便宜,瞬间抢之一空。实际不管多少卷,这本书不过十几万字。当然这是诗集,占纸张,不大好说,可七十几万字的《汉书》竟然售价五千文,一头大肥猪也不过三贯来钱。 但宋朝已经比以前朝代好得多,特别是上古时代,只能在竹简上抄书。 刘昌郝来到掌柜面前,他只能从衣着区分出此人是店里管事的人,究竟是东家雇来的掌柜,还是东家本人,那就不清楚了。 “徐大丈人,吾著写一本蒙学,欲托贵家印发。” 老人姓徐,是别的顾客呼出来的。 “让某观一观。” 不能说轻慢,也不能说有多尊重,毕竟刘昌郝岁数太小,“美丽”的相貌又颇让人无语。 刘昌郝拿出那本三字经,实际就是几张纸,只有几百字。 老人愣了一下。 自东汉起,“经”的地位越来越高,不管是儒家或佛道。 如佛教,中国也著有许多佛教书籍,然冠以经的只有一本,禅宗六祖慧能的《坛经》。 或者其他方面的,如两晋大学者郭璞所著的《水经》、《葬经》,扁鹊的《难经》,宋人根据华陀遗著整理出来的《中藏经》,算经十书(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张丘建算经、夏侯阳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经、缀术、五曹算经、孙子算经)。 搞不清作者的《青囊经》、《山海经》、《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等等,与儒释道无关,但在学说史上有着极其祟高的地位。 儒家公认的只有十三本书是“经”(易、尚书、诗经、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传、春秋公羊、春秋谷梁、论语、孝经、尔雅、孟子),三字经可能是宋末大儒王应麟写的,但原来的名字未必叫三字经。 当然,随着三字经的流传,大伙对它冠以经命书名也没有争议了,因为它就是蒙学上的明珠、皇冠、“经”! 刘昌郝没有弄清楚,大咧咧地在书名字写下了三个大字:三字经。 徐掌柜还没有看到内容,只有薄薄的几张纸,这个无所谓,因为这时代许多书籍皆不长,如周师厚的《洛阳花木记》仅六千余字,也有更长的,南宋史铸所著的《百菊集谱》长达四万两千字,但有许多是更短的,唐庚的《斗茶记》只有四百字,范成大的《桂海果志》《桂海花志》只有六百字。 与长短无关,徐掌柜直愣愣地看着那个经字……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臣与民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仅只几张纸,徐掌柜索性将几张纸于柜台上摊开。 这本三字经,刘昌郝做了一些修改,从宋朝到民国那一段历史肯定删略了,另外将君则敬、臣则忠的臣改成了民。 徐掌柜一眼就看到了,问:“小郎,三纲者,是君为臣纲,非是君为民纲。” “三纲者乃董公之语,然东汉亡于何?” “外戚,宦官,乱民。” “民何乱,豪强兼并,豪强是臣也。隋亡于何,民乱。唐亡于何,不独是藩镇割据,宦官专政,主要亡于乱民黄巢也。秦亦如此,虽秦暴政,亦是于民乱。” “董仲舒及孟子乎?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重民生国必亡,君须敬民乎?” 放在清朝,不用走出去,刘昌郝可能就因为这句话掉脑袋,在宋朝问题不大,那怕苏东坡那样的大嘴巴,不过弄到黄州,依然乘舟散发、吟风弄月。 “若此,若此。” “大丈人,吾非臣,汝非臣,然吾与汝又皆是臣,吾所谓民,包罗百姓、勋贵、士大夫,民安国才能安,故吾将臣改成民。” “有理,作跋作跋。” 跋就是跋文,放在文章或诗词前面的小序,如《岳阳楼记》前面的“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属予作文以记之。”它就是跋文,而非正文。 刘昌郝看着徐掌柜激动的神情,突然一哆嗦。 后人对王安石变法有许多争议,王安石变法用心确是好的,但有些变法很不妥当,如保甲法,另外在宋神宗逼迫下,越来越敛财,比如刘梁村,不但刘家,其他人家也增加了许多负担。所以高滔滔起复司马光,自洛阳到开封,父老相迎于道。若是司马法对王安石变法进行一些改良,宋朝就能翻开新的篇章,但大伙皆没有想到迎来的不是一个君子,而是一个戾气冲天的老阴哥。 这就是眼下真正的民意。 你王安石不是推崇孟子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重民生国必亡,民呢,民生呢。 刘昌郝可不想做一个反王的急先锋,想找死啊,他连忙说道:“大丈人,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吾人小言微,若是作跋说出,争议更多。” 其他人也围过来看,一个长相俊的锦衣青衣也发出同样的疑问:“君则敬,民则忠,是臣则忠吧” 只要改了,必然会有争议,然而别人能争议,刘昌郝自己绝对不能多说。 “蜀汉先主逃亡时襄阳十万百姓跟随,先主不愿舍弃,说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人就是民。唐太宗惩于隋亡之戒,说民能载舟,亦能覆舟,而非是臣能载舟,亦能覆舟。” 三纲是董仲舒提出来的,董仲舒能有刘备牛么?能有李世民牛么? 有几个士子迷茫。 锦衣青年又追问一句:“置臣于何地?” 看你长得眉清目秀的,怎么是一个扛精! “臣亦是民,然非是普通之民,其乃是国家、君王之耳目臂膀,是君王与百姓最重要之纽带。虽如此,亦不能忽视普通百姓,九层之台,累土为基,君是台,民是基,君王残忍,民不忠,基之离心,台崩矣。” 只能这样含糊地解释,毕竟大环境不一样。 宋朝在许多方面做得还是不错的,特别是一个平民化,如登闻鼓的“与农民等”,由是国内各个阶层矛盾不是太尖锐。但从宋仁宗晚年起,这种良好的氛围在渐渐败坏,不但司马光反对贩夫罗卒穿罗袜,其他的旧党如张方平、文彦博等大佬同样反对普通百姓穿着豪华的衣服、绫罗,乘坐“超规额”的车子,以便做到“尊卑有序”。 所以才有了一段著名的对话,宋神宗说,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文彦博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管老百姓便不便!士大夫便才是重要的。老百姓呢,刍狗。 那么究竟是君臣一体,还是臣民一体,实际上在刘昌郝心中是君臣一体,非是臣民一体,然而站在国家层面上,需要的就是这份虚伪。文彦博说的是实话,很真诚,却特么地混蛋与嚣张。 新党同样没有将平民真正当成一回事,否则王安石只要扛着宋神宗敛财的急迫心理,变法就能做得更好。这些更不能说了。 至于九层之台,原句是老子说的,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与李世民所说的民能载舟,亦能覆舟是一个意思,即便放在文彦博司马光面前,他们也不敢反驳。 反正这一改,肯定有争议,争议不怕,然而不能作跋,一旦作了跋,无论他如何诠释这个臣改民,不但事情多,争议也会更多。 虽然宋朝士大夫就是宋仁宗给生生惯坏了,但在这一刻,刘昌郝忽然怀念宋仁宗了,至少在宋仁宗时,无论自己写了什么,都不用害怕。 锦衣青年也不能反驳,呵呵一笑,懂的,虽然你说的有理,可是董仲舒的三纲已经让你换了模样。 徐掌柜接着看下去。 后面就到了“赤道下,温暖极。我大宋,在东北。” 他的表情很平静,刘昌郝心中讶然,实际刘昌郝还是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关于这个问题早就有人提到了,《汉书》里说:立春、春分,月东从青道……立夏、夏至,南从赤道。《后汉书》里说:赤道横带浑天之腹,去极九十一度十六分之五。孔颖达注疏《洪范》又说:正当天之中央、南北二极中等之处谓之赤道,去南北极各九十一度。 赤道在南边,分天地南北,中国自古又有太阳从东边升起的说法,按照这个理论,中国必然位于大地的东北方向。 刘昌郝下载的这版三字经也有注释,但是简陋版,注释的不多,没有注释到古代赤道一词的来历,让刘昌郝懵逼了。回到刘梁村后,他还是要看书的,早晚会看到这两处的记载。 大环境上,臣与民方面对刘昌郝不利,另一条却很有利。 宋初的文风重外表华丽不重实质,宋仁宗前期,石介为此刻意炮打杨亿,穷研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篡组,刓锼圣人之经,破碎圣人之言,离析圣人之意,蠹伤圣人之道。 那时候的文风是以杨亿为代表的绮靡文风,华丽雕琢,艰涩难懂。实际杨亿本人文章写得还是不错的,雍容典雅,贵气逼人。然而其他人那有他的才气,为了追求言语华丽,对仗押韵,于是拼命地往里面塞自己都不懂的东西,造成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文章空洞无物。这才引起各个文人的反感,石介、范仲淹、欧阳修等人才发起古文改革。 但就是范仲淹本人文风也没有完全变过来,且看他《岳阳楼记》的正文,一直延续到嘉祐二年欧阳修主持的那届号称史上最牛的科举,几个太学的士子为了抗议古文改革,想要跳汴水自杀。 还有一个例子,如李白的《静夜思》,后来人人都会背。 然而在宋朝受欢迎的是《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相反,因为静夜思朴实无华,在宋朝没有多少人注意。 但到了熙宁时,大伙已经对这种朴素的文风不再排斥。不排斥,就能看到这本书的许多本质,况且徐掌柜本身是书商,让他写未必能写好,但让他审书,其嗅觉又远胜于其他人。 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徐掌柜合掌道:“乃是一本好书。” “佳乎?”一个青年士子问。 他犯了与窦建仪一样的错误,以自己的学问、眼界去审视这本书。 徐掌柜微微一笑:“其非是给大人观阅,而是给孺童学习之蒙学。” 小孩子会喜欢什么书,一是有趣,二是琅琅上口,三是通俗易懂,若是这三方面全部占全,再沾上言之有物,有一定教育意义,那么就是一篇优秀的蒙学。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千字文、百家姓、唐蒙求与其他一些已经出现的蒙求,还有一些更冷门的蒙学,皆不及三字经。 不是所有士子都反应过来,可有一些士子已经反应过来。 再说刘昌郝长相娘不娘的无关,人家年龄才这点大呢。 锦衣青年立即恭敬地问:“兄台尊姓大名。” 书上没有留下刘昌郝的名字,只在三字经下面用小字留了一个号,一个刘昌郝恶搞出来的号……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雇人(上) 号是四个字:西坡居士,土山在他家的西南边,苏轼会不会有意见,等几年后他到黄州再慢慢琢磨吧。 “不敢,吾名刘昌郝,表字有宁。” 徐掌柜问:“刘有宁,汝欲得几何润笔费?” “大丈人,吾家乡贫苦,众多孺子读不起书,家境尚好之孺子纵进学塾,亦舍不得买书回来看。吾不求一文润笔费,只求贵坊发行后以低价售之。” 实际刘昌郝也想要稿费的,马上他会用到许多钱,关键他没名气,短短几百字,能给多少稿费,不如占一个道德高度。 “何价?” “大丈人,刊印成本吾亦不知也,如何知售几何?其价大丈人自订吧。” “汝乃何处人氏?” “大丈人,吾著此书用意有二。千字文与蒙求,稍大少年易懂也,稍小孺子便觉深奥无比。百家姓,稍小孺子读之琅琅上口,稍大少年会索然无味。缺少一部过渡书籍,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吾在乡里看到一些豪强巧取豪夺,贫户亦非全是善人。虽各圣人文章不乏教化内容,然能看懂之皆为成人,人性养成,再难改正,其从孺子时始教善育德,乃最佳不过。各种蒙学,千字文受两晋玄学影响,教化意义不大,蒙求用典太多,杂乱无章,百家姓只有姓氏。故吾不自量力,试图将趣味、教化、知识与半大孺子过渡蒙学融合一起,著一篇短书……” “汝过谦。” “非谦,天下读书人不知凡几,又有几人能换取功名?吾一直以为读书真正用意为开智、为做人,岂是一本薄薄小书能做到的?” 我要稿费,这家掌柜会给多少呢?几十贯总的给吧。不过不要稿费了,进一步占据道德高度吧。 竟然有这种言论? 大伙一起听懵掉,甚至都让他们产生振聋发聩的感觉。 但梁小乙居然听“明白”了,因为这恰是刘家的遭遇与写照。 “蒙学之承上启下、让孺子学到一些教化,顺便普及一些历史、地理、天文、诸家、农业等基础知识,让孺子从小懂得一些世务,而非扬名,此乃吾著此书之用意,与乡里姓氏并无关系。” “吾岁数小,无名无誉,才华浅薄,此书刊印后会引来世人万般讥笑未可知也……乡里姓氏勿用言之,大丈人权当其是汝自捡之。” 大伙皆肃然起敬,这样的“高人”极少极少,终是有的,但不管是谁,都值得敬重。 “立契立契。” “吾不欲以其来谋利谋名,大丈人承诺以低价发行,何须立契。” 立契? 只要刘昌郝一拿笔,马上就露相了。 不但不敢立契,连家里的住址都不敢泄露。 宋朝游学风气浓厚,留下姓名住址,必然有一些闲得蛋疼的士子上门交流。无论谈诗词歌赋,还是经义文章,同样的,只要刘昌郝一开口,还会原形毕露。 就如这个君臣或君民论吧,往下说,就会轻易地说到董仲舒所著的《天人三策》、《春秋繁露》,孔子的《礼记》、《论语》与《春秋》里面的一些知识。 不求倒背如流,能理解每一句的意思,最少得知道大约的内容与主要思想。若是辨得深,涉及到的书籍典故会更多,不论辨还好,只要一论辨,刘昌郝准会傻眼。 ………… “会不会乃是其窍之?”看到刘昌郝三人离开,一个士子说道。 窦建仪忽视了这本书,主要是因为它文字太过朴素,理论上,刘昌郝自己似乎也能编得出来。或者换成菜根谭,一上来便来一个“事事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若业必求满,功必求盈者,不生内变,必召外忧。”再看看刘昌郝的相貌与年龄,徐芥方必然会大呼,这是神马东西! 但京城不乏有眼光的人,比如这个士子,虽然它文字朴素,却让他嗅到了一股温厚老成之气,不大像是一个少年人写出来的。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书是另外一个有学问的长者写的,让刘昌郝偷来,不为钱,但可以扬名,至少刘昌郝丢下了一个西坡居士的号。 徐芥方摇摇头:“不会,若是别人所著,只要某大量发行,原著即知晓,后果是扬名,扬之却是丑名,此子举止温文尔雅,谈吐老成高洁,不会不知此中利害关系。” 这些理由都无所谓,就是偷来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徐芥方又说道:“此子又随意作出一首小诗。” “咦,是啊。”诸士子一起醒悟过来。 朱熹写的是他读书时的感受与心境,放在刘昌郝这里,则成了另外一种意思,让小孩子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不但得有好的老师,还要有好的教材。我这本书就是好的教材,是那源头的活水。 有才情的人多少会有一些傲气,否则人家也不会以经命书名了。至于不想说住址,多半是人家怕麻烦。 锦衣青年挠了挠头说:“小诗颇佳。” 岂止是不错,若是论地位,它至少能排进宋诗前五十位。 ………… 走在路上,刘昌郝三表哥心里犯嘀咕。 不要小看了这些大书坊,可以说个个都是卧虎藏龙之地,包括店里的伙计有的都不简单,更不能小看店里的客人,在这里客人中往往就会有一二博学多才的士子。 能让这么多人都交口称赞,可想这本小书的价值。 难怪他刚才牛哄哄地说真正的幻术是学问,三字经与种花有毛关系?然而现在刘昌郝在他眼中变得高深莫测。 连梁小乙也在心中产生怪怪的想法,难道自己这个发小被知县一顿打,打得脑袋开窍不成? 刘昌郝之所以抄袭这本书,不是谋一官半职,也不可能靠一本三字经就能换来一官半职。但心中隐约地感到这本书发行后,会给他带来诸多好处,好处来了,三表哥与梁小乙不再质疑刘昌郝能不能种出牡丹与五色瓜。 半路上,刘昌郝又买了一个五色瓜,甜度与尉氏的差不多,口感还不错。 后来的甜瓜种子越来越优良,却多是大棚种植,放在大棚里口感必然好不起来(缺少光合作用),还拼命地打膨大素、催熟剂,卖相虽不错,但让刘昌郝感到还不如他小时候的土香瓜甜。有甜的,弄不好又是打了人工增甜剂,瓜农自己都不敢吃。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五月风调雨顺,加上官府软硬兼逼的规劝,大多数流民回家。不过那时什么也种不下去,于是还有一些流民继续逗留在京城,有手艺的卖手艺,有姿色放得开的卖姿色,有力气头脑灵活的替人家做短工,什么都没有的直接乞讨,但再过上一段时间,这些流民基本上都会返回故里。 总之,无论是牡丹或是流民,时间比较及时。 “劳烦鲁里正,”刘昌郝拱手作揖。流民也不是好请的,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刘昌郝只好让大表叔请鲁村里正相帮,有里正出面,说明刘昌郝是有根底的人,才会有流民愿意随刘昌郝去刘梁村。 大表叔说明来意,鲁里正立即答应。有一个很不中听的比喻,古代流民如同后来各城市的流浪狗,虽不中听,性质真的差不多。有人慈悯的,有人痛恨的。 慈怜的是这些流民确实很可怜,痛恨也有痛恨的原因。都饿得卖儿卖女,必然会有偷窍撬拿的,严重骚扰了当地人的生活。 作为里正,他甚至巴不得刘昌郝将流民一起带走。再说刘昌郝一家也算是鲁庄的亲戚,不是外人,顶多说一个在东郊外,一个在西郊县,都是京城人氏。 一行人五丈河边,河堤上搭建了许多灾棚,有官府建设的,有灾民自发建的,每天于粥棚子放粥,有官府的粮食,也有一些善人家捐的粮食,鲁里正将各户流民召集,让刘昌郝说他雇人的条件。 家里有地,或者有较好的宅子,或其他财产,就不要走了。实际上留到现在还没有回去的,家里面哪有什么财产。但得说清楚,否则就是一个牵挂,年光好了后刘昌郝留不住。 去了刘梁村后,刘昌郝会给他们盖房子的材料,包括草、苇席、木头与钉子,不过房子得由客户自己来盖。 先行盖的房子肯定不好,刘昌郝手里的钱是当本钱的,而不是用来救济的。等辰光好了后,再替这些人盖上好一点的房宅,这个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真好了后,那就是一个惊喜。 住的问题得解决,次之就是薪酬。 成年丁壮、妇女一年分别给粟麦各四石、四贯钱与粟麦各三石、三贯钱。这时代半大的孩子也要干活,稍小一点的可以放牛割草,稍大一点的可以当成半个劳力,也会给一些钱粮,不过要少一些。若是有一些技艺在身的,如懂得木匠活或瓦匠活,或擅长种花种菜的,或妇女手巧的,待遇还会加一点。 刘昌郝还会拿出两分田给他们做菜园子,在农村特别在这时代可没有退休的说法,活到七十岁干到七十岁,活到八十岁干到八十岁,除非病重倒下,所以老人的待遇,得看他们的年龄与身体状况。 契约一年一签,表现好的会加酬劳,表现不好的刘昌郝则让他们滚蛋,或者对刘昌郝不满的自己也有权利走人。 里正点点头,得签契约,否则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 几百个流民先是面面相觑,有人问在哪里,这不能骗人,刘昌郝老实地说,在尉氏西北,离京城只有几十里路,具体几十里,刘昌郝也不清楚。 有人问钱粮什么时候发放?肚子都饿得咕咕作响,这是很关心的问题。刘昌郝说每月月头发放当月的钱粮。 有人又问遇到灾害怎么办?今年旱灾将他们吓怕了。刘昌郝说,与你们无关。 又有一个人说,待遇太低,在京城干活怎么着一天也有两百文。 刘昌郝不答,里正却气怒了,说:“汝是一个好吃懒做汉子。” ps:谢谢终于有时间了,我为午后而来的打赏。 跪求一下推荐票与收藏,不然始终冲不上榜,连推荐都捞不着……汗一个。 正文 第三十章 雇人(下) 不能算是好吃懒做,而是脑回路不一样。 京城做工的工钱确实高,日工钱普遍在两百多文,高者能达到三百多文,然而京城消费几何?吃的贵,喝的贵,住的贵。这些短工不是天天有的,一年能做两百天就算是不错了。 还有团行呢,让团行出一些钱粮救助他们愿意,然而冒然一个陌生人去抢他们的活计,那会打死人的。所以想抢短工挣点钱有力气还不行,还得有头脑,做的还是很苦很累工钱很低的活计,说不定还会遭到当地人的盘剥。 两者非得相比,肯定比刘昌郝开的薪酬高,可这是官府与善户救济的,否则什么都要买,靠这点工钱,一家人多半还会饿死。 其实刘昌郝给的待遇很不错了,如一家五口人,一个老人、夫妇二人和两个孩子,怎么着一年也能得到二十来石粮食与十来贯钱,赋税又是由刘昌郝扛的,整相当于农村四等中户人家的收入。 这是刘昌郝打算种经济作物的,若是种粮食,刘昌郝不要说收益,得拿出钱来倒贴。 且看梁小乙,听后不由地直皱眉头,一脸的担心。 不是所有人脑回路都不正常,许多人醒悟过来,但有的人仍不放心,尽管写了契约,鲁庄的里正做保人,现在隔了近百里路就像隔着一道天涯一般,太远了又是异地他乡的农村,于是开始议论。 梁小乙气愤地说:“昌郝一家三代积善,汝等真是小人之心!” ………… 刘昌郝看着秦瓦匠,第一个想法是块头真大,几乎能与李阔海相比,第二个想法是不解。 秦瓦匠不但块头大,还说他瓦匠活很好,连鲁庄的里正都替秦瓦匠做了证明,又说秦瓦匠还是一个热心的人,时常帮助一些河堤上的流民。 “秦瓦匠,吾有几个问题能问汝乎?” “行。” “吾所言手艺活,乃指会一点,手艺活佳者,不论于何处皆会有活路,吾所开薪酬虽不低,然手艺佳者不会心动,且汝年富力强乎,汝何以动心?” 是啊,连鲁庄里正与大表叔都怀疑了。秦瓦匠嘴角嚅嚅,他忽然将刘昌郝拽……不是拽,几乎是拎,拎到一边去,刘昌郝脸都让他拎黑了。 “少东家……” “吾非是汝之东家。” “阿郎,吾说了,汝须替吾守密之。” “行。” “吾乡乃重灾区,三月竟有饥民活活饿死。吾乡有一大户,家里囤积许多粮食,村户上门苦苦哀求,乞其放少许粮让大伙得活,真不行,赐少许干粮,大伙带着去他乡乞食。谁知其不但不给,反派恶奴殴打各个村户,吾刚巧路过,看不过,将几个恶奴打倒在地,又带着大伙将其家粮仓打开强行放其所有囤粮。” 刘昌郝脸更黑了,大哥,难不成你想当瓦岗寨的英雄好汉? “其家于吾乡颇有势力,吾放过粮后,只好带着一家亦逃流到京城。秋天渐降,流民陆续回家,吾也呆不下(不便藏身)。” “不止吾,此处亦有一手艺好的。” “谁?” 秦瓦匠转身离开,一会儿提了一个中年人过来,其实这个中年人块头也不小,但遇到了秦瓦匠也无辄啊,秦瓦匠将他放下后,此人气呼呼地说:“汝个粗货!” 秦瓦匠嘿嘿一乐:“阿郎,庄木匠木匠活绝佳,发妻过世,又娶一小娘子,因其美艳,引起村上保正垂涎,用上番与教阅屡屡勒迫庄木匠,庄木匠被迫无奈,借助灾情,随流民逃到京城,欲在京城谋生,然京城居之不易也。” 不是不易,而是今年流民多,无疑给京城百姓带来了治安以及其他方面的困扰,又没有一个熟人带着,这种情况下,有能力的人能捞到一些短工做做,想别人收留,那是不可能了。 “阿郎,汝在吾等中挑三拣四,无非欲选几户忠厚老实能干活人家,为何不选吾与庄木匠?” 庄木匠眼睛忽然一亮,刘昌郝说的条件他也听到了,但让他动心是不大可能的,不过呆在五丈河边,迟迟找不到落脚之地,让他有些焦急。虽然刘昌郝开出的条件不能让他心动,也能凑合,再说养花种瓜总有冬闲的时候吧,那时候自己接一些私活,收入同样能跟上。 “秦瓦匠,汝有一手好手艺,热心肠,吾甚喜之,吾家三代积善,亦非汝乡恶户,然吾家、特别吾阿娘性格安静……” “阿郎,放完粮后吾也后悔,”秦瓦匠老实地说。 打架不要紧,只要不将人打死打成重伤,官府来都没办法。主要是打人后的放粮,听上去很威风,似乎也没有做错,毕竟人命关天,但刘家需要的是老实能干活的长工,非是瓦岗寨的英雄好汉。不过秦瓦匠的手艺,以及他的块头,也让刘昌郝舍不得。 宋朝与唐朝不同,准许百姓流动,外出的百姓称之为浮客,有的经商,有的到各个城市打工,就像现在的开封城,一百多万人口,六成是浮客,官府与主户也不得阻拦,只有一个要求,田地的赋税必须要交纳,不得抛荒,一旦发现浮客抛荒,官府立即将其田地收为国有。 还有一个人性化的措施,有的浮客在异地他乡没有混好,日子过不下去,官府发现后会劝返,但不是强行的劝返,不回去也行,回去了则会发放一些粮食种子农具,以保障收成到来前一家人不要饿死。 也准许百姓迁徙他乡,但必须居作一年后,才准许在当地落户附籍,也就是刘昌郝还有一年的观察时间。 “好吧。” 刘昌郝继续挑人,仅是这个棚区就有不少流民,不是人人都能要的,皮笑肉不笑的妖艳货色刘昌郝不敢要,桀骜不驯、就差在额头上写着老子天下第一的人刘昌郝不敢要,一脸深沉、看上去就知其人一肚子心机,刘昌郝也不敢要。同时一家人也要健康,像刘昌郝自家这样,病的病,弱的弱,刘昌郝也不敢要。 必须成家立业,有老有小,成家立业了才会稳重,能带着老人逃荒的,最少有孝心,有孝心的人纵坏也坏不到哪里去,都有孩子,有了孩子就有了努力的动力。 挑了好一会,又挑了褚氏兄弟、武平、赵二灶、韦氏兄弟、王叔、张德奎、李大强七户人家,若是包括老人妇女与半大的孩子在内,都有四十多个能干活的人,刘昌郝请鲁里正写契约,九户人家中还是有人识字的,然而刘昌郝很粗暴地说,考虑到多数人不识字,大家一起按手印……他也按。 “回去得练字了。” 刘昌郝让九户人家收拾行李,忽然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子来到他面前跪下:“哥哥,买了我吧。” 灾年会有一些人活不下去卖儿卖女,但还是刘昌郝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一边用眼睛寻找小女孩家的亲人,一边说:“吾不买人。” “叔父,买了我吧。” “吾为何买汝?” “汝买我,钱给娘娘看病。” “汝娘娘呢?” 小女孩将刘昌郝带到不远处的一个草棚,站在河堤上还好,进入棚区,立即传来一种又酸又臭的味道,刘昌郝差点想掩鼻而走。他强忍着这股腐霉味,向草棚里看去,棚城有一病怏怏瘦削的少妇,看上去与谢氏年龄相仿佛,但比谢氏还要瘦弱,她身边还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小男孩流下了鼻涕,用袖口去擦。 刘昌郝看了看小女孩子,又看着她的母亲与弟弟……然而他是来雇人做活的,不是救人的,也救不起。于是他从梁小乙肩膀上拿下两贯多钱,,放在少妇身边。 少妇坐了起来说道:“小恩人,奴家不要汝钱,只求汝将兰兰与年年带走。” “吾家非是大户人家,不需要僮仆奴婢,亦不会买人,钱乃是吾送给汝的,汝拿去看病。” 少妇也跪下,说:“小恩人,谢汝好心,小女子收下汝钱,也用不了多久,还是等死的命,奴家死了不要紧,两个孩子如何是好?” 随即,伏在地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刘昌郝看着秦瓦匠他们问:“汝等谁与其相识?” 张德奎将刘昌郝拉到一边,他块头也很大,若说秦瓦匠是巨人,张德奎则是一个亚巨人,张德奎说:“盖氏与吾乃同村人氏。” 春天大伙来到京城,天天吃粥,有时连粥也吃不上,于是有不少人去了洛阳。张德奎他们肯定没有走,不久,朝廷主动雇佣一些流民做工,工钱低的要死,但比等死好,许多人去做工。 盖氏丈夫未死时也在做工,替朝廷搬卸货物,朝廷给的工钱少,盖氏看病又需钱,盖氏的丈夫偷出十几匹绢,想替盖氏看病,结果被监工发现,活活打死。还是张德奎等灾民平时自发地给了一些帮助,不然这一家四口全会下海。 刘昌郝听后犯难,刚才梁小乙说过,他一家三代积善,不救,马上自己打自己脸。 救吧,一个病妇人两个孩子,救回家能做什么?不但要提供他们衣食住行,还要帮助盖氏看病。并且仅是这一块,就有好几户人家与盖氏母子三类似,一旦救了盖氏一家,马上大麻烦就来了。 想了一会,刘昌郝将九户家主喊到一边说:“吾家非是大户人家,无财力赈济他人。张叔父,吾在前面等汝,汝等将行李收拾,即带着盖氏一家离开。”然后又感谢了鲁里正,与几个表叔辞别。 “走。” 得快点走,不然后面会有好几户与类似盖氏一家的流民跪求自己带上他们。 ps:熙宁七年旱灾很有名气,但在宋朝不算是特大旱灾,如宋真宗那场有名的旱灾,宋仁宗亲政时那场浩大的旱灾,甚至都不及宋神宗才即位那场旱灾,那才叫走投无路。因为是区域性旱灾,到了春天,河北路与京东路灾区百姓听闻京城未受灾害影响,一起来到京城。二易三易回河之前,这里乃是宋朝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之一,上百万灾民来到京城,几乎使京城瘫痪。 古代只要统治者不昏庸残暴,都准许甚至主动组织百姓遇灾时到宽乡就食,宽乡有粮食,还有运输,不提官吏贪墨,也节约大量的运输成本。 百姓聚集于京城乞食,官员无奈,宋神宗赈灾又不给力,灾民又于京城听说洛阳那边更未受到灾害影响,又涌向洛阳,宋神宗听后大喜,赐灾民路上的干粮,鼓励百姓去洛阳乞食。但灾民太多了,王安石便想出一条超前的举措,以工代赈,让灾民修桥铺路,建房屋宅,或者做其他的工。 这样做有两个用途,换宋朝以前的做法,会将大量灾民编入厢军,俺正忙着裁减军队呢,做工了,不用编入厢军,会节约很多钱。王安石多半是无辄,因为宋神宗明知道灾害已发生,还向中书要钱,只好各方面省钱。其二便是进一步分散灾民,灾民不聚集,便不会爆发大规模的起义……关键是宋仁宗才死十几年,宋仁宗是如何救灾的,朝廷这么做,一下子引起士大夫的普遍愤怒。郑侠是傻子,被人当抢使唤了,然其背景却是许多人对这次灾害爆发时朝廷表现的失望。 宋神宗自身生活不奢侈,之所以敛财,乃是一个梦想,这个以后再说。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偷菜 “谢过大夫。 刘昌郝从医馆里出来,抓药,又买了几样东西,吃饭,上船。 张德奎搓着手,仅是看病与抓药,刘昌郝就花了好几贯钱,不是花钱,而是将盖氏一家带回去能做什么?刘昌郝出的薪酬对于秦瓦匠庄木匠来说,两家皆不大动心,若不是出事,两户人家在当地也算是三等户,然而对于其他各户人家,那太优厚了。 刘昌郝不是他祖母鲁氏,若是家财万贯,做做好事,自己钱都不够用,怎能帮助别人,不过带回来也就带回来了,拍拍张德奎肩膀说:“张叔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吾帮不了许多人,然吾将汝等带回来,则是一家人,勿说见外话。”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张德奎不及秦瓦匠高大,但估计也接近一米九,虽然刘昌郝在拍张德奎肩膀,却不得不踮着脚。 “汝等好将破烂衣服扔掉。” 出来就食,无外乎仅带着一些衣被与干粮。不全是破衣服,然而大多数人在做一件事,乞食,就是讨饭。既然在讨饭了,那能穿好衣服,净拣破衣服穿,好引起人们的同情, 加上营养不良,面黄饥瘦,才有了郑侠的《流民图》,不要小看了这幅流民图,也不完全指责郑侠是一个书呆子,仅看到事物的表面,被人当抢使唤,宋神宗与王安石也要负主要责任。熙宁七年的国库不是熙宁初年的国库,已经渐渐充盈起来,多拨一点钱粮赈灾会死人哪! 准备落户刘梁村了,用不着卖惨。 有男有女,这不要紧,各户人家也有被子,将船舱一隔两半,重新换上了衣服,许多人衣服还是不好,但比前面中看多了。 秦瓦匠带着大伙,将这些破衣服烧掉,不仅破,还有着难闻的味道。 船发。 天色渐黄昏,这时候的夜晚气温是刚刚好的,不冷又不热,就是蚊子讨人厌。 船泊好后,天还未亮,刘昌郝带着大伙摸黑走路,一边走一边将大约情况说了说。 “小乙哥说吾家三代积善,不敢说是乡里大善户,亦委实做了许多善事,汝等去吾家后勿用担心。吾以后不止如约发放契约上薪酬,若收益高,亦会发放更多奖励。反之,吾好汝好,大伙才能更好。” 我对你们好,你们也要对我好,干活勤快,大家才能更好,只是刘昌郝稍稍说的有些委婉 “少东家,汝放心,吾等皆是忠实人家,会好好干活。” 刘昌郝点点头。 说农民就是老实人,那简直对世务不懂。 只能说相对于城郭户,因为眼界不同,“老实的农民”比例会更高一点。 这几户人家都是刘昌郝挑了近半天才挑出来的,应当没有多大问题,不过话得说清楚。 “吾家有69亩老桑园,一个可供浇灌蓄水塘,6、7亩大小,32亩半水田,二等田,然对比于一些土地肥沃地区,其仅能勉强相当于三等田,392亩旱田,旱田好坏不一,总体算是薄劣之耕地。余下者还有四座土山,山上有一些松柏,仍不能得计,一百七十多亩坡地,虽作为五等地划到吾家田薄上,却一直荒废。” “因吾家租子比较低,仅能勉强保住赋税,以前吾家主要收益是来自桑园子,其次是一个小木炭窑。” “原先吾在县城读书,阿娘与盖娘一样生着病,也在城里养病。今岁家里出了一些变故,小叔父带着一家人离开刘梁村,至今下落不明,吾只好与阿娘回来。” “今岁汝等家乡旱灾严重,刘梁村影响却不是太大,顶多夏收略有影响,吾家几乎免掉八成租子,吾回家后,因孤儿寡母,又好名声,乡亲继续闹着免秋租。” “吾迫于无奈,只好将地收归,又将汝等请回家。” 不闹着减租子,刘昌郝也会着手收地,但顺序颠倒一下,刘昌郝便能占据大义。一行人来到紫峰口,刘昌郝又说: “今岁种瓜种花来不及,然秋冬汝等亦有许多事去做。吾家耕地总体较薄,欲要种好瓜花,地收归后,先得深耕酥冻,还要准备充足肥料。” “刘梁村地虽不好,可有一个重要优势,离惠民河近,然从村子到惠民河四里路,路况亦不佳,特别此段山路,路亦要解决。” “以及盖房子,修山塘。” “昌郝,汝大母修的山塘?”梁小乙担心地问。 “是也,大母思路是对的,方法却错了,亦舍不得成本,于是失败。” “盖房子快,”秦瓦匠说。 什么样的房子,刘昌郝在五丈河堤上便说了,才开始处处要省事,只能盖“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也就是简单的草棚子,仅是十户人家,还不是三下五除二的事。 “秦叔父,非汝所想房宅,至少土坯梁柱皆齐全。” 是草房子,但是比较正规的草房子,请外面的流民做长工,有许多好处,最大的好处,他们只能依附于主家生存,是一个整体,当然,也不会发生前几天刘梁村刁难、吃大户的现象。缺陷是不知根底,多数中国人根土观念重,有留不住人的几率。 想要留住人,各方面都要跟上去。但盖这样的房子,那怕是草房,速度也快不起来。 来到刘梁村,村子很贫困,但刘昌郝早说了,况且十户人家除了庄秦两户外,余下的哪家情况好? 谈不上惊喜,也没有失望。 两只小狗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边奶声奶气地叫着,一边兴奋地摇着尾巴。 刘昌郝摸了摸它们的脑袋,打开小叔家的门,点亮油灯,抱来麦秸铺地铺。 然后男女分开睡,这段时间只能凑合着,至少比睡灾棚强。 大伙开始干活,孩子多,有些闹腾,褚二哥与韦大头各有一个很小的孩子,正在吃奶,可能饿了,哇哇地哭,褚二哥的妻子辛四娘与韦大头的妻子归二娘便解开衣襟喂奶。 都到了这份上,讲究啥? 但这也不是办法,还是早点盖房子。 谢四娘与苗苗也被惊醒,情况都知道了,一起客气地呼道:“东家母。” “勿客气,”谢四娘弱弱地说。 刘昌郝扭头从客里拿来面粉,天也快亮了,得让大家吃早饭,又将风灯点亮,准备去菜地摘一些菜回来。 “儿,菜全部偷掉了。” “全偷掉了?” “全偷掉了,儿,豆子粟没被偷。” 谢氏指的是小叔家的十几亩豆与二十亩粟,豆与粟还未成熟呢。即便有一些单季作物快要成熟,想偷也不容易,必须将豆粟收割,放在大田里暴晒几天,才能用工具敲打下来。 苗苗扑到刘昌郝怀里,可怜兮兮地说:“哥哥,大娃打我。” 大娃是刘四根的孙子。 这时桑椹渐渐都没有了,刘昌郝家是老桑树,还挂着一些。而且这些桑树年年修枝,不让它们往上生长,虽是老桑,主干不高,又有许多侧枝便于攀爬,村子里许多孩子来摘桑椹吃。 村子穷,孩子嘴馋,刘家也没有禁止过。大娃与几个孩子也来摘桑椹,他一边摘一边还带着其他的孩子将桑枝折断。 苗苗小,许多事还半懂不懂的,只听哥哥说不能乱折桑枝……实际摘桑椹也用不着折桑枝,大娃有意这么做的。苗苗便不让他们折树枝,谁知道大娃从树上下来立即打苗苗。 一般来说,农村小孩子打打闹闹的,只要不严重,父母从来不过问。 可是刘大娃已经十岁了,还是一个男孩子,前天打的,到现在苗苗的半边脸还青肿着,可想而知,当时大娃打得有多狠。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打架 “秦叔父,汝等出来。”刘昌郝将十几个劳力叫到院中,又说了刘四根与刘昌郝家的恩怨。就算刘家订的低租子挡了几个大户人家的财路,但别的几家能抱怨,刘四根没有权利抱怨,没有鲁氏手把手地教刘四根植桑,刘四根家能有今天? “吾请汝等来是做活的,非是打架的。眼下吾不吭声,然会意味刘四根以后小动作会更多。” “今天能折树枝,打吾妹妹,明天则能断吾家花苗瓜苗。” 刘昌郝绝不是危言耸听,瓜与花种不起来,刘四根只会笑话,可种起来了,他会让刘家有好日子过,什么可能都有。 “少东家,汝欲何举?”庄木匠问。 “吾想带汝等去其家论论理。” “论什么理,打吧,”秦瓦匠说。 刘昌郝家没有好日子过,他们能有好日子过?刘四根家粗野,不就是儿子多吗,但再多,不过就是四个儿子,能与自己这些人比拳头? “打架免了,然得论一论理。” 天很快蒙蒙亮,刘昌郝带着一行人去刘四根家,刘四根家在村子东南头,四个儿子有三个儿子成了亲,也分了家,全盖了砖瓦房,四家房子是挨在一起的。 大娃就是刘四根大儿子刘仲臣的儿子,刘昌郝带着大伙来到刘仲臣家。 他家的人也起来了,刘仲臣的婆娘在做早饭,大娃蹲在门口看小鸡。 刘昌郝抱着苗苗,指着苗苗的脸问:“是不是汝打的!” “怎着!”大娃猖獗地说。 刘仲臣从屋子里窜出,看到这么多陌生汉子,先是愣了一下神,但这几年他们一家在刘梁村称王称霸,因此也不惧,阴阳怪气地说:“狗子,小孩子打架,汝亦要问。” “大娃比苗苗大五岁,能打苗苗,是不是吾亦能打他?” 大娃大了五岁,男孩子打女孩子,刘昌郝比大娃大六岁,男的打男的,两者性质确实差不多。 刘昌郝也只是说说。 农村也讲道理,但往往拳头比道理更大,大姓欺负小姓,大村子欺负小村子,兄弟多的欺负兄弟少的,块头大的欺负块头小的。前世如此,这一世他发现还是如此,特别是刘梁村。 不过在刘昌郝心中仍不支持这种暴力行为,如果将刘四根与他几个儿子弄死了最好不过,不提小叔一家下落不明,刘梁村也安静了。不弄死能让刘四根一家破产也是好的,村里以为刘四根称王称霸,是曹录事与儿子多,不仅如此的,首先刘四根有脑子,其次刘四根有钱。 没钱了,就是儿子多,也作不起恶。 但只是想想,敢不敢让秦瓦匠他们将刘四根与他四个儿子打死,那么打一场架有什么好处,自己能多长一块肉? 之所以带着人来,你家不过五个劳力,加上你大哥不过八个劳力。 但是我家呢,有十一个大板汉。 刘昌郝请他们过来是干活的,身体瘦弱的也没有要,除了秦瓦匠与张德奎两个巨人外,其他的同样是魁梧的大汉,就是有几人因为营养不良,有些面黄饥瘦。 不但十一个主要的家庭劳力,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几个老汉,谁怕谁?恫吓一番,以后咱们河水不犯井水,我不犯你,你家也莫要招惹我。也确实,人请回来了,接下来有很多安排呢,就是想打架,也要过了这段时间。 他想的美好,更低估了刘四根一家的霸道。 前面刘昌郝说完,刘仲臣婆娘从厨房里扑出来:“予看汝敢不敢打。”并且伸出五个爪子,往刘昌郝脸上挠。 刘仲臣婆娘快,还有一个人更快,刘昌郝未来得及让,秦瓦匠已伸出了手,一个大耳刮子,刘仲臣婆娘便飞出了几尺远,趴在地上。 刘昌郝想捂脸,看来这个大家伙在河堤上许多还未说啊,凭借这反应速度,何止是打过一次架,还不知打了多少场架才积累出来的“能力”。 刘仲臣不是他婆娘,未想过动手,然而婆娘吃了大亏,这下子炸了营。 他怒了,喝道:“狗子,汝欲作死啊。” 梁小乙也反应过来了,哈哈,原来请人回来还有这妙用啊,从此以后,刘梁村再也不是你们一家的天下,他说道:“刘仲臣,大娃吃昌郝家桑果子,折昌郝家桑树枝,还将苗苗打成如此模样,昌郝仅来说一个理,汝婆娘便抓昌郝脸,谁作死?” “梁小乙,汝老实点!” 梁三元父子块头皆不小,但面对刘四根一家,同样也会怵。 “狗东西,还赌狠!” 秦瓦匠又动手了,不过刘四根父子五个同样皆是身强力壮的大汉,秦瓦匠第一拳下去,居然没有打倒刘仲臣。当然,刘仲臣虽壮,与秦瓦匠还不是一个级别的,秦瓦匠又是一拳打到刘仲臣的胸口上,刘仲臣痛得弯下了腰。 大娃才感觉不对,哇哇地哭。 “小狗崽子,亦不是好东西。”李大强一脚将大娃踹倒在地。 刘仲臣婆娘站起来,看到儿子被李大强踹倒,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说:“吾与汝拼了。” 然后往李大强身上扑去,结果几十脚踢上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但刘仲臣的援兵也到了,刘四根拿着一把铁锹,刘四根老婆拿着一把锄头,刘四根二儿子三儿子拿着一根棍子,小儿子拿着一把淘粪耙子,二媳妇拿着一把长火钳,三媳妇拿着一把砍柴刀,从两边气势汹汹地杀过来。 秦瓦匠说:“啧啧,此家人干仗行啊。” 都动家伙了,还讲毛的理,继续开打。 这时候就能看到各人的不同,显然秦瓦匠在老家也不是一个省事的主,富有打架经验,他一眼就瞅到三个人最危险,刘四根夫妇两与刘四根三媳妇,主要是他们手中拿的家伙。铁锹是开口铁锹,锄头是开口锄头,这两个玩意不是其他的家伙即便打在身上也能扛几下,一旦让铁锹口与锄头口铲在人身上,天还未凉,衣服单薄,准得铲出一个大血口子。砍柴刀不用说了。 他前面说完,后面抄起厨房门口的板凳,一下子砸在刘四根三媳妇手腕上。秦瓦匠力气那得多大,况且是抄着大板凳砸的,刘四根三媳妇手中的砍柴刀立即砸落在地,她自己也抱着手腕痛得哇哇大叫。 继续来,秦瓦匠又将刘四根婆娘手中的锄头磕飞,接着迎上了刘四根手中的铁锹。但刘四根婆娘是一个妖艳货色,从后面一把将秦瓦匠抱着,刘四根手中铁锹也磕飞了,然而秦瓦匠被刘四根婆娘束得死死的,于是窜上前来用拳头打秦瓦匠。 没有了武器,李大强来了精神,从后面拽住刘四根婆娘的头发,一下子拖倒在地。秦瓦匠与刘四根王对王,刘四根那是秦瓦匠的对手,两拳就被打倒在地,一动不动。 刘昌郝在后面拼命地咳嗽,他是文明人,对打架比较排斥,但打也打了,怎么办?但秦瓦匠千万不能再下重手了,不说出人命,打成重伤,到时候也不好办。 不用他提醒,秦瓦匠也不会往死里打,当真秦瓦匠没有长脑子。 另一边梁小乙对上了刘四根小儿子刘仲良。 他们年龄相仿佛,平时就有些积怨,那时候梁小乙虽能打过刘仲良,却不敢将刘仲良怎么样,即便有些冲突,都是梁小乙主动退让的。 然而打成这样,梁小乙也不忌惮了,与刘仲良拳来脚往,什么技巧也没有,就是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看谁先趴下。正好刘四根被秦瓦匠放翻,刘仲良分了心,让梁小乙几拳放倒。 赵二灶胆子有些小,看到刘四根二儿子刘仲高提着一个大棍子砸来连忙让开,迎上了刘四根的二媳妇。刘昌郝还抱着一些前世的观念,男人不能与女人动手,然而这些人那会管男人与女人,再说都动家伙了,还谈什么男人女人。 但刘四根二儿子确实凶悍,王叔与张德奎还有秦瓦匠都被他用棍子砸了几下,张德奎块头大,可脑袋挨的那一下似乎还不轻,捂着脑袋都没有参战,看到儿子吃了亏,张德奎老子也急了,从侧面冲过去抱着了刘四根二儿子的腰,接着让秦瓦匠、王叔与武平一二三给放倒。 刘四根三儿子刘仲平以及他的媳妇同时被放倒在地,刘昌郝这边参战的人多,天又才蒙蒙亮,眼花缭乱的,刘昌郝都没有看清楚是谁将他们放倒的。 “给吾捆起来。” 大伙从屋子里找到麻绳,七手八脚地将刘四根一家人全部捆了起来。刘四根老婆开始骂,骂得特难听,论骂人她当属刘梁村第一位。 两个时空两种骂人的方式,有的话比如汉子,其他人听了觉得很侮辱,刘昌郝听了到是无所谓,可有的就不能听了,她还骂谢氏在外面到处勾引野汉子,包括梁三元。这也是梁三元偶尔能进城看,但回到村子后就不来刘家,只让梁小乙来的原因,寡妇门前是非多,漂亮的寡妇门前是非更多。 刘昌郝也忍不住恼了,说:“给吾掌嘴。” 不用他说,梁小乙已经冲过去,拼命地打刘四根老婆嘴巴,刘四根四个儿子也急了,说了一些恫吓的话,刘昌郝又说:“也给吾掌嘴。” 李大强他们走到刘四根三个儿子面前,打他们的耳刮子。刘家几个人看到不妙都闭上了嘴巴,不说话也得继续打。这一闹村子里的人一起过来看热闹,刘四根的大哥刘二根便说:“狗子,皆是乡里乡亲的,用得着带着外人打上门?” 秦瓦匠说:“吾等是东家的客户,何来外人!” 村子人也不知道刘昌郝从哪里带来的人,等等,客户,许多人懵掉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水的味道 刘昌郝懒得与刘二根废话,若是刘二根想动手,那正好,连他们一家父子三一道揍,他跑到刘仲臣屋里找东西。 这些人是刘昌郝请来的客户?刘四根眼睛滴溜溜地转,问:“小乙,狗子带客户回来做活,为何打吾家人?” “汝不知道?”梁小乙说了原委。 “二哥,解开吾绳子。” 刘二根小心地将刘四根的绳子松开,刘四根开始打大娃:“汝比苗苗大了几岁,为何打苗苗!吾让汝打,吾让汝打!” 刘昌郝从刘仲臣房里抱着一大堆菜,说:“四叔,别装疯卖傻,汝做了何事,汝孙子做了何事,吾清楚,汝也清楚。若下次汝再对吾家不诡,吾便会将汝往死里打!” 然后带着大伙回去。 王叔说:“此人能软能硬,委实可怕。” 那是,若是简单人物,就是鲁氏手把手地教,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十年内,治出如此大的家业。 但就是刘四根不惺惺作态地装软打孙子,刘昌郝也不会再打下去。 回到家,灾棚里跳蚤虱子什么玩意都有,刘昌郝让武平与王叔的老娘烧盐开水,将十户人家带来的衣被放在盐开水里淖上一两分钟,再与其他的妇女一道洗出来。刘昌郝又拿来几根丝瓜瓤子,不但衣服要洗,到了晚上,还要烧热水,人人里里外外都要洗上好遍,换下来的衣服明天继续用盐水淖着洗。 不讲究的无所谓,但东家要求了,也是好心,大伙只好听从。 刘昌郝从梁三元家借来一辆车子,他自家还有一辆车子。 让梁小乙带着武平的儿子武兆麟、韦大头的弟弟韦小二先在村子里买粮食、买草,再去乌头渡买油盐、各户人家必备的生活用品,几十张嘴巴要用要穿要吃饭,什么都得买。家里农具不足,特别是铁锹、锄头、扁担、镰刀、柴刀、斧头、箩筐、麻绳、舀勺、各种耙子,这些常用的农用品,必须一一备齐。 十户人家将就地住在刘昌郝小叔家,家家户户都有小孩子,有的小孩子闹,有的小孩子哭,即便隔壁邻居就是薛勇家,与刘家关系一直不错,也不是办法,得必须尽快地将房屋建设起来,还要买盖房子的材料。 刘昌郝又将大伙带出来,让他们熟悉一下自家田地的状况,将各种活计布置下去。他抱着苗苗,谢氏也跟在后面,先来到小河边。 “此河名黑水河,村子架了几座木桥,吾家地全在河彼边,然几座桥皆不大好,来往只好用担子挑着,不能行车子,还有一个桑园子,孩童喜欢到里面玩,或摘桑堪吃。吾准备修路,直达田头,此桥亦要修,至少能让它承重十几石车子,两边亦要有护拦,孩童们在上面跑来跑去便不会有危险。” 这时代没有马路汽车拖拉机,但也有一些交通与运输工具,南方的舟,北方的车。 很简单的,就像从刘梁村到乌头渡,就算平时没有买卖,两税时最少去乌头渡交税吧。 若是用担子挑,四里路力气再大的,也挑不起两石,但有一辆车子,一趟最少能拉五六石,效率提高,人也省了不少力气。 刘梁村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一辆车子,区别就是车子的好坏。不过没有谁想将路修到田头,一是修路会占地,二是想通车子必须修桥,得花钱。 刘昌郝家东边不远就有一个路口,通向孙岭村、刘梁村出去的大路,但从刘昌郝家到田头还有好一段路,明年种甜瓜,不是小米与縻子那点可怜的产量,三百多亩甜瓜,一旦上市时一担担地挑,那会挑死人的。瓜还是小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头,肥料!因此第一件事便是这个桥与路的安排。 庄木匠看着黑水河。 黑水河只是一条小河,窄处只有几米宽,宽处不过十几米,庄木匠家那边水系比较发达,类似的小河在庄木匠家那边不叫河,而叫“沟”,连称河的资格都没有。 刘梁村在黑水河上建了五座桥,这是西边的第二座桥,这段河面仅有几米宽。刚好是汛期结束时,别看它不宽,此时最深处能有近丈深,大人还好说一点,若是孩子不会水,掉下水准得溺死。因为不宽,即便刘昌郝提出一些要求,也容易修。 他点了点头。 来到河那边,刘昌郝放下苗苗,让她带着几个不大的孩子到桑园里玩,他将其他的人带到菜地。 菜地更挑剔,能蓄水、肥沃、碱性也不能太重,村子里的菜地多在黑水河两边,也有人家将菜地放在其他地方,那则需要更多的浇灌与肥料。 刘昌郝指着一块稻田,刘昌郝带回来十户人家,不能只提供粮食,还要提供蔬菜。蔬菜不能买,农村消费少,原因就是大多数能够自给自足,若是全靠买,那就糟糕了。 本来刘昌郝小叔家菜地上还有一些菜,能偷走的让刘四根偷走,不能偷走的让刘四根给糟蹋了,实际也无所谓,刘四根不讲理,刘昌郝是讲理的,那些菜确实是刘四根种的。刘昌郝生气的原因,是大娃不该打苗苗,别看这小子,很是邪乎,村里梁得田的儿子似乎就是被大娃推到黑水河给溺死的。 不偷那块小菜地的菜,也不能提供十一户人家充足的蔬菜。 这块稻田一亩九分大小,暂时就拿这块稻田做未来的菜地。不过眼下稻子还未成熟,只能先在刘昌郝小叔家菜地上播上种子,稻子收割后,正好移载菜秧子,不然就会错过过冬蔬菜的播种。 谢氏在后面听着儿子的安排,这一刻她想哭,自己熬来熬去,终于将儿子熬大,熬得懂事。 一行人又来到池塘边,六七亩,面积可不小,大半塘的水,波光粼粼,水草荡漾,煞是可爱。 “大伙尝尝这水。” 大伙用手捧了一口水喝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刘昌郝。 “其水是来自山上溪水,虽有些清甜,也略有一些井水苦涩味。” 塘水味道还是可以的,至少比井水味道好。即便村中打了好几口井,有些人家离井户稍远的,仍来这口蓄水塘担水回家吃。刘昌郝不说大伙绝对想不出来,于是大家又喝了一口,细细品尝是略有一丝丝,不是一些,涩味。 “吾家井,许多人来打水,水井水位一直不枯竭,春天旱灾严重,井水水位下降亦不多。此意味着此片谷地虽是旱地,地下水资源却是甚富裕,汝等再看,”刘昌郝指着塘边的一条简易木船。 船很古怪,几乎是正方形,有两个很大的船舱,放在塘边的土坯墙上,上面涂着桐油,盖着草秸。 当年刘昌郝祖母鲁氏才挖这口塘时,塘并不算太深。但是黑水河水土恶化,汛期时引水时许多泥沙也裹杂进来。 鲁氏刻意请来木匠造了这艘挖泥船,并且正好,将这些淤泥捞上来,用之肥桑树。是专门用来捞淤泥的,所以船形比较古怪,也未指望用它来行船,黑水河也没办法行船。塘越捞越深,加上地势低,有地下水涔了出来,即便到了旱季,无论乡亲怎么取水,蓄水塘也能保持着半塘的水。 在刘家未打井水前,几乎供应着半个村子的饮用水,有田地在周边的,到了枯水时季也来担水浇灌庄稼。 最好的证明,便是口感里的那丝苦涩味。 大伙表示听不懂,就算地下有很多水,难道用什么工具能从地下将水抽出来? 刘昌郝又解释道:“此谷地贫瘠,可有着充足地下水资源,其非是真正绝地,只要将土壤得以改良,灌溉得以解决,依能变成一块块良田。” 这个说法不大准确,如西域哪边,地下水资源也丰富,在汉时一些河流能行大船,因为过度游牧,加上风大干燥少雨的气候,越来越沙漠化。 当然,两边情况不一样的,刘昌郝也犯不着说。 为什么刘昌郝说这个地下水呢,两个证明,一是证明了地下水资源比较丰富,二是证明地下水离地表不太深。 只要耕地得以改良,不严重漏水,那么地下水便会蒸腾上来,作物长势无疑会越来越好。反之,地表只顾着漏水,没有地下水反哺,什么也种不好。 还有一条,虽然塘水出现苦涩味说明有着丰富的地下水,也意味着这片土地碱性含量高,不利于种植,但这个无妨,种植就怕胡乱地种植,知道了原理就好办了,酸性土有酸性土的改良方法,碱性土有碱性土的改良方法。 有的大伙也未听懂,但这是好事,代表着少东家真懂。一点不懂就种花种瓜,那才叫找死。 来到桑园,王叔说:“好桑园。” 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出现如此一块桑园也算是不小的奇迹,长得好也是有原因的,不仅灌溉与施肥以及其他的管理,刘家每隔三四年便对边上的水塘清淤一次,清上来的淤泥多放在桑园了,使得桑园土质完全改善。 王叔又说:“谁采的桑?” 村民没有折腾最外面的桑树,外面看上去还好,走进去则是一团糟,谢氏看着这些桑树,满眼的心痛。 几个妇女从树上爬下来说:“昌郝,吾等只采桑叶,没有折树枝。” 刘昌郝没有吭声。 马上秋蚕还有两三天基本都下市了,由着你们糟蹋吧。糟的越厉害,就越不能怪我无情面。但昨天晚上刘昌郝将刘四根一家暴揍一顿后,这些采桑的妇女也变得老实许多,没有人乱来。 他带着大伙转了一圈,来到旱地边。 “今年最关键任务乃花卉繁殖,吾准备种植牡丹、芍药、菊花。牡丹最好繁殖方式乃接头,最佳时间乃是白露至秋分之间,早不能早于处暑,晚不能晚于寒露。芍药最好繁殖方式乃分株,最佳时间乃白露至寒露之间,黄河北边还需提前七八天,南方则需腾后二十天。菊花最佳繁殖方式乃扦插,于三到五月进行,最好是放在四月里。” 越是条件落后,对这个最佳时间要求就越要严格。 “吾不曾想到,回家连菜也被偷掉,到时会不会连花苗亦一起铲掉?非但花,种瓜,不怕孩子嘴馋吃上一两个,是怕大人或大孩子晚上带麻袋来摘下来往家里扛。须多甜瓜,派人看亦看不住,故吾还准备种一种花……” 种花防贼?大伙又听不懂了。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山塘 “月季花……”月季花刺多,仍防不了贼,不过刘昌郝随后做了解释。这片岗陵虽没有什么大山,然而广大而贫瘠,一直延伸到中牟西南角、郑州境内,也长着许多带棘刺的灌木。 只要稍给一些钱,便会有人替刘家将它们挖来,用棘树与月季花组成两道棘墙,将刘家的田地围起,派人轮流守夜,偷的人就会少。 这仅是小事,下面的才是正事。 庄稼收割后,刘家只有两头牛是不够的,还要雇几头牛,将所有旱地翻耕出来酥冻,一个冬天冻下来,大多数草根与害虫会被冻死,土壤也会更融透,来年作物能扎得更深,吸收到更多的养分。 刘父与小叔比较好说话,许多地让租户几乎给种死掉,不但要翻耕,还要深耕,因此刘昌郝又设计了一种重犁。 “大伙看看需改进否,定型后,庄叔父,汝将桥修好,则要着手打造此两台重犁。” 刘昌郝说着,拿出一张图纸。 犁的种类有很多,如地犁、单犁、手犁、深松犁、水田犁等,或者分为铧式犁、圆盘犁、旋转犁。中国古代多是直辕铧式犁,唐朝出现了曲辕铧式犁,它的出现几乎是一场农业革命。但就是曲辕铧犁本身,也有许多种类,有的适合旱田,有的适合水田,有的适合山区的梯田,还有人力拉的曲辕犁,造型皆不一。 欧洲那边早先则多是扒犁,然后出现了轮式重犁,对于欧洲来说,也是一场农业革命。 但轮式重犁适用于草地与低洼地,不适合于刘家这种旱田,刘昌郝改成了重型铧犁,下面由三台重铧组成的铁铧组,这个需要请铁匠打造了,上面是用木头打造的立体三角直辕,须五到六头牛拉,然而耕深能达到50-60厘米。 “好古怪的犁。” 犁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会有许多许多的“古怪”。 武平抄了一把泥土说:“少东家,地力极弱。” 刘昌郝苦笑。 大伙眼下所在的还是低旱地呢,到了前面高旱地地力会更弱。 所以肥料是为关键。 其实地力不弱,想要种好瓜种好花,也要准备许多肥料,区别就是多少问题。 大伙来到那个废弃的山塘。 “儿,不行哪。”谢氏立即说,不是她拖后腿,当年鲁氏为了挖这个山塘可是花了很多心血的,最后却失败了。 “阿娘,当年大母失败,一为请人舍不得,工程量跟不上,二为漏水。” “人力无妨,家里须多人呢。漏水亦易办,所以漏水乃是砂性土与沙性土,冬至时孙岭村堵河……” “堵河?”张德奎好奇地问。 刘昌郝也做了解释。 黑水河是季节河,入冬后渐渐干枯。 也不是河水干到底了,河中心仍有一些水,然后担水便成了问题。 非是河岸有多高,纵高不过三米高度,挖一个斜坡就行了,主要是河床两边有许多淤泥,因此到了冬天后,担水须满足两个条件,有斜坡可供上下挑水,这个容易满足,比较深的河床段,那么只要下了河,在河边上便可以舀到水。就近的还好一点,远的便多担不少路。 原先刘梁村还好些,上游的孙岭村更困难,毕竟黑水河才从“山里”流出来,多数河床狭窄而陡峭。 宋朝安定,刘梁村人口增加,孙岭村人口也在增加,随着开拓出来的旱地离黑水河越来越远,冬天时浇灌变得越来越困难。 于是十几年前,孙岭村有人想出一个办法,因为河水不宽,他们打下木排桩,入冬天担来泥包,将河水堵起。 这一堵,他们村河段的河水立马抬了起来,都不用下河了,人站在河埂边上便能舀到水。甚至地势不高的,直接挖一条引水渠,便将河水用水车抽到地头。 堵河后,对下游村庄也有影响,影响不大,还有其他的溪水注入。 但刘梁村入冬的浇灌便苦了,两个村子为此打了好几场群架。最厉害的一场架是在刘昌郝祖母快要过世的那一年,连妇女都上阵了。刘梁村比孙岭村多了十来户人家,然而是一个杂姓村子,没有孙岭村人心齐,结果那一架打下来,刘梁村没有占上风,反而伤了十几个人。 看到事情越闹越大,官府只好来调解,也只逼得孙岭村做了一个小让步,将入冬堵河改为冬至后堵河。因为此事,两个村子都快成了生死仇敌。 刘昌郝说的不是两个村子的恩怨,而是淤泥。 本来到了冬天黑水河变得很浅,加上孙岭村堵河,一般得到春节时,孙岭村段河水才会抬起来,才会有少量河水漫溢下来。 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刘梁村黑水河段几乎干涸见底,河床多是砂土与细沙,然而两边与水流平缓的弯口处,也有许多淤泥,到时候路也修得差不多了,及时将淤泥抛上岸,用车子拉到新山塘倒下去,真不行,也能出钱请人过来帮忙,就着淤泥,将塘底与塘壁搅抖成泥糊状。 刘家下面的蓄水塘自刘父出事后,好几年未清淤了,由于水质好,里面长着不少苦草、菹草、金鱼藻、黑藻,这些水草十分泼皮,清淤后顺便将淤泥也运过来,淤泥里带着水草的草根,一沾水便活。 明年开春,再从外面买来菰种、藕种,移载下去,进一步改变水底的土质,起到积淤定淤的作用。 三条措施等于是三保险,新塘便不会漏水。 似乎有道理,谢四娘问:“当年阿婆为何想不到?” “大母有无想到,吾不清楚。然想到了,修路,挖塘,筑堤,捞泥运泥,皆需许多人力,请人须花钱,大母舍不得。” “当初吾家人力不足,舍不得投入成本,只能倚居此条小溪建山塘,格局亦小。” 刘昌郝又带着大伙转了七八个土山,让大家看着大棘溪,然后返转,继续说:“诸位且看,山洼呈半月形,黑水河自洼头至紫峰口,曲折几达十里长,沿途陆续有二十多条山溪注入,然多数是小溪……” 刘昌郝家废山塘边这条山溪很小了,然而若是排名,水流量都能排到前十位。而且八成与这条山溪一样,是季节性溪流,眼下还好一点,再过一段时间,包括这条山溪也会渐渐干涸。 规模大四季不断流的山溪只有五条,水流量最大的便是刚才刘昌郝带着大家所看的大棘溪。其之是孙岭村的围山溪,再次之是两村东边的朱岭溪,但它直接插入了外围的岗陵,注入盖村东边的小湖里,又绕了很长一段路,才注入黑水河。 真论水流量,朱岭溪才是最大的,然而在这个山洼的溪段中,它只能排在第三位,然后是南边的野狐溪,最后是围山溪北边的后山溪。 刘昌郝的计划便是直接从大棘溪截水过来。 有了大棘溪的溪水,那怕建造一个一百多亩大的山塘,也有足够的水源。 “儿,大棘溪下面有许多耕地,各户不会同意吾家截水。” “山区”里问题不大,出山后两边开始有许多刘梁村的耕地,因为水源充足,多是良田。只要刘昌郝截水,最少有二十户人家会与刘昌郝拼命。 “阿娘,白天自不好截水,吾家晚上截,早上堵呢?又费不了多少力气,建好渠堤,至多安排一人带着一把铁锹,晚上掘,早上挖,几十锹土之事。” “咦……” 谢氏想说,怎么没有人想到呢?但随后醒悟,没有山塘,截水起什么作用? “诸位,再看土丘。” 未去京城,刘昌郝找来一根粗竹子,一劈两半,两头堵死,中间灌水,定在三角架上,便成了一个简易的水平仪,又拿来几根竹竿,布尺。 经过测量,山滩与河边半水田的落差大约在二十五宋尺,高旱田与半水田的落差大约在十四五宋尺,这个落差放在种植上是可怕的,意味着农作物离湿水层更远,加上土壤的性质,更容易漏水,漏水了便会漏肥。然而放在山塘上,却是可喜的落差。 不能强行挖山塘,那个土方吃不消,方法与鲁氏一样,以各个坡沟为主,也可以将一些矮小土方量不大的矮山丘挖掉,用挖出来的泥,于各座高土丘之间建塘堤与土坯,以后盖房子、引水渠、灌水渠与其他的,会需要大量的土坯。 反正这些高坡地一直荒废着,即便各条坡沟能种一些旱粮,收成也不高。 加上是大棘溪的水源,那么建设一个百十亩大的山塘都没有问题,当然,也不需要百十亩大。 但任务会很繁重。 首先是引水渠,刘昌郝看的那个地点落差是够了,不过想将水引过来,顺着七八座土山七绕八绕的,最少得八百多米长度。虽然是土山,还有一些砾石、坚土,高矮不一的地方需平整,就是一条小水渠,也需不少人力。 山塘的人力更不用说了。 有了山塘,还需要建设陡门,以及灌水渠,所以在回家的路上,刘昌郝说有许多事要做。 随后是路。 古代修路可不是黄沙铺路,那仅是供大人物出行的临时性道路,时间长不久。 真正修路的方法,是找来黏性轻的熟土,反复夯打,讲究的不但用熟土,还会用火炒一遍,再反复夯实,如秦直道,两千多年过去,仅能长一些草,却不能长树,可见其质量。 炒土修路刘昌郝玩不起,但各个土坡的表层皆出现了细微的风沙化,虽不宜种植,用来修路却是极好的土质。不过想天干不扬灰沙、雨天不陷车子,也必须要用大锤夯、石磙子压。 刘昌郝又拿出一份图纸,他打算就着灌水渠东西南北各修五条稍大的道路,小的田垄一起废除,变成三十几块大田,每块大田十几亩地,每块田再建一个小蓄水池,担挑与浇灌最远的不过几十米。桥东面的路也要修,不足百米,虽沾到三家地,一家是刘昌郝二伯父家的,一家是薛勇家的,还有一家与刘家关系不恶,用地也不多,那么田间的路便与后面的大路连在一起。 说到这里,刘昌郝也万分感谢他那个要强的祖母,若不是她当初坚持将田地换在一起,东一块西一块的,刘昌郝也头痛了。 这才到房子,房子还沾到了一个屋基地,买地做屋基地犯不着。 刘昌郝指着山滩说:“以后于此盖房子。” 反正刘昌郝家的地全部在河这边,而这里的山滩面积足够大,不要说几户人家,将整个刘梁村迁来都没有问题。 “房屋盖于此,眼下吃水会困难,然山塘建好后,吃用水皆不用麻烦,有了水,即山滩贫瘠,亦能改良出几块菜园子,于此盖房子,取竹取木也比较方便。” 周围土山上的木材几乎伐光了,要取木必须往更深处去,在这里盖房子,至少抬木头回来会近很多。山里的竹子同样快砍完了,好在围山村的村民经营了一大片竹山。同样的,从围山村到这里也比到刘梁村近不少路。 任务很重,但没有完。 重新来到桑园边,刘梁村是一个洼地,但地形复杂,于是作物也多种多样,水稻、粟、黍、高粱、豆子、芝麻、麻,有单季有双季,双季是顶着冬小麦、大麦种下去的,播种时间一般是四月末五月初,单季的一般三月半就要播种。 刘昌郝小叔家的地多种在这边,有的过了冬小麦,有的没有种。 三月份刘梁村旱情虽不及河北的重,多少也有些影响。那时候刘四根也看不出来旱情什么时间结束,接管了小叔家的地后,也种了一些单季作物。但他家本身就有不少地,因此离蓄水塘近的照料到了,离蓄水塘稍远的没有照料好,作物长势必然没有好起来。 所以乡亲们闹着减租子,虽然受灾不严重,确实有些影响,那怕秋收,与往年相比多少也有些减产。当然,站在刘昌郝立场又是另外一种想法,即便有些影响,官府没有减赋税,可我家已免掉许多租子,还有一笔隐形的账呢,那就是今年的粮价每斗能比往年涨了十文钱。这些还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多数人心态不对,摆明了来欺负孤儿寡母的。 刘昌郝来到几块作物没有长好的田边说:“将其割掉。” 秦瓦匠他们皆愣住了:“豆粟皆未熟呢。”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韩大虎 “成熟亦收不了几石粮食,吾即要用地。” 这是刘昌郝要做的第一件事。 正好这几天天气晴朗,立即将这几亩作物收割除下来,大多数未饱米,以后喂鸡了,不能喂鸡,也要尽快腾出地。然后就着这几块地挖出十几个长方形四尺深的池子,就着挖出来的泥和着草秸做土坯,用土坯做池壁池底,否则就会漏水漏肥。 但这些池子不是一道挖,而是抢先挖出第一个池子。 刘昌郝家东南边有一个大方塘,塘外面就是黑水河,连在一起的,以前吃的洗的皆用这个塘里的水,由于水土恶化,浑浊的河水注进来沉淀泥沙,导致大方塘越来越浅。然而每天都会有菜叶子淘米水的扔进去,于是现在大方塘要么是浑浊不堪,要么是臭味难闻。还有不少人家在里面淘洗,但没有人敢从里面担吃的水。 万物有好的一面,就必有坏的一面,有坏的一面,就有好的一面。如同苍蝇、蚊子,人人都讨厌,却不知它是许多鱼类与鸟类最重要的食物链。 大方塘里几尺厚的淤泥让刘梁村的人憎恨无比,然而在刘昌郝眼中,却是一个巨大的宝库,马上就要用上了。 之所以挖池子,是用来做沤肥的,但不是随随便便地丢一些东西沤一沤就是沤肥,首先得要准备沤基,第一个池子建好后,立即将刘家那船捞泥船拖到黑水河,引入到大方塘,用它来捞淤泥,用这些淤泥来做沤基。 再修一道引水渠,直接就可以用水车将水抽到沤池里。这是眼下的,只要山塘做好了,就能搬到山滩上,不用占良田。 水注进后,立即购买草秸、牛粪,富钾缺磷缺氮的土地,种植庄稼会有一个结果,只长杆子不结果,刘梁村不缺少草秸,除了挑一些草秸回去喂牲畜、烧锅与交纳赋税,余下的基本上在田间一把火烧掉。因此,草秸在刘梁村不值钱,若是刘昌郝出到两文钱一担,都不用上门的,自发地就会有人将一担担草秸挑到沤池边上。 牛粪在刘梁村也不值钱,多数人嫌牛粪羊粪肥力不足,和着草秸贴在墙壁上,冬天用来取暖。 当然,这种认知可不对,牛粪非是肥力不足,得要将它处理,或做堆肥、或做沼肥,也能做沤肥,那么不但将里面的氮磷钾保留下来,经过细菌的发酵,会诞生更多的可利用的有机质,特别是刘梁村这种贫瘠的土质,有机质得有多重要?不过是在宋朝,还是在刘梁村,谁有这个认识? 刘昌郝还打算出十文钱一担,让乡民去到山里捡来掉落的松针、杉柏叶子扔到沤池里,这些针形落叶沤烂后会让沤肥呈很浓的酸性,正是改良刘梁村这种碱性重的土壤最大的利器。 其实沤肥发酵慢,即便现在天未凉下来,整个发酵过程也要四个月,现在挖也晚了,只能说尽量地提前,早一天是一天。 刘昌郝做了简略的解释,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全部不明觉厉。 不过这是好事,包括谢氏在内,认为自己听不懂,那就是不简单的学问,没学问,能种好瓜与花么? 沤肥是一部分,后面还有堆肥与沼肥,一个比一个麻烦。 几块地用不着一起割,先割掉一块稍大的地。随着粟子被放倒,许多蝗虫惊起,到处乱飞乱蹦。 在另一个时空刘昌郝老家老刘村的人叫它为蚱蜢,这玩意到处都有,只要不形成大规模的,危害也不太大。 然而这片地的蝗虫密度似乎有些高,刘昌郝皱眉问:“阿娘,往年亦有须多蝗虫?” “仿佛,其无法杀绝。” “庄叔父,汝先放下手中活计,分几人手,搭几个简陋鸡棚与一个草棚子,过段时间买几百只小鸡。” “*********吃蝗虫。” “主意好。” 那可不是,即便没有手机的资料,对农活,刘昌郝也不陌生。 刘昌郝丢下众人,进山,去棘岭寨。 读书时,刘昌郝对王安石的保甲法是十分认可的,民兵制度嘛。他老爸以前就是一个民兵,冬天时偶尔也会练一练,但会免掉许多农业税,每年会到乡里的大礼堂听一堂教育课,不过有一顿丰美的免费午餐,还顺便着看一场电影。不管有没有用,农民肯定不会排斥。 后来才知道王安石的保甲法与刘昌郝老爸的民兵可不是一码子的事。 说起来简单,家有两丁选一丁为保丁,五丁为一保(先是十丁),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平时轮流上番,每年从十月到正月去县里教阅,上番时每名保丁可得三升米、十一文盐菜钱,都、副保正每年另外给钱七千文、大保长三千文。 先说这个米与盐菜钱。 两丁不是弟兄两,何谓丁,隋时定为21岁,唐天宝年间则为23岁,宋朝男子20为丁,60为老。甚至遇到特殊情况,男子能从15岁、13岁时便计入丁,老则扩大到65岁,美其名曰为次丁。 宋朝没有次丁,然而这时代结婚比较早,男子二十岁,父亲能有多大,不好意思,你家两丁了。 保甲法主要在北方推行,元丰时整个宋朝北方不过八百万户左右,还要抛除官户、庞大的兵户(禁兵、厢兵、蕃兵、保捷)、准兵户(弓箭手、义勇、壮丁、土兵)、城郭户、寺观户、女户,保甲数量却达到六百多万人。再如开封府,本地户虽有二十多万户,多数在京城或各个县城里,农村户口不过十万来户,大保长数量却接近了三千人(每人手下二十多保丁)。 关键朝廷不会拿一分钱,保甲法后,宋朝开始正式征收保正钱、保副钱、保甲巡宿钱等好几种新税种……虽有南方的与城郭户分摊,然而这可怜的巡宿钱在胥吏与保正、大保长七扣八扣之下能有多少到普通保丁手里?不是官府发放巡宿钱,而是自己交自己的巡宿钱,甚至都不够。 上番就是轮流夜晚巡值,防匪防盗,也不是那回事。 遇到好的确实是轮流,遇到不好的,盯着你家让你每晚巡逻,如刘梁村这边,好几个村子组成一个都保,一圈子巡下来一夜过去了,用不着一夜,那么再巡一圈。让你巡,不听,或叫不公,朝廷律法来了,上番私逃者,杖六十。这时代农活重,谁能架得住每晚去巡逻?庄木匠便是这样被逼逃亡的。 上番还没有教阅苦逼。 教阅时教头会发放武器传授武艺,然而刀枪会有折损,箭矢消耗更厉害,不好意思,这些钱依然由各个保甲承担,甚至直接让保甲购买训练所用的装备,还有更过份的,一支箭头几十文钱,教头逼着保丁花几百文钱买,或者什么都不给,直接要钱,不给就杖打。 定州有一个教场,里面有五十个保丁,除了一个特别有钱的保丁,余下四十九人受过臀杖,而且先打一边,留一边下次再打,不然能将屁股打烂掉!所以有的保丁为了免教阅,自残身体,宁愿做一个残疾人,也不愿去集训。 保甲法就有这么坑。 不过刘梁村运气好,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保正,韩大虎。 他是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人,大约二十年前从河东来到刘梁村西边的棘岭寨,不久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与刘梁村西南黑潭村一个大户闹了矛盾,被韩大虎狠揍了一顿。那个大户便去县城揭发,说韩大虎来历不明,可能是逃犯。 县里派人将韩大虎关押,然后调查,发现韩大虎在契丹那边似乎杀了十几个人,有辽人,有宋人,原因与宋朝的买马社有关,韩大虎的父亲是买马社成员之一,但这些买马社不仅买马,还会走私商货,韩父与买马社另外几人发生纠纷,结果被另外几人勾结了契丹人在契丹境内杀害。韩大虎报仇后害怕凶手同党与契丹那边人报复,带着老母逃到尉氏,于棘岭寨落户。是杀了人,然而是替父报仇杀的人,又是在契丹那边杀的人,关键找不到证据,宋朝律法也是“疑罪从无”,仿佛是不能定韩大虎的罪,关了几个月后,县里不了了之,将韩大虎释放。 韩大虎出来后,黑潭村那个大户知道真相后吓坏了,跑到韩家送钱送粮,又磕头请罪。实际上韩大虎平时颇讲道理,为人正派。朝廷执行保甲法,刘四根想将他大儿子运作成都保正。然而一都可不是刘梁村一个村子,原先是十人为一保,涉及到刘梁村、孙岭村,还有西边的围山村、棘岭寨,围山村北边的牛岭寨、后山村,棘岭寨更西边的伏沟村、朱庄、虎山寨,刘梁村东南边的小姜村,东北边的马家村,南边的黑潭村、盘村十几个村子。 有几个不知道刘四根一家的为人,虽然曹录事是将刘仲臣运作成都保长,各个村子皆纷纷反对,这里是尉氏穷山恶水之所,为了求安,县里合了众人的愿望,改韩大虎为保正。 这一改,十几个村子几乎躲过了保甲法之劫,如上番,韩大虎大手一挥,每晚上番只需一保,好了,几乎两个月才上番一次,不会耽搁农活。县里看不下去,派官差来盘问,上番不是两个月轮流一次,乃是十天或半月轮流一次。韩大虎对官差说,上番何为,防匪防盗,我们都穷到这份上,那个盗贼来! 再到教阅,教头来讨好处,韩大虎什么也没有说,先拿起弓箭,百发百中,又举起好几十斤重的石锁挥舞,轻松得像挥烧火棍一般,然后说,官府说吾于边境击杀十几贼人,是吾所杀? 教头吓得面如土色,又暗中打听了韩大虎的底细,这厮似乎真杀了十几个人,还是跑到契丹那边杀的人,杀的还是狠人,能在边境走私的那个不是狠哥?教头越想腿越哆嗦,他不怕死?不怕死女真人南下都是另外的样子。俺真心惹不起,教阅是必须去的,谁也躲不过去,但韩大虎名下各个保丁便没有受到教头盘剥。 刘昌郝去棘岭寨找的就是韩大虎。 两个村子相隔四里来路,从桑园子抄过去又要近一点,就是路不大好走。 刘昌郝找到正在干活的韩大虎,韩大虎立即热情地拉刘昌郝回家喝茶。两家也有些渊源,韩大虎落户棘岭寨后,开垦一些荒地,外面的人称刘梁村为“山里”,刘梁村称棘岭寨为“山里”,这里土岗子更密集,土地也更贫瘠,所以他家日子过得十分艰难。韩大虎只好打猎,然而这里是岗陵地区,不是真正的山区,无论他武艺有多好,也猎不到多少猎物,于是偶尔会替刘家打几天短工。 他关到牢房里,外面还有一个母亲呢。 因为替刘家干过活,鲁氏对韩大虎的印象颇佳,县里怎么判韩大虎鲁氏管不到,可那时韩家无半点积蓄,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得活,鲁氏主动救济了一些钱粮。 也不止是韩家,周边村子包括棘岭寨有许多人家受过刘家的恩惠,韩大虎从牢房里出来,第一件事是来到刘家,当着大伙的面,向鲁氏磕了九个响头,鲁氏拉都没拉住。 而且这些年来,那怕他老母亲也过世了,一到过年,都会带着礼物来刘家拜年。 “昌郝,汝村人皆狼心狗肺!” “韩叔父,吾从外面请了十户流民做客户。 “请流民……哈哈哈,”韩大虎笑得前仰后合。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去邪 “此法甚妙。” “韩叔父,吾准备种瓜种花,地力不足,便挖一些大池子做沤池,用沤肥来肥田。流民回来,亦有许多事,沤肥又不能耽搁,故吾欲请叔父,从棘岭寨带一些劳力来吾家相帮。” “好。” 这个不难,不但韩大虎,棘岭寨也有不少乡亲念着刘家的好。然而刘梁村领情的人不多,甚至有人抱怨刘家为什么帮助“外村人”。 今年有许多工程,必然要请人,在这种情况下,刘昌郝必然请“外村人”。 回来。 谢四娘这时也进一步理会儿子的想法,就想到了一件事:“儿,外面路如何是好?” 惠民河未疏通之前叫闵水,如今华北与华中水资源之丰富是后人难以想象的,就如惠民河,上到潩水,下到京城,长不过一百来里,沿途大大小小的支流能多达二十多条,别以为黑水河是其中较小的一条河流,一旦到了汛期,水流量也十分惊人。由是闵水遇到山洪暴发,便会泛滥成灾。 到了宋朝,经过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以及仁宗天圣二年四次大治理,强行开出惠民河,并且与洧水、潩水、西河、褚河、湖河、双河、栾霸河等诸多河流贯通,许多河段都能通漕运,又修建了许多陡门用之调节水利,自此闵水两岸几无水害。 未修惠民河之前,在刘梁村东南边有一个由洪水冲出来的湖荡子,惠民河修竣后,湖荡子渐渐淤浅干涸,一些人家便搬来居住,也就是现在的盘村。当时多数人看不上眼,却没想到不久这里成为周边一等一的良田。缺陷是这里地势低洼,到了六月时常泛滥成灾,影响庄稼的收成。还有“湖”在,一东一西,面积已经很小了,东边的不过三十几亩,西边的仅有十几亩,于其说是湖,不如说是一个大塘。 刘梁村与孙岭村的祖辈便开出一条通向乌头渡的道路。 然而遇到了两个难关。 第一个难关便是紫峰口,才开凿时是沙土,将表层凿开却发现下面全是岩石,仅靠两个村子的力量,是拿不下这近百米的石路了,只好停下。于是道路到了这里忽然变得狭窄,不但大车子无法通过,峭壁下面就是黑水河,虽然峭壁只有三四十米高,人车走在上面也十分危险。 然后是外面的湖荡子,当年两个村子祖辈也没有看上,只是在湖荡子里强行修出一段堤坝当道路,然而这里的土壤粘性大,一到下雨立即泥泞一片,人车皆难以通行。 以前,这条路对大伙有影响,影响不算太大,如纳税,下雨路泥泞,我可以过上一段时间再去交税。可是刘昌郝想要种瓜种花,至少瓜前面摘下来,后面就得要搬上船运到京城,这条路会立即成为最大的难题。 “阿娘,路易办,眼下比较忙碌,诸事须安排下去,过段时间吾自有办法将它修好。” “岂会容易。” “阿娘,吾会对汝吹嘘?” 渐渐到了中午,王叔搬来一个火盆子,抱着一大堆从山上砍下来的野竹子,于火盆里点上火,将竹子放进去烧。 霹雳声中旧岁除,为惊疫魃燃青竹,这是烧竹子的来历,宋人又称为爆竹。竹子被烧裂后会产生啪啪的响声,用来去邪避祟。但在刘昌郝记忆里,一般只在除夕才会烧竹子。 他奇怪地问:“王叔,为何烧竹子,或是彼边风俗?” “去邪!” 王叔老家那边也是除夕烧炮竹。 现在烧原因简单,梁小乙在河堤上喊,昌郝家是三代积善,然而到了陌生的地方,有多少人心中不担心。来了,看到了很多,特别是刘家的状况似乎还不是很理想,然而大伙却很开心,首先刘家的名声确实不错,刘昌郝母亲比刘昌郝还要和善,此外刘昌郝说种瓜养花,经过上午的安排,证明刘昌郝确实有这个学问。 人善还是不行的,没有本事挣钱,这么多家的人张嘴吃饭,到时候就是一个大问题。 东家心肠好,似乎也有奔头,大伙也安心了。 正好庄木匠与王叔几人进山砍野竹子做鸡笼鸡棚,王叔便留下一堆野竹子烧,希望从此以后去掉以前各家的“邪气”。 苗苗站在火盆边上,装作害怕的样子捂起耳朵,然后开心地咯咯大乐。 十一户人家,孩子可不少,年龄悬差也大,最小是褚二哥的女儿,才虚两岁,还在吃奶,最大的是王叔与武平家的大儿子,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七岁,比刘昌郝还要大,也不能称为孩子,是真正的小青年,有的人结婚早在他们这个年龄都结婚成家立业了。十二岁以上的一共有十一个人,在这时代达到了十二岁,便能做一些劳力轻的活计,算是半个或小半个劳力。 多是半大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顽皮的时候,许多孩子看得眼热,王叔便将竹子交给他们让他们烧。 刘昌郝啼笑皆非,忽然他眼睛亮了起来:“宋朝有没有出现它?” 吃过午饭,刘昌郝大约地分了一下工,考虑到盖氏身体差,让她与几个老人去做轻松的活,只能这样了。他想了想又说:“王叔,大伙暂时交于汝领手。” 蛇无头不行,各人究竟是什么品行,一两天看不出来,正好王叔岁数最长,刘昌郝便将这担子交给了他。 王叔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韩大虎领着棘岭寨十几个丁壮来了。 “昌郝,汝打了刘四根?” “吾上门论理,刘仲臣婆娘不但不听,立即要抓吾脸,于是打了起来。” “打的好,此类人,汝越软弱,其越欺汝。” 刘昌郝可不想打这一架,不过已经打了奈何。 “如此大池子?” 为了便于操作,沤池挖成长条形,可面积不小,每个池子几乎都达到百平米以上。并且沤料投放后,还会用竹子编成竹排铺在上面,再于上面盖上草帘子,上覆碎泥,除了中午将两边揭开透风,余下时间全部封闭起来,加速它的发酵。特别是第一个沤池,不久就要用上的。 “叔父,地皆让村子里人种死了,欲要种瓜种花,须改良,几百亩地呢。” 别看刘昌郝准备了好几个大沤池,每亩均摊下来,实际也不算多。 离得不远,刘梁村、特别是刘昌郝家的情况,韩大虎是清楚的。 “叔父,吾还托汝办一件事。” “何?” “吾将地收回,种瓜、种花,瓜是五色瓜,已托牙人替吾买种子。吾家辰光汝是知道的,为省以后扯皮,吾计划于吾家田地边上,植上棘树。晚上汝回去,让汝村人于山上留心观看,过段时间吾安排妥当后,不论棘灌或是刺藤,由其挖出,吾付钱买之。” “过段时间便载?” “叔父,非是所有植物皆宜于春天移载,多数带棘藤木,秋后移载比春天移载效果更佳,眼下还不行,白天气温比较高,得拖上一段日子。” “外面学问?” 刘昌郝笑笑不答。 韩大虎又转身看着秦瓦匠,不过两人pk,闹玩的,韩大虎可能略占下风,若是动真格的,秦瓦匠必然非是韩大虎对手。 ………… 宋朝也赶集,但不叫赶集,而叫赶墟,墟市的墟,有的地方又叫赶市,江东圩那边渐渐改叫赶圩。 前天梁小乙带着武兆麟与韦小二买了一次,可需要的东西太多了,有的买漏掉了,有的没有买到,正好今天是赶墟日子,一道买齐。 另外还要买两头牛犊子,一百九十多只小鸡。 随后刘昌郝来到乌头渡铁匠铺,拿出图纸。宋朝没有米、分米这样的单位,但有尺与寸,性质一样。 老铁匠看着图纸上古怪的铧犁组,问:“小郎,为何打造如此犁铧?” “此乃重犁,利于深耕。” 实际经过大伙商议,这台重犁已经改了不少。 原先是连体式重铧,虽然更牢固,然而大伙反复商议,认为不妥。主要非是铸造,纯用人工锻打,难度大,乌头渡这个老铁匠手艺又有限,多半打不出来,除非到京城找手艺高超的铁匠锻打,那也太不值当了。 于是改成了分体式犁铧,没有连杆,只有犁壁,打好后,安装在枕木上。 尺寸也压了压,原先能耕深一尺八寸,大伙也以为不妥,虽然耕得越深越好,然而会耗牛力,又是请的牛,牛耕的越慢,付的钱越多。于是将耕深压缩到一尺五寸,有这个耕深也足够了。 但对于普通的曲辕犁来说,这仍是一个可怕的耕深。 然而刘昌郝是付钱的,乌头渡这个老铁匠也没有那么好的节操,你要打,又给了钱,我就替你打! 刘昌郝又到卖油的地方转了转,说:“张叔父,汝带着人将所购货物拉回家,秦叔父、韦二哥,汝随吾去县城。” 三人来到县城,刘昌郝在县城草草吃了一点东西,来到李阔海家。 李阔海一家正在吃午饭。 李小娘子看到刘昌郝来了,高兴地站起来,让刘昌郝头皮子麻麻的。 李阔海招呼他们吃饭。 “大官人,谢了,吾等已经吃过。” “回家如何?” “千头万绪……镜子卖了没有?” “与汝无关。”李阔海笑咪咪地说,看来不但卖了,价格也让他很满意。 这个刘昌郝真不眼红,甚至希望李阔海卖得越高才越好。接下来还要打交道的。 “大官人,吾要买油饼。” “油饼?” 刘昌郝忽然想起了,宋朝没有油饼的说法,立即改过来:“油枯。” “汝要买几何?” “不少,准备买一千余石,然今天买得不多,只须两百石。” 沤肥要抢时间,饼肥同样也要抢时间,抢的就是移载花卉的时间,虽然用量不太大,时间却很紧。至于明年甜瓜的用肥,到没有那么急迫了。 “行。” “价几何?” “每石一百二十文。” “吾看到汝家卖油了。” “今年豆子贵。” 李大官人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油枯 宋朝能食用的植物油一般有芝麻油,菜籽油,大麻油,杏仁油,红蓝花子油,苍耳子油,后面两样可以忽略不计,杏仁产量有限,价格更高,大麻油味道不好。 常见的食用油还是芝麻油与菜籽油。芝麻能有多少产量?况且是在宋朝,油得多贵哪。开封地界也有人种油菜,那是当轮作或两季种的,产量比芝麻还要低,每亩均产不过五六十斤,江东油菜产量比较高,那是南方,不需要路费与过税? 因为油贵,许多农民多是用动物油脂,特别是猪油,连炒菜也用猪油、羊油。 刘昌郝在乌头渡,刻意到卖油的地方转了转。 看到那家店主在大声吆喝着,说城里李大官人家研发出一种新油,用了许多珍贵的果子,味极美,一斤只要一百文钱,量大者,还能优惠五文钱。 用了许多珍贵的果子,价格居然还能便宜? 可是老百姓也没有多想,买的人还不少。 刘昌郝之所以说出来,不是要分这个红,能分得到么?主要是想将油饼价格往下压一压。 “正好,汝言出油一成五,然吾家出油一成一亦不足。” “一成一?”刘昌郝有些茫然。 梁小乙问刘昌郝,为什么我们不能榨油,刘昌郝粗暴地说,我不愿意做一个卖油翁。 然而仅十来天,刘昌郝便在乌头渡看到李家的新油,让他感到大作坊在这时代也有一定的优势。 比如买黄豆,若是自己开办家庭作坊,同样的买豆,李阔海买豆,农民会老老实实,自家买豆,则会斤斤计较,以及斗,自家只能用标准的斗,李阔海用的斗不说是一斗一升,多一个小半升,在这个度量衡工具极不标准的年代,谁会说话?或者他家下人稍将斗装一个小“尖”,谁又会说话? 以及区域的局限性,如今年,刘梁村这边的豆略略欠收,豆价比往年每斗高了近十文,但换成了李阔海则会去洛阳、郑州、许州、汝州、陈州调豆,哪里豆便宜从哪里调买。 纯家庭式作坊,看似省了人力成本,然而设备落后,其他成本反而更高了。换成自己家,因为给佃户薪酬高,连人力成本都比李家的高。 资金因素,李家因为资金充足,豆子前面收下来,后面就可以安排人购买,换成自己家,榨出油换成钱才能继续买豆,拖到明年春天,一斗豆最少差距了十文钱。 设备齐全,人多,资金多,则能“任性”摸索更好的工艺,如李家,自己前面说了,仅十来天,新油便上市,也就是在这十来天内,人家最少做了几十次试验。换成自己,入冬也未必能摸出最佳的工艺。 设备齐全,熟工,工艺先进,出油率也必然比家庭作坊高。当然,时代的局限性还是有的,应当交通发达的大城市更适合大作坊生存,交通落后的小地方则适宜家庭式作坊生存。也就是到了现在,大作坊开始有了,然而还不多,也许到了南宋会越来越多,元朝南下,一切崩断。明朝再来,清人南下,继续崩断。 在这时代,用浸堤法榨油、或者大型机械榨油,那是不想了。只能用传统榨油来比较,李阔海家油坊刘昌郝未去过,不过去了县城里一家小作坊看了几眼,炒料压榨制油已经出现了,对火候、力度、时间等因素也很讲究,工艺繁杂。这仅是一家不大的作坊,相信李家那边工艺会更加成熟。 用这种落后的传统工艺榨油出油率是多少,刘昌郝刻意看了手机上的资料,一般在12-17%,差异有些大,工艺的原因,豆的原因,设备原因,一般是在14%左右,12%的出油率那简直低得不能再低。 然而连11%都没有达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官人,继续摸索……” “吾家作坊已三十余载,论榨油技艺,孰能甚过吾家。” “大官人,一斗豆重几何?” “约七斤四五两。” 宋朝是一斤十六两制度,七斤四五两,略小于7.3宋斤。 大豆的堆积密度有三,豆粒的大小,豆粒的饱满,豆的自重。 一宋斗黄豆都不足7.3宋斤,说明大豆质量很不好。不过这时候,不论哪种粮食作物,皆不能与另个时空相比的。 刘昌郝不是比较,一不知道黄豆堆积密度,二不知道一宋斤是多少克,三不知道一宋斗是多少毫升,三样不知道,也无从比较。 问一问,是默算一下豆油的成本。 若是出油率不足11%,那么至少能产70%的豆饼,豆饼大约能保住生产成本。豆价不能以粮店出售的价格相比,而是其收购价,今年价格略贵,一斗绿豆价约65-70文之间,黄豆约为55-60文之间,每斤豆油成本得达到七十多文。即便明年豆价下跌到五十文以下,也达到了六十文钱。 这么贵! 其实李阔海心中很满意,油不像碗碟这些商品,细心一点能用好几年,它是跑量的,那怕刘梁村那么穷法,每户人家平均起来一年也要消耗四五斤麻油,换成大户人家,有的一年能消耗好几百斤油。 此外,新油没有什么异味。 刘昌郝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李阔海立马察觉出来了。 就像香菜,喜欢的人喜欢,不喜欢的人会憎恨无比。虽然许多人喜欢食麻油,但也有人憎恶麻油的味道。所以才出现刘昌郝在乌头渡看到的一幕,卖油的店家大喊着,用了许多珍贵果子榨出来的新油,味道鲜美。 还有一条刘昌郝暂时没有发现,因为豆油色浅,李阔海在不影响其味道的情况下,暗中兑对了一些芸苔子油,也就是菜籽油进去,使得每斤新油成本下降了近4文钱。 不要小看了这四文钱,它就是净利润! 当然,若是出油率能达到一成五,明年豆价稳定,新油成本每斤只需四十来文钱,这个价格,能横扫整个京城。 刘昌郝准备得不充分,无法用人情还价,只好强行讨价还价。 “大官人,太贵,豆也贱。” 黄豆比芝麻便宜,按道理,豆饼也要比麻油饼便宜。 “一石百文。” “大官人,若是新油易卖,油枯更多,汝家售与谁?” 宋人已经认识到油饼的作用,如南宋陈旉在他所著的《农书》里就清楚地记载着这一段: 若用麻枯尤善,但麻枯难使,须细杵碎,和火粪窖罨,如做曲(酒曲)样。候其火热,生鼠毛,即摊开中间,热者置四旁,收敛四旁冷者置中间,又堆窖罨。如此三四次,直待不发热,乃可用,不然即烧杀物(作物)矣。 已经无限接近正确处理饼肥的方法。 但是用油饼的人家然不多,因为用量少了不管用,如种甜瓜,每亩最少得用两石以上,像刘昌郝家的薄地得用三石。实际宋朝的油饼卖得不贵,想一想另个时空豆粕的价格。可相对于可怜的产量那就很贵了,一亩地两石油饼,两百多文,试问一亩地能有多少净收入? 李阔海家以前出来的油饼,也许让人一起买走,然而只要他家开始大规模生产豆油,油饼也会越来越多,又是这个价,到时候慢慢积压吧。 “且吾欲买之数乃一千多石。” 相信在宋朝没有那一家会买一千多石油饼,这也是压价的条件。 “一千余石,”李阔海忽然想到刘梁村耕地状况也释然:“汝舍得。一石九十文,不能再少。” 只要李阔海将新油打开销路,到时不用讲价也会降到九十文,除非宋朝普遍性的发展大规模养殖业,又发现豆饼能当饲料的奥秘,但继续还下去,则变了味道。 刘昌郝说:“好吧。” 刘昌郝三人拿着李阔海写的条子来到李家油坊,不在县城,而是在乌头渡下游的草市边上,油饼就放在油坊后面一个大仓库里,不仅有麻油饼、豆油饼,还有菜籽饼、大麻油饼,以及做灯油的桐油饼,但桐油可不仅是能做灯油,用场很多,冬天时刘昌郝同样要用到这个物事。 刘昌郝向坊头借来扁担、箩筐、铁锹,三人先将外面的油饼掀到一边,不是外面的油饼不好,而是这批油饼马上就要用,里面的油饼已有了一段自发酵的过程,运回去能缩短发酵时间。最里面的又不能要,李家这样胡乱地堆在一起,最里面的可能发过了头。但在宋朝,谁又能弄懂这其中的区别? 秦韦两人开始往船上挑,刘昌郝站在边上看账看秤,秦瓦匠力气真的大,每一担都是两石多。反正以刘昌郝的小身板,不要说挑,担都担不起来。 船逆流而上,到了乌头渡,天色已经临近黄昏。 刘昌郝回家喊人,又继续借车子,借了七八辆车子,足足拉了三四趟才将两百石油饼拉回家。 庄木匠说:“原来是枯肥。”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特别是刘梁村这片土地,刘昌郝说了好几次改良,想改良则需要大量的肥料,在刘梁村,即便刘昌郝花钱买“肥力差”的牛粪羊粪,都买不到多少。用草秸做沤肥,大伙也是忽信忽疑,没想到刘昌郝真正的底牌是这些油枯。 “庄叔父,何止油枯,油枯仅是小头,大头是在后面,路修好了,汝自会知晓。”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涨租子 一大早,大伙将油饼担到蓄水塘边上。 它是有机肥。有机肥有很多种类,常见的粪便、酒糟糖渣、餐厨拉圾、如做地沟油的馊水、河道与下水道淤泥,一些天然矿物质,如草炭等等,也包括秸杆落叶。它们没有化肥见效快,但对土壤危害性很小,还能改良土壤。 不过有机肥处理起来颇有些麻烦,不同的原料必须要经过不同的处理,如堆肥、厩肥、沼肥、沤肥、发酵肥,施用方法也不同,施用方法不正确,弄不好适得其反。 许多百姓未经发酵便将饼肥埋于地下做基肥,这个问题不大,饼肥在油坊堆积时便有一个半发酵的过程,再埋于泥土也等于是在发酵,不过埋的时候必须稍深一点,覆上泥土,等作物的根系伸到饼肥时,饼肥已经完全发酵,不会灼伤作物,只是效果不大好。 但做追肥时必须要完全发酵,否则施于地里发酵时产生的一些蚁酸、醋酸、乳酸,妨碍种子发芽和幼根发育,尤其施用于沙质土和旱地土壤上更为严重。当然完全发酵后就不会有事了,发酵时最好浇上淘米水,这么多饼肥弄不来足够的淘米水,只好用温水代替,拌匀后密封。 吃饭的人多,刘昌郝才回来,便让韦小二他们买了两口大锅。 刘昌郝带着两口大锅,秦瓦匠砌了一口简易土灶,用锅烧水。水也不用烧开,六七十摄氏度就好了,也不用多少水,和好后将油饼团在一起,油饼不散,湿度便刚刚好。 大伙挖了一个大坑,最好坑底坑壁也要砌上土坯,时间仓促,只能将就着。 将伴好的油饼放进坑里,没有塑料薄膜,但有替代的办法。上面盖上草席子,再盖上麦秸,覆上泥土。 每隔四五天翻倒一次,翻倒后继续封严发酵。时间有点长,冬天得要四个月,夏天得要两个月,这时需三个月。考虑到多数油饼在李家油坊已经有了一段自发酵的时间,可能会缩短到一两个月。 直到油饼有了腐熟的酵甜味,颜色变红,有轻微成团现象,才能称为完全发酵。 所以说陈旉《农书》那段是无限接近,还不能称为真正的标准。 饼肥不仅能用于对作物施肥,还含有大量蛋白质、有机质及氮磷钾等成份,有利于提高土壤有益的微生物,是改良土壤的利器。 与化肥相比,农家肥更笨重(想让农家肥起到化肥作用,各种农家肥每亩得施好几千斤),成本更高,更繁琐,但种着种着,用化肥的田地越种越差,用农家肥(必须按标准来)越种越好。 后者不算是劣币替代了良币,与茶一样,简便是王道。 农活太辛苦了,按标准来处理、施用足够多的有机肥,不管那一户人家皆吃不消。 刘梁村有许多人过来看笑话,区别就是现在他们不敢当着刘昌郝的面冷嘲热讽。 刘昌郝也不辨解,来到鸡棚前。 大伙按照他的吩咐,先用渔网将空地围起来,不然就会吃别人家的庄稼。只给鸡喂两顿,早上一顿,晚上一顿。 这时候快临近晌午,一百多只小鸡饿了,只好在空地里找虫子、草籽吃,蝗虫自然是小鸡最美味的甜点。 武平妻子刘大娘说:“此法甚妙,鸡长大亦能卖钱。” “刘婶,家财万贯,带毛不算。吾捉小鸡回来,非为赚钱,乃使之吃虫子、草根、草籽,渐渐长大,汝等房舍亦盖好,一家分十几只,汝亦莫卖钱,平时生几鸡子,将鸡子全部吃掉,穿能熬住能熬,吃不能熬,吃好身体才能好。” 刘大娘眼睛有些湿意。 若是听刘梁村村民的说法,对刘家评价不是太高,当然,也不会太低,当真良心被狗吃掉?棘岭寨的人过来干活了,这些劳力对刘家评价那可是太好了。 一会儿几户流民全知道了,个个心里面都有些感动。农民是粗野的,也是质朴的,还说什么呢,努力干活吧。 刘昌郝看了看,带着庄木匠与几个半大的孩子回家,捣腾另一样东西。 刘昌郝四爷爷找了过来,说了一件事。 刘梁村将地分为半水田,甲乙丙丁四个等级旱地,半水田就是二等田,甲等旱地为三等田,乙等为四五等田,丙等为六七等田,丁等为八九等田,实际到了丁等田,连官府都不好意思来征赋税。 刘昌郝家有69亩桑园,32亩半水田,392亩旱田,不足500亩。然而官府征税,将那个蓄水塘也算上了,谁让你家挖塘的!那就刚刚好500亩。若是将那些坡地算上,得有六七百亩地。 面积虽大,好田却不多,32亩半水田,收成好的甲等旱地也不足九十亩,还有百多亩乙等旱地,余下的皆是收成比较差的丙等丁等田。 刘四根家的田要少一点,也有四百多亩,关键他家的地多是良田,半水田便有一百多亩,还有两百多亩甲等旱田,余下的六十多乙等亩地,丙丁等旱田仅有二十来亩,若不是桑园子,别看他家的地虽少一点,其收益会是刘家田地收益的两倍有余! 刘昌郝将人带回来,把他一家揍了一顿,刘二根责问刘昌郝,你为什么带外人打架?秦瓦匠回答,我们是东家请的客户。 当时围观的村民有些懵,唯独刘四根最先反应过来。 恨肯定有的,可当时开心同样也是有的。 早上刘四根将他家的租户召集,说我家要涨租子,足足涨了八成。 “四大父,莫管。” 然而许多人立即找到“罪盔祸首”。 中午一大群人来到刘昌郝家,刘二虎说:“狗子,汝不当请外乡人。” “二虎,汝说吾当若何?” “继续租给村子岂非佳乎,今年乃例外,明年辰光好了,谁会短汝家租子。” 若是这样说,也是一个说法,偏偏他又说下去:“汝请外乡人花须多钱不算,汝家几代人,种过瓜乎,种过花乎?几块甲等田,生生让汝挖起一个个大坑,还是花钱请人来挖坑。” 其他村民一起点头。 “吾花的乃是吾家钱,吾如何做,关汝等屁事!” 刘二虎脾气也不好,若是几天前刘昌郝敢这么说,孤儿寡母的,早一个耳光上去,现在他却不敢。 另一村民说:“狗子,汝真请人,亦能请村里人,何必请外乡人,挖坑亦请棘岭寨人。” “汝等往吾家桑园看看,吾亦欲请村里人,然汝等皆是大大父,老祖宗,吾请不起啊。” “小黄、小花,过来。” 小黄小花便是苗苗替两只小狗起的名字,听到刘昌郝唤它们,两条小狗一起跑过来,开心地摇着尾巴。 这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刘昌郝也懒得辨,他不是唤狗,而是说那怕小猫小狗,喂一些剩菜剩饭,看到主人还会摇摇尾巴。自家帮了村子几十年,为什么没有人感恩呢。连牲畜都不如!有的人听出来了,有的人没有听出来,听出来的人脸都气白了。 那又如何,有本事让刘四根家不涨租子。 谢四娘在边上听着,刘昌郝心地谈不上恶,可也谈不上善,谢四娘心地却是很善良。 然而她们母子三人回到村,各个村民吃相太过难看,若不是儿子忽然开窍,继续发展下去,即便地与宅子收回来,都能让村子里的人吃得一干二净。 刘四根家开了头,村子里几个大户陆续跟进,刘四根家涨了八成租子,我们涨五六成算是客气吧。 一时间刘梁村地少的人家愁云惨淡。 刘昌郝就当没有看到,但他也做了一件事。 双季作物离收割期还早,单季作物快临近收割期了。 刘家还有一些地没有收回来,多是交好的人家,还有的想贪图免秋租子退地,临退前退缩了,如刘三全。 这些地东一块西一块的,刘昌郝将各个租户喊过来,不是收地,而是于刘家东南边缘地带划一个区域,半水田换半水田,甲等地换甲等地,乙等换乙等,拢在一起。不然作物收上来,有的人会种冬小麦,冬大麦,一旦秋种种下去,刘昌郝说不清楚。 这个是一样的,没有一户人家有异议。 梁小乙问:“昌郝,朱三郎用何手段弄花枝?” 用什么手段,刘昌郝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测,当然,在没有确定之前,朱三不便说,刘昌郝也不便说。 “有何手段,明日吾赴京城便知也。”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新事物(上) 刘昌郝又去了京城。 找到朱三后,刘昌郝没有先说花,而是说马:“三郎,吾上次托汝,可否探听?” 打听的是长葛马场拥有多少匹马。 “没有准数,多者往往有五六千匹,少者仅有千余匹,具体数量,吾亦不知。” 刘昌郝面色一肃,难怪王安石要搞保马法,难怪金人南下几乎畅通无阻……宋初人口不太多,耕地不紧张,朝廷选了十四个水草丰美高凉之所,作为牧监。后来人口越来越稠密,百姓不断侵耕牧监之地,宋朝被迫陆续取缔各个牧监。 但大多数禁军驻扎在京畿地区,这些禁军里有不少是马军,因此将许州长葛、京城咸丰门外牟驼冈、滑州等几处场所作为马军的放马之地,面积已经很小,不是牧监,而是马场。 按照朱三所说的马匹数量,即便将轮戍的、安置于各个军营、各苑内的,一起计算在内,京畿禁军战马数量不过两万来匹。洛阳、大名、应天府那边相信会更差。 除了四京外,宋朝还有许多骑兵,如陕西路的蕃骑,以及许多有马的边军。 有的战斗力还非常强大,如岳家军便是由一支由西军为主强大的农民军。 强的是西军,非是京畿河北的禁军,有点类似于安史之乱前的唐军,非是唐军不强大,而是强大的唐军皆在西域,在青海,远水救不了急火。即便及时赶达,西军熟悉的战场是在西北,非是地势平坦,海拨低的华北平原,不经过磨砺适应,战斗力也发挥不出来。 这可能是王安石推出保马法重要的原因之一。 然管用否? 国家的事,与刘昌郝没有太大关系,即便他有这个心,也没有那力气。 “亦可。” 朱三点了点头。 种瓜种花、改良土地,需要大量肥料,刘昌郝在村子里买草秸,也买牛粪羊粪猪粪,但除了牛粪外,其他粪肥,皆留着肥自家的田。这难不住刘昌郝,因为还有马粪。长葛马场又正好在惠民河的上游,不但运输便利,离乌头渡也不远,都不足五十里地。马匹数量虽不多,然而刘昌郝家能有多少地? 两人这才说花。 朱三复问:“刘小郎,汝能接活?” 刘昌郝说买花枝,那是不可能买到的,但有办法弄到手。 这些名种牡丹开的时候,都会有许多人前去观看,甚至京城的人都打老远地前去洛阳观花,因此园子有园墙,寺观有院墙。 墙不要紧,朱三的主意便是在各个园子附近,寻一个贫困人家,给一个三四、四五贯钱,夜晚爬墙进去,将各园白天剪下来的花枝给窍过来。 洛阳种牡丹的人不少,种出名种牡丹的人却不多,有名气的园子与寺观不过四五十家,个个园子光顾,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朱三担心两条。 牡丹花开的时候,许多园子都有巡夜人,眼下到了秋剪也是嫁接的时候,若是各园主重视,安排巡夜人,便窍不出来。 其次,之前都是刘昌郝与朱三空想,剪下来的花枝当烧锅料,开封这边是的,洛阳那边是不是,朱三也不清楚,万一不是,前面剪下来,后面便将它们烧掉,以免流传出去,同样地,也窍不到。 所以朱三说,他得去洛阳看看情况,才能告诉刘昌郝。 看的情况比较良好,都不大重视。 朱三还听到两件事。 窍花枝出来嫁接,并不是刘昌郝最先想出来的。 洛阳那边早有人这么做了,如姚黄,便让人窍出来许多花枝。只不过九成多人家嫁接失败,仅有几户人家成功,虽不及姚庄姚黄,然而姚庄在黄河之北,需渡河才能看到。因此城内这两三家“伪姚黄”盛开时,观者如山。 还有市面上各种魏紫,许多便是用偷来花枝嫁接出来的,只是因为有许多人用了其他类似魏紫的牡丹冒充魏紫,导致魏紫真伪不一,价格大跌。 “此法甚妙。” 刘昌郝说着,也笑了起来。 “虽妙,然……” 方法是好,刘昌郝盯着的是姚黄魏紫,实际洛阳还有十几种名种的牡丹不亚于姚黄魏紫,至少能与魏紫相仿佛。 如一种叫丝头黄的牡丹,外围花叶大如盘,内又有百余碎叶,花心数十冠耸起而立,高于花叶之上,尤为美观,然而只有一株,养于天黄寺禅房里。若是能将它接活,其价最少远在魏紫之上。 当然,不是魏紫不好,而是魏紫让许多“假冒伪劣产品”将名声弄臭掉了,若是能培育出来真正的魏紫,价格同样会很乐观的。 可是朱三一直担心刘昌郝有没有特殊的嫁接技术。那么多人呢,个个皆是内行的养花人,他们都没有很好地解决嫁接问题,刘昌郝凭什么有把握接活? “三郎,放心,吾斗胆说,论种花技术,无人能及吾也。至于嫁接,只要掌握一小窍门,几乎便能十活六七。” “十活六七?”朱三滋滋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然吾家境况亦不佳,何来勇气种牡丹?” 若是牡丹十接活六七,那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朱三还有些怀疑,他继续说出第二个困难。一般牡丹于白露末到寒露前,开始秋剪嫁接。时间大约持续半个月左右,但没有规定某一天秋剪,有的人家早几天,有的人家晚几天。 朱三现在还没有弄明白刘昌郝用什么方法嫁接的,大约是有把握的,否则刘昌郝不会信誓旦旦。但有一条,这些花枝弄回来,耽搁不了多少天,最好前面弄到手,后面就要立即雇驮马,将它们送往刘梁村,要命的是,各个园子又不在一处……还有,要陪李氏花行的人看大株。 “三郎,勿用说了,吾懂,汝欲请几帮手?” “至少两人。” “两人都未必够。” “三人足矣。” “三郎,且听吾说。” 首先是接穗。 不是什么花枝都能弄回来当接穗的。 最好的接穗乃是母株当年生出来的萌蘖枝,这种花枝生命力才是最旺盛的,才容易接活。若是萌蘖枝不足,树冠顶部的花枝也可以替代。但朱三他们弄到手的,什么样的花枝都会有。 必须在洛阳郊外花钱临时租一个小院子,花枝拿到手后,在小院子进行挑选。虽然什么样花枝都有,也有挑选的方法,一是通过表皮挑选新枝,二是花枝必须粗壮有力,三是花枝顶部得有粗壮的嫩芽。 符合这三样条件的才能留下,然后用驮马尽量快速送到刘梁村。 在洛阳还要买许多关键性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东西,刘昌郝没有说。 芍药移载时间还要在牡丹前面,马上就要着手安排。 还有月季,一般人眼里,月季远不及玫瑰,不仅是玫瑰赋予了爱情意义,其颜色也正,酒红似绸。造成这观点主要是月季在中国已经变成了下里巴人的花卉,实际月季与玫瑰本身就是双胞胎,一些名种月季观赏性更远胜于玫瑰花,不然也不会被称为花中皇后。 而且中国培育月季历史悠久,到宋朝更达到了高峰,涌现出许多名品。 牡丹一年三剪,月季一年四剪,农历四月中旬第一次花后剪,五月末第二次花后剪,七月份第三次花后剪,冬月下旬进行冬剪。 牡丹想窍花枝是因为花枝成本很便宜,月季花刘昌郝同样地想弄花枝,不同之处,一个是嫁接,一个是扦插。但这个时间更急,过段时间第三次花后剪结束,什么花枝也弄不到,还有冬剪,那时候能扦插么? 但月季有一个好处,它比较便宜,京城郊外就有许多人种着月季,也有一些名种月季,不一定要窍,具体的,还要托朱三他们打听一下。 “如此,三人真不足。” “何止,吾给你看一样物事。” 既然想到了花枝,那不必买多少大株牡丹,然而还需很多钱。 朱三说几十个园子,即便刘昌郝自己,只要是名种牡丹,他也不想丢下不要,还有月季,仅是请人“窍花”就需不少钱。然后又要请好几个牙人,牙人就不能随随便便给几贯钱打发了,来回奔波的花销,买大株又要花不少钱。 虽请了十家客户,今年工程量不小,还得要请人来做短工,请人做短工就得付工钱。 甜瓜可能得到明年五月才上市,在这漫长的十个月时间里,不仅要替十家客户盖房子,还要付钱粮,秦瓦匠他们都是春天逃荒的,因此还得要替他们准备过冬的衣服、被褥。 想要在刘梁村这里种好花,种好瓜,得准备许多肥料,惊人数量的肥料。 别看他手里有一千多贯钱,实际经济很紧张。 大前天,刘昌郝看到王叔烧竹子,想到了一样事物,鞭炮。 然后他在脑海里拼命地想,反正前身在尉氏呆了几年未看到有人放鞭炮。尉氏离京城近,若是京城有了,尉氏一定会有。若是尉氏没有,京城也就没有。 十户流民,加上他一家,十一户,流户又是几乎一无所有来的,用度大,又想买更多的花回来,只好想“歪门斜道”。 为什么宋朝没有鞭炮呢? 他还真误会了。 后来有人说外国人得到了火药,立即用在武器上,中国人却将它放用在烟花炮竹上,这说法是不对的。北宋已经将火药大规模用在军事上,也未见哪个人发明烟花炮竹。北宋诗词里确实有一些炮竹词眼,但那不是鞭炮的炮竹,而是烧竹子! 之所以出现这一现象,是因为火药制作与配方到了南宋末年越来越精准,元朝军队带着这些技术去了欧洲,欧洲人得到这些技术,等于是一下子站在巨人肩膀上。 元朝疆域是很大,但正是元朝的出现,导致两个沉重的后果,一是将火药技术带到西方,二是惊醒了一群将棕熊当狗养的战斗民族,然后这个民族一路向东向东。 明朝晚期那么腐败,依然重视火药武器的研发,只能说到了清朝彻底的闭关锁国,与西方的科技才迅速拉大。 有记载的真正的炮竹是在南宋时候,才开始出现时样子很丑陋,用草纸包一下,装上芯子就是鞭炮,也不叫鞭炮,而是纸炮或炮仗,随后迅速普及,又出现了烟花。但真正让炮竹完全取代烧竹子,那要到明朝了。 这是很冷门的历史,刘昌郝手机又不能上网,哪里知道。 偏偏正巧…… 正文 第四十章 新事物(下) 谢四娘质疑外面的路。 硬凿是行不通的,刘昌郝未去京城前,曾刻意看过那段山路。不是硬度强的玄武岩、石英岩,若是这类石头还是有办法将山路拓宽,但那个代价,刘昌郝恐吃不消。 非是硬度较小的石灰岩、砂岩,若是,当年两个村子祖辈也早将这条路修好。 刘昌郝看了好一会,甚至还带着凿子锤子,凿了好几下,据他判断大约是硬度中等的砾岩,只是与普通砾石相比,它的胶结更完整,所以一下子将两个村的祖辈难住。 强行凿是行不通的,刘昌郝上次进京便买了一些焰硝与硫磺,买得不多,主要是其纯度不足,买回家调试准确比例的。还有木炭,这个很好办,鲁氏办了木炭窑,冬天会请人做帮工,几年时光,技术便让一些人学到手。 如今村子里已经办了好几座木炭窑,导致了周边水土进一步恶化,这个无关,有几人懂得其中关系呢。 一般都是在秋后伐树烘烤,隆冬时想办法运到京城出售,但这个时间也不固定,有的在正月里,草木未发,仍是枯萎时季,又是农闲时候,继续伐木烘烤木炭,烤好后,等到冬天运到京城卖。 仅是试验一下比例,要不了多少木炭,除了刘四根家外,随便哪一家,都能讨要一点回来,当时想的仅是路。 直到看到王叔烧竹子,他才想起来鞭炮。 能赚多少钱,刘昌郝预测不到,但那怕赚几百贯钱,马上家里的经济就宽裕了。 但有一条。 另个时空,只要不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地方,逢年过节会放鞭炮,结婚死人会放鞭炮,生孩子,过生日,新店开张,买辆新车子,迁坟,稍有屁大的事,都会放鞭炮。 然而它在宋朝,无疑是真正的新事物,只能与烧竹子比较,在前身记忆里,一般只在除夕烧竹子,中秋节也许有人会烧竹子,反正前身是没有看到过。 死人生孩子的什么,那就算了,得要在几个重大的节日,以及结婚上,将它们推销出去。 想好后,去了县城与李阔海谈油饼价格,顺便买了一些红纸、草纸,一大张很薄的宣纸,刻刀,一大一小两个钎子,麻线,黄色颜料。 饼肥运回家,刘昌郝打开了手机里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些董其昌的书法作品。 以刘昌郝自己,宋朝以后,最喜欢的乃是赵孟頫与文征明的书法,无奈上司喜欢的是董其昌书法,他是跑业务的,然而酒量一直不大好,更不敢得罪上司,只好拍马屁,这才下载了大量董其昌的书法,得懂一点,才能在适当的时机与上司“交流”,让上司开心。但奇怪的是,来到宋朝,可能受前身的影响,他的性格多少有些改变,有点宁直不弯的趋向。 刘昌郝从京城回来后,临摹的就是董其昌的作品。市面上也能买到许多字帖,都是前代的大家了。不管喜不喜欢,只要刘昌郝能模仿成功,则会自成一家。 现在还不行,于是他将宣纸蒙在手机上固定住,用削尖的木炭一个字一个字的描红,若是找不到的字,那就去临摹其笔画。 然后抄袭了三首诗词,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诗经里的《桃夭》,纳兰性德的《采桑子·九日》。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还有四个大字,花好月圆。《桃夭》也有八个大字,百年好合,永结同心。《采桑子·九日》边上则是遥思、祝安四个大字。 昨天,他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回家做鞭炮,一种是大炮仗,一种是小长鞭。又让庄木匠做了木板,然后将写好字的宣纸固定在木板上拓摹,于让庄木匠拿刻刀刻字。 庄木匠手艺确实不差,然而让他拿刻刀……他怂了。刘昌郝只好劝,庄木匠又将他大儿子喊来,虽然他大儿子才十五岁,却跟他学了两年多的手艺,父子两小心翼翼地弄到黄昏时,才将这几百字刻好。然后磨掉毛边,填充颜料。 原理是这样的,许多细节却是错误的,印刷出来效果不理想,更不可能看出什么董氏风格。先凑合吧,至少比刘昌郝写的毛笔字强了一百倍。 印好后,封裱在大炮仗的外面。 刘昌郝拿出一个大炮仗,向朱三借来火舌将引信点燃。 “呯”地一声,朱三却直愣愣地站在哪里。 “其是……” “炮竹啊。” “炮竹乃是除夕烧竹子。” “汝看上面的字。” 只有大炮竹上印了字,小长鞭不可能印字,然而看着这些字,朱三岂能不明白。 “能卖掉……”朱三虽看明白了,还是茫茫然的。这也是刘昌郝抄袭三首诗词的原因,看到了这些诗词,则会明白一是中秋节燃放的,一是重阳节燃放的,一是结婚燃放的,增添喜庆意味。其次,新事物,得有一个推广普及,顾客认可的过程,有了这三首诗词,能加速它的推广步伐。 “三郎,中秋重阳非是除夕,未必好售之。吾所欲乃是此段时间,让更多人知道、认可,除夕到来,销量必激增。” 这也是一个理儿。 “一样的抽解,”刘昌郝又说道:“汝往洛阳需三人矣,京城亦需留下一人。” 朱三点了点头。 “抽解不少,此外,吾还拿出一百缗钱,以供路上花销,诸位之报酬。” 朱三是牙人,算账能力不弱,他在心里面算了一下。 一百缗非是一百贯,相当于一百三十贯,四个人吃喝住以及雇马、租院子的花销,没有五十贯挡不下来。 花的抽解不过三十贯。 110贯,四个人分,每个人都可能会辛苦地操劳一个多月,酬劳并不算多。 想要更多,朱三又盯着这一大包鞭炮,若是卖不掉,就有些不值当了,当然,若是到了春节前,能卖两三千贯,加上它年年都有,以后多半越卖越多,还有甜瓜,若是能将花种好了,未来还有花,即便四个人分,抽解也十分可观。 未等他多想,刘昌郝继续说道:“三郎,汝马上找到三个助手,一起拿着样品……与行谈不妥,终是新物事,带着样品,与各个杂货店铺商谈,若是销量可观,吾会增加所购花卉数量。” “其底价如何?” “需汝带吾问几种物事价格。” 两人走了出来,刘昌郝让朱三带着他转。 开封城可以说是眼下这个星球上最大的城市,也是最大的集散地。许多东西贵,也有许多东西便宜,如焰硝与硫磺。许多商品想大规模的购买,也只能到京城来。 上次刘昌郝买了一些焰硝硫磺,是做样品的,量很小,无所谓。接下来各种原料用量皆很大,不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让朱三带着,便是询问京城焰硝、硫磺、草纸、红纸以及颜料的最低价,这才能估出鞭炮的真正成本。 转了好大一圈子,天也黑了下来,但无妨,现在的开封城乃是一个真正的不夜城。 朱三妻子做了晚饭,刘昌郝一边吃饭一边盘算着成本,然后报出一个最低价,当然,谈的交易价格越高越好,但低,不能低于刘昌郝所报的价格。 若是按此价交易,扣除朱三他们的抽解,以及刘梁村那边的人力成本,其利润大约在20-25%左右,它也是一种跑量的商品,这个利润已经相当高了。再高,纵然是新事物,刘昌郝也担心着大伙不能接受。 朱三用笔记下。 吃过晚饭,朱三拿出五色瓜的种子,刘昌郝上次来的也正是时候,再晚,五色瓜全部下市,想要收购这么多种子那就困难了。再早,非是留种的时候。随着,他离开了家。还有三天时间,李氏花行的人就要去洛阳,在两天内就要与各店铺谈好交易,时间很紧张,晚上将三个帮手找好,明天四个人要挨店挨铺地拿着样品谈交易。 刘昌郝也带着种子回去。 戴楼门外依然灯火通明,刘昌郝雇了一艘小船。 随着船橹的欸乃声,小船迅速没入黑暗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藏金 回到家,刘昌郝找来草木灰、水,与种子搅拌,贴在墙壁上,它也是眼下最好保存甜瓜种子的方法。 随后来到地头。 第一个沤池已经挖好,秦瓦匠正带着几个人砌土坯,也快砌好了,其他人正在挖余下的沤池。 刘昌郝又去梁三元家,打听一件重要的事。 他不知道金子进城得交进城税,向李阔海要了许多金子。马上得派上用场,若是老实纳税,得付二十缗钱,差不多能支付一个牙人报酬。刘昌郝不想出这个钱,从岸上走也不行,岸上同样有场务,更不要想绕路,每个路口都会有拦头盘查,刘昌郝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梁三元听后说:“行,正好沈村吾有一远房亲戚,有一艘小客船,常年跑京城。” 梁三元妻子、刘昌郝干娘沈氏就是沈村人,位于刘梁村西南边惠民河边上,多半是沈氏那头的亲戚。 “昌郝,汝有把握种好花与五色瓜?” 刘昌郝带着人挖沤池,又用温水伴油饼埋于地下发酵,村子里议论纷纷。有不少人想吃大户,结果没有吃到,反而导致刘梁村租子上涨,因此话多不大好听。 梁三元没有那心态,当年鲁氏才回刘梁村时,还不是一样,最后除了山塘外,余下的皆用时间证明了孰对孰错。但出于关心,也要问一问。 “义父,汝放心,如五色瓜,吾至少使其亩产至两千余斤。” 这些天跑来跑去,让刘昌郝感到了宋亩略小,宋斤又略大。如果测量也简单,用他手机屏幕的尺寸,与宋尺对照,便能得出一宋尺有多少厘米,同样的也得出一宋亩有多少平米。再用宋尺测量某一容器的水,称出其重量,便能得出一宋斤约有多少克。但就是量出来了也没有多大意义,难道刘昌郝想改变这世界的度量衡? 即便宋斤大,宋亩小,也不至于一亩只有两千来斤产量,但估算,得往少里算。 “如此之多?” “义父,不多,然欲使产量至此数或超之,须做许多事,如眼下吾对肥料之处理,未来会有更多大伙看不懂之举措。” 其他人怎么说无关紧要,家里这些至亲的人得稳住,至少在甜瓜上市前不能心不能乱了。 “五色瓜售价几何?” “不好说,一般于京城售价每斤约为三四文,然吾只能卖予果子行,亦要付牙人抽解,到手约为一半之数。” “须多!”梁三元张大了嘴巴。 即便一斤一文半,每亩毛收入也有三四缗钱,桑园子收入也可观,那得多累人哪,更不可能一种就是几百亩。 其实就是这个收入,刘昌郝估计着也没有多少积余,许多开支是梁三元没有看到的,但只要熬上几年,等到牡丹得利,自家马上就会进入大康生活了。说不定都不要熬的,那得要看朱三他们鞭炮谈得如何。 “故汝请人挖池子。” “义父,沤池仅是沤肥,未来不仅有油枯,吾还准备制作大量堆肥与沼肥,否则花长不好,瓜亦不能高产。” “成本不菲吧。” “天上不会掉金砖,无成本,何来收获?” 池子砌好了,但得晒上一天。第二天,先从大方塘里捞来淤泥做沤基,刘昌郝又叫来二伯的儿子、刘昌郝的堂兄刘昌田,马上开始用水车通过引水渠往里面灌水,也要立即收购草秸、松针与牛粪,秦瓦匠他们与村里人不熟悉,刘昌郝便将它交给了刘昌田。 谁也不会与钱过不去,前面消息放出,后面就有村民担来草秸与牛粪。 刘昌郝又跑到山塘去转,转了好一会回来,就看到秦瓦匠卡着梁得胜的嗓子,生生提了起来。 “秦叔父,快放下,”刘昌郝远远喊道,他害怕秦瓦匠能将梁得胜给活活卡死。 又小跑地跑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刘昌郝买草秸牛粪松针,松针柏叶一担给十文钱,牛粪一担给十五文钱,一担就是一百宋斤,这个休想讨便宜,用大秤称的。如果愿意卖羊粪猪粪更欢迎,价格也更贵,一担二十文钱。 草秸贱,一担只有两文钱,又轻,懒得称,看着差不多,让村民倒入沤池,然后付钱。然而就是这么贱的草秸,还有人想占便宜,大多数一担担过来不过七八十斤,梁得胜更过份,担了半担过来要钱,刘昌田不给,梁得胜立即骂骂咧咧,秦瓦匠正在边上干活,听得起火,便卡着梁得胜的脖子。 刘昌郝听了无语,草秸在刘梁村真的不值钱,就这个,还要占便宜? “梁叔父,汝说吾家不好,以后勿要担草秸过来卖。” 但自己图方便,这样处理,还是有些毛糙。 今天就算了,刘昌郝看了看沤池,沤池皆不小,可容纳的沤料终是有限的,刘昌郝便说:“昌田哥,复收两担草,两担牛粪,几担松针,停止。” 刘昌田点点头。 秦瓦匠仍愤愤不平地说:“少东家,汝村人……” “秦叔父,犯不着为此种人作气,汝跟我来。” 时间最紧的是第一个沤池,后面不用太着急,刘昌郝便将人手分了分,将大多数人带到山塘,还让韦小二去五叔家讨了一些生石灰过来。 “少东家,要挖山塘?” “嗯。” 山塘也不是容易挖的,必须看好地形,落实面积与范围,于哪里筑堤,得挖多深,哪些矮土丘铲掉,全部得考虑好。好在现在不用引水,即便有些错误,随着修筑也能慢慢矫正。 刘昌郝又就着高土丘,留下三条长堤,不仅是供十家客户以后来往,大棘溪到了汛期溪水也浑浊,前几年是积淤,后面也要定时清淤,三道塘堤中间皆有桥,清淤时,将桥下面堵上,用陡门将隔起来的塘水排掉,直接就可以清淤了,塘的面积也大,里面可以养鱼,清淤时顺便着将鱼捉上来。 还有一门好处,长堤就着高土丘修建的,溪水注进来,高土丘便形成五六个小岛,若是在上面种一些花木,加上山塘里的莲荷,到时候会风景如画。 刘昌郝一边布置着,一边用石灰做着记号。 挖出来的泥一是筑堤一是做土坯,未来盖房子,修引水渠与灌水渠,会用到大量的土坯。 大伙开始干活,四爷爷过来,他担忧地说:“狗子,汝大母当年未成功,汝所挖山塘如此之大,岂会成功?” 新山塘有多大呢,纯水面积就几达近三十亩,若是包括塘堤,以及几个高土丘,足足有三十六七多亩,它已经不能称为塘,而是一个正宗的小水库,小湖泊。 四爷爷不算是外人,刘昌郝将安排略说了说:“四大父,可能第一年会微漏水,乃是注入大棘溪水,些许漏水亦无妨。” 若不是考虑到第一年会有微漏现象发生与庞大的工程量,以大棘溪的水流量,即便刘昌郝挖一个百余亩大的山塘,也不乏水源。其实仅几百亩地,也不需要这么大,只是刘昌郝心中还有一个想法,一直未说,那个想法若是实现,则需要这么大面积。 刘昌郝解释了,四爷爷仍担心,就不要说刘梁村的人,一时间什么样的说法都有。刘昌郝不顾他们说什么,去了沈村。 他想出的主意很简单,先是用尺子将黄家的船头下面暗舱量一下,回到家让庄木匠做一块木板。多给船家几百文钱,然后将包着金子的小包推到暗舱里,用木板堵上。 但这是在水上,又不是笨重的铜钱,别看刘昌郝将家里一百多两的金子全部带了出来,其实不足十斤,只有几宋斤,放在一起也没有多点。尽管是亲戚,梁三元还是怕出事,天不亮,他与秦瓦匠一道陪着刘昌郝上了船。 船到了场务,拘拦人上来查船,他们认识船家,三人穿着打扮又不像有钱人的样子,根本就没有想到船头暗舱下面会藏着一百多两金子,搜了搜放行。 “官府是变着法子要钱,”梁三元愤愤不平地说。 其实税不算重,百分之二都摊不上,问题是宋朝税制混乱,执行又不力。这是一个场务的,若是连续过上十个八个场务,那会查得昏头。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砧木 朱三替刘昌郝做介绍,一个叫韩道实,一个叫伍贵,一个叫方波,皆是年当益壮之时。 介绍完了,朱三替他们沏茶,韩道实拿出契约。 这两天将他们跑苦了。 对这个新事物感兴趣的店家不少,然而大多数心态都一样,皆不是笨人,四个牙人前面拿出来,后面各个店主就看出它与烧竹子性质是仿佛的,中秋节、重阳节与结婚,有多少人家烧竹子?九成店家提出要求,寄卖。 朱三未去刘昌郝家,但通过交谈,也大约地猜出刘昌郝手中的经济,那可能会答应。 跑来跑去,只与十几家店搭成交易,数额还不太大,合在一起不过270余缗钱,这多少还是看在刘昌郝抄的三首诗词与贺语上的,否则数额会更小。 “万事开头难,不少了,”刘昌郝说,除夕才是大头呢。 开始说花。 “韩大郎,伍二郎,方二郎,朱三郎,大伙先签一契约,若是汝等向外人泄露吾是如何繁殖种植各色花卉与甜瓜者,须赔偿吾十万贯钱。” 朱三正在喝茶,听后一口茶水喷出:“刘小郎,将吾家祖宗十八代卖掉,亦拿不出十万贯钱。” “汝等非得泄露?” 几个人包括秦瓦匠在内,都反应过来。朱三四人皆是牙人,又不需要亲自种花,干吗非得要告诉其他人? “必须要签?” “必须签,签好后吾才能往下说。义父,秦叔父,汝且出去。” 连梁三元与秦瓦匠都赶了出去,四个牙人知道事情的郑重,他们想了一会,才写了一份契约。 刘昌郝收起契约说:“如何挑选牡丹花枝,吾与三郎说过,若紧迫,汝等可于当地请一两妇人协助。吾且说保管,洛阳彼边修剪牡丹,汝等即派两人,前面剪下,当夜须安排人手窍出,时间稍长枝条失水会影响接头成活率。” “花叶易消耗花枝养分,易腐烂,影响接穗品质,先行将其剪掉。” “亦不能浇水,沾水过多,枝皮亦易腐烂。” “故汝等往洛阳,租好院子,即备细沙土箱子,挑好花枝,将细沙土喷湿,箱子铺湿布,湿沙土置于箱内,枝条置于细沙土内,定时喷洒水雾,其呈阴湿状即可,切不能多喷水让其呈潮湿状。此法,可使花枝保存3-5天。” 洛阳各个牡丹园子不在一起,修剪时间也不一,不可能前面弄到手,后面就往刘梁村送。所以刘昌郝在洛阳那边安排了三个人手,保持花枝从修剪开始计算,在洛阳那边不能耽搁三天,否则时间便太晚了。 中间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若是正大光明地去买,什么问题也解决了。 关键是窍。 花枝弄到手,朱三他们只能根据表皮甄别出是不是当年生的花枝,然而还是有区别的。 最好的接穗乃是大株下面当年生出来的萌蘖枝(俗称土芽),用顶部老枝发出的枝条做接穗,其穗部较空虚,嫁接虽能得活,开花效果不佳。 但是窍了,又没有很好的甄别方法,那只有等种下去看其生长状况,长势不好的,在地头拿掉不要了。再看开花情况,花开得不漂亮,不旺盛者,以后也要拿掉不要。 难的就是前几年,等到自家有了优秀的母株,即剪即接,则不会存在这些麻烦。其实不用太长,明年对接头进行摘心剪,一些长势茁壮的枝条,即可做接穗。 这个不需要保密,需要保密的是下面。 “汝等至洛阳还需买一样重要物事,拿下花枝,即买新挖之芍药根,如吾手中此般大小。” 其粗度必须在1.5-2厘米之间,长度必须在20厘米左右,不能太短太细,也不能太长太粗,刘昌郝怕误事,刻意于药店挑了几个芍药根,给他们做样品。 同时必须是两到三年生的芍药根,根上还必须带着许多须根,一年生芍药根太弱,四年以上的芍药根太老,道理如同人一样,两到三年生健康的芍药恰如十几岁左右的少年,正是茁壮成长的时候,砧木根不能活着,接穗必然会死掉,砧木根不能健康成长,接穗吸收不到营养,同样长不好。 “用芍药根做接头?”朱三诧异地问。 “汝之称为接头,说法不准确,芍药根接头时应称为砧木,花枝应称为接穗,其过程称接头不准确也,应称为嫁接。” 这才是刘昌郝种牡丹的最大底牌与奥秘。 “其比例,花枝至吾家,吾还会淘摘一批,十比七左右吧。” “吾复说芍药根保管措施,之与牡丹乃反之也,须用透光布匹包裹,路上亦不能洒水。” 开封到洛阳四百里路,虽是骑马回来,但马驮着货,路上还有盘查,加上于洛阳那边的耽搁,从挖出来到刘昌郝手中,估计得要三四天、四五天时间,虽然时间略有些长,碍事不太大,砧木正好阴晒了几天,失水变软,利于嫁接。 伍贵也反应过来:“刘小郎,用芍药根接头牡丹,十接活六七?” “若条件、技术全部跟上,会十接九活,然不可能办到。落在实处,汝按吾要求去购芍药根,虽会有接穗死掉,然十活之六七则易也。亦非用芍药根嫁接牡丹便十活之六七,亦有许多窍门,若不懂,冒冒然去接头,非是十活之六七,乃是十接十死也。” “必然,必然。” 几个牙人一扫阴霾,想一想这两天,几乎跑断了腿,只谈了两百来缗生意,按照刘昌郝的抽解,四个人只能得八缗钱。所以刘昌郝说万事开头难,四个人皆有些不开心。 这才是一条好消息。 朱三他们暗中也在议论,一致的看法,刘昌郝种牡丹,必然会退化。 然而只要十接活六七,那怕十活四五,那怕退化成普通牡丹,也有着无限的钱景。这只是最悲观的想法,若是乐观一点呢,退化得不厉害,一想到此节,四个牙人满脑海的姚黄、牛黄、丝头黄、状元红、左紫、魏紫…… “难怪汝让吾等守密。”伍贵喃喃道。 刘昌郝让梁秦二人进来。 几人讨论具体的事宜,当然,有了牡丹嫁接十活之六七的巨大盼头,气氛也变得热烈无比。 五个人说的,秦瓦匠与梁三元大多数听不懂。 秦瓦匠忽然问:“月季须修剪?” 朱三他们几人听得乐了。 普通人家种月季,顶多浇浇水,施施肥,那会修剪。但想月季长得好,花开得大开得漂亮,岂能不修剪?不但月季,几乎所有的花卉都需要修剪。 朱三问:“刘小郎,汝种芍药,乃为砧木也。” 眼下刘昌郝已经选择了四种花,牡丹是暴利花卉,菊花见效快,月季一为谋利二为棘墙,然而芍药呢,其利远不及牡丹,见效与牡丹一样,甚至比牡丹还要缓慢,那只会为做砧木着想了。 “不全是。” 刘昌郝看过手机上的相关资料。 宋朝时乃是用野生牡丹做砧木,明朝开始用芍药根做砧木,以“粉玉奴”的芍药根为主。原因是芍药根比较贵,只有粉玉奴产根量大,根粗细长短均匀,价格低廉,做砧木成本低,牡丹接穗长势也比较强。 不知道宋朝有没有粉玉奴这个品种,刘昌郝用的是药用芍药的根,虽然它会稍稍便宜一点,但因为刘昌郝很挑剔,如只能用两到三年的芍药根,长短粗细必须合乎标准,带有许多须根,用量又大,到时候必然会花很多钱。 然而两者性质却是截然不同的,到了明朝,因为改用芍药根做砧木,使得牡丹繁殖变得容易,牡丹价格不用说也开始大幅度下跌,各方面都要考虑其成本。 换成宋朝,只要刘昌郝将牡丹接活,不严重退化,便是暴利,芍药根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否则刘昌郝不是要求名种芍药了,而改为培育药用芍药,再经过几年的培育,观察其根系情况,专门培育一两种根系发达的芍药。 刘昌郝之所以选择名种芍药,一是为了观赏性与经济价值,二也确实是做砧木。但这个砧木性质也不一样,非是求经济价值,而是求其变种。 不同砧木,对母本也会产生不同影响。就如牡丹,宋朝这种用野生牡丹碰运气的嫁接方式肯定不可取的,然而若是培育出凤丹等品种,其嫁接效果又胜过了芍药。 或如西瓜,用葫芦做砧木嫁接西瓜,西瓜会变得很大,产量高,然而大多数西瓜不是很甜。 刘昌郝以后用不同芍药的根做砧木,有的不会变种,有的会变种,有的变坏,有的却能变好。要的就是最后面的,那怕十个变种里出现一种变好的,那也是值得的。 牡丹四大名种,姚黄、魏紫、豆绿、赵粉,才出来两个呢。 不但是芍药根,朱三他们这一行,是雇人“窍”,可以想象,不但大多数名种牡丹能窍来,也会夹裹着各种乌七八糟的牡丹。加上许多没有长好的牡丹,自家以后必然将多数牡丹淘汰掉。 用牡丹嫁接牡丹,对牡丹的根系有着很高的要求。 可是自家以后牡丹的品种会有很多,说不定自嫁接时就会陆续出现一些新的变种,淘汰牡丹必然连根拨起,顺便观察其根部,万一运气好遇到了一两个根部符合要求的牡丹,则会留下精心培养。 再用这些牡丹的根系做砧木,进一步改良各色牡丹,当然,那得许久了,说不定是六年、七年、八年以后的事……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便钱 粉玉奴的什么不能说,刘昌郝只简单地答了一句:“一求观赏与经济,次求变种,不同砧木对母本皆有不同影响。” “芍药根……” “三郎,芍药根作砧木虽有影响,然亦比野牡丹根强也。” 刘昌郝的说法也粗暴。 若是碰巧了,碰到好的野牡丹根,加上培育方法得当,便会改良原来的母本。 这才是宋朝名种牡丹越来越多的原因。 当然,这种碰运气地育种育苗是要不得的,而且成活率低,成本极高,使得宋朝种牡丹的人虽然越来越多,价格始终居高不下。 梁三元松了一口气,刘昌郝与朱三他们说的,大多数梁三元听不懂,但看朱三他们的表情,好像刘昌郝比朱三他们还要厉害。朱三他们四人可是专门从事花木行当的牙人唉。 说明刘昌郝是真的懂,不是胡来种的,梁三元心中也纳闷,刘昌郝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学问。 几个人又商议买多少大株。 朱三掂了掂一根芍药根:“一根约重几何?” “干者一斤(宋斤)约25-35根,然汝往洛阳所取者乃湿根,一斤恐不足20根。” 芍药根成本也要计算的,宋朝还好一点,大伙未意识到它的价值,仅是当药材卖。到了明朝,发现它能做牡丹嫁接的砧木,价格迅速疯涨,需求决定市场,这才出现了有花农专门培育“粉玉奴”芍药的故事。但究竟要花多少钱,一看朱三到了洛阳能弄到多少接穗,二看洛阳那边的鲜根价 朱三挠了挠头,虽然他从事花木交易,从未做过药材方面的交易,于是又问:“药店价几何?” “药店价何以比之?” 药店是论两卖的,而且多是切了片,别看这几根芍药根,刘昌郝转了好几家药店才买到手。 刘昌郝想了想又说:“吾估之,若是鲜根,一斤八九十文即可,然多挑剔之,一斤必超于百文,多者能达百二十文。” 不要以为是“窍”,数量多,窍户钱,过税钱,砧木钱,需花不少钱,尽管有了鞭炮,几人商议,还是压缩了大株采购数量。 秦瓦匠在边上说:“花如此之贵?” 韩道实乐了起来:“路边野花勿要钱,随便采。” 还要考虑李氏花行的抽解,其抽解比例乃是百分之十,刘昌郝只好将买大株的钱减少到五百缗钱。说是五百缗,实际是五百五十多缗钱,李氏花行拿走了五十五缗钱。 秦瓦匠又激愤地说:“抽走如此之多?” 朱三哑然失笑。 刘昌郝只好解释:“接穗砧木由三郎带归,大株须李家带归,船费、路上场务过税、打点、人力,李家亦得不到几何钱。” 还有,这是买大株,还是名种的大株,朱三他们仅是小牙人,谁会买他们的账,只能由李家来出面。但这个不好说出来,否则会伤了朱三他们的自尊。 谈得差不多,刘昌郝三人去邸店。 因为带着重金,刘昌郝刻意花了一些钱,找了一个独院住下。 一夜无话,第二天朱三将他们带到便钱务。 唐朝的是叫飞钱,宋朝的是叫便钱,相当于汇票,比唐朝飞钱应用更广泛。 行商带着钱来到便钱务,换成等额的钱券,注明地点,如带一万贯钱去太原,先在便钱务换成一万贯的便钱券,然后带着便钱券去太原,再换成钱。并且明律规定:诏商旅自京便钱至诸州者,所在即给付,无得稽滞。 简便又安全,连路上盗匪都不敢碰,除非将行商杀害,才能冒领。但在宋朝也没有几个人动不动就敢谋财害命的。 缺点就是得交给朝廷一些手续费。 基本上商人都换成了便钱,否则从开封到洛阳好几百里路,有诸多场务,层层盘剥下来,那怕带的是铜钱,也会剥下来一层皮。 刘昌郝来到便钱务,直接用金子换便钱。 虽然金银须收进城费,但在京城依然大受欢迎,能做首饰,保值,能用于大宗交易,易收藏,如家有万贯钱,是铜钱得占多大地方,然而换成金银只是一个小坛子,随便在家里挖一个坑,便埋进去。 可以寄存,各大邸店都办理寄存业务,但各个邸店也要手续费的。 便钱务也欢迎,几个胥吏用戥子秤称。 涉及到金银,所用的秤是相当精确与细微的,并且在两之下也有更小的单位,钱、分、厘、毫、丝、忽、微、纤、沙、尘、埃、渺、漠、模。丝忽微纤等单位那是扯蛋,但有的戥子秤就能精准到毫。这个刘昌郝也不大相信,然而精准到分(百分之一两),六成戥子秤都能做到,至少在钱上不会产生误差。 一一称好,核计(戥子秤称重少,六十多两得分好几次),秦瓦匠又叫了起来:“少了五钱多。” 来的时候,朱三利用他在京城的关系,找了三家金银铺子反复称过。误差一两钱还能说得过去,误差五钱有些多了。 一个胥吏当场要发作,朱三连忙踮起脚举手捂着秦瓦匠的嘴巴,迎着笑脸说:“哥子,其乃乡下粗汉子,不知天高地厚,见谅则个。” 走出来,秦瓦匠怒道:“朱三,汝想贪吾东家钱乎?” 朱三想捂脑袋。 怎么办呢,刘昌郝只好解释:“秦叔父,纵然吾往金银铺、兑房换钱,每次短少两三分不为多,数次称下来,亦会短少两三钱,吾还要付手续钱,损失不少于五钱。” 人家是算好的来的,至少你省了一道兑换的手续。 这才是真正的宋朝,商业空前发达,许多人也钻到钱眼里,连一些高僧都高喊着“钱如蜜”,况且是胥吏。 重新来到李氏花行,昨天与朱三他们商议好了,谈起来快。谈好后双方立契约,刘昌郝继续寻借口,没有签名,而是按手印。也按不了多久,这几天他每晚都在练字,虽然字还是很丑,毕竟前身还有着底子,进步飞快。 随后将便钱分别给了双方。 梁三元一把将刘昌郝拽到一边:“昌郝,汝将便钱给朱三,妥当乎?” “义父,放心。” 刘昌郝仅给朱三他们几百贯钱,可是刘昌郝知朱三根底的,犯不着卷几百贯钱逃跑,况且还是四个人。 路上的花销,刘昌郝是给了一百缗钱,多花少得,少花多得。 给“窍户”的钱,朱三说每户给三到五贯钱,数额也不会太大,难不成给一两贯钱,人家会替你偷花枝? 能动手脚的只有芍药根,但不止洛阳,开封也有人种药用芍药,不但芍药,宋朝已经有人种药用牡丹了。可能朱三他们每斤能多报十余文钱,再多则不敢了,那能得几个钱? 重要的是抽解,刘昌郝前面说出李氏花行,后面朱三便知道李氏花行主人的秉性。在刘梁村,一户人家一年有十贯钱的收益便能维持温饱,在京城则必须要四十贯钱。放在朱三他们身上,尽管是小牙人,也要涨到上百贯钱。 何谓牙人,就是经济人,想要谈成生意,必须有一定的人脉关系,想要有人脉关系,必须要交际,交际就得花钱。所以朱三家条件也不好,然其出门皆是衣着光鲜。 刘昌郝之所以解释牙人的开销,还是价值观的不同,这次复杂的交易结束后,朱三四人每人所得不足三十贯钱,即便动一些手脚,因为不敢动得太多,每人所得也不过三十贯出点头。 但每一个人得辛辛苦苦地跑上一个来月时间,不是太值,就像前段时间刘昌郝报出抽解比例,朱三脸上略有些犹豫,也就是抽解比例稍低了。然而放在梁三元眼中,刘昌郝给的却是太多。 虽然所得不太多,但未来会有甜瓜,有花卉,特别是牡丹,又多了鞭炮,冲着这些盼头,朱三他们也不敢动多少手脚。 或者想动手脚,派一个人过去能看得出来?还不如这样,大家开心不说,刘昌郝自己也省了不少心。 梁三元久久无语,过了好一会才问:“昌郝,汝买花枝,何需买大株?” 若是将牡丹分成十个等级,第一个等级,不管什么大株也买不到,第二等级买到的也只会是病株或退化的大株,真正能买到的是第三第四等级,即便如此,价格也会贵得出奇。 梁三元才开始也不大懂,不过听来听去,也听明白了一点。 他不知道嫁接牡丹在宋朝有多困难,然而刘昌郝都准备大规模嫁接了,何必又花许多钱去买大株牡丹? 其实刘昌郝也想过。 他不可能为担心李家提解少,而刻意去买大株。难道不买大株牡丹,李家就不替自己买芍药与菊花?就是不买,朱三他们买不到大株芍药与菊花?至于洛阳那边的花枝,更不需要李家帮忙,相反的,最好不要引起李家太多的关注。 原因就是那个一品富贵,想要赚钱,只嫁接便好了,但想要早点开花,则必须买大株,如果不顾接穗未来长势,有的接穗后年便能让它开花,但花必然开得不好,花开得不好,还能称为一品富贵? 仅是开启了任务条,便奖励了一个“永动手机”,若是完成其任务,会奖励什么?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钾肥 刘昌郝权宜再三,将买大株的钱减少到五百缗,大株是包括三种花卉在内的所有大株,与原来相比,整扣掉了两百多缗钱。难道只买三四棵大株,再指望着它们完成任务? “义父,接头得活,亦能长好,其利厚矣。” 昨晚几人也谈到了其收益。 朱三他们认为会退化,刘昌郝也认为会退化,非是种植方法与肥料,而是基质。 更复杂的基质配方在宋朝想都别想,最简单的基质配方便是草炭:蛭石:珍珠岩6:2:2。但就是这最简单的基质,刘昌郝上哪儿去弄草炭蛭石珍珠岩? 将整个京城翻遍了,顶多只能找出一两样,也不可能将三样找全。 不过相比于朱三他们,刘昌郝对退化的估计会更乐观一点,会退化,但他相信退化的不会很厉害。 朱三他们的想法是会退化,但通过交谈,发现刘昌郝远比他们更懂,因此这个退化比他们原先估计的要轻一点。两者区别一个是种金子,一个是种银子。 就如朱三他们估计的那种退化,弄来的接穗全是名种,刘昌郝卖的又不是接头,而是培育三四年的花株,早正式开花了,一棵牡丹则能轻易地卖出两三百、三四百文钱的价格。 梁三元还是很冷静的,种出来利润确实很厚,难怪刘昌郝一门心思要种牡丹,然而种不出来呢。不过刘昌郝准备了甜瓜,又做出鞭炮,以后还有菊花,菊花易活,三保险,梁三元自不会做劝阻。 “然吾在刘梁村,好与坏,吾无从比较,故继续购其大株,然吾亦不能购三五株,李家乐乎?” 不提任务,在京城也就算了,到了洛阳,只购三五株,李家的人还愿意替刘昌郝打听? “昌郝,汝大矣。” 不是刘昌郝长大了,而是刘昌郝换了一个人,梁三元哪会知道? 刘昌郝重新回到店中。 即便这样,数量也少了,刘昌郝说:“大丈人,数少矣。” 李店主摇摇手说:“无妨,老夫对汝盆地论好奇之,亦欲知其结果,汝钱少用,吾反心安。” 刘昌郝听了心里一暖,宋朝还是有许多好人的,与商人农民没有多大关系。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花。 如果论技术,朱三他们四人也不及李店主。人家不仅是买卖花木,郊外还有一个园子,专门用来寄养花木,若不懂,如何养好? 李店主是卖花谋生,而不是种花谋生,没有藏私,说了许多这时代的技术。 如除虫,就说了许多土法子,白敛避虫法、大蒜避虫法、芜花除虫法、甜茶除虫法、硫磺薰虫法、竹灯杀虫法。 以及一些浇花、载种、嫁接、施肥、催花等方面的法门。 有的不能听,如李店主所说的,得用人尿将蚯蚓杀死。也不能说不对,他家的花卉全是盆载,放在盆里蚯蚓不是好事,钻来钻去的容易损伤花根,饿极了有的花根它也会吃。放在大田里,蚯蚓反而是一种益虫。并且人尿能不能杀死蚯蚓两说,直接施用,对有的花卉也不利。 但有的,特别是各方面条件跟不上来的情况下,还是有着很高的借鉴价值。 不管李店主说的对或是不对,刘昌郝皆谦虚地讨教了好一会。不但他问,朱三他们也顺便问了一些问题。 后面还要买很多东西,李店主本身也有不少事,谈了一会,刘昌郝不得不告辞。 朱三带着他们去买纸、焰硝、硫磺、麻线、做浆糊的面粉、颜料、工具,以及白敛。 李店主说牡丹根甜,易招虫子,因此每隔几年尽去旧土,换上拌着白敛末的碎土,这句话还涉及到另一个技术,替牡丹适度松土。 不知有没有用,先买一点备着吧。 买好后天也黑了下来,三人押着货物上船,船到了场务,又被拘拦人拦了下来。 “明公,吾是买。” “某如何知尔是买或是卖!” 有理也说不清,刘昌郝早有了准备,拿出一贯多钱,往地上一往:“吾确实是买,秋天到来,夜晚风寒,大伙吃个水酒。” 拉着秦瓦匠走出场务。 “不合规矩。”务头在后面说。 不合规矩,你得追出来哉,他也不追,就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上船,船家松开缆绳继续出发。 “买亦交过税?” “买不用交,关键吾能不能开罪之?” 所以刘昌郝直接给钱,也不要朱钞,这次钱交的是有些冤枉,下次卖呢?至于宋朝国库的收入,是一个小屌丝能关心的? “涨学问了。”秦瓦匠喃喃道。 涨个毛的学问。 “秦叔父,做人还是厚道一点好,吾之举乃是迫不得己,亦非学问,睡觉。” 渐渐进入秋天,西北风渐起,来京城船会很快,回去船却是越来越慢。眼下还好,若是到了深秋或是冬天,又遇到烈风,载着货物的船往往需近十个时辰,才能从戴楼门抵达乌头渡。 但到了家,也早日上三竿了,刘昌郝立即拿来水桶,将焰硝放到水桶里,加水,不能加得太多,让焰硝溶化即可。 这回买的焰硝多,刘昌郝也不清楚宋朝焰硝是用硝石或是用土硝提炼出来的,呈浅黄色,还有浑浊的小颗粒。 焰硝是什么东东,刘昌郝是知道的,化学课上也讲过。 这种焰硝明显纯度不足了。 也好办,焰硝化成溶液后,加入草木灰搅拌,片刻后再搅拌,静淀一会再搅拌,用双层厚实的布匹做滤网,杂质过滤后,将溶液蒸发,得到的白色粉末状物才是刘昌郝所要的焰硝。 它有一个化学学名,硝酸钾,能勉强当成后世的钾肥使用。 苗苗摸着水桶,说:“哥哥,好冷。” 刘昌郝也用手摸了摸,心想,果然是硝石。 只有硝石溶于水才会产生致冷作用,其实在唐末便有人发现硝石能做致冷剂,根据这一特性,一些商贾用它于夏天做出了各色冷饮,反正硝石也不贵。现在京城还有,刘昌郝以为是用冰窖里的冰做的冷饮,也没有注意。 甄别出是硝石做的,所谓的焰硝也就明白了,多半是将硝石运回来,将它粉碎,便成了刘昌郝所买的焰硝。还不如去买硝石呢,又能将成本压缩一点。 数量有点多,刘昌郝先借了几只木桶,又叫来武兆麟,让他学会,带着几个半大孩子继续提纯焰硝,他准备去田头看看,就看到几匹马来到刘梁村。 李家花行的船已经出发,然而逆水而上,上汴水水流速又远比惠民河的流速快,船只慢。 洛阳那边牡丹离修剪嫁接还有一段时间,但不是一家园子,几十家园子、寺观,每个园子又不是一种牡丹,必须提前打探清楚。 也要提前找好“窍花人”,还要找好芍药。主要是省钱,若是刘昌郝出一倍的价格,想要什么时候挖芍药就什么时候挖。不想出太高的价格,又要约好挖芍药的时间,以及种种挑剔,那只能提前一家家约好了。 朱三与伍贵、韩道实三人只好先行抵达洛阳,顺便兜到刘梁村,提前认一个路。 几人寒喧几句,三人重新上马,匆匆向洛阳出发。 刘昌郝到地头看了看,重新回到村里,买来木炭,付梁永正一些钱,用梁永正家的磨坊,将木炭磨成粉末。 木炭末带回家,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刘昌郝让一些体力弱的老人与半大的孩子留下,又用他家的耳房做小仓库,西边第二间房子做作坊,然后手把手地教。 但教了一会,刘昌郝便急了。 经他这一变,中秋节是中秋节的鞭炮,结婚是结婚的鞭炮,重阳是重阳的鞭炮。“中秋节的鞭炮”数量不多,都不足一百缗钱。然而人家害怕时间太仓促卖不掉,于契约上刻意写明,必须于八月十二上午运到他们店铺来。 就这点数量,时间是来得及的,其工艺也简单。关键大家皆不熟悉,连刘昌郝本人也是笨手笨脚的,哪能快得起来。 刘昌郝借来一些桌凳,跑到他二伯、四叔、五叔家、薛勇几户,大人不指望了,将几家半大的孩子也一起请来做活。 人多,家里挤不下,反正天气也渐渐不热,便将桌凳放在院子里,有的在屋中做,有的在院子里做。 第二天落雨,雨不太大,然而鞭炮哪能耐住潮湿。 刘昌郝匆匆忙忙将堂屋的家具撤到边上,又一起挤到堂屋里,这哪能做好事,迫于无奈,刘昌郝只好让一些孩子回去。 隔壁做木匠活的庄木匠走过来:“少东家,此非长久之策也。” 本来就不是长久之策,可能未来契单会越来越多,但这等于是坐在火山口上赚钱。为了怕出事,刘昌郝刻意让武兆麟留下督促,督促做活,督促安全,不仅是要防火,还要防一样东西,尘爆。 火药都是刘昌郝每天早上小心配好的,还要看住这些孩子,禁止他们用火药玩耍,特别是乱泼,那也容易出事故。 刘昌郝计划着顶多做三四年,家里经济完全活络,就不再做了。 这三四年也不能在家里做,他说道:“庄叔父,眼下忙碌,过段时间,汝等亦搬于山滩上,吾准备于山滩建一作坊。且,下次所接之活,乃除夕所用也,量会非常之大,吾须聘请许多女工,作坊规模亦不能小也。” “如此,少东家,汝要请人。”庄木匠吞吞吐吐地说。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水插 未来,十户人家会有三户人家留下来。 张德奎就住在刘昌郝小叔家,后面的院子翻修,修盖正规的房屋,秦瓦匠住在刘昌郝家后面,盖氏母子三住在张德奎家后面。刘昌郝未解释,但大伙懂的,刘梁村人事恶劣,又与最大的地头蛇刘四根一家交恶,十家客户一起搬到山滩上,离的不近,若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大家在山滩上也不知道。 所以只搬七户过去,但等于盖九栋房屋,虽是草屋,刘昌郝也是按正规房屋建造的,梁柱门窗,若干家具,一样少不了,仅是这项活计,就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未来还有四个大陡门,刘昌郝还准备让他打造十辆大车子,再加上一个大作坊,不要说冬天,到明年开春也做不完。 “庄叔父,中秋节过后,吾会请几个木匠协助汝,亦会请瓦匠。” “少东家乃善人。” “吾非善人,刘梁村亦不能作善人。然汝等虽是吾请归,既至吾家,便是一家人。” 当成一家人,肯定不能往死里使唤,庄木匠有些惭愧地回去干活。 刘昌郝关上房门,拿出手机看。 可能花还没有到家,任务条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不急,刘昌郝担心的不是反应,而是他猜错了。 那只好继续等。 他重新将手机放到箱子里,拿起一本书看。 四天后,庄木匠过来说:“少东家,桥建好了,汝观之妥善乎?” 刘昌郝来到小河边,原来的木桥有三根木头,但右边的木头歪得很厉害,既然建桥,都是河面比较窄的地方,下面的水流便会急,所以苗苗他们在桥上跑来跑去,刘昌郝十分担心。 这根木头让庄木匠换掉了,重新补上三根木头,打上榫眼,连成整体,上面铺了木板。要行车子,必须的。庄木匠又在最外面的两根木头上打上若干榫眼,就着这些榫眼用粗木条打造栏杆。这样小孩子就不会掉进河里,非要作死,往河里跳,谁也没办法。 庄木匠又用土坯在桥两边垫起厚实的土墩子,使得桥面抬了近尺高,这样,即便汛期雨水多,河水也不会漫溢到桥面上来。虽然仍是简陋的小桥,庄木匠却是用了一番心思。 “善!”刘昌郝夸了一声。 庄木匠也颇有些自得。 桥建好了,立即修路,先修一条从刘昌郝家门口到蓄水塘边的路,外面的货物便能直接用车子拉到蓄水塘边上,不久便要用到,马粪,数量惊人的马粪。 想修路必须谈地,三家与刘家皆不恶,所侵的地也不多,约为三四分地,麻烦的是赋税。别以为你是修路建水塘,官府未批准你这么做,还得要纳税。 这点地犯不着去县里换朱契,白契也不合法,办法是有的,三家都有与刘家田地相邻的地,刘昌郝在上面割出三片小区域,以地易地。 一切从头草创,事情肯定多,刚换好地,方波带着一大批月季花枝来到乌头渡。 乌头渡好打听,整条惠民河长不过一百几十里路,墟市不足十个,问一下名字就知道了。 船泊于乌头渡对岸,到了乌头渡,想打听刘梁村岂不要太容易。 花枝略有些占空间,重量没有多少,方波懒得麻烦刘昌郝,直接带着扁担箩筐,自己挑到了刘梁村。 “刘小郎,路啊。”方波前面将箩筐放下,后面就抱怨起来。 “呵呵,”刘昌郝乐了起来,不是方波一个人抱怨路,只要知道刘昌郝大约计划的,皆担心外面那条路。 “刘小郎,汝是三百亩甜瓜。” “汝勿用担心,几日后,吾便会对付此路。”刘昌郝说着看花枝。 论花卉理论,有着手机上的资料,刘昌郝必然超前于整个时代。但论对宋朝各个花圃情况的了解,刘昌郝又远不及朱三他们,月季花枝是买还是窍,刘昌郝索性交给朱三做决定。 朱三几乎不假思索,便说买更好,还说三条买的理由。 刘昌郝需要的数量不多,也就是刘家田地两边的棘墙,能有多长,不说只载两三排,载四五排,也需要不了多少月季。 月季花与牡丹不同。虽然刘昌郝也想要名种,相比于牡丹,即便是名种月季,价格也比较低廉,加上它扦插易活的特性,没有多少人在意,即使公开买,也用不了多少钱。 公开买了,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上门挑名种月季的花枝,挑健壮的花枝。 朱三三人离开京城,方波也前往各个有名种月季的花圃。不少人家已剪了花后剪,连花枝都晒僵了,这些花枝不能做插穗。 还有人家才刚刚剪,甚至有的人家还要拖上十天才会进行最后一批的花后剪。 方波打听好后,大咧咧上门,暂时买了两户人家的花枝,三个品种,一为红色,一为黄色,一为白色,黄色与白色还是大花月季。有一户人家不乐意,方波便说,此乃烧锅料,吾是给你钱的,否则我晚上来拿,一文钱都不给你。但也是事实啊,其主人无奈,收下了方波的钱,任由方波挑枝条。 不过为了这月季,刘昌郝与朱三他们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争执。 月季最佳的繁殖方式便是扦***较易活,但扦插也有几个注意事项。 月季扦插都是就着花后剪剪下来的花枝做插穗,临近残花下面三分之一的枝条最好不要做插穗,因为前端的枝条比较嫩,太嫩不易生根。这段枝条剔去,用下端三分之二的枝条,分别剪成两寸左右的长度,每一条保留两到三个芽点,下端剪成斜面,它才适合插穗。 尽量选择粗壮的枝条,成活以后萌发力强,能快速成型,快速开花。 插穗最好不要选择带分叉的,带分叉的枝条往往没有直杆枝条生根率好。 最好用初花剪剪下来的枝条做插穗,二次三次花后剪下来的枝条不但会嫩,也更细弱。而且初花剪下来的枝条正是春末夏初之时,天气上也刚刚好。 争执的便是最后一条,伍贵认为月季必须是春插,而不能秋插。 刘昌郝也赞同他的说法,但刘昌郝坚持认为,自己能用一些方法弥补秋插的不足。 是什么方法呢,马上方波便看到了。 到今天,已经挖好了五个沤池,刘昌郝刻意留下一个光照好的沤池,余下的继续引水注入沤料。但与第一个沤池不同,刘昌郝又将韦小二喊来,韦小二粗识几个字。 他让韦小二一边协助刘昌田,一边记账。无论担草或担粪,一担重量皆没准数。粪容易,170斤,给31文或32文钱,草秸却不大好给。于是刘昌郝让韦小二满五十斤给一文钱,满一百斤给两文钱,尾数留下累积到下一担计算。 很公平,也占不到便宜了,一担担草挑来也需时间的,各个村户担草过来,不是开始的“一担”,每担几乎在一百五十斤以上,力气大的能担两百多斤过来。 韩大虎讥讽:“汝等乃驴啊,哄着不走打着走!” 插穗虽然就是在开封郊区收集的,也耽搁了一些时间,必须立即扦插下去。 刘昌郝先是用水车将那个留下的池子注满水,又扔进去一些木炭澄清水质。 随后将各个妇女叫过来,虽然经方波挑过了,刘昌郝仍挑了挑,只选择已经木质化的枝条做插穗。运输过程中,有一些表皮挫伤的,也不能要。 刘昌郝又拿出一块块早准备好的木板,木板上有许多小眼,将枝条插到小眼里,但不是乱插的,仅插进去三分之一的枝条,然后连板带穗一起放进沤池。 “如此插能活?”方波呆住了。 “方二郎,且看,木板上仍有大半插穗,继续完成光合作用。板下又有小半花枝,其在水里,纤维自会吸收水份。枝条里亦有一些养分,有水有光有养分,其则能生根发芽。” “将其置于土里扦插,上面插穗虽能完成光合作用,仍下面枝条吸收水份能力弱,又是最后一批花后剪枝条,成活率低且不说,亦更累人。” “儿,何谓光合作用?”谢四娘在边上问。 刘昌郝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做了解释……听懂没,真没听懂,包括方波都是越听越迷惑。 这便是超前的水插。 不过这种水插也有一些要注意的地方,时间长了茎条养分耗尽,根系又不能从水里吸收养分,它便会停止生长,苗株也迅速衰竭,直至腐烂。所以一旦成活,必须及时移载于大田。 插穗必须健壮,若是草本,还须带一些叶芽,剪刀必须快,能做到干净利落地剪掉切口,否则挫伤插穗的表皮,放在水里会腐烂。 最好放在春秋时季进行水插,若是太阳过大,还要搭遮阳棚,当然,眼下水插,气温乃是最适宜不过的。 不但是月季,许多花木,如菊花、紫薇、倒挂金钟、夜来香、四季桂、红檵木、三角梅、鹅掌柴、天竺葵、冷水花、一串红、海棠、黄扬、栀子、夹竹桃等等,皆适宜用这种方法扦插繁殖,几乎覆盖了草本、藤本、木本三大类多种植物与花卉,但必须有两个要求,生命力旺盛,易生根。 如玫瑰,就不能用这种方法扦插。 “方二郎,伍二郎言月季繁殖最佳者,乃春剪扦插,春剪虽比秋剪佳,然亦非月季最佳繁殖方式也。最佳繁殖方式还是嫁接……” “亦是接头?” 刘昌郝点了一下头。 月季用嫁接的方式繁殖,不但开花更早,开花大,还会出现许多优良的变种,说不定还能培育出树状月季。 但因为月季花的价格不高,刘昌郝买来这些月季花的插穗,一是为了好看,主要还是为了做棘墙的,也未考虑到用嫁接的方式繁殖培育月季。 水插有一些缺点,可它是最省心最省事的繁殖方法。 “刘小郎,汝之学问,从何而来?” 在宋朝想要学会种花的本领,只有三条途径,一如同刘昌郝所说的看书,然而这只能学一些皮毛,如欧阳修那篇《洛阳牡丹记》,是有一些借鉴作用,然而仅按照那篇文章去繁殖或种植牡丹,什么牡丹也繁殖不起来种植不起来。 二是如同朱三他们这些牙人这般,长时间的观察,也学会了一些知识,然也得不到精髓所在。 三就是父传子的手把手教,虽能得到精髓,却有着极大的局限性。 那么刘昌郝的本领从何而来的? 看书,哄骗谢四娘可以,哄骗不了方波。 长时间的观察,更不可能。 父传子,刘家更没那条件。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非议 从哪里学来的?难道让刘昌郝拿出手机给方波看。看到刘昌郝露出为难表情,方波知趣,说:“吾不问,吾不问。” 刘昌郝不戒意呢能答,戒意呢能不答,实际也是一个牙人的基本操守,他换了另一个问题:“刘小郎,汝之意,月季水插胜于旱插,接头又胜于水插?” “亦不准确,其各有优劣,不言接头,只言旱插与水插,旱插虽劣于水插,然亦有其长处。与扦插相比,月季接头易壮苗,出苗快,易培育良种及树月,然其更挑剔,难度亦远胜于牡丹嫁接。” “树月?” “以一些特殊蔷薇花树为其砧木嫁接,若活,大者能开百余朵花,艳丽不可方物。” “刘小郎,汝可培育矣,成矣,其价必不菲也。” “二郎,今岁吾岂有空闲?且吾还欲读书,”刘昌郝摇了摇头说。若是自己培育出来,肯定能卖一个好价钱。然而树状月季与牡丹不同,这是自家没名气的,若是有名气,那怕秋后嫁接,春天便能卖钱,还能卖一个好价钱。 树状月季即便培育出来,头一年是小株,只能开几朵十几朵花,也不大好看,最少培育好几年,渐渐变成大株,不提一百多朵花,能开几十朵花,那才能卖出好价钱。 还有嫁接时会十分地麻烦,一是孽芽,二是砧木,不是什么蔷薇都能做砧木的,适合做月季砧木的蔷薇,刘昌郝很怀疑能不能在开封府地界找得到。 方波不作声了。 唐朝文人地位也就那样,到了宋朝,文人地位越来越高。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正常人的观点,种花种瓜只是谋生的权宜之举,与读书相比,它只能摆在次要的地位! 这种水插,方波都吓着了,况且是刘梁村的人,一起过来看热闹,议论纷纷,有人直接在背下里说刘昌郝是败家子。 听得多了,刘昌郝大娘娘沈氏也担起心:“昌郝能种好花?” 梁三元嗡声嗡气道:“吾听几牙人与之言,牙人似也不及,吾不忧月季,乃忧牡丹。” 月季若不考虑牙人的抽解,顶天了不过三四十贯钱,刘昌郝也没有将它当一回事,而是用来植棘墙的。即便插不活,对刘家影响不大。然而牡丹接不活,那就不是小损失。 “汝也勿用担心,明山家遭此大难亦非坏事,昌郝似比以前开窍许多,也知世务轻重。吾观其与牙人、店东交流,极是老成稳重。” “若此,则善。” 青年时代,梁三元与刘昌郝父亲刘明山也是好发小,也胜于刘昌郝前身与梁小乙的友情。鲁氏植桑,刘四根聪明,再三过来请教。轮到梁三元是反过来的,梁三元不好意思问鲁氏,刘明山便手把手地教他,这才植起八亩多桑园子。当然,梁三元对刘明山也不差,前几年,刘梁村与孙岭村为黑水河发生pk,两个村子的人打红了眼。 孙岭村一个夯货拿起锄头就往刘明山脑袋上凿,那能凿么,幸好梁三元看到,抬起胳膊挡了一下,刘明山才没有出事,然而因为这一档,梁三元挂了重彩,好几月后胳膊伤势才康愈。别看刘昌郝父亲去世,两家情谊还在,整个村子最不想刘家出事的,不是刘昌郝四爷爷与几个叔伯,而是梁三元一家! 梁三元又说:“鲁婶子回来,挖塘,植桑,开窑,植树,村子亦是议论纷纷,然呢?牡丹价贵,让吾咂舌。” 梁三元回来就说了,他知道牡丹贵,但这个贵,在原来的脑海里也不过几十文钱,百文钱撑死了,随刘昌郝去了一趟京城,才知道不是几十文钱,有的一个小接头便值好几贯钱。刘昌郝要买大株牡丹,那个李店主说只能买到次等名种,并且仅是十年左右的大株,非是真正长了好几十年的大株,即便如此,李店主估计一株也要近十贯,好买一头壮牛。 “若如吾等想象,便能种好,岂能昂贵?或如月季,吾村亦有,又小又丑,李家店内方谓月季,故载培方法,远非吾等所知之。” 刘昌郝与李店主交流时,梁三元也在边上听着,不仅扦插,按照李店主的说法,浇灌、嫁接、施肥、催花、修剪,都分别有许多繁琐的法门,所以李家花店里的月季一朵有刘梁村月季的两三个大,而且更漂亮,当然,价格更漂亮。 “吾村封闭,村民见识短。” 不是刘昌郝胡来,是刘梁村人没见识。 为什么刘昌郝一心想将自家的亲人稳住,村子里怎么说不要紧,自家的亲人不能乱掉,自家人都乱掉了,十家客户会持着什么心态,还能干好活?不过让他想到了鞭炮,又增加了更多信心。 中秋重阳这批就算了,除夕的那批鞭炮定会挣不少钱,只要在挣钱,几个亲近的人就不会担心,客户也能安心。 接着再来。 方波又送来一批插穗,这次同时送来了大株芍药。 按照朱三的说法,京城一带能列入上中品的芍药一共有十四种,方波在李氏花行帮助下,一共替刘昌郝弄来九种,161棵大株。 刘昌郝先是安排插穗的人手,然后到芍药。 前几天刘昌郝便让王叔将一块地翻耕出来暴晒,昨天又安排人手一担担地往上浇沤液。 才沤了几天,沤料根本来不及发酵,只能说浇比不浇好。 也不仅是为了肥,在宋朝没有办法测量土壤的ph值,但通过水的味道能判断出刘梁村土壤碱性重,浇沤液能多少中和土壤的碱性。一种花有一种花的特性。如牡丹喜阴凉,芍药却喜光照。两者也有不少共同点,都喜欢砂土,能耐微酸微碱,不过最好是在中性土壤上种植。肥力问题以后可以一步步解决,酸碱度现在就必须要解决好。 苗苗也过来玩,只是一会儿就捂着鼻子逃走。没办法,农家肥都是又脏又臭的,沤池里不仅投放了草秸、松针柏叶,还投放了许多牛粪,少量羊粪驴粪,以及人的粪便,虽然发酵时间比较短,也发酵了一段日子,味道哪能好闻? 花来了,刘昌郝带着大伙起花垄,又将花垄中间挖开,埋进去饼肥。饼肥也一样,没有发酵好,只能将垄沟挖得略深一点,暂时性地不让芍药根接触到饼肥。 埋好饼肥,又覆碎土,接着将白敛用石磨磨碎,和着碎泥盖在碎土上。 李店主说这种方法能杀虫,刘昌郝回到家在手机上找白敛的资料,还真有白敛的记录,只是记录极少,更没有看到能杀虫。 不过买回来了,不能浪费,说不定会有用呢。 下面进行的是分株。 刘昌郝又在脑海里回想着他在手机上看到的相关资料。 芍药怕涝,一般得选择在地势高亢排水性良好的地方种植,刘昌郝起了花垄。它又喜湿润,要及时灌溉(勤灌少灌)。 它比较泼皮,能耐微酸微碱,最喜砂质土,它又喜肥,一般砂土肥力皆不足,须及时施肥。 它喜光,分株后又怕烈日暴晒。 盆载好办,能放在阴凉处,真不行搬到室内。 下了苗圃,只能替它们盖小遮阳棚,大约十来天,分株基本成活后,才能拆掉遮阳棚,稻草与麦秸扔到沤池里。 芍药根系脆弱,平时最好不要动它,好在从李氏花行与方波从各个花圃买回来,又运到刘梁村,耽搁了两天,有一个晾干的过程,适宜分株。 刘昌郝小心地嘱咐着,最好用手进行分株,真不行动了刀子,也要自然地将它们分离,而不是强行劈开。子株的要求不是看长势,得看它有没有芽头,每个子株上必须带上三到五个芽头。 分好移载下去,立即搭建小遮阳棚子。 分株是古老的技艺,又有方波的监督,李氏花行挑选的母株情况比较良好,居然分出七八百棵子株。 韩大虎在边上看着:“一下变得如此之多?” “吾买之乃大株,普通分株,每棵仅能分出三四株,小株只能分出一两株。”刘昌郝说道,分株见效快,放在繁殖上效率却不是太高。但是芍药一个特性,平时最好莫要动它的根系,每隔三到四年,又必须要进行一次分株,否则长势便好不起来。 刘昌郝与李店主交谈,主要是听,没有争。 但与朱三他们交谈,意见不同时候,也有争执,朱三不是与雇主争,而是希望刘昌郝能将花种好,不仅买花呢,况且这次刘昌郝给的抽解比较苛薄,主要还是卖花,但想卖很多花,卖出高价钱,刘昌郝必须能将花种好。 可在芍药移载与分株上,双方都没有争执。 朱三讲的是经验,刘昌郝讲的是科学,但在芍药分株与移载上两者是统一的。 这时确实是移载芍药的最佳时间,芍药是于秋天新生新根,并且在秋天就出现次年的新芽,早了天太热不长根,移载的芍药便会死掉,晚了,芍药新根来不及生出来天气便冷了下去,还会死掉。 但是在刘梁村人心里,一般作物是在春天播种的,包括花卉也是在春天种下去的。你放在这时移载芍药也罢了,为什么要搭遮阳棚子? 刘昌郝五叔家隔壁便是梁得胜。 梁得胜上次卖草未占到便宜,地又让刘昌郝收了回去,一直怀恨在心。 他便跑到刘昌郝五叔家说闲言碎语,刘昌郝五叔忍不住反问:“汝懂,或京城牙人懂?” “昌和,京城牙人乃骗汝傻侄儿钱。” 刘昌和嘴拙,刘昌郝五婶不简单,她在边上说:“梁得胜,牙人有无骗吾侄儿钱,管汝屁事,汝先将汝家日子过好吧。”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征丁 “五叔父,此种人,理他其啥!”刘昌郝说道。 别以为农村淳朴,特别像刘梁村这样的大村子,就是一个小社会,什么样的人都有,人事关系很是复杂。另个时空老刘村同样如此,非做比较,宋朝大多数农村是比另个时空的农村要好得多,然而刘梁村风气坏掉了,反而比老刘村更糟糕。 自己收地,请流民为客户,许多人家没有吃起大户,反而让村里大户涨了租子,必有人怀恨在心。自己所做的放在宋朝,又有些颠覆,岂能没有非议。 刘昌郝说完,带着人将鞭炮装车,上船。 “如此之多?” 整拉了十几辆车子才将这批鞭炮拉完。 “张叔父,其值一百多缗,换成麦子,需拉几多车?” 船家扬帆出发。 到了场务,正当刘昌郝睡得迷迷糊糊时,拘拦人将船拦下。 “吾自泊岸,”刘昌郝看着拘拦人提着风灯到处照,一骨碌爬起来,连忙说道。它可是鞭炮! 不要以为它是黑火药,更不能小看了黑火药,另一个时空刘昌郝家不远处有一个鞭炮小作坊出了事故,几间房子全部炸飞,声音几十里路都能听到,他家几口人瞬间尸骨无存。 这几天刘昌郝在家不但一再嘱咐要防火,还刻意做了一个很大的鞭炮,将它点燃,生生将地面炸出一个大窟窿,整个刘梁村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是风灯,可是河面上夜风却不小,一旦有一个火星子飞出来,这么多鞭炮呢,那就会发生一场惨剧。 泊好岸,务头上船,刘昌郝说:“乃是深夜。” “尔等皆赶夜船,吾只能辛苦伴尔等,其乃何物事?” “鞭炮,小心,不能碰火,”刘昌郝提心吊胆地看着拘拦人手中的风灯,心想,说是说不通的,下回还是改在白天航运。 鞭炮是什么东东?务头有些懵。对商货征税最少得知道它的价值吧,不然怎么征税,于是问:“售价几何?” “不值钱,约二三十贯。” 二三十贯?连草纸也买不来,韦小二在边上想笑。 务头也不相信,说:“不止吧。” “真的,”刘昌郝说着,又提起一贯钱放在务头手上:“大伙吃个茶。” 二三十贯货物,你给我们一贯钱吃茶?不过拿了好处就不能再认真了,务头按照三十贯的价值征税。过税故名思义就是过路税,往税就是交易税。若张某到甲地采购一批商货,采购的交易搭成就须交往税,至于是货主交或是采购商交,朝廷不问,但总有一个人交。 刘昌郝的鞭炮是自家做的,直接卖给京城各个商铺,不存在采购问题,也不可能在刘昌郝挨家挨铺交货时派人征税。 因此在这个场务过税与往税会一起征纳,总税率为5%。 三十贯商货,收了1155文税务,随后开朱钞。只能说少征,不能不征,货物进城会盘查朱钞的。 船重新出发,韦小二问:“少东家,场务诸人一年挣钱几何?“ 肯定不是刘昌郝一个人这么干,想一想惠民河一天往来多少货船。 “正常,”刘昌郝随意答了一句,继续睡觉。韦小二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自己问的特么傻,务头不拿好处,按实价,那得交多少税! 不一会来到戴楼门,天还未亮,船家停好船后,继续睡觉。一会天渐渐亮起来,刘昌郝与韦小二爬起来洗漱,就看到方波正站在岸边找他们。 刘昌郝叫了一声。 “刘小郎,吾去车行请车。”方波扫了一眼船上的鞭炮,估摸了一下大约数量,说。 刘昌郝点点头。 车夫也有行会组织,叫车行。 叫来的不是刘梁村那种车子,而是大平头车,也装了满满六辆车。来到城门口,官兵看了看他们手中的朱钞,放行。 来到第一家店,刘昌郝指着大炮仗下面的一行字说:“丈人,客人购买,须提醒之。” 上次回到家,刘昌郝想到京城密密麻麻的民宅,还是不放心,又让庄木匠做了一块雕版,上书一行字:易燃物,请于旷处燃放,点燃即离。 他是控制着药量的,应当问题不大。然而一旦技术泄露,若是有人不控制药量,到时候宋朝各个城市必然会有人因为放鞭炮而产生火灾。这个刘昌郝就不管了。 店主点头,开始清点货物,不仅是中秋节的鞭炮,刘昌郝还抢出几十缗“婚庆鞭炮”,价格规格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就是大鞭炮上面印的字。 货钱两讫后刘昌郝又与掌柜低声说了几句,掌柜也同意了。先将鞭炮搬进去,将车子拉远一点,刘昌郝提起几个长鞭放了起来。不管那个时代的人都喜欢看热闹,一下子围上来许多人,有的莫名其妙,有的问是何物事。 店主一一解释。 这等于是在做广告宣传,否则放在柜台上,都未必有顾客知道它的作用。 “走,往下一家。” 一行人赶向第二家店。 路上,方波说:“刘小郎,吾将其拆开。” 为什么一点燃就会响呢?不止是方波好奇,刘昌郝在刘梁村调试样品时,刘梁村的人也好奇。 方波将它拆开,里面的构造十分简单,一根引线,沾着硝粉的纸,再沾上湿米浆,晒干就是引线。然后是筒子,筒子下面塞着黄泥,中间装药。刘昌郝也让庄木匠做了扯凳,宋朝的纸张比较贵,草纸却十分便宜,扯筒时,将草纸的一面涂上浆糊,就着扯凳,一层层裹紧。 方波说的就是草纸。 火药成本几何,他不大清楚,也不便问,不过他琢磨着,草纸同样在鞭炮成本里占据着不小的比例,于是他提了一个建议。 “开封府境内有诸多造纸作坊,惠民河两岸亦有之。刘小郎,不如直接寻一作坊,进价更低廉。吾亦有一议,可让作坊造更厚纸张,纸成本益廉也。” “咦,此策甚妙。”刘昌郝抚手道。 上次刘昌郝让朱三他们四人谈价格,一是新事物,二非除夕,虽感兴趣的人不少,多是要求代售,所以朱三他们没有谈拢多少交易,并且多是压着刘昌郝给的低价谈成的。 现在刚刚开始,刘昌郝又购买了大量工具,如今能算出有多少利润,两批鞭炮造下来,毛利润不过五十缗钱左右,还没有将自家老人孩子的薪粮包括进去,否则利润会更低。 其实利润还行,毕竟工具还在,不是一次性工具,主要的是开始,销量有限。 若是将草纸成本压缩下去,再用硝石替代焰硝,自己提纯,净利率能达到可怕的30%。 十几家店,分散于京城各处,送完了,也到了下午,几人陆续上船,顺便将第三批月季花插穗带回去。 “能挣五十缗?”谢四娘先是欣喜,后是担忧。 第二批鞭炮还没有做好,但快了,也就是在这十几天时间里,儿子便挣了六十多贯钱。可是儿子的花销却更厉害,几百贯几百贯地往下花,才是一个开始呢,后面还不知道会花多少钱。 “阿娘,勿要担忧,中秋重阳数量少,至除夕鞭炮数量定会巨大,其时便有更多收益,明年不仅有鞭炮,又有甜瓜,后年又增添菊花,”刘昌郝安慰道。 谢氏的心情刘昌郝是理解的,毕竟自己这种种植方式,谢氏同样未看过,村子里的非议也多少影响着谢氏,难熬的便是第一年,也未必是第一年,若是除夕的契单足够地大,谢氏的心情又是两样。 他来到地头。 单季作物已经渐渐收割完毕,田间开始露出大片的空旷。 他看了看插穗,准备去山塘看看,梁永正将他拦住。 村子里谁家最有钱?有人说是刘四根家,不止是桑园子与良田,刘四根还放着高利贷,后者收入同样可观。有人说是梁永正,梁永正家没有桑园,只有几十亩良田与一个磨坊、一个木炭窑,但他在乌头渡有一个店铺,这个财富来源不大好估,村子里的人只知道梁永正这个店铺每年会赚很多钱,究竟能赚多少却没有人能说清楚。 宋朝开始实行保甲法,先是十丁为一保,后是五丁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 都保长又称为保正,保正为韩大虎。 但保正下面还有若干大保长。 十丁为一保时,刘梁村与孙岭村皆在一都保内,后来改成五丁为一保,原来的都保区便一分为二,刘梁村与孙岭村分开,同时刘梁村也成为韩大虎这一都保内户数最多的村子。 整个村子九十余户人家,保甲数量达到了七十二人! 因此设置了三名大保长,刘四根想让他长子成为保正,没有运作成功,不过刘仲臣捞了一个大保长,余下两名大保长,一是刘昌来,一就是梁永正。 若是让刘家选择,最排斥的便是刘仲臣,最喜欢的是刘昌来,此人与刘家不仅是本家,关系也还行。 但官府不会让百姓自发地选择大保长,他们做法也简单,将整个刘梁村分成三个区域,每个大保长各管一个区域……反正看到了这个保甲法,刘昌郝都想骂一声王安石怮相公。 梁永正说:“刘昌郝,刘仲臣说了几回,吾顶不住,汝家要征丁。” “征?” 你有什么资格用“征”字? ps:求一下收藏与推荐票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著书” 刘昌郝看了他一眼,是有心还是无心的?或许梁永正不是有心的,甚至未想过征与编的区别。他站在远处遥观,受到村里闲言碎语的影响,以为自己胡来,不管自己请了多少流民,有一种优越感,正是这种隐形的优越感,用了征。 虽然此人看不起自家,至少两家没有仇怨,刘昌郝懒得辨:“征吧。 韦大头说:“梁保长,吾等未落户。” “汝欲逃丁?” 你们以前是流民,现在安定下来了,不在原籍落丁,迁徙到刘梁村就要重新编丁,不落丁,则是逃丁。 一旦安上逃丁的罪名,那就惨了,韦大头吓得不敢说话。 似乎他说的有道理,况且还有一个刘仲臣在边上“监督”,他只好编刘家客户的丁,只是梁永正说话语气极不在中听,韩大虎从后面的沤坑里跳出来说:“汝是大保长,能耍威风?” 刘四根都怵韩大虎,况且是梁永正,他嚅嚅道:“韩保正,吾亦是无奈也。” “二位莫争执,征吧,征吧。”刘昌郝在边上说道,这段历史他是清楚的,宋朝也确实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候,但来到宋朝,才知道王安石有的变法有多坑,特别是保甲法,几乎将整个宋朝北方的农村弄得乌烟瘴气。刘梁村有韩大虎的庇护,还算是好的,大不了四五十天才上番一次,教阅虽然很苦逼,特别是自家,冬天也有活做的,可至少不会让教头用各种名目盘剥。 编了丁户,以后落户也变得简单,落了户,秦瓦匠他们才能真正算是自家的客户。 开始编丁,十家客户,七户人家中招,武平父亲六十多岁,长子武兆麟十七岁,王叔父亲去世,长子王大树才十八岁,加上盖氏一家,三户人家侥幸逃了过去。 可时间不会太长,再过两年,王大树符合标准了,接着是武家。 八月十四,方波又来到刘家,这是最后一批月季花插穗。其实插穗数量已经多了,即便刘昌郝将他家所有田地都用棘墙围起来,不过三里来长度,难不成一米载上三四棵月季花? 方波问:“刘小郎,《水调歌头》乃是汝作的?” 那首词乃是两年后苏东坡于密州写出来的,但刘昌郝也不清楚苏东坡有没有写出来。 即便写出来了,我只是“引用”,就像我引用了《桃夭》一样,这个没错,但说是他作的,那就麻烦了。 刘昌郝不敢回答,便反问:“方二郎,为何有此一问?” 方波四人早就看到了这三首诗词,但宋朝读书人之多远胜于前朝前代,每年都会涌现出大量新的诗词歌赋,有的流传天下,有的默默无闻,三人虽识字,却不是士子,加上一首《桃夭》,皆以为三首诗词是他人写的,于是没有太在意。 即便鞭炮摆上了各个店铺的柜台上,各家店主同样没有在意,顶多与刘昌郝一个想法,认为这些文字颇有喜庆吉祥用意,能刺激鞭炮的销售。 京城有的是读书人,有的是学问好的读书人。 于是它们迅速出现在一些“内行人”眼里,特别是这首水调歌头。 这些人纷纷问是谁写的,各家店主知道鞭炮是刘昌郝做的,但不相信词是刘昌郝写的,于是皆答,不知道。 并且宋词发展到今天,正是蜕变的前期,李后主的词,柳永的词,晏殊的词,欧阳修的词,王安石的词,但是好的词并不多,大多数词作“格调”又不高,这首新词立即引起小轰动,许多人过来看。 那么它在刘昌郝心中的地位呢? 初读苏东坡的词,觉得它很优秀,仙气飘飘,立意也美好。 复读苏东坡的词,认为《念娇奴·赤壁怀古》才是好的,大气磅礴。 再读苏东坡的词,又觉得《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和《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才是苏东坡最好的作品,文字与情感交融的极致。 这是刘昌郝的想法,不是各个士子的想法,甚至有士子大骂刘昌郝,不该将它抄袭贴在鞭炮上做宣传,严重侮辱了这首优美的长令。 在这股风气带动下,各家店铺迅速地将“中秋大鞭炮”卖完了,前天昨天陆续派人找到方波,要求再次采购。 “方二郎,明天即是中秋。” “无妨,顾客乃是买令,非是买鞭炮。” “是啊,吾亦傻了。” 自己抄袭诗词主要是为了鞭炮好卖的,中秋鞭炮或是重阳鞭炮重要吗?除了诗词不同外,还不是一个样。 刘昌郝将扦插事宜交给了韦小二,回家拿钱,准备与方波一道进京。 谢四娘讶然地问:“儿,明日乃是中秋节。” “阿娘,今年吾家缺钱,此乃是新物事,燃放之人愈多,愈是广为人知,除夕方能拿到更多契单。” 谢四娘垂泪:“予没用,过节亦让汝在外面跑。” 哀则伤身,刘昌郝无辄了,索性叫来韦小二,让韦小二替代自己去京城,反正不管谁去,谈判的人选还是方波。 ………… 中秋节到了。 刘昌郝洗脸上香。 鲁氏信佛,连带着刘昌郝父亲与谢四娘也信佛,每年都会前去黑潭村边上那座寺庙,给一些香火钱。但刘父去世后,谢四娘想法有些改变,就没有再去,不过四时八节仍保留着上香的传统。 刘昌郝看着田间,这是过节……过节照样得干活,而且中秋节热闹的是晚上,根本就没有农民用过中秋节来借口休息一会。田间与往常一样,到处能看到辛勤劳动的村民,刘昌郝叹了一口气:“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他又看到远处有人在放火,烧的是各个土坡上的杂草。 从前天就有人在烧,各个大户人家全部涨租子。有的做得狠,不但涨租子,还要提前付租子。 便有一些村民放火烧土坡,用作开荒地。 宋朝对开荒地有许多照顾政策的,如头几年免赋税。但不是赋税的问题,而是这些坡地不平整,就无法种出庄稼。烧出一些草木灰,刘梁村这些地缺钾素吗?强行去种,不要说人工成本,连种子都收不回来。不知那个冒失鬼带的头。 终是中秋节,大伙收工得比较早。 刘昌郝准备礼物,给一些长辈拜节,临出门刘昌郝忽然问:“阿娘,当年大母为何与大大父、五大父不和?” 谢四娘迟疑一会才说:“儿,汝亦大了,予便说与汝听。当年汝大母归乡,手里有点钱。” 刘昌郝点头。 鲁氏回来前,将曾祖父在京城治办的宅子卖掉,不知道那个宅子有多大,但是曾祖母为了儿子娶妻治办的宅子,想来也不是一栋寒酸的小屋,京城的房宅得有多贵哪。 还有朝廷发放的抚恤,以及历年的积攒,即便办了几场丧事,手中应当还有不少钱。 “然几兄弟皆贫困,大母看不下,给予相帮。早先还好,汝大大父受外村人蛊惑,欲要行商。汝大母规劝,其亦不听,终折了许多钱,连汝二大父、四大父、五大父亦陷进去。债主上门讨债,汝大母替其偿债。” “汝大大父仍不死心,汝大母不借钱,言予还有二子,吾家钱不能任由汝糟践。数年后传来消息,言其外村人获利良多,汝大大父勾连汝五大父重新登门借钱,汝大母依是不肯。” “自此数家交恶矣,许久后才揭开真相,言其外村人骗了诸多人家许多钱财。” 真相还不止这些,第二次来借钱时可不止刘昌郝的大爷爷与五爷爷,二爷爷与四爷爷也来了,刘昌郝祖母被四个堂兄弟逼得急,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事实上那些年鲁氏已经相帮了不少,二爷爷与四爷爷比较忠厚,没有作声,大爷爷自持老大,摆着资格,五爷爷是老幺,也养成骄横的性格,两人立即回骂,若不是四爷爷将刘昌郝大爷爷一把抱着,刘昌郝大爷爷还准备揍刘昌郝祖母。 自此以后,刘昌郝祖母不再与四个堂兄弟走动,直到真相传来,二爷爷与四爷爷才幡然醒悟,那时候鲁氏身体也渐渐不行,不过两个堂兄弟主动上门认错,也就算了,三家才重归于好,然而大爷爷与五爷爷却一直怀恨在心。 这些就没必要再说,反而让各个晚辈心里面蒙上一层阴影,能走就走,不能走拉倒呗。就像现在,我家一直没有错,我让儿子给你们拜年拜节,你们反而羞侮我儿子,那就什么节也不用拜。 “难怪大妈说是老刘家的财产,原来从祖母时起,他们就起了心思。” 刘昌郝摇了摇头,随着拜节,不但各个长辈,十家客户也有,秦瓦匠他们皆没有想到刘昌郝居然也给他们拜节,一起感动地道谢。刘昌郝又来到地头,将大伙召集,一人发了一个红包,里面包着六十六分钱。 “此须小礼,不成敬意,六十六文钱,祝大伙六六大顺,万事如意。” 它是意外之喜,十几个棘岭寨的汉子一起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伙回家吧,早点拜月亮。” 棘岭寨的人回去,各个客户也回到刘家,过节,刘昌郝刻意买了一些好酒好菜回来,又拿出鞭炮放,但他不是第一个放鞭炮的人,京城有人前几天就开始放鞭炮了。 吃过了饭,拜月亮。 虽然中秋节在宋朝不是太隆重,可能看到一些后来风俗的影子,如祭品,一般是石榴、梨、栗、枣子与饼,饼是普通的饼,不是月饼。 拜过月亮,这些果子便成了小孩子的零食。 两边欢声笑语,刘昌郝关上了房门,拿出手机练字,忽然看到手机里又出现一条短消息: 想要成为大宗师,岂能不著书立说,请点击著书立说。 著书立说?书是那么好著的吗?但刘昌郝也看明白了,黑猫大人发布的这些任务皆是佛性任务,没有时间限制,没有惩罚条例,于是点开著书立说。 屏幕上又显示了几行字:你开始了著书立说之路,本大人给你以下奖励——《全宋词》、《全宋诗》、《全金元词》、《全明词》、《全清词·顺康卷》、《全清词·雍乾卷》、《全元曲》、《全明诗》、《全清诗》、《古文观止》、《必读才子书》。 刘昌郝差点笑出声,给了我这么多东西,是让我著书立说,还是让我做文抄公? 但任务条出来了,才知道黑猫可不仅是让他做文抄公……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修路(上) 任务条已经启动了一小部分,下面还有字:《三字经》9/10000。 刘昌郝抄袭了两首词,至少苏东坡的水调歌头算是超重量级词,然而什么作用也没有。也就是手机给了这么多诗词元曲,给予了刘昌郝抄袭的权利,然而抄袭再多,对著书立说任务也产生不了影响。 黑猫大人为什么给了自己这个任务?刘昌郝忽然明悟,多半是三字经已经出版发行。 但是,不对……自己抄了三字经,仅仅是完成了万分之九的任务。 余下的9991/10000如何完成?不要说在宋朝,即便手机能上网,也抄不出一千余本等同三字经重量的书籍。 岂不是一条永远完成不了的任务? 刘昌郝又点开了一品富贵任务条,牡丹还没有到家呢,任务条动都未动。 “也不知一品富贵是不是让我种牡丹,或是种很多牡丹,种出许多名种牡丹,完成后又有什么奖励?” 若是一品富贵是真的让他种牡丹,到是有完成的概率。反正是佛系任务,刘昌郝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看,继续练字。 练了一会字,西边十户人家渐渐休息,入夜无声,月光明媚,只有几声狗吠,每逢佳节倍思亲,虽然在另一个时空里他过得很不如意,但在这一刻,刘昌郝放下毛笔,看着窗外又大又圆的月亮,他有些想家了。 ………… 方波与韦小二几乎同时到达刘梁村。 先回来的是韦小二,大伙先将货卸下来,刘昌郝说:“韦二哥,辛苦汝了。” “少东家,不辛苦,过节,京城颇是热闹,”韦小二开心地说,敢情他与刘昌郝想的完全不一样,刘昌郝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开心就好。 韦小二递过契单,又增加了一百十几缗钱的契单,别看它数量不大,全是大鞭炮,制作更快,利润相对而言也比小鞭炮稍稍高一点。刘昌郝也不是看中这点利润,所看中的,如他对谢氏所说的那样,燃放之人愈多,愈是广为人知,除夕方能拿到更多契单。 今天还有许多任务,刘昌郝刚准备离开,方波也骑着马赶到刘梁村。 他将马栓好,谢氏抱来草料,苗苗与几个孩子好奇地围着马看。 刘昌郝则将方波迎到屋子里,请他喝茶。 他与朱三他们一样,今天骑马来是认路的,接下来京城没有什么事了,方波也要去洛阳支援朱三他们,那边才是重心,八月底再返回。总之,四个牙人,都用了一番心思。 喝了一盏茶,方波问:“刘小郎,月季如何?” “吾带汝去看。” 刘昌郝将方波带到沤池,拿起一块最早丢下去的穗板。 “真生了根。” 眼下只是生出一些小根芽,快得半个月,慢则需二十天,才能移载下去,移载的时候也会很麻烦,不是时季问题,再过半个月,棘树也能移载。关键到时候,许多双季作物还没有收割,只要人家故意晚一点收割,就会让刘昌郝头痛。 “此片皆是汝家之地?” 刘昌郝点了点头,又顺便带着方波转了转,还带着他看了正在兴修的山塘。 “好大一片地。” 面积是不小,若是将坡地算上,面积会更大,但多是贫瘠的四等以下耕地。 方波又眺望着远处:“汝村人在开荒?” 开荒? 坡地正常情况下有开发价值的得符合两个条件,离水源不能太远,否则不易浇灌,高低悬差不能太大,否则不易平整。 即便符合这两个条件,平整后还要勤施多施肥料,此外,别看它们贫瘠,却长着许多顽强的野草,前几年仅是一个野草便会让人吃不消。也就是平整后,得花费许多人力与肥力,经过数年耕耘,才能变成正式的熟田。 有平整价值的,两个村子也基本上平整出来,除非花很大很大的代价,才能改造成良田。 像这样烧荒式的开荒,仅是一种赌气行为,到了明年,又能种什么。 然而也不是刘昌郝将地收回来,刘梁村便没有日子过。种花种瓜的不要想,可是当年刘昌郝祖母已经做了很好的示范,植桑。许多人嫌桑树生长慢,需好几年辰光才能有所收益,有收益快的,你得有那技术啊。有人也植了,又施不得肥料,或者下不了身体不去精心管理,桑树还是长不起来。 其实只要想想村子里植桑成功的为什么会成功,植桑失败的为什么会失败,并且当年鲁氏私心不重,乐意向乡亲传授技术,那么只要用一点心思,付出一些努力与耐心,以及黑水河之便,不用每家有七八亩桑园子,那怕只有三四亩桑园子,整个村子生活条件立即得以改善,何需那么多耕地? 想到这些,刘昌郝都懒得回答。 转了一圈,方波与刘昌郝重新回到刘家,他又津津有味地看着各个孩子在做鞭炮。 “刘小郎,其是火药?”方波有些不确定地问。 “汝是指火药作里的火药?” “嗯。” 刘昌郝忍不住大笑起来。 宋朝火药是什么样子呢,上次去京城,刘昌郝无意在书坊中翻到宋朝宰相曾公亮主编的《武经总要》,在里面看到了火药配方,差一点将他笑喷。 此配方乃是:晋州硫黄十四两,窝黄(硫磺)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干漆一两,砒黄一两,定粉一两,竹茹一两,黄丹一两,黄蜡半两,淸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十四两,浓油一分。 居然里面有干漆、淀粉、蘑菇(麻茹、竹茹)、黄丹、黄蜡、油(清油、浓油、桐油、松脂),木炭呢? 这是官方记载,还算是好的,前线所用的火药,里面掺杂的东西更多,如川乌、草乌、南星、半夏、狼毒、蛇埋、烂骨草、断肠草、姜汁、蛤蟆油……只要一发动,整是一个烧起来的中药铺子,还有毒。 不提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其成本也不一样。 黑火药里木炭是不值钱的,一担只有六百文钱,若是像刘昌郝这样,直接用硝石提炼焰硝,焰硝成本同样不高,一斤只有十几文钱,贵的就是硫磺, 论两卖,一两好几文钱,一斤则是十六两! 按照曾公亮的方法,硫磺比例都超过了24%,至于麻茹之类也不便宜,有的比硫磺还要贵。 “汝为何发笑?” “方二郎,君莫问。” 刘昌郝不愿意说,方波也不便继续追问,他又说:“刘小郎,汝村外面的路……” “今天吾会着手解决此路。” 两人说了说,方波前去洛阳,刘昌郝先去梁三元家:“义父,能否替吾家请五六个木匠、四五个瓦匠?” “如此之多?” “花销。” 刘昌郝请棘岭寨的人,每天仅给七十文钱工钱,中午再提供一顿粗茶淡饭,便一起满足,实际刘昌郝将工钱压到六十文,还会有人来干活,然而那样,积极性肯定不会高。 刘昌郝请村里半大的孩子来做鞭炮,中午也提供一顿饭,工钱只给了四十文钱,各家同样心满意足。 若是请手艺人,每天工钱则涨到了一百五十文钱,不仅工钱,中午还要提供好酒好肉,挑剔的手艺人,还会要求主家提供丰美的晚餐。 刘昌郝宁肯涨工钱,也不会提供晚饭的,然而中午一顿是跑不了的,问题是几个手艺人喝着好酒,吃着大肉,其他人怎么办?只能跟着一道吃,十家客户,整整六十口人,棘岭寨是谁家有空谁过来干活,每天也有十几个人在,还有村子里十几个半大做鞭炮的孩子,仅是每天的伙食费,就会多支出一贯多钱。 刘昌郝便索性多请几个瓦匠木匠,以最快速度将大部分手艺活做完,结算工钱,让各个手艺人回家,伙食还原,以此来节约花销。 非是小气,今年经济紧张,只好各方面控制开支。 梁三元听后说:“亦善。” 又补了一句:“昌郝,汝父九泉之下瞑目矣。” 梁三元替刘昌郝请人去,刘昌郝回到家叫来秦瓦匠,带着一把凿子,一柄锤子,来到紫峰口。 “秦叔父,汝凿几下。” 秦瓦匠凿了几下,皱眉说:“少东家,此路不易修。” 正文 第五十章 修路(中) 凿是能凿动的,但秦瓦匠费了很大的力气,凿了好几下,才凿下一小块岩石。然而想这段山路变得不陡峭,最少得拓宽四到五尺宽,有的壁崖能高五六尺,以及近百米的长度,究竟需凿多少石方,秦瓦匠是算不出来的。也不需要算,这么大的工程,一凿凿去凿,要凿到猴年马月?难怪刘梁村与孙岭村祖辈修路修到这里,停下不修。 刘昌郝盯着秦瓦匠凿下来的岩石,却是满意地点点头。 秦瓦匠力气勿用质疑,然而仅是几凿子,便凿下一小块岩石,说明这段山岩如自己所想的,硬度虽不低,也不能算太高。 “少东家,汝有何良策?”刘昌郝的表情让秦瓦匠看不懂,他狐疑地问。 刘梁村村民因为与刘昌郝很少打交道,许多人仍抱着轻视的态度。 秦瓦匠他们不同,几乎天天与刘昌郝打交道,随着对刘昌郝了解的越多,越是不敢轻视。 “吾言修路,自有办法对付!” 之所以带着秦瓦匠过来,仅仅是验证,也不会一凿凿地将路强行凿出来。 回到家,刘昌郝将两口大锅再度提到上次的土灶边上,又搬来其他的一些工具,让秦瓦匠担来硫磺。 焰硝纯度低,硫磺不用说,纯度也跟不上来,且看曾公亮将硫磺分为晋州硫磺与窝黄两种,因为杂质多,这两种硫磺还真的不一样! 精提是不可能了,但粗提是有办法的。不过这玩意只要数量一大,也是巨危险,仅是为了鞭炮,那就犯不着了。 刘昌郝于土灶下生起火,然后将硫磺放于铁锅内,不断搅拌。 烧了一会,锅里的硫磺渐渐溶化,渐渐变为黑色,加热到这地步,其温度估计在200-220摄氏度,刘昌郝让秦瓦匠与武平将铁锅从土灶上抬起来,继续用两层厚布做滤网,与武兆麟两人拉着布网,将硫磺溶液倒入桶内。 如果继续加热,使之升温到400摄氏度,让硫磺产生沸腾,再收集其气体降温凝固,纯度会更高。但是硫磺溶点低,燃点也比较低,设备更是跟不上去,只好放弃。 有这个纯度,差不多也够了。 将硫磺提纯,到了下一步。 重新将焰硝溶于水中,水不能太多,再投入木炭与硫磺,搅拌成浆糊状,用石磙子碾压,直到水份渐干为止。在这个过程里,焰硝会形成晶体将硫磺与木炭末包裹起来,晒干打散后便会形成不规则的小颗粒,想要长期贮存与运输,还要加石墨粉打光。 刘昌郝要的就是这个小颗粒。但这个制颗粒过程更危险,若不是为了修路,刘昌郝碰都不碰,小心翼翼地制好了大量的颗粒火药,到了箱子,十九个箱子。 正好梁三元将几个木匠请来,人多,不到两天,十九个箱子便按刘昌郝要求打好了,只是箱子很古怪。 这才到修路的时候,按理得找里正,但能指望刘四根? 村里还有三个大保长,刘仲臣不能指望,前身对梁永正不是太排斥,“征丁”出来后,能看到梁永正对刘家没抱有多少善意,于是刘昌郝找了两个人,一个是另外的一个大保长刘昌来,一个便是他的义父梁三元。 “大叔父,义父,吾欲修路,请大叔父与义父,让村里乡亲每户出一劳力。” 刘昌来算起来也是刘昌郝的堂兄,两人同一老太祖,也就是刘昌郝曾祖的曾祖与刘昌来曾祖的曾祖乃是一个人,远到这份上,也不会承认是血缘兄弟,那么再往上叙上十几代人,说不定刘四根与刘昌郝还是一家人呢,也不能这么叙。 刘昌来又比刘昌郝大了二十多岁,尽管是平辈,刘昌郝还得老实地呼大叔父。 前身以前也是这般呼的,刘昌来也未想其他,问:“修路?” “吾要将紫峰口山道拓宽。” “昌郝,其道拓不宽的,石如精铁。” 石如精铁?周边各座土山不能那样的岩石吧,当然,若是坚硬的花岗岩玄武岩,确实会很麻烦,打洞便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所需的火药费用,也会让刘昌郝吃不消。 石头虽硬,绝不是硬如精铁。 “大叔父,吾自有办法让其坚石化为绕指柔。” “昌郝,绕指柔?汝不要小视了祖辈,”梁三元在边上说,若是能绕指柔,两个村子祖辈早将这条路修好了。 “义父,吾作坊里制作何物?若连此段山道也修不好,吾谈何种瓜种花?” 种花种瓜与修路可是两门不同的学问,然而这一说,梁三元居然相信了,上次去京城,刘昌郝与朱三他们交谈,梁三元当然知道正宗的种花肯定不是刘梁村人想象的那种种花,然而听了,才知道原来它有这么复杂,自己都听不懂。但是自己这个义子不但懂,似乎比几个牙人还要懂。 刘昌郝怎么知道这些学问的,梁三元更想不通,那么路呢。 天黑后,梁三元与刘昌来联手,将整个村子的劳力叫到大方塘边上的晒谷场上。 这条路若是修好了,对刘梁村有何意义,半大的孩子也会知道。 别说买卖,就说一年的两税,也方便许多,马上就要到交秋税的时间,也就是马上就会刘梁村得力。 大伙皆不相信,一个泼辣的妇女说:“狗子,等汝家月季花活了再说吧。” 其他人哈哈大笑。 刘昌郝冷哼一声:“吾家月季插头已成活,最早插下去的,前几日便生了根。” “咦,真长出根?” 是长出了根,只是细小的须根,上面又有木板遮着,村子里的人只顾笑话,全部没有注意到。 刘昌郝大伯父说:“狗子,种花与修道两样乎,其道村子几代祖辈亦未修好,汝凭何能修好,或汝能胜过历祖历宗,汝之大母!汝在自家折腾,将汝家产败完,与乡亲无关,眼下是秋收时季,莫要耽误乡亲农活!” 刘昌郝大伯与刘昌郝家的矛盾,大伙都知道的。 问题是刘昌郝大伯所说的话颇有蛊惑力,这条路能修好早修好了,轮得着让刘昌郝来修,而且眼下是秋收,大伙皆忙着呢。 刘昌郝未理睬他这个大伯,看着大家说道:“诸位,吾与尔等立一契约,若吾不能拓宽山道,诸位每做一天活计,吾给尔等两百文钱。路修好,尔等受益,子孙受益,修不好,尔等可从吾手中拿钱。” 刘昌郝说着,真掏出一张大契约。 冲着每天两百文钱,也不用说什么了,修! 刘昌郝的大伯父叫刘明凡,他还是不大相信刘昌郝能修好这条路,特别是看到刘昌郝在“耍威风”,让他很不爽。 刘明凡大声说:“汝家须多人,不守契约,吾等奈何。” 仅是一句,刘梁村就有些人退缩了。 “刘明凡,如此可好……” 刘昌郝话还未完,刘明凡的儿子,也就是刘昌郝的大堂哥,冲上前来。 “狗子,汝呼谁名!” 秦瓦匠也冲了过来,刘昌郝一把将秦瓦匠拦住,别人还好一点,秦瓦匠那可真的是喜欢动拳头。 “好吧,大伯父。” 大伯父了,加上块头吓人的秦瓦匠在边上,刘昌柱乖乖地退回去。 “吾与汝共请韩保正、刘四根、梁大保长,若不放心,将孙耆长亦请来,再与汝共同立契,若路修不起,吾先将各家每天两百文工钱发掉,余下财产尽归汝家,汝不是一直垂涎吾家财产吗,吾今便给汝一个机会。” 刘昌郝一下子将话说敞开了,刘明凡气的直哆嗦,用手指着刘昌郝:“汝,汝,汝……” 可他却不知说什么好。 刘梁村所有村民都坏的不可救药,实际九成村民仍有着一些道德底线,刘昌郝大伯与刘昌郝两家的故事,有几个村民是不知道的。 刘昌郝继续说:“如路修成,汝将吾大母借汝赠汝之钱,尽数偿还吾家。” 他说完反而看着各个村民的反应。 这不是赌约,他这个大伯也不会与他赌的,即便赌了,也不会还钱的。 于其说是赌约,不如说是一个小小的良心拷问,拷的不是大伯,大伯已经拷不好了,拷的是刘梁村村民。 其实说起来,刘昌郝大伯一家欠刘昌郝家太多太多了。先是刘昌郝的曾祖父,他当了禁兵,于是高祖分家产时分的田地最少,刘昌郝曾祖自己拿薪饷治办了一些田产。随后陆续升职,薪酬多了,在京城治办了宅子,曾祖母带着刘昌郝祖父与两个姑奶进京城了,这些田产无偿地分给了两个兄弟,部分田产也被刘昌郝大伯继承下来。 随后刘昌郝曾祖与祖父每次回乡时,也陆续贴补了刘家几兄弟。 这些,刘昌郝没有提,不仅涉及到大伯与五爷爷家,也涉及到二伯、四叔、五叔三家。 到了鲁氏回来,当年刘昌郝曾祖母进京城,不但田产,连同屋宅、屋基地都分给了两个兄弟,鲁氏只好重新建宅子,买地,就这样,还在继续贴补几个兄弟,包括替几个兄弟还债。 为什么不感恩呢,为什么还想吃刘昌郝家呢? 实际两家就是大多数刘梁村与刘昌郝家关系的缩影。 众多村民一起沉默,他们也没有了议论的资格。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修路(下) 刘明凡一时下不了台,但对这个大伯,刘昌郝也未放在心上。以前自家之所以吃了一些亏,乃是几代人顾名声,重感情,非是这个大伯脑子够用。脑子够用,今晚也不会责难。 让刘昌郝顾忌的人,仍是刘四根。 自家有了十家客户,不怕大伯这样无脑子的坏人,不过一个有脑子有手段做事又肆无忌惮的坏人,多少还会让刘昌郝忌惮。 刘昌郝又大声说:“诸位,某些歹人之言,勿要听之。吾在此,以吾家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与先父之名起誓,路修不成,吾必按契约偿其工钱。信者,于契约上按手印,明天修路,不信者,吾亦不劝之。” 刘昌郝大伯父是什么心态,大伙都知道的,顶多大多数人乐得看笑话,刘昌郝又拿他几代上人发誓,还担心什么。 第二天大多数人跟着刘昌郝来到紫峰口。 是修路,但不是以前那种修路的方法。 整条山道长不足百米,刘昌郝还刻意拿来布尺量了一下,将近32丈,问题他家的布尺准不准,一宋丈多少米?刘昌郝也不清楚。两边大约有六七丈不用管,虽然有小坡度,上面皆是沙土层,只是两个村子祖辈发现土山上皆是石质层后,两边也没有开拓。两边还有十余丈“次边缘段”,开始有了石质层,但高度有限,这也要甄别开来,区别对待。 最难的便是中间的十六丈的长度,最高处的岩壁能有近六尺高,这才是最难啃的部分。 刘昌郝开始画圈,一共十九个圈,各自距离与形状皆不一样,如边缘地带,相互离得比较远,是扁平形,中间的离得近,呈立柱形,就着这些圆圈凿出呈炮弹状的眼,先从南边的四个眼开始。 凿眼前,刘昌郝又让秦瓦匠他们抬来一个个大箱子。 眼的要求是必须将这些箱子放进去后,后面要留下半尺到一尺的空间。眼本身是将各个箱子刚刚好放进去,不能留下太多的空隙。 “箱子起何作用?”刘昌来问。 箱子也古怪,虽皆呈炮弹形,有的是宽扁形,有的是立扁形,后座木板又特别厚,实际不仅是后座,底板也特别厚实,但底板有多厚,在外面不易看出来,还有许多榫眼、粗木销。 “大叔父,箱子作用稍小,然内放某物,作用会极大,吾用其轰开石壁。” “轰开石壁?” “大叔父,勿置疑,南边四眼砾石胶结度较差,傍晚前必能凿好,吾会让大伙看到其作用。” 尽管这四个眼比较易凿,也不是强行去凿眼。 布置好了,刘昌郝让村民到山上砍柴,这边没有像样的木材,但长着一些杂树。村民闹不懂,不懂没事,反正不成功我付钱给你们。 刘梁村不是小村子,九十多户人家,虽然还有一些人家没有来,大多数人家都派人过来了。人多,迅速地将一棵棵杂树伐倒,劈成木柴。 然后在刘昌郝指挥下,将木柴担到这些洞眼下放火烧岩壁。 正好孙岭村的一个汉子路过这里,他好笑地说:“汝村一起发疯耶?” 孙岭村也不小,近八十户,两个村子因为水源的关系,发生过数次群殴,十分地不和睦,刘昌郝五叔说:“孙铁头,想闹事啊。” 孙铁头长得很魁伟,可就他一个人,刘梁村随便涌来几个汉子就能将他放趴下,便不言语,可他胆子不小,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看笑话。 刘昌郝也笑盈盈地看着他。 为什么刘昌郝从南边几个眼开始。 这条路修好了,岂止是刘梁村的人得计?孙岭村、围山村、棘岭寨、后山村、牛岭寨,甚至山东边的小姜村、马家村都会一起获益,最受益的便是刘梁村、孙岭村与围山村。 刘梁村与孙岭村就在这个山洼里,围山村有一大片竹山,整个村子都是篾匠户,一旦路修好,无论是卖篾器还是卖竹子,都会变得方便。 那么凭什么让刘梁村一个村子人去修这段路? 烧了好一会,岩壁发红,刘昌郝说:“担水往上泼。” 一担担河水泼上去,发出滋滋的响声,刘昌郝又说:“开凿。” 还是比较硬,但比前好多了,现在就是刘昌郝自己亲自上,几凿子也能凿下一块岩石。但不是凿石,而是掏洞眼,虽然眼不小,越往里去必然会越困难。 刘昌郝鼓气道:“只要将此十九眼凿出来,吾自有办法将此路修好!” 大伙还是闹不懂,孙铁头也想不明白,不由地抓耳挠腮:“汝等欲做栈道?眼亦太大。” 做栈道必须打眼,但眼很小,也远比这些眼更密集。 “此路修好,非吾村一村受益,汝村亦要派人过来。”刘昌郝说。 俺们村才不陪你们一道疯掉,孙铁头不看热闹,连忙走了。 有人也开始议论,对啊,也要叫孙岭村的人过来干活。 “莫急,十九个眼,吾让尔等先凿南边四眼,亦是易凿数眼,吾复用一物事将岩石轰开,汝等好派人手去孙岭村叫人,孙岭村来干活则罢,不来,路修出来,便拦路不让通过。” 孙岭村也不会短视到岩石轰开了,还不来干活。但在刘梁村,说孙岭村的不好,是谓政治正确! 继续,渐渐到了里面,只能两人开凿,若是再往里开凿,仅能供一人开凿了,人多眼少……也不是眼少,主要是刘昌郝想拖其他几个村子人下水,否则十九个眼同时开凿,人就闲不下来。 即便轮流开凿,还要担水伐木劈柴,一半人也闲了下来,便有人想磨洋工,刘昌郝喝道:“莫想偷懒,刘梁村自古以来从未有过一天两百文工钱,吾说了,必有十足把握将路修好。偷懒非从吾家捞好处,是从大伙身上捞好处。” 从刘昌郝身上捞好处,大多数人不会管,但从“大伙”身上捞好处则是不行的,连刘四根都假假地开始喝斥几个想偷懒的人。 打石眼很困难,可只有四个石眼,还是比较好打的石眼,那么多人干活,也会变得快起来。 渐渐的,从能容两人开凿到仅能容一人开凿,不过到了临近傍晚时分,四个眼终于一起凿好。 刘昌郝先将箱子塞进去试了试,这时代要求不能太严格,差不多就行了,能塞进箱子,后面还有一些空间,洞眼也就符合要求了。 他又秦瓦匠他们将箱子抬回去,往箱子里装火药,合上榫眼粗木栓,还怕不结实,想了想,又找来粗麻绳将箱子一道道束死,重新抬了回来。 一个一个地来,先从南边第一个眼开始,将箱子塞进去,又用碎石将洞眼堵死,只留下一根装着引线的竹筒子通到外面。 刘昌郝开始将人往两边赶,并且让秦瓦匠与张德奎带着人,将两边的道路守好,不让一人进出。 黑火药威力比较小,然也不能小视。 南京城墙全是高大的砖石墙,让洪秀全派人抬了一棺材黑火药就轰倒掉了,还有一个更厉害的例子。 老蒋怕重庆失守,将西昌选为备都,战时炸药宝贵,只好用便宜的黑火药,就是这些黑火药生生轰出一条长达五百多公里,全部是崇山峻岭的公路。 与那边的山相比,紫峰口这座小土丘能叫山吗? 另个时空许多小矿、野矿开山炸矿,想买正规的火药买不到,只好用它们,甚至冒着违法的危险进行私制。 但用它有三个注意事项,一定要注意安全,随便一个火星溅到引信上立马爆炸。终没有其他火药威力大,想要将它的爆破作用最大化,必须找到最适合的爆破点。一定要密封,才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快速产生强大的冲击力,空间不密闭,能量逸散,不是爆破而是燃烧。 总之,它还是超级危险的东西,就如老蒋那条路,因为草菅人命,忽视安全,管理松散,加上太过复杂的地形,付出每修一公里八条人命的代价。 因此最好不要碰它,包括鞭炮,虽然刘昌郝严格要求,也只是做几年,经济好转便停手不做。 现在的火药可不是刘昌郝以前做鞭炮的火药,焰硝、硫磺皆提纯过,还做成了可怕的颗粒状,并且每个箱子都装了一百多斤火药。 特别到了上面,有的箱子能装上三百斤火药。 各方面得小心,不然出了事故,刘昌郝有嘴也说不清。 刘昌郝站在洞眼前,扭头看了一下远处的村民,不但有刘梁村干活的人,其他人也过来看热闹,还有其他村的人,如南边盖村黑潭村的人,同样来看热闹。 刘昌郝将引线点燃,调头就跑。 才跑出几十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惊雷般的响声。 因为是南边第一个眼,岩石层薄,爆炸的冲力将石头、沙土,以及上面的草木一起掀向高空,有的也向刘昌郝飞溅过来。 刘昌郝继续向前跑,又跑了好几十步才停下转过身看。 总体上这段峭壁岩石硬度不算差,可终是砾石,完整结构比较弱。 刘昌郝用的火药量又比较多,一大片岩石层全轰没了,两边围观的人嘴巴大张,半天合不拢,有惊奇的,有目瞪口呆的,有茫然不知所措的,脸上全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若是有大人物在此,不是震赅莫名,而是万分慎重了,可惜的两边没有一个大人物,于是只有震惊了。 秦瓦匠终于惊醒:“乖乖,其能劈山倒岭啊。” “秦叔父,威力没有如此之大,其乃边缘地带,岩壁硬度一般,厚度亦不足,若是真正坚石,厚高过丈,吾亦望洋兴叹也。除非凿大眼,施用数倍数十倍药量,如此,吾经济吃不消。” 这几乎是黑火药的极限,纯度差不多跟上了,准确的配方,颗粒化,正确的施用方法。想要更大的威力,不是黑火药,除非刘昌郝发明出黄火药。 刘四根走过来,他狐疑地问:“狗子,此乃何物事?” 秦瓦匠拍拍他肩膀:“此物事不错,明天吾扛一箱子到汝家。” 扛一箱子到我家做什么?刘四根不由地小腿直哆嗦。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庄风(上) 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刘昌郝想提前四十多年跑到水泊梁山落草为寇。 “秦叔父,莫吓刘四叔,刘四叔,汝乃里正,须替村里办正事。此路修好,非吾村受益,汝不仅要去孙岭村,亦要去围山村、棘岭寨、后山村、牛岭寨去叫人。” 刘梁村山东边的小姜村南边便是盖村那个湖荡子,不但有一个小湖,地势低洼,许多洼地长着茂密的芦苇藨草,所以想去乌头渡,必须向东兜。因此这条路修好后,无论小姜村或马家村去乌头渡,也会省一些路。但人家有其他的路选择,就不能强行叫过来干活。 “吾去孙岭村?” 别看刘四根在刘梁村称王称霸,让他一个人去孙岭村,多少还会害怕。 “刘梁村数汝家最有钱,然修其路,吾火药便花掉一百多贯钱,仅让汝去叫人便感到为难,汝凭何做里正?” 没有一百多贯钱,但将木匠工钱,运费,以及其他的支出加上去,也用掉了九十多贯。但是能轰开山岩的,刘昌郝说他用掉两百多贯钱,也不会有人怀疑。 刘四根继续支支吾吾。 梁三元叫来梁永正、刘昌来,对刘四根说:“吾等一道去吧。” 刘昌郝指挥着余下的人继续轰石壁。 刘昌郝四爷爷问:“昌郝,此乃汝做鞭炮之物?” 附近的几个人立即停下,聆耳倾听。 刘昌郝答道:“是也不是,吾用其进行提纯等工艺,其威力远胜于鞭炮所用之药。” “若有此物,前人也不会辛苦。” 孙刘两个村子前辈修此路,也不纯粹是碰到了山岩就立即停下的,陆陆续续地安排人手过来开凿,虽然陡峭险竣,至少开出一条能通车子的山路。那时刘昌郝四爷爷岁数虽不大,也稍稍记得,强行凿山岩,苦不苦? 刘昌郝笑了一下。 黑火药历史他略微知道一点,到了明朝,配方渐渐准确,也开始了民用,包括用来开矿,然而又不懂,有人拿它来开煤矿,结果黑火药遇到了好几回瓦斯,息立停了。 若不是刘昌郝过来,这条路就这么路吧,或许几百年后它自己风化了呢,但这片山洼恐怕也渐渐风沙化了。 四个洞眼全部轰开,梁三元也将其他几个村子的人叫了过来。 看着大片被轰开的山岩,没有一个表情是好的。 可惜刘昌郝岁数不大,加上前身性格倔强内向,木讷寡言,大伙多少忽视了刘昌郝,以为是刘昌郝从外面带来的火药配方。 不管是从哪儿来的技术,是一件大好事。 下面还有许多正事要做。如打眼,不仅派人轮流打眼,还要派人伐木劈柴担水,爆破时必须要派人维护秩序,不得任人进出,它有多危险,刚才围观的人皆看到了。 刘昌郝用火药替大伙扫除了最大的障碍,但不意味着除了洞眼,便能放下大锤凿子。 两边还好一点,上面的,即便放大的药量,还会有一些岩壁未被轰开,但这个容易解决,即便没有轰开,也突兀出来,继续用火烤,烤完后泼冷水,热胀冷缩后,再用锤子凿子,将它们凿平。 后面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过了紫峰口便是盖村北边的湖荡子,这段路情况也不好,一到下雨便是泥泞一片,更不能行车子。 爆破后,立即将这些轰开的石头石子运到南边这段路上,用车子将各个土坡表面的风沙土运来,和着这些风沙土,用大锤夯,用石磙子碾,顺便将其他一些比较差的路段,包括山道本身,压实压平。那么到了雨天,车子照行不误。 山道也拓宽了近两米,甭管什么车子,那怕京城大平头车也能得以通过,至于普通的车子,两辆车子都可以交错而行,更不会像以前那样险竣。 也不用刘昌郝说了,大伙都能看到。 二十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开始坐下来商议。 路修好了,对于几个村子有何意义,都懂的,那怕孙耆长与刘四根,此时也不会从中作梗。 首先是劳力,六个村子,若是每户出一个劳力,几乎都快有三百个劳力,到时候挤在一起,也不要干活了。而且又是秋收时季,大家都很忙,同时各个村子受益情况都不一样。 大伙商议一番,最后搭成协议,刘梁村三个村子每两户出一劳力,棘岭寨每三户出一劳力,每天轮流来修路,直到竣工为止。 天渐渐要黑了,只能明天干活,大伙商议好,各自回家。 梁得正忽然说道:“吾村有不少人家偷懒。” 今天刘梁村大约有近三十户人家没有派人过来干活,有几户与刘家关系很恶劣的,如刘昌郝大伯家便没有派人过来。余下的反而多是心态好的,他们估量刘昌郝修不起来这条路,俺们也不想要你二百文钱,家里还有许多活要做呢,便没有派人过来干活。 刘四根也不想来,可他是村里的里正,不管成与不成,修路是何等重要的事,只好带着几个儿子来做做样子。不过多数人家虽然没有派人来干活,家人都过来看过,特别是先前按箱子打洞眼,这与修路有什么关系?不要说刘梁村,连盖村、黑潭村都有人好奇地过来观看。第一个洞眼炸开后,几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人过来了。 立即有人说:“今日吾家未有人做活,明日复做。” “今日吾等冒险修路,吾等坐看笑话,修路有望,明日复做,天下有此道理?” “汝贪图刘昌郝二百文钱。” “修路不成,吾岂敢向其家讨钱?” 两边立即吵了起来。 刘昌郝低声说:“王叔父,吾等回去。” 王叔也低声说:“此人亦不善。” 刘昌郝点点头,梁得正说起来还是梁永正的堂侄,不过此人乃是刘梁村最大的一个泼皮,有名的搅屎棍,据说还是混上汴水码头的,不用管他。 “少东家,以汝之慧,何不考取功名?” “王叔父……”刘昌郝不知怎么回答。 这一爆之后,刘昌郝在十家客户心里,可谓是视若天人。其他人以为是刘昌郝从外面弄来的配方,十家客户却清楚,外面根本就没有这种药的配方,否则早就有了鞭炮。 在他们来刘昌郝家的船上,梁小乙又替刘昌郝吹嘘过,说刘昌郝写了一本书,连京城大书坊的坊主都万分慎重,以这等智慧,这般学问,获取功名虽不易,也不会太困难。 中国自古以来是士农工商,也就是官本位制度。变的是农工商地位,士却一直排在了第一位。 特别是在宋朝,那怕家财万贯,也不及一个进士。 刘昌郝岂能不知道,但以他真实的水平,不要说进士了,举子都没希望得中。 “学问乃不同的,庄叔父木匠活好,然瓦匠活如何?秦叔父瓦匠活好,木匠活如何?吾在偏门上或有巧思,学业仍差矣。” “少东家,不会吧,汝会著文章,写诗词。” 那是我写的么?俺只是一个搬运工! 刘梁村两群人仍在争执,中间还有一个大泼皮,不要小看了这根搅屎棍,梁得正种种无理取闹,刘昌郝大伯他们几十户只好妥协,承诺多做两天半活。为什么是两天半呢,今天来干活的,包括刘昌郝客户,共有七十多户人家,均摊起来,正好会少做一天活。少做一天活,是否发财或长肉了呢?这就是刘梁村的现状,贪婪、自私,超级的不团结。 对此,刘昌郝置若罔闻。 第二天各村的人来到紫峰口,爆破不结束,刘昌郝是不敢离开的,也需要他指挥。 今天与昨天是两样了,昨天相信的人不足一成,余下的人皆不相信。 是几个村子得利,刘昌郝也不能让刘梁村一个村子做工,于是刘昌郝只选择了南边四个易凿的眼。结果是上午有四分之一的人是轮流休息的,到了下午,每一个洞眼能凿眼的人只有两人,一人,几乎一半人都在轮流休息。 那样肯定不行,刘昌郝将余下十五个箱子一起抬来,十五个洞眼同进开凿,这样,便没有休息的人。 南边石壁轰开了,北边石壁还没有轰开,同样的容易打眼,但到了中间,越往上,石壁胶结底越是良好,也越是难凿。不过有了信心,干活的人也多,进度比较快。 方波与朱三赶回刘梁村时,路都快竣工了。 几人卸下马背上装接穗的箱子、装芍药根的袋子,刘昌郝将两人迎到屋中:“二郎,三郎,说说彼边情况。” 朱三喝了一口茶,开始讲他们去洛阳所发生的事。 相对而言,这次准备比较充分,在京城就做过详细的商议,去了洛阳,虽然朱三三人乃是小牙人,没有什么人脉关系。然而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总体上比较顺利。 抵达洛阳后,三人一边打听详细的情况,一边进一步布置具体的安排。两天后李氏花行的船也抵达洛阳,不过刘昌郝的重心已转移到了接穗上,减少了购买大株费用,基本上交给了李家的人代办。李家也不可能刻意为刘昌郝去询问谈判大株,顺便问一问了,所以眼下没有买好。当然,有了接穗,刘昌郝不可能急,什么时候买好了,朱三他们派一个人过去看一看,确认即可。 双方碰了一下面,依然各办各的,李家的人在购买李家所需的花木,朱三他们继续打听各个园子的详细情况。 洛阳那边种花技术比较成熟,就如修剪,正规牡丹的修剪是三个时间段,洛阳那边正规的园子,一个也没少。不过在嫁接技术上比较落后,许多园子接头成活率低,不得不花重金请来“门园子(专门嫁接的技师)”替他们嫁接。 刘昌郝点点头。 才开始他不大熟悉这时代牡丹的种植与嫁接以及价格。 虽然到现在也未去过洛阳,但通过李氏花行与几个牙人的口叙,已经进一步有所了解。 这种用野牡丹根嫁接的方法,某些方面是等于在买福利彩票,极少数幸运碰到了好的砧木,得以培育出良种,相当于中大奖的概率。大多数情况下是接不好,品种退化,甚至接不活,不然也不会始至今天,除了姚庄外,余下也就洛阳城中有几株姚黄。 ps:本书里的花价是参考了宋代经济史等书,前面说过。花卉的情况,是参考了宋朝若干古籍。如姚黄,参考的是周师厚的洛阳牡丹记。 木子曾向我描述过当地的详细地形,谢谢。我曾与他谈过本书一些问题,前面比较慢,约到一百余章,开始渐渐放开。毕竟有了一个神奇的黑猫,什么可能都有。 敬请大家耐心等待……成绩不大好,解释一下,继续捂脸。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庄风(下) 由于这种情况,各家皆缺少防范意识,当然,若是朱三他们主动上门买,肯定又是两样。 打听好各园子的情况,洛阳与开封一样,有穷人有富人,穷人比例远大于富人,给了几贯钱,迅速找好了各个窍户。说起来简单,执行时颇是麻烦的,还要租小院子,打听芍药的消息,请人制作简易木箱,自从去了洛阳,朱三他们几乎没有休息过。 前两天有人修剪了,开始“窍”。 窍回来事情也很多,得听从刘昌郝的吩咐,先挑好花枝,挑好的花枝还要剪掉叶子,这才置于箱子湿沙里,还要去购买芍药根。即便人多,朱三他们也不得不请了两个妇人过来帮忙。 “刘小郎,混种很多。” 洛阳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又是好几个人过去的,跑了那么多天,洛阳几乎所有名种,都被朱三他们盯上。 多数人家如刘昌郝所想的,修剪后花枝胡乱的置于地上,也有少数园主爱干净,前面剪下,后面安排下人将地面打扫,放在某个角落。 前面的好办,窍户翻过墙,专门在那些名种牡丹下面捡花枝,那怕园子大,得修剪几天,我只捡一小部分,不让园主发现就是了。这些花枝混种率比较低。 难办的就是后面,偷是偷出来,却杂了许多其他的品种,这一杂,谁有本领能区分开? “三郎,无妨,花开时自会甄别出来,普通牡丹亦有用场,或许吾日后用其培育新种,反之,正品长势不佳者,吾亦会将其淘汰。” “刘小郎,数量……” 窍户是窍,不是正大光明地去拿,不管三七二十一,夜里将花枝装到麻袋里,然后翻墙出来,第二天朱三他们骑马过来,交出花枝收钱,朱三他们用马将花枝驮到租的小院中,反复挑选,将不合格的花枝一律淘汰掉。然而洛阳有多少株牡丹?即便这样,最后所得的花枝也是惊人的数量。 数量多不是来不及送,方波这次回来,配合刘昌郝将鞭炮交易掉后,还会去洛阳,大不了四人轮流不停地往刘家送花枝。 朱三担心的是经济。 一个箱子只能装千百根花枝,箱子成本还算是比较低的,只是简易的箱子,花不了多少钱。除了箱子,还有路上的过税与盘剥,以及一个大头,芍药根的成本。 芍药根的价格比刘昌郝估计的要低,也没有人卖鲜芍药根的,全部是晒干了卖给药行。 它也要找,不是所有药用芍药根都能用的,必须找那些芍药根相对粗壮的品种,再与其主人进行谈判。 几个人都是牙人,能说会道,即便挑一挑,余下的芍药根照样能卖给药行,又正好到了收获芍药根的季节,唯一麻烦的就是限制了时间。然而朱三他们是加了钱的,限制就限制吧。 数量有点大,不是一家两家,找了好几家,价格也不一,不过比刘昌郝预估的要便宜不少,均折起来,每斤约为92文。 “谢了。”刘昌郝立即一拱手。 “君以诚待汝,汝当以诚待君。”朱三说。 刘梁村有的人以为刘昌郝是书呆子,朱三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书呆子,呵呵,不是刘昌郝是书呆子,而是你们是呆子。刘昌郝说谢,是之前他预估价每斤约为100-120文,朱三却说仅92文,其实朱三他们还可以这么做,如梁三元所担心的那样,你自己估的价,我报110文不多吧,多报的钱,则可以装到自己的口袋。 朱三说诚,虽是熟人,总体上牙人名声不大好,刘昌郝估价时,是往高里估的,这也是一种相信。 中国人喜欢含蓄的氛围,点到为止,真说出来,反而不美。 若是听不懂呢,听都听不懂,那休怪朱三将你当肥羊宰了。 朱三拿出几张契约,刘昌郝收起契约,然而看都未看。看也没关系,但都说了诚,看了多少有些不美。不过也不能完全说朱三他们是良善的牙人,主要原因还是图未来的盼头。 刘昌郝也不排斥,不怕拿钱,就怕拿了不该拿的钱,这是朱三的,若是遇到了不好的牙人,未来的钱想拿,眼下的钱也想拿,不但拿契约里的钱,还会拿契约外的钱。说其短视,得有本事发现他们弄的手脚,当然发现了,双方必然合作不下去,更不会有眼下良好的氛围。 谢四娘提着茶壶,替两人倒了热茶。 “谢过三娘,”朱三说了一声。 刘梁村也呼谢氏为谢三娘,谢四娘也未矫正,温声说:“勿谢,若谢,予亦替予儿谢过汝与二郎。” 朱三暗暗点头。 谢四娘虽不识字,可举止却是极好的,自有一股大家闺秀风范。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往下说,相比于牡丹大株可怕的价格,一斤芍药根是没有多少钱。可是数量太大了,重量是让刘昌郝估了出来,一万个接穗七千个砧木,重约360斤,33缗钱。不仅是芍药根,箱子,过税,“窍户钱”,以及其他支出,合在一起,费用都能接近六十缗钱。关键不是一万根接穗,若是有心,朱三都轻松地能替刘昌郝弄来十万根接穗。 “刘小郎,汝需几多?” 即便十万根,不过六百缗钱,当然,数量这么多,朱三他们会很辛苦,然而通过几次交道打下来,刘昌郝也不是小气的人,必然多给一些抽解费。但不是抽解费,而是这个数量与这些费用,超出了之前在京城的预估,刘昌郝手中经济足不足? 刘昌郝拧眉苦思,若是限制数量,真心舍不得,这些接穗多是名种,虽然自己让李家代买大株,如姚黄、丝头黄、正宗魏紫这些名种能买得到? 或于自己培育,等到接头长大,所剪下来的枝条能做接穗,那得几年辰光? 虽然花销很大,然均摊到一个接头上,将接头死亡率计算进去,也不足二十文钱,与另个时空相比,这个成本高得出奇,然而花更贵得出奇。只要自己精心照料三四年,那怕淘汰出去的牡丹,一株也能售出近百文钱的价格。 还有一笔账,窍户的钱是固定的,无论弄来一万根接穗,还是十万根接穗,都是那么多钱,弄来的接穗越多,成本越低,弄来的接穗越少,成本越高。但这样一来,成本确实远超于自己预算,手中的经济不是紧张,而是弄不好都维持不了周转。 刘昌郝想了好一会才说:“三郎,汝选花枝须更严格,数量亦会降下。” “行。” 朱三打开箱子。 几个人还是很细心的,因为有许多品种,朱三他们害怕弄混掉,于是将竹子一破为二,里面写上记号。如姚黄,在竹片里便写上“甲子”两个字。而且混得多的,混得少的,没有混的,也用大写的一二三四做了记号,一就没有混的,二是混得很少的,三次之,四是混得很严重的。 区别好了,两百根一捆,又怕触伤花枝,还刻意用布条子捆,将竹片置于布条内,再放到箱子湿沙土里。花枝不是芍药根,没有多重,所以窍是很方便的,一个大麻袋里装好几千根花枝。 然而为了保管,有箱子,还有湿沙土,携带就不方便了。 还有芍药根呢。 两人只好请李家内知(内知,相当于管家管事,年长者则称为宅老,鄙视与骂人则呼为客座儿)作保,租了两匹大马,两匹驮马背着箱子,自己骑的马后面还带着两包芍药根,以让两匹驮马减重,这才开始出发。 朱三说的不是辛苦,而是过税。 一路上有好几个场务。 各种牡丹虽然有的已经混掉,可不能再混掉,朱三也不会傻呼呼地标上姚黄魏紫,那不是姚黄,而是大喊着让各场务拿杀猪刀来放血。他用六十甲子替代了原来的花名,许多人也认了出来,有人想到了嫁接,同样讥笑朱三。有人没有想到嫁接,但还有芍药根呢,当药材征税。 这个理说不清,又不能傻呼呼的交过税,只好给一些好处费,少开朱钞,不好结账,得与刘昌郝说清楚。 整个过程比刘昌郝预想的要复杂一点,能动手脚的地方也更多。 比如窍户,基本上是给了四五贯钱,但朱三他们下去后,为了灵活机动以及刺激作用,窍的难度大,则会多一点,窍的难度小,则会少给一点,窍出来的花枝多,又会多给一点,窍出来的花枝少,又会少给一点。还有,几个园子离得不远,找一个窍户就行了。 芍药根的价格也不一,虽是必然,但容易动手脚。 过税以及其他。 说朱三他们绝对干净,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朱三说购买芍药根一斤只需92文钱,即便动了手脚,也不会太多。 水至清无鱼,所以刘昌郝说道:“明白,吾带货物赴京城,亦是如此。” 朱三继续往下说,从洛阳到刘梁村比到开封城略近,也近不了多少,约为四百里路(1宋里350步,1步5尺,1宋里约为550米),又基本上是官道,不算太远。 然而两人骑着一匹马,拉着一匹马,多少负了重,每逢一个场务皆要费一番口舌,于是昨天中午出发,天黑时才抵达永安,找了一家邸店住下,反正是宽大的官道,又是宋朝核心地带,治安情况良好,于是今天四更天便开始出发,然而到了天黑,才摸到了刘梁村,几乎与步军急行军速度相当了(高遵裕曾率数千步军以日行150里路的速度前去救麟州之围)。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朱三继续往下说。其他的还算是平安,姚庄那边却让朱三出了大糗。 前段时间他与姚庄的一个贫户人家约好,姚家也开始修剪姚黄,他去拿花枝,没想到姚家主人知晓此事,带着两个人将朱三堵上,说:“吾庄风气淳厚,汝欲要花枝,老夫给汝,何必花钱诱吾庄人偷窍花枝,坏吾庄风!” “莫听!”刘昌郝急了,那可是姚黄唉! “必是,吾依就将花枝带走,其主人令吾所找之人,将钱退还于吾,吾虽带花枝离去,然其庄人皆用莫名眼神观吾,令吾汗流浃背,似吾是真窍贼也。” 刘昌郝大笑,安慰道:“三郎,其所以如此做,姚黄接嫁困难,吾等乃开封人,其量吾等无力接活,若汝乃洛阳人氏,又是另外做法。” 朱三苦笑了一下,当真窍不是偷?他也要脸的,被抓现了,多少有些难为情。反正他带着花枝离开姚庄,不要说抬头,连目光都不敢斜视,一直上了渡船后,用河水抹了一把脸,才松了一口气…… ps:李廌《洛阳名园记》中说,洛阳花甚多种,而独名牡丹花。凡园皆植牡丹,而独名此曰花园子。盖无他,池亭独有牡丹数十万本。仅是洛阳,就有几十万株牡丹!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真的种 “辛苦,辛苦。” 是很辛苦,两人吃了饭,朱三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昌郝召集妇女,准备嫁接,朱三与方波也来到田头。 芍药的子株已经成活,但继续盖着遮阳棚,再过两三天才能拆掉,朱三好奇地问了一下原因。分株他是知道的,替子株盖遮阳棚则没有看到过。 刘昌郝说了原理。 “咦,此门技术来自何处?” 不是甜瓜,还能蒙蒙俺,花上面,特别是这些常见的花,俺不是外行汉哪。 刘昌郝不知如何回答,故弄玄虚地说:“三郎,吾在研究一门学问。” “哦?” “乃是植物之学问,吾将各色植物分为门、纲、亚纲、科、目、亚科、属、种、族,如芍药乃是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原始花被亚纲、毛茛科、芍药亚科、芍药属、芍药种,至于族,则为各芍药品种。汝知吾为何用芍药根嫁接牡丹乎?” “不知也。” “牡丹分类乃为芍药亚科芍药属牡丹种,血缘与芍药颇近也,故能用芍药根嫁接牡丹。再如菊花,若条件能跟上,亦能用青藁嫁接菊花,然其更难,青藁虽属菊科,然与菊花非同一亚科同一属。” “有此学问?” “以前是无此学问,自吾起便有之。今吾仍在摸索,或许至中年时,将其吃透,吾著几本书籍将其阐述。” 朱三继续茫然。 中国古代农书很多,如用豆子改良土壤,许多农书都写过。 然而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是写了,但没有写其道理。 或者用一些奇怪的道理来诠释,或如火药。 在中国古代科技史上,宋应星比沈括还要牛。 明代火药技术也成熟了。 然而两者结合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产物: 凡火药以硝石、硫黄为主,草木灰为铺。硝性至阴,硫性至阳,阴阳两神物相遇于无隙可容之中。其出也,人物膺之,魂散惊而魄齑粉。凡硝性主直,直击者硝九而硫一。硫性主横,爆击者硝七而硫三。其佐使之灰,则青杨、枯杉、桦根、箬叶、蜀葵、毛竹根、茄秸之类,烧使存性,而其中箬叶为最燥也(出自《天工开物》)。 楼歪了…… 能讲道理,但刘昌郝一不用阴阳温寒,二不用五行去讲道理,朱三反而听不懂。 刘昌郝也未注意,继续说:“否则以吾家境况,吾有何魄力花许多钱种五色瓜与花卉?” “鞭炮呢?” “其又是一门学问。” “芍药科有几多花卉?” “其在植物种类中,乃是一小科,吾所知,仅有牡丹与芍药两种。然非同科便能嫁接,先需性相近,能用青藁嫁接菊花,然不能用莴苣嫁接菊花。” “菊花与莴苣同科?”朱三目瞪口呆地问。 “莴苣虽根茎大,然其开花时,与菊花有何差异?次之,不同物种不同嫁接方法,不知其性也,嫁接必败矣。再次,虽性相近,嫁接效果也未必佳也,如用葫芦嫁接西……甜瓜,即便成功,产量亦高,然甜度必不足,使甜瓜变为梢瓜也。” 刘昌郝说的没有错,可朱三却是越听越糊涂。但这是好事,刘昌郝懂的越多,嫁接牡丹才会越成功,想一想几年后,刘家每年向京城提供几千、几万盆名种牡丹,他们能拿多少抽解。 鞭炮已经做好了,刘昌郝不但叫来了妇女,也将半大的孩子叫了过来。 先是挑选花枝,与规格芽头无关,能淘汰的朱三他们早在洛阳那边淘汰下去了。主要是运输过程中,会有一部分芽头与表皮碰伤,这些花枝不能要了。还有的花枝因为时间耽的有些长,表皮呈干僵壮,它们也不能要,这才是刘昌郝将花枝与芍药根订为十比七的原因。 嫁接前先是准备肥料。 地也早准备好了,这几天几乎每天都在往上面浇沤液。刘昌郝说牡丹喜阴凉,说法不准确。大多数牡丹也喜阳,但不喜“大太阳”,也就是它适宜在温暖、凉爽、干燥的环境里生长。牡丹与芍药一样最好在中性砂土里种植,区别是芍药能耐微酸也能耐微碱,牡丹能耐微碱不能耐微酸,酸性、粘性重的土壤是它的大忌。芍药干不得溺不得,牡丹溺不得能干得,忌积水,耐微旱,当然,也要浇灌,但不能像芍药那样勤浇,必须适度浇灌。 但嫁接时务必要注意,接头移载前能浇灌沤液,也不能浇得太多,有些湿意便可以了。浇灌不可能这么准确,于是前几天,刘昌郝刻意去乌头渡找那个老铁铁,打了几个简易的喷雾器。 喷过一次后,接头移载下去,前几天最好不要碰水。如果下雨怎么办,那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在中原地区,这个时季落雨的天是很少的。过段时间也不能浇灌,而是喷施,没有喷雾器,则用喷壶。 于准备好的花垄上喷施后,王叔他们开始挖垄沟,置放饼肥。 刘昌郝用手摸了摸,还是有些温热,说明饼肥没有发酵好,那只好在饼肥上继续放碎土。 朱三皱了皱眉头说:“刘小郎,牡丹各不相同,许多牡丹不喜肥。” “说法何来?” “吾在洛阳听一说法,洛阳城中亦有人接头姚黄,然多施粪壤,不知其本出于高山之中,性洁也,故接头多败,即开花,花亦不及姚庄之美,数岁才能开一次。” “哈哈哈,”刘昌郝又是大笑。 山石上是能长牡丹的。 如巢湖银屏山上那株牡丹,就长在峭崖陡壁上,据说有千年历史,既不长大,又不缩小,还能预报天气,于是一到花开时,观者如潮。姚黄的母本,大约与之类似。 然而它虽能在石壁上生长,却不代表着它不喜肥,相反,牡丹是一种超级喜肥的花卉。或如巢湖那株神奇牡丹,神奇的是它的种种传说以及长寿,然而作为花卉本身,它开出的花并不大。 “为何洛阳城中有如此说法?” “吾亦不知也,仅知始至今日,洛阳城中窍取花枝嫁接之家不为少数,然成功者仅数家。” 说不定这种爱洁的说法,便是姚家故意放出去误导其他人的。连粪壤都不能施用,不要说姚黄,什么牡丹也种不好。不过也不好说,不仅是朱三他们听到这说法,在京城李氏花行,李店主与他谈论牡丹的时候,也说过其生性爱洁。难道宋人种牡丹一直在误区里?又不似,不然朱三也不会说洛阳种牡丹喜用粪壤,这个粪壤肯定没有科学处理,但却能证明,洛阳人已经发现了牡丹喜肥的特性。 那么这个生性爱洁的说法,是怎么传出来的? 或者看到许多野牡丹生于荒山野岭之中,多数人以为它性爱洁。 种花人又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观察,却发现它喜肥。 这才有了朱三的说法,有的品种喜肥,有的品种爱洁,但问朱三能否确定哪些品种爱洁,朱三也说不清楚。 刘昌郝想了一会没有想懂,因为各家种花人将其技术敝帚自珍,不要说想,即便刘昌郝去了洛阳问,同样地也问不清楚。 那就不想了,看到准备得差不多,刘昌郝开始回家将箱子搬出来,正式嫁接。 切口得重新用快剪剪掉,还有接口,捆扎,都有严格的要求。 先是刘昌郝亲自做示范,虽然他手也不熟练,但理论是能跟上去的。做了示范,让其他人操作,刘昌郝站在边上手把手地教。接好了,立即移载。 移载下去,接口是不能松动的,所以刘昌郝让人于四周围上渔网,以免人畜误闯进来,触动封土。 一个看稀奇的刘梁村人说:“似是种麦子。” 是很仿佛。 谢四娘听了担心:“儿,此乃花,非是麦子。” “阿娘,汝对花懂,亦是三郎对花懂?” 不能小看了朱三他们,他们是专门从事花木交易的牙人,不但在城内跑,也去各个花圃跑,论种花的学问,不亚于一般的花农。 “三娘,汝放心,小郎之学问远胜于吾等,”朱三在边上说道。用芍药根嫁接牡丹,他们以前是未见过,然而论嫁接本身,岂不是这样子?别的不说,就说月季吧,这种水插朱三以前也未见过,然而除了少数死掉外,余下都生了根,有的再过几天都能移载下去。 方波忽然想了起来:“刘小郎,汝村外面道路修乎?” “已修,快要竣工。” “带吾去看。” 刘昌郝带着两人去看路,方波摸了摸崖壁:“火药如此凶残?” “尚可,其石硬度一般,否则又不知费几多钱火药。” 硬度还行的,主要是砾石,即便胶结度好,也远不及其他岩石的胶结度与整体性。不管是不是凶残,方朱二人皆知道这条路修好后,对刘家的意义。看后两人心中大定,与刘昌郝辞别,但朱三是去洛阳,方波还要回一趟京城。 刘昌郝也安排人手将鞭炮装车装船,上次场务的人提着风灯上船看货,将他吓坏了。 宁愿将船泊于戴楼门泊一夜,也不能晚上行船。 但这次刘昌郝未去京城,上次韦小二去京城办得不错,刘昌郝这次索性也交给了韦小二,他在家里继续监督牡丹的嫁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质疑,这正常,不过刘昌郝从人群中听到杂音。 质疑的人与谢四娘是一样的想法,种花能与种麦子一样么,不过也有人回答,京城牙人都说是这么种牡丹的。嫁接成了种,但作为一个半封闭的山村,见识有限,也正常。关键刘昌郝忽然听到一句:“京城牙人哄傻子钱呢。”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冬衣 刘昌郝扭头看,是梁得胜。 他挤开人群,走过去:“汝上次去吾五叔家造谣生事,吾没有计较,居然当吾面污蔑。” 梁得胜还未开口,张德奎也挤了过来。 有张德奎在,梁得胜敢说什么。 刘昌郝不是喜欢动手的人,他继续盯着梁得胜说:“若汝继续污蔑抹黑吾或吾家人,吾即抽汝脸!” “少东家,抽否?”张德奎问。 刘昌郝啼笑皆非,说:“饶其一次。” 张德奎喝道:“小人,滚!” 梁得胜落荒而逃,议论纷纷的人群也变得鸦雀无声。 韩大虎也在看,他说道:“贱哪!” 刘家好好地待你们不是很好吗,非得骂着打着才老实。 刘梁村这情况也要看的,若是刘昌郝能将刘四根压下去,又将日子过得好起来,可能就会渐渐树立好的风气。 韩大虎又说:“昌郝,池子渐要建好。” 棘岭寨也有地,地更差,产量更低,加上王安石变法后,赋税更沉重,刘昌郝家的工钱对于棘岭寨大多数人家来说,皆是一个小惊喜。而且刘昌郝用工也灵活,忙了回家做自家的活,闲了来做工。韩家现在情况变得稍好一点,不过韩大虎当年从河东逃来,是棘岭寨的人收留了他,妻子也是棘岭寨的女儿,所以问了一问。 “韩叔父,还有活,正好,吾来说说。” 他将韩大虎带到边上,一边说一边用树棍子画图讲解。沤池快全竣工了,但还有池子,沼池。 沼池比沤池小得多,可在刘昌郝预算里,它们的花费也更多,十几个沼池,而且是沼池,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求更严格,建设更麻烦。但再麻烦,它们只是池子,不是房子。但还有一项庞大的工程,山塘,它离竣工还早着呢。山塘之外,还有横纵各五条路,活多着呢。 “为何如此沤肥?”韩大虎狐疑地问。 刘昌郝一边讲一边画图,韩大虎也不傻,他听懂了,但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至少有两点,一是建造沼池更繁琐,二是成本更高,需要石盖,需要大量的青砖、石灰,甚至一些糯米粉。 “其有些危险……然其乃是肥料之王,十倍于普通肥料。” “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我说了,你能听懂吗? “韩叔父,吾用来开山之药,皆是常见之物,吾稍加处理,威力惊人,其理不同,其理亦同。” 韩大虎终于听懂了一点,肥料经过这样的处理,肥效会更好。若不相信,看看那个开山的火药威力有多大。不过有活做,总是好事,当然,他也是好心,才问了一问。 韦小二走过来说:“少东家,车装好了。” 受路的影响,刘梁村的车皆不大,一个人拉就好了,顶多在紫峰口上坡那段,安排人在后面推一下。 不过眼下正在修路,路上有许多炸开的碎石,一部分路段也未来得及平整,想将鞭炮拉到乌头渡,必须多请一些人在后面帮忙。 “好。” 刘昌郝正要去叫人,王叔在边上说:“少东家,能否让韦二哥子在京城探听厚实麻葛价?” 今年旱灾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的,不过对秋收影响不大,所以去年冬天没有人逃荒。到了今年春天,灾情越来越重,还好,宋朝对蝗虫不迷信,官府鼓励百姓用各种办法杀蝗虫,甚至劝百姓吃蝗虫,也会拿钱出来购买蝗卵与蝗尸,当然,官府买去不是吃的,而是烧掉,虽花了钱,但会减少蝗灾爆发的可能。 蝗虫是旱灾的伴生物,今年也有蝗虫,但没有形成大规模的灾害,可是现在百姓抗灾能力弱,旱了半年,夏收肯定什么也收不到,自二月起,大批流民逃出灾区,来到京城或洛阳乞食。 都是春天出来逃荒的,那可能会带厚实的衣被? 秋天正式降临,王叔父想到了冬天。 让他们回家取衣服那是不可能的,那怕会骑马,路途远,那些破破烂烂的衣服,还不够租马的钱。庄木匠与秦瓦匠两家是例外,他们两老家还有不少财产,但秦庄两人敢回去么? 那么宋朝人是如何过冬的? 有钱人家好办,室内生火炉,或者置木炭盆,开地坑(深火坑)、建火墙(中式壁炉)。盖的是毡毯、绒毛被子,穿的是皮裘。 情况一般的也好办,室内生火盆子,有的烧木炭、石炭(无烟煤),有的烧干牛粪饼,有的烧木柴,盖的是稍差的毡毯,穿的是粗加工的各种兽皮衣服,如羊皮、狗皮等等,或者劣制毛褐。 情况差的难熬了,木炭石炭舍不得用,衣被更简单,用厚实的麻布或葛布,往里面塞茧头,或者芦絮,或者柳絮草绒,往往遇到大寒天气,便会冻死许多人。 棉花呢,它还在岭南,等着朱元璋强行下令全国种植呢。其实就是老朱将棉花推广到全国,因为种植不得法,棉种差(粗绒棉),产量低,许多人家依然缺少棉衣棉被,遇到特别寒冷的冬天,还会冻死人,当然,有了棉花与没有棉花终是两样的。 秋天渐深,回家去取衣被那是不可能了,再说,即便取来了,又有几件好衣服。 那么只好买,刘昌郝给了一些工钱,其实在农村,工钱给的不低,但来刘家的时间短,手中钱不多。但也有办法,他们在京城或乞食或做活,略攒了一些钱,这是必须的,否则秋天到了回到家还是死路一条。真不够,秦瓦匠与庄木匠出来也带了不少的钱,还不足,差一点向东家借也不会难的。不过从头置办,好一点的过冬衣被那肯定是舍不得,只好打听既厚实又便宜的麻布与葛布。 “王叔父,勿用探听,过段时间,吾自会替汝等置办冬衣被,”刘昌郝随意说,忽然他顿了下来。 刘昌郝想的比他们更早,在未去京城请他们之前便想到了,秋天来了,秋天去了,冬天便降临,相对于他另一个时空的故乡,开封是北方,北方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个似乎用不了多少钱,况且还有鞭炮。 真到来临时,刘昌郝刚才想了一想,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对了,还有鞭炮,也是一个用钱的黑窟窿。 难道前身的天赋如此之差?黑猫大人将刘昌郝弄到了宋朝,灵魂过来了,记忆多半打入前身的脑细胞里。 之所以没有想到,多半是前身智商不够。 他不由地拍了一下脑袋。 王叔产生误会:“少东家,钱吾等出。” “王叔父,吾家乃三代积善之家,吾虽非良人,亦非恶人,即将汝等带至吾家,过冬衣被,岂让汝等出钱。吾讶然,与此无关。” 发现问题,那就得解决问题,刘昌郝走来走去,努力想着解决的办法。 第二天刘昌郝厚着脸皮去李阔海家,李家的门开着,开着也不能随便进去,刘昌郝叩了叩门。 一个下人走了出来,不过下人认识刘昌郝,他对刘昌郝说李阔海去李家田头收租子去了。刘昌郝又问李家的田在哪里,下人也答了。刘昌郝只好去李家田头。 李阔海家这片耕地全是一流的良田,入眼处,皆是金黄色的稻穗。 但放在刘昌郝眼里,水稻长势不是好,而是依然很差,差到极点!他转了转,没有看到李阔海,于是问人,说李阔海骑马去了油坊。 刘昌郝抹了一把汗,李阔海骑马跑起来是很方便的,可俺是走路的。 又兜了一个大圈子,气喘吁吁地来到李家油坊,才看到李阔海。 李阔海正在看榨油,一边还与油坊里一人说着话。 “大官人,出油率提高乎?” 上次刘昌郝离开后,李阔海仍让他家下人改进工艺。李阔海想法也简单,他不相信这个方法是刘昌郝自己想出来的,必从那本书看到的,或那个渠道听来的。或者是“大秦”那边的方法,刘昌郝祖父对刘父说了,刘父又对刘昌郝说了。一成五的出油率并不是空穴来风,自家出油率只有一成一,那只好找原因。 先是不停地调试改进工艺,出油率是上升了一点,约从原来的10.9%上升到11.2%,但与15%相比,这点上升是微乎其微的,另外他也察觉到豆子品种对出油率同样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出油率高的豆子与出油率低的豆子能相差0.5%,这些天便安排人手大规模地采集各地豆样。 秋收来了,秋收也快结束,这时候就要准备开始大规模购买豆子,得知道什么品种哪里的豆子出油高,这才能安排人手专门购买这些豆子。 这些没必要对刘昌郝说,于是李阔海摇了摇头。 他这样做真的不好,若不轻视刘昌郝,与刘昌郝仔细沟通,刘昌郝说不定就会提出许多宝贵的意见。 李阔海不欲说,刘昌郝也不会追问,他开门见山地说:“大官人,吾欲向汝复借五百缗钱。” “汝为何复借钱?或汝随汝叔父陷于赌债?”李阔海吓了一大跳。刘昌郝手里有多少钱,一千多缗钱,在刘梁村那个贫穷的地方,这可是一笔巨大的数字。这才多少天,怎么花下去的?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借钱 刘昌郝苦笑:“大官人,吾岂敢赌博?之所以向汝借钱,乃是吾购买许多牡丹之故。” 并不是接头,接头花的钱必会超出原先的预算,但那个不是事儿。 朱三不可能真的弄十万个接头回来,就算多花两百来缗钱,自己可以向梁三元借,大舅家算了,但可以向小舅家借,黎家有两个表叔也能借出一点钱,不过就是周转一两个月时间,多不好说,两三百缗钱还是好借的。 然后到冬衣,刘昌郝有些傻眼了。 更傻眼的是想到鞭炮上的一个黑窟窿。 三样若只有一样,都没有问题,可是三样合在一起,在刘梁村是绝对弄不到这个周转资金的。没有办法,刘昌郝只好硬着头皮子,来向李阔海再次借钱。 在宋朝借钱可不容易,上次借钱不算,那是变相包括在镜子交易里面的,否则凭什么李阔海借钱给刘昌郝,有利息,如果李阔海没有别的投资,也能算是利息,但有了投资,一年二分利,还好意思说是利息? “种牡丹,汝在开封地界种牡丹?” “大官人,汝小视吾也,若无吾,汝能想到黄豆榨油?吾不仅于刘梁村种牡丹,亦于刘梁村接头牡丹,昨日嫁接七千余接头。”刘昌郝说道,他不是说自己有本事,而是说自己有偿还能力。 “黄豆油乃汝想出?咦,汝在刘梁村接头牡丹?”李阔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说道。李阔海原来没有认为,黄豆能榨油是刘昌郝想的,刘昌郝说是他想的,是真是假不清楚。然而李阔海家就有一个花圃,知道种好牡丹有多难,况且是嫁接。 “有何不妥?大官人,吾再给汝看一样物事。” 刘昌郝掏出鞭炮,接头说服力仍不大,即便李阔海相信,想要获益,也要很久了,但鞭炮不同。 “此为何物事?”李阔海狐疑地看着它。 刘昌郝拿到外面将它点燃:“此乃鞭炮,乃吾之发明也。” “听闻过……”李阔海想了起来,京城开始有人燃放了,然而仅卖出几百缗钱,散于若大的京城,不要说李阔海,有一些京城人都不知它为何物,因此李阔海去京城听到有人谈论它,谈论的不是鞭炮本身,而是鞭炮上刘昌郝抄袭的水调歌头,但未看到过实物。 “仅中秋与重阳,亦才开始,吾便售卖三百多缗钱鞭炮,获利百余贯。除夕燃放之人必多也,或许元旦所售,便足以偿还吾所借五百缗钱。” 宋朝借钱,借的不是高利贷,那与后世是相仿佛的,越能挣钱越容易借钱,越是困难越是借不到钱,也不是借不到钱,那边还有高利贷呢。 李阔海看着鞭炮的碎屑,眼神终于有些狐疑不定。 “黄豆榨油吾先知也,鞭炮亦自吾而始也,牡丹为何种不出?” “大官人,吾所借之钱,不仅用于种花,吾亦请十户流民为客户,然吾须替其建屋宅,吾又兴建三十亩山塘,功成之日,吾家数百亩耕地则会成为良田。” “吾或向大官人做一契约,大官人借吾五百缗钱,明年五月底本息皆还,息作三分,若偿还不起,吾家所有财产,包罗山塘,各色花卉,一起尽归汝家。” 明年有闰四月,也就是借十个月,利息是30%,若不想放高利贷,这个利息可不低。况且刘昌郝借的钱不是赌博,不是乱花,而是在治办家产,兴山塘,种花卉,盖房子,刘家家产扩大,等于放大了抵押法码。 “某需买豆。” 刘昌郝嘿然。 当时说的是感谢李小娘子的厚实,李阔海的帮助,我告诉你,用黄豆去榨油。 但镜子已经帮李阔海赚了不少钱,刘昌郝也买了李家的新油,当然看出来里面掺了菜籽油,但在刘昌郝眼里,简直太正常不过……然而掺杂了菜籽油,说明李家新油利润还可以,赚多少钱刘昌郝眼不红,我不告诉你用黄豆榨油,你还会买黄豆? “汝欺某善乎?”李阔海不悦地说。 刘昌郝又嘿然。 善,那是不可能的,否则凭借豆油的指教,不说借了,向李阔海讨要五百缗钱,李阔海也不能拒绝。当然,说李阔海有多恶,也未必之,至少比花谷久要好得多,不然当初自己准备拿镜子与李阔海交易,宋夫子只说小心,而不是杜止。 李阔海无奈道:“刘昌郝,汝欲借,吾于十月下旬借汝,息也不要三分,二分即可,或一分半。” 眼下他家油坊在摸索出油率高的黄豆产地与品种,一旦确定,就要派人下去大规模收购黄豆,一直会延续到十月上旬结束甚至中旬,这时候也是他家最需要资金的时候,甚至与刘昌郝一样,也会向别人借一些短暂的周转资金。 黄豆收购结束,不需要再花钱,资金也渐渐回笼,借就借吧。 刘昌郝苦笑:“大官人,吾亦是急需钱,十月下旬,再拖二三十天,吾鞭炮钱亦渐渐回笼,彼时吾已无需借钱矣。” 李阔海终于答应借了,很不容易的,甚至为了说服李阔海借钱,在来的路上,刘昌郝想了许多说服的话,都没有派上用场。但是答应借了,时间上两人正好撞了车。不能让人家不买豆也要将钱借给自己,自己有那脸面么? 虽然一下冒出两个黑窟窿,让刘昌郝质疑前身天赋不好,不过他本身跑了好几年业务,酒量不行,还能跑业务,说明他原来的头脑是很灵光的。刘昌郝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件事。 “大官人,油坊可有历书?” “无。” “今岁冬至乃是何日?” “今岁冬至迟,”李阔海想了一会又说:“约为冬月最后一天。” 刘昌郝想到的便是今年时节比较迟,当然,节气迟了,作物成熟也迟了,然而意味着凛冬降临会晚。刘昌郝说:“几日后吾买油枯与桐油,汝家油坊不收吾钱,算作吾向汝所借之钱。” 撞车了,只好两边迁就。 “汝要桐油作何?” “大官人,吾用其涂于白绵纸,伐竹为弓,建棚为宅,隆冬之时,接头便不受风雪之苦,增其成活率。” “哦。” “十月半吾复向汝借两百缗钱,余下则于十月二十五借与吾,息仍作三分,如此如何?” 到了十月半,李阔海家可能还在收购大豆,但数量不会有太多,除非李阔海跑到江淮关中去收豆,不考虑运输成本?李阔海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汝是因何想到黄豆榨油?” 刘昌郝拿来几粒黄豆,又找来一个砖头,狠狠拍了下去,又用砖头碾了碾,油脂一起碾压出来。 “如此,榨油之物岂非有须多?” “正是,若不考虑利润,山茶、油茶、粟米、板栗、核桃、黄豆之外各个豆类,皆能榨油。” “利润如何言之?” “许多想要榨油,工艺更复杂,出油率亦更低,虽能榨油,然不易售也。” “汝为何知其出油率为一成五?” “辨其油脂,”刘昌郝拿起一粒碾碎的黄豆,放在李阔海面前:“若是眼尖心细,自能断之,吾家虽未榨油,然吾能知胡麻出油率约为四成,蔓菁子出油率约为三成。” “此亦狡辨之理!”李阔海笑了起来,若是这样看一看,眼力好的,心细的,是有可能看出出油率的大约高低,然而能精确到百分之一二上?百分之十也做不到。 好了,那个一成五也不用纠结了,他又说:“如此,立契。” 双方立契,现在刘昌郝不是以前刘昌郝,至少写自己的名字问题不大。李阔海写好契约,刘昌郝正在拿起毛笔签名画押,李阔海说:“刘小郎,此乃三分利。” 不是一年三分利,拖到了十月底,等于八九个月时间,就要付三分利息。 “大官人,汝家需买豆,然借钱与吾,三分利,非高矣。” 实际刘昌郝心里也肉痛,这可是一百五十缗的利息,两百贯,朱三他们四个人替自己跑来跑去付了多少抽解,不过一百余贯钱,盖大作坊需花多少钱,刘昌郝不清楚,然而木料竹料多从山里伐来或从围山村低价买来,有两百贯钱,多半也够了。但自己不付出三分利,李阔海会不会借钱给自己?若不是豆油的情份,即便自己出了三分利,李阔海都未必会借钱给自己!或将这一百五十缗钱拿出来交给朱三,又能多买多少接头?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拦 韦小二放下钱,又交上账薄。 “韦二哥,汝闲时多读些书。”刘昌郝说。 家里事情多,自己不可能事必躬亲,不但韦小二,武平的儿子武兆麟也很机灵,但两人还不能派上正式的用场,主要是识字,韦小二虽识字,识的字却不多,武兆麟就更差一点了。 韦小二懂的,不是烦,这是进一步器重。 他点了一下头又说:“少东家……” 这次进京送鞭炮发生了一件不开心的事,他将鞭炮送于西城区一家店铺时,被一名士子缠上,说,汝东家无耻,将人家小令,贴于汝家鞭炮之上。 韦小二读书少,不敢回答,这个士子来了精神,跟在后面缠了许久,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刘昌郝想了想,宋词发展到今天,地位仍不高,主要是用来唱的,并且多是妓子婢女唱的,妓子传唱是高尚的,我放在鞭炮上做宣传就是无耻的?不过不要紧,苏轼此时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多半他还没有写出这首词,否则过去了这么久,也不会没有人指出来。再过一段时间,没人说是大苏写的,刘昌郝便可以厚颜无耻地说,我这是作的,想贴哪儿就贴哪儿。 “韦二哥,莫管,汝还要辛苦一趟,吃过饭,汝往乌头度雇一艘小船,去长葛马场。” “长葛马场?” “汝去长葛马场后,探听马场马粪几多,干湿度,价几何。” “少东家,马粪肥否?” 如今农村许多人以为牛粪不及猪粪,马粪也不及猪粪,另个时空,老刘村看不到马,也持着类似的说法,几乎无人利用牛粪。 是不是这样呢,刘昌郝在手机上看到一组数据。 猪粪:有机质15%,氮0.5%,磷0.5~0.6%,钾0.35~0.45%。 牛粪:有机质14.5%,氮0.30~0.45%,磷0.15~0.25%,钾0.10~0.15%。 马粪:有机质21%,氮0.4~0.5%,磷0.2~0.3%,钾0.35~0.45%。 羊粪:有机质24~27%,氮0.7~0.8%,磷0.45~0.6%,钾0.4~0.5%。 实际养分差距并不太大,非得分高下,第一位也不是猪粪,而是羊粪,刘梁村也有人养羊,同样的认为羊粪不及猪粪之肥。 不过如果按照各村民处理粪肥的方法,猪粪因为含腐植质最高,保肥力最强,质地较细,易被微生物分解,释放可供作物吸收的养分,也就是在没有发酵好或没有发酵的情况下施肥,猪粪的养分最易被作物吸收,所以让许多农民以为猪粪最肥。 区别还是有的。 马粪是热性肥,相对而言,发酵时间略短,可发酵时特别是堆肥发酵时需勤翻,翻肥时必须多施水,蚕粪、禽粪、秸杆堆肥也属于热性肥,并且它必须经过充分发酵,其养分才易被作物吸收。 牛粪则是冷性肥,养分略低,肥效迟,腐熟慢,发酵时最好加入马粪或羊粪,真没有那就加入青草、秸杆、尿液一道腐熟。 羊粪,牛粪和含有沙子、稻壳、秸秆的鸡粪、猪粪,能够改良黏性土壤以及盐渍化板结较为严重的棚室土壤,提高其透水透气能力。像刘梁村这种漏肥漏水严重的砂土,最好选择纯鸡粪或纯猪粪。 刘昌郝弄不到大量的纯猪粪与禽粪,只好用沤肥替代了。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花卉与甜瓜更需要肥来当家。 不管是什么粪肥,得有肥。 “马粪非是不肥,若处理妥当,其肥效不比猪粪差,此乃吾之底气。” 但中国古代对马粪的利用比对牛粪的利用要好得多,利用方法也简单,将它们推在一起,虽然不科学,也起着发酵作用,特别是唐朝,许多农民与马监官吏勾结起来,偷贩马粪。因为宋朝缺马,对马粪的利用反而更差,甚至有人也像牛粪那样,将其贴在墙上,当成冬天取暖料。 韦小二走了,韩道实与伍贵来了。 比上次朱三他们来得稍早一点,朱三他们在洛阳那边,一般天不亮便起来,去各户人家收花枝,这个必须早,不然会被左右邻居看到,甚至远者,四更天便要动身。 回来后与请来的两个妇女挑选枝条,不仅挑选,花叶也要剪掉,有的花枝特别长,也要截掉一部分,这才装箱。同时还要派人去购买芍药根,吃一个早中饭,尽量地提前出发。路上若没有耽搁,次日天黑时便能来到刘梁村,若是耽搁,可能需二三更时分才能到刘梁村。 虽来得早,两人与朱三一样,吃了一个便饭,立即倒在床上爬不起来。但这个辛苦时间不会太长,这段时间每隔两到三天,便要送一批接穗,不过十天后,那怕还有懒人家在剪花枝,刘昌郝也不会要了,已错过了嫁接时季。 第二天,两人也好奇地来到地头看一看。 韩道实问:“密乎?” “韩大郎,非密也。” 韩道实说的密是指一般观赏性牡丹每亩株数约为五六百株,惜者甚至只有四百余株。 刘昌郝每亩接头可能达到了三千多四千多棵,太过密集。 刘昌郝随后做了解释,首先是成活率,伺候得好,成活率能达到六七成,伺候不好,成活率连一半也不足。这是第一年,又是从洛阳那边弄来的接穗,尽管刘昌郝很小心,估计六成成活率便是乐观的。 接穗里有许多混种,若是朱三他们亲自窍,或许混种比例不大,终是交给其他人窍,刘昌郝估计混种比例可能超过了百分之五十,虽然刘昌郝会留下一部分普通牡丹做他用,终是少的,只有百分之三十了。 还有许多没有长好,主要还是接穗。 最好的接穗是土芽,根部发出来的萌蘖枝,然而这样稀里糊涂地窍,什么样的枝条都有,那怕仔细地挑选过,真正的土芽也不足三成。当然,也有的枝顶条会长好的,可也有许多真正的土芽也没有长好的。 这样反复甄择,最后能留下的不足一成。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移载,定行定株。 “十不足一?” “百不足一,几岁后,吾与汝等亦无忧也。” 牡丹价多贵哪,特别是在京城,只要能种出来,不严重退化,其收益将会无法想象。 朱伍二人又去看月季,第一批水插的月季已经长出不少须根,伍贵说:“居然真插活了。” 刘昌郝失笑,水插算什么,往后去还有无土载培呢。 “能移载乎?” “能了。” 不但能了,若是再拖上六七天,至少第一批插穗不是能移载,而是慢慢走向死亡。 但这个移载会很麻烦。 刘昌郝将二人送走,又找来张德奎,带着他先去了二伯家。 真正麻烦的不是第一批插穗,今年种单季作物的人比较少,至于刘昌郝家,除了刘四根用刘昌郝小叔原来的地种了一些单季作物,余下的几乎都种了双季……不是双季,而是晚季。 但是刘四根家的地现归刘昌郝所有,有一些地就在边缘地带,租户家的地,也有几块在边缘地带。现在就收割,略早了几天,可我家的租子依然未涨,并且不是将整块地作物一起割出来,割的也只是最边上四米宽的作物,会不会割? 难的就是第二批,若是往年,刘昌郝家的地可能最先收割,好抢着种冬小麦冬大麦。今年刘昌郝将地收回去,就会反过来,摞到后面收割。若是有人生起歹心,一直往后拖,都能将最后一批插穗生生拖死掉。 那只好兜一个大圈子。 找到二伯,刘昌郝说明来意,刘昌郝二伯家也有一块地在边上,二亩多点,但割的是最边上的部分庄稼,不足二分地,此外,刘昌郝还按照半水田,甲乙丙丁五个等级,每分地分别给了60、40、30、20、15文钱补贴。 刘昌郝二伯不肯收钱。 “二伯父,眼下即割,或多或少略有些欠收,汝不愿收割,别人家亦不好收钱,不收钱,便不愿意割。” 不管吃亏还是占便宜,是让你家带头的,刘昌郝二伯这才收下几十文钱,让刘昌田去割粟,不但割,割完后还要挑到边上晒,但现在粟的产量……二分地,连同秸杆在内也没有一百斤重,一担便轻松挑走了。 有了二伯带头,其他两户人家也分别谈好。 这个容易谈,那怕不给钱,三家也会割掉,况且三家与刘家关系一向不错。 难的是下面的。 下面都是地收回来的人家。 你都将地收了回去,我凭什么方便于你?那只好加钱,每分地的补贴变成了100、60、45、30、20文钱,其实等于将庄稼买了下来,不过提前几天收割罢了,得了相等的钱,收割后的庄稼还是自己的。 极少数的,也不想刻意为难刘昌郝,有的认为得了便宜,多数人家答应下来,刘昌郝立即让张德奎回家拿钱,又立契。付了钱,立了契,那怕反悔,刘昌郝都有权利派人强行收割。 但不是所有人家都同意了,一户人家贪婪无比,想要更多的钱,他家仅有一分来地,纵狮子大开口,也付不了多少钱,关键他家给了更多的钱,其他人家也会闹着加钱,刘昌郝没有答应。 随后是刘三板,他不知是傲气还是愤恨,大喊道:“吾为何提前割!”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绕弯子 这肯定谈不好了,以及梁得胜、刘二虎三户人家,刘昌郝都懒得上门谈。 “还有六块地。” “嗯。” 绕弯子便是这六块地。 刘家一共五百亩地,坡地不能算,若是正方形,边长则为540米,正面是黑水河,背面是坡地,两边相邻的边长近1100米,两宋里长度。但刘家的地不是正方形,边缘曲折弯绕,更非直线,两边边缘合起来能长达近四里路,交邻的耕地一共有二十八户四十九块耕地。其中十几户人家又将二十多块耕地交给了他人租种,若论庄稼则会涉及到三十二户人家。 全部谈肯定谈不好的,刘昌郝谈的是与梁得胜他们五家六块租地交邻的十块田,面积十六亩多点,一共六户人家。 宋朝耕地最贵的是河东路,山多地少,往往一块差不多的耕地,每亩价就能值四五贯钱。 大多数地区,包括刘梁村这边,土地收入有限,价格皆不高,每亩半水田不过三四贯钱,官贯的贯,甲等旱地两贯左右,乙等的一贯,丙等四五百文钱,丁等的只有两三百文钱。 但是想买者,人家未必会卖给你,那怕出高价,想以高价卖者,又未必有人愿意买,巧取豪夺的不算。 刘昌郝又分别上门谈买地,五个等级,每亩分别给出十贯,六贯,四贯,三贯,两贯的高价。主要就是乙丙等旱地,半水田与甲丁等旱地各自只有一块,半水田还不太大。但有一个要求,若是自己种了庄稼的,必须马上将边缘的庄稼收割掉,连同秸杆一起担走。 若是平价上门买地,弄不好会有人开骂,不过刘昌郝开的是超高的价格,而且与二伯一样,先从比较好说话的人家开始,居然与五户人家谈好了,这是白契,秋收后还要去县城办理朱契,不过给了钱,白契也有了律法保障,在刘梁村甚至都不需要谈律法。 还有一户叫孙早的人家没有谈好,他家共有两块地,一块是孙早自家种的,一块租给了村里的张大魁。 刘昌郝又返回孙早家,我不买你家整块地,只买与我家交界的两三分地。 孙早还是不卖。 刘昌郝加钱,他家这两块地,一块是乙等旱地,一块是丙等旱地,刘昌郝最后给出每分地1000、800文的天价,孙早自己还种了一块地,只要孙早提前将这块地边上的庄稼收割掉,刘昌郝再给予一些补贴。 孙早这才开口,不是答应,而是要继续加钱,又向刘昌郝多要了一贯多钱,这才立契。 走出孙早家,张德奎气愤地说:“其乃贪得无厌也!” “能谈下则好。” 总比刘三板大吼着,我为什么要提前割强吧。 再去张大魁家,他家情况不大好,不过其人在刘梁村风评颇佳,刘昌郝说明来意,也不是马上就要割,其实到下月初五,作物本身也到了收割的时候,区别就是早割晚割的事。 张大魁立即答应,甚至推搡许久,才收下刘昌给的几十文补贴钱。 到了最后一关。 一共买了八块地,其中有三块地也让别人租种了,好在只有两户人家租种。刘昌郝又上门谈,地现在归于我家了,以后我还会交给你们租种,不涨租子,但你们得将边上的庄稼提前割掉。那还说什么呢,又分别立契。 张德奎忽然醒悟过来:“少东家,汝仅为其六块耕地兜此大弯?” “然,或用拳头?” “是汝家之地!” “乃吾家地,然吾家交其租种,吾终非是歹人,亦不能强割其庄稼。” “地价甚高。” “张叔父,若吾种牡丹,三四年后每亩牡丹至少得一百余贯,成本至多三十贯,汝说,每亩地价几何?” 张德奎愣住。 “张叔父,纵是此价,若非吾经济不足,吾亦愿买矣。”刚才刘昌郝一共买了八块地,平均每亩都不足三贯半钱,不说牡丹,就是种甜瓜,不到两年也将成本收回来,并且还能改良,这样算,还能说贵么?但不管是贵,还是贱,买几块地无所谓,大规模买,别说不好买,他手中也没有钱去买。 这里有一个关键因素,山塘,有了水,刘昌郝即将准备惊人的肥料,丙丁等旱地与甲乙等旱地有什么区别? “莫要说了,韦二哥子回来了。” 韦小二一脸疲惫地返回刘梁村,向刘昌郝说了长葛马场的情况。 原先朝廷似乎在许州南边置办了一个大牧监,因为百姓侵耕,面积越来越少,于是在长葛西北重新置办了一个马场,位于潩水西边,群山之下,多是坡地。但与刘梁村的坡地不同,那边人烟较为稀少,水土破坏也不严重,各个土坡上长着许多青草,朝廷才将那边选作了马场。后来,许州南边的牧监因为面积渐渐缩小,被朝廷取缔,长葛这边的因为人烟不稠密,加上多是坡地,这个马场还得以保留下来。 马粪确实不少,一担只需十五文钱,甚至周边的百姓来买马粪,因为相识,给一些好处,管理马场的胥吏与官兵都不要钱。 “一担十五文钱亦不少,东家还要付船费。”韦大头说。 “大哥,非是称重量担……” 长葛马场有一些草,但这些草肯定不能满足数千匹马的需要,朝廷会从惠民河,或从潩水,用船运来大批马粮。虽说是马场,能养数千匹马,面积也不会小,于是官府于马场修了一些路,还置办了许多车子。 所谓的一担,也就是你从马粪处挑到路边的车子上。若是力气大,挑五石也是一担。 “如此则不贵矣,”张德奎说。 他与秦瓦匠力气皆比较大,甚至可以说,两人就能担起五石重的担子,只是担不久,不过刘昌郝挑选几个力气大的过去,一担至少能担两石多。加上运费以及其他费用,每石运回家也不足十五文。刘昌郝在家收购牛粪,一百斤还付十五文钱呢,而且刘昌郝说过,马粪处理得好,不亚于猪粪,远胜于牛粪。 ………… 路终于修好了,不但将紫峰口与南边湖荡子两大难题解决掉,其他一些不好的路段,趁着这次干活的人多,也一起修上。 几个村子的人全部涌过来观看,像是过节一般。 梁三元说:“围山村得计也。” 围山村原来也比较穷,大约是在太宗末年,反正很早了,围山村有一村民出去学了篾匠手艺,其人也热心肠,类似刘昌郝祖母鲁氏,有人来学,他便教。 做篾匠的人多了,满山的野竹子跟不上砍伐的速度,好在这个村子只有一个卫姓,比孙岭村还要团结,全村人商议一番,开始有意识地将属于他们村的山,全部载上竹子。 这个过程很是缓慢的,足足过了好几十年,刘昌郝曾祖父已经迁为都头,属于围山村的山才渐渐变成竹山。 在没有塑料袋的年代,对篾器需求量大,况且还能做房屋的椽子,以及其他各色篾器,烧竹炭,烧竹子,所以宋朝的竹木税很重,整整是十抽一。只是拘于道路,围山村也不能很好地将几十座竹山开发利用。 就这样,其收益也让周边各村眼红,有一次,孙岭村孙全忠带着几十个孙岭村村民,去围山村伐竹,被围山村村民发现,全村人拿着篾刀过来拼命,一直追到孙岭村村里面。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遇到了一群不要命的,又缺了理,孙岭村几个长者只好出来赔理道歉,承诺以后不伐他们的竹子,才将事情平息,这也是孙岭村难得输人输理的一次。 这条路修好了,可想而知,围山村会发生什么变化?仅是一个除夕烧竹子的风俗,便能给他们带来不菲的收益。 鞭炮呢,鞭炮没有几十年的演变,也替代不了烧竹子的习惯。 梁三元说的不是这个:“村里人说穷,然自汝大母植桑起学植桑,始至今日,岂能穷乎?” 不仅围山村的竹山,如刘昌郝家四座土山上的松柏,若再拖上二三十年不伐,仅是木材钱,没有两三千贯也拿不下来。这个还能说等得太久,桑树又需等几年。结果鲁氏手把手的教,整个刘梁村不过几家桑园子,还没有孙岭村多。 “义父亦想到了。” 其实这条路修好了,也未必要植桑,但都大喊道,我没本钱,等不起,甚至都不愿动脑子,那怕路修好了,还是一个样。 刘昌郝也不愿多说,对韦小二说道:“回去,拿钱,吾等去买青砖。” 不仅买青砖,还要买石灰与糯米粉。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肥料之王 青砖石灰买回来,开始植棘墙。先是用牛将其翻耕,两道棘墙也用不了这么宽,之所以留下四五米的宽度,是便于用牛与犁翻耕的。翻耕出来,泼上沤液,埋下饼肥。 随后载上各种棘树,因为有了许多月季的插穗,刘昌郝就没有要棘藤了,不过山里带刺的野树数量不少,如野皂荚树、酸枣树、白棘、沙棘、火棘、山里红、拓树,有的刘昌郝回想着手机资料,都认不识。它们大多数长在山里,因为养分不足,皆没有长好,成了细小的灌木,又长着许多棘刺,即便许多人找木料烧木炭,也不愿意伐它们。 如今让棘岭寨的人一一挖出来,刘昌郝尽量将它们辨认,是灌木的必须将侧枝剪掉,让它们尽量向上生长,是小乔木的,则要摘心,尽量往侧面生长。每株间隔三四米,灌木与小乔木搭配着种下去,不但两边种了双排棘树,连河埂也种了一排棘树,随后就着每株树的间隔处移载月季,两排棘树的中间也载了一排月季。 还是多了不少月季花,刘昌郝只好腾出一块地做花圃,将它们移载到这个小花圃里。 刘二虎说:“汝学孙岭村,不欲吾村浇灌?” 他不仅租了刘昌郝家的地,在刘家耕地东边还有三块地,入冬后基本上都是担刘昌郝家蓄水塘里的水进行浇灌的。今年还能浇灌,到了明年,棘树成活,月季也长了起来,相互织成一道密实的棘墙,如何担水浇灌?所以刘二虎急了。 刘昌郝反问:“吾家蓄水塘乃在田薄上,吾家每年交不交税?或汝替吾家纳过税?” 别以为它是塘,刘家每年仍在交税,而且是按照良田在交税,刘二虎无言反驳。刘昌郝又说:“且新山塘建成,数岁后,吾亦将运土将此塘平掉。” “新山塘能成,吾将眼珠挖给汝!”刘二虎气愤地走了。 这个家伙也是村里的一个刺头,刘昌郝回家,多数租户闹减租子,就与刘二虎几人有关。这是刘昌郝带回来十家客户的,秦瓦匠他们块头又大,否则今天不是责问刘昌郝,而是直接去拨棘树与月季插穗。 “儿,汝真填平此塘?”谢四娘问。 “渐平之。” 眼下不会平,可能从明年开始,不是一次性平掉,而是分几年,渐渐将它填平。这还涉及到另一个问题,轮作。 鞭炮到了明年销量会更大,不用多,一旦契单达到了五千贯,一年便有一千多贯的净收入,但这个是等于坐在活火山口上赚钱,并且刘昌郝每每想到京城密密麻麻的房屋,还有不少是木房,多少有些心惊胆战。 相对而言,那怕甜瓜钱赚得少一点,也是赚得心安理得,不过许多作物需要轮作,特别是瓜类,明年能拿出三百余亩地种甜瓜,后年呢?刘昌郝心中还有一个庞大的计划,一旦执行,则会顺便渐渐将这口塘平整掉。 但刘梁村多数人仍看不好刘昌郝新山塘计划。 因为修路,劳力不足,刘昌郝又去了牛岭寨与后山村请了一些人过来干活,往西去还有一些村落,许多与棘岭寨一样,很是贫穷,不过太远了,来回会耽搁许多时间,刘昌郝没有请。路修好了,秋收也正式降临,包括几个瓦匠与木匠也放下手中活计,回家忙着秋收,劳力仍不足。 刘昌郝只好带着大伙先买肥料,先是李阔海家的油饼,买了一千余石,外加几十贯桐油,凑成了一百缗钱,运了回来。 路未修好之前,刘梁村有车,只能拉五六石,上坡与不好的路段,仍需两人,一人拉一人推。 刘昌郝将木匠请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打造那十九口木箱,第二件事便是造车。 前后打造了十辆大车,能拉十余石货物,拉货时需两人,一人前面拉,一人后面推,不过与刘梁村先前的车子相比,载货量不仅提高了两倍,效率也高了。 刘家这车子还不算大的,京城有一种大型太平车,前系二十头驴或骡或五七头牛,后又系两头驴骡,以便下坡时令其倒锤车,使车缓行,这种车能载重几十石,甚至一万多斤重的大木料。 油饼数量多,刘昌郝依然去村里请人帮忙,也没有刻意请某家人,反正就这些货物,带人带车过来,拉完了,一人给六十文钱。没有人与钱赌气的,几十辆车子,不过三四趟便拉到刘昌郝家地头。 刘昌郝又带着大伙将它们发酵,与上回一样,区别就是这次油饼数量多了十倍。接着继续雇船,但这回比较难雇船了。油饼只要没有发酵过头,味道不难闻,马粪不是人粪,可终是粪,多数船家不愿意运,那只好加钱,最终雇了八艘船,都是五六百石的“大船”。 刘昌郝带着十几个劳力上船,去了长葛马场。 来到马场,找到管事的官吏,递了几贯钱,连便钱务的胥吏都变着法子捞好处,况且是马场,这是必须的。 并且对此,刘昌郝门槛儿门清。马粪有干有潮,一担干马粪能相当于两担潮马粪,秦瓦匠他们刻意带着大筐来挑,又专门挑干马粪挑,主事的拿到了好处,便当作看不到,临了,还主动送了两百余担给刘昌郝。 明明买了两千余担,实际是多少,刘昌郝也搞不清楚,反正肯定超过五千石,导致八艘船全部严重超载,各个船主抗议,确实超载成这样,航行也不安全,然而在这里,刘昌郝上哪儿再雇船,只好又加钱。 船开始回返,各个船主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自家的船,装得太多,连船舷上都漫上许多河水,好在这两天天气好,风平浪静,又不太远,终于平安地抵达乌头渡。 船泊好后,各个船主什么事也不做,立即请秦瓦匠他们先各自担几十担马粪,挑到岸上,让船只减载。刘昌郝又去村里请人请车,因为数量更多,刘昌郝将工钱涨到了一百五十文。 几十辆车子,一直拉到傍晚才将它们拉完,堆放在地头,整像一座小山。 大多数马粪是用来做堆肥的,也不是堆一堆便是堆肥。先是挖一道道比较深的井字坑沟,刘梁村的地易漏水,漏水便易漏肥,井字沟挖好,还要于沟壁沟底砌上土坯。 铺上芝麻杆子或高粱杆子,是起通气作用的。堆肥也要堆基,捞来大方塘的淤泥,还从沤池里捞来一些沉淀物,铺在硬秸杆上。这才放入大量的马粪,以及少量收购过来的牛粪,人的粪便,现在家里几十口人,人的粪尿也不缺乏,还要搭配大量杂草落叶以及麦粟的秸杆,又捞来少量淤泥加速腐熟(淤泥里含有一些酵素菌)。其实往后去农民也渐渐认识到这个方法,才有了一句农谚,草无泥不烂,泥无草不肥。 第一层堆肥放好后覆土,泼撒粪尿和水,再撒上少量石灰,接着放入第二层堆肥,再覆土泼撒粪尿和水,撒石灰,一层层堆积,直到高达四到六尺为止,还要盖上草席子,稀泥和细土用之保温保水保肥。 但不是这样就好的,几天后用手试其温度,必须让其感到手发烫,以这样的温度保持三天才能算是成功的堆酵。还要观察其干湿情况,若是缺乏水份,必须在堆顶打洞眼加水。过了二十来天,进行一次翻堆,外层的翻到中间去,中间的翻到外边去,重新加粪尿水堆积。大约三个月过后,原材料接近黑烂臭的程度,表明完全腐熟,这时候就能使用了。若是不立即使用,必须压紧盖土保存起来。 所以另一个时空已经是信息大爆炸年代,许多农民仍不大喜欢用有机肥,主要是各种有机肥处理起来太过麻烦。 刘梁村的村民又开始非议,堆肥,家家都有啊,就堆在田头呢,有这样折腾人吗?难道老祖先不及你一个乳毛未干的娃娃! 莫急,更争议的沼肥来了。 “为何不用土坯?”秦瓦匠问。 沼池用土坯?不但不能用土坯,刘昌郝还用了粘土、石灰与糯米粉替代了水泥。就这样,刘昌郝还是小心又小心地设计了一种简易水压式沼池。 水压式沼气池有许多缺点,规模想大大不起来,压力极不稳定,对池体强度、灶具燃烧都不利,灶具燃烧就算了,压力在这时代如何做到稳定? 由于是利用进料口六十度夹角直插池底进行搅拌,搅拌不彻底,池内浮渣容易结壳。总体压强不大,发酵原料利用率比较低。 有许多人为了增强气压,索性取消活动盖,无法出渣,池内浮渣也因为进料口搅拌不到结壳越来越厚。即便设置了活动盖,还有诸多缺陷。 刘昌郝到黑潭村请黑潭村的老石匠替他做了十几个瓶塞式的活动盖,这样密封效果更好。平时不打开,大换料、清理沼渣、破碎浮渣时才打开。还有一门好处,若是万一压力太大时,能将活动盖冲开,碰巧了正好边上有人会淋得一身翔,但比爆炸出事故强。 刘昌郝又做了一个简易排气阀与导气管,不指望用沼气来做饭了,但必须定时排放积累的沼气。进料口加箅子、出料口加盖,在各方面皆跟不上的情况下,只能这样了。 第一个沼池建好,沤肥要沤基,堆肥要堆基,沼肥也要沼基。沼基则更困难,最好是老池的发酵液。 刘昌郝上哪儿弄来老池的发酵液,可以说,这十几个沼池是人类史上,第一次面世的正规沼池。 只好做酵种,投入阴沟污泥、粪便、买来的一些不值钱的劣质酒糟,又将两口大铁锅搬来烧水,温热后投入进去,盖上活动盖,让它们自然发酵。 这样沤了几天,开始投料,一般北方投料,特别是第一次投料,最好放在六七月。 眼下气温还行,但远没有夏天气温高,于是刘昌郝有意拖到下午,等到塘里水温稍高时,让大伙用水车汲水,继续用大铁锅烧开水往里面灌,然后投入买来的马粪、猪粪、牛粪、羊粪,软秸杆,人的粪便,山上一些植被的落叶。 “儿,似是繁琐。” 确实很繁琐,不仅建设成本比较高,以后每天要定时排放沼气,还要冒着臭味,派人用长柄勺过来搅动,每隔一段时间,得按时投料与出料。 “阿娘,是繁琐,然其乃是肥料之王。” 相比于其他农家肥,沼肥肥效最高,见效也最快。 有一个真实的笑话,上面要求农民建沼池发酵沼肥,某个地区老百姓便砌了许多沼池。 农科站介绍,说发酵多长时间可以使用,差不多到了使用的时候,上面也不说清楚。许多农民将沼肥当沤肥、粪水施,一亩庄稼施了几十担,几十担粪水也不多了,结果没有多久,一大片一大片庄稼被活活烧死。 正文 第六十章 石板 沼肥还有一个特性,ph值比较低,4.5-6.5,酸性土壤最好不能用它,刘梁村这边是碱性土,碱性还比较重,沼肥则正好是它的克星。也不仅是肥料之王,它还有许多特殊的用场。然而迫于资金压力,刘昌郝只建设了十四个沼池,规模皆不是太大。 不管他怎么想,刘梁村的人更是接受不了。 朱三也狐疑。 农村最常见的用肥,一是旱厕里的人粪便,二是各家小孩子拿着粪耙粪筐到处捡粪,不仅是猪粪,还有鸡粪、鸭粪、狗粪、驴粪、骡粪、羊粪,然后将它们与一些生活拉圾、草木灰堆在一起发酵,姑且称为发酵吧。但不是没有好处,这种勉强的堆肥不臭,到了种植作物时,能直接用手抓着,盖在农作物上。 除了这两种,朱三还看到一些古怪的肥料。 有的人家在厨房外面开一个小池子,淘米水、糠壳、落叶一起落入其中,便成为了一种沤肥,据说是植桑种花的利器,是不是利器不大好说,不过味道也不重。 将扫除之灰,与落叶、糠秕放在一起烧,名曰火肥。 粪汁与火肥放在一起沤,名曰屋粪,屋粪让刘昌郝狂批了一顿,粪汁与草木灰混合则会变成铵盐,氮元素则化为氨气一起跑掉了,但朱三表示听不懂。 刘昌郝说:“此乃厌氧发酵,全氮比含量比堆沤肥能提高四到六成,全磷比能提高四到五成,全钾比能提高八到九成,作物利用率能提高近两成,亦有十七种氨基酸,多种微量元素、微生物与各种酶类,后者对于花卉业尤为重要。” 朱三:……?????? “三郎,洛阳能种好牡丹,乃土质也,吾村土质远不及洛阳,想种好牡丹,此肥亦为重中之重!” 提到牡丹,谁也不敢作声了。 几人开始说正事。 朱三他们带来的乃是最后一批接穗,他们前后一共带来七万余根接穗,到了刘昌郝手里挑挑拣拣,不过五万余个接头,还有一个成活率的问题,明年能得活可能只有三万余株了。但也是惊人的数量,关键的是不但要活着,还要长好,不能退化,这则需要时间去验证。 另外就是大株,因为刘昌郝大幅度压缩了购买大株的费用,仅购买了七种牡丹一共36棵,每棵大株弄回家,都接近了十贯之数,并且还不是最好的名种。 三十几棵大株则由李家运回来,大约明天能抵达京城,再由朱三他们派人雇船送到刘梁村,菊花则更迟。 除了这些花外,还有一件事,那便是纸。 刘昌郝问:“迟否?” “草纸快,五十天足矣,然需即谈,否则会迟矣,”方波说道。 朱三接着说:“除夕能接几多契单?” 主要刘昌郝手里没有多少钱,若是钱多,那就尽量多说一点,反正也不易坏,即便余下一些草纸,明年清明前也会用掉,况且后面还有一个端午呢。数量大,也方便谈价格。 刘昌郝手中经济不足,只好估着数量进行谈判。 “韩大郎,汝方从京城来,各家鞭炮销售情况如何?”方波问。 “几已售完,纵剩亦不多。” 几人又沉思,韩道实所说的不算太好,不够卖才是好消息,也不算太坏,各家剩得多,那才是坏消息。韩道实还说了一件事,因为是新事物,有的店家心比较黑,售价几乎翻了一倍。越贵肯定越不容易卖。可是人家卖什么价,刘昌郝是不能干涉的。 几个人就着这情况进行估计。 宋朝节假日很多,官方认可的就有三十多个,有的莫名其妙,如天庆节,天贶节。有的是地区性节日,如寒衣节。民间认可的,举国承认的几个重大节日分别是春节、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冬至,与后世已经很仿佛,区别是中秋节,原先这个节日没有多少人重视,熙宁时地位渐渐提高,也只是与重阳节相仿佛,远不及冬至、清明、端午。 接下来的便是冬至与春节的鞭炮。 两者是合在一起的,原因是冬至过后渐渐进入隆冬,惠民河会冰封,运输不便。 冬至节在宋朝很隆重,然而几人皆不乐观,毕竟它是一个很肃杀的节日。上坟放鞭炮,太过超前。 后面是春节,宋朝春节不叫春节,而叫元旦节,是由一系列节日组成的。 腊月二十四交年节,醉司命(酒糟祭灶神)、照虚耗(夜晚床下点灯)、诵经咒(有钱请僧道,无钱烧纸币)、扫屋宇、换桃符(多数人是选择大年初一换桃符,交年节换的比较少)、驱摊鬼(朝廷仪礼)、备年货,开始为春节预热。 接着是除夕,正月初一到初三是元旦节,初三又是官方法定的天庆节,正月初七则是官方法定的人日节,正月初十则是隆重的立春节,正月十四到十八则是最热闹的元宵节。 从除夕开始,整个春节一直会持续到正月十八,整整十九天! 不提其漫长、热闹、隆重,就说除夕,按照宋朝风俗,从天一黑便开始烧竹子,许多人家一直烧到凌晨元旦开门迎新岁,没有钱的那只好天黑烧一回,随后候岁,候到凌晨打开家门迎新岁再烧一番竹子。即便一个京城,每到除夕时便会烧尽数以千万计根竹子。 所以方波做了一个很大胆的预测:“吾估量,少则能拿两千贯契单,多则三千贯。” 方波所说的贯不知是官贯还是市贯,两者相差不大,虽是贯,不是缗,三千贯无疑太过乐观,刘昌郝说:“以两千贯计,此行,汝等吃须多辛苦,花费亦超出预计,吾心中知之,然经济吃紧,此番鞭炮下来,吾自当补贴之。” 四人前后送来了七万余根接穗,还有五万余根芍药根,接穗又要装箱,前后共送了六趟才将它们送完,花费更不用说了,即便为了盼头,刘昌郝也不能装聋作哑。 “无妨,无妨,”几人客气了几声。 刘昌郝拿出三块木板。 有了那么一大堆奖励的资料,刘昌郝也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 第一块木板上是朱淑真的《冬至》,朱淑真似乎是一个问题美少女,但这首诗却是庄而不戚,雅而不哀,可以哀伤啊,如梅尧臣那首《冬至感怀》,远在朱诗之上,但都如此哀伤,还能放鞭炮? 关于春节与除夕的诗词更多了,不过刘昌郝选择了苏门四学子之一晁补之的一首词: 残腊初雪霁,白飘香蕊。依前又还是,迎春时候,大家都备:灶马门神,酒酌酴酥,桃符尽书吉利。 五更催驱傩,炮仗起,虚耗都教退。交年换新岁,长保身荣贵。愿与慈母、尽老今生,祝寿遐昌,年年共同守岁。 这首词不大好,但足够的应景与喜庆。 还有一块木板。 重阳节在宋朝也很热闹,许多人喜欢在这几天登高,说是怀念远方亲人,那多假扯的,主要是与清明一样,这段时间天气不冷不热,适宜出去游玩。若是高兴,也能放一放鞭炮。 据韩道实他们反馈的情况,重阳放鞭炮的人很少,但出忽刘昌郝预料的,许多顽童,一些无聊的人,却买了一些鞭炮放着玩,也有人结婚时用鞭炮了,为此刘昌郝还印了《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多喜庆哪。 然而也出忽了刘昌郝的预料,虽然极少数人家在婚庆上用了鞭炮,但选择大鞭炮时,大多数人家选择的不是印着《桃夭》的鞭炮,而是那首《水调歌头》。 韩道实问原因,花好月圆…… 尽管刘昌郝后面又专门做了一批印着水调歌头的大鞭炮,还是不够卖。都将它当成婚庆的鞭炮,顾客至上,那好吧,于是加了水调歌头这块雕板。但不是木板,而是让朱三他们带到京城,重新刻成石板,庄木匠虽雕刻了木板,印刷效果不理想,木板印刷次数也有限,时间长了易变形。也不是原来的样子,刘昌郝用尺子在木板两边各画上两道线,这样用黄色颜料印出来,上下便有了两道“金边”,外观会更好看。顺便再问一下,用颜料印刷时有没有特别注意的事项。 京城雕版的石匠不要太多,只是一件小事,几人离开。 刘昌郝回到房里继续看手机,非是看手机里的诗词,而是看种植方面的资料。看了一会,又打开任务条,刘昌郝脸上忽然露出喜色。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草纸 刘昌郝看到一品富贵的任务条已经启动了一点点,若不注意,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终是启动了。 刘昌郝明白,原先之所以未启动,是接头虽移载下去,然未成活。到了今天,第一批移载下去的接头,有的已经活了过来,所以任条务启动了。这使得刘昌郝放下一桩心事,一品富贵多半是种牡丹,然而若不是呢? 仅是开启,便给予了两个丰厚的奖励。 先是手机,若不是手机,自己能记得住这么多资料?那还谈什么种瓜种花? 第二个奖励是《全宋词》、《全宋诗》、《全金元词》、《全明词》、《全清词·顺康卷》、《全清词·雍乾卷》、《全元曲》、《全明诗》、《全清诗》、《古文观止》、《必读才子书》,同样地不能小看了。 若是自己厚颜无耻,将一些时代背景明确删掉或修改,自己随时能推出十几部诗词集,让天下的文人一起傻眼。 这些仅是开启任务的奖励,若是完成任务,会有什么优厚的奖励? ………… 朱三坐下说话。 开封附近造纸作坊为数不少,但许多作坊不能选择,只能选择于惠民河附近的作坊,这样才能便于运输。对造纸,朱三同样陌生,不过有相好的牙人,打听一下便知道了。 于是打听到惠民河附近三家作坊的地址,然后上门交谈,有两家作坊主说话虚虚实实,不大老实,朱三本身是牙人,什么样的人未见过,并且对纸,他又不大懂,立即将其剔除掉。 最后他来到北洧水边上的一家作坊,虽然它位于北洧水,然离惠民河仅十几里路,比到长葛马场还略略近了几里,唯独麻烦的会有两道场务,但京畿诸县那个县没有好几个场务,想避开场务不交税几乎是不可能的。 坊主姓吴,两人开始了一段很有意思的对话。 朱三让吴坊主将大鞭炮与小鞭炮拆开,随后提出要求,一是厚,二是多用稻草、麦秸,夹以少量麻,这样造价会更便宜。 吴坊主问:“汝懂乎?” 朱三有些懵,我是从事花木方面的牙人,造纸我怎么会懂,便问:“懂何?不懂何?” “汝知草纸乃何物事营造?” 朱三更懵,心想,我又不是造纸的,只知道它便宜,那知道它是何物做出来的。 吴坊主又说:“他纸论张卖,草纸论斤论捆卖,全是稻草与麦秸,还夹麻,汝以为麻便宜?” “全是稻草与麦秸?” 刘昌郝也听笑起来。 草纸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它主要作用有四条,一是当油灯的灯芯,二是祭拜先人时的纸钱,三是包装纸,四就是上厕所。刘昌郝记得他在另个时空看过一篇宋人的游记,具体的作者记不得了,说是宋人去了东南亚各国,当地人将宋人视为大人,但当地人最不理解的便是宋人上厕所用纸擦屁股。也就是一刀草纸,便使得中国与许多外国产生巨大的文明差。 但朱三除了价格外,其他的确实不懂啊。 吴坊主见朱三不懂,只好继续解释,不然生意没法谈,或者像其他两个坊主那样,想用一些坑蒙拐骗的手段与朱三签好契约再说。 吴坊主给他上了一堂课,熟悉的造纸材料许多人都知道,麻、藤、葛与褚树皮,但到了宋朝,造纸材料越来越多,不仅这四样,还有桑树皮、构树皮、青檀皮以及其他的一些树皮,蚕茧、竹子、芦苇、稻草、麦秸、海苔、废纸等等,并且许多纸张混合了多种材料。此外,还用黄葵或杨桃藤、槿叶、野葡萄作揭液(漂浮剂,其作用是揭纸时不黏纸板)。 稻草与麦秸已广泛应用,有两种应用方法,一是少量掺杂于其他纸浆里混合使用,二是不掺杂其他比较贵重的纸浆单独做纸,是谓草纸。 “汝所言非是节约材料,乃是节约工艺。” 越好的纸张工艺越复杂,如宣纸据说有四十多道工艺。别看草纸,草秸必须灰沤碱蒸日晒,再用水礁舂捣,工艺也不少。即便是草纸也有优劣之分。有的优质草纸也会掺杂其他的一些原料,如桑皮、构皮、青檀皮,工艺同样复杂,虽是草纸,它造出来会更光滑细腻。 刘昌郝所说的这种草纸要求很简单,就是厚实,厚是比较厚,实是尽量地结实密实,光滑度与细腻度无所谓,按理说,会节约一些工艺,成本也会下降。 不过吴坊主有些犯难,他从十三岁开始学徒,进入这一行业已经三十多年,就没有制作过这般劣质的纸张。所以给朱三的答复是,若是不能等另寻他家,若是能等,给了两个月时间研制,最少让他摸清楚能节省或简化那些程序,或者对那些程序进行改造,以及其真实的成本,才能谈价格。 当然,还是用量不是太大,若是朱三过来大声说,吾需一千贯草纸,那必然是两样的态度。 “汝观此人如何?” “刘小郎,应可靠,如君买牡丹,劝汝莫买者其人心地未必恶也,劝君买之心地未必善也。” “是此理,吾与汝一道过去。” 两人上船,船逆水而上,到了吴家作坊已经天黑,还是未起风的,一旦刮起西北风,速度会更慢。 朱三带着刘昌郝找到吴坊主。 刘昌郝先是说草纸厚度,之前在京城买草纸,一是考虑便宜,二便是厚度,刘昌郝的要求是手中样品的两倍厚。别以为越厚越便宜,太厚不容易抄纸,反而增加了造纸难度,也不便于裱糊。 有其两倍厚度就可以了,宋朝纸贵,可草纸便宜,增其厚度,等于节约了浆糊,浆糊远比草纸贵,还节约了人工成本。 “吾亦须调试。” 懂了,这是一个死脑筋的人。 但与这种人打好了交道,反会更令人放心。 “吴坊主,吾知也,然吾可先购他纸。” 厚纸你可以慢慢调试,但我可以先购买其他的草纸,这个可以有,吴坊主先带着刘昌郝参观他的作坊,随后谈价格。不但草纸,还有外面的裱红纸,以及装引信纸,不过后两种纸张数量比较少。吴坊主给出的价格,让朱三很不满意,其价格只比刘昌郝在京城购买的价格便宜了一成八左右。但纸到了京城各个店铺,首先得付运费,还有各店的房租与人工开支,朱三以为吴坊主出价太高。 刘昌郝将朱三拉出来低声说:“三郎,京城店铺亦做中转买卖,吾所需数量亦大,故价贱也。观吴坊主姿态,此价亦是极限。” 也就是许多店铺做的是批发生意,跑量买卖,所以各店家利润并不高。当然,若是刘昌郝仅买几百文纸,价格又是两样。这里还涉及到两个方面,一是税务,若是小民,必会受到各个场务胥吏的盘剥,不过有门路的,或脑袋灵活的,所谓的过往税也不算高。那么除了过往税,宋朝还有其他方面的工商税? 其二是房租,开封城人烟越来越稠密,房价也是节节上涨,可真正贵的不是平房与商铺,而是极占面积的豪宅,欧阳修说买不起房子的房屋,便是指这种宅子。 普通居宅与商铺价格并不算太高,至少在刘昌郝心中,不是高,而是便宜极了,要知道这是京城的房子。 因为房价不算太高,房租也不算太高,甚至房租性价比比淘宝还要低,至少淘宝还要买竞价排名,这才有了十五文钱一碟的带荤小炒,不说别的,炒菜的油多贵哪。 税不太重,房租不太高,等于无形中节约了许多成本,加上刘昌郝购买的数量多,所以两边的差价不太大。 朱三有些失望,若此,即便厚纸研发出来,也只相差两成的价格。 “亦不少了。” 下一批鞭炮契单到来前,刘昌郝必须建设作坊,也要大规模请人。那么鞭炮的主要成本分为三,人工成本,火药成本,纸张成本。火药成本与纸张成本是知道的,人工成本不大好说,非是工钱,而是干活的效率。 不过刘昌郝为了降低事故,有意地在造“安全鞭炮”,也就是火药量少,用纸更多。纸虽比火药便宜,因为数量多,到时能占据近三成成本。 鞭炮价格谈下来了,涨是涨不上去,但降,眼下是独家买卖,也降不下来,这边便宜了两成,等于利润上升了5-6%。鞭炮也是跑量的买卖,涨了这么多利润,难道还不满足? 不是价格的问题,而是……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赤佬 两人没有再还价。但不是专门订制的厚纸,难道我不来买你家就不造草纸了?刘昌郝只给了十贯订金,约好日期,分作四批交货,每交一批货,结算其货钱。不然一下子拿出来几百贯钱,他立即没有了周转资金。 对此吴坊主没有异议的,这是上门来谈买卖的,若是送到京城或许州各店家,人家不但不可能付订金,甚至会压着钱,苛刻的说不定将货卖完了才付钱。 双方签好契约,两人回去。 到了乌头渡,朱三没有去刘梁村,而是回京城了。还有菊花这个尾巴,鞭炮从现在起,也要抽空谈判。刘昌郝眼下所付的抽解少,回到京城后,也要看能不能拿到别人家的交易。 天气渐渐凉了下去。 刘昌郝去看新房屋,走到一半时,一个妇女叫住他:“狗子,汝家鸡吃吾家谷子。” “四婶,吃了汝家几多谷子,吾给汝钱,何等天光,汝家不怕秋雨起,谷子一起烂在泥里?” 秋收渐渐结束,但农活没有结束,家家户户在忙着种冬小麦、冬大麦,反正刘家的地也不租了,多数租户将刘家地里的庄稼耽在最后面割,不但放在后面割,割好了,顺便放在地里晒,也不打下来。这种情况刘昌郝早预料到了,不然他也不会为了种棘墙,绕了那么大圈子。 前段时间捉的鸡渐渐长大,满地的刨食,便吃了她家晒在地上的粟。 但这种情况是很无理的,刘昌郝不打算秋种,可只有自家的人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种花,大株与接穗能占多少的地?像这样占着地,岂不是误农事? 即便不打算秋种,不代表着刘昌郝不需要这些地。 灌水渠可以耽在后面,不过通车的路必须修起,小垄埂铲掉。还要请牛来深耕,耕的越早越好,虽日头不太烈,或多或少地能起一个暴晒作用,再晚,那来的暴晒? 几家这样占着地,什么也做不了。 刘昌郝看完新屋,带着韦小二、武兆麟去买麻布。 王叔想托韦小二在京城打听既厚实又便宜的麻布,毕竟京城货物齐全,实际没这个必要,这一带多岗陵地形,许多人家种着麻,在乌头渡便能买到麻布,也比京城稍稍便宜,即便厚麻布一匹不过七百文钱,而且麻布的匹比丝帛的匹更大。 刘昌郝大约地按人头估了一下,人多的每户三匹半,人少的三匹,盖氏一家人最少,只有两匹了。回到家,将麻布分发,刘昌郝说:“汝等能搬家了,家具略简陋,今岁且将就。” 七栋房屋已经盖好,每户四间房子,刘昌郝还让秦瓦匠他们盖了厨房、茅厕。有了房屋还不行,必须有生活器皿,以及家具,也打造了一些简易家具,桌子、凳子、柜子、橱子、床,并且刘昌郝还有意地打造了特大的窗户,几乎接近了后世的落地窗。 第一年也只有这样了。 毕竟这也需要不少钱的,不仅是木匠的工钱,木头也要钱。 想要伐木就得往深山里去,但这些山也有隐形的范围,跑到棘岭寨范围的山上伐木,可能顾及刘家的善名,棘岭寨的人不作声,然心中定下来不会愉快。那么大木头给三四贯钱,中号木头给一两贯钱,比从外面买便宜不少,棘岭寨的人也开心了。还要人慢慢抬或拉出来,以及材料费,工匠钱,别看是草房子,也花了不少钱。 王叔说:“少东家,已比吾家好。” 不但比他家,是比大多数人家好,秦庄两户是例外。 “王叔父,汝满足吾仍不满足,两岁后,吾亦替汝等重建新居,至少是瓦顶,以及冬衣被,吾家活计与别人家不同……” 一般农活是有季节性的,如前些天,不但要披星戴月,活也重。特别是收割庄稼,那可谓是真正的面朝黄土背朝天,腰不好的,又没有做过农活的,一天收割下来,到了晚上保准腰酸腿痛,趴在床上起不来。这时代产量低,意味着收割面积更大,强度更重。 相对而言,刘家没有这么强度超高的活计,但不同之处,农村有忙的时候,也有相对比较闲的时候,特别是到了冬天。然而刘昌郝家冬天也要干活,所以与其他人相比,刘昌郝更憎恨王安石的保甲法。 起初刘昌郝也想过冬天,但与王叔一样,以为买一些厚麻布就可以了,一户给四匹够了吧,也不过四十贯钱。 况且是流民,七月都没有回乡,家里情况又能有多好?或者来到自家变得挑剔,这样的流民要他做啥? 是想了,没有多想。 那天王叔提起来,刘昌郝大咧咧地说,不用打听,过段时间我会替你们置办冬衣被。但说着说着便想到一件事,冬天是要干活的,要不要保暖的衣服?北方冬天得有多冷,厚麻布能御寒么?还有,不提相处在一起有感情,让大伙冒着寒冷做活,也收不住人心。 所以他停下话头。 新的毡毯皮衣肯定不会买,也买不起,但办法是有的。 此时开封不但是宋朝政治中心,也是商业中心,最大的集散地,刘昌郝转了两三回,居然看到了旧货市场,里面什么都有的卖,衣服被褥、家具器皿、书籍古玩字画,逛的人还不少。 不但普通人来逛,包括李清照,她刚结婚时,也喜欢与丈夫来旧货市场逛,但人家是官宦子弟,有钱,逛的买的全是高雅的东西,字画古玩之类。 新的买不起,但可以买旧的毡毯、皮衣、毛褐、毛袜、靴子。但沾到了皮毛,那怕是旧的,也需不少钱。 以及鞭炮的黑窟窿,逼着刘昌郝去找李阔海借钱。 “虽旧,保暖足矣。” 褚二哥妻子辛四娘问:“亦舍得卖?” 在她印象里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实在补不起来,还能当作布丁、布条、布带子用。 “四娘,京城大,富人多,家财万贯不在少数,许多人家又喜竞相浮夸,往往衣服一旧便弃掉不穿,有人将其购来,售之与平民。” 但也只是开封这样的大城市才有,小地方多看不到的。 武平妻子刘大娘说:“吾等何以回报?” “汝等自来吾家,兢兢业业,已是回报。” 旧衣服又怎的? 刘昌郝有时候还穿着他便宜父母刘明山留下的旧衣服呢。女人总是感性多一点,赵二灶妻子柳十三娘,韦大头妻子归二娘,李大强妻子宋二娘,王叔妻子余六娘,张德奎妻子胡二娘纷纷说道:“是吾等之福。”“是吾家之福。” “汝等已来吾家,便是一家人,莫说客气话,搬家吧。” 搬的是七户人家,韦氏兄弟、褚氏兄弟、庄木匠、赵二灶、李大强、王叔、武平。但还要盖房子,后面的宅子翻修,还要在山滩上建两个仓房。 开始搬家。 谢四娘将刘昌郝拉到一边低声说:“儿,吾家钱已不多矣。” 这段时间儿子花钱花的太厉害好,花得她心惊胆战,好在朱三他们对除夕鞭炮销量做了估计,朱三他们很乐观地说,少则两千贯,多则三千贯,明年会更多。究竟多少,现在不大好说,但仅是鞭炮一项,一年便为自家带来不少的收入。虽在“大出”,也会有“大入”,谢四娘稍稍心安。 可鞭炮得到冬至前后才能拿到钱,家里的钱越来越少,已经无法支付其周转了,刘昌郝安慰道:“阿娘,勿担心,李大官人承诺借吾家几百贯钱。” “汝不娶其小娘子,为何借钱与汝?” “阿娘,吾教其用黄豆榨油,其利约颇丰,故借钱与吾。” 豆油敢说,利息不敢说了,听到这个词,谢四娘立即成惊弓之鸟。 “黄豆能榨油?” “能榨,吾家于乌头渡所买新油,便是其家用黄豆所榨之油。” “汝如何知之?” “阿娘,勿管吾如何知之,汝勿用为钱忧之即可。”刘昌郝好笑地说。 搬完家,刘昌郝站在山滩上往下看,想了想说:“将树伐掉。” 属于刘家坡地上长着一些树木,是鲁氏以及刘昌郝父亲与小叔早年种下的,皆没有长好,刘家看到长不好,也就没有管它们。七家客户搬了过来,相隔还是有些远的,即便拉成直线,刘昌郝估计着也有近九百米,加上中间又隔着一些树,视野便不能清晰。只有将它们伐下来,万一有事时,相互能看到,便有一个照应。这个大家懂的,又开始伐树。 梁小乙找了过来。 “昌郝,吾欲从军。” “汝欲当兵?汝不知京城人呼官兵为赤佬?”刘昌郝呆问道。 ps:北魏制度,布帛每幅宽二尺二寸,长四十尺为一匹,六十尺为一端,非是大伙误解的十丈长,唐朝则变成了长四十尺,宽1尺8寸,但布的匹却增加了,一匹布长达五十尺,宋承唐制,一匹布还是五十尺长,并且尺也略大一些。 宋朝官兵于脸上用红颜料刺字,故又称为赤佬,宋人对刺青不排斥,但放在这里,有很浓的侮辱意味。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作坊 “赤佬?” 刘昌郝往自己脸上指了指。 造成这结果,不仅是宋朝武人地位低下,对外战绩表现很糟糕,还有禁兵本身的表现。 后人对王安石变法颇有争议,别管什么功在千秋,杨广开大运河功在千秋了,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变法的好坏主要得看各个群体受益受害情况。 青苗贷、宽剩钱之类,虽是敛财之举,但是按户等摊派的,上户多摊一些钱,下户少摊一些钱,这个敛财总体上各个群体是能接受的。之所以遭到许多权贵的反对,青苗法等关系不大,主要是市易法,本来薛向经营南方九路发运司好好的,王安石将它生生变成了市易法,由调控变成了谋利,整出一个大型供销社。后来的供销社都失败了,况且是宋朝。不但让商业倒退,也触犯了许多权贵的利益。 还有保甲法对平民百姓的伤害。 后来有人评价,因为王安石搞出了保甲法,用民兵替代禁厢兵,导致“创教保甲,而潜消禁旅”,“京师延嘉以北,废营坏驿三十余里”,所以金人南下,无从抵抗。 一个保甲法,直接抗死掉北宋。 这说法太过了,没有保甲法,禁军也已腐朽,不堪大用。西北战事表现越来越亮眼,亮眼的不是禁军,而是蕃军与边军。所以王安石才想学习秦国三军制,推出了保甲法,却不知此一时彼一时也,况且用贪婪堕落的禁兵做教头,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国家为了养军每年需拿出许多钱帛,打仗不争气,越来越堕落,让百姓如何瞧得起。甚至有百姓公开喊出,好铁不当钉,好汉不当兵。 “小乙哥,汝不知官兵名气几臭不可闻,且朝廷正欲裁军,从军更难。” 宋朝的兵分成三部分,一是强征的民兵,二是厢兵,厢兵的兵源多来自灾民,少量来自罪犯。 前两者与梁小乙无关,梁小乙的当兵是指禁兵。禁兵来源有三,一是子承父业,老子是禁兵,儿子也荫补为禁兵,二是从厢兵或各类民兵里挑选强悍者为禁兵,三是开春时会拣取少量强壮百姓为新兵源。每年开春时都有,王安石虽在裁军,也没有禁止春拣,因为春拣的新兵不但是新血液,身体状况也胜于那些荫补的禁兵,只是变得更严格。 “昌郝,官兵名声纵臭,亦比吾村强。” 刘昌郝总算听出来了。 上次刘昌郝带着梁小乙去京城,刘昌郝从另一个更加光怪陆离的世界过来,也只是觉得开封还可以吧,特别是绿化,真心不错。但是他的想法,梁小乙想法则是两样了。 梁小乙不是想当兵,而是想离开刘梁村去京城。 做人得有一个志向,如刘邦看到秦始皇出行,叹息,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但是当兵,还是宋朝的兵……刘昌郝仍不赞成:“小乙哥,汝回家,与义父大娘娘说,听其意见。” ………… 朱三四人送来菊花,菊花泼皮易活,非要选时间,农历四五月份移载最佳,利于花株矮壮。秋天也可以,不过开花时最好不要动它,所以拖到了这时候。 他们一共替刘昌郝弄来了十三个品种,432棵大株,有夏菊,有秋菊,有晚秋菊,因为是名种,也花掉刘昌郝一百多贯钱。但四个人一起来了,并不是为了菊花,而是牡丹。 “接头活否?”朱三问。 “已活,”刘昌郝答道,不是扒开泥土看的,而是看手机上的任务条,黑线越来越多,说明接头活的数量也渐渐多了起来。若是现在就扒,说不定就能从最早那批移载的接头,看到芍药根生出一些细小的根须。是砧木生根,非是接穗生根,但砧木生根了,便能替接穗提供养分,麻烦也在此,前期接穗弱小,砧木根系足矣,三年后,接穗渐大,就必须要剔掉砧木。 所以刘昌郝准备用一些手段,让这些接头三年后开花,通过花来进行甄别,然后做上记号,到了秋天,留下的剔掉砧木,按照标准的株距行距重新进行移载,淘汰下去的也不是不要,除了特别差的不要,一般的将砧木剔掉,进行装盆,次年二月中下旬,花卉含苞欲放之时,将它们运到京城销售。 普通的牡丹不是太贵,往往一个接头只有几十文钱,我这是养了三年半的牡丹,只要搬回家,不久就会开出数朵漂亮的花,怎么着也值一两百,两三百文钱。 刘昌郝要带他们扒一棵察看,被朱三制止,刘昌郝之前再三强调,接头移载下去,短时间内不能动它,一是会伤及砧木新生的根系,二是会触动接穗与砧木创口的吻合。知道活了就行,犯不着导致一个接头提前死亡,那怕是一个接头,也是很宝贵的。 又说了鞭炮,朱三说有许多新的店家产生购买的倾向,主要太暴利了。不过离冬至与除夕还有些遥远,眼下是谈不好的,只能说看形势比较乐观。 谢四娘听后,立即给他们重新倒茶。她这不算是眼皮子浅,而是刘昌郝如此大手大脚地花,若是没有可观的进账,往下的日子将不敢想象。 几人说了一会,又来到田头看。 方波奇怪地问:“此乃何种犁?” “此犁名曰铧式重犁,乃吾有意设计,利于深耕。” 此时,秋收正式结束。 但不能将庄稼一直耽在地里,各户人家也陆续将庄稼打了下来。刘昌郝开始请牛,可看到了这种重犁,许多牛户犹豫不决,怕伤到自家的耕牛。刘昌郝只好将每天牛钱又加了五十文,这才请来十几头牛。 别看犁具,有的犁具能拥有犁铧、犁壁、犁底、压镵、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箭、犁盘十几个零部件,即便刘昌郝请乌头渡那个老铁匠打造了犁铧,庄木匠与其他几个木匠,还反复地修改了刘昌郝的图纸,这才有了现在的铧式重犁。 其实复杂成熟的曲辕犁同样能做到深耕,操作更灵活,不过放在刘家这片广阔的旱地上,肯定是这种新式铧式重犁占据了优势,虽然是深耕,效率还可以,让刘梁村的人看了啧啧惊奇。 朱三四人也惊奇:“刘小郎,汝真乃巧思也。” 几人回去,刘昌郝准备移载菊花。 先是选地,以富含腐殖质、疏松地沃、排水良好的中性或偏酸土壤为好,砂土一般肥力差,得提前施大量的有机肥,粘土种菊花则更麻烦。 刘梁村没有偏酸性土壤,那只好提前多浇沤液,改良其ph值。接着移载,浇水,第一遍水涔透后复浇第二遍水。 菊花是宿根植物,上面的一岁一枯荣,不存在大株问题,只有长得好坏的区别。刘昌郝的要求是名种,多带边上附生的萌蘖枝,也就是挖的时候要尽量地挖更多的菊根过来。但这时候不仅是移载,也要考虑到宿根如何安全过冬。所以到了下个月还要给它盖拱棚,更冷则加草苫,春节前剪掉上面的花枝,随后浇水。二月时母株长起脚芽,脚芽便是新株,新株渐渐长大,生出许多萌蘖枝,经过一段时间炼苗,就可以进行大规模繁殖了。 张德奎父亲问:“少东家,菊花亦如此繁琐?” “菊花泼皮、易活,然欲使其花株茁壮、花开美丽,亦其难矣。此中有数种一等菊花,不精心伺候,亦成俗品。” 牡丹离寻常百姓还是太远遥远,菊花却是最常见的花,也是最容易比较的花,寻常的菊花几乎不值钱,各个花店甚至不收购,只能放在路边当花卉卖,一文钱数朵,但是极品的菊花,若是照料得好,再将它移载到一个精美的花盆里,往往能卖出一两百文钱的高价,就有这么大的差距。且看刘昌郝买来的所谓的大株,再大的株,还不是一岁一枯荣,又是花后即将进入枯萎时季的菊花,顶多是带着萌蘖枝一道挖出来的,每棵均价却达到了两百多文钱。 刘昌郝居然秋末移载菊花……不过刘梁村的人见怪不怪,这次移载菊花,几乎都没有人围观。 终是深秋,风吹得云朵似马在奔跑,也吹来了阵阵凉意。 刘昌郝又找到庄木匠与秦瓦匠。 盖房子他是外行汉,这点刘昌郝是有自知之明的,并没有胡乱指挥,都是说一说自己要盖什么样的房屋,然后便交给了秦庄二人。 他先将二人带到正准备盖的两间仓房边上,在这两间仓房边上,再重新盖两间仓房,一间储放做好的鞭炮,一间储放鞭炮的原材料。 庄木匠不解地问:“少东家,已有两间仓房,为何复盖之?” “彼间仓房另有用场,是甜瓜的……” “甜瓜需仓房?” “乃是种甜瓜材料,明年汝便知晓。” 随后又大约地划了一大片区域:“于此盖建新作坊。” 面积比较大,但这个庄秦二人皆知道,即便刘昌郝不说,朱三他们跑来跑去的,也会与各家客户聊一下天,所以各家客户都知道入冬后,可能会做许多鞭炮。 数量大,必须请人,请很多人,那必须要一栋面积大的作坊。 “不仅如此,还需瓦顶。” “瓦顶?少东家,那须许多费用。” 这便是第二个黑窟窿…… ps:秦国三军制,壮男为一军,壮女为一军,男女之老弱者为一军,丁男被甲,丁女转输,人人为兵,造就了秦国的强大。加上宋朝西北保捷等边军也等于是半民兵,表现良好,反正禁兵已经堕落不堪用,王安石这才推出保甲法,意欲强国强军,也利于裁减禁厢军,节约国家支出。但一个是和平年代的百姓,一个是战火纷飞的战国年代,那好套用吗?结果成了最扰民的变法。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饲料 一般来说,作坊能遮风蔽雨御寒就好了。起初刘昌郝也是这么想的。 那天他想到了冬衣,随后又想自己还有什么用费没想到的,便想到了作坊。火药很危险,有多危险,修路时无数人看到了,村里人事坏,刘四根一家胆贼大,其实胆不大,刘昌郝也要防一手。若是随随便便地盖一个草房子,有人趁着月黑风高之时摸了过来,放上一把火,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得盖瓦房,至少比草房防火效果好,不但需瓦顶,作坊为了保证光线明亮,得开落地大窗,这是早想到的,关键还有仓房,仓房的窗户档子得换成粗铁条,里面还要放一块挡板,晚上合上档板,白天拉开挡板,以及其他的一些防范措施。 这样一来,无疑会增加许多支出,不说别的,作坊面积很大,仓房面积也不能小,仅是青瓦就需不少钱。一下子冒出两个大黑窟窿,刘昌郝岂能不拍脑袋,然后又怀疑前身智商不足。不过百密一疏,人总有想不到的地方,不然人人都想当老板了。 秦、庄不是外人,刘昌郝略略解释一番。 庄木匠立即说:“是要小心。” 那就盖吧,天渐渐冷了下去。 刘昌郝又来到李家油坊。 他看到油坊边上新盖了两栋巨大的仓库,河边泊着一艘船,几个挑夫将装着黄豆的麻袋往仓库里挑。 “还在收购黄豆,不知今天能不能借到钱?”刘昌郝硬着头皮上岸,李阔海也在,这段时间他大半扑在了油坊。 “大官人,吾家牙人言于京城,亦看到汝家新油。” 没有这话,这是刘昌郝在诈李阔海。李阔海也没有在意,说:“汝虽将油售到京城,乃是合本售之。” 合本? 中国古代很早就有了股份制度,南宋数学家秦九韶在著名的《数书九章》中设计了一道算术题,大致意思是:甲乙丙丁四个人一起合作出资到海外做贸易,各人所出的本钱不同,有的是金子,有的是银子,有的是盐等等,他们之间还互有假借。海外归来后,购买到的商品有沉香、胡椒和象牙,那么,他们各应该得到多少的回报? 这就是原始的股份经营,只是叫法不一,有的叫合本,有的叫连财合本,有的叫斗纽,包拯带提到一种“带泄”的股份制度,海边许多中小富户没有足够资金出海,便以斗纽的形式参股于相熟的大海商,等到外海商货返回,按出资比例多少分配。 它们都是正常的原始的股份制度,李阔海的合本恐怕很不正常。 但刘昌郝在另个时空是什么职业? 他马上猜了出来,豆油味道并不差,成本略低,加上李阔海掺杂了菜籽油,利润会更高。 不过到了京城,不是你想卖多少就是多少的,京城附近还有其他的油坊,以及外地的油料,外地油料又会涉及到一些团行的利益。这种情况下,李阔海只好做一些退让,便是所谓的合本。 “一个样啊……” 刘昌郝又看着外面的油饼。 李阔海问:“汝还要否?” 我要那么多油饼干什么,难道不花钱?这可不是一点两点油饼,看看那两个仓库有多大吧。 “大官人,吾有一法,利之售卖。” “何法?” “不做肥料,乃做饲料售之。” “饲料?”李阔海有些茫然。 宋朝的养殖业已经很发达了,一般人家会就着自家的糠秕养一两头猪,或养十来只鸡,离水源近的地方,还会养几只鸭鹅。 也有从事大规模养殖业的,如秀州城东一个叫韦十二的人,养了几百头猪,自养自宰,后嫌自己“杀孽”太重,尽毁猪圈,将几百头猪卖与他人,前后数年得钱数千缗。 还有大规模养鱼的,以及胆子大不怕死大规模养鸡的。但尉氏这种“大养殖户”似乎没有几家,那能解决多少油枯,或者去外县外州卖油枯,不要运费与过税了? 他想了想,不管卖多少,总比不卖好,于是问:“与酒糟比若何?” 刘梁村一般一户人家只养一两头猪,其他地方也有养的多的,或者三头,或者四五头,家里糠秕跟不上,便买酒糟做饲料。 “酒糟?胜于酒糟百倍,然其需注意,虽畜禽喜食之,不能任其食多,占其饲料一两成即可,忌独喂之,掺杂麻油枯即可,忌霉变,忌生喂之,用蒸笼蒸之,一柱半香时即可,则可喂猪、鸡鸭鹅、驴、骡、马、牛。” 其实不仅是黄豆饼,麻油饼、菜籽饼、以及后来的棉花籽饼,处理好了,皆是比较好的饲料,麻油饼若是处理得当,还会变成味美的芝麻酱。但李阔海家这些油饼不能胡乱用的,特别是桐油饼,还有蓖麻籽饼,以及后来的茶子饼,不但不能做饲料,即便当成肥料也必须充分发酵后才能施用,否则都能伤害到农作物的种子,除非现在宋朝就有了脱毒工艺,那是不可能的。 “如此麻烦?” “虽稍麻烦,然效果佳也。” 李阔海继续皱眉头。 即便刘昌郝所说是真的,与鞭炮一样,得有一个推广与接受的过程,那不知会花多长时间了,依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刘昌郝忽然有些心动,手机上没有养殖业的资料,大牲畜牛马驴骡骆驼,刘昌郝熟悉的只有牛,而且在宋朝,武松能买到牛肉……是许多地方能买到牛肉,刘昌郝问朱三,朱三回答说是自宋仁宗后宋朝对杀牛渐渐放宽,导致市面上有不少牛肉卖,也只是放宽,仍有许多限制。 余下的则是鸡鸭鹅猪羊,刘梁村有不少人家养着羊,只是数量不多,最多的不过四五头,少者只有一两头,但在另个时空,刘昌郝是南方人,对羊不大熟悉,其他四种禽畜则很熟悉了。 论风险性,养鸡风险性最大,次之是鸭,再次是鹅,养猪相对比较安全,并且对养猪,刘昌郝很熟悉。若是只喂糠秕、杂草与酒糟,得要十个月,才能将它喂到两百多斤,不过若养得好,一年下来,猪能长到三百余斤。 若是搭配豆饼与芝麻油饼喂,出栏的时间能缩短到五个来月,至多不会超过两百天。因为搭配了豆饼,营养跟得上来,将一头猪养到两百多斤,所需饲料包括糟蹋的不过六七百斤。即便全用饲料,六石油饼不过五百来文钱,甚至李阔海还巴不得自家多养猪。就不知一头猪崽子需多少钱,想来五百文足矣了吧。 不图赚多少钱,至少自己需要大量的猪粪。 “大官人,不如吾养三四十头猪,试其效果。” “汝养?” “大官人,今岁汝家油枯多矣,明岁愈多矣,吾若养殖得法,汝可将吾法推广,油枯则勿用愁也。” “汝可多养之。” “大官人,建猪圈需钱,买猪崽复钱,糠秕、油枯亦用钱……” 李阔海打断他的话:“油枯吾赊给汝,猪崽钱吾亦给借与汝,勿用利息,然汝需养百余头猪。” 新油利润还可以,京城那边自己让出一些利,也不用他操心,然而这个油饼却让他操、是糟心了。 “百余头猪,”刘昌郝沉吟,别以为养猪安全,同样有风险,若是养一百多头猪,至少得派三个人专门服侍,还有鞭炮,首先家里人力越来越不足,我是来借钱的,怎么扯到了养猪? 李阔海却粗暴地替他做了决定:“便如此,汝养百五十头猪,吾借两百缗与汝,明年此时汝偿钱与某,复赊汝千石油枯,十天后吾去汝庄观之。” “大官人,吾乃好心。” “某亦是好心。” 敢情李阔海想用自家来做一个样板工程,刘昌郝不由苦笑,若是四五十头猪是没问题的,自家那么多人,本来就有不少糠秕,搭配一些杂草,酒糟,加上豆饼,猪便养起来了,但变成了一百五十头猪,上哪儿买糠秕? “百五十头猪矣,吾试试吧。” 刘昌郝开始借钱,这本来就是说好的,而且这个养猪若养得好也替李阔海解决掉一个大麻烦。李阔海二话不说,便将钱借给了他,不止是两百缗,而是六百缗,也就是将之前说的月底借的两百缗提前借了,还借给了刘昌郝两百缗养猪的“无息贷款”。 刘昌郝啼笑皆非:“大官人,汝家经济渐宽也?” 李阔海没有回答,不是资金回笼,而是有了好几个“合本人”,他们多少出了一些本钱,加上新油已经在京城大规模出售,让他手中经济变得比预计的要宽松得多。 刘昌郝回到家,立即找来秦瓦匠盖猪圈。 打了好几回交道,刘昌郝多少能看到一些李阔海的为人。 其人不是花谷久,喜欢用阴谋诡计,心地不算太歹毒,然而自己借钱,也借给了自己,若是十天后,李阔海来到刘梁村,看到自己没有养起猪,那准得对自己不客气。 “猪圈?”秦瓦匠先是一愣,随后说:“善之。” 前几天后面的宅子也翻修起来,十一户人家正式“分家”,连先前养的鸡也分了,一户分了十几只鸡。中午饭,因为请了瓦匠、木匠、帮工,大伙还在一起吃,早晚饭却分开吃了。秦瓦匠、张德奎、盖氏一家与刘昌郝家是住在一起的,能养鸡,但不能养猪,秦瓦匠以为是这个原因,所以刘昌郝才将猪放在一起养。 “非一个猪圈,吾乃养一百五十头猪。” “一百五十头猪?”秦瓦匠立即傻了眼。 正文 六十五章 大手笔 数量不算多,路修好了,家里又有十辆大车,还有若大闲置的山滩,外面是惠民河,以及李阔海赊给刘昌郝的油饼,场地、交通、饲料,全部解决好了。问题是刘昌郝手机里没有相关的资料,另个时空他老爸每年会养两三头猪。两三头猪能与一百五十头猪相比么?刘昌郝心里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他简单地说:“秦叔父,吾向城里李大官人借了许多钱,吾养百五十头猪乃是其借钱条件。” “猪食何处来?” “猪食吾自有策也。” 刘昌郝开始规划猪圈,像刘梁村,或前世自家那种猪圈,肯定是不行的,特别是卫生,必须要处理好。 他将秦瓦匠带到七家客户东南边,鞭炮作坊的另一边,挨着新山塘,于此盖三十个猪圈,得隔开养,以防万一。不仅盖猪圈,还要买一些青砖,将猪圈的地面垫高,四周开阴沟,猪撒的尿便能顺着阴沟流到猪圈后面的粪池里。再定时打扫猪圈里面的垫草,便能保证猪圈的卫生。再科学,因为没有资料,刘昌郝也想不出来。 猪圈非是房舍,虽然数量多,盖起来也快。 接着刘昌郝不是买猪崽子,而是准备饲料。先是买了许多高粱杆,高粱杆也不能直接喂猪,好在他在手机上查了半天,看到一条简易的方法,先用铡刀将它切碎,再拌上一些盐水,然后将其密封,大约发酵一两天后,便可以用来喂猪。 酒糟喂猪,刘昌郝不陌生,酒糟买回来后,先将它晒上一会,散发酒味,真不行,到各家买一些不要的臭咸菜水,拌入酒糟中,用之改善其味道。 开始是小猪,自家的糠秕也够了,等猪长大后,只好出高价钱,买一些糠秕麦麸回来,以及豆油饼芝麻油饼,还差一样饲料,青饲料。 “难道让我种苜蓿?上哪儿种去?” 主要是冬天渐至,即便到山上都割不到野草。准备好了才开始买猪,连扫了三个草市,才买回来一百五十头猪崽子。 ………… “喔喔喔。” 刘家出事后,整个刘梁村都知道县城里李阔海这个“大人物”,但在远处看着李阔海,也被他魁梧的身材吓着。秦瓦匠算是一个超级巨汉,依然比李阔海矮了好几公分。 “阿娘,汝回家。”刘昌郝说。 看着李阔海,谢四娘很是惧怕,刘昌郝只好劝她回去。 “四娘,让汝家小郎陪某走走,汝勿用担心。” 谢四娘回去,也不是回去,而是准备宰鸡款待李阔海,实际李阔海只是过来看一看,不可能在刘昌郝家吃饭,眼下两人等级仍存在着巨大的悬差。 “大官人,吾带汝去看花。” 刘昌郝将李阔海带到花圃,到了这时季,即便有大株,也看不出什么,刘昌郝小心地扒开一个接头。看完后还会载下去,至于活不活,多半是活不起来,李阔海是贷主,还是非常强势的贷主,得让他放心自己借出去的钱,也就是刘昌郝得拿出偿还能力的证明,只好扒出来一个接头让李阔海看。 “几片地皆是牡丹接头,不少乃是名种,汝看,已活矣。” 对花,李阔海不大懂,更看不出砧木是牡丹根还是芍药根,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是芍药根,但能看到砧木开始长出细小的根须。 “汝真能接活?” “吾家岂能折腾得起,若无把握,吾岂敢种花,然恐其会退化。” “成活率几何?” 对李阔海不能全讲实话了,刘昌郝答道:“高者或有四五成,低者恐仅有两成。” 李阔海扫了一眼,在心里迅速估算一下,刘昌郝强调了退化,又降低了成活率,李阔海也没有多想。或者他是这样算的,退化了,那也不太值钱,或许养上三两年能售百余文钱,但还要买花盆、过税、运费、抽解,到手可能不足一百文钱。然而数量多啊,能说是一笔较为乐观的收入。 “须多粪肥?” 花圃的边上就是沤池、堆沟、沼池,庄父、武父、赵父、褚父四个老汉正在翻堆肥,包括从李家买来的饼肥,暂时只揭开了两条堆沟,但能看到其深度,每条堆沟都会有惊人数量的堆肥,况且这么多条堆沟呢。 “大官人,地瘠,不得不如此。” “为何如此翻拌?” “若想肥力足,须如此处理。” “带吾去看猪圈。” 刘昌郝将李阔海带向山滩,此时所有耕地一起深耕出来,王叔正带着一部分人在修路。到了山滩,工程更大,不仅有山塘,还在修建作坊与几间大仓库。 看着这些花,肥料,房舍,以及山塘,作坊与山塘也快到了竣工之时,更能让李阔海看到,刘昌郝那么多钱,花在什么地方。 “汝好大手笔。” “大官人,吾家三代积善,素日周济孤寡急难,灾年亦会宽减租子,租子亦低。今岁吾村虽受灾害影响,亦不重也,吾家已免掉近八成夏租,然吾回乡,租户即上门来,逼吾家继减秋租。无奈之,吾将地收回,于是有此规模。”刘昌郝说的不完全假,若是刚回来,各个租户不上门闹,刘昌郝还会收地,不过收地面积会小很多,规模自然也会降低。 李阔海也知道刘梁村村风不大好,不言,跟着刘昌郝来到猪圈前。三十间猪圈,整排成三排,规模不小,李阔海看的不是这个,他看了一会问:“油枯占几成比?” “油枯二成五,豆油枯约为一成六七,麻油枯不足一成。余下高粱杆,一成多点,酒糟,不足两成,糠秕四成五。”刘昌郝又说了各种饲料的处理方法,甚至说了青饲料。 “亦烦。” “虽烦,六个月便可出栏,每头猪饲料成本约为六百文。” 饲料的情况有些古怪,秸杆肯定很便宜,即便用了盐水,所需盐也不多。油饼真的便宜,其实刘昌郝是满足了的,否则还能将价格压一压。酒糟不便宜,不过以现在的酿酒技术,出酒有限,酒糟养分远比另个时空要高。最后是糠秕,价格还行吧,然而不大好买,若是大规模买糠秕麦麸,价格恐怕也不便宜。 于是刘昌郝将成本估为七百文。 让他惊奇地发现一件事,宋朝早开始阉猪了,还有专门阉猪的“削猪人”,围山村西边的朱庄便有一削猪人,买了这么多猪崽子,里面好几十头公猪呢,刘昌郝便将他请来,将几十头公猪阉掉。但让刘昌郝有些迷茫,不是说古代人不知道阉猪,猪肉味道才差的吗(阉猪最早是出现在周朝)? “此收入亦可观也。”李阔海眼睛亮了起来,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不然那么多油饼怎么办? 刘昌郝实话实说:“大官人,虽如此,养猪数量越少,成本反亦高,数量越多,成本虽低,然有风险也。” 别以为养猪会太平无事,若来一个猪瘟,以宋朝眼下的水平,所有人皆是束手无策,然后等着亏本。这是李阔海强行要求的,否则就是贪图猪粪,刘昌郝顶多只会养四五十头猪。 李阔海不置与否,那一行当没有风险:“猪出栏时,报与吾知。” 必须对我通报,实际李阔海渐渐将某某改成了吾吾,已经放低了许多姿态,刘昌郝说:“行。” 他将李阔海送走,准备去交税,梁小乙找了过来:“昌郝,李官人找汝,乃是何事?” 别人不清楚,他是很清楚的,刘昌郝欠了李阔海巨大的债务。 “李家油枯太多,卖不掉,便使吾养猪,其来乃是观猪。” “猪?” “豆枯蒸后能喂猪,若此法可成,利于其家油枯售卖。” “原来如此,村中人皆说汝败家,岳丈不放心,亲自来察看。”梁小乙笑了起来,那来的岳丈,早拒亲了。 “任其说吧,明年甜瓜上市,所有非议自会平息。” “吾村封闭,故以为怪异,对了,昌郝,阿爹亦同意吾去应征。” “义父亦同意汝去当兵?”刘昌郝愣了一下,梁小乙可能是一时冲动,但梁三元早过了冲动的年龄,他说:“吾去汝家。” 两人去梁三元家,路上被梁永正拦住:“狗子,汝准备好,下月汝家七丁便去教阅。” 刘昌郝又想到了庄木匠后妻徐小娘。 徐小娘姿色如何?早看到了,长得确实可以,说是国色天香又是不可能的,也不及谢四娘之貌美。不过她岁数远比庄木匠小,今年才二十三岁,仅比庄木匠大儿子大八岁,虽不能说老来得少妻,也能说是中年得少妻。庄木匠因为手艺活好,家庭情况也算是殷实,心痛徐小娘,便很少让她干活。 少了许多日晒雨淋,肤色便会好,一白遮三丑,加上本来长相不俗,在农村无疑算是一个大美人,便引来他们那边保正的垂涎。 来到刘梁村,大伙也渐渐熟悉起来,刘昌郝才知道另一件事。 庄木匠那边的保正用上番逼迫庄家,庄父急切之下,准备上吊自杀,我死了,我家只有一丁,你没的逼了。徐小娘也算是贤惠,正好看到,将公公一把抱住,然后说,阿公,汝死不如予死,喜儿也渐渐大了。 喜儿便是庄木匠大儿子的小名。 庄父自杀都不管用,几年后庄木匠儿子又到了成丁之年,或者徐小娘自杀,那个保正还会怀恨在心,继续逼庄家。 一家人逼到这份上。 正好旱灾来临,今年春天大批灾民逃荒,官府也束手无策,庄木匠将家里珍贵的财物收拾一番,连治办的瓦房,家具,三十多亩良田都不要了,带着一家老小逃了出来。 运气也算好,正好碰到了刘昌郝,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对他家总有一些影响,特别是徐小娘,平时干活也能凑合,人却变得沉默寡言。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鬼宅 来到宋朝,才明白为什么百姓呼王安石为怮相公。王安石变法用心是好的,宋朝也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候,王安石本人不贪不拿,操守也行,关键他变法有许多地方是想当然,又认死理,听不得劝。 刘昌郝慨叹,这是宋朝的,若是将王安石与张居正换一下,张居正必然会做得更好,王安石呢,放在明朝那种环境里,都不知道怎么被人给整死的。 “行。”刘昌郝说。 教阅,谁敢不去?韩大虎都不敢说不去! 两人来到梁家。 “昌郝,汝对吾村亦不恶,然吾村如何言汝?” 即便刘昌郝将人请了回来,还是让村民去采桑,只是不让他们乱伐枝罢了,买草秸,雇车子,其实许多村民表现太过恶劣,否则刘昌郝必然会从村里请人。 刘昌郝家在垄上,还好一点,呆在村子中间,又是这种环境,不如让梁小乙去军营里闯一闯。况且梁三元也打听过,征兵主要看身高与力气,以梁小乙的资质,足以被拣为上禁兵。一旦成为上禁兵,薪酬还可以。 “京城物价昂贵,居之不易。” “昌郝,吾知汝是好心,然吾窝在刘梁村,碌碌而无为,实不甘心。” 仅是一句,便将刘昌郝所有反驳的理由踹到肚子里。 刘昌郝去交税。 税非常非常地复杂,先是税种,若只是秋税,宋朝一千多万户农民会乐得睡不着,刘昌郝刻意数了数,包括秋税在内,一共有二十一个税种! 莫急,然后到了税本身,有钱有粮有布帛有草。钱好办,草不值钱,随便怎么折腾,粮可不是一种粮,有稻谷,麦子,粟子,黍子,豆子,布帛有大绢小绢麻布,刘昌郝家有桑园子,还要交生丝。 同样的稻谷,有的好有的差,有的晒得干,有的没有晒好,布帛也一样,有好有差。明显太差肯定不合格了,或者明显太好的,也不能不让通过,这两种现象终是少的,九成多是不好又不差的,那如何通过呢,要不要给胥吏好处呢? 刘梁村就在乌头渡交税,这边离京城近还好一点,有的地方,胥吏为了敛财,还会踢斗,用斗装粮,装尖,再一脚踢上去,重新将它装满,这才算是纳了一斗粮食。 刘昌郝买粮买草买丝帛,仅是秋税,就花掉刘昌郝近五十贯钱。 纳完税,回家。 大家商议教阅,各都保教阅时间皆不一。 按照朝廷规定,自十月到正月,轮流教阅,时间为一个月。但是十月农活仍有不少,冬小麦冬大麦种下去,得及时浇灌追肥,明年朝廷复改成自冬月到二月轮流教阅。 二月没有活? 相对闲只有腊月与正月,这两个月又沾到隆重的春节。或者集中在冬月半到腊月半,虽然这时比较冷,最不碍农事。然而这么多保丁,教场如何装得下?在另个时空,刘昌郝也想过保甲法。别什么防匪防盗了,保甲法推广后,不知催生了多少匪盗。宋神宗与王安石的用意还是全民皆兵,糟就糟在这个全民皆兵,胃口太大上。 若是将保甲数量减少四分之三呢,也是惊人的数字,一百多万准预备军队。减少了四分之三,保丁待遇便可提高四倍,我是给了足够的钱,那么教阅练习、或上番时必须认真,官府也有理由挑选身体强壮的保丁,教阅同样会变得很方便,或者会变为良法。 来到宋朝,才知道当初的想法很幼稚,这得沾到一个执行的问题。或如上番,按朝廷规定,乃是十天或半个月轮流一次上番,十天半个月轮流一次,能耽搁多少农活?刘昌郝看到的听到的是什么?韩大虎这是特例,整个尉氏最穷的地方,官府真的无辄啊。为什么庄木匠被活活逼得离井背乡? 即便裁掉四分之三,因为执行无力,情况依然好不起来,朝廷发放的钱粮补贴,多半还是被胥吏与保正拿走,除非保正个个都是韩大虎,但就是韩大虎,也只替各个保丁、保长争取了六成利益,余下四成钱粮拿不回来。有韩大虎终是两样的,如教阅,放在冬月,腊月农活虽最少,也最冷。正月农活也少,都在过春节呢,教头被迫着来教阅,多数皆憋着一肚子邪火,然后冲保丁发作…… 先是确定教阅人选。 庄木匠肯定不能去,家里还有一大堆木匠活呢,只好由庄父替代。庄父虽五十多岁,俺算不算丁?王安石也没有怮到非盯着当家的丁壮教阅,否则不要等女真人南下,仅是一个保甲法便能真正催毁宋朝的统治。褚氏兄弟的父亲岁数确实大了,快六十岁的人,身体也不大好,便让褚三哥前去教阅。 赵二灶父亲才五十出头,让赵父去教阅,还有韦父,秦父,张父。 “诸位,朱三郎明天会来。” 这也是权宜之计。 若是手中资金充足,作坊也建好了,十月便可以着手生产鞭炮。不但时间会充足,这时天气不冷不热,做工效率也比较高。效率提上去,成本会降低,等于是提高其利润。 尽管未来有山塘,终是在高亢干爽的山滩上,再于仓库地面铺生石灰,白天打开窗户,透风透气,鞭炮便不会受潮,冬月上中旬先将冬至的鞭炮送到京城,冬至后才入九,惠民河还没有冰封,再将春节鞭炮送到京城。 今年资金不足,只好做一批卖一批,开封地势比较低,水系发达,上下汴水、蔡水、五丈河、惠民河、金水河,全部在开封汇集,正是所谓的卑湿之地。送得早,各店家保管不当,一旦遇到漫长的雨雪天气,要知道所谓的春节鞭炮不仅于除夕放,元旦节也能放,立春节同样能放,更不用说元宵节,时间长,雨雪天气一多,鞭炮必然受潮,出现大规模的哑炮。 才开始呢,名声便臭掉了,那只好往后推。 所以商议的结果,朱三于十月二十六、也就是明天送来契单,吴坊主也于明天送来第一批纸,后天刘昌郝去京城采办其他的原材料,回家后请人,抢在冬月到来前开工。 工程的进度也随着计划来的,否则刘昌郝早将建山塘的人手抽出来建设作坊了,同样的,作坊也于明天竣工。 刘昌郝说:“后天吾便去京城,顺便替诸位买来冬衣被。” 就是他上次说的旧毡毯、皮衣、靴子、毛褐,十月不太冷,况且今年节气略晚,但到了冬月中旬,开始天寒地冻,刚刚好,能带着一些保暖的冬衣被去教场,少受许多苦,但刘昌郝说的不是这个。 “梁永正对吾家虽无歹毒之心,亦无善意,此人表面平和,实则城府极深。” 武兆麟说:“吾知道,小保长。” 保甲法五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五与十是泛数,四人不编保了,或者六七人必须编两保。按理说刘家出了七个人,能编一小保,梁永正却将七人打散,陆续编入原先五保中。但他也不敢做得过火,你是大保长,上番无辄,不上番我能不能揍你,再说上面还有一个韩大虎。 这就是关键。 “梁永正勿用担心,吾担心乃是刘四根。刘四根女婿乃是县城曹录事。教头亦从县城驻军里挑取,两边可能相识。一旦教头为难汝等,梁永正必不庇护汝等。” “去找韩保正。”韦小二说。 “正是也,此乃吾之嘱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的教头心狠,真能打死保丁,不然也不会往后去,许多保甲被逼得造反起义。 说到这里,刘昌郝想起一件事:“秦叔父、张叔父、韦大兄,汝等随我来。” 刘昌郝将十家客户带回来,一直在买菜,直到前段时间,长得快的青菜开始得计,才停下买菜的历史。 八月上旬,刘昌郝正式请来瓦匠与木匠,手艺人来了,最少中午得有两道荤菜。在刘梁村这边蔬菜不值钱,虽然数量多,能到隔壁村子买,几十文钱能买一大筐子。 但沾到了荤菜,花费便大了,况且偶尔要买一点酒回来,加上人又多,仅是中午这一顿,平均每天花费都达到了一贯钱。 不过伙食跟上来,大伙气色也迅速变好,脸上出现红润的光泽。 三人块头大,气色好,用不科学的说法,便是胆色也会壮。 刘昌郝带着他们来到刘梁村东北角。 这里原先是一个极其矮小的小土山,土丘上长着十几株树,边上还有一个小池塘,塘水不能吃,但能洗捣。池塘边也长着一些矮小的杂树,今天乃是接近月末的日子,又刮着一些西北风,让人生起一种阴森的感觉。 又走了几十步,几株槐树下现出一栋破旧的宅子。 秦瓦匠他们来到刘梁村已经快三个月时间,对刘梁村的情况也比较了解,韦大头问:“刘昌隆家鬼宅?” “是也,韦大兄,敢与吾一道进去?” 正文 第六十七章 白绵纸 “有何不敢?” 刘昌郝在前,推开大门,四人走了进去。 刘昌隆家惨案发生已经两年半了,宅子一直空着没人打扫,刘昌郝立即闻到一种霉腐之味。秦瓦匠抬着头看着屋梁:“少东家,刘昌隆夫妇便是于此上吊而死?” 刘昌郝点点头。 “与庄氏夫妇何其想象也。” “与庄叔父彼边保正相比,刘仲高仍不及之,当年其敢行此孽事,乃是此宅略偏也。” 刘昌郝刚说完,屋内突然起了一阵阴阴的冷风。 “有些邪……”韦大头略略变了脸色。 这玩意儿有些说不清楚,如一些凶宅,有的人住进去没事,有的人住进去总会觉得毛毛的。刘昌郝上中学时,一次晚自习回家,在半路上便遇到了鬼打墙,当时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清醒过来,立即从旁边的路绕着回家。可能是心理错觉,但也不排斥是一些科学暂时还不能解决的现象,如黑猫。 “吾等出去。” 四人走出来,秦瓦匠胆子真大,他还将门顺手掩上。 刘昌隆家只是略有些偏,边上还有人家,几人进去又说话,本来这栋宅子就有许多怪异的传闻,两户邻居开始没有弄清情况,听到说话声,两家人全吓着。 但天才黑下来不久,也看到了刘昌郝四人,梁得进婆娘愤怒地冲出来:“狗子,汝欲作死,天黑了,亦敢进刘昌隆鬼宅。” “五婶,吾行得端,坐得正,从未有害人之心,刘昌隆岂会害吾?”刘昌郝说完,看着梁得进婆娘暴跳如雷的样子,鬼未必能吓死人,但人真能将人活活吓死,自己刚才一行,确实将人家吓着,还是不多说吧,匆匆忙忙带着秦瓦匠三人回家。韦大头胆子显然不及秦瓦匠大,不过他脑子比较灵活,猛然就想到,少东家来鬼宅,是有用意的。 那是,不管是不是心理作用,有必要非探明真假么? 天明,作坊上梁。 作坊大,梁多梁也大。 但人更多,不一会儿,梁便上好。 这是盖“大宅子”,有人要送贺礼,人情往来很正常,可全被刘昌郝一一拒绝,不过昨天下午去乌头渡交税,刘昌郝刻意买了一些果子,有一些小孩子过来看热闹,刘昌郝让武兆麟发果子。 韦小二则带着几名妇女去乌头渡买菜。 梁三元低声问:“昌郝,汝昨晚为何去刘昌隆鬼宅?” 刘昌隆那栋宅子有许多怪异的传闻,以至后来大白天的都没有人敢进去。 刘昌郝带着秦瓦匠忽然于天黑进去,迅速在村子里传开,是好奇,还是别有用意,村子里有许多人在猜测。 这个解释了,反而不好。 刘昌郝随意说:“义父,仅是看一看。” 梁三元复低声说:“昌郝,不易翻案。” 不好说……不过刘昌郝真不是为了翻案,或者这样说吧,这是刘昌郝持着的一把大刀,我是耍着玩呢,还是准备砍人呢,你们不清楚,我自己也不清楚!在刘梁村生存,得学会防火防盗防刘四根,想防住刘四根,必须用点小手段。 大伙开始搭椽子,椽子搭好,便要铺苇席,盖青瓦。不久,朱三与方波骑着驴子来到刘梁村,四人一共拿到一千九百余贯契单,这时离除夕还有两个余月,后面可能会陆续再拿三四百贯契单。 朱三低声说:“比预想略差。” 方波先前做预估,少则两千贯,多则三千贯,几人是偏向三千贯的。 刘昌郝安慰道:“然比吾预想要好。” 两批鞭炮下来,能挣好几百贯,有这几百贯与没这几百贯,整是两样的,要知道明年春天还会继续用钱。 朱方二人走进作坊。 很大的作坊,足以轻松地容下一百多人在里面做工。墙边是货架,中间是两排长长的工作台,工人可以于工作台两边做工,也便于流水作业。以及二十几个凳子,大规模请人,各个女工必须从家里带凳子过来,刘昌郝也能让木匠继续打,但钱用得让他寒心了。除了工作台与货架,让人瞩目的是一扇扇很大的落地窗。 “刘小郎真有巧思。”朱三再次赞叹。 窗子大道理简单,光线明亮,便于做活,若不是刘昌郝,也没有人想过开如此大的窗户增强光线。刘昌郝笑笑,窗户小有窗户小的原因,眼下宋人对于房宅的理念,主要还是遮风蔽雨,防火防盗,而不是舒适度。想防盗,能开落地大窗? 朱三看了一会回去,吴坊主又送来纸。天色渐渐黄昏,瓦也快铺好了。谢四娘在村里借碗碟凳椅,几个妇女忙着做菜,虽未收贺礼,刘昌郝还是用作坊的两个长台摆一道流水席,所有来刘家做过工的人,以及村里十几户交好的人家一起请来……有什么区别,便是上次刘昌郝一家从县城回来,主动过来替刘家搬行李的人家。余下的人家那就算了。 不少人,吃饱喝足后,刘昌郝开始发工钱。 以前做工,刘昌郝未指望用工钱来做资金周转,来做工的,都是贫苦等着米下锅的人家。但他只发了一半工钱,先给你们各家用度,余下的放在今天发。别以为请外村人干活,个个都老实,还是有不老实的,与贫困无关,留下一半工钱,有的人便会收起小心思。 发完工钱,各个妇女在收拾长台,刘昌郝将韩大虎拉到一边。 “韩叔父,吾家客户有七人去教阅,还望叔父多多照应。” “汝放心,吾还要替吾村谢汝。” 自开工到今天有近三个月时间,中间修路、秋收,刘昌郝最早请的便是棘岭寨的人,做的多的做了五十多天工,做的少的也有三十多天。不要小看了这笔工钱,对于近乎赤贫的棘岭寨,几乎一半人家靠它喘过一口气。 实际刘昌郝有苦难言,不但帮工断断续续的时来时不来,几个瓦匠与木匠也是如此,家里有活了便不来,家里没活便来做活,还有两个瓦匠中途抽出身,替别人家做完,做完了再来刘家做活,也拖到今天。有手艺人在,伙食就得跟上,凭空增加了许多支出。所以向李阔海借了五百缗钱,还挪了一些“养猪钱”,刘昌郝还要继续借钱。 当然,钱也不是白花的,房宅一起盖好,还有家具,路修好了,山塘也差不多建好,还建设了一半引水渠与少量灌水渠,余下的便是灌水渠与引水渠剩下的工程,以及几个陡门,余下的工程已经不多。 “昌郝,还请人乎?” 别以为不请人了,还要请人! “韩叔父,还须请人,孙岭村堵水,须请人捞淤泥,作坊开工,须请女工。” “昌郝,能蓄水乎?”韩大虎看着眼前若大的山塘,担心地问。工程量最大的还是山塘,用了许多工,用工等于是用钱。 “能。” 眼下这样肯定不能蓄水,但经过一些手段处理后,便能蓄水。 “若能蓄水,汝家便无丙丁田。” 丙丁田,甲等旱地也不符合我的要求,当真我买那么多肥料是闹着玩的?刘昌郝又去借钱,正好秋收结束不久,大多数人家手里还有点钱,区别就是多少,少者只有几贯钱。刘昌郝这回借的才是真正周转的钱,鞭炮下来便会还掉,能借的人家,都是关系不错的人家,七凑八凑之下,又凑出两百多贯钱。 刘昌郝这才长舒一口气。 两个黑窟窿出来,他感觉前身脑瓜子不够用了,省怕又冒出意想不到的支出。 直到这时,刘昌郝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 ………… 先是买白棉纸,这种纸在中国纸张史上有着不小的名气,若不知道,看另一东西。中国古代雨伞分为两种,一种是笨重更结实的油布伞,刘昌郝小时上学还用过这种伞,那时有洋伞了,不过洋伞不结实,家里情况不大好,下雨天只好顶着这种笨拙的油布伞去上学。 还有一种是很有名,也很精致美丽的油纸伞。 油纸伞所用的纸八成便是白棉纸,眼下叫白绵纸。 上次也是在这家店铺买的纸,店主给了一个便宜的价格,原价是八十文一张,店主只收了七十余文钱,刘昌郝买了六百来张。 朱三问:“刘小郎,为何不从吴家买?”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初见 “二郎,吾看过吴家生产诸纸,恐其无能力生产白绵纸。”刘昌郝说。 朱三想了想,哑然。 刘昌郝买纸的张,是一大张,一般一大张能裁成165张印刷纸,六平米多点。但没有严格规定,有的抄纸技术好,纸浆质量也好,能抄出十八九米长的特大纸张,如南宋内司所造的蠲纸,因其白洁光滑,颇受欢迎,一匹卖价十千,裁成张一张一百文钱,匹比大张大,张比小张大。 更有名的澄心堂纸,一大张售百文钱。 用作书皮的褾褙青纸一小张便需七文钱。 普通的印刷纸一大张只需三十文钱。 白绵纸虽不及后来的蠲纸与澄心堂纸,也算是纸张里的佼佼者,故每张需七八十文钱。但这种纸,不是一般造纸匠能造得出来的。几人又去了卖旧货的地方。 刘昌郝拿着提前量好的各人脚码先买靴子,旧靴子价格也不等,半成新的会很贵,做工好的会很贵,两种皆不需要,买的是普通的做工一般比较旧的靴子。有的都绽了线,那个不要紧,回家补补照样穿。平均一双一百多文钱,买了四十多双,小孩子就算了,还能指望他们做多少活,而且长脚快,大不了多买一条毛袜。 接着是皮衣,刘昌郝也大约地量了尺寸。 居然有做工极好大半新的皮裘卖,一件得需十几贯钱,与刘家没有半根毛的关系。 看的是普通的羊皮或狗皮袄子,若是做工好大半新的也贵,这种也不会买,买的还是比较破旧的,即便是破旧的,平均一件也要两百多文钱。反正沾到了皮毛说不清楚。 接着是毛袜、毛褐与毛褐裤,毛褐与毛褐裤称为毛衣,但不是毛线衣,那要到清朝了。这种毛衣还是用类似于毡毯手法编织而成,不仅有毛衣,还有毛头巾、毛袜、毛手袋、毛沓(毛鞋子),若是买新的,价格同样比较贵。 最后是毡毯,当年谢四娘嫁到刘家,刘家给的聘礼不菲,谢家也要脸面,陪了许多嫁妆,其中就包括两床毛毯两床毛毡,花了四十多贯钱,这还是十几年前的物价。 一盖一垫是最少的,盖氏一家好办,两床盖的两床垫的,大多数人家是老人一床,夫妻两一床,小孩子分男女,又是两床,一共是三十五床。不求新,不求好看,只求厚实,刘昌郝挑的还是比较破的,也花掉一百六十多贯。 几个客户算了算前后的花费,一个个目瞪口呆。韦小二说:“居然花如此多钱?” 没有棉花,游牧民族就那么多牲畜,岂能不贵?这是又破又旧的,若是买新的,还不知得花多少钱。 然后又让大伙费解地买了几石石炭。 这次刘昌郝带了好几个人过来。 他让褚二哥张德奎先行将这些货物送上船,这才去买硝石硫磺,买好后继续送上船,刘昌郝又带着韦小二去买一些旧书。回来的路上又买了一些果子,也就是零食,小孩子终是嘴馋的,带一些零食回家,花钱不多,小孩子开心,大人也欢喜。 “韦二哥,回去吧。” “吾送汝,”朱三说。 三人提着书籍零食往回走,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刘西坡。” 刘昌郝不叫刘西坡,西坡也是一个梗,刘昌郝还是回了一下头,原来是在书坊里遇到的那个锦衣青年,今天他没有穿锦衣,里面是一件厚实的书生服,外面套着一件褐色皮氅。 “苏兄,”刘昌郝拱了拱手,他记得这个青年姓苏,叫什么,家住那里他就不知道了,也与他无关。 “徐丈人正欲寻汝。” “寻吾,为何?” “汝著之书售卖许多,京城诸多人家皆将其视为子女必读蒙学,徐丈人欲付汝润笔费。” 朱三问:“刘小郎,汝著何书?” “三郎,一本蒙学,不足挂齿,苏兄,书售价贵乎?” “不贵。” “既不贵,由其售卖,勿用寻吾。”刘昌郝说道,实际这一花,刘家又快没钱了,但资金已经周转过来,都说过不要稿费,岂能出尔反尔? 苏姓青年看着刘昌郝淡定的模样,他蛋痛了,就算你视金钱若粪土,钱不要,名得要吧。 看着他的样子,刘昌郝有些好笑,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姑娘,看长相,大约在十二三岁,十三四岁,究竟多大,有的发育早,有的发育迟,看不出来。 小姑娘很漂亮,皮肤雪白而细嫩,鼻梁高挑,一对又长又大的凤眼,很漂亮的一对眼睛,苗苗二妹眼睛生得也漂亮,不过两者有许多不同,苗苗二妹眼睛是又圆大又,这个小姑娘更长一点,这种眼睛也不丑,她还小,一旦脸蛋长开,会让五官看去更秀气妩媚高雅。 身穿一件粉红色及地裘裙,粉红色放在衣服上一般会很俗气,但人家岁数小,喜欢这些艳丽粉嫩的颜色,脚蹬一双小马靴,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真耸毛绦(比较宽的极其昂贵的毛带,有的拖在衣服后面做装饰品,有的围在脖子上当围巾用)。 她看到刘昌郝看她,抬起脖子说:“汝是刘西坡?予叫苏眉儿,非是梅花之梅,娇媚之媚,乃是眉毛之眉。” 就是一个名字……刘昌郝啼笑皆非地说:“苏娘子,汝好,吾叫刘昌郝,字有宁,汝可呼吾刘昌郝或刘有宁。” “其是吾家五妹。” “二哥,汝看予,与其谁美丽?”苏眉儿与刘昌郝站在一起说。 这个问题……那有大男人用美丽来形容的,韦小二跟在后面忍不住窍笑,刘昌郝脸上都生起一道道黑线。 苏姓青年连忙扯开话题:“五妹,莫胡闹,想想售鞭炮者,刘有宁高风亮节,唯有尊重之,容不得亵慢。” “售鞭炮者?” “不知是谁售之,此人将他人所作之令,拿来裱印于鞭炮之上,作贾物售卖,此支《水调歌头》几乃千古绝令,岂能如此亵渎?” 争议竟如此之大,刘昌郝只好说道:“鞭炮乃吾所制,此令亦乃吾所作,吾为何不能将其裱印于鞭炮之上。” 都到了这时候,也没有传来大苏的消息,而且大苏于秋天也从杭州调任密州,不在岭南,那么大苏应当还没有写出来,自己也能冒认。 “鞭炮乃是汝所制?”苏姓青年讶然问。 “刘有宁,吾竟从事商贾行当?”小姑娘问。 “停,停,听吾说。家父三年前担任衙前于惠民河押粮,船翻人亡。家母体弱多病,将家业交于吾叔看管,将吾带于县城求学养病,然被歹人钻其空子,使吾叔父背井离乡,生死不明,吾家产亦险些被夺,故吾著三字经,一为蒙学,二不自量力试图以此扭转日下之世风。” “七月变故,知县杖吾,使吾手亦受伤,三字经乃请吾同窗抄写,才拿至书坊发行,吾亦不敢居于县城,被迫返乡,然君观吾,能作何农活?”刘昌郝指了指自己的小身板,不过这年龄身体长起来也比较快,加上伙食跟上,刘昌郝感到自己下半年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然而还是弱不禁风的样子。 “家母病弱,吾文弱,还有一年幼妹妹,吾不作营生,一家人何以得活?” 总不能一家人喝西北风吧,那么我制作鞭炮卖哪里错了? “书者乃蒙学也,吾欲得润笔费,徐家必售贵,吾不得润笔费,徐家会贱售也,购者亦会多,一为营生,一为吾愿,两者有何冲突?” “原来如此,刘有宁,其采桑子乃边塞之令乎?” “吾未至边塞,然吾家与边塞有缘,吾曾祖以步军都头战死于三川口,吾祖以马军军使战死于定川砦,重阳登高思亲之日,吾便以边塞军士口吻作下采桑子。” 刘昌郝也未必能记住多少诗词,然而纳兰性德的小资格调,让刘昌郝很喜欢,即便没有黑猫大人塞到手机上的资料,刘昌郝也能背出好几首纳兰性德的词。 换成现在,有了手机里的大量诗词,刘昌郝则未必会选择这首《采桑子·九日》,毕竟意境太过萧瑟。 “文风亦古怪……” 文风古怪,难道一个是清朝的词,一个是宋朝的词,但有差别吗?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请人 “苏兄,春秋战国诗书经,秦汉赋乐府,唐诗,我朝,先是四六骈体,后重振古文,或如令,亦称诗余,词,何必拘于文体、格律、压韵,文字才是核心。” 但说着说着,刘昌郝忽然醒悟,与宋词相比,清词可能更“直白”,韵律也不是宋朝的韵律,那怕纳兰性德的词,于是又说:“意境亦是核心,如此首小令。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一句,若是在宋朝,除了打油诗,一般不会出现在正规的诗词里,但能说它写得不好?它都勉强能与李商隐那首有名的《无题》相媲美。 “或如此首,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与大多数宋词相比,这首采桑子也有略过直白之嫌,但论意境与文字优美,有多少宋词能及之? 不然王国维也不会在《人间词话》里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自宋以来,一人而已。 关键的是宋词这时正处于蜕变时期,能拿得出手的好词实际也不多。 苏姓青年欣赏水平不简单,刘昌郝念着这两首词,他仿佛如被一块巨石一次又一次击中心头,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里,差一点都让他听跪了,刘昌郝读完,他立即说:“刘有宁,好令好令,难怪汝能作出明月几时有,汝当赴京城,以汝才华,会名动京师矣。” 我赴京城与你们交流?想找死啊。刘昌郝面不红耳不赤地说:“不窍不抢,不恶不歹,不骄不躁,不张不扬,京师繁华,非吾之所也。” 说完一拱手,赶紧走呗! “好一个不窍不抢,不恶不歹,不骄不躁,不张不扬,”苏姓青年突然想起,立即四下里向各店家借笔,没几人有过目不忘的记性,得赶紧将刘昌郝刚才念的《木兰花·人生若只如初见》、《采桑子·明多情应笑我》记下来。 “二哥,其好厉害,汝远不能及。”苏眉儿带着崇拜的眼神说道。 “人家乃是著三字经之人,才情可想而知。” 三字经才出来,还没有多少人注意,好书终是好书,更不能小看了徐芥方的运营能力,仅过一月,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它,甚至枢密副使蔡挺说了一句话:“此书温厚中和,实乃罕见,当举国刊印也。” 然后这本书卖疯掉了,虽然因为一个民与臣确实引起不小的争议,许多人家仍将它买回去当成自家孩子必备之蒙学,徐家书坊都来不及印刷,还有许多人打听作者消息,甚至有人责问徐芥方,你发行此书难道一文钱不赚?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说少赚罢了。你赚了钱,竟然一文钱润笔费也不给人家,人家不要。问题是当时有不少人在场,皆说刘昌郝穿着打扮看上去不大好,人家不要,你就不给? 逼着徐芥方到处打听刘昌郝的下落。 但真打听到刘昌郝下落,许多士子上门来交流,刘昌郝才会惨掉。 ………… 武兆麟带着大伙将硝石锤碎,提纯焰硝的流程武兆麟已经熟悉了,刘昌郝交代几句,便去请人。 他先来到梁家:“大娘娘,吾想请汝做坊头。” 坊头懂的,沈氏却连忙摆手:“昌郝,予不懂啊。” “大娘娘,汝不懂无妨,可让归二娘等协助汝,坊头非是让汝做活,乃是监工。” “有归二娘等,为何请予。” “其皆是他乡人,相互不识。作坊又有许多妇人,说话荤素不忌,吾亦不好呆在作坊,须大娘娘相帮,且义父与大娘娘在乡里略有威望。” 若论人数,在宋朝这个作坊规模不小了,区别就是季节性作坊。女子一般比男人心细,可用得不好事情更多。对于作坊来说,管理者是很重要的,刘昌郝想来想去,只好聘请他干娘相助。 “予与汝义父何来威望?” “大娘娘,吾所言威望非是让人害怕,乃是使人折服。” 这一条梁三元夫妇是合格的,夫妇两品行还可以,光品性像刘昌郝家这样还是不行,梁三元块头比较大,即便他也忌惮刘四根,同样的刘四根也不敢随便公开欺侮梁三元。整个刘梁村,能让刘昌郝真心放心的,也就是沈氏,他的二妈、四婶五婶都不行。 沈氏有些犹豫不决。 在她心中认为两家想要关系好,最少没有利益上的牵扯,这样的例子不要太多,进了刘昌郝的作坊不但有了利益上的瓜葛,还容易被别人说闲话。 “大娘娘,拜托。”刘昌郝有点急了。 梁三元蹲在边上,想了许久说:“二娘,汝去吧。” 女人本来就是事多,一个女人都会让人头痛,况且几百个女人。 站在自家角度最好不要去,然而妻子不去,义子那个作坊确实会有更多的事。 “还是义父好。” “予不好,到作坊予让妇女一起偷懒。”沈氏嗔怪道,刘昌郝不是她儿子,也似半个儿子,大娘娘小娘娘不是叫着玩的,梁小乙去了刘昌郝家,也没有将自己当外人。且看刘家出事,若不是钱差得太多,梁三元都想卖掉自家桑园子。 “昌郝,坐。” 刘昌郝坐下,梁三元又说:“昌郝,汝终是刘梁村人。” “义父,吾懂,此次吾会请许多刘梁村女工。” 几人说了好一会话,特别是管理方面的,沈氏威望是有了,如何管理这么多人,刘昌郝必须要说一说的。 这才正式请人,与刘家交好的十来户人家不用说了,刘昌郝又挑了四十余户人家,总共是五十七户,余下的还有十余户条件比较好的,犯不着去请,还有二十五户人家,九成人家要么如同梁得正这样臭名远扬,要么对刘家怀着恶意,刘昌郝敬而远之,反正我已经“团结了大多数”,任你们说去。 一粒老鼠屎带坏一锅粥,刘昌郝只是简单地挑一挑,便挑出二十五户人家,加上几户不大好的大户,如刘二根刘四根兄弟,这么多人家搅动起来,刘梁村会成什么样子,想想都可怕。 刘昌郝将几十户人家集结在晒谷场上,说出要求与待遇。 要求是五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太小了终是身体弱,玩心也重,太大了身体衰退不提,眼睛也不大好使唤。若是家里有两个女子合格的,也准许两人过来做工。 进了作坊必须听从坊头与组头安排,不听从或欲偷懒者,立即辞退。卯时末辰时初,必须到作坊,申时末放工,这时天光短,实际就是太阳完全出来,必须到作坊上工,太阳快要落山下工,才下午五点钟……但想不放工,光线也跟不上,掌灯做也行,刘昌郝终不大放心,这玩意太危险。不得迟到早退,除非家里真正有急事,否则发现也会辞退。 待遇是每天六十文钱工钱,一顿带荤的午饭,做得好鞭炮结束后,还会有丰厚的奖励,表现最好的人甚至会拿到比工钱还要多的奖励,但工钱必须等鞭炮结束后结算。 认为工钱少了,或者当天做当天就必须要发工钱的,也不要来。 认为这样的要求与待遇还行的,明天一早去作坊集结。 刘昌郝说完又去牛岭寨、后山村与棘岭寨,西边还有伏沟村、朱庄、虎山寨等村子,多是赤贫户,但离的终有些远,天光又短,几乎全是崎岖的山路,遇到雨雪天气,更加难走,来回极度不方便,刘昌郝没有再请,再说人手也够了。 第二天一下来了两百六十多人,多是一家两个,母亲女儿、或婆婆媳妇,牛岭寨还有一户,婆婆、媳妇外加两个女儿,整来了四个人。这个不要紧,马上教阅便要开始,庄稼依然要浇灌、追肥、锄草,正常上工每天估计大约在一百五十人左右。 “哥哥,予来啦,”刘昌郝二妹带着几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上次刘昌郝请了一大群半大的孩子,现在全是女工,特别有许多邻村的小姑娘,刘昌郝便没有让男孩子过来。还有一些女孩子,如薛勇的女儿,已经合乎十五岁,让薛勇妻子带了过来。 二妹带的都是不满十五岁的几个小姑娘,有客户家的女儿,有村里的女孩子。 刘梁村一个妇人不服气地说:“其不足十五岁。” 其他妇人呵呵一乐,人家是不满十五岁,那又如何,二妹是刘昌郝的亲妹妹,放在作坊里玩给工钱,你都无辄,余下几个,要么是刘昌郝客户女儿,要么是与刘家关系很密切的女儿,能较真么? 那妇人也想到了,立即闭上嘴巴。 刘昌郝也呵呵一乐:“莫说其岁数小,今天其便是汝等师傅!” 你们会做鞭炮么?不会,就要派人教你们,谁教你们,就是她们! 刘昌郝又等了一会,多半没有人来了,即便来了,第一天便敢迟到,刘昌郝也不敢要,他让沈氏、归二娘、辛四娘、余六娘站了出来。 沈氏是坊头,归二娘手巧,辛四娘嘴巴辛辣,余六娘老成稳重,上批鞭炮后面,刘昌郝也有意地安排了各个妇女动手做鞭炮,以便提前熟悉,于是让归二娘她们做了组头,否则这么多女工,沈氏一个人管理不过来。刘昌郝让盖氏、武平和王叔的老母亲共同做饭,武兆麟与韦小二平时抽空负责买菜、以及负责提纯焰硝,非管理人员,刘昌郝没有介绍了。 开始登记,登记一人,发一个袖章,上面有一个三位数字的阿拉伯号码,又发给沈氏一个小本子,还有一支用木炭削尖的简易炭笔。 正文 第七十章 制度 早在请人之前,刘昌郝便想作坊的种种。 作坊请女工,女人心细,但也是最麻烦不过。不是男人就是好人,但男劳力那边有三头猛虎坐镇着,就像前段时间,后山村一人倒饭菜,被秦瓦匠看到,一脚踢飞,韩大虎听闻后,又上来给了一记老拳。试问在此三人监督下,谁敢偷懒玩小心思?木匠瓦匠也是如此,别以为你是木匠,你手艺如庄木匠?别以为你是瓦匠,你手艺及秦瓦匠? 顶多三天来三天不来,但来了,只能乖乖地干活。 女工呢? 刘昌郝想到沈氏,沈氏不是弱女子,她娘家在沈村那边也不差。但沈氏终是一个女子,没有读过书,也不认识字。 不识字就不易管理。 刘昌郝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昨天他在梁家教沈氏认阿拉伯数字。一时间学不会也没关系,对着小本子,用小本子上的号码对照着袖章上的号码,表现好的画一个勾,表现不好的画一个叉,恶劣的则画一个圆圈。 “汝等有人手快,有人手慢,有人勤快,有人懒散,同等工钱则不公正也。” 有的女工中听,有的女工认为不中听,不中听那就回去呗,有多少人是请不到的? 刘昌郝继续说:“表现好者,大娘娘与三位组头替汝画勾,表现不好者则画叉,一勾兑一叉,鞭炮结束后,最佳前十人会奖励两贯钱,次之二十人,奖励一贯钱,次之三十人,奖励五百文钱,次之四十人,奖励两百文钱,次之五十人,奖励一百文钱。” 还有呢,都排到一百五十名之后了,还会发奖励? 一个妇女问:“予家中事务多,做工时间少,岂是不公平?” “汝家非吾家,汝家事务多与吾有何关系?”刘昌郝不客气地说,有的妇女听得乐了起来。 “评得不公,若何?”一个长相剽悍的妇女问。 “不公亦是公,若不满,趁早回家。”刘昌郝说着掏出一张纸贴在门边上。 “此乃作坊规矩,不服从坊头组头指挥者,顶撞坊头组头者,上工时间聊天者,上工时间用种种理由偷懒者,家中无大事迟到早退者,随意在作坊附近沾碰火源者,午饭浪费者,有意损毁坊中或吾家货物者,上工不戴袖章或抹糊袖章号码者,每犯一次记上一个圆圈,重者当场辞退,轻者三次辞退。” 尽管有了阿拉伯数字与袖章,与韩秦张三人相比,沈氏依然威望不足,再说女人也不会用拳头打架,乃是拽头发,抓耳挠脸,撕衣服,牙齿咬,也不能让沈氏去打架,那成何体统了,毕竟是刘昌郝的大娘娘。 只有制订制度,规矩与奖罚条例便是制度。 “还有,”刘昌郝拿出一样奇怪的东西。 一般7-10岁的小孩子,注意力集中时间只有15-20分钟,10-12岁则为25-30分钟,12岁以上能超过30分钟,成年人能长达60分钟,但其要完成的任务极度枯躁无味,或是其极度不喜欢与排斥的,又需要高度集中,其注意力集中时间只能维持在20分钟。 刘昌郝先找来一个大葫芦,葫芦上面小下面大,先将上面的从中间一锯两半,又将它刨平,使之能水平地摆在桌台上。 后是眼,非是就着葫芦中间去钻眼,刘昌郝又找来一小截坚木,在坚木中间钻眼,再用刨子将它刨成圆锥形。接着将下面的大葫芦揭开,楔子楔入葫芦中间,楔紧楔平。 复倒水,进一步调整楔眼大小,也能用下面大葫芦揭开的部位进行调整,用手机对照着,保持葫芦里的水漏掉时间约为90分钟,有误差,但误差几分钟,谁会追究。 第一步确定好,再到第二步。 继续倒水漏水,大约漏到80分钟时,于那个部位划上红线,做上一个比较明显的记号。 它就是一台简单的水漏计时仪。 刘昌郝拿出的便是此物。 还有一个木脸盆,不是塑料脸盆,盆地也是平整的,将水漏仪放在脸盆中间方石上,上面注水,漏到红线部位,临时休息,一是适度地放松,反利于提高效率与减少出错率,二是活动一下身体,毕竟一直坐在哪里干活也不是滋味,三是让大伙顺便上个厕所。 休息10分钟,也就是水全部漏完了,复注入水,大伙全部回到作坊做工。 注意力什么,刘昌郝不会说了,只说了一条,以免你们腿坐得长,坐麻掉了,让你们活动一下。 但给了活动时间,上工时便不得随意离开岗位,包括上厕所。 我便秘,我肚子不舒服,拜托,这不是学生上学,要人道主义,身体不舒服了,准许请假回去,别赖在作坊里影响其他人干活。 刘昌郝弄得就像防贼一般,偏偏八成人能理解。 特别这回刘昌郝大规模聘请刘梁村的人,五十多户人家来了一百多人,刘昌郝做了甄别,如何甄别,一是自己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二是四婶五婶平时打的小报告。 依然不准确,如让他撇开的二十多户人家,里面还有几户人家能凑合,或如聘请的这几十户人家,至少有二十多户人家嚼过刘昌郝的舌根,岂能不防一手? 说好了,分组。 若真的有两百多人,分成三组还是少了,但自明天起,人数便会迅速下降,今天主要是来“报名”的。 每组人数差不多,一样的程序,这样能相互比较。 刘昌郝又简单地分成八道程序,进行伪流水线生产。 两百多人,作坊虽大,还是挤得慌。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因为不熟悉,还是手忙脚乱的,这个不要紧,也不是归二娘她们三人教,她们不能教,是管理者监工者,一旦教某个人,才开始便会乱掉。 二妹她们便派上用场,刘昌郝将十几个小姑娘叫到一边,一一吩咐。这些小姑娘大者不过十五六岁,小者只有十三四岁,与刘昌郝差不多大,有的怕他,有胆大的不怕他。 武平二女儿低声说:“像一个小老翁。” 客户正在吃早饭,吃过早饭也要去干活,武平妻子刘大娘也在边上,立即喝斥:“二凤,莫得胡说。” “刘大娘,无妨,二凤,吾亦想与汝等无忧无虑,然许多人指望吾吃饭,吾只能变成小老翁。” 二凤吐了吐舌头。 武平与刘大娘只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武兆麟,二女儿叫二凤。不过两个孩子很是不错,武兆麟虽识字不多,为人却十分机灵,刘昌郝也打算培养他,二凤肯定不识字,但人比较勤快,与刘昌郝二妹关系还不错。子女养得好,一两个就够了,养得不好,子孙满堂未必是福气,养的越多越受罪。 一个小插曲,继续吩咐,主要是将她们分成三组,让她们去做临时老师。 吩咐完,刘昌郝带着她们进作坊,由她们进行手把手地教,亲自做示范。五人监工,十几个临时“小老师”,可临近中午,作坊里还是一片混乱。 刘昌郝来到两个妇人面前:“二婶,三婶,汝两人好回去吧。” 一个是梁二的婆娘,一个是刘铁的婆娘,两家情况都不大好,但这是作坊,不是慈善机构。 两人当场开除。 梁二婆娘不服气地问:“汝为何辞我!” “吾初做鞭炮,仅吾二妹等少年与小娘子,教者也仅吾一人,不足一时辰,皆会矣,然吾等十余人教汝等半天,汝亦不会,吾为何聘汝!” 生产鞭炮第一件事便是安全!次之是手巧手快,说多复杂是不可能的,况且刘昌郝分成了八道程序流水线生产,如刘铁婆娘只是扯筒子,梁二婆娘只是填座土,很难吗?但就是不会,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 两个妇女还不服气,继续撒泼,梁二婆娘又说:“非予两人不会!汝乃对刘梁村持恶意。” “不会”的有好几个人,她们两人乃是最明显的。 刘昌郝对刘梁村是不是持着恶意?恶意谈不上,只能说持着偏见。 梁三元说汝终是刘梁村人,让刘昌郝适度地聘请一些刘梁村人干活,不能与整个村子对着干,刘昌郝认为有道理。但通过对比,整体上刘梁村的妇女确实差了很多,若将一些与刘家交好的妇女除掉,整体会更差,让刘昌郝如何不持偏见?加上她们两人做的最明显,不拿她们开刀拿谁开刀? 刘昌郝懒得与她们辨,正好大伙就在不远处修灌水渠,刘昌郝将秦瓦匠与张德奎喊来,让他们将两个妇女拖走。张德奎还好一点,秦瓦匠却是真的拖,一手提着梁二婆娘带来的凳子,一手拖着梁二婆娘,就像拖稻草人一样,轻飘飘地将梁二婆娘拖向木桥方向。 刘铁儿媳妇与梁二的女儿也在作坊里,两人还行,都快上手了,刘昌郝也未搞株连。 只是梁二的女儿还小,比刘昌郝还小一岁,才十五岁,还未订亲。她看着母亲的样子,既羞耻又委屈,直掉眼泪。 刘昌郝又从沈氏手中拿来小本子,当着余下一些“不会”的女工面,一一画圆圈。刚才他说过,只要画三个,立即辞退。画完了说:“一柱香之内,若有不会者,吾继续辞退,反正作坊女工亦太多也!” 才开始,就辞退两个人,都未给一文钱,整个作坊立时变得安静,不一会儿,一起“会了”。 会了还不行,必须快起来,还不能出错。 吃过饭,刘昌郝仍留在作坊,只要有女人稍一磨蹭,或者稍出差错,刘昌郝立即拿小本子,当着此女工面,在她号码上画圈子,六十多个女工让他画了圈子,十几人居然画了两个圈子,离辞退只有一步之遥,有的女工都快让他画哭了。这还未完,到了下工时,刘昌郝又当着她们的面,有的女工表现还是不错的,刘昌郝画勾,随后开始画叉,足足九十多人让他画了叉!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淘沙 “刘梁村是差矣,”沈氏叹气道,说得再好没用,一比较,就会原形毕露。刘梁村许多妇女不仅表现差,作坊里刘昌郝是高压式管理,一个个不敢作声,一下工,开始咒骂。 “三元不当要汝请村里人,”沈氏又说道。 反正一个个不识好,不如不请,人难请吗?往西去,有的是贫困村子,来回不便不能解决?作坊那么大,晚上全空着,铺个地铺就是。 “义父亦有理,不请,乃吾不对,吾终是刘梁村人,吾请之,仍不好好做活,乃是其不对,与吾无关,真不行,大浪淘沙,花几天,将一些人淘出去便是。” “终是麻烦。” “大娘娘,谁个不麻烦。” 就像刘昌郝种月季,绕了一个大弯子,虽然麻烦,但不吵不闹地,便将事情解决掉。还是在绕弯子,但绕了一圈后,自己便占据了道义。其实今天也不是一无是处,刘昌郝看到一个可喜的地方。 刘梁村许多中老妇女已经“严重污染”,多半不可救药,十几岁的与二十几岁的,也就是各家的小姑娘与小媳妇,表现还是可以的。如梁二的女儿,尽管她妈被秦瓦匠拖走,让她直掉眼泪,可做活时却十分认真。 “大娘娘,让小乙哥来吾家吃晚饭。” 梁小乙在刘家吃饭很正常,但刘昌郝刻意请他去刘家吃饭,多半有事情,沈氏也不问,回去让梁小乙去了刘家。 吃过晚饭,刘昌郝将梁小乙带到自己房间。 “许多书。” 在京城买的旧书,史记,三本春秋,汉书,唐书,三国志,孙子兵法。 别看仅是六部书,好几百多册,是三人提着上船的,一人都未必能提得动。 “小乙哥,汝欲从军,吾委托朱三探听。”刘昌郝说正事。 梁小乙想当兵,刘昌郝劝不了,只好托朱三打听详细的情况,特别是在禁军渐渐腐朽、王安石裁军的背景下,不能冒冒然地去拣兵。 官方的说法不叫拣兵,而叫募兵。 一般有四条途径,募土人就所在团立,它便是拣新兵。 取营伍子弟听从本军,就是刘昌郝所说的荫补。 募饥民以补本城,厢军。 以有罪配隶给役,劳改犯,但隶属厢军,若是孔武有力,也能迁为禁兵,如狄青。 后三种情况与梁小乙无关,刘昌郝只说第一种情况。 募土人就所在团立,并不一定是募禁兵,多数募的是边军、厢兵,能直接募禁兵的只有开封、洛阳、应天、大名几处地方,其他地方也有禁兵,但只有一营两营,自家的荫补,以及从厢军里拣挑勇武者,已经足够了,那来的拣禁兵的余地,以宋朝防犯的心理,也不会准许各州府随意拣禁兵。 除非一种情况,朝廷下诏,但也未必是诏募禁兵。 如熙宁元年诏诸州募军,此乃募饥民为厢军。二年募边民为营兵,也就是边军,半禁军。三年定州制募弓箭社,连厢军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比保甲待遇稍好的民兵。只有今年,诏诸路选募熙河效用,这回募的才是禁兵,但募好了,立即塞到熙河路,驻扎边塞,休想呆在京城里。 梁小乙运气好的是,刘梁村仍属于京畿地界,再往西去上几十里,属于郑州地界,什么也不要想,安心种地吧。 刘昌郝又说拣选过程。 朝廷先从三衙派来中低级武官,担任拣兵的主考官。 其过程一分为三,第一步是先度人材,量身高,看其是否魁梧,甚至让高大魁梧者试举石锁,让你举石锁反是好事,说明对你重视。梁三元同意儿子去当兵,也就是这第一关,若只有第一关,梁小乙拣为上禁兵也是绰绰有余,然而不只是第一关,后面还有,阅走跃。 让你穿上沉重的步人甲,或跑步或跳跃。 第三步试瞻视,主考官亲自面试,会略略交谈,观其品性,或问有无特长,分别一一做记录。再根据三关情况,伉健者迁禁卫,短弱者为厢军。 伉健者,未必是指身体好的人,乃是各方面都优秀,才能录为禁兵。何谓优秀?且看保甲教场教头,为什么发生了许多惨事,乃是教头贪婪所至。 教头来自何处?禁军。主考官来自何处?名义上是三衙派来的,还是禁军。 那怕梁小乙表现得好,弄不好也会发配到了厢军里,那就惨掉了。 梁小乙听得头皮子麻麻地,他问:“当年汝曾祖如何拣兵?” “吾亦不知。” 刘昌郝四爷爷还有一些印象,只说刘昌郝曾祖很魁梧,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毕竟刘昌郝曾祖父去当兵,四爷爷还未出世呢。但刘昌郝暗下估计他这个曾祖应当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毕竟宋真宗晚年与刘娥主政时,宋朝基本上太平无事,但就在这种背景下,从一名禁兵迅速爬成十将,又爬成都头,何其不易。但再往上爬,一不识字,二没有后台,爬不动了。 “小乙哥,汝还欲从军?” “试试。” “小乙哥,募军时非是玩闹,一旦汝拣为厢兵,汝不从,几会有杖杀之危。” “还是试试。” “亦好吧。” 刘昌郝替梁小乙做了两手准备,面试一节水很深。刘昌郝打算到时候准备一些金子,让朱三打通关节,反正禁军军纪松懈,拣兵时朱三通过一些关节获得入场观阅的机会,对此宋朝不大排斥,甚至每年还让禁军搞一些比试活动,主动邀请“父老”在边上助威。到梁小乙时,朱三暗中找到负责的武官,将金子递给其人,托他关照一二。 这个刘昌郝没有说。 他说的是第二个准备。 从现在起,梁小乙每天就要抽出一些空,背负若干沙袋跑步、干活,沙袋总重不能低于五十斤,提前适应负重跑步跳跃。 其二先看两本书。 范仲淹赠狄青《春秋》,被传为天下佳话,刘昌郝搞不清楚,看了春秋是知掌兵,还是知做好人?还有,范仲淹真的重用了狄青?以及好水川,输得那么惨,狄青依然被韩琦死死按在泾州,最终狄青还是让这群君子给活活糟践死了。 怎么办呢? 范仲淹已经走向圣坛,他的一些做法不是圣旨,却被天下人捧为法旨。或如吴承恩写三国演义,将这一段搬到关羽身上,说关羽熟读春秋,可怜的刘昌郝在三国志里找了半天,愣是什么也找不着。 所以刘昌郝让梁小乙这段时间抽空看春秋,春秋有三本,谷梁传与公羊传莫要看了,看的是左氏。 第二本书是孙子兵法,刘昌郝每天晚上抽上一个或半个时辰的空,梁小乙若有不认识的字,立即问刘昌郝,刘昌郝还亲自给梁小乙讲解孙子兵法。 等教阅结束,拜韩大虎为师,跟他后面学习射箭本领。 到了拣兵时,身高、强壮、举重、负重跑跃皆绰绰有余,有一手不错的箭术,认识不少字,读过春秋与孙子兵法,加上暗中给的好处,则有九成多把握拣为上禁兵。 “非要读书?” “汝欲在军中出人头地,不拣兵亦要读书。” 刘昌郝立即让梁小乙捧着孙子兵法读,谁让他好好地非要当兵呢,刘昌郝自己也在看书。第二天梁小乙在刘昌郝家吃过早饭,刘昌郝让谢氏就着家里的旧麻布,给梁小乙做沙袋,得分为背袋、肩袋、肘袋、腿袋四个部分。 做好后灌泥沙,还称了重量,系在梁小乙身上。 苗苗瞪着大眼睛看着梁小乙,为什么系着这些袋子,好奇怪哦。梁小乙也难为情地嘿嘿乐,刘昌郝说:“小乙哥,汝若难为情,外面披一大袍。” “好。” 这是必须的,或换刘昌郝去,那怕他塞再多的钱,人家也不敢将他拣为上禁兵,反之,塞了一些钱,梁小乙各方面皆卓越,拣为上禁兵则水到渠成。 刘昌郝去了作坊,昨天作坊状况仍不能让他满意,今天只好进一步淘沙。 作坊里女工正在做工,刘昌郝说:“大伙先停下。” 大家立即放掉手中的活计。 “诸位,吾替尔等算一笔账。尔等家中地皆不多,几无桑蚕或其他额外收入,吾即算汝等家有三十余亩地,良田劣田均摊,扣掉种子、生产本钱、赋税,一年所得不过十贯钱。” 家里真有三十几亩地,有差田也有好田,一年毛收入还是有十贯钱的,甚至更多,关键作坊里的女工有几家手里有三十多亩地的?有的人家也有,如棘岭寨、牛岭寨与后山村,“山里”的三十几亩地,能有多少收成? “虽有十贯钱收入,衣食住行,皆在十贯钱内,又能余下几何?” 不然那来的赤贫之说,甚至三成人家丰年时都吃不饱饭,况论衣住行? “作坊开工,长达三十余天,”究竟多少天,刘昌郝也不大清楚,这取决于三方面,朱三他们后期的能接多少契单,作坊正常有多少人上工,干活效率如何,三十余天应当是有的:“若不缺工,仅工钱便得两千文,汝等来一人者少,多来两人,甚者来三人四人,两人者则是四千文,吾亦言,不止工钱,鞭炮结束后吾会拿出不菲钱帛做奖励,表现稍稍佳者,两人亦能轻易再得一千文钱。” 五千文钱,六贯半,能顶上其家大半年收入了,不过一个来月时间,还不好好地做工? 还有一条,刘昌郝都不大好意思说。 刘昌郝开始算计午饭的花销,但手艺人吃香,人家三来三不来的,刘昌郝也没办法,再远,就要招呼人家吃晚饭了。后来李阔海答应借钱,刘昌郝索将它当成自家的福利,吃好了,多出一点力气替自家做活吧。于是女工的伙食也带了荤腥。 这些女工多来自赤贫人家,一年也舍不得吃几次荤菜,昨天吃中饭,明明准备了许多饭菜,结果连汤汁都差一点被舔得一干二净。但这个刘昌郝真能理解,他小时候家里也不好,眼馋嘴也馋,不怕吃,就怕吃了继续想偷懒。 算账是讲道理,道理是礼,礼在前……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拱棚 刘昌郝讲了理,不是所有人都听进去的。 刘昌郝说完,站在前面,一直看着,也不作声。他不作声,胆小的女工反而更害怕,拼命地做活,胆子大的女工渐渐不害怕,又开始变着法子做“慢工”。 临近中午,刘昌郝拿起小本子,画上一个个记号,又开始裁人,一下辞退八名妇女,全是刘梁村的人。有两人裁的有些冤,谁让她们昨天下工时咒骂刘昌郝呢。 几个妇女让张德奎与秦瓦匠一一拽走,刘昌郝又开始画圈。 谢氏听说了一些,过来说:“儿,太苛乎?” 儿子这么做,不符合“刘家风格”。 “阿娘,无刘梁村人,吾亦苛之。” 前天在梁家,刘昌郝便与梁三元夫妇说过这个道理。与作坊的活相比,农活肯定更苦,那怕是锄草,也要弯腰蹶屁股,不过做农活更散漫,作坊里却不能带着这种散漫的风气做工,得适度地施用一些高压手段。 其实作坊就是一个小企业,老板能开除员工,员工若有本事,也有权利跳槽,没本事又不想干活还想拿高工钱,老板是傻子么?敢情刘梁村一些妇人就将刘昌郝当成傻子,刘昌郝只好用她们来开刀。 “大娘娘,交给汝了,须狠一点,还要辞,至少辞三四十人,人才不会多。”刘昌郝说。 还要辞三四十人?各个女工听了直哆嗦。 即将教阅。 不能明天才去教场,那等着挨板子吧。 褚二哥、庄父、赵父、韦父、秦父、张父、李父在家收拾行李。 韩大虎刻意跑过来说:“汝等莫带新衣被去。” 不但不能带新衣被,好衣被也不能带到教场,否则被教头看到,说不定就会起贪心。 韩大虎又去叫其他人。 刘昌郝看着七人说:“抵达教场,教头会向汝等要器甲钱,要得多,莫要顶嘴,向韩保正说。” 所以保甲法真的很坑,巡夜钱是一个笑话,上了教场还要掏钱,好一点的仅掏一个器甲损耗钱,糟糕的直接让保甲买器甲。那能买得好么,一把腰刀就需三贯钱!一支箭矢六十文钱!不是买过了明年就不要买,买了,是管制武器,教阅结束后还得交给禁军“管理”,明年,明年继续买!像刘梁村周边各村子,特别是山里的村子,连饭都吃不饱,那能每年掏几贯钱买器甲? 没钱,那就仗,天天杖! 许多人不是去教阅,而是去挨打,打得哭爹叫娘。 七人点点头。 前面有韩大虎顶着,按理说不会,刘昌郝担心刘四根捣鬼,以防万一才叮嘱的。 保丁集结,不止韩大虎这一都保,还有孙耆长那一都保,两都保近五百号保甲,皆穿着破衣服旧衣服,浩浩荡荡向乌头渡出发,整像从难民营里逃出来一般。 刘昌郝叹了一口气,心想,老王干的这件事真的不厚道。一下子少了几百人,各个村子都仿佛瞬间变得冷清起来。 天也越发冷了。 刘昌郝拿出白棉纸,大伙先按尺寸将一张张白棉纸缝在一起,有的宽一点,有的长一点,是根据花垄来的。随后刷桐油,尽量地刷匀刷薄,刷过一遍后凉晒,再刷,刷上三遍后,两边用竹竿做轴,于花垄上搭竹弓,四人分别扯着纸膜两轴的两端,覆在竹弓上,再用碎土压卷轴,一个小拱棚便出来了。 宋人是如何种花的,李店主说了一些,朱三他们说的更多,包括花卉的过冬。 有的人家索性不管。 北宋中前期基本上是暖冬,但不是所有冬天都会温暖的,也有大寒的冬天,或者偶尔会有大股寒气流南下,导致冷空气迅速下降。换成刘家这情况,有的菊花宿根便会被冻死,牡丹接头也会被冻死。 也有人家管的,方法很简单,隆冬到来时,于花根周围覆上草毡,除非遇到极寒天气,一般花卉都不会冻死。 刘昌郝想要牡丹接头在第三年就要开花,也想菊花宿根明年开春能多长出脚芽,只能用拱棚了,明年后年,经济好转,不是用拱棚,而是搭正式的大棚。 只是刘昌郝这个小拱棚与后世育苗的小拱棚相比,宽度差不多,高度却高了不少,妇女能猫着腰进去干活。当然,秦瓦匠是不行了,除非他爬着进去。 吴坊主的儿子送来第二批纸,然后站在拱棚前。 为什么让小拱棚变得略高?牡丹嫁接一般在年底前最好不要触动,那怕人在边上走,都要杜绝之。不过刘梁村这边土壤漏水比较严重,在盖棚前必须离得稍远一点,上面喷上一些水,随后小心地覆棚。 进入隆冬,人还要猫着腰进入拱棚,小心地在边上给它们喷一次水,再小心地覆上草毡,晚上还要端来火盆子,以提高地温,促进生根,也能明显提高其成活率。 菊花的宿根同样要管理。 若是育苗式的那种矮小小拱棚,人便无法操作管理。 菊花宿根数量不多,关键是牡丹接头,整整十四亩来地,虽只是小拱棚,也用了许多白棉纸。这回刘昌郝没有弄错,他是计算着面积才去购买的,拱棚子覆好后,还余下二十几张预备纸。 吴小郎忍不住问:“刘小郎,汝为何不买吾家纸。” 刘昌郝笑了笑,将他带到棚边:“汝看,此乃何纸?” 吴家也生产大白纸,但能好与白棉纸比较?首先是韧性,虽是刷了桐油,也要耐得住北风撕刮,日晒雪浸,好的白棉纸,只好揭开后继续细心保管,能用上三四年,吴家的白纸能做得到? 白棉纸细腻光滑,纵然刷上桐油,只要不是胡乱地刷桐油,它依然有着良好的透光性,吴家的白纸能做得到? “为何要如此?” “吴郎君,里面不是土,土下面乃是牡丹接头,多是名种接头,吾岂会不慎重?” 吴家小郎终是岁数小了,换他父亲在,问都不会问。韦小二走过来,将刘昌郝拉到边上低声说:“李二娘不让吾家磨木炭,说吾家磨木炭,会脏了别人家谷子,吾只好将木炭拉回,临走时听到李二娘小声骂汝与吾等,败家子,一群蠢货。” 李二娘便是梁永正的妻子。 刘昌郝愣了一下,脏了其他人家的谷子,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安排人去梁家磨坊磨了两回木炭,不但给了钱,每次也让韦小二他们磨完后,仔细地将石磨冲洗干净。 而且这是刘梁村,有多少人讲卫生,再说木炭能有多脏? 李二娘为什么不让自家磨石炭,还骂自己,自己与自家与梁永正有过过节吗?刘昌郝仔细地回想,似乎也没有,以前可能因为低租子让梁永正不大开心,自己将地已经收了回来,各大户租子都涨了上去。李二娘发什么神经病? “不让磨,用车拉到黑潭村磨。” 黑潭村有几户石匠,两家磨坊,价格比梁家还要便宜,若空着人也不远,跨过南边的野狐岭,便是黑潭村,但带货,必须从紫峰口南下,再绕到盖村,自盖村才能去黑潭村,有点远,不是很方便。 “少东家,不如汝自盖一磨坊。” “自盖磨坊?”刘昌郝摇了摇头,盖磨坊不但要治办大石磨,还要治办一头驴子或一头骡子,又要派人看着,麻烦不说,自家也不想赚这点钱。 韦小二却继续说道:“少东家,汝养猪多,买糠秕不易,若治办磨坊,以糠秕麦麸替代磨费,则勿用为糠秕而奔走矣。” 这与刘昌郝移载月季还是一样,兜了一个圈子,但不兜这个圈子,自己明明出钱买糠秕,许多人以为自己能赚多少钱,给了高价还不卖。 “汝策妙,然吾家人手紧矣。韦二哥,汝如何看鳏夫?” “鳏夫有好有坏,少东家,若聘之,视其人品,与鳏否无关。” 刘昌郝所说的鳏夫不是指死掉妻子的老男人,而是老光棍,这一带比较穷,光棍汉也比较多,刘梁村便有好几个鳏夫,有一个都六十多岁了,不但刘梁村有,棘岭寨、后山村那边比例更高。 人力不足,天天请“临时工”也不是办法,花费高,山塘无所谓了,往后去三来三不来的,用起来也不方便。请正常人家来做自家的客户,人家未必会同意。站在刘昌郝的立场,正常的人家不管来不来,皆是有根脚的,与秦瓦匠他们相比,忠诚度也不足。 刘昌郝想到了这些鳏夫,前段时间请人,便有一些鳏夫来做活。不过那时临时性的做工,早上来,晚上归,正式落户到山滩上,十家客户皆是正常人家,有妇女,有小娘子,不要说客户顾虑,刘昌郝自己也顾虑。 “少东家,吾想去教场,可代汝问韩保正,李二娘兀地变脸,吾亦担心……”不提其他人,韦小二老子还在教场教阅呢,若是多想,韦小二岂能不急?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梁得宁 “汝应是多想,汝去吧,彼乃教场,若有事,请教韩保正,亦可回来说。”刘昌郝叮嘱道,即便家里客户多,也不能随意跑到教场上闹,至少刘昌郝不想做“反贼”。换韩大虎则没问题了,他是大保正,需为手下几百名保丁负责任。 二更时分,韦小二才回来,是出事了,事情不大,教头杖打了秦瓦匠的父亲。随后韩大虎找到教头,说了一句话,吾能从河东迁于棘岭寨,亦能从棘岭寨迁于嵩山大别山。 你好好地搬到嵩山、大别山干什么,教头反问一句,汝一年可得七千文钱。 韩大虎说,此乃鱼肉百姓钱,吾尽散于乡里。 他是大保正,一年名义是能拿七千文钱,实际到手不过五千文钱,余下的上面胥吏扣掉了。都是这样,韩大虎也没办法,要么学习其他保正,再往下扣大保长、保长的钱,大保长再扣保长、保丁的钱,保长扣保丁的钱,保丁……那就保丁吧。 即便这些钱,不是朝廷发的,如刘昌郝家,仅是各种保甲钱两税合在一起就必须交八贯多钱,刘昌郝四叔五叔家情况不大好,一年也需交六七百文各色保甲钱。虽不至于逼死人,可贫者便益贫,不然韩大虎也不会说它是鱼肉百姓钱。 事实韩大虎每年拿到这些保正钱,一起散于村里贫困人家。 韩大虎不在乎保正钱的收入,又说迁到嵩山大别山,这两座山脉那得多大哪,教头嚅嚅不敢言。别人不怕,韩大虎真的可怕,这家伙手里可是有着十几条人命。 接着韩大虎又将梁永正与刘仲臣揍了一顿。 韦小二打听了情况后,问韩大虎,韩大虎说,等吾回去说,勿得对秦瓦匠言。 秦瓦匠乃是一个暴躁性子,一旦听到老子打了,闹到教场,事情就会变大。 “韦二哥,明天汝复去县城替秦大父抓伤药,送往教场,然勿得对秦叔父言。” “吾懂。” 但刘昌郝也有点弄不明白,为什么韩大虎打了梁永正,又打了刘仲臣,又为什么等他回来说。 “吾与汝一道去吧。” 第二天,刘昌郝与韦小二先抓了药,又一道去教场,所谓的集训就是跑步,或举重,或者使枪使刀,或者射箭,保甲最怕的就是射箭,一射箭便会产生箭矢的损耗……至于其他的,先问一问这些教头上了战场敢不敢杀敌吧,自己都不行,还能指望他们临时性教一下,便能教出好的战士?特别是保丁怀着怨恨、害怕等负面心理来的。 官府也不提供伙食,吃的是自己带来的干粮,刘昌郝先找到秦父,递给他伤药,秦父说:“吾伤渐愈,勿得吾儿说。” “秦大父,瞒不住,然等诸位教阅结束后,吾才会说。” “须劝吾儿。” “秦大父,莫急,吾先理清事情原委。”刘昌郝说着,去找韩大虎。韩大虎讲了一部分,那天教头杖打秦父,褚二哥立即去叫韩大虎,韩大虎赶得及时,才打十几杖,不然准备打六十杖,那样人准得打趴下。韩大虎说了搬家的话,只是大伙看到的,背下还发生了一些故事。白天结束,到了晚上,韩大虎摸到教头的帐篷,一把将教头嗓子卡住。 教头吓得半死,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原来是梁永正与刘仲臣联手找到教头,也说了刘昌郝,说刘昌郝乃一无赖少年,带着一伙流民返乡,将乡里闹得乌烟瘴气,秦父他们便是刘昌郝请来的流民,上番教阅皆不听梁永正的管教。刘仲臣又说到曹家,教头认识曹家的人,于是教头便出面,找了一个借口,杖打秦父。 曹录事家境如何呢?刘昌郝刻意问过李阔海,李阔海无所谓了,持着轻鄙的态度,也戒嘱刘昌郝,能与刘四根发生冲突,没必要牵连到曹家,只要不牵连曹家,曹家是一个大家族,并不是曹录事一个人的家,他们家便会不管不问。或者这样说吧,李家花家是县里一流家族,曹家可能就是二流三流家族。李阔海不会放在眼里,刘昌郝却是得罪不起,教头多少得给几分面子。 韩大虎一听气乐了,他便将刘家三代积善,以及刘四根在乡里的种种说了一遍。 说韩大虎杀人,韩大虎当然不会承认,同样的刘四根一家也沾了好几条人命。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至少韩大虎还有一些威信的,他不会在这件事上撒谎。 教头便说,吾上当了,吾不会听其蛊惑,韩大虎才放过他。 “昌郝,汝勿用担心,自此以后,教阅时教头不敢再刁难汝家客户。” 但韩大虎对这件事的发生,也很窝火。 许多人将韩大虎看成类似秦瓦匠的人物,力气大,身手好,比较正直,讲义气,智商却不怎么的,包括几个教头。实际不是这样的,若是韩大虎脑子不活络,能跑到契丹那边将十几个杀父仇人给干掉,这些人那个是好杀的。可脑子活络与为人奸滑是两回事,保甲法种种韩大虎想不明白,他也不可能有这个大局观。然而乡亲们将他抬为保正,那就要为乡亲负责。 保正是不好当的,扛着上番与教阅的压力,也费了他一番心思,好不容易让官府对他上番的松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教阅教头也不敢过分盘剥,好了,梁永正与刘仲臣却引狼入室,不提刘昌郝祖母当年的帮助,韩大虎也恼了。这才当着大伙的面,将梁永正与刘仲臣狠揍了一顿。 “谢过韩叔父,然吾家与梁永正素无矛盾,梁永正为何与刘仲臣联手对付吾家?” “吾也在查,教阅结束,吾自会说与汝听。” 韩大虎还没有查出来,刘昌郝也不好再问,便说:“韩叔父,吾有一事,想请教汝。” “何事?” “吾年幼,筹划不周,如花,接头乃意料之外,鞭炮亦是意料之外,韦小二之所以前来……” “吾知道,李二娘不让汝家磨木炭,汝欲建磨坊。” “嗯,还有猪,吾欲请几鳏夫,又似不妥,故向叔父讨教之。” “请鳏夫啊,”韩大虎摸了摸下巴:“汝给客户酬劳几何?” 刘昌郝将他给的钱粮说了说:“其乃几月前约定,然许多吾未意料到,活计比吾预想亦重亦多,吾又得鞭炮之利,故吾准备每年复给每户十余贯赏励。” 不仅是鞭炮,看着手机任务条上的进度,刘昌郝能判断出接头越活越多,自己以后会大口吃肉,客户多少也要捞一个汤喝吧。 “汝酬劳之厚也,吾亦欲去汝家做客户。” “韩叔父,莫拿吾取乐。” “如此酬劳,咦,若此,对汝家有利也,”韩大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又说了几个名字。 “咦,皆是壮年。”韩大虎说了八个名字,两人是棘岭寨的,一人是牛岭寨的,一人是后山村的,余下四人则是朱庄那边的,后面四个人刘昌郝不知道,前面四个人,刘昌郝全部认识,前段时间还来过刘家做过工。四人多是四十岁左右,正是壮年之时。 “汝请之乃是做活。” “吾家一旦上正轨,活并不重。”刘昌郝说的重是指力气活,其实活也重,比他想的还要重。 “汝请老人固心善也,然欲行善,汝元旦、春荒可周济一二,亦不能请其做活,其不死,固相安无事,其死,其亲戚莫名而出,甚者能使汝惹上官司!” “也是啊,”刘昌郝沉吟起来,实际就连刘昌郝也有些低估了韩大虎:“韩叔父,老人吾亦迟疑,壮年,更有瓜田李下之嫌。” “汝请流民,给其钱粮,替其盖宅,治办器皿、家具、衣服,请鳏夫,如何视之?” “当同视之。”奖励可以看其表现与功劳给多或给少,但这些基本的,若是搞两样化,内部休想安宁了。 “吾所荐之人,皆是忠厚勤奋之辈,所以鳏独,乃是其家贫,无钱娶妻,汝欲替其盖宅,酬劳亦厚,又何患无妻?孙寡妇在汝家作坊做工,汝不思之也?” 梁永正有一个堂兄弟叫梁永昆,梁永昆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叫梁得宁。据说梁永昆小儿子刚出世时,夫妇两去田间劳作,将小儿子交给了梁得宁看管。那是冬天,家里生了火盆子,梁得宁也不大,贪玩,他出去玩了,小弟在家里爬,碰翻了火盆子,一下子将腿烫着。夫妻两回来后,将梁得宁打得死去活来,关键梁得宁那时也不大,以为自己是无心的,父母打得太狠,眼里露出一些不大好的神情。 正好梁永正经过,说了一句:“此子长大必是不孝子。” 梁永正乃是他们那一房最有出息的,夫妻两不相信儿子,却将堂兄弟的话当成了圣旨,自此以后,对长子更苛薄,动辄打骂,甚至两个妹妹与弟弟长大了,看到这一趋势,也联手欺负哥哥。有一次,梁得宁忍无可忍,将弟弟揍了一顿,夫妻两立即将梁得宁捆起来往黑水河里扔,还是鲁氏看到了,立马将梁得宁救了上来,不然能活活溺死。 随后刘昌郝父亲刘明山主动上门劝说,梁永正是你堂兄弟,但他帮助过你家么?或帮助了多少?他的话有的能听,有的不能听,梁得宁才是你们的孩子!梁永昆夫妇依然当成耳边风。打那以后,梁得宁在家里只好变乖孙子,乖孙子也要打,时常打,往死里打,时常不给饭吃。不过梁得宁也算是机警,饿得受不了,便来到刘昌郝或刘昌郝小叔家,刘明山兄弟两心肠软,盛饭给他吃。不然梁得宁不被溺死也早晚被他父母亲给活活饿死。 梁得宁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了,弟弟妹妹也陆续长大,按照农村的规矩,一般都是从大的开始成亲,梁永昆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先将二女儿嫁了,又将三女儿嫁了,老小也娶了妻子,梁得宁还是光棍一个。 梁得宁不傻,这样下去不行啊,自己一辈子就完蛋了。他也有本事,跑到外面流浪……或者做了其他什么,过了一些天,他带了一个寡妇回来,然后对梁永昆说,我也成家了,要分家产。 他弟弟上来了,打小时常连饭都吃不饱,梁得宁身体那能长得多好,打不过他弟弟。然后在他弟弟主持下,强行分配了家产。梁家在黑水河西南边,也就是大棘溪与野狐溪中间那片区域,几亩坡沟分给了老大。 这些地能种什么? 梁得宁只好租别人家的地种。幸好这时因为刘家压着,地租也不高,勉强能过一个日子。他还上山亲自伐木,盖了两大间比较正规的草房,咦,看到老大日子渐渐过安份了。老小心中不服,带着二姐三姐继续上门闹事,还骂那个寡妇各种的不好,有一个拖油瓶。那个寡妇无法忍受下去,与梁得宁和离。 又成了一个光棍,一年年过去,前年,他忽然醒悟,这样下去不行,又在外面带了一个寡妇回来,也有一个“拖油瓶”,她就是孙寡妇。同样是带,心情是两样的,平时万般苛护,宁肯让小弟来打,也要挡着孙寡妇前面,不让孙寡妇挨打。 即便村风坏掉,也有许多人看不下去,许多人议论指责,这一家子才稍稍收手。 “韩叔父,汝莫要小视梁得宁,”刘昌郝说。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联亲 梁得宁租了一些地,也租了刘昌郝家的地,刘昌郝回来,他与大伙一道去接刘昌郝。随后租户闹着减租子,梁得宁受过刘家不小的恩惠,肯定不会闹了。刘昌郝从未见过这样的宝贝父母,对梁得宁偶尔也会关注,看到了,顺便地聊一聊,比力气,梁得宁确实不行,可经过几次聊天,刘昌郝发现梁得宁脑子却是很管用的,不然也不会一个又一个女人带回来,寡妇又如何,难道不是女人? 韩大虎只是微笑。 刘昌郝忽然醒转。 韩大虎只是用梁得宁与孙寡妇做一个比喻,其真实的意思,是这几个鳏夫,或者说光棍,可能脑子没有梁得宁灵活,但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差的就是一口元气。 刘昌郝请来后,替其盖房宅,也会给丰厚的酬劳,关键若是这些光棍有本事,也将女人带回来,刘昌郝同样会发给女人酬劳,宋朝不可能有三十多岁的未婚女子,但寡妇是有的。不一定类似于刘父死在舟车之中,主要还是负荷重,或者生一场稍大的病,也就英年早逝了,女人也一样,有许多女人因为各种原因,早早去世,如范仲淹、欧阳修的前妻。 都寡妇了,能计较什么,条件还可以,也有寡妇心动的,来凑合着过日子。 明处是壮年,有了瓜田李下之嫌,实际只要剖开,反而不用担心,倒是请老年鳏夫,没有重组家庭的机会,才真正有了嫌疑,还担心其死了,莫名其妙冒出许多亲戚上门找麻烦。 “韩叔父,吾不及汝矣。”刘昌郝拱手说道,他心里又在想,前身脑子真的不够用啊。 “汝才多大,”韩大虎好笑地摸了摸刘昌郝脑袋,实际刘昌郝种种,已经让韩大虎叹服了,认为刘昌郝远胜其父其祖母。 “刘昌郝,不止如此,汝若请上四五人,或许对汝家有更多帮益。” “为何?” “乃吾一猜测。” “是何猜测?” 刘昌郝追问好几遍,韩大虎无奈说:“罢罢罢,吾亦不知真假,本欲探知确实,教阅结束后知与汝,汝复问,吾可先言之,若汝承诺不向外说,吾便知与汝。” “行,吾发誓。” “吾自汝村人探知,梁永正欲将其女嫁与刘四根幼子刘仲良。” 刘昌郝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要小看了梁永正,他也有好几个堂兄弟,当然,若是几家pk起来,梁永正几个堂兄弟与侄子未必会帮梁永正打架,但两家乃是刘梁村最有钱有势的人家,一旦联亲,那可谓是天昏地暗。 “刘仲良名声亦不佳啊。” “吾重名声,汝家亦重名声,然刘四根与梁永正重名声乎?” 即便刘昌郝将刘四根打了一顿,刘四根家日子还照样地过,依然有钱,梁永正的女儿嫁过去,不说别的,生活上不会吃苦。难怪两人联手向教头诬蔑刘昌郝的客户,难怪梁永正婆娘不让韦小二磨木炭,难怪韩大虎让自己请几个壮年鳏夫。这肯定不是梁永正起的头,刘昌郝忽然又想到刘四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 “待遇基本便是如此,若有疑问,汝等可去教场询问韩保正,汝等皆其向吾推荐之人。”刘昌郝一口气说完,区别只说了会有丰厚的奖励,但究竟有多少,刘昌郝未说。 迫于两家联亲的压力,刘家自身的劳力也确实不足,今年几项大工程,明年春天的事更多,多出来的接头,开春后便要安排人手逐一打理了,鞭炮也分了人手,再加上几百亩甜瓜,刘昌郝估计着,即便请来几个光棍汉,到时候还会请许多人。一个是粗犷的耕作,一个是精细的种植,两者用人工乃是天壤之别。 但不能完全听韩大虎的,刘昌郝回来后找到梁三元,征求梁三元意见,又隐晦地说了刘四根与梁永正家可能会联亲。梁三元听到这消息,脸上表情也不大好看。不过是光棍汉,虽然多是贫困导致的,名声确实不好听,有人嫌弃,有人忌晦。梁三元暗中打听了一下,其实是韩大虎推荐的,八个光棍都还可以,梁三元又挑了挑,挑出六名。 刘昌郝派人将他们请来说话。 “汝等若同意,即立契约,隆冬不远,吾亦要为汝等准备房宅衣被,若不同意,吾亦不强迫。” “刘家小郎,勿用问,吾等同意,”荆老五说。有三个原因让他们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 不提奖励多少,刘昌郝给的酬劳也还可以,虽然对他们略有些不公平,毕竟没有一个家,不像张德奎他们有老有小,全部能拿酬劳,但酬劳还可以。刘昌郝说了两次一视同仁,不仅是尊重,也代表着其他待遇是一样的,包括房宅家具器皿,甚至是一个光棍汉,以后也会着手修建四间正规的草宅子,等于有了一个安宁的生活。 刘家名声一向不错,不能听刘梁村的说法,其实周边各村,包括孙岭村,都有八成人是支持与同情刘家的。况且刘昌郝还隐晦地说了,奖励可能比立契的酬劳更多。 韩大虎的威名,说句不中听的,即便刘昌郝祖父曾祖在世,在这方圆数十里,其影响力也不及韩大虎,或者这样说吧,韩大虎就是一个阳光版的郭解。荆老五他们相信韩大虎让他们来刘家做客户,不会害他们。 宋朝客户也常见。 鲁氏回来,自家不交税,又想买地,想做好人,开了低租子。实际这种低租反而阻止了兼并,租子低,主户田地收益也会低,导致地价涨不上去,主户兼并动力不足。甚至往往有人前几年将地卖掉,辰光好了,又将地赎了回来。这种心态也容易理解,无论自家租了多少地,自家手里得有一些地,才能睡得踏实。 刘梁村才会有半耕农,却没有一家是纯佃户。其他村子却不是如此了,如孙岭村,别看他们是一个姓,对外比较团结,可村里有三十余纯佃户,几乎占了四成户数。 棘岭寨这些村子是例外,土地太贫瘠,给人兼并,也没有人想兼并。 主户人好,待遇也不错,韩大虎的推荐,让荆老五六个光棍立即做了选择。 那就继续盖房子。 先盖起两栋草宅,以便容六人安身,盖完了,便盖磨坊,事实将一车车木炭拉到黑潭村磨也不方便。刘昌郝居然请六个光棍来做客户,村子里又开始议论,其实对于六个光棍汉的到来,十家客户态度也是不置与否,不是很赞成,为此刘昌郝还做了许多说服工作。 听了五婶的小报告,刘昌郝心想,也别议论俺家了,过段时间,梁永正与刘四根一旦联亲成功,看看你们表情吧,那时才叫乌云笼顶,地狱降临。 但是祸福相倚,有坏消息,便有好消息。 朱三骑着驴子来到刘梁村,说:“刘有宁,刘有宁。” “三郎,为何呼吾字?”刘昌郝古怪地问,在古代平辈或岁数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呼字是雅呼,也是一种尊呼。 “好事,好事。” “慢慢说。” 朱三说了原委。 苏姓青年不知道刘昌郝家情况,刘昌郝也不知道苏姓青年家情况,并且他也不想知道,更不想来往。但苏姓青年家从事一种职业,这种职业很容易扩散消息。 刘昌郝与苏姓青年的对话迅速扩散出去,但在这时代,信息传播方式很落后,往往是三人成虎,传着传着,往往便变了模样。那天刘昌郝含糊地说了一些自家的身世,朱三听了愤愤不平。朱三生气有什么用,能将尉氏几个青天大老爷们怎么样?苏姓青年听了也叹息,他家来头就不简单了,但也不可能为了刘昌郝出面的。 他模糊地说了刘昌郝的身世,然而传着传着,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说法一多,听者反而难辨真假,更不大相信与注意。但有一门好处,那天刘昌郝说了两段很重要的话。 “春秋战国诗书经,秦汉赋乐府,唐诗,如我朝,先是四六骈体,后重振古文,或如令,亦称诗余,词,何必拘于文体、格律、压韵,文字才是核心。” “意境亦是核心。” 两段话放在九百年后一点毛病也没有,不提小说,散文,就如现代诗,即便勉强压了韵,有人注意了律?何必拘束于表面的韵律,内容才是王道。 刘昌郝只是随便地一说,潜意识里也认为本身没毛病,但他没有想过,一旦这两句在宋朝传出去,会引起多大的争议,如范欧等人发起的古文改革吧。 那只是散文的改革,刘昌郝两句话的范围已经扩大到整个诗赋歌词上。 好在苏姓青年没有太大意,传着传着,许多真相也传变了,更没有人注意了。得到公认的说法便是鞭炮的制作者与三字经的作者乃是同一人,此人岁数不大,才情惊人,品性比较高洁,有隐士风范,不喜与世俗交流,之所以制作鞭炮,乃是迫于生计所逼。这个说法得到确认后,好事便来了。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占山 “翦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可怜千点珠霜,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真乃绝句。西坡居士之才情品性,使吾等拜伏矣。” “诸位哥子,汝乡何处?” 因为得到刘昌郝的嘱咐,无论几个士子怎么问,韦小二几人就是闭着嘴巴不说话。当然,他们心中也有些小自得,少东家有才情,自己这些客户同样地脸上有光彩。 皆说前面那首词不大好,好词出来了,非要与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相比,那能有多少词?然而那一种好卖呢,还是前一种的更好卖。大过年的,有多少人喜欢“又相对,落梅如雨”。也不能说这首词不起作用,因为它的出现,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也拉动了所有鞭炮的销量。特别是第一批送的鞭炮,有的店家都卖得差不多,尝到甜头,一起追着朱三继续加契单。 “我这不是卖鞭炮,是在卖诗词。” 刘昌郝将荆五他们叫来。 是光棍汉,忌讳多,仅六个人,实际是好安顿的,但往谁家安顿,只好让他们早上来,晚上回。但土坯是现成的,无外乎是伐木做梁做柱做窗门,买竹子做椽子,再买一些钉子芦席过来,刘昌郝又请了两个木匠来,人又多,几天,两栋草房子盖好,家具是来不及打了。 好在这六个光棍汉家里还有一些简陋的家具,包括过冬的衣服被子,刘昌郝又让韦小二他们买来一些旧毡毯皮袄靴子,说好一视同仁便是一视同仁,随着刘昌郝让荆老五他们搬了过来。暂且一人一间房子,因为分了家,六人轮流做饭,洗衣服自己解决。等明年开春,再抽空盖四栋房子,打一些家具。 荆老五六人也无异议,荆老五还好一点,有两人还是朱庄那边的,路更远,来来去去的极不方便。六人搬了进来,刘昌郝立即给钱粮,还在乌头渡替他们一人买了两匹麻布,拿出一匹布让其他妇女替他们做了衣服,一匹布做床单床罩。在刘昌郝眼里,这些小举措连“人性化”都称不上,却让大家皆感动。 刘昌郝也满意,若不是有些忌讳,添了六人,等于添了六个生力军。并且与周边其他人家相比,六人皆是鳏夫,是无根浮萍,来到自己家中,等于是在自家生了根,能保障忠诚度。事实上几人干活也比较勤快,使其他客户迅速扭转了对他们的印象。 几人搬好家,刘昌郝将各个劳力集结。 天正式冷了下来。 但这个冬天,对于各个客户来说,并不难熬,不管是新还是旧,人人都有了一件皮袄子,以及毛褐衣毛褐裤,脚上穿的是毛袜靴子。 刘昌郝让他们带着工具,来到引水渠。 这是秦瓦匠提议的。 刘昌郝请了许多人做了不少天的工,余下的引水灌与灌水渠今年还是修不好,特别是灌水渠,不但长,刘昌郝又加了一个个很深的蓄水池。且事有先后,灌水渠是在田间修,隆冬影响不大,引水渠乃是在山间修,本有许多坚土,到了隆冬结上霜冻,会更加难修,必须将它放在最前面。 说的对,刘昌郝从谏如流。 第二天,刘四根过来,打架他是不敢的,但我是来讲理的:“刘昌郝,此乃吾家之山。” 事情还是鲁氏引起的。 鲁氏来到刘梁村,也有极少数人伐柴卖,这个不大划算了,鲁氏便学来烘木炭的手艺,兴办木炭窑,冬天请人伐木烧炭。没多久,村里有人仿效,孙岭村都出现了两家木炭窑。 鲁氏便想,只伐不载终不是一个办法,就着刘家田地幅射范围的四座山上载了许多杂木,在坡地上也载了一些杂树,后又载上松柏。 山也不能说是无主之山,若是遇到凶狠的豪强与寺观,或如少林寺,会强行占山,谋取山林之财。一般情况下,只有一个大约的范围,如孙岭村的山,刘梁村的山,棘岭寨的山……但归于那一户,则说不清楚了,再如,山丘如此贫瘠,谁会想到在上面植树。鲁氏未办木炭窑之前,多是伐一些木炭,或者盖房子的材料。 鲁氏占山植树,才开始也不容易,不管是买树苗,还是请人挖树苗,都要付钱,然后一棵棵载上去,前几年,又要浇灌施肥,虽然山不高,需一担担挑上去。 看的人多,却没人想仿效。 松柏渐渐长大,虽然原先路未修好,想将沉重的木料运到惠民河,十分不易,但这里终离京城不远,一旦正式成材,四座土山的松柏也会替刘家带来不小的收入。 本来是一个好情况,若是继续下去,必有人仿效,不管是谁占山植树,只要山上全部植了树,这一带水土会全部得到改观。 偏偏刘明山前面成亲,后面官府找上门,汝家非女户,要纳税。 并且包括四座土山,以及种了一些杂树的坡地,县里的胥吏有些损,征的税也不多,不交呢,山上的树就不是你家的,至少官府不承认是你家的,交呢,虽不多,需年年交,逼得鲁氏做一个选择题。鲁氏那时身体情况也越来越差,看到税不多,默认胥吏将它们写入田薄,以后是刘家合法的私山,但需年年纳税。 对这个可怜又顽强的女人,前身没有多少印象,但每每想起,刘昌郝都有些嗟叹。 松柏是植钱,需几十年才成材,税虽不多,需年年交税,一下子将村里人吓着了,再也无人想植树。 植树无人仿效,占山却有人仿效。 鲁氏占山时,刘四根一家还未起来,村风也没有变坏,那时村民想法很简单,鲁氏占山乃是种树,我们占山干什么?圈树,这些树是俺们种的吗?鲁氏死后,刘四根家情况开始迅速好转了,那时他三儿子小儿子还不大,但大儿子成家立业了,二儿子也跟着上来。 刘四根开始放贷,但那时他还是比较乖巧的,虽放贷,利息也不高,三四分利,加上他头脑灵活,家庭情况越来越好。鲁氏植桑,他也植桑,鲁氏挖蓄水塘,他也挖蓄水塘,鲁氏办木炭窑,他也办木炭窑,除了山塘与种树外,余下的,鲁氏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接着他二儿子成亲,三儿子渐长,利息已经变成四五分,加上他有一个木炭窑,取木也越来越困难,占山种树那是不可能的,但我占山是可以的。而他下手也狠,一伸手便是大棘溪两边的山,大棘溪水流量大,两边植被比较茂盛,随着,他越占越大,前后整圈了十三个山头。然后圈着圈着,竟将属于棘岭寨的山也圈了进去。 韩大虎听说后,来到刘梁村,当着大伙的面将刘四根从屋内揪出来,刘四根几个儿子想上,全部被韩大虎打倒。随后韩大虎一边扇着刘四根耳光一边说:“汝若复往吾村圈山,吾打断汝狗腿!” 刘昌郝截水这段,属于刘梁村与棘岭寨交界的范围,只不过在中间修一道小水渠,又不是占山,棘岭寨的人不会计较了。但引水渠这边的山,则是刘四根圈占的山,至少你在我家山脚下施工修水渠…… “张叔父,将其提到一边。” 张德奎说:“少东家,提不动啊。” “两手提。” “好。” 张德奎伸出两只手,真的提,将刘四根提到边上,刘四根脸都气白了。 “四叔父,坐下说话。” 刘四根不动。 “需吾让张叔父将汝按坐下?” 好了,坐下了。 “四叔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知吾为何去刘昌隆鬼宅?” “刘昌隆父母皆在,二弟亦在,虽在京城,吾亦能寻之。” “汝所持仗止曹录事也,吾向李官人询问过,曹家远不及李家,曹录事仅是曹家子弟之一。” 你所持仗,我也有,我的比你厉害多了。 若不是这个,刘四根被揍了,岂能忍到现在? “纵吾无李官人,汝家所做恶事,汝自知之,或汝于县城亦能只手遮天,然此天乃是天下子脚下之天。县城之上便谓开封府,吾结识诸多牙人,大花行店主,吾几表叔亦是京城人氏,放于开封府,所识之人,远胜于汝。吾去刘昌隆鬼宅,便是戒告于汝。” 闹到开封府,花谷久出面都不管用,除非花谷久让他二弟的主家,那个天上的人家出面,那是不可能的。 “然汝不知死活,刘仲臣居然唆使教头杖打秦瓦匠父亲,汝真欲与吾鱼死网破乎?” 刘昌郝与花谷久闹,即便打赢了官司,也必然是鱼死网破,花家是网,修修还能用,刘昌郝是鱼,死了也就死了。 刘昌郝与刘四根闹,刘昌郝身家清白,是网,还是一张不易破的网,刘四根则是鱼。刘四根急了:“刘昌郝,汝莫乱说,刘昌隆夫妻诬告吾儿,吾岂不替吾儿讨还清白。” “无妨,县里来人,村里皆知汝胥乃曹录事,不敢言也,然开封府来人,汝猜,村里人敢不敢言?”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买山 刘昌郝不是吓唬,是真动过这念头,渐渐家里有了“活动经费”,也听到许多刘四根一家做犯的恶行。但刘昌郝仍担心,拍不死刘四根,那样,以后麻烦会更多。 不过刘四根也不敢赌,额头上都冒出一些汗珠。 “四叔父,你再猜,刘仲臣回来,秦瓦匠是打断他的腿,或打断他的手?” “我替仲臣向你,向秦父赔罪,”刘四根说,刘仲臣与梁永正在教头面前联手给刘昌郝家客户上眼药,刘四根是真不知道,若是知道,不提同不同意,至少不会如此草率。 他好不容易与梁永正联亲,刘昌郝又请了四个壮年鳏夫,将刘四根恶心死了。偏偏教头又是拿秦瓦匠父亲动手,想想秦瓦匠那块头,能放过儿子与梁永正么。 刘昌郝说打断腿打断手,未必敢,但打得七死八活,自己又能拿刘昌郝怎么着? “赔罪,如何赔?”刘昌郝忽然转移话题:“四叔父,你可知方田均税法。” “量田,均摊赋税。”刘四根心里又咯吱一下,他家还隐了田,难道刘昌郝想举报? “呵呵,你如何担任里正!吾替汝普及之。” 刘四根想骂mmp,老子要你普及。 但刘昌郝若不普及,刘四根还真不清楚。 方田均税法总共分为三部分,一是用长尺量田,都知道的。 二是均税,均税略有些复杂。 新法陆续执行后,许多百姓砍伐桑柘(柘树皮是宋朝造纸的重要原料),均税就是按新量出来的耕地面积征税,以前粮不满十合而按一升征、绢不满十分而一寸征,现在零头统统取消,此外征收绢丝是以田亩为主,而不是以桑园为主,你们将桑园砍了还得交绢。 为什么老百姓好好地砍桑园?这是因为各种敛财的新法推出后,许多按户等征税,桑园子值钱,官吏来统计时,将各个桑户的户等迅速提高,各种变向的赋税加重,加上有一些人造谣生事,民心恐惶,导致大量桑农伐桑种田。 其实就是加了,桑蚕业也比种田强得多,加上均税法推出来,这股伐桑风波才渐渐平息。 其三则有点冷门,山林。 不仅少林寺,许多寺观,豪强都这么做,大手一挥,这几百座山是我们财产,谁来伐樵便揍谁。 针对这种乱象,王安石规定,荒地是谁开垦出来就归谁的,以前你们冒佃耕作不追究责任,但必须放在田薄上。瘠卤不毛之地,准许佃民占有,这个占有不但是用来开垦的,比如像现在刘昌郝这样,让大伙在上面盖房子,这是合法的。但反过来,若是有人在其他空地上盖房子,刘昌郝也没办法撵走,当然,这条打死刘昌郝也不会说。 对于诡名挟佃的人,以后若是为田产闹将起来,田薄上主人是谁,这块田就是谁的,试图用此来打击诡名挟佃。 除了真正的私山,也就是像刘昌郝家这样的山,在田薄上,每年纳税,官府会承认是私有财产,不过像刘昌郝家这样植树的私山很少,多是茶山、竹山、果山。余下的山林,只要不是田薄上有主的,准许百姓合法经营这些无主的山林陂塘、道路河沟坟墓等荒地,伐樵者只要不是拿来卖钱的,朝廷不准许各地官府征税。 这才是完整的方田均税法。 “四叔父,汝懂乎?我家止修渠,我纵于此片山广植树,你亦不得阻拦。”刘昌郝手一挥,挥的方向全是刘四根圈的私山。想要阻拦行,去官府主动到田薄上登记吧,然后每年老实地纳税。 刘四根有些茫然,但有一条,刘昌郝明知他女婿是曹录事,肯定不会瞎说。 “四叔父,或者你将你家的山卖给我吧” “售山?”刘四根更茫然了:“你买山做什么?” “乡里水土已坏,我买山种苜蓿定土固土,苜蓿亦能做猪食。” “我不卖!” 刘四根占山已经好几年了,再多的山木也架不住木炭窑去烤,况且这里的山都不大,始至今日,山上像样的树木也伐得差不多。不过两边乃是大棘溪,水资源丰富,还有一些小树苗,也许过上几年又能长起来。 “我出一百贯钱。” “吾不卖。” “你量量一座山乃有多大,或者小树,须几年才成大木,大木又能得几何钱。” “山如何量?” “你不能估量!”刘昌郝不耐烦地说。 山能不能量呢,这一带的山丘罕有奇峰峭壁,多近乎标准的圆锥形,想量得准确还是困难的,然而想量一个大约,不要太容易。那么一座山丘有多大?若是较高的山丘,坡度又小,其侧面积能达到二十多亩,甚至三十多亩,这样的大山丘是比较少的。一般的只有十几亩大小,小者甚至只有一两亩。如刘昌郝家四座土丘,刘昌郝大约估量了一下,合计侧面积可能在七十余亩,已经算不小的山丘。刘四根圈了十三座土山,有大有小,表面积约不足两百亩。 若是上面长满了树,价值不可估量,关键较大的树一起伐掉,余下的都是小树,或灌木,或杂草,或棘刺,或矮小的野竹子,即便挨着大棘溪,其坡表也逐渐恶化。而且约估,看上去侧面积会更小一些。 “我如何估量,”刘四根眼睛珠子又转了起来。若是刘昌郝只给三五十贯,肯定不会卖的,但给了一百贯,在乡下一百贯可不是少钱,又圈了这么多年,木炭还得了不少钱,是否能卖呢? “你不卖亦可,腊月到来,我们两家老账新账一起算。”刘昌郝拍拍手,站起来继续主导修渠。北风吹来,刘四根感到一阵凉意。刘昌郝细维太跳跃,他有些跟不上,自己是来阻止刘昌郝修渠的,结果变成了卖山。其次他发现,刘昌郝根本不是村子里所传言的败家子,很不好对付。 刘四根卖不卖?没让刘昌郝等多久,晚上,刘昌郝正在给梁小乙讲解孙子兵法,刘四根来了。 “我家山好,须百五十贯钱。” “百贯,多一文吾亦不会给,”刘昌郝斩钉截铁地说。 谢四娘在边上听了,问:“儿,你买山何用?” “阿娘,我于山上种苜蓿,用苜蓿养猪。” 开始可能是种苜蓿,往后去就不是种苜蓿了,他心里面有一个大计划,有的还没有想好。反正这些土山丘基本都荒了,不值钱,若是价格俣理,先拿下来。 “山上能产多少苜蓿?杂草便累死人。” 还真是种苜蓿?刘四根心里也在盘算,刘昌郝养猪,他又开始学习了,宋朝养猪也开始使用大量青饲料,只是投放的不大标准。一座山能出产多少斤苜蓿,能养多少猪呢?但谢四娘后面一句,让他又打消了心思,对啊,不管种什么,首先山在退化,肥力差,这是一个问题,它还不是最头痛的,想要种东西,山上的棘刺、野竹子、杂草、灌木得统统清除掉,灌木与棘刺还好办一点,最难办的便是杂草,野竹子生命力也旺盛。 即便自己想学,还是等这小子成功了再说吧,反正周边有的是土岗子。 “阿娘,相信我。”刘昌郝拍了拍谢四娘手背,对刘四根说:“四叔父,百贯钱,莫想加一文钱,明天来,我仅出九十贯,后天则是八十贯,迟几天,我会不给一文钱,于官府报备,强行在上面种苜蓿!” 刘四根想了一会说:“若此,我儿回来,你让秦瓦匠勿得追究。” “亦行,”刘昌郝说道,即便追究,也是以梁永正为主,自家与刘四根家都明了的,你可能报复我,我可能报复你,然而管梁永正屁事。既然你要为你未来亲家出面,就做好出面后的结果。 “然,然,”刘四根眼光闪烁。 “四叔父,我与你做个约定,从今而后,你不犯我家,我亦不犯你家,村里,你不犯与我家交好几家,我亦不管你家有何作为。” 既然有这个约定,刘昌郝也犯不着为刘昌隆申冤得雪。 “击掌。” 两人击了一下掌,开始写白契,刘四根叫来几个儿子运钱回家。谢四娘仍有些不情愿:“儿,你花百贯钱买十三座荒丘?能得几何苜蓿?” 怎么算,这笔账也是不划算的。 ps:这本书构思时,一是准备从比较冷门的种植业(以种花为主)、纺织业(各种丝织品,熙宁九年开始)着手,半文言对白。 效果不大好。 只好将手中好几十章存稿重新修改,对话口语化,吾予换成我,汝尔换成你,其换成他,彼换成那,之换成的……等等。其二。关于技术方面,尽量一句话或两句话一笔带过,不会详细写了。 另外有一个比较玄幻的设定(104、105章会写到),可能导致前期不大爽,这个没办法修改,除非前面的一起推翻,那是不可能的,只好再请各位耐心等待。 ps:顺便说一下千步量田法与千丈量田法。 据有关专家推测,宋朝大约有8亿宋亩耕地(7.2亿标准亩)。耕地不仅是种粮食的,也包括了瓜果蔬菜、桑茶葛麻、花木药竹。种粮食的耕地可能只有一半之数,人吃,喂牲畜,还要做酒,又是一个低产量时代,所以到了宋徽宗之时,即便金人不南下,宋朝危机也会越来越重。 在田薄上的不多,宋真宗时田薄上是52476万亩,宋仁宗想做好人,豪强便大着胆子隐田,皇佑三年变成了22800万亩。再将官田、学田、职田、屯田、营田减去,不足一亿亩了,别的不说,两税没办法征了,只好查隐田。郭谘创立了千步量田法,选择一大片田,长走一走,宽走一走,算出大约面积。若是相差大,立即清查这片地各片小田的主人与面积,若是相差不多,那就放过。 这种量田法很不准确,要的就是这个不准确,因为给了一些豪强回旋的余地,准许你们隐田,但别隐得太多,让朝廷无法征两税。虽然引起强烈的反对声,到了宋英宗末年,经过15年的盘查,田籍上的亩数恢复到44000万亩。 王安石做的更激进,直接变成了千丈量田法,千丈是虚数,也就是选择一大片耕地,用长尺量其宽度与长度,这一量很是精确,然而没有回旋余地,反对声音更大,以至查不下去,折腾到元丰三年,17年时间才让田籍多了两千几百万亩,说不定江东圩与太湖围增垦的亩数都接近了两千万亩。 或者王安石用千丈量田法向世人演绎了“水能清,水清好,然水不能至清,至清便无鱼”。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赔罪 “阿娘,种花其利如何?” 想要花的收益,还早着呢,然而几个牙人每次来都算计一下,谢四娘也懂了。 “山亦能种花,前几年我是用其种苜蓿,亦非为猪食,乃是定住水土,往后经济宽裕,我将其渐渐开发矣。” “山上亦种花,你需要多少人手!” “到时说吧。” “家里须留钱,你用钱,让我心里慌慌。” 想要有收获,必须有投入,想要收获多,投入必须多,但谢四娘终是一个标准的宋代温良妇女,心态也是小富即安,刘昌郝只好说:“这次鞭炮结束,我会留下两百贯钱不动,以防急用。” “儿,你欲与刘四根议和,他真会放过你?” 这个……信了才怪。 刘昌郝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娘,与人说人话,与鬼呢,得说鬼话。” 第二天刘昌郝继续买山,他家的土山到刘四根家的土山之间,包括他家土山后面的土山,凡是属于刘梁村段的,一起买下来。一共二十一座土山,七座土山也让其他人圈占,不过有刘四根的交易在前,再怎么说,也是大棘溪边的土山,你家的土山没有山溪,价只能更贱。若抬价,刘昌郝则会不客气地指出真相,我只要去官府报备,登记于大薄,你一文钱与捞不到! 刘四根都拿下来了,村里那家拿不下来。 七座土山花了四十余贯钱。 接着又让刘梁村各家各户集结于晒谷场上,还有十四座土山,皆是无主的,我现在要圈占了,不过我家乃是积善之家,故我给你们五六十贯钱,大家分分。 不同意也是同意,同意则更是同意。但刘昌郝真不给钱,也确实拿他没办法,不过给了钱,再于登记于县里大薄,以后便没有皮扯。 随后刘昌郝去了县城,找到上次主持交易的孔押司,给了一些好处。仅是一些荒岗子,不值得县里慎重处理,孔押司直接带着大薄与印章,随刘昌郝来到刘梁村。 来到山滩,孔押司抬头看着各座荒山不解:“刘小郎,你买此荒山有何用?” “你看,”刘昌郝指了指不远处的猪圈:“李官人家油枯太多,售之不尽,他欲用油枯养猪,托我试养,以便推广,油枯虽佳,然猪不能多食,须搭配糠秕、高粱秸杆、酒糟与青饲料,糠秕等我易买到,青饲料难寻也,固我买山欲种苜蓿。” “原来如此,”孔押司又得了好处,“心领神会”。刘昌郝也不算是撒谎,若不是李阔海,犯得着养一百五十头猪?即便一头猪能挣一贯半钱,要不要派两三个人照管?还担着风险。养了这么多头猪,难以买糠秕,又开始置办磨坊了。 “然山……你家山几亩之数?” “三十亩。” 当年县里胥吏来人,将四座山林登于大薄,山有多大呢,几个胥吏迷糊了,于是估量着,也不敢算多,算成四十亩,在大薄上登记四十亩三等地。鲁氏不同意,争四等地。 地分五等,一等地如刘家的桑园子,赋税能与半水田相当,实际在胥吏变着法子盘剥下,不但比半水田,比一等田赋税还要高。三等地相当于乙丙等旱田的赋税,四等地相当于丙丁等旱田的赋税,这些松柏都活了,虽然要等很多年才能成材,但只要成材,就是不菲的收入,如何划成四等地?争来争去,变成了三十亩三等地,真按三等地征税,确实过了,不过其面积也不止三十亩,鲁氏这才同意下来。 但那是成活的松柏山林,眼下是什么,一座座荒芜的土岗子,有什么好争的?那就按照以前的面积算法,三十四座大大小小的土岗子,合计一百五十亩五等地。 连刘昌郝自己都不大好意思,孔押司却认为他负责了,是不止一百五十亩地,但五等地是肯定的,不提自己得了一些好处,以及李阔海的面子,也替县里争取了一些赋税。 孔押司是带着大薄与官印来的,顺便着将上次买的几块地,由白契换成朱契,随后将孔押司送到渡口。回到家,李二娘带着两匹彩缎过来赔罪。 彩缎是比较贵的,刘昌郝却看也不看,一把将它们扔到门外说:“滚!” 事情瞒不住了,刘昌郝对秦瓦匠说了事情经过,也包括两家可能的联亲。 秦瓦匠怒了,立即要去教场,刘昌郝在后面说:“秦叔父,你去教场,欲犯军法乎?” 为什么瞒着不说,怕的就是这一条。 张德奎也将秦瓦匠抱住,刘昌郝让他坐下来,继续说:“李二娘今日带两匹彩缎,以向你父亲赔罪,我将它们扔出门外。” “扔得好。” “梁永正跑不掉,教阅过后,必回来,你欲打,等我家鞭炮结束我让你打。” 朱三又带来六百多贯契单,后面估计还会有,但不会太多,再晚,刘昌郝也不做了。真相只有家里人知道,刘昌郝再三嘱咐莫对外说,以防一些妇女拿捏。沈氏也是知情者,并且想方设法督促各女工手脚放快。也幸好刘昌郝将女工分成三组,人数相差不大,都是做同样的活,又是在一起做活的,有了比较,利于相互激励督促。 前段时间刘昌郝花了多少钱,经济有多紧张,刘昌郝一直未说,各家客户心中是明了的,契单多是好事,一旦结束,刘家经济立即缓转过来。问题是一天比一天冷,天知道惠民河那天冰封,眼下每一天都是好的。 教阅一回来便开打,打大了,惊动官府,弄不好都牵连到鞭炮作坊。 秦瓦匠虽是急性,也不至于连这道理都不懂,他愤愤不平地吐着粗气。 “鞭炮结束,我让你打,若你想大打,我让张德奎动手,我来支持经济。若仅出气,你便自己动手。” 不是打不打的事,打大了,闹到官府,问题秦瓦匠可能现在就有案底了,说不定他家乡的官府已经贴出海捕文书,万一查到,正好二罪合一。想动狠手,秦瓦匠是不能亲自动手的。 秦瓦匠说:“少东家,你未与李家联亲,刘四根家于县里有人。” 刘梁村看笑话未看成,闹减租子却让刘昌郝收了地,于是被怒火蒙上了眼睛,皆说刘昌郝在败李家的钱。但不是没有人看出来的,如韩大虎站在边上冷眼相观,便看了出来,刘昌郝根本没有与李家小娘子订亲。 迹象不要太多,刘昌郝回来后,大手大脚地花钱,刘梁村说花的是李家的钱,李家就这么放心,也不派人过来看,李阔海来了,是十月下旬来的,看的不是花,山塘,而是一群小猪崽子。 两家订亲,中秋节刘昌郝不去拜李阔海家的节? 所以韩大虎推荐了荆老五几个壮年光棍,只是韩大虎虽看出来,刘昌郝不想提,韩大虎也不会问。 “秦叔父,我让张叔父动手,岂会害张叔父。我确实未与李家小娘子订亲,然李官人要领我的情份。” 若不是豆油,上次即便自己开出三分利,李阔海也未必借钱,人家也是用钱的时候。自己在养猪,但自己谋这个利么?为什么养这么多头猪,无论李阔海是否借了“无息贷款”,也不能否认自家是为了李家油饼而养的猪。 若是花谷久这样的人物,李阔海是不会出面的,然而梁永正这样的人物,李阔海不过一努嘴的事,正好还了自己一笔人情。 打官司需要花钱的,那时自家有钱。打官司也需要人的,曹录事拿什么与李阔海比? “甚繁!” “秦叔父,如你,打了再说,快活了,然而你敢归乡乎?” 张德奎在边上听笑了,这厮,若不是少东按着,即便来到刘梁村,弄不好也会出事情。 “我阿父伤势如何?” “韩保正救得及时,仅挨十余杖,伤不太重,秦大父也让我不要对你说,就是怕你闹教场。” 好就好在教场的杖不是杖打刘昌郝的那种重杖,秦父虽吃了一些皮肉之苦,并无大碍。这件事让韩大虎很恼火,刘四根也不大赞成。 教阅前刘昌郝害怕刘四根通过曹录事的关系,蛊惑教头惩罚七个客户,故去了刘昌隆鬼宅转了转。 但不转,刘四根也不会往上面想,因为教场有韩大虎在,韩大虎对刘家抱着什么感情,刘四根不清楚?即便想对付刘昌郝,也不能用这种笨办法。 听到父亲没大碍,秦瓦匠略松了一口气,他依然气不过,临吃晚饭时跑到梁家,将梁家的锅碗瓢盆,包括饭菜一起掀翻在地。梁永正的儿子上来阻拦,秦瓦匠一记老拳打去,将梁永正的儿子打得鼻青脸肿。 村子里许多人莫名其妙。 教场不是封闭的,时有亲人送衣被、行李、干粮,以及钱。 刘梁村也有许多保户去过教场,不少人听说了这件事。秦瓦匠动手,村里人一起想到,秦瓦匠终于知道了,有好戏看了。 但更多人奇怪,刘四根以前虽然在村里称王称霸,梁永正家也不差,犯不着巴结刘四根,更犯不着为了巴结刘四根对付刘昌郝家的客户。若是好对付,刘四根自己早动手了。 很快他们知道了,不知是谁放出来的风声,说刘四根中秋节前便派媒婆向梁家求亲。 都是一个村的人,知根知底,刘四根家有好的一面,有钱有势,有坏的一面,名声比较糟糕,梁永正犹豫不决。 直到上月月底,梁永正才渐渐意动,开始商议两家的亲事,也差不多商议好了,大约教阅归来,两家便会订日子。 刘昌郝忽然明白,编丁时梁永正不但用了征字,语气也很不友善。说什么上月才意动,恐怕刘四根前面提亲,梁永正已经意动,不然也不会对自家持着敌意。 之所以拖到上个月,梁家是女方,总要摆一个谱儿。 两家联亲,一家是狼,一家是狈,不联手已经可怕,狼狈联起了手……沈氏看着外面:“要变天了。” 天空晦暗,北风怒号,一会儿洁白的雪花开始从天空飞舞而下。 ps:尽管王安石说桑园按普通田地征税,实际桑园、菜圃与收益高的花圃征税比极高,一块25丈圃地(长度,宽度不知几何)须纳一贯税钱。收益高的,以及地分五等,田分九等,皆没有错,至少出发点是好的,但执行时会变得繁琐,执行能力也跟不上,加上征税物种很多,粮有粟、稻、麦、黍、穄、菽(豆)、高粱等,布帛有罗、绫、绢、纱、丝、绸、丝线、绵、布葛等,以及金、银、钱、六畜、齿革翎毛、茶盐竹木麻草、薪炭石蜡,表面上为了便民,有什么征什么,但落于实处,便引发许多问题。宋朝为了化繁为简,曾推出三壤法(只将地分成三等征税),但许多地区地形复杂,差距大,如刘梁村这块,分成三等肯定不行,然分成九等又过繁琐,于是百姓自发地分成五等。结果三壤法不能很好执行,反引起不少混乱。 王安石变法,对事不对人,看上去是不错,然而人跟不上,执行力更跟不上,导致诸多问题发生。 范仲淹庆历新政,对人不对事,实际他也不知道对那些事,那如何对人呢,不是教育就能教好的,而是制度!所以让所谓的庆历新政成了一场闹剧。 正文 第七十九章 上坟 刘昌郝说:“诸位,你们中又有人开始松怠,我警告一次,若再犯,我必再辞之。” 天气越冷,农活越少,刘梁村却是一个例外。一旦过了冬至,孙岭村会堵河,尽管前些天下了一场宝贵的大雪。有些妇女免不了一边做工一边想着家里的活,也会分神。 总体上,在高压与丰厚奖励诱惑下,偷懒的人渐渐少了。若不是契单太多,刘昌郝的做法不是警告,而是劝回,让一些家里田多活多的妇女先行回去,不是开除,等你们将家里的活做得差不多,再来上工。 刘昌郝说完,离开作坊,带着大伙将草毡盖在拱棚上。 霜前冷,雪后寒,下雪时不大冷,不过雪一住,气温便迅速下降。 拱棚外披草毡,牡丹接头也覆上草毡,各个大株,月季插头,芍药子株,它们不需要盖拱棚,其根部也要覆上草毡。主要是第一年,或移载,或扦插,或分株,不小心不行,明年冬天有的就不用管了。 吴坊主亲自送纸过来。 契单多了,用纸也多了,但他来,不是为了重视刘家的购纸数量,乃是新纸。 他拿出一叠草纸:“刘小郎,你看行不行?” 刘昌郝接过来,厚度与他所说的差不多,然而结构太差,轻轻一撕便将其撕碎,刘昌郝笑了起来:“我虽说其质略差亦可,然不能差至如此。” “我再调试。” “勿急,鞭炮乃有三批,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元旦。清明端午,我估计量亦不大,你有时间调试。” 吴坊主也在看不远处的拱棚,他不会说你为什么不买我家的白纸,只是皱眉苦思。 刘昌郝又是笑笑,白棉纸,可不是好做的,不过他说了一句:“你家可有便宜白纸?厚度与他纸相仿佛,其质稍差亦可,然不能差至如此。” 他挥了挥手中的草纸。 “有。” “一大张价几何?” “二十文。” 刘昌郝心中默算了一下:“我所需不少,能否再便宜一些?” “十八文钱,不能再低了,你准备买多少?” “好几千张,此亦莫急,明年开春我与你复议。” 买不买,得朱三来,问一个问题后,才能进行商议。朱三来了,带来最后一批契单,临近冬至,后面纵有人还要,朱三也不会接。就是眼下的契单,也让刘昌郝担心万分,省怕惠民河提前冰封。 “三郎,我问你一事。” “你问。” “我有办法,能让我家甜瓜比其他人家甜瓜早上市三十余天,价格会高乎,或高几倍?” “甜瓜几时上市?”朱三问,对甜瓜,朱三真心不懂啊,不懂就要问了。 宋朝什么时候种植甜瓜,什么时间上市,刘昌郝也问过,他说:“一般于清明后,或谷雨前后播种,清明后播种者少,多是谷雨前后。各种甜瓜生长期也不一,早者六月上旬便始上市,多是早种者生长期短的品种,明年有闰四月,会更早。余下多在七月前后上市,故诗经说,七月食瓜,八月断壶。” 瓜不是西瓜,那时没有。它不纯指甜瓜,而是所有葫芦科的瓜菜,壶与瓜类似,同样是葫芦科作物,不一定非得是葫芦或瓠瓜。古代,七月份才是正式吃瓜的时候,宋朝也一样。 朱三也在回想,他有些不确定地说:“若早一个多月,必贵,然贵几何,未必可知。” “你估估,是一倍,或是两倍,或是四倍?” 正常情况,刘昌郝于清明节后播种就好了,但想早一个多月,惊蛰时甚至在惊蛰前便要播种,成本必然会激增,不是翻倍的价格,种的就不划算。 朱三继续不确定地说:“四倍估计艰难,两三倍或必可知。鞭炮结束,我与韩大郎、伍二郎、方二郎合伙,替你问一问。” 隔行如隔山,自己又不是小孩子,那能关注到甜瓜? “后天韦二哥送鞭炮至京,你们从中扣下百贯钱,当作上回洛阳之补贴。” “不好吧。”朱三谦虚地说,但这明明是说好的。 “我家收益,你们也有功劳,必须收下。我家方方开始,未来,我与你们共进乎!” 朱三听了精神一振,八月前后,自己四人跑得辛苦不说,刘昌郝给的抽解确实有些低,那又如何呢。刘昌郝马上又补贴一百贯钱,这批鞭炮数量巨大,能得百余抽解。至于辛苦,自己这些小牙人,没有人脉,那次交易不是马前鞍后,辛苦万分。况且明年各种抽解必然会更多。 刘昌郝也在观察他的表情,满足就好,虽说人是难以知足的动物,但适当的时候,得学会知足。 天气越来越冷,冬至终于姗姗来迟。 冬至家家会上坟,那怕契单再紧张,刘昌郝也不能阻拦。有不少女工的丈夫在教场,又正好明天能回来,有的人便会拖到明天上坟。 刘昌郝放了半天假,不是一道放的,今天上坟的,今天上午放假,明天上坟的,明天下午放假。今年节气迟,冬至拖到冬月最后一天。若是正常年份呢,只好让家里人代替自己上坟。 不但准许放假,工钱还不会少,昨天刘昌郝宣布后,作坊里所有女工发出一声欢呼。不干活也能拿工钱,人人皆高兴…… 天渐渐亮了起来,十家佃户相隔了几百里路,没办法回老家上坟,只好一边烧纸钱,一边向东北方向跪拜,其他人还好一点,虽然烧纸钱时也会思念家乡,日子却比原来的日子好,思念也就淡了,只有盖氏伏在路边呜咽的哭泣着。 刘昌郝走过去:“盖娘,等开春,你与韦二哥一道去京城,将张叔父遗骸找到,带回安葬。” 她老公被打死,胥吏随便地将尸骨埋在汴水河堤边上,既然有流民,必然有死人,饿死的,病死的,埋的不是一个人,不过盖氏去祭拜过好几次,应当能找得到。 “我家连累你了。” 她身体不大好,只能安排她做轻松的活,刘昌郝不但倒贴钱粮,还贴药钱。但已经带回家,权当做一回好人。正说着,刘昌郝二伯、四叔、五叔三家人走过来。 “四大父,二婶,四婶,二伯父与四叔父明天回来,为何今日上坟?” “岁岁如此,今年何必等?”四爷爷说:“你家上坟,我们几家顺便一道去上坟。” “也好。”刘昌郝进屋拿香烛、草纸、鞭炮。 四大父问:“上坟也能放鞭炮?” “亲人于九泉之下非是望吾等悲悲戚戚,乃是热热闹闹。”刘昌郝搪塞地说,当然,能放鞭炮,但不能在坟上喜笑颜开。 “也是,幸列祖列宗庇护于汝,若无鞭炮,你家今年经济吃紧。” 鞭炮与列祖列宗有什么关系?若说幸,得幸王叔烧竹子,不然自己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至于经济吃紧,有鞭炮是有鞭炮的花法,没鞭炮是没鞭炮的花法。但鞭炮今年确实立了大功,若没鞭炮,至少山塘不敢挖得这么大,牡丹接头是舍不得放弃,大株牡丹多半会放弃掉,替客户治办冬衣被时,也必须要精打细算,不会放开去买。 谢四娘看着刘昌郝无所谓的表情,责问:“四大父所言不对?” “阿娘,我岂敢说四大父所言不对?更不敢对列祖列宗不敬,乃顾虑大婶所言,我家财产乃是老刘家财产。” 祭拜列祖列宗没错,别将四爷爷的话定性,家境越来越好,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列祖列宗的功劳,是列祖列宗的功劳,列祖列宗的子孙都有权利来瓜分。 能套么? 以大妈的德性,什么不能套? 四爷爷忽然沉默。 当年的事,谢四娘还有一些未说,如她所说的那个外村人,若是陌生的外村人,未必能蛊惑住刘昌郝几个堂爷爷,外村人不“外”,是刘昌郝大妈的表兄。 当年刘昌郝大妈姿色还行,娘家也丰,不是说刘昌郝大妈与她表兄有一腿,而是刘昌郝大爷爷上门提亲,刘昌郝大妈娘家提了一些要求,刘昌郝大爷爷家里财产无法满足对方的要求,还是鲁氏给的钱,才让刘昌郝大伯将大妈娶了回来。 正因为这个大妈来到刘家,才发生了后来的事。 实际当年刘梁村人事虽然不能说有多好,至少没有现在这么坏,因为几个族兄弟的闹腾,鲁氏一直不开心,不仅是累的,也是憋的,才英年早逝。 刘昌郝二爷爷与四爷爷不算恶,只是当时也被刘昌郝大妈的表兄迷昏了头,若是相信鲁氏,坚定地站在鲁氏这边,几家人关系又是另外的走向。 有的刘昌郝不清楚,不过隐约感到当年四爷爷也做错了,立即说:“上坟去。” 四家人去上坟。 刘梁村的坟多在刘家土山北边的那座土山上,过了这座土山便是孙岭村的地界。 来到坟山,高祖的坟是共同拜祭的,余下各拜各的,二伯三家共同拜祭刘昌郝三曾祖的坟,然后二伯与五叔拜刘昌郝二爷爷二奶奶的坟,四叔拜刘昌郝四奶奶的坟,刘昌郝他们拜刘昌郝曾祖曾祖母祖父祖母父亲的坟。 刘昌郝一家发了一些鞭炮,但都不会放,或者说他们害怕它,刘昌郝过去教他们放,过去了,就要磕头,反正是自家的长辈,磕就磕呗。 几家上完了坟,刘昌郝回来,四叔说:“大妞,你也去磕头。” 大人很忧伤,二妹半懂不懂,笑嘻嘻地走过来,但确实能过来,她算是四叔家的人,与刘昌郝家也沾着不可分割的亲密血缘关系。 放鞭炮,烧纸钱。 谢四娘伏在刘父坟前泣不成声。 刘昌郝无从安慰,苗苗说:“阿娘,莫哭,莫哭。” 谢氏这才站起来,拉着刘昌郝的手说:“儿,苗苗乃是你妹妹。” 现在的刘昌郝是没问题的,以前的刘昌郝对苗苗却是很凶。刘昌郝说:“阿娘,你放心,以前是我不懂事。” “昌郝,二婶替你在黄村寻一好人家女儿,两天后是好日子,你去乌头渡相亲。” 好好地上坟,弄出一个相亲,这是什么鬼? 正文 第八十章 伪证 “阿娘,我还小啊。” 宋朝天圣令规定法定婚龄,男孩子十五岁,女孩子十三岁便可以结婚。是虚岁!十三岁乃是十二岁,十一周岁,上小学六年级或初一的年龄! 随着耕地越来越紧张,加上厚嫁厚娶的风俗,逼得许多人口稠密的地区,将婚龄往后推,如刘梁村,一般女孩子到了十七八岁,男孩子接近二十岁,才开始谈婚论嫁,也有更早的,还有不少更迟的,甚至有穷人家将自家的女儿雇给大户人家做几年小妾,再将其出嫁。 刘昌郝年龄确实小了一点。 二妈说:“你不小了,你娘娘身体不好,家里事多,须找一个娘子。” 其实是谢四娘的意思,随着契单增加,家里经济不会有问题了,她的病到了冬天又开始发作,让她担心自己说不行就不行,便托刘昌郝二妈打听,至少得找一个门当户对,长相不能太差的女孩子,刘昌郝二妈很快在黄村寻到一个叫娟娟的女孩子,各方面还行,故让二妈劝了好几天,直到昨天,人家才答应下来。 刘昌郝呆了一会,说:“我去看看。” 这是必须的,万一不中意呢。 或者万一中了意,顶多提前啪啪了…… 上完坟,几家人回来,刘梁村许多人却在翘首期盼,明天各个保丁要回来了,心态真的不好,就不想想刘四根与梁永正两家联亲,会有什么后果? 第二天上午大伙陆续回来,秦父他们也回来了,但走在前面的是韩大虎。 “昌郝,我替我们村谢过。” 他人虽在教场,能听到乡里的一些消息,他在棘岭寨娶的荆二娘也在作坊里上工。实际他家拿钱并不多,以前请男工,他大儿子才十四岁,不好意思来混工钱,只有他一个人断断续续地来做活。临了,刘昌郝多给了钱,韩大虎硬是不要。这次请女工,他有一个女儿,才八九岁大呢,如何来上工,还是一个人来上工。 不过相对来说,他家在棘岭寨算是条件稍好的,与保正钱无关,而是渐渐对这一带地形熟悉后,敢去岗陵深处打猎,加上箭法好,生活条件才稍稍改善。 但他是一个比较热心的人,当初棘岭寨收留了他,还有当年他被县里关进了大牢,刘昌郝祖母鲁氏救了一把急,村子里帮了不小的忙,只是棘岭寨更穷,经济上出力不大罢了,所以他对棘岭寨各家各户的事也比较上心。 故刘昌郝称他为阳光版郭解。 刘昌郝前面请男工,后面请女工,不敢说从此过上好日子,至少许多人家,今明两年不为饱发愁,甚至能逐渐解决“温”的问题。 “韩叔父,勿用客气,各取所需。” “秦瓦匠呢?” “在修引水渠。” “我们一道过去。” 大伙正在修引水渠,还有一小段,不过修完了,后面还有更漫长的灌水渠,有的忙,正月都未必能闲下来。唯独的好处,刘昌郝将这片山一起买了下来,想怎么修就怎么修。 刘昌郝将秦瓦匠叫来,韩大虎说:“秦瓦匠,你阿父受杖,乃我之过。” “与你无关。” 那么多人呢,韩大虎不可能天天只盯着刘昌郝家七名客户。 “你心中不平,然重打,必受官司,轻打,于事无补。前几日,梁永正向你阿父赔礼,又找到我,欲赔你十贯钱,化解此事。” “我短此十贯钱!”秦瓦匠怒道。 他真不缺十贯钱,放过粮,也知不对,立即将家里贵重细软与钱一起收拾好,装上骡车,连夜跑路。不过人家是灾民,一起穿着破破烂烂地流向他乡乞食,他一家衣着光鲜、驾着骡车跑路,得多显眼?逃到县城,发觉不对,先找到典当房,将骡子、车子、贵重的衣服或其他行李一起典当,又将所有的钱换成金子,换上破烂的衣服加入流亡大军。 至于路上的场务,谁个查? 不但至京城的场务,刘昌郝带他们回来,那个场务也来查,然而拘拦人探头一看,一船流民,急忙驾着小船逃走。 他手里有近二十两金子,金子就是钱。 前段时间刘昌郝有些缺钱,有好几次,秦瓦匠想借一些金子给刘昌郝,然而自己是客户唉,不大好意思开口。他琢磨着庄木匠手里也有一些金子,只有金银才易带,但估计没有自己多,毕竟庄木匠为了娶美艳的徐小娘子,花了不少钱。 “你准备如何打?”韩大虎问。 秦瓦匠语塞了。 重打,自己身上是背着官司的,不能真让张德奎出手哉。 轻打,确实是于事无补。 他扭头看着刘昌郝。 刘昌郝说:“秦大父乃是为我受杖,我不好劝你。还是当初之言,你若大打,我备钱,出人,且让张叔父出手,替你泄恨,然而你切莫出手。” 然而你切莫出手?韩大虎眉毛跳了跳,啊哈,这厮看来也是一个有来路的货色。 让张德奎出手?这怎么行呢。 韩大虎又说:“打几拳若能震慑,或能打之,然不能震慑,打之亦无益,刘昌郝,你去刘昌隆宅子……” 未等他说完,刘昌郝便摇了摇头。 若是刘昌隆的案子能翻,刘四根与刘仲高都得会处以发配充军之刑。他家的大脑还是刘四根,刘四根以罪犯身份编入厢军劳改,刘昌郝又在崛起,即便刘四根能熬过去,几年后回来,早就物似人非,至少他家想在村里称王称霸是不可能的。 但是刘昌郝想过这个问题,一是过去了两年多时间,想翻案很困难。 二是当初刘梁村许多人迫于刘四根的淫威,替刘促高做了伪证。为什么那天晚上刘昌郝四人夜探鬼宅,将刘昌隆两户邻居吓着,梁得进两家皆做了伪证,最后才活活逼死刘昌隆夫妻两。 刘昌郝肯定不会顾这些做伪证的村民感想,可一旦翻案,只能去开封府翻案,开封府派人下来调查,这些人多半还会继续做伪证。 在县城里,梁小乙说,告他们,宋夫子也说过,如何告,沾到了花家,县里几个官员,重压下来,以刘梁村村民的德性,不是罗生门,而是六七成人会昧着良心直接说假话,做伪证,一样的道理…… 刘四根不敢赌,可实际翻案成功的几率都不足三成。 秦瓦匠也渐渐回味过来,刘昌郝几乎无限制地支持他的决定,包括准备了钱,甚至动用李阔海的关系,替他出气,其原因还是自己一家是刘昌郝请来的,自己的父亲是因为刘昌郝才受杖的,但作为刘昌郝本心,却不支持他“大打”。 小打呢,韩大虎在教场已经打过,自己也掀了人家的锅碗瓢盆,不过还是气啊,他便说:“让他亲自来向我父赔罪。” 不动手,那就好办。 韩大虎去刘梁村叫来梁永正。 不能说梁永正与刘仲臣没脑子,并且刘仲臣用心更歹毒,他知道教头打了刘昌郝家的客户,不管打了那一个,韩大虎必出面,闹将起来,他从中趁机挑唆,让韩大虎与教头公开对峙,矛盾激化,不好说将韩大虎发配充军,但操作得当,能将他的大保正拿下。 他高估教头的胆量,低估了韩大虎的智慧,韩大虎虽恫吓了,白天未动手,乃是夜晚潜入教头的帐篷,卡住教头的脖子,换成白天,下不了台阶,教头只好如刘仲臣的意,与韩大虎强行对峙。 没有得逞,刘昌郝家人多,更可怕的是韩大虎说了一句:“你们不怕秦瓦匠向我学习?” 学他什么? 秦瓦匠乃是流民啊,万一月黑风高摸到刘仲臣或梁永正家,随后连夜逃跑,上哪儿找去?又来了这么长时间,皆知道秦瓦匠不但块头大,脾气也不大好。 刘仲臣因为刘四根卖山,算是勉强揭过,梁永正却怂了。 秦瓦匠看着地上的钱,对李大强等人说:“你们分分。” 随后给了梁永正一记老拳,说:“我饶过你一遭,下回再犯,我必断你的手足!” 刘昌郝也上前拍了拍梁永正的脸:“我家与刘四根家恩恩怨怨,你最好莫要插手,你非要插手,到时不要怪我不客气。” 不说其他的,天天让几个客户跑到梁家,将锅碗瓢盆扔一扔,梁永正一家日子休想过得安生。 梁永正灰溜溜地走了,刘梁村人长叹一口气,多好的大戏,居然虎头蛇尾般结束了。 韩大虎则松了一口气,低声对刘昌郝说:“你已知两家联亲,不仅联亲,明日两家便于乌头渡插钗。” 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找刘昌郝,打的不重,官府来了都无辄,就怕秦瓦匠出手没轻重,一旦闹大,梁永正会找人,刘四根也会找人,官府不但会拘拿秦瓦匠,甚至会找刘昌郝的麻烦。 刘昌郝没想其他,只想到一个词,又撞车了。 宋朝婚姻规矩多,先是媒婆上门提亲,女方会认真听取男方家庭与本人情况,感觉满意,先下草帖子,再下细帖子,上面详细写了男女双方的曾祖、祖父、父亲三代人的姓名,本人姓名、家产、生辰八字,细帖子上还要写上聘礼,以及女方随嫁的房奁、金银首饰、产业与田土。 普通人家没有这么繁琐,过程却差不多,只是稍稍简化,先是媒婆上门提亲,女方认可,媒婆拿来男方的生辰八字,两家请算命先生过来,或者去看命铺子,看看两人的生辰八字合不合。 合了媒婆再替代男方,与女方协商聘礼与嫁妆。 接下来一步比较民主,大人同意了,还需小人同意。 协商得差不多,男女双方本人约定某处见个面。若是女方不乐意,直接走人。若是男方不乐意,则给女方两匹彩缎压惊。 缎是很高级的丝织物,彩缎更贵,普通人家拿不出,但会拿出两匹彩绢或布织物,必须是染色或刺绣过的,不能是素色(白色)绢布。 毕竟是男方找上门提亲的,当成对女方的补偿。 黄家家庭状况还可以,刘昌郝这边花钱似乎没有了谱,聘礼嫁妆的都好说。 谢四娘害怕自己病怏怏的样子给儿子减分,没有去,让二妈陪着刘昌郝去了乌头渡。 约好的是在一家酒肆二楼雅房碰面,刘昌郝与他二妈上了二楼,然后真撞车了。 ps:写了好几回乌头渡,顺便说一下镇。 魏唐的镇又叫军镇,驻军,权利不小。 宋朝也于军事重要、交通要紧之处置镇,然而从开始便有意识与魏唐的镇甄别开来,也设镇将,甚至还驻扎着几十名军士,不过镇将不许乡村、只许郭内(镇内)依旧勾当城镇烟火(少量民事权)。随后又用文臣权知镇事兼理烟火(监酒税等,小苏被贬便是此职),镇将之权彻底架空。因为军事功能下降,宋初湖州24镇到了元丰时仅剩6镇,但商业功能却在上升,由是出现了一些新“镇”,如尉氏(朱家曲镇于书中乌头渡南边),临古河,商贩舟车皆会于此,居民繁杂,宛若江乡。这些镇乃是由繁荣的商业造就,民事与军事地位则会进一步下降。 草市或墟市功能更简单,就是纯粹的商业交易场所,小者遇墟日(赶集日)才会有人,无墟日时甚至无人无商,不过大者也不能小视,能与中等规模的“镇”仿佛。其区别是,无军事权与民事权,不驻扎正式的官员,总体上规模略小,商业性质与镇基本是一样的。 元丰时宋朝镇数共计1875个,每镇均拥两百多户,草市墟市则更多,大大小小能有一两万个。 正文 第五章 任务条 刚才看了一下书页,发现这一章居然被系统吞掉了,它是很重要的一章……补发一下。 …………………… 三人回到家中,谢氏用麻油拌了腌制的春菜笞。炒菜这时候渐渐开始流行,可宋朝饮食仍保留了许多原来的习惯,特别是乡下,依然以煮、炖为主,另外就是生食,不但是咸菜,许多蔬菜也是这样,用盐腌渍一会,拌上一些作料便端上来,此外还有鱼,范仲淹所写的那首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那种鲈鱼的做法不是西湖醋鱼,也不是清蒸鲈鱼,实际就是生鱼片。这种饮食习惯刘昌郝有些不感冒的,特别是生鱼片,眼下刘昌郝也没有多想,他将猪头肉与猪心放在桌子上。 梁小乙不是外人,他拿来四个瓷碗,然后倒酒,因为是浊酒,倒之前他又摇了摇,刘昌郝喝了一口,其味道黄酒不像黄酒,米酒不像米酒,有些酸酸甜甜的。 这段历史刘昌郝隐约知道一点,烧酒似乎在明朝出现,渐渐成为主流,各地也有一些米酒与黄酒的什么,都是进化版了。到是岛国很好的山寨了中国古代的工艺,当然,他们那种浊酒与清酒也进行了工艺进化,不完全是宋代的浊酒与清酒。 在另一个时空,刘昌郝酒量不大,对辣嗓子的白酒很不感冒,反而这种酸酸甜甜带着一些融米渍的浊酒让他很喜欢。刘昌郝也想错了,这种酒也有度数的,若是酒量不好,三碗喝下去照样会趴下。刘昌郝又夹了一块猪头肉,据传宋朝猪肉卖得贱是因为宋朝不对猪进行阉割,猪肉很腥臊,不好吃,刘昌郝尝了尝,感觉还好吧,是有点腥臊味,然而另一个时空里,几乎所有猪都是吃饲料长大的圈养猪,腥臊味更重!总之,这种腥臊味是刘昌郝能接受的,就是有点淡……他忽然想起来,宋朝物价最不合理的似乎就是盐,一斤大粒粗盐在尉氏能卖到三十多文钱,整比猪肉还要贵! 随后是吃饭,是吃面,水滑面,揉搜成剂后放在水里,发好了拿出来拉成面条,有点类似后来的面皮,下汤煮熟捞起来,上面会放一点咸笋干、酱瓜、糟茄、腌韭菜、姜、黄瓜丝作荠头,讲究的还会加上煎肉,是宋朝北方百姓一种常见的主食。没有煎肉,但谢氏放了糟茄、姜与酱瓜丁子,味道似乎不错,只是因为脱壳技术差,面是面,里面有不少麦麸,吃着有些碜牙。这是刘昌郝在宋朝吃的第一顿饭,有一些不适应的地方,总体上还好。 天渐渐黑了,两碗酒下肚,酒劲上来,刘昌郝在自己屁股上抹上膏药后,隐隐有了一些困意,阵阵虫声,圆月正明。 因为屁股还有些痛,这一夜睡得不香,第二天醒来时,太阳都高高升起了。 谢氏在做早饭,背影窈窕动人。 “真是一个漂亮的少妇。” 刘昌郝这个念头还没有闪完,脑海里传来一声嘶叫,让他的头痛得欲要裂开。 “别闹,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母亲与妹妹,”刘昌郝苦笑道,怪不得昨天自己没由来的一阵心痛,黑猫大人做的这事……若是没有半点前身的灵魂、思想和记忆,寄附在这个刘昌郝身上,除非装傻卖呆,否则麻烦事会不断,记忆留了下来,多少会有另一个刘昌郝的意识。 刘昌郝又看着院子,梁小乙正在逗苗苗玩。 他掀开了床,将箱子拖出来。 能解决危机的是箱子里的一个小“玩意”,肯定还在的,但得看到才能安心。他打开密码锁,看了看,果然还在,于是轻轻将它拿出来,小心地用手帕裹好揣在怀里。 刘昌郝又将手机拿起来,居然还有一点电。 “咦!” 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行字:你收到了一条短消息。 到了宋朝能收到短消息? 他点开短消息,脸色更古怪。 “小子,本大人将你送到了宋朝,领先了近千年的知识,你还不在这时代出人头地,成为一代大宗师么?” 下面一个开启框。 宗师之路?刘昌郝茫然地点了一下。 手机上又出现一行字: 你已开启宗师之路,本大人送你第一份礼物,永动手机。 刘昌郝刚看完,屏幕上电量立即变成了满格。 真的变成了永动手机? “果然是神一般的存在。” 以黑猫的本领,改变手机与电池结构是很轻松的。 不能抱怨,说不定黑猫在某个维度,或时空继续注视着自己。自己只是想,想,人家也能知道! 但是不对啊,到了宋朝,手机肯定没信号了,更不能上网,要手机能做什么? 正当刘昌郝犯迷糊的时候,屏幕上又出现一行字: 这是一个超级爱美的时代,三年之内,宿主必须完成第一个任务,一品富贵。 字下面又出现一个未启动的任务条。 刘昌拿起手机。到了宋朝,手机肯定没信号了,更不可能上网。 一品富贵是什么,做宰相,好像宋朝宰相也不是一品官吧,自己三年,三十年也未必能做到宰相,并且必须是首相。也不是啊,首相与爱美有毛的关系? 刘昌郝关机,重新将箱子锁好放回床下,坐在床上迷糊地想。 不能再耽搁了,吃过了早饭,刘昌郝又在街上转。 一品富贵,暂时想不明白,眼下首先得将那张欠条解决掉,想解决欠条,必须借助箱子里的那个小物事,不过那个小物事能值多少钱,刘昌郝就不清楚了。 想做一个大约的判断,得观察眼下宋朝富人的消费水平,刘昌郝在街上转,看的就是这个。 但这个,以他这个身份,哪里能看得出来? 于是只看街上的行人。 在他印象里宋朝受程朱理学影响,各方面比较保守,还真想错了。程朱理学只是宋朝理学中的一个分支,到了明朝才将它捧上神坛,所以宋朝的风气并不保守。 即便裹脚也是到南宋时才普遍流行的,北宋裹脚的女子并不多,这些裹脚的女子大多数还是青楼里漂亮的小姐姐。但也奇怪,宋朝的时尚一直是这些小姐姐引导的。 就像现在街上的女子,有“正规”的,穿着襦裙。但现在还没有出现元明清时的高领裙,全是v领,因为天气还有些热,有的“v”都开到了胸部。但多数穿着的是清凉的抹胸,保守一点的在抹胸外面搭上一件密实的背子,胆子大的只搭上一件霞披,类似披肩,正常的霞披也将胸部“保护”好了,可也有不少女子的霞披是披于胸部两侧,于是露出小半个雪乳。 “锦额重帘深几许。绣履弯弯,未省离朱户。强出娇羞都不语,绛绡频掩酥胸素,黛浅愁红妆淡伫。” 绛绡频掩酥胸素指的就是后面的穿着,仅穿着一件丝质抹胸,所以有的后人说宋朝内衣外穿,又是丝质的,走光露点肯定很正常。 还有一些另类的女子穿着男子的服饰,戴着冠。 实际襦裙也未必保守,特别是高腰襦裙(襦裙一般分为高腰、齐腰、对襟三种),因为将胸部束起来,上面仅是一缕薄纱,香肩玉臂全部半遮半掩地露在外面,韩服便是简陋版的高腰襦裙。 总之与唐朝服饰相比,宋朝服饰肯定要保守许多,但远比刘昌郝想的要开放,许多款式还吸收了异域的风情,如契丹那边的许多服饰款式、发髻也在宋朝这边流行着,当然,宋朝对契丹影响更大。 男子穿着的是长袍,但不叫长袍,有的是男式襦裙,有的是襕衫,主流是襕衫,包括官员的常服也是襕衫。还有近似于襕衫的儒生服,“直缀”,布衫和罗衫,眼下刘昌郝还弄不清其中的区别,因为常在电视里看到过,看着襕衫很顺眼,男式襦裙则让他看的有些别扭,他自己穿着的也是一件襕衫。 还有一种主流服饰,短褐,用粗麻布做的短上衣,下面搭配一条长裤,属于平民的衣服,方便做活的。这种短褐远不像后来电视里那样飘逸,许多短褐上打着破布丁。 穿着短褐的是数量最多的,不仅是农民穿,城里一些平民也穿着这种衣服,有一些人脸上带着困苦之色。 “咦?” 刘昌郝又看到一个让他新奇的现象,那就是许多人头顶上那点艳丽,艳丽也是要花钱的,故在宋朝,它成为一项极其庞大的产业。 “手机……一品富贵……难道黑猫的一品富贵指的是这个。”刘昌郝若有所思。 “若是这个,到也与爱美有关,不过凭借这个,在宋朝能称为宗师?” 如果是这样的宗师,那就必须要赎回小叔家的地,这会很麻烦,刘梁村也不是一个好地方。 刘昌郝想了许久,想出一条有些冒险的方案。 “小乙哥,去学馆。” 学馆就是私塾,私塾各自情况不同,有十几种叫法。熙宁四年,宋朝推出三实法,又于全国进一步兴建州县学,但尉氏暂时还没有出现县学(北宋末年全国才出现五百来所县学,仅有四成县办了县学,开封府的州学是太学了)。 没有也无妨,因为还有私塾,整个尉氏七大八小的足足有好几十家私塾,有教蒙学的,如刘昌郝小时候在李庄读的私塾。有教更深内容的,也就是现在刘昌郝读的私塾。 私塾的先生姓宋,是一个老举子,因为品行好,教学认真,在整个尉氏县都有着不小的名气。 前身性格略有些孤僻,交好的同学并不多,有两个同学冷嘲热讽,刘昌郝懒得与这两个“毛头小子”烦,径直走到后面。 宋夫子正在浇花,看到刘昌郝进来,先是惊讶,后是叹息:“刘有宁,汝如何来了……也好。” 也好? 刘昌郝忽然醒悟,敢情是宋夫子误会了。 正常情况下,这时候自家是焦头烂额的,不可能来上学。自己来了,宋夫子以为自己是来上学的,能来上学,说明自家的麻烦已经解决,但似乎解决自家麻烦唯一出路,那就是自己答应李家的亲事。 “恩师误会了,李大官人品行如何?” 误会?品行?宋夫子沉吟,误会那就是没有答应李家的亲事,又为何问品行? 他忽然讶然道:“刘有宁,汝欲骗婚?” 宋朝人厚嫁,但这个嫁妆属于女方的,除非女方死了,否则这份财产不属于夫家或者子女的财产。然而想找这个漏洞太简单了,特别是宋朝不禁止百姓流动,有的青年生得一副好皮囊,将自己包装一下,弄一个假身份出来,引得某些富人家的女儿注意,结婚后将陪嫁的财产转移走,人就消失不见。 刘昌郝身份是真的,又有一个常年病躯的母亲,看上去不能跑。但可以这么做,先娶了李家小娘子,将高利贷危机解决,然后想办法转移一笔财产,至少李家出嫁女儿得陪上一笔嫁妆,加上赎回来的田地,若是聪明的话,刘昌郝能带一千多贯财富跑路,到了异地他乡再换一个身份生活。反正宋朝这么大,上哪儿去找? “恩师,弟子如此下作?”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插钗 乌头渡只是一个草市,那来好的酒肆,所谓的雅房便是隔了一道帘子。偏偏两家早说好了,今天来插钗只是走一个过场,大咧咧地连帘子都挑了起来,两家家长、梁永正的女儿以及刘仲平正坐在里面喝茶吃果子聊天。 刘昌郝看到他们,他们也看到刘昌郝,梁永正误会了,以为刘昌郝想来砸场子,他恼火地站起来说:“狗子,教场事已揭过,你欲不死不休乎!” “梁叔父,碰巧,碰巧,你们继续,”刘昌郝说完,拉着二妈离开了这家酒肆。 “如何是好?”二妈也懵了。 “去另一家吧。” 乌头渡还有一家酒肆,规模要小得多,一无楼,二无“雅房”。 “不好吧。” “二婶,黄家来人,向他们解释一下。”刘昌郝说,是不大好,但怎么办?继续在原来约好的地方,在对面刘四根夫妇与梁永正夫妇注视下相亲,也不用相了,想想那画面,说有多尴尬便有多尴尬。 好在今天不是墟日,这家酒肆虽无雅房相隔,也没有其他的客人来。 换了地点,刘昌郝二妈只好候在草市市口,等了一会,黄家母女两来了,刘家忽然换了地点,黄母不乐,刘昌郝便看到二妈在拼命地解释着。 刘昌郝二妈嘴巴还是很能说的,不然也不会替人家做媒,说了一会,黄家母女两终于走过来。 刘昌郝看着女孩子,据他二妈说十六岁,十六岁在刘昌郝眼里有些小,不过在这时代,十六岁的女孩便是大姑娘,今年相亲订亲,明年成亲,刘家会立即得计。当然,若是条件不好,刘昌郝二妈也不会提这门亲,刘昌郝终是她的侄子。 长的也不矮,几乎能与刘昌郝相仿佛,小麦色皮肤,手上的皮肤有些粗糙。正常,农村女孩子时常干活,休想肌若凝脂、肤若冰雪,只能说像谢氏与刘昌郝这类水色特别好的人皮肤会白一点。虽然肤色略差,长相还行,至少脸是纯天然的。 但不是刘昌郝二妈做的主,而是谢四娘说的,长相只要不太差就行,务必健康,千万不要像自己这样,虽好看,却是一口柔弱的花瓶。如果不是自己身体太差,小叔岂会让自己去县城,不去县城,又何来的泼天大祸。其实谢四娘身体不大好,不是她柔弱,而是结婚太早,生孩子太早,生刘昌郝时大吐血,伤了身体,落下的病根子,可这个理,上哪儿说去。 刘昌郝迅速扫了几眼,还算满意,五官端正,还有一双大长腿,除了肤色差一些,比他另个时空的妻子漂亮。 他在看人家,人家也在看他。 刘昌郝的外貌太娘,成年人未必会喜欢,管你这相貌是漂亮还是秀气,你可是男人唉! 对于许多小女孩子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母女两两副表情,娟娟脸一下红了,她母亲却轻蹙了眉头。 不提长相,先得问问。 娟娟的母亲徐氏问:“刘昌郝,我听说你在城里与一大户家小娘子订亲。” 既然准备插钗,黄家也稍稍打听过,其他情况还行,唯独不解的便是刘昌郝与李阔海女儿订亲的传闻。她问刘昌郝二妈,二妈说没这回事。但传言从何而来的? “婶婶,我在城里,她家是向我提亲,然其太高,”刘昌郝站起来比划一下:“我也不魁梧,我与娘娘便未同意。故乡里有传闻,是我给她家一样物事,用它赎回我叔父宅地与欠条,仅此而已。” “物事?” “一枚极稀罕镜子。”这件事几个婶子皆不知道,所以黄家问,二妈虽回答了,答的不清不楚,刘昌郝也不想细说:“不止镜子,其家新油,也是我出的主意。” “新油?” 刘昌郝闭上嘴巴,这才开始相亲,未插钗呢,我不能将我家祖宗十八代事一起告诉你吧。 徐氏也反应过来,便转移话题:“你请了十家流民,六个鳏夫?” “二婶大约也对你们说了,今年欠收,我家已减免掉八成夏租。我和阿娘从县城回来,有些村民无理取闹,想我家继续减免秋租。我迫于无奈,只好将地收回来。今年用它们种花卉,明年种甜瓜。又建设一鞭炮作坊,因此请了十家佃户,六个鳏夫。他们虽是鳏夫,仅是家贫娶不起妻子,本人皆是忠厚勤奋之辈。” “是啊,是啊,六个鳏夫做活,大伙都看到的,并且是乡里韩保正推荐的人选,”二妈连忙做证。 “你家鞭炮作坊一年能有多少收益?” 这个真有点不大好说,按理说明年会更好,但钱挣到了手才能算是真正的收益。今年也不错,然而盖作坊,买工具,同样花了不少钱,甚至连向李阔海所借的钱利息也要包括到成本之内,净收入也不太多。 刘昌郝还担心黄家产生误会,到时候会索要更多的聘礼……这个,真的让他痛到骨子里,不是宋朝,而是在另个时空。他谦虚地答道:“其虽收益高,成本亦大,建设作坊便花掉两百贯钱,实际利润亦有限也,一年能得几百贯吧。” “也不少。” “还行,然而我要养活几十口人。” 二妈在边上听得急了:“徐婶子,我侄子也不易,谁家少年如此之大时,能养活十几家人?” 徐氏脸色平静,她家的情况颇类似刘昌郝父亲未出事的辰光,属于家庭情况比较好的,就算刘昌郝有点小本事,终是孤儿寡母,残破家庭,她有着心理上的优势。 “你家田地几何?” “392亩旱地,32亩半水田,69亩桑园。”还有一百多亩坡地,几十座山,暂时它们没有收入,不必要说。 “我家娟娟还小。” “是……” 二妈打断了刘昌郝的话:“不小了,不小了,娟娟与昌郝同龄,不小了,不小了,纵有重活,也让客户做了,娟娟嫁过来不会吃苦。” 徐氏迟疑。 长相说不上来,肯定不丑,比自己女儿还漂亮好几倍岂能说丑,可一个大男人长得这么秀气好吗? 家庭成员让她极不满意,谁知道刘昌郝母亲那天撒手归天,只是当面不好问,无论刘昌郝二妈怎么说,你就这点大,一旦母亲出事,能不能将一个家立起来? 敢情她以为刘家现在是谢四娘在掌家。 其他情况还可以,几百亩地,特别是69亩老桑园子,仅是这个就足以让一家人衣食无忧。况且鞭炮一年能挣几百贯呢,养十户佃农能花多少钱? 这孩子岁数不大,谈吐到也沉稳。此外让她看中的是刘昌郝只有兄弟一人,没有其他人争家产。不是十分的满意,只能说六七分满意。谁都想找十分满意的女婿或媳妇,上哪儿找去? 她将女儿叫了出去,问她女儿意见,那还用说吗,母女两嘀咕一会,徐氏回来说:“娟娟太小,婚期最好定在后年。” 刘昌郝二妈有些迟疑,一旦订下婚期,未成亲时四时八节必须送隆重的礼物,刘昌郝家应当不怕花这个钱,问题是弟媳妇病怏怏的身体,家里急需要一个得力的新主妇,拖到后年,是不是晚了一点。 刘昌郝却是万分同意,虽然到了宋朝,多少还带着另个时空的印记与影响,十七岁结婚与十八岁结婚是两样的,再说,这个岁还是虚岁。 “行,”他主动说道。 刘昌郝二妈还说什么呢,只好说:“昌郝,插钗。” 刘昌郝脑海里迅速转了几个念头,他对徐氏不大满意,天下丈母娘,还不多是这样。女孩子虽未说话,应当还行,这个女孩子才是与自己过一辈子的人,想到这里,他将金钗插在娟娟的头发上。 小姑娘可能有点害羞、激动,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插钗了,等于是半家人,开始坐在一起吃饭,换了地点,环境也不隐蔽,好在今天比较冷,加上非吃饭时间,始终没有其他客人来,徐氏便肆无忌惮,想到什么问什么。 只要不超越尺度的,刘昌郝也老实地做了回答。 吃过饭,徐氏带着女儿离开,都插钗了,难道拉拉手都不行……想的美! 回到家,谢四娘立即问结果,刘昌郝说:“阿娘,插钗了,其母爱女,说其还小,欲将婚期推到后年,我也同意了。” 后年什么时间,得两家具体协商,区别是对于刘家来说是越早越好,对于黄家来说是越晚越好。 “晚些也行,”谢四娘流下喜悦又激动的泪水。 “阿娘,我去山上看看。” 对这个婚姻刘昌郝态度是无所谓的,之所以答应,一是这时代成亲年龄是比较早,即便许多地区渐渐自发地“晚婚”,是拖到后年的,无论自己还是女方,都好成亲。二,他也看出来,它是谢四娘一个心愿,心情好了,加上在自己软硬兼逼下,谢四娘开始逐渐改善伙食,说不定病情就会康复。古人说冲喜,似乎不靠谱,可这时代医疗条件也不靠谱,心情往往也会成为康复的条件之一,故冲喜的什么虽不靠谱,实际也有一两分道理。 除了极少数走火入魔的,大多数的存在,便是合理! 引水渠乃是最后一小段,刘昌郝到了山上时,快修好了。秦瓦匠拿着铁锹打开渠首,非是放水,乃是试渠。修引水渠时,刘昌郝将秦瓦匠等人叫来,教他们如何制作简易的水平仪,又教他们如何使用。它极不标准,不过原理简单,几个人很快便学会,但这里是山区,不管是什么样的山,非平原地带,大大小小的土岗子容易遮挡视线。视线遮挡,这种水平仪立即失去作用,引水渠高低不平是谓必然。 水才是最标准的测量物质! 大棘溪也冰封了,下面的水仍在流动,只是水流量不大,大伙将冰冻敲碎,小股的溪水渐渐注入引水渠,想要更多也行,刘昌郝选择这个地点,地势略高,能产生悬差,其次有一个弯口,又于弯口处打下好几根木桩,只要将豁口开大,八成溪水都能注入引水渠,但只是试渠,不需要那么多水流量。 潺潺的溪水缓缓向前流动,渐渐被一块高渠阻隔,刘昌郝说:“做记号,闭渠。” 大伙将高低不平的地方做上记号,重新封住渠道,高处拿掉土坯,继续凿深,再重新砌上土坯,低处根据尺寸削土坯,然后砌上这些削好的土坯,将其垫高,误差必然是有的,但不会太大,大约明天中午便能竣工。 重新放水,又闭上渠道,再度修补,天色渐暮,刘昌郝说:“放工吧,明日再来。” 大伙出了山,站在山滩上,刘昌郝看着坡地,随着经济好转,他心中开始构思一个大计划……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大计划 刘昌郝用手在两边一划:“诸位,我能否将两边丙丁等旱地买下?西北到孙岭村交界处,东南到大棘溪。” 大伙一起愣神,张德奎说:“少东家,难买。” 丙丁等旱地出产有限,不值钱,但放在刘昌郝手里则会有用,两种地之所以差,一是地力差,二是缺少水源。有了新山塘,不愁水源,地力也易解决,长葛马场不知有多少马粪呢,只是刘昌郝处理肥料的方法很繁琐累人。但有水有肥,两种地皆能改造。 然而因为刘昌郝收地,刘梁村耕地变得紧张,许多人家居然烧荒,准备在荒坡上种作物,那会卖地,刘昌郝买的地越多,耕地就越紧张,刘昌郝手在空中一划,西北到孙岭村交界处,东南到大棘溪,两边得有多少丙丁等旱地? “我若以高价、桑苗、作坊做工诱之,其会卖乎?” “桑苗?” “此片山洼植桑有三难,一难多赤贫百姓,欲使桑树正式获益,须几年辰光,大伙候不起。二难地瘠,须施许多肥料,或淤泥,或粪壤,然对淤泥,大伙多不重视,粪壤少之又少,即有,亦施于庄稼上,甚至用坡地植桑,故刘梁村植桑户有之,植好桑树者仅仅几户人家。三难,不懂育苗技术,桑苗成活率低。” “我用几块半水田替其育苗,且用两年辰光,将其育大育壮,复交于售田户移载,有几户人家不动心?” “棘岭寨亦可移载,”荆老五说。 “荆叔父,以贵寨之地,”刘昌郝苦笑地摇了摇头,巧媳妇也难做无米之炊啊,虽然棘岭寨有大棘溪,然而淤泥呢,强行用肥料去改良,以那片瘠地,每年得施用多少农家肥? 自己也在改良丙丁等旱地,但种的是比桑树收益更高的花卉、甜瓜! 韦小二说:“即如此,然会有几人物不会售地。” “少数几人不会售地,何惧道哉!”刘昌郝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下面,他指了指下面的坡地:“将其丙丁等地买下后,我便能将坡地平整之。” 丙等地不用全部买,但丁等地必须拿下来,只有拿下所有丁等地,才能平整开发这些荒芜的坡地,至于水源的问题,大不了再建几个山塘,六十亩不够,一百亩够不够? “少东家,得需几多人力?”秦瓦匠也被刘昌郝这个庞大的计划吓着。 刘昌郝指着一块有野草的地方说:“我们坐下,且听我慢慢道来。” 大伙坐了过去。 “我先说鞭炮,一是危险,二是朝廷,我必做不久。” “朝廷不让你做?”韦小二问。 “非是,”刘昌郝摇了摇头,这次不是上次只几百贯鞭炮,随便某个旮旯就放掉了,朱三他们前后拉来近四千贯可怕的契单,若是一次性运到京城,得用一百七十余辆大平头车才能将其拉走。这么多鞭炮在京城放起,那些大人物当真眼睛全瞎掉。只要朝廷派人来要配方,技术便迅速扩散。以后鞭炮销量必然会越来越多,做的人则会更多,有了竞争,利润会迅速下降,又有危险,刘昌郝只好放弃不做。 “朝廷亦会讨要配方?” 似乎是几年后,宋神宗为了火药作那可笑的黑火药,居然派人专门去琉求去购买硫磺,这么多鞭炮一起响起,不用大臣注意,宋神宗也会注意,他派人来要,刘昌郝敢硬着脖子说,我不给你!韩大虎也没那胆量哉。刘昌郝也无所谓,其风险性太高,能支持前几年用度,也远比他预计要好得多,刘昌郝早心满意足。 不做鞭炮,只好专门精心种植。 甜瓜需要大片土地轮作,花卉也需要大片土地。 花卉收益有四,接头或花苗,花朵,中小株盆载,观花。 原先刘昌郝忽视了最后一项收益,经朱三讲解,刘昌郝才知道自己想法是错误的。 进门园子“门票”用钱不多,一般只十来文钱,后面还有一项隐形收入,如刘昌郝想售花,先买花盆,然后运上船,问题它是花与花盆子,不像鞭炮或未来的甜瓜,能用筐装起来,一筐一筐摞叠装船,能装很多,用来装花,则装不了多少,运费增加,以及过税,牙人的抽解。再到店家,店家不是能马上卖出去的,要运到自家的花圃里,派人精心照料,远比纸张瓷器等商货更麻烦,又会产生各种成本,店里一盆花售两百文钱,给卖花人往往不足一百文钱。 游客来了,只要将花种好,往往游客会自发地将大半花卉买走,除了花盆成本外,余下什么都不用付出。 若是种得好,背后又是若大的京城,一年只要有三五千游客过来,得在这里吃喝住,一年也能获得上千贯的收益。 但刘梁村想吸引游客过来是很困难的,首先只有刘昌郝一家在种花,其次亦无其他景致。 随着经济好转,刘昌郝便想到一个庞大的计划。 将两边丙丁等旱地拿下,倚靠丙丁等旱地,将坡地平整开发,自家将会拥有一千多亩耕地,足以让刘昌郝挥霍,况且刘昌郝又拿下了三十多座山,山上也能种植一些花卉。还能再挖几个山塘,山不高有山,水不大有水,以及若大面积的花卉,许多稀罕的牡丹,即便孤零零的一个园子,也会有许多人乘船或骑马骑驴子过来观花。 几十名汉子听得目瞪口呆,倒吸冷气,武兆麟痴痴地问:“少东家,如此,需多少钱本?” “我准备用八到十年来完成之。” 之所以现在说,乃是有一个方向,特别是花木,有的长势慢,或如牡丹,朱三弄来了许多接头,明年能不能开花?不能。即便用了大棚使其生长速度加快,三年后开花,刘昌郝能留下多少株,六千,五千,或是四千株? 荆老五说:“扩至大棘溪,何须建引水渠?” “至大棘溪时须几年辰光,这几年,我从何处得水?” 有他那三条诱之,丙等地不大好说,丁等地是容易买的,个别难缠户也容易对付,但到了大棘溪附近,多是良田,也更难买。但这个不急,只是一个计划,到时候慢慢来。 张父说:“少东家,人力乃不足。” “你老家那边有没有赤贫百姓?” 以刘家开出的待遇,有多少人请不到?重要的不是人力,还是财力。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们皆有诸多子女,鞭炮等变数大,唯有花木,时越久获利越丰。” 现在大伙都懂了,比如牡丹,三四年后会卖掉一批牡丹,但三四年后的牡丹是大株吗,还是小株。它最少需十年时间才能勉强称为大株,二十年后才能称为巍峨可观,即便放到另一个时空,只要品种株型不太差,同样能卖好几千块钱。那么几十年内刘家经济都不会出现问题,刘家经济没问题,客户也不用担心经济问题。或百年后,两百年后,谁能考虑那么久?说不定到时候自己连骨头都不在了。 “我们不及你也,”赵父说。 也不能说不及,论眼界,不要说客户,包括这时代,也没几人能及刘昌郝。但不仅仅是眼界,想要落实,各种谋划准备安排,以及各个细节,刘昌郝为什么时常与客户商议,人多了想法容易多也容易乱,但人多了,也能补漏拾遗,如那两台铧式重犁。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分,这条引水渠终于修补好了,看着潺潺的溪水缓缓注向山塘,大伙全松了一口气。 现在不能称为成功,能蓄住水才能称为成功,这需要明年一整年的时间去验证。 引水渠告一段落,刘昌郝与大伙开始商议陡门,以及余下的灌溉渠,忽然听到东边有人喊:“堵水啦。” 刘昌郝他们在山滩上,站得看,看得远,能看到黑水河北边一大群孙岭村人,正在担泥袋堵河。 秦瓦匠说:“欺人。” 刘昌郝缄默,谁让刘梁村不争气呢。比人家人少吗?原先刘梁村还好一点,至少敢与孙岭村来场pk,但自从刘梁村风气变坏后,连一个吱声的人都没有了。 不过堵河了,对刘昌郝却是一件好事,他说:“韦二哥,你去棘岭寨通报韩保正。” 早就说好了,正等着堵河这一天。 “我们去看看。” 刘昌郝带着大伙去看,女工也放工了,对此刘昌郝也有规定,他那个水漏仪漏掉一半多点的水,大约有50分钟,则是中午放工时间,供大家吃午饭与短暂的休息。 吃午饭用不了多长时间,有的女工偶尔会转到花圃,在外面看可以,但不准进去。随着契单增加,沈氏也知道时间紧,“擅自”改了规定,水漏仪未漏到一半时,便将女工叫到作坊内干活。虽然变短,还能有一些活动时间。 孙岭村每年堵河,几乎成了周边各村很关注的“大事件”,许多女工打好饭菜,端着大海碗一边吃饭一边也走向黑水河看热闹。 大伙来到河边,那边已经将黑水河堵上,这里离堵堤近,很快河水便干涸下去,只有一些坑洼处有点积水,里面还有鱼,村里一些不怕冷的孩子赤着脚下去捉鱼。 王叔说:“河里亦有水草。” 原来黑水河水质很好,也长满了许多水草,使得水色发幽,故名黑水河。随着水土恶化,黑水河水质越来越差,水草剩的不多,但能剩下来的皆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水草,那怕冬天孙岭村堵河,次年遇到水,它们仍会得活。 王叔不是惊奇河里有水草,而是这些淤泥捞到新山塘里,有水草,会有水草根,到了新山塘便能长出新水草。刘昌郝说过,想蓄水重要的两条,一是土质,二就是用葑草菰藕定住淤泥,葑草是一个泛指,包括菰菖以及各类水草。这是好现象。 堵河早就知道了,就着这次堵河,刘昌郝诸多安排便能执行下去,大伙有说有笑,让一些刘梁村的人不大乐意,刘二虎走过来问:“狗子,你家幸灾乐祸乎?”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死泥 “我家无过冬作物,又有蓄水塘,堵河对我家无影响,我不乐,反哭乎?” 梁永正的儿子梁得茗说:“狗子,你家终是刘梁村人,孙岭村堵河无奈之,可你家不能种棘树,使诸乡亲不能担水浇灌。” 两个村子越闹越大,县里下来调解,孙岭村人承诺冬至后堵河,冬至都到了冬月下旬,腊月罕有浇灌,县里胥吏便回去。实际腊月也有浇灌,不但腊月,春雨不正式落,孙岭村不会掘堤,春天浇灌数量会更多,仅是漫溢下来的河水,肯定满足不了刘梁村浇灌的需求。刘昌郝家这口蓄水塘成了周边最重要的水源,刘昌郝种棘墙,不但刘二虎急,许多人家都有点急。 我只是讲道理,难道你还会让客户揍我。 刘昌郝不怒反乐,问:“梁得茗,你为何不让你妹夫家蓄水塘供人浇灌?或你妹夫家非是刘梁村人?” 他妹夫是那家,刘四根家。 想从我家塘担水浇灌,行哪,租我家的地,才准许你担水。 不但浇灌用水,还有鱼。 宋朝有人大规模养鱼,塘又大又深,水质又好,反正是闲着,鲁氏买回来许多鱼苗放了进去。结果白天有人来钓,晚上有人带网来偷,鲁氏一怒之下不养了。 刘四根家养鱼更晚,刘昌郝上蒙学第二年才开始养。 村里也有人去偷,被刘四根捉住,他与几个儿子蜂拥而上,将偷鱼的刘明枣打得死去活来,还逼着刘明枣赔给他一贯多钱,才放过刘明枣。自此以后,没有一个人敢碰刘四根家的鱼。 梁得茗嚅嚅。 另一个老汉说:“你家非是刘四家,你家塘亦大,担之不尽,挑之不绝,何苦做恶户?” 这才是人话。 也不是人活,老汉家有两个女子在刘昌郝作坊做工,敢出恶语。不过总体上刘家形势比刘昌郝刚回来时好,才回来不要说村子中心,即便垄上一半人家也是半理半不理的。 说势利,有多少人不势利,况且趋利避害本就是各种生物的本能。 “我家塘是我祖母用良田改挖而成,年年纳税,不给你们担,乃本份,给你们担,你们必领情,你们领情乎?”但刘昌郝顿了下来,要买地啊,也不能全对着干,便说:“二大父,你说我家非刘四根家,亦非恶户,我给你们一活路,几日后,我抽空,于两侧各开一门,供你们进出担水。” 也没有以前方便了,但已经给担水,还能说什么? 各自回家吃饭。 刘昌郝也开始于村里请人,请的只是在鞭炮作坊做工的女工家属,而且开除的十个妇女,如梁二的婆娘,那怕她女儿还在作坊做工,刘昌郝没有请她家的人。 有教无类,这种活是圣人玩的,与我无关…… 韩大虎也几个村子的人带了过来。 刘昌郝先说待遇。 带车子过来的,这时代是木车轮,不会戳破,可一旦坏掉,无论车轮还车轴都比较难修,于是带车的工钱比较高,大车每天110文钱,中车100文,小车90文。下塘干活的人分成两班倒,每天是80文工钱,余下的则是70文,但必须带扁担与粪桶过来,此外,提供一顿午饭。 提到了午饭,许多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原先请了木匠与瓦匠,以及许多劳力来干活,在家里是不能做饭了,秦瓦匠带人在山滩上建了一个大食堂。也有桌子,只一张,几个手艺人与韩大虎才有入座吃饭的权利,其他人,那怕张德奎也乖乖地寻一个地方,蹲在哪里抱着碗吃饭。然后是几口大灶与大锅,以及放油盐米醋的后房。 伙食标准是一荤一素,半碗汤。 肉便是猪肉,羊肉牛肉多贵哪,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驴肉味道更好,谁买得起。鱼也挑便宜的鱼买,但菜是换着花样做的。因为有花钱多的荤菜,饭任你吃饱为止,吃撑了都不怪你,但不准倒。菜是限量供应的,虽然说是限量,数量也不少。当然,手艺人是大爷,得另外炒几个菜,还提供酒。只是相差不大,其他人便不会不平。 修建作坊时,刘昌郝想到女工会更多,又将食堂扩大,标准依然是以前的标准。有资格坐在哪里吃饭的,变成沈氏与三个组头,外加刘昌郝的二妹,以维护几个管理者的权威。 随着契单增加,刘昌郝为激励女工积极性,又搬来两张桌子,将昨天表现最好或最有进步的三十名女工挑选出来,不但给她们坐下来吃饭的权利,刘昌郝买来三十个带盖的茶缸,用茶缸装满当天做的荤菜,让三十名女工晚上放工带回家,犒劳家人,第二天再将茶缸带回。 一个伙食,逼着大多数女工天天想努力,想“上进”。 是阳谋,我对你好,你不努力回报吗? 这是待遇,下面是要做的事。 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捞黑水河的淤泥,为此,刘昌郝刻意让庄木匠做了三十多把长柄泥掀,它是一种专门用来铡、抛、搅拌淤泥的工具,不知道宋朝有没有出现,即便出现,刘梁村这一带肯定没有。 淤泥抛上岸,稍稍沥水,将它装入粪桶,担到车上,或者直接用锹将泥扔到挡板密封性好的车厢里,用车运到山塘边上倾倒下去,正好山塘还汪着一些雪水,以及从引水渠流下来的溪水,就着这些水与淤泥,对塘底与塘壁进行搅拌,直到搅成浆糊状为止。其用意简单,这片土质是砂土或沙性土,漏水严重,搅拌不但堵住砂土的间隙,也改变了其土质。 第二部分到了大方塘。 原来这口塘也是很深的,随着水土恶化,淤积越来越重,塘水越来越浅。几十年前,有人也想到了,将淤泥捞上来肥田,淤泥捞干净,塘水味道也会变好。 但那时刘梁村处于半封闭状态,许多事情半懂不懂,又非水乡,是捞了许多淤泥上来,次年直接在上面种庄稼,结果什么庄稼也长不起来。这就古怪了,又有人发现,原先塘里长着许多水草,这些年下来,什么水草也看不到。 愚昧的说法便传了出来,许多人说大方塘塘泥是死泥,这说法居然渐渐得到所有村民的认可。 鲁氏来了,大方塘淤泥好啊,捞淤泥肥桑苗,结果许多心好的村民劝说。鲁氏终是一个妇道人家,虽带来一些鲁庄先进的耕作经验,但她本身缺少理论知识,劝的人越来越多,鲁氏渐渐忽信忽疑。先只是用来覆于桑苗上,不敢施到庄稼地里,后来家里蓄水塘也有淤泥了,鲁氏连覆桑苗都不敢用大方塘的淤泥。 起初刘昌郝听到这种说法,颇有些啼笑皆非。 为什么庄稼会种死,这些淤泥虽肥沃,乃是生土,那能种起来庄稼。 它需酥冻一冬,即便酥冻好了也不能直接种庄稼,需与熟土一道耙平耙均,比例还不能太大,才能在上面种庄稼。 为什么水草长不起来,若用科学道理解释清楚,会有些麻烦,但也能做简单的解释,想要水草长得起来,水质必须清爽,清就是清澈,才能让水草完成氧气、二氧化碳的转换,爽是要有一些有机质,可是有机质浓度千万不能高。 大方塘不提河水经过这里,沉淀下来的有机质,每天淘米洗菜,甚至往里面扔生活拉圾,淤积严重,又导致与黑水河沟通的塘口越来越浅,塘水形成不了回流循环,沉淀现象更严重,如此年积月累下来,有机质浓度得有多高。不提大方塘,另个时空的老刘村门前那口大塘,还是水乡呢,也因为如此,长不出任何水草。 大方塘有多少淤泥,淤积最厚处能达到一米多深,刘昌郝估计能取七八千立米的淤泥,其肥效能相当于四分之一发酵好的堆肥,一立米能重达三四千斤,对于耕地贫瘠的刘梁村来说,无疑是一个大宝藏,大伙却将它说成死泥。 刘昌郝修的路也通晒谷场,大方塘离晒谷场不远,安排人下去抛上来,担到车里,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倾倒到新山塘里。大方塘有机质浓度太高,新山塘恰恰缺少很多有机质,因为更融稠,搅拌效果也比黑水河淤泥效果好。一部分倾倒到各块耕地里,虽冬至过去,后面还有更冷的二九三九四九,酥冻依然来得及。 好心人来了,还是刘昌郝亲近的人,四爷爷说:“昌郝,此乃死泥,不能倒于田里。” 刘昌郝怎么回答?有机质,有机质是什么东东? “四大父,你看我是如何做的,明年你仿效,你家耕地地力必会改善。” 不仅仅是有机质,这些淤泥多呈酸性状态,能中和刘梁村土壤的重碱性。并且刘梁村有一些土地不是砂性,有轻微的板结现象,这是风沙土的前兆,想要改良,必须施富含有机质的肥料,无论是沤肥,或是大方塘的淤泥,正是它的克星。 刘昌郝说完就走了,还有安排呢。 搅山塘了,结束后便正式引水,得让庄木匠带人,抢在引水前将几个陡门安装好,同时让秦瓦匠就着上次修路炸下来的一些大石头,在山塘边上修石阶,以方便以后各户人家洗捣担挑。 接着安排妇女立即烧姜茶。 不能说这时代人不怕冷,许多人赤着脚刚下河或刚下塘,同样冻得嘴直咧,连刘昌郝在岸边看着,都有些瘆得慌。不过请来的人都有女性家属在作坊里做工,积极性还可以,只是看到刘昌郝在捞死泥,许多没有人在作坊里做工的刘梁村人,又在骂刘昌郝乃败家子。刘四根也过来观看,然后心中默算,若是这样,得动用多少人工哪,人工就是钱!不但是钱,刘昌郝请人是容易的,轮到他请,未必有那么好请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智慧 “中部与上部不用搅拌,”刘昌郝站在塘边大喊道。 怕的是底漏,侧漏问题不严重,明年自己还要种上菰藕菖蒲。也不能扩大到中上半,那面积会增加多少,会用多少淤泥?韩大虎走过来:“刘昌郝,虽蓄水,用度太多。” 韩大虎讲义气,知感恩,对刘家一直很敬重,刘昌郝也比较尊重他,没有将他当外人,有的,也对韩大虎说了,包括如何让山塘蓄水的办法。但看到刘昌郝的用工量,韩大虎也感到肉痛。 刘昌郝笑笑。 若是原来,用工量并不是太大,就着祖母挖的山塘坑,开挖一个八九亩大小的山塘,自家几百亩地的浇灌也够了,用工量不大,用度也不会大。只是鞭炮的收益助涨了他的“野心”,山塘从八九亩变成了三十亩,无疑工程量也翻了好几倍。 “对了,韩叔父,梁小乙欲从军,想拜你为师,学习射艺。” 在古代拜师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但要拿拜师礼,一旦拜了师,以后看到都要行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略过夸张,但至少终身得维持着表面上的尊敬。 “他傻了,从何军!” “我家在垄上,影响不大,梁家在村中间,村风败坏,忠厚人居于其间,必不适也。”也不仅如此,梁小乙想往外飞,不是飞,它能称为一种梦想,因此刘昌郝那天才没有继续反对:“且我已经替其准备数策。” 刘昌郝将他的安排一一道来。 “你们两家……”韩大虎乐了,真是铁哥们儿:“纵是上禁兵,京城物贵,未必及汝村。” “看其成天份努力运气,若拣为上禁兵,起点亦不低。” 想在京城生存,上禁兵还不行,然而梁小乙岁数还小呢,身体素质也不差,若是以后混一个十将,能勉强在京城生存,至少比在刘梁村好。 在河东或在教场,韩大虎都与官兵打过交道,因其腐朽,韩大虎不大瞧得起,不过具体到军中的细节,韩大虎不清楚了,他只好说:“等你家活计结束,让他来我家。” 入了九,一天比一天冷,随时都有更强的冷空气到来,每一天都是极宝贵的。宋朝腊月初八也有一个重大的节日,叫腊日节,也就是后来的腊八节,站在官方立场,比端午中秋重阳还要重视,民间也比较重视。然而刘昌郝加了十文钱,让大家继续开工。 只是这天刘昌郝换了一个花样,将刘家的捞泥船放到蓄水塘里,安排人手,在水草茂盛的地方捞淤泥,捞好后,立即抛到岸边。初十,天气又变了,刘昌郝立即安排人将这些带着许多水草根的淤泥运到新山塘,陆续抛入到已经搅拌好的地区。第二天北风更紧,刘昌郝又加了十文钱,让大伙继续做活。这时候下雪,只要雪一停,天便会彻底冷下来,人也无法下塘干活。 好在刘昌郝有了准备,正好腊月,农村比较闲,刘昌郝一下子请了两百多劳力。虽然做工时间短,人多,山塘的搅伴也到了尾声。 至于耕地上的淤泥,三百多亩耕地呢,有多少淤泥放不下的,也未完全指望淤泥。 下午雪越下越大,没办法做活了,刘昌郝宣布停工。 秦瓦匠去掘渠首,刘昌郝发工钱,大伙拱手道谢,一个个很开心地走了。开心不是为他们的工钱开心,他们的工钱是小头,大头是在作坊里呢。刘昌郝回刘梁村,工程结束,梁小乙好去棘岭寨拜师。 外面在下雪,越是下雪越要去,这样才显得尊重。梁三元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拜师礼,两匹彩绢,两包茶叶,两大块腌肉,两大盒从乌头渡买来的果子。全部是两,宋朝对数字也讲究,喻意好事成双。 “小乙哥,我陪你一道去。”刘昌郝说。 “不用,”梁小乙想也没想就立即拒绝,拜师,得行大稽首礼,与跪礼略有区别,梁小乙感觉若刘昌郝在边上,他会丢人。 “好吧,你去。” 外面正在下雪,对于刘梁村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 刘昌郝站在雪地里,呆呆地看着梁小乙的背影,他在想自己没有继续阻止,是做对了的,还是做错了的。 站了一会,回家,居然看到朱三正坐在自家吃茶,看到刘昌郝回来了,立即问:“刘有宁,你家鞭炮几时做好?” 这场雪下的很不好,若是再晚几天,那怕多花一点钱,未来山塘漏水率会更低,以及这个鞭炮。 刘昌郝无奈说:“还有三四天。” 为了抢时间,他几乎绞尽脑汁,但数量太多,让他也无可奈何。 “你昨天应送一批鞭炮去京城。” 皆担心哪,到了这时候,惠民河说冰封就会冰封的,不然朱三也不会冒着大雪,刻意赶到刘家追问了。 “我也想过,然恐随时落雪,鞭炮不能受潮,我岂敢运?只能等此场雪落完,我立即将家中所有鞭炮运走。” 只要将这批鞭炮及时运走,后面的数量不多,大不了多出运费,用牛车驴车,一车车拉到京城。 “明年还须早做。” “今年我便想过须早做,然经济周转不开,无奈也。三郎,上次托你打听之事,你可问过?” “问了。” 朱三仔细地打听,居然让他发现了一个惊奇的世界。古代人也有古代人的智慧,刘昌郝说早上市三四十天,只能称为早上市,朱三说的嫩葫芦才是真正的反季蔬菜。 但打听后,朱三才知道原来有无数人在为这个早上市或反季上市努力着。 如眼下的蔬菜,常见的是青菜,大白头(大白菜,又叫白菘菜,或菘菜),小白头(小白菜),黑白头,豆芽,波棱(菠菜),价格也不贵,同样是朱三家常买的蔬菜。 市面上可不是这几种蔬菜,有不少乃是窖藏菜,于九月或十月,在向阳之处挖四五尺窖坑,一行菜一行土,再用草秸厚厚覆之,经冬取出。以及更复杂的沙藏、冷藏、混果、蜡封、密封等贮藏手段。不但会贮菜,也会贮水果。 易贮藏的隆冬取出,价格不会贵多少,少者只有一两倍,多者不过三四倍,如山药、薄荷、嫩姜、萝卜、芋头、梨、沙果。不易贮藏的则会很贵,如生菜、芹菜、葡萄,只要隆冬拿出来未坏掉,往往会翻上数倍数十倍的价格。 这属于藏的方法。 还有一种是种的方法。 唐朝便有人利用长安城外的温泉水种植反季蔬菜与花卉,包括牡丹。 开封没有温泉,但有人发明了一种更高明的方法,先挖一个地房(稍大的地窖),下面放上若干马粪,利用马粪发酵时所产生的热量种韭黄,当然,这种种植方法,面积有限,热量有限,产量也有限,还容易产生各种问题。但只要种出来,往往一斤需几百文钱,被贵人家称为“珍菜”,寻常百姓连问价的勇气都没有,反正包括朱三在内,统统买不起。 虽然这些与甜瓜无关,却能做参照物对比。 朱三也说到甜瓜,有早上市的甜瓜,早的有限,仅十天八天,其价能贵上五六成。通过这些对比,朱三做了一个估计,若是种得好,口感不差,品相也好看,若是早上市三十多天,能比平常贵上三倍。 朱三还是不大懂,刘昌郝说:“你所言早市瓜,非是五色瓜,乃是小瓜种,产量有限,甜度有限。” 换成正常时季,五色瓜也比其他的甜瓜卖的更贵,不但贵,因为五色瓜生长期长,上市更晚,虽然不是估多少到时候就能卖多少,但这些得全部知道,不要小看了早上市三十多天,也是开天劈地头一遭的事。 没有准确的参考物情况下,必须各方面都要比较,才能清楚地给它的价格定位,不会被果子行将价格压了下去。 其实它真的很重要。 或者这样比喻,不考虑早上市,每斤五色瓜成本可能接近一文钱,售一文半。无法计算的不是产量,是肥料,但肥料成本不能一起摊到瓜上,不种瓜,也需年年施肥,才会替未来大规模移载花卉打下一个好底子。 想要早上市,需要一些手段,成本可能会达到两文多钱,若是手松一松,多发一些奖励,结束后能超过三文钱。价格翻上一番,都不会种早熟瓜。只有达到四五文钱时,才值得一种。六文钱,才能正式称为值得种。并且每增加一文钱,都是净得的! 外面雪越下越大,天也渐渐黑了,朱三只好留在刘昌郝家过夜,刘昌郝亲自做饭菜,一会儿晚饭做好,四个人坐起吃晚饭。韩大虎也在棘岭寨那边留梁小乙吃晚饭,吃过晚饭,梁小乙高一脚低一脚地摸到刘家:“昌郝,韩师傅让我明日随其狩猎。” “狩猎好啊,小乙哥,韩保正生于边境,虽对军旅内部事务陌生,然能站在旁观者角度去看边境军民,敌国军民,你须多问问。” 若论“眼界、大局观”,恐怕后来的战神章楶也不及刘昌郝,落到实处,或细节,刘昌郝连韩大虎也不如。既然梁小乙想从军,只好从各方面去培养,至于梁小乙能不能用上,天知道。刘昌郝又继续教梁小乙春秋与孙子兵法。 第二天天不亮,朱三便将刘昌郝叫醒。 外面的雪住了,可昨夜的雪下的很大,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雪虽住了,风没有停,刮在人脸上,似是刀子搅。 真tmd的冷,刘昌郝心里默念了一句。 两人不顾未洗脸,穿衣出门,路上不但有许多积雪,还结着冰。 朱三现在对刘梁村情况比较了解,担心地问:“不知紫峰口能行车乎?” 若是冰结得多,车子上去必然打滑,边上又是崖壁,虽然不太高,也有好几十米,掉下去能有好事么?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退钗 来到紫峰口,路状还行,但必须得小心,不能小丝毫的大意。朱三感慨说:“刘有宁,若非你将路修好,原路,今日小车也不得过。” “路不修,莫今日,一年中能有半年时光,车不敢通行。” 两人来到惠民河边,河边上已经结成厚厚的冰冻,不过河中心情况还好,只是融冰,依然能航行,当然,船速会变得很慢。刘昌郝立即请船,叫人将鞭炮装车。 又安排人手,将拱棚上的积雪扫掉,这才去了作坊,天冷了,那怕每天都要烧一百多斤石炭,温度仍跟不上来,只能说比外面的暖和。刘昌郝说:“你们这几天辛苦,我额外每天加二十文补贴。” 乡里穷啊,马上过春节要花钱,明年春荒又要花钱。 一听到加钱,两百余号女工一起雀跃。 正好到了临时休息的时候,二妹将刘昌郝拉到边上问:“哥,嫂嫂好看乎?” 大约二妈对四婶说过已经插了钗,二妹才会问,刘昌郝说:“还行。” “好不好看?” “还行。” “有我好看?” 论长相,那个娟娟除了一双大长腿,真的不及二妹,刘昌郝继续答:“还行。” 二妹快要晕倒了,还行是什么?刘昌郝补了一句:“二妹,非是养花,此乃过日子,好看不能当饭吃。” “二婶说她非常好看。” 非常好看?大概二妈经常做媒婆,两头夸惯了,对自家,也变成这样,正说着,二妈与谢四娘一道向作坊走来。 来到眼前,谢四娘使了一个眼色,刘昌郝跟着她们来到一个角落里,二妈沮丧地说:“黄家说你胡来,退了钗。”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二妈去黄家提亲,她当然拣好听的话说,各方面还可以。黄村离刘梁村大约有八九里路,不算太远,黄父便悄悄来到刘梁村亲自观察。 花什么的,黄父不懂,不好评价。 地深耕酥冻,黄父是懂的,二妈也说了这件事,明年种甜瓜。 山塘、引水渠、灌水渠,黄父也是懂的,一旦修成,不但解决了几百亩旱地的浇灌,浇灌也会变得轻松。 最后到了作坊。 冬月里人最少时,只有一百二三十人,许多人家劳力去了教场,那怕是棘岭寨、后山村、牛岭寨,各户人家也有不少地,冬月也需要及时浇灌追肥锄草。 但黄父来的时候,正好是第一场雪的第二天,不需要浇灌,也无法锄草,妇女又涌向作坊开始干活,他看的那天,女工多达近两百人。不管能赚多少钱,在这时代,能雇两百多人干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黄父回去,很快与二妈商议好相亲日子。 相亲之时,因为撞车,刘昌郝只好更换相亲地点,徐氏不乐意,二妈费了许多口水解释,徐氏才同意继续相亲。随后徐氏盘问,刘昌郝回答得中规中矩,虽是老成,也没有什么格外亮眼的地方。要命的是刘昌郝回答收入时,说的很保守,几百贯。八九百贯也是几百贯,一两百贯也是几百贯。刘昌郝又迟疑一下,几不是“大几”,只能是“小几”。 刘昌郝面相也让她不放心,于是说婚期推到后年,是她潜意识说的。 这是农村,今年十六,明年就十七岁了,十七岁的女孩子还不能成亲?刘昌郝也未多想,反认为更好,立即答应。 跟着插钗,徐氏回到家,越想越不对头,刘昌郝答应得太快,一想,不免疑神疑鬼。插了钗,二妈上门要议日子,徐氏更加疑神疑鬼,正好黄家在刘梁村也有几个认识的人,前天天气晦暗,徐氏傍晚偷偷来到刘梁村。她来的时间很不对,若是早一点来,看到几百人在干活,还能再多问几个人。 她来到刘梁村时,刘家到了放工时间,男工女工一起回家。她找的人更不对,是刘家生死对头梁得胜。两家算是远房亲戚,徐氏与梁得胜坐下来聊天,随便就聊到鞭炮作坊与刘昌郝身上。 梁得胜那会说刘昌郝好话,说鞭炮作坊看似很热闹,实际利润低,挣不了几个钱,又说刘昌郝是败家子,他岳父给的钱败光了,继续向岳父借钱,又败光了,岳父亲自跑到刘梁村来责问,刘昌郝从岳父哪里借不到钱,又在村子里借钱败。 时间上是对的,刘家在县城发生了什么,梁得胜不知道。 回来后,向李阔海借了几百缗钱,许多人都知道,而且是刘昌郝有意让村里知道的,因为租子涨了,许多人怨恨刘家,我家没有金山银山,凭什么一再减免租子,你们逼我家一减再减,我只好收地,从外面请人,有今天,是你们自找的。 李阔海是来了,他不是来责问的,而是来看猪的。 鞭炮开工前,刘昌郝是在村里借了两百多贯钱。 徐氏奇怪,这是农村,这么多钱是怎么花下去的? 梁得胜又随意答道,胡乱花呗,如那个山塘,不知道有多少人修过山塘,皆因为漏水严重失败,刘昌郝不甘心,不但修山塘,还修了一个三四十亩大的山塘。 除了鲁氏,那有其他人建山塘? 山塘知道,徐氏问,山塘为何漏水,别看隔了八九里路,一个是平原地区,一个是山洼地形,各方面都不一样,梁得胜说,我们这里的土质就漏水,不然庄稼为何长得如此之差。 不但山塘,还有花,被京城几个牙人蛊骗了,花了不知多少钱下去,有那样种花的吗。那是如何种花的,正好是吃晚饭时间,稍晚,梁得胜不敢去了。 刘昌郝让庄木匠打造了十把桑木弓,不是射贼,这一带岗陵不会有虎豹,但有野狼出没,盖房宅与作坊时,外围都用竹子建了比较高的篱笆墙,又准备了一些弓箭,以防万一。 为了防止有意破坏,刘昌郝安排各个客户,每晚派出一两人带着弓箭轮流巡夜。问题是作物一起收割下去,那怕是夜晚,也能看到远处的人,原先还好一点,现在植了棘墙,你夜里跑来做什么?甚至都能用箭射你,射死了,闹到县衙,只要看到这些花与棘墙,顶多赔几个钱。 不过都在吃晚饭,刘家不会有人巡夜,梁得胜将徐氏带到刘昌郝家花圃,搞破坏他是不敢的,不要说他,且看梁永正的下场。但让沈氏看看是可以的,他揭开棚子,里面有草毡,一个小火盆子,花呢?花在泥下面。徐氏还未说退钗,可见梁得胜多想败坏刘昌郝的名声。 接着又带徐氏看月季,月季水插没错,但做棘墙用的,开始也缺少肥料,更不要说基质了,也死了不少,即便不死,眼下那会看得出来,区别就是杆子一是青碧色,一是褐色且干枯,但天已经黑了,看上去全是死的。 这些徐氏全不懂,梁得胜说的似是非是,有图有真相,沈氏听了,看了,是败家子。 回到家,与丈夫商议,女儿不能嫁给刘昌郝,不但不能嫁,听梁得胜的话,弄不好明年刘家就会在刘昌郝折腾下,破家荡产,无数人上门要债,得迅速退钗。 徐氏喜斤斤计较,黄父为人比较忠厚,若是黄家在乡间风评不好,刘昌郝二妈也不会上门提亲。 黄父听了为难,虽然人家是孤儿寡母的,这钗已经插了,才插几天就退钗,未免有点不好。 徐氏说,不行,难怪我感觉那小子不对,阴阳怪气的,沉稳让她说成阴阳怪气了,得立即退。 黄父又说,你托的人可靠么,要不要再打听一下。 徐氏说,可靠。 黄父继续迟疑,偏偏今天早上雪停下,不但朱三,几个叔伯婶皆担心惠民河冰封,刘昌郝说还能行船,几家一起松了一口气。二妈不顾冰雪路滑又去了黄家,这也是必须的,插了钗,就得确定婚期,协商定礼、聘礼、财礼,考虑到黄家想拖到后年,四时八节刘家得送什么,全部得商议好,特别是元旦节,乃是大节,更要慎重。 谁知道徐氏说你侄子胡乱花钱,将刘昌郝插在小姑娘头上的金钗又递到二妈手上。黄父还没反应过来呢,只好在边上一个劲地赔礼道歉,赔礼也不行哪,相不好,不愿插钗无所谓,一家养女百家求,那可能家家顺利求到人家的女儿,然而插了钗再退钗,这脸打狠了,刘昌郝二妈先是气白了脸,随口一口唾沫唾在黄家门坎上,二话不说,带着金钗回来。 刘昌郝挠了挠头,好好地,为什么会退钗? 论现钱,不说周边,刘梁村也有几户人家比自己现钱多。但不能说现钱,如李阔海家,有人说他家财十万贯,李阔海能不能拿出十万贯现钱,钱一起用来做投资或周转了。 说句势利的话,不论手中现钱,论挣钱能力,周边能胜过自己的还真不多,我都看不上,你家女儿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换句话来说,你家女儿人面只能算是中上等,并不是国色天香,连二妹都不如呢。 胡花钱,败家…… “二婶,乃是刘梁村人捣鬼。” “谁。” 是谁,眼下还真不知道,不过只要做了,早晚会传出是谁捣的鬼。 “是谁,勿用计较,”刘昌郝说,对方只能说还行,没必要非得求成这门亲事,至于退钗的什么,刘昌郝更不会在意,他不是担心丢脸,而是担心谢氏…… 正文 第八十六章 侥幸 谢氏脸色很不好看,为什么敢随便退钗,实际摆明了,也是欺负孤儿寡母的,但刘家现在不能称为孤儿寡母,刘昌郝想闹,你家莫名其明退钗,羞辱了我家,那不怪我不客气,随后带着一群客户,将黄家物件一起打烂,在宋朝,都没有人说不对。 只是刘昌郝犯不着这么去做。 他安慰道:“阿娘,也好,你想,其家如此势利,一旦成亲,两家会有何下场?以我家财力,还患无妻?” 二妈也反应过来:“是也,是也,三娘,你勿用担心,我再替昌郝寻一个更好的小娘子。” “二婶,勿再找了,明年冬底吧。彼时山塘能定住水,接头亦稍稍长大,甜瓜有收益,鞭炮有收益,再无人会说我败家,彼时,复找。” “明年冬底。” “阿娘,我家与黄家无有变故,亦是到后年。”刘昌郝又安慰很久,谢氏是什么心态呢,她是一个慢性病,始终好不起来,加上这几年家里不断出事,让她心里不安。想趁病情并没有拖重,让儿子成亲,她就了却一桩心事,而且她身体不大好,许多事想帮也是有心无力,心里面更是急得慌。所以提出相亲,刘昌郝并未反对,若是对方还行,成了亲,某些方面对谢氏的病情都有帮助作用。 “三娘,你看,昌郝多孝顺,我家昌田乃是一木头驴。”二妈又说道。 此番大变,侥幸渡过,最大的幸事,乃是儿子懂事,提到这个,谢氏脸上也露出笑意。 二妈也松了一口气,在宋朝男方没有做错,女方随便退钗,弄不好都能打出人命的。 ………… “出大事了,”四爷爷过来说。 以前刘梁村租地面积大约有一千四百来亩,所以刘昌郝将地一起收回去,租地立即变得紧张。刘四根迅速涨了八成租子,甚至无理地说,先交租子后租地。 其他几家地多的大户也陆续涨了租子,但不是所有大户心肠皆歹毒。 朝廷赋税涨了,非是两税涨了,而是陡增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赋税与杂税,租子确实要涨的。 但几家涨的不厉害,不过五六成,交租还是按照以前的惯例,先种后交。 逼得刘四根不得不重新降了一些租子,也是先种后租,其实就是降,也涨了近七成,可他心中一直不平衡。与梁永正联亲后,找到梁永正商议此事,两人又将其他大户聚集,勒迫他们统一租子,必须一起涨八成,而且是先交后租。 一个刘四根便不好对付,况且还有梁永正,几家只好答应,去租户家一一解释,不是我们继续涨,是刘四根与梁永正逼着我们涨的。 两家联亲,刘昌郝家里明明有这么多客户,李阔海这根线也未断,刘昌郝仍感到忌惮。偏偏刘梁村许多人未看出来,一些人继续恶毒地败坏着刘昌郝的名声,骂刘昌郝是败家子。 好了,短短半个时辰内,许多人家,也包括梁得胜,一起傻了眼。 这个先交后租,歹毒就歹在若是家中没有足够的钱粮,想出高价租,都租不到地。 “四大父,幸我带来十几家客户,若没有我,两家联亲,村里等哭吧。” 也不大好说,若不是他带着客户回来,又将刘四根一家打了一顿,刘昌郝未必与梁永正联亲,联亲联得好是亲家,联得不好则是冤家。 两人一边说着话,刘昌郝一边焦急地看着外面。 直到下午申时,韦小二几人才返回刘梁村,他说了情况。 前天惠民河河心虽结上了融冰,才开始结,加上西北风烈,去的时候比较快,就是在家装车上船,因为路状不好,耽搁了不少时间。到了戴楼门,天也黑了,然而这是雪天,到处是冰天雪地,天是入夜,未入黑,光线依然明亮,大伙先将附近的十几家店铺鞭炮一起送了,然后裹着毡毯,在船上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继续送货,腊月十一雪下得大,京城路状也不大好,直到吃过中饭,才将余下的店铺送完。 大伙匆匆上船往回返,到了夜里,河心开始正式结冰,好在这次去了六个人,每艘船上三人,大伙主动替船家摇橹,又用篙桨敲冰,花十三四个时辰,才抵达乌头渡。 “少东家,船家皆不发船了。”韦小二说。 这时候发船不是开玩笑,一旦在惠民河中途卡住,进不能,退不得,那才叫惨掉。并且也不是一旦,几乎年年都有几个冒失鬼,导致船卡在惠民河上,好在现在的船不大,六七百石船在惠民河就算是大船,不过三四十吨的船,船小,吃水浅,易泊于岸边。 遇到这情况,只好拼命的凿冰,先将船想方设法,弄到岸边泊好,不然吃的喝的都成问题。然后那怕大过年的,也要派一人看船,坐等开冰。另外好在惠民河不像黄河,河面宽阔,水流平缓,开冰没有什么危险。 但只有冒失鬼才会那样做,平常船家,谁个愿意。 “用车?”谢四娘说。 用车?那是逼得没办法的主意,真用车,得用多少车?而且道路充满冰雪,浩浩荡荡的几十辆车子,花几天时间才运到京城,还有回来呢,路上吃的喝的住的,又怎么办?想想就可怕。 刘昌郝想了想,去了梁三元家,沈氏在鞭炮作坊,不能脱身。 两人商议一番,去了沈村,沈村也有一艘货船,能装四百余石,两人说了来意,人家也不愿意跑。刘昌郝加钱,并且说,多派几个人上船,真冰封了,那怕一路破冰,也要让他的船回到沈村。 船家直挠头,主要不大好意拒绝。 别以为有船便天天有生意上门,那是不可能的,正因为他是沈村人,与刘昌郝大娘娘沈氏沾了一些关系,刘家请他运了好几次货。梁三元在边上也说了几句,船家无奈,只好咬着牙答应下来。 天黑了,不,是天入夜了。 这几天又尽量地抢了一点早,摸了一点晚,终于将鞭炮做完。明天还要做,不过是家里几个小姑娘做,留作家里过年放的鞭炮。刘昌郝说了几句客气话,至于工钱,他一回来马上就发,便让女工回家,立即装车上船。 只是入夜,未入黑,四周皆是白茫茫的积雪,都映得天上月亮失去了颜色,不用打火把,也能看清道路。只是刘昌郝站在紫峰口,一再叮嘱大伙小心,省怕一个失手,滑到崖壁下。 装好船,刘昌郝带着韦小二、武兆麟、张德奎、褚二哥、荆老五,还刻意带来六把长柄泥掀,专门用它们来破冰的。船家立即出发,之所以改成夜里走,夜里走,明天便能送货,能抢一天时间,这时候的每一天都是关键。 去是顺水顺风,但河心结了许多冰块,融冰不怕,风鼓着船帆,船帆带着船向前冲,能轻易地破开这些融冰,但有的地方冰块厚,只好用木掀捣碎。 好在人多,轮流破冰休息,不过船也休想快得起来,直到蒙蒙亮,才抵达场务。场务也无辄,每年到这时候总有一些不要命的继续在发船,然而岸边早结了冰,只好安排拘拦人不时地将它们捣碎,不然船泊不过来,让人家如何纳税? 几个拘拦人一边挥汗如雨地破冰,一边冲他们大喊,让他们泊过来,看到这一幕,韦小二几人一起忍不住笑。都是老熟人,也知道鞭炮价格,不过还好,每次给一些好处,虽然涨了过往税,但涨的不多。 务头还问了一句:“你家鞭炮运到几时?” “此乃最末一批,后面有人欲购,我也不敢做。” “是啊,今日便算是冰封。” 寒喧几句,重新出发。 到了戴楼门,朱三已坐在一家茶馆在等他们,见面抚胸说道:“亦好,亦好,能送到戴楼门。” 也不多说了,立即送货。 刘昌郝没有押货,而是溜到了菜市场。菜市场也有点乱,有卖菜的卖肉的卖鱼的,还有杂货店,小吃店。刘昌郝开始注意观察,真的看到了反季蔬菜瓜果,基本上都是窖藏的。 根茎类稍稍好一点,如萝卜山药薄荷之类。 叶茎果类则有些惨了,比如芹菜,宋朝没有西洋芹,但有好几种芹菜,窖藏的属于一种晚熟芹菜,类似后来的香芹,似乎是藏住,然而失去水份,干瘪瘪的,这玩意还能做菜么? 然而这是在宋朝,冬天严重缺乏蔬菜,不能整天吃青菜萝卜,明知道这些窖藏菜不好,卖的还比较贵,还是有人会买。 刘昌郝看了一下,未看到韭黄,于是进城,城外那个菜市场可能“挡次”不够,他找了一个民宅比较精美的住宅区,再找其菜市场,终于看到韭黄,店家只摆了一点点样品在外面,余下的一些装进草篓,省怕冻坏掉,价格是真心的贵,居然开价两百多文钱,宋朝吃牛肉困难,牛肉一斤不过一百文钱! 不如此贵,也没人种了,想一想那个小地房能种多少韭黄,不提风险,也需要不少成本。刘昌郝不但看到了韭黄,居然看到新鲜的生菜,这种菜传入中国时间比较早,约在东晋时便传入了中国。当然,还有许多未传入过来,如玉米、土豆、胡萝卜、红薯、包菜、南瓜、四季豆、番茄、西葫芦、洋葱、地瓜、佛手瓜等等。 用地房种韭黄能凑合,种生菜……生菜生的惨不忍睹,然而胜在新鲜,不但卖得贵,也有人买。 刘昌郝不是种反季蔬菜,而是通过它们判断京城百姓对反季或早市瓜果蔬菜的定位,以及京城的消费能力。 应当还行,不但反季蔬菜,有的也很贵,鲤鱼腥,然黄河鲤鱼却是天下有名的美味,又是隆冬,一斤需一百余文钱,往往一条大鲤鱼需一贯钱,买的人还不少。 看了一会,他与韦小二那一队汇集,取了一些钱过来,买了一些彩绢,然后上船。最后一批货不太多,也不是每个店家都有的,仅是十九家的货。京城也有许多打扫卫生的人,几天过去,积雪差不多打扫干净,使得送鞭炮速度变得快起来。到了中午,三队人陆续返回。先吃午饭,吃过饭,结清几人抽解费,买了一些干粮,立即返航。 回来的路上才叫惨…… 九成河面要破冰,船几乎是爬着前进,直到第二天五更天,才好不容易抵达乌头渡,还不行,得将我家船弄到沈村。那就继续往前爬,终于爬到沈村的河湾里,天已蒙蒙亮。 大伙一起叫阿弥陀佛,能将船爬回来,算是很幸运了。但也不好说啊,四更天时,他们便遇到一艘船,在拼命地向京城航驶,两船交错,那艘船上的人还向他们问,前面河道冰结得厚不厚?那才过了乌头渡,离京城还有好几十里路呢,要命的还是重载。即便侥幸抵达京城,若船家是京城人还好一点,不是,那艘船留在京城过年吧。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快乐的时光 几个人一起累得不行不行的,倒在船上休息了好一会,张德奎才回去叫车。李大强他们带着车子过来,钱绢一起装上车,付了船家的钱,两方人忽然大笑起来。 严格说,从前天晚上,惠民河便进入冰封时期,这是船上人多的,不然无论重船或空船,都无法顺利航行。最危险的是昨天不到二更时分,那段河心,居然结了好几公分的冰,敲是能敲得动的,但敲到乌头渡、沈村,别看已经隔得不远,那要敲到猴年马月,关健到了明天晚上想敲估计都敲不动,船家一时急切,想向岸边敲冰。反正隔得不远,不过二十几里地,在这里泊能接受了。 刘昌郝说了一句。 这里的冰虽厚,不是正常状态,多半附近没有其他的支流注入,加上地势平坦而开阔,冰才结得厚,去京城时,这一段河面冰也比较厚,大家同样地敲了好一会。 才让船家改变主意,继续往前敲。 好不容易挪了几百米,冰终于变薄。 反正船能泊回沈村,是各种的侥幸,几个人虽然累得不行不行的,想到此处,皆发出爽朗的笑声。 回到家,仍不能立即发工钱,刘昌郝拿来沈氏几个小本子,统计与核实,又叫来几个妇女患钱,韦小二他们睡觉了,刘昌郝还好一点,一起不让他动手,其他人皆累坏掉了。 吃过午饭,张德奎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吃饭,刘昌郝说:“张叔父,吃过饭,你去棘岭寨,让韩保正将各村人叫到晒谷场,我发工钱。” “好。” 虽累,还算顺利,要知道这几天谢四娘天天在家烧香拜菩萨,省怕惠民河突然冰封。 一个来时辰后,晒谷场上挤满了人,不但女工,还有女工的家属,以及刘梁村围观的人。 山滩上面积更大,但刘昌郝有意放在晒谷场发工钱。 发工钱之前,刘昌郝打了一个小广告:“明日我家磨坊开磨……” 又说了磨钱,约相当于梁永正家的三分之二,若是以糠秕麦麸替代磨钱,仅相当于梁永正家一半磨钱。但这个,许多人皆清楚,梁永正与刘四根联亲,不让刘家磨木炭。说有人嫌木炭脏,纯是借口了,且看刘梁村的旱厕,能有多讲究? 但磨坊是人家的,有权利不让你磨,刘家只好不惜人工,用车拉木炭去黑潭村磨。另一个用意也懂的,刘家养了一百五十头猪,糠秕麦麸皆不易买,有了磨坊,也将这个难题解决掉。 棘岭寨一个汉子说:“刘家小郎,非是我们不卖糠秕给汝家,我们家也养猪,糠秕本身皆不足。” 猪渐渐大了,刘昌郝开始大量买糠秕,也向棘岭寨等村子买,还是难买。特别是棘岭寨,收入低,一两头猪的收益占了家庭收入很大的比例。让人家不养猪,将糠秕卖给刘家,太不讲道理了。 可正好。 刘昌郝说:“荆二叔父,我问你,整天吃青菜豆腐,你乐乎,你身体康乎?” 天天吃青菜豆腐,不提身体健不健康,即便很自律的和尚也吃不消。 “猪非乃人,然其理一样,且看我家的猪养得好不好?” 小猪崽子捉回来,已经养了两个月,能做比较,比其他人家长势好了好几倍。 “我家养猪与你们有何区别?仅两条,保持猪圈干净,我家猪食非糠秕,有豆枯、酒糟、高梁秸,可惜冬天降临,否则搭配各种草料,猪长势更佳。” “以前困于路,今道路畅通,几家合本雇一艘船,买酒漕,买豆枯,皆便乎,且猪长势快,成本也更低,何困于糠秕?或如种地,你们也种地,我也种地。你们种地,仅种麦粟,我种地,种花种甜瓜,亦作鞭炮,我种的与你们不一样,比较下来,谁家收益高哉?” “我大母曾劝村中植桑,嫌慢,植者不多,且舍不得施肥,棘岭寨、后山村、牛岭寨,欲植桑,亦无佳地,然养猪,须候几时?买酒糟豆枯须几何成本?” 这一说,大伙全听明白,反正家家户户得需要磨粮食,不能带壳吃啊。不以糠麸付磨钱,就得付现钱。为什么不能用现钱去买酒糟与豆枯,并且刘昌郝说了,以糠秕付磨钱更便宜,等于是替各户省了船费。不对……一人又问:“豆枯,非麻枯?” “豆枯乃豆枯,麻枯乃麻枯,我大母不守植桑之秘,我也不守养猪之秘,你们磨粮之时,可以来我家猪场观看,不懂之处,亦可提问,我让客户全部传授给你们。” “你家真乃三代积善,四代积善。”棘岭寨三个村子的人一起大声说。 刘梁村许多人心情却很复杂,不管有没有受过刘家的益,但刘家真的没有害过谁。至于刘昌郝只是做事不类行父,更果断,更刚硬,可同样的,也没什么歹心。 刘昌郝也不是许多人想的那样善心,他一直没有将养猪的收益放在心上,所以其技术保不保密也无所谓。但这样一来,糠秕难题一下子解决了。这是顺带着打一个小广告,下面才是正题。 “我雇你们来做工,冬至后继续做工,使你们辛苦了。”刘昌郝说完,拱了拱手。 鞭炮工艺并不难,原理更简单。开始大伙陌生,从田间走入作坊,也不习惯,开始是很慢的,进入上月中旬,效率迅速提高。但自上月落雪后,天气转冷,尽管刘昌郝开了“地暖”也不大管用,效率又渐渐下降。刘昌郝说冬至,实际越往后,效率越低。这个没办法,不能将火炉搬到鞭炮作坊,不要命了。 总体上后期大伙表现还行,手脚变得笨拙,不是不想干活,确实冷了。特别是十一的那场大雪过后,这几天天气更冷,刘家又抢了早晚,确实吃了一些辛苦。 “我说过,最佳前十人者,奖励四千钱,次之二十人,奖励两千钱,次之三十人,奖励一千钱,次之四十人,奖励八百钱,次之五十人,奖励五百钱。为示感谢,我略做调整,最佳者十五人,奖励四千钱,次之二十五人,奖励两千钱,次之三十五人,奖励一千钱,次之四十五人,奖励八百钱,次之五十五人,奖励五百钱,次之七十五人,奖励两百钱。” 几乎人人有奖,还有几个人呢?那个都懂的,虽然今年未开除,明年刘昌郝也不会聘用,不但有刘梁村的人,其他三个村子也有几个妇女渐渐变成老油条。 刘昌郝念名字。 先从第六等开始,这些女工也未必是懒的,有的手脚笨,有的家里活确实多,做工天数少,画勾自然变少了。但还是刘昌郝那句话,你家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钱上午便由几个妇女串好,并做上了记号,念到了上来直接提着一串钱下去,她们这一串只有两百文。但这些妇女心中也有数,能得到两百文钱,是意外之喜,况且他们家不是她一个人,还有其他的人,或媳妇,或女儿,她们也开心,一个个提着钱下去。 两百文钱不动人,五百文、八百文一般般。 下面的,许多刘梁村人眼中露出艳羡的眼神,刘昌郝稍稍迟疑一下。在开工前,刘昌郝刻意嘱咐过沈氏,画勾钗圈时,务必要公正,那怕是自己的二妹。 二伯家除了刘昌田外,还有一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堂姐,以及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堂弟。 四叔家除了自己二妹外,还有一个弟妹,弟十二岁,妹才九岁,五叔家也有一个弟妹,岁数更小。晚辈当中,上工的只有他的堂姐与二妹,但这个堂姐刘昌郝是清楚的,性格不大好,也有些喜欢偷懒,至少在作坊里表现不能让人满意,然而根据沈氏的勾叉,则能让她领取第三等奖。这是干娘照顾刘家几个亲近的人,那也不行,生生让刘昌郝压到第四等。 接下来连刘昌郝也不大好压,一个是他的二妈,一个是他的四婶,五婶还好一点,五叔没有去教阅,五婶一直安心做工,手脚也还行,况且还有两家的关系呢。二妈与四婶肯定不行了,二妈家里稍好一点,有刘昌田呢,但为了自己亲事跑来跑去,加上家里的事务,上工时间少,并且二妈嘴皮子功夫行,手脚却不行。四叔家虽有四爷爷,但四爷爷终五十好几的人,地又多,上工时间也比较少。 按照沈氏的勾叉,也成了第三等。这样做是不对的,亲情可以放在背下里做一些补贴,放在作坊里,必须得公正。果然,发的时候传来一阵轻微的议论声,不过刘昌郝每一等加了五个名额,也不好说什么。从这一等级起,开始勾人眼睛,一千文钱,对于四个村子八成人家,皆不是小数字。下面的更眼红,一个是两千文,一个是四千文。 四个村子女工做活,刘梁村人数是最多的,但只有三个人拿到了四千文钱。 原本有五婶,也让刘昌郝压到了第二个等级上。 余下三人,一个是刘昌郝的二妹。 二妹做工比较认真,手也比较快,但她乃是最没争议的。 不说二妹表现好,就是不好谁又敢反对? 一个是张大魁的女儿,一个便是梁得宁的婆娘孙寡妇,这两个人,一大一小,手真的快。可以说,她们两人几乎替作坊里所有刘梁村女工争了一口气。 这是奖励的部分,刘昌郝发完后问了一句:“你们来我家做工,我观你们,气色皆佳乎。” 各个女工哄然一笑。 刘昌郝家做工伙食是一荤一素一汤,荤尽量拣便宜的买,名义上说限量,实际数量不少,各个女工才来时,营养差,拼命吃。但天天如此,几十天吃下来,也感觉那样了。不过做工的时间长,多数人身体状况也随之改善,不少人脸上渐渐出现红润的光泽。 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正式发工钱。 前后是四十五天,后面四天还加了二十文钱,若是做满,便能得2780文钱。 发完了,刘昌郝让张大魁一家上来,他问张大魁妻子:“三娘,你家得多少钱?” 张大魁去教阅了,但他父母还在,此外,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儿子,所以张大魁妻女二人做工时间长,两人合计起来做工达到了八十多天。此外,不仅张大魁女儿表现好,拿了四千文奖,张大魁妻子手也比较快,拿了两千文钱的奖。 张大魁妻子支支吾吾地不回答,可刚才发钱的时候大伙是一起看着的,许多人已算出她家的收入,十一缗多钱!不少人眼都红了,有了这么多收入,明年张大鬼一家在家里坐吃山空,也够用了。刘昌郝要的就是这效果……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箭神 张大魁一家还不算最多的,最多的乃是后山村那户来了四人做工的,收入几达十四缗钱。多数人家只有三四贯,四五贯,还有几户人家只得了两三贯。 少有少的原因,那怕只来了一个人,只要老老实实地尽量做满,除了近2800文工钱,第一等第二等第三等级不好说,第四等级奖励都一百二十人了,应当能拿得到吧。其实只要做的时间长,做工时不闹妖蛾子,必然能拿到第四等奖励,那怕手慢。合计起来几乎接近五贯钱。 来做工的,几乎就没有人家里条件是很好的,许多还是赤贫百姓,有的人拿着钱,又是哭又是笑,包括刘梁村人。但刘梁村不是每个贫困户都来做工,看着这一幕,许多人都后悔了,包括梁得胜。 他想巴结刘四根,结果还是涨租子。 他坏刘昌郝名声,刘昌郝做法也简单,一不打二不骂,不值得。但你屡屡坏我的名声,我也不敢请你家人做工。梁得胜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十八岁,明年开春嫁人,小女儿十五岁。若是两个女儿上工,今年能得多少工钱。 刘昌郝大声问:“我们村皆说我是败家子,我发工钱亦舍得,似乎是败家子。” 诸女工与女工家属一起开心地大笑。 刘梁村还有不少人家没有在刘家做工,也多是当初骂刘昌郝败家子最多的人家。事实来打脸了,工钱都发了这么多,刘昌郝能赚得少吗? 刘昌郝不是为了打脸,他也不是喜欢打脸的人,当然,到了迫不得己时,该打还是要打的。 他又说:“今年结束,你们回家吧,明年会更多,我也会更败家。” 诸女工又是开心地哄笑。 大伙回去,刘昌郝带着客户,关门发钱。 每户人家各半匹彩绢,半匹是艳丽的图案,半匹是简单的图案,前者是做女人衣服的,后者是做男人衣服的。彩绢价格不等,不过比彩缎要便宜很多,这些彩绢是刘昌郝在京城买的,特别好的没有买,特别差的也没有买,但质地是用大绢(厚绢帛)印染的,一匹也需两贯半钱。 余下便是五贯钱,盖氏一家与荆老五六个光棍汉则要少一点,半匹彩绢,三贯钱。 后面的奖励不能搞平均主义。 沈氏、秦庄二人、韦小二功劳最大,一人奖了五贯钱。 次之是归二娘、辛四娘、余六娘三个组头,王叔、武兆麟、张德奎、吃了苦头的秦父,奖了三贯钱,庄木匠的大儿子、李大强几个人奖了两贯钱,褚二哥几个教阅的人吃了一些苦头,以及胡二娘几人,奖了一贯钱。 有男有女,绝对的公平。 不是公平,都不要这钱。 刘昌郝先冲沈氏说道:“大娘娘,女工乃比男工更复杂,我无奈用辞退迫之,用奖励诱之,然我不能时时刻刻坐镇于作坊,作坊,是你功最多,你不要,秦叔父等如何受之?” 沈氏没办法,只好收下十贯钱。 张德奎他们不要的原因很简单,刘昌郝请他们过来干活,钱粮每月一文一斤不少地发给了他们,已经完成契约上的所说,还要盖新宅,治办家具器皿,特别是买冬衣被,花了刘昌郝不少钱,这个钱真的不能拿。 “你们前来,几一无所有,新年将至,需采办诸多货物,且,你们皆有子女,大树哥子、武哥子越来越大,嫁或娶皆需不菲钱帛,韦二哥与褚三哥更不用说,荆五叔父,汝四人亦要积攒钱财,寻一寡妇人家,至少老来有伴,不至凄凉,故你们皆需收之。” 这时代活重,男子负荷大,英年早逝者彼彼皆是,娶不起妻子的鳏夫有很多,死了丈夫的寡妇也不少。寡妇改不改嫁,朝廷的态度是听之任之,如欧阳修的母亲便没有改嫁,范仲淹的母亲改嫁了,但没有一个人在上面做文章。 作为寡妇本身,往往越贫者越容易改嫁,非是为生理上的需求,乃是为自己子女故。 也有许多寡妇不改嫁的。 毕竟重组家庭在这时代问题会更多,还如范仲淹,在朱家受不了,带着母亲脱离朱家,只是人家是君子,不抱不怨,不争不吵,做得很漂亮。 不改嫁便是女户,如刘昌郝家,若是谢氏脸皮厚,性格泼辣,到县里面闹,刘家一年会减免许多赋税,一直到刘昌郝年满二十或成亲为止。 但大多数贫困的寡妇,如孙寡妇,能吃饱饭,找一个倚靠便是好的,那会想那么多。 荆老五他们原先是没希望的,可开春后,刘昌郝继续替他们盖房子,手中有了稳定的生活与经济来源,找黄花闺女不可能,找一个寡妇,还是很容易的。再说,到了他们这份上,只要是女人就是好的,还会挑剔是不是黄花闺房。 几个光棍汉听了,只觉得热血一个劲地往脑门上冲。 沈氏心里暗道,干儿子果然长大了,只是一句话,不但调动了四人的积极性,还撇开许多不必要的嫌疑。 刘昌郝继续说:“并且你们来到我家,从秋自冬,几无停息,吃了许多辛苦,我亦非不能谋利,我能谋利,乃是我给你们奖励,你们不收,我以后敢让你们做重活?” 这样说,其他人也不好拒绝。 其实简单,挣钱的办法我来,你们只要听我的话,替我卖力干活,我自然会给你们丰厚的待遇,当然,你们也不要客气地拒绝,收下吧。虽然如此,许多客户仍觉得受之有愧,辛苦是辛苦,可力气这玩意,用完了又有了,刘昌郝在他们身上花的太多,给的也太多。 “韦二哥子,随我还钱。” 刘昌郝带着韦小二将前段时间借的两百多贯钱还掉,不但还,不论借了多少,刘昌郝同样的,每家一匹彩绢。但几个村子继续快乐着,刘昌郝一共请了一百三十余户,平均每户拿到了六贯多钱,也不过做了一个半月工,实际均摊起来,每名女工只做了二十几天的活,可至少这个新年不用担心经济。棘岭寨子的人更开心,不但女工,劳力做工也拿了不少钱呢。 让韩大虎如何不在教场揍梁永正与刘仲臣,不提两家的交情,仅是刘家对棘岭寨的帮助,也要维护刘家。 梁三元大夸特夸刘昌郝:“昌郝,你亦行善,然你之行善,乃比你大母、你父更有效。” 确实,可以做好人,千万不能做烂好人。那不叫做好人,而是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 梁小乙站在磨坊前问:“磨坊收益如何?” 刘昌郝摇了摇头。 后山村离孙岭村近,去孙岭村磨坊了,小姜村虽离刘梁村不远,然而自己将磨坊建在山滩上,则变得更远,一起去了李庄,自己降磨钱,梁永正家也降磨钱,何必往山上挑,来自家磨的村民仍不多,好在牛岭寨、棘岭寨几十户人家,人人都来自家磨。 自己未指望赚这个磨钱,想换一些糠秕回来,顺便以后不用绕好一段路,去黑潭村磨木炭。这个目标是基本实现的,刘昌郝也不藏私,有人来磨且看猪,刘昌郝让他们看,还让他们看饲料的处理与搭配。主要是路修好了,不然大伙同样不会感兴趣。 刘昌郝问梁小乙这段时间情况。 “韩师傅真乃箭神也。” 韩大虎箭法有多准,在教场上,众村民一起看到了。 若够聪明,也能想出来。 韩大虎跑到契丹那边杀掉十几个仇人,这个真不好杀。能于两国边境跑私货的,那个是简单角色。也不可能用刀或其他武器,纵然韩大虎厉害,近身了,又是十几个劲敌,多半还是好汉难敌四手,只能用一样东西,弓箭! 梁小乙拜师后,韩大虎带着他打猎,打猎便是练习射箭的最佳方法。 想要获得猎物,只能往西,朱庄的西边,那边人烟更稀少,植被也未破坏,猎物比较多。只是岗陵更密集,加上植被茂盛,不熟悉地形者,最好不要冒冒然进去,否则多半会迷了路。 打了十几天猎,吃了很多辛苦,可连梁小乙自己都能感到自己有些变化。不过年关到了,韩大虎也要准备过年,将梁小乙放了回来。 离拣兵还有好几个月时呢,一文一武地教,到时候梁小乙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刘昌郝忽然有些期待起来。 年关快到了,家家户户杀猪宰羊,一是留下一部分肉过年吃,二是这时是腌咸肉的时季,一部分留着吃,一部分留着腌,余下的则卖掉。 刘昌郝两边做着比较,有一些地方仍不同,如大过年的吃五辛盘,有不少地方已经与后世十分接近。 刘昌郝家猪不能杀,更无羊,但有不少人家送来了猪肉羊肉。 也住在垄上的张平同样送来一刀猪肉,谢氏奇怪地看着他,张平虽住在垄上,与刘家同样不对付。闹减租时,他也是带头人之一。后来刘昌郝种棘墙,要腾地,张平虽然腾了边缘的地,却逼迫刘昌郝加钱再加钱。 为什么他也送我家肉? 刘昌郝走出来,说:“张叔父,非是谁皆可送我家礼物,元旦,我家不敢收你家的礼,你欲送,明年端午前再议。” 张平也未指望刘家真的收下自己这一刀肉,更未指望刘昌郝能说好听的话,村里虽开始有不少人承认刘昌郝仍保留着刘家行善的传统,但也知道刘昌郝性情不是他家的前几代人,不但刚果,也比较小气,不过张平不明白:“昌郝,为什么说是端午节?”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捕鱼 拖到端午节,收你家的礼,买你家的地! “我为什么告诉你?” 张平无奈,只好回去。 谢氏也反应过来:“他家欲做工。” 西垄上一共住着十来户人家,有几户人家与刘昌郝家关系不错,最好的便是刘家的邻居薛勇。其他几户人家虽不好亦不恶,虽然有几户租地收地时,说了一些牢骚话,但不是太过份,刘昌郝便容忍了。若说交恶,只有张平一户人家。 不仅是做工钱,几个大户在刘四根与梁永正逼迫下,一起涨租子,先交后租,太过阴损。 刘梁村上空也刮起一股“暖气流”,有的人家得到的工钱多,如张大魁家,你们涨租子,我不租了。明年不但有鞭炮作坊的话,刘昌郝还说过,还有其他请人的活。 谢氏在边上听着担心,刘昌郝说出真相,清明前不会花很多钱,主要是清明后,甜瓜大规模移载下去,不要以为家里人多,想要种好瓜也很累人的,到时候必须请人。不过那时将工钱拖一拖,甜瓜便上市了。谢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甜瓜只是请人的一部分,还有那个大计划呢。 地种得少,家里女子的力量便能抽出来,刘昌郝请劳力,男子也能涎着脸去干活。奖励的什么不能算,只算工钱,怎么着一年也有十几贯工钱,何必租你家的地,受你家的气。但有不少人家没有去刘家做工,以及一小部分虽去了人做工,做工表现不好,拿的钱少,只好继续受气地租地。总之,因为这工钱,多少阻碍了刘四根等人的盘剥。 张平家呢?只好受人家的盘剥,什么屁也不敢放。 年关将至,天气也好,几乎天天是晴天,朝阳的地方大片的积雪都已融化,露出一块块褐色的土地。据朱三说,宋朝还有更暖和的天气,不但惠民河、蔡水、下汴水、五丈河没有冰封,连上汴水与洛水都没有冰封,以至舟船照样往来。刘昌郝感觉冬天冷得不得了,朱三却说还好,不算冷。因为冰雪融化不少,朱三带着一大堆京城稀罕的果子,代替韩道实他们,一道向刘家拜过早年。 两人坐下,主要说鞭炮的销量。 朱三回答还行,有的店铺都卖的差不多,大多数店铺还剩下不少,不过除夕还未到呢,即便到了,后面还有元旦,立春与元宵节。 为了使它更好卖,刘昌郝做了几个小策划。 不用他去做,而是通过各店主的嘴巴去说。 如冬至,是一个肃杀的节日,如何让人去放鞭炮,说法来了,人鬼殊途,人在上面烧纸钱,鬼未必会知道,放几个鞭炮,鬼在下面听着,我坟上怎么传来响声,过来看了,开始收纸钱。 有人对这说法不屑之,但也有人相信。 新店开张,无人知道怎么办,买一大堆鞭炮当街一放,无数人围观,立即知道有家新店开张。朱三已经听到有一家酒肆开业,放了十来贯鞭炮,确实引来许多人围观,其主人虽花了一些钱,也比较满意。 鞭炮响亮,不但喜庆,能更好的避邪祟,就像朝廷的大傩仪,诸多艺人表演,乐器伴奏,也会击鼓吹号,其原理是一样的。真一样吗?那为什么举行傩仪时要吹打伴奏?有谁能说清楚。 碰个小瓷儿。 有钱的,不但除夕要放,四时八节最好也要放,不但新店开张、结婚要放,小孩子出生抓周,乔迁新居,大病康愈,老人过寿,都要放。 还别说,真有一些人相信了,虽然不多,不过有许多场合,一些爱好新奇的人开始用上了鞭炮。 朱三又进行一番调查,因为卖的人多,有少数店家暗中推出许多打折活动,但总体上还是在翻一番卖的。这也是刘昌郝关心的,因为材料相对略贵,全原始的手工生产,鞭炮成本比较高。加上翻倍价格卖出去的,若是两个时空做比较,要贵很多。太贵了,不利于迅速普及。刘昌郝也不能强求人家降价卖,只好指望卖的店家多,形成竞争,自发地去降低利润。 刘昌郝想法不是空穴来风,朱三他们也在观察,因为其价贵,许多百姓询问,有的没有买,有的买了,数量比较少。 朱三又说了一件事。 刘昌郝说好几回,明年还会请人。 朱三留上了心,发现京城仍有许多流民逗留,没有回去,只是与去年相比,这些流民更加分散,不过请上几户十来户流民还是很容易的。 “我已说好,若需请客户,让张叔父等返乡祭拜,顺便替我家聘人,流民,不聘了。” 这样做有两个用意,一是照顾到回乡祭拜上坟,故土难弃,小孩子还好一点,特别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一旦在刘梁村扎住了根,说不定都淡忘了他们当初的故乡,大人却不行,三五年回去看一趟,会淡化思乡的情绪。 二是异地他乡,一个故人也没有,多少会有一些茫然的情感,若是每户带一两户故乡的百姓过来,且又是感情好的百姓,那又是两样。 刘昌郝做了决定,朱三便不再说。 春节将至,刘昌郝带着大伙去乌头渡购买年货,当然,分了家,各买各的。 有人要买鱼,实际刘昌郝也要买鱼,可他忽然灵机一动,又买了一些网罟。回到家,秦瓦匠有四个子女,三个男孩一个女孩,刘昌郝将秦瓦匠两个稍大的儿子秦大泉兄弟叫来,对渔网做了一些小改造。天色渐黑,刘昌郝拿了一些工具,不但叫来了秦大泉兄弟,还叫来张德奎与秦瓦匠。 反正这几天冰天雪地的,大多数活停了下来,闲着也无聊,难得少东家胡闹,秦张二人便陪着刘昌郝胡闹。 几个人摸到黑水河边,顺着河堤向北走,一直来到孙岭村筑起的那道河坝。隔着一道河坝,坝那边的河面变得开阔,有少量的河水顺着坝堤漫溢下来,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发出清脆的响声。 几人继续向前走,虽然河坝上在漫水,后面河面上却结上了厚厚的冰块。四下里无人,连狗都冻得懒得叫唤。 在刘昌郝的指示下,秦瓦匠与张德奎开始打洞眼,随后将一块块冰面刨开,撒下网。网就是白天改造的渔网,下系重物,上面系着一根总拉绳。 下好了网,又按刘昌郝的吩咐,几个人一分二,拿着扁担于河两端敲冰,非是敲冰,而是在赶鱼。敲了一会,将网收上来。 “好多鱼,”秦瓦匠家的大刚说道。 秦瓦匠也啧啧惊奇。 “契丹与女真人多用此法于冬天捕鱼。” 大伙开始拣鱼,多是鲤鱼。 惠民河鲤鱼味道不行,黑水河鲤鱼味道还可以,原理与黄河类似,黄河泥沙多,泥沙都是从山上或平原冲洗下来的,有许多有机质,许多时候河水又湍急,造就了鲤鱼肉质板实,腥味不重,肉味鲜美。 黑水河差不多,下暴雨时,立马变成泥浆河,这种水况不利于食草鱼类生长,却成了鲤鱼鲫鱼等鱼类的天堂,只不过因为冬天水位低,鱼不易长大,更没有黄河鲤鱼有名。但识货的人还是有的,虽然小,只要捉上来,那怕平时提到乌头渡卖,一斤也值三十文钱。 张德奎说:“少东家,将拦鸡网改造。” 是能改造,但那是拦小鸡的渔网,洞眼大,黑水河多是小鱼,故刘昌郝白天在乌头渡刻意买了洞眼小的鱼网。 不过也不大好说,如眼下,就捞上来几条比较大的鱼。 几个人兴高采烈的回家。 第二天刘昌郝去了山滩,让各个客户叫来,对原先的渔网进行改造。 这种捕鱼不用分白天黑夜,一大群人去了黑水河,开始大面积凿冰,随后下网,然后跑到上游敲冰赶鱼。过了一会,将各张大网收紧,居然捉上来六七十斤鱼。 大伙立即兴奋起来,这时能捕到鱼上来,不但过年有了各种鱼菜,也能腌制。于是再次下网,敲冰赶鱼,这下子连刘梁村与孙岭村都有人过来围观。 收网回家吃午饭,家家户户开始吃鱼。 这时候鱼肉味道确实不错,苗苗也吃的开心,谢四娘在边上说:“慢些吃,莫卡刺。” 张父端着饭碗过来:“少东家,也能去惠民河捕鱼。” “张大父,黑水河鱼少,然今多集中到水坝附近,易捕。惠民河鱼虽多,河面既宽且深,鱼分散于各处,欲用此法捕鱼,须许多人,用大网,且是特制大网。” “虽有收获,投入乃大,乃是不务正业。” “我带大伙捕鱼,乃是闲时,改善大伙伙食,非欲获利。” 不但鱼,家里的鸡与鸡子,刘昌郝都不准许各家各户卖,只准吃。明年山塘建好,会养两百只鸭子,还是用来吃的。别说不管用,不但客户,包括谢四娘,瘦得皮包骨头的苗苗,经过几个月伙食的改善,脸上皆出现了红润。 下午继续捕鱼,孙耆长带着一群人过来,说:“刘家小郎,此乃我村之鱼。” 刘昌郝用敲冰的泥掀击打着河坝说:“水,非汝村之水,鱼,更非汝村之鱼,你欲打,我陪你打,顺便将此坝从此解决!” ps:熙宁八年正月二十五下诏,方农作时,雨雪颇足,流民所在,令州县晓告丁壮各归乡土,并听结保。经所属给粮,每程(一程三十里)人米豆共一升,幼者半之,妇人准此,州县毋辄驱逐。 二十六又下诏,去年灾伤流移户请过常平钱谷,检按实系全户流移者,未得责同保人代输,候归业日取旨,仍总具诸县逃户数以闻。 说明到了熙宁八年的春天,还有许多流民在外面或乞食或做浮客,没有返乡。 正文 第九十章 茶叶蛋 孙岭村来了不少人,刘昌郝这边也有不少人,不但各个客户劳力来了,梁小乙他们也过来看热闹,或帮忙。梁小乙说:“我去村里叫人。” 孙耆长脸上出现迟疑的表情。 刘昌郝未回来之前,刘梁村见到孙岭村的人都开始害怕了。然而现在却有点儿不大好说,农村人打架,一比人多,二比心齐。仅是刘家便有了二十多个大板汉,在刘昌郝鼓动下,刘梁村人会有什么动态?尽管刘梁村还是心不齐,许多人家与刘家有矛盾,然而面对孙岭村,以及这道让整个刘梁村都蒙羞的河坝,恐怕刘四根与梁永正都会帮助刘昌郝pk。 “刘家小郎,你是你家独子,莫要被打死,让你家绝种绝根,念你家薄有善名,我饶过尔一遭。”孙耆长说着,带着大伙回去。 围观的刘梁村人不由发出一阵欢呼。 孙耆长说的很恶毒,终是退让一步,两个村子争了几十年,一直是刘梁村占下风,能让他退让,是很不容易的。 刘昌郝皱了皱眉头。 孙耆长能做耆长,能做大保正,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 不过这个村子,包括孙耆长本人,太过霸道,让刘昌郝很不喜欢。 秦瓦匠说:“语毒,可打。” 刘昌郝摆摆手,打什么打。别看自家有十来家客户,与孙岭村打架对于刘梁村来说,是政治正确,但真到打的时候,心还未必齐,胜负依然是五五之数。马上要过年了,万一有几人打成重伤,那样好吗?孙耆长不敢打,刘昌郝更不敢打。当然,孙耆长真敢动手,那只好开打。 晚上,刘昌郝拿出百来斤鱼,几个叔伯,梁三元,薛勇他们十几家,一家分上几斤。 第二天,刘昌郝还准备带着大伙去捕一些鱼上来,结果河面上有许多人,有样学样,这个不难,但鱼不多,人又多,都不会有好收获,刘昌郝便停了。却没有料到,下午刘梁村居然有人将主意打到他家蓄水塘上,刘昌郝过去,一把抄走他们的渔网,说:“你们以后若再来我家塘捕渔,我打断你们的腿。” 这口塘有鱼,但不会太多,在刘昌郝计划里,也打算将这口塘渐渐填平,不过未来山塘会正式的养鱼,有鸭有鱼有水草,塘才会“活过来”,但动不动地有人带着钓竿、渔网来捕鱼,还不念着自家的好,那得多糟心。 刘昌郝一赌狠,几人立即逃走。刘昌郝想了想,将庄木匠叫来,让他在木桥这边做一扇柴门。有门与无门是两样的,白天还会将门打开,供大家担吃的水,浇灌的水,不过不担水了,你进来干吗? 回到家,开始写桃符。就是春联,但不是写在红纸上的,而是写在桃板上。 不但替自家写,也替其他人家写,大伙一起夸好字。 练了几个月的字,再也不是以前那种的字。离好字还差得很远,准确地说,应当介于前身与窦建仪之间,比前身略强一点,比窦建仪还差了不小的距离,但放在刘梁村,乃是一流的书法。 然后买豆腐,不须去乌头渡买,盖村便有一家做豆腐的。 各个客户刚回来时,加上请了许多人做工,家里没有蔬菜,只好买蔬菜,也买豆制品,买的数量还非常多。 看到刘昌郝来了,其家主人立即要给刘昌郝沏茶。 刘昌郝拒绝,带着豆腐回家,将豆腐放在水里养着,北方现在多是盐卤点豆腐,有的老豆腐能直接放在秤钩上称着卖,但必须放在水里,才能保存更长时间。 除夕眨眼便到了,一大早,刘昌郝开始做年糕。刘梁村也有人家做,讲究一点的加上蜜、枣子、板栗,以及面粉。刘昌郝也加了蜜、枣、栗,但不是加面粉,而是加了黍米粉,黍米就是黄米,能让年糕颜色更加金黄,甜味更足。这个无所谓,各有各的做法,还有人加入普通的米粉呢。 刘昌郝又加了一些切得很细的咸肉丝,不题营养的什么,咸肉可是一个好东西,无论炒菜、红烧、做汤,放一些咸肉丝,菜肴马上就会变得更香。上锅蒸的时候,刘昌郝又在外面拍了一层芝麻,撒上切细的红萝卜皮与葱花,浇上一点蜂蜜。 苗苗看着美仑美奂的年糕,用手钩着嘴角,不由地说:“哇,哇,哇。” 论做菜的手艺,刘梁村也罕有人赶得上刘昌郝,无他,物质生活皆不丰富,即便刘四根家也不敢餐餐大鱼大肉。但这身做菜的手艺,也就是那两年生生逼出来的。 刘昌郝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等会蒸好吃。” 蒸好了,先让谢氏与苗苗吃,等苗苗吃完,用碟子装着一些年糕,让她分别送到隔壁秦瓦匠、张德奎、盖氏与薛勇家。这几家也在做年糕,但味道不一样了。 刘昌郝自己也在吃,权当是吃早饭,随后煮煮鸡蛋。煮好后用井水浸,带着苗苗剥鸡蛋。经过热胀冷缩之后,鸡蛋剥起来容易,两百多只鸡蛋剥了一半时,谢四娘将饭碟收拾好过来问:“儿,为何剥许多鸡子?” “阿娘,不多,明天或将其吃完。” 大变后儿子变得古古怪的,问,便说从书上学来的。谢四娘也搞不懂,反而是变好了,便由着刘昌郝,吃的方面她更不管。 刘昌郝拿来一个大的耳锅,将剥好的鸡蛋放进去,加水,加盐,又将茶饼、香料用纱布扎起来放进锅里一道煮。这才是正确的茶叶蛋做法,后来车站码头边的茶叶蛋,为了让客人感觉卫生便连壳一起煮,那做法是不正确的,无论怎么将壳敲碎了,不剥壳如何能彻底入味。甚至图省钱,直接加酱油、酱色替代茶叶与香料,更加不好吃。 茶叶蛋起于何时,刘昌郝不得而知,但清朝美食家袁枚《随园食单》里有过一段记载:鸡蛋百个,用盐一两,粗茶叶煮,两枝线香为度。如蛋五十个,只用五钱盐,照数加减,可做点心。 两枝线香代表着两个时辰,少于这个时间,茶汁与香料不能很好地入味,可以稍长一点,但太长了也不大好。 开始还好,煮着煮着香味扩散开,张德奎跑了过来,问:“少东家,做了何好吃的?” “茶叶蛋,还未入味,明早请你来吃。” 刘昌郝在刘梁村传播了不少后来的美食,如豆腐。 古代有一种让人往往忽视的经济,刘昌郝称它为卖货郎经济。不止是卖货郎与卖日用百货,有卖猪肉的,有卖豆腐的,有卖果子的,有卖卤菜的,还有补锅补鞋修伞的,刘梁村在方圆算一个大村子,甚至会有艺人来到此处讨生活。刘梁村本来也有一家卖货郎,然而…… 蔬菜必须让韦小二或武兆麟去各家各户买,肉与豆腐未必去乌头渡买,多是挑上门。 豆制品买的多,老豆腐,红烧油煎生伴皆可,不过刘昌郝发明了一种做法,他向薛勇家讨来陈年臭咸菜水,放在瓷盆里,再放进豆腐,倒上麻油,随着饭一起蒸。第一次做的时候端上来,差一点将苗苗臭跑掉。然而吃着吃着,各户人家都喜欢上了这种做法,渐渐地又传向了刘梁村。 大年初一,刘昌郝换好桃符,挨家挨户拜年。 他在拜别人的年,别人也在拜他家的年。 一圈跑下来,看到一屋子的孩子。 茶叶蛋不入味也就那样,一旦入味,却是一道美食。刘昌郝做的年糕味道也不错,还有许多美味的果子。 昨晚刘昌郝还准备了一些食物,除正餐的几样“大菜”,也准备了小菜,五辛盘不用说了,随后咸肉切成丝,下油锅煸黄捞上来,再将腌芥菜、腌大棵青切碎,用爆油翻炒,倒入炒好的咸肉丝,翻两滚盛上大盆子。这两种小菜有一门好处,不用乘热吃,有客人来了,盛上一碟即可。 还有汤圆,先将芝麻炒熟,用小磨磨成粉,没有蔗糖但有其他的糖,将饴糖稀释还原成糖稀,再加一些蜂蜜进去,放入芝麻糊,用它们做汤圆馅。当然,刘昌郝会做的也只是一些家常菜与常见的小吃,若是将一盒鲍鱼放在他面前让他做,刘昌郝同样地会懵逼。 但对于刘梁村与几家佃户,已经好吃快到爆炸的地步。 一大群孩子来拜年,有这么多好吃的,便赖着不走。 二妹一边吃一边揉着肚子,刘昌郝好笑地说:“其或是鸡子,或是糯米食,不易消化,不能吃多了。” 二妹不理他,继续吃着茶叶蛋。刘昌郝又说:“替我烧锅。” 二妹指了指她的新衣服,并不能算是新,是刘昌郝最后一批鞭炮去京城时,替她买的二手裘衣,但也不算旧,八九成新。 “不能脱掉吗。” “我不脱。” 刘昌郝忽然想起来,以前刘父在的时候,替二妹置办了一些过冬衣服,女孩子长得快,刘父去世,刘家情况急转直下,谢四娘只好将自己穿过的毛褐改小让二妹穿。 去年冬天二妹上工穿的就是谢四娘改的毛褐,已经显小,但不是卖惨,都是这样。二妹还算是好的,许多人家过冬的衣服更惨。 二妹漂亮的衣服里面肯定破破烂烂的旧衣服,到了爱臭美的年龄,不好意思脱。 刘昌郝不点破,说:“你继续吃吧,少吃点。” 他脑海里却在想,让他现在去科举,一万个人中了都轮不到他中,然而在过冬御寒上,他还是能想出一些主意的。 第二天刘昌郝准备带着苗苗去拜舅舅家的年。 四婶突然过来说:“昌郝,你带二妹去拜年。” 刘昌郝不解地看着四婶。 古代过继也很正常,但必须理清楚两家的关系,正确的打开方式就像二妹一样。吃在四叔家,住也在四叔家,替四叔家干活,挣的钱上交给四叔,那怕上坟,必须上四叔家那边的坟,刘昌郝家这边的坟可以上也可以不上。以后上门求亲,媒人乃是去四叔家求亲,而不是来刘昌郝家向谢氏求亲。二妹两边走动可以,谢氏虽是亲生娘,只能当成亲戚,四叔四婶才是真正的爹娘。 统治者对过继的风俗往往也是持着支持的态度,原因简单,有人子女多养不起,有人无生育能力,两者调和,便会使许多孩子少有所哺,使许多孤寡老人老有所养。 理清楚这种关系,才能弄明白宋英宗搞的濮仪之争,为何遭到那么多大臣的反对。 按照礼法的传统,宋仁宗才是你合法的父亲,况且他还给了你一个皇位。你身为皇帝,得做天下人的表率,谁知你不感恩,还破坏礼法,一起学习你,别人家以后还敢不敢收养人家的子女? 同理,刘昌郝的舅舅已经不是二妹的舅舅,二妹拜舅舅年,得拜四婶的兄弟,而非是谢四娘的两个哥哥。 四婶这么做是不对的。 谢四娘在边上说:“昌郝,你带二妹去拜年。”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拜年 四婶能发神经,谢氏不替发神经,刘昌郝更纳闷,也正正好。从刘梁村到谢庄得有近十里路,路又不大好,苗苗还小,自己带着礼物只好走走停停,有二妹一道,苗苗走不动时,将礼物交给二妹,自己好直接背起苗苗。 兄妹三出发。 半路上,二妹说:“大舅娘好凶。” 刘昌郝明白了,二妹说的大舅娘可不是谢家的大舅娘,而是四婶娘家的大舅娘。 在农村,过年时,外甥外甥女得拜舅舅家的年,可能四婶的嫂嫂与自己大舅妈差不多,略有些势利,自家好的时候不会说,这几年辰光不大好,二妹又不是四婶亲生的,她说话便有些难听,或见外。 二妹终是越来越大,该懂的也差不多懂了,年拜还是不拜,让二妹拜,不大好,不让二妹去拜,她两个弟妹去了,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同样的,二妹心情也不会好。 自己大舅妈也不大好,无论好与不好,血脉关系是割不断的。 这个话题不愉快,刘昌郝说:“二妹,今年则罢,明年元宵节,我带你去京城看元宵节。” “好啊,不行,哥哥,惠民河会不通航。” “今年有闰月,明年节气早,惠民河必开封。” “京城人多乎?” “多啊,几有四千个刘梁村人数。” “好多。” 苗苗拍着小手央求道:“哥哥,我也要去。” “我也会带你去。” 二妹问:“舅父家如何?” 这个舅父是谢家的舅舅,刘昌郝想了想。去年家里事多,未去谢庄,不过前身去过。谢庄也有岗陵,但孤零零的不成气候,余下的多是平原地带,其情况类似小姜村东边的李庄。 至于两个舅舅家,不及刘父在的时候的刘家,不过两家皆有桑园,还有一些耕地,情况大约与梁三元家相仿佛,纵差也差不了多少。于是他答道:“还行吧。” 兄妹三一路走着一路说着话,来到谢庄,得先拜大舅家的年,还有外公外婆呢。 外婆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刘昌郝回到家后,谢家来了四回,第一次是两个舅舅来的,第二次是外婆与大舅大舅妈来的,第三次是二舅与二舅妈来的,第四次外婆与外公来的,第五次是外婆与二舅妈来的。其他人来了一次或两次,唯独外婆来了三回。 外婆看到了二妹,脸上表情也有些古怪,刘昌郝开始都误会,不要说外婆了,她将刘昌郝拉到一边:“大妞为什么来我家拜年。” “外婆,那边舅娘说话难听,四婶索性让二妹随我拜外翁外婆元旦。” “他们凭什么责难二妹,以后来我家。”外婆不高兴地说。刘明山将二女儿交给四弟抚养,但刘明山在的时候,明的明,暗的暗,补贴了很多,刘明山去世,刘家有些败落的趋势,贴的比较少。可刘家并没有败落下去呢,况且二妹开始挣钱了,今年替刘家老四挣了多少钱。 是亲人,最好不要去算账,刘昌郝替四婶嫂子改说:“她恐怕也非有意责难二妹,其性子就是如此。” 大舅端上果子,外公是一个很健谈的美髯公,坐下来与刘昌郝唠叨,大舅妈有些不耐烦,问:“你家山塘修好乎?” “修好了。” “蓄水乎?” 刘昌郝微蹙了一下眉。 秋天,外婆与大舅、大舅妈一道来自家,特别是外婆,女儿遭此大难,一直不放心。另外就是看到刘家种种古怪的建设,大舅与二舅还好一点,不懂了,便问,刘昌郝一一做了解释。但大舅妈继续摆威风,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还拉着张平婆娘说了半天,张平两口子是好人吗?况且为什么二妹来你们家拜年,就是因为在四婶那边舅舅家受了气。 大舅妈这张嘴,确实讨人厌。 刘昌郝站了起来,说:“外翁,外婆,我去拜二舅家元旦。” 儿媳妇管不住嘴,让两个老人说什么,继续呆下去只会尴尬,外婆急忙说:“你们去吧。” 走出大舅家,二妹吐吐舌头:“此大舅娘也厉害。” “无妨。” 兄妹三来到二舅家,立即享受到春风般地温暖,小时候前身也来过谢庄,呆在大舅家时间短,大半时间呆在了二舅家。刘昌郝还有一个小姨,嫁到中牟那边,离鼎鼎大名的朱仙镇只有数里之遥,离得太远,便很少走动。但刘梁村若是从陆地去京城,正好从小姨夫门前经过。刘昌郝二舅也问了山塘,但问的语气则不一样了。 刘昌郝便做了回答。 山塘引了十几天的水,只是大棘溪现在水流量小,上面又结了厚冰,只灌到山塘三分之一的部位,若是论容积,大约只有十分之一的水量(下面小,上面大)。不过将早先搅拌的地方一起淹没,是必须的,否则时间一长,虽搅糊了,日晒风吹之下,渐渐出现龟裂,失去蓄水作用。还有就是,秦瓦匠之前砌了石阶,塘里有了这么多水,山滩上各户人家能得以淘洗。 至于漏不漏,刘昌郝真看不出来,但再过一段时间,塘水涨上三尺左右,刘昌郝将渠首封闭,便能看出漏水是严重还是不严重。二月,天气正式回暖之时,再打开渠道,一边放水,一边依次种下藕种、菰菖,刘昌郝还会投放一些鱼苗、鸭子,让其迅速形成良好的生态环境。 漏肯定会漏的,会底漏,会侧漏,但水源来自水流量比较大的大棘溪,应当问题不大,到了明年,各类水草、菰藕菖蒲一起成活繁衍,其根系将泥土抓牢实,便不会漏水,或轻微的漏水,那也无所谓。 二舅舒了一口气:“除了你,无人舍得如此大手笔。” 刘昌郝点头,表示认可这一说法。 刘四根来转了好几次,刘昌郝也看到了,刘四根什么也未说,但刘昌郝也能猜出来,刘四根被自家的用工量吓着。即便建一个稍小的山塘,还会有许多问题。 刘四根不大好请人,即便请到。接下来得建灌水渠,才能将塘水引到田头,自己在自家地上随便折腾,外人无法干涉,刘四根想建灌水渠,必然会占用别人家的田地,谁愿意让他占。一户人家用拳头,几户十几户人家,皆用拳头?合作共赢,谁敢与他合作? 若是一户人家,肯定对其工程量望而生畏,除非刘梁村或孙岭村全村动员起来,刘梁村肯定做不到,孙岭村说不定能做得到。但用工多少,灌溉渠受益情况,耕地的割让,即便有孙耆长,村子比较心齐,估计还会吵得一塌糊涂。 继续拜年,初三拜了黎家的年。 刘家还有亲戚,小姨夫家在朱仙镇那里,离得远,无法去。谢四娘还有两个堂哥,也就是刘昌郝的堂舅,他们不在谢庄,平时来往也不大密切,便没有拜年。 小叔家一舅一姨,未出事前,两家与刘昌郝家来往也算是密切,小叔一家下落不明,那边不好意思走动,这边想走动,身份也尴尬。刘昌郝还有两个姑婆,小姑婆很小时候生病死了,大姑婆嫁给京城一户人家,据说其家条件尚可。 在京城能称为条件尚可的,放在刘梁村必然是一等一的大户。 大姑婆寿命也不长,刘昌郝曾祖父战死后第二年,大姑婆也去世了,还有两个孩子。鲁氏在京城时,两家时常走动。刘昌郝祖父又牺牲,鲁氏回到刘梁村,那边便没有再与刘家往来。 据谢氏的说法,两家颇有些势利,大姑婆在的时候还认黎家人,大姑婆前面去世,因为黎家在农村,两个孩子便不再与黎家往来。这与鲁庄那边是两样的,鲁庄那边纯粹是离得远,他们纯是势利。又不求他们什么,以鲁氏的性格,岂会与这两家来往?有这两个亲戚,但等于是没有了。到了刘昌郝手里,又隔了一代,更没有认的必要。 二妹却很开心。 这时代人喜欢走亲戚,亲戚常走走,能增加感情。 古代农民活动空间更小,外面天地虽广阔,许多农民,特别是女子,基本上就活在巴掌大的空间里。偶尔走走亲戚,能看到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物…… 看出二妹表情,不能说四叔与四婶做得不好,可四婶娘家那边做的不大好,二妹将四叔四婶视为爹娘,但未必将四婶娘家人视为亲戚。特别是这两天,自己大舅妈也讨人厌,但外婆是心痛的,二舅与二舅妈是爱护的,黎家那边虽隔了好几代,对二妹也是热情的。这一对比,二妹多半将四婶娘家那边的人视为路人。 这心态对不对呢? 不管对不对,二妹开心就好。 开始做正事了,特别这两天也比较暖和,刘昌郝前面到了家,后面便钻进了拱棚,小心地扒开一棵接头上的泥土……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藏手 刘昌郝看了一眼,重新覆上土,这时也不能动,一直到惊蛰,今年四月前节气更晚,惊垫整拖到二月十八。惊蛰时如土层较厚,可以小心地去掉一部分土,利于幼芽长出。但千万不能强行将幼芽扒出来,以防受冻或暴晒干枯。 刘昌郝用了拱棚,盖了草毡,还有火盆子,泥土覆得不太厚,不需要去土。 也因为此,刘昌郝需要看一看,正常情况下,接头得在惊蛰过后,才会渐渐幼芽破土,不过有了拱棚、火盆子、草毡,最冷的时候,连棚膜外面还盖了草毡,幼芽破土时间会更早。 但只要破了土,有拱棚保护,不用担心忽冷忽热的二月反常天气。 看也只看一棵,若没有成活,就看第二棵,影响不大,看的情况应当还行。 刘昌郝回去将各家客户结集。 明天得干活了。 一部分人修灌水渠,秦瓦匠带着几人替荆老五他们盖房宅。去年年底冬闲时季,庄木匠带着大伙将梁柱门窗家具差不多打好了,仅是建宅子,速度会比较快。 这是劳力做的活。 余下的妇孺老幼,一起到山上,山上的杂树与灌木暂时不要管,余下的野草、野竹子、棘藤得尽量全部锄掉,不然下个月无法种苜蓿。任务可不轻,孔押司收了好处,大薄上写了一百五十亩,加上原来的三十亩,总共才一百八十亩。实际刘昌郝估摸着,仅是占地面积若是将各个山沟包括在内,就达到了四百多亩,表面积能有六百多亩。但这个,即便知县亲自来了,是感觉不对劲,问题你得会量啊。 吩咐完,刘昌郝说:“往后,活会越来越多。进入二月辰光,花须大量施肥,甜瓜播种育苗,耕地需请牛耙平耙匀,亦要移载菰藕菖蒲。始至三月,我才会聘人。” 到了三月活会更多,不请人,根本忙不下来。 大伙没有意见,简朴的道理,想要拿得多,必须付出得多,刘昌郝给的多,就要做的多。 都是常见的活计,刘昌郝吩咐了,大家自行安排。刘昌郝坐在家里看书,对此,各客户是最没意见的,甚至他们暗下流传着一个说法,少东家以后必会考中进士。 村里人嗤之以鼻,以为这些客户是痴人说梦,是巴结东主,还说什么著书立说的鬼话,书呢? 客户懒得辨,反正这个村子人多是坏人,道理说不通。 与功名相比,刘昌郝做点活算什么,或者说刘昌郝又能做多少活?虽然脑子好使,那是脑子,不是力气!初六,谢氏让刘昌郝抚恤。 按照惯例,以前刘家会在过年前,向周边各村庄特别困难的鳏寡老人送一些礼物,一般是一刀四五斤重的腌肉,一些米粮,一百来文钱,有病在身的,甚至会给五六百文钱,只能这样了。 这几年刘家遭遇有点惨,谢四娘有些疑神疑鬼,主动改掉这个惯例,不是不送,而是放在元旦节后,谢四娘刻意看了黄历,选择了初六的日子。 谢四娘说,刘昌郝一一用笔将名单记下来,一共十一户人家,不过不在一个村子,得走好几个村子,刘昌郝只好叫来张德奎,一户一户地送。马家村一个老人病得比较厉害,谢四娘也打听到了,刻意让刘昌郝送来一千文钱。刘昌郝将钱交到老人手里,又嘱咐邻居请大夫来给他看病。这是刘家的好心,其邻居不好说什么,然而摇了摇头,张德奎也摇了摇头。 “少东家,马翁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也许能看得好,不知得花多少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若是将范围扩大,仅是周边这一带就不知有多少孤寡老人,刘家也救不起。 刘昌郝说:“他不想死啊。” 有的老人病重,无药可医,做法很干脆,我不看病了,早点死吧。有的老人却舍不得,毕竟人死如灯亡,即便有鬼吧,喝了孟婆汤后,自己还是自己吗。这种情况,无论他人,或后人,便不能劝其速死。马姓老者是最后一家,两人回去,刘昌郝看到门口栓着几头马。门口有许多乡亲鬼鬼祟祟地探头朝自家看。 刘昌郝进了屋,看到家里来了几个客人,朱三,还有一个中年白面无须男子,身穿绿色公服,着两梁冠,边上两名侍卫。 从小便净身的太监,有七品以上的官职,因为太监的特殊性,七品以上的太监能算得上大太监,刘昌郝不是才来宋朝时懵懂无知,他从此人穿着上立即判断出他的一些大约来历。 不过这个太监很不高兴,来到刘家,结果等了好半天,刘昌郝才回来,刘昌郝是给孤寡老人送救济的,不能发作,只好带着愠怒说:“鞭炮乃你所做?” 刘昌郝看了一眼朱三,朱三无奈地一摊手,朝廷找上门,他那有胆量拒绝? 但在刘昌郝预料当中,那么多鞭炮呢,除夕一起放下去,朝廷不注意?宋朝朝堂还没有昏暗到如此地步。大约春节这段时间假期多,一直延续到元宵节后,反正据朱三说,有时候宋朝还会向官员放“寒假”与“暑假”,多时一年能放五六个月假。 这段时间只有两三个“工作日”,今天是工昨日?才拖到今天派人询问。 “是。” “某乃军器库副使,你看。”太监从怀里掏出一份军器库的公文,刘昌郝未看清楚,他便收了回去,喝道:“速将药方告诉某。” “稍等,”刘昌郝进了房,拿出一叠近万字的书稿,一是配方,二是提纯工艺以及提纯时的注意事项,并且刻意说明几件事,硫磺不要再分什么晋州硫磺,琉球硫磺,窝黄,有什么区别?硝土的提纯,宋朝用硝石制冷饮,制焰硝,也行,不过沾到矿藏,成本必高,而硝土许多地方皆有,只是提纯工艺稍稍麻烦一点,需淋水再蒸,再淋水再蒸,成本几何刘昌郝不大清楚,但取材会变得广泛。颗粒化,马上做马上用无所谓,想要贮藏与运输,还得要加入石墨。尘爆,它真不是开玩笑的,为了讲解其危险性,刘昌郝几乎用了近千字,还画了好几幅画。爆炸原理,必须封闭起来引爆,才会发挥它的威力。 不算太长,刘昌郝有意地也加了逗号句号,便于阅读。太监迅速将它看完,揣于怀中问:“刘昌郝,你有此技,为何不献于朝廷?” “我是小民,知献于谁?” “京城各部司,你不知也?你乃不忠之辈。” “若此,我复著写,献于开封府。”俺可不是吓大的,刘昌郝要收回稿子。 “汝!念你年幼,某不与你计较,否则某禀明官家,你即成重罪之身。”太监说完站了起来,立即上马离开。 “未献会有罪?”谢四娘担心地问。 “此是我的药方,不献有何罪?”刘昌郝说,但朝廷派人上门讨要,还不献,必会有麻烦。 “太过嚣张,”朱三气愤地说,这个太监不但在刘家嚣张,在京城对朱三的态度更嚣张,但没办法,人家乃是军器库副使,位高权重,实在不是朱三能得罪起的,只好乖乖地将他们带到刘家:“他不知你著三字经?” “王相公于宣德门亦被下喝下马,我仅著小书一本,何足挂齿。” “我心中终不平。” 不要说朱三,刘昌郝心中也不服气,我好好地献配方,还详细地写了近万言字,交给你等于交给朝廷,不指望奖励,迎来的反是一顿责问,换谁也不会高兴。但刘昌郝没有束手待毙,两次责问,两次软怼了回去,逼得这个太监很不高兴地走了。 “其人姓马?” 军器库使往往由某个军方大佬、贵戚或大太监兼领,置一名或数名副使,但它又归于内库管辖,所以皆是太监。这个不奇怪,往往让后人弄糊涂的是其职,无论是使或是副使,若是挂在官职的后面,前面有“兼”、“差”、“充”等字眼,才是真正的实职官,挂在前面没有其他字眼的,则是职官,定品阶拿工资的,反而与军器库等部司没有关系。 刚才这个太监将军器库公文拿出来,这是必须的,无论内库或军器库派人来讨要配方,都要发出公文,不然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太监也不行。公文一般形式会注明来使身份,包括姓名,来使目的,下面是公文发出的日期与官印。 刘昌郝看到了日期,昨天发出来的,官印确实是军器库的官印,前面的只看到其人隐约是姓马,其他的还没有看到,太监便将公文收了回去。 “是姓马。” “你跟我来。” 刘昌郝将朱三带到房里,又拿出一份手稿,这份稿子未完成,上面涂涂画画,显然是在不断地修改中。 “有此稿,方全也。” “方才彼稿乃误稿,不行啊,”朱三担心地说,配方是刘昌郝发明的,即便不交,上面又能拿刘昌郝如何,我不是不交,即是交给朝廷也是我的人情,但你们派来讨要配方的人态度太糟糕,我心中不平,如何交?一句话,即便内库的大佬来了,也拿刘昌郝无辄。但交了,交的却是错误的配方,那才叫重罪。 “我岂会交误稿,鞭炮售卖如此之多,我早料到朝廷派人向我讨要配方。用之鞭炮,仅是误乐而已。其威力你是知道的,紫峰口山石困住数村几十年之久,我便是用它将其轰开,可想其用途之广泛。” 仅是一个修路,就足以让朝廷重视。 修路用量大,成本高。 又不是所有道路皆是山岩,一些重要的道路,如三门峡转运的那段路,自唐经宋,还有一些路段没有修好。有了火药,便能彻底解决。还有,唐朝试图打通汉水到长安的漕运,不是很成功,就是这个不大成功的工程,在平定安史之乱里发挥了重要的功劳。 若是财政充足,重新将此工程翻建,利用火药,将汉水与长安、洛阳的漕运打通,不仅能沟通南北,金人南下时,整个权利中枢就未必会往南方跑。只要跑到了南方,窝住不思进取了,加上虎牢关潼关之险,身后是强大的西军,史书将会重新翻写。 况且里面不仅是修路之法,还有如何用它来开矿,以及铜炮的设计图,反复修改的便是炮,毕竟对它,刘昌郝真的不大清楚。 也就是手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造,第二部分是用,制造的写好了,让马库使拿走,用的部分没有写好,加上马库使态度恶劣,刘昌郝提都未提,更不要说交。 不能算是刘昌郝藏一手……公文上写的是要药的配方,并没有写让我交出如何应用之法,况且它还未写好,让我如何交。刘昌郝以为人家是军器库副使,位高权重,态度傲慢,实际其人起了贪心,但正因为“一药两稿”,那个姓马的以后惨掉了。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升等 不是假配方,朱三松了一口气,他忽然叫起来:“不妙,你不复独家也。” 刘昌郝笑笑,真的不用在意。即便马库使拿到配方,回去得反复试验,确定后也不会迅速扩散,毕竟是成熟的黑火药配方,出道即巅峰,其威力可能相当于火药作里火药的几十倍。 只要试验出来,朝廷必慎重,也不会用来做鞭炮,没有那个统治者如此短视,还是用于军事研发上,说不定会采取一些保密措施,戴梓连发铳与康熙是例外,宋朝会防汉人?怎么着也能拖上两三年。 两三年后,自己还需要继续做鞭炮? “三郎,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提心吊胆、小心翼翼?鞭炮作坊一旦出事,若大作坊,无数女工,瞬间会灰飞烟灭。” 没有那么恐怖,库房里,各种配料是严格分开的,制作时,或刘昌郝自己,或韦小二,或武兆麟,基本上做多少配多少,其他人皆无权插手。但小时候他门前那家小作坊出事的情景,让刘昌郝记忆犹新,一直不大情愿赚这个钱。 在这两三年内,是需要鞭炮利润支撑的,两三年后,牡丹上来,还需要赚这个钱?不提牡丹,与他那个大计划,那怕赚得少,至少赚的安心放心。朝廷派人讨要配方早想到了,鞭炮做多久,也想好了,唯独让刘昌郝感到不快的是,我将配方献出来未捞到好处,反捞了几句责问。你是朝廷的重臣唉,不是刘梁村的刘四根、刘二虎、梁得胜。 但不能全怪朝廷,鞭炮注意到了,也只是鞭炮,似乎只比火药作里的火药强一点。若是去年刘昌郝轰紫峰口,有一有威望之人看到,向朝廷反馈,或许会引起更高的重视,来的人级别也会更高,而不是一个贪功的太监。 “也是。”想到了牡丹,朱三也期盼:“刘有宁,你几时种甜瓜?” “二月播种,视其气温早播或迟播。” 诸多种植中,甜瓜,刘昌郝是最有把握的,无他,熟也。 若是不熟,如有的城里人,从未去过乡下,连小麦韭菜都分不清,给他看一百本资料书,也未必能种好东西。 刘昌郝之所以种植,不仅是一品富贵,手机里的资料,他那个同学与他关系十分要好,去了山里搞种植,也不会种庄稼,还是各类经济作物,且刻意从农科站请了几个技术员指导。 刘昌郝去玩过几次,看过相关的修剪、嫁接、分株、扦插,以及肥料处理,等等,他是一个农家子弟,对这些科学种植比较好奇,问,他同学也做了详细的回答。虽然是好奇之故,这些还能记得,不算陌生的行业。 鞭炮也是如此,他家乡有不少私人小作坊在做鞭炮,他进去看过,同样的不陌生。 有理论是不行的,得有实践,两者结合,才能迅速上手。 或如一些种花论坛或贴吧里,许多新人问如何嫁接,网上的理论知识不要太多,问题就是理论与实践脱离,又是新人,没有人指导,确实不会。不过只要敢于去尝试,早晚也能渐渐摸索出来。同理,现在给刘昌郝制造玻璃的资料,让他立即上手,还是做不到,得慢慢地去花时间金钱人力去反复试验,使实践与理论相合,才能将玻璃制造出来,不但慢,且需付出大量的研发与试错成本。 一样的道理,花木方面,虽然实地看过,也有许多资料,实践却不足。就如嫁接,不论枝接或芽接,甚至往下还能细分出许多种方式,刘昌郝看过,资料里介绍的更详细,才开始嫁接牡丹时,他依然是笨手笨脚的。 甜瓜与西瓜不一样,他父亲几乎年年种瓜,他小时候种,上大学时候种,进城工作时种。 刘昌郝家教好,打小便是一个比较懂事听话的孩子,有空也主动替父亲做农活,包括种瓜。即便没有资料,他也有把握种好甜瓜,当然,有了资料上的科学种植,更会是如虎添翼。 “三郎,稍候数月,到时会给你惊喜。”价格他无法预料与控制,惊喜的是产量。 “你可知棉花?” “棉花,木绵花?” “非是,”刘昌郝摇头说,算了,反正现在来不及,秋后再说吧。 ………… 元宵节到了,朱三他们也观灯,忽然想到一件事。四人对刘家越来越重视,原先忽视了甜瓜,但刘昌郝说让甜瓜早上市三十多天,必然是一个乐观的价格,加上鞭炮,那怕他们今年不接其他人家的交易,收入也比往年的高。 几人商议,买来十盏漂亮的花灯,朱三有事,让伍贵送了过来。 是很雅致……但我挂在哪里?刘昌郝看着花灯,啼笑皆非,苗苗却很喜欢,虽未挂灯,也未点灯,她围着花灯,转个不停。 “刘有宁,带我去看花。” “好。” 两人来到地间,伍贵问:“你家地多乎?少乎?” “不好说。” 按理说,建设灌水渠、小蓄水池、路,还有棘墙,侵占了许多耕地,不过小田并为大田,小的田埂一起铲掉,腾出了许多地皮,刘昌郝还买了十来亩田,实际耕地面积是变小了,还是变大了,真不大好说。 “你来看。” 刘昌郝揭开一个小拱棚。 “居然已经出芽了。”伍贵茫然地说,这才是什么时候,离惊蛰还早着呢。 “此乃拱棚,隆冬我让人送火盆进来,其上又覆草毡,最冷之时,我又让人于纸膜外覆草毡,外面冰天雪地,里面却温暖如春,如何不早?” “对其有影响乎?” “有,有利无害也。” 不能完全这么说,这种大棚式的育苗虽利于育苗,然揭棚前必须炼苗,冒然地一下将棚膜拿走,会死得更快。当然,只是小技术,刘昌郝都懒得提。 “成活率如今可知?” “仍不可知,半年后才能知其分晓。” “须半年之久?” “五月之后,会有部分砧木萎缩,使接穗迅速死亡。七月未死,其方可称为活矣。故你们赴洛阳,我反复说,其根须两至三年,带有诸多须者,才能选为砧木,若不严格要求,其死者会更多。” 接穗活了还不行,必须得砧木也要活了,还要健康地活着,开始长出更多的根须,才能让整株接头活下去,两者缺一不可。 方波反认为是必然,如果那么容易便接活,牡丹都不会如此之贵。 他又眺望着远处,张德奎正带着人修灌水渠,山滩上也有人干活,秦瓦匠在盖房子,这是最后一栋屋宅。 伍贵走了上去,先看山塘,山塘已经蓄了一半水,按容积可能才达到三成,不过刘昌郝将渠首关闭起来,不然后面不好移载藕种,毕竟多是硬泥,无法抛种,或是潜水下去载? 刘昌郝又陆续买了许多鱼苗放了进去,还买了两百来只小鸭子,养鸭子没有养鸡危险,也不能养得太多,会影响水质。但山塘里的冰未融化,刘昌郝让人将它们赶到坡地与耕地上,让它们自行寻虫子或草籽吃,毛绒绒的小鸭在到处跑着,给这片黄褐色的土地带来了一分生机。 岸边还有一大片菜园子,刚开垦出来的,虽然山滩地瘠,有水便好办,开垦好后,庄父他们先是运来沤液,进行大量浇灌,又运来堆肥与饼肥,与翻耕出来的泥土拌匀,加上就在塘边上,能勉强做菜地,这才开始种菜。至于去年的菜园子,河堤上几分地继续保留着,大田里的菜地,两个月后废掉重新改田种甜瓜。有点折腾,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应植树。” 山滩有了浩大的山塘,有了小鸭子,有了新菜圃,还有新宅子,所缺的就是树。 “二郎,菜圃垦于山塘边,屋宅离山塘略远也,山滩地瘠,村里称为死地,一为缺水,二为少肥少有机质,然菖菰藕移载后,山塘正式蓄水,亦会有少量侧漏发生,侧漏乃对山塘不利,然对山滩却有利,塘水浸润,明年山滩地质则会稍稍改观。” “此乃其一,其二,宅虽新,然是临时茅宅,经济宽裕后,我准备替其换砖瓦正房,今年植树,重建时会有诸多不便。” “盖砖瓦宅?” 刘昌郝点点头。 伍贵还是没有弄懂,人好请,内行人却难请。种花不是种庄稼,从肥料处理、施肥再到花卉嫁接、分株、扦插、修剪、浇灌、除虫,不但繁琐,也需要熟悉。眼下花还不多,花在培育,人在熟悉,花多时,大伙全会变成熟练的花匠。一个内行人,一个外行人,对于这些精细的种植业,会产生何等的差异。所以不仅要会培养人,也要会留住人。 为什么大年初四就让大伙干活,皆无怨言,不提这个,也要善待之。 即便载树,也不是伍贵所想的那种载树。 伍贵只是问一问,他继续看着山塘:“刘有宁,一旦塘水蓄满,此塘阔也。” “还行。”还行有还行的原因,塘的总面积不小,然而它是狭长形,又让刘昌郝用长堤隔成了四部分,即满塘水蓄满,也谈不上“波澜壮阔”。不过精心布置,狭也有狭的好处,如扬州的瘦西湖,虽不及西湖壮阔有名气,其雅约风情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昌郝说着,忽然冲远处喊道:“四叔父,又来观我家的塘?” 刘四根讪讪。 刘昌郝家鞭炮肯定是学不到手,也不知道能赚多少钱,他颇有脑子,赚不到手的钱不会眼热。刘昌郝家的花,乃是刘昌郝重点关注对象,刘四根却忽视了。 让刘四根眼热的就是这口山塘,据张德奎他们反应,这个老家伙最少来转过十几遍。 “四叔父,须不须我似我大母般教你。” 那是不可能的,这是讥讽刘四根忘恩负义。 刘四根闷哼一声:“刘昌郝,你家山塘建起,你家地等也会升了。” “孔押司带来我村田薄,你家地亩仅三百余,不对啊。”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花灯 你能让你女婿将我家的地加等,我也能通过一些渠道查你家的隐田,咱们拼吧,一起做宋朝守法纳税的好良民,而且刘昌郝又补了一刀:“四叔父,按朝廷新政,非田薄上田亩,租户租种者,往县薄登册,则归于租户本人,要不要我将这项新政说给几户人家听?” “哼!”刘四根愤怒地走了。 “此人也隐田?” “隐者不多,不足百亩,”刘昌郝说。隐田在宋朝很普遍,如李阔海,县里皆传有一千多亩良田,后来刘昌郝才知道他家良田不是一千多亩,而是两千多亩,尉氏还执行了王安石的方田均税法,否则会隐得更多。不但隐,如刘四根,虽隐的不多,但有许多耕地降了等,如甲等旱地变成了丙等旱地,一下子少纳了一半余税。 刘梁村人也知道,但人家漏的是国家的税,与自家没关系,即便心中不平,不认识县里的人,上哪儿说去。 刘昌郝也不问。 可刘四根非要与刘昌郝较真,互相查起来,刘四根家就惨掉了,一年不知得多交多少赋税。刘四根处处被刘昌郝吃得死死的,能不憋闷?即便在宋朝,像刘四根这样的人物也不多,实际上只要村子里有一个这样的人,那个村子不一定会坏下去,但多半也好不起来。 刘昌郝这样的人物也不多,让他让出自己的利益去帮助人,是不可能的,可实际帮助了不少人,在宋朝还是有的,有的做的比刘昌郝还要好。 一个村子出现了两个极品,一阴一阳,没有以前的恩怨,早晚必会发生剧烈的碰撞。 两人往回走。 薛勇正在担水浇灌。 刘昌郝说了,也做了,两边开了两扇柴门,供附近乡亲担水浇灌,就是离柴门远的两侧以后得多绕路。 看到刘昌郝来了,薛勇说:“你家花的叶芽始生。” “春日将至。” “是啊,春日将来。” 薛勇家地也不多,不过他家情况还好。以前在刘昌郝父亲刘明山再三劝说下,抽出三四亩地植桑,只要有几亩桑园子,又种好了,家里经济就不会紧张。 去年几个大户陆续涨租子,刘昌郝劝他不要租了。薛勇居然相信了,在那时能相信刘昌郝是很难得的,不但将其他人家的地退了租,也将租种刘昌郝家的一块地退还给了刘家。 不租地,他家地又少,冬天劳力一起抽出来,正好他的大女儿刚刚十五岁,母女两一起进了作坊,虽然手不大快,未拿到前面的奖励,做工时间长,也得了八九贯钱。 刘昌郝又说今年用工天数更多,于是村里的风风雨雨,与薛勇再无半点关系。 “你家鞭炮何时开工?” “二月吧,不会误你家桑活。” 蚕桑也累人,蚕要人照料,采桑更需大量的人工。不过刘昌郝将清明与端午鞭炮是放在一起做的,正好抢在桑蚕忙碌之前。 “今年你家的花会不会开?” “去年新移,我本欲春天至时,剪去所有花芽,然恐阿娘担扰,每株仅留两朵。” 刘昌郝说的不是菊花,菊花一岁一枯荣,虽需修剪,但不至于到不让它开花的地步。他与薛勇所说的乃是牡丹与芍药,甚至薛勇指的仅是牡丹。牡丹是什么样子,村子里有许多牡丹的传说,但从未见过。既然这些大株开始长出叶芽,说明它们渐渐成活,也能开花。 “果多伤果树,花多亦伤花株?” 刘昌郝点点头。 回到家后,刘昌郝拿出四首诗词:“二郎,你将它雕成石版。” “京城无数士子正欲期盼也。” 是有人期盼、好奇刘昌郝清明与端午玩出什么花样,但不会是无数士子,伍贵又看着四首诗词,说:“刘有宁,然不及水调歌头。” 刘昌郝差点让他咽着,不要说将题材拘限于清明端午,不拘限于清明端午,古今往来,能有多少诗词胜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其实这四首诗词里,有三首也算得上极品,或者说,从这三首中,随便拿出一首,都能将京城九成九士子压得头抬不起来。 过了一会,刘昌郝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也无力作出诸多佳品。” “亦是,亦是,我是一首也作不出来。” 刘昌郝睁大眼睛,差点说,让你谈买卖行,写诗词,你一辈子也休想写出与我抄来相媲美的诗词! “你雕好后,将其持之,与诸店交易,或可多得契单,然嘱其务必守密,客人期盼越重,到时越是畅销。”刘昌郝说完心想,我这不是卖鞭炮,而是在卖诗词…… 伍贵却十分赞同:“必须如此。” 晚上,刘昌郝将十盏花灯拿出来,没地方挂,于是自家门口挂上五盏,小叔家门口挂上五盏。 刘梁村整个村子的人都来看花灯,但刘昌郝望着两家门口,怎么看怎么古怪。朱三他们买来的花灯是很漂亮,各有各的造型,单独挂一两盏也许还不错,十盏挂着,一点儿也不搭配。 刘梁村这地方,有多少人会想搭不搭配,结果到了第二天,明明元宵节都过去了,许多人还央请刘昌郝挂出来,那就挂吧,于是棘岭寨的人来了,牛岭寨的人来了,后山村的人来了,小姜村的人来了,盖村的人来了,连孙岭村也来了一些人。就差几个摆摊的小贩,否则两家门口快成了一个小菜市场。 刘昌郝去了二伯家。 “二婶,帮我办一事。” “什么事?” “我家四栋新宅明天全部竣工。” “昌郝,荆老五六人虽勤奋,然其皆是鳏夫,你为什么替其盖大宅?” 刘梁村的房宅分为四个等级,一等砖墙瓦屋,二等土坯瓦屋,三等土坯草屋,四等也就是最差的,夯土为墙,茅草为顶,这种墙壁易开裂,然后就成了夏凉冬也凉,冷风一个劲地往家里刮。 不要以为第三等房宅差,在刘梁村算是好的。为什么不用土坯砌墙壁,不砌则已,一砌房宅必须整个翻修,土坯也麻烦,就像刘昌郝安排人手制出大量土坯,用了山塘挖出来的土,但不是什么土都可以用的,先将表层细微风沙化的土担走用来填塘堤,取的乃是下面湿土层的泥,为了增强其黏性,又从河里大方塘里捞来许多淤泥,这才拌上切碎的草秸,用模具制造土坯。 需许多人力,还需许多钱,只好将就了,裂缝开得大,再担来泥,修修补补。 故二妈称为大宅子,确实大了,一个光棍汉,用得着住四间房吗? 它正是刘昌郝来的用意。 “荆五叔六人勤快,我准备甜瓜下市,给其一些奖励,他们终是鳏夫,即在山滩上,亦需避嫌。” “是须注意,”二伯父在边上说,山滩上有七家客户,有的人家有渐渐长大的小姑娘,还有的人家妇女岁数不大,这边却有四个光棍汉,总有不方便之处,实际村里有一些碎牙的,已经悄悄地说闲话。 “然亦不须如此,二婶,我托你办的事,是替他们寻合适寡妇人家,其人亦需勤奋,年龄相差不大,其娘家勿需追究,其夫家则不能有任何牵连。”前面两条好办,农村人,又是寡妇,有几个人会是潘金莲之流?后面的有点难办,多数寡妇有了孩子,但只要夫家有人在,以后为了孩子,特别是在这年代,有的是纠纷。 “此法妙啊。”二妈说。 有什么妙的,都是一样的心态,快四十未成亲,管你是什么原因,都瞧不起你,所以没有人往上面想。这样一对比,可见韩大虎多难得。不过只要四人成了家,一不需避嫌,二,对于刘昌郝来说,也需要可靠的劳力。 “我替你打听。” 刘昌郝回到家,看到门口熙熙攘攘,刘昌郝无奈,只好将苗苗抱进屋,将大门关上。 随后他拿出手机,甜瓜他绝对不是外行汉,不过他老爸的种植方法多少有些落后了,也要看资料的。看了一会,他又打开一品富贵的进度条。 “咦。” 前段时间看,只完成了三四成,这次看,一下子完成了八成,花圃出现了什么变故?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碰不得 天蒙蒙亮刘昌郝便爬起来,脸未洗,就来到田间,看了好半天,一样啊。但这是好事,他回家吃早饭。今天天气不大好,有些晦暗,也正常,到了中午,最后一栋宅子全部建好。秦瓦匠说:“能全部建灌水渠了。” 灌水渠没什么难度,全是疏松的砂土,易挖,顶多放水进行一些校正修补。可是工程量很大,不但有漫长的水渠,还要建设几十个小蓄水池子,尽管家里人多,得有一段修建时间。 所以刘四根转来转去的看,一看漏水情况,二也在绞尽脑汁,山塘如此修似乎也在道理,难度并不高,但如何将劳力问题解决。 刘昌郝说:“暖冬啊。” 不是暖冬天气,开春后能如此暖和。 老天打他脸了。 房子盖好了,劳力一起跑去修灌水渠,下午天气忽然起了变化,北风呼啸,未到黄昏之时,下起小雨夹雪。刘昌郝立即说:“停下。” 大伙停下,刘昌郝带着大家跑到拱棚里,重新替接头覆上刚刚揭开的草毡,又在外面蒙上草毡。盖好后,雪花越飘越大,雨不见了,变成冰雹子,有的冰雹快有蚕豆大。 也不能再干活了,大伙用手抱着头,各回各家。 第二天早上雪都未停下,满山遍野重新银装素裹,还有不少冰雹子,小者与绿豆仿佛,大者都胜过了黄豆。气温也陡然下降,据刘昌郝估计,昨天与今年的温度,能相差十几度。昨天干活时,都想要脱下厚衣服,今天穿着旧毛袄、毛褐,依然感到很冷。 “厄尔尼诺……” 这两年宋朝天气比较反常,不但去年春天河北闹旱灾,去年夏秋似乎陕西、熙河也开始闹旱灾,不知是今年还是明年,似乎鱼米之乡江南东路又再度爆发严重的旱灾,还有这场雨夹雪,雪夹冰,虽是北方,都是什么时候了,马上就要进入正月下旬。到了下午,雪才渐渐变小,大伙一起踩着半尺深的积雪,到田间察看。 冬天下雪是瑞雪兆丰年,这时下雪绝不是,庄稼都起势了,不但下雪,还下了许多冰雹子,不少小麦都都被砸死了,包括刘昌郝家的月季插穗,也砸死了一部分。 大伙看着田间的庄稼,欲哭无泪。 还没有完呢。 到了傍晚,天空重新飘起雪花,一直下到第二天白天不但没有结束,反而越下越大,翻舞的雪花几乎遮着了整个天空,一直搅动到第三天上午才渐渐平息。 路上的积雪不是半尺深,有的深处能达到两尺。刘昌郝也被下得傻眼,好吧,全部休息,什么活也做不了。同时心里幸庆,接头用了密实的拱棚,不然这场冰雪过后,还不知得冻死多少。谢氏说:“梁吉死了。” 梁吉就是刘梁村的一个老孤寡,他不能算是真正的孤寡,还有两个女儿,老婆似乎难产死了,家里穷,想再娶那是不可能的,只好孤身一人将两个女儿带大。 后来两个女儿出嫁,似乎因为陪嫁薄,两个女儿有些怨言,几乎都不来看望她们这个父亲,不是孤寡但等于是孤寡。初六时,刘昌郝还带着一些钱粮肉慰问过,当时梁吉还是好好的。有可能他本来身体不大好,前段时间暴暖,后面又暴寒,让他突然死亡。不但梁吉死了,马家村那个老者也死了,只是大雪隔路,消息未传到刘梁村来。 开封地区还算是好的,最惨的是陕西路,那边气温降的更厉害,冰雪也下得更大,加上去年夏秋闹旱灾,百姓又冷又饿,以至“僵尸满道”。这种连续性的灾害让重新回到中书的王安石也害怕起来,一边调查郑侠案,别说的你有多清高,后面是有人指使或蛊惑你的,一边发出好几道赈灾诏令。但就是这样了,许多诏令不是减免赈济,而是“倚阁(暂缓交纳赋税,先让你欠着,等辰光好了必须得补交)”。 刘家情况是最好的,去年将坡地上的杂树一起伐掉,烧了三窑木炭,余下的木柴各家各户分了分。刘昌郝也想到了冬天的寒冷,甚至他比其他人更怕北方的冬天。 正好盖的是正规房子,不但有四间房宅,每间面积皆不小,每家各砌了一个小型火炕,平时上铺苇席,放放东西,到最冷的时候,将东西拿下来,床铺搬到火炕上,男的一炕,女的一炕,便不会冷。这两天各家火炕又重新使用起来,刘昌郝靠在火炕上看书,梁小乙来了,也让他上了火炕,谢四娘多数时候带着苗苗,靠在火炕上做针线活。 “他女儿来乎?” “未来,或未知。” “真乃不孝。”刘昌郝叹息道,虽然梁吉没有钱陪嫁妆,但好歹将你们拉扯成人。 “儿,终是一村人,若她们不来,你花钱替梁吉治办一具薄棺,将梁吉葬了。” “行。” 古代讲究入土为安,虽是孤寡,尸体躺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这个雪天,刘梁村发生了不少故事。刘梁村有一对兄弟,叫刘大胡子刘二胡子,两人胡子皆多。刘大胡子是一个本份的人,其妻在刘昌郝作坊做工。刘二胡子与村里两个光棍汉,随着梁得正“混上汴水码头”。村子里皆不知道他们混什么,反正每年都会去几回京城西城门外上汴水码头,有时候呆的天数多,有时候呆的天数少,然后回来。 其实也不用混了,上汴水码头虽不及下汴水码头,也远比戴楼门码头好得多,只要能站着脚,那怕做苦力,省吃俭用一点,一年怎么着也能带回两十贯钱。就好比在卢森堡打工,去越南消费,几家生活也早变好。 混了好多年,梁得正是老大稍稍好一点,余下三个兄弟家庭情况皆不行,虽然四人回来吹得天花乱缀,村里皆知道几个人是瞎混,只是嫌麻烦,也没有人真正畏惧他们。 前几天天气暖和,惠民河解封得早,上汴水大约也解了封,几个人又过去了。谁知道一场大雪忽然倒下来,几人未回来。刘二胡子儿子因天气反常生了病,他家三个孩子,前面两个皆是女孩子,最后一个才是儿子,可想这个儿子有多稀罕。 刘妻没看病的钱,急切之下拿出自家的一块四亩来面积的丙等旱地卖,几个大户嫌其偏远,其要价高,皆没有买。正好张大魁家去年得了不少工钱,刘二胡子妻子来到张大魁家央求。好说歹说的,张大魁拿出两贯多钱,将那块地买了下来,请了刘昌来做保人,立下白契。 刘妻拿着钱抱着儿子去看病,谁知道刘二胡子忽然回家了,他跑到张大魁家闹,说我家四亩多地,凭什么你只给了两贯来钱。 张大魁懵住,刘梁村地就是这个价,而且你家的地偏,是你妻子求着,不然我还不会买。 刘二胡子说,谁说这个价,刘昌郝买地几何价,丙等田地一亩乃是三贯钱,你还要补我家十贯钱。 张大魁差一点气疯了,不说丙等地,甲等旱地一亩也不值三贯钱,两人打了起来。别看刘二胡子胡子瘆人,块头也还行,不过他长时间的营养不良,乃是一个虚架子,真打不过张大魁。 刘昌来也苦逼,他是保人,只好过来劝架,说,正好,未换成朱契,刘二胡子,你将钱还给张大魁,张大魁再将白契交给你,别的不说,至少人家救了你家的急。 开始呢,刘二胡子是真心觉得卖得亏,毕竟看上去刘梁村耕地是越来越紧张,况且他家的地不是空着,他妻子种了冬小麦,也要算钱吧。于是他回家凑钱,他家没钱,只好向他大哥借钱。 刘大胡子愿意借,刘大胡子妻子不愿意借,然而闹到这份上,刘大胡不借也得借了,偷偷地借了一贯半钱。结果还是被他妻子发现,与丈夫吵了起来,你弟弟不学好,乃是无底洞,我家有多少钱往里面纳。你还要不要儿子结婚了? 真不能怪刘大胡子妻子不贤惠,梁得正其他两个小弟乃是光棍,一人吃饱,全家无忧,刘二胡子有三个孩子,靠一个女人如何养活,他大哥只好时常救济,并且刘大胡子的儿子也订了亲,虽然去年刘大胡子妻子在作坊挣了几贯钱,然不够结婚的开支,不然也轮不到刘二胡子妻子卖地。 刘大胡子夫妻两先是吵,吵着吵着,夫妻两打了起来。 刘二胡子虽浑,简单道理还是懂的,自己大侄子不能不结婚,只好劝架,然后向大嫂再三保证会还钱。不过还差钱,他只好向梁得正求救。梁得正是有办法的,他带着三个小弟来到张大魁家,还给你一贯半钱,余下的,权当你打了刘二胡子的医药费。 竟然有这个理? 张大魁找刘昌来,刘昌郝未说话,梁永正说话了,他家的地你也买,自找的。 张大魁差一点喷出老血。 所以刘昌郝去年未请刘二胡子老婆与大女儿来做工,梁永正是拉偏架,理却不糙,这种人不用惧他,但也不要碰他,沾上了,往往就说不清。不过看这架势,这几个家伙似乎是越混越惨。唉,不行…… “阿娘,我家还需捉狗回来养。” “儿,我家已有两条狗。” “非是我家养,交给各客户,每户皆养一条狗。”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开始(上) “大官人,”刘昌郝拱揖礼,他又看着李阔海后面的一大群人。 “我带其来观猪。” 带其来观猪?这话……好吧,我带着你们观猪。 李阔海的心情刘昌郝是懂的,以前李家售油有限,还多是出油率高的作物,如芝麻,每生产一斤麻油不过出产一斤麻枯,即便桐油籽,出油率也达到20%以上。然而黄豆出油率太低,每生产一斤豆油往往会生产六斤油饼,售油量又可能激增了数倍近十倍。 韦小二前几天带着乡亲去买豆饼与麻饼,回来说,李阔海家的油饼因为数量太多,于是直接堆放在外面空地上,整堆出十几座小山。 在刘昌郝劝说下,又承诺开始不熟悉,由韦小二与武兆麟带着他们去买酒糟与豆饼,渐渐有几十户人家使用豆饼喂猪喂鸡,但能消耗多少豆饼?都远没有刘昌郝一户消耗的多。 眼下还好,再过一段时间,温度渐渐起来,里面在发酵,又发过了头,还是放在外面的,任风吹雨打,其味道可能让整个油坊的人都呆不下去。 多半李阔海急了,猪还未出栏呢,便将这些大户家主带过来看。 刘昌郝将他们带到猪圈前,李阔海说:“你们看,仅养百余天。” 李阔海带来的都是惠民河南边的各大主户,是真正的主户,不是刘昌郝家这样的伪大户,有钱有人有地。 对猪,个个都熟悉。 “仅百余天?”有人问。 “诸位,我花数天时间买猪崽,早者百十天,迟者仅百余天,不满百十天。” “猪崽大乎?” “我在几草市买之,因数量多,大者亦买,小者亦买,诸位请看,有大有小,皆因此故。” 李阔海要求自己养一百五十头猪才借钱,怎么办呢,只好将几个草市的猪崽子一起买下,那还会顾得上刻意买大猪崽与小猪崽。 这就可观了,李阔海得意洋洋地说:“诸位,如何?” “豆枯之功?” “占其七成之功,诸位也看到了,据其长速,欲两百斤出栏者,两百余天便可,不计人力,其饲料成本仅五六百文钱。”与上次预估,这次刘昌郝稍稍推迟出栏时间,降低了不少饲料成本,当然,这次预估显然更准确,毕竟猪已经养了那么大,各方面都能看出来。 刘昌郝玩的是“高科技种植”,对养猪的利润没有看上眼。这些主户却是传统的种植养殖,刘昌郝报出出栏时间与饲料成本,立即算出其利润,也足以让他们心动。 一群人围着刘昌郝问东问西,刘昌郝想了想,去了韦小二家。 去年冬天,刘昌郝逼着韦小二与武兆麟抽空读书写字,两家皆有笔墨纸砚。刘昌郝在纸上写下各种饲料的搭配、处理方法与注意事项,还有猪圈的卫生。 想养好猪没有这么简单,然而刘昌郝手中没有相关资料,只能写这么多。不过这一行人如获至宝,全部趴在桌子上誊抄起来。 有一人说:“养得多,糠秕也难买。” “我替你们买。”李阔海说。 你替大伙买?刘昌郝迅速反应过来,自己以前的眼界也被束住,一直放在刘梁村附近,在乡下,自磨自吃,糠秕一起养猪了,难以买到大量糠秕。但东边还有一个庞大的城市,城里谁敢养猪?各种面粉、大米、粟米都提前在各集镇草市,由各大粮商磨好后,或在京城附近磨好后,送到了城内各粮店销售。这时代信息又落后,想买糠秕者没有门路买到,想卖糠秕者却没有门路卖出去,甚至只能用来烤火。 但李阔海做中间人,一切便没有问题。 李阔海也看着刘昌郝:“你可以养更多猪。” “已多矣,”刘昌郝连忙拒绝,当真养殖业是随便玩的?刘昌郝又看着李阔海,以及其他人,别以来带来二十多名主户,京城市场太大了,据朱三估计,本地户、浮客、商贾户、官户、兵户,合计起来能接近四十万户,而且许多人家有钱,食用油需求量大,那怕啃下一小块份额,也是天文数字,仅靠这二三十家养猪,能养多少猪?能卖掉多少油饼? “大官人,复想良策吧,如长葛马场,豆枯蒸后亦可喂马。” “马亦可?” “你看,我家养鸭养鸭,也用了一部分豆枯,然与猪仿佛,份量不能多,两成两成半即可。” 以李阔海的能量,打通长葛马场的部分饲料供应是可以的,况且用豆饼替代部分粮草,是降低其成本,非是抬高其成本,但那是朝廷的马,战马!一旦出事,李阔海也兜不住。于是刘昌郝又说:“豆枯须新鲜,勿有半点霉变,否则马危矣。” 咱就借了你一些钱,还是给利息的,也够意思了。 一人说:“李大官人,汝当泽其为婿。” 这是什么意思?懂了,李阔海也要面子,自己拒亲,但李阔海不能说是自己不同意的,于是对外宣称,是他看不上自己的。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拒了,你这个家伙怎么又提了出来,刘昌郝立即说:“家父早逝,我亦愚昧,家乡贫瘠,人事恶劣,岂敢般配之。” 李阔海瞥了他一眼说:“带我去看你家的花。” “行。” 一伙人又开始观花。 “成活如此之多?”李阔海诧异道。 “春活不算活,进入夏季,会死许多。” 眼下看接头的成活率似乎不错,实际上应当不大理想。 刘昌郝也在寻找原因,砧木没有问题,朱三他们挑好后,自己还将少量不太符合要求的砧木剔除掉。 嫁接时间可能会有问题,最好是在白露过后便立即嫁接,自己迫于无奈,拖到甚至过了秋分,才开始嫁接,会有一些影响。 嫁接的过程,手法是按照资料标准来的,不过大伙有些陌生,可能极少数接头没有接好。 接穗会有许多问题,最好用土芽做接穗,自家的接穗来源颇有些“不明”,表面上符合要求,实际有的不符合要求。以及半路上的耽搁,虽然自己甄别出一些干僵的枝条,多少会有影响。 没有施用标准的基质土,生根粉。 接头移载后的管理,不能触动,自己是做到了,不能触动的同时必须让土壤保持一丝湿意,自己也喷了水,还是掺杂沼液的水,考虑到漏水的因素,就不知是多还是少了。 防止虫害,特别是地蚕之害,自己拨了一些死掉的接头,还是有地蚕的,但数量极少,影响不大。 品种的问题。 如朱砂垒、种生红、蓝田玉、大棕紫等的成活率可达90%以上,赵粉的成活率为86%,姚黄的成活率为82%,大胡红的成活率为76%,豆绿的成活率69%,而似荷莲、十八号的成活率只有13-15%。 不但有的成活率低,有的喜欢出现假活现象,如赵粉用芍药根做砧木往往就会出现假活,表面上看是没死,实际上接穗往往六七年不生根,寄生在砧木上得活。 这个刘昌郝无法控制,特别是名称。 赵粉、豆绿未出来是知道的,十八号不用说也是后来培养出来的品种,还有的却是古老的品种,但名称已经改变了,刘昌郝无从甄别。不过自己所说的成活率,是将这部分估算进去的。 最后便是拱棚,也有影响,但是有利的影响,否则成活率会更低。 究竟最终成活率是多少,刘昌郝还不能下结论,据眼下的形势,六成多是没希望了,甚至五成五都达不到。 不怕出问题,得找出问题,主要是三个半方面,接穗合格率不太高,没有用基质土,生根粉,半个是嫁接不熟悉。找出原因,才能解决问题。生根粉想都不要想,接穗,以后自家自剪自接,不用刻意去解决,嫁接,嫁接得多了,不但会变快,也会变得标准,唯独就是基质,各种基质也能找到,特别是许多大药店,里面什么古怪的药材都有,有的靠谱,有的不靠谱,特别是各种矿石药材。 安排人到这些大药店里找,京城找不到,去洛阳,长安,应天府,大名府,总能找得齐,就怕代价吃不消。 但在李阔海面前,最好说的低调一点:“我估之,终能活者,不足一两成之数。” 李阔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著写了一部书?” 刘昌郝想捂额,自家在京城卖鞭炮,李家在京城卖新油,若人家想打听,有多少消息听不到的,他只好说:“一本蒙学书,仅几百字,不足挂齿。” “你又作了几首诗词,满京城皆在传唱?” 李阔海也是春节后才听到的消息,路边的传言不能听,可作品是真的,他带着几首诗词与三字经来到宋夫子家,知子莫若父,刘父去世,能知道刘昌郝根底的只有宋夫子。刘母都不行,不识字。 宋夫子先看几乎诗词,大半天后说:“吾作不出。” 作了那首《残腊初雪霁》外,余下几首诗词,皆远超于宋夫子的水平。 他又看三字经,宋夫子可不是窦建仪,半天后又说:“吾作不出。” 两人大眼瞪小眼……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开始(下) 抄袭,其他人或者说,李宋两人绝对不会相信。想抄袭,身边得有一个大儒或者大才子,才能拿到其作品出来抄袭。刘昌郝上哪儿认识这样的人,最有水平的人坐在这里瞪眼睛呢。 李阔海问:“宋夫子,你以为此子如何?” “有毅力、孝顺、安静。” 安静,便是乖,反面词是木讷,不过乖孩子老师皆会喜欢,孝顺更让宋夫子喜欢,与资质并无半点关系。 “天赋如何?”李阔海又问,毅力、孝顺、安静,与著书作诗词何干。 “中,”宋夫子又立即改口:“中上。” 李阔海弄不明白,宋夫子所说的,与自己打听到的,皆差不多,为什么这个孩子回到乡下,变得聪明有才气。不但作诗词写书,还会了许多奇怪的学问,与自己交谈时反应敏捷,谈吐不俗,这就古怪了。 宋夫子想了一会说:“是其作也,人之初,性本善,性本虽善,然性已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愿人之长久,其人已不久。” 他居然这样诠释,不过套在刘昌郝身上,得这样诠释:“天授其才也。” 天授其才,便是开窍,有点迷信,古代人,有几个人不迷信的? “大官人,去年我用费颇多,如鞭炮售况不佳,我家经济必危矣。” “我可以借给你。” 李阔海看到接头活了,定下来也知道鞭炮的一些销售情况,他暂时不需要买豆的资金,刘昌郝若再借,在一两千贯钱范围内,李阔海是会借的。但去年,刘昌郝借得多,能借到?不过刘昌郝也感谢李阔海,虽然自己指教了豆油,帮助他出谋划策,打开豆饼的销路,没有李阔海两次借钱,刘昌郝会有很多麻烦。 现在刘昌郝那会向他借钱,不要利息也不错,不要利息就要还人情。刘昌郝不揭破:“借亦须偿还的,故我为鞭炮绞尽脑汁,作数首诗词,也未必佳也,乃是鞭炮售卖之多,见者亦多,故传唱者多。” “我虽商贾,诗词好坏,我也能看出,且宋夫子亦言,其作不出。” 你老师都说他作不出来,还不是佳作? 宋夫子也知道了?刘昌郝表示很懵逼,他说:“恩师学识惊人,岂能作不出,其言作不出,乃是自贬己身,为弟子扬名,恩师操守,我远远不及。” 这不是扯皮么,李阔海也不会与刘昌郝扯皮,即便能写出诗词又能怎的,只能说这小子真的开窍,不再是以前的书呆子。 李阔海带着一大群人回去。 刘昌郝来到蓄水塘边上,用手摸了摸塘水的温度,客户都在干活。元宵节过后的那场冰雪,严重地耽搁了刘家的农活,还有好几百米的灌溉渠未修好,山那边活更多。 锄一锄,也不能锄掉所有野草,特别是爬根草之类生命力极其旺盛伏地型的野草,那可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锄头锄不全,落雨绿满原。只能说对禾状、蒿类、茅类立状型野草稍稍管点用。 但想种苜蓿,即便难锄,也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派人锄,还有一些野竹子,稍好的野竹子早伐光了,剩下的全是些又矮又细没有用场的野竹子,这些也要铲掉,不但铲,下面的竹鞭还要用锹挖出来,否则春回大地,竹鞭又会发出新竹。棘藤也一样,锄头都不管用,得用柴刀将它先砍下来,再用锹挖掉其根。 山又多,于是到现在,还有八九个山头没有锄出来。 然而活有轻重先后,刘昌郝先将山上干活的人叫回来,让他们放下原先的活计,开始施肥,但分成三部分,有的人用沤液和水稀释,用稀释的沤液浇灌。 不是浇庄稼的浇,有的花浇灌多一点,有的少一点,牡丹的接头还是以喷施为主。刘昌郝再三嘱咐,弄不清也没关系,刘昌郝本人还在这里继续盯着。一部分人适度地松土,必须与花根保持一段小距离,也不能松得太多,随后运来堆肥……到了这时候,几种肥料早全部发酵好了。将堆肥挖出来,晒上一天,覆在松开的泥土上,覆好后,重新覆上碎土。 去年有的肥料没有运回家,运回家的也没有发酵好,否则,去年一次性地将基肥施下去,今年这一环节则会省去,效果也会更好。 一部分人在花根附近挖开一**,将稀释的沼液注入穴中,重新盖上碎土,这种施肥方法叫穴施,虽然繁琐,但极其有效,特别是用了沼液。 胡二娘问:“花用如此多肥料?” “二娘,岂止是花,庄稼欲种得好,肥料亦多,然回报不高,不值得。” 它们是肥料,也是钱,那怕是堆肥,马粪草秸不太值钱,得运回家,然后付出无数人力,一次次地翻拌,即便全是草秸也会产生很多成本。如果一亩地施上四千斤肥料,庄稼肯定能长好,然而一算账,说不定还会亏本。 吩咐完了,大伙施肥,做的不对,刘昌郝立即上前说,好在大家皆知道这些花很值钱,那怕棘墙,月季花种好了,一能做棘墙,二同样能卖钱,并且与刘家休戚与共,皆用了心。 半天熟悉下来,已经不需要刘昌郝手把手教,刘昌郝这才将修灌溉渠的叫回来。 刘昌郝拿出五亩地做甜瓜苗床,带着大伙做基质,又叫营养土,不过营养土的范围更为广泛。 具体的就是一定比例的熟土、酥冻后的淤泥、发酵好的饼肥、堆肥,去年做家俱的锯木屑,刘昌郝一直保留着未动,还有剥下来的树皮,也放在了仓房,它同样有用场。 现在拿出一部分锯木屑,又拿出一些糠秕,泼上未稀释过的浓沼液、沤液,将其拌匀,它便是未来甜瓜苗的基质。 刘昌郝指教一会,大伙开始拌基质土,刘昌郝则回到家,拿出十几把特意打造类似打气筒状的工具。它是用来打营养钵的,往基质里一按,然后提起,会出现一个圆柱形营养钵。用纸筒做甜瓜营养钵效果更好,效率太慢,数量又多,显然不适合于刘昌郝。 刘昌郝又开始将这部分人一分为四,有的继续拌基质土,有的在打营养钵,有的去围山村买竹子,做竹弓,还有的于白纸上刷桐油。 按照刘昌郝去年才开始的计划,直到现在,才能称为开始,鞭炮,只能算是一个比较惊喜的意外。 第二天,看到大伙全部上手,刘昌郝才重新回到家,将甜瓜种子从墙壁上拿下来,用泥浆水洗掉沾液、草木灰,因为泥浆水比重比较大,正好将一些不饱满的种子淘汰掉。 去年刘昌郝砌沼池,在刘梁村引起很大的非议。 沼肥作用真的很大,只是数量不多,刘昌郝舍不得用,只将它派于三个用场,第一个用场便是昨天的穴施,今天到了它第二个用场。 将清洗好的种子晒上一两天,以保持浸种后能吸收到更多的沼肥溶液。再将它们放入一个个纱袋里,于处理后的沼液里立几根竹棒,将纱袋系在棒上,使种子完全浸入沼液里。浸的时间有长有短,无壳种子浸12-24小时,有壳种子根据其壳的厚度分别浸24-72小时,气温低时浸的时间也要放长。刘昌郝选择了40个小时。 浸好后还有一道手续,必须将种子洗干净,才能正式催芽。 这种浸种法能提高种子的发芽率、成秧率,促进种子代谢功能,提高秧苗素质;增强秧苗抗寒、抗病、抗逆性等,为农民提供强壮健康的苗株。不仅是甜瓜,水稻、小麦、玉米、豆类、花生薯类、棉花等作物皆可以用这种方法育种。 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简便就是王道。 若是收益不大,一般农民也不愿意用如此繁琐的方法去育种,况且许多农民都不知道从哪里弄到沼液呢。 梁三元问:“早乎?” “义父,不早了。” 刘昌郝这叫加温大棚育苗,地膜露天种植,比宋朝的甜瓜种植能早上三十多天,又比大棚种植晚了二十天。定植后也会带地膜,不能早太多,早上几天问题也不太大。缺陷是手里的五色瓜种,不是早熟瓜种,可能对产量有点影响。 接着搭大棚,棚膜纸不是白棉纸,也是在吴坊主家买来的,只是大棚棚膜纸质量稍好一点,韧性可以稍次之,但必须白洁,否则刷上桐油透光率不强。地膜纸则更差,反正贴在地上的,但不管是大棚棚膜纸,还是地膜纸,都是用一季,然后便扔掉。跟着将发芽的种子插在营养钵上,每个钵体插上两粒,稍壮时去弱留强,将长势不好的那棵掐掉,留下长势好的那一棵。 这时晚上气温仍比较低,必须送火盆子进去,前期是送火盆子,后期渐渐停止供暖,白天适度地揭棚炼苗,具体的还得看天气情况。 刘梁村人又过来看,这样种甜瓜……反正未看到过。 败家子,现在还有人敢说败家子? 似乎又在败家,用了这么多纸,还放火盆子,不是钱哪,但所有人统统闭上了嘴巴。忍着不说话没关系,省得以后弄不好又会被刘昌郝打脸般地嘲讽。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彼之毒药,我之良草 刘昌郝来到山塘,渠道闭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未落雨,能看出来,是漏水的,其漏的程度能在忍受范围之内。因为没有溪水注入,却又有许多清澈的雪水涌进来,塘水很透明,能看到一部分塘底,水草应当开始生长了,只是才开始,站在塘上方,看不到。 刘昌郝走了回来,张德奎说:“需种藕菰?” “是啊。” 他也开始发愁了。 甜瓜种芽马上全部插下去,从这时起,就要分出人手,专门地负责替瓜、花浇灌或喷施,春草萌发,又要锄草。 塘那么大,从山塘上方一直到山塘中间部位,全部得载上菰藕,斜长足有三米多,四个山塘总移载面积,足有二十多亩。当然,是藕种,又不全是种藕,用钱不会太多,菰种用钱更少,至于菖蒲,若不为人力计,去寻野菖蒲挖,都不要钱。想省工,只能花钱去买,刘昌郝算的不是这个钱,而是这么大面积,得派人买许多藕种菰种,得一步步地载下去,需要许多人工。关键灌溉渠未竣工,山上的锄草活也未做完。 后面需请牛耙平耙匀,耙匀后,又要做瓜垄。 以及山上的活,不是将苜蓿种子往山上一撒就结束的,先得翻土,深翻不可能了,必须得翻一翻,翻好后施上基肥,才能撒播,撒播后得立即浇灌。否则缺少水份,苜蓿苗便会死亡。又要安排人手担着稀释的沤液浇灌,可能会持续两个来月。直到苜蓿渐大,根系能抓住泥土里的水份为止。那时候也不是不管,但可以抽空来锄锄草,或撒追一些肥料,或浇灌一下。不求长好,得让它们活起来,才能稳住几十座山上的水土。 人力仍是问题。 “少东家,我们几家各派一老人,回乡聘人吧。” 刘昌郝立即摇头。 “少东家,你是好心,今年有鞭炮,又有甜瓜,过了今年,你家经济会彻底好转,我们几家亦会好转,明年清明,我们归乡,一为祭祖,一为聘人,亦风光。然今,方才二月。” 不用刘昌郝说了,这些活也是明摆着的。 二月都忙得昏天黑地的,三月可能都无法想象。 “少东家,你说三月聘人,然三月有鞭炮,各家有桑,春耕生产亦全部开始,即能聘到人,也会心不在焉。” “张叔父,我三月聘人与去岁不同,提供三餐,夜宿仓房或作坊,聘人范围可以扩大。” 从棘岭寨往西去,从后山村往西北去,还有许多山村,只是更稀少,也更小,不过耕地面积也少的可怜,虽然清明后各家各户开始忙碌,只要范围扩大,还是有一些人家劳力富余的,请几十名妇女也不困难。 张德奎是好心,一旦农忙开始,即便请来了妇女,做活也不会专心。不如几家先派一个老人回去,带十几户百姓过来,又刚刚好,是二月,春播未开始,虽然冬小麦处理起来会有些麻烦,损失是能接受的,十几户百姓过来,劳力问题一下解决了,并且更忠诚。 但两个地方,张德奎未想过。 去年他们来的时候,是流民的身份,今年无论是那一家皆稳定下来。他们来的时候不冷不热,越来越冷,挤在一起不会计较。 一旦再请十几户百姓过来,眼下肯定没空给他们盖屋宅,一直到甜瓜下市。十几户人家有男有女,眼下不冷不热,往后去则是越来越热,挤在仓房里不方便,打散到各家,开始不会有意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到后面,天气一旦热了起来,男女不便,时间长了,矛盾也会多,未必是好事。 自己的种植,对于宋朝农民来说,各方面都是颠覆,眼下十来户,自己手把手教,不成问题,至于请来的妇女,让她们做粗活好了。一年教下来,大伙都会渐渐适应。明年请人来,则会变成许多师父,都不用自己教了。今年便请人,或者教一户,不教一户? 可劳力确实是问题,刘昌郝琢磨好一会,还是去了棘岭寨与牛岭寨。 请人吧,许多活是有季节限制的,不能误了季节。 二月有农活的,但农活不多,容易请人。刘昌郝一口气请了二十多个丁壮来干活,这些人请来,先由他们对付山塘。 开始是山塘中部,属于中深水区,只有载藕,但山塘塘壁的土质也很差,随便载,即便是藕也长不好。韦小二去买藕种,韩大虎带着大伙去大方塘。孙岭村还没有放堤,虽然这时大方塘有小半塘的水,然可以取淤泥,将淤泥扔到岸边,不急着运,让它们沥干后,才一车车拉到山塘边上。 随后挖出坑,用淤泥与塘泥搅拌,坑底还放了许多堆肥,才将藕种载进去。 牛岭寨一个汉子说:“原来如此蓄水。” 眼下看藕种,稀稀拉拉的。 但藕长势是很快的,将几十个藕种扔到两亩大的藕田里,春天看上去很可怜,只要进入夏天,则能长出满满一田碧绿的荷叶,菰与菖蒲长势也不差。只要这三种植物长起来,不提其收益,其根系便能将塘泥紧紧抓住,也不会漏水。 十几年后,有一段很著名的典故。苏东坡在杭州写过一个奏本:自国初以来,(西湖)稍废不治,水涸草生,渐成葑田。熙宁中,臣通判本州,则湖之葑合,盖十二三耳。至今才十六七年之间,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来,水浅葑合,如云翳空,倏忽便满,更二十年,无西湖矣。 广州番禺县有人到县衙告状,称自己的一块菜地被人盗走,菜地就在某处,请求追回菜地。知县懵逼,你说菜被人偷掉还行,菜园子怎么能被人偷走。 下去看过他才懂了,那是宋朝出现的一种新式耕作方法,叫葑田,泥沙自然淤积葑草根部而形成的,并由人工加以开辟利用比如用木排、芦苇排固定的水上耕地,这种田能用绳子拖着跑……菜园子能被偷走。 西湖边长着许多菰(茭白)与葑草,许多百姓以菰谋利,或者在稠密的葑草上铺葑田用之种菜或种庄稼,它们繁殖能力快,又容易吸附淤泥,导致西湖迅速淤塞,水利变成了水害。苏东坡上过奏折后立即对这些葑菰与葑田进行了清理,清理出来的淤泥筑成长堤(苏堤),不是“夺民之利”吗,我命令你们换种菱角,种菱不会成为湖害,菱角又能保住你们的葑菰之利,西湖得以大治。 凡事都有两面性,彼之毒草,我之良药。 大苏清除葑草和葑田治理西湖,我有意种植葑草,使之积淤。 刘昌郝不弄出来,大伙想不到。但弄了出来,不是太复杂的原理,大伙便一起想明白了。谢氏在边上看着,轻声说:“儿,虽如此,你大母当年然舍不得。” 没有鞭炮,刘昌郝只会修一个八九亩大的山塘,但工程量也不小,当年刘家与现在的刘家也不一样,许多耕地仍没有拢在一起,约有一半的耕地分散在各处,种的又是收益低的普通庄稼,鲁氏确实舍不得。鲁氏想未想到呢,刘昌郝估计多半还是未想到,舍不得的,乃是刘昌郝替祖母掩盖的说法。毕竟鲁氏是刘家心中最尊敬的人。 晚上,褚二哥去放水,从这时起,只有晚上放水了。但有了二十多个生力军的加入,用不着为劳力发愁,发愁的是另一样事物。 开始试渠,这是最后一次试渠。 陡门打开,水从两道密网里流向陡门,密网是挡鱼的,又涓涓流向各条灌溉渠。暂时小蓄水池不用水,褚父将陡门关上。但渠水仍在往下流。苗苗也开心地追着水,往下跑。 “小心。”刘昌郝在后面喊道。 渠不怕,只有一块土坯长度宽,也不深,担心的是各个蓄水池,别看它们面积小,深度却达到了近两米。这是刘昌郝有意挖出来的深度,正式引水后,会扔进一些沤料,让它们化成一个个小沤池。处理堆肥时,将沤渣捞出来,与堆料一起发酵,蓄水池重新投入沤料。不求其肥效,主要是改良土壤的碱性,提高其有机质与微生物的含量。 现在没有引水,不过里面有不少雪水,大孩子掉下去没关系,就这点大,小孩子掉下去,则会危险。不止苗苗呢,好几家都有岁数小的孩子。 刘昌郝将王叔叫来,得对各家各户说一声。 “是啊,还有山塘,更深。”王叔说。 水流到了下面,总体上现在不大忙,刘梁村许多人围过来看热闹。有祝贺的,山塘真修起来了,有缄默不语的。看着渠水,当初嘲笑的越厉害,现在打脸的越厉害。 下面土地平坦,灌溉渠修的比较标准,渠水一路到头,并没有发生明显高低不平的现象。 “好了,”刘昌郝说道。 他是家里的大脑,说好了,那就好了。 打脸来了,刘昌郝看着围观的刘梁村人说:“让诸位失望了,山塘,吾已成功!” 当初,大半人都嘲笑过山塘。 有的脸皮厚,就当未听到,有的脸皮薄,多少有些臊的慌。 刘昌郝也没有管他们,带着大伙来到山上。 山上不好翻耕,但刘昌郝又在乌头渡打造一样农具,八齿耨耙。如齿比较小而浅,能用来耨水田里的杂草,如齿大且深,则能用于翻耕一些山陵之地。 宋朝也出现了类似的农具,不叫耨耙,而是叫铁鎝,两者样式很仿佛。 好在各个土山水土恶化,严重者表层也有些风沙化,虽是用人力强行翻耕,不是太吃力。但这么多座土山一起翻耕,用的又是效率不太高的耨耙,后面还要施基肥,撒种,一担担的沤液担来浇灌,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朱三来的时候,刘昌郝正带着人撒播苜蓿,也不是乱撒的,就着耙沟,进行“条式撒播”,这种撒播有几个好处,便于施基肥,撒后便于覆土,覆土后便于浇灌。 朱三茫然问:“苜蓿亦能卖钱?” 苜蓿在宋朝能不能卖钱,刘昌郝不知道,就是能卖钱,也亏大了。 “我种苜蓿非是为苜蓿,乃定土定水定肥。” 苜蓿比较泼皮,根系发达,只要能成活,便能定住水土,自己又安排了人浇灌施基肥追肥,能定住水土,便能定住肥料,除了部分被苜蓿吸收,大多数涔入到地表里,特别是一些活性物质,各个土山表土便会改良。苜蓿本身也是豆科植物,能产生大量氮素。 “其活三四年后,数十座山土质皆改良矣,山亦能种植许多物事。” 都说到这份上,朱三岂能不明白,他眼睛亮了起来:“许多花卉亦能种也。” 岂止是花,观赏性的树木,一些比较贵的竹子,有价值的果树,都能种,它才是刘昌郝大计划的一部分。 朱三拿出一块蓝色矿石:“刘有宁,是不是它?” “应是吧,”刘昌郝接过来端详着说道,是不是,能做一个简单的试验,他带着朱三来到山滩李大强家,借来一个锤子,将这块矿石研碎,然后发生了一件古怪的事。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期盼 研碎的矿末在两人眼皮下,居然产生了变化,开始出现漂亮的蓝色结晶体。 “咦,”朱三不解。 刘昌郝脸色很正常,这是它吸收空中水蒸汽所产生的变化,物质基本未变,都不能算作化学变化,不过有了这个变化,才能确认它就是自己所需要的物质,胆矾。 在宋朝,它不叫胆矾,而是叫石胆,难就难在这地方,名字不一样,便不易“沟通”。胆矾还是好的,是一种常用的中药,若是寻找草炭、珍珠岩与蛭石,难度会更高。 “三郎,是其也。” “其有何用?” “搭配一样物事,便是杀虫利器。” 搭配的是石灰,不但能杀虫,还能除菌,至少远比李店主所说的种种杀虫方法靠谱得多。 刘昌郝问价格,进了药店,那会便宜。 “你对他们说,我会要两百斤,其斤价不能高于三十文钱。”刘昌郝说道,它又不是稀有矿石,即便是河东那边运过来的,能有多少成本。但胆矾找到了,珍珠岩、草炭、蛭石能不能找到呢? 刘昌郝从韦家拿出纸笔,将这三样重要的基质矿各种特征写了出来:“置于药店,名称必改变之,你试着找找,看能否找到。” “我试试,”朱三说。 不过刘昌郝琢磨着,即便朱三他们认真去找,顶多只能找出两样,但能找出一样是一样,有的可以用他物替代,如蛭石,用河砂替代也可以,只是效果会差不少,还有草炭,也能用发酵的松树皮替代,当然,效果也比较差。 朱三将纸头装好,用卖弄的神情,从背袋里掏出一把契单。 刘昌郝翻着契单,狐疑地问:“三郎,清明契单为何如此之多?” 在他想法里,端午节契单必远胜于清明节契单,宋朝夏天还有一个很大的节日叫夏至节,因为闰四月,端午节过后便是夏至节,节上加节,然而端午节契单只拿到五百多贯,其实端午节的契单是很正常的。不管端午或清明,如何能与除夕元旦相比。可现在清明节的契单极不正常,居然达到一千四百多贯。 难道今年清明节会发生什么大事? 朱三没有卖关子,说出原因。 伍贵带着刘昌郝四首诗词回京城雕版,雕好后,如约拿到各家店铺,让各家店主看。 其中有一家店主姓娄,乃是一名老举子,虽然未考中进士,颇有些才学,在京城儒林里有着不小的名气。他看了雕版后,对顾客与他好友说,清明鞭炮将出一诗,会流传千古。 刘昌郝听了苦笑。 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但宋朝最古怪的地方,明明词有名,各个文人偏偏将这一题材当成令,诗余,不上台面的文学体裁。宋朝诗佳作不多,宋朝文人偏偏爱写诗,认为诗才是正道。这才出现娄老举子的情况,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岂不远胜于那首诗,但在娄老举子心里,它虽佳,却是不上台面的小令。 反而这首诗的出现,让他喜出望外,万分郑重,不停地向他人鼓吹。他名气大,再三鼓吹下影响可不小,许多人问他是什么诗,按约定鞭炮未出来不能说了,可他还在继续鼓吹,引起越来越多的人好奇,许多人甚至想马上就买到“清明鞭炮”,“万众期盼”下,契单不用说增加了许多。 “你家接头活了许多。” “七月能继续活着才能勉强称为活,现在活不作数。” 提到接头,朱三十分开心,刘昌郝认为成活率低了,才是春苗呢,仅是芍药根里面的养份,便能让春苗长起来,居然死了不少。不过放在朱三眼里,不是死了不少,而是活了不少。勿用六七成,能有两三成,与洛阳那边对比,也是一个可怕的成活率。 “我看到你家甜瓜,为何用泥筒?” “彼非泥筒,乃是营养钵。” “为何如此育苗。” “能高效利用肥料……” 不仅能高效利用肥料,移载定植时,有了营养钵,不会伤及甜瓜的根系。营养钵是用基质做的,基质里掺有一些锯末、糠秕,大量堆肥,土质疏松,透气性强,利于根系成长。 一旦移载于大田,甜瓜长大,根系伸出钵壁,外面又是比较硬的贫瘠的垄壤土,逼迫它将根系向下生长,根系扎得越深越会发达,能吸收到更多的养分与水分。 不过各自情况不一样,如甜瓜,有大中小,营养钵的高度、直径分别为7*7、8*8、10*10cm,刘昌郝选择的是9*9cm,高度与直径是一样的,原因是甜瓜需要须根适度地篷开,不怕麻烦的话,最好用旧报纸糊圆锥形营养钵。换成棉花,主根更明显,更需要有一个发达的主根,营养钵的大小变成了7*10cm,高度大于直径。 这是营养钵。 为什么大棚作物往往比较高产? 露天种浇灌多了,对作物不利,浇灌少了,太阳一蒸发,马上又干掉,或者下雨,又涝掉,不能保持空气有均稳的湿度。 不仅能早上市,放在露天,天气往往或冷或热,瓜果座果时喜昼夜温差大,易于糖分结晶。但在中前期,温差太大,反不利于作物成长,放在大棚里,温度同样比较均衡。 肥料不易流失,露天施肥,日蒸雨淋,肥料也容易流失。 往往会用一些燃料来增温,燃料会释放大量的二氧化碳,利于作物生长。 最后便是能早上市或反季上市。 但只要放进大棚,口感都比较差,如各类蔬菜,往往一下锅炒,一半是菜,一半是水。甜瓜也一样,没有强烈的日夜温差,光照始终不是太足,往往多数大棚甜瓜没有露天的甜,或者打催甜素,虽甜了,吃起来味道总有些怪怪的。 刘昌郝只是用大棚育苗,对甜瓜口感没有影响,不过放在大棚里,则是大棚的种植方法。如浇灌,大棚是小气候,水分不易蒸发,一旦浇灌得多,棚内湿气重,作物就死定了。特别是甜瓜,前期要控水,因此每次浇灌不是浇,而是喷,用刘昌郝做的那几个简易喷雾剂喷施。更要注意温度的变化,特别是后期揭棚炼苗,每次揭棚的时间长短皆有讲究。 “花卉可用营养钵?” “可,若播种繁育,多数花卉皆可以用之。然嫁接不行,其需非是营养钵,乃是基质土。” “你去年似未用之。” “去年来不及,牡丹基质不止肥料,就是我刚写给你的三样物事,其比石胆更难寻。” “甜瓜全乎?” 甜瓜最好用椰糠,同样弄不到椰糠,用糠秕替代虽稍差一些,也能凑合,刘昌郝点点头。 “汝之学问,闻所未闻。” “我去年曾言,研究种植根本之所以,世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吾之根本,便乃知其所以然。” 想想那些诗词,由不得朱三不信。诗词不是诗词,而是刘昌郝的智慧。 “产量如何?” 刘昌郝做了一个不太乐观也不太悲观的预估:“三千斤或可有之。” “彩,彩!”朱三忽然变得期待起来,这不是三千斤普通的甜瓜,而是早上市三十多天的五色瓜,今年的四月刘昌郝可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自己四人也会有一个不小的惊喜。 ………… “你钱又花完了?” “大娘娘,乃是买鞭炮材料。” “昌郝,钱也省着用,免得让你阿娘担心。” 是这个理,刘昌郝也准备以后不管自己计划有多大,在家里始终留下两三百贯钱,不过是做鞭炮的钱,周转时间快,不用太计较,刘昌郝说:“去年重阳中秋仅售出四百余贯鞭炮,我与牙人朱三郎几人预估,今年清明端午千贯左右,手中钱也足够了。” 可能会不足,但没有限制清明、端午的鞭炮非要连在一起做,可以先将清明的鞭炮送到京城,结完账,回头再做端午的鞭炮。另外,将女工的工钱压下一部分,奖励也压下来,第二批鞭炮送到京城后一道发清,经济便挪转过来。这也是原先刘昌郝在甜瓜未定植之前不想请人帮工的原因,为了经济不紧张,各方面得节约支出。 变化又打破了计划,当然,这个好的打破。 “谁知朱三郎几人替我家清明拿到一千四百余贯契单,端午亦有五百余贯,经济周转不过来,我只好继续劳烦诸家。” “清明为何放如此多鞭炮?”沈氏不解地问,清明节不止是清明节,包括寒食节、上巳节,主要还是踏青与上坟,或者京城现在出现一个新的传统,清明上坟一起放鞭炮? 中间的原委,刘昌郝真的不好解释,反正拿到契单了,契单数量太多,不得不再向你们各家借一次钱,挪作周转资金。 沈氏不是不借钱,而是与谢四娘一样的想法,家里得留一些钱,以防万一。 既然是增加了契单,这是好事,她也就没有再追问,说:“朝廷拣兵日期已订下,清明过后便会拣兵。” 也就是过些日子,梁小乙便要去从军。 ps:上巳节是三月三,与清明节日期不一定会吻合,如熙宁八年,跑到三月十四去了。中唐以后,将清明寒食合二为一,到了宋朝,清明节越来越隆重,也完全取代了上巳节的各种风俗,上巳节变得名存实亡,只有南方一些少数民族依然十分重视。 正文 第100章 朝天 一般都在这时拣兵。 朱三打听来的情况不大好,军营里,上司的上司会扣克上司的薪酬,上司会扣克下属的薪酬,让下属做私活,当奴婢使唤,那怕上街替自家买个菜,也要带着一名部下,替他拎菜。 同僚之间,会有霸凌现象,老兵欺负新兵,块头大的新兵欺负块头小的新兵。 禁兵的薪酬看上去是不少,与建国之初相比,涨的其实不多,另一边京城物价却涨得厉害。 或者这么说吧,刘昌郝曾祖父当禁兵时,禁兵军纪还可以,上司贪墨不严重,京城消费水平也不太高,只要做了禁兵,不乱用钱,每年都会有一些积余,至少能养家糊口。到宋仁宗时就不行了,许多禁兵的妻子迫于生计,居然靠卖笑贴补家用。 家庭贫困,军纪松懈,战斗力弱,故老百姓看不起,才讥讽为赤佬。这里的佬虽指成年男子,却含有不敬之意。 主动从军的人越来越少,每年虽拣兵,来应募者多者不过千人之数,少者往往仅有四五百人。 刘昌郝将这些情况说给梁小乙听了。这回不是阻拦梁小乙,而是教他如何对付这种糟糕的局面。 遇到不好的上司,不要去顶撞,京城的天地虽广阔,军营却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惹怒了上司,纯是自找苦吃,得用智慧去化解。如何化解,自己想办法,真想不出,离的又不远,后面有朱三他们,刘昌郝也会偶尔去京城,大伙一起在后面出谋划策,具体的得看了,什么情况什么处理方法。 可能现在的禁军情况确实很糟糕,然而梁小乙又比当年刘昌郝祖父好得多。 刘昌郝祖父进了军营,不但想往上爬,还要攒钱娶妻生子,贴补刘家两兄弟。 梁家情况则不同,虽然梁小乙去了京城,家里少了一个得力的劳力,沈氏在作坊里做坊头,梁小乙妹妹今年十五岁,也能去作坊,母女两一年收入,三十贯总会有的,没有,刘昌郝寻一个借口,也让她们有!况且他家还有一个桑园子。 梁家条件还可以,但二月能有多少农活,为什么梁小乙妹妹不能来上工? 梁家不需要梁小乙贴补一文钱,在第一年,又是一个人,这时不要去想着攒钱,一是努力训练,禁军情况不大好,可表现到十分卓越的地步,又没有得罪上司,必然会引起许多人重视。 训练之后,拿出一些薪酬,主动请一些相好的禁兵去小酒肆吃饭,想办法团聚一群起“小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别的禁兵就不敢欺负。 此外,切忌几条,不要学习秦瓦匠,动不动用拳头解决问题,后果会很惨。也忌隐忍太重,适度即可。弄不懂度在哪里,后面有出谋划策的人呢。 忌锋芒毕露,这是宋朝,也是中国,做人还需尽量地谦虚与低调。 禁军每年都有许多老兵退役或者死亡,包括一些中低级武将之职,但得记住自己的身份,都头的什么,必须装作看不到,是十将的缺,将自己手里所有的钱,若是不够,立即去朱三他们家借,也要将钱借到手,及时贿赂上司。 表现出色,有一群人支持,性格也好,又给了钱,便能迅速迁升为十将。 成了十将,收入便可观,若是没有上司扣克,一年各项收入能达到八九十贯,那时才能说在京城扎下根来。 这些应对之策十分市侩,然而进了现在的宋朝禁军,君子之风,还能生存? 继续借钱。 宋人所说的闹春荒,指的是三月,种子,农具,没有牛的人家还要请牛请骡,处处要花钱,家里储粮也渐渐少了,许多贫困农户到了这时候,用度皆会变得十分困难,有时候逼的去借高利贷。 还未到闹春荒之时,去年散出去那么多工钱呢,只是过年用了一些,刘昌郝转了一圈回来,已经借了三百多贯。 足够了,刘昌郝让韦小二带人去买材料,顺便将胆矾带回来,又再次请人。 但与去年不一样。 这次请人不是让大伙自愿来的,而是刘昌郝亲自上门发袖章,拿到袖章后才有资格来作坊做工,袖章必须是本人的号码。 号码也不一样,1-15号便是去年拿“一等奖”的人,16-40号是去拿“二等奖”的人,以此类推。做工时,后面号码的人必然想替代前面的号码,前面号码的人想要保住自己的号码,只能更努力,等于是变相的激励。 还是两百四十多人,多出来的几个人,都是像梁小乙妹妹那样,到了十五岁,刘昌郝打听到后,一一选入进来。至于去年还有几个人未拿到奖励的,没有发袖章,也就是说,等于变相地软辞退了。 作坊开工了三天,刘昌郝问沈氏:“大娘娘,与去年之比,快乎?” “快了,今年冬天你必须更早。” 快的原因,一是熟悉了,二是天气不冷。 “早也要到九月下旬。” 再早,则会与农活产生严重冲突,刘昌郝忽然问:“单三娘脸……乃为何事?” 单三娘就是刘大胡子的妻子,她正在作坊里做工,脸却是青肿的,可能是痛的缘故,偶尔会伸手揉揉脸。 “昨天梁得正欲带刘二胡子去上汴水,又令其自备数十文钱,今早,刘二胡子去其兄家借钱,单三娘劝其莫与梁得正胡混,不借钱。” 刘昌郝默默点了一下头,谢氏是很贤惠的,自己大手大脚地花钱,几乎什么也不说,只说了一句,家里留一些钱不要动,以防万一。沈氏前几天也说,钱省着用,以免你阿娘担心。 自己这种花钱方式,换成刘四根都未必能接受。对于刘梁村正常的人家,那怕是几十文钱也是好的,况且刘大胡子的大儿子又要成亲,需要不少钱。沈氏继续说下去:“梁得正亦在边上,听到单三娘言他们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十分不悦,言你是一个妇人,懂什么。单三娘更恼怒,两人吵将起来,单三娘似乎说了几句难的,梁得正对其动手……” 梁得正对自己老婆动手,刘大胡子也急了,想上来,结果被梁得正两个小弟抱着,梁得正打了单三娘好几拳,还狠抽了几个大耳刮子,于是脸被打成这样。 这一打闹,上工迟了,儿子结婚处处要用钱,只好来上工,向沈氏解释。都是一个村的人,那能不懂,沈氏原谅了她这一回。 但这不是让单三娘生气的,让单三娘生气的是,自己好歹是刘二胡子的嫂嫂,这几年他在外面胡混,若不是自己与丈夫照料,刘二胡子老婆孩子都能活活饿死。 自己被打了,小叔若能知错能改,也是值得的,然而自己被打了,在梁得正喝斥下,刘二胡子支支吾吾地,还是跟梁得正走了。 刘昌郝忽然失起神,他被黑猫弄到宋朝,开始很困窘,可现在危机渐渐解除。然而在另个时空,自己的家人,又不知受到什么样的牵连。 过了好一会,刘昌郝说:“给其多画五个勾。” 多了五个勾,鞭炮结束后,单三娘能拿到前面的奖励,只能这样帮助了,若是直接给,以刘梁村的村风,等着好戏吧。 他又去了山上。 鞭炮契单多了,刘昌郝也从刘梁村请了几个劳力,皆是与刘家关错不错的人家。 几十座山岗子,面积大,不过干活的人多,播起来速度也快。 刘昌郝看了看回去。 几天后,苜蓿差不多都播种下去。韩大虎很真挚地说:“山终非耕地,即便你施了许多肥,苜蓿未必能长好。” 刘昌郝懂他的意思,不提买山的钱,眼下就花了多少人工,不是播种下去不管的,前两个月苗期要不停地浇灌,后面也要浇灌追肥,每年多少还要交一点税。苜蓿又未必能长好,能养多少头猪。不但韩大虎,这段时间,也有其他人好心地劝说,反正都看不好自己种苜蓿。 能不能长好? 不但山上的土质瘠,刘昌郝懂的更多,它是很吃水的作物,凭借浇灌,根本不了满足它的需要,如何能长好。其他人,刘昌郝是懒得解释的,韩大虎不同,刘昌郝简单地说了一句:“韩叔父,吾用其定住水土,非为苜蓿,另有他用。” “定水土?你想种树?种树收益太久。” 刘梁村的人一抬眼便能看到刘昌郝家四座土山上的松柏,有谁动了念头?想要收益,时间太久,每年交的税不算多,几十年下来,积少成多,也是可观的成本,况且植树初几年要浇灌施肥,即便道路修通,许多人算了一笔账后,认为不算是一项高明的投资。除非一条,官府不征税。 “或许有树,然非我大母所植之树。” 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大计划,刘昌郝种的是紫花苜蓿,四五个月后,等它们长起来,能看到它们的另一个作用。 后面的,即便是韩大虎,刘昌郝也不想说,他开始将人一分为二。 一部分人手,于山滩上挖沤池,建堆沟、沼池,沼池放在了最后面。沤池等肯定要转移到山滩上,便于将耕地腾出来,但原来是准备放在甜瓜下市才开始建设的。不过契单多了,索性将它们提前。 还有,就是要请牛了。 耙非耕,泥土又是酥冻过的,不太耗牛力,去年刘昌郝买的两头牛犊子也长大了,变成了四头牛,刘昌郝只请了几头牛。耙平后开始做畦面,但刘昌郝又做出一个奇怪的举措。 正常的旱田必须做若干畦面、畦沟,畦面上种植作物,畦沟用之灌溉,或排水,畦面、畦沟的宽度比往往达到15:1。刘昌郝也做畦面,但按照他的规格做畦面,畦面不是畦面,而是土垄了,其与畦沟宽度比成了1:6,畦沟不是一,而是6。薛勇问:“昌郝,瓜非花,乃有蔓,瓜长大后,蔓爬于何处?” 说种花,我们不懂,甜瓜同样不算内行汉,然而许多人家都种过。 也不是为了卖钱,放在菜圃上,种上几棵,给小孩子解个馋。 刘昌郝让大伙做出一个无比宽阔的畦沟,终是畦沟,天也不可能一直晴着,如前两天便下了一场雨,只是雨不大,大家能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干活,只要下雨,那怕是这个宽阔的畦沟,也会产生一些积水,那样,瓜还能长好么? “薛叔父,我让瓜蔓不往畦沟里长,乃是朝……”刘昌郝指了指天空。 正文 第101章 免费 朝天上长,甜瓜不是花,不是树,如何往天上长。 “薛叔父,你家如何种丝瓜?” “如此往天上长?” “不如此,难道瓜蔓能变成树干?” “麻烦乎?” “前期麻烦,后期反简便,故能说增其成本,不能说麻烦。” 想要甜瓜长得又大又甜,品相好看,必须让它往天上长。 随后建引沤渠,这回建的沤池,比去年的沤池还要大,数量达到了二十个,反正是不要钱不纳税的山滩,不怕花人工,由着刘昌郝建了。在各条沤池外围,建一条小渠,穿过最边上的木桥,去年建造木桥时,刘昌郝有意将这座木桥加了一些宽度,只是当时大伙都未想到。再一直向下,抵达最北边的陡门下方,与陡门下面的灌水渠连在一起。 比灌水渠略窄,正好上面架一个横向土坯,起到密封的盖子作用,边上继续砌土坯,让它成为一条封闭的暗渠。 刘昌郝前面说出来,后面皆看出其作用。 张父说:“如此,用水车,能直接将沤肥引到各田头。” 刘昌郝点点头,沤肥不是堆肥,它是液体状态,用车子不好拉,份量又多,就像下面的沤池,一个沤池便能担出两百余立米的沤液肥,是立方,换成担计数,得是几万担?况且山滩与田地中间还隔着山塘、坡地,路程更远。 有了引沤渠,直接将水车往沤池里一插,便能将沤液肥汲到引沤渠里,送到各田头的小蓄水池里就近浇灌,就这么一段引沤渠,将会节约无数人力。 张父又说:“下面亦可汲。” 韦小二说:“下面汲只能汲低田,高田难以汲也。” “为何汲不到?”刘昌郝说,他分出一些人手,于田间砌了两条土堤,土堤中间开沟,土堤下方建一池,其实土堤一建,便能看出刘昌郝用意。只要它修成了,用两辆龙骨水车分别插在池中,便能将沤液汲入边上土堤更高的水沟里,通过水沟注入到各条灌溉渠,也引入到各个田头。 千万不能担,一担,就不知得浪费多少人工,马上就要用到它。 耙平,起瓜垄,速度不慢。 瓜垄建起,要立即浇灌沤肥,真拖到定植时移载,又迟了。 论肥效,沤肥远不及堆肥与沼肥,然而它胜在简便,简便了便能以量取胜,如眼下十几个沤池,得有两三千立米。不仅是肥效,能改良土壤的碱性,增加土壤的有机质,包括各种微量元素与微生物。 “两道引水渠建的妙啊,”秦瓦匠叹服道。 按照刘昌郝的标准,每亩得浇灌一百四十担,是用大粪桶担水的担。 有了这两道土堤上的引水渠,搭配各条灌溉渠,只要派几人轮流用水车汲,能直接将沤液注入到地头,担水最远的也不足一百米。若是没有,只好硬挑,最远的能达到六七百米。两者相比,每亩浇灌数量又是如此之多,前者会节约惊人的劳力。或者这样说吧,近处不问,只计算最远者,同样一个时辰,前者能挑十几担,后者只能挑两担。 谢四娘茫然地问:“昌郝,大母为何未想到?” 在她印象里,鲁氏是刘家最能干的人,难免会做比较。 “阿娘,大母有没有想过,我不清楚,即便想过,必须要修灌溉渠与蓄水池,还是舍不得。” 但刘昌郝琢磨着,肯定未想过,有了灌溉渠与蓄水池,才能将这个小弯子绕过来。 家里正在忙碌,李坊头又来到刘梁村,说:“我家东主请你去油坊相叙。” “相叙?” “油枯。” 是油枯,刘昌郝没有拒绝,整了整衣服,随着李坊头去了李家油坊。 见了面,李阔海说:“刘昌郝,你还要油枯乎?” “要,稍等半月时间。” 一等鞭炮钱,二等山滩上的堆沟建好,堆肥的堆沟比较深,油饼的堆沟则没必要那么深。正好过段时间定植甜瓜,除了留下少量给花卉、苜蓿施的肥料外,余下的一起当成基肥,埋于田间。 那时候会安排人手来李家购买油饼,但现在肯定不能要。 “大官人,与马场未谈好?”刘昌郝试探地问了一句,不应该啊,刘昌郝担心的是不能因为它比粮食便宜而滥喂,也不能为了钱贪婪地将变质的油饼喂给马匹吃,所以说了一句,否则马危矣。这是官马,能死,经常死,但能因为水土不服、管理不善而死,不能因为油饼而死,一旦因为油饼导致大量战马死亡,即便李阔海也会悲催。 但就没有担心谈不好。 “已谈妥,然其用量有限,亦不稳定,我家每日油枯仍有许多富余,现在油枯产量比较少,若是去年,仅取十之一二。” 不稳定刘昌郝是知道的,马场有时候马会多,有时候马会少,豆油进入尾声,也能猜出来,虽然到了夏收还有菜籽油,然而换成菜籽油,李家竞争力不强大了。 十取一二出忽刘昌郝预料了,虽是马场,不是牧监,也有几千匹马,一天得吃多少草料马粮,而且上次他带来的那些大主户,应当有不少人开始大规模养猪,李家现在每天能生产多少豆油,不多,只有多了,才能积累大量的油饼。 他立即向后面走去,然后张大了嘴巴。 后面整整冒出十几座油饼山,难怪每次韦小二从李家油坊回来,都说李家油枯太多了,堆积如山,为什么不便宜一点卖呢。韦小二还是不大懂,与便宜无关,再便宜,老百姓也舍不得用它来肥田,用来做饲料,与价格没有关系,而是如何将它推广,让更多的百姓用它来喂猪。相反的,若是再便宜,下年想将价格涨回来就很困难了。 也不能小视油饼,正常年份,每百斤黄豆可能在六百文左右,即便油饼每百斤跌到九十文钱,也有六十余文钱,占豆钱的10%,是跑量的生意,谁敢忽视10%的利润。 但是,刘昌郝摇头说道:“大官人,我亦无力也。” 不要说十几座油饼山,一座,刘昌郝也吃不下去。 李阔海皱着眉,放在新油上,是各种好消息,才开始打入京城,有许多人质疑,但有好货是不用害怕的,因为其异味少,加上几个合本人的帮助,不久,便打开销路。许多正店、酒肆,以及一些贵人家专门用这种油来炒菜。朝廷的市易务都派使来采办了数万斤新油,指望从市易务身上赚钱,是不可能的,但能代表着连朝廷都认可了新油的味道。 开始新油还有一些囤积,现在前面做好了,后面便卖掉了,到下半年,其销量会更多。 这就是刘昌郝所说的大市场。 弄不出来好东西没办法,只要弄出来,不用担心没销路。 如新油,京城不是刘梁村,平均每户人家每年最少得用四十斤菜油,想想京城本地户、浮客、商贾、官户、兵户,有多少人家吧,还有许多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呢。 鞭炮也一样,即便眼下销量好,还不能算是普及开来,否则一户每年买上两百文鞭炮,可能是七八万缗钱的交易,鞭炮贵,两百文真心没有多点。如果李阔海能啃下京城十分之一的食用油市场,每斤油又伴生出六斤多豆饼,得喂多少匹马,多少头猪。 问题不是这个,李阔海自己也在想办法,准备打通骆驼冈马场,过段时间,还准备拉拢一大批大主户去刘家参观。甚至允许他们先将豆饼拉回家,喂完了再付钱。 李阔海说:“你闻闻。” 油饼放在仓库里还好一点,然而这么多油饼,得建多少仓库,只好放在露天。雨水淋,雪水浸,太阳晒,春天始来,天气越来越暖和,开始有异味。这才二月末,若到了六月份,人还能呆么。 李阔海不可能等到臭不可闻时,才去想办法,急切之下,让坊头将刘昌郝叫了过来。 这情况刘昌郝早想到了,可他摊了摊手。 “你来。” 李阔海将他带到一堆油饼边上,这堆油饼是最早堆积下去的,连外面的油饼颜色都开始发褐,但被揭走许多。去年李阔海去看刘家的小猪崽,刘昌郝也讲了发酵,翻拌,以及发过了头的危害。 随着油饼传来异味,李阔海让人将这堆最早的油饼揭开,里面的油饼全变成了黑色,而且味道难闻之极,不过他家有许多地,勒迫各家佃户将半堆油饼运回去,如同刘昌郝那样用温水搅拌,埋一段时间,当成肥料撒在地里。虽是勒迫,不过李阔海不是要钱的。好吧,问题来了,虽然不要钱,但听李阔海讲来讲去,得有多烦哪,虽然他家地不少,各家佃户也不愿意如此处理油饼。 好不容易才运走半堆,半堆的堆不是几百斤的堆,是可能十几万斤的堆。 刘昌郝走了过去,揭走了近半,容易观察,看了一会,说:“外面虽不能做饲料,勉强能做肥料,内部已坏矣。” 准确地说外面四分之一处还稍稍好一点,里面四分之三处,都发过了头。 闻也能闻出来,发酵好的油饼也有臭味,但是臭豆腐的那种臭香味,虽臭不难闻,臭味也不重。发过了头的油饼则是恶臭味,就像眼下,刘昌郝虽走近观察,也不得不捏着鼻子。 李阔海大手一挥,比划了八九堆油饼,说:“你能一起拉走,我不要你钱。” 正文 第102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刘昌郝眉头皱了起来,免费的,当然开心,问题是这一划拉,乃是八九堆,不,是八九座油饼山,得有多少油饼? 关键资料上也未讲过,油饼万一发酵过头,该如何处理。 “能做肥料乎?” 刘昌郝沉思,为什么会发酵过头,主要是因为长时间没有翻拌,数量若少,问题不严重,其热量能及时扩散,等到油饼发酵好了,不会产生高温,对油饼也不会产生影响。 问题是李家油饼数量太多,若是不碰水要好一点,李家又将它们放在露天,导致迅速发酵,指望翻拌这么多油饼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出现眼下的情况。 发过了头,会有何影响?高温之下,氮素化为氨气蒸发掉,许多酶与微生物、一些有机质被烧坏或杀死,但不是一无是处,刘昌郝答道:“能,其肥效已低矣。” “你拉走吧。” 刘昌郝未答,他找来一把铁锹,跑到另一堆油饼边上,朝里挖,一样的,内部也发酵过了,好好的,李阔海岂会免费送给他。但说明李阔海的精明,宁肯送人,也不能降价,不然往后去则不好收场。其道理与后来经济大萧条年代,资本家将咖啡、牛奶倒入大海,小麦、玉米当柴烧是一个样。李阔海没有那些资本家做得狠,至少他是送,而不是往惠民河里倒。 “你要乎?” 要,干吗不要。当然,若让他用钱买,肯定不要了。 若是原来,这么多油饼拉回家,能将刘昌郝活活撑死,但现在有了那个大计划,有多少油饼用不掉的。 他又重新来到那半边堆的油饼前,有的没有发酵好,做饲料那是不可能了,想做肥料,必须还要发酵,有的发酵得刚刚好,余下的也是大多数皆发过了头。 其甄别方法也简单,一看二闻。 “你用笔写下。” “行。” 刘昌郝一一用笔记下,甚至写了详细的发酵方法,不过有的,如菜籽饼,不能单独发酵,与其他油饼,或搭配草秸、麦麸等发酵。 “蔓菁枯能做饲料乎?” 刘昌郝想都未想,立即摇头,蔓菁枯便是油菜籽饼,也能做饲料,但在宋朝没有那技术与条件。 李阔海来回走了好几步。 现在刘昌郝对宋朝许多情况比较了解,如油菜,不仅南方种,北方也有,只是数量略少一点,此外,南方与北方虽皆是油菜,还多是白菜型油菜,不过各自的品种也不一样,南方的产量会稍高一点,北方的产量稍低一点会耐寒。 李阔海所谓的新油,大约是八成豆油,两成菜油,混搭而成。 按照这个比例与出饼率,每生产十一二石豆饼,便会产生一斤菜籽饼,虽然比例小,但产量跟了上来,数量同样涨了上去。但他不是万能的,刘昌郝又指了指刚刚写下的这行字。 “大官人,虽我家用量有限,然其有效油枯亦有不少,我家乃忠善之家,白要我做不到,几天后,我安排人将其运走,五月我偿还你钱,复添两百贯。” 白要虽开心,但是李阔海的便宜,最好不要占。给了两百贯,等于将外面较好的油饼买了下来,里面发酵过头的,除了刘昌郝,送给别人,别人都不会要,不算是占便宜。 “行,”李阔海也不愿意纠缠,实际给不给对他来说真的无所谓,得将前面这几座饼山给及时处理。 刘昌郝顺便带了一些桐油回去,站在船上,他一边想着如何处理这么多油饼,一边觉得好笑,但不要笑,三年后他同样会面临差不多的困窘局面…… ………… “哥哥,炮竹来了。”苏眉儿说,这个哥哥不是原先的锦衣青年,而是她的大哥,大伯的大儿子,血缘比刘昌郝大伯更亲,与她父亲是亲兄弟,三兄弟未分家,故下面几个孩子是按照整个苏家出生先后排次序的。至于她自家,那个锦衣青年才是苏眉儿亲哥哥,虽然呼为二哥。 “是谓鞭炮。”她大哥一本正经地说道。 “对,叫鞭炮。”苏眉儿吐了吐舌头,又去叫她二哥,三姐,四姐去。 苏父兄弟三人,轮到苏眉儿这一辈,大大小小地变成十个兄弟姐妹,除两个特别小的,余下的一起来到街上。街上就有一家卖鞭炮的店铺,已经有不少人在买,兄妹八个挤了进去。 清明的,刘昌郝抄了一诗一词。词是李清照的《念奴娇·萧条庭院》,此词与李清照其他词风格差不多,画面感极强,干净。虽然有小女儿的怨嗔口吻,但也不要紧,许多作者也曾站在女子的视角写诗或写词。刘昌郝抄这首词时,是考虑到清明节与寒食节几乎连在一起,有祭祀、踏青等活动,不能太喜庆,必须哀而不伤,选来选去,选了这首风格清新的词作。 大伙关注的不是这首词,而是另外的一首诗,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在刘昌郝的印象里,陆游的诗词是以豪放派著称,说其作品“铁马金戈”、“气吞残虏”可以,说其作品有爱国情怀也可以,终有一些喊口号的嫌疑,少了诗词独有的那种韵味。 这首诗是一个例外,甚至刘昌郝将它排在陆诗中的第一位,整个宋诗的前二十位。当然,各人品味不同,或许有人还能将它排得更高,也有人会将它排得更低。 不管怎么排,其地位应在朱熹那首诗作之上。正好京城有一些传闻,说刘昌郝品性高洁,能写出三字经的人,品行能差吗?又不喜浮华,与这首诗的意境套上了。 故娄老举子一眼看到后,给予了一个很高的评价,传世之佳作!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大哥,二哥,三姐,四姐,如何作出?” “小楼深巷卖花声,一句绘尽春愁,此才情,如何了得!”锦衣青年喟然长叹。 至于李清照那首词在边上才叫冤枉,俺差了吗,差了吗!两相比较,确实差了一些,但这首词也是一首优秀的作品,上次刘昌郝拿出四首诗词,两诗两词,真正略差的不是这首词,而是端午节的那首诗。谁让宋朝文风古怪,抬诗贬词,本身是差了一些,又是词作,大伙一起忽视。 “二哥,与小杜《清明》如何之比?” 锦衣青年想了一会说:“各有春秋,定不比其逊也。” 严格说,这首诗应当略胜过小杜的清明。 刘昌郝不翻手机资料,都不知道这首诗,刘昌郝也在想原因,多半与杜甫的《望岳·泰山》、《登高》类似,两者皆是唐诗巅峰之作,可是后者则有许多人不知道了。但后者差吗,两诗非要做比较,后者才是集杜诗大成之作品。原因是后者意境更为深远,也不易记。或如陆游的诗,都知道陆游《游山西村》里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却没几人知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但在宋朝,有的是欣赏水平高的人,苏眉儿便喊道:“大哥,二哥,快买。” 许多人在买印着这首诗的大鞭炮,并且大半人买回去不是放的,而是专门欣赏这首诗的。甚至韦小二他们鞭炮还未送完,有几家店铺都将这首诗的大鞭炮卖光了。 朱三对韦小二说:“韦二哥,回去即对刘有宁说,勿要急着做,此番情形与去岁中秋类似,且更为轰动,必有追单。” “孰好?” 是去年的水调歌头好,还是这首诗好? 朱三拼命想,感觉两者差不多吧,伍贵更是抓耳挠腮,据他开始的判断,四首诗词皆不及去年的水调歌头。似乎刘昌郝也没有否认,这才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为什么这些人如此疯狂?不提许多人如痴如醉,居然都有人看的想要哭。关键那么多人为之疯狂,作者本人却一直持着有可无可的态度,伍贵只能说一句:“三郎,韦二哥,与此人共事,吾等荣矣。” 正文 第103章 鞭贵 “竟然如此痴狂?”刘昌郝奇怪地说了一句,心想,难怪许多盗版商人专门盯着苏东坡,一有作品出来,便疯狂盗印,或者这么说,诗词便是另一个时空的流行歌曲。 至于自得,那是没有的,是他写的吗,名气越大,他越是不敢“抛头露面”。而且想法也俗,反正先搂一些钱再说…………………… 韦小二回来得也正好,刘家只剩下三四贯钱,都不敢运饼肥(得付船钱,村里的车钱)。这次谢氏不是太担心,虽盯着开工速度花钱的,只是周转钱,鞭炮到了京城,钱便回来了。 家里有了钱,朱三又叮嘱过,先等几天再开工。 刘昌郝带着一大群劳力亲自去了李家油坊,同时带着一样东西,口罩。不过大家都熟悉,这不是第一次戴,春天来了,大规模施沼肥、堆肥,味道也难闻,刘昌郝便让谢氏带着几名妇女用三层麻布做了简易的口罩,以掩盖臭味。这几天又抢做了一些口罩,不但劳力戴着,还给船家各人发了一个口罩。不戴着它,马上其味道能将人活活薰死。 此外,主动加钱。 外面的油饼还好一点,里面的油饼远比马粪臭多了,不亚于大便之恶臭! 大伙来到“饼山”前,刘昌郝亲自监督,进行甄别,将它们分成三部分,未发酵好的,刚刚发酵好的,发酵过头的。 主要其他人对它还不是太熟悉,刘昌郝不亲自来,即便说了,也不易将其甄别开来。 李阔海隔着窗户看他们干活,心痛钱,不至于,说句不中听的,刘昌郝替代了前身,论智商真的不如李阔海。卖不掉的东西,何必心痛钱,而且刘昌郝做的比较够意思,不占便宜,给了两百贯钱。 这些权当糟蹋了,但后面不能让它们糟蹋。 关键朝廷将各个牧监取缔,否则许州有牧监,郑州有牧监,中牟有牧监,三大牧监,得养多少匹马,多少豆枯卖不掉的。眼下只有两个马场,刘昌郝没有直说,但等于直说,一不能用霉变的豆枯,二豆枯喂食不能超过一定比例,这些是官马,一旦出事,非同小可。 不但官马,猪也一样,自己劝各大主户养猪,养好了,大伙才会踊跃买豆枯,猪养死了,谁还能来买豆枯。李阔海忽然想起来刘昌郝去年那个“无尖不商”的比喻,其实还是有道理的。 关键得养多少头猪,才能将自家豆饼消化掉? 对了,李阔海来到后面,他可没有口罩,只能捂着鼻子,问:“刘昌郝,其能养鸭?” “鸡鸭鹅,马牛羊,猪驴骡,皆可以喂食,然如吾所言,需文火蒸近半个时辰,比例不能太高。大官人,虽能养,非乃猪,你勿要劝之,鸡鸭易得瘟病。” 在这时代,大规模养鸡鸭,特别是鸡,真的容易出问题。 不大规模养,如刘梁村,每隔几年或十几年,还会闹鸡瘟。 李阔海面露郑重之色,他又走了回去。 不但他,刘昌郝也没办法了,当成肥料,用量肯定会大,问题是现在农作物回报率太低,想要起效果,每亩地得施两三石油饼,两百多文钱,还要花费人力去发酵,一亩地庄稼能带来多少回报?背靠着京城这个大市场,油销售不成问题,那么油饼注定会成问题。不但是豆饼,搭配了菜籽油,还有菜籽饼,桐油饼……等等。 除非李阔海能鼓动起三四百家人养猪,每户还必须养两三百头猪,才能将他家的油饼问题化解。 搬了九座“山”,大约能知道每座山有多少石油饼,称是不可能的,不过能用船进行大约的估算,四百石的船略超载不会超过四百五十石,再多,反正请来八艘船,没那必要。 未发酵好的约一千六百石,发酵好的约一千九百石,两者乃是小头,后面的才是大头,发过头的约为八千余石!岸上还有可怕的八座山,考虑到李阔海必然已经处理或卖掉大量油饼,能约估出从去年秋天到现在,他家的出油量约为八九十万斤。 刘昌郝忽然明悟,总体去年下半年中原地区开始风调雨顺,粮价豆价如自己所猜,不是上涨,而是略略下降,可能今年春天,李阔海又进了大批黄豆。 其利润能接近两万缗钱,若是油饼处理好,说不定能超过两万五千贯,考虑到合本人的分成,李家真实收益约为一万缗钱,超也超不了多少。但也是惊人的收入,如李家有两千多亩良田,然而卖,总价不过一万缗钱。 由于数量太多,刘昌郝还从盖村又叫了一些车子,从上午开始,一直拉到接近三更才结束。离开油坊前,刘昌郝又看了一眼余下的八座“山”,尽管自己搬走了九座,这八座山仍会让李阔海头痛。当然,它们没有坏,李阔海尽量卖钱了。 到了乌头渡,各个船家一边清洗船,一边向刘昌郝抱怨。刘昌郝笑笑,抱怨不是为了抱怨,而是自家用船多,想下回自己多请他们的船。 回家休息。 第二天继续。 未发酵好的,继续发酵,但放在刘昌郝手里,则是比较标准的发酵。 发酵好的,也用了温水搅拌,重新发酵,即便刘昌郝亲自去,判断也会出现误差,但时间不会太长,也不需要翻伴,几天后便能拿出来用。 最后是发过了头的,应当能直接施用,不过养分很低。刘昌郝拿了两个沤池,直接将它们放进去,覆上苇席草秸碎土,留作备用。 现在挖的沤池足够大,两个沤池放,余下的不多。除了这两个沤池,还有五个建好的沤池,刘昌郝带着人去桑园边上,经过多天的浇灌,已经有好几个沤池的沤液差不多抽光了。刘昌郝让大伙将沤池里的沤渣捞出来,放进新沤池与各个蓄水池里,汲水进去,买草秸、牛粪,自家也有许多猪粪,人的粪便,再将这些油饼投入到沤池里。 但不是沤酵,里面还有一些养分,这样放在一起沤烂,能增加其活性物质,也能更好地发挥它们的作用,甚至未来也能当成沼料投放到沼池里。因为肥料足够地多,刘昌郝又安排了人手,担了近千石肥料上山进行追肥,进行第二浇灌。现在请了三十多个劳力,然而看起来,活还似乎做不完似的。 还钱,买竹子,大量竹子。 余下的人手继续耙地、起垄、浇垄。 朱三过来,拖一拖多少能追加一些契单,但不能再拖了。 刘昌郝之所以让鞭炮于清明节前结束,因为过了清明,各家各户开始正式忙碌,如梁家,不但要顾田里的农活,还要养蚕、采桑,沈氏根本抽不开身过来做坊头。 甜瓜定植时间更早,只能压得更前。 中秋重阳的也是,于七月二十以后开始,那时不太热,秋蚕也进入尾声,农活不太忙,再早,天气炎热,作坊里呆不下去,再晚,农活开始忙碌。主要刘昌郝不打算长期做,不然能提高一些工钱,逼着各个女工家里少租一些地,或者将一些产量低的地交给别人租别。那样,就不用严格要求时间了。 朱三他们只好匆匆与各家说明情况后谈交易,然后兵分两路,一路是朱三,都做了这么多鞭炮,刘昌郝也未隐瞒,许多材料的比例,朱三他们也知道的,自作主张地替刘昌郝垫钱买好材料,运到乌头渡。伍贵则去吴家作坊,替刘昌郝买纸。 “辛苦辛苦。” “勿用客气,本职所在。”朱三拿出契单。 刘昌郝看着契单:“一首诗……” 全是追回那首诗的大鞭炮,时间还比较匆忙的,居然让朱三他们又谈下来六百多贯契单,要知道端午节那批鞭炮,谈了这么多天,还沾了清明鞭炮的光,不过追加了一百余贯,合起来也不足七百贯。 “鞭炮有价诗无价,古有洛阳纸贵,今有开封鞭贵。” 开封鞭贵,刘昌郝:…… “刘有宁,你谈泊名声,然不知其于京城引起如何轰动。若你今去京城,必被无数红倌人捧为上宾。” “我不是柳三变。” “说错了,说错了,”朱三立即改口,柳永用词换笑,固然被青楼女子传为佳话,作为正统的上流阶层,对此未必赞成:“刘有宁,若君无才情,鞭炮销量会少七成。” 七成? 刘昌郝想了一下,说不定真有这个可能。 但这首诗引起轰动,也得亏鞭炮。虽然诗词让鞭炮销量激增,同样的,正因为有了鞭炮,才将这些诗词送入千家万户,进入千万人眼里。《临安春雨初霁》引起如此大的轰动,不仅是这首诗的本身,还有前面三字经、水调歌头等诗词的积累,加上这首诗确实写的好,厚积薄发起来。诗词让鞭炮变得好卖,鞭炮同样迅速的捧起这些诗词的名声,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这才是最正确的诠释。 “刘有宁,京城士子有一问,你为何仅作节日诗词?” 诗词题材覆盖的范围太广了,不仅有节日,抒情、送别、酬和、四季、山水、天气、人物、人生、生活、动物、植物、食物、居住、行旅等等。 但这一问,有一个隐隐的质疑…… 正文 第104章 甜 以前京城大多数士子以为刘昌郝是抄袭的,其实就是抄袭的,不过这个理,谁也说不清,然后将抄袭的诗词贴在鞭炮上卖,无耻,有侮斯文。 渐渐大伙知道“真相”,当初闹得越凶的人,越是惭愧,越是对刘昌郝高山仰止。 看看,我们追着人家的下人骂,人家生气了吗?没有,甚至都不屑解释,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 刘昌郝自己的心态,羞耻,谈不上,那怕他自己公开承认我是抄袭的,别人也认为是他在开玩笑,陆游,陆游是谁?骄傲、光荣,更谈不上。也就是伍贵所想的有可无可的态度。 不过刘昌郝将一首首优美的诗词贴在鞭炮上,余下的只有与锦衣青年对话时,传出的两首词,虽不会有人说刘昌郝抄袭了,终有些变相换钱的嫌疑。 “三郎,我要活在他人言语之中?” 想要好诗词不要太简单,给刘昌郝十天时间,能挑出一千首诗词,首首皆是精品,什么样的题材都有。但那样,他就成了才子? 牛户回去,开始落雨,这场春雨还不小,下了两三天,对于苜蓿来说,可谓是一场及时雨。 落雨了,不能浇灌。 刘昌郝立即让浇灌瓜垄的人停下,全部起垄。又让浇灌苜蓿的人停下,就着这场春雨立即追肥。 撒完肥料,全部回到瓜田里,但不是起垄,而是在浇灌过后的瓜垄上两边各挖一条沟,刘昌郝刻意带着尺子过来量,准许有一些误差,但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 雨停下,将清明大鞭炮送走,还让韦小二将盖氏带到京城,去年就答应的,再找大夫,将盖氏病看一下,抓一些药回来,顺便将朱三他们垫付的钱还掉。 刘昌郝带着几个人进了大棚,先是掐掉营养钵上长势较差的一株瓜苗,随后用胆矾搭配石灰做溶剂,对瓜苗进行喷施,它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名字,波尔多液。春天正式来了,各种病虫样也来了,波尔多液正是对付它们的好武器。 盖氏忆性不错,一下子便找到埋她男人的地方,韦小二用锹去挖,尸骸已经无法辨认,不过时间不算太长,衣服还没有腐烂,盖氏趴在那里哭得像泪人。 韦小二不知道怎么劝,只好让她在那里哭,自己去买一口棺材,两人将尸骸放进棺材运了回来。下葬时,盖氏继续带着两个孩子哭,还是胡二娘将她劝住。 大伙这才下葬,大太阳晒了两三天,刘昌郝重新让大家对瓜垄进行浇灌。 这时候已经浇到下面的瓜田,刘昌郝再分人手,安排一部分人所有堆肥、饼肥,包括前几天运回来的饼肥,一起掀出来,让太阳暴晒一天,只留下一小部分,余下的全部担到瓜垄上的两条瓜沟里。再将各条堆沟与空起来的沤池土坯拿起来击碎,从坡地上运来泥土与击碎的坯土一起填入到沤池或堆沟里。 覆平沤池与堆沟易懂,腾出更多的耕地,但这个肥料,韩大虎也开始咂舌:“刘昌郝,须如此多肥料?” 去年运回来五千多石马粪,全是干得不能再干的马粪,发酵后,水份、草秸、淤泥,加上刘昌郝自家的肥料,在刘梁村买来的肥料,能变成上万石,还有两千多石饼肥,虽然种苜蓿用掉一部分,也有一万余石。 刘昌郝很想说一句,多乎哉,不多哉! 记得他上初中时,他老爸神秘地告诉他一件事,施用饼肥,瓜会非常甜,刘昌郝居然一直记着。大学毕业后,渐渐知道他老爸说法很不准确,或者说还能让瓜更甜,但刘昌郝不说了,他老爸老妈渐渐老了,农村人,那来的退休一说。 为什么开封一带瓜比较甜,砂质土壤,利于瓜类作物生长,座果时雨天少,光照强,昼夜温差大,利于糖分结晶,富钾土,能提高糖分含量。 具体一点,座果后尽量地保持有很大的温差,人不可能调节大气的气温,但可以调节甜瓜的座果时间,务必让它们在四月座果,正是一年中温差比较大的时候。 座果时控制氮肥,多施钾肥,刘梁村这片土地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钾素,甚至刘昌郝还准备施少量焰硝溶液,焰硝便是硝酸钾,钾肥! 成熟期必须控水,水分多了,必影响含糖量。 种植地区必须有很好的光照,也不能等老天,一是调控座果时季,二是让它朝天长…… 适期采收,不得使用催熟剂、膨大剂让其提前成熟。 最后一条,也是关键的一条,必须多施有机肥,少施化肥。他老爸说是饼肥,饼肥确实是优质的有机肥料,但其他的有机肥同样也可以。 多施的多,不是几百斤的多,若是放在大棚里种,因为产量高,每亩得施4000-5000公斤的有机肥,即便是露天的,最好也要施上六七千斤有机肥。只要施到这份量,那怕是大棚瓜,也会很甜。事实是不可能的,不提上哪儿弄来这么多农家肥,即便弄来了,得多累人,那只好用化肥,于是瓜产量跟上了,又不甜,催甜素又来了。 更甜可以,在宋朝也能做到,但想要瓜有多甜,人就有多累多苦! 按照标准,刘昌郝施用的肥料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但施下了大量沤肥,还有沼肥,沼肥不仅穴施,还有一个重要用场,叶喷!叶喷的不仅是沼肥,还会喷另一样东西,醋!以及塘泥,每亩均摊下来,能放了两立米多塘泥,当然,放在一亩地上,不算多,然而这是沤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淤泥,想想江东圩粮食的高产,虽然只有两三立米,不亚于十石堆肥之作用。 七七八八算下来,加上宋亩略小,应当足够了。 放下堆肥,然后盖地膜,原先准备盖的地膜只能卡着两条垄沟,不过清明这批契单成了最大的惊喜,经济宽裕,刘昌郝从吴坊主手里又买来大量白纸。不但有地膜,定植后,会搭一个真正的小拱棚,不高,将瓜垄盖起来。地膜的尺度也放了不少宽度,一直盖到瓜垄两边的底部。盖好后,略微压一些碎土上面,定植时重新将它揭开,定植后再覆上,绷紧,眼下用不着绷紧,起的作用一是以防下雨,雨水将堆肥淋入地下,二是抬高地温。 吃中饭时,沈氏说:“繁乎?” “大娘娘,他人之家甜瓜种乎?” “还早吧……”沈氏不确定地说,早的还有十几天,迟的甚至还有二十多天,才会播种甜瓜,刘昌郝家的甜瓜离定植都不远了。 “虽繁,亦早,早则能售高价,亦能高产。” “种花我不懂,种瓜你为何与他人亦是两样?” 都一样了,自家的瓜还能卖出价格么。 “昌郝,与去年相比,今年快多了。” 刘昌郝不置与否,第二天鞭炮做好了。沈氏说快,确实快了不少。去年每天平均只能做出九十余贯鞭炮,这次平均每天能做出一百四十多贯鞭炮,当然,去年教阅,许多妇女经常回家浇灌。今年没有教阅,平均每天多出十余人上工,若不是刘昌郝又请了三十多个劳力过来干活,每天上工的人还会更多。总体上效率提高了四成。 但对鞭炮,刘昌郝不陌生,若是将老刘村前面那两家鞭炮作坊的成年人请来,放在同等条件下,人家每人每天起步得做一贯半钱鞭炮,快者,能做近两贯鞭炮。一是没有人家熟练,这是必然的,二是许多人抱着一种心态,我是替别人家做活,不尽全力。 也不用与另个时空的手工作坊比,就是他自家作坊,手快的人,干活效率能是手慢的人两三倍。手脚是有快慢,但不能悬差如此之大。 刘昌郝发工钱,发完后说:“此行亦有奖励,前十五者,奖三千钱,次二十五者,奖一千五百钱,次三十五者,奖七百五十钱,次四十五者,奖六百钱,次五十五者,奖四百钱。” 有的女工发出开心的低呼。 两次做工,前后共计二十一天,实际连在一起做,二十天便解决问题了,比去年整少了二十四天,奖励却达到了去年的四分之三。后面的还有:“次七十五人,奖励十文钱。” 前面的奖虽不及去年,实际比去年更丰厚,后面的很古怪的,只十文钱?其实排到这后面的,基本上表现都不怎么的,给了十文钱非是给钱,而是代表保住不被开除的资格。余下还有几个人,几个村子都有,下回拜拜了。几个女工有的也聪明,脸上变了颜色。但都懂的,去年辞了那么多人,今年不冷不热的,继续干活不努力,怨得了谁。 只有几个人,影响不了其他人,特别是刘梁村的人又开始盯着张大奎母女两,今年她们继续,又拿到四千五百文奖励,张大奎还在刘家做了十几天的工,前后合在一起,十贯钱差不多到手了。刘昌郝心思简单,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提高竞争力。他点了二十几个妇女的名字,让她们留下来,余下的一起回家。 这些妇女是沈氏、归二娘、辛四娘她们四人反复挑选出来的,首先得勤快,其次家里劳力比较宽裕,与地多地少无关,有的人家地少,人也少,劳力还是紧张,有的人家地少,却租了许多地,劳力依然紧张。 因为后面一条制约,刘梁村只选了四个妇女留下。 具体的就是从明天开始,继续配合各客户种甜瓜,大约能持续到五月初十到二十之间,考虑到正是农忙时季,刘昌郝将日工钱涨到八十文,提供一日三餐。 高工钱也会有高要求,一旦答应,晚上都要留下来,在作坊工作台上搭床铺休息。考虑到有可能不放心家里,每隔四天,准许回家一次,必须太阳落山后才能回去,太阳出来前必须返回。家里有事那是借口,是让夫妻两团圆一下,顺便地将啪啪的问题解决。除非家里出了重大变故,余下时间不得以任何理由请假,农忙也不准请假。 条件有点苛刻,却能做九十到一百天的工,得七千多钱,换成粟,能买二十多石。这一片岗陵地区土地贫瘠,越贫瘠越是种的多,只能广种薄收,除了所谓的甲等旱地,余下的得要三十亩地才能收成二十几石粟子。 刘昌郝依然挑了人选,账是好算的,但真到了忙碌的时候,有的妇女还会想回家干活,即便不回去,心也不在焉,干活不积极。多数人立即答应下来,有几人犹豫不决,刘昌郝也不会给她们想的机会,犹豫不决的又立即让她们回去。又给了沈氏的钱,沈氏不好推辞,因为她不要,归二娘她们三人便不好拿钱。 不过归二娘三人的钱暂时未给,等到甜瓜下市一起给。然后找到韩大虎,两人去了朱庄那边,又请了十几个妇女,一共有三十五名妇女了,刘昌郝才没有继续请人。回到家,天色已渐黑,路过花圃时,刘昌郝忽然看着那几十株牡丹花,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正文 第105章 真正的开窍(上) 第二天一大早,三十多名妇女带着行李过来,刘梁村也不行,必须晚上睡在作坊里,否则两头跑,农忙渐至,还是会分心。 一百多号人干活,速度得有多快,天渐黑时,所有瓜垄都完成了浇灌,瓜沟也做好了,堆肥也全部放进瓜沟。 次天,开始正式定植。 五色瓜每亩需定植多少株,资料上没有。 刘昌郝参考的是与五色瓜大小仿佛的伊丽莎白瓜,露天爬蔓每亩定植1000-1200株,大棚上架1800-2000株,标准温室上架2000-2200棵。若是比伊丽莎白瓜更大的,如哈蜜瓜之类,每亩只能种六七百棵,更小的,还能多种几百棵。 宋朝一亩究竟有多大?刘昌郝忍无可忍,终于用手机屏幕尺寸对照,然后丈量了刘梁村数块耕地,有的多有的少,平均在610平米,随后他又跑到了盖村,盖村大半都是淤积田,一等良田,发现每亩变成了590平米。看来其大小不仅是按尺寸来的,也是按田来的。 刘家将桑园子、蓄水塘除外,共计424亩,去年又买了十几亩地,不过有一些租地,花圃,以及留给菊花繁育的耕地,沼池暂时不能动,棘墙,路与灌水渠、小蓄水池占用的耕地,近十亩主动荒置的坡沟地,有的算不清。于是刘昌郝一块一块的大田丈量,按照610平米计算,留作种瓜的大田约为325亩。 刘昌郝说让它朝天长,便是上架。 经过反复斟酌,良田1400株,劣田1300株。 肯定不太标准,刘昌郝又拿出几亩地专门做试验地,更密一点,更疏一点,施肥多一点,施肥多一点,看看其分别有何影响,明年的种植便会更准确。第一年,只好将就了。 定植前还要做一件事。 一般甜瓜会浇一次伸蔓追肥水,大棚甜瓜根据潮湿情况酌情浇一到两次膨瓜水,露天的得浇两次膨瓜水。 育苗期要适度控水,定植到伸蔓期要适度控水,开花前后与正式座果期要适度控水,成熟期要适度控水。浇膨瓜水水量也不能太大,不然会引起病害。 但不是固定死的,各种情况各种对待,如刘梁村土质漏水严重,需适度地增加浇灌量。 刘昌郝用手摸了摸瓜垄的泥土,让大伙先喷施,让它略有些湿意即可,特别干的瓜垄才会浇,也必须少浇。这才将营养钵放进去,重新蒙上地膜,瓜苗上方剪一个口子,让瓜苗露出来,将地膜扯紧。接着搭小竹弓,盖上拱膜,正好瓜垄不宽,拱棚将瓜垄一起笼罩,能起着良好的保温作用。 韦小二问:“若无拱棚如何?” 沈氏说,你种花我们看不懂,你种瓜我们还是看不懂。 她看不懂,客户也看不懂,刘昌郝只好事必躬亲,虽然他未动手,但心更累。于是从去年起,刘昌郝渐渐培养韦小二与武兆麟,甚至将他们叫到身边,亲自教,讲了一些简单的原理,也鼓励他们若有不懂,可以向自己发问。 刘昌郝许多安排,韦小二也是知道的,原来并没有计划用小拱棚,甚至都没有准备用宽地膜。 “若无小拱棚,我则用窄地膜与草毡。” “两者有何区别?”韦小二非是想学艺,是他必须懂得刘家大多数活计。为什么刘昌郝会教他们,不仅眼下活多,未来还有一个大计划,多半刘昌郝会将许多事务直接交给他与韦兆麟管理,不懂能行么。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刘昌郝先讲节气,二十四节气颇有些科学道理的,如小雪大雪,未必会下雪,但进入小雪,有了下小雪的低温条件,进入大雪,则有了下大雪的低温条件,真正冷的不是小雪大雪,而是小寒大寒。 进入立春,春天渐归,温度渐升,但同样的,不是立春这一天会暖和,相反,它也算是一年中比较冷的时候。想要真正的暖和,那叫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是一样的道理。 到了种植上,有一个术语叫断霜期。一般长江中下游春分便正式进入断霜期,能将甜瓜从苗棚里拿出来定植。黄河中下游则到了清明节边上,当然,刘昌郝用了地膜,可以提早几天,也不能早到春分时候,眼下刚刚好。 两者区别是用了小拱棚与地膜,可以加快其生长速度,能早三四天上市,长势也会更好一点,用了拱棚,宽地膜,杂草会更少,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别,这时也会有倒春寒发生,几乎每年都有,一般情况下有了地膜加上草毡,足以抵抗,然而遇到严重的倒春寒,仅用了草毡地膜,还会冻死一大批瓜苗。 真没有清明若大的契单,也有办法预防,准备更多的备苗。其实防的就是清明这段时间,到了下个节气谷雨,已经离立夏不远,有时天气还会冷一冷,但不能称为春寒,也冻不死瓜苗。拱棚优点虽多,也有缺点,更花钱,更耗人力,否则都能拖到正式伸蔓期时,才请妇女过来干活。 是很耗工,这么多人干活呢,整花了三天外加半个上午的零头,才将瓜苗定植下去。 还余下近五万株瓜苗,这是刘昌郝有意留下的,毕竟那时候他还未想过用小拱棚,如他所言,必须得多留备苗。还有一些瓜籽,但犯不着为它们去打营养钵,在大棚里插种、管理,便不要了。 刘昌郝选了近万株留了下来,余下的,他让几名妇女去几个村子叫人过来,你们自己拿,拿多少我不问,但别扔掉,此外,这时天气仍有些反常,下去最好施一些基肥,上面铺一些草秸。 不要钱,都喜欢,几个村子几乎家家户户都来人拿了一些瓜苗,但几乎都是种一些留给家里孩子吃的,拿也不过拿几十棵,刘昌郝索性叫人去孙岭村、小姜村、马家村、盖村、黑潭村,甚至李庄等周边村子叫人过来拿瓜苗。孙岭村人不好意思来,刘昌郝直接让张德奎担了几担过去,放在他们村口,我送上门了,你们自己拿。 张父说:“如此好,家家皆有,不会偷之。” 刘昌郝摇头:“不好说。” 为什么他让每户都养一条狗,梁得正帮助刘二胡子变相勒索张大魁,梁永正替梁得正说歪理,后来梁得正打刘大胡子老婆单三娘,说明村里人事仍比较糟糕。 甜瓜还好一点,牡丹接头渐渐到了揭棚时候,放在棚内不刺眼,一旦全部揭棚,这么多牡丹苗,也知道牡丹很贵,关键它又是小苗,容易破坏,说不定就有人看了眼红起歹心。 于是每户人家皆养狗,夜晚轮流带狗巡逻。 天越来越暖和,能在牡丹苗边上搭两个棚子,轮流在棚内睡觉,同时将狗栓在棚边上。 这是悲观的一面,也有乐观的一面,比如这次做工,许多刘梁村的女工表现就不错。有点像此时的宋朝朝堂,渐渐撕成两半,一半在刘昌郝种种刺激下,开始育正,一半在刘四根等人搅动下,越来越歪。 劳力仍没有放回去,重新回到山滩搞建设。前几天,甜瓜最好不要动,但也有妇女的活,山上的杂草锄过一遍,两场春雨降下,又有许多杂草长了出来。 刘昌郝让归二娘将她们一起带到山上锄草,这次锄草没有上次那样费事,但想将几十座山的草锄过来,也得要好几天。 活继续,菊花的拱棚提前揭开,刘昌郝带着自家几个人进行分株。先做基质,菊花最好的基质乃是椰糠与珍珠岩的搭配,两样皆没有,刘昌郝便选择了一些河沙,加上自家库存的锯末、糠秕,堆肥,搭配成简易的基质土,将子株载在上面。 眼下数量不多,但到了下个月,还有一次扦插,那时数量会十分乐观。刘家几种花卉当中,它繁殖速度乃是最快的,所以去年刘昌郝选择了菊花,因为到了明年便能从容地变成几万棵,也可以卖钱。随后刘昌郝又转向了月季。 后来有一种说法,若是有院子,请种六种花,红木香、金银花、紫藤花、三角梅、炮仗花,还有月季花,这六种花比较好照料,花期也比较长,开花多,只要种十几株下去,照料好了,很容易形成一个惊艳的花海。 这个照料,不仅是施肥与浇灌,修剪也十分重要。 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在春天时对月季花动剪刀。但能不能剪呢,能剪。 这时候剪的不是花枝,而是芽,密集的新芽尽量地剪疏,内侧芽、平行芽、重叠芽,也要剪疏,还有一些长得歪歪扭扭、半边干枯、带虫卵的病芽,只要发现必须全部剪掉。 几个人全是自家的客户,刘昌郝耐心地教导他们如何辨别内侧芽、平行芽、重叠芽与病芽。眼下全是小苗,有的可能会开花,开花也不能要,但修剪却不能少。这些不符合要求的枝芽得全部剪掉,元宵节后那场冰雪砸死了一部分月季,去年也死了不少月季,正好苗圃里还有许多插苗,拿它们来补载。去年认为数量太多,可这一补,将苗圃里的花苗全补光了。 对月季刘昌郝不是太在意,价格贱,能起到棘墙作用便可。忙忙碌碌的,清明节迅速到了,刘昌郝将韩大虎等人叫来,结算工钱。 山滩上还有一些活没有做完,不过到了清明,各家各户都要忙碌,不能为几天工钱,自家的庄稼不管不顾,只好让他们回去,余下的活,由自家的劳力来解决。 三十五名妇女也放了一天假,端午节还会放一天假,中间还有一些其他的节日,如宋神宗的生日同天节,但普通老百姓是不会与他“普天同庆”的,同庆的是监察官员。宋神宗时代,禁止提点刑狱等负责监察职责的官员票娼,唯独在这一天准许破例,许多监察官员到了这一天,拿出许多钱,出去大票特票,“共君今夜不须睡,未到晓钟犹是春”。 众人拿着钱,拱手道谢。 特别是棘岭寨的人,刘昌郝请的最多,当然,因为韩大虎的督促,棘岭寨的人干活也最勤奋,两次漫长的用工,以及两次鞭炮钱,几乎家家户户都脱离了贫困危机。不然每年到这时候,都是他们最难熬的辰光,家家户户闹春荒。 第二天,清明节来了,刘昌郝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好像不对,很不对! 正文 第106章 真正的开窍(下) 以前每天早上刘昌郝起床后都会坐在床边想一想今天的安排,今天也一样。但立即感觉不对,自从“冬衣门”之后,刘昌郝总有些疑神疑鬼,认为前身大脑不大好使唤,越想越觉得这副大脑想事情多少有些滞涸的感觉,今天早上不一样,觉得想事情很流畅,差别还不是一般地明显,好像大脑猛地从奔腾一代处理器更新到第八代处理器一般。 古怪。 刘昌郝穿衣服,洗脸,归二娘过来对谢氏与他喊道:“东母,少东家,牡丹开花了。” “知道了。”刘昌郝说。 他正等着呢,元宵节过后,他看到任务条完成了八成,莫名其妙。随后,任务条每天进度都在增加,渐渐刘昌郝会意,所谓的一品富贵,多半是让自己种牡丹花,直到牡丹开花了,任务才算完成。但不管是开一朵,或开两朵,与任务无关。所以那天从朱庄回来,看着牡丹,他有些激动。 或者他今年将所有花芽一起剪掉,说不定任务条又会退后。 这个猜测对不对,将手机拿出来一看,便知道了。但暂时不急,他先带着谢四娘与苗苗去花圃。 芍药与牡丹也要春剪,不过剪得更早一点,刘昌郝刻意将每棵大株花芽保留两个,余下的花芽全部剪掉,以免消耗其养分,今年不是观花的时间。 牡丹有的品种开花早,有的开花晚,早的清明节就开始开花,晚的如姚黄,得到谷雨后才能开花。姚黄下去,芍药接着来。“花落花开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牡丹最贵惟春晚,芍药虽繁只夏初,惟有此花开不厌,一年常占四时春”说的就是牡丹、芍药、月季三种花的花期。 似乎是大脑好使唤,刘昌郝都没有想,就知道开花牡丹品种的名字:千心黄,据朱三介绍,它是千叶黄的变种,属于大花型牡丹,蕊心似碎瓶,异于众花,故也能称为名种。 还有一种牡丹也快要开放,名叫岳山红,其花比千心黄还要大,只是不及魏紫繁茂,中红微带紫色,叶间有黄蕊,据朱三的描述,若是将中红色花瓣换成白色,便是另个时空景山公园的“姚黄”,反正懂的越多,刘昌郝越不会承认那几株牡丹叫姚黄。 虽不及魏紫,也能称为名种。至于其他五种牡丹,或中开花,或晚开花,其等级与岳山红皆类似,真正重量级的牡丹是在大棚内。不过现在脑子比较好使唤,想问题也变得透彻起来。虽然不知道它们会不会退化,退化得有多厉害,不过自己陆续补救,纵然退化,也不会明显,若不做一些补救,可能就会退化严重。 其他几朵牡丹还没有开,只开了一朵,但这是牡丹花唉,刘梁村人多会看到过?于是不顾得准备上坟,一起围过来看,刘昌郝喝道:“你们观可以,不可近之,不可采之,谁采,我剁谁手!” 但不自觉的人多,刘昌郝让归二娘她们轮流过来看着,不但不让采,也防止让村民践踏其他的花苗,他回到家中关上房门,打开手机,激动人心的时候到了。 果然上面收到一条消息。 卑微的两脚怪,你已完成了一品富贵任务。 接着满屏的天女散花,散了好一会,又现出一行字:卑微的生物,你的智商如此差劲吗,本大人不给你提示,你便想不出任务是什么? 我想不出吗?也不是想不出,是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 一行字消失,又浮出一行字:鉴于你完成一品富贵任务,又鉴于你低劣的智商,本大人特奖励如下。 记忆力:+5(原记忆力11/100) 想象力:+5(原想象力7/100) 注意力:+5(原注意力14/100) 思维能力:+5(原思维能力9/100) 观察力:+5(原观察能力5/100) 推理力:+5(原推理力7/100) 创造力:+5(原创造力7/100) 反应力:+5(原反应力8/100) 毅力:(原毅力19/100) 注:普通人平均数值,9-12/100;优秀人才,13-16/100;卓越人才,17-20/100,超级天才,21/100以上。 9-12/100就是普通人的标准,为何上限是一百。 因为黑猫大人强行将他的智商升等,容易想问题,刘昌郝立即想到一个说法,说人类的大脑只使用了百分之十几,基因同样也只使用了百分之十几,基于这一理论,才诞生了那部电影《超体》。 前身毅力可以啊,居然达到了19,不过除了毅力、记忆力、注意力外,余下的皆拿不出手。特别是观察力只有5,难怪会打苗苗。观察力不行,推理力、想象力不行,就不会想到苗苗是饿的哭。 智商呢,不是没智商,而是这几能力综合起来,便是智商、情商。刘昌郝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对自己智商一直很自信的,又跑了好几年业务,与李阔海打交道时,总有些憋手憋脚的感觉,恐怕还是自身资质太差,各方面被李阔海压住。 这大半年来的安排,有的是变化,如前段时间清明鞭炮的畅销,即便再聪明,也想不到,计划只好随之改动,有的确实是因为资质不足出现的安排失误。 随着家业的扩大,自己事必躬亲,越来越累,越来越吃力,也是智慧不足的产物。 现在各项能力数据是多少? 观察力:10,普通人水平,这一条稍稍让他不满,观察力是很重要的,学书法涉及到一个人的观察力,种植业也需要观察力,用人待事,更需要观察力。当然,比前身原来的5要好得多。 想象力、推理力、创造力:12,还是普通人的范畴。 反应力:13,这个数据还不错。 思维能力:14。 记忆力:16。 注意力、毅力:19,应当是一个可怕的数值。不过受前面几项数值的拖累,自己只能算是“优秀行列”,不能算是卓越的人才。但已经很不错了,大约能与自己前世的资质相媲美,忽然刘昌郝想到梁三元说他开窍,这才是真正的开窍! 智慧有多重要,它几乎是人与动物最大区别的标志。 那怕上了战场,智慧也胜过了武力。如大非川之战,论勇武之力,薛仁贵可以说是盖世无双,三国演义里的那个吕布原型便是薛仁贵,连薛仁贵使的兵器方天画戟都让吴承恩搬到了吕布身上。如果两人单挑,一百个论钦陵可能都不是薛仁贵对手,但最终结果呢。 薛郭不和,论钦陵手下杂牌军更多,更不和! 以多胜少,论钦陵从吐蕃带来的嫡系军队实际并不多,兵力多是吐谷浑的兵,但吐谷浑也有许多亲唐的势力,为什么薛仁贵不能利用。 表面上是统帅能力与协调能力,实际就是智商的碾压,于是薛仁贵惨败。 刘昌郝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黑猫大人,苏轼各项数据是多少?” 手机……是黑猫将人类分成普通人、优秀、卓越、超级天才四个等级,应当还有一个等级,智商很低的人,这个群体未显视,但想来也不多,最多的无疑是普通人,优秀人才应当也有不少,李阔海多半就属于优秀人才,说不定刘四根都能勉强进行这一行列。卓越人才,可能就极少了,至于超级天才可能更少。 但无论有多少,苏东坡肯定是超级天才。 屏幕上又滚出一行字:卑微的生物,智商只是一方面,努力、眼界皆很重要,你拥有领先近千年的眼界,难道不能在这落后的世界做一名大宗师? 眼界当然是很重要的,就如之前,刘昌郝所利用的只是前身的智慧,前身除了毅力惊人,记忆力还可以外,余下的都不行了,有的还不如普通人。但正因为有了领先近千年的知识与眼界,刘昌郝迅速让刘家蒸蒸日上。 不过这句话得这样听,智商只是一方面,话外之音,你与人家智商差的不要太远…… 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屏幕上又浮现一行字:其人长于文学字画,有些方面也欠缺,故仕途碌碌无为。当世之中,也有数人与之相仿佛,他并不是唯一的超级天才。 好了,承认苏东坡是超级天才。后面的也容易懂,世界职业千万,不止是文学与字画,如做官,军事,种植,工业科技,医术等等,不过达到这一级别,多半在世间也会显名声,那么数人是谁? 等等,居然“在线”。 刘昌郝立即问:“那个著书立说任务如何完成?” “只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为什么不能完成。” 刘昌郝懵住了,三字经如此重要的一本书,只是9/10000,上哪儿找一千余本类似的书籍? “我父母还好吧?”刘昌郝复问,这个父母,乃是另个时空的父母。 “你想回去吗,回去可以,但永远回不到宋朝了,你如何选择?” 如何选择?换成去年,刘昌郝二话不说,会立即选择回去,但现在呢?刘昌郝迷茫了。 正文 第107章 搞事情 “你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宗师,本大人准许你回去一次,让你处理善后事宜,努力吧,请接受新的任务。” 准许回去一次,什么意思,难道回去再回来? 蝴蝶效应呢? 或者这是一个平行世界,那也不可能啊,即便平行宇宙,也不可能两个宇宙是一模一样的。 人家层次太高,不是自己能想明白的。 下面的字继续在滚动:“这是一个超级爱美的时代,你已经完成一品富贵的任务,为何不开启万亩锦绣西坡之旅,开启请按锦绣西坡任务键。” 真正开窍,想问题变得简单,至少推理力是12,思维能力是14,刘昌郝立即判断出,所谓的万亩,就是让自己种一万亩花木,黑猫不知呆在那个时空,看到自己用了西坡居士的号,于是给了锦绣西坡的任务。 但一万亩,不提需多少本钱,上哪儿弄一万亩地,除非将刘梁村、孙岭村两个村子耕地一起拿下,还要将两个村子周边的所有土岗子一起拿下来,才能勉强凑出一万亩地,谁能做得到?或者往西去圈山种植花木,得圈多少座山,可能将棘岭寨、牛岭寨、朱庄等村子一起圈进来,才能凑足万亩之地。 刘昌郝点开锦绣西坡的按键。 这回不是佛性了,而是必须将这些任务完成。 上面有一个任务条,下面还有一行显示数字:121/10000。 何来的121?将自己种的棘墙、塘藕与花圃里的花一起算上,也没有121亩地,况且塘藕才种下不久。难道苜蓿也算是锦绣西坡任务,只不过才种下去,未长大,算得少一点。 刘昌郝继续往下看。 你已开启了锦绣西坡任务,特奖励如下: 《熙宁七年世界3d山川河流地形图》、《熙宁七年世界季风洋流地图》《熙宁七年火山地震带分布图》、《熙宁七年世界100米浅层能源矿产分布图》、《熙宁七年世界100米浅层非能源矿产分布图》。 五张地图?刘昌郝点开熙宁七年世界3d山川河流地形图,手机屏幕小,字与地图挤在一起,几乎都看不清,不过在屏幕的边角处,刘昌郝看到一个“+”符号。 他开始将它放大,居然发现它能放大到1:20000,连刘梁村、孙岭村都能找得到,只有一些稍小的村子才看不到,关键它还是3d版地图,又精准到这么小的比例,这个太狠了。 它会有大用场,刘昌郝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他立即想到,是有大用场,但绝对不能随着轻易地拿出来,否则会引起严重的后果。 随后他又看能源矿产分布图,100米浅层懂的,以现在的技术,开采到50米就变得困难,100米几乎是这时代的极限。第一幅分布图矿产简单,煤、石油、天然气、海洋能、太阳能、风能、地热能,多数根本用不着,也有可喜之处,不但比例是一样的1:50000,还用图标显示了矿藏特大、大、中、小四个等级。 而且不是宋朝,是“世界”,整个地球的矿藏都显示出来,说不定有的矿藏,在另一个时空,都没有人发现。 刘昌郝又打开非能源矿产分布图,这回的矿产很多了,金银铜铁锡铅锌、锂锰钼铝汞钨镁镍、铀钒铬钛锑钴……外加稀土,几乎有七八十种金属,也不管这时代能不能用得上,一股脑全塞了进来。 还有钾盐、硼、云母、硫、石棉、磷灰石、萤石、菱镁矿、食盐等近两百种非金属矿产,有的刘昌郝都没有听说过,更不知道其作用,并且刘昌郝还看到了草炭、泥炭、珍珠岩、蛭石、火山石、沸石、浮石、植金石、仙土、鹿沼土、赤玉土、日向石、风化石等矿藏。 刘昌郝又一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都想站起来大吼大叫一番。这几幅地图有多重要,若是将它们交给宋神宗,宋神宗又足够的能力与智慧将它们的作用完全发挥出来,整个宋朝实力能翻上一倍。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放在自己手上,也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别的不说,自己正在找草炭、珍珠岩、蛭石呢。 刘昌郝又想了想,这个任务虽然很苦逼,却有实现的可能。 所谓的简单的著书立说之路,刘昌郝都不知道如何去实现。 屏幕继续在滚动,上面又显示了一行字:这个时代乃是东方文明最重要的拐点……拐错了。 科技才是人类文明发展的真正方向,请开启科技发明之路。 这个时代是东方文明的拐点……拐错了?刘昌郝不是历史专家,但对这几个主要的朝代也不算太陌生。想着想着,便有些意会。宋朝虽然软弱,但其方面却是很开明,这才造就了理学的第二次繁荣。至少自己前面推出鞭炮,后面朝廷派了人过来索取药方,而不是封杀。 但确实是拐错了,氛围是有了,大伙依然不是重视科技,特别是程朱思想,它们在宋朝不算是主流,却被老朱拾了过去,遗害了好几百年。 开启吧,不为佛性任务,也要开启。 又出现一个任务条:199/10000。 我做了什么?刘昌郝忽然明白,他推出成熟的黑火药配方,才出现一个199。 下面继续显示一行字:鉴于你开启了科技发明之路,特奖励15-18世纪地球部分重要发明资料。 刘昌郝点开文件夹,发现里面有许多子文件夹,涉及到的种类有很多,包括铸造、冶炼、纺织、制造、开采,甚至包括船舶、武器等等。 刘昌郝继续点,但点不开了,只出现一行字,没有国,那来家,想观摩这份资料,请完成保家卫国之路——保卫河东。刘昌郝继续点,又出现一行字,请完成保家卫国之路——保卫河北。 刘昌郝茫然,河东与河北与契丹相邻,虽然契丹趁着宋朝困难时,勒索了两次,总体上是平静的,两国年年互有使者往来。这时候保卫的不是河东河北,而是陕西。 不对啊,他又想到那张3d地图,这分明是让我要搞事情的,搞大事情的! 一个子文件夹也点不开,下面却出现了这个子任务,两个任务条,一是保卫河东,一是保卫河北,虽开启了,完成度皆是零。 “为什么保卫河东保卫河北?我有什么能力保卫?” 下面有字回答:“本人人岂会交给你完成不了的任务?” “卑微的生物,努力吧。逾期不完成,本大人会收回赐予你的能力。” “期限是多长时间?” 手机上没有文字回答了,却显示了一行字,鉴于你接受了保家卫国任务,赐予你两项奖励,一,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 这个能打开,不过这本地图集总共八册,资料里传过来的,只到了第六册的上部,《辽、北宋时期图组》。 二,一级德鲁伊。 德鲁伊,这是什么鬼,说好的科技发明呢。 刘昌郝跑到院中,试图与家里的老槐树沟通,结果半天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也傻了,树也非是高级智慧生命,如何沟通,不过德鲁伊是什么东东?” 刘昌郝回到房里,看着手机。 都说了,这些任务都是自己能完成的,但看来看去,好像只有万亩锦绣才能完成,其他的,包括科技发明也是遥遥无期。别小看了黑火药,可以说它是西方第一次科技革命最重要的催化剂之一,其数值只有199,那么蒸汽机能有多少,顶多三四百数值,后面还需九千多呢。为什么让我保卫河东河北? 难道看到我“传授”梁小乙孙子兵法,我那才是真正的纸上谈兵! 刘昌郝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难道均数值达到了十四点多,智商还不够用?但他还是低估了这次智商“升级”所带来种种效果…… 上坟。 与去年不同,去年就着教阅,上坟的人先后不一,今年刘梁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来上坟。刘昌郝大伯与五爷爷两家也来上坟,可去年修路时,刘昌郝都与他大伯闹成那样子,几家形同陌路。 刘四根家也在上坟,看着刘昌郝在放鞭炮,刘四根气不打一处来。 他大媳妇说:“阿翁,我去娘家曾听闻,去年刘昌郝向黄村黄九郎家求亲,腊月初二插钗,没几天又退钗。” 刘仲臣妻子娘家离黄村不远,前两天她回了一趟娘家,但刘四根不相信:“闲言!小子与城里李家订亲,又如何敢与黄家相亲订亲。” “阿翁,非似传言,还云,黄九郎本无异意,然其妻受到我们村梁得胜蛊惑,误以为他是败家子,不几日便退钗,前几日,夫妻二人又翻悔,为此吵闹,黄村人也知此事,又说,去年,刘昌郝二婶往黄家好几趟,许多黄村人都看到了。” 都看到了,刘四根也想起来,腊月初二,他与梁永正带着子女于乌头渡插钗,刘昌郝与他二婶也去了乌头渡,自己还以为刘昌郝来搞破坏的。 “你莫信。” 虽然是在乌头渡看到刘昌郝与他二婶,刘四根想了想仍不相信,不是去年秋天相的亲,还能被梁得胜蛊惑,乃是去年腊月相的亲,那时刘家请了多少女工在做鞭炮,不赚钱,敢请这么多人。黄家又不是傻子,梁得胜说什么,就信什么。 事实就是如此,也不是说什么是什么,相亲时,刘昌郝说的很保守,换了相亲地点让徐氏不高兴,又是天黑来的,各方面的因缘机巧,黄家退了钗。 刘四根走了几步,若是刘家没有与李家订亲,那真是一件好事,但再想,还是不相信,因为李阔海来了两次,没有订亲,刘家就拒亲了,李阔海不但不生气,还借钱给刘昌郝,“傻”到这份上,在县城还不得给人生生吃掉。 正文 第108章 蜕变(上) 拒亲,就要将对方如何? 在层面上,刘四根虽然精明,比李阔海差远了。 回去。 还有不少人在看牡丹,有的人上完坟,回去又看。 四婶说:“牡丹花好大。” 牡丹花之所以被称为国色天香,也不仅是大,叶瓣多,颜色鲜艳,论大,大王花更大,它不是叫好看,而是让人有些恶心。 不过大也是其特色之一,它不像月季花,一个大株能开许多朵花,往往仅能开数朵,但只要开出数朵,因为大而繁,便自成风景。 周边几乎很少有百姓看到过真正的牡丹,于是陆续涌来许多围观的村民,看是不好阻拦的,也就是这几天,新鲜劲过去,农活又忙碌,看的人自然就少了。谢四娘问:“昌郝,棚内花苗未来长大,能否及其好看?” 刘昌郝低声说:“阿娘,开的叫千心黄,快要开的叫岳山红,也算是名种,却属于次级名种。棚内花苗虽是窍来接穗,杂有许多混种,然不乏各种真正的名种。一旦盛开,会比千心黄更好看。” 千心黄也还行,在朱三窍的名单上,还窍来了近两千根接穗。当然,若是差,李氏花行也不会替刘昌郝购买了,二妹跑过去闻着:“好香。” 国色天香,何谓天香,除了极少数品种,大多数牡丹是有香味的。 她又嗅着即将绽放的岳山红,说:“哥哥,香味不同。” “是吗,”刘昌郝走过去,闻了闻,果然香味不一样,尽管岳山红还未开放,香味比千心黄也略浓郁,他忽然想到一首诗:“牡丹花品冠群芳,百般颜色百般香,不同品种牡丹,香味亦不同。” 看了一会,回家。 清明节女工放假,客户也等于放了假,除了喂喂猪、鸭,其他活一起停下,刘昌郝将房门关起来,拿出手机,不是看任务条,而是看字帖。 去年开始对着董其昌的字帖练,总是不得法,后来去了京城,买了一些魏晋碑帖回来练,字才略有所长进。 董其昌的字写得好不好呢?有人厌恶董其昌为人,若是这样,赵孟頫的人品岂不是更差,与人品无关,与乾隆夸奖也无关。 有人说董其昌带坏了书法风气,这个更冤枉,带坏书法风气的不是董其昌,而是何绍基等人,然后丑书体成为主流,甚至乱鸦者、鬼画符也能成为“大师”。 有人说董其昌的字是狗爬体,人家是有意用这种手法破坏空间使字不呆板的,若讥讽,苏东坡的书法是“石压蛤蟆”,黄庭坚则是“死蛇挂树”,但谁敢说他们的字不好。 三者不论,刘昌郝看的是字本身。 喜欢者认为董其昌书法恬淡雅致空灵,不喜欢者说董其昌的字是上气不接下气。其特点便是挡距大,用墨淡。原先刘昌郝是不大喜欢的,不过练了好几个月的字,还有前身的打底,关键是脑袋换了“处理器”。 想临摹书法,需要一定的观察力,观察力比较平庸,不过想写好字,也需要其他的能力,思维能力、想象力、创造力、注意力,甚至需要一定的推理力,推理力应当也包括理解力。 其他数值还行吧,特别是注意力。 现在来看,居然看出一些味道。难道真如他上司所说的,越不懂的人越怦击董其昌的书法,当然,也包括那些丑书大师,因为他们写不出来!越懂的人,反而越是欣赏董其昌的书法,不是乾隆夸,人家在明朝就很有名气了,一有字出,便立即引起无数人轰抢。 反正先练着吧。 不但看字练字能力大有长进,包括他看书,以前看经义,许多地方也理解不通,现在重新翻开这些经义,不少理解不了的地方,居然一一开朗。 这一刻,他感觉很好,似乎又成了前世的学霸。 不能让黑猫大人将奖励收回去。他又想着三个任务,锦绣西坡比较头痛,但能实现,只是非一日之功,至少手中得积累庞大的财力,才能买地买山,才能将地与山开发,才能种上大量观赏性花木。 著书立说,依然让他头痛。 科技发明开始认为很难的,毕竟成熟的黑火药只拿了199分,但再想也不是太难,资料里的科技发明不要太多,自己所需要做的便是将资料转为实物,并得以推广,便算是完成了任务积累分。但问题是有一个保家卫国子任务卡住了。 河北河东发生了什么,需要自己去“保卫”? 第二天干活。 刘昌郝先看了看甜瓜。 几天过后,瓜苗开始茁壮成长。 他将妇女叫过来,开始叶喷,第一次喷的不是沼肥,而是米醋,将米醋进行五百倍稀释后对着叶面喷施。 “昌郝,为何喷醋?”梁小乙过来问。 宋朝粮食性价比高,粮食贵,米醋定下来也会贵。即便山塘蓄水,牡丹花开,村子里又有人开始暗骂刘昌郝是败家子。但同样是败家子,这回只能放在自家,暗中嘀咕,至少人家能败也能挣。 梁小乙不相信刘昌郝是败家子,与鞭炮没有关系,而是牡丹,去年他陪刘昌郝进京时,都是牡丹在开封地界种不好,现在大株牡丹开花了,接头也欣欣向荣地活了,当初说修路,路修好了,当初建山塘,山塘蓄水,不过他对这个醋喷确实不大懂。 “此谓叶喷,此时喷时间正好,随后每隔八到十天喷一次,一直喷到甜瓜座果,约喷上三到四次。其作用有二,醋有醋酸,能杀死许多病虫害,醋有许多对瓜叶生长有帮助作用之养分,促进瓜叶生长,瓜叶则能产生更多叶绿素,增加单瓜瓜重,减少异常瓜。仅是此举措,至少使甜瓜增收一成以上产量。” 甜瓜能有多少产量,梁小乙也听刘昌郝说过,预计是三千斤,当然,刘昌郝只对自家一些亲近的人,与几个牙人说过,其他人则不会说了。也没必要说,说了,反会遭其嘲笑,你以为是种萝卜,萝卜每亩也没有三千斤产量! 一成便是三百斤,三百多斤,增产的总数量是一个吓人的数字,但能用多少米醋?是稀释了五百倍叶喷的,可能后面瓜蔓上架施用量会多点,用量不过三四千斤。 “昌郝,枝繁叶茂。” “亦未必之,如桑树,若取材,必剪去侧枝,使其向上长,若取叶,必剪去顶枝、向上枝、下垂枝、密集枝、徒长枝、细弱枝,不同情况不同对待。”即便种桑,也有一些小窍门,如刷白,用20倍石灰水加入少量食盐对主干涂刷,用之使树体消毒。 但桑树的收益,渐渐不放在刘昌郝眼里,加上去年采伐过度,只施了肥,连冬剪都没有做,更不用说刷白,若是做了,刘梁村人又会傻眼。 “其不止用于甜瓜,许多花卉蔬菜皆能用上,对叶类蔬菜效果尤佳。” 刘昌郝所说的是经济蔬菜,自家吃的蔬菜那就算了,不过甜瓜醋喷后,也会对几种花卉施醋,方法又不一样,牡丹苗乃是醋喷,余下的月季、菊花、芍药是直接用稀释的醋液进行浇灌。 李店主说了好几个杀虫法,不知有没有效果,但面对病害,他显然也没有什么良策。施用适度的米醋,不仅利于植株生长,促进生根,改良土壤的重碱性,还能治疗预防黄化病,霜霉病,月季白粉病,杜鹃黑斑病,玫瑰、牡丹烟媒病等,也能灭杀一部分蚜虫。再搭配波尔多液,则能预防大部分的病虫害。 这次喷完后,接下来便是喷波尔多液,然后是沼肥。当然,对于刘梁村民来说,叶施理念明显太过超前。 天气越来越暖和,每天要揭棚,喷施时是两样的揭,平时揭棚只需将两边棚门口揭开,让其透风透气便可,喷施时,必须完全揭开,喷好后,重新覆上。 以及修剪,这是三百多亩地的甜瓜,山滩上还有不少活,若不落雨,苜蓿仍需要派人浇灌一次,所以刘昌郝从现在起便留下了三十多名妇女,不然人力还是不足。 对这些梁小乙不懂,没有共同语言,他便说:“村子传来风言,说你被黄家退钗。” “是有此事,”刘昌郝说,相信只有刘家几个叔伯知道,若是两家订了日子,不用保密,日子未订,就被退了钗,刘昌郝无所谓,刘家三个叔伯与几个婶子觉得没面子,便没说,包括梁三元一家都不知道。刘仲臣妻子将消息带回来,刘四根不大相信,上完坟后又去问梁得胜。梁得胜先是茫然,徐氏去年冬天是来过我家,也问过刘昌郝家情况,但没有说插钗。 说着说着,梁得胜便害怕起来,若是真的,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因为自己让刘昌郝被黄家退了钗,让刘家人知道,将自己打得半死,村里都不会有人替自己说话的。 刘四根还是不敢确认,刘昌郝与黄家谈亲事,李家那边算是怎么回事?不过有大嘴巴,迅速将这件事在村子里传开,也传到梁家耳朵里,村子里的人也不大相信,但梁家认为可能就是真的,因为他们清楚,刘昌郝乃是用镜子换来李家的帮助,根本没有与李家小娘子订亲。 “黄家傻了?” “不知首,然而是幸事,未成亲,便如此,若成亲,我家不得宁矣。”刘昌郝淡淡说道,梁得胜吓得半死,刘昌郝却无所谓,退钗算什么,那怕是结婚,结婚很困难,离婚却如同儿戏,他看的不要太多,若不是黑猫大人将他送到宋朝,也要走一遭…… 梁小乙想想也是,以刘家现在的收益,什么样的小娘子说不到的,他便说:“我明日往京城。” “你去吧,朱三替你安排妥当。我已说过许多,临行你须记住一句,你以为刘梁村人事糟糕,实安闲矣,劣处尤登山,皆土丘,纵登顶,所见巴掌大天地。” “京城乃是泰山、昆仑,一旦登上,能纵观世界之景。然其人事关系、同僚勾心斗角,远超你的想象。更有许多诱惑胜似世间最毒之药,或于路边见一丛鲜花,君若留恋不舍,停滞不前,立葬于花丛之下,或路遇一酒池,美味甘甜,然你尝之,瞬间醉死于池边。” “欲登其巅,须一路栉风沐雨、披荆斩棘!” 正文 第109章 蜕变(下) 梁小乙去了京城,拣兵还有几日,让他提前去,是朱三主意。刘昌郝再三嘱咐,朱三也认真打听……他们四人沾了刘昌郝的光,是西坡居士家的牙人,许多人也给他们几分面子。朱三打听到一件事,拣兵时,有的新兵表现也不错,但到了瞻视,也就是面试这一节不行了,特别是乡下来的青年。 这是京城的禁兵,不仅轮戍,平时还负责拱卫京城之责,如元宵节,观灯的人几乎是人山人海,官府只好派出大量衙门、官兵维护秩序,不机灵也行,只能编入下禁军站城头。 至少在面试时不能怯场。 朱三让梁小乙提前去京城,带着梁小乙见见世面,瞻视时,不但能从容回答,也能大着胆子说,我还会弓箭技艺,同时读了孙子兵法与春秋,加上朱三暗中给的好处,至少能编入优等,也能择成上禁兵。 别以为刘昌郝操碎了心。 前身欠梁小乙很多,不但上蒙学时,刘父出事第二年,前身从县城里回来,拜大伯家的端午节,前身性格木讷固执,与大伯顶撞起来,刘昌柱伸手便揍前身,那次也是梁小乙及时赶到,才未让前身吃太大亏。 为什么能恰巧赶到?前身没有多想的,但刘昌郝知道,绝不是巧合。 村里议论声却越来越大,二妈说:“昌郝,乃是梁得胜背下捣鬼。” 这是必然,不然怎么好好地退钗。 “梁得胜,”刘昌郝不悦地说了一声,若是妇女好说一点,你一个大男人的,嚼什么舌根。再说我家欠你家什么,即便收地,以前也是低租子,还时不时减免你家的租子,他将秦瓦匠与张德奎叫来:“你们去梁得胜家,抽他嘴巴,抽肿为止。” 梁得胜确实是欠揍的货,他家不但穷,也比较“弱”,这样的人家,在村子里不做老实人,居然搬弄是非,其实去年在嫁接时,刘昌郝便能揍他,结果未揍,于是变本加厉。 上门来揍他了,才想到刘昌郝揍过刘四根,揍过梁永正,虽然不是他出手的,但客户出手与刘昌郝本人出手有何区别,并且吓退了孙耆长,眼睁睁地看着刘昌郝在冰上捕鱼。 于是一个劲地说,我被猪油蒙了心。 那也不行,秦张两人将他按住,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一会儿脸便抽肿了,连牙齿都打掉了两颗,满嘴血沫子,秦张两人才回来。 刘昌郝五叔刘明和说:“梁得胜,你确实欠揍。” 坏人家亲事岂不是欠揍,但刘明和说的不是这个欠揍:“你不搬弄是非,你妻,你女,两人做工,你家何以贫困!” 梁得胜两个女儿,长相还行,大女儿十七岁,长相还行,便想找一户好人家,问题是宋朝不但厚娶更厚嫁,若是家财十万贯,女儿长的又不太差的,甚至能于科举发榜时捉一名进士回来当女婿,若是家庭贫困,尽管长相还行,想找一户好人家就困难了。嫁是能嫁得掉的,但嫁不到好人家。 谢四娘当年便是很好的例子,刘家比谢家情况好,谢家也不差,刘嫁聘礼给的厚,谢家嫁妆也不赖,一对新人算是郎才女貌,若不是刘父出事,这才算是宋朝普通人家最向往的婚姻。 梁得胜被打了,其婆娘跟着闹,差一点要与梁得胜和离。 刘梁村还有一些与刘家不对付的人,经过这一打,以及刘明和的一说,全部心里戚戚,不少人又开始后悔。 但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刘梁村许多人不明白,看来黄家确实有退钗的事,既然有退钗,必有插钗,刘昌郝家与城里李大官人家是什么关系? 更古怪的是,李阔海又来了。 两人关系很古怪,能说李阔海欠了刘昌郝老大的人情,也能说刘昌郝欠了李阔海老大的人情。 “刘昌郝,又劳烦你。”李阔海笑咪咪地说。 “劳烦”? 脑袋瓜子变得好使,刘昌郝立即想到,大约是清明那首诗闹的风波比较大,让李阔海听到,自己“名气”越来越大,他态度才变得客气。 刘昌郝忽然想起一个有名的对联: 坐,请坐,请上坐; 茶,敬茶,敬香茶。 自己千万不能沾沾自喜,毕竟它们不是自己作的。 “大官人,莫客气,会折杀晚辈。” 刘昌郝说完,带他们看猪,李阔海又带了三十多人过来。路过花圃时,李阔海停了下来:“牡丹居然开花矣。” 这是大株,只要别载死了,岂会不开花。区别是以后种植不得法,会逐年退化。 李阔海又看着接头,棚膜一直到立夏后才会完全揭走,但现在白天温度也高了,白天时,得揭开透风透气,能看到里面的花苗正欣欣向荣地生长着。 “你种花有方也。”李阔海又赞叹一句。 要知道这是开封的地界,还是贫瘠的刘梁村,能将牡丹种出来,何其不易。 刘昌郝心中一乐,种是能种好的,原来一直担心的便是退化,但有了最后一张“熙宁七年世界100米浅层非能源矿产分布图”,什么花也能种好,更不担心会退化。 牡丹花,都喜欢,那怕只有十几朵花,一行人也看了好一会,才余味未尽地去山滩。 李阔海看着猪说:“刘昌郝,你家猪同天节好出栏。” 刘昌郝说两百斤出栏,实际上宋朝大多数人家将猪养到一百七十斤便开始出售(170宋斤=217标准斤),所以一斤猪肉能卖二十几文钱,但一头成猪只能卖三贯钱,是770文钱的贯,当然,养到两百斤,必然能卖三贯多钱了。因为当初捉的猪崽子大小不一,猪崽大的,现在差不多接近一百七十斤。同天节是四月初十,基本上大部分猪都达到这一标准。 “大官人,我不急,准备端午节前一道出栏。” 其实在春天预算里,猪的收入,刘昌郝也算了进去,否则经济仍然不足。 但一首诗带着鞭炮狂销,经济足够运转,刘昌郝反而真的不急了,大猪能多卖钱,还能多产粪。 是隔一个月,猪在这段时间是长得最快的时候,三十多个主户看着这些猪也心动,不是猪长的大,而是刘昌郝仅用了一百五十天,便将猪养得这般大,这时候账更能算得清楚,即便将人工钱包括在内,一头猪也能赚一贯余钱。 一年养一季半,每季养两百头……刘昌郝立即说:“诸位,养猪数量多,也有风险。” 这话得说清楚,不然出了问题一起找上门来,就是你欺骗我养猪的,有理也说不清。但皆是大主户,也就是大地主,对养猪不陌生,多少也懂的一点,是有风险,比养鸡风险可小多了。 刘昌郝换了处理器,是两样的,他将李阔海拉到边上问:“大官人,你家下半年新油销量多乎?” “更多,”李阔海答道。销量更多是好事,然而豆饼让他更发愁。 “若是更多,劝大主户养猪,纵是大官人出面,亦劝不了几户人家。” “是啊,”李阔海皱了皱眉说,不但劝,还承诺了种种好处,比如先将豆枯拉回家,等猪出栏了才给钱,比如替各家买糠秕,虽说比倒掉强,李阔海心里面总有些不大开心。 但他不放下架子,不是几百石豆枯,数量乃是以万石、十万石计,不说他,换谁,也舍不得倒,或白送人。想到此处,他都轻叹了一声。 “大官人,我有一策,你劝大主户,为何不寻二三等户人家?你出多本,让他们出少本与人力,你负责替他们购买与运输糠秕、油枯、酒糟,也负责其销售,让出少许薄利,养猪人必然会更多。” 只要饲料权、销售权控制在李阔海手里,那怕不派人管理,也不怕合伙人搞鬼,但这样一来,能迅速拉拢两三百家大规模养猪,至于猪会不会不好卖,背后有京城,养多少猪卖不掉的。 “如此,不仅不用担心豆枯销路,你也能得一些养猪收益,其收益若佳,不比你家制新油低多少。” 李阔海新油能赚多少钱,刘昌郝不太清楚,但合伙养猪的账是能算出来的,若是平安顺利,一头猪打算只赚一贯钱,那怕李阔海心不太黑,只取两三百文钱,变成了两三百家,其收益同样也会惊人。 李阔海眼睛一亮:“此策妙啊。” 不是李阔海比现在的刘昌郝差了,虽然宋朝商业发达,也出现了合股合伙的现象,比起另个时空,终是差的很远。 “咦。”李阔海眼睛亮了,如此,虽然会垫付更多的本钱,自己却得到猪的收益,并且是不菲的收益,它几乎接近了最终解决之道。 “宋夫子言你乃天授其才也。” 刘昌郝立即打断他的话:“实际我很笨,如我之计算,若无大官人借我钱,我去年就会困窘。” 天授的什么,武则天喜欢,位面之子光武大帝更喜欢,特别是昆阳一战,“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恐怕刘秀自己都会认为他是天运之子…… 但自从宋真宗大搞祥符,他死后,他老婆刘娥自我反思批判,宋朝人对此越来越反感,其实李阔海说的天授非是刘昌郝想的天授,而是开窍。说开窍,不碍事的。 李阔海也不解释,说:“你日后若有困惑,可寻某,某会尽力替你化解。” 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承诺。 在刘梁村,刘昌郝能遇到什么困惑,能让现在刘昌郝困惑的多半是花谷久这样的人物,或者这么说吧,从现在起,李阔海才真正承认了刘昌郝的情份。 “谢过大官人,”刘昌郝也高兴,高兴的不是李阔海的承诺,对此,刘昌郝一直有着清醒的认识,此人不能算是坏人,也不能算成好人。自己遇到困难,能帮的他会帮,不能帮的,他绝对不会帮。与承诺无关,乃是智商,别看这个小小的合股合伙,换成去年的智商,自己是想不到的。智商的提升,它只是一个小小的方面,以后会给自己带来更多更多的便利! “勿谢,我与你,也算结一善缘。” 刘昌郝越低调,李阔海越重视,此刘昌郝非去年狼狈不堪的刘昌郝,若是骄傲,高调地去京师,不知会有多少仰慕的文人士子前来拜访,即便没有这些帮助,自己不惧,也不能随便凌辱。 其他人继续围着褚父问东问西,想养猪,得懂啊,褚父也是有问必答。 李阔海说:“陪我走走。” 不但牡丹花,似乎刘昌郝弄出不少好东西。 刘四根在远处看着两人几乎是把手言欢,又看傻了,黄家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若说是真的,眼前分明是一对关系默契的翁婿,不然李阔海也犯不着和颜悦色地与一个乡下小子说话。 这是怎么怎么一回事啊、啊、啊! 正文 第110章 德鲁伊 李阔海看着前面的土岗子:“它们是你所种苜蓿?” “大官人,孔押司告诉你的?” “是也。” “是我所种,”刘昌郝解释了种苜蓿的用意,主要用之定水土定肥,与养猪关系并不大,但不能这么说,一是为了养猪,一是为了定水土定肥,猪在前,日后或可有其他安排。 “定肥?” “贾思勰《齐民要术》云,肥田之法,种绿豆最佳,小豆芝麻次之。种芝麻未必能肥田,乃是利于轮作,种豆才是真正肥田。” 不但绿豆小豆,是所有豆科类作物,种后皆能起固氮素之功能,豆科不是芍药科,它可是一门超大科,作物、树木太多了,不仅是各种豆类,还有花生、翘摇、合欢、黄檀、皂角、格木、红豆、槐、马棘、木蓝、苏木、印度麻、葛藤、阿拉伯胶、木黄芪胶、柯伯胶、苜蓿、红花草,以及各种花卉,如含羞草、紫荆花、紫藤花、小冠花、禾雀花、羊蹄甲等等。 其植物品种多达18000种,但它还不是最大的植物家族,最大的乃是菊科,有两万多种植物。 所以许多人种红花草用之肥田,它不仅能做沤绿肥,本身是豆科作物,能将空气里的氮素吸附到根部,增加耕地的养分。也有人种苜蓿肥田,不过苜蓿前期生长比较缓慢,在肥田上,比红花草差了一点。 刘昌郝说了一些常见的豆科植物,说了固氮素的功能,余下的便没有说,与藏拙无关,乃是解释了,李阔海还是听不懂,其理念太过超前。 “其理,你如何知之?” “眼能识,耳能闻,用心琢磨,其理自现。” 李阔海又问甜瓜。 “甜瓜、花卉,我家未来之根本,我不能答。”刘昌郝立即拒绝。 其种植原理,刘昌郝只是说给几个亲近的人听,不能真的事必躬亲。余下的人,包括请来的妇工,都是嘱咐怎么去做,不讲其道理。鞭炮技术能扩散,养猪技术能扩散,几种肥料处理的方法都能扩散,甜瓜与花卉的种植技术绝对不能扩散。 李阔海带着大伙又走了。 刘四根想不明白,又托他大儿媳妇回娘家打听。 黄家去年年底就后悔了,乡下能有多少大事情发生,腊月中旬,刘昌郝一下子发了那么多工钱,迅速便在四乡八里传开,工钱都发了那么多,不用说利润肯定很可观。到了春天,说山塘漏水,是漏,但开始正式蓄水,说种牡丹不能像种麦子一样种,牡丹接头成花苗了,大株牡丹还开了花。黄九郎在家越想越郁闷,与妻子大吵一番,才被邻居知道。 然而刘家对此事一直不表态,徐氏也想要脸,便说,没有与刘家插钗这件事,你们听错了。 又落了一场雨,对于苜蓿来说,这时候每落一场雨皆是宝贵无比。雨停后,刘昌郝去瓜棚看了看。 到了修蔓的时候。 各个品种的甜瓜修剪方法也略有所不同,原理差不多,大同小异。 五色瓜如何种,资料上肯定没有,刘昌郝参照的乃是伊丽莎白瓜,将主蔓12节以下各级的子蔓全部摘除,在12节至15节留2个结瓜。当主蔓长到25片叶时摘顶心,从上部留3-4个子蔓,其余子蔓全部打掉,在上部再留两到三个瓜,还有掉果、病虫害等因素,成瓜率大约有三到四个。若心大,还能留三茬瓜,那未必能长得好了。但那是大棚瓜,各方面条件也跟了上去,放在刘昌郝手中,三茬瓜想都不要想,二茬瓜基本上只敢留一个,长势特别好的,顶多留两个。 也不是这种修蔓方法。 后来经各种考证,将所有子蔓剪掉,叶片不足,没有足够的叶子,便不能很好地完成光合作用。于是发明了一种新式修蔓方法,约七节以下的子蔓摘心,但保留两叶不剪,以使底部有足够多的叶片来完成光合作用,利于根系生长,也会丰产。 刘昌郝选择的是后一种修蔓方法。 开始修蔓,离上架也不远了。一旦上架,才开始真正的忙碌。 刘昌郝先去山滩,还有一些工程未建完,慢是因为沤池、堆沟与沼池规模变得更大,山滩的土质又有些板结现象,因为马上会用到这片沤池的沤肥,只有沤池建好,堆沟与沼池皆没有建好。 刘昌郝对秦瓦匠说道:“秦叔父,准备搭架子。” “如此快?” “此乃五色瓜,上架可略晚,然已晚了。” 一般甜瓜5-6片叶时就要开始绑蔓,伊丽莎白瓜则是6-7片叶,但瓜棚里有不少都长出了9片叶,这是就着拱棚作用才拖一拖的,不然前几天就要正式让它们上架。 刘昌郝又去了山上。 天气越来越暖和,不过苜蓿这段时间长势极慢,眼下才冒出幼嫩的小苗,各种杂草那怕锄了两遍,又重新冒了出来。只好以后抽空再锄,仅是锄草,便会让人头痛。但及时地下了两场春雨,虽然苜蓿还小,成活率看上去还可以,刘昌郝准备回去,从山沟里露出两条金黄色的身影。 那来的两只小豹子? 两只小豹子居然向他跑来,近了,不是小豹子,是两只漂亮的豹猫,与家猫差不多大,体态欣长,当然,这是北方,北方豹猫一般比家猫会略大一点,但这两只也是快接近成年的豹猫。刘昌郝不是拜动物教者,可也不会刻意伤害这些美丽的野生动物。 “你们快跑吧,遇到了韩大虎,你们就倒霉了。”刘昌郝冲它们挥挥手说,你们可是正宗的野生豹猫唉,为什么不怕人? 不料两只豹猫跑到他身前,在地上撒骄地打着滚。 “快走吧,人类是你们的天敌,”刘昌郝继续挥手,就冲它们身上的皮毛,不但韩大虎,其他人看到了,也会动手。 两只豹猫仍不走,有一只还叼着他的裤脚,喵喵地叫着。 刘昌郝忽然明白,难道这就是一级德鲁伊?或者说,有低级的亲灵性动物体的作用。但这个功能颇有些鸡胁,我又不是想开动物园。 “走吧,走吧,”刘昌郝继续挥手,然而他前面在走,两只小猫跟在他后面,一边还开心地戏耍着。 “你们跟我回家不行哪,你们吃饭吃面食么?”刘昌郝蹲下来问。 两只豹猫听不懂,只是亲近的叫唤着,刘昌郝大着胆子用手摸了摸它们的皮毛,两只豹猫不但不反抗,反而躺在地上舒服地闭上眼睛。还不用说,豹猫的皮毛撸起来真的很舒服,如同上等丝绸般的光滑。 豹猫也是猫唉,天知道是不是黑猫大人有意的安排,刘昌郝只好带它们回家,然后去厨房,中午用肉烧了咸菜,刘昌郝将用这个菜汤伴饭,看它们吃不吃,若吃,那就养着,若不吃,只好将它们送到深山老林里,在自家这几十座山上活动,那纯是找死的。 刘昌郝将盆子放在地上,两只猫凑过来闻了闻,先是将肉吃掉了,也吃了一些饭,但吃的不多。 谢四娘带着苗苗回来,苗苗看到两只猫开心地扑过去:“猫猫,好漂亮。” 刘昌郝脸都吓白了,喝道:“不能摸,其乃野猫。” 两只豹猫果然有些排斥,但没有挠苗苗,只是让开了。 谢四娘说:“昌郝,此乃山狸子,专门偷鸡吃,你从何处得来?” 如今的野生动物资源不是后来所能想象的,如华南虎,有时候能成群结队地出来吃人,豹猫也多,百姓称为山狸子,刘梁村这一带几乎没有,往西边的岗陵深处,便偶尔能看到。但这两只豹猫更漂亮,有着云贵豹猫的欣长体型,还有着婆罗门豹猫漂亮的金色斑纹。 “阿娘,人去山上看苜蓿,它们跟着我回家,你看。” 刘昌郝唤一声,两只豹猫居然又跑到刘昌郝面前开始撒娇,苗苗看得眼热,在边上说:“哥哥,哥哥,我要摸。” 刘昌郝还真的搞不清楚,他抓住稍小的一只豹猫,苗苗立即跑过来,在它身上摸了几下,这只小豹猫不服气地叫着,但没有挠苗苗,更没有咬苗苗。 谢四娘也不知怎么办,山狸子,她是听说过的,喜欢偷鸡吃,但这两只山狸子怎么就认了儿子,还冲儿子撒娇,家里情况越来越好,谢四娘则越来越迷信。 养不好,不养似乎更不好,她弱弱地说:“会不会吃鸡。” “不会吧,”刘昌郝不确切地说。 一家三口便盯着它们看,鸡未吃,却吃起另一样东西,那只稍大的猫忽然竖起耳朵,然后钻到房里,速度快的怕人,反正家猫的速度在它面前绝对是跪着的,仅是眨眼的功夫,它便从房里钻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硕大的老鼠,接下来一幕更惊奇。它将老鼠叼到稍小的豹猫面前,叫了一声,意思我们共同吃。 两只猫也不戏耍,一下子便将老鼠咬成两半,吃了起来,苗苗立即将眼睛捂上,吓得哇哇大叫。 谢氏只好说:“养着吧。” 刘昌郝回房看书,两只猫也跟着进了他的房间,随后跑到他床下睡觉,刘昌郝这才想起来,这是野生的豹猫,夜行昼伏。为什么白天跑到自家山上? 好在德鲁伊之谜似乎解开,不是太玄幻…… 正看着书,梁小乙跑了进来,大喊道:“十将,十将。” 刘昌郝走出来,不但梁小乙来了,后面还有朱三,只是朱三没有梁小乙跑得快,才到门口,刘昌郝不大相信地问:“小乙哥,你被录为十将?” 正文 第111章 十将(上) 为了让梁小乙拣兵顺利,刘昌郝做了许多安排,也说过让梁小乙努力尽早地成为一名十将,但刘昌也没想到一名毫无根基的新兵能成为十将。 朱三在后面说:“三娘,刘有宁,是十将,天武军十将。” 谢氏不懂:“何谓天武军。” 朱三答道:“此乃第二军,所有兵士皆上禁兵。” 但不一定,天武军在宋朝禁军里是比较大的一个番号,位列也靠前,多数营禁兵皆是上禁兵,也有少数营里充塞了部分中禁兵,且有几营还驻扎在郊区县里,那几营里的禁兵构成更差了,甚至还有下禁兵。 不过梁小乙这一营里所有士兵全是上禁兵,在三十多营天武军里,算是比较靠前的一个营。 “三郎,小乙,坐下说,”谢四娘开心地说,不仅是十将,还是天武军的十将,起点高得不能再高。。 梁小乙坐下说拣兵经过,这次参军的人不多,大约只有六七百人,也分成了好几组,负责拣兵的是殿前司的一名都军使,不过负责梁小乙他们这一组人的只是一名御龙直。 梁小乙开始挑拣,朱三也进入校场,确认主选梁小乙的御龙直,悄悄走过去,给了一锭约十两重的金子。现在宋朝禁兵军纪普遍性的腐败,也不是朱三一个人如此做的,但像朱三出手如此大方的人却是不多。 这名御龙直心领神会,开始注意梁小乙,当然,梁小乙始终蒙在谷里。轮到梁小乙上场,无论身高,或魁梧,或举重,或“跳跃”,表现皆很出色。到了面试的时候,收了重金,主试的御龙直温言相询。 梁小乙便答道,我还会一些射艺,上过蒙学,读过春秋与孙子兵法。 仅上了蒙学,便会读春秋与孙子兵法,你当你家是书香世家哪,不过收了钱,此名御龙直虽觉得好笑,还是温声说,你便先试试射艺。韩大虎箭术是没话说的,梁小乙学的时间短,箭术一般。但作为一名来自乡下的新兵,会射箭,无疑能加分。 随后又问其“兵法”。 梁小乙便说了一些,所说的,也全是刘昌郝所教的。 刘昌郝所教的,也多是在一些论坛上看来的,但刘昌郝也忽视了,虽然这些说法未必正确,却是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产物,许多观点放在这时代,都有着独特的见解。 如长平之战,许多史书皆有记载,也会从战术上去分析,却没有考虑一件事,后勤供给。若是让廉颇继续打下去,处于僵持状态,战局又位于赵国境内,而秦国后勤必须要跨过原属于韩国的上党郡。 赵国每消耗一石粮,秦国最少得消耗三石四石粮,这样就能理解廉颇的防御策略。一旦秦国军队无奈撤退,此消彼涨之下,赵国不仅声威大震,还能重新得到原先收下的上党郡十七座城池。 秦国迫于无奈,用了反间计,用赵括换了廉颇,一方是战神白起,一方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小子,一方几乎到了山穷水尽拼命一战的地步,一方新换主帅人心惶惶,四十万甲士尽坑矣。 御龙直听了一会,越听越傻,这小子是个人才啊,俺不能做主,将梁小乙推荐给了主选官,都军使也好奇,于是与梁小乙交谈。当然,到了他这级别,不管是不是混饭吃的,多少也看了一些兵书。虽然梁小乙这些观点很新奇,他也听出梁小乙各方面还比较欠缺,不过考虑到其成长环境与年龄,也是很难得,在他推荐下,梁小乙便成了天武军的一名十将。 或者这么说吧,若是梁小乙等得及,在刘昌郝教导下,再学上一年时光,拖到明年去拣兵,说不定能迁为一名少年都头。 “昌郝,我如何做十将?”梁小乙说完,迷茫地问。虽然这时代人早熟,终是一个在比较封闭环境下长大的十七岁的少年。 刘昌郝挠了挠头,十将,也只是一个班长,一班也不止十个人呢,主要对军中的情况,刘昌郝依然不是很清楚,他想了想,说了几个典故,吴起吮脓,李广与程不识练兵。 司马迁的评价那就不能看了,因为被汉武帝割了蛋蛋,沾到了汉朝,史记立马说不清,如刘邦与项羽,一个是只有一部人马的小义军首领,却得了天下,一个是被奉为天下义军首领的大人物,却失了天下。一个入咸阳约法三章,一个入咸阳当仁不仁,烧杀掳掠,肆意屠城,鸿门宴上当杀刘邦,不当仁时却逞妇人之仁,放过刘邦。 结果在司马迁的笔下,刘邦差一点成了阴险的小人,项羽成了举世英雄。 沾到汉武帝那就更说不清楚,特别是这一句“卫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贵幸,然颇用材能自进”,看似没毛病,其却在《佞幸列传》里。翻翻史册,有多少人达到卫青霍去病的高度,居然成了佞幸。 李广厉害吗?单挑肯定厉害,指挥能力呢,实际也就那么一回事。 “上司敬之,下属爱之,训练严之,公私分明,严时须严,宽时须宽。” “上司对务必听从,其错,缄默不发,重错,阳奉阴违。” “训练务必严格,你更须领头也,若有战斗,你当以森严军纪以治属下,然训练之外,你当学吴起,对属下仁爱之。” “昌郝,我可否拿出部分薪酬,与属下……” 刘昌郝立即打断他的话:“你可拿出部分薪酬与属下去酒肆吃饭,也须同甘共苦,然你已为十将,可亲也,不可狎也。属下家有困难,你也可相救,然不可有求必应。不仁爱,属下不归心,溺爱之,属下必起轻慢之心。” 这样说,梁小乙便清楚如何做了。 刘昌郝想了想又说:“我曾祖当年不识字,限于都头,我祖父虽识字,然去世太早,限于军使。我听朱三言,禁军训练时间乃短矣,闲空之余,你当多读书。或去购买诸兵书与史书,寻一百战例,从政治、经济、民心所向、指挥能力、战术、兵力、兵士勇悍、军纪、后勤、地形气候各方面分析其胜负之因,一一记录下来,日后我去探望,或托于朱三,交与我,我再据你之所著,与你共讨之。” 实际上还是纸上谈兵。 但也不能一棍子将纸上谈兵打死,有的人谈着谈着,便会打仗了,至少能谈,在军营里就能混得开。战场上能不能用到,刘昌郝真的不好说,也最好不要上战场。然而平时,能夸夸其谈,又会做人,便容易迁升。 梁小乙点头。 这些,孙子兵法也讲过,讲得更详细,区别就是孙子兵法缺少用实战去诠释这些理论,刘昌郝让自己所做的不是为孙子兵法补缺,而是通过这些诠释,让自己更能理解其含义。但似乎……“昌郝,难也。” “虽难,你亦去尝试。” 梁小乙重重点了一下头。 十将是大事,放在前面说。 梁小乙说完,朱三才说话,他拿出一样事物问:“刘有宁,它是不是珍珠岩?” 刘昌郝看了好一会说:“非是,它是磨碎的白云母。” 别看粉碎后外形很相似,两者却是截然不同的物质,刘昌郝又说:“三郎,你勿用寻找,等甜瓜结束后,我会告诉你们,从何处寻找到三种矿质。” “矿亦能找到?” 朱三问法不准确,只要是矿,早晚会被人找到,问题是刘昌郝卧在刘梁村,是如何知道这三种矿质矿藏位于何处? “三郎,眼下以甜瓜为重,三样基质可置于后面。对了,河北河东边境可有变故?” “河北河东有何变故?契丹人不想要五十万岁赐?”朱三狐疑地问。 宋辽边境说绝对太平是不可能的,两国之间除了正常的商贸,还有走私,有走私便有凶杀,两国官府皆管不了。余下的,便是契丹境内有一些如梁得正之流的无赖,成群结伙侵入宋朝抄掠,逼得河北百姓继续结弓箭社自保,但与契丹官方无关,甚至至少表面是禁止的。来寇掠的不仅有契丹人、奚人,主要群体还是幽州那边的汉人…… 其他的还有什么?什么也没有了。 刘昌郝知道的还更多。 澶渊之盟,辽圣宗需视宋真宗为兄,但宋朝每年必须拿出十万两银子、二十万匹绢送给契丹,故称为岁赐。 宋宗宗时,宋夏交恶,契丹陈兵趁机陈兵于边境勒索宋朝,三十万改成了五十万,二十万两银子,三十万匹绢,也不是岁赐,而是岁纳,若不是富弼力争,差一点变成岁献。 对于刘昌郝来说,无论是赐、纳或献,有区别吗?不给,才是真正的区别。 五十万不是五十万贯,绢价每匹现在涨到了一千四五百文钱,银价更不用说了,又是运到边境的,其真正价值几乎接近了八十万缗,即便对于宋朝也不是一笔小数字,况且是契丹。 但不仅是这五十万,两国和平,贸易往来,让契丹境内一些大贵族得到好处。 当年澶州之战,契丹局面实际很危险,若继续打下去,有可能宋朝会悲催,但更有可能萧燕燕、辽圣宗与十几万契丹精兵,一个休想能回来。还有辽太宗虽得了开封,面对中原百姓的反抗,不得不退回北方,还未回契丹,半路上便病死了。辽世宗欲助后汉伐后周,半路上被刺死。所以对能不能拿下宋朝,契丹也没有把握。 想要打败宋朝,必须倾尽契丹举国之力,拿下了,弄不好又是辽太宗时局面,拿不下,各个部族必动荡不安,直接动摇契丹的统治。这一条也是重要的,不仅仅是五十万的功劳。 但为什么有一个保卫河东、河北的子任务? “黑猫不会让我也去战场吧……”刘昌郝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的,自己上战场,那才是真正去送死的。 正文 第112章 十将(下) “刘有宁,有何不对?”朱三问。 “没。”刘昌郝转过头,继续对梁小乙说:“你岁数终年少了……” “刘有宁,霍去病也年少。” “三郎,你也知霍去病?然知他与卫青是何关系,与卫子夫是何关系?” 不提这关系,梁小乙又怎么与霍去病相比? 朱三无语,就如欧阳修之子欧阳发,考了好几次省试皆名落孙山,今年下诏,赐其同进士出身,今年不是科举年哪,但人家是欧阳修的长子,能不照顾?赐了同进士,立即迁官,殿中丞。这还是欧阳修晚年于濮仪之争中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私生活有亏,且反对变法,不然以欧阳修的名气,会迁的更高,如范仲淹几个儿子…… 刘昌郝继续说:“小乙哥,你年少,是资本,也是阻力,前几年需沉淀,素日一练二习,未来汝之前程,当为刘梁村第一人。” 刘梁村未出过大人物,刘昌郝的曾祖与祖父,算是很牛的人物了。但两者起点不同,后面的支持力量也不同,只要梁小乙做好了,指使还是有希望的。 “刘有宁,你前程也不可估量。” “我性子疏懒,也就如此。”刘昌郝说,也不是疏懒,仅是万亩锦绣,得需多少年才能实现?著书立说与科技发明,更需要时间,那能去做官?况且科举是那么好考的?即便智商跟上来,刘昌郝也没有把握说我一定能科举得中,除非黑猫大人将他的智商再升一升。 但就是这个子任务,让他一直不明白。 “小乙哥,放几天假?” “有几天。” 录为禁兵后,第一件事是编营,编得不好也未必会在京城,如尉氏,便有三营宁朔军、三营擒戎军、一营步斗军、三营广捷军、两营龙骑军、一营广德军,因为离长葛马场近,战马容易照料,其中骑兵占了七营之数,乃是开封除京师外十几县中数量最多的,只是前身是一个书呆子,不问世事,即便现在刘昌郝也不大清楚。 编营后刺字,刺字后立即发钱发军衣,因此称为募,而不是征,然后放新兵几天探亲假,回到军营发武器,从那时起便是一名正式的禁兵。这几天的假期一是人道,二是给新兵一些准备。 禁兵的薪酬一钱二粮三帛四炭,不过是新兵,才进军营,几乎是一无所有,不能天天穿军衣,放几天假,顺便让这些新兵从家里带一些衣被进入军营。 时间有点不巧,刘家正好到了最忙碌的时候。 其实甜瓜长到6-7片叶时,便正式进入了伸蔓期,况且是九片叶,若不是纸地膜挡着,纸膜上还刷着桐油,瓜蔓都开始正式抓土了。 一边揭拱棚,这回是真的揭,但拱棚的纸膜用的时间短,中间只落过一场雨,虽然纸张不大好,只要放在仓房里保管好,明年能继续用,后年都能用,大后年则有点不大好说。 一边搭架子,架子搭好,立马用草将瓜蔓捆于竹架上,安排人手浇灌,考虑到刘梁村土质有漏水现象,刘昌郝控制住每次浇灌的水量,分成两次浇灌。全部上了架子,再次喷波尔多液,醋液,沼肥,随后进行颇耗人力的穴施沼液。 韦小二抽空问:“少东家,仅十五天。” “是十五天,然现于何辰光,谷雨前与清明前一样乎?” 三月份晚一天便暖和一天,可能会有冷空气下降,但谷雨的冷空气与清明的冷空气终是不同的,况且只揭走了拱棚,地膜一直保留着,不会揭走。而且盖了拱棚利于有保土壤墒情,不但这种种植方法,即便进了大棚,若是不怕麻烦,盖了大棚,也要覆地膜,小拱棚,并且考虑到大棚里的情况,拱棚时间更短,盖七八天便要立即拿走。然而就这七八天时间,盖与不盖,可能是两种情况。 当然,不能按试验田种植,谁也吃不消。 总之,多一道繁琐的程序,只要是合理的,都会有作用,但不是成本的因素,多不怕,怕的就是劳力跟不上。 就像这次盖了拱棚,前几天那场雨落的时候,天气也比较冷,因为有拱棚,避了过去。 放在拱棚里,生长也快,最少多长出一片叶子,瓜势更是长的比较好。 “韦二哥,你可看到他人家瓜?” 刘昌郝将多余的瓜苗大派送,刘梁村几乎家家都种了甜瓜,基本上都放在菜圃里种,也浇肥,长势情况却是两样,越往后差距越大。 “搭架有何用?” “搭架可以密植,若不搭架,每亩仅能种900棵。” “哦,”韦小二讶声,相差了600棵,产量会相差多少? 刘昌郝立即补充一句:“越密植,需肥越多,切记。” “是,是。” “搭架前期繁琐,后期却方便。如定点人工授粉,修蔓,置于地面,眼下还好,瓜蔓长大,叶蔓绞连,看亦看不清,如何精准修剪定点授粉?” “瓜吊于竹架之下,不受地气虫子影响,不会有斑痕,品相好看。四面受光,利于糖分结晶,会更大更甜。” 也不是没有缺点,前期确实很繁,买竹子也花了不少钱,好在竹子能用上两三年,刘昌郝才修了那两个仓房,甜瓜下市后,有的纸膜还是能用的,包括竹子,一起放在仓房里。 因为有了那几张可怕的地图,仓房接下来放的东西会有很多。 总之,韦小二虚心用心去学,刘昌郝也用心教,今年还不行,明年,许多事情刘昌郝能渐渐放手交给韦小二。 地里在忙碌,梁家也在忙。 十将,对于梁家来说,真是一个不小的惊喜,梁三元便要摆酒席子。 昌郝听说后,立即让秦瓦匠、张德奎几人抓了两头最大的猪,抬到梁家。那有这样送礼的,刘昌郝说:“义父,此是我与小乙哥之情份,不得推辞。” “我挖山塘,村人笑之,我种花,村人笑之,小乙哥去从军,村人笑之,当请全村人来吃酒,以赔其笑。” 这些闲言碎语确实让人心烦意乱,梁三元会意,他看着两头猪,问:“数月,便如此之大?” 刘昌郝家的猪养了快五个半月,考虑到小猪崽子在各户人家还养了二三十天,最早的一批猪饲养的时间可能达到了190天,其中大者已经有170斤了,故李阔海说同天节能出栏。 也不是限定的,170斤好出栏,200斤也能出栏,刘昌郝出栏的标准则是两百斤,想要达到两百斤,在刘家需养两百余天,包括小猪崽子在原主人家饲养的时间,可能需要230-240天,比刘昌郝预想的时间要稍稍慢些。 但也是惊人的,现在农村一般是春天捉猪崽子回来养,到年底杀,养得好,才能长到两百余斤,养得不好,两百斤都不足,毕竟宋斤有点大。 故李阔海将各大户带来,询问长势情况好,几乎九成大户皆心动。 梁三元请黑潭村叫“杀猪人”何胖子过来杀猪。 前身性格木讷寡言,交好的人不多,可能真正的发小只能梁小乙一个人,以及两家的关系,刘昌郝将地里的活交给韦小二管理,他留下来帮忙。 何胖子开始杀猪,场面有些血腥,刘昌郝跑到一边不看了。 村里有妇女讥笑,四婶说:“昌郝是读书人,心善,不忍看,有何不对?” “四婶,无妨,我只是有些晕血,”刘昌郝说,他这个晕血症可能比较严重,即便在家里杀鸡,也是闭着眼睛的,不但他有,谢四娘也有,苗苗同样有,多半是谢四娘遗传下来的。虽然搞不懂河东河北那边出了什么情况,但有保卫二字,让刘昌郝犯难了。眼下只是杀猪,战场上不是杀猪,而是杀人! 两头猪放完血,开始用开水烫,烫完刮毛,开膛剖肚,刘昌郝强忍着眩晕过来看,低声问:“何叔父,出肉率如何?” 问出肉率,是多方面的比较,饲养成本,出栏时间,出肉率,味道。 这时代的猪种也不及后世,所以让刘昌郝对出栏时间预估发生误判,误判还有饲料的关系,但饲料不是坏事,至少里面没有任何可疑的成分。此外,出肉率也比较差,一般猪除掉杂水,出肉率只有六成到六成五,若是去掉骨头,一头两百斤的猪,真正的净肉只有八十来斤。 别人不懂,何胖子懂,他不但替别人家杀猪,平时也会买猪,自杀自卖。 “你家猪肥啊。” 肥,便是出肉率高。 天色黄昏,梁家开席,刘昌郝捡了一块猪肉品尝。 刘家的猪也是纯粹的圈养猪,区别就是平时注意圈内的卫生,因为有了山塘,有时偶尔会担来水,用硬毛刷子,将猪外面刷几下。 其他人是不注意的,只有刘昌郝仔细地品味着其味道,有腥臊味,但味不重,与其他猪差别不太大,至少自己感觉不出来。 为什么在另个时空,自己吃老家的猪肉会很香,在城内买猪肉,不用开水淖一下,都不敢下锅? 酒过三巡,刘昌郝酒量不大好,有点吃高了,他举起酒盏站起来说:“诸位,我有一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家三代积善,到我手里,乃是报之时,故我种花花成,修塘塘成,种瓜瓜好。梁家三代忠厚,至小乙哥亦是回报之时,故一从军便为十将,前程更不可估量。” 他话未说完,便被谢四娘拉坐下,今天终是梁家大喜的日子,儿子说这些,未免有些破坏气氛…… 正文 第113章 燕子 “昌郝,你说的话,大善,”梁小乙说。 “非也,”刘昌郝将梁小乙拉到一边说:“村人见我家三代积善,家却渐败,刘四根作恶,多子多孙,家族渐旺,故操德渐渐滑落,故我故意这么说。” 刘四根不仅作恶,还间接地导致好几条人命案,两者结合,才让刘梁村道德迅速滑坡。那天刘昌郝只是吃了几盏酒才说的,似乎刘昌郝家渐渐好起来,梁小乙成为十将,但刘四根家未败呢,刘昌郝说了也不管用。 “言善,我便言仁宗陛下,他是不是好皇帝?” 宋仁宗,谁敢说不是好皇帝。 “其有后乎?” 古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宋仁宗也不是无后,有几个女儿侥幸活下来,然而几个儿子全部莫名其妙死了,等于是无后。 “小乙哥,你以后须多读书,如道德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会因人善而善之,因人恶而恶之。你可行善,然需因人而施,量力而行。” “如鲁大母于刘四根?” “然!” 鲁氏也不差,当年的刘四根是很谦逊的,不要说鲁氏,即便现在的刘昌郝也看不出来。 “我所以言之,乃是你赴京师,非是刘梁村,此处封闭,能用善恶因果教之,京师各色人等皆有,聪明人彼彼皆是,则不单纯用因果来共事。” “你临行,我再赠一言。我前日说,上司敬之,下属爱之,训练严之,然有一群体吾未言,一都之中尚有诸位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皆与汝平级。” “你新人年少,与之交往,平辈相处,其不悦也,敬之,你失之身份,他们依然会鄙视你。故进入军营,此辈人,且莫与其交往,其敬汝,汝敬之。其不敬汝,汝避之。敬上和下,上司喜欢,下属爱戴,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同样也不敢轻视你。” 梁小乙想了想说:“若其反复挑衅,我应当如何做?” “一挑衅,你让之,二挑衅,你让之,三挑衅,你就不用再让了?闹将起来,其乃孰之错?”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梁小乙起点就是十将,虽然起点足够地高,但不完全是好事,特别是没有什么后台,嫉妒的人有之,眼红的人有之,不服气的人也有之。所以前几天梁小乙回来,刘昌郝说,是先稳住,而不是进取。 两人又说了几句,梁小乙与梁三元夫妻,谢四娘,以及村里其他几个长辈,弟弟妹妹,苗苗,一一道别,然后上船。 看着船越行越远,沈氏终于热泪滚滚而下。 刘昌郝安慰道:“大娘娘,小乙哥这一别乃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又不是太远,大娘娘若不放心,随时乘我家船去京城去看望他。” 其实梁小乙在军营,刘昌郝不是太担心,自己说了那么多,京城还有朱三他们照应,不会吃亏,他担心的是以后,交趾、灵州、永乐城,不要全碰到了,随便碰到一个,都会很悲催。表面上几率不大,拼命的多是陕西人,南方人,好吧,这样说是不对的,然而手机里那幅3d地图,加上保卫什么河东河北的,刘昌郝总觉得不简单。没有理由,但有直觉…… ………… “这片瓜需控肥,”刘昌郝说道。 他拿出好几亩地做试验田,来试验更精准的基肥数量与株数。 许多天过去,经过仔细观察,每亩1500-1550株影响不大,每亩达到1700株,长势开始受到影响,只好加大追肥数量。至于基肥,若是将基肥数量提高50%,长势是最好的,提高100%,略有些疯长现象,更多的,没必要提高了,这种情况只好控肥。 通过这些试验田,便能得出准确的株数与用肥量,每亩株数能提高到1500株,不能再高了。基肥用量则十分惊人,刘昌郝施的基肥数量可不少,但想它长好,还需施更多的基肥,至少是今年的1.5-1.7倍,比伊丽莎白瓜还要吃肥。 明年还要试验,其留果数、更精准的修蔓、留果位置、追肥量、浇灌数量,以及两年的育种,那么到后年,刘昌郝可以大着胆子说,能将甜瓜的产量触碰到这时代的天花板。 刘昌郝回到家。 发现几个孩子围着秦瓦匠的二儿子大刚,他走过去一看,看到大刚手里捧着一只燕子。 “大刚,燕子从何处得来?” “我打下来的,”大刚指着屋檐下的燕子窝说。这些孩子半大不大的,玩性重,用弹弓打鸟再正常不过,这只家燕从外面捕来虫子回巢喂小燕子,被大刚用弹弓打了下来。 刘昌郝看了一眼,小燕子吓坏了,瞪着乌黑的小眼睛,紧张恐惧地鸣叫着。许多孩子却围着大刚,莫名地高兴着。 一只小燕子,没必要大惊小怪。 刘昌郝正要进屋,忽然看到空中还有一只小燕子在飞,大约是大刚手中燕子的伴侣,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你们进来。” 刘昌郝便说了燕子的情况:“它们不仅是益鸟,也忠心,今年是这两只燕子归,明年其乃继归之,或其子女归我家。” 苗苗问:“哥哥,为何不一起来?” “它们非人类,冬天不能穿厚衣,秋天只好向南飞,于万里之外过冬,有的于天上被猛禽食之,有的于地上被野兽食之,有的会病死,然而到春天,它们凭记忆,不远万里,努力飞回原主人家。” “好惨,”苗苗差一点被说哭了,大刚将燕子放在手里,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昌郝哥哥,我已将它打伤,怎么办?” 刘昌郝将燕子接过来,看到它的翅膀冒出血迹,大约是痛的,小燕子发出凄惨的叫声:“你看,你不仅将其打伤,窝里还有几只乳燕等着它捉虫子喂食。” “昌郝哥哥,我错了。” 刘昌郝看了看手中的燕子,又看了看天上那只急切的燕子,真有点难办,他只好找来一根小布带,将伤处扎好,然后说:“你们去捉些虫子来。” 没有农药的时代,庄稼上虫子多,一群孩子出去捉虫子。一会儿这些孩子捉了许多小虫子回来,太大的虫子燕子吃不起来,刘昌郝将它们剪成一段段的,拿来梯子,将这只燕子放回它的巢穴里。 里面还有好几只更小的乳燕,才刚刚长出绒毛,刘昌郝拿着虫子喂它们,居然也吃了。正在喂着,另一只燕子恐惧地在燕窝边上盘旋着,大约在想,这个庞大的怪物在我家里干什么?千万别伤害我的“爱人、儿子”。 但刘昌郝是一级德鲁伊,反正以现在的刘昌郝大脑,都搞不清楚它有什么作用。 于是出现古怪的一幕,喂了几天,这一大家子竟然都不怕刘昌郝,任由刘昌郝用手摸它们。后来燕子伤势好了,能飞了,刘昌郝一唤它们,它们还会飞到刘昌郝手上吃虫子。 它也成了各家孩子最大的乐趣,每次采桑回来,便会捉来虫子,央求刘昌郝喂燕子给他们看。 谢氏觉得很古怪。 如那两只“山狸子”,比谢氏想象的要乖,不但不偷鸡,也不吃鸟。白天几乎就躲在儿子床下睡觉,晚上则出去捉老鼠,仅几天功夫,自家便听不到老鼠动静,随后又跑到薛勇家捉,薛勇夫妇好几回看到它们在自家捉老鼠。 就是嘴比较叼,非要鱼汤或肉汤伴饭才肯吃,还不能太咸,只认儿子一个人,其他人想摸都摸不到,并且特霸道,那怕家里两只大狗,也敢用爪子挠它们,吃了几回亏后,两只狗看到它们居然绕着走。 它们才回家时,苗苗很喜欢,苗苗每次摸都摸不到,最后也恼了,有时候气的要踢它们,那可能踢得到。 儿子说它们是猫,姑且算是猫,那也是野猫,多会与人亲近? 以及现在的燕子,燕子几乎每家屋檐下都有,天天能看到,说不上什么感情,但也不会排斥,反正年年来。它们每年春天来架窝,但它们会与人亲近? 薛勇看着这一幕,也觉得奇怪。 豹猫到处捉老鼠吃是很正常的,但不吃鸡,也不吃鸟,还是野生的豹猫? 反正刘昌郝肯定弄不懂,有可能也不是人类这一层次能弄懂的,不过不吃鸡,也不吃鸟,就没必要伤害它们。自家是知道的,别人家不知道,刘昌郝挨家挨户打招呼,若吃了你家的鸡,我如数赔偿,若不吃,去你们家捉老鼠,你们莫要伤害它们。 但这是山狸子,万一挠着人怎么办。 刘昌郝当着他们的面,将两只豹猫抱出来,两只猫在他怀里比家猫还要乖,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刘昌郝的手,撒骄地叫着。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况且是如此听话的两只漂亮的山狸子。 好吧,这是猫,比较聪明,燕子聪明吗?古代人迷信,薛勇说:“三娘,你家当大兴。” 正文 第114章 血脉里的东西 两只猫、一群燕子,家便能大兴? 李家又来了人,来的人更多,达到九十几人。不过上次来的两拨人才是真正的大主户,李阔海亲自作陪,这次来的,多是梁永正、刘四根级别,李阔海没有来,而是让油坊的李坊头带着他们过来。原先刘昌郝也不清楚,后来才知道李坊头乃是李阔海的堂兄,在油坊有少量的分红,李阔海还有其他一些堂兄弟,都有少量的分红,因此那个油坊应属于“家族企业”。 不用问,看穿着,刘昌郝也是懂的。 这些人,都是李阔海找来的“合伙人”。 刘昌郝还看到一个熟人,是沈村的一家大户,放在李阔海眼里,只能算是伪二等户,真三等户。他也来到刘昌郝身边,悄声问:“我村在传,说你要娶李家小娘子,又传你被黄家的人退了亲……” “沈叔父,此乃我家的私事,我带你们看猪吧。”刘昌郝说。 其实不当问的,虽然刘昌郝无所谓,但被人家退了亲,难道会光彩? 不过看到了沈村这个大户,刘昌郝隐约地猜出李阔海邀请的这群人,多半全是来自惠民河两岸各村庄的二三等户人家。无他,位于惠民河两边,漕运便利。不仅是豆饼呢,还要替这些人家买糠秕酒糟,运输成本将是关键,位于惠民河两边,以后卖猪也方便。刘梁村都不行,离惠民河稍稍远了一些。 刘昌郝带着大伙向山滩上走去,沈村的大户又走过来说:“你看那人,便是黄村人。” “是黄村人如何,不是黄村人又如何?”刘昌郝反问道。黄村不黄村的无所谓,主要是刘昌郝岁数不大,面相又嫩,这个人虽是沈村的人,依然有些轻视,不然不会一问再问。 来到山滩上,李坊头将刘昌郝拉到边上小声问:“你家猪少了许多。” 不敢大声问,少,一是卖掉了,二是死掉了,前者是好事,后者最好不要说。 刘昌郝哈哈一笑:“李坊主,我家已将少许大猪售卖。” 其由来还得从梁小乙回来说起,何胖子看到刘昌郝家的猪好肉多,以及另外两个原因。 许多人家卖猪时不老实,会抢在“杀猪人”到来时,拼命地喂食。何胖子一般是下午买猪,冬天是立买立杀,这时候天热,只能天快亮时杀。杀完了,立即拉着车子,于各村各寨叫卖。为了防止各家喂食,谈好价格时,上午就派他儿子过来守着,一直到猪拉尿拉屎才将猪捆起来称,换成刘家则不用担心。尽管刘家现在当家的少年人似乎是一个比较刚硬的主,但刘家家风依然在,虽刚硬,仍然比较仁义,至少不会沾别人的便宜。 天热了,如果上午不将猪肉卖掉,拖到下午会很麻烦,那怕剩上十来斤肉,这头猪也等于白杀了。 刘家请了许多女工,加上这段时间忙碌,早晚各家各户是分开吃的,到了中午,又开始了“大锅饭”,往往一买便是二三十斤肉。但也不是天天买肉,有时候也会买鱼。 我买你家的猪,你就不能再买鱼了,肉吃厌了,能吃骨头,骨头吃厌了,能吃杂水,变相地分摊了风险。 何胖子劝了好几回,刘昌郝被他说的烦,正好有的猪也能出栏了,于是答应下来。这段时间何胖子专门买刘昌郝家的猪,赶墟时一买便是两头。还有就是,因为是自家的猪肉,一留便是三十多斤,但人更多,有时候还送一些给几个叔伯父以及要好的人家,实际也不多。 然而这段时间伙食皆不差,天天吃肉,几十名女工还是喜欢吃的,各家客户渐渐快无所谓了,以至秦瓦匠说,你家比我家伙食还要好,他家以前伙食好是一家好,刘家伙食好是十几户人家包括女工伙食都好,两者性质是不一样的。 李坊头关心的不是卖多少钱,不是死掉就好,说:“你卖的猪更大?” “必然,这么多猪,谁会拣小猪卖,且出肉率还会高半成。” 出肉率高,意味着售价会更高,九十几名被李家拉来的人立即产生了兴趣。 刘昌郝能理解,如梁三元家,有若大的桑园子,地虽不多多是好田,一家人一年辛苦下来,只能攒二三十贯钱。这是梁小乙从军的,否则想娶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对方开价高,要盖房子,家里立即没有多少积蓄。 还有刘四根,别看那么一大片桑园子,几百亩良田,变着法子隐田、降田等漏税,还放高利贷,与几个儿子合起来一年积蓄估计不过三四百贯钱。若是老实的纳税,又不放高利贷,收入会更少。 对于这样的人家,养猪的收入如何不让他们心动?况且李阔海替他们解决了大部分问题。 有人问:“此是豆枯之作用?” “是也。” 豆饼蛋白含量高达百分之四十以上,糠秕能有多少蛋白含量? 一人异想天开地问:“人能食乎?” 刘昌郝憋了好一会说:“能食,亦能做豆浆豆腐。” 九十多张嘴巴发问,一会儿刘昌郝便败退了,将褚父叫来,由他来代答。 李坊头在边上说:“刘小郎,你有巧思。” 说起来简单,就是一个合伙养殖,换成一般人都不会太注意,然而对此,李阔海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不敢,李坊头,许多人买猪,猪崽何来?” 卖了一些猪,刘昌郝也安排人买了一些猪崽回来养,正好留作过年时杀。但发现已经不大好买了,价格也涨了不少。 “东主已经安排人手,去外县买猪崽。” 想将豆饼问题解决,只好提供一条龙服务了,不过与前面的大户不同,这些“伪大户”养猪,李阔海是有分成的。 一大群看了好一会,也问了好一会,心满意足地走了。 刘昌郝带着几个人剪菊花。 菊花一岁一枯荣,春天又是万物生长最快的时季,分株皆长出许多萌蘖枝,不图繁殖,萌蘖枝也要剪掉,否则花会开得不大。想繁殖也简单,正是进行水插的好时季。去年已经进行过一次水插,刘梁村人现在不会说刘昌郝败家了,只是觉得这种方式很新奇。 谢氏也过来看,一会说:“芍药开得亦好看。” 牡丹花漂亮,花期不是特别长,最晚开的两种牡丹也快谢了,芍药跟着绽放。这些都是名种芍药,春天刘昌郝上了大量肥料,每株只留了两朵花,当然开的很漂亮。而且芍药养得好,不比普通牡丹小多少,又是兄弟两的关系,所以单看花,许多人能傻傻地分不清。 开花的还是去年的大株芍药,至于分株的子株,有的也带上花苞,却让刘昌郝一起剪掉,仅是大株,又控制了花朵数量,虽开了花,花并不多。 “阿娘,不仅芍药,月季养好,开时亦漂亮。” 月季虽不及牡丹芍药大,但养得好,有的大品种花直径也接近十公分,花瓣多者达百片以上,而且月季与牡丹不同,牡丹纵是大株,开花也不多,一棵大株月季往往能开数十,上百朵花,颜色多,花期长,所以传入欧洲后,迅速风行整个世界,被多个国家当成国花。 不过之前很少有人注意它,直到宋朝才开始渐渐有人重视,驯化出一些名种。 即便是名种,价格也比较贱,也比刘昌郝预想的要差,所谓大花者直径不过七公分,虽有数十片叶瓣,却不像后来什么颜色都有,主要就是浅红色、深红色、粉色、黄色与白色这几种,观赏价值自然大为下降。当然,比刘梁村几户人家种的要好得多,其名美其名曰月月红,也算是月季,花期很长,可是花开得小不说,花瓣只有可怜的十几片,更没有什么卖相。 谢氏看着棘墙。 去年伍贵将枝条带过来,几乎没有半点看相,春天开始生长,才开始仍没有多少看相,直到现在才稍稍改观,少数花苗上也带着花朵,然而与芍药子株一样,全部让儿子安排人剪掉。 谢氏又转向另一边问:“昌郝,牡丹苗何时揭棚?” “天真正热时揭。” 谢氏所说的揭是完全拿掉棚膜。 这时只能说“温暖”,还不能称为热,白天揭,晚上覆,虽麻烦,更利于光合作用的转换,有保墒情,对芍药根成活更有利。前两年,芍药根才是最重要的,芍药根死掉,那怕上面接头活了,新生的根须暂时吸收不到充足的养分,接苗还会萎缩直至死亡。若是芍药根活了,那怕上面的接苗是不生根纯寄生的假活状态,也不会死。 而且完全揭棚,等于“彻底暴露”,刘昌郝说梁小乙成为十将有人眼红,这些是牡丹花,同样会有人眼红……明年,明年先穿过两三道棘墙吧。再过上一个来月,正好甜瓜渐大,月季花也会长大不少,多少起着一些棘墙的作用,各家客户养的狗也更大一些,派人带狗轮流巡逻,便没有人敢来搞破坏。 “不知有无大株好看?” “阿娘,我前些天不是说过吗,虽大株也算是名种,若将牡丹分成五个等级,它们只能算是第二等级,若分成十个等级,只能算是第三第四等级。接头里,才有许多真正的顶尖名种,如姚黄、魏紫、丝头黄、状元红等。它们一旦盛开,会远比眼下各大株的好看。” 若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刘昌郝会继续兼并,东南抵达大棘溪,西北抵达刘孙两村交界处,再将坡地平整,仅是耕地面积就有一千多亩。刘昌郝准备拿出五六百亩耕地种牡丹,余下的耕地,以及山滩、土山,种植各色花木,这已经是一个庞大的计划了。谁知道还有一个万亩锦绣,一下子让刘昌郝心乱掉了,以至都不再提什么大计划。 谢四娘看了一会,回家,照料蚕。 连猪的收益都不放在眼里,桑蚕收益也无所谓,刘昌郝以修养桑树为名,扣克了养蚕数量,正好盖氏身体一直不大好,让她与谢氏一道养蚕。采桑与往年一样,花钱请村里半大的孩子去采桑叶。但春蚕开始之前,刘昌郝在村里放出话,我家今年不售桑叶,一是卖不了多少钱,二是懒得淘气。此外,还用生石灰对蚕室进行了一次消毒,蚕室便是两家的耳房。 养蚕也是很麻烦的,蚕孵化后便开始喂桑叶,蚕室必须保持通风,卫生干净,蚕叶必须新鲜,想新鲜就得勤换,不是将桑叶拿出来就行的,还得用小毛刷轻轻地将吸附在上面的蚕刷下来,然后打扫蚕沙。 若是仔细区分,程序更多,南宋《蚕织图》将整个桑织业分成浴蚕、暖种、指乌儿、摘叶、切叶、体喂、一眠、二眠暖蚕、三眠、分箔、大眠、忙采叶(采叶数量最多的时候)、眠起喂大叶、做蚕簇、蚕上山、装山、下茧、约茧、剥茧、秤茧、盐茧、瓮藏、生缫、络垛、经靷、作纬、挽花等几十道工艺。 一样的繁琐,但如刘昌郝所说,熟悉了,也就不累人。苗苗也参加了劳动,在前身记忆里苗苗很怕虫子的,居然对蚕不排斥。 他又想到了另个时空,许多城里小孩子养蚕,也有大人养着玩,还跑到淘宝上买蚕种、桑叶。 最好玩的是一个小姑娘在淘宝上买了五十条蚕,店家又额外送她一百条,然后按照说明书来,不是喂桑叶,还要先洗桑叶,再晾干,半夜里还要爬起来喂,好不容易熬到蚕结茧,在网上乱问,我这茧卖给谁。一百五十个蚕茧能卖给谁,自己养着吧。 这说明养蚕已经涔入到中国人的遗传基因里,血脉里,即便自己听着这些沙沙的蚕吃桑叶声,也恍若听到天籁一般。 苗苗拿起一条蚕说:“哥哥,蚕宝宝好可爱哦,它吐丝后会死掉吗?” 真相是吐丝结茧后不会死掉,而是让蚕农活活给煮死,然后缫丝……让刘昌郝如何回答,他扭头看着谢氏。 正文 第115章 喜事 谢氏也不知如何回答,左顾言他。 几天后李坊头又带了一波人过来,人太多了,刘昌郝懒得烦,直接将他们交给褚父。他将李坊头拉到一边问:“各户回去,有没有养猪?” “皆养了,多与寡而已。” “多是几何,寡是几何?”刘昌郝不大放心地问,不怕寡,怕的是多。 “你无害人之心,我家东主亦无害人之心,多者两百余头,寡者数十头。”李坊头笑道。 刘昌郝说的,少没事,多最好不要超过两百头,再多,会有风险,而且越多,越要注意卫生,养猪,都懂的,但对大规模养猪,李阔海也不懂,他也怕出事,猪养好了,家家发了财,用豆饼养猪的人便会越多,若是来场猪瘟,血本皆亏,谁还敢用豆饼养猪,于是刘昌郝说什么,他便嘱咐什么。 两百余头,只要注意卫生,应当不要紧。非要说百分之百安全,那是不可能的,倒了霉,那怕养一两头猪,也会出事。 刘昌郝心里默算一下,包括这批人,前后来了四拨人,少则几十头,多则两百余头,接近三万头之数了,还有马场,李家豆饼应当能解决了,不过也不大好说,若是下半年新油销量继续激增,豆饼仍会积压。 李坊头看着下面的瓜田说:“你家甜瓜很早。” 那肯定是了,现在种瓜人最早也要拖到清明后才播种,实际上多数人家为了预防倒春寒,都将甜瓜放在谷雨边上播种。 刘家的甜瓜早的不是一点半点的。 “为何是单蔓?” 今年刘昌郝发瓜苗,刘梁村几乎家家户都种了,不但刘梁村,周边十余个村子,皆有许多人家来拿了瓜苗回去种。不过他们那种种法,只是浇浇水与肥,然后由它们长去。 但中国种甜瓜历史也颇为悠久,真正的瓜农已经摸索出一些修蔓整枝的方法,多是保留两蔓或三蔓,刘梁村这一带没有人大规模种,以前路不方便,种了也不易卖。不过惠民河边上有一些人家种了,刘昌郝刻意抽空去看过,现在只是小苗,看不出来,但可以问,总之,虽修蔓,还是不大规范。 也不是两蔓与多蔓不行,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然而随着底部子蔓摘心留2叶的新式修蔓方法出现,已经将单蔓最大的短板给弥补上,特别是上架种甜瓜,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选择了单蔓整枝法。 别看宋朝其他瓜田未来可能是“枝繁叶茂”,最终与刘家甜瓜产量相比,可就不是一般的差距。但沾到了种瓜方法,刘昌郝立马修起闭口禅。 李坊头也会意,改口道:“早上市,能多卖钱。” “李坊头,须知,我家瓜田每亩投入多少?” “东主说你是大手笔。” 刘昌郝笑了一笑,再大手笔,还如李阔海做豆油手笔大吗?仅是为了收购黄豆,也不知投入多少本金。但也幸亏王叔,若不是他为了去邪,没有鞭炮,即便向李阔海借了钱,自己各方面投入也会缩小,现在资金多半会很紧张。 李坊头带着大伙走了,也是最后一批观看的人,余下的可能还有,都变成了两百多户,又不需要太长时间,甚至最早的那批主户,猪已经养得不小,勿需来刘家参观。 刘昌郝让大伙停止浇灌,开始进行人工授粉。 上了架子,能“精准修蔓”,也能“精准授粉”。 别以为它是一件很轻松的活,放于整片瓜田,生长期不统一,有的开花早,有的开花晚,并且每棵需留3-4个瓜卵,也就是分别授三到四次粉,前后能误差十几天。 但放在单个花朵上,其花期只有两天时间,且授粉时间只能在上午7-10点进行。 在这两天若不及时发现,又不及时授粉,这朵花便失去了作用。 刘昌郝将所有人调动起来,大人与稍大的孩子分成若干区域进行授粉,稍小的孩子在边上,每株授粉完比,立即在瓜蔓上系上不同颜色的布带子做记号,颜色是日期,一次授粉则系一根带子,二次则系两根带子,以此类推,以便甄别。 但每天上午,各人仍然在各个区域来回跑,一边授粉一边察看,以免有所遗误,好在是上架的,因为修剪掉大多数子蔓,中上部蔓藤瓜叶比较稀疏,否则找都无法找。看上去这些活虽稍太繁琐,却不太累人,然而放大到三百多亩,近百人几乎全扑到上面。 并且有的没有授粉,有的已经形成座果,立即剪纸,纸不用太大,中间开眼,套在小瓜卵上,给它戴个小帽子,以减少掉果率。几天后瓜卵长大,进入膨瓜期,进行浇灌,这回不仅是带着沤液浇,还会掺杂少量提纯的焰硝。不过这时用不着喷醋了,还会喷一次波尔多液,两次沼肥。 授粉的是三到四个瓜卵,是防止座果期掉果的,同时是择强去弱,进入膨瓜期又要进行甄别,选择两个最好的瓜留下来,余下的又要去掉。但这些瓜卵不是同一时期授粉与座果的,先座果的肯定会更大,后座果的肯定更小,不能仅看大小,还要看瓜型,才能做最好的保留。 座果期时乃是最容易掉果的,若是掉了两个果呢,剩两没的选了,若只剩一个,只好一个。 修剪继续,以及繁琐的穴施,依然很忙碌。 更头痛的,山滩上迎来三件喜事。 二妈到处跑,替六个鳏夫找到了四个寡妇,现在刘家忙,即便发钱发奖励,也要等甜瓜下来。刘昌郝意思是拖到甜瓜下市后,有的是时间准备。 但正是闹春荒的时季,都是寡妇了,还羞涩啥,二妈说了,四个寡妇亲自过来看过,几个光棍汉大了好几岁,仅几岁的误差不算什么,干活也勤快。 刘家这时候渐渐声名鹊起,鞭炮肯定赚了不少钱,山塘也开始蓄水,花全部长了起来,瓜有点古怪,好生生的瓜为什么修剪得如此单薄,当然,这是不懂的说法,若就近看,虽是单蔓,可是蔓粗叶大,岂能用单薄形容,但总是长了起来,即便刘昌郝准备了近万株备苗,不过用了两千余株,其他的又送了人。 最让人心动的是刘家的伙食。 养了许多鸡,鸡只准吃,不准卖,养了许多鸭,鸭以后也只准吃,不准卖。平时因为请人,几乎荤腥未断过。 有一个寡妇家里还能凑合,另外三个寡妇家里情况比较差。 宋朝不排斥再婚,然而再婚大操大办,明媒正娶的会比较少。 反正都这样了,干吗需要拖下去,三个寡妇找到刘昌郝二妈,二妈也无奈,找刘昌郝。 人家不是急,而是闹春荒,不但大人饿得饿得慌,还有小孩子,得理解。 正好家里经济也不紧张,再说每天都在卖猪呢。刘昌郝让三个寡妇过来,再将荆老五六人叫过去,来了一个集体相亲。相亲相的是外貌,里面条件看上去皆差不多,三个卖相好岁数较小的光棍被相中,荆老五三人出局。不过三人也不急,只要生活条件跟上,相信后面还能找到寡妇人家。刘昌郝一人提前支付了十贯钱,又拿出十贯钱作为贺礼。 这个贺礼便是以后刘家的规矩,凡是客户有婚嫁的,必会拿出十贯钱。 虽然是寡妇,也要买根金钗,自己与新人置办几件新衣服吧。但如是这样,都不能用头痛来形容。 她们虽是很穷的寡妇,家里总有些薄产,如几亩耕地,即便有一户妇寡全是租人家的地,家里还有茅宅,那怕是再粗陋的茅屋,也有柱有梁有简易的家具,这些不可能带过来,卖一卖多少能换一点钱,另外还有一些首饰。 即便是盖氏,去年为了看病,金钗卖掉了,银镯子卖掉了,一旦回家,同样能挤出近十贯钱家产。 头痛的便是这些家产,没有那个寡妇不重视的,因为改嫁后,它们将会与陪嫁一样,算成女方的私有财产。这不是为了以后和离,而是为了孩子,三个寡妇,一个有三个孩子,一个有两个孩子,一个有一个孩子,岁数也不大,最大的三十四岁,最小的才二十九岁。 而荆老五他们,荆老五岁数最大,也只四十一岁,还有几人才三十六七岁,在宋朝三十六七岁不结婚,肯定是老光棍了,然而只要结了婚,有的是生育的可能。 如李世民老爸李渊,玄武门之变后,李渊被逼下了帝位,于是关上门享乐造人,那时他已经五十二岁了,还替李世民造出十七个弟弟,十三个妹妹,生的几乎让李世民怀疑人生。 自己亲生的,若是子女多,都会有偏心,况且一个是前夫生的,一个是后夫生的,就像刘昌郝二妹,四叔一家还可以,自家也善待,看上去很幸福吧,事实到了拜年时,刘昌郝才感到二妹还是有烦恼。这才是真实的生活,搁在宋朝,这些问题会无限地放大。 手里得有些钱,嫁过来,心里才有一些底气。 说婆婆妈妈的烦,直接给补贴,刘昌郝补贴得再多,也不能算作她们的钱。 那就便卖吧,真便卖了,才会很困难。 如谢四娘,若是让花谷久家那个帮闲徐三哥子得逞,几个叔伯父没有一个人敢吭声的。但不是徐三哥,而是改嫁一个普通人,谢四娘在便卖“老刘家”财产,刘昌郝大伯大妈准得来拼命。 刘昌郝二伯四叔五叔多半的情况,不是过来帮助,而是冷眼相观,因为你带着子女改嫁,就不能再算是刘家的人,我们不能帮你! 不管什么人,都会有兄弟姐妹,亲的没有,堂的会有,不共一个公公婆婆,那么能从公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高祖父高祖母叙起,你改嫁可以,财产得留下来! 宋朝还好一点,往后去又出现一个恶劣的情况,吃绝户,丈夫死了,村里人一起上门吃,将寡妇的财产吃光,男孩子与田宅留下来,自己带着女孩出去另找活路。 这是刘昌郝有意让二妈寻找那些没有公公婆婆在世的,不然还会有孩子抚养权的纠纷,到时候会更麻烦。关键这时候刘家越来越忙碌,刘昌郝那有心情处理这些婆婆妈妈的事。 正文 第116章 予之 刘昌郝没办法,又去了县城,找到孔押司。 孔押司十分客气,去年刘昌郝与花谷久田宅交易时,李阔海找的便是他,平时两人也有往来,李阔海说了一些刘昌郝的事,交口称赞。刘昌郝自己不满意,认为前身脑子不够用,导致中途出现了许多意外,放在李阔海眼里,不提那些诗词,也很了不起了,才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渐渐创出一个不小的家业。 孔押司开玩笑,去年应强迫刘昌郝娶他家女儿,李阔海说,强扭瓜不甜。 去年刘家只能勉强称为“拒亲”,纵是李阔海也不能强迫刘昌郝娶他家女儿。人家已经“天授其才”,开窍了,自己不同意镜子交易,也有办法将那场祸事化解掉。 还不如结场善缘,镜子得了钱,新油得的钱更多,豆枯也得以解决。 刘昌郝说出来意,想请孔押司去调解一下,必然会有纠纷,那就劝双方各退一步,皆不退,刘昌郝让孔押司将女方婆家那边的人叫到一边,自己掏钱出来补贴。当然,不是孔押司掏钱,是由他垫付,解决后刘昌郝再补还给孔押司,但得寻一个借口,不能说是刘家掏钱补贴,那会弄巧成拙。另外,必须快刀斩乱麻,拖一天忙一天。 这是小事,轮不着孔押司出面,不过得了一些好处,李阔海还十分看好眼前的少年,又公开承认,某是领了他的情,不然到了下半年,这些豆枯不但不能换钱,甚至要往惠民河倒了。 孔押司只好下去。 县级别里的胥吏,押司、录事、前行、后行、贴司、书手皆有着不小的权利,特别是押司与录事。 押司来调解,谁敢不给面子,人家押司心地还比较好,看着两边争吵,居然掏腰包自己补贴,加上三家财产少的可怜,处理起来也快,一天,便将三家财产纠纷处理好了,三家双方各自立即立契据。手印一按,孔押司就不那么好说话了,带着狰狞之色说:“尔等若贪婪无厌,继续侵占女户财产,某必会严惩尔等!” 非是他看不惯这些陋习,相反的,孔押司不会认为它们是陋习,都是这样,这是他想让三家寡妇迅速将家产便卖的,便卖后便能改嫁,自己便完成了刘昌郝的嘱托。 刘昌郝又再次连连道谢。 是给了好几贯好处费,然而省了事,不然眼下自己那有心思处理那三家寡妇的财产纠纷?家产便卖后,还要请保人与媒婆一道过来,写下陪嫁财产的契据,男女双方还要给媒婆一些好处,才能进行婚嫁。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也就是进门当天,关起门摆了几桌酒。有人要看新娘子,三个寡妇的长相,也就那么一回事,若是卖相好,即便是寡妇,又起了改嫁的心思,也早被人寻走,然而这已经让三个光棍汉乐得嘴合不拢。 几十个干活的妇女都无语了,这样的客户我们也愿意做啊,不但有契约上的钱粮,还会发奖励,发吃的,发穿的,发用的,光棍汉还会配媳妇……虽然在这时候不适宜地成亲,三个寡妇也不是太讲究,前面来到山滩吃完“成亲酒”,第二天便开始干活。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德奎将刘昌郝叫到门外。 “荆五三人中,孰优?” 刘昌郝莫名:“仿佛吧。” “少东家,我欲替盖娘子做主,般配一人,若何?” 替盖氏找一个人? 刘昌郝脑袋迅速转了起来,若是去年,可能会立即答应,但现在,则不是。 若是条件好的人家,对对方的相貌会有所要求,就像自家,二妈寻找的另一方,不但长相还行,身体还需健康。但普通人家,长相是其次的,要的是健康的身体。 站在荆老五他们的角度,病怏怏的盖娘子不是好人选。 眼下是自家在贴补,然而成了亲,自己不会贴补了。与瓜田李下无关,而是不能坏了规矩。那么娶回家做不了多少活,还要负责药费,过日子,这笔账不能不算的。 不然一个大活人在这,天天在一起干活,若有想法,还不提出来? 站在盖氏的立场,也未必愿意,因为盖氏岁数更小,今年才二十六岁,相貌还行。加上挑走了三个光棍,余下的三个光棍汉岁数更大。而且眼下生活无忧,为了孩子,她可能甚至直接灭了再嫁的心思。 不然二妈在替六个光棍汉寻寡妇,盖氏为什么不提? “张叔父,我不好说,你最好让二娘相问。” 胡二娘去问,盖氏果然不同意。张德奎十分不快,能帮一时不能帮一世,没有外力相助情况下,只好“赖着”东家,但有外力,不能一直赖着。他这心情,刘昌郝是懂的,说:“张叔父,强扭之瓜不甜也,盖娘愿意,荆五三人乐意乎?” 张德奎无言。 刘昌郝也没有功夫管这闲事。 马上就要进入最忙碌的时刻。 别以为第一茬瓜授粉结束,活变得轻松,这时甜瓜藤蔓是长的最快的时候,第一茬瓜授粉结束,不久第二荐瓜便跟着来。两者仅相隔二十天,第一茬瓜中有晚的,才刚刚座果,第二茬瓜便要开始授粉。 还要将就座果与膨瓜期的浇灌,好在提前系了带子,又要不同瓜株进行不同的浇灌。 随后揭走牡丹苗的所有纸膜,其实不揭走也可以,刘昌郝害怕出意外,终是揭走。揭走棚膜,每晚就要派人带狗巡逻,安排人睡在花苗边上的草棚里。 原来隔着棚子,大伙观察得不仔细。 全部揭开,刘梁村人才讶然地发现,牡丹花苗如此之大。但是暂时的,不久,它们将会受到严竣的考验。又要送鞭炮……每个人都快忙疯掉了。 月上柳梢,刘昌郝、韦小二、武兆麟三人不顾地上脏不脏,全部躺在地上,动都不能动。刘昌郝可以动动嘴巴,然后回家看书,但那样,大伙积极性就会跟不上来。 刘昌郝只好也亲自动手,不但动手,也要动嘴动腿。韦小二与武兆麟乃是刘昌郝手把手教的,同样一边干活一边到处跑。 一天活做下来,三人都累得不想动弹。 武兆麟说:“少东家,苜蓿也要浇灌。” 刘昌郝苦笑起来:“武哥子,其会顾上苜蓿?” 好在谷雨时,又落了两场晚春雨,只可惜苜蓿前期生长慢,不然凭借其发达的根系,仅是这两场春雨,便能维持很长时间不用灌溉。 韦小二说:“少东家,欲将何、何……” “欲将取之,必先予之。” “对,正是此句,虽苦,亦值得。” 刘梁村看到刘昌郝单蔓整枝,或信或疑,或者说,怀疑的人很少,信的人也不大好说,怀疑呢,牡丹种麦子一样的种出来了,信呢,瓜蔓看上去很单薄,产量能跟得上来吗。所以心态应当说是不解。 各家客户肯定是相信的,不过多少有些担心,这是种甜瓜吗,比绣花还要折腾,折腾也不怕,怕的就是出意外。但最早一批甜瓜渐渐大了起来,特别是这种上架种植,一个个挂在竹架下,密密麻麻的,更让人心动。 刘昌郝说亩产三千斤,看上去都可能不止三千斤似的。 秦瓦匠、张德奎、褚二哥三人走过来,将他们拉起。秦瓦匠说:“少东家,你须读书,我们需你的智慧,非是你的力气。” 那些诗词在京城传得纷纷扬扬的,刘梁村不相信,秦瓦匠他们却知道是真的,还有豹猫、燕子,有的人直接在私下里说,少东家可能是文曲星下凡。看看这些甜瓜,一般人能种得出来吗?反正他们活了一辈子,包括老一辈人,皆没有见过。 “还有二十余天,”刘昌郝说,第一茬瓜卖完,活就渐渐轻松。这时候必须一鼓作气,大伙也很累,自己更应带头,带头是一个说法,不带头又是一个说法。 其实时间错不开,外面也渐渐开始夏收,否则多请一些人过来帮工,又要好一点。 但这是刘昌郝早就料到的。 当初他那个同学将房子卖掉去包山,刘昌郝也像劝梁小乙一样一个劲地劝,还是没有劝动。为什么会劝,为什么许多农村人一个劲地往城里跑,那怕搬砖。 搬砖辛苦吗,很辛苦,可与农活比起来,只是毛毛雨。 这是在地里刨钱,岂能不辛苦,与种庄稼无关,与种花无关,与种瓜果蔬菜也无关,更与科学种植无关,甚至越是科学种植,越是累人。但如此大规模种植,刘昌郝也是第一次。 好在这时代的农民,只要私心不重,都能吃苦,不但是刘家,其他人家一样,也开始了披星戴月的忙碌日子。 正文 第117章 取之(上) 刘昌郝在两只猫身上撸了两把,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去田间。 临近中午,朱三四人全部骑着驴子来到刘梁村,刘昌郝从田里摘了两根甜瓜,与他们一道回家。谢四娘替他们沏茶,刘昌郝打起井水,用井水冰镇一会,将瓜切开,递到朱三手中。 “真甜,此乃真正甜瓜。”四人一边吃一边大呼。 刘昌郝如此种,产量还有一些上升空间,但糖份含量,几乎达到这时代的极限,除非用西域那边的瓜果与之相比。 不但使用了“钾肥”,土壤也是标准的砂质土。 天气也刚刚好,白天热,夜晚凉,昼夜温差大,用朱三听不懂的话来说,温差越大,越利于水果积累的有机质转化为葡萄糖,所以越甜,最著名的便是新、疆水果,虽然水份含量少一点,但无论什么水果都比其他地方的甜,相同的还有伊拉克大枣。 不但第一茬瓜,包括第二茬瓜,基本上皆完美地避开了汛期,除非天气特别反常,那个谁都无辄。 还有一条,前世考虑到运输周转等因素,甜瓜往往六七成熟便采摘下来,放在刘昌郝手中没有这必要,反正下午摘,明天早上便能出现在京城各个街头,可以保持八九成熟采摘。 糖分高到什么地步呢,如不是用刀子,是用手强力将它掰开,都能看到因挤压而冒出的瓜液因为糖份含量多,带着一丝丝粘稠,紧紧地附在瓜肉上。 现在没法子比较,但刘昌郝估计比去年县城里那个瓜农的五色瓜,最少能高出三个百分点的含糖量,甚至比他前世吃的一些特别甜的甜瓜还要更甜。 只是刘昌郝一直没有弄明白,这种瓜在古代名气是极大的,从秦朝一直到清朝一直没有中绝过,为什么自清朝中期后突然间就消失了。原先他是认为随着各地气候土壤的变化,或蜕变成其他瓜种,或者退化。 现在发现也不能解释,如他在市面上看到的一些本土甜瓜,在另个时空,小时候他看到的一些本土甜瓜身上还有着这些古老甜瓜的影子。 产量也不是原因,它的产量同样是极高的。这让他想起另一样东西,唐朝的陌刀,也莫名其妙消失了,后人只能拼命的猜测,甚至根据力学原理猜测它根本没有那么长。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它很甜!又因为是用架子种瓜,品相也更好看。 伍贵说:“产量亦惊人。” 产量还行吧,但有几个不足之处,植株略稀,虽然标准亩株似乎仅差距了一百棵,对产量多少有些影响。 其次是瓜种,朱三买来的是普通瓜种,谷雨前后种植,刘昌郝于惊蛰前便开始育种,整提前了一个半月,虽然前期育苗时用了大棚,晚上送了火盆子,定植后又是拱棚加地膜,终有些不一样。 最明显的标志便是容易掉果,连膨瓜期都在掉果。刘昌郝曾做过目测,标准的每亩地第一茬瓜是2600-2800个甜瓜,因为掉果,以及极少数品相不大好的,或没有长起来的甜瓜,真正能出售的甜瓜可能不足两千个。 武兆麟曾问过一个问题,既然会掉果,为什么还要将多余的座果剪掉。 刘昌郝回答,谁知道它们会不会掉,万一不掉,仅是头茬瓜便达到三四个,瓜还能长大?不过因为掉果,大伙终于明白为什么授粉时需授三四个瓜,为什么给它们戴瓜帽子,若不这么做,成瓜率会更低。 三是肥料,几块试验田的瓜同样渐渐长大,通过反复比较,其基肥,瘠田得提高七成,肥田得提高六成,比伊丽莎白瓜还要吃肥。 瓜的块头也能看出来,基肥施的多的试验田的甜瓜,或者因为掉果,只有一个甜瓜者,单瓜重达一斤九两到一斤十两。得与资料上做一个比较,刘昌郝便用他手机屏幕量精准尺寸,再量容器,称水重,终于测出一宋斤大约在620-650克。还能更准确,没那必要了,通过大约的测量,能得出其单瓜约重达一千克,可能略多一点,但不会多太多,也比伊丽莎白瓜稍大一点。 换成普通瓜田,又是两个瓜的,单瓜重量迅速下降,只有一斤四五两,若是与别的人家五色瓜一道上市,除了很甜,表皮光滑,卖相好看外,若是比较重量,一点也不占优势。 但这个,不仅是肥料,与瓜种也有关系。 肥料明年就可以补充上,瓜种得自己慢慢培育,可能需要三四年,四五年,才能培育出早熟的瓜种。 不过刘昌郝说的亩产三千斤,是很轻易的实现,刘昌郝说:“与产量无关,今年定价尤为重要。” 去年就讨论过,刘昌郝刻意随最后一趟鞭炮进了京城,一是防止半路上惠民河冰封出意外,二是专门看反季蔬菜,以此来甄别京城百姓对反季或早市瓜果蔬菜的接受程度与消费能力。特别是第一年,价格谈上去,来年也跌不下来,除非有聪明人慢慢琢磨出刘家种瓜技术,导致技术扩散,种的人多了,价格才会持续不了。价格谈得低,明年一样也涨不上去,因为对接的不是顾客,而是果子行,比各家店铺还要难缠。 “应是几何?”到了这时,四个牙人依然是犯难。 别看是五色瓜,如此甜度与早上市,它依然没有参照的对象。 刘昌郝说:“京城非一家果子行,好几家,往高处开,每斤三十文、四十文。” 伍贵苦笑道:“三十文四十文,我们无力谈下。” 虽然是早,是甜,然而这时季终是夏天,也有其他一些早上市的鲜果子,不像冬天,只要能贮藏得好,就能卖上高价钱。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你们开出价格低,果子行亦还价,其价愈低。” 也是啊,朱三又问:“你心中底价几何?” 前几天瓜未熟时,朱三来过,两人也商议过,考虑到其卖相,以及很早地上市,底价不能少于五六文钱。到了瓜贩子手中,每斤售价则可能变成十文钱。 虽然贵,不过早上市这么多天,大多数顾客是能接受的。 至于去年刘昌郝想的一文半钱,去年秋后刘昌郝想的三四文钱,那是不可能的,各种纯成本就达到了两文余钱,大伙这么辛苦,多少给一些奖励,手松一松,三文钱像样下去。自己赔本赚吆喝,发神经哪。 但是昨天,刘昌郝摘了一个熟了的甜瓜,吃过后,又换了想法。种不出来好东西罢了,种出来了,就不能将它糟蹋。 “三郎,我心中无底价,乃是愈高愈善,你们谈之愈高,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勿用你说……”朱三道。 刘昌郝不给奖励,价格也是越高越好,如一亩地三千斤,一斤五文钱,只有十五缗钱,自己抽解只有得四百五十文。若是十文钱,抽解则变成了九百文,增加了一倍。 整个春天,朱三他们只为刘家鞭炮跑了好几天,余下的不能闲着,春天又是花木交易量大的时候,于是偶尔派人过来看看刘昌郝家的花卉瓜果情况,以保持联系,余下的时间继续从事以前的行当。 沾了刘昌郝诗词的光,几人名气大了不少,但眼下他们还不能将这种名气化为实质性的好处,虽然几个月内跑来跑去,收获也不大。 刘昌郝也知道,按照他的想法,你们别跑东跑西,替我家将各个业务处理好了,你们几家足以衣食无忧。就像这次甜瓜,仅是抽解最少就能拿到两三百缗钱,谈得好,自己多少还要拿出一些钱给予奖励。 仅是一个甜瓜,就差不多相当于他们往年一年的收入。但没有谁嫌钱多会烫手的,除非钱来路不正,刘昌郝也不大好劝。 朱三他们也渐渐认识到这一点,自己将刘家甜瓜每谈高一文钱,就能获得近三十缗钱的抽解,并且更省心。 但以前只是忙碌,未来两天的虽不忙碌,然而想与果子行谈出一个高价钱,就要考验他们嘴巴能力了。 几人吃中饭,刘昌郝顺便问了一下鞭炮的情况。 三种鞭炮,一种是婚庆鞭炮,也就是水调歌头,许多人不但婚庆用,少数人新店开张也放起鞭炮,用的就是这个“人长久,共婵娟”。 端午的然是一诗一词,诗是陆游的《乙卯重五诗》,有人说这首诗还行,文字质朴,妙然天成,实际这首诗仅一般之作,与前面那首诗相比,差远了。但也正常,不提陆游,就是苏东坡的诗词里,也有一些作品水平一般。 刘昌郝选择这首诗的用意一样,不管好不好,它应景儿。 词是杨无咎的《齐天乐·端午》: 疏疏数点黄梅雨,殊方又逢重五。角黍包金,菖蒲泛玉,风物依然荆楚。衫裁艾虎。更钗袅朱符,臂缠红缕。扑粉香绵,唤风绫扇小窗午。 沈湘人去已远,劝君休对酒,感时怀古。慢啭莺喉,轻敲象板,胜读离骚章句。荷香暗度,渐引入陶陶,醉乡深处。卧听江头,画船喧叠鼓。 想要读懂这首词,得了解一个背景,杨无咎因不依附秦桧,累征不起,隐居而终,尤善画梅。宋朝崇仰隐士,那怕是假隐士种放,都让天下人仰慕万分,杨无咎铁了心不做官,赵构也无奈。了解这个背景,便能知道“慢啭莺喉,轻敲象板,胜读离骚章句”正话反说,也使得这首词境得到升华。 往刘昌郝身上套也可以,只是套在刘昌郝身上,格局会稍小一点。 即便对这个背景不清楚,也不妨碍这首词的价值。 刘昌郝说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被世人低估,这首词才被真正低估,在端午节诸诗词里,它当为翘楚之一!特别是一头一尾,尤为惊艳,若是让刘昌郝打分,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能为95分,这首词能为90分,李清照那首词则为80分,陆游的端午则为70分。 杨无咎因为隐居,加上朝廷的冷处理,诗词传唱的不多,连后世都不是很有名气,但刘昌郝大大方方地抄袭下来,放在鞭炮上,大伙又一起过去看。虽然有的还搞不清楚,更有人怀疑刘昌郝是否端午节去过荆湖路的长江,这个无所谓,如苏东坡所说的,遐想尔! 看着这首词,说它好吧,却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这恰是刘昌郝看中之处,无论书法或诗词不能太过直白,这首词不但文字华丽,意境也悠远,韵味十足,远非其他端午诗词所能及之。 刘昌郝抄的几首纳兰性德的小令,他的话被传得乱七八糟,已经无人争议,不过有一些人也为这几首词在争议,说它过于直白口语化。但清明与端午的两诗两词,又彻底地将这些声音压了下去,人家不是写不好,而是不愿意写,看看,正统得不能再正统的诗词全出来了。 反正不是卖鞭炮,是卖诗词了,居然又带着鞭炮好卖起来,实际上这时离端午节还早呢。 有的店主要追加契单,朱三几人一口拒绝,刘家忙得连几十座山上的苜蓿都顾不上,那会重开作坊。 好卖就好,这两年,还要指望着鞭炮的额外收入。 吃过中饭,刘昌郝亲自摘瓜,一边摘,一边将几个主要劳力带到身边,教他们如何辨认熟瓜。 有人按生长期,扯蛋,从种子发芽起,便开始有了先后区别,有的能相差足足二十天!除非像刘昌郝这样,用布带子做了记号。但同一时间授粉,仍有先后区分。 至于听声音更扯蛋,有几个普通的顾客有这水平。 甄别瓜熟与否,是看瓜皮颜色与花纹,西瓜成熟后,膨大到了极限,深色的瓜纹会收敛到一起,生瓜则反之,因为没有膨大到极限,深色瓜纹会像棘刺一样散开,瓜皮或转为深绿或转为深褐。 甜瓜也简单,白色的越白越好,青色的越青越好,黄色的越黄越好,而不是白中带着大量的绿色、青绿色或绿青色、青黄色或嫩黄色。八九成熟的甜瓜,瓜皮往往会有一些皴裂纹。 五色瓜有深浅两种瓜纹更易辨认,浅色瓜纹不是绿色,而是绿黄色,黄色越深越熟,深色瓜纹必须收拢在一起。 主藤上的布带子也能做参考,两样结合起来,基本上就不会出现失误。 若是熟过了头……才刚刚成熟,那会熟过了头?正式上市后,及时地一批批采摘,也不会产生熟过了头的甜瓜。这个也易辨认,拿在手里略有些发软,也就是百姓所说的倒瓤瓜,绝对熟了,十分熟了,它反而不好吃。不过留种的,必须让瓜熟到这份上。 主要是大伙不懂,换刘昌郝自己,又是吊在竹架下的,隔着一百米,也大约能看出它熟了几成。 刘昌郝拿来八个篾筐,也不是装鞭炮的篾筐,那种篾筐更大,反正鞭炮是一层层摞起来的。甜瓜为了卖相好看,绝对不能让它们碰撞或挤压,故刘昌郝让围山村的人做成扁形篾筐,对外形也有所要求,不但结实,也须更精致。 浪费不大,毕竟鞭炮须存放很久才能卖掉,不可能派空船专门装空筐子回来,甜瓜不同,两三天便卖掉了,给几个钱,能将空筐子回收回来继续装。 每个筐子只装一层瓜,共计八个,又放入大量草秸,使之不会产生碰撞与摩擦。 还有…… ps:五色瓜消失,一说蒙古人南下就中绝了,纪晓岚写的那首诗可能还有一些背景,写的是五色瓜,但吃的不是五色瓜。二是五色瓜迅速改良成其他的品种。两种解释皆不大合理,反正很古怪。但宋朝种的人应当不少,有许多有关五色瓜的诗词。 因为是吃瓜的季节,看到许多人听声音,我很急,很急……顺便说了一下辨认的方法。 正文 第118章 取之(下) 前段时间,刘昌郝让朱三在京城做了一个石版,是一个椭圆形商标,继续用金色颜料印在红纸上,上面用简洁的手法画了四座山,一弯斜月,山下一片瓜田,然后是三十一个字,三个大字:西坡蜜。 二十八个小字:种出东陵子母瓜,伊州佳种莫相夸;凉争冰雪甜争蜜,消得温墩顾诸茶。 许多人不懂,认为这首诗写的是西瓜,什么时候东陵瓜变成了西瓜? 之所以成了东陵子母瓜,是五色瓜瓜子比较大、瓜子裹着瓜瓤子,瓜瓤子连着瓜肉的缘故。这也没关系,吃的是瓜肉,也不是瓜子。 瓜摘下来后立即贴上“商标”。 刘昌郝又让吴坊主送来草纸,不是做鞭炮的那种草纸,是精制的草纸,比较光滑亮洁,做成瓜袋,瓜袋两边也印着东西,正面还是刚才的商标,反面又出现了一个新商标,还是椭圆形,上面是一截瓜藤,瓜藤下面有一个漂亮的五色瓜,后面则是两片瓜叶,下面是四个大字:我是瓜王。 宋朝的我,一种是俚语,一种是老气横秋的自称,如“我欲乘风归去”“多情应笑我”,前者粗鄙,后者霸气。 放在这里,无疑是一种很霸气的称喟方式。 至少截止到清朝,它是最有名的甜瓜。 刘昌郝种的五色瓜更甜,品相也更漂亮,因此我种的瓜就是瓜王!最好吃的瓜,最好看的瓜!刘昌郝昨天尝过甜瓜味道后,立即让庄木匠做一个木版,也就是这个商标木版。 只是临时性地用一下,做一个示范。马上朱三他们回去,一边谈价格,一边立即请雕匠将这个商标雕成石版。 然后将甜瓜放入袋中。 这才放草秸,没有用麦粟秸杆,太硬了,全用的是稻草,刘梁村水稻面积不多,即便有稻草,也用来喂牛。不过盖村有的是,虽然稍远一点,每担加上两文钱,四文钱一担了,会有村民用车子运过来。稻草也有要求,颜色不能发褐色,这就要看各家讲究与否,草垛推得不结实,雪水雨水淋进去,颜色就会变掉,堆得结实,里面颜色不会变。 但不管怎么堆,露面外面的草头肯定是发褐色,稻草运过来,用铡刀将这些发褐的草头切掉不要,之所以用稻草,乃是其比较软,在运输搬卸过程里不易划伤甜瓜,毕竟品相也是卖点之一。 反之,置于爬蔓种植,那怕派人翻动,瓜皮颜色总有些不一样之处,不会像刘家的甜瓜,整个表皮颜色如一。 朱三说:“能整筐赠人。” 刘昌郝点头,以现有的情况,他几乎将包装做到了极致,也不算是噱头,这些瓜在宋朝,足以配得上如此包装。瓜好,包装也精致,价格可能也会漂亮,能当成送人的礼物。 四人带着八筐瓜回京城,谢四娘问:“儿,能售几文钱?” “阿娘,真不好说。然因其超甜,价格必然会乐观。” 不但刘昌郝和朱三,恐怕果子行的行头都不能准确判断出它的价格,不过刘昌郝已经等于给了一个大约的价格…… 刘家继续忙得昏天黑地,刘昌郝心里有些后悔,当初应当多请十五名妇女,这点误差是谓必然,真请了,才开始劳力又显得富余,浪费工钱。 三天后朱三又来了,他欣喜地说:“刘有宁,大善也,吾等与几家果子行,将其价谈至十六文钱一斤。” 谢四娘又像在县城那样,软绵绵的瘫下去,刘昌郝一把将她扶住,不就是十六文钱一斤吗,至于这样? 它应当是多少钱一斤,真的不好说,刘昌郝等于给出一个大约的范围。他对朱三说,往三十文四十文上叫价,漫天要价,等着对方坐地还钱。但这是瓜果蔬菜,能有多少还价的空间,实际上刘昌郝等于说,每斤甜瓜价格得是十几文钱,最少不能低于十文钱。究竟是多少,确实不大好说,只能任由朱三他们自由发挥。 朱三说了经过。 几个人带着样品与各果子行行头交易,几个行头看着甜瓜如此包装,也傻了眼,朱三又让他们品尝,好包装不行,好看也不行,早上市都不行,它终是水果,最核心的得要好吃。所以感到甜瓜糖分含量比较高,刘昌郝立即加了价码,提升了包装标准。 不用说,它会很贵。 朱三伍贵他们叫出四十文钱一斤,几个行头立即摇头。 就算它是瓜王,这不是隆冬,也有一些早水果上市了,太贵,谁去买。 但让他们放弃不谈那是不可能的,越是这种甜瓜才越有操作的空间,谈了半天,朱三将价格跌到三十文钱,几个行头将价格涨到十文钱,还有巨大的差异,几个行头只好让朱三他们回去,将各个果子行主要的大户叫来商议。 昨天,又经过艰苦的谈判,最终将价格确实在十六文钱,不过对方提出几个要求。 若是刘昌郝送来的甜瓜不如样品,他们有权利不要。 因为自古从未有过,是韩道实说的,百姓也不知道,价又高,故两筐瓜必须送一个瓜,卖的时候好将它切开,让顾客品尝。 十六个瓜必须送一个,等于变相地还了一文钱,但仍是刘昌郝能接受的,并且刘昌郝心里想,看来这些行头真的不能小视,在这时代便想到了先尝后买。 只是暂时的议定价,若好卖,下趟还是这个价格,若不好卖,刘昌郝必须得降价。好不好卖,是作不得假的,况且朱三四人本身就是京城人,能看得到。是预防万一的,毕竟价格太高。 行头与各行重要人物花精力将各个商贩组织起来,得拿半成好处费,每卖一百筐瓜,从中拿出五筐瓜白送给他们。但只要达到十文钱,刘昌郝便满足了,每多出一文钱则是一分惊喜。 韦小二去雇船,余下人印包装袋、摘瓜、择瓜,将比较小的或长相不正的瓜择下来,造成的原因有很多,时间到了,它们照样也会成熟,也会消耗瓜株养分,须摘下来。不过是上架的,又是“精准授粉”,次品率不多,都不足2%,可能越往后次品率比例会越高,但总比例依然会很低,主要还是掉果无法控制。 这时便能看到上架的好处,瓜一起吊在瓜藤下,一目了然,若是老手,眼睛又好,进入瓜架内,能一眼看出几十米内,有多少瓜熟了。大伙不是老手,这两天刘昌郝继续带着几个负责下瓜的人,就着这些瓜进行辨认。现在能放手了,还是不能准确辨认的瓜,则放下不管,反正才开始,放上十来天都没有太大关系。 贴商标,称瓜,这又是一个重要的环节,不能大瓜小瓜胡乱地装在一起,那就不大好看了,装筐的八个瓜必须大小差不多,可是瓜本身重量是有差异的,以及筐重,筐子越精致厚实便越重,本身就有重量的差异,最后到塞草,大瓜塞的草会少,小瓜塞的草会多,草重量差距不会太大,但它很贵,那怕一两的差距,贩子也会计较。 好在刘家现在经济不紧张,许多事便能提前安排,很早刘昌郝便让围山村的人做了近三万个瓜筐,从中选择出几个除筐盖外,标准一斤十两重的瓜筐,用它们来称瓜,秤更不大标准,于是刘昌郝让朱三他们在京城用官秤为标准做了十几杆秤。 瓜挑好了,每八个瓜一组放入筐内称,称好了放入包装袋,再装入其他筐中,塞草,将写有净重的纸头贴在瓜筐上,装车,上船。 刘昌郝低声对韦小二几人说:“我家瓜贵,勿得在村里传,以免眼红。” 秦瓦匠问:“几何?” 不当问的,但秦瓦匠是一个直肠子,绝对没有恶意。 “一斤十几文钱。” 几人一起瞪圆了眼,这是卖给果子行的,到了瓜贩子手里,岂不要比猪肉卖得还贵。它也是刘昌郝反复斟酌的原因,在另个时空,许多稀有的瓜果蔬菜都比猪肉卖的贵,即便是甜瓜,有的甜瓜品种好,很甜,也与猪肉价相仿佛。但放在宋朝,得考虑宋朝百姓的接受能力与消费水平,眼下的还不能算,必须交给贩子,又比较好卖,价格才能算是定落下来。 韦小二说:“予之,取之?” 刘昌郝哈哈一笑。 其他人先是莫名,不过也醒悟了一些,刘昌郝这种种瓜方式太繁琐,但刘昌郝以前说过,必须得这样做,瓜才能大才能多才能甜。 若是不大不好看不甜,怎能卖出如此高价。 张德奎叹息道:“京畿附近,果然与众不同。” 刘昌郝又是哈哈一乐,但张德奎说的颇有道理,这是背靠着京城的大市场,若是放在一个小县城里,这么多甜瓜压下来,准得成为白菜价,管你瓜有多甜。 一车车瓜往船上拉,刘梁村的人也不眼红,别看刘昌郝用了各种措施,因为留瓜晚,刘家的瓜熟了,村里也有不少人家瓜熟了,但许多人奇怪,明明我家的瓜枝繁叶茂,长势喜人,为什么瓜结的不多也不大…… 正文 第119章 名垂史册 “秦叔父,三娘,吾家托于你了,”刘昌郝拱手说道。 去年天冷了,那怕刘昌郝各种食补,谢四娘也开始犯病,她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人,每次犯病时便忍着痛,强作笑颜。刘昌郝看到了,但能说什么。不能将“冲喜”一棍子全打死,但冲喜也不是办法。 去年最后一批鞭炮结束后,刘昌郝委托朱三在京城打听“神医”,京城神医多,谁知道实际是什么货色,不但要打听神医,还要打听他们治过的具体患者,是不是有不少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被看好了,后面不易打听到了,一直拖到前段时间,才确认了一个大夫,那时家里开始忙碌,谢四娘不愿意去京城看病。 刘昌郝劝来劝去,谢四娘最后同意,等甜瓜上市,价格定下来,她才会去京城。 不但谢四娘,盖氏病情没有谢四娘重,也一直好不起来,顺便带去一道看。 家里没有人了,只好将苗苗也带上,但家里还有一些钱,刘昌郝只好委托秦瓦匠妻子艾三娘带着大刚兄弟,暂时住在自家。 别看秦瓦匠性格暴躁,在家里选择可以托付的人,秦瓦匠则是第一人选。或者再将他武艺夸大一点,便是一个活脱脱演义里的英雄好汉的原型。 二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盯着刘昌郝。 未到明年的元宵节呢……刘昌郝想了想,去对四叔说了一声,也将二妹带上。还要分瓜,即便是淘汰下来的,也不比刘梁村人种的甜瓜差,虽然没有上船的甜瓜品相好,甜度是差不多的。虽淘汰率比较低,放大到这么大面积的瓜田上,数量也不少,足有千余个甜瓜,瓜是零食,不能当饭吃,况且三天后又要摘第二批瓜。 每家每户拿走几十个,还余下不少,刘昌郝让大刚带着几个孩子,挨家挨户地送,不是每一家都送,只要是有人在鞭炮作坊做工的,便送上几个。他们家也有瓜……瓜甜么? 又将韦小二与武兆麟叫来,安排明天的活,忙忙碌碌的,天就黑了,不能再耽搁,刘昌郝立即上船。这时白天天气长,夜晚则短,又是逆风,四更天必须抵达戴楼门,在刘昌郝叮咛下,三艘船皆用了大橹,以保证最快的船速。 二妹上了船,船已重载,离水近,二妹开心地用手捞起水,刘昌郝说:“二妹,你不会游水,莫玩水,苗苗,你也不准玩水。” 另个时空,刘昌郝生于水乡,不能说是游泳健将,但那怕是狗刨式,也能刨几百米。这个身体不大好说了,二妹更不行,此乃惠民河,已经是一条“像样”的河流,掉下去就不大好玩了。 二妹吐了吐舌头,又问京城是什么样子? 她去过最热闹的地方便是乌头渡墟市,连县城也未去过,对京城自然万分地向往。 朱三用手摸着驴子,刘昌郝雇了三艘船,皆不小,驴子不是马,勉强站在船头,但有些惊恐,朱三只好不停地安抚着。 他一边又问:“刘有宁,如果让你种庄稼,能否高产?” “能,凡是常见作物、花卉、蔬菜、瓜果,我都能让其高产,然而其收益不值。如粟,多我不好说,每亩三四石是能做到的,然其投入与收益相比,入不敷出,不值,除非我有意制造祥瑞。” 在宋神宗时代搞祥瑞,是有很大风险的,刘昌郝也不是那种人。 “甜瓜可否于冬天种出?” 朱三有这个想法很正常,仅是早瓜便如此之贵,若是放在冬天,会值多少钱? “冬天种甜瓜?”刘昌郝想了想说:“不妥,成本高,也不甜,欲隆冬种甜瓜,不如种蔬菜。” 想种隆冬的甜瓜,也不是不可以,然而有几个缺陷,刘昌郝不能解决,首先是适合的种子,五色瓜肯定是不行的,其次是光照,本来冬天光线就比较暗,加上用的是纸膜,光线更不行,即便种出来,味道多半不是甜瓜,而是梢瓜。 不但宋朝,后来种植业如此发达,也没有人种隆冬的甜瓜,隆冬的甜瓜西瓜是有的,海南瓜,新、疆瓜,冷库瓜,外国瓜。 不是种不出来,而是口感差,种出来也卖不掉。 “蔬菜也可以。” “三郎,蔬菜是可,然而你不知,想于隆冬出产新鲜蔬菜,其成本不知多少,你看到育瓜苗的大棚吗,想于隆冬出产蔬菜,需两层膜纸,必须是白绵纸,每天更需烧掉大量木炭,还要做反光板,反光板需要大量木材,木匠工,锡,以及工钱,肥料,每亩成本恐需七八十缗钱。” 去年看到了韭黄,刘昌郝也想过真正的反季蔬菜。 虽然在宋朝,只要本钱跟上去,照样能种出反季蔬菜,但刘昌郝将其成本粗算了一下,便立即息了心思。 “反光板何用场?” “瓜果蔬菜需水、土、肥,以及精心照料,也需要光,无光便无光合作用,无法生长。” 刘昌郝以前便说过光合作用,虽然朱三听不懂,但能听出来,光合作用对作物极其重要,他又问:“产量如何?” “豆类蔬菜产量不高,约为千斤左右,生菜、莴苣、茄子、瓜类蔬菜产量或与甜瓜相比,有者略高,有者略低,约相仿佛之。” “其产量也可。” “三郎,你只知道韭黄价格高,然不知物以稀为贵,一旦我种之,几十万斤蔬菜倾倒下来,价格就不大好说了。” 甜瓜卖给果子行是十六文钱一斤,还有一个十六送一,实际只有十五文钱一斤,会卖多少钱一斤,多半在二十几文钱,与猪肉相当,仅能称为贵,京城物价本来就十分贵,许多人家是能买得起的,换成隆冬蔬菜,上百文,数百文钱一斤,那不是贵,而是奢侈物,有多少人家买得起? 以及路。 去年节气迟,平常一般腊月上旬,惠民河就渐渐进入冰封状态,只好用车。 刘梁村东边也有一条出山的路,出去便是小姜村的后面,但到了隆冬,冰雪交加是不宜出门,太阳出来,冰雪融化,道路又会泥泞成浆湖,驴车骡车也能行,但这几十里的路,想抵达京城,可能需两三天时间,那能行么? 只好修路,一直修到朱仙镇,刘昌郝小姨家边上,才能与真正的大道相连,到了大道,不用修了,但这一修,便是四十里的路,不提花多少钱,还要侵占别人家的一些耕地,更头痛的是,还跨了县…… 若是能种,刘昌郝早想到了,那会轮得朱三去想。甜瓜蔬菜虽苦,刘昌郝愿意要这苦钱,至少不用提心吊胆的。 刘昌郝将路一说,朱三什么话也不说了。 “三郎,莫要多想,甜瓜下市后,你们也有许多事做。” “请吩咐。” “便是上次我说的三种基质矿。” “刘有宁,你如何知道它们在何处?” “你莫管,我让你们寻,必然能寻到,”刘昌郝手中的矿藏分布图都放大到20000:1的份上,还有什么矿寻不到的:“此外,秋后还要去南方寻一作物。” “南方何处?” “乃是真正南方,或福建路,或岭南。” “如此遥远?” “远是远矣,然你们若寻到,或能垂名史册。” “何物?” “隔些日子,我对你说。”刘昌郝说道,不种便罢,一种面积也不能少,这无妨,正好用来轮作,不过轮作也不是随便轮的,需买地,得看买地的情况。这种作物,刘昌郝是不打算谋利的,过年时二妹舍不得脱那件二手裘衣,让刘昌郝心痛了,才生起的念头,但还是很麻烦的。 “名垂史册?” “若能成,广而植之,一件百文钱衣服,可抵一件裘衣。” 朱三倒吸了一口冷气,连谢四娘、韦小二在边上都惊讶起来。刘昌郝说的是裘衣,不是皮袄子,一件裘衣得多少钱?即便是以前的刘家,同样也买不起。这事若是办到了,岂不垂名史册?但也不容易的,大幅度推广后,才能有这效果,另外,不知得花几年时间才能育起适应北方天气的种子。 刘昌郝不再说了,他闭上了眼睛,这段时间太过辛苦,卧在舱壁上便睡着了。朱三继续在想,是什么东西能起到这么重大的作用?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只好对谢四娘说:“三郎,刘家宁是你家麒麟子,未来不可估量。” “不知也,”谢四娘温声答道,不是朱三一个人说,自家的客户说,薛勇他们说,梁三元也说。山狸子与燕子不大好说,梁小乙才是真的,刘昌郝如何教梁小乙的,谢四娘看到了,梁三元夫妇看到了,刘昌郝不像是种植,用了许多新名词,让他们听不懂,刘昌郝对梁小乙所说的,基本上能听得懂,原来仗是这样打的,根本不是“说话”里所讲的那样。 之前,刘昌郝说的对不对,大伙不清楚,梁小乙从军,才知道刘昌郝的传授起了多大的作用,若是没刘昌郝这段时间教导,梁小乙不要说十将,上禁兵便登天了。 但家中数年来连遭大变,谢四娘同样地有些不自信。 未来的事如何能得说清呢。 她扭头看着船外。 三艘船无声地在惠民河前进着,偶尔舱底会传来细微的清脆的破浪声。夜晚的惠民河充满着一种静谧的美,凉风习习,渔火点点,无数高大的杨树似是黑巨人守卫在两岸,夜空更是星光璀璨…… ps:说话,唐朝叫俗讲,元朝叫评话,今天叫评书,有说有唱。一说小说,正文是说,诗赋时是唱,所以今天看到唐宋小说里面有着大量诗歌。一是讲史,但讲的不是正史,而是一些评书,如三国志评话,薛仁贵征东事略,五代史平话等等。 宋朝喜欢在河堤上植杨柳,汴水、蔡水、黄河…… 正文 第120章 传奇(上) 到了场务,小船拦了过来,刘昌郝被惊醒,拱手道:“齐务头,许久不见。” 韦小二与齐务头打了好几回交道,换成刘昌郝,却是好久未见,不过齐务头认识他,刘昌郝这张脸辨识度太高。他客气地说:“原来是刘西坡。”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场务打交道的就是各种商货,鞭炮上的诗词都闹成那样,场务里几个务头岂能不知道。据韦小二的说法,去年冬天场务里的人还不大清楚,春天第一趟鞭炮依然不清楚,直到前段时间端午节那批鞭炮,场务几个务头才变得客气。 不是诗词,而是刘昌郝的年龄,若真是一个老年隐士,我顶多不得罪你,问题是刘昌郝才十几岁,万一高中,又怀恨在心,自己这些人便惨掉了。 “齐务头,我所运乃是甜瓜。”刘昌郝将他们请上船,揭开筐盖说。 “如此早?” “我用秘法使之提前上市。” 什么秘法,在宋朝是绝对不能随便问的,刘务头便说:“扰之,扰之。” “你们是公差,何来扰之说法。”按道理,瓜果蔬菜、粮食,以及普通的布绢,皆不能收过税,但规定是规定,有多少场务在认真执行宋朝的征税制度?其实这个场务还行吧,刘昌郝自觉地搬了五筐瓜放在小船上。 只几筐瓜,几人也没有在意,说了一声谢,又驾船走了。他们这行饭并不是韦小二所想的,能拿许多好处,也不好吃,不但日夜风雨无阻,还要察言观色,刘昌郝算是好的,交了一些税,又给了一些好处,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问题是有些商货主人来头更大,不征吧,完成不了上司下达的份额,征吧,弄不好就会得罪一个贵人。 谢四娘说:“昌郝,你小叔父有功有过,功大于过。其家……” 关于小叔子,谢四娘一直不愿意提。 直到这时才渐渐释怀,不但孔押司,连场务的务头都十分客气,若不是小叔子坚持让自己进城看病,带着儿子读书,儿子那来的学问。 根源不是刘昌郝小叔,而是谢四娘本人,不过刘昌郝小叔错误也不小,若不是他喜欢双陆,花家敢公开来抢人? “阿娘,勿用担心。去年春天,许多流民逃向洛阳就食,小叔父准备离井背乡,必探听过,亦必随流民逃向洛阳,随后朝廷以工代赈,虽苦之,不会饿死人,且,洛阳去岁并无灾害,一岁乃过,其家必安顿。” 来到戴楼门,三艘船陆续泊好。 朱三将驴子牵上岸,系在一棵柳树上,大伙开始等人。 一会儿,伍贵三人,以及各团行头带着好几百个商贩来到码头。 刘昌郝上岸,在朱三介绍下,与几个行头打招呼,几个行头同样很客气,人家是大才子,并不是乡间没见识的“田舍翁”。这是礼貌,瓜才是重要的,刘昌郝说:“你们尽挑之。” 随便你们挑几筐瓜,几个行头没有挑瓜,而是让几个商贩去挑瓜,反正一起装在筐内,大伙全看不到。几个商贩将几筐瓜搬到岸上来,刘昌郝揭开筐盖,将瓜从纸袋里倒在筐中:“你们先看品相,次将其切开,尝其味道。” 各商贩已经看过了,不过再看一次,仍觉得很惊奇,不是好看,这时才四更时分呢,即便好看,这时也难以甄别其中的差距,惊奇的是这种包装。不但包装,甜瓜有大有小,可昨天经过甄别,每一个筐内所放的八个甜瓜必须差不多大,一旦倒出来,看上去更精致。 外表是一样的,甚至拖了几天,成熟度更高,颜色变深,比上次的瓜更好看一点。外表没有异议了,刘昌郝拿来刀,将它们切成一瓣瓣的,大伙各拿一瓣品尝。 “果然用秘药秘法壅之,”一个行头说道。 秘药秘法壅之?刘昌郝扭头看了一眼朱三,朱三咧嘴一笑。大家皆拿不准,与内行外行无关系了,果子行内行,行头拿准了吗?也没有。为了多要价,朱三胡说八说,为什么这么早,为什么这么好看,为什么如些之甜,是用秘法载培的,还用了许多药材壅之,成本高啊,价格抬不起来,就会亏本,亏本人家还会卖吗? 前天朱三伍贵又说,你们不买可以,人家佃户多,大不了多雇一些船,将船驶到城内卖。瓜果蔬菜自种自卖,果子行与菜行是不能干涉的,顶多数量多,会有一些城里的泼皮来敲一个小竹杠子,讨两筐瓜回去吃。但这是不可能的,不说刘家每一个人都快忙疯掉了,就如眼下,来了好几百个贩子,也就是能分成几百个地点卖,换刘家,能雇多少艘小船,分成多少地点出售? 但是果子行的人也不懂啊,种甜瓜是知道的,问题以前的甜瓜能这么早上市么,开地房,地房能种多少甜瓜,况且甜度能跟得上来?没的解释,那只好相信朱三所说的,用了秘法秘药壅之,成本很高很高!价格太低,人家确实不会同意,谈成了每斤十六文的价。 “甜乎?” 谁能说不甜? 一个老年贩子说:“此乃真瓜王也。” 反正他活了那么大岁数,从未吃过如此之甜的瓜。 刘昌郝将一个标牌插到岸边。 别看昨天摘瓜,事情也不少,为了简化,每筐净重乃是用阿拉伯数字写的。如12·11,便是十二斤十一两,若换成汉字则是,拾貳斤拾壹兩,那得写多久? 去年刘昌郝用了阿拉伯数字做袖章,大伙才开始奇怪,但不久便知道它们的含义,越是不识字的人,接受越快。关键自家的人知道,这些贩子不知道,刘昌郝插的标识,便是各个数字的汉字意思。 方法有些古怪,不过有大牌子在,容易对照。可不是刘昌郝说多少是多少的,继续抽了几十筐子称。朱三不屑地说:“孟行头,王行头,蒋行头,刘有宁乃三代积善之家,才情惊人,风评亦佳,岂会短你们斤两?” 几个行头讪讪。 他们是生意人,非是士子,对刘昌郝也谈不上什么仰慕,不过听到一些刘昌郝的传说。说是其品行高洁,淡薄名利,故不来京城与诸士子交流唱和。但不要说我不行,且看一首首诗词像不要钱一样往外掏。关键这些诗词还限制在节日之内,若不限制,所作出来的诗词该有多优美。 然而名声是名声,生意是生意,该称时还需称的,不是很准确……商贩所用的秤或斗升,有大秤小秤,大斗小斗,大升小升,短斤少两是谓正常,不过刘家甜瓜的数量大,谁也不是傻子,“西坡居士”更不是傻子,是用了小秤,小的不多。 贩子,能理解,那怕丝毫的便宜,也要想办法占。刘昌郝也无奈了:“你们莫玩心机,每购十斤瓜,我少计半斤。” 大伙又是讪讪。 他们用的是小秤,自己心中是有数的,按照官秤来,刘昌郝并未少,半斤又等于是白送的。 再无异议了,朱三叫来力行的人。 去年才开始刘昌郝未请团行的人,冬天鞭炮数量多了,惠民河河水也浅了,一浅,搬到岸上的距离便随之增加,刘昌郝让韦小二从力行雇人搬上岸。 也不是很贵,若是货物贵重易碎,河水浅,要价会高一点,若是货物便宜不易碎,河水深,要价会便宜一点。现在一艘船只需七八百文钱,不过积少成多,每天下来,一个挑夫也能获得三四百文的工钱,只是不太稳定。因此刘昌郝讥讽梁得正他们胡闹,即便做一个力行的挑夫,一年也能带不少钱回来,梁得正他们混来混去的,混个啥? 刘昌郝看着,力行也有行头,行头负责发筹,每担一担上来,发一根竹筹,随后以筹计工钱。三十几个挑夫在他指挥下,井然有序,一会儿便将三艘船上的甜瓜担上岸。 几个果子行开始瓜分,每行需要多少,再到各行内各个贩子进行分配。分配好后,刘昌郝、韦小二、武兆麟、朱三、伍贵七人看瓜筐上的重量,用石炭笔写在白纸上。刘昌郝算起来快,几乎前面写在纸上,后面便心算出来,韦武六人算起来慢,几个行头看着几人算账的速度,心里又想,果然是才子,脑袋瓜子就是聪明。 算好了,付钱,才准装车走,有的多,有的少,多少不要紧,有的远,有的近,才是关键,天亮了必须将摊子摆起来,或者将店开打开做生意。但有团行,不用刘家的人担心,远的,由行头做主,让他们先走,近的,放在后面。刘昌郝想了想后来农贸批发市场的样子,心说,团行也不是一无是处。 天蒙蒙亮了,还有几百筐瓜,不是卖的,而是留给各个行头与各行重要人物的好处费,不过这些人生意做的大,也买了不少筐瓜。十几人将瓜一一搬上车,又与刘昌郝告辞。现在也不好说什么,关键是白天,看它们是否好卖,是否在高价下依然好卖。 大伙松了一口气,用毛巾沾着河水洗脸,刘昌郝又上岸买来早点,马上船还不能走,刘昌郝要带母亲去看病。其他人继续呆在船上,将钱看住,还有就是数钱。 宋朝不是一个地方铸钱,每次,每个钱监铸钱重量、金属含量皆不一样。如宋神宗时所铸的钱,每千文用铜三斤十两,铅一斤八两,锡八两,成重约为五斤左右。因建州产铜,建州钱监所铸铜钱添铜五两,减铅五两。 所以铜钱那个乱,有的铜钱能重达五克多,有的铜钱仅重两克多点,有的铜钱铜多,有的铜钱、特别是一些胆大私铸的铜钱,铅能比铜多。又有一些铜含量高、重量足的铜钱,让胆大的人将其熔化,铸成铜镜铜盆等物。 由团行出面,好钱是没有的,劣钱也不会拿出来,一枚枚数就是了,关键还有重宝,凡是印着重宝的铜钱,一枚当十文钱,其重量约为普通铜钱三倍,它的铸造让货币更加混乱,后来禁铸,然而许多重宝继续在流通中,这次也收到了重宝。不能当成十文钱,京城眼下各种重宝虽在流通,百姓认可的是五文钱。 不但钱乱,贯也乱,各个贩子带钱过来买瓜,有的是官贯,七百七十文,有的是市贯,七百五十文。虽然朱三他们一边计算瓜重一边监督,难免地让一些贩子占了便宜。 刘昌郝也注意到这情况,对几个行头说,我每十斤又让了半斤,甜瓜不是一次***,每年都有,贯上不要做文章了,下次一律改成缗,一串钱是标准的一千文,若是重宝,必须另外系串。太乱了,褚二哥他们必须呆在船上,重新串成标准的缗。 伍贵三人带着抽解费回家,但不能休息,天大亮后,他们得到各个卖瓜的地方看是否好卖。 刘昌郝没有马上去带谢四娘看病,先是上岸,码头边上就有许多店铺,刘昌郝买了好几十匹彩绢,又买了一些其他的礼物,特别是各种零食,除了荆老五三个光棍汉外,家家户户都有孩子,这是必须的,每次刘昌郝来京城,都会买一些回去。买好了,送上船,才由朱三带着去给谢四娘、盖氏看病。刘昌郝让韦小二、武兆麟也跟着来,以认一个门。 吃早饭,采购,耽搁了好一会,进了城,天光早就大亮,刘昌郝走了不远,看到一家在卖自家的甜瓜,他走了过去。 正文 第121章 传奇(下) 几个行头说,十六个瓜得送一个瓜,将它切开,让客人先品尝,不然太贵,不会有人买。说的有道理,朱三都不能反驳,也送了。刘昌郝将小瓜一起剔下来,每个瓜均重都达到了一斤六七两,二十多文,真让这些贩子将瓜切开,一个个开始心痛。切是切了,切成薄薄的一小片…… 同时是“统一售价”,每斤二十五文钱,比鞭炮好,鞭炮到现在,还几乎翻着一倍利润卖。各个贩子也想卖高价,问题他们长这么大,也未卖过二十多文钱一斤的甜瓜,害怕要价太高,将客人一起吓走,因此在果子行各行头商议之下,定下如此价格。 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走了过去。 “我是瓜王,西坡蜜?种瓜人亦欲成西坡?” 卖瓜的贩子识字不多,显然听不懂这个梗,就是一个名字,为什么不能取名西坡? “咦,凉争冰雪甜争蜜,消得温暾倾诸茶,如此好吃?” 两句话意思是热天吃了像冰雪那样凉、蜜那样甜的五色瓜,顿觉得透心凉爽,口也不干了,以至将泡好的香茶也倒掉了。也太夸张了吧,反正是免费品尝的,文士尝了一口,顿时他眯起眼睛说:“好诗句,好瓜。” 难怪叫蜜瓜,它就是蜜啊,它就是瓜王啊。 小贩自得地说:“自是好瓜,非但是好瓜,其乃瓜王也。大郎君,西坡是何物,为何种瓜人不能成西坡?” 韦小二与武兆麟是知道内情的,武兆麟觉得这两人鸡同鸭讲,十分好玩,加上文士夸张的样子,他忍不住爆笑起来。 文士扭头不服气地说:“田舍翁,你能吃得起?” 小贩也看到他们,心想,就是人家种的,人家为什么吃不起。刘昌郝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没必要惹这种意气之争。文士也不想争,他又重新看着小贩:“大叔父,好吃是好吃,太贵。” “大郎君,其贵乎?谁家甜瓜上市也?谁家甜瓜如此之甜?此何谓瓜王,乃其主人用秘法秘药壅之而成,岂能便宜?” 文士想想也是,它不但好吃,似乎上市好早的,先买了一个,想了想,又挑了两个,刻意将幞巾解下来包瓜。然后付钱,刘昌郝冲小贩子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带着韦小二他们离开。 韦小二说:“如此卖,卖得亦快。” 这叫快?马上就看到真正快的。 走了一会,到了第二个瓜摊,刘昌郝又驻下脚步,一个中年人站在瓜摊前尝了一口:“真甜,真甜。” 看着他陶醉的样子,一个贵妇好奇地停下脚步,她后面还带着两个婢女,贵妇人问:“真好吃耶?” “天下一绝,果乃瓜王之称,我从未吃过如此甜瓜。” 贵妇被夸蒙了,她嫌小贩切开的瓜不干净,让后面的小婢买了一个瓜,又用罗帕将小贩的刀擦了又擦,然后惊呼道:“真是凉争冰雪甜争蜜,哥子,将其全售给我家。” 中年人也有些蒙,我还没有买呢,你就包圆了。韦小二他们也有些蒙,到了小贩手中不是刘昌郝“灌水”的十六文钱,而是实打实的二十五文钱,一筐瓜得要两百多文钱,小贩车边堆着十二筐瓜,得需三缗多钱,才能买下来。 武兆麟小声问:“少东家,他们能吃完?” “有大户人家有百余号人,你说能否吃完?” 看了两家,不用再看了,但一行人速度仍不快。中国古代只有发展到宋代,才能说是富庶的王朝。经济决定了饮食,那怕唐朝,食物也比较简朴,到了宋朝,开始出现各种美食了,包括小吃。 后来美帝《生活杂志》评选一千年以来影响人类最深远的一百件大事,中国只有六件事上榜,宋朝的饭馆与小吃入住第五十六位。能这么说,正是宋朝的出现,才造就了后来的美食王国。 一路上有无数精美的小吃,苗苗小,直接向哥哥要钱买着吃,二妹大了,有些不大好意思,不过刘昌郝懂的,替苗苗买了,便替她也买,还替二妹买了一对精美的玉镯子。 走了一会儿,苗苗走不动,刘昌郝直接将苗苗背起。 ………… “三姐,刘西坡。”苏眉儿说,她家就在这附近,反正巧不巧的,只要刘昌郝时常从这里过,便能碰到。 现在刘昌郝模样有些凄惨。 苗苗趴在他后面,不停地用小手拿着零食吃,因为苗苗在动弹,刘昌郝只好不断地调整着手的位置,以防她滑下来。但他终不是强壮之辈,背得久,有些吃力,腰佝偻起来。用力学去分析,腰往下佝偻,不但是手能得力,腰部也能受力,背起来会轻松。 苗苗终是小,不大懂事,吃着吃着,嫌手上有油腻,偷偷地用刘昌郝幞头擦着手,然后吐着舌头,刘昌郝装作不知道。苏眉儿在边上看着,无论是刘昌郝或是二妹、苗苗,与谢四娘相貌皆很像,能看出他们是一家人。上次刘昌郝也说过,父亲去世了,只有一个母亲,两个妹妹。 苗苗在吐舌头,苏眉儿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 刘昌郝也未注意街上的转角处有一人在看他们,正好这段路上的行人比较多,刘昌郝伸手将谢四娘挽了一下。 宋朝没有暖男一词,真正意义上的暖男也不多。 苏眉儿先是笑,忽然痴痴地看着这幕场景,连话也说不出。 ………… 来到马神医家,这里离贡院不太远,离开封城第二大的夜市龙津桥夜市也仅几百步之遥。医馆里有不少人,名气大,上门看病的人也多。排了好一会队,才轮到他们。 马神医先是看朱三,又看刘昌郝他们,前几天朱三来又打听了一些具体的情况,对马神医说了刘昌郝的由来。除了刘昌郝还有武兆麟,皆是粗衣打扮,马神医一时弄不清谁是刘昌郝,不过他反应也不慢,渐渐地就将视线转向了刘昌郝。刘武二人一般大,但还有谢四娘呢,只有刘昌郝长的像谢四娘,气质也不一样。 “你是刘……” “马大夫,我是刘有宁,呼我刘昌郝亦可。”刘昌郝施了一揖礼说。 因为诗词,可能在许多文人中,自己有了一些小名声,但自己眼下依然是才不足名,况且人家是医生,作为患者的家属,谁敢对医生不尊敬? “刘有宁,诸位,请坐,”马神医说,也不仅是对刘昌郝名气的看中,刘昌郝卖了许多鞭炮,虽然衣着朴实,家庭情况应当还可以。不是他势利。这时代看病一般都是先看病后给钱,绝不会像后来的医院那样,那怕病人下一秒就要死了,不交足钱医院也不会收下病人看病。 也有医生看病收费高的,总体情况是小病看的不便宜,大病看的不贵。小病也要用中药,一时半会不会好,往往一个小感冒就能花上百文的钱。大病要么看不好,看好了还是中药,顶多再辅助一些针炙等措施,有钱的加一点人参,但人参这些名贵的大补药材谁敢加多少?所以患了大病,看病费用也不贵。 谢四娘的病情应当比较复杂,一年的诊费、药费合起来不过几十贯钱。 往往出现一些病人看好了,也偷跑掉了,或者付不起药费便向大夫赊账,所以一般经济实力好的,往往会受到大夫欢迎。反正两个时代比较,越比较刘昌郝有时候越糊涂,有许多事他不是越想越明白,而是越想越不明白。 “你们谁是病人?” “她是我阿娘,她是我家客户盖娘,皆是病人。” 马神医点点头,刘家的风评,朱三前几天说了一些,京城也在传,说品行高洁,这样的人家对客户应当也不会差,同样有可能不惜重金,将客户家的病人带到京城看病。 “谁先来?” 盖氏是客,谢四娘硬推让着盖氏先来。马神医搭脉,问了一下病势情况,然后看盖氏脸色,口舌,甚至闻了闻盖氏呼出来气息的味道。 遇到传染病怎么办?大夫也要倒霉了,然而闻是中医里的一个关键,不但闻呼出来的气味,有讲究的,甚至闻病人大小便气味。这是职业精神,就像刘家现在大量使用更臭不可闻的沼肥一样,是不能耻笑的。 马神医说:“朱三郎前几日言你家离京城好几十里路,你们来京城看病,其非一日之功,必须住邸店。” 据朱三说,马神医神就神在有一手针炙的技艺。 即便没有,看病也要分两种,如刘昌郝带盖氏或韦小二带盖氏,是看了病,也给了诊金,但大夫开了一副药方就拉倒了,然后去药店抓药,不用住宿。 还有一种,那就是精心治疗,每天根据情况开药,或者用其他的一些方法,必须每天来,刘昌郝家离京城又远,只好住邸店。但这得根据病人的意思,马神医顺便说一下。 “马大夫,这次来,已准备住邸店。” “善。盖娘子之前多是患有风寒,其治益晚,导致外邪内侵,伤及肺腑。” “是,是,”盖氏高兴地说,之前刘昌郝带她看病,韦小二又带她看病,至少没有说出她病情的由来。这个病根子乃是在逃荒的路上落下的,那时那有心情看,结果拖得久,到了五丈河病情加重,为了让她看病,丈夫偷帛,被活活打死。 “你不用担心,老夫须辅以针炙,再以猛药攻其邪毒,后用温药养之,月余后,按老夫所配药方抓药,数月便能康愈,然日后须注意调理,少事劳作,更须防寒保暖。” 刘昌郝也听出来一点,似乎盖氏以前是风寒性感冒,没有及时看,转为慢性肺炎或慢性支气管炎,只不过随后自己来了,带她看,平时药不停,春天韦小二又带她看了一回大夫,没有治好,也没有让她病情恶化,马神医才有把握说能看好。这仅是刘昌郝猜测,对看病,他真的是一点也不懂。不过马大夫居然能看出来盖氏一年前患了风寒,应当确实有一手。 刘昌郝变得兴奋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母亲”呢。 盖氏更激动,以后还是不能做重活,至少比以前半死不活的好,况且她也想活着,两个孩子还小呢,她巴望着能看到他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盖氏要下跪,又不知跪谁是好,马神医要跪的,东家也要跪的。 “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操守,勿用施大礼。”马神医说完,又替谢四娘看病,搭脉后又问了一会,神情却凝重了。 ps:龙津桥夜市又叫州桥夜市,据传夜市到四更,五更又开始日市,灯火之盛以至惧火的蚊虫都不生,其繁华度远胜于清明上河图景象,还没有马行街夜市热闹,特别是元宵节,马行街能从里城开始,一直张灯到几十里的城外,壮观无比。除了这两大夜市外,还有若干小夜市,同样很繁华。 ps2:宋朝正式呼医生为大夫,但不是所有医生是大夫,只有开医馆的医生才为大夫,走街串巷的草头医生则曰郎中。 正文 第122章 邸店 “其拖乃益久,”马大夫好一会才说。 谢氏轻声说:“我一直在看病。” 马大夫转头看着刘昌郝,据说是孝子,便问:“刘有宁,你记不记得药方?” “能,”刘昌郝说,抓了好几回药,岂能记不住。 马大夫递过毛笔,意思让刘昌郝写出来,刘昌郝拿起笔就写,脑袋换了处理器,学书法速度也变快,只是时间还略短,只能说略略能看到一些董氏书法的影子。字还行,马大夫更是不置与否,传说中的西坡居士,能写好字才正常,写不好字反是不正常。 刘昌郝写完,马大夫一边看一边想,说:“庸医误人矣。” “为何?” “其以为肾水疽坏……”马大夫说了一通,大意是县城里的张大夫以为谢四娘是肾出了问题,是不是慢性肾炎的什么,刘昌郝不懂,碰到中医术语,就更不懂了。经过马大夫的诊断,不是肾有问题,是子宫出了大毛病。 “妾身的病能看好?”谢四娘小声问。 “博儿,你去抓药,”马大夫没有回答,而是写下一长串药名,数量也惊人。他身边的青衣拿着药方去抓药,不知是他儿子还是他的药童,但刘昌郝看其穿着,多半是儿子。这时代技艺的传承,多是子承父业,很正常。 看病的人多,马大夫让谢四娘与盖氏先坐在边上,继续替其他人看病,过了一会,叫博儿的青年提着一大包中药回来,马大夫走回屋中,在一个妇人耳边低语一番,又走回来,对谢四娘说:“她是我内人,你先随她去,用药汤蒸之,我内人针炙之,毕后,我再给你诊断。” 谢四娘这个病十分难缠,拖了好几年,马大夫也不得不慎重。但结果未出来,一家人都十分担心,连二妹也敛出笑容。 马大夫替一个病人看过后,一边写药方,一边瞅了刘昌郝一眼,说:“刘有宁,你不用担心,京城人呼老夫为神医,我虽非神医,亦非庸医也。” 刘昌郝长吁了一口气,听他的语气,谢四娘的病很难缠,竟然让他一时不能断定,但还是能看好的。 几人等了好一会,谢四娘走了出来,说:“我好轻松。” “此乃针炙之效也,然京城许多人过于迷信针炙之法,针炙须之,药汤亦须之,二者结合,方能救治百病。”马大夫说道。 刘昌郝对中医的看法很客观,中医确实有许多糟粕与迷信的地方,但不能说中医一无是处,包括针炙。 如景佑元年,去年宋仁宗亲政,全国遭到前所未有的大旱灾,规模可比去年严重十倍了,景估元年黄河又改道,千里之地,数个富饶的州府漂之一空,八月天现彗星,宋仁宗急怒攻心,一下子晕迷过去,御医束手无策。这时他的小姑姑魏国大长公主带来民间医生许希诊,许希诊要用针刺包络穴。其在心窝下,大臣们纷纷反对,太监争以自身先试。刺了几个太监,无害,于是一针扎在宋仁宗包络穴间,结果手到病除。 就这么一针,救了宋仁宗的命! 马大夫说京城许多人迷信针炙之法,恐怕就是从这件事以后才开始发生的。 某些方面,马大夫的说法更科学。 即便西医,也讲究多管齐下,况且是中医。 但让刘昌郝想不到的,按他的说法,谢四娘已经针炙过了,肯定是马大夫妻子主针的。不过随着释然,宋朝风气不太古板,男女之间还是有大防的,又是子宫患病,针炙肯定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只好让他妻子来主针。 泡了药浴,又施了针炙,马大夫复诊,一会说:“你之前不惜身体,不止宫寒,血亦寒,阴亦虚……” 还是有一手的,刘昌郝又想到,之家刘家伙食很朴素,刘昌郝来了,虽然开始“补吃”,平常人几个月补下来基本上能补好的,谢四娘亏得太久,一时半会补不好,不仅子宫有病,可能患有严重的贫血症,子宫不好多半能导致阴虚了,阴虚又能使子宫病变得更严重,反正刘昌郝是这么理解的。 “刘有宁,如此,你让你母亲留下,我每日让内人替你母亲以药汤蒸之,汤头温之,针炙调之,月余后,能令你母亲病情扼止,我再根据你母亲身体状况,开一汤头,亦开几副食汤。” “食疗?” “是也,回去后,注意温养身体,离开吾馆时,我再叮嘱你,明岁草木始发,阴下阳上季节,你带你母亲来吾馆,后年复来,你母亲病约能渐康复。” 得需两三年时间,才能渐渐将谢氏的病看好,实际就是一个血寒,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好的。至于为什么要到“草木始发,阴下阳上”才来看病,这是中医,还是宋代的中医,一点不迷信,那是不可能的。 “谢过马大夫。” “勿谢,此乃老夫本职。” 据朱三的说法,马神医也比较贪钱,然而看病时,却是很认真负责,应当还行。 至于贪钱,人家凭技艺赚钱,有什么不对?怕的是钱要拿,责却不负。 马夫人又替盖氏针炙,针炙完了,盖氏与谢四娘喝了“博儿”煎的药汤。但晚上还要喝,不过晚上的药汤,是拿着马大夫开的药方去抓药,回到邸店自己煎去。 刘昌郝努嘴,韦小二会意,卸下肩上十贯钱,肯定是不够的,不够时再补就是了。马大夫微微额首,他儿子“博儿”将钱搬进后宅。一家人道谢,要去找邸店。 马大夫忽然说:“你母亲病需静,往东两百余步,南首有一紫石巷,巷内有一邸店,虽不大,环境清静,宜于你母亲临时寄住。” 这一带,东边是东汴水,南边是蔡水,西南边是惠民河,散落着无数邸店。为什么马大夫推荐这家邸店,多半与马家有些关系,无所谓了,东也是住,西也是住,况且马大夫知道刘昌郝就是京城里传得纷纷扬扬的“西坡居士”,也不会坑刘昌郝。 “有几样食物忌口也,”马大夫继续说道,刘昌郝立即拿笔记下,马大夫又说:“吾馆上午人多,每日下午来,我也好精心替你母亲治病,月余后,我虽不能使汝母康复,至少乃使气色稍壮,盖娘子更不用担心,月余,约已渐愈。” 复谢。 走出来,谢氏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笑容,以前在县城看病,张大夫总有些支支吾吾,非是张大夫医德不行,他医德还好吧,多是医术水平跟不上,没有把握看好谢四娘的病。 越是这样,谢四娘越是担心,去年让刘昌郝相亲,与此也有关系,万一那天自己撑不下去呢,别看她病怏怏的,刘家还真缺不了她,有她在家里,刘昌郝去京城好,或是去田间好,都会放心,若她不在了,刘家马上就会面临各种麻烦。 能看好,慢就慢点,至少能等着儿子真正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竟然与盖氏是一样的心理,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必然存在着这种心思。 大伙寻马大夫所说的那家邸店。 邸店便是旅馆,但宋朝的旅馆与后来的旅馆不一样。 一是朝廷的驿站,不仅负责传信之功能,它又是官方的全国性的“连锁”旅店。二是少量脚店,也提供客人临时休息服务。 最后便是邸店,邸店情况比驿站还要复杂,小邸店只提供住宿服务了,大邸店服务项目之多,后人难以想象。 商客带了金银等贵重细软进城,不可能带着金银乱跑,得在城中找寄存的地方,这个寄存的地方便是各大邸店,有了寄存便有了兑换业务,相当于弱化版银行。 外地客商带着大量商货进城,得寻找堆放货物的地方,官方有仓库,但官不可与民争利,那怕仓库再空着,也不会向客商开放。又要去找大邸店,许多大邸店设有大型仓储,以招揽客人。 商货进来,外地客商不熟悉本地情况与人事关系,邸店会取代牙人担任中介商,虽然业务没有牙人多,每一笔业务谈下来都是大交易,特别是京城的邸店,往往都能谈成一笔达到数万数十万贯的巨型交易。 邸店由于能直接从客商手里拿货,进货价格便宜,许多邸店又会经营商铺。 客人多,得提供吃的,许多邸店又会经营酒肆。 邸店房舍多,宋朝总体上房价一直是上扬的,虽然涨势比较慢,此外,租金还可以,许多邸店又开始经营房产生意。 有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必须得有,赌与色又是少不了的。 大邸店不能将它单纯地看成客栈,而是将它看成大型的经济综合体。当然,这种邸店只要能生存下去,权势上也不能小视,背后皆有着让人敬畏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宋朝算是好的,到了明朝,因其盈利大,大塌房(邸店)多落入外戚勋贵之手。 大伙走了两百余步,果然南边有一条巷子,但暂时看不到邸店,然能问人,问了一下路人,邸店还在前方百余步处。又走了百余步,看到一家邸店,规模不算大,只能算是中小型邸店。环境却是不错,里面种着一些树木,有几株树颇有些年头,树冠遮天蔽日一般,虽然天热了,浓荫之下,给人一种森凉之意。 别看它偏,也不大,可能名声比较好,居然住了不少客人,只留下两个小院子,有空房间便行。刘昌郝订了一个院子,里面正好有两间房,那怕家里来几个探望的人,也能住了。还有一个让刘昌郝很满意的地方,别看人家规模不大,也设有寄存业务,那正好,刘昌郝让武兆麟回去拿一百贯钱来,寄存在这家邸店里。 谢四娘她们钱用完了,持着条据,直接换钱,既方便又安全,不过浪费一些手续费罢了。 二妹也看着院子:“阿娘,哥哥,还有花。” 是一种比较常见的花,栀子花,另个时空老刘村刘家也种着,但这两株栀子花比刘家种的要好得多,每株上面皆开着几十朵花。它虽不及牡丹之艳丽,也比较好看,而且花期长,其味香。但二妹不知道的是,只要上规模的邸店,院子里必会载上几株有观赏价值的花木,有的居然还种牡丹,不管能不能长好,或成活,先种着再说,这是一个超级爱花的王朝。 刘昌郝摘了四朵,分别插在谢四娘、二妹与苗苗头上,盖氏的自己插了。 谢四娘说:“儿,不好吧。” 正好伙计过来送脸盆等生活用品,听到后说:“小娘子,无妨,花有许多。” 刘昌郝付了一个多月房钱,也算是不小的客户,几支栀子花算什么。 “哥子,我儿如此大,你如何呼我为小娘子。” “啊,”伙计挠了挠腮,但车船店脚牙乃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职业,他立即反应过来:“大娘子,你容貌好,使我误以为二十出头,汝子亦清秀,汝女更乃国色天香。” 正文 第123章 苦恼 儿子女儿一起夸,谢四娘都让他夸笑了起来。 刘昌郝给了几文钱,伙计放下器皿,离开,刘昌郝又叮嘱。宋朝与天朝有很多地方相像,有很多地方又不像,如宋朝喜欢给小费。伙计每次服务,得给一些小费,否则人家会生气。但小费给得太多,又会引起一些人的贪婪,每次来,给两三文钱便好了。 “城里真不一样,”谢氏喃喃道。 “三娘,你不用担忧,我与韩大郎、伍二郎、方二郎已说过,各家娘子若有空,便来此,陪伴你,有疑惑之处,尽管问之。”朱三在边上说。 “三郎,你也辛苦。” 想拿更多抽解,不辛苦行吗,但作为东主,也不要理所当然,我发了你工资,你必须替我卖命。就是说一句感谢的话,也不会死人,当然,领情的人与刘家的人打交道会很愉快,不领情的人就不好说了,刘家人性子越温软,反越认为好欺负。 还要去军营。 朱三出去叫了两辆坐车,便是有车厢、车盖、构栏门、垂帘的平头车,原来多用牛或驴、骡来拉,王安石保马法推行后,无数马匹散于百姓家饲养,有的脑子灵活,用它们来拉车拉货,马车数量渐渐多了起来。舆轿之风也开始盛行,便是后来的抬轿子。 街上人多,即便马车也不敢驶得太快,路又远,到了军营,都快中午了。朱三轻车熟路,将梁小乙从军营里叫出来。 “小娘娘,昌郝,大妞,你们为何至京?”梁小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苗苗抱起来,向天上抛去又接住,苗苗开心地大笑。实际刘昌郝对梁小乙的弟弟妹妹也不差,只是相对情绪会内敛一点。 “小乙哥哥,我好想你。”梁小乙将苗苗放下,苗苗娇声娇气地说。 “苗苗,我也想你啊。”梁小乙说着说着,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毕竟才是虚十七岁的少年,虽然如他所愿,来到京城,意外之喜地成了十将,然而离开家好几个月,亲人来了,感情控制不住。 “傻儿,昌郝劝你莫从军,你偏不听,”谢四娘用丝帕替他擦泪花。 “小乙哥哥,羞羞。” 梁小乙又将苗苗抱住,在她脸上狠亲了一下,随后放下苗苗,看着刘昌郝。 刘昌郝说:“我家瓜上市,亦带阿娘看病。” “小娘娘病……” “三郎替我家寻一神医,其言前在县城,张大夫诊断失误,其拖乃久,然其言能替阿娘将病看好,只是时间略长。” “能看好便好,小娘娘,恭贺恭贺。” “小乙,其虽言我病能愈,然须三年辰光,昌郝,你为何不带甜瓜来。” “阿娘,我若带甜瓜来,非乃小乙一人吃,下属需带之,上司需带之,至少十筐才可。” 今天两个任务,一是卖甜瓜,二是替谢氏看病,带一筐还行,那怕带上两筐都行,往朱三驴背上一放就行了,然而带十筐,再看病,那行么,看病才是主要的,吃瓜可以放在后面,刘昌郝又说:“下次吧。” “昌郝,我又不是未吃过瓜。” 韦小二在边上说:“梁十将,你是吃过瓜,然东家瓜你未尝也。” “莫急,”刘昌郝想了起来,朱三与果子行交易,主要是京城中南部各果子行,北城区太远,非是鞭炮,便没有谈判,但应当幅射到这一带:“小乙哥,你将汝九名属下叫出来,我们一道吃午饭。” “也行。” 梁小乙回去将九名属下叫了出来,看上去,这段时间十个人应当相处得不错,一边走着,一边还说笑着。梁小乙做介绍,刘昌郝将他们带到一家酒肆,虽是酒肆,档次还可以。 谢四娘问梁小乙情况,有的朱三已经将消息带回刘梁村,情况还行,梁小乙所在的营指使对梁小乙不排斥,本人也不太贪婪,至少比大多数指使强。略差的便是都头,喜欢让手下替他做一些小私活,也稍贪,但贪得不厉害,已经很难得了。 梁小乙所说的也差不多,但说完后,又说:“昌郝,我苦恼了。” “为何?” 梁小乙说了一个他以前未说的情况,进入军营,梁小乙基本上按照刘昌郝吩咐去做的,上司敬之,平级暂且远之,下属爱之。这一条已经起了效果,不但指使对他还行,即便有些小贪的都头,对他也不错。至于下属,全坐在这里呢,刘昌郝亲眼能看到了。 然而有一条,让梁小乙不知怎么办,那就是严训。进入军营,不管是老兵或是新兵,除了集假日与公干外,每天都会派教头集训,梁小乙牢记刘昌郝的嘱咐。他是十将,以身作则,带着几名属下从严训练。他这个做法,却让其他十将极为不满,不但各个十将,都头也不大乐意,主动劝梁小乙,汝等乃新兵,皆未成家立业,然其他老兵皆成家立业。汝等从严集训乃是好事,然其他老兵与汝等仿佛,还有力气回去照顾一家老小? 有一个比喻,如一县皆是贪官污吏,只有一个人想做清官,其人能不能脱颖而出?或许,其几率可能不足百分之一,因为未等到他脱颖而出,早让其他人给坑死了,或直接害死。 道理梁小乙未必能想得那么清楚,只觉得自己这样继续下去,可能很不妙。 刘昌郝拧起眉头,随波逐流……no! “小乙哥,你不苦练之,上限不过张德奎叔父尔。” 梁小乙块头不小,张德奎更是一个亚巨人,若论块头,梁小乙今年十七岁,还会长,可能长多久,刘昌郝说张德奎便是梁小乙的上限,还是客气的说法。 “若你苦练,上限非是张叔父,乃是你师傅。” 张德奎是亚巨人,秦瓦匠是标准巨人,到了生死博杀之时,两人联起手,都未必是韩大虎对手。不但梁小乙,他九名手下块头皆不小,但道理一个样。 “昌郝,我也知道,但我不知如何应付诸十将与都头。” “小乙哥,王相公变法,名为变法,实为敛财。官家用度奢乎?王相公用度奢乎?非但不奢,乃俭也。为何敛财,为何不顾民怨,执行保甲法,为何推出将兵法?” “为何?” “西北。” 宋朝元丰伐夏,若是没有高遵裕,必拿下灵州,但不是拿下灵州,就能让西夏灭亡的,还要继续拿下兴庆府,凉州、甘州、沙州,拿下还不管用,随后陆续会有叛乱,需平叛,可能与契丹交锋,也就是让宋神宗计划得逞,其用费将是不堪想象。 一时敛肯定敛出这么多钱,特别宋朝是募兵制,商业发达,一切向钱看,用度会更多,最好的例子便是宋仁宗庆历宋夏战争,真正打了几回战役,三川口、好水川、定川砦、府麟路保卫战,西夏固然打得老百姓吃老鼠,宋朝同样不堪负重,百姓造反起义。若是当时宋朝财政充足,就可以禀程夏辽战争后,继续对西夏用兵,不用打,耗也活活将西夏耗死。 所以熙宁变法带着浓浓的敛财性质,当真王安石不知道,宋神宗不知道? 知道,为了这个梦想,只能继续敛财,现在敛,比到时候急敛得好上十倍! 将兵法与保甲法同样是为这一伟大梦想而服务的。一旦能成功,吐蕃又不足以为惧,大部兵力便能收回,全力放在北方的防线上,得到西北,还能得到大量战马,燕云似乎也不是梦想……事实是梦里的想! 西北,都懂的,梁小乙小声问:“能胜乎?” 胜不胜,真不知道,但不可否认王安石将兵法确实起了一些作用,至少宋夏战争,宋军开始渐渐占据上风。若不是高遵裕,元丰伐夏,西夏纵是不死,也要活活被宋朝扒下来好几层皮。然而缺陷强的是西北军队,河东与河北路军队越法松驰腐败。吕惠卿也说了一件事,西北作战,顶在最前面的乃是蕃兵,后面是西北保捷,禁兵放在最后面,往往便会凑效。 蕃兵与保捷冲在最前面,将敌人砍得七零八落,禁兵一拥而上,若是前面的蕃军与保捷顶不住,赶紧撤吧。这样,即便有轮戍,又对禁兵起什么作用。 想要宋军强大,不是这个用法,一是延长轮戍时间,那怕是河北河东路的边军,也要将他们调到西北轮戍,只有西北才会有真正的战斗,并且让禁兵也冲到前面,才会让禁兵经历过真正的战火考验。 其次,便是刘昌郝所说的平时严训。想让禁兵严训是不容易的,然而王安石连市易法、保甲法都搞了出来,又有什么办不到的。 但北宋的灭亡,却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如童贯伐幽州,其实童贯也不差的,偏巧遇到了耶律大石,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狠人哥,其用兵本领不亚于岳飞、完颜阿骨打,童贯悲催了。随后女真人也未必想南下,宋朝又出现一个三姓家奴郭药师。岳飞已经打到了朱仙镇,还在刘昌郝家东边呢,离开封城能有多远,却被赵构与秦桧一道道圣旨诏了回去。 “不知也。” 谢四娘才反应过来:“昌郝,朝廷欲用兵西夏?” “阿娘,此是我猜测,未必也。小乙哥,万一成真,你可知我的用意。不伐夏便罢,一伐夏,朝廷会集结无数禁军,包罗京城禁兵。平时训练流之乃汗水也,上战场非是流汗水,乃是鲜血也。平时越是苦练,上战场幸还率越大,越能立功。平时不苦练,上战场便是炮……替死鬼也。” “儿,你为何不劝小乙?”谢四娘急了,提起战争,她头皮子发麻,刘家两代祖先,皆是人杰,却都死在沙场之上。 怎么劝? 梁小乙来到京城,看到京城繁华才生起从军的心思,但不是留恋京城繁华,而是人往高处走,想往高处走,他识字不多,唯有气力耳,只有从军一条路。这不是往高处走,而是梦想,是真正的梦想,王安石与宋神宗那不叫梦想,是梦里的胡想。开始刘昌郝还是劝的,弄明白梁小乙心态后,他就不劝了。 “阿娘,你不用担心,今朝廷财力充沛,又有将兵法,非是昔日之兵,然小乙哥不苦练,上战场则为凶险矣。若素日苦练之,又饱读兵法,诸位哥子团结一心,非乃凶险,乃是升迁之机也。” 一个叫河安的新兵说:“刘哥子,梁十将视吾辈如兄弟,其令吾辈训练,吾辈也乐乎,然都头不悦,梁十将亦不敢违背。” 刘昌郝看了梁小乙一眼,看来他团结仁爱属下,做的很好了,但是……刘昌郝也苦恼了。 正文 第124章 凤凰(上) 刘昌郝想了好一会说:“亦有策也,为何拣兵时试跳跃?” 不单纯是跳的能力,跃的能力,跑的能力,而是在穿上铠甲的情况下,能跑能跳能跃。想想苗苗有多重,不过三十来斤,刘昌郝背着她稍走得远便觉得吃力,额头上也涔出汗水,以至某个漂亮的小萝莉看的犯起了花痴。 一套步人甲重达五十多斤,手上还要拿着武器,反正让刘昌郝去当禁兵肯定死定了,也不要拿武器,仅是身负步人甲,便一步路也走不动。 “小乙哥,我说一事。” 刘昌郝说鞭炮作坊做工,甜瓜做工,两者都需要心细,然而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太高的强度,为什么九成女工说累,因为与以前耕作方式不一样,不习惯之故。 “习惯成自然也,你们负甲亦是,平时尽量不卸甲,然……注意卸甲风。” “卸甲风为何物?” 卸甲风便是将士打仗之后,出了许多汗,回到营帐立即脱掉盔甲,贪凉吹风,引起中风。评书里将它夸大了,但平时也要预防,无论打仗或训练,虽出了汗,莫急着卸甲,等体温恢复正常了才脱盔甲,便不碍事。 “刘哥子,你知道的真多,”一个新兵说,梁小乙平时也吹嘘刘昌郝,但皆是大兵,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有几人在乎诗词的,梁小乙虽在吹,并没有人在意。但一见面,几个新兵才知道梁小乙真不是吹的,人家懂的确实多。 “平时我多看书尔,勿用夸奖。此乃其一,其二,教场上操练,诸十将与都头不乐意,你们有营房,并且你们皆是新兵,并无家室,闲时无事,你们逛烟柳哉,汝等有几薪酬挥霍之?可将一些器具置于营房操练之,或举石锁,可操练刀枪。” 箭弩没办法了,但这几样东西,是能在营房里训练的。 “其三,小乙哥,你可以将我所说的,传给你们的都头指使,先传于你们指使吧。若指使赞成,他人不悦,你可言,乃指使使你练也。切记,想法设法去训练,用不上为佳,用上,平时又未苦练,则后悔也莫及,平时苦练,则是尔等建功立业之时!” 不是征交趾、伐夏、永乐城,以后就不打仗的,往后去宋朝还在继续打仗,征吐蕃,与西夏连连交手,似乎胜多败少,然而胜着胜着,忽然间,半壁江山没了…… “小乙哥,我所说的,你可在做?” “昌郝,我在看书呢,也在写,好难写。” “你不懂,故难也,看着想着写着,渐渐不难也,彼时,你便胜过九成九十将。时机未至,你可蛰伏,一至,青云直上。” 朱三在边上说:“刘有宁,你亦如此。” 刘昌郝并没有议论时政,毕竟他是一个小人物,但说了西北,说了变法敛财的用意,至少朱三在京城,算是消息灵通的,却没有听谁说过。 “三郎,我止动嘴,没有危险,小乙哥已从军,至时,动手,动兵器,动性命!”刘昌郝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不对啊,手机上那幅3d地形图是干吗的?不过他搞不明白,宋朝眼下要做的不是保卫河东河北,而是交趾与西夏。 “我也知道,昌郝,你说,上司有大错,我须表面唯唯诺诺,背下却需阳奉阴违,”梁小乙说。 刘昌郝点头。 还是回到那个比喻上,一个县上下都在贪,自己能不能贪呢,绝对绝对不要随波逐流,你们贪可以,我不反对,也不故作清高,甚至还能说好好好,但我本人不伸手。只要我不伸手,以后就不会犯事。连个认真训练,都让其他十将,让上司都头不高兴,可想京城禁军腐败到什么地步。但这种情况不能不练,想练,就要想一些办法。 “与唐朝何等类似。” 李世民练了一支玄甲兵,是何等的厉害,但当初玄甲兵有多厉害,后来羽林军就有多腐败,安禄山造反,封常清来了,封常清败,高仙芝来了,高仙芝败,哥舒翰来了,哥舒翰败。 还有戚继光,明朝让他平倭寇,不是先平倭寇,而是先练兵,练好后才开打。偏偏最基本的,却没有一个大佬能看到,十将带着手下苦练,本来是一个可以做榜样的事,却整成想练,必须偷偷摸摸的。女真人南下,如何不败? 女真人南下,河东河北,也不对啊,那是多少年过后的事,到时候自己都未必会活在世间,谈什么保卫? 酒菜陆续上来,十个新兵蛋子,多是家境不好的,刘昌郝尽量地挑了美酒佳肴,权当给梁小乙与他小伙伴们打一个牙祭。酒足饭饱,刘昌郝低声问朱三。这边,朱三也不大熟悉,但不妨问人,一会,刘昌郝将大伙带到一个卖甜瓜的店铺里。 “刘小郎,你要买甜瓜?”店主有些懵。俺怎么不明白,你是卖甜瓜的,怎么又买起甜瓜。 “我兄在军营,我来探望,”刘昌郝朝梁小乙一行人努了努嘴。 原来如此,可刘昌郝来买,得算多少钱一斤哪,店主继续迷糊。 看到他的样子,刘昌郝有些好笑,说:“你售几何,我买亦是几何。” “好吧……”店主吞吴吐吐地说,也没有真要二十五文钱一斤,按照二十文钱一斤算的,关键他早上进的不太多,又比较好卖,刘昌郝本人来买了,不得不便宜一点,他有些不情不愿。 刘昌郝又有些好笑,他买了一筐瓜,先让梁小乙他们分着吃,随后继续问:“此瓜,你好不好卖?” “行。” “我家所种甜瓜亦有限,三日后数量略多,多亦有限,若是好售之,你当涨价。” 甜瓜与鞭炮性质是两样的,鞭炮不但要求利润,更要求数量,那怕能拿到一万贯契单,只要提前将作坊扩张好了,便能做出来。甜瓜则不然,好卖这么多,不好卖也是这么多,又因为需轮作,明年可能数量还会更少。这种情况,刘昌郝当然希望售价越高越好。 店主挠挠头,只要能卖掉,利润还算是可以的,再涨价,好不好呢? 刘昌郝一笑,来到梁小乙身边:“小乙哥,我所种之瓜甜吗?” “甜,难怪你去年想种甜瓜。” “自是,我别无他长,唯种尔,我自夸一句,举世罕能及我也。”若论种植,有着手机上的资料,确实吊打这一世所有的人。但朱三不知说什么好了,你种厉害,其他同样也厉害! 梁小乙低声说:“昌郝,你家再无忧也。” 前身性格木讷坚毅寡言,换了刘昌郝,变成了世故与温和,梁小乙话也不多,但属于那种刚毅义气的人,这是性格,与智商没有太大关系,虽然梁小乙与刘昌郝是两种性格,不代表着智商差。 店家每斤甜瓜售二十五文钱,刘昌郝买还付了二十文钱,刘昌郝卖给他们的价格应当也不低,产量去年刘昌郝便说过,少则两千余斤,多则能达到三千多斤。无疑,今年刘家的收入必然可观。 “嗯。” 但是不大好说,刘昌郝心里那个大计划,会需要不少本钱,他的大计划还好一点,问题任务条上还有一个万亩锦绣西坡,让刘昌郝不知如何能实现,一旦去实现,将会烧掉天文数字的财富。 十个禁兵,都是大肚汉,明明刚才吃饱喝足,居然又将八个大甜瓜吃下去。 梁小乙说:“我们送小娘娘回客栈。” 谢四娘说:“小乙,你下午亦要训练。” “小娘娘,下午若训练,我都不苦恼了,有时我想想,我们不是来从军的,而是来养老的。” 对梁小乙来说等于是养老的,但对于京城一些傲娇的禁兵,训练很是很是的辛苦。从这里到客栈真的有些远,苗苗又走不动,这回不是刘昌郝背着,换成了梁小乙,梁小乙背苗苗岂不是太轻松。刘昌郝看着梁小乙气不喘、汗不滴的样子,又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只能一声叹气。偏偏朱三看到了,他忍不住卟哧呛笑起来。 刘昌郝继续问梁小乙军营里情况,训练太过轻松,生活上却颇为艰苦,吃的不大好,发的生活用品也不大好。这个刘昌郝与朱三都清楚,上面发的不算太差,到了梁小乙他们手中差,乃是有人贪墨掉了。 反正都是大汉,有的是力气,刘昌郝索性在路上替他们买了更好的蚊帐、竹席,还有小绢,夏天来了,天热,军营所发的却是麻衣,小绢薄,凉快,因此买了小绢,正好谢四娘与盖氏除了看病,在客栈里平时也闲着,回到客栈,让两人量一下尺寸,替他们各自做几件夏衣。 几个大头兵激动的都想哭,朱三心想,这才是好兄弟啊。 “小乙哥,你可有口信带回?” “只如此吧,回去对我阿爹阿娘说,我想吃苦都不能吃苦。” 若说训练并不苦,其他方面就差了,不过梁小乙这样说都懂的,他是害怕家人担忧。 来到客栈,谢四娘替十人量尺寸,别看谢四娘身体不好,一手针钱活那是没话说的,即便刘家迁来了十几户人家,也有手巧的,但纯论针钱活,没有一个妇女能及谢四娘,包括手巧的归二娘。 谢四娘一边量一边说:“在家处处好,出门处处难。乙儿是我子,你们是乙儿兄弟,你们亦是我子,我在京城,你们如有困难,尽管说出,我不在京城,亦可向朱三郎说出,莫要羞涩。” 兄弟是刘昌郝让梁小乙说的。 梁小乙回到军营,对九名手下说,我虽为汝等十将,然我们一道从军,年龄皆相仿佛之,我视汝等为兄弟也,我薪酬比诸位多,然我会将多出部分拿来,与大伙共飨之。 说到做到,梁小乙真的将多出部分的薪酬拿出来,与大家吃掉了,皆是新兵,皆是小伙子,心思也不太复杂,一下子便让梁小乙将九人的心收了起来。他们是新兵,有老兵过来想找茬子,十人共进共退,各个老兵油子怂了,于是越团结越团结。 今天刘昌郝与谢四娘的做法,更起着锦上添花、烈火烹油的作用。 刘昌郝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呢,便与大伙告辞。苗苗舍不得母亲,委屈地哭了起来,刘昌郝只好一路走一路哄着,不但买了许多吃食,还买了许多玩具,才将苗苗哄上了船。 三艘船扬帆,尽管是顺风,然而是逆水,到达乌头渡已经三更时分。韦小二回去叫车,一会车来了,刘昌郝付了船费,大伙将钱以及买来的彩绢搬到车子上。 张德奎说:“少东家,家里飞来了许多凤凰。” “有凤凰?”几个船家也在边上帮忙呢,听了立即不淡定了,一人问。刘昌郝脸全黑了下来,飞来许多凤凰,你咋不说飞来许多条龙呢。 正文 第125章 凤凰(下) “少东家,是有许多凤凰,昨天早上飞来,将山上各家喂鸡谷子一起吃掉,”张德奎又说。 “张叔父,别乱说,凤凰会抢鸡食吃?”刘昌郝说。 几个船家也不相信了。 “少东家,是凤凰,”庄木匠说:“尾巴足有如此之长,七彩纷呈。”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臂比划了长度,按照他比划的,其尾羽足有一米多长。 “大野**。” “少东家,何种野鸡,有如此长尾巴,你不信,早上去山塘边看。” 其他几人纷纷说是,几个船家重新狐疑起来,刘昌郝也狐疑起来,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有凤凰存在的,虽然有一些鸟类颇似凤凰,尾羽这么长的只有孔雀了,这是中原地区,非是热带地区,那来的孔雀,难道是黑猫大人搞的妖蛾子。 “何谓凤凰,书中有记载,我回家读与你们听,”刘昌郝说。宋朝不是明清,忌讳并不多,不过龙啊凤的什么,最好不要碰。大伙拉着车子回到家,先是两只狗迎了过来,不但狗迎过来,两只猫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跑到刘昌郝脚边不停地撒着娇。 “你们乃是山狸子,非是狗唉,”刘昌郝无奈地说,但两只猫继续叼着他的袍脚,他只好用手摸了几下,这才松开嘴巴,仍然寸步不离地跟在刘昌郝后面。 庄父忽然对庄木匠说:“儿,你将柴门开一洞眼,我巡山时见其于瓜田捉鼠,多是从棘墙穿越而来,月季渐茂,恐其刺伤肌肤。” 韦小二说:“它们去瓜田捉鼠?山狸子亦神也。” 刘昌郝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说:“它们非是家猫,喜食鼠,我家与左右鼠尽为其捉之,村中狗又多,其乃去田间捕鼠。” 垄上只有十来户人家,一字排开,比较单薄,村子中心是团在一起的,许多人家养着狗,两只猫不敢进大村子,只好去田里捉老鼠吃了,又正好它们随刘昌郝去了两次瓜田,夜晚便也去瓜田捉鼠。似乎是一个说法,但真解释,也不完全合理。其他田里就没有田鼠了?为什么非得过桥,再过棘墙,去刘昌郝家瓜田捉老鼠? 然而“凤凰”都飞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刘昌郝看着大伙的神情,只好跑到房里找出《说文解字》,里面便有“凤”字的诠释。 他念道:“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鳞后、蛇颈、鱼尾、鹳嗓鸳思,龙纹、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从鸟,凡声。凤群鸟从以万数,故以为朋党字。” “诸位,何谓群鸟从以万数,若山滩上飞来许多凤凰,从鸟岂非数十万数,数十万数鸟聚集,是何等异象?其会真正遮天蔽日也。其谓见之天下大安宁,今天下安宁乎?” “如此,是谓何鸟?” “明日我看后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胡二娘叫刘昌郝兄妹过去吃早饭。平时还好一点,特别这时候谢四娘去看病,刘家就乱了,刘昌郝只好在张德奎家搭伙。秦瓦匠不行,不是秦瓦匠家子女多,张德奎虽有一个孩子,现在要替盖氏照料两个孩子,皆不大,这是一样的。 主要是胡二娘有了身孕,不但胡二娘,辛四娘与归二娘皆有了身孕,怀孕在这时代也要干活,除非到了八九月快临盆之时。 刘昌郝终不忍,让三个妇女尽量地做轻松的活计,减少干活时间,盖氏又走了,刘昌郝索性让胡二娘照料桑蚕,平时能稍有空闲。 吃过早饭,家里有钱,刘昌郝将正中两扇门锁上,但大门不能锁上,井水可以去张德奎、原来刘昌郝小叔父家担水,可蚕室里有蚕,刘昌郝只好请二妹过来,与胡二娘一道照料。 “蚕……” 甜瓜价格卖起来,让刘昌郝觉得养不养蚕都无所谓似的,毕竟为了它,会分出一些人手以及精力。 “哥哥,我也要看凤凰,看一看我就回来,”二妹说。 “它非是凤凰,你去吧。”刘昌郝抱着苗苗,带着二妹上山。山滩上涌来许多人,刘昌郝满头的黑汗,这事整的,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凤凰。 过了桥,来到山滩上,看到了。 “红腹锦鸡?” 与红腹锦鸡很相似,但不是,雄的外形差不多,尾羽却相差很大,在刘昌郝记忆里,红腹锦鸡雄鸡尾羽虽长,然不及眼前雄鸡尾羽之长,庄木匠比划了一米多长,虽然没有他比划的长,也几乎长达近米。第二个区别是尾羽的颜色,红腹锦鸡雄鸡尾羽乃是褐色,眼前的雄鸡尾羽乃是火红色,加上更长,变得更艳丽壮观。雌鸡差别更大,红腹锦鸡雌鸡并不大好看,只有斑褐色羽毛,且短。眼前的雌鸡羽毛虽短,同样是五彩斑斓的,漂亮动人。 刘昌郝想了想,虽然手机里没有动物的资料,一些基本常识还是懂的,这群鸟多半真是黑猫弄出来的产物,或者是它将一群红腹锦鸡弄成了变种锦鸡。 刘昌郝数了数,这群漂亮的野鸡总共有二十五只,十五只乃是雄鸡,十只乃是雌鸡。荆老五三个光棍汉还未娶妻,也要算成一户,山上变成了十三户人家。在刘昌郝嘱咐下,家家都养了十几只鸡。这些天天不亮就要干活,因为忙碌,刘昌郝索性让山上重新搞“大锅饭”,中午与女工在一起吃。 晚上各吃各的,早上也忙,便几家联手,组成了三四个小团伙,让老人做早饭。早上抢做了一番活,各户人家回来吃早饭,顺便喂鸡。 野鸡便跑过来抢食吃,都将它们当成了凤凰,谁敢惹它们,有的野鸡一边抢食,一边顾盼自若,偏偏各家各户养的鸡,将它们当成漂亮的同类,有的野鸡叫,其他的家鸡一起跟着叫,就像二尾子一样。 韩大虎也过来看稀奇。 他小声说:“昌郝,非是凤凰,此乃野鸡,我老家呼为雉,山深处亦有之。” 有这么漂亮的野鸡么? 但让韩大虎相信它们是凤凰,打死他也不相信。虽然他未见过如此艳丽的野鸡,也见过各色各样的野鸡。 他不知刘昌郝正等着他这句话呢,刘昌郝大声说:“韩叔父所言极是,其乃一种罕见野鸡。若是凤凰,岂会与鸡抢食乎?且,其仅比家鸡略大,若是真正凤凰,乃是与龙同一级别物种,其大小足以用丈来计量。” 接着又低声说:“韩叔父,乡里百姓见识有限,野鸡便是野鸡,乃往凤凰上攀,朝廷知之,必罪于我。” “还真是啊,”韩大虎也醒悟过来,便大声说:“是也,昌郝,虽是野鸡,其种亦罕见也,我狩猎几十载,仅于河东猎获一只,朱庄西边猎获一只,所见,不过两小群也。” 韩大虎说话是有足够威望的,许多人失望:“是野鸡啊。” 变种的红腹锦鸡仍是野鸡,不是野鸡是什么。 刘昌郝又说:“庄大父,诸位,它们来吃食,让其食之,勿要伤害。” 尽管是野鸡,长成这样了,谁敢伤害,即便不是野鸡,也不能伤害。所谓的山塘是在原来坡地上建设起来的,低的土丘挖掉,高的土丘土方太多,只好保留,现在成了一个个人工岛。 最深处能达到五米多深,那不是挖出来的深处,而是原先比较深的沟壑,引水后形成了深水区,正常底深约为三四米。但塘壁多是原来的高土坡或滩边,其坡度不大,多呈四十度向下的,因此塘坡长度能达到五米多。下面两米处搅拌,撒上带着草根的淤泥,现在水草也渐渐长了出来。中间植藕,临近岸边不足一米深植菰、菖,太深,一旦引水,它们长不起来,不过因为坡度的关系,其宽度几乎达到两米。 开始植的时候看不出来,三个月过去,藕菰菖蒲渐渐长起来,有那么一丝蓊葱青郁的感觉,也成了一些鸟类开然的藏身好场所。况且后面还有四座长满树木的山,塘里放了许多鱼苗。进入这个月后,渐渐有一些鸟类过来栖居,刘昌郝下了严令,不让客户伤害它们,还刻意跑到棘岭寨,让韩大虎他们不要来塘边或自家的山上打猎。 在宋朝谈保护动物,会是一个笑话,刘昌郝的用意还是他那个大计划,未来还会修山塘,其面积可能达到百余亩,那时会引来更多的鸟类。这是为了未来观花做准备的,不但有花,还在许多鸟儿与小动物,游客来了,则会带给他们更多的惊喜。游客多了,不提吃住观园收入,关键在自己家里,就能卖掉许多花。 二十几只漂亮的锦鸡吃饱了,一只只飞向空中,这一飞全炸了营,漂亮的翅膀与大尾巴全部散开,许多锦鸡还发出嘹亮清脆的叫声,随着鸣叫声响起,菰丛里又飞出一只只鸟儿,跟在它们后面盘旋啼鸣,连同各家的家鸡也个个抬向空中,不停地咕咕叫着。如果不是体型小,连刘昌郝都怀疑它们是凤凰了。 韩大虎说了,说了也不管用,有的人趴在地上不停地跪头,韦小二呆呆地说:“真乃凤凰也。” “愚昧,干活!”刘昌郝喝道。 韩大虎走过来低声说:“此鸡,我亦未见过。” “韩叔父,动物亿兆种,或许山中树木皆伐之,无处藏身,便来吾家,不足为奇也。”然而刘昌郝心中也无语,这些锦鸡不但散开翅尾漂亮,叫声也特别地嘹亮,就宛若传说中的凤鸣,难怪家里各客户与周围的百姓以为它们是凤凰。 连伪凤凰都搞了出来,黑猫大人想做啥,难道真逼着我去完成万亩锦绣西坡任务? 锦鸡飞了好一会,飞到了渠尾处,也就是引水渠注入山塘以及原来小山溪的汇合之处,这里的山塘比较浅,让刘昌郝全种了菖菰,两边还有许多野生的灌木,更易藏身,前来的鸟类多栖居于此,可能这些锦鸡也开始在此安家。 刘昌郝正想着,脚边有绒绒的东西在磨蹭,刘昌郝低头一看,原来是家里的两只豹猫也跟了过来,这一刻,两只猫正向渠尾方向那边望去,嘴角还不停地嘀口水…… 正文 第126章 交换 “你们能食鼠,不能食鸟,”刘昌郝弯下腰摸着它们说。能听懂吗,按理说是听不懂的,但两只豹猫可能也非是正常的自然界生物,说不定就能听懂。 村里梁永水老汉说:“昌郝,其乃凤凰,你看好你家猫、山狸子。” “梁大父,凤凰非梧桐不栖,有凤凰栖于菰丛的?” “凤凰一定要栖于梧桐树?” “然也,故才有良禽择木而栖说法,你们莫要迷信了。” “真不是凤凰?” “真不是凤凰,若是凤凰,其与龙相齐之,体形会是此野鸡之数十倍百倍。你们快起来,你们家不做活,我家还有许多活要做。” 晚上,刘昌郝发彩绢,每户两匹,荆老五三个光棍汉人少,只能发一匹,盖氏去了京城,两个孩子丢给了大伙看管,刘昌郝也留下一匹半,放在她家。 一匹绢面积可不小,足有七八平米,一张特大的加大床单规格不过260*280cm,能做好几件衣服呢,还有其他的礼物,大伙一起分分。不但客户的有,来做工的妇女们,同样一人分了一匹彩绢,但这些天,活也委实太多,权当是奖励。余下的,是村里各个交好人家,一家一匹,送完睡觉。 第二天来看的人更多,不过看的人多,有见识的人也多了起来,皆说不是凤凰,一是刘昌郝所说的栖于梧桐,二是不算大,除了夸张的翅膀尾羽外,身体也只是比家鸡大一点点,三是凤凰岂会与鸡抢食吃?凤凰有这么下贱吗? 公认的说法,它们是一种罕见的鸟儿,刘昌郝叫野鸡太过粗鲁,于是有人称为凤鸡,凤鸟。确认不是凤凰,看的人仍然有很多,特别是它们吃完食后,飞于天空之上,再来几声嘹亮的鸣叫,许多上了岁数的老人依然忍不住想下跪。看就看吧,只要别将它当成凤凰就行。但是这些人看了锦鸡后,又在看山塘,作坊,猪圈,甚至跑去看甜瓜,只好派人盯着,各家客户不胜其烦。刘昌郝劝说道:“由其观之,与牡丹类似,初开观者甚多,开久观者渐少也。” 牡丹才开始时,来看花的人也是很多,甚至六七里路外的村子都有人来看花,可看着看着,人便少了,毕竟这是农村,家家有忙不完的活,那来的闲情雅致。 孙岭村也有人在看,连孙耆长也来了。 刘昌郝走过去,孙耆长没有傲气,虽然锦鸡定下来非是凤凰,然而他隐隐感到刘家在发生巨大的蜕变。 “孙耆长,汝村何时建山塘?” 阳春三月,刘家山塘已经能下结论,必然会蓄水,孙岭村的人也看得眼热,前段时间派人于围山溪附近丈量,说明有建山塘的想法,不过后来不知是因为农忙或其他缘故,又没了动静。 “难啊。” 刘昌郝带着人建山塘,非是一日之功,如何建的,大家一起看得清清楚楚。孙耆长与村里几个有权威的长者商议,也准备建山塘,可临到他们,各种问题来了。刘昌郝建山塘不止是山塘,包括引水渠、灌水渠与路,因此用了惊人的人工,但建好了,则是各种的方便。如路,车子能直接拉到地头,如蓄水池,直接在地头担水,浇灌时远者不过几十步,还不浪费水源。 然而想这样做,孙岭村首先得将各块小田拼为大田,必须得换田,修路修渠又多少会占一些田,纵然再齐心,仅是这块,便会扯无数的皮。不仅是换地与占地,还有水的问题。 围山溪水流量还可以,但与大棘溪相比起来,最少会差一半。 刘梁村有六成耕地在黑水河西边,孙岭村因为地势的原因,几乎达到八成耕地在黑水河西边。 刘昌郝只要截一截,便能将山塘蓄满,原因是所截乃是大棘溪之水,所浇灌的不过是刘家四百亩地。孙岭村是全村动员,必须兼顾到河西所有耕地,面积达到两千多亩。 建山塘容易,不过据大伙反复观察,以围山溪的水流量,肯定满足不了两千多亩耕地浇灌。围山溪北边还有一条后山溪,这条山溪水流量更小,并且直接注入到孙岭村东北的湖荡子里。 后山溪利用不起来,围山溪水量恐不足,谁家耕地能浇灌,谁家耕地不能浇灌,况且有的人家地多,有的人家地少,虽然齐心,在耕地上比刘梁村还要糟糕,至少刘梁村没有纯佃户,孙岭村纯佃户却达到了四成之数。孙耆长算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但再有本事,也没有能力将这么多矛盾调解好。开始商议建山塘了,大伙将这些矛盾摆出来后,整个村子吵得一塌糊涂。 刘昌郝也听说了一些,孙岭村胃口大,其实将后山溪的水利用起来,也未必能满足孙岭村两千多亩耕地浇灌的需求,况且一旦水引到了地头,各块耕地皆有一些漏水现象,到时候必会拼命地浇灌,水源便更加不足。 是他有意问的。 “让你笑话了。” “我有何笑话,至少比我们村好。”刘昌郝说。 虽然因为诸多困难,孙岭村停了下来,至少人家动过念头,派人观察测量过。 刘梁村呢,连想的人都没有,因为都知道,大伙不团结,想了都不管用。 刘昌郝走了几步,智商提升,作用会很大的,不但学东西快,想事情也容易,如李阔海的合本养猪,孙岭村这一难题,对于刘昌郝来说,也不算难。他说道:“孙耆长,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能替你们村将水源解决。” “何事?河坝……你家有山塘,堵水与你家无关吧。” 刘昌郝发了疯,才会用此勒迫孙岭村从此不堵河,可能孙岭村会答应,毕竟河西耕地得到浇灌,他们村河东的地不多,但这么做,刘梁村的人会感谢他?继续堵住呗,大方塘里肥沃的淤泥捞起的还不足两成呢。 “与河坝无关,你随我来。” 刘昌郝将孙耆长一直带到坟山的东北边,这里全是孙岭村的耕地。刘昌郝一边走一边用手指着:“你若令汝村人,将这片耕地,边上的山滩、坡地、土山,尽售与我,我则会替你们村将水源解决,甚至连汝村河东耕地的灌溉,也一道解决。” “河东地在黑水河东边,如何能灌溉到?” “若我无策,你们村可以不卖地于我。” 孙耆长目测了一下,刘昌郝手划的是一片长条形耕地,面积约有三百余亩,八成多是丁等耕地,丙等耕地不足两成。更好的地,以两个村子的恩怨,刘昌郝想都不要想。 山滩坡地无所谓了,都是荒着的,后面还有二十多座山,但山上值钱的树木同样伐光了,没有多大价值。但是……孙耆长说道:“刘昌郝,汝村耕地紧张,我们村耕地也紧张,谁家会售地与你?” “水源解决,且河东我都能让之得以浇灌,汝村耕地还会紧张乎?” “这牌离汝村最远,汝村也素贱之。” 贱也不能卖,而且你一圈就是三百多亩,整个孙岭村能有多少亩耕地,孙耆长问:“刘昌郝,你要许多耕地做何?” 去年刘昌郝说出那个大计划,不包括孙岭村的耕地,以两个村子的关系,人家也不会卖地给刘昌郝。 刚才说着说着,刘昌郝忽然灵机一动。 让他平白地帮助孙岭村的人建山塘,那是不可能的,他心胸还没有如此宽广。不过若卖地给他,也可以帮助,毕竟是万亩,这一挤,包括山滩坡地荒山,又是一千多亩的面积。万亩虽遥远,挤着挤着,说不定也就挤出来了。 但万亩的什么,死活是不能说的,刘昌郝答道:“我家瓜好乎?” “善,”孙耆长答道,据说刘昌郝种的甜瓜很甜,甜,他未吃过,不过产量是能看到的,可谓是可怕的产量,不仅眼下这一茬,后面还有二茬瓜,下市后,亩产量会达到多少,都无法估计了。 “我家瓜虽善,然甜瓜需轮作,三年一轮。我家耕地今年能种瓜,明年则无耕地种瓜也。这片地虽贫瘠,我能多施肥,然无地,纵有无数肥料,我也变不出甜瓜。” “需轮作?” 刘昌郝嗤笑一声,那样作物不需轮作?不但瓜,豆子,粟,麦,那怕水稻,当然,有的作物对轮作要求要低一点,可瓜类,必须有严格的要求。 “我去年买地,曾说,半水田十贯钱,甲等旱地每亩六贯,乙等四贯,丙等三贯,丁等两贯,我亦给汝村此价。” “山塘建成,丙丁等地亦能变成乙等地。” “孙耆长,你智乎,或我智乎?” 正常情况下,孙耆长肯定比刘昌郝聪明,但现在让人评,除孙岭村人外,余下,谁会说孙耆长比刘昌郝聪明。 “我不献水源之策,汝村能建成山塘?纵建成山塘,寻常甲等地乃两贯,或是三贯?” 孙耆长语塞,这片地既瘠又远,有了山塘,也变不成甲等地,能成乙等便顶天了,就是变成甲等地,正常的地价每亩不过两贯钱,刘昌郝出的这个价就等于按照甲等地与半水田购买的。 “非我家地,我须回村询问。” “行,孙耆长,此乃交易,或曰交换。你我两村关系紧张,汝村将地卖与我,汝村人心里不舒服。然你们卖地不舒服,我乃是刘梁村人,为何帮助你们建山塘?” 孙耆长无言,愣了一会说:“你真有良策?” “比你想的还要良。” “我回去问。” 晌午时,朱三到来,反应了京城销售情况。 宋朝开封城有多少百姓,是一个谜团,朱三说常驻户几达四十万户,是指本地户,兵户,京官户,常驻商贾户,常驻浮客。但除了这些常驻户外,还有许多短期的流动人口,有商贾,有商贾带来的随从,押运商货的船夫,水手,以及替朝廷押运粮税的胥吏、衙前与苦役。如写实画《清明上河图》,仅是东水门外便有二十多艘船,但许多船只类似刘昌郝这样的,货卸了后立即离开,每天仅是东水门外船来船往的,都能达到上百艘船,况且不是一个东水门。 即便中上产户只有三成比例,消费水平也十分可观。问题是甜瓜年年有,不管是早还是甜,一下子从几文钱一斤变成了二三十文钱一手,有多少人能接受。 今天是第三天,朱三说的是前两天,也不能说十分好卖,销量总体上还可以,昨天傍晚,许多人家都卖完了,只有少数人家还有,当然,放在包装袋内,今天卖品相依然不会差。甚至极少数人家,已经将售价自发地涨了两三文钱。几个团行的行头再无异议,迅速与朱三签好正式的契约。 刘昌郝听了,想了想,觉得应当还有上升的空间。若是他不包装,可能情况又是两样。继续摘瓜,销量不成问题了,刘昌郝换了称瓜方式,变成了四十个甜瓜一道称,装筐时正好装成五筐,再做上记号。 这是有惩于大前天,几个人算账慢的,变成了五筐一算,速度会快上不少,然而装车装船卸货时务必注意,不能让各筐瓜乱掉。 船发,刘昌郝等孙耆长消息,没想到没有等到孙耆长的答复,却等来了他最不想等的人。 正文 第127章 市易务 刘家甜瓜在京城出售,味道甜,品相佳,卖价高,很快被市易务注意到,关键它不像是鞭炮,直接送到各家店铺,又是新事物,市易务无辄。于是市易务找到朱三他们,这是市易务唉,比军器库还要牛的部司,朱三岂敢拒绝。 “施大郎,刘有宁恐不知市易务种种,由我来解释,”朱三说。 施牙人点点头。 朱三向刘昌郝解释市易务种种,对于市易务与市易法,刘昌郝远比朱三清楚。 朱三不是解释,一边说着一边使眼色,两人越说越远,朱三才低声说:“刘有宁,市易务找到我,问我,我说了,你家甜瓜共有两茬,第一茬瓜几乎每隔三天便送一趟瓜至京城,约计五趟。第二茬瓜有一段时间才能上市,其数量恐止第一茬瓜一半之数,究竟几趟,不大好说。” “嗯。” 这个隐瞒不了,朱三也不敢欺骗。 关键的是下面,朱三又说:“然我又言,你家每次只能摘五万斤瓜。” 压缩了一半多数量,但它,是很重要的。 不过人家也不是容易欺骗的,施牙人要看瓜,刘昌郝只好将他带到瓜田,看着架子下密密麻麻的甜瓜,施牙人问:“你家每次所摘不止五万斤吧。” 刘昌郝不悦了,市易务都懂的,让你们捞一些外快就行了,难道想斩尽杀绝,他沉声说:“施大郎,汝言,我家每次能摘几何瓜!” 施牙人如何知道,他支吾道:“见如此,你家瓜产量亦高也。” “产量虽高,成本亦高也!” 这几段对话皆很重要。 几十年前王安石在鄞县,当年浙西遇到涝灾,是小区域性灾害,其他地区继续丰收。问题是商贾借着这场灾害囤积居奇,导致浙西许多地区粮价迅速上涨。 宋朝各州府都有储粮,然而只要储存,第二年新粮就会变成陈粮,不值钱,储存过程也会有大量损耗。因此虽有储粮,数量皆不足。两浙路官府只好下令严惩哄抬物价的商贾。 王安石反其道而行,发出公文,鄞县境内米价每石三千文,几乎涨了七八倍,粮商闻风而动,一起将粮食调拨过来。当地百姓气的要去杭州府告状。结果涝灾过后又是旱灾,官府也控制不住,许多地区有钱都买不到大米。但鄞县、包括整个明州地区,因为粮商调来大量的粮食,反而导致粮食滞销,已经运过来,又不好运回去,只能便宜卖。一个小举措,便使当年明州没有饿死人。 接着,王安石在鄞县推出青苗法,农田水利法。 熙宁变法,他将这些经验又带到朝堂。 刘昌郝说执行能力,以王安石的能力,掌控一个县肯定是绰绰有余,但整个宋朝能有多少人及王安石之能力。 这件事让王安石铭记于心,不是大灾年啊,为什么会这样。于是变法之始,陆续推出均输法与南方九路发运司,两项变法虽然损害许多大商贾与权贵的利益,总体上还是好的,以调控为主,以谋利为辅。如苏东坡去了黄州,当年米价跌到每斗二十文,但有的地区欠收,米价能涨到近百文钱。若是调控给力,就能很好的避免这一情况。 免役法是好的,保甲法来了。 均输法与南方九路发运司还行,市易法来了。 于京城设置市易司,边境与各大城市设置市易务,商贾货物滞销,可以将货物卖给市易务,由行人、牙人公平议价,或给钱,或用市易务其他商货交换。再于市场短缺时卖出,或调往其他短缺的城市出卖,市易务不可能亲自卖,也有卖的办法。各城市将各个商贩编入市易务,商货进行议价后卖给他们。若是商贩没有本钱,用家中房宅或金银做抵押,由五人作保,向市易务赊货,年利二分。 看上去各方面皆会满意,市易务也赚了钱。 但放大到全国……一千年后,也没有那个国家有如此强大的调度与监控能力! 平买平卖迅速变了性质,蜕变成强买强卖,元丰八年罢废市易法,朝廷派人清点账目,发现仅是商人所欠的市易利息钱,便达到了九百多万贯,市易务不是市易务,乃是全国最大的高利贷主! 买中招,卖也中招,连李阔海也中了招,抽出数量不菲的新油“卖给”市易务,几乎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你家瓜成本几何?” “施大郎,朝廷新政,我亦知之。市易法乃商贾滞销商货售与市易务,由市易务售给商贩。” “其一,我乃农民,非乃商贾。” “其二,我自产自销,非乃滞销。” “其三,瓜非瓷器丝帛,成品出便知其本,一场大雨,一场虫害,一场病瘟,瓜立时减产也,我如何知其成本?” “刘西坡,此乃市易务之议,与我无关,我原先亦是牙人,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然编入市易务后,我家生活日拮据也。”施牙人说道。 未必是这样,官府将这些牙人编入市易务当幕僚,薪酬确实少的可怜,然而与拘拦人一样,会从每笔交易里拿到一定的抽成。正是这个抽成,让市易法进一步恶化,不管什么货物,都开始强买强卖。“增商税色件下及菜果,而商贾始困矣;又立赊贷之法,诱不肖子弟破其家”,“凡商旅所有,必卖于市易司”,“尽笼诸路杂货,渔夺商人毫末之利”…… 其道理如同有些部门从罚款里拿出一定比例作为奖金一样,结果各种乱罚款出现了。 刘昌郝也不欲辨,人家找上门来了,想不放血是不可能的,争的也只是放血的多少。 “我与果子行交易,每斤十六文钱,市易务给我价几何,每次欲得几斤?” “务里诸行人议,每次欲得三万斤,每斤八文钱。”这还是看在刘昌郝薄有名声,不然市易务派人下来,又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乡下小子,直接包圆,给四五文钱一斤便好了,你还想要多少? “你们抢啊,”朱三愤怒地说,这是我说了五万斤,若是说十万斤,你们岂不是要六万斤? 刘昌郝摆手示意他不说话。 别看朱三是牙人,对市易法懂的真没有刘昌郝多。 市易法是开封“草人”魏继宗提议的,王安石又参照了王韶在秦州为了募集军费的市易,桑弘羊的平准法,以及宋朝的团行运行机制,进一步完善,迅速推向全国。 才开始确实是对滞销商货贱则少增价,随时估出卖,不得过取利息,但是王安石疏忽了市易务的运作、储存、保管成本,并且请的是牙人与行人议价,所谓的行人便是商人,这些都是“逐利而行”的群体,给一些好处,会如何做,迅速就变成了高买低卖。为了盈利,渐渐朝廷也默许了强买强卖,强买不仅李阔海的新油,刘昌郝家的甜瓜,“但是一二顶头巾,十数枚木梳,五七尺衣着之物,似此等类,无不先赴都务印税,方给引照会出门”。 包括刘昌郝在京城买东西,有时买得多,在出城门时也被盘问过两次。 至于每次采购的原材料,也必须持各家店铺的契据,才能出城门,不要以为是大宗商货会照顾,之所以让出城门,乃是因为大宗商货逃不掉,无论出那道城门,都会遇到各个场务。 由场务对你们的商货进行甄别征税。 最可笑的是,敛到这份上,别的不提,仅是市易本一千两百万贯的利息,一年最少便能获益两百四十万贯,结果是行之十五年,仅是维持了保本。钱呢,一是各种成本,不仅是储存成本,设置大量官吏,也要付出管理与监督费用,至于余下的……一群由牙人与行人构成的机构,还想清廉?一起贪墨掉了。 “商业环境越来越恶化,幸好抄了三字经。” 有诗词还不行,加上一本三字经,两者合在一起,才具有了一些震慑力,不然今天市易务来人,不是商量,而是直接下令。 “我家乃是甜瓜,瓜果蔬菜需征税乎?” “我家三代积善,曾祖父战死三川口,祖父战死定川砦,家父为衙前没入惠民河,我母体弱多病,妹妹年幼,我迫于生计放弃学业,种瓜种花,我家境如此,市易务敢对我家暴敛乎?” “非要暴敛,我将甜瓜一起运至端午门,将其一一剁碎,让官家看你们是何作为!” 别人剁那是不可能的,未到端午门便拦了下来,刘昌郝剁却是可能的,只要他进京城大吼一声,吾乃西坡居士,京城有的是无聊人士,会主动做掩护,让刘昌郝将瓜运到端午门前剁。这是瓜果蔬菜唉,只要让刘昌郝剁了,而且刘昌郝在京城传言里,也几乎是小半个品行好的隐士形象,事情就大条了。 “市易务也是好心,”施牙人说。 “市易务是好心,然我不需市易务相帮,市易务有人欲暴敛,我让你们暴敛,然莫要将我家逼上绝路。” “非也,非也。” “你们欲征甜瓜,我让你们征,每次不得超过一万斤,此乃我之底线,你们欲征三万斤亦可,每斤价需十二文钱!” “行,我回去禀报。”施牙人立即上马回京城。 “市易务会妥协乎?”朱三问。 “会,我薄有声名,其亦忌惮,与火药不同,其乃瓜果,火药用于军事,军器库派使来,我不得不交。” “好几百贯钱。”朱三叹惜道,即便妥协,后面还有好几批瓜,岂不是好几百贯钱的损失,况且市易务开了价,刘昌郝还了价,即便市易务妥协,多半还会加一些价码。 “意料之中,”刘昌郝说,李阔海都被征了,自己算老几,但让刘昌郝想不通的是,若是市易务盈利,那就敛吧,毕竟最终目标是那个伟大的“梦里的想”,在国家意志面前,个人意志只能妥协。可是市易务据种种记载,并没有替朝廷带来多少利润,为什么宋神宗坚持不放手?刘昌郝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高滔滔容忍司马光抹黑自己的儿子。 真是一团乱麻啊。 然而继续下去,不仅有瓜,未来有花,说不定也会对鞭炮下黑手,刘昌郝说:“三郎,随我回家。” 正文 第128章 一千两 刘昌郝交代几句,带着朱三回家。 “朝廷敛财如此。”朱三没有骂王安石,毕竟刘昌郝解释过,为什么会敛财,为了一个梦想! “若能敛到财也罢了……” 后来许多人将王安石捧得高高的,是伟大导师夸奖过的人…… 伟大导师是外国人哪。 正确的评价,王安石出发点和操守都是好的,宋朝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候,有的变法却连连出现失误,特别是市易法与保甲法。若将这两条变法拿掉,熙宁变法,可能又是另外的辰光。 “不可能啊。”朱三说。 如眼下,仅是从刘家身上,便能敛到好几百贯钱。甜瓜是大买卖吗,并不是。许多大宗交易,包括李阔海家的新油,那才算是大买卖,李阔海有门路,敛得不多,也是刘家的好几倍毛利。 并且不是一年,是年年有的,除非李阔海不做新油,刘昌郝不种甜瓜才为止。 放大到整个宋朝,朝廷能敛到多少钱? “三郎,若甜瓜下市,我只给诸位百余贯抽解,你们如何做?” “刘有宁,你家高义,岂会如何做。” “我是比喻。” 若刘昌郝小气到这地步,朱三他们必然搞妖蛾子,但让朱三如何回答? “世人皆重私利,轻公利,如隐田,大伙皆知道,然皆以为乃隐朝廷赋税,无人言之。不说他人,我也是。” “朝廷以牙人与行人为主构成市易务,所给又薄,让牙人与行人如何去做?且为公利,皆不上心,损耗大,支出大,如何能敛财?” 普通人都做不到大公无私,况且是牙人与行人。 “王相公想不到?” “他推崇孟子啊,孟子持何言论,性善论,实际人心有善的一面,有恶的一面,以人心恶者必失之偏颇,以人心善者,亦会失之偏颇,此乃基本也,基本都发生误判,变法岂能不失误?” 变法后,整个宋朝掀起铺天盖地的反对声,固然是让权贵与利益集团受到伤害,另一个原因,变法确实出现了失误。 吕公著不大好说了,人家乃是第一官宦世家。 范纯仁的操守,比王安石差? 还有苏东坡,虽然他做官不行,然而一个想与周瑜一样建功立业的人,出发点也不会差。 “刘有宁,人之初,性本善。” “你也看三字经,我是说过人之初,性本善,何谓之初,是人刚出生的时候,渐渐长大,就未必善良了。”人之初,也未必善,饿了,那怕母亲营养不良,婴儿照样哇哇哭,要奶水吃,刘昌郝索性说:“此乃国家大事,与吾等无关,不说了。” 谢四娘不在家,家里马上就乱了。作为一个新世纪的大丈夫,洗衣做饭做家务活,乃是最基本的要求,不过刘昌郝那有时间去做家务活,还好二妹偶尔将他家整理一下,不然会更乱。 “三郎,你自己沏茶吃。” “行,”朱三笑了笑,谢四娘都不在家,能指望刘昌郝给自己沏茶? 刘昌郝进了房间,拿出手机。 许久,刘昌郝拿出三张大地图,还有三张纸头。纸头上写着泥炭、珍珠岩、蛭石的各自更详细的特征,甚至还画了三幅样图。 但刘昌郝一直没有弄清楚为什么黑猫将草炭与泥炭甄别开来。按照手机一些资料的说法,泥炭分成木本泥炭、草本泥炭、苔藓泥炭、苔草泥炭等类,或者分为高位、中位、低位三大类。且宋朝境内几乎都是草炭,罕见泥炭。 那么搞清楚了,也弄不来“泥炭”,索性不去想了。余下是选择地点,矿藏储量必须要大,交通要便利,便利便是有发达的水运条件,不能太远。 刘昌郝选来选去,泥炭选择了润州,交通,大运河汴水。珍珠岩选择了信阳军与罗山,交通,淮水蔡水。蛭石选择了灵寿,滹沱河、永济渠转向黄河。得有大河,才能用船运,换成车,那惨掉了。 基质矿质有很多,许多刘昌郝暂时用不上,用了“园林三宝”,进行一些搭配,便能满足大多数花木种植的需求。地点容易,都精确到1:20000,连刘梁村、孙岭村与黑水河都显示出来,等于是精准定位。甚至刘昌郝因为不能解释,都不敢标注附近村庄与小河流的名字,只能标注较大的“镇”,以及大型山脉河流,让朱三他们拿着定方位。难就难在矿藏的深度,有的近乎裸矿,有的埋于几十米下面,裸矿容易找,只要找到地点,稍一挖,便能发现。若是深一点,那怕深度超过了二十米,也会变得很困难。 刘昌郝让朱三他们采用一种粗暴的办法,找到地点后,请人一直到处挖,一直往下挖。 “刘有宁,你如何知道其地下有各类矿藏分布?”朱三一直想不明白,忍不住又问道。 为什么要找这三种基质矿,刘昌郝以前就说过它们对花木的重要性,甚至说,有了这三种基质,牡丹退化率不会高于二成,若是佳者,都不会退化,说不定极少数比洛阳那边的还要好。 想想那些名种牡丹,不要说不退化,即便退化只有二成,放在京畿地带,会引起如何的轰动。 “万物都有脉理,种如此,矿脉分布亦如此。” “此亦有理?” 有个鬼的理,有了手机两张地图,什么样的矿找不到? “其他两处尚可,唯有灵寿,离前线亦不远矣,有许多寨、铺,你们前去务必小心,须两人前往。” “无妨,其乃位于真定府边上,至于前线,前方还有定州,且宋辽两国承平时久,最前线或有少许契丹人扰犯,然灵寿实则久安也。” 刘昌郝点点头,但也不以为久安是好事…… 甜瓜下市后,四个牙人就要立即出发,先找到三种矿,再估算其成本,包括挖矿成本,运输成本,还有路上的过往税,吃拿卡要。回来后,刘昌郝酌情安排开采数量。理论上这几处皆是大矿,只要找到,储藏数量皆非常庞大,刘昌郝是要不了这么多的。特别是蛭石,即便买回来,还需加工一下,才能做基质。 刘昌郝又说另一样重要的东西。 “前几天,我们去京城,我在船上说,找到一样物事,可以名垂史册。” “是也,是何物?” “秋天,你们须安排两人去福建路寻此物,当地百姓将其视为观赏花卉,其名木棉,又曰棉花。” “元旦节你说过此物,吾未听闻。” “是它,当时你说是木绵,非木绵树之木绵,”刘昌郝拿来纸笔,写了棉与绵的区别:“此花一岁一枯荣,花谢后会结铃果,秋天铃果绽放,会吐出蚕丝般白色棉绒。” “它有什么作用?” “其效与木绵树之木绵相仿佛,然其高产者每亩能取一千两棉绒。” 朱三正襟危坐,一个一千两,一个其效与木绵相仿佛,即便是普通人,也知道它的意义。 “前些日,你言,百文钱一件衣服可抵裘衣,我不解,原来如此。” 过年时,二妹舍不得脱那件二手裘衣,刘昌郝看得心痛,便想到了棉花。福建路似乎只将它当成花卉种,岭南黎人已经用它来纺织,因为是粗绒棉,纺织机械跟不上,他们便用蚕丝与棉花进行混纺,织出精美的吉贝、花被、缦布、黎幕。刘昌郝在京城还看到过,其价格几乎能与大食棉布相仿佛,一匹往往达到十几贯钱。刘昌郝还想到了细绒棉,但细绒棉也在美洲大陆呢,那么大的地方,即便花数万贯重金雇大海船去,也找不到。 “其是极南作物,开封能种活乎?”朱三问。 “能,产量会大跌矣,需数年时间育种,使之适应北方气候,便能广而推之。其在岭南更多,然我让你们去福建路寻种,一道五岭,始分温热,其于福建路得活,已始蜕化,减少育种改良时间。” “产量有一千两乎?” 一千两便是62.5宋斤,80标准斤。以粗绒棉的产量与皮棉率,又是在宋朝,宋亩又略小,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刘昌郝想了一会说:“置于我家,一旦种子得以改良,我来种,能产一千两,广而推之,或许仅有六七百两,或者更低。三郎,将三斤棉绒充于大衣之中,能相当于一件上等皮裘保暖之功用。我言我家三代积善,其积亦小善,此所积才谓大善大功德。” “其利亦厚!”朱三是牙人,脑袋也好使唤,他立即说道。宋朝也用木绵充衣被,但木绵是什么价?低者每两七十多文,高者能达到一百多文!以木棉价计算,一亩棉花收入将会是天价。或以裘衣,也不用与裘衣比较,就与普通的皮衣、皮袄子相比较,一件差不多的新皮衣,最少也需两三贯钱。三斤不足五十两,十二三件皮衣! 刘昌郝点头,才开始,它必然是暴利性作物,那怕自己会竭力推广,并没有抱着谋利的心态。不过自己有心推广,其利也厚,不用多久,便会有许多人种植。在另个时空,刘昌郝作为一个农民子女,还是比较敬佩张骞、宋真宗与朱元璋的,张骞从西域带来许多作物,宋真宗推广了占城稻,朱元璋推广了棉花。不要小看了其意义,就如土豆、玉米、红薯,在晚明皆陆续出现,但没人在意,导致北方饥荒,李自成造反,亡! 也有麻烦,弹容易,棉弓,纺织且不管,中原地区有的是各色布匹,主要是轧花这一节。 手机里有许多15-18世纪的纺织机械资料,但自己完成不了“保家卫国”子任务,无法解锁,看不到了,也不知道黄道婆的各色棉制品机械是怎么做的,只好慢慢摸索。 此外,它虽然会起到保暖作用,终显得笨拙,不及皮毛轻快,当然,皮毛虽好,可价格更好。 这件事若能办成,市易务、花谷久,或是其他人,皆不敢继续来打主意。 不管变法是好还是坏,宋神宗并不是傻子,只是不会用人罢了。 “其去福建路,山高水远,你们须小心。” “福建路非是岭南,无妨,”朱三拍着胸脯说道,那一年他们不出远门,只是今年会出得更远,路上虽有一些歹人,不过受害的,都是那些头脑不好的人,或财露了白,或得罪了当地人,或其他原因,说白了,皆是自找的,只要走官道,住驿站,小心一点,谁敢害你。朱三又说:“且是今年,明年吾等闲也。” “明岁你们亦不会闲,我家山岂真种苜蓿哉?” 正文 第129章 导水 七夕,让大家开心一下,五更。 …………………… “山上能种何花木?” 刘梁村这一带土山贫瘠,刘昌郝是在改良着的,只要改良过来,也适合一些花木生长,但面对刘昌郝,朱三有些不自信。 但确实,不是乱种的。如国家十大传统名花之一杜鹃花,其适合在酸性低钙或无钙土壤里生长,放在刘梁村这些土山上种,多半死定了,或者得花无数代价去改造。同理,谢四娘所住邸店院子里的栀子花,宋朝也有许多人喜欢它,其也喜酸性土壤,放在刘梁村种同样不大适合。 “到时候再说吧。”刘昌郝说。 脑子虽好使唤了,也只是“优秀人才”,眼下一大摊事未解决呢,那能想得那么长远。 朱三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来,他们四人快成了刘昌郝的专用牙人。 专不专用无所谓,刘昌郝已隐晦地说了,你们将我家的交易处理好,已经足够你们全家用度,等于是“专用”。 朱三未走,等施牙人回来。 第二天上午,施牙人骑马赶到刘家。 刘昌郝给出底线,市易务也给出底线,第一个要求,一万斤不行,再说,你家甜瓜每次交货也不止五万斤,市易务给了两个选择,一是交易一万五千斤,每斤八文钱,二是交易两万斤,每斤九文半钱。第二个要求,每次送瓜去京城,必须安排人手,将瓜用车送到市易务。当然,占了大便宜,钱不会少的。 朱三未反应过来,刘昌郝已经将账算出来。第一个,一万五千斤,八文钱,自己明面成交价是十六文,实际七让八让之下,都不足十四文钱,自己每次损失八十余缗钱。第二个,两万斤,九文半钱,自己损失还是八十余缗钱。 市易务的人不是傻子,他们买是强买,卖也是强卖,自己将甜瓜送到市易务后,他们会强行分配给各个商贩。他们才不会管自己让利多少,自己卖出价是十六文,他们要的也会是十六文,讲良心,也要十五文。若是后者,第一个,他们获利105缗钱,第二个,他们获利110缗钱。若是前者,第一个,他们获利120缗钱,第二个,他们获利将会达到130缗钱。因为市面上每斤甜瓜售价是二十多文钱,前一种可能性远大于后一种可能。 市易务主要组成部分是行人与牙人,多是算账高手。 施牙人见刘昌郝缄默,说:“刘西坡,务里皆敬佩你家三代忠烈,故妥协之,僵持起来,双方皆无法下台。” 刘昌郝呵呵一笑,不是三代忠烈,而是瓜果蔬菜,虽然市易务已经开始对瓜果蔬菜下手,终摆不上台面的,不懂的,胆小怕事的,下就下手呗,自己点出来,略有些名声,市易务只好妥协。 两种选择,对于刘昌郝无所谓,随施牙人选择了,施牙人选了后面的,双方签契约,施牙人带着契约回京。 “几百贯钱哪,”朱三气愤地说。 本来刘昌郝准备将二茬瓜分成四批卖的,这一整,则变成了三批,少了一批,余下还有六批,几乎近五百缗钱的损失,还要搭上一些车费。不过刘昌郝也接受了,权当是纳税。只要别像开始,三万斤,八文钱,自己损失将会超过一千缗钱! “破财消灾吧。”刘昌郝说。 刘昌郝对市易法最排斥的地方不是它敛财。 宋朝最初许多制度是“杀富济贫”,越有钱赋税越重,摊派越多,虽然执行时也出现种种问题,总体上立意是好的。市易法表面上立意似乎更好,实际是所有商贾皆中招,不过执行的人是各个牙人与行人,所以往后去,最悲催的不是大商贾,而是各个小商户与小贩们,剥削的主体变成生活在各个城市最底层的人。 刘昌郝不想提,说道:“摘瓜。” 摘瓜,装车,上船。其实这些活不算重,主要相对于普通的耕作,太过繁琐,使得大伙有些不习惯。习惯了,也就无所谓。随后刘昌郝等韦小二他们的消息,市易法他是知道的,但实打实地与市易务打交道,还是头一回。 第二天天刚黑下来的时候,韦小二他们回来。 钱是没有少的,不过韦小二说了一件事,是他负责亲自押车去市易务的,然后看到一幕,市易务已经叫来许多贩子,它是鲜货,市易务那敢贮存,韦小二运来,立即转卖给这些贩子,全是北城区的贩子。价格不是刘昌郝所说的十五六文钱一斤,而是十七文钱。刘昌郝默想了一会,是北城区,自家的甜瓜销售范围是在南城区,两者不冲突,甜瓜销路也逐渐打开,即便十七文钱一斤,各个贩子还有的赚。 也不能小看了市易务的人。 只可惜大家一起将才干放在歪门斜道上。 市易务卖多少,与刘家没有关系,只要付钱就行。韦小二又继续说,也不是全部卖掉,似乎还留下百余筐,据市易务里的人说,是送往内司的。那个内司,韦小二不敢问。 “内司未必是内宫,官家亦会于宫中宴请大臣,或赏赐士大夫、外戚与将士。韦二哥,你不问乃是正确之举,其如何处置,与吾等小民无关。” 韦小二重重点头。 在各家客户心中,少东家未来一定是一个大人物,那是未来,眼下确实是一个小民。 孙耆长才姗姗来迟。 “你来此如此之快!”刘昌郝故作讶然。 “刘昌郝,涉及多家耕地,我需调解,亦是无奈。” 买卖耕地,刘昌郝又将孔押司请来。 要买的耕地不阔,主要长,几乎划到了围山溪,也不能往前划了,前面便是棘岭寨、牛岭寨出山的路,难道将两个村子出路给堵住? 还有人不想卖,说:“我们村地不多。” “此乃是交易,你们卖地,我替你们解决水源,足以能建设两三百亩山塘的水源。水源充足,汝村地皆成良田,何患地不足?” 孙岭村非是地不足,论户耕面积,比刘梁村还要多一点,只是地更差,因此与刘梁村一样,多是贫困户。若是全换成甲等旱地,那怕一半还是乙等旱地,每户人家三十亩地也足够了。纵地再不足,短这三百来亩最偏远的耕地,况且八成多还是最差的丁等地? 孙耆长冲刘昌郝咳嗽,你别瞎说,边上站着的可是县里的押司。 孔押司也自觉,仰头望天,装作听不见。 “刘昌郝,三百亩山塘,水源何处来,你将黑水河搬家乎?”孙岭村一个老汉问。 “我将孔押司请来,我与你们先立白契,若我做不到,你们可将白契销毁。” 孔押司低声问:“刘昌郝,你说种甜瓜需轮作,然买许多荒山做何?” 孙岭村人重视的乃是耕地,至于坡地、山滩与土山,刘昌郝出的价格还可以,便没有人在意,但让孔押司弄不明白了,若刘昌郝继续说为李阔海养猪,孔押司也不会相信。 “山,我亦有安排。” “我懂了,你欲植树?然其收效慢也。” 孔押司还行,算是半个自己人,刘昌郝低声说:“前几年我会种苜蓿,一为养猪,二为定土水定肥,李大官人来我家时,我也说过。稳住水土后,我始种花木。” 手机发布一条条任务,奖励更丰厚,然而始终不给任何提示。 刘昌郝只好自己猜,所谓的锦绣多与观赏性有关,那怕是松柏,契合度都不足。必须是花,或观赏性树木,反之,山塘里载了藕,因为会开荷花,多半还会算成“锦绣”面积。 故刘昌郝用水源逼迫孙岭村将这个小长条卖给他,有了小长条,就能买下边上大量的坡地、山滩,以及后面二十八座土山,并且多是“大山”。 “此乃需不少钱帛。” 那是,一旦到了正式经营土山时,那才叫烧钱。 还是有人不愿意,不但耕地,山上没大树,但有小树,坡地上不能种庄稼,但有草,能放羊,其实除了耕地外,其他就是扯皮了,想多得钱。刘昌郝笑盈盈地看着孔押司,孔押司说出朝廷的律令。 名义上这些山是你们村的,但只要刘昌郝主动将它们登于县里大薄上,年年纳税,那怕刘昌郝一文钱不给,将所有山强行圈下来,从此以后都属于刘昌郝,而不是孙岭村的山。 孙岭村的人与当初刘四根一样,全傻了眼。 “刘昌郝买耕地,是乃甜瓜需轮作,汝等种甜瓜乎?刘昌郝买土山,一是种苜蓿,二是未来种花木,定住水土,对刘梁村对汝村皆有利也,汝等为何不售?荒着好看乎?或汝等扪心自问,刘昌郝出价低乎?” 说的不错,刘昌郝竖起大拇指。 当然,人家乃是押司,有几个头脑不好的。 提到刘昌郝的出价,一起沉默了,那只好拿钱吧。 开始立白契,立完白契,刘昌郝带着一大群人向北走去。 对这一带地形刘昌郝不陌生,至少去后山村请过好几回人。总体上,孙岭村地势比刘梁村略高,山亦如此,山滩也一样。关键是西北角那块地势忽然变低,使后山溪水导不过来,而围山溪一溪之水,水量又不足。 刘昌郝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他没有去后山溪,而是继续向北,前面快到后山村了,刘昌郝指着黑水河说:“从此处导水。” 他的方案便是从后山村与孙岭村两村交界处的山开始导出一部分黑水河水,这里地势足够高,悬差也足够大,虽然黑水河到了这里,水流量也不大了,它终是黑水河的干流,再不大,也比大棘溪水流量大得多。继续将黑水河导向西南方向,与后山溪汇合。这里地势低不要紧,于山里建渠堤,强行将水位抬起来,继续导向围山溪,出山,入塘。 什么水源也解决了。 一个老汉说:“原来如此简单。” 刘昌郝不屑地说:“我大母来植桑,亦简单,然我大母不植桑,你们村有人植桑乎?我大母烧木炭,简单,然我大母不烧木炭,你们村会烧木炭乎?建山塘简单,然我不建山塘,你们村敢建山塘乎?” 孙耆长喝止了众人的杂言杂语,说:“此用工量太大。” “尔等复随我来。” 刘昌郝将他们带回来,来到黑水河河面比较狭小的一段,正好两边地势也比较高,他说道:“于此继续建土堤,让其抬高,上架木桥,木桥上建灌溉渠,未来塘水便能引入东侧。” 孔押司眼睛亮了起来,说:“孙保正,汝村未来皆是良田也。” 一旦这个工程建成,加上水源充足,连孙岭村河东七成耕地都得到浇灌,余下地势高或因地形困阻的,也可以就近担水浇灌。 孙耆长眼睛也亮了,他立即说:“刘昌郝,晚上说,晚上说。” “孙耆长,你果真是小人,此工程建成,勿用孔押司言,县里亦会派人加你们村田等!” 这么大工程,能瞒天过海吗?你们真当县里各胥吏衙差全是瞎子? 正文 第130章 撒石灰 但人多,又有人说:“若此,我村耕地岂非隔成四块?” “复随我来,”刘昌郝将他们往西边带了一段路:“既能从河上引水走,为何不能于此开豁口,水从头上走,人从水下过,何来隔阻之说?” 刘昌郝为了引灌沤液,也建了类似的渠道,区别一是从半空走,一是从水上走。 “彩,刘有宁,你果有巧思,”孔押司忍不住喝起彩。 “孙耆长,我之提议若成,你们村几乎所有耕地浇灌都得以解决,何惜工程之大?” 孙耆长正在遐想呢,不但他,许多孙岭村的人都被刘昌郝说的心神摇拽,这个前景简直太美妙了。签朱契,付钱,还有交税,刘昌郝将孔押司送上渡船,又送上了岸,在乌头渡叫了一辆牛车,好几十贯钱呢,不叫车子,孔押司也带不走。 “劳烦押司。” 不但这次交易,说不定两天后,还要一场大交易。 孔押司挥挥手说:“李大官人说你颇有智慧,我今日所见,果然不同凡响。” 他才不会像孙岭村那个老汉所说原来如此简单,越是平凡,越能见到真智慧。甚至孔押司心里面琢磨,能不能将刘昌郝这套办法借鉴过来,整个尉氏不仅这片地区有岗陵,其他地区还有一些岗陵地形,只是这一片岗陵最为广大罢了。 “此许小聪明,不值一题,”刘昌郝说道。 他与武兆麟回家,带着几个劳力,买下来的耕地,还有一些作物未收割,不能就着这些作物,再拖一拖,有的人会播种夏粮,到时候算账会更麻烦。刘昌郝带着大伙在耕地边缘先挖一条浅沟,就着挖出来的泥土堆垄,以做一个简单的地界。秦瓦匠问:“孙岭村会需多长时间建好?” 想想刘昌郝家去建山塘用了多少人力吧,按照刘昌郝的提议,其工程量将是刘家去年山塘的数倍、十倍。仅是从黑水河上游,一直打通到后山溪、围山溪,就不知得用多少人力。 孙岭村有不少人,然而那一家一户没有庄稼,平时也不是闲着的。 “人力易办,今岁必建不好,明岁可否?明岁不成,后岁可否?一旦建成,不好说千年大计,至少是百年大计。非是人力,乃是协调。” 挖山塘……不能称为山塘了,只能称为堰、小湖,以及打通几条河溪,皆比较好办,所费的只是人力,扯皮不多,但到了田头,修路、小田整大田、灌水渠、蓄水池,到时候不知会产生多少争执。 齐心,只是相对于刘梁村的,真的齐心,为什么兼并比刘梁村还要厉害? 刘昌郝又说:“虽协调困难,终是能建好,然吾村……一辈子休想建成。” 正说着,孙耆长带着孙岭村几个大户过来。 其实这种小型水利很简单,一是有水源,与一定的落差。水源不足,望洋兴叹。没有一定的落差,同样会麻烦。 二是得有一定的资金与足够的人力,如果孙岭村劳力充足,又舍得花钱,可以这么做,将各条山沟进一步拓宽与挖深,就像都江堰那般,以山为堤,以壑为堰,效果会更好,连山滩都可以浇灌。 三是协调能力,协调得不好,再有几个坏人捣鬼,即便朝廷主使,都会有麻烦,如程昉,几乎称得上王安石农田水利法得计的最大功臣,他在河北兴修水利,河北卧着一头凶虎——韩琦,明明有着大功劳,最后落得很惨的下场。 另外,还有一个正确的思路。 水源与落差有了,资金与人力与刘昌郝无关,协调,刘昌郝能协调孙岭村? 交换的条件,便是他这条思路。 不过孙耆长与几个大户仍不大放心,求人了,只好虚心地来讨教一些疑难。 勉强算是交易范围,刘昌郝也一一做了解答。 第二天,刘昌郝继续摘瓜,还要拼命三四天,临近黄昏,他带着几个人来到刘家田地的北边,这边刘梁村也有一些田地,约为五百亩左右。刘昌郝开始于中间撒石灰。许多人家正在干活,有人恼了:“昌郝,你为何在我家地里撒石灰?” “晚上,你们来我家。” 都不知道刘昌郝在搞什么鬼,吃过晚饭,许多人来到刘昌郝家,有的未来,也让刘昌郝派人将他们请了过来。看着一院子的人,刘昌郝有些感慨,想想去年刚回来时,有多凄惨,真的不同了。 刘昌郝说:“石灰线以西各家地,我买下来,丁等地每亩两贯,丙等,三贯。” 这片地约为两百二十亩,涉及到二十七户人家,现在买正正好,再过一段时间,夏粮播种下去,又要与租户交涉。 价格很高,可许多人家不急等着用钱,谁愿意卖地,大伙听了一起不作声。但不像孙岭村,若不是孙耆长找上门说山塘,即便拿着钱,刘昌郝也不敢买孙岭村的地,与胆量无关,两个村子是世仇,凭什么卖地给你,岂不是自讨无趣。 刘昌郝早就料到了,买孙岭村地是一个意外,这片地从去年就开始谋划,刘昌郝说道:“不仅给你们钱……” 这一切,等于北边那些耕地切掉了43%。余下的是半水田,甲乙等旱地,以及一部分丙等地。几乎是拉成直线切的,刘昌郝会沿着东边的边缘地带挖一条长达四十余丈,宽六七尺的深池子,再从山塘引水过来,以方便大伙浇灌,当然,它本身就是很好的地界。 “或有人说,我从你家蓄水塘担水,然自今岁夏天,甜瓜下市,我将安排人手将其渐平也。” 有了山塘,下面的蓄水塘已经没必要了,并且它每年还会纳税。但蓄水塘一旦平掉,意味着刘家两边耕地浇灌都会成问题。刘昌前说道:“昌郝,我家南边亦有地。” “我是渐平之,或两年或三年,至时我或有他策,替你们化解浇灌之困。” 那是南边的地,与这次交易无关,刘昌郝也不欲多说,随后:“凡是售地之家,不论亲疏,皆可安排人手进入作坊做工,以前被辞退者,亦能重回作坊,然我宽恕一次,不会宽恕二次,继续偷懒耍滑者,我仍会辞退。且,今岁做工,时间会更长,奖励亦会更丰厚。” 二十七户人家,有不少人家已在刘家做工,但这些人家刘昌郝不会担心,担心的是与他家矛盾比较深的,没有在作坊做工,以及极个别人进去,又被开除的几户。 故去年他在晒谷场发工钱,有的如张平,开始后悔,刘昌郝没有表态,留的便是今天。 继续。 秋后,刘昌郝会拿出一些半水田,甚至带小拱棚育桑苗,凡是向刘昌郝家出售耕地的,每户提供八百棵桑苗,按照刘昌郝家的标准,八百棵桑苗,能植七亩余桑田。并且不是明年给,明年还会大伙育上一年,直到后年春天变成大苗,才将它们交与各户人家移载。 之所以许多人家不愿意植桑,有三个原因,一是育桑苗之难,买桑苗又舍不得,桑苗问题解决了。 二是漫长的等待,刘昌郝冲庄木匠努了一下嘴,庄木匠那边桑蚕业更发达,他说道:“我老家那边于桑树间套种黄豆,收效颇丰。” 但有两条庄木匠不知道,一是套种黄豆不是耗地力,而是能养地。二是年年种植,也不大好,黄豆同样地需要轮作。反正说了大伙也不大懂,刘昌郝索性不说,总比闲着强,他随后说:“我会替你们购买优质豆种,若黄豆难以销售,我也会替你们售豆。” 懂的,也就是李阔海那边的关系。 三是施肥,鲁氏用的是笨办法,覆淤泥,许多人嫌麻烦,到了植桑时,刘昌郝会用他四叔五叔家的地做示范,传授一套简易的施肥方法。 “为何秋天育桑苗?”一个妇女问道。 “我水插月季、菊花,活乎?我‘种’牡丹,活乎?我种甜瓜,好乎?” “论种植,尔等谁能及我?” 种花大伙都不懂,种瓜,许多人知道一些的,当初有人说刘昌郝种瓜是折腾,有人质疑刘昌郝将瓜蔓修剪得太单薄,结果人家送走了四趟瓜,瓜架下还吊着密密麻麻的甜瓜。不但产量高,刘昌郝将一些次品瓜送给各家各户,也吃了,远比自己种的瓜甜。 实际刘昌郝有些强词夺理。 他育桑打算用嫁接法,无论芽接、枝接或是根接,最好放在惊蛰后进行,问题是春天忙得头昏脑胀,那有心思顾得上育桑,只好放在秋天。 后面还有。 蚕养大,缫丝只是第一步,这一步能出售生丝,每斤约八百文钱,所用机械为缫车,又叫缲车。次之到纺,纺成丝线,每斤约为千文多点,所用机械为纺车。次之为织,织成布匹,以大绢计,一匹大绢少者十两,多者能达到十二两,每匹大绢售给商贾约为千二百文钱。最后一条与大多数桑蚕户无关了,染。 染后是谓彩绢,一看布料,二看图案,优者每匹能接近三缗钱,普通的约为两缗钱,刘昌郝买的都是两缗余钱的彩绢。以及更高档的绫、罗、绸、缎、绮、锦、绣等等,这些,从织这一环节便开始不同,也不是普通织户能织出来的。 早先大伙所用的缫车、纺车、织车,都是手摇式,刘梁村仍全是手摇式,但外面已经出现效率更高的脚踏式织车与纺车。 春蚕开始,庄木匠注意到刘梁村这种状况,他提出疑问。刘昌郝苦笑,原先刘梁村是一个封闭环境,若不是他祖母到来,甚至都没有桑蚕户,那来先进的纺织设备。 春蚕未下去,不过在京城能买到生丝,刘昌郝让韦小二在京城买了一团生丝,不多,是做样品的,然后将庄木匠做的新式纺车搬到院中,徐小娘亲自刘昌郝先是加钱,丙等地加到四贯钱,丁等加到三贯,又说:“梁二叔父,刘三叔父,刘梁村地真如此值钱?吾家所种乃瓜乃花,需近地自种之。然汝家地多,所多之地亦是租,何必拘于此山洼?” 若是原来的刘梁村,处于半封闭状态,那是没办法的。 现在路修好了,刘梁村买不到地,可以去“山外”买地,三四贯钱都能买到半水田,真正的水田,丙丁等旱地一年能得多少租子,半水田一年又能得多少租子。 与刘昌郝所说的载黑水河水一样,还是脑袋没有转过来。 仅是一句,让两户人家惊醒。其实两个大户与刘家关系不恶,不然刘昌郝开口提买地,人家早走了。你家人再多,难道逼着我卖地给你,刘四根也不行哪。 弯子转了过来,也没有为难刘昌郝,迅速与刘昌郝签下白契,至于那四个大礼,两户人家都是无所谓的。用这种纺车给大家做示范。 卖地给刘昌郝的,刘昌郝会让庄木匠以后抽空,替每户做一台这种脚踏式纺车,至于织车,那得付庄木匠钱了,不过刘梁村的桑蚕也就到了纺这一步,织的人家一户也没有。 桑树与新式纺车也很重要,家家植桑,刘梁村耕地便不会紧张。新式纺车等于增加了植桑的附加值,提高了村民植桑的积极性。 去年冬天,刘昌郝就与客户说过,只是到现在才将它抛出来,其区别又多了一份大礼,脚踏式纺车。 四份大礼,多数人家无法拒绝,有的人便看向另外两户人家。这两户人家皆算是村里的大户,地多,家境还可以,刘昌郝虽送了四份大礼,人家也不动心。 意思是明摆着的,你让他们两家卖地,我们也会卖地给你。 正文 第131章 大佃户 为了这次买地,刘昌郝准备了多长时间? 两家大户不卖地? 刘昌郝说:“梁二叔父,刘三叔父,你们家,我帮不上,故我只有加钱,丁等每亩三贯,丙等四贯。诸位,可有异议?” 人家一不会进作坊做鞭炮,二不会要刘昌郝桑苗,可能需要刘昌郝那条长沟之水浇灌,也可能需要一台纺车,但帮助有限,加钱也是合理的,问题是,你加了钱,人家就会卖地? 庄木匠几人在边上却在叹服。 看似是一个无解之题,东家转了一个弯,立即得以解决。弯来了,刘昌郝继续说:“二位,刘梁村地真如此值钱,我家所种瓜与花,需近地自种之,然你们家地多,所多之地亦是租给别人种,何必拘于此山洼?” 他说完,向东、向南,分别摇了摇手。 “是啊……” 两家人如同醍醐灌顶。 原来刘梁村处于半封闭状态,是没办法的,但现在路修好了,与外界得以沟通。 刘梁村买不到地,刘梁村买不到地,可以去“山外”买地,三四贯钱都能买到半水田,真正的水田,丙丁等旱地一年能得多少租子,半水田一年又能得多少租子。 与刘昌郝所说的导黑水河水一样,还是脑袋没有转过来。 仅是一句,让两户人家惊醒。其实两个大户与刘家关系不恶,不然刘昌郝开口提买地,人家早走了。你家人再多,难道逼着我卖地给你,刘四根也不行哪。 一个妇人问:“昌郝,我们村地究竟值几何钱?” 一旦放大到外面,一起傻了眼睛。 “大婶,是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有何区别?” “假话呢,是让你们乐一乐,人口越来越多,田地越来越紧张,故地价比较高。” “真话呢,土地贫瘠,出产有限,虽我买了许多地,然我让你们植桑,田地以后依然不会紧张。除了能植桑的半水田、甲乙等地,余下丙丁等地,依然不值钱,它们真实价值,每亩只有几百文钱。” “你为何买这么多地,出高价?” “地在我手里种,与在你们手里种,能否相同?我之所以出高价,是想迅速买到手,不然你们不会卖。我买得多,乃是甜瓜需轮作,三年一轮,故才买下大片耕地。” “你为何又买下许多山?” 反正问了,刘昌郝也答了,刘昌郝跑到孙岭村那边买下那么多地,与山,几乎将刘梁村的人惊呆了,还没有满足,继续买地。买地是轮种甜瓜,但买山是干什么用的?种苜蓿,见鬼去吧,谁相信。 “我买山,是因山成荒山,水土破坏严重,土质恶化,故我先种苜蓿,然后种花木,不图收益,但图定住水土。你们莫要多想。” 刘昌郝也非是虚言。 如果不是他来到刘梁村,这一带地势会有什么变化?因植被渐渐破坏,先是各条山溪陆续消失,其速度还比较快,据四爷爷说,他小时候各条山溪水流量还可以的,现在越来越不行。黑水河水流量也越来越小,最后也会消失,当然,想要黑水河消失,得有好几百年时间。 山上没有植被定住水土,汛期来临,表层风沙化的细土会被冲刷下来,山滩面积越来越大,将坡地覆平,耕地垫高,地势会越来越平坦,但真形成了这种较为平坦的地形,那时候才叫真正的贫瘠之地。 刘昌郝忽然明悟,黑猫大人给自己这个万亩锦绣西坡的任务,有点难完成,面积太大了。但不如此,护不住这方水土,甚至自己努力经营出来的大计划,几十年后,也会因为周边水土严重破坏,没有了生存空间。 没有人会考证这一带水土演变的历史,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证明。 永乐大帝很厉害,但他将首都定在京师,看上去天子守国门很威风,然而确实太靠前,少了腾挪空间。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不及朱元璋,朱元璋先后考察了开封与长安,然而因为水土严重破坏,不得不放弃,继续于金陵立都。至于大都,老朱从未考虑过。 长安不大好说,然而开封呢,以举国之力,开一条运河,能费多少力气,可想当时开封周边恶化的程度。从现在到朱元璋时,隔了多少年,相信不会超过三百年。 有人自做聪明,说:“也是,山上种树木,虽收益慢,候上几十年,未来也可观。” 候上几十年?刘昌郝不欲辨,他看着两家大户,转过弯了,这价格真的不低,两家便同意出售。付钱,签白契。他们两家都卖地,余下二十五户人家陆续签下契约与白契,契约是刘昌郝的承诺,白契是田地交易。 各户人家背着钱出去,张平临出门讪讪。 “张叔父,大村里(村中心)是是非非吾不问,我家与你家皆垄上,且我家对你家一向不薄。” “是,是,我错了,我错了,”张平连连点头。 “你是错了,记住,端午节送我家礼。” 不是送端午节的礼,而是赔罪礼,送过了,两家一笑抿恩仇。 “善,”张平大喜,为什么家家立即答应,蚕桑收益都知道的,关键这里离京城近,丝线皆能卖上好价钱,所种之人不多,一是等不及,二是种不好。 刘昌郝承诺提供大苗,施肥方法,刘梁村几乎无人敢怀疑,种不好问题解决了,况且有新式纺车。桑田套种黄豆,加上做工的收入,等不起的问题解决了。鞭炮的工钱,本身就让许多人家眼红。 大伙走了,庄木匠问:“少东家,地够乎?” 自家事自家知道,不仅买来五百多亩地,刘昌郝还有一个大计划,坡地全部平整,即便留下一部分继续建山塘,这是一个长条形一路向北去的,最少能平整出五百余亩的坡地。 除了这么多耕地外,还有好几十座山,一旦开发出来,将是惊人的面积。当然,现在也不会质疑刘昌郝的投入,且看每亩甜瓜的收益。 够吗?还早着呢,刘昌郝又不好回答,含糊地说:“想自成一个大景观,依然远矣。” “南边地更难买。” “是啊。” 北边有几家与刘家不和,都是贫困人家,以利诱之,一起解决了,南边的耕地,有的人家不好解决,如刘四根家,梁永正家。 “慢慢来吧。”刘昌郝说。 徐小娘说:“少东家,买得及时。” 刘昌郝买孙岭村的地,是偏远的地,买刘梁村的地,也算是偏远的地,近田,已经有人开始播,再耽搁几天,偏远的耕地同样会有人播种,那时候买,会非常地麻烦。 那是不可能的,刘昌郝从去年开始谋划,一直盯着呢,怎可能拖到播种时才买。 孔押司又被请了过来。 白契换朱契,两座坟山不能动,后面几座山又拿了下来。甜瓜上市后,刘梁村再无一人说刘昌郝败家,脸都被打肿了,还能说?但一个个说刘昌郝疯了。买山是花钱不多,但问题是年年纳税。好吧,看你能在山上玩出什么花样。其实孔押司多少也有些狐疑,刘昌郝将孔押司带到花圃:“你看,这些皆是牡丹花。” “若是山上植起大量花树,我又育出几百亩牡丹花园,京师会不会有人来观之?” 信任是一步步培养出来的,作为一名押司,孔押司略有些贪,但办事还可以,不然刘昌郝也不会说。 “原来如此。” “李大官人长于经商,我人单力薄,商贾非我所长也,所长乃是学问,乃是种植,不得不如此。” “汝之学问,亦非同小可。” 孔押司释去狐疑,带着敬佩走了。又送走了一趟瓜,也是第一茬瓜的最后一趟瓜,刘家终于从地狱级繁忙中解脱出来。刘昌郝让大伙停下手中的活,过来聚集,主动承认道:“我也有所失误,若春天多请十人,或许又是另外辰光,让诸位辛苦。” 不过这个失误是难免的,虽然他对甜瓜熟悉,一是粗犷式的种植,一是更科学的精耕细作,一是地面爬蔓种植,一是上架种植,难免会有一些判断误解差。并且多请了十人,春天人手又会略多,那时候刘昌郝也不知甜瓜能卖出十几文的高价,各方面必须要算一算的。 天色还早,为了表达谢意,刘昌郝每名女工都发了两贯钱的奖励,也不仅是奖励,从这时起,刘昌郝许多安排,都是为“万亩”在做准备,此外,提前发了五贯钱的工钱,让各个女工带着七贯钱先回去,明天再来。 三十五名妇女很开心,工钱就不少了,还有一匹彩绢,以及两贯钱的奖励,那怕再辛苦,也是值得的,一个个高兴地回家。剩下的是“自家人”,刘昌郝说:“你们知道的,我买了许多地,且劳碌也远超过我的想象,只好让你们每户提前安排一人先回老家,每人带两到三户过来。其要求,人要忠厚勤快,身体须健康,其家须赤贫。” 赤贫懂的,秦庄二人是例外,家庭情况不穷,来到刘梁村,未必能呆得住,毕竟多数人有着故土情结。 但回去的只有张德奎七户,秦瓦匠与庄木匠是不敢回去的,盖氏与张德奎乃是一个村子的人,且盖氏还在京城看病呢。 刘昌郝继续发钱,每户少者,如盖氏、荆老五几户,发了十五贯奖励,多者,如韦小二、秦瓦匠、庄木匠等几户发了三十贯奖励。谁敢收?秦瓦匠与庄木匠都不敢要:“少东家,太多,太多。” “诸位,你们权当是我家大佃户也。” 正文 第132章 户帖 宋朝有许多人家地多,又不在一起,有的聘请幹人代为管理,如范仲淹的义庄,有的从佃户里挑忠心勤快,头脑灵活的人管理,这些人则称为大佃户,往往待遇也很高。 其实宋朝有许多主户对家里的客户、佃户还行,有人也想做的更好,但回报有限,有心却无力。 七户人家安排人回去,这次回去不是去年逃荒,路上吃喝住,去方便,回来是两三家人,必然还会带着许多行李,每户人家另给了十贯路费。 刘昌郝又安排人手去买砖瓦。 秦瓦匠问:“今年就盖?” “迟盖早盖都要盖,”刘昌郝指了指后面的山:“多少钱花不掉?” 大伙哈哈一笑。 第二天,重新干活,不过能分出一部分人手浇灌苜蓿。麻烦的就是前面,未来进入汛期,落多少雨不好说,肯定会落雨,汛期结束,有空便浇,无空便不浇,顶多长得不大好,但皆能活着。 朱三骑驴过来,他问:“刘有宁,你买了许多地?” “是也。” “需月季枝条乎?” 刘昌郝摇了摇头,自己采用的是水插,春插与秋插区别不大,这时候可能还有人家在继续修剪月季,时间上也略略迟了些,再过一些天,天气会越来越热。到了秋天,反正自家的月季也需修剪,都不用刻意去弄来枝条。 “带我去看看。” 刘昌郝带着他去看所买的地。 “面积好大,然皆是差田。” “好田我如何能买来,然比去年好,作物收割后,我能立请牛深耕,时间不急,且暴晒后再酥冻,效果亦更佳。” 去年总体上太过仓促。 朱三又看牡丹:“有的是在死……” “必然,春天到来,万物生长,接头亦生长,然芍药根不活,所吸收的乃是芍药根本身养分,一旦耗尽,花苗迅速枯萎死亡。接下来,死者会更多。始至六月,一般未死者,不易死了,七月活着,乃是真活。惜之,许多准备不充分,又是异地取接穗,成活率可能比我预计要低。” “今年需窍枝?” “窍啊,为何不窍?”刘昌郝说完,自己捧腹大笑起来。今年自家便可以就着修剪的主枝进行嫁接,但不是所有主枝皆符合要求的,况且又会死很多。 即便所有主枝符合标准,这是值钱的牡丹,不是做棘墙的月季,数量越多乃是越好。并且与去年不一样,今年不用担心资金。正说着,刘三全婆娘披头散发地跑过来:“昌郝,你家人打人了。” “打人,谁打人,打谁?” “你家张德奎快将我家三全打死了,你快救他。” 张德奎打刘三全,是什么情况,刘昌郝随她向西南方向大步走去,三百多亩地,可是不小面积,走了好一会,才走出瓜田,看到张德奎正向刘三全拳打脚踢,刘三全趴在地上哀嚎。 “张叔父,为何打他?”刘昌郝问,张德奎不是秦瓦匠,虽然块头大,也算是一个冷静的人。 “昌郝,孩子吃了几个甜瓜。”刘三全婆娘说。 “还辨。”张德奎一脚将她踹得远远的。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刘三全婆娘在地上撒泼。 “张叔父,且莫动手,是何情况?” “少东家,你随我来。” 这片瓜田里有两块地很重要,一块是试验田,正是这片试验田,让刘昌郝得到许多精准的数据,明年种,每亩至少能增产五百斤,多者能达到一千斤。其二便是种瓜地。 现在也没什么高明的育种方法,只能用原始的手段去育种,于向阳处,也就是这片区域划了近十亩面积,精心载培,每株瓜上只留一个果,连二茬瓜都不要。 瓜果长大后,刘昌郝又来辨认,先后淘汰了七成稍差的,当然,淘汰的能卖了,也能留二茬瓜,即便这些瓜,多少也会产生损失。这是无奈,五色瓜乃是厚肉瓜,肉多,瓤籽皆少,一个瓜果只有几百粒种籽,必须得留这么多瓜种下来。 留下来的种瓜,用红绳做上记号,直到完全熟透才会摘,所得的种籽必然比去年朱三他们买的要好。连续经过三四年培育,说不定就能培育出早熟高产的瓜种。 这些种瓜,几家租地来干活的人家也知道。 卖瓜了,卖多少钱,刘昌郝不会说的,刘梁村几乎家家户户都种着瓜,就是有人不领情,如刘昌郝大妈便公开说,这是他不要的瓜苗。每次择出来的次瓜,也送了不少出去。但人心叵测,那怕再累,每晚除了安排人手睡花圃边上,也安排人手带狗带弓箭巡夜,以防有人来偷瓜,而且瓜有多贵哪。 第一茬瓜全摘下来,第二茬还有几天才能摘,昨天晚上张德奎与李大强来巡夜,巡到种瓜区域,若是少了几个瓜,谁都看不出来,关键动了不少。白天时,几个客户装作不再意,实际都盯着种瓜田,一直到刚才,他们看到刘三全两个孙子过来摘了十几根瓜,看到张德奎追来了,居然继续用衣服包着,跑了出去。 张德奎来到刘三全家地里,然后在他家地里找到许多瓜皮,刘三全也怕刘昌郝家人看到,将瓜皮埋到泥里。埋到泥里也不行哪,想找,依然能找得到。 刘昌郝看着这些瓜皮,因为是偷来的,几乎是吃一半扔一半,他又看着这块地,正好边上是桑园子,能遮挡视线,加上刘三全让他孙子去偷,虽然干活的人多,皆注意不到,才发生了这件事。 朱三跟过来,看着瓜皮心痛地说:“京城贵人家,也舍不得如此吃。” 刘三全婆娘不服气地说:“只是甜瓜。” 话未落音,又被张德奎一脚踢得远远的,朱三说:“它虽是甜瓜,你可知它在京城售多少钱一斤。” 刘昌郝摆了摆手,说这些不管用,难道让刘三全赔偿,其中种瓜一个得当三个,刘三全能赔得起?他说道:“去年我回家,你也是闹哄者之一。我收地,你未交,念在同村份上,我也未强收。鞭炮作坊开工,让你儿媳进作坊做工。我家将水引入蓄水池,你就近于蓄水池担水,我亦未问。你既失良心,我只好收地。滚吧!” “我家种了谷子。” “滚,以后你家人敢进我家的地,见一次打一次。” 这时已有许多人来看热闹,包括梁三元。沈氏是知道刘家甜瓜价格的,她看着也心痛,说:“昌郝,余下地也收了吧。” 有地在,那怕有棘墙,也防不胜防,包括刘昌郝四叔五叔家,尽管刘昌郝送了不少,小孩子小,不懂事,看着地里的瓜大,也会摘瓜吃,只不过不像刘三全这么糟蹋,刘家干活的人也看到了,谁好说? 刘昌郝点点头,开始将余下的地一起收回来,多数已经种下粟,粟无所谓,补偿钱。 ………… 天气越来越热,刘昌郝先是卖猪,端午节快到了,猪再养也难以长大,这时又不是腌肉的时季。除了留下十几头自家吃的外,余下的一起捉住捆起来,送上船,还是朱三联系的肉行,卖给京城肉行的人,价格还行,比何胖子给的价低不了多少,但何胖子是知道刘家猪出肉,才给的高价。 傍晚,刘昌郝来到庄木匠家。徐小娘立即给刘昌郝沏茶。这段时间,她笑声多了,之前却是一直沉默寡言,与刘昌郝并无关系。 主要她以为自己害了丈夫一家,一直不大开心。不过奖励发了,感觉比在老家还要好似的,在老家不吃苦?一样的吃苦,平时替人家做木匠活,家里还有一些耕地,自由度虽多了一些,什么都要自己来操心。这个小心态,刘昌郝不关心的,而且他对人性持着的是悲观的态度,反而更能看开,就如刘三全糟蹋了那么多瓜,不过是收地。 庄木匠问:“少东家,落户后,我能否回家。” 家是老家。 他与秦瓦匠不同,那怕遇到了朝廷大赦,秦瓦匠最好都不要回去。 只要落户,庄木匠成了刘梁村的人,他们老家那个保正就无法用上番教阅或逃丁来勒迫庄木匠。 这里还牵涉到一个户帖制度,就是户口本,不过宋朝的户口本更简陋,就是一张纸,多者百余字,少者几十字,上注户主,丁口数量姓名,田产,籍贯。 每次田产交易甚至宅产交易,都会产生一张新的户帖,宋朝田产交易又频繁,知县不会一一过问,因此又产生“诡名子户”。宋仁宗时周淇担任江南西路转运使,搜刮出辖下各县三十万诡名户,也就是各大户与胥吏联手,将名下田产托于莫须有的女户名上,是女户,不用纳税。有的田产多,能诡出七十多家女户。江南西路做的太狠,周湛不相信我辖下各县能有这么多寡妇,才开始清查的。 王安石借助方田均税法,对耕地划分更精细,先将耕地分为“陂原、平泽、赤淤、黑垆”四大类,每大类分成五等,然后将土地数量、类型、等级、税额一起写在户帖上。 但方田均税法没有很好执行下去,如刘梁村的田等还是九等,户帖依然还是那个户帖了。因为户帖管理不规范,出现许多奇怪的事。如一士多解,考虑到路有远近,宋朝解试时间不统一,有的士子在这个地区没有考中,利用解试时间不统一,又跑到另外的州府去参加解试。还有水泊梁山三十六条好汉,纵横河北京东,官府一直搜查不到。 不过某些方面还会有作用的,如庄木匠,居满一年,刘昌郝可以请孔押司,给他们开出正式的户帖,持着户帖回老家,因为宋朝是准许百姓流动的,或于异地落户,他们老家的保正便拿庄木匠没办法。 刘昌郝想了一会说:“你若要回去,前两次,我让朱三他们中一人,陪你一道回去。” “那算了。” “无妨,前两次,你家只能回去一人,我让他们骑马带着你们回去,比较快,用不了多长时间,”特别是第一趟,庄木匠要处理房产与地产,容易产生纠纷,上番与教阅不能对付庄木匠,纠纷时便能对付庄木匠,有一个京城来的牙人代庄木匠处理,他们那边的保正便不敢肆意妄行,然后刘昌郝看着纺车。 正文 第133章 知晓 “庄叔父,有脚踏式纺车与织车,为何没有脚踏式缫车?” 现在宋朝还真没有,一直到南宋末年才开始出现,元朝逐渐普及。但因为各自工艺不一样,相比织车与纺车,脚踏式缫车虽提高了效率,却有些繁琐。自南宋到明朝,百姓又自发地对丝籰(卷绕丝绪的筒管)与络车(将缫车上脱下的丝绞转络到丝籰上的机具)进行了大规模的改进,同样提高了效率,却变的有些繁琐。 同理,还有整经工具,现在依然是经耙式整经,大体上由溜眼、掌扇、经耙、经牙、印架等几部分结合而成,往往两人便可操作,后来出现了轴架式整经工具,效率虽提高了,至少需三人才能操作。 不过随着这些复杂的机械出现,为大作坊大规模出现奠定了基础,所以有人将明朝中后期称为资本主义的萌芽。清朝入关,一切归零,导致手摇式的缫车,在清朝都没有灭绝。 “少东家,没有。” “能否改进?” “能吧,但想改进,除非聪明人去想办法。” 刘昌郝沉思,他不是想改进的办法,而是想手机里的资料,这些工具应当后来都做了改进,只是自己打不开。 那个保家卫国究竟是什么任务? 他不相信是等到女真人南下时才会保家卫国,那时,他能否活着都是未知数,况且就是活到那时,那可谓是地狱级别的难度。然据黑猫所说的,似乎不是太难,是自己能做到的。 刘昌郝又问朱三,朱三茫茫然,河东河北太平无事,没毛病,刘昌郝更想不明白了。 看到刘昌郝在想,庄木匠有些急:“少东家,术有专攻,你虽有智慧,不能将智放在这上面。” 刘家现在需要什么工具呢,纺车与刘家没关系,那是提供给村民的便利。需要的是缫车、络车与丝籰。应当都能改进,不过想改进,恐怕需耗费许多心思,可缫丝能在刘家收入里占据几何比例?庄木匠怕刘昌郝误入“歧途”,又说:“少东家,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说。” “你家桑园应伐掉。” “伐桑园……”刘昌郝沉吟起来,庄木匠所说的他懂,桑蚕对于普通农民来说,属于高收入的行业,但对于自家来说,实则是鸡肋,那怕甜瓜三年一轮,也比桑园子收益高。 并且由于桑园子遮挡住视线,才有了刘三全一家偷瓜的事发生,不但眼下,未来自己想往东南边发展,由于桑园子遮挡视线,会更误事。他想了好一会说:“庄叔父,其是我大母一生心血。” 庄木匠叹息了,鲁氏在刘家心中的地位,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各客户皆懂的。 “少东家,为何菊花不大?”徐小娘在边上问,都说是名种菊花,但有的菊花开了,也不大,徐小娘故有一问。 “哦,哈哈,”刘昌郝失笑:“菊花入品者一共有三十余种,朱三郎他们替我买来十三个品种,夏菊者有两种,一谓夏金铃,六月开花,花头也小,其色深黄,不甚鲜茂,不过因其味香,入于中上品。一谓夏万铃,原出鄜州,后被京城人引种过来,也是细铃,以紫色为主,香味也不浓郁,故列入下品。然因为五月便能开花,故列入名品行列。” “今年自闰四月起,节气变早,故现在已正式开花,虽然不大,却甚繁茂。庄叔父,正式卖花时,是需装盆的,其他名种或于一株一盆,然夏万铃者,我多施基肥,十几株装于一盆,你遥想之,会是何景象?” 如果是十几株或二十几株装于一盆,那么盛开时,便有好几十朵花,同样比较好看。至于次年,谁管得了次年? 以前刘昌郝也不大懂,他看到他同学用青蒿嫁接菊花,青蒿株大,根系发达,能嫁接十几棵接穗,盛开时会非常好看,也能卖上价格,刘昌郝便问了一句,第二年怎么办? 青蒿与菊花一样,是宿根花卉,一岁一枯荣,花开过后,所有接穗必然死掉了,第二年青蒿重发,长出来的是蒿子,而非是菊花。 他同学笑答,这是花唉,非是瓷碗瓷碟,还准备用上好几年,谁会管第二年,当年好看就行了。 但这种装盆,属于西洋式的装盆,眼下宋朝还没有。 夏万铃已经开花了,庄木匠遥想一下,若是这样装盆,确实也美观。 不但夏菊,秋菊,刘昌郝也打算换一种装盆方式,而且今年秋天,就打算试装。这个不急,刘昌郝走出来,看着下面的耕地,几天过后,小麦与大麦基本都收割了。许多人家在种粟与黍,讲究的会用牛、骡子、驴子将地翻耕出来再播种,不讲究的,用锄头将泥土翻一翻,便开始直接播种。 粟与黍也分春夏两种,春粟与春黍在农历三月份就必须播种下去,夏粟与夏黍,这时正是播种时季,但也不能太晚,所以“大忙”还没有结束。 刘昌郝想了想,第二天开始请人。 即便“夏大忙”结束,后面还有许多事,追肥、浇灌、锄草。 于是刘昌郝将日工钱提高到九十文,对于沈村这些河边的平坦村庄,这个工钱依然不动心。关于工钱,刘昌郝也问过庄木匠他们,他们多是真正平原地带的百姓,然后回答,若请短工,日工钱也达到了80-100文钱,但他们离京城很远了,也说明刘梁村这里的落后。 不过达到了九十文钱,能从许多村庄请人,刘昌郝跑了二十多个村子,多是“山里”的村庄,“山外”的也有,如小姜村、马家村,这些条件依然比较落后的村子,至于南边离河近的各村子,刘昌郝没有去,去也是自找没趣的。 凡来做工的,每天工钱九十文,包三餐伙食,近者可以早来晚归,远者,可以于大作坊里休息。但考虑请的是各家的丁壮,不能像女工那样,若是家里有事,也准请假回去。做工时间从初六开始,也就是端午节过后第二天。 刘昌郝又刻意说明一件事,这次不是短工,而是“小长工”,不仅挖山塘,还要平整坡地,不管来多少丁壮,有的忙,可能到秋后,整个工程才结束。一天九十文不动心,一百多天,十几缗钱,总归有人心动的。 谢四娘与盖氏回来。 原来刘昌郝打算端午节前,先采摘一批第二茬瓜送到京城,顺便将她们接回来过节。 不过市易务插手,不能摘,勉强摘一批,交给市易务,余下就没有多少了。因此京城出现古怪的一幕,过节了,大伙都有了消费热情,有的想买鞭炮,因为数量少,买不到了。有人想买甜瓜,更买不到。 鞭炮买不到,是刘昌郝没空做,甜瓜买不到,绝对是市易务的关系。有的商贩对市易法很不满,直接说出真相,人家用了药壅之法种瓜,故瓜又早又甜,然其成本也高,市易务却强迫人家每次按九文半钱售两万斤瓜给他们。我们呢,给了人家十六文钱的价格,当然,他们不会说刘昌郝每十斤送半斤,两筐瓜送一个瓜,果子行行头与各大户的百分之五抽头,若是将朱三他们抽解包括进去,刘昌郝实到手的都不足十三文钱。 市易务给的钱虽低,至少没有送斤两,未送瓜,也没有抽头。 反正市易务身上虱子多,不怕痒,随你们怎么说。 谢四娘回到家,刘昌郝看她脸上的气色。 “阿娘,似是好多。” “没那么快,”谢四娘说。按照马大夫的说法,中间抽空回家过两天节是可以的,然而谢四娘的病情颇有些难缠,过了端午节,还要继续看上两十天,才能让她回来。 甜瓜下市了,谢四娘仍必须留在京城看病。盖氏的情况要稍稍好一点,半个月后便不用看了,但也要留下,权当替谢四娘做伴,多看一天,也尽量地将病根进一步痊愈。 “阿娘,家里不缺钱了,安心看病。” 第二天便是端午节,一大早谢四娘便起床,要去看“凤凰”,刘昌郝带着她去了山滩,说:“阿娘,此不是凤凰,而是一种漂亮的野鸡,我家能飞来漂亮的野鸡,亦不能飞来凤凰。” 谢四娘点点头,虽然宋朝忌讳不多,寻常百姓家,最好不要碰龙啊凤的。 不过她也隐约感到,家里有些地方还是不大对头,不但是这种漂亮的野鸡,还有燕子,山狸子。终归是好事,她看了一会,来到瓜田:“昌郝,少了许多。” “此乃二茬瓜,必然,肥料不足,明年会好些。”刘昌郝答道。 不但数量少,第二茬瓜次果率也增加了许多,许多瓜结是结了,却长不大。 刘昌郝琢磨着,第一是瓜种原因,瓜种急不得,第二是肥料,不是开始自己所想的增加到1.5-1.7倍,而是1.7-1.8倍,如那片两倍肥料的试验瓜田,开始略有些疯长趋势,随后控了肥,二茬瓜留了两个果,长势依然不错。一株瓜能多留一个果子,其亩产就会增至千斤以上!第三是地的关系,第一茬瓜不大明显,到了第二茬瓜,好田的瓜长势明显超过了劣田。 “儿,人要知足,”谢四娘说。刘昌郝买了许多地,她听说了,但回到家,看了里屋满满一屋子钱,也未说什么。这些钱不是乱花的,而是治家产。 刘昌郝心想,我是知足了,然而有一个高级生物逼着我不能知足。 母子三往回走,迎面碰到了刘昌来。 “昌郝,你家甜瓜一斤卖二十八文钱?” “谁说的?” “梁得正他们回来说的。” 梁得正是“混”上汴水码头的,上汴水码头便是在西水门外,北边不远处是西城墙的主城门万胜门,刘昌郝家的甜瓜也幅射到了这一地区,几人在这一带混,可能无意中看到了刘昌郝家的甜瓜,然后问了价格。端午节,几人回来了,也将消息带回到刘梁村。 二十多文钱一斤,许多村民想到前段时间刘昌郝家瓜架下面密密麻麻的甜瓜,然后头晕脑胀,难怪舍得拿那么多钱买地,三百多亩甜瓜得卖多少钱?难怪刘三全糟蹋了刘昌郝家的甜瓜,张德奎发疯般地揍刘三全,刘昌郝立即收地,几个叔伯的租地都收了回去。 早晚会在村子里传开的,但得说清楚…… 正文 第134章 “大叔父,那是商贩卖价,我家卖给他们只有十余文钱,你是知道的,我用了多少成本,仅纸,便用钱无数。且保证卖相,稍小瓜留下不售。若继续之,亦还好然市易务又找上门,令我每次售数万斤瓜给他们,每斤只有几文钱。”刘昌郝立即说。 九文半钱也是几文钱,反正未上十文钱。 “市易务仅给几文钱?” “算是好的,未全要,李大官人新油知否?人家乃是真正豪门望族,市易务亦找上门,以低价勒要许多新油,李大官人只能交付。” 刘昌来也是村里大户,有许多良田,有十来亩桑园子,熙宁变法后,与刘家一样,陆续增加了许多赋税。因此刘昌郝叹气道:“王相公变法,害人矣。” 一个是十余文与几文,一个是二十八文,两种价格是截然不同的,即便刘昌郝家收入仍比较可观,但没有后者惊人了。 “昌郝,你可自卖。” “如此多甜瓜,我如何自卖?鞭炮也是如此,几乎翻倍售之,我能奈之何。” “你家亦将大兴矣。”刘昌来是村里大户,大保长,不能将他当成普通的村民,消息在刘梁村迅速传开,许多人眼红,还有人说刘昌郝是大投入大收入。刘昌来看得更清楚一点,不仅是大投入,中间有着不小的技术与学问。 他又说:“明年恐村里许多人想种甜瓜。” “大叔父,你对村人说一声,明年我家不会多留种子。” 不是刘三全糟蹋了种瓜,事后根据记号清点,一共让刘三全糟蹋了六十三根种瓜,非种瓜糟蹋了多少,无法估计了。六十三根,并无大碍,主要是刘昌郝从孙岭村买了许多耕地,明年种瓜面积必然增加,刘三全不糟蹋,种子也不足,唯独的解决办法,只好一个营养钵上插一粒种芽,但想像今年这样大规模的多余,是不可能的。 刘昌郝不替村民育苗,仅是一个春苗,村里便无法解决。 甜瓜不是养猪,那怕是梁三元,刘昌郝都不会说其种植技术,以防技术扩散,只要扩散了,必然卖不上价。 刘昌来去田间干活,谢四娘说:“京城人真舍得吃。” “阿娘,两边收入不一样,消费也不一样,在我们村,日工钱五六十文便能请到人,八九十文钱算是高工钱,放在沈村,八九十文日工钱,许多人不乐意,放在京城,日工钱变成两三百文钱,寻常百姓亦能偶尔用几十文钱买根甜瓜。” 这个端午节,刘梁村几乎就在议论刘昌郝家瓜价了,刘三全婆娘前几天还在村里叫冤,我就是吃了几根瓜,为什么不让我租地,不租地行,我种了谷子下去,得将种子赔给我家。听到瓜价后,一家人吓得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端午节全部放假。 第二天继续干活,一大早来了一百多个劳力。 关键大忙未结束,否则刘昌郝跑了二十多个村子,多者说不定能来六七百人干活。如韩大虎就没有来,他妻子被刘昌郝留在瓜田里,他有的忙。 刘昌郝看了看,其他要求没有,但来干活的人,必须带一把铁锹、一根扁担与一副土筐过来,这是家家都有的农具,都带来了,刘昌郝宣布规矩。同样的,人人戴有号码的袖章,若是偷懒耍滑头的,会画一个叉,三个叉,就不要来干活了。若是严重偷懒,不听安排的人,立即辞退。因为韩大虎未来,先让张德奎做工头,武兆麟负责监督记账本。 至于秦瓦匠,已经将砖瓦订好了,过段时间运过来,便要盖房子,管不到这里。 这不是帮忙,而是付钱干活,偷懒人家肯定不要了,一百多个劳力表示无异意,刘昌郝将他们带到坡地上,先是平整坡地。 一个后山村的汉子张大嘴巴说:“刘昌郝,如此多坡地皆平整,你家需多少人工?” 人工就是钱哪,有这个钱,还不如买地呢。 “候叔父,我亦想买地省力啊,然我从何处买如此多地?” 孙岭村人也看到了,孙耆长跑过来问:“刘昌郝,你买坡地平整乎?” “必然,孙耆长,你莫非后悔卖之贱?你且算算,每亩需多少人力钱。” 也能大约算出来的,先算是大约的土方,再以去年挖山塘的进度对比,平整每亩地至少需要三十多个人工,其代价是四缗钱。并且平整出来的只是极度贫瘠的“生地”,不用一些手段,都不能立即种庄稼。 孙耆长只好摇头,说:“你家甜瓜需轮作,耕地亦多了。” 不仅刘梁村这边,特别是孙岭村那边,几乎是一个长条形,全部平整出来,得有多少耕地面积? “过几天,我会让各客户派人回家,再聘请二十户客户过来,有劳力在,有多少耕地不能种的?” “你家还请客户?” 还请?若是万亩,不知得请多少客户。 “孙耆长,我先行,汝村可学样也。” 山洼东边的土山单薄,两三重,冲不出山滩,山滩一起集中在黑水河西边,但坡地不一样,东边也有不少坡地。刘昌郝虽然圈占了孙岭村大量山滩坡地,还余下不少山滩,余下的坡地更多。但不是山滩坡地,而是如此庞大的工程,又舍不得花钱请外村人过来帮工,你们一个村子,得建设到什么时候。 当然,建设好了,若感到自家有富余的劳力,又有山塘的灌溉,完全可以学习刘昌郝的做法,将一些坡地平整,甚至因为于黑水河上架了引水渠,能就近浇灌,东边的坡地都能平整。 然而也不是平整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值不值的问题。再说,九成多的耕地都得到了便利的浇灌,那必须精耕细作,一旦精耕细作,孙岭村的地不是紧张,反是富余,还有心思去平整坡地? 还有纯佃户呢,但各个大户会放佃户去平整坡地? 孙耆长默然,转身走了,其实他来,也不是想不到,只是认为刘昌郝买坡地山滩出的钱少,以为孙岭村吃了亏,想讨个公道的。 刘昌郝看了看,各个劳力干活还行。 能来的,家庭情况多不是太好的,这么多坡地呢,还有山塘,得做多少天的工?不过也是暂时的,以后来干活的人越来越多,必然有一些不自觉的人。 谢四娘也过来看:“昌郝,为何不先挖山塘?” 山塘是一个整体,但让刘昌郝强行用塘堤与桥分成一段一段,先挖山塘,人又多,可以先挖出两三段山塘,就着汛期蓄水。拖到秋天挖,即便挖好,也蓄不了多少水。 “阿娘,先平整坡地,秋天能种红花草,明年春末翻耕沤烂,否则种甜瓜亦长不好。坡地草不多,然其草皆是生命力强之杂草,自明年夏天起暴晒酥冻,可以除掉一部分草与病虫害。且平整,有些未落实之处,正好后年耙匀耙平,亦能种甜瓜。反之,先修山塘,山塘仍漏水。想其不漏,不敢蓄水多,仍需到明年二月种藕菰。” “我忘了此节。”谢四娘说。 山塘不是挖出来就能蓄水的,得搅淤泥,得抛撒带水草根的淤泥,载藕菰菖蒲。 摘瓜。 谢四娘与盖氏也随船走了。到了第二茬瓜,次品瓜多了,刘昌郝送人外,也搬了许多来到坡地上,反正多的是,任你们吃。 第二天盖新食堂,眼下是一百多劳力,未来就不止了。 几天后,摘了第二批瓜,刘昌郝将三十五名妇女的工钱全部结清,还有一批瓜,但不需要她们劳作了,让她们回家。随后又清算了劳力几天的工钱,这个未说多少天一结,五天也行,十天也可以。两拨人带着工钱回去,结果第二天涌来四百多劳力。也不仅是看到工钱的缘故,到了这时,大忙基本上快要结束了。 刘昌郝去了后山村以及更远的高岗村。 虽然汛期还没有到来,这时黑水河水势还可以,后山村诸山也快成为荒山,但到了高岗村,植被还可以,刘昌郝请两个村子的人伐木,借助黑水河,将木材拉过来,接着运砖瓦。 孙岭村也开始修山塘,那天刘昌郝等人在挖地界,孙耆长与几个大户过来询问一些不懂的地方,也说出他们的打算。先将山塘修建起来,他们不会从外村请人,这么大山塘,有的修,因此农闲时,各大户拿出一些钱帛,补贴无地或少地的人家,全村男女老少一起上。争取到明年正月末,先将山塘竣工,然后于后面小湖荡子堵堤,捞河泥搅拌。 这是可行的,因为年年堵堤,孙岭村河床已经淤积了许多淤泥,以至每到春天放堤时,滚滚泥沙随着河水而下,让黑水河都立即变成浑浊之色。搅拌好后,将围山溪水引过来,像刘昌郝一样种藕菰。明年不放水,只蓄水,让藕菰得活,不放水,围山溪水流量也差不多够了。接着修庞大的引水渠工程,但看到水源了,接下来也容易调解。最后小田拼大田,修灌水渠、路、蓄水池。 说后征求刘昌郝意见,刘昌郝对春天搅拌并没有反对,性质差不多,只有一条,搅拌后得立即放水定淤,至于最后的,刘昌郝不置与否。那怕看到水了,到时候依然会吵得天昏地暗。 刘昌郝又去请木匠与瓦匠。 到了这时,刘梁村人开始咂舌了。 四百多劳力,加上自家的人,又是提供了三餐,若是当天吃猪肉,几乎消耗掉一头整猪。若是当天吃鱼,惠民河的渔夫整担整担挑鱼过来。每天早上要动用两辆车子去各村庄去买蔬菜,磨坊本来很清闲,自从大量劳力到来,那头骡子自早到晚,就没有停过。 韦小二问:“甜瓜下市后种何?” “翻耕暴晒,秋天种红花草。” “明年轮作何种作物?” 能种的作物不要太多,问题是有甜瓜珠玉在前,连桑蚕收入都渐渐不放在眼里,余下的又能种什么? 正文 第135章 请客 “会种一样作物,其比甜瓜收入不会低多少。”刘昌郝说。 明年种棉花了,才开始在北方种,不会像木绵那样一两近百文钱,至少十文钱应有吧。不说一千两,五百两应有吧。棉花也需轮作,但对轮作要求要低得多。 两年棉花一年甜瓜,虽略有些不合理,时间久了,对土壤结构也会产生影响,不过几年后,不是种棉花了,全部开始种花了。 “哦,哦,”韦小二兴奋起来,几百亩未知的高收入作物,再加上五百多亩甜瓜,明年收入会更可观。这就是刘昌郝“手大”的好处,自己得到的多,给予客户的也多,那么客户反过来,就越希望自己所得的更多。 但刘昌郝正为轧花机械头痛呢。 如果不将脱籽工艺解决,不说推广,仅是自家几百亩田,就不知道怎么办,难道用手剥,那得剥到猴年马月。 最后一批甜瓜摘下。 刘昌郝叫来秦瓦匠,家里钱多,必须让秦瓦匠亲自睡在自家才能放心。 随后上船,这次去京城的人比较多,包括看儿子的沈氏,以及回老家请人的褚父、武父、赵父、李父、张父、韦父与王叔。夜色降临,大伙一起倚在船舱边上睡觉,就是有蚊子,十分讨人厌。 到了场务,按惯例扔了几筐甜瓜,当然,现在各个务头知道它们有多贵了。 四更时分,抵达戴楼门。韦小二运甜瓜去市易务,余下的交易。随后刘昌郝叫来两辆马车,载着王叔七人去滑州。有些远,不过给足了钱,那怕去太原都行。 七人到了滑州后再雇三艘船,去各条黄河(黄河两次改道,下游出现几条出海口)或永济渠,再进入各条支流,下船后离老家皆不大远了,百十里路,近者不用一天便能回到老家,远者不过两天的路程。 回来会更麻烦,不但每人带两三户人过来,还有行李,一些钱,只好顺着黄河而上,到达汴水口,再顺上汴水抵达西水门,上岸,到达戴楼门重新雇船。 “若钱不足,你们先垫付着,回来后,我补给你们,别舍不得用钱,安全第一,尽量吃好,也要住好,特别是住,必须住驿站。”刘昌郝叮嘱道。路费可能不够,不过纵差也不会差太多,七人回去后都要变卖家产的,多少会有一些钱,若真的不够,只好先垫着了。 “少东家,放心吧。” “昌郝,你待他们太善。”沈氏指的是丰厚的奖励与砖瓦房。 “大娘娘,我吃肉,他们也要喝一口浓汤,否则谁会有动力?”刘昌郝说完,又将朱三四人叫来,付了抽解费,又拿出一百缗,让他们四人瓜分。这个钱……朱三四人也直搓手。 “拿着吧,马上就要跑了。” “好,我们拿着,亦会替你拼命跑。” “乃是辛苦跑,非是要你们拼命。” “是也,是也。” “今天就要跑,否则来不及,路上用度记下来,回来我补给你们。” “刘有宁,我们知道的,”朱三四人纷纷说道。下去跑用不了多少时间,最远的不过是润州,连王安石都能七天从江宁赶到京城,朱三他们去润州来回不过半个月时间,关键到了地头,还要寻矿。寻到后,立即回来,让刘昌郝辨认,若是,立即回去开采,八月就要用到它们,中间还有鞭炮,过后还有牡丹接穗。这个时间是很紧张的。 四人匆匆走了。 沈氏问:“你让他们寻什么?” “寻三样物事,用来种牡丹的。” “牡丹已活。” “活不行,还不能让其退化,若寻到那三样物事,我家牡丹则不必洛阳的差。” 刘昌郝说完,安排大伙吃早饭,吃过早饭,带着沈氏去邸店,沈氏与谢四娘关系勿用说了,一见面,问长问短。反正上午看不到梁小乙,刘昌郝让她们说话,他带着韦小二去了相国寺那边买书。还会买其他的一些物事,不过现在刘昌郝多在戴楼门外买了,省得过城门时问东问西。 两人走在街上,忽然一个小胖子窜了出来,差一点将刘昌郝撞倒。 “九弟,莫要跑,”一个女孩子在后面叫着。 刘昌郝先看着小胖子,又扭过头看,咦…… “苏眉儿,苏小娘子。” “巧啊,刘西坡,”苏眉儿抬起眼睛,开心地说。刘昌郝扫了一眼她的发髻,嗯,还未到十五岁,不过与去年相比,长高了不少。 “叫我刘有宁。” “刘有宁,不好,有人冒充你名字卖甜瓜。” 韦小二又想起第一次卖甜瓜时的那个文士,忍不住笑起来。 “你为何发笑,我说的不对?” “苏小娘子,你是说西坡蜜?” “是啊,他还画了图,上面有月亮,四座小山,瓜田。” “苏小娘子,西坡不属于那一个人,次之,其甜瓜乃是我种的,不存在冒充。” “啊,你是做鞭炮的,为何又种甜瓜?” “鞭炮乃是无心之作,其药方我已献给朝廷,几年后或许不做它了,种才是我主职,不仅种瓜,亦种花。” 准确地说,种花才是他真正的主职,甜瓜价格若是一般,或许没有人注意,如此之高,必然会有人注意,只要有心,又来自家反复观察,不能不让人家看,看一季未必能看得出来,连续地看上两三季,还是有内行人的,慢慢地就琢磨出十之七八,有十之七八,便能种出来,顶多甜度可能略差一点。但同样的季节上市,自家优势便不大。几家种还好一点,只要种的人一多,价格必然迅速下跌,这个时间段,刘昌郝估计可能只有五六年辰光。 “难怪有诗,你种甜瓜都与众不同。” “苏小娘子,我是农夫唉,农夫不一定种庄稼,茶麻葛桑、花草树木、瓜果蔬菜,都是农夫种植的范围,农夫会种甜瓜岂非很正常,只能说种得稍好一点。” “五姐,你买蜜瓜给我吃。” 蜜瓜是新兴的叫法,有人嫌西坡蜜拗口,索性直接呼蜜瓜。 刘昌郝抬头看了看:“前面就有的卖,我买给你吃。” “刘有宁,不行哪。” “无妨,相逢便是有缘。”刘昌郝说,关键苏五小娘子说了不管用,一听刘昌郝买给他吃,小胖子立即跟着刘昌郝后面走。但刘昌郝心想,看穿着,这个苏家很有财力,说明他家家教还行,虽有财力,却控制着小孩子不乱花钱。 苏眉儿在后面生气了,说:“给我回来。” 她说不管用,刘昌郝来到瓜摊前,买了两个甜瓜,用刀将一个甜瓜切开,递到小胖子手上。 小贩说:“其他甜瓜亦上市了。” “我看到了,”刘昌郝说,不是五色瓜,而是种得早的生长期又比较短的一些本土瓜种,刘昌郝还仔细地看了几眼,因为图早上市,成熟度不大高,无疑,甜度也不足。 果然小贩说到这个问题:“其卖价低,有人说我们瓜卖得贵,然吃后,才知天壤之别。” 都知道西坡蜜很甜,究竟有多甜,其他瓜未上市,不大好比较。这批早上市的甜瓜反而上市得及时,正好用来比较,那能好比么。不比则己,一比,又是最后一批瓜,刘昌郝家的甜瓜反而卖得更快。 “明年须多种。” 刘昌郝点头,明后年数量皆不小,然而到大后年,数量会渐渐减少了,当然,也未必,若是能将南边的一些耕田拿下来,往后去,还能保持一定的数量。并且不是少钱,其毛利润几乎能与李阔海的新油相比较,但两者成本是截然不同的。 苏眉儿看着她弟弟吃瓜,又看着刘昌郝:“刘有宁,我未带钱。” “没关系,碰到了,冲此巧,我亦能请客。不过小郎,京城人多,杂色人等皆有之,也有许多人拐子,我无所谓,其他陌生人东西最好不要拿。”刘昌郝看着小胖子,一张圆乎乎的脸,使他想到了另个时空的小侄子,于是连眼色也变得温柔。 “我不怕你,哥哥姐姐们都说你是好人,”小胖子说。 是好人,就能随便吃人家东西?苏眉儿想捂脸。 “好人的东西也不能随便吃,”刘昌郝说,许多人贩子看上去都是好人,喜欢拿零食给小孩子吃……并且宋朝开封人贩子很是猖獗,连王韶的儿子都差一点拐走了。 “九弟,听到没有?” “我听到了。” “苏小娘子,你家就在附近?”刘昌郝问,自己是来了好几次京城,但撞到了三回,实际是四回,有一回他未看到人家,即便巧,也不会如此之巧。 “是啊,我家就在那边。”苏眉儿用手一指,是那边,在哪里,隔着重重叠叠的屋宇,谁能知道。苏眉儿又问:“你还会种花?” “种了一些,只有四种,菊花、芍药、月季以及牡丹。” “你家是洛阳人?” “不是,我家位于惠民河边上,属于尉氏管辖。” “尉氏种牡丹,怕是种不好吧。” 刘昌郝轻轻一笑,别看人家小,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人家懂的还真不少。 正文 第136章 同归于尽(上) “我别无所长,唯长种也,或许能种好。”刘昌郝说。 “开乎?” “我种几十株大株,数万棵接头,今年乃是大株先开,花不多,接头后年开放,其时亦可观也。” “你家在何处,我到时候与哥哥一道过去看。”苏眉儿大着胆子说,她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眼角也飞起一道红晕。 “我家偏僻又简陋,非是观花佳地。”刘昌郝立即说。大计划便是想大伙去观花的,但后年不行,至少得到五年后才可以,那时不仅牡丹花会多,家里也开始种了一些其他的花木,包括山滩上,山上。此外,还要建设一些配套设施,特别是刘梁村,特别是那些旱厕,以及村里的路,全部得花钱改造。这些没必要解释,主要人家是一个未成年小姑娘,她说要看,刘昌郝说,好,你们过来看。人家岁数小,不懂,你岁数不小,就是小,也是一个伪才子,说这话等于是邀请,也有些不大好。 至于小姑娘脸上那道晕红,刘昌郝没有多想,人家家教恐怕不差,与自己说话,多少会有些害羞…… 小胖子已经将瓜吃完了。 刘昌郝将手中另一个瓜递到他手上,说:“苏小九郎,你要听你姐姐的话。” 然后拱了拱手,与韦小二继续前往相国寺。 “其家不简单,”韦小二说。 那是当然,如今天,人家穿的是提花彩罗,罗虽比大绢轻,因为有更精致的镂空织与各式斜织,远比绢价贵,又沾到了提花工艺……若不懂,可以将各种彩色织品分成三种,印染、包括一些少数民族的蜡染,刺绣,提花,提花乃是最耗人工,也是最贵的彩色织品。罗与提花工艺结合,花纹又繁杂,往往就是天价。 刘昌郝也是买了许多彩绢,无心关注的,其起步每匹最少在十贯钱以上,像苏眉儿身上的衣服,据纹饰图案,起步可能在二十贯以上,甚至精美者,一匹能值六七十贯钱。 普通人家,谁舍得穿。 两人买书,回去,然后去看望梁小乙。 应当还行吧,正好这段时间谢氏与盖氏在京城,替他们每人做了两件夏衣,不是他,是他们。指使听到后,夸奖梁小乙,说他与他家人,有李广之风。由于受到刘昌郝影响,梁小乙对李广十分不屑,俺想做的是吴起,不是李广! 梁小乙又说了朝廷可能对西夏动手,他将刘昌郝所说的,一起道来,指使听后终有些担心了,甚至主动要求各都头、十将训练下属,不打便罢,一打,凭借辖下这几百松松垮垮的官兵,上了战场,那真的是炮灰。都头虽不大乐意,指使却越来越赏识梁小乙,至少比刘昌郝预想的好。 “小乙哥,虽有指使赏识,你亦需不骄不躁,特别是都头,他依然是你的直接上司,对他继续持着尊重尊敬的态度。那怕他说的不对,也要维持明面上的尊敬。” “昌郝,我懂的。” 大家说了一会话,刘昌郝带着谢四娘、苗苗出去,得留下人家母子两单独说一些话。 下午,又去拜谢马大夫,然后回邸店取钱,前三次卖瓜的钱没有带回家,一起寄存在这家邸店里,马上就要派上用场。取了一部分钱,回到戴楼门买了一些礼物,上船。 来到李家油坊,刘昌郝让船泊下,等天亮。同时还泊着一艘货船,夏收结束,李家开始大规模收购油菜籽了,船上装的便是他家收购回来的油菜籽。天亮后,刘昌郝找到李坊头,要还钱。李坊头说:“刘小郎,稍等一会,我家东主马上会来。” 那就等吧。 这里也是一个草市,有卖早点的,刘昌郝带着大伙吃早点。 一会,李阔海骑着马过来,刘昌郝让韦小二往岸上搬钱。去年借的五百缗钱,外加一百五十缗钱利息,说好的。还有“无息”的猪崽钱、豆饼钱,春天的两百贯油饼钱。去年七月借的一千缗钱,包括两百缗钱利息。 沈氏惊呆了:“昌郝,你借了许多钱。” 所以得抽出两次卖瓜的钱,一次卖瓜的钱远远还不清。 “大娘娘,若非大官人借钱与我,我有何本钱种瓜种花?” 虽是交易,也是恩情,必须得领这份人情的。 “此一千缗莫急,”李阔海笑道。 “大官人,你家下半年新油恐数量更多,且与许多人合本养猪,正是需要用钱之时,我手中有钱,何必拖之。” 这是事实,但还有一个事实,刘昌郝借的这一千缗钱,是用他全部家产做抵押的,虽然未注写到契约上,一旦闹将起来,还是说不清楚。然而现在刘昌郝家的家产何止一千来缗钱? 不提山塘,以及一千多亩耕地,就是花圃里那些牡丹接头,也不止一千缗钱。借契早点拿回来,才是安心。三年后……三年后刘家会是何等辰光,李阔海非是歹人,亦非是好人,财帛动人心,万一起了歹念,那就不大好说了。 李阔海没有多想,在他心中,刘家的地不值钱,值钱的是刘昌郝的智慧,才有了鞭炮,甜瓜,换块地,就不能做鞭炮,不能种甜瓜?他说:“亦行,你之甜瓜亦惊人矣。” “大官人,京城售价是高,然我给果子行价格并不高,明为十六文,七让八让之下,仅是十余文钱,市易力又来要瓜,只给了几文钱,其成本却非常之高也。” 成本非常之高,能高到哪里去,不就是一大堆纸,一些肥料,以及一些人工,刘梁村那块人力能值多少钱?但藏拙是中国人的传统,李阔海也藏拙,他让坊头骑马去他家,替他将刘昌郝的借契以及抵押的宅地契拿来,然后带着刘昌郝来到后面。 后面还有七座饼山,其中四座看上去是后来堆积出来的,原来的八座让李阔海处理了五座,但就是这三座,其味也难闻,毕竟到了天热之时。 “刘昌郝,豆枯与麻枯亦不头痛了,然蔓菁枯,然无力处理。” 油菜籽出油率高,所生产出来的菜籽饼相对数量比较少。然而再少,只要量起来了,数就不会少。 按照李阔海兑对的比例,每一万新油会兑对两千斤菜籽油,便会拌生出三四千斤菜籽饼,况且不是一万斤,可能接下来是两三百个一万斤。刘昌郝说道:“大官人,以我家情况,正常一年,最多需三四千石油枯,也不能全要蔓菁枯,须搭配一半以上的桐枯、豆枯、麻枯,或其他油枯。” 余下的菜籽饼,将刘昌郝智商再提高一个等级,刘昌郝也没有办法。或者将他种甜瓜的方法推广,不要说两人仅是伙伴关系,便是真正的岳父,刘昌郝也不会答应。其实刘昌郝想说的是,你家最头痛的不是菜籽饼,而是豆饼,豆饼解决掉了,菜籽饼能占多少份额,扔掉了也不稀罕,别要不知足。 李阔海沉默一会,随后来到饼山前,先是划了三堆,想了想,又划了六堆,说:“你拉走吧。” 未提到钱,但好的油饼,刘昌郝会付钱的,所以李阔海又加了三堆进去。 刘昌郝好笑道:“大官人,若无我家,你往惠民河倾倒乎?” 那是必然的! 说完,刘昌郝拿来铁锹往里挖,后来的三堆要好一点,可能里面也有烧过的现象,但刘昌郝不可能挖到最里面了,所挖的区域情况还好,前面三堆油饼,情况比较恶劣,与春天运走的那几堆差不多,里面的大多已经烧坏掉。刘昌郝估量一下,又让韦小二上船搬来三百贯钱,随后说:“大官人,往后,我除了买一些养猪的豆枯麻枯外,余下油枯,我皆不能要了。” 即便家里有大计划,油饼也太多了。至于往后去多余的油饼,还是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什么时候拉走?” 李阔海多是有些急了,天天呆在这里,味道当真好闻,不但油坊,连邻居们都有些怨言,若不是畏惧李阔海,多半早就闹上门来。但不能由着李阔海,刘昌郝说道:“过几天,我须挖好沟池后,才能将它们运走。” 李坊头拿来刘家的宅地契,以及所立的借据,刘昌郝上船,沈氏说:“难怪李官人借钱与你。” “能借钱,也不容易,”刘昌郝说。虽然是交易,若无这两笔启动资金,刘昌郝可能什么事都办不成。 回到家,刘昌郝分出人手挖继续挖沤池,建沼池,又挖了若干堆沟,然后带着人将瓜藤子拨掉,有的瓜藤仍在开花座果,第二茬瓜有的都没有结好,就不要指望第三茬瓜了,全部不要。竹子放进仓房,拨掉的瓜藤一起扔到沤池里腐烂,以及地膜纸,地膜纸上有桐油,然而覆到现在,日晒雨淋,不停地浇灌,也到了临近腐烂的状态,同样扔到沤池里,数月沤不烂,一年,一年不行,两年,反而这些沤池以后不会再动。 来干活的劳力已经达到了五百多人,连韩大虎也来了。不过人多,必然良莠不齐,让韩大虎与张德奎连续辞退了好几个人。 人多,干活速度会快,瓜藤一起拨掉,也建好了两个大沤池,下面到了运油饼,请牛的时候,忽然刘四根将他女婿曹录事与一名衙差带过来,曹录事转了转,说:“刘昌郝,汝家地需升等。” 刘昌郝看着刘四根。 刘四根嘿然一笑,说:“刘昌郝,你虽在乡里嚣张,然国有国法。” 咦,威风起来了。刘昌郝明白了,大约刘四根已经确认黄家银钗是真的,甚至因为合本养猪,也确认李阔海来了几次,不是翁婿关系,仅是来看猪的,那么自己与李阔海并没什么亲密的关系。 既然与李阔海无亲密关系,能用官方力量对付自己。 正文 第137章 同归于尽(下) “好吧,你看。” 刘昌郝回头将韦小二叫来,让他立即骑骡子去县城,将孔押司喊过来,且将大薄带来,且在韦小二耳边低语几声。 刘四根继续带着曹录事到处转,说瓜卖了多少钱,能结出这么多甜瓜,无疑全部是甲等地。曹录事又开始带着衙差量田,若是正规量田,刘昌郝家的地面积是稍稍减少的,但人家不可能正规量田,连灌溉渠、路都量了进去。既然刘四根想动刘昌郝手了,必然往死里动。不但量田,连坡地也开始量,原来是坡地,是五等地,但你家平整了,就是三等田,刘梁村人所说的甲等旱地。 韩大虎想论理,刘昌郝将他拉住:“一会儿,有讲理的人来。” 孔押司也带着衙差,骑着驴子来到刘梁村。 路上,韦小二已经将情况说了,也说了刘四根的种种,包括曹录事的为虎作伥。 孔押司从驴子上翻身下来,来到曹录事面前,喝问:“刘家耕地乃是我一手经理的,你量坡地作何?” “其已平整。” “你不知何谓垦荒地乎!”孔押司继续喝问。 宋朝鼓励百姓开荒,因为荒地乃是生土,前几年需用许多成本去经营,故明文规定,免三年租调,三年之外输税十之三。前三年不征税,后面只能征十分之三税,当然,几年后,完全成为熟土田,陆续加税,直到相齐为止。 王安石变法,也有一些有关条例,进一步鼓励百姓垦荒。 放在刘家这些坡地上,孔押司将它们列入五等地,事实也是五等地,等于是替县里征了一些税,这不是包庇,乃是有功,刘昌郝平整,前三年曹录事连丈量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人家是交税的,即便不交税,县里都拿刘昌郝没办法。 “你欲扫我颜面乎!”孔押司继续责问。 刘四根懵住了,孔押司来了好几回,他知道,但那是以为刘昌郝给了一些好处,才下来替刘昌郝处理朱契,为什么如此维护刘昌郝? 曹录事也懵了,居然上升到颜面上?他在乡下狐假虎威,但在孔押司面前,摆不了任何的威风,于是嚅嚅道:“我不知乃是你处理过。” 刘昌郝一把从他手里将他丈量后的小薄子抢过来,这是不对的,曹录事带来的衙差想喝斥,话到嘴边却停下,首先人家人真的多,身边十几条大汉,还有传说中的韩大虎,其次这不是刘昌郝的角力,已经变成孔押司与曹录事的角力,他们不敢插足。 刘昌郝将它交给孔押司,说:“孔押司,此等狗吏,想喝吾家血,我家地不知被他多丈量出几何,请你复量。” “好。” 从刚才曹录事量的第一块大田开始重新量,孔押司量过后用筹算了一下,十四亩三分地,然后他看着小薄子,上面居然变成了二十五亩多。他沉着脸问:“何来二十五亩多地?” 互为胥吏,皆懂的,他从曹录事手上将布尺拿过来,与手中的布尺对比一下,刘昌郝也在边上看着,好家伙,曹录事手中的布尺一尺都不足孔押司手中布尺的八寸。 “你就用此尺量地?你真是喝人血的狗吏!”孔押司说着,将这布尺装入怀中。 曹录事急了,说:“孔兄,你我皆同僚,何苦为一小民翻目乎?” “我没有你等同僚,我懂了,百姓乃小民,故任你鱼肉,将百姓往死里相逼,难怪数年间刘梁村出了几条命案,一直不能侦破,原来是你从中作梗。” 刘四根脸色发白,其他的还好,特别是刘昌隆那案子,若是孔押司协助刘昌郝,替刘昌隆家翻案,自己多半是凶多吉少。 他连忙将曹录事拉到一边说:“你对他说,等他回去,我会持十金于乌头渡等他。” 十金便是十两金子,一百贯钱,刘四根等于下血本。 曹录事回去拽孔押司衣角,孔押司又喝道:“你想说便说,何必鬼鬼祟祟!你见不得光,某能见得光!” 他软硬不吃,曹录事更急,说:“孔兄,止是小民一个,何苦维护之。” 小民一个?不提李阔海必然会维护,凭借人家的才情,真正的名声,自己同样也要维护。但这个真相,孔押司是永远不会对曹录事说的,并且两人在县里,本身就不大和睦。 继续量,孔押司问:“某有无偏袒刘昌郝乎?” 这便是刘昌郝在韦小二耳边所说的话,韦小二传给了孔押司,该怎么量就怎么量,一是有曹录事在场,无法偏袒;二是自家三代积善,自己略有些好名声,不能隐田漏税;三是后面还要建山塘,以及甜瓜的收入,如刘昌郝自己所说的,县里的胥吏衙差不是瞎子,想瞒也瞒不住。不过由孔押司亲自主持真正的丈量与估等,至少能保障一个公正公平,但量过后,劳烦孔押司彻查刘四根家的耕地面积与等级。 我们一道同归于尽吧…… 曹录事嘴角发苦,孔押司丈量是很规矩的,问题是自己丈量的小薄子与布尺一起在孔押司手中,能有什么好事?或者这么说吧,等孔押司标准丈量后,误差又大,刘昌郝带着人将自己狠揍一顿,也是被鬼打了,绝对没有妨碍执法一说。放大一点,便是当初宋夫子所说的,官员与乡绅共治地方……这个制度并不落后,至少能限制一些官员的权利。 打完了,自己还要想办法,将这个布尺与小薄子拿回来,否则孔押司交给知县,还是一个大麻烦。 孔押司低声说:“刘有宁,速去纳税。” 逼到这份,只有火拼了,一旦大薄地亩地等一起改变,必然会升等,也会多交税。 “是也,谢过。” “勿谢,我还想你某天出人头地,替吾尉氏争光彩也。” “此,太勉为其难,”刘昌郝哑笑道,迅后立即离开,他交税快,反正除了生丝之外,余下的全部是花钱买。刘昌郝去交税,孔押司继续带人丈量,这一量,刘家原有耕地面积反少了许多,路、灌溉渠、蓄水塘能算是耕地面积吗?没有这说法!刘四根暗暗叫苦,未到他家的地,但他已经猜到了。 继续量,大田快,然而还有无数小田,也就是刘昌郝买来的五百多亩耕地,以及租户地,曹录事一块块地量过,孔押司也是一块块量过。真实的与大薄上的误差并不大,这些人又不是刘四根,能有多少能力隐田?但以曹录事所量的,那面积大海了去,五百多亩耕地,让他量出近八百亩。刘昌郝交完税,回到刘梁村,才刚刚量完,刘昌郝看着两边的误差,来到曹录事面前。 曹录事吓得连退了后几步。 “曹录事,汝言此乃是甲等地,我用它来换你岳翁家的乙等地,如何?” 刘四根说:“我为何与你换。” “张叔父,揍他。”刘昌郝恼怒地说。 若不是自己抄了一些诗词,赢得了薄名声,若不是自己无心帮了李阔海不小的忙,以至孔押司对自己额外看中,那么今天,在刘四根指使下,自家就惨掉了。 这个老东西,太过歹毒,难怪一个村子都怕他。 刘四根打得七死八活后,刘昌郝让张德奎先将他捆起来,进行估等。孔押司继续公正估等,原来刘家耕地一半多估为三等地,也就是甲等地,只有一小部分估为乙等地,还有一小部分租户地估为丙等地。绝对的公正,开封府派人下来,都挑不出毛病。再对买来的耕地进行估等,未来修山塘,但现在山塘呢,它们仍然是丙等地,丁等地。修好了山塘,得到浇灌,加上刘昌郝舍得用肥料,田等必升,但也必须等刘昌郝改造好了后,才能升。 孔押司一边“公正”地估等,一边顺便向围观的人普及朝廷相关的政策与法令。 大伙听了点头。 这才像话嘛,否则都像曹录事这样,大手一挥,丁等地变成了甲等地,甲等地反变成了丁等地,刘四根开心了,余下百姓还能有活路? 既然公事公办,到了坡地,不好意思,它现在连五等地都不是,而是垦荒地! 虽然划到刘家田籍下,三年内,刘昌郝不用纳一文钱税! 别说孔押司照顾刘昌郝,绝对是按照宋朝的相关政策与法令来的,刘四根差一点气的吐血。 一一列入大薄后,孔押司对刘四根说:“你说公正,我便公正,到你家了。” 曹录事想退,刘昌郝站在他后面说:“你敢走,我保证你只能爬着回去。” 由刘昌郝带着,刘四根家那块地能逃得掉?一一找出来,重新丈量估等,都快将刘四根丈哭了。到了最后一块地,孔押司看着曹录事说:“你真维护你的小岳翁。” 两人岁数差不多大,岂不是小岳翁。孔押司说完,就着刘四根家新的耕地面积与地等,开出税单,新税比原先的足足翻了一倍半。 天色已经黄昏了,刘昌郝让张德奎杀鸡鸡鸭,款待孔押司与两名衙差,反正皆骑着驴子来的,又是大路,不怕摸黑回去。胡二娘她们在做菜,孔押司将刘昌郝叫到外面,说:“刘昌隆那案子不大好翻。” 宋朝京城人口稠密,郊区人口也就那么一回事,尉氏整个县也不足万户人家,又是天子脚下,总体上比较太平,人命案不多,发生的时间不算长,孔押司知道其内幕。 “在县里翻,虽换了知县,其知县,你是知道的……去开封府翻,时间终有些久,刘昌隆夫妻又自杀,各方面证据不足。” 这还用孔押司说,刘昌郝早想到了,他说道:“孔押司,我不喜争执,若非其再三逼我,我都不会劳烦押司。既得陇,我不会望蜀。” “嗯,你是有智慧之人,刘四根也好,曹录事也好,终是小人物,你须多读书,钱财是身外之物,功名才是真正的保障。”孔押司瞅着客厅边上书架的书册说。 刘昌郝进京城,陆续买了好几回书,有淘来的旧书,有在书坊买来的新书。家里有庄木匠父子,做书架子容易,但房间两边渐渐放不下,不能将窗户堵住,天越来越热,那怕堵上一扇窗户,人也呆不下去。里屋又放了钱,于是将一部分书架索性放在客厅,上面摆书。 刘昌郝买书看书,孔押司不惊叹,不看书,何来的才情。他的意思是说,无论刘四根,或是曹录事,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不用李阔海出面,孔押司便能替刘昌郝摆平,关键城里某个人出手,那怕李阔海出面,都有些麻烦。但刘昌郝将才情化成功名,任何人皆不敢侮之! 正文 第138章 马 “功名……” “以你才情,难乎?” “孔押司,我便写出一些小诗小词,何来才情。且家父早逝,困于诸多家务,没有十年苦读,我不敢去科举。”刘昌郝自认为十年,还是含蓄的说法。 宋朝教育远比前面历朝历代发达,每年参加解试的士子多达数十万人,刘昌郝隐约记得一组数据,南宋时仅是福州一州之地,参加解试的士子就达到了18000人,仅录取54人。温州的也不差,参加解试的士子多达8000人,录取的人更少,仅有17人,其比例达到470:1。当地许多士子被逼得“移民”,不是一士多解,而是举家迁移到解试氛围稍宽松的州府去。或冒贯寄应,伪冒籍贯参加解试。 这才是第一步,当年的新举子,各地官府会拿出路费让他们去京城参加省试,但还有许多老举子自己出路费,陆续前往京师,继续参加省试,多者能达到两万人,最终录取的进士往往只有两三百人,三四百人,可谓是真正的万里挑一。或者放于另个时空,每名进士都最少是华五强打底,九成人能进大北大。 自己智商提升了,不过是“优秀人士”,与这些进士相比,并不占据优势。自己每天还要处理很多事,十年时间,都是说短的。 “须十年时间?” “孔押司,我朝以来,我县出过多少进士?且,进士分为五等,前三等尚可,后两等,即便中之,亦不如不中。” 前三甲会立即授官,至于第四甲与第五甲进士依然会很惨,如王韶大约只考了第四甲,朝廷给了一个阶官,开始拿工资了,但没有立授实职官,那只好等朝廷慢慢补授。王韶等的无聊,以一名宋朝官员的身份,跑到了熙河地区,察看熙河地形,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那时也算是一名官员,候补官。 刘昌郝只是说一说,孔押司却误会了,说:“刘有宁,你心胸果然高远也。” 高远个头,刘昌郝也懒得解释。 “刘有宁,它们亦不好处理,”孔押司举了举手中的那根皮尺与小薄子。 “押司,我知之。” 连知县自己都在鱼肉百姓,那会重视一个胥吏的不法行为。 真追究起来,等于是与自己、刘四根一样,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做法,恐怕孔押司自己同样的不大干净。 这两样东西最终不会交给知县,而是成为某种交易的法码。 第二天请牛。 同归于尽了,刘家许多耕地变成了第三等地,事实也是第三等地,有便利的灌溉水源,加上施了这么多肥料,“地力”在改变。但第三等地都不行,因此这时必须翻耕出来暴晒,一是让土壤酥松,二是减少病虫害,秋后种红花草。至于那些新买的耕地,只能深耕,不能种红花草了,一是必须酥冻,二是时间来不及。 十几头牛翻耕,四爷爷过来看,然后伏在地上说:“膏腴之地啊。” 何谓膏腴之地,不能单纯地解释成肥沃的土地,不但肥沃,因为富含有各种有机质,给人一种油润的感觉,似膏似腴,故称为膏腴之地。特别是瓜垄处,已经有那么一丝油亮的味道。 刘昌郝还看到一些蚯蚓,在刘梁村这片贫瘠的土壤上,能看到蚯蚓是很难得的。但现在它只能称为稍肥沃的土壤,远远不到膏腴之地的地步,或许经过两三年不停地改造,才能成为理论上的膏腴之地。当然,已经比刘梁村九成多土地好得多。但刘昌郝想拍脑门子,不要说它不是膏腴之地,就是膏腴之地,你也不能激动成这样。 上次上坟所说的,列祖列宗保佑的什么,自己这个四大父智慧也不大好啊。 中午吃饭时,韩大虎也过来看,说:“昌郝,你家地力善矣。” “种庄稼能称为善,然种甜瓜,花卉,地力依不足,韩叔父,可见我家二茬瓜乎?虽我多只留一个果,然许多依未长好,便是地力不足之故。” 今年还有一些甲乙等地,明年几乎全是丁等地了,地力不足,肥料来补。刘昌郝带着人先将那六堆饼肥运回家,临上船上,油坊所有人一起站了出来,还有一堆呢,不过只有一堆,问题不大,也是才出来不久的新油饼,没有异味。终于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了,每个人的表情皆如释重负。 武兆麟好笑地说:“少东家,大约数月来,其味将他们薰坏了。” 其他人也笑。 继续。 刘昌郝去了长葛马场买了五万多石马粪,几乎将马场内积存的马粪买走了一大半。 这个数量,几乎将所有人吓坏了,不只是五万多石,并且全是晒干的马粪,沾水了,它们得有多重。但买得及时,前面运到家,后面落了一场很大的雨。 小雨无所谓,这场雨下得大,诸活只好停下。 第二天雨才渐渐停息,继续干活,同时处理马粪。马粪数量大,但人多,也不怕,刘昌郝正指挥着人处理马粪,孔押司又来了,并且带来两匹马。 “刘有宁,我亦大意,”孔押司惭愧地说。 回到县城,曹录事有些急,宋朝尺不大标准,然而误差半寸还能勉强说一说,不能误差两三寸,量田时每亩误差两三平丈可以,不能误差几十平丈,估等时能将八九等枯为七等,不能估为三四等。 虽然曹录事与刘四根皆莫名其妙,为什么孔押司会发疯般地帮刘昌郝,以至曹录事生生落了一个大话柄。两人不解,最终曹录事的想法是,刘昌郝给了孔押司许多钱。 但孔押司收了多少钱,没有人看到,他的布尺与小薄子却落在孔押司手中,是真凭实据。无奈,只好求助曹家帮助。曹家托人与孔押司说和,孔押司本来就不打算将它们上交,说和了,曹录事又赔罪了,孔押司将两样物事烧毁。然后又说,刘家小郎的地产,乃是我处理的,你们莫要动。 而且曹录事特么地傻了,你岳父是你岳父,帮一帮就可以了,你作为曹家子弟,相帮的主体应是曹家,是你的根本,而不是刘四根家,且看刘四根在你相帮下,这几年做了什么,犯了好几个人命,继续相帮下去,早晚会惹出泼天大祸。 “说的好,”刘昌郝说道。 造成这结果,主要两人智商不在线,曹录事智商远不及刘四根,虽是有身份地位的女婿,只能被岳父玩于股掌之上。 不过曹家应当有聪明人,只要孔押司说开了,以后会好一点。 曹家也称是。 谁知才过去几天,武知县将孔押司叫来,指着大薄说,此刘昌郝乃某去年所杖之刘昌郝? 孔押司说,是也,然其未漏税,未隐田。 官员与乡绅共治地方,有的官员若是无能,都能被胥吏与乡绅生生架空,孔押司拿武知县没办法,但也不惧这个贪婪的知县。未漏税未隐田未犯法,不管你喜不喜,也不能拘拿刘昌郝。 武知县也不是草包,在尉氏呆了一年半时间,也了解了尉氏一些情况,孔家包括孔押司与商行行首李阔海走的近,李阔海与花谷久积怨已久,故去年李阔海似乎相助了这个小子。 至于刘昌郝种种,李阔海只与几个亲近人说过,其他人不知,武知县也不知。刘昌郝在武知县眼里仍是一只小蚂蚁,不过沾到了李阔海,也有些说不清楚。 不知他原来是什么主意,想了一会说,他家须养两匹马。 “其也没有做错,”刘昌郝说。 它便是王安石推出的保马法。 朝廷将官马交给上户饲养,物力高自愿者可以给二匹,物力跟不上的,可以数户合伙养一匹。若是马匹病死,保马户必须赔偿。 元丰年间,宋朝又换成了户马法,不给马,一户给十缗钱,让保马户自己去买马……不是民间的驮马,乃是乘马(战马),十缗钱,运到地头五十缗钱也买不来。 户马法激起了更多的愤怒,朝廷无奈之,随后又推出都保养马法。 还是自己买马,不是按财力,而是按地的多少,家有五顷耕地养一匹马,五顷以上耕地养两匹马。“十顷之上,物力高强,恐妨差使,不在养马之限”。 虽然买马会亏不少钱,朝廷却会免除养马户支移、折变、春夫、盗贼敷出赏钱、保正(都保长)、保副(副都保长)、大保长、催税甲头、保丁巡宿十种负担。 户马法显然是胡来的,都保马法则是一种明智的妥协,涉及到两位宰执,吴充、王珪,以及保马法本身的漏洞。 眼下是保马法,养马户只负责养,不需要掏马钱,当然,养死了,得赔偿。户马法,一是保马法种种漏洞,无法维持下去,一是吴充的阴心思,非正常法。都保马法则是一种很聪明的妥协。 对保马法后来有许多争议。 实际不是它盘剥多少百姓,最大的毛病是王夫之写的一段话: 夫马,非其地弗良,非其人弗能牧也。水旱则困于刍粟,寒暑则死于疾疫。唯官有牧苑,而群聚以恣其游息;官有牧人,而因时以蠲其疾;官有牧资,而水旱不穷于饲;则一虚一盈,孳产自倍。 自成周以迄于唐,皆此制也。汉、唐车骑之盛,用捍边陲,而不忧其匮,柰何以诱愚民而使陷于死亡哉?行此法者,曾不念此为王安石之虐政,徒以殃民而无益于国马,相踵以行,祸延无已,故曰害最烈也。 “愚民”贪图好处,如两匹马来到刘昌郝家,能骑着出行,能拉车,甚至能犁田。但“愚民”不知道,马很不好养,往往十之六七便会养死,一旦养死便会赔偿,不病死,也会老死,还得赔偿。此乃乘马,一匹得五六十贯钱,有多少百姓能赔得起的,往往家庭情况一般者,会破家荡产。 对国家来说,这些马困于百姓家中,空间有限,渐渐不善奔驰,即便拉到战场上,也不能发挥作用。 那何苦折腾百姓? 王夫之所说的还有极大的局限性,保马法虽做无用之功,还不能称为虐政,保甲法才是虐政。因为它针对的是“上户”,牵连的普通户不多,能牵连到的,不是马政,而是吏政,胥吏捣的鬼。 其次,百姓有一句俗语,铜骡铁驴纸糊马,不是马不好养,乃是环境之故。其实宋朝已经掌握一些马的特性,高凉之地,便是养马的环境,但整个中原,包括关中,符合这种“高凉”条件的场所并不多,包括朝廷几个牧监,也不是好的“高凉之地”。加上活动空间狭窄,故马容易生病,然后病死。 但不用说,这肯定是曹录事捣的鬼,孔押司后悔地说:“我亦不能相信曹家……” 即便捣鬼,也要过段时间吧,这才是真正扫了他的“颜面”。 正文 第139章 河东河东(一) “无妨,只是两匹马,纵养死了,我亦赔得起。”刘昌郝说。 “也不易能死……”孔押司继续说:“两匹马,是我刻意挑来,其乃河北所养之马,是契丹马,最怕的是从西南那边运来的川马(包括滇马、西川马、藏马),养几年能有一半死掉。次之是吐蕃马(河湟马),亦不大好养。党项马稍好养一点,亦不大耐中原气候。最好养的便是契丹马种。” 马按照大类得分为乘马,就是宋朝百姓所说的战马。次之是驮马与挽马,驮马是负重马,挽马是拉货或耕田的马,在宋朝,驮马与挽马划分得不大清楚,且,有用来拉货的,但即便有挽马,因为马贵,也没有多少百姓用之耕地。 朱三他们下去,雇佣的多是驮马,奔跑速度还行,本身比乘马便宜,好的不过二十几贯,差的只要十几贯,当然,租费也会随之便宜。 孔押司所说的几种马,全是乘马。 “谢过押司。” 刘昌郝看着两匹马,似乎比朱三他们骑的马还要稍稍矮小。不过契丹马便是蒙古马,体型不是太高大,然其能吃苦耐劳,也易养。但不能以为它们易养就能随便养,那养得不好,还会死,刘昌郝又问:“孔押司,马吃何饲料,平时有何注意事项?” 孔押司说了一些相关的饲养注意事项,随后连饭都没有吃,便离开了。刘四根与曹录事胡思乱想,其实孔押司真没有拿多少刘昌郝的好处,主要是李阔海欠了刘昌郝的情份,以及刘昌郝本身的“才情”。 前面替刘昌郝办好了事,后面却送来两匹马,不但扫了他自己的面子,多少也扫了刘昌郝的面子,让孔押司颇有些不大开心。 刘昌郝继续看着马,苗苗也看着马,刘昌郝摸了摸,两匹马温顺地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我是一级德鲁伊唉。”刘昌郝想起来了,苗苗也要摸,刘昌郝将她抱起来,苗苗大着胆子摸了摸,发出银铃般地笑声。能让她摸,就是好马……不让她摸,则不是好猫。 刘昌郝将马牵到山沟,山沟有一些杂草,有的马吃,有的马不吃,刘昌郝对秦瓦匠说:“眼下是雨季,须立即建马棚。” 保马法执行了很长时间,秦瓦匠懂的,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带着人去建马棚。 刘昌郝又将韦小二他们叫来说:“这段时间,你们傍晚时,皆抽出空闲,学骑马。” 它是孔押司说的,马主要是吃草,对刘家来说没问题,反正过几个月,山上苜蓿渐渐长大,仅是两匹马能吃多少苜蓿,余下便是少量精饲料,麸皮搭配一些粟子黍子,少许盐,冬天喂干草,若是舍得,放一两个鸡子,煮熟了切碎给它们吃。 似乎豆枯效果也不错,李阔海开始送豆枯到马场,马场的人也不大放心,但李阔海说了,须用文火蒸上近半个时辰,控量喂食,又给了一些好处,马场的人才大着胆子尝试。几个月下来,喂过豆枯的马,明显比没有喂豆枯的马要健壮不少。因为如此,李阔海又与骆驼冈马场的人谈好了交易,定期提供一定数量的豆枯给他们。 它们是乘马,平时抽空要溜一溜,千万不要整天关在马棚里。对于刘家来说同样没问题,反正山滩面积很大,不大了骑着它们跑上一圈。 对于普通人家,保马法可能是一项弊政,简单的,谁舍得用它们来干重活? 即便能干重活,养十几年必老死,也不大划算。但对于刘家,不算是弊政。有了马,以后出行会十分方便。那些人出行,主要是刘昌郝自己,韦小二、武兆麟。 继续忙碌,先是去信阳军的方波回来,不算快。 如刘昌郝家山塘有矿,刘昌郝不能标注刘梁村与山塘,说不清,但在地图上标准了乌头渡草市,黑水河,以及这一带的岗陵,这样还找不到,那也不要做牙人了。而且这两个皆是几千万吨巨储量量级大矿,也不要全部找到,只要找到一个便足够了。方波去了信阳军后,持着地图,不久便找到了。不是找到便能开采的,沾到了矿,在宋朝也说不清楚。 先估算它的开采成本,包括开采难度与深度,然后请当地人开采,再让他们将矿石运到船上,由各牙人付钱,然后押船回来。方波也大约说好了价格,不过得回来确认一下。 刘昌郝看着手中的矿石,辨认许久,说:“二郎,就是它。” 派人下去,会有用费,买一石用费是那么多,一百石还是那么多,反正以后会用上它,用量也不少,刘昌郝便买了一千石。 方波迟疑一下说:“刘有宁,我们用费并不多,运费亦有限额,然其硬度大,开采难度高,且恐场务将其当药材征税。你家最好派一人随我一道前往。” 珍珠岩硬度是比较高。 不但开采难度大,所经过的水路,河流皆不是太宽阔,许多地区比较偏僻贫困,则意味着各个场务胥吏会胆大包天。 正规交过税肯定不行,只好给一些好处费,同时还要考验方波的嘴皮能力。那么回家报账,多半看不到相关的朱钞,一旦用费多,方波说不清楚。 “二郎,多者几何?” “数量越多,成本越低也,若是千石,多者,我估计每石不过八百文。” “纵是八百文,亦比药铺里便宜,一旦至药铺,往往一斤须几十文钱,且汝为八百缗钱贪墨乎?” 方波小心是没错的,终有瓜田李下之嫌,但他纵贪,也不敢贪得多,派人过去,方波想贪,贪得又少,依然看不出来,不如做得漂亮一亮,全部交给他处理,刘昌郝说:“我即用你们,须相信你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我非是担心你们贪拿,而是水上,且是淮水,凶险实多,须注意安全,切记一条,船万万不可超载也。运费稍多无妨,亦须请经验丰富之船夫。” 在岸上快,上了船,开始兜了,先下浉水、淮水,从正阳镇转入颍水,在蔡口镇转入蔡水,再转入潩水,别看它是离京城最近的,然而上了水路,七兜八兜之下,多是逆流而上,许多河流又比较湍急,反而是最困难最危险,也是成本最高的旅程。 “无妨,几年前,我亦去过信阳买花木,故三郎他们托我去信阳,我对这段路程并不陌生也。” 还有马的问题,许多河流不大,不能行驶大船,马不能上船了,只好在京城买一匹驮马,到了当地卖掉,可能折上几贯钱,但几贯钱无所谓了,随后人上船,押船回来。 不能带现钱去信阳军,不过刘昌郝在邸店里存了不少钱,他拿来六百缗钱契条,让方波去邸店取钱,然后去便钱务换便钱,带着便钱去信阳军。 ………… “其是庄稼,”谢氏心痛地说。 翻耕到了尾声,几十亩租户地的作物刘昌郝也未要,全部翻耕下去。 “阿娘,虽是庄稼,然其耗地力,地力不足,瓜与花皆长不好。”刘昌郝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谢四娘的脸。主要是看她的气色,最后一趟甜瓜,刘昌郝去了京城,与马大夫做了一些交谈。 马大夫有的做法很科学,特别是他所说的针炙与药汤双管齐下,深得刘昌郝赞同。不仅这两样,马大夫还用到了药浴与食疗,几乎是四管齐下对谢四娘进行着治疗。 有的,刘昌郝认为不大科学,如他所说的草木始发,阴下阳上季节,可能中医里是有一些类似的说法。但谢四娘病拖得太久,早治早好,而不是等什么季节。 人家是神医,不能置疑人家的说法,刘昌郝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对马大夫说,我家条件简陋粗朴,阿娘生活又质朴,舍不得吃穿,因此我想让我阿娘留在京城多看一段时间。 不怕花钱,留在他医馆里看,那肯定是最好的,并且谢四娘的病确实很难缠,马大夫同意下来,于是又拖了二十余天,几乎看了两个月,才让谢四娘回家。 但是让刘昌郝看,依然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说盖氏经过漫长的冶疗,病确实康愈了。 谢氏又看牡丹,是必然,它可能会成为刘家未来最重要的收入,看了一会:“是死了不少。” 现在未死或未枯萎的,基本上都活了,顶多极个别品种是假活,但至少芍药根是活着的,能为假活苗提供养分。也能估出其成活率,49%左右,比刘昌郝预想的要低得多。 “朱三郎他们已经替我买基质,明年会更好些。” “找到乎?” “皆找到了,然需挖采,又要雇船运回来,需要一段时间。”刘昌郝答道,四人中只有伍贵会先回来,回来是联系鞭炮的,余下三人皆分别押船,至于那一天回来,谁也说不准。 谢四娘又看着山上:“苜蓿居然开花矣。” “阿娘,虽开花,乃是极少数,中原地区,一般是三到五月是正式花期,明年则好看了。” 紫花苜蓿是穗状花序,单看不大好看,一旦面积多,虽不及薰衣草,也能形成一种伪花海,也是刘昌郝种苜蓿的另一个原因。刘昌郝又将谢四娘带到山塘边上:“阿娘,你看。” 山塘里有一些荷花也开始含苞欲放,但与苜蓿一个样,今年还不行,到明年,才会变得可观。 朱三他们回来还早,但有几批人陆续回来。 赵父第一个回来,带来了杨信杨明兄弟,杨氏兄弟与韦氏兄弟差不多,块头比较大,杨明识不少字,未成家,还有一个叫赵年默的人家。赵父与两家人联系好后,一边顺便祭祖坟一边处理家产。他们那边的保正也可恶,赵父便说,我们是替京城一个大户人家干活的,你惹不起,还是让那个保正索要了几贯钱。 张父带来了张大平、张二平兄弟两,兄弟两皆成了家,也分了家,张大平还是一个木匠,手艺比庄木匠虽差一点,但家里缺少手艺人,让张父劝了过来。还有一户叫张德国的人家,说起来与盖氏丈夫,还是堂兄弟的关系。 因为张德奎的缘故,他们这一行,是最顺利的,包括张父便卖家产,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韦家离黄河不远,也是最先回来的,韦父带了两户,一户叫韦小勇,一户叫史可甫。 李父带来白学礼、李献文、李大原三户人家。 武父带回他的堂侄武初全,武初成,以及王朝进三户人家。 王叔带回他的老乡王家良、王家胜两户人家。 褚父带回他老乡褚忠明、钱五和、刘镜三户人家,但他家最远,也是最晚回来的人。 好在刘昌郝早就请了许多瓦匠木匠,建好了不少新宅子,十八户人家来到后,陆续住进了新宅。虽暂时没有什么家具,各户人家已经满足了,不但是砖瓦房,还有院子,耳房与厨房,即便张大平会一个手艺活,在家里盖的也不过是土坯瓦房,还只有三间,其他人家,何谓赤贫户,条件更差!不仅盖房子,还有一个月,秦瓦匠他们便能落户刘梁村。 落户时会开户帖,标明籍贯、丁壮、财产,刘昌郝说了一句,一旦正式落户写户帖,会将各栋新宅、菜圃划到各家客户名下,让它们成为各家客户真正的私有财产。 只一句,本来刘昌郝二妈苦劝另外两个寡妇嫁过来,两个寡妇有些不大乐意,毕竟荆老五两人是“挑剩下来”的,岁数有点大,相貌也不大好,听到这条消息后,立马就同意了。 韩大虎说:“刘昌郝,你如此待客户,我们村大半人家都想做你家的客户……” 正文 第140章 河东河东(二) 刘昌郝眉毛跳了跳。 按他原来的“大计划”,眼下的土地已经足够,便是眼下的土地,想要经营出来,也需几年时光,更不知需多少成本。如今年的平整坡地与山塘,刘昌郝据施工进度,大约估量出所需的人工钱可能会达到五千多缗钱!若是将自家三十多户劳力包括进去,人力钱会更多。 它才是一坛小菜刚开头呢。 但不能不考虑那个“万亩”,刘昌郝说:“韩叔父,做我家客户差乎?我义父家也未必及其收入。” “你给许多钱……”刘昌郝“关上门来”发奖励,外面的人不清楚,于是各种猜测,韩大虎也在猜,刘昌郝“无心”泄漏一句,韩大虎马上大约猜了出来,直汲冷气。 不要小看了梁三元,家里地不多,是良田,还有若大的桑园子,沈氏又在作坊做坊头,其收入最少能碾压棘岭寨所有人家,包括韩大虎家。 “怪不得他们如此卖力……” 韩大虎喃喃道,换他,也会卖力。 继续,一边平整一边修路。 同时将较大的或较高的土丘挖开,将其泥土担到车上运走,以降低平整后的坡地高度,便于灌溉,再用车子将泥土拉到蓄水塘边,倾于蓄水塘里。 又落了一场雨,雨住后,谢四娘来到蓄水塘边。 刘昌郝说:“阿娘,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此塘对吾家有大贡献,此时,渐成鸡肋。且,以后这片地区不是瓜便是花,花又多是名贵牡丹,乡亲来担水,免不了摘瓜摘花。我家终不是刘四根,打上门去,索要赔偿。或派人看,亦看不住。” 刘家劳力得有多贵哪,舍得派两三个人看着担水的村民? “不止是蓄水塘,引水渠去年虽修得苦,然我正式经营山时,亦要废掉重新建设。” 刘昌郝只是说一说,担心的也不是蓄水塘,而是桑园子。 母子两来到山上。 谢四娘视线落于某一处。 平整坡地,非是机械平整,纯人力平整,将土丘的泥土挖起扔到、或者担到洼处,平整后,看上去似乎是平了。但只要落一场雨,洼处的泥土便会落实。 或将程序调换,先挖山塘,后平整坡地,即便来得及种红花草,明年因为极度高低不平,也难以沤烂。将平整坡地放在前面,不仅来得及种红花草,一些落实导致的严重低洼处,能安排人手过来及时进一步平齐。几次补齐,也落实得差不多,想绝对性的水平,那是不可能的。 谢四娘有些欣慰:“昌郝,京城的人皆说他人家瓜皆没我家瓜甜。” 她所说的他人家瓜,不是普通甜瓜,而是五色瓜。 “阿娘,五色瓜才上市,故与我家瓜悬差大。” 但就是现在,两种瓜悬差依然比较大,不仅是种植方法,还有天气。虽这时更热,昼夜温差变小了。想要瓜甜,进入成熟期后,必须控水,现在正是雨季,又是露天爬蔓瓜,谁有办法能控水? 天热,刘昌郝每天看日头,若是太阳烈,吃过中饭时,便休息大半个时辰再干活,还让妇女煮好一桶桶绿豆汤,只是没有放糖,而是放了少许盐。渴了不准喝凉生水,只能喝绿豆汤,不但能补充盐分,还能去署。因此天热了,还有不少人能干活,多时,包括刘家的客户,能有七百多人在开工。 人多,进度便快。 七月中旬,坡地渐渐平整出来。 刘昌郝开始分出大部人手挖山塘,这回山塘更加狭长,一直通达孙岭村那边的坡地。但与原来的山塘不同,临近坡地一边的塘堤坡度与原先的差不多,但临近山滩的那边,刘昌郝有意挖了许多山滩,让这边有意形成一个坡度更小的塘壁。 锦绣,不一定非得种花,逼死刘昌郝也没办法于“西坡”种出一万亩面积的花,据刘昌郝推测,其还是以观赏为主。当然,水面观赏也未必是荷花,形成更小的坡度,便能载种更多的菰菖,形成一个小型的伪湿地,吸引更多的鸟儿到来,也能算是一种锦绣。这一改变,未来这个新山塘若是蓄满水,水面积能达到六十多亩,不过容积仅是原山塘的一点三四倍左右。 朱三找到刘昌郝,看着这一大片耕地,都惊呆了。 另个时空,刘昌郝家门口就有一口塘,约两三亩大,但在小时候,他一直以为得有五六亩面积。 一样的道理,之前朱三来看时,坡地未平整,只说好多田,然而现在平整出现,立时变得壮观,若是有能力,将它们改为水面,会更加壮阔。实际面积是不变的,这是前后景观的不同,使得眼睛产生了错觉。 反正刘昌郝请了许多客户,刘家的地越多越好,他卖弄地说:“刘有宁,你没有想到乃是我最先回来。” 刘昌郝:…… 为什么朱三这行最远,反而最先回来,主要是汴水。 虽是逆流而上,开封与长江能有多大的水位落差?所谓的逆流几乎可以忽视不计。 其次是风,不一定会刮东南风,然刮西南风时,能利用侧风,继续借助风力。 汴水宽阔平直,河道越宽,虹吸力越小,船速越快。 乌台诗案爆发,苏东坡从湖州被拘拿到开封,只用了二十天,虽是客船,湖州更远,而且是八月份了,借不到什么风力。 于是朱三最远,反而是最先回来的人。但朱三都回来了,另外两边也快要回来。 刘昌郝叫人带车去乌头渡,朱三去的是润州,寻的是泥炭,数量也最多,整两千石。刘昌郝看着泥炭,总体上,国产的不及国外的一些泥炭好,刘昌郝看的不是这个……看了一会,有点明白了,大约泥炭是由高等水生植物腐化形成的炭土,草炭则是低等沼泽植物形成的炭土,所以国产的纤维比较少,易结板。这样说,似乎也能说通了。 朱三说:“刘有宁,有没有弄错?” “没有。” “回来路上,场务皆将其当石炭征税,能一样乎?” “与石炭有些仿佛,”刘昌郝说道,当石炭征税,征的可是重税,整是十抽一地征,也是宋朝石炭贵的原因。 “其有何作用?” “若仅是肥力,它确实不及粪肥。”刘昌郝说道。常见的有机肥分为粪肥,堆沤肥,堆沤肥就包括刘昌郝眼下的各种堆肥、沼肥、沤肥,以及近似于沤肥的凼肥、各种圈肥、厮肥,以及开始普及的拉圾堆肥(生活拉圾与粪肥一起放在地头让它们自然发酵)、一些特殊的老土,绿肥,秸杆肥,土杂肥, 土杂肥便是各种河塘的淤泥、比较冷门的炉灰渣,饼肥,包括油饼、酒糟、糖渣等,动物性杂肥,如生骨灰、兽蹄、兽毛,灰肥,一些海肥类,城市拉圾类。 大部分宋朝已经开始使用了,尽管有的不大科学。 若是再细分成各个小类,泥炭养分不是最好的,一类肥料有人、鸟、鸡的粪便,蚕沙,根茎类藤,豆饼、花生饼、芝麻饼、菜籽饼、蓖麻饼、棉籽饼、鱼杂鱼肠类、虾皮、海藻类、骨粉、兽毛等。 二类有猪羊兔鸭鹅的粪便,豆秸杆,瓜类藤,花生秸,红花草、苜蓿等绿肥,草木灰,桐油饼,杂鱼类。 三类有牛马粪,沤烂的稻草、豆杆,屠场废弃物,城市厨余,茶籽饼,贝介类。 四类有玉米小麦等秸杆,各种土杂肥。 若论养分,泥炭只能算是三类肥,但不能纯看养分,刘昌郝继续说道:“施肥一看作物,二看土质。土质又分为两种,一分为风沙土、砂土、壤土、黏土,一分为碱性土、中性土、酸性土。” “如南方许多酸性土,往地里撒一些石灰,比施几十担粪壤都管用。反之,刘梁村土壤碱性重,故我喷施醋液。或如许多缺钾板结的土壤,往里面撒一些粉碎的竹炭,胜于施数百担粪壤。” “泥炭虽养分不高,却富含大量纤维和腐殖酸,吸收肥料和保水的能力较强,故有储藏泥炭的场所,往往草木会极度葱郁,然欲做基质,须与珍珠岩、蛭石、河砂、糠秕等搭配,才能起到透气透水之作用。” 朱三终于明白了,刘梁村这里的土质有何特性,易漏水,也易漏肥,泥炭便是专门针对它的。 何止。 不过在肥料上,刘昌郝并没有打算守秘。 刘昌郝将它晒了一天才入仓,若是时间放得久,还要煮一下才能用。随后韩道实送来蛭石,它也需要加工的,没有其他好办法,大石粉碎,粉末又要筛选丢弃不要。更麻烦的是珍珠岩,硬度比较高,开采麻烦,水路复杂,不但成本高,回家粉碎也很麻烦。 因为开采慢,水路艰难,方波得有好几天才能回来,朱三与伍贵送来鞭炮契单。 重阳节的诗词让刘昌郝改了,且刻意标明了词的名称《水调歌头.隐括杜牧之齐山诗》: 江水侵云影,鸿雁欲南飞。携壶结客,何处空翠渺烟霏。尘世难逢一笑,况有紫萸黄菊,堪插满头归。风景今朝是,身世昔人非。 酬佳节,须酩酊,莫相达。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晖。无尽今来古往,多少春花秋月,那更有危机。与问牛山客,何必独沾衣。 隐括,相当于同人,宋朝有不少人喜欢写此类的作品,包括大苏。 这首词的卖点便是隐括,同人了杜牧的《九日齐山登高》,然而与原诗相比,其意境更高远,清爽豪迈,至少在境界上,已经远远超过原作。 伍贵拿着石版去谈,那位娄老举子虽瞧不起词,然而看到这首词后,也是叹息良久。 不管它写得好不好,去年那首小令确实太过萧瑟了。 且今年端午节,九成店铺都没有鞭炮卖,又有新诗词出来,居然让方波拿下了两千余贯契单。 那也好的,须知今年会花多少钱,不仅是人力钱,建房子材料也花了不少钱,未来继续窍接头,以及泥炭、蛭石与珍珠,蛭石未回来,但三样加在一起,必然是两千余缗的支出。 甜瓜带来惊人的财富,还是不够花的…… 朱三也带来一样东西,梁小乙写的战役分析,刘昌郝让他写百场战役,眼下才写了二十几场,已经不容易了。刘昌郝翻看了一下,许多想法不成熟,思路也不大正确,但与年少、智慧无关,而是梁小乙能获得的信息有限,拘束了他的眼界,不是自己教几个月便能迅速教好的。 朱三说:“刘有宁,你说河东河北,可否与王相公割地有关?” 王相公割地?刘昌郝有些听不懂,宋朝软弱,那是实在打不过人家,雍熙两次北伐失败,元丰伐夏失败,宋孝宗北伐失败,但心态上并不软弱,至少不会闹出女学生的梗。试问北宋中前期有几个高级知识分子跪下的,连大苏还想射天狼呢。韩琦临死前上的那道臭名昭著的奏章,也不是向契丹下跪,而是恶心王安石的。 王安石敢割地? 正文 第141章 河东河东(三) 因为刘昌郝提过,似乎很慎重,朱三对刘昌郝渐渐由相信改为崇拜,听到这则消息后,做了详细的打听。 去年,宋朝实际很凶险。 首先郑侠案,刘昌郝曾隐隐做过公正的评价,王安石赈灾确实不力,不然也不会让郑侠愤怒。其次,郑侠未看到许多深处的东西,简单的,都出来乞食了,何谓乞食,便是讨饭,那会穿好衣服?至少因为旱灾死的人,还没有今年正月陕西路冻死的人多。 郑侠不承认他被人唆使,实际今年正月盘查,查出他背后有许多人,户部副使王克臣、集贤校理丁讽、王安石的插刀兄弟秘阁校理王安国、前庆州录事参军杨忠信、检院吏孔仲卿、抚州进士吴无至,等等。 还有大大佬富弼的女婿参知政事冯京,若不是害怕牵连更多,继续查下去,说不定会牵连到更多的大佬,包括曹高两家的人。 也就是,去年乃是宋朝朝堂最动荡的时候。 西北,青宜结鬼章反叛,景思立遇害。 东北,大旱。 契丹看到机会,派使者萧禧来言,你们宋朝于河东增修戍垒,已经修到我们契丹蔚州、应州、朔州境内,请你们朝将这些戍垒毁撤。宋朝君臣莫名其妙,宋朝收复熙河,岂不害怕契丹趁机捣鬼?不然西夏那来的壮大机会? 因此于北方暗中增驻了一些军队,也于河东增修了一些垒寨,以防万一,然而多会修到你们契丹境内? 于是派使向契丹解释,且言:其雄州外罗城,修已十三年,并非创筑,且非近事。北朝既不欲,更不令续修。白沟馆驿亦须遣官检视,如有创置楼橹箭窗等,并令毁拆,屯戍兵亦令撤回。至于河东那边,更没有修到你们契丹境内的事,甚连堡寨都没有几个。 诚意满满,然而宋朝这一低头,正中契丹下怀,向宋朝索要两国闲田(缓冲地带),河北那边很清楚,一条拒马河,索要的乃是河东雁门关西边的地盘。 宋朝派大臣下去考察,皆说不能割让,包括大科学家沈括也反复论述,它们是宋朝的地盘,与契丹无关。 文彦博、富弼等人也反对割让,说,这时不是庆历未平之时,那时国家困难,契丹勒迫只好给,现在国家不困难,应责令边臣,来则御敌,去则防备。 宋朝禁军堕落,契丹军队也在堕落,且比宋军堕落的速度更快,真打起来,真不大好说。 但这时候的富弼、文彦博、韩琦都懂的,或如韩琦临死前那道恶心的奏章,或如登上相位的司马光。两个大佬的话就不能听了,谁知道他们藏着什么心思。 总之,因为反对的人多,便僵持下来。 王安石回来,他也是欲“下大棋”者,便说:“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七月十八,也就是大前天,宋朝正式与契丹议黄嵬山,似有割让之意。 它真的不能割让,许多人又开始纷纷反对,也迅速流传到市井里,让朱三听到,不过有的朱三也未听到,如王安石那句话。 海上之盟前,两国边境总体上比较平静,刘昌郝便疏忽了这件事。朱三说起,刘昌郝也想起来,他记得的还没有朱三打听来的多,不过知道宋朝最后割让了黄嵬山七百里(周长,数千平公里)之地给了契丹。也知道王安石曾经说过将欲取之,必姑与之的话。 其想法是宋朝眼下最好不要与契丹翻目成仇,已经拿下了熙河路,对西夏形成三路包围之势。等它完全安定下来,朝廷财政进一步宽裕,便可用兵西夏。 平灭西夏,再无后顾之忧,则可用兵北方,收复燕云十六州。 理想有多丰满,现实有多骨感…… “是乃割让。”刘昌郝随意说道,忽然他怔住。 这个表情将朱三吓了一大跳,开封虽好,特别是漕运超级发达,造就了一个繁华无比的大都市,但其弱点也明显,无险可守,他问:“刘有宁,契丹会入侵?” 刘昌郝摇摇头,契丹不会入侵,但有另一个种族会入侵。 是不是这个保卫河东呢?若是,保卫河北是怎么一回事? “三郎,勿用管它,你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基质运回来,鞭炮也不太麻烦,主要是接穗。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去年没有人防备,故让你们随意窍枝,然今年必有花圃主人知晓,或有更多冲突。” 朱三与方波额首,这是不知道刘昌郝已经接活了一半接头,若是知道,不是冲突,可能直接安排人殴打他们了。 “不仅须小心,亦有姚黄,其成活率更低,你们继续去姚家,不能窍,直接购买其枝,然不能言已接活,须对其主人说,我们不信接不活……” 我们是在赌气接姚黄,用之麻痹姚家。 当然,这只能用一次,明年不能用了,不但不能用,也不能窍了。不过到了明年,也用不着窍,自家便有许多合适的接穗。但今年须继续窍,它们不能看成接穗,应当看成母本,母本越多,以后才便于改良。 “且有芍药根。” 这个芍药根不是在洛阳买,而是在开封买,于自家嫁接用的,数量也不少,并且马上就要买。 忙完了,还要派人去福建路,然后到春节的鞭炮。 两人带着韦小二去京城买材料,刘昌郝到了房间打开手机。王安石究竟割让了多少土地,容易对照,他先是打开《熙宁七年世界3d山川河流地形图》,上面有宋辽的大约疆界线,继续放大到河东黄嵬山一带,用笔绘于纸上。 随后打开《中国历史地图集.辽、北宋时期图组.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全图》,放大到黄嵬山,继续用笔绘到纸上,两相对照。因为河东前线山多地少,各县面积皆比较大,割让的地域勉强仅有半县大小,且多是人烟稀少的山地。 但若仅是如此,不会引起那么多争议,毕竟古代对国界线不是太看重的。就如西南夷,宋朝有能力平定许多地方,然除非有部族寇掠,不然不会发兵。还有侬智高的父亲,你欲自治,让你自治,只要别来扰乱宋境就行了。 谭其骧的地图集乃是平面图,看不出所以然,刘昌郝看3d图,手机不是电脑,屏幕比较小,若是缩小,又看不清楚,只好上下滑动着看,这一滑动,刘昌郝开始直抽冷气。 “王安石确实害人也。” 也不能怪王安石,若是他有这幅3d地形图,断然不会发出将欲取之、必姑与之的豪言壮语。 ………… 刘昌郝承诺过的,只要卖地,原先开除的,以及未进作坊的,全部准许再进作坊,于是变成了两百六十多人。 但现在不会挤。 那么多人干活呢,整做了两个多月的工,不但盖房子,又盖了两栋仓房,一栋作坊,且全是砖瓦房屋。两栋作坊足以轻松地纳下三百余人做工,若挤一挤,能挤四百人。 “二娘,四娘,你们行乎?”刘昌郝担心地看着归二娘与辛四娘的肚子。 两个妇女肚子都大了起来,还有一两个月,皆要临盆了。 辛四娘说:“我怀三儿,这时还在地里做活,且此次作坊开工时间不长,少东家,你勿用担心。” 归二娘点头,都是庄稼人,身体没那么娇贵。 “那就好,”刘昌郝又看着诸位女工说:“工钱乃是一样,且奖励略有不同,前十五者,奖三千钱,次二十五者,奖一千五百钱,次三十五者,奖一千钱,次四十五者,奖八百钱,次五十五者,奖六百钱,次七十五人者,奖四百钱。” 一是效率提高,二是吴坊主经过半年多调试,终于调试出适合刘昌郝用的厚草纸,能节约部分成本。 刘昌郝没有涨工钱,有一些妇女也不大自觉,一起放在奖励上了,变的也就是次三十五者以下,实际只要不严重偷懒,至少能拿到四百钱的奖励,等于每天加了二十余文钱的工资。 还有十几个人,为了图南边的那些耕地,先容忍着,一次如此,两次如此,三次,只好辞退。 有的妇女算账不行,刘昌郝便替她们算了一笔账,说:“此次做工,约为十五天,前十五者,日工钱乃是260文钱,次二十五者,乃是160文钱,次三十五者,乃是127文钱,次四十五者,乃是113文钱,次五十五者,乃是100文钱,次七十五者,乃是87文钱。” 即便是87文钱,在这片贫瘠的地区,也算是高工钱。想想劳力加了工钱,每天不过九十文钱,外加多了早晚两顿饭。 “开工。” 不是做一回了,区别就是现在分成了两个作坊,其他皆一样,除了才来的几名女工略有些慌乱,其他妇女迅速各就各位。 “比开始好。”沈氏说。 “一为罚,二为高工钱,故也。” 其实刘昌郝变相地执行了末位淘汰制,此为罚,奖励等于是工钱,平均起来,工钱真的不低,此为奖,不然作坊秩序不会这么快上正轨。 刘昌郝将它交给沈氏与三个组头,带着自家客户的妇女修剪月季。 才开始一样,一个个趴在花上找各种枝条,不过剪了几次,也就习惯了,不习惯的是才来的各个妇女。先是月季,后是牡丹,月季权当让她们练手的。 大多数剪下来的花枝不能要了,只留下一部分当成插穗,继续水插。但与去年不同,今年所植棘墙上没有任何庄稼,想怎么植就怎么植。 方波这才姗姗来迟,再晚来,能耽搁事了…… 正文 第142章 河东河东(四) “刘有宁,我在路上看到一幕……” 他在淮水一个弯角处,看到两艘重载船相撞,两艘船皆不小。 淮水里能称为不小的船至少得有六七百石以上,船上会有不少人,也是必须的。即便刘昌郝从惠民河雇的船往往只有三四百石、五六百石,船家家中人少者,还会雇有两三个、三四个摇橹的水手。 淮水逆水行驶更困难,稍大的船往往会雇七八个,甚至近十个摇橹动篙的水手。 不但淮水,汴水亦是如此,朱三运了两千石泥炭回来,雇了两艘千石的船,说千石,实际只有五十几吨,然每艘船上皆有十余人。 朱三听说南方的一些大海船,上面能有几百人。不过汴水里也有一些比较大的船,往往有数千石之巨,人会更多。 两艘船相撞,一艘船侥幸逃了过去,另一艘船失控,加上那一段河面水流湍急,船上又载着重货,方波还未看清楚,船翻了过去,船上近十人,结果一个人也没有上来。 当时将方波吓坏了。 淮水正是汛期,因为浉水河面不宽,船不太大,方波雇了两艘船,船主皆比较小心,白天航行,天未黑立即找安全场所停泊。但刘昌郝说过,最好处暑后就要嫁接牡丹。方波有点急,催船家。 那场事故发生后,方波再也不敢催了。刘昌郝在另个时空便是水乡的人,对这个知道,说:“有些河道险浚,越是易出事之处,水文越复杂,水面下会有许多暗漩。一旦落水,或船翻,会被漩涡生生拉到水下,会游泳亦会活活被憋死。” “是也,否则那艘船上许多人,不会个个不会游泳。” 但船的速度便慢了下去,一拖拖得晚了。一千石珍珠岩能用很久的,然早晚会用完,还得去,刘昌郝安慰道:“不算晚,安全为主,下回改在春天。” 方波说他去过信阳军,多半是春天去的,各种情况要好得多。若说绝对安全,即便汴水、惠民河也会出事。 与去年相比,今年节气要早得多。去年处暑乃是七月底,今年七月初八便是处暑。当然,现在嫁接也来得及,但不能再拖了。刘昌郝立即安排人手粉碎珍珠岩,这玩意粉碎有点困难,但不需要完全粉碎,先粉碎一部分。方波立即回去买芍药根,它早安排好了,就等着方波回来呢。 运来了芍药根,刘昌郝带着妇女修剪牡丹。因为是嫁接的,接苗会向上生长,即便不为接穗之故,第一年也须将主枝剪掉,来年便能长出三四根枝条,牡丹是灌木花卉,必须让它能“起篷”。 剪下来的主枝,乃是最好的接穗。但不是所有剪下来的主枝皆能适用,也需甄别枝芽壮况,区别就是今年在自家自剪自接,不存在任何时间的耽搁。一边嫁接,一边施基肥,再施基质土,将接头移载进去。 看着大伙在嫁接移载,方波问:“刘有宁,此次,成活率能有几何?” “至少能达到六成,然你们去洛阳窍花枝,接穗不佳,时间亦耽搁,纵然基质,其成活率不过五成五。”自家苗圃里去年的接头成活率都不足一半之数,刘昌郝陆续将成活率比例全部下调。 “亦高了。” “基质不仅是成活率,其能使牡丹长势更佳。”刘昌郝说,不但牡丹,今年移载月季,刘昌郝也打算培育基质土。 两万余接头移载下去,开始移载牡丹苗,不是省地,乃是肥料与基质充足,可以于新苗圃施充足的基肥,施基质土,让花苗长势更好。但确实死了不少,去年移载的接头达到五万多个,刘昌郝估计成活的能有三万余棵,结果只有两万五千余棵。即便这些,还有极少数如刘昌郝所猜想的,出现假活现象。 朱三三人去了洛阳,准备窍接穗,只有方波留下来两头跑。 他看着刘昌郝表情,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刘有宁,有此成活率已不易,换成洛阳,各个花圃主人或许睡觉亦会笑醒。” 知足吧,你。 刘昌郝又带着人于半水田挖沟,只有这里的土壤湿度稍符合要求。随后伐了十几亩田桑树,连根也挖出来,挑选健康精壮枝条与根系,用倒斜接法,将根系插入枝条切口内,黄泥封住接口。 桑树根接方法有很多,不仅有倒斜接法,还有劈接法,锯桩芽接法,等等。但各种接法有各种注意事项,如刘昌郝这种接法,必须使根系形成层对齐。 沟内适度铺一些基肥、湿沙,再铺少量细沙,接苗放入沟内,覆上细沙土,放在桑树上,正月才是嫁接的好时季,但这种方法能适合嫁接多数树木,桑树同样能凑合。 冬天时,刘昌郝还打算替其准备小拱棚,用之御寒,平时也需适度地喷洒一些水份,那么明年谷雨时,它们便能移载。至于成活率,刘昌郝现在不敢随便说了,但至少能达到六成。 好好的桑园子,伐掉了十几亩,不但谢四娘,许多人心痛,刘昌郝在吃午饭时,将刘梁村做工的女工叫过来,说:“朝廷执行方田均税法,许多桑农伐桑,知道为何?” 这个谁知道? 刘昌郝指了指伐下来的桑木:“其值几何钱?” 它们皆是老桑,许多都长了二十多年,虽然年年伐,不让它们长高,然可以长粗。主干与粗杈枝皆可以做家具,十来株桑树便相当于一棵大木料,一棵大木料,刘昌郝在刘梁村这里买,也须三四贯钱。剥下来的桑树皮还能卖给吴坊做纸材料,仅是这两条,一亩桑园便值三十贯钱! 这是刘梁村的,放在京城郊区,其收益更惊人。方田均税法在某些人造谣下,让百姓惶恐,加上桑木能获利,且获利颇丰,故许多人家开始伐桑。 刘梁村女工一起被刘昌郝误导了,谢四娘也误导了,她将刘昌郝拉到边上问:“昌郝,若此,去年估我家财产,为何估得少?” “阿娘,用上才值钱,用不上售与何人?且去年路未修,故估价略低,”刘昌郝说,不但估价低,他向李阔海借钱时,李阔海也将他家的桑树做了一个估价,同样没有估成一亩三十贯钱。 但放在现在刘家,它们确实就值三十贯钱,是因为用上了。十八家客户,全部要打家具,不用桑树,也要从其他地方买木料。 “其他人家植,便不值三十贯?”有点绕,谢四娘一时半会,依然想不明白。 “阿娘,也不能说值几何钱,桑园对我家来说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昌郝,其是你大母心血,何言鸡肋。” “好,我错了,不是鸡肋……我家新增许多客户,想他们归心,须替他们盖宅子,打家具,本身须买大量木材,且桑园子收益对于我家而言是低矣,育桑须桑根,故我伐掉十几亩桑园。换成普通人家,如此老桑园如何舍得伐,更不会打造许多家具。” “你方才言许多人家伐桑。” “我不会说妄语,是有许多人家伐桑,一是有人不满朝廷新政,有心造谣抹黑,使得人心惶惶,二是正好他们家有销售桑木的门路,于是大规模伐桑。虽然路修好了,亦能运到京城售卖,然卖与用则是两种价格。若我家甜瓜,吃的人须二十多文钱一斤,然我家卖仅十余文钱。” 谢四娘这才转过弯,刘家是用上了,值三十贯钱,若卖,即便京城价高,将运费过税除掉,所得可能只有十几贯钱。十几贯钱也不是小数字,终与三十贯差了不少。 “你为何言之?” “阿娘,此乃我有意误导,让村里更多人家产生植桑兴趣。”刘昌郝不是起歹心,一起植桑了,关键桑苗与正确的施肥方法,都由他包办了,几年后刘梁村各户人家的收入会逐年提高。当然,对他也有好处,一起植桑了,耕地便不会紧张,向南继续兼并时压力会减小很多。 刘昌郝又分出人手修灌溉渠,梁永正找了过来,说:“你修山塘,欲不让我村人上坟乎?” 山塘挖到现在,已经修到孙岭村那边,当然,到坟山去上坟的路也被挖断了,刘昌郝却没好气地说:“你家死了人,欲马上上坟?” 后面的人一起哄笑。 是好像将上坟的路挖掉了,然去年修的山塘看不到? 眼下虽在挖,挖好了,上面必然会铺桥,不但有山塘,还有灌溉渠,当然,灌溉渠更简单,上面铺一层木板,再覆泥,不要说人,车子都能行。梁永正是欲找麻烦的。 韩大虎走过来问:“梁永正,你对我不满耶?” 教阅归来,还有上番。 上番梁永正不敢捣鬼,但终有些不舒服,正好来了十八家客户,韩大虎编了十六丁,又将去年七丁摘了出来,到县里报备,置了一个新大保,秦瓦匠为大保长。梁永正得知后不服气,似乎去县里争了好几回,然而若是十几丁还能争一争,都二十多人了,如何能争? 可能因为他心里憋了一口气,或者是因为去年教阅的事,究竟是什么原因,谁知道呢。 “韩保正,我那敢对你不满,然不能不上坟?” “你现在欲上坟?” 边上的人又是哄笑。 “冬至须上坟。” “既是冬至,岂不结了?” 不说冬至,马上村里死了人,在两天之内也能将桥建好,这么多人呢。梁永正灰溜溜走了,韩大虎说:“刘昌郝,此两人,你须注意。” 打是不敢打的,但梁永正与刘四根以后还会来阴的。 “韩叔父,心中无鬼鬼不敢上身,”刘昌郝说,虽这两人天天盯着自家让人多少有些烦躁,但现在,这两家人已经威胁不了自家。 “刘昌郝,虽孔押司对你善,亦不可不防,”韩大虎劝说道。 刘昌郝点点头。 “人渐少矣。” 到了八月,渐渐到了收割单季作物的时候,劳力必然一天天减少,其实从现在起,劳力已经开始在减少,但后面还有不少工程量呢。刘昌郝说道:“必然,然与去年不同,八月不行可九月,九月不行可十月、冬月,明年正月。” 不可能拖到明年,仅是刘家便有三十多家客户,顶多十月底,基本上就可以竣工,余下一些余尾工程,自家来做了。刘昌郝嘴角张了张。 “刘昌郝,你想说便说。” “韩叔父,我能否斗胆问一句,你原是河东何处州县人氏?” “此有何斗胆,且问此,你欲有何用意?”韩大虎好笑地说,当年尉氏将他关押起来,都派衙吏去了他老家询问案情,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韩叔父,我欲九月中旬去河东,且是河东前线,我对那边不熟悉,故相请韩叔父陪我一道前往,然恐我所往之处,离你故里相近……” 当年韩大虎快意恩仇,爽是爽了,老家却呆不下去了,只好逃到棘岭寨。但河东那边被他杀死的死者家属肯定恨之入骨,韩大虎不回去,不敢来京畿地区报仇,一旦回去,只要看到,必然会报仇,况且那边是前线,什么事都能发生。 韩大虎讶然道:“刘昌郝,你为何去河东前线,知道那边有多乱乎?” 正文 第143章 河东河东(五) “韩叔父,你随我来。” 韩大虎是工头,不过这件事更重要,刘昌郝将韩大虎带到原山塘边,用水和泥,用湿泥在地面上做各条山脉状。 一会儿,刘昌郝洗手,指着东边的“山脉”:“此乃雁门山,此乃屋山。” 两座山脉皆是恒山山系,只不过宋朝将它进一步细分。 “雁门山下来一直向南乃是云中山,西边则是吕梁山,中间乃是苛岚山与黄嵬山。” 韩大虎回想了一下说:“不错,然你绘此数山又有何用途?” 刘昌郝找来一根树枝在上面画着:“此乃原宋辽疆界,然在契丹人索取勒迫下,朝廷意欲将这片疆界割让给契丹。” 韩大虎继续回想:“那片皆是山区,人烟稀少,契丹不乏疆土,何苦索取?” 人家岂止是不乏,比宋朝面积大得多好不好。刘昌郝继续说:“若是我乃契丹统帅,提前于黄嵬山囤积军粮,领十万大军顺这里……” 他用树枝绘了一个行军图。 若是换别人,即便刘昌郝用泥做了简陋的3d地形图,画了行军路线,也做了讲解,可能还是听不懂。 但韩大虎不同。 他逃到尉氏,大约才二十岁,在老家有没有订亲,没人知道,即便订了亲,那时候只能顾着老娘,顾不上未婚妻。但在这之前,他是猎户,还可能随父亲参与过两国边境的走私交易。相对来说,活动范围比较大,对当地地形也非常了解。 看着刘昌郝的行军路线,韩大虎也抽冷气:“雁门关无用也。” 若说宋朝继承了北汉遗产,宋朝疆界还要向北,包括杨家将演义里面所说的偏门关(偏关),皆是原来北汉领土。岐沟关惨败后,潘美匆匆裹夹着大量投奔宋朝的云朔汉人,一路南逃。 有的疆域丢掉不要了,非是潘美软弱,岐沟关一败,宋朝由攻转守,北面的疆界无多少天险可守,不得不丢弃,然后倚据屋山、雁门山、黄嵬山、苛岚山重新构建一道防线。 契丹狠的是骑兵,一旦下了马,什么也不是。那么想攻入河东,只能强夺雁门关,或者下马牵马,从山区绕过来,那样,兵马数量不敢多,同时也不能携带大量粮草。 有一次便是这样绕过来,在宋朝抄掠一番后立即北撤,正好当时张齐贤在代州,他带着一群边兵边民,于土蹬寨设伏,契丹人下马想翻山北归,伏兵尽出,大败辽军。 自此以后,契丹南侵,只能从河北方向着手,河东则成了他们遗忘的角落。 但王安石这一让,于代州、宁化军之间生生挖出一个倒梯形大坑,因为已经属于契丹的,契丹可以从容调拨粮草与军队,更糟糕的是,越过黄嵬山,南边是一条比较宽阔的河谷。只要做得隐蔽,则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宪州、岚州等州军。 “韩叔父,你乃代州人氏?” “非是,我乃苛岚军人氏,紧邻苛岚山,若朝廷不让此豁口,吾家离雁门关亦不远,我也去过。” “那还好。” 刘昌郝想请韩大虎陪他去河东,看的便是黄嵬山,有的位于代州境内,有的位于宁化军境内,只要小心一点,便会平安无事。 “韩叔父,然其还不可怕,”刘昌郝继续用树枝画着行军图:“只要速度足够快,则能迅速兵临石岭关下,我朝于河东驻军是何军纪,你乃是知晓的,亦能迅速拿下石岭关。更可怕的是太原城,原太原城位于汾水之西,三面环山,一面临河,固若金汤,故史思明于此铩羽而归,我朝太祖多次没有攻克。太宗夺下太原城,可能乃是气恼之故,将太原城迁于汾水之东。” “韩叔父,太原可守乎?若敌寇有此意,亦必从河北发兵,两路大军浩浩荡荡南下,我朝会是何等辰光?” 刘昌郝说的不是危言耸听。 几十年后,金人南下,主将完颜宗望攻打河间府、定州不克,绕开两府,奔袭开封。 完颜宗翰西路军直接跨过黄嵬山,袭击河东,雁门关呢?半个黄嵬山割给契丹人,被金人继承,雁门关没作用了……因为雁门关失去作用,金人南下速度太快,迅速攻克石岭关,兵临太原城下,童贯猝不及防,情知不妙,不顾城中军民,狼狈逃跑。宋朝派折可求与刘光世营救,然被金兵击败。 李纲派出种师中、姚古与太原知府张孝纯的儿子张灏率军营救,但就是这样了,姚古因为姚种之争,有意拆种师中的台,让金军毫不费力地将各自为战的宋军击败,种师中亦战死。还有张灏,他老子和王禀以一支孤军生生将太原城守了八个多月,守到人吃人的地步也没有放弃,做儿子的,却配合着姚古,拆种师中的台,自己也惨败。 宋钦宗派李纲亲自组织第三次援救,更可笑的是宋钦宗到这时还不放权,让李纲营救,又不给他节制各军的权利,于是继续各自为战,继续败。 太原百姓足够勇敢,打完城墙战打巷战,年轻人打死了,年老的顶上,然救兵不给力,又无险可守,最终太原城破。 金军南下平阳、洛阳。 北宋亡! 太原保卫战经过,刘昌郝记不得了,但知道太原失守后没多久,北宋灭亡。 真到那时,即便岳飞早生十年,也早得到重用,也无回天之力。因为金军南下之时,乃是兵锋最锐之时,岳飞后来对付的金军,完颜宗弼(金兀术)自己都感慨金兵堕落的速度快,两相战斗力根本不好比。 刘昌郝未必能活到那时候,即便活着,也无法完成保卫河东保卫河北的任务。 除非让他做宋朝皇帝,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现在……似乎是能“保卫河东”,若是做的好,似乎有那么一丝希望。 韩大虎认真回想,毕竟少小离家,一直未回,有的印象也略模糊,他感觉着刘昌郝说的有些严重。当然,他不知道几十年后北方忽然冒出来一支更强大的,几乎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灭掉强大契丹的军队。 不过宋朝朝廷干的这件事极其不理智,即便契丹未必能拿下太原,失去西大门,只要契丹有敌意,岚州、宁化军、苛岚军多半保不住,一州二军丢失,火山军、保德军与府麟路则会成为真正的飞悬之地,也会保不住,那宋朝问题大了。 “朝廷如何能答应?” 刘昌郝如何回答?将欲取之,先姑与之?会笑死人的。 “谁知道,据说亦有许多士大夫反对,然王相公与之。” “此王相公真乃大宋第一害民之相公也,然,刘昌郝,你为何去河东?” “我要去看看具体的地形。” “咦,是也,你未去过河东,为何知道河东的山川地理?” “书中自有描述。” “王相公亦可看书。” “亦勿用他看,许多士大夫恐多言之了。” “果然害人也、。然,刘昌郝,即你去前线,亦看过,又如何令朝廷改变注意,且我们皆是草民,谁会听你之言?” “我自有一策,让朝廷能关注我所言,然朝廷听或不听,我亦不大好说。” “朝廷能关注你所言?”韩大虎不大相信。 会不会让大佬关注到呢?这是有办法的,但宋神宗与王安石听不听,刘昌郝一点把握也没有。听,说不定就能完成那个“保卫河东”的任务,至少有一些希望。不听,什么也完成不了。如韩大牙所说,自己终是草民一个,能力很有限。 “能,”具体的刘昌郝不欲说,于是说道:“韩叔父,无论能与不能,我既知之,须做尝试。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况且我们这里,无论贫贱富贵,皆是京畿地带,一旦被我猜中,你我两村会是何等辰光。” 岳家军都打到朱仙镇,就在东边,刘梁村这里会不会是战场? 当然,那个很遥远。 但不尝试,所谓的保卫河东任务一定完不成。完不成,那些让他眼馋的技术资料便不能解锁。其技术资料不能解锁,恐怕那个“科技发明”之路也完成不了,时间长了,黑猫将它给自己的奖励一起收回,那时才会惨。 “亦行,九月中旬,我陪你走一遭。”韩大虎说,他心中的想法是,刘昌郝虽聪明,依然有些书生意气,若自己不陪他去,那里是前线,又是茫茫的山区,刘昌郝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这还用韩大虎提醒?仅凭他记忆里的一些资料,也知道宋辽边境只能说相对的平静,实际不平静,不然他也不会请韩大虎相助。他拱手说道:“谢过谢过。” “刘昌郝,见外矣,若说谢,我家,我们村,皆要谢过你家,你。且今年节气早,九月中旬,我家农活大至也忙了下去,亦能抽出空。” 它才是刘昌郝将时间安排在九月中旬的用意,不但韩家,刘家还有更多的事等着安排,不到九月中旬,刘昌郝不放心离开。 韩大虎回去监督大伙做活了,刘昌郝呆呆地看着山塘。 “原来是这个保卫河东。” 除了这个,再也没有其他符合黑猫所说的保卫河东,且是以自己能力能完成的保卫河东。黑猫大人将自己弄到宋朝,可能对它来说是一场游戏,不会有民族、家国等因素影响,评价必然更公正。 也就是未来河东丢失,王安石与宋神宗得负四成以上的责任。这一想,他对王安石评价更低。不过保卫河东任务谜底总算揭晓,保卫河北又是什么?据他记忆,宋朝未割让河北的地盘,又是一马平川,如何保卫? 正文 第144章 落户 要种红花草,必须耙平,刘昌郝又开始请牛。翻耕暴晒后耙平,好处多多,都知道的。但耗人力耗牛力,又是低产量时代,无牛户皆舍不得。不过在耙平之前,刘昌郝又撒下惊人的堆肥,然后一道耙平。 夏天翻肥时间短,天热,数量又惊人,当时让许多人看着咂舌,却是刘昌郝有意为之。等着用它们,夏天翻肥虽辛苦,劳力却是最多的时候,发酵时间短,时至今日,基本全发酵好了,上覆碎泥,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取。若是放在现在买,过段时间又开始大忙,劳力回家,仅是翻肥,便让各家客户喝上一大壶。 刘昌郝还想做一件事,菜油与红花草混播。只要肥料跟上,不仅紫云英能进一步高产,油菜产量也不低,不过想想油菜收割时,正是自家最忙的时候,又不易请人,且地又易漏水,于是放弃。 同时分出一些人手,小心地尽量不触动芍药的根部,将原来的老土挖走,换上基质土。这个不难,但今年才来的各家妇女,做这些活时,动作仍有些生涩,只能慢慢来了。 王叔搬进了新宅,他是最后搬家的一户。 还有四家宅子未动,刘昌郝、张德奎、秦瓦匠与盖氏,刘昌郝在等,若明年他小叔还不回来,只好全换成砖瓦房,再于户帖上将房主、屋基地换上张德奎他们的名字。 刘昌郝上山滩看了看。王叔一家搬进新宅,大伙将他的老宅拆掉。刘昌郝结清了几个瓦匠的工钱,地多了,孩子又多,刘昌郝打算继续买三四头牛,因此就着王叔旧宅拆下来的材料盖一栋大的牛棚,不过有秦瓦匠,带着家里的劳力,就能完成,没必要继续聘请瓦匠干活。 吃中饭时,各个劳力用艳羡的眼神盯着这个新村落,有人忍不住说:“真漂亮。” 山滩上现在住着三十一户,并且马上会变成三十三户,韦小二与褚三哥分别订下亲事,腊月成亲,也建了三十三栋新宅,能称为一个单独的村落。加上作坊、仓房,用掉刘昌郝不少钱,作坊仓房在西北边,新村落在东南边,虽沿着山塘而建,却整齐地分成了三排,房屋面积、高矮以及屋基地都是一样的规格。 可能另一个时空对这种标准化模式很憎恶,认为呆板。但在宋朝出现,却十分亮眼,反正各个劳力认为这样盖房子,让新村落显得很漂亮干净。另外与去年不同的是,窗户档子全部换成铁档子,是有意让乌头渡铁匠打造的,毕竟家家户户都有了钱,刘昌郝又要求大窗子,防盗也是要注意的。 刘昌郝说:“明天我请孔押司替你们落户。” 王叔他们十几家,有的喜极而泣。 不仅落户,刘昌郝之前便说过,一落户,房宅、菜圃、屋基地会一起落于他们家户帖上。 但能落的只有十几户,去年来的十户,以及荆老五他们六户,新来的十八户得等到明年才能落户。 杨信父亲小声问:“少东家,是否分家便能盖房舍?” 杨信兄弟两与韦氏兄弟十分地相似,杨信成亲了,杨明没有成亲,不过杨明认识不少字,刘昌郝让杨明取代武兆麟管人工账,且杨明岁数也老大不小了,故杨父有此一问。 刘昌郝想都未想,便答道:“是啊。” 刘昌郝夸张地待客户,不要说棘岭寨,连刘梁村都有不少人家想做刘家的客户,夸张是各种的夸张,伙食夸张,布帛夸张,不能与京城里看到的那个漂亮的苏小娘子家相比,在刘梁村多数人穿的是麻布衣服,即便是麻布衣服,还补了又补,舍不得扔。然而刘昌郝动不动地发一两匹彩绢,有几户人家用彩绢做衣服?似乎还给了许多钱,以及房舍,不但是砖瓦房,兄弟多,一人一栋砖瓦房。 实际没有大伙想的那么奢侈,各客户都有孩子,那怕荆老五他们,虽然孩子不是他们的血肉,也是妻子的血肉。多者能有三四个,少者只有一两个,当然,生活安定,伙食又比较好,可能以后还会生。但这些孩子有男有女,平均每户不足两个男孩子。 只有两个儿子才会分家,一个儿子想分家,官府也不让你分,你与父母分家是不想养你父母?或是你想逃官府的丁役? 三十几家客户,杨明岁数是大了,还有几个与武兆麟相仿佛的,武兆麟兄弟一个,如何分家,其他的人家可能会分家,也需要好几年时间了。况且多数的还很小,等到长大成亲,不知得多少年。 韦大头在边上说:“杨叔父,你欲使你儿子成亲,努力做活。” 来的人,除了张大平外,余下的虽然便卖了家产,实际手中没有多少钱。 这是正式的婚嫁,非是荆老五他们,无论是婚或是嫁,都需要不少钱,他们是外乡人,需要的钱会更多,只有努力干活,刘昌郝才会发更多奖励,婚嫁时才不会吃力。 分家早,落户是小事。 下面的才是大事。 方波从京城赶来,先说鞭炮。 眼下刘昌郝没资格小视鞭炮的利润,就如中秋这次鞭炮,不是十五天,而是十四天,其收益就超过刘四根一家全年的收益。 那首新词又引起小轰动。 放在重阳上,它算是重阳节诗词中的翘楚之一,放在隐括上,它同样也是翘楚之一。特别是隐括,宋朝许多文人喜欢作类似的同人诗词,然能超过原作者少之又少。 也有人笑骂刘昌郝无耻,去年还遥思来着,重阳节登高遥思也是对的,今年却成了“酬佳节,须酩酊,莫相达。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晖。” 感情不遥思不哀伤,能放你家鞭炮了。 也有人欣赏,甚至认为刘昌郝将这一文学形式渐渐推向正途,眼下宋词也不少,一是佳作少,二是许多词作比较香艳,虽然宋朝不禁,许多正统的文人因此而鄙视之。 如柳永,许多士大夫便将他当成“三俗”代表。 秦观见苏东坡,苏东坡说,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作词。秦观说,某虽无学,亦不会学他。苏东坡说,“销魂当此际”,非柳七乎?秦观《满庭芳》里“山抹微云,天连衰草……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为天下传唱,苏东坡却开玩笑地说:“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 显然,大苏非是赞扬,而是善意的讽刺,毕竟与柳永沾上了边,终有些不大好听。 且看,人家不写香艳的场面,同样写得很好,多是佳作,且各种题材,信手拈来。 其实这首词贵就贵在隐括上,真将隐括拿掉,级别会下降不少。真正重量级的在后面,不久即将问世。 反正现在是卖诗词还是卖鞭炮,连方波也搞不清楚,只知道因为新词,鞭炮比较好卖。 “那就好。” 说了一会,方波也要去洛阳,但不是一个人去的,韦小二与武兆麟也随他去洛阳。 一是让韦武二人见到更多的世面,进一步培养。朱三他们也懂的,刘昌郝家业越来越大,需要两三个近似内知的人物替他分扰。韦武二人是矮子里挑将军,至少与朱三他们相比,稚嫩许多,只好慢慢磨砺了。 二是今年准备充分,不但资金,时间也充分,且是“熟门熟路”,刘昌郝让朱三他们尽量地做到当天修剪,当天夜里将花枝窍到手,第二天早上必须拉到租院里,立即挑选修剪,中午出发,赶向刘梁村,尽量保证在三天内能嫁接好移载到大田里,真不行,也不能迟于四天。这样,必须每天都要派一个人带着接穗与砧木回来,朱三四人人手显然很吃力,故刘昌郝让韦武二人前去洛阳支援。 第二天落户,看着这些房舍,孔押司也嗟叹良久。 第三天伍贵便送来接穗与砧木。 因为许多妇女才来的,嫁接时,刘昌郝依然不敢放手,站在边上继续教导。 中秋节过后,各个劳力一起回家,没办法,秋忙开始。 刘昌郝带人打开陡门,向各片大田里放水,灌溉的是自家的老田,平整的坡田。买来的五百多亩耕地明年种甜瓜,不用灌溉。但也是不小的面积,刘昌郝刻意量了一下,平整的坡地面积达到五百三十余亩,是610平米的亩。自家的老田面积也不小,不仅有三百多亩瓜田,还将租地收回来,平整的蓄水塘,以及十几亩桑园子,即便抛除苗圃花圃,也有三百九十多亩。 刘昌郝不敢放太多的水,只灌溉了一层水,然后关闭陡门,仅是这样,便使山塘的水位线下降了一半。 红花草是一种比苜蓿更吃水的作物,不灌溉,种不活。至于后面的,即便新山塘开始蓄水,刘昌郝也舍不得灌溉,只好将水引入小蓄水池,耗费人力一遍遍地浇灌。 随后处理种子,先用沙子擦种,这样容易发芽。 擦好种后用沼液浸种。 不但红花草,苜蓿也用了类似的手法处理了种子,否则发芽率与成活率会更低。 张德奎看着,忽然问:“少东家,小麦能否用沼液浸种?” “能,即便肥力跟不上,用沼液浸种,种子发芽率高,抗病力强,其收成亦能高半成。” 半成便是5%,那也可观了。 “不仅小麦,水稻,蔬菜,大多数作物皆能用沼液浸种,然须注意几条,须用正常运转的沼液,废弃的沼液禁用之,出料间流进生水、生粪便禁用之。须充分发酵好的沼液,有恶臭、浑浊的沼液禁用之。浸好后种子必须清洗干净,且,各种作物种子沼液的浓度皆不一,浸种的时间亦不一。故不懂者,最好不要用。” 谢四娘说:“你应帮助你几个叔父。” “阿娘,其不仅浸种……”其实就是浸种的作用,也值得建沼池,处理沼肥,刘昌郝继续说:“沼液叶施、穴施其作用不亚于浸种之作用,我家瓜为何产量高,沼肥会占据三成的功劳。故我不计成本建沼池,然其不仅成本高,其臭味难闻,亦有危险性。” “故我明知有许多好处,沼池数量亦有限,我帮助了三位叔父,要不要相帮义父家,薛勇他们几户人家,韩大虎家?随后余下人家来讨要,我要不要相帮?” 帮三户人家无所谓,几十户人家,如何帮,自家还要不要用了? 正文 第145章 花木 “它很危险?” “我改变了一些设施,发酵效果会差许多,然安全会提高,亦不能称为很危险,然不注意,会有危险。阿娘,不仅危险,即便提高半成产量,两季下来不过四五石粮食。” 还不如老实地在作坊里做工,让沈氏有借口提一个奖励等…… 谢四娘默然,不能为了这点收入伤及自家的根本,即便她心善,这事儿也做不来的。 说曹操曹操便到。 四婶过来说:“昌郝,刘四根亦养猪。” 刘昌郝随她来到村东南边,看到刘四根与梁永正两家,包括他们的一些族兄弟正在朱岭溪两边的坡地上建猪圈。刘四根选择在这里是有一定道理的,略修一条百余步的土路,便抵达紫峰口,交通便利。这边山势单薄,野物少,用不着像刘昌郝山滩上建大排的篱笆墙。 刘昌郝说:“预料之中,比我想的还要晚。” 自家几个行当,山塘刘四根是最眼热的,事实刘四根建不起来。 鞭炮,刘四根都搞不清楚。 甜瓜,别看村子里许多人说要种甜瓜,真让他们种,则没有一个人敢种,除非自己承诺手把手地教。 花,就更不懂了,而且时间更漫长,即便菊花,也要到明年才能有收益。 刘四根能下手的便是猪。 “少东家,他们从何处弄来糠秕?” 看两家平整的坡地,恐怕准备养许多猪,梁永正家有磨坊,有磨坊也不行。以及酒糟,惠民河两边有许多人家加入李阔海的合本养猪计划中,然后酒糟买不到了。李阔海无奈,不但替他们买糠秕,还从外地买酒糟过来,虽然会贵,本地的酒糟同样涨了价。但李阔海岂会与刘四根合本养猪?若此,孔押司上次也不会维护刘昌郝。 “刘四根作恶乃是本村作恶,未在外村作恶,刘四根与我家交恶,未与外村大户交恶,李官人不知与多少人家合本养猪,刘四根与梁永正两人出面,自会有合本人均糠秕酒糟给他们。” “少东家,你也可让李官人替你代买糠秕酒糟,多养猪不仅能得钱,亦能得猪粪。” 虽然买马粪用不了多少钱,然而需付船费,到了乌头渡,还要请车,运回家就是不少钱,仅是一个猪粪,便将人工钱省去。 “张叔父,我从李官人手中糠秕酒糟算是合本人,还是代买?合本人何须养许多头猪,代买,则欠下人情,世间最难还的便是人情。” 买不到酒糟,用糠秕替代了,前段时间请了那么多人,每天都会磨出来大量的糠秕麦麸,况且还有苜蓿,有几样牧草营养能及紫花苜蓿的?想到了苜蓿,刘昌郝说:“我们回去。” 回家后,刘昌郝分出一批妇女,让她们去山上割苜蓿,特别是邻近大棘溪的那片山,苜蓿全部收割下来。 正好前段时间用了大量的堆肥,腾出来两条堆沟。 苜蓿割下来后,放进堆沟,两头上面全部封死,让它们进行厌氧发酵,便是简单的青贮饲料处理方法。刘昌郝又说:“割完后,遇落雨天,须及时追肥。” 一般这时落雨天不多,不过落雨了,虽没有夏雨雨量大,时间会有些绵长。家里人多,能抢在落雨时,将堆肥全部撒下去。以前刘昌郝也说过,若是苜蓿长起来,每年能收割两到三年,每收割一次,得及时追肥。但收割不是为了青饲料,而是为了绿肥。 以前朱三说许多牡丹爱洁,李店主也说过类似的话。 刘昌郝解释了,然看到刘昌郝施肥,也将朱三看傻了眼。爱洁……爱鬼的洁!无他,事实胜于雄辨,刘昌郝施了惊人的肥料下去,还是没有用基质的,虽然接头死了不少,然只要活着的,长势都非常好。 张德奎说:“少东家,似乎孙岭村挖的山塘很大。” “必然,越大越好。” 由于需要悬差,山塘太深了不管用,如刘昌郝家的山塘,最底部五分之一的深度,是“底水”非是灌溉水,没悬差了。还有平整坡地,将许多高土坡大土坡的泥运到蓄水塘,以下降坡田的高度。深度用不上,只好用面积来弥补。 黑水河近似季节性河流,诸溪更多是季节性山溪,汛期时水用不上,全白流向惠民河,但这时惠民河也嫌水太多。若是山塘足够大,汛期便能最大限度地将水截住。 其道理不用刘昌郝解释。 关键是人力,孙岭村也有近九十户人家,男女老少一起上,似乎能抽出两百余人,然而那家没有农活?动工以后,平均每天连一百人都不足,想山塘足够大,得修到那一年? 或者劳力充足,都不必挖山塘,刘昌郝所指的那段载水处,悬差足够地高,或如刘昌郝所想,以山为堤,以壑为堰,虽然面积可能不足两百亩,然蓄水量则能增加两倍多,且连山滩都能得到灌溉。 “勿用管他们,”刘昌郝说,他不恶,都是乡亲,希望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可孙岭村以前做法太霸道,让刘昌郝很不舒服。 开始播撒红花草。 朱三回来。 姚黄成活率低,去年带回来的接穗不理想,放在刘昌郝手里成活率更低,只活了百十棵。反正姚家已经知道了,刘昌郝让朱三专门处理姚黄。朱三带回来两条消息,好消息便是姚黄。 他去了姚家,按照刘昌郝指示的说了,给了一百贯钱。姚家主人听了只觉得好笑,不要说开封,即便在洛阳,有几家接好了姚黄。 钱多人傻,干吗这个钱不要,同意。 刘昌郝开始也有些误会,他一听一棵接头便值五贯钱,几乎将他听呆了。实际不是他想的那样,宋朝嫁接技术比较落后,姚黄接头成活率更低。虽是秋后便付订金,一般到阳春三月看到接头带着花苞或花才算搭成交易,当年长势不好,没有带花苞,那就推迟到第二年,什么时候见花什么时候付钱。连花苞或花都有了,肯定是活了。至于买回去是死是活或退化,与姚家再无关系。 因为是付钱的,朱三大咧咧地在姚庄问东问西,姚家的人说其成活率往往百者只能活四五。朱三再回想刘昌郝嫁接的成活率,心中暗暗佩服,但这个千万不能说的。 其家下人也好心,便劝他,让朱三回去劝其东家,莫动心思了,这是我家的,你们开封本就不适合种牡丹,又是这么远运回去,接一百年也接不活。 朱三说,我东家不信邪,我能奈何。 今年姚家也嫁接了一些接头,嫁接时不会让朱三观看的,不过嫁接后,我是付钱的,朱三大摇大摆去了姚庄,还有不少土芽未剪掉,朱三专门挑这些土芽剪,甚至付了几贯钱让姚家的人帮自己剪。 姚家的人继续觉得好笑,咦,不是不懂,还懂一点。 便让朱三将余下所有的土芽剪了下来。 “此钱花得值。”刘昌郝说, 还有不好的消息,朱三去了姚庄剪接穗,韩道实也去另一家买花枝。 实际今年似乎有好几家人知道了,多数人的心态与姚家一样,认为朱三他们是有钱烧得慌,首先想嫁接牡丹,得有“小载子”,随后种小载子,秋天请门园子嫁接。即便这样,成活率仍不高。开封有小载子,有手艺好的门园子?若此,都不会让驿使献花官家。所以明知道朱三他们又来了,继续装作不知。 但不是所有人皆持着这种心态,昨天天不亮韩道实与人交易,被其花圃主人带着几个恶奴堵住,送官府没用,仅是偷一些不要的花枝,能有何罪,但其主人将韩道实打得七死八活,韩道实血肉模糊地逃回来,韦小二只好带着他去看大夫。 “窍非正途……” “刘有宁,然我们已付窍户与芍药户大量订金,后面还有许多名种未窍。” “回去后,你让韩大郎安心养病,交易时两人一组,慢些不要紧,安全第一。” 牡丹修剪不是一天两天,特别是一些大园子,往往需六七天才能完成修剪,两人一组,必然慢,慢意味着接头成活率又开始下降,但朱三看到韩道实的伤势,也有些担忧了,他说:“行。” 刘昌郝说:“三郎,我家买下许多山。” 朱三正襟危坐,刘家名下已经有了七十多座土山,近半已经种了苜蓿,但刘昌郝说的很清楚,种苜蓿只是为了定土定水定肥,后面乃是种花木。一旦到了山,又要开始大规模地烧钱,不过有甜瓜的收益,也能烧得起。当然,他做梦也未想到,刘昌郝的计划乃是一万亩…… “沾到山,用费惊人,正好你们在洛阳,于洛阳打听一些花树、观赏树大苗、小苗各自的价格,回来后继续在京城打听其价格,亦要打听其产地价格与运费。” 能在刘梁村种起来的花木,一般在两个大都市上都能买得到,不过数量多,得与原产地价格作比较,能省便省。 “我懂。” 刘昌郝拿来纸笔,开始写花木的名字:枫树、槭树…… 另个时空,许多人对枫树比较熟悉,甚至认为红枫便是枫树,实际中国本土常见的枫树有好几种,至于槭树则很陌生了,槭树也有好几种,其叶有红有黄,且红黄时间远比枫树更长,更具有观赏价值。但奇怪的是,枫树几乎家喻户晓,槭树几乎无人知道。 刘昌郝便问:“有乎?” “有,各有好几种,其叶或金或赤,秋天观之颇佳。刘有宁,勿要小视吾等,我们种虽不及你,见识亦不低也。” “哈哈,”刘昌郝大笑,他继续用笔写下去:乌桕、黄连木、合欢、娑罗、苦楝、木栾、银杏…… “银杏有乎?” “有之,据说乃真宗赐名,极少,亦贵。” 皇帝赐名……懂了,这是一个超级爱美的朝代。刘昌郝继续往下写:落叶玉兰类…… “乃是木兰?”朱三问,为什么要先写,不仅得写出名字,刘昌郝还担心两个时空名字叫法不一。 “便是木兰,然其常青类木兰北方种不好,只有落叶类品种,中原才能引种,我只是写出其名字,不一定得买,最终会根据你们探听的情况,舍弃一半之数。” “明白。” 刘昌郝继续往下写:山茱萸、樱花、紫薇、紫荆、瑞木、卫矛、夹竹桃、迎春、桂花、黄栌、海棠、流苏、金银木、白皮松、石榴、琼花、木槿、迎春、鸾枝、红桦、腊梅、蔷薇、碧桃、紫竹、斑竹、黄纹竹。 大约就这么多了,不过刘昌郝想了想,又加了几样:梨、桃、杏、沙果。 朱三看着,除了极个别很冷门的,几乎都知道,他说:“少数外,余下皆常见也。” “常见亦种,名种亦种之。”这么广大的地方,得请多少人哪,不仅需完成任务,更需要赚钱!朱三慎重地数着花木种类的数量…… ps:姚黄、魏紫开花时,用竹笼装花,四周塞菜叶使之不摇撞,以蜡封花蒂,再让驿使骑马送到京城皇宫,因为怕触伤花,纵动用驿马,也不敢骑得太快,须一天一夜时间,每年也只献三数朵。 正文 第146章 买村 若是包括三种竹子,几乎有四十类,多是大类,如牡丹,但下面又分成许多种牡丹。仅是探听,便需花不少时间。那是必然,不然刘昌郝也不会说明年他们有不少事要做。 不但探听,从明年春天起,就要开始陆续买了。 谢四娘替朱三沏了一壶茶,问:“昌郝,在山上种花树,需更多人力。” “阿娘,前几年不会在山上种,我种苜蓿,用其定水定土定肥,然没两三年,则起不到此效果。”刘昌郝说道,除了竹子外,里面有许多花,然花也是树,或灌木类花卉,或乔木类花卉,苗期需修剪、浇灌、施肥,从一开始便放在山上种,那得需要多少人力与成本。 开始不是放在山上种,刘昌郝继续说:“山滩虽贫瘠,然山塘陆续建设起来,多少有些侧漏,受水气滋润,山滩地质亦渐渐改观。秋天过后,我会再请牛,将山滩深耕出来。” “从明年春天与秋天,陆续买来花木苗子,于山滩多施基肥,基质,将其改良为花圃,将苗子陆续植在上面。究竟买多少,视家里经济而定。” 山滩虽然盖了许多房舍,还挖了许多堆沟、沤池、沼池,余下面积依然足够大,但想改良出来,那需要的肥料又是惊人的数量。 不过放在山滩上种植,施肥浇灌修剪皆会变得容易,也易管理,等它们长成大株后,陆续移载到各座土山上。或者移载第一年还需认真管理,但第二年则好得多了,也不是不管理,如同苜蓿,会管理,但不会太麻烦。 其实若没有一个万亩,仅眼下七十余座土山,顶多四五年时间,刘昌郝便能让它们大换样。 “难怪你买许多马粪。” “不止是马粪,还有猪粪。” 山上土质碱性也重,最好施猪粪,但谢四娘犯疑惑地问:“昌郝,猪粪谁舍得卖与你?” “阿娘,李官人与许多人家合本养猪,多者能养两百余头,正常种田,谁家能用得掉,我家缺少需买之,换普通人家,谁又舍得用钱买。” 李阔海与人合伙养了多少头猪?刘昌郝没有问,估计不少于两三万头,不然下半年他家的豆饼仍卖不掉。在另个时空,养猪场猪的粪便往往都会成了严重的污染。 附近有农民,但农民用化肥多省事? 宋朝要稍稍好点,然而想让农民出很多钱买,不会有几个农民愿意的。那么只要自己出钱不太低,就能买来许多猪粪。 也是绕弯子。 但不能小看了绕弯子的能力与作用。 或如草格子固沙,将草秸铺在沙上,用铁锹从中间扎下去就可以了。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曾经难倒了无数的专家。 “还买肥?”朱三又被吓到了。 “必然,但亦只是前几年。”刘昌郝随意答道。若以后不买地不买山,也就是前几年用肥量大一点,以后逐年减少,但以后还要买地买山,就不大好说了。 朱三休息,第二天回洛阳,伍贵又来了,后面的又开始了两三天一趟,但到了这时,余下的都不足一半之数,运了三批。朱三与伍贵回来,得立即前往福建路。 方波留在洛阳继续打听这些花木价格以及原产地价格,韩道实打的不轻,回京城养伤。 刘昌郝带着人植棘墙。 先是调配月季花的基质,需椰糠,没有,则是糠秕,还有园土、泥炭、有机肥、以及发酵好的松鳞,外行的人可能不大懂,松鳞便是发酵过的松树皮。 其发酵比较慢,但从去年冬天,刘昌郝就开始用松树皮发酵,也不仅是为了月季花,许多花木的基质,皆会用到松鳞。 随后将北边西半部,也就是今年新田与老田交邻的那部分棘墙,新田便是今年新买的耕地,老田便是自家的老耕地,坡田便是坡地平整后的垦荒地。这部分的棘墙没作用了,不能自家防着自家。若是未来买东南边的地,也会挖掉一部分重叠的棘墙。 棘树与月季陆续移载到新棘墙里,继续移载棘树,今年都不用买的,自家几十座山上就有不少棘树,反正早晚得全部挖掉。不过月季又绕了一下,先将去年“老田”边上的月季花挖出来,再将它们移载到新棘墙,补载月季的插苗。 谢四娘问:“秋天移载月季佳乎?” “月季春秋皆可以移载,秋不能早,春不能晚,最佳移载时季乃是深秋,非是春天,再过十余天便是,然我兼顾插苗,只好稍稍提前。” 为什么兼顾,为什么绕一下,谢四娘是能懂的,去年一切仓促,儿子说了好几回,月季少了基质肥料,故成活率下降不少。绕一下,“新田”边上全是长大的月季,明年便正式能起到棘墙的作用。同时,也等于所有月季都用上了基质与底肥,长势会更好。 不但“新田”边缘地带,上坟山的那条路,两边也植了棘墙,不过再往上去,到了坡田地段,以后则不会植棘墙了。刘昌郝反复折腾,现在刘梁村没人敢说他折腾,他大妈也不敢说!反而越折腾,大伙越觉得不明觉厉…… 不敢说还有一个原因,菊花正式开放了。夏菊还好一点,随着秋菊盛开,大伙才知道原来菊花能开得如此之大,如此漂亮美丽。刘梁村又有许多人来看花,锁柴门都不管用,所以刘昌郝要植棘墙呢。刘昌郝也没办法,只好派两三个小孩子盯着,看可以,莫摘。 “栀子花呢?” 刘昌郝感到好笑,谢四娘大约在那家邸店住得太久,对那院子两株栀子花印象深刻。 他说道:“栀子花最好也放在秋天移载,然其喜酸性土壤,需空气湿度大,京城适合载,我家不大适合,欲载,需大规模改造土壤,且只能载于山塘边上,故我让朱三郎他们问询花树,并没有写栀子花。” 谢四娘倒不是想载栀子花,只是问一问,又说:“为何多在秋天移载?” “凡花木,六七成最佳移时间皆在秋天,非是春天。” 劳力陆续回来,刘昌郝请牛。 韩大虎说:“刘昌郝,你家还须请客户。” “是还要请。”刘昌郝说。 “刘昌郝,可以从吾村请几户,我替你挑可靠的人家。” 其实这句话韩大虎憋了好久好久……现在刘家耕地面积惊人,若是包括桑园子花圃,都快接近一千六百亩。刘昌郝全是精耕细作,明年轮作甜瓜,老田却会种其他作物,这是明年的,后面会全部种作物。即便刘昌郝会请一些妇女做女工,三十几家客户也远远不够。况且现以连山滩都在开垦。 棘岭寨呢,也有一条狭长的山谷地带,大棘溪从中间穿过,棘岭寨的祖辈将山谷开发出来,从此定居。 然而这片山谷面积有限,又十分贫瘠,故棘岭寨比刘梁村还要贫困。 为什么韩大虎一直感恩棘岭寨,耕地如此紧张,当年还收留了他们母子二人。 若是刘昌郝收留了几户人家做客户,相信许多人家愿意,同时能缓解耕地紧张的情况。 当然,外乡人只能依附刘家生存,可靠忠心,但我们棘岭寨的人也不差啊。 “韩叔父,若是我将你们村一起买下,若何?” “一起买下?”韩大虎噎住了,大半天才说:“我们村地薄,周围皆山,你买之何用?” “韩叔父,你也知道我为何买许多山。” 韩大虎点头,有的,刘昌郝对他没隐瞒,买山说了,是为未来吸引诸多游客观花做准备的。而且看着刘昌郝繁殖花卉,韩大虎都有些毛骨悚然,如菊花,去年才多少棵,今年变成多少棵? 牡丹未认真想,认真想也恐怖,虽死了不少,但也活了不少,问题是韩大虎看到了,就是用剪下来的花枝嫁接,一接便是一棵。这是小花的,若是牡丹长大,一棵得能接多少接头? 眼下花圃面积不算太大,然而这样发展下去,几年功夫,刘昌郝便能变出来几百亩牡丹园子,这是牡丹唉,且是开在开封府境内的牡丹,可想而知,一旦那天到来,会有多少人来观看。 “然我听到四爷爷曾说过一句,他小时,山里诸溪水依盛也,时至今日,诸溪几乎干涸。” 韩大虎开玩笑地说:“你大母亦有错,若非她建木炭窑,树木砍伐不会如此严重。” 刘昌郝认真地答道:“是也,若是说水土破坏严重,一错乃是我大母,二错乃是官府。若无我大母建木炭窑,诸家仿效,仅是家用,山上必然还会有许多树木。” 以前山上是什么辰光,前身观察力弱,没有太多记忆了,不过有一条能看出来,各个山坡、山沟里积落的松针落叶,刘昌郝陆续买了好几回草秸,每次买草秸时顺便买落下来的松针柏叶,乡亲们皆能挑出许多担来。 “然官府不征税,必有许多人又仿效之,虽伐树,亦植树,一伐一植间,水土又不会恶化。” “言之有理。” “其他溪河我无能为力,然吾家生存根本则是大棘溪。我即便于山上植花木,汝村,牛岭寨人不伐树乎?水土继续恶化,大棘溪也渐渐干涸。” “等等,刘昌郝,如你所想,岂非吾村,牛岭寨,亦要买下来?” 棘岭寨上游的大棘溪回了一个弯子,折向北边的牛岭寨,不过牛岭寨段溪水更小了,西北还有,往上游去则是虎山寨,不过虎山寨更小,再往上去溪水更小,人烟也稀疏了,植被情况良好。但想护住大棘溪周边的水土,最少得将棘岭寨、牛岭寨一起买下来,甚至要买一些虎山寨的山。韩大虎也不用看,只在脑海里想了一下,这得是多大的范围哪…… 正文 第147章 瘦痴了(上) 不曾想刘昌郝居然老实地答道:“是有一些想法。” 他的想法比韩大虎脑海里所想的还要疯狂,想凑足一万亩,最少得先打刘梁村的主意,这是没办法的事,谋利主要还是平坦地带,山上只能当做“配套工程、凑数工程”。 原先他准备扩大到大棘溪,变成一万亩,大棘溪都不行,必须将河西边所有坡地、丁等地拿下来。再将牛岭寨与棘岭寨买下来,顺便将黑潭村、伏沟村、朱庄、虎山寨的一些土山拿下。 那么就能凑足一万亩,还能护住大棘溪与野狐溪以及几条季节性小溪周边的水土。但这个计划太疯狂了,他一直不敢说。 只说了一部分,韩大虎便刺激得不行不行的,他有些语无伦次:“刘昌郝,你买两个村子,能养好……不,能养住……不,有花,是能养住,然需多少劳力。” 他是什么意思呢,正常人家也不想做客户。当然,刘家的客户是一个例外,薪酬高,伙食好,其他待遇也高,如这个砖瓦房,不但砖瓦房,刘昌郝准许说,秦瓦匠也说了,诸多奖励就不提了,一旦结婚,不论男女,刘昌郝皆会拿出十贯钱贺礼,还有前几天辛四娘生孩子,刘昌郝又拿了五贯钱。什么过冬衣、彩绢,更不用说了。 反正韩大虎听着嘴角直哆嗦。 若是这样,养一家客户,刘昌郝一年得花多少钱哪。秦瓦匠说完,连韩大虎本人都想做刘家客户。 但这个想做刘家的客户,是寄托在刘家高待遇上的。 以这个待遇,刘家三十多家,两个村子合起来也有六十余户,一年得花多少钱?不过他脑袋也不差,随即醒悟过来,虽然花钱多,刘家不仅有鞭炮、甜瓜,未来还有花。牡丹多值钱哪。不提山了,一旦一千五百多亩耕地全部利用起来,不说近百户,两百户人家也能养得起,养得好。问题是如刘昌郝这一圈,得圈走多少地皮,又是精耕细作,近百户人家,两百户人家也未必忙得过来! “韩叔父,你想错了。一是花木,花木亦累人,然更需熟也。如修剪,熟练后不用想,便知剪那些枝条。不熟练,须慢慢识别,再剪,两相效率会相差几倍。” “亦是。” “眼下许多人仍不熟练,然花亦不多,花木繁多后,至少山滩上三十几家人皆成熟手也。其二,你看我请牛深耕山滩,乃是用之做花圃,买小苗来,于此培育,长大后,移载于山上。头一年,第二年可能会稍稍劳碌。一两年过后,更大,不过偶尔施施肥,略修剪。山上乃是配合观花与保护水土所植花木也,谋利的然是平川之田,只有平川之田才会精耕细作。” “故看似面积大,到时所需人手也不必太多。” “且伏沟村、朱庄、虎山寨亦贫困,地更少,我眼下只是想想,若真买时,从他们三村请几十家客户,有谁不愿意乎?” 人从来都不是问题,问题是经济。 只要钱足够多,刘昌郝甚至马上都能将两个村子买下来。 “你真想买?” “韩叔父,纵买,亦到三四年后。” 主要得看手中的经济。 韩大虎心里面琢磨,若刘昌郝买,能不能买下来?他想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会不会有人不同意,只要有几人不同意,刘昌郝出再多钱,也买不下来。然而想了一会,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主要两个村子不但穷,也不大争气。如伏沟村与朱庄,有一些人呆不下去,跑到京城讨生活,有几户人家居然出人头地。 虽然不靠家里的地挣钱,但是人家的祖宅、祖地,凭什么卖给你。那样,尽管更偏远,刘昌郝也买不下来。 “能对吾村说乎?” “只是想法,不必说。”刘昌郝立即说道,说给韩大虎听没关系,一旦传出去,说不定会发生不大好的事。 “种何花树?” “我写了几十种花木,包括一些果子树、竹子,委托朱三郎他们替我打听价格,数量多,最好于低价处购买种苗。” “竹子也托他们买?” “我所准备植的非是围山村竹子,乃是两三种观赏竹,其价更贵。或如松树,我家所种乃是油松,然我又准备买另外一种松树,白皮松,其虽非是稀罕松种,却更耐看矣。” 刘昌郝写了几十种花木名字,不是随便写的。 它们大多数是彩色树种,或乔木灌木花卉,资料上更多,然而许多品种乃是后来培育出来的,或者从外国引进过来的。这些则不能写了。还有许多南方的品种,即便宋朝有了,也不能要。以及一些对环境十分挑剔,自家又不适合的品种,同样地不能要。 但也不是花木钱,先其是买,后期自家也能繁殖,主要是对这片岗陵与几块小谷地的改造,不但需要大量肥料,还需要兴修更浩大的水利工程,以及一些道路。 最终需花多少钱,即便大脑提了档,刘昌郝也算不出来。 韩大虎还在震撼中,刘昌郝去花圃看菊花了,然后搬了几盆菊花,在乌头渡雇了一艘小船,但他本人没有上船,而是让船先发。现在乌头渡一带的船家,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 第二天一早,刘昌郝骑马去京城,省得在船上过夜,当真蚊子叮着舒服?先来到戴楼门,找到那艘小船,将菊花运到李氏花行,朱三早与李店主约好了。 李店主先看菊花:“咦,这样亦好看。” 不过他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 虽然这种装盆也不错,刘昌郝却另有小心思,当然,瞒不过他的。 刘昌郝也失笑,老实地说:“省事,省事也。” “无妨,只要不乱装盆即可。”李店主十分客气地说,毕竟刘昌郝虚名在外,他又问:“菊花种得好,牡丹如何?” “今年有接头欲开花,为使其不耗养分,我叫人一起剪去,明年亦如此,后年才让其开花。然据其长势,到时必然会给你一个惊喜,或后年三月,我请你来我家观看。” “好,果真有盆地论?” 鬼的盆地论,但有了基质,刘昌郝更有把握种好它。 “李店主,拜托你了。” “无妨。”李店主说,刘昌郝的拜托,是将这几盆摆在柜台上,只让客人观,莫卖,听客人的评价。若是喜欢,明年正式卖菊花时,便如此装盆,同时还需做其他的一些安排。若是不喜欢,那只好放弃。 刘昌郝买了一些礼物,去看望韩道实。前些天打的有些惨,不过看得及时,伤势也渐渐康愈。韩道实恨恨地说:“刘有宁,你以后将一千多亩地全用来种牡丹,不让京城人去洛阳看花。” 刘昌郝失笑,这是不可能的,自家无论种出多少牡丹,也不及人家的底蕴和规模。两人说了一会话,刘昌郝骑马先提了一些钱,换了便钱,又去军营,保马法至少对刘家,不是一个弊政。有了马,真的是各种的方便。 正是临近吃午饭的时候,刘昌郝将梁小乙与他九名手下又全叫了出来,请他们吃饭。吃过饭,刘昌郝将自己的手稿交给梁小乙,这份手稿刘昌郝用了一番心血,不仅为了梁小乙,也为了“保卫河东”,一是指正梁小乙手稿里不足之处,二是刘昌郝自己评议梁小乙所选择的二十几场战役。为了评议,刘昌郝遍翻史册与兵书,也能说,写的过程,也是他一个学习的过程。肚子里没货,如何“保卫河东”? “昌郝,谢过……”梁小乙感动不已,刘家得有多忙哪,况且到了京城,才听到刘昌郝才气有多大,平时他还要抽空读书,科举才是正事。 “小乙哥,你我非是亲兄弟,然胜过亲兄弟,我为你,你为我,皆勿用说谢。继续看书,继续写,你眼下离纸上谈兵都有极遥远的距离。” “我知道,十将乃极侥幸也。” “小乙哥,虽侥幸亦不侥幸,至少你能认识自己,也努力。”刘昌郝点评很公正,若不是自己来了,论资质,前身不但智商不及梁小乙,情商更不及梁小乙,尽管两人话皆不多。 吃过饭,刘昌郝去李家油坊。 快到李家油坊时,忽然刘昌郝勒住了马。 在他右前方,有一名少女,扶着一位老婆婆走路,让他勒马的不是小姑娘有多好看,而是这个小姑娘的侧脸与身材皆像极了一个人。 他又拍马,抄到她们的前面,继续看,真的像,他心里说道。 一老一小,似乎这个小姑娘扶着的是她的祖母,刘昌郝不能盯着人家看,装模装样的又拍了拍马往前走,然后绕了一个圈子,直到看到祖孙两进了一户人家后,才正式拍马前去李家油坊。 李阔海不在,不过这件事不需要过问李阔海。 刘昌郝先看了看后面,李坊头唉声叹气,刘昌郝清理了十几堆油饼山,舒服了几个月,又开始了。不但菜籽饼,还有豆饼,到了下半年,销量激增,豆子好买,豆饼难买。李阔海只好再次跑,邀请更多的人家加入合本养猪行列。 刘昌郝有些好笑,油饼与他无关了,不给钱他是不好意思要,给钱,自家委实太多,钱花得不值,问:“李坊头,东南第二个村子叫何名?” “陶庙村。” “北边第三户人家,砖瓦房,门前有一池塘,几株柳树,此家主人你认识乎?” 换成另一个时空,他老家往往一里来路便有一个村庄,许多村庄还不小,仅隔了一个村子,又似乎是条件比较好的人家,几乎都会认识的。然而宋朝,往往两三里路才有一个村庄,许多村庄还不大,隔了一个村子,那就未必会认识了。 但还好,李坊头想了一下说:“此家主人似乎叫陶光成,你为何打听他的名字?” 刘昌郝与李坊头说话,却不知道他那几盆菊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正文 第148章 瘦痴了(下) “二哥,你看那家花铺有许多人,我们去看看,”苏眉儿说。 若大的招牌挂着呢,人多,必然是有好看的花,沾到花,有几个宋人不喜欢? 她二哥便是她的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不过兄妹两感情好,妹妹央求,必须同意的。二人挤了进去。 徐芥方也在看花,其看花,不如说他在看花盆上的那首小令。 “为何不售之?” “其主人装盆新颖,不知效果如何,故先装几盆,让某摆放于柜台之上,只摆不售,某亦同意,故不能售之。” 刘昌郝究竟是如何装盆呢? 八月初,他抄袭了一首小令,还利用手机拓印了两幅图画。沾到画,不拓印不行,字勉强算是写的不错,但刘昌郝的画功却极差。然后去了惠民河上游一家陶瓷作坊,其家瓷器极差,陶器却颇有名声。 刘昌郝出高价,先将字与画制成模具,利用模具,刻意烧出几十个长方形花盆,但四个边不是棱角,而是弧角,此外,需烧出藤织纹,他怕作坊坊头不能理解,其中一幅画画的便是藤织纹,也就是用藤织出器物所形成的那种花纹。这个不仅需要烧出花纹,还要烧出凹凸感,一面中间留白,烧出那幅画与那首小令。 说白了,就是包装。 这样烧的结果,便会让人感到花盆古色古香。 其实就是新颖的款式,无论制模具,或烧制皆比较容易,只是数量比较少,刻意制模具与烧制,代价比较高。 烧好后,刘昌郝安排人取了回来,装基质土,装菊花。 菊花也不是乱装的,菊花有夏菊与秋菊两大类,但每类所开时间不一,如夏菊,有的五月开,有的六月开。秋菊一般在九月盛开,但有的在九月中上旬开,有的在下旬开。 刘昌郝装盆,是将几种菊花装在一个花盆里,但不能将不在一道开花的菊花装在一个盆子里,否则一个还未开,一个快要凋谢,那得多难看。朱三他们买的多是上品菊花,然多是九月下旬才绽放的,于是刘昌郝就着九月下旬绽放的九种菊花进行装盆。 一个花盆里装了八九株菊花,刻意配了基质土,当年的花肯定开得很漂亮,至于来年,谁会管!但没有完,山上有许多小石子,不仅山滩上有,大棘溪两边多的是,刘昌郝将它们捡来,或插或直或卧,放在花盆里,又铺上了一层苍苔,还载上三四棵矮小的野文竹、狗尾巴草、狼窝草、蒲公英、针茅、苔草,这些野草山上也多的是。但不是什么野草都行的,必须以直立向上生长为主,有一定的观赏性,于盆里载上三四棵株,加上几缕苍苔,乱石,整个花盆便会显得有层次感。 今年节气早,虽然皆是晚开的菊花,昨天是九月初七了,各株菊花到了含苞欲放,将开之时,一共装了几十个花盆,但不是卖,是做摆设的样品,刘昌郝只挑了长势好的几个盆子,带到京城。 李店主好笑也是好笑这种装盆。 一般一个花盆里一两株菊花,经刘昌郝这么一弄,一个花盆里变成了八九棵菊花,无疑会更省花盆,不是省花盆,而是节约运输空间。 虽然刘昌郝玩了一个小心眼,这样装看上去还行,花盆子这样烧确实漂亮,花也种得不错,特别是这首小令,等于各方面提高了它的副格,刘昌郝离开后,李店主自己看了,也觉得喜欢,索性一起摆到柜台上。 但李店主也有些低估了。 花好盆好词更好,几盆菊花摆到柜台上,立即引起轰动,来看的人也越来越多。 徐芥方的书坊隔的不算太远,几个士子谈论刘昌郝抄袭的新词,闻讯便赶了过来 “固然新颖,然如此小令,居然置于花盆上,未免有大雅置于市侩之嫌。” 李店主一下子恼了,说:“老郎君,你如何说话?花非雅物乎?” “就是啊,”许多围观的人也打起了不平。 不过有一人认识,说:“徐坊主,你不是寻找西坡居士,此花便是西坡居士所植也,你为何讥讽之?” 后面的话未说了,你家卖了多少三字经,人家穷得卖鞭炮卖花,你有没有给人家一文钱润笔费? 徐芥方见身份暴露,低声问李店主:“其家位于何处?某正欲寻他呢。其品性亦高洁,然其为何售鞭炮,又欲售花?” 原来不是讥讽啊,但李店主依然不乐意:“花非雅物?” 鞭炮,鞭炮管我什么事。 但问起来了,李店主顺便说一说:“为何售鞭炮,我亦不清楚。其曾祖父、祖父似乎战死西北,父亲几年前押运粮草,于惠民河出事亡去。其母亦有病,带其去县城读书,顺便看病,家还有一幼妹,此外还有一叔父,其家产托于叔父管理。” “然其叔父被人设局,家产几乎尽夺,叔父也被逼得逃离他乡,其不得不回老家。终是孤儿寡母,村人闹上门来似欲不交租子。于是他将地收回,请了流民做客户,又制鞭炮,然后种瓜种花。” “似有类似流言……坊间又有人言蜜瓜亦是其所种也。” “是其所种,据他所聘牙人说,其种植技艺远在其文学之艺之上,似已摸到了种植之本源学问。故所种瓜极甜也极高产,据传每亩毛产量几乎接近四千斤。” “哇,”大伙一起惊讶,现在每亩四千斤产量不亚于后世的四万斤,几乎突破了九成人的想象。 “不仅是甜瓜,亦种牡丹,去年几牙人替其去洛阳签别人家修剪下来不要的花枝,用之接头,某问之,其答曰,接头多活,其长势不比洛阳弱,只是今年为不耗养分,将花芽剪掉,准备后年让其开花,且曰,不会比洛阳开得差。” 来到花店的,许多对花的种植多少懂一点,虽然是半坛醋乱撞的懂,便立即有人问:“他家位于何处?” “尉氏。” “尉氏亦能种好牡丹?”不但是种牡丹,人家用的还是捡来的不要的花枝,牡丹接头多困难哪,就这样随随便便接好了,还养好了,它还是牡丹吗?况且还是在尉氏境内! “具体某亦不知,然其牙人说其智慧惊人,其义父有一子,与之亲似兄弟,其欲从军,他从去年冬天教其兵法,仅教数月,其去拣兵,立被军头赏识,拣为十将。” 徐芥方也张大嘴巴了,问:“兵法其也懂?” 李店主拍拍花盆上的小令,不屑地说:“你以为其是你我这等愚人乎?” 徐芥方无语道:“亦是,亦是,至少论沉稳谈吐,我与他此般大时,远不及也。” 一人在边上说道:“大丈人,你说是捡,乃是窍吧,其窍花枝未免有些不好。” 边上有不少人恼了。 “捡是窍?” “纵是窍,其窍,亦是各家不要花枝,何错之有。” “是也,非但没有不妥,此谓雅事也。” 主要是窍修剪下来不要的花枝,不是摘花,或在人家花上强行偷剪花枝,不然那个大户将韩道实堵住后,不是打,而是送官府了。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是窍,终是不对的。 李店主正色道:“不可讥之,其家自曾祖父起,三代积善,此子在乡间亦行善,汝等皆不及也。且今年其才十七岁,去年才十六岁,家遇大难,以此年龄,便挑起全家重担,亦是何其不易。” 徐芥方说:“去年他将三字经交与我时也说过,我在乡里看到一些豪强巧取豪村,贫户亦非是善人,虽然各圣人文章不乏教化内容,然能看懂的皆为成年人,人性养成,再难改正,应从孺子时便要育善育德,故著三字经。原来他家发生了如此之故事……” 有的人质疑刘昌郝不当将诗词贴在鞭炮上卖,如苏眉儿兄妹,刘昌郝随意做了一些解释。 但有的,特别是关键的真相,刘昌郝一直未说。 李店主所说的,也不过是从朱三他们那里听来的,相当于严重删节的删节版本,就是这个删节版,已让大伙鸦雀无声了。 苏眉儿兄妹走进来,奇怪,一起不说话,这是在干吗。 “好漂亮的花盆,”苏眉儿叫道。 也不是说它很漂亮,主要是新颖,不但是藤织纹,连口都是藤绞边纹,远远地看上去,仿佛是真的用古藤编织出来的花盆。花也种得好,虽未开放,也能看得出来了。 “咦,”苏眉儿又看到了词与画。 画上是一个瘦削的女子,伏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外面一丛菊花,边上有石有树有草,画不稀奇,稀奇的是词。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哇哦,哇哦,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是如何写出来的。” “矜持!”她二哥在边上说道。 “咦,西坡居士。”苏眉儿又叫了起来。 这回刘昌郝没有画山,而是画了一个小椭圆形圈子,里面写下这个号,然而字极小,若不细看,都认不出来。 “二哥,他果然在种花唉。” “徐坊主也在,”她二哥说完,也看着小令:“其才情……” 苏东坡鄙视柳永,李清照更鄙视柳永,曾数次公开批评柳永词格调低下。实际宋词由李煜拉开帷幕,发展到苏辛的巅峰,柳永的词是起着极其重要,或者说必不可少的承上启下的最最关键的一环作用。 放在后世,若评选宋朝十大词人,欧阳修、范仲淹、晏几道、贺铸、吴文英、张孝祥、周密、陈亮、蒋捷、张炎、刘辰翁、王沂孙等皆有争议,然而大苏、辛弃疾、周邦彦、姜夔、晏殊、秦观、李清照以及柳永必名列其中,若是将李煜也算成宋人,李煜也必然能进入这一行列。 或如人比黄花瘦,无论李清照对柳永持着什么样的评价,也不可否认,它受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影响。当然,它确实是一首超重量的词,不亚于柳永那首蜂恋花。故花盆一摆上来,便吸引了许多人过来观看,连许多长相艳丽的“行首”也不惜抛头露面,来到李氏花行看新词,有的人都让它“瘦痴了”。 这是李店主不卖的,若卖,那怕他开价五贯钱,都会有人将它们一盆盆抱走。 正文 第149章 燕离(上) “问问,其家人品性如何?”刘昌郝说。 李坊头想了一会说:“其夫妇也算忠厚勤奋。他家默默无闻,你为何打听他家?” 都用默默无闻来形容了,说明人家足够低调,不惹事。但为什么打听,是不能对李坊头说的。刘昌郝说道:“我来有一事相求。” “勿用客气,请说,”李坊头说道。 为什么说李阔海得领这个情,一个新油,一个合本养猪,至少为李氏家族一年带来两万贯的收益。虽然李阔海拿走了大头,李家余下的人,一年也会分不少钱。 这个恩情,对于李家,对于李氏家族大海了。这也是刘昌郝欣赏的地方,想让人人做**,太勉为其难,不过得有一份底线,也得知道感恩。他说:“李坊头,不知贵家合本养猪人猪粪如何处理?” “你欲得猪粪?” “非得,乃是用钱买。” “为何不买油枯?” “李坊头,人吃五谷杂粮,蔬菜肉类,不挑食,每样皆吃,才会健康,作物亦是如此。油枯有油枯的养分,猪粪有猪粪的养分,甚鸡鸭鹅猪牛马羊驴粪各自养分皆不同。或如我家现在种红花草,用之肥田,原先我还想混种蔓菁。非为谋利,乃为养分也,红花草沤烂后会产生氮素,碳素不足,然连蔓菁杆混合沤烂,便补其不足,用之肥田,效果更佳。” 氮素碳素是什么东东? 但李坊头也知道刘昌郝在种上,有着不小的学问,便不好再劝,说:“你欲出何价?” “我在吾村收,每担牛粪给十五文钱,猪羊粪每担给二十文钱。我在马场买马粪,一担给十五文钱,然在吾村收,一担便是一百斤,在马场是论担数,一担往往超过了两石,但需付运费,运到乌头渡,还要用请车拉回家,实际每担亦有十五文钱。我买猪粪,不好让人送到我家,送到乌头渡即可,我依然给每担二十文的价。” 刘昌郝说马粪养分不比猪粪差,但须处理。 能说对,也能说不对,马粪养分是不比猪粪差,然猪粪的养分更容易让作物吸收,故猪羊粪是二类肥,马粪只是三类肥。但这些不必解释,我出这个价,愿意卖则卖给我家,不愿意卖,我也不勉强。 李坊头产生兴趣了,问:“一头猪能产多少粪?” “猪消化力不强,一头猪约能产四五石猪粪。” 有点不大好说,若是**饲料,一百几十斤便出栏,所产猪粪会少一点,若吃粗饲料,二百斤才出栏,所产猪粪会多一点,但三四石会有的,故张德奎说,能保住人工钱。李坊头来了兴趣,问:“一头猪仅是粪一年岂不是能卖好几十文钱?” 刘昌郝点头,李阔海家养猪,有一个便利的地方,为了便于运输,皆在惠民河两岸,不仅有尉氏的,还有祥符的,新郑的,长葛的,但不管那个县,皆离惠民河不远,用船装,运费便不会多。李坊头又问:“你需要多少?” 李坊头动心是谓必然,不是少数量,数量多,不要说李家,放在各养猪人身上,也会动心,但刘昌郝不能说帮助,只能说互助,其实当初他提议李阔海榨豆油时,便想到对自家也有帮助,当然,当初想的可不是养猪,而是豆饼。刘昌郝答道:“多多益善。” “刘家小郎,你须知吾家与人合本养了多少头猪。” “数万头呗。” 况且又不是全卖,各养猪人必然截走了大部分用之肥田。刘昌郝又说:“然不是天天送至,必须每月初一送来,且不得掺水,若有掺水者,必让其晒干才能上秤称重,严重者立拒收。” “也行。”李坊头说道。若是猪粪能卖钱,那不仅是养猪人的收入,也有李家的收入,刘昌郝将其集中到每月初一,李家反容易派一个人过来监督入账。 “难怪你家瓜高产也。” 甜瓜可用不了这么多肥料,这是替山准备的。特别是山滩,几乎都成了僵土,发酵的马粪都不能对付它,只有沤肥与猪粪才是它的克星。第二天便是重阳,重阳也要干活,韩大虎说:“刘昌郝,我已打听到了。” “打听到什么?” “刘四根与梁永正为何恨你。” “还有其他内幕。” “有之,你大规模请人,亦从刘梁村请了许多人。” “是啊,”刘昌郝说,为了能买南边的耕地,刘昌郝对刘梁村放宽了,不过有不少刘梁村人在逐渐转变,干活时也渐渐认真起来,当然,还有一些人依然不争气,想着法子偷懒,总体而言,不及其他村子的人。如刘昌郝所想的,要想将刘梁村风气扭转过来,得将刘四根彻掉干掉,不然以后会一直是这样子。 “你请了许多人,会得许多工钱,刘四根与梁永正涨租子,许多人家渐渐开始退租。” “竟然有此事?” 开始没有,前段时间才开始有,一是做工时间长了,是从五月初六便开始请人的,到今天不是结束,后面的还有,可能一直用到十月中下旬,整整是漫长的五个半月时间。即便兼顾着家里的活,也能得七千多文收入。还有更狠的,便是刘昌郝所说的梁得宁,他从开始便来上工,一天未挪,那怕孙寡妇去鞭炮作坊上工,他也不顾家里的作物,继续上工。 当然,作物长势差了,不过有人替他们算过账,若是这样上工,仅是梁得宁一人便能拿到近十五缗钱,关键他还有一个可怕的老婆,几乎每次在作坊里都能拿第一等奖。 懂了,作物长差了,那怕不种庄稼,人家马上也能过上好日子。 他们夫妇是特殊,不能算,正常人家除了劳力做工钱,还有妇女在作坊做工钱,租子涨得太多,收益低,正好秋收到来,复议明年租子,许多人家不租了。 先是几个心不太黑的大户顶不住,陆续降了租子,梁永正与刘四根两家也只好降了租子,梁永正心中憋气,上次来找麻烦。他智商不算太高的,可能刘四根早预料到了,加上心中有恨,才带着老女婿,准备将刘昌郝一下子拍死。 “我回去问问。” 刘昌郝来到二伯家,二妈说:“是有此事,昌郝,你需装聋作哑,插手了,租佃户不领你情,各大户亦恨你,除了刘四根兄弟与梁永正,其他几个大户与你家亦无仇。” 刘昌郝二妈还好一点,特别是五婶,性子更刚强,她曾说,一村子都不是好人。刘昌郝脑子提了档,看人能看得更真切,三个婶子当中,若论真心,五婶对自家也是最真心的,但就是知道,刘昌郝也只能一碗水端平。 “二婶,我也不是过问此事,你能否抽空,去黄咀渡,南边有一个陶庙村,在李官人油坊东南边,隔着不太远,有一户叫陶光成的人家,他家似有一个小娘子……” 黄咀渡便是李家油坊那个墟市的名字。 秋忙结束,谢四娘又委托二妈代刘昌郝打听“好人家”的小娘子,二妈还用说吗,立即答应。似乎刘家条件好了,容易打听了,然而实际变得难打听了。不仅是条件好,韦小二他们还说自己这个侄子有才气,写的文章诗词轰动京师,那么什么样人家的小娘子才能般配呢? 于是找到现在,一户人家也未找好。是有好人家的娘子,家好“娘子好”,问题是人家知道刘家究竟挣了多少钱,或相信刘昌郝能名动京师? 二妈问:“其家如何?” “三等户。” “三等户?” “乃河南之三等户,不亚于早先的我家,二婶,非是家如何,其家不太贫即可,关键乃是人好。” 所谓的人好,不仅是小娘子人品要好,其父母兄弟最好也不要太差,人远比家重要。二妈老想着般配,上哪儿找绝对般配的人家? “好,我替你问问。” 刘昌郝丢下了好几贯钱,二伯不要,刘昌郝说:“其家离黄咀渡还有四五里路,离我村更远,每次去须骑驴,或乘船过去,时间长,亦须花钱,更耽误你家农活,这些钱收下吧。” “远乎?”二伯问。 “我小姨娘嫁到朱仙镇,岂不是更远,然其生活远比我娘娘更如意。且我家每年雇用多少船只,仅是去京城,便行船好几十次,想联系亦方便也。” “好,我替你问问。昌郝,其家小娘子你看到了?” “看到了。” “如何?” “还行,具体我亦不知,还托二婶去问问。”刘昌郝说,若论高挑与健康,不及黄娟娟,但长相与肤色,又胜过黄娟娟,看相貌,大约在十六七岁,反正梳起了碧玉髻,说不定人家都订了亲。 刘昌郝付牛钱,韩大虎看着深耕出来的山滩,有些担忧:“昌郝,恐施肥,也不易改造。” 刘昌郝是用来做苗圃的,然而不管是菜圃花圃还是苗圃,对土质要求都会更严格。山滩不但严重贫瘠,也易漏水漏肥,韩大虎担心刘昌郝估计太过乐观。 “韩叔父,那边是什么?” 韩大虎顺着刘昌郝手指的地方望去:“耕地,黑水河,不对,你们村大方塘。” “是也,我会施用大量大方塘的淤积,与之一道酥冻,酥冻后,再撒上大量的堆肥,一道耙平,随后浇灌大量沤肥,地质便立即改善。” “然时间短,你家新田亦需淤积,山塘亦需淤泥,到时候会很麻烦。” 去年不落大雪,天光冷了,也捞不了两三天,但去年还算是好的,若是初九落雪,只好停下,时间上会更短。总之,将安排寄托在老天上,十分地冒险。 刘昌郝心中也默认了,去年不是一处安排失误,而是多处安排失误,他在韩大虎耳边低语一番。 “也是一个好主意,”韩大虎说道,又问:“刘昌郝,一定要去河东?” 正文 第150章 燕离(下) “我便钱都准备好了,岂会不去?” 去就去吧。 方波从洛阳回来,带来了一份数据,刘昌郝说:“居然一起打听出来?” 按照朱三的说法,有的也极其冷门,不一定能打听得到,方波说:“有的确实在市面上买不到,然山里有之,我又大约问了一下,其只能做参考。” 虽然市面上没有,然而洛阳三面环山,一面临河,河是大河黄河,山也是大山,山里有,其价格便是托人在山里找苗挖苗的价格,是一个大约的估计价,方波分别做了记号。他又说:“洛阳比较齐全,换成京城,有的未必有之。我再于京城打探打探,若在京城买,不必麻烦,若是在洛阳或于当地买,最好请李氏花行的人相助,此一路他家与各场务皆熟悉,不然,凭借我们买花木过来,不知会被场务索要多少钱帛。” 他们以前也替雇主买过花木,但雇主多是有来头的人,不怕场务,刘昌郝名气虽大,却没有什么实力,只能请李店主相帮。 “你回去后再探听,我亦不急,纵买,亦到元旦后,且春天所购花木也不会多。” “行,不知朱三郎与伍二郎何时回来?” 两人是骑马去的,据史载,侬智高叛乱时,广州用五天时间,便将消息送到京城,那用的是特脚递,换人换马,不休息地送消息,才创造了这一记录。 正常人不可能实现这一速度,如朱三下润州,路上不敢耽误,速度绝对比王安石快,还用了六天时间。 若是骑马,若不是太耽误,即便去广州,一来一去,月余也足够了,去福建路更近,来回约二十几天,但还要去寻找种籽,这得看种棉花的人多不多,两人找得巧不巧,然后是回来,回来带着许多种籽,真的慢了。 “快需三十多天,慢可能需五十天。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要看福建路那边的情况。” 去福建路还好,刘昌郝担心的是明年资料还不解锁,其可能性能达到80%以上,那春天,要安排朱三他们派人去岭南,不但去岭南,还要去黎族人哪里,寻来轧花设备,再带回家,然后看能不能就着这些设备进行一些改进。否则,只能用手剥棉籽。若那样,不但远,黎族人居住的地方,又是半羁縻状态,容易出事情,不亚于他去河东前线,甚至风险率更高。 方波想的不多,他眼中反而露出一些兴奋的神色,虽然刘昌郝说是要做大善事,将它普及,前几年价格必然还是很高的,也会谋利,必然谋利,刘昌郝想经营这么多山呢,没有经济能行么。 其实他想的多了,没有棉花,只养四个牙人,是绰绰有余的。 二妈回来,说:“其家人颇为忠厚,其妻也忠厚。” 黄家退钗,虽然刘家不说,黄家也不说,多少有些让她杯弓蛇影,名声也不大好听,刘昌郝可是你亲侄子唉,也不打听好。 因此这次去了陶庙村,不但打听了陶光成的为人,连他妻子,两个儿子的为人,全打听了一遍,这才打听陶小娘子的为人。 “陶家小娘子今年十六岁。” “年龄刚刚好,”刘昌郝说,与黄家娟娟一样,明年就是十七岁,或拖一拖,便是十八岁。谁让这是一个早婚的时代,更过份的是,居然有人向四婶提亲,刘昌郝怒了,直接干预,说,二妹不到十六七岁,不准与别人家商议亲事,不到十八岁,不准结婚。这是他的想法,女孩子,十四岁,虽未到及笄之年,也能提亲了。 “论做活,恐不及黄家小娘子,论长相,比黄家小娘子胜一筹,品性皆不错,很孝顺,虽求亲人多,还未订亲。” “我已见过。” “昌郝,你于何处见过她?”谢四娘问。 “我去李官人油坊,于路上看到她。” “乃是缘分,其家如何?” “其家与黄家仿佛,”二妈继续说,仿佛是家里的经济,其他的不一样,陶光成还有一个哥哥,是亲哥哥,不过这个哥哥有些不大争气,说着,她看着刘昌郝。 “是其叔父,与其家无关,只要她家人好便行。” “也是,”二妈继续做着介绍,陶光成上面还有一个母亲,因为大儿子不孝顺,便一直呆在小儿子身边,下面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皆成家立业了,女儿是老幺,陶光成本人比黄父岁数长了近十岁,快五十岁的人。但因为夫妇两为人忠厚,家风也比较好,两个儿子同样很争气,也孝顺,若不考虑到陶光成哥哥家,其家品性是无可挑剔的。 “行,向她家提亲,”谢四娘在边上说,她与刘昌郝想法差不多,对家庭情况不太挑剔,这是儿子争气的,不争气,自家今年会是何等辰光,因此家庭情况特别好的,反而会担忧,关键是人好。听上去一家人似乎不错,儿子又看到过人家,肯定比较满意,不满意不会让二嫂嫂去打听,那还考虑什么? “包在我身上,”二妈说,以刘家的条件,去陶家上门提亲,简直太容易了。 正说着,外面燕子忽然啾啾叫了起来。 几人一起走出来,不是两只燕子,而是九只燕子,看到刘昌郝走出来,九只燕子一起围着刘昌郝飞,一边飞一边叫。刘昌郝有些无语,这个德鲁伊体有什么作用?自己又不想装神弄鬼,特别是以后,不科举便罢,一科举,这些事沾上了反而不大好,如狄青。 忽然他明白了:“阿娘,二婶,燕子要南飞了。” “不会吧,它们南飞还会打招呼?” 按理说是不会,然而……刘昌郝也不知如何回答,说:“万物皆有灵性,莫要小看了它们。” “昌郝,要不要提亲?” “咦,二婶,为何有此一问?” “你未来……” “二婶,你莫多想,我只是救了白头,又喂虫子给它们吃,它们才亲近我。” 白头便是那只受伤的燕子,头顶上有一簇白毛,苗苗叫它白头,那就是白头了,二妈可能觉得神奇,以为刘昌郝未来有大出息,有大出息,那么找小娘子必须提高“档次”。那有这说法。 一会苗苗问:“哥哥,它们为何未飞走?” “燕子迁徙,一般于夜里飞。” 谢四娘在边上问:“它们能活多久?” “其寿命还可以,一般能活十年时间,然其迁徙会遇到许多危险,有的被天敌吃掉,有的跨越茫茫大海,飞不动了,掉入大海淹死,有的被人类捕杀。明年能有一半飞回来,便是幸运了。” 谢四娘慈怜道:“畜牲也可怜。” 刘昌郝不语,在人类眼里,燕子可能很可怜,但在黑猫大人眼里,人类是不是更可怜?这一想,命题太过宏大。苗苗央求道:“哥哥,能不能让它们不要飞。” “苗苗,燕子以飞虫为食,冬天我们这边没有飞虫,只能南飞,去南方寻找食物。” “我们挖虫子给它们吃。” “那也不行,它们亦不耐寒冷。” 苗苗想哭,刘昌郝安慰道:“所以哪,它们飞回来,我们一定要善待它们,不能伤害它们。再说,只是我一个猜测,今天晚上未必会飞走呢。” 但这件事传得快,刘昌郝上山滩,许多人居然问了起来,小燕子每年南飞很正常,然而飞走前与主人打招呼就不正常了。以至到了晚上,不但谢四娘与苗苗无法入睡,张德奎家、秦瓦匠家、盖氏一家,以及薛勇几家,都没有入睡。刘昌郝继续看书写字,到了二更时分,他准备入睡时,几只燕子又叫了起来。 刘昌郝走出来,几只燕子围着他飞,这回真确定了,刘昌郝说:“你们南飞,不要像在我家,最好不要与人类亲近。” 它们南飞,飞向哪里,刘昌郝不清楚,有的能飞向福建路,有的飞向岭南,甚至跨过大海,南海那些土著人什么都吃,即便是汉人居住区域,也有许多皮孩子。 谢四娘也爬起来,问:“你说,它们能听懂乎?” “听不懂的,我只是说一说。”但刘昌郝忽然闭上嘴巴,不但谢四娘与苗苗,连两只豹猫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蹲在门坎上,盯着天空中的小燕子。难道它们也是出来送行的?这事儿真的不大好解释。 张德奎一家过来了,秦瓦匠与盖氏两家也过来了。 苗苗也挥手,说:“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几只燕子忽然从天空中落到她肩膀上,歪着脑袋看着她,“白头”还用小嘴啄了啄苗苗的耳朵,又冲刘昌郝叫了一番,忽然一起迎着明月,飞向高空,瞬间消失不见。 秦瓦匠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说:“真飞走了,真打招呼啊。” 苗苗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薛勇也过来问,确实很怪异,刘昌郝不欲多说,回房休息。连第二天都未去山滩,继续呆在家里看书。韩道实便来了,他说新词,刘昌郝说:“韩大郎,不说新词,乃说花。” 后来有人将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也排进十大词人行列,刘昌郝却不大认同。这三人名气大,才情也大,然而写词皆不多,特别是王安石与范仲淹,虽然有一些能拿得出手的佳作,皆不是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那种孤篇压盛唐的惊艳佳作,包括王安石的《桂枝香》,范仲淹的《渔家傲》,虽是难得佳作,然不能称为“孤篇压宋朝”。若让刘昌郝来排,宁选晏几道,都不会选这三人。 前面还有晏殊,晏殊与李清照一样,优点明显,缺点也明显,格局略小,略单薄,特别是晏殊,有浓浓的“强说愁”嫌疑,仔细回味,看似悠闲,实则“虚”的慌,真比起来,比李煜逊了好几筹。 柳永一些词份量够重,又得不到正统士大夫的认可。 马上开始精彩了。 但眼下的,大苏与晏几道未达至巅峰,秦观与周邦彦、贺铸只是三个粉嫩的新人,李清照有没有出世,刘昌郝还不清楚。 故这首词出世后,加上以前积累的名气,必然引起轰动。 但词是为了明年卖花做准备的,花才是重要的。或者说花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乃是他那种装盆。 正文 第151章 惊魂一刻(上) 韩道实想了想李店主的一些评价,概括一句:“新颖,不排斥。” 说多好呢,谈不上,特别是摆造型,许多盆景造型岂不比他随意摆设的更精致?不过大伙也能接受。 “不排斥,继续。” 刘家晚秋菊品种很多,早秋菊只有四种,早夏菊与晚夏菊仅有一种。 继续,便是这种装盆若比较讨人喜,增加两三种早秋菊。早夏菊与晚夏菊各自也增加三四种,当然,皆不能入品了,但入不入品无所谓,必须各自颜色不一样。且考虑到刘家已经繁殖了一年,所购买的菊种数量还不能少。 “行。”韩道实答道。 对此,不像早先,刘昌郝也不大慎重了,明年重心是牡丹与其他花木,棉花,甜瓜,鞭炮都放在次要的位置。 刘昌郝叫来秦瓦匠与张德奎、杨明、韦小二、武兆麟。 劳力与山塘交给秦瓦匠与张德奎,劳力做工记账与发工钱交给了杨明,花圃、红花草与菊花,交给了韦小二与武兆麟。其实去的时候不算长,家里这段时间也没有其他的事。山塘如何挖,早安排好,继续挖就是了,花与红花草不过是浇灌与施肥,刘昌郝平时对韦武二人做了详细的讲解,去年还种了一年。菊花移载,去年也有相关的示范,与其说是交代,不如说是明确管理人与责任。 “昌郝,为何要去河东?” “阿娘,我有一要紧事,必须去,然时间不会太长,二十余天,且有韩叔父陪伴,你放心吧。” ………… “刘有宁去了河东,去河东有何事?”朱三不解地问。 韦小二摇头。 具体的他真不清楚,只知道八月,韩大虎忽然练骑马,这个不练真不行,韩大虎原先不会骑。谁敢笑话韩大虎,大伙也不能在意。到了上月中旬,刘昌郝忽然说要与韩大虎去河东,才知道韩大虎练骑马,是为去河东准备的。 “去河东,为何要与韩大虎一道去?” 朱三没有往前线上想,即便刘昌郝,眼下只是一个平民百姓,没有话语权,他有些想不明白了。刘昌郝为了避免谢四娘担心,只说去了河东,未说会去河东前线,也未说要做什么,韦小二也不知道,继续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或许有必要的事要做吧。三郎,种籽找到没有?” “就是它。”朱三和伍贵将马背上四个麻袋放下。 朱三与伍贵临去福建路时,问需要多少种籽。 究竟用多少种子,刘昌郝也是想了许久。 棉花分为粗绒棉、细绒棉与长绒棉三种,岭南现在种的是粗绒棉,细绒棉还在遥远的美洲大陆呢。另个时空刘昌郝老家种过棉花,不过那时粗绒棉全部淘汰下去,不但是细绒棉,还是杂交细绒棉。 不同的棉花,则是不同的行距与株距,用种量也不同,开始是试种与育种,且价格会非常之高,有试错的空间与利润。但用多少种籽,刘昌郝心中也没有准数,因为未见过粗绒棉,只好“胡思乱想”,一是粗绒棉籽多绒少,可能籽也会大会重,二是各地区种植密度不一样,长江流域用籽量会少,黄河流域用籽量会多。若是机械种植,用籽会更多,这个不用考虑。 还有条播、穴播、营养钵育苗的区别,刘昌郝选择的是营养钵育苗,若是前两者,那需要的种籽数量会更多。几百亩的棉田,仅是种籽,两人可能都带不回来。 此外,种植上有一个术语,劣种密植,良种疏植,瘦田密植,良田疏植。按照这一理论,也要放大种籽数量,但这一理论并不适合于所有作物,且考虑到育种与宋亩小的因素,刘昌郝粗暴地将每亩株数定为2500棵,肯定不准确,以后慢慢摸索了。 两人找到棉花后,数一斤有多少毛子,不用怕花钱,在当地请人尽量地将它们剥干净一点,不然不仅会占一些重量,也会占空间。还要考虑到棉花发芽率、成活率、差苗率,即便数量多,也要放大到1.6-1.7倍去购买。 两人去了福建路,棉花已经正式从海南推广到岭南、福奸,元丰初年广州知府陈绎因他儿子役使禁军织木绵而被罢官,也说明棉织业在岭南的规模。到了南宋,棉花的种植已经蔓延到了江南,只是上面一直不重视,全是下面自发的。所以刘昌郝说汉武帝、宋真宗与朱元璋了不起,宋神宗与王安石搞变法,下面这个好东西,偏偏看不到。 还有崇祯,南方那些杂粮,可以说看到了,及时推广,就没有李自成的事了,偏偏又看不到。 福建路确实有不少人种,但刘昌郝说,多是种着观赏的,尽管粗绒棉绒少籽多,可能数量太过分散。问题也不大,反正才开始是暴利,不要怕花钱。但刘昌郝想错了,朱伍二人跟着犯错…… 两人找到当地的牙人,由牙人代购……实际真的不需要,若是两人再耐心一点,下去寻一寻,会少花不少钱。但两人未寻,只记得刘昌郝的一些嘱咐,尽量快一点,若错过采摘期,会更难收集,于是一起交给了牙行。由牙行收购,果然很快,仅三四天时间,便收购了四百多斤。 数量够了,两人回来。但不是在洛阳,能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只好装在大麻袋里,两人骑的是驮马,负重没问题,可人骑在上面极其地不方便不舒服,多少负了重,马也快不起来,这也没问题,想挣钱,不吃苦能行么。 但两人得需立即找到刘昌郝,一是这行花的钱太多,必须说清楚。 二便是棉籽。 棉花得有多重要哪,往小里说,能为刘家前几年带来惊人的利润,往大里说,能说它就是一件名垂史册的事。 为什么这时候去河东? 朱三想吐槽,他拿了一个带壳的棉花,说:“韦二哥子,你看,如何将绵绒采下来?” 韦小二用手摸了摸:“是暖和。” “肯定暖和,不然我们也不会费如此大力气,将它们从福建路带过来,我说的乃是如何分摘出棉籽与棉绒。” 韦小二用手试了试:“是难采,岭南那边是如何分摘的?” “韦二哥子,不止是岭南,还要去黎人那边找。” 韦小二不作声了,岭南在他印象里就十分遥远了,况且还要去黎人地区寻找,且不是所有黎人皆会种植它,去岭南然后一个个黎人部族找,那得有多危险。实际不用去黎人那里,甚至也不用去广州,朱伍二人去的就是泉州,若是两人再吃一些辛苦,耐心地寻一寻,不仅买种籽会省去很多钱,也能在泉州买到相关的混纺器械,包括剥籽工具。 问题是刘昌郝记不清,或者说未看到过相关的历史,朱伍二人对这行当,同样算是外行汉。京城有许多混纺棉布卖,其名字不叫棉布,一起换成其他名字,以至刘昌郝产生误会,以为全是黎人生长的棉布。刘昌郝说是黎人生长的,朱三更不清楚了,刘昌郝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他又不是韩大虎,那有多大胆量,一个个黎人部族找轧棉工具? “刘有宁说他何时回来?” “临行前说需二十几天,约十天后,便会回来。三郎,你也莫担心,或许少东家另有妙策。” “只好等他回来再说,韦二哥子,将它们小心放好,花了许多钱。” “我懂,天色已晚,不如你们明天回去,正好,替我买猪粪。” “也行,”刘昌郝不在家,朱三不能在刘家吃饭住宿,毕竟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买猪粪,朱三也是知道的。 因为是第一次的猪粪,数量不少,足足六千多石,实际许多养猪户还将大量猪粪白白送人了,不然数量翻上两倍。但在刘家,“大场面”见的多,如夏天的马粪,足足请了四十多艘船,拉了两趟,又从周边出高价请了三百多辆车子过来,拉了四五天,才将五万多石马粪拉回家。 主要刘昌郝不在,韦小二对自己信心不足,正好朱伍二人送棉籽,让他们两人在边上镇场子。 朱三感慨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道理皆懂的,可有几人舍得,如坡田的红花草,先是施下大量基肥,随后浇沤肥。 现在的沤肥不仅有草秸、粪肥,还有许多瓜藤子,以及大量发过了头的饼肥,其肥力能相当于去年沤肥的数倍。本来是极度贫瘠的生田,然而红花草不但长起来了,长势情况还比较好。这么大片的红花草呢,都能看到,但谁舍得这样用肥? 韦小二在梁三元帮助下,也请了一百多辆车子,不过得一车车往回拉,伍贵说:“若在惠民河畔就好了。” “若在惠民河畔,如何能买到许多田,且也不可能拢在一起。”朱三说,又对韦小二说:“韦二哥子,你调度得不错,勿需我们帮助。” 这边不但有韦小二,还有武兆麟,那边李坊头也怕闹矛盾,是谓必然,如几家猪粪便不太干,有没有掺水不知道,但必须重晒,不重晒也可以,需扣斤两,于是派了两名伙计过来帮忙。 且刘家人又多,谁敢强买强卖。 韦小二说:“行,你们回去吧。” 他终不是少年人,二十多岁的人了,什么都懂,朱伍二人离家这么多天,也想早点回家,况且今年鞭炮开工早,还要联系鞭炮。 朱三与伍贵又回到刘梁村,先是向谢四娘辞别,随后找到张德奎,低声说:“刘有宁不在家,你们需小心。” “知道。” 但当夜便差点出了事。 这时候天气刚刚好,不算冷,加上白天劳累,几家人皆睡得很香。 半夜时,谢四娘隐隐听到几声狗叫,农村狗,有时候是乱叫的,半睡半醒地,也未注意。就在她睡意又起之时,两只猫跳到床头上,一个劲地叫。 谢四娘终于稍稍清醒,但她奇怪,这两只猫只认儿子,白天还是呆在儿子床下睡觉,每到夜晚便消失不见,不知到哪里捉老鼠。甚至庄木匠他们反应,两只猫夜晚都跑到山滩上抓老鼠。 今晚怎么了,跑到自己床上叫唤。 就在她奇怪时,忽然听到一声瓦块响,她立即起来,隔着窗户向外看。 这是初一,没有月亮,好在天气晴朗,隐隐有几丝星光,她便看到自家两只狗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又看到墙头上,隐隐有黑影晃动。 谢四娘只是一个妇道人家,看到这一幕,都瘆得她不能动弹…… 正文 第152章 惊魂一刻(下) “喵,”稍大的猫在边上叫了一声,才将谢四娘唤醒。她立即披上衣服,将苗苗抱了起来,打开后门。这是刘昌郝当时有意设计的,张德奎住在隔壁,后门便是盖氏家。自家的后门便是秦瓦匠家,同时盖氏与张德奎家隔着一个拱门。等于四家几乎是一个整体,毕竟村子里人事坏,特别是刘四根家四个儿子,全部不是一个东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遇到了万一,几家连在一起,能有一个照应。 忽然拱门闪出一个黑影,谢四娘吓得跌倒在地。 “三娘子,是我。”张德奎说。 他同样被惊醒了。 开头时先是自家与刘家的狗叫。 张德奎一样地睡得不清醒,忽然叫声变得奇怪起来,张德奎这才坐起。 毕竟白天朱三还说过,须小心。 他也未开门,先是附耳听,他睡在东边,隔壁便是刘家放钱的房间,便听到瓦片相碰的细微声响。肯定有些不对头,他推开窗户,也看到自家的狗倒在地上。狗被药死了,但外面是什么状况,他不清楚,便先叫秦瓦匠。 “张叔父,外面有人揭瓦。”谢四娘听到张德奎说话声,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去。 “我也听到了,”张德奎敲秦瓦匠家的门。 “谁啊。” “秦兄,莫吼,快开门。” 秦瓦匠打开门,张德奎迅速将情况说了一遍,两人抄起家伙,从侧门绕到前面。结果前面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个高脚凳子,一些揭下来的瓦片。 “三娘子,贼跑掉了,”秦瓦匠大声说道。 他这一吼,几户邻居一起爬了起来,人多了,谢四娘在艾三娘陪伴下回到家中,点亮油灯,确认家里没有人,打开门看狗,两条狗全部毒死了。她又将院门打开,薛勇也过来了,看着瓦,看着狗,问:“是谁干的?” 谁知道,而且外面漆黑一团,上哪儿找这个小偷? 秦瓦匠说:“天明后,看看谁家少了凳子。” 薛勇说:“也未必是本村人做的。” 就是本村人做的,凭借一个凳子多半也找不出这个人来。就在大伙议论时,两只猫忽然向树上爬去,论爬树的本领,家猫在它们面前弱爆了。一会儿,树上面便传来动静,梁得正与村里的一个小混混在树上被猫挠得吃不消,顺着树滑了下来。 秦瓦匠与张德奎将他们一把按住,结果发现他们不但带来凳子揭瓦,怀里还别着一把用来撬窗户的尖刀。 张德奎摸出刀,额角上都冒汗了,这玩意不仅能用来撬窗户,也能用来杀人。可以想一想,让他们得逞,进了院子,将窗户撬开,然后搬钱,谢四娘又不是死人,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 不但张德奎,连秦瓦匠也醒悟过来,两人暴跳如雷,先将他们捆在树上,开始拳打脚踢。村里那个叫梁得水的小混棍吃不住痛,哭啼着将经过招供出来。 四个人在外面混,混得不如意。刘昌郝家甜瓜卖了许多钱,这是必然,不然也不会如此“挥霍”。但刘昌郝家人多,梁得正也不敢打主意。正好刘昌郝去了河东,不在家,梁得正便与梁得水暗中商议。 前几天,他们四人又去了上汴水,但这回不是有意去上汴水码头,乃是洗嫌疑的,昨天,梁得正带着梁得水暗中回来,三更后潜入到村里。梁得正回家拿来凳子,麻袋,以及早准备好的尖刀,以及几包塞了砒霜的肉,来到刘家。 先是将刘昌郝与张德奎家的狗给毒死,刘家院墙上盖着小飞檐,因此想翻入到院中,必须先揭瓦。这时候谢四娘开后门,张德奎叫醒秦瓦匠,两人在前面也听到了动静。 正好刘家门口有几棵大榆树,梁得正胆子大,也不逃走,带着梁得水爬到榆树上,看刘家的人说什么,然后根据情况是“撤”还是继续。还继续,秦瓦匠又扑上去一顿狠打。 然而刘昌郝不在家,大伙拿下不定主意,天明后,由韦小二代笔,又请刘昌来做证人,写了口供,让两人按手印,然后继续开打,打得半死,让梁得正婆娘喊人将两个家伙抬了回去。 ………… 刘昌郝与韩大虎栓马,两只猫跑了出来,亲昵地叼着刘昌郝袍角不放。韩大虎看着好笑,接着又窜出来两只奶狗,由于不认识刘昌郝与韩大虎,奶凶奶凶地叫着。 刘昌郝奇怪地问:“阿娘,我家为何又捉两条小狗。” “狗毒死了,幸亏两只猫。” 这句话信息量有些大,刘昌郝一边请韩大虎进屋一边问:“是谁毒死的?” 谢四娘一边给韩大虎沏茶,一边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尽管知道一家人平安,刘昌郝也听得直冒冷汗。钱被刘昌郝用掉不少,还有一部分刘昌郝索性放在那家邸店里,虽然付一些手续费,省得来回搬得麻烦。 不过家里还有不少钱,留作发工钱的。 梁得正带着刀肯定不想谋财害命,至少眼下他没有这胆量。之所以带着刀子,是想撬开西房的窗户,问题是钱是铜钱,不是纸币,只能几贯几贯地往外搬。 即便两只猫不提醒,张德奎也未惊醒,搬得多,早晚会惊动谢四娘,那时梁得正又进了院子,看到谢四娘发现了他,手上又有刀子,会发生什么? 韩大虎在边上挠了挠头说:“昌郝,你失误也。临行前,需请你二妹与艾三娘在你房里睡,人多了,梁得正便不会生糊涂心思,还有窗户档也要换掉。” 事情发生了,胡二娘刚生完孩子,不好过来,秦瓦匠让艾三娘带着他女儿搬到刘昌郝房里住。 “确实是我失误。”刘昌郝说道,主要是家里人多,他以为会变得安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险情。 “两只猫也要善待之,其能来你家,乃是吉祥物也、,否则不会如此机警。” “是啊,它们立下了大功,”刘昌郝一边说着,一边将两只猫抱在膝盖上,都长大了,差不多有两只家猫大,苗苗趁机过来撸了几下。但它们在刘家呆的时候长,也长大了,不像小时候,有时候谢四娘与苗苗摸,也不是太反抗。刘昌郝又说:“阿娘,冬天即将到来,难以捕鼠,平时多喂一些食。” 两只豹猫什么都好,安静,不偷食,捕鼠高手,颜值一流,现在又加上两个优点,看家能手,高智商,唯独的缺点就是挑食。每顿饭必须有荤腥,至少有浓荤汤,又不能太咸,马大夫给谢四娘开了一些食疗方子,里面有一些中药,伴饭给它们吃,也不吃。不过这件事发生后,都开始主动照顾它们。 谢四娘又问:“昌郝,你事情办好乎?” “办好了,还要感谢韩叔父,”刘昌郝答道。 到了前线刘昌郝才知道表面上静悄悄,实际乱的狠,特别是走私,每年都会出一些人命案,官府也没办法管。幸好刘昌郝带了韩大虎过去,前线各方面变化也不大,在山里钻了十余天,甚至跑到契丹境内钻了几天,刘昌郝一一用实地地形,与他那张3d地图一一对照,随后与韩大虎迅速返回。但没有韩大虎,那就糟糕了,不提前线的险恶,即便那些茫茫的大山,也容易迷路。 韩大虎喝茶,心中却是苦笑。 虽然是陪了刘昌郝去了河东,也看到了,朝廷确实不当割让那片地方,但现在他的想法依然认为刘昌郝是在胡闹。 “韩保正,谢过。” “三娘子,勿谢,若谢,我家,我村子皆要谢过你家才对。” 实际这次真的要谢过韩大虎,不过刘昌郝再三戒嘱的,只能说去了河东,不能说去了河东前线。韩大虎能说什么呢,只好听从了。 “阿娘,家里其他情况还好吧。” “其他还好,就是前些天,韩大郎他们买来许多菊花,但是你让他们买的。昌郝,山塘快要建成,如何和泥?”山塘表面几乎比去年大了一倍,然而塘底并没有大多少,关键不是山塘,刘昌郝还说了山滩会用许多淤泥,想想去年多紧张吧,谢四娘担心地问。 “阿娘,我自有良策,韩叔父,陪我去梁得正家。” “梁得正跑了。” “跑了?” 梁得正让秦瓦匠与张德奎打得半死,但肯定没有完,刘昌郝未回来呢,于是几天后,伤势稍稍好了一些,带着梁得水迅速离开刘梁村,以免刘昌郝回来找他算账。 “跑了,也要去他家。” 两人来到梁得正家,梁得正家门锁上,刘昌郝又去田间,找到带着两个孩子干活的梁得正妻子肖娘子,说:“梁得正回来,你对他说,在我家门前跪上三天三夜,此事作罢。” “昌郝,我家得正是对不起你家,然你家客户差点将他活活打死,跪三天三夜,谁能吃得消。” “吃不消也行,等他回来,我将他膝盖卸下来,跑上三天后,我再让人给他装上。” 有看热闹的人笑了起来,膝盖卸下来还能装上去?不过皆能理解刘昌郝的愤怒,其他都还好说,也没有人指望梁得正会做好人,以前梁得正在村子里就有一些偷鸡摸狗的现象,只是大家知道,没有人敢说。但是同村子的人,不能带着一把刀上门偷东西,谁知道梁得正是用刀子撬窗户,还是谋财害命。 肖娘子一个劲地哭,其实梁得正妻子还可以,长相漂亮不说,平时干活勤快,做人也比较贤惠,绝不像刘四根的婆娘与几个儿媳妇。但摊上了这个老公,让她怎么办? 刘昌郝说:“你和离吧。” 正文 第153章 责问 韩大虎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肖娘子继续哭。 刘四根、梁得正这些人物不讲道理,刘昌郝却讲道理,他能拿肖娘子怎么办,只好带着韩大虎回去。 路上韩大虎说:“肖娘子不敢和离,她娘家人老实。” 宋朝不是明清,虽然女方和离起来比较困难,但像梁得正夫妻这种情况,是准许和离的。不但肖娘子,刘二胡子老婆也一样,跟着丈夫不是过日子,而是遭罪的。 “我也是气极之言,当初肖娘子是如何嫁给梁得正的?”虽说庄稼人三件宝,近田丑妻破棉袄,但庄稼人就没有娶漂亮老婆的想法?肖娘子姿色不差,至少普通人家能嫁得出吧。 “我亦不大清楚,似乎当年梁家情况还好,他父母中年得子,娇惯,惯出来的性子。” 后面的刘昌郝听说了一点,梁得正上面还有三个姐姐,梁母生梁得正时,都三十多岁的人,可能如韩大虎所说的娇惯,后来梁得正成家立业,然而继续游手好闲,其父母岁数也大了,身体不大好,看到儿子这样子,心里郁闷,陆续病故,村里的说法是他父母被他活活气死的。气是一方面,人老了也是一方面。 韩大虎继续说:“此人乃是一陀屎,最好不要碰,回来后,将他打一顿便放过,免得沾上,须注意的亦不是梁得正,而是刘四根。” “我懂的。” 梁得正带刀子,主要还是偷钱,刘四根不带刀子,却想要人的命。 两人回去,刘昌郝要看看地里是什么情况,韩大虎离家许久,也不大放心,必须回家看看。 情况还好。 买猪粪时,韦小二自信心不足,实际是刘昌郝一次有意的放手,万一有事呢,这一大摊子难道立即停下。刘昌郝又去了山滩,山塘渐渐临近尾声,韦小二找了过来,说了朱三的担忧之处。 “明天我就去京城。” 先去了朱三的家。 朱三解释钱的去处,在刘昌郝心中,朱三无错也有错。无错,是钱并没有被他们贪掉,有错,乃是他们是小牙人。 朱三去福建路前问刘昌郝,去福建路那一州,若刘昌郝答不出来,只好下去乱找。刘昌郝答曰,泉州,为何是泉州,宋朝有几个市舶司,广州,以及钱塘江两岸的明州、秀州、杭州几处市舶司,密州与泉州。 密州与泉州乃是后来才设立的市舶司,然而福建路山多田少,险恶的环境逼得百姓另谋生路,虽然泉州市舶司十余年后才成立,但泉州此时的海上贸易规模已经不小,有的船舶北归时,会于广州停泊几天,容易带回棉花的种籽。 反过来说,泉州有一些大商贾也将生意做到了京城,若是大牙人,会与这些大商贾有着一些往来,当地有一个有势力的熟人带着,那么棉籽能值多少钱?都可能是百姓丢掉不要的东西,两三文钱一斤登天了。 问题是朱三他们是小牙人,“级别”不够,人脉有限,只好去当地,拜托当地的牙人,不宰他们宰谁? 刘昌郝听完后问:“当地有没有利用棉花?” “没有吧,”朱三不确定地说,两人去了泉州,全交给了牙人,关键是人生地不熟,还有不少百姓连“官话”都听不懂,也无法沟通,具体的情况朱三确实不大清楚。 有没有利用呢? “玉腕竹弓弹吉贝,石灰蓉叶送槟榔。” “土夫竞植之,有至数千株者,采其花为布,号吉贝布。” 唐朝时棉花便传入到了泉州,北宋便开始有明文记载,用棉花织吉贝布。但刘昌郝说的也没错,许多人家种了,当成观赏花卉的,主要是轧花、纺织机械落后,产量又有限,使得其推广的速度很慢。 刘昌郝同样没有在意,继续问:“路善乎?” “我们走的乃是润州下杭州、婺州、处州、温州、建州、福州、泉州的驿道,路状亦佳。” 驿道便是官道,也是商道,出了驿道,路状就不大好了,虽然驿道路况还可以,不过兜了很多路。朱伍二人大半时间是在路上耽误了,到了泉州找到牙行收购,耽误的时间并不多,仅是三四天时间,因此两人总觉得不妥,确实是被人家宰了。 刘昌郝也没有多想,朱三又问:“如何剥籽?” “我在想办法。” 若是资料不能解锁,朱三他们会更冤枉,福建路便有铁铤,刘昌郝却要安排他们去岭南找…… 两人说了一会,刘昌郝去了徐芥方的书坊。 “刘西坡,”徐芥方惊喜地迎了出来。 刘西坡? 书坊里还有许多士子呢,一起炸了营。 刘昌郝拱手示意,冲徐芥方说:“能否于贵坊后铺说话。” “行。” 刘昌郝又拱了拱手,十几个士子让开一条道路,两人来到后面。坐下,徐芥方问:“刘西坡,你为何制作鞭炮?” “我亦非藐姑射山仙子,不食烟火五谷,且我还有家人,几十家客户,难道不谋生乎?” “原来李家说的是真的。” “李家?” “李氏花行。” “可能他听我所雇牙人说的。徐丈人,三字经是三字经,鞭炮甜瓜是鞭炮甜瓜,前者乃是我的志向,后者乃是我的谋生手段,不可混同也。” 这样解释够清楚吧。 “刘西坡,无论如何,需收下润笔费,你不知,不知有多少人在骂老夫。” “我亦打听,三字经大丈人售价极低,人无信而不立,我如何能收润笔费。此次前来,我亦非是润笔费,乃是为另一本书。”刘昌郝从布兜里掏出一份书稿,它比三字经字要多得多。 徐芥方接过来看,随后目瞪口呆,说:“刘西坡,你真乃有才情……” 刘昌郝笑笑,它出现在宋朝,无疑会很震撼,不过谦虚是必须的,说:“徐丈人,勿用夸奖也,其仍是一本蒙学。” “此本书必须收润笔费。” “徐丈人,书乃是书,鞭炮甜瓜乃是鞭炮甜瓜,不但这两本书,以后我著书皆不会收润笔费。然我有一个要求,这本书需一分为二。一半书稿只需如此刊印即可,然一半书稿需将此篇文章搭配刊印之。”刘昌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篇书稿。 徐芥方接过来看,它有好几千字,还有几张地图。然而刘昌郝加了标点符号,实际随着三字经的发行,许多人注意到标点符号,有一些文人已经开始引用。 当然,刘昌郝只在自己写的文章里加,不会在别人文章里加,因为会涉及到断句,只要加,就会有争议。 有了标点符号,看起来便会快。 徐芥方看完后问:“会有如此之危?” “有,严重者甚比我所写更危矣,为此,我刻意去了河东前线,观看许久,方才著此文。毕竟你我皆是京畿人氏,一旦胡人铁骑南下,京城首当其冲,大者国之危,小者你我与千万家不能存。若非如此,我乃一农夫,岂会议论朝政?” “乃是有理。” “然,据我所听来的坊间流言,说乃是王相公同意之,大丈人刊印,可能会受牵连。” “他欲掩天下民口乎?”徐芥方说道。 这是刘昌郝又找上他的原因,一是相互熟悉,二是上次来,看他的意思,对王安石变法也十分排斥。 “不会,不过书刊印后,朝廷多半会责问之。” “吾岂会害怕?刘西坡,你去过河东前线?” “我亦是听我家牙人说,当时我奇怪之,契丹疆域广阔,远胜我朝,为何贪图我朝一些人烟稀少的山林之所?我乡里有一奇人,本是从河东搬迁过来,我请他与我一道前往河东前线,观察良久,甚至潜入契丹境内看了许多地形,于是有了它,”刘昌郝指了指地图说。 “是啊,若不重要,契丹何图之。” “我听闻,两国尚未谈妥,须早刊印。” “行。” “劳烦大丈人了,对了,河北可安乎?” 与朱三相比,徐芥方消息应当更灵通。 徐芥方说:“河北有拒马河,契丹不好狡赖,河北乃安乎。” 刘昌郝有些迷茫,那为何说保卫河北,他与徐芥方辞别,走了出来。 传闻中的西坡居士来了,书坊里聚集了更多的士子,刘昌郝拱手,准备走,一个士子将他拦住,问:“刘西坡,汝为何只写节日诗词,且贴于鞭炮乎?岂非是才情谋利也。” 就是如此,但关你屁事,刘昌郝皱眉想了想说:“既然诸君言我只会写节日诗词,我今天便换一个题目,作小令一首。” “好啊,好啊。”不管这个士子责问得对不对,刘昌郝有没有用诗词谋利的嫌疑,至少能亲眼看到这个传奇少年当场写诗词,许多士子轰然叫道。连徐芥方都好奇起来,亲自给刘昌郝磨墨。 刘昌郝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首《卜算子》: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刘昌郝写完,放下笔,翻身上马,回家,几十个士子呆若木鸡。徐芥方笑道:“诸位亦不亏矣,至少他说你们是群芳……” 正文 第154章 文字(上) 他坊中几名伙计也觉得好笑,一个笑点低的伙计实在忍不住,跑到后面弯腰笑去了。有不少士子气量还可以,想了想,也觉得好笑。徐芥方说:“诸位,一莫低估他的才情,二莫低估他的志向,诸君罕有人能及之。且过一段时间,他新书出来,你们便知也。” “他又写了新书?” “一本留芳百世,才情惊人的书。” ………… 不止韩大虎与谢四娘担心,只要知道刘昌郝会用大量淤泥来改善山滩者,都有些担心。当然,韩大虎知道真相了,也就是兜了一个小圈子。 刘昌郝回来后,先交秋税,交完秋税,带着人,就着孙岭村的那些木桩,将黑水河给堵上。孙岭村人有些犯傻,不是他们村的河段,而是刘昌郝为什么提前堵河? 刘梁村闹翻了天,刘昌郝带着张德奎,挨家挨户地发钱,一户发五百文钱,承诺仅堵两天,随后掘堤放水,这时候需要浇灌的,但不一定非得抢在这两天浇灌,可以将浇灌挪在后面,先行锄草,或者做其他的农活,况且还有五百文钱的补贴。 这便是刘昌郝与刘四根的不同之处。 换成刘四根,一定会强行堵河,我只堵两天,碍着你们家什么事,什么补贴也看不到。 还闹,再闹,一文钱都不给你,堤在那里,你敢不敢掘堤! 另一边秦瓦匠带着大量劳力下了黑水河与大方塘。为此,刘昌郝刻意让庄木匠带着几个木匠做了两百余把长柄泥掀,还有三艘捞泥船。 黑水河的淤泥直接抛到自家地里,大方塘的淤积抛到晒谷场上。 有村民也不满,刘昌郝便说,你家现在需不需要晒谷子?这时谁家会晒谷子?不晒,你说什么?我先用它来放一下淤泥,然后就用车拉走,拉走后,等晒干了,我再安排人手用石磙子碾平,会不会耽误你们明年晒谷子? 转了一个小弯子……但去年还是不行,首先一条,刘昌郝去年经济一直很紧张,不给钱,那怕今年有三十多家客户,还会闹翻天。即便经济不紧张,还是得拖到隆冬下山塘搅拌,或者往今年春天拖,今年春天得有多忙碌。 两天后,刘昌郝果然带人掘开堤坝,河水渐渐漫入大方塘。 刘昌郝四爷爷说:“昌郝,明年村里可以吃大方塘水。” 这一说,边上几个刘梁村人一起以为是。 刘昌郝未说话,大方塘大多数淤积让他安排人手捞出来,注入的是外面的活水,异味自然轻了。但刘梁村每年还在继续扔许多生活拉圾,塘水继续沉淀,顶多两三年辰光,塘水又会产生臭味。 除非他将大方塘淤积一起捞上来,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但这些淤积乃是刘昌郝有意留下来的,未来还会捞,因此有的不大好说。另外就是他补贴的五百文钱,不是为耽误农活补贴的,刘梁村的人不知道,刘昌郝已经将村里最大的财富捞走了。 论肥力还好一点,主要是中和了大量淤泥后,能改善刘梁村贫瘠土壤的土质结构,如山滩,只要堆放大量大方塘的淤泥,酥冻后,施上足够多的基肥与沤肥,便能做苗圃。 刘昌郝继续安排人手运泥,有的运到山滩与“新田”,有的运到山塘里。 山塘分成四个区域,孙岭村与刘梁村各两个区域,虽然更狭长,但比去年面积要大不少。一个一个区域放水,搅拌。 韩大虎说:“此法妙也,节约许多人力。” 先捞泥,水便能有充足时间沥走,每车会多拉许多淤积。刘昌郝说:“韩叔父,虽节约许多人力,然其泥浆水改善地质效果更佳。” 但这个就没办法了,即便刘昌郝不惜工钱,刘梁村能容忍他堵两天河,绝对容忍不了堵十几天河。 朱三带着契单过来,但他先拿出一份手稿,乃是这段时间梁小乙书写的十几场战役分析。 刘昌郝翻着,比上次大有长进。 能通过它看出许多问题,大有长进,不仅是受自己那份手稿的启发,也说明了梁小乙的自律。 如字,写得就比以前好。 京城乃是繁华之地,一不留心,便会迷离与堕落,那有时间看书写字?正因为自律,才有空看了许多书,写了许多字,加上自己那份手稿的启发,才有了飞跃式的进步。 “梁小乙未来底限最少是指使。” 不要小看了指使,到了这一级别,一般都会授正式的武官,如刘昌郝曾祖或祖父,若熬到指使时才战死沙场,连刘父都会授一个低级的武散官,有了武散官在身,则不用担负衙前的差役,也不会溺死于惠民河,整个刘家的命运会彻底扭转。 当然,若那样,刘昌郝又不知会被黑猫送到那个时空。 “有君相助,自是不凡。” “三郎,错也,若其自身资质差,又不努力,即便我相助,然是平庸矣。” “资质佳乎?” “佳。”刘昌郝答道,至少比前身资质佳。就不知道未来宋军三大劫,梁小乙能不能躲得过去。 朱三拿出契单。 刘昌郝看着契单:“如此之多?” “主要是几个水门外的店铺……” “原来如此。” 前几天,刘昌郝去京城,朱三便说到这个问题,因为诗词的原因,鞭炮名声越来越大,甚至周边一些城市商贾也欲带一些鞭炮回去卖。有人找到了朱三,朱三没有答应,不是利润不行,而是人手不足,如去洛阳,一来一去需不少时间,或者在京城直接交易,这些商贾本身没有一个稳定的时间。因此朱三建议他们去各个水门的店铺去谈。朱三也鼓励各个水门外的店铺与外地客商交易,当然,需要刘昌郝让出部分利润。 刘昌郝认为主意不错,随着数量越来越大,关注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加上配方交给了军器库,早晚配方会泄露出来。抢一年是一年了。他对朱三说,若是数量巨大,可以让出半成利润,那么各个水门外的店铺也有的赚。 仅是异地采购的数量便达到两千余贯,加上京城的,使得契单接近了九千贯之巨。 “刘有宁,若想后面追加契单,除非有新的诗词。” 冬至、除夕、元旦的诗词不要太多,但刘昌郝想到那天责问自己的士子,摇了摇头:“我因于鞭炮上写了许多诗词,已让一些士子反感,过犹不及也。” “亦是,士农工商,工商终是下品,”朱三叹了一口气说,在他心中一直坚信刘昌郝早晚会科举,会进入庙堂之上的,名声同样很重要,不能将名声污掉了。 “若此,后面追加契单不会多矣。” 今年不是去年,能卖多少,各家店铺心中也大约有了数,除非一条,刘昌郝又抄袭一两首逆天的诗词来。 刘昌郝说:“知足吧。” 这个市场规模可不小,不仅庞大的京城,应天府、洛阳、许州规模也不小,况且还有陈州、郑州等城市,以及若干县城。但仅用了一年来时间,便将这个市场从无到有,拓展出一万多贯的销售额,确实应当知足了。 “亦是,”朱三也笑了起来,眼下的契单数量,乃是去年中秋节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刘昌郝开始请人。 原来计划开工会更早,因为刘昌郝去了河东,又耽误下来。 刘昌郝只好又去马家村与小姜村请人,两个村子有些远,然与朱庄那边不同,这边是通了大路的。虽然是在“山外”,因为多是旱地,村里贫困户也有不少。 当然,总体上比刘梁村要好一点。 刘昌郝去请人,有好几十户人家动了心,两个村子来了七十多名女工,但想早点结束,人数依然不足,刘昌郝又从家里抽出几十名妇女。 不过山塘渐渐到了尾声。 韩大虎说:“你家是能养得起几个村子的人。” 这样此起彼伏地大规模地请人,早让周边各村子目瞪口呆了。二妈向陶家提亲,陶光成先是壮着胆子,来到李家油坊打听刘昌郝的情况。李坊头愣了一下,然后拼命地回想陶光成女儿长得是什么样子,应当还行,但也不能称貌美如花,至少比刘昌郝那个漂亮的母亲要逊色一筹。那么陶家或陶家小娘子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刘昌郝呢? 他有些想不通,至于李阔海的女儿,李坊头都没有多想,才情如此,岂能不心高气傲,况且两人在一起确实不大相般配,身高悬差太大了,且是女子高。 李坊头想了一会,将刘昌郝一顿猛夸,总体上,宁拆十间庙,不拆一桩婚,乃是中国古代人的传统思想。一旦“拆了”,则会被人视为小人,故那天刘昌郝对梁得正婆娘说,你们和离吧,韩大虎立即露出古情的神情。 陶光成有些糊涂,若是如此优秀,岂会看中我家的女儿?他如同黄父一样,来到刘梁村,正好看到这一幕,随后问了问,竟然这样请人,也将他听呆住了。 不过更让人震惊的不是在刘梁村,而是在京城…… 正文 第155章 文字(下) 一大早,徐芥方家的书坊便围着许多士子。 前些天,刘昌郝来到徐家书坊,留词一首,抛开当时的场景,这首词同样是一篇佳作。有好事者称,才齐三苏,词压晏王。晏便是晏几道,王便是王安石之子王雱。 晏几道开始绽露头角,王雱平时不作诗词,世人皆讥之,于是写出一篇《倦寻芳慢.露晞向晚》,名动京师。大伙才知道不是人家没才情作诗词,而是不屑作之。 反正你们两人虽牛,还没有人家牛,即便你不屑之。 朱三也反应了一件事,他去了福建路,发现福建路居然也有不少人在传唱刘昌郝的几乎新词。但让他苦闷地说,我就是替西坡居士买的棉籽,当地牙人皆讥笑,劝他莫要骗人。 朱三呆的时候还不长,否则也能在福建路发现有人用三字经教孺童了。 不是人家只会写节日诗词吗,且看,信手拈来,便是一首优秀的小令。虽然隐隐有些自傲之气,那岂不是很正常,且看大苏,三十九岁于密州写了密州出猎,以老夫自居,谁敢说他写的不对? 不过有人想想也觉得好笑,你们责问我用才情谋利,我便给你们一个答复,“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但那天在场的士子还好,许多人也公正的评价,说刘昌郝风仪极佳,长相虽然过于阴柔,却极清秀,美目如画,其举止也沉稳,言语不多,衣着朴素。另外就是,初夏的蜜瓜也是他种的。 提到了蜜瓜,许多饕餮者都想流口水。 随后徐芥方鼓吹,何谓才情,马上你们就能看到真正的才情。 这是替刘昌郝新书鼓吹的。 它们的字数比较多,但只要舍得成本,想快速刊印也是不难,当然,才开始用的是木雕,以后会换成石雕。 今天便是徐芥方所说新书面世的日子。 许多人好奇,何谓真正的才情,我们来看看。 徐家书坊店门打开,一起蜂拥进去。 新书摆了出来,名字简单:《西坡对韵》。 大伙一起将它们从书架上拿下来。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中国书法自魏晋开始,一直延续到宋末,赵孟頫乃是集大成者,有人说,若是将他调到东晋,说不定就没有二王的事。这话说的有失偏颇,二王乃是创,赵乃是集,创显然更艰难。明朝虽然继续繁荣,包括董其昌、文征明、王铎、傅山等人,实际已经进入了尾声。 到了清朝,各个书法大师无法突破瓶颈,于是求变,六分体、古隶体、碑篆体、以及各种形式的丑书体,但无论是真丑还是炫技,皆是舍其本源,流于末枝了,更休想突破前人的巅峰。 诗词也一样,唐诗宋词,到了明清时,后人无法突破,也求变,也变得有些怪异,讲究对句,以及把玩文字的能力。 在另个时空,刘昌郝看到许多文人对句,或拆诗的传说,如苏东坡、苏小妹、秦观三人之间的一些传说,实际皆是后人杜撰的,即便有,也多是明清时的故事。 它也算是一种炫技,特别是各种绝对……绝对是多,但优秀的诗词有几首? 为什么纳兰性德为后人赞许,实际其文字皆很朴素,这才是正确的返本回源的打开方式。 李渔的《笠翁对韵》便是这时代下的产物。 只是它出自大才子李渔之手,这些人把玩文字能力都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他们手中,文字不是文字,而是任意揉捏的玩具。别看它只是一本蒙学,但这些优美的词藻组合在一起,就像一首首完美的乐章,一幅幅精致的图画。 刘昌郝抄袭的这本《西坡对韵》也不完全是《笠翁对韵》,一是有的不能用,如“名动帝畿,西蜀三苏来日下;壮游京洛,东吴二陆起云间。”三苏名气不小,但用了,以后弄不好就会卷入乌台诗案。还有一些这时代未出现的事物或人物,也不能用。 二是笠翁对韵有一处致命的地方,语音的改变。 如《木兰诗》,不要说普通话,即便按宋韵读,也不押韵,但在当时,它却是一首押韵的诗。 北宋还好一点,金人南下,强迫中原人学习女真语言,随后是元人南下,发音到了明朝,已经有了许多重大的不同之处。然后清人入关,这次冲击是最大的,清朝的汉语就是普通话,后人高兴好不高兴也好,这是一个无更辨解的事实。 李渔编写笠翁对韵,将声韵分成三十部,也就是三十章。但李渔可能因为出身的缘故,其许多韵脚与古韵脚不吻合。好在刘昌郝手机里还有一篇《初学晬盘》,虽然文字不如李渔的精美,韵脚更为准确。 刘昌郝将两本书猱合在一起,又参照了宋朝编著的《广韵》,做了反复修改,于是出现了这本书。也不能叫笠翁对韵,刘梁村有蓑笠,不过笠始终带着浓浓的南方气息,他更不是翁,这本书名字索性让他改名为《西坡对韵》。 其实到了李渔时,类似的书籍有很多,如《初学晬盘》、《训蒙骈句》、《声律启蒙》、四字版的《龙文鞭影》等,有明朝的,有清朝的,多了就不稀罕。即便多,它在后世影响也不小。况且它破天荒地,出现在宋朝。 各个士子看着这些文字,一个个浮想,若是孩子们将它们熟背下去,那确实是降低了他们学习诗词歌赋的难度。 这个想法……明清时那么多本有关韵脚的蒙学,又出了多少优秀的诗人词人。 “上面还有……” 书架上面还有一大排《西坡对韵》,且更厚。 许多士子将它拿下来翻看。 看后,皆茫然地问:“有如此凶险?” 这部分西坡对韵便是夹杂着刘昌郝所写的那篇文章,《黄嵬山论》。 属于宋朝还是契丹的,刘昌郝不去论述,只是先描述宋朝河东地形、太原城、河东边防的松懈,用此来论述,将大部黄嵬山割让给契丹人的凶险。 同时,刘昌郝还根据他手机上的资料,手绘了雁门关、黄嵬山一带的地形图,黄嵬山与山南边的地形图,以及整个河东的地形图。 “听闻朝廷裂让部分河东前线土地,刘西坡奇怪之,河东前线多是山地,契丹疆域广大,为何索要些许山木之所,于是亲自前往河东察看,甚至潜入契丹境内,观看地形,于著此论。”徐芥方说道。 这篇文章说了两条解决之策,上策便是不能裂让。 宋朝与契丹一直在商议,刘昌郝也焦急,可家里的事拖着了,只能于重阳节过后才能去河东。但未去河东之前,便着手准备,将此论先写了出来。 那些诗词并不是他作出来的,真实才情也就那么一回事,但虚名在外,也不能写得太差,于是反复修改。不求像《六国论》那些华丽,至少语言流畅,论证有力。 正好他之前替梁小乙批过那些战役得失,看了一些兵法书,他的记忆力数据是16,已经是一个很高的数据值,这些兵法还能记得,也为写这篇文章奠定了一些基础。 随后与韩大虎去了河东,亲自看与在地图上看,终是两样的,回来路上,刘昌郝又修改了两次,还没有听到朝廷裂地的消息,本来还想修改两遍的,最好不裂让了,便匆匆连带着西坡对韵,一起交给徐芥方刊印发行。 “希望朝廷重视吧。”徐芥方心里说道,河东还没有传来准确的消息,应当还来得及。 另外就是刘昌郝判断也有误。 刊印这篇文章没有多大关系,虽然刘昌郝在里面用了裂让的词眼,并没有批评朝廷,更没有批评王安石,至少是出自于好心。 失误之处,便是三张地形图。 沾到了前线地形图,是不能随便刊印发行的。 今天销售了,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三张地形图而悲催,得看朝堂上各个大佬的想法了。 “徐丈人,刘西坡所言会不会太过夸张?” 夸张么?真心的不夸张,但徐芥方也不清楚,他掀开了刘昌郝所绘的三张地形图。 “然其仅是去看一看,其所绘地图也未必准确也。” “某且问,契丹疆域广乎?” 这便是最大的论点,特别放在宋朝,宋朝对开疆拓土一直不感兴趣,包括河湟,若不是木征作死,宋朝也不会收复熙河路,若不是阿里骨作死,宋朝同样不会收复湟州。 契丹疆域更大,若没有必要,何必趁宋朝困难时,逼迫宋朝交出这片山林之地? 徐芥方又拍了拍书皮说:“刘西坡岂是求虚名之人?” 它又是一个论点,别人不大好说,至少以传闻中的刘昌郝,不会危言耸听。 “朝堂上岂不知也?” “岂能不知,黄嵬山之事,自去年争议到今年,然……”徐芥方朝西北方向努了努嘴。 然什么,都懂的。 正文 第156章 隐瞒 看着白花花的塘水扑向最后一块区域,韩大虎问:“孙岭村明年如何植菰藕?” 在塘基容积不大的情况下,理论上塘面积越大越好,但塘面积大了,会面临一个困难,旱季时,放水容易蓄水难。就像刘昌郝家的新山塘,眼下所放的仅是塘基水,用之定淤泥的。否则想要将它们蓄满,又只能在夜晚引水进来,可能需要三四个月时间。 孙岭村会引入一部分黑水河的水,又不存在白天夜晚之分,情况要好得多。问题是明年一年时间内,孙岭村都引不到黑水河的水,仅靠围山溪的溪水,想要蓄满,得需要多久?不蓄满,又如何植菰藕?不植菰藕,又如何定淤? 而且韩大虎亲自过去看了,说,此乃大湖也。 即便放在南方,它确实能称为湖泊,但说湖不准确,应如刘昌郝说的堰,或者说水库。但也不是大型的水库,另个时空,刘昌郝老家的北边也有一些山陵地,仅是他们一个县,便有十几个水库,据他所知,最大的一个总库容一千余万立米,库容面积六百多万平米。孙岭村所建设的山塘放在这些水库里,都没有排位的资格。因此在刘昌郝心中,即便孙岭村的,也只是一个小型水利。 当然,放在这片岗陵地区,算是一个惊人的工程。 “去年,孙耆长问过我,我说,我种藕,乃是为其美观,汝村亦欲美观?汝村不能种菰藕,应是种芦苇、藨草,先用之定淤。几年后山塘稳定下来后,欲要谋利,可养鱼,可耗人力将芦苇替换成菰。” 北方的藕需到九月才会成熟,这时候天气已经凉了,人不能潜下去踩藕,除非将水放掉,才能挖藕,其又种在中水区,将水放掉,不蓄水了?蓄水才是重心,莲藕是必须忽视的。 “原来你替他们安排好了?” “谁让我买了他们村的地、山滩与山陵,不仅孙岭村,新山塘未来的边缘地带也不植菰,而是植芦苇、藨草。” 刘昌郝更不指望菰藕来谋利,反正种了不少菰,自家够吃了,没必要再继续植菰,相反的植芦苇,能更好的营造出湿地氛围。不过新村落附近不能植芦苇,以免遮挡视线。或从谋利的角度来看,在乌头渡,茭白不值钱,反而芦苇、藨草能编芦席、草席、草鞋、草帽,能换一些钱。 当初刘昌郝买坡地时,孙岭村有人说,我们上哪儿放羊放牛? 藨草正好是一种优良的牧草,实际也不要种藨草,虽然让刘昌郝买走许多山,孙岭村余下还有不少土山,用点心思,种上紫苜蓿,还缺少放牛放羊的场所?但最好不要养羊,刘梁村养的是山羊,它是连草根都吃的,养得多,藨草与苜蓿一起保不住。 刘昌郝当时将这些一起说了,又正好解决了当年的蓄水问题,孙岭村几个大户立即采纳了刘昌郝的提议。 “孙岭村山塘必成矣。” “必成,虽我也不喜其村霸道,然山塘建成,再堵黑水河失去意义,不堵,两个村子则不会有纠纷。韩叔父,你看,就这么大点地方,本来已极度贫瘠,大伙何必还要活在一种充斥着戾气的气氛中?” “然其自上游截水,终有争议。” “这片地区除河两边半水田外,余下皆漏水之地,只能种旱粮,仅是浇灌用水。其用水紧张之时,就是自眼下到明年二月份,若是山塘建成,面积且大,新承汛期不久,眼下不缺水,缺水的乃是深冬、初春。然无山塘,其村亦堵河,两者区别乃是,无山塘,之前黑水河水一起流向下游,有山塘,山塘多少截住许多水源。即便隆冬截水厉害,亦比以前要好得多。除非他们奢心妄想,将旱田改为半水田,或者不顾塘堤安全,让其漫溢。” 隆冬时,孙岭村可以这么做,将上游的黑水河水一起引入山塘,结果就是漫溢,漫溢的后果塘堤两边会变得酥软,崩! 改造半水田也是可以的,但其成本,孙岭村的人必然舍不得。 还有一个原因。 孙岭村想截水,刘昌郝也想截水,若是万亩,仅是大棘溪与野狐溪是不足的,正好一部分围山溪自牛岭寨经过,也有一定的落差。孙岭村得到黑水河的水,刘昌郝若是未来能将牛岭寨买下来,便能载住围山溪的水,相互来一个错位交换。 这个绕的就有些远了,韩大虎也想不清楚。 但想成功实现错位交换,得有一个首要前提,孙岭村的山塘容积得足够地大。于是刘昌郝有意误导孙耆长,劝他尽量地让山塘面积变大,蓄汛期的水。聪明人还是有的,刘昌来也表达了对截河的担心。 刘昌郝让刘昌来将村里十几家大户叫来,带到村东边。 “我能截大棘溪建山塘,孙岭村能截围山溪、后山溪、黑水河建山塘,吾村为何不能截朱岭溪建山塘?” 朱岭溪水流量不及大棘溪,但不比围山溪小多少,而且在村东边出口处不远,朱岭溪于这一段也有足够的落差。刘梁村与孙岭村不同,在河东也有不少耕地,不过临近黑水河的不需要山塘的灌溉水,若是于此建一山塘,能勉强保持了余下旱地的浇灌用水。其实之前,刘梁村祖辈们便于朱岭溪一些溪段,也就是刘昌郝所说的位置到刘四根家养猪的中间,挖了三个池塘,用之蓄水。 区别就是塘比较小,甚至刘昌郝怀疑,当年自己祖母鲁氏想修山塘,正是这三个小池塘给她带来的启发。 且有一条好处,这边的土质漏水不太严重。 “诸位若能建成山塘,我愿资助三百贯人力钱。” 刘仲高问:“河西呢?” “我帮你们是人情,不帮你们是本份,刘仲高,你不明白乎?你家蓄水塘让他人家担水浇灌乎?”刘昌郝盯着他说。 建或不建,管刘昌郝什么事? “诸位,若是今年能建设起来,我所资助费用非是三百贯,乃是四百贯。” 这里没有黑水河,只是一条山溪,纵建,山塘不过四五十亩面积,且就着坡地建设起来的,以刘梁村的人力,年底竣工,是足够的。关键乃是人心,刘四根问:“若此,我家猪场如何是好?” “四百贯钱,即便每户均摊,亦有四贯余钱,少乎?” 刘昌来问梁永正:“若此塘建起,你家也受益,你有何议?” 刘四根家在河东也有地,皆是半水田,位于黑水河边,建不建无所谓,梁永正家在河东却有一些旱田。但梁永正家主要收入乃是乌头渡的店铺,不是耕地,关键他家也在养猪。他支吾道:“你们商议,我不附和。” 刘仲臣说:“谁敢建。” “建又如何?”刘昌郝轻蔑地说。 若是大家齐心建山塘,刘四根一家敢作梗,那正好,刘昌郝彻底让这一家成为刘梁村的对立面。众怒,谁敢触犯之! 刘四根没有这么傻,他迅速反应过来,不提他家猪场,而是说:“若建山塘,需大田,需建灌水渠,村里如何调解?” “河东不过几百亩旱田,我又资助了几百贯钱,都不能调解,还谈河西?”河西刘昌郝已经将它们当成了自留地,刘昌郝说完,一拂袖走了。 晚上,梁三元问刘昌郝:“能建成乎?” “义父,若无我资助,一辈子也休想建成。” 梁三元苦笑。 不要小看了四百贯,能付人力钱,能补贴一些侵占的耕地,便能解决或减少许多因为耕地与人力所产生的纠纷。 若是没有,以刘梁村的村风,确实一辈子修不起来。 “然凭借这条还不够,如孙岭村,为了解决人力纠纷,各个大户人家皆拿出一些钱帛,补贴做工的村民。未来还可能拿出一些耕地,补贴地少户。我们村村风更坏,河东地多的大户人家,需做一些退让,亦要拿出一些耕地,对地少之户进行补贴之,使之耕地面积不减少。” “各个大户恐怕不同意吧。” “义父,东边亦有许多坡地,其地质比西边的要好得多,可将稍低的坡地平整出来。莫要听曹录事的,上次孔押司来说得很清楚,平整坡地乃是垦荒田,前三年免赋税,后几年税赋亦比较少。” “虽垦荒田是生地,然地质尚可,又能得到足够的浇灌水源,两三年后便会成为熟田,那时还是低税期,用之补偿各个贴补耕地的大户。各个大户眼下虽吃了一些亏,未来却是赚的,各个地少户耕地面积也未减少,又会减少许多纠纷。” 换地并大田时还会有异议,但最大的问题都解决了,连这个都处理不好,大伙早点息息吧。 “需修建一条较宽阔的蓄水渠,类似我家那条蓄水渠,直到梁永正、刘四根两家的猪场,若不能保障两家猪场的用水,两家人在村里暗中作梗,还是一辈子修建不起来。” 梁三元以为是。 现在刘梁村的人不敢得罪刘昌郝了,但不会害怕刘昌郝,因为刘昌郝讲道理。 刘四根虽然被刘昌郝打了好几次脸,村里人依然害怕,因为刘四根不讲道理,且又有手段。刘四根不安抚好,山塘确实是修不起来。 梁三元说给刘昌来听,刘昌来以为说的对,与各个大户商议,寻到刘四根与梁永正,各种央求。 两人听着,既然开一条宽阔的蓄水渠到他们猪场,不耽误养猪,且两家还有一些族人,如刘二根,或梁得正的几个族兄弟,他们也有许多地在黑水河东边。 大伙又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姿态相求,也极大地满足了两人的虚荣心,两人才表示默许。随后与孙岭村一样,先别想着灌溉渠与并大田,而是修山塘,天越来越冷了,不过不引水进去,乃是干躁的泥土,然便于施工。年底前能竣工,能拿到刘昌郝四百贯的“资助”,且开出每天六十文的工钱,不过没人提供中饭……教阅也多少误了一些事情。 这个山塘与刘家无关,刘昌郝继续。蓄水塘未完全平掉,余下两个三亩面积,多是水草茂密的地方,捞来淤泥,抛投于山塘里。 随后发工钱,工程算是结束了。还有一些活,如庄木匠和张大平得继续打家具,不到明年开春是结束不了的。“新田”两条灌水渠未修建,自家劳力修了,还有花卉与红花草、苜蓿的浇灌、追肥,等等,但与去年相比要好得多。 教阅。 秦瓦匠是大保长,必须亲自去教场,因为有刘仲臣与梁永正,刘昌郝害怕两人利用秦瓦匠的暴性子,暗算秦瓦匠,又让张德奎跟了过去。 接着将鞭炮装筐。 发完工钱,现在刘家所剩的钱不过两百余贯,还要买许多材料。也不完全为了经济周转,提前发货,与去年相比,今年冬至几乎提前了二十天。另外有异地的鞭炮,这几天也要送到各个商贾手中,不然有的远,可能便会遇到河水冰封。 天渐渐冷了,刘昌郝带着人手将小拱棚盖了起来,朱三也来了,问:“刘有宁,你去了河东前线?” “我去河东乃是为基质与花木也,何时去过河东前线?” 朱三愣住了,你没有去河东前线,那篇黄嵬山论是如何写出来的,难道凭空想象出来的,连地形图也是凭空想象的? 正文 第157章 爱惜 “三郎,你从何处听来的谣传?”刘昌郝复问。 朱三再听不懂,就不要做牙人了,他立即说:“原来是谣传啊,我还以为你真的去了前线。” 谢四娘长松一口气,河东前线,那能随便去吗? 朱三又转移话题:“你们村亦在修山塘?” 刘昌郝点头。 “带我去看看。” 不是看看,而是问上次去河东的事。 刘昌郝同样在等这件事的消息,将朱三带到那边的山塘。许多人去了教场,那就学习孙岭村,正好刘昌来未去教场,经他提议,劳力每天是七十文钱,妇女是五十文钱。就着刘昌郝的“资助”算工钱发工钱的,能少不能多。但用场不大,许多妇女正在刘家鞭炮作坊做工呢,况且那一家没有农活,因此挖山塘的人并不多。那只好等了,到了腊月,刘家做工结束,去教场的人回来了,才会有更多的人挖山塘。 刘昌郝大妈说,刘昌郝不想给四百贯钱,故意说今年年底竣工。 好在刘梁村情况渐渐好转一些,有人反驳,刘昌郝给三百贯,或是给四百贯,有没有欠村里三百贯或四百贯? 刘昌郝也未指望所有人领情,有不少人能领情,已经算是难得了,想想去年吧。 “没想到你们村村风居然能扭转过来,”朱三说。 不齐心,如何能修山塘呢。 刘昌郝哑然失笑,他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刘昌郝资助,耕地抹弯拐角式的解决,央求刘四根,确实能得计,受孙岭村的刺激。五重因素,才将村民动员起来。 但只是眼下,修山塘容易,到了并田换田时,到时候会有的吵。 “亦不容易了,若非你,你们村如何能修得起山塘?” “莫夸,这里有黑水河,有五条大溪,山洼地形,周边高中间低,我才有能力改变之,换成棘岭寨、牛岭寨、后山村,我亦束手无策。” “实际不仅是山塘,村里浇灌水紧张,乃是孙岭村堵河后发生的,一是堵水,二是人口户数的增涨。就是黑水河,也不是没办法。以前村里人不懂,以为淤积乃是死泥,是死泥乎?山洼长度有限,黑水河却有许多弯曲,长度几达两倍,除大方塘,还有三个面积稍大的河湾区,淤积物与淤泥捞上来后,建堤、陡门,汛期注水进来,秋天闭上陡门。” “不仅能有充足的浇灌用水,还能于各耕地建设引水渠,用龙骨水车,将水汲到更高的旱地。” 今年春天,刘昌郝便建设了一条三级引水渠,将沤液汲到了高旱地,当然,现在失去作用了,让刘昌郝又将它们挖掉,平整蓄水塘。 “你真有智慧。” 也不完全是智慧,稍懂变通,其次乃是眼界的问题。 “也可言之,耕地皆得到改善,则不紧张,利于你家买地。” “再说吧,连这个小山塘都修不起来,何谈黑水河。且我还欲得淤泥。” 两人这才说正事。 “刘有宁,你去了河东前线?” “去了,勿言之,免得我娘娘担忧。” “徐坊主被杖打了。” 两个版本西坡对韵发行后,引起不小的轰动。朝堂上不可能关注刘昌郝的新书了,反应有些迟钝,几天后才注意到这本书,开封府派人将余下带黄嵬山论的书籍、雕版全部销毁,又将徐芥方拉到开封府衙,杖了二十下,徐芥方由他儿子抬出来,说,吾受杖,亦荣矣。 许多士子表示了抗议,认为王安石在搞言禁,实际王安石并没有搞言禁,如后来的乌台诗案,与王安石并没有关系。不过以前,因为京城许多人在某些人的蛊惑下,各种的造谣,包括曾经一度有许多桑农伐桑,也是这种谣言的产物,王安石忍无可忍,才派了皇城司抓捕了许多造谣的人,拉到开封府杖打。 有的人便以为是搞言禁。 有的人表示了理解。 还有的,如刘昌郝想法更客观一点,疏不如堵,搞言禁终不是办法,其后果不亚于堵水之害,早晚得有崩溃的那一天,真到了那一天,后果会更惨。 为何有谣传,为何谣传有市场,至少在宋朝,不会有外面势力干预,王安石最好的办法是反思,让变法更完美,而不是抓捕。若做得更好,谣传没有生存的市场,则自动熄灭之,又何需抓捕? 实际开封府销毁也迟了,这个版本的西坡对韵已经不知卖了多少本,已经流传开来。 不过杖打徐芥方,也非是搞言禁,主要是那三张地形图,不管对不对,沾到了前线地图,能随便刊印吗? 朱三与徐芥方互相不认识,杖打后,过了几天,徐芥方伤势稍稍好转,昨天找到了朱三,托朱三代一句话,让刘昌郝勿必要小心。 “三郎,王相公乃是拗,其操守勿用质疑,我只是实话实说,亦未攻击新政与他,不会拿我如何。”刘昌郝说道。 王安石的一些做法,让刘昌郝也不喜,但对他的品性,刘昌郝是从来不怀疑的。 但这三张地形图,已经在宋朝朝堂引起了很大的动静。 许多士子对刘昌郝所说的半信半疑,更不相信刘昌郝所绘的地形图。不过有许多京官去过河东路任职,看着这三张地形图,讶然地发现一件事,绘得好准确。 那就不对了,都惊动了宋神宗,他立即派人将这三张地形图抄绘了数十份,派使将它们带到河东各州府,让各州府的官员看它们究竟有多精准。 “还需小心,”朱三说,王安石在民间的名声有些糟糕,朱三不大放心。 “不用怕,我已做好准备……” 这件事本质是怕小不怕大,越大越好,若是发行后,无人在意,刘昌郝才叫欲哭无泪呢。 但闹大了,不代表着解决问题了,只能说万里长征,才刚刚迈出第一步。 “会有你说的严重?” “有。” 不过不是契丹,而是女真。 但北宋灭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之前宋徽宗不过建一个花园子,说起来也不算过分,况且西北收复了湟州,打通了南丝绸之路,西夏也岌岌可危,然后说亡便亡掉了,不但如此,还连续性地出了两个宝贝疙瘩,若非宋钦宗与宋高宗,换一个稍有雄心大略的主,那怕换上宋神宗,也能收复故土,甚至一举拿下燕云十六州。 明朝亡那才叫真亡,危机太多,不但崇祯,一般的皇帝皆解决不了,东汉、清朝皆如此。 只有北宋与唐朝衰败得很古怪…… “我们终是草民。” “看不惯,说说吧,王相公又能奈我何?” “亦是,”朱三忽然笑了起来。刘昌郝害怕的不是王安石,而是一些阴邪不讲理的主。以他如今的名气,王安石想处罚刘昌郝,同样得思量思量。 两个人回来,说花。 朱三提了一些建议,如三种竹子,朱三建议紫竹与斑竹可以种,刘昌郝所说的黄纹竹,朱三则不建议种,是有,然价格很贱,许多人也不欣赏。至于刘昌郝所说的白皮松,朱三却大为赞成。 一是刘昌郝所说的花木皆比较矮小,需要一些高大的乔木衬托。二是白皮松本身也有极大的观赏价值。三是它也不算是罕见品种,价格不太贵。同理,银杏不大赞成了,数量少,价格昂贵,生长极慢,虽然秋后叶黄如金,但种植不太划算。以及刘昌郝所说的落叶玉兰类,北方虽有一些木兰树,开花时皆不佳,不如不种。但对碧桃、木槿、紫荆、蔷薇、紫薇、鸾枝等十分赞成,因为其花期极长,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 有的刘昌郝没有同意,银杏便没有同意。在古代银杏树之所以种的人不多,确实是因为成长太慢,繁殖也困难,但这两条是可以解决的。若是照料得不好,如自家山上的松树,种了这么长时间,离真正成材同样遥遥无期。 这是“锦绣”,不是赚快钱。 实际上只要照料好了,十几年后,银杏树便能成为一道美丽的景观,那怕红枫、槭树,在它面前也弱爆了。不过多数刘昌郝同意了,删去了七八个品种。又重点圈了十几个名单,这些明年春天便需要移载的,必须立即摸清楚具体的价格,甚至年底就要谈好。朱三走后,谢四娘问:“用钱多乎?” “阿娘,若一起买苗,用钱是多,然我只买一部分,余下自家可以繁殖,用钱也有限。虽未来会用很多钱,然我家每年收入亦激增也。” 这些山,会烧掉无数钱帛,但不是非得马上一起烧下去的。支出不是关键,收入才是关键,收入越多,底气越足。 “若成,未来必壮观。” “正是,不成,只能用船运花卉去京城卖,价格低,运输也不便。若成,于自家便能卖掉许多花卉。” “朱三郎为何听到你去河东前线之谣传?” “阿娘,韩大虎老家是河东前线,可能村里有一些误传,让朱三郎听到了,你不必在意。” “前线莫要去,我家就你……” “阿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管是不是我一个后人,我也会爱惜自己。” 但这个真的不大好说,凭借他以一介平民身份,写下黄嵬山论,议论时政,甚至牵连到王安石,真与爱惜自己沾不到边…… 正文 第158章 召.编故事(上) 一把大雪落下,这时候落雪才正常,沈氏看着外面的雪花,说:“你为何去河东?” 若是按照刘昌郝原来所说的,即便今年契单多,现在鞭炮也做好了,但因为去了河东,一切推迟。这时候天气冷,效率又开始下降,虽然能来得及,终是有风险。 万一遇到大寒的天气呢? 若是现在做好了,不一定会运到京城,但放在库房里,什么时候运都可以,即便大寒,想要完全冰封惠民河,也需要两三天,便没有任何风险。 刘昌郝能说什么? 我去了河东,“保卫河东”? “大娘娘,我孟浪了。” 沈氏也不好说什么,虽然这时代的人比较早熟,但终归是十七岁的人,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啊,自持聪明,却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娘娘说的对。”对沈氏,刘昌郝真的抱着尊敬的心情,别看她不是前身的亲生母亲,但也将刘昌郝视为半子。不但沈氏,梁三元,梁小乙皆不差。否则梁小乙拣兵时,刘昌郝拿了不少钱贿赂,却一直让朱三提都不要提。金钱是有价的,情义却是无价的。 “你啊,其实你才类似你大母,嘴确心软。” 但沈氏说错了,刘昌郝不是嘴硬心软,而是有着自己的道德观,或者这么说,鲁氏善乃是真善,刘昌郝善乃是伪善,有着许多算计的善。两人说完,刘昌郝进了作坊,说:“自今天起,每天工钱加二十文钱。” 应当来得及,不过最好早完工,才会安全。 加工钱了,作坊女工肯定开心了。 刘昌郝回家看书。 雪越下越大,但就是在这个雪天,朱三忽然带来了一个尊贵的客人。 两人下马,朱三带着这个人进了刘昌郝的家。谢氏茫然地看着这个中年人,朱三介绍道:“他乃中书堂吏李二郎。” “何处堂吏?” “中书。” 谢四娘立即站不稳,朱三只好不顾忌讳,一把将谢四娘扶住。孔押司等人是胥吏,中书堂吏也是胥吏,两者等级是截然不同的,后者的录用不亚于科举,皆是从千万人当中挑选出来的,许多中书堂吏往往被皇帝看中,一旦看中,立迁为知州或知军。别看人家是平民身着,真论起来,尉氏的知县也不如一个中书堂吏。 好在刘昌郝听到了声音,从火坑上下来,来到客厅,朱三继续做介绍。 “见过李二郎,”刘昌郝作揖道。 “勿用客气,你是刘西坡?” “李二郎,你且出来看,”刘昌郝指了指西南边原来自家的四座土山:“那四座长着许多松柏的土山,乃是我家私山,先父与家母素信佛,我著三字经,随意取了一个号,西坡居士。然我名不是刘西坡,乃叫刘昌郝,字有宁。” “原来如此。” 两人进屋。 谢四娘说:“昌郝,你为何不买好茶叶。” “三娘子,勿用,有热茶即可,”李二郎又打量着刘家,好多书,客厅都放着书,房门是打开的,也能看到里面的书更多。但李二郎不奇怪,才情如此,不看书怎么可能? 不但他注意到刘昌郝的诗词,在中书,每当刘昌郝有新诗词出来,中书各个大佬也会注意,甚至还有议论,但都说写的好,只是有人讥讽,刘昌郝用诗词卖钱,不是真隐士。那怕你写了一万首类似《卜算子.驿外断桥外》的词,都洗脱不了你用之赚钱的嫌疑。 能进入中书,那一个人是差了的?刘昌郝这点小心思,是瞒不了这些大佬法眼的。 但各个大佬也不得不承认刘昌郝的才情。 另外让他们欣赏的是,刘昌郝虽有用诗词赚钱的嫌疑,诗词三观皆正,且风格多变,几乎能称为喜笑怒骂皆文章。 李二郎也欣赏叹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人比黄花瘦,这些句子,是怎么写出来的。不要看人家的屋宅“简陋”,衣着朴素,这些人是蛰伏状态,一旦录用,必登青云。至少未科举,便已入各个大佬的法眼,甚至陛下的法眼。一是估量着刘昌郝的前程,二是他是真心的叹服,因此李二郎也不敢摆架子。 中书啊,一个让宋朝九成九九九的人头晕的词眼,谢四娘立即给李二郎烧茶,李二郎递过一份文书。 刘昌郝看了看,是召他去中书的文书。 “请问李二郎,可为黄嵬山之事?” “正是。” “欲是黄嵬山之事,我还要带一样物事去京城,李二郎,麻烦你随我来,”刘昌郝将李二郎带到里房,里房里没有多少钱了,但放着一些扁平形的大盒子。刘昌郝小心地拿下一个盒子,卸掉木框,说:“就是它们。” “这些皆是?” “合拼起来,便是河东路中北部地区,以及契丹境内的一些疆域的完整的地形图。” “一定要带到中书,不对,你去河东察看多久时间?” 刘昌郝一把将他嘴唇捂住,低声说:“我家就我一独子,我娘娘身体一直不大好,勿要让她知道我去过河东前线。” 但不止是这个原因,去了河东多久,也不大好说。不能说我看了十几天,便察看了河东所有地形。 两个人走出来,谢四娘问:“昌郝,为何又说河东?” 她只是性格有些柔弱,不是傻,总觉得这个河东不简单。 “没,没什么。” 李二郎喝茶,朱三将刘昌郝拉到外边:“刘有宁,你休想隐于刘梁村了。” 找他的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先是军器库,后是市易务,这两个还好一点,现在连中书也惊动了,朱三也是小胳膊小腿的,有点顶不住的架势。刘昌郝正色说:“我前些日子便言过,勿要低估王相公操守,我说了,中书各位相公注意了,故派人来相询,也仅仅是问一问,勿要多想。” “应是如此。” 不过三次来人,一次比一次来头大,但一次比一次态度好。让刘昌郝也造成一种错觉,太监终是太监,那怕宋朝的太监要好得多,也只是相比于前朝的,实际还是一个嚣张跋扈的群体。终是割了蛋蛋,终于寻常人不同,那怕是司马迁,言论性格也变得偏烈。汉武帝割掉了司马迁的蛋蛋,司马迁便割掉许多后人的蛋蛋,黄老无为思想害苦了多少文人,让这个古老的国度错过了多少机遇。 “刘西坡,如何运走?” 刘昌郝拆开了,以李二郎的见识,自然知道它的宝贵,但这把大雪下的……刘昌郝答道:“李二郎,勿用担心,向南四里路便是惠民河,我用船将其运走,不知中书急乎?” “急,然明天抵达也能来得及。” “我速派人去雇船,明天下午便能抵达中书,然我能进宣德门?” “你持此文书,自有人通禀。” “好。” “能否出来?” “行。” 两人走了出来,雪继续下着,两人便站在榆树下,李二郎问:“刘有宁,观君亦朴素,房宅亦简陋,为何将诗词贴于鞭炮之上?” 不但鞭炮上,甜瓜上也贴了一首诗。 简单啊,贴了便会好卖,便会多赚钱,但不能这么回答,李二郎马上回去,说不定明天早上会有一些人盘问,还有一个关键的地方,想要“保卫河东”成功,必须得让朝廷采纳自己的方案。自己终是一个平民百姓,各方面得让这些大佬加分……刘昌郝想着想着,便想出一个主意。 “我曾祖父乃是步军都头,牺牲于三川口,我祖父是马军军使,牺牲于定川砦。” “原来坊间流言乃是真的。” “京城有些流言,我亦听闻,亦真亦假吧,不要全信之。先父担任押录,船翻人亡,我小叔父劝我娘娘带着我去县城,一为求学,二为娘娘易看病。然去年家里遭遇变故,几乎破家荡产,我只好带着娘娘回来。” 花谷久的事,刘昌郝没有说,说了,容易让人产生要胁之嫌,当下的任务不是花谷久,乃是河东。 刘昌郝一笔带过后,又说:“我小叔父一家至今下落不明,家里孤儿寡母,反正发生了一些事,我便将耕地收了回来,又请了一些流民为客户,那边便是我家客户。” 李二郎看去:“咦,比你家宅子还好。” “多是异地他乡百姓,我不善待之,何能安心居于我家?” “然也不是为客户之故,李二郎,可否陪我走走。” “好。” 刘昌郝回家拿来三把油纸伞,刘梁村皆是油布伞,不过油纸伞更轻更美观,刘昌郝在京城当成礼物,陆续买了百余把,各户人家送了一两把。他与李朱二人冒着风雨,打着油纸伞出去。 路上,刘昌郝说:“二郎,你且看周围各座土丘,皆荒芜矣。我祖父牺牲后,短短几年,丈夫去世,儿子去世,我曾祖母心情悲愤之下,亦离开人世。我大母心灰意冷,带着我父亲与小叔返回刘梁村。” “当时刘梁村因为环境封闭,耕作落后,我大母始植桑,有人仿佼,我大母亦耐心授之。我大母烧木炭,乡亲亦仿效,然山皆不大,草木有限,我大母寻思,只伐不载,终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在那四座山上植树造林。我父亲长大成人,大婚后不久,胥吏上门,让我家纳税,亦征山林之税。” “朝廷也无奈也。” “我也知道,无论是女户,或是烈士户,已有十余年不纳税了,让朝廷如何?我说的乃是山林,原本村里有许多人想仿效,然见官府纳税,皆不敢植树,越伐越荒。村里老人皆说,几十年前,各条山溪水仍多矣,然今,除了几条主溪,余下小溪几乎不见水。” “长久下去,此山洼亦要成为荒地,故我有一想法,多圈一些土丘,广植花树,一为观赏,二为护住这方水土,它们不但是荒山,亦贫瘠,想要植花树。沾到山便说不清,得买山,得请无数劳力除草、载种,兴修水利道路,以及买苗育苗,肥料,等等,会花掉无数钱帛。” “原来如此,”李二郎似乎明白了,不过刘昌郝也不算是撒谎,他问:“有流言说君在种牡丹。” “看到这些拱棚乎,这边乃是菊花,那边皆是牡丹,”刘昌郝将李二郎带到牡丹苗圃,揭开棚门:“此乃去年接头,西边则是今年的接头。” “开花乎?” “今年有些接头有花芽,我让人皆剪掉,今明两个年皆不让其开花,以免消耗母株养分,后年便可以盛开也。” 后年也不会由着它们盛开,一株只能让它开一朵花,不过数量多,到时候也会好看。 “能开好乎?” “待会我告诉你,”刘昌郝带着他继续向前走,脑海里却在琢磨着一个故事。 正文 第159章 召.编故事(下) 刘昌郝带着李二郎看自家与孙岭村的山塘,讲了背后的故事。 “你真乃有巧思。” 不要以为它简单,实际包涵了许多智慧,刘昌郝答道:“巧思亦谈不上,我观察力尚可,固能擅于利用地形之势。” 观察力尚可,擅于利用地形……地形图啊。实际观察力恰是刘昌郝的弱项,但谁知道呢。 刘昌郝将他们带向原先的四座土山,又说:“我有两段求学生涯,一段于东边李庄,随一位老学究学蒙学,然其老学究贪婪爱财,吾家那时辰光尚好,其见吾家财力盛,屡次迫我回家拿财物献于他。我那时未开窍,性格又倔犟,一直不作声,其便对吾不善矣。那段求学生涯,实乃吾之恶梦。” 这个正常,不要说乡村教师,城里也一样,良莠不齐,有的品性好,有的品性不好,只能说在城里会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在乡下,往往没的选择。 “随后我进县城,随宋夫子学习,宋夫子可谓是才德俱佳矣,虽我资质不佳,见我坚毅孝顺,对我亦喜之。” “你资质不佳?” 刘昌郝挠了挠腮说:“我开窍很迟,早先资质似乎是不大好。且我又喜读杂书,正好县里有两家小书坊,我便时常进去观书。” 也不是撒谎,前身某些方面还是很懂事的,为了省钱,时常去那两家书坊蹭书看,但看的可不是杂书,也遭到了两家书坊主人的许多白眼。 “去年春天,我在县城外遇到一邋遢道士,我家三代积善,自我曾祖时,便帮助了许多乡亲,虽我不及三代上人,然我终不忍,便买来一些吃食。其士亦开朗乐观,十分健谈,对我说,他是尉氏人,少年时随师傅离开家乡,远去广州,又随海客去了海外,又说了许多海外光怪陆离的传闻。几十年后,他回到乡里,早已物似人非,颇是怅然。” “当时我亦不相信,其离开时,赠我一箱子,箱子里有一柄镜子,去年七月,我家危急,我用那面镜子,化解了我家危机。” 闹到中书了,这是不查的,欲查,他什么身世查不出来?那不能再说那把镜子是大秦的商人送给他祖父的,大秦商人有这么傻么?故事才刚刚开始,刘昌郝将他们带到第二座山头上,指着山头上一块盘石说道:“去年七月下旬,我带着娘娘、妹妹回到家,心情实是惶恐。” “懂之,”李二郎说,今年刘昌郝十七岁,去年才十六岁,母亲病弱,妹妹才五六岁大,将这份家业担当起来,岂能没有压力。他忽然想起来了,说:“我亦似乎听到王衙内家得到一枚宝镜。” “王衙内?” “黑面王相公的孙子。” “黑面相公?” 朱三在边上说:“鲁国公王德用。” “原来是他。” 刘昌郝立即懂了,京城除了宗室、外戚,还有一个尊贵的群体,勋贵。 严格说范纯仁兄弟也算是勋贵子弟,因为除了范纯仁,余下皆是荫补上位的。只不过范氏兄弟名气大,官做的高,让人往往忽视了这一点。还有宋神宗的岳父向经,他女儿未嫁之前,也是勋贵子弟。极少数,如范氏兄弟,为后人熟悉,大多数,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但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势力,并且这些官员还喜欢玩联亲,互相沾着亲戚关系,又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整体。明白了这个,就能明白为什么富弼、文彦博等人为何能一呼百应。 王德用还算可以,不过有一个缺点,就是比较贪,虽然死后,他的几个儿子皆没有做大官,不过其家现在仍比较有钱,有诸多家产。至于李阔海是如何将这枚镜子卖给王衙内的,刘昌郝也不大清楚了。 他说:“若是镜子光滑清晰,人照之,纤毛毕现,便是那面镜子。其虽赠与我,然我不能无劳受其贿,原先将替其保留,下回复归时,还与他,然去年险恶,迫于无奈,交与县城李官人,由此交换,替我家将危机化解。” “是何危机?” 刘昌郝皱了皱眉头,说:“已经过去,我不欲多言,还是说正事。” “回家后,我踱到此处,卧于盘石之上,仰头看天,当时风刮松林,虽树少,亦有些许涛声,似吟似和,天空蔚蓝,云彩洁白,忽然间,我心灵安静之极,然后我便看到了一扇门。” “不会吧,”朱三说,刘昌郝是卧在盘石向天上看的,那扇门在何处? “三郎,非是你想象之门,我便推开这扇门,发现门内有无数浩瀚,甚至前所未有的知识。” “吾知之了,”李二郎说。 前面刘昌郝便说过,他自幼喜欢读书,还读了许多杂书,偏巧又遇到了一个道士,道士说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外面世界的传闻,传闻不一定重要,重要的乃是让刘昌郝开拓了眼界。 只是以前他一直没有将这些知识融汇贯通,大约是他回到家,躺在这块盘石上,心情宁静下来,忽然处于一种“顿悟”的状态,然后看到了许多,或者说想到了许多奥秘的学问。 朱三眼睛珠转了转,通过李二郎与刘昌郝的对话,刘昌郝应当没关系,不然李二郎也不是这种态度,于是他开了一个玩笑,躺在盘石上,仰头看天,天空雪花在飘,耳风北风在刮,且盘石上还有许多雪花,他冷的一哆嗦,连忙爬了起来。 李二郎忍不住放声大笑:“朱三,汝是一辈子看不到那扇门的。” 不但朱三,可能整个宋朝,也未必有几人能“看到那扇门”。 刘昌郝带着他们下山,未去鞭炮作坊,看也可以,但没有看的必要,重新来到老田。 “李二郎,我看到了许多新奇的知识,看到最多的还是种植,世人种之皆知其然,我种之,渐渐已知其所以然。” “本源?” “几已是本源,固我能种牡丹,未来且不会比洛阳差。我种甜瓜亦高产也,每亩几达四千斤,明年可能接近五千斤。” 卖出的净重没有这么多,但若是将挑剩下来的次瓜,偷掉的瓜,白送的瓜,留种的瓜,一起加上去,是快接近四千斤了。四千斤便是四十余石,况且明年会更多,李二郎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听到这个产量,他都有些眩目。 “李二郎,李太白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杜子美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两者谁意境更高乎?” “各有所长吧。” “我以为杜子美乃更高也。若能得广厦千万间,庇尽天下寒士,事权贵又有何妨,吾愿舍弃吾所有荣誉、财富、生命。李二郎,你可知棉花乎?” “棉花?” “木棉,非木绵树的木绵,其乃一岁一枯荣,能织布。” “我知道,岭南福建已有多处种植,用其织吉贝布。” “福建路也有人用之织吉贝布?“ “主要是在岭南广州等处,福建路虽有人种植,用来织布者始少,且多在泉州一带。” “我,我,”朱三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刘昌郝不知道泉州有人种植做吉贝布很正常,其实能知道泉州有人种就很了不起了,但自己是去了泉州的,却没有发现,此乃是自己与伍贵的失误。 刘昌郝没有想朱三,而是想中书堂吏,真不能小看了两府的堂吏,一般人真的做不来。朱三问:“泉州所种之人多乎?” “若仅是泉州,所种之人应有不少。” “难怪……”朱三嘴角有些发涩,难怪的是他去了泉州后找牙行,牙行索要了不菲的钱帛后,仅用了三四天便将他需要的种籽搜集好了,且剥好了。他也诚实,对刘昌郝说:“我与伍贵有错矣。” “嗯?”李二郎狐疑地看着他们。 刘昌郝解释道:“我去京城看到吉贝布,缦布,黎幕布,花被,知其乃是木棉所织,我看书又多,且知唐朝西域便种植木棉,更不用说大食布了,诗词文章,或于其他,我会逊色之,然论种,天下胜我者,不会有几人。” 口气有些大,然四千斤五千斤都出来了,谁又敢说种,胜过了刘昌郝? “我便搜索其踪迹,其来自大食,原似出于更西方的叫埃及的古国,一支向西北蔓延,始至西域,后西域水土恶化,始中断也。一支向天竺蔓延,至琼岛,岭南,福建。” “有何奥妙之处?” “有,这些地区,有的乃是沙漠地带,有的是热带,有的是温带,有平原,有山区,说明其适应能力强。” “我懂了,北方亦能种植。” “李二郎,中的也,我委托朱三郎去泉州采购了四百多斤种籽,毕竟人生地不熟,三郎托其牙行,牙行索要了许多钱,仅是将这些种籽带回,便花了四百贯钱。且明年需要大量肥料,人力,又是南方之物,仅是验证与改良种籽,恐就需三四年辰光。” “然其非是用来织布,一旦我将其种植之法摸索出来,北方百姓冬天再无忧矣,且如今年陕西路,更不会因为陡寒,而使僵尸仆于道路。” “且是棉花,我还想改进缫车、纺车、织车,人人能穿得起新衣服,穿得起暖和的衣服,吾死亦足矣。然后一一著书,将其技艺传于千家万户。” “你问我需钱,我不及吾家三代上人之善,然我能用学问做船,用财富张帆,小者护这一方水土,大者能庇千万人家,此乃吾之大宏愿也。” 有学问还不行,得有资本去验证这些学问,才能将它们向世人推广。 真相是他要完成科技发明之路,不但将这些科技发明一一实现,还要推广,才能累积积分,非是为宏愿推广,而是必须推广。结果是一样的,出发点却截然不同。不过刘昌郝心地也不恶,至少是真心实意地想推广棉花。 “中书诸相公错矣……”李二郎说,面对士子的责问,刘昌郝粗暴地留下一首卜算子,几个大佬认为这是刘昌郝利用才情,对在场士子进行碾压。梅花不重要,重要的是群芳,别将我当成你们,我写的每一首诗词,你们一辈子都写不出来,但在我手里,它们就是大白菜。既然是大白菜,为什么不能贴于鞭炮上,只是你们写不出来,才觉得奇怪。 大佬事务多,但办公时也有休息时候,也会喝茶聊天,当然,这是雅事,于是聊了聊,几个大臣说过后,居然大乐起来。这些低智商的士子,干吗责问高智商的人,岂不是自讨没趣。 但现在李二郎认为他们想错了,没有这个品性志向,如何写得出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错何?” “他们以为你作卜算子,是用才情镇压责问之人。” “也非如此,京城士子如何议论,我素不问之,只是家里客户与朱三郎他们偶尔会遇到盘问,也会产生疑惑,我便换了题材,随后作一令,实际原先我是想定一首《丑奴儿》,不过想想,又改成了卜算子。” “丑奴儿,且说来听听。” “这首小令更不出彩,你欲听,不怕污耳,且听之。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信手拈来啊。” “勿有如此夸张,我当时的想法便是将它写出来,然后再说一句,吾父早逝,家母病弱,且有妹妹,我要不要养活一家人。” “哈哈哈,”李二郎大笑,这个结局同样好玩。不过有的少年士子未必懂之…… 正文 第160章 见(一) 朱三没有听懂:“其与养活一家人有何关系?” 李二郎又笑:“朱三郎,你做刘家牙人,平时亦需多读书,否则会侮辱刘有宁矣。刘有宁是说,你们只知道风花雪月,却不知还需柴米油盐,且是后者更重要。” 但他忽然正色起来:“妙词啊。” 少年人终是意气风发的,然而为生活所逼,成家立业后,渐渐就磨平棱角,余下的只有瑟瑟的苦味。刘昌郝是少年,然因为提前挑起家庭重担,已经尝到了那种苦瑟味,只能说天凉好个秋。 故事终于圆满编完了。 ………… 刘昌郝打开手中的文书,守卫宣德门的士兵连忙进去通禀,但他们也没有权利直接去中书,需要中转好几道关卡与人,才能将消息送到中书。这个都能理解,毕竟这里乃是天下权枢的中心。 刘昌郝低声对朱三说:“车出来后,你先回去。” 毕竟是雪后,宣德门外便是巨大的广场,地势开阔,更冷。 “行,你晚上回去乎?” “回去。”刘昌郝说。上次梁得正的事,让他始终不放心了。 一会,一个小黄门出来问:“谁是刘昌郝?” “我是。” “你随某来。” “还有车上的物事。” 小黄门皱了皱眉头,说:“牵进来吧。” 两名车夫小心地牵着驴子,让驴子拉着驴车,随着小黄门进了中书政事堂。刘昌郝又与车夫将一个个筐子卸下,车夫立马离去。这里不是他们能呆的地方。小黄门将他带入殿内,有关王德用有一个典故,文彦博、富弼商立储君,不与枢密院共议,枢密使王德用听到后,合掌放在自己额头上,说:“把这尊菩萨置于何地?”欧阳修听后轻蔑地说:“老衙官懂得什么?” 他想想还不甘心,又写了一道疏奏,将王德用与狄青一道参劾了。但好在王德用机灵,你们文人弹劾我,我也不反驳,才勉强得以保全。狄青则不同,一是狄青性子傲,二是六塔河事件出来后,欧阳修等人想转移目标,于是将狄青往死里整,狄青弄死了,普天同庆。原本宋朝东府掌政,西府掌军,三司掌财,但自那以后,西府权利渐渐被架空。 王安石变法后,又设置了条例司,市易司,司农寺等机构,三司财权也被渐渐架空。于是到了元丰年间,宋神宗索性恢复唐朝三省制度,史称元丰改制,但也没有让宋朝行政效率得以提高,只是省去了几万缗官员的薪酬钱。 里面有十几个穿红穿紫的官员,这个懂的,中书除了东府宰相、参知政事,余下还有一些重要的官员,以及中书名下八房,只十几个人,应当只来了一些重要的人物,余下的皆没有来,否则人会多上好几倍。 反正两眼茫茫的,一个不认识,刘昌郝作大揖礼:“末学见过诸公。” 刚才那个小黄门尖着嗓子说:“汝不拜见陛下?” “陛下?”刘昌郝看,终于看到一个穿红袍的中年人,他有些郁闷,你是皇帝,干吗与大臣一样穿着红色公服。刘昌郝只好继续施大礼,说:“臣拜见陛下。” “起来,”赵顼说道,然后打量着刘昌郝:“人才果真清秀。” 刘昌郝几乎每天都出来跑,有时候还亲自动手,尽管肤色好,皮肤也略有些黝黑了,但这份黝黑来得及时,否则原来的样子,确实太过娘气。举止也不错,至少作为一个平民,来到如此重要的地方,没有怯场,颇为难得。 “刘昌郝,汝欲种木棉?” 刘昌郝大喜,自己这个故事编得果然给力,李二郎一一禀报给了中书各个大佬,甚至皇上。 他说道:“臣已安排牙人买来种籽,明年便种,然是试种,若能验证其种植的准确方法,臣便著书,发行天下,不过需改良种子,终是南方作物,早需两三年,迟则需要三四年、四五年辰光。” “其产量能达一千两?” 我未说啊,对了,昨天从地里回家,李二郎告辞,终是雪天,刘昌郝让朱三骑马将李二郎送到大道上再回来,大约是那时朱三说的。 “陛下,欲高产,需精耕细作,不仅是肥料与土壤,还有其他的技巧,如育种、育苗、修剪等,若在臣家种,几年后或能达到一千两,然广而推之,可能只有五六百两,六七百两。” “能起木绵作用?” “与木绵树之木绵相比,保暖恐稍稍逊色,然差异不会太大。” “能种成乎?”一个瘦高个子的大臣问。 “公,末学别无所长,唯种尔,论种,末学说能成便成,不能成便不成。” 那个瘦高个子忽然哑笑起来,说:“汝才情亦佳,不亚于种之道,” 另一人严肃地说:“刘昌郝,陛下在此,汝说能成,则必成。” 刘昌郝点头,又说:“亦难得,终于让陛下与诸公重视也,北方百姓有幸矣。” 这话说的,有的人都开始臊得慌了。但刘昌郝说的也是事实,想要迅速推广,靠自己力量还不行,必须靠国家的力量,如宋真宗推广占城稻,老朱推广棉花。 赵顼道:“若成,朕会让你参加制科试。” 宋朝除了科举与武举外,还有一种很特殊的考试,便是制科试,其要求更严格,需多名重臣联手推荐,再由皇帝审核,通过后才能参加制科试,整个宋朝三百余年历史,试选了四万多名进士,制科试只进行了二十二次,成功通过的只有四十一人,包括富弼与苏东坡。一旦得中,其比进士试还要贵。 刘昌郝瞅着各个大佬,赵顼问:“刘昌郝,你为何左右顾之?” “诸公亦同意乎?” 朕亲自推荐你,何须大臣同意? 之所以有此一说,一是通过李二郎的转述,皆认识到棉花的重要性,当然,它是南方作物,能否种成,还是一个问号。 二是才情,凭借两本书与那些诗词,才学应当也足够了。 三是李二郎说的大宏愿,操守应当也没问题,至少今天来看,衣着确实朴素。 刘昌郝想了想,还是不能参加,种是真才实学,至于文章,只要一参加,马上就会原形毕露,况且还有一个万亩锦绣的任务,便说:“陛下,臣父亲早亡,止有一母,且有病在身,臣不敢于此时求富贵。” “且,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一顶乌翘帽上载陛下与国家,下载千万百姓,其重重于泰山,臣未做好承其重的准备,亦不敢求仕。” “若臣有求仕之心,自当来参加科举,名正言顺地进入仕途,其实进不进仕途,皆能报效陛下与国家也,如棉花。臣以为,此才乃忠孝两全之道也。” 十几个大佬面面相觑,这是制科试唉,居然拒绝了。但也说明这时宋朝的朝堂虽陷于变法之争,也比明末好得多,不说想不到,一说,立即引起重视。但刘昌郝也奇怪,我不但以后献棉花,已经献了火药配方,为何不提?哪里出错了?不过今天来是办正事的,不是来邀功的,不提,刘昌郝也不能问。 棉花能不能成功,不大好说,成功了,刘昌郝才能获得大功,才能拥有参加制科试的资格,正事为主,王安石问:“刘昌郝,黄嵬山论乃是你所著?” 刘昌郝也不可能认识王安石,他说:“公,乃是末学所著。非是末学持才妄议朝政,乃是末学作为旁观者,或许能看得更清晰。末学所请牙人说黄嵬山,末学当时便奇怪也。公,能否安排人手,将外面物事搬进来?” 赵顼伸长了脑袋,实际刘昌郝卸的时候,他就在政事堂内观看,上午便知道了,里面装着“实体”的地形图。 王安石努努嘴,出来几个堂吏,协助刘昌郝搬筐子,但不是搬筐子,先是卸筐,将筐子打开,筐子里面塞着许多草秸,草秸放在殿外的角落,里面的箱子才是搬到政事堂内的物事。 几十个箱子,刘昌郝再三地嘱咐要小心。 为此,他昨天下午便雇船出发,给了船家高薪酬,让船家小心慢驶,不要小看了船在河中碰撞,一旦发生碰撞,由于在水上,震动力便能迅速传到船上的每一个角落,里面的地形图便容易震坏。 到了晚上,还有雪光,刘昌郝也让船家将船泊下来,和朱三裹着毡毯休息,今天早上继续出发,继续小心慢驶,这才拖到下午抵达宣德门。但刘昌郝没有先打开箱子,而是打开最后搬进来的筐子,从里面拿出一大卷折叠起来的纸。真的很大,这是刘昌郝刻意让吴坊主抄出来的白纸,不算太长,但其宽度是其他纸张的两倍多。 不过政事堂面积也足够地大,包括墙壁,几达十平米的超大地图在堂吏的帮助下,挂了起来。 看着这张大地图,赵顼与诸位大臣倒吸冷气。 地图上有经纬线,但唐朝便出现了类似的网格地图,只是绘制网格地图困难,并不多见,大伙也未想到经纬线,吸冷气的也不是经纬线,而是这张地图所绘的范围之广,北到北冰洋,南到东南亚群岛,东到倭国,西到大食,并且是地形图,标注了高原山区、沙漠戈壁、平原绿洲、各国疆域,以及诸多河流。当然,刘昌郝只标注大的山川河流,类似黑水河这样的河流万万不敢标注的,大的山川河流或许能在各个典籍里找得到,黑水河从那本书里能看到? 赵顼问:“准乎?” 正文 第161章 见(二) “陛下,臣喜读各类杂书,其他才学或逊矣,然观察力与记忆,乃是臣所长也。” 读杂书的梗用上了,至于观察力与记忆,没有人怀疑的,刘昌郝继续说:“此乃臣根据各个典籍,以及一些坊间传闻绘制出来的地图,我朝部分或许更精准一点,他国,误差或更多一点。” “王卿,需保存之。” 刘昌郝扭过头,原来他就是王安石,立即说:“王相公,末学拜见。” 想要自己提议通过,必须让王安石恩准。 王安石挥挥手,也继续盯着地图看,刘昌郝虽解释,其理由终是有些勉强,他也不大相信其精准度,必有误差,然误差会有多大呢。误差?上哪里有误差! 但王安石也不大好说,为什么会召见刘昌郝,甚至惊动了赵顼,就是河东那三幅地图太精准了,各州府的官员纷纷反馈,从未见过如此准确的地图,有的还问,乃是何人所绘。地图准确,论点成立,这才召见了刘昌郝。 “陛下,王相公,诸公,请观之,此乃契丹疆域,”刘昌郝指了指地图上面的契丹,他将北方的辖戛斯与斡朗改都绘入契丹境内,这一比,宋朝面积更小的可怜。 元绛说:“契丹疆域固然广大,然其多不毛之地。” “公,虽多苦寒之所,然契丹人口更稀也,陛下,诸公,再请观之,契丹虽有许多苦寒之地,然其幽云地区,辽南地区,皆宜耕作,辽东深处更有广阔天地,契丹都未利用,其多是肥沃黑土地,不能种过冬作物,然能种夏麦、夏豆,自己本国境内大片沃土都未利用好,为何贪侵我朝一些山林之所?” “辽东深处能种植乎?”王安石问。 “王相公,论治国之能,末学远不及王相公,然论农夫本能的种植,末学陡胆说一句,王相公远不及末学。” 有几人失笑。 “契丹分为三片区域,”刘昌郝想了想,找来一幅卷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打开看,没关系,他用卷轴当棍子,于地图上大约地划了几下:“幽云辽南之所,乃是耕作区,西北乃是游牧区,东北乃是渔猎区。因为人烟稀少,物产丰富,固百姓不乐意辛苦耕作,然不代表不能耕作。” 以前的东北,都懂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如果不是契丹自己作死,逼着女真人捉鹰,女真人哪会揭竿而起,或者能这么说,有人因为玩鹰丧志,契丹是因为玩鹰丧国! “然契丹终是强国,否则恢复汉唐盛威,又有棉花,可以迁徙大批汉人前去耕种,我朝因人烟稠密,造成耕地紧张、兼并严重局面立时能缓解矣。” 棉花乃是重要的前提,正是有了棉花,才有了后来的闯关东。 但放在宋朝,有棉花也不行,先问一问幽云十数州能不能收回来吧。 这是一个最重要的论点,若黄嵬山不重要,为什么契丹会拼命地要。人家缺少疆域吗,况且是贫瘠的山区。 赵顼脸色变得阴沉。他看着地图,忽然问:“环州离乌白池亦不远,为何李继隆会迷路?” 它是宋太宗末年的事,当时宋朝灵州还未失守,宋太宗隐约地觉得党项人是一个很大的后患,事前宋朝也做了许多准备,探知李继迁老巢便在乌池白池,于是调拨了五路大军进行剿灭。以当时李继迁手中的人马,只要五路大军来了,他化成蚊子,都逃不掉。主将乃是宋朝战神李继隆,自环州出发。史载临行前宋太宗嘱咐李继隆,先达灵州,后去乌白池,半途卢斌出了一个主意,若走灵州,是三角形,需近月时间,会消耗大量粮草,不如走直线,李继隆采纳,让他弟弟李继和进京禀报,宋太宗说:汝兄如此,必败我事矣。然后李继隆果真在干原上迷了路,不但他迷了路,路上还汇合了丁罕部,也迷了路…… 宋太宗没那么神奇,但李继隆肯定犯下了严重错误。 主力大军一直不至,另一路兵马张守恩遇到了党项人,可他怂了,俺们未看到,回家吧…… 于是只剩下两部人马,范廷召与王超部,两人从无定河杀到了铁门关,果然打听到李继迁正在乌白池。王超懂的,宋辽澶州之战那么凶险,他却率领着十几万宋朝主力军队于定州摆龙门阵。范王二人见主力部队未至,也开始胆怯,幸好王超之子王德用站了出来,率领五千宋军大破李继迁三万兵马。然而因为他手中兵力太少,让李继迁逃跑了。 如果当年李继隆不迷路,整个北宋历史会彻底重新改写。 或者能说,没有西夏的牵制,萧燕燕南下,会死得很惨。 然而看着地图,赵顼有点想不通。 马上便能让他想通,刘昌郝说:“陛下,诸公,我义父有一子,名叫梁小乙,与我亲若兄弟。去年,他随我进京城,见京城繁华,有感吾村之落后,欲从军以求出人头地。” “从军乎?”赵顼问,至少这是好志向,应鼓励的。 “陛下,当时臣便对他说,汝欲从军,军亦分厢兵与禁兵,禁兵亦分上中下三等。汝欲成为上禁兵,虽孔武有力亦不行。恰好吾乡里有一奇人,名叫韩大虎,现为都保正,原先是河东人氏,其幼随父学得一身好武艺,然其父乃是买马社成员,因私货纠纷,被乡党勾结契丹人于契丹境内杀害。” 宋夏宋辽之间的走私是常态,皆知道,也禁止不了。 “其恰好是加冠之年,父亲惨死,心中不平,乃潜入契丹境内,将仇人纷纷射杀。臣去河东,便央求他陪我一道去,有一天路遇到头野猪,发疯般地追赶我们,韩大虎仅是一箭,便将其射死。” “果真壮士,”赵顼说道。 别以为野猪好杀,皮厚肉粗,一猪二虎三熊,比虎熊还难对付。 “是勇猛也,臣便问,若遇虎,汝可射杀之?其答曰,若遇一头猛虎,吾手中有劲弓利箭,且拉开距离,吾轻易射杀之。若是两头猛虎,射杀便困难了。臣又问,若是赤手空拳,可击杀乎?其大笑曰,吾乃是人,岂能以赤手空拳击杀一猛虎乎?或有其人,天下间,也不会超过十人矣。刘昌郝,你莫听说话里的故事,里面内容多虚假之说也。” “亦是壮士,”赵顼开心地说,若没有保甲法,这些人便埋没了,有了保甲法,一起拣了出来,敢情是这样想的。至于韩大虎手中的十几条人命,一是在契丹境内杀的,二是一群走私的人,三是替父报仇,天经地义,赵顼就当没听到。 但他马上脸色便垮了下来,刘昌郝说:“陛下,是勇猛也,其为都保正,教头按照惯例盘剥保丁,吾乡皆是岗陵之地,百姓贫苦,那有财物上贡给教头。韩大虎先试箭,百发百中,先举石锁,百余斤石锁在其手中,如舞稻草,教头畏惧,吾村与周边各村保丁才躲过一劫。” “盘剥如此之重?” “陛下,臣不敢言,据臣所闻,似乎颇为严重,臣家有一客户,为木匠,姓庄,前妻死,后娶一少妻,其貌丽质,乡间保正垂涎,用上番逼迫就范,庄父一度欲自杀,去年河北大旱,其借机丢弃家业,随流民仓皇逃到京城,被我聘回家,虽于我家落户,然至今不敢回去。” “陛下,臣还是言梁小乙,他欲从军,臣自去年冬天便教他兵法……”保甲法的什么还是最好不要说了,刘昌郝转向正题。 “兵法你亦懂之?” “陛下,臣乃是纸上谈兵,纵是纸上谈兵,亦比一窍不通好,又令其随韩大虎学射艺,今年春天拣兵,一跃拣为天武军第九营十将。回家后,臣又嘱咐他,一是尊重上司,二是仁爱下属,三是带着属于勤练武艺,四是抽空多看兵法史册,五是让其拣出百余战役,分析其得失,然后将手稿交与臣,臣替其校正。眼下他已写了四十一场战役,臣皆一一替其校正矣。” “手稿在乎?” “应在其手中,若论资质,其亦不凡也,两次手稿,仅是数月间,便大有长进,”刘昌郝说,这有些硬捧的嫌疑了,但没办法,梁小乙想上位,下面有人抬,上面得有人拉。 “资质果佳乎?”赵顼果然来了兴趣,为何变法,富国强军,强军就需要大量的将才。 “陛下,佳也。” 赵顼叫来小黄门,让他去军营将梁小乙召过来,且将梁小乙的手稿,刘昌郝的校正稿一起带过来,居然教兵法,赵顼更来了兴趣。 “陛下,臣为何让他多读书?若是李公当初多读书,又会读书,便能发现霍去病出代二千里,直抵狼居胥山不迷路的原因,无他,霍去病对捉到的匈奴人,有二心者立斩,诚心归顺者立即编入军中,恩威并用,匈奴人畏伏,手下也有大量匈奴骑兵,对地形熟悉,亦成为霍去病的好向导,岂能迷路?” “然李公未注意此节,且在河北久也,对西北却不熟悉。兵出环州后,皆是茫茫干原,景物单调,易迷失方向,那时且未出现好的司南,故迷了道路。” “是啊……”赵顼喃喃道,别以为讲出来简单,有多少人想到过? 正文 第162章 见(三) 原先的李继隆无限地接近了“神”,那次迷路,又将他打跌成了凡人。 李继隆是过去式,眼下才是关键,刘昌郝继续说:“陛下,臣言其上策乃是不同意契丹人的无理请求,有数条原因。契丹得到辽南与幽云等地,不乏粮草,也变得安闲也。其本游牧民族,一旦如同汉人一样安闲,战斗力必锐减,此亦是辽兴宗惨败河曲主因矣。昔年,契丹强盛之时,萧太后南下,亦险些回不去,今若用兵我朝,胜负更是难说,契丹亦不敢轻易向我朝用兵。” 宋仁宗时,与西夏进行了四场大规模的战役,定川砦因葛怀敏之故,确实是惨败。三川口、好水川西夏虽胜,然却是惨胜,至于府麟路之战,西夏则是惨败,败了好几场。 当然,不代表着契丹就不如宋朝,但两国交战,大哥不提二哥,皆差不多,就看主将的能力了。如果宋朝主将是章楶,契丹主将是辽兴宗,契丹必惨败。如果宋朝主将是童贯,契丹主将是耶律大石,宋朝必惨败,或换完全成长起来的岳飞,才能与耶律大石较量一番。 “辽太宗南下,虽夺取开封,终未守住,其历史亦会使契丹产生顾忌也。” “契丹人烟远比我朝稀少,五十万岁币对于其国来说,亦是不少之数。” “两国承平已久,皆相互受益,犹且贸易,使得契丹许多贵族受益,这些人,会坚决反对契丹向我朝用兵。” “索要黄嵬山,乃是借助我朝去年旱灾严重,无理之勒迫。” “故此,我朝不同意,其亦会相安无事。” 黄嵬山怎么办?刘昌郝说了两策,上策便是坚决地不能答应。 关于黄嵬山,上疏的大臣有很多,问题是包括富弼等人,明为上疏反对,实际私货满满,让人难以信服。也有头脑清醒的,如御史黄廉便说,分水画境,失中国险矣。但他这道中恳的疏奏夹杂在庞大的疏奏里,很难让赵顼重视。 如果刘昌郝不将黄嵬山论连带着西坡对韵一道发行,又不夹杂着精准到可怕的地步的地形图,依然不会让赵顼与朝堂各个大佬重视。 赵顼面露难色。 这时候两国都谈得差不多,面对契丹,宋朝敢反悔? 刘昌郝心中默叹一声,他拿出第二幅地图,乃是整个河东,包括契丹境内的地形图,但与黄嵬山论里不同,它更大,也更清晰。这还不够,他开始拆箱子,箱子里乃是一块木板,刘昌郝用石灰、粘土、糯米粉与各色颜料,于木板上做了d地形图,但为了便于运输,又于外面装了箱子,紧紧将木板卡死。上至契丹朔州,下达河东汾州,且更大,整整由二十多块木板组成。 刘昌郝又拆开了另一个筐子,里面装着许多木盒,皆做了记号。 刘昌郝拆开木盒,是一座座山峰。有的山比较高,箱子装不下,只好另外做半个山峰,开始拼装,刘昌郝按照记号,将它们一个个捏在原来的山峰上。过了许久,才将各块木板上的山峰整理好,又将将一块块木板拼装起来,不放大,黄嵬山下面似乎还是山区,然放大了,便能看清楚汾水上游的河谷。 地图居然能这样玩? “刘昌郝,你去河东观察多久?” “陛下,臣观察力尚可,勿说河东,其他地区,若臣去,亦可于短日内,记下相关地形。” 大伙看着这幅d地图,再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平面地形图,当然是一样的,只不过变成了d地图,能够一目了然。 赵顼对小黄门说:“你带刘卿下去洗手。” “喏。” 刘昌郝去洗手,这是政事堂,双手沾满了泥巴,终有些不雅观。在场的便有大臣去过河东任职,赵顼问:“准确乎?” 赵顼看着地图发呆。反正这件事他做得特傻,故续资治通鉴记载,命天章阁待制韩缜如河东,割地以畀辽。 畀,不是麻痹的痹,而是让给的意思。割了河东之地给了契丹。 但割地的用意还是为了求安,以便未来对付西夏时,契丹不会相帮西夏。若是割一些山林之地那是无所谓的,不能割掉大门,那是割地,还是揖手请盗? 各个大佬也看着地图,割地让赵顼首肯的,却是王安石拍板的,这里有的是文章做…… 刘昌郝洗完手出来。 大伙继续看着地图,除了上策,还有下策。 下策于黄嵬山论里也写了,若北敌南下,不远便是汾水河谷,要命的是现在河东相关堡砦极少,如顶在最前面的宁化军只有细腰寨与窟谷寨两个较大的堡砦,宁化军下面的宪州与岚州东南地区,几乎都没有一个像样的大堡砦,不能再像南了,过了河谷,又是茫茫的山地。 为什么遇到山,契丹人就不行了,刘昌郝用契丹强攻雁门关,以及张齐贤土蹬寨大捷做了说明。游牧民族军队一旦下马,谁怕谁啊! 只能向东,东边有百井寨、赤塘关、石岭关、阳兴寨四个关寨,呈扇形拱卫着太原城的安危,然而太过单薄,一旦契丹大军以闪电速度南下,根本就守不住。太原城又迁于汾水之东,无险守凭,也随即失守。 这些写在纸上,看起来还不大显眼,但现在对着地图看,便知道其重要性,还能顺着河谷向南,然而继续向南,东边的山势更险峻,故想克太原,必撕开石岭关一带的防线。 下策便是先于汾水以西原太原城故地,重筑一新城。 随着,自石岭关开始,顺着汾水河谷,于两边广筑堡砦,形成两道链式防线。 敌军南下时,由于两边堡砦狙击,速度想快都快不起来,纵然有失,又要突破石岭关防线,太原城早已完成了布防。过了太原城,则是地势较平坦的太原盆地,但太原城未拿下,敢不敢南下?怕不怕太原城驻军重夺石岭关,断掉归路与后勤供给? 按照宋仁宗时与契丹的盟誓,两国于边境不得增兵,不得修堡砦、挖战壕。 但先撕毁盟约的乃是契丹,且强夺宋朝的西大门,若继续阻拦宋朝布防,早点准备开战吧,契丹必有南侵之心。实际只要将太原城迁于河西,金人南下时,便能让金人好好喝上一壶。 王安石问:“刘昌郝,汝言迁城,可知太原城有多少人家?” “王相公,不会麻烦,末学所写乃是筑新城,新城建好,将府衙、储仓、驻军迁于新城,百姓商贾,任其自愿也。和平时,两城共存,敌袭时,旧城百姓立迁于新城。” 唯独麻烦的是太原故城许多场所已化为耕地,但是太原城,非是京城,十几平公里便足够了,两万来亩耕地,能涉及到多少农民?总比太原保卫战逼到人吃人的份上强吧。 赵顼盯着地图问:“可有误乎?” “陛下,他处或有误差,然自雁门关、黄嵬山、苛岚山,一直到太原城,应当没有误差,且,臣让韩大虎带臣潜入契丹境内,察看了相关地形。” “汝不畏惧乎?” “畏惧,然幽云皆失,河东前线勉强能成为屏障,北人只能从河北入侵,故不能得逞,然河东屏障消失,京城又无险可守,国家危矣,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且胡人多凶残之辈,如后赵,以人为两脚羊做军粮,是何等惨象?契丹入开封,即便冯道阻拦,开封洛阳亦被辽太宗几乎杀成白地。故此,臣不得不亲自察看,借助新书向朝廷建言。” “且,我朝纵然给了大量岁币,西夏继续寇掠陕西,大战随时能爆发,一旦朝廷大规模用兵西北,河北无险可守,河东又失去天险,契丹若起歹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与王安石别想着将欲取之,先姑与之,以及那个伟大的梦想了,弄得不好,就因为你们的失误,而让宋朝随时会亡国。 后面一句直击赵顼与王安石的心窝。 西夏未必大用兵于陕西,而是这哥两想大用兵于西夏。 两人迅速浮现出一幕场景,好不容易快要拿下西夏,契丹两路大军闪电南下,西北的军队未撤回来呢,契丹军队已经兵临开封城下! 还在想着好事呢。现在就不是好事了,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皆是懂的。一旦宋朝能灭掉西夏,快到灭掉西夏的时候,契丹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宋朝灭掉西夏,越发强大。到时候会不会围魏救赵式的援助西夏,且西大门也控制住了,其出兵的可能性似乎能接近八成以上! 刘昌郝未说宋朝以后会出兵西夏,但他知道,其实说的大战,便是出兵西夏,这才是刘昌郝最大的说服点。 真起作用了,王安石也沉思起来,王安石也是刘昌郝的说服点。其人虽拗,然心思却比较纯粹,若能证明确实错了,王安石说不定能接受。换司马光,洗洗睡吧。 王安石问:“刘昌郝,以你之见,须建十几个大堡砦,一年需几何费用?” 刘昌郝想拍脑门子,不是拍他自己脑门子,而是拍王安石脑门子,这时候,你还想着敛财?他说道:“王相公,末学也知晓,一旦建堡砦,契丹会有阻挠,建堡砦需费用,屯兵,将粮草押向河东前线,更需许多费用。然,于河谷两边修建堡砦,此处人烟亦不算稠密,能抽出地用之牧马,亦能抽出地,用之屯田,粮草解决,其费用又会有几何?” 最难的不是钱,而是如何顶着契丹的压力,将这些堡砦修好。 必然的,契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宋朝修这些堡砦,那要黄嵬山来干吗? 因此刘昌郝说它是下策,反正会闹出一些风波与意见,不如索性反悔,我们不让黄嵬山了,你们契丹又能怎么着! 正说着,小黄门将梁小乙带过来了,梁小乙看着刘昌郝,表示很懵逼……档次跨得太大。 ps:上批:“契勘河东分画地界所,已两次承准北人公牒,欲於双井地分期约相见。至今韩缜等未见回报,可速降指挥,令具约定何月日,与北人相见,急递以闻。”此月十八日、九月二十九日、十月一日、十一月二十八日,可考。 上批付韩缜等:“今月九日,得卿等缴奏北人来牒,却改差萧禧代耶律寿分画地界事,未知辽人之意何在?可火急体量奏来。所有疆议,今後宜更再三思虑应接,无见露惮於持久,为辽人窥度,致浸淫生事,卒难了绝。”此据两朝誓书册内韩缜等所得御札,系十月十四日…… 七月十八复议黄嵬山,九月二十九,十月一日,乃是契丹来牒之日,非是来牒,而是胁迫。可能韩缜于前线观察后,觉得割让很不妥,一直没有不敢答复。 宋神宗连下诏催问,韩缜只好与契丹使者于十一月二十八日才正式商议划界(十二月初五,上批付韩缜等:今月二日据雄州缴到北界来牒,坐到牙帐指挥,仰依韩缜等所立旗表去处,於麻谷以北界分画……已开始划界),直到来年十一月二十五,才将余下瓦窑坞等地划分清楚。 “自此以后,辽人果包取两不耕地,下临雁门”。辽主也因耶律普锡将宋朝拿下一半宋朝西大门,立迁其为南院宣徽使。 宋神宗割了地,西夏又未平灭,心中憋闷,临终前留下遗诏,谁能取幽云之地,封异姓王。因为一个黄嵬山,产生海上之盟,契丹覆灭,北宋变成了南宋…… sript>();/sript> 正文 第163章 见(四) “小乙哥,快施礼。”刘昌郝低声说。 梁小乙立行大礼,宋朝不像清朝,行了礼赵顼让梁小乙站起来,看着梁小乙,块头大,长相也憨厚。可能小黄门在路上未说清楚,梁小乙继续懵逼中。 “小乙哥,勿担心,我朝陛下皆是官家。”刘昌郝低声说。 总体上宋朝出了不少昏君,但没有出暴君,刘昌郝声音虽小,赵顼也听得到,他呵呵一乐。这不是不尊重,恰相反,乃是最大的尊重、褒奖。 梁小乙才清醒过来,也低声说:“居然有如此地图,其乃有大用也,乃是何人所绘?” 这下子,十几个大佬一起笑了起来。赵顼点点头,说明这个梁小乙还真是懂的,知道有大用。 继续,其他的都无所谓,得想办法完成“保卫河东”。刘昌郝说:“陛下,诸公,小乙哥拣为十将回家,我曾说了一个比喻,唐太宗手中有一支玄甲军,所向披靡。然到唐明皇之时,羽林军迅速堕落,洛阳关中百姓承平已久,皆不习战,故安禄山叛乱,封常清率领此支杂牌军,败,高仙芝来,亦败,哥舒翰来,还是败。” “安禄山非是战神,双方指挥能力相当,然军士战斗力悬差大,故一败再败。于是我再三戒告,需苦练之,用不上则已,用上,自己与属下皆勇猛过人,不但能活命,亦能建功立业,出人头地。” “此言极是。”赵顼说。 但下面的,又打他脸了。 “陛下,甜瓜上市,臣带娘娘来京城看病,顺便与小乙哥相会矣,小乙哥却对臣说,他带领属下训练,其他十将皆不乐也,以为小乙哥惺惺作态,影响他们作乐或家事。京城禁兵亦堕落矣。” “祖宗家法,乃是轮戍制,两年或是三年,虽有别离之苦……对了,陛下,可读过范文正公的《渔家傲》。” “读过,此乃妙词。” “非也,范文正公著写此词时乃是何职,掌控多少军士,拥有多少权利,此词明为写边塞之苦,实乃欲乞和也。” 若是别人写,则是好词,若是范仲淹写,未必是好词。庆历五君子,富弼未去前线除外,余下中,只有庞籍才获得了一些真正的战功,当然,范仲淹比韩琦与文彦博要好得多,韩琦有好水川之败,文彦博消失不见了。但人家正大光明的朋党,互相拉拢吹捧,全部得以上位。 “这……” “然范文正公操守天下无双也,固国家需要吕文靖公,亦需范文正公。臣非是议论此词与范文正功过,乃是欲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国家固然须善待军士,其终用生命守护国家与亿兆百姓,然善待不代表着不磨砺。” “轮戍便是一种很好的磨砺,然京城官兵磨砺实少,一旦重用时,其战斗力必弱,其胆魄必弱,其军纪必松散,只是一群消耗大量薪酬的装饰物。小乙哥,若让你于沙场上,同样是十人小队,有多少小队能及你之小队?” 梁小乙还在懵懂中,他很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刘昌郝来到政事堂,与皇上以及诸位宰相谈,不过惯性地答道:“陛下,诸公,昌郝,虽我,虽臣练兵时间不长,然能及我之小队者,甚少。” 大伙都听懂刘昌郝的意思,不是用得多少钱,这些京城的官兵得落实轮戍,否则一旦敌寇来到京城外,当年安史之乱,洛阳是什么样子,开封便会是什么样子。 “陛下,臣于民间又听到传闻,说是西北用兵,先让蕃兵冲锋,次之保捷,胜,禁兵一拥而上,败,立即撤退。不知小王相公在乎,此事是真是假?” 一人扭过头,说:“此事是假,禁兵亦不弱。” 王韶也来了,那岂不是说两府宰相全在这儿?刘昌郝拱手作揖:“王相公替国家拓地两千里,声震西北,末学敬佩也。然,末学想问,公用兵熙河,有多少来自京城官兵,或公,敢让他们顶于最前方?” 王韶语塞,是有的,但他可不敢将这些京城的禁兵顶在最前面,一是战斗力弱,二是他们是京城人氏,死的多,家人披麻戴孝,自己明明有功,也会糊出一陀翔。 “陛下,一练二戍三战,缺少一样,皆不能成为精锐之师。” 只要宋朝让开封、洛阳的禁兵也认真执行大规模轮戍,河东新增的堡砦还会缺少守卫军队?但宋神宗是怎么做的,也恰相反,宁愿从各地募平民为禁兵轮戍熙河路,也不愿意调动京城官兵执行轮戍制,加上严重,缺少训练,全部成了样子货,故百姓耻之,唤曰赤佬。 过犹不及,有的刘昌郝不欲说了,其实官兵堕落,宋神宗知道,王安石也知道,这才推出保甲法与将兵法。 王韶说:“刘昌郝,汝未去过陕西路,为何陕西路、熙河路地形亦精准也。” 论对熙河路地形的熟悉,可能当地蕃人都不及王韶。不过也不要紧,虽然第一幅地图尺寸足够地大,但绘制的地方更多,熙河路放在里面仅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能绘的不过是大山大河,典籍上皆有记载,能说神奇,然不会怀疑。 刘昌郝装傻,讶然,然后挠头:“王相公,不会吧,此乃我据典籍所绘,必有误差,王相公,不妥,切莫当真也。” 会不会有误差呢?王韶盯着地图看,说:“刘昌郝,你所绘确实颇准。” 颇准就行,千万不要定义为精准。果然,听到颇准,赵顼收回视线,看着书稿。先打开的是梁小乙的两次手稿,赵顼看着,第一次的手稿确实太幼稚,第二份的手稿开始有长进,不但有长进,字也渐渐不丑。然不是第二份手稿,它意味着梁小乙一是用了功夫,二是以飞跃的速度进步着。况且他后面还有一个神奇的好发小,在教他,指点他。 “刘卿,说说你们两家,你们两人的故事,”赵顼不是傻子,刘昌郝指名梁小乙,这是在推荐呢。能让一个果断拒绝制科试的人,变相推荐另一人,背后肯定有着许多故事。 有些不妥吧,这是政事堂唉,反正是皇帝要听,那就说呗,刘昌郝说了梁父与自己父亲的一些故事。特别是梁父再三辞桑,又替刘父挡刀,赵顼说:“果乃义人也。” 至于农村争水打架,即便他是皇帝,也是能理解的。 刘昌郝又说自己在蒙学里,梁小乙对自己的庇护,李老学究贪婪,赵顼也能理解的,最后刘昌郝说:“去年臣家里出了一些变故,义父准备便卖其桑园,替臣家化解危机。臣父与义父,臣与梁小乙,非亲兄弟,然胜于兄弟。小乙哥帮助我,我从来不言谢,我帮助小乙哥,亦不让其言谢,此乃兄弟责任也。” 既然情义如此之深,帮助梁小乙,也是很正常。赵顼听了也有点小感动,又问:“刘昌郝,汝既言霍去病,然太史公言,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任。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所以说得多读书,不然在这些场合里,连应对都做不到。 刘昌郝答道:“太史公所著史记固是佳作,然其是史官,见识、特别是军事见识,终有限也。如他十分推崇李广,李广能及卫霍乎?因其遭遇,关于汉朝记载或多有偏颇,仅能兼听,不能全听。” “又,太史公所信非儒家之术,更非兵家之术,乃是黄老无为、道家之术也,尤其厌恶法家之术,或固有此语。” “且汉书载,汉兴,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删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诸吕用事而盗取之……若兵法不重要,淮阴候与留候何必著兵书?或论用兵,太史公胜于留候与淮阴候也?” “非是兵法不佳,其乃是会读与不会读、会用不会用之区别。” 是不是狡辨?但细想,真不是狡辨。一个韩信便压死人了,况且还有一个张良。但司马迁地位也奠定起来了,赵顼不好评价,便打开刘昌郝的书稿,初看,文字太过朴素,已经很不容易了,每篇战役点评,刘昌郝皆修改了两三次才定稿的,否则更难以目睹。但赵顼不是这样想的,梁小乙识字不多,必须得这样写。 不计较文字华丽与否,那就有的看,这些点评几乎是从全方位地去分析,赵顼看起来没问题,梁小乙眼下看起来,依然颇是吃力。而且刘昌郝记忆力指数很高,他自己也一有空便看书写字,各种的引经据典,宋朝有很多猛人,引经据典不稀奇,但通过这些引经据典看出来,刘昌郝确实读了无数的书籍。 主要是这些引经据典乃是后为信息大爆炸的产物,各种的脑洞大开,赵顼居然看入了迷,看完一篇,说:“诸卿,你们亦看看。” 于是十几个大佬一起在看这些点评。 元绛低声说:“兵法居然如此写?” “公,末学乃点评,非是著兵法。” “你今年几岁?” “十七。” “介甫,须让其进太学。” 王韶冷哼一声:“太学亦教不了。” “王相公,三人同行,必有我师,公过夸矣,然末学家有母亲,亦不能进太学。” “刘昌郝,乃是何人为汝师?” “尉氏宋夫子,其人才德双全,”刘昌郝忽然击胸:“我亦有错,自尉氏回来,居然都未看望他。” “汝于盘石上看到一扇门乎?”赵顼问。 虽然刘昌郝说,我只长于种,但这些点评涉及到多少东西,制度,经济,民生,物产,气候,山川地形,以及一些冷门隐晦的前代考证,等等,赵顼都怀疑刘昌郝真的看到一扇门。 “陛下,此乃非是彼门,若是彼门,臣未看到,若是此门,臣确实看到了。”刘昌郝说,这时代略有些迷信,然而放在个人身上,能神奇,但不能怪异。 ………… 落日照长街,满城皆索瑟。 光线昏晦,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无风,空中却莫名地飘荡着一丝阴冷,如无影蛇,一个劲地往人身上钻。 梁小乙身强力壮,无所谓,看着刘昌郝,出了政事堂,依然在懵逼,刘昌郝将前后说了一遍。梁小乙说:“昌郝,你需小心,我在军营里听说了,如今朝堂争得厉害。” “是啊。” 特别是黄嵬山这个大黑窟窿,最容易做文章不过的。但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刘昌郝也豁出去了,连门都搞了出来,就顾不得这么多了。其实刘昌郝还是小心的,如同保甲法,刘昌郝并没有说保甲法不好,只说了教头勒索。至于他自家的,如花谷久之流,一个字都没提。 “昌郝,你现在也厉害。” 前面的梁小乙不大清楚,即便刘昌郝,刚才也未提地图,梁小乙便不知道这些地图全是刘昌郝绘制出来的。但刘昌郝这些点评,却被赵顼留了下来,派人誊抄后,再将原稿送给梁小乙。 “小乙哥,皆不懂,故觉得神奇。” 不要说自己这些点评了,即便徐禧那厮,还将赵顼忽悠得不知天南地北。 然而现在的梁小乙终非是刘梁村的梁小乙,便问:“小王相公亦不懂乎?” 正文 第164章 定论 王韶不懂军事?谁敢说? “是啊,为何小王相公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昌郝,莫小看自己。” 瞎扯,我想高看自己,能行吗,刘昌郝琢磨一会说:“小乙哥,懂了,赵奢与子赵括辨用兵,赵奢远不敌,我乃是纸上谈兵也,且涉及面广,有制度、经济、气候,杂学颇多,故小王相公亦被迷惑。小乙哥,我给你这些点评,你只能借鉴,用之启发,开拓自己的思维,而莫将其当成凭杖。” “昌郝,即如此,亦了不起,官家宰执皆在……”梁小乙下面不大好说了,能将这么多精英迷惑住,一般人能做得到。 “不谈了,军营尚好?” “还好,然郭指使前段时间因醉酒堕入河中,似乎受冻导致重风寒,一直卧床不起。” 在他们那一营里,梁小乙与指使关系是越来越好,郭指使若是有闪失,梁小乙以后便会有些困难。 “病重乎?” “似有些严重,我去看望他,其乃发高热,都认不清我。” “小乙哥,即有闪失,权当重头再来。” “我是知道的,他对我也算是照顾有加,我亦不愿其出事。”两人一路说着话,来到朱三家,不但朱三,伍贵、韩道实皆离这里不远,只有方波略有些远,那就算了。刘昌郝请朱三三人出来吃晚饭。 三人已经吃过晚饭,刘昌郝请他们吃晚饭,那就继续吃呗。朱三问情况,刘昌郝趋轻避重地说了说,又说:“小乙哥,三郎,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去了刘梁村,勿得对任何人说,否则我娘娘必知道。” “马大夫说过,我们懂的。” 马大夫说了什么呢,勿积忧思。说通俗一点,就是平常尽量地让谢四娘开心一点,不要让她产生忧虑悲伤的心情,这样,病才能好得快一些。刘昌郝深以为然,也认为马大夫真的不简单,这不仅是中医说法,西医同样也重视心理因素。不然刘昌郝也不会对梁得正妻子放狠话,事实梁得正一旦回来,刘昌郝确实会打算将他狠狠教训一顿。 朱三说:“刘有宁,为何不选兰花?” 兰花在宋朝也贵。 “三郎,别看兰花,其种植难度比牡丹还要高,且又没有牡丹价值高,我种花,非是为爱花而种花,乃是经营也。” 菊花虽不及兰花价格高,然其更泼皮,繁殖速度也比较快,还有芍药,芍药在刘家地位也变得越来越次。明年会买许多花木,然皆是种在山上的,皆木类花卉,同样不适宜兰花。 “且,官家亦询问棉花,明年重心乃是棉花也。” 赵顼问了,自己也答了,第一年不求有多高产量,但得将它们种出来。 “若种出来,官家必有嘉奖。” “官家说,若我能种出来,准我参加制科试,然被我拒绝。” “制科试,你亦能拒绝?”朱三叫了起来。酒肆里还有不少食客呢,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们,皆心想,这几个厮莫非得了失心疯,说什么制科试。 “嘘,小声,我娘娘病还未好呢,我如何去参加制科试?且我的学问不是在文章上,而是种,才学不足,制科试照样能落第。” “你才学不足?” 刘昌郝不提谈论它,说:“多读几年书吧,比如包拯。” 包拯中了进士,朝廷授其为建昌知县,因父母年迈,包拯请求于庐州附近就职,朝廷改授为和州监税,包拯还是嫌其远,索性辞去官职,回家赡养父母。直到十年后,父母相继去世,丁忧期满,小包变成了大包,才正式进入仕途。 百善孝为先,朱三不好再劝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梁小乙回军营,朱三还要随刘昌郝去刘梁村取马。第二天中午,两人才回到刘梁村。 谢四娘问:“昌郝,中书召你去有何事?” “阿娘,勿用担心,仅是一本新书。” “若是新书,你做的那些物事,为何要带走。” 在朝堂各个大佬想法里,刘昌郝画的这些地图,必然用了一番心血。实际绘地图不是太慢,刘昌郝先去了仓房,将大白纸悬于墙壁上,确立好经纬线,又费了一番心血,利用小孔成像的原理,做了一个伪劣版投影仪。将手机屏幕放大到白纸上,没敢用毛笔,用的乃是木炭。然后进行手绘。难的便是那幅实物3d版地图。 未去河东前,便抽空做它,去了河东后,又陆续抽出一些空,才将它做好。 不这样,如何能说服这些大佬? “阿娘,因为书中有一些地形方面的知识,官家与诸相公见后略有些疑问,派人召我进京,我将其带走,也是为了说服。不但我,还召见了小乙哥。” “官家也召见了你?” “不是官家召见,乃是中书召见,官家顺便去中书,也问了一些问题。” “为何也召见小乙?” “我说了一些话,包括我家与梁家的关系,可能让官家产生兴趣,顺便派黄门将小乙哥也召入政事堂一见。” 朱三忽然埋头笑了起来。 “儿,你未说实话。” 刘昌郝狠踩朱三脚面,你这个家伙,好生生地干吗失笑,他说:“阿娘,我说的是实话,不信,等到有假期,小乙回来,你去问他。” “昌郝,我不怕官家召见你,就怕你写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让朝廷质疑。” 朱三心想,谢三娘子,你真猜得不离十了,刘昌郝写的黄嵬山论,朱三现在也看过了,对它的态度,朱三是有些不大好说。毕竟这是皇上与王安石同意的,民间里,王安石名声又不大好听,但还好,至少皇上没有动怒,且带着一份欣赏,否则也不会让刘昌郝参加制科试。其实中间也有凶险,若是刘昌郝不分轻重,议论保甲法,或者说其他的,效果会是两样,至少给十几个大佬落下狂妄的印象。或是怯场,嚅嚅不敢言,印象又不会佳。 “不会的。” 谢四娘仍狐疑,朱三说:“三娘子,你真不用担心,需知官家许喏何?他准许刘有宁参加制科试。” “棉花种好后,才有资格的,且官家亦未必是一言九鼎,若是几重臣反对,此事亦作休矣,”刘昌郝立即说道。 前几年谢四娘带前身去县城读书,制科试如何不知道?她抚了一下胸,不管会不会作休,至少皇上对儿子不排斥,还有家里一些奇异的事,难道儿子将来真的会出人头地? “昌郝,你还须好好读书。” “是啊,阿娘,你看我那天晚上不在看书?” 其实刘梁村的夜晚很无聊,他体力活又不多,不像别人,一倒在床上便睡着了,不看书又能做什么?谢四娘又说:“昌郝,我家需小心,昨天孔押司来找你,说梁得正杀人。” “梁得正敢杀人?” “具体我也不清楚,是你义父接待孔押司的。” “我去问一问。” 刘昌郝和朱三来到梁三元家,梁三元说:“是杀了人。” 他说了事情经过,梁得正在外面做什么?刘梁村一直不清楚,随着凶杀案发生,也揭了开来。早先梁得正游手好闲,喜欢出去玩,结识了上汴水的一个泼皮,随后梁得正便跟着他瞎混。后来梁得正又将刘二胡子、梁得水三个人带出去混,混什么呢,就是替一些团行做打手。 打架,四人皆不行,不过现在宋朝京城承平久了,许多人不欲生事,让他们“混住了”。似乎也挣了一些钱,至少比村里想象的要好,不然刘二胡子他们也不会一直随着梁得正混下去。只不过外面乃是一个花花世界,几人又不能真打,虽挣了一些钱,挣的不太多,皆不够花,更带不回钱。 这些都是孔押司说的,至于更具体的,孔押司也不清楚。 刘昌郝去河东,梁得正带着梁得水来行窍,被发现,秦张二人将他们暴揍一顿。伤势稍稍好转,梁得正带着梁得水逃走,因为害怕刘昌郝回来报复,不敢回来。 早先,汴水码头船来船往,四个人还能挣到钱,但随着进入隆冬,四人收入下降,生活越来越困难,梁得正便向行头借钱。按照孔押司的分析,梁得正才去上汴水码头混日子时,才二十来岁,至少是一个小青年。现在四个人皆三十多岁的人,又不像韩大虎,人家真的能打,打又不能打,岁数越来越大,连恫吓别人都渐渐做不到。 可能是这种心理吧,那天梁得正开口借钱后,行头说了许多侮辱的话,也未借钱。正好行头的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当天晚上,梁得正与刘二胡子四人摸到行头家,将行头与他纳的一房小妾杀死,卷走了行头家贵重的金银细软逃走。 这案子不难查,祥符县立即便查清楚四人的底细,发了通牒给尉氏,要求尉氏配合,将四人捉拿归案。 “昌郝,你说他们胆子小,不敢杀人,真杀了,八月时他们有意外出,那天晚上潜回来,又带着刀子去你家,究竟有什么想法,真的不好说,”梁三元道。 下午,孔押司又来到刘梁村,来到刘家。刘家与凶杀案无关,但是这件凶杀案的起因,有的必须做笔录。 “刘有宁,中书为何召你?” “我于新书里裹杂了一篇黄嵬山论,故中书将我召去相询。” “你之新书我也看过,未见黄嵬山论。” “黄嵬山论里,我绘制了几幅地形图,故开封将其与雕版一起销毁,你所见的,只有韵律文字版本的新书。” “黄嵬山……” “孔押司,也只是问一问,别无其他,莫要多想,”刘昌郝说,孔押司虽然对刘昌郝还行,终不是朱三、梁小乙,这些事,又是这时期,最好少说为妙。 那也不简单了,孔押司态度越发的尊重,小心翼翼地记录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说:“其于十月初一来你家,乃是精心挑选的日子。” “约是,初一,正是夜色最浓日子。” “其又携刀上门,必带歹心而来。” 刘昌郝仍坚持认为,带刀子只是撬窗户的,当然,若是潜入院中,撬开窗户开始行窍,这时让谢四娘发现,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不过他嘴巴忽然闭上了,孔押司是另有话外之音。 正文 第165章 反常 “昌郝,那天晚上,他们来我家,便欲对我和苗苗不诡?”谢四娘问。 “未必,孔押司之所以如此定论,乃是有用意的。其来带刀行窍,被我家人发现,暴打一顿,我回来后,又放了狠话,未出事,情有可愿。然因此,四人有家难回,才发生命案,我家多少也有错也。故孔押司将其定论为当天晚上,梁得正便欲谋财害命。如此,我家做了什么,也不过份。” 押司也不是好当的,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有些本事,不然不能服众。 “是啊。” 刘二胡子还好说一点,梁得正那一房,若不理清楚,以后便说不清楚。 孔押司则带着县里的都头(相当于捕头),与几名捕役、快手继续在村里盘查。随后又得到一条线索,凶杀案发生的当天晚上二更时分,梁得正与刘二胡子皆潜回村子,呆的时间不长,又逃走了。 县里的都头立即带着手下扑向了两家,自刘二胡子家的水缸里翻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有一些金银首饰,梁得正家那边更难缠,不知是肖娘子埋的,还是梁得正授意埋的,居然于床下面挖了一个坑,将一些金银埋了下去。然而如何能瞒过这些鹰爪的搜查,同样地被找了出来。 这些是物证,原先梁得正四人只是重大嫌疑者,有了它们,便可以定论为真正的凶手。 孔押司与都头押着刘二胡妻子与肖娘子去县衙,临走前来到刘昌郝家说:“我们已略略审过,凶手留下一些财物,打算逃离京畿地带,却不知逃离何处。” “她们是妇孺,未必同她们说……”刘昌郝不忍心道,梁得正与刘二胡子难得顾家一回,却不是顾家,而是害家,有了这些赃物,两个妇女免不了的,会吃许多皮肉之苦。特别是肖娘子,长相还可以,不但会吃皮肉之苦,还会遭到一些羞侮。 “刘有宁,妇孺非人乎?凭何收取不干净之财?” “你虽是善心,歹人却不同你之心思,我临行,赠与你一言,冬天官府盘查森严,多半不敢回来。然春天时,你须建新屋宅,如同山滩上你家客户一般,实落砖瓦房,且院墙须更高大矣。” 按理说,四人要么被抓住,要么成功逃往他乡。凭借他们手中的财货,足够他们挥霍一阵子,然通过祥符那边的反馈,几人皆沾染了一些不好的习惯,吃喝嫖赌样样来,刘家须早防范才好。砖墙都不行,必须是实落的,虽多耗砖,然不易撬开。孔押司又说:“秦盖两家开拱门,便做得很好,新宅盖好后,你与张家亦开拱门。” 这样,四家便是一个整体,纵然四人潜回来,也不敢再报复。 杀了人与不杀人终是两样的,杀了人,便是亡命之徒,什么事皆敢做得出来。眼下也要注意,特别是张秦两人皆教阅去了。 刘昌郝做的更彻底,他家西边是耳房,耳房的隔壁则是小叔父家的厨房,实际两间房是一个连在一起的,中间隔了一堵墙。耳房与正房之间,还有一小段院墙,院墙两边各载了一棵槐树,宋人也喜载槐树,称之为多子树。 刘昌郝想了想,索性将这段院墙拆掉。虽谢四娘是一个寡妇人家,若刘昌郝不在家,多少也有些瓜田李下之嫌,然遇到了这件事,不会有人说闲话。 薛勇也过来看热闹,说:“如此甚好。” “薛叔父,不好又若何?”反正刘昌郝不喜,不提避嫌,这样做,多少也让刘昌郝有失去了的感觉。 “只是未抓住,”薛勇又说。 杀了人,又不是杀的刘梁村人。 而梁得正四个家伙,在村里也是人见人嫌的角色。 不过梁得正他们若抓住,必是死路一条。孔押司说的更多,对方不是力行的行头,而是鱼行的行头。这些团行会抢市场,会争货源,会养一些闲人,不能称为打手,只能称为帮闲,或打杂做一些苦力,或维护秩序,或出一些主意,偶尔也会打架,打架前多是比拼人手,即便开打,也不是往死里打,不然会惊动官府。朱三也说了类似的角色,如果子行,各个果子行未养帮闲,然而许多行头与大户,却养了类似帮闲的人。 梁得正四人可能是其中最没本事的人,不然不要说刘梁村,即便西水门外,也能长期呆下去。 偏偏这家鱼行行头有些背景,且妻子娘家同样有些来头。 反正这件事想小都小不起来。 “此乃叫小人物的凶狠。” 杨信和几个劳力三下五除二,便将这面墙拆掉。刘昌郝回家看手机,从京城回来后,刘昌郝便看手机,保卫河东进度条开启了一部分,是必然,若不是这个保卫河东,那只能等女真人南下时,才能保卫河东了。但这几天并未动,说明朝堂依然有争议。 应当能完成吧。 让宋朝君臣拒绝契丹的勒迫,恐怕没这胆量,但顶着压力,建一些堡砦与一个新城,应当没问题。虽然会花一些钱,都这么严重了,还不花钱,又能花多少钱? 不过保卫河北,刘昌郝一直没有理出来头绪,还有著书立说。西坡对韵发行后,加点了,仅四点,连三字经的一半都不到。刘昌郝看着13/10000这个数量,有些发呆。两本如此重量级的书,居然才十三点,还能不能完成? 几天后,肖娘子与刘二胡子老婆从县里释放出来,两人皆被打得狠,还是亲戚将其抬回来的,不过四人仍未抓到。于是刘昌郝发工钱也变得低调起来,就在作坊里发了工钱。随后自家关上门发钱,每户人家发了十贯钱,两匹彩绢。二十四个表现好或有功的人,分别发了三到五贯奖励。至于盖氏,那只能给五贯钱,一匹彩绢了,反正盖氏“不想好”,给得多给得少,皆无所谓。 沈氏说:“此乃天佑你。” 论日期,今年结束早,然从数九算,今年仅比去年早了四天。 也幸好,入九后,一直未落雪,更没有强冷空气南下,惠民河虽结冰,只是一层融冰,不碍航行。 但或多或少,仍是一种赌运气的安排。 沈氏是好心,刘昌郝只能唯唯喏喏,但他心里在想,要不要从朱庄那边请人。今天略晚,也不仅是刘昌郝去了河东,还有小姜村、马家村的女工表现不给力。她们比刘梁村的女工还要顾家,其出勤率还不如去年的刘梁村,至少刘梁村会遇到堵水。一来三不来的,好不容易稍稍熟练,已经隆冬了,想快都快不起来。 但想从朱庄那边几个村子请人,晚上必然回不去,只能住作坊。可是作坊大,空旷,到了夜晚更寒冷,即便不计成本,晚上也开“地暖”,还会冷。生火炉,边上就是放火药与鞭炮的库房,谁敢让她们生火炉?问题是明年契单会更多,纵早,又能早多少天? 第二天,刘昌来将刘昌郝请到山塘去。 妇女们都放工了,有的人家在河东边没有地,然贪图工钱,也来做工。 刘昌来问:“须挖多深?” “大叔父,须存一些‘底水’,以利于积淤固水,滋养草木,然不须太多,终需劳力的。” 理论上,是越深越好,然而劳力从何而来?刘昌郝让韦小二组装“水平仪”,用其测量一会,指着一块地方说:“如此,便可。” 刘昌来立即安排人做记号,刘昌郝看着大伙干活,比他想的要好。村风能恶化,但也能扭转,明是修山塘,实际是一次团结互助的过程,刘昌郝也想村子风气变好了。他便说道:“大叔父,你安排人,到我家先取三百贯钱,立发工钱,以便进一步刺激,且,若是明年二月底,能一起换成大田,修好灌溉渠、蓄水池,我再资助两百贯钱。” “哦,山塘必成矣。”刘昌来高兴地说。 韦小二在边上低声说:“如此,须六百贯钱,去年山塘才用多少钱?” “韦二哥,去年我家用钱也不少。” 若只计工钱,用的不算太多,然而还有自家客户呢,工钱是放在各个奖励里发了,将这一部分加上去,去年那个山塘同样用了不少钱。韦小二醒悟,立即不语。 刘昌郝又说:“大叔父,我植藕,乃是为了未来观赏之用,非是为了取藕,虽然东边土质略好,然也会漏水,底部须搅拌淤积,孙岭村明年二月截河取泥,你与他们一道取泥即可,中部不能植藕,不但不能谋利,以后若许为取藕,都有人敢放水。” “有道理,植芦苇如何?” “行,边缘可以植菰,植藨草,蓄水池也不能少,不但其起引水蓄水作用,雨天也能蓄天然之水,若是蓄满,都能勉强满足每块大田一次小规模浇灌。且平时将不值钱的草秸、耨锄下来的野草扔进去沤烂,虽沤酵时间短,多少能起着改善地质之功用。” 但是今年修山塘运气真的很好。 自上次落的那场雪后,便一直未落雪。 劳力下了教阅,还是未落雪。 直到三九末,惠民河才勉强冰封,并且估计不到年,便会开封。 二妹终是岁数小了,开心地过来说:“哥哥,明年必能看灯会。” 谢四娘在边上说:“瑞雪兆丰年,冬天不落雪,非乃好事。” 这两年天气确实很反常,前年下半年,河北路中南部地区、京东路北部地区,开始重旱灾,去年春天,大批百姓前来京城乞食,实际不仅是这两个地区,河东、京西、淮南两路也受到旱灾影响,只是轻重不同罢了。如刘梁村属于中等偏下旱情,洛阳那边属于轻型旱情。到了九月,复旱,只不过重旱区转移到熙河路,洮河地区许多羌户饿殍而死。今年正月,下了罕见的冰夹大雪,四月,真定府大旱,八月,号称鱼米之乡的淮南、两浙、江南、荆湖居然遇到前所未有的大旱。 “不仅是厄尔尼诺,宋朝大规模的砍伐,对气候影响也极重。” 刘梁村的砍伐是整个宋朝砍伐的一个缩影,延州、渭泾地区、河东,皆砍伐严重,还有河北,原来是真正的千湖之国,随着黄河决堤,两次改道,滚来滚去,许多湖泊也渐渐消失,这样大规模的地貌改造,对气候必然也会产生影响。现在称为旱灾,再往后去一两百年,不是灾害,而是常见现象,加上黄河崩坏,北方大地会越来越贫瘠。 但这个,就不是刘昌郝能改变的。 谁能想得那么长远,即便想到了,也只想到了会对明年庄稼收成有影响。这反而成了促进大伙修山塘的动力。 刘昌郝到山滩上转了转,然后去看孙岭村修山塘。孙耆长也问他:“其深度够乎?” 刘昌郝看了看,说:“深度重要,然对于汝村来说,广度更重要,其深已足矣。天不落雪,非是好事,然对修山塘,却是好事。” “我担心冬天不落雪,明年春天围山溪水不足……” 孙岭村这个山塘建的越大越好,汛期才能蓄更多的水,秋后不用截走多少黑水河的水,对围山溪的水流量也不会迫切需求,未来刘昌郝便能从牛岭寨截走围山溪的水。 若是不大,汛期蓄不住太多的水,秋后便会大规模截走黑水河的水,对围山溪的水流量也有迫切的需求,刘昌郝未来截走围山溪的水,必有纠纷。 明年春天围山溪水不足,则不能修更大的山塘,毕竟得就着围山溪的水搅拌,植芦苇、植藨草,没有水,什么也做不了。 要糟…… 正文 第166章 两面受敌 孙耆长也想到了截水,刘昌郝的万亩,做梦也想不到了。他说:“刘昌郝,你亦要替我村想想办法,山塘越大,对汝村亦有利也。虽然不干你家事,你亦不希望汝村贫困乎。” 这是肯定的,不然刘昌郝为什么拿下出好几百贯钱,赞助村里修山塘?试问梁永正、刘四根两家一年能挣多少钱? “我在想藨草的种植时间。” “去年你不是说过,其在清明节前后种植?” “许多作物不仅能在春天种,亦能在秋天种。”现在说,几个村子的人皆能接受,刘昌郝继续说:“芦苇不仅能在春天种,七月中下旬到月亦能种植,我是在想藨草七月能不能种。” “懂了,”孙耆长说。 若是后面继续不落雪,或者落雪不大,明年春天围山溪水流量必不足,山塘修得广,蓄水困难,便无法移载芦苇与藨草。没有芦苇与藨草,侧漏必会严重,无法蓄水,后面就难办了。 但若是秋天也能种,则可以将这个庞大的山塘一分两半,这个容易,反正与刘昌郝家一样,分成了好几个区域,只是更为宽阔。那么可以先于半个山塘蓄水植芦藨,余下的放在汛期尾声植,圆满解决! 在这个山洼区,藨草不多,但出了岗陵区,其便常见,孙岭村派人打听过,刘昌郝说能做牧草,却不是很好的牧草,一般只有春天夏初时新生的藨草,牛才会吃,不过它用途很多,能做草鞋草席子,且开封藨席乃是著名的土特产,远销多个州府。问题不是藨草的价值,而是七月能不能种得起来,只有能种起来,并且能继续生长,才能止住侧漏。 刘昌郝想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自己思维固化了,他将孙耆长带到孙岭村西北角的湖荡子,找了找,指着一丛草说:“就是它,席草。” “石矛草?” “它是叫石矛草,或是叫席草、灯芯草?” “我也不知道,”孙耆长摇了摇头,这些野草,谁能知道它们的名字?都是瞎乱叫的。 “其能叫石草,但不能叫石矛草,能做灯芯,优质的枕芯,编织一些筐篮,其亦能于七月种植。” 席草一般在淮河以南的多,黄河以南能见到,却不多,虽有,长势不佳,并且是九月份才宜种载,早种载,来年产量必好不起来。但这是用来定淤防漏的,来年产量是多少,谁去管?且是前两年,后面的那怕全死掉,也无关紧要。它不仅能在七月载,而且载下去,当年还能生长,能生长,当年便能防漏,又正好是浅水区生长的植物。 无疑,它成了植种的最好的选择对象。 虽然两个村子不愉快,孙耆长还是相信刘昌郝信誉的,他说道:“谢过。 刘昌郝却舒了一口气:幸好来了…… 但来却是办事的,刘昌郝说:“未来修引水渠,水从山走,山有无安排?” “山上植树须纳税啊。” “能种苜蓿。” “是能种,然谁舍得像你一般施肥?” “开始是须基肥的,其后,水比肥还重要。我家种苜蓿,肥稍稍足了,水却不够。” “种苜蓿又有几何收益?”孙耆长摇头说,刘昌郝用苜蓿做了青贮处理,用之喂猪,孙耆长也看到了,但除了青饲料,同样用了许多糠秕、油饼。这个可以买,问题是自孙岭村去乌头渡,又远了两三里路。眼下还是将这个山塘安心修好吧。 “其乃是紫花苜蓿,最优质的牧草,若是平地,长势良好,一亩苜蓿能喂十几只羊,即便这些土山,两年后它渐渐长起来,一亩苜蓿搭配少许油枯、秸杆,也能喂五六头羊。” “能喂多少头羊?”孙耆长果然竖起耳朵,又问。 “五六头羊,你随我带,”刘昌郝带着孙耆长来到一座山岗前,掏出布尺,开始丈量。 “山也能量?” “若是条件准许,泰山,我都能量出它的面积!” 这就不懂了,不懂还是乖乖不发话吧,刘昌郝量了量,又算了算,说:“其有十九亩余面积,若是种紫花苜蓿,其能约养近百只羊。然,只能圈养,切莫放养,一旦放养,其不但吃草,也啃草根,其山亦废矣。” “是真是假?”孙耆长眼睛瞪大起来问。 在边塞羊不大值钱,然而在京城,羊肉贵,羊皮也贵,一头大山羊往往能抵上一头一百六七十斤的猪钱。不过山羊不像猪,什么都吃,许多山羊只吃草,并且许多草它还不吃,比较挑剔,虽开封地界有人养,但远不及猪之普遍。 “你随我来,”刘昌郝又将他带到自家山滩上,抱了一团处理的青贮,来到薛勇家,薛勇家便养了三只山羊,刘昌郝将青贮扔到羊圈里,三只羊立即拼命地吃了起来。 “养一头羊,约用油枯不足一石,一些秸杆,极少许盐,不足半石米糠、不足半石麦麸,余下皆用苜蓿便好了,因为紫花苜蓿养分多,不但四五个月便可出栏,且比人家羊更肥。” “为何教我?” “孙耆长,勿将我之心思,与你肮脏心思相比也。” 这话说的,孙耆长居然也无言以对,虽然他不是刘四根,然而对刘梁村的人确实不大好,心思也确实不大干净。 “汝村引水渠漫长,两边有许多山岗,若是一起植苜蓿,其寿命可长达十几年,根系又发达,不亚于植树之功用。我渐圈棘岭寨、牛岭寨诸山,植苜蓿、植花树。汝村西边则是围山村连片竹山,数年之后,至少河西之地水土渐保,否则未来大棘溪、围山溪、后山溪,皆会渐干涸矣。” 如刘梁村蓄水的朱岭溪,原先比围山溪水流量大,因植被破坏严重,渐渐不及围山溪。 “原来是这个。”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害汝村,我家害过人么?” 孙耆长又是老脸一红。这是四代人积累的声望,他辨都无法辨…… ………… “韩卿,准确乎?”赵顼问。 眼前的3d地形图也不是当初的地形图,赵顼下诏,让军器库的工匠且鱼胶、糯米粉等物,做了三套更坚固的地形图,东西两府各一套,还送了一套去了太原府。 “几能用精准形容……”韩缜说。 关于黄嵬山,刘昌郝有很多不知道。 去年三月,契丹看到宋朝旱灾严重,朝争厉害,想趁火打劫,说宋侵辽界,要求分水岭土垄为界,要求重新划分疆界。宋朝派吕大忠与刘忱前去勘定,实际上契丹想要的就是黄嵬山。但黄嵬山属于苛岚山的余脉,苛岚山大体上是南北走向的山脉,有分水岭,难道我们宋朝将苛岚山西边若大的疆域割让给你们契丹?有,等于没有。 今年三月契丹又集结兵马威胁宋朝,不是分水岭,那就以土垄为界,宋朝派沈括、李评与契丹人交涉,经过六次争辨,沈括以双方过去边界所立石峰(界桩)与以前往来公牒为证,说明这些地方不但不是契丹的,契丹反而已经侵占了不少宋朝的领土,最后,沈括索性拒绝了契丹的无理请求。 七月,契丹又派使来威逼,赵顼有些害怕,才有了王安石那句,将欲取之,先姑与之的话。赵顼改换善于应酬的韩缜为使,再与与契丹使者商议,快要谈得差不多,忽然冒出来刘昌郝的《黄嵬山论》。 赵顼只好立召韩缜返回商议。 “韩卿,若吾不应答,契丹会出兵乎?”赵顼问,刘昌郝不知道的也有很多,宋朝皇帝不仅会着红色公服,私下聊天商议时,也未必会用朕,许多时候用的是吾,太后用的是“予”。 韩缜已经了解情况,按照刘昌郝所说的,契丹是恫吓,真出兵,他们未必敢,但终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想了想说:“陛下,臣亦不敢言之。” “能将其地视若河东门户乎?” “能,若依契丹之意,雁门关必失作用。” “我朝筑堡砦,契丹会有何态度?” “其出兵勒迫我朝,逼我朝割地,已翻悔盟约,我朝筑堡砦合乎情理,然其必反对矣。” “终交恶乎?” “亦未必可知。” “若非两面临敌,吾何惧契丹。” 关于这次割地,有的怨王安石,还有人怨韩慎,沈括人品得有多糟糕,但有没有答应契丹?你为什么会答应。故苏辙说:缜昔奉使定契丹地界,举祖宗山河七百余里以资敌国,坐使中华之俗陷没方外。敌得乘高以瞰并、代,朝廷虽有劲兵良卒,无所复施。 “敌得乘高……”之语,与刘昌郝所说的门户是一个性质。 朝廷没有回应,元佑年间,清算的时间到了,小苏又上书:访问河东当日割地与辽,边民数千家坟墓田业皆入异域,驱迫内徏,哭声震天,至今父老痛入骨髓,而治边险要,举以资敌,此乃万古之深虑,缜以一死为谢,犹未塞责。 这句就有些过了,是有一些田业,但不会涉及到数千家田业。也有一些坟墓,同样不会涉及到数千家之巨,不要说皆是茫茫的山区,这里是前线,换成宁化军,总共才有多少户百姓?不过一千七百余户。 其实也不能怪韩缜,真要怪,只能怪赵顼,王安石也要负不小的责任。 岂止是两面受敌,继续软下去,马上就开始三面受敌了。 正文 第167章 凤凤 “可恨!” 韩缜哪里敢说话。 “卿看。”赵顼递过来那些“刘氏点评”。 韩缜仔细翻看,有标点符号,但这个,皆懂了。文字朴实,也是懂的,写给识字不多的发小看的,拽什么之乎者也。他看了一会,说:“陛下,此等人才,须破格用之。” “其母有病,故让他去太学不去,让他参加制科试亦不来,吾能奈何?” 百善孝为先,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不让人家孝顺吧。 “真隐士?” “其乃为其母,虽品性尚好,亦非隐士,岂有隐士关注政事者?” “也是,然此等人才真做了隐士,才为可惜。” 赵顼点头,不过刘昌郝与小包不同,谢四娘才三十几岁,得照顾到那一年,或者是替他儿子做准备的。看了这些兵法后,若是刘昌郝现在答应入仕,说不定赵顼都能给刘昌郝开一个后门,让他立即参加制科试。 韩缜继续翻着:“真奇人也。” 岂止是他,当天拿来这些稿子后,两府宰执全看入了神。 一个小黄门进来,说:“陛下,奴婢已打听清楚。” “说。” “那梁十将果然是用功之人,白日训练,晚上皆挑灯读书写字,且多看春秋与孙子,夹带一些史书。然其营其他十将,甚至其上司都头,皆对其不满。” “是谓训练不满?” “是也,此外,其营郭指使前些日醉酒落河,患上重伤寒,前日去世,家有一妻两子。其亲自去吊唁,可能有感郭指使赏识之恩,其指郭指使三岁大幼子说,汝可认我为义父乎?” “咦,居然有此事?”赵顼讶然道,官场上往往人去茶凉,更不要说人都死了,这不是认义子,而是寻一个借口,想照抚郭指使的妻儿。 “是有此事,其虽年少,也是一个少年义士。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一个小小的刘梁村,居然出了两个少年佳才……”赵顼感慨道。 若是这句话传到刘梁村周围村子,许多人会无语,刘梁村,是一个好村子? ………… “居然做了指使?”刘昌郝抓头发。 既然郭指使病死,其空缺必然派人补上。按照刘昌郝的话来说,这几年,不要说指使,都头都不要想,而是沉淀与学习。确实,以眼下梁小乙的本事,不要说指使,担任一名都头都会吃力。其他人为了指使勾心斗角,梁小乙却很老实,一往平常。 然而不久任命文书下来,让梁小乙补缺,且授了一个右班殿直(正九品下)。 梁小乙很懵逼,十将还好一点,且皆是新兵,然而指使,四五百人呢,许多还是老兵,有的还有一些小来头,自己如何管哪? 他找到朱三,朱三也懵逼。 我那知道怎么做指使? 那么如何做指使?刘昌郝又开始抓头发。 “刘有宁,我让他先稳住,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也不做,且幸运今年元旦,他们这一营会轮假。” “也好。” “昌郝,速去你义父家。” “阿娘,我马上去。”刘昌郝带着几个牙人去梁家报喜。 “昌郝,你莫开玩笑,”梁三元正色道。 “义父,你问三郎他们,我是否开玩笑。” 朱三连忙作证。 沈氏茫然地问:“他在京城也能建功?” 朱三心想,在京城能建鬼的功,但他们与谢四娘皆隐隐感到,这次莫名其妙的陡迁,可能与刘昌郝那次进中书有关。梁小乙只是沾到了刘昌郝的腥气,若是刘昌郝本人呢? “为何能升迁?” “大娘娘,莫管为何升迁,总之,此乃喜事,几天后,小乙哥便会回来。” “升迁需应酬乎?” 这个刘昌郝真不知道了,他扭头看着朱三,朱三说:“需应酬,梁指使且拿出积攒的钱,宴请一番,他都是指使了,已是大人,你们勿用担心。” 但梁三元夫妻两,以及梁小乙的弟弟妹妹,然不能清醒过来,一家人大眼瞪小眼,不知在想什么。沈氏忽然问:“昌郝,凤凤如何?” “谁家凤凤?” 宋朝对龙凤不太忌讳,不少女孩子小名后面带着一个凤字,好几个凤,如武兆麟的妹妹二凤,李文献的小女儿也叫凤凤,村里还有两个凤凤。 “张大魁家凤凤。” “她啊,不错。”刘昌郝说。好几个方面皆不错,长相还行,不比那个黄绢绢差,头脑聪明,勤快,手脚也快,几乎每次都能拿到一等奖励。而且她与梁小乙、刘昌郝同龄,梁小乙月份最大,刘昌郝月份最小,张凤凤比刘昌郝还要略大一个来月。大约就是这样了,再具体的,前身木讷,便不清楚了。 “大娘娘,为何问凤凤?” “我家能不能上门提亲?” 以前的凤凤还不起眼,但连续性的几个一等奖励拿走,四周的村子一起听说了,许多人家来提亲。张大魁也不傻,不管那一户人家来求亲,皆不答应。反正宋朝有了晚婚的趋向,先养一两年再说。这是不养一两年,每养一年,皆能替张家挣很多钱。别看梁小乙以前是十将,梁家上门提亲,张家都未必会答应,但现在是指使了,还捞了一个殿直,张家说不定就会松口。 朱三说:“梁指使年轻有为,在京城亦能寻到小娘子吧。” “三郎,你不懂,吾等乃是老实人家,需寻老实人家的小娘子,如昌郝家,若非他曾祖母、大母和他娘娘,他家早散了。” 刘昌郝能说什么呢,其实梁小乙即便成亲,都指使了,还不想办法搬到京城住?因此寻的不是手快的娘子,而是能处人待事,持家过日子的人。凤凤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姑娘呢?刘昌郝努力想,居然发现自己对她也没有太多的印象。 梁三元这才说话:“如何能迁为指使?” 想一想,整个宋朝能有多少指使?且还是真正的禁军指使。 “能迁官难道不好?义父,自此以后,你家便是官户人家。” 当然,这是说笑,武官本来就不值钱,况且只是一个九品的武官,区别就是以后梁家不用服役,赋税还是一样纳的。 沈氏说:“三元,勿管了,儿子是指使,必有应酬,须成家,昌郝,随我去你二婶家。” 想去张家提亲,得请媒人哪,二妈便是媒人! 二妈听了,说:“沈大娘子,张家的亲事,不好求啊。” 刘昌郝说:“二婶,小乙哥已迁为指挥使,且授了九品官职,这样的夫婿也会拒之?” “迁为指使?” “是啊,我们本来是贺韦二哥子亲事的,然先来报喜了,”朱三说。 “原来大兴的乃是你家,”刘昌郝二妈忽然闭上嘴,自己侄子还在呢,自己说了什么。朱三四人觉得好笑,一尊大菩萨坐在面前,偏偏一个不识。 “沈大娘子,汝家需办酒。” “我儿元旦节回来,一道办酒。” “指使啊……”可怜刘昌郝二妈还未反应过来,有可能是自刘梁村出现以后,最大的人物了。她说:“我去张家,不,昌郝,三郎,你们须一道去,替我做证,否则张家不信。” 刘昌郝小声说:“大娘娘,要不要等小乙哥回来再商议?” “等他做啥,先谈好,回来便插钗。” 也是,过年男女双方皆十八岁,能订亲,也能成亲。几人来到张大魁家,张大魁原本准备置地,可地价为刘昌郝所抬,太贵,买不起,秋天便盖了新宅子,砖墙还是舍不得,于是与刘家一样,乃是土坯瓦房,在刘梁村也算是好房子了。 张大魁与梁三元皆在修山塘,但这时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不可能像刘家一样,提供一顿带荤腥的午餐,到了吃中饭时,各回各家,吃过饭再来回来继续修。 刘昌郝二妈先说梁小乙做了指使,张大魁未反应过来:“指使,指使好啊。” 他妻子在边上喝道:“什么好啊,人家是指挥使。” “啊,小乙在京城遇到了贵人?”张大魁才清醒过来。 朱三心想,不是在京城遇到贵人,而是在刘梁村遇到贵人。但刘昌郝未必会赞成,机会只会给有准备的人,梁小乙能迅速上位,可能自己有功劳吧,但本身资质也不差,比如上次离开皇城后,梁小乙对自己说,昌郝,你需小心,我在军营里听说了,如今朝堂争得厉害。 说明他能看出一些事。 另外,梁小乙自身也能努力争气,洁身自好。 虽然刘昌郝同样懵逼,为什么将梁小乙猛迁为指使,但相信若没有这些优点,也不会迁他。 二妈才说出来意,张大魁面露难色,刘昌郝说:“张叔父,小乙哥能迁为指使,稍熬几年,便能在京城买一栋宅子,以指使薪酬,也足以能养家糊口,凤凤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能过上城里人生活。” 张大魁说:“当年你曾祖母、大母,皆不是进了京城,然后来呢?” “此乃我家不幸,指使与都头又截然不同,若是当年我祖父、曾祖父,有一人能迁为指使,便能获得正式的武官,家父也能荫补一个小武官,于京城生活会有补贴,即便回到刘梁村,亦不服役,若不服役,岂会于惠民河出事?” “凤凤,你想不想进京城生活?” 正文 第168章 不好的砝码 那个不想去京城生活?但让凤凤如何回答,她轻啐一口。张大魁说:“让我家想想。” 刘昌郝明白他的想法,说:“张叔父,我家鞭炮做不久,可能一两年,两三年后便不会做。” “为何?” “我已将药方交给朝廷,我家做的越多,越会有人注意,以后必有人有门路索要到药方,只要数家做,利润便会摊薄,我便不会做了。其实从明年起,我已将重心完转到甜瓜与棉花上。” “棉花是何种花?” “其是花,然索取者乃是其果子,明年你便知,以后我还会雇人,所雇者如今年甜瓜一般,乃是长工,且是妇女,未婚小娘子需避嫌,我不会雇之。” 究竟能做多久呢,刘昌郝也不大好说,然而今年连外地客商都来购买,销路已经渐渐打开,说不定已经有人注意到了。 但刘昌郝说的不是鞭炮,而是两个小人。沈氏很粗暴,刘昌郝也不排斥,这时代都这样的,几乎由父母做主,至少是知根知底的。若不成,十七岁的指使,能寻到好人家的姑娘。然而凤凤,却未必能寻到像梁小乙这样有前程的夫君。 作为张家本身,在刘梁村是单门独姓,故今年正月梁得正公开替刘二胡子赖张大魁钱,两家联亲,对他家也有好处。 有的便宜是能贪的,有的便宜是不能贪的。 张大魁继续说:“让我想想。” 想想可以,几人回来,二妈说:“二十二那天,你勿要像去年那样。” 去年黄家退钗,固然是梁得胜捣鬼,也与刘昌郝回答时态度散漫有些关系。 “不会,”刘昌郝随意说道,今年与去年不同,今年就是保守地说,其收入也足以让陶家满意。 “二十二?” “上次送菊花回来,我先去了李家油坊,于附近看到一小娘子,扶着其大母往回走,相貌亦端正,看上去也孝顺,我便托二婶上门提亲。” 中间的过程没有他说的如此简单,之所以动心,一是当时那幅画面很美好,让他稍稍停了一下马。二是他看到陶家小娘子长得极像一个人,他又拍马来到前面,回头看,确实像他高中的女同学,或者说他的初恋。到高三那年,他同学家遇到了拆迁,地多,补偿的房子也多,整补偿了七八套房子。她母亲以为自家有钱,又无意中听到女儿与自己在早恋。先是跑到学校来闹,又跑到刘昌郝老家去闹。 这一闹,高考时刘昌郝发挥得不大好,虽考了一个一本,却是极普通的一本。不然以他的成绩,不说95,最少也能考一个211,他的同学考得更差,然后两人便分开了。 若干年后,他于同学会上才听到其消息,早结婚了,但婚姻不大幸福,刘昌郝自己也结婚了,婚姻更不幸福。 那天晚上,他坐在西湖边上,想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的家人,以及这位同学。 反正二妈在到处寻访,不如找一个自己如意的人…… 二妈去提亲了,其家似乎也派了人过来打听过。但陶家有些弄不明白,刘家条件如此之好,为什么向他家提亲,且隔了如此之远。 刘昌郝小姨嫁的也远,但皆是熟人介绍的。 于是陶家迟迟不敢答应,直到前几天,陶家将刘家情况一起打听清楚了,这才同意于明年正月二十二在黄咀渡插钗。 “还要求亲?”朱三有些抓狂地问。 “人家将女儿养如此之大,求,又有何妨?” 道理没法说,朱三他们只好去山滩送贺礼。吃过饭,朱三回来说:“刘有宁,有牡丹死掉了。” “其乃用芍药根嫁接,前三年皆最好莫动,”刘昌郝说,但为了基质,只好动了,动了就会有花苗死掉,但这个死亡率比较低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即便稍高一点,想就基质,只好动。 “三郎,眼下,其根上当牡丹,其根下,须当芍药。” “不仅眼下,未来其因砧木肉质多,会被虫蛀,若是蛀蚀严重,花苗还会死。” 在宋朝多数人眼中,牡丹嫁接很神奇,但在刘家一点不稀奇,有客户说,类似小萝卜。是指将芍药根拿下,根须向下,砧面向上,劈开斜接,由于牡丹花枝细,而芍药根又粗壮,颇类似于一棵没有长好长大的萝卜。这是必须的,然而这个“萝卜”也易招来地下的虫子,特别是地蚕,故春天时,刘昌郝刻意观察了死苗,有多少是被地蚕咬过的。 在牡丹根未大规模生出来之前,也就是在前三年,地蚕依然会有危害。 但这个,刘昌郝也没办法,只能尽量地于夏天将地深耕出来暴晒,入秋后,用其来做花圃。 解释了,也就不神奇。 几个人正式说花。 明年正式买花了,特别是秋后,将会大规模地买花苗。又不是一种,必须现在确实下来种类,商议好数量。 正商议着,谢四娘过来说:“昌郝,荆家铺嫁妆来了。” 宋朝婚礼仪式有许多与刘昌郝前世老家仿佛,如成亲三天前男方派人催妆,刘昌郝老家那边差不多,前几天会派媒人催亲。 前一天女方铺房(将嫁妆摆放在洞房里),第二天接新娘子,是正婚日。不同之处也很多,刘昌郝前世老家是三天酒席,第一天宴请铺嫁妆的,第二天正婚日宴请男客,第三天宴请女客。不过后来也图省事,学习城里一天头解决掉。宋朝这边则是两天,女方铺嫁妆的人来了肯定要宴请的,第二天是正席。 但仪式更多,成亲当天男方派妓女与吹鼓手迎亲,妓女?刘昌郝忽然才明白,为什么王安石用妓女卖酒,反对的人并不多。 甚至怀疑宋徽宗与李师师的故事有可能就是真的。 这属于宋朝的一种特殊的文化氛围。农村不大讲究,有的请了,请的都是便宜的老妓,有的也不请,但必须有媒人、乐官、抬轿人、吹鼓手,皆是农村的草台班子。另外不同的是,不是女方行拦门礼,而是男方行拦门礼,乐官、妓女说几句吉利话,女方得给几个利市钱,一般不多,多的是嫁妆,讨一个喜庆。 下面还有撒谷豆之礼,新妇跨马鞍之礼,这才进入洞房与新郎“坐富贵”,男坐右,女坐左,门口挂一彩缎,众宾客扯去。接下来才是宴请宾客,行拜堂礼。进入洞房后还有撒帐礼、合髻与合卺礼,婚礼后还有日拜礼,三朝礼,等等。 韦小二的新娘子是围山村的人,这个村子经济条件还可以,路修好后,收入更是激增,仅是刘昌郝买筐子,就花了好几百贯钱。韦小二去围山村订筐子,看中的小娘子,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若让刘昌郝二妈来选,未必能选中,家庭情况“配不上”,小姑娘虽漂亮,太过娇小,有点类似于“弱化版”谢四娘。但漂亮就是资本,韦小二央请二妈去提亲,开始她家不答应,嫌韦小二是外来户,客户,岁数有点大。还是刘昌郝出的面,说出韦小二一年真实的收入,而且刘昌郝有意地将他培养成一个内知的角色,又盖了砖瓦房,其家才勉强答应。 褚三哥这边比较顺利,新娘子就是棘岭寨的人,算起来还是韩大虎妻子的堂侄女,二妈前面提亲,后面就答应了。先成亲的是褚三哥,作为东家,刘昌郝必然要出席。 荆小娘子娘家来了不少人,有不少就是棘岭寨的人,于是拼命地灌刘昌郝的酒,一二三,便将刘昌郝灌趴下了。回去路上吐,半夜里又吐,第二天早上起来,苗苗一脸的嫌弃。 还有一场,临走前苗苗抱着刘昌郝大腿说:“哥哥,不要喝酒,好臭,好恶心。” 不喝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刘昌郝装醉,装也不行,也灌成七八成醉,还好,这次没有吐,只不过半夜起来,喝了两个大瓢的冷水。谢四娘未说什么,喝醉酒,也正常,儿子算是很自律了,自从回来后,不过就醉了这两回,平常都几乎滴酒不沾。 新年的脚步便临近了,刘家开始宰猪杀鸭,反正是腌制的,整宰了十二头猪,近百只鸭子,刘昌来将刘昌郝叫了过去,让他看山塘。怎么说呢,挖了四十亩叫修好了,挖了三十亩也叫修好了。刘昌郝估量了一下面积,能勉强达到了四十亩。且这边坡地与西边的坡地情况也不同,虽更窄,坡地密度却更大,意味着施工必然挖掉更多的土方,更耗人力。 刘昌郝给了一百贯钱,五婶嘴快,不悦地说:“以后讲些良心,昌郝不欠你们家。他家对你们太厚,你们对他家太薄!” 几人一脸的尴尬。 刘昌来还行,然而若无刘昌郝资助的钱,用来支付工钱,估计劳力能立即少掉八成。刘昌郝无所谓,这是他愿意给的,那就拿着,不愿意给,则不能强迫刘昌郝给。 他回到房里看手机,临近新年,看看任务条有没有动静。看了一眼,进度还是那样,刘昌郝心想,哪里卡住了。朱三来也说了一些京城的传闻,如韩缜从河东回来了,似是两国未谈妥,看来自己京城一行起到作用。 又说似乎许多大臣弹劾,甚至用上了卖国这一词眼,这未必是好消息。若是公平地论事还好一点,某些人说的越严重,私货又多,加上王安石性格又拗,说不定反起到逆助功的效果。 唯独的好消息便是泉州也出现了吉贝布,若是那些资料不能解锁,可以让朱三他们去泉州寻找相关的轧花机械,且须早,不用说,其机械十分地落后,因此尽量早点弄回家,看是否能将其改进。 主要他人轻言微,上次进京,已经将自己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想再进一步,根本不可能,其次,他所得的消息来源也有限,不过是朱三自坊间听到的一些或真或假的传闻。 其实真相……比他想象的要好。 刘昌郝所说的后果太过可怕,不仅让出西大门,让太原无险可守,一旦兵临城下,京城的禁兵战斗力又极差,失陷的可能性无限地放大。大臣能投降,做皇帝的能不能投降? 赵顼停了下来,本来都谈得差不多,宋朝忽然停下,契丹羞恼,又发出来一份语气极重的牒书,也算是逆助攻,一是让赵顼很生气,二是让赵顼更狐疑,难道契丹强要河东地界,真的有不诡之心? 反正是隆冬,便不议了,但就在这时,又来了一记很不好的砝码。 赵顼看完了奏报,脸都气白了…… 正文 第169章 小白脸(上) 如何做一名指使呢? 刘昌郝说:“小乙哥,幸好朝廷实施了将兵法。” 原来的编制,到了指使这一级就没有了,但不要以为天下老子第一。看似上面没有了编制,节制的人与部司反而更多。一个不小心,便会得罪人。以现在的梁小乙,想与这些部司法人打交道,仍过幼稚。上面有了将,则有将去打交道。 “上司敬之,仍属下……” 属下不能像以前一样,仁爱之了,那样,各个心里怏怏的都头、副指使必以为梁小乙软弱可欺,一二三便能将梁小乙生生架空。 或如王安石。 他确实用对了一些人,然而用对后呢。先是王韶,因为熙河路政策、高遵裕,与王安石闹出矛盾,明年王安石隐居江宁,王韶也因为王安石在赵顼面前说了一些不大好的话而失意,两人皆废。 李迪子侄李肃之、李柬之、李承之几人皆有才干,且李承之力助王安石推出免役法。要知道王安石变法中,免役法乃是最成功的变法之一,以至司马光尽废诸法,王安石于江宁叹息,居然免役法也废。但赵顼准备重用李肃之,以其作边帅,王安石却说,承之晓吏文,使为都检正或可,若作帅即不通物情。 由是让赵顼留下不好的印象,虽然其执法刚正不阿,一直未得到重用。 王安石农田水利法一直执行得不错,其中最大功劳者乃是大太监程昉,由此被一些旧党恨之入骨,纷纷攻讦,王安石视若不见,程昉忧愤而死。 王安石理财,有两大功臣,一是“诬告”欧阳修的蒋之奇,然王安石又看不到。二是薛向,这个人太厉害了,连反对变法的宋史也给予了“干局绝人,尤善商财,讨算无遗策,用心至到”的评价。 王安石生病,薛向送了几株紫团参,也就是党参,虽贵,到了他们这一级别,也不算太贵。王安石拒收,那也罢了,他又对赵顼说,“不知薛向为近臣,如此诬罔圣听,合行法否?诬罔如此而不治,不知于义理何所当……薛向取陕西六年钱谷、金银、匹帛出入细数两本,扰人至多,请罢之。” 若不是这几个人,你还变个鬼法! 然后推荐吕公著,吕公著虽是旧党,还好。 黄庭坚,书法大师,都懂的,然其修《神宗实录》时却十分恶毒。 钱公辅,前面重用,后面立即打王安石的脸。 神经病邓绾。 真正的小人邢恕。 元佑乱政的首领之一刘挚。 这样用人,如何不亲叛众离? 王安石还算好的,至少找出一些能用的人,赵顼更糟糕,郭逵、高遵裕、徐禧…… “小乙哥,首先你要找出一些人,其级别是都头、副都头、十将,但其必然符合几个要求,其人不太贪,只要贪得不多,容忍之,毕竟禁军风气已是如此。” “有一些才能,才能不易甄别,其人须识一些字,训练时不太松懈,有一些武艺,其就算是有才能了。” “对你不能称为亲近,但至少不抱着敌意。” “将这些人找出来后,对其进行拉拢,甚至可以打出我的名号,说官家对我赏识,我拒绝了制科试。” “昌郝,官家似对你确实赏识。” “小乙哥,那个不用管了,你且说一说,否则有人以为你出身低微,又会轻视于你。” “然且不能操之过急,须用数月时间进行拉拢,但这个拉拢不是给其好处,无外乎请他们偶尔出来吃一顿饭,表示一下亲近之意即可。数月之后,若有三两都头或副都头,七八十将支持你,便可掌控全营。或有许多人不服气,然而各自为战,不足为害。” “训练如何?” “未掌控全营前,稍严之,掌控全营后,亦不能操之过急,渐严之。” “做私活、贪墨如何?” “先不问,掌控全营后,亦不能全问,然那时可以拿一两过份者开刀,用之骇猴,须知一条,水至清无鱼,大环境容不下清廉了。” “你是说,容许少贪,但不能贪得太多,容许其让手下做少量私活,然不可过份?” “差不多吧,其分寸,你一定要拿捏好。” “空饷若何?” “须知,各营编制名义上五百人,皆不满之,你们这一营已有四百二十余人,纵吃空饷,数额也不多,且吃空饷,与你这一级别无关。莫问之!”想说这个,那得罪的人海了,且多是一些有来头的大人物。 “你是指使,渐渐摸到官场的边了,然你是武官……”刘昌郝想了想,说了说曹彬与狄青的故事,在宋朝,身为一个武官,只能低头做人,否则下场就会很惨。 梁小乙茫然若失,刘昌郝说:“且莫失意,不说你,纵然是官家,亦不能欲所欲为。这些乃是权术,想要服众,终极却只有两条,一是你自身的能力,若是你能文能武,武艺出众,技压全营,下属又渐渐会诚服矣。二是以身作则,凡训练、出勤、战斗,你必然身先士卒,下属又会渐渐诚服。还有其他的,诸如执法须公平,下属少贪行,你却不能贪,尽量地关怀下属,是关怀,而非是殷勤,这个分寸也要拿捏得好。大约就是这样吧。” 应当还有,但刘昌郝也想不出来了。 梁小乙坐了良久,不是坐,而是将这些记下,最后站起来说:“我去韩师傅家。” “应当要去的。” 梁小乙成为指使后,许多人根本想不到是刘昌郝的功劳,皆以为韩大虎教了梁小乙了不得的武艺,许多乡里无赖跑到韩大虎家门口,想要拜师学艺,将韩大虎弄得不胜其烦。 但韩大虎心里面清楚,他问:“梁小乙,你为何迁为指使?” 别说武艺的啥,梁小乙虽身强力壮,谈武艺,不练上三四年休想好得起来,可能他们那一营中,便有身手比梁小乙好的人。 “我也不知。” 韩大虎恼了:“我是你师傅!” 这个恼不仅恼梁小乙欲藏拙,也是被一些无赖来学艺弄得烦恼的。 梁小乙被他相逼,只好悄声说:“韩师傅,刘昌郝议论了时政,被官家与诸相公召于中书相询,官家似乎很是欣赏,欲让刘昌郝参加制科试,然刘昌郝欲养小娘娘,未答应。不知说了什么,官家也将我召于中书,可能因此,得以升迁。” 至于其他的,梁小乙就不清楚了。 “官家召见刘昌郝?” “冬至前落雪的第二天。” 那时韩大虎还在教场呢,不过韩大虎也反应过来:“是黄嵬山?” “正是,韩师傅,莫要让小娘娘知道,否则她会担心。” “他真让朝廷重视了?”韩大虎瞪大眼睛,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仅是那篇文章,刘昌郝诗词也厉害,满城皆传唱之,故那篇文章刊印出来,引起朝堂重视。” “我就知道,他非是凡物,梁小乙,你是我徒弟,也要努力,勿要让他将你丢下。”这个也想攀比,但韩大虎又喃喃道:“那些燕子、山猫、凤鸡,又岂能是凡物。” “凤鸡真类似凤凰?” “你自己去看。” 梁小乙回山滩看,正好庄父在喂“凤鸡”,一个个吃饱了,展翅飞翔,梁小乙惊呼道:“真乃是真凤凰也。” 凡是第一次看到它,且看到它们飞翔鸣叫,都会惊讶。 庄父说:“它们那会是凤凰!” 秋天前还好一点,秋后,这些漂亮的大鸟找不到吃的,不但早上来到村子,下午也来到村子找吃的,还啄公鸡、狗,小孩子。凤凰得多高贵哪,那有如此下贱凶狠的凤凰,一起大失所望,纷纷说,它们确实是漂亮的野鸡。刘昌郝反而舒坦了,看到赵顼红色的公服,便知道宋朝忌讳不多的原因,终有些说不清楚。 即便说它们是野鸡,也是一种漂亮的,不怕人的野鸡。眼下无所谓,未来一旦山上开发出来,仅是这些野鸡,便能吸引无数游客过来。他将这些道理讲了出来,自家客户得心中有数,莫以为它们贪吃,便讨厌它们,又安排庄父每天早上下午抽空,主动到渠尾去喂食。 庄父说了,梁小乙也有些失望。 但还好吧,之所以啄小孩子,是许多小孩子想摸它们,不然也不会啄人。 过年,拜年,让刘昌郝意外的是孙耆长带了一些礼物来拜年。 之所以来拜年,与山塘无关,那是交换,乃是为苜蓿的,那天刘昌郝带着孙耆长看薛勇家羊吃青贮,看完了,又带孙耆长去山上看苜蓿根,果然扎得深。孙耆长又问,为何不能养猪?刘昌郝答道,能养猪,我不正用它们在养猪?但不建议你们村养,猪虽是杂食性动物,然搭配青贮有限,不像羊,以青贮或青饲料为主,搭配少量糠秕豆枯就好了。 刘昌郝说这个,还沾到一个运输问题,刘梁村离乌头渡有四里路,临到孙岭村便变成了六七里路,比到山滩还要远,尽管修了路,运输多少是一个麻烦。 孙耆长回去后,又带了孙岭村的一些人过来看。当然,水土好了,对刘昌郝家也有利,然而最大的获益者还是孙岭村本村人,且刘昌郝承诺,秋后会提供一些苜蓿的种籽。 来拜年,是一种感谢,相比于两个村子的恩怨,也算是难得。继续拜年,拜完年,梁小乙与凤凤插钗,但婚期却放在了年底,张大魁夫妻心思,大伙是懂的,仅“养一年”,已经松了很大的口。接着梁家摆酒席,梁小乙回京城。 由于未落雪,“新田”灌溉渠也修好了,大伙去山上锄草,马上就要忙碌,不过与去年相比要好得多。方波与伍贵来到刘家,伍贵要去洛阳买花树,方波去的更远,还是信阳军。 “方二郎,你这次去信阳军,须托当地牙人,由当地牙人发动当地人去寻找。” “我已经联系好了。”方波掏了掏怀中的信。刘昌郝非要种银杏,几人只好打听,说是秦岭有,谁去秦岭找树,然后又打听出来,说是大别山有,但比棉花好,方波在京城寻到了两个熟人,写了“介绍信”,至少不是两眼一抹黑。 “仅是银杏一种,估计数量也不多,不能用船兜得太远,时间也耽搁得太久,须用车,且用驴车。” 出了京城,马车罕难看到了,多是牛车或驴车,牛车稳、载重量大,然其速度太慢,太慢便会耽误时间。正说着,外面走进来一个白净极其秀气,约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他问:“谁是刘梁村刘昌郝?” “我是,你是?” “我是陶庙村陶家小娘子的相好。” 刘家几个人脸色一起垮掉了。 正文 第170章 小白脸(下) “陶光成家小娘子?” “是。” “好,你先坐下,也将嘴巴闭上,否则我会抽烂你的嘴。”刘昌郝说。说完后,他立即叫来韦小二。 “韦二哥子,你骑马去黄咀渡李家油坊,托李坊头替我办一件事。不用他亲自出面,让他妻子,或儿媳,或其他成年女性家眷出面,去陶庙村,寻借口将陶光成家小娘子单独叫出来。” “咦,她不是与你即将……” “且听我说,小子,你叫什么名字,那一村人?”刘昌郝喝道,不管是谁,遇到这桩事,皆会不开心,应当刘昌郝还算是理智的,否则这个小白脸直接上门挑衅,能将他活活打得半死。 “我是小曹村人,曹成栋。” “韦二哥子,将陶家小娘子叫出来后,直接问,她与小曹村曹成栋是何关系?” “幸好未插钗。” “未必,或许这小子胡说八道,”伍贵在边上说道。 刘昌郝不置与否,继续说:“问完后,若其说是有暖味关系,便莫问,若其不承认,于村里暗中打听一下,我等你回来的答复。” 方波点头,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不能听这个小白脸说瞎话。 韦小二回去牵马,谢四娘脸色很不好看,刘昌郝说:“阿娘,你回房休息去。” “我……” 曹成栋话还未说呢,刘昌郝一杯茶水浇到他头顶上:“我让你坐好,闭嘴。” 不管成与不成,正事重要,继续说下去。 银杏在后世早先被称为珍奇树种,可见数量之稀少。即便派当地的人到大别山寻,也寻不到多少,参天大树是不能挖出来移载了,然因为数量较少,稍大的树,稍小的树,只要看到,便做上记号,统一时间挖出来,运出山外,汇于某一地点,迅速装车带回京城。 “大别山亦不多?” “方二郎,应当不多,然也无妨,只要能寻出几十棵,未来我便能迅速繁殖出几百棵,几千棵。” 银杏缺陷便是长势慢,繁殖速度却不慢,想要快,能播种,能扦插,那怕手中只有十几棵母本,几年后,刘昌郝也有能力将它们变成几千棵。 “虽其长势慢,你们皆不喜之,然长成后,其所结果子爆炒后,其美味不亚于阿月浑子(开心果)。” 仅凭借这一条,它便有巨大的经济价值,毕竟现在宋朝没有瓜子,花生,腰果,甚至连南瓜子、西瓜子都没有,葡萄干、阿月浑子则是舶来品,贵得出奇。至于坚果类,不过是板栗、松子与杏仁。 “难怪你坚持种银杏。” 刘昌郝未答,白果之利是次要的,且想获得白果之利,以银杏的生长速度,还不知得到那一年,主要还是为了美观。 因为有稍大的树,或者说超大苗,不但考虑到装车,还要考虑到移载的艰难,必须做一些修剪后,才能装车,刘昌郝一一叮嘱。至于余下的则比较常见,那怕刘昌郝要求的红桦树,稍稍冷门,也容易寻得到。两人离开,临走前,伍贵对刘昌郝说:“若说般配,虽君不在意,陶家小娘子确实不般配你,君须爱惜羽毛。” 为其他事打架还好说一点,为女人打架,传出去,特别是刘昌郝这样名声好的人,终有些不妥。 “等韦二哥子回来再说吧。”刘昌郝说道,他又叫来秦大泉,让秦大泉将曹成栋看着,可能这个小白脸未吃午饭,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响声,刘昌郝也未管,回到房里看书。 可能是相好吧,但看其长相,并且一个是十六岁,现在十七岁了,一个二十来岁,刘昌郝便知道所谓的相好是怎么一回事。 骑马去黄咀渡会很快的,即便渡一道河。但要托李坊头家女眷打听,便快不起来,到了天色渐暮的时候,韦小二才回来。 他在栓马,刘昌郝走了出来,谢四娘也走了出来。 韦小二说了事情经过。 他渡过河,找到李坊头,因为要照顾油坊,李坊头一家全部在黄咀渡,韦小二对李坊头说出来意,李坊头先是皱眉头。别说不可能,宋朝风气不大古板,如元宵节去汴水两岸,由于汴水两边绿化搞得好,载了许多树,便能在里面找到一些胆大的卿卿我我的少男少女。 即便不付诸于行动,那个少年不钟情,那个少女不怀春?即便付诸于行动,拉个手儿的也不算什么。最终能走到一起的,连百分之一也不足,不过各自结婚,则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这事有人不计较,且看许多贵人家的小妾,还不照样有人娶。有人会计较,特别是刘家重名声,但不揭开也无妨,一揭开了,便有些不大好。他想了想,未叫他妻子,而是将他儿媳妇叫去打听,他儿媳妇便是陶庙村隔壁村子的人。 他儿媳妇走了,李坊头请韦小二吃茶,便隐晦地说,不管真假,人言却可畏,正好未插钗,索性辞了吧,韦小二明智的不表态。 李坊头儿媳妇找到陶家小娘子,她在油坊里,什么样的人未见过,仅是一会儿,便套出陶家小娘子的话,其说曹成栋相貌出众,饱读诗书,然她的父母看不上,偏偏将她嫁到十几里外一个刘姓大户人家。总之,除了貌美无脑外,其品性确实是不错的,一个孝顺的姑娘,在父母相逼下,她只好同意,说着,还委屈地哭了起来。 刘昌郝与谢四娘听到这里,对视一眼,去年他二妈提亲,其家拖了许久才答应,理由是想不明白刘家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要娶他家的女儿,应当不是,是她父母在劝说他们这个宝贝女儿,直到年底,才将她劝服。 李坊头儿媳妇都想骂她,说相貌,刘昌郝相貌差了? 虽然刘昌郝相貌有些娘,然气度却是极好的,举止沉稳,落落大方,足以弥补因为相貌阴柔所带来的不足。 李坊头儿媳是未看到曹成栋,否则骂得更厉害。 刘昌郝长相有小白脸的嫌疑,曹成栋同样是一个小白脸,但与气度俨然的刘昌郝不同,曹成栋眼神游离,举止略轻浮,娘味更重。 至于饱读诗书,李坊头的儿媳妇都想抽她耳光。 李坊头儿媳妇假假地安慰几句,继续打听曹成栋与陶家小娘子的故事。 她不是刘昌郝二妈,一看便知道是上门提亲的媒婆,陶家又不恶,谁会破坏人家的好事?由于是本地人,又能说会道,皆没有防备,一会儿,让她打听到更多的内幕。 这个曹成栋十分轻浮,家里情况也不大好,不过生得一副好皮囊,似乎恶了好几个小娘子名声。 大约是前年冬天,让他看中了陶家小娘子,其家里情况比较好,又是老幺,约是骗了陶家小娘子的芳心,去年,他请媒婆上门提亲。喜欢不喜欢,不大好说,至少能骗取丰厚的嫁妆,陶家访了一下,立马回绝。 为此,陶家小娘子还在家闹了许久。秋后,刘昌郝二妈来了。本来乡亲以为这件事就此会结束,没想到,初二,曹成栋又派媒人上门提亲。陶家立即说,我家女儿订了亲,莫打浑主意。 问题是陶家害怕女儿还没有想明白,将插钗的日子拖到了正月二十二,未插钗,亲事等于未成立,媒婆走后,曹成栋又上门央求。中间肯定又有什么古怪,但要去小曹村去打听了,梁小乙还在油坊等消息呢,时间来不及。 不过据李坊头儿媳妇分析,虽然曹成栋骗了小姑娘的心,由于其家家教好,未坏陶家小娘子的身体。 大约就是这样,韦小二听后,立马回来禀告。 “初看到此人,我已大约猜了出来,长相清秀,却有些轻浮,穿着亦不大好,又大了好几岁,大几岁正常,加上这皮囊,可能会不正常。” 谢四娘不懂,问:“为何?” “陶家小娘子前年十四岁,去年十五岁,多好骗哪。” “儿,不能娶。”谢四娘说。 不但她,韦小二与李坊头皆认为不能娶。不过三人出发点不同,李坊头以为两家极度不般配,不但家庭条件,本人悬殊更大,再闹出这个污点,必须的,不能娶。 韦小二稍稍能理解一点,换成一般人家,或许就容忍了,况且岁数小,不能指望个个是少东家,很小岁数便懂事。但它确实是一个污点,又找上了门,娶了严重影响名声,故不能娶。 谢四娘看法是,不管小不小,心中暗恋是一回事,动真格的则是另一回事,说明小姑娘不是一个安份的人,不安份,必然的,不能娶。 刘昌郝默然,之所以上门提亲,乃是陶家小娘子生得“初恋脸”,但不真的是他那个初恋。成更好,不成,再找了,然而这一闹,谢四娘肯定不同意,不同意,这亲事肯定是没门了。 曹成栋走出来,媚声说:“我所言可虚乎,我闻你家几代积善,何必坏人好事?” 几代积善?怪不得敢上门。 “少东家,这小子,胆子大。”韦小二生生让他逗乐了,又拍了拍他的脸说:“你知道东家家有多少客户?” “不知。” “东家仅客户便有三十四家,你看,那边全是东家家的客户,我家也在那边,”韦小二指了指山滩上的房子说。一人来上一拳,就得将你打得见阎王爷去! 刘昌郝也气乐了,说:“胆子是不小,有点小聪明。” 为什么曹成栋过年时又去上门提亲,李坊头儿媳妇未打听出来,刘昌郝也难猜到。不过估计这小子,大约听到一些风声,说自家乃是三代积善之家,必然要脸面,于是上门来恶心。一闹,亲事必然黄掉了,事实是马上就让他闹黄了。自家不议事,他能继续上门提亲,主要陶家老实,老实便容易欺负,一次次无理取闹,说不定能逼得陶家同意呢。 正好,秦瓦匠与张德奎干活回来,刘昌郝说:“秦叔父,张叔父,将此人捆起来。” “为何捆我。” “将嘴巴也堵上。” 张德奎找来一块破布,将他嘴巴塞上,刘昌郝又让他们将曹成栋扔进耳房去,带上房门。 “他是何人?”张德奎问。 “恶心的人,莫问,正好,我们说一些事。” 刘家客户虽多,只有三个半人是真正的主事人,秦瓦匠、张德奎、韦小二,半个是武兆麟,刘昌郝也开始对杨明放手。不过眼下武兆麟与杨明还不大行,这四人,基本上能代表着刘家了。 首先是活,去年十八家客户来了,还有荆老五所娶的寡妇,不仅有寡妇,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但大多数是甜瓜下市后才来的,接着修山塘、平坡地、建房舍,多是力气活。然而这些工程终有结束的一天,那怕未来万亩,早晚也有结束的一天。鞭炮也不会长久,实际包括甜瓜与棉花都不会长久。未来真正打交道的是花与木,正好春天运来的花木数量不太多,秋后数量增加,正好让大家有一个由生到熟的过程。 如何由生转熟,那必然人人轮流去干活,才能一起变成熟手。不然随着数量的增加,到时候必然是一个大麻烦。 刘昌郝所说的,三人都懂。 说难也不太难,主要是一个习惯问题,不熟悉,做起来总会有憋手憋脚的感觉,速度也慢。 韦小二说:“少东家,我担心浇灌……” 不是大田的浇灌,而是山上的浇灌,即便去年种下去的苜蓿,多少也要浇两三回,今年还有许多土山又要种苜蓿,未来种植花木,也须浇灌,且刘昌郝隐隐地说过,未来还要买更多的山,这是一担担地挑过去的,效率能有多高。仅是浇灌未来便不知耗费多少劳力。 正文 第171章 青玉案(一) “韦二哥子,你放心,未来不会一担担挑,我自有安排,眼下先将就着。”将就到什么时候,则是下面要说的。 “我种木棉,官家与朝廷已获知。” “官家亦知道?”韦小二惊讶地问。 刘昌郝心想,朱三几人口风还行,不然也泄露出来。 “他知道了,这无妨,主要种好了,前几年它的收益不亚于甜瓜。” 秦瓦匠正襟危坐。 “秦叔父,勿用,”刘昌郝好笑地说,不过秦瓦匠是知道甜瓜利润的,别看鞭炮闹得满城风雨,其真实利润远不如甜瓜,而且鞭炮还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棉花必须重视的,有了收入,才能买地,买山,“买村子”。 “少东家,那个棉籽如何是好?” “韦二哥子,泉州便有人织吉贝布,应有脱籽机械。” 是泉州,不是岭南黎族,便容易找得到,也安全。刘昌郝开始说具体的任务,今年节气早,意味着各种活也比去年早得多。说完了,刘昌郝去叫二妈过来。 “真没想到……” “二婶,与你无关,太远了,说起来,是我之错,应当先让李坊头家女眷先打听。” 若是提前打听到,必然会进一步打听这个曹成栋,若不在意,继续认这门亲,今天也有了心理准备,若是不认,则与刘家无关。但刘昌郝估计提前打听出来,肯定不会提亲,谢四娘无法接受,自己同样也无法接受,毕竟这是在宋朝,不是另一个时空。虽能说小姑娘容易受骗,但反过来也能说陶家小娘子貌美无脑。 第二天四更时分,韦小二过来,叫醒秦瓦匠与张德奎,三人押着曹成栋去黄咀渡。来到渡口,天也亮了,几人块头大,渡子不敢阻拦,只好载他们渡河。渡过河,三人扒下曹成栋所有衣服,然后推搡着他游了一圈墟市,继续推着他往前走,转了两个村子后,才松开绳子,丢下曹成栋,三人回来。 这一闹,以后曹成栋想骗天真无知的小姑娘心,则困难了。 也就是这样,如伍贵所说的,打终不是办法,反而影响自己的名声。 然后二妈去了陶家,说,我侄子家三代积善,素重名声,然一个叫曹成栋上门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们也知道不是真的,可人言可畏,这门亲事只好不议。 是真的,但有意说,它不是真的,双方一个台阶下,便善始善终。 曹成栋被人扒光了衣服游行,虽未游到陶庙村,陶家的人也听说了,当然,知道这是刘家客气的说法,但能说什么,只好客气地将二妈送到村外。 ………… 初九,忽然冷空气下降,屋檐下结起厚厚的冰棱。 二妹一大早便跑过来问:“哥哥,会不会又下雪啊。” “不会,”刘昌郝答道。 “哥哥,不好说,去年……” “去年节气迟,听说过数九歌乎?” “没有。” “我说给你听,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河上走;五九六九沿河望柳;七九开河,雁来;九九又一九,耕牛遍地走。” 谢四娘问:“有如此数九歌?” “阿娘,我说的准乎?” “是准……” 这便是黄河中下游的九九歌,进入一九后便不易干活了,出手便是干活。二九中后期大河开始进入冰封状态,包括惠民河。三四九,河上能走人,完全冰封。五六九,河柳开始长芽。七九冰封的大河开始解封,换成惠民河,六九便开始解封。雁来,是大雁,小燕子要略略晚点。九九末,开始正式干农活了。 “二妹,今年节气早,现在便是六九,纵冷,持续时间不会长,春天终是到来了。” 反正这两年天气有点反常。 准确地说整个北宋天气皆不大正常,特别是冬天,有时很温暖,暖得连洛水都不结冰,甚至开封终年无冰,有时候很冷,冷得能冻死许多人。 终是到了六九天,冷了两三天,飘了一场小雨夹雪后,天气开始暖和。 十四便到了,还是有点冷,刘昌郝发了许多彩绢,至少能让各家每人能做一两套新衣服,于是许多人将毛褐、旧袄子往新衣服里塞。 刘昌郝说:“勿塞,京城贵人家多,赤贫百姓亦不少。我与阿娘穿的也是旧袄,你们为何要掩饰?” 去京城的人不少,各家客户主要劳力一起留下来,得看家。余下的,老人必然带去的,是“大人”,而且上了岁数,看一天是一天,小孩子是必然要带去的,有了小孩子,妇女也要跟过去。除了客户,还有梁小乙的弟弟妹妹,三个叔伯家的孩子,足足带了一百八十多号人去京城。 刘梁村看着这一大群人,有人心说,换成我,也愿意出“死力”干活。 有人心说,虽能挣钱,也能败钱。 一大群人渐渐来到渡口,刘昌郝说:“各家将孩子守好,勿要玩水。” 雇了四艘大船,陆续上船,韦小二开始从车上卸钱,难得去京城,各家都顺便买一些东西,皆带了几贯钱,分起来不多,合起来则不少。韦小二说:“阿蕙,你亦分担些。” 卫小娘子直点头。 围山村与刘家打交道不深,大不了篾筐编好了,派人送来,拿钱走人。大年初一,卫家不放心,来到韦小二家搞突然袭击,结果小两口端上来个菜,几乎全是“硬菜”。 韦小二岳母便问,你们两人吃得完吗? 卫小娘子将她带到外面,看绳架上晾晒的肉、鱼、鸡、鸭。今年没有从黑水河捕鱼,不过自家山塘里养着许多鱼,加上节气早,又不冷,便用大眼网捞了许多鱼上来,大眼网,捕上来的皆是大鱼,各家分一分,除了过年用的外,余下的也腌制了。刘昌郝发的工钱,一是契约上的钱粮,一是奖励,后者更多,不过前者,粮食也吃不完,只好多养鸡,过年,各家也杀了几只鸡腌制。 便有了卫母看到的景象,卫母又说,你们只两个人。卫小娘子说,刘家小郎不让卖,不腌怎办? 果然真舍得吃,夫妻两大半天后才说了一句。 卫小二机灵,次天拜年,带了许多腌制的肉鱼鸡鸭,不然凭借他们两人吃,真的吃不完。 反正嫁过来未吃多少苦,至于干活,农村孩子,那个在家不干活? 大伙拿韦小二开了几句玩笑,船发。 天不亮,到了戴楼门,刘昌郝带着大伙就着河水洗漱,然后上岸吃早饭,朱三与韩道实迎过来。一行人去了邸店,也就是谢四娘去年住的邸店。 不过元宵节几天,不少外地人来京城观灯,加上是科举年,房间紧张,于是去年年底,朱三便提前订好了房间,当然,价格也涨了,且付的是三天房钱,不然都订不到。只不过看在老熟客的份上,并且刘昌郝将钱寄存在他家,给了一些优惠。如去年第二批鞭炮交付后,钱大多一起寄存在这家邸店里,留作买鞭炮材料,留作买花木,甚至都能用它们与吴坊主交易。刘昌郝虽付了一些寄存的手续费,也省得搬来搬去,放在家中,钱多了,还招人眼。 看到一大群“田舍佬”进了邸店,有一些客人不满。 店里的伙计便解释,其乃西坡居士带着他家客户来观灯。 有人知道,肃然起敬,有人不知道。 店里伙计便继续解释,三字经知道乎,西坡对韵知道乎,明月几时有知道乎? 西坡对韵还有极少数人不知道,但三字经几乎人人都知道了,伙计又说,何谓人之初,性本善。好了,一起不吭声了。但人多房少,大伙只好挤,三四人睡一张床,这个不在乎的,况且小孩子多,不占地方。 才上午,未到观灯时候,但多数人第一次来京城,想逛一逛,顺便买一些东西,朱三说:“诸位,今天人多,且京城人拐子亦多,必须看好各家的孩子,遇到人多时,能抱则抱,不能抱拉紧手。” “少东家说过了,”有的妇女说。 朱三还是不放心,让韩道实领着他们逛。 大伙兴致勃勃地走了,屋里只剩下刘家母子四人与朱三。朱三说:“刘有宁,交趾北侵我朝,屠杀了许多百姓。” “交趾?”刘昌郝忽然皱起眉头,元丰伐夏,随后是永乐城,宋朝交趾之战却发生在熙宁时候,今年都熙宁九年了……自己怎么未想到呢,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宋神宗必然容忍不了一个小小的交趾欺负到自己头上,然后大军南下,不过这样,必会对契丹做更多的退让。保卫河东怎么办?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刘昌郝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最后说:“小小交趾,不足为害。” 宋朝最大的问题不是在南方,甚至都不是西北,西夏虽让宋朝头痛,国力跟不上,人口基数跟不上,始终动摇不了宋朝的根本。最大的问题仍在北方,即便没有了女真人,未来还有蒙古人。 既然一家人都来了,必须给小舅公与几个表叔拜一个年,正好朱三也想回朱庄看一看。雇了车子,几人上车。临下车前,朱三忽然诡异的一笑。 “三郎,为何笑得古怪?” “刘有宁,你马上便知道了。”朱三继续发笑,去了朱庄。此朱庄非彼朱庄,且城厢已渐渐蔓延到朱庄。 谢四娘问:“鲁庄有何不对?” “有何不对,莫管他,”刘昌郝说。 长辈先行,先去的是小舅公家,小表叔立即给他们沏茶,端果子,又说:“刘昌郝,你与朱三有往来?” “有。” “不要与他往来,其人是骗子,前几天来我家,对我说,你种甜瓜,亩产四千斤,让我浇了一盆冷水,撵走。” 正文 第172章 青玉案(二) “难怪朱三郎诡异地笑,小表兄,勿能浇冷水,其是我家功臣。”谢四娘立即说。 “四娘,你不懂,这些牙人最是刁滑,谁家甜瓜能亩产四千斤,岂非是想骗我家钱乎?” “是有四千斤。” 刘昌郝在边上说:“四千斤可能不足,若是净卖,则更少了,仅有三千余斤。” “咦。” “舅翁,叔舅,此乃是去年,第一年种,有些学问我未掌握好,今年收成必然更高,即便净卖,亦能接近或超过四千斤。” 当然,产量达到如此,几乎是这时代的极限,以后即便种子改良成功,增产也有限,除非放在大棚里种,但那就未必能称为蜜瓜了。 “如此之高?” 二妹在边上说:“亦甜。” 正好大表叔进来,他说:“刘昌郝,莫非是蜜瓜?” “大叔舅,正乃是蜜瓜。” 大伙立即来了兴趣,但就是刘昌郝不藏私,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不过聊了一聊,几个表叔才知道他们冤枉了朱三。吃了中饭,又叙了一会,母子四人回去。 在路上,谢四娘说:“终是离是远。” 二妹感觉不到,谢四娘是感觉到了,几个表叔还行,只是离得远,情份越来越薄,应酬的成份居多。那怕嘴臭的大舅妈,或亲情隔得更远的黎家,至少不会透出一种生份。 刘昌郝说:“比查家好。” 查家便是刘昌郝的姑公家,当然,姑公现在也死了,至于查家现在是什么辰光,刘家不想问,查家也不想往来,彻底断了联系。 母子四人来到相国寺,时辰是约好的,大伙聚齐,各家都买了不少东西,有许多都未必能用得上,刘昌郝感到好笑,若是条件准许,宋朝也能出现剁手党。 他看了看,人未少,说:“一定不能被冲散。” 不一定到晚上,白天人就很多了,让刘昌郝有些害怕的是,有的人家居然将鞭炮留到今天才放,幸好药量皆克扣了,若是前世的鞭炮,今天准得会出事。 “韩大郎,委屈你了。” “不要紧,他们皆难得来京城,我尽量让他们尽兴。” 继续逛呗,计划是两天,今天白天看相国寺、御街,晚上也在这一带观灯,明天上午看金明池,刘昌郝则带谢四娘看病,下午去城北看铁塔,傍晚汇合,于马前街观灯,后天回家。 谢四娘带着大伙上香。 上香的人多,不过相国寺的大和尚们也注意到这一群体,太过古怪,老的老,小的小,余下的皆是妇人,好像是一群从寡妇村走出来的群体。当然,人家花钱上香,不能不让人家上。 于是好几个大和尚看着他们上香,看着他们离开。 大伙继续逛,谢四娘也留下来逛,不过刘昌郝将梁小乙妹妹弟弟带走了,苗苗一听要去看梁小乙,也要去,那就带着。 四人找到梁小乙,梁小乙欠意地说:“今天我们轮值。” “知会,”刘昌郝说。 今天晚上观灯的人可不止京城的人,周边地区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游客,且多集中在州桥到马行街这一带,若不派出大量衙役与官兵维持秩序,不说践踏,至少秩序会乱套了。 “什么时候?” “还有一会。” “约几个人出来吃一个早晚饭。” “也好。” 一会儿梁小乙带出来三个人,两人十将,一个副都头,而且三人岁数皆不大。 不用问了,刘昌郝便知道梁小乙在营里依然不大如意。 他将四人带到一家酒肆,说:“你们晚上需轮值,多吃菜,少吃酒。” 过年时,梁小乙回家探亲,没有着铠甲,所以苗苗好奇地摸着梁小乙的铠甲。通过这一条,便知梁小乙以前对苗苗如何了,若不是刘昌郝来了,可能苗苗对梁小乙的依恋之情反而更深些。 刘昌郝替四人斟上酒,说:“你们须少吃酒,我更不能饮酒。不过你们能瞧得起小乙哥,也等于瞧得起我,我先敬三盅。” “哥哥,不能喝酒。” “苗苗,我就喝三盅,便不喝了,乖。” 刘昌郝先喝了三盅,说正事:“诸位,麻烦你们回营,替我代一句话给诸位都头十将。” “我与小乙哥皆来自到岗陵地区的山村,没有后台,小乙哥之所以得到重用,乃是上次官家召见我,亦召见了小乙哥,官家对小乙哥十分赏识,故破格提拨。小乙哥能说没有后台,然能说有一个大大的后台。” “你是那个……”那个副都头说。 “我就是那个西坡居士。” “四十一策,可是你著写?” “什么四十一策?” “昌郝,你写给我的手稿,朝廷又将其刊印,分发于武学。” 宋朝武学设立于庆历三年,后来不打仗了,韩琦等君子陆续上位,又将其取缔。熙宁五年重新成立,选文武知兵马者为教授,凡使臣未参班者并门荫、草泽人,召京官保任,试人才、弓马,合格者,方许入学。 三类人,使臣未参班者,便是有阶官在身,但未授实职者的官员,门荫,便是恩荫的官员或官员子弟,草泽人,民间优秀的人才,实际后者可以忽视。 也设三舍制,外舍,内舍,上舍,由浅至深学习,优秀者,渐由外舍升为内舍、上舍,若不合格者,上舍也可降为外舍。上舍继续合格,则会外放一些成一些低级武官或其他官员。 元佑时又废除了,除了武学,还有武举,同样时设时废。至于效果……教官都不懂,那来的效果! 朝廷虽将刘昌郝的手稿刊印,分发到武学里,虽然了不起,但也不要过于夸大,凡是与兵法沾到边的书,朝廷皆喜欢往武学里塞,大多数连教授自己都没有读过。当然,对于这些大兵哥来说,是很了不起了,只是不大相信梁小乙所言,今天终于看到本人。至少刘昌郝不敢用官家的名义来撒谎! 宋朝的武学,刘昌郝略知道一些的,放就放吧,反正刘昌郝也不将这个武学当成一回事。 他说:“勿管,我是说,是官家赏识,各都头不服,能否让小乙哥罢职?” 人家没有后台,可人家背后有一个大大的后台,不服,也拿梁小乙无辄。这是刘昌郝有意替梁小乙张胆的,终是岁数轻了……霍去病,人家是什么出身,自小接受过什么教育? “且契丹勒索我朝疆域,西夏不平,吐蕃青宜结鬼章未捉拿,今天,我又闻交趾北侵我朝。国家看似安矣,实际烽火环绕,今日不让小乙整军纪,练兵,明日上了战场,你们皆会是死路一条。” “我也似听说交趾入侵。” “小乙哥,不是似,是肯定,且岭南兵力不多,其后果比你想象要重得多。” 一是搬不动梁小乙,二是局面也需要听梁小乙指挥集训。 就是带到了,还会有都头十将不服,但会有人能想通,也不要全部服,只要有三分之一,那怕四分之一的低级将领服从,梁小乙便能从容整合。 “我们会上前线?”一名十将问。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国家需要,你们能不上前线?然,上司贪墨下属的薪饷,让下属做私活,逼得下属妻子做妓卖笑养家糊口,上下离心,居然连训练也不乐意之……汝等,还是祈祷菩萨保佑朝廷不让你们上战场吧。” 这个保佑灵么? “我们也希望梁指使整顿军纪,然我们人少力小,无能为力。” “那就等死吧,可以这么说,未来京城驻兵,有一半的几率会调到前线去。且我向官家建议,尽量让京城官兵做到一练二戍三战,不然,一旦北虏南侵,国家危矣。” “一练二戍三战,岂不是让我们去前线?” “我非是害你们,平时乃小战,危险性不高,若大战来临,京城官兵是何样子,你们是清楚的,最先死的是你们。” “会大战乎?” “你们看,连一个小小的交趾都以为我朝好欺负,你们说,会不会大战?” “唉,唉,”一个副都头,两个十将皆叹气。 “吃菜,吃菜。” 吃过后辞别。 梁小乙妹妹二红问:“大哥会不会上战场?” “我乃是有意恫吓,不然各个都头不听你大哥的话。” 二红抚胸。 但是不是恫吓,真的不大好说啊,未来三场大战役呢,且是三场大灾难! 正文 第173章 青玉案(三) 宋朝开封最壮观的不是皇城,也一些寺塔,更不是樊楼那些建筑,而是御街。 它从皇城宣德门开始,经过里城朱雀门,一直到外城南薰门结束,长达十余里,宽度更惊人,达到两百步,一共分成三部分,中间是御道,供皇帝祭祖、举行南郊大礼、出宫游幸往返经过的道路,也有例外,若是外地向皇城运送大批猪羊,也会从御道走,以免扰民。 穿过几条东西向的街道也能插过御街,必须在红叉子范围内走,别以为我是在横穿马路,顺便往御道里踩上几步,后果会非常严重。御道两边是河沟,河沟里种满了荷花,两岸则种了桃、李、梨、杏和椰树,当然椰树虽能得活,不会结果子,它是起点缀美化作用的。 河沟两边分列朱漆叉子与黑漆叉子,朱漆叉子在内围,黑漆叉子在外围,黑漆叉子边上则是廊街,廊街才是平民百姓活动的地方,廊街边上则是各家店铺,一路从南薰门开到了宣德门广场。虽名曰廊街,实际也宽得怕人,足足有近四十步宽,站在廊街的边上,若是光线不明,看另一边的人都有些隐隐的。 四十步宽足够折腾,各家店自不用说,这几天几乎“二十四小时间营业”,还有许多小贩子在贩卖东西,城管哥哥呢,有类似的城管哥哥,但人家不是没收小贩子的商货,更不会打死人,一是督促小贩子于指定地方贩卖,别碍着行人走路,二也会派人专门打扫卫生,当然,小贩子乱扔拉圾那就要吃官司了。 今天晚上不仅有小贩子,还有许多艺人在表演,有表演幻术的,有表演杂技的,大多数也是可怜人,有许多是一家老小齐上阵,衣衫褴褛,谢氏不忍看,只顾着让刘昌郝发赏钱。若是看到有小孩子,苗苗便骑在刘昌郝脖子上抢钱过来,大把大把地给,让刘昌郝哭笑不得。 结果他们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他们。 人太多了,看上去是一大群农民,刘昌郝却是士子打扮。还有刘昌郝的样子也古怪,背肯定吃不消,刘昌郝索性让苗苗骑在自己脖子上,胸口还挂着一个大布兜。 一路上有许多小贩在卖东西,苗苗要买,刘昌郝岂能不买,那只好买了一个布兜挂在胸前,里面放着全是苗苗买来的各种小玩样。其他人要替他提着,刘昌郝不让。主要劳力一起在家里看家,皆未来,老的老,小的小,于是反嘱咐他们看好自己的孩子。 有几个孩子皮,正常,不然怎么称为熊孩子,越人多越兴奋,但今天晚上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有一艺人表演精彩,那段路立即会堵得水泄不通。 刘昌郝看着谢四娘,谢四娘表情还好,懂了,看的不是灯,不是风景,而是人…… 忽然前面两个妇女不知为了什么,撕扯起来。 几个兵哥子与衙役立即上前劝,两个妇女皆泼辣,不听劝,但她们这一闹,人又堵了起来,几个官兵一边继续劝,一边疏散行人,有一个官兵一边喊着一边擦汗。 “小乙哥哥会不会如此?”苗苗问。 “差不多吧。” “好可怜。” 可怜谈不上,但没有这些官兵与衙役维持秩序,仅是御街便乱掉了。 “哥哥,买水给他们喝。” “行。” 路边便有卖茶水的,不仅会放茶饼、姜之类,有的还会放一些红枣,兄妹两让卖茶水的端来几碗茶,送给几个官兵与衙役。苗苗在刘昌郝背上大声说:“你们润嗓子。” “这是谁家小娘子,懂事,”行人纷纷说道,两个撒泼的妇女立即红了脸,各自休战。 几个官兵特感动,一人捧着茶碗说:“小郎,汝家好家教。” “你们也辛苦。”刘昌郝说。 忽然后面传来喊声:“刘有宁,刘有宁。” “真巧……” “你家许多人,我看到了。” 叫他的正是苏眉儿,但不是她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小娘子,后面跟着几个婢女,看穿着,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此大户,乃是真正的大户。 刘昌郝又看着苏眉儿的头,苏眉儿忽然害羞地红起脸。 在宋朝妇女的发髻不是梳着玩的,一般女孩子未成年前是垂发披肩,真嫌麻烦,会用一根带子将头发束一下也就完事了,就像现在的苗苗一样。到了十五岁便算是成人,须将前额两边头发挽起来,用簪子插上,耳际两边与后面的头发继续披于肩后或两肩前,叫加笄礼,相当于成人礼,又叫及笄妆或碧玉妆、碧玉髻。若是细分,则又分成丫髻、双髻、螺髻等。 碧玉妆留起来,某种程度是一种暗示,我家女儿成亲了,你们快来求亲。 一旦成亲,则是朝天髻或同心髻。 朝天髻是许多贵妇人玩的发髻,因为头发不足,还会买许多假发往真发里塞,能塞出几尺高,有时让刘昌郝看得起强迫症,想上前将她们的发髻拿掉。同心髻是梳时将头发向上梳至头顶部位,挽成一个圆型的发髻,这种髻妆也有些高,不过要好得多,至少能让刘昌郝看得惯,谢氏与刘梁村许多妇女便是这种髻妆。 与同心髻类似,发髻根系扎丝带,也刻意让少量头发垂下,丝带与少量头发若流苏,故称流苏髻,比较调皮,一般是年青妇女才会这样梳妆,如韦小二小妻子卫小娘子,此时梳的便是流苏髻。 宋朝文化影响着契丹,契丹文化也影响着宋朝,有不少妇女仿照契丹人束发垂胸,称为垂肩髻,则属于低髻。干活时用有色的绢缯将头发包起来,称为包髻。教坊女伎宴乐时梳的堕马髻与懒梳髻。懒梳髻介于碧玉妆与垂肩髻之间,刘昌郝只看到过一次,一个漂亮的女伎从马车里下来,向一户豪宅里走去,反而这种髻妆刘昌郝认为是最好看的。 当然,刘昌郝不好问人家,你有多大哪。 但现在看到她梳起了碧玉妆,知道了,与自己二妹一样,新年十五岁,就不知道那个月份大。 我只是看你的头发,为何害羞? 刘昌郝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们也来观灯?” “是啊,莫看御街,去宣德门去观灯,那处灯才叫好看。” “也是,阿娘,我们尽量快点去宣德门。”以刚才的速度走下去,不到三更天,都走不出这条御街。刘昌郝冲几个兵哥衙哥拱拱手,几人也冲他拱拱手。 他们不认识刘昌郝,看着苏眉儿的穿着,能认识刘昌郝,那就不能小看刘昌郝。一个官兵说:“终是大户人家,有教养。” 另一个衙役吐了一口唾沫:“那是你没有遇到坏的,遇到坏的,就不会说出此话。” 几个小姑娘也在问苏眉儿,好古怪的一群人。但她们不知道,随着她们加入,这一行人就更古怪了。苏眉儿却艳羡地看着坐在刘昌郝肩头上的苗苗,说:“刘有宁,其是你小妹?” “是也,”刘昌郝顺便替她介绍了谢四娘与二妹。 “见过大娘,见过二妹。”苏眉儿施礼说道。 “莫客气,莫客气。” 苏眉儿想了想,又从头上拨下两颗漂亮的珠花,将它们分别戴在苗苗与二妹头上。 “苏小娘子,这不能要。” 莫看它们小,恐怕价格不便宜。 “你说过的,相逢便是有缘。” 其他几个小姑娘有些讶然,虽然刘昌郝相貌很清秀,但穿着,不过是普通人家,她们不大明白为什么苏眉儿如何客气。 刘昌郝不好与一个小姑娘拉扯,便说:“亦行,今年吾家牡丹不多,明年吾家会有数万朵牡丹绽放,你替我带话给你哥哥,说我请他来我家观花。” “彩啊,你家于何处?” “于惠民河雇船,让船家载着去乌头渡,泊好后,北岸四里地,便是我家。” “远乎?” “亦不算太远,几十里路,反正不足百里。” 苏眉儿又被几个小姑娘拽到边上去。 “眉眉,莫非你遇到骗子,不足百里,依是开封地界,如何种出数万朵牡丹?” 开封也有不少人种牡丹,种死了再买着继续种,但因为种不好,规模皆不太大。牡丹一般开花数量不多,数万朵,最少有好几大千株牡丹,开封地界,且是郊区,有这么大牡丹园子么? “汝等不懂,你们知其是谁?” “是谁?” “人比黄花瘦……” “哇,哇,”几个小姑娘立即跳了起来,一个小姑娘动作快,一下子窜到刘昌郝面前:“你是刘西坡,西坡居士?” 前面还好一点,后面立即引起了一些小动静,不少人扭过头向他们看。 “我叫刘东坡,非是刘西坡,小娘子,你认错了人。”随后低声说:“我只带着家人来观灯,莫闹着别人。” “我懂的,我懂的,”小姑娘眼里闪过无数小星星。 谢四娘悄声说:“其岁数皆小,与陶家小娘子一样,不懂事,你不要惹她们。” “阿娘,我岂会是那个曹成栋?”不要说动作了,即便说话,刘昌郝也留了心,时刻注意着分寸。但也太巧了,不过一年来时间,都遇到了几回?但这个未必是缘分,且看她的穿着,想要求亲,嗯,只有一条,榜上题名! 御街两边也有许多灯,但想观灯,还是去宣德门广场,其类似于“弱化版”天、安门。相同之处,北边是城楼、门楼合一的建筑,南边是广场,偶尔也举行一些重大的庆典活动。不同之处,虽建筑也能说高大雄伟、巍峨壮丽,规模要小得多,广场面积也不及之。还有不同之处,更平民化,每当官员上早朝时,要在待漏洞院等候,有的起来得迟,顾不上吃早饭,许多小贩子便在宣德门广场摆小摊卖早点,平时也有许多小贩子在宣德门广场边缘地区摆摊子。 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不但彩灯多,还用许多彩灯做成数丈高的文殊、普贤等菩萨状,于菩萨的手又做了一些机关,里置人工喷泉,利用水力让菩萨的手指动弹,甚至用几万盏灯做成一个超级大的火龙。 “其果金碧相射,锦锈光辉,”刘昌郝也喃喃道。越是光辉越是要小心,刘昌郝又连连喊道:“人聚在一起,莫走散了。” 忽然他看到一个人,那人也看到他,刘昌郝只好走过去说:“明公……” “非乃是公?” 刘昌郝低声说:“其天有官家在场,末学亦不知是呼相公、明公或使公,或皆不佳,更不敢问,诸公尊姓大名也。” 私下喊要松得多,那怕不是宰相,只要是高官,都能呼相公,但在那种场合下,确实是不能乱喊的,只好呼公了,反正都是公。 “某姓许。” “末学拜见许公。”刘昌郝作揖,然后拼命地想。那天,此人便在政事堂内,虽居于末位,但那天能出现的,来历皆不小,且岁数只有三十几岁,朝堂上有那个姓许,岁数又不大的大佬。 “勿要施礼,某亦带家人观灯,勿惊动他人。” 敢情这个大佬与刘昌郝是一样的想法,只想安安静静地与家人一道看灯。刘昌郝忽然说:“许公,不对啊……” 当然不对了,“许公”说:“还不是因为你。” 正文 第174章 青玉案(四) 宋朝原先于开封府衙前扎灯山,但开封府衙前广场面积太小,观灯人多,于是改在宣德门前。皇帝带着近臣与各个大佬先去相国寺进香,随后来到宣德门城楼上,置宴,与民一道观灯。而且历代皇帝皆重视这个,也强调与民同乐。但非是粉饰太平,虽在军事上软弱,多数时候,特别是北宋前面几个皇帝在内治上做得还行,也比较平民化。 所以发生了一个故事。 宋朝人喜欢观相扑,还有不少女汉子也做了女相扑手。 她们不怕冷,那怕是冬天,上面系着一个很小的奶、兜子,下面穿着一条兜裆裤,随着激烈的运动,红葡萄黑葡萄红木耳黑木耳,会时不时露在外面。既刺激又香艳,于是有许多人观看。 元宵节观灯,有一些艺人会来宣德门广场表演,包括这些女力士们。 皇帝在城楼上看得不真切,但也是难得的乐子,宋仁宗便吩咐这些女力士于他眼皮下面表演,司马光不愿意了,开始进谏,宋仁宗想想也确实不大好,自此以后,取缔了女相扑手于宣德门广场表演的活动。但这项活动并未杜绝,想看,得到各个瓦子里看去。 不对,便是在这里。 按照惯例,今天这位许公应在宣德门城楼上,现在他不在宣德门城楼上,城楼上也没有人…… “契丹?” “许公”点头。 “局势如何?” “汝果非隐士。” “其乃坊间传言,岂可信乎。末学本就不是隐士,虽用度不奢,然清心寡欲,末学很难做到。虽喜清静,然与世隔绝,末学亦难做到。且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末学岂能不关注?” “去年某出使契丹,其于边境一度集结二十万大军。” “末学知道了,公乃是许状元公。” “今晚,汝是西坡居士乎?” “亦是,今晚,我非是西坡居士,仅是刘有宁,公亦非状元公,知制诰,乃是许公。”总之,许将岁数不大,才上位不久,官威也不重,刘昌郝说的也随意。 许将心想,此子气度是极好的,说:“那就对了。去年朝廷采纳你的建议,韩公于边境回来,契丹气恼,下牒责问,其言多轻侮之。其派贺元旦使,亦出言侮之。恐天气暖和之后,必又增兵于边境。刘有宁,契丹人不可小视也。” “越不可小视,越不能让,河东门户未让便如此,若让其门户,如何了得,我朝欲学南唐与李后主乎?” 当年南唐便是对宋朝一让再让,给钱给粮裂地,故李煜被捉后问赵匡胤,我对上朝尊敬有加,没有做错啊,为何灭我国。赵匡胤直接答道,卧榻之侧,岂容人鼾乎? “欲战乎?” “其理屈,未必敢战,战,也未必会败。且岁纳要不要了?许公,望公替末学向官家代言,秦朝立国仅十余载,西汉享国二百一十年,东汉享国一百九十余年,西晋仅三十七年,隋朝也仅三十余年,唐朝自立国到安史之乱,仅一百三十余载,我朝立国已有一百一十余载。” 别以为太平无事了,一百多年,“能亡了”,且各个朝代灭亡的原因各自不同,有的是突然土崩。 “契丹既图苛岚山天池、黄嵬山,必起不诡之心。朝廷何必遮掩之,不如将末学所献之图简化,指图对其使者曰,贵国既图天池、黄嵬,其下便临汾水河谷,为何不向我朝直接索要雁门关哉?” “雁门关,其不会索要。” “失天池,黄嵬山,岂不是比失雁门关危害更大?” 论危害两者差不多吧,但前者危便是危在很隐蔽,虽然契丹后来未用此发难,但真的不大好说,宋朝是没有灭掉西夏的,一旦西夏有灭国之险,契丹会不会发难?如平夏城之战后,契丹直接派使者将小梁太后毒死,令夏主向宋朝乞和,契丹于两边劝说,加上巫蛊案,宋朝不得不停止了用兵。 即便契丹人没关系,后面还有更可怕的女真人。 太原之战的详情,刘昌郝不大清楚,但记得女真人军队直接便杀到石岭关前线,之前,什么阻挡都没遇到,好歹在雁门关前大战几合,有了天池、黄嵬山,人家干吗强攻雁门关。 “刘有宁,你不知,交趾入侵我朝,攻城屠民。” 刘昌郝拧眉,说不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许公,能否替末学再带一段话给官家,昔日淮阳候韩信与汉高祖论兵,韩信说,陛下,你只能率十万大军,又说,至于我,则多多益善。兵力越多,越需要主帅调度能力与震服力。” “西夏立国,我朝立即议兵,乃因一旦立国,传承便会奠定,百姓产生凝聚力,会十分麻烦。交趾亦是如此,虽不及我朝一路之面积,然立国时间不短,虽自丁朝替更成黎朝、李朝,百姓的认知却是交趾国。且南方湿热遥远,不出兵便罢,一出兵,不可轻视也。” “然能作为其主将者,人选实则不多,小王相公、李宪公皆适合,次之,乃是燕达将军、苗授将军、刘昌祚将军。为何是此数人,我于坊间亦有听闻,唯有此五人与西寇多交战之,且有大规模率军经验。其他人皆不适合也,领兵越多,越容易出现问题。” “胜尚好,若被小小交趾狙击,不但遗笑千年,亦使我朝三军丧气丧志!切莫用虚名之人,葛怀敏便是最好的例子。” “汝真非隐士,”许将又笑道,连他的夫人在边上也笑了起来。 “许公,我真不是隐士,官家让我参加制科试,然我母亲病情未愈,岁数又小,实不敢致仕。” “官家只许诺汝棉花种植成功,才让你参加制科试。” “种,谁人能及我,其非是许诺,乃是恩准也。” 也就是我棉花一定能种成功,与许诺没半点关系。 “若修堡砦,契丹出兵乎?” 刘昌郝心中叹气,这恐怕不是许将的选择,而是朝廷大多数大佬的意见,说一点不退让那是不可能了,那只好选择用割地来建堡砦的资格。 “不裂地,契丹也不会出兵攻伐我朝。纵裂地,一旦建堡砦,契丹仍会出兵勒迫。说的功利些,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国亦如此。” “亦有理,然某亦不知何时能见陛下。” 他终是制知诰,不是随便就能见到赵顼的,当然,到了他这一级别,还是有见赵顼的机会,且又不是私密事,那怕几人在一起,也可以转述。 “熙宁熙宁,真是不太平。” “你母亲病情如何?”许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四娘,一个长相极其秀丽甜美的小娘子正与谢四娘说话,刘家这一行人真的古怪。 “大夫说其病情复杂,又在县城里诊错了,耽误了许多时间,可能还需两三年才能治好。” “你们家……” “哦,吾村乃是山洼里村庄,四面高,中间低,我前年回来,将地收回,请了许多客户,又陆续修建山塘用之灌溉,平整荒坡地,去年十分辛苦。今年元宵节,我便将各家客户长老、孺童、妇女一起带到京城观灯,丁壮则留在家里守家。” 许将懂的,一是心地不恶,二是甜瓜、鞭炮也赚了不少钱,然后向客户发福利了。他又看着苏眉儿,刘昌郝又说:“前年我将三字经送到书坊刊印,其兄恰好在书坊。冬天我来京城,又遇其兄,以及其本人。去年似又遇到一次,今年来观灯,又遇到一次,只是顺路同行。” 但这是私事,许将不过问。 刘昌郝说:“因此,官家未登城楼观灯?” “有关也,且今天边境又送来一份契丹牒书,使得官家大怒,于是罢观灯。” 刘昌郝心里又叹息,后人比讥宋朝眼光短浅,却不知契丹与金国也是自己想作死。若没有这次黄嵬山事件,那来的那道遗诏,童贯又会不会搞出海上之盟? 史书则重新翻写。 苏眉儿走过来说:“刘有宁,我们去相国寺观灯,有许多士子呢。” 许将听到后,说:“亦是。” 今年乃是科举年!京城聚集了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等着省试引试(考生进入考场称为引试)的士子,当然,也有不少去了相国寺。 “也行,”刘昌郝说道,反正也准备去相国寺的。几个小娘子乃是“老京师”,熟悉,一会儿,将他们带到一个比较宽阔的巷子里,两边似乎都是大户人家,庭院深深,门口挂着许多高级的灯笼。 如珠子灯,以五色珠为网,下垂流苏,灯上画有故事人物。 无骨灯,以绢囊贮粟为胎,烧制后去粟而成的玻璃球,彩绘动物花卉。 羊皮灯,镞镂精巧,五色妆梁,如影戏。 万眼罗灯,在罗上剪镂百花,灯点后会放出万道金光。 走马灯,灯上彩绘人物故事,奇花异兽,由于设计巧妙,在热气流的效应下它会自动旋转如飞。 还有许多人家出了灯谜,若是猜对者,主人会有奖赏。也有不少士子站在花灯下猜着灯谜,确实是一个雅趣的所在。 刘昌郝低声说:“苏小娘子,我无所谓,你且看我,带了什么人过来?” 这不是看不起自家的客户,在这种氛围里闲逛,不是让他们难受么?许将也是嘿然一乐。确实,不但刘昌郝感觉不对,许多人也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们。 不能说全是田舍翁,有几人是士子打扮,还有几个衣着精美的小娘子,这三个群体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里面藏着一条真龙,真龙不是刘昌郝,而是许将,人家才是真正的状元公。 苏眉儿挠头,说:“是我错了,我们去相国寺吧。” 总之,打了几次交道,这个小姑娘在刘昌郝心中的印象还不错,虽出身于大户人家,却没有大户人家子弟身上的各种坏毛病。 京城是她们的大本营,十分熟悉,插了几个巷子,来到大相国寺门前,这里也很热闹,因为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秦父他们才长松了一口气,刚才那巷子环境似是不错,却让他们都有些压抑。 一行人转到相国寺的门前,门边上有许多士子,中间还摆着几张桌子,敢情于元宵节,这些士子一起在相国寺门前卖弄文笔。猜谜那就算了,但这是交流,宋朝文人最喜欢做的事,许将说:“刘有宁,我们过去看看。” 正文 第175章 青玉案(五) “阿娘,你们自己转转,莫失散,”刘昌郝说。 他与许将看这些文人作诗词,家里的客户还是没兴趣,于是分开行动。 “昌郝,我带大伙进香。” “也行,不过今天晚上进香的人多,进去后,更莫要走散。” 韩道实说:“刘有宁,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 一大群人走进相国寺,韩道实狐疑地回头看了许将家人一眼,然后低声说:“三娘,此许公恐是大人物。” “大人物?” “刘有宁虽谦和,然才情内发,自有傲气,寻常人,可呼为公?且又呼其妻为夫人,夫人岂是乱呼得?” “我儿不傲。” 韩道实心想,你儿子是不傲,但才情在,傲在骨子里,连他自己都是不知道的。 “那真是大人物?” “恐怕是,至少观人,我亦不差,其气度非是寻常人等。” “没事吧。” “无妨,”韩道实心想,你儿子与皇帝都能谈上许久,能有什么事? 外面也有不少人,许将与他的几个家人,只是皆平民打扮,人又多,没人注意,还有几个小娘子。一个小娘子说:“居然也有高僧在场。” 宋朝的相国寺,皆懂的,乃是最世俗最近的地方,不但皇帝和达官贵人时常来相国寺,里面还有一个交易市场。里面也有一些大和尚饱读诗书,当然,说不定也会藏有类似鲁智深的人物。 “刘有宁,看这些诗词如何?”许将问。 “也有许多佳作,”刘昌郝答道,是科举年,别看这些士子,里面也藏着龙,卧着虎,有许多人写出来的诗,至少是刘昌郝眼下作不出来的,抄袭的不算。 “许多未必。”许将摇摇头,在场能入他法眼的作品真没几首。 你是状元公唉,刘昌郝不好作声。 两人安静地看着这些士子卖弄文才,许夫人心想,此子不但气度好,性子也好。她又扭头看着苏眉儿,那还能看不出来?她问:“刘有宁,你婚配乎?” “唉,就别提了。” “哦,说说,”许将也来了兴趣。 “前年冬天我相了一个姓黄的小娘子,也插了钗,然其母不知从哪听来的谣传,说我败家。许公,你也知道的,我会种,亦高产,然其种法必与他人不同。于是其家退钗。” “去年,我将菊花送到京城,准备去河东,于黄咀渡一村庄遇到陶姓一小娘子,长相也清秀,其扶着她大母,模样极孝顺,令我动心。我让我二婶上门求亲,其拖乃久,年底时才答应于本月二十二相亲。然正月初五,一轻浮子找到我家,说其与他是相好。” “我观其人,一为轻浮,二为二十几岁,其小娘子才十六岁,大几岁正常,然其相貌虽清秀,又轻浮,必不正常。” “为何?”苏眉儿紧张地听着,问。 “皆是乡下人,见识终有限也,岁数又小,往往易被骗之。” “有理,往下说。” “我便托人去询问,又令其勿动,晚上传来消息,其果是轻浮子,似祸害了几家小娘子名声,见陶家殷实,家人忠厚,蛊惑了其家小娘子。陶家父母劝了好久,才让陶小娘子同意与我相亲。虽情有可愿,我娘娘终是要脸面的人,这门亲事又作罢。我现在都不敢提亲事了,省怕又出现什么不妙的事。” “他为何敢去你家说?” “大约打听到我家三代积善,无惧也,然我对其人也气愤之,打听到后,我令我家客户将其绑至黄咀渡,脱光衣服,游行了两个村子才释放。用之惩戒,以防有其他小娘子再上当。” “这样轻浮子是有的。”许将说道,曹成栋还算是好的,有的仗着生得一副好皮囊,行为更恶劣:“汝在京城呆几时?” “明天吾家客户去金明池、铁塔看看,回来时约天黑了,再于马行街观樊楼与灯市,随后雇船回家,我则带娘娘看病,看完病,可能更早回去。今年节气早,有许多农活要安排,特别是棉花,对了,公乃福建人氏,公家乡可有此物?” “吾家乡没有,然州城海滨地带似人有种之。你为何想到它能在北方种植,又且取其绒?” “说来也巧,我娘娘生我时难产,血亏,自此以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后生下我二妹,二妹小时候身体亦不好,听了卜算先生之言,将她抱给我四叔父养。” “四叔父家情况不大好,前年我刚回来,手中经济紧张,仅替她买了一个旧裘衣。元旦节时,我做了一些小吃,让她替我做锅,其不答应。我省悟,她外面穿着我买的那件旧皮裘,里面却是我阿娘,以及先父送给她的一些衣服,可能破烂,可能小了……然非是我二妹,天下间类似她的人,不知凡几,有的更惨。” “我自持才情,那刻在反思,为何不能让自己才情造福于天下乎?” “我想了许久,才想到木棉,为何能种之……”刘昌郝将棉花的适应性的道理说了一遍。 “中书堂吏李二郎见我家朴素,疑问我需钱作何。我指着山说,需植花树以固水土,还有,用来做许多事,不仅是棉花,它可能是一个开始。”刘昌郝没有再说,手机里好东西不要太多,就是不能解锁。但就是解锁,想要推广,也需要不菲的成本。 “造福天下的才情,”许将呵呵乐了。 几人继续看诗,也悄声评论。 谢四娘他们从相国寺出来,在人群中找刘昌郝。 主要人多,很醒目,刘昌郝还未过去呢,一个士子便喝道:“汝等田舍翁来做啥!” 另外几个士子又说:“走走走,此非是汝等所呆的场所。” 刘昌郝有些不大高兴,许将也拧起眉头。若是说看不起商贾,许将还能原谅之,在这时代士农工商,农是排在第二位的。而且刚才也看了,说不定这中间就有士子今年会高中,连农民都瞧不起,以后如何能做一个好官? “刘有宁,某看了一晚上庸脂俗粉,你是农夫,可愿将其终结也。” “将其终结?”刘昌郝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说:“既然许公相托,吾试试。” “刘有宁……”苏眉儿有些担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看这群士子,里面真有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苏小娘子,吾即不能将其终结,亦不会丢许公之托也。”刘昌郝说着,迎了上去,先让大伙不要散开,然后走到场中:“汝等似是十分鄙视农夫,吾亦是农夫,可否让吾做诗词?” 一个士子说:“报上姓名。” “无名人士,”刘昌郝拿起笔。 苏眉儿说:“我替你磨墨。” 这有点不大好了,刘昌郝反应快,说:“诸位小娘子,可轮流替我磨墨?” “好啊,好啊,”几个小姑娘开心地挤过来。 许夫人说:“果是一个妙人儿。” 许将也欣慰,自言自语地说:“其不知有师乎?” “有师汝亦能收之,然汝能教他?” 许将捻了捻胡子,心里也没有多大的把握,且看他写的诗词如何。 看到几个打扮贵气的小姑娘挤过来争着磨墨,诸士子一起犯疑惑,能让这么多看样子有出身的小娘子替你磨墨,你还是农夫?一个士子喝道:“细娘,你在做何?” “二哥,我在磨墨。” “他是谁?” “与你无关。” “你给我出来。” “与你无关。” 许将看着这对兄妹,忽然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立即有人注意:“许公,状元公。” 许将挥挥手,说:“民以衣食为天,衣来自农夫,食来自农夫,今晚某是农夫,汝等是士子,勿识某!” 刘昌郝心想,仅凭这句话,这个许状元公亦不赖啊,便说:“吾是农夫,请信之。既然许公说农夫,吾先从农夫写……” 他开始写跋: 吾家客户皆勤奋矣,故吾亦对其素来尊重,且逢佳节,携其来京观灯。恰逢相国寺前诸士子诗会,吾与许公观之,然士子呼吾等为田舍翁,让吾等速离,令吾失望也。 须知,汝等风花雪月,吟诗作赋,岁月静好,然可知,是乃有无数之农夫、工匠、行者、边民、将士替汝等负重前行。 唐人作悯农二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梅公亦作陶者: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大伙都明白了,敢情这小子是来砸场子的,关键人家后面还有一个大佬站着,谁敢喝斥。 刘昌郝继续写下去:为何四海无闲田,农夫亦饿死,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吾虽不才,亦作诗述之。 老父田荒秋雨里,旧时高岸今河水。 佣耕犹自抱长饥,的知无力输租米。 自从乡官新上来,黄纸放尽白纸催。 卖衣得钱都纳却,病骨虽寒聊免缚。 去年衣尽到家口,大女临歧两分首。 今年次女已行媒,亦复驱将换升斗。 室中更有第三女,明年不怕催租苦。 苏眉儿问:“刘有宁,不会吧,嫁女儿交赋税?” “苏小娘子,汝亦不知,嫁女儿交赋税还算是好的,如教场教头盘剥,活不下去,有人自残身体,以逃教阅。” “嫁女儿岂不是须赔嫁妆?”另一个小姑娘问。 许夫人在边上替刘昌郝回答:“小娘子,那是正常出嫁,其家出嫁非出嫁,等于是卖,所嫁之家必不佳矣。” 许将也是一个劲地叹气,朝廷不能不要赋税,那么这庞大的机器如何能运转,一纳赋税,加上胥吏盘剥,往往便会形成刘昌郝笔下惨象。 “许公,让你扫兴了。”刘昌郝说。 “无妨,连慈悯之心都没有,如何能做好官。然此作亦不太佳也。”我是让你来终结的,也就是来砸场子的,这首诗哪里够呢。 “好,大泉,替我买酒来。” 正文 第176章 青玉案(六) “刘有宁,我们去买,”几个小娘子叫道,一起抢着打酒来。 刘昌郝喝了一碗酒,提笔写道:国安乎,民富乎。 感觉还不对,又喝了一碗酒,继续写道:东北望燕山,可怜无数山。西北望贺兰,可怜无数山。南望春风处,可怜无数山。 许将是知道的,这个是指契丹压逼,西北时不时寇掠,现在又出了交趾的事。但有的士子一时未想到,便说:“汝下去吧。” 写的什么东西。 刘昌郝看着纸,说:“咦,居然写好了。” “嗯,有点味道,”许将夸奖道。说的不是这三句诗,也不是诗,只是前面的跋,而是字。 刘昌郝一直在临摹董氏的字,但董其昌本人乃是高官,有钱有权有闲,故能写出那种雅致,换其他人写,便难以写出其味道,特别是笔锋似露实收,笔画似连实断,反而摹得字放不开。道理是懂的,但就是写不出来,于是又买了许多字帖来临摹其他大家的书法,似寻找突破口,但一直不理想。 不过天赋忽然提上来了,进度也比较快,在政事堂各大佬看到他的书稿,看到他的字,也感到其进步,并且看到他在试图“创造”一种新书法,当然,眼下只能说还行,至少在这些大佬面前,远没有达到大家的地步。 喝了两个碗酒,头晕晕的,杂念反而少了,字也写得更奔放,与真正董体字相比,稍稍多了一些妩媚、灵动与变化,反正不像以前那样,略有些呆板。 “刘有宁,继续坚持,或独创一家……”许将鼓励道。 “许公,过奖。”刘昌郝提笔继续写下去。 渐渐士子鸦雀无声。 它便是辛弃疾的《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王国维评宋词说人生有三重境界,第一重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重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重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讲人生境界的,不是说这首青玉案是最好的宋词,不要说宋词,即便放在辛弃疾自己写的词当中也不是最好的,如《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等。 如在刘昌郝心里,辛弃疾最好的词不是他最有名气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也不是《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而是《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以及稍冷门的《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黄瓜白菜,各有所爱,各人都有心中最好的宋词,辛弃疾最好的词。 但任谁也不敢小视这首词与这首词的逼格! 随后刘昌郝落款:田舍翁于熙宁九年正月辛末题于相国寺。 继续落:邕邕邕! 但这三个邕写得很古怪,似乎在滴血。 最后又恶搞式地画了一个黑月亮,四个三角形。 几个小娘子开心地说:“终结了。” “清场了。” 那可不是,整个场子几乎砸得稀巴烂。 许将也讶然地说:“真终结也。” “许公,侥幸未负公之托负。然末学不胜酒力,须回去休息。” 他酒量确实不行,两碗酒下肚,脸上已经红朴朴的,带着一些醺意。许将哈哈一笑说:“汝回去吧,能令某见此青玉案,某亦幸矣。” 刘昌郝将大布兜往脖子上一挂,又将苗苗抱到自己肩膀上,让她骑着,说:“苗苗,记住一句话,除坏人外,以后不要看不起任何人。” “我才不会呢,越穷我越会帮助他。” 刘昌郝看着刚才喝斥他们的士子,说:“汝看,吾六七岁大的妹妹皆知道关爱弱小贫困,你是士子,夫子说仁,何谓仁?“ 连仁都不知道,还读毛的书。这闷锤敲得,比骂人还要厉害。辛四娘也看出来了,自家少东家“大获全胜”,便说:“如此士子乃科举士子?以后国家岂不是更糟糕?” 话糙理不糙,这才是许将让刘昌郝上去“终结”的用意。事实上往后去,不仅是宋徽宗与蔡京,整个儒林与文臣集团都在迅速的腐朽,南宋无相,不是无相,而是这种腐朽的环境造就不了多少真正的精英,或者能用明末时的东林党来类比之。 “阿娘,我们走吧。” “儿,可不好,人家也是图热闹,你看你将人家弄得冷场,快道歉。” “好吧,”刘昌郝扭过头说:“我本是农夫,真是农夫,汝等乃是士子,来科举的才子,未来国家精英、栋梁,我应对汝等持谦逊之理,惭愧惭愧,恕罪则个。” 许将本来往回走,听到后,与他夫人又笑了起来,你这是骂人呢,还是道歉呢。不过这些士子,真让人担心哪。 “阿娘,我们道过歉了,走吧。” ………… 伍贵与朱三送来花木,多数是在洛阳买来的,也有一部分是在京城买来的。有五角枫、红枫、鸡爪槭、血皮槭,实际枫树与槭树本就是亲兄弟关系,若是划到槭属这一大类,中国本土的槭树也有不少种,没必要一一找全了。 乌桕、黄连木、合欢树、木栾、樱花、白皮松、碧桃、海棠、蔷薇、木槿、石榴,以及方波下去买的银杏,眼下只有这十余种,余下的放在秋后购买移载,有的甚至得放到明年。其实这些花木不仅观赏价值,有的还有药用价值或其他用场,如有的槭树能熬制枫浆,乌桕能做桕蜡、油墨。 苗圃也准备好了,眼下面积不大,但也划成了一个个小区域,各自调配不同的基质土,还有其他的一些注意事项,如银杏冬天必须远离风口,只能放在土山的阳面种,又不能对着山壑种。 修了两条灌溉渠,许多花木更需要浇灌,有了灌溉渠,可以直接于山塘或沤池用龙骨水车汲水上来浇灌。以后数量一多,会节约许多人力。 刘昌郝指着大伙移载,朱三问:“若到山上如何?” 在山滩上好办,上了山就难办了。 韦小二也曾提过这个问题。 刘昌郝说:“三郎,若我将棘岭寨、牛岭寨买下来,利用野狐溪、大棘溪上游的落差,以山壑为堰,浇灌则难乎?” “如此,面积会有多大?” “不然如何成风景。” “亦不须如此投入吧。” “不如此,固不住水土,溪水越来越小,即便有山塘,又有何用?” “水土是麻烦……虽如此,用费会巨矣。” “慢慢来吧,三年不成,五年,五年不行,七年,”刘昌郝答道:“真不行,你们敢去岭南乎?” “岭南?” “英州、韶州,”刘昌郝不确定地说:“那边虽有蛮人,皆是熟蛮,瘴疠亦不重……再说吧。” “为何想到岭南?” “一样物事,可迅速盈利,远胜于李官人新油之利,还是再说吧,”关键太远,又是岭南,让北方人去岭南,太勉过其难。且看朱三的脸色,虽然刘昌郝说会盈很多利,朱三脸上也没有露出半点兴奋的神情。 “此乃是计划,勿对其他人说,尤其是地,一旦说了,有人提前圈占,我便说不清。” “刘有宁,我知晓得,然我担心牡丹会不会如同海棠一般?” 海棠早先移载于北方引起轰动,一棵便值二十贯钱,随着种植的人多了,现在小苗一棵仅值一百几十文钱,中苗也不过二三百文钱。刘昌郝答道:“以后必然之。” 它贵就贵在嫁接困难,一旦芍药根嫁接之法传出去,且又摸索出正确的嫁接方式,牡丹价格必然下跌。但刘昌郝又说道:“然我只要守秘,几十年内,其技术也不会扩散,以后扩散,我家皆是大株也,仅是观花便收入不菲。” 朱三默然,刘昌郝说要买两个村子,不是两个村子,而是两个村子所有的山,以及溪涂田,未来还打算向南边继续买地,这面积太大了,不亚于皇家花苑,游人必多。可得花多少钱,朱三也没谱了。 “朝廷可有动静?” “岭南?” “河东,”刘昌郝说,岭南他也关心,更不想发生那样的惨事,但他人轻言微,其能奈何。仅是一个河东,几乎拿出吃奶的力气。 “河东,契丹继续勒迫。” 看来朱三也没有听到“最新的消息”,朱三说:“若是未来观景,汝村环境颇是糟糕。” 刘梁村算是大村子,村子中间不但有人,还有牲畜,牛、猪、羊、驴子、骡子,虽然是砂质土,到了下雨天,几条主路仍有些泥泞。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村里养着这些牲禽,不注意便会踩到牛屎、狗屎,也很是肮脏。特别是各家的旱厕,讲究的人家还置一个大缸,不讲究的人家直接于泥里挖坑。好在多放在村子周围,然而一到下雨天,黄白物一起漫溢上来,简直不堪忍睹。 山滩上是很干净,然而游客未到山滩,一进村子,大多数城里人便会被吓跑了。 刘昌郝邀请了苏眉儿哥哥明年来游玩,但以他家的情况,一旦雨天来了,估计看到后,能直接吐昏过去。 “三郎,你犯傻了。这不是问题,问题一是水,二是收入。” 水真的很重要,若是水土破坏了,没有充足的水源,刘昌郝什么也变不出来,不然也不会好心教孙岭村种苜蓿养羊。收入不用说了,刘昌郝又说:“且看我来解决。” 正文 第177章 农学 村里正在修灌溉渠、并大田、搅拌塘底,一边修一边吵,吵得天昏地暗。 刘昌郝加了两百贯钱,一是修陡门的材料钱,二是用之补贴,有人欲多得钱,吵。耕地并得远,吵,并得近面积少了,吵。并得差,吵,并得好,面积少了,吵。 还有,小田并大田,田垄容易解决,就着田沟起新田垄。关键修灌溉渠、修通车子稍大的道路,必会占田,田有好坏,田里还长着作物,作物有的长得好,有的长的不好,刘昌郝给钱补贴,大头便是补贴这个,但为争这个好坏,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刘昌来不得不请出村里几个说话略有些威望的长者出面,还是不管用。 孙耆长看得惊心,虽然刘梁村人心不齐,刘昌郝却是拿出六百贯现钱的,两个村子可能有几户能拿得出六百贯现钱,但谁舍得拿出来?面积也不是太大,将黑水河边上的耕地除掉,刘梁村河东的旱地不过七八百亩,换成孙岭村,未来是三千多亩。心齐?到时候心就不齐了…… 刘昌郝看得更清楚,吵归吵,最后山塘能修起来。对于刘梁村,能说容易吗。他将各户召集过来,说了两件事。 马上对所有茅厕、牛棚、猪圈、羊圈进行改造,刘昌郝出所有瓦片与一半土坯,土坯不值钱,但山上只留下那么多,全部出,数量不足,必须于二月底完成改造,茅厕必须放大缸,必须是正规的土坯墙、瓦块顶,茅厕与猪圈等小牲口棚子完成改造,补贴三百文钱,牛棚则补贴五百文钱。 不完成第一批改造的没有资格,完成了第一批改造的会有后面的房舍改造。 时间自甜瓜上市后开始。 其规格则仿照山滩,也就是四间砖瓦房,且有一个院子、院墙。 每户补贴四十贯钱。 真要建成了,材料加上木瓦匠工钱,得需六十余贯。不过可以自己伐木头,会省不少钱。若是像梁三元、张大魁家一样,是土坯瓦房,木料与瓦片是现在的,四十贯都可能用不到。 补贴了这么多,还不想盖房子,刘昌郝则不会劝说的。 最后是于院墙内外用土坯砌花池,秋后刘昌郝会替大家培育月季花,不但美观,长大后还能起防盗作用。里面,刘昌郝会提供菊花,甚至未来会提供几株牡丹花。移载时,还会教大家种植的技术,以及提供营养土。 一个老汉说:“昌郝,我们也想村子美观,然建了砖瓦房,必提户等,多纳税。” 这真是一个事实,不但房舍,大牲畜也会计入财产提户等征税,往往胥吏贪婪的地区,有的百姓连牛都不愿意养,以免被加了户等,然后交不起赋税。别以为刘昌郝那首诗是写着玩的,它不是刘昌郝写的,乃是陆游写的,不是所有地区,但有一部分地区,便是诗中的辰光。 “勿怕提户等,且不说在我家做工,明年我或教部分人家种一样物事,一年或有几十贯收入。” “甜瓜?” “非甜瓜,乃是另外一样物事,今年我便会种之。就这样吧,欲改造者,向韦二哥子说去,让他登记,好去买瓦。然其瓦皆用来盖茅厕与牲畜棚子,若私藏,勿怪我不客气。” 刘昌郝说的凶狠,许多人却已经心动。 谁不想自家变得更漂亮,不但有好房子,还有花,还有牡丹花,谁不想村子变得更干净,如同刘家山滩那般。 朱三忽然笑起来:“原来还是收益。” 有了收益,便有了钱,便能对村子改造。 “亦不是收益,这是今年,我渐竖威信,家里客户多,换成前年,纵是我贴钱,也不知变成何等辰光。” “村风比前年稍稍好转。” 刘昌郝点头,与前年相比,确实好一点,他将刘昌来叫到一边说:“去年雪水少,今春溪水必然不多,我看搅拌得差不多,能引水进塘。” 东边那个山塘用的是黑水河东南边河湾的淤积搅拌,本身就有许多水草根,并且这边漏水情况要好一点,不必刻意抛投其他处的淤泥。当然,水注得差不多,移载芦苇、藨草,必须继续用一些淤积搅拌,还要施一些基肥,才能移载,不然以其自身的土质,还是长不起来。不过看到了水,大伙积极性会提高,争吵也会减少。 刘昌郝说什么就是什么,刘昌来带着大伙去引水。 刘昌郝自己也开始请人,先将旧山塘的水徐徐注入到新山塘里,移载藕种,水注得差不多,再载芦苇与藨草,还要对后来的山锄草,耨耙,施基肥种苜蓿,去年种的苜蓿也要浇灌追肥。 春天终是来了。 孙岭村也停止了建山塘,然后打开河堤,不是好心放水,而是从上游堵堤,好从湖荡里捞淤积上来搅拌,随后放水蓄水,植芦苇藨席。刘昌郝过去看了看,问:“面积有多大?” “不知,”孙耆长摇头。 反正是拼命地挖,一直挖到正月末为止,能挖多大便是多大。 刘昌郝目测了一下,未必有三百亩,不过面积也不小。量是能量得出来的,没必要去量。孙耆长说:“能否卖桑苗给吾村?” “桑苗?孙耆长,我不能卖,然秋天,我还会伐桑,可以卖树根给你们。” 桑树嫁接有很多种,也犯不着伐桑去根接,但刘昌郝会不会手把手地教?不说刘梁村会愤怒,刘昌郝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即便现在,刘昌郝对孙岭村仍不抱着好感,如去年冬至后,明明在修山塘,继续将黑水河堵上。 孙耆长误会了,说:“谢过,谢过。” “孙耆长,切记,今年必须将半水田定落下去,灌溉渠修建后,旱田一律不得种水稻,一亩稻田用水往往是旱粮十倍以上,若开先河,以此山塘,蓄水量仍严重不足。” 别看它面积大,实际放在另个时空,只勉强算是小型水库。大一型库容乃是10亿立米以上,大二型乃是1-10亿立米库容,中型乃是01-1亿立米,小一型是100-1000万立米,小二型是10-100万立米。孙岭村这个山塘才勉强进行小二型水库行列,至于刘昌郝家的山塘,都没有入等的资格。 一是面积不太大,二是深度严重不足,且看另个时空刘昌郝老家山区那边的水库,皆是中型或小一型水库,又灌溉了多少耕地,原因简单,多种的是水稻,有的还负担着城镇的用水。 “这个知道,故我们村欲广植桑。” “无桑,有此山塘,汝村亦得利也。” 刘昌郝回去,请女工做鞭炮,今年没有新诗词,然而开始吸引了一些外地客商,契单仍达到了三千多贯。不过刘昌郝去了朱庄那边几个村子请了一些女子过来做工,为年底鞭炮做准备的。 暂时的与去年相比,变化不大,虽忙碌,家里人多,又请了不少人,还算是顺利,至少没有去年那样狼狈。本是农闲的时候,两个村子偏偏忙得不可开交,以至谢四娘回来时,刘梁村灌溉渠已经建设得差不多,且各家厕所与牲畜棚子也一起改造了。 谢四娘开始未注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临进村口,才说:“咦,为何村子一起修茅厕?” 刘昌郝解释一番。 其实这个改造,刘昌郝补贴的钱不多,还有工料钱呢,能余下多少。关键后面还有砖瓦房,明年还有什么几十贯收入的作物,连刘昌郝大伯父家也老实地闭上嘴巴,将茅厕与猪圈等一起翻修。 “也好,”谢四娘说,以前不但脏,也不雅。许多妇女上厕所,屁股几乎全露了出来。但许多农村皆是这样,能奈何? “阿娘,马大夫如何说?” “说我明年还要看。” “不是明年要看,秋天也要去。” 对这个刘昌郝真不懂,反正谢四娘秋后便开始犯病,去年看了看,去年秋后要好得多,仍然在犯病。虽然谢四娘外柔内刚,什么也不说,刘昌郝能看到。 “秋天就秋天,”谢四娘说,应当相信大夫的话,然而一词压相国寺后,谢四娘信那个人的话?不过临走时,刘昌郝再三嘱咐,若有人来问,便说自己走了,也不要说自己娘娘在看病,因为谢四娘这个病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小叔父仍没有消息?”谢四娘问,她心中,以为儿子有本事,乃是小叔子让他们母子去县城读书,所学来的学问,于是不恨了,不恨便会关心。 刘昌郝摇摇头。他心里在想,看来这个小叔父不大靠谱啊,即便惭愧,在外面安顿下来后,也能偷偷来村子问一声吧。 他将谢四娘迎回家,又去找韩大虎与牛进宝,牛进宝是牛岭寨的人,其相当于韩大虎在棘岭寨的地位,说:“韩叔父,牛叔父,你们两村今年须少种作物,我会请许多女工,且时间长,若是包括鞭炮在内,可能会达到两百余天。” “两百余天,以后吾村还有男人说话的余地?”牛进宝说。 韩大虎哈哈大笑起来。 两百余天,仅是工钱便达到二十余贯了,况且刘昌郝还会发放一些奖励。有了这收入,加上两村贫瘠的耕地,可怜的收成,还种毛的作物。不种,也足够了。然而那样,男人确实在家里没有话语权。 “牛叔父,你不乐意乎?” 傻子才不乐意呢。但也是刘昌郝有意而为之,从现在截,便是从现在培养熟手。 回到家看书。 忽然苗苗在外面叫道:“小燕子回来了,白头,白头。” 刘昌郝走了出来,一大群燕子正在低空盘旋,有几只向刘昌郝冲来。 “哥哥,不对,是十四只燕子。”苗苗数后说道。 刘昌郝也数了数,是多了五只燕子,但不是多了五只燕子,空中还有六只燕子未飞下来,应当是去年六只小燕子带来的伴侣,说明还有两只小燕子死于迁徙旅程中。 这个成活率已经算是很高了,苗苗不懂的,冲出去叫各家的小孩子捉虫子。谢四娘也欣慰地说:“它们真通灵了。” 真有点不大好说。 一会儿,一大群孩子带着虫子过来,刘昌郝喂燕子,几只新燕子开始还有些害怕,但可能嗅到刘昌郝身上某种气味,居然也落在刘昌郝手掌心,吃着虫子。 吃完了,各自飞走,开始筑巢,有的在秦瓦匠家屋檐下筑巢,有的在张德奎与盖氏家筑巢,谢四娘看了看:“还有三对小燕子呢?” 苗苗也在找,结果刘昌郝去了山滩才知道,三对燕子居然跑到山滩韦家、庄家、褚家屋檐下在筑巢,看到刘昌郝过来,也飞了下来,叫了几声,算是打招呼。这是“通灵”的燕子,将韦父、庄父与褚父乐得不行。 小燕子回来,算是一个小小的惊喜。 鞭炮送走了,截下了八十一名妇女。活越来越多,不过人更多,比去年要好得多。朱三几个人又来了,今年四人是彻底死了心,于是专门盯着刘家服务。 朱三说:“刘有宁,你猜今年殿试出了什么试题?” 刘昌郝摇摇头。 “四道题,节气、悯农、稼穑、商女。” 不是殿试,整成了考农学,许多新贡士看着试卷,都差点看哭了,俺想回家问妈妈…… 正文 178章 说不出 刘昌郝能猜出一点。 一般省试于正月初八前后锁院,考官进了考场出试题,不能让他们与外界联系。今年是邓绾、邓润甫、蒲宗孟三人知贡举。但考题不是马上就能出好的,几位主考官需协商,然后印卷,一般到正月二十左右,举子才能去应试。也就是那天晚上于相国寺门前不是士子,九成九皆是来应试的举子。 自家客户找自己,有士子喝斥田舍翁,在宋朝田舍翁除了自己谦称外,便是“乡巴佬”,有士子让自家客户滚蛋。许将这才动怒,让自己上去砸场子。 但许将不是为自家客户遭遇而动怒,现在的官员是多面手,特别是地方官,什么都要管,农耕生产无疑排在第一位。若是城里面市侩的妇人也罢了,你们皆是举子唉,不提尊重吧,至少不能将农民视为乡巴佬。一旦为官,又如何看待农业生产与农夫? 第二天下午,刘昌郝带着各家客户买的东西回去。 然据朱三他们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自己离开相国寺后,士子一起冷场,忽然有人认出自己恶搞的符号,西坡蜜瓜上也有,是西坡居士来砸场子的。 众人大哗。 实际刘昌郝每年都会去好几次京城,如这段时间,因为谢四娘在看病,骑马去看望了两次,只是他不作声,谁认识他? 但他的虚名远扬了。 有许多士子苦笑,难怪连状元公也替刘昌郝站场子。这说法也不对,若不是许将请求,那天晚上,刘昌郝未必会上去。 相国寺的大和尚听了却十分开心,诸士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将刘昌郝写的长轴收了起来,挂到方丈的禅房里。但这事未结束,第二天,赵顼带着一大群大臣先幸集禧观、中太一宫,又幸大相国寺。然后要求看刘昌郝写的诗词,相国寺老方丈岂敢违抗圣命,只好拿了出来,赵顼也未要,但带着许多大臣看了许久,这才离开,随后御宣德门观灯,观的时间不长,带着大臣进宫,可能商议朝政,再具体的,朱三便不知道了。 刘昌郝听到后,有些后悔,自己做的太孟浪。 可能有些轰动,传到了宫中,赵顼将许将召过去询问了经过,才带着大臣去相国寺看自己写的诗词。 它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能看出来许多士子少了怜悯之心,不尊重农民,故今年殿试出了这几道试题。 至于商女,可能是由自己抄的青玉案引起的,如今宋朝看似歌舞升平,实则内困外忧,危机重重,故出商女命题,是讥讽一些士子类似于商女,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但出得这么狠,还有一个原因。 那天晚上,自己写东北望燕山,可怜无数山。西北望贺兰,可怜无数山。南望春风处,可怜无数山。春风处,不仅是指岭南,也是指南方太平无事,然而也不太平了。 之所以这样写,乃是为了引出下面的正文。 许多士子不顾许将替自己站场,轰叫自己下去,又指责写的什么东西。 说明得有多少士子麻木不仁,这样写,居然看不出来?另外自己写了三个邕,邕州发生惨剧,也让赵顼更加愠怒。 然后有了古怪的殿试考题,许多士子确实饱读诗书,然而沾到了农业,恐怕有许多来自农村的士子都未必碰过多少农活,有的可能连二十四节气名称都未必能清楚,看到试题后,可想这些士子的感受。 但刘昌郝不以为然,一是出的片面,二是官员也用得不当,现在的士大夫,特别是地方官,得是全才,农业、工商、经济、水利、破案子都要管,甚至连军事也要插手,术有专攻呢? “勿管。”刘昌郝说。朱三又说岭南,刘昌郝不想听,朱三说:“你写了三个邕。” “那你说吧。” 不说,刘昌郝也知道,知道得更多。 想弄清岭南,得弄清楚几个背景。 为什么隋炀帝要三征高句丽,翻开历史地图便能知道原因,西到玉门关,东到辽南与朝鲜半岛北部,皆是传统的汉人势力范围。高句丽乘中原十六国、南北朝混乱之即,不但吞并了朝鲜四郡,更彻底吞并了辽南。所以隋炀帝西征吐谷浑,到达玉门关收兵回来后,立即兵指高句丽。 后周与北宋的“北上”、“南下”。 柴荣选择北上,北宋得感谢柴荣,若不是柴荣将瀛州、莫州与易州大片土地收回来,宋朝会更被动。然而到了宋朝手中,又将易州丢掉。 赵匡胤雪夜访问赵普,赵普说南下。 不是南下,而是赵匡胤的心态。赵匡胤虽然能打,这时他已经做了皇帝,心态与以前不一样。南下更稳妥,至少能保住宋朝在中原的统治地位。虽然这时的辽国是鼎鼎大名的睡王耶律璟做皇帝,然而只要打败了,宋朝都可能会有亡国的危险。这个选择的结果,便是宋朝以后只能与辽国僵持,无法收回燕云十四州。 赵匡胤用玉斧在大渡河地图上一画,并说,非吾有也。自此以后,这种保守心态成了宋朝的祖宗家法。 潘美王明南征南汉,这两人才是真正的猛将良将。 如果有心,次年,二人挥师南下,绝对轻松地收回交趾,但是没有。 白藤江之战,当时的交趾没有称国,而是叫静海节度使。南汉时,静海节度使落到矫公献手中,吴权认为矫公献的节度使是从他岳父手中抢来的,兵伐矫公献。矫公献向南汉求救,南汉兵出白藤江。吴权将木桩插在白藤江河底,南汉军队涨潮进来,没有察觉,大船被木桩将船体划开,导致大败。从此交趾拉开了脱离中原的序幕。 赵普妹夫侯仁宝受到卢多逊排挤,在邕州九年不能调任。为了离开邕州,侯仁宝上奏朝廷,说交州丁琏死了,内部混乱,朝廷可以趁机收回交州。宋太宗准备下诏让侯仁宝回京商议,卢多逊说,一旦召侯仁宝回京,攻取交州的计划肯定就会泄露,交州的蛮夷势必会加强戒备,不易取胜。不如授权侯仁宝便宜行事之权,让他负责筹划此事,再派遣偏将带一至两万荆湖的士兵,长驱直入,势必能成功。 赵匡胤不及柴荣,在军事上,赵匡义能及的资格都没有。 他听信了卢多逊的话,让侯仁宝率一两万兵马兵伐交州。 敢情他将侯仁宝当成了潘美,一两万兵马便将岭南收回来,结果大败,侯仁宝也死在了白藤江。不代表着交趾那时很强大,惨败的原因主要还是部下大将孙全兴、刘澄、贾湜等人不听侯仁宝调动,为何不听侯仁宝调动,且看侯仁宝的敌人……所以赵普得势后,将卢多逊往死里整。今年还是一样,可出问题的不是部下,而是主将! 交趾虽然表面上向宋朝称臣,然而这些年来一样的桀骜不驯。时不时有寇掠宋朝边境百姓或商贾的事件发生,甚至跨海寇掠钦州。 王韶开边有功,朝廷赏官拜爵。 但不仅是西北,这几年同时爆发了好几场战事。 在潭州西边有一片古怪的地方,宋朝称它为梅山蛮。由于全是深山老林,难以征服,加上宋朝的保守思想,一直不管不问。但是山区了,必然很穷,山上的百姓时不时下山抄掠。宋朝索性禁止周边的百姓与他们往来,越封闭越野蛮,成了宋朝的国中国。 到了宋神宗手中,实在对这片地区无法忍受,便让章惇将这片地区征服,还有辰州西边的南北江……随后章惇还在这里修道路,办学堂,才将这片不安定因素给消灭掉。 这是荆湖路的,川南同样也有问题,刘昌郝称它们是看不到太阳的地方。宋朝的纵容让两个蛮酋斧望个恕、晏子变得夜郎自大,准备联合晏州六姓、纳溪二十四姓学习南诏那样入侵内地,结果被熊本一二三镇压下去。 看到这些,桂州知州沈起点集土兵为保伍,授阵图让其练习,又集舟师,教水战,罢贸易。但不是沈起胆子大,这不但是沈起之意,宋神宗与王安石也有了收复交州的心思。 毕竟交州位于红河三角洲,与夔峡地区不同,只要收复能安定下来,朝廷多少能受益,而且交趾这些年在边境的作为,也让宋朝恶心。 邕州知州苏缄再三上书沮议……且看侯仁宝,这是两股力量在较劲,一方是王安石等人的激进力量,一方是文彦博吴充等人的保守力量。苏缄无疑是后者,朝廷将苏缄调走,又不会有惨剧发生。偏偏在这关键时候,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吕惠卿有了“野望”,吴充渐渐上位,别以为他是王安石亲家,他才是最大的无间道。 结果不是调走苏缄,而是沈起,以刘彝代之。没有想到刘彝到了桂州后,不改起之所为,罢广西所顿北兵,而用枪杖手分戍,大治戈船,遏绝互市。 史载交人疑惧,这是难听的说法,实际是交趾不服了,你敢打我们主意,我们索性先发制人吧!加上苏缄继续梦想着和平,看似刘彝在折腾,实际边境等于是不设防的。于是交趾从去年十一月开始三道入侵,先陷钦州,后陷廉州,加上刘彝愤恨这几州太守,特别是苏缄屡屡苟和沮议,坐视不救,导致正月二十三邕州沦陷。 苏缄说,我义不死贼手,让他三十六口家人自杀,自己纵火。交趾屠城,死者仅统计出来的就达到了五万八千人!加上其他地区,被交趾人屠杀了十几万军民百姓。 宋神宗评价苏缄:昔唐张巡与许远守睢阳,蔽捍江、淮,较之卿父,未为远过也。 似乎是如此,交趾举国大军来犯,苏缄率领200州兵,五万多民众,实际能战斗的民众可能不足万人,一面抗敌,一面求救,然援兵始终不来,守了四十二天后,城破被屠。 但让刘昌郝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为什么呢? 他虽然说交趾不可小视,实际就那么一回事。如攻陷邕州后,交趾一度想攻克桂州,未到桂州边境呢,在邕州北部,便被当地一群豪强率领土兵狙击,交趾大败,害怕了,这才是一群地方武装呢,若是桂州大军南下,后果如何,立即撤退。 且看邕州的面积,几乎占据了半个广南西路,不少是羁縻区,然而能控制的范围也是不小的,其境内有许多土兵,以及比较听从朝廷命令的熟蛮部,随便着,就能集结一两万兵马。 为什么大军到来,只有两千余州兵?可见之前的不设防,不设到什么地步。尽管刘昌郝知道苏缄后来成了南宁的“城隍爷”,但将过程理清楚了,刘昌郝却是五味杂陈。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换一个有能力的人过来,提前有备,仅凭借邕州一州之力,便能让交趾好看。或者稍稍防备,也不会让交趾轻易地拿下邕州城。 其道理,如同刘昌郝嘲讽范仲淹的《渔家傲》一样,你于西北担任什么官职?先是知延州兼鄜延路安抚经略招讨使兼都部署司事,次之是知庆州兼环庆路安抚经略招讨使兼都部署司事,一路军政财大权全部交给你了。 若是利用得好,仅是一路之力,便能大败西夏来犯之敌,或如张亢,人家不要说一路,手里都不足一州兵马,却一再将李元昊击败。 没有本领打败西夏,然后借老兵的语气厌战乞和,这不是和平,而是一种无能! 更无能的是后面,张亢先是得罪了夏竦,后是得罪了范仲淹的连襟郑戬,一贬再贬,但范仲淹明明在国家严重缺少将才的情况下,却视若不见。 朱三要说,刘昌郝耐心地听完。 大体上说对了,对苏缄更是赞不绝口。 刘昌郝心里有些悲哀,他问:“河东呢?” 朱三继续摇头,刘昌郝心里就古怪了,河东没有消息,为什么保卫河东的任务条进度飞快? “河东比邕州更紧要?”朱三问,是紧要,非是重要。 正文 第179章 魏武卒 “交趾攻破邕州城后,分出一部兵马,欲图桂州,然于邕州边境,被一群主户率领土兵与壮丁,打得抱头鼠窜。此辈,何足为虑?” “咦,为何能攻克数州?” “三郎,我绘地图,你也看到了,邕州面积有多大?邕州城更非在边境边上,交趾自大南关而来,近四百里路,非是飞来,且是步卒,非一日而来,为何不提前设备?”刘昌郝说不下去了,毕竟人也死了,且死得壮烈。 “也是啊。” “人死为大,勿要议论。” “如此,河东更重要,也更紧要。” “正是。” “刘有宁,需不需要我们派一人去泉州寻脱籽器械?”朱三又问,正好甜瓜上市还早,四人除了听听花木的行情外,几乎全闲着。 “先等等……你们闲着便闲着,用上时,你们也勿要推辞。” 但邕州惨剧发生了,岭南,刘昌郝更说不出口。 朱三也机灵,他看到刘昌郝吞吞吐吐,心里咯登一下,说:“我们去看牡丹苗。” “吾亦不强迫你去……”刘昌郝无语了:“去吧,去吧。” 几人下去。 谢四娘问:“昌郝,你如何知邕州到边境有四百里路?” “书上有记载。” 不但相隔了四百里路,前面还有大南关、太平寨、万古寨,这才能杀到邕州城下。侬智高呢,原先岭南那才叫不设备,自从侬智高叛乱后,广南各地皆置了大量土兵。但能责怪苏缄吗?反正这事越想越让人憋闷。 “昌郝,你说河东,去年你与韩保正去河东,与朝廷的河东可有关系?” “阿娘,没有,也是从书上看来的,朝廷亦未必会听之。”刘昌郝连忙说。这事儿绝对不能承认,否则以后自己出门了,谢四娘就不放心了。正说着,二妹与凤凤来了。 二妹将谢四娘拉到门外,凤凤说:“昌郝,你家牙人来了?” “凤凤,想带口信到京城?”刘昌郝打趣地说。 凤凤低声说:“我是你嫂嫂。” 刘昌郝卟哧乐了起来:“凤凤,你还未过门呢。” “别取笑我,我让你带一件衣服到京城。” 这是好事,不能拿人家开玩笑,刘昌郝接过小包袱,说:“行。” “小乙在京城如何?” “几个牙人去看花苗了,你坐会,他们回来,我问一下。” 凤凤坐下,二妹知道事情办好了,与谢四娘进来,说:“猫呢。” “在房里。” “让我看看。” 凤鸡太过下贱,渐渐没人提,但刘家的燕子与猫,在村子里有着许多传奇的说法。刘昌郝进房间,从床下面抱出一只猫,凤凤说:“好大,好漂亮。” “去年幸亏它们。”谢四娘说。 二妹与凤凤皆用手摸,它们不但大,仿佛缩小版金钱豹,颜值超高,不要说二妹她们,即便秦瓦匠看到了,也想撸两下,只是它们与其他人类不太亲近,一般人根本撸不到。现在让刘昌郝抱着,两个女孩子摸,依然呲牙咧嘴,喵喵地叫着,似乎在抗议,别摸我。 “好了,再摸它要发火了,”刘昌郝又将它送到床下。 朱三他们回来。 刘昌郝问:“小乙在军营里如何?” “我们正要说呢,”原本是要说的,刘昌郝欲言欲止,几个牙人吓坏了,一起跑到地里看花去。 刘昌郝在相国寺门前装了一回逼,对于刘昌郝来说,未必是好事,毕竟中国人的传统,不太喜欢张扬的人,此外还有让许多贡士悲催的殿试,有的心眼小,说不定连带着恨上了刘昌郝。 但对梁小乙是一件好事,这事儿在京城颇为轰动,至少许多人是亲眼看到传说中的西坡居士如何写下惊天大作的。有人称它为元宵第一词,居然还产生了明月党、东风党,有的说明月几时有写得更好,有的说东风夜放花千树写得更好,几乎争得快要打起架来。还有人说词绝元宵节,才压万贡士。特别是赵顼带着许多大臣观看,嗟叹良久,更让它增加了魄丽的传奇色彩。又有人将西坡对韵翻了出来,说文字把玩到了极致。 反正闹的风波挺大的,终于传到军营里,军营里有几个都头相信了刘昌郝所代传的话,梁小乙升迁,乃是官家的意旨,况且梁小乙后面还站着一个名气大的才子。 应当现在梁小乙局面比较好,有三个都头“屈服”,据梁小乙的反馈,能渐渐调动全营将士。 朱三说:“刘有宁,我终于相信你的话,梁小乙未来也不可估量,若是他人,必当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然越是如此,梁小乙越是战战兢兢,省怕自己做得不好,有此心态,岂能不上进。” 类似梁小乙的人才,在军中还是有不少的,区别就是缺少一个教导的人,然后又缺一个捧他们上位的人。 凤凤不大相信朱三前面的话,认为朱三在替刘昌郝吹捧,后面的话,却让她开起心。 刘昌郝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安,随着邕州被屠,宋朝三大劫也徐徐拉开帷幕,于是他到房里拿出纸笔,写了魏武卒的故事。 吴起与秦军作战时,与士卒同吃同住,从不搞特殊化,包括吴起吮脓,由是士卒愿意卖命。但不仅如此,他还创立了武卒制,要求士卒能披上三层重甲与铁盔,能开十二石之弩,每人背五十只弩矢、持长戈或铁戟,带利剑,携带三天干粮,能在半天内行走百余里路。 然后他带着这群训练的魏武卒开始了一场辉煌经典的战例,阴晋之战,五万魏武卒对上五十万秦队,大破之! 练兵便是如此的重要。 朱三怀疑地问:“十二石?” 弩的石与弓的石是不同的,一般能开一石弓便能拉三石弩,但能拉三石强弩者,在宋军里便算是上等兵了。十二石,让朱三有些不可思议。 “我还未写完呢,战国时代弓弩与我朝皆不相同,‘隆募能引弓四钧、挽弩九石者取之,立标简试’,挽十二石弩相当于四钧弓,战国时代四钧相当于一石,其比例如此,乃是弩的各自构造不同。” “不提它是战国时代的弩,即便我朝,各种弩不同,拉力亦不同,如厥张弩能用臂拉开三石臂张弩,则能用脚踩开六石蹶张弩。或如神臂弓,似弓似弩,需两石多拉力才能张开,然令其拉弓,顶多撑开一石半弓。” “且各个朝代石又不一,左传又载,八年春,王正月,公侵齐,门于阳州。士皆坐列,曰:颜高之弓六钧。皆取而传观之。阳州人出,颜高夺人弱弓,籍丘子锄击之,与一人俱毙。由此可推,能挽六钧弓已属强者,或相当于我朝三石半至四石弩。” “若是汉石,还要更小。或如里,战国时里也略小,百余里相当于七八十里路。” “果然须多读书。” “伍二郎,你们用不上,何必读之,我若非是用上它,亦不会注意。” “然此数,亦难练到。” “韩大郎,是难练到,然类似勇士在军营里仍能找得到,只是比例会比较少。即便不可能指望全营将士做得到,亦可做一个激励的目标。梁小乙非是十个属下,乃是一营兵马,若全是将勇兵悍,放在战场上,谁也不敢小视。” “会上战场?” “阿娘,既为官兵,岂能不轮戍?至于上战场,则未必之。然亦以防万一,如苏知州,若是早点防范,何至于惨烈牺牲。” “你大父、曾祖父……” “他们是特例,乃边帅无能也,换成熙河之战,又死了多少将士?况且又有多少禁兵上了战场?” 谢四娘起身去做饭。 轻活,天又不冷,刘昌郝便由着她做。 “昌郝,听你说,之前好像有人不听小乙指挥?” “凤凤,必然,小乙哥是新兵,先是十将,后是指使,纵是有背景的人,升迁也没有如此之快,一营之中,有副指使,有都头,有的资历深,有的有背景,谁会服气。” “因为你?” “莫听朱三郎的话,我只是替小乙哥出了一些主意,关键还是他自己做的好。” 朱三也辨不得,不可忽视刘昌郝作用,但也不可忽视梁小乙本身的作用,若是没能力,纵然刘昌郝想扶,也扶不起。 “西夏将士勇乎?” “食肉民族,岂能不勇乎?然其国是半封建半部落制度,军心更不齐,军纪更差,与我朝将士相比,他们更只能打顺风仗,打以多胜少仗,若是宋夏两国兵力相当,指挥者能力相当,其必败矣。” “契丹呢?” “三国相比,契丹虽堕落矣,其乃胜于我军,契丹居前,我朝居中,西夏居末。然差距皆不大,除兵力装备外,还要看各自主将的能力。若小王相公换成葛怀敏,或当年的韩公,熙河之征仍会败。” “你真懂兵法?”凤凤眨着眼睛问。 朱三几人笑。 “我亦不懂,纸上谈兵也,只是写一些文字,让小乙哥借鉴,勿多想。” “原来是纸上谈兵。”凤凤抚胸道。 朱三几人又笑。 正文 第180章 解锁 “朱三郎,莫笑,我说的是实情,连军营都未进过,何谈懂兵法?我因为书读得多,也比较会读,眼界可能要更远一点。或有一个比喻,我因为眼界,绘画了一些精美的家具,然让我来打造,会目不忍睹。但我将它们交给了庄木匠,便会打造出漂亮的家具。我这些点评,起的作用便是如此。” “故我对梁小乙说,你可以借鉴,仍不可以仿效。” “我之所长,非是诗词,非是兵法,还是种植之术。” 刘昌郝说的是实情,但朱三他们根本不相信。 “听大妞说,你们去京城,状元公与你们曾经一道?”凤凤问。 “恰巧罢了。”刘昌郝搪塞道。 但就是说了,刘梁村又能有几个人相信。 伍贵说:“刘有宁,今年花苗比去年好。” “不仅是花苗好,花苗越好,其根益生矣。” “今年成活率几何?” “你们从洛阳那边弄来的接穗,其成活率可能五成五,在家里嫁接的接穗可能会达到六成。”虽然用了基质,效果会更好,然鉴于去年的成活率,刘昌郝只好尽量说的保守一点。 “明年始壮观矣。” “明年还不行,虽然明年,村子会变得干净整齐,然牡丹数量仍不足,花木也只是苗,欲要壮观,须四年后,山上始移载大量花木下去,也稍稍长大,牡丹数量亦多,那时,方能正式邀请游人过来观花。” 朱三他们也知道,如牡丹,刘昌郝计划明年正式让它们开花,然后鉴别,正式留下来的牡丹不过数千株,余下秋后全部做上记号,后年便宜卖掉。后年还是如此,大后年亦是如此,三年淘汰下去,未来所开,皆是名种牡丹,那时才会更好看。 “棉花何时种?” “快了。” 棉花分为春棉、半春棉与夏棉三种,刘昌郝根据朱三、伍贵的描述,其应是半春棉,故将它们放在谷雨前后播种。虽然必须将其驯化,然时间上误差不能太大。另外考虑到两边气候的差异,能稍迟,不能稍早。 这才考虑基质土,刘昌郝选择了一种奢侈的基质土,醋糟、木署渣、草木灰、蛭石、草炭,木薯渣没有,刘昌郝用糠秕、污泥堆肥替代,污泥堆肥,便是用淤泥、稻壳、粟壳等混合发酵的一种杂土肥。又掺杂了饼肥、堆肥,以及少量提纯的焰硝。 它是为迅速改良种子、提高产量服务的,没有大众推广性,因此刘昌郝又准备了少量的第二种基质,污泥堆肥、人粪尿、饼肥、火粪、草木灰、细砂土。 随后是株数,若是条播,用种量会更多,穴播用种也不少,或如直播,春棉每亩须3500株左右,半春棉则是4500株左右,夏棉是6500株左右,甚至干旱贫瘠之地需近万株。刘昌郝用的乃是营养钵育苗,用棉种又不一样,宋亩略小,但还不是头痛的,这些株数乃是杂交棉的株数,换成粗绒棉又是两样,关键手里没有粗绒棉的相关资料。 刘昌郝每亩只好粗暴地选择了2500株,可能会多,可能会少。但他家的耕地,地力足够,放到其他人家,普通地比较瘦,又要放大一些株数。 故刘昌郝明年让刘梁村,甚至周边各村种棉花,除了自家须留一些试验田外,能进一步观察各个村子,各个地段种植的效果,两年下来,便差不多能摸出准确的种植方法,包括株数,以及基质土的搭配。 不同土壤,基质土必然不一样。 加上这时候甜瓜开始拆棚上架,虽然人比去年多了一半多,且有不少人也熟练了,依然忙得天昏地暗。 也用到了沼液,不但能浸种,还能提苗,预防棉花的枯萎病。然后是三消毒,盖土、钵土、苗床进行消毒,在没有农药的情况下,也能消毒,燃烧法(草秸放在上面烧)、炒土法、水煮法(放在开水里煮),但这三种方法弊病很大,往往杀死里基质土里的有机质与微生物、减少氮素含量,故刘昌郝用了一种很慢的消毒方法。 配好钵土、选好盖土,放在山滩上暴晒数天,若遇雨天,立即收起来盖上草秸,以防潮湿,若是种植面积小,不怕烦,还能选择一种方法,用蒸笼蒸,但蒸的时间不能太长,半个小时便差不多。 虽是笨拙,在没有农药时代,棉花又招虫子的情况下,它是很重要的一节。 随后是三湿,河床湿,钵土湿,盖土湿。但也不能太潮湿,“手抓成团、平胸松手,落地就散”。随后种上种籽,覆盖土,便是细土,但不是细沙,盖上地膜保温保湿,再盖上拱膜。 当然,想种好棉花,远不止这么简单。 ………… “咦,发生了什么?”刘昌郝看着手机,其任务条一下子进展了一半多。更古怪的是,河东发生了什么,朱三居然一点听不到相关的消息。刘昌郝又看着著书立说的任务务,变成了20/10000,其中7个点是他那本“内参”四十一策挣来的,居然比西坡对韵挣的点还要多,记得去年手机对话里说,这些任务应当是自己能完成的,那么这个标准是如何计算的,刘昌郝一直想不明白。 刘昌郝随意滑动着按键,咦,他又惊讶地低叫一声。 其技术资料居然提前解锁了,要知道之前,刘昌郝都做好了一半几率让朱三他们再去泉州的,反正是秋天才得用上,不然早让朱三他们动身了。他连忙滑动着观看与尝试,不是全部解锁,有的动都不动,有的只解锁了一小部分。 那也是好的,特别是纺织技术,解锁了不少内容。 他立即找来木炭笔,将其记录下来。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山滩找庄木匠,庄木匠木匠活也早做完了,老老实实地做农活。不过刘昌郝钱给的多,一家人也比较开心。 一家人正在吃早饭,看到刘昌郝来了,连忙将刘昌郝请进屋。 刘昌郝先拿出第一份图纸,下面还有许多文字说明,庄木匠识字不多,刘昌郝尽量地不写难以认识的字,以免庄木匠看不懂。 庄木匠看着图纸,又看着文字说明:“少东家,你真将脚踏式缫车研究出来?” “先做两架,试试效果,若是好,可以推广之。” 缫车不是主要的,刘昌郝又拿出两份图纸,一份是明朝中后叶太仓手摇式木棉搅车,一份是明朝中后叶句容手摇式木棉搅车,木棉搅车便是除棉籽机,或称为轧花机。 两者略有些大同小异,皆需三人操作,究竟那一种效果更好,刘昌郝也不知道了。 但它们在手工年代,已经属于中型机械。 若能全部解锁,可能会得到更先机的轧花机,毕竟是15-1世纪的发明资料,明朝中后期不过是十五世纪或十六世纪。但刘昌郝琢磨着,若是更先进的手工轧花机,说不定与风力水力有关,然刘梁村风力不发达,水力,到了秋末,黑水河有什么水力?或者用蒸汽机带的轧花机,那涉及的技术更多,即便得到了,刘昌郝多半用不上。 眼下得到这两种资料是刚刚好的,故刘昌郝欣喜若狂。 庄木匠看着,然后想象,朱三不是带了一个棉花果子回来的,带来了好几十个,便是让刘昌郝看其去棉籽的困难。不但刘昌郝,大伙皆看过,现在仍放在仓房里。 刘昌郝两张大图绘得太清楚了,庄木匠想了一会说:“会管用,少东家,我服了。” “也要做出样品。” 这个不难,庄木匠儿子渐渐长大,能抵大半个木匠,还有张木匠,仅是几台样品,容易做,庄木匠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看图纸问,刘昌郝一一解答。吃过早饭,庄木匠去乌头渡订一些器具,如几个特制的铁筒,以及其他一些铁部件。 刘昌郝也离开,临走前看了一下燕窝,里面还有一只燕子未出去觅食,正冲他鸣叫。 徐小娘子说:“燕子在孵蛋。” “明年山滩上指不准会有更多的小燕子。” “它们是神燕,居然知道我们是一家人,飞到山滩上来筑巢。” 小燕子确实有些古怪,但对此,刘昌郝的态度是能不谈最好不谈。 刘昌郝来到田头,每天上午他几乎都在田头的,今年,仍然离不开他的指导。 梁三元走过来,看着小拱棚问:“昌郝,便是此物一年能替各户带来几十贯收益?” “也只是前几年,一旦种的人多起来,价格下跌,收益反不及桑蚕,且下跌速度会比较快,因为朝廷对此也十分看重。” 村里人不相信,刘家人也懒得说,梁三元却是知道自己儿子与干儿子,是确实见过皇上的,尽管相信,梁三元始终觉得有些虚的慌,故梁三元有些迟疑地说:“是圣上……” “民以衣食为天,衣还在食之前,之前无人说不会注意,但我说了,只要圣上不昏庸,如何不重视?” 沾到了皇帝,梁三元都不敢吭声。 “故我让吾村继续植桑,明年便种之,正好棉花渐渐便宜下来后,桑树又开始得计。” 朝廷若不推广会比较慢的,一旦朝廷推广,速度会是两样,如占城稻,短短几十年时间,遍布大江南北,也幸好宋真宗推广了高产的占城稻,才使得宋朝能养活这么多人。但它始终是粗绒棉,刘昌郝又不会往织布上引导,未来桑蚕收入仍不会低,但会对游牧民族的皮毛收入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当然,这也要看情况。 若是继续解锁下去,出现更先进的织毛机械,刘昌郝又将它推广普及,说不定也会上演羊吃人的故事。 “每亩能有多少收益?” “才开始不会少于五贯钱吧,多者甚至可能达到十几贯钱。具体几何,眼下我也不大好说,然其活精细,每户所植者,多也不能多于亩。” 刘昌郝说的随意,梁三元却吓坏了…… 正文 第181章 大宏愿 “如此多?” “仍需按照我要求去种。” “谁舍得用肥……”梁三元摇头。 不但肥,如浸种用到了沼液,未来还会有沼液壮苗以及叶施,基质又用到了草炭与蛭石,普通农民上哪儿找去? “我要求乃是普通的要求,非是我家种,我家非是种,乃是驯化棉种,以便最短时间将种籽改良。” “原来是这样。” 这样也不简单,虽棉花耐旱,然想种得好,对水需要量也大,需勤浇灌勤施肥,并且它还招虫子,眼下没有农药,只好用一些土办法去杀虫,如竹灯灭虫法。以及修剪等等,采摘时更麻烦,需一朵朵摘下来,加上棉果小,手快者一天不过摘几十斤。当然,舍得成本,舍得下身体,只要种好了,前几年收入确实很可观,非常可观! 去年梁得正来偷窍,同时也给刘昌郝提了一个醒,若是自家特别好了,周边却是一群赤贫的百姓,以后不止是梁得正,说不定会有李得正,张得正,王得正。 大家一起好了,不是说富裕了,就会变成好人,至少不会冒险偷窍扒拿。且上面也关注了,自家好了,周围是一群苦逼的赤贫户,有什么资格说三代积善。 “二红说状元公亦看重你。” “二红不懂,越是小人物如胥吏之流,越容易摆架子,越是大人物,反会平易近人。义父,这件事让二红在村里也莫说,反正说了也不相信,空招嘴舌。” 梁三元点头。 大伙继续像辛勤的蜜蜂一样在干活,好在棉花基本上是能与甜瓜错开的,不然会更惨。但比去年好,至少每天下午刘昌郝能回去看看书。这天,临近中午,刘昌郝忽然看到朱三带着三人来到自家门前。朱三肯定不会将不相干的人往自家带,刘昌郝立即回去。 朱三低声说:“刘有宁,乃陈公。” 刘昌郝茫然,朱三又说:“开封府尹陈公。” 不是刘昌郝想不起来,而是开封府尹轮换得太过频繁,往往一两年,甚至半年就换一任开封府尹,加上非是未来大佬级别的人,刘昌郝真心的不太注意。 “末学拜见陈公。”刘昌郝施了一个大礼。 “无妨,陛下闻你喜静,故某以便服前来。” 我喜静?大约是许将说的。 “末学仅一草民,居然让陛下记挂,惭愧惭愧。”刘昌郝一边说一边将三人请到屋内。 陈绎一眼便看到边上的书,但皆不奇怪,不读书那来的才情。前面时间他在待漏院等候上朝,还刻意问过许将,那首青玉案,许公可作出乎?许将哈哈大笑,反问,陈公可作出乎?然后两人议论,许将说有苏子瞻之才,然比苏子瞻更稳重,更有仁悯之心,亦更俭朴,这已经是一个很了不得的评价。 陈绎语气也比较平和,说:“带某去观木棉。” 这才是他来的用意。 “好,”刘昌郝起身,对低声嘱咐谢四娘立即做饭菜,又让朱三在边上替谢四娘帮一下忙,现在忙碌了,中午又开始吃大锅饭,人家终是开封府尹,不能那样招待。 几人去了田间。 陈绎问:“为何盖棚,地面又覆油纸?” “末学家棉种乃是从福建路买来,欲要高产,必用几年时间将其驯化,使之适应北方气候,然时间不能差别太大,故我放于谷雨前后播种,然需保温保水,故覆了两层纸膜。陈公,你且看这边的棚子。” 边上的棚子是先播的种,苗子已经长出来,长出来,必然揭掉地膜。刘昌郝又大约地说了覆膜的种种好处,以及营养钵的作用,又说:“且如此,正好夏收上来,能定植移载也。那时移载,北方天气也开始热了,温差不大,长势便不会差。” “然用纸用费需几何?” “陈公,末学今年所种甚多,三百多亩,然是我家,换成普通人家,此乃精耕细作之物,多者不过亩,少者不过五六亩,三四亩,能需多少营养钵。” 这是一道很简单的数学题,营养钵的尺寸乃是10,直径是,一分地是60平米,能置九千多个营养钵,能提供四亩田的棉苗,纵种得多,不过两分余苗田,能用多少纸?况且是刷了桐油的纸,保管好了,用上两年是不成问题的。 “非是纸成本,乃是肥之人力成本,其乃吃肥之物。” “能亩产千两乎?且朝廷也发诏书,询问过福建路,其皆答曰,产量极低,正常只有两三百两,高产者不过三四百两,然少之又少,低者往往只有一两百两,其处理亦麻烦,剥籽难,织布更难,故吉贝布价居高不下,又担心北地种不活。” 朝廷居然问过福建路? 刘昌郝想想也释然,自己说千两,五百两,那怕是五百两,也足以让朝廷重视,问一问是应当的。 “其产量……”刘昌郝想了想,他们说的皆是皮棉,得换成籽棉计算。后来籽棉出皮棉率往往达到35-42,但这个不能当真的,一是棉种大幅度改良,二是轧花机更先进。仅是一个轧花机,就可能有两个点的误差。况且是粗绒棉,只能按25,轮到自己种,又是第一次种在北方,可能连25都不足。 高者三四百两,二十余斤,低者一两百两,十斤,即便福建路皮棉率达到25,但放在福建路,还要考虑一个因素,其脱籽的机械,不能与朱三带来的棉籽比,那全是雇人用手剥的,其皮棉率也可能不足25。且宋亩小,宋斤大,换成标准斤亩,得乘以一个14的系数。那么高产者,按照标准斤亩算,每亩则是一百多斤,正常的近百斤,低产者只有五六十斤。 这个数据不是少了,而是很高……难道皮棉率比自己预计的还要高?不然这个数据便不正常,或者福建路官员略夸大地上报。刘昌郝显然也不大相信,夸大上报可能性极大。 “陈公,请随末学来。” 刘昌郝先带陈绎看牡丹花。 “汝真种了牡丹?” “它们仅是大株,陈公再看,这些棚内皆是牡丹花苗。” “如此多牡丹苗?” “还好,”牡丹是未来立家之本,刘昌郝没有多谈,又带着陈绎看甜瓜:“陈公,末学所种甜瓜佳乎?” 现在正式爬蔓了,然而经过修剪的,看上去叶不繁叶不茂,陈绎迟疑片刻说:“尚可。” “看似尚可,去年每亩毛收甜瓜三千多斤,高者达到四千斤,去年末学乃是第一年种,今年会更高,高者甚至能达到五千斤。” “四五千斤?坊间传言居然是真的?” 别的不说,甜瓜人家已经种了一年,且卖了不少钱。 “末学对陛下说,其他末学或皆短矣,然种,却是末学之长,能及我者,恐不多矣。” “汝种便有千两?” “若是末学来种,前三年不大好说,几年后或可达到千两,普通人家若是按照末学所说去种,五百两则易。“ 关键一项数据刘昌郝不清楚,皮棉的出棉率,刘昌郝所说的,是按照25去计算的,五百两,换算成籽棉则是175标准斤/标准亩,若是千两,便是350标准斤/标准亩,即便放在试验田,依然难度不小。但若是出棉率能达到30,每标准亩仅需出产125斤籽棉,难度立即降下去。 陈绎也不大好说了,说达不到,人家甜瓜产量在这儿呢,况且还有牡丹,虽是晚开品种,但现在还没有凋谢,开得还可以,问题是这里是尉氏地界,且是贫瘠的山洼区。 “其终是南方作物。” “陈公,末学用温棚育苗,于夏收后移植,已经完美避开气候巨大的差异,再请陈公随末学来。” 刘昌郝将陈绎带到庄木匠家,指着脚踏式缫车说:“此乃是末学与吴叔父共同研发之物。” “少东家,乃是你发明,与我无关哪。”庄木匠连忙说,他那敢贪刘昌郝的功劳。 “虽是我发明,汝亦有完善之功。” 这也是事实,从图纸到实物还是有一定差异的,为此,几种器械,庄木匠皆陆续做了一些细微的完善与小改进。它不是重点,刘昌郝继续说:“陈公,此物需两人操作,然缫丝速度是手摇式缫车的数倍。不知朝廷可欲推广乎?欲推广,末学让朱三郎将它带到京城,献于相关部司。“ 庄木匠醒悟过来,眼前这个人有来头啊,他低声问:“少东家,其是……” “莫问某是谁,汝安心做活,”陈绎笑了起来,临行前,赵顼曾嘱咐过的,尽量不要打扰人家,又说:“若是数倍,可献于司农寺。” “好,陈公,再看此物,”刘昌郝让庄木匠儿子拿来几个棉果子,未全拿,余下的还要做试验品,他剥出棉绒,眼下只做好了一台,与庄张三人操作起来,然后说:“陈公,其脱籽难乎?” “亦是你发明?” “是末学发明,由庄叔父与张叔父完善之。” “其如何织布?” “欲织布,亦能发明更好的机械,然北方缺布乎?陈公,你看,我若用一器材将其弹实弹连在一起,塞于布里面做袄子,或塞于床单里面做被子,北方百姓岂会因寒冷所困,或于去年,陕西路百姓能僵仆于道?其乃吾之所愿也。” “此是大宏愿哪。” “亦非大宏愿,真正大宏愿,乃是愿我朝国祚千年,勿受外寇侮辱,四夷诚服,国人有尊严,贫者有所衣有所食有所用度,病者有所医,此才是真正大宏愿。” 正文 第182章 王气 陈绎哑然失笑,当然,这确实是真正的大宏愿,但如何能实现? 不过看到这两样器械,陈绎又多了一份信心。 “陈公,非仅如此,且看,”刘昌郝拿起棉籽说:“其能榨油,其出油比约为十比一,乃是良好的灯油,燃时没有任何异味。” 关于棉籽油差异更大,差的只有百分之十二三,以现在的榨油工艺,可能都不足百分之十,好的能超过百分之三十。姑且算它是百分之十吧,至于能能食用,后来的说法皆说不能食用,实际中国食油棉籽的历史达到了好几百年。但就是不能食用,当灯油,好的灯油也不便宜。 “如此,每亩又能得十几斤优质灯油,且,其榨油之后的油枯亦是良肥。” 能做优质灯油,其出油率仅比大豆低一点,最少能相当于大豆的半价,无疑又是一笔收入。 “且种植之法,重在轮作,然作物有限,种粟者年年种粟,种黍者年年种黍,其对作物与耕地皆不利也,多一样作物轮作,又能稍稍改观矣。” “轮作?” “是轮作,且在我提议下,我县大官人李阔海已用黄豆榨油,亦可种豆轮作,且黄豆最为养田。种一季黄豆,不亚于种一季红花草。” 在后来轮不轮作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化肥农药……但在这时代,轮作真的很重要。 “新油乃是你提议?” “正是,李官人问我为何知黄豆能榨油,且约估出出油率,末学做了一件事,”刘昌郝拿来一块砖头,往棉籽上一拍:“陈公,且看,已见油脂矣,有油脂,便能榨油,且观油脂浓厚,便能约估出其出油率,是否很简单?” 简单个鬼! “某当禀明陛下。”陈绎说完,走出来,看着山塘:“此乃汝之所建?” “亦是,公请观之,”刘昌郝指着北边孙岭村的大山塘,说了这几个山塘的故事,甚至说了鲁氏建塘失败的原因,又说:“公莫小看这些小水利,且不需国家用钱,各村便可以建起,汛时蓄水,可缓大河水患,干季用之灌溉,两不误也。其亦重要也,或者末学将如何筑各种小水堰山塘著写出来,亦献于朝廷。” 王安石大兴农田水利法,做的也不错,不过多关注的是大工程,这些小水利涉及的不多。然而在另个时空,那个县没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水库? “汝读了多少书?” “末学读书是颇杂,以至都不敢科举也,博便不专……” “哈哈哈,汝何须科举。”陈绎乐了起来,不说别的,只要木棉成功,想做官,立即会授官。但这个他也知道的,非是不科举,主要人家孝顺,母亲病不好,便不科举,也不做官。真科举,会落第? “咦,此物是?” 刘昌郝看去,两只凤鸡正在天上飞,整将陈绎看傻了。 “原先水土皆崩坏。” 他又将刘梁村附近水土与他经营诸山的事说了一遍,不能说万亩锦绣与未来的收入,得说保护水土,当然,种了花木更美观。说了还有一门好处,今年棉花肯定卖得贵,但我要钱哪,没钱,这些山上如何种花木?这才说:“陈公,此野鸡可能原先藏于山里,然水土崩坏,林木尽伐,藏不住身,于是迁徙到我家菰丛中。” “因其美丽,我家客户皆喂其食,渐渐不怕人,然其也令人厌恨,去年秋末,因难以觅食,便来山滩上,啄鸡、啄狗、啄小孩子,几成村里一霸。然终是美丽,我不忍伤害,客户也不忍伤害,我便令客户安排人手,每天早晚喂食。今年似孵化了一些,数量更多矣,这样下去,每年恐糟塌我家许多粮食。” 啄鸡、啄狗、啄小孩子,定下来便不是什么高贵之物了,陈绎说:“虽霸道贪吃,亦是美艳之物,汝须舍得。” “是啊,西边棘岭寨韩大虎原本是河东猎户,后迁徙过来,他说在河东亦看到此野鸡,见其美丽,舍不得猎杀。” “河东也有?” “有,野鸡亦非此一种,有许多种,有的艳丽不比其逊之,”刘昌郝又压低声音问:“陈公,河东如何?” 这些按理是不能对刘昌郝说的,但陈绎想到刘昌郝是重要的参与者,也低声说:“某言,汝不可外扬。” “我知道。” “汝不是知道,须知,为收缴汝之所著书籍,朝廷花了多少心血。” 开始时朝廷是不大注意,即便随后销毁雕版与书稿也未重视,随着前面传来的消息,说其地图十分精准,朝廷才真正慎重起来,关键徐氏书坊已经卖了许多本,只好一本一本地找出来,前面找到,后面销毁,以免流落到契丹。 “裂地危矣,末学人轻言微,不得己之举措也。” “然也注意分寸,”陈绎也没在上面纠缠,大约说了一下河东的情况。 春天时,契丹又陈大军于边境,他们越是这样,赵顼越是怀疑。若不重要,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不说其他,就说两次出兵恐吓,至少需许多粮草吧。偏偏在这时候交趾又入侵,赵顼发作不得。 不但如此,还有许多人上书,各种的私货,这个不是陈绎说的,而是刘昌郝的推猜。 赵顼迫于无奈,一边继续派韩缜与契丹使者周旋,一边发出大军陈兵于河东河北前线,你们契丹陈兵于边境,我不放心,也要陈兵于边境,以防万一。 河北是次要的,河东才是主要的。陈兵于边境,非是陈兵,而是封锁边境,随后集结许多民夫,趁着春闲之即,大兴土木,自石岭关一直到黄嵬山修了十三个堡砦,西边的苛岚军也修了两个堡砦。因为封锁了消息,故朱三没有听到相关的风声。 好在这次,大伙一起停止了争议,毕竟按照刘昌郝的说法,太严重了,就是契丹得到消息,会有何反应,一起忐忑不安中。不过迁徙太原城,又引起了争议。 原来太原城的地势皆知道的,即便不知道,看了刘昌郝的3d地图也知道了,原太原城,后来又叫晋阳古城,位于现在太原城的西南边,两边隔得不太远。其北边与西边皆是茫茫的崇山峻岭,东边又是汾水,只有南边地才是平坦地带,然地势低洼,也不易攻城。 故赵匡胤于此城下,一次次失败。 争议的不是地势,而是当年宋太宗迁城的原因。 当年迁城,多半考虑到太原百姓心中不服,以后又占据此城反叛,然久而久之,原因变成了太原城有王气,若不迁,以后必生后患。 “子曰,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何来王气之说?若此,我朝何不将都城迁于长安或洛阳?”刘昌郝气愤地说,当年这群家伙便是用怪力乱神之语生生逼死了狄青,现在又想用一些神神怪怪的理由害得宋朝亡国? 陈绎也深以为然,王气如此重要,长安得有多少王气,洛阳得有多少王气。不提王气,一旦迁于长安或洛阳,宋朝会增加一倍的平安,而不是像现在,一旦敌寇大军兵临城下,开封随时有城破国亡的危险。 直到前几天赵顼才拍板下来,建。 “怪不得前几天任务条突然完成了一半多。”刘昌郝心里想到。 “陈公,若此城成,河东之危顿去一半。” 不说别的,一旦建成,城中兵力也比较乐观,金人南下时,攻吧,一个太原城便会成为金人的恶梦。 “虽如此,契丹早晚会得知消息,或许已经得知消息,彼时,必更加为难我朝。” 或许是指消息的传递,即便契丹前线有机灵的斥候发现不对劲,打探到一些情报,再传到后方,再传给契丹皇帝耶律洪基,然后商讨决策,向前线传旨或发兵,或责问,最少得有一个多月时间。 “陈公,五十万不少了,非是一次五十万,年年有,百年便是五千万!契丹能有多少人口?” “五十万亦是关键哪,否则前年非是陈兵,而是入寇。” “亦未必,契丹虽疆域广大,却多是羁縻地区,时叛时复,牵制远比我朝的多,除非我朝腐朽,有必胜把握,不然他们不会发兵。”说到这里,刘昌郝忽然想到一件事:“末学在坊间听闻,有河北商贾探知,契丹有一权臣叫耶律什么辛……” “耶律乙辛。” “对,就是此人,此人为了篡权,诬告契丹皇后与伶人私通,契丹皇帝逼皇后自杀,此应是一个开始,其人以后必有其他不诡之举动。若说不稳,契丹才是不稳之国!”具体的刘昌郝记不得,似乎是这个耶律乙辛于王安石复相那一年害死了萧观音,两三年后,又害死了契丹的太子。 “北主逼死其皇后到是听闻过,然是耶律乙辛篡权诬告?” “此非小事,派几机灵斥候潜入契丹境内,打探是谁上疏导致契丹皇后枉死,便可得知耶律乙辛是否有不诡之心。” “若此,确实是一好消息。”陈绎忽然问:“汝家为何有许多人吃饭?” “哦,陈公,你看,吾村周边皆是岗陵土丘,土地贫瘠,乃是吾县最贫困之所。公之所见乃是眼下,以前周边几个村庄多数人几乎面带菜色,有之衣亦不能蔽体。” “自我曾祖起,便时常帮助乡亲,然能力有限,能济一时不能济一世。” “然末学不同,我略有巧思,独乐乐何如众乐乐乎?” “正是,”陈绎肃然起敬。 “然末学不能给其钱帛,一是会助涨其贪心,二是会助涨其游手好闲,故末学从他乡聘人,留有余地,亦从周围聘人做工,又教他们修山塘。且明年,我教他们种棉花,便是木棉,然朝廷推广后,其价必大跌也。故我又替他们育桑苗,教他们植桑。” “眼下虽数村皆贫困,几年后若公再来,不敢说多,周围十余村,我有力让其皆焕然一新也!” “汝胸有高志也。” “非,乃是儒生本职,否则何谈读圣人书?” 陈绎忽然想到了元宵节相国寺前的梗,不由笑了起来,说:“带某看看那块石头。” “石头?懂了,”刘昌郝带陈绎去看那块盘石。 陈绎不可能卧于其上了,他坐在上面,其见天空蔚蓝,白云悠悠,四下寂静,林鸟啾啾,山花隐现,松叶幽幽。确实是一块冥想的好地方,当然,一般人来此只能静一静。也幸好……想到这里,他说:“汝母亦贤惠。” “岂是阿娘,吾之大母,吾之曾母,虽性格不同,皆是贤惠之人。论品性,末学皆不及之。” 果然是家教!陈绎问:“汝为何写下三个哭邕?” 是邕,却在“哭”。 刘昌郝想了想,这个问题很不好答,因为涉及到一个阴哥,吴充,这个家伙才是一个狠人哥,能拿几十万军民性命当棋子下,刘四根……刘四根比之弱爆了一万倍!更要命的,他不久可能就会担任首宰,以吴充的阴狠、权力与手段,对付自己不要太容易。 正文 第183章 T字 刘昌郝想了一会才说:“陈公,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至中和便谓是庸,达庸,须中节发之。” 关于这个庸,有多个解释,孔颖达诠释为“用”,朱熹诠释为“平庸”。不能说那个是错的,那个是对的,各有各的道理。 刘昌郝意欲重新诠释,同样也正常,这不是不敬,反是值得鼓励的行为。 “中节者,不偏不倚,不刚不柔,实际很难把握,故须恩威并用,刚柔相济,有张有驰。用兵上,则曰,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岭南争执,颇是轰动,末学亦闻,先是苏公与沈公争,后是苏公与刘公争。然其两者皆走到极致,一是好战,一是忘战。苏公欲和平,固然乃是善心,然千百年来,中原百姓皆想和平,蛮夷理解乎?” “苏公欲和平,走向极致,必不设备,故交趾敌寇来,城中没有多少甲兵,没有多少器甲,如何抵抗?刘公未救,纵救,时间仓促,能调动多少兵力?少,不敌,救不了。多,须许多时间,来不及救。” 邕州守了四十二天,消息传递最少要扣去两三天,即便刘彝筹集大军,命令下达到各州、各县、各村,兵力再聚集,数万大军,还要筹备粮草,然后再往邕州赶,赶到了,城同样还是早破掉了。 “故末学得知消息后,知邕州必破。”刘昌郝捡起一片落叶:“一叶未必知秋,然懂其脉理,勿用观一林,观一树,必知秋。” 陈绎听懵住了,何谓智,这才谓智! 实际刘昌郝不在乎智不智的,似乎不足十年,“智”与才皆不重要了,重要的乃是司马光的一句话,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这肯定是不对的,对的是李世民的用人方法,得将各个人才放到正确的位置上。但没办法,一群大佬开倒车,因此刘昌郝反复地说他的“志向”“大宏愿”,才不才的不重要,得将名声树立起来…… ………… 放水灌溉,请牛耕地。 张德奎看着山塘的水位说:“今年水小。” “水不小,面积大了,在这个时季,想迅速蓄回来,也会很困难。” 所以刘昌郝才分成两次灌溉,第一次灌溉的是“老田”,然后及时将红花草翻耕下去进行沤烂,由于土地依然有些漏水现象,可能还要进行一次补灌,补灌后,大约也沤得差不多,任其地漏蒸腾,蒸腾不怕,养分带不走,怕的是地漏,这个无奈了。再请牛将其耙匀,任其干涸,暴晒几天后做畦,差不多就能移载棉花。 至于“坡田”的红花草只好往后拖。 四爷爷过来看着泥土说:“昌郝,其胜过甲等地也。” 刘昌郝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这个四爷爷与死掉的二爷爷应当还行,至少能做到知错能改,不过智慧皆有些差,当年大约因为是这个原因,才被大爷爷所驭使,与自己祖母翻目成仇。 去年一季瓜,不是种瓜,而是施下了无数肥料,随后一季红花草,不止是红花草,同样地施下无数肥料,若这样,地力还改变不了,这些肥料被山上凤鸡吃掉不成? 不应当说地质改变,而是说,虽地质改变,投入甚大! 老这样说地质变好了,不怕人惦记着?但四爷爷对他家一直不错,刘昌郝也不便说,岔开话题:“四大父,东边山塘如何?” “水放得差不多。”四爷爷叹息道。 前段时间,家家户户欲放水,刘昌来意思是尽量少放水,以便让塘边的芦苇、藨草长起来,用之定淤防漏,但这次浇灌最重要,乃是“灌浆水”,直接关系到收成,以前没有山塘也就罢了,有了山塘,都想多放点水,以便多浇灌。 刘昌来最后支持不住,说,你们放吧放吧,水便放光了。孙耆长跑来看,大笑三声,笑有笑的原因。刘昌郝引的是大棘溪水,水流量大,但是夜放白天堵,等于截掉一半水,实际两边蓄水速度相差无几。但东边的旱地只有七八百亩,刘家现在是一千多亩地,还有许多土山,土山也在浇灌,况且红花草不是浇灌,是灌溉水,仅灌溉一次,便是两千多立米水。 即便这样,张德奎不过叹息一声,说今年溪水小了,蓄回来困难。然而东边的却将那个山塘能放的水一起放光了,之所以如此,是刘昌来不管了,没人监督,最后也不浇灌了,开始往大田里直接放水,变成了灌溉。若大的山塘,蓄水时间也比较长,自正月下旬便正式引水进去,然而家家户户比拼着糟蹋水,再多的水,也不够放的。 因此刘昌郝让大伙植芦苇、藨草,虽是水生植物,能稍稍耐旱,短期缺水影响不大,长期缺水,即便上面死掉,根也不会死,至少能坚持到汛期到来。 但不是所有地里皆种着冬小麦,有的还种了春粟,冬小麦快要黄了,不需要灌溉,然而这些春粟正是需要浇灌的时候,本来问题也不大,每天还有新的溪水注入,这时候刘四根发话了,当初说好的,需满足我家养猪的用水,你们也不是浇灌,而是糟蹋,不准放水,用水行,用我家冲洗猪圈后的水。不但埋汰人,水也不够用,只好去黑水河担水,这些人家那会高兴,担水时骂,回到村子骂。 “四爷爷,你小时候刘梁村是什么样子?” “我小时候啊,那时村里只有六十几户人家,地多在黑水河两岸,产量高,也不缺水,后来人多了,情况恶化。不知几十年后,人更多,水更少,又是什么辰光。”四爷爷一边回忆一边说着,眼神却十分浑浊。 终是老了,前年四爷爷精神气还好,今年每况愈下。 刘昌郝安慰道:“还有我呢。” “昌郝,多亏你啊。” 明年不提了,就像刘昌田看中了一户小娘子,不是刘昌田看中的,乃是二妈看中的,人家来到二伯家看情况,不停地摇头。姑娘是好姑娘,但二伯家情况却不大好,刘昌田长相以及其他方面更是一般般。女方必然不大乐意。刘昌郝听后,立即用车推了五十贯钱过去,且说,二伯、四叔、五叔家的几个堂兄弟姐妹,不管婚娶,或出嫁,皆会拿出五十贯钱贺礼,不会多,也不会少。 又对二伯说,甜瓜上市后,让二伯盖房子,不管花多少钱,刘昌郝全包了。 从下半年起,听刘昌郝的安排,保证明年至少有五十贯以上的收入。 然而也别心大,特别是行商的什么,若去做,刘昌郝不反对,但别指望着刘昌郝借钱。 这个梗,女方不知道,随后问二伯,皆是周边的人,谁不知道刘昌郝,仅是请人,每年就花掉好几千贯的钱,说五十贯,肯定不虚的。于是这门亲事才订了下来。 也就是这一代,甚至下一代,刘昌郝都能照料,至于下下代,下下下代,刘昌郝都未必在人世,如何能管得着? “昌郝,我死后不能见三哥啊。” “四大父,好好活着,二妞他们还未成家呢。” 刘昌郝回家修稿子。 几天后,朱三过来。 他先看花,回来后说:“虽然花种得,此乃夏菊。” 有的名种秋菊长得好也很值钱,但夏菊,那怕是入了品的夏金铃与夏万铃,皆开得不大,不大便不值钱。 “不能只看花。” 还有装盆,盆子,新词,这些附加值得一起算进去的。 朱三估算了一下:“可能两百余文钱,就不知道李店主会给多少钱。” 花铺卖价是卖钱,花非鞭炮、豆油,花农将花卖给花铺后,还要放在花圃里照料,说不定也会死,也未必能全卖掉,风险不小,此外,还有店铺的成本,人工开支,以及税赋。往往花铺给花农的价,都不足售价的一半之数。反之,刘昌郝这边不仅要出盆子钱,还要出运费,以及一些过税。 另外数量多了,一家花铺也未必能吃得下。 故未出现万亩锦绣任务之前,刘昌郝便计划着将一些山开发。 “勿管,相信不会给得太少。” 在前年预算里,菊花收入是不可忽视的,不仅是夏菊,秋菊才是大头。但现在胃口全大了,不仅是朱三,连刘昌郝自己也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刘有宁,今年甜瓜长势更佳也。” “比去年肯定要好。” 肥料与株数摸了出来,种子相信也比去年的好。还有其他的一些数值,在继续试验中。不过今年已经快接近这时代的上限。 “刘有宁,我在京城听闻,太原城迁城了。” 刘昌郝笑了起来:“陈公早对我说了。” 赵顼下诏迁城,太原知府乃是韩绛,一次搬家三年穷,况且是城市百姓,至于各店铺的商贾更不用说了。韩绛为了不引起恐慌,向百姓解释,此次筑城仅是作为仓储与军营之所,其他勿动。谁知道许多百姓,甚至包括一些商贾在内,皆恳求韩绛将新城面积扩大,以便收留他们。韩绛问原因,一个长者说,河东之城离前线太近,无险可守也。 换成后面的朝代,太原城至少离前线不近,没有急迫感,老百姓自己都不会迁城。北宋不同,离前线太近,故金兵南下时,宋朝未反应过来,大军已经兵临石岭关。更要命的是当年宋太宗与潘美害怕河东百姓继续反抗,不但迁城,有意将新城筑成“t”字型街道,这样据城而反时,物资不能及时运到城头上,能迅速拿下平叛。以至后来传说,宋朝害怕太原城有王字,不但迁城,还用这种“t”字型街道将王气钉死。 王气的什么,太原城百姓自己都不相信,反谁? 不过这种街道让出行也变得不易。 出行不易,也不利于商贾,故太原城在宋朝反而渐渐没落。 韩绛立即上书,既然迁城,也不会考虑什么王气,所担心的便是百姓排斥。百姓不排斥,反而是好事,赵顼同意扩增新城。 依然是两城并存,不过新城面积比原来设计的大了一倍多,官府征了许多民夫来筑城,太原城内许多百姓也自发地来参加筑城,可谓是众志成城。也有极少数得利的大商贾、大房主反对,但他们的声音迅速被庞大的支持的人群淹没。 不但迁城,前线十几个堡砦也快修好了,但堡砦修好后,得要派驻军队,及时将粮草器甲送过去,才能形成战斗力。 以及屯田,虽然这里地广人稀,终是河谷地带,许多耕地乃是有主之地,需调节,然后挪出大片耕地作为未来的屯田,才能减轻朝廷的负担。 问题有很多,如刘昌郝提议的,让京城与洛阳官兵前去轮戍,也让他们亲自耕作,权当是训练。但这些老爷兵连训练都不愿意,如何会参与农活?只能参照陕西路,于当地征募一些禁兵。新的问题来了,朝廷在裁减禁兵,然熙河路增加了禁兵,河东路再增加禁兵,无疑与裁军违背,也增加了负担。 总之,诸事纷至沓来,故朝廷依然封锁着相关的消息。只是太原迁城,风波闹得大,朱三才听到一点消息。 刘昌郝只知道太原城迁城,也通过任务条知道时展不错,不过具体的也不知道。 但他心中好笑,宋朝封锁就能封住? 现在看来,真封住了。 可想而知,在萧峰的结拜大哥耶律洪基带领下,契丹成什么样子。当然,宋朝君臣做梦也没有想到,刘昌郝所说的危险,非是契丹人,而是女真人。 刘昌郝问:“我家想在京城请女红活好的女工,不知能否请到,工钱几何?” “从京城请女红女工?”朱三一时未反应过来,女红活,刘梁村这边同样有手巧的人,如刘昌郝母亲谢四娘,为什么要去京城请女工,沾到京城人,工钱不高也得变高了。 正文 第184章 免费 “你再想想。”刘昌郝朝西边方向努了努嘴。 朱三才醒悟过来:“是须从京城请女工,且是手艺高超的女子。” “不知能不能来?” 朱三想了想,真的不大好说,一是工钱不会低,二是愿不愿意来,在京城呆得好好的,谁愿意来刘梁村这个穷地方。或者加工钱,得加到多少才是合适的工钱? “刘有宁,我回去问一下。” “不急,须现在就要关注,不然到时候来不及。” “还要买许多彩缎、彩绫、彩锦、彩绸、彩罗……” “必然,从现在也需过问,其不是少钱。” “昌郝,你们在说什么?”谢四娘问。 “棉花,衣被,”刘昌郝简洁地答道,但说出这四个字,谢四娘也会意。 “三郎,你们对彩帛懂乎?” 谢四娘问得无心,朱三却苦瓜着脸,如同花,他都不用问的,来看了一看,便大约地估出一盆夏菊值多少钱。但换成甜瓜,去年他们谈得便很吃力,隔行如隔山,不是说着玩的。并且采购数量巨大,又不是普通的彩绢,多是名贵的彩帛,往往不懂,一匹就能多谈了一贯多钱。 “刘有宁,我再找一个懂得采帛的牙人?”朱三试探地问。 “最好不过。”多一个牙人,多一个人分抽解。然而数量大,又贵重,不可能为了照顾朱三他们的抽解一年给自己造成数千贯的损失。但考虑到朱三的感受,刘昌郝补充了一句:“明年便有几千或近万亩。” “是否扩散太快。” “不快,我也向陈公做了解释,前几年我会无偿向各户人家提供种籽,也只有我能驯化种籽,故必须用我提供的种籽。大约四五年时间,种籽完全驯化,各户人家熟悉了种植方法。那时各州县可以派遣大户人家过来观摩学习,再将长势好的棉花留下来做种,其留种数量能达到上万亩,一年之内,便能普及百万亩棉花。那时,才是造福千家万户之时。然前几年,因用我家种籽,多不过数万亩棉田。” 朱三听了一颗心却怦怦跳了起来。 刘昌郝说的免费提供种籽,朱三根本未在意。 这些小心机,他更是懂的。 关键的是前几年,只能用刘昌郝提供的种籽,扩散便不会太快,少,便贵。 必然的,到时候也由刘昌郝来收购与加工。 虽然只是四五年时间,然是数千亩、数万亩的棉花,每年都会产生不菲的收益。有四五年时间,便足够了。 刘昌郝摇头:“三郎,非是你想的那么势利,若为钱帛,我让你们派人去岭南,那有一个行业,一年收益将是数万甚至数十万缗钱,然你们皆不乐意去。” 随着河东那边的进展,解锁的资料越来越多,那项技术也解锁了。关键是在岭南,刘昌郝无法分身。 “何行业?” “说了,你会不会去?” 谢四娘在边上说:“昌郝,钱够用便行,何必去岭南,那边终是瘴疠之所。” 瘴疠之所未必是真的,然而南方的疟疾与气候终是一件头痛的事,刘昌郝索性不说话。 “刘有宁,市易务来人问我,甜瓜何时上市。” “你对他们说,与去年一样,数量不能多,价格不能少,同意,签契约,语气稍强硬一点。” “刘有宁,我还是想不懂,市易司居然不能盈利。”尽管刘昌郝解释过,朱三多少有些不相信,这般地强买强卖,还有利息钱,不说是一个全国性大买办,即便一个京城,随便着一年也能积余几十万贯。 “来的时候你看过吾村山塘?” “看过了,水居然放完了。”朱三古怪地说。刘梁村东边的旱地不过七八百亩,或拿刘昌郝家去年的山塘相比。去年刘昌郝家也有不少地,用水量更狠,除了种植紫云英时,山塘用了半塘以上的水,余下的山塘皆是满的或大半满的状态。朱岭溪这口山塘比去刘昌郝家的山塘还要大,为何能用完呢? 刘昌郝说了经过。 “道理差不多。” 章惇霸气吧,后来出任首相,连保甲法都恢复了,然市易法也没有恢复。不但坑,得罪人,也不盈利,恢复它干吗?或让牙人行人不贪不拿,根本做不到。或如他于元宵节抄的诗,皆知道有许多胥吏凶残贪墨,官员反对,皇帝反对,却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将之杜绝。 “王相公如何?” “他只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如何评价?” “你说朝廷还能用兵西夏?” “表面是似乎遇到很多麻烦,然,契丹仅是以为我朝软弱,故勒索之,其并不想动兵。交趾仅是疥癣,虽痛一下,不会有大碍。” 用兵西夏是谓必然。但也不能说赵顼与王安石心大,若宋朝真的将幽云十四州收复过来,以宋朝的财力,修建长城是很容易的。且又不像明朝,都城顶在前线,有了更多的回旋余地。其实明朝也不能说亡在清人之手,准确地说,南明才是亡于清人之手,明朝是亡于李自成之手。 而且宋朝对海外又持着比较开放的政策,无论是北宋或南宋,许多福建路百姓已经自发地向海外迁徙,官府亦不过问。说不定国祚时间会更长,还会带来许多更好的变数。 这是一个重要的拐点,却始终没有拐过来。 谢四娘听了面色一紧,可明智的没有问,梁小乙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怕上战场。 两人又去看苗圃。 也死了一些,是必然,不过皆用了基质,又是精心照顾的,死亡率不算高。 “明年能繁殖乎?” “不用明年,今年就能繁殖。” 但必须知道它们的特性,先是修剪,皆需要修剪,然多数不能像桑树那样大伐式的修剪,会影响其寿命,一般是修剪掉病弱枝,一些不必要的侧枝,或者为了造型修去主枝与一些叉枝。 就着一些修剪下来的比较健康的枝条进行扦插繁殖,但这个更需要懂得其特性,如枫树槭树,最好用播种方式去繁殖,扦插成活率比较低。不过眼下皆是树苗,等种子太晚,有修剪下来比较好的枝条,也能扦插繁殖,江南可以在梅雨时季扦插,北方只能放在初秋。 乌桕树泼皮,对土壤适应性强,耐干旱薄瘠土质,扦插也易活,南方四季皆可以扦插,北方只能放在春夏两季,但现在皆是小苗,那只能放在明年春季扦插。 银杏最好的繁殖方式反而是扦插,但银杏修剪更需谨慎,修剪的枝条不能多,插穗也更挑剔,树龄不能超过二十年,插穗须是一年到三年生的木质枝条,也就是拖到明年二月才能扦插,还需要搭遮阳棚子,约两个月后才会生根。 不但季节不同,插床基质也各自不同。 生根后可以移载,然生根时间又各自不同。 至于成活率差距会更大,有的成活率可能十不足一,有的十能活六七。同时必须记住一条,能就着树修剪,不能就着扦插去修剪。当然,再过两三年,树苗渐大,会有更多的繁殖方式可供选择。 “刘有宁,你家人手仍不足。” “必然,明年还好一点,虽然繁殖,数量仍不多,到了后年,繁殖规模大,且渐渐向山上转移,人手必不足。但这个不急……”具体的还要看收入,以及买地情况。 “明年需不需要买花木?” “还需要买,一是有的虽临时用扦插方式繁殖,然其成活率低,二是山上水土定下来后,不能等着扦插的小苗,得先植下一批花木,对保水土也更有利。这方水土不保,以后有了山塘,也蓄不了水。” “需人力太多了。” “其最大的支出本就不是肥料、花木苗、买地买山,乃是人力成本。” “今年会买地乎?” “买,棉果绽放时便会买。” 看到实物,大伙便会动心,不以利诱之,南边的地如何能买得下来? “不知其价值几何?” “故你说请一个懂布帛的牙人,我未拒之,其价你我皆估不准,往往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甜瓜下市后找行乎?” “你啊,亦行,然现在就需要打听好,人须机灵,然不能奸滑,我不想以后请个牙人,还须勾心斗角,或辞退之,重换人。” “这个好找的。” 两人下了山,菊花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开,但内行人已能看出好坏,也不能等到开放时才运到京城。刘昌郝也大气,反正今年数量仍不是太多,早夏菊不过七八百盆,刘昌郝索性不要这个钱,权当是提前发给朱三他们的奖励,让朱三自己与李店主交易去。 “不好吧。” “有何不好,装车。” 朱三搓手,问:“这首新词佳乎?” “还行,”刘昌郝笑道,说佳呢,也谈不上,但比较好玩…… 正文 第185章 小水利 朱三带着菊花走了。 刘昌郝带着人收割草籽,未全部割,只割了一部分明年用的,余下的,一些放水进来,翻耕沤烂。但去之前的老田不一样,灌溉前,他带着人将沤池里的大部分沤渣捞了上来,又从山上割了许多苜蓿,将它们一起抛到坡田里,这才放水翻耕。 不能说坡地地质差,差的是表层风化土,然终是垦荒的生地,想要不影响明年种甜瓜,须舍得下成本。终是坡田,漏水有些厉害,不得不连续性地灌溉了两次,导致山塘又剩下半塘水。 这些必须安排好,第一茬瓜下瓜时,是最最忙碌的时候。 朱三伍贵四人又来。 朱三说:“卖了一百一十余缗钱。” “我让你们拿你们就拿,但我不让你们拿,你们最好就不要拿。” “知道,知道。” 四个人背下会不会偷拿呢,估计还会有的,只是不会太多。但随着交易量大,四人又不会贪图一些小钱,当然,平时不提醒,又会养坏坯子。 “且我听说你欲买房子,也需不少钱。” 这是伍贵说的,说朱三看中了一栋房子,两上两下的小阁楼,后面还有一间杂房,能一隔两半,一边做厨房,一边做厮房,需七百多贯钱,且位置有些偏,房子还有些破旧,最少要花好几十贯钱重新装修,伍贵三人皆以为贵。 刘昌郝无语了,按照伍贵的说法,以建筑面积算,不得一百七八十平米?这是京师的房子,七百几十贯能算是贵? 刘昌郝不知道的是前天朱三已经交了订金,就等着甜瓜下市后,能拿到一笔抽解费,然后借上两三百贯钱,便将那宅子买下来。 终于有了自己的宅子,朱三也开心,嘿嘿直笑。 伍贵忽然问:“梁小乙年底欲成亲,需不需要买房子?” “租!” “我帮助他上进,小乙哥会同意,然替其买房子,反以为是羞侮。” “虽是指使,薪酬多,然我又嘱咐过,第一年不要舍不得花钱,训练须严格,训练之余,偶尔带着手下去吃饭,至少表面上得做到同甘共苦,以身作则,以便迅速让大伙归心。归心便能严格训练,其上司非是瞎子。表现好升迁不了将,然会升迁阶官。这两三年,他省不下几个钱。” 这时候梁小乙非是享受的时候,而是拼博上进的时候,熬上四五年,岁数也不大,若能迁为七八品阶官,省上两三年,便能买一栋像样的民居,非要买豪宅,京城地狭民多,豪宅得多贵?有几人能买得起? “梁小乙何其幸也。” “二郎,错矣,若是小乙不自律,又迅速迁为指使,谁言能听之?” 但梁小乙自身有关系,也不可忽视刘昌郝的作用。论资质,类似梁小乙这样的人还是有的,因为缺少一个得力的指引者,在军中默默无闻了。然而两人之间,根本就不能算得如此清楚,或将刘昌郝与梁小乙来一个颠倒,梁小乙必会给予刘昌郝更多的帮助。 开始摘瓜。 韩道实说:“论收入,棉花恐不及甜瓜矣。” “那是,虽价格不及棉花,然其产量却是棉花的数十倍,不过甜瓜也未必能长久,”刘昌郝努了努嘴,远处刘四根正鬼鬼祟祟地看着。 春天,因为种籽不足,大部分营养钵只好一粒种子一插。甜瓜种子也有死亡率,两粒一插也会死,然两粒全死者几率却是很小的。一粒一插,等于会产生大量无用营养钵,还会产生大量弱苗。 定植再留下一些备苗,余下的皆是不大好的苗子,即便如此,刘昌郝也限定了,每户人家只准拿走一百棵瓜苗,能少不能多。 在育苗前,刘昌郝已经打了招呼,不会留下多少苗子,如果有人想大规模种,请自己育苗。 还是有极个别人想大规模种的,不过经此,也让他们息了念头。 这是刘家的根本,与自私无关。 但有一个人脑子比较好使,便是刘四根,去年便在边上悄悄观看,今年又在观看。 刘昌郝估计着,让他看上两年,说不定便将技术渐渐吃透,一旦刘四根开始种甜瓜,便是技术扩散之始。 “可惜了,此人品行不端。” “韩大郎,你也说错了,像他这种阴邪的恶人,一般都是比较聪明的人。” 刘昌郝琢磨着,即便自己智商提了等,也不比刘四根高多少,只能说自己领先他近千年的眼界。但“同归于尽”后,刘昌郝对刘四根也憎恶到了极点,他向白学礼的儿子说:“你去将门关上。” 门便是上坟山道路边上的门,不能不让人家上坟,但于两道棘墙中间做了一扇宽大的柴门,白天打开,晚上闭上。或者说晚上也要上坟?这样想偷盗瓜更不容易,月季花长起来了,不要说晚上,白天人都不易越过去。或从两边兜,那个是防不胜防的。实际上想吃瓜也容易,就像现在,刘家又将品相稍差或小瓜拣了出来,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分一点。或说稍差,刘家的人也在吃这种瓜!要么就是孙岭村,孙岭村的人来偷瓜,不发现便罢,一抓住了,那会打成什么样子? 白学礼的儿子将门一关,刘四根灰溜溜地走了。 装车,上船。 除了瓜,还带了一些东西。 第二天到达戴楼门,韦小二先押两万斤瓜去市易务,各个团行也带着贩子过来。 先尝瓜。 那还能两样?准确地说,今年的瓜可能会比去年稍大一点,当然,这点差别,隔了一年,各个果子行的商贩皆不会察觉。 再较称,这也是必须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是毫利计较的贩子。 开始交易。 天蒙蒙亮,大伙散去,刘昌郝将朱三留了下来,带着大家洗脸吃早饭。吃过早饭,又于戴楼门买了一些礼物,陆续搬上船。大伙继续在数钱串钱,刘昌郝叫来几辆车子,将余下的四百多筐瓜搬上车子,又从船上拿出许多东西,陆续搬到车上,对朱三说:“三郎,我们进城。” 临近开封府,刘昌郝对领首的车夫说:“大叔父,附近可有停车的地方。” 车易停,然驴不能乱停,车夫说:“有。” 几人牵着驴,将车拉到一处偏静处,刘昌郝说:“三郎,我去办一件事,一会回来。” 前面便是开封府,朱三懂的,点了一下头,没有问。 刘昌郝提着两个小箱子去了开封府。 上次朱三带着那台脚踏式纺车,欲去司农寺,在宣德门前差一点打了出来,朱三无奈,只好拐到开封府,将它交到陈绎手上。开封府亦难进,但比宣德门要好得多。 刘昌郝来到府衙门前,对门前的衙役说:“麻烦衙哥对陈公通禀一声,末学刘昌郝前来拜见。” “你可有帖书?” 我有帖书还用你通禀? 刘昌郝只好说:“我是卖蜜瓜的西坡居士。” “你是相国寺前写青玉案的西坡居士?” “正是。” “你稍等,”一个衙役立即进去禀报。一会儿他走出来,说:“陈公请你进去。” “劳烦则个,”刘昌郝作了一揖礼,随着他进去。 陈绎正伏在书案上处理公文,这才是真实的开封府尹,破案子并不是开封府尹唯一的责任,甚至许多小案子,开封府尹都不会过问,由推官或判官、堂吏判决。故前年,刘昌郝走投无路之下,也未想来开封府。一是一家人未必能走出县城,二是侥幸来到京城里,诉状也不知会落到何人手里。 看到刘昌郝来了,陈绎放下手中毛笔,请他坐下。 刘昌郝落坐后,从怀里掏出一叠书稿。 “是某的疏忽,”陈绎说,这些是应当交给司农寺的,但他疏忽了司农寺位于中书边上,皇城内,一般人岂能进去? “无妨,交给陈公一个样。” 除了多了一道手续,其他是一样,陈绎翻看书稿,刘昌郝替其取了一个书名,《小水利书》。 也不能叫山塘,而是各种水库,只不过刘昌郝所讲的皆是中小型水库,以及“配套工程”陡门、库堤、引水渠或引水河、灌溉渠以及一些特殊水库所需的排水渠。 但各自类型也不同,孙岭村地个山塘属于郑白渠式的水库,郑白渠是水库?事实它就是水库,只不过是以渠河形式形在的特殊水库。其区别就是从主河截取一部分河水作为库容,劣势是库容往往不足,优势是相对安全,纠纷会比较少。 还有一种便是都江堰全截式水库,未来刘昌郝想的便是将大棘溪、野狐溪的水全部截住。优点是能蓄更多的水,缺点会有些危险。如去年汛期,刘昌郝派人加了一道溪坝,不引水了,管下多少场大暴雨,与刘昌郝家山塘皆无关系。然而一旦全部截住,便要考虑排水泄水的问题。刘昌郝家山塘问题不大,终是两条山溪,一旦放大到河,那怕是黑水河,泄水都须慎重,一个弄不好,就会将水库库堤冲垮,危害下面的百姓安全。 另外就是易引起纠纷。 孙岭村是建山塘,若是直接堵黑水河,那不是刘梁村,而是连带着下面好几个村子的百姓,都要过来拼命,打死人是正常不过的事。 当然,这是一个类比,即便下游几个村子不说话,想要直接堵黑水河,那个工程量,孙岭村根本吃不消。 但反过来说,若是几个村子团结起来,或者官府带头修建,又会就着黑水河、后山溪、围山溪、大棘溪、野狐溪人,便能修建一个标准的五十万立米以上的小二型水库。 山外的村子……山是土山,大不了多耗一些人力修一些灌水渠通达“山外”,至少几个村子的浇灌皆得到缓解。 这也是两种最常见的水库。 还有一些比较冷门的。 如刘昌郝曾经说过,利用黑水河的河湾子圈建几个大蓄水塘,建引水渠,利用龙骨水车将水汲到引水渠内。就着引水渠再建一些灌溉渠,也不用建渠建路,于田埂边上挖出一条引水沟,便能将水注到各家地里。仅是一道引水渠便能解决三四米耕地的灌溉或浇灌。 别要小看了三四米,会使许多耕地皆得以受益。这是刘梁村的,若是平原地带,受益的面积会更大。 以及一种更冷门的。 程师孟看到河东土地贫瘠,于是想出一个办法。 汛期时山洪水带着许多淤积滚滚而下,他让百姓建一些小堤坝将其水截住,将水势“杀”下来,使淤积沉淀。 王安石将它用在农田水利法上。 正常情况下,黄河泛滥成灾,河水滚来滚去,是将淤积与有机质搜刮走的,黄河鲤鱼味道越鲜美,两岸百姓越苦逼。但他的做法是,汛期时有意将水引入到一些低洼贫瘠处,因为有堤坝困住水势,水流平静缓慢,淤积便迅速积淀。不要小看了一次沉淀,黄河水一半泥一半水,一次沉淀便能积出十几公分厚的肥沃的淤土。 他是在搞淤田。 刘昌郝写的却是临时泄洪性水库。 但写的不是黄河,而是长江,未来长江会防汛,现在没有这句话,因为许多湖荡子还没有圈成圩、垸,其面积足有几十万平公里。它意味着每上升一米,长江与各支流就要最少注入几十亿立米的水流量。 江东圩的出现是好事,它为中国带来了最大的粮仓,然而过度圈圩,湖荡子逐渐全部消失,河道狭窄,水不得迅速泄走,便会破圩,江堤也会崩塌。长江还好一点,太湖由于是飓风(台风)影响区,虽离海近,然而一次台风便带来几百毫米的降雨量,河道涨势快,然太湖由于过度圈围,已经开始产生灾害。 再绕回黄河。 选择一些低洼薄瘠处,建半月堤,若是汛情紧张,打开河堤,让河水泻入半月堤内,有意地杀水泄洪。 这个办法,以后在长江两岸会时常用到。若是内河水紧张危险,有时会咬着牙放弃掉一个小圩,别看一个小圩,那也是上千亩的面积,既然很紧张,其水位必很高,能落差十几米,上千亩便是上千万立米的水,至少短时间能将内河水杀下去。或者放弃一个大圩,用来保长江。 刘昌郝早写好了,然而不能献上来。当然,这是讲水利的,需要的是实用性,非是华丽的文字。如看苏东坡的疏奏,文字也不会华丽。但受盛名拖累,至少得做到文字不能太粗糙,于是逐字逐句改了好几回,前两天才定下稿子。 他先用了数千字写了自己祖母修山塘,再到他修山塘,以及帮助两个村子建山塘的过程。 这才进入主题,先写小水利,越写越奔放,索性将全国各地区的水文情况写了一遍,如太湖围是短平快,江东圩是缓慢而浩大,不止是长江,包括黄河、济水、淮河、闵水、珠江,全部做了介绍。 没办法,这些官员多是读孔孟书籍的,有几个是懂水文的,有了它,某种意义上便能做治水利的依据。至少陈绎看得傻眼,问:“刘昌郝,汝欲做李冰乎?” 正文 第186章 恭贺 “非是,陈公,你继续往下观之。” “两浙太湖,滨临大海,海上夏秋季多起飓风,且以七月为多,飓风裹大雨,豪强又多侵河为陂,占湖为围,江河之水不得泄,泛滥成灾,故谓秋潦之害也。你未去两浙,如何知之?” 陈绎对这句话记忆犹新,后来的中国四大米市,长沙还早,得到明朝随着洞庭湖垸田的出现才成型,芜湖一带开始出现江东圩,暂时规模不太大,也不能称为四大米市。 北宋真正的粮仓是两浙路……苏南大部分地区暂时也划在了两浙路。故宋朝对两浙路十分重视,特别是秋潦,然陈绎是北方人,最南的不过去过邓州任职,对秋潦一直不大清楚,又不好意思问,故看到这句后,立即记了下来。短短一句话便说清楚,秋潦的起因乃是台风,加上人为的占河道占湖面所导致的结果。 但刘昌郝也是一样,北方人,至少某还去过不少地方呢,你是如何知道的? “陈公,坊间消息不少,其非是树,乃是小林,稍理一理,便可得知。公未致仕前或少读杂书,致仕后公务繁忙,亦没有心思想其他。或有之两浙官员,欲想,因为繁忙公务,念头不得清净,便不将将它们串连起来。或我与公等颠倒一下,我会做得更差,公等会做得更好。” 一部分确是坊间听来的消息,也不是刘昌郝听的,而是朱三他们说的。 还有一部分是前世对王安石农田水利法的考证,得出来的结果。 与观树观林真没关系,乃是领先近千年的眼界。 上次,刘昌郝便说过,观一树必知秋。 陈绎无言,继续往下看,刘昌郝说了一件事,开封数条运河齐聚,替开封提供便宜的运输条件,由是商业发达。但开封地势低洼,汛期紧张时,便易产生内涝。因为这个内涝曾经发生两件事著名的事,一是包拯铁面无私,冷酷无情地拆掉了各个权贵家侵占汴水的建筑物,使得水路得以畅通。二是狄青因内涝搬家,欧阳修他们便据此种种造谣,逼死了狄青,但不搬家,为了转移六塔河的责任,也要逼死狄青。 当然,仅凭他家与孙岭村的两个山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但若是出现娄千个山塘,便能在汛期时杀住各条运河的水势。 “能否杀住黄河汛水?” “陈公,开封水害与五丈河无关,开封在上,梁山泺在下,或达济水或达淮水。亦与下汴水无关,或达淮水或达大江。有的乃是蔡水、惠民河、金水河、上汴水,且蔡水下边已达淮水了,因此涉及的范围不过数个州府。” “故广建堰塘后,能稍稍杀之。然黄广水源范围太广大,仅是这些中小堰塘,是杀不住的。” 中国几条主要的江河,黄河水流量似乎不大,但现在的黄河不是后来的黄河,每年水流量照样达到了上千亿,甚至两千亿立米,其四成水流量是集中在汛期里。 还有一个问题,如孙岭村的山塘,一旦建成,不可能在汛期到来前,将塘水一起排掉,用空置的库容来重新蓄水。故蓄,不过十万立米水,自家的山塘就更可怜了。 然后将它们放大,惠民河一带的水非黄河之水,流到京城,通过护城河注入下汴水,下淮河长江,真正的黄河之水,乃是大部分洛水、汾水,北洛阳、泾渭水与主流来的河水。这一带将熙河路包括进去,不过两百万户百姓,算一百户筑一个大山塘,不过两万个山塘,截蓄二十亿立米的水,二十亿放进几百亿里,能起多大作用? 况且是不可能的,以宋朝的能力,即便将吃奶的力气使出来去大力推广,不要说黄河中游地区,放大到全国,也未必能建起两三万个山塘。 “广建后,京城或能稍缓之,黄河,影响则有限,更非是解决河汛之策,其还是用之灌溉或浇灌。” “陈公,然其亦不可小视,如末学家北边孙岭村,三千余亩地,多是五等以下瘠地,不乏等田,一个山塘,便让九成旱地变成三四等田,每亩一年能增收一石以上。若是用来植桑,其收益更激增也。” “且是黑水河,河不大,若是于洧水推广,其水流量乃是黑水河的数十倍,是否能建设数个规模乃是孙岭村十倍的山塘?其又会使多少耕地受益?或放大到全国,每年能增加多少粮食,养活多少人口?” 如果小水利数量能跟上,是能防止一些地区的水患,那怕是京城的水患。 然而放在长江、淮河上,又起不到什么作用,更不要说已经崩坏,到处咆哮滚动的黄河上了。 刘昌郝想了想,于后面将此段标注出来,不说清楚,是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后面还写了一些东西,一是高转筒车,据说它于晚唐便出现了,不过刘昌郝未见到,可能开封多是平原地带,一般用不上。但即便出现,也不及他所绘制的先进。 二是卧轴蓬式风力水车,这玩意就比较先进了,反正宋朝肯定没有,能用之灌溉,也能用之取海水煮盐。 本来刘昌郝想让庄木匠将它们做出来,然而两者皆是“大家伙”,家里忙得不行,没有做,于是刘昌郝绘制了详细的图纸,又写了不少文字说明。 除了这两样,余下便是他手里两个盒子。 这是无意中听朱三说的,说郑白渠时常崩坏。恰好他前世出差,曾参观过郑白渠,了解一些相关的历史。反正是献书,一道写了。 一是于险要渠段建笼石堤,它不是新闻,钱氏用其建钱塘堤,宋真宗名臣陈尧佐“造木龙以杀水势”,木龙便是改进版笼石法。但似乎整个北宋皆没有将此法用于郑白渠上。 二是于渠首,也是冲力最大的地方,用鱼鳞塘筑堤,这个出现得更晚,一直到清朝才出现,是用来对付恶化的钱塘大堤,当然,仅对付小小的泾水,那是小菜一碟。 刘昌郝还怕文字与图纸表达不清楚,做了两个微型版实例模型,放在盒子里,一起带了过来。 但大水利不是这本书的主旨,也就是写了两种特殊的堤防。 陈绎一气读完,长叹道:“刘昌郝,你欲做李冰,还是欲做鲁班?” “非也,末学愿意做的乃是一名大德鲁伊。” “德鲁伊?” “西方夷人传说中能与草木沟通的精灵,公可将其视为神农氏的弟子。末学若有此能力,则能让贫者有所食,寒者有所衣。” 我本职是农夫,李冰、鲁班的什么与我无关,只是顺带着写一下。 但这个志向也不小了。 实际呢,刘昌郝的志向不是做德鲁伊,而是完成那几条任务,还有……未来宋朝真的很糟糕,得学会包装自己! 不过往后去,真的有一位让他尊敬的大德鲁伊,使得千家万户有所食,梦想着稻杆有高粱高,稻谷有黄豆大。 “棉花如何?” “长势良好,四五年后,北方将渐不受寒冷所困矣。” 那天刘昌郝也说过,需四五年驯种,大伙也相信,终是岭南之物,一下子搬到北方来,能驯化出来就已经不容易。现在朝廷关心的不是长不长得出来,肯定能长得出来,而是产量究竟有多少。 “不知产量如何。” “陈公,乃是第一年,产量或低矣,然福建路说高者不过三百余两,非多,五六百两,末学轻松实现也。” “五六百两亦是好的。” 那天,陈绎于刘家吃过午饭,依然做了详细的交谈。 刘昌郝说,一百两做棉被,可抵一件毡毯,五十两做棉衣,可抵一件皮衣。也就是一亩地能种出来五六床棉被,或十件皮衣。一旦种子驯化出来,只要普及七八年,理论上,整个北方都能实现寒者有所衣。 真想做什么德鲁伊? “陈公,前线堡砦筑好乎?” “筑好了,留驻部分京师官兵,以及一些河东边军。” 搭配着来,全部留京城的官兵,朝廷确实不放心,刘昌郝心中叹气,这样,还是起不到磨砺的作用。不过其方面还好,包括未来的屯田,河东迁城,皆在顺利地进行着。陈绎又说:“朝廷已徐徐撤兵。” 一部分官兵已经撤了回来,还有一部分分别驻扎在太原府与真定府,以防万一,毕竟一旦撤军,前线不能封锁,契丹会立即探知新堡砦,会不会因激怒而出兵,谁也不好说。 但大量官兵驻扎在前线,以及修堡砦,花了无数粮草钱帛,朝廷也吃不消,这让赵顼很气恼,前年前线禀报说契丹于边境陈兵二十万,今年又禀报,于边境陈兵二十万。 赵顼不相信了,宋朝仅调驻了五六万兵力,以及一些民夫,便花了如此多的钱帛,契丹动不动调动二十万大军,难道契丹军队是神人,不吃不喝?可想前线的情报工作做的有多糟糕。 “契丹得知后,会激怒,然不会因此而动兵,先挑衅的是他们,可能会勒迫我们将这些堡砦催毁掉。”刘昌郝想了一下说,史传这个耶律洪基对宋朝还可以。 这次勒迫宋朝应当不是耶律洪基的主意,而是那个耶律乙辛的主意,勒迫有功,说明他有功于“社稷”,地位便会稳固。若是如此,勒迫宋朝耶律乙辛敢,出兵则不敢,不出兵则己,一出兵,两国彻底交恶,至少五十万岁币是没有了。虽如此,终让刘昌郝感到有些憋的慌。 “打扰陈公了,”刘昌郝作揖辞别。 “某送你。”陈绎将刘昌郝送了出来。 刘昌郝找到朱三他们,等的有些久,但朱三知道,刘昌郝去开封府可能会说一些重要的事,一行人去军营。到了军营前,上午的操练也差不多结束了,朱三进去找到梁小乙,让他将全营的人一起叫出来。 刘昌郝带了一些礼物,一人一筐瓜,一张藨席、一张竹席、一个竹枕、一双藨鞋,竹席与竹枕是在围山村买的,藨席与藨鞋是在乌头渡买的,在围山村与乌头渡不值多少钱,但放在京城,价格又贵很多,甜瓜更是如此,不能将它当成十余文钱一斤,买,一斤就得需二十多文钱。 主要是人多,这个手笔便不小。 有的官兵发愣,梁小乙喝道:“让你们拿,你们就拿。” “诸位,”刘昌郝态度温和地说:“快点先搬回军营,搬好了,我请诸位出来吃个饭。” 一会,大伙一起出来,一个禁兵高兴地走过来说:“昌郝哥哥,我是十将了。” 刘昌郝认识,他便是去年梁小乙的手下,叫韦小青,人有些机灵,刘昌郝说:“恭贺。” 他却看了梁小乙一眼,梁小乙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落在后面,梁小乙说:“朝廷决议南征。” 刘昌郝紧张地问:“主将是谁?” 正文 第187章 菊花五月开 “据说是郭逵公。” 怎么还是他。 其实宋朝挑选南征主将,也就是那么几个人选。王韶正在与王安石闹别扭,李宪是能打,但他是一个太监。于是挑了赵禼担任南征主将,又以李宪为副手。似乎是没有问题,且李宪以前便是赵禼的属下,两人合作还算是愉快。然而赵顼疏忽了赵禼的心态,这时候的李宪经过河州一役,威震中外,赵禼担心不能节制,便说,朝廷设招讨副使,军事应该一同商量,至于对军队的节制号令应该归一人掌管。 以及其他的一些争执,正好河州冷鸡朴诱惑山后生羌侵扰边境,赵顼索性又将李宪调回秦凤熙河路。御史中丞邓润甫,御史周尹、蔡承禧、彭汝砺认为不妥,说,鬼章祸患小,重用李宪祸患大,李宪不成功祸患小,成功祸患大。 居然有这种奇怪的言论……赵顼自然不听,木征请求去征讨,众人以为不可,李宪说,有何危害,羌人素贵种。木征披挂整齐,率军出发,各生羌部全无斗志,宋军乘机进攻,大破之。此役过后,连董毡也开始害怕,派使带着礼物归降。 西北得将了,然而南征,赵顼问赵禼,若宪不行,谁可代宪。 赵禼说,郭逵老于边事。 赵顼说,卿统帅,令副之,奈何(郭逵官职比赵禼高)。 赵禼说,为国集事,安问正副,臣愿为裨赞。 赵禼愿意做副将?哈哈,别当真,主要后面乃是吴充之意,赵禼不敢违背。若无吴充,仅凭赵禼之言,李宪也未必能再次调回西北,而且王安石素不喜郭逵。由吴充主导,加上适合担任主将的人选也不多,虽因河东耽误了数月时间,然而复议时,绕来绕去,又绕到了郭逵身上。 能得罪君子,故刘昌郝说河东,不害怕王安石动怒。不能得罪小人,更不能得罪即将成为首宰的小人,南征,刘昌郝提都不愿意提。 但终是好兄弟。 “小乙哥,若朝廷不调动你们这一营兵马,此事与你无关。若是调动,那怕触犯上司,也要请求担任前行,跨过大江之后,便需远离大军。” 前行便是先锋军,不但要搭桥开路,深入敌境后,随时会参加最前面的几场战斗。梁小乙不相信刘昌郝会害他,只是有些不明白。 也解释不清楚,刘昌郝索性说道:“若真有调令下,无论如何,立即骑马回刘梁村,找到我,听我的话,不然就会有大凶险!” ………… 开封府不可能只有王朝马汉几个人,除了府尹外,还有通判、判官、推官、各曹参军,这是官员的,以及庞大的胥吏集团,仅是正规的孔目、勾押官、行首、前行、杂事、衙前、支计官、勾覆官、接押官便有六百人! 孔目官乃是权利最大的胥吏,如一孔一目,无不经其手,掌管狱讼、帐目、遣发等事务。如不知其重要性,且看安禄山有轻中国之心,加上掌书记高尚与孔目官严庄为之解图谶,开始叛乱。 如果前年刘昌郝去开封打官司,非是凶杀案,诉状都未必能落到孔目官手中,因为开封府孔目官下面还有十几名孔目。 陈绎未来,但派了孔目官过来。事实当刘昌郝坚定地一次次说出一千两与五百两,就没有一个官员不慎重的,包括刘昌郝认为的老阴货吴充。除非刘昌郝傻呼呼地从现在起便开始站队,那一切就会变了味道。 高孔目先去看棉花。 正在移载,虽然到了尾声,但也是刘家最忙碌的时间,即便今天是端午节,刘昌郝仅放了下午半天假。 “刘有宁,疏乎?” “应当不疏吧……今年是第一年植,且我是用营养钵育苗,也是棉花种植史上第一次用此法育苗,又为求良种,而非求产量,故宁稍疏也不能密,还有田的缘故。” 老田边上是新插的月季,未长起来,刘昌郝从别人家的地里抠来一团泥,又从自家棉田里抠来一团泥。 “高郎君,你看。” “自前年起,我家几乎将长葛马场大半马粪买走,县里李大官人又半卖半送地,买了数万石油枯,每月还买数千石猪粪,且又沤了许多秸杆,摊到每亩地,施用了数万斤肥料。” “我仍嫌地力不足,去年又植了红花草。” “两年改造后,若仅用旱田比,能胜过我家地力的田并不多。肥田需疏植,瘦田则密植。” “眼下是疏,然一下大田后,长势便会非常之快。你看那边,仅是先植了数天,已截然不同。” 但想棉花种得好,也离不开灌溉,仅是定植后的一次灌溉,几乎就能用掉半塘的水,好在过段时间是汛期,也是棉花大量用水的时候,不然凭借刘家这口山塘,蓄水量都有可能不足。非是塘面积不够大,而是后面的溪水水流量跟不上。 “明年便渐精准矣,然非是我家,明年我将其交于周边数村或十余村百姓种植,进一步观察,所得到的数值,也就是普通耕地的株数、施肥量、修剪标准,等等,才是大面积推广的技术。” “然其有一个驯种的过程,种子驯化成功,产量才会高,出棉绒率也随之提高,前几年,恐皆逊矣。” 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孔目官,也不是好忽悠的,高孔目问:“刘有宁,既然你连本数(亩株)都不清楚,为何敢确定其产量?” “简单。” 刘昌郝讲水,讲土,讲养分,讲肥料,讲基质,讲修剪,讲植物特性与分类。 高孔目居然还能听懂一些,也只是一些。 朱三看着高孔目茫茫然的样子,在边上想窍笑。 “懂得其根本,或谓本源,其种亦不难矣。故去年我种甜瓜,虽不能确定准备亩株数量,前年曾言亩产约两千斤,前年年末言两千多斤,育苗后言三千斤。实际均产三千多斤,高产者有四千斤,今年均产能达到四千余斤,高产者能接近五千斤。以后或能高者,仍高者有限,我已摸到时代的壁障。” “时代的壁障?” 刘昌郝指了指天,高孔目忽然明白,然后哆嗦了一下。但产量如此,岂能不说它已经接近了极限? “失误或许有的,如牡丹,开始时我手中经济不足,且是借来的钱,故让三郎他们去洛阳窍花枝,愧矣。” “此乃雅事,”高孔目指了指刘梁村与蓊葱的桑苗说,刘梁村,他看到了有些人家在运砖头,桑苗更是懂的,替其他人家育种的,非持大善之心,不会如此做。虽窍不大好,终是窍人家不要的花枝。只是与他此行无关,便没有问。 “前年我曾说,其成活率能有六成,实际成活率不足五成,棉花或许误差更大矣。然陈公言,福建路百姓在不知本源情况下,亦能使其高产达到三百余两,五百两何足道哉。然终于甜瓜牡丹不同,一南一北,气候差异大,须我用数年时间将其驯化。” “知其本源,便能高产?” “正是,然便是我,眼下也只摸到一些边壁的学问,不能说知其本源。故我从前与三郎言,等我到中年时,将所有疑惑一一释解后,会著一本真正的农书,使得天下人皆会种,或谓种麦子、谷子,一年亩产十石,或谓种棉花,亩产一千两,自此,天下饥者自会有所食,寒者自会有所衣。” “陈公再三称赞君之高义,然君那首菩萨蛮为何不押韵?”高孔目看着棘墙开着的月季花问。 刘昌郝甜瓜运到京城,菊花仍没有开,不过快开了,李店主尝试着搬了一些放在柜台上。 后来中国十大名菊,帅旗、绿牡丹、十丈珠帘、墨荷、绿衣红裳、绿云、凤凰振羽、西湖柳月、黄石公、玉壶春,皆是传统的秋菊。 在宋朝更是如此,虽然夏金铃与夏万铃也挤入品级里,终是小菊花种,其他几种夏菊更差了。刘昌郝索性在一个花盆里装入近二十株各色不同的夏菊,提前将高矮修整齐,可只稍稍将过于茂密的萌蘖枝剪掉,余下的一起留下来。这样,到盛开时,多者能有近百朵菊花绽放,虽小,星星点点的也谓可观。 这种装盆也只是图一个开花时好看,买回家懂的人,会进行适度地疏株、施肥,来年还能得活,不懂的人,只知道浇水,到来年即便活了,也长不好。但一个个买回家皆种好了,种花人还想卖花么? 明年的太遥远,不管的,管的就是今年。 花盆里放的是营养土,即便不施肥,适度地浇浇水,也能保障今年菊花的怒放,也有一首小令: 薰风殿阁樱桃节,碧纱窗下沈檀爇。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野人知趣甚,不向炎凉问。西坡好栽培,菊花五月开。 它是清朝第一女词人顾太清写的,刘昌郝将老圃改成了西坡。 这一改便有些好玩了,在这个初夏的日子,能让我看到如此漂亮的菊花,还要感谢西坡的“好载培”。 虽然不能称为多么优秀,不过胜在清新调皮,特别是这个西坡好载培,许多顾客回味后,有的笑点低,居然笑的前仰后合。不过几百盆菊花,又不贵,一盆两百五十文钱,虽然夏菊花小,然而只要不胡乱浇水,能此起彼伏地开很长时间的花,于是不到两天,便被顾客一起买走。而且带动一样东西好卖起来,樱桃。 宋朝开始普遍种樱桃,小樱桃种,酸酸甜甜,早熟的能在清明节后便会陆续上市,晚熟的能延续到端午节,正是吃樱桃的时候,一起去买樱桃了。 但也有一些人质疑,为何不押韵? 刘昌郝微微叹口气。 随着读书越来越多,也越容易感到其中的差异。 明清也有一些优秀的诗词,终与唐宋有着不小的差距,特别是词,有的意境能跟上来,但在格律上也差得很远,包括纳兰性德的词。在宋朝,一首优秀的词,不但符合格律押韵的标准,还要符合词牌的音律! 就如这首菩萨蛮,真心的不差,不但新清,也灵动,但放在宋词里,便能挑剔出无数缺陷。 正文 第188章 父子 “高郎君,原来是西坡好培载,菊花五月开,终觉得不妥,落稿时索性不顾韵律,改成西坡好载培。” “西坡好培载,菊花五月开。西坡好载培,菊花五月开。”高孔目咀嚼几回,觉得确实如此,虽前者勉强押韵(相随换韵式押韵,多见于菩萨蛮词牌),与后者相比,缺少了一种气势。 “高郎君,诗词写不好,无观大雅,我纵然写出一千首青玉案,能及眼前之物?”刘昌郝指了一下棉花。 两者如何好比较呢?但非要比,肯定棉花重要。 “我本就是农夫,诗词写的不好,非是错误,种的不好,便是犯错。” 这个理,高孔目也不辨,他看了看山滩问:“上面皆是你家僮户?” 宋朝关于佃农与下户的称呼有些乱,如巴蜀那边为小客与旁户,小客是佃户,有一定的人身自由,旁户比唐朝部曲还要惨,不过随着王小波李顺起义,汉人地区的旁户皆消失了。常见的是佃户,就是租赁别人耕地种植户,有全佃农,甚至“不占田之民,借人之牛,受人之土,佣而耕者”,谓之客户。很惨的,连牛都没有。 有半耕农,甚至一些豪强冒充的假佃户,还有一些豪强冒充贫民百姓,将低租的官田租赁下来,转租给农民,赚取其中的租差。与律法并无关系,也不是人治的问题,而是当初宋夫子所说的,官员与乡绅共治地方…… 蓬转萍流的浮客,居无定所。有极少数能转换为城郭户,大多数也很惨。 客户有佣户、客户、僮户的区别。 佣户完全依附于主家,人身自由略小一点,非雇佣的佣,而是佣人的佣。 客户不完全依附主家,往往能租几家地,自由度多一些,但主家不重视,往往收益有限。 僮户与佣户相似,但主家会负责筹划、指挥、督促佃农的劳作,与同其利,有点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味道,虽依附于主家,两者关系最为紧密,其所得也会更高。 “算是吧。” 朱三解释道:“高郎君,非也,须知,刘有宁每年都会给好几十贯钱,房宅菜圃皆划于各户名下。” “三郎,勿得解释,我给得再多,亦是僮户。” 高孔目笑笑,刘家这僮户不丑,但到此结束了,毕竟大过节的,不是陈绎交代,他也不会过来,连中午饭未吃,便要告辞回去。 “何来匆匆?” “刘有宁,你须做准备,恐木棉……棉花一直到成熟,府里会派几次人过来察看。” “我明白,此乃好事,朝廷重视之,说明朝廷未腐朽,怕的是不重视。” “此物,焉能不重视之。” 高孔目骑马回去。 刘昌郝发工钱、彩绢,因为做工时间长,变成了两匹彩绢。各个女工开心地回家过节,刘昌郝留朱三吃午饭。 朱三问:“村里现在便有人想盖房宅?” 刘昌郝摇头。 这不是盖厕所牲畜棚子那点钱,钱多,发得不好,落不了好,还会引发各种问题。刘昌郝分成两步走,一是给钱,二是借钱。 按照他的规格,砖头需二十五贯多点,瓦需近二十贯钱,其他材料与木瓦匠工钱约需十贯钱,然后是木料钱,若全是自家伐,用钱不会多,若是请人伐,送到自家门口来,即便在刘梁村,也需十几贯钱。但这个没准数,有的人家有瓦,瓦数量足够了,便能省下二十贯,有的人家有瓦,数量不足,还需要买几贯或近十贯瓦,但也能省下不少钱。 以及木料,那怕是破草棚子,也有一些木料。 如张大魁、梁三元家,补贴四十贯后,不用拿一文钱出来,还略有节余。但有的人家,则需掏近两十贯钱。 刘昌郝先给二十贯,让大家合伙去买砖,这个纵差也差得不多,砌得差不多了,再拿十贯钱买瓦。防的便是不按规格,你让我盖,我盖了,盖两间,不但钱足够了,还能余下钱。 那样不但会窝心,村里也美观不起来。 不按规格建,派人将砖头搬回家,不给了。当然,砌得差不多,不会有人毁掉重盖的。 十贯钱,没瓦的人家肯定不够。 刘昌郝借钱,乃是向各个做工人家借钱,表现好的能多借,如张大魁家,准许借二十贯,表现不好的,只能少借,少者仅有五贯钱,然后从工钱里面逐步扣下来。 如刘昌郝大伯钱不够,便厚着脸面向四爷爷央求,求了半天,四爷爷只好向刘昌郝借了十贯钱,转手借给了大伯,刘昌郝装作不知道。转一个小弯子,大伯借刘昌郝钱肯定没的还,但借四叔家的钱,能不还?至于领情,或能指望大伯领刘昌郝的情? 其实艰难的也只有一些没来上工的人家,或上工表现不好的人家,或家中正好遇到困难事的,不过二十几户,相互借,盖房子的经济一起挪了出来。到快上梁时,刘昌郝拿出最后十贯钱。 开始时有极个别人担心升户等,但看到村子里有人买砖头回来,一起盖新房子,自家却是破草棚,以后还能在村里立足么,于是一起要盖新宅。只是有的人心急,还有的人担心刘昌郝反悔,先将砖头买回来再说。但也快了,这段时间忙碌过后,村子便会大规模正式盖房子。 “人情世故哪。” 那可不是,人情练达皆文章,虽是讥讽,然而人不是群体动物,若不知人情世故,如何与人相处?然而刘昌郝马上便不知怎么办了。正在说话时,孙寡妇跑进来,一进门便跪下。 “孙娘子,勿要,”刘昌郝站起来扶,谢四娘站起来扶。 “昌郝,你救求得宁吧,他弟妹一起上门,不但抢钱,还将得宁往死里打。” “我去看看,”刘昌郝想想,又将秦瓦匠与张德奎叫来,一道过去。在路上,他理了理思路。这两年,梁得宁夫妇在他家做工,挣了不少工钱,特别是孙寡妇,仅是去年一年便挣了二十余贯钱,今年又挣了十几贯钱。 梁得宁的弟弟便上门要钱,我父母就是你父母,不能由我一个人养。梁永昆才五十几岁,养个鬼。梁得宁先不给,梁永昆亲自出面,只好给了,似乎给的不少。 有点恶心,然而这是人家的家事,以父压子,当初刘昌郝的父亲刘明山无奈,只能劝说,换成刘昌郝,同样没好办法。 先问问情况,孙寡妇说了经过。 刘昌郝每次发工钱,夫妻二人皆将钱埋于地下,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不过梁得宁埋的地方不同,他将钱埋于厨房的草柴下面,这样埋有风险的,因为他家没院子,厨房等于放在外面的。 偏偏有了效果,梁得宁的弟弟梁得友不但来要钱,甚至在他家到处翻钱,做梦也没想到他哥哥将钱埋于厨房里。但再聪明,也怕贼惦记着,今天刘昌郝发了工钱,孙寡妇将钱带回家,开始未藏钱,刚吃过中饭藏钱,梁得友夫妇以及他两个姐姐、姐夫忽然冲了过来,直接扑到厨房挖钱。 梁得宁爬在地上,不让他们挖,弟、妹包括妹夫一起上来拳打脚踢,孙寡妇机灵,立即跑到刘昌郝家求救。 说话间,来到梁家。 梁得宁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梁得友与两个姐夫正在搬钱。梁得宁妻子说:“此乃我家事,与你无关。” 是事实,刘昌郝也不吭声,走过去看梁得宁的伤势,打得真惨。不但梁得宁打得惨,孙寡妇的女儿岁数小,梁得宁虽不是她亲爹,对她比亲爹还要亲,见到养父被打,上前想护,结果脸也被梁得妻两个姐姐抽肿。看到母亲来了,吓得哇哇大哭。 “畜牲!” “刘昌郝,你骂谁?”梁得友三姐气愤地说。 “秦叔父,张叔父,他们喜欢打人,打吧。” 真是畜牲,两人同样看不下去,特别是秦瓦匠,东家让打还不打! 两人如狼似虎扑上去,拳拳到肉,关键刘昌郝真打人了,三家一个人也不敢还手,不提山滩上好几十家人,凭借秦张二人,也打不过。 梁永正家离得近,也走过来看热闹,不止他一家,附近十几户人家一起过来了。梁永正说:“刘昌郝,你如何又打人?” “连他也给我揍。” 梁永正一听不妙,想跑,跑也跑不过秦瓦匠,让秦瓦匠抓住,按倒在地,连揍了几十拳老拳,鼻孔嘴角都溅出血来。当真前年冬天的事揭了过去?但打终不是办法,刘昌郝让两人住手,又让跟过来的秦父去小姜村叫姜大夫过来。 两人虽出手,顾忌着刘家,不敢往要害处打,只将梁得友几口子与梁永正打一个皮外伤,然而梁得友是真将他哥哥往死里打,明知道刘昌郝来了,梁得宁半昏半醒,都没有说话的力气,可想打成什么样子。 见到刘昌郝住手,梁永昆夫妇才大着胆子过来,问:“刘昌郝,你为何打我家人?” 为什么打你家的人,你们还没数? 刘昌懒得说,朱三问:“刘有宁,梁得正是他们亲生的?” 不但朱三,刘昌郝以前也怀疑,刻意问谢四娘,谢四娘说是。他还不大相信,问四爷爷,四爷爷说是。 就这样,刘昌郝也纳闷。子女多,一碗水端不平,难免会有偏心的事发生,比如他家,不但供他上学,上中学时怕他在同学面前难看,他父母尽量地替他做衣服,偶尔地做一顿好吃的,也只是这样了。 因为梁永正一句话,竟然偏到这份上?不过这事真的不大好处理,自己走了,恐怕梁永昆会亲自动手,替小儿子“报仇”,关键这是在宋朝。老子打死儿子,顶多是流配罪,甚至只要编一个理由,有可能会无罪释放。自己继续干涉下去呢,弄不好还会戴一顶鼓励子女不孝的罪名。若不明白,或者将二十四孝的故事翻一翻,看看有多恐怖。 正文 第189章 多事之夏(上) 刘昌郝想好一会,问梁得宁:“梁得宁,你可愿意做我家的客户?” 梁得宁艰难地点头。 梁永昆说:“他凭什么做你家客户?” “老畜牲,虎毒尚不食子,你比老虎还要毒。”秦瓦匠说。 “他是我生的,如何对他,与你何干。” 秦瓦匠想动手,让刘昌郝拉住,然讨厌也就讨厌在这地方,刘昌郝说:“你是他父亲,是能打他,梁得友是他哥哥还是他弟弟?凭什么能打他,凭什么能抢他们的钱?” “是我让他们打的。” “老畜牲真想讨打。”张德奎也看不下去,忍不住地想动手。 刘昌郝将张德奎拉住,说:“也行,我且不管,你们继续打,打完了,我就学刘四根与梁永正,每天安排几个人,将你家人揍一顿,何时将你们揍得在刘梁村呆不下去了何时为止。” 互相伤害啊。 但还不是好办法,刘昌郝有些后悔没有进一步挽留下高孔目。若大的开封府,下面还有十几个县,必然会遇到各种千奇百怪的案子,类似的民事案应当也会有,不知开封府是如何处执的。 他又让张父去山滩带车过来搬东西,又让张德奎将刘四根、刘昌来叫来。几个人算是刘梁村最有话语权的人,刘昌来却直皱眉头,悄声说:“昌郝,不好办。” “是不好办,”刘昌郝说,无论怎么处理,父子大义是绕不过去的! 最后秦瓦匠恫吓梁永昆父子,刘昌郝威逼刘四根,刘四根想闹事,然而看着亲家打成这样子,只好假假地也去逼梁永昆,然后搭成协议,刘昌郝可以让梁得宁成为他家的客户,梁得宁每年年底须支付五贯钱赡养父母亲,余下的费用由梁得友支付。余下还有费用? 应当是有的,正常情况下,梁永昆夫妇即便不干活,也用不了五贯钱,况且还在继续干活,不过万一生大病呢。但真生了大病,以梁得友与两个姐夫的凶狠劲,多半也不会继续看病的。之所以摆出来,无外乎多要钱。 孙寡妇说:“抢了我家二十多贯钱。” “不要了。”刘昌郝说道,他又冲砖头努努嘴。 刘昌郝也补贴了梁得友二十贯钱买砖头,不过你发了不义之财,余下的我就不会补贴了,建不建?不建,我则连砖头一起拉回家!抢了钱,等于没有抢。 其实能上山滩,还在乎这二十贯钱?主要两人以前日子过得太苦,钱几乎等于是命。 姜大夫也来了,看了一会说:“最好去县城,伤得太重,我没把握看好。” “没问题吧?”孙寡妇带着哭腔问。 “立即去看病。”姜大夫又说。 刘昌郝说:“三郎,委屈你带他们去马大夫家看病,孙娘子,你也去。韦二哥子,你陪三郎一道去京城。” 大伙将梁得宁扶到车上,拉向乌头渡。韦小二与孙寡妇母女上船,朱三则骑马先回去,不是过节,而是提前通知马大夫,三四更时会有一个重病人过来急诊。余下的人继续帮梁得宁搬家,刘昌郝问梁永正:“当年,你为何说梁得宁不孝,或者说你有慧眼识人乎?能识到几十年人能变成什么样子?你有此才能么?有此才能,为何前年向秦叔父道歉?” 扯么,不要说他,天下间也罕有这样的奇人。 刘昌郝又盯着梁永昆:“你也莫怪我多管闲事,前年,我家从县城狼狈不堪地逃回来,有十余户人家还惦记着我家的好,去乌头渡,替我家搬东西,村里许多人不知感恩怀报,然我家是忠厚之家,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其中,就有你‘不孝’的儿子梁得宁。” 这终是一个注定多事的月份。 不久传来消息,说梁得宁不但打成重伤,连肋骨都打断了一根,甚至出现了内积血。按照马大夫的话来说,隔得远,送来时也晚了,但也送的及时,再迟,人都救不活。然而想看好,那就麻烦了,反正没两三个月,休想下床,至于康愈,年底都未必能。 “慢慢看吧,”刘昌郝说。 第一茬瓜下市了,不久第二茬瓜跟着上来,虽然数量多得多,刘昌郝仍将它分成三批摘。送了第一批,又送走第二批。但也不是结束后,就能清静了,刘昌郝正在家里画着图,大棘溪两边耕地分布图。 因为有了大刺溪,水源充足,九成坡地开垦出来不说,且多是丙等地,离村子还比较近。因此扩张到这里,每买一块耕地都会非常困难,但啃下来,再向东南去,又会变得容易。另外,他要截水,也会让大棘溪下面各户人家反对,不过今年乃是购买的最佳时间。一是手里经济充沛,二是一起开始盖房子了,有求于自家,三是棉花之利。 不过想购买,还要必然替大伙将水源问题解决。 他将地图画好,一一注上名字,然后盯着了三个字:刘四根。 一旦购买,第一个反对的便是刘四根,因为刘四根家的地几乎全在大棘溪! 正望着,便传来刘四根家的消息。 去年夏天,刘四根与梁永正养猪,开始养,只各自养了两百余头猪,随后请人。 人也容易请,从刘梁村和小姜村请老汉,从猪场翻过两座山丘,便是小姜村。供应做饭的粮食,蔬菜自己种,想吃荤菜,自己买去,其实两个村子情况皆不好,包括小姜村,正常人家一年能吃几次荤,因此后面的无关紧要。另外一年给三贯半钱,也算是正常的工钱,刘昌郝家的工钱与他买地的地钱皆非正常的。 也比较苦,不是喂猪与冲洗猪圈,有的饲料也要处理,且许多饲料从外面运进来,皆是几个老汉用车子拉到猪场的。 不过看在三贯多钱的工钱份上,刘梁村来了四个老汉,小姜村来了两个老汉。 但刘四根家的钱岂是容易拿的? 去年一年正常。 今年清明节前两家将猪卖掉,似乎赚了一些钱,究竟多少,没人敢问。 刘四根开始耍花样了,刘昌郝说马牛羊猪粪差不多,那是在没办法弄到更多猪粪情况下才说的。实际真不一样,看似养分差不多,猪粪更易吸收,故猪羊粪是二类肥料,相当于草木灰、桐油饼一级别的,马牛粪只是三类肥料。 得到大量猪粪,刘四根先将自家桑田肥上,然后不知道怎么办了,两家皆有不少地,问题皆租给别人种,用来肥别人家的庄稼?故刘四根鬼鬼祟祟地看刘昌郝种甜瓜,一旦种甜瓜了,似乎用上不少肥料。但只是看,学来的技术有限,不过早晚让他学去,对此,刘昌郝也无辄。 眼下大量猪粪如何处理,不仅猪粪,猪尿也是可利用的肥料,小猪买来后,刘四根与梁永正商议许久,正好小猪相对比较清闲,刘四根先是盖猪圈,随后将边上四座山草锄一锄,也学着刘昌郝翻耕出来种苜蓿。他那种种,长势必然更差,但人家也不求产量,能长出多少是多少,最少能节约一些饲料钱。 若是如此,未必会出事。关键刘四根胃口太大,一下子养了四百多头猪。 宋朝有没有养更多猪的?有!有的人家能养七八百头猪,但人家多是散养的,也易出问题。刘四根胆子大,不但养了四百多头猪,且是圈养。这不算,多养了一倍猪,得请人,问题两个村子又有多少比较清闲的老汉,并且愿意过来的?只有小姜村一个老汉过来了。四个老汉照料四百多头猪,偶尔还会担猪粪上山对苜蓿追肥,渐渐吃不消。 据四婶的说法是,因为气力跟不上,饲料未及时处理,让刘仲臣翻出来,有的豆枯居然发霉,然后引起猪瘟,一下子死了二十多头猪,问题是还在死。 刘四根在想办法,他几个儿子忍不住动手,几个老汉打得七死八活,特别是小姜村一个叫姜长源的老汉,当场打的人事不知。刘四根过来立即制止,他想搞死刘昌郝,何尝不知道刘昌郝想搞死他? 不出人命,刘昌郝无辄,一旦出人命,刘昌郝必然来凑热闹,立即带着姜长源的老汉去县城看病。 听四婶说完,刘昌郝在想原因。 猪瘟有很多种,若是非洲猪瘟,不但刘四根,周边许多人家的猪都可能会遭殃,包括自家的猪。但应当不是。 引发猪瘟的原因同样有很多,不一定是吃了霉变的饲料,也有可能是照顾不周,或者养殖数量太多。然而若倒起霉,即便养两三头猪,也会得猪瘟。若是运气好,养七八百头猪,也不会引发猪瘟。只能说养的数量越多,触发的几率会越大。主要他手里没有养殖方面的资料,不然能凭借四婶的描述,找出其原因。 即便有原因,也未必能怪几个老汉,猪数量多了,风险便越大,人手少了,必然照顾不周! 不但刘四根,与李阔海合本的,也有两家猪场出了问题。一家猪场狠心,按照自己去年写的“手抄本”去做,及时将一些症状不大好的猪杀死,余下的猪也分别隔离起来,又用生石灰对猪圈挨遍的消毒,才挽回一些损失。还有一家猪场犹豫不决,所有猪几乎全军覆没。 李阔海无奈,只好免掉一些饲料、猪崽钱,只有这样了。然后他带人找原因,不求合本养猪所带来的利润,关键不能耽误了豆饼,然而找了几天,也未找出来。数量不是太多,猪圈里垫了许多干草,也勤换了厮草,猪圈同样是按照刘昌郝家的标准建造的,猪时不时清洗过,饲料更没有问题,猪崽进圈前也用石灰消了毒。几天后得出一个结论,“倒霉”了,不然那么人家养猪,为什么只有你们两家出了事? “四婶,对村里说一声,瘟猪肉千万不能吃。” 刘梁村瘟猪不常见,瘟鸡到是偶尔有之,皆舍不得扔,一起宰杀出来,当天是吃不完的,便用盐腌制起来,以后慢慢吃。不但前身吃过瘟鸡肉,另个时空小时候家里也吃过。 在物质条件跟不上来的情况下,必然如此,比如棉籽油,刘昌郝再三说了,只能做灯油,但有了这玩意,早晚还会被人当成食用油! 他想了想又问:“姜老汉如何?可有生命危险?” “当场刘四根扶上车,送往县城看大夫了,应当保住命。” “哦,”刘昌郝立即失去兴趣。 正文 第190章 多事之夏(下) 与坏心无关。 若只是伤,依然无法拿下刘四根。但他没想到这一打真打出了事,姜老汉非是梁得宁,虽然梁得宁自小遭到虐待,发育不良,终是三十来岁的人,能抗得下来。姜老汉却老了,身体也不大好,送到县城,也是谢四娘当年看的医馆,但几个大夫皆说不行了。若是原先的,刘四根不担心,小姜村又如何,一个小村子。即便出了人命,顶多给几个钱,反正是一个没用的糟老汉子。再闹,那就多花点钱,像当年那样,将县里的胥吏买通,然后说是摔死的,谁敢替姜家做证? 问题是村里还有一个讨厌的刘昌郝。 未必能拍死刘昌郝,但先拍着再说,即便拍不死,也要将这小子拍得半死不活,那么连姜家也不敢闹事。 刘昌郝正在地里教大家如何甄别棉花的营养枝与果枝,棉花打杈技术说易也不易,说难也不难,一是摘心,摘心的目的便是为了多长侧枝,二是剪去营养枝。另个时空,刘昌郝父母称呼它们为公枝。 这个不能等它们长大了剪,会伤棉花的,必然早剪勤剪。 重点便是能准确地甄别出营养枝与果枝的区别。 实际棉田也不多,不过三百几十亩,但因为是第一年,动作太生疏,家里还有其他的一些活,刘昌郝继续将几十名女工留下来。 “三哥子,你看,那边便是牡丹花,数万、近十万本。”刘仲臣遥指着花圃说。 数万株是对的,去年秋天虽然韩道实挨了打,但钱用得多,人手也更多,窍的插穗同样变多了,足足近八万根,自家还嫁接了两万余根。到了现在,又死了不少,但活了近六万棵,还有前年的那批,足足有八万棵牡丹苗。 错误的说法便是想法,现在贪婪没用。明后年秋后还需要小心挖出来,重新移载,移载时顺便去掉芍药根,不然牡丹长不好,早晚还会死掉。此外,对于极少数假活状态的,得做上记号,两三年后再挖出来察看,当然,五六年后依然是假活,多半不易生根了。 这些不懂,交给别人种,依然种不好。 徐德新更不懂,他贪婪地看着牡丹园圃,不提名种,即便是普通牡丹,一两年后,近十万棵牡丹,得卖多少钱?或者不卖牡丹,将其迁载于县城外某块大田里,会吸引多少游客来观看。这里不是洛阳,是开封! 那有近十万株,以后还会死,不过纵死,到了后年,最少也有六七万棵活下来。当然,后年刘昌郝便开始出售了,但今年仍会嫁接,并且还在家里嫁接,数量会越来越多。 “刘大郎,你做的不错,我会向大官人反应。” “务必快。” “三天内,必有消息。” 徐德新不敢逗留,这是刘昌郝不认识他的,若认识,弄不好今天这条腿会丢在这里。 他立即骑驴子回县城。 第二天落了一把大雨,刘昌郝是巴不得下雨,而且今年天气总体上偏旱,导致山塘里的蓄水一直很紧张。 孙耆长冒着雨来到刘家,问:“刘四根家猪瘟如何,羊会不会有瘟病?” 遇到这种情况,得迅速将病猪立即杀死埋起来,余下的隔离与观察,对猪圈消毒,才能止损。但刘四根舍不得,而且他家养猪是编外户,否则直接去李阔海家油坊买豆饼时,李坊头也会再三交代。 有的不懂,毕竟捉来的是猪崽子,又不是“统一购买”的,大小不一,有的猪崽子大,又养了三个月,成了半大的猪,更舍不得杀。同时又要将瘟死的猪杀掉,肉便宜卖。 但猪瘟是病菌引发的产物,蚊子叮,苍蝇咬,好了,连带着梁永正家的猪也开始发猪瘟了,不但梁永正,小姜村也开始出现猪瘟现象。刘昌郝估计不是病源地产物,而是猪肉引起的传染。 便宜啊,都知道是瘟猪肉,还是有人买。 刘昌郝让四叔他们关注着,一旦村里出现猪瘟现象,立即杀猪,不管天热不热,至少不是瘟猪。 短短几天,两家几乎死了近半猪。 至于羊有没有,也有,但是两种不同的病毒。 总之,不能太贪婪,控制着养殖数量,注意卫生,一旦发现,及时杀掉,包括病羊,将它们埋起来。粪便都要及时掩埋起来,只要埋上一个月,病菌便会自动死掉。只要做到这几条,问题就不会太大,如李阔海家合本养猪,以及其他大户养的猪,大规模养猪户足足有两百多户,只有两家出现问题,一家亏了本。 “难怪你家每次买猪粪时,即埋掉。” 这个到不是,去年便对李坊头说好了,谁家有病猪,就不要将猪粪运过来卖,否则后果自负。之所以立即掩埋,乃是数量大,堆放着不卫生,甚至都能传染病给人。 “是吃了霉变的猪食?” “不一定,或许是,或许是数量大,或许两家就将猪粪一起推在猪圈的后面,也易引发瘟病,也非是姜老汉他们的责任,数量大,活多,且又种了苜蓿,几个老汉气力跟不上。” “亦是自找的。” 刘昌郝也认同,替刘四根家干活,早晚的事。 但也说明刘四根几个儿子与刘四根的区别,换刘四根来,则不会打。 养猪是对的,种苜蓿更没错,问题是劳力少,猪养得多,不会出这样,就会出现那样的问题,以刘四根智慧,省悟过来,也会想明白。然而这一打,以后谁敢替他家养猪? 刘昌郝却万万没想到…… 仅是两天后,孔押司带着两个快手过来,满头大汗地找到刘昌郝说:“刘有宁,有些不妙。” 看着他额头上的汗水,不知想,刘昌郝便知道是如何匆忙赶到刘梁村的,说:“孔押司,速说。” 孔押司简约说了经过。 今天天不亮,刘四根、梁永正、梁得正妻子肖娘子、梁永昆夫妇,以及刘昌郝大伯大妈、八叔,几人离开刘梁村,走的早,是怕村里的人发现通知刘昌郝。 几人来到县衙,刘四根、梁永正状告刘昌郝从外地雇来几十户流民,在村子里横行霸道,动不动打人。 肖娘子也状告刘昌郝横行霸道,正因为他的威胁,导致梁得正几人不敢回来,手里没钱了,才犯下命案。 “肖娘子?” 所以刘昌郝讥讽梁永正,你有这个才能么?知人知面不知心,眼下的都看不出来,岂能看出将来? 但肖娘子,真的出忽刘昌郝预料。 孔押司可不管什么肖不肖娘子,他迅速说下去。 这两者所告问题不严重,严重的是后面。 刘昌郝大伯与八叔状告刘昌郝曾祖父将刘家的传家宝偷走,传家宝便是那面镜子,这本来是刘昌郝高祖传给大伯祖父的物件,若真的是高祖之物,也有可能的,毕竟刘昌郝曾祖排行第二,大伯的祖父排行老大。一般传家产皆是传长不传幼。 刘昌郝用它换来了花谷久那张欠条以及刘昌郝小叔家的田宅,然按道理,这些本来应当是大伯家的,或者是三家共有的财产。 梁永昆状告刘昌郝离间他们父子感情,强行将他儿子募为自家的客户。 “姜长源出事了……”刘昌郝立即醒悟过来,但这样,就能踩死自己? 孔押司见他笑,更急,说:“刘有宁,你不知,正巧李官人父子皆出去采购黄豆,然花谷久却替刘四根出了面,昨天晚上,其请几位县官吃酒作乐,今天汝村数人状告,他就在堂下旁听。” “武知县立即派人捉拿你,我见事态紧急,主动请命过来,京城可有熟人乎?” “花谷久?”刘昌郝竖起眉头。 刘四根与他家有很深的矛盾,但不是真正的仇人,真正的仇人便是花谷久与他手下的帮闲徐德新。 那正好,将事情一起了结吧。 “能否宽两三个时辰?” “尽量吧。” 刘昌郝先叫来韦小二,在他耳边低语了许久,又回到家,写了四个字,韦小二拿着纸立即骑马飞奔而去。刘昌郝又将二伯四叔五叔三家召集,对四爷爷说:“当年的事,我阿娘一直不欲提,然两家欲我家于死地,还望四大父出面做证。” 四爷爷出面,会更有说服力。不出面,刘昌郝也不怕,但四爷爷想和稀泥,刘昌郝只会失望,甚至能拿出一些钱,补偿给四叔,将二妹带回家。 两种都有可能,如大伯缺钱,便向四爷爷借钱,四爷爷来向自己借钱……刘昌郝虽默许了,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四爷爷哀声叹气,五婶心直口快:“四大父,他们两家闹的还不够?” “昌郝,你勿用担心,我们一起去县衙。” “最好不过,二凤,有空,多来家里坐坐。”刘昌郝说道。 四叔也清醒了,这话说的可不大好听,他说:“阿爹,你想想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三伯父三婶子。” 四爷爷用心是好的,终是几兄弟的关系,最好不要闹得太生份,以前刘昌郝能理解,甚至装糊涂。然而两家吃人喝血一般,刘昌郝只好逼着几家站队。 刘昌郝又去找梁三元,以及几户交好的人家。然后回到家,拿出箱子,将手机与充电器、书、人民币、身份证、牙膏以及望远镜拿到另一个铁箱里,放在隔壁一缗缗铜钱下。接着找到剪刀,将衣服、毛巾上的商标剪掉,用火烧尽,重新放回箱子里,来到客厅。 孔押司说:“安排好了?” “安排妥当了,然须等两三个时辰。只要能熬两三个时辰,我便不会受皮肉之苦。” 正文 第191章 作死(一) “为何有皮肉之苦?”谢四娘终于感到不对劲。 这事瞒不了,刘昌郝将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又说:“阿娘,幸好是孔押司来了,能耽搁两三个时辰,只要能耽搁,便会无事。” “岂会无事?”谢四娘忽然想起来,应当是无事,问:“刘四根为何害我家?” “大约姜老汉死了,或快要死了。” “又死了人?”孔押司问。 “估计是,”刘昌郝只好两边解释。 “五条人命了。”孔押司叹息道。 然而刘四根想的美,想要先发治人,却不知他已经走在了作死的路上。 “问一问。” “阿娘,好的,”刘昌郝喊来干活的武兆麟,让他去小姜村打听。谢四娘则立即烧茶,给三人沏茶,沏完茶,又立即做菜做饭。 “还要感谢押司与两位快手哥哥。”刘昌郝说道,真的幸亏孔押司,否则莫名其妙拖到县衙,不说会被活活打死,至少会打得七死八活。甚至狠一点,能当场发配充军,在自己脸上刺字。反正除了死亡之外,因为有花谷久在,什么都可能发生。 “无妨,无妨。” “武知县为何还不调走?” “似乎朝廷出台一种制度,地方官员须留两三年任,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然主薄与县尉调走了,前年你的案子中,此两人不太恶。” 不太恶,也不会太善,但那时候,即便两人觉得不妥,只要不是嫉恶如仇之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他们又没有知县权利大,能怎么办? “现在主薄与县尉如何?” “县尉略刚直,然其权利小,主薄则与武知县一样,攀龙附凤之辈。刘有宁,你似是不惧?”孔押司问,刘昌郝不惧还好一点,奇怪的是连他母亲似乎也不太害怕。 “孔押司,吾是怕受皮肉之苦,然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端,无论是花谷久或是武知县,其已不能奈我何了。”但反过来,刘昌郝恐怕也拿他们没太多办法,包括花谷久,背后的人家很讨厌。 “哦。” 刘昌郝喝着茶,关键得拖一段时间,但他心里面琢磨着,如何将刘四根一家彻底拍死。不要以为自家客户多,且看,不将这个老家伙拍死,还想不想过一个稍稍平静的日子? 正想着,刘四根婆娘跑进来:“你们县里人,为何不拘捕此等凶人!” 卧草! 孔押司差一点跳起来,谁是凶人哪? 正好张德奎也回来了,是谢四娘一边做饭,一边抽空将他叫回来的。秦瓦匠不敢喊,性子太急。 刘昌郝说:“秦叔父,将她拖到刘昌隆家去。” 若是秦瓦匠那是巴不得的,张德奎迟疑了一下,却未动。那栋宅子确实很邪门,虽然那天晚上他们进去没事,然而那怕白天路过,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刘昌郝也省悟过来,现在是白天,但真的不好说啊,说不定前面拖进去,后面就会出事情。是有,是无,谁敢去验证?于是改口:“拖到黑水河,让她喝几口梁得田儿子的冤魂水。” 刘四根婆娘想要跑,哪里逃,被张德奎捉住,往黑水河拖。 孔押司暗赞,这就是两者的区别,在农村,特别是刘梁村这个地方,不打人,早晚会被人打,但同样的打人,却有本质的区别,一个只打皮外伤,一个往死里打。 刘四根婆娘被灌得七死八活,然后发疯地跑回家,换了衣服,就往县城里跑。刘昌郝让她跑,这不是一里路两里路,跑到县城,县城里再派人过来,时间已经拖得足够多了。 几人吃午饭,谢四娘问:“孔押司,你相帮我儿,不怕知县责问?” “责问是谓必然,然又能奈我何?大不了不做押司。” 胥吏也有一些薪酬的,如刘家纳税,有的名堂如支移、折变,这些钱皆是县里的小金库,一是用来支付“税物、粮”运输时所产生的损耗与成本,一是留作私用,免役法推广后,也从中抽出一部分钱用来支付胥吏薪酬,但总体上来说并不多,“天下吏人,素无常禄”。然而不可小视胥吏,特别是到了孔押司这一级别胥吏的收入,虽无常禄,“唯以受赇为生,往往致富者”。 还有刘昌郝写的那首诗,不是反动诗,它也反应了宋朝一个现象,官员与乡绅共治地方,地方官不得不依靠乡绅与胥吏,按照朝廷本义去征税,税绝对不会太重,那怕熙宁变法后的赋税,问题是上面征了一石税,下面则变成了三石四石税。因为权利不能达到底层,朝廷知道一些胥吏凶残,却徒之无奈,只能说逼急了,拿一两个胥吏开刀用作惩戒。 论权利州级别的一些胥吏,如孔目权利很大,到了县级别,要小得多,其中权利最大的便是押司与录事,一个县最多不能超过八名押司,有的只有四五名。 这是京畿地区的,若是稍偏远的地区,往往知县都需要观看押司的脸色。甚至一半以上知州知县的权利,能生生被乡绅与胥吏联手架空。 拘捕疑犯,本来是快手之责,大不了会派都头(非军营之都头,其相当于捕头)亲自前往,然孔押司主动请求,武知县便同意了。 回到孔押司身上,以薪酬看,做不做押司无所谓,但真不做了,每年损失可不小,不过呢,孔押司也是说卖乖的话,即便武知县知道孔押司有意替刘昌郝挡了两三个时辰,又能奈孔押司如何?我给你七分面子,但你得给我三分面子! “勿用。” 这是刘昌郝不想事情闹得太大,另外不想受皮肉之苦的,否则,这个武知县明天乌翘帽便保不住了,即便这样,几天后,也休想呆在尉氏。 吃过饭,武兆麟回来。 开始时姜家的人不肯说,但他家人不说,村子里有人会说。 武兆麟渐渐打听出一些消息,姜老汉应当还未死,不过快死了。 刘四根“恩威兼用”,说,会拿出好几十贯钱补偿姜家,此事就算揭过。若不然,任由你家闹出,其后果自负。 不是死了一个人,死了好几个人,刘四根呢?人家照样平安无事,况且是几十贯钱,姜长源的儿子心动。两家大约和解了,武兆麟说:“其子真不孝。” “不是不孝,皆被刘四根吓住。”刘昌郝说,他要的也不是姜家人上告,而是姜老汉快要死了这个事实。不管儿子告不告,姜老汉是被刘四根几个儿子打死的。 刘昌郝让武兆麟吃饭,又将杨明、张德奎、秦瓦匠叫来,一一嘱咐,待会去县城时,他会将武兆麟与王大树带上,然而秦张二人不能去,块头太大,正好坐实了横行乡里的说法。 随后带着孔押司三人转悠。 孔押司问:“此是何作物?” “此乃棉花,秋后秋实会吐出类似木绵状物,每亩能产五百两。” “五百两木绵,此物重要啊,须上报朝廷。” “当然,我种此物,本来就非是用之谋利,乃之造福北方百姓,早报知朝廷了,官家与朝廷皆已知晓,且十分慎重。” “滋滋”,孔押司忽然明白了刘昌郝何来的底气。不但他,他带来两个快手脸色也变了变,心想,弄不好武知县真正踢到一块钢板。 “有五百两之多?” “我家种,肯定是有的。” 朱三带来几十个棉果子,刘昌郝看着棉绒与棉籽,回想,做比较,但终没有实物,不大好比较,应当棉籽成份多了不少,也不是棉籽多,而是棉果子小,棉绒含量低。这个能理解,一个皮棉含量百分之三十多的优质杂交细绒棉,一个百分之二十几的粗绒棉,放在他手里路,产量必然会更高,然终是第一次进入到北方种植,产量高乃是棉果子变多,棉果子本身则不大好说。有可能棉果子会变大,也就是皮棉与棉籽皆变多,有可能皮棉变多,有可能棉籽会变多。 反正一时半会下不了结论,那怕到了秋后也不能下结论,因为还有一个驯种与选种的过程,驯种就是一年年地驯化,选种,便是挑选长势好的棉花做上记号,用其做来年的种棉。 按照手机资料里说法,中国另个时空经历了七次大换种,民国时已经普遍种上了细绒棉,然而亩产量只有几十斤,因此刘昌郝很怀疑福建路官员虚报了产量。故上次与陈绎交谈时,刻意提出,今年秋天,让朝廷派中使下去调查南方棉花究竟产量如何,另外从各个地区带上各地不同的棉果子过来,好用作比较。 这是必须的,也不是太难的事,上次高孔目过来答复是朝廷同意了。当然,如刘昌郝所说的,朝廷也不得不重视。故刘昌郝说需几年时间,不过其是粗绒棉,抗逆性强,适应性强,有几年时间,也差不多了。 孔押司忽然明白韦小二去京城会请什么人了,刘昌郝有底气,他同样有了底气。作为一名押司,终不想与知县交恶的。 在刘昌郝陪同下,他饶有兴趣地将刘家产业转了一个大圈子,刘昌郝也没有让他为难,看了看天色说:“我们走吧。” 回到家,刘昌郝将箱子塞到麻袋里,让武兆麟背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向县城去。过了乌头渡,前面三人骑着驴子过来,孔押司低声说:“其乃杨押,与花谷久相善。” ps1:王安石推出免役法,主要是给“衙前”薪酬,或雇人为衙前,但也考虑到胥吏,始制天下吏禄,眼下才开始,也不规范,且给得少。直到元丰八年,吏人俸禄才有了完整的制度,因为给得不多,仍不能杜止胥吏的贪贿现象,于是到了南宋不断地上涨,涨了六七倍,朝廷厚薪养了你们,你们就不能再贪了。但凭借这条还是不管用,我在开始便借宋夫子说过一句话,官员与乡绅共治地方,其实直达底层也不难,宋朝养了许多有名无实的阶官,可以在知镇事与各大草市的基础上,设置亭长或镇长制度,官权便强于地方豪强权利,然而也未必会更好。可成绩太扑了,不知会不会进宫,不然后面会用一些笔墨写这个问题。 ps2:最先进入中国的是草棉(劣质粗绒棉),传入薪疆,未得推广。其次是印度棉,主角捣鼓的棉种。清末,传入皮棉含量高的墨西哥高原陆地棉(细绒棉),渐渐取代印度棉,成为中国主要棉种,然后经历过七次大换种。第一次乃是1919年陆续引入全字棉、脱籽棉、隆籽棉,第二次是1935年引入斯字绵与德字棉,第三次是五十年代斯字棉与岱字棉全面取代中古棉种与退化洋棉,第四次是70年代中国自己培育出来的鲁棉一号,这是一个分水岭。 虽是高产棉种,但当时是穴播密种(因为密种,粮食棉花等产量在六七十年代皆迅速降低),肥料、技术与棉种皆跟不上,反而让产量一直提不上来,似乎每亩皮棉产量不过四十来斤。其后开始了移载疏种,打杈摘心,又出现营养钵种植,产量迅速提高到四多百斤,但棉种换种仍未结束,又经历了三次大换种,眼下种植的多是杂交转基因搞病虫棉种。同时随着技术、种子、肥料跟上,以及机械采摘的需要,又返回到条播密植……或如水稻,原先是插秧,现在许多地区梗稻恢复到直接播种,省去了插秧环节。但跟不上的情况下,老老实实地插秧吧。 其中有三个重要的转折点,一是细绒棉,二是在各方面跟不上的情况下,必须适度的营养钵疏植,打杈摘心,三是利用先进技术对种子的不断改良。 附注一条,印度棉被陆地棉取代原因不是产量,主要是皮棉率低,棉纤维差,其产量虽然也低,低的不是太多。如为育种所保留的余姚土棉,1935年亩产籽棉近一百斤,皮棉约33斤,80年代后(肥料跟上,估计也用了育苗移载疏种,打杈摘心,有没有使用营养钵技术就不得而知了),亩均产皮棉80斤。余姚土棉便是宋朝的印度棉种,也不是没有优点,其适应性强,驯种速度快,对肥料要求低,抗病抗虫性强,采摘期集中,且对育种有着重要的意义。另,其皮棉率也非主角所想的悲观,其约为百分之三十二三左右,但与细绒棉相比,仍悬差了六七个点,关健是纤维也差。 正文 第192章 作死(二) “谁是刘昌郝?” “我是。” 杨押司扑过来就将要重枷锁套在刘昌郝脖子上,孔押司挡在前面:“杨兄,你欲做何?” “我拘拿人犯。” “刘四根与刘昌郝,谁是真正的人犯,你我皆清楚。” “你不与我说,须与知县说。” “知县虽将其当人犯,开封府不会将其当人犯,李官人几日后便会回来,刘昌郝对其有大恩,你套吧。” 孔押司说了两层意思,第一层,无论武知县如何判,有李阔海在,便能闹到开封府,还是能还刘昌郝清白。其实无所谓了,主要不能让刘昌郝在路上吃苦。 第二层意思是你虽与花谷久亲近,但不是他的狗腿子,知县、押司、两个大官人,无论知县或两个大官人皆要给押司两三分薄面,然而押司最少要给他们七分“厚面”。孔押司都说了,杨押司还套,等于打李阔海的脸。李阔海是好人吗?别看他对养猪户不错,那是想卖油饼的,况且合本养猪户还在替他赚钱呢。 杨押司退却了,说:“为何你逗留之?” “我逗留,你不知道?”孔押司说,你与花谷久亲近,我与李阔海亲近,刘昌郝对李阔有恩,我为什么不帮他? 两边势力相仿佛的情况下,那就看谁占理了,谁占了理,谁在冤告,两人心里皆清楚的。 “不戴枷锁亦可,速行。” “有老人呢,行不快。”刘昌郝无所谓地说。拖到现在了,陈绎应当早出发了,也快到达尉氏县城了,谁怕谁! 一行人温温吞吞地向县城出发,到了县衙,都快临近黄昏时分,武知县十分不快地问:“孔押司,为何耽搁到现在?” “刘昌郝家里事务多,须逐一交代,且带了一些相关人证过来,故有所耽搁。”孔押司答道,但他与刘昌郝都在看,开封府的人呢? “人犯呢?” 孔押司想到了棉花,虽未看到开封府的人,但也未看到韦小二,于是壮着胆子说:“明公,罪证未落实,刘昌郝也不能呼为人犯。” 武知县真的恼了,一拍镇木:“你下去,带人犯上来。” 不用他带,刘昌郝从门口走了进来,只是一拱手。 以他的名气,拱手也足矣。 武知县更怒,说:“给某杖。” 花谷久早安排好了,打时重打,打死最好。 两个衙皂将刘昌郝按到地上,拿出刻意准备的杀人杖,朝刘昌郝屁股上打去,这个杖比前年的杖更重,仅几杖,就将刘昌郝屁股打的血肉模糊,人也昏阙过去。 刘四根、梁永正与刘昌郝大伯看得眉开眼笑,心想,好,就这样打。 “泼醒,再打。” 两名皂吏用冷水往刘昌郝脸上泼,泼了好一会,才将刘昌郝泼醒,继续打,孔押司懂了,他惶恐不安地又闯进去说:“明公,你欲有意杖死刘昌郝乎?” “杖死了,也只是死了一个刁民!” “他非是刁民……”孔押司忽然停下,因为外面来了许多人,有穿朱服、绿服的官员,还有近百名骑兵,几名青服皂吏,以及韦小二,他立即跑出去,大喊道:“是不是陈府尹?” “某是,”陈绎也看到公堂上的情形,急切地翻身下马。 “陈府尹,不好,武知县可能受了贿赂,亲自承认,欲活活打死刘有宁。” “停下,停下,谁也不准打,”另一个穿着绿色公服的官员一边下马一边尖着嗓子大声喊,不用说,是一个太监,而且他动作更快,比陈绎还要领先一步跑到公堂上。 “啊呀,啊呀,”他又叫了两声,刘昌郝打的太惨了,屁股整成了两块血疙瘩,都快打烂掉了:“是你们动的手,抓起来,抓起来。” 几名官兵立即扑上来,将两个衙皂按在地上,然后找绳子,捆了起来。 “刘有宁,陛下问你,有此委屈,上次召见,为何不语之,难道你连陛下亦不信任?” 那种场合能说么?但太痛了,痛得刘昌郝呲牙咧嘴,连话都懒得说。 “刘有宁,某来迟一步。” 何止来迟一步,是来迟了近二十分钟。但也不能怪陈绎,要怪只能怪刘昌郝自己与韦小二。他写的那本小水利书由陈绎献给王安石,如果说以前的水利是以点带线,王安石的农田水利法是进一步向面扩散,这些“小水利”不但能辅助他的农田水利法,也是进一步地将面扩大。不但王安石重视,赵顼也重视。 毕竟这时候宋朝人口更稠密,土地压力可不小。 但也不是随便就推广的,特别是刘昌郝所说的各地区水文情况,需要一一验证。那还能有误?大部分地区已经验证,只有巴蜀、夔峡与岭南的未验证,一旦通过验证,朝廷准备将其刊印,随邸报送往全国各州县。但就是如此,已经让许多大佬咂咂惊奇。不但这本书,以及笼石法与鱼鳞塘,朝廷还是有许多懂水利的人,认为可。 刘昌郝只说了郑白渠,他不知道的是,都江堰在宋朝也出现了崩坏,钱塘江水患也严重,经过一些部司商议,已经准备用此两法,治理两大堰渠与钱塘堤。 最后便是风力水车与高转筒车。 朝廷也不乏能工巧匠,先将风力水车做了出来,开封一带风力资源不发达,不过有风力资源好的地方,经过试验,说是很管用。不说灌溉,仅是用来煮盐,也会节约大量人力。 然后是高转筒车。 正好前天落了一场大暴雨,金水河河水迅猛,今天做出来后,赵顼让下面的人于金水河找了一处水流湍急的地点,带着大臣去观车。经过试验,它的汲水能力仅相当于单筒车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之间,但有一条,它果如刘昌郝所写的那样,能将水汲到十余丈的高度,近四十米的落差,虽汲水能力弱,但若是搭配一条引水渠,在一些特殊地形的山区,也有不小的用场。 另一边韦小二来到开封府,他打出刘昌郝名号,要求拜见陈绎,开封府的人告诉他,府尹随陛下观车去了。如果陈绎在办公,或在家,皆好办,然随赵顼观车则立即难办起来,韦小二问:“能否见到陈公。” 其回答说是让他等。 那岂能等,等韦小二将事情经过好不容易交代后,开封府才出来一名胥吏,带着他去找陈绎。这时才刚刚组装好汲水,大伙正议论它的作用,胥吏带着韦小二来到陈绎面前,韦小二伏在地上,掏出刘昌郝写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陈公,救命。 陈绎问:“刘有宁为何写救命?” 事情经过说复杂也很复杂,能说上好一会,但说简单也简单,皆是聪明人,几十句话,便能让大家听明白一个大概。韦小二临行前,刘昌郝也说得很清楚。 关键这么多大佬在这里呢,有皇帝,有宰相,还有其他重要的官员,韦小二怯场了,磕磕巴巴地说不清楚。 还是陈绎再三软言安慰,才说出一个大约。 赵顼问:“武新安为何相助花谷久?” 武知县叫武新安哪,然而是皇上问,韦小二又紧张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陛下,花谷久有一个二弟,据说,其做了一个贵人家的奴仆。” 因为未提是高家,整让赵顼气乐了,一个贵人家的奴仆,还不是奴仆本人,只是奴仆的大哥,便让一名畿县知县屈服,他这才下令,让陈绎与皇城司使用石得一带着一都骑兵,以及相关人等,来尉氏彻查此事。 刘梁村到开封府再到尉氏县城不算近,一百多里路,反正不足两百宋里,但陈绎是会骑马的,韦小二走的时候可能都不足十点钟,因此刘昌郝计算时间是来得及的,甚至陈绎早到了。不过也怕万一,自己得晚来,不能早来。然而韦小二去金水河,加上他怯场,磕磕巴巴地说不清楚,两者合在一起,最少耽搁了一个时辰。 刘昌郝也知道出了一些小变故,不过这时候痛得受不了,差一点想骂娘,我前面刚挨了打,你后面刚好到,却不知道他刚才昏迷了好一会,才被冷水浇醒的,但真的痛啊,又痛晕过去。 陈绎不知道这里的人事关系,但刚才是孔押司叫的,便问:“这里可有医馆。” “有。” “汝名!” “陈公,小民叫孔昌达,是县里的押司。” 县里的押司如何相帮刘昌郝,待会问,陈绎说:“高孔目,你带人扶刘有宁去看大夫,孔押司,你前面带路。” “喏。” 石得一尖声说:“小心。” 元佑时,刘挚弹劾石得一,说他顷筦皇城,恣其残刻,纵遣逻者,所在棋布,张阱设网,以无为有,以虚为实。朝廷大吏及富家小人,飞语朝上,暮入狴犴,上下惴恐,不能自保,至相顾以目者殆十年。 没那么严重,或如小苏弹劾韩缜一样,皆是夸大之词,不夸大,如何清算呢。 但也说明石得一入驻皇城司后,加强了情报管理,以及石得一本人的强势,即便陈绎,对石得一也有些忌惮。 “喏。” 几人小心地将刘昌郝抬下去。 石得一拿起那根重杖,掂了掂份量:“韦二哥子说杀人杖,果乃杀人杖。” 宋杖标准重量为十五两,因为太轻,“刁民”不畏惧,有的官员放大了尺寸,朝廷也知道,但潜规则是只能放大一点点,顶多放大一倍,然而这根重杖足足有十几斤重,也不是竹子做的,而是结实的实木杖。加上两名衙皂有意为之,使了力气打,故仅打了二十余杖,便让刘昌郝的屁股皮开肉绽,晕厥了两次。 “陛下意欲用刘有宁不得,”石得一忽然大喝道:“武知县,谁敢给你胆子,欲将其活活打死!” 武知县不认识石得一,但认识陈绎,正准备施礼呢,只是形势不对,故愣在那里,不过陈绎都没有说话,偏偏这个太监在说话,明显这个太监身份不简单,陛下意欲用刘有宁不得,是什么意思,他脑子嗡嗡作响。 正文 第193章 作死(三) 空穴来风的事,石得一是不敢随便乱说的。自从各地水文情况一一得到验证,加上笼石法、鱼鳞塘、风力水车、高转筒车、河东献策,棉花也不会有其他意外,今天有大臣便说,此子可用也。赵顼便说,此子吾欲用,然其孝纯,欲赡养母病,吾能奈之何。 陈绎也额首,平时孝纯,陈绎不知道,但那天他去了刘昌郝家,谢氏欲打水,刘昌郝都不顾陈绎,立即去将水桶抢过来,说,此乃重活,你不能做。换其他人,自己好歹是开封府尹,为了抢一桶井水,能失礼吗?自己明显代表着权势的一方,说明在刘昌郝心中,母亲远比权势更重要。 他与刘家邻居薛勇也聊了一聊,薛勇也说了极孝顺,前面用了一个极字。 至于杀人杖,他反而看得更开。 不但有重杖,有的官员为了破案子,有时候还动用了更厉害的酷刑。不过那也要看施用的对象,至少不能往好人身上用。 正事为重,而且这些家伙都敢“开杀”了,也用不着客气,他对骑兵都头说:“尉都头,你带一些人手,将那个花谷久与徐德新拘来。” “喏,”尉都头带着几十人下去抓人了,花谷久家大业大,跑不掉! 武知县一看,更知道不好了,迎过来说:“下官参见陈公。” 石得一在边上说:“凭什么下官,汝还想做官?” 武知县依然莫名其妙,我得罪了谁?没有啊,刘昌郝,一个书呆子,凭什么朝廷会兴师动众? 陈绎坐到武知县的位子上,翻看着讼状,看完后问:“武新安,就这四份讼状?” “是的。” “石司使,你看看。” 赵顼让他们前来,明显的,自己是主审,石得一是副审。 石得一边一看一边问:“刘有宁会横行乡里?” “不会。”陈绎摇头,至少这点是能看出来的。 “先将这些破事审清楚。”石得一说,他们来可不是为了刘梁村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乃是查花谷久,以及武知县的一些不法行为。 陈绎先问梁永昆的案子,他不相信一个写出人之初,性本善的人,会蛊惑别人的儿子不孝,抬起头,正好薛勇也要,便说:“薛勇,你进来。” 古代大多数县衙审案子时,大门都是开着的,以便百姓在外面旁听。刘昌郝带来的人,以及围观的好事者,全部在外面。 薛勇心想,原来这个人就是开封府尹哪,他走进来,一下子趴在地上,但在宋代叫稽首礼,至于跪礼,则有九种形式,也不叫跪礼,而是叫九拜礼,算是很隆重的大礼,稽首只是其中一种,为什么武知县上来二话不问便开打,是因为刘昌郝未行稽首礼,只拱了拱手。 “薛勇,无妨,你起来说话。” 薛勇那敢起来。 “刘梁村似乎来了不少人,刘昌郝义父可来到?” “来了,”梁三元走进公堂,想要下拜。 “汝子是指使,乃官户,莫下拜,站着答话。” “谢过府尹。” “汝村村民梁永昆状告刘昌郝离间他们父子感情,强行将他儿子梁得宁募为自家客户,可有此事。” “不是,”梁三元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那天刘昌郝是怒了,一怒是梁得友与他两个姐夫为了抢大哥钱,将梁得正往死里打,二怒连小孩子也下了重手。 但沾到了父子关系,刘昌郝也为难,故连梁得友抢走的二十多贯钱也未要了,又经刘昌来调解,每年付五贯钱赡老费。梁三元又说:“看病的乃是城里有名的神医马大夫,他说,晚来一步,便无法救治,然也可能会到年底才能康复。那天,若非刘昌郝赶得及时,梁得宁就会被打死了,故他明知为难,害怕走后,以后还会打,才将梁得宁收为客户。也不存在强募行为,他每年会给客户好几十贯钱,伙食更是震惊乡里,免费盖砖瓦房,以及好几匹彩绢,周边诸村,九成人家想做他家的客户。” “某也看到了,”陈绎笑着说。不但看到了,那天薛勇也说了一些刘家客户的事,特别是吃,鸡鸭不准卖,强迫客户吃掉,一个个吃的红光满面,陈绎听了好笑,回去后对赵顼说,赵顼也感到好笑。随后感慨,非三代积善之家,养不出如此孝纯之人。 “梁永昆、梁得友何在?” 两人知道不好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来趴下。 “刚才梁三元与薛勇所言,乃真乃假?本官非是武新安,瞒骗本官乃是罪上加罪。” 梁永昆说:“禀报陈公,梁得宁身为长兄,应当救济弟妹,是小民让他弟弟去拿钱,不给便打的。” “梁得宁小时,你是否时常不给饭给他吃,他第一次带了寡妇回来,你们全家是否挑唆反对?” “小民家贫,吃不上饭正常,他第一次带来的寡妇人不好,故我全家反对。” “外面可有刘梁村人?” 刘三富他们一起进来了,伏下后说:“陈公,梁永昆乃是狡辨,因为受梁永正蛊惑,故对他长子一直不喜,打小种种虐待……” 都到这份上了,并且在去乌头渡路上,刘昌郝说可能开封府会来人,然后该怎么说,现在不但来人,开封府尹本人来了,还有一个什么司使,那还怕什么。一五一十将梁家父子经过全说了一遍。 石得一性子急,在边上尖叫道:“梁永昆,梁得友,你们知道你们诬告了什么人?陈公,奇怪,为何此村无人知西坡居士?” 西坡居士?武知县脑袋忽然炸开,难道那个书呆子就是传闻中的西坡居士?但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包括小水利书、棉花。 “此子志向远大,品性高洁,会不会向村民炫耀之?” “唉,说说也可以的,若是说了,岂会遭此大劫。梁永昆,梁得友,陛下也对刘昌郝器重之,汝还敢继续诬告?” 梁永昆父子脑袋也要爆炸了,怎么冒出来一个陛下,梁永昆喃喃道:“小民终是他父亲。” “卢孔目,你精通律法,说说父母打死儿子,何当无罪,何当有罪。” 一个青衣胥吏站出来说:“按照律法,不孝,父母杀之,勿论,过失杀之,勿论。” “然其不孝乃是指殴打父母,极度侮骂父母,谋反、逆(作恶)、叛,平常争执,非是在不孝杀之勿论范畴。” “秦时也有类似古法,虽曰免老告人以为不孝,谒杀,当三环之不?不当环,匾执勿失,仅是匾执勿失,将其抓捕,非是立即处死,平常是三环(三次劝返)后才会受理,以防年老人滥告。” “故我朝律法又规定,子女违反教令,父母杀之,徒一年半刑,无辜而杀之,可判流刑。” “梁家情况更是特殊,非是其父动手,乃是其弟,致兄死者,弟亦判死刑!” 不管是不是你下令的,动手的乃是梁得宁的弟弟梁得友!这才是正确的宋律诠释。卢孔目虽精通律法,像梁永昆这样的奇葩也终是少的,他说道:“虽关孝道,人命亦重要,且情况特殊,刘有宁殴打的乃是弟、妹夫,非是其父母,并无不当举措。” 但终是沾到了父子关系,所以刘昌郝纠结了许久,也幸好有了这份纠结,不然今天最少污了名声。陈绎额首,碰到了这样的事,不管什么人都会为难,况且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士子,或许那天刘昌郝的处理,已经是最好的方式。 “梁氏父子如何判之?” “梁得宁平时无不孝行为,弟弟妹夫来抢钱,也仅是护着钱不让他们抢,而其弟弟妹夫却为了几十贯钱,置之于死地,无论有无其父母之令,是以弟犯兄,当徒一年刑,其父亦须十杖。然须派人询问马大夫,伤者情况如何。” 原来不是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啊,外面围观的人纷纷说道。 卢孔目正色对外面观者说:“父即便无辜将子女有意打死,亦仅是流刑,然子女殴打父母,侮骂,稍重者,便是死刑,父母有生养之恩,故为上,诸位须记之!” 许多人心里又戚戚起来,纯孝的人终是少的,有不少人家几句老不死的是会骂的,这样情况闹到官府,当然不会判死刑了,但重杖几十下是跑不掉的。 一一在笔录上签名或按手印,梁永昆父子收押起来,陈绎又安排一个胥吏带着两名官兵骑马回京城,向马大夫要证词,察看梁得宁伤势,若是属实,还要将梁得宁两个妹妹抓起来,未必会判徒刑,但杖刑基本是逃不了的。 又审肖娘子的讼状,陈绎说:“薛勇,你是刘昌郝的邻居,那晚行窍,你说清楚。” 薛勇将经过说了一遍。 武兆麟在外面说:“陈公,那把刀小民带了过来。” “递上来。” 武兆麟将马呈上来。 “薛勇,可是此刀。” “正是此刀,虽未出事,然小民后来想起,也是心惊。” 外面围观的人大哗。 尉氏城也不大,外面便是农村,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几岁大的女孩子,一旦让梁得正两人于月黑风高之夜,带着刀翻到院子里,会有什么后果? “肖娘子,你可知刘昌郝远去河东,为了何事。” “奴家不知。” “他深入前线,潜入敌境,几乎挽救了河东。” 契丹才刚刚知道宋朝修了堡砦,几个使者与韩缜争吵,韩缜拿出一张地图,是简化过的河东地形图,问,黄嵬山下边便是汾水河谷,汝国夺此地,意欲何为?几名契丹使者嚅嚅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就是为了这个门户,与出兵无关,然而门户在手,契丹于河东也可以做到可攻可守,情况终是两样。但几个使者的不回答,让韩缜产生更大的怀疑,于是向朝廷禀报,虽然明知道契丹后面有的吵,但满朝君臣同样惊出一身冷汗。刘昌郝知道契丹以后不会用兵宋朝的,但宋朝有几人能知道,若此,都不会如邻大敌。 “挽救河东?”肖娘子茫然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妇道人家也敢欺之。”石得一叹息道,想想那些绝妙的诗词,地形图,棉花,小水利书,三字经,西坡对韵,是何等的才情,不过他也笑了起来:“陈公,刘有宁乃有大才也,然小智却不足。” “终是少年,终是少年,”陈绎也莞尔一笑,若没有缺陷,那不是人,而是智近妖了。 肖娘子忽然说:“二公,然他让奴家与丈夫和离。” 咦? 陈石二人皆一愣,不管梁得正是什么人,让人家和离是不对的。 正文 第194章 作死(四) “先将她收押起来,莫要慢怠。”陈绎说,究竟是什么原因,刘昌郝才让人家和离,必须等刘昌郝醒了后才能找出答案。 还有两个讼状,一个是镜子,也要等刘昌郝醒过来才能问,开始审刘四根与梁永正的讼状,实际两人站在公堂边上,满头大汗,两腿战战。 “薛勇,你是刘家的邻居,刘昌郝可否带着客户横行乡里?” 这个在路上,刘昌郝也交代过,想弄清楚打了几架的原因,得弄清楚刘家与刘梁村以前的种种。 梁三元扭头看刘昌郝四爷爷,四爷爷没办法,只好走出来伏下:“小民先有言。” 他说的大多数刘昌郝也知道的,但有极少数刘昌郝却不知道,也是最残忍的部分。 刘昌郝曾祖父治办宅子时还是宋真宗年间,那间开封房价更便宜,开始治办了一栋小宅子,后来儿子大了,家里情况更好些,又买了隔壁的宅子,将两个宅子合一,做了一番修葺,才让儿子娶鲁氏。鲁氏回家,不仅带了抚恤,宅子也卖了近九百贯钱。回到老家,鲁氏看到几个堂兄弟过得不好,一家给了三十贯钱,又拿出一些钱周济了村子里极贫困的人家,这才置办田地。 陈绎也听到一些传闻,说刘昌郝对他上三代人极为推崇,说论行善之心,我远不及矣。即便刘父死了,刘家有了中落现象,依然保持着一个传统,过年时会送一些钱粮布帛,周济周边的鳏寡孤独老人。 其实到了刘昌郝这一代人手中,不是三代积善了,已经是四代积善。只不过刘昌郝行事方式与他上三代人不同,一个授之以鱼,一个授之以渔。这样的人家,放在宋朝是有的,终也不多。 随后刘昌郝大伯父娶大妈,因为大妈娘家刁难,鲁氏又周济了五十贯钱,接着五爷爷成亲,鲁氏给了二十贯钱,五爷爷很不快。然后是二爷爷与四爷爷家的婚娶,同样给了二十贯钱,两家也不大乐意,这事成了后来的导火索。 实际再三帮助下,鲁氏已经拿出不少钱了,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那来刘昌郝的挣钱本领。 然后发生了借钱的事。 刘昌郝大爷爷忽然恼了,泼口大骂,还动了手。五爷爷一直对鲁氏不开心,也在边上骂,两人说得很难听,这些钱不是你的钱,是老三的钱,你一个妇道人家没权处理。当时二爷爷与四爷爷的想法是,谁让你偏心老大的,看,这就是下场,也没有过来劝。 鲁氏一下子认清楚这四个堂兄弟的真面目,刘昌郝祖父已经死了,有人还记住恩,有人也忘记了,村子里乌七八糟的事儿多,所以鲁氏脾气才变得越来越坏,才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一个很讲道理的女人。 兄弟指望不上,只好拼命,结果鲁氏不到五十岁便活活累死,临终前她将二爷爷与四爷爷两人喊来,这两人还算讲良心,她问,我对得起你们家老三乎,我对得你们刘家列祖列宗乎,我对得起你们几个兄弟乎?这时候二爷爷与四爷爷与后悔了,趴在她面前号淘大哭。然后三家关系才转好,可是二爷爷二奶奶心里有愧,二奶奶病重时,刘昌郝父亲要帮助,二奶奶说我不能让你们帮,不然我九泉之下愧见你父母。始至今天,两家仍保留着一个传统,能租刘昌郝家的地,能收刘昌郝的拜节,但最好不能借,不能要。 如刘昌田订亲遇到了困难,若不是刘昌郝听到后主动伸手相助,二伯父死也不会来向刘昌郝借钱。即便四爷爷为了刘昌郝大伯父不得己借了钱,也打算逐一偿还掉的。 有的事四爷爷平时也不想去回忆,如今一一回忆,一一说出来,忽然间老泪纵横,大哭道:“三嫂嫂啊。” 刘昌郝几个婶子也在外面哭。 “唉,唉,”石得一同样连连叹息。 韦小二、武兆麟、王大树在边上听着,忽然明白,为什么刘昌郝平蓄水塘、伐桑园子,谢四娘皆怔仲良久,颇有些舍不得。 四爷爷哭完后,对刘昌郝五爷爷说:“老五,大父(刘昌郝高祖)那会,我家那有什么传家宝,若不是二伯父(刘昌郝曾祖)拿他的薪酬支援,我家那会都揭不开锅盖。你们这样做,黄泉之下如何得见大父,二伯父与老三?” 刘昌郝五爷爷不敢说话,大妈却是泼辣的性子,反正已经这样了,索性狡辨下去:“你这个老糊涂,得了他家的好处便编瞎话蒙骗府尹。” “老大一家变成这样子,就是你这个婆娘挑唆的,我编何,村子里有许多长辈还活着,一查便知。” “他们都得了短命鬼一家的好处,自然帮他家说话。”大婶继续叫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陈公,不遇到坏人,如何能写出来,苟不教,性乃迁?刘有宁三字经,大善矣。”石得一说。 “石司使,非积善之家,又作不得。” “正是,积善终有荫福啊,非积善之家,又岂会生出如此儿郎。” 轰! 外面的百姓一下子炸营了,挽救河东,他们听不懂,不过三字经出来很久了,许多人家的孩子正捧着这本书读呢,原来是刚才挨打的青年写的。早知如此,应当冲入公堂,拦住知县不让他打。 天色渐黑,陈绎吩咐人掌灯,继续审。 花谷久与徐德新已经拘了过来,陈绎看了两人一眼,说:“先将他们押入大牢。” 得将刘昌郝的四份讼状理清楚后,才能审他们。 梁三元说:“陈公,余下的由小民来说。” “行。” 梁三元讲鲁氏植桑教桑蚕,有几户人家受了益,刘四根受益最大。 然后讲了刘四根几条人命案。第一条命案,非是梁得田的儿子,而是刘昌隆夫妇。 刘梁村有一个叫刘昌隆的人,虽与刘昌郝是平辈,却长了近十岁,他以卖货郎谋生。前几年,在京城郊外遇到一个大户人家,其家主妇想将她家一个姓靳的婢女卖掉,具体是什么原因村里人也不清楚,刘昌隆便将此人买回家做了媳妇。 靳娘子很漂亮,但绝对不是潘金莲,刘昌隆也老实,夫妻二人平时很和睦恩爱。刘昌隆因为卖货,白天很少在家,于是靳娘子被刘仲高盯上,那天刘昌隆外出,刘仲高上门,强女干了靳娘子,正好刘父从田间回来,看到此幕,愤怒的斥责刘仲臣,刘仲臣反而提起裤子,给了刘父几记老拳。 这一闹村子里的人皆知道了,傍晚刘昌隆回来,靳娘子要自尽,刘昌隆便要连夜报官。 宋朝在这方面有着严格的法律规定,只要犯上,轻则刺配两年,重则死刑,甚至明文规定遇暴的女子在反抗时他人有权利将犯罪人杀死,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先是刘仲臣将刘昌隆拉住不让他走,刘四根又请了与几个与刘昌隆家不对付的村民,以及刘昌隆两户邻居到他家,说了什么也没有人清楚。 刘四根婆娘唾骂靳娘子,说她不要脸,勾引了我儿子。 闹了一闹,刘昌隆去县衙告状,刘四根老婆也去告状,说靳娘子不守妇道,不但勾引她儿子,还要求她儿子刘仲高将自己妻子和离掉,刘仲高不答应,她便诬蔑刘仲高强暴她。 当时的知县姓施,作为一个知县不可能碰到每一个案子都下去察访的,这是在古代,有的偏远地区离县衙能有近百里路,即便想察访也不现实,特别许多案子都是鸡毛蒜皮的案子。他便让一个录事与一个贴司前来刘梁村盘问,许多人认为靳娘子不可能勾引刘仲高,然而他们迫于刘四根家的淫威不敢说,说话的都是刘四根请去的那几家人家。 刘四根家又给了一些好处,两人回去。施知县派人将刘仲高与靳娘子、刘昌隆与他父亲押到县衙,先将刘仲高杖十下放掉,然后严刑逼供刘父与靳娘子,你们翁媳有没有通奸,为何要诬蔑刘仲高。 刘昌隆父子整懵掉了,什么通奸……不承认那就打,不但打他,还扒掉靳娘子的裤子打靳娘子,好在三人头脑清醒,死活不承认,打了几天后,施知县判决下来,两人不承认不能说他们通奸,只判了靳娘子不守妇道,又打了十杖。 翁媳两回到家,刘四根老婆得意洋洋,天天堵在刘昌隆门前,说知县说的,靳娘子不但勾引了我儿子,还勾引了其公公。靳娘子受不住羞侮,上吊自杀,刘昌隆抱着妻子哭了许久,一时想不开,也上吊自杀。 但他们还有一个才两岁大的儿子,刘父只好带着孙子,连家产都不要了,逃到京城。 刘四根婆娘急了,说:“这是施知县判的。” “施知县是昏官,陈公不是昏官,刘明移还活着。”梁三元说。 这是刘昌郝暗中通过刘昌郝一个关系很好的堂兄弟嘴中打听出来的,然后派朱三访了几天,才找到刘明移祖孙二人,过的很不好,不过刘昌郝也未帮助,留着以防万一。 梁三元又说:“你不怕,敢去刘昌隆宅子去呆上一晚上?” “刘昌隆宅子?” “陈公,两人死得太冤,于是他家旧宅时常闹鬼,白天大伙都不敢经过,这几年,也只有刘昌郝带着三个客户去看了一下。” “武新安,是那个录事与贴司?” “陈公,乃是上任知县,下官不知。” “谁知道?”陈绎冲着两边衙皂喝问,又指着领头的一位:“你来答。” “是蒋录事与赵贴司。” “为何相助刘四根?” “刘四根将女儿嫁后曹录事做了后妻,平素有交情,故相助。” “你带着人,去将三人拘来。” 那名衙皂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官兵继续下去拿人。 “陈公,冤枉啦,”刘四根婆娘叫道。 “将此泼妇嘴巴堵上,”陈绎喝道,立即有衙皂找来一块破布将她的嘴塞住。 刘四根却在一愁莫展地思索着,刘昌隆案子,若是让刘昌郝来翻,未必能翻赢,一是村子里未必会有多少人做证,相反的,做伪证的人会因为害怕继续做伪证,二是事情过去好几年了。然而由陈绎来翻,则容易翻开,面对开封府尹与皇城司使,谁也继续做伪证?另外,曹录事、蒋录事与赵贴司面对开封府与皇城司的积威,三人不可能同时咬紧牙关串供。只要有一方突破,真相便会徐徐揭晓。 不仅刘昌隆夫妇,后面还有! “梁三元,你说五条人命,余下三条呢?” 这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然而什么时候开封府尹来亲自主持断案,围观者不走,又涌来许多新的围观者,听后又开始大哗。终是和平年代,一个小山村,居然能做下五条命案,不管是什么方式,终是死了五个人! 正文 第195章 作死(五) 梁三元徐徐说出第三条命案。 刘昌隆夫妇自杀,刘四根一家平安无事,积威也达到了巅峰。刘明移逃走,刘四根大咧咧地将刘昌隆家的耕地据为己有。 鲁氏曾并田,并在一起,管理真的方便,刘四根虽未学鲁氏的仁义,但将她其他方面却一一学到手,也陆续并田。但刘家耕地多是比较差的田,即便如此,还花了许多年才并在一起。或者学习刘昌郝不惜血本式的买地,那肯定是连成片的。 刘四根家多是良田,难并。 他盯上了村里一户叫梁老实的,梁老实原名不叫梁老实,因为人老实,后来才被叫做梁老实,他家有三块甲等旱地与刘四根家挨在一起,刘四根上门换田。因为梁老实老实,刘四根便用两块丙等旱地强换,梁老实不同意。结果没两天,梁老实夜里死了,梁老实儿子看到父亲死状不对,便到县里报官,然而来的是曹录事以及一名仵作。 仵作看了看,说是正常死亡。 但村里还有一些聪明人,梁老实死状很不对,并且梁老实儿媳妇还找到了撬窗子的痕迹。 当时梁老实的儿子想到了开封府,结果傍晚来临,刘四根几个儿子在他家门口转。梁老实儿子害怕了,将父亲下葬,也逃到了京城,耕地再次被刘四根霸占。 这件命案,过去了好一段时间,又没特破口,因此刘昌郝想都未想过,不过换陈绎,说不定能逼问出真相。 陈绎又安排人拘拿仵作。 梁三元讲了第四条命案,刘仲臣的儿子大娃与梁得田的儿子争了几句,一下子将梁得田的儿子推到黑水河,村里还有好几个小孩子看到了,然而梁得田一句话都不敢说。 “梁得田过来乎?” “陈公,小民在。” “你为何不诉告?” “陈公也听到了,刘四根如此厉害,小民那敢诉告?还望陈公替小民作主。” 石得一气乐了:“如此凶人,居然状告刘有宁横行乡里?若非我们来,差点在天子脚下,让他告通了。” 武知县面如死灰,他知道,乌翘帽必然保不住了。 “还有一条人命呢?” “其人未死,然快死了,”梁三元说了姜长源老汉的故事,以及为什么猪会养死的原因。不可能让几个老人做十几个壮年人的活,做不了,必然是照顾不周。 梁三元又将花谷久设局,差点让刘家家破人亡的故事说了出来。 刘梁村村子大,人事复杂,这也正常。 关键的就是这几年,刘家三代积善,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刘四根作威作福,却子孙满堂,家业越来越大,刘梁村道德迅速滑坡。以至刘昌郝狼狈逃回刘梁村,许多租户上门逼迫刘家继续减免租子。 “某也知道,”陈绎说。 可想那时的刘昌郝多么地仓皇,这才上了山,这才看到了那扇门! 石得一也想到了,掏出手帕擦泪水,说:“才十六岁啊。” “唉,唉,”陈绎不知叹了几回气:“梁三元,你继续说。” 刘昌郝带着客户回到村,是打了几回架,第一回是苗苗挨打,即便如此,刘昌郝也只是上门论理,梁三元将那几天前后还原说了一遍。然后到前年教阅,刘梁两家结亲,梁永正意欲讨好新亲家,以及磨坊的事,梁三元又说了一遍:“秦瓦匠性格耿直,然过于暴躁,刘昌郝不是鼓励他打架,而是劝说了,否则父亲受杖,打的更厉害。” “是,谁没孝心呢,继续说。” 然后是去年刘三元偷瓜,偷的还是种瓜,打人的是张德奎,刘昌郝仅说了几句,未打,制止了,然后是收地。 武兆麟说:“其乃西坡蜜瓜的种瓜。” 有人还不大明白,但极少数人明白了,西坡蜜瓜,况且是刻意培育出来的种瓜,那得多贵哪,况且人家还继续以低租子租地给你种。 然后便是今年梁得友与他两个姐夫。 这便是刘昌郝所谓的“横行乡里”。 梁三元说:“实际若无刘四根,村风在刘昌郝带领下,已经渐渐扭转。” 韦小二走出来伏下说:“陈公,小民也有言。” “你说吧。” 韦小二将刘昌郝如何对客户,特别是盖氏的,以及替刘梁村植桑苗、盖房子,等,一一说了出来。当然,他不会讲刘昌郝为了换田,也不会讲未来吸引游客,反正是做了善事。 “棉花终是推广于天下,起始有暴利,后来利润会渐低,故少东家替乡亲育桑苗,今年秋后会育更多,桑蚕才是长久之计,又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除了此数人欲谋害少东家,或贪图少东家家产外,陈公可派人,去刘梁村周边访问,谁人会说少东家会横行乡里?” “一个恶人岂会著出三字经?” “某信之,他欲做大德鲁伊,使天下寒者有所衣,贫者有所食,某亦敬佩也。” “哇。” 外面更大哗,欲使天下寒者有所衣,贫者有所食,这是何等的志向。另外棉花是什么东东? 王大树在边上说:“棉花会结类似木绵物果子,亩产五百两,少东家正在种,驯种,摸出全部学问,会向天下推广。” 棉花不懂,木绵懂不懂? 武知县一下子瘫倒在地,难怪连开封府尹都亲自下来了,完了,完了。 有人大声问:“明月几时有,是不是你少东家写的?” 武兆麟说:“是的,然少东家说诗词是小道,种才是他喜欢的大道。” 陈绎想捂脸,这几乎成了刘昌郝口头禅了,我其他不会,只会种。何止是会种。 前三个讼状理清楚了,关键是镜子,陈绎自然不相信是刘昌郝曾祖从他高祖手上偷去的,不过得问刘昌郝,还有医馆的姜老汉。他安排几队官兵,将人犯捉拿后,一一关押,不准他们说话串供,又派官兵去刘梁村连夜将刘四根几个儿子拘来,然后与石得一去了医馆。 围观的人也跟着后面跑。 人命关天,先问姜老汉,医馆里有好几个大夫,皆摇头。并且姜老汉现在连话也说不出来,也许明天,也许今天晚上,随时会毙命。 陈绎对高孔目说:“汝亦辛苦一趟,去小姜村将他家人叫来。” “喏。” 陈绎看望刘昌郝。 边上除了孔押司外,还有宋夫子与窦建仪四个好同学,他们才刚刚听到,先来到公堂打听一下,随后来到医馆看望刘昌郝。 张大夫低声说:“发热,知县太过凶狠,前年毒打刘昌郝,今年不是毒打,是欲置刘昌郝于死地。其乃孝子啊,如何狠心起来?” “他是陛下赏识之人,务必将他治好。” “小民会竭力治之,然伤势太重,没有几月将养,休想好起来,陈公且看,”张大夫指着刘昌郝的屁股,肉都打得绽开,因此几个大夫也顾得刘昌郝想什么了,将他的袍子揭开掀上去,以免与伤口连在一起,这才敷上膏药。 陈绎摸了摸刘昌郝脑门子,正在发高烧,但这时候的医疗条件,也没有好办法,几个大夫只好将刘昌郝头掰起来,强行灌了几口浓药汤下去。可能惊动了刘昌郝,刘昌郝睁开眼睛,石得一问:“刘有宁,镜子是如何一回事?” 和离是小事,主要是那枚镜子。 刘昌郝烧的不清醒,迷迷糊糊地答道:“朱三,李二郎,箱子。” 然后又合上眼睛,韦小二哭了,使劲地抽自己嘴巴,若是自己不怕人,说话利索一点,少东家就不会吃如此大苦。 武兆麟几人全部在垂泪,几个婶子也跑到外面哭,陈绎安慰道:“你非是你东家,见了陛下与诸公,怯场正常。” 石得一低声说:“官家亦说此子风采是极好的。” “胸有丘壑,气度岂能差,我们出去。” 走了出来,陈绎问韦小二:“刘有宁说朱三、李二郎、箱子,你听懂乎?” “箱子小民知道,”武兆麟拿出麻袋,从里面拿出箱子。 “古怪的箱子,亦精致,如何打开?” “小民也不知。” “箱子与镜子有何联系?” “陈公,少东家说李二郎,莫非是去年来刘梁村的中书堂吏李二郎?” 陈绎只好又派人去京城问朱三,然后问孔押司:“你为何相护刘有宁?” “陈公,他是刘有宁,为何不相护?” “你知道多少?” “三字经,西坡对韵,诗词,才子,不能让他们活活打死。” “何止是三字经与诗词,你们是谁?”陈绎看着宋夫子他们问。 “他是城里德高望重的夫子,亦是刘有宁的恩师,余下皆是他的同窗。” “原来是宋夫子,”陈绎作了一揖,因为刘昌郝说过一些宋夫子的话,也就是宋夫子在塑造刘昌郝道德观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另外也教了一些学问。以生观师,其人应当不差。 “陈公,小民岂敢受之。” “宋夫子,汝亦有大才大德也,刘有宁在陛下面前也曾赞奖于你。” 实际宋夫子与刘昌郝几个同学现在也是越来越茫然,他们听到的与他们印象中的刘昌郝区别太大了。孔押司又说:“前年,刘有宁手被打伤,其三字经乃是窦建仪誊抄而成。” “谁是窦建仪。” “末学是。” “汝等作为他的同窗,亦有荣幸矣。” 宋夫子壮着胆子问:“陈公,小民刚才在公堂外听了听,刘昌郝除了三字经诗词外,余下还有建树?” “其不仅精通诗词,兵法、水利、器械,包括天文地理、经济民生,政治,皆擅长矣,尤擅长种植之术。不仅有三字经,因其献方策,使得朝廷得以保住河东,且著四十一策,于武学传授,又著小水利书,朝廷准备着手刊印,发于各地官员之手。其资质,汝不知乎?”四十一策,陈绎也看过,兵法的什么他不大懂,然而这四十一篇论兵包罗太多太多了,不是博览群书,朝堂各大佬那个不是博览群书之辈,关键是如何想出来的,反正陈绎是甘拜下风。 让宋夫子如何回答,他憋闷,无比的憋闷! 正文 第196章 作死(六) 刘四根急的不行,但卢孔目什么样场面未见过,他不但将各人分别关押起来,还让人将刘四根夫妇、花谷久与徐德新嘴巴堵上,这四个人是最难缠的。 其他人刚一说话,立即有禁兵过来,用刀背敲他们的嘴巴。 不能串供,刘四根渐渐心灰意冷,他忽然明白,同样的打人,他与刘昌郝有什么区别了。刘昌郝家客户打人,打的皆是非要害处,不会打死人,不会将人打成重伤。但自家几个儿子是不顾三七二十一,实际他四个儿子助涨了他的凶威,但也是害了他。或者像梁永正,无论最好怎么判,梁永正顶多挨几十杖,连徒刑都够不着。 陈绎回来提人犯,先是仵作,然后是蒋录事与赵贴司,几个人犯的事不算太重,重不过判徒刑,轻只是革职、受杖,而且身为衙门里的人,更知道朝廷派来开封府尹与皇城司使的意义,容易打开突破口。 一个个提,一个个问,一点点地撬开,方法很老套,但很管用,先是仵作顶不住压力,招供出真相。梁老实确实是被人卡死的,窗户上也有撬痕,当然,是谁卡死的,他也不清楚了,只知道收了曹录事几十贯钱的好处。 仵作供出来了,蒋录事与赵贴司同样顶不住。当年刘昌隆状告刘仲高,施知县让两人下来调查,曹录事央求二人,又许诺了一些好处,平时三人关系不错,两人默许下来。到了刘梁村后,他们也看出有部分人做了伪证,反正不是他们说的,一一记录,关键的地方,便是受刘仲臣的请求,加了一句,靳娘子水性杨花,不但勾引了刘仲高,还与她公公有染。 “陈公,我们也不知道刘昌隆夫妇性格如此激烈……”两人哭求。 性格激烈吗? 若是刘四根婆娘不堵着门骂,上有老,下有小,夫妻二人又未必会自杀。 做了笔录,签名画押,高孔目将三人关到一间牢房里了,后面还有人犯。但刘四根知道,三人皆招供了,不怕他们串供,故关到一间牢房里。 陈绎这才提审曹录事。 先让他看笔录,陈绎说:“曹录事,说吧。” 曹录事缄默。 石得一说:“某乃皇城司使,陛下刻意让某来协助陈公调查此案,如你不老实,后果你自知之。” 皇城司,宋人谁不知? 沉默一会,曹录事顶不住压力,一五一十招供。开始是刘昌隆夫妇,岳父来央求,小妻子相逼,曹录事只好暗中相助。然后是梁老实,肯定是勒死的或卡死的,谁做的,曹录事明智的没问。 是两个案子,继续签名画押,夜也渐渐深了,外面也没有了看热闹的百姓,陈绎这才将众人屏退,问:“徐德新贪图刘昌郝母亲谢四娘姿色,花谷久助他,以双陆设局,花谷久如何知道刘昌郝叔父喜双陆?” 乃是路上韦小二说的,且说审问时恳请屏退左右,毕竟传出去太难听了。 曹录事额头滴下汗,石得一扬了扬他画押的笔录:“说吧,至少不会死,不说,后果你知道。” “是刘四根说的,然刘四根当时也未想到花官人会设局陷害刘明远。” 继续签名画押,曹录事对这套也懂,然而第一次发现这样做是如此的可恶。 “此番为何陷害刘有宁?” 你是开封府尹,居然呼一个晚辈的字,曹录事心中讥讽,陈绎可不是巴结,况且到了他这位置,有几人值得他巴结?那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与长幼尊卑没有关系。曹录事心想,反正已供到这地步,一起供出来吧,便说出真相。刘四根几个儿子将姜长源打的要死,大夫说无药可医,但刘四根害怕刘昌郝在后面替死者家属撑腰,便寻找曹录事。 曹录事也没办法,将他带着花谷久,刘四根说了牡丹花,引起花谷久垂涎,派徐德新过来观看,确实有那么多牡丹花苗,长势也不错,然后花谷久与刘四根约定,共同构陷刘昌郝,且在公堂上尽量地用重杖将刘昌郝击杀。其后家产,花圃归花家,余下的,花谷久不问,除了牡丹花,对刘梁村的耕地,花谷久才不会感兴趣呢。 至于花谷久与武知县说了什么,曹录事不清楚。 签名画押。 四人关在一个牢房里了,刘四根脸上终于露出灰白之色,不用说,女婿也招供了。 “武新安,你欲说何?” 武知县说:“陈公,下官是有罪,然下面种种,下属昏庸,确实不知,只是花谷久委托我惩戒刘昌郝,下官又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小民,故下官下令杖打,并未想置之于死地。” “两次杖打,皆是听从花谷久命令?” 命令?不能称为命令吧,但他旁听的越多,越是心惊,命令就命令吧,再次签字画押。 “你下去休息吧,听从诏书。” 毕竟是一个畿县知县,陈绎也没有惩戒的权利。 武知县沮丧地退下。 陈绎分别提上两个衙皂,两个衙皂更没有顶住,没多久,便承认收了花谷久好处,有意用超重并且浸过水的重杖,将刘昌郝往死里打。第二个衙皂为了立功请罪,还招供了一件事。 第一次杖打还未下真正的狠手,若不是陈绎来了,接下来,重杖便会往刘昌郝后心处落,那怕知县阻止,只要连杖上两三下,刘昌郝必死无疑。 “大母的,”石得一一下子惊的跳起来。 重伤不怕,慢慢看,打死了,那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陈绎也吓着了,本来审到这时,已经有了困意,一下子吓清醒过来,然后直抹额头上的冷汗。 孔押司走进来,说:“刘有宁醒了,欲见陈公。” “好。” 两人回到医馆,刘昌郝不是好醒的,而是大夫替他换药,痛醒的,他欲起来,陈绎将他扶下:“刘有宁,你就趴着说。” 还是很痛,刘昌郝不停地咧着嘴,断断续续地说着:“梁永昆父子,末学做的有些孟浪,然末学亦不知如何做。” “确实难,”陈绎说,换谁在现场,除非不管,一管都会难:“然你做的很好了,正好控制住分寸。为何让肖娘子和离?” 别人说,陈绎无所谓,刘昌郝并不是无脑的人,刘昌郝答道:“陈公,石公,末学一直以为她十分贤惠勤奋,随梁得正后面过日子,太过不值,换现在,末学仍会说这一句。然末学也疏忽了,梁得正是好是坏,终是她的夫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弃不离,忠贞亦是一种美德。故虽状告末学,然末学恳请宽恕于她。” 这才是气度! 陈绎点头:“某准许之。” “还有镜子。” “对,镜子是何事?” “去年中书李二郎来末学家,问地形图,我说过一件事。”刘昌郝将他编的故事说了一遍:“开始我以为只是几件奇怪的衣服,走后看到镜子,才知道它的宝贵,虽是送我之物,然太过珍贵,我不能受之,故一直保管着。武兆麟,箱子呢?” “在。”武兆麟拿过来箱子。 “此乃道士自海外带来之物,你看,此乃密码锁,上面乃是一二三四五六七零,十个数字,谓之阿拉伯数字,用之数学,会十分简便,”刘昌郝打开箱子,里面是衣服与毛巾:“陈公,石公,你们看,皆是海外服饰,镜子亦是,李二郎说它流落到了王衙内家,一是数十年之物,一是数年之物,两者会截然不同。” “然前年我家遭遇大难,末学仓皇无主,只好将它拿出来与李官人交易。末学又害怕李官人贪之,故说乃是我曾祖父自大秦人手中得来之物,当成家传宝。若是有家传宝,我阿娘岂能不知?若有之,何惊恐不知所为?” “随后李官人将之便卖,约是花谷久不知从何处听说,传于刘四根耳中,末学大伯父大婶五大父皆是贪婪之辈,欲图谋末学家产,故说是我曾祖父自高祖父手里偷得之物。” “且,末学曾祖父去从军,当时刘梁村更封闭,其路还是前年末学用火药兴修之,谁知从军会有何下场?无奈当时高祖家实在贫困也。若是有此物,高祖不便卖之?” 刘昌郝又描述了镜子的样式:“或陈公再询问之,便知真假。” “末学之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末学将二公请来,乃是为花谷久,能审问花谷久,莫要问他二弟。” “为何?” “据说其弟乃是高家奴仆,不知太后家那个子弟豢养之帮闲,然事关到太后名声,不得不慎重也。” “果然是贵人家……”石得一也吸了一口冷气,难怪武知县会给花谷久脸面。可以说刘昌郝提醒的很及时,一旦明天审问,又有许多百姓听到了,最少落一个不知大体的罪名。 “因为太后,故不对陛下说?” “与太后无关,相信不管那个高家子弟,亦不知花谷久之恶,甚至连其人亦不知也。当时未说,乃是政事堂,乃是公事,岂能言私乎?且我小叔父一家四口下落不明,又让其盘剥走数千贯,我亦回到刘梁村,谁会想到他还不放过我。” “也是,你好生休息,”陈绎看着刘昌郝表情,知道很痛,说了一句,与石得一带着箱子离开。 两人回到公堂,又再次将刘昌郝大伯父、大妈、五爷爷、八叔隔开审问,不隔开还好,一隔开五花八门来了,先是刘昌郝八叔,次之是五爷爷,再次大伯父,先后崩溃,承认受刘四根蛊惑诬告的,唯有刘昌郝大妈明知露相了,仍死活不承认。 有三人承认便可以了,至于这个妇女,妇女不流配?妇女一样的会刺配,一样地会送到“杀人岛”沙门岛。 又提审肖娘子。 “肖娘子,刘有宁醒了,他说你贤惠勤快,梁得正不般配你,故劝你和离?” “陈公,劝人和离,乃是对乎?” 陈绎与石得一开始迷糊,刘昌郝似乎说的也没错,然而听肖娘子的话,似乎劝人和离也确实不对…… 正文 第197章 作死(七) “然汝状告刘有宁,乃是受刘四根蛊惑,可有此事?” “将心比心,汝想想去年十月初一,汝夫凶恶,持刀上门行窍,刘母病弱,妹妹小,虽及时发现,若不发现会有何后果。刘有宁少失父亲,小叔父一家下落不明,唯有母亲与妹妹相依为命,听后会不会动怒?” 肖娘子咬着牙不作声。 “虽汝状告刘有宁,刘有宁仍说汝忠贞可嘉,故恳请某饶你一回,夜渐深,明天某放你回去吧,此案乃天子关注,莫要往里面卷,且明年刘有宁便推广棉花,汝村当第一受益者,好好过日子。” 衙皂将肖娘子带下。 余下四人皆是难啃的骨头,刘四根很阴沉,他婆娘比刘昌郝大妈还泼辣,花谷久更不用说了,唯有徐德新不知深浅。石得一问:“陈公,是否要休息一会?” “先审徐德新。” 徐德新带上,死活不说话。 “杖!” 不是杀人杖,标准的杖,但出忽陈石二人意料,仅杖了十几下,徐德新居然吃不住痛,说:“陈公,小民招供。” 石得一与陈绎对视一眼,人与人果然是不同的,且看刘昌郝,不痛啊,真痛,虽然说了一些话,痛得直咧嘴,牙直咬,但有没有叫痛?陈绎说:“许将公曾言,此子非是气度不凡,乃是外谦内傲,刀剑穿身亦不折腰的人物。只是不想被几只小鼠害死,才写下救命二字。” “才情使之傲也?” “不仅是才情,亦是品性。” 徐德新越听越心惊,陈绎喝道:“徐德新,说。” 徐德新一五一十一招供,包括那几人设局坑刘昌郝小叔钱的,一起招了。不过得到刘昌郝提供的消息,陈绎明智的不问花谷久二弟,只问花谷久本人。 继续拘拿,皆是几个小混混,一二三便招供了事情经过。也就是一个简单的局,石得一笑道:“刘有宁叔父不及刘有宁聪明哪。” 有了这几份供词,花谷久不承认也得承认了,陈绎笑了一笑后,又将徐德新拉上来,问花谷久可做了其他的恶事,徐德新又说了几件类似的恶事,一一记录,明天审了,因为刘四根几个儿子全部拘拿过来。 又隔开拷问,这便是陈绎的智慧,想从刘四根嘴里掏出一些东西,看样子是十分困难的,然而其四个儿子皆是鲁莽的货色。审问许久,刘仲高只好承认他强女干了靳氏,至于勒死梁老实的乃是平时不露山不露水的刘仲平,殴打姜长源,四个儿子一起上去动了手。 “差不多了,大伙休息吧。” 士兵去尉氏军营里临时休息,陈绎几个官吏去了尉氏驿站休息。 卢孔目带着士兵走了,牢房里却开始热闹起来。 花谷久问:“徐德新,你说了什么?” 都这样了,肯定不怕他们串供了,也就是陈绎已经获得了相关的供词。 徐德新捂着屁股不作声。 “说啊!” “刘家的事……”徐德新支吾道。 “还有呢。” 徐德新在花谷久逼迫下,又说了几件事。 “为什么说!” “大官人,我只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说了说。” 一件不说,陈绎岂会放过他,但一些恶劣的,徐德新也不敢说。花谷久这回看样子要倒霉了,但他还有一个二弟呢,以及若干亲朋好友,徐德新也怕说的多,以后会遭到报复。 “你傻啊,口子开的越多,事情也越多。”花谷久当然明白徐德新的用心,却气得胸口作痛。 “张牢头,你出去打听一下,为何朝廷如此慎重,还有那个黄门是什么人。” 花谷久虽关到牢房,积威还在,看牢房的牢头只好代他出去打听。终是深夜了,许多人家都睡了觉,打听起来困难,过了许久,张牢头才带来消息。 “黄门是皇城司使石公?”花谷久听了倒吸一口冷气,一个开封府尹,一个皇城司使,居然来审一些小人物的案子。确实啊,在这两人面前,花谷久也只是一只蚂蚁,顶多是一只稍大的蚂蚁。 “那个刘昌郝便是西坡居士,不仅著书立说,据说与河东太原新城有关,且种棉花,每亩能产五百两木绵,还有水利与兵法的书,也被朝廷采纳,连天子也十分看重,欲授其官,只是为了孝养母亲,未致仕。”张牢头能打听的就这么多了。 但也足够了,花谷久暴怒道:“刘四根,你为什么不说!” “花官人,我也不知啊,”刘四根都懒得说话,他问都没有问,知道自己几个儿子招供出来,自家完了! “真著了书?”梁永昆问。 “你也知?” “他家客户说他写了几本书,轰动京师,村里人不相信。” 花谷久气的捂胸口,那是西坡居士啊,一本三字经,一本西坡对韵,何止轰动京师,都快轰动全国了,说不定契丹那边都开始刊印这两本书。 “徐三哥子,此子在县城读书时,资质如何?” “听说一般啊。” “你说西坡居士资质一般?张牢头,你让我进他的牢房。” “不妥吧。” “某会死么!就是某死了,还有二弟。” 张牢头只好打开牢门,将他放到徐德新的牢房里,花谷久抄起拳头就揍:“若为是因为你,某如得罪如此人!” “大官人,别打啊,我也替你办了许多事。” 牢房里不止关着他们,还有其他的人犯,有一个犯人看到他们的丑态,说:“多行不义则自毙。” “你说什么?” “你敢打我,来啊,明天开封府孔目再来时,我只要叫一声,又给你们加一项罪名。” “你,你,”花谷久气的手直抖,这才是真正的虎落平阳被犬欺。 梁永正问:“陛下让他做官,为什么不做?” “孝啊!”花谷久气极道,至情至性的人终是极少的,但也是有的,站在他一层面,至少听说了有几个人。花谷久又懊恼地说:“我就没有细想,能在尉氏种出牡丹的人,岂是一般人。” 张牢头在边上说:“大官人,不难打听啊,天下间,也只有西坡居士种了西坡蜜瓜,以大官人的能力,稍稍留心,便打听出来。” 关键西坡蜜瓜还未下市呢,他有点想不通。 “对啊,刘四根,你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他种了甜瓜。” “甜瓜、蜜瓜,”花谷久傻笑起来,蜜瓜可不是甜瓜?这时季的甜瓜,除了西坡蜜瓜,还有什么甜瓜,自己为什么不想一想?也不是不想,一个是他印象中的书呆子,一个是名闻天下的传奇人物,一般人都难以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然而若是刘昌郝在此,便会说,汝等岂能以貌取人。或如名闻天下真正的大德鲁伊袁隆平,但看他的视频,不过是一个又瘦又土的老头子。 “大官人,莫怪我多嘴,就凭借他那个棉花,也值得朝廷慎重,”张牢头说,虽然他也不清楚棉花是什么东西,但一亩能产五百两木绵,不要说他是牢头,多少有些见识,便是普通人也会想到它的意义。 “棉花是何物?”花谷久问刘四根。 肖娘子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两个大官也要替刘昌郝说话,她在边上说:“似乎是一种花,也不高大,他家种了好几百亩,据说明年还让村里种,说每亩能有好几贯的收益。木绵多少钱一两?” 张牢头说:“劣者七十文钱一两,优者一百多文钱一两。” “五百两岂不是五十缗钱?”刘昌郝大妈醒悟过来。 “种的多,必然贱之……”张牢头说着说着,忽然也反应过来,它比自己想的还要重要啊,便说:“花官人,你回去吧,莫要让小的难做人。” 花谷久、徐德新、刘四根,甚至连梁永正也会意了,刘昌郝打的太狠,不为其他的,就是为了棉花,朝廷也必然给刘昌郝一个交代,不要说刘四根,花谷久也完了,是彻底完了,所以张牢头也翻脸了。 第二天上午,陈石先来到医馆。 张大夫说:“二公,没几天,好不起来。” 陈绎与石得一看着床上的刘昌郝,是屁股上的伤势,不能仰躺,只能让他趴着,几个大夫也尽了力,找来比较贵重的大毛巾(不是现在的毛巾,乃是用类似编地毯手法,用兽毛编出来的毛巾),沾着冷水,系在刘昌郝额头上。 “还在发热?” “是,打的太狠。” “无碍乎?” “打的太狠,想治好,须一段日子。” “此乃陛下看重之人,汝等须尽心治。” “小民等知之。” “姜老汉呢?” “凌晨时过世了。” “高孔目,他家人呢?” “正以治办孝衣。” “将不孝子带到公堂去。” 为什么称呼不孝子,迫于刘四根淫威,妥协,这个陈绎能理解,然而父亲都快不行了,居然没有一个伺候的人,还有没有孝心? 陈绎与石得一回到公堂,后将姜长源的儿子杖打了二十下,又开始审案子。如花谷久所猜,只要找到突破口,便会将一个个案子撬出来,他以前所干的一些事同样会一一翻出来。这次不是对付刘昌郝,而是一个个想作死。 正文 第198章 佳话 “不太烫了。” 刘昌郝朦朦胧胧地听到有人说话,他睁开眼睛。 “刘有宁醒了。”朱三说的。 昨天他烧的才叫凶,陈绎想,看来县里这几个大夫不行哪,于是将情况大约写了一下,派快马送到京城,顺便请求朝廷从京城调来一名医术高明的大夫。不为其他,为了棉花,刘昌郝也不能出事。 赵顼看到陈绎的奏疏后,立即从太医局调来一名医术高的太医过来,肯定比县医馆里几个大夫强。天不亮,胡太医来了,开始替刘昌郝治疗,临近中午时,烧势才稍稍减缓。 “给我一些粥,多放点咸菜。” 胡太医说:“刘有宁,喝粥可以,勿得多吃咸菜……我来写粥方。” 烧了这么久,嘴里肯定无味了,然而越是这时越要吃一些清淡的食物。 刘昌郝看屋里的人,屋里屋外好多人,还有宋夫子。“恩师,”他在床上拱手说道。 “有宁,勿要多礼,须养伤。” “武兆麟,多久了?” “第三天。” “外面发生了什么?” 武兆麟将这两天发生的说了一遍,刘四根一家案子实际很简单,主要查花谷久的案子,越查卷入的人越多,同样还出现了几条命,加上花谷久居然能控制一个畿县的知县,朝廷暴怒之下,大罗神仙来了,花谷久也不可救了。朝廷什么态度武兆麟不知道,只知道陈绎与石得一这两天抓了许多人。 “谢过陛下,”刘昌郝遥冲着东方拱拱手,又说:“谢过二公,谢过胡太医。” “勿谢,能为你治病,老朽亦有荣幸矣。”胡太医说。 朱三擦眼睛:“刘有宁,你知道你有多危险,花谷久让那两个衙皂准备用杀人杖杖你后心。” 其实不杖后心,若是这两年刘昌郝不干活,缺少劳作,身体素质跟不上去,这两天也挺不下来了。 “明仲、安贞、庆臣、顺昌。” “刘有宁,听说你在家里土山上看到一扇门?”张熙胜问。 乃是朱三说的,不过随着这些案子翻开,刘昌郝许多过往也暴露在世人面前。 “那是比喻,仅是贯通了一些知识。” 宋夫子额首,他说了天授,也就是开窍,不然以刘昌郝以前的资质,是不可能成为传闻中的西坡居士。 “县城里许多士子要拜见你。”王多贤说。 “安贞兄,我在恩师书堂读书,你是知道的,我是否喜欢交际?” 前身不是不喜交际,而是本身性格木讷。 “武兆麟,阿娘如何?” “我们都瞒着东母,就是甜瓜未摘。” “明天摘吧,山上水土崩坏,越早经营越好,想经营,需大量经济。摘好后,送几筐瓜到县城来,恩师,弟子有过。” “有何过?”宋夫子问。 “恩师教弟子如何做人,然弟子回去后,一直没有拜访恩师。然前年让恩师操心,今年又让恩师操心。” “有你这样的弟子,吾亦开心矣。”宋夫子开心地捻着胡须乐道,学问的什么,真的不好说,是天授也,然其品性一直未变。 实际在县城里,这两天对宋夫子影响极大,知道传闻中的西坡居士竟然是宋夫子教的,许多士子嗟叹,又有许多士子想要拜师宋夫子,其中不乏二十多岁有点才情的青年人。不但拜师,昨天县城里乡绅欲款待陈绎与石得一,两人一一拒绝,然后邀请了宋夫子吃晚饭,席间交谈良久。真让宋夫子科举是不行的,然而谈为人秉性,宋夫子却是没话说的,陈绎与石得一越谈越是尊重。 刘昌郝不可能是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总有一些脉络可寻,自己的天赋,宋夫子的教导,三代积善之家的底蕴,以及那个道士带给刘昌郝的思索,才造就了今天的刘昌郝。 敢情是这样想的,不这样想如何想,难道真的在天上看到一扇真门?粥端来了,里面不少食材,刘昌郝喝着粥,胡太医问:“如何?” “恶心,然我必然多吃,才能早点好,我家还有母亲妹妹……” “亦是。” 另一边,陈绎与石得一正在审镜子案。 刘昌郝大妈仍嘴硬,陈绎拿出镜子,乃是朝廷从王衙内手中讨要来的,是借用,审完后仍还给他,陈绎喝道:“你说乃是你曾祖之物,你曾祖家贫,故让刘有宁曾祖去从军,贫至如此,为何不将镜子便卖。” “陈公,民妇也不知。” “你曾祖从何处得来?” “民妇也不知。” 下面围观的人一起轰骂,不是一起提审的,分别提审了刘昌郝大伯父、五爷爷、八叔,各有各的说法,完全牛头不对马嘴,没有人是傻瓜,都知道,敢情这两家想抢刘昌郝家的家产,故诬陷。 “就如你所说,其物亦有近百年历史。” “不止百年。” “好,我就让你看这镜子,”陈绎拿出镜子,又走下公堂,给围观的百姓看了一遍:“诸位,它可有百年历史?” “真乃奇物。” “肯定没百年历史。” 陈绎又拿来箱子,说出箱子与镜子、衣服的来历:“刘四根数子皆招供乃是刘四根告诉你,刘昌郝用镜子化解危机,然后诱你们诬陷刘昌郝,为何你还狡辨之?真乃视朝廷无物的刁妇也。杖!” 刘昌郝大妈打的哭爹叫娘,又提审刘昌郝四爷爷,四爷爷吃不住打,而且镜子也拿来了,开始招供,不但今年与刘四根一家如何图谋刘昌郝家产的,包括以前的种种,一起招了出来。但这个,大家皆能理解,鲁氏带着刘昌郝父亲与小叔回乡,孤儿寡母的,必然会有人起贪心。刘昌郝父亲死了,小叔一家下落不明,又成了孤儿寡母的,于是又起了贪心,但没想到他们贪心的侄子、侄孙居然是鼎鼎大名的西坡居士,引起朝廷关注,一下子踢到钢板上。 有人开口,也就好办,又提审刘昌郝八叔、大伯、大妈,刘昌郝大妈终不是刘四根婆娘,实际熬到这时候,刘四根婆娘也顶不住,一一招供。 但这四份诉状只是小事,若不关系到刘昌郝清白,顶多刘四根几条命案让陈绎重视一下外,余下的皆不太重要,主要的还是花谷久相关的案子,牵连太大。 三天后,朝廷派来三名新的官员,至于原来的三名县官,包括孔押司所说的略有些刚直的县尉皆在等候处理,也不仅是为了刘昌郝与棉花,主要花谷久的案子牵连大,让赵顼暴怒。 毕竟这是尉氏,天子脚下的县! 高家的人也怒了,若是他们得到好处还有一说,关键什么好处都未得到,完全是花家兄弟打着自家的旗号在下面胡作非为,如何不气愤,他们主动将花家老二捆起来送给了陈绎。 刘昌郝要回去。 陈绎与石得一过来说:“我们一道去刘梁村。” 审了好几天,主要的案子一起审了出来,正好新知县魏知县来了,余下扫尾部分交给他,正好武兆麟说棉花开花了,几人看一下棉花,然后回京城交代任务。 刘昌郝趴到软塌上,说:“先去恩师家。” “应是,”陈绎赞许地说。 来到宋夫子家,刘昌郝从软塌上下来施礼。 “快趴回去,”宋夫子妻子说。 “师娘,岂有弟子趴于塌上与师语的?” “你啊,还是那个木头性子。” 刘昌郝看了一下书舍,里面又增加了一些小学弟,一起崇拜地围着他,问东问西,还有问如何读书学习。 “读书亦简单,最低级的读书,乃是读死书,便觉得枯燥无味。中级的读书乃是为了家人与自己图富贵而读书,动力亦会不足。高级的读书乃是为自己订下一个远大的目标去读书,如陈公问我欲做何人,我说,想做一个伟大的农夫,一个大德鲁伊,使天下饥者有所食,寒者有所衣。至于更宏大者,那则叫梦想,愿我朝国祚千年,勿受外寇侮辱,四夷诚服,国人有尊严,贫者有所衣有所食有所用度,病者有所医。” “有目标便会有动力,便不会觉得读书枯燥无味,也能读好书。恩师,能否借笔纸用一下。” 未等宋夫子说话,一干学生立即找纸拿笔研墨,刘昌郝写了一副对联: ,? 随同送行的魏知县忽然脸色变得庄重肃穆。至是陈绎与石得一神情平静,甚至以为这才是刘昌郝真正心性的写照。 刘昌郝辞别,来到街上,石得一问:“那边有一家书坊,你少年时是否在那家书坊翻书读之?” “是也,韦二哥子,抬我过去。” 韦小二与王大树将刘昌郝抬过去,刘昌郝从软塌上下来,看着胖坊主,胖子也认识他,小心地问:“可是刘西坡?” “杨坊主,少年时家贫,于你家翻看了许多书,甚是惭愧,今日来谢之。”刘昌郝说着弯腰施一个大礼,不但这家书坊,在街另一边的书坊,前身也翻看了许多白书,让两家坊主很是厌恶。 “那敢,那敢,以前我说话难听,刘西坡,恕罪则个。” 刘昌郝又谢了另一家书坊,算是替前身揭过此节,但魏知县却喃喃说道:“此亦是一段佳话也。” 正文 第199章 安息 棉花才开始开,黄的白的粉的,星星点点的十分可爱。 王大树与韦小二抬着刘昌郝转,转到了试验田,刘昌郝说:“确实植少了。” 石得一与陈绎可看不出来,问:“如何知道植少了?” “作物生长需一定空间,看其空间便知之。如这几块,刚刚好,按照它们的数量,我每亩少植了五百到一千本,这是我家的地,推广出去,每亩需植四千本。”刘昌郝叹息道,终是粗绒棉,与杂交棉相比,每亩株数几乎得增加近千棵。 “植数不稳定?”石得一问。 “良田少植,瘦田多植,正式推广,约以三千五百本到四千本为基数,更瘦的地每亩甚至需植四千五百本、五千本,肥田三千本即可。此外还有夏棉、春棉与半春棉的区别。” “说说。” “夏棉便是立夏过后,于大小麦间翻沟或做穴进行条播或穴播,正好大小麦能替幼小的棉苗遮住烈阳,起到一定保护作用,等它们长大需要阳光与空间时,大小麦也开始收割了。然只能穴播与条播,需要大量肥料,普通百姓根本办不到,肥料跟不上,产量便会变得极低,往往只有几十斤籽棉。若按此法,所需本数会更多。” “几十斤亦是好的。” “此几十斤乃是籽棉,一斤籽棉只能得三成,甚至不足三成棉绒,那会好,此法,吾根本不会推广之。” “春棉是何种法?” “春棉于春分后就可以播种育苗,立夏时移载,如此,生长期能延长二十到三十天,长势会更好,产量亦更高,所需本数也必然减少。然我家棉种乃是自南方初来,最少需两年驯化,使之适应北方气候后,再试验出精准的种植方法与本数。” “晚春棉便是眼下所种的棉花,谷雨前播种育苗,正好大小麦收割后,可以定植移载,早先温度略低却在拱棚内,移载时,纵是北方,温度亦变高了,两边差距不大,利于驯种与适应。” “似乎有不小的学问。” “那是,我目标乃是一千两,没有技术如何取得?” “然今年本数变少,会减产乎?” “会减产,然五百两肯定是有的,”刘昌郝自信地说,看到开花了,也能做比较了,比他家小时候种的棉花肯定差,然而现在看,还行,虽差,不是差的入不了眼睛:“说不定会更多,此外,虽产量减少一部分,稍疏,棉果长势更好,利于改良种子。” “产量不重要,种子重要。” “陈公,对于北方是新事物,没有产量如何让其他人心动,不但产量,开始时价格也会很高,有产量有价格,收益多,才会有许多主户心动之,陛下又极重视,我又摸索出准确的种植技术,那么短短数年间,便能迅速于北方各地种植,自此,冬天再也勿用畏惧矣。” “何时能得棉绒?” “棉花自开花到棉绒成熟需七十五到一百天时间,可能八月下旬到九月中上旬吧,”刘昌郝有些不确定地说。这还关系到一个采摘期,记得另个时空,他小时候他家种杂交棉,八月便开始采摘,一直采摘到冬至,棉花杆上还有少数棉果子。放在华北地区,采摘期可能稍集中一点。据朱三听来的消息,粗绒棉采摘期更集中,一是粗绒棉,一是北方,两者结全,可能比他预想的要短得多。 作为非机械采摘时代,采摘期长一点产量会更高,究竟如何,或者说换成春棉采摘期会不会更长,皆不大清楚。主要手中棉花资料不少,甚至还有一些科学育种改良的资料,但皆与粗绒棉无关。 “三个月?” “三个月差不多吧,那时能大约预估出真正的产量,以及棉绒的含量。” “为何要四五年时间?”石得一问。 “我与陈公曾说过原因,一旦急切地推广,到了百姓手中,百姓会自以为是地留种,结果多是差种,反而不美。故须候四五年时间,推广便是良种,百姓也迅速受益!” “且在这四五年时间内,也不是不推广,我会于方圆数十里范围内,请百姓种植之,朝廷可以派人观摩,各州县也能派一些主户来观摩,然后我再著书,观摩再观书,得种即会种!” “是啊,真的不能急,”陈绎说,它推广得好了,其意义都远胜于宋真宗推广占城稻。 陈绎看着山滩:“变化不小,亦更美观矣。” “虽美观,因草木繁多,蚊虫也渐多了。”刘昌郝说,凡事有利必有弊,有草木有水,山滩上开始许多许多蚊虫。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陈公,朝廷欲派大军南征?” “有,这月下旬起,便要开始筹集军队。” 这是必须的,六月下旬筹集军队,七月开拨,特别是西北与京城的禁兵,若是步军,必须一步步走到南方,快也需两三个月时间,到了南方,正好九月十月,那时才是适合北人于南方作战的天气。 “六月筹集……”刘昌郝仔细地回想着,具体的时间记不起来,此外,因为他带来的扇动,可能也会出现一些变化,他说:“若此,我写一些东西,过几天交给朝廷,可能对南征略有帮助。” “哦,何物?” “一是说瘴疠,二是一些吃的与擦伤口的。” “汝亦知瘴疠?” “这个,岂能不知。” 两人看了棉花的花,随便聊了几句,刘昌郝趴在软塌上,不便招待,便回去,石得一说:“刘昌隆宅子位于何处?” 刘昌郝皱了一下眉头,低声说:“石公,我是无所谓,然陈公乃是开封府尹,君子须对鬼神敬而远之。那宅子很是阴森,有无鬼神,我亦不知也,陈公更须远避之。这样吧,我送你们一行,顺便从他家门前经过,看一眼便可,不宜逗留。” “你心思也玲珑之,然……”陈绎看着他的屁股忍不住笑了起来,据闻,以前刘昌郝似乎是一个书呆子,他与石得一皆不相信,如那天晚上,稍稍清醒,忍着痛叮嘱他们,莫要过问花家二哥,因为关系到太后家,传出去不妥,现在对鬼神远避之。不过再聪明的心思,也有失手的时候,且看他的屁股。 “无奈,无奈。” 一行人走向大村子,现在都知道了,一个是开封府尹,一个是皇城司使,好大的官,村民一起伏于两边观看。 “陈公,石公,且看,那边的宅子就是刘昌隆的家。” “是有些阴戚之意。” “我怀疑一是偏,二是树多,三是有水,百姓疑心之故。”刘昌郝说着,冲刘昌隆宅子门口拱手说道:“昌隆兄,靳嫂子,此乃陈公与石公,他们已经替你们申冤得雪,过几天,我安排人,将刘叔父与你们儿子接回来,亦会善待,汝等好安息吧。” 这次断案断了好几天,包括刘昌隆的案子,据梁三元他们说,实际靳娘子是一个很漂亮很温柔的,未开口便喜欢笑出来的女孩子,夫妻二人十分恩爱,没想到被刘四根一家活活逼死。 故陈绎与石得一也拱了拱手。 但奇怪的事发生了,忽然听到连续的声响,刘昌隆的宅子陆续倒塌下去,溅起一股股烟尘。 村里一个长者大声说:“陈公与石公替刘昌隆夫妇申冤得雪,两人安息了。” “汝二人安心去吧,”陈绎正色说。 “陈公,虽如此,亦快走,须记狄青。”刘昌郝说。 走到大路上,石得一神情古怪而惶惑:“真奇怪哉。” “为人不做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石公,勿怪,公与陈公乃是好官,更勿疑之。”不过刘昌郝脸色也不大好,难道以前刘宅闹鬼是真的?若是黑猫,若是说平行宇宙,若是说多维空间,刘昌郝都相信,可这玩意,让他如何相信?但不相信,偏偏刘宅在这时候倒塌掉,又如何解释? 陈绎看着刘昌郝的脸色,忽然大笑:“汝还是安慰自己吧,有,汝何惧之,无,汝更无需惧之。” “是,是。” 两人带着官兵与胥吏上马扬长而去。 韦小二说:“少东家,鬼神,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韦二哥子,切记,汝等只想我呆在刘梁村,可尽情议论鬼神,汝等不想我只呆在刘梁村,鬼神少议论之。” 别以为古代人搞迷信,但分寸拿得很好,是敬之,而不是近之。如文彦博晚年信佛,动不动大搞万人斋会,即便高滔滔也不大喜欢,故宋神宗死后,虽然文彦博是超级大佬般的存在,也未得到真正的重用。当然,遇到宋徽宗类似亡国的主,那就当什么也未说了。 “如凤鸡?” “正是,”刘昌郝说,那些个变种锦鸡说起来实际也很神奇,但刘昌郝是怎么做的,刻意淡化它们的神奇之处,有意宣传它们的一些恶劣行为,如抢鸡食,啄小孩子。 回到家,两只猫已经迎出来,想要跳到软塌上。 刘昌郝从软塌上下来,它们立即在刘昌郝脚边扯袍子,忽然盯住了刘昌郝的屁股。 谢四娘说:“儿,不好。” 不好有不好的原因,去年冬天一家人善待了,然而它们吃东西一直不大香,刘昌郝无奈说,喂生肉吧。开始喂起生猪肉,或生鱼。也只是一冬天,春天老鼠出来了,喂的又不多。 谢四娘说不好,是担心这两只猫别当刘昌郝的烂屁股当肉吃。 正文 第200章 好算盘 “阿娘,原先不敢喂它们生肉,是怕它们吃成习惯,然后偷鸡吃,但喂了一冬天,连鸡都不吃,况且是我。” 这两只豹猫白天很少出来,未引起太大关注,实际说起来它们比山上的锦鸡还要神奇。刘昌郝也不敢多站,一是痛,二是想早点结疤,回到房里,又趴在床上。 “还说打的不重。” “阿娘,就算打的重,也值得了,至少报了仇。” 小叔一家至今没有消息,估计情况很不好了。若不是这次契机,如何能将花谷久拉下马。谢四娘虽在大伙劝说下,未去县城,却源源不断地听到县城里传来的消息,连陛下都关注此案,还刻意派开封府尹与皇城司使下来查案,花家老二也被高家的人捆着送了过来,花谷久十之是死路一条了。故刘昌郝说报了仇,这才是最大的,之前根本就未想到过的意外之喜。 “还有,莫小视了刘四根,这下子不但村里安静了,也少了一块大患。” 真的不能小看了这家伙,幸好是窝在刘梁村,拘束着刘四根的眼界,若是生在县城或京城,说不定就会成为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货色。即便如此,这次刘昌郝也差点翻了大跟斗。若不是他种了棉花,又“保卫河东”,引起赵顼关注,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村里说他一家人会弃市。” “阿娘,不会,我朝是宽法,弃市的可能是刘仲高与刘仲平,其他几人只会是徒流,但不是他家,花家那边牵连的人会更多。” “陛下欲让你做官?” “阿娘,是棉花成熟后有功,会让我参加制科试,才会授官。即便授官,我也不能做,那叫技术官,若想做官,必须去科举,以后才能有前途。”刘昌郝说道,对外是说养母,也不仅是养母,经义方面的学问跟不上,真正的作诗词赋的能力也不行,一当官便会露马脚,还有万亩锦绣,因此只能沉淀几年再说。 实际只要以后能一样样地往外掏好东西出来,能给自己披上一件保护衣服,当不当官也无所谓,至少刘梁村这生活让他感到比较舒坦,况且越往后,特别是元佑时,官真的不大好当。 谢四娘也不懂,只能听儿子蒙,她说:“我替你做饭去。” 谢四娘走了,两只猫跳上床,翻起肚皮,意思是说,快点撸。 官府开始放人了,新换上来的魏知县显然是一个很知趣的人,先释放了刘昌郝的大伯大妈四爷爷与八叔,能重判,终是刘昌郝的长辈,重判了,对刘昌郝名声有影响,故释放了,但也是杖得七死八活扶回来的。特别是刘昌郝大妈,打的才叫惨,是抬着回来的。同理,梁永昆父子由于父子大义,也是杖得七死八活后,将其释放,但又将梁得友妻子、两个姐姐姐夫拘到县城里,杖了几十下释放回来。 继续拘,继续放,当年几户做伪证的人,也陆续抓了起来,杖了几十下后释放回家。大娃也被拘了进去,然而未释放。刘梁村这边脉络清晰,主要还是花谷久那边,得要查许久了。 刘昌郝让韦小二骑马送一些书稿去开封府。 讲了几件事。 一是瘴疠,其实多是疟疾,不过刘昌郝又写了一件事。为什么南方城市人口多,不会发生疟疾,原因简单,各城市皆有发达的下水道,每天早上又有掏粪人与扫拉圾的将粪便、厨余以及生活拉圾拉到城外当肥料肥田,不会污染环境。还有,为何大型旱灾之年会爆发瘟疫?旱灾多在春夏秋三季爆发,旱灾规模大,死的人多,无人收尸,尸体腐烂,由蚊虫传染,导致瘟疫爆发。 这是中国的,若是放在现在的欧洲,情况更糟糕,不要等未来的黑死病了,即便城市规模稍大一点,因为卫生与配套工程跟不上来,便会爆发瘟疫。欧洲的未写,只用了旱灾与城市做比较。 然后写军中的情况,军中卫生情况也很恶劣,肯定没掏粪人,多是随地大小便,这种环境便容易产生疟疾病菌,只要有一个人患上,蚊子飞来飞去,便迅速传染整个大军。 北方还好一点,只有春末夏天秋初几月有危险,但大军到了岭南,四季皆有蚊子。唯一解决的办法,先派斥候、先行修桥铺路,探听情况,随后大军浩浩荡荡南下,与潘美一样,不做停留,才能以最小的伤亡击败交趾。一做停留,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以前刘昌郝一直畏惧吴充,不敢说,不过这次赵顼帮了他,权当是回报,另外,眼睁睁地看着吴充与郭逵害死了二十万军民,刘昌郝也心不安。只能说到这份上了,郭逵不是一个好人选,刘昌郝万万不敢说的。 然后说,若有士兵患了疟疾,请狠心,将之隔离,此外,当地的生水也不要碰,更不能下河洗澡。 二是烧酒。 已经解封了许多资料,包括烧酒的资料,但不是做烧酒。 刘昌郝仅手绘了一套精密的蒸馏设备,用此反复蒸馏,直到酒变得“如烈火于喉中烧,辛辣难以下咽”为止,到了这程度,一般超过六十度了,用之消毒。 刘昌郝还说了破伤风的原理,特别是带铁锈的兵器,最容易让人患上破伤风,若用此酒消毒,南下时,至少可换来近千官兵的性命,且一套设备,几千斤烧酒,用费也不多。 是用来消毒的,但当酒喝,那就没谱了。 三是伙食,不是方便面,军中也有一些简易速食,如炒米粉之类,多是粮食。刘昌郝写了如何做肉松与鱼松,既美味又有营养,且容易携带,后来蒙古人南征北战时,肉松可立了不小的功劳。 最后是一个小要求,没有写,是让韦小二带的口信。 若是朝廷蒸出来烧酒,赠送几斤给他,没办法,他屁股有的地方发炎长脓了…… “对脓也管用?”陈绎哭笑不得地问。 “小民也不知,会管用吧,不然少东家也不会刻意讨要。” “病菌?” “少东家说是很微小的物质,肉眼很难看到,如处理肥料,便需要大量有机质与微生物,只是这些细小物质是有益的,然许多病情,包括猪瘟皆是病菌,且是有毒病菌经过蚊子、爬虫或老鼠之类传染的。刘四根家猪得瘟病,已传染到刘梁村。” “刘有宁不相信瘴疠之说?” “小民正要说,少东家托我转告陈公,若陛下问之,陈公可代答。瘴气是有的,一是在水流静止,风力较小,环境封闭,物较多之所,容易产生毒气,或曰瘴气,其气构成皆不一。或如他所制之沼池,其会产生沼气,然人只嗅沼气,不让呼吸空气,亦会死,一些深矿坑亦是如此,然又是另外的气体。” “二是纯石叠成的山岭,无树木呼吸,雨淋日炙,湿热重蒸,加以毒蛇、毒物的痰涎、矢粪,洒布其间,容易形成瘴气,然也易辨认,其溪水或绿或红或腥秽逼人,颜色很不正常,甚至有异味,其易生瘴气。” “然这样的场所终是不多,大军也勿需经过,故不会在文中描述。若说恶劣,交趾临近大海,受海风影响,空气活泼,除了湿热让北人无法忍受外,真正恶劣的环境并不多,或有之,于大理之南,交趾之西,一些山区风力小,物多,会有许多毒蛇、毒蚊子、毒蚂蟥,一旦大军陷入进去,那怕是十万大军,也会是一场恶梦。” “然进入交趾需注意,交趾四季不明显,仅分旱季与雨季,旱季乃深秋自仲春,余下则是雨季,雨季虽湿热难当,蚊子未必会多,冬春看似气温适宜,反正蚊子最多之时,北方人抗体差,这个时季反易感染疟疾或其他传染性疾病,或谓冬春瘴疠易发,实则错矣。” “抗体是何?” “如人生了伤寒后,人体自我修复,以后则不易患伤寒,久而久之,会遗传统给下一代,便谓抗体。棉花驯种亦是如此,一年一代,四五年则是四五代,要的便是其抗寒进化能力。” “刘有宁懂的真多。” 这个韦小二便不敢接话了。韦小二回来,说是陈绎承诺会亲自将它交到赵顼之手。 刘昌郝挠了挠头,心想,希望它起到作用吧。 忽然刘仲臣婆娘闯了进来。 “你也想作死!”韦小二喝道。 “韦二哥子,我是来卖地的。” “卖地?” “我们将我们家的地卖给你家。” 韦小二与刘昌郝对视一眼,眼神皆变得诡异起来。 “你家皆是良田,卖易买难,为何要将它们卖掉?”刘昌郝试探地问。 “你买不买?” “让我想想。” 刘仲臣婆娘走了,韦小二搓着手:“少东家,买了会有许多好处。” 关键刘昌郝想继续并田,还是大棘溪的田,如果将刘四根家的地买到手,难度会下降多少。 “然,他家为何要卖地?” 韦小二想了一会问:“刘四根家有多少钱?” 刘四根家有多少钱呢,桑园子、租子、高利贷,特别是高利贷,一年合起来毛收入最少能达到三四百贯钱,当然,还有花销,房子、娶儿媳妇、交际、买地等等,但一年也能攒下两百贯钱,这是近几年的,前面的一年可能不到一百贯,但他发家历史有十几年时间了,家里最少有两千余贯钱。 “然这是一笔糊涂账,他家人不说,谁也不清楚。” “少东家,会不会县里胥吏、牢头听到后,借机勒索……” 韦小二的说法似乎也能成立。 刘四根夫妇、四个儿子与大孙子,关在大牢里,案子直通开封府,靠县里胥吏、牢头,是不可能影响到最后判决的,刘四根也会清楚。 问题是这些人皆知道刘四根有一些钱,勒索是谓必然。 不给可以,牢房里可以稍虐待之,不死也要送到远方流徒配役,路上又可以虐待,只要不虐死了,就能交代。但不死,只要蜕层皮,进了配役地进一步虐待“劳改”,多半也会死了。 给一些甜头,牢房里能稍稍善待,路上也能善待,甚至能替家人稍带一些好处给当地配役的军头,至少一条命能保住。平时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可以通风报信。 但他已经失势了,女婿都被他牵连着要倒大霉,给多少才能喂饱这群如狼似虎之辈? 于是刘四根想出一个主意,我给你们一些钱,再卖地,看,我将卖地的钱都拿了现来贿赂你们,应当满足了吧。不这样,不能解释刘仲臣婆娘好生生地卖田,要知道他家多是刘梁村难得的好田,有许多是以前刘四根用不法手段谋来的,换成他人,或换成以后的刘四根,想治办这么多良田,皆是不可能。 “然他这样做,便会起到丢车保帅作用,命也保住了,家里还有不少钱,以后回来,说不定会东山再起。且有地的本身……” 正文 第201 虎吃狼 刘四根家地不少,许多却是来路不明的,如一文钱未给,侵吞了梁老实、刘昌隆家的地,有的地也被他换掉了,最后肯定要清算的。还有的是借助高利贷兼并来的耕地,有的是恐骗恫吓之下用低价买来的地。 但因为畏惧刘四根,村里暂时没有人敢上告,一旦判决下来,知道刘四根家肯定不行了,必然会有不少村民联手上告,这些地依然保不住。刘四根家将地卖给了刘昌郝,现在村里谁会找刘昌郝的麻烦? 以刘四根的智慧,自然能看出刘昌郝想继续兼并,于是准备将地卖给刘昌郝。 “韦二哥子,刘四根是很聪明,然你高估了胥吏的胆量与他们见风使舵的能力。” 胥吏是很贪婪,然而刘四根的案子不仅是尉氏审问,开封府也在关注,当真要钱不要命? “为何他家会卖地?” “你明天去县城找孔押司问一问。” 刘四根家想卖地,刘昌郝确实想买地,但不弄清楚了,刘昌郝也不敢随便买。 第二天韦小二骑马去了县城。 故去年曹录事用了小手段,导致刘家中了保马法的招,孔押司很惭愧,也很恼怒,刘昌郝却一直不认为是累赘,刘家真的需要两三匹马。 下午时,孔押司居然亲自来了。 他说出真正的原因。 刘四根想卖地,并不是胥吏勒索,而是曹家。刘昌郝在尉氏医馆躺了五天多时间,陈石二人审了五天多案子,也就要将主要的口供抓住,扫尾工程交给了魏知县。当然,名义是扫尾工程,实际更繁琐,所需时间也更长。不过陈石二人在审理花谷久相关案子的时候,大约有感尉氏乡绅居然敢控制朝廷命官,心中颇有些不平,其他大户未动,但顺手拿曹家开了刀。 他们是什样的官职,虽是顺手,曹家也惨掉了,三四个人进了大牢,许多产业受损甚至被查封。反正曹家最少折了三分之一的家产,两人回去,曹家大怒,将怒火发泄到了刘四根身上,以为是受刘四根的牵连,曹家才受了池鱼之殃。曹大郎跑到牢房里,让刘四根赔偿他家的损失。 刘四根未答应,曹大郎运作一番,牢头将刘四根与他几个儿子分别与花家的人关在一间牢房里,花家更痛恨刘四根,打得死去活来。关键他家的案子已经清楚明了,魏知县也不提审,好了,在昏天黑地的牢房里,什么也不能说。 到了这地步,刘四根也不是以前的刘四根,精神气萎靡不振,最终屈服,似乎他家已经运了几百贯钱补偿了曹家,但曹家损失何止是几百贯,继续逼,大约因此有了卖地一事。 “买是能买的,然他家的地颇有些麻烦,且你为何买如此多的耕地?” “孔押司,由于山林破坏,水土恶化,山溪越来越小,有山塘,无水源,山塘有何用?故我打算将西边诸荒山一起买下来植花木,包括棘岭寨、牛岭寨所有的山林与滩田,黑潭村北边的山丘,伏沟村、朱庄、虎山寨东边的山丘一起买下来,这样,才能护住大棘溪与野狐溪的水土,然想将这些山买下来,一是需要买山钱,二是苗钱,三是建设成本,四也须所托底田。” 托底田,孔押司是懂的,就如刘家原来的情况,因为坡地下面皆是刘昌郝家的地,便轻松地占有了坡地与四座土山,若是这样,不管占有多少亩耕地,必须从刘家眼下的耕地开始,一直到东南边紫峰口所有临近坡地下面的丁等地,一起圈占下来。 刘昌郝继续说下去:“此外,托底田虽是很差的丁等地,或丙等地,然只要舍得投入,再将坡地平整,以后依然可以种植,山很难获利,这些托底田才是真正获利的耕地,不然养不起那么多客户。” 也不是如此,若真的占有了万亩面积……那怕是山,终不是真正的山,只是一个个小山岗子,又全部载了花木,随着技术的解锁,还有一样能获利的东西。 当然,那比较遥远了,首先得将万亩锦锈的任务完成出来。 “这得需要多少钱帛啊。” “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五六年时间应足矣。” “然他家的耕地有些纠结。” “主要是梁老实与刘昌隆两家的地,其他人家,或低价强买,或高利贷强买,皆算是搭成了交易,与我无关了。况且从明年起,刘梁村需要的不是多少耕地,而是肥料,肥料跟上来,那怕几亩地,也有不菲的收益。” “其他人家种,亦有五百两?” “肥料跟上来,四五百两是有的,然,它终是棉花,非是木绵,我估计着,才开始一两可能会有二三十文钱,随后会渐渐下降,一旦正式向全国推广,甚至迅速降到三四文钱。然整个北方皆严重缺少过冬衣被,在这十几年内,三四文钱会是底线。” “那也是好的。” “当然。”刘昌郝自得地说。 若是三四文钱一两,一亩地仍有两贯多毛收入。 但换成棉被,被罩若只是简单的麻布,一床大被子只需一贯钱,对比一下毡毯的价格,多数人家皆能用得起。但现在只是估计,还要看真正的产量如何。如果像另个时空他家的棉花,每亩产量达到了近六百斤,几乎能得两百余斤皮棉,或者折成宋亩几达两千五百两,整个市场供大于求,十几年后可能会跌到三四文钱一宋斤! 这样算,未必需要细绒棉。刘昌郝想细绒棉,实际细绒棉虽产量更高,出皮棉率也高,绵纤维更好,然细绒棉更娇贵,在宋朝便种植之,种植时会发生很多的问题。 那个在墨西哥高原上,暂时的,刘昌郝也未想得到。 不是阴谋诡计,为什么不买,天授不取,反受其咎!但也不是随便买的,他将梁老实的儿子梁得平,以及刘昌隆父亲刘明移叫来。两人来到房间,卟通跪下。 “得平,明移,你们莫跪,”谢四娘说。 “起来吧,然你们终须谢我的,”刘昌郝指了指屁股说,离好,还早着呢,并且有的地方开始发炎长脓,天又热,糟不糟心? 两人千恩万谢。 “你们打算以后怎么办?” 眼下,两家子皆从京城找了回来,县里也需要他们的口供。梁得平还好一点,有房子在,刘明移带着孙子只好住在他一个堂兄家。梁得平小心地说:“昌郝,正想问你,能不能要回我家的地?” “我到有一个想法,你们不如来我家,做我家的客户。” “客户?” “做我家的客户收入也不低,”刘昌郝说了基本的钱粮,又说:“还会替你们盖房子,以及若干奖励,如去年年底鞭炮结束,每户发了十贯钱,两匹彩绢,二十四个有功的人,分别发了三到五贯钱。甜瓜结束后,每户发了两十贯钱,两匹彩绢,二十几个表现好的又分别发了六到十贯钱。刘叔父情况是例外,亦能获得一半奖励。” 论收入,肯定做刘家的客户更多。 不过有的人或者以为做客户不自由,那也不好强劝。 “会有这么多?” 不是多,是必须有这么多,不然有的客户心里还会有些不平,主要甜瓜太暴利了。实际两家子回来两眼茫然,还担心刘四根以后会报复,就是开封府出面,能不能将父子五个全部处死。 还有呢,刘四根孙辈也冒出来了,除了大娃外,还有四个孙子,三个孙女。故两家的想法,准备将地要回来,再租出去,还是回京城,不过京城也不是好混的,特别他们见识少,这几年过的很艰难,但地要回来了,能可进可退。 梁得平说:“昌郝,你家不少人了。” “未来需要的人更多。”刘昌郝说,一旦万亩吃了下来,棘岭寨与牛岭寨两个村子的人都不够,仍要请许多人:“你们也不要担心未来,花圃里的花苗皆是牡丹花,仅此,未来便能将你们所有人养活起来。” “那我们的地……” “我买下来,半水田每亩五贯,甲等地四贯,余下是三贯两贯一贯。” 刘明移今年也不过四十几岁,出事时他才四十出头,不然刘四根婆娘也不会诬告他与儿媳妇有一腿,他不是嫌价低,更不能与刘昌郝以前买地相比,实际与外面地价相比,已经很高了,他说:“然地还在刘四根家手里。” “那与你们无关。” 两人立即同意,刘昌郝立即将刘昌来叫来做保人,即签契约,也立即付地钱,然后让他们上山滩库房里住,并且立即给他们盖房子。刘昌郝又将刘仲臣婆娘叫来,问:“你欲卖地,卖多少,价几何?” “你说几何?” 外面是什么价,刘昌郝是什么价,刘仲臣婆娘不乐意,不乐意就算了,但得将梁老实与刘昌隆家的地交出来。刘仲臣婆娘只好去县城,刘四根在牢房里被花家的人打惨了,说立即卖,刘仲臣婆娘这才卖地。但她还将桑园子与近五十亩半水田留了下来,几乎是刘四根家耕地的精华所在。刘昌郝也不管,据孔押司的说法,刘仲高与刘仲平必死无疑。 刘四根夫妇虽不判死刑,亦会刺配沙门岛或通州岛,多半能活着进去,抬着出来。顶多刘仲臣、刘仲良能保住一条性命,刘家肯定是完了。这还要看决利早与晚,若判得晚,未等刘四根他们刺配,刘家也会被曹家将地皮都给搜刮走。 两家玩的是凶虎吃恶狼的游戏,不值得同情,真正惨掉的可能是刘四根嫁给曹家的那个女儿。但也不值得同情,这个小妇人同样是一个狠辣的角色。 拿到白契后,刘昌郝未换朱契,而是持着白契开始换田。一亩半水田换四亩丁等地,三亩丙等地,甲等地换两亩丁等地,一亩半丙等地,乙等地换一亩丁等地,七分丙等地,丙等地对换半亩丁等地。 亏了很多,然为了将坡地边所有丁等地与少量丙等地拿下来,只好付出一些牺牲。而且以地换地,也比强行买会更容易。 有不少人家换了,但有一些人家犹豫不决,且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你家将河西所有坡地下面的丁等地换走,会不会将大棘溪与野狐溪一起堵上? 正文 第202章 万亩 刘昌郝只好亲自出面,将各户人家叫过来,刘家南边约有一千七百多亩地,因为有大棘溪与野狐溪,刘梁村大半精华也在这一千几百亩地上。若是刘四根不卖地,强行买地,也能实现,但会出很高的价钱,且需折腾不少时间。 以地换地,将道理说清楚就行了。 张德奎与王大树抬着他,带着大伙顺着河边走了一遭。 河西边黑水河弯弯曲曲的,形成两大一小三个小湖荡子,大与小是自己比较的,真正能称为湖荡子乃是孙岭村西北角那个,这三个只能称为小河湾子。但也足够了,并且刚巧,两条溪水将这片地隔成三个区域,正好一个区域一个河湾子。 换完田后,刘昌郝立即请人,顺着溪岸筑一条引水堤,秋天再于河湾子外围筑堤,堵上黑水河,堤坝封闭,外置一陡门,将淤泥芦苇一起运走,将它们挖深,汛期或遇到大雨时放水进来,秋后关闭陡门。平时用水时,用龙骨水车将水汲入引水堤,注入各家地头。 “你们再看我是如何换田的?” 为什么一户一户地用指定的地换,实际上刘昌郝便利用这次换田,在完成小田并大田的工作。有了引水堤,最好还要并,但经过刘昌郝这一换,最少完成了四成的并田任务。 这是其一。 随后刘昌郝会将所有木桥翻修。 有了引水堤,有了上好的木桥,可以修路,修蓄水池,不修也可以,顺着田埂修一条小水沟便可以了。这个刘昌郝是不会管的,由村里自己调节。 接着到两条溪水,刘昌郝也会于秋后将它们进一步挖深,用孙岭村筑坝的方式,扎木排,且用红砖砌溪堤,也就是三道水中坝,让两条溪水各自形成三个蓄水塘,不时从山塘放水下来,以方便大伙浇灌。 高处的耕地,引水堤不得受益,但也无妨,与北边一样,于边缘一带挖一条狭长的大蓄水池,便于高处耕地的浇灌。 改造成半水田,那休想了,但仅是浇灌的水,刘昌郝真心的不截,他要截的不是浇灌用水,而是汛期的水,那才是真正的大工程。 不过许多人仍有些犹豫不决。 除了三个河湾子,无论“水中坝”,或是蓄水池,以后都会受到刘家的掣肘。 张德奎恼怒地说:“刘四根在村里欺男霸女,你们不敢吭声,东家四代人帮助你们,你们不领情,反而斤斤计较。” “张叔父,莫说。” 除非自己学刘四根,否则是必然。 “你们再跟我来。” 刘昌郝将大伙带到棉田里,现在正式开花了,刘昌郝说棉花,每亩能得四五百两皮棉,每两前几年不会低于十五文钱,即便十年后也不会低于五文钱。 这段时间,许多人在关注棉花,也有许多人过来观看。 但刘昌郝说出数据后,不少村民仍喘着粗气,这个账是容易算的,若是种得好,其会是桑蚕的数倍收益,即便十年后,也不亚于桑蚕的收益。 “然你们看到了,想要种得好,一需大量肥料,二其需精耕细作,十分耗人工,家中人口多者,至多不过能种十亩棉花,人少者,五六亩罢了。以后其价会渐低,然我会替你们育桑苗,那时也成大树了,桑蚕又开始有收益。桑蚕更耗人力,几亩棉田或几亩桑园,你们各家还能分出多少劳力种麦种粟,或者有多余的劳力,为何不多植棉植桑?” 刘昌来问:“昌郝,你是说刘梁村以后地会有许多多余?” “必然,几亩桑园或几亩棉田,再搭配十亩粮食,便会累得吃不消,那能种许多地。或者……” 刘昌郝叫来一个干活的女工,问:“你今年能得多少工钱?” “刘昌郝,农活几月收工?” “还早,棉花结束,便要开始做鞭炮了。” “那,那,”这个妇女掰起手指头算:“奖励算乎?” “若算,不以你的算,以大伙平均的算。”刘昌郝说,这个妇女,刘昌郝也有些印象,是牛岭寨的人,比较勤快,奖励拿得多。 “以平均的算,”她又掰起手指头,算了好一会答道:“若是接着鞭炮做,那要做九个月,加上奖励,有二十多缗钱吧,还有彩绢。” 刘梁村的人五味杂陈,在刘家做工工钱高都是知道的,但因为刘梁村的妇女很自私,不过做鞭炮时请一下,至于长工,包括到京城照料丈夫的孙寡妇在内,还只有四名妇女,其他的人,刘昌郝是不会请的。 “诸位,若是换地成功,明年我家地会更多,以后请人也会更多。” 请人是更多,但请那个村的人,就未必了。这样说,也不过哄着大伙主动换地,至于其他的,不落人话柄就行了,至于刘梁村,虽然随着刘四根家衰落,村风能扭转,前身不喜,刘昌郝本人也不喜。 “看看,棉田困工,桑园困工,还有做工,你们手里的地能种得过来么?” “租子如何办?”一个大户问。 “我如何知道?若不并地,租子以后必更低矣。” 刘昌来说:“若以你所说,棉田亦需肥田,以后好地岂不涨价也?” “大叔父,未必啊,你想一想,吾村半水田虽不多,然将甲等地乙等地加上去,且我这次换田,又将三百多亩良田交了出来,面积有多少,实际面种足够了。而且我也换到了紫峰口,不会再换再买地,地价岂会上涨?” 黑水河东边还有坡地,丁等地,但东边了,还能称为西坡? “都会育桑苗?”刘三元小心地问。 “会,包括你家,然有几户人家不会。” 那几户人家呢,他大伯八叔家,梁永昆家,还有梁得胜与刘五板两户,那天刘昌郝去县城,刘仲臣婆娘在村里叫器,梁得胜与张五板也跟着叫,说,最好弄死刘昌郝。 没想到仅过了几个时辰,剧情大反翻。 刘五板与梁永昆也各有一块地,刘昌郝要换,然而有意让过去,那怕未来有一个大缺口陷进来,刘昌郝也未与他们家换田。不但如此,村里仍在盖房子,以前是给了二十贯钱,后面的二十贯没了。盖,不帮助,不盖,立即搬砖头。 刘二根与梁永正两家也不会有往来,然人家是大户,不需要刘昌郝的帮助。刘昌郝又说:“我非刘四根,不会害你们,况且是同村人,必然会互惠互利。然继续想得寸进尺,莫怪我以后无情也。” 大伙听明白,见好就收吧,你们! 开始换田,这回顺利了,而且为此,刘昌郝预算了很久,几乎只用了半天,便将田地换好,因为亏得多,也只换了近六百亩面积。但这个无所谓,主要是能连在一起,圈到了紫峰口。它们便是“托底田”,有了托底田,开始买山。山没有给多少钱,因为给得多,后面的更麻烦。但村里人也无奈,孔押司上次当着刘四根与曹录事的面说的不要太清楚,这些山乃是无主的,谁开发谁纳税便是谁的。为荒山纳税?疯了? 刘昌郝将韩大虎与牛进宝叫来,必须得快,免得夜长梦多。 “真买村子?”牛进宝嘴张得像老牛一样。 “难道我说着玩?” 两个村子比穷,平时也艳羡刘昌郝家的客户,然而真买,许多人家又迟疑起来。 刘昌郝只好做了一些保证。 若是正常人家年收入低于二十贯者,加上卖山卖地的收入,估计那时手里也有几百贯钱了,任其离开。 居然还有人心动了,韩大虎苦笑,这是偷梁换柱的说法,何谓客户,一是一无所有,二是来去自由,想离开,刘昌郝有什么权利阻拦? 马上就替他们盖新房子。 明年会盖一个学舍,让各家的孩子免费上学,同时还会修路。 有人提出有的山上还有木材,刘昌郝反问一句:“我替你们盖新宅,需不需要木材,修学舍,需不需要木材?” 两个村子的山,同样的不能给高价,后面还需要买山。 商议好一会,加上韩大保作保,刘家名声也没话说,终于渐渐统一意见,开始买山买地,同样的,刘昌郝也察看了好几回,谈起来快。 付钱签白契。 随后到黑潭村,也不大好买,刘昌郝给了两个承诺,一是也会替他们村育桑苗,二是明年教他们种棉花,另外还付了两百贯钱,让他们村翻修那个小寺庙,这才将邻近的几十座山岗子买了下来。 接着到朱庄三个村子。 这也是一个弯月形山谷,还有一条小河,水流量比黑水河略大一点。然与刘梁村这边的山洼相比,更狭小,地势更加地高低不平,加上环境更封闭,故比刘梁村还要贫困。 也给了几个承诺,最大限度地请他们三个村子的人做工,此外派一个人来教他们建山塘,还免费提供一些那个炸山的火药,以修一条平坦的路与外界沟通。 刘昌郝还答应明年会从他们村请三四十户人家做客户,别看这条,反是让三个村子的人最心动的,因为请了三十多家人走了,地却能留下来,耕地会变得宽裕。但今年不行了,经济跟不上来。但这边的山,长着不少渐成材的树,故花了不少钱。 最后成了一个三角形,若是放成平面,只有几千亩面积,但山是立体的,刘昌郝传授韦小二量山的方法,大约地量了一下,圈了近一万一千亩面积。刘昌郝将孔押司请过来,孔押司讶然道:“你真买了下来?” “岂会有假?” “须花多少钱?” “估计能在京城买一栋带大花圃的大型豪宅。” 正文 第203章 提花 “李官人财产也未必够之。” “眼下可能真不够,”刘昌郝说,是眼下的,虽然刘家今年挣了不少钱,甜瓜收入翻了一番,还有棉花,然李阔海今年挣的钱会更多,因为新油数量继续在激增,合本养猪也有不少收入,明年刘家都追不上,当然,后年种棉花的人多了,还有牡丹的收入,则会超越之。刘昌郝继续说:“慢慢来吧,先将它们圈起来再说,否则慢慢圈,有的人稍用点心思,将其囤积,我只能用高价购之。” 它才是刘昌郝动作快的原因。 陆续换成朱契,刘昌郝松了一口气,虽然以后要纳税,但这些山与地,从官方上来说,也是属于他家的。孔押司说:“开始判了。” 刘仲高与刘仲平果然是死刑,然不会立即执行死刑,还须上报开封府,开封府上报给赵顼本人,皆没有异议后,才能执行死刑。刘四根夫妇流放到通州岛,刘仲臣与刘仲良、曹录事也判了流刑,包括梁永正也跟着倒了霉,判了一年徒刑。 “梁永正也判了一年徒刑?”这又是刘昌郝想不到的。 花谷久同样的被判了死刑,至于受他牵连的人得有好几十人,武知县都悲催了,革职、于福建路编管,主薄与县尉则贬到了岭南。上任施知县同样中了招,被贬到南方。 有点重。 但不是因为刘昌郝,而是乡绅“控制”了官员,这个也正常,缙绅与官员共治地方,官员能力不强,往往便会缙绅把控,问题是尉氏乃畿县,开封府辖下的县,让赵顼如何不动怒? 刘昌郝叫来韩大虎、牛进宝、秦瓦匠、张德奎、韦小二、武兆麟与杨明,韩牛秦张韦五人便是以后客户的客头,武杨二人则为内知,以后由他们七人协助刘昌郝指挥、管理客户,安排各种劳动。 随后刘昌郝说出他真正的计划。 这一带他看了好几遍,地形比较熟悉。 第一部分便是水,由于围山溪、大棘溪与野狐溪上游皆有较大的落差,可以以山为堤,以壑为堰,利用山沟进行囤水。这个囤的才是真正汛期的水,汛期时往往一场大暴雨便有100的降水量,但它不是十厘米,或用刘昌郝圈起来的面积,陆地岗陵与水面积比是20:1,即便泥水涔透、植物吸收囤积占五分之一,100的降水量,注入到水面积里的水也达到一点六七米了。当然这样的大暴雨终是少的,但即便20的降水量,注入水面积也能使水位抬高三十多厘米。 进入汛期,总会落几场暴雨,以及三条山溪上游注入的水,便会囤积可观的水量。 以前韦小二他们担心如何浇灌,也立时得到解决,山脚下便是水,也能打造几艘小船,用来运肥料,那怕不起眼的船,装一两吨也是容易的,变成了担,则是十几担。 张德奎呆若木鸡:“少东家,不至于吧。” 说起来简单,但落实是何等的困难,山沟高低不平,低不怕,越低越好,问题还有许多高处,虽然到山上不易漏水了,然泥土得多坚硬,想想前年仅是一条小引水渠,便用了无数的人力。况且这么多山,这么多条山沟,想要变成堰,得需多少人力? 刘昌郝心中也无语,我也不想啊,然而是万亩锦锈,只能如此。 他安慰道:“慢慢来,又非是一年便要完成,一年不行,两年。” 其次是路,挖出来的山泥除了做四周的堰堤外,余下的置于堰渠两边,它们就是路。但除了这些路外,以棘岭寨、牛岭寨,明年还有自朱庄请来的几十户人家再修一村寨,然后建一条比较大的三角形道路,再以这个三角形建一条五角星路,五角星的中间再构一个圆形环路。 成了堰,便要修桥。 最后便是用苜蓿对山改造,改造好后才能种花木。 牛进宝听傻了,他喃喃道:“需多少钱哪。”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 这是一个大约的规划,然后是眼下的任务。 承诺过的,必须立即将三条引水渠修起来,顺着新买来的地的边缘地带挖蓄水池,这两项任务不太重,但有一项很重的任务,如果刘昌郝还想买,自牛岭寨向北,还能买小胡村、孟王村的山,东边便与后山村、高岗村连在一起,但隔得太远,也没必要了。 实际小胡村与孟王村关系到了围山溪的水系,但离得太远,与两村的人也不大熟悉,况且这么大地方,想要开发出来,不知得花多少钱。刘昌郝对孔押司说得需花京城一栋带大花圃的大型豪宅的钱,也就是得需花近十万贯钱。再买下去,因为隔得远,道路更困难,花钱会更多,因此到此为止,于边缘地带挖一条壕沟。 不仅是地界,挖好后,担去基肥与基质,分两到三年时间,于秋后移载棘树与月季插穗,以后山上会有一些比较名贵的花木,与一些果树,难免会讨气,而且地方又大,根本看不过来。但从今年便植棘墙,几年后,不要说人,猿猴也不得过,正好隔离起来。 还要修建两栋更大的作坊,一个大仓房,秋后做棉制品。秋后,还要盖刘昌郝承诺的学舍,将三个河湾子、大棘溪、野狐溪改造出来,做蓄水塘,新换来的六百余亩耕地翻耕出来酥冻,当然,必须等各户人家将庄稼收割了,才能翻耕。至于棘岭寨与牛岭寨的滩地,以后不用种作物了,往后安排。劳力富余后,先于刘梁村这边的山,开始修堰,一步步往里修,也一步步地对山进行改造。 “我们两村也有不少地。”牛进宝说。 “我花钱买下来,当然知道有不少地,然地过于贫瘠,能种什么?” 武兆麟笑了起来,棘牛两村的地,连刘四根这样的人都不乐意去兼并。 “难道它们一点用也没有?” “改造后便有用,然我今年经济跟不上,如何去改造?主要还是经济,若能跟得上,一千人不行,两千人,两千人不行,三千人,再大的工程,也能数月内竣工。” 刘昌郝花了多少钱,心中皆有数的,仅是买下两个村,便花掉了三千多贯,朱庄那边的山因为还有不少树木,加上山数量也不少,又花掉近三千贯,刘四根家的、黑潭村的,三个村寨盖砖瓦房……大伙心里默算了一下,全部不作声了。 朱三过来听说后,也是半天不说话,好吧,如刘梁村人所言,刘昌郝挣钱厉害,败家……花钱更厉害。他开始介绍,也就是替刘昌郝请来的懂彩帛的牙人,叫林明远,也排行为三,略有些瘦,不过眼睛有神,看上去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林三郎,请坐,恕我招待不周,”刘昌郝指了指屁股。 “陈公让我带来一样擦伤口的物事,”朱三拿出一个密封的瓷瓶子。 “果然是朝廷,这么快便研制出来,替我打开。” 朱三打开瓶塞,刘昌郝尝了一小口,果然很是辛辣,有这个度数差不多也够了,朱三说:“据说其价极其昂贵,十几斤酒才能蒸出一斤。” “十几斤?”刘昌郝皱眉头,即便有浪费和挥发,也不可能需要十几斤,说明军器库也开始腐朽。但与他无关,重新塞上瓶塞,对林明远说:“林三郎,朱三郎大约讲过了吧。” “刘有宁,他全说了。” 三人开始商议,实际刘昌郝家里还有不少钱,中秋重阳鞭炮多少还能带给他几百贯钱的收益,然而沾到了彩帛,成本便巨大了。秋后还有花木,得将就着手里经济安排。还有“巧妇”,刘梁村这边也有手巧的人,特别是谢四娘,然手巧还不行,须有见识,两个月后,有的彩帛,连谢四娘也只是看过,却未碰过,所以刘昌郝说必须从京城请人过来。 朱三迟疑一会:“我与一对夫妇认识,然不知能否用上。” 开始时棉花是很贵的,须搭配精美的彩帛,才会卖上高价。若仅是棉被,问题也不大,关键刘昌郝还要做棉袄棉裤棉大衣,故需要“巧妇”。朱三说的这对夫妇叫徐四郎、俞三娘,俞三娘有一手精湛的提花技艺,徐四郎只会绘画,但不是“画呆子”,他作画,俞三娘会根据丈夫的画得到一些灵感,往往提出精美的图案。 刘昌郝听得笑起来:“其不是绘画,而是设计。” 也就是徐四郎扮演的是一个设计师的角色,只是宋朝对此仍比较陌生。 “这样的人也有用。” 因为贵,各方面都要考究,袄裤的款式,色彩与图案的搭配,徐氏夫妇对前者没帮助作用,但对后者却有着极大的帮助。 “请他们,工钱有些贵。” “贵就贵吧,且我对提花也很好奇。” 对提花,许多人很陌生。 彩帛分为三种,一是织好布后,印染上各色图案,有活性印花与一般印花的区别,也包括苗族的蜡染。有的工艺简单,有的工艺复杂,越复杂精美价格越昂贵。 二是鼎鼎大名的刺绣。 刺绣还不是最贵的,最贵的便是彩色提花,利用提花机,一边织布,一边利用不同颜色的纱或线,于布料上提出各种花色图案。与印染相比,它的图案纹饰更有逼真感,不易掉色。与刺绣相比,它是一体性的,织品平整,有更好的图质感。 机器时代,一般真丝织品,刺绣价格是印花的三四倍,提花又是刺绣的近两倍。手工呢,沾到手工便不大好说了。实际上,作为小老百姓,罕看到真正的提花织品,其实就是看到了,有几人能认得出来? 放在宋朝更不好说,全是手工的,就像用毛笔写字,有人一字千金,有人写的字送给别人别人都不会要,差价会更大。 如绮,只是简单的斜纹织,又不值钱,但除了斜纹织,还织出各种精美的图案,那怕是素色织品,价格也比较高。 或如提花,仅用单调的皂色、红色、青色提花,工艺简单,也比较便宜,或仅与部分彩丝搭配起来,图案不复杂,这类的提花价格同样不大高。若是用各种彩色丝线,提出复杂精美的图案,甚至还有镂空、斜织等复杂工艺,其就会是天价。 但最后一种,织的时候往往要开动脑筋了,不仅织艺复杂,仅是丝线的精准上色,便要绞尽脑汁。 刘昌郝解锁的技术便有一种大型提花机,需十几个人操作,然原理,他却一无所知。 林明远欣喜地问:“刘有宁,你想经营提花?” 正文 第204章 南征 “八月时,他们人来了再说。”刘昌郝不确定地说,这是另一个领域,与种植没关系了。朱三带林明远下去看棉花,今年是试营业,数量也不会多,主要是明年。 不但刘家种植面积会增加,周边各村子也会普及棉花,究竟有多少数量眼下不清楚,少者有几千亩,多者可能超过万亩。刘昌郝未打算赚多少钱,然而数量跟上来,那怕每两赚几文钱,也是可观的收入。 林明远却想着心思。 按照朱三所说,每年所得抽解不少。不过棉花其高利润也只是前几年,一旦朝廷正式普及,利润便会迅速下降,他也失去了作用。故刘昌郝问提花,让他感到欣喜。 他说:“刘有宁会替周边各村子育桑苗?” “也要看人吧,有的人家不会送桑苗了,但周边各村子若是来求,必然育之。” 这个刘昌郝以前与他说过,大约分三到四年伐桑,伐桑的同时也会替一些人家育桑苗,只有周边各村庄渐渐富裕起来,风气才会扭转。 “几年后,这里每年都会有不少生丝吧。” 朱三终于听出来了,说:“一旦建设作坊,那怕周边数十村庄皆大兴桑蚕,又能得多少生丝?且对此,刘有宁亦不善长矣。” 懂了才会经营,不懂去经营,想找死啊,故朱三对提花的什么不大感冒,感兴趣的是牡丹花,以及一些稀有的花木。林明远不置与否,反正还早着,再看看吧。 两人回去。 没想到小胡村与孟王村来了几个老人,见面伏下,央求刘昌郝买下他们的村子。 这次刘昌郝动作快,一二三拿下山与地,随后安排好客头,由着各客头分别带人干活,有的在修引水堤与地界池,余下人等迅速将两村路扩建一下,开始运砖瓦,盖房子。 小胡村与孟王村的人听了心动,才有了几个老人一行。 “几位,你们起来。”刘昌郝一边说一边回想着两个村子的情况,他们与牛岭寨、棘溪寨类似,其祖辈就着围山溪冲出来的溪涂地建村子,溪涂地更小,村子也不大,小胡村十几户人家,孟王村二十几户人家。 但不是买山买地的钱,小胡村与孟王村地更瘠,要么山上树木多点,然而买山买地事小,如牛棘两个村子,买山买地,不过花了三千几百贯,然而想建设出来,可能会花掉四五万贯钱,甚至更多。小胡村与孟王村更偏远,建设成本也会更高。实际这一大摊子,已经是惊人的面积,整个呈不规则的三角帆形,若是从紫峰口到虎山寨的后面,拉成直线也可能达到七八里路,顺着山路绕,得有十几里路。 无论是经济,还是面积,或是为以后的管理着想,自己不能再扩张了,而且收了两个村子,后面就没有了?还有,除了后山村与高岗村外,孟王村的西北方向或北边,还有一些零碎贫困的山寨,根本收不起。包括官府,许多山寨子,官府知道它们存在,但不会派人去收税,也运不出来…… “今年则罢,明年我会修路,虽然我不会买,然路修好了,会从你们村子请人来干活,一样有收入。” 几个老人失望。 “做工收入真的不低,不信,你们自己去棉田问问。” 好不容易才将几个老人劝走,天也越来越热。 刘昌郝家也买来砖头。 小叔父没有消息,不一定会死,但这几年多半是不回来了,于是盖房子。先将盖氏安置到山滩上,去年盖房子时盖氏便用艳羡的眼神看着新房子,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她儿子。 张德奎气得不行,但是女人嘛,多数是喜欢趋利避害的生物,况且盖氏虽在做大锅饭,也是用了心思的,手艺越来越好,还能求什么呢。 于是先从盖氏那边盖,盖完了再盖张德奎家的,再到刘昌郝家,然后秦瓦匠搬到盖氏家那边住,至于刘昌郝家与秦瓦匠家的房宅拆掉后,正房放在后面,西边盖两间耳房当客房,西正房当书房。东边有厨房,一个放杂货的耳房,还有两个大地窖,一个用来放钱,一个用来放冰,然放冰不是为了夏天享受,而是另有用场,不然原来确实挤得慌。但与秦张两家的宅子,继续保留着相通的拱门。 房子正在盖,刘昌郝外婆与二舅过来看刘昌郝伤势。 这时刘昌郝能正式走路了,但为了伤势早点康复,然趴在槐树下面的竹床上,与二舅说着话。 “你啊,少买些地。” “不买了,就这么多。” 即便打着保护水土的名义,买的地也太多了,主要是经济,主要还不是经济,而是朱三他们不敢去岭南,不然再多的经济也能筹上来。而且经今年南征一闹,恐怕朱三他们更不敢去岭南。 又不知朝廷会不会重视自己写的那篇文章。 几十万条性命哪,吴充与郭逵也舍得。 正在刘昌郝胡思乱想时,刘二根走进来说:“刘昌郝,你是读圣人书的,讲宽恕之道,替仲高他们说说好话吧。 县里的判决才公布,执行可能要到冬后了。刘昌郝说:“刘二根,刘四根与花谷久合谋用杀人杖杖我后心,若不是陈公与石公幸好赶来,谁替我说好话?” “杖后心?” “其与城里花谷久合谋,买通行杖的衙皂,动用了杀人杖,我也不清楚,据城里孔押司说,其杖乃坚木打造,重约十余斤,行刑前还刻决浸过水,故仅十几杖,将我打得两次昏迷,皮开肉绽。” “然还不是歹毒之处,若不是陈公赶到,两个衙皂便准备杖我后心,为什么放在后面杖,乃是有意造成我重伤而亡,非是杖后心而亡,也幸好,让陈石二公及时赶了过来,否则那天晚上,我必然被杖死。” “真歹毒。” 开始时刘四根也未必如此歹毒,不过后来连续出了几条人命,全家平安无事,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歹毒。 “刘二根,你说我读圣人之书,讲宽恕之道,那也要看什么人。论语里有句,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夫子说,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刘二根,何以是直?” “公羊传里也有,公羊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子曰,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复仇只要做得对,孔夫子也支持! 不过后面的让刘昌郝屈解了,原文是齐襄公前九世伯齐哀公因为纪候进谗言被周天子烹煮了,到了齐襄公这一代将纪国灭掉,也杀了纪候。公羊评价齐襄公,认为是国仇,不但九世可以复仇,百世也可以复仇。但当时的规矩是只能复五世(五代人)的仇,故又补了一句:家(私仇)亦可乎?曰:不可。国何以可?国君一体也。先君之耻,犹今君之耻也。今君之耻,犹先君之耻也。 总之,复仇文化只要是合理的,在儒家中是准许的。 “刘二根,我未像曹家那样落井下石,已经违背夫子的教诲,你还想让我替刘四根求情?” “圣人不是说宽恕?” “我宽了啊,恕了啊,前年我回来,村里是如何待我的,我现在又如何待村里的?然宽与恕,能用在你四弟一家身上?” “我朝律法已经够宽仁了,换成其他朝代,你四弟一家一个也逃不掉,连你也进去。” 刘二根只好怏怏回去。 “这个家伙也不是好东西,”刘昌郝看着他的背影说。 “还算是老天有眼,只可惜了你小叔父。” “勿管他,二舅父,明年必然种棉花。” “种棉花?” “越早种越得利。”刘昌郝说,明年普及不过是周边几个村子,余下的,一个是谢庄,一个是黎村,其他地方,刘昌郝是不管的。但不可小视它的价值,因为买了更多的地,意味着以后刘家能提供更多的种子,仅是在这几年间,便可能造就几千户上万户的真正的三等户,即便未来便宜了,从种到各种棉制品,也是一个数千万贯甚至上亿贯的巨型产业。 “我不会种啊。” “二舅父,我教你。” “你亲事如何?”二舅关心地问,别看刘昌郝家轰轰烈烈,养了许多客户,然而实际还是很单薄,十七岁,能订亲成亲了。 “二婶在替我找……”关键刘昌郝家业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好找,或者能找的人家,已经超出刘昌郝二妈的能力,特别传出连皇上也看中自家侄子的消息后,刘昌郝二妈有些哀声叹气了,得找什么样的人家,才配得上刘昌郝?越难找便越难找。主要刘昌郝不急切,平时不问,不然也好办,你别想着门当户对,只要家人好,对方品性好,相貌不是太差就可以了,这样的人家难找吗? 村里开始议论刘四根一家的判决,有许多人家高兴地想放鞭炮,连带着黑潭村那个小庙香火都好了起来。但刘昌郝琢磨着,即便没有自己来,刘四根几个儿子继续嚣张下去,刘四根也兜不住时,还会出事情。 朱庄三个村子派来好几个劳力,刻意做了四人抬的软塌,将刘昌郝抬了过去,想建山塘啊,刘昌郝派了韦小二过去,然而四个村子仍不大放心。刘昌郝也无奈,只好任由他们抬过去。 自这三个村子往西去,几乎罕有人烟了,也几乎罕有谷洼滩涂地,再往西去则是郑州地界。但因为人烟少,植物茂密,水土还可以,因为这条河水流量比黑水河还要大,缺陷便是地形破碎,多是高低不平的坡地。 “要平整一些地。”刘昌郝说,山塘容易,看土质,漏水也不会严重,蓄水更容易,但不平整,如何建灌溉渠? “你说如何办吧。” 刘昌郝只好让他们抬,转了两三圈,才提出大概的建议,虎山寨有一个识字的,在边上一一记下来。傍晚,几个壮汉将刘昌郝抬回去,刚到家门口,便看到梁小乙坐在家里喝茶,刘昌郝心里咯登一下…… 正文 第205章 卖弄(上) “岭南很恐怖?” “能有多恐怖?”刘昌郝苦笑地说,若如民间传说中的恐怖,他让朱三去岭南,是想朱三送死?岭南不恐怖,恐怖的是吴充与郭逵。他掏出一张纸:“朝廷让你们一营去岭南,不得不去,然须按纸上所说的行事。切记,宁死也要做前行,远离大军。我猜错了最好不过,若是猜对了,未来大军军营将是一个炼狱般的场所。” “我还是不明白。” “你无需明白!” 这事不是秘闻,然畏惧吴充,始终无人敢言。直到几年后,因为相州案牵连到陈安民,陈安民乃是文彦博之子文及甫的舅父,文及甫又是吴充的女婿,蔡确坚持公事公办,激怒吴充。正好吴充想废止新法,让赵顼不满之时,蔡确与宰相王珪、知谏院张璪联手将真相披露。但终于过去了数年时间,威力不大,随后罢相,病逝。 逼极蔡确,三个大佬联手,还须借势……自己这个小人物能掺和进去?而且刘昌郝听到一条很不好的消息,王安石的长子王雱生了重病,大夫束手无策。今年,吴充上位是谓必然。 “小乙哥,我猜对的可能性与猜错的可能性皆是对半之数,这是一个可怕的几率。” “你回去对你营里的都头说,我不会帮他们,但绝对不会害你。或者朝廷未必会让你们做前行,然各人有门路的找门路活动,没门路的联名上书请求,为天子杀敌,为邕州血仇,就能成为前行。” 梁小乙点头,想做安闲的后军是十分困难的,然而不怕死,想成为开路的先锋,只要稍稍活动,必能成功。 梁小乙南征,梁家忐忑不安,刘昌郝安慰。 担任前行也会有危险,不过与中军后军相比,风险要小的多。 还有张家的亲事,即便张家人不在乎,也来不及操办了,只好改日期,等梁小乙南征回来后再商议。 几家人替梁小乙送行。 刘昌郝默然地看着梁小乙骑马远去,虽然知道这次出征损失很惨重,也未达到出征前的目标,使得交趾越行越远。但他还是很支持的,至少将交趾吓破了胆,自此南方边境恢复安静,不然继续下去,宋朝很可能是四面受敌,南方的,契丹的,西夏的,外加一个阿里骨。 “畏战,岂能换来和平……” 但想想赵顼的用人,让刘昌郝颇是无语。不久朱三带来消息以及梁小乙写回来的信,为了成为前行,梁小乙费了好一番心血。先是说服各都头十将,梁小乙几乎费尽了口舌,好在这时刘昌郝虚名越来越大,终于使各都头与十将忽信忽疑,有的上书,有的暗中活动,闹的动静可不小,准备南下的一些重要将领们听后,啼笑皆非,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也比较及时,刚完成调度,三军便开始南下。 沈氏担心不止,刘昌郝安慰道:“大娘娘,不成为前行,只有一半几率能平安归来,成为前行,有九成五的几率能平安归来。” “为何前行更安全?” “大娘娘,这是我的一个猜测……”沈氏问得急,刘昌郝最好只好说:“事关宰执,我敢不敢议论?” “啊。” “大娘娘,知道就行,小乙哥能平安就好,我们不能说啊。” “那是不能说。” 但想让梁家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开始做鞭炮。 别看仅是中秋与重阳,契单也达到了三千多贯。 “刘有宁,元旦节啊。” “我知道,今年我不会远行。”刘昌郝想了想,将秦瓦匠叫来,继续盖房子,两大排房屋,中间没有隔墙,形似仓房,但不是做仓房的,下面还有“暖气管道”,冬天时,女工可以在里面开地铺睡觉,反正小姜村与马家村的人,刘昌郝是不会请了。其实这次,便从伏沟村、朱庄、虎山寨、高岗村、小胡村、孟王村请了许多女工。眼下时间不急,冬天才是抢时间的时候,正好用来练个手熟。天也不太热了,白天干活,晚上睡作坊。 又开始扦插月季,今年将需要数量惊人的插穗,不过到了今年,母本也变多了。 韦小二说:“少东家,实际夏菊种之无益。” 刘昌郝给了客户高薪酬,乃是所种之物是高收益。 山上的无所谓,主要占用了平地,收益低,不但占平地,还耗人工,不大划算。 “我为何建冷库?” “不知。” “有一种技术叫去雄杂交,明年秋天我会采集秋菊的花粉,将其冷藏起来,后年夏天用其与夏菊杂交,培养出变种。” 如今夏菊确实不大好看,就像路边的野菊花一样,实际另个时空,还是有一些漂亮的夏菊。不过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又是在宋朝,许多条件跟不上,还是很困难的。 然而将其经验摸索出来,不但菊花,许多花卉都可以用去雄杂交法,培养出变种,放大到自家若大的地盘上,又有好几十种花,那怕是蔷薇花,只要能培养出好看的变种,都能带来不菲的收益。 “去雄杂交?” 刘昌郝解释了何谓去雄杂交。 “今年亦可试验。” 跟刘昌郝学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培养出变种的意义。 “今年不行,新客户手仍不大熟练。” 开始做鞭炮了,刘昌郝结清了棘岭寨与牛岭寨女工的工钱,从现在起不是雇工,而是真正的长工,给的是契约上的钱粮与奖励,而非是工钱。同时宁肯慢一点,也未让她们去鞭炮作坊做鞭炮,全换成其他村的女工。这些妇女仍呆在棉田时干活,或者做花卉相关的活计,以让她们早一点熟悉这些活计。另外也让韩大虎与牛进宝再三戒嘱,收入不会少,二十贯是一个笑话,必然不止二十贯,然而不要抱着替别人做活的想法,那样,只好辞退。至于辞退后,无田无地怎么办,刘昌郝是不管的。 “稻栗可不可以用此法育种?” “花粉太小,又是自花传粉……”一是成功的几率极小极小,二是条件跟不上,会耗费许多人力物力,三是要制作一些设备,这些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得找到适合三系杂交的母本,一是雄性不育系,二是保持系,三是恢复系,袁隆平为了找雄性不育的水稻植株,花了六年之久,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才在海南找到一株花粉不育的野生稻。 在宋朝想要实现,恐怕得需举国之力,而且以宋朝的条件,最后能培育出来的,也不知是什么鬼东西。或者说,理论上有实现的几率,放在实际当中,却是根本实现不了。 刘昌郝默想了一下相关的内容,摇摇头说:“不可能实现!” 忽然他讶然起来,居然能想到这么多知识。 他回到家里,打开手机,上面果然闪出一条短消息:你已完成保卫河东的任务,鉴于试验生物目前体智商太过低下,故提前透支部分奖励。 记忆力:+5(原记忆力16/100) 想象力:+5(原想象力12/100) 思维能力:+5(原思维能力14/100) 观察力:+5(原观察能力10/100) 反应力:+5(原反应力13/100) 创造力:+5(原创造力12/100) 注意力:(原注意力19/100) 推理力:(原推理力12/100) 毅力:(原毅力19/100) 注:普通人平均数值,9-12/100;优秀人才,13-16/100;卓越人才,17-20/100,超级天才,21/100以上。 恭贺你进入卓越人才行列,望你再接再励,早日完成万亩锦锈、保卫河北、科技发明、著书立说的任务。 生物试验体? 刘昌郝才不会生出细极恐极的念头,人家是随便将一个大活人送往不同时空,随便给人大脑提档的生灵,不管对自己利不利,自己能做什么,逆天而行?哈哈。 不过记忆力都达到了21的数值,难怪刚才只是一想,便想到许多相关杂交技术的知识。然后又想,保卫河东任务完成了,太原城没这么快能修好的,大约是城墙主体修好了,甚至府衙也开始搬迁,故算完成了任务。 太原城果然很重要啊。 实际宋辽两国为此差一点闹得兵戎相见,先是契丹勒迫宋朝必须将这些堡砦拆掉。越勒迫赵顼越担心,而且刘昌郝要感谢富弼等人,闻讯后,一起弹劾王安石卖国。有人上书,不但河东,河北堡砦城壕得一起重新修建,以防万一。反正这些人如同川建国一般,一张嘴巴,翻过来是一个说法,翻过去又是另一个说法,不过上书的人多,又是契丹,赵顼终有些害怕。 不但继续修新太原城,于汾水河谷屯田,同时也将河北各堡砦翻修了一遍,各战壕护城河也安排人挖深疏通。主要是宋仁宗时签订的协议,两国边境得不得新兵,不得兴修堡砦,不得挖战壕,实际遵守的也只有宋朝一方,许多堡墙已经塌损,城壕也渐渐堵塞,因此这次兴修,工程量不小。 这让契丹更愤怒,韩缜在前线逼得没办法,只好说,你们一心索要黄嵬山、天池,河东的门户,下临汾水河谷,而且不让我朝建堡砦,分明野心不诡。如此,你们想打便打,我们正好一年省掉五十万。契丹开始增兵,宋朝也将军队重新往前线推。 但不知契丹发生了什么,忽然派使来,继续勒迫宋朝交出天池与黄嵬山,立即停止前线的建设,但未提出拆掉,等于又回到了原轨道上,说明契丹不想打了,宋朝君臣才松了一口气。可契丹这一闹,让宋朝更加地不信任,便加快了建设太原城的步伐,加上众志成城,不但城墙建好了府衙、仓储皆建好了,太原的官员皆搬入新城,这才算完成了任务。 刘昌郝放回手机,著书立说,已经摸出一些眉目,明年办学舍,顺便也是验证。但保卫河北,依然弄不清楚,脑袋提档了,于是再想这个保卫河北是什么东东。但想了许久,依然相不明白。 嫁接牡丹。 随后来了几个客人,刘昌郝立即迎上去说:“拜见石公,以及各位郎君。” 可他心中狐疑,刘梁村离京城不太远,棉花如此重要,朝廷时不时派人询问能理解,但为什么派一个皇城司使过来? 正文 第206章 卖弄(下) “莫得多礼。”石得一挥手道。 “石公,请进。” 不但有石得一,还有高孔目,以及其他两个刘昌郝不认识的人,刘昌郝将他们迎到屋中,谢四娘一下子伏于地上说:“妾身多谢石公相救予子。” “谢娘子,莫折杀某啊,”石得一是太监,无须避讳,直接用手将谢四娘扶起来,又说:“若谢,得谢过官家。” “是,是,”谢四娘又手忙脚乱地给石得一他们烧茶,人家可是皇城司使,有几个老百姓能见到的? “刘有宁,伤势好乎?” “中元节才稍稍康愈,”刘昌郝苦笑道,这个夏天为此可吃了不少苦头,幸好有了烧酒,不然好起来更慢,即便到现在,屁肌上还有血疤呢,但能走能坐了。 “梁小乙已经将二十一策献于朝廷。” “石公,见笑见笑。” 刘昌郝对他自己写的二十一场战役分析不是太看重,看重的是梁小乙的进步。去年冬天后,梁小乙继续在写,然而越写越慢,这不是坏事,说明梁小乙能做到认真思考分析了,这才写的慢。直到夏天,才写了二十一场战役,刘昌郝做了修改指正,上次梁小乙回家辞别,才交到梁小乙之手。至于梁小乙临行前又交给朝廷,刘昌郝则不知道了。其中尤为可贵的,有几场战役皆与以前各朝代南征有关,只要重视,对于这次南征会起到宝贵的借鉴作用。然而连刘昌郝自己也不自信了,就不要说其他人。 石得一也不是说这个,问:“你为何让梁小乙做前行,或你对此次南征有着信心?” 有个鬼的信心,但怎么着,连赵顼也注意到这件事? 有点不妙啊。 刘昌郝不知如何回答,撒谎更不能,这不是石得一在问,而是赵顼在问。 他支吾道:“石公,我有一个猜测,能否不问?” “为何?” “石公,大军已南下,若想不出意外,请陛下下旨,不得耽搁。交趾虽然地形复杂,终是一个小国,或者这样说,若是邕州将羁縻地区包罗进去,都与其面积相仿佛,几十万大军南下,又有不少是从西北调来的精兵猛将,一路直接辗压过去便可。” 能说出这句,已经算是对得起赵顼了。 石得一也做梦想不到吴充与郭逵会拿三十万军民当儿戏,不在意地说:“那是。 高孔目说:“刘有宁,你家重建了?” “原来地方太过狭小,去年便计划重建,然想等小叔父回来,今年亦未归,无奈,只好重建,才刚建好不久。” “汝村已大换样也。” 到了这时候,许多人家的房子都盖好了,但有几户人家很苦逼,不得不到处借钱。但这个,石高二人是不知道的,只看到暂新的砖瓦房子,连茅厕都盖了瓦顶,看上去很是漂亮整齐干净。 “这般换样乃是虚的,以后换样才是实的,我虽无才能,然造福周边乡里,亦能做到。” 石高二人当然知道他说的实的是什么,石得一说:“汝还须以读书为主。” “石公,你随我来。” 刘昌郝将他们带到书房,指着书架上说:“你们一人找一本,勿找十三经,那我必然熟矣,找冷门者,或文字多者,任翻一页。” “哦。”石得一开心地笑了,这是人家亮本领呢,于是吩咐大伙找来四本书,翻开书页。 刘昌郝先看,后念,再看,再念,说:“好了,我背给你们听。” 四页各不相干,约七百多字的内容,几乎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21数值的记忆力那可不是开玩笑的,石高二人有了心理准备,还好一点,两个护卫的衙哥惊呆地张大嘴巴。 卖弄了一下,看,我脑子还是很好使的,所以对那些书,那些地形图,以及一些新知识,莫要奇怪。刘昌郝重新将他们带回堂屋,说:“石公,高郎君,我记性尚可。” 石得一哂笑,这不是尚可,几乎能称为过目不忘了。 “然我私下以为,记住还不行,须将它们用上,学以致用才是读书的最高境界,我现在不仅是在读书,亦是在用所学。或是邪道耶?” “不是,不是。”人家都到了更高的层次,还能说什说,便要看棉花。 “咦,牡丹如此早便修剪?”高孔目问。看来他家世不凡,居然知道牡丹修剪的日期。 “皆是花苗,谈不上修剪,所以修剪,乃是取枝做接头,那边圈着绳子的空地下面便是接头。” “繁殖如此之速?”高孔目讶然道,虽看不到接头,然而能看到面积,再根据其他田里的花苗,便能估出来接头数量。 “知其性,繁殖便不难,难的也不是繁殖,而是育出新种,明年我便会尝试之。”他说的便是去雄杂交技术,但别以为是异花传粉植物,想要实现去雄杂交,培育出新品种,依然是很困难的。当然,相比于去雄杂交,牡丹嫁接技术确实不算什么。 “明年让其开花乎?” “前年接头的花,明年会让其开花。” 石得一与高孔目皆对视一眼,宋朝假日多,去洛阳观花太遥远,但来刘梁村观花能有多远?牡丹也是次要的,大家开始看棉花。 刘昌郝说驯种,实际粗绒棉是适应性极强的棉种,加上用了拱棚育苗,虽有影响,影响不大。真论影响的不是种,而是北方的气候,这时候几乎所有花卉都凋谢了,刘昌郝记得他老家的棉花到农历九月下旬还在开,说明采摘期比他想象的还要集中。也不仅是粗绒棉,北方所有棉种采摘期皆比较集中,只是粗绒棉更明显一点。虽利于采摘,然放在产量上却颇有些不利。 这是不好的一面,除了这条,其他方面,刘昌郝几乎能称为做到了极限。 长势还可以,此外,病虫害也不多,刘昌郝也有些明悟,虽然没有相关的粗绒棉资料,病虫害少原因一是第一年种,二可能是粗绒棉的抗病虫害能力强。 棉果子略小,但去年便看到了样品,早做好心理准备的,棉果子虽小,数量还可以。 “果然结了不少果子。”石得一一边说着,一边还数着棉花上的果子数量。 刘昌郝有些好笑,这样数,有什么用,知道一个果子能得多少皮棉,他说道:“否则末学岂敢在陛下面前夸海口?即便我是第一年种,有的还没摸清楚,然想来,天下间,论产量者,没有一户能比我所种棉花高。” 但这不是吹,已经结了出来,能看到了,甚至一些早结的果子开始裂开,露出一丝里面雪白的棉绒。 “粟麦,汝可令其高产?”石得一好奇地问,不过也正常,棉花重要,粮食更重要,你说你会种,那粟麦也会种了,也能令其高产了。 “石公,欲得祥瑞,还是普及推广?” “有何区别?” “欲得祥瑞,我不惜成本,即便是粟,亦能让其亩产达到四五石之数,”刘昌郝说,这真不是吹的,大不了不惜人力,来个精准点播,狠施肥料,精心管理,绝对能达到这个产量,然而这种方法无法推广。 “然欲推广,则不能矣,几年后,我会著相关的书,讲土,讲肥,讲水,讲光照,须懂此四样,才能谈种植之术,才能高产。有此前提,才会提及一些粮食的种植之术。” “粟亩产能达四五石之数?” “能,然其非推广之策也,纵陛下欲见之,末学亦会反对,非是欲见其高产,乃是好大喜功。”但亩产四五石的粟,能不让人心动,刘昌郝看着石得一的眼神,忽然想到一点,想高产只要成本与人力跟上,实际不难,但没有意义。不过仔细一想,也未必没有意义,虽不是推广之法,至少能开拓大伙的眼界。 现在北方均亩产每年是两石多点,不是一季产量,乃是两年三季产量。至于刘梁村这边更可怜,两年三季,亩产都不足两石。不过也有高产者,单季便能达到两石多,大伙便以为是封顶的产量。 那会是! 想想另个时空,那怕是粟,精心种植,亩产也能达到千斤! 自己弄出来一个高产,不能搞祥瑞,那不是搞祥瑞,而是找弹劾的,不过说清楚了,便能开拓大伙的眼界,原来能有这样的产量,其意义也不可小视。 他便说:“石公,如此,今年来不及,明年,末学抽出两三亩地种之,然末学说清楚,其乃是用人力物力堆砌而成,非是高明之术也,更不能用之献媚于陛下,更不能当成祥瑞,吾是夫子门生,一旦用于献媚或祥瑞,乃是逼末学寻短见也。” 石得一哆嗦了一下,别以为是开玩笑的,那天晚上刘昌郝打成那样,痛得脸都扭歪了,生生一声不吭,可见性格刚烈到什么份上。 “不会,只想知道它们的极限所在。” “若此,亦可,然即便是末学,也只能摸一摸这时代的极限,长江前浪推后浪,这些产量,相信后人会一一突破之。如江东圩之亩产,便是千古未有之记录。” “江东圩确是高产,粟能高产,麦呢?” “麦也可以,然末学说清楚,仅种两三亩。”只要不用来搞祥瑞,种上两三亩,刘昌郝也不会戒意。 “产量如何?” “会超出诸位想象。” 高孔目说:“果然是大德、德……” “德鲁伊。” “对,大德鲁伊。” “高郎君,眼下还不行,然二十年之后,吾必成为一名合格的德鲁伊,天下最顶尖的农夫。” 天下最顶尖的农夫,有这样称呼么?石得一不由捧腹大笑起来,笑完后问:“什么时候能采摘?” “月末,估计大半个月时间。” “产量会有五百两?” “一千两难,五百两肯定不止,石公,此是不是大事?” “是。” “朝廷到时能否派两个胥吏过来,我家也好住,然后寻好中差三块棉田,丈量,再计算其产量,以便让陛下早日知晓。” “亦可,刘有宁,梁小乙做前行,你为何不说?” 刘昌郝想堵他嘴巴,怎么又绕到这个话题上? 正文 第207章 李广误期 “中国欲强,须借汉唐之法。先说唐,唐虽强,唐法却不大好借,后期是藩镇割据,前期……灭了高句丽,肥了新罗,败了突厥,壮了契丹,败了吐谷浑,壮了吐蕃,特别是文成公主出嫁,陪了数万名工匠,实乃愚蠢也,或许唐太宗以天可汗自据,想法不一样。” “嫁文成公主可,陪工匠不可,新罗是谓高丽?”石得一问。 “高丽继承的是新罗血统,然其梦想亦大,故名高丽。且就是新罗本身,也蚕食了唐朝占据的汉四郡地盘。” 刘昌郝忽然想到一件事,前世他于春天出差东北,忽然下了一场大雪,冷得躲在旅馆里不敢出门,然而街上的百姓日常如故。没有棉花,南方的农耕民族确实难以在北方生存。 明朝将京师顶在前线,故不得不经营东北,所以后期只好与女真人角逐辽东,导致国库空虚,不能及时赈灾,然后国亡。为何想不到迁民?或大臣反对乎,或棉花产量低下?然后来闯关东又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他说道:“石公,不能小视女真啊。” 不徙民实边,估计是前期明朝还强大的时候,以为女真弱小,又是“友军”,故不为。后期有人想到了,但也来不及了。 “女真人,你说的那群渔猎民族?” “渔猎民族反而更可怕,武元衡知道乎?” “被李师道刺杀的唐朝宰相?” “正是,他豢养的刺客刺杀武元衡后,从容撤离长安,唐朝君臣皆束手无策。其后又策划伏甲屠洛阳之举,被察后,百余刺客逃向嵩山,洛阳官府又再次束手无策。这群刺客饿极,抢了当地山棚刚猎到的一头鹿,还打伤了几个猎户。没想到这群山棚虽穷,却十分抱团,迅速将这群长安、洛阳官府官兵皆无奈的刺客或毙或俘。山棚,便是猎户!” “为何,其生活贫苦,故悍不畏死,其以狩猎为生,游走在生死线上,故有一手好箭术,也会博击之技,日常用来猎杀野兽,仍同样能用到人身上。女真人则是更强大的猎户,他们乃是骑马而猎,莫看契丹强大……” “女真人贡绝。”石得一说。 自宋太祖起,一直很关注女真人,也有联系,直到宋真宗末年,契丹完全控制住女真人后才贡绝,但宋朝一直很关注着这个群体,也知道这群人十分凶悍,屡次想派使去联系,谁敢去?有了这个背景,才有了童贯的海上之盟,并不是童贯凭空想象出来的恶果。 “莫要惊动他们,他们才是一群真正的睡虎,一旦惊醒,契丹消受不起,我朝更消受不起。”女真还遥远,刘昌郝扭转正题:“且唐朝喜用胡兵胡将,以减少中国本体负担,然因为此故,军民渐羸弱也,故唐法不可习。” 宋朝也用了蕃兵,不过指挥权一直控制在手中,且数量也不多,但想数量多,也不可能。 “唐法不可取,只能用汉法,”刘昌郝一直说的很小心,不是对石得一说的,这些话,石得一几乎会完全转告给赵顼。 “白登之辱后,汉朝一直想复之,汉文帝采纳晁错兵体三章,其重点便是训练士卒,学习兵法、演习阵列、训练搏斗、使用兵器、制作机关等。” 这些,刘昌郝一起写在他给梁小乙魏武卒的那封信里,不过有的换掉,阵列换成了配合,阵型,训练博斗、使用兵器换成了能射能战,让军中减少贪墨现象,将校不能同吃同住,但必须一起训练,以相互了解,培养感情。 “次之,充盈武库,改良器甲,故陈汤言,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胡夏赫连勃勃也重器甲,故虽残暴,仅弹丸之地,却称雄于西北。” 再观王安石变法,王安石欲强军,训练却不大重视,器甲……王雱虽设军械监,也推出一些新式武器,包括强大的神臂弓,但因为不敢得罪内库,故不敢抢军器库之权,下面各务各院依然腐烂,所制器甲仍然多不合格,以致五路伐夏前,不得不向民间采购大量箭矢。后面还有呢。 “还有马复令。” “保马法。” “不同,马复令乃是劝民自养之,非是强迫养之,马死,养马户勿需赔偿,虽马需民自买,然养一匹马可免除三人徭役或赋税,故养马者多,翻看汉史记载便知,关中已有许多马户用马来耕田。此养马亦非取战马,乃是让民皆知骑术,一旦征之,多数兵士能上马作战。其战马来源是太仆所属三十六苑三十万匹战马。” 涉及到王安石变法,刘昌郝不想多谈,一带而过,又说:“最后是晁错徙民实边之策,边境民多,随时可以抽民为兵,且居住边境地区,对地形与敌人了解,战斗时不会畏惧。” “晁错很厉害啊。” “石公,孰能小视晁错。” 这些强军政策多是晁错提议的,还有削藩,可以说没有晁错,根本就没有后来强大的汉朝,但却被汉景帝给腰斩了。 “徙民实边恐不易吧。”石得一又说道。 皇城司前身是武德司,性质类似于锦衣卫,主职不是刺探王公大臣,而是潜察远方事,“时人称太祖采听明远,每边阃之事,纤悉必知,多赖武德司刺探之功”。随着士大权权利的强化,武将地位越来越低,皇城司权责也渐渐下降,但对边境的情况,石得一也不陌生。 刘昌郝说徙民实边,边境百姓确实不多,如若大的府麟路,民户不足六千,岢岚军只有两千余户,宁化军一千余户,火山军与保德军只有几百户,固然是地形多山之故,但主要原因还是位于前线,安全得不到保障。 河北路多是平原地区,然顶在前面的各州军人烟同样不稠密,陕西路要好一点,顶在最前面的是蕃户,不过想实边还是有去处的,如秦州西部地区、巩州(原古渭城),王韶未用兵之前,大多数熟蕃在禹藏花麻带领下,被西夏人或毙或俘,故给王韶营田腾出巨大的空间,这些地区皆能安置大量百姓。问题是谁愿意去,难道强行徙民实边?那会引起多大的争议? “石公,欲执行,不难。” “我朝人烟稠密之极,无地浮客或客户不知凡几,朝廷宽免其赋税,给其治办器具种子路费,且学十六国时各世家门阀,替其筑小堡坞自保,必有许多贫困之极的百姓愿意前往。” “如此,会有多少花费?” “前期会有花费,然账不是直接算的,边境民户增加,以及朝廷营田渐增,仅是前线,至少平时粮食可以自保,仅此,则会节约许多人力财力。” 前线有粮食,一石只需几百文钱,若是从后方调拨过来,那怕是从关中调过去的,一石也变成几贯钱了。不仅是钱,想将粮食运到前线,必然役使民夫,又给后面的百姓带来沉重的徭役负担。 “且,朝廷可以出台一些律令,准许百姓与契丹人进行马、货等交易,然后置场务征税,此乃两国交易,数量庞大,仅是商税,便足以弥补赋税、堡坞的损失。” “与敌交易,便会不畏敌,朝廷宽赋税,准其交易,冬天结集操练,自不会有怨言,且交易有马,几年后,对骑术皆不陌生。战争到来,其可自持堡坞自保,也可将其民调到各军砦中,民自然而然地化为兵,花费不多,边塞却潜强也,又可以避免安史之祸。此乃小王相公弓箭手与营田制度的加强版。” 这些刘昌郝也不想说,但宋朝前线不做改变,仅凭一个太原迁城,女真人南下时,宋朝仍不是其对手。 ………… “练军、重器甲、马复令、徙民实边?” 王安石保甲法借鉴的是秦法,刘昌郝认为不可取,那是战国年代,是特例,不能往和平安定的宋朝身上代入,还有女真人的人人为兵,人家是渔猎民族,空闲时间多,故能人人为兵。况且王安石的保甲法是朝廷不拿一文钱地去实施“人人为兵”,教头又贪婪,如何让后方的百姓能教练成一个个合格的预备兵? 唐朝是天可汗,又不可取,故能借鉴的乃是汉法。 然而沾到了兵法,刘昌郝不想有晁错的下场,点到为止,没有深说,于是赵顼听完石得一的汇报后也不太在意,问:“他一直未说梁小乙做前行的真正原因?” “未说,臣问急了,他便说,大军切莫于路上逗留。” “逗留?” 赵顼忽然想到刘昌郝写的李广误期。 刘昌郝这篇李广误期是夹在汉匈漠北王庭会战里写的,汉匈第三次会战,李广请求做前行。卫青受到汉武帝警告,说李广年老,命不好,不让他与单于作战,故意将他调开。 李广一怒之下,不辞而别,与赵食其合兵从东路出发,军队没有向导,遇风沙迷路,导致误期,使单于逃跑。卫青询问迷路情况,要给汉武帝上书,李广没有回答,卫青令李广受审对质,李广自杀。李广子李敢认为是卫青有意害死父亲,打伤卫青,当然,卫青也不想李广死,确实他有些责任,便替李敢隐瞒了打他的行为。然而此事却让霍去病知道了,射杀李敢,汉武帝将霍去病贬去漠北。 匈奴人因为痛恨霍去病,将病死的牛羊埋在水源中,使得水源产生许多病菌,霍去病在此处饮水,迅速染病,加上长期身体劳累,最终病死。 这一系列变故,至少是李广引发的。首先为何军中没有向导,难道卫青连向导也不给,那是不可能的,主要还是李广意气用事,不辞而别,连向导也未带,导致误期。 后来卫青对质,也未说李广必死,即便判了死刑,按照汉朝军律,也可以用金赎之,然李广再次意气用事,自杀。 李广很勇猛,射石搏虎,韩大虎也远远不及之。 但勇猛有余,智谋不足,故或大胜或大败,唐朝还有一个加强版李广,薛仁贵,三箭定天山,比李广还要厉害,然而遇到了有谋略的论钦陵,立即在大非川跪了。 用此来教导梁小乙打仗时不但要勇猛,还要用脑子去打仗。至于唐朝各种李广吹,不是司马迁,而是李唐将李广追认为祖先故,更不可信。如王昌龄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是李广降服的匈奴? 赵顼想的不是刘昌郝的点评,而是误期。 到了敌境不大好说,然在路上,宋朝大军为什么会逗留? 这同样是有安排的,某月某日,那一部兵马到达哪一处,哪一城市征集多少粮草,哪个将士与官员敢耽搁? “终是少年……” “陛下,也不易。” “确实是难得,其母病何时会愈?” “大夫说明后年。” “下届科举他应试乎?” “其母病愈,必会应试,其又非是隐士。” “岂会是隐士?”赵顼大笑,那有如此关注时政,又写出“,”的隐士?至于科举会不会中,赵顼根本就未去想,过目不忘的人,还能让科举难住? “陛下不久又得士也。”石得一恭贺道。 ps:苟利这句为何和蟹? 正文 第208章 犹豫不决 “魏公……” “明公即可,莫要用魏公折杀某,”魏知县说道。 不凭借其他,就凭借那副对联,也不能小视眼前的俊美青年。 “坐,请坐。” 刘昌郝坐下,同时好奇地打量着县衙的后院,原来县衙后面是这个样子。 “刘有宁,经过本官仔细拷问,花家前前后后从汝家,汝小叔家,勒索了三千五百贯。你看此数足乎?” 花谷久从刘家身上诈走多少钱呢?小叔父家几百贯积蓄肯定大多数诈走了,那张高利贷欠条一千余贯钱,以及赎地的钱,不仅是这三笔钱,李阔海为了替刘昌郝赎回那张欠条与小叔父家的宅地,肯定做了一些其他的退让,但这些不能算是李阔海的钱,因为镜子是替李阔海挣到钱的。 几样合在一起,有三千多贯,三千五百贯肯定是足够了,除非刘昌郝发浑地要利息。 或者计较镜子的损失,那更不止了,在京城传闻里,那把镜子的价值已达到了一万贯! 刘昌郝拱手道:“明公,多矣,三千贯足矣。多,末学必不受。” 魏知县听到一些传闻,知道刘昌郝的品性,也不坚持,只赞了一句:“果然是纯良之士。” “愧不敢当。” 魏知县嘴张了张。 “明公有话但言之。” “朝廷已将汝所著小水利书刊印,然对此,某还是不大懂。” 刘昌郝不欲多事,然而想博名声,魏知县都说了出来,他只好说:“明公,你让胥吏选好地址,再与村民协商好,末学骑马过去,或提一二建议。” “那便谢过了。”魏知县高兴地说。 在京畿地区做官不大容易的,因为豪强权贵太多,做事多少会蹩手蹩脚,但只要做出来了,便容易升官。魏知县忽然低声说道:“小心某家,因为花家,他家多少对你有些不满。” “末学懂的,正是他家,当年末学都不敢进京诉讼,此次若不是花家欲置我于死地,我都不会惊动朝廷。” 对高家,王韶都想巴结,所以高遵裕才躺着上位。 即便不巴结,如王安石之流,也十分地忌惮!况且是刘昌郝。 魏知县又留刘昌郝吃饭,两人谈了许久,越谈魏知县越是心惊,心想,这小子懂得多少学问?简直吓死人了。不谈经义文章,这个世间能及得上刘昌郝的确是不多。不过刘昌郝也有不少受益,至少知道了许多官场上的规则与秘闻。 吃过饭,魏知县亲自将刘昌郝送到门口,随后写了一封信给陈绎,大大夸赞一番,陈绎看后好笑,其才情连诸位相公都惊艳到了,况且你一个小小的知县。 刘昌郝押着两千八百贯钱回家,还有两百贯钱“打赏”了各个胥吏与衙役。不过这个钱来的正是时候,它早迟会给的,不过什么时候给,给多少,刘昌郝没办法预计,也没有将它放在预算上。这时候退还,正好抢在大规模用钱之前。 不久,朱三、林明远将徐氏夫妇与三名“巧妇”带来。 朱三低声说:“若非是你,皆不愿意来。” “理解。” 刘昌郝让他们坐下,然后看着五人,三名妇女皆三十几岁,人家女红活好,在京城照样能过上温饱的日子,从衣着便能看出来,故尽管刘昌郝开始有了不小的名气,也不得不出了一个高价钱,才将她们请过来。 还有徐氏夫妇,这对夫妇长相皆生得好,特别是俞三娘,未说便笑,不由使得刘昌郝想到刘昌隆的妻子靳娘子,应当性格不错。 喝了一会茶,刘昌郝将他们带上山滩。 正在盖未来的书舍,规模不小,不仅有学堂,还有宿舍,以及未来学究所住的宅子,一共八栋宅子,刘昌郝计划里,明年会聘请八个学究,这个栋宅子现在全部盖好了,徐氏夫妇他们先安排住在这里。不算简陋,而且时间也不长,不过一个半月,顶多两个月时间,天气上也刚刚好,不冷不热之时。 五人看了也满意,至于吃的更简单,反正这段时间皆是大锅饭,大不了再给他们开一些小灶。 “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或后天朱三郎与林三郎去买彩帛,徐四郎,你们也懂,麻烦一道回京城。” “无妨。” “且今天你们就要商议买何种彩帛。” “行。” 主要是做棉胆,以及被罩、袄裤罩,棉胆无所谓,正式的绢便已算是奢侈,主要还是外罩,但彩帛有很多种,也不是越贵越好,有的必须与棉被般配,有的必须与袄裤大衣般配,但对这个刘昌郝是外行汉,只能等徐氏他们人到了,才能决定与安排。 这些都是说好的。 刘昌郝又说:“朝廷可能派人过来,也要等他们。” 棉花果子开始正式绽开了,不但徐氏夫妇他们,即便村里人也懂得其意义,朝廷重视,是谓必然。 “徐四郎,俞三娘,你们随我来一下。” 刘昌郝将他们带到一栋仓房。 “提花机?”俞三娘看着眼前的大家伙,有些不确定地问。 她以前看到过多种提花机,大者不过三四人操作,然而眼前的提花机太庞大了。 “是提花机,”刘昌郝拿出一张纸,纸上也绘着这种提花机,不同的是,除了提花机,还有十几个人在操作,只能这样了,因为不懂,刘昌郝将它绘出来后,又让庄木匠他们打造出来,便一直搁在这里,再具体的,让刘昌郝说也说不出来。 并且对于提花,刘昌郝的态度不是朱三所想的,也不是林明远所想的。 朱三担心刘昌郝不懂,确实不懂,不懂,想经营便容易产生各种问题,而且即便刘昌郝在推广下,周边大规模植桑,也生产不了多少生丝。 林明远想的是一旦经营提花,他便会派上用场。 刘昌郝想法很简单,他不提花便罢,一旦提花,便会提那些复杂的提花彩帛,其是重质,非是重量,用不了多少生丝。自家收生丝,与商贾收生丝是两样的,商贾收生丝无疑会用到“大秤”,损害了蚕农的积极性。 有了提花作坊,会聘请许多女工,当然,不会从平原地带聘请,而是聘请周边地区“山里人”,这样,平原地带植棉植桑,山里人做工,几年后,周边百姓生活皆能得以改善,一是众乐乐,二是周边各村子皆变好了,不会眼红刘家。 但能不能成,刘昌郝心中没数,能成更好,不能成也不在意。 “试过?” “没有,造好后一直放在这里。” “刘小郎,你想经营提花?” “俞三娘,未必,我请你们来看,是想棉花下市后,再请你们试机,若是既快且好,便会经营之,若是效率不好,便会放弃。” “想试机,须置买彩色丝线。” “不需自家染色?” “自家染色,你欲秋后便大规模生产提花?” “不是,我是说于坊市上购买彩色丝线,会不会让提花难度增加?” “必然,然仅是试机,也无妨。” “那就好。” “你对此不大懂,如何制出此机?” “固欲试机。”刘昌郝含糊地答道。 俞三娘又看向另一处:“那是何物?” “你们再随我来。”刘昌郝带着五人继续介绍,虽然皆是内行人,但它是新生物,必须让五个人有所了解。已经摘了一些棉花,刘昌郝带着他们参观,如何用搅车扎出皮棉。 “此物亦是你发明?”徐四郎问,路上,朱三介绍过了这种轧花机械。 “恩,否则用手剥,太耗人力,棉花也无法得利也。” 样品轧出皮棉后,刘昌郝又让他们戴上口罩,参观如何用棉弓弹棉花,弹的过程一是弹实,二是弹去一些棉头。但还没有结束,刘昌郝这才带着他们参观庄木匠正在安装的纺纱机械。 原先刘昌郝打算用丝线铺棉胎,然而经过试验后,粘合性不强,只能用棉纱。刘昌郝只好绘出纺纱机械,但这个跳得太远,一下子跳到清朝的双面多锭大纺车,三人或四五人操作,同时生产数十锭,非是三锭或五锭,能日产纱近十斤。 庄木匠他们已经造好了部件,眼下正在安装,安装好后,便会试机,它的出现无疑是一场革命。但刘昌郝对它的出现有些犹豫不决,在他早先的想法里,北方用棉花御寒就好了,织布留给南方吧。然而只要这种先进的纺车出现,北方必然会生产棉布,对桑蚕业的冲击不得而知,然而十余年后,至少能将麻布葛布一起淘汰下去,所带来的影响有正面意义,但同样有许多负面影响。 已经开始装机了,也没必要隐瞒,刘昌郝一一说出它的意义以及刘昌郝本人的担心。 “一天能织近十斤纱?”徐四郎惊讶地问。 “差不多吧,即便没有,六七斤应是有的。” “能纺麻与蚕丝乎?” “稍做改进,便可。即便棉花,因为纤维短,也需夹杂少量生丝,方可纺线。” 当然,也不全是优点,因为设备复杂,一台机械需要许多成本,不懂的人也不容易学会操作,或者这样说,随着棉花推广,这几台机械的出现,大作坊生产时代即将到来。沾到了大作坊,刘昌郝更加犹豫不决,因为它还与一个名词有关,资本主义。资本主义未必是坏的,但它开始之初,无疑会出现很多问题,问题不要紧,要紧的往后去容易上纲上线…… 正文 第209章 农家 “高郎君,隋郎君,你们看,此三块田可乎?” 朝廷果然很慎重,不但派来刘昌郝老熟人高孔目,还刻意从司农寺调来隋堂吏,让两个重要的胥吏记录棉花的产量。 刘昌郝替他们选了三块田,高产的,便是一块密植的试验田,也是长势最好的一块田,中产的,便是普通的棉田,低产的,便是用普通基质做营养钵的棉田,别看一个小小的营养钵,基质不同,确实有一些影响。高产的是来年的产量,低产的,则是普通营养钵的产量,皆有一定的记录意义。 并且这三块田离得比较近,容易观察。 两人看了一下,表示认可。 刘昌郝让人挖田沟,以便将它们单独圈起来,两人开始量田。刘昌郝用自家的布尺与他们带来的布尺做了一个比较,每尺大约在三十一点五六厘米,他脑袋两次提档,比较好使,立即心算出来,若此,那么一标准宋亩则是595-599平米? “此乃标准官尺?” 高孔目迟疑一下答道:“算是标准官尺吧。” 刘昌郝苦笑,宋尺与米真的无所谓,就像后世中国用了公斤与斤,人家继续用英磅,难道不准许? 关键这些度量衡得统一起来,不然征税时便会被胥吏钻空子,量田更是一个问题,买卖也不标准。如宋尺,仅是市面上看到的宋尺,最大的误差每尺能达到一点五厘米,放在田亩上每亩能足足误差近一分地,放在昂贵的彩帛上,其误差会更大。 但这个与他无关,量好了三块地,刘昌郝将两人带到山滩上,安排住所。 他家里有客房,然谢四娘终是寡妇一个,两个比较陌生的大男人住在家里,一住几乎是一个月,终有些不便。 不过两人皆是读书人,也表示理解。 安排好了,开始摘棉花,也就是这三块记录田的棉花。 “其能得几成棉绒……皮棉?”高孔目问。 “比我想的要好,”刘昌郝笑道,之前已经摘过了,虽是为做试验摘的,摘的数量少,但刘昌郝自己做了一些记录,其皮棉率达到了32。虽然它不是很稳定,也许经过一段驯种后,皮棉率会更高,也许推广到千家万户,因为各种条件跟不上来,皮棉率会下降,但最少比他自己想象的要高得多。另外,就是最先开花的棉花皮棉含量会高,晚期的含量则会下降。 “先称称。” “可以。” 分别称了三块记录田的籽棉重量,到了轧棉之时。 隋大郎说道:“刘有宁,种籽碾破了。” “隋郎君,此三块地乃是记录之用,用手剥皮棉固然更干净,也不易损伤种籽,然未来推广,必是用此机械轧出棉籽,故此机械轧出的皮棉才是记录的真实皮棉产量。留种的,则是其他棉田,仅是第一年,足矣了。” “误差不多,非是弄虚作假吧。” “高郎君,此乃禀报官家与朝廷的产量,岂能有半点误差?” 两人不好再劝了。 随后到了纺线一环。 混了少量丝线,这种纺车也可以不混,但混了生丝,数量不多,增加的成本不高,纺织时效率会更高,且棉线更结实好看。 看着这台复杂的机械,以及超高的效率,隋大郎又说道:“此机械能否织丝与麻?” “改进后,能织。” “能否交给朝廷。” “我一直在犹豫,一旦此物推广,首先北方未来也会织棉布。” “北方为何不能织棉布?” “北方一旦织棉布,对许多南方百姓将会产生多大的冲击,特别是许多黎人部落,几乎是靠吉贝布谋生,一旦纺织,他们何去何从?” “一旦推广,种麻户与种葛户又何去何从?” “麻葛可以制纸。” “制纸都不行了,我已发明一种新式竹纸制作方法,将此法交给了一家造纸作坊坊主,明年开春便会试验之。一旦成功,将之推广,每张大纸成本可能只有五六文钱。” “竹纸虽贱,然易碎。” “我那种制竹纸方法所产竹纸,韧性虽不如麻葛纸,然亦不易碎之,能写,能印刷。”这也是刚解锁的技术,不过对造纸,刘昌郝不大感兴趣,便将它交给了吴坊主,让他按此法试验,看效果如何,若是好,则推广,若是有缺陷,则继续改进。 “不易碎,能写字,能印刷,一大张成本只需五六文钱?”高孔目问。 “五六文钱都是我高估的。” “你从何处得知此法?” “万物运行自有至理,摸到了就不难,与经义诗词无关。还是说正题,这两条还不是让我最犹豫的,最犹豫的乃是这些机械虽效率高,却比较复杂,其制作成本也比较高,一旦普及,必然会出现更多大作坊。” “一起变成大作坊生产,会有若干后果,因为成本下降,各种布匹价格会下降,这是有利的一面。有害的却有好几面,一旦变为大作坊生产,百姓只能提供原料,其价格必被各大作坊主垄断控制。” “其二,其乃布匹,我朝一年所用,以及销往外国的布匹,数量巨大,各大作坊必会雇许多织工,然这些作坊主非是我家,也有类似花谷久、刘四根之类的人物,为了谋利,必会剥削工人。又非是小作坊,仅数人数十人,其是大作坊往往有数百人,几个大作坊合在一起便会有数千人,压迫太重,则会形成严重的后果。” 宋朝眼下依然是小农、小作坊经济,一旦迅速蜕变为大作坊、准资本主义经济,必然会带来许多好的与坏的影响,关键往后去,宋朝政坛恶劣,有些人不会盯着好的一面,只会盯着坏的一面。因此刘昌郝又说道:“献肯定会献的,然如何献,何时献,我正在斟酌中。” 但宋朝有这门好处,与军事无关,其技术,朝廷不会强逼着各户上交。 若不是看到其惊人的效率,隋大郎都不会说出这句话。 弹实棉花,铺上棉线,便是棉胎,开始做胎布,外罩。 先做了几床棉被,还有几件棉大衣、棉袄、棉裤,刘昌郝说:“二位,试穿一下。” 这时能穿棉大衣?两人穿了一会,才开始觉得很新鲜,一会儿额头上便冒汗了,连忙脱下它,说:“真是保暖之物。” “二位,劳烦你们抽出一人,将它们运到京城,再带一些棉花样品,献给朝廷,让陛下与诸公先睹为快。” “是也,是也。” 隋大郎带着样品回京。 刘昌郝也让林明远带着样品去京城,与丝帛行谈判。 隋大郎带着样品进了司农寺,又被赵顼召到垂拱殿。这玩样盼了大半年,终于看到样品,赵顼激动地说:“诏,召诸卿进殿。” 各个大臣被带到垂拱殿,一起讶然地看着样品。 “隋金达,你说说经过。” 隋大郎说了经过。 “一台纺车一天能织斤纱?”一个大臣问道,有的人懂,有的人不大懂。但懂的人,必被这一数量吓着。 “那台纺车名曰双面多锭大纺车,需四人操作,十分复杂繁琐,臣欲劝刘家小郎将其献给司农寺,其曰……”隋大郎将刘昌郝所说的担忧一一复述一遍。 “五六文钱一大张的白纸能写字印刷,不易碎?” “禀陛下,他是如此说的,具体需试验之。” “棉花产量如何?” “需分几次采摘,然现在能大约估算出来,其高产者,能接近千两,少也不会低于八百两。”隋大郎还怕诸位大佬不明白一千两的含义,指着棉被与棉大衣说:“一件棉被需皮棉一百两,一件棉大衣需皮棉二十五两。” 一百两便是四公斤,算是很大的一床棉被胎了,不过棉被不能试睡,于是隋大郎指着棉大衣说:“诸公,可以试穿之。” 赵顼说:“诸卿可以试穿。” 大伙开始试穿。 穿过了便知道它的保暖作用,许多大臣盯着这些棉制品,有的都开始喘起粗气。 它在另个时空中国历史上,进展比较缓慢,虽然朱元璋将它推广到全国包括北方,却是穴播,未摘心,未打杈,没有拱棚育苗,没有营养钵,肥料未跟上来,种植方法也不得法,故产量很低。 刘昌郝整让它加速了九百年的进程,虽然是试验田的产量,但是八百到一千两,也就是一亩田棉花最少能做八床大棉被,或三十余件棉大衣。想想一件毡毯或一件裘皮大衣值多少钱吧。 许将笑道:“此子真做成了大德鲁伊。” “有八百两乎?”吴充质疑道,秋天到来了,两广与福建路也传来急奏,禀报了相关的情况与真正的产量,这回不是敷衍了事的回答,不但禀报了种植季节、各种器械、种植方法,也禀报了相关的产量,亩产三四百两或许是有的,千分之一都不足,多数是两百余两,一百余两,两者产量悬差太过巨大,让吴充有点不相信。 “八百两必然有的,仅是第一次采摘,每亩便几乎得两百两皮棉,后面还有许多棉果未采摘。诸公,若不信,可派一公与小臣亲自前往观看。” “为何悬差如此之大?” 隋大郎不知如何回答,到是陈绎替他解了围:“种植得法也,或如甜瓜,别人家亩产不足千斤,其种,亩产四千多斤。吴公,其欲做大德鲁伊,重兴农家,莫质疑之。” 农家,不是农民家的农家,而是诸子百家的农家,开创者乃是许行,奉神农氏为祖,劝耕桑,足衣食,在当时颇有影响,许多儒生都拜于门下,故孟子恐慌地讥骂之。随后没落成九流,但一些思想对后世仍有巨大的影响,如农本商末。即便到了宋朝,对其思想也多持着赞成的态度。 农家的什么没人在意,但这玩意影响太大…… 正文 第210章 敌意 “末学拜见吴公、陈公,”刘昌郝小心地说道。 因为研究过王安石变法,故刘昌郝也研究过吴充,才开始他以为吴充仅是紧持路线理念之争,却没料到惹下泼天大祸,故真相被王珪、蔡确、张璪揭开后罢相,心中惭愧,不久病死。 然而仔细一想却不是,才开始发生时吴充可能有些担心与害怕,然而看到平安无事,不久便变得心安理得,不但排挤王珪,准备对付蔡确,还打算废掉变法。可见二十万军民的无辜惨死,在他心中真正的份量。 二十万条人命,都能置若罔闻,其心性得有多残忍。 这才是一个可怕的人。 不知道他那封可怕的信有没有写下并且发出去…… 其他百姓一听是当朝宰相与开封府尹,一起吓得伏于地下了。 “都起来吧,”吴充挥挥手,又问:“刘昌郝,如此多百姓聚于地此为何?” “乃是互助组。” 朱三、林明远带着样品去各丝帛行谈价钱,但因为刘昌郝这一打,许多人皆听说了,也知道“千两”的说法。若不是林明远,这次谈价会更惨,即便有林明远,价格也未谈下来。 经过估算,除掉外面的彩帛,其毛价每两只有二十二文,有可能还不足,而非是刘昌郝所预想的二十五文。再扣除人工钱、过税、运费、损耗以及其他成本,净得每两都不足十八文。 但刘昌郝与各户百姓所订契约仍是每两十五文,若是包括彩帛成本,其净利润真的很低,都不足百分之七。当然,数量跟上来,其收入依然比较可观。 然不止是价格,他叫来周边三十几个村庄的百姓,商议具体细节以及互助组,所以黑压压聚集了许多百姓,正好吴充与陈绎赶到,看到这一幕。 “互助组?” “陈公,末学能否斗胆请二公于边上旁听?” 吴充未说话,陈绎说:“可。” 刘昌郝开始说正题。 具体的也比较简单,一是村庄,眼前三十几个村子棉种肯定是足够了,不过得一个一个村子来,否则会乱掉。 摘棉花与各村村民无关,然刘昌郝免费提供良种,必须由各户人家自己用手剥棉花,取种籽,但必须将皮棉剥干净。 其也喜肥,故各户人家必须用良田种棉花,因为其劳碌,限制了各家取种数量,具体参考对象乃是每亩株数乘二再乘百分之一百三十,然后除以每斤光子数量,便是棉籽的斤数。乘二的用意是每个营养钵种上两粒种子,留强去弱,百分之一百三十,是以防死苗。即便是良田,也会分上中下三等,每亩株数则为3500-4500株,其用种籽约为两宋斤,具体的自己做决定。当然,仅误差几百株,虽有影响,影响不太大,但切莫误差到上千株。 陈绎在边上问:“其种籽能种多少亩棉花?” “择强去弱,末学准备取三百亩棉田的棉籽为种,约能提供一万余亩棉田所需的种籽。” 陈绎额首,明年仅是第二年,一万多亩棉田,数量不少了。 刘昌郝继续往下说。 因为需精耕细作,每户必须控制数量,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身体健康者,只能种一亩半棉田,十岁至十五岁、六十岁以上者,仅能种半亩棉田,以此类推。或如刘昌郝四婶家,二妹与四叔四婶三口,四亩半棉田,还有二妹的弟弟与四爷爷,合起来是一亩棉田,那么便能种五亩半田棉花。 主要是第一年,大伙手不熟,到了明年,数额会继续放大一部分。 另外就是有一些客户的大户人家,则可以多索取种籽。 陈绎与吴充也在心中默算,一户五六亩、六七亩,如此,能扩大到两千余户,眼前三十多个村子棉种是足够的,实际扩大到三十多个村庄,其面积已经不小了,连惠民河南岸的一些村民,都让刘昌郝叫了过来。 这才是互助组。 因为种棉花需要许多肥料,又是第一年,最好将耕地翻耕出来酥冻,明年产量会更高。这便会产生成本,刘昌郝提议设置互助组,二等户拿出二十贯钱,三等户拿出十贯钱,四等户拿出五贯钱,以百分之十的年利贷给各村五等户以下百姓,以资助他们有成本将棉花种植起来。 刘昌郝本人做保人,这个几乎没有风险,棉花种出来得加工才能卖钱,前几年只能卖给刘昌郝了,但不管刘昌郝有什么安排,对此,连吴充也无法挑剔。 互助组还有第二个用意,明年开始播种,刘昌郝会骑马到处观看指导,然而他一个人能力有限,他指导了,各村村民自己也可以用互助组为社,相互交流种植经验,请教不懂的难题。 三是沼肥,不提建设沼池的成本,其有一定的风险性,处理起来也繁琐,今年各户人家分完棉种,明年开春装入袋中,做上记号,由互助组集结重新送回来,由刘昌郝安排人手,替大伙用沼液浸种。 但这个非长久之计,最好由互助组安排一两人手过来,学习如何建设沼池,处理沼肥,以及注意事项,然后几户合伙建设一个沼池,有了沼池便能处理沼肥,其不仅能浸种,亦能壮苗,还能进行叶喷施肥,瘦田同样可以进行穴施,当然,因为数量大,一旦穴施,太耗人工了。 总之,有了它,会带来更高的产量与收益,可因为其风险性,必须派人来学习一段时间。没有互助组,挨家挨户的人过来学习,办不到,也会乱。 一个大户问:“刘家小郎,其亩产真能达到四五百两?” “第一年种,高产我亦无法保证,然均产不会低于四百两?” 吴充在边上问:“为何误差如此多?” “吴公,末学种植舍得施肥,其相当于试验田,其他人家无法与末学同步,或没有同步的本金,故相差许多。或如末学即将种麦,其产量更加惊人,然是试验时代壁障产量,更无法推广之。”刘昌郝耐心地解释道,然而他多少听出吴充对他一丝隐隐的敌意。 现在就有敌意,很不好啊……刘昌郝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前线的官兵。 各个村民哪里懂? 他们心中开始默算了,四百两,十五文钱一两,即便抛去一些成本,其收益也惊人哪,算出来了,一个个脸上露出急切的表情。 “诸位,可反对乎?” 谁会反对。 “既然不反对,那开始签契约。” 一个个上来签契约,签完了契约,开始抽签,排在前面的依次是刘梁村、黑潭村、谢庄、黎庄,余下的排位则是抽签决定。 抽完签,刘昌郝安排人带着他们去看如何处理堆肥、饼肥以及污泥堆肥。 这些肥料皆是刘昌郝刚刚买回来的肥料,后面还有好几批,即便这样,也堆得如同小山一般。 陈绎看着如此多的肥料,略有些担心地问:“如此多肥料,每亩须多少成本?” “陈公,末学买肥虽多,是明年棉花会更多,且甜瓜亦需大量肥料,末学为了保护水土,将方圆数百座荒山一起买了下来,陆续改造,也需大量肥料。换成普通百姓,仅几亩地棉种,所需肥料不会太多,其成本不过四五百文钱罢了。末学放大了,他们每亩地也仅需一贯钱成本。” 陈吴二人又在心里默算,即便四百两,每亩地净收入也达到五千多文,接近七官贯,若是五亩地,则有三十多贯收入,若是七亩地,则有五十贯收入。 “不用几年,方圆皆成富户也。” “那是,然只有几年辰光,一旦正式推广,会有两种情况,一是几年驯种,以及技术进一步摸索,其产量每亩必达到五六百两,除非用瘦田种植,或舍不得成本去种,二是价格必下跌之,十几年后甚至能跌至三四文、四五文钱一两,那时才是造福千家万户之时。但种植收益,仅比种稻谷强一点罢了。” “必须要驯种?” “吴公,必须,且前几年为防止劣种不会扩散,只能用末学家的棉种。” 陈绎也察觉不对了,心想,吴充与刘昌郝没有交接,为何吴充对刘昌郝有些不满? 刘昌郝心中也在嘀咕,有敌意,百分之百因为自己多嘴了,此人最好不要得罪,不过只要他敢继续来,自己手中可不是棉花一张牌,大不了大家一起掀桌子。 吴充也感到自己失态,语气放缓,问:“能估摸出产量?” “高产,中产,低产?” “高产吧。”两人来,主要便是为了这个高产棉田的具体产量。 刘昌郝将两人带到另一块试验田,长势也非常好,并且一次未采摘,刘昌郝丈量了标准的一宋亩面积,安排人手采摘,随后称重。再将籽棉带到仓库,放在搅车上轧花。没有全轧,只轧了五斤,然后称皮棉的重量,得出其比例,乘以总重,便能知道此次采摘的籽棉能净得多少皮棉了。具体大约会有多少产量,刘昌郝未说,你们自己算去。 吴陈两人默算了一下,仅是这次采摘便得到两百三十多两皮棉,关键棉枝上还有大量棉果子,亩产必然不止八百两了,究竟多少,那又无法估算。至于面积与重量,尺是隋高二人带来的官尺,秤也是两人带来的官称,错了,与刘昌郝没有任何的关系。 两人回去,刘昌郝这才真正开始采摘。 但没几天,朝廷又派石得一过来质问。 刘昌郝前天送走一批棉制品,多是成品,也有少量光棉胎。 京城有许多人知道棉花这一词了,也知道亩产量不低,然是新鲜事物,有钱人又多,且出售的数量少,由是价格节节抬高。 一床精致的棉被价格涨到十贯钱,一床光棉胎涨到了四贯多钱。 若是普通人,卖三十贯,朝廷也不过问,然而你刘昌郝明明说,使天下贫者有所食,寒者有所衣,这么贵,那个寒者能用得起? 吴充带头弹劾刘昌郝沽名钓誉,听到其价格,赵顼大为恼火,故刻意派石得一过来,听刘昌郝的解释。 正文 第211章 茂材异等 “这个名声真的不好赚……” 但无奈,刘昌郝只好解释。 他拿出与丝帛行交易的契单,分成两部分,一般一床棉被价值是五缗多钱,其彩帛便用掉三缗多钱,市价是十贯钱,乃是市贯,十贯钱仅相当于七点五缗钱,是贵,但人家还未达到番倍卖的地步。 然后是光棉胎,光棉胎售价更低,一百两光棉胎,包括棉线在内,仅售两千一百文钱,然后扣掉人工、过税、损耗、运费、几个牙人的抽解等等,在刘昌郝七算八算之下,净利一两只有一文来钱了。 “几乎无利润啊。” “石公,末学本来就未打算用其盈多少利。” 其实就是三文钱的利,也是很低的利润,况且刘昌郝多少担着一些风险,付出巨大的成本。 算清楚自家的盈利情况,刘昌郝又说:“石公,末学即便以半价售之,供不应求,各丝帛行会以何价售之顾客?还会贵。” “石公,其他人罢了,以前末学亦对你与陈公解释过,先等四五年,一旦推广,价格便会迅速下跌,跌到每两仅三四文钱,若外面裹以粗麻布为被套,一床价几何?甚至不足一贯钱也,然得有一个前提,能迅速于整个北方将其推广。” “或末学从开始便将采购价定为每两四五文钱,是新物事,谁人愿意种植?” “没有高利润支撑,前期他州他府各大户会不会派人来参观学习,朝廷能不能迅速将其推广?” “或强行推广,不参观,仅凭末学著一本书,能否种好棉花?” “其造福天下民众,非是眼下,而是在几年后,如此重要,四五年时间等不及?朝廷欲立即造福天下,末学做不到,或末学著一本书,以后再也不碰它。” 总要讲一个道理吧。 石得一无言。 然而刘昌郝心中有些哀叹,现在吴充在朝堂上捣鬼不可怕,但估计不久吴充就要上位,四五年时间多半是不可能了。这让他又想到了岭南。 朱三送来了卖秋菊的钱,秋菊贵,两批秋菊能得好几百缗钱。朱三问:“刘有宁,为何以皮棉订购价?” “三郎,利润极薄,我担心推广于各农户家,种得不好,越不好,皮棉含量越低,以籽棉议价,说不定会亏损。故以皮棉议价,送来皮棉,立轧,以轧出皮棉数量付钱。” “还有一条,因为数量大,利润少,采购的部分,只能给你们一个点的抽解。” 一个点的抽解已经不少了,不仅是棉花,还有彩帛,一万余亩棉田,明年其交易量最少能达到十几万贯,甚至能超过二十万贯。 对此,朱三与林明远皆无异议,不过朱三问了一句:“刘有宁,为何不稍压一下采购价?” “幸好未压。” 石得一来质问,账算出来了,几乎是没有利润,即便放在台面上,某些人也不好说什么,然而压了采购价,产生明显的利润,又是另外的辰光。 林明远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年我抽空,于乌头渡或黄咀渡几个墟市替你收购胆绢布,至少能省掉几百贯钱。” “明年采购的彩帛数量大,我再与丝帛行谈一谈价格,亦能压下几百贯。” 也只能压几百贯,对于刘家来说,采购数量是很大,然而放在京城,往往一笔大型交易,其交易额便会达到十万贯甚至更多。总之,宋朝发展到今天,也不仅是刘梁村这样的贫困山村,同样造就了无数有钱人家。 “刘有宁,若是你家能生产提花,又会节约很多钱。” 刘昌郝采购了许多彩帛,绫罗绸缎,有印花的,有刺绣的,有提花的,提花的不多,但因为贵,却占了不小的比例。 “这个再说,明年扩大甜瓜种植面积。” 别看这次棉花引起无数人关注,但将人工与其他成本除掉,真心没有赚多少钱,其利润也远不及甜瓜。但也不能说棉花没好处,若是没棉花,上次朝廷不会那么重视,也不会很快派陈绎与石得一过来,自己多半会被花家收买的两个衙皂给活活打死。 开始种红花草,又种麦子。 两块田,一块一亩半,一块一亩,皆是用隋大郎带来的官尺丈量出来的。 “施如此多肥料?”隋大郎惊讶地问。 故化肥一二三打趴了农家肥。 农家肥不发酵,肥力有限,有的还会带着病菌与病虫。发酵,太麻烦。 并且按照标准施肥,那怕种麦子,都需要施数千斤有机肥,数量大,普通人家根本筹集不了这个数量,用钱买……一旦用钱买,其结果只有两个字,严重亏本。 不但是肥料,刘昌郝还刻意打造了几个简易的人工打穴机,以便做到精准播种,但这是麦子唉,即便是精准(又叫精量)播种,想想一亩需多少粒种子吧。 不但如此,之前还用了沼液浸种,现在哪家有沼池? 隋大郎都看呆了。 “隋郎君,故我说此法不可推广,不但现在,往后去,还有一些手段,普通人家根本做不到,或者舍不得。” 但即便如此,产量还会有限,与种植方法无关,刘昌郝几乎是按试验田标准去种了,“地力”也没有问题,肥料更没有问题。至于病虫害,刘昌郝将麦田一分为二,便是有意防止病虫害的,主要的还是种子。没有好种子,即便用机器来进行精准播种,产量高的也有限。 当然,只要不碰到病虫害,放在宋朝,那将是一个惊人的产量。 徐四郎也在观看,他问:“不能推广,为何种之?” “开拓世人的眼界,让世人知道,原来粟麦也有这样的产量。” “产量会有几何?” “会很高,高的出忽你想象。” 这种播种,若是种子能跟得上来,又未遇到病虫害,其亩产能达到千斤以上!即便宋亩小,宋斤大,也有七百多斤,但种子跟不上,刘昌郝也不好说,只能说先种着。 随后开始移载花木,植棘墙,伐桑育桑苗。 棉花到了尾声。 许将亲自来到刘家。 这个刘昌郝也知道,陈绎治司农寺胥吏盗库钱,因为牵连颇广,陈绎查着查着,有些担心,于是收手,被政敌攻击,与中书检正张谔皆论罪。于是还归翰林,听候处理,以许将替代开封府尹。 许将也不错,至少对刘昌郝很是赏识。 但刘昌郝也不知道,因为许将资历浅,上位后许多人不服气,然后治理太学虞蕃诉讼案时,放了许多无罪学生,蔡确与舒亶趁机构陷,将许将父子抓入御史府,过了一个多月才释放,贬知蕲州。导致他在开封府尹任上仅呆了三个月,便被孙固替代。但这不是可怕的,即便孙固上来,孙固与刘昌郝无怨也无仇。 可怕的是吴充。 “许公,其适应性与出棉率比我想的要好,今年高产者便可能会接近千两。” 还有一批棉花未摘,但现在估计能更精确了。误差便是出皮棉率,刘昌郝原来以为只有25,换算一下,其籽棉产量最少要达到350市斤/标准亩。但出棉率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即便是机轧,也能达到31,其籽棉产量则下降到285市斤/标准亩。按照他这种折腾法,是很容易达到的,这是第一年,驯种三四年后,产量必然会超过一千两。 当然,它只能算是试验田产量,推广后产量,即便种植得法,在这个年代,千家万户种植后,则是不可能达到一千两。 且说营养钵吧,普通百姓上哪儿弄草炭与蛭石做营养钵,但两种营养钵做比较,最少能悬差五十两的产量。 刘昌郝说的不是这个,他继续说道:“故未必要候到四五年,若是明年几十个村庄种植后,亩均产能接近五百两,后年朝廷便可让各府州派大户人家过来观摩学习,秋后带种籽回去种植。” 也就是大后年,便能正式推广它了。 “刘有宁,官家亦是善意。”许将好心地规劝,他隐隐地听出刘昌郝话中有些赌气的性质。 “许公,与陛下无关,主要是产量出忽我的预料,能推广,何必拖延?” 不是赌气,而是担心,真拖上四五年,种籽必然会更加改良,然吴充渐渐就要上位,他明显对自己抱有敌意,又是一个心狠手辣、心机阴沉的家伙,能给刘昌郝四五年时间? “许公,北方如何?” “北方啊……” 宋朝不退让,契丹反而骑虎难下,是出兵,还是不出兵?出兵便能一定大败宋朝?即便最好战的契丹大臣也不敢说这句话。 但宋朝也很不好,大军南征,且从八月起,河北、京东、京西、河东、陕西皆出现了轻重不等的旱情,局部地区都有产量旱灾的趋势,幸好这时农作物都接近了成熟之时,然对明年夏收必会产生一些影响。 其实幸好的是李宪去了熙河路,将局势迅速安定下来,不然情况更糟糕,但李宪是太监,士大夫不会认可一个太监功劳的。 宋朝开始主动做了退让,两国重新恢复谈判。但在双方扯皮下,不到明年夏天是谈不好的。 “如此也好……” 拖到明年,是王安石的错,还是吴充的错? 许将回去,不久,高隋二人回去。 “陛下,诸公,低产者每亩乃是812两,中产者乃是876两,高产者乃是983两。” “九百八十三两?” 隋金达自然知道赵顼是什么意思,其实在刘家他也有些郁闷哪,若差得多罢了,偏偏只差了十七两,稍脱干净一点就出来了,但他只能如实答道:“刘昌郝言,该是几何便是几何,产量比他想像要高,乃是好事,然弄虚作假,比低产还要凶恶。且他家产量亦不能作数,作数者,乃是两三年,诸多百姓家所种的产量。” 高孔目在边上补充道:“刘昌郝又言,种植亦如写文章,同一命题交与苏氏兄弟、王相公,或交与普通士子写,质量会是天壤之别。他家高产,一是他懂,二是他不惜成本,普通人种则难以实现。其高产意义非是产量几何,乃是种植应比较得法,驯种顺利。且托下官代言给陛下与诸公,种植亦有许多学问与至理,切莫与祥瑞联系,他是夫子门生,亦不喜祥瑞之说。” 虽如此,许多大臣一颗心仍怦怦跳着,几乎近千两,对北方百姓将会产生何等的影响? 赵顼更激动,宋朝的江山不是大臣的江山,而是他的江山,他说:“隋卿,你去刘梁村传朕口诏,让他进京赴举茂材异等科试。” 茂材异等科是制科试的一种,其他的还有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博通坟典达于教化科、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等十个科。 吴充等人以为不妥,然而想到这是当初赵顼的承诺,君无戏言,又确实立下大功,又反对不起来…… 正文 第212章 三年 “茂材异等科?” 说一点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这玩意一旦考好了,不亚于科举中了一甲,但刘昌郝还是摇了摇头。 原来对制科刘昌郝也不大了解,因为去年冬天赵顼提了制科,他刻意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考它的难度比科举还要大。 首先由许多大臣推荐,皇帝批准,才能获得参试资格。不是特别优秀的人才,谁会推荐你? 其次是两次考试,特别是初试,又称秘阁考试,秘阁试六论,涉及到九经、兼经、正史,且旁及武经七书、国语与其他诸子六大类,反正记忆力指数低于16以下者,或书读得稍少者,别指望能通过。 如苏东坡的秘阁六论试,一为《王者不治夷狄》,出自《春秋公羊传》何休注;二为《刘恺丁鸿孰贤》,出自《后汉书丁鸿传》及《后汉书刘恺传》;三为《礼义信足以成德》,出自《论语子路篇》包咸注;四为《形势不如德》,出自《史记吴起列传》;五为《礼以养人为本》,出自《汉书礼乐志》;六为《既醉备万福》,出自《诗经大雅生民》郑玄笺。六题中,三经三史,三正文三注流。 即便刘昌郝大脑两次提档,也看了许多书,看着这些试题,头皮子仍发麻。 不但如此,应试者还要在文中指出论题的出处,并须全部引用论题的上下文,文章还要写得好,论点须有力,才能称为通。 不提文章了,涉及到六大类无数的书籍,谁能倒背如流? 然后是殿试,殿试也不简单,还如苏东坡,首先上《中庸论》、《秦始皇帝论》、《汉高帝论》等二十五篇文章,接着答《策问》,即《御试制科策一道》,举条而对,洋洋洒洒作了五千余字,这才获得第三等。 不要以为第三等是中等,一二等是虚设,四五等才是常例,整个宋朝只有苏东坡与吴育获得了制试第三等。一旦获得第三等,待遇相当于中了状元,立授大理评事,签书两使幕职官。 所以在宋朝制科试比科举还要贵,原因是太难了。 “谢过陛下垂青,然我阿娘病未愈,不敢求功名。我在刘梁村还有……” 刘昌郝准备说,我还在想一些不亚于棉花重要的东西,但想到了吴充,这几张也是重要的底牌,眼下不能说出来,于是改口道:“且我在刘梁村分心太多,即便现在去参加制科,也不会得中。我虽不求虚名,然落第了,也不乐也。麻烦大郎君转告陛下,臣母病一两年内必会康愈,且,若是想致仕,必先科举,此为正途也。” “制科亦是正途,如富公,仅是制科……”富弼参加科举未中,将他文章拿给范仲淹看,范仲淹劝他参加制科试,加上他岳父是晏殊,获得了茂材异等试的资格,立授将作监丞,踏入仕途。 “先科举吧,制科以后再说。” 不提文章,有吴充在,躲在刘梁村反而会更安全。 隋大郎只好回去。 “儿,你回绝官家,会不会让官家不高兴?”谢四娘担心地问,实际她心里多少有些惋惜。 “阿娘,不会,另外我现在参加制科,确实不会中,”刘昌郝将制科试的一些情况说了说,谢四娘也不大懂,刘昌郝便又说:“阿娘,或这样说,能中制科试,科举必为三等以上进士。” 这话说的不完全正确,但也有七八分道理,宋神宗时的科举与宋仕宗初年的科举终是两样了,以经义策论为主,非是以诗赋骈文为主,或者这样说,将富弼换到现在来参加科举,必会高中。 “那就多读几年书,”谢四娘说。论结婚,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然论科举,儿子岁数却不大,能等得起。 “就是。” 朱三又来了,带来了一条不好的消息。 “京城已有人生产鞭炮?”刘昌郝诧异地问。自己交出配方,早晚会泄露出去,但这也太快了吧。 因为有人开始生产了,各个店铺皆要求降价。刘昌郝心里面琢磨,其实自家优势并不多,首先是工钱,实际上日工涨到了一百多文钱,尽管还会比京城的工钱低,但多了过税以及运费。京城同样要交税,然而现在便得到了配方,后台会是什么背景?这些人家会交税?折算起来,两边差不多。 另外一个优势,刘昌郝培养出许多熟工,但也有缺陷,刘昌郝用工心不黑,换成这些人家用人,必往死里用,且刘昌郝就着农活,一年只能做三次,人家则是有契单便可开工。 优势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只是不太明显。 “降吧,降半成。” 降半成,便是降5的价格。 刘昌郝又说:“多者,降一成,三郎,恐怕只有今年了。” 降价肯定不是办法,再降下去,即便能拿到不菲的契单,利润跟不上来,风险性又大,刘昌郝也不愿意做了。朱三叹息道:“没想到如此早便到来。” 正说着,一大群燕子飞到院中,翩翩起舞。 谢四娘说:“它们要走了。” 刘昌郝摸着白头的脑袋:“你们去南方,莫要像我家一样,与人类太过亲近,特别是孩童。” 不知白头有没有听懂,站在刘昌郝手中不停地呢喃着。 朱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拍自己的脑门,人家未来是大人物!鞭炮挣的这点钱又算什么。 谢四娘又说:“今年燕子飞的晚。” “天气干燥,少雨,也不冷,故飞的晚。”但刘昌郝心中叫幸运,幸好是这时候飞走,若是早一早,隋高二人在此,看到这一幕,便有些说不清楚。 旱情还是有些重的,刘昌来来到刘家:“昌郝,乡亲恳求你家放点水。” 旱情从八月开始,八月还稍好一点,九月用水开始困难了,孙岭村不得不顾蓄养藨芦,若大的山塘放掉半塘水。刘梁村情况更惨,到处担水浇灌。 刘昌来与梁永正、刘四根不同,若说私心,人人都有私心,至少刘昌来不会有意去害别人。刘昌郝便说:“行。” 他将刘昌郝带到山塘上说:“分两次放,每次只能放半尺水,我会将它们放到蓄水沟里,供乡亲担水浇灌。大叔父,你看可乎?” “行啊,行啊。”刘昌来说。 旱情对刘家山塘也有影响,并且种了红花草,种红花草就要放水灌溉各块大田,“新田”还好一点,种的早,“老田”等棉花下市了,将棉杆拨掉后才开始种,也就是才灌溉没多久,眼下山塘连半塘水都不足了。未来刘家还是要用水的,山上的苜蓿、地里的红花草、花木皆要浇灌,旱情在持续,即便不供应乡亲的水,刘家用水也会越来越紧张。一尺水,不少了。 刘昌郝安排人去放水,随后走进作坊。 十几个女工正在笨手笨脚地提花,提的也只是普通的彩绢,至复织纹更复杂的绫罗绸缎是绝对不敢碰的。 “它如何?”刘昌郝问俞三娘。 “好是好,太复杂。”面对这个大家伙,包括俞三娘因为才开始,都有些不习惯。 “与你以前所用的提花机相比,效率如何?” “若熟练,必会快上好几倍。刘家小郎,你欲提花乎?” “能不能提?” 俞三娘想了一会说:“刘家小郎,你欲提花,然提花非是普通纺织,它又复杂,最少需一年,才能让大伙熟悉。” “一年才能上手?” “上手?” “正式生产。” “若是用一年时间带,一年后能生产普通的提花,复杂精美的提花……”俞三娘摇了摇头。 普通提花价格也就那样了,只有复杂精美的高档提花才会值钱。 “好的提花需几年上手?” “我们出去说。” 几人走出来,俞三娘说:“刘家小郎,提花非是普通织布,不仅需手巧,还需要一定悟性,你所请皆是妇女,虽正是能干活的时候,却不是学提花的年龄。” “你是说需请十几岁的小娘子,她们才容易学。” “我正是这个意思,不仅年龄,还需要手巧勤快。” 手巧勤快容易找,大不了多请一些小娘子过来让她们试做,几天后,合格的留下来,不合格地给一笔钱辞退,又不是想建设大型作坊,几十名女工还不容易找,问题是几年才能真正地上手,织造高档的提花。 “若此,三年差不多了。” “三年……”刘昌郝有些沉吟。 俞三娘又说:“刘家小郎,虽京城工钱略高,然才开始对你家不利,放在京城,未学会之前,是不会给工钱的。” 古代的拜师学艺,前几年不但不会给工钱,逢年过节还要送礼物给师傅,并且师傅只让学徒做一些粗活,不会告诉你真本领。提花是一个样,不过徐氏夫妇来了一个多月,徐四郎也算是一个士子,在京城便听到刘昌郝一些传闻,知道刘家是善户,必会给工钱。 提花织品贵非是丝线、染料贵,贵是贵在费人工,第一年不但慢,多次返工是谓必然,又给工钱,必然会亏损。 俞三娘将难处说了出来,刘昌郝反而说道:“明年立夏,你们来吧。” “咦?” 亏损不怕,怕的是徐氏夫妇不用心教,她能说出难处,说明心地不恶,难得可贵的是,通过这段时间相处,刘昌郝还得知这对夫妇,在印染方面,也是内行人。但想想也是,在这时代,徐氏夫妇扮演的是“大匠”角色,方各面必然得精通,原因,刘昌郝便不讲了:“薪酬,还按照今年的来,当然,明年时间会更长,你们愿意乎?” “清明行不行,我家夫君喜花。” 刘昌郝让他们立夏来,七准备八准备,新丝就上来了,若是清明节便来,只好用旧丝,还要去京城买,浪费会更多,不过这个也无所谓了,刘昌郝说:“清明来也可以,你与四郎先行将它熟悉,此乃我凭空想象之物,必有不完美之处,你们清明来,可与庄叔父他们对它进行进一步完善。” 朱三问:“刘有宁,你真的要提花?” 刘昌郝未答。 当晚燕子飞走了,谢四娘轻声问:“昌郝,不知小乙什么时候能回来?” 刘昌郝真不知如何回答,吴充对他持着敌意,那么不是什么时候能回来,而是能不能回来…… 正文 第213章 瘴病 但这些是不能说的,刘昌郝答道:“若是顺利,明年三月便能回来。” 若是不顺利呢,谢四娘不敢问。 随后,刘昌郝将谢四娘送到京城看病,马大夫认为多此一举,但刘昌郝不怕花钱,那只好替谢四娘看了。 接着刘昌郝去了李家油坊,李阔海也在,那正好,刘昌郝拿出棉籽。明年棉籽数量不会少了,不过它出油率比较低,可能比黄豆还要低,放在以前的李家,也许会重视,放在现在的李家,必然不会重视。 故刘昌郝说:“大官人,明年种植面积有一万余亩,后年说不定会翻一番,大后年可能就会普及,普及时必然从周边开始,其每亩就能得棉籽六七十斤。” 到那时候,即便现在的李家,也不能忽视之。 别看刘昌郝说做灯油,那也是优质的灯油,价格并不便宜。不过棉花大面积种植后,价格稍降,必然会有人用之食用。对此刘昌郝也无辄,在这年代说食品安全?大多数人家先将饭吃饱吧! “其出油率是多少?” “此乃南方之物,我也不知,故让大官人试榨。” “行。” 刘昌郝才发现不对劲:“大官人,为何有些怏怏不乐?” “已有人家开始榨豆油。” “咦,巧了,京城也有人家做鞭炮了。” “鞭炮不易做吧。”李阔海说,鞭炮不是黄豆,只要弄清楚自家是用黄豆榨油的,几回试验,便能确认,但鞭炮,即便那个药方,一般人也摸不透。 “去年元旦节军器库马副使来到我家,让我交出其药方,我只能交出。”鞭炮虽热闹,又能挣多少钱,鞭炮都有人盯上,况且是豆油。 “大官人,立即准备豆种吧。” “为何?” “你通过合本养猪户,向各村传达,你贷给各户百姓优质豆种,秋后公平收购,另外再向各户人家说明,轮作能避免作物病虫害,种豆还能起到肥田作用,必有许多人家种之。” 之所以各家种豆种的少,原因简单,宋朝不像唐朝,特别是占城稻推广后,黄豆除了做菜做豆腐外,已经从主食单上消失了,同理还有菰米,秋天刘家山塘菰丛上开始长起黑色的菰米,但刘昌郝禁止各户人家采摘。 那个产量更少,大人去采摘不值得,小孩子去采,弄不好掉到塘里会有危险,不如让它做鸟食。 从主食单上消失的后果,便是销路有限。 但只要李阔海贷豆种,签契约,包公平价收购,那又是两样的,虽然黄豆产量也低,比粟黍还要低,价格还是可以的,几乎相当于粟的近两倍。主要原先李阔海有些藏着匿着,不然去年……今年都来得及,刘昌郝抽出一些耕地,做一个示范田,不敢说三石产量,每亩两石产量还是能实现的。李阔海再带人来参观,原来种得好,还能比粟产量更高,价格又更高,又包收购,不用劝的,便会有许多人种它。 黄豆榨油,一旦扩散,便会很快,往后去,利润必然会越来越低,比拼的便是各种成本的节约。 周边有许多人家种豆,并且是李阔海挑选来的优质高产油脂多的黄豆,则会节约许多成本,况且豆饼也打开了销路,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李阔海原先不说,明年,明年自己还有心思多事? “劝农植豆?” “大官人,非是独家经营,只能拼成本。或不让人家榨豆油,外戚家也无此权利也。” 是事实啊,李阔海只好叹口气问:“棉枯能否做饲料?” “能,然其有轻毒性,故需经过一些脱毒处理,先用温水浸泡五个时辰,将水倒掉,棉枯滤干,再加适量水煮半个时辰,便能与豆枯一道搭配着喂猪,其养分不比豆枯差,然用量也须节制,不能超过半成之数,妊娠母猪、幼猪和种猪最好不要喂它。具体的,明年我写一份说明给你。” 但刘昌郝心中却暗叹李阔海脑子好使。 豆油成了定局,立即想到了合本养猪上,莫要小看了养猪,其利润不比豆油低多少。 刘昌郝回来又开始请人。 这时候“大忙”过去了,也易请人。 一下子来了好几百劳力,开始挖蓄水塘。 挖之前修了三条路,将挖出来的淤积运到新买的耕地上,修路会占田,田里还有一些作物,但是为了挖蓄水塘修的路,且今年过冬作物长势皆不大好,很快搭成协议,刘昌郝分别给了一些补偿,蓄水塘挖好后,重新掘路复田。 三个河湾子,沉淀了无数年的积淤,刘昌郝又劝各户人家过来将淤积或担或用车拉,弄到明年的棉田与桑田里,不但棉田与桑田,实际上其他的耕地放上数十担淤积,也能起到肥田,改良耕地的效果。 这时候,刘梁村的人再也不会说这些淤积的塘泥是死泥,只能说稍有些麻烦,运到田里,酥冻一冬,明年春天须与熟泥翻耕耙匀后,才能种庄稼。 跟着鞭炮作坊开工,但这个初冬,刘昌郝会十分地忙碌。 没几天,魏知县请他了。 山塘便是小微型水库,若是官府拿钱出来修,百姓肯定热烈欢迎,然让百姓自己掏腰包,出人力去修,有许多人想不通。好在今年恰好遇到了干旱,使得县里的胥吏劝说变得容易,一共得修九个山塘。 刘昌郝虽然在小水利书上写了许多,不过落实下来,各个山塘皆会有不同的情况,他只好随着县里的官员或胥吏一处处跑。 “谢过刘有宁,”魏知县拱手说道。 九个山塘,其面积最小的也与孙岭村相仿佛,大者能是其两三倍,一旦建成,会使三十多个村庄、数万亩贫瘠的耕地皆得以受益。规劝百姓建山塘费了无数口舌,然只要看到好处,以后必然会有更多的百姓主动愿意建设山塘,或者将其数量放大一倍,不但受益的耕地面积更多,都能缓解雨季的汛情。 “勿谢。”刘昌郝说。 魏知县想的是什么,刘昌郝懂的。 不管出自什么用心,建设水利是一件好事。 但放在魏知县身上却未必是好事,因为王安石下去,吴充上来了。或如刘昌郝家的山塘以及未来的水利的,加上孙岭村的山塘,一旦全部建设好后,至少汛期来临时,黑水河下游两边庄稼不会淹没。 然而盖村他们未必能看到,能看到的是枯季时,黑水河水位更低,浇灌没有以前方便。麻烦来了……不过最大的后台是赵顼,吴充也不敢过份的蹦跶。 两相对冲,魏知县兴修水利的后果,最大的几率便是无罪也无功。 刘昌郝骑马回家,先去看了一下三个蓄水塘。 是河湾子,面积并不大,三个蓄水塘合起来不过十三四亩,但刘昌郝用了一些钱下去,有意将它们掘深,均深达到了三米多,也能蓄不少水,甚至主动出钱,替村民建设了三个陡门。如眼下,便开始受益。 因为它们比黑水河深,虽然黑水河没有多少水,水却一起漫溢进来,方便了浇灌,不过进入十月,落了一场不小的秋雨,稍稍缓解了旱情。 教阅开始,各村还有一些劳力,特别是小胡村、孟王村这些“深山”里的村子,不要说保甲法,赋税也不会交。原先不大好请,不过现在山滩上的房宅越来越多,如棉制品的两个作坊便腾了出来,虽离得远,却可以睡在作坊里,因此还有不少人在干活,只是活转到山上。 但眼下才是一个开始,明年甜瓜上市后,会从更远的地方,请更多的人过来,尽量抢在汛期到来前,挖出更多的山壑,再于大棘溪的下游扎木排,砌砖石,将其一隔为三,拓宽拓深,又能蓄不少水。若是建成,即便刘昌郝不放水,也能满足下面耕地的浇灌需求,当然,想种稻子,或胡乱的灌溉,再多的水源也不够糟蹋的。 那时候就可以将野狐溪与大棘溪一起堵上,以山为堤,以壑为堰,或者将山塘继续向南修,便足以将汛期时的野狐溪、大棘溪的水一起截留下来。当然,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工程,刘昌郝也不知道何时能竣工了。 随后又来到作坊,因为降价,让朱三拉来一万余贯契单,比去年的还多了三千余贯,不过利润还不如去年的多。刘昌郝看了看,沈氏低声说:“比去年好。” 这回做工的,除了刘梁村的人,余下的皆是从“山里”请来的妇女,不管是熟手还是生手,至少不会分心。 “大娘娘,做不久了。” “为何?” 刘昌郝说了情况。 做还是要做的,也就是明年清明节的契单,但那会一次“恶意制造”。 “不做就不做吧,你不该买如此多山。” 不买山,便不需买花木,大规模的建设,那么以刘家的收入,那怕平安地挣几年钱,也足够好几代人的花销。 “大娘娘,为子孙着想也,”刘昌郝假假地说了一句。 “不知小乙现在何处?” “或许已至交趾境内,大娘娘,勿用担心,交趾终是一个小国家,”刘昌郝安慰一句,回家看书。 落了一场小雪,石得一冒雪赶到刘家。 “石公……”刘昌郝迟疑地施了一礼,虽然早知道了,但刘昌郝心里还是咯登一下。 “刘有宁,瘴病乃是疟疾?” “疟疾应有许多种,瘴病乃是最恶性的疟疾。”刘昌郝迟疑地答道,毕竟在医学上,他也不大懂,不易解释:“石公,征南大军遇到了瘴病?” “九月初,邕州前军便患上瘴病。” “前行军?”刘昌郝脸色忽然间变得苍白起来,若是这样,自己岂不是害了梁小乙? ps:按照续资治通鉴的说法,七月郭逵安南行营次桂州,郭逵遣钤辖和斌等督水军涉海自东入,诸军自广西入。最后的结果是时兵夫三十万人,冒暑涉瘴地,死者过半。至是大军距交州裁三十里,隔一水不得进。逵怍于玩寇(羞愧的消积抗敌),移疾先还,遂班师。 评价公正,时间不准确,参考长编的时间,应是郭逵七月便在后方下令,让广西钤辖老将和斌于前方做准备(和斌是于邕州城破调于南方,夏天于宜州大破抚水蛮罗世念,随后知宜州,邕州稍复人烟后知邕州,然后以年老请归,回来后去世,八十寿终)。 七月郭逵在潭州,钦州知州任起攻拨永安州玉山寨,左、右江蛮悉效顺,门州首领黄金满、岑庆宾降。 十月十四,上批:安南行营至邕州四将下诸军,九月上旬死病近四五千人。此乃将、副全不约束,恣令饮食北人所忌之物,以致生疾,可火急严诫励,仍切责医用药治之。 按逵征南文字,逵在潭州,凡朝廷发下诏劄,不过十日到军前,桂州至邕州凡十四程,其他亦可遥度,此十月十四日诏云行营四将至邕州,则逵次邕州,或不在十月,当在九月未耳。或四将乃前军耳,中军未也。 因此郭逵九月才来到桂州。 同时监军宦官李舜举怨愤赵禼沮罢李宪,交斗其间,郭逵顺势分都总管司,与燕达自为正副,夺赵禼之权,赵禼傻眼了,只好日输情欵,冀逵开释,然无益,于是上书乞罢。宋神宗不准,下诏劝和。 但这不是可怕的,几十万大军于邕州、太平寨、思明州一带摆龙门阵,整整七十天,三军才负疟南行,先是燕达逼降交趾广源州观察使刘纪,夺下广源州。 正文 第214章 首战 “梁指使?”石得一想了一会说:“他乃是最后一批前行,那时应未至邕州。” “他现在何处?” “某亦不知。”石得一摇头道。 三十万军民,谁会关注一营兵马的去向? “希望梁小乙牢记自己说过的话吧,”刘昌郝心中嘀咕道,又问:“石公,九月初便有瘴疟,为……” 忽然他闭上嘴巴,即便大军开始传染疟疾,朝廷为什么会问自己?自己算是那根葱? 石得一当然听出来了,其过程也不是想不到刘昌郝,九月初前军染上疟疾,反馈给后方的郭逵,郭逵奏报给朝廷,用的又不是特脚递,故十月上旬,朝廷才接到消息。赵顼即请太医配药方,又令附近各州军妥善安置患者,这时有大臣想到了刘昌郝的话,然吴充说了一句,竖子之言,何足挂齿! 他现在是首相唉,一句话放出来,谁还敢作声。 石得一的分析,可能是刘昌郝的高价棉被棉衣,让吴充一直不满。 然后到了这个月,前方传来消息,说朝廷配的药也不管用,死的人越来越多,还是赵顼想起来的,让石得一到刘家问一问。 “石公,末学那会治?” 想治疟疾,青蒿素啊,刘昌郝会制造青蒿素? 或者金鸡纳树皮也是好的,但人家还呆在南美安第斯山脉呢。 “石公,实际不是岭南,即便在大江黄河,若是军中不注意卫生,亦会患上疟疾,如武惠公曹彬围江宁,军中患上水瘴,便是疟疾,幸好王明、刘遇大破南唐军,才得以收复江南。” “太祖攻太原,水淹太原城,军中染水瘴,不得己撤军,也是疟疾,赤壁之战,曹军同样患上了疟疾。” “该说的,我献给陈公那篇文中也全说了。” 那篇文章里肉松、烈酒是顺带着写一写的,主要写的是瘴疠与疟疾,而且写了若干注意事项,如不得饮生水,不得下陌生溪河洗澡,军营需注意卫生,扎营里需建简易厕所,且稍远离军营,夜晚休息时,一定要备蚊帐,到了岭南,可能一年四季都有蚊子,最好寻蒿子,挤蒿汁涂于裸露出来的肌肤上,一旦发现患者,立即将其隔离,若有死者,立即就地掩埋或火葬之。 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大军不能滞留。 如永乐大帝三征安南,冬天打,春天打,夏天打,也未听到有多少士兵死于疟疾之中。原因便是大军乃是在流动中,或原地产生了疟原虫,但大军已经走了,蚊子传染给谁? 其实刘昌郝写给梁小乙那张纸头上也就是这些,要么就是戒告梁小乙,若是军中开始出现疟疾,请立即找理由,率领他那一营兵马离开大军,那怕去做斥候! 想到这里,刘昌郝问:“三军位于何处?” “邕州?” “还呆在邕州?”刘昌郝惊叫一声。不过他瞬间明白了整个过程,三十万军民征南,来自全国各地,有两个重要的枢纽点,一是潭州,一是邕州,郭逵先行去了潭州,大约那时吴充便写了信给郭逵,否则不能解释吴充在八月末便对自己产生了敌意。自己让大军速行,吴充让大军不行,吴充岂会对自己开心? 不过那时王安石还在朝堂上,郭逵依然按步就班地调运着军队,或者说,稍稍让军队开拨的速度变慢一点,但不敢做的太过份。随后中军抵达邕州,尽管这时疟疾开始肆虐,然而吴充已经上位,郭逵正式地踌躇不行。随后自一片残垣的邕州开始,一直到思明州,再次成了人间炼狱。 几十万条人命哪。 “石公,无他策,患者隔离,大军立即开拨,不得再逗留,即便不得不滞留,时间亦不得超过三四天。” 石得一盯着刘昌郝的眼睛问:“刘有宁,你是否早料到郭逵会滞留?” “石公,末学那有这本领,只是末学仔细地研究过相关的记载,得出一些结论,其乃是一些极细小,肉眼都看不到的病原体,若不遇到宿主,寿命也不会太长。然遇到人多的地方,又有蚊虫替其传播,便会传染给许多人,故末学说,大军勿得滞留。只要不滞留,便不易传染,或如大军从尉氏去洛阳,今在尉氏,明在郑州,蚊子也会跟着飞到郑州?” “石公,对陛下说,即便大军即开拨,亦须将患者择出,否则一路行军,一路继续传染。” ………… “敌人数量太多,梁指使,李指使,我们还是撤吧。”于都头说道。 “往哪里撤,思明州撤乎!” 听到思明州,于都头不由地哆嗦。 “李指使,敌人瘦小,又短铠甲,然其身体灵活,我们即便撤,也没有他们快。”梁小乙又说。 撤便等于逃跑,不过两营前锋皆着厚重的步人甲,肯定逃不了,一旦逃了,士气沮丧,对方兵力又多,下场必会很惨。李指使将牛二叫来:“对方究竟有多少兵力?” “好几千人。” “两千是几千,七千也是几千。” “不低于六七千人。” 李指使扭过头说:“梁指使,我们无法做到一以当十。” 不低于六七千人,说不定会有千人,两营兵力合起来不过八百余人,不能说以一当十,肯定不止一以敌一。李指使乃是燕达部下,好歹还去过边境,梁小乙这一营几乎全是太爷兵,根本做不到以一敌八。 “我们先守住这个山头,再派人向燕太尉求救兵。” “守山头?”梁小乙迟疑一下,但时间紧迫,由不得做长考了,便又说:“如此吧。” 几百人登上了后面的山头,又将一些行李放在山顶上。这里的山非是刘梁村的山,不过两营兵马挤在上面,也是密密麻麻的,李梁二人开始布置防线。敌人便来了,是有好几千人,也来不及数,便一起冲了上来。韦小青说:“梁头,好多人。” “勿用怕,且看他们的装束。” 来的敌人虽多,却没有多少正规的交趾士兵,多是临时聚集的当地土兵,不仅缺少铠甲,手中也没有像样的武器,甚至有的人背的还是简陋的竹弓。但身手确实灵活,明明在向山上爬,却如履平地一般,一边攀着山一边鬼叫着。 梁小乙神情有些恍惚,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了刘昌郝与他谈的一句话,宋军胜在装备,体型高大,力气大,然交趾人胜在灵活,切勿与他们在山林里战斗。虽退到山上,有了居高临下之势,然而这一带的山,树木皆蓊葱茂密,也等于是在山林里作战。刚才应当不往山上撤,而是于原地扎下栅墙,说不定会更好些。 但已经到了这地步,想变动来不及了,就看燕达的军队能不能及时赶到。 敌人越来越近,两指使不约而同下了命令,开始放箭。然而这一带树木太过稠密,交趾人不停地借助着树木掩护,向山上冲来,梁小乙都能听到他们脚踩地面发出的沙沙声响。 弓箭不起作用了,梁小乙说:“停止射箭,准备战斗,十人一队,勿得绫乱,退却者斩。” 说完,他提着掉刀冲了出去,手起刀落,一名交趾人被他劈倒在地。看着那名交趾上脖子上喷出的鲜血,梁小乙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只是惯性地举起掉刀,大吼一声:“杀。” 两军开始惨战,交趾人一次次冲上,一次次被打退。李指使不停地看着后方,敌人数量太多,这样下去,早迟顶不住。就在有的士兵开始害怕与沮丧之时,李指使忽然大叫道:“燕太尉来了。” 交趾人也扭头去看,看到东北方向冒出来一支宋军,隐隐约约,不知有多少兵力,于是仓皇逃跑。 “追。” 两营宋军追赶下去,然而交趾人轻装上阵,想逃跑,宋军难以追上,追了一会,梁小乙与李指使只好喝令三军停下。但战斗未结束,燕达的骑兵营追上来。 “包扎伤口吧。”梁小乙说。 两营官兵几乎一半人受了伤,烧酒这时派上了用场,不过一些重伤者可能得退出战斗行列,梁小营这一营里便有十几个重伤兵,还有二十一名士兵战死。 “挖坑,安葬兄弟。” 梁小乙说完,一一将牺牲的士兵眼睛抚上。 “诸位兄弟,一路走好,梁指使,安葬吧。”副指使宋方荣在边上说道。 “下葬。” 大伙默默地将二十一具尸体抬入土坑里,头朝北下葬。梁小乙默立,宋方荣小心地说:“梁指使,兄弟们不怪你。” 原来在军中,他是最排斥梁小乙的人。即便梁小乙带着都头活动做前行,宋方荣还在继续冷嘲热讽。大军南下,抵达邕州已经九月半了,许多军士感染上疟疾。 想方设法远离有疟疾的军营,这是刘昌郝再三交代的话。 于是梁小乙主动请求担任斥候军,这时宋方荣又跳了出来,你那位好兄弟就是如此料事如神的,幸好来得晚,来得早,我们是前军,现在就惨了。梁小乙也不吭声,继续请求,那时候军中四个大佬正闹得不可开交,郭逵有些烦,欲对梁小乙施军法,燕达在边上转了弯,将梁小乙一营编入他帐下,调到前方做了前锋军。 不久后方传来越来越多不好的消息,不是前军,随着中军渐渐全部抵达,无数军民染上了瘴病,邕州城每天都要抬出大量因瘴病而死的士兵。但在军中,还是武力说话的,刚才梁小乙最少劈死了六七名交趾人,同时还兼顾着指挥,将宋方荣吓坏了。 “打扫战场,记录战功,另外,谁也不可抢死去兄弟的功劳。” “喏。” 韦小青走过来说:“指使,四哥子走了。” 四哥子叫张小四,是与梁小乙他们一同进军营的新兵,虽然梁小乙后来迁为指使,这十个新兵关系一直不错。 “尸骸带不走,将他们随身衣物打成包裹,以后带回家。” “喏。” 梁小乙继续默立在哪里。 燕达也带人走来,梁小乙与李指使施礼:“参见太尉。”“参见燕将军。” “燕将军……梁小乙,刘昌郝与你是什么关系?” 正文 第217章 敢死队 “他呼我父为义父,我母为大娘娘,我呼他先父为义父,他母亲为小娘娘。” “原来如此,他为何让你拼命做前行、前锋?” “属下也不知。”梁小乙咬牙不答。 燕达有些苦笑。 来到邕州,李舜举联手倒赵,燕达是认可的。原因有两条,明的一条乃是赵禼的为人,李宪有多能打,燕达是清楚的,并且与他自己相比,也自愧不如李宪。太不太监的无所谓,就因为能打,将李宪搞下去?燕达故认为赵禼是一个小人。 暗的一条,军中四个大佬,三个群体,李舜举是太监,赵禼是文臣,郭逵与燕达是武将,因此燕达也自发地站在郭逵一方。 不过这个事儿…… 前不久,几人连续接到朝廷好几道诏书,责问为何在邕州逗留。若是原来,还能有一个说法,那么多人生了瘴病,得治病哪。然而随着诏书而来的,还有刘昌郝写的那篇书稿,原来是越滞留染病的人会越多。但问题来了,中军于九月末皆陆续抵达邕州,这是计算好的时间,到了九月末,虽然南方还会热,但不会太热。 刘昌郝在书稿里提出交趾有冬春瘴,也就是旱季蚊虫多,易流行疟疾,但之前不会有太多人注意的,只注意了岭南情况,岭南则是春秋瘴,九月末,正月初,冬天了!为什么不出兵? 滞留的时间不是十天半个月,而是两个余月时间,不看到这篇文章燕达不会多想,看到了燕达才隐隐感到不对劲。然而他能说什么,名义上他是三军副总管,真正的贰将不是他,而是赵禼,实权也不如李舜举。关键因为李舜举,许多人多半将他看成郭逵的人,是郭逵的人,无辜死了这么多将士,他有没有责任? “为何不说?” “燕将军,属下真的不知道,但知道刘昌郝不会害我,且属下问一句,交趾人强乎?”梁小乙指着前面的尸体问。 虽然两营将士皆是伤亡,然刚才的鏖战,击毙了近五百名交趾人,是宋军强乎?不是,刚才战斗时,各种的慌乱,梁小乙还瞥了一眼李指使那边,他那一营的情况还不如自己这一营。 但看了那么多兵书,且刘昌郝又写了那么多东西,也使梁小乙明白,这是必然,毕竟皆是未经过实战的军队,那怕李指使那一营去过陕西路,也未经过实战,第一次实战,还是正面以少对多的实战,肯定会出现各种慌乱。 不过经过这一场鲜血的洗礼,下回就会好得多。 下回是下回,只是现在,现在两营在整个宋军里肯定不是最强大的两营兵马,至少远不如陕西路的保捷、蕃军各营。 布置也不妥当,但就是这种情况,还击毙了那么多交趾人,可见交趾人的战斗力,为何三军不出? 燕达无言。 邕州城中死了那么多军民,即便大捷,回去也不好交代,他还想着大捷…… 当然,事情未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郭逵如此残忍。 此战过后,燕达威逼广源交趾观察使刘纪三日来降,刘纪原先也是想着好事的,即便燕达本部,也只有几千兵马,故集结了近七千名交趾驻兵与各蛮峒土兵,想将梁李两支前锋宋军吃下,再挟大胜之威,击退燕达部。但没有想到八倍多兵力,反被两支修桥铺路探路的前锋军击败,消息传来,先是各蛮峒纷纷倒戈,接着刘纪投降。 燕达率军折向东面,抵达决里隘。 但交趾人在这里屯下无数重兵,据险而守,燕达只好等郭逵大军到来。 “诸位,”梁小乙将手下召集说:“中军即将到来,几乎人人带疟。” 几百将士皆面带惧色,广源一战只死了二十一人,然而据后方传来的消息,军民死亡人数几达十几万!而且两者性质截然不同,在后方染疫而死等于白死了,于沙场上战死,至少家属还能得到不少抚恤。 “你们也勿惧,我们是前军,与中军不在一起,然你们尽量不要与中军接触,早上傍晚蚊虫飞起之时,立涂蒿汁防蚊,夜晚宿营,立起蚊帐,此非玩笑。” 燕达好奇地问:“梁小乙,此乃刘西坡教汝?” “燕将军,为何诸公诸将无一人染疾?”梁小乙反问一句。这次征南,除了郭赵李燕四个大佬,还有曲珍、苗履、和斌、杨从先、张世矩、王蝼等悍将,然而没有一个人染上疟疾。原因就是蚊帐,这些大佬与主将夜晚安营时必然是四角大帐,普通的士兵与民夫谁个认真管?许多人根本就没有蚊帐,即便有,也是罩式的小蚊帐,睡在高低不平的草秸上,睡觉姿势不对,照样被蚊子咬。 “蚊帐?” “换成四角帐能用多少钱帛?” 但这个与郭逵是没有关系的,而是朝廷。刘昌郝虽然写了,赵顼与许多大臣也看了,然而开始,根本没有人重视。直到听说前线因为疟疾死了无数将士,赵顼才慌了神。 燕达又默然。 梁小乙则带着几名都头视察蚊帐,若有裂洞,立即用破布丁将其补上。 中军即将到来,整个营几百将士却如临大敌一般。 郭逵率领中军抵达。 战斗开始,郭逵先让张世矩率骑兵向交趾人发起进攻,交趾人不敌,只好出动象兵应战。 郭逵让神臂弓营出动,用射程远威力大的神臂弓射象,想了想,又说:“去将梁小乙叫来。” 传令兵将梁小乙带过来,郭逵指着地下一堆特制的大刀说:“汝率部下持刀砍象兵。” 燕达有些不忍心,交趾有象兵,早都知道了,也想好了应对之策,但郭逵安排梁小乙去砍,无疑是针对性的用人。梁小乙看了看战场,面对象兵,张巨矩也无辄,只好率领手下于阵前游走。但面对着宋军的神臂弓,交趾人也不敢命象兵冲击宋军营地,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僵持状态。 他又扭过头,几个大佬,郭逵面无表情,李舜举看着阵前的交战,赵禼拧着眉头,燕达微微叹惜,梁小乙忽然醒悟。时至今天,他也猜到郭逵滞留背后肯定有鬼,多半刘昌郝早猜到了,故一再叮咛自己,然而自己问原因,刘昌郝一直不说,关键他们皆是小人物说,说了没有用,一旦说漏了嘴,还能招来灾祸。 小人物? 梁小乙自嘲地一笑,说:“郭公,能否赐我两百把盾牌?” 郭逵未开口,赵禼问:“汝要盾牌何用?” “砍象,亦防象兵。” “行,拿两百把盾牌给他们。” 赵禼发话,郭逵不好当着众人面反驳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梁小乙带着手下搬走两百面盾牌。 “诸位,你们小时候放过牛乎?“ 有几十名士兵举起手,无疑,他们都是来自农村的人。 “我也放过,有次牛受惊,我从牛背上摔下来,眼看牛蹄踩到我肚子上,然我家的牛主动收起蹄子,从我身上跳过去。为何,牛乃大家畜,极通人性。若是野象不会顾人命,然交趾人所用之象,乃驯养之象,亦通人性。而且它体型庞大,比马稍笨重,更不易践踏到人身上。不用怕象,而是预防象背上交趾兵。还是像上次一样,十人一队,五个力小者持盾保护,五个力大者持巨刀砍象鼻。持盾者贪生畏死,保护不当,军法侍候!切记,配合,保住性命!” 梁小乙说着眼睛湿润起来,忽然向几百名手下单腿跪下:“一定要保住性命哪。” 然后大叫一声,提着大刀带头冲了出去。 “弓弩营跟上。”郭逵下令道。 梁小乙已经冲到一头大象前,手起刀落,这是刻意制造的大刀,不但大,也极锋利,一刀下去,这个大象的鼻子便被梁小乙砍了下来,大象吃痛之下,横冲乱撞。 看到指使带头,四百余官兵只好硬着头皮,一起蜂拥而上。更要命的是后面还紧跟着宋朝的各支弓弩营,各头大象见势不妙,扭头向自家的军营跑去,无数交趾将士反而自家驯养的大象践踏而死。 “攻。”郭逵喝道。 三军向决里隘冲去,交趾军大败。 梁小乙坐在原地包伤口,宋方荣走过来,梁小乙问:“死了多少兄弟?” “七十六人。” “折了这么多,回去后我如何向他们家人交代。” 宋方荣小心地说:“刚才我们就是送死的,折的不算多,至少比呆在思明州好。” “将他们埋葬吧。” “梁指使,我有句话不知能不能问?” “问。” “郭公为何让我们去砍象鼻?” 这不是前些天的那场遭遇战,除了曲珍率三千轻骑留守下连洞、古弄洞,震慑数洞数万蛮兵外,余下几乎全来了,军中有的是精兵悍将,怎么也轮不着他们这群京城兵。梁小乙已经隐约猜出答案,但这时他才完全理解当初刘昌郝的难处,知道了,然而不能说啊! “宋指使,我也不知啊。对兄弟们说,伤口一定要用烧酒,不要怕痛,伤口清洗得越干净越好。” “你不要紧吧。” “无妨。” 但他刚才是带头冲上去的,实际论勇武,在军中诸将中,梁小乙也不能算是特别出色的,虽然只是一会功夫,交趾象兵便崩溃了,可就是这一会,梁小乙也多处受伤。 “这么多伤口……” “宋指使,我伤口再多也不会死,可死了许多兄弟啊。” 一句话将宋方荣都说得眼睛红了起来,几名士兵也开始低声抽泣。 两人正说着话,赵禼走了过来,宋方荣立即施礼:“参见赵公。” “参见赵公,”梁小乙也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他对这四个大佬,没有一个有好感的。其实这真有的冤枉了赵禼与燕达,或者这样说,若是郭逵不来,无论是赵禼做主将,或是燕达做主将,皆能轻易将交趾拿下,还不会死太多人。 正文 第218章 荒诞 “梁小乙,刚才某看着,不愧让刘西坡向圣上推荐的人。” 与兄弟情份无关,而是刚才让赵禼看到许多东西。梁小乙手下这一营是什么兵马,赵禼岂能不清楚,几乎都罕有人去边塞轮戍过,更不要说上过战场了。居然个个悍不畏死的敢冲向象兵,并且死的人并不算多,这里面的东西太多了,包括梁小乙的指挥能力,部下的服从能力,相互的配合,意志,等等。 赵禼不相信会是梁小乙身边的副指使练出来的,这必然是梁小乙带来的结果,这才是军中需要的将才,况且岁数还小呢,若是继续发展保持下去,未来未必不是第二个王德用。 梁小乙脸色终于和缓,至少这个“赵公”对刘昌郝,对自己没有敌意,他问:“赵公,这一切,刘昌郝早算到了,为何朝廷不听?” 赵禼未答,看了看大伙问:“汝等是……” “折了许多兄弟,梁指使自责。”宋方荣答道。 “上战场,难免,慈不掌兵,梁小乙,只能杀更多敌人来雪仇。”赵禼好心地劝道。 梁小乙不语。 “梁小乙,你与刘西坡乃是兄弟?” “是。” “他智慧如何?” “他智慧……”梁小乙有些迷茫了,若说他这个发小的智慧,得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刘家出事前,也就一般般吧,一部分乃是刘家出事后,梁小乙便有些看不懂了,他答道:“赵公,其智慧惊人,当抵千万人智慧。” 实际他心中的想法是现在我这个兄弟的智慧,至少比你们四个大佬远远聪明! “其是知兵也。” “赵公,他智慧多用在种植上,兵法,乃是为属下而研究的,若他精力完全放在兵法上,诸公也罕及之。” 意思是你也不如他。 刘昌郝担心吴充找他麻烦,是麻烦,但也是机遇,郭逵心中很不乐意,然而其他三个大佬,以及几个主将,几乎将刘昌郝视若神明。不是疟疾,而是刘昌郝早在几个月前便算到了郭逵会滞留。现在都知道郭逵乃是有意滞留,背后肯定有鬼,但各个大佬仍想不清楚真正的原因,这是何等的智慧!难怪去年“一文定河东”! “君亦努力之,须记一条,言多必失,言,非是说出来的言,表情、眼神,皆是言。”赵禼再次善意地警告一句,三军主将终是郭逵,郭逵若铁了心不顾脸面对付梁小乙,赵禼也无可奈何。 拿下决里隘,宋军继续向前,但不是向南,曲轸率一部兵马向东拿下门州,主力部队去折向西边。 李朝于夹口隘又设下伏兵,夹口隘又叫鸡棱关、鬼门关,地形险恶,但李朝也算错了,此时宋朝招降了许多蛮峒首领,参见刘昌郝说霍去病不会迷路的原因,一样的道理,得到这些蛮峒首领的支持,宋军情报也变得敏捷起来。 关于蛮峒,刘昌郝在那几篇历朝历代南征战例分析里也刻意写过。 尽管他对交趾人没好感,但写的却是十分客观。 虽交趾人屠杀了无数广南西路百姓,那是李朝做的孽。因为中原王朝自汉便统治这里,对于普通百姓还有着一定的凝聚力,包括各蛮峒部。 故恩威并用,用武力震慑,再怀以恩,以恩为主,以威为辅,特别是邻近宋朝边境的各蛮部便会归心。当然,反骨仔侬智高是一个特例,不作常数。然而此次若拿不下来交趾,独立时间太久,中原对交趾凝聚力越来越低,以后想收复会变得十分困难。 事实上这段时间的宋军也是这么做的。 边境各蛮部有的投降,有的虽未投降,但持着中立的态度,甚至如黄金满还主动做着宋军的向导。 不算是“客场作战”,知道这一情报,那没必要于此险地与交趾人火拼了。三军便折向西北,绕过兜顶岭,然后一路向南,跨过乌皮江(商江)、桃花江(求江),直奔富良江而去。李朝大惧,立即集结四百余艘战舰,将富良江堵住,不让宋军南渡。 “梁指使,我们会不会留下来?”韦小青乐观地问。 跨过富良江,向东行驶三十里路便是交州城,以两场战斗的情况,交趾人战斗力也就那么一回事,拿下交州城难度不大。 拿下交州城,无疑等于收回交趾,朝廷必然派驻戍军。 会有如此顺利?梁小乙脑子里想到。 大伙扎营,刚扎营军营,燕达便将各指使叫了过去。 “还有一程,便是富良江。” 许多指使如释重负,打就行,交趾就这么点大,总比呆在思明州得病死好。 “然敌寇于富良江聚集四百多艘战船,我军不得渡,故只能示弱诱敌,于此休息两天,大后天抵达富良江后,且战且退,乃是诱敌之退,若有人借机逃跑,斩!” “喏。” 大伙散去,各自布置。 梁小乙将三百余将士聚集过来,两场战役下来,战死的,重伤的,折了三分之一的人。梁小乙说出燕达的安排,又说:“郭公不知何故,对我略有不满,然赵公对我却抱以善意,我营战功已足矣,任谁也不能抹杀。” 抹肯定要抹一点的,第一战主要功劳多半会记在燕达头上,第二战主要功劳得记在郭逵头上,但只能抹一点,即便郭逵也不敢“杀”。 “故各位不得贪功,无我号令冒进者,斩。” 梁小乙这一营虽未得疟疾,也快半残了,他不想再死人了。燕达正好路过这里,听到后,摇了摇头。梁小乙是好心,然有了些天真气。这份天真善良若不改掉,未来还是难以成为一名合格的重将。 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十余营前军继续出发,不到一程路,下午便来到富良江畔。交趾人迅速发现了,仅是几千人,交趾人以为有机可趁,李朝太子李洪真与大将阮根率领大军冲上岸来。 宋军“不敌”,且战且退,但也不是好退的,不停地有宋军被交趾人杀死,梁小乙大喊道:“保持阵型,保持阵型。” 天色渐暮,前军在交趾一次次冲击下渐渐不敌,交趾后军看到这副情形,在后面大声鼓噪,眼见前军阵型越来越乱时,郭逵率领三军忽然杀了出来,张世矩、王蝼率领骑军于两边包抄。 交趾大军瞬间惨败,宋军一路追杀,一路追至富良江畔,许多交趾士兵急切之下,一个个往富良江里跳。但还没有完,打到这份上,郭逵也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于是几个大佬抛开成见,先是采纳了燕达的诱敌之计,又采纳了赵禼计策,绕过兜顶岭后,三军缓行,前军诱敌,中军派将吏伐木制造大量抛石机。 来到富良江畔,这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宋军推出抛石机,一时间机石如雨,加上交趾人大败,天色又黑了,不设备,几乎所有战舰全部砸坏。此役,几乎使得交趾主力军队全军覆没,以至尸堵富良江,使水三日不得流,并且李洪真也在岸上被宋军击杀。三军一起欢呼,这不是一般的战争,乃是灭国之战。不管交趾有多大,终是一个国家。 诸将商议渡江,郭逵说:“吾已调水军。” 富良江非是后人所说的如月江,而是红河,到了这里,已经汇聚了黑河与泸江两大支流,河面始宽,即便是枯水时季,宽度也超过了五百米。不过好在富良江到了这里,水面虽变宽了,水流却十分缓慢。加上交趾主力几乎全灭,可以放心大胆地作舟渡江。 但大伙想到,若是正规的水军配合,不但省了伐木造舟,同时有了水军配合,更利于攻打交州城,毕竟到了交州城,水网也开始密集,于是同意了郭逵的安排。实际不同意,谁又能奈郭逵何,人家才是主将。 宋军等水师,李乾德畏惧,送来降表,向宋朝割让苏、茂、思琅、门谅、广源五州之地,归还邕州之战所掠子女,两国罢兵。 李舜举大怒:“五州是汝国之地!” 各有各的道理,原先这边境五州乃是两国闲田地带,也就是两不管、缓冲的地方。 不过以前宋朝重心不在南方,没有派人经营,仅是羁縻而已,五州已经渐渐被交趾侵吞下去。 李朝使者只好狼狈地回去。 等了两天,郭逵将诸将召集说:“许多人对某说,九军食尽,凡兵十万,夫二十万,冒暑涉瘴,死亡过半,存者皆又病又累。” 大伙面面相觑,郭逵说的是实情,后方虽然准备了许多粮草,然因为民夫死的太多,前线粮草渐渐供应不上,军中疫情虽因为采取了隔离措施,开始下降,仍疫情并没有杜止。才开始大捷时,三军欢呼渡江,过了两天冷却下来,有的将领又开始产生担心继续打下去,还能有几个人活着回去。正好李乾德请降,主动割让五州之地,虽是宋朝不感兴趣的地盘,至少能对朝廷有个交代,那么确实可能有将领对郭逵说过类似的话。 但让诸将诧异地是郭逵下面的话:“吾不能覆灭贼巢,俘乾德以报朝廷,天也,愿以一身活十万余人命!” 燕达说:“郭公,不可啊,军中粮虽不多,可让后方紧急调拨粮草过来,亦可派兵四处抄掠,大不了事定后,给予一定补偿。” “且离交州城只有一步之遥,军中作几百小舟亦不难,十余趟大军便可渡过富良江,此时安能得退。” 渡过江,离交州城不足三十里路了,得有多近,诸人劝,郭逵死活不听,然后不顾赵禼与燕达的意见,拨中营撤军。还有不少人,许多民夫,还有燕达的部下,关键郭逵这一撤,士气低靡,还能打下去? 赵禼与燕达相视一眼说:“撤吧。” 于是这一战从荒诞开始,又以荒诞的方式结束。 韦小青问:“梁指使,为何撤退?” “我也不知,撤就撤吧,”梁小乙得知情况,先是不解,然后是庆幸。 郭逵已经盯上了他,早先还好一点,与宋朝相比,交趾仍比较落后,一路过来,几乎没有一座像样的城池。然而交州城却不一样,那可是一座千年古城,需不需要攻城。 郭逵让他带领手下去攻城,梁小乙敢不敢不从? 有心针对他,几次折腾,全营兵马,包括他自己,全部折在交趾。 至于为什么撤退,那是朝廷操心的事,梁小乙又说:“收拾好行李,将牺牲兄弟的遗物也要带上。” 三军沮丧的徐徐向北方撤退,李朝也看到宋军奇怪的撤退了,他们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然富良江一战将他们打怕了,也不敢追击。 望着北方的天空,梁小乙一边走,一边说:“元旦节快到了,不知刘梁村今年会不会更热闹?”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家…… ps:许多人将富良江视若求江上游的如月江,非是。一是决里隘(谅山南部地区)之战后,宋军一路向西,这才南下,约是走的越南富良、太原、永安这一线,这里是如月江的上游,河道并不宽,而且是枯水时季,不知李朝战舰有多大,即便不大,随潮水驶进来,也起不到阻挡十万宋军的作用。二是此战发生在如月江,那离交州城就不是三十里路,而是百余里路。 准确的地点大约是在越南永安下面,河内与越池中间的江段。只有在这里,一旦渡过红河,离河内便只有三十宋里。 不过如月江也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交锋,李常杰率军夜袭苗履营,大约击杀了千余宋军,便是越史鼓吹的所谓大捷,实际是李常杰并未讨到好处,故苗履回国后受到赵顼的嘉奖。而且千余士兵的伤亡对于三十万军民来说也不算什么,估计在思明州几乎每天都要抬出一千具因为疟疾而死的尸骸。 正文 第219章 附从 春节到了,与往常一样,拜年。 初四又开始干活。 刘昌郝不但请了劳力,还请了许多妇女,继续向南,将大棘溪南边的各座山野草野棘锄掉,然后种苜蓿,不种苜蓿就无法定住水土,各种花木的苗子移载下去,活是能活,但成活率会很低,长势也好不起来。 刘昌来找了过来,说:“吾村还要谢谢你。” 去年秋后旱情还是比较重的,刘梁村虽受了影响,不算太重,原因便是一座山塘与三个蓄水塘,刘昌郝又放了一些水。但山塘,若是没有刘昌郝支援了财力,则建设不起来。蓄水塘虽是河湾子改造的,然而也动用了不少人力,才将它们进一步掘深,若是刘梁村自己来,人心不齐的情况下,又不可能实现了。 “大叔父,你也做得不错。” 刘四根父子入狱,梁永正也徒了一年刑,里正的名头便落在刘昌来头上。 杂姓村子,一般情况下,心都很难齐。不过刘昌来约束着,风气渐渐好转,包括用水,刘昌来也督促着,至少去年秋天山塘再也没有胡乱放水。说刘梁村风气变好了,那是不可能的,但能渐渐与刘昌郝父亲担任里正时相仿佛了。 刘昌来非是无事登三宝殿,他又问:“你家两块麦子长势为何如此喜人?” 刘昌郝大笑:“大叔父,我那种法,不可取也。” 先是酥冻,种甜瓜施用了大量肥料,然后翻耕暴晒,种麦子又施用了大量肥料,仅是这条,便无法实现。 “如此多山上一起种花木?” “是啊。” “种花木能谋利乎?” “谋利……”这个真有点难回答,真正谋利也是不可能的,或者能谋一点利,与投入相比,也是一笔很不划算的投资。说保护水土,未必非得种花木。说观花,未必需要种这么大面积。或者未来有一项产业能用花谋利,但那太遥远。因此与谋利并无关系,主要还是为了完成万亩锦锈的任务。 “大叔父,想要谋利,勿需种花木,将东边各山上种上竹子即可。” “吾村没有人会篾匠手艺。” “不是用来做篾器,而是直接卖竹子。” “烧竹子?” “不是烧竹子,”刘昌郝摇头,随着鞭炮技术的扩散,烧竹子渐渐没有了市场,然而烧竹子能烧掉多少竹子,卖竹子乃是竹纸,今年吴坊主一旦将竹纸研发出来,每年会用掉惊人数量的春竹。 “竹子也能造纸?” 岂止能造纸,后来还有人用竹纤维做衣服,据说很环保。 竹子对土质要求并不高,刘昌来回去与村里几个长者商议去了,韩大虎说:“汝村人私心仍很重,做活不勤快,不可害之,也不可信之。” “韩叔父,私心,人人都有。” 刘昌郝不置与否,关键他不需要再买地了,不买地,用不着妥协,能帮则帮,不能帮则拉倒。勤快的以后多请请,不勤快的少请或不请。从本心来讲,刘昌郝虽是刘梁村人,对刘梁村却没抱多大好感,一直都是。 韩大虎又问:“梁小乙能平安归来乎?” “不知,或许能吧。” “若能,何时归来?” “不知道啊,快二三月吧。” 眼下刘昌郝也不知道梁小乙能不能躲过疟疾之灾,若能躲过去,多半能活着回来,据他所知,此次南征,宋朝将士在战场上牺牲的并不多。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就不大好说了。 石得一过来问,自己说了那么多,就差明说,郭逵滞留有鬼,朝廷必须给予一定警告,那么富良江之战后,郭逵会不会渡江? 黑猫给的地图,原来富良江就是红河,原先刘昌郝也以为是求江呢。 渡过红河,离交州城还能有多远? 若是郭逵拿下交州城,一俊遮百丑,朝廷不会追问。若郭逵想得多,不但郭逵,王韶也开始“胡思乱想”了,没办法,在这个时代,武将武臣地位太低,谁也不想落得狄青那样的下场。 那么一切还是原还原,别看交趾离开封有两千多公里,是平安回来,各路大军行军速度都会很快,每天七八十里路还是能有的,两个月,梁小乙便能抵达京城。 但刘昌郝也未想到郭逵在军中便盯上梁小乙,若郭逵选择的是渡江,梁小乙下场还真的不大好说。 “唉。” “他选择的路,得自己走下去。” 区别是,梁小乙能战死在富良江,也不能冤枉地死在疟疾里,能战死在萧关,不能冤枉地死在西夏人的水淹中,能死在河湟战争中,不能死在缺水少粮的永乐孤城里。那样,死得没名气,还特冤! “莫说梁小乙,还是说路吧。” 原来棘岭寨、牛岭寨到山滩来,都是顺着山沟跑的,但六月以后会屯水,路还是有路的,掘起的山沟泥石顺着山脚做小堰堤,虽是土堤也无碍,大棘溪与野狐溪只是两条较大的山溪,不是泾水。这些土堤可以当路,然而中间的水堰上必须用木头或砖石建桥了,以后各座山的花木还需浇灌、施肥、修剪,因此不是一座两座桥,而是千余座桥,虽然桥皆不会很大,数量多了,花费也不会小。 路得修起来,桥得建设起来,特别是两村之间,两村到山滩这段路与桥,必须立即修建好,否则以后联系都变得极不方便。 “代价太大。” “为护水土,不得不如此。” 但能护多长时间呢? 到了金国,黄河彻底崩坏,后来河南年降雨量不足一千毫米,然而年蒸发量却达到一千多毫米,数据刘昌郝记不得,只记得蒸发量大于降雨量,北宋时情况还可以,然而恶化后,大区域环境不行,极小区域环境还想好得起来? “我也是想多了,到了那时我活未活着都不知道,即便活着,赶紧逃向南方吧……” 韩大虎依然不大认同。 “观花卖花啊。” “哦,是也,不过花销仍多。” “多就多吧,花木苗与材料费没有多少钱,主要是人工,权当是补助各个山里的百姓。” 那就没话说了,韩大虎又眺望着远方。 这时做做师父的,有偷懒的,有自私的,有不愿传艺的,但也有好的师父,特别是韩大虎,本身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只有一个徒弟,多少有些惦挂。当然,他也没料到博奕的不是交趾人,而是朝堂。 上中学时,刘昌郝对王安石变法只了解一些皮毛。 大学时,还有许多地方弄不明白。 直到走上社会,替侄儿侄女补习时,将一些书籍翻开重读,才看到更多的真相。 不但郭逵,还有王韶。 宋军南征,王韶上书:臣前日面论决里、广源州之事,以为大臣图国事,不当贪虚名而忘实祸,舍远业而先小数。执政乃疑臣有所讥刺,此臣之私意所以郁而未伸也。方安南举事之初,臣力争极论,欲宽民力而省财用者多矣。但执政莫肯听用,每闻臣言,则必以熙河事折臣。然本欲不费於朝廷而可以至伊吾卢甘,初不欲遽令熙、河作路,河、岷作州,广费以自累也。臣昨屡与王安石争熙河劾狱,今重以决里事与执政异论,臣若不自求退,他日必致不容。 具体内容刘昌郝记不得了,只知道这篇书奏说了几件事,一说当初他与王安石的争执,王安石将熙河路置州设流官,王韶反对,以为将之征服,使之不倒向西夏即可,征服后当用唐朝的羁縻制度。 长期看,王安石做法更妥当,后来的改土归流制度便是在置州设流官的基础上发扬光大的,短期看,王韶做法更正确,不置流官屯兵,宋朝不必为河湟牵制,能将重心迅速转移到西夏人身上。即便金人南下时,精军也能及时回撤。 但不是重心,重心是表达对王安石的不满,同时反对征南。 刘昌郝读大学时仍弄不懂王韶上这份书奏的心态。 想一想,身先士卒的王韶竟然是一个博爱、和平主义者? 走上社会,刘昌郝才抓住了关键。 若无王安石支持,王韶开边能不能成功?或者这样比喻,若无庞籍的支持,还像范仲淹、韩琦那样,狄青能不能在昆仑关大放光彩?或者将王安石与秦桧调换一下,南宋又会出现什么变化,岳父会不会惨死? 但是没有王韶在前线卖命,王安石能不能得到赵顼那根金腰带? 两人本是相倚相偎的关系,然而因为王安石太过清高,两人越走越远,王韶只好找出路,先是大拍高家的马屁,后是意欲附从吴充,所以才上了这份奇怪的书奏。 若是王韶用南方无关大局来反对征南还好一说,但是他附从吴充的心情太急切了,于是这份书奏里是满满的私货,让赵顼不悦。 今年春天旱情仍比较严重,王韶又上书:昔桑弘羊为汉武帝笼天下之利,是时卜式乞烹弘羊以致雨。今市易务裒剥民利,十倍弘羊,而此来官吏失於奉行者,多至黜免。今之大旱,皆由吕嘉问作法害人,以致和气不至。臣乞烹嘉问以谢天下,宜甘泽之可致也。 进一步向吴充示好……他想的美,因为他,宋朝才得到熙河路,旧党那个不将他恨之入骨?特别是司马光于涑水笔记里记录,说王韶得了背疽,毒疮溃烂,以至能看到五脏六腑……都能看到五脏六腑,人还能活着? 于是贬知洪州,王韶更想不开,心里多半是说,吴充,我等于是变相帮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帮我?于是,他无所适从,言语更加失常,又降知鄂州,几年后因背疽而死。 王韶都如此,况且是郭逵? 没办法,若不附从大佬,即便立下大功,武将武臣皆难以善终。不但宋朝,明朝中后期也是如此,万历十五年说了戚继光拍张居正马屁,送礼给张居正,略有讥诮之意,然说的太敷浅,未说到根本上。 吴充啊,不是吴充,他后面站着一个可怕的群体。 “安史之乱真害人哪。” 正文 第220章 迎春宴(一) “不好办啊。” 宋朝的飞报称为特脚递,侬智高叛乱时,广州用特脚递,五天便将消息传到京城。 广州与富良江,那个离京城远? 实际两者皆差不多,因为广州的飞报走的也是荆湖南路道。 李乾德请降,郭逵决定撤军,便给吴充写了一封信,讲了详细的情况,当然,他不敢动用特脚递,那会惊动朝廷的,郭逵只好让他亲信将信带到京城,所以今天才送达。 撤军会有什么下场,郭逵是清楚的,故请求吴充给予一定的庇护。 吴充看完信后,立即将此信烧掉,然后凝眉苦思。 郭逵不渡江,他是支持的,关健死的人太多,不仅死了十几万军民,还有庞大的经济损失。三十万军民行军、驻营、作战,半年的消耗,乃是一个天文数字。 死了这么多人,战后朝廷必然发放抚恤,又是天文数字。 去年辰光不大好,八月起开始干旱,春天旱又起,为了维护前线的消耗与作战费用,朝廷只好继续横征暴敛,又带来一个比较恶劣的后果…… 史上吴充因为此事都做了很长时间的隐形人,况且现在又出现一个刘昌郝。 ………… “一个漂亮的村庄。”孙固说道。 刘梁村全盖了砖瓦房,关键是刘昌郝拿了大头钱,只好受刘昌郝节制督察,这个节制不是坏事,只是让大伙将房宅尽量地盖得整齐,随后又从坡地上运来沙土与砾石,将村里的路也修了修,这样下雨便不会泥泞。 整齐了,便易出现模版化,如同明朝馆阁体,呆滞不灵动,未必会好看,然而现在农村盖房子很不讲究,特别是到了刘梁村这里,那怕位于惠民河畔的沈村与黄村,也有许多贫困户,或如在一堆丑书体里,忽然出现一幅标准的馆阁体书法,那是如何的亮眼? “孙公,一年甜瓜会有几多利也?小利买善名罢了,”他边上一个皂衣人说道。 刘家一季甜瓜会有多少盈利? 一亩四千多斤,是刘昌郝自己说的。 每斤将运费过税市易务牙人抽解等成本去掉,最少也有十文钱,就算成本有点高,净利也可能有六七文钱,五百多亩甜瓜,一年会有惊人的盈利。 但孙固却不悦地皱起眉头。 无论刘家一年赚多少钱,那有人嫌钱多会烫手的?刘梁村翻盖房宅,刘昌郝是实打实地拿出三千多贯补贴,这不是小钱。 若是天下大户都学习刘家这样动不动花费几千贯“小利买善名”,天下都要实现大同了。 但两人说的想的,皆与事实不符。 刘昌郝补贴刘梁村建房宅,并不是买善名,而是想使环境更漂亮。或如山里沟壑修桥,韩大虎心痛花费,其实未来不仅会修桥,甚至还要修一些亭榭楼阁。只是刘四根、梁永正诬蔑刘昌郝横行乡里后,刘昌郝才安排武兆麟将它抛出来,作为一个辨点,原来我是这样“横行乡里”的。 此外,甜瓜盈利越高,关注的人越多,早晚会被许多人学去技术,只要种的人多,暴利时代便会迅速结束。 三千多贯不仅不是小钱,刘家未来还有许多惊人的花费。但不管怎么说,皂衣人的说法让孙固感到很不妥,他看到身后的两人,低声说:“许仁书,吴公让汝来,某亦同意,然汝可观可听,切不可多言也。” “汝看他们面容!” 今天是正月初八,京城仍沉浸于春节的气氛中,宋徽宗更牛皮,居然将春节延长为一个月时间,以便与民同乐。不过在乡下,初八已正式干农活了。孙固说的是这些干农活农民脸上的表情。 大多数刘梁村人脸上表情是愉快的……但不是为了新房宅,而是今年棉花收成的期盼,不过能笑,在今年的背景下,是多么地难能可贵。 总之,因为“理念”之故,孙固是偏向吴充一方的,不过他尽量地用公平的视角去观察,而非是吴充手下门客许仁书,动辄给刘昌郝扣上大帽子。因为有高孔目带路,四人径直来到刘昌郝家。 高孔目与另一个胥吏栓马,吴充看着桃符上的字。 与去年相国寺前相比,今年刘昌郝的字又有了许多长进。 “很漂亮的字。” 但孙固也没有多想,自从南方传来因为郭逵滞留导致大量军民死亡的消息,朝堂出现两种说法,一种说法乃是美誉,说刘昌郝智似妖,是小张良,小诸葛。一种说法则有些不大好听了,智似妖邪,若朝廷不加节制,恐祸害宋朝……刘昌郝淡泊,若真的淡泊名利,何必专注朝堂与国政?越是这种淡泊,反越是让人担忧。 不管那种说法,对刘昌郝的智慧是没有疑议的,智慧似妖,写一手好字难乎? 字不重要,一行人进了刘家。 “末学拜见孙公,”刘昌郝施了一礼说。 未来孙固也算是一个大佬,但因为低调,刘昌郝对他的事迹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也是一个旧党,同时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旧党未必个个是坏人,新党也未必个个是好人。 不过这时候来,且与陈绎、许将不同,人家穿着朱色公服来的,刘昌郝不得不小心,将他们请进来,立即准备烧茶。 “刘有宁,勿用,带某去看你种的麦子。” “行,孙公,然末学所以种,乃是看其产量极限,非是为了表功,更忌讳用之做祥瑞,也无法推广。”刘昌郝立即说。 棉花重要,粮食更重要。 宋朝耕地面积不少,据称有八亿宋亩,然用其种粮食的不足半数,且用之酿酒、喂禽畜,但主要还是产量不高,所以随着人口渐渐突破亿人,粮食越来越紧张。一旦抽出许多良田用之种棉花,粮食说不定会更紧张。勿用自己所说的四五石,那怕将产量提高到三石,朝廷也必然会重视。 几人向刘家耕地走去。 “井田?” “孙公,非乃井田,此曰大田。” 另个时空,老刘村分田到户,田必然有远近肥瘦,为了公平,大队与生产队的领导采取了均摊制,如一块肥田,几户或几十户人家去分,大家一样,分田到户很快落实。 老刘村村子比较大,随后有人走,有人来。 接着又安置三峡移民,人家是为国家做牺牲的,给人家盖房子还不行,必须分田给人家。 于是耕地越发地变得肢离破碎,刘家一块大田能有两亩大,小的仅有两三分大。于是当初公平了,后来干活变得繁琐了,如灌溉,那怕两三分大小的一块地,也要搬水泵,担电线去灌溉,随着机械化的到来,更是产生了许多隐形的浪费。宋朝的更糟糕,如刘昌郝四叔家二十多亩地,原先居然分布了十六处。 不过大多数农民只知道干活,也未去多想。 所以刘昌郝也认为鲁氏很了不起,在这时代,居然想到了将耕地并在一起。当然,刘昌郝这种“大田制”与鲁氏还是有许多不同的,不过想低调了,刘昌郝顺便说了一下他的祖母,自己这种办法是在鲁氏并田上的深化。虽然路与灌溉渠浪费了一些耕地,不过车能直接到达地头,灌溉渠的意义更不用说了。另外就是节约了一些不必要的小田埂,也易管理。 “易管理……” “孙公,末学大母对我家产生了不可枯量的影响。” 刘昌郝接着介绍桑园子与蓄水塘,因为鲁氏在刘家心中的地位,特别是在谢四娘心中的地位,虽然蓄水塘与桑园子没必要存在了,刘昌郝还承诺一件事,蓄水塘不完全填平,未来会保留亩余大小的水面积,桑园子也是如此,保留几十株老桑树,以便后人有一个念想。 “孙公,末学虽然敢想敢做,然非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仅是敢站在祖先肩膀上,才勉强站得稍高稍远。” 来到麦田,孙固说:“麦子长势是很好。” “两个月后来看,与其他麦子长势悬差会更大。” “为何不能推广?” 刘昌郝说了不能推广的原因。 孙固听了默然。 如何精准播种他是没有看到的,但能通过其他的做对比。 理论上宋朝种粮食的耕地能有四亿亩左右,眼下宋朝户数约为一千八百万户,将城郭户、游牧户、商户、手艺户、种经济作物户等等扣除掉,真正种粮食作物的约为一千一百万户。 也就是每户均种三十五亩耕地以上,想要精耕细作是不可能的,况且是更繁琐的精准播种,其实他是未看到的,看到了,问都不会问。 “能做种乎?” 刘昌郝想了一下说:“难。” 他现在种的是印度棉,粗绒棉,适应性强,只要用上几年驯种的时间,使之适应北方气候,便能驯出春棉与半春棉两个品种,也能迅速向华北平原与关中推广,若是换成更娇贵的细绒棉,多半不行了。 小麦也是如此,他还记得另个时空大穗事件,许多地方领导带着百姓种植大穗小麦,以为穗子大,小麦便能高产,结果不是高产,而是低产,好心办了坏事。 这才是小麦的特性,北方必然有北方的麦种,南方必然有南方的麦种,肥田是肥田的麦种,瘦田是瘦田的麦种。 在宋朝不易能看得出来,反正就是这点可怜的产量。 然而欲要高产,麦种必然有严格的讲究。 “孙公,若末学连续种植几年,能培育出一个新品种,然此品种只能适用于高亢、超级肥沃的耕地上种植,且吃肥,若肥料跟不上,产量还是跟不上来。” “非是驯种,我在种,亦在观在思,未来末学将所有技术摸透,或著书,讲土、水、肥、光、种植、以及育种留种,各方面皆跟上去,即便没有良种,亦会高产。” 许仁书说:“汝真是墨子门徒?” 高孔目微微一皱眉,孟子骂墨子是牲畜,若刘昌郝挂上一个墨子门生,那可不妙了…… 正文 第221章 迎春宴(二) “墨子门徒?吾知之,汝是说墨子言,必使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乱则得治。” 刘昌郝脑海里转了一下,想用这个来攻击我……痴心枉想。 “不仅墨子说过,韩非子亦言,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试问,吾是农家子弟,还是墨家子弟,或是法家子弟?” 许仁书立即语塞。 “诸子百家,号称百家,显于世者不过十余家,既能显于世,必然有所长,如邵雍借用了阴阳家著新儒学,如司马公借用部分名家思想著史书,如二程借用了一些佛释思想著儒学,如历朝历代国君用儒学教化,律法惩戒。” “再延伸一点,张骞从西域带来许多蔬菜,已广为中国种植,真宗陛下推广占城稻,吾推广天竺棉,或赵牧穿胡服,北魏孝文帝迁者洛阳,反过来汉化。” “衣食是重中之重,不管是谁家,谁能不重视。” “且吾与墨子不一样,吾亦重视兼爱,然非是墨、释兼爱世人,吾只兼爱中国人,而非是西夏、契丹,何谓中国人,入我大宋者,皆是中国人。” “吾虽言使贫者有所食,寒者有所衣,然与墨子不一样,吾乃知行合一,从我做起,非是劝他人或希望他人去做。” “至于劳者得息,更有分歧之处,吾不是让劳者休息,而是劳逸结合,有劳有逸……知道乎,此乃中庸之术也。” “故吾帮助村人或邻村人,只是年初会给一些年高寡鳏者钱粮,余下者,吾让他们做工,给工钱,或教他们植桑植棉建山塘。试问,吾何来的墨子门徒?汝读过几回墨子?” 许仁书胀红了脸,高孔目忍不住失笑。 孙固打圆场:“刘有宁,几时种棉花?” “去年吾种的乃是半春棉,又称为晚春棉,于谷雨前播种育苗,还有夏棉与春棉,夏棉因为产量低,吾不推广之。春棉本来是想于明年试种,然朝廷等不及,故今年便开始试种,其于春分后便要播种育苗。” “末学”没了……刘昌郝正在猜测许仁书是什么人,不管是什么人,但孙固将他带过来,孙固也不会对自己有多少好感,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敬我,何必敬之。 “春棉何时能移载?” “谷雨前。” “那时天不冷了。” “公是哪里人氏?” “某乃郑州人氏。” “可曾于南方任职?” “没有。” “难怪,此乃从福建路引进的棉种,中原地区谷雨前后,仍乍冷乍暖,南方早开始暖和了。移载于大田,没有拱棚替其保温,仅种了一年,其何能适应北方气候?” 孙固暗中瞪了许仁书一眼,他有些后悔自己揽事了。 气氛正尴尬时,忽然一大群老人喜笑颜开的走来。 “咦,为何有如此多老者?” “今日吾开设迎春宴。” “迎春宴?” 这个迎春宴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是自家的人,刘昌郝最放心的无疑是秦瓦匠他们最先来的几家,虽然各有各的缺点,因为相处得久,感情比较深厚。 至于前年请来的十几户也还行,毕竟是韦父他们回去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家。 然后是棘岭寨与牛岭寨的人,这两个村子也不错,至少比刘梁村好得多,不过有几户人家缺陷也不大好,有的是品行有些恶劣,有的是比较懒惰。但这样的人家不多,况且有韩大虎与牛进宝盯着,此外,刘昌郝也反复说了,所得的大头不是契约上的薪粮,而是一年几次的奖励,不好好干活,或者品行不端的,只会少给甚至不给,严重者还会将其辞退。 至少眼下没有太大问题。 关键是分成了几部分,配合上不默契。 于是今天办了一个浩大的迎春宴,让两寨与山滩相互搭配着坐在一起,甚至鼓励他们各家联亲,你也不要嫌弃我们是外来户,我也不要嫌弃你们是贫困的山里人,反正未来日子会越过越好,比其他村子都要好,不如相互结个亲家。 刘昌郝还做了一些安排,宴席便是各个作坊的长工作台,除了小孩子,余下的都请上了宴席,当然,因为已经混在一起,男女不能混坐,不但男女,岁数长的与岁数少的也错开了,但刘昌郝有意地将未婚青年男女各安排在长台的对面两边。 也就是借助这次浩大的迎春宴,尽量地结成几对或十几对亲事,以使让几部分客户迅速融合。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刘昌郝大咧咧地说了:“孙公,人多,必然各有各的心思,然不融合,人越多,问题便会越多,如同建高楼,多到一定地步,嘭,倒掉了。” 孙固默然。 刘昌郝这是话中有话,讥讽新旧两党之争呢,作为旧党重要人物之一,让他如何说?或者说朝堂必然搞党争、闹严重分裂? 第二部分便是这群老人。 刘昌郝将周边几十个村庄所有六十岁以上的老者,一起邀请过来赴宴,不仅请他们吃喝,临走时,每人还会赠送一匹麻布,一刀近十斤重的腌肉。 “哇。”高孔目讶然了。 这可不是少钱呢。 刘昌郝用意简单,一为敬老。 二为其他,周边各村庄,要么是会雇人干活的山里村子,要么是会种棉花的村子。 替刘家干活的,纯粹是为了敬老,没有其他用意。若说为了虚名,刘昌郝岂知今天孙固会来? 种棉花的村子则有些用意了,未来附近的村子还好一点,可以随时过来看,关键幅射了三十多个村庄,许多村子离得远,来观看询问有些不便,这需要一些人来领手,或派人来学习询问,或购买相关的肥料,以及马上就要用到的白棉纸、白纸与桐油。 有一个时代背景,唐朝门阀消失了,不过从宋朝起,开始兴起宗族风气。这种背景下,有一些辈份高的长者在村里同样有着一些话语权,那怕刘梁村这样的杂姓村子,几个刘姓与梁姓的长者,还有着一些话语权。 刘昌郝希望借助这次迎春宴,让这些长者对他持着更多的好感。 好感不是感恩,而是相信他,配合他。 再加上他那个互助组,种棉花时会更顺利。难的便是开头第一年,明年家家户户会种了,又无所谓了。 “孙公,即便是一件好事,想要做成,也是不易的。还有,有的,亦不能看表面。” “今年盗贼多乎?” 孙固叹息道:“何止是多,多如牛毛。” 这便是征南的后遗症! 本来由于变法增加了许多变相的赋税,百姓负担已经很沉重,许多百姓生活压力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去年秋后旱情严重,但因为征南,朝廷未减赋税,问题便来了。 以前宋朝也有一些盗贼出没,但多数不过是抢一些行商的好处费,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载,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交了好处费,放行,各行商也没办法,权当多了一处场务。 也只是这样了,杀人越货现象是不多的,这些人又多在山林茂密的的地方出没,官府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因为打破了这个临界点,加上保甲法带来的负担,自去年秋天起,北方许多贫困地区开始出现大股的盗贼,有的不但会抢一些“买路财”,连杀人越货,公开入大户人家抢劫现象,都开始出现了。 道理都懂的,但因为赵顼死心要变法,要敛财,孙固也不敢挑明了说。 “孙公,可否吃一些辛苦,陪我走一遭。” “去何处?” “不远,几里路的高岗村。” 几人回去,上马,刘梁村离高岗村有好几里路,不过骑马也比较快,过了孙岭村,后面便是山路,但这两年,后山村与高岗村许多人家在刘家做工,走来走去,路越踩越宽,同时两村还自发地将路修了修,虽通车不易,骑马却可以。 来到高岗村,高孔目叹息道:“好贫困的村子。” 高岗村还在后山村后面,更封闭更贫困,整个村子近三十户人家,没有一户人家有一个像样的宅子,皆是破破烂烂的草棚子。 看到几人到来,其他人还好,主要孙固穿着朱色公服,村民一起伏下。 “汝等勿惧,某只是来看看,起来吧。” 大伙全起来,有人问:“刘家小郎,你今天不是在办宴席吗?” “孙公乃开封府尹,来我家问麦棉之事,正好说了一些其他事,我便带孙公来汝村观看。” “来我们村子观看?” “你们莫管,我问你们,前几年你们村辰光佳乎?” “前几年连衣服都没有的穿,何来佳乎?”一个好笑地回答道。 “去年佳乎,今年佳乎?” “刘家小郎,你家今年用人多乎?” “今年用人会更多,亦会更久。” “那就佳乎了。”一起哄笑道。 行了,刘昌郝带着几人回去,在马背上,刘昌郝说:“孙公,吴公责问吾卖高价棉花,其何能为首相耶!” 孙固惊的差一点掉下马,心想,你小子难道真的想扳倒吴充? 正文 第222章 迎春宴(三) “刘昌郝,汝何德何能责疑吴公!”许仁书急了,愤怒地说。 “孙公,此是何人?” “许仁书,汝莫多言,刘有宁,你欲言何?” “孙公,吾谋利,乃是为吾家奢侈用度乎?” 这个肯定不是。 “吾谋利,一为建书舍,未来,附近村舍,三等以下户者子女,吾皆不会收学费,远村者且供其住宿吃喝。” “二为护水土,于荒山上广植花草竹木,吾长于种,所买苗木并不多,多是自家培育,故苗木、材料用度也不会多,余下者,皆是雇人用度。” “吾家去年盈利是颇惊人,今年可能会更多,然多散于千百人家手中了。” “甜瓜贵,所食者家亦会不贫困,棉花更贵,所买者更是大富大贵之家,于此过程里,吾扮演乃是一个搬卸人的角色,将富贵人家的钱财搬到贫困人家手中,且两者皆不会不悦也。” “吾从富贵人家手里得钱越多,救助贫困人家亦会更多。” “若各个大户人家皆与吾仿佛之,天下间能有多少贫困户?贫困户少,何来盗贼?” “若此亦不明白,何才能为首相耶!” 王安石变法,才开始也是这个用意,加重富贵人家的赋税,然而变着变着,便走了样。 且以敛财为主,不是像刘昌郝这样,将富贵人家的钱搬过来,变法搬向贫困人家,于是积累了惊人的矛盾。 但除了王安石那些变法,就没有其他好办法敛财了?有,很多。 简单一点,如高价棉花一样,增加奢侈税,也就是将一些昂贵的名品瓷器、茶叶、采帛、纸墨等商品的过往税提高,反正消耗这些商品的皆是有钱人,加了税,卖的贵,也没有多少关系,那么一年便能增加好几百万缗的商税。 增设遗产税,也不要玩太复杂的,老子快要死了,或要分家了,将房宅耕地留给子女。三等户以下者不用征税,三等户以上者,则可以按田契房契交易税征百分之四的税率,一是能缓控贫富悬差扩大,二一年也能得好几百缗的税务。 再者,反正青苗法是敛财了,何必不改为银行? 将王安石的坊场河渡制扩大,将效益不好的坑矿、官办作坊一起承包出去。 鼓励海外贸易。 不止这几样,还有更“高级复杂”的,只要一一落实,理论上便能实现王安石所说的民不加赋税而国用之足。 不过他不能说。 就如奢侈税,想要实现,必须整治商税与各场务。 且看一组数据,宋真宗初年,宋朝商税总额是四百多万贯,后来宋真宗整顿了商税,无论官员或勋贵,那怕是附马柴宗庆经商也要交商税,加上经济与人口进一步发展,宋真宗末年商税总额达到了一千多万贯。 到了宋神宗年间,人口与财富进一步增加,物价也上涨了一倍半多,商税却掉到了八百多万贯。商税减了?非但未减,各场务盘剥反而更厉害。原因便是宋朝对官员与勋贵经商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他们自己经商不征税,还会收行商的好处,让行商的商货挂在他们名头下逃税,所以才有了王安石所说的向经“影占行人”的说法。 这种情况下,各中小商贾商税增加了,朝廷商税总额却开始下降。 商税不整顿,便无法执行奢侈税,更不要说“遗产税”。 遗产税看起来高大上,有许多良性作用,税率也不高,而且发展到现在,三等以上户者最少有一两百万之巨,即便四十年一次轮回,一年也能有三到五万户交税,每户人家挤出来百十贯不难吧。 但许多大户人家越有钱越吝啬,那怕十万家产,让他多交几百贯税都不会乐意。 银行直指核心,问题是一旦推广银行,各个放高利贷的大户人家,以及各大邸店,会如何作想? 海外贸易也不简单…… 朱三他们去了泉州,刘昌郝刻意让他们问了一件事,朱三回来后禀报,泉州海船一般于春天或秋后出发或归来,这个时季很少有飓风,另外,因为气候还未恶化,每年台风次数也有限,且大台风少之又少,不像九百多年后,每年都要刮几十次台风,那样,根本没有海客敢出海。 但终是大海上航行,还是有出事的船舶,因为吴充与郭逵,十几万军民无辜死了,没人敢说话,但是刘昌郝提议的,就会有人用人命关天来攻击他。深化坊场河渡制,同样问题多多。 换成王安石肯定没问题,可是王安石已经下去了。 许仁书愤怒地说:“胡说八道。” 他心里的想法是,天下大户不会像刘昌郝这样假仁假义,而且天下大户也没有小才小能迅速暴利的赚钱,全像刘昌郝这样玩,十家最少有家准得破家荡产。 盗贼越来越多根本还是王安石变法、征南、旱情三者重压下的产物。 也就是不当变法,不当征南,宋朝又会回到宋仁宗时安居乐业的辰光。 孙固想的更多。 刘昌郝未必说大户皆要学他,若此,太过敷浅,明显地,刘昌郝话中有话。 难道刘昌郝是指要学会适当合理地敛财变法? 有这个想法乃是司马光那篇文章导致的,司马光认为天下财力有一个定数,这边多了,那边便少了。国富了,民便穷了,所以王安石的开源之术,只不过是变相地与民争利……搬运工! 关于这点,若让刘昌郝来诠释,也许会让更多人服气,首先天下财力没有定数,能多也能少,或用前朝代相比,宋朝显然多得太多。然而王安石并未找到多少真正的开源之术,变了几年法,民间财富确实在缩水。但沾到了变法,刘昌郝不会去说,两边得罪人,还是两个强大的团体,更不能说。 孙固未想明白,又想吴充与刘昌郝的矛盾。 来之前,孙固问了高孔目许多,又亲眼看了,他也认为不能因为高价棉花,便断定刘昌郝实贪伪善。 但吴充也没错,你不说,卖多少钱也没人怪你,但你说你家三代积善,又在卖高价棉花,让人如何作想? 这不是主要矛盾,孙固道:“刘四根二子,朝廷亦是按制度律法办事也。” “呵呵,孙公,刘梁村又死人了。” 去年刘四根两个儿子判了死刑,按照制度,一般执行死刑的日期都在秋后或冬天,魏知县便将日子定在十月。但没想到事情忽然起了变化,到了执行死刑的那天,刘仲高忽然大喊冤枉。 古代对死刑十分慎重,有的往往须经过皇帝批准后,才会让地方官员对罪犯实行死刑。宋朝还有喊冤制度,在刑场上若死刑犯喊冤枉,桧子手必须停止行刑,然后上报朝廷或上面的官员,朝廷与上面各部司官员会重新安排另一批官员来问案,以防误判。 一般经过三次核实后,再喊冤便没用了,但也有特例的时候,宋孝宗时一个死刑犯喊了十几次冤,这是不准许的,不过案情确实有一些不解之处,导致破例,经过宋孝宗亲自过问,发现确实是冤枉了,释放回家。 刘仲高兄弟喊冤,只好停止执行死刑,魏知县上报开封府,许将派人审案,还是死刑。 拖了一拖,拖到腊月,两兄弟在刑场上又喊冤。 魏知县气的不行,只好又上报开封府。 那时开封府尹还是许将,不过按照制度,他已经无权审问此案,于是两人转到了刑部。年底传来消息,说刑部官员认为证据不足,兄弟二人只能判脊杖加流配之刑,中书认可,然而知谏院认为不妥,刘氏兄弟必须死。 御史中丞由邓润甫替代了邓绾,邓润甫也是新党,但与孙固类似,虽存在着理念之争,本身戾气不太重。不过在另个时空,他多少还有些附从吴充之嫌,所以蔡确借助相州案,顺便将邓润甫拿下,宋史载蔡确是构陷,相州案判的不对? 不过刘昌郝将真相隐晦地提前揭开,赵顼也认为刘氏兄弟必死,左思右想之下,邓润甫也委婉地表示了刘氏兄弟必须执行死刑。 两边僵持下来,正好春节要到了,只好将此案往后拖。 这是中书与台谏的博奕,不要说普通人,即便魏知县也未必知道,但奇怪的是,刘家居然知道了,中书力挺,刘仲高兄弟两多半死不了,于是悲剧产生。 年底,村里梁得持婆娘与刘仲高婆娘吵了起来,梁得持婆娘也不是一个省事的主,若是原先会害怕刘四根一家,现在不怕了,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刘仲高婆娘更不简单,说我家夫君不会死,中书宰相说的。 正好梁得持弟弟梁得树与弟媳妇于娘子过来劝架,梁得持老父亲也来了,刘仲高婆娘说了一个可怕的真相。她指着于娘子怀里两岁大的孩子说:“他也是我家仲高的种。” 正文 第223章 迎春宴(四) 大伙立即看。 都是一个村子,不看,左邻右居也知道梁得树这个小儿子的相貌,确实很像刘仲高,至少不像梁得树。 这玩意……或如陶小娘子,若不是曹成栋找上门,刘昌郝必然将陶小娘子娶回家。生米煮成熟饭,即便以后知道了,刘昌郝也不会和离。 或如一些不育人家跑到寺庙里求子,这些娘子在寺庙里呆上几天,有的继续无子,有的便有了孩子,然后欢天喜地地感谢寺庙里的大和尚,当然,有聪明人是知道怎么一回事的,但不揭开,谁会在意?然而只要揭开,又会有许多人家妻离子散。 于娘子上吊自杀了。 至于那个孩子,梁家不要,被她父母抱回了娘家。 许仁书说:“于娘子不守妇道。” “于娘子守不守妇道,汝等可以去刘梁村问一问。” 于娘子死了,刘梁村有人开始反思,她性格安静,在村里不多事,多数人说,非是于娘子自愿的,多半又像是靳娘子,被刘仲高强女干了,那时刘四根一家正是烈火烹油之时,于娘子敢不敢说? “汝是吴公傔客?” 这个许仁书是吴充家的门客?高孔目讶然地看着许仁书。 “汝如何知道?”孙固有些头痛地问。宋朝对朝臣私下交往略有些忌讳,特别一个是堂堂首相,一个是开封府尹,他能将许仁书带过来,但不能说出许仁书的身份。 “高郎君乃是开封府孔目官,纵然中书或其他部司堂吏也不敢小视,然其对高孔目一直持着倨傲的态度。且敢打断吾与孙公说话,除了吴公家傔客外,还能有其他身份?” “民以衣食为天,今日才正月初八,麦子未起苔,棉种播种更是有一段时间,孙公为何不候到三月来,今天便来了,未必是麦子棉花,或为麦子棉花,亦是次要目的,为何来之?且带吴公家人来之。” “自秦命赵佗征岭南,汉武帝、马援,东吴征交趾,南方从来就不曾成为中国之患。南汉白藤江之败原因,吾也写了,亦画了地图。侯仁宝之败,乃是卢多逊有意为之,祸起萧墙,非是交趾人凶悍也。” “苏缄之败,乃是苏缄不设备。如交趾拿下邕州城,曾分出大军欲图桂州,然于邕州北境,居然被当地人率一群土兵狙败。” “此次征南,兵多将勇,交趾必不可挡。” “吾来想想,多半是郭逵兵临富良江,且大败交趾大军,李乾德沮丧之下,派使请降。” “一江之隔,随时拿下交州城,然郭逵想起某人叮嘱,李乾德又请了降,见好就收,率军北还。” “此次征南,十几万军民因滞留死于疟疾之下,耗费许多钱财,朝廷为了维持征南费用,明知旱情严重,然不减赋税,导致盗贼四起,郭逵居然儿戏一般,朝廷必深追究之。” “孙公来,无外乎想让吾闭上嘴巴。” 如果中书不在刘仲高兄弟案子上搞鬼,刘昌郝或许闭上嘴巴,但吴充敌意满满,只有一条路,硬怼! 沾到了这等大事,高孔目想捂耳朵。 孙固更头痛,说:“刘有宁,郭逵已上书陈解滞留原因,其以为是瘴病,军中病多,只好让大夫治之,亦不敢率疟前行,以免三军士气不振而败之,故滞留六旬。” 这似乎是一个说法。 开始时连朝堂也不大重视刘昌郝的说法,直到前线死了十几万军民,纸包不住火,郭逵上书,朝廷才想到刘昌郝写的那些东西,派石得一过来询问,然后用特脚递向前线下命令。 一个滞留了七十余天,一个滞留了六十余天,刘昌郝救了十天,最少救了万余军民的性命,然而大头人马却死了,但这样,那就不是郭逵一个人的错,是整个朝堂君臣的错。 “善,孙公,吾再问一下,陛下可知郭逵撤军乎?” “不会吧……”高孔目喃喃道。 “高郎君,有何不会?” “郭逵欲撤军,用此来附从某人扭狙朝廷拓边之举,然于富良江畔便用特脚递上书朝廷,不过七八天时间也,然后其率大军向邕州桂州撤离,朝廷会有何安排?” “一是同意其撤军,二是不同意其撤军。若不同意呢,朝廷再用特脚递下诏书,大军甚至未达邕州,特脚递的诏令已经抵达。” “故其上书,必然是大军撤到邕州,或将至邕州时才会上书,即便诏令下达,三军已解散,正好旱情延续,盗贼四起,朝廷只好望洋兴叹。” 史上郭逵早在腊月下旬就撤军了,但正月上旬,赵顼因为不知,还下诏,让坐镇邕州主持后勤的周沃每天用特脚递上书安南行营军前战况。 但让刘昌郝说出这句话的不是“史上”,而是郭孔目刚才那句话,不会吧。 若是郭逵用特脚递上书,必轰动朝堂,在乡下是不知道消息了,但在京城,又是开封府的孔目官,岂能不知? 幕后的鬼,完全逼了出来。 “吾让梁小乙做前行,朝廷不解,问了数次,吾再三说勿得滞留。” “高郎君,去年陈公第一次来吾家,那次汝未来,吾与陈公便说了苏缄之事,苏缄之死固是壮烈,然其死亦让人说不出所以然。” “朝堂有人支持开边,有人反对开边,吾不言对错,然须记住一句,好战必亡,忘战必危。然有人走上歧路,好战者以为我朝兵锋无敌,可以四面用敌也,反对者不仅反对用兵,连设兵备亦反对之。” “邕州治下有无数汉民、熟蛮,若是苏公稍稍设备,又有城墙可守,且敌从大南关而来,四百余里道路,至于城破家亡,数万百姓被屠?” 孙固张了张嘴巴。 刘昌郝立即堵住他的话:“孙公是欲言邕州兵少乎?一群当地部酋便将敌军狙败,若是苏公有备,邕州何至于城破,若此,建城墙何为也?” “朝廷去年以郭逵为主将,吾当时不解,因郭逵素与韩公相善,王相公不喜,为何用之?” “或郭逵用兵如神?然据吾所知,郭逵亲自用兵不过是打败了荆湖北路溪蛮彭仕羲,彭仕羲手下能有多少蛮兵?且让彭仕羲逃跑了。” “若此便为名将,我朝军中岂不有数千名将乎?燕达、苗授、刘昌祚等人,那个不在郭逵之上?” 许仕书尖声说道:“其乃赵禼赵公自荐也。” “赵公何德何能,让陛下同意,让王相公同意?” 不止是赵禼自荐,还有吴充的活动,郭逵才成为征南的主将。 “去年,吾对陈公言,观一叶未必能知秋,观一树却多半能知秋,若观一林,必然知秋!” “吾得知朝廷安排后,斗胆探听了吴公一些情况,发现一件事,其不仅与王相公是亲家,与文公亦是亲家,又是吴育公弟,当然,其亲戚关系未必代表其喜变法或厌变法,其喜战或厌战。” “且其高居庙堂之上,吾乃小民一个,更不知其立场为人。故去年吾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以最坏结果推演之。若是吴公厌战,当如何做,或最坏的举措是何。” “然后我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其会授意郭逵玩兵不进。” “真神人也。”郭孔目说完,立即用手掩嘴,这个自己能说吗? 为什么说神人,去年朝廷欲征交趾,王安石说必可取,吴充说得之无益,不当用兵,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当然,刘昌郝肯定打听不到了,不过高孔目却听说了这件事。 也就是吴充的立场与苏缄一样,不但厌战,而且走上了“歧路”。 “玩兵不进会有何下场,且又是几十万军民,大军必染疟疾,然去年我只是一个推演,故让梁小乙想方设法做前行,且远离大军,然朝廷问吾,吾却不能言。” “非是吾想藏拙,每人皆有自己理念,然吾敢言吴公为一个理念,将几十万军民性命视若儿戏?” 几人来到家门口,刘昌郝下马栓马,继续说:“孙公,若是以为吾以小民身份,妄议朝政,亵渎首相,请回去派人拘吾吧。” 拘刘昌郝,用什么理由来拘,或用“观一叶未必能知秋,观一树却多半能知秋,若观一林,必然知秋”来拘刘昌郝,况且后面还有一个棉花呢。 而且马上不但吴充难办了,孙固也难办了。 吴充接到郭逵的信后,知道情况有些不好,皇上可以糊弄,但有一个人似乎不大好糊弄,于是暗中找到了孙固。 孙固也不认为郭逵会视几十万官员性命为儿戏,只是一个巧合,答应了吴充,毕竟闹大了,朝堂会动荡,吴充会下台,说不定赵顼又将王安石请回来,这是孙固最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今天他来到刘梁村,一是观麦棉,确实是次要的,二是劝解刘昌郝,这是一个巧合,而且大军也回来了,让刘昌郝以后就不要乱说了。但刘昌郝一一说明,甚至孙固未开口,便判断出许仁书是吴充的门客,自己来是让他闭上嘴巴。 现在孙固也渐渐相信刘昌郝的“推演”,不要说神奇,历史上类似的神人不要太多,张良,诸葛亮,王猛,韦睿,裴行俭,李泌……即便赵普,契丹的韩德让也不简单。 但接下来让他怎么做? 不来便罢,来了,刘昌郝说了,不禀报朝廷,以后朝廷必追究,禀报朝廷,将置吴充于何地? “迎春宴,好一场大宴……” 正文 第224章 风暴(上) “此子当死!” “许仁书,莫得乱说。”孙固恼怒地说道,若不是许仁书开口一句,汝真是墨子门徒,未入正题便表达了敌意,今天此行,自己还能打一下圆场。 “孙公……” “吴公真将人命不当人命乎?且此子死了,棉花如何,朝廷会如何?” 若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死了便死了,但刘昌郝是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首先在明面上,无法置刘昌郝于死地。当然,以吴充的力量,想要暗下里置刘昌郝于死地不要太容易。 弄死刘昌郝简单,但刘昌郝死了,后面怎么办?皇上真是傻子?况且朝堂上散布着无数的王安石徒子徒孙,能放过吴充? 固然宰相门前三品官,可许仁书傲娇了,他这个宰相的门客身份,对许九成九的人管用,可对于某些人则未必管用。 “今天之事,汝等在外面说一句,莫怪某无情。”孙固扭头对高孔目与另外一名衙吏说道。 但说过后又有些后悔,自己毕竟初进开封府,高孔目却在开封府盘踞了近十年,自己的影响力未必比高孔目多多少,况且人家家世也不凡。 于是孙固语气缓了一缓说:“关系到首宰……” “孙公,不能让刘昌郝死,亦不能拘刘昌郝,属下当默认未有今天之行。” 高孔目非是要胁,而是规劝。 沾到了这等大事,还有首相,他小腿也打颤儿,后悔有今天之行。不过一旦吴充将刘昌郝弄死,那事就大了,朝廷必过问,必查出今天之行,必审问他,到时候他还敢不说? 孙固是听懂的,但这一刻,他想骂娘! ………… “吴卿,何事求见?”赵顼奇怪地问。 “郭逵于富良江畔击败交趾大军,李乾德请降。” “咦,朕为何不知?”赵顼盯着吴充说,一般情况下,与宰执或其他重臣于私下场合说话,北宋皇帝罕用朕,多是用吾,以表示尊重。 “陛下,且听臣言,郭逵于富良江畔将交趾击败,然十万军民皆带瘴病。”吴充心中直咬牙,若是没有刘昌郝,谁会关注? “是疟疾。” “一样,十万军民皆带疟病,军中又断粮,三军丧志。” “三十万军民变成了十万军民,好啊,好。” “陛下,谁能想到岭南疟病如此严重。” 赵顼语塞,有人想到了,但连他都未重视,甚至想到李广误期,一度感到好笑,岂能怪郭逵? “郭逵继续渡江,交趾必负隅顽抗,加上疟病横行,可能十万军民皆回不来。故郭逵于军营言,吾不能覆灭贼巢,俘乾德以报朝廷,天也,愿以一身活十万余人命!” “呵呵,他连二十万条人命都不痛惜,何惜十万条人命!” “陛下,谁敢不顾惜二十万条人命,其主要是对疟病认识不足。正好李乾德请降,故郭逵率军撤回。” “撤回!” 越史称这段时间的交趾为李朝,宋人称呼的仍是交趾,为何称安南行营,便是收复安定的意思。 “陛下,且听臣言,继续渡江,有全军覆没可能,纵能拿下交趾,后面亦无力应对各种叛乱,且令朝廷将军力财力陷入瘴荒之所。臣以为,郭逵撤军火候正好,一使交趾震服,自此不敢扰边,二不令我朝陷于南方。且今年盗贼四起,朝廷亦无力继续征战了。” “然郭逵畏惧陛下震怒,故令人带口信给老臣……老臣前来,一贺安南平,二恳请陛下追郭逵之责,其不上书朝廷,去令人私通口信与老臣,老臣岂是因私废公之辈?” 赵顼确实被吴充带入误区,若是三十万军民,那怕二十万军民渡江,交趾必平。然而只有十余万人,里面还有许多民夫,带疟少粮,渡江后,交趾负隅顽抗之下,会有何下场。他怏怏不乐地说:“如此吧,卿且回去。” 吴充走出来,不由地用衣角揩了一把额头的汗。然后他一边走一边想,首先得与郭逵串联起来,统一口风,那封信让郭逵死活也不能说,郭逵带来的信也不能说,只能说是口信。 至于刘昌郝,眼下同样不大好动,盯着的人太多了,动也是以后动……还有其他什么?他一边走一边继续沉思。 但吴充忽视一条。 因为北方邻居伟人一句话,后世对王安石变法极度重视。实际中国历史上有许多重量级的变法,如商鞅变法,桑弘羊变法,北魏孝文帝变法(迁都、汉化、推广均田制),唐朝杨炎变法(两税法、榷盐制),张居正一条鞭法,清朝的摊丁入亩,后世那场伟大的改变也是变法范畴。 既是变法,必然有阻力,论环境王安石变法是最好的,变法前政治氛围宽松,变法后官场渐渐残酷起来,也不过是贬离京城,当然,元佑后动不动往岭南贬那太过了;底子厚,底子是宋朝的商业与经济,但却是最磕磕碰碰的一场变法。 原因有三,王安石变法里面有一些变法确实不大好。 赵顼欲迅速弥补国库积欠,也意欲使国库充盈起来,以便伐西夏,使得变法变成了一场敛财之旅,故使许多人反对。 还有一个隐形的原因,赵顼不自信,虽是变法,却继续搞“异论相搅”,朝廷在变法,朝堂上却有着许多旧党大佬,还默认了司马光等人在不远处的洛阳天天搞串联,搞派对。如此变法岂会顺利? 也就是赵顼这个人疑心很重,虽然你吴充说的很有道理,但你终是首相,郭逵为三军主将,不禀报朝廷,却令人带口信给你,王安石也不敢这么玩啊。 还有郭逵的滞留,郭逵虽上书解释了原因,但因为有刘昌郝,赵顼一直不相信。 他越想越不安,派人将石得一召过来,简略说了说:“石卿,你去查一查。” ………… “高郎君,吴相公为何赠汝金?”石得一说。 赵顼让石得一查,石得一先查出一件事,郭逵上书,说前军有数千将士死于瘴病。他用的不是特脚递,故十月奏报才抵达京城。然后群臣上早朝,陈绎便说,非是瘴病,而是疟疾,蚊子传染之物,大军不得滞留。 许将也附和,公乃是指刘西坡那篇文章? 吴充忽然冷喝一句,竖子之言,何足挂齿! 他是首相唉,而且陈绎已经悲催了,许将虽新上位,同样地有许多人不满,两人立即闭上嘴巴。其他大臣,也有不少知道刘昌郝那篇文章,有的未在意,有的在意了,但畏惧吴充,不敢吭声。 赵顼也有错,可他身为皇帝,每天日理万机,虽看到了那篇文章,未重视,后面事发也未想起来,加上没有人提醒,便一直拖到了冬月中旬,前线死了十几万人,还是没人敢提醒,幸好赵顼本人想起来了,才派石得一询问,随后用特脚递下诏书,郭逵这才不情愿地率军向南。 他立即禀报赵顼。 孙固对刘昌郝说,郭逵上书以为军中病多,只好让大夫治之,不敢率疟前行,以免三军不振而败之,这才滞留。那样,不是郭逵一人的错,而是整个朝堂君臣的错。 现在不是了,至少吴充当时不阻拦,朝廷必派人询问刘昌郝,大军至少少滞留三十多天,少死一半人!眼下赵顼还不知道郭逵已经撤军呢,若是少死一半人,不缺少民夫,便不会缺粮草,兵马齐壮,即便郭逵不渡江,也会让赵禼、李舜举、燕达逼着渡江! 但不止如此! 随着吴充这句话,赵顼与石得一皆想到了许多。 为什么郭逵会滞留? 为什么吴充自去年秋天,对刘昌郝充满了反感? 赵顼咬牙切齿地说:“查,继续查!” 皇城司不是锦衣卫,不过其力量也非同小可,若真心想查一件事,还是很容易的,立即查到孙固一行,还查出随行的有许仁书与高孔目。石得一选择了高孔目来打开缺口。 高孔目额头上涔出大把的汗珠,嚅嚅道:“石公,下官未敢收吴公赠金。” “吴公为何赠汝金?” 高孔目嚅嚅,不知如何回答。 吴充很大气,派门客送了一百两金子给高孔目,高孔目那敢收,虽未收,却对吴充门客指天发誓,不会多说半句话。 石得一拍着桌子说:“天下乃是陛下天下,非是宰执天下。” 高孔目还是嚅嚅不言。 “初八那天,你与孙公去了刘梁村,为何去刘梁村?” 高孔目脸上都开始冒汗了。 “汝可以不说,然吾相信刘有宁必说之,然汝不言,必是重罪!” 高孔目终于顶不住,道:“我说,我说。” 正文 第225章 风暴(中) 朝堂上的事,刘昌郝暂时不得而知,但他隐隐感到这事儿不会小,在这当口上,今年不可能带着客户去京城观灯,即便谢四娘何时去京城看病,也开始观望。 他让村里用牛耙田,去年秋后挖河湾子,刘昌郝不但劝村里人运泥到田里,还刻意要求凡是明年的棉田与桑田,必须运上大量的淤泥酥冻,否则不给棉种与桑苗。 其他村子也一样,各想各的办法,但棉田里必须有大量淤泥,棉花种植还早了,不过桑苗过段时间便要移载下去,故从现在起必须用牛将耕地里的熟泥与淤泥一道耙平耙匀,以便改善土质。 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 后来将生丝分成6a、5a、4a、3a、2a、a、、、d、e、f、g十二个等级,但改革开放之初,几乎连4a级生丝都没有,丝绸大国成了劣质丝绸的代言人。其原因有两条,工艺落后,桑叶。桑叶又分成两条,桑叶的养分不足,桑叶受到农药化肥的污染。 后来渐渐重视,d级以下生丝比例越来越少,也开始出现5a级以上的顶级生丝,然其数量极少,几乎不足十万分之一,最好的生丝仍在巴西。 宋朝也隐隐地分了等级,一是看货色,二是看产地。 最好的生丝乃是以济青为首的京东丝,也就是山东所产的生丝,次之是河北丝,京西、河东、关中、巴蜀为第三等级,江南两浙为第四等级,岭南为第五等级。 也只是宋朝……黄河崩坏后,连带着济水水系与淮河水系一起崩坏,西北沙漠化,北方再也出产不了好的生丝,于是丝绸业转向东南岭南。 如何生产好的生丝,在这方面,不得不承认倭国走在了前面。 如倭国在山东承包了1500亩耕地,任其荒废了五年,到处长野草,惹得当地百姓种种猜疑,最后答案出来,五年不种作物,乃是恢复贫瘠的地力,拨掉残余的农药化肥成分,随后养奶牛,用牛粪肥田,地力恢复过来再种草霉,然后卖高价的有机牛奶与有机草霉。 还有倭国的果园子,里面几乎都种着豆科的三叶草、四叶草,豆科作物的作用皆知道的,不仅是用来固氮,还能让土壤疏松,保持水分,维持稳定的墒情,麻烦便是要经常收割。此外便是重视有机肥,许多果子土壤有机质达到了5、6,而国内连超过1的也没有多少,因此所产水果不但漂亮,也好吃,当然,人家价格能卖得高,不能完全往国内搬。 故刘昌郝种花木之前,不惜代价地种苜蓿,当然,也不是完全有利,种苜蓿能有效地保护各座土山上的肥力、水分,但花木种下去第一年,必须派许多人力将花木周围的苜蓿锄掉,以免争养分。到了第二年花木始壮,不用锄草,但必须派人经常收割,不让其长壮长高。 放在桑园上则很简单,让大伙在桑树下种三叶草、四叶草、苜蓿,这个观念肯定接受不了,但必须施用大量有机肥,增加其有机质,才能生产出好的生丝。 刘昌郝先将几十户人家召集,说了地力与生丝质量的关系。 “我从今年起,便正式成立提花作坊,亦会收生丝,我收与你们去乌头渡卖,必然是两样。” “那太好了,”有人说道。 就像这两年来刘家买粮草蔬菜,价格与乌头渡差不多,但可能是一样?首先刘家不会用大秤大斗购粮,其次不用渡河,看似一样,实际完全是两样。 “然非是你们所想象的收丝,好的生丝我会给每斤千文的价格,差的生丝,我甚至不会收购。” 前几年,作坊是用来练手的,约三四年后,各个女工手熟了,正好这些桑树也渐渐开始正式受益了,那时候刘家会大规模地收购生丝,然这是用来提花的生丝,岂能收购劣质生丝? 不过在宋朝,大伙也懂,好生丝与差生丝,商贾也会给不同的价格,区别就是没有后来的那么大。 刘昌郝还担心有人没有弄懂,于是替他们算了一笔账:“七八年后,桑树渐渐长大,每亩能近得三斤生丝,七亩便是二十余斤生丝,二十余缗钱。然不重地力,生丝亦不会好,我不收,你们卖给乌头渡商贾,也不会给你们高价,每斤不过六百余文钱,且产量也低,不足二斤,七亩地收益都不会超过十缗钱。” 在农村,每年能有十缗钱也是好的,不过若有二十余缗钱,一家便能过上小康生活了。 有人问:“为何不收丝线?” “七八亩桑园,还有棉花与其他作物,你们能有多少空闲时间?”刘昌郝反问道,不收丝线的缘故,便是他未来想用一些大型机械织丝线,不但效率高,丝线品质也会提高。 “你们有桑园,棉花,农作物,秋闲时还能来我家做个短工,如此,你们还不满足乎?” 大伙一起轰笑起来。 又有人问:“那样,岂不是村子里皆是三等户?” “几年后,九成人家会成为三等户。”但表功、激励是次要的,刘昌郝将各家召集过来,主要的是劝说大伙养驴或牛,养两三头猪。 宋朝大牲畜缺乏,非是缺少畜崽,而是有许多人家不愿意养。 不愿意养的原因也不是牛、驴贵,即便王安石变法导致百姓财富进一步缩水,刘昌郝暗中比较了一下,现在宋朝普通百姓生活水平与他小时候差距也不太大,至少能相当于八十年代的生活水平,若是将各个大户人家均摊进去,能相当于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的水准,不然也不会被后人称为狗大户。 至于盗贼四起,准确地说只是一群“车匪路霸”,治安不大好,不能称为农民起义。 以这个生活水平,还是有许多人家能买得起牛或驴的,况且它们是大牲畜,特别是牛,虽然作用没有驴多,但更能吃苦耐劳,一户人家买不起,可以两三户人家合伙买。 但为什么百姓宁愿租牛户家的牛或朝廷的官牛,也不愿意买牛。 主要是宋朝的计户等制度,官府为了多征税,什么财产都会算上,故许多百姓不愿意盖正规的房宅,也不愿意置办大牲畜。但刘梁村全是砖瓦房,即便不置办大牲畜,升户等也是必然。还好,去年为了几个小水利,刘昌郝跑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刘昌郝请求下,魏知县同意将刘梁村升户等缓一缓,等到今年秋天各家各户拿到棉花收入后,才会派胥吏过来进行升户等。 “我们家没钱啊。”有人哀叹道。 “我可以贷给你们,秋后棉花上来偿还。” 那就没问题了,接着刘昌郝说猪。 在刘昌郝带领下,去年周边各村庄皆多养了不少猪,有的人家原本养一头的,变成了养两头,养两头的变成了养三头,还是小圈养,就着自家的糠秕,再买少许豆饼,进行饲养。 接着刘四根家发猪瘟,导致一连串的事发生。 连带着小姜村、盖村与刘梁村许多人家的猪也染上了瘟病,刘昌郝看不下去了,分别拿出八百文、五百文、两百文根据猪的大小进行补贴,让各家各户将病死的猪或明显染病的猪掩埋掉,这才杜止了猪瘟的传染。但就是刘昌郝补贴了,对于各家各户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以至到了今年,皆不敢多养猪,甚至出现一种说法,猪得猪瘟,就是吃豆饼的。刘昌郝当然知道这说法是那几户人家说出来的,今天便将刘四根家猪发瘟的原因具体地说一说,之所以劝大家养牛驴猪,主要还是为了取其粪便,村里有秸杆,肥力终是低了。刘昌郝也可以带着他们买马粪猪粪,然而轮到买,除了棉花近几年会有暴利外,余下的,皆舍不得买。 只能说到这地步了,刘昌郝让大家散去,牵着苗苗的手回家。 “哥哥,他们好笨哦,”苗苗傲娇地说。 “非是笨,是累人。” 也不是累人,而是价格,如或倭国的果园子,人家水果卖得奇贵无比,换成中国,不用多,一斤苹果若能卖二十块钱,让农民怎么折腾都愿意。 刘家舍得的原因,还是价格的问题,若是甜瓜一斤只能卖一文钱,那怕产量高,刘昌郝也要计较肥料成本与人力成本了。 但这些,苗苗暂时还听不懂。 忽然刘昌郝抬起头。 还未到家,就看到石得一带着好几名士兵骑马来到他家,然后翻身下马栓马。 “有作用了……” 兄妹两来到家门口,刘昌郝施礼:“末学拜见石公。” “勿多礼,官家让你去京城。” “莫急,先进来喝口茶。” “也好。” 刘昌郝将几人请进来,给他们沏茶。 “石公……” 石得一懂的,苦笑道:“刘有宁,此回,你让京城翻天了。” “石公,末学何有此能,”刘昌郝谦逊道,然而沾到了首相,开封府尹,征南主将,怎能不是翻天! 正文 第226章 风暴(下) “石公,能否提前透露京城消息?”刘昌郝拱手道。 大约的,刘昌郝能想明白,不用说,肯定为了吴充郭逵的事,然而具体发生什么,刘昌郝真猜不出来,石得一能提前说,至少心里有一个准备。 无需隐瞒,石得一说了大概的过程。 石得一从高孔目嘴中得到真相后,没有为难高孔目,之前同样没有为难,两人是在一家私密茶楼里见面的。 他带着高孔目的口供,立即回宫。 赵顼大惊,连忙将王珪召进宫,让王珪看了高孔目的口供。 老王当时心中大乐,难道这就是传说的躺赢? 但他不敢表面出来,假装沉思。 赵顼怒道:“当朝首相,三军主将,开封府尹,真行啊。” 王安石下去,为什么赵顼先用吴充,后用王珪? 先是王安石为何下去,各有各的说法,总之,王安石第二次拜相,了无新意……失去了利用价值。 中间吕惠卿曾做了几个月的首相,但人品差,引起新旧两党同时的排斥,不过推出一个争议更大、敛财效果不大好的手实法。 但王安石重新拜相,从民间到上层,积累了巨大的怨气,又失去利用价值,甚至在某些问题上,还与赵顼发生了争歧,加上王雱之死,王安石灰心,便同意了王安石辞相。 之所以用吴充,是吴充表面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容易利用起来做挡箭牌,并且吴充又是文彦博、王安石的亲家,因此有了吴充挡在前面,能减少从朝堂到民间的争议。 后来的王珪还是如此,直到赵顼临死,才陆续将章惇与蔡确提拨上位,以保护他的儿子以及变法的延续。 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环境下,老王却坐稳了首相,一直到病死为止,岂能是史书里的三旨宰相? 因此一听,便会意吴充这么干,犯了宋朝,至少犯了赵顼最大的忌讳。 许仁书说此子当死,这时候老王不会顾刘昌郝会不会被吴充害死了,他迅速在心里面理清事情的轻重关系,说:“陛下,先召孙固进殿询问,纵是真,亦不能高调处执,可下诏书,将孙固调往密、秀、明某处,再将蔡确调为开封府尹。” 密州、秀州、明州皆是宋朝比较富庶的大州,然而这三州皆有一个共同特点,位于海滨,远离朝堂与边境,虽富却没有多少甲兵,也很难与朝堂联系。偏偏这三州不差,孙固又确实犯了错,随便调往三州那一州,都不会引起争议,如此安排,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之所以调蔡确,乃是之前吴充名声还行,加上是首相,朝堂许多大臣附从,只有蔡确表示了反对。 但这句话是有深意的,为什么第一个提开封府尹的人选,万一有变,开封府尹是谁则会成为关键中的关键! 一句话,便彻底将吴充踩死了。 赵顼没有想这么多,他问:“蔡确愿意乎?” 蔡确权知谏院兼判司农寺,知谏院有弹劾权,司农村有着财权,可谓是位高权重,别看开封府尹贵,两相对调,实际上蔡确还吃了一些亏。 老王又踩了一句:“事急从权也。” 赵顼便召孙固询问。 孙固喟然长叹,这件事如何能隐秘呢,不可能的,而且他也气恼郭逵,吴充接到郭逵信已有好几天了,前线居然没有公开的奏疏上报朝廷。他只说了几句话。 盗贼四起矣,乃太苛民之故。 吴充以傔客托臣,臣带其傔客去刘梁村固有错矣,然没有歹心,否则臣不会带孔目官一道前往。 郭逵滞留有误,乃是不知疟疾之理也,吴充与郭逵更不敢将几十万军民视为儿戏,否则不会有富良江大捷。 吴充反对征南,臣亦反对征南,且看今年,若无征南,朝廷可以宽赋免税,便不会有如此多盗贼。 刘昌郝猜测虽与事实略吻合,仅是巧合,若准,去年为何不戒告朝廷也? 吴充托臣劝说,臣亦同意,因为盗贼四起,民情不稳,不想朝堂动荡也,虽有错,然非是私心。 陛下若继续以为臣有错,请免臣官职。 也不能完全说他是推脱之言,有的确实是他心里话,如征南,他乃是发自内心的反对,至于盗贼四起,无论刘昌郝怎么说,也确实与王安石苛政、征南、旱情有关。 赵顼也没心情去思考,承认去了刘梁村就行,立即下诏将孙固贬为秀州知州,虽贬,贬的也不厉害,且看许将,贬成了蕲州知州,秀州乃是后来的嘉兴、上海,宋朝时已经是一个很富裕的大州了,蕲州才多大点地盘,虽有山,是可怕的大别山,有水,江东圩暂时的还未开发到蕲州来。 刘昌郝听了默然。 虽然这个处罚不太委屈孙固,但孙固想在赵顼朝上位是不可能了,至于元佑时,元佑时朝争党争得有多凶戾?下去了,以这个孙固的性格,元佑朝也休想上位。 但也是自己种的瓜自己吃,他说不带有私心,当真没有私心?还是有的,又是维护了吴充,遭贬也是理所当然。 赵顼以蔡确为开封府尹,然后下诏,召郭逵、李舜举、赵禼、燕达火速进京。这也是王珪的提议,开封府不能有失,吴充暂时不动,次之,将四将火速调回,吴充虽在朝堂上有耳目,然不能控制开封府,郭逵手中又无兵权,赵顼想怎么按就怎么按了。 那有如此严重?但不这样说,吴充如何下去,老王自己如何进一步上位? 搞笑的是,孙固刚离开京城,郭逵的奏报也来到京城。 富良江如何,赵顼真不清楚,眼下他所知道的,只是刘昌郝前几天的推测,吴充是知道了,但赵顼未问。他忍着怒气,将奏报看完,果然与刘昌郝推测的一模一样。 看完越想越怒,气极之下,将奏报扔到地上。 关键是朝堂诸臣不明究里。 许多大臣仍在争执,陈绎下去乃是有过,许将下去也是有过,为什么孙固会下去,虽然调往秀州,却几乎是押犯人一样,迅速地令孙固离开京城,陛下,你不能意气用事。想一想,短短半年时间,换了几个开封府尹。虽然开封府尹位置关键,任期皆不长,不能半年换掉三个开封府尹吧。 王韶又站出来了,上奏说,朝廷本不当征南,然征了,无奈也,富良江一役,郭逵所做火候刚好,陛下为何怒扔其奏?陛下欲继续征南乎?粮草无继,三军戴瘴,渡江东向,纵胜之,能余几将士?且收交州城,交趾必有叛乱,如何平乎,如何安乎?且盗贼四起,民间有怨,契丹重压,欲得河东咽喉,熙河又有叛,四处用兵,朝廷何承其重?朝廷其害乃是西夏契丹,为何本末颠倒也? 这时候,许多大臣已经反应过来,郭逵滞留必有鬼,甚至有聪明的人,想到了这个鬼便是吴充。 但没有证据,能奈吴充如何? 另外还有许多旧党如同孙固一样,确实就是“和平派”,一起附从王韶上书。 刘昌郝听了叹口气。 无论狄青或王韶,或岳飞,包括张亢,皆能打,但这四人,玩政治真的不行。 如果这次王韶理智的不上书奏,不久,吴充可能就会下去,吴充下去了,王韶便不会附从。 那时候他也许会茫然,不知道怎么办,不过王珪上位后,不像吴充那样腹黑,至少王韶是有大功的,后来便不会在洪州、鄂州间辗转,多半会被当成王德用那样的吉祥物“供”起来,不太有失意,背疽不会恶化,那么五路代夏时,王韶还有翻身的机会。 太急了,不能忍几天,果然奏上后,赵顼大怒,提前一个月,将王韶贬到了洪州。 王韶被贬,朝堂上各个大佬终于清醒。 本来能轻松收复交趾的,但没有收复。 况且是近二十万民军的伤亡,九成半不是战死的,而是死于因滞留所产生的疟疾,这死的有多冤。岐沟关之败,因曹彬指挥有误,也死了不少将军民夫,但那是指挥有误,曹彬本人却没有任何玩兵不进的想法,更没有将几十万军民性命视为儿戏的念头。 不去想不要紧,一想,近二十万条人命,认真追究起来,会刮起怎样的风暴? 还有一条是石得一不知道的,后来有一个传说,高滔滔梦见神人对她说,太平宰相项安节。赵顼密求诸臣,无有姓名。 吴充上位后,颈生瘰疖,怎么也治不好,一日上朝,项上肿如拳,高滔滔见之对赵顼说,此真项安疖也。还有蒋之奇为六路发运使,项上大赘,忌人视之,至金山寺,僧人了元说,冲卿在前,颕叔在后,蒋之奇大喜。 这是朱彧的笔记,不可当真,不说吴充上朝,高滔滔如何得见,难道这时候高滔滔就开始垂帘听政?就说蒋之奇,若论才干,那是吊打吴充、欧阳修,甚至现在朝堂上九成九的大佬,但一生也不过在各地飘零,未入两府,何来的太平宰相? 不过虽是传说,也不是空穴来风,有一条是真的,那就是吴充的上位,高滔滔很喜欢。 高滔滔在内宫隐隐听到一些消息后,询问赵顼,高滔滔也默然了,那怕她不喜战争,但打了,不能将几十万条人命当成儿戏,故沉默良久才问,为何留之。 也就是高滔滔听后,都改变了她的想法,不想让吴充继续担任首宰。 赵顼答道,等郭逵来京询问后,再做处置。 高滔滔说,善。 但刘昌郝听了,想法不一样,吴充下去就行了,千万不要让这场大风暴刮起来…… 正文 第227章 阁对(上) 刘昌郝随石得一进宫,七绕八绕之下,忽然看到好几个宫女,他低声说:“石公,汝欲将我带至何处,莫害我啊。” 宋朝宫城很小,因此也不是刘昌郝所想象的那样,前面的是皇城,包括许多部司,两府等机构,还有朝堂与大庆殿。后面的也不完全是内宫,中间有一条过道将后宫一分为二,东边的则有皇城司、国史院、军器库、翰林御书院、左右藏库等机构,当然,会有太监、官员、胥吏以及士兵进进出出。后半部西边也不完全是真正的内宫,有着一系列的宫殿,如紫宸殿、垂拱殿、集英殿,这里宫殿里依然有一些办事的官员、胥吏,有的与真正的内宫仅一墙之隔,故一个刘姓妃子给宋仁宗戴了绿帽子。 刘昌郝知道宋朝的宫城十分捉狭,不过出现了宫女,明显进入了真正的内宫,这能进么? 石得一忽然轻笑起来:“刘有宁,汝也有害怕之时?” “石公,莫开玩笑。” “无妨,乃是太后欲见汝。” “石公,我非是女子,太后如何得见?” “你个少年郎,有何忌讳!”石得一敲打刘昌郝脑袋,不过他也反应过来了,刘昌郝想的与他想的不一样,便说:“此乃迩英阁!” 迩英阁相当于御书房,大臣皆在这里替皇上讲课,偶尔也会在这里召见臣子,这一片地区不但有迩英阁,还有延和殿、柔仪殿、清居殿、保和殿、宣和殿……有点乱,宋朝皇帝也会在延和殿召见大臣,但延和殿边上的福宁殿(正寝)柔仪殿(内寝)却是皇帝的寝宫,周围又有一些小宫殿乃是太后、皇后与妃嫔之所。保和、宣和几殿是贮藏字画、玉器、仪器之所。地方太小,想要规矩森严也不可能,不过北宋前面几个皇帝还算俭朴,内宫宫女数量不多,勉强也够用。 换成爱好字画,喜欢女色的宋徽宗则不行了,故将宫城东北大片民宅拆掉,扩建艮岳。 听着石得一的介绍,刘昌郝才舒了一口气,然后自嘲,高滔滔怎么可有犯下如此大的仪礼错误呢。 几名宫女是高滔滔带来的,高滔滔与赵顼则在迩英阁里面。 进了迩英阁,刘昌郝伏下说:“臣拜见太后、陛下。” 赵顼虽疑心病重,对臣子还算是好的,刘昌郝不惧,不过换成高滔滔,刘昌郝得小心了。 “平身吧。”高滔滔说。 是你让我平身的,还继续客气么,刘昌郝站了起来,看到赵顼坐在正前方,边上则是高滔滔,但拉了一道珠帘遮挡着。他是多心了,关于这些仪礼,人家远比他想象的讲究。 “果然是一个俏郎君。”高滔滔夸道。人家四十多岁的人了,夸一句自己的外貌也可以,但刘昌郝想的不是这个,而是本来是赵顼召见的,为什么高滔滔也赶了过来,虽然她的寝殿离迩英阁也不远。专门看自己,别臭美! “说话时小心一点吧。” “反正自己想的是如何将风暴变小,应当不会让高滔滔生气。” “坐吧。”赵顼说。 “谢陛下赐坐。”刘昌郝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 “皇儿,此子气度果然不凡,”高滔滔在帘后轻声说。 气度便是胆色。 赵顼微微额首,他指着桌案上的奏本说:“刘昌郝,汝且观看之。” 刘昌郝拿过奏本观看,它是郭逵书写的奏本,看完后,刘昌郝微微叹息。 “刘昌郝,汝去年便料到如此?” “陛下,路上石公再三夸臣智慧,没有此般神奇,若臣聪明过人,智慧似妖,前几年亦不至于被花谷久逼得狼狈不堪,差点家破人亡,幸好遇到一道士,留给臣一枚镜子,臣用那枚镜子才将危机化解。去年更惨,差点被糊涂知县,花谷久联手活活打死。” “刘昌郝,以后不会有人敢害汝。” 刘昌郝心想,真不好说,尉氏各个大户人家是不敢害自己了,然而换成吴充呢,或高家子弟呢。 就像这次,也不完全是硬怼,怼了,说了,孙固怎么办?这等大事,继续装聋作哑,那真成了欺君之罪。禀报,其他人也许不知道,但刘昌郝知道赵顼几个缺陷,一是不会用人,二是疑心病重。无论孙固用什么方法去禀报,只要禀报了,必会唤起赵顼的疑心。赵顼必派人调查,也易查,只要查,真相便会渐渐浮出水面。 刘昌郝也不希望到这地步,即便吴充搞下去,他后面还有一大帮大佬呢。 然而怎么办? 吴充敌意满满,又阴险狠毒,即便自己听从孙固劝说,闭上嘴巴,吴充终是首宰,以后有的是办法,让自己无声无息地从人间消失。 那只好将吴充弄下去再说了。 不但吴充与高家子弟,京城有的大佬与权贵,敢害自己。 但没必要抬扛,刘昌郝继续说:“谢过陛下,臣之所以料到一些,乃是从前年,臣闻交趾入侵便开始关注,隐隐有不好猜测,故于相国寺前写下三个邕,如哭泣状,”刘昌郝说了原因:“去年陈公来臣家,臣也向陈公解释过。” “理念之争……”赵顼喃喃道。 迩英阁边上便是延和殿,刘昌郝忽然想起司马光与王安石那场有名的争执,它便发生在延和殿内,于是说:“臣于民间听闻,司马公与王相公曾于延和殿内争执,王相公曾言,善理财者,不加赋而国用足,然变法以来,民赋税添加许多,诸多贫困百姓生计日渐困苦。王相公变法,一为节流,二为开源,用得好,若方略得当,固能接近不加赋税而国用足,然无论有何良策,不变则罢,一变,必有人受益,有人受害。” “司马公则言,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此不过设法阴夺民利。臣更以为错矣,与前朝相比,我朝赋税多了数倍,然民未必比前朝困,何也,我朝更富矣。” “或如江东圩,前朝乃是荒芜的湖荡,到了我朝则渐渐变为良田,岂是止有此数?还有臣的棉花,若驯种成功,推广于北方,会有许多人家受益,每年能增加千万贯收益。或如真宗推广占城稻,直接让黄豆从主食上消失,养活亿兆百姓,又岂止有此数?” 这是现实的例子,高滔滔也不能辨。 赵顼却来了兴趣,问:“汝之言,乃是正确开源,如何正确开源?” “如何正确开源?”刘昌郝本来是不想说的,他看着那道珠帘,忽然意识到,高滔滔在这里,未必是坏事,她在,说了,只要她不反对,以后必不会算后账。 “陛下,臣还真有一策,理念上接近民不加赋税而国用足,然容臣放在后面,先说征南事。” “行。” “对于征南,臣闻有大臣赞成,邕州钦州十万百姓也是我大宋子民,何容小小交趾屠杀!有人反对,南方终是皮毛之癣,一味开边南方,乃是本末颠倒。臣却没有明显看法,征南可,不征亦可,然战之,必战之能胜,战之能归。” 刘昌郝用这几句做开场白,不仅是战之能胜,战之能归,责备吴充与郭逵,重心还是前面的,我不是主和派,也不是主战派,我不是司马光等旧党,但也别将我往王安石那边拉。虽然这样说会两边不讨好,但比若干年后帘后那个女人算后账强。 “民间时常议论朝政?”赵顼皱眉问。 “陛下,堵不如疏,莫禁民慧,亦莫禁民口,百姓能议论朝政,是变相督促,亦是一种参与,若人人都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念头,国必强矣。如臣,正是我朝开明,能让臣听到许多时政,才能让臣时常思考诸多时政问题,若禁之,臣亦愚矣。” “亦是,汝继续往下说,” “陛下可否派人将臣所绘大地图取来?” “行。”赵顼叫来一个黄门去拿地图。 地图拿来后,刘昌郝与黄门将它悬挂在墙上,这才徐徐说道:“陛下,去年臣闻听朝廷欲征南,于心中推演。” “赵陀、汉武、马援、孙吴虽顺利征南,然离我朝太远,时与势皆不同,不可谋拟。” “南汉国主残暴,大臣昏庸,征南胜负亦不可比拟。侯仁宝征南,卢多逊阴阻之,亦不可比拟。” “能取之,乃是邕州之觞。” “苏公牺牲虽壮烈,然邕州之破,其需负主要责任,若设备,邕州如何被攻陷?此亦不可取。能取之,乃是交趾分出的北上大军,虽兵力众多,然于邕州北境被当地土人聚集的兵马击破之。此才使交趾害怕,撤军南返。” “此役之胜,一是交趾凶残,所过之地,寸草不留,连和尚道士也屠之,使得当地人背水一战,同仇敌忾。二是交趾军队战斗力有限,若强大,仅是当地人组织的反抗军队,兵器不精,铠甲几无,平时少训练,更无配合,如何能破之?” 就像梅山蛮,章惇平定前,宋朝数次派兵征讨,无功而返,这个无功而返的原因是宋军来了,当地山民借助大军躲藏了,宋军只好无可奈地撤军,但不是将宋军打败了,让宋军无功而返的,这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两相对比,邕州北境各部酋组织的兵马与北宋前期梅山蛮的兵力相仿佛之,宋朝虽征讨了好几次,也不可能为一个梅山蛮派出数万大军,不过数千兵力罢了,相比之下,还没有交趾北上的兵力多。 故两相比较,交趾军队战斗力远不及宋军! “亦是啊……”刘昌郝拿出梅山蛮比较后,高滔滔在帘后听了,同样认可了这个比较。 刘昌郝这才指着大地图说:“陛下,且看,交趾北部与西部地区多山,东部水网密集,开发又落后,多是沼泽湖荡,故郭逵南下,走的是中线,若交趾不在夹口隘设下伏兵,郭逵避之,我军南下,则与当年南汉军队南下路线相仿佛,亦要跨过白藤江。然交趾于夹口隘设伏,郭逵率军西上,再率军南下,两者行军路线已不同,然走的还是中线。” 不走中线不行,西线远,且多是山区,不可取,东线水网密集,不利大军行军。 这个没错,刘昌郝说的也不是这个:“走中线,难的便是开始,多是山区,跨过山区,皆是平原地带,交趾便可险可守,山区各蛮部对我朝不忠心,然对交趾也不忠心,谁强之,便会向谁倒戈。” “卿真是张良也……”赵顼听傻了。 正文 第228章 阁对(中) 眼下朝廷还不知道梁小乙与李指使的功劳,非是燕达贪功,乃是上报朝廷奏疏的人是郭逵,郭逵奏疏写的很简单,燕达率前军大破广源州土兵,刘纪不得不降,随后北部山区各蛮酋纷纷向宋朝拜降。 关键刘昌郝刚才所看的奏疏上,只写了富良江之战的情况以及不得不撤军的原因,并未写广源州之战。但全部刘昌郝一一“推演”出来,这得多神哪。 不过赵顼弄错了,刘昌郝要的不是神,而是如何不神。 “陛下,臣如何敢与留候相比?臣所说的乃是有利之处,不利之处。” “随后臣又想气温,大军于九月底才聚齐,九月底,不过相当于中原五月气温,亦不算炎热,若郭逵不滞留,大南立即南下,进入十月,其气温仅相当于中原三四月气温,正是不冷不热之时。” “卿如何知之?” “陛下,邕州与交趾温差不大,大军归来,可以询问,且看臣所言错否。” 但赵顼眉头渐渐拧在一起,他下诏以蔡确替代孙固为开封府尹,有的大臣感到不对,欲替吴充辨解,说酷暑征南,酷暑是打了几场小仗,那是前军与交趾几场小规模的交锋,大军不是,三军乃是九月底才聚集齐的,天不冷不热了,更没有滞留的理由。 “唯独不利之处,便是疟疾,或是众人所方之瘴病。” “于此之上,臣于心中做了许多推演。” “有好的,有坏的。” “好的,如水陆两军配合起来,大军于月初或月中抵达富良江畔,水军借助潮汛最大的时候,涨潮时进入富良江,两个潮水,便足以到达交州城。” 交州城离入海口约两百宋里,又是大潮汛,两个潮水是足以到达交州城,若是运气好,遇到了东北风,速度会更快。 “两个潮水,一天一夜多点时间,交趾将会不战自崩。” 赵顼看着地图,再将富良江之战往刘昌郝所说的上面套,很简单的,大批水军涌向交州城,交州大军聚集于富良江畔与宋朝陆军对峙,那时救还是不救,救,分兵少,两边皆救不到,分兵多,水路保住了,陆路保不住,宋朝大军必然顺利渡江,交趾亡。分兵少,水军必然击破之,兵临交州城下,交趾亡! “不借助水军亦可,上下齐心,以交趾的兵力与战斗力,我军也可以直接碾压过去。去年石公问臣,臣答直接碾压,水陆两军并进,终需精湛的配合,若有误,恐生变数。” “此乃好的,亦有坏的,如交趾学习李继迁,放弃交州城,将军队散于各个雨林水乡间,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纵是我朝得到交趾,久之,亦会放弃。” 这是隐饰的说法,游击战术虽然好,古今往来,有几个有将它玩得溜?至少交趾人眼下还没有这个能力,后来对付法军美军,不是他们玩得溜,而是背后有天朝在教他们,还画了一道17度线,不然凭借胡志明的本事,能让美军陷入泥沼? 赵顼哪里能弄懂,听后说:“亦是。” “侯仁宝征南,虽兵力少,然无卢多逊,未必会建功,然至少能自保。” “臣想到卢多逊,想到苏公,想到吴公。” “如吴公执着于和平理念,应如何做,会有令郭逵玩兵不进的几率。” “玩兵不进,正好能让疟疾肆虐。” “且臣又闻听一事,郭公于秦州时,屡次阴阻小王相公……” 郭逵在秦州时,对王韶的开边想法十分不满,甚至找借口举报王韶犯法……这时便能看到王安石的作用,他让蔡确来处理,蔡确调查后认为郭逵是诬告,调为潞州知州,朝廷又让吕公著来秦州。吕公著也是旧党大佬,那能来么?王安石以张诜替代了吕公著,莫要小看了张诜,这也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大臣,而且张诜在秦州一呆几达四年之久,这才让王韶得志。 或如张亢,他比王韶差吗?但朝中没有大佬庇护,地方上先是得罪夏竦,后是得罪郑戬,导致吕晏(吕夷简、晏殊)派不喜,范韩(范仲淹、韩琦)派不喜,于是郁郁不得志,甚至后来直接被冷处理了。 吕夷简与晏殊在后方,虽有失误,但没有将张亢用好最大的罪人乃是夏竦与范仲淹!因此在刘昌郝心中推荐的庆历大佬,不是范韩,而是庞籍,在延州,因为用好了王信、周美、狄青,屡屡击败了西夏来犯军队,将延州失地全部收复。侬智高叛乱时,又力荐狄青为主将。或者这样说吧,若是没有庞籍,狄青便不会走上舞台的中央。 王安石也一样,若无王安石,王韶也走不到舞台的中央。 赵顼听了如同胸口被大锤击中,他懊恼地想,朕怎么未想起来? “去年乃是数种猜测,且臣年少,呆在乡间,对军旅不熟悉,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臣如何敢言之?只能委婉戒告朝廷,瘴病乃是疟疾,是蚊虫传播,与瘴气无关,如太祖征太原遇到水瘴,太原何来瘴气?又说了数次,大军到了南方,勿得滞留矣。” “然又对梁小乙说,尽量做前军,若军中有疟疾出现,努力做斥候,既从军,勿得贪生怕死,然可死在沙场上,也不要死于疟疾之中。石公于路上一再夸我智慧惊人,陛下亦用留候誉之。臣那有多少智慧,如前军于邕州城患上疟疾,臣却让梁小乙做前军……” 也就是我能算到一些,却算不到全部。 可以聪明过人,但千万不能智似妖,智似妖,九成人主会忌惮之,事实上刘昌郝也不能称为智似妖,整个经过七成与推算无关。 “前几日,卿为何断定与吴充有关?” “去年冬天石公来臣家,臣已八分断定了,初八,臣在家办迎春宴。” 迎春宴是什么东东,高孔目也说了,石得一转报给了赵顼。刘昌郝不大清楚,即便赵顼不知道,若不问,只是小事一桩,刘昌郝也不会刻意解释。刘昌郝继续说道:“孙公带着几人来臣家,包括吴相公家傔客,为何臣断定他是傔客?” “孙公初八来身着朱色公服,若是官员其必亦穿公服也,非是官,高孔目又惧之,臣与孙公交谈时,其又敢插言,故臣断之必是吴相公傔客。臣与孙公交谈不久,其必道,汝乃墨子门徒,敌意满满。” “至此,臣已十成断定郭逵大军于邕州、思明州滞留,乃是吴公授意之。” “既然断定,余下便好推算了,”刘昌郝说着,看着书案上的奏疏。 “原来如此。” 虽然这样依然很不了起,至少能让赵顼接受。 刘昌郝开始灭火。 “臣想吴公此时亦后悔吧,其虽执于理念之争,亦未想到会导致十几万军民死于疟魔之手,更未想到郭逵居然隔江不渡。”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大军征南未功,吴充确实有错,得将吴充从相位上拿下来,不然以后刘昌郝休想有好日子过了。但用心也不歹毒,仅仅是理念之争,不是对吴充有交代,而是对他身后一大帮子,帘后那个女人有交代。 至于郭逵,他是一个武将,在宋朝武将值钱吗?弄死郭逵,若干年后,也不会有人追究。 “虽如此,其亦害吾事。” 刘昌郝长舒一口气。但他是多想了,一旦风暴刮起来,刘昌郝没有好下场,王珪也会卷入党争之中,老王也不是新党。因此他提议先将孙固拿下,孙固拿下,吴充则不会翻身。 随后召郭逵回来庭对再做决定,郭逵回京须一段时间,实际就是给吴充准备的时间,或对口供,或想他策,有这个时间足矣,事情不会了,但会小。老王本人则成功平安地上位…… 所以刘昌郝不说,看似风暴不小,却不会刮起来。 “卿所言不加赋税而国用足……” “请给臣一截木炭。” 黄门拿来木炭,刘昌郝让黄门将它削成尖状,然后将这张超大地图拿下来,开始在上面画符号。 这张地图标注的范围可不小,它是按照严格的经纬线画出来的,倭国画出来了,虽然澳岛因纬度问题未画上去,但必然画出部分新几内亚岛。大食画出来了,必然会画出部分东欧与东非地形。 刘昌郝是在这张地图上标注各种金属矿产,但不是所有金属,九十种金属如今所能利用的不过是金银铜铁锡铅水银数种,画的就是这几种特大型或大型矿坑的分布。 但北方的也没有画,自高丽倭国开始,兜到东南亚,天竺,大食,东非。 画好后,刘昌郝用袖子擦了一把汗,开始标注这些符号的说明。这下赵顼懂了,问:“乃是那道士所言?” “非也,此乃地质学,”刘昌郝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立即岔开:“陛下,或将它印发,交给海客,由海客与当地人合本,或用其他方式将其寻找出来,进行开采。然后用我朝所产的丝绸、陶瓷、纸张或其他商货交易。此举,作坊会雇用更多人生产,因做工会使更多人增加收入,商货运到市舶司,场务会收过往税,市舶司会收抽解。各种矿藏带回来,市舶司然会收到抽解。国与民皆增其收入,等于不加赋税而国用足。” 发展海上贸易,刘昌郝眼下万万不敢说的,吴充与郭逵坑死了近二十万民军没关系,若是海上出事,那怕死了几十人,自己却会悲催。于是绕了一个小弯子,至少宋朝也缺这些金属,且看铁卖得多贵哪。 “陛下,良策乎?” “矿坑准确乎?” “准确无误。” “若是,确是良策。” 别看北宋海上贸易不及南宋,其收入也不低,每年都能给内库带来不菲的财富,对于赵顼来说,内库收入与国库收入有何区别?若这些坑矿是真的,其贸易量可能会增加两倍,不但场务的商税会增加,内库收入也会翻上一番,甚至更多。 “陛下,然便是如此良策,国家受益,百姓受益,然一旦执行,依会有人反对。” 什么人会反对呢,宋朝的矿坑不仅是官方的,还有私人的,这些人必会反对。这是说给高滔滔听的,国家除非不做事,只要做事,有人受益,有人受害,受益人多是闷声发大财,但受害人心中必不满了。 “王安石变法,汝以为妥善乎?”高滔滔在帘后问。 这如何回答呢,说妥善,未来死,说不妥善,马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