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后倾天下》 正文 第一章 以身伺虎 章节名:第一章 以身伺虎 烈日当空,白亮的日光如明晃晃的刀子一般毫不留情地切割着每一寸土地,倒射出一层刺目的反光。 四面无风,这片到处尖石林立寸草不生之地,犹如一口被架在火炉上炙烤的铁锅,时刻都在剥夺着人的意志。 这是一座直属工部管辖的采石场,位于文晋都城齐都北门外十里处,今日,不同以往。 上千名皇家御林军两边列队,肃穆静立,在列队的末端,是数十名衣履破烂的奴隶,神情沉痛,眼中的泪意无法遮挡眼底的愤怒与恨意。 而另一端,是一笔鲜亮的明黄色。 华盖,龙辇,皇帝特有的颜色和仪仗。 龙辇外垂着明黄金龙纱帛,隐约可见一抹身影端坐其中,四周内侍环立,再外围便是精悍强将紧密保卫。 那是文晋的新帝,萧天成。 此时,这两端的人,都将视线落在列队中间的那辆囚车上,那里,萎顿着一名看不清脸容的女子。 女子蜷曲着消瘦的身子,双手铐着粗黑的铁链,乌黑散乱的发遮住了大半脸颊,只露出一线弧度精致的下颌,在白灼的日光与乌发掩映间苍白得可怕,那身破碎的宫装与顺着额间流淌下来的血迹更是令她看起来了无生气。 不知生死。 而在囚车旁边的碎石地上,还躺着一具遍身是血的尸体,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满地的血腥,让火烧一般的空气越发压抑。 须臾,龙辇内的人出了声,低沉而带着些沙哑,“高明,将朕的健宠去带过来。” 候在龙辇下的一名大将正满眼轻蔑地望着囚车内的女子,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隐约透出一股兴奋之色,拱手应了声“是”,便大踏步离去。 一名身着副统军服的御林军微低着头,头盔下一双利目紧盯着朱高能离去的背影,似要将他剜出个洞来。 没有人注意到,他看似表情冷静,实际上垂在另一侧的手已紧握成拳,需用极大的力气克制才不使自己失态。 站在他旁边的御林军统领张成看了过来,眼中有着疑惑:“许毅?” 许毅抿着唇,收回目光望着地面,不语。 不多时,朱高明去而复返,身后跟随着几名内侍,其中一人手中所牵之物渐渐显露在众人眼前竟是一只成年的白虎! 被挡在远处的奴隶们大骇,无不紧捂着胸口,眼中漫延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与仇恨,而许毅猛地握紧手中长枪,指骨节节泛青。 “陛下。”朱高能恭身立在辇前,“白虎带到。” “嗯。”萧天成慢悠悠的语气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残酷,“把囚车打开,或许,萧情公主会喜欢朕的健宠,一高兴便把要说的都给说了。” “是!”朱高能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转身喝道,“打开车门。” 囚车旁的尸体很快被拖了下去,两边的御林军皆露出不忍之色,用老虎来威胁一个弱女子,手段太过狠辣了些,但没有人敢开口。 而牵虎的内侍,已将白虎牵到囚车前并解开了它脖子上的铁扣,拍了拍它的背作出相应指令。 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聚拢了一层深灰色的乌云,挡住了毒辣的日头,也令空气沉闷到几近凝固,压抑到令人窒息。 白虎有些意兴阑珊地望着囚车内的女子,慢慢地踱了几步,这才懒懒地纵上囚车,从车门钻了进去。 对于戏弄玩耍之类的事情,它显然没什么兴致。 在宽大的囚车内围着女子慢悠悠地打着转,女子身上那种未曾散去的血腥味与属于血的颜色竟令它渐渐有了兴趣,它打转的范围越来越小,最后在女子一丈之远停下,虎目中逐渐露出面对猎物才有的兴奋。 四周一片死寂。 许毅的眼中泛起血丝,似欲滴出血来。 长风渐起,原本疲软下垂的旗幡开始徐徐翻飞,忽拉拉作响,天色越发地阴沉下来,如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天地万物,想要挣脱,却连呼吸都万般困难。 白虎的毛发被风吹起,飘飘如雪色的浪,静静俯视的模样安静纯洁如家猫,但静得只剩下风旗招展之声的采石场,没有人会将它真正当作一只温良无害的猫。 那是一只猛兽。 一只吃人的猛兽。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白虎四肢抓地往后挫力,蓄力已久的强健身躯猛然跃起前扑,目露凶光,血盆大口随之大张。 奴隶们悲愤地往前冲,但一次次被无情的铁枪与鞭子挡回去。 许毅一紧手中长枪,身形已动,直扑囚车。 牵虎的内侍面色大变,手指成环扣入口中,急急发出指令想让白虎退后。 连龙辇内的萧天成也微微变了脸色在想要知道的事情得到结果之前,他并不想让她成为健宠的美食。 可连他都未想到,驯养日久向来听话的白虎会突发兽性,却忘了,老虎吃人那是本性,一只从未尝过人肉滋味的老虎在面对到嘴的美味时,又怎会弃而不食。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同一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女子难逃虎口之时,在许毅超越常人速度奔来的身形离囚车还有三尺之距时,在哭泣声,口哨声,呵令声中,在白虎口中的垂涎将将滴落在女子脸颊之际状若死去的女子突然扬起手中铁链,头未抬,身形未动,只闻破空之声呼啸,那铁链已挥成一支笔直的铁棍,如长了眼睛一般,直直砸向白虎头部。 风声过,铁链至。 反应再快再灵巧的猛兽也不可能在一扑到底之时还能扭转身形,逃过这转瞬即至的突然袭击,何况,在如此精准快速的动作之下。 一声震天厉啸,白虎头部遭到重击,悬在半空的庞大身躯往一旁轰然倒下,虎头鲜血淋漓,温热的血正从一侧眼眶喷涌而出。 而俯身而卧的女子一拍身侧木板,身形暴起,劲腰疾扭,如一只迅捷的猎豹闪至囚车一角,手中铁链一放即收,绷成一条直线横在胸前形成绝对防御,动作之灵动迅猛更胜白虎。 突发的变故震惊当场。 龙辇内的萧天成猛然立起。 许毅在囚车两步外骤然顿住。 人人瞠目而望,半点声音皆未可闻。 女子容颜胜雪,气势凛然,破碎的宫装凌风而舞,冷肃英姿刹那呈现,尤其那一双眼睛,几乎让人不敢逼视。 先前的动作快于一切,她意识未至身体已感觉到致命的威胁而作出自然反应,此时方缓缓睁开眼睛。 人皆知萧情公主容颜出众,此刻的女子依旧是那般清丽高雅,然而在眸光初绽之际,却已有一股有别于她的气势透眸而出。 眸黑如墨,犀利如刀,望而生寒。 只一眼,便让人不自觉地移开目光,只觉寒意透衫而入,再不知眼下正是酷暑三伏。 是萧情,又非萧情。 女子神情沉冷,全然未视囚车之外事物,只冷然睨视着滑至角落的白虎,静若山岳。 白虎前爪用力撑起上半身,使劲甩了甩脑袋,又蹭了蹭糊在眼睛上的血,刚才的那一击打得它头脑发晕,眼球爆裂,对于它这只自小由人饲养,从未经历过争夺更无遇过险境的家虎来说,打击着实不小。 摇晃着起身,它朝对面的女子眯了眯眼,紧接着大吼一声朝她纵身扑去,若说之前萧情身上的血腥引起了它的兽性,此时自身受到的重击更是彻底激发了它的野性。 这样的老虎,才是真正最为危险。 无人敢出手阻拦。 许毅紧握着枪,手背青筋暴跳,层层汗渍打湿手心,两眼紧盯着猛虎,只等着给予最后一击。 就在白虎纵起的那一刻,女子突然动了。 她一步蹬上对侧囚车木栅,不退不避,身形舒展,如大鹏展翅凌云而下,从斜侧里猛地迎上白虎,同时手腕一振,铁链荡出,稳稳套住白虎脖颈,而在同一刻,她已骑在虎背收紧双手,以全身之力将手中铁链收拢绞紧。 一声变了音的怒吼自白虎喉咙深处蹿出,受了困又感受到脖子剧痛的白虎重重从空中垂直跌落,震得囚车几乎散架。 白虎几次想扭头,然脖子上的铁链箍得它无法如愿,顿时野性大发,竟支起身子不断地往囚车两边撞击,想要凭蛮力将背上的女子撞下来。 女子面色苍白,看似随时都可能被撞飞出去,却始终稳坐在虎背上,双手非但不放松反而越发缓缓收紧,在白虎气力不续时猛然出拳,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拳狠狠捣在白虎受伤的眼球之上。 鲜血再度喷发,白虎眼眶迸裂,眼前一黑,险些昏倒。 周遭之人只觉得胸腔被什么紧攥着,只随着女子的一举一动而忽紧忽松,见她险而为之紧张,见她平安而为之激动,已然忘了所处何地,所为何来,连自己本身也全然忘却。 只有龙辇内,文晋的新帝萧天成沉下了眼,唤了一声:“高能。” 朱高能恍然回神,急忙来到龙辇前俯身听旨,无意间一抹额头,竟抹下一手的汗。 “该怎么做,你可清楚?”帐内沉声而问。 朱高能怔了一下,霍然抬头,帐内之人高高而立,即便看不清面容,那份特有的阴鹜与杀气依旧透帐而出,令他心头一惊。 “臣明白。”他立即低头,恭声回答,而后退了几步,转身,朝旁边伸出了手。 一副黑色弓箭立即送上。 他抬臂,搭箭,拉弓,对准。 不管所谓的传国之宝如何重要,不管新帝想要的是否已有结果,囚车内的女子都必须死。 白虎是皇帝的爱宠,在皇帝权威的一部分,又岂能容他人践踏。 今日白虎若死,文晋新帝的脸面又将置于何地,新帝又如何能在文晋臣民面前立威。 所以,她只能死! 漆黑的箭头泛着幽幽的冷光,在他觉得有些可惜又有些解恨的目光里准确无误地对准了女子的后背,稍稍一顿,随即脱弦而出。 无数道惊忧的目光。 女子全部精力都已放在白虎身上,又如何能躲得过草莽出身臂力过人的朱高能这一箭。 许毅身形一转,手中长枪已欲横出。 虎背上的女子蓦然回首,并未看那利箭来势,而是朝尚还握着铁弓保持着射箭姿势的朱高能看了一眼。 这一眼,极冷,冷得朱高能如被一捧冰雪当头掷下,竟激灵灵一颤。 眼见着长箭将至,瞬息缩短与女子之间的距离,却听长空中另一声利啸破空而来,以更威猛更迅捷的速度越过重重障碍直奔而来。 就在朱高能那一箭堪堪射至囚车,在许毅手中长枪横扫而出之际,一道墨色金辉“嗖”地一声从侧面穿过那支箭身,并连带着一起钉入囚车木栅,金色箭羽振颤不休。 这一箭,不知比朱高能那一箭高明出多少倍。 但凡这速度与距离之间的估算出一丁点的失误,两支箭便会擦身而过,非但救不了人,还会伤了离囚车不远的许毅或者更远处的其他人。 然而对方不仅计算精妙,眼力惊人,更是一箭将朱高能那一箭箭杆对穿,这样的箭术远非常人所能及。 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保护陛下!”短暂的惊愕之后,张成率先反应过来,一声高呼。 御林军刷地一下围拢到龙辇四周,将萧天成护卫得泼水难进,反倒将囚车孤零零地抛在一边,再往来箭方向看去,却见十来骑人马远远立在一座石头堆起的小丘上,当先一人玉冠束发,黑袍锦带,手挽金弓遥遥而视。 距离虽远,却是极尽淡然睥睨之态。 时隔数月,新文《独宠:最强狂后》倾心奉上,期待能得到大家的支持与陪伴。 千言万语只说一句话:妞们,新文是好看的,坑品是上佳的,俺的心情是忐忑的,成绩是大家给的,所以,请多支持,万望收藏,感谢~ PS:大家不要被开头吓到,后面欢乐会有,暧昧会有,激情必须有,各色美男更是应有尽有……大家放心入坑吧。 正文 第二章 淮南之王 章节名:第二章 淮南之王 浓云压顶,风声骤疾。 囚车内白虎疼痛难当,不顾铁链拴颈,发疯似地在车内横冲直撞,狂暴至极。 虎背上的女子任由其癫狂,只全力收紧手中铁链,两侧虎口皆被震裂,渗出的血打湿了锈迹斑斑的链子,再一滴滴渗入下面的木板。 老虎是么? 莫说这是只毫无作战经验的家虎,就算是丛林之王的非洲狮,她也不是没有杀过。 尽管她现在手中没有衬手的武器,但这铁链照样可以取了它的命。 白虎虎目尽眦,此时已是强驽之末,长久的扼喉使它困于呼吸,一味的发狂非但不能使它摆脱对方,反而使自己更快地陷入缺氧的处境。 此时的双方,不过是拼的耐力。 白虎蓦然仰天一声闷吼,四肢紧抓板面,竟是要最后一搏。 也就在这时,一支墨身金尾羽箭再次以催云裂帛之势划破长空,瞬息而至,一箭正中白虎眉心。 虎躯猛然一震,在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养尊处优的白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惨烈的一天,那只完好的眼睛犹自不甘地望着乌云翻滚的苍穹。 女子缓缓松开铁链,一跃而下。 即使没有那箭相助,白虎也已是强驽之末,要杀它不过是多花点时间和力气而已。 踩到木板之时,身体微一踉跄,但很快稳住。 这副严重缺水又受了创伤的身体太过虚弱,并不能使出过多力气,若非她超常的反应与强悍的身手,只怕在意识乍然恢复之际便已以身伺虎。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装束,再淡然一扫周遭人物环境,她略一皱眉,眸中有一瞬间的涟漪划过,随即趋于平静。 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这是她多年以来行事的准则。 只有如此,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最清晰的条理,最严谨的思维来处理最棘手的问题,寻求最圆满的解决方法。 许毅悄无声息地退回列队中。 她眼角一瞥,便将视线投在众人护卫的龙辇上。 此时纱帐被人挑起,一名身着镶金龙纹锦袍的中年男子徐徐落座,面容沉然,一双眼睛隐露精光注视着石丘的方向。 若非他眼神太过阴戾,其实相貌可谓不差。 再转首望去,但见石丘上战马漆黑,凛然而立,位于众首的黑袍玉冠男子衣袍翻飞,临渊峙岳,手中金弓即便在这云涌雷动之下依旧难掩其熠熠金辉,整个人与其座下黑色战马融于一体,宛若一尊凌空出世的天神。 前一刻犹不动如山,后一刻便疾如闪电。 只听战马一声长嘶,势如风雷,猛然扬蹄从高处俯冲而来,马上男子手持金弓,神情冷峻,随着距离愈近,可看清男子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一双长眉斜飞入鬓,紧抿的薄唇尽显坚毅之色。 这样的一个男子,让人瞬间想起极深的渊,极险的山,想起关山万里,飞鸟不渡。 而其身后,亦是数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人人面色沉着,目光锐利,默声催动战马呈弧形将其拱卫。 哪怕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就论这份身手与英姿,已让在场之人身受震动,心生向往。 战马奔驰速度不减,御林军以上千人的兵力优势面对这区区十来人,却皆如临大敌,全神戒备,仿佛对面冲过来的是数倍于自己的人马。 男子却在护卫圈三尺之地堪堪住马,战马人立而起,他在马背上与龙辇内的萧天成平行而视,眸底冰寒。 萧天成已眯起了双眼:“淮南王。” 马蹄落地,夏侯渊稳如磐石,声音冷冽:“本王是否该恭喜陛下终于得偿心愿,登上文晋至高宝座?” 萧天成脸色发沉,如天上沉沉压下的积云:“淮南王消息果然灵通,但不知从何而来?” “这个就不劳陛下过问了。”夏侯渊傲然拒答。 “那好,朕就问问该过问的。”萧天成一声冷笑,“淮南王私自带人越过国界,擅闯文晋,射我爱虎,却是为何?” “为何?”夏侯渊唇边抿出一丝讽意,将手中金弓随手抛给身后随从,直视着他,“陛下初登大宝,手段非凡,记性却实在一般。” “文晋内部闹得如何天翻地覆本王不管,但萧情公主与本王有婚约在先,当日先帝允婚时,陛下也曾在场,这一点,相信陛下不会忘了吧?”他扬起马鞭一指囚车,俊颜如覆寒霜,“陛下囚我未过门的王妃,并纵虎欲加害于她,陛下倒是说说,本王能坐视不管么?” “婚约?”萧天成双目微阖,许久,恍然地哦了一声,遂不急不徐道,“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只可惜,如今的文晋已不是昔日的文晋,如今的皇帝也不是昔日的皇帝,先帝固然同意萧情公主下嫁于淮南王,但这并不代表朕的旨意。” 夏侯渊眸中精芒一闪,“陛下是想毁约?” “淮南王,文晋易主,天下更替。”萧天成如老僧入定,端坐其中,“先帝已去,你认为,这婚约还能作数么?” 夏侯渊并未立即作答,而是静默地看他片刻,才缓缓道:“作不作数本王不知,本王只知,本王在一月前已将此事上奏给本国陛下,陛下认为此事甚好,已恩准本王与公主的婚事,并命本王大加修缮淮南王府,择日迎娶公主进门。” “哦?”萧天成面色不动,然倏然睁开的眼睛已如鹰鸠般投射在他脸上,似乎要从那里看出点异样的端倪来。 要说夏侯渊的话是真,他绝不信,以他对大邺皇室的了解,此事可能性不大。 但以近年来大邺皇帝的所为来看……他又有了些不确定。 “本王势小,未能入陛下的眼也是情理之中。”夏侯渊迎视着他的目光,眸中冷意更甚,“可若是婚期延误,本国陛下怪罪下来,本王却是承担不起,到时未免还要请陛下出面平息雷霆之怒。” 其言之中,已是不乏威胁之意。 萧天成眼角一沉,顿时煞气外露。 身为一国之主,在自己的国土上受到他人的胁迫,对于任何一个君王来说都是不可容忍。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情人节快乐! 该约会约会,该甜蜜甜蜜,吃个烛光晚餐看个浪漫电影,再接着那神马神马滴节目,俺就不知道了哈~ 貌似今天俺只能在家宅着,于是只有抱着电脑码字羡慕滴份儿了~ 正文 第三章 那一场最初的相遇 章节名:第三章 那一场最初的相遇 “陛下。”朱高能见此情形,连忙凑近龙辇小声说道,“陛下且息怒。淮南王未曾受邀私自进入文晋国土已是理亏,且只带了随行扈从数人,不必加以理会。只是陛下大宝初定,当不与大邺起冲突才是,依臣看,不如先将其稳住,再行商议不迟。” 萧天成煞眼一落,直直落在朱高能身上,朱高能顿觉浑身一冷,急忙低头躬身,后退一步。 萧天成阴沉着脸看朱高能一眼,半晌,才抬头出声:“淮南王远道而来,不如先行驿馆休息,至于公主的婚事,朕明日在宫中再与淮南王商谈如何?” “一切全凭陛下安排。”夏侯渊淡淡道。 至此,上至朱高能,下至御林军,皆长出了一口气。 天下六国,以大邺国土面积最大,多年来军事力量也以大邺最强,虽然其西临乌蒙羝胡两大部族,东临东庭大国,两侧皆有虎狼环伺,近年来又因各种原因国力有所衰退,有被东庭反超之象,但仍是不容轻视的大国,与其为敌,没有好处。 即使眼前这位淮南王据称不受大邺皇帝与先帝喜爱,即使他的话真假难辨,仍需小心谨慎为上。 夏侯渊转身望着囚车内的女子,语锋一转,“只是公主……” “淮南王与公主的婚事还有待商酌,在此之前,公主仍旧只能关押在天牢。”萧天成知他要说什么,这话说得断然果决,再无商量余地。 夏侯渊唇角微勾,不再说话。 一跃下马,他握着马鞭朝囚车稳步走去,御林军皆围在龙辇之侧,所经之处全无障碍,便是有,料也全不在他眼里。 其黑衣扈从刷地一声齐齐下马,排成一列与御林军成对峙之势,区区十人,没有丝毫处于下风之势。 夏侯渊在囚车前停住,负手,下颌微抬,如墨渊般深邃的眸子轻凝着眼前的女子。 没有女子敢直视他的眼睛,即使是男子,除非他刻意敛起与生俱来的迫人气息,也没有人敢正眼看他。 然而,这回却是例外。 女子身姿挺拔,一双同样漆黑望不到底的眼眸正淡然俯视着他,那样轻描淡写的打量,如他一般。 即使身在牢笼,即使衣裙受损,即使浑身伤痕血迹斑斑,额头鲜血凝结,脸颊还有淡淡肿起的指印,这一切依旧不能损她半点卓然风华,更不会让人对她产生半分轻藐之意。 而这种俯视的姿态,如同一个王者面对自己的臣属,这种杀戮面前依旧能淡定如一之势,不是一个寻常公主所能拥有。 只一个眼神的交错,彼此便知,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同样冷酷,理智,冷静,不为情感所左右。 而从她的神情可看出,对于他这个曾有过婚约,并且是目前唯一可救她于囹圄的未婚夫来说,她没有表现出一丝该有的喜悦,准确地说,半分波澜未起。 那双无法看出情绪的眸子里,只有冷漠,审视,疏远,毫无亲近可言。 “萧情?”夏侯渊剑眉微挑。 女子眸色略为加深,望着他片刻之后缓缓开口,吐字极为清晰:“萧情,或许。不过,过去的萧情已死,从今日起,我的名字叫楚清欢。” 狂风忽作,天际惊雷乍响,闪电如银龙游走破开云层照亮众人惊诧之色,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倾泄而下。 这一场惊天大雨,见证了这天下最优秀也最强悍的男女之间的最初相遇。 从此,开启传奇的一生。 ―――――― 天底下的牢房都一样,并不会因为里面关押着最尊贵的囚犯便更为宽敞舒适些。 灯火昏暗,四壁潮湿,地上的枯草多半腐烂,间或有觅食的老鼠从角落里窜过,吱溜一声消失不见。 楚清欢靠坐在牢房靠近过道的一侧,一腿曲起,搭在上面的手轻轻垂落,双眸微阖,面容沉静,似乎已进入沉睡之中。 事实上,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并且对于身外之事毫无掌控之时,她决不会放任自己松懈。 尤其是这一次。 在意识乍然进入大脑之初,她的身体还未复苏,但于她这个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多年来游走于生死关头的人来说,对于危险的察觉与防御已成为一种本能。 但她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样一幕。 在白虎被射死之后,她才仔细地打量了自己与四周,一瞬间,向来以冷静沉着著称的她也不由得微微一惊。 那是绝对真实的场景,不是有人刻意而为之,而她也清楚地记得,她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声冷笑。 十年的付出,十年的信任,得到的却是如此惨痛的教训。 一梦十年。 青涩的少女成长为明艳的女子,大好的年华充满了黑暗与血腥,那是不属于她自己的青春,能坚持那么久,除了有阿七陪伴,还因为有他。 只是她未想到,那个介入并主异了她的生命,一步步陪她成长,一点点烙入血脉有如亲人一般的男人,会向对手泄漏她的消息,借他人之手杀她。 原因很简单,只因为她向他提出,要解除她和阿七跟组织的关系,而这点,将会对组织不利。 永远只有利益,利益之前没有感情可言。 她以为自己够理智,却原来还不够,与那样的人讲感情,哪怕亲情,也不可以。 静垂的眉羽微动,敏锐的感观已听到远处过道隐约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清欢未动,只从声音判断着来者的身份,那步伐稳健,有力,每一步都极为规律,跨度相等,行走时带动铁甲的轻微摩擦,非狱卒,亦非高官显贵,当是一名军人。 而在这宫中,唯一的军人只有御林军。 御林军若是成队而入,不稀奇,偏偏来者只有一个,这其中的缘故便有些耐人寻味。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顿了一下,再次走过来时,步履已轻缓了许多,直至走到牢房前,静立。 隔着一道高大的木栅门,扑鼻的清香毫无遮挡地飘入,那是饭菜的香气,还是热的。 或许是拜那位淮南王所赐,虽然她仍被关押在这座牢房中,但身上已换了干净整齐的衣物,之前狱卒还送进来一张全新的席子,如今,连吃食也受到了颇好的待遇。 关于阿七,新进来的妞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长风的完结文《凰谋:诱妃入帐》,男主可以说是个比狐狸还要狡猾,比海棠还要风情,比牡丹还要华贵,比女人还要风华绝代的这么一个腹黑男,与女主的对手戏个人觉得还是相当值得一看的。 正文 第四章 许毅其人 章节名:第四章 许毅其人 楚清欢缓缓睁开眼帘,视线中,一道挺直的身影背光而立,再往上,是一张刚毅的脸。 这张脸,不陌生,在采石场她便已见过一次,当时就在囚车旁,似乎曾想为她挡过箭。 此时他手捧着一个漆黑的托盘,上面摆放着几个盘碗,看样子,是给她来送饭的。 眸光淡淡一扫,定在他直视的目光中,男子接触到她的眸光,忽地垂下眼睑,蹲下身子沉默地将托盘放在地上,将上面的菜肴米饭依次递了进来。 “公主,请用膳。”他将一碗粒粒饱满的米饭与一双乌木筷子放在她面前,沉着而恭敬。 楚清欢未动,亦未语,那一双眼睛却始终淡淡地停留在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但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的人却决不会好受。 许毅面色微紧,久久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片刻之后,他见楚清欢并未有用餐之意,遂低声问道:“公主可是不放心这膳食?” 未得到任何回应,他沉默地拿起筷子从饭碗里拨了一小撮米饭在自己掌心,吃了,又在每一道菜中夹起些许放在手掌再送入口中,过程中完全没有碰到筷子,少顷之后,道:“公主,所有饭菜属下已经验过毒,您可以放心食用。” 许久的沉默中,楚清欢收回眸光,举箸,吃饭。 许毅暗暗松出一口气,动了动身子,后背一片濡湿,竟是被汗水湿透了。 视线微垂,女子捧碗的手指白皙修长,很难想象这样一双纤细的手曾徒手对付过一只白虎,而虎口处暗红的血痂,证明下午之事确实不是一场梦。 刚才进来时她正闭着双眼,浅淡的灯光投向在她脸上,额头缠着雪白的布条,许是因为没有了犀利的眸光,她显得安静柔和了些许,然而即便如此,她身上那种冷淡气息依旧让人觉得无法亲近。 为何一场变故,使这个女子产生如此之大的变化? 还是说,原先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今日被萧天成逼至无路可退展现出来的那一面,才是真实的她?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她的面颊,略显苍白的脸上肌肤如玉,靠近嘴角处有一处青紫,那是手劲过大导致一时无法消退的瘀痕。 看到女子皱下了眉头,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调转目光,话语已脱口而出:“公主放心,属下定为您报这一掌之仇。” 楚清欢搁下碗筷,指尖抚过那处瘀痕,她可以猜想到,之前这脸上遭遇过什么。 “不必。”在许毅怔然的回视中,她缓缓道,“我报仇从不需要借他人之手,我的仇,该由我自己来报。” 他的眼神暗了暗,默然。 “他叫什么?”她问得寡淡随意。 抚摸着虎口的血痂,身上所有伤口都已用了药,这是那位淮南王在她临入大牢时送给她的,上好的金创药,效果极好。 “公主问的是?”许毅一时未解。 “打我耳光的那人。” 他一怔,再是一惊,“公主你……” “对于一个头部经过撞击的人来说,不记得一些事情,是不是很正常?”对上他的错愕的目光,她的语气平静得波澜不兴,曲起一腿支肘,一手撑头懒洋洋往身后一靠,“将所有的人与事都跟我说一遍,包括你。” ―――――― 脚步声渐远,大牢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楚清欢注视着许毅离去的方向,眸底深处有着沉思。 许毅,一个与皇族不可能有太多交情的御林军副统,当真如他自己所说,在采石场只因为不忍才欲出手救她?只因为想为她送一顿饭才冒险买通了相识的狱卒进天牢看她? 他难道不知,这些如果被文晋帝看在眼里上了心,将会是怎样的后果? 不管他到底出于何种目的,但至少,她从他口中得知了她目前的处境。 文晋先帝性情温和,因与皇后感情深厚,后宫嫔妃寥寥可数,膝下子女亦不多,萧情是其养女,在三岁时被其收养,三岁之前来自哪里,出身何地皆不详。 只知道她年幼时长得极为讨喜,文晋先帝在一次出行时见她孤身一人被弃在路边,出于怜悯与喜爱,便将她带回了宫,视同亲生。 而萧天成,本不姓萧,因与先帝一同长大,又功绩显赫,先帝便赐了他皇姓,却没料到他是条养不熟的狼,并不满足于所得的荣耀,多年来暗中经营谋划,一朝政变,血洗皇宫,屠尽皇族,又将宫妃内侍等人都发配到采石场贬为奴隶。 萧情的不死,却是由于萧天成的亲信在宫中找到一份先帝亲笔的诏书,上书太子继位之后由她一同辅政,并将传国之宝交予她,在适当的时候再转呈给太子。 萧天成得位不正,虽有国玺在手,但若是能让萧情亲手将传国之宝奉上,他这个皇位便能坐得更名正言顺些。 怎料萧情也是个性子硬的,即便用刑也不肯开口,后来萧天成拿采石场为奴的宫中旧人作威胁,她干脆一头撞死作数,这才有了后来的场景。 想到此,楚清欢微微摇了下头,若非有了这番阴差阳错,她也不会来到此处。 在她认为,那所谓的传国之宝,不外两个可能:其一,这就是个子虚乌有的东西,萧情根本无从以答。其二,确实属实,但萧情决不交给萧天成。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与她无关。 她只记住萧天成与朱高能的今日所为,若非因为夏侯渊的出现,哪怕她杀了那白虎,萧天成也不会放过她。 而朱高能,恐怕还会继续找机会“洗刷过去所受的耻辱”。 据许毅所说,萧情曾当着很多人的面斥责过他,那么他今日的借机徇私打萧情耳光便有了极为合理的解释。 这些暂时都可以放在一边,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她要如何离开这里。 她向来懂得量力而为,绝不会逞一时之勇硬闯,只是不知这夏侯渊,到底有没有能耐将她带出文晋了。 正打算闭目小憩片刻,忽听得外头又有脚步声响起,依旧只有一人,但来的绝非许毅。 这间天牢最深处的牢房,关押的只有她一人,既然对方径直入内,为谁而来不言而喻。 她冷眼看着渐渐显露出来的身影,眸底升起一抹冷冽与嘲讽。 正文 第五章 可是在担心? 章节名:第五章 可是在担心? 朱高能,他果然耐不住。 朱高能迎上她的眸光,本来高傲骄横的神情一滞,待看清她眼中不加掩饰的讽刺之意,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他本为羞辱她而来,才一个眼神,便被打入了下风。 “有男人撑腰果然不一样,公主现在这境况可是要比以前好多了。”他走过来,打量着稍有改善的牢房,尤其那张全新席子让他看着尤为碍眼。 楚清欢懒得理他,双眸一闭,睡觉。 朱高能一拳打到了虚空处,比羞辱或者痛骂更让人难堪,滋味绝不好受。 冷哼一声,他挺起胸膛,抬起下巴,用眼梢看着楚清欢不屑道:“公主若以为淮南王能带你离开文晋去大邺,那你就高兴得太早了,没有陛下的松口,谁来也带不走你。” “哦?”楚清欢缓缓睁开眼睛,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是么?” “公主以为陛下真会卖面子给淮南王?”见她应话,朱高能冷笑,“淮南王被其父大邺文昌帝废去太子位,罢黜到西南偏僻之隅八荒之地封了个王,又今生不得回大邺京都兆京,你以为,陛下真会与他商谈婚约之事?” 楚清欢嗯了一声,似在谈论他人之事那般事不关己,“照你这么说,萧天成这等欺软怕硬的货色,能如此礼遇淮南王,那就是出于对大邺的忌惮了。” “不得对陛下无礼!”朱高能脸色一变,厉喝。 私下议论当朝,尤其又被说得如此不堪,若是被萧天成知道了,逃不过杀头之罪。 楚清欢往后靠了靠,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对他的变脸视而不见,“朱高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萧天成有多忠心,了解你的人,恐怕也只当你是条仗势欺人趋炎附势的走狗。” “狗?”朱高能愣了愣,旋即勃然大怒,抬腿一脚踢在牢门上,震得整面木栅栏咣当直响。 他两眼紧盯着她,方正的国字脸都是戾气,“萧情,称你一声公主,是看在陛下还将淮南王奉为客人的份上,你不要以为我就不能将你怎样!” “若非如此,你又待如何?”楚清欢淡眸一扫,“朱高能,非我看轻你,你,有这个胆么?” 朱高能此生还未被人如此看低过,尤其是一个女人,尽管对方贵为公主,他又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新仇旧恨交织,他愤然大喊:“来人,打开牢门!” 守候在不远处的狱卒连忙颤颤地跑了过来,连连劝慰:“将军莫要动怒,万不可冲动行事。” “叫你开门,没听见?”此时的朱高能根本就听不进任何劝,甚至忘了采石场发生的事,忘了眼前这个女子曾孤身对付过一只猛虎。 “将军……”狱卒还要再劝,朱高能已劈手夺过他挂在腰间的钥匙,一把推开他就要开牢门。 楚清欢一直冷眼旁观,唇角噙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锁门的铁链哗啦作响,眼见朱高能打开铁锁就要踹门而入,忽听一人沉喝:“高能,你在做什么!” 朱高能猛然回头,半抬的脚顿在半空,狱卒已仓惶下跪:“小卒参见陛下。” 楚清欢眼睫微垂,心中道了声“可惜”,本还想借此机会教训朱高能,被萧天成给搅了。 萧天成脸色十分不好看,而站在他旁边一同进来的夏侯渊已浑身散发着寒意,看向朱高能的眸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触及森凉。 “陛下,我……”见萧天成脸色阴沉,朱高能既惊心又有被撞破私心的窘迫,一张脸涨得通红,重重跪下垂头请罪,“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自己去刑部领三十刑仗。”萧天成冷着脸道。 “是。”朱高能磕头领罚,随即站起身来转头看向楚清欢,低声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不要得意得太早,你的生死不过是陛下一句话!” 抬头看了眼夏侯渊,他眼里闪过一抹愤恨,随后大踏步走了出去。 待牢中恢复平静,萧天成走到楚清欢跟前,脸色阴晴不定,低垂着眼盯了她很久,才道:“你倒是隐藏得够深。” 楚清欢转头看向一边,对萧天成,她没什么可说的。 萧天成冷哼一声,“淮南王,有什么话就快说,朕只给你一柱香时间。”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狱卒战战兢兢起身,也不敢看谁,过来锁上门之后便低头避了开去。 一时间,只剩下两人。 夏侯渊远远地看着楚清欢,一身墨色宽袖锦袍在银纹织锦腰带收束下,身材更显颀长挺拔,俊挺的五官半隐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中,越发显得轮廓深邃,立体俊朗。 “我这里没有好酒好菜招待,淮南王若是没什么事,也请便吧。”楚清欢见他不语,干脆下了逐客令。 她休息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更不喜欢这样被人盯着看,不管对方是谁。 夏侯渊并未就此离去,反倒慢慢踱了过来,在几步远站定,唇角微微上扬,睨视间颇有些气定神闲。 “你可是在担心我不能带你出去?”询问的语气,竟有丝看好戏的意味。 “担心?”楚清欢朝他淡淡一瞥,“不过是一座牢房而已,还谈不上担心。” 夏侯渊眉梢又是一挑,这女人,果真冷静镇定到这种地步? “你可知,在这座天牢之外,萧天成安排了多少御林军值守?”他一手负于身后,袖口银色光华暗隐,“两千。” 见她垂眸未动,他侧眸望向过道那盏幽暗的油灯,有片刻的凝视,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的笑意突然深了深。 这一笑,让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与生俱来的锋芒亦似随着这一笑而淡去大半。 “萧情,你跟我以前所见的有了很大的不同,甚至于,让我意外。”他声音带着悦耳的磁性,让人想起月光下海边的潮汐,但又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属于王者的傲然,“只不过,想要离开这里,以你个人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不管如何,我都会带你离开,带你安全地离开文晋。” 感谢自开文以来收藏留言送礼物投评价票的妞们,在这春寒料峭的日子里,你们的出现和陪伴让我感受到了无尽的暖意。 中文博大精深,代表着各种感情色彩的词语千千万万,唯有“等待”这个词,或许最让人感动,谢谢你们,也谢谢你们的等待。 正文 第六章 瞒天过海 章节名:第六章 瞒天过海 在那日之后,楚清欢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夏侯渊,甚至其他人,也再没有来过。 那日夏侯渊离去前,他说,不管如何,他都会带她安全地离开文晋,至于以后……以后怎么样,他没有说完,只是极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眸子里有一丝极为复杂之色,连她都看不清楚。 她没有花心思去想,也不去纠正他说错了名字,只是每日在稻草上打一个结。 这是她根据狱卒送饭的次数记录的天数,现在是第五日,她相信,外头绝不会象这牢里这般平静无波。 萧天成所谓的商谈,不过是个拖延时间的借口。 斩草不除根,后患将无穷。 他怎能放心将她放出宫去,容她羽翼渐丰,好随时回来报仇。 “公主,请用饭。”狱卒送来晚饭。 如往常一样,三菜一汤,一碗米饭,楚清欢嗯了一声,以示知道了,狱卒却不象以前那样放下就走。 “公主,您还不用饭吗?”非但没有走,还张口询问。 楚清欢手中动作一顿,随即将稻草上的结缓缓收紧,放到一边,才不紧不慢地将饭菜一件件拿了过去。 盛菜的盘子都比较小巧,正好可以从木栅间隔中通过,但除了许毅送饭那次,狱卒送来的饭菜楚清欢都只让他放在外面,再由她自己取用。 随着她的动作,狱卒也跟着进了一步,她将汤菜一一放好,拿起筷子,狱卒在外头躬着身,陪着笑。 楚清欢却又放下筷子,朝狱卒招了招手。 狱卒立即凑了过来。 楚清欢并未抬头,眼睛还望着眼前的饭菜,在狱卒探过头来的一瞬,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掐住狱卒的喉咙。 “公,公主……”狱卒大惊失色,双手扒住木栅使劲挣扎。 “说说,菜里面放了什么上等材料。”她转过脸,语声平淡,甚至连丝杀意都感觉不到。 “小的什……什么都没……没放……” “不说?”她夹起一筷子菜举到他面前,好言询问,“看着卖相不错,尝尝?” 狱卒惊恐地闭嘴,尽管不肯开口,但眼中的害怕之色已说明一切。 “想知道我为何会知道这菜里有问题?”楚清欢将筷子一扔,声音骤冷,“你虽装得若无其事,但终究胆子不够大,心虚在前。其一,脚步时重时轻,时有磕绊。其二,为了亲眼看我吃下饭菜而不若往常那般离去。其三,出声时嗓子颤抖,泄漏了你的紧张。其四,你上前那一步,可更清楚地听出你呼吸不稳。其五……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你最不该的就是陪这份小心。” “公主……”狱卒眼圈一红,吃力地恳求,“不关小……小的的事,是陛下派……派来的人……” “我知道。”楚清欢点头。 狱卒一喜,以为求生有望,却感觉喉咙猛然一紧,只听得一声奇怪的骨头错位之声,眼前的景象蓦地放大,还未来得及出声脑袋已歪在一边,嗓子眼里还有残破的咯咯声断续挤出。 楚清欢缓缓放开他,眼中并没有怜悯,象这种狱卒身上通常都担负着几条他人的性命,进入这种大牢的除非出去有望,一般都没少在他们手里吃过苦头,被折磨而死的也不在少数。 更何况,外头定还等着回消息的人,就算她放过他,他出去了照样活不成。 从狱卒身上取下钥匙打开门,把他拖入牢房将两人身上衣服作了对换,并将他的头发散开做出毒发身亡痛苦扭曲的姿势,那狱卒身材瘦长,又穿着楚清欢的衣物,这不显眼的灯光下,一眼看去背影确实有七八分相像。 楚清欢冷静地挽起头发戴上狱卒的布帽,又抹了点墙灰在脸和脖子上,确定没有太大的破绽,这才拿起端菜的托盘往外走去。 五天没有消息,一来便要她的命,萧天成既已决定要杀她,可见他已不惜夏侯渊撕破脸,但又不想做得太明显,因此采取这种隐晦的手段,其实结果都一样。 如果夏侯渊救不了她,她就只能自救。 今日这情况,便是闯不了也只能硬闯,她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在她的人生字典里,还没有坐以待毙这个词。 一路低头往外走,走路的姿势与那狱卒相差无几,刚走到过道中途,眼前一暗,一道黑影已挡在眼前。 “怎么这么慢?”那人压低了声音呵斥,显出不耐,“事情都办妥了没有?” “小的办事,大人放心。”楚清欢缩着脖子弯腰恭身,一副做小伏低姿态,低声道,“一切都已办妥。” “嗯。”那人不放心地越过她往里走,“我去看看。” 楚清欢侧过身子让到一边,那人急于回去复命,对她并未太过留意,对她是否跟上来也不在意。 楚清欢等他一走,转身便往外行去。 大牢内并未有过多看守,想必外面有重兵把守,里面便懈怠了些,这倒是方便了她,只是时间紧迫,那人若是只在外面远远看上一眼还好,若是进入牢中验尸,她的瞒天过海很快就会失效,到时候他扬声一喊,两千御林军一哄而二,绝对是个大麻烦。 一步未停快步通过过道,又转了几个弯,眼见着很快就是大牢出口。 “瘦子,送完饭了?”一名敞着衣领的胖子从外面打着饱嗝走了过来,手掌擦完油亮亮的嘴巴顺手在她肩膀上一拍,一蹭,把满手的油都顺便擦在她身上。 她头也不抬,只侧了侧身让过他打算拍过来的另一只肥厚手掌,继续往外走。 “哎,你小子,跟你说话呐!”胖子不乐意了,伸手去拽她胳膊,“来来,说说,是家里的婆娘要生娃了,还是隔壁的翠花在被窝里等着你了,瞧你急得跟投胎似的……” 楚清欢眸中霎时闪过一线杀机。 昨天羊羊妞表示很忧心,觉得男主冷,女主也冷,这俩冰块放一块能擦得出火花么?这里俺说一句哈,楚清欢的性子吧,可能偏冷了些,但这绝不表示她没脾气哈。至于夏侯么,看着冷,其实内心滚烫,尤其是对楚清欢,只不过还没表现出来,妞们肯定有好戏可看滴,到时候可不要嫌火花太大哟。 咳,我可以说,这种外表冷酷内心火热的性格,其实就是闷sao嘛? 夏侯与楚楚齐声抗议:喂,亲妈,你怎么可以在背后这样说你家亲儿子(亲女婿)?! 正文 第七章 人有三急 章节名:第七章 人有三急 也就在一瞬间,杀意稍纵即逝。 楚清欢只是不耐烦地挥开后面那只毛手,低声半哑着道:“人有三急,还不快滚一边儿去。” 胖子嘿嘿一笑,也不生气,收回了手冲着她的背影喊:“你那三急可不是人家那三急,还在哥面前装蒜,你以为哥不知道你那点事儿啊。” 说归说,倒也不再纠缠,只小声咕哝:“谁不知道你跟那翠花寡妇好,隔三岔五地往她家跑,就差没打包袱搬她家住去了。” 边嘀咕边往里走,拿着根小棍挨个儿挑着过道两边的油灯灯芯,嘴里还哼着小曲:“东家的妹妹西家的姐儿,黑黑的眉毛红红的嘴儿,脸上嫩得那个能掐出水儿……哎哟,大人,小的给您请安嘞……哎哟哟哟,大人您轻点轻点……” 挑灯挑到一半哼曲正在兴头的胖子一眼见到里面穿着个官服的人走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哈腰即拜,未想来者还未照上面就揪起他的领子满脸怒容地瞪着他,“快说,刚才可有见到公主出去!” “公主?”胖子一呆,随即把头摇得象拨浪鼓,满脸肥肉乱颤,“没有没有没有……” “不是公主,就是那个狱卒,长得瘦瘦的那个!”那人脸色铁青,额头汗珠直冒。 “瘦瘦的?瘦子?”胖子又呆了一呆。 “快说!”见他呆蠢的模样,那人急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他他他他……他出……出去了……”胖子被吼得一哆嗦,话也说不利落,抖着胖手指着外头。 “砰!”那人将他一推,举步急追。 胖子疼得呲牙咧嘴也不敢喊出声,直到那人拐过弯不见了,才一屁股坐地上开始骂娘。 而此时的楚清欢,正处于两千御林军的中心。 天牢门口的空地不算狭小,但两千人却将这一片空白堵得不见半丝缝隙,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路以供通行。 身着狱卒服饰手提托盘的楚清欢在这条通道上低头行走,两边是严密的人墙,男人的汗味体味充斥着闷热的夜晚,在两千双眼睛的紧盯下,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她不能不稳,虽然晚上的光线要比白天弱得多,她又易了装束与脸容,但这并不代表她万无一失。 只要有一人开口要她停下并且抬起头来,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人墙在不断往后移,前面的路在一步步缩短,只要再有十步,她就有十数种方法离开这座牢笼。 “抓住她!”后面猛然一声呼喝,瞬间打破这夜的寂静。 御林军起了一阵波动。 “前面那个,就是她,她是萧情公主!”后面的喊声步步紧追。 楚清欢倏地抓紧提在手中的托盘,头未抬身形已动,托盘横扫而出,人已如脱兔般往前跃去。 终究离终点远了一步。 视线中,两面人墙迅速靠拢,合围,守在尽头的御林军已在声音传达的那一刻便将去路堵死,而两千人合成的包围圈,成了一个牢固不可破的铁桶。 至少,以她一人之力,很难硬闯。 楚清欢抬头,容颜清冷,眸光凛冽,往前一步,对面举枪的御林军竟不自觉地往后退出一步。 她缓缓扫过这些皇家卫士,在这里,他们服从的只有萧天成,而不是萧情这个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公主。 目光所及处,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中,许毅。 他脸上有着淡淡惊讶,却很快将这种情绪隐去,一瞬间眼睛里有什么闪过,随之已恢复了神色。 没有人注意到,身为御林军副统的许毅已悄悄地退至包围圈后方,改变了方位,除了楚清欢。 “公主以为只要杀了狱卒,交换了衣服,就能逃出生天?”后面一人挤了上来,喘息不稳,“劝你还是不要作无谓的反抗,束手就擒吧。” 楚清欢冷眼一瞥,眼前不过是个长相普通身着诸色官服的人,想必是萧天成的又一个心腹。 触到她冰冷的眼神,他往后缩了缩,到底不敢太靠前,挥了挥手,下令:“将公主请回去!” 御林军稍有些迟疑,随即缓缓逼近,楚清欢垂眸静立,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锋利的枪尖形成一个银亮的光圈,将她团团围在中间,映射出她眸中的一点寒星,一缕发丝自发帽中垂落在颊边,微扬。 蓦然间,她动。 静如处子,动如猛禽。 她动作迅猛如沉睡中乍然惊醒的猎豹,霍然扭身,腰间下沉,身形倒仰如一条潜入海底的游鱼滑至包围圈下方,双手抓住两把长枪往头顶后方用力一拽。 那两名御林军猝不及防,身子当即往包围圈中间踉跄扑去。 “哧!” 刀枪刺入肌骨的声音在这沉闷的夜里是如此清晰,那些用来对准楚清欢的无数个银晃晃的枪尖,此时皆刺入了那两人的身体,带着淋漓不尽的鲜血从他们的后背洞穿而过。 而那两人的长枪,也同时刺入了对面的人。 从口中喷洒而出的血溅了彼此满头满脸,对面渐渐涣散的瞳孔清楚地倒映着自己惊恐的眼神,那是面对死亡的恐惧,只可惜,晚了。 简单的一招,四人丧命。 浓烈的血腥气瞬间漫延开来,这些并非第一次见到血腥的皇家卫士,都一瞬间如泥雕一般立在当地。 只这一瞬,对于楚清欢来说,已足够了。 她身形暴起,一手成爪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精准地擒住那官员的脖颈,一掐,一拉,同时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扭,扣到身前。 那官员连痛都呼不出,脸色顿时发白,冷汗涔涔而下。 “现在,还想请我回去么?”楚清欢冷冷地看他一眼,眸光一转,停在那些欲上前又不敢上前的御林军身上,“谁想上来?若是不怕他死,你们大可以试试。” 那官员两眼狠狠地瞪住对面那些御林军,他虽为萧天成的得力心腹,可这天底下谁不怕死?命是自己的,当然不想死。 一时间,局面僵住。 楚清欢一声冷哼,挟着他慢慢往后退,所经之处,枪阵如退潮一般次第分开,但没有人敢真正放她走,那些人潮不过是退开了几尺之地,将包围扩大而已。 正文 第八章 抱住我! 章节名:第八章 抱住我! 如此一进一退,前方已是天牢与皇宫后殿相隔的西华门。 后方的御林军再不肯让,毕竟皇帝曾下过严令,谁若是看守不力,便是满门之罪。 谁也不会为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官员赔上全家性命。 楚清欢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指下蓦然发力,将失去人质意义的累赘彻底解决,再往前一推,那边的御林军一看那官员朝自己扑来,也不清楚是活的还是死的,连忙伸手去接。 只有后方和两侧的人,才清楚地看到紧随在尸体身后瞬息而至的楚清欢。 发声提醒已来不及,只见夜色中,女子身形如魅,出手果决,与尸体几乎同时到达,抬手拔出一名御林军腰间的佩刀,横扫对方下盘。 刀光闪,热血溅。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人已倒地翻滚,在凄惨暗淡的灯光下,两条小腿散落在地,血迹殷殷。 这般凌厉的手段,出自一名女子之手,令所有身为男子的御林军心惊。 楚清欢并不停留,在他们还未回神之际以相同手法接连砍倒几人,一着得手,立即朝缺口处疾奔。 “快追!”身后有人惊呼。 转眼间,四面包围如潮,前方破开的缺口很快有人堵上。 楚清欢长眉一挑,去势不减,手中大刀大开大合之间横劈竖砍,一时无人能近她身,眼见西华门在即,前方有几人持刀死守,她唇角一抿,突然一个大步蹬上高墙,半空中身形一旋。 一旋间,女子容颜清绝,眸寒如星,束发布帽随着动作甩出,一头长发凌空飞舞,女子手中刀芒白如匹炼,破开头顶黑色苍穹,自空中轰然倾下。 血花飞溅。 当先一人自头顶至身躯被刀光划出一道血线,轰然倒地。 那道闪烁的银光并未就此停歇,倒提上行,就势横斩,锋利的刀刃已划过旁边一人的脖颈,一个人最重要也最脆弱的连接就此中断,头颅飞出之际,一篷血雾开在夜空,如最凄艳的曼陀罗花。 这样狠厉又悍勇的杀人手法,就算久经沙场的老兵都未必见识过,更何况这些久居京城的御林军。 一时之间,谁也不敢上前。 楚清欢缓缓抹去脸上血水,提着滴血的刀转向旁边两人,那两人腿下一软,连退两步,险些踩着尸体而跌倒。 她踏着满地流淌的鲜血,一步步走向西华门,那里,更有数十人排成一列手持长枪等着她。 单手持刀横在胸前,她冷然注视着那些人眼底深处无法隐藏的怯意,这就怕了?未免太不中用了些。 紧握手中刀柄,她跨前一步,忽听一阵马蹄声突至,声音有些发闷,不似寻常的蹄声,待听清时转瞬间已到了跟前。 还未等守卫西华门的御林军回头查看,一道长蛇般的黑影刷地掠过,其中一人的长枪已被卷走。 “当心后面!”有人连忙出声提醒。 已然来不及。 那支被夺走的长枪一转眼便成了后来者的武器,以不可阻挡之势强行插入,左右一扫,便将防守严密的阵势破了个七零八落。 夏侯渊身着墨色箭袖锦袍,俊颜冷峻,枪尖一缠马鞭鞭梢,朝提刀奔来的楚清欢荡出,“上来!” 楚清欢几个大步上前,一手抓住甩过来的马鞭,顺着夏侯渊提枪收势的力道顺势一跃,正好落在夏侯渊身后的马背上。 战马神俊,仰天一声长嘶发蹄狂奔。 楚清欢一手搂住夏侯渊腰部,侧身回望,身后御林军紧追在后,人人面色紧张,可到底双腿难敌四蹄,彼此之间的路程越隔越远。 她眸光扫动间,只依稀看到一张相熟的面孔晃了晃,随后便消失在人潮中。 太远,看不真切,但能让她感觉到熟悉的人,不多。 回过头,迎面的风吹散夜晚的闷热与血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透过夏侯渊的肩头望着他的侧脸,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紧抿的唇角。 “我以为你不会来。”她放开他的腰,拂去贴在脸颊上的发丝。 “抱住我!”夏侯渊立即反手抓过她的手重新放在腰间,并用手掌按住她的手背,英挺的眉头皱起,“马跑得这么快,掉下去怎么办?” 楚清欢的嘴角微微抽动,她还真不习惯他表现出来的担心。 “放心,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柔弱。” 转眼四顾,他们所经这条路似乎很是偏僻,并没有惊动宫中其他人,看样子,象是夏侯渊早已踩好的点。 再低头看去,只见四只马蹄都用厚厚的棉布包裹,跑起来虽快,但蹄声却不响亮,怪不得之前夏侯渊救她时,到了跟前才被人察觉。 “我说过会带你离开文晋,又怎会不来。”夏侯渊目视着前方的道路,胯下黑马左转右拐奔驰在夜色中,半点速度不减。 “你只带了那么几个人,就不怕非但带不走我,连你自己都不能全身而退?” “怕?”夏侯渊回头看她一眼,灯火明灭中他的眼眸深邃如夜,唇边挑起一抹弧度,似乎认为她这句话很好笑,“我夏侯渊自出生以来,还从未怕过谁,也从未有何事让我怕过……” 说到此,他的笑意突然微凝,眸光一沉,抿紧了薄唇转过脸去,不再言语。 一时沉默,寂静中只听得马蹄声促,风声忽忽。 楚清欢望着不断从身边倒退的宫墙树影,什么都没有再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可触及的过去,就如夏侯渊的突然沉默,无意间的一句话便可勾起一段不堪的回忆,她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沉凉,她很熟悉。 那种过去,谁都不愿意跟别人去述说,也不愿意被人问及。 “前面是冷宫,把守最不严密,过了冷宫,再过三道宫门,我们就可出去,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夏侯渊说话间一提马缰,俊马前蹄高高抬起轻松跃过一处矮墙,笔直朝一处转角奔去。 楚清欢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冷宫虽然防守不严,但连通宫外的宫门又岂能那么容易通过?” “这点你放心。”俊马奔过转角,冷宫的灰色宫墙赫然在目,“我自有安排。” 穿过冷宫,眼前霍然开朗,也就在这时,前方突然灯火大亮。 夏侯渊蓦然一勒马僵,眸色沉冷,唇边抿出一丝轻讽。 楚楚:怎么不继续跑了? 夏侯:跑不动了。 楚楚:为什么? 夏侯:这两天收藏都不涨,没有美人们的青睐,没有动力再跑了…… 正文 第九章 司马昭之心 章节名:第九章 司马昭之心 萧天成。 灯火通明处,黑压压一片御林军严阵以待,萧天成端坐于雕龙紫檀宽椅上,他左右身边,分别站立着朱高能与一名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 男子脸庞瘦削,相貌平平,但一双眼睛极为深沉,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的表露。 楚清欢的眸光在那男子脸上一顿,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在她与夏侯渊现身在灯光下时,那男子飞快地抬头朝她掠来,眼中闪过一丝急迫之色,待见到她安然无恙地坐在夏侯渊身后时,竟似松了口气? 为何? “淮南王,既然酒醉早早离席,为何不好生在房中休息?”萧天成的目光越过夏侯渊停在楚清欢身上,又在她握在手中尚还残留着血迹的刀上重重一落,“淮南王深夜带着本国的重犯在宫中策马,是否该给朕一个解释?” “既然宫宴未散,陛下如此兴师动众守候在此又是为了哪般?”夏侯渊冷然而笑,抬头望向天际,“今晚无月可赏,陛下莫非是在听风?” 萧天成沉着脸:“这个无需淮南王多问,朕只想知道,淮南王这是想带公主去哪里?” “明人不说暗话,陛下既已在此守候多时,本王要做什么,陛下不是早就清楚,又何必绕这些圈子。”夏侯渊收紧手掌,将楚清欢的手拢在掌中,淡然道,“如陛下所见,本王要带本王的王妃离开文晋,回大邺完婚。” “完婚?”萧天成象是听了个好笑的笑话,哈哈一笑,那笑声反倒衬得他脸色更为阴鹜,“淮南王,你以为这几日朕在宫中每日相陪好生款待,真是为了与你商谈婚约之事?据朕派出去的人回报,你淮南王府在整修扩建不假,但大邺皇帝恩准你与萧情的婚事却非真,朕早就知道,以你淮南王的处境,皇帝又怎会允许你娶他国公主。” “萧天成,这种事后诸葛亮的角色很不适合你。”楚清欢淡然指出,“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敢当日就拒绝淮南王,而做这种阴阳两面的勾当?既怕得罪了大邺,又担心给自己留下后患,杀个人也不敢光明正大,行这种下三滥手段,也就难怪你会做出谋权篡位的事来。” “大胆!”朱高能刷地拔出腰间佩刀,远远指着她怒道,“阶下死囚,还不快快下马受死!” 楚清欢懒得跟他说话,只拿眼梢瞥了瞥跳梁小丑而已。 屡次在她面前丢了面子,仇恨之火在心中怒燃已久的朱高能不堪忍受她的这种蔑视,羞怒地朝萧天成喊了一声“陛下”,在得到萧天成的默许之后,他转头对身后的人吼道:“将人统统带过来。” 夏侯渊的眉头微微一拧。 一阵呼喝声中,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被推了过来,他们沉默着,眼睛却紧紧地望着对面马背上的女子,眼中泪光闪烁,激动,欣慰,千言万语都凝结在这目光中。 楚清欢的双唇渐渐抿紧。 眼前这些面孔,不算熟悉,但也不完全陌生。 这是采石场里的那些奴隶,据许毅所说,他们都曾经是宫里的嫔妃,宫女,内侍,女官,很多都贴身伺候过前朝皇室,包括萧情。 萧天成将他们都带了过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萧情,只要你伏诛,他们这些人都可以活命。”萧天成很是大度地说道,“你该明白,就算你不肯下马认罪,朕也一样可以将你拿下,你若是主动些,至少还能救了他们的命。” “不要做出这副假惺惺的模样,会让人恶心。”楚清欢平静地看着他,“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你现在还不想与淮南王彻底破脸罢了。至于他们的命……谁都不傻,不管我伏不伏诛,他们都难逃一个死字,能活到现在,不过是留着好挟制我而已。” 被一语道破,萧天成眼中起了一丝恼意。 “这就是你们的好公主。”一直没有出声的紫袍官员适时开口,指着楚清欢对那些宫人说道,“是不是觉得都被她往日的假善给骗了?如今看清楚她有多自私了吧?效忠这样的主子,我真是替你们感到悲哀。” 楚清欢眉头一动,莫非,刚才自己看到的果然是错觉? “陛下,”为首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却朝萧天成跪了下来,螓首微垂,露出一段洁白如玉的皓颈,语声沉静柔和,“先帝已去,文晋如今尽在陛下掌握之中,情公主不过是先帝收养的义女而已,还请陛下放过公主,贱妾愿以自己这条贱命相抵。” “陈贵妃。”萧天成一指抬起女子下颌,眯起眼睛,指腹摩擦着她血色不足但依旧柔软的唇,“陈贵妃是聪明人,说的却是糊涂话,萧情的命,你,还抵不过。” “那就再算上贱妾的。”另一名女子轻轻跪下,衣裙虽破,但不卑不亢之态无半点沦落入泥的不堪。 “再算上奴婢的。” “还有奴才的。” 片刻间,地上跪倒一片。 没有人因为那中年男子的话而对萧情露出不满和怨恨,每个人都面容平静地跪在地上,仿佛正做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呵呵,好,好啊,果然是情深意重,让人感动。”萧天成笑,不知是感佩还是讽刺,“既然如此,那么,你们的命,萧情的命,今日一个都别想留。” “陛下,还望三思。”陈贵妃依旧平和地说道。 萧天成久久地打量着她,之后,笑了笑:“陈贵妃,朕已经思量很久了,该三思的,是你。” 陈贵妃点了点头,朝他缓缓依偎过去,“贱妾也已经思量好了。” “姐姐!”跪在她旁边的女子顿时变色,想要伸手去拉她。 朱高能立即一掌将她拍开,她一声闷哼,扑倒在一边。 陈贵妃美丽的嘴唇挽起一朵凄艳的花,怜惜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双手扶上萧天成的腿膝,将头靠在他胸前。 正文 第十章 意料之外的杀招 章节名:第十章 意料之外的杀招 萧天成一震。 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陈贵妃,阴沉而不失年轻时那种英俊的脸也因此而微微动容。 缓缓抬起右手,极慢地落在陈贵妃的乌发上,极为轻柔地抚着,一下,又一下,似在爱抚一件心仪很久却一直未得,如今总算如偿得到的珍品。 “屏儿,你知道,朕等着这一日等了多久?”萧天成一声叹息,双眼微微闭起,似陷入某段回忆,“从见到你那一刻起,十四年了,朕没有一日不想着你。” “贱妾知道。”陈贵妃拾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往他身上靠了靠,“以前是贱妾不懂事,现在才明白陛下对贱妾的心意,是贱妾该死。” “不许说死不死的。”萧天成轻喝着阻止,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看着她的眼神里竟有着仅见的温柔,“以后也不许自称贱妾,知道么?” “是,陛下说的话屏儿都记下了。”陈贵妃越发地柔顺。 一时气氛回暖如春。 “都说萧天成狼子野心,不满足所得的权势才谋反,现在看来,倒更象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楚清欢淡声道。 “事实本来就是如此。”夏侯渊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眼神看她,“十四年前萧天成在宫中偶遇初进宫的陈贵妃,便一见倾心,之后曾求皇帝转赐给他,只因这事历朝未有,陈贵妃亦不允,皇帝便没有成全他,事后虽然无人敢提起,但你也该知情。” “你都说了事后无人敢提,更何况那时候我还小,不知也是情理之中。”楚清欢轻描淡写地带过,将问题抛回,“倒是你,对文晋的事倒是了解得清楚。” 夏侯渊只是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楚清欢也不言语,只望着伏在萧天成膝上的陈贵妃,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果真要为了萧情,或者说为了她而委身于萧天成? 此时双方都在等待,她也在等,等着最佳的时机。 忽见陈贵妃袖中一道微弱的反光闪过,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得分明,那是一种利器? 未待她细想,只见刚刚还温顺得如同一只兔子的陈贵妃,突然从袖中拔出一物朝沉浸于温柔中的萧天成扎去,对准的正是刚才所靠的胸膛。 事发突然,谁也没看清那是什么,很多人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楚清欢看见,那物件颜色发暗,看不出是什么武器,形状却是十分尖锐。 “陛下!”朱高能与那男子大惊,连忙近前查看,朱高能更是一掌挥出,将陈贵妃重重打飞出去。 “姐姐!” “娘娘!” 跪在地上的其他人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陈贵妃抱在怀里。“保护陛下,将反贼统统拿下!”朱高能一声令下,御林军忽拉一下上前,将萧天成护在中间的同时,枪尖都指向了地上手无寸铁的人。 陈贵妃头发散乱,脸上身上全是污血,但神志十分清醒,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此时蕴含着一种决绝之色。 她抬头看着被人墙隔开的楚清欢,眼角含泪,却是笑颜如花:“情儿,一定要逃出去,你父皇母后的仇,你皇兄皇妹的仇,还有我们这些人的仇,都等着你回来报!” 随后,她转向身边那些陪伴至今的人,问:“我刚才所为,你们可觉得有错?” 众人含泪答:“没有错。” “你们可怕死?” “不怕死。” “好。”陈贵妃宽慰地笑着点头,转眸看向萧天成。 那边,萧天成在朱高能两人的扶持下靠坐在宽椅上,气息沉重,胸口血流不止,手中却拿着刺伤他的兵器。 楚清欢此时看得清楚,那并非什么兵器,只是一块打磨得如同针锥的石块,若是以她的臂力,对准心脏这么一下扎下去,对方必死,只可惜陈贵妃臂力小,扎不了太深,只令萧天成重伤。 多日筹备,只为今日,陈贵妃早已存了必死之心。 “屏儿,你果然还是这般狠心。”萧天成喘着气,脸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惨白,更显阴沉,“将她抓过来,其他人,就地处死。” “萧天成,你以为他们死了,我就会独活么?”陈贵妃挣扎着站起,挺直脊背。 “你若敢死,朕就让他们比死还痛苦。”萧天成阴森一笑。 御林军轰然而上,将陈贵妃与其他人蛮横地分开,将她拖到萧天成旁边。 “萧天成,你卑鄙!”陈贵妃咬牙啐出一口血。 萧天成只沉着脸,挥了挥手。 楚清欢握紧了手中的刀,作为杀手,多年训练出来的理智和冷酷告诉她,任何时候都不能感情用事。 但若是这些人为她而死,她做不到不管。 夏侯渊紧抓着她的手,眼眸一直淡淡地望着前方某个方向。 朱高能下令:“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长枪举起,指向毫无反抗能力的宫人,亦指向夏侯渊与楚清欢,此时的萧天成,将夏侯渊也列入必杀之列。 夏侯渊却对着一直凝视的方向蓦然发出一声喝令:“杀!” 简单的一个字,杀意无限。 顷刻间,就是御林军即将杀人之际,他们的身后,那些没有被灯光照射到的漆黑死角,无声地挥出数道夺命的刀。 没有呼喝,只有兵器破空之声,所到之处,惨叫连天,血雨纷飞。 “走!”夏侯渊一振马缰,俊马疾奔,冲散包围。 御林军突遭后袭,阵脚大乱,楚清欢俯身横刀,一刀便是一道血光,她沉眉冷目,朝那些愣怔在原地的宫人喝道:“快跑,出宫门!” 一经提醒,众人抬腿便跑,跑出几步又想起什么,纷纷回头,绝望而两难地望向陈贵妃。 “跑,跑出去,别管我!”陈贵妃怒喊,眼神从未有过的严厉。 在这样的目光下,所有人心头一震,咬紧牙关发足狂奔。 “想跑?”萧天成冷笑。 朱高能会意,抬手一招,“弓箭手,准备!” 与夏侯渊的随行手下交战的御林军听到口令立即向两边退去,宽敞的大道上,视野立即清晰。 正文 第十一章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章节名:第十一章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楚清欢回头,看到那些人跑得跌跌撞撞,眉头紧紧皱起。 “尽你们最大的努力往前跑,谁都不许回头!”楚清欢断然抽回被夏侯渊紧握的手,转身跨坐在马上,与他背与背相抵,横刀在前。 “你做什么?”夏侯渊怒声回头,“知不知道此时不是讲感情的时候!” “我知道。”她点头,事实上,她比谁都清楚什么是冷酷,“没有下次。” “放箭!”朱高能令下。 成百上千的羽箭自后方射来,夏侯渊俊眉紧拧,为她打落射到跟前的箭簇,他的那些扈从更是无需他下令,早已结成一排挡在他们身前。 流矢无眼,跑在前面的人依旧不能幸免,不时有人倒下。 而护卫的人,也不时有人中箭受伤。 楚清欢回头看到其中一小半人已跑过第一道宫门,再看前面,箭矢射到跟前时已失了力道,心知已出了射程之外,抬手重重一拍马屁股,“走。” 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那些人,她已尽力,那些人,不管生死,她都已管不了。 遥遥望着陈贵妃的方向,那个外柔内刚的女子,视线一直紧紧地跟着她,她知道,只要她不死,那女子也不会轻易寻死。 所以,好好活着,等着有一天,她来给她自由。 不为别人的仇,只为这几日自己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所受的苦,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有仇,怎可不报? “石坚,前方宫门可已肃清?”夏侯渊纵马跃过首道宫门。 “回主子,都已肃清。”为首一名浓眉大眼的男子一把折断手臂上的箭杆,紧跟上前回话。 其他人都已从暗处牵出马来跟上,夏侯渊扫过前面已经跑得筋疲力尽幸存的六七个人,令手下带上,一行十数人朝下一道宫门驰去。 第二道宫门如预想的一般毫无障碍地通过,只剩下最后一道北祥门,守门的早已被石坚等人除去,只要打开便可出宫。 石坚率几人上前去开,未料那门却没有丝毫动静,再加大力道,还是一样。 “淮南王,这门有机关,若是机关不开,谁也打不开。”一个声音自旁边阴影处传来,随即两道人影渐渐显现。 是许毅,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被他用刀架着的御林军统领张成。 “许毅,你疯了?”张成气得头筋暴跳,“放下刀,我可以向陛下求求情,饶你不死!” “公主,这道机关需要属下与张统领共同开启,所以刚才属下将统领擒了来。”许毅并未理会他的话,只道,“统领可以不配合,但你知道,就算你不配合,只要有你的手在,机关一样可以打开。” “许毅!”张成大怒。 “指纹?”楚清欢随即否定,这个时代还没有这么先进的东西,“那么,也就是掌印喽?不必多说,留着他的命,将他的手剁下便是。” “公,公主……”张成脸色大变。 “怎么,不愿意?”楚清欢回头看着渐渐逼近的追兵,朱高能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正冲在最前面,冷下声来,“那就剁头!” “不不,不要剁头,也不要剁手,我,我……” “这么说,你是愿意配合许毅了?”楚清欢挑起一侧嘴角,“很好,抓紧着些,莫让我等急了。” 张成踌躇了一下,狠狠一跺脚,随许毅去了。 “借你的弓箭用用。”楚清欢转身看着越来越近的追兵,伸手。 夏侯渊并不问,直接从马腹上解下金弓交到她手里,并递给她一支墨身金羽长箭。 这是默契,不问也知道她要干什么。 金弓,墨箭,素手。 搭箭,拉弦,开弓。 素白的手稳稳执着金弓,两指轻开间,墨箭已如一道黑线笔直穿越长空,金色尾羽在烈烈火光中光芒大绽,耀眼如佛门大开之时的那道金光。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冲在最前的朱高能瞳孔骤缩,眼见着墨箭迅如奔雷瞬息而至,情急之下挥刀便砍。 刀背反光,亮得他眼前一晃,一晃间,便觉得视线分外刺眼,疑惑着自己明明把箭硬生生打偏了,这反光怎么还不去? 胸口,一凉。 如滚烫的心被人塞了一团雪,凉得发疼。 慢慢低头,一柄大刀没入胸口,透背而出。 眼睛越睁越大,不可思议地抬头,见到对面不远处的女子正闲闲地甩了甩手,将金弓交还给身后的男子。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箭,只是第一步,而随后而至的刀,才是要他的命。 宫门隆隆打开,许毅走了出来。 楚清欢看他一眼,“你今日放了我们,萧天成不会饶过你,不如,一同走吧。” 许毅点头,跃上其中一人的马后,十来骑战马齐齐奔出。 宫门轰然在身后关上,天际晨光微露,黑夜,终将过去。 ―――――― 一个时辰之后,朝阳跃出地平面,齐都城门外,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给那些从大开的城门内轰然奔出的骑兵让道。 马车十分低调,乍一眼看上去十分普通,再仔细一看,却可看出无一处不精致。 上等的木料,精细的雕花,千里挑一的好马,尤其是车篷顶下挂着的两盏琉璃灯,更是价值千金。 马车内,一只比羊脂玉还要白上几分的手挑开窗帘一角,手的主人侧靠着柔软的车壁,丹凤眼里光彩流溢。 此时,他那色泽比寻常人要浅一些的唇正微微翘起,眼睛注视着外面,却对车内另一人说道:“你看,还是回来得晚了些,似乎错过了什么精彩好事。” 另一侧,身着素白锦袍的男人闻言一笑,放下手中书册抬头看他:“早说了让你回来,你偏说留恋山上风光,怕以后见不着了,非得再多待个几日,现在可是后悔了?” “后悔?”他回头,眼梢斜斜一挑,“你觉得,这里还有什么能值得我后悔?也就是说个笑罢了。” 手指一收,放下窗帘,侧躺在软榻上闭目休憩。 无心之语,往往一语成谶。 此时,他尚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待日后想起来,却已非后悔两字所能弥补。 人生际遇,从来如此。 文晋部分暂时告一段落,前面打打杀杀的写得沉重了些,实在是太没情调了,接下来,咱们也该来点轻松欢乐的了。 嗯,夏侯,你的苦日子似乎要开始了。 什么?对你来说是甜的? 好吧,恋爱中的男人果然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 正文 第十二章 他的王妃 章节名:第十二章 他的王妃 急行两日之后,楚清欢立于文晋与大邺的界碑边。 这个位置意味着,文晋的追兵若想公然越过这条界线,便是对大邺的侵犯。 也就是说,她与那些被带出来的晋宫旧人已暂时安全,从此以后,萧天成鞭长莫及,再不可能对他们肆意妄为。 “总算逃出来了。”身为陈贵妃表妹的季婉瑶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她与陈贵妃感情一向很好,这两日没少哭,此时才露出笑容,说起来,也不过比萧情年长几岁而已。 楚清欢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 她一眼扫过位于夏侯渊身后那黑压压一片的轻骑兵与重甲步兵,装备精良,军容肃整,上万人鸦雀无人,沉默如背后那座险峻的高山。 一如初见夏侯渊时的那种感觉。 这是夏侯渊的接应,她原先猜想他会有此安排,但未料到他竟有如此精兵。 季婉瑶一语出口,空荡荡的空气里回响的都是她的声音,她一愣,随即涨红了脸。 却听到有人嘿嘿一笑,手臂间缠着染血布带的石坚朝这边乐呵呵地看了过来。 一改路上的严肃,他嬉笑着走到夏侯渊跟前:“主子,咱是直接回府还是?” 夏侯渊斜他一眼,“这个问题还需要问我?” “您是主子,不问您问谁?”石坚睁大眼睛。 “笨!”相比石坚更显清秀的清河一拍他的后脑勺,“主子把王妃都带回来了,不回府还能去哪?” “哦!”石坚揉了揉脑袋,又是呵呵一乐,歪着脑袋瞅楚清欢,“对对,王妃,瞧我这个笨脑子。” 跟着夏侯渊一路生死的那几人皆笑了出来。 楚清欢轻扯嘴角。 王妃…… 她可不想跟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扯不清的关系。 “少在这儿贫嘴,萧天成的追兵还在后面,你们也别在这儿耍嘴皮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夏侯渊板着脸喝道。 石坚摸了摸头,收起笑脸,朝着远处一招手,立即有几辆马车驾了过来。 “淮南位于大邺西南,与文晋交界,王府离此处不过两日路程,公主骑马多有不便,从此刻起改坐马车。”夏侯渊对楚清欢简单地说明,随后对季婉瑶说道,“至于你们,我会给你们另外安排住处。” “另外安排?”季婉瑶不明所以,“王爷,我们为何要与情儿分开?” “淮南王府并不适合你们。”夏侯渊淡淡说了一句,并不与她多作解释。 季婉瑶一时有些慌乱,一把抱住楚清欢的胳膊,“可是,情儿是你未过门的王妃,我们是她仅有的亲人和跟前伺候的人,你怎能将我们分开?” 夏侯渊俊挺的眉峰一皱,眼角瞥向一直沉默地站在楚清欢身后的许毅。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公主,公主去哪里,属下就去哪里。”许毅平静的声音里透着坚决。 楚清欢并不在意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瞥着象树袋熊一样扒着她胳膊的季婉瑶,淡声道:“放手。” 她向来不习惯与人这样亲密,更别说这样被人搂着。 未想季婉瑶却更紧地抱住了她,生怕就此分开,怎么也不肯撒手。 她略一皱眉,声音里已有了不耐:“你再不放手,我现在就请淮南王送你们走。” 季婉瑶被唬得呆了呆,不由自主地就放开了她。 “你确定要跟我在一起?”保持了一定距离,楚清欢问。 季婉瑶怔怔点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裙带。 “好,那你们就听仔细了。”她负手,眸光淡淡一扫,无视眼前这些眼巴巴瞅着她的眼神,“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淮南王刚才已经说了你们去王府不合适,肯定有他的道理,如果你们还要坚持跟着我,那么,以后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你们要自行承担。” “没问题!”季婉瑶神情一松,答得飞快,嘴角已忍不住弯起,那笑容想藏也藏不住。 楚清欢一眼瞥过去,这季婉瑶怎么说也是个宫里的妃子,在文晋还不觉得怎样,一到这边反倒成了个没长大的孩子,也算是皇宫里生长出来的一朵奇葩。 再看那几名因为体力强盛一些而侥幸逃生的小丫头与小太监,个个都低着头咧着嘴,仿佛不知得了多大的好处。转过身来,她开口:“王爷……” “叫我名字。”夏侯渊悠悠地截住了她的话。 她不语,低头掸了掸衣袖上的灰,才道:“这似乎不妥。” “没什么不妥。”夏侯渊挑起一抹唇弧,“我跟你之间,还需要那么生疏?” 楚清欢微偏着头,轻瞥着这个快速变脸的男人,前一刻他似乎还心情不太好? “嗯,随便吧,不过是个称呼。”她无所谓地点头,并不与他迂回客套,也不作征求,只是直接告诉他一个结果,“他们想要跟着我,我已经同意了。” “好,那就跟吧。”他显得十分好商量。 “你同意?” “我的王妃都亲口提出了,我还能不答应?”他的眸光落在她脸上,漫上一丝轻浅笑意,“再者,王妃把我要告诫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楚清欢微微一挑眉梢,她发现,对于这个男人,她竟然有些跟不上他变化的节奏。 推荐烙色新文:《重生之极品废材》 史上最年轻的M。C。E美女博士在巅峰时期惨遭同门师姐毒杀,尸骨无存! 史上最废材、堪称京城大学之耻辱的第一废材憋屈的饿昏在出租房内,生死不知! 待她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已是脱胎换骨! 废材什么时候外语说的比教授还流利了?废材什么时候成为国画艺术家了?废材什么时候开豪车住豪宅了?废材什么时候所向披靡了? 沐寇香告诉你,原来废材变天才,只在一夜之间!沐寇香还告诉你,天才算什么,喝了异能升级药剂才是王道! 什么是异能升级药剂?嘿嘿……且看着吧! 正文 第十三章 就是胸小了些 章节名:第十三章 就是胸小了些 两日后,马车驶入淮南樊阳城。 楚清欢挑开帘子一角,跟随在马车旁的许毅立即低声询问:“公主可是有何吩咐?” 她摇了摇头,眸光自樊阳高大的城楼上掠过,落日的余晖将青灰色的角楼镀上一层金色,旷古的城墙与疏朗的建筑风格体现着这座淮南地区的古城岁月悠远,当车辙经过以大块方正的青石板铺就的路时,那种辘辘声带给人的是舒适的宁静。 淮南偏僻,是有名的八荒之地,便是朱高能这样的人提起来也是一脸的不屑,但如今在她眼里,所经之处商铺林立,百姓富足,孩童无忧欢笑,却是一派平和安乐富足。 不由往前一瞥,在进入樊阳之前,夏侯渊改马换车,就乘坐在她前面那辆马车内,之后就一直未再露面。 所有的马车,都是普通的青帘竹篷,与寻常百姓无异,因此这一路以来,从未引起别人的注目,更无人知晓,这里面坐着的,是整个淮南地区的王。 在进入大邺国境之后,夏侯渊行事低调,连石坚清河等人也一改黑衣装束,换成了灰色布衫充当车夫,而那支军队,更是在一开始就分道扬镳,不知去了何处。 总之,所有的锋芒都被敛去,而她这边的人,都被他敲了警钟:“忘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 所幸那些都是宫里的旧人,年纪虽小,资格却老,对于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做极有分寸,也就不成为什么难事。 放下帘子,倚着摇晃的车壁沉思。 她本不想随他回淮南,历史的经验告诉她,没有一个朝代可以不用经历腥风血雨,尤其象夏侯渊背景这么复杂的男人,她并不想卷入什么权谋之争。 但天下纷乱,淮南王府是眼下最好的选择,而那些被她带出来的人,要么一开始就不管,管了就要对他们负责到底,至少要给他们安排一个好的去处。 还有一点,她不想欠夏侯渊这份救命之情,这次风险有多大,她心里清楚,所以,她来,总有机会把这份情还了,之后,两不相欠。 “聿” 马车稳稳停下,透过窗帘的缝隙,淮南王府四个黑底金字赫然高悬。 到了。 她静候着,前面的车帘却没人挑起,她一拢袖口,准备自己动手。 本还想顾着夏侯渊的面子做做女子该有的矜持,看来不需要。 手指探出,正要拨帘而起,指尖上却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一只修长的手在此同时掀开了她面前的青色车帘,指尖相抵,她触及便想收手,他却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握住。 “我扶你。”夕阳西斜,他背光而立,一身轻袍缓带,沐金晖而笑。 她抬眸,深深打量他一眼。 牙白色轻袍取代了那一身冷凝墨色,玉冠解去,同色锦带随意束发,与之前相比,眼前的男子更象个翩翩浊世公子,再找不出半点冷冽凛然之气。 见她凝视,他蓦地低声一笑,身子前倾,扬起的眉梢竟生出丝邪魅之色,“怎么,看得都不舍得下车了?不急,回头给你慢慢看。” 她轻嗤:“真是枉费了这身打扮。” 扶着他的手下车,抬头间,王府门口的台阶前已挤满了人,这时纷纷向夏侯渊行礼,多数人脸上泛着喜气,但也有例外的。 几名正值妙龄的女子想必是刚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动作要比府里的下人慢一步,此时见夏侯渊扶她下车,一时表情各异。 有人保持微笑,眼中却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深思,有人却已刷地变了脸,看向她的神色多了分敌意。 楚清欢只淡淡一眼,便已将情景猜了个七七八八。 敢情这夏侯渊府里还有其他女人。 不过也是,作为一个尊贵的王爷,又是个正常的成年男子,没有女人就太不正常。 “哎哟,渊儿,你可算回来了……”行礼的还未行完,人群后面便挤出一名中年妇人来,个子小巧,嗓门却大,说话间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朝着夏侯渊径直奔来。 “这位是我奶娘。”夏侯渊低声对她解释了一句,遂张开双臂将妇人抱住,含笑的眼梢里已多了分人情味儿,“这半个月奶娘过得可好?” “好,好着呐!”妇人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朝着后面站着的那几名女子白了一眼,明摆着口是心非的模样,“这府里头当家作主的人太多,你不在,奶娘还想有好日子过?” “是么?”夏侯渊十分好脾气地笑笑,还想安慰她几句,她却眼珠子一转,转到旁边的楚清欢身上,眼睛陡然一亮,脸上的气愤模样瞬间烟消云散,笑开了一朵花。 “哎哟哟,这是哪里来的姑娘,瞧瞧这脸蛋长的,多好看哪。”她这一笑,整个人就跟着激动,两只眼睛如三维激光扫描仪一般迅速将楚清欢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十分欢喜,“这身材也长得好,苗条,够高,就是胸小了些,屁股也不够翘……” 楚清欢面无表情,抬头看夏侯渊,却见他只是笑看过来,没有半点要岔开话题的意思,那眼睛更是在她胸前落了一落。 “娘,您又在瞎说什么呐?”石坚将马鞭子往清河怀里一扔大步走了过来,将奶娘往边上一拉,两条粗黑的眉毛皱得绞在一起。 “小兔崽子,娘跟这位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奶娘甩开他的手,又笑眯眯地凑到夏侯渊跟前,“渊儿啊,你这次出门算是出对了,我瞧着这姑娘的长相啊,以后包准生儿子!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老婆子总算可以抱到小孙孙了……” “噗……”一边的季婉瑶憋不住笑出声来,又立即察觉到不妥,使劲拿手指甲掐自个儿手心。 其他人也都是想笑不敢笑,忍得万分辛苦。 楚清欢终于黑了脸。 正文 第十四章 打算啥时候成亲? 章节名:第十四章 打算啥时候成亲? 楚清欢一黑脸,身上就有股冷飕飕的气息自然散发,连石坚这个粗线条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那些下人也不知觉地退了退,偏那奶娘还沉浸在准婆婆看媳妇越看越喜欢的状态,一点自觉意识都没有。 冷眼往边上一扫,那些个小丫头小太监正死命低着头憋笑,忽然就感觉到头顶上一凉,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作正襟危站状。 “娘,您能不能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石坚苦着脸将奶娘往后拽了拽,刚才皱起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楚清欢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的,虽不至于杀人,但不高兴了给点苦头吃也是个说不准的事。 奶娘抬手就给他脑袋一巴掌,瞪着本来就圆溜溜的眼:“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你你就不知道谁是你娘了?敢这么跟你娘说话!” 石坚郁郁地揉脑袋,半个字都不敢回。 “奶娘,我跟你介绍一下。”夏侯渊长臂一展,搂住楚清欢的腰,“这位楚清欢姑娘与我在途中相识,只因她家中发生了一些变故,因此我就将她带了回来,那是她的姐姐与家中仆人。以后府里的人,不管是谁,都要视她如我,不可怠慢。” 说到最后,神色一肃,一家之主的气势立显。 “谨遵王爷之命。”向来善于揣摩主子心意的下人忽拉跪了一地。 视她如我。 这句话的份量,只可重不可轻,在场的都是人精,谁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当下看向楚清欢眼神都多了分恭敬。 只怕属于文晋那位萧情公主的王妃之位的尊荣,也莫过于此。 季婉瑶正暗自偷着乐,转头间看到那几个站在台阶上神色各有变化的女子,笑容就渐渐散了去。 她本是活泼的性子,在宫中日浅,文晋的后宫又没有太多的算计,再加上陈贵妃的照顾,她的少女心性就多延续了好几年,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太好了太好了。”奶娘象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热切地抓着楚清欢的手,左看看右瞧瞧,五官的表情极其生动,“渊儿啊,姑娘既然进了门,那以后就是咱王府的人了,对吧?那你们打算啥时候成亲啊?姑娘的名节最重要,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还没等回答,她又象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拍脑袋,转身就走:“哦对,王府还没修缮好,这可咋整?铁蛋,清河……你们赶紧的,跟我去布置新房……” “站住!”乍呼声中,一人语声清冽,顿时将喧闹压了下去。 楚清欢沉着脸,清幽的眸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气压骤降。 夏侯渊低头朝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腰间的手若有似无地一按。 她恍若未觉,就在众人以为她心生不快即将发作之际,她轻轻一提唇角,放缓了语调:“夫人无需着急,虽然王爷……” “名字,叫我名字。”某人在旁边适时提醒。 她一脚踩上他的牙白锦缎靴子,脚尖缓缓用力,碾动。 直到听到某人的呼吸声里带着丝丝的吸气,这才将脚不急不徐地拿开。 长裙逶地,没有人看到这裙摆底下的官司。 夏侯渊掌下微一使力,更为亲昵地将她搂至身边,笑得越发完美,低头附到她耳边,话从齿缝里往外迸:“你这女人真狠心,我可是你夫君。” “夫君?”她和善地低声回答,“婚约不再,何来夫君?” 旁人都有些诧异,不明白这两人怎么突然就讲起悄悄私语来,只是这情浓蜜意的样子,由这俊美无双的两人表现出来,实在让人恨不得立刻回屋抱着自家男人婆娘亲热一番。 奶娘伸长了脖子,听得十分辛苦,只依稀听见个‘夫君’二字,眼睛立即笑得弯成一线。 “夫人,虽然王爷将我带回府中,但只是出于对我与姐姐的怜悯,并不能说明什么。”楚清欢已转过身来,对奶娘清楚地表明态度,“王府大可不必因我的到来而大费周章,该怎样还是怎样。至于成婚,那更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夫人不必费心。” “姑娘不必觉得难为情,这女儿家的心事啊,老婆子是过来人,都懂。”奶娘缩回脖子一拍胸脯,牵起她的手,“姑娘若是真觉得不急,那咱们就再等等,等到姑娘点头同意的那天,老婆子再让他们准备……渊儿,你说把楚姑娘安排在东首的那进屋子里好不好?” “奶娘安排就好。”夏侯渊不舍地搂着楚清欢,“跟奶娘去吧,稍后我去看你……” 话还未说完,脚背上又是一阵重重碾过的疼。 他轻咳一声,松手,望天。 “夫人,前面带路吧。”楚清欢淡然地抽回了手,一瞥身边几人,“你们几个,还不跟上!” 季婉瑶连忙提起裙摆,带着丫头太监们紧跟在后头。 下人们无不自觉地让路。 “许毅,你留下。”夏侯渊出声,将欲跟上前去的许毅叫住,“那里住的都是女眷,你去不方便,以后你就跟着石坚清河,他们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许毅迟疑了一下,退了回来。 楚清欢只是淡淡回望一眼,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夏侯渊注视着她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薄唇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双手往身后一负,缓步踏阶而上。 “王爷。”那几名女子一直候在此处,这时才得了机会,立即围了上来。 他只“嗯”了一声,眸光未曾在她们身上停留,越过她们进入王府。 之前的柔情与明朗再一次从他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易让人亲近的疏冷气息。 这种感觉,谓之冷淡。 正文 第十五章 原谅她接受无能 章节名:第十五章 原谅她接受无能 目送夏侯渊离开,其中最为年轻的翠衣女子最先受不住这样的冷落而恨恨地跺了跺脚,另一名较为年长的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摇了摇手中团扇,道:“王爷这般又非第一次,玉荷妹妹何必生气。” 李玉荷斜眼瞟她,语含不屑,“我说映珊姐姐,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你心里怎么想我还能不知?你现在对那个什么楚清欢,想必都要恨死了吧?” “你!”宗映珊粉面一沉,随即又笑了开来,“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环儿,我们走。” 团扇一摇,她一手搭上婢女的手背,摆着杨柳腰转身先走了进去。 “俞心姐姐,你看看,这姓宗的现在连你也不放在眼里了。”李玉荷望着她的背影冷笑。 “嗯。”一直未曾说话却始终带着淡淡微笑的女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象是自语一般道:“这淮南王府,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她缓缓跨过门槛,眼睛里的神色在阴影下晦暗不清,只一瞬,又恢复如初。 李玉荷闷闷地跟在她后面:“俞心姐姐,你说我们都来王府两年了,王爷连正眼都没瞧过咱们,那什么楚清欢,不过是半路遇上的,王爷却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这口气你怎么咽得下去?” “小声些,别让旁人听了去。”俞心左右看了看,与她走近了些,“咽不下也得咽,王爷喜欢谁那是王爷的自由,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可我们是皇上亲口指婚的,王爷对我们不好,不也是对皇上的不尊么?”李玉荷皱起眉头,“说是指给王爷做侧妃,可连王爷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更别提什么肌肤之亲。” “小丫头羞也不羞,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了,还以为你想要男人了。”俞心掩嘴笑道。 “本来就是。”李玉荷倒不见得有多羞,只是有些不忿,“姐姐你是宫里的掌书女官,御封三品,我爹爹是兆京府尹,那宗映珊……哼,还是工部侍郎的独生女,凭什么还不如那个半路冒出来的女人。” “得了,你这话若是让王爷听了,肌肤之亲就更别想了。”俞心将她往另一条道上推了推,“回去换件衣裳,等会儿还要一起吃饭,可别在气势上输了人家。” 李玉荷努了努嘴,眼里闪烁着不服气的光芒:“嗯,看她身上连件首饰都没有,我就不信比不过她。” “嗯,去吧。”俞心纵容地一笑。 李玉荷自觉有了对策,脸上立即神采飞扬起来,招呼着身后的婢女飞快地去了。 西沉的暮色中,俞心柔美的脸庞亦渐渐被暮色所染,眼中的神色越发看不清。 ------ 淮南王府,东首跨院。 “大姑娘,你就住这间屋子。”奶娘脚下生风面带红光,带着一群人快步绕着回廊走了一圈,“这边是偏屋,你们这几个小丫头小后生就住这边,至于咱家姑娘么……” 她呵呵一笑,穿过花草莛葳的庭院,来到对面最大的那间屋子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就住这儿吧。” “奶娘,为什么要把我跟妹妹分开,这旁边不是有空屋子么?”季婉瑶左右一打量,指着左边那间屋子,“我就住这间,离得近好说话。” “大姑娘呐,等你啥时候被我家渊儿相中了,奶娘就啥时候给你住旁边那间。”奶娘笑眯眯地看着她。 季婉瑶张了张嘴,还是决定闭嘴。 “大姑娘不妨带他们去你屋子里瞧瞧,看着缺啥东西就跟奶娘来说,奶娘让人去买。”奶娘将不情不愿的季婉瑶往外面推,“你们先休息休息,待会儿奶娘带你们去前厅用饭。” “奶娘……” “去吧去吧。”奶娘又将她推出了几步,“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不急这一时。” 季婉瑶拿她没辙,只得带着一干人去看房间。 奶娘嘿嘿笑了笑,迈进屋里时见到楚清欢正欣赏墙上一幅塞外风光图,那笑容便黯了黯。 但随即,又笑嘻嘻地笑开,手脚麻利地挂起两边的纱幔:“来,姑娘,看看这房间喜不喜欢。” “嗯,挺好。”她淡淡点头,眼睛还停留在那画上,“没想到淮南王喜欢塞外风光。” “这个啊,是渊儿母妃生前最喜欢的图,在渊儿懂事之后就送给了他。”奶娘挂上银钩,突然就抹起眼泪来,“渊儿九岁的时候,他母妃的宫殿失火,火势太大,殿里的人一个都没能逃出来,他母妃也……若是他母妃还活着,渊儿也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楚清欢默然不语,望着图中的苍茫天际,上面一只振翅翱翔的鹰,飞得高,却孤独。 九岁丧母,之后不久被废黜太子位,并封淮南苦瘠之地为王,一生不得回京,这一切的变故遭遇都落在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身上,确实苦。 “瞧我,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奶娘拿起袖子一擦眼泪,转眼间又是一派喜气,“欢儿哪……那什么,姑娘姑娘的太生疏了些,你看我连渊儿都是这样叫的,也这样叫你好不好?” “欢儿?”楚清欢收回视线看向她,任她再清冷也不由现出一丝笑意,“夫人,这名字可不怎样。” “叫我奶娘。”奶娘凑到她跟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就跟着渊儿叫吧,你看你姐姐,刚才就叫我奶娘呢,真是个可心的乖孩子。” “好,奶娘。”楚清欢也不是扭捏自恃之人,当下随了她的心意,正色重申,“我跟淮南王萍水相逢,还没到那般相熟的地步,奶娘若是觉得姑娘两字显得生疏,以后叫我阿欢即可。” 欢儿……原谅她接受无能。 推荐朋友的文: http://www。xxsy。net/info/530280。html 正文 第十六章 气死你们! 章节名:第十六章 气死你们!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楚清欢与季婉瑶在奶娘的引领下前往前厅,一路上奶娘与季婉瑶笑声不断,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翻来复去地说得不亦乐乎,这一大一小的竟然气味相投,成了忘年之交。 楚清欢一路紧绷了嘴唇,怕忍不住就要抽抽,以她的心性来说,实在不明白她们在乐些什么。 所幸前厅不远,很快就到了。 “阿欢呐,奶娘还有事要去交待,就不陪你们了,渊儿就在里面,快进去吧。”奶娘一脸的神秘,将她们往里一推,象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般风风火火地走了。 楚清欢抬眸看去,大厅中央放着一张偌大的黄花梨圆桌,夏侯渊单独占了一边,另一边则是傍晚时分见过的那三名女子。 明光璀璨,三名女子风采各异,年长的端淑,年少的伶俐,但一应都穿着华贵盛装,竟似为了迎接她的到来而特意打扮。 迎接? 但愿。 她也不急着走入,饶有意味地打量着这三人的神色,虽各显淡定,但眉眼间依旧流露出或深或浅的爱慕之情。 可惜对面的男人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神色淡淡,对于她们的询问关怀最多只用一个鼻音作为回答。 “情……清儿,进去吧。”季婉瑶扯着她的袖子催促,吐到舌尖又缩回去的话使她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夏侯渊迅速抬头,看到她剑眉一扬,笑容已绽放开来:“阿欢,你来了。” 这一笑,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生动明艳之色,与先前判若两人。 数道软刺一样的目光立刻射了过来。 季婉瑶一仰下巴,嘴角高高翘起。 气死你们! 楚清欢唇线一挑,牵起季婉瑶的手缓步走入,落座。“主子,可要饮酒?”候在夏侯渊身后的清河恭身相问。 “饮酒伤身,不用了。”他拿起白玉骨瓷小碗替楚清欢盛了碗汤,并体贴地吹了吹,“阿欢,来,先喝碗汤暖暖胃。” “王爷,我也要汤。”季婉瑶嘻嘻笑,挑衅地看着那几个女人。 夏侯渊笑着睇她一眼,将汤转至她面前,再递给她一只小碗:“喏,给你。” “扑哧……”宗映珊抿着嘴轻笑。 李玉荷更是笑得露齿。 季婉瑶想不到夏侯渊会只给她个碗让她自己盛,现在又遭到了别人的取笑,粉脸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懊恼夏侯渊让她丢脸,又不敢冲他发脾气,只能求助地看向楚清欢。 楚清欢淡定喝汤。 “清儿……”她不依地在桌子下扯她衣裳。 楚清欢语调平静:“要喝汤就自己盛,不喝就吃饭,哪来那么多话。” 季婉瑶委屈地收手,咬了咬唇,回头冲着咧着嘴乐的石坚道:“我要吃饭。” 石坚笑呵呵地“哦”了一声,给她盛了碗米饭放到她面前。 她拿起筷子愤愤地在上面戳了戳,去夹桌子上她最喜欢的芙蓉三锦,筷尖刚要碰到冒尖的那片百合,横侧里一双筷子就插了过来,抢先她一步夹了过去。 “俞心姐姐,听厨房里的人说,今儿个这百合最为新鲜,你尝尝。”李玉荷将百合搁在俞心碗里,眼睛却是斜向季婉瑶,神情是跟她之前一样的挑衅。 “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季婉瑶瞪圆了眼,“你干什么抢我的菜!” “咦,这倒好笑了。”李玉荷一脸无辜,“这菜就放在那里,你吃得,别人也吃得,凭什么说我是抢你的?” 季婉瑶被她的话一堵,一时竟想不起怎么反驳。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决定不与这种没品的计较,眼睛在桌子上转了一圈,对那芙蓉三锦也失了兴致,看中了另一道金风玉露膏,兴冲冲地拿起勺子去舀。 正要下手,只听得“叮”一声脆响,上等的瓷器相击,一把勺子已将她的撞开,舀走了她中意的中间部分。 一转头,宗映珊正笑得明媚:“这膏蒸得不错,回头要好好赏那厨子。” “是么,我也尝尝。”李玉荷伸出胳膊舀了一勺,细细一品,“嗯,果然不错。” 一直未出声的俞心微微一笑,在共同的敌人面前,互相看不顺眼的人也可以迅速结成同盟。 “你们!”季婉瑶气得脸色发白。 “哎呀,楚大姑娘,你也想吃呀。”宗映珊好象恍然明白过来,歉意地看着盛了金风玉露膏的小盅,“这个东西做起来麻烦,每次只能做一点点,刚才我跟玉荷妹妹尝了尝就给尝没了,竟忘了楚大姑娘可能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哦,下面还有点残渣,要不你尝尝?” 季婉瑶哪里受过这等气,又因为从小没怎么跟人吵过架,只觉得心中满腔怒火,就是不知该怎么发。 回头看看楚清欢,她正慢条斯里地喝完最后一口汤,从夏侯渊手里接过米饭,对于她这边的情况完全不予理会。 死死地握着手里的筷子,她蓦然站起身来:“王爷!” 夏侯渊抬起头来,含笑问道:“姑娘有何事?” “你作为一家之主,府里的人难道都不需要管管的吗?”季婉瑶见他什么都不知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气来,“你看看她们,还让不让人吃饭?” “哦。”夏侯渊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情况,点头,正要说话,旁边楚清欢侧眸淡淡一瞥,他十分识时务地闭嘴,回给她一个抱歉的眼神。 季婉瑶委屈得不得了,不知道楚清欢为何反而帮着外人,看着她被人欺负。 “楚姑娘,坐下来吃饭吧。”坐在她旁边的俞心将她轻轻拉回座位,温婉的语气里有着当家女主人才有的大度和客气,“她们刚才都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别放在心上。来,吃这个。” 说着,便夹了块醋鱼放到她碗里。 推荐姬洛阳的《霸妻侧漏》,看着题目是不是很霸气侧漏?哈哈 六岁,她是个濒死被捡进孤儿院的小女孩。 二十一岁,她是‘暗集团’掌控千万人生杀大权的四大猛将之一。 她用十五年的时间让自己成为了猛虎,可她却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霸气侧漏的那一天! 曾经,她卑微跪在一个男人面前,苦苦哀求不被抛弃。 曾经,她粉身碎骨,伤无可伤,最终沉默的死在人生最痛苦的那一刻。 软蛋滚粗,霸妻卷土重来! 欠我的债,我必千百倍讨回来。 伤我的人,我必睚眦必报回去。 当猛虎逆袭,羊咩的过去都可以一扫而过的亲喂。 这是一个错位逆转的宠文,这是一个霸妻养成的逆袭文! 正文 第十七章 视听盛宴 章节名:第十七章 视听盛宴 季婉瑶面色缓了下来,对这样的好意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人家从头到尾没有跟她作过对,只能狠狠地咬着醋鱼解气。 一咬,却是“哎哟”一声,那块软滑的鱼肉不知为何多了一条半寸长的鱼刺,直直扎进了她的牙肉里。 细细的血丝渗出,季婉瑶疼得两眼冒泪,只能张着嘴巴丝丝吸气。 俞心轻呼了一声,连忙帮她将鱼刺拔了出来,边给她吹气边抱怨:“疼不疼?这些厨娘是怎么回事,连个鱼刺都挑不干净。” 面对这样的关心,季婉瑶气不得,也骂不得,最后将筷子一摔,赌气不吃了。 楚清欢余光一掠,将此看在眼里。 不置一词,她伸手去夹稍远一点的香酥排骨,也真是巧,一双乌木金丝筷子几乎在同时伸了过来,在她将将夹起的时候率先夹住。 排骨将起未起,那筷子的主人已露出得意的冷笑,但很快又突感手上一沉,一空,那排骨已脱离了她的掌控。 “那是我先夹到的。”李玉荷不甘地叫了一声,站起身来十分手快地夹住另一端。 “你确定?”楚清欢夹着这一头,挑眉。 排骨长约两寸,被两双筷子定在桌面上空,一直半倾在楚清欢身边的夏侯渊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长腿舒展,笑意绵长,灯光下眸色弥灿而幽深。 “确定!”李玉荷大声说道。 楚清欢唇角微勾,眸中却一片清冷,手指微一用力,筷子往身前移动了几分。 李玉荷立即用更大的力将排骨往自己那边引。 争强好胜的性子不允许她服输,尤其在夏侯渊面前,她更不想低头。 楚清欢收筷的动作一顿,随后方向一反,反而顺着对面的力道朝李玉荷慢慢靠近。 片刻,李玉荷渐渐渗出汗来。 排骨一分分被她拉近,然而这个过程却万分艰难,握着筷子的手已经快要抽筋,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几乎集中在此处,对面那双筷子却依旧不肯放开,象是粘在排骨上一般。 但她心里是痛快的,不管怎样,那个女子不如自己,看,她想要的东西最后还不是自己的。 大厅里静得连根针掉下去都能听清,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也不闻。 季婉瑶早已忘了自己的委屈,紧张得攥紧了拳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双筷子。 俞心与宗映珊亦屏住了呼吸。 只有最为轻松的夏侯渊,已在愉悦地等着看精彩的结果。 这场看似胜负已分的角逐里,谁胜,谁负,只有他与身后的石坚清河知道。 当然,还有楚清欢。 视线里,毫无预兆地,那筷子突然一松,素衣黑发的女子声音平淡,态度大方,说了一声:“给你。” 平淡无奇的话,却伴着一声震天巨响。 将全身之力都用上的李玉荷全副身心都在那块排骨上,哪里会料到一直紧紧咬住不肯放松的楚清欢说撒手就撒手,在对方力道一撤之间,她整个人已朝后面重重撞了出去。 一撞间,人仰椅翻。 一撞间,盘洒碗倾。 一撞间,丁零当啷乐声美妙。 一撞间,精心妆容汤菜交淋。 好看,热闹,精彩。 绝对是一场视听盛宴。 “哈!哈哈!哈哈哈……”在绝对热闹之后的绝对寂静中,先前受了一肚子窝囊气的季婉瑶先是干笑了一声,之后就再也收不住,指着狼狈不堪的李玉荷笑得拍桌子直跺脚。 解气,实在是太解气! 李玉荷脸色铁青,刚才那一摔她根本无法控制,也控制不了。 在俞心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愤恨的眼神在楚清欢与季婉瑶脸上滑过,随后甩开俞心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所经之处,都是一个个残缺不全的鞋底水印。 “这丫头。”俞心面色不改,笑道:“王爷,妾身去看看玉荷妹妹。” 福了福身,徐徐去了,姿态从容镇定,看不出有何不妥。 宗映珊神情倒是有些矛盾,似乎有愉悦,又似乎有不快,朝夏侯渊嫣然一笑:“王爷,那妾身也告退了,回头给玉荷妹妹送点伤风丸去。” 夏侯渊不置可否,略一点头。“戏看完了,我们也该走了。”楚清欢拉起一脸意犹未尽的她。 “这就走了啊?”季婉瑶疑惑,“我还没吃饭呢。” “这些东西你还能吃得下?”楚清欢指着桌面上的一片狼藉,问。 “这些当然吃不下。”季婉瑶一脸恶心地摇头,旋即又开心地说道,“但可以让厨子开小灶啊。” “小灶?” 她连忙点头,不明白楚清欢为何一脸似笑非笑。 楚清欢缓缓摇头:“另开小灶,那是增加别人的负担,你没有这个权利。” “可那是因为你刚才不帮我啊。”季婉瑶急了,“不吃饭我今晚就要饿肚子了。” “错,那不是我的原因。”她端正了神色,“没有人生来就是欠别人的,也没有人生来就必须受到别人的照顾,想要不受人欺负就要自己变强,吃饭也是同理。” 季婉瑶咬着下唇,双手紧绞着衣袖,红了眼圈。 楚清欢好似没有看到一般,说得近乎有些冷漠,“你若是没有本事让自己吃到东西,那就只能一直饿着,饿到极处,自然就会有办法,否则,饿死也怨不得别人。” “清儿,你……你不能这么说我……”季婉瑶声音哽咽,有晶莹的水珠在眼眶里打转。 “不能,为何不能?”楚清欢冷静看着她,“今晚我是可以帮你,但能不能帮你一辈子?一岁的孩子走路可以得到大人的搀扶,十岁的孩子还可不可以?人需要自己学着成长,而不是每一步都要别人帮你走,现在你身边有我,若有一日我再也不在你身边,你该当如何?” “清儿……” “今晚不许吃饭,空着肚子好好想想,想明白了来告诉我。”她转身而出,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日若还是如此,你不要再怪我不帮你,我也不会再跟你说这些话。” 无情的话语回荡在空气中,楚清欢已转过门口不见,季婉瑶哪受过这样的重言,只觉得万般心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掩着脸大哭。 石坚搓了搓手,想要安慰她两句,被夏侯渊一个眼神制止。 缓步走到回廊下,他久久地望着院中那几株挺拔朝天的青竹,忽而微微一笑。 这竹子,竟长得这般高了。 感谢这些天以来给予莫大支持的妞们,不管是默默潜水的还是留言冒泡的,不管是收藏的还是送各种礼物的,我都一份份妥贴仔细地收好入怀,在闲暇时再翻出来慢慢回味。 人生最难得知己,每一位喜欢我文字的妞可以说都是我的知己,而能点击进来便是你我相逢的缘分,相知的开始。我想说,我很感动于你们带给我的这个过程,也希望能给你们带去一份情感上的享受。 以下推荐姒锦妞儿的文:《军权撩色》 他是京都城最尊贵最神秘的男人,总参军情机关ZMI特工首脑。 一个权倾天下的大人物。有多大?!他说,试过才知道! * 她是外地来京的犯罪心理学硕士,未成年人管教所心理辅导员。 一个饥荒不饱的小人物。有多小?!她说,关你什么事? 正文 第十八章 谁也别忙 章节名:第十八章 谁也别忙 半个时辰之后,季婉瑶被石坚送回了东跨院,一直朝着外面翘首张望的小一等人终于松了口气。 “大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年纪最小的小五放开手里的辫子,跑上去问。 “是啊,二小姐早就回来了,您怎么这会儿……”以前就在季婉瑶跟前伺候的小二最为心细,话说到一半,便觉得不对,吃惊地问,“大小姐,您眼睛怎么肿了?”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连忙凑近了看,果然,暗淡的树荫下,季婉瑶两眼浮肿神色难看,竟象是哭过。 “大小姐,您刚刚不是跟二小姐一块儿去吃饭了么?”最为老成的小一谨慎地看着她的脸色,“没吃好?” 不问还好,一问更生气。 “吃什么吃,吃一肚子气!”季婉瑶一把推开围过来的几人,蹬蹬蹬走入房间,咣地一下把门给关了。 几人面面相觑,齐齐转过头来看向石坚。 石坚朝楚清欢的房间瞟了瞟,嘿嘿一笑,摆手,转头就走:“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几人都精怪得很,互相看了一眼,基本也就明白了。 “看来是没吃好。”小三儿摇头。 “还受了气。”小四晃脑。 “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小二一人给了一记脑瓜子,“主子心情不好又没吃好,做奴才的就站在这儿光说不做?还不麻利儿地,该哄的哄着,该拿吃的拿吃的去。” “哎。”小三儿小四小五利索地应了一声就要走。 “谁也别忙。”房门一声响,楚清欢从屋里走了出来,抬眼一瞥对面季婉瑶紧闭的房门,淡声道,“谁都不许给她拿吃的,也不必哄着她,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要是没事干就都给我回房歇着。” “啊?”几人迷茫了,“二小姐……” 楚清欢站在檐下眸光淡扫:“还有事?” “哦,没有了没有了。”小一一把拦住几个还想问的,躬身,“二小姐请回房歇息吧,小的们知道了。” 楚清欢也不再说,返身进屋。 “福哥,你都知道什么了,也不让我们再问问。”等那门关上了,小三儿拉着小一低声道,“你没看娘娘都气成那样了么,主子这样,咱做奴才的也不放心哪。” “嘘!”小一连忙竖起食指左右看了看,小声骂道,“都说了让你们别再提什么娘娘,你也别再叫我福哥,就算私底下也不行。” “知道了。”小三儿低着头认错。 “你们还没看出来么?”小二朝季婉瑶房间呶了呶嘴,“大小姐恐怕是做了什么事让二小姐生气了,连晚饭都不让吃了。” “那也不能就这样饿一晚上啊。”小五眨着灵活的眼睛,“这要饿坏了身子可咋办?” 这话一出,几个人倒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以前主子不高兴了不肯吃饭,奴才们都得哄着,把主子逗开心了再小心伺候着用了膳,否则就是办事不力,是大罪。 如今倒好,自个儿吃饱了,眼睁睁地看着主子受气挨饿,还不能上前伺候,这这…… 可一边是公主,一边是娘娘,公主的地位与魄力又明显比娘娘强得多,这一权衡下来,还真是谁也不敢擅作主张。 “先回屋去吧。”小一作为这几人之中的老大,拿了主意,“待会儿看看再说。” 几人点了头,便各自回屋。 还没坐定,就听见外面隐约有人发疯似地喊:“我饿啊我要吃饭” 呼拉一下,几人跑出去一看,声音可不正是从季婉瑶房间里传出来的。 “还是去看看吧。”小二沉吟了一下,关照,“大伙声音都小点,别惊动了二小姐。” “嗯。”几人矮了身子,贴着花圃悄悄地来到季婉瑶房前,一推,竟然能开。 “你们来就来,一个个地都跟做贼似的做什么!”季婉瑶正心情不好,一看他们进来正好出气。 “大小姐你声音轻点儿!”小四着急,想捂她的嘴又不敢。 “怕什么?”季婉瑶说归说,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些,但还是足够外面听见。 “算了,二小姐想必已经听到了。”小一叹了一声,上前,“大小姐,二小姐说了您不能吃饭,您就忍着些吧,等天亮就好了。” “饿你一顿试试。”季婉瑶瞪着双妙目,“看你饿不饿。” “小的饿过,能明白大小姐的苦处。”小一倒了杯水,端到她面前,“大小姐喝点水歇息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喝水能解饿吗?”她恨恨夺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坐了半晌,嘴巴一扁,哭道,“还是饿啊。” 小一无奈地站在一边,其他几人也束手无策。 “走吧走吧走吧……”季婉瑶不耐烦地挥手,“反正你们也帮不了我,别都忤在这儿惹人心烦了。” 两脚一甩踢掉了绣鞋,她扯开被子便闷头躺下,嘴里还念念有词:“狠心的情儿,讨厌的情儿,饭都不让我吃,我要饿死了看你找谁哭去……” “走吧。”小一摇摇头,走了出去。 小二看了看对面已经熄了灯的屋子,又看了看闷着被子念叨的季婉瑶,跺了跺脚,也只能离开。 接着是小三儿和小四。 小五却磨蹭着没走。 越是年长的,在处理事情上越是理智些,知道谁的话最该听。 但对于一进宫就在季婉瑶身边,并且被她当作孩子来对待的只有十二岁的小五来说,虽然经过严格的教导,但感情往往会超过理智。 她探着身子朝门外两边都望了望,然后极为小心地关上了门,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低唤:“大小姐,大小姐……” 季婉瑶一掀被子:“干什么,你怎么还不走……” “嘘!”小五立即掩住了她的嘴,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来。 季婉瑶眼睛一亮,连忙伸手夺过,三两下打开,香气扑鼻而入,一只肥美的烤鸡腿以一种诱人的姿态呈现在她眼前。 烤鸡腿啊烤鸡腿,我也想吃啊,好久没吃了~可恶的禽流感! 正文 第十九章 疯了 章节名:第十九章 疯了 季婉瑶大喜,顾不得说话张口就咬,胡乱嚼几下就往肚子里吞,差点就给噎着。 “大小姐你慢点吃。”小五白了她一眼,给她倒了杯水。 “你从哪里弄来这好东西的?”她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嚼着鸡腿含糊地问。 “大小姐以前有吃宵夜的习惯,奴婢怕您半夜饿醒了睡不着,就偷偷拿来备着的,没想真派上用场了。”小五弯眼笑道。 “还是你最孝顺。”季婉瑶眉开眼笑,拍了拍她的头,又作势拉下脸来哼了一声,“不象那些没良心的,枉我平时对他们那么好,关键时候连吭声的都没有。” “大小姐不必生气,他们那是怕二小姐发现了反而对您不好。”小五甜着声安慰。 “算你会说话。”季婉瑶嘻嘻一笑,继续满足地啃鸡腿。 “你倒是明白这个道理。”也就在这里,却听得门口清淡语声响起,一人缓步而入,“只可惜,知错犯错。” 小五猛然跳起,回头,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季婉瑶手里还未啃干净的鸡骨头吧嗒一下掉了地。 “清,清儿……” 房门不知何时已开,泻进一地的银色月光,素色衣衫的女子披水色而立,不是楚清欢又能是谁。 而她的身后,默默站着一排人,从小一到小四,一个不少。 “请二小姐责罚!”小五脸色一白,扑通跪地。 违背主上之令,如果是在宫中,那便是死罪一条,无可赦免。 即使是这等算不得大事的小事,也至少施以杖刑。 那是规矩。 “不关小五的事!”季婉瑶一骨碌下床护住小五,象母鸡护鸡崽似地着着楚清欢,“清儿,要罚就罚我吧,小五还是孩子,她不懂事。” “嗯。”楚清欢点头,“她是孩子,但你还是孩子?” 季婉瑶将头一别,抿紧了嘴唇不说话,那神情,分明有着不服。 “你们几个,明日早上谁也不许吃饭。”楚清欢对此并未有过多表情,只看了眼地上那根泛着油光的鸡腿骨,淡淡道,“至于你,今晚已经补了一顿,明日的早饭与午饭都不用吃了。” “啊?”季婉瑶张大了嘴,“早饭与午饭?” “小一,这事由你负责监督。”楚清欢看都不看她,转身出门,“再有今晚类似情况发生,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是,小的明白。”小一神情肃穆,恭敬应道。 其他几人,包括小五,都松了口气。 对于他们来说,虽说无辜受了连坐之罪,但免去一顿早饭实在是最为轻微的惩罚。 “清儿,我恨你……”季婉瑶捶地大哭,“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于是,这句“我要吃饭”在东跨院里回荡了一晚上,而几乎半个王府的人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并深为这位大小姐有一个金嗓子所感。 ------ 在东跨院动静震天的时候,王府后院却是一片寂静。 李玉荷板着脸坐在浴桶里一言不发,婢子们都提心吊胆地服侍着她沐浴清洗,屋内只有轻微的水声。 俞心坐在一旁也没有说话,待她洗得差不多时才悠悠道:“依我看,以后你也不要再跟她们同桌用饭了,省得生烦。” “凭什么!”本来靠着桶沿的李玉荷猛地坐直身子,一拍水面,水花乱溅。 边上的婢女来不及躲避,被溅了一身,也没敢说话。 李玉荷忿忿:“王爷平时都很少跟我们同桌用饭,如今有这样的好机会,凭什么让给那个女人!” “你还看不出来么?”俞心一笑,“王爷对那个女人可上着心,你跟她去作对,讨不了什么便宜。” “讨不了她的便宜,还讨不了别人的便宜么?”李玉荷冷笑,“柿子挑软的捏这个道理我也懂,既然她让我出了丑,这笔账我就在别人那里要回来。” “你是要……” “她让我在哪里丢的人,我就要让别人在哪里丢那个脸。”李玉荷眼前闪过季婉瑶那张委屈又不敢发作的脸,“明儿个吃饭,我还去。” 俞心端起茶盏,吹去上面的浮沫,微笑喝茶。 屋外,宗映珊掂了掂手里的瓷瓶子,妩媚一笑,施施然转身离去。 ------ 次日,入夜。 “我不去!”季婉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床幔上的流苏,说出的话却又硬又臭象茅坑里的石头。 “不去?”楚清欢并不惊讶,“随你吧,只不过,错过了晚饭你也别想着能吃到别的,今晚只能继续饿肚子。” 平静地说完,她抬步出门。 在小一等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里,床上的季婉瑶握了握拳头,又咬了咬牙,迅速翻身下床,胡乱地理了理头发追了出去,很没志气地跟在后头喊:“等等我,我去!” 楚清欢并不停下,只将步子稍稍慢了几分。 季婉瑶两顿未吃,前晚上又只吃了个鸡腿,饿得头晕眼花,等追到前厅,整个人已累得气喘如牛,香汗淋漓。 不出意外地,等她进去一看,里面又坐着那几个女人,突然就有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 摇摇晃晃坐下,她盯着那满桌子的菜眼睛发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也不去问石坚要饭,直接抖着筷子就往那秘制鸡翅下手。 怀念了一晚上再加一个白天那烤鸡腿的香味了…… “叭!”一双筷子刷地伸了过来,将那鸡翅从她手里打落,夹走。 楚清欢从夏侯渊手里接过盛汤的骨瓷小碗,对此看都不看,自顾自喝汤。 季婉瑶愣愣地看着空空的筷子,再看了看挑衅地吃着鸡翅的李玉荷,忍了忍,换一个夹。 “嗒!”李玉荷的筷子再次伸了过来,将她夹中的那鸡翅定在盘子上。 她用了用力,夹不动,再用力,还是夹不动…… 饿得没有力气的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动,更别说跟别人争。 季婉瑶渐渐红了眼。 俞心静静地吃着饭,唇边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宗映珊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弯了弯红唇,慢悠悠地自己吃菜,并不象昨日那般参与。 李玉荷已翘起了嘴角,这女人,要哭了吧? 正当得意时,忽听得季婉瑶大喊一声,刷地扔掉了手里的筷子,直接下手。 那是真的下手。 她象是发狂了一般,两眼通红,双手使劲抓开李玉荷的筷子,将盘子里的鸡翅一把一把地往面前抓,两三把抓完,眼睛又往每人碗里一转,直接就冲着李玉荷面前伸了过去。 李玉荷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避。 季婉瑶却不是冲着她,而是将她已经咬过一口的鸡翅一把抓走,张嘴就在她咬过的地方狠狠咬下一大口,一边嚼一边朝着她狰狞地笑。 李玉荷呆呆地看着她,连思维都停止了。 疯了吗?这女人一定是疯了吧? 宗映珊看着季婉瑶那满手满脸都是汤汁的模样,有些受不了地撇了撇嘴,打算两耳不闻,专心吃饭。 怎料筷子刚伸出去,就被对面一只油手劈手夺了过去,再将她要夹的那盘菜直接端走。 她那手就定在半空中。 “嘿嘿。”季婉瑶朝她露出满口的白牙,嘴唇边沾着一圈棕色的酱汁,笑得呲牙咧嘴,“我的,统统都是我的。” 宗映珊花容变色,全身汗毛蹭地竖起,生生打了个寒噤。 正打算去夹菜的俞心直接收了手,放下筷子。 夏侯渊以手撑头,看着这热闹的场面似乎很享受,一脸的似笑非笑。 而他身后的石坚与清河直接掉了下巴。 只有楚清欢,淡定地放下汤碗,拿起一边的锦帕拭了拭唇角,不经意间有极浅的笑意自眼梢划过。 首先为昆明点上一支蜡烛,最近没怎么关心时事,今天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刚刚突然想起来,自首推那天在七点五十五分发布章节后,这几天一直是这个时间,我想问问妞们,是继续保持下去,还是恢复到原来那个时间? 关于季婉瑶姑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可怜见的,潜能都让楚楚给逼出来了…… 正文 第二十章 男人回避 章节名:第二十章 男人回避 这顿饭,以季婉瑶全胜而告终。 在她的饱嗝声里,俞心几人默默告退,季婉瑶对着她们的背影连连挥手:“不送,不送!明儿再来,再来啊!” 楚清欢一手扶桌,正要起身,夏侯渊的俊颜已贴了过来,低声道:“阿欢,待会儿我去找你。” 象是怕她拒绝,又补充道:“奶娘让我送点东西给你。” 她侧眸,见那男人深邃的眸子里笑意深深,似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蕴在里面,说不上狡诈,但给她的感觉并不良好。 于是,很自然地拒绝:“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多有不便,奶娘若是有东西要给我,让她自己来。” “你是我的王妃,没有那么多忌讳。”夏侯渊倾身低笑,又很快退后长身立起,不再给她推辞的机会。 “清儿,王爷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沉浸在胜利喜悦里的季婉瑶望着夏侯渊颀长的身影消失,好奇地问。 “没什么。”楚清欢推椅起身,看她一眼,“今晚可有吃饱?” “吃得好饱,你看……”季婉瑶拍了拍鼓起的肚子,笑得象只吃饱喝足的猫,“肚子都可以当球玩了。” 楚清欢眸中露出一丝笑意:“我跟你说过的道理,如今可明白了?” 季婉瑶渐渐收起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清儿,想要不受人欺负,就要自己变强,你看着吧,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我的。” 楚清欢未再说话,徐步走到廊下,庭院中月色清朗,竹影疏落,她视线微扬,望着那参天的青竹,这竹子,恐怕至少长了十年了。 身后步声轻微,她知道季婉瑶安静地站在她后面,但却难得的安静。 这个已经经历过生死边缘的女子,她必须教会她认识这个世间的残酷,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只能放弃。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精力花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她总是要离开此地的,不可能象这里的女人那样把命运拴在一个男人身上,更何况,那个男人,她到现在还不能看清他真实的内心。 教训已经有过一次,她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季婉瑶突然觉得有点眼涩。 面前这道背影与她不过相距一尺,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眼前这个女子的心思,她永远猜不到,甚至,无法靠近。 “清儿,其实你也不舍得我饿肚子的,对吧?”她抽了抽鼻子,咧嘴一笑,上前挽住楚清欢的胳膊,“要不然,你昨晚也不会等我把鸡腿吃得差不多了才进来。” 楚清欢微侧着脸,看着比她稍矮半个头的季婉瑶,顿了一顿,拂开她步下台阶,“这世上的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你若一定要那么样认为,随便。” 季婉瑶歪着头想了想,嘻嘻一笑,追了上去。 ------ 回到东跨院,楚清欢并不关心夏侯渊到底来不来,简单地洗了个澡之后便倚灯看书。 在整个东跨院,要数这间屋子最宽敞最上等,屋内的装饰并不显得如何奢华,但处处显出不落痕迹的精致与大气,颇合她的心意。 尤其靠一边的墙角,还置放着几个高大书柜,有关政治军事的书一本未见,倒多的是闲词诗赋,风土人情,甚至连佛经都有。 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对着那佛经笑了,夏侯渊,可不象是个喜欢佛经的人。 季婉瑶与小一等人知道她喜静,在她这里稍稍玩闹了片刻也就都去了季婉瑶房间这位大小姐喜欢热闹,今晚又吃撑了,怎么也得消化消化。 约摸过了个把时辰,院门处响起一阵脚步声,楚清欢恍若未闻,也翻书的手都未停顿一下。 “走快些,都走快些!”叽里哇啦的声音不用听也知道是谁,一路催促一路数落,“你们这些小伙子小姑娘家的,走路还不如我这个老婆子利索。想当年,老婆子抱着你们王爷还健步如飞,比你们不知快了多少……” 声到人到,说话间脚步声已在房前停下。 “阿欢哪,阿欢。”房门被拍得砰砰响,奶娘的声音隔着那雕花木门传了进来,“我是奶娘,快开门吧。” 楚清欢慢悠悠地翻了一页,看完,才拿着书本走过去开门。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奶娘一见着她就笑开了花,一抬腿便迈进屋门,又冲着身后那六七个丫头道,“还不快进来。” 丫头们个个手里捧着个朱漆木盘,上面用红绸盖着,不知道底里装的是什么,还有个手里提着个食盒,想必是吃的。 季婉瑶听到这动静,连忙带着一帮人跑过来看热闹。 “渊儿,渊儿……”奶娘见其他人都进来了,偏少了个主角,忙又探出身子。 “奶娘莫急。”一人含笑应声。 倚门而立的楚清欢眼梢轻轻一瞥,疏朗月色里,夏侯渊踏月而来,姿态闲适,衣袂飘飘,竟有股轻逸出尘的味道。 当然,她知道,出尘这个词绝对与他搭不上边。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副懒散模样的石坚与清河。 再回头,红艳艳一片的绸子已经铺满了整个桌子,映得那红烛也格外喜庆。 “哎哟,奶娘,大晚上的您这是做什么?”季婉瑶笑嘻嘻地摸了摸红绸子的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下聘呢。” “下聘?”奶娘瞪了她一眼,“这么点东西哪能是下聘?没得埋汰了阿欢,也让人家以为咱们淮南王府多小气。” “那是做什么?”季婉瑶好奇地掀起一块红绸,饶有兴趣地一瞧,随即呀地一声,脸蛋红了红,眼睛却亮了。 “大小姐,是什么是什么?”小五伸着脖子张望。 “小孩子家的别问。”季婉瑶打了下她的头,将红绸子盖上,冲着刚进门的夏侯渊说道,“王爷,这些都是女孩子家的物事,您一个男人还是回避一下吧。” “不用。”夏侯渊走到书柜前抽了本书,又走到一边找了张椅子坐下,笑吟吟地看向楚清欢,“我看书,你们就当我不存在。” 夏夏啊,人家都说了让你回避,你这脸皮也忒厚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章节名:第二十一章 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季婉瑶翻了个白眼,这么个大男人坐在那里,能当不存在? “那你们两个,”很无奈地,她只能冲着门外的石坚与清河喊,“就在外面待着,不许进来。” “好嘞。”石坚与清河很爽快地答应。 楚清欢用书册敲了敲手心,眼眸扫过这满当当站了一屋子的人,表情不是很愉快。 她一向在意私人空间的私密性,这么一大堆没有关系的人忤在这里,实在不喜。 奶娘眼尖,看到了,就冲那些退到一旁的丫头挥手,“行了行了,东西送到了,你们先回去吧。” 丫头们朝夏侯渊与楚清欢福了福身,鱼贯而出。 “阿欢,来来,”奶娘热情地拉着楚清欢来到桌前,将红绸挨个儿揭了,“看看,喜欢不?” 楚清欢对身外之物向来看得淡,因此并未有多大兴趣,懒懒地看过去还未看仔细,小一几个已经发出惊叹。 “哇,好漂亮的du兜!”小四伸手拿起一件,对着灯光打开,一脸惊叹,“能看见人呢!” 雪青色的真丝与云纱巧妙拼接,裁成纤美的尺度,透过灯光形成若隐若现的视觉感受,想象一下,若是穿在身材绝妙的女子身上,会是怎样一番风情? “小四,注意着些。”小二掐了把她的胳膊,上前叠好放回原处,眼里却是同样的赞叹。 楚清欢看着那充满you惑气息的东西,再看看这一个个大惊小怪的,干脆退开几步让出足够的空间让她们看个够。 如此保守,至于? “好看吧。”奶娘得意地将盘子里的东西逐个拿起来展示,“呶,这里裤可是配对的,一块儿穿肯定更好看……还有这些……” 接连几个盘子,全是各种颜色且无一不完美诠释了性感一词的肚du兜。 薄,透,you。 充分利用了云纱这种上等人家的女子只用来当作春夏罩衫,以增加衣裙美感的面料。 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一副想看又羞于看的模样,小一和小三儿更是眼观鼻尖,目不斜视。 只有楚清欢拿书册顶着下颌,看不出什么神色。 “没有了?”见奶娘停下展示,她兴致缺缺地问。 “du兜都在这儿了。”奶娘头也不抬,指挥着小二几个按原样叠好,又拿起余下几个盘子里的衣服,“不过还有这些没看呢。” 随着衣服抖开,淡淡幽香散发开来,可见都用上等香料熏过。 “啊……”惊叹声里,楚清欢看到了做工精良却领子开得极低的衣裙以同样惊艳的轻透的姿态呈现在众人眼前。 “好看!”季婉瑶眼睛亮得象天上的星星,象看到了宝贝。 “好看是好看,不过还欠缺了点。”楚清欢往门框上一倚,遥遥指着那裙子,口吻专业,语气随意,“领口开得不够低,无法衬托出女子胸部的丰满。裙摆到腿部应该再开个高叉,才能令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更具美感。袖子太长,全部去掉更能体现如藕玉臂……” 房间里刹那安静,唯有她清淡的语声落落回响,她淡眸一扫,只见所有人,包括奶娘在内,都张大了嘴,以一种惊世骇俗的眼光看着她,就连夏侯渊也从书册里抬起头来,既讶然又好笑。 “咳咳……”屋外的石坚象是突然被呛着了口水,随即又闷哼了一声,低声发恼,“你踢我做什么……” 楚清欢一拍手中书册,看向奶娘:“现在可是看完了?” 奶娘拍了拍脸回过神来,难得的说话有些不利索:“还,还有没,没看的。” 胡乱地收起裙子,她定了定心神,拿起另一个盘子里的东西神神秘秘地将楚清欢往里拖。 “看看这个。”背着其他人将手里的东西展开来,献宝似地凑近给她看,“咋样?” 楚清欢定睛一看,这回终于抽了抽嘴角。 这不是这个时代女人来例假时用的那种月信带子…… “为了给你个惊喜,奶娘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呢……”奶娘相当满意地指着上面的绣花,“你看这边,这头是鸳鸯戏水,那头是百子图,这么大点的东西绣不下百子,就绣个童男童女意思意思。还有这反面……” 她顺手将反面朝上,看着上面的绣花乐呵:“姑娘家的有些事不懂,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以后你跟渊儿啊……哎,又害羞了……” 楚清欢拿着那带子,将绣着赤身男女肉搏图的反面折在里头,再折了几折塞入自己怀里,神情淡定。 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刺激,所以她还是决定不告诉奶娘,这种古代春/宫图她不仅看过,还知道有多少种招式。 “奶娘的心意我领了,天晚了,奶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没事没事,奶娘身子骨硬朗着呢。”奶娘笑眯眯地开始扳指头,“等你以后跟渊儿有了孩子,我还要抱我的小孙孙,最好能多生几个,两个,不,三个,不不,四个还是要的……” “哦,对了!”她抬手一拍额头,转身奔着食盒而去,“差点忘了正事儿了。” 麻利地打开盖子,白色的热气袅袅上来,里面竟还放着保温用的炭炉子,小炉上面是一个做工考究的银盅。 “阿欢,快来。”把银盅取出,打开,她回头招呼楚清欢,“快趁热吃了,这可是奶娘亲手做的。” 季婉瑶与小二几个都把脑袋凑了过来,仔细一看,都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这东西,她们以前在宫里可没少见。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要不要试试? 章节名:第二十二章 要不要试试? “尝尝这木瓜炖羊奶。”奶娘将楚清欢摁在椅子上,又变戏法似地取出个玉碗,将银盅里的东西舀出一部分递到她手里,眯着眼笑,“你的胸啊,小了些,不利于以后生养,胸大了奶水才足。” “咳咳咳……”屋外又是一阵抽风般的咳嗽,比起先前更有壮大声势的迹象。 楚清欢眸光一冷,抬眸扫过,硬是将在场几人的笑声给逼了回去。 角落里,一人低笑,在她眸光所及时,那人以手支额,没了声息,但肩膀处却有可疑的耸动。 “这就是奶娘所谓的正事?”楚清欢看着手里的木瓜羊奶盅,声音里听不出起伏。 “可不是正事?”奶娘将银盅盖上盖子放回炉子上暖着,嘴里絮叨,“以前渊儿胃口大,幸好奶娘奶水足,才将渊儿喂得白白胖胖……” 楚清欢将碗慢悠悠往桌上一搁,看书:“奶娘有心了,可惜我不爱吃甜食,这份心意只能辜负。” “不爱吃甜食啊?”奶娘一愣,“那没关系,赶明儿奶娘做个奶参炖小鸡,里面再放点红枣当归,吃上一段日子,包你大上一圈……” “奶娘。”楚清欢眼眸轻抬,一手撑头悠然说道,“有句话我只说一遍,您听好了。不管是甜的还是咸的,只要是关于这方面,以后您都不要再拿给我。若不然,我立马走人。” “哎哟,别别……”奶娘连忙上前给她顺气,苦了脸,“阿欢哪,奶娘没别的意思,就是你胸……好好,奶娘不说了,以后再也不提了,好不好?你别生气,别生气……” “都出去吧。”楚清欢手指一弹书页,继续看书,“将桌上这些东西都带走,我不需要。” “阿欢啊,这奶盅奶娘带走,这些衣服就放这儿,好不好?”奶娘拿眼睛瞅着她,眼看就要晴转雨,“这些都是奶娘的一片心意,奶娘花了好多心思在上头的……” 楚清欢头也不抬:“好,留下。” 奶娘顿时喜笑颜开,朝几个丫头连连使眼色,示意她们将这些衣裙肚兜都收起来。 “那奶娘走了啊,你好好休息。”心满意足地提起食盒,出门,“铁蛋,清河,还不打算走哪,想忤在这儿当木桩子?” “走走走……”清河赶紧拽起石坚。 石坚还想探进脑袋找他家主子,被奶娘一脚蹬了过去,“小兔崽子,瞅什么瞅,还不快走!” 石坚揉着被踹痛的屁股,呲着牙被清河拽出了院子。 季婉瑶拉着小五的手,干笑两声:“清儿,我们也走了。” 话还未说完,脚底已抹了油般哧溜窜出了门,跑得比兔子还快。 其他人收拾好东西,也匆匆告了退。 这屋内的低冷气压,就是个傻子也感觉得到。 夏侯渊站起身来将书放回原处,状似惊讶地扬眉:“都走了?” 朝窗外看了看天色,恍然点头:“嗯,天色确实不早,那我也该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负起双手慢悠悠从她面前经过,向门口走去。 “王爷,先别急着走。”楚清欢手指敲击着桌面,抬头。 夏侯渊脚步一顿,回首,含笑:“王妃,还有何事?” 灯光柔和,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映下璀璨夺目的光辉,眉长入鬓,薄唇完美,这冷酷的男人此时展现出来的明艳足够让绝大多数女人为之眩晕。 只是绝大多数。 楚清欢微侧着眸,淡淡而问:“刚才王爷在角落里旁听,听得可惬意?” “旁听?”他歪了下头,似不理解她的意思,“我刚才都在看书,并不知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想不到王爷非但擅长于掩人耳目,还善于装聋作哑。”楚清欢唇边勾起一抹浅讽,撑案而起,在他两步外站定,“奶娘要送什么东西给我,想必王爷事先有所知悉,但不知有何感想?” “奶娘事先倒是有跟我提过。”这回他倒回答得坦然,“不过,具体为何物,我确实有所不知,也未曾亲眼看过。” 他似是想起什么,轻笑了一下,低沉的嗓音萦回在夜色里,带着他独有的磁性:“不如,阿欢拿出来与我瞧瞧?” “想看?”楚清欢唇边一抹似笑非笑,“不如王爷带回自己房间慢慢看?” “一个人看没有两个人看有意思,带回去就罢了。”夏侯渊身子前倾,眸光落在她胸前,“这里面……藏了什么?” 楚清欢将手中书册往胸前一挡,挡去了他的探究,仅隔了一层单薄里衣的肌肤可清晰地感受到绣花透出来的质感。 鸳鸯戏水…… 多子多福…… 让人血脉贲张的春宫图…… 这都什么跟什么。 “看阿欢放在如此贴身的地方,想必这定是好东西了。”夏侯渊随即贴了过来,“奶娘从未对人这般上过心,我还真想看看她费了些什么心思。” “王爷,男女授受不亲,你靠我这么近,已是逾矩了。”楚清欢抬手,将他的脸挡在半尺之外,手背上清楚传来温热的呼吸。 夏侯渊笑笑,眸光落在桌子上,那里还放着碗木瓜羊奶,也不知是奶娘忘了还是故意。 “其实,”他竭力将笑意敛起,似乎想尽量说得婉转严肃些,“胸小不怕,多揉揉就好……嗯,或许我可以帮忙,反正不久以后你我也会成婚,我的手法肯定能让你满意……” “夏侯渊。”楚清欢蓦然将他打断,唇弧阴森,“把你后半生的性福给掐了,我想,我的手法会让你更满意……要不要试试?” 腰疼背疼牙疼…… 想知道大家都在养文么…… 都来冒冒泡吧,好冷清,好寂寞,好空虚,好冷…… 默默蹲地望天……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铁蛋,黑蛋 章节名:第二十三章 铁蛋,黑蛋 翌日。 楚清欢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整个跨院里静悄悄的,她并未惊动他人,悄然出了院门。 随意地沿着路径行走,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将沿途所见默记在心里。 不觉到了马厩。 刚踏入,便听得一声响亮的响鼻,一转身,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正朝着她摇晃脑袋。 正是夏侯渊的坐骑。 那马见她迟迟不过去,有些性急起来,伸着脖子冲她低鸣了一声,蓦地人立而起,两只前蹄搭上了围栏,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朝她眨啊眨啊眨。 “你还认得我。”她走过去拍了拍它的蹄子,仰着头跟它说话。 那马晃着脑袋又欢快地低鸣了一声,放下蹄子,将脑袋凑到她手心里,来回地磨蹭,马尾巴更是象把扫帚似地左右甩动。 楚清欢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她还真没见过这么喜欢撒娇的马,印象中,她以前骑过的马都跟她一般冷肃,最多在她面前温驯地低下头,舔舔她的手心。 而这匹马……以前好象也不是这么回事,在文晋的时候不是表现得挺象夏侯渊第二的? 脸上一痒,灼热的气息直扑面门,她抬手一掌拍出,将那个硕大的马头挡在一边,“不许舔我脸。” 手心又是一痒,却是那马趁机在她手掌心里舔了一下。 楚清欢皱了下眉头,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马,一个德行。 那马见她脸色不好看,一时有些惴惴,也不敢作声了,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地耷拉着脑袋,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让人十分不忍。 楚清欢轻瞥着它,什么威武,什么神俊,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稍稍缓和了脸色,她抓起一把燕麦放在掌心:“吃吧。” 那马悄悄地掀起眼睑偷偷打量她的神色,确定她没有不高兴,这才欢欣起来,原地蹦达了几下,才伸出湿热的舌头将麦子卷进嘴里。 “咣当”一声响,紧着腰带准备过来喂马的石坚看到眼前这一幕险些绊倒,连忙撑住马厩的门。 “姑娘!黑蛋!”他使劲搓了搓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这,这……这是主子那匹眼高过顶除了主子谁也不理看也不让别人看更是不让别人摸谁要敢摸谁就要挨踢就算是他也只能端端正正喂食脾气比屎还要臭的马么? 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吧? “突……”正吃着燕麦的黑马朝他怒气冲冲地一瞪,将嘴里未嚼尽的麦碎突突突地喷了过去。 石坚“啊呀”一声抱头蹲身,险险躲过这兜头盖脸的口沫,形容狼狈不堪。 “黑蛋?”楚清欢安抚地顺着黑马的鬃毛,“石坚,你确定这是它的真名?” 石坚站起来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退到安全地带:“它叫墨骓,黑蛋是我取的。” “墨骓,好名字。”她拍了拍马头,引得墨骓又一阵摇头晃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娘叫你铁蛋?” 石坚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有些发窘,挠着头道:“听我娘说,我小时候爱哭,连我这个名字都镇不住,我娘就给我取了铁蛋这个名字。她说,男人可以死,可以流血,就是不可以流泪。她见不得我象个女人那样腻腻歪歪,就要我做个不怕磕不怕撞也不怕被砍头的铁坨子。” 楚清欢眸光一动,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女人,其实也是不多的。 再看石坚,倒不知那样小巧的个子,是怎样生出这么壮实的儿子的。 “姑娘……”石坚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所以你就想找个伴,把墨骓叫成黑蛋?”她勾起唇角,收回视线。 “墨骓太文雅,还不如叫黑蛋实在。”石坚不怕死地冲着墨骓嚷嚷,“你说是吧,黑蛋?” 墨骓怒,将围栏撞得哐哐直响,大有冲出去将他踏成肉饼的架式。 “冷静些!”楚清欢重重一拍它的脑袋,“你是有档次有品味有内涵的名驹,犯得着跟人一般见识?” 墨骓被她拍得甚为舒坦,当下围栏也不撞了,火也不发了,烈马化身为温驯的小绵羊,蹭着她的颈窝不肯放开。 那一双黑濯石般的眼睛,还斜斜地瞥着石坚,尽是高傲不屑。 石坚脸庞扭曲,恨恨地冲它挥拳。 “改日再来看你。”楚清欢将腻着她没完没了的墨骓推开,掸去衣袖上掉落的燕麦准备离开。 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问道:“这两日未见着许毅,你家主子将他安排在何处了?” “许毅?”石坚想了想,“哦,他啊,主子叫他看大门了。” 楚清欢眉梢一挑,叫一个御林军副统看大门,这事儿也只有夏侯渊做得出来。 信步出了马厩,天际一道霞光染红了层云,说话间的功夫,朝阳已经升了起来。 略作环顾,前路两分,她挑了条未走过的石子小径,走了片刻,却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一处深阔的院子。 院子没有围墙与院门,厢房数进,院中景象花红柳绿,比起她那边更多了些脂粉气,不用费心思想便能猜到这是谁住的地方,当下绕过花庭就要往外走。 “这不是楚姑娘么?”温婉柔和的嗓音里透着恰当的亲热,俞心已走了出来,“既然来了,就进屋里坐坐吧。” “不必。”楚清欢不冷不热地拒绝,并不与她多作客套,“路过而已。” 见她转身,俞心脸色也未见不快,依旧笑道:“那请慢走,改日过来喝茶。” 她的笑容映在霞光里,鲜亮而不失端淑,只是那明亮的光束却未能映到她眼底。 直到楚清欢的身影渐远,她才缓缓挑帘进屋。 “唔……”一处八角藤后的回廊下,李玉荷奋力挣开宗映珊的手,喘了口气道,“为什么拦着我?刚才多好的机会,都让你给糟蹋了。” “糟蹋?”宗映珊瞟了眼她手里的木盆,里面的水映得人影扭曲变形,晃晃悠悠,“你觉得将你的洗脸水泼在她身上,是个好机会?” “是!”李玉荷将水哗地泼了出去,十分气恼,“就算她要去向王爷告状,王爷又能将我怎样?泼她一身脏水解解气也好。” “姐姐劝你一句,枪打出头鸟,在如何做人这方面,你还是多跟你的俞心姐姐学学。”宗映珊瞟向俞心那进屋子的方向,红唇一撇,“我们都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儿个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 “好好想想姐姐的话,莫要再干蠢事,你若一意孤行,姐姐也帮不了你。” 牙疼……疼得天昏地暗乾坤颠倒日夜不分死去又活来半边脸可以当早点……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在想你 章节名:第二十四章 在想你 经过淮南王府人工开凿的明光湖时,楚清欢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后院那株八角藤。 早晨无风,八角藤连叶片都未动,却不代表她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 虽然不确定她们要做什么,但最终聪明地选择没有动手是她们的幸运,否则她们将会承受百倍于此的后果。 “阿欢,在想什么?”夏侯渊的气息紧贴耳际。 她侧眸,男人眸光柔柔,笑意漾漾,完全不见昨晚离去之前那种明明恼火却分明拿她没辙的模样。 “在想你……”她语气一顿。 男人眸子一亮。 她慢悠悠道:“想你什么时候能离我远一点。” “那可不能。”夏侯渊以叹息表示对此答案的失望,却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动了动,望着他:“有必要抓得这么紧?” “有必要。”他笑,望着远处的天色,深邃的眸子一瞬间有明锐之色一闪而逝:“时辰差不多了。走,我带你去看看你那个忠心的属下。” 忠心的属下,指的当然是许毅。 当楚清欢来到王府大门时,他正与其他三名府内护卫默立在两侧,脸庞沉稳刚毅,仿佛他依旧是昔日那个统领上万御林军的皇家副统,并没有因为沦为一介普通看门护卫而有任何心理落差。 见到她与夏侯渊同时出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而很快垂下眼睑,与其他人一同向夏侯渊行礼。 “二小姐。”他低低唤了一声。 “可还习惯?”楚清欢随意问道。 “谢二小姐关心,小的很好。” “嗯。”楚清欢点点头,“习惯就好。” 袖子下的手还被夏侯渊握着,他只稍作停顿,便拉着她走到台阶前,一手负于身后,眸子微微眯起,眺望着一侧方向。 淮南王府门前宽阔,并未处于闹市街区,但往来人流也不少,此时两人往这里一站,经过的百姓们无不驻足。 不敢上前叨扰,只敢在远处躬身行礼,但视线却无一例外地投在楚清欢身上。 楚清欢皱眉。 “夏侯渊,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救我一命,我欠了你,所以你要作戏,我配合就是,不问原由。”她眯起眸子,望着不远处越聚越多的人群,“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夏侯渊并未立即答话,他的眸光始终注视着那个方向,片刻,视线尽头出现一队竹蓬马车,他薄唇一侧缓缓扬起:“淮南王府里的下人,别的你可以不认得,这些个,却该见一见。” “哦?”楚清欢的神情轻描淡写。 马车徐徐在府前停下,待车内的人陆续出现在眼前时,她的眼眸中透出一丝犀利,随即隐去,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宦官。 白面无须,喉无突起,肤色发白,走姿更是缺少一种男子的气概。 一名小厮快速双手撑地,跪在为首那辆马车前,其他车内的人都已下车,就那马车连车帘都没有一丝波动。 后面上来两名三十岁左右的宦官,一人打帘,一人手背朝上伸出,悬在车门前。 少顷,一只苍白干瘦的手搭上了那人的手背,如枯枝一般的无名指上,一颗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在阳光下幽幽发光。 接着便是一颗满是白发戴着黑色纱帽的头颅。 里面的人弯着腰走出,并不急于下车,而是挺起腰板仰起头来傲慢地环顾了一周,看到站在阶上的夏侯渊并没有多大的意外,薄得只剩下一线的嘴唇往两边拉开一条向上的弧线,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好大的架子。 比夏侯渊这个当家王爷还要大。 下一刻,那年老宦官已转向楚清欢,与她淡淡俯视的眼眸一碰,他勉强可称之为笑的笑容顿了顿,细长的眼睛里透出一抹精光。 踏上小厮的背,黑色皂靴重重踩于其上,毫无怜惜之意,眼中的精光隐在松驰下垂的眼皮下,再抬头时已不见。 脚踏地面,放开那名宦官的手,他在阶下向夏侯渊抱拳施礼,笑道:“咱家见过王爷。” 而在此时,先前下车的十多名宦官才跟随其后统一行礼问安。 “总管何需多礼。”夏侯渊牵着楚清欢的手快步下阶,一手将他扶起,笑容明朗,“总管这两月为了秋季贡茶在外奔劳,辛苦了。” “能为王爷分忧,再辛苦也是应该的。”他嘴上说得恭敬,表情却不如他的话那样谦恭,笑着看向楚清欢,“这位是?” “这位是……” “小女子姓楚,总管称我一声姑娘即可。”楚清欢打断夏侯渊的话,淡淡接口。 “哦,楚姑娘。”总管拖着长长的尾音,白得如同抹了粉的脸上褶皱纵横,笑声尖细,“姑娘容貌倾城,仪态万分,与王爷这么一站,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过奖。”楚清欢并不多言,对其夸赞只作简单回应。 总管再次看了她一眼。 “王爷。”马车最后面,上来一名年轻男子,朝夏侯渊微笑行礼。 “书怀,这次跟总管出门,可有向总管学到些东西?”夏侯渊松开楚清欢,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左右看了看,“嗯,瘦了。” “回王爷的话,属下此次随在总管左右,可谓受益良多。”杨书怀露出一线洁白的皓齿,冲着总管微微拱手,“这都要感谢总管悉心指教。” 总管干干一笑,并不谦让,道:“咱家长途奔波,有些累乏,先向王爷告退。” “总管快去歇息。”夏侯渊身子一侧,环着楚清欢让到一旁,“书怀,你陪总管回房。” “是。”杨书怀恭敬领命,朝总管道,“总管请。” 总管对夏侯渊与楚清欢点了点头,越过他们上了台阶,其余宦官皆无声跟在后面。 直到他们进了大门,夏侯渊脸上的明朗和熙渐渐变得意味不明,眸子幽深得如同笼上一层雾霭。 “这公鸭嗓听得人难受,拿根绳子把那脖子捆了才好。” “不急,迟早有那一日。” 持续牙疼…… 昨天又看到了熟悉的老面孔,借用一句广告语“心里暖暖的”,有你们的继续陪伴,真好! 推荐多浅的《军长大人的宠婚》 他,军情处机密战地执行官,红三代富二代的家族长子嫡孙,一次爆炸中的腿伤,让他退居幕后,运筹帷幄。 结婚对象宁可私奔,也不和他结婚,她的出现让他们正好凑一对。 他一直惯着她,迁就她,对她什么都好。 只是隐瞒了身份,隐藏了能力,还有隐瞒了最重要的……事情。 她,大学毕业生,家族里卑微得像尘土般,不起眼不受宠,看继母和妹妹的脸色过日子。 一场退婚,她惹上那高高在上的军情处机密战地执行官。 退婚不成,还被示爱表白,上演爱情有码片,领红本本过大年。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李莲英 章节名:第二十五章 李莲英 楚清欢回到东跨院,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人都召集到她的房间。 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季婉瑶本来还想开开玩笑,见她一脸严肃,也不敢随意玩闹了。 楚清欢看着小一等人,这几人皆长得眉清目秀,以小一最为年长,但也不过十六岁。 他与小三儿曾是宫里的tai监,此时年岁不大,身量单薄些倒是不引人注意,再加上楚清欢要求他们保持男人正常的走姿,并且尽量少言,如需开口时声音要压沉,平时又很少出东跨院,因此并未有人起疑。 但今日那些宦官回府,尤其是为首那个总管,那眼睛尤其毒辣,在他面前恐怕隐瞒不住。 “你们几个都听好了。”她来回踱了几步,将那些宦官之事跟他们说了,神色端凝,“从现在起,小一两人不得再出东跨院一步,再紧要的事,也由其他人代办。还有,你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与皇宫有关的一切都要三缄其口,私下也不许,可明白了?” “明白了。”小一等人暗暗心惊,都慎重地回答。 “清儿,这王府里怎么会有宦官?”季婉瑶疑惑地问。 “他们都是大邺皇宫里的tai监,那总管以前在宫中近身伺候先皇帝,淮南王被罢黜到淮南不久,先皇帝便指派他们为淮南王料理王府事务。”楚清欢拿起一本书册,随意地翻了翻,“说是料理,实则监视更贴切。” “先皇帝,那不是淮南王的大皇兄么?”季婉瑶在宫中几年,对各国都有大概的了解,“我曾听姐姐讲过,当年淮南王犯了错,被他的父皇废了太子之位,立大皇子为太子。次年,淮南王被送到淮南贫瘠之地,并终生不得回京。同年,他父皇驾崩,大皇子继位……这么说来,那位大皇子做皇帝不久,就派人过来了。” 楚清欢看她一眼:“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那是当然。”季婉瑶有些小小的得意,“只可惜那位皇帝只在位十年,后来患恶疾宾天,由其太子继位……说起来,如今那位皇帝虽为淮南王之侄,年岁倒比淮南王还长一岁呢。” 楚清欢缓缓合上书册,眸中若有所思,夏侯渊的过去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 “哎,清儿,姐姐说这些事的时候,你不也在的嘛,不会全忘了吧?”季婉瑶咕哝,“你不是说你从未见过淮南王么?真不知道先帝那时候为何会答应淮南王的求亲,这么不受皇帝待见又处处被人监视的王爷,嫁了能有好日子过么……”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楚清欢虽也有疑惑,倒也不甚在意,“总之,你们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切不可露出痕迹让人起疑。” 小一等人连连点头,打开房门准备退下,刚抬头,却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要关门。 “不要关!”楚清欢立即制止。 心中已瞬间有了数,迅速起身走到门边,果然见到那总管带着一干宦官已进入东跨院,正径直朝这边走来。 此时避让已来不及,关门也反而引人怀疑,她当机立断:“你们站在一边候着,稍后有什么事都不可多嘴,尤其是你。” 被点了名的季婉瑶噘嘴:“我是那么多话的人么?” 话虽如此,但仍十分乖觉地与其他人退到旁边。 楚清欢大敞房门,大方地站在门口,等着对方走近。 “楚姑娘。”总管行至阶下,微微欠了欠身,刻薄的嘴唇保持着适当的弧线。 “万总管。”楚清欢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万总管双手搭于身前,朝身后使了个眼色,跟随其后的六名宦官走了上来,朝楚清欢一躬。 楚清欢冷眼看着,并未开口询问。 万总管笑意更加浓厚:“楚姑娘,以后这几个就跟在姑娘身后,听凭姑娘使唤了。” “万总管,这是什么意思?”她淡淡说道,“小女子虽然家道中落,但仆从还是有几个的,万总管的心意我领了,这些人还请带回去吧。” “楚姑娘多心了,咱家没有这个意思。”听到她的拒绝,万总管也无表现出不悦,表情更为和悦,“这些个以前在宫里头都是伺候娘娘的,比那些年轻丫头小子更细心周全些,王爷如此喜爱姑娘,姑娘若是被照顾得不好,咱家也不放心。” “万总管多虑了。”楚清欢不客气地扬眉,“用生不如用熟。那些丫头小子虽不及这几位细心,但我已经习惯了他们服侍。况且,看着生人在我眼前晃荡,我会心情不爽利,这心情一不爽利,也就谈不上照顾得好不好,万总管你说是么?” 万总管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软白的脸上笑容保持不变,静默了一下,道:“楚姑娘既然这样说了,咱家再坚持就显得咱家不通世故了。不过,姑娘身体金贵,身边的人也不能太过毛躁……这样吧,姑娘若是信得过咱家,就把他们叫出来让咱家为姑娘过过眼。”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再不许,就有些说不过去。 楚清欢沉吟了一下,道:“万总管有心,他们此时都在我房内,万总管若是想见,便请进屋吧。” “好好。”万总管抬起戴着祖母绿戒指的右手抚了抚梳得纹丝不乱的头发,在一名宦官的扶持下步上台阶。 楚清欢率先入内,指着里面垂手静立的一干人道:“那是家姐,其他几个便是服侍我们姐妹的下人,请万总管过眼。” 万总管扶着旁人的手背,苍老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精光,从小五开始,一个一个仔细打量过去。 那姿态,让楚清欢想起她所知的大tai监李莲英。 小一几人屏气凝神,低着头接受着他的审视。 季婉瑶却在这时“扑哧”笑了出来。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千钧一发 章节名:第二十六章 千钧一发 万总管的视线正落在小三儿高束的领口上,听见笑声转过脸来,本就细长的眼睛几乎全被耷拉下来的眼皮覆盖。 “何事让姑娘发笑?”他微仰着下巴,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面容和蔼得就象望着自家孙女。 季婉瑶捂嘴笑道:“以前听说书的讲过宫中选秀女的场面,小女子一直觉得新鲜。如今见了万总管这般,倒觉得这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说书人说的是一大群秀女接受皇上的挑选,这里换作了万总管与小女子家的小仆而已。” “咱家是奴才,怎敢与皇上同论,姑娘万不可再说此等话来。”万总管眉毛一抖,难得地现出一丝恭敬来,却也将目光在季婉瑶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万总管不必与家姐一般见识。”楚清欢走过来,不着痕迹地挡在季婉瑶身前,“家姐自幼粗野惯了,说话也不经思量,让万总管见笑了。” “哪里。”万总管一声干笑,目光至小一几人身上一一掠过,幽幽道,“咱家倒是觉得令姐心性率真,气质高雅,绝非粗野二字可形容。” 说话间,左手抬起,枯瘦的手指已向小一颈间探去。 楚清欢眸底一沉,袖下食指微扣。 小一双唇紧抿,睫毛颤了颤,身子却分毫未动,低垂的视线里全是那根被烟熏黄长约一寸的尖细指甲。 其他几人已乱了呼吸。 尤其小五,刚刚开始发育的胸脯起伏急促,十分明显。 季婉瑶在后面紧紧扯住了楚清欢的衣袖。 一瞬间,房间里落针可闻,紧张的气息几乎凝固。 “哟,万总管,您怎么来了?”一道爽快利落的语声与匆匆脚步声同时而至,顷刻间打破这份千钧一发的紧绷。 奶娘一脚迈进房门,笑得没心没肺,将手里的食盒往桌上一搁,圆溜溜的眼睛一转,道:“万总管真是能者多劳,您看您刚回来,旅途劳顿本该多休息才是,还尽想着这些丫头们。” “处处以主子为先,这是咱家的本分。”万总管眼皮一落,缓缓收回了手,朝楚清欢微微一揖,“既然这里还有石夫人照料着,咱家也就放心了。楚姑娘若无他事,咱家就告退了。” “万总管请。”楚清欢神情淡淡,伸手往前一引。 万总管扶着身边宦官的手,目光再次扫过小一等人,随后直了直身子,迈着方步慢慢出门。 奶娘追出去殷殷叮嘱:“万总管您当心着些,这里的石阶窄,您怕是走不惯……哎哟哟,我刚刚说什么来着,您看您果然……哎呀,你们这些人真没用,万总管年纪大了,你们倒是扶稳当些……” 眼见着人都走远了,这才收起嗓子,弯着嘴角笑了。 “吓死我了。”季婉瑶放开楚清欢的衣袖,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 小二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推了推一动不动的小一,小一慢慢抬起头来,把小二骇了一跳小一的脸,竟跟那纸一样白。 季婉瑶见状连忙站起来:“小一,你没事吧?……呀,你的衣服都湿了。” 再去看其他几人,却见人人都已汗透衣衫。 楚清欢眯起眼眸:“你们现在应该明白,为何当初淮南王说你们住王府不合适,要将你们另外安排住处的原因了吧?此次多亏奶娘出现得及时,否则……” 她看向奶娘,眸含淡淡审慎,奶娘嘻嘻一笑:“那老乌龟,看着就让人讨厌。不过阿欢哪,你倒不用谢我,这可不是奶娘的主意,喏” 她朝院门呶了呶嘴,“来了。” 楚清欢转过视线,却见院门处两人悠然走入,一人眸若临渊,剑眉若飞,一身牙白锦袍将他的锋芒掩盖得恰到好处,正是夏侯渊。 与他并行的,则是一名青衣男子,眉目俊逸,身量挺拔,唇边微微带笑,亦是十分出众,只是在她眼里,总觉得那人眉宇间隐约流露出的深沉不似他的笑意那般温和。 “这里没有老婆子的事了。”奶娘一见来人眼前一亮,连忙将食盒里的几样点心取出,提着空食盒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小徐难得回来,我得叫厨房做几道他喜欢的菜。” “奶娘莫忙。”男子却将她拦下,微笑道,“伯瀚稍后就走,奶娘不必费心张罗。” “稍后就走?”奶娘瞪圆了眼睛,“你都几个月没回来了,哪有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走的道理?” “奶娘你还不知道他么?”夏侯渊姿态洒然,在那姓徐名伯瀚的男子面前并不掩饰其傲然之势,可见两人关系莫逆,“这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何时曾将我等放在心上。” “阿渊,你这可冤枉死我了。”徐伯瀚连连作揖,“我徐伯瀚对你淮南王之心可是天地可鉴,日月昭昭……” “好了好了……”奶娘急忙将他搀住,嗔怪道,“渊儿那心思你还不知道么,听他胡说。” 徐伯瀚直起身来,与夏侯渊相视一笑。 “奶娘,之前万顺山可有为难阿欢?”夏侯渊敛起笑容,眸中骤现寒光。 “幸好来得及时,老乌龟没能得逞。”奶娘压了声音,眼里尽是厌恶。 “嗯,这一回,恐怕他已上了心,往后你要多留意着些。”他点点头,“我与伯瀚还有事要相商,就不多留了。” “我知道。”奶娘推了推他们,低声叮嘱,“你们小心些。” “奶娘还不放心我们么?”徐伯瀚笑了。 夏侯渊抬眸看向站在阶上的楚清欢,眸光在她身上快速一扫,又在她脸上重重一落,深邃的眸中似乎有什么稍稍一松,却不言语,俊颜肃然,返身而去。 徐伯瀚向楚清欢微笑示意,并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随了夏侯渊出了院子。 奶娘摇头笑了笑,转回身在石阶上坐下。 “小徐这孩子也命苦。”也不管楚清欢有没有在听,她抱着食盒似已陷入悠远的回忆,“他的父亲原是渊儿父皇在位时的忠信大将军,在与乌蒙作战时身亡,后来被追封为忠信王。那时候渊儿还是太子,渊儿父皇慈悯,念其他年少丧父,母亲又早逝,就把他接进宫来作了太子伴读。” 说到此处,她掠了掠鬓边的发丝,望着院中那几株与前厅一样的青竹,声音黯淡下来:“只可惜,后来渊儿出了那样的事,他也跟着受了牵连,来了淮南。”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断指,还是断袖 章节名:第二十七章 断指,还是断袖 接下来的日子,东跨院内除了楚清欢之外,其他几人都打起十足的精神,以防万顺山再来那么一出。 未想几日过去,东跨院内风平浪静,连丝波纹都没有,绷着的心也就渐渐松懈下来。 这一日,楚清欢被夏侯渊约去下棋,说是怕她闷着了,季婉瑶一人在房里无聊得剔指甲,院子里的风从敞开的轩窗里吹进来,温暖中已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 她拢了拢衣领,正要让小五关窗子,见小二与小四正从外面回来,两人不知在低低地说些什么,间或传进“真可怜”“太狠心了”这些字眼,小四脸上甚至有些不平,一时好奇心上来,也顾不得关窗的事,坐直了身子等她们进来。 两人一见季婉瑶,自觉地掐了话头,福了个身便各忙各的。 季婉瑶问:“小二,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小二弯着腰将床上揉成一团的被褥铺平整,头也不抬,“大小姐可要用些点心?厨房里炖着的百合燕窝粥已经炖好了。” “随便聊聊?”季婉瑶直觉没这么简单,转头问小四,“小四,都聊什么了?” 小四的性子不如小二稳当,不问还好,一问就有些忍不住:“还不是后院那位……” “小四,刚刚跟你说什么来着。”小二转过身来,板着脸训道,“做奴才的最忌嚼舌根子,咱们管好自己家主子的事就行了,别人的事管它做什么。” 小四被小二这么一训,忍了忍,不再往下说。 “还知道自己是奴才呢?主子在这儿还没发话,你倒充起主子来了?”季婉瑶回斥了一句,对小四放软了声音:“别怕,你说。” 小二气得跺脚:“大小姐,我是为您好!” 季婉瑶只管拿鼓励的眼神看着小四,小五也凑了过来。 “就是后院姓李的那位。”小四看了眼小二,小声说道,“听说前两日她身边那丫头摔了只御赐的镯子,那位就将那丫头关了起来,已经两日不给饭吃了。” “两日不给饭吃?”季婉瑶有些吃惊,不就摔了只镯子,有必要这般小题大作?不由皱了皱眉,问道:“这事儿其他人知道么?这偌大的王府就没人管管?” “管什么呀!”小四摇头,“其他人知道又怎样?那丫头是那位从自家府里头带出来的,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就算王爷也管不着,那什么万总管,恐怕也不会去管。” “既是自家带出来的丫头,更该爱惜着才是,哪有这样作贱的!”季婉瑶觉得实在想不通。 “还不止呢。”小四偷偷觑了眼小二,到底没忍住,“听说今儿个后院那两位去劝了,结果她拿沙子拌进饭里头,硬逼着那丫头吃下去呢……” 小五“啊”了一声。 “沙子拌饭?”季婉瑶瞪大了眼,“还有没有人性了?就算是狗也不吃。” “就是说。”小四紧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可怜那丫头饿得急了,也不管那碗里的饭还不如沙子多,硬是整碗吃了下去……” 季婉瑶站起身来,看了眼楚清欢的房门,稍一迟疑,拉起小四的手:“走,跟我去看看!” “大小姐,您干什么去?”小二连忙扯住她,“您忘了二小姐的吩咐了么?” “我没忘。”季婉瑶回头,认真地看着她,“小二,我不是一时冲动,人命关天,二小姐不会怪罪的。” 随即推开她的手,提起裙子与小四急匆匆地奔出。 “哎呀,都是小四,叫她不许碎嘴不许碎嘴,这下可好……”小二急得来回打转,一把拉住小五,快快说道,“小五,你去请二小姐来,就说请她到后院去一趟,我现在先跟着大小姐过去。” 小五连忙应声,跑出去找楚清欢。 小一与小三儿听到这边的动静都冲了出来,被小二拦住,并叫他们千万不要踏出院子一步,之后便直奔后院。 ------ 此时,在明光湖上的八宝亭中,楚清欢正将棋盘一推:“连下三局都是和,我看这棋是下不出什么结果来了。” “王妃棋艺精湛,甚是出乎我的意料。”夏侯渊拿起茶盏轻轻抿了口茶,赞了一句。 “你是在夸自己棋艺精湛么?”她牵起唇角,“说是和,不过是客气的说辞,总不能太驳主人家的面子。” “哦?”夏侯渊挑眉,“王妃的意思,刚才一直是你在让我?” 楚清欢不置可否,拂袖起身:“今日且陪你到这儿,改日再下。” “不陪我再坐坐?”夏侯渊长臂一伸,手指勾住她的袖角再绕指一转,将她扯住。 楚清欢低头,看着那根手指甚为无赖地缠着她的袖角不放,凉凉一笑,“断你的指,还是断我的袖?” “你说呢?”他长腿交叉往棋案上一搁,一手枕着头,斜飞的眉梢尽是飞扬恣意。 “断指难续,疼的不是我。断袖易缝,但是难看,于我有损。”她慢条斯里的分析着利弊,然后微微点头,“嗯,如此说来,还是断指的好。” 她手腕微转,也不知用了何种手法,手上便多了把明亮小巧的匕首。 匕首照着湖面的微光,她也不多话,刀锋一旋,流畅的弧度在空中划过,那锋利的刀刃已直直朝那修长手指切了下去。 夏侯渊的手到底是血肉做的,不敢与这刀尖硬碰硬,只得及时收手。 “你来真的!”他俊颜一沉。 “我从不开玩笑。”楚清欢将匕首收回袖中,悠然转身。 夏侯渊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久而久之,一声低笑逸出唇间。 正出神间,石坚清河与杨书怀快步走来。 “主子!”走到近前,杨书怀才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夏侯渊展开快速一掠,眸底骤沉,顷刻间,幽沉如晦。 “他到底,是忍不住了。” 石坚低声问:“主子,可要通知徐公子?他刚走没几日,应该还没到营地。” 夏侯渊抬眸望着远处天际如火烧般的霞云,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也仿佛映上了火光。 从湖面渡来的风翻卷起他的衣袂,无声而执着,他挺拔的身姿如即将出鞘的宝剑,虽然锋芒未现,力量却已蓄积到饱满。 “不必!不过是件小事,还不到用他的时候。”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今日的因,他日的果 章节名:第二十八章 今日的因,他日的果 楚清欢还未走到半路,迎面便撞来一个人,她抬手挡住,沉声道:“慌什么?” “二小姐!”小五一见到她神色一松,随即抓紧她的袖子,“快随奴婢去后院。” “好好说话!”她眸光瞥过紧扯住袖子的那只手,直到小五缩了回去,才问道,“去后院做什么?” 小五喘了几口气,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几乎埋到领口里去。 楚清欢微抿着唇,静静听她说完,并未表示什么,只平静地看着她:“说完了?” “说完了。”小五头也不敢抬。 眼前光线一亮,面前的人已越过她,往东跨院而去。 “二小姐,您不去后院?”她诧异。 “既然你们大小姐要管,我去有用么?”楚清欢头也不回。 小五急道:“大小姐最听您的话……” “最听我的话?”楚清欢驻足,回头,唇角微牵,“她若真听我的话,就不会去管这趟闲事。” “可是……” “不必管她,随我回去。”她无视小五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你若想去,我也不拦你,只不过以后你有事也不用再来找我。” “二小姐……”小五望望她,又望望后院的方向,心里为难得就跟两个小人在扯绳子似的。 楚清欢也不管她,慢悠悠地一路看景一路走,小五犹豫了半天,最终只得咬了嘴唇跟在她身后。 ------ 后院。 当小二赶到后院时,季婉瑶正双手叉腰毫无淑女形象可言地站在院外冲着李玉荷质问,她的脚边躺着个气息奄奄的丫头。 俞心与宗映珊都远远地站在自家门前,并没有过来劝架的意思。 “李玉荷,你也配当人家主子?” “笑话!”李玉荷冷笑,“我管教自己的丫头,关你什么事!”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本姑奶奶就是要管!” “你管?你凭什么管?”李玉荷更加发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不但让她吃沙子,还要把她扫地出门,以后再不许进淮南王府的门。” “你说谁是狗,谁是狗!”季婉瑶一听便火了,抬腿便要冲过去,被小二与小四死命拉住。 李玉荷双臂环胸,仰头看天:“谁问谁是狗。” “你!”季婉瑶被气得满脸通红。 若说今日之事换作俞心与宗映珊,她也许还不觉得怎样,偏偏碰上李玉荷这个冤家对头,这份怒火就格外猛烈。 “小二,小四,把这丫头给我带上。”她冷冷一笑,“她不要,我们要。” “大小姐。”小二拉着她退后了些,低声道,“这是人家的丫头,我们带回去象什么话,二小姐也不会允许的。” “你忘了二小姐以前最为心善了?”季婉瑶两眼一睁,“虽然她现在心性变了些,但救命的事,她不会生气的。你们就听我的,她要是真怪罪下来,有我顶着。” “这不行的……” 季婉瑶却不管这么多,让小四将那丫头扶了起来,见小二不来帮忙,便自个儿扛了一边。 “敢情这东院还是拾破烂的,专捡人家不要的东西。”李玉荷嗤笑。 季婉瑶憋红着脸,也不与她争吵,兀自扶着那绵软无力的丫头往回走,小二无法,只得接了过来。 总没有主子干活,奴才闲着的道理。 眼睛还满怀希望地看着来路,只盼着小五快快将二小姐请来。 “奉劝你一句,把你那些镯子链子都放放好,省得让人一天一个给摔烂了。”走出去很远,李玉荷还在后头说着风凉话。 季婉瑶嘴巴上的功夫斗不过她,倒也忍着,只怜惜地给那丫头擦着汗,让小二小四走快些。 回到东跨院,一直眼巴巴瞅着门口的小五立即迎了上来,见到这副情景张大了嘴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收拾间屋子出来。”季婉瑶拍了下她的脑袋。 小五哪里还走得动,手指着那昏迷的丫头:“她,她……” 小一与小三儿对望了一眼,默默摇了摇头,帮着小二小四将人扶进房间安置下来。 季婉瑶拿帕子扇着风,一抬头,对上正无声站在房门前的楚清欢。 “清儿,你回来了。”她笑颜一展,快步走过去,“你不知道李玉荷那女人多恶毒,要不是我去得及时,那丫头肯定得没命……” “送回去,你不该带她回来。”楚清欢倚柱而立,眼眸清冷。 “清儿?”季婉瑶一腔热情顿时被熄灭,“你以前不是最见不得人受苦么?这丫头眼看就要死了,我们怎能见死不救?” “你可知道引祸上身这个道理?”楚清欢神情肃然,“你有善心是好事,但要分清对象,那是人家的丫头,不该你收留。” “一个被人抛弃的丫头能引什么祸?”季婉瑶不赞同,且态度坚决,“而且我已经带她回来,就不可能再把她还给李玉荷。” “看来以前经历的残酷并没有让你吸取多少教训。”楚清欢轻轻点头,“好,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阻你。但有句话我要告诉你,今日的因,他日的果。日后若因为今日之事而有何不好的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季婉瑶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即答话。 对于楚清欢所说的过去的残酷,她并不是全然忘记。 萧天成的残忍,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们,还有至今被萧天成关在文晋皇宫里的陈姐姐,在夜深人静时她时常想起,甚至噩梦连连,梦里总出现那一片火红的血光,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 那些都是她最亲近的人,怎能说忘就忘,怎能因为眼下安乐就将过去的痛苦一笔抹去。 可她总是相信,人心都是向善的。 萧天成不仁,不代表所有人都不仁。 在她过去的岁月里,遇到的还是好人居多,她愿意相信世间的光明,不愿总被阴暗围绕。 “我会承担。”沉默了片刻,她郑重点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信这人真有这么坏,救了她的命还会反过来害我。”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凡事总有先例 章节名:第二十九章 凡事总有先例 转眼已过十数日。 天气渐为转凉,随着秋意的接近,淮南王府内也日益笼上喜庆之色。 只因中秋将至,而今年的中秋,府里素来不喜喧闹与铺张的主子吩咐了往热闹里布置,说是为了迎接楚姑娘姐妹的到来,因此全府上下无一不尽心张罗。 至于先前后院与东跨院之间发生的那点摩擦,并未在府里掀起过多的波浪,如一颗小石子扔进湖里,只轻轻地漾了漾涟漪,便一切归于平静。 “杏儿,你快下来,那些活都交给她们去做。”季婉瑶一进院子,见到杏儿正踩着凳子往树上挂灯笼,连忙让小二小四去帮忙。 “大小姐,奴婢休息了这么多日,早已大好了。”杏儿抿唇一笑,将灯笼上的绳子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才顺从地下来,“先前是饿得狠了,胃里又被沙子磨出了血,不过是小事,没什么大碍。” “那时候都昏迷了,还没大碍。”季婉瑶瞅着楚清欢的房门,“都未时初刻了吧,二小姐还没回来?” “嗯。”小五甜甜地应了一声,精怪地笑着说道,“这些日子王爷总是约二小姐过去,不是下棋就是喝茶,今儿个更是大中午地就请人叫了去,说是让二小姐给看看布置得怎样,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大小姐您说是不是好事要近了?” “就你聪明!”季婉瑶点了下她的额头,神色却反倒慢慢沉静下来,“我一直在盼着那一天,希望它不会太远。” “好事近了,大小姐该高兴才是。”杏儿拿手帕拭去她眼角的泪意,柔声道,“今日是中秋节,别看樊阳平时不怎么热闹,中秋节却是顶顶人多的,游湖的,赏灯的,大小姐来了有些日子了,也没出过门,倒是可以出去玩玩。” “游湖?”季婉瑶有些惊讶,“我进淮南之后,一路过来看到的都是山,还有湖?” “当然有。”杏儿笑了,“虽然淮南多山,但有句话叫‘高山流水’,大小姐应该听过吧?这里山高多瀑布,汇聚起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大湖,就是城边上。” “城外?”小四皱起眉头,“不是每日酉时初刻就要关城门的么?” “每年中秋节王爷都会下令开放城门,直到子时才会关闭。”杏儿娓娓说道,“奴婢来这里两年了,每年都是如此,今年想必也不会例外。” “这倒是个好主意。”季婉瑶轻轻点头,“只是……” “大小姐是怕二小姐不肯么?”杏儿见她望着楚清欢的房门,立即明白她的顾虑,连忙摆手道,“大小姐就当奴婢没说。” 季婉瑶按住她的手正要说话,忽听得院门处一声嗤笑:“不要脸的东西,还没几日的功夫,就知道对新主子摇尾巴讨好了。” 听到这声音,杏儿顿时脸色一白,下意识往季婉瑶身后一缩。 “别怕。”季婉瑶拍拍她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随后沉下脸来,“李玉荷,这不是你的后院,你来做什么?” “你以为本姑娘想来?”李玉荷不屑地撇了撇嘴,“要不是俞心姐姐心善,说要给这死丫头送点滋补的,你请我我也不来。俞心姐姐,看来人家根本不需要,我还是陪你买胭脂去。” “既然拿来了,也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俞心温婉一笑,让身边的婢女将一盒补品送了过来,朝季婉瑶点了点头。 季婉瑶不作声,小二上前一步收下,“多谢俞侧妃。” 俞心转身,又回过头来,微笑道:“楚姑娘今晚想去游湖?我倒是前两年去游过,对那里熟悉,不如我陪你们去。” “不必了。”季婉瑶想都不想就拒绝,神色冷淡,“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不敢劳烦大驾。” ------ 王府正厅。 夏侯渊与楚清欢正悠闲喝茶,下棋。 “又是和棋?”在楚清欢一子落下之后,夏侯渊将手中黑子扔回青玉棋罐中,摇头,“总这样下去,何时能分出胜负。” “分出胜负有何难。”楚清欢一哂,“等你棋艺再高一筹即可。” 夏侯渊嘴角抽动,这女人又在借机踩他。 脚步声渐近,杨书怀大步入内朝两人一揖:“王爷,一切都已布置妥当,晚宴何里开始?”“晚宴不急。”夏侯渊一掸袍摆,长身立起,朝坐于对面远远观棋的万顺山道,“这些年万总管奉旨入淮南为本王料理杂务,本王心怀感念,却总觉无以为报。今日佳节,本王决定让所有从兆京跟随本王来此的仆从共同入宴,共饮美酒。” “王爷,这不妥……”万总管细长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撑着扶手站起。 “没什么不妥。”夏侯渊勾起一抹优雅唇弧,继续道,“至于那些本地人家的下人,今晚就让他们出府与家人团聚,也算是与本王同乐了。” “王爷,没有这个先例……” “凡事总有先例。”夏侯渊语气平缓,却有丝不容质疑的果决,低头看向楚清欢,“阿欢,你觉得我这想法可好?” 楚清欢抬眸平视着他,那双微微带笑的眼眸深处,似有什么在隐隐烁动。 她点头:“我觉得甚好。” “好,书怀,你就按本王说的去办。”夏侯渊唇边的笑纹一深,有一丝光芒飞快在眸中闪过,不容她抓住,他已转向杨书怀,“还有,今晚本王想与楚姑娘清静清静,你去安排吧。” “属下这就去!”杨书怀清俊的面庞露出笑容,转身大步离去。 “王爷……”万总管双手叠放在身前,狭长成一线的目光看向楚清欢,欲待说话。 “总管年岁日高,往后府里的事就交给小辈们去办,你就安心地在府里享清福吧。”夏侯渊已落座,重整棋盘,“阿欢,这回换你黑子,倒要看看你能否赢得了我。” “随便。”楚清欢不与他客气,当先落下黑子。 万顺山垂下眼睑,朝夏侯渊微微一揖,退出正厅。 走出两步,在回廊下站定,一名青衣宦官无声上前,万顺山朝他使了个眼色,他躬身会意,很快退下。 万顺山回头看向正厅内陷入棋局厮杀的两人,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 提前预告:接下去的情节将进入重要转折~ 说实话,现在每天两千字,让我有种恨不得能将情节快快加速的冲动。今天看到有妞留言说季婉瑶占的份量太多,其实并没多少,但因为每天字数不多,可能确实会有这种感觉,不过大家不必将她放在心上,这只是目前的一个过渡,很快就没她的份了。 正文 第三十章 月上柳梢头 章节名:第三十章 月上柳梢头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要的是一份意境,而夏侯渊手下的人办事一向十分有效率。 杨书怀带着石坚清河等人将明光湖上的八宝亭布置一新,光线既不明亮,也不暗昧,映着幽幽微光的湖面,硬是将风格大气线条简洁的亭子装饰出一份秦淮胭脂香河的暧昧意境来。 王府内大半下人都被准许出府回家与家人团聚,哪怕住在城外远一些的,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都匆匆买了礼物糕点飞奔出城。 余下的,除了万顺山这一行宦官之外,也就为数不多的自兆京带来的人。 此时,所有人都奉王命去了大院,与各院主子一同赏月饮酒,唯独王府的主子,偷偷地躲到了僻静角落与美人幽会。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认为。 月上中天,悬在碧云之上,湖水清粼而平缓,映着月光与灯笼的倒影,亦映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夏侯渊负手于亭前浮桥,颀长挺拔的身姿笼于银月清辉之下,衣袍猎猎,眸光明锐,那一点月光落在他的眸子里,这一刻,他眉梢眼角浮动着的,皆是若隐若现的冷厉与沉然。 这才是真正的夏侯渊。 一个褪去了所有伪装,此时在楚清欢面前真实展现出自己的夏侯渊。 楚清欢靠坐着亭柱,提着酒壶一口一口地喝酒。 她虽自制,但在喝酒方面,她向来要喝个痛快,从不喜欢拿个小酒杯小口小口地酌,况且,她是海量。人都说,喝酒误事,但她从来都是越喝越清醒,哪怕前一刻喝酒,下一刻杀人,那手也不会打一丝颤。 她的眸光偶尔会掠过不远处那个男子的背影,远离那些窥视的目光,他身上的锋芒便再也不刻意收起,而此时的夜色,成了最好的屏障。 “一个人喝酒无趣,我陪你一起喝。”夏侯渊走回亭中,执起另一把酒壶坐到她身侧。 她将曲起的腿收了收,给他空出些位置,看着天上那轮皎皎圆月:“夏侯渊,你为何信我?” 他侧过脸来,神色半隐在水色灯光中,似乎对她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意外,只笑了笑:“我信你,不需要理由。” 她沉默片刻,又问:“那我可该信你?” 他缓缓敛起笑意,久久地看着她:“如果说,这天底下还有一人可以让你信的话,那就是我。” “为何?”她的眸子在暗色中微光烁动,如一只迫人的鹰,“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这一点我向来看得清楚。” 他并不避开她的眸光,低沉的语声在空气中萦茴:“你只要相信,我不会害你,就够了。” 她凝视着他长久不语,末了淡淡一笑,转开眼眸望着水上清光,笑容里的那点嘲意便漫上了眼梢:“信任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太过奢侈。你说让我相信你,凭什么?而我,又凭什么信你?” “凭你的眼睛,凭你的心。”他的眸光倏然锐利,一瞬间里面似有什么在灼灼跳动,然而很快平息下去,沉声道,“以你的头脑,我相信肯定能分清谁可信,谁不可信。” “以我的头脑?”楚清欢狠狠灌下一口酒,笑了。 她也曾一度自信于自己的头脑,可最终,被人要了命。 夏侯渊的眸光渐渐幽深。 他从未见她如此笑过,事实上,他很少看到她有笑的时候,即使有,也是极淡极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眼前这个笑容里,透着浓浓的苦涩与自嘲,让他的嘴里也有了丝苦味。 这种苦味,他已经强迫自己不去品尝很多年。 “为何要救我?”女子突然神情一肃,回头,直直地盯着他,“为何要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求婚?为何要冒着暴露实力的风险来文晋救人?” 一连串的逼问,如冰点般砸了过来。 “你说要我信你,就说出理由。”月光下,楚清欢眉锋清冷,唇含淡讽,“如果说不出,一切信任都是空谈。” 夏侯渊看着她,慢慢地饮了口酒,酒液清冽,如一道银线划着优美的弧度倾入他的口中,他的眉色在此刻犹显凝黑,如一笔凝练的画。 “求婚,救人,那是因为我想偿还一份欠下很多年的情。”他极缓地开口,“萧天成有异心,我事先有所察觉,但你父皇不听从我劝,我只能救你一人。” “你或许会怨我不救你家人,但你应该了解我目前的处境,我多年绸缪,不可能为了他人功亏一篑。”他仰头一口气饮下半壶酒,眼眸越发深邃不见底,“至于我欠的是谁的情,又是欠的何种情,时隔多年,不提也罢。” 楚清欢慢慢地饮了口酒,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眼睛。 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他这些话的真实。 “我没有理由怨你。”她的指腹摩挲着银制酒壶上突起的莲花纹,说得很平静,“对于是非恩怨,我历来分得清楚,看得明白。” 事实上,她本就对文晋不存在任何感情,而在这件事上,她更不觉得夏侯渊有错。 他理应如此。 他的身份,他的境地,都不允许他暴露自己分毫,否则,带来的只有对自身的杀戮。 他的隐忍不发,他的苦心孤诣,都不是为了文晋。 夏侯渊极为认真地凝视着她,似乎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说此话的真假。 良久,他眸光一松,薄唇微扬:“当真?” 那语气,带着调侃,调侃中,又隐着一丝慎重。 楚清欢不再看他,自顾自对月饮酒,半晌,道:“我想,你是忘了上次我在这里说过的话。” 他偏着头看着她微笑。 他当然记得,就在这里,她曾说过,她从不开玩笑。 倾身上前,抬手勾起她身前的一缕发丝,眼前的女子散发着淡淡清香,白色素裙显得她淡雅柔和,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她骑于虎背之上眉目凌厉悍然的模样。 她伸手一拨,将他的手拨至一边。 他敲了敲额头,似乎有些懊恼于她的不解风情,顺势倒在她膝腿上,带着微熏的酒气,眸光也趋于迷离,满天的月光满湖的水色都似落入了这一双眼睫里。 推荐易洋的文:《嫡女庶夫》 苏静卉,大明国工部右侍郎嫡长女,不满嫡女出身却要下嫁庶子,几番抗议无效之下怒悬梁,被救下醒来之后却平静道:“只要他五官端正四肢健全,不管是庶子还是私生子,我都嫁。” 轩辕彻,大明国唯一亲王之庶次子,生母早逝继母不善,上有假病嫡兄阴狠庶兄相斗狠,下有娇纵嫡弟捣乱闯祸,他在中间左右都是不讨好,好在财能消灾,而他最擅生财,对配偶要求低至:“乖巧就好。” 洞房花烛夜,看清人后她嫣然一笑,透的是青稚纯真:“相公,日后请多关照。” 无意间捕捉到红烛下那水眸暗锋,他惊诧,却也弯眸如月:“彼此彼此。”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醉酒 章节名:第三十一章 醉酒 夏侯渊半身的重量都在楚清欢腿上,她推了他一把:“起来。” 未想那男人却跟喝醉了酒般又倒了下来,并顺手抱住了她的腿,闭起双眼紧皱着眉头:“不要动,再动我就要吐了。” 吐? 楚清欢晃了晃他手中的酒壶,里面倒是没剩下多少,既然不会喝,刚才还一口气灌下半壶? 再借着光线看过去,见他面色微红,呼吸间尽是醉意,不象作假。 喝得快,醉得也快。 “你这酒量也好意思叫男人?”她嘲讽了一句。 环顾四周,所有人都被他遣了下去,此时湖边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天上的月亮湖面上的风。 月亮和风都不能渡他回去,能渡他的只有她自己,可惜她也不是观音,没有那菩萨心肠。 “夏侯渊,你说我是把你丢在这里让你吹一夜冷风呢,还是发发善心找石坚清河他们过来把你送回去?”她将他的身子推开了些,站起身来,任他砰地倒在亭栏上。 夏侯渊痛苦地一皱眉,眸开一线,醉眼朦胧地看着她:“好歹我对你也有救命之恩,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恩人的?” “你知道,我并不是个好人。”楚清欢半蹲在他面前,打量他微显酡红的脸庞。 嗯,比冷着脸的时候好看多了。 “罢了,看在你给我提供免费食宿的份上,我就送你一回。”她难得大方地伸出手,将他手臂绕过颈项搭在肩头,“自己起来,我可扛不动你。” “算你还有点良心。”夏侯渊嘀咕了一句,顺势靠着她站了起来,脚下却不着力,虚浮得厉害。 楚清欢心里低咒一声,勉强扶着他走了一段,等到前方有几名青衣宦官经过时,她本想就此转交给他们,不想夏侯渊走路没力气,手劲却不小,说什么都挣脱不开。 她双手紧扣他的手腕,正想给他来个过肩摔让他清醒清醒,他却低低地说了句:“不许让他们的脏手碰到我。” 她侧头,他的脸倚靠在她肩上,双眸微阖,剑眉紧蹙,说出的话带着命令式的霸道,虽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却可感受到难掩的厌恶与排斥。 直觉地,她不喜欢被人命令,但心中不知为何一动,没有叫那些见到他们便自觉候在一边的宦官过来帮忙。 夏侯渊所住的房间是王府内最高阔的,楚清欢以前没来过,这还是第一次。 房间很大,没有点灯,只有当空的月光自大敞的轩窗照入,映下一地银辉。 光线还算明亮,楚清欢顺利地走近床边,当她穿过帘幔看到里面竟然还有个玉石彻成的浴池时,也就明白了为何他的房间会大于她的数倍之多。 身子半倾,将夏侯渊放倒在床上,她正待起身,挂在她肩上的那只长臂却突然一个使力。 她弯着腰本无处着力,又不防他有这一手,当即撞入他怀里,被他紧扣在胸前。 她双手撑在他两侧,用了用力,竟一时无法撑身而起。 “夏侯渊,你做什么?”她冷冷地问。 “王妃,”夏侯渊的声音里带着浓浓醉意,带着酒香的气息盘旋在她头顶,另一只手跟着摸了过来,在她的背上来回游走,“天色已晚,我们该宽衣就寝了。” “夏侯渊,”她双手一反,分别扣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你要我陪你作戏,可以,但不要得寸进尺!” “王妃……” “住嘴!”楚清欢眯起了眼,“放手!” 夏侯渊却低低一笑,一条长腿往她腿上一缠,就势翻了个身。 天地间就此一旋,眼前光线骤暗,房间本就光亮不足,此时两人的姿势更是将全部光线挡去。 呼吸间满满都是男人独有的气息,混着酒香,依然干净清冽。 姿势是如此暗昧,男人矫健修长的身体尽数压在她身上,四眸熠熠相对,仿佛倾刻间就会勾动天雷地火。 夏侯渊抱着怀里的女子,这种与男子绝不相同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将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柔软,富有弹性,和着女子清新的体香,如此直接。 直接到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对于女子身体的感觉,他一直停留在幼年。 那时候,他的母妃将他抱在怀里,他以为这天底下没有谁能比母妃更让他眷恋,可是此时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人,可以给他带来更大的震动。 此时,他的脸与这世上最美的地方紧密相贴,中间只隔着轻软的布料,可以清晰地听到从她心房中传出的心跳声。 酒气上头,他分不清此时是酒醉人,还是人自醉,在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之前,他的双唇落在了那个微敞的领口之间。 “夏侯渊,我看你根本就是装醉!”楚清欢声音低沉,双眸危险地眯起。 双膝一曲,脚踝一旋,双腿已灵活地从他的勾缠中解脱,而反背在身下的双手突然放开他的手腕,趁他愕然抬头之际,狠狠一拳捶向他下巴。 夏侯渊反应亦是极快,在她出拳之际,本有些迷离的双眸一瞬清醒,迅速扭头倒向一边,拳风紧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带起他落在颊边的发丝。 发丝飞扬中,第二拳已紧随而至。 他闷哼一声,抬手一抹,嘴角已出了血。 这一拳,打得毫不留情,打得干脆利落,打出了楚清欢骨子里的暴虐。 “你打我?”夏侯渊晃了晃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打的就是你!”楚清欢翻身跃起,将他坐于身下,一把扯下床边挂穗,二话不说就将他的双手捆了个结实。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她冷哼一声,“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推荐明熙尔尔的文:《药妻镇宅》 一场意外让她身陷异世,一不小心她误食药王,又一场阴谋害她负罪逃亡,倒霉透顶孤立无援…… 水云冉以为死定了,却柳暗花明天都猛掉馅饼,一纸协议她成了威名赫赫的倚天山庄庄主夫人! 可惜,冒牌夫人不好当……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吃豆腐的小羔羊 章节名:第三十二章 吃豆腐的小羔羊 夏侯渊被一个女人骑在身上,还被捆了双手,这无异于他此生的奇耻大辱。 “快解开!”他扭过头来,举高双手,双眸里燃动着火苗。 “有本事自己解。”楚清欢看都不看,身形利落一转,一手扯过床尾挂穗往他脚上再是一缠,打结,之后下地,双手抓住他的脚踝往床下一拽。 “砰!”夏侯渊毫无形象地重重落地,从他的闷哼声里,这一下恐怕是摔得不轻,也幸好他之前抬着头,否则唇齿只怕早已与地面亲密接触。 一双俊眉深深锁起,他咬牙:“楚清欢!” 楚清欢冷着脸,抿着唇,对他不看不问,只拽着他的双腿快速往后拖。 地砖光可鉴人,滑动起来如有天助,又快又轻松。 这个男人,竟然敢吃她的豆腐,欠教训! 夏侯渊双手被缚,光溜的地面没有半点可抓握之处,而他的双脚正被一双手牢牢紧锢,半悬空中,以一种耻辱的倒拖着的姿势…… 他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冒汗。 因为愤怒。 这双手很细,细得好似轻轻一折就可折断,可正是这双手,如同一双铁环般箍住了他的双脚,根本无从使力,无从挣脱,令他想起那条缠绕在白虎脖颈间的铁链。 如今,他就是那头白虎,他就是头待宰的羔羊。 一瞬间,他明白了那头白虎被铁链勒缠时的感受。 “走你!”只听身后一声清喝,脚踝上的双手猛地将他往后一拉,他颀长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出,然后…… 扑通落水。 弧度优美,姿势狼狈,水花四溅。 他瞪着双眸,落水之际的神情已不能用词语来形容,只死死地盯着池边悠然收手,淡淡瞥视着他的女子,无法相信她竟然敢把他扔进浴池。 楚清欢轻轻挑眉。 她相信,如果可以给他一点时间的话,他定然会吼一句:“你敢!” 有什么不敢。 这世上还没有她不敢做的事,就算天王老子在此,她也照样这么做。 水面久久荡漾,被捆了双手双脚的夏侯渊如石沉大海,掉下去之后就再也没能浮起来。 楚清欢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池边赏着月色计时间。 一时半刻死不了。 这男人反应不慢,就在落水的刹那,他猛地吸了口气,这口气,以他的能力足够支撑一段时间,或许还能把手脚上的穗子给解了。 只是她打结的手法比较独特,能不能解开完全要看老天帮不帮他。 在心里默默倒数“八,七,六……”,水面平静得仿佛下面根本没有人,她站起来身来,在数到一的时候跳了下去。 水不算太深,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牙白色衣袍的浮动,人却似乎没有动静,晕了? 她潜游过去,摸索着一动未动的身体,找准他的腋下一手穿了过去,一跺脚下池底就要带着他往上浮起。 手中的人却动了。 他一动,动的并不是还未挣脱束缚的双手,而是获得了自由的双腿,如藤蔓般缠了过来,将她的双腿紧紧绞住,反身一扑。 身体骤然下沉,霎时便沉入了池底,后背触到了玉石质地。 她一抿唇,未料到这男人在气息将竭时竟敢来这一手,穿入他腋下的手立即就要抽出,却被他用力夹住,而他另一侧手肘已顶了过来,将她的肩部沉沉压住。 她微眯着眼眸,水底幽黑,长发漫舞,虽然近只咫尺却看不清彼此表情,甚至连脸庞也是一片模糊,然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里传达过来的讯息。 这个男人,在生气。 在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时,唇上突然遭到重重一碾,一咬。 毫无预兆。 迅速,猛烈,强势,霸道。 他咬得位置并不是很准,有点偏,却不妨碍他的进攻,一旦咬住,便再也不放。 她唇上剧痛,双唇下意识一张,他已顶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倾刻间扫荡过她的齿颊。 心头火气蓦然窜起,她向来遇事镇定冷静,此刻却被他挑起一线心火,想也不想便上下齿一合。 他似料到她会如此,一触即收,在她齿关即合之际险险退出,双唇却未离去,反而碾压得更紧,汲取着她口中空气,不留一丝余地,仿佛如此方可泄他心头之怒。 空气顿时稀薄,她本就只凭着一口长气支撑,此时被他吸走大半,眩晕之感立即袭来。 此时若两人再就此纠缠下去,她敢保证,明日淮南王府就会多出两具尸体。 她甚至能想象出不久后外界将流传出这样的故事:淮南王与楚家姑娘中秋节恩爱缠绵,效仿鸳鸯共浴,只怪月色太好,意兴太浓,忘了所处之地,在水中拥吻欢好至气竭而亡。 多么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生死相随的一段爱情,从此以后,她楚清欢就将名垂青史,万古流芳,成为万千佳偶怨偶口口相传人人艳羡的好榜样,并且成全了无数话本子,戏园子,说书的。 不觉间,双腿上的压制已渐有松懈,楚清欢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立即抓住时机,奋力曲膝,上顶。 水中浮力虽大,但任谁也经不住这用力一顶。 夏侯渊反应虽快,到底慢了一步,撤身之际仍免不了受了一下撞击,小腹吃痛,迫使他不得不松开了她。 楚清欢身上压力骤减,一拍池底起身上行,临浮起时不忘一脚踩在他的肩头,将他踹下去的同时借力浮出水面。 新鲜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立即充盈了极度缺氧的肺部,她游到池边稍作休整,冷眼看着夏侯渊从水中哗然窜起,伏在池边大口喘气。 “你是属乌龟的?”她摸着肿起的嘴角,沉着脸,“只有乌龟才咬着人不放。” 夏侯渊手上还捆着那穗子,闻言转过头来,脸色也不好看:“你将我捆住手脚扔进水里,咬你一口不应该?” “有你这样咬的么?”楚清欢冷笑,“你不觉得你有趁机占便宜的嫌疑?”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把舌头伸进了她嘴里,还肆无忌惮地周游了一圈。 听到这话,夏侯渊倒笑了,手臂使力支着水池边缘爬了上来,蹲在她面前,睨视着她被咬破了一角而显得格外红艳的嘴唇:“你本来就是我的王妃,不过差了个仪式而已,就算是亲,又怎样?” 看文文的妞儿们,有谁还没收藏过的?不管走过路过还是飘过,都收一个吧,收一个吧~ 看到路边那个穿着百纳衣,端着个唐僧亲传的钵盂,拄着根木棍的人了么?那就是挨个讨要收藏的俺,多么心酸又有喜感~各位大爷,赏个收藏吧~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这样的人,留不得 章节名:第三十三章 这样的人,留不得 又怎样? 楚清欢看着这个丝毫不觉自己有错的男人,平静地朝他勾了勾手指。 夏侯渊挑眉,不动。 “你不难受?”她以目光瞥了瞥他被捆的双手。 他打量着她,并不认为她有如此好心,她已动手去解那穗子。 穗子泡了水,时间太久,那结便有些不太好解,毫不在意头顶男人眼中的狐疑,只专注于手里的活。 水珠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顺着乌黑的长发滴落下来,沿着女子优美的曲线倏地一下隐没不见,还未来得及惊叹造物主的神奇,下一滴水珠又以同样顺滑you人的姿态滴落。 他的眸光一凝,一深,视线已从她手里转了方向。 然而一转间,楚清欢已出手如电,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一个手刀砍在他颈后。 “又怎样?”她看着他如慢镜头一般倒下,看着他不甘地闭上眼睛,开口,“这就是我的答案。” 她攀上池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水渍中的夏侯渊,湿透的衣服紧裹着他线条优美却不失力量的身躯,沾了水的五官更显分明,尤其是一双眉,如山恋叠翠,直入鬓边,只可惜皱得太紧,表情不太好。 所谓大意失荆州,若不是犯了男人的通病,她刚才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 拧了把头发上的水,楚清欢也不去管他这样躺一晚上会不会冷,会不会着凉,明天起来会不会全身僵木,徐步出门。 这是他为自己的行为必须付出的代价,她怎可剥夺? “萧情公主。” 走过回廊,在即将转过屋角之时,身后月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蓦然传来非男非女之声,本质尖细的嗓音偏刻意压低了,反显得声音更为阴桀难听。 楚清欢脚步不停,连神色都未起一丝波动。 “公主真以为改换了身份姓名,就无人能识得公主真身了吗?”一人从阴影里走出,拔高了音量。 楚清欢突然止步。 她一止步,霍然转身,眸光犀利如锁定猎物的鹰,直直地盯着那不男不女的怪物。 小一与小三同为太监,可她从不觉得他们与正常男子有异,只因在他们身上,有一种干净的本质存在,他们的目光,从来都是清澈的,能一透到底。 可眼前这个,她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 他虽站在月光下,却依旧如同隐在阴暗中,面目模糊,如一块松驰黏手的面团,只有那细长眼睛里射出的光,不断在她脸上游移,如夜晚游过肌肤的蛇,湿滑阴凉。 这种感觉,比她粘在身上吹了冷风的衣衫还要难受。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她沉了声音,问得极缓。 “没错。”万顺山抬手抚了抚鬓发,桀桀一笑:“区区秋季贡茶,何劳咱家两月时间,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咱家知晓些事罢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她握住了袖中滑出的刀。 既然他知道她的身份,那么夏侯渊背后隐藏的一切,都极有可能被他得知。 这样的人,留不得。 “咱家还知道公主如何被王爷带回。”万顺山朝她走了两步,细长红艳的嘴唇如同蛇信子,“真是想不到啊,王爷竟然还是个痴情种,为了公主不惜冒着丧命的危险,硬是将公主从萧天成手里夺了过来。” “我是他名义上的王妃,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脸面当这个淮南王。”楚清欢对他的神色一丝不漏,故作不以为然,“只不过,带着几人如此孤身涉险,到底太过轻率。” “几个人?”万顺山眼神飞快一闪,似不确定,但很快掩饰过去,“公主确定,王爷只带了几个人?” “那你觉得该有多少人?”楚清欢不答反问。 在此刻,她已确定万顺山并不知道夏侯渊的真正底细,但必然已起了疑,今晚他在此不惜犯险揭穿她的身份,不过是想借此对她进行试探。 万顺山嘿嘿一笑,并不回答。 “万顺山,你不觉得作为一个奴才,私自过问主人的事情,已经犯了大忌?”楚清欢的指尖在袖下摩挲着匕首锋利的刀刃,冷冷地说道,“对王爷不忠,对未来的王妃不敬,就凭这一点,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万顺山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笑了。 “公主,咱家既然敢跟您说这些,就已做好了不怕被您杀的准备。”他抬起右手,抚摸着硕大祖母绿嵌宝,语气笃定而有恃无恐,“不管王爷还是您,只要咱家出了意外,咱家安排在外头的人马上就会上报给皇上,到时候,吃亏的……呵呵,还不是王爷。” “你倒是做得一手好准备。” “那是自然。”万顺山看向她,溜薄的嘴唇拉成一条长线,“咱家知道王爷可是一直想咱家的命,若不留着这后手,咱家还怎么回去见皇上。” “万顺山,你太放肆了。”楚清欢看着他那副小心得意的嘴脸,声音一寒。 利刃般的眸光雪亮如剑,在月夜下折射出令人心惊的光芒,令万顺山笑容一僵。 “不要以为无人敢将你怎样,也不要以为你的安排万无一失。不杀你,那是你这条贱命还不到该死的时候。”楚清欢微微一顿,唇角抿出一抹冷冽,“你,好自为知。” 说罢,再不与他多说一词,转身就走。 万顺山心头忽地一颤,多年来行事如走钢丝,既小心又胆大,自恃无人敢将他如何,如今在这女子身上,他竟不敢忽略她的每一句话。 他没来由地相信,这女子说得出,做得到。 注视着她挺直如标杆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眼神阴郁,抬头望天,却不知何时,天上的月亮竟泛起一层红色光晕,朦胧如血雾,诡异至极。 他一惊,心中陡然升起不祥之感。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血月 章节名:第三十四章 血月 八月中秋,月朗星疏,微风徐来,本是赏灯游湖男女幽会的好时节。 为了避免与俞心几人多有接触,晚宴中途季婉瑶便带着一干人等离开,在杏儿的带领下随着人群涌向城外。 天水湖并不远,沿途灯笼点缀,几乎连成一片,等他们到达时,湖中已满是泛舟赏月之人,吟诗唱曲,琴筝和鸣,酒香飘逸。 上了一艘中等画舫,小三在船头占了个好位置,方便季婉瑶赏月看景。 几个丫头在船板上铺了布毯子,将随行所带的瓜果点心一一摆上,杏儿拿了壶酒出来,笑道:“如此美景,怎能无酒?” 小四兴奋之余仍有些担忧:“我们不跟二小姐说一声,真的不会有事么?” “花前月下,郎情妾意,你好意思打扰清儿与王爷幽会?”季婉瑶拿手扇着风,宽慰她,“放心吧,有小一留下回话,清儿不会生气。” 小二板着脸道:“大小姐,不是奴婢说您,刚才许护卫问您去哪儿,您应该跟他说实话。” “许毅?算了吧。”季婉瑶连连摆手,“就他那个木头,要是知道我们不是出来赏灯而是游湖,肯定不许。” 船上的人都三两成堆,有欢声笑语不断,也有静静赏月不语,他们这边时间一长也渐至安静。季婉瑶喝了些酒,坐倚着船舷,觉得酒气有些上头,眼睛一阵阵发酸,模糊得厉害。揉了一把,一手的水渍。 “大小姐。”小二悄悄递给她手帕。 “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打了个酒嗝,咧嘴笑,“只是有些想姐姐了,还有……” 话说到一半,就拿帕子捂了脸,只看到她蒲柳般的肩背无声地耸动着。 小二默默地抱住了她,小三也转过了头,把脸埋进袖子里。 小五含着枣糕,看着看着就扑簌簌掉眼泪,扑进身边小四怀里,小四一把搂住她,泪水滴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 杏儿见此,慢慢抿起了嘴唇,眼睛也红了。 她不知道这楚家小姐家里到底遭遇过什么样的变故,但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个道理,她懂,自己又何尝没有体会。 “你们快看!”忽听得对面船上一声惊呼,那声音因此极度的震惊而变了音调,“月,月亮……月亮变红了!” 这喊声如此突兀,如此不谐调,划破这月夜长空,撕碎这歌舞升平,如平地扔下一颗响雷,悠扬平和的湖面顿时被搅起千层巨浪。 季婉瑶猛地抬起头来,顾不得满脸泪水,看着天上渐渐染上红色光晕的月亮,浑身一震。 “血月!”画舫中有人声音抖得不成样,惊恐地望着被血光包裹的红月,那一层红光如同一篷浓重的血雾,“不祥……这是不祥之兆……” “血月出,血光现……” “血光?什么血光?” “血光还能有什么?就是杀人!杀人!” 因极度骇怕而歇斯底里的“杀人”二字,彻底击溃所有人的神经。 “快,船家,快靠岸……”船尾有人大喊,“我要上岸,上岸……” 这一声叫喊如同一声号令,不仅他们所在的画舫,整个湖面都起了沸腾。 所有的船只都在忙着调头,不辨方向地左右相撞,船板上的人象无头苍蝇一般来回奔走,哭喊声,叫骂声,争执声,更有人落水声…… 季婉瑶心跳得咚咚乱响,一时脑中全是空白,满眼都是晃动的灯光,和晃动在灯光下的人影。 她的意识似乎回到了那个杀戮的血夜,那个晚上,就象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四处逃命的人,充斥了耳际的尖叫,还有溅了她满头满脸的血。 不对,现在没有血。 她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有水,但没有血的颜色,也没有血的腥热。 眼前蓦然跃出楚清欢永远沉静的脸,那双凌厉淡然的眼睛仿佛正看着她,看着她如何面对。 她突然平静下来。 没错,她应该学着面对困境,面对一切。 “大家不要慌,不要乱,都到这边来。”她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表现得尽量平静,“小二小四,你们照顾要好小五,小三,你照顾好杏儿。” “大小姐,你……” “放心,我很好。”季婉瑶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迈着有丝发颤的双腿走到画舫中间那张桌子前,她努力不去想自己发软的双手,努力不去管身边奔走的人群,几次打滑之后爬上了桌面。 爬上桌面,她闭了闭眼。 她有点发晕,船身的晃荡,灯光的晃荡,整个湖面上的船与人群的晃荡,让她几次都有跳下去的冲动。 “你们,都别晃了!”她突然大喊了一声,闭着眼睛,扯着嗓子,“晃有用吗?能解决问题吗?能让月亮不红吗?” 用这种接近撕吼的方式,女子声音里特有的清脆娇软显得尖锐刺耳,刺破了层层喧嚣,竟将这混乱得无法听清任何一人话语的场面生生压了一压。 这一压,便是一静。 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高高站在桌子上的女子身上。 季婉瑶睁开眼睛,扯完这一嗓子,她发现自己竟然神奇地不打颤了。 “各位,”她望着乌泱泱一片抬头看着她的人,咽了咽口水,“不就是月亮红了么?又不是天塌了。就算是天塌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扯了当被子盖不就行了?有必要慌成这样?” 人群中有人脸红有人脸白,不知道是不是被灯笼给晃的。 “瞧瞧你们,”季婉瑶朝底下呼拉一指,划了个圈,“带着孩子的把孩子给丢了,带着女人的把女人抛一边了,这会子男人的英雄气概也没了,才子的翩翩风度也不要了,一个个都没主见地原地打转转,丢人不?” 很多人都往后缩了缩,满面羞色地低下了头。 “听我指令。”季婉瑶神情严肃,中气十足,“谁也不许抢道,所有船只依次靠岸,前面的先行,后面的调整方向,列队等候。” 湖面上极静,也没有人动,她不自觉地又咽了咽口水,刚才的勇气也不知去了哪里,心里直打鼓。 一打鼓,她就想从桌面上溜下来,却又拉不下这个脸,觉得这样很没面子。 “好!”正当她两难时,同船的一个年轻男子却突然说道,“就按姑娘所说的做。船家,我们先靠后,让旁边的船先行。” 一人出声,其他人立即附和,湖面上的船只四下退开,有序排列,虽然诡异的天象仍然让他们心惊胆战,但已没有了一开始的慌乱。 季婉瑶冲着那男子感激一笑,爬下桌子。 一下桌子,才发现这男子长得还挺好看,虽然比起夏侯渊有很大一段差距,但相比石坚那种壮实型的就绰绰有余了。 男子本想扶她,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见她大方地对他笑,也温和地笑了,微微作了个揖:“不知姑娘贵姓?” “我姓楚……” 季婉瑶还没说完,小五已跑过来,一脸崇拜:“大小姐,您刚才那样子真厉害,快有二小姐的气势了。” “真的?”一听自己快赶上楚清欢,季婉瑶喜得晕头转向。 小二见她一脸傻样,扑哧一笑,将她拉了过去。 “大小姐,那人是谁啊?”小四瞅着那男子悄声道,“刚才那么乱,他倒是一个人坐在船边上,也没见他怕。” “是么?”季婉瑶偏着头,见那男子已独自走向船尾,“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 “才说了两句话,您就可以对人家下结论了?”小二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 “你没听见刚才他……” 季婉瑶话到一半,忽觉船身一阵震动,正诧异间,便听到有人大喊:“不好,船漏水了!” 众人脸色一白。 他们此时正在湖中央,若是落水…… 船头的灯光映着船上之人恐惧的眼睛,还来不及喊救命,只听得船身“咔嚓”一声巨响,瞬间从中间裂成两半。 湖水喷涌而出,惊呼尖叫声中,季婉瑶仅来得及抱住小五,身体急坠的刹那,只看到船尾一人飞快向她扑来。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乱 章节名:第三十五章 乱 “大小姐”杏儿呛了几口水,抱住一块破碎的船板浮在水面上,惶然四顾,“小二姐小三小四小五” 乱。 彻底乱了。 所有人之前勉强被压在心底的惊恐再次涌了出来,此时陷入了更大的恐慌。 血月,血光之灾,不祥之兆,一一应验。 没有人跳下去救人,谁都在顾着自己逃命,不知道下一个灾难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杏儿抹一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拼命地喊,拼命地张望,只是哪里能找到其他人的身影。 “救人哪,谁能救救我家小姐”她声音嘶哑,眼睛红肿,攀住一艘船的船沿,“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我找不到她了,一定还在下面……” 无人理她。 在生死恐惧面前,正义道德统统靠边。 她扒着船沿一寸一寸地挪,仰着头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求求……” 她突然张大了眼睛,眼前的船身慢慢映出一个影子,举起了手,那手里还拿着……她一惊,正要回头,脑后却蓦然传来剧痛,紧接着眼前骤黑,一切人声水声全部消失。 ------ 楚清欢回到东跨院,院里灯火通明,房间却多数黑着,只有小一的房里亮着灯。 她微微沉了眼眸。 今晚的王府与往日无异,一切似乎都很平常,但她总觉得空气中有丝隐隐的紧绷,这是她多年行走生死边缘造就的敏锐直觉。 这种感觉,在她与夏侯渊在明光湖喝酒时就有。 不,应该说更早,早在夏侯渊对万顺山说,要让府内本地下人回家团聚的时候。 推开房门,小一听到动静立即走了出来:“二小姐您回来了。” “人呢?”她回身,“还在前庭吃酒?” “回二小姐的话,大小姐带着其他人去城外的天水湖游湖赏月,怕打扰您跟王爷,就没有告诉您,留我在院里回话……” “游湖?为何不跟我说?”她声音一沉,眼中有了怒意,“留你回话,你就当真等在这里,等我回来才告诉我?” 小一惊得立即跪地,他从未见过楚清欢发怒的模样,也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发怒。 天上月亮血红如雾,慑人心魂,已看不到原有的皎皎清辉。 楚清欢一拂衣袖,转身而出。 自从杏儿入了东跨院之后,她一直在暗中观察留意,并非真的放手不管。 季婉瑶心思单纯,入世不深,杏儿虽然看不出有何异常,但有些事情还需要时间证明,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放心。但未想到,今日她稍不留意,季婉瑶就不与她打声招呼私自带人出城游湖。 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疾步出了院子,正迎面碰上快步而来的许毅。 许毅见到他,脸上线条一松:“二小姐,属下有事要跟您说。” “可是因为大小姐?”楚清欢沉声问,脚步不曾放缓半分。 许毅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什么都不必说了。”她折身,转向马厩方向,“随我去趟城外。” ------ 楚清欢与许毅一路出城,沿途都是神色慌乱衣衫半湿的人群,等她赶到天水湖时,湖面上一片狼藉,大多数的船已靠了岸,未靠岸的也都仗着水性游往岸边,此时只剩下少数人还未离去。 “怎么回事?”许毅一跃下马,抓住一名浑身滴水刚从岸上爬起来的男人询问。 “血,血月……”那人浑身颤抖,牙齿硌得咯咯作响,连声音也走了样,“灾祸……不祥啊……” “什么灾祸,什么不祥!”眸光快速掠过湖面,楚清欢声音冰冷,“怪力乱神,不得胡说!” “什么胡说?”那人无端被斥,顿时来了气,抖着手指着湖面道,“你,你们看……好端端的船,说裂就裂了,船上的人……除了我和几个男的,都,都淹死了……不是灾祸是什么?” “你说船裂了?”许毅一把揪起他的领子,眼神吓人,“船上还坐了些什么人?” 那人被他吓得腿一软,险些瘫倒:“你……” “快说。”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住了他的下巴,楚清欢冷声道,“不许结巴。” 那人本就受了莫大惊吓,此时一把尖刀搁在眼前,心里绷着的那根细丝再也绷不住,眼睛往上一翻,就要晕过去。 “不许晕倒。”楚清欢将匕首往他脖子上递了递,声音里透出不耐。 “……”翻上去的眼皮硬生生地翻了回来,那人哭丧着脸,自认出门前烧过香,为何菩萨不保佑? “有,有个女的……不对,有男的也有女的……”他眼泪鼻涕横流,努力想表达清楚,“多数都是樊阳的百姓,有几个我不认识,没见过……” 楚清欢问:“长什么模样?可有带随从?” “长得挺漂亮的……”那人绞着脑汁回答,“好象带了几个丫头……对,还有个后生,白白净净的……” 许毅一惊:“该不会是大小姐?” “对对,好象是叫什么大小姐。”那人急忙点头,印象倒还算深刻,“挺有气魄的一个姑娘,好象还说姓楚……” “砰!”许毅手一松,那人屁股结结实实着地,疼得半天叫不出声。 “你说,她们落了水,而且淹死了?”楚清欢眯了眸子,俯下身子。 那人一抬头,发现她眼神不对,吓得话也不敢说。 “为何没人救?”她又逼近了几分。 “咚!”在强大的杀气面前,那人终于成功晕了过去。 “许毅,你去四周查看,看看是否有他们的踪迹。”楚清欢一收匕首,跃上就近一艘船,拿起船桨。 船裂的地方自然就是落水的地方,如果周围都能找到,那说只能说明他们还在水里。 而过了这么长时间,这生还的可能…… 她不作多想,只留意着湖面,最后将船停在船板碎片最多的地方。 湖面很静,静到只有水波与船身相撞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 湖很深,水很凉,淮南之地本就多山,气温偏低,而从山上流下的水更是能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楚清欢借着水下微弱的光线向下潜游,大概潜至五六丈水深时,手里突然触到一物那是衣服布料。 再往前一摸,那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 身量小,头发长,皮肤滑。 手中一紧,她毫不耽搁,抓住那人的胳膊就往上游。 眼前的黑暗渐渐淡去,随着她越接近水面,透下来的光线就越亮,已能清楚地看到船的底部,离水面也就只有丈许之距。 她却突然,不动了。 杀气。 一阵强烈的杀气正向她慢慢包围过来,来者无声无息,水性极好,掩饰得也极好,可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要她的命 章节名:第三十六章 要她的命 悄然无声地解下腰带,将手中的女子绑在腰间,楚清欢拔出了匕首。 也就在一刹那,水波大动,三条人影自不同方向朝她迅速窜来,几点白光闪烁,人人手中持有利器。 利器破水而来,分上中下三路直指楚清欢身上要害,不论从哪个方向哪个位置都难逃一击。 她已水里已久,身上又背了一人,以一对三,绝无逃脱的可能。 楚清欢却不逃,就在三点亮光近到身前一刻,她突然出手。 一手成爪,手如钢钳,抓住其中一人手腕狠狠一拖,一甩,一撞。 在撞向其余两人的同时,她手中的匕首已毫不留情地划过他的脖子,血雾漫开,湖水顿时满是血腥之气。 其他两人似乎想不到她有如此狠厉身手,急急后退,避过同伴的尸体。 楚清欢看也不看,只憋着最后一点空气快速往上浮,此时不说她身上的人耽搁不得,就是她自己,也容不得耽误。 水下的两人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立即反应过来,回身扑上,不约而同地抓向她的脚踝。 楚清欢双腿飞快回旋,猛然反向回潜,以意想不到的角度潜到他们身下,捉住一人小腿,匕首对准他的大腿动脉重重插下,再一绞。 那人痛至痉挛,大量鲜血从他腿上喷涌而出,将眼前一片湖水都染成暗色,楚清欢已果决地放开了他。 大动脉割断,神仙难救。 最后仅剩一人。 他见两名同伴在短短瞬间就已丧命,虽有不甘,到底不敢搏命,身子一摆,就要趁机逃离。 楚清欢眉目一凌,手中匕首脱手而出,冲着他的后心笔直射去。 那人水下功夫却是十分了得,硬是在须臾之间偏过了身子,水中阻力又大,匕首最终只刺入了他的肋下,没能要了他的命。 那人挣扎着逃去,楚清欢并没打算追。 她迅速冲出水面,攀上船舷甲板,将身后的人解下,对着月光一看,闭了闭眼。 小四。 小四秀气的脸庞呈青紫之色,两眼未闭,直直地望着天上那轮散发着淡淡红晕的圆月,肚腹鼓涨,早已没了呼吸。 她还是晚到了一步。 “清儿……” 楚清欢没有回头。 水声微响,身后有船靠近,还未停稳,许毅便跨了过来,见此情景,默然。 船头相靠,季婉瑶正要攀爬过来,猛地看到躺在船板上的小四,一把捂住嘴巴,连着往后倒退出好几步。 “小四,小四……”浑身湿透的小二与小五滚爬着过来,对着小四嚎啕大哭。 楚清欢缓缓抬头,往对面船上一扫,并未去看多出来的那名年轻男子,只问:“三儿在哪里?” 沉冷的气息如来自雪山之巅的冰,冻得连湖面都没了声息,季婉瑶象是受不住这种冷,抱着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缩成一团,上下牙不受控制地撞击着,咯咯作响。 “三儿?”小二倏地抬头,两眼大睁,“他,他救了我,然后说要回来救小四,小四……” 她象是已预见到某种最坏的可能,僵木地低头看着已经无法醒来的小四,冻得发白的脸色连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尽。 “二小姐,我去找。”一直沉默着的许毅不等楚清欢开口,便纵身入水。 船上死一般的静,连小五都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许毅下水的地方。 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到几乎让人以为黑夜不会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许毅哗然出水,楚清欢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了他臂弯里的人。 确切地说,是三儿的尸体。 小五再也受不住,趴在小四身上哇哇大哭,小二双手捂着脸,泪水从她指缝里不断流淌下来。 相依为命的几个人,如今一下子就去了两个。 “二小姐,”许毅站在楚清欢身边,语气凝重,“水中还有几具尸体,有很浓重的血腥气,您身上……” “有人想要我的命。” 许毅眼中掠过一丝疑虑。 楚清欢已冷冷地看向季婉瑶:“还少一个。” 季婉瑶抱着胳膊,只喃喃地重复她的话:“还少一个,还少一个……” “杏儿!”她蓦然站起,团团一转,“对,杏儿,还少一个杏儿!” 小二也惊得站了起来:“难道杏儿也……” “是不是穿着浅黄色衣裙那位姑娘?”一直站在旁边不曾开口的男子眉目一动,上前两步。 小二急切地点头:“没错,的确是浅黄色裙子。” 男子正要说话,楚清欢却转身看他一眼,语气极度冷淡:“你又是谁?” 男子微微心惊于这个女子凌然于他人之上的睥睨之势,抱拳一揖,答道:“在下纪望言,家中排行第三,家里经营些小买卖。” “纪家?”楚清欢眼眸一深,“樊阳城半数以上商号都是纪家经营,纪家产业遍布淮南甚至大邺,何止小买卖。” 纪望言闻言大为惊讶。 楚清欢已语锋一冷:“纪公子见过杏儿?” “见过。”纪望言慎重地说道,“当时在下急于救楚姑娘与小五姑娘,那姑娘正抱着木板浮出湖面,在下见她并未性命大碍,就没有顾及她。” 楚清欢眼梢一寒:“也就是说,她没有死,对么?”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灭口,嫁祸 章节名:第三十七章 灭口,嫁祸 “哐当” 李玉荷的房门被大力踹开。 灯影急晃中,季婉瑶一步步从门外走了进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脸色苍白,神情若鬼,头发凌乱地黏在脸上,衣裙上沾满了泥沙,脏污不堪。 李玉荷正要发火,见此情形硬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觉得被她盯得寒毛直竖。 季婉瑶走近,一挥手,将摆放在桌上的瓜果盘子茶碟器皿扫落一地,茶水四溢横流,正与李玉荷吃点心的俞心连忙起身让到一边。 “你干什么?”李玉荷脸色铁青,狼狈不堪。 “把杏儿交出来!”声音幽幽地从季婉瑶齿缝里蹦出来。 “杏儿?”李玉荷愣了一愣,随即好笑,“这倒是奇怪了,你带走的人,现在又回来跟我要,我到哪里给你找人去?” “把杏儿给我交出来!”季婉瑶重重一拍桌子,眼睛红得好象要吃人。 李玉荷被吓了一跳:“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都跟你说了没有……” “交不交?”季婉瑶突然扑了上去,掐住了她的脖子,“你交不交,交不交……” “放,放手……”李玉荷用力去扳她的手,才发现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这女人真的疯了。 李玉荷艰难地转过头,“俞,姐姐……” 俞心象是被吓得六神无主,一脸慌张地站在那里:“楚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李玉荷被掐得满脸通红,拼命地捶打着季婉瑶,季婉瑶就象没有知觉一般,只是死死掐住她。 掐死她,掐死她…… 为三儿报仇,为小四报仇…… “大小姐,您在做什么?”门外,小二冲了进来,流着泪道,“事情还没弄清楚,您先别急。二小姐让您去明光湖一趟,杏儿,找到了……” ------ 明光湖边围了很多人。 除了夏侯渊之外,府里所有的人都来了。 “作孽啊,作孽。”奶娘抹着眼泪,“好端端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白日里还活蹦乱跳的……” “娘,您就少说两句。”石坚扯了扯奶娘的袖子。 默默了看了眼楚清欢的背影,自打回来以后,她的身上就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尤其是在明光湖里发现了杏儿的尸体之后,她就一直负手站在湖边,一言不发。 他真怀疑明光湖会不会很快被冻起来。 “杏儿在哪里?”随着一声愤怒的询问,季婉瑶分开人群冲了进来。 一冲进来,脚步便是一踉,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久久地看着,生怕看错了。 “杏儿?”她缓缓蹲下身子,摸了摸那身淡黄色的衣裙,左右端详着那张脸。 除了惨白得不象人,其他都很象。 “怎么会?”她喃喃地自问。 纪望言不是说她没事么?还有,就算有事,她为什么没有淹死在天水湖里?跑回来才淹死?讲笑话呢? 俞心一看到杏儿就“啊”了一声,脸色发白不敢再看,抖着声音道:“畏罪自尽了?” 此时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天水湖发生的事情,俞心一句话,正与一些人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一时间,很多目光都落在了李玉荷身上。 李玉荷脸色十分难看:“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这死丫头怂恿别人去游什么湖,出了事自己跑回来,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想了想,又道:“俞心姐姐,什么畏罪自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多想。”俞心也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妥,忙温言解释,“刚才是我一时口快,没别的意思。” 李玉荷沉着脸,依旧不快。 “我已经查看过了。”楚清欢转身,眸光冷静明锐,“杏儿的后脑有一处肿块,里面淤了血,而她的腹部并没有多少积水,由此可见,她是被人打晕之后再扔进湖里,并非自尽而亡。” 周围一片惊讶,连李玉荷也睁大了眼。 “这里有两种情况。”楚清欢的眸光在李玉荷身上重重一落,又从俞心与随后赶来一直沉默的宗映珊脸上滑过,逐一审视着她们的神色,“第一种,杏儿受人指使,之后被人灭口。第二种,杏儿无辜,只是被人嫁祸……” “绝对不可能是第一种!”李玉荷愤然插嘴。 “是不是第一种,现在谁也下不了定论。”楚清欢淡淡地看着她,“但是,作为杏儿的旧主,你脱不了嫌疑。” “我根本就不屑于做这种事!” 季婉瑶冷笑:“既然你问心无愧,又急什么?” 李玉荷被她堵得一时语塞,倔强地一抿嘴,别开了脸。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这里人人都有嫌疑。”楚清欢冷冷道,“从现在起,大家都在自己房间里安安分分地待着,谁都不要乱走。许毅,石坚,王府的前后门就交给你们看管,未经允许私自出门,就当幕后主使者论!” “是!” “楚姑娘好大的架势。”万顺山哼了一声,扶着身边宦官的手,“走,扶咱家回房歇着去。” 石坚咧了咧嘴,被夺权的滋味可不会那么好受。 奶娘凑了过去:“阿欢,奶娘随便走走没关系吧?” “奶娘若是想被论罪,请随便走。” ------ 东跨院。 所有红灯笼都被撤下,院中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小灵堂,一边安放着三儿与小四的灵柩,另一边放着杏儿的。 季婉瑶披麻戴孝,坚持为三儿小四守灵。 她将责任都归在自己身上,认为如果她不把杏儿带回来,如果她不去游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而楚清欢,在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令她更加自责懊悔得直哭。 她此时才真正了解到当初她带杏儿回来时,楚清欢那些话的含义。 叫她把杏儿送回去,她不听。 说会引祸上身,她不信。 问她如果有不好的后果可承担得起,她说能,可如今她才知道,她根本承受不起。 如果可以,她宁可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他们两人的生。 夜近子时,天上乌云半遮,月亮那层红色已渐渐淡去,只余下一点浅淡之色。 奶娘几次出入东跨院,除了添置灵堂所需之物外,还去了楚清欢隔壁那空房间,之后就一直陪着季婉瑶烧纸钱,不肯离开。 “奶娘,你该去睡了。”在她第七次抬头看天色时,楚清欢开了口。 “不急不急。”奶娘又朝院外看了看,神色里已有些心神不定。 “睡不着?” 早在她第三次看月亮时,楚清欢就已看出了其中的反常,她在等她开口。 奶娘飞快地看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干巴巴地笑了笑。 “子时了。”她喃喃了一句,拍拍衣服站起来,匆匆地走向院门,“我出去看看啊。” 前脚还未跨出,忽听得前方王府大门处轰然一声震响,接着便是漫天火光映红了墨蓝天际,刀剑交击厮杀之声远远传来。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王府之变 章节名:第三十八章 王府之变 楚清欢眼神一冷。 奶娘却象是听到了号令一般,突然往回冲。 她小巧的个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过来,以超乎自身年纪的灵敏飞快熄灭各个房间的灯火与灵堂内的烛光,又冲到楚清欢隔壁那个房间,“哐”地一声推开房门,以难得一见的严肃对众人说道:“你们都跟我来,快!” 季婉瑶几人被她一连串的动作惊呆,然而外面的火光与厮杀声是如此熟悉,让他们瞬间回想起曾经遭遇过的一切。 宫变,政变,如今,淮南王府之变? “阿欢,快带他们进来!”奶娘的声音已近乎严厉。 “过去!”楚清欢伸手推了一把呆在原地的季婉瑶,又拉起小五,肃声道,“小一,小二,跟上!” 她带着他们迅速进房,奶娘随后紧闭房门,走到房间一角,并从怀里取出一物,黑暗的角落顿时被微光照亮。 竟是夜明珠。 她拖过一条凳子踩在上面,举着夜明珠在墙上壁灯旁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重重一摁,便听到墙面发出一阵咯咯之声,眼前的墙壁已向两边缓缓退开,露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空间,而里面,则是一条黑漆漆的暗道。 她利落下地,将凳子远离暗道,又从一处屏风后取出一个麻布包,打开,里面莹光闪烁全是鹅蛋大的夜明珠。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中间没有半分停顿与迟疑,象是演练了千百遍一般。 “拿着,里面黑,用这个照路。”她给每人手里都塞了一颗夜明珠,语气虽急却很冷静,“你们不用担心,这条暗道只有渊儿和我们几个知道,别人谁也找不到。阿欢,你也拿一个……” 她将夜明珠塞给楚清欢,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却听到楚清欢不带语气情绪的声音:“其实,从一开始将我们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一天,是么?” 果断放弃王府,放弃十数年经营之地,从秘密之地全身而退。 奶娘抬头,眼神坦荡:“是的,就是为了这一天。” 为了这一天,她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 “你们也早就知道今晚会有变故?” “……是的。” 楚清欢点点头,握住手里的夜明珠,转身往处走。 “阿欢,你去哪?”奶娘的声音里有了丝急促,“奶娘并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 “我明白。”楚清欢脚步不歇,“既然这里已经不能留,夏侯渊最喜欢的那幅塞外风光图,总得带走吧?” “不用!”奶娘面部一阵抽搐,终于有了丝愧疚,不好意思地说道,“那,那是假的,赝品……真迹不在这里。” 楚清欢脚步一顿,回头:“我知道。” 奶娘张了张嘴。 “我就是看看,到现在你还骗不骗我,跟不跟我说实话。” 奶娘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这不是存心耍她老人家玩儿吗? 她无力地扶着墙,问:“阿欢,现在可以走了吗?” “还不能。”楚清欢将夜明珠收入怀里,朝她伸出了手,“把你的刀给我。” 奶娘再次张嘴。 “不要告诉我,你身上没刀。”楚清欢瞥着她微微鼓起的衣襟,“平时都这么凶悍,逃命的关键时刻会不带防身武器?” 奶娘默默流泪,谁凶悍了…… 认命地将怀里的匕首掏了出来,临交出去时又缩了回来,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楚清欢伸手拿了过来,将匕首拔出刀鞘看了看,淡然道:“你做人家奶娘的可以自顾自逃命,我却不能丢下你儿子不管。” “你要去找渊儿?”奶娘一把抓住她,瞪着她,“我跟你说,你不用去管渊儿,他自会有办法脱身,我家那小兔崽子你更不用管。” 她不语,只是将匕首收入袖中。 换作平时,她可能不会去管,但今晚他吃了她一手刀,还捆着双手,说不定现在还在水池边昏睡着,她能置他不顾? 虽说他事先有准备,但未必能算准她会将他打晕,如果石坚等人各司其职,并未守卫在他身边,他原定的计划是单独脱身,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怕他死了会化作厉鬼来找她,她虽不怕厉鬼,但怕厉鬼没完没了的纠缠。 “清儿,你要出去?”季婉瑶抓住她的手臂,眼里流露出惊恐,双手冰凉。 楚清欢推开她:“记住我说过的话,一切要靠自己。你跟着奶娘,保护好身边的人,记住,你是他们的主子。” “我……”季婉瑶使劲掐着自己手心,不让自己掉眼泪。 “今晚的事,你有责任,但并非你一个人的过错。”楚清欢顿了顿,“有些事情,如果有人刻意为之,以你之力无可避免。我,也未必能。” 季婉瑶蓦然抬头,嘴唇微微颤抖着,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楚清欢已转身,语声冷厉:“还不快走,等着别人杀过来么!” ------ 一出房门,外面的火光已映红了半边天,喊杀声渐渐往后面接近,直逼着坐落在王府后方的各个院落。 楚清欢攀上屋顶极目望去,黄色与黑色两种颜色的衣甲混到了一处,但人数明显悬殊,恐怕用不了多久,整座王府就会被黄甲军屠戮干净。 到处是从前庭往后奔逃的下人,来不及逃的就做了刀下鬼。 人人惊惶失色,胡乱奔跑,此时已没有所谓的安全之地,被杀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本欲一跃而下,眸光却在某处一凝。 万顺山。 在所有人都往后跑时,万顺山站在中庭,粉白的脸难得地起了红光,神情激动,虽有紧张之色,亦谨慎地没有冒然上前,却可看出,对于这支突然闯进来的军队他并不陌生。 映着火光的大刀很快就到跟前,刀光一闪,在万顺山头顶高悬,他突然手一扬,手中一块金牌金光闪烁,让举刀的人有了迟疑。 他张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黄甲将军认真地辨认了那块金牌,竟刀锋一转,指着后院的方向回了他一句话,万顺山脸上绽开了一朵花,笃然转身。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你的手太脏 章节名:第三十九章 你的手太脏 楚清欢一跃而下。 御赐金牌?且由她先要了他的命。 低头疾奔,在还有两丈之距时,她一头撞了过去。 “哎哟!”没有宦官扶持的万顺山一下便被她撞倒在地,气得张口就骂,“没长眼睛的东西,不要命了!没看到咱家正在走路吗?” “我要不要命不劳万总管费心。”楚清欢慢慢抬起头来,“但万总管这条命,我却知道不长了。” “是你!”万顺山一惊,脸上红晕瞬间褪尽。 “是我。”她点点头,语气十分平淡,“我来要你的命。” “你,你……”万顺山骇得两手撑地连连退后,忽而想起什么,忙乱地从怀里取出一物朝她一亮,“你敢!咱家有皇上御赐的免死金牌,你要是敢杀咱家,你,你就要被灭九族。” “人老了,这脑子果然不中用了。”楚清欢缓缓抽出匕首,在他松驰的脸上拍了拍,“我是文晋的公主,你大邺皇帝想灭我九族,灭得着么?” 万顺山手里的金牌“当”地落地。 “万顺山,你说,我是先砍你的脑袋,还是先砍你的手?”她的匕首在他脖子上比划着,眼睛却落在他手上。 “你,你什么意思?”万顺山被冰凉锋利的刀刃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上白粉扑扑往下掉。 “什么意思?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总该清楚。”楚清欢蓦然沉下脸来,刀尖一顶,“说,是不是拿你的脏手碰过夏侯渊?” 万顺山被她眼中突然显露的杀意惊住,舌头也象是失去了灵活性,“咱,咱家没,没有……” “到底有没有,想清楚,否则先割你舌头!” “没……有……有……” “有,还是没有!” “有,有……”万顺山僵硬地点头,冷汗从额头流了下来,“咱家以前伺候过王,王爷沐浴……不不不,那时候王爷才十岁……咱家也只是替王爷擦擦背,哪儿也没碰……啊……”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跌在地上,顺势再滚了两滚,喷出来的血溅了万顺山一身。 万顺山痛得几乎晕过去。 “还想碰哪里?”楚清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不知道自己很脏吗?就算是擦背也不能!” 在夏侯渊说出,不许让他们的脏手碰到他这句话时,她就明白,这里面一定有他不能忍受之事。 那话里的厌恶,厌恶里的憎恨,如此深,如此强烈,强烈到她不能忽视,不能无动于衷。 实际上,她刚才只是猜测,没想到事实果然如此。 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小小的少年,在冰冷黑暗的夜里,在那样如蛇游走一般的触摸下,是怎样的隐忍。 而他,是否还要面无表情地接受这一切,在无人的时候,才一遍遍用清水洗刷留在他背上的脏污? 内侍太监服侍主子沐浴起居本是正常,不正常的只是眼前这个怪物,不用说被他碰到,就是看一眼,也觉得恶心。 “啊……”万顺山另一只手也被毫不留情地砍下,他浑身抖如筛子,望着楚清欢的眼神就象看一个魔鬼。 “嗯,两只脏手都砍了,现在……”她拿起滴血的匕首在他心口划了个圈,插下,“你可以去见阎王了。” 她没有去看浑身抽搐的万顺山,只是将匕首上的血全擦在他衣服上。 “本来还想让夏侯渊亲手结果你的狗命,想必你的下场还要更凄惨些……不过算了,我为他代劳了。”她将最后一丝血擦干净,收刀入鞘,“你的血太脏,莫要玷污了我的刀。” 返身而走,她直奔夏侯渊住处。 经此一耽搁,她才发现王府后门方向也燃起了火光,厮杀声已响彻整府王府。 与东跨院擦身而过,她快速向内一掠,还好,里面原样未变,想必奶娘他们已安然离开。 正要加快速度,脚步却一滞,裙角被人用力拉住。 楚清欢眼眸一沉,寒光一现,匕首就要挥下,却听得一人急急说道:“楚姑娘,是我!” 宗映珊? 她低头,院门旁的花丛里一人正探出身子,神情焦虑,扯住她裙角的手上全是血。 “楚姑娘,救救我们。”宗映珊表现得还算镇定,但声音里已忍不住漏出一丝颤音,“救救玉荷,她,受伤了。” 说着,将身子让开了些。 楚清欢这才看清花丛后躺着浑身是血的李玉荷,还有蹲在她旁边的俞心。 “他们从后门闯了进来,见人就杀,玉荷这个傻孩子,跑出去跟他们理论……”宗映珊身子一颤,眼里终究露出怒怕之色,“他们杀了院里所有的婢子,我跟俞心躲了过去,这才将玉荷抬到这里……” “抬到这里有用么?”楚清欢冷冷打断她,“我自身都难保,怎么救你们?” “楚姑娘,我相信你能帮我们。”宗映珊抱住受了重伤但神志还算清醒的李玉荷,恳求,“虽说玉荷以前不懂事,但看在她年少无知的份上,还请楚姑娘救救她。玉荷,你还能说话么,说话……” 李玉荷咬紧了牙,嘴角不停有血溢出,只看了楚清欢一眼,就转过头去。 “你这个傻孩子……”宗映珊的眼泪都急了出来。 “楚姑娘,”俞心站起来,依旧温婉,“我们也是觉得楚姑娘面冷心善,又是个有本事的人……” “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夏侯渊?他比我不是更有本事?” “王爷……”俞心笑了一下,对宗映珊道,“要么我们去找找王爷?” “后院跟这边离得近,若再去找王爷,玉荷只怕吃不消。”宗映珊咬了咬唇,苦笑,“再说,就算我们去了,王爷恐怕也未必……” 楚清欢取出怀里的夜明珠,扔进宗映珊怀里。 “你们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她朝着东跨院内一指,冷声道:“去右边那进屋子,往里数第二间,进屋之后靠左边最里面的那个角落,墙上有盏壁灯,在壁灯右边有个机关,你们用点力气摁下去,墙后面会出现一条暗道,里面有些黑,不过有夜明珠照着问题不大。” “你们想活命,就动作快点,而且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否则,引来了追兵,谁也救不了你们!” 正文 第四十章 一根筋 章节名:第四十章 一根筋 借着半夜渐起的冷风,火势迅速蔓延,熊熊红焰吞噬着东跨院里一切,楚清欢将手里的火把扔进烈火中,再也没有回头。 淮南王府势必被毁,这个她曾住过的院子,这条不能被发现的密道,不如由她亲手毁了干净。 至于宗映珊几人……如果她们之中真有谁是皇帝的眼线,那也断绝了她们在得知密道后与黄甲军联系的可能。 而里面的遗骨,不如就此火葬,让这座王府成为他们最后的归宿。 到处都是火,包括夏侯渊的住处。 楚清欢用衣袖掩了口鼻,在冲天的热浪中冲了进去,不管房间是否着火,哪怕已经倒塌,她都必须亲自确定他是否已经离开。 重重纱幔燃烧得最为猛烈,她快速穿行其中,火苗舔弄起她的发丝,带起阵阵焦糊的味道,她眸光锐利,在艳红火光之中直奔最里面的浴池。 步子急刹,她在浴池四周极迅速地一眼扫过。 无人! 心中一松却又一紧,两种好坏的结果同时在她脑海中闪过。 霍然转身,望向床榻方向,却见一人侧卧其上,身上一袭牙白色衣袍,发带已散,发丝凌乱,身形衣着背影皆与夏侯渊极为相似。 瞬间扑了过去,也未及拨开那人脸上的头发,抓起他的双手就往身上背。 一抓一背,手心一凉,背上一凉,心里也跟着一凉。 这触感与温度,分明已是个死人! 她的手没来由地一抖,背上之人砰然倒回床上,她猛然回头,直直盯着那人的脸。 盯了足有三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映着的全是跳动的火苗。 她要把那个男人抓出来,然后,狠狠揍他一拳。 床上那人的脸被发丝遮住大半,尽管轮廓有几分相像,但她还是一眼看出,这根本就不是夏侯渊,只是个预先准备好的替代品。 她怎能不揍? 隐瞒,可以。毕竟她对他的信任感也不是那么牢不可摧,此事关系重大,她可以理解。 脱身了不来告诉她一声,也没关系,念在他事先已将她的退路安排妥当。 但他不该在算好的每一步里,将她也算了进去,还让她平白象个傻子似地冒着被围攻被火烧的危险,巴巴地跑这一趟。 “就是这里!”纷沓的脚步声急涌而来,军靴囊囊,铠甲相击,顷刻间已包围了整座屋子。 楚清欢双眸一眯,眸中锋芒骤锐,窗外人影绰绰,刀戟相向,门外盔甲森森,更是插翅难飞。 两后退路皆被堵死。 “轰!”屋顶横梁经不住火势汹涌,轰然砸下,将正欲闯入的黄甲军逼了回去,也将她逼退到浴池边。 火星飞溅,屋顶不断有燃烧的木块瓦片掉下,床榻自然不能幸免,如预期中那般很快被火焰吞噬。 热浪迫人,房间内热得如同一座火炉,楚清欢已退无可退,长久下去,不用外面的人动用一刀一枪,她就能直接被烤成一具焦尸。 正在考虑要不要跳进水里,水面上突然冒出一只手臂,将未曾提防的她直接拽了下去。 她未回身,直接就拿手肘狠狠地顶了过去。 身后那人迅速挡住了她的肘部,语声沉然:“是我。” 声音如此熟悉,出现得又如此意外,令她着实惊讶不小。 “夏侯渊,你怎么还在这里?”惊讶之后,她就有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意。 她转身,夏侯渊一身黑衣,发冠高束,脸上全是晶莹的水珠,那一双剑眉更是黑得如同墨染。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深邃的眸子里却映了火光,紧攫着她,微微喘息的声音里怒意比她更浓,“我叫奶娘带你们走,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用管我来做什么,我倒想问问你,放着大好机会不走,你躲在水里想干什么?”楚清欢一声冷笑,“是想试试开水烫死猪的感觉,还是想尝尝被乱刀砍死的滋味?” “你!”他额头青筋一绽,吸了口气,“若不是不放心你,怕你这个女人一根筋地跑过来,我至于走到一半又回来?” 楚清欢盯着他,抿紧了唇。 她向来以心思缜密行事凌厉著称,这男人竟然说她一根筋?她到这里还不是因为他? 夏侯渊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扑过来将她压入水里,她只感觉到他的身子一震,抱住她的双臂僵了一僵。 水面上火光一亮,有什么从他身上滚落下来浮在水里,她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挣开了他浮出水面,将他的身子扳过来。 他的衣服灼出了几个破洞,幸好入水快,掉下来的副梁没有对他的皮肤造成太大的伤害,但那一下撞击却力道太猛,极有可能将他撞出了内伤。 夏侯渊见她表情严肃,一言不发,反倒笑了笑。 一笑,便是一阵轻咳,嘴角溢出了血。 他顺手抹去,面色发白,笑容却是明亮的,先前的怒意也似乎消得一干二净,抬手轻轻扯着她的嘴角,“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又没死。” “什么死不死的,瞎说什么!”楚清欢一把挥开他的手,幽黑的眸中蕴着冷怒。 他“咦”了一声,细细地打量着她:“真生气了?”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她抿紧了嘴角,望了眼即将坍塌的屋顶,“到底怎么出去,快说!” 夏侯渊收起玩笑之意,正了神色,指着水池一角:“从这里走。” 楚清欢瞟了一眼,又是暗道? “我在下面修了条水道,直接连通着外面的樊阳河。”他瞥她一眼,“本来刚才已经上了樊阳河岸,担心你不肯随奶娘走,又潜了回来,没想到你果然……” 她挑挑眉,不置一词。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就要沉下身子。 “等等。” 他回头。 楚清欢注视着他隐隐还带着血迹的唇角,沉默了一下:“算了,看在你刚才替我挡了一下的份上,抵消。”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结束,也是开始 章节名:第四十一章 结束,也是开始 “差不多了。”石坚望着已经陷入火海的王府,与清河杨书怀交换了一个眼神,两指放入口中吹了个口哨。 口哨响,与黄甲军杀成一片的黑衣护卫立即纷纷往府外撤退。 许毅神情一凛,挥刀砍翻就近两名黄甲军,反方向往里冲。 “许毅,你干嘛去?”石坚一把扯住他。 许毅神情坚定:“我家小姐还在里面,我必须去救她们。” “她们不用你管!”石坚一手砍倒一人,扯着他往外拖,“你管好你自己就够了。” “放开我!”许毅沉下脸来,“再不放手,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嗨!”石坚浓眉一竖,“你想把我怎样?” 许毅抬腿便是一脚,实打实地踹在他肚子上。 石坚未想到他踢就踢,被他踢得倒退了好几步才收住脚,那边许毅已转身往里冲。 “许毅!”清河横在他身前,抹了把脸上的血,急声道,“我可以跟你保证,姑娘绝不会有事!” “我也向你保证。”杨书怀退到他身边,极为认真地看着他,“你若是执意进去,反而是误事。” 许毅眼中全是血丝,沉默着,一言不发。 “相信我们。”杨书怀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请你,相信我家主子。” ------ “哗……” 楚清欢刚从水里冒出头来,还没抹脸,就被一个温热湿滑的物体结结实实地舔了一圈。 她抬手就一巴掌拍了过去。 随后出水的夏侯渊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同情地看着被打了脸的墨骓,这女人的豆腐是这么好吃的?打你一巴掌还是轻的。 墨骓十分委屈,它不过想表达一下心里的欢喜而已,多么单纯的心思。 楚清欢不管心思单不单纯,只捧起水洗了把脸,确定把口水都洗干净了,才爬上岸来。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三句话。” “什么话?”夏侯渊很有兴趣地问。 “有其主必有其马。” “……”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 “马不教,主之过。” “……” 墨骓耷拉着脑袋,讨好地蹭了蹭楚清欢的手,大眼睛偷偷地觑着她的脸色,不敢再冒然伸出舌头去舔。 夏侯渊一脸的恨其不争。 他翻身上马,朝她伸手:“上来。” 她并不与他客气,抓着他的手就坐到他身前,只是大部分的力气都落在她撑着马背的另一只手上。 他察觉到这一点,也不点破,只是在她身后勾起唇角,将溢出的血丝不着痕迹地擦去。 嘴硬心软,或许是这个女人最好的形容。调转马头看了眼火光冲天的淮南王府,他脊背笔直,神情冷酷,深若墨濯的眸子划出一道冷冽之芒,森然。 过去的淮南王,从此,消失。 没有半丝留恋,他断然一拍马股,墨骓如闪电般骤然射出,身姿矫健,蹄声坚定,带着它的主人忠实而无畏地越过这漫漫河岸,巍巍群山,冲破这莽莽夜色。 奔向,万里河山。 这个以无数人的鲜血祭奠了血色之月的中秋夜,有人惊魂,有人丧命,有人庆幸,有人伤心,但很多人都想不到,这只是一个开始,在不久之后,将会成为某些人永久的噩梦。 ------ 城郊。 这里离樊阳城很近,近到能遥遥看到樊阳城的城门,以及淮南王府上空那片暗红交织的夜空。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沉默着,面容平静,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抹本不该属于夜晚的红色,神情坚定。 那座一夜之间成为废墟的王府,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他们只需静等曙光的到来。 所有该死的人都已死在刀光下,化成了一撮灰,不该死的,早早就被放出了王府,逃过了这一难。 那些被准许回家团聚的人,或许会为淮南王掉几滴悲伤的眼泪,更多的,也许是庆幸,庆幸自己命大,逃过了这血光之灾。 却不知,这只是因为一个人的仁慈。 “都出来就好。”奶娘抹了抹眼角,“只可惜……” “奶娘,”站在她旁边的清河宽慰,“只要大家都活着就好,房子以后还可以再建。” “我不是在可惜房子,”奶娘一脸悲戚,“我是在可惜那些du兜!你们以为那些能照见人的衣服是那么容易做的吗?那可是花了我大半年的心血!” 众人:“……” 楚清欢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头顶墨黑的天际。 子时已过,此时已不再是中秋,那轮月亮也被浓厚的乌云遮盖,再也看不到踪影,仿佛它之前的出现,不过是为了这一晚的杀戮,杀戮过去,它的使命也就完成。 “玉荷!”身后传来宗映珊急切的呼唤,“玉荷,你怎么样?” 楚清欢缓缓转身。 李玉荷呼吸急促,口中不断有血涌出,而身上所缠的布条已全数被血染透。 奶娘叹了口气,从一个包裹里取出件单衣与伤药来,走过去为李玉荷重新撒药包扎。 “节哀吧。”她一边利索地动手,一边摇头,“她伤到了脏腑,伤口太深,刚才也只能拖得一时性命,活不了了。” 宗映珊紧紧握着李玉荷的手,眼睛通红,下唇被雪白的贝唇咬出了血痕,她突然抬头,眼里有着浓重的哀求,“王爷,求您救救玉荷……只要您能救她,以后,以后……我们远远离开,决不再出现在您面前。” 夏侯渊淡淡地看着她,没有言语。 “你还不明白么?”奶娘擦着手里的血迹,难得的好言相劝,“书怀是这里最好的大夫,他都救不了,王爷还怎么救?” “那,那……”宗映珊看着李玉荷痛苦的面容,眼泪终于如珍珠般掉了下来。 俞心默默地拿着手帕为李玉荷擦去脸上的汗血,没有作声。 李玉荷动作极慢地转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楚清欢,动了动嘴唇,却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她,她有话要对你说。”宗映珊哀伤地抬头,“楚姑娘,你能不能……” 季婉瑶沉默地站在楚清欢身边,说实话,她该恨的,但看到李玉荷这副模样,她却恨不起来。 楚清欢缓步上前,半蹲下来,平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李玉荷动了动手指,似乎想抬手,但已使不出半分力气,楚清欢看在眼里,沉默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李玉荷有些涣散的眼神亮了一亮,身上也似乎凝聚起力气来,使劲抓着她,头微微上抬,喘着气道:“我没,没有……” 才吐出几个字,却气力不续,只能急促地喘息着,无法将话表达清楚。 楚清欢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俞心怜惜地擦去李玉荷嘴里涌出的血沫,黯然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活在世上谁能无错,妹妹,只要你能改过,楚姑娘肯定会原谅你的。” 李玉荷蓦然睁大了眼睛,费力地看向她,眼里全是惊讶。 她仿佛有些吃惊俞心的话,随即又有些着急,用力地抓住楚清欢的手,眼里言辞万千,却始终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她是如此急切,以致眼角流出了泪,在此之前,她身受重伤万般疼痛都没有哭泣过,此时却因为无法为自己开口而急出了眼泪。 眼神已无法聚焦,手臂也无力地垂下,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眼睛却始终不肯离开楚清欢的脸。 她还有话没有说完,很重要的话。 “我知道了。”楚清欢伸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睑,“你安心去吧。”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确定 章节名:第四十二章 确定 樊阳城外的山上多了一座新坟,坟前一块木牌,只简单地写着李氏幺女四个字。 宗映珊细细擦去脸上的泪痕,低声叫住了楚清欢:“楚姑娘,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么?” 楚清欢驻足,转身。 俞心看了她们一眼,远远地走开了几步。 洗去了精致妆容的宗映珊,有一种清丽脱俗的美,而那种矫揉妩媚之态,也在这一夜之间离她而去,此时的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名门闺秀,落落大方。 “楚姑娘也许会觉得奇怪,我与玉荷明明势同水火,为何我会为她伤心。”她笑了笑,笑容里有种苦涩,“我们两家本是世交,我与玉荷从小一起长大,她视我如姐,我视她如妹,后来我与她同时被皇上指配给王爷,我还曾为此欣喜。” “可是不知为何,她在离京前突然对我有所冷淡,到了王府之后更是与我日渐生分,直至后来的相见无欢,这些,想必楚姑娘也看在眼里。”她微微一叹,默了片刻,“不过,玉荷性格爽直,对喜恶极为分明,也不知道加以掩饰,因此得罪人无数。但她从小痛恨别人背地里耍手段,我相信,她绝不会做出加害楚姑娘之事。” “是非曲直,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楚清欢淡淡道,“她无愧于心,我也不会让她蒙冤受屈,加以时日,一切自有分晓。” 宗映珊深深地看她一眼,神情有些寥落:“见了楚姑娘,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胸襟气度的女子……映珊,惭愧。” “宗小姐不必如此,我也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楚清欢微一点头,转身欲行。 “楚姑娘,”宗映珊上前一步,对着她的背影极为诚恳地说道,“谢谢你。” 谢什么,其实她也说不清楚。 谢她出手相救,让她们从密道逃生? 还是谢她愿意耐心聆听,在李玉荷临死前给予温暖? 或者说,谢她愿意听她这席话? 还是其他?她不知道。 楚清欢只是脚步微顿,便快步而去。 宗映珊久久地注视着她的身影,这女子步履沉稳,身姿挺拔,如一株直上九重云天的青竹,孤傲而凛冽,容纳她的,是那片宽广高远的天。 这样的女子,注定不会与那些依恋尘土的娇花,攀附树枝的藤萝为伍,她们之间,一个向天,一个归尘,差距太大,太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前往探路的石坚与清河飞快下马,与夏侯渊低声说了些什么,神情极为凝重,夏侯渊眉梢骤挑,眸过闪过一抹冷芒。 他略作沉吟,将手里披风递给走近的楚清欢,沉声道:“你们先在山上稍事休息,等我回来再作决定。” 楚清欢将披风抖开披在身上,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赶在天亮之前回趟王府。”英挺的轮廓在夜色里如同斧削,夏侯渊的眉目冷若寒夜之霜,“有些事,我必须亲自去确定一下。” ------ 淮南王府的火势一直延续到天亮时分才稍稍渐小,城里百姓一夜未眠,谁都知道出了大事,但没有谁敢靠近半步。 天光薄薄地透过云层,天地间一片混沌,余火混着烟雾充斥着这片废墟之地,断壁残垣之下不时可见的焦尸,昭示着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隐身于一处虽然残缺却还未倒塌的屋檐之后,隐蔽,沉默,目光炯然。 分散于王府各个角落搜查是否还留有活口的黄甲军纷纷汇聚过来,在一方空地上列成两队,一名副将模样的年轻男子单独上前禀报:“将军,府内所有人都已斩杀或烧死,无人生还。” “所有人?”黄甲将军眼神一厉,“逃出去的那些人可有追到?” “没有。”副将低下头,“我们追出北城门之后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不知去向。” “大概有多少人?” “十来人左右。”副将回答,“将军不必担忧,虽说他们身手都还不错,但这么几个人,料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懂什么!”将军发怒,“皇上严旨必须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没有将人全部除掉,便是你我的失职!” 副将一按腰间佩刀,忙道:“属下这就带人去追。” “算了。”将军挥了下手,“现在你再去追,还能追得上?” 他转身,看向躺在一边的一具焦尸,脸上并无过多表情。 副将看了眼那尸体,垂下眼睑,片刻后,他面上露出不解,问道:“将军,虽说皇上不喜欢淮南王,但也一直容忍着,这次怎么突然……” “容忍着?若不是因为皇后……”黄甲将军哼了一声,“淮南王安安分分地做他的闲散王爷,皇上也不至于现在要他的命,谁叫他心里想着谋反,身边偏偏还有不可信之人……” 他突然住口,对那副将拉下脸来:“做好你的本分,不该你问的便不要问!” “是。”副将连忙低头,“是卑职多嘴。” “淮南王已死,皇命已经完成。”将军走下台阶,向外走去,“通知樊阳城守了没有?那顾老儿可老实?” “顾老儿识趣得很,一看到圣旨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就让人去给将军收拾屋子去了。” “那就好,将士们辛苦,先在此休息三日,三日之后回京复旨。” “是,一切听凭将军吩咐。” “……” 脚步声渐远,黄甲军都朝樊阳城守府而去,四周归于寂静。 屋檐上,石坚正想直起身子,却被清河一把摁下,手劲大得出奇,而更让他惊讶的是,清河的身子竟然重重一震。 石坚抬头,见他眼里皆是震惊之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亦不禁心下大震。 那处原本是夏侯渊住处的废墟中,此时走出一人,他朝刚才黄甲将军所处的位置笔直走来,一直走到那具面目全非的焦尸前才停下。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尸体,从头到脚,从左手到右手,看得十分细致,细致得让人无法认为他是在看一个死人。 许久,他才点了点头,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一件让他苦恼了很久的事。 石坚只觉得心中如同压了块巨石,空气寒冷如冰。 位于他左侧的夏侯渊静若山岳,感觉不到任何怒气与杀意,唯有那一双眼眸越发深邃幽黑,如一潭无法掀起半丝波澜的深渊。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小胡子,药,胭脂 章节名:第四十三章 小胡子,药,胭脂 八月十六,晨。 辰时,樊阳城门如往常一般准时打开,并没有因为淮南王府的变故而有所改变。 进城的人比往常要多,一名身着黑袍蓄着一撮小胡子的俊秀男子排在后面,平静地随着入城的人潮往淮南王府行去。 王府外围进行了戒严,外面守着持枪佩刀的黄甲军,严禁行人进入。 所有人都远远地观望着这沦为废墟的王府,不明白平时亲善待人不问政事只知养花弄草的淮南王怎么就突然遭到了灭顶之灾,皆不胜唏嘘。 黑袍男子淡淡一眼掠过,将远近之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待转过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时,视线忽地一凝,眸光深了深。 “哎呀,别挤别挤……”身边一名肥胖的女子被人搡了一下,站立不稳向男子倒过来,他一侧身,伸手将她扶住,再抬头时,视线所及处已不见了原先那里所站之人的身影。 他微抿了双唇,问人打听了城内几处药铺的方向,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掌柜的,抓药。”如先前几家药铺一般,他进门之后便从怀里取出一张药方放在柜台上。 正在拨打算盘的掌柜头也不抬,只微微抬高了音量喊了一句:“六子,有人抓药。” “哎。”柜台下面有人应了一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直起身来,掸去手里的药末,拿起药方。 “咦?”他抬起头来看了眼男子,自言自语道,“怎么尽是些外伤的药方?昨晚上半夜来了一个,今儿个大早上的又来。” “哦?”男子似乎很随意地说道,“刀剑无眼,受伤本就是常事,就是切个菜伤到手不也很平常么?” “切个菜?”六子很不以为然地将药方放回柜台,转身开始抓药,“就这方子上的药材与分量,如果真是割破了手指头那么点小伤,都够一百个人喝的了……这位公子,不是我多嘴,就你家病人的伤,恐怕流了不少血吧?” “想不到小哥也懂医理。”男子并没有正面回答。 “药方看得多了,多多少少也懂了点儿。”六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见小哥是个聪明人。”男子称赞了一句,随口问道,“刚刚小哥说,昨晚半夜有人来抓药,莫不是淮南王府那些黄甲军的人?” “那倒不是,那会儿淮南王府还没动静呢。”六子熟练地将药分包,大概被赞得高兴,很是乐意与他多说几句,“昨晚那个,是城里那家最大的胭脂铺佟掌柜的人……说也奇怪,明明住在城西,隔壁不远就有家药店,还大老远地跑在这里来敲门……” “六子,哪来那么多话。”掌柜拿过柜台上的药方算账,嘴里训斥道,“你只要记得,咱们只管做生意,不管人家是城西还是城东,只要乐意往咱铺子跑,咱就招呼着,明白吗?” “掌柜的,我明白。”六子将药交到男子手里,“公子,药都抓好了。” 男子点点头,将药方放入怀里,拿起药包付了银子便出了门。 出门后,他走到一个拐角时,随手将手里的药包扔进暗沟里,转身往城西方向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站在一家胭脂铺门前,只稍稍抬头看了眼上面的门匾便抬腿迈了进去。 胭脂铺内十分冷清,只有两个伙计在整理货柜,见他进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堆起笑脸迎了上来。 “公子是要买胭脂?”语气里有着不确定。 “嗯。”男子在柜前随意地看了看,“都在这儿了?有没有更好的?” “当然有。”伙计从里面拿出几盒包装考究的胭脂来,试探地问,“公子是给夫人买么?怎么不一起同来?” “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妇道人家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他拿起一盒胭脂来闻了闻,叹道,“天现血月,果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先是天水湖出了事,之后又是淮南王府……” 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有人正要下楼,闻言驻了足。 “可不是。”一名伙计跟着叹气,“天水湖淹死了人,淮南王府里的人又都死绝,真是不祥。” 另一名伙计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别说了,掌柜都说了不让我们私下讨论这些。” “死绝?”男子皱了皱眉,凝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象是自语道,“那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也是,连淮南王都死了,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活着逃出来。” 两名伙计对视了一眼,有些变色:“公子是说,看到了王府里逃出来的人?” “嗯,就是淮南王的侧妃,我认得她。”男子摆弄着手里的胭脂,说得心不在焉,“去年中秋节游湖的时候我跟我夫人还见过她,长得很美很端淑的一个女人,可怜如今竟然这般落魄……不过应该是我看错了。” “应该是公子看错了。”两名伙计连忙笑着转开话题,生怕招惹是非,“公子看中了哪款胭脂,小的给您包起来。” “就这个吧。”男子指着一款桃红色的,“我夫人脸白,薄薄地抹上一层应该会好看。” “公子真有眼光。”伙计将胭脂包起,送上,“五两银子。” 男子将银子扔进伙计手里,掂了掂手里的胭脂就要走。 “公子慢走。”楼上有人出声,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缓缓步下楼梯,脸色略显苍白,眼睛却闪烁着精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公子从哪里来?” 男子似乎并不喜欢回答陌生人的问题,看了他一眼才道:“城外。” “公子刚才说,看到了淮南王府的人,也是在城外看到的?” “就在城郊,一座破庙里……怎么?”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男人目光一闪,笑道,“公子请。” 男子沉着脸,似乎对于耽误了时辰而有些不快,略一点头便快步走了出去。 待出了城门,到了无人之地,他伸手往唇上一撕,而那盒胭脂则被直接扔进了河里。 天都亮了,真相还会远么么么~(无限循环中)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破庙 章节名:第四十四章 破庙 城郊,一座普通民宅。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且不说任谁都以为淮南王已死,就算知道他还活着,谁又会想到他会选择离樊阳城如此近的地方落脚? 偏偏夏侯渊就这么做了。 他可以避身的地方很多,唯有这一处,是在得知皇帝派出最为忠心可信的黄甲军之时才选定的。 如今,也只有这一处,才最安全妥当。 临近中午,季婉瑶从屋子里走出,正好看到楚清欢从外面回来,步子急促,神色凝重,不由一惊:“清儿,怎么了?” 楚清欢穿过走廊,在某间房前稍稍一顿,“没什么,就是在外头看到了一个人,觉得有些蹊跷。” “什么人?”季婉瑶连忙问道。 “不认得。”楚清欢望着门外的方向,“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头,有些象商人的模样,可要说是商人,又不太象。” “你刚才说蹊跷……” “嗯,这人一看就不是村子里的人,衣着打扮都不象,看他走路的样子也有些功夫底子,脸上还有条刀疤。”楚清欢沉吟了一下,道,“你去关照小一他们一声,叫他们没事不要乱走,都在屋子里待着。” “我知道。”季婉瑶有些不安心,“那……这人现在还在外头转悠?” “没有。”楚清欢缓步往前走,“他似乎在找什么人,在这附近转了好一阵子,现在又往破庙方向去了……” 说话声渐渐远去,院中再无动静,片刻后,一间房门悄悄打开,俞心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望着宅门,眼神阴晴不定,许久,她似乎下了什么决定,谨慎了查看了四周,无声出了门。 ------ 城郊有座破庙,就在村子后方,因为多年没有香火,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 村子不大,也没有多少人,俞心走得极为小心,挑着人少偏僻的小路走,并不时察看周围,确定自己没有被人发现。 不多久,她便已来到破庙前。 庙很残破,却比原先设想的要大,从门口望进去,里面陈列着数尊佛像与罗汉,光线不明,阴暗恐怖,她稍作迟疑,转身欲走。 不知怎的,她在刹那间心生悔意,觉得自己不该如此鲁莽走这一趟。 还未起步,嘴巴突然被人捂住,腰间一紧,已被人一把拖入庙中。 眼前视线骤暗,她惊慌得手脚乱捶乱踢,身后之人却力气很大,一直将她拖至最里面的佛像后才放开了她。 一放开,她就要跑。 “是我。”双手立即被拉回,一个男人的声音响在身后。 俞心听到这声音稍稍停止了挣扎,随即露出愤怒之色,扬头:“放开我!” “放开?”男人将她拉至身前,双手牢牢地抓着她的胳膊,“你不觉得这样说话更方便?” “你先放开!”俞心扭了扭胳膊,沉下了脸。 男人的脸隐在暗色中,盯着她的眼睛闪动着精光,手劲渐渐放松。 她立即挣脱出来,退开了两步,揉着被他抓痛的手臂恨声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做什么?”男人哼了一声,“还不是来找你。” “找我?要银子?”俞心笑嗤道,“让你做的事情都未完成,你还好意思问我要银子?” “银子?你以为我来找你是为了银子?”男人的声音里有了怒气,朝她逼近了一步。 俞心一惊,忙退后一步。 男人见她眼里的警惕,深吸了口气,将怒气强压了下去,道:“你怪我没有将事做成,可你事先为何不告诉我,她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为了你,我损失了两名手下不说,自己也受了一刀,你看看……” 他刷地解开外衫与中衣,露出里面包扎着白布的肋部,“你看看,这就是我为你受的伤,流的血,你不关心也就罢了,一见面就是指责,你真的没有一点过意不去?” “我不告诉你?你又何曾告诉过我?”俞心对他的伤恍若无睹,冷笑,“当初是你告诉我,她就是文晋那个萧情,你自己都不清楚她的底细,我又如何知道她深藏不露?” 男人被她的话说中要害,脸色微微一变,一时无言以对。 “怎么,没话说了?” 男人沉了脸:“万总管只知道她是萧情,只知道她是被淮南王救回,谁又知道她身手这般厉害。” “万顺山?”俞心有些惊讶,随即恍然,“我只道你是皇上的人,原来你跟万顺山还有勾连。” “我本就是万总管的人,而万总管是皇上的人,换言之,我不就是皇上的人?” “万顺山是皇上的人又怎样,还不是死了。”俞心讥讽地看着他,“皇上若是知道还有这么个你,是不是也会让黄甲军杀了你?” “杀我?”男人似乎没想到这一层,沉默了片刻之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确实没想到这次皇上会这么狠,连万总管也杀,如果他真要杀我,你会怎样?” “杀不杀你,与我何干?你根本不必问我。”俞心觉得好笑。 笑声一出,她就觉得气氛不对,对面的男人表情严肃,并非随口问问,而在她的话出口之后,他先前被压下的怒气并没有再度发作,然而看她的眼神,却不对了。 很沉,很深,而且,很冷。 “与你何干?”他朝她逼近,“在你心里,我果然没有一点点分量?一点点位置?”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俞心勉强扯了扯唇角,一步步往后退,飞快转身,“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先回去给你拿银子……” “拿什么银子!” 手腕被人用力捉住,一扯,她猛地跌倒在地上,袖子上滑,裸露在外的肌肤直接擦过地面,破皮出血。 她痛得眼冒泪花,却忍着一声不吭,只抬起头来怒视着男人:“仇鹏,你想干什么?”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谋算 章节名:第四十五章 谋算 “很快,你就会知道我要干什么。”仇鹏抬手去脱身上的外衣。 见此动作,俞心顿时明白他的意图,竟有些不敢相信,“你?” “俞心,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从兆京到樊阳,一直喜欢你,哪怕你做了淮南王的女人。”仇鹏动作很慢,象是要借着这个过程把心里想了很多年要说的话都说出来,“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死。但是……你不该说这句话。” 他甩出手里的衣服,蹲了下来,捏起她的下巴,“你一直无视我,无视我对你的情意,无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既然你说我的死与你何干,那么,我只有让你成为我的女人,看你还如何与我无干。” “仇鹏,不要让我恨你。”俞心用力拍开他的手,双肘撑地不断后退,声音有些颤抖,“你是喜欢我,但不是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感情的事需要两厢情愿,就算你得到我的人又如何?你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就算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不枉我这些年来的付出。”仇鹏缓缓站起身来,解开了裤带。 俞心猛地扭过头去。 “怎么,不喜欢?”仇鹏将她的表现理解为厌恶,俯视着她的眼神里爱恨交织,一步步朝她走了过去。 俞心后背撞到了墙壁,已经无处可退,她想逃,双脚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捉住。 她紧咬着下唇,不可抵制地颤抖着,眼泪糊住了视线。 “俞心,你在我面前总是骄傲得象个公主,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哭。”仇鹏将她双手抵到头顶,看着她眼角流下来的泪水,一手毫不费力地撕去她的衣衫。 “仇鹏,你敢碰,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语声消失,后面的话被一团破布堵住,再断了她求死的可能。 “不要说这种话威胁我。”仇鹏道,“你对谁都狠,就是不会对自己狠。你是个惜命的人,怎么会舍得死?淮南王已死,只有我能保护你,跟着我,有什么不好?” 他突然身体一沉,毫不犹豫,心意坚决。 俞心双眼猛然大睁,浑身僵硬,喉咙深处漏出一丝象是鬼泣的呜咽。 仇鹏一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随即狂喜。 …… 许久之后。 “俞心,我会对你好的。”仇鹏替她拿出嘴里的布团,将她抱在怀里,“万总管死了,淮南王也死了,再也没人知道你我的身份,这些年我存了不少财物,过几天我就将铺子变卖了,我们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谁说淮南王死了?”俞心面无表情。 “谁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你看见了?”她扯了下僵硬的嘴角,眼里有不加掩饰的嘲讽。 “我虽没有看见,但那么大的火,来的又是皇上最为信任的黄甲军……” “那我怎么还活着?” 仇鹏声音顿住,这个问题如此重要,他本来打算在一开始就要问的,却被他给忘了。 俞心推开了他,拿起裙子勉强盖住自己:“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不是说好了,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才会在这里见面?” “现在不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仇鹏拿起自己的裤子为她穿上,“有人说,在这里见过你……” “是谁说的?”俞心本木然着脸,闻言却神色大变。 仇鹏道:“一个陌生男子,说认得你,见你躲在破庙……” 蹭地一下,俞心站了起来,连身上的裙子掉了都未意识到,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神情连连变幻。 “你为什么不想想,整个淮南王府的人都死绝了,凭什么我就能活着?” “我知道你一向聪明……” “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何有人见到了我,偏偏要告诉你?” “他去我那里买胭脂,也并没有告诉我,是我问的他……” “你为什么不想想,一个男人买胭脂做什么?” “他给他夫人买……” “错!”俞心的声音因为失控而显得尖锐,身体更是不可遏制地颤抖,“这不是巧合,这是预谋,有人挖好了陷阱,就等着你我往里面跳!” “你别想太多了,你看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 “好好的?”俞心低头看着自己,突然哈哈大笑,笑毕,她抖着手指着自己,“你是好好的,可我呢?我的清白没了,清白!你明白清白对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你不明白……” 仇鹏渐渐皱了眉。 “啪啪啪……”一阵掌声突然从佛像前传出,并不响,却声声入耳,震人心魂。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谁来主导这场好戏 章节名:第四十六章 谁来主导这场好戏 两人脸色大变。 俞心脚下一软,跌倒,仇鹏眼快,将她迅速抱在怀里,并抓过一件衣服挡在两人身前,震惊地望着从佛像前转出来的身影。 光线虽暗,午后的一道阳光却从缺了几片瓦块的屋顶直射进来,正好打在那两人身上。 世人口中已死的淮南王,还有一名黑袍男子,蓄着一抹小胡子,正是在他胭脂铺里买了胭脂的那人。 俞心惨白着脸,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发不出。 难堪,羞耻,无地自容,一瞬间朝她兜头涌来。 她在夏侯渊面前从未失过态,一直都是端淑婉约,进退有度,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以这种狼狈的,让她羞愤欲死的,赤身luo体与一个同样不着衣衫的男人紧密相贴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根本从无想,想不到。 恐怕,从她踏入这破庙的时候,不,或许更早,早在她走出自己房门的那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皆已落在他眼里,而她刚刚,与仇鹏都做了些什么? 那些起伏,纠缠,喘息,申吟,是不是都无一例外地入了他的眼,他的耳? 虽然非她自愿,可她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她与这个男人,再无可能了。 她所做的一切,所费的心机,在此刻,白费。 夏侯渊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淡若无物,不置一词,但是那种全然不在乎的眼神,才真正令她心痛彻骨。 “佟掌柜,恭喜你找到了俞侧妃。”黑袍男子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看样子,你们相处得不错。” “你到底是何人?”仇鹏已冷静下来,“为何要把我引到这里来?” “这里不好吗?”男子负手环顾了一周,“虽说这庙是破了一点,不过,作为幽会的场所,倒是不无别样风情,佟掌柜你说是么?至于我是谁……” 他缓缓抬手撕去了胡子,“这样,可认得了?” “楚清欢!”俞心已瞬间尖叫出声,“果然是你!” “不是我,又有谁来主导这场好戏?”楚清欢笑了笑,“我与夏侯渊,又如何能听到两位精彩的对话?” “你!”俞心只觉得一口气上涌,堵在喉咙里无法上下。 仇鹏只觉得左肋处的疼痛感越发明显,昨晚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正是眼前这个女子,杀了他的人,险些要了他的命,而如今,她来索偿了。 楚清欢负手缓步上前,靴尖挑起地上凌乱撕碎的衣物,那讥屑的神情与动作如一记记巴掌抽在两人脸上。 “佟掌柜,或者说,仇鹏。”她十分随意的道,“身上的伤想必还没找大夫看过吧,光吃药可不行,我们那里有个好大夫,不如叫俞侧妃带你回去看看?” 仇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神色一时十分复杂:“原来你去过药铺,好心计!我确实没想到你们都没死……就算知道,也想不到你会这么快找到我,若不然,我也不会被你引到此处,并与俞心……” “不许再提!”俞心咬牙。 “多年心愿一朝得偿,佟掌柜是不是该谢谢我?”楚清欢抬头望着残缺的庙顶。 仇鹏脸色一白,沉默了片刻,道:“昨晚的事是我一人之错,与俞心无关,只要你放过俞心,我愿以死谢罪。” “仇鹏?”俞心一愣,有些意外。 仇鹏低头看着她:“我说过,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死。” 俞心默默地抿紧了唇。 楚清欢淡淡一瞥:“两位情深意重,至死不渝,我若让两位生死相隔,倒显得有些不通情理了。” 仇鹏与俞心霍然转头,仇鹏更是眼中闪过一抹希翼。 “佟掌柜,还是让俞侧妃去地下陪你吧,黄泉路不好走,有人陪着才不至于苦闷难捱。” 心绪大起大落之间,俞心失声痛骂:“楚清欢,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楚清欢冷眼看着这个头发散乱面容刻薄的女人,心想,她往日刻意装出温柔端庄的样子一定很辛苦吧? “狠毒么?”她上前,“比起你,我的这点狠算什么?比起小三小四还有杏儿的命,我这点毒又算什么?” “你不要血口喷人。”俞心昂起头,鄙薄一笑,“那本来就是李玉荷所为,现在她死了,你就想把这些账都算到我头上来?休想!” “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楚清欢摇头,“莫要忘了先前你与仇鹏都说了什么,那可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 俞心一震,下意识就去看夏侯渊,却迎上他颇有讽刺意味的眸光。 “本来我不想将你那些所为再抖露出来,既然你不死心,不妨说个明白。”楚清欢转身,不再看她,只淡淡道,“杏儿摔碎了李玉荷的镯子,让你立即意识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因此你火上浇油,在旁边煽风点火,让李玉荷对她严惩。” 俞心矢口否认:“这只是你的猜测,根本没有凭证。” 楚清欢不作理会,继续说道:“你很会把握人的心理,知道季婉瑶性子率真毫无心机,又与李玉荷有嫌隙,故意将杏儿的事让小二小四得知,如此,季婉瑶知晓后必然会看不过去,极有可能把杏儿带走,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你早就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但一直没有说破,也没有告诉其他人,只是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对我下手。到了中秋,你无意中听到杏儿与季婉瑶说起游湖的事,便借着买胭脂的机会与仇鹏见面,让他动手。”说到此处,楚清欢顿了顿,回头,望向她的眸光严凉。 俞心一言不发,强自镇定下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月夜下的那一拥 章节名:第四十七章 月夜下的那一拥 “你们预计了两种可能:一种,我与季婉瑶同往,仇鹏便可省事,将我们一同解决。另一种,如果我未同去,便对季婉瑶单独下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己淹死在湖里,等我不放心赶到天水湖的时候,再对我下手,佟掌柜,我说的可对?” 仇鹏微张着嘴,对她如同亲眼所见般的分析已惊讶得不能言语。 “对于杏儿,你们也有两手准备:其一,她淹死于天水湖中,那是最好的结果。其二,她若命大,你们就将她杀了再抛入明光湖,做出畏罪自尽的假象。这样,就算别人有所怀疑,也只会把矛头指向李玉荷,而不是你,俞心。”楚清欢微微一哂,看着俞心,“聪明人反被聪明误,你在看到杏儿的尸首时所说的那句话,以及在李玉荷临死前所说的,反而暴露了你的心虚与欲盖弥彰,让我更加断定此事与你有关,由此再推断出你与胭脂铺的关系……今日,真相终究大白。” 所有的事情被分析得一清二楚,无一遗漏,俞心表面上的冷静再也维持不住。 “楚清欢,你好深的心机。”她抱着自己,满是恨意地盯着楚清欢,身上还未消失的疼痛提醒着她今日所受的痛苦与耻辱,“你故意把我引到此处,让我失去了清白,不觉得手段太过卑劣了?” “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不能把你引出来,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由你心里的鬼够不够大来决定。”楚清欢无声地嗤笑一声,“至于你的清白,你太抬举我,恐怕我还左右不了佟掌柜的意志。” 并不去看仇鹏难堪的脸色,她回到夏侯渊身边,淡淡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她是你的侧妃,我可以让你来处置。” 夏侯渊薄唇一勾,大方地袖手:“侧妃的身份我从来都未承认过,你大可不必顾及我。” “是么?”楚清欢看他一眼,“你们大邺对于这种可有专门的律法?比如浸猪笼,坐马凳,或者五马分尸?” “你对这个倒是了解得清楚。”他微低了头,看她,“随你喜欢,都可。” “王爷!”相隔不过十步左右的俞心凄然叫道,“不念亲情念旧情。虽然在出宫之前皇上与皇后都曾私下命妾身关注王爷一切动向,但妾身从未对他们禀报过什么。” 夏侯渊眼眸一沉,笑意尽失。 俞心面色戚然,象是悲从中来:“妾身八岁进宫那年,正好遇上王爷离宫,妾身在第一眼见到王爷的时候就心生喜欢,后来皇上把妾身指给了王爷,妾身曾为此高兴得日夜难眠,暗中发誓定要好好服侍王爷,绝不做背弃王爷之事……” “你自称绝不背弃本王,却可以暗害本王的王妃?”夏侯渊冷冷打断她,“本王知道你向来心思深沉,但从不知你会有如此心机。” “那是因为妾身对王爷的爱太深,以至于……” “如果爱一个人,就要杀了他在意的人,你不觉得这种爱太过可怕?”夏侯渊眸光冷利,“只要你做好自己的本分,本王绝不会为难你,但你错在不该动那样的心思,更不该把这份心思动到阿欢身上。” “王爷,我……” 夏侯渊只是看她一眼,淡然转身,修长的身形在漏下的天光里稍稍一顿,便转过佛像,不见。 俞心呆呆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转身前的那一眼令她的心瞬间下沉,仿佛沉至一个无底深渊,无尽无止。 一切都是徒劳。 她所有的努力,终究只换回他一个冷漠至无情的眼神。 楚清欢抬头,望着一尊放在佛龛里有些面目不清的佛像,淡淡道:“石坚,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不管是哭得梨花带雨的俞心,还是沉默得象块石头一般的仇鹏,她都不想再看到。 ------ 不过一个日夜,真相昭然,眼线尽除。 晚饭时无人说话,所有人都沉默着,多数人都想不到最终的结果会是如此。 人性,在一切未明时,犹如水中探花,虚虚实实,往往在你以为触及实质时,它却从你指尖擦过,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朦胧幻象。 一旦剖开表面,将事实拉出来摆放在人们面前,才让人感觉到鲜血淋漓挖心透骨的痛。 “喝一杯?”楚清欢踩着木梯上了屋顶,将一个酒杯抛了出去。 夏侯渊伸手抄住:“好。” 琥珀色的酒液倾入杯中,在月光下闪动着银亮的光,声音清澈,响在寂静的夜。 清风,明月,酒香,对饮两人,人影成双,构成一副静谧绝美的剪影。 指尖的酒杯轻旋,夏侯渊微仰着头,望着天际比昨夜还要明亮的月色,语调平缓:“再过两日,黄甲军也该回京复旨了。” 楚清欢端着酒杯,轻抿一口:“你确定他们还有回京的机会?” 夏侯渊唇弧微牵,并未作答,只是望向城守府的方向,那边位置居高,依稀可见到高楼的灯光,想必城守顾庸正在大开宴席。 一时静默,两人静静喝酒,腥风血雨刚过,这难得的安宁能有一时便是一时。 半个时辰之后,楚清欢倒完酒壶里的最后一杯酒,饮尽,起身。 “阿欢。”夏侯渊在她身后站了起来。 她转身,近在咫尺的男子身披月光,神情隐在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唯见墨眉入鬓若飞。 她挑眉,正要说话,却毫无预兆地被一双长臂抱住,收紧,下一刻脸庞已贴上一个宽厚有力的胸膛。 味道干净,心跳有力,头顶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香,混着院中的草木香气,让人微熏。 同样的怀抱,相似的气息,她的记忆回到了昨晚,那时他与她纠缠于床榻,他的唇轻落于她胸间…… 她应该象昨晚那般推开他,但没有。 这个拥抱,她感觉不到任何yi旎,也感觉不到任何yu望,他只是用力而有分寸地拥着她,气息沉沉萦绕于她发际,带着让人心安的沉静,又有着让人压抑的沉默,这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 很厚重,再明亮皎洁的月光都穿不透。 久久,他才放开了她:“去吧。”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一字不漏 章节名:第四十八章 一字不漏 当晚,夏侯渊吩咐下去,子时一过,所有人离开此处。 决定下得突然,奶娘连忙带着人收拾东西,因为不能给人留下痕迹,所用物品都需带走,一时间有些忙乱。 楚清欢没什么可收拾的,屋子里有季婉瑶与小一等人在整理,便在院中待了许久,估摸着差不多才往回走。 途经夏侯渊的房间,灯光映着窗纸,里面人影绰绰,有数人在忙碌。 “主子,这回走,是去隐庄住一阵子还是?”里面杨书怀的声音传来,让她脚步一顿。 “看情况。”夏侯渊懒懒地应了一声,“或许先去营地。” “营地?”石坚的声音上扬,“您该不会把我娘也带到营地去吧?” “怎么,你怕奶娘去?” “我……我怕什么。”石坚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又道,“就算我娘去,那还有姑娘和其他人呢,总不能都带去吧?” 夏侯渊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不打算理会,并没有回答。 “主子,您打算将姑娘安置在哪里?”窗纸上,清河将一捧东西放在桌面上包起,语气里有些不解,“您跟姑娘早有婚约,为何不择个日子把好事给办了?” 夏侯渊翻了页书,头也不抬:“此事再议。” 几人面面相觑,屋内一时有些沉默,片刻后,杨书怀迟疑地问:“主子,属下不明白您当初为何要冒那么大的险救姑娘,姑娘美名虽扬,但属下总觉得您太过犯险。” “美名?”夏侯渊将书一合,抬起头来,“你觉得我救她是因为她的容貌?” “那……” “你们跟了我这么久,却如此不了解我。”他哼笑一声,“她在文晋的身份是什么?文晋又是如何落在萧天成手中?萧天成得位不正,又比文晋先帝狠辣,文晋百姓可会真心臣服?” 他将书往桌上一扔,站起身来:“终有一日,我会入主兆京,夺取天下,有她在,我出兵文晋是否就有了最好的理由?” “主,主子!”石坚的舌头象是被什么咬了一口,打了结,转不了弯,连牙也嘶嘶地疼。 而屋外…… “阿欢?”奶娘抱着一摞衣服惊讶地望着楚清欢,“怎么站在外面?进去呀。” 映在窗纸上的人齐齐一愣,随即有人一个箭步冲过来开门,门“哐”地一声响,石坚张口结舌地瞪着楚清欢,傻了。 “姑娘?”随后出来的清河惊讶地叫了一声,脸上有无法遮掩的尴尬。 楚清欢并没有去看他们,而是望着窗纸上那抹颀长的身影,双唇微抿,神情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人影默立在原处,许久,才微微一动,慢慢走了出来,伴着一室暖黄灯光,在门口与她默默相视。 “你,都听见了。”他背光而立,声音微哑,脸上的神情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她平静地回答:“都听见了,一字不漏。” 一句简单的对话,令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奶娘不明状况,左右看了看他俩,张口想要问,被夏侯渊身后的杨书怀摇头制止。 “你刚才来……” “我刚才来,是来向你辞行的。”楚清欢的声音就象这沉冷的夜,似乎很平缓,却又深藏着直入肌骨的凉意,“淮南王府烧了,昔日的淮南王也随着这场火死去,所以,过去的一切没必要再留存。从今往后,你是重生的淮南王,而我,只是楚清欢。” “在你我初次见面时,我就对你说过,过去的萧情已死。也就是说,她与你的婚约,我没有必要替她履行。”她淡淡地看着他,“杏儿之事了结,俞心与仇鹏已死,万顺山那双脏手,我也帮你砍了。我想,我欠你的情,也差不多够还了……” “阿欢,你在说什么?”奶娘越听越心惊。 “抱歉,刚才在外面听到了我不该听的话。不过,也让我更明白一些事。”楚清欢只是看着十步之隔的那个男子,“夏侯渊,我跟你走到现在,确实也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她没有迟疑地转身,抬头看着半隐在空中的圆月,道:“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至于谢他什么,她没有再说。 “阿欢!”奶娘扔了手里的衣服,急急地扯住了她的衣袖,又急又气地回头看着门口那几人,“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你们倒是说话啊!” 各自在屋内收拾的人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跑了出来,一看到这副情景都有些发懵。 楚清欢淡淡道:“奶娘,放手。” “不放!”奶娘卯足了劲地双手攥着袖子,生怕她就此飞了。 楚清欢看也不看她,抬手一挥,一道银光在众人眼前闪过,袖子已刺啦一声被刀割断,失去了重心的奶娘立即倒跌出去。 “清儿!”季婉瑶惊呆。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个把时辰的功夫,就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公主?”许毅上前几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楚清欢已走向拴在院中的马。 墨骓看到她走近,连忙将头伸了过去,她却仿若未见地越过了它。 “带上墨骓。”就在她解开其中一匹马的缰绳时,夏侯渊看向她,声音沉沉地穿过庭院,“我知道留不住你,墨骓对你有感情,就让它跟着你吧。” 她几乎没有迟疑地翻身上马:“不用。” “娘娘,公主要走!”小一着急地对季婉瑶说道。 季婉瑶猛地清醒过来,几步奔过去扯住她的马缰,紧紧地盯着她:“清儿,你要去哪?” 楚清欢在马背上俯视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经过了这些事,她原先身上那些青春少女未脱的稚气已基本不见,虽然还不够冷静沉着,但天性如此,未必不是幸事。 “好好跟着奶娘,她会照顾你。” “我要跟着你!” “奶娘才不照顾她!”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却是一样的执拗。 楚清欢脸色一沉,浑身气息骤冷,执起马鞭在半空中虚虚一甩,鞭声清脆而响亮,惊得季婉瑶手一松。 楚清欢胯下坐骑扬蹄奔出。 默念一百遍:本文无虐无误会,大家不要怕,后面会有分晓…… 昨天是愚人节,我竟然给忘了,这记性~这日子过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何为情真? 章节名:第四十九章 何为情真? “清儿!” 季婉瑶大惊,跌跌撞撞地就要去追,眼前却是一花,许毅已跳上另一匹马紧随楚清欢而去。 “关门。”夏侯渊淡淡吩咐,“谁都不许出去,各自回房,一个时辰后出发。” 阴影处,立即走出两名黑衣人,将宅门紧闭,并严守在侧,不让任何人出入。 “王爷,为何不让人去追?”季婉瑶不可置信地回头,“清儿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侯渊负手立于檐下,只是微仰着头凝视着天上那轮被薄云笼罩住的月亮,薄唇抿成一线,神情冷酷。 “娘娘,请回房。”又有两名黑衣人不知从哪冒出来,挡在了季婉瑶身前。 “不要叫我娘娘,叫我大小姐!”已经不需要掩饰身份的季婉瑶一身的火气,冲着那两人发火,“楚清欢是我妹妹,我是楚家大小姐!” “大小姐,请回房。”那两人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季婉瑶满腔的火无处发,又奈何不得这两人,只得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眼被守死的门,重重哼了一声,甩袖就走。 小一小二与小五默默地跟在后头。 宗映珊久久地望着那扇被紧闭的门,想着那女子临走的那份决绝,心中叹息之余又有种沉沉的失落。 到底不同,如果当初她有那女子一半的勇气,也许自己的境遇亦不会如此。 片刻后,院中恢复了宁静,连满肚子疑问与不满的奶娘也被夏侯渊的一个眼神给逼退了回去。 “主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石坚到底忍不住,“您不是喜欢公主么,刚才怎么说那些……” “管好你自己。”夏侯渊冷着脸,转身回房,“什么时候主子的事也要对你交待了?” “呃……”石坚张了张嘴,表情一阵扭曲,很是无语。 站在他身边的清河看着夏侯渊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石坚一回头,见他那模样,用手肘顶了顶他:“到底是咋回事?” 清河看他一眼,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回房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你!”石坚恨恨地抓头,“都欺负我这个老实人。” 屋内。 夏侯渊斜靠着长椅,手捧书册,偶尔抿一口已经冷却的凉茶,眼睛却始终只盯着眼前那几个字,半晌没有翻动一页。 “主子,您又是何苦。”杨书怀无声叹息,“您明明喜欢姑娘,却又放她走……” 夏侯渊面无表情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 杨书怀嘴角一抽,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好吧? “您今晚在屋顶上抱了姑娘。”他眼观鼻,鼻观心,忽略夏侯渊冷得能杀人的目光,“昨晚您又冒险回去,为姑娘受了内伤,幸好属下小有医术,又有良药……” “你知不知道,偷觑主子该当何罪?” 杨书怀嘴角又是一抽,两个大活人就那样在空无一物的屋顶上搂搂抱抱,他们这些负责警戒的属下能看不到? 偷觑一词又从何说起? “主子,我们现在说的是你放姑娘走的事,请不要避重就轻。”他无奈地抬头,“虽说战乱将生,属下明白主子这样做是不愿意姑娘卷入这场纷争,但用这种方法令姑娘离开,真的妥当吗?有可能姑娘会误会您一辈子。” “误会一辈子,也比让她涉险的好。”夏侯渊往身后一靠,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她这个人,看似冷心寡情,不会为任何人付出,实际上最看重情义。” “一旦开战,祸福生死很难预料,她若不走,必定不会于我不顾。”他望向天际的眸光悠长深远,面容轮廓却是坚韧,“这是属于我自己之战,与她无关。我不愿她涉身其中,更不愿看到她为我受伤流血,甚至送命……你也知道,对于打打杀杀的场面,她向来不惧,我却是怕她的这种不惧。” “话虽如此,可是属下总觉得……” “宁可让她对我心生误解,失望,甚至痛恨,我也宁愿让她离开。那样,她就可以心无挂碍,去过她自己想过的生活,得到她想要的自由。” 杨书怀默然,许久,他抬头望向窗外那轮明月,微微一笑。 何为喜欢,何为情真? 当如是。 ------ 健马一路疾奔,一直奔至樊阳城外的山顶,楚清欢才勒住马缰,再回首时,樊阳城已尽在脚下,用她双臂一环,便可揽入怀中。 而之前住过的那座民宅,早已无迹可寻,更不用说处于里面的人。 她曾不止一次考虑过离开,但没有想过会用这样的方式。 她不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前世的经历更是让她收起对人所有的信任,相处十年的人,说杀就杀了,叫她如何敢把信任轻易交付给别人? 但对于夏侯渊,她总想信任一回。 可到底,她还是错了? 俯下身子从马鞍侧边拿起一个布搭,这似乎是谁下马时忘了取下来遗漏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些分量,她伸手入内,再拿出时,手里已多了个钱袋。 钱袋。 她看着这东西,许久,终是微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 “许毅,你看看你那里有没有这东西。” “有。”许毅上前,掌心里赫然是个一模一样的钱袋。 一人遗漏是偶然,难道两人也是? 她拿了过来,将两个钱袋都掂了掂,相同的分量,相同的手感,她甚至能感受到里面除了银子之外,还有相同数量的银票。 夏侯渊。 恐怕那院中所有的马背上都会有这么一个布搭,而每个布搭里都会有这么一个钱袋,不管她骑了哪一匹,都不会落入缺钱的窘境。 而墨骓身上的钱袋,恐怕更沉。 她该说什么? 什么都不必说。 既然他不想让她趟这里的浑水,不希望她参与其中,宁可让她心生误会嫌隙也不跟她明说,那她离开就是。 将钱袋抛回给许毅,她转身策马,扬鞭。 正文 第五十章 惊,还是喜? 章节名:第五十章 惊,还是喜? 淮南多山,尤其是东部,山高路险,鲜少有人涉足,更没有人知道这里面还隐藏着一支精锐强悍的秘密军队。 军中平时用来练兵布阵的校场,此时却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许久,一名将军哑着嗓子问道:“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站在点将台上的蓝衫公子神情疲惫,眼里有着深重的悲痛之色,“之前我因有急事要回营处理,在见过王爷之后便离开王府,途中却想起还有一事未向王爷禀明,因此又折回樊阳,没想到……没想到皇帝竟秘密派出黄甲军,在中秋之日血洗了王府,杀了王爷。” “砰!” 一人拳头狠狠砸在点将台的基座上,殷殷的血从粗砺的石块上流下,他却不觉得痛,只粗声吼道:“杀!杀了这昏庸无道的昏君!”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杀了这昏庸无道的昏君!” “杀了这昏庸无道的昏君!” 所有被悲痛包围的将士双目血红,声音愤怒而哽咽,滔天的悲愤与仇恨被熊熊激起,呼声震彻山谷。 淮南王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的支柱,因为淮南王,所以才有他们的存在,他们的生与死,早就与淮南王系在一起。 如今,却被皇帝所杀,怎能不恨。 “公子,我们应该为王爷报仇!”手上还滴着血的将军赤着双目朝点将台的蓝衫公子说道。 蓝衫公子点点头,黯然道:“这仇,一定要报。但如今王爷没了,这军中该由谁来做统帅,还得劳各位将军推选个人出来。” “那还用选吗?当然是由公子来做这个统帅。” 蓝衫公子迟疑,“伯瀚无德无能,恐怕不能胜任。” “怎么不能?”将军粗声道,“公子掌管军中要务这么多年,王爷对公子向来倚仗,这军中除了公子,还有谁能当此重任。” “这……”蓝衫公子还待推辞。 其他几名将军互看一眼,道:“公子不必推辞,就由公子率领三军,我等誓死追随!” “我等誓死追随!”所有人都齐声喊道,呼声震天。 徐伯瀚沉默半晌,眼中涌现感动,缓缓说道:“既然大家如此信任伯瀚,伯瀚愿以血立誓,誓破兆京,斩杀昏君,为王爷报仇……” 话音未落,台下却有人接口,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却令他脸色骤变。 “伯瀚如此深情厚意,当真令本王铭感五内,虽死犹不能报。” 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致所有人都为之一愣,校场瞬间寂静到诡异。 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王爷……” 一人多高的战鼓后,一人缓步走出,身材颀长,玉冠高束,身着一袭没有任何纹饰的墨袍,眉目深邃,不怒自威。 除了夏侯渊,还能有谁。 徐伯瀚刹那间脸色变了数变,谁也无法在面对一个死去的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时还能保持面色如常,尤其那个人的死还经过自己亲自验证。 “伯瀚,看到本王,可觉得惊喜?”夏侯渊缓步上阶,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冰寒。 “当……当然惊喜。”徐伯瀚紧攥着袖下的双手,转眼间已露出欣喜的笑容迎了上去,“阿渊,没想到你还活着,太好了。” “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夏侯渊却在他几步外站定,与他保持了疏远的距离,“我活着,真的好么?” “你这是什么话,你能活着,当然是好事了。”徐伯瀚刻意忽略他前面一句问话,将心里的惊滔骇浪竭力压下,眼底却有着无法克制的惊疑。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该死的人没死?而他却一点都未察觉? 夏侯渊盯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伯瀚,我是该谢谢你为我号令三军鼓舞士气,还是该谢谢你为我制造了举旗起事的机会?” 徐伯瀚露出不解之色:“阿渊,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那我说得更明白些。”夏侯渊负手淡睨着他,“当年我被罢黜到淮南,你身为伴读受到牵连一同被贬,这些年虽尽心为我,但你心中一直有恨,恨我父皇让你父亲与乌蒙作战以致战死,恨我被废还要拖累你离京。” “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徐伯瀚显得有些好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见我军队扩充,日益强盛,而大邺王朝已彻底腐烂,将近末路,因此你认为时机已成熟,想要推翻当朝已不是难事。”夏侯渊无视于他的故作轻松,只淡淡道,“你便想借皇帝之手将我除去,再以皇帝昏庸弑杀皇叔之名起事,打着为我报仇的口号统率三军,不怕不能成事。” “阿渊,你这是听了哪个小人的挑拨?”徐伯瀚紧皱眉头,收起脸上的笑意,似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等话来,“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怎可如此怀疑我?” “怀疑?”夏侯渊冷冷一勾唇角,“若说这些是我怀疑,那你向皇帝暗中告密,说我有谋反之心,要寻机杀皇帝取而代之,这可是我的怀疑?” “当然是……” “伯瀚,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但不要以为纸能包得住火。”夏侯渊声音微寒,“你这招借刀杀人做得很好,可惜你在离开王府之后我就得到了皇帝派出黄甲军的消息,而你更没想到,我在得知消息后没有告诉你。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并不打算与黄甲军对抗,他要杀,就让他杀,而你却没有想到我能安然脱身。以防万一,你偷偷潜回王府,在亲眼见到了我的‘尸体’之后才真正放心。” 校场内只有夏侯渊的声音,其他人都一脸心惊地望着徐伯瀚,无法置信。 徐伯瀚脸色铁青:“阿渊,凡事要讲证据,你如此空口无凭来诬陷我,不觉得会让三军将士寒心?” “我亲眼所见算不算证据?” 徐伯瀚一震。 “若不是石坚与清河在城效发现了你的马,我万不会想到你会背叛我,更不会想到你在看到我的‘尸体’之后会如此舒心。也就在那时,我才想通了整件事情。”夏侯渊的语声彻底冷了下来,“伯瀚,你确实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缘尽于此 章节名:第五十一章 缘尽于此 九月中旬,大邺的北方在晨起时已有薄霜,居于京都的承顺帝没有等到回京复旨的黄甲军,却等到了黄甲军最高将领的首级,与此同来的还有一个动荡了整个朝廷乃至大邺的消息。 淮南王于九月初九在淮南樊阳竖起王旗,宣告伐京,以三百黄甲军的鲜血祭旗,并在旗下以血盟誓,誓破兆京,手刃昏君,还大邺一片清平。 此消息一出,整个大邺为之哗然,高官富贾忧心忡忡,百姓却无不欢呼叫好。 承顺帝在位三年,非但未做出任何政绩,更是大肆兴建土木,苛捐杂税年年加重,各地水涝旱灾却无人来管,百姓苦不堪言。 为博皇后欢心,去年承顺帝更是在兆京城外的泯山造了座温泉宫,美其名曰玉脂宫,说白了就是供皇后泡温泉洗澡的地方。 若是建座普通的也就罢了,偏这顺承帝爱极那皇后,生怕她洗澡洗得不开心,下令务必将玉脂宫建造得极尽完美,并命人大肆收集民间宝物,全都往那玉脂宫堆。 说是收集,实则搜刮。那些负责办差的如豺狼下山,所经之地无不人心惶惶,遇上稍微能看得上眼的东西,半句不问直接拿走,更有无辜百姓枉死无数,引起了极大的民愤。 淮南王府之变,承顺帝更是失了民心,落了个心狠手辣之名,而淮南王未死却令无数人欣喜。 因此,王旗一出,短短几日之内,投奔淮南王的年轻男子不计其数,占了淮南地区将近半数青壮劳力,樊阳城的百姓更是出钱出力,几乎所有适龄男子都投了军。 这些消息,楚清欢时有听到。 在她且住且行的这段日子里,不管是住店还是打尖,或者行在路上,到处都是议论得火热朝天的百姓,并不时可见年轻男子往樊阳方向赶,向来人迹稀少的山路硬是被踩得拓宽了两倍不止。 当她快要行至淮南边界时,夏侯渊的王旗也已飘拂在樊阳城外的三军阵前,夏侯渊墨色战袍加身,立于樊阳城头亲点三军,整军待发。 这些楚清欢看不到,但她完全可以想象,那个霸道冷峻的男子身着战袍时,是怎样的一身傲然英武。 “公主,接下去我们该怎么走?”许毅骑着马行在她旁边,低声问道。 楚清欢看着前方,只简单地回了一句:“往北。” 往南是文晋,往北是大邺中部与北部,她选择了往北,其意不言自明。 “公主,北方战乱已生,属下担心……”许毅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楚清欢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无人能更改,再劝也是徒劳。 楚清欢不语。 大邺战事已成定局,她当然知道战乱已生,甚至可以说,在她与夏侯渊坐在屋顶喝酒之时就已知他必定开战,那时她曾想,她或许可以留下来看看形势再决定走不走,没想到他比她早一步就替她安排了去路。 “公主,前面有个茶摊,喝壶茶歇歇再走吧。”许毅指着不远处路口的一个茶摊。 “嗯。” 茶摊很普通,坐着许多赶路的百姓,也有些喝不起茶只是坐那里歇歇脚的,大老远地就传来关于淮南王要攻打兆京的议论声。 楚清欢走到里面坐下,要了壶茶,与许毅慢慢喝着。 “要我说,这场仗淮南王必胜。”一人高声说道,“你们想想,虽然没人敢明说,但心里盼着这一天都盼了多少年了,这么多百姓都向着淮南王,还有什么仗胜不了?” “没错。”立即有人附和,“你们看看我们淮南,虽然这里是有名的贫苦地,但淮南王治理的这些年,大家是饿着肚子了,还是饿死人了?再看看整个大邺,啧啧……每年饿死的人数都数不清啊。” “可不是,皇帝只顾自己享乐,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冲着这一点,淮南王就得胜。” “这可不好说。”另一人摇头,“淮南王毕竟才十多万人马,皇帝可有上百万哪,百姓向着淮南王有什么用,咱是有枪还是有刀?” “这你就不知道了。”旁边一人立即说道,“打仗最重要的就是人心,有句话你们听到过没有?得人心者得天下。虽说皇帝的兵马比淮南王多出好几倍,但你怎么知道所有兵马都向着皇帝?说不定等淮南王一到,人家都归顺了呢?” 这句话引得周围人连连点头,楚清欢执着茶杯,也不由得微微弯了下唇角,这话倒也有些见地。 “公主,我出去一下。”喝了两杯,许毅捂着肚子站起。 楚清欢也不在意,只道他去方便,提起茶壶替自己倒茶,却听到旁边一桌有人嚷嚷:“麻子,你怎么又起来了?” “你小子,装不了货就少喝点!”另一人笑骂,“你以为喝茶就不要钱啊,死命往肚子里灌。” 那站起来的麻子也不与他们计较,嘴里哼哼着,走向茶摊对面的那间茅草屋,边走边解裤带。 楚清欢动作一顿。 茶摊用竹子搭建,四面透风,她转过头,透过竹墙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起身。 茅房与茶摊只有一条小路之隔,一眼就能看出是做什么用的,她刚才不曾留意许毅,现在却想起他出了茶摊之后并未去那茅屋,而是绕过茶摊去了后方。 而后方,是一座矮坡。 矮坡上长满了草,不高,如果有人蹲在里面一眼就能看出,楚清欢却未看到任何人。 拨开及膝的野草,她无声地上了坡,快到坡顶时,坡对面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而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是她熟悉的。 “你说公主要北上?” “是。” “……好,我这就把消息送出去。”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只要她再往上一步,她就能看到坡下的情景,她却没有动。 “扑啦啦……”少顷,一只灰色的鸽子从眼前飞起,扑扇着翅膀从她头顶飞过,而它的方向,往南还是往北,她已一点都不想去看。 对面响起脚步声,接着是一个人的发顶,然后是额头,眼睛……当他整个人都站在上面时,对面不知站了多久的人令他神色一变。 “公主?”许毅眼里闪过一抹慌张。 楚清欢只是看着他。 “您来多久了?” “不算久。”她道,“但该看的都看到了。” 许毅脸色微微发白。 楚清欢转身就走。 “公主!” “你我缘分到此为止,前面那个路口就是分道扬镳之处。” “您听属下说……” “许毅,你可知道我最痛恨什么?”她平静转身,“我最痛恨的就是背叛。你既做不到对我忠诚,就不该跟着我。” 许毅眼里浮起痛苦之色,“公主,属下没有背叛您,属下只是,只是……” 她静静地看着他,等了片刻,却见他只是低着头,再无下文,不由笑了。 “许毅,我给了你机会,你却无法为自己解释,你说我怎么信你?”她背转身,望着灰鸽消失的天际,道,“念在你过去舍命跟随的份上,我不杀你,但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预告:下章有美男出没~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好心的公子爱美人 章节名:第五十二章 好心的公子爱美人 越接近淮南边界,背着包袱携家带口的难民就越是多了起来,有从大邺北边来的,也有从边境逃过来的。 看到的多了,就能看出有些并非大邺本国的百姓,而是文晋或高越的人,衣衫破烂,头发脏乱,可见哪里的日子都不好过。 “听说你们文晋的皇帝挺爱民如子的,你们怎么还往我们大邺逃?” “你有多久没出门了,这早八百年前的事儿都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几个月前就被人给杀了,现在这个……咳,不说了不说了。” “是吗?那你们高越呢?” “我们那皇帝倒还好,年轻斯文,赋税也过得去,就是蛮子太多,住不安生。听说淮南这边没什么天灾人祸,我们就想着来看看,如果好的话就住下来不走了。” “淮南以前是安生,现在可是要打仗了。” “打呗,这天下乱哄哄的,哪个国家不打仗,不打仗咱至于穷成这样子?” 楚清欢等着一拨难民走完好进城,忽见有人无意中一抬头,那嘴就张得老大,再也闭不回去。 “看,快看……”那人抖着脏兮兮的手指,使劲地拍着他身边的人,指着她身后。 “看啥呀?”被拍的人不耐烦地看过去,一看间却也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我的……娘嘞……” “啥呀啥呀?”周围低头走路的人都被勾起了好奇,纷纷抬头瞧,一时啧啧有声,长长的队伍起了不小的骚动。 楚清欢微微侧了脸,往身后淡淡一瞥,一瞥之下眸光有些加深。 在一群破烂肮脏灰头土脸如同乞丐的难民之中,如果突然有那么一辆华丽美艳的马车出现在当中,是不是有格格不入之感?如果那马车在黄土漫天飞的地方还干净得纤尘不染,那是不是该说这简直就不正常? 偏那马车的姿态还十分坦然,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悠悠哉哉,不急也不躁,对于战乱仿佛毫不在意,悠闲得象是踏马看花不知世间愁苦的富家公子。 马车前后都有几名彪形大汉守护着,尽管谁都想凑过去饱饱眼福,在看见那些铁塔似的侍卫之后也没人敢造次靠近。 “来来,我家公子好心,给大家发银子了。”一声清脆得还有些稚嫩的童音蓦地响起。 难民们本就对那马车新鲜得紧,一听有银子,个个都眼睛发亮,呼拉一下围了过去。 “哎哎,你们都别挤在这里呀,银子在那边。”那童子急了,将手里的东西往外一撒,便见人们头顶一片白花花的亮光,一把碎银子被撒到了路边的田里。 “轰”地一声,拥堵的路中央转眼间连个人影都不见,除了楚清欢。 楚清欢这才看清那说话的童子,长得十分眉清目秀,大概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衣着十分考究,旁边坐着个赶车的青年,亦是锦衣短衫,此时见前面的路空了,赶马杆子虚虚一抖,两匹同样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色的白马踏着欢快的步子行了上来。 用银子开路,典型有钱人的做法。 “咦,你的马也不错嗳。”童子瞅着楚清欢的马,两根手指托着下巴,“不过比起我家公子的就差远了。” 楚清欢看了眼他故作深沉的模样,也不理他,牵着马就往城门处走。 后面的马车立即跟了上来。 “这位姐姐,你也是进城吗?”童子在后头追着问,也不在乎刚才受了冷落,“你长得真漂亮,我家公子最喜欢美人了,不如到车上来坐坐吧。” 楚清欢嘴角一抽。 见过与人搭讪的,还没见过如此搭讪的。 初次见面就邀请陌生女子上车,是个成年男子也就罢了,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 是她见识太少,还是现在的孩子胆子都太大了? “姐姐,姐姐?”那童子见她没反应,转身就掀开了车帘,朝着里面喊道,“公子公子,外面有位漂亮姐姐,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有多漂亮?”里面传出一声极为懒散的声音,带着点未睡醒的睡意,低醇而悦耳,“扰了公子好眠,要是不漂亮可要打你屁股。” “哎呀,保证比你以前见过的都漂亮。”见他躺着不动,童子急了,“你再不出来,漂亮姐姐可就要走了。” “好吧,暂且再信你一回。”那公子慢悠悠地起身,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衫,“昨日你说那村姑好看,公子我信了,结果怎样?害得我一整日吃不下饭,还做了一晚上恶梦……哎,小心我衣服,抓出褶子来了……” “公子,你再这么磨蹭,我以后再也不给你找美人了。”童子松开了手,指着前面的楚清欢,“喏,就是那个漂亮姐姐。” “嗯,背影看着不错,就不知前面长得怎样。” 楚清欢听到那男子散慢的语调,唇角弧度一沉,在通过城门的刹那,突然跃身上马:“驾!” “哎呀呀,漂亮姐姐跑了!” “跑了怕什么,追就是了。”公子翘起唇角,丹凤眼里华光流转,回身入了车内,“钟平,交给你了。” 那赶马车的青年似乎对于这种事情早已习惯了的,应了一声,刷地抖了下杆子,马车急急追上。 那守城门的立即就要来拦,童子随手扔出一块银锭子,随后鼻子朝天双手抱胸,稳妥妥地进城。 前方,楚清欢听到身后蹄声奔腾,车轱辘急转,勾起一抹冷屑,马鞭重重一甩,瞬间将马车扔出老远。 确定甩掉了身后的尾巴,她就近在一家客栈住下,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得外面响起嗒嗒嗒的蹄声,十分欢快。 少许,楼下静了一静,只听得有人脆生生地说:“掌柜的,来两间上房,我家公子要住店。”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多么浪漫的邂逅 章节名:第五十三章 多么浪漫的邂逅 是她没有摆脱这纨绔,还是只是偶然? 楚清欢打开临街的窗子,从楼上望下去,正好可以看到停在客栈门口的马车。 掌柜的难得遇上这么一位贵客,连忙出来亲自招呼,那年轻的车夫已取了一条凳子放在车前,撩开了帘子:“公子,下车吧。” “嗯。”一只比玉还白的手攀住了车壁边缘,微风过处,绯色衣袖轻轻摇曳,曳出了满街惊艳的目光。 “公子,快下来吧。”童子伸手便去拽,唯恐他家公子被人家多看一眼就会被抢去似的,那小气的神情好似那些深闺藏娇,不想让自己的女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男人。 公子却不急,眸光徐徐一转,微微上扬,便与正临窗下望的楚清欢对个正着。 丹凤眼华光四溢,他慢慢翘起嘴角,朝她展开魅惑众生的一笑,那眼波里秋色漫漫,映着天上最后一抹霞光,极美。 整个街道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此时,若上面的女子亦来个情意绵绵欲说还休的眼波,啊,才子佳人的爱情就此展开,多么浪漫的邂逅…… “啪!”佳人关窗,关得利索,关得果断,关得没有一丝犹豫。 四周齐齐“啊”了一声,说不清是可惜还是松了口气。 “唉,的确是个美人。”男子轻叹,声音里有无限惋惜,“可惜是个冰美人。” 童子锲而不舍地拽着他的袖子。 “没关系,就算是座冰山,公子我也要将她融化了。”公子自言自语地说着,笑容里全无半点惋惜,语罢,似才察觉到童子的举动,轻蹙了眉尖道,“宝儿,你再扯,这冰绡丝做的衣裳就要破了。” “公子何时在意过衣裳?”童子虽这般说着,手到底还是松开了,不满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公子还不走?打算一直站在这里招蜂引蝶么?” “你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公子敲了下他的头,踩着凳子下来。 掌柜的连忙迎上:“房间已经备好,公子里面请。” “哦。”公子抬头,指着楚清欢那个房间,“我就要她隔壁那间。” 掌柜的抬头一看,为难,“那边隔壁两边都住了人……” “够不够?”宝儿朝前一伸手,手心里放着一锭银元宝,“把那两间屋子都腾出来,再算上我们的房钱,这银子应该够了吧?” “够够够……”掌柜的接过银子,一迭声地应着,陪笑道,“公子稍候,小的这就去安排。” 这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何况只是两间屋子。 片刻后,掌柜的抹了把汗,将贵客迎上了楼。 童子小心地提着他家公子的衣摆,以免蹭上楼梯的尘土,这衣裳金贵,沾了土就扔掉怪可惜的。 两名大汉跟随在后,其他的已随钟平去了后院。 公子悠悠上楼,眸光略略一转,颇为惊讶:“哎呀呀,这扶手有多久没擦了,看看上面,都有浮尘了……还有那边,竟然有根蛛丝……咦,这墙上怎么还有泥点子……” 掌柜的额头上汗流如瀑。 原谅他老眼昏花,那什么蛛丝,什么泥点子,他真没看出来。还有扶手,有浮尘?难道是小二偷懒早上没擦? 伸手一抹,光溜溜的半点土都看不到。 房间门打开,里面焕然一新,已经换上了店里最好的用具,公子漂亮的眉尖却是一皱。 “公子,这里不比咱家里,您将就些吧。”童子见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嗯,为了美人,公子我乐意将就。”公子眉心舒展,侧头看着与美人相隔的那堵墙,“不过我不喜欢陌生人的味儿,待会儿拿苏合香来熏熏。” “我过会儿就去拿。”宝儿从腰间拿下块洁白的帕子,擦了擦桌面与椅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伺候着公子坐下。 掌柜的无语地望着大敞的窗户,陌生人的味儿,是啥味儿? “掌柜的,我家公子不喜欢到楼下大堂用饭,等下你让人送到房间里来。”宝儿将所有能碰到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才消停下来,“还有,我家公子用不惯外头粗糙的碗筷,你跟我去马车里取一套来。” “是是是。”掌柜的已经不敢说他给公子准备了上等的江州瓷具。 “走吧。”宝儿将帕子往腰间一别,下楼。 掌柜连忙跟上。 公子歪着头打量那堵墙,片刻,起来整了整衣衫,施施然地出了房门。 门外大汉象两座铁塔似地各站一边,见到他出来就要行礼,他连忙食指往唇边一竖,轻轻嘘了一声。 笑吟吟地走到隔壁房间门前,他抬起手来轻叩了两下,然后微笑等待里面的人来开门,等了半晌,里面毫无动静。 他又叩了两下,继续微笑等待……再叩,继续微笑……再叩,微笑…… “公子,让小的来?”铁塔看不过去了。 “对待美人要有耐心,明白么?”公子笑容未改,手里却不知何时多了把精巧的小刀。 他弯了腰,也不管来往住客投来的异样目光,就那么坦然地将小刀插入门缝中,一下一下地来回拨弄。 铁塔们眼睛直抽抽,象闪了筋。 “嗒。”里面一声轻响,他翘起嘴角,“成了。” 将小刀收回袖中,他直起身来,再次整了整衣衫,掸了掸蹭着了门板的衣袖,推门:“姑娘,我进来了。” 还没看清里面的人,脸上却是一凉。 没等他反应过来,只感觉身边呼地一阵风刮过,原本守着房门的铁塔已瞬间来到他身边,“铮”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齐齐指向对面的女子,浓眉倒竖,一脸凶神恶煞。 “竟敢拿刀指着我家公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回去回去,谁叫你们过来的?”公子很是不耐,两手一推,将铁塔推到一边,再看眼前这只拿刀的手,眼睛一亮,赞叹:“这手真漂亮。” “我会让你的脸更漂亮。”楚清欢慢慢转动着匕首,锋利的刀刃在他凝白如玉的脸上缓缓划过,“这么横的来一刀,再这么斜的来一刀,你的脸上就会开出一朵花,想必美得很。”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公子看美人,越看越欢喜 章节名:第五十四章 公子看美人,越看越欢喜 “我的脸再美也没有姑娘美。”公子偏开头,小心地避开她的刀锋,怎奈那刀就跟影子似的,他挪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姑娘,动刀动枪的多没有情调。”他让了几次,见让不掉,索性不去管它,笑眯眯地看着她,“在下初见姑娘便惊为天人,不禁心生仰慕追随到此,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楚清欢冷眼看着他。 “在下严子桓。”他很主动地自我介绍,“姑娘可以叫我子桓,或者桓。” “有没有人说过,你脸皮很厚?” “有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顺手将脸上的匕首推开了一些些,笑得人畜无害,“我的脸皮一向很薄,你看,见到姑娘都脸红了。” 楚清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脸,那脸白得跟抹了面粉似的,哪来的红。 “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他的一只脚迈了进去。 “我房间里有陌生人的味儿。”楚清欢抓着两扇门板,一合,“不适合你。” “嘶”严子桓倒抽一口冷气,“姑娘轻点,轻点,我的脚,你夹到我的脚了……” “你可以把脚拿回去。” “大胆!”铁塔忍不住了,一人拿刀指着楚清欢,一人心疼地去抬严子桓的脚。 楚清欢淡淡道:“你若敢再拿刀对着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他的脚夹断?” “别别!”严子桓白了脸,不耐烦地连连挥手,“没听到姑娘说的么,还不快把刀收起来!走走走走……你们都到后院陪钟平守车子去,省得公子我心烦。” “公子……” “还不去?!”严子桓拉下脸来。 俩铁塔着实无奈,只得磨磨蹭蹭地下楼。 “姑娘,能不能把门松开些?”严子桓唇角往上一翘,转过脸来,已然一副人神颠倒的笑脸。 “想保住你的脚,就少往我房间里踩。”楚清欢将门稍稍打开一些。 严子桓本想趁机往里挤,一抬头却看到她的眸光锐利得犹如刚才那把刀,只得把脚拿去,凑过脸去:“姑娘……” “砰!”门板全然不给面子地重重关上。 严子桓连忙倒退一步,摸摸险些被夹住的鼻子,盯着那门板发呆。 “公子,你怎么了?”宝儿上楼的时候,就见到他家公子盯着人家的房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跳。 “宝儿,”严子桓迷茫的回头,“公子我最近是不是变丑了?” “没有啊。”宝儿摇着脑袋,“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龙彰凤姿世间少有……” “那不应该啊。”他越为迷茫了。 “公子,回房吧。我刚才去厨房吩咐他们做了些你喜欢的菜,很快就可以端上来了。” 严子桓下意识地点点头,走了几步,又突然摇摇头。 “公子,你没事吧?”宝儿担忧地去摸他的额头。 “我没事。”严子桓拍开他的手,小声道,“去,搬张椅子来,公子我要坐在这里等。” “等什么?” “等美人出来。”他挑高了眉梢,得意地看着楚清欢的房门,“我就不信她不吃饭。” ------ 当天上最后一抹余晖隐去,楼下大堂开始热门起来时,楚清欢打开了门。 “姑娘出来了。”支着下巴一脸无聊的严子桓立即站了起来,一脸神采飞扬。 楚清欢伸手将他拨到一边,过道就这么窄,还有人这么不识相挡路。 “姑娘可是去吃饭?”不识相的某人眼睛亮晶晶,又极其不识相地小跑两步挡在她面前,“我房里备好了饭菜,不如一起?” 楚清欢站定,双手抱胸,往他房间里瞟了一眼,皱眉:“太臭,影响我胃口。” 太臭? 严子桓吸了吸鼻子,一脸迷惑,房间里正熏着苏合香,他怎么没闻出臭味来? 宝儿翻白眼,人家摆明了不想跟你一起吃饭,这都看不出来。 绽开最为迷人的微笑,他正要表现出极佳的翩翩风度再次邀请美人一同用餐,身子却被一股力道一推,有才有貌却弱不经风的才子便很没形象地跌入了房内。 “让让,你挡我道了。”楚清欢收手,下楼。 “哎,姑娘……”严子桓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疼,撩起衣摆就追。 “公子,你的晚饭在房里。”宝儿眼明手快地抓住他的衣服。 “搬下去,搬下去。”严子桓用力抽回衣角,提着衣摆,又小心地不让袖子拂到扶手,匆匆忙忙地追了下去。 一下楼,浓郁的菜香与一些其他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转身就要往回走。 转到一半,回头见楚清欢已在大堂内落了座,只得又咬了咬牙,用衣袖捂着口鼻深吸了一口气,待肺部充满香气之后,才屏着呼吸一脸视死如归地走了过去。 浊世之气,世俗之地,果然不适合公子他生存。 楚清欢已点完了菜,见他过来之一直就忤在她旁边,不说话也不落座,也懒得理会。 宝儿端着菜跑了下来,可怜他十一二岁的小身板,足跑了三四趟才将菜全部端完,又不许别人帮忙,之后又忙着擦拭本就干净的桌面凳子,忙出一头的汗。 “公子,可以坐了。”他擦了把汗,扶着严子桓坐下,才问道,“菜有些凉了,要不要让他们重新做?” “嗯。”严子桓双手支颌,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楚清欢,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秀色可餐,看着美人心情就愉快,吃什么都无所谓,空气浊不浊也感受不到了。 大堂里不知不觉地静了下来,就在严子桓下楼时,在楼下吃饭的人就已将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身上。 这座淮南边缘的城池,虽然不算富庶,但有钱有地位的人家还是有的,却从未有哪家的公子少爷能有他这样的气质与做派,明明动不动就拿银子这种俗物来办事,可谁都不会觉得他俗,反倒觉得他尊贵高雅,就象天上那朵云,看得到,摸不着。 “把这些撤了,重新做一份。”宝儿对候在一边的小二说道。 小二连忙过来,准备把那些还隐隐冒着热气的菜端走,端起的银盘子却被对面一双横过来的筷子给压下了。 楚清欢慢条斯里地夹起一口菜放入嘴里,道:“这菜怎么就不能吃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病得不轻 章节名:第五十五章 病得不轻 “都已经凉了,吃了对公子的胃不好。”宝儿对那小二道,“拿下去吧,记得让厨子掌握好火候,该绿的别黄了,该嫩的别老了,该软的别吃进嘴里能咯着牙……还有,盘子洗干净了再放进热水里煮煮,煮完了再捞出来晾干,晾干了再用新棉布垫着,别用你们那些抹布擦,省得一股子怪味儿,还不干净……端菜之前先净手,别在盘子上沾了油星子脏沫儿,记得把你肩上挂着的抹布给拿下来,免得不小心蹭着了……” 一连串的吩咐下来,中间毫无停顿,满堂都是宝儿的声音,听着脆生生的还显稚嫩,里面透出来的老成与久处高位培养出来的老练,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咋舌不已,再没人敢将他当个孩子。 楚清欢却越听越沉了眼眸。 小二点头点得发晕,嘴角扯得僵硬,身上一阵阵地冒汗。 这哪是爷啊,分明是尊不知供在哪里的佛,简直比皇帝还要难伺候。 严子桓仿佛并未感觉到周围齐聚过来的目光,也未觉得有何不妥,丹凤眼满满映着对面女子的脸,见她动筷子,眼神更为痴迷:“姑娘吃东西的样子真美。” 叮零当啷,大堂内瞬间无数只筷子跌落。 楚清欢没有表情看着他:“我美?” 他喜滋滋地回答:“美。” “美能当饭吃?” “美能当饭吃。” 楚清欢点点头,朝那小二说道:“把菜拿下去吧。” 小二有些发愣,这姑娘刚才不是不让他把菜端走么? “还不快点撤了。”宝儿催促,“让厨房里动作快点,别饿着我家公子……” “不用麻烦了。”楚清欢道,“撤了就撤了,何必还要再做。” “不做?不做我家公子吃什么?” “你家公子吃美色。” “……” “噗!”周围不少人忍不住笑。 向来伶俐的宝儿脸色发红,被她的话堵得一时接不上嘴,刚刚他家公子说的那句话,在场的人可是都听到的。 “姑娘,您的菜来了。”楚清欢的菜送了上来。 一份五香炖牛肉,一份清蒸鲈鱼,一碟凉拌杂锦,再加一份素汤,简单又不失丰盛,一人吃足够。 “嗯。”楚清欢夹了块鱼,顺便指着对面那些菜,“把那些撤了,占地方。” 那小二老实,应了一声就要动手。 “别动!”宝儿扑了过来,张开双手扒着桌沿,象护犊子一般紧护着桌子,“谁让你们动了,我家公子还没吃呢。” 楚清欢道:“你家公子不需要。” “谁说不需要……” “嗯,不需要。”严子桓轻飘飘的接口,将宝儿往旁边拨了拨,“别挡着我看美人。” 公子都发话了,侍童的话当然不必再听从,几名小二一起动手,很快便将精心烹制的菜悉数撤了下去。 宝儿气结。 想撒手不管上楼,又怕他那四脚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受人欺负,思来想去,最后愤愤坐在一边。 “咦,这是什么肉,闻着怪香的。”四肢不勤的公子拿起唯一没被撤走的银筷子,朝那炖牛肉奔去。 “啪!”楚清欢筷子一架,“你做什么?” “吃肉呀。”严子桓眨眨眼,“我饿了。” “饿了?” 他连连点头。 “饿了就看我的脸。”她随意地道,“多看几眼就不饿了。” 严子桓很为难:“看着你吃,更饿。” “是么?”楚清欢筷子一顿,抬头,“你不是说,美能当饭吃?” “我错了。”他叹了口气,摸摸空空的胃,有着明媚的忧伤,“我原来以为是可以的,现在才知道不能。” “公子,我让厨房再去做。”宝儿连忙站起来。 他家公子何时饿过肚子,何时吃饭还要看别人脸色? “我就想吃姑娘在吃的这些。”严子桓凤眼斜飞,向楚清欢渡去一个能溺死人的眼波,“可以么?” 大堂里的女客顿时心头乱跳,恨不得说,公子,你来我这里吧,我把吃的都给你,把我也给你。 可惜楚清欢向来对美色免疫。 她用筷子尖点点盘边:“想吃?” 他柔情款款地望着她:“想吃。” 她舀了勺还冒出淡淡热气的汤:“菜已经凉了。” 他特意夹了筷凉菜,保持微笑:“我喜欢吃凉的。” 她很遗憾地点评:“厨子火候没掌握好,青菜不够绿,鱼肉蒸老了,牛肉硬得硌牙。” 修长手指间的银筷子努力地找着没掌握好火候的黄叶子:“没关系,青菜黄了才漂亮,鱼肉老了才鲜美,牛肉不叫硌牙,那是有嚼头。” 她善意提醒:“盘子洗了没用热火煮过,上面的水渍还是用抹布擦的,不干净,有味儿。” 淡绯色的唇角有些抽动,正在捞菜叶的银筷子缓缓退了回来,笑容有些不自然:“我不介意……呃,有味儿……” 宝儿痛苦地看着他家脸色本来就白,现在更白了的公子。 “你真的不介意?” “……不介意。” 他天生比别人要淡的唇色越发地接近透明,修长的手指悄然按上了胃部,不经意看到对面吃过一口的凉菜,嘴角抖了抖。 “哦,不介意就好。”楚清欢端起凉菜盘子来回端详,“不过,小二端菜之前可能没有净手,你看,这盘子上还沾着油星子,这边的脏沫儿一定是挂在肩上擦桌子的抹布给蹭掉的……” “呕” 严子桓终于十分给面子地趴在桌子下,吐了。 吐也没什么东西可吐,干呕了一阵子,只差没把胆汁给吐出来。 宝儿狠狠地瞪了眼楚清欢,心疼地替他家公子拍后背。 “怎么了?”楚清欢走了过来,关切地问,“病了?” 严子桓从桌子下直起身来,脸色白里透青,笑容勉强还算完美:“多谢姑娘关心,我很好。” 楚清欢摇头:“我想你一定还没吃药吧。” “我真的没事,姑娘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不过你也别撑着。”楚清欢眸光怜悯,“严公子,你病得不轻。” 严子桓张了张嘴。 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洁癖是一种病,得治。” ------ 明日入V。 写下这几个字时,说实话,心里有些复杂。 入V意味着什么,相信看文的妞们都很清楚。入V后,还有多少人愿意陪着我一起走下去,我现在不知道,所以,无法避免忐忑。 很想煽情一把,却因本身就是个稍稍看到个感性的场面就控制不了眼泪的人,怕感动不了别人反而把自己绕进去,还是不煽了吧。 也很想算算账,说几句一万字需要我一动不动盯着电脑十个小时而大家只要花三毛钱之类的话,但这笔账就算我不说大家也都明白。 那既不煽情又不算账,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就只说一句:如果妞们认为我的文还值得一读,请继续支持我,陪伴我,你们是我一路行进的动力,没有动力,我怕我无法坚持太久。而我,也会将我心中最美好的故事呈现给你们,一起度过一段浪拍惊涛气蕴悠长的岁月。 在此,感谢所有追文的妞,是你们的一路支持让我走到这里,爱你们!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如此惊天动地 章节名:第五十六章 如此惊天动地 严子桓青白着一张脸在位子上坐了很久,只觉得浑身无力,而那个始作俑者在说完他有病之后就上了楼,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 “公子,”宝儿满脸不忍,“我扶你上楼吧。” “好。”他倚着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宝儿,在满堂同情的目光中上了楼梯,走了两步又顿住,“宝儿,公子我真的得了洁癖这种病了么?” 宝儿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公子,您病了不止一天两天好么? 嘴里却安慰着:“没有没有,公子是上等人物,哪能跟那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爱干净是正常的。” “哦。”严子桓点点头,又不自信地问,“那美人为何说……” “哎呀,公子,那是她不懂欣赏。”宝儿扶着他继续走,“等你以后把她娶回家,多调教调教就好了。” “调教?”严子桓听到这词微微一愣,随即笑得眉眼飞飞,夸道,“孺子可教,等公子我娶回美人,一定重重赏你。” “呵呵呵……”宝儿干笑,不语。 大堂内,有人看着渐渐隐没在楼道口的两人,目光一闪。 “快快,准备浴汤,公子我要沐浴更衣。”上了楼,严子桓先看了眼楚清欢紧闭的房门,便急急地回了房,不堪忍受地闻了闻衣服。 一身的臭味。 胃里又是一阵翻滚,早已空无一物吐无可吐的胃又起了反应。 他连忙跑到点着苏合香的香炉旁,不行,这里香味更浓郁,反而更想呕吐。 又跑到窗子边,将所有的窗子都打开,夜间的凉风吹进来,吹散了房内的香气与他身上的“味道”,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一转头,看到隔壁房间的窗户也开着,一幅素白衣袖在风中翩翩翻飞,在夜色里如同一只振翅的蝴蝶。 “姑娘,姑娘……”他探出头,向侧倚在窗边的楚清欢招手。 楚清欢看他一眼。 “我现在过去找你可好?”他说着就退了回来,走到门口却见宝儿带着两名小二抬了个浴桶上来,才想起来身上还臭着,又跑回去冲着隔壁道,“我先洗个澡,洗完了就过去找姑娘。” 说完了,才觉得哪里不对,定睛一看,隔壁窗口哪里还有楚清欢的影子。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四肢不勤又有严重洁癖的严公子总算在宝儿的努力下沐浴完成,顶着一身香喷喷的香气来到楚清欢门前。 一抬头,才发现里面已熄了灯。 “睡了?”他喃喃了一句,随即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因沐浴而显得眉目更加如画的脸生动地一笑,“睡了更好。” 伸手探入衣袖中,之前用过一回的小刀再次有了用武之地。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目前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也完全没有正人君子该有的觉悟,无比自然无比坦荡地将刀锋插入门扇之前的缝隙,顶着里面的门栓一点点拨动。 故伎重演。 “嗒。”一声轻响,门栓应声而落。 他凤眼一眯,笑得象只偷腥的猫。 偷腥的猫正要把手里的作案工具收回,手掌却陡然一震,一麻,他下意识一松手,那小刀叮地落地。 他因沐浴而泛起微微粉色的脸白了白,却弯着身子,没有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就在离他眉心不足两寸之处,一个亮锃锃的刀尖正插在他原先作案的位置,在灯光下散发着森森的冷光,如果掷刀的那人再用点力的话,这刀尖此刻正插在他的…… 两腿就有些发软,一发软就发现抬不动腿。 里面传来女子没有温度的警告:“下次若再敢来撬门,钉的就不是房门,而是你的脑门。” 他缓缓直起身子来,整了整衣衫,清咳了一声:“那个,姑娘……” “公子,你赶紧给我回来吧。”出门来找他的宝儿看到露出门外的刀尖吓白了脸,死命将他拉回去。 “可我还没……” “没什么没!命都快没了。” “真是奇怪了,凡是见过本公子的女人,上至八十,下至八岁,哪个不对本公子动心的,偏偏这个……宝儿你说,是不是没天理了?” “是是,没天理没天理。您哪,赶紧睡觉吧,睡着了就不想了。” 两人嘀嘀咕咕的声音最终隐没在一声关门声后,楚清欢收回匕首,拣起掉在地上的那把小刀,看了一眼,随手收起。 明明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偏干这偷鸡摸摸狗的勾当,还做得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也不知追了多少女人落下的毛病。 时值半夜,就是整间客栈都陷入安静的沉睡中时,楚清欢突然醒了。 她本来睡眠就浅,做杀手的那些年更是从来没有真正睡沉过,有点动静就能将她惊醒,此刻她醒来,眸光瞬间清明,在黑暗中闪过犀利的精芒。 是那洁癖公子又在折腾? 她悄然潜行到窗边,将窗扇推开一条线。 今晚无月,夜色并不明亮,就在这昏沉的黑夜中,一条钩索嗖地窜了上来,稳稳地钩住隔壁那间屋子的窗棂,只发出轻微的一声笃响,随后,有人抓着那绳索,脚踩墙面,无声攀爬而上。 来者身着黑衣,不止一个,从其举动来看,身手稳当,经验丰富,显然经常干这种事。 显而易见,他们的目标,正是那不务正业的严大公子。 这些人是谁?深夜爬墙所为何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财是物还是人? 一瞬间,数个问题闪过脑海。 管,还是不管? 如果是因为严子桓太过招摇以致引来盗贼,她完全可以不作理会,财物被偷也是他咎由自取,活该有个教训。 如果是严子桓的仇家,此次前来是为了寻仇,她冒然涉身其中更为不理智,那严子桓本就是个不清不楚的人物,若他身后涉及到她无法想像的势力,恐怕连自身都难顾。 她与他萍水相逢,也许明日就更奔东西,根本无需为了他而卷入是非。 只是,那些侍卫早被他赶到了后院,而这严子桓一看就是个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再加上房间里还有个孩子…… 想到此,她随手抓起窗边的茶壶掷了出去,几乎同时,她的身形已如凌空大鹏,俯荡而出。 也就在此时,后院突然哗声大作,打斗声激烈响起。 茶壶疾如流星,朝着已经攀上窗沿的黑衣人笔直砸去,楚清欢如影随形,精准地抓住垂直于墙面的绳索,一脚蹬翻了已爬至半途的另一人。 后院突然传来的打斗让她立即意识到来者并非只有一路,分明是前后两拨同时动手,而明显的,后院那拨是冲着那辆马车而去,也就是说,目标是车内的财物。 她立即放了心。 如此,可以确定这些人非偷即盗,并非冲着严子桓而来,这就好办得多。 头顶上方一声闷响,茶壶正中那人头部,他痛呼一声,倒也厉害,只因上半身已挂在窗子上,因此只是猛烈地晃了一晃,竟咬牙跌入了房间。 对于偷盗者来说,要么不出手,出手必然不能空手而回。 底下几人想不到会有人凭空出现阻碍他们的行动,互相对视一眼,皆露出狠色。 寒光一闪,两人手中已多了把小巧的袖驽,弩箭短而尖锐,对准了半空中的楚清欢。 楚清欢眸光一冷,就在弩箭呼啸而至时,她突然松了手,身形直直坠下,在着地的一瞬间,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她袖中的刀已出鞘。 刀出,血溅。 两声惨叫响彻夜空,两把袖驽几乎同时掉地,持驽的两人皆捂着右手惨叫不已,鲜血不断滴落,空气中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老大,杀了这女人……她,她挑断了我们的手筋!” 余下两人皆变了色。 不过刹那,两人手筋同时被挑,这样的身手与狠厉…… “挑了手筋是便宜了你们,做你们这种勾当的,本该砍了双手才对。”楚清欢冷目一扫,“想杀我,你们尽管过来。只不过,接下去就不是挑手筋这么简单了。” 语音未落,她横刀一挥,身形蓦然朝那两人冲去。 两人一惊,未及细想下意识便跑,未想楚清欢本就只是虚招,刀一晃,她便立即反身,抓住绳索迅速攀爬而上。 那两人见被耍,气得想要吐血,发了狠,不要命地追了上来。 楚清欢冷冷一勾唇,待那两人露出得意的笑容时,反手一挥,绳索被拦腰割断,那两只象被绳子串住的蚱蜢一般重重摔了下去。 她毫不停留,攀住窗台一跃而入,还未看清屋内情景,对面一人厉声喝道:“不准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她微微皱了眉,这声音真难听。 桌上点着一盏小灯,光线并不成问题,她抬头望去,刚才被茶壶砸中的倒霉蛋满头满脸的血,面目凶狠,目露凶光,一手握着刀,一只胳膊紧勒着裹着丝被的严大公子,那宝儿也似受了威胁,站在一边动都不敢动。 严子桓一看到她,显出很大的惊喜,苦着的脸立马不苦了,眉目生花地对着她笑:“姑娘深夜来我房里,是想我了么?” “老实点!”倒霉蛋狠狠紧了紧胳膊。 “咳咳咳……”严子桓玉面一红,险些被他勒断气。 宝儿往后挪了挪步子,悄悄朝她对口型:“救救我家公子。” 楚清欢不动,挑眉看着他,意思是,我凭什么要救你家公子。 宝儿讪讪一笑,双手抱拳求饶,他当然知道先前在楼下时对她态度不好,现在可算是自食其果了。 “把刀扔了!”倒霉蛋冲着楚清欢抬了抬下巴,“否则我杀了他!” “能换句台词么?”楚清欢将匕首往旁边一扔,“扔了,然后?” 然后?他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心里有些慌。 明明他才是占了上风的那一个,却不知为何,在对面那道沉着冷静的目光下,他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然后……然后你拿跟绳子,把自己捆了。” “没有绳子。” “没有绳子……”倒霉蛋眼珠乱转,四处寻找可用的绳子,最后转到她身上,一喜,“把你身上的腰带解下来。” 楚清欢淡淡问:“你确定?” “确定,一百个确定。”倒霉蛋为自己想到的点子激动得满脸通红。 楚清欢的手缓缓伸向了腰间。 “不能解!”严子桓也激动了,玉面泛着淡淡的粉色,“姑娘解去腰带的模样想必极美,但绝不能便宜这小贼,要解也只能我一个人在的时候解。” “闭嘴!”倒霉蛋用袖子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因为他的这句话而起了兴奋,直勾勾地盯着楚清欢的胸部。 长得如此漂亮的姑娘,看身段也是绝佳的,若是脱了衣服…… “啊”一声惨叫,震得宝儿捂住了耳朵。 倒霉蛋一把推开严子桓,双手捂着眼睛痛苦地嚎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这就是你心术不正的下场!”楚清欢冷哼一声。 严子桓裹着被子激灵灵打了寒噤,偷偷地觑着她,看一眼胸就要被戳瞎眼睛,那他刚才也看了,会不会…… 房门砰地被撞开,钟平率着那些个铁塔冲了进来:“公子,你没事吧?” 还没看到严子桓,先被倒在地上嚎叫的倒霉蛋给吸引了注意力,齐齐一惊。 “你家公子没事,就他有事。”楚清欢拔出他眼里的小刀,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将小刀在严子桓眼前晃了晃,“来,还给你。” 严子桓脸一白:“呕” 楚清欢唇角一扬,随手扔了,准备离开。 “不要走!”毫无预兆地,严子桓蓦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颤抖着身子道,“我怕……” “咝”人人倒抽一口冷气,瞪大了眼。 “公公公……公子,”宝儿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盯着他光着的身子,“你你你……你没没……” 外面脚步声纷至而来,掌柜的还未到门口已经气喘吁吁地问:“公子,您这里没什么事吧?” “呼”铁塔们反应极快,刷地一下退到门边结成一道人墙,毫无缝隙地挡住了外面的目光,表情却一个个的都跟得了牙疼似的,扭曲得说不出话。 公子,您抱姑娘可以,但能不这么惊天动地吗? 天凉了,好歹穿件衣服或者裤子什么的,免得着凉不是? 楚清欢也着实愣了一下。 首先,她想不到严子桓会突然抱住她。其次,她想不到他被子底下竟然不着寸缕。第三,她想不到他会不着寸缕地抱住她。 他的身体比起夏侯渊来稍显偏瘦,但条感极为匀称,体温偏凉,浅浅的温度透过她单薄的衣衫,有着夜一般的凉意。 但皮肤却着实细腻,犹如釉质极佳的上等官瓷,不同于夏侯渊的健康肤色,白得几乎透明,可见到皮肤下淡淡的青筋。黑亮的头发如软缎一般披散于身后,有几缕垂落下来,与她的交叠在一起,几乎很难分清彼此。 此时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颤抖,但她宁可相信他是给冻的。 深吸一口气,她问:“你还要在我身上挂到什么时候?” 他的脸埋在她颈窝,说话间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挂一晚上好不好?” 宝儿一脸呆滞。 “你想光着身子在我身上挂一晚上?”向来冷静的楚清欢也不由得心头窜起一线火苗。 “我不介意给你看。”他闻着她的发香,发出一声轻笑。 她一把捏住他的肩骨,推开了他:“我也不介意你给别人看。” 推开的力道有点大,弱不经风的严大公子立即倒跌出去,跌出时撞到了宝儿,宝儿猛然惊醒过来,连忙拣起地上的丝被给他裹上,裹得一丝缝也看不见。 “好疼。”严子桓皱着双眉倒在地上,看着楚清欢的丹凤眼似怨似嗔。 “有勇气这么做,就要有勇气承担后果。”楚清欢蹲在他面前,挑着唇角看他,手指在他小腹处慢慢画着圈,时轻,时重。 一圈,两圈,三圈…… 薄薄的丝被下,某一处慢慢撑高,撑高…… 铁塔们瞠目结舌,齐齐拿手挡住裆部,只觉得牙更疼了。 宝儿的嘴巴张得老大,吃惊地望着那里,差点要去掀开被子看个究竟。这里就数他年纪最小,他不明白公子的肚子下怎么就突然多出座小山来。 严子桓的呼吸开始不稳,凤眼里有丝迷离的水光,淡绯色双唇微张,脸庞更是粉艳得如同绽放的桃花。 “难受?”她问。 “难受。”他伸手来抓。 她让开,换只手继续画圈:“为什么不穿衣服?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这么做?” 他吸了口气,抖着声回答:“……没有。” 她停了手:“那是为什么?” “因为,”严子桓趁机将她的手合拢在掌心里,缓缓翘起唇角,望着她笑,“我睡觉时习惯不穿衣服。” 楚清欢沉默。 他笑得两眼眯眯,凑过来:“你看,我没骗你吧……” 她低了头,看着面前还没平下去的小山,很认真地问:“你不觉得,光着身子在被窝里,更容易产生冲动?” “……” ------ 次日一早,楚清欢起床。 外面天色还没亮,隔壁那个爱果睡的公子想必还在睡觉,此时走正好。 昨晚的事情确定了是一伙盗贼所为,前往后院的那伙人被铁塔们杀了几个,没杀的也被押送官府,爬墙的那几个也都被连夜抓获,并未引起多大的风波。 严大公子被她画了几个圈圈之后再不敢缠着她,乖乖地目送她离开,她因此睡了两个时辰的安稳觉。 “扑通!”房门刚一打开,一团黑咕隆咚的东西就滚了进来,紧接着那东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楚清欢看了一眼,抬腿就走。 “姑娘等等。”一只脚被一双手抱住,严子桓裹在身上的被子散开,只着一身单衣趴在地上,仰着头朝她绽开迷人优雅的笑容,“我们一起走。” 楚清欢俯视着他:“你在我房门外守了一晚上,就是要与我一起走。” “是啊。”他回答得自然,“我怕姑娘偷偷地跑了,追不上。” “我同意了么?” “姑娘不同意么?” “我不同意。” “那我也要与姑娘一起走。”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这会儿也不觉得脏了,朝着她身后道,“车子可备好了?” “备好都快两个时辰了。”宝儿打着哈欠走过来,“公子,待会儿我要去车里补眠。” “那不行。”严子桓想也不想地拒绝。 “啊?”宝儿觉得自己一定是一晚上没睡出现幻听了,“以前不都如此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严子桓笑,“公子我要与姑娘一同坐车,你以后就跟钟平一道赶车吧。” 宝儿:“……” 楚清欢越过他们,下楼。 对于这种自说自话的决定,她直接选择无视。 “姑娘等我。”严子桓紧追其后。 楚清欢转身,一手撑住他控制不住力道而扑过来的身子,“你打算去哪里?你的目的地是什么?” 他想了想:“随便,哪里都可以。” “好。”她点点头,“其一,你坐车,我骑马,快慢不一致。第二,我北上办事,你随处乱逛,目的不一致,所以我不能与你同行。” “这不是问题。”他习惯性的翘起唇角,“其一,你的马我已经让手下给卖了,以后你只能与我坐车,速度上肯定能一致。其二,我刚才都说了,去哪里都可以,你要北上办事,我也跟着一起去,目的不也相同了么?” 楚清欢眯了眯眼:“你说,你卖了我的马?” “是啊。”他很愉快地回答,“那马虽然还不错,但与姑娘并不是很般配,我就把它给卖了,回头再送匹好的给你……啊……” 他捂着鼻子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公子!”宝儿大惊,拿开他的手一看,“你流鼻血了!” “这是给他的自作主张一点小小教训。”楚清欢淡淡收回手。 “那你也不能打人啊!”宝儿愤怒又心疼。 楚清欢已悠悠下楼,走到门口,那辆招人眼球的马车早已在那里等候,她淡淡一掠,眸光在那些肌肉虬结的侍卫身上扫了一圈。 人人伸手捂裆。 她眸光一收,在他们的注目礼中上了马车,挑了个最为舒适的位置躺下,嗯,正好补一觉。 等到鼻子里塞了两团棉花的严大公子上车时,已是一柱香之后的事。 楚清欢占了车里的软榻,严大公子就只能将就另一边的小榻,那小榻想必是给宝儿用的,以他的身高,若想躺平了,腿就势必掉在下面,若想腿能搁上,头与身子就只能靠在车壁上,总之,十分的不合适。 楚清欢闭着眼睛,感觉到一阵香气袭来,有人接近,并有几许发丝垂落在她脸上,微微的痒。 毫无疑问,那人正半弯着腰,在她上方近距离地凝视着她的脸,看得很出神,连头发垂下来的没发现。 她在心里数数,如果数到十他还不走,她就再赏他一拳。 就在她数到九的时候,脸上那道目光移了开去,一声轻笑后,脚步微响,已转向对面那张小榻。 她闭着眼睛继续养神,本以为他会再来烦她,结果他相当守本分,一直屈就在那小榻上,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过了许久,久到楚清欢长长地睡了一觉醒过来,传进耳中的只有马蹄声与车轱辘声,她才转身看了他一眼。 却见他悠然半躺在小榻上,以手支颐,唇角微翘,睡得正香甜,浓密的睫毛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可见昨晚没睡好。 鼻子上的两团棉花掉了一团,滚落在他前襟,上面还沾着血,另一团顽强地坚守着岗位,依旧与他的鼻子相依相偎。 再俊美的男人,若是鼻孔里堵着棉花,恐怕都免不了有损美感。 不可否认,眼前这男子长得很美,不同于夏侯渊的冷峻与锋锐,也没有偏于女气的阴柔,如同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每一个细节都很温润完美,举手投足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尊贵优雅。 尊贵优雅……她双眸微沉。 这样一个处处讲究生活品质,连细微灰尘都无法忍受的人,该是怎样的出身? 就这马车而言,所有用料装饰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奢华,就连那挡风挡尘的车帘,用的也是千金一匹的江州贡缎。 这种贡缎她以前在淮南王府见过,俞心李玉荷几人就是用这种料子做的衣裳,不是很有钱的人家用不起,他倒好,随随便便就拿来做了马车帘子。 非富则贵。 但若单单论富,她看着不象。生意做得再大的富贾,哪怕转商从政,也多多少少带点商人之气,没个几代脱不去,而他身上无半点商贾之气。 若论贵……他身上的贵气只多不少,恐怕论皇亲都够了。 由此一想,她微眯了眼。 “你醒了?”一张放大的脸蓦地出现在眼前,顶着鼻子里的那一团棉花,圆润的鼻尖几乎触到她的脸。 楚清欢撑开他的脸,坐了起来。 严子桓转身坐到软榻上,慵懒地歪靠着车壁,一手撑头,淡绯色的唇角往上翘着,明亮的凤眼里倒映着她一人。 “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让你再也看不了美人?”她挑开窗帘,望着外头人迹稀少的官道。 大战在即,夏侯渊很快就会出淮南,直取兆京,在这种纷乱的时候还外出的,除了难民乞丐之外,所有人能躲则躲,能避则避,有钱人更是如此。 昨晚住宿的是淮南最边缘的城池,因处于夏侯渊管辖之地,人心还算安定,再往北,恐怕就不好说了。 “如果姑娘愿意嫁给我,就算挖了我的眼珠子也甘愿。”严子桓眸光流转,一笑。 “想娶我?”她看着窗外。 “想。”他握住她的手,情意绵绵地道,“经过了昨晚,更想了。” 她指尖一顿,回过头来。 “我的身子被你看了,摸了,还那样了……”他凤眼亮得如同水晶,剔透流光,说得羞涩,表情却完全不那么回事,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象是要把她的魂儿给勾了,“我在睡梦里想的都是你,你的脸,你的手……” 他揉捏着她修长的手指,凤眸含情地望着她:“这手真软,指尖真灵活,打起圈子来真舒服……” 她眉梢微挑:“舒服?” “舒服,真想这样舒服一辈子。”他悠悠叹息,似有无尽的回味与惆怅,眼里又很快泛起笑意,“因此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把姑娘娶回家的好。何况,姑娘都对我那样了,难道不该对我负责么?” “你的打算倒是不错。”楚清欢点头,抽回了手,“不过,你不觉得追求女人应该拿出点诚意?” 他“咦”了一声:“我的诚意还不够?” “远远不够。”她道,“想娶一个女人,至少要坦白以下几点:家住何方,兄妹几个,家底丰厚与否,身份地位可有,经商还是仕途,可曾娶妻纳妾,能否做到专一……” “这个容易。”未等她说完,严子桓已笑得象只狐狸,“我是家里独子,再无兄弟姐妹。至今尚未娶妻纳妾,只要你能嫁给我,我保证一生只有你一个……我家住在南边,仕途经济都有涉及,因此这家底与身份地位,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南边?”她眸中掠过一丝微芒,一闪而逝,“淮南属于大邺西南,你说的南边,指的是东南,还是西南?” “我与姑娘同路而来,姑娘来自哪里,我当然也来自哪里。” 楚清欢看着他的眼睛,那凤眼里流光璀璨,看似清透无比,然而真正细看,这层光彩却是最好的屏障,光彩之后的东西全都被其所掩盖,看不清,看不透。 “听起来,条件似乎还过得去。”她靠着柔软的车壁,眼睛在他某处着重一落,“不过那些都是外在,最重要的还要看你身体是否康健,尤其是小蝌蚪,是否强壮,存活率几许,这可是事关传宗接代的大事。” 严子桓露出一丝好奇。 “什么是小蝌蚪?”好奇宝宝很好学地问。 “小蝌蚪啊,就是男人为了创造下一代必备之物。”她将他上下打量一眼,“你的,恐怕存活率会差一点。” “创造下一代必备之物……”他自语了一句,思索片刻,恍然,“我知道了。”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身子朝她倾了过来,细腻如脂的脸离她的距离不足三寸,凤眼斜飞,“为什么我的存活率会差一点?要么,我们先试试?不试过,又怎么能知道是否强壮。” 楚清欢表情平淡地看着他。 “你看,这里有现成的软榻,又只有你跟我两个人,孤男与寡女,两情相悦,再来个干柴遇烈火……”严子桓越说越兴奋,身子也紧紧地贴了过来,双手朝她的腰带伸了过去,“试完了,你可以再决定嫁不嫁给我……” “啪!”白得几近透明的手上立即泛起一个红手印。 严子桓“哎呀”一声,几乎同时,车帘子被人迅速掀起,宝儿毛茸茸的小脑袋以无以伦比的速度伸了进来。 而马车也停了下来,钟平与骑着高头大马跟随在侧的侍卫都万分紧张地朝里面探头张望。 “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宝儿说着,眼睛已不友善地瞪向了楚清欢。 “没有没有,公子我长得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舍得欺负我?”严子桓将火辣辣的双手缩进袖子里,笑得春情荡漾,“姑娘你也不舍得,是么?” 楚清欢悠悠地答:“我舍得。” “咝。”外面又集体牙疼。 严子桓的眼角抽了抽。 楚清欢侧睨着他,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笑眯眯地道:“愿闻其详。” “牛粪终归是粪,上锅蒸了也不会变成香饽饽。” 严子桓:“……” 牛粪?谁牛粪? 楚清欢说完了,就转头望向车外,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严子桓左右看了看,车外的人都一脸迷茫,他深思半晌,这牛粪,说的莫不是他? 低头将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不象吧?有他这么尊贵华丽的牛粪? 莫不是他在客栈时,裹着被子在她房门外坐太久了,以致裹出臭味来? 下意识拿起衣袖来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苏合香立即萦绕于鼻端,挺香的啊。 宝儿等人齐翻白眼,公子,您还真当自己是牛粪啊! 严子桓重拾了信心,满怀信心地问:“姑娘,你说的牛粪,指的不是我吧?” “你说呢?” “一定不是。” “在事实面前,良好的自我感觉并不能起到实质性的帮助。” “……姑娘,你的嘴真毒。” “我接受你的恭维。” “……” 严子桓遭受了打击,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在角落,其他人只能抱以同情的目光。 遇人不淑啊。 自食恶果啊。 美人带刺啊。 还是不要摘的好啊。 如此,一路安稳。 楚清欢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观察着外面的情景,发现自出了淮南以后,越是往北,衣衫褴褛沿路乞讨的人就越多,面黄肌瘦,目光呆滞,沉默地走路或者蹲坐在路边。 在看到严子桓的马车时,不少人眼中都乍现出求生的希望,佝偻着身子靠过来,然而在面对那些凶神恶煞般的侍卫时,没有人敢真正上前,最多远远地跟着,跟着跟着也就不跟了。 可见,在每一个封建社会,生活在最底层的弱势群体对于权势都存在着一种本能的畏惧。 傍晚时分,到达黄城。 黄城不大,但作为淮南通往北方的第一座城池,也就是即将经受战火冲击的第一城,对于进出城人员的盘查已极为严格,却并没有预想中的那种紧张备战的气氛,甚至连难民乞丐也可以允许进出。 在排队等待进城时,楚清欢蓦然眸光一凝。 一辆从城门出来的双轮推车上,赫然堆放了满满一车的尸体,层层堆叠,足有十来具之多,上面连张席子都没有盖。跟在车边的人面有戚色,更多的是麻木,仿佛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死亡已经成了习惯。 脑海中闪过茶摊里那些人的对话,这大邺的百姓果真过得如此艰难? 淮南虽为有名的贫瘠之地,但她这一路行来却从未见到有人饿死途中,尤其是樊阳,百姓更是生活得富足安定,然而这里刚出淮南不久,便看到了成堆的尸骨。 耳边忽听得一声轻叹:“承顺帝治国无方,荒淫无道,果然不是道听途说。” 她眸光微动。 严子桓望着窗外,语气清淡,甚至还噙着一抹笑意:“你看这些人,瘦得骨头都快戳破皮,除了饿死还能是什么?而他们的家人,对此已经麻木不堪,可见经历得多了,已没有什么感觉。” “大邺并不穷困,为何百姓会落到如此地步?”严子桓唇角露出一丝讥讽,“一来承顺帝荒淫,只顾着与皇后玩乐享受,并不关心民间疾苦。二来为博皇后欢心,大肆搜罗各地奇珍异宝,这奇珍异宝从哪来?大部分掌握在各地官员富贾手中,这些人为了讨好皇帝,甘心不甘心都得将手里的宝贝进献出去。出去了还得再拿回来,那就只能从百姓身上搜刮,搜刮完了还要征收沉重赋税,天灾人祸也不开仓济粮,所以说,苦的还是老百姓。” 她回过头来,眼底有了一抹深思。 这番话,可与他的形象不太相符。 “想不到注重玩乐追女人的严大公子,不仅懂得体恤民情,更是对时政了如指掌,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我?”严子桓打了个哈哈,“我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别人说的,我听了几句而已。” “是么?” “当然。”他凤眼一挑,眉目间已是风情万种,“时政民情我不懂,也没兴趣了解,我想了解的,只有姑娘一人。” “可惜我对绣花枕头没什么兴趣。”楚清欢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 “那是姑娘不了解我,其实我的内在比外在更有内涵。”严子桓脸不红气不喘,眸子里脉脉含情,“这世上象我这么内外兼修的男人不多,时间久了姑娘自然就知道了。” 楚清欢只当苍蝇在耳边嗡嗡,任他大言不惭地絮叨,这人大概从来不知道“谦虚”为何物。 正打算小睡片刻,窗外隐约飘入一个迂腐又有些执拗的声音:“哎呀,这是小可全部的家当,求各位大哥手下留情,多多少少给小可留点……” “你个书呆子,还不快放手……” 她掀开窗帘一角,看到一条岔路上几名粗壮汉子正在抢人财物,那人一身雪白儒衫,方巾束发,一看就是个书生。 周围很多人都看着,似乎对诸如此类的事情见得多了,已习以为常,根本无人加以援手。 此时那书生正死命抱着怀里的包袱,死活不肯松手:“不放!坚决不放!” 壮汉拿出了刀:“不放?……见过强盗没?见过强盗抢东西还抢一半的没?没见过?那今儿个大爷几个就让你见识见识……” 书生脚步不稳地往后退,试图与他们讲道理:“小可知道各位大哥家里定然是急需用钱的,要不然谁愿意做这种不耻之举……但盗亦有道,各位大哥既是江湖中人,是否也应该遵循江湖义气……” “我家媳妇生了娃没银子买补品,他家老娘死了没棺材本儿,还有那个,死了老婆,家里四个孩子都等着饭吃,小兄弟既然讲到义气,就不如成全成全我们,也省得我们费力气。” “啊?”书生一愣,因他的话有所动摇,“真的?” “当然是真的。”一人扛着刀道。 书生露出同情之色:“想不到有人比我还要惨。” 望了望怀里的包袱,明显有了犹豫,就在壮汉们即将失去耐心之时,他突然打开包袱取出里面的银袋,不舍地摸了摸,眼睛一闭,递了出去,“拿去吧。” “都给我拿来吧你。”一人伸手就把银袋连同包袱抓了过去。 “哎哎,把里面的衣服与书还给我啊……”书生大急。 “还什么还!”为首一人别了下头,另两人立即走上来将他按在地上,开始扒他的衣服。 “你们,你们还讲不讲理了,我都把银子给你们了,你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呢?”书生气愤得脸庞通红,拼命挣扎,怎奈根本动弹不得,身上的外衣三两下就被人剥了去。 “看在你主动交给银子的份上,就饶你一命。”为首那人掂着那银袋,一撇嘴,对其他人说道,“走了。” 一行人转身扬场而去。 “喂,你们脱了我的衣服,叫我怎么见人哪!”书生爬起来,冲着他们喊,“君子最重仪表礼节,尔等如此作为,怎堪当大丈夫尔!” 路边的人只是漠然地看着,这种事每天都有发生,早已看得多了。 “噗嗤!”郁闷了一路的严子桓笑了出来,“果然是个书呆子,连盗匪的话也信。” “把他带上吧。”楚清欢望着那个闷头拍打身上泥土的书生,很自然地说道。 “带他做什么?”严子桓不以为然地继续闭目假寐,“我可没兴趣带这么个呆子。” “那我下去。”她作势起身。 “别。”严子桓拦住她,疑惑地问,“你既然要出手相助,刚才为什么不帮他把包袱抢回来?”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楚清欢往后一靠,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要是不让他亲自经历一回,他又怎能轻易记住这个教训?” “……我还以为你是出于仁慈。” “仁慈?”她眼中浮起一丝轻屑,“仁慈这种东西我向来不屑……就好比你让人在城门口撒银子,在别人眼里是仁慈,其实不过是道貌岸然的小人作派而已。” “……” 感谢所有订阅的妞儿们,不多说,感动放心里。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当书生遇上公子 章节名:第五十七章 当书生遇上公子 严子桓很欢喜,欢喜终于有人比他还要倒霉,于是,欣然让钟平去把那书生带过来。 少顷,车外钟平回话:“公子,人带来了。” “嗯,让他进来吧。”严子桓懒懒地歪在小榻上,兴趣缺缺的样子。 车子晃了晃,想必是那书生踩了上来,帘子还未掀开,宝儿先喊了起来:“哎呀呀,瞧你这一身的土……快把你的鞋子脱了,免得弄脏我家公子的车子。” “好好,小可这就脱。”书生坐在车驾上,瘦瘦的身影映着车帘,并不因此而不快,只絮絮地说道,“这鞋子是我娘生前的时候做的,小可一直不舍得穿,没想到今日刚穿上就给弄成这样……还有这身衣裳……哎,小哥,你怎么把我的鞋给扔了?” 说着身子一动就要跳下车,屁股刚抬起来又似乎发现自己只有袜子,下去了又得把袜子弄脏,一时着急起来:“小哥,小可就这一双鞋子了,麻烦你帮我拣回来。” 宝儿嫌弃:“都脏成那样了,还拣什么。” 书生陪着笑:“脏了洗洗就好了。” 宝儿手一指:“没看到上面都磨了个洞么?” 书生心疼地啊了一声:“这洞一定是刚才不小心蹭破的,补补就好,还能穿。” 宝儿打量了他一眼:“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个读书人,不觉得穿着一双补过的破鞋子有辱您的斯文?” “哪里的话。”书生晃了晃脑袋,“有道是,节俭则昌,淫佚则亡,小可……” “快进去吧您,哪来这么多话。”宝儿不耐,一把将他推了进来。 他惊呼一声,身子就倒栽了进来,眼看就要摔个四仰八叉,楚清欢抬脚,在他后背一顶,将他堪堪顶住。 他长舒一口气,定了定神,站稳了身子转身作揖:“多谢公子……” 话语一顿,眼睛落在女子的衣裙上,呆了一呆,随即笑了开来,露出一线白牙,浓重的书生气因这一笑而顿显儒雅:“原来是位姑娘。” 楚清欢近距离地打量着他。 之前只看到个侧脸,有了个清秀的印象,现在相距不过两步,才看出他唇红齿白,玉秀神清,若不是这身书生气的影响,倒称得上美男子之名。 “坐吧。”楚清欢往旁边让开了些。 书生摇手:“男女有别,小可不敢冒犯……” “让你坐你就坐。”楚清欢的声音冷了冷。 书生搓了搓胳膊,好冷,连忙道:“那小可就不客气了。” 他往旁边挪了挪,正欲小心翼翼地在她旁边坐下,一道香风拂面而过,面前的空位上便多了个人。 “小心你身上那些土弄脏了姑娘的衣裳。”严子桓拿眼梢瞥着他那身白衣上的大片掸不掉的泥土印子,宽大华艳的衣袍将所有空余之地铺展得点滴不漏,又恰好不好地没有挨碰着楚清欢的衣角。 楚清欢一眼扫过,嗯,这得需要多么精确的把握才能把这动作做到如此完美。 “小可疏忽了。”书生懊恼地看了眼身上,歉意地望着楚清欢。 “没事,我没那么多讲究。”楚清欢一指对面小榻,“那边可以坐。” “多谢姑娘。”书生一笑,便走到小榻边坐下。 严子桓皱了皱眉。 那团土黄色看着真碍眼,那口白牙更碍眼,还有身边那个女人这态度…… “小可姓非名玉,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书生仿佛眼里只有楚清欢一人,连眼梢都没有留给严子桓。 楚清欢淡淡回答:“楚青。” “原来是楚青姑娘。”非玉笑若春风,只着脏污的中衣也未使他有任何不自在,“小可北上探亲,不知姑娘前往何处?” “与你差不多。” “姑娘也是北上探亲?”非玉甚是惊喜,熟络的样子更似他乡遇见了故知,“太好了,小可正好可以与姑娘同行。” “可以。不过你要把自己看好了,你若再把现在这身衣服送出去,我可不再管你。” 非玉呵呵地笑:“不会了不会了,先前是小可心软,被歹人骗了去,以后再不会了。” 这边两人一来一回说得融洽,严子桓羊脂美玉般的脸却越绷越紧,越来越沉。 外面,马车经过了检查,又晃悠了半晌,最终在城内最大的客栈前停下。 “咦。”非玉透过窗子一看,有些惊讶,“这天黑得可真快,才说一会儿话的功夫,天都快黑了。” 严子桓轻嗤:“你都说了快半个时辰了。” “有这么久么?”非玉有些不信,却并不看他,只是朝楚清欢伸过手去,“楚青姑娘,小可扶你下车吧。” “男女有别,这可是你刚才说的。”严子桓凤眼微挑,忽地对楚清欢一笑,“楚楚,我扶你。” “砰!”正掀开车帘的宝儿一头撞在车门上。 钟平掐了下耳朵,他没听错吧? 车边的铁塔们齐齐望天,今儿个太阳落山的地方是东边? “公子,你会扶么?”宝儿揉着红肿的额头,乌溜溜的眼睛里是一万个不确定。 “嗯”严子桓凤眼一斜,长长的鼻音上扬,让宝儿明白了他此刻的不悦,在转眸之际,却又眼波荡漾,“楚楚,来……” 楚清欢淡淡一瞥:“我上完茅厕没净手,你确定要扶?” 严子桓眼角狠狠一抽:“……” 楚清欢已无视他的玉手,越过他悠然下车。 严子桓望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半天收不回来,这女人为什么总是驳他的面子煞他的景? 非玉眉眼一弯,就要下车。 “你笑什么?”严子桓长眉一挑,收手。 “哦,小可有笑么?”非玉摸了摸自己的脸,点头,“好象是笑了……” “笑什么?” “那还用问?”非玉用一种‘一看你象个聪明人却为何问这种傻问题’的眼神看着他,“笑么,当然是因为开心,不开心笑什么?” “你开心什么?” “小可开心……”非玉望着车外的楚清欢,正想回答,却话到一半顿住,“小可开心是小可的事,为何要跟公子说?” “你坐了我的车,若不是我,你能不能进城都是个问题,更有可能露宿街头。”严子桓两指撑头,望着他,“受了本公子的恩惠,你不觉得你这种态度很不对?” “若不是因为楚青姑娘,想必公子也不会让小可上车吧?”非玉微笑,却寸步未让,“不过,多谢公子提醒,小可会将楚青姑娘的这份恩惠放在心里的。” 说罢,也不顾脚上只着了袜子,利利索索地跳下了车,追着楚清欢而去:“楚青姑娘,等等小可……” 严子桓微眯了眸子。 “公子,他,是刚才上车那个书呆么?”宝儿又万般不确定了。 严子桓整了整衣衫,翘起唇角,下一瞬又恢复了高贵优雅的模样:“扶公子我下车。” ------ 黄城的夜间行人不多,但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都有蜷缩着身子的难民,从他们面前经过时,那些角落里悄然无声,但楚清欢却可以从这些麻木的注视中,清楚地感觉到一种仇恨。 这种仇恨很细微,从一小部分人眼里迸射出来,射在她身边衣衫华丽的严子桓身上,这是对高阶层的仇恨,并非针对某一个人。 若非周围有侍卫环卫着,恐怕早有人扑了过来。 楚清欢随意地在行走于各条街巷,眸光清淡,然而在不经意的抬头中,眸中却有冷芒一掠而过,快得谁也无法察觉。 这座城池,看似松懈,实则外松对紧,各个城头都有大量精兵把守,然而仅凭这样观察,依旧无法看出城中的兵力布置。 而且让人奇怪的是,眼看夏侯渊的大军很快就要到来,城中却未见有任何增兵的迹象,难道承顺帝果真昏庸至此,至黄城于不顾? 要知道,这黄城作为夏侯渊北攻的第一关,成败与否对双方来说影响都极大,承顺帝再无用也不至于不知其中利害。 “爹,不要……不要丢下我……” 正当楚清欢打算往回走时,前方拐角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哀求,声音里夹杂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惧,在这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爹,求求你,不要……”另一个孩子的哭求亦响起,“爹,想想娘好不好,想想娘死前的话……” 非玉“咦”了一声。 楚清欢转身,只是稍一停顿便走了过去。 转过拐角,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瘦得皮包骨的男人,手里分别拉着两名孩子,往彼此相反的方向拖走,而那两个孩子却浑身发抖,坠着身子怎么也不肯走,仰起的脸上污渍斑斑,全是斑驳的泪痕。 “爹,我还想活,我不想死……” “爹,我是你的孩子啊……让我活吧,我做牛做马养活你……” 两个孩子眼里都是恐惧和救生的希望,不断地恳求,扳着墙缝的手指已裂出血来,然而那两个男人却沉默着一声不吭,脏黑的脸上除了木然以外没有任何表情。 手里的力道加大,孩子终究人小力气小,慢慢地被拖离了原地,望着无动于衷的男人,他们再也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天上有惨淡的月光,照着这一处拐角,十多个难民沿墙而坐,木然地望着这一切,更有人盯着那两个孩子,露出了贪婪之色。 “住手!”一声清喝响在这充满了异味的角落,所有人都被一声喝震得一惊,连两个孩子也停止了嚎哭。 “这是怎么回事?”楚清欢沉着脸问。 没有人回答,那些难民都以一种冷漠的眼神回应她,其中一个孩子张了张嘴,却被抓着他的男人狠狠地捏了下胳膊,将他更紧地抓在手里,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 “恐怕,这就是易子而食了吧。”身后,严子桓懒懒地说道。 “你说什么?”楚清欢霍然转身。 “易子而食。”严子桓轻皱了眉头,似乎在忍耐这里难闻的味道,“一般人无法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可为了不被饿死,就与别人互换孩子……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吃起来也不会那么难以下咽,不是么?” 她心下一震,看向非玉,却见非玉默然点了点头。 心中象是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她望着那两个孩子,那孩子才多大?七岁,还是八岁? 再看那两个男人,此时他们都低着头,麻木的表情出现了裂痕,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象是在竭力忍着什么。 她知道古时确实有“易子而食”这一说,但那毕竟是史书上记载的东西,未必当得了真,却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会亲眼所见。 此时她才明白为何有人刚才会露出贪婪之色,那种盯着孩子的神情,就如同盯着一顿美味。 心里有种隐隐的恶心,她不怕血,也不怕杀人,但吃人肉,实在无法接受,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孩子被自己的父亲拿来做交换用以裹腹。 她冷酷,不代表她冷血,可以漠视世间的一切。 跟在严子桓后面的宝儿紧紧捂住了嘴,身子不可抑制地颤了几颤。 “当!”一把匕首被抛掷在地上,楚清欢冷冷道,“有刀么?既然要杀,就给他们一个痛快,我这刀快,一刀下去肯定不会有痛苦。” 冷酷无情的话,不仅连两个孩子被吓到,便是连旁边那些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惧意。 那两个男人更是象被火烫到了似的,惊得跳起,拽着孩子倒退了两步,仿佛那刀会自己跳起来要他们的命。 “怎么,不敢?”楚清欢缓缓道,“不如我帮忙帮到底,帮你们把孩子杀了?” 男人更加惊恐,将孩子拖到身后,连连摇头。 “是不要我帮忙,还是改变主意了?或者觉得,该死是自己?”她的声音很冷,“孩子生下来就要责任将他们养大,你们虽有难处,但作为男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交换来吃,你们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深深的惊惧与愧疚之下,一个男人砰地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痛哭。 被松开的孩子趁机退到墙角,却不敢朝自己父亲跑过去,神情犹如遭了蛇咬,再也不敢相信自己最亲的人。 那男人看着自己孩子的举动,眼里闪过痛苦,也松了手,那孩子立即跑过去抱住痛哭的父亲,父亲又反手紧紧抱住孩子,哭得比孩子还伤心。 原先漠然看着这一切的人群中隐约响起了女人的哭泣声,有人无声流泪,将脸上的脏污冲刷得一道一道,也有人抬头默默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嚅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拿着吧。”楚清欢将两锭银子抛了过去,扔在那两个男人面前,“省着点用,找个地方做点小营生,把孩子养大。” 银子落地,并不响亮,却令所有人又是一呆。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银子上,那两个男人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抖着手半天不敢去捡。 “爹,是银子!”孩子一把捡了起来,喜不自胜地拿给男人看,脸上还挂着泪,“真的是银子!” 凝固了一般的空气顿时被孩子的喜悦给冲散,其他人立即回过神来,纷纷跪倒在楚清欢面前,不住地磕头:“姑娘慈悲,求您发发善心,给我们也分点银子吧,我们都好多天没吃饭了……” 十多人砰砰地磕头,不顾地面沙石的粗砺,很快额头就磕出了血,他们仿佛无知无觉,只是一味的磕头,而她就是那根救命的稻草。 “都分了吧。”楚清欢将银子放到一名年纪最大的老人手里,告诫众人,“每人均分,谁都不许抢,更不许欺负老幼,否则,莫说银子收回,命也一并收了。” 老人捧着手里的银子,抖着嘴唇,老泪纵横,望着楚清欢说不出话,其他人在激动与感激之余,更是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运。 “走吧。”楚清欢拾起匕首,转身,没有回头。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在今晚让她真正体会到了它的残酷,也让她真正看清了腐朽的强权者统治下的底层者,生存有多么艰难。 严子桓与非玉亦不再如来时那般的轻松笑言,皆沉默地走在她身边。 许久,严子桓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银子只能救他们一时?等银子花光了,那样的事情还会发生。” “能救一时是一时。”楚清欢望着眼前的路,“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而自己却能够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 “你不是最鄙夷仁慈么?”严子桓一笑,“现在又是因为什么?” 楚清欢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他在微微地笑,那笑却仅止于唇角,那双映着月光的眸子折射着清亮波光,看似清澈明净,却什么也看不清。 非玉亦看过来,面容皎如清辉,语声平和:“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善人太多,说着仁慈,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发,又怎能与青青姑娘相比。” 楚清欢没有言语,她静默地立于暗沉的街角,夜风吹起她漆黑的发与雪白的衣袂,她的神情在这一刻如这夜一般沉重。 “我虽不是什么善人,也唾弃假仁假义的仁慈,但尚且懂得何为大善。”久久,久到他们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缓缓开口,“我现在所为虽然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但我无愧于自己。你们也许已经看惯了这一切,认为这些低贱的难民理应如此生活,我却认为不是。” “皇权至上,一句话就可血流成河,无数人头落地。百姓命如草芥,是生是死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不能有所反抗,只能默默承受,这就是你们认为的天下。但你们可知,真正的人世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语声平静,眼底深沉如海。 在她获得重生的那一刻,还未睁眼,就已切实地感受到了皇权的无情与残酷,来到大邺,现实的残忍更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不是甘于承受一切的人,从来都不是。 她向来坚信,人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无法接受别人强加在身上的命运,那就打破它,揉碎它,重建它。 就在刚刚那一刻,长久以来心中隐约模糊的想法突然清晰地浮出脑海,从未有过的清晰。 非玉眼中似乎若有所思,严子桓的笑容渐渐敛去,沉静地望着她。 “真正的人世间,它应该是公平,公正,还要有公理,哪怕做不到绝对,但至少人的生命应该得到尊重。”她说得极缓,却字字落地有声,“你们现在所看到的,总有一天会有所改变。天下不再受战火凌虐,百姓不再受流离之苦,更不会有这般饿到极致易子而食的境况发生。” 她看着严子桓,不似回答,却又是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这就是我的信念。而你的信念,又是什么?” ------ 夜,寂静。 一条黑色纤细的人影穿梭于死气沉沉的黑夜,如一尾汇入江海的游鱼,对环境有着超越常人的适应能力。 穿过两个巷口,她在一面高墙上停下,抬头看了眼高度,将腰间的钩索抛了上去。 爪钩在墙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轻到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她无声攀爬而上,到达墙头时将钩索一收,别回腰间,跃入。 避开所有明岗暗哨,她来到一间亮着灯光的房间外,轻轻纵身,双臂舒展如灵猴,无声地攀上了廊顶,倒挂下来的身影与夜色几乎融成一体。 窗纸被润开一个小孔,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房内,数人表情严肃,静坐于两旁,似在等什么人,上首案桌后一人留有短须,长相普通,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应该就是这黄城的守城将军杜涛。 片刻后,有人从外面匆匆而来,直奔这座将军府的书房,身后数名士兵跟随。 那人并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房门随即关上,那几名士兵分守在书房,严密监视着周遭的一切动静。 那人一进门,等候在里面的那几人立即站了起来,唯有杜涛不动。 “将军。”那人从怀里取出一份密函,紧走几步呈了上去。 其他人都将目光落在那密函上,闭息等待。 “将军,信上怎么说?”见杜涛看完之后并未出声,底下有人忍不住出声询问。 杜涛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密函折起放入袖中,道:“皇上派来增援的人马已屯守在城外东西两侧,领军的陈将军让我们不必担心,只需做好正面前锋,将淮南王主力引到南城门外,到时候陈将军从两侧夹击,打他个出其不意,将淮南王的人马一举击溃。” “太好了。”众人皆松一口气。 “前方斥侯可有消息?”杜涛神情一肃。 一人立即上前回报:“今日下午斥侯报说,淮南王兵马距黄城已不足三百里,以目前的行军速度,快则两日,慢则三日,便会抵达黄城。” “好。”杜涛一拍案桌,颇有些意气风发,“黄城作为与淮南王的第一战,本将定要叫淮南王折损于此,再也无法北上一步。” “将军威武……” 杜涛抬手制止,起身来回踱了几步,似陷入深思,少顷,他伏于案前快速写下一份纸笺,递给其中一人:“你回去命人照此抄写两百份,明日一早分别张贴到城内外。” 那人接过,低头看了个大概,疑惑地问:“将军,这是何意?” “你不必问,本将自有打算。”杜涛却不欲多说,挥了挥手,“天晚了,你们都回去吧。” “是。”几人退出,连同门外的士兵,很快便消失的身影。 杜涛在书房里看了片刻黄城地形图,脸上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稍后,亦熄了灯离去。 廊顶上,一人翻身落地,身形轻盈,随即隐入夜色中。 ------ 翌日。 天刚亮,街道上突起喧哗,无数难民与乞丐在街上奔走,脸上洋溢着的不再是麻木,而是如逢喜事般的兴奋,手里拿着缺了口子的碗,少了盖子的罐,都集中朝一个方向涌去。 楚清欢走出客栈,随手拽过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乞丐咧嘴笑得干涸的嘴唇都冒了血,也不觉得痛,匆匆说了一句就跑:“城里张贴了告示,让难民与我们这些要饭的都到府衙前面领粥和馒头去。” 告示? 楚清欢唇边勾起一丝冷意,跟着人潮往前走。 还未到府衙,前面便已挤满了人,府衙大门前支起了十来口大锅,热气腾腾地冒着烟,有不少人已经领了粥与馒头往外走。 她走到一处墙边,上面的告示十分醒目,写着皇帝体恤百姓,下令开仓济民,只要是大邺的百姓,只要是无田无地无房者,皆可领取救济。大人一顿两个白面馒头一碗粥,小孩一个馒头一碗粥,每日可领取两次。 看到这样的告示,楚清欢笑了。 在见识了整车的难民尸骨与“易子而食”之后,在领教了这个封建王朝统治者的昏庸无道之后,这突如其来的告示着实显得有些新鲜。 这杜涛作为守城将军,黄城里每日有多少人饿死,每日有多少桩“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难道不知? 冷血无情冷眼旁观了这么些年,就在大战即将爆发之际,突然大发善心,施米粥与馒头,以示皇恩浩荡,这是良心突现还是转了性子重新投胎做了人? 她心下冷笑。 略作沉吟,她快步走到一家小店借了笔墨,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在写好的内容下面又添加了几行小字,卷成细长的纸卷塞入一个小竹筒内,然后站在府衙边的角落里等。 “咦,你是……”一个满脸脏污的孩子意犹未尽地舔着半颗米粒不剩已舔得光可鉴人的破碗,抬头间看到楚清欢,一愣,随即小脸爆出欣喜之色,“姐姐,你是那位姐姐……” 楚清欢食指抵于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拉到一边,“可有吃饱?” 孩子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说道:“没吃饱。” “昨晚给你们的银子有收好么?” 孩子又点点头。 “没吃饱就去买点东西吃。” “那不行。”孩子立即摇头,“我爹说,那银子要留着,等以后打完仗太平了,就做点小买卖,到时候我也可以一起帮着我爹赚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你爹真的那样说?” “嗯。”孩子用力点头,“不光我爹说,其他人都那样说呢。” 楚清欢替他捡去头发上的枯草:“那就好。” “姐姐,谢谢你!”孩子低着头,半晌,再抬起头时,眼睛已红了,“若不是姐姐,我跟虎子昨晚就没命了,我爹……” “你还恨你爹?” “没有。”他缓缓摇头,眼泪滚落下来,“我爹不狠心,如果他要拿我去换,我活不过三岁,所以我不恨他。我只是伤心我娘死了,如果她能再捱几天,今天就有粥和馒头吃了。” 晶莹的泪水混着他脸上的泥滴在碗里,带着淡淡的黑,脏了他刚刚舔干净的碗。 楚清欢凝视着他瘦小的身子,久久,说了声:“好孩子。” “狗儿!”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远远地叫了一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待看清楚清欢,手里的馒头啪嗒掉了地,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狗儿擦了把脸,将眼泪鼻涕都擦在那孩子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咧开了嘴,“虎子,这就是昨晚救了我们的姐姐。” 虎子怔怔地看着楚清欢,渐渐红了眼圈,却并没有哭,而是放下手里的粥碗,就要朝她跪下来。 “别跪。”楚清欢托住了他,认真道,“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不要随便对别人下跪。” 虎子点点头,却依旧跪了下去,重重地向她磕了个头,一脸郑重。 “姐姐是虎子的救命恩人,是虎子的再生父母,虎子可以不跪别人,但必须跟姐姐磕这个头。” 孩子的声音还显稚嫩,却清亮有力,透着无比的坚决。 楚清欢眸光一软,将他扶起。 虎子这才抿了抿嘴,笑了。 “好,能有这份心,说明姐姐没有看错你们。”楚清欢看着他们,正了神色,“现在,姐姐遇到一点难事,想请你们帮忙。” “姐姐你说。”两个孩子立即接口,“不管什么事,只要姐姐吩咐,我们一定去做。” “如果做这件事也许会给你们带来危险,你们也愿意?” 两个孩子互望一眼,坚定地点头:“愿意。” 楚清欢眼眸中流出一抹暖意,将他们带到一处人少的角落,低声说道:“知道淮南怎么走么?” “知道。” “淮南王的军队马上要打黄城了,你们希望谁打胜仗?” 两个孩子想也不想:“淮南王。” “为什么?” “听说淮南王不会让人饿肚子,能吃到饱饭。” 听着孩子纯真的话语,楚清欢点点头,取出怀里的小竹筒:“淮南王已经在来黄城的路上,我要你们把这个交给他,越快越好,必须亲手交到他手里,能不能做到?” 又是想也不想,回答:“能!” “你们必须明白,这件事关系到无数人的性命,也关系到你们今后能不能过上吃饱饭的好日子,你们绝不可半途而废,遇难而退。而这一路上,有可能会遇上想不到的危险,也有可能会饿肚子,而如果你们不走这一趟,这里却有热粥和热馒头可以吃。你们一定要想清楚,想清楚自己的决心,再告诉我。” 楚清欢再一次提醒,她必须让他们了解,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不是小孩子随便兴起就可以接下的任务。 “姐姐。”更显老成的虎子并不因她的话而有丝毫动摇,“你放心吧,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和狗儿的性命就是姐姐的,不管多危险,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狗儿经过眼泪洗涤的眼睛黑亮得象宝石,小拳头紧攥,“狗儿可以向姐姐保证!” “好,那你们就去吧。”楚清欢将一些碎银放到他们手里,“去城外买点干粮带上,出城的时候小心,不要让守城的官兵看到。还有,见到淮南王之后,暂时先不要回黄城,留在淮南王军营里,他会保护你们,你们爹爹那里,我会去告诉他们。” 虎子与狗儿重重地应了一声,藏好竹筒后留恋地看了她一眼,两个小身体很快便汇入人流中。 楚清欢一直看着他们消失不见,才回首看向将军府的方向。 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这两个孩子,这是对他们的考验,更是对她自己的考验。 希望自己的决定不会错。 ------ 当楚清欢回到客栈时,已将近傍晚。 还未进门,大堂里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又倍受瞩目的两人立即奔了出来。 “楚楚,你这一日去哪儿了?我从早晨担心到现在。”严子桓傍着她的左边,香风阵阵,瞧见她衣服上被蹭脏的地方,惊讶,拖着她的左手就往楼上走,“你这是去难民窟了还是怎地,怎么整得一身的臭味儿?快快,去我房间里洗洗。宝儿,准备浴汤!” “青青姑娘。”非玉傍着她的右边,亲切的模样仿佛多年未见,甚至忘了保持男女之间适当的距离,“出去一天累了吧?来来,先来吃饭……小二,菜做好了没有?上菜,姑娘饿了!” 安静得大堂里尽是这两人的声音,原来落在这俩男人身上的目光顿时全集中到了楚清欢身上,羡慕,嫉妒,恨,不一而足。 当然,男人的眼光另当别论。 楚清欢站着不走了。 “你不是经不得一丁点异味么?我身上都臭了,你还挨我这么近?”她拿开他的手,指着自己身上,“还有,这衣服都脏成这样了,也不怕蹭你一身?” “不怕。”严子桓淡绯色唇角一挑,勾出一抹完美笑容,“你不是说洁癖是种病,得治么?自从那日你替我治了之后,我这一身的毛病就都好了。” 楚清欢微讽:“你这病去得可真快。” 他回应得亲热:“那还得归功于楚楚。” “青青姑娘,菜来了。”非玉立即转移话题,将她往饭桌上引。 楚清欢微一侧身,看着非玉的近距离接触,挑眉:“非玉公子,你的孔孟之道今日没有温习?” 非玉微笑,不懂:“青青姑娘的意思是?” “圣人有云,男女授shou不亲,你离我这么近,不觉得已经超过男女之间的界限?” “哦,是小可僭越了。”非玉立即退后三步,有礼地一揖,“青青姑娘勿怪。” 楚清欢越过这个看似书呆其实一点都不书呆的男子,径直走向饭桌,却在落座之后,说了一句让非玉愣怔半晌的话。 “非玉公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我们讲讲甲骨卜辞,也好让我们长长见地……这里就你一个读书人,你该不会告诉我们,你也不会吧?” 非玉:“……” 这顿饭,严子桓吃得很高兴。 一高兴,心情就舒畅,心情一舒畅,也就不在意吃进嘴里的菜火候有没有掌握好,也就忘了上次吃饭留下的阴影。当然,餐具还是用他自带的,只不过上菜前小二有没有净手,他就不太计较了。 非玉没能在楚清欢面前说出个甲骨卜辞一二三来,倒也不见得尴尬,只是连称自己学识疏浅,惭愧惭愧。 一顿饭和和美美地吃完,楚清欢上楼,进的却是严子桓的房间。 严大公子大喜,连忙跟进,随手就要关门,门外插进一脚,非玉挤了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严子桓明显不快,“宝儿,请非玉公子出去。” 识相地在门口止步的宝儿立即应了一声。 “把门关上,我有事对你们两个说。”楚清欢将窗门关上,转身看着他俩。 严子桓就近往一张椅子上一躺,一手撑额,绯色衣袍铺展得美伦美奂:“楚楚,你有话对我说就好,何必再叫上他。” “分工不同,职责不同,自然都要叫上。” “分工?”严子桓闻言坐直了身子。 “青青姑娘有事尽管开口,小可自当尽心去办。”非玉却已一口应承。 楚清欢并不多说废话,直接看着严子桓道:“有件事,我现在还不太确定,但不出两日就能有结果,到时候倘若当真如我所料,我需要借你的人一用。” 严子桓长眉一动,就要开口,楚清欢已转向非玉:“至于你……则需要委屈你一下。” 明天貌似大概也许可能夏夏会出来……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一直都在 章节名:第五十八章 一直都在 黄城里的难民越来越多,两日过后,城内已人满为患,而城外还有难民不断涌入。 热乎乎的米粥与馒头对于这些常年处于饥饿状态的人来说,吸引力太大,大到可以完全不去考虑这事情背后的蹊跷。 就在楚清欢潜入将军府后的第三日,一骑快马从城外飞驰而入,直奔将军府,而此时的楚清欢,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阴霾密布的天际,面容沉静,仿佛一切已尽在胸中。 “差不多是时候了。” “你觉得,你的猜测一定会对?”严子桓坐在椅子上悠悠喝茶,似乎外面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是对是错,很快就能见分晓。”楚清欢望着楼下一驰而过的快马,抿出一丝冷冽,“你只需等着看一个结果就好。” 严子桓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窗边那抹背影,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未过多久,城内起了一阵骚动,府衙前停止了施粥,数以千计的士兵持着刀枪将等候领取救济的难民围住,城内各处也涌出大量士兵,将各个角落的难民赶了出来。 难民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懵懂地服从官兵的指令,只听一阵锣声过后,有士兵高喊:“所有难民与乞丐都到南城门集合,杜将军有事要宣布,小孩留下。” 所有热粥与馒头都是这位杜将军所赐,难民们自然不敢不听,纷纷依言将孩子留在原处,随后跟着人群往南城门走。 就在难民都从各条巷道汇拢到一处,难民人数最多之时,人群中突然飞扬起无数纸片,如下雪一般在头顶洒落开来。 紧接着有人喊道:“大家不要去南门,大家不要去南门……杜将军让我们去南城门,是让我们去送死啊……” 人群轰然一声,每人脸上都露出惊慌。 “是不是真的?” “这是谁说的?” “纸上都写了什么?” “杜将军为什么让我们去送死,这几日不是还分给我们东西吃吗?” 一时间,行进的队伍停滞不前,人人惊惧不已。 “你们自己看哪。”一个满脸泥巴只看得见眼睛的男子举着手里的纸片,破烂衣衫下手腕处露出的那一线白皙与手背的脏黑极不相称,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淮南王已经快到城外,杜将军就是要我们去当人肉靶子,好给杜将军争取有利的战机。” “确实是这样写的。”随着那人话落,队伍中不同位置都有人举起了纸片,有年迈的老人,有扎着头巾的妇人,也有瘦黄的男人,“大家都拣起来看看……” 难民大多不识字,但最有从众心理,一人说话的时候也许不信,但说同样的话的人多了,心里的那份不信也就开始动摇。 很多人无意识地捡起纸片攥在手里,却茫然地四顾着周围的人,不知该如何办好。 “干什么,干什么!都排好队!”上千名士兵将有些分散的难民驱赶回去。 一名官员快步走上了高处,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底下这片骚乱的人群,高声说道:“谁敢再妖言惑众,立即斩首!” 说着,便拔出身边一名士兵的腰刀,朝底下一名妇人掷了过去,腰刀穿胸而过,那妇人连声呼叫都没喊出,就血溅当场。 滚烫的鲜血震慑住所有难民,他们虽每日都与死亡为伍,但这样直接的杀人方式,在空中弥散开来的血腥气,依旧让他们感受到了死的可怕。 在血腥死亡的镇压下,地上那些纸片就显得微不足道。 “杜将军叫你们到南城门,只是有事要对你们宣布,你们慌什么?”那官员沉着脸,望着底下害怕无措面色肌黄的难民,道,“淮南王若是真来了,外面恐怕都已经打翻了天,还能象现在这样什么动静都没有?都打起精神来,加快速度到南城门,别让杜将军久等了。” 停止不动的人群在刀枪的驱赶下又缓缓向前移动,先前说话那男子举着纸片还想再说,衣服袖子却被人扯了两下,他一回头,见是那瘦黄男人。他一咧嘴正要说话,瘦黄男人却紧闭着嘴唇朝他摇了摇头,往前走了。 原先说话的老人,妇人,男人都沉默地随着队伍,男子拍了拍脑门,看着手里的纸片,一笑,随手抛去,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离开。 有些东西,往往压抑得越厉害,爆发的威力也就越大。 恐慌的种子已经种下,只要条件足够,就不怕它不发芽,不茁壮。 数以万计的难民汇聚在了南城门,人数虽众,却无一人说话,每个人都沉默着。 那些如雪的纸片,那些让他们心惊肉跳犹在耳边的话语,那转眼就要了人命的大刀,那一地鲜红的散发着热气的血,无一不使他们感觉到压抑,这种压抑随着南城门的接近越来越重,重到几乎抬不动脚,重到几乎无法呼吸。 如今,他们都站在高耸的城墙下,仰起脖子眯起眼睛望着城楼上那个名叫杜涛的人,眼里流露出的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祈盼。 祈盼他告诉他们,叫他们来,只是寻常的训话,让他们不要为争夺一个馒头而大打出手。或者,可以告诉他们,每日两顿的米粥和馒头改成了一顿,更甚者,馒头没了,粥也没了。 都行。 只要不让他们死,只要不让他们去当活靶子。 杜涛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沉沉地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人们,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冷漠。 在他眼里,这些人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活着,只是浪费粮食。 灰色苍茫的天际,一群寒鸦呱叫着在人们头顶一掠而过,叫声传出很远,凄厉而苍凉,一直延绵到望不见的尽头。 人们心头乱跳,眼里渐渐有了恐惧。 这种黑色的鸟,自古以来都是不祥的象征。据说它们能感受到腐败死亡的气息,它们经过的地方,就会有厄运降临,听到它们叫声的人,灵魂就会被带走。 越发地死寂,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远处却似乎传来隐隐的雷声。 雷声很低,极远,席地而来,象鼓擂,轰轰作响。细听之下,又象无数重锤同时砸在地面上,使得整个大地都似乎在颤抖,嘶吼。 这是什么? 难民们脸上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了深深的惊疑,这声音,这声音,多么象…… 正当心中答案呼之欲出时,杜涛冷酷的声音回荡在上空:“你们听到的没有错,的确是淮南王来了。他的铁骑兵距此已不足十五里,你们听到的,正是三万铁蹄朝这边奔来的声音。” 难民们惊呆,表情呆滞地看着杜涛,仿佛没听懂他的话。 “你们都是大邺的百姓,深受皇恩庇护,此刻,就是你们回报皇上的时候。”杜涛手臂在空中一划,指着身后城外的方向,冷声道,“黄城是你们赖以栖身之地,如今淮南王却要攻打黄城,将你们的栖身之地毁去,你们不觉得该为皇上,为本将,为黄城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 有人木然,有人迷茫,有人隐现察觉被骗的恍然,却无一人回答。 “你们要做的,就是守住城门,将淮南王抵制在外,绝不能允许他攻占黄城。”杜涛刻板地笑了笑,“你们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如今机会来了。” “我们不要这样的机会!”底下突然有人高喊。 一语出,惊醒人无数:“对,我们不要这样的机会……” 杜涛冷笑:“保家卫国,匹夫有责。你们吃着皇上的救济,却想白吃白喝什么都不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底下人一呆,随即有人醒悟,惊道:“原来这两日发放救济,就是为了把我们引来,好在淮南王来的时候让我们做人肉靶子!” 所有人这才明白过来,饿了这么多年的肚子,从来没有人管过一回,为什么偏偏淮南王要来了,突然有人怜惜起他们的性命来?不过是场骗局。 “骗子……骗子……”很多人嘴里喃喃着,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绝望。 杜涛无情地哼了一声,下令:“开城门!” 重逾千斤的城门轰然大开,前方大道顿现眼前,远处沙尘滚滚,黄土漫天,看不到铁骑兵的身影,然而隆隆如鼓点的蹄声已越发可闻。 深埋在心底的恐慌瞬间被点燃,先前的将信将疑在此刻变为不可更改的现实,唯一仅存的那点希望瞬间破灭,越来越近的蹄声更如声声催命之声,每一声都如敲打在心头。 此刻才相信那些纸片上写的都是真的,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想要转身往回跑,四周却全是手持枪矛全身铠甲的士兵,堵住了所有退路。 “我不要做人肉靶子,我不要做人肉靶子……” 有人慌乱地抓住身边的人,想寻求依靠,但没有人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每个人都自身难保。 “我们不做人肉靶子!”突然,两个瘦黄的男人挥起拳头,朝杜涛高喊。 求生的希望令这些长期生活在饥饿困苦边缘的人们鼓起了勇气,无数人加入了这呼喊声之中,然而杜涛接下来的一句话令他们如坠地狱。 “别忘了你们的孩子。”杜涛俯视着他们,等到他们因为这句话而停止了呼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他之时,才冷冷说道,“你们的孩子现在都在我手里,你们出城对抗淮南王,我可以保证他们不死,你们也未必一定会送命。如果你们不听,那么,我现在先杀了那些孩子。” “杜涛,你不得好死……”一人愤怒地喊。 “嗖!”喊声未落,墙头上一支利箭射下,从他的嘴里穿过,从颈后穿出。 那人砰然倒下,嘴巴大张,双眼圆瞪,一手上指,望着阴云层层的天空,象是在控诉老天的不公。 “从现在开始,本将军不想再听到任何叫嚣的声音,每听到一次,就杀一个孩子。”杜涛以同样的杀人手法震慑住了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在看到无人再敢反抗之后,他抬手动了动手指头,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 底下的士兵立即用武力将难民全赶出了城门,数千全副武装的精兵在他们身后负责看押,而城墙上,一列弓箭手齐齐排开,只要有人敢逃走,立即会被利箭穿心。 远处的烟尘越来越近,已可见到烟尘之中,无数战马奔腾而来,战马上,银色铠甲汇成一片,如海面上呼啸翻滚的巨浪,连绵起伏,转瞬即至。 近了,更近了。 在一片银色汪洋之中,当先一抹黑色冲破漫天狂沙,挟带着风雷奔涌之势,乘风御马,雷霆万钧,宛若弑天战神来临。 城楼内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个身着麻衣身材纤长的身影无声地朝前挪了几步,透过人群之中的缝隙静静注视着对面率军而来的男子。 即便隔得那样远,她依旧能如此清晰地看清他的模样。 男子面容坚毅,眼眸深邃,墨色战袍迎风翻卷,如振翅飞翔的鹰。座下黑色战马疾如奔雷,他在马上稳如磐石,手持银枪,枪身高洁如流泻的月光,枪尖一点寒芒凛然冷冽,寒芒下,一团赤红火焰烈烈燃烧。 这才是他。 这才是真正的夏侯渊,为世人所不知的夏侯渊。 他在万军阵前迎风破浪,万军在他身后拱卫追随,这是属于他的军队,这是属于他的战争,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挡路者,死! 此刻,他就是一柄出鞘的宝剑,就是一把破阵的银枪,为这一刻,他准备了太多,等待了太久。 今日,终于一战。 战,必胜。 战马一声长嘶,惊裂层云,男子陡然收缰,战马人立而起,他在马上凝立如山。在他身后,三万铁甲铁兵齐齐住马,银甲锃响,铁蹄铮铮,整齐如一,如出一人。 夏侯渊眸光锋锐,战甲森寒,冷然扫过城门外那些衣衫破烂眼神恐慌又绝望的难民,薄唇抿成一线。 抬头,他提枪一指,直指已然出神的杜涛,语声凛然:“杜涛,本王给你一个出城投降的机会。” 杜涛赫然清醒,回过神来时,已发现手心里尽是湿滑的冷汗。 他悄然抹去掌心里的汗渍,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失态,更多的却是惊心。 惊心于那个失去一切权势的淮南王竟有如此精锐强兵,惊心于那个无所作为的清闲王爷竟然有如此气魄,如此强悍冷锐的一面。 他错了,估算错了。 他将淮南王想像得太过不堪一击,认为就算他得到民众的支持,就算他有十数万兵勇,又能如何?不过是鸡蛋碰石头,经受不住他的一击。 然而眼前这些作为前锋的区区三万骑兵,便已让他的认知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不过……他心里一声冷哼,就算如此,他依然有着绝对的胜算。 “淮南王。”他清了清嗓子,手撑城墙望着夏侯渊,“本将奉皇命镇守黄城十年,从未想过要将黄城拱手相让,淮南王若想要此城,就请凭真本事来取。” 冷眸微眯,夏侯渊面容冷峻,一招手,身后立即上来一骑,将金弓墨箭奉上。 他并不言语,身姿凝立如渊,修长有力的长臂拉开金色大弓,金翎墨箭上弦,箭尖一簇冷芒,对准了城头有恃无恐的杜涛。 杜涛脸色微变,作为一名从军多年的武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一箭所蓄之力,一旦离弦…… 耳边倏然响起一声厉啸,空气被生生撕裂,墨线金辉如雷如电,星火一线,以常人目力所不能及的速度朝他眉心射来。 仓促之下,他根本来不及细想,身子往后倒地一滚,狼狈躲过,金辉自他眼前划过,他心中一松,正想起身冷嘲一番,却听得周围一阵惊呼,身后嘎地一响,他猛然回头,却见粗如手臂的将旗被那一箭之下竟拦腰折断,在数万人面前轰然跌落在城下。 夏侯渊那一箭,目标本就不是他,要的,只是那象征一将之威的将旗。 将旗折,将威损。 杜涛面色一白,仿佛那一箭断的不是那旗杆,而是他的脑袋。 “杜涛,本王再问你一遍,你是自己出城跪迎本王,还是本王进城亲自取你脑袋!” 杜涛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指着城下的那些难民,眼里闪过一丝阴狠:“淮南王,看看你面前的这些人。他们,都是大邺的平民百姓,你若想要黄城,除非杀了他们,否则,他们这道关你就过不去。” 夏侯渊眸光渐沉,冷凝之色跃上眼梢。 这些面黄肌瘦的难民,他在一开始就看在眼里,也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又怎能不清楚杜涛的用心。 杜涛将他们安排在此处,无非就是要给他一个两难的处境:若是不顾他们的死活,强行攻城,势必要先解决这些被弓箭刀枪指着的难民,若杀,就会落得一个残暴之名,让所有追随者与天下百姓寒心。若不杀,必将落入被动的处境,处于不利之地。 此时此刻,就算他让这些难民都跑过来,接受他的庇护,恐怕他们也未必敢。 “你们,可信得过本王?”他蓦然扬声,“若相信本王,就不要怕你们头顶上那些箭,身后那些枪,都跑到本王身后来,他们再快,也杀不了你们所有人。” 没有人动,难民们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即使有人眼里闪过希望之光,也很快就灭了。 夏侯渊眉锋现出凌厉之色:“你们甘愿受杜涛胁迫?” “不甘愿……”有妇人哭了出来,“可是他们抓了我们的孩子,我们要是不这么做,孩子就会没命……” 一人哭泣,原本强忍着心酸与哀痛的人们都跟着哭了出来,城门外,凄凉的哭声如风呜咽,并不响亮,却令人不忍听闻。 夏侯渊双眸微眯,望着城楼上方灰沉的天际,眸底越发幽黑深邃,似乎陷入深思之中。 杜涛在城墙上冷笑,不管淮南王如何决定,结果都有害无利。 一阵急促如雨点的蹄声突然打破了这份沉寂,穿破低低的哭泣直入众人耳际,杜涛眉头一皱,转身看向城内马蹄疾来的方向,马上骑士已朝他高呼:“将军,后方突然出现大批兵马,竖着淮南王的王旗,直取北门而来。” “什么?!”杜涛一惊。 也就在这时,数名高壮如铁塔的男子从内城墙下纵马而出,马背上驮着数个被鲜血浸透还不断往下淌血的麻袋,在守城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时,就从麻袋里开始往外掏,掏出来就往人多的地方扔。 球形的物体带着血呈抛物线往外飞出,铁塔人壮力大,那物体便从很多人头顶飞过,纷纷掉落在难民身上。 “人头!”被砸中的人被溅得满脸血渍,看到滚在地上的,用手接住的竟是一颗颗还没冷透的人头,无不放声尖叫。 场面顿时混乱,后面的士兵纷纷上来镇压,却压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人头引发的慌乱。 杜涛被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捣乱的人气得咬牙:“抓住他们!” 那些铁塔却扔完就跑,顺便还将空了的麻袋套在追上来的士兵头上,使得那些见惯了血的士兵恶心得连连作呕。 就在这片纷杂中,突有一道清越之声响起:“乡亲们,孩子们已经被淮南王派来的人解救,这些人头就是看押孩子的那些士兵的,如今孩子们都已经安全,你们还要被杜涛利用么?” 女子声量不大,语声清冷,却如一股利冰破开了这层混沌喧杂的天地,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一箭地之外的夏侯渊蓦地睁眸,锐利的眸光在人群中迅速扫视过去,却因场面太乱,人数太多,衣服补丁太过杂乱而无法看清说话的人。 是她!她在这里! 尽管离得远,但他绝不会听错。 他座下的墨骓亦一改高贵冷艳之态,不安分地原地蹦哒了几下,朝着前方喷着响鼻,显得很是激动。 “真的?”有人不信。 胆大的却已看清了那些头颅的长相,激动地喊:“是真的,是真的,我认得这个,还有这个……” 如此一喊,就连胆子小的也就跟着去看,一经辩认之下,便认出很多都是平时守城的士兵。 “乡亲们!”女子的声音冷静如冰,却有着号召人心的力量,“淮南王没来,你们的苦日子永远没有尽头,你们吃不饱穿不暖,连孩子也护不了,只有淮南王,可以救你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如今,他来了,救了你们的孩子,而你们,还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帮着杜涛与他对抗吗?” “不能!”一名瘦黄的男人立即喊道,“咱们不做忘恩负义的人,就算是死,咱也要为淮南王而死!” “对,为淮南王而死!”一名扎头巾的妇人随即呼应。 “咱们反了!”老人举起了拳头。 “反了杜涛这个狗贼!” “……” 城墙下,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杜涛脸色铁青,明明是他稳操胜券,明明是他占尽上风,为何事情会有这样的转变? 他猛然抓过一把弓箭,对准了下面的难民,寻找着刚才说话的女子。 杀了她,以一儆百,让他们再不敢有反抗之心。 从高处往下望,哪怕场面再乱,想要找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也非难事,才一眼,杜涛便将弓箭对准了一个身着麻衣身形纤长的背影。 阴沉的眼里闪动着轻蔑,他拉开弓弦,正要放箭,那女子却突然回头,风帽下容颜清绝,眸光冰冷,漆黑的瞳眸深沉若海,那样明净又深邃,甚至可以看到他自己丑陋的嘴脸。 放箭的动作就那样滞了一滞,一滞间,却令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忘了夏侯渊。 雷崩海啸,地裂山倾,在这一刻也莫过于那破空而来的嘶嘶之声,如此清晰,如此摄魂,仿佛钻入了耳洞,侵入了脑髓,然后,在大脑中,爆开。 “将军……”倒下的瞬间,无数惊呼响起,无数人头攒动,他的耳中却只有那利箭极速擦过空气的声音,眼前,只有那双倒映着自己的眸子。 这一切,结束得是如此之快,快到战争都还未及开始。 “关闭城门,死守黄城!”几名副将参事大惊之下连忙下令闭门守城。 然而下面暴乱已生,所有难民空前一致地冲向身后的士兵,不惧那些杀人的刀枪,不惧头顶夺命的利箭,以身体作盾,以身体作开路的武器,硬是将那些士兵逼着节节后退。 “放箭,放箭!” 然而随着这声命令,弓箭手手里的箭还未射出,便已被对面射来的利箭射下墙头。 肃然坐于马上的轻骑兵不知何时已手持弓箭,黄城那些久不经战的弓箭手在这些装备更精良眼力更精准力量更强大的对手面前,根本无法抗衡。 夏侯渊持枪御马,完全不顾满天箭雨,冷凝的眸光只是紧盯着那片无法看清人影的城门。 她可还在?她可安好?她,可在等他? “来了,援军来了!”城头上,忽然爆发出惊喜的欢呼。 黄城外东西两侧的山上,突然涌现出大量的伏兵,呈包围之势向夏侯渊的骑兵冲来。 “是陈将军的兵马。”一名副将一拍墙头,豪气干云,“这下,淮南王输定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睛就瞪得大如铜铃。 “赵副将,陈将军的兵马怎么还分为两种军服?”有人疑惑。 “不,那不是陈将军的。”副将被一个想法惊得连连摇头,“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旁边的人也跟着心惊,心里隐隐起了不祥之感。 “那是……”副将迟疑不定地看了眼城下的轻骑兵,又看向在后方追击陈将军的人马,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那是淮南王的兵马!” “什么!” 事实往往比想像的还要残酷,就在黄城守军欢呼援军到来之际,出现在援军后方的淮南王王旗令所有人不得不信,他们的援军不仅无法给予他们任何援助,而且被淮南王反抄,两面夹击,自顾不暇。 旌旗摇曳,遍布山野,杏底黑边的王旗上,一个醒目的“渊”字气势磅礴,呼之欲出。 银色盔甲如望不到尽头的汪洋大海,一波接一波地往山下涌,无休无止,一个浪头打过来,前方那片土黄色就被淹没,吞噬,浪潮过后,只剩下一堆白骨残骸。 而城门外的骑兵营,则是这大海之中的蛟龙,左击右突,首尾呼应,分成三批分别冲入黄城援军与南城门,所经之处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南城门被难民们彻底占领,他们抢夺了武器,用前所未有的团结与决心拼出了一条血路,与骑兵营的带领下一起抢占了城头,冲入府衙,夺取粮库。 不出一日,黄城守军全数缴械投降,皇帝派来的援军折损大半,陈将军被逼到绝处,自尽而亡,余下的一小半最后也都归降于夏侯渊的铁血刀锋之下。 当一切尘埃落定,身着将军铠甲的石坚清河与杨书怀等人却发现,他们的主子不见了。 此刻的夏侯渊纵着墨骓奔驰于各条街巷,搜寻着黄城的各个角落,双唇紧抿成一线,面容虽仍坚毅,然而眸中却已失了冷峻。 他不可能听错,一定是她,何况墨骓的反应也验证了他没有错。 可是,他不过稍稍晚了那么一小刻功夫,这女人怎么就不见了? 是对他的误会太深,以致还在生气?那冒险让两个孩子给他送信如何解释?之前在城门外的表现又如何解释? 是出了意外?他在南城门处仔细留意过,并没有见她的身影。 已经不知道在黄城转了多少圈,不知道找了多长时间,直到石坚几人将他拦下,他才知道,他已错过了与她见面的机会。 心中怅然若失,久久地望着一处虚无之处,并未有景象入眼,眼前只有那个女子清冷的容颜。 初战告捷,大获全胜,也抵不过此刻心中的空落。 不由露出一丝苦笑,早在他故意说出那些话时,不已料到会有如此后果? 如今,又在悔什么? 悔?他一怔,为这个心头突然冒出来的字眼。 他在后悔? 唇边那丝苦笑便深了起来,他做事何曾后悔过? 可是现在,在急切地寻她而不得之后,他是真的后悔了,后悔不该用那样的方式,就算不想让她涉身战火,哪怕跟她直说呢? 那种迫切想要见到她的心情,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直到在城外突然听到她的声音,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在他脑海里徘徊,一直都在。 “主子?”石坚担忧地叫了一声。 他收回眸光,缓缓扫过眼前几双忧心忡忡的眼睛,调转了马头:“走吧。” ------ 就在夏侯渊满城寻找之时,城外的山坡上,却有一人久久凝望着黄城,直到呐喊声渐息,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她才转身。 “楚楚,上车吧。”严子桓掀着车帘,一手托腮,笑嘻嘻地看着她。 楚清欢头也不抬,走上山道:“你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严子桓“啊”了一声,连忙让宝儿扶他下了车来,也不怕山路脏,提着衣摆追了上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走在楚清欢身边的非玉有礼貌地代为解答:“青青姑娘的意思是,我们要与严公子在此分手,各走各道。” “什么‘我们’?我跟楚楚才是‘我们’,你是多出来的那个好么?”严子桓一听不高兴了,紧着楚清欢的胳膊,温言软语,“楚楚啊,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北上的么?还有,你怎么能跟这个书呆一起走?这不公平。” “我没说跟他一起走。”楚清欢止步。 严子桓欢喜:“那就是跟我一起……” “我也没说跟你一起。”楚清欢正色道,“我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都不要再凑在一起,各自走各自的路。”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楚楚,”严子桓笑得花容月貌,“你一定是开玩笑吧。” “你看我的样子象是开玩笑?” 严子桓不笑了。 “青青姑娘……” 楚清欢大步走开:“我再说一遍,不要再跟着我。” 身后一静,随即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楚楚,你这是过河拆桥。” “青青姑娘,你这是过河拆桥。” 楚清欢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这两个男人,可真是空前的一致啊。 空前一致的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别开脸,跑了上来。 “楚楚,你看。”严子桓指着头顶,可怜兮兮地道,“天都快黑了,黄城你又不肯住,不如我们先去找个地方过夜,等明日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 非玉也道:“青青姑娘,这边附近没有可住的地方,不如到山坡对面去看看有没有村子,也好跟人家借宿一晚。” “用得着这么麻烦?”楚清欢挑眉,“这山坡上这么多树,随便找棵树不就可以过夜了?或者找个山洞也可以。” “……树?” “山,山洞?” 跟在后头的宝儿钟平还有铁塔们脑子明显不够用了,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象书生呼哧呼哧爬上树,然后双手双脚抱着树杈四肢发抖两眼紧闭不敢往下看的模样,一边使劲脑补花见花开人见人爱的公子撅着腚爬进山洞,顶着一脸花胡子抱着膝盖蹲在洞角里数蚂蚁。 多么的惨绝人寰。 “楚楚啊,”严大公子搓手,“这树看着还没长壮实,怕是要被压坏。” 书生也为难:“小可认为,山洞太小,怕是挤不下这么多人。” “没关系,我身子轻,骨架也不大,这两个问题都不存在。”楚清欢悠悠开口,淡瞥着这两个难得从大局考虑的男人,“你们可以选择在树下,或者山洞外将就。” “……” 最终,十分幸运地,他们在山坡后面找到一座被荒废的小院。 还没走到门口,楚清欢看到那摇摇欲坠的半扇门之后转身就走:“太破,有碍两位公子观瞻。” “不妨碍不妨碍。”非玉快步走过去,一脚踹掉了门板,门板哐当倒地,激起一阵尘土,清风明月般的书生在尘土中微笑,“看,这样不就好了。” 众人掉下巴,圣人还教人踹门板? “非玉公子好脚力。”楚清欢不加吝啬地赞扬。 “过奖过奖。”书生面色不改地谦虚。 跨过门槛,院内杂物堆砌,隐隐有异味飘出,楚清欢又要转身:“味道太重,严公子会有不适。” “不会不会。”严大公子挺直了腰板,大义凛然地走过去,在阵阵“异香”中,公子回眸一笑,“楚楚你看,我好得很。” 宝儿等人面部一阵扭曲,好得很?好得很,公子你嘴角抖什么? “是么?”楚清欢勾起唇角,“没有不适就好。” 率先走过院子,回头间,身后却不见严子桓跟上,连宝儿也不见了。 “咦,严公子到哪里去了?” 非玉很认真地回答:“小可认为,严公子可能到外面清除腹中积食去了。” 铁塔们眼角直抽抽,吐就吐,说得这么文雅谁听得懂。 偏偏楚清欢听懂了。 她哦了一声,踱上台阶,将里面仅有的两个房间都察看了一遍,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没有下文的时候,道:“这人太要面子,总归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正虚浮着脚步从外面进来,勉强维持着完美笑容的严子桓闻言打了个趔趄。 知道自家公子受不得脏,尤其受不得味儿,不用严子桓吩咐,钟平便带着其他人将院里的东西拿扔到了外头。 从房间里的几条凳子与破床板来看,这里原先应该住过难民,想必是因为杜涛在黄城里发放救济,难民们便全都离去。 “你们觉得房间应该怎么分配?”楚清欢随手拿起苕帚掸去墙角的蛛网,问。 严子桓苍白着脸,紧抿着唇,不说话。 他怕一说话,忍不住又会跑出去清除积食,他已没什么积食可消了。 “青青姑娘一间,我与严公子一间。”非玉倒不觉得什么,将房间进行了合理分配。 “我不要……唔……”严子桓拿袖子掩了掩口鼻,见楚清欢望过来,又白着脸把袖子放下,闭住呼吸道,“我的意思是,我有马车可以睡,这个房间就让给你了。” “那敢情好。”非玉眼睛一弯,“这样小可与青青姑娘就可以随时聊天,而不用担心被人打扰了。” 严子桓嘴角一抽。 “那个,宝儿,”他施施然转身,对紧跟在身边的宝儿道,“去拿苏合香来,把两个房间都熏熏,公子我觉得还是睡房间里宽敞些。” 随后,举止优雅地来到楚清欢身边,眉目含情地对她一笑:“楚楚,你去旁边坐着歇歇,这种掸蛛丝的粗活,还是男人来做的好。” “好啊。”楚清欢立即将手里的苕帚放在他手里,掸了掸手上的灰,坐到一旁,看着他,“掸吧。” 严子桓看着手里多出来的纠葛了无数蛛丝的沾满了数不清的灰尘连手柄都是黑漆漆油腻腻的散发着说不清是什么味儿的苕帚,无语。 不知道他只是作作样子么? 不知道他十指不沾阳春水么? 不知道他是深度洁癖症患者么? 不知道他刚刚吐得手脚乏力吐无可吐么? …… 非玉在一旁无声地微笑。 怨念了吧? 后悔了吧? 谁叫你逞能呢? 象我这样好好地待着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么? “公公公……公子?”端着苏合香回来的宝儿一见他家公子拿着个脏兮兮臭哄哄的苕帚发呆,也跟着呆了。 该不会刚才吐得太厉害,吐坏脑子了? “是宝儿回来了。”严大公子却突然活了,不但活了过来,还笑得眉眼花花,将手里的苕帚往含蓄微笑的非玉手里一塞,接过了宝儿手里的香炉,颇为遗憾地道,“非公子,我先将房间熏一熏,这掸蛛丝的活就只能交给你了。” “不妥不妥。”非玉客气地将苕帚归还,“这是严公子向青青姑娘要来的美差,小可怎好夺人所爱。” “无妨无妨。”严大公子也相当客气,双手紧抱着香炉,就是不肯接那苕帚,“既是美差,非公子又何必推拒,以你我的关系,不必生分至此。” 非玉去捧那香炉,微笑:“关系归关系,美差归美差,严公子若是觉得忙不过来,不如把熏香的苦差交给小可,小可愿意代劳。” 严大公子紧护胸前,微笑:“既是苦差,又怎好劳烦非公子。况且自家的香炉认自家的主,非公子只怕用不来。” 将香炉往身前扯:“没关系,多用用就熟了。” 往回拉:“不可不可,万一烫着非公子就不好了。” 扯:“放心放心,小可皮躁肉厚,不怕烫。” 拉:“不行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扯:“那也只能怪小可运气不好……” 拉:“我会过意不去……” 拉:“给我……” 扯:“不给……” 拉:“给……” 扯:“不……” “咣当!”香炉跌落,苏合香洒了一地。 严子桓脸一黑,转身就喊:“楚楚……” 面前凳子空荡荡,哪里还有楚清欢的人影,早已不知何时出了门。 想要看‘爱昧’的举手~想要看夏夏和楚楚‘爱昧’的举手~不举不给看,哈哈~ PS: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留意,如果留言长一点,很可能看不到作者回复,其实在留言右下方有一个“查看全部内容”,点一下就能看到了,俺是留言必复的哈。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章节名:第五十九章 深秋露重,人人加衣。 深夜的风里已带着透衣沁肤的凉意,光芒淡微的残月在天上勾勒出一道浅弧,映着这院里唯一的一棵歪脖子树,显得几分清冷孤寂之色。 “楚楚。”身后香风袭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楚清欢淡淡道:“还不睡?” “睡不着。”严子桓似乎颇为苦恼,站在她旁边抬头看月亮,“你也知道我睡觉的床要够软,被子要够香,这床就几块破木板,实在太硬,硌得我腰酸背疼。” “是不是还有腿抽筋?” “你怎么知道?”他讶然。 “猜的。” “你猜得真准。”他凤眼斜飞,身子悄悄挨了过来,淡绯色的唇贴着她耳边道,“而且,我也有点想你,想得睡不着。” “是么?”她语气平淡,“想我什么?” “什么都想。”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了她的腰,双唇几乎触到了她的脸,“在想你什么时候嫁给我,什么时候我们能一起同床共眠……” 她不语,一只手抚上了腰间那只不安分的毛爪。 他的嘴角翘得能飞上天。 突听寂静的空气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咯”声,刚刚还一脸享受的严大公子啊了一声,眉头紧蹙,面容一白,“楚楚,疼疼疼疼疼……” 楚清欢若无其事地放开他的手:“事实证明,你想多了。” 严子桓咝咝地吸着凉气,揉了半天,手腕上的疼痛才缓了过去,对月一照,似乎青了。 “楚楚,象我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他不死心,身子前倾,凝如玉脂的脸转到了她面前,眸中深情款款,“你看,我未娶你未嫁,咱俩正好凑成一对。” 她淡然地对着这张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的美人脸,依照这位严大公子的逻辑,难不成只要是孤男跟寡女,就应该凑一凑? 睨他一眼,她回应得点尘不惊:“我不喜欢男人。” 他挑眉,随即笑得欢快:“正好,我也不喜欢。” 反应不慢。 往后退开了些,楚清欢转身就要回房,却因眼里一片玉色而微微一怔。 月色浅淡,寒夜清凉,时值半夜的院子里冷风飕飕,她都觉得应该加件外衣,眼前的男人却只着一袭单薄纱衣,纱衣未曾系带,一敞到底,男人凤眼含春,正殷殷而盼。 见她出神,男人更加有意无意地撩了撩衣襟,胸口处随着他的动作而若隐若现。 “楚楚”尾音拖得长长,简单的两个字,硬是被他拖出一种丝丝缕缕的意境来。 楚清欢唇角勾起,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说得云淡风轻:“说得具体点,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啊?”他惊讶,握住她的手,凤眼里月光皎皎,情意切切:“我哪里不好?你说,我改。” 她推开他的手,负手上阶:“把衣服穿上,否则你哪里都不好。” 他低头看着自己,第一次深深自我怀疑,哪里都不好么? “公子,快把衣服穿上,仔细着凉。”宝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将一件冬天穿的貂绒给他裹上,小脸又是心疼又是不乐。 躲在马车后面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减少存在感的铁塔们为自家公子深深掬了把同情泪。 严子桓挥了挥手:“你去吧,我还有些事需要想想。” “公子……” “还不去?” 声音一沉,自有一种威严之气透体而出,宝儿神情一凛,恭声道:“是,公子,宝儿这就去。” 严子桓却忽地一笑,揉了揉他的童子髻,又恢复了他平日的语调:“宝儿真乖。” 宝儿有些无可奈何,不放心地叮嘱:“公子,你若是睡不惯那木板床,就别硬撑着,去车里安置吧。” “知道了。”严子桓拍了拍他细嫩的脸,“才多大的孩子,怎么跟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似的,这么哆嗦。” “公子!”宝儿嘟嘴。 “去吧。” 将宝儿推了出去,一直看着他上了车,严子桓才缓缓收了笑。 收紧了身上的貂绒,他久久站在院中,蓬松的雪毛更加衬得他颜如珠玉,只是那一双凤眸,却有些微微的沉。 身后蓦然响起一声轻笑,有人慢慢踱了过来:“严公子,想什么如此出神?” 眸中神色一隐,严子桓对月而笑:“你不觉得今晚月色独好?” “哦?”非玉抬头,“形有残缺,光芒暗淡,小可不觉得好在哪里。” “正因为有残缺,所以才好。”严子桓,“月圆则亏,过满则溢,凡事留点缺憾,更好。” 非玉微微一笑:“小可倒认为,凡事圆满,似乎更能合乎人的心意。” 严子桓侧过头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语。 非玉只是望着月亮,仿佛那月亮比他这个人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 夜,更静,静得似乎能听到别人的呼吸。 呼吸? 严子桓突然睁开了眼眸,入眼处,却是一片漆黑他一向习惯在睡觉时点一盏小灯,此刻,小灯却不亮了。 身子不由一动,胸口立即便被一只手按住,同时耳边已传来一声低语:“别动。” 听到这声音,他反而放松下来,黑暗中翘起了嘴角,“楚楚……” “别说话!”一只清凉的手拂过他的嘴唇,噤了他的声。 他抬手就要去捉,那只手已转瞬离去,只留下一缕淡幽的女子体香。 窗边一线极淡的光线漏入,他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伏在窗边,轮廓纤细修长,证明他刚才感受到的不是错觉。 旁边木板一声轻响,非玉亦醒了。 “怎么?”他显然已听到了刚才的动静,将声音压得极低。 “外面来了大批不明来历的人,”楚清欢拔出了袖中的匕首,锋刃在微光中寒光一现,她的声音冷静依旧,“我不知道他们是冲着谁来,不管如何,你俩一会儿都给我装死,趴在床底下,谁都不许出来。” 两人同时一静。 “楚楚,你也别出去。”少顷,严子桓握住了她的手,“外面有钟平他们在,你不用管。” “这一回,只怕你那些人都未必能对付得了。”清冷的空气中,楚清欢的语声里透着冷峭的寒意,“虽然不知道对方有几拨人,但至少有三十人以上,三十比七,你有多少胜算?” 严子桓沉默,但手却抓得更紧。 楚清欢将他拍开。 “青青姑娘,”静默中,非玉缓缓道,“不如让小可出去探探风声,那些人或许只是路过,未必就是冲着我们而来。” “你见过谁路过会把人家的整座院子都给围了的?”楚清欢立即将他的话堵死。 “那你也不能去。”非玉竟有些斩钉截铁的意味,低声而果断地道,“你一个弱女子,怎能是那些人的对手……啊……青……轻点轻点……” “以后不要再说我是弱女子之类的话。”楚清欢松开他的胳膊,只是看着远处那些影影绰绰的黑影。 非玉揉着险些被扭断的胳膊,无声地呲了呲牙,看她的眼里多了一抹深思。 “还是我去。”严子桓坐起,推开身上的香被,“我做人低调,从来没有招惹上什么是非……” “低调?”楚清欢轻嗤了一声,指尖抚过手里的刀,“你俩什么都不必多说,只要给我老实地待在这儿。” “哗啦!”静夜里,前院外突然传出柴木倾倒之声,被钟平等人移出去的那些杂物似乎被人翻倒,惊慌的马嘶声中,怒吼人声,刀剑相向之声顷刻响起。 楚清欢眸光一冷,二话不说便将严子桓与非玉两人拽下床,强行将他们将床底下一塞,促声说了一句:“不许出来!”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她已破窗而出,向迅速围过来的那片黑影冲了过去。 既然避不过,那就不避。 既然要来杀,不如由她来掌握主动。 杀意骤现,人未至,招已出,就在十余个黑影向她掠来之际,她双手陡然扬出,一篷细小的尖锐之物向四下散射而出,在夜色的掩护下瞬间破空。 没有人会料到她会如此出手,更没有人料到会有这样的暗器,在暗沉的夜里,在他们自己还想着如何割取那女子的头颅时,这些尖细之物已射到眼前,而他们却根本来不及闪避,甚至未看清这夺人性命的是什么。 连续几声闷哼响起,数人不同程度地受伤,更有几人扼住自己喉咙,连吭都未能吭一声,砰然倒地,长刀纷纷落地。 “竹签!”有人看着手中的利器,惊呼。 夺命的刀已随后而至。 那一声惊呼还在嗓子里回荡,那人便见眼前白刀一闪,暗红色的血花在面前开放。 黑衣黑发的女子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与那雪亮的刀光融为一体,在竹签乍出的那一刻,身形便已暴起,顷刻间便再次夺去三人性命。 人数顿时折损过半,余下几人尽皆扑了过来,一人突然吹响口哨,山坡上,顿时黑影一现,又有十数名黑衣人朝这边快速奔来。 楚清欢容颜清绝,秀眉一挑,身子就地一滚,拣起地上长刀猛力横向砍出,砍断当先一人腿骨,身形骤旋间,右手匕首反向刺出,正中身后一人腹部。 转眼间一伤一死,女子眉目不动,悍然狠绝,令其他黑衣人齐齐一惊。 “一起上!” 什么以众欺寡,什么胜之不武,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完全任务,从不会在意过程,也不会讲究使用何种手段。 楚清欢一手长刀,一手匕首,冷然注视着这批来历不明的杀手。 同样身为杀手,她很明白比的就是谁更狠,谁更快,谁不够狠不够快,谁就输了。 就在黑衣人将她困在中间,准备群起而攻时,突见外围火光一亮,一人喊道:“无耻蟊贼,不许伤害我的女人。” 那声音算不得响亮,更称不上威严,带着浓重的公子作派,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笑,那些黑衣人迅速回望之间,动作却顿了一顿。 那迟疑极不明显,几乎没有痕迹可寻,一瞬间便被凌厉的攻势所替代,快得只会让人以为是错觉,楚清欢没有时间细想,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存亡面前,她要做的是抓住一切机会,使自己处于有利地位。 因此,这一瞬间的停顿,足够有人在她刀下丧生。 “都说了不许你们伤害她!”火光里,严子桓极为气愤地挥动着手里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火把,焦急地寻找着被黑衣人围攻的楚清欢,“楚楚,楚楚,你没事吧?” 楚清欢紧抿着唇,眼神冰冷,心头却有火气倏地窜起:“还不给我滚回去!” 长刀劈斩,自一人眉心剖至肩骨,匕首一横,一道血线自旁侧冲上来那人脖颈间喷出。 随着这条血线,激烈交战的前院突然一道红色光焰直冲天际,在墨蓝的天际绽开一朵绚丽火花,照亮方圆一片。 楚清欢眸底一沉,信号?谁发的? 黑衣人眼中亦尽是疑惑,互望一眼,皆露出狠厉之色。 “我不回去。”只有没眼力的严大公子举着个火把,慷慨陈词,“楚楚,我是男人,就该保护自己的女人……啊,你你你……你拿刀来干什么……” 一名黑衣人转身朝他扑了过去,雪亮长刀映着火光与严子桓明显慌乱又强作镇定的脸,举刀过顶,眼看就要朝他当头劈下。 “我跟你拼了”严子桓白了脸,死死地闭起眼睛,胡乱挥舞着火把,舞了半天没感觉到疼痛,身上却是一重。 “哎哟!”他后脑着地重重撞在地上,火把也脱手而去,光亮顿时暗了暗,他疑惑地睁眼,眼前却赫然一张男人的脸,两眼直直地瞪着他,面目狰狞。 “你你你你……你,走开!”他拿手指着那张脸,结结巴巴道,“我又不是女人,你你……你趴本公子身上做什么!” 那张脸依旧面无表情瞪着他,嘴巴里却渐渐流出血来,流过下巴对准他的嘴巴,摇摇欲坠。 严子桓晕了一晕,使劲一推,那人就根个木头桩子似地从他身上滚了下去。 “恶心死公子我了。”严子桓拿起衣服袖子使劲擦嘴上并不存在的血,再转头一看,一把匕首正钉在那人后心。 他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已经死了啊。” 盯着那匕首,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抖抖索索地去拔那匕首,拔了拔,拔不动,再拔,还是拔不动,只好放下袖子,织金绣花的锦靴踩着那人的后背,两手一起拔。 结果用力过猛,匕首瞬间被拔出,他往后蹬蹬蹬连退几步,却踩到过长的衣摆而一屁股坐在地上。 顾不得疼,他举着还在滴血的匕首朝混战的人影中跑了过去,边跑边喊:“楚楚,给你刀,给你刀……” 他横冲直撞,象是看不见眼前纷乱的刀光,举着匕首左右乱砍,那些黑衣人竟被他撞得不敢近身,任他一路直冲。 “让开,让开,刀剑无眼,你们若不怕死,尽管上来,来一个公子我杀一个……” 绯色衣袍在一片黑影中犹为醒目,严子桓就象只花蝴蝶一般穿梭来去,脚步跌撞,毫无章法,偏偏他撞到哪里,哪里就会被他撞开一片。 楚清欢心火大炽,手中长刀重重拍开一人脑袋,她拔地而起,长腿旋踢,另一人如断线的风筝般笔直飞了出去,连带着撞飞身后几人,包围圈顿时出现一个缺口,楚清欢一个纵身大步,突围而出,将还待絮叨的严子桓捞在手里。 “楚楚……” “闭嘴!”她捡起火把就朝对面扔了出去,黑衣人下意识一躲,她手一扬,撒出仅余的几支竹签,也不去看到底倒了几个,趁着光亮与黑暗交替时视线中暂时出现的盲点,毫不停歇地带他往山坡上跑,随后躲到一块大石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严子桓此时表现得极为顺从,一动不动,身子半边被她压在冰冷粗糙的石头上,细腻的脸被磨得有些疼,他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半边虽疼,然而另一边却是女子柔韧的身体,气息清冷如雪山之上的松,微凉,又有着无法言喻的柔软与清香,他轻轻地作了个呼吸,女子的体香便盈满心间。 笑了一半,他又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皱了眉。 这淡淡的幽香里,更浓的分明是血腥味,嘴唇一动,便要说话,女子的手却更紧地捂住了他。 楚清欢紧盯着前面暗林中四下搜索的黑影,悄悄转动着手里的刀,刀刃却是朝着身后的方向。 无声无息地,她突然身形暴起,反身回旋,将一个黑影重重扑倒于地,同时出刀。 “公主,是我!”紧急中,那黑影匆忙出声。 刀锋堪堪一顿,锋利的边缘已割破了喉间单薄的皮肤,楚清欢微眯了眸子,并不收回匕首,低声道:“是你?” “是我。”感受到脖颈间未退的凉意,许毅苦笑点头。 “你一直在暗中跟着我?”楚清欢双眸蓦然眯起,顿时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气息骤冷,“这些人可是你带来的?为何要这么做?” 一连串的质问下来,许毅的脸已白了几分,他摇了摇头,苦涩地道:“属下的确没有离开,一直在暗中跟随公主,但这些人属下并不知情……” “既然如此,你现在就走。”楚清欢收回匕首,冷声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公主。”许毅单膝跪在地上,“请公主原谅属下的苦衷,属下追随多您年,一直将您奉为公子,绝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公主……” 楚清欢淡淡道:“可你还是选择背叛了我,不是么?” 许毅一震,抬头望着她的眼里闪过内疚与痛苦,良久,他看向朝这边追过来的黑衣人,坚毅的脸浮现出一种下了决定之后的从容。 “公主,属下只希望您能平安,就让属下为您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他缓缓站起将身体暴露在外,深深地看了楚清欢一眼,突然就朝山坡上跑去,奔跑的过程中,完全不掩藏形踪,也完全不顾向旁边支出的树枝,毫不顾惜地用身材直冲过去,树枝被折的声音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山坡。 “在那边!”黑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喝,瞬间从四面围拢过来,朝许毅追了过去。 许毅…… 楚清欢眸光一松,这份义无反顾,这份痛苦而坚定,不是一个单纯的背叛者所能做到,如果他只是为了能重新博得她的信任,这戏未免做得太真,代价未免太大。 在这一刻,她愿意选择去忘记那天听到的对话,以及那只从她头顶飞过的灰鸽。 身形一动,双腿却被一双手死命抱住,“楚楚,我怕……” 她低头,望定这个如受了惊吓的小鹿般的男人,良久,无声地笑了。 “你怕?”她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你是真的怕,还是假的怕?” “楚楚,我不明白。”严子桓仰着头,眸光纯良而无辜,“怕还分真假的么?” 她的手指捏住他的下颌,笑意森凉:“你若真怕,为何要从窗子里跳出来?你就不怕那些能轻易砍下脑袋的刀?不怕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我当然怕啊。”他立即点头,露出一线白牙,“可是我更怕他们伤害你,当时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 “是么?”她的指尖缓缓收力,“可为何我觉得那些人似乎怕伤到你,甚至忌惮你,对你极为顾忌?” “有么?”他惊讶,凤眼睁了睁。 “当然有。”她勾起一抹冷冷的讽意,“当你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仅凭着一句不要伤害你的女人,他们便有了迟疑,凭什么?凭什么你说不要伤害他们就要停手?而你,为什么要把我说成是你的女人?迟疑虽短,但我的眼睛却不会骗我,若与这句话的深意结合起来,你说我要不要怀疑?这是其一。其二,你既与我是一伙的,为何他们要置我于死地,却无人来杀你……” “有啊。”严子桓反应极快,“有个人举着刀差点就要杀我,幸好被你扔出来的匕首给杀了。” “那是我当时来不及细想,情急之下才出的手。现在想来,那人并不是真的要杀你,恐怕真正的目的是想约束你,不让你来坏他们的事。” “楚楚……” “其三,见了血都要晕要吐的人,在面对一大堆死尸的情况下,却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逞英勇之能,不要告诉我,你刚才是被哪只胆大的鬼给附了体。” “楚……” “其四,有谁见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在一堆的刺客面前大呼小叫横冲直撞还能不死的?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拔个刀都拔不出,却能在这些人中间跑来跑去,跑到哪里那些人就闪到哪里,你当真以为你是金刚之身不死之躯?那些人看似朝你挥刀,那刀却离你足有一尺之远,连片衣角都沾不上,难不成你突然拥有不世神功,能将外物摒除在一尺之外?” “……”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认得他们,而他们,也认得你。不仅认得,而且因为你的身份地位,对你极为小心谨慎,生怕失手伤了你。”楚清欢的眼中再无温度,眉目间仿佛凝了千年寒冰,“严子桓,你出现得蹊跷,纠缠得蹊跷,今晚的表现更为蹊跷。” “我不管你是谁,只对你说一句,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想活,立即从我眼前滚开!我楚清欢不怕明枪暗箭,但最讨厌别人对我戏耍,你们自甘堕落愿把自己沦为耍猴把式的,我却不是那只被人牵着脖子走的猴子。”她抬高他的下颌,迫近他的脸,“或许想要我命的人不是你,或许你今晚所为是出于对我的保护,但无论是哪种可能,我都不会感激你。” 松开了他,她站起身来,收起属于自己的匕首。 前院的打斗声不知何时已停止,此时,宝儿与不同程度受了伤的钟平等人就站在不远处,都默默地望着她。 她谁也没有去看,只是漠然转身,转身间腰间阵阵麻木疼痛,她没有一丝表情,甚至没有去察看,只是抬步往坡上走去。 “楚楚!”严子桓一个大步抓住了她的手。 她轻轻一瞥,瞥过他意味复杂的眼眸,这一刻,那层始终笼罩其上的琉璃光泽尽褪,甚至有些黯淡,里面包含了太多有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东西,她却再也不想去深究。 他的手渐渐松开,她的眸光轻若无物,却又冷冽彻骨,只消这样看他一眼,他便什么都说不出口,再也没有理由挽留。 孤傲的身影渐渐远去,女子脊背笔直,一步一步离开他们的视线,再也没有回头。 他闭上了眼。 “公子,”宝儿担忧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您还好吧?” 许久,他眼睫微动,缓缓睁开眼眸,眸中已漾起浅浅波光,将一切情绪都隐于其后。 “前院那些是什么人?”声音平缓如水,听不出任何波动,然而却令所有人都为之一肃。 “回公子的话,属下等人并未看出是何来历,但那些人身手都不错,并且出手不象是寻常杀手。”钟平恭敬地递上一物,“刚刚在院里捡到这个,似乎是他们遗落。” 严子桓用两指掂起,对着光线看去,见是一块圆扁平状的铁牌,铁牌一面浮起一个“令”字,另一面,则是海浪波纹,上刻一只振翅掠过海面的海鸟。 眸光微动,他对着这块令牌久久沉吟,随后收入怀中。 钟平迟疑地问:“公子,主上派来的人……” “你告诉他们,若是日后再象今日这般自作主张,没有我的命令擅自行动,立斩不饶!” “公子,他们……只听主上的命令,只怕今晚行动也是主上的意思。”宝儿小声提醒。 “听主上之命,就可以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他面容一沉,“命他们即刻回去,不得再行追杀。” “这……”钟平犹豫道,“恐怕他们不敢违背主上的命令。” “主上那里有我担着,他们怕什么?” 钟平略有些吃惊:“公子,您不是还要过阵子再回么?” “不了。”严子桓望着楚清欢离去的方向,声音里透出疲倦,“这边的事我不想掺合,这些日子我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养着。” “公子您又不舒服了?”宝儿连忙紧张地上来东摸西摸。 严子桓掸开了他的小手。 “可是,主上不是让您……”钟平还有些迟疑。 “下了山,连到底谁才是你主子都忘了是么?”严子桓拍了拍袖上的土,眸光一扫,“怎么不见非玉?” 宝儿撇了撇嘴:“他不见了。” 严子桓凤眼一眯,不见了? “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天上突然出现个信号弹,不多久山林里就冲出一拨人,帮着钟平他们将那些人都杀了,杀完了又突然离开,简直莫名其妙。”宝儿嘟囔道,“我怕那书呆子吓昏过去,就去找,结果整个院子都找遍了都没见着他的人影。” “是么?”严子桓极淡地笑了一下,转身下坡,“回吧。” 夏夏:亲妈,你还是我亲妈么?还让不让我跟媳妇见面了? 亲妈:急啥?追女人要有耐心。 夏夏:连面都见不着,你还想让我有耐心?耐心都让你给磨蹭完了。 亲妈:呃,那个,有道理……好吧,明天就让你们见面好不好? 夏夏:……(沉默,脸色阴沉) 亲妈:不好啊? 夏夏:……(继续沉默) 亲妈:让你吃点媳妇的豆腐作为这几天清心寡欲的补偿总行了吧?……什么,豆腐太素,想吃肉?……(面条泪)你媳妇太彪悍,亲妈怕这把老骨头不保啊…… 正文 第六十章 你可以试试 章节名:第六十章 你可以试试 空气越发地冷,辽阔无际的夜幕只有几点星光点缀,平滑如墨蓝色的丝绒,给大地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幽光。 楚清欢平静地走在夜色下,子时过后的空气使身上沾满了血腥的衣衫更加冰冷,腰间的疼痛被更多的麻木代替,她望着山下只剩下零星灯火的黄城,考虑着是否潜回城里去买点药,或者直接找个大夫帮忙处理下伤口。 不过,就她目前的情形来看,后者可能性不大。 身上的衣服有着别人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贴身的衣服更是被她的汗水湿透,比起她受的刀伤,她更想找个地方洗个热水澡。 热水澡…… 看着不远处隐隐冒出的一团白雾,她脸上的沉冷稍稍褪去,第一次觉得老天与她也是有着默契的。 快步走过去,她的经验果然没有错,就在那团白雾升起的地方,一眼足有八九丈方圆的温泉正往上冒着热气,仿佛一块天然璞玉,让这片荒山野岭顿时多了分灵气。 左右扫视了一周,这半边山光秃得连棵树都没有,不知多少年前就已被人砍伐干净,是否藏人一眼就能看到,此时夜静星稀,山上只有微微的风,没有半点人迹。 楚清欢缓缓脱去衣裤,待脱到里衣时,布料与伤口已粘连在一起,她眉目未动,眸光却冷了一分,步入温泉直接泡入水中,等到衣服上的血迹化开变软,与肌肤脱离,才将衣服扔了出去。 水温偏热,对此时的她来说却正合适,她靠坐在温泉边缘,手指轻抚过腰间的伤口,神情冷然。 伤口长约三寸,所幸不深,正是为救严子桓将手中匕首扔出去之际,被背后的人钻了空子,再严密的防守,再无情的杀戮,也经不得一丝半点的分心。 更何况,同时对付二十多个身手高强,配合有序,目标一致的杀手,且个个手持利器,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她不是神,不可能不会受伤。 但她并没有表露半分,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就算有人因为她的受伤内疚又如何,她不屑。 遥望着深沉寂寥的天际,突然就很想念阿七。 以前虽然也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却无论怎样辛苦,怎样疲惫,执行完任务回来,不管是身心都有个可以放松的家,有阿七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过去那些在黑暗中行走的岁月,她们一路相扶,相濡以沫,从不会觉得孤单,也不会觉得寒冷,只因外面风雪再大,心里也有一个只属于彼此的温暖角落。 她们都不是擅长表达情感的人,但彼此之间,只要一个眼神,一个会心的微笑,便足以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多好,那时候,至少还有一个阿七。 如今……如今,却连阿七都不在了。 深吸一口气,她将自己浸入水里,泉水没过她的头顶,涤去她身上的血污,也化去不该出现在她脸上的情绪,以及其他的一些东西。 她是楚清欢,遇折不挠百炼成钢的楚清欢,软弱这种东西,从不属于她。 ------ 黄城的另一侧山脚下,此时多数人亦陷入了沉睡,中间最大的那顶王帐灯火早熄,然而王帐中的那个人却在黑暗中静坐了半夜,毫无睡意。 大营极静,只有值夜的士兵偶尔列队行走过去的声音,他突然站起,走了出去。 “王爷……”守在账外贴身侍卫立即要行礼,被他制止。 “我只是随便走走,你们不必跟着。”阻止了所有人的跟随,他来到马厩,牵出了墨骓。 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出了大营他才翻身上马,纵马驰骋,夜风吹鼓起他的衣袍,稍有些冷,他却觉得如此才能稍稍疏解心头那丝沉闷。 他没有住进黄城,而是与大军一起在城外驻扎,黄城的事自会安排人去接手,而明日,他就会离开此地,带着大军继续北进。 经过一夜的思索,他已将整件事情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尽管自己有些不太敢确定,但已大概明白了她的用心,既然她选择了往北,选择了在他前面行走,他又怎能任她独行。 放开了缰绳,他放任墨骓自由飞奔,去哪里都无所谓,这一刻,他只想放任自己享受一时半刻的放松。 多年来心中只有一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约束自己太久。 他闭着眼睛,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许久,当他再次睁眼时,却发现已远离大营,竟来到了黄城的另一边山上。 他也不急着回,策着马随意行走,片刻,他望着远处那虽淡却凝而不散的白雾,眸光一定。 温泉? 下了马,让墨骓自己去找夜草吃,他缓步走过去,心中倒也有些意外,这样的山上能有一口如此天然的温泉,确实难得,以前似乎并未听说过,若不然,恐怕也不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想起自己一路风尘,一晚上又尽想着那个女人,连吃饭沐浴都没有心思,此时见了这温泉,想要洗个澡的念头便不可抵制地窜了上来。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袅袅的热气氲氤在水面,将整个温泉笼于烟雾之中,视线并不是很清晰,他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便脱去衣袍靴袜,入了水。 温热的水顿时包裹了全身,水面轻轻地漾出几道波纹,周身的每个毛孔都似乎尽情张开,他微微阖眸,长长舒出一口气,任身体半浮在水面,连手指都懒得动。 连日来的疲惫,此时仿佛都在这温泉的轻抚下释放出来,连着心中的烦闷,一点点从身体里透出来,让他只想在这里睡上一觉。 当一个人闭上眼睛时,身体的其他感观往往会超乎寻常的敏锐,尤其是在这静得没有一点声响的山上,夏侯渊身体虽放松,感觉却并未完全松懈,就在他似乎要睡着时,他的身体突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波动。 这种波动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他依然在第一时间捕捉到。 双眸未睁,身体却已处于高度警戒之中,他凭着感觉寻找着波动之处,却还未及判断波动的来源与去向,一种极为危险的预感已令他猛然出手。 一出手却抓了个空,手掌里除了水空无一物,还未收手,一阵疾风却从脑后袭来。 他迅速往旁边一偏,头也不回,出手成爪,将偷袭他后脑的拳头抵在掌心,收拳,一扭,正要用力将它捏碎,那拳头却不知怎地竟从他牢如铁箍的掌心中挣脱。 他霍地转身,睁眸,对面却除了朦胧的雾气之外,什么都没有。 未及思索刚才拳拳相击时掌心里的触感,身子突然往后一倒,一只脚踝在水中被人牢牢捉住,再往下一拽泉水顷刻间洇入口鼻,他顿时怒从心起,一掌击在泉壁,身形快速一转,曲膝之时另一只脚同时用力踢出。 水下阻力虽大,他一怒之下的这一脚力道却十分霸道,水下水浪翻滚,水面急速动荡,正扳住他的脚踝准备旋扭的楚清欢立即侧身一让,避过了与他的正面相击。 身子如游鱼般迅速上潜,朝放着衣服的那边游去,早在有人过来之时,她就有所察觉,只因四周没有藏身的地方,而她也位于温泉中央,离脱下的衣服与匕首都有些远,为了不引起注意,她只好潜在水里等着人过去,但着实没想到他会下来。 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也不能确定是否也是来追杀她的人,离得远,再加上水汽太浓,她连对方的样子都没有看清,只从身形上来判断是个男人。 但既然孤身而来,在水里又不可能携带武器,她就不惧。 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她一直静静地潜在水里,然后选择他最为放松的那一刻动手,将他打晕也好,杀了他也好,只要自己能够离开,她不介意用什么方法。 水面上的热气因为两人的搏斗而更显浓重,她身体纤长,快速流动,还有两臂之距,她就可以上岸,哪怕来不及穿衣服,她也可以安然离开。 腰间却骤然一疼,受了伤的腰部被一双手大力捏住,将她的身子往后一拖,她脸色微微一白,眸色却更显漆黑,反手横斩,以手作刀,直击对方头颈。 然而腰部受了钳制,男人的手又是不留一点余力,她出手的力道便远不及平时,夏侯渊只是轻轻一让,便让过了劈斩过来的手,心里却惊异于手掌之下那极为纤细条感却极为匀称的部位,这应该是一名女子才应该有的线条,不堪双手盈盈一握这是女子的腰? 一惊之下便要放手,身下却水波一荡,眼前的女子刚才只是虚招,此时攻他下方才是真正目的。 不由又是一怒,一名女子荒郊野外脱衣洗澡也就罢了,怎可如此卑鄙,行这种下流手段? 当即也不管她是否是女子,一手紧握着她的腰部不放,一手横臂一绕,精壮有力的长臂瞬间便将她连同手臂一起当胸抱住,而水下两人的双腿,却已在须臾之间过招无数。 不消片刻,双方皆显疲惫之色,气息沉重,动作亦比开始时迟缓了许多。 “放开!”一声低沉沙哑之声自女子口中响起。 楚清欢脸色苍白,声音依然冷冽,却象是被沙石磨过一般,身体的失血再加上体力的大量耗费使她有些不支,而紧抓着她腰间的那只手正抓着她伤口的位置,再铁打的人也是血肉做的,怎能不受到疼痛的影响。 还有她胸前的那只手臂……她眸闪过一丝厉色,那手臂竟好死不死地正圈着她的胸,就凭这一点,她也一定要杀了这个男人。 “你先放!”夏侯渊靠着身后的壁石,声音亦是喘息不定,带着一丝暗哑,失了真。 该死的女人,竟敢抓住他那个位置,就凭这一点,他就该杀了这个女人。 “你先放!”楚清欢寸步不让。 “你放了我再放!”夏侯渊咬牙。 楚清欢冷笑,她当然清楚自己的手所抓的是什么部位,可正是因为清楚,她才不会先放手,只有将男人最脆弱的部位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才不敢轻举妄动,她才能暂时安全。 彼此都表现得无比镇定,彼此都在等着对方先放手,水中的热气似乎比刚才更浓郁,在没有月色更显暗沉的后半夜,两个近在咫尺的人却连对方的长相都看不真切。 夏侯渊紧抿着唇,盯着眼前的那一头黑发,他始终没有看清这女子的长相,之前一直忙于应付她超快反应下的强悍身手,现在安静下来,她亦一直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中间又隔了层绵绵不绝的水雾,真正如同雾里看花。 掌下的肌肤细腻得惊人,如一件名家制作的上等名瓷,曲线流畅,仿佛一个用力,那最为纤细的部分便会不堪承受而折断。 他的眸光便透过她单薄的肩骨停留在胸前那片玉脂上,尽管被垂下来的发丝挡去大半,却仍然令他呼吸一窒。 闭了闭眸,他迅速抛开不该有的念头,眼前浮现出那个清绝的女子他怎么可以对着其他女人的身体产生这种不该有的想法?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看,也觉得是种对她的亵渎。 蒸腾上来的水汽不再纯净,而是带着淡淡的血腥,他眉锋一皱,手掌轻移,细细体会之下,便发现一直被他忽略的地方。 他只顾着如何将她制服,却一直没有察觉到她腰部的伤口,不过,现在知道也为时不晚。 楚清欢眸色一沉,他的动作表明他已经发现了她受伤的事,那么接下来,他是不是要进一步采取行动来要挟她? 不觉间便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只要他敢动一下,她就要他这辈子做不了男人。 夏侯渊暗吸一口凉气。 随着她手劲的加重,他的身体竟然渐渐起了变化,这,怎么可能! 楚清欢感觉他的不同,亦开始出冷汗,她向来不将男人当作男人,以往接触的男人要么是她刺杀的对象,要么出于利益关系的合作伙伴,刚才紧急之下抓住男人的这个部位,也不过当作一种应对手段,只当作是男人身体上的一个弱点。 然而此时,随着渐至明显的变化,她想无视也似乎做不到。 “该死的,放手!”夏侯渊大力握住她腰间,手指紧抵着她的伤口,沉声道,“否则,我很快就会让你流血而死。” “你可以试试。”楚清欢蓦然重重一捏。 一捏这下,引起他一声闷哼,而她的动作却在这时凝固。 这声音,分明是…… 她突然回头,死死地盯着身后的男子,透过浓重的夜色与白雾,她极力将视线凝聚在他脸上。 虽然他之前的声音有些微的暗哑,显得失真,但现在这个声音,她绝不会听错。 夏侯渊因她的回头而浑身紧绷:“你想做什么?别忘了你还在我手里,你的伤口撑不了多久。” 楚清欢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沉默之下无声放手。 “你?”夏侯渊有些惊讶,却并未迟疑,随着她的松手立即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往旁边退开一步。 不知为何,他很想挥开眼前的雾气,去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彪悍至此,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做到镇定如斯。 印象中,似乎只有那个女人,才能这般崩泰山于眼前而面色不改。 等等! 心中突然被一个念头惊住,回想着刚才拥住她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如今想来竟是如此熟悉。 朦胧的雾色中,女子转身,朝对面缓缓游去。 他心中蓦地一空,想都不想就追了上去,一把攥住了女子的手臂,紧紧地擢住她的脸。 “阿欢?” 她没有答,挥开他的手继续往前游,手臂再次被他捉住。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长久的默然。 “别走。”许久,他望着她的背影,缓缓道,“我知道是你。” 她默了一下,转身,淡淡而问:“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知道了就不会再让你走。”他凝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地回答。 她眉梢微挑:“我好象没什么欠你的了。” “对,你没有欠我,但是现在,是我欠了你。”夏侯渊慢慢向她靠近,“既然欠了你,我就不能放你走,至少等我把欠你的还清了,你才能离开。” “我想走想留,没有人能阻止得了我,况且……”楚清欢手臂一转,从他的手里滑脱出来,“我并不觉得你欠我什么。” “只要我觉得就够了。” 她没有再作理会,只是拿起温泉边上的贴身里衣,也不管它是否会被水打湿就穿在身上,还未系上带子,身后一只长臂伸了过来,抓起其余几件衣服就远远地扔了出去。 “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在做我认为该做的事。”他答得极为自然,顺带再将她的匕首抛至另一边。 “你该做的事就是把我的衣服给扔了?”她起了一线火气,“夏侯渊,你能不能不这么自以为是?” “我没有自以为是。”他看着她,“我只是不想让你走,而且,你身上的伤需要马上处理。” 她冷冷一笑,转过脸去。 “阿欢,跟我回营。”夏侯渊扶住她的肩膀,透过那些雾气看着她,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我说那些话是有原因的,等回去我再跟你解释。” 她淡淡地问:“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会在每匹马上都遗落一个钱袋?还是解释你是为了我好,才想出那样拙劣的方法让我离开?” 他双手一僵,“你,知道?” 她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他久久不语,随后却缓缓一笑:“你说的很对,我确实自以为是,以后,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 “那就好。”她拿开他的手,“麻烦你转过身去,我要穿衣服。” 他不动:“跟我回营,我就让你穿衣服。” 她皱了眉:“夏侯渊,除了背叛与欺骗这两样,我还很讨厌别人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他语带笑意,“我是在求你。” “求?” 他点头,说得没有一丝勉强:“对,求你跟我回去。” 她定定地看着他,许久,道:“你那里有好大夫?” 他一笑:“当然。” ------ 就在夏侯渊与楚清欢斗得不可开交之际,大营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数支人马被杨书怀秘密派了出去,寻找突然失踪的夏侯渊,而负责夏侯渊安全之职的那些侍卫,都被石坚大发了一顿脾气。 黄城之战刚停,虽说杀的杀,降的降,但到底不能放松警惕,谁又能保证,他们所不知道暗处没有皇帝的鹰犬?也许在黄城外的某个角落,就藏着无数只利爪,只等合适的时机对夏侯渊下手。 夏侯渊还未进大营,远远地就看到营中灯光大亮,一脸焦急的石坚清河等候在营门外,刚看到他就冲了过来。 石坚激动着眼冒泪光,刚想说主子你去哪儿了啊,怎么都不跟属下们说一声啊,属下们都担心死了啊,未想还没开口,夏侯渊一记冰冷得象飞镖一般的眼神就飚了过来,让他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还是清河眼尖,看到他怀里抱着人,连忙伸出手来接。 手刚伸到一半,夏侯渊一记飞镖又到,吓得他忙不迭地缩回来,心中却不免好奇,伸长脖子来回左右地想要看清他家主子如此宝贝紧抱在怀里的人是谁,怎奈那人被他家主子的外袍裹得密不透风,只能从衣领处露出的一缕长发判断那是个女子。 好奇心顿时大盛,眼睛瞄着夏侯渊身上单薄的内衫,凌乱潮湿的头发,松动的玉冠,瞬间脑补无数旖旎桥段。 “呼啦!”又一拔人涌了过来,看到夏侯渊平安归来无不心潮澎湃,只是谁也来不及表达内心的激动,就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回。 “书怀呢?叫他来见我。”夏侯渊一扫众人,压低了声音,象是怕惊醒了怀里的女子,由得墨骓缓步前进,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叮嘱,“让他别忘了带药箱。” “是,属下这就去。”清河拍了下还在发愣的石坚,朝其他亦一头雾水的人挥了挥手,压着声音,“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等其他人都走了,石坚扯着清河呆呆地问:“我说,主子半夜三更地出去,怎么回来还多了个人?” “这不是关键。”清河拽着他往杨书怀的军帐走。 “那是什么?” “关键是,这个人是谁。”清河故作深沉,“你没看主子那个宝贝劲儿么?要是寻常女人,就算主子出去一趟给救的,至于这么紧张着,连话都不让我们说?” “女人?”石坚瞪大了眼,“你说主子抱回来那个是女人?” “轻点,你想让主子赏军棍哪?”清河一拍他的脑袋,“说你笨吧,你还不乐意,不是女人,难不成主子会喜欢一个男人?” “喜欢?你咋看出来的?” “不喜欢抱那么紧?还用衣服裹着,连脸都不让别人见?”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那个意思。” “本来就是。”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杨书怀的军帐,喊了两声,却不见他在,刚想出去找,迎面却跑进来一个小兵,差点撞到他俩。 清河脸一沉:“干什么呢?不知道擅闯将军大帐是什么罪吗?” 小兵吓得脸一白,连忙解释:“是杨将军命小的来取药箱的。” “药箱?”清河脑中灵光一现,“杨将军人呢?” “杨将军在王爷那儿。” 清河笑了:“你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药箱本将军会替你送过去。” “是,将军。”小兵十分乖觉地退了出去。 石坚朝清河咧嘴:“你这想法不错。” ------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守在王帐外来回踱步的杨书怀一见到夏侯渊,连忙迎了上去,目光却顿在他怀里的人身上,“这是……” 再看他身后,竟静悄悄地无一人跟随,就连清河与石坚这两个守大门的都不在。 “你们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夏侯渊沉声吩咐了一句,才道,“书怀,你来得正好,跟我进来。” 杨书怀连忙挑起帐帘,等他抱着人进去了,才跟随而进,想了想,又出来对路过的一个小兵吩咐:“去我帐里,把药箱给我拿来。” 放下帐帘,他紧走几步跟上夏侯渊:“主子……” 夏侯渊瞥他一眼。 杨书怀噤声,他不象清河与石坚那样爱管闲事,只是对于夏侯渊的事难免上心些,此时见他如此顾惜怀里的女子,不由也生出一分好奇。 夏侯渊走入内帐,却并没有将她立即放到床上,而是借着灯光细细地打量着怀里的人。 她似乎更瘦了,抱在怀里没有一点分量,脸色苍白,双唇亦没有血色,下颌尖得能挑出刺来,微微向上翘起的长睫下有层淡淡的青影,可见她这几日过得很累,再加上受了伤失了血,刚刚在那样的情况下又与他大战一回,以致刚上马不久就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为了让她能睡得更好一些,他尽量挑选平缓的路走,并让墨骓放慢了速度,在这之前她睡得很沉,令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一路。 他可以想象她的付出,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攻取黄城不会这么顺利,也不会这么快,可看到她这般模样,他的心里只有沉重。 小心地将她放到床上,只是这么轻轻一动,沉睡的人便立即醒来,眼眸犀利,没有半点刚睡醒的迷蒙。 “你再睡会儿。”夏侯渊打开被子替她盖上,“我让书怀给你看看伤口。” 楚清欢“嗯”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惊于自己竟然如此大意。 她有多少年没有象刚才那样放任自己沉睡过了?至少在前世的最后十年里,她的睡眠都很浅,稍有点动静便立即能醒,到了这里之后就更不必说,每晚几乎都是睁着眼睡觉,更别提毫无防备地在别人怀里睡着。 可她刚刚不仅睡得毫无知觉,甚至还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见到自己与阿七坐在洒满阳光的阳台上,下着永远都是她赢的棋。 “姑娘!”杨书怀上前,待看清了床上的人时,忍不住惊讶。 楚清欢朝他点点头,并不多言,只是推开身上的被子,将衣服掀了起来。 “你做什么?”站在床头的夏侯渊一个箭步过来按住她的手,将她掀到一半的衣服飞快放下,刚刚露出一线的雪白肌肤立马被遮得严严实实。 楚清欢看他一眼:“如你所见,掀衣服。” “你掀衣服做什么?” 她看他的眼神象看白痴:“不掀衣服怎么看伤口?” “你的伤口又不在这边。”夏侯渊却皱着眉,将她衣服整理得服服贴贴,然后,修长的手指往她腰间横着比了比,又竖着比了比。 “撕拉!”左侧腰间的衣服在他精准的计算下撕开了一道完美的口子,长度位置正好掐着她伤口的大小,一丝不差。 楚清欢默默望帐顶。 “好了。”夏侯渊往旁边退开一步,很满意自己的手法,对杨书怀道,“现在可以看了。” 杨书怀眼角狠狠一抽。 主子啊,您好歹把衣服再往两边撕一撕,这大小长度与那伤口刚刚好,属下总不能把这口子扒开来往里瞅吧? 大家,俺实现承诺鸟~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影响不好 章节名:第六十一章 影响不好 帐内一片宁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出的“哔卟”轻响。 杨书怀在夏侯渊的严密关注下满头大汗地为楚清欢处理完伤口,就拉着借口送药箱看到楚清欢之后半天说不出话来的清河与石坚二人迅速离开,随着脚步声渐渐消失,帐内的两人便陷入了沉默。 楚清欢换了一件干净的内衫,军中没有女人,原先那身衣服已不能再穿,所以她只能穿着夏侯渊的衣服,只是两人身材还是有些差距,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还疼么?”夏侯渊坐到床边,手指抚过她的左侧腰间,望着她没有血色的脸,眸光深深。 楚清欢表情淡淡:“还好。” 还好,肯定还是疼的。 就在刚才,他分明看到那伤口皮肉外翻,已经红肿,且不说杨书怀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就他看来,这伤也不是两三天就能痊愈的。 而她在整个过程中,连眉头都未皱一下那种治外伤的金创药撒上去,便是男人都得震上一震,她却似无知觉一般,只是抿紧了唇角,望着帐顶,仿佛那身皮肉不是她的一般。 是她不知道什么疼? 不,而是她太过忍耐,忍耐到极处,痛得还是自己。 “怎么受的伤?”他刻意忽略她在衣袍下玲珑的曲线,替她盖好被子,声音里有丝紧绷。 她听了出来,眸光微动,看向他。 灯光映着他的侧脸,饱满的眉额,幽黑的眼眸,挺直的鼻梁,以及那一双微抿的薄唇,线条流畅,如鬼斧神雕,无一不展示出造物主对这个男人的偏爱。 他的眸光停顿在她脸上,深邃得无法洞悉里面的一切,然而此刻却有一种本不属于他的自责与歉疚。 他的紧绷是因为他在自责自己不该让她离开?还是在歉疚没有保护好她,使她受了伤? “你不必多想,这是晚上才受的伤。”她抚着伤口外裹缠的那层布带,声音里多了一丝漠然。 疼痛还在,提醒着她今晚经历了什么。 “晚上?是谁?”夏侯渊眸光一沉。 是谁敢伤她? 楚清欢没有回答,她闭了闭眼,许久,问:“那两个送信的孩子呢?” “你放心,我已命人送他们回去。”夏侯渊压下心里那丝怒意,她既不愿说,他就不问。 她微微点头。 “你受了伤,又流了不少血,别的事都不要管,先睡吧。”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就走了出去。 她也不多问,只是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片刻后,却听得外帐有脚步声传来,微微睁开眼睛,见夏侯渊走入,后面跟着清河与石坚,抬着一张小榻一直走到她床前才放下,之后又火撩屁股般地飞快离开,连眼睛都不敢乱瞟一下。 夏侯渊开始脱衣服。 “你做什么?”楚清欢望着眼前这张行军小榻,又看着他旁若无人地解开衣带,不得不确认心中的疑问,“该不会是要睡在这里?” “这是我的王帐,不睡这里睡哪里?”他有些好笑,将身上仅着的内衫扔在一旁。 紧致有力的身躯立即呈现在面前,她嘴角微抽,视线不自觉地往下滑,难不成这天下的男人都有一样的习惯? “你,看什么?”夏侯渊突然有些不自然,微微背过身去。 她眼尖地发现,这个男人似乎有点脸红了。 “没看什么。”她淡淡地答,随即掀开被子,撑着床铺坐起来,“那你另外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 “另外安排?”夏侯渊声音骤沉,大步过来将她按了回去,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半点分量都感受不到地替她盖好被子,“哪里都别想去,就在这里待着。” “这是你的王帐,我不能占了你的床。”楚清欢动了动,却被他按住了被子两边,动不了,只能看着他道,“况且你是大军主帅,应该以身作则,私留女人在帐里,影响不好。” “我是他们的王,是他们的主帅,谁敢多说半句。” 楚清欢挑眉,这句话可不象他的风格,看他那些军队的阵容就可看出,他平时治军该有多严格。 他轻咳一声,别开了脸看着案桌上的那盏灯:“再说,你本来就是我的王妃,王妃不住在王帐,住哪里?” “我记得上次就跟你说过,我与你已经不存在婚约。”她云淡风轻地道。 “这件事情不由你说了算。”他倏地起身,转身上了自己的小榻,看上去似乎有些烦躁。 楚清欢松了松手脚,总算舒服了。 没有人再言语,帐里便显得格外安静,夏侯渊背对着楚清欢,静静聆听之下,似乎能听到女子平缓均匀的呼吸。 她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时间一久,他便轻轻地翻了个身,看向对面的床榻,女子轻闭着双眸,胸口随着她的呼吸而缓缓起伏,看起来睡得很沉。 楚清欢却突然睁开眼睛,转过脸来,灯光映着清丽苍白的面容,她眸光明锐,定定地注视着他。 他顿时有种偷窥被人撞破的感觉。 “夏侯渊,”她却沉声问道,“你打仗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不受皇帝压制,反了他,然后坐上皇位?” 夏侯渊一怔。 他从未想过她会问他这些,而她此刻的严肃,可看出她问这些问题并非随意。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的脸,对于这样的问话,如果换作别人,且不说不敢开口相问,就算问了,他也不可能回答,然而这一刻,他却不想敷衍。 良久,他不答反问:“如果我说,我的目标并非仅于此,你可信?” 她并未立即回答,眸光凝视着他的脸,似乎在思索他这句话的深意。 片刻,她微抿的唇角轻轻扬起,缓缓道:“我信。” “你信?”夏侯渊眉梢微挑,“为何?” “直觉。”她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的心不在淮南,也不在大邺,你的心很大……如果我没猜错,你想要的,是整个天下,是么?” 他略有些惊讶,然而很快微微地笑了:“我有这么明显?” “不是明显,”她摇头,平静地道,“而是你与我本就是同一种人,我们所想的,都差不多。” 他渐渐收起笑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审度着她。 的确,在初见她时,他就知道他们是相同的人,同样的冷酷,同样的无情,同样的不甘于人下,但她现在所说的又指什么? 她说,他们所想的,都差不多,这句话的意思,放在眼下讨论的这个话题,又意味着什么? “天下六国,各据一方,多年来彼此虎视眈眈,时有摩擦,弱国想坐大,大国想称霸,谁都想稳固自己政权的同时扩展疆土,吞并他国甚至傲视天下。”楚清欢徐徐而语,这几个月来对于天下形势早已了然于心,“唯有你们大邺的皇帝,仗着自己为天下第一大国这个旧时的地位,只顾吃喝享乐,奢靡度日,好好一个大国渐渐衰败,使得周边几个最具野心的国家都想来分一杯羹。” 她稍稍一顿,道:“大邺沉疴宿疾,非一日能治,这一切你定然比谁都清楚。所谓不破不立,你一直在等待时机,只有将所有痼疾一刀切除,大邺才能重振昔日之风,也才能将周围的虎狼一个个拔除。如此,势必需要一名绝对强势绝对铁腕的统治者,才能令其他诸国折服,俯首称臣,唯其首是瞻。” 夏侯渊的眸光越发深幽,眼前女子语调平缓,天下大势在她口中缓缓道来,仿佛她所谈的并非瞬息变幻的天下风云,而只是一盘了然于胸的黑白棋局。 他发现,与她相处得越久,对她的了解越深,她对时事的敏锐观察力,对身边事物的掌控力,这种指点江山波澜不惊的表现力,都令他为之惊叹。 “夏侯渊,我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人,我也是。”楚清欢蓦然神情一肃,冷然道,“我不会甘于命运的安排,也不会甘于任人刀俎,如果有人一定要与我为敌,哪怕是全天下,我也要平了它。” 平了它,平了天下。 听着这般铿锵的言语,夏侯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他就知道她非一般的女子,不仅懂他,更可与他心意相通,并肩而行。 如果真有全天下都与她为敌的那一天,他会为她扫平所有的路,绝不让她一人独行。 “阿欢,你且看着。”他伸出手臂握住她的手,眸光锋芒熠熠,“总有一天,我的刀锋会破开这乱世纷扰,我的铁骑会踏过这万里关山,四海归一,天下一统,这天下只能有一个主宰,只能有一个王!这个人,就是我,也只能是我!” ------ 次日,楚清欢被外帐的声音吵醒。 “什么?”石坚的嗓门透过帐子传入,“取消拔营,三日后再出发?” 夏侯渊反应平平:“怎么,有意见?” “没,没意见。”石坚苦着声音,“可是,很多营帐一大早就都拆了……” “拆了重新搭。” “可是……” “嗯?”夏侯渊尾音上扬,显露出不悦。 “……” 在高压强权之下,石坚的声音终于消失,少顷,夏侯渊捧着一大堆的东西走了进来,却发现楚清欢已坐了起来。 “吵醒你了?”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床头,蹙起眉头,“待会儿我再去下道命令,让石坚有事没事都不要过来了,省得他吵到你。” 听着这话,楚清欢不免有些同情石坚。 “我没这么娇气。”她看了眼床头的东西,随手翻了翻,见都是些女人的衣服,做工精致,用料上等,也不知花了多少人的脚力去黄城找来的。 “喜欢么?”夏侯渊见她难得地打量这些衣物,便也来了兴致,“据说是黄城最好的成衣铺做的,这是裙子,中衣,还有肚……” 他顿住,看着手里的du兜,他在做什么? 楚清欢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他咳了一声,将它放了回去,拿起一旁的药:“躺下,我帮你换药。” 楚清欢看着他手里的药瓶,这不应该是杨书怀的差事? 想起昨晚他在旁边虽然沉着脸一言不发,眼睛却始终盯着杨书怀的手,使得杨书怀又是忐忑又是无奈,心下倒是明白个大概。 当下也不问,依言躺了下去,并将身子转过来,很自然地掀起衣摆。 身上的内衫本就有些大,又因衣摆的掀起而更为宽松,此时一转身,胸前大片晶莹的肌肤就毫无遮掩地从衣领处显了出来。 夏侯渊打开瓶盖的动作就那么凝在半空。 昨晚在温泉的一幕赫然在脑海中重现,被他刻意压抑着不去想的情景纷至沓来…… 身上所有的血液都似乎涌向了一处,他蓦地握紧手中药瓶,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压抑下身体里突如其来的感觉。 不由苦笑,他自认控制能力极好,再漂亮的女人他也可以视若无睹,而她却总是能轻易打破他的这份自制。 小心地解去缠在伤口上的棉布条,伤口狰狞,横在雪白的肌肤上,十分刺眼。他眼眸沉了沉,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为她重新上了药,又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手法算不得熟练,却很轻柔。 “今日拔营,不用三日后。”就在他将她衣服放下时,她开口。 为什么要将原定计划打破,而往后延迟,原因她很清楚。 “军令如山,不可更改。”夏侯渊悠悠地说道,“我已命石坚传令下去,又怎好收回来。” “你不觉得,你下这个命令本身就已违背了你这句话?”楚清欢斜睨着这个自说自话的男人。 夏侯渊一顿,若无其事地转身:“我要去巡视大营,你在帐里好好休息,不要乱走,早点我会命人送来。” 楚清欢不由摇了摇头,这男人,若想改变他决定的事,不容易,不过她也无所谓就是了。 之后两日,夏侯渊都极少在帐内待着,每日为她换完药之后就会出去,经常忙一整日,到晚上睡觉时才会回来。 睡觉也极为规矩,总是拿背对着她,有时候她睡到半夜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一睁眼,那种感觉又会消失。 但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而这帐内,能给她这种感觉的也只有一个人。 她在帐内整整休息了两日,等到第三日,她觉得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王妃。”刚挑开外帐帐帘,守候在外的数名侍卫便齐齐恭声行礼。 楚清欢眉尖一蹙,放下帘子:“谁告诉你们,我是王妃?夏侯渊?” “呃。”侍卫们互望一眼,心想这王妃可真厉害,竟敢直呼他们家王爷的名字,面上却不敢有半分表露,恭敬地回答,“回王妃的话,王爷没有说,是石将军说的。” 楚清欢点点头,果然是石坚这个大嘴巴。 她并没有问夏侯渊去了哪里,只是随意地转了转,虽然身上穿的是一身方便行走骑马的黑色短衫,让她不会显得那么醒目,然而她本身的气质容貌便已足够吸引人的目光,更何况这座军营里就她一名女子,更是想不被注意都难。 对于这些目光,她并没有刻意回避,她在军营的日子不会只有一日两日,而是很有可能一直待到攻下兆京,这些军营汉子迟早都要习惯她的存在。 然而所经之处,虽然人人都显露出惊讶,但却无一人有失礼之举,每个看到她的将士都表现出极大的尊敬。 由此,她知道,她这个淮南王王妃的身份恐怕已经传遍了全营。 “咦,王妃,您来了。”迎面过来一人,一看到她就咧开了嘴。 石坚。 楚清欢勾了勾唇:“石坚,你来的很是时候。” “啊?”石坚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陪我去转转。”楚清欢却已越过他往前走去。 石坚也不多想,高兴地应了一声,就跟在她后头,献宝似地道:“王妃,主子在练武场,您要不要去看看。” 楚清欢“嗯”了一声,石坚连忙颠颠地带路。 说是练武场,等到真正看到的时候,楚清欢还是有不小的意外。 练武场设在大营后方,占地极广,此时正值旭日升起之时,上万名士兵打着赤膊在场中演练,动作整齐一致,出拳迅猛有力,明亮的阳光照射着这些年轻力壮的身体,汗水从突起的肌肉上折射着清亮的光点,整个练武场上朝气蓬勃,让人为之振奋。 而正前方的高台上,剑眉飞扬眸光深邃的男子如一柄锋芒凌厉的宝剑,站在万军之前,衣袍猎猎,眉目冷峻,金色的朝阳高悬在他身后,为他披洒下一身的金辉,仿佛他就是那盛世战神,整座高山乃至整个天下都在他俯视之下,只要他想,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王妃,您看,主子多威武。”石坚收起了嘻笑,望着夏侯渊的眼神只有尊敬和景仰,一如当初追随他出现在文晋的时候,“这世上,没有主子做不到的事。也许很多人都有能力,也有雄心,但他们都少了一样东西,就是心怀天下。没有心怀天下的人,就不可能得天下,我们都坚信,只有主子,才是能得天下的那个人。” 今天好象有点不在状态,时速六百,越急越慢~心情不知道为啥有点压抑,不知道是压力太大还是怎样,总之很不轻松。 听说现在连亲吻都不能写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凡事要积极争取 章节名:第六十二章 凡事要积极争取 石坚此时的神情如同换了一个人,目光坚毅,神情严肃,语气里充满自豪与骄傲,以及对夏侯渊坚定不移的信心与追随。 楚清欢远远凝视着台上的男子,这样一个尊贵强势傲视一切的男子,确实能让人甘心臣服。 “走吧,再去别处看看。”没有让夏侯渊发现,她转身离开。 石坚有些诧异:“王妃,不过去跟主子打声招呼?” “天天都能见面,有什么招呼好打的。” 石坚挠头,默默跟在楚清欢后头,不明白她跟他家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关系不错,又有婚约在先,现在天天同处一帐怎么着感情也该升升温,他俩倒好,一个比一个无所谓,练兵的练兵,闲逛的闲逛,把大好的机会都白白浪费,让他这个局外人干着急。 “哎,石坚。”走到半路,正晨练完毕的清河抹着汗水看到石坚便走了过来,一过来才发现走在前头的是楚清欢,连忙行礼,“姑……王妃。” 姑王妃?楚清欢挑了下唇角,也不说破,只道:“若没什么事,一起走走?” 清河当然没意见,有事也可以没事,二话不说就跟在后头。 “哎,你们听说没有,王妃这几日也在咱大营里呢。”经过一大片军帐,楚清欢远远便听到高声议论传来。 “有啊。”当即有人接口,“就是不知道长啥样。” “王妃的样子也能让你们随便瞧的吗?”另一人切了一声,“不过,我听前锋营的人说,王妃长得挺漂亮的。” “是吗?”顿时有不少人被勾起了兴趣,“说说,说说,还听了些什么?” “还听说,王妃原本是文晋的公主,后来文晋被萧天成得了,咱王爷带着前锋营的石将军和骁骑营的清河将军冲进文晋就把公主救了回来。” “哦”周围人发出长长的惊叹,纷纷表示了对夏侯渊的仰慕。 楚清欢转过头看了眼石坚,似笑非笑,前锋营的石将军,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吧。 “这帮小兔崽子,看我不收拾他们!”石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甩开大步就要过去训人。 楚清欢拉住了他:“不急,再听听。” “王妃……”石坚很是尴尬。 背着夏侯渊与楚清欢吹牛没关系,吹牛只吹给前锋营的人听也没关系,偏偏他手下的那些也都是个大嘴巴,竟把这些事传得满营皆知。 清河嘿嘿一笑,偷偷朝石坚竖了个大拇指,被石坚踹了一脚。 “这是没错,不过我还听骁骑营的人说,咱王妃的身手也十分了得,一个人能徒手对付一只白虎呢。”有人发表了不同见解,“照我看,王爷威武神勇,王妃也定然巾帼不让须眉。” 骁骑营楚清欢亦同样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清河,清河清秀的脸微微一红,不太自在地笑了笑。 石坚立即神清气爽地还给他一个大拇指,遭到清河一记瞪眼。 “你吹牛的吧?”质疑之声立即响起,“一个女人能有多少力气,能对付得了一只白虎?还是徒手?” “就是。那白虎是什么?虎中之王!别说打了,就是看一眼的勇气恐怕都没有吧。” “说的是,听说那文晋先帝就是个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底下的皇子公主若真这么厉害,还能让萧天成抢了皇位?” “我哪知道啊。”先前说那话的人也不确定了,“我也是听骁骑营的人说的,他们说是清河将军亲口说的,这应该错不了吧?” 一听说清河亲口说的,这些人倒一时不说话了,但可想而知,他们心里肯定不会信服。 很快,有人猜疑:“该不会是清河将军为了提高王妃在咱心目中的地位,故意编的吧?” “混蛋!”本就站立不安的清河顿时气极,抬腿就要过去。 “急什么。”楚清欢抬手,将他挡了回去。 “王妃,”清河窘得满脸通红,“这些都是前些日子新招募来的,说话不知分寸,您……” 楚清欢摆了摆手,“继续听。” 清河暗暗捶了自己一把,心想,完了完了,要是王妃把这些话回去跟主子这么一说……他是不是就此没活路了? 石坚抱以同情的目光。 “得了,你们也别想这么多,管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既然是咱们王爷的王妃,咱们就得尊敬她,以后大伙见着王妃都恭恭敬敬的,不就行了嘛。” “对对对!”其他人跟着附和。 “行了行了,别都在这儿蹲着,都散了吧。”有人站了起来,“要是让王爷和将军们知道咱在背后议论王妃,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散了吧,散了吧。”外面站了好几圈听热闹的人先散了开来,之后里面围成一圈坐在地上的人也站了起来。 这一散一站,这几百号人抬头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人,这几人长得不丑也不怪,却令他们个个都如小鬼见了阎王,别说动,就是连话也不会说,眼睛珠子也不会转了,一个个如同泥雕木塑愣在那里。 “都说完了?”楚清欢神情淡淡。 “说,说完了。”说得最起劲的几个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硬着头皮回答。 “要不要继续?” “不了,不了。”这几个连连摆手。 不用看两位表情凶狠得仿佛要吃人一般的将军,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对面站着的人是谁。 拼了命地绞尽脑汁地想,他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楚清欢轻飘飘地问:“石坚,私下妄议主上,该当何罪?” 石坚早已忍不住,浓眉一拧,大眼一瞪,粗声喝道:“私下妄议主上,按律,当斩!” “扑通!”前面跪了一地,人人哭丧着脸,心里都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却连句求饶都不敢说。 “都起来!”楚清欢蓦然面色一沉,“一个个的大男人,动不动都下跪,象什么!” 语声并不重,却如同一把冰锤重重砸在心头,众人身躯一震,抬头看向楚清欢。 “我说,起来!”楚清欢越发的冷冽,“没听到?” 在这等凌厉的眼神之下,众人都不自觉地站起,却一时都有些发怔。 楚清欢却已缓和下来,负手上前,眸光在一众人脸上掠过,淡然问道:“你们这里,谁的身手最好?” “啊?”引颈待斩的众人被这完全不相关的问题给问得齐齐一愣。 “王妃问你们,谁的身手最好!”清河大步过来,一声冷喝,将军气势立显。 “呃!”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望望石坚与清河,有胆大的小声回答,“回王妃的话,这里就数两位将军身手最好。” 清河一怔,随即被气得好笑:“王妃问的是你们,你们倒好,把方向都转到我们身上来了。” “嗯,也好。”楚清欢略一沉吟,问道,“清河,你与石坚两人相比较,又是谁的身手更好些?” 石坚不假思索地抢先回答:“清河更好一些。”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楚清欢从来不会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他坚信这里面一定有她的用意。 楚清欢看也不看他:“我没问你。” 清河想了想,“应该石坚更强一些。” 石坚对着清河的后背呲牙。 “好,那就石坚。”楚清欢退后几步,在一处空地站定,朝他勾了勾手指头。 石坚头皮一麻。 等他走过去,楚清欢问:“你会什么?” “会什么?”石坚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了看天,回答,“我会杀人。” 清河扼腕,其他人亦是想笑不敢笑,哪有人这样回答的?然而很快,接下去的对话令他们张口结舌。 “好,你来杀我。” “啊?”石坚嘴张得能塞下鸡蛋。 楚清欢却已双腿微分,膝盖微曲,双手成掌前后交替于胸前,没有半丝开玩笑的意思:“你来杀我,不许手下留情。” “我……” “清河,你来。”楚清欢面无表情,“我看石坚没有这个勇气。” “什么,我,我不是……”石坚感受到周围那些因这句而起了变化的眼神,一咬牙,将衣摆往腰间一别,“来就来!” 双腿马步一扎,他双手握拳,面色端凝,犹如面对大敌一般盯着对面的楚清欢。 楚清欢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此时对阵,他哪里敢掉以轻心,想的不是怕伤了她,而是怕被她打败了在众军面前丢脸。然而她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却也令他多少有些顾忌,万一有个好歹,主子那里可不好交待。 接近中午的风带着暖意吹过来,整个大营悄然无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皆屏息望着场中静默对峙的两人。 谁都知道石坚是夏侯渊最为强悍的手下,平时行事粗犷,为人爽朗,然而他此时的模样即便是上阵杀敌时也未见有如此凝重,这令他们也无端地觉得紧张,尤其是那些刚刚议论了半天的新兵,更是手心都出了汗。 到了现在,他们也隐隐觉察出了楚清欢的目的,向营中最有实力的人挑战,这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更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证明。 如果他们的石将军败了,就证明清河将军所言非虚,那么他们刚才所言…… 无人敢再往下想。 忽听石坚一声爆喝,他重重一蹬足下地面,地面尘土飞扬,他高大的身躯已如迅雷一般朝楚清欢冲了过去,坚硬如铁的拳头甚至带起呼呼风声,拳风至眼前划过,令周围的人不禁往后一退。 楚清欢凝立不动,直到他冲至眼前,突然双眸一凌,眸中冷光骤现,俯腰,矮身,前冲,身形如风如电,瞬间旋至他身后,在他前冲的力道未尽,招势却已成定局无法收势转身之际,抱住他的小腿猛然往后一拽,石坚双腿顿时悬空,整个身躯砰然扑倒在地,激起漫天灰尘,在这一片迷蒙中,楚清欢合身前扑,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一腿曲膝顶在他腰间,一手抓起他的头发,往后重重一勒。 所有招式变幻尽在一个呼吸之间,或者说,连一个呼吸都嫌太长,四周围观之人只看到那片黑色衣袂闪动,甚至未看清她到底是如此出的手,用的是什么动作,石坚又是如何倒的地,一切便已尘埃落地。 场中的女子容颜清绝,双唇紧抿,清冷的眼眸冷厉凛冽,而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刀光森寒的匕首,正抵着石坚的脖颈,在阳光下折射出无法直视的光。 这样迅猛凌厉的身手,在场之人人人自问,如果在战场上遇到这样的对手,能不能有出手的机会? 石坚眼角直抽抽,丢脸啊丢脸,输了不算丢脸,可一个来回都不到就输了实在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丢脸的同时,他又觉得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样的结果至少主子应该会满意。 清河亦松了口气,刚才他的心比谁都悬得高,就怕楚清欢有个闪失,这下放心了。 抬头间,正要说话,却见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神色一凛,立即就要行礼,被来人抬手制止。 “起来吧。”在一片连呼吸都听不到的沉默中,楚清欢放开了石坚,站起。 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作为杀手,最重要的就是在杀掉目标人物之时,尽最大的能力保全自己的性命。 比她弱的人,无需她出第二招,遇到比她强的对手,则不允许她出第二招,一旦第一招失手,后果便可致命。 所以,她必须快,而且还要狠与准。 为了将这三点达到顶峰,她训练了十年,十年来没有一日间断,石坚又怎么可能是她这方面的对手。 眸光一抬,再次从清河身后那些人脸上扫过,眸光所经之处,无人敢与她正眼相对。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疑问?” “没,没有。”新兵们嗫嚅着,面色赤红,想起之前所说的话,巴不能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尊敬我,是因为我这个淮南王王妃的身份,但这种表面上的尊敬,我不需要,你们大可以该怎样就怎样,我绝不责怪。”楚清欢收刀入鞘,冷冷说道,“我也不在乎你们信不信,不在乎你们怎样看我,但我不喜欢别人背后议论我……很不喜欢。” 新兵们更为羞愧,纷纷单膝跪地:“王妃,是我们错了,请王妃降罪!” “刚才石坚说了,私下妄议主上,按律当斩。” 众人脸色一白。 “我不想因为这个杀你们,你们的命是用来打仗的,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自己的嘴皮子上。”楚清欢负手立于场中,整座军营静得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但是你们今日的行为,若不进行处罚,日后又如何整顿军规?” 一名年轻新兵霍然抬头,愧然道:“王妃,您尽管责罚,我们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请王妃责罚,我们绝无怨言。” “责罚必然要有,但在责罚之前,我还想对你们说几句话。”楚清欢神色冷肃,声音里亦不带半点温度,“淮南王要的是能打仗杀敌的军人,而不是闲扯聊天的无能之辈。你们有功夫闲聊,不如把时间都用在练武上,有空的时候就多琢磨琢磨怎样打胜仗,怎样为自己的家乡父老争口气,怎样让自己的父母妻儿过上好日子。只有如此,才不枉投军一场,也不枉自己在这世上走过一遭。” 字字清晰的话语回荡在军营上空,久久不散,在耳边萦绕不绝,所有在场之人都望着场中的女子,眼底有着深深的思索。 而那些新兵,更是无地自容,内心又是激动又是惭愧,个个眼圈发红。 “现在,刚才参与议论的,不管是站着听的,还是坐着说的,都给我去练武场跑两百圈,不跑完不准吃饭。” “咝!”有人抽气。 练武场,两百圈,跑下来腿该断了吧? “是!”那些新兵却应得响亮,人人兴高采烈,没有一个人叫屈的。 “还有,”楚清欢却还有说完,“稍后我会让石坚给你们拿军规来,你们照着上面抄写一百遍。” “咝!”又有人抽气,这回却全是那些新兵。 “王妃,我们大字都不识几个,别说抄一百遍,就是抄一遍也抄不了啊。” “想要做个有出息的兵,不仅要能武,还要能文。”楚清欢完全不为所动,“你们若不想有出息,我不勉强。” 灰头土脸站在她身后的石坚呲牙,这话狠哪,当兵的哪个不想有出息,不想有出息的兵别说别人看不起,就是自己也看不起。 “王妃,我想有出息,我愿抄一百遍。”果然,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兵鼓足勇气举起手,率先表明了态度。 “很好。”楚清欢点头,“作为奖励,你可以只抄十遍。” 只听“啊”的一声,其他人纷纷跟着表态:“王妃,我们也想有出息,我们也愿意抄一百遍。” “很好。”楚清欢再次点头,“回头你们都抄二百遍,由石坚清河两位将军监督。” 又是一声“啊”,很多人不明白:“王妃,为什么小南只要抄十遍,我们反而要抄两百遍?” “这个道理告诉你们,凡事都要积极争取,争做第一人,而不是人云亦云,只知道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楚清欢淡淡道,“如果你们改不了这个习惯,那么,你们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说罢,她转身,准备离开,却在见到对面朝着她挑眉微笑的男人之后,唇角一勾,道:“还有,我跟王爷还没有成亲,所以王妃这个称谓并不合适。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再叫我王妃,否则……” 她往那些新兵一指,“罪与他们等同。” 今天只更这些,想尽量把更新时间调整回来,争取明天能早上更。 求冒泡,不冒泡我这个轱辘要就瘪了啊,轱辘瘪了跑不动道儿了,吱~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许诺 章节名:第六十三章 许诺 将注意力全集中在楚清欢身上的将士正打算慢慢消化这片刻之中带给他们的震撼,经她这一说才发现他们身边站着不知看了多长时间热闹的王,连忙行礼。 石坚清河偷偷瞄着他们主子的脸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的王妃却不允许别人叫王妃,主子一定觉得很没面子吧? 其他人虽不敢偷觑,心里却都在揣测夏侯渊反应,同时也不免嘀咕,这位王妃可真与众不同,别的女人巴不得能与王爷扯上关系,她倒好,撇得一干二净。 只有楚清欢光明正大地看着夏侯渊,等着他变脸。 夏侯渊深邃的双眸越发深幽,深深地看着她的眼底,似要借此直入她的心里,最终,却只是笑了笑,语气温和:“听说你来了这里,我过来看看。你前两日刚受了伤,还没好利索,该多休息。” 周围看向楚清欢的目光顿时多了分敬仰。 受了伤还能在一招之内打败石将军,若是没受伤,岂不是更厉害? 敬仰的同时又不免唏嘘,咱家王爷平时看着冷面冷心的,可在王妃面前完全就是绕指柔,王妃啊,您可不能辜负了咱王爷的一片心意。 楚清欢没有表情,果然是当王爷的,仅仅一句话,一个态度,就向大众传递了数个信息。 “走吧,该吃饭了。”夏侯渊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后面的人群立即自动退向两边,让出了一条道。 楚清欢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太驳他面子,暂时握着吧。 两人往外走,后面跟着石坚与清河,再后面,那些新兵整齐列队,跑向练武场,向他们的两百圈进发。 其他人久久没有动,渐渐远去的那个身影有些偏瘦,看不出有多强,也看不出有多壮,然而就是那样的一个女子,身体里却蕴藏着振奋人心的力量,她的每一个动作,她的每一句言语,都能给人的内心带来莫大的震动,让人久久无法平息。 她冷傲,不容易亲近,却可以以王妃之尊,与最低级的士兵平等对话。 她强悍,做事不留情面,却赏罚分明,激励人心,更不以身份压人,宽容对待新兵犯下的不敬。 她就象是一杆笔直挺拔的枪,站在他们王的身边,并肩而行,坚硬刚强,不可撼动。 就在刚才那一刻,所有人都被她震慑,所有人都为她折服,这些经历战火风雨的军人,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而真心臣服,继他们的王之后。 待走到人少的地方时,楚清欢的手动了动,想要从夏侯渊掌心里抽出来,未想这男人却抓得更紧了。 她微一挑眉,正要说话,夏侯渊却停住了步子,转身:“你们两个,说吧,是自己去军纪处领赏,还是要我开口。” “主子……”石坚顿时苦了脸,想要替自己辩解两句,又觉得自己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实在不好求这个情。 “属下愿意自己去领……赏。”清河表情也有点发苦。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主子了解来龙去脉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算了吧。”楚清欢将他们的神情都看在眼里,道,“明日就要拔营,你还想让他们被人抬着走不成?倒不如先记上一过,等着将功折罪。” “王……姑娘英明。”石坚立即咧开嘴乐。 “谢姑娘体谅。”清河也迅速表示感谢,都感谢了,主子总不该不给王妃面子。 夏侯渊冷哼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这点小心思,不过既然阿欢说了,那就暂时先记着。以后管紧你们的嘴,且不说不该对底下人说这些,就是以你们将军的身份,也不该太过随意。” “属下记住了。”两人肃了神色。 夏侯渊也不再多说,牵着楚清欢的手向王帐走,楚清欢的眸光却落在一个地方没有动。 “如果我没记错,那个人应该是纪望言。” 夏侯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笑:“确实是他。” 站在远处一直朝这边张望的纪望言见他两人都看了过来,连忙走过来行礼:“望言见过王爷,姑娘。” 听着这称呼,楚清欢淡淡道:“看来你刚才看热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怎么不过来?” 纪望言笑了笑,一如以前那般有礼:“望言不敢随意打扰王爷与姑娘。” “熟人相见,谈不上什么打扰。”楚清欢上下打量他一眼,“这身军服挺合身,不过你来投军,家人同意?” “我家人……”纪望言俊秀的脸微微一暗,随即又微笑道,“我在家中原本就没什么人注意到我,来投军也不会有人反对。” 闻言,楚清欢眼中多了一抹深思。 当初在淮南王府,她与夏侯渊经常下棋,说是下棋,实际上夏侯渊经常给她讲一些淮南以及大邺有名望的商贾或者官吏之事,看似随意,她却知道他不是随口而说,而她看似没怎么听,实则所听的一切她过耳不忘。 这其中,就包括纪家。 天水湖初次见面时,她并未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他身上,只记得他曾说自己在家中排行老三,如今想来那应该是庶出之子,也就是其生母极有可能是在纪家没多少地位的小妾,由此说来,他中秋节独自一人出游而没人陪同,如今投军家中又不反对,也就说得通了。 “望言现在是我军中的军需官。”夏侯渊语气里难得有一丝赞扬,“年纪虽轻,但在打理军需要务上却是一把好手,不愧是纪家出来的。” “王爷过奖了。”纪望言微微一笑,并不因他的称赞而表现出欣喜扭捏之态。 楚清欢暗中点头。 不骄不躁,温文有礼,且不因自己在家中受到轻视而自卑,这男子性子平和,心胸豁达,十分难能可贵。 “姑娘……”纪望言有些欲言又止,未开口脸却已微微地红了。 楚清欢挑眉,刚刚在心里夸了他,怎么转眼他就变了性子? “纪大人,有什么话你就说,怎么吞吞吐吐象个大姑娘似的……”石坚这个粗线条这回突然长了根细神经,瞧着他的脸道,“咦,你的脸怎么红了?” 清河连忙踢了他一脚。 纪望言本就不知如何开口,被他这一问,白皙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子。 楚清欢不想让这个实在人尴尬,只当作没听见石坚的话,道:“有什么事,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事。”纪望言低着头,露出一丝腼腆,“就是想问问姑娘,楚姑娘……哦,就是您姐姐,她可还好?” 她姐姐?季婉瑶? 楚清欢眼里流露出一丝好笑的意味,敢情这纪望言对季婉瑶一见钟情,有了好感? 石坚“噗嗤”笑了出来,捶了纪望言一拳:“早知道你就来问我啊,这个我比姑娘还清楚。” 纪望言被他捶得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疑惑地看着楚清欢,姐姐的事,不是应该妹妹最清楚么? 石坚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看着他:“哎,纪大人,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要不怎么……” “我……”纪望言对这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石坚很是无语,一时尴尬不已。 楚清欢弯起嘴角,转身走了:“既然石坚清楚,纪大人就多与他交流交流,我们就不掺和了。” ------ 次日一早,全军拔营。 楚清欢本作好长期作战的准备,谁料接下去的三个月竟出乎意料的顺利,除了开始时稍费了些力气之外,一路下来,竟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黄城一战,使夏侯渊威名大盛,百姓更是大受鼓舞。 在夏侯渊大军北进之时,相当一部分早已对承顺帝不满的守城官员与将领早早便开城迎接,根本无须费一兵一卒。 也有一些进行抵抗的,但多半也是做做样子,即便不是做样子,基本上也是不堪一击。 如此下来,不出三个月,夏侯渊的大军便已直抵大邺的政治中心枢纽兆京。 也就是在这里,夏侯渊第一次遇到了真正的阻碍。 先后跟随了三代帝王,本已在府里安心养老的老将魏平贤,再次披上将袍,亲自坐镇军中指挥,将淮南军阻挡在城外十里处,再也不能行进半步。 魏平贤身为多朝元老,在朝中威望自是不小,据说此次披挂上阵之前,他在朝堂上大声痛斥朝中官员不作为,眼看着祖宗基业不保却只知明哲保身,置国家社稷于不顾,并力劝承顺帝一定要振作,待退敌之后务必要勤理朝政,切不可再蹈覆辙。 承顺帝大为感动,再三保证只要魏平贤能打败淮南军,杀了淮南王,他定当严以律己,争做一代明君。 由此,魏平贤将各支军队进行组合,以他多年作战经验在城外设营布阵,如铜墙铁壁般护卫着兆京,第一次阻碍了夏侯渊前进的步伐。 一夜大雪,当楚清欢走出营帐时,这场入冬以来的初雪已覆盖了整座大营,雪白的军帐与晶莹的积雪交相映衬,除了凌空招展的王旗之外,再没有一丝杂色。 来到马厩,她拿起一把燕麦递到摇头晃脑的墨骓面前,顺便给了它一巴掌:“看来这段日子确实闲了些,这身上的膘可是又厚了。” 墨骓嚼着燕麦,有些委屈,又不是它想长膘,主子都不带它跑山了,能不长么。 “膘厚了就减减。”一双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夏侯渊掸去楚清欢手里的燕麦屑,将一根金丝马鞭递了过去,“不如骑马出去转转?” 楚清欢点头:“也好,到这里还一次都没有出去转过。” 墨骓兴奋得长嘶一声,冲着楚清欢一阵耳鬓厮磨,结果换来一记更大的巴掌。 “我这个正主似乎越来越没地位了。”夏侯渊状似无奈,将墨骓的缰绳交到她手中。 “我骑?”楚清欢挑眉看他。 “如果你不介意,两人共乘一骑也不错。” “如果没睡醒,回去再补一觉。”楚清欢纵身一马,一挥鞭子,头也不回地骑着墨骓奔出。 夏侯渊摇头一笑,随即跃马扬鞭,紧追而上。 骏马飞驰,一路雪泥飞溅,莽莽雪山上,两匹墨色宝马矫健如飞,如奔驰在万里云端,马背上雪裘飞舞,如振翅欲飞的鹰。 一直奔上山顶,两人才驻了马,山顶长风激荡,夹杂着零星的碎雪,寒意直入肌肤,两人并肩而立,眺望着远方,似乎整个天地都已尽在脚下。 远处,白雪茫茫,城楼巍巍,正是他们要攻取的兆京。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前方,这一刻,无需任何言语,彼此心灵都已相通。 楚清欢微微侧眸,身边的男子为她挡住了猛烈的山风,此时眸光深远,眼神睥睨,脸上没有遇到阻碍的受挫,只有志在必得。 她知道,兆京于他意味着什么。 那是本该属于他的地方,他这次来,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没有谁可以阻挡。 “阿欢,听说夏侯昱下了旨,只要谁能取我的人头,就能赏黄金千两,加官三级。”夏侯渊毫无笑意地笑了笑,眸底冰冷,“你说,现在有多少人想要我的人头?” “魏平贤纠集各军总共有二十万,这二十万里面,少说应该也有一半人想要这丰厚的赏赐吧。” “十万?”他哼笑一声,摇头,“至少十五万。” “十五万人想要争取这区区千两黄金,三级品阶,难。” “你不要小看魏平贤,他如今年纪虽大,但多年出征在外,经验极为丰富,忠心拥护他的将士不在少数。”夏侯渊望着环卫着兆京的那片营地,“你看他布军,看似寻常,实则环环相连,极难找到突破口,想要破他大军,不易。” 楚清欢沉默半晌,却只淡淡道:“是人总有弱点,布军也一样。” 极为平淡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带有极大的傲气与自信,夏侯渊扬眉一笑,侧过身来,定定地凝视着女子的侧脸。 女子端坐于马上,容颜清丽,眼神明锐,一身雪白的狐裘披于身上,更显得她傲然不群,肌肤胜雪,此时她淡淡一句话,却胜过任何豪言壮语,让人无端地相信,她所说的,就是对的。 飞雪在两人之间回旋,不时落于两人身上,他抬手,轻轻掸去她黑发上的雪花,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她的脸颊,透过一阵凉意。 “阿欢,”他的手停顿在她脸上,一句话就那样脱口而出,“等攻下兆京,我们就成婚吧。” 这个女子,他已经认定了是他一生相伴的人,尽管她一再否定,他亦不会改变心意。 她转过头来,并未因他的话而惊讶,依旧淡然相对,只是多了一分不明意味之色。 她的眸光在他脸上久久停留,审视着他说这句话的诚意,许久,问:“夏侯渊,你觉得一个皇帝一生中应该拥有多少女人?几个,还是几十个,甚至几百个?”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深深地望入她的眼眸深处,似乎在思索她问这句话的含义。 良久,他缓缓道:“不管皇帝还是常人,如果一生之中能找到所爱之人,一个便已足够。若不然,拥有几个或者几百个,又有何区别?” “作为帝王,你认为一生中可能只拥有一个女人?” “有何不可。” “可我对这一点没有信心。”楚清欢语含郑重,并无嘲讽之意,“夏侯渊,我一向对人缺乏信任,更不奢望爱情。我承认,你是天下难得的优秀男人,具有很多人不可具有的优点,正因为如此,这个天下迟早有一日终会属于你。所以,你的一生注定将会有很多女人,而不是只有一个……” “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有很多女人,而不是只有一个?”夏侯渊蓦地打断她,幽黑的眼眸中似有什么隐隐涌动,“阿欢,我自小在宫中长大,见多了后宫的女人为争夺一个男人而费尽心机,使尽手段,我的母妃更有可能就是死于某个妃子的算计之下。我曾告诉过自己,如果我有一日遇上所爱的人,便绝不再要别的女人。” “那是因为你还不是皇帝。”楚清欢依旧冷静,“帝王虽位及至尊,可有太多身不由己的地方。我现在把我的想法告诉你,是因为不想你今日为我轻易许下承诺,而日后却又因种种原因而陷入违背承诺的两难。” “我夏侯渊一旦许下承诺,便绝不违背。”夏侯渊嘴角紧抿,眸光灼灼地望定她,“我今日就可告诉你,这一生我只会娶一个女人,那个人,就是你。” “不要急着许诺……” “可我已经许了。” “……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有些赌气的成分?” “不觉得。” “你根本没有考虑清楚。” “我考虑得很清楚。” 一直语气平静波澜不惊的楚清欢缓缓吸了口气,冷静,一定要冷静。 “我觉得你今天太冲动,刚刚的承诺不算数。”她调转马头,决定就些打住,不想再继续下去,“而且,我也没想过要嫁给你,所以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夏侯渊沉着脸:“我很冷静,刚刚的承诺也会一直算数。你若不答应,我以后会经常提。” 楚清欢想不到他会有如此固执的一面,不由气极反笑:“随你。” 话音未落,她已重重一扬马鞭,独自策马冲下山去,将那男人远远抛在后头。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吃羊不容易 章节名:第六十四章 吃羊不容易 两人在山上不欢而散,在楚清欢面无表情地回到大营之后,夏侯渊过了很久才回来,脸上阴沉得如同要下暴风雪,吓得石坚等人如同浓云压顶,行事万分谨慎小心,连大气都不敢喘。 到了晚上,天色将黑之际,伙头军差了人来,看到王帐前站桩望天的石坚几人,连忙行礼问道:“几位将军,整羊都按王爷的吩咐剖杀洗净,篝火也已备好,不知可否问问王爷,何时可以开始烤炙?” “烤羊?”几人面面相觑,齐齐拍额,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原本今日下了大雪,夏侯渊体恤将士们这几个月的辛苦,吩咐烤全羊犒赏全军,谁知与楚清欢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就一身的低气压,谁进去谁挨骂,以至于后来谁也不敢进去,也早把这事给忘到了脑后。 “这羊还烤吗?”石坚瞥着那紧合的帘子,嘀咕,“我看是烤不成了。” “就算主子不吃,这么多将士们都是一早就得了消息的,怎能出尔反尔。”杨书怀略作沉吟,便对那伙头军说道,“你回去准备吧,稍后我们都会去。” 伙头军得了回复,立即离去。 “主子到底去不去?”清河看着那没有半点动静的大帐大愁,“看样子,应该不会去了吧?” “去不去,总得请示一下。”杨书怀道。 “请示?”石坚连忙退后一步,“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 清河与杨书怀对视一眼,齐声道:“就你去。” “我不去。”石坚浓眉一拧。 “不去?”两人突然一个大步,一左一右抓了他的胳膊。 “喂喂喂,你们,你们干什么?”已经预料到他们意图的石坚使劲坠着身子,怒瞪着他们。 “干什么,你不已经猜到了。”两人互相一点头,同时发力,拽着他猛力往里一推,“去吧。” 石坚只来得及拿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的眼神瞪着这两人,脚下却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跌了进去,哪里还能回头。 头还未抬,前方就响起一声冷喝:“没我的吩咐擅闯王帐,自己下去领军棍!” 石坚一头的汗。 心里暗骂那两个不仗义的,他撑着膝盖想要起来,想了想,还是决定维持半跪的姿势,这样比较不太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怒意。 “主子,”他盯着地面上的织锦花毯找蚂蚁,嘿嘿笑了两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压着嗓音问,“刚才伙头军来报,说羊和篝火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吃烤全羊的事儿,您……还去不去?” 话说完,他自我感觉良好,问得这么委婉,主子应该不会发火吧? 未想屏息等了半天,非但没听见上面的人回应,整个大帐静悄悄,更是半点声响都没有,不由得偷偷抬了头,却见夏侯渊正望着某个方向在出神。 石坚抹汗,去还是不去,您倒是给句话不是? 心里又不免纳闷,顺着夏侯渊的目光看过去,那不就是一面帐子么,虽说比他们的要精致强韧些,但也没什么可看的,难道还长了花不成? 想着想着,他突然灵光一现,隔壁的那座大帐,不就是楚清欢的? 一想清楚这一层,一股心酸便涌上心头,主子您若真想去看姑娘,直接过去不就完了么,用得着这么隔着帐子两地相思? 慢慢地站了起来,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主子?” 夏侯渊眼睛一眨,回过神来,看着几步之过的石坚,眼里有了丝不悦:“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道进来之前要先通报?” “噗!”石坚心里吐出一口老血。 心里吐血,脸上却是绝不敢流露出半分,他咧着嘴赔笑:“主子,我进来好一阵子了,刚才还跟您说了话,您没听见么?” “是么?”夏侯渊眼里有着明显的不信,“你跟我说了什么?” 石坚无语问苍天。 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再重复一遍:“我刚才问您,今晚吃烤全羊的事儿,您还去不去?还是让伙头军另外给您准备一份晚饭送过来?” “烤全羊……”夏侯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面,似乎才想起这事来,转而望向隔壁的方向,突然起身,“为什么不去,这就去!” 石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拿起一旁的黑狐大裘给他披上。 夏侯渊系上带子大步朝外走,边走边道:“通知下去,除了负责戒备的之外,全营所有人都给我去,一个都不许落下。” 跟在后面的石坚应了一声,心里琢磨着这话是怎么个意思,等出了王帐,目光无意间瞟到楚清欢那帐子,顿时福至心灵。 一个都不许落下,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转身就要去落实主子的吩咐,清河已一把抓住了他:“还要去做什么,跟着主子走啊。” 石坚没好声气地挥开他:“我去请姑娘。” “姑娘已经跟书怀先去了。” “先去了?”石坚一愣。 一回头,本来站在不远处象是在等什么人的夏侯渊已转过身,缓缓往前而去,颀长的身躯包裹在黑色裘衣下,衣摆拂过地上积雪,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他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寥落。 “发什么愣呢。”清河捶了他一拳,“还不快走。” “走什么走!”石坚闷着头越过他,粗声道,“要走自己走,你离我远点儿。” “怎么,还真生气了?”清河追了上来,瞅着他的脸色。 石坚狠狠瞪他一眼:“换你,你不生气?” 清河一拍胸脯:“不生气,咱们是兄弟不是,这事儿生什么气?” “还兄弟呢,有你们这么出卖兄弟的?” “你向来最仗义,就因为是兄弟,才要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是吧。” “你怎么不挺身而出?你们这两个最不仗义的。” “好了好了,是我们不仗义,你消消气,待会儿给你全羊腿。” “哼,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 “行行行,那你说怎样才能不生气。” “罚你喝酒三坛。” “好,三坛就三坛。说好了,三坛子酒喝下去,你可不能再生气了。” “我是这么不守信用的人?” “是是是,你最守信用……” “这还差不多……” 夏侯渊缓步而行,飘着零星雪花的空气冷冽如霜,脚下积雪嘎吱轻响,身后两人跟随的距离不远不近,声音不轻不重,恰好随着清冷的夜风清晰地传入耳中,他垂眸一笑,紧抿的唇角线条不再冷硬。 跟随了多年的人,他们的心思又岂能不知,换作平时,谁又会在他面前如此多话。 “主子,您来了。”还未到最大的篝火堆旁,翘首以待的杨书怀便已迎了上来。 “嗯。”夏侯渊眸光一扫,在某个点上一顿,又滑了开去。 整座大营人数众人,因此各自在分营架起篝火热闹,而各营的将军则都赶了过来,围成一圈,此时见到夏侯渊纷纷站起相迎。 “主子,您坐……”杨书怀不着痕迹地将夏侯渊往楚清欢身边引。 未想“您坐这边”这句话还未说完,楚清欢突然转过头来,道:“石坚,我旁边有位子,过来坐。” 跟在夏侯渊后面的石坚脚底一滑,险些摔倒。 “这雪,真滑,呵呵……”‘受宠若惊’的石坚笑得十分憨厚,指着脚下的位子,“姑娘,我这边有空位,就坐这儿吧。” “你跟清河有两个人,位子只有一个。”楚清欢淡淡地瞥着他,“你若是坐了,清河坐哪儿?” “就是,还是姑娘考虑得周到。”清河眼明脚快,也不等夏侯渊落没落座,抢先在那位子上坐下了,还不忘推石坚一把,“快去。” 石坚朝他咬牙,手指着他的脸,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楚清欢凉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是,我……”石坚觉得脸上的笑已经快挂不住,用眼角偷偷去瞄夏侯渊的脸色,却正对上一张万年冰山般的脸,顿时被激得心肝一颤。 夏侯渊冷着声道:“姑娘都发话了,还不去?” 石坚欲哭无泪:“是,主子,我这就去。” 经过杨书怀,石坚冲他暗暗作了个手势,杨书怀十分浪漫地望着天空数星星,石坚暗恨这就是兄弟,关键时刻一个个都装聋作哑。 几步路的距离,石坚却象是过刀山火海一般,可再怎么走小碎步,也总有到头的时候,望着楚清欢身边的位子,他吸了口气,象英雄就义一般昂首坐下,腰板挺得笔直。 一坐下,就迎上了周围数道不明就里探究询问的目光,他嘴角一阵抽搐,只得谁也不看,只盯着火堆上的那两只羊。 衣袍轻拂,身边一阵冷风吹过,他的左侧已多了一个人,他拿眼角余光一瞟,全身寒毛瞬间竖起,真冷。 “你坐得这么过去,不怕挤着你家主子?”楚清欢拿手里的树枝点点自己身侧,“你若再过去些,这里倒还能坐下杨书怀。” 杨书怀立即星星也不数了,动作敏捷地在夏侯渊另一侧坐下。 “没听到姑娘说,你挤着我了?”夏侯渊看着中间那堆跳跃的火苗,冷冷吐字。 石坚忍着搓胳膊的冲动,只得往楚清欢身边挪了挪屁股,冷,更冷,原来只是一边冷,现在两边都跟没穿衣服似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两只架在火堆上烤的羊,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原本热闹说笑的众人都闭起了嘴巴,再怎么愚钝的人也能感觉出情形的不对劲,夏侯渊冷则冷矣,但绝少象眼下这般一个眼神飞过来能冻死个人,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下,没有摸清楚门道之前还是少说话为妙。 翻动着烤羊的伙夫不知是被这火给热的,还是怎样,不停地冒汗,很快连衣领都湿透了。 香气渐渐浓郁,随着各种调料的加入,烤全羊的香气已飘满了整个上空,终于,伙夫将烤羊下的炭火调小了些,恭敬地对夏侯渊道:“王爷,羊已经烤好了。” “嗯。”夏侯渊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声,并不说话。 伙夫汗流浃背:“王爷,是否要小的把羊切开?” 这回,夏侯渊连“嗯”都省了,没给任何回应。 伙夫冷汗直流,双手无措得不知该怎么摆,王爷这意思,是切还是不切? 等着吃羊的众人谁也不敢开口,都不知道夏侯渊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魏平贤阻在此地多日以致心情不好?还是……跟姑娘发生了矛盾?看样子,似乎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在这片揣测与忐忑中,楚清欢淡淡开口。 伙夫大为感激,却不敢擅动,躬着身等着夏侯渊的同意。 王爷不表态,他怎敢走。 可是夏侯渊就是不表态,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个眼神都未给,只是望着火堆,一语不发。 “走吧走吧。”杨书怀朝伙夫作了个手势,小声道。 伙夫这才如蒙大赦,低头一躬,快快退了下去,腿肚子却明显地打着颤。 伙夫一走,整个篝火旁又陷入一片寂静,十来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明明知道该出来个人把烤羊给切了,就是没人敢上去。 “我来分羊。”石坚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准备起身。 “我来。”楚清欢比他先站了起来,走到其中一只烤羊旁,手里已多了一把匕首。 众人如释重负,顿时浑身放松下来,不管怎样,只要有人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就好。 目光都很随意地落在楚清欢面前那只羊上,只要等羊一切开,大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气氛自然就会热闹起来。 然而,也就在众人松懈下来之时,随着楚清欢的动作,他们的眼睛却渐渐睁大,直直地盯着那双飞快来回的手,只觉得嗓子被什么卡住,而他们却根本想不起来还要呼吸。 那双女子的手,那双握着匕首的女子的手,灵活而迅速地在羊身上回旋进出,在明艳的火光中,只能看见薄刃飞旋之间带起来的雪亮流光,如流星交映划过天际,如萤虫流转彼此交织,形成无数道惊艳光带,在这光带下,是一团团因为动作太快以致于产生的虚影,那是女子的手。 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只看到她手中的流光不断划过羊身,却未见有任何羊肉掉落,蓦然,女子的手一顿。 众人心一悬。 只见她慢慢地划动手中的刀,动作很轻很缓,随后,猛然刀尖一挑,只闻豁啦一声,烤羊整张酥脆油亮的表皮被挑起,里面软嫩的羊肉如泥土般扑簌簌落下,尽数落在底下的铜盆里。 全场肃静,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铜盆里的羊肉与那张完整的表皮上,眼里全是惊诧与不可置信。 这是怎么做到的? 只有夏侯渊,看着那个立于场中的女子,眸中若有所思。 “姑娘,”许久,清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刚才是怎么做的,我明明看您在上面划了很多刀,这羊皮……怎么没破?” 一问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楚清欢眸光一掠,道:“其实很简单。筋与骨相接之处都有缝隙,刀刃很薄,顺着骨节间的空处进刀并不难,插入有空隙的骨节中,里面实际上很宽绰,给刀刃的运转留有很大的余地。只要刀进去了,遇骨时从骨头接合处批开,无骨处则就势分解,看似很难下刀,实际上只要集中在一点,按照刚才所说的方法,再加以练习,达到这样的效果并不难。” 看到众人连连点头,她稍稍一顿,让他们把这些话都消化了之后,才接着道:“其实,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就好比这只羊。” 她走到另一个烤羊边,用匕首指着上面的表皮,“看上去,这只羊很难皮肉分离,唯一的办法是用刀剑利器将它连皮带肉切开,但实际上,只要找到最重要的关键,找对解决问题的方法,方向准确,就能一下子击中它的要害,就象这样。” 她将匕首刺入羊肚中,放慢了手中的速度,将刚才的整个过程重新演示了一遍,在场之人久握刀剑,对于这种问题的理解力本就较常人更胜一筹,此时经她再次用慢动作示范之后,虽然只了解了大概,并不能真正其中技巧,却也是惊叹连连。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奇妙的手法,更难得的是,竟有人用这种方法与实际作战相结合,言传身教,方法简单,里面蕴含的道理却奥妙无穷。 “我明白了。”杨书怀站了起来,“姑娘的意思是,魏平贤虽然看似坚不可破,但实际上,只要我们找到他骨节之中的空隙,一刀而入,遇坚则批,遇软则解,魏平贤自然就分解成一堆无用的散肉,自然就不能再起到作用。” 楚清欢点头:“没错。” 众将军皆兴奋不已:“如此,王爷攻取兆京指日可待。” 楚清欢淡淡一笑,转身,却迎上一道幽深绵长的眸光,那眸光深深,映着烈烈燃烧的火光,似乎能将她的眼眸点燃。 她略略一顿,眼睫一垂,随即与他交错而过。 “这顿酒肉先留着,等到大破魏平贤,攻下兆京之后,再设宴共欢。”夏侯渊缓缓起身,道:“去大帐,今晚若不定出破魏之法,谁也不许睡觉。” “是!”众将军声音洪亮,应声震天。 尽管肚子空空,酒未喝,肉未吃,但人人激动得只想今晚就把魏平贤的大军给破了,明日就能攻进兆京城。 就在众人起身之际,一直未作一词,眼睛始终盯着那堆羊肉的石坚突然蹭地站起,大声问:“姑娘,您刚才那一手叫什么?” 声音之大令好几个都险些绊倒,一回头,却见石坚正目光炽热地看着楚清欢,一脸的热情。 夏侯渊脸一沉。 楚清欢擦着匕首上的油光,头也不抬,随口答道:“疱丁解羊。” “我要学。”不想石坚的反应却大得惊人,“姑娘,这招疱丁解羊我要学,还请姑娘教我。” “你想学?”楚清欢抬起头来。 “对,我想学。”石坚答得有力而坚决,胸口因激动而不停地起伏着。 整个军营谁不知道他是个武痴,对于一个新学的招式可以练上两天两夜不睡觉,眼前这招疱丁解羊更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闻,怎能放过。 楚清欢挑眉:“想跟我学,就得拜我为师。” “好,我拜姑娘为师。”石坚二话不说,就要下跪行拜师礼。 “先不急。”楚清欢一手托住他,“我说需要拜我为师,但也没说要收你为徒,如果你真想学,得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诚意?”石坚一呆。 “对。”楚清欢缓缓勾起唇角,“诚意。” 那个啥,下面说几件事: 1,最近这些天的更新大家将就着看,字数只能这么多,每天忙着自查修改什么的,我已经快抓狂了……本来就是龟速,这得龟到大西洋去了 2,有妞留言反映章节看不了的问题,这个别的文也有这种情况,用手机看书的妞改用电脑看就可以了。 3,旧文的文名需要改,改完之后希望大家看着题目陌生先别急着下架,先看清楚作者名字啊,泪~关于这个题目,看过的妞们有好的建议留言啊,我还没想好。 4,好象还有别的什么事要说来着,现在想不起来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章节名:第六十五章 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天际黑透,已近半夜,整座大营十分安静,只有楚清欢的大帐外头一人拄枪而睡,呼声震天,睡着睡着,那靠着枪杆的身子就往一边倾斜,倾斜到一个角度身子又是一个踉跄,他也不乍呼,象是早已习惯了一般,只是站回原位,眯开眼睛看了眼天色,往上提了提衣领,闭上眼睛再次靠回枪杆继续睡。 远处站着的两人很无奈。 前几日下的雪已经化开,空气却反而越发地冷,尤其是晚上,寒意更浓,盔甲上都能冻出一层冰碴子,然而刚才那个场景,已经成为全营一景。 自从那晚石坚向楚清欢要求学那招疱丁解羊,而楚清欢又说要看到诚意之后,石坚每到晚上就到她的大帐前站岗,一站站到天亮,也不管这天有多冷,也不管因为困到极致多次摔倒而摔得鼻青脸肿。 石坚因此而多次遭到其他将军取笑,他却不管,不仅每晚在帐外守着,白天更是奉茶倒水送饭,楚清欢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完全成了一介仆佣小厮,完全忘了谁才是正主,也忘了自己是整个先锋营的将军。 为了学那一手令他朝思暮想的疱丁解羊,他已经着魔了。 他着魔,杨书怀和清河却觉得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这白天晚上的不养精蓄锐,还怎么打仗? 石坚正睡得香,这几日练出了技巧,靠着枪杆子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摔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摔倒了站起来接着睡的本事也越发地厉害,此时他正梦到那晚没吃到的烤羊腿,梦见自己正张了嘴准备下口,却觉得怎么也透不过气来,那羊腿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一急,喊了一声,就给醒了。 一醒,眼前就映着两张笑眯眯的脸,清河的手从他鼻子上移开,跟他打招呼:“睡得好啊?” “你们来干什么?”石坚被打断美梦,心里很是不痛快。 “当然是来看你。”杨书怀拿起袖子替他擦了把口水,低声道,“你还打算不回去睡觉?这两日主子在等消息,可是随时都有可能攻打魏平贤的。” “怕什么?”石坚不在乎地打哈欠,“我是管先锋营的,要打也是我第一个冲在前头,你们瞎操什么心。” “就你这样还想冲前头?别冲着冲着就睡着了。”清河一个拳头塞到他嘴里,被他一掌拍开。 “说的是你自己吧?”石坚皱眉头,“就算七天七夜不睡觉,老子照样冲给你看。” “好,我等着看。”清河不以为然,正要邀杨书怀一起奚落石坚,却见他神情一正,一回头,见有人正匆匆朝这边过来,却是前几日派出去潜入魏营的人。 清河立即收起嘻笑之色,石坚也随即严肃起来。 “可是有消息了?”一等到那人走近,杨书怀立即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问。 “嗯。”那人只是谨慎地略一点头。 简单地作了通报,几人进了王帐,少顷,帐内灯光亮起。 楚清欢打开帘子走了出来,她并没有睡,外面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看着帐内灯光大亮,心知有些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但她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自己帐前静静地等候。 果然,不消片刻,王帐帐帘‘忽拉’一声掀起,夏侯渊大步而出,身后跟着石坚等人,几人神情沉肃,却又有着几分难掩的期待,尤其是石坚,更有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之感。 “阿欢。”夏侯渊见到她,微微一怔,走了过来,“你还没睡?” “嗯。”楚清欢抬起头,语气肯定,“就在今晚?” 夏侯渊望着她笃定的神情,无可奈何一笑:“就知道瞒不过你。” “瞒不过就不瞒,也没必要瞒。”她负手往后退了一步,“你们现在如果是去大帐议事,我就不去了,等会儿只要直接告诉我,我需要做些什么。” 夏侯渊却没有立即回应,他定定地凝视着她的脸,如墨的眸子映着火光,显得那双眼眸更加幽深。 “阿欢,”片刻后,他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出了他的决定,“前面需要去闯的路就交给我,你帮我照顾好后方,好么?” 这是自两人发生争执之后第一次面对面地平静交谈,也是夏侯渊第一次如此委婉平和地征询她的意见,或者,更接近于请求。 从远处传来的风吹起鬓边发丝,也吹拂起两人身上的衣袍,她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眸深处,那里虽深邃,但那点光亮里却清晰地映她的脸,只有,她的脸。 这个男人,是强势的,也是骄傲的。 在所有需要披荆斩棘的地方,他不管前路有多难,有多险,总是冲在最前方,以自己作那破开风浪的战戟,其他人,需要做的只是追随。 她本想与他并肩作战,共同面对,分去一半他身上的担子,但此刻,她忽然明白,这虽是所有人的一战,却也是他一个人之战。 他要用他的战戟,去征服阻挡他去路的对手,征服前面的那座城,征服整个大邺。 她可以帮助他一起征服天下,但不是这一次。 “好。”她轻轻点头,“我帮你守好后方。” 他便微微地笑了。 一笑起来眼眸中的那点光便多了层暖意,比帐边燃着的火把还要亮上几分,似要将这冷夜里凝结的冰都融化个干净。 “帮我穿战甲?”他微笑着询问,眸光明亮。 跟在后面的杨书怀立即捧着战甲走了上来,送在楚清欢面前,笑容清朗:“姑娘。” 其他人眼里亦多了份期待。 她低头看着杨书怀手里的战甲,接过,转身入帐:“进来吧。” 石坚的嘴咧到了耳朵边:“主子,快去。” 夏侯渊望着那帐帘起落之间漏出的那线灯光,笑意漫上了眼底:“你们先去大帐候着,我稍后就来。” “是。”几人无比统一地应了一声,便以比平常快了无数倍的速度消失。 轻挑帐帘,他迈步入内,暖色的灯光便泄了一身,战甲轻置案桌,案桌边女子安静而立,为他而等候。 由此,执帘的手便一顿,帐帘在身后垂落,他立于门边,与她久久相望。 “还不过来?” 他无声地扬唇,走过去,想离她近一些,却又觉得这中间的距离实在太短,才一眨眼的功夫便已走完。 她抬手,解开他狐裘的系带,手指白皙而清秀,与黑色的狐绒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颈间,微微的凉。 他突然就捉住了她的手,放到嘴边呵了口气:“手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温暖的气流传遍每根手指,带着他特有的气息,她有一刻的怔松,随即抽了手,将他的狐裘放在一边,拿起桌上的战甲。 “我的体温就这样,不是穿多穿少的问题。”她将战甲披在他身上,带起阵阵轻响。 他微一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抬头。”她的指托住他的下颌,轻声命令。 手指上的凉意便更为直接地沁入了肌肤,他依言抬高了头,心里却因为她的动作而起了微澜。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身体上的接触,比这更为直接更为火热的动作都有过,但只有这一次,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下,是她的唯一一次主动,很自然,很温情。 自然得仿佛这个动作做过无数次,温情得仿佛他们原本就是朝夕相对相濡以沫的一对人。 甲胄微响,烛光柔和,谁也没有说话,帐内静谧祥和,眼前的女子眼睫轻垂,面容平静,往日的冷冽在此刻似乎被烛光消融,他想,如此时光就此停止,他只愿能保留住这一刻。 在往后的很多个日夜里,他总是回想起这样的一个夜晚,一个女子细致而妥帖地为他穿着战衣,如同送丈夫上战场的妻子,平凡而又温馨。 “好了。”楚清欢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他,确定没有哪里穿得不合适。 “好了?”他回神,一瞬间心头涌起一丝遗憾。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低头看着穿戴整齐没有一点不足可以挑剔的战甲,他将心里的感觉收起,看着她:“我该走了。” “等等。”她拿起狐裘,“低头。” 他不由微微笑起,顺从地低了头,再一次接受命令,并稍稍倾下身子。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命令得了他,还能让他如此心甘情愿,如此心生愉悦,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她的手环过他的颈项,将狐裘披在他身上,系好:“外面冷,先披着,等上阵的时候再脱。” “好。”他直起身来,“那我去了。” “嗯。”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一笑,转身往外走。 当手指触到帐帘时,身后的人蓦然出声:“夏侯渊。” 他几乎是立即回头。 女子背光而立,神情淡淡,语气亦是随意清淡:“一切小心,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深深凝她一眼,应允:“好。” 这一声‘好’,语调很轻,答得郑重,就象彼此间作下了一个承诺。 等我,给你好消息,以不辜负你的这一片心意。 这几天着急上火,嘴巴里长了好几个溃疡,现在张不开嘴说话,饭也吃不了,每天吃饭都是个折磨~今天修了一天的文,忙到现在才更新,希望大家能体谅,也希望大家别嫌字数少,等过两天不这么忙会多更的~ 这几天脑子记不住事,昨天说还有事要说但就是想不起来,今天再补充一下:1,留言又不能回复了,搞不懂为什么,问编辑也不清楚原因,貌似别人可以回,如果是系统抽了,总不能总抽我一个吧,简直就是发疯的节奏~ 2,新文总算都过审了,现在可以看了 3,旧文还有很多章节看不了,凡是涉及到敏感词的都要修,我现在还没有修完,而且修改之后审核非常慢,可能还要过个几天才能完全显示,如果订阅之后看不了,大家不要急,等通过审核重新显示就可以看了。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梦醒 章节名:第六十六章 梦醒 承顺三年,十二月初二。 是夜,被魏平贤二十万大军阻在兆京之外的淮南军突然发起进攻,来势极快,且毫无预兆。 魏平贤闻讯立即披衣而起,一道道指令发下,心中并无急乱,只因他对自己有极大的信心,应对淮南军亦有极大的把握。 就在魏平贤等着淮南王在遭遇他的铁壁铜墙再度知难而退时,以魏平贤为总帅,由其他各路将军分率的二十万大军突生异变,纷纷各自为营,不再服从统一调度。 牢固如一块铁板的阵营出现一道道裂痕,随着淮南王一马当先冲杀而入,紧随其后的淮南军先锋营如同一把尖刀深深插入,再被骁骑营与左右翼两营从两边破杀,这些裂痕越扩越大,直到魏平贤再也无法控制。 牢不可破的军阵以不可逆转的速度分崩离析,淮南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魏平贤大军冲击得四分五裂,魏平贤被生擒,其余者多数归降,只有少数不愿降者被当场斩杀于马下。 淮南王直取兆京,天光将亮之际,兆京破。 ------ 一夜的歌舞升平,一夜的饮酒作乐,直到后半夜,承顺帝夏侯昱才在声色犬马中搂着他心爱的皇后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纵情满足的笑容。 天还未亮,殿门突然被人推开,进来之人脚步仓促,神情慌乱,以致忘了该遵守的规矩,直直奔了内殿:“皇上,皇上……不好了……” 睡得正香的夏侯昱被人搅了好梦,眼睛未等睁开,随手便抓过身边的枕头扔了出去,骂道:“混帐奴才,拉出去砍了!” 被责骂的太监咬了舌头,见枕头飞过来也不敢躲,缩着脖子挨了这一记,见夏侯昱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不禁大急,再也顾不得太多,站在原地着急地喊:“皇上,大事不好了,淮南王攻城了!” “胡扯!”夏侯昱睡得迷迷糊糊,十分恼火,“来人,把这奴才拖下去!” “皇上!”太监急得满头大汗,又不敢上前,心神无主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正好见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老太监走了进来,顿时如同看到了救星,“李总管,您看……” “你先出去吧。”李一全摆了摆手,“这里有我。” 那太监连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相较于先前那太监的慌张无措,李一全显得平静很多,他转头看了眼床上的夏侯昱,微微叹息一声,走了过去。 “皇上,奴才伺候您起身吧。”他行到明黄帏帐两步外,躬着身,等着床上的人回应。 回应他的却只有低低的打呼声,后半夜才睡的承顺帝早已习惯了晚睡晚起,现在这个时辰对于他的睡眠来说,才只是个开始,离起床还早得很。 李一全苍老的脸上现出一阵淡淡的哀伤,他默立了片刻,走上前去,摇了摇夏侯昱的肩膀:“皇上,起身吧。” “嗯”夏侯昱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哼,抬手就是一巴掌打了过去,“不长眼的奴才,没看到朕在睡觉?”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在大殿内回响,李一全不避不让,生生受了这一掌,脸上立即浮起一个红手印,他没有去揉,只是沉默地受着。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无数人影在大殿长窗上闪过,凌乱的脚步声,克制不住的惊叫声,打破了这座沉睡于梦中的皇宫。 “皇上,您该醒醒了。”李一全低低的声音象是自语,目光在夏侯昱脸上久久停留,“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您还不想醒么?奴才也想让您多睡会儿,可如今,王爷回来了,就算您不想醒,也没法子……” “皇上……”又有人跌撞着跑了进来,一抬头看到床边的李一全,几乎是哭着说道,“李总管,外面有人来报,城门……守不住了……” “我知道了。”李一全头也未回,“你让宫里的御林军守住宫门,谁也不许临阵脱逃,就说是皇上吩咐的。” “是。”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李一全收拾好脸上神色,掀开了夏侯昱的被子,音量也拔高了几分:“皇上,快晌午了,奴才伺候您起身。” 大殿内虽然放着火盆,但毕竟是冬天,去了被子寒意立即侵入身体,夏侯昱冷得一哆嗦,张开眼睛就要骂,却在看清对面是谁之后闭了闭嘴,那句话就没骂出来。 “朕不是说了不需要你来伺候么,怎么还来?”他探身一看,不悦道,“其他人呢,都死到哪去了?” 还未等李一全回答,又发现不对,转头看了眼窗户,顿时沉了脸:“外头天还黑着,怎么叫快到晌午了?李一全,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还是朕太放任你了?竟敢戏弄朕!” “皇上,”李一全面色未有一丝波动,只是平静地回答,“奴才绝不敢戏弄皇上,只是有件紧急的事,不得不叫醒皇上。” “什么事能有朕睡觉重要?”夏侯昱抓过被子盖在身上,更加不快,“连朕的被子都敢掀,李一全你真是活到头了。” 李一全低着头,看不清面目表情,只道:“皇上,王爷攻城了。” “攻城就攻城……”夏侯昱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话到一半,猛然清醒,死死盯着他,“你说什么?” “奴才说,王爷攻城了……” “不可能!”夏侯昱大声打断他,“魏平贤跟朕保证过,绝不让夏侯渊踏入城外十五里一步,怎么可能攻城!” “皇上,魏将军败了,败给了王爷。” “你撒谎!”夏侯昱呵斥,“朕知道你一直想着他,盼着他回来,没想到你都想出臆症来了。就凭你这句话,朕就可以命人马上将你拖出去斩了。” 李一全没有说话,沉默着。 夏侯昱冷冷一笑,正要继续讽刺他几句,却听得外面一阵哗然,窗外人头乱晃,惊叫连连,四处奔跑的脚步声杂乱不堪。 “淮南王来了……淮南王来了……” “宫门快守不住了……” 一声声杂乱的惊叫直直传入,他脸色一变,冷汗突然渗了出来。 静了一静,他一把推开床前的李一全,连鞋子也没穿就冲了出去,一直冲到外殿的殿门前。 用力拉开殿门,冷风忽地吹了进来,吹入他单薄的衣衫内,他浑然不觉得冷,只是定定地看着外面慌乱奔走面色恐慌的宫人内侍,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 夏侯渊来了。 不仅破了魏平贤二十万大军,还攻破了兆京城门,如今,已经到了他的宫门口。 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总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个可能只会是可能,如今,可能成为了现实。 一瞬间脑子空白,眼前灯光人影交错,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门槛内,竟不知外面天寒地冻,而他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连脚都是光着的。 “皇上,保重身子要紧。”身上一暖,一件轻暖的貂裘将他裹住。 他似无所觉,怔怔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往回奔。 一直奔到床前,连被子都翻了个遍,却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人,他忽然就慌了起来,一把抓住跟进来的李一全:“皇后呢?皇后呢?” “奴才不知。”李一全垂着眼睑。 “你不知?”夏侯昱生气地甩开他,又往外奔去,“朕要去找她……她明明就睡在朕的身边,怎么就不见了……” 赤着的双脚奔跑在冰冷的地面上,养尊处优的承顺帝象个疯子一般披散着头发奔出大殿,眼前光线忽地一暗,一幅大红裙裾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险些就要撞了上去,一抬头,眼中迸发出欣喜,伸手就将那人抱住:“兰兰,你去哪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 “皇上,”头戴凤钗的美貌女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笑道,“我当然不会抛下你,我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呢。” “真的?那我们回去说。”夏侯昱拉起她的手就往回走,门槛跨到一半,他想起她刚才的话,满心欢喜,“兰兰,你刚才没有自称臣妾了,我早就说过让你不用拘泥那些。” 大邺的皇后,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叶兰雅抿起红唇一笑,站在门槛之外,笑意却没有延伸到眼底。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笑容的男人,依旧笑得温柔:“皇上,因为从今日起,我将与皇上再无干系,所以‘臣妾’这个词,再用就不合适了。” 夏侯昱笑容一凝。 “况且,在我心里,我也从来没有将皇上当作是我的夫君,这‘臣妾’一词用着实在有些不畅快。” “兰兰,你……”夏侯昱脸色一白,但随即又笑了起来,“兰兰,你是不是被吓着了?别怕,有我在,没有人敢伤害你。” “我没有怕。”叶兰雅看着他,红唇轻吐,“相反,我很高兴,很期待。” “兰兰,”夏侯昱的笑渐渐消失,眉头皱起,“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你还不明白么?”她轻笑,“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了很多很多年,如今,这一天终于到了,你说,我能不高兴么?” 夏侯昱脸一沉:“兰兰,你在说什么?” “很意外?”她怜悯地看着这个同床共枕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人,说得很残忍,“夏侯昱,你还在做梦?还是在自欺,认为我当年嫁给你,是真的爱上了你?” 他微微一震:“难道不是?” 她轻蔑一笑:“可能么?” 望着她绝不作假的神情,夏侯昱眼中渐渐蒙上一层灰色,震惊,质疑,不敢相信,侥幸,在她这一笑中,最后只剩下痛心与失望。 “你不爱我?”他喃喃地问,光影映着他惨淡的脸色,“如果你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嫁给我,为什么没有反对?” “反对?你要娶我,我反对有用?”叶兰雅冷笑,“你明知道我爱夏侯渊,却还要先帝下旨赐婚,夏侯昱,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最后一句恨你,几乎是从她齿缝中迸出,带着浓浓的恨意。 “可那时候夏侯渊已经离开兆京,远在淮南!”夏侯昱蓦然怒吼,额头青筋暴突,“就算你爱他,可这些年来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难道还不够让你爱上我?为了你,我不惜被万民痛骂,不惜被大臣们当廷骂作昏君,只要你喜欢的,你想要的,我没有不想方设法为你寻来……” “可你能给我寻来夏侯渊么?”叶兰雅冷酷地笑,“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来了,我很快就能看到他……夏侯昱,能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开心。” 他连连摇头,看着她就象看一个陌生人:“兰兰,你太让我失望了。” 叶兰雅遥望着宫门的方向,红唇一勾:“你的失望,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你!”夏侯昱万想不到她会如此绝情,猛然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一用力,却发现丝毫力气用不上,象是不知不觉间被人抽了个干净。 心中一惊,一惊之下又是不敢置信。 眼前的女子被他掐住了要害,却无一点害怕之色,反而冷冷地朝着他笑,眼角眉梢间尽是对他的不屑。 突然心里就明白了什么,却仍然不愿相信心里的想法,直至他的皇后轻启朱唇:“皇上,今日的血燕羹好喝吗?” 整颗心顿时被撕成了碎片,他连退数步,直到身后一人扶住了他的背,他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女子却还嫌不够,扬起红唇,语气温柔:“皇上,再想一想,为何这些年来你所宠幸过的女人,没有一个能为皇上诞下子嗣,哪怕是我这个日夜蒙受眷宠的皇后?”刹那时脸色惨白,血色全无,继承了皇家优秀容貌的夏侯昱眼神空洞,目光呆滞,了无生气地象个木偶。 殿外的女子已翩然转身,火红衣裙绽放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姿态决绝而轻快,全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多残忍,似乎觉得把一个人的心割开,再撒上两把盐是件很痛快的事。 同床共枕了八年的女人,却过了八年同床异梦的日子,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过去的种种恩爱,就象一幕幕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转过,到如今,戏罢,落幕,人走,茶凉,最终不过是一席冷清。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错了 章节名:第六十七章 错了 “皇上,回去吧,门口冷。”李一全扶着夏侯昱,眼里有着疼惜。 夏侯昱仿若未闻,怔怔地看着早已不见了那抹红艳的空无之处,俊秀的脸庞一片死气沉沉,仿佛他的心已随着那女子毫不留恋的转身而死去。 是啊,他一直在做梦,一直在自欺,如今,这做了多年的梦,也该醒了。 可是这梦太美好,醒来之后又太残酷,他宁可永远都活在梦中,不要醒来。 她做了他五年的太子妃,做了他三年的皇后,这加在一起的八年,不短。 这八年,他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只要她想做的,他就陪她去做,只要她想要的,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也给她摘下来,哪怕她是朝臣口中的妖后,哪怕他将自己沦落为昏君,哪怕他明知有些事情会毁了祖宗传下的基业,但只要她开口,他便死心塌地地听她的话。 总以为,只要他这样做了,她的那颗心就会全部放到他身上,她就会如他爱她一般死心塌地地爱他。 如今才知,感情的事并不是你付出了多少,别人就会回报你多少,从来如此,没有公平可言。 记忆里,第一次在宫里见她的时候,虽然她只比他小一岁,可看上去她是那么的小,被她母亲牵在手里,精致得象个瓷娃娃,就是从那一眼开始,他喜欢上了她。 她的姑姑是皇爷爷的贵妃,皇爷爷十分喜欢她,准许她自由出入皇宫,因此她经常来。 那时候他与几位年纪较小的皇叔一起在宫里学习,他便让身边的侍从留意着,每次等到她进宫的时候,他就会找机会偷偷溜出去,然而在她经过的路上假装不经意地碰上。 她长得极美,也极为傲气,小小年纪便是兆京有名的美人胚子,她姑姑见她聪明,便向皇爷爷请求让她在宫里入学,皇爷爷同意得很顺畅。 得知他每日都可以与她朝夕相处时,他很是欢喜了一阵子,但后来,他却发现,她的眼睛始终只围绕着一个人转,那就是比他还小一岁的小皇叔,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夏侯渊。 不可否认,在所有人当中,小皇叔确实极为出色,这一点他原本也是承认的,可自从知道她喜欢的是他之后,他就再也不想认同。 她并不掩饰对小皇叔的喜欢,可小皇叔却从未多看她一眼,甚至连惊艳的眼神都没有,更别说回应她的心意,她本是个被宠惯了的,小皇叔越是如此,她就越是追着他不放,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宣称,等她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 他当时听到这句话很心痛,好几日没有进宫,后来鼓起勇气向她表白,却遭到了她毫不留情的奚落…… 想到此,他木然的脸上现在出一丝笑来,那时候他是多么傻气。 再后来,再后来他就沉默了,这种沉默一直延续到小皇叔被罢去太子之位,远离兆京,他的父亲被立为太子,那时候有风声传来说,她为此离家出走过,后来又被找了回来,他听了之后很心疼。 再后来,皇爷爷驾崩,他父亲继承了皇位,他便请求他父亲下了旨,指了婚,定下了那门令他满心喜悦的婚姻,耐心地等着她及笄,将她娶进门。 不是不知道她心里装着别人,不是不知道她心里没有他,但总以为那时候她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对于那个人的爱恋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淡,只要他能给予她无尽的宠爱,还怕她心里没有他? 可到底,他还是错了。 他错了。 “错了……”他缓缓一笑,看着那迷蒙蒙发白的天色,耳内充斥着的是宫门处震天的呐喊,靠着李一全的身子虚软而无力,声音轻得宛若叹息,“朕冷了,扶朕进去吧。” 李一全佝偻着背,默默地扶着他往内殿走,并顺手关上了半扇殿门。 他的脚因长时间站在冰凉的地面而冻得没有知觉,行走间僵硬迈步的姿势很是可笑,他觉得自己此时就如同上具行尸走肉,灵魂……灵魂早在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交付出去了。 “皇上,您再睡会儿吧。”李一全将他扶到床上,仔细地为他盖上被子。 他安静地看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这是在此时此刻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没有象其他人那样仓皇逃生,将他抛下,而他在前些日子,还因为夏侯渊而迁怒责骂于他,不许他再进这座景阳殿。 犹记得,他小的时候还骑在他肩膀上去摘葡萄架上的葡萄,那时候他的头发还乌黑光亮,将近二十年过去,此时已全白了。 “李一全,你为什么没有走?”他靠着床头,头发散落了一肩,“朕骂了你,还踢了你一脚,你就不恨朕?” 李一全微笑着摇头:“奴才是皇上的奴才,皇上在这里,奴才又能走到哪里去?虽然奴才只服侍了皇上三年,但可说是看着皇上长大,说句斗胆的话,皇上在奴才眼里还只是个孩子,奴才怎么会恨皇上。” “孩子?”夏侯昱笑了笑,嘴角却几乎没有扯动,“那小皇叔呢,你也是将他当孩子么?” “在奴才眼里,皇上跟王爷都是一样的。” “是么。”他闭起眼睛,神情疲倦,似乎不愿再说话。 良久,他道:“李一全,也只有你,还愿意在这个时候陪着朕。” 李一全依旧保持着微笑:“皇上,奴才会永远陪在皇上身边。” “永远……”夏侯昱出神地回味着这两个字,这句话他经常说,几乎每天都要对他心爱的女人说一遍,可现在想来,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 可还是,有人愿意为他说这句话的。 眼眶一热,有什么就要流出来,他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朝里翻了个身:“朕困了,想睡会儿,你也不用守着,先出去吧。” 李一全默立了片刻,无声走出了内殿。 出了内殿,他并没有走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窗外越发白亮的天色,外面,突然响亮起来的呐喊声从远处往这边快速传来,宫门已经破了。 “咣当!”内殿一声器皿落地之声,他重重一震,却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苍老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他走了进去,步履沉重,他知道,有些事事关尊严,他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 床上的人正艰难地躺平身子,看他进来轻轻一笑,一笑便是一阵痛苦的咳,黑色的血自嘴角流了下来。 李一全连忙上前用帕子擦拭。 “他有几十万的兵马,连魏平贤都拦不住,这宫门……算是守得久了。”他努力稳定气息,俊秀的眉额间泛着一层死气,神色却显得轻松,他在笑,“我不能去见他,也不想死在他手里,而且……也不想看见他们见面的样子……” 李一全手一抖,却微笑着道:“奴才明白。” “李一全,朕要去了,你以后就跟着他吧……”夏侯昱平静地看着他,“朕这皇帝当得不好,但他会是个好皇帝,他会把朕这些年来铺开的烂摊子收拾起来……朕以前亏待了你,你,别要怪朕……” “奴才从未怪过皇上。”李一全为他拭着嘴角不断流下的血,象是聊家常一般跟他说道,“王爷确实很好,但奴才不会跟着他。刚才奴才不是说了么,奴才会永远陪在皇上身边。” “你……”夏侯昱眼睛陡然睁大,久久地望着他,眼里极大震动,久久,他终是摇头,“何必。” “奴才以前一直担心死后一个人太孤单,如今正好与皇上作伴,这是奴才天大的福分。”李一全笑道,“况且,奴才已经伺候惯了皇上,离开皇上怕不习惯。” “也好,也好……”夏侯昱喃喃道,“其实你知道,朕最怕孤单,就怕死后没有人陪,有你陪我,我就不怕了……李一全,帮我收拾好妆容,我要干干净净地上路,别丢了我父皇的脸……朕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你,你……别让朕……等太久……” 他的脸庞一阵痛苦的扭曲,眸光却仿佛凝定,透过那层明黄色的帐顶,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娇美却刁蛮的少女,指着他的鼻子说,夏侯昱,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我长大后要嫁的人是太子,你,等下辈子吧! 下辈子……下辈子…… 如果真有下辈子,他还会喜欢她么?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想,如果真有下辈子,他应该还是会喜欢她的吧,那样一个活泼动人的雪娃娃,谁不爱呢? 别说不爱,就是想错过与她相见的机会,他也不舍得…… 目光留恋地转向殿门处,那里帏幔轻垂,静止不动,明知道她不会来,却还是期待着,期待着能再见她一面。 可终究,她不会再来了…… 空寂的大殿忽然起了风,层层帏幔被风吹得乱舞,李一全将他唇边最后一缕黑血细细抹净,再将他的身体摆放端正,仔细地盖好被子,最后,深深地看着他的脸,将他的眼睛轻轻合起。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李一全平静而从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细致,等到他认为再无一丝不足时,他才捡起床前那壶没有喝完的酒。 对着这半壶毒酒,他再一次望向窗外,心里默默回想着十多年前离宫的那个孩子,然后,一口饮下。 整齐一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殿门被一股大力“哐”地推开,有人大步而入,行走间甲胄轻击,步伐稳健有力。 今天旧文总算可以看了,两个文的题目都改了,我自己看着都陌生,大家凑合看吧 谢谢这些天送花送钻送票留言以及订阅的妞们,这个文写得有点累(不是指每天的更新量),虽然到目前为止字数并不多,但相比较来说,上个文要写得更轻松些。不管如何,我都会按照拟定的大纲认真走完,尽量圆满地将我想表达的呈现给大家。 最后,求五分评价票~妞们在投票的时候,请务必点五星,五星,五星……(无限循环中) PS:发现把大邺皇帝的称呼给搞混了,原本应该是陛下才对,大家好象也没有发现,于是我很宽慰,原来粗心的不止我一个……等过了这阵子再改回来吧,我怕现在改完了又看不了了。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欢欣 章节名:第六十八章 欢欣 阴冷的风盘旋于高阔幽深的大殿,在凌乱飞舞的帘幔中,战甲未卸一身寒气的夏侯渊挥开眼前一幅飞卷而起的帘角,跨入内殿。 这座景阳殿,对于他来来说太过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精准地找到任何一个角落,他的父皇以前就住在这里,在他会走路开始,他就每日都要来一回,向他的父皇请安。 十多年过去,里面的景物并未有太多变化,不同的,不过是住在里面的人。 大步而入,他犀利的眸光一扫,随之在明黄色的龙床上一凝。 床还是那张床,上面的人却已不是当初那个人,他变了,与他一样,都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少年,个子长高了,容貌也越发地轮廓鲜明,继承了夏侯家优秀的血统。 可是,他太瘦,长期沉迷于酒色使他的身体反而不如当初壮实,颧骨微突,过于白皙的脸此时泛着一层青黑,这就是当今大邺的皇帝,他的大皇兄之子夏侯昱。 视线落在跪于床尾处的那名老人身上,他垂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端正整齐,无法看清他的长相,然而仅仅是一个侧脸,就能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夏侯渊缓步走了过去,却多了丝沉重。 老人的口中还在不断地往下流着黑血,地上的酒壶无声地诉说着之前发生了什么,夏侯渊久久站在他面前,无悲无喜,晦暗的光线里看不出什么神情。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不同于男子的有力,却有着不输于男子的沉稳。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没有再走过来,他没有转身,只是徐徐开口,语声低沉:“我记得,他今年该有五十九了,在我出生之前,他就伺候我父皇,后来有了我,父皇就让他伺候了我……他入宫多年,却是难得保持着善良忠心禀性的人,在我被废黜太子位之后,宫里这么多人,唯有他给过我温暖……” “原本我想,等我入了宫,就让他在宫里安心养老,颐养天年,却想不到……”他看着李一全,语声里有了丝暗淡,“他到底是太过忠贞,夏侯昱有他陪着,也算不会寂寞了。” 宫殿里很静,楚清欢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好好葬了他吧。” ------ 凤仪宫。 “云珠,你看看我,这样的妆浓不浓,是不是太艳了。”叶兰雅抚着自己的脸,对着嵌宝镌金宝菱镜左右端详,指尖微微地颤抖。 “娘娘,一点都不浓。”身边的宫女拿起妆台上的胭脂,想要再给她点上,“您的胭脂擦得太淡,都看不出来。” “别别,”叶兰雅按住她的手,“这样就够了,浓了他肯定不喜欢。” 云珠抿唇一笑,依言将胭脂放下:“娘娘,瞧您,这一口一个他,他是谁呀?” “你个死丫头,竟敢取笑起我来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叶兰雅作势起身就要去拧她的嘴,被她轻巧地躲过。 “娘娘,奴婢错了,您饶了奴婢吧。”云珠站得远远的,笑得开心,“娘娘心里那个人呀,奴婢可不敢乱猜,不过奴婢知道,娘娘这回是真高兴。” “就你话多。”叶兰雅随手拿起一把木梳扔了过来,云珠笑着接了,就转身去忙别的。 叶兰雅一个人站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抚着心口慢慢坐下,那里面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好似不小心就要蹦出来,不知不觉她就笑了。 欢欣,从未有过的欢欣。 沉静了八年的心,在得知他冲破宫门的那一刻如重生般活了过来,那一刻她欢欣得不知所措,就象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要寝宫里团团乱转,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所有的喜怒都深藏在心里,从不对外人真实流露,流露出来的,往往都不是她。 可是此刻,她是真的忍不住,如果不是整座皇宫都已被他的人控制,每座宫殿外都被他的人严加看守,谁也不得进出,她此时恐怕已飞奔出去寻找他。 对于这场期待多年的重逢,她等待了太久。 她恣意而为那么多年,从来不曾抖过手,颤过心,如今却坐立难安,只要想着他,心里就砰砰砰地跳得厉害。 她想,在见面的那一刻,他会如何对她?会对她说什么?会不会对她笑?还是如以前那般,绷着个脸,拒人以千里之外? 拿起镜子,她细细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这张脸不若以往的妆浓明艳,此时在淡淡的妆点之下,将她的容貌展现得更加完美,明眸琼鼻,杏唇如朱,肌肤细腻得吹弹可破,因心里的激动,此时的眼睛散发着平时所没有的光彩,显得更为动人。 她向来清楚自己的美丽,可是,他知道么? 那时候两人都小,她因他而情窦初开,而他那时候,好象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学业上,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欢喜。 如此一想,心中又不免忐忑,她对他的心意向来再清楚不过,可他呢,这些年来可有改变? 应该会的,她为他做了那么多,这天底下还有哪个女人可以如她这般,为一个男人付出那么多? 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安,起身走到殿外,却立即被人客气而冷漠地拦了回来。 从没有人敢对她如此不敬,她却奇迹般地没有生气气什么呢,那些都是他的人,他们都是奉了他的命令,她有什么好气的。 “娘娘,天这么冷,您怎么不加件衣服就出来了。”云珠拿着件雪白的貂裘披在她身上,扶着她往里走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她的手,手指间湿冷滑腻,竟都是汗。 “娘娘。”她有些好笑,“您手心都出汗了。” “是么。”叶兰雅这才感觉到自己满手心都是汗,连背上也微微的湿了。 这是紧张?从小到大活了这么多年,她什么事不敢做,现在竟然觉得紧张? “娘娘,娘娘……”宫殿外,一名神色慌张的小宫女跑了过来,这是她趁着先前混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 叶兰雅蓦地转身,眼里闪现出欣喜,小宫女却被拦在了外头。 “这是本宫的丫头,烦劳让她进来。”她用从未有过的和蔼之色对外面的士兵好言相说。 小宫女被放了进来,还未等她说话,叶兰雅就立即将她拉至一边,声音里有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急切:“是不是淮南王过来了?” “不,不是……”气喘未定的小宫女结结巴巴地回答,事实上,她有些被皇后的态度吓到。 “不是?”叶兰雅有些失望,连忙又问,“那你打探到了什么?淮南王现在在哪里?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他……”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小宫女的手,如此用力,骨节发白,涂了丹蔻的指甲深深嵌进小宫女的手心,小宫女疼得眼泪汪汪,硬是忍着,半点都不敢挣扎。 “娘娘,您先别急。”云珠连忙轻拍她的手。 叶兰雅回神,稍稍松开了些,却仍抓着小宫女不放:“快说,你到底都探到些什么?” “回禀娘娘,淮南王去了景阳殿。”小宫女急忙答,“还有……” “景阳殿,他去景阳殿做什么?”叶兰雅倏地再度抓紧她,心里不知为何,突然隐隐有了种不安。 “奴婢不知。”小宫女现出凄惶之色,低低地哭了出来,“只是淮南王从景阳殿出来的时候,奴婢听到他说,皇上,皇上宾天了……” “什么!”叶兰雅浑身一震,死死地盯着小宫女,象是没有听清楚一般,“你说什么?” “奴婢说,皇上……宾天了!”小宫女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声痛哭。 云珠震惊地张大了眼,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叶兰雅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就要往后倒,云珠急忙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娘娘,娘娘……你别急,别急……”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叶兰雅才悠悠地睁开眼睛,唇边绽开了一丝笑容:“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她语调极轻,轻得好似要飘起来,虽然含着笑,那笑却极为凄艳,她缓缓转动着目光,望向景阳殿的方向,笑容越发的美,然而眼角处,却有眼泪流了下来。 “我天天都盼着他死,现在,他真的死了。”她边笑边流泪,泪水顺着脸颊滑到尖细的下巴,再凝成一滴,重重地滴在她手背上。 她又是轻轻一震,怔怔地举起手,看着白腻的肌肤上如珍珠一般晶莹的泪珠,看了很久,又笑了起来:“你们看,我都高兴得流眼泪了。” “娘娘。”云珠心疼地环住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兰雅只是笑,笑着笑着她就不笑了,怔怔地坐着,也不再流泪,神情渐趋木然。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她象是自语般,无悲无喜,“这些年,他也荒唐够了,只知道围着一个女人转,活在自己的梦里,把自己都给丢了……以后好了,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地讨人欢心,再也不用明知道是错的,还要顺着别人的意思去做……他不知道么,女人都喜欢聪明强悍的男人,他这样又蠢又笨的男人,谁会喜欢……谁会喜欢……”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明天预计会在早上八点更新,字数大概会在六七千左右,后天争取更多,拼了~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别拖得太久 章节名:第六十九章 别拖得太久 大邺承顺三年,十二月初三。 这一日对于大邺百姓来说,无异于是个永生难忘的日子。 万众归心的淮南王攻取了兆京,昏庸无道的承顺帝驾崩,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苦日子也要到头了。 然而淮南王并未即日登基,而是为承顺帝筹备了隆重的葬礼,七日后葬入皇陵,并下令将内事总管李一全葬于皇陵门外,让他永远守护皇陵。 此令一下,满朝皆哗然,要知道皇陵是何等尊贵,莫说太监,就是皇室宗亲都未必能有如此殊荣,淮南王竟将这寻常人永不可及的荣耀给了一个太监。 为此,朝中那些上了年纪的御史文官为表示心中的愤懑,皆向夏侯渊表示了强烈了不满之意,他们本就反对夏侯渊这种强取豪夺方式,认为他这样做不仅谋逆犯上,而且是对祖宗的不孝,如今还让一个身体不全的人守护皇陵,着实忍无可忍。 他们起初在朝堂上群起反对,见夏侯渊并不买他们的账,遂全部静坐在上早朝的金殿前,不吃也不喝,对于送上来的食物看也不看,用他们自以为很有力量的沉默对抗着。 一日下来,这些年过半百的老顽固们就有些吃不消,天寒地冻的冬天,白天尚可忍受,一到晚上气温骤然下降,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寒气阵阵入侵,再加上一整日颗粒未进,又有几个能受得了。 远处灯光下,夏侯渊遥遥看着这边,面容冷峻,眸光幽冷。 “你想让他们一直坐着?”身后,楚清欢走了过来,淡淡望了眼那些缩着脖子却拼死抗议的老迂腐,“饭菜好象都没动。” “他们喜欢坐,就让他们坐着,他们喜欢饿肚子,就让他们饿着。”冷冽的风吹起他领口处的黑狐绒,他的声音如这风一般冷,“我不是夏侯昱,不是他们想怎样就能怎样。借着李一全的事,想用这种方式让我对他们低头,做梦!” “向他们低头,那是不可能的。”楚清欢道,“不过,这些人都是朝里的元老,你若是处置不当,极容易给其他人留下口舌。” “那又如何?”夏侯渊逸出一声冷冷笑意,“我既已走到这一步,还会在意这些?” 楚清欢摇头:“你应该比我更明白,你刚夺下兆京,人心最重要,此时有多少双眼睛正看着你,又岂能为这些人因小失大?” “真正要出头的时候个个都象缩头乌龟,碰到个鸡毛蒜皮的事就翻了天,这些人,就算他们不来这一出,过几日我也是要将他们革了职的。” “话虽如此,但他们若是死在宫里,到时候恐怕也麻烦。” 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看样子,你似乎已经想好了法子?” 楚清欢只是望着前方,不置可否。 他的眸光便深了深,语调低了下来:“你若总是这么为我着想就好了。” 她转身就走。 他一个大步横在她身前,低头看着她,半隐在灯光下的眸子深若幽潭:“阿欢,我说的是心里话。” 她抬头:“你挡着我,我如何给你解决问题?” “……” 片刻后,楚清欢立于广场中,身后站着石坚与清河,他们后面是一长溜提着水桶的士兵。 老顽固们皆一惊,戒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阵势是要做什么。 却见楚清欢抬起手来,轻轻动了动手背头,石坚就粗着嗓子吼了一声:“开始!” 寂静的广场就象平地里炸了一声雷,炸得当场就有几个老的捂了胸口,疑是心脏病发作。 “哗!”那些提着水桶的士兵二话不说,就将桶里的水倒在地面上,一拨倒完了接着第二拨。 地面上的水立即四处漫延,很快就流向那些老顽固所坐的位置,最边缘上的几人再也坐不住,抖抖索索地站起来,抖着胡子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楚清欢负着手淡淡道,“冲洗地面。” “冲洗地面?”老顽固拔高了声音,顿时激动了,“你没看到我们坐在这里?” “正因为看到各位大人坐在这里,这地面才更要冲洗干净。”楚清欢眉目纹丝不动,“大人们一件衣裳就要抵过寻常百姓一年口粮,若是因为这地面不干净给弄上了污渍,洗不掉给扔了多可惜。” “就算是脏了也不用你管。”另一人不断避让着脚下流过来的水,远远指着她道,“快叫他们停了,不许再倒水了。” “他们打扫他们的,你们坐你们的,谁也不妨碍。”楚清欢一瞥他的手指头,“还有,这位大人似乎火气有点大,想必是地上太脏了,石坚,你给这位大人的位子多冲点水洗洗。” “好嘞。”石坚抓过一个水桶就大步走了过去,朝着那老顽固的脚下就泼了过去,末了,还冲着他一笑,“大人,这水凉快,泻火正好。” 一桶水哗地泼下去,周围几个立即跟着遭了殃,哪里还能再坐,只能被迫站起,那身老骨头却因为坐得久了,行动都显得不太稳当,让别人看着揪心。 一时间,站起来的占了大半,其余几个眼见着水漫了过来,哪里还能不明白楚清欢的用意,却是宁可湿着也不肯起来了。 站起来的那些个个气得须发倒竖,脚下鞋袜尽湿,却谁都不肯离开,踩着那冰冷的水,硬是准备顽抗到底。 夜间的气温越发的低,很快,倒在地面上的水都结起了冰,那些誓死不肯离开的老顽固微微变了脸色,此时就算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那些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心里更是叫苦连连,整个屁股大腿都冻得跟掉进冰窟窿里似的,老胳膊老腿更是一阵阵地作疼,可望着周围一片亮晶晶的地面,就凭他们这些,还能走得出去?恐怕没走两步就把一身骨头给摔碎了。 “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们这些朝廷元老如此无礼?”有人怒声质问。 “你们别管我是什么人。”楚清欢站在边缘,用脚尖踩了踩冰面的牢固度,示意石坚清河继续泼水,泼完了,才接着说道,“你们只需知道,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冬天露宿一晚,到了明日各位大人就可以成为永垂不朽的大英雄,整个兆京的百姓都会为大人们的勇气而鼓掌,到了清明节,大人们的坟前更可以受到无数百姓的祭奠,今晚的英雄事迹也会广为流传,被万民称颂。” “你”有人翻白眼,晕了过去。 士兵们暗暗发笑,清河与石坚更是不留情面地笑出声。 不远处,身披裘衣的男子会心微笑,柔和了脸上的冷毅线条。 “叫淮南王来!”年纪最大的一名老顽固抖着胡子躬着背,声音在风里抖得不成样。 “王爷公务繁忙,这点小事无须惊动他。” “小事?”老头子差点背过气去,“我们这些三朝元老,哪个不是看着淮南王长大的,现在我们撑着这把老骨头在这里受冻挨饿,他竟然对我们不闻不问,还说是小事?” “大人认为呢?”楚清欢神情一冷,“淮南王不日就将成为大邺新主,你们这些大人不但不替淮南王分忧,还处处加以羁绊,这就是你们的为臣之道?” “正是因为淮南王分忧,老夫们才要在此死谏!”老头子重重哼了一声,“忠言逆耳,淮南王若是听不进忠言,今后的皇位怎能坐得长久?今日他若不听从老夫们的劝告,老夫们就算冻死在此,也绝不离开。” “当真不离开?” “当真不离开。” “有骨气。”楚清欢不清不淡地赞了一句,意欲转身。 “这不是骨气,这是老夫们作为臣子的气节!”老头子在她身后高傲而又轻蔑地加了一句,“跟你说了也不懂。” “气节?”楚清欢似是听到不可思议的事一般,止步回头,语调上扬,“你们还有气节?” “怎么没有!”老头子将脑袋仰得更高,几乎拿鼻孔对着她。 楚清欢看着他微微地笑了。 一笑,那清冽的月光似乎也暗淡了些许,周遭的空气也跟着冷了几分,而地面那层反着晶光的冰面,更是泛着层层寒气,那寒气从裤管里渗了进来,一点点往上,直至蔓延至全身,整个人都仿佛被冻住。 “你说你们有气节,那我倒是想问问。”楚清欢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眼眸更是如刀锋边缘的那一层寒光,直直地朝他们逼了过去,“若你等真有气节,君王无道,为臣者为何不誓死进谏,上表忠言?若你等真有气节,君王自尽,为何不以身殉节,却要在此苟且偷生?若你等真有气节,为何不为路边无数冻死饿死的百姓冒死请命?” 她的眸光自众人身上掠过,眼看着他们的脸色一分分白了下去,才一字一句地道:“敢问,你们身上当真有气节这东西?当真确定不是被狗吃了?” “你!”老头子抖着胡子,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字字句句,都如实质般敲击在他们心里,掷地有声。 从不敢有人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倚仗着他们的资历地位,更没有敢当面质问他们这些,正因为如此,平时他们跟人说话都鼻孔朝天成了习惯,此时却不得不低下头颅,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眼前说这些话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与他们的孙女差不多年纪,身姿挺拔如修竹,气势凛然如刀锋,但他们的孙女却绝对说不出这些话,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胆量,风采神韵更及不上她的十分之一。 “你们若是想以拒食和静坐来要挟淮南王,想让他的意志跟着你们走,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这个如意算盘打错了。”楚清欢冷冷道,“如果淮南王今日依从了你们,那就不是淮南王。他能走到现在,凭的不是运气,他的心,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软。” “这个世上每日都有人死,前几日死的人更多。你们觉得这些人的性命不值钱,我却觉得比你们要珍贵得多。你们的命,我从来不在乎,若想死,请便!” ------ 七日后,夏侯昱入葬皇陵,李一全随葬于皇陵外。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那些反对声最强烈的老顽固最后都没了声息,对于那晚的事,他们也绝口未提,一个个表现得坦然自若,好象什么都不曾发生,甚至于连他们的绝食静坐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越是如此,其他不明内情的人就越是想探究,没过多久,朝廷内外对于当晚的情形也就了解得七七八八。 据说那天晚上,老顽固们不仅湿了裤子鞋袜,还红了老脸,最后十分听话地在淮南王的士兵护送下回了家。 因此,对于淮南王身边的那个女子,他们更为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气魄,让她敢于对那些谁也不敢得罪的老迂腐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又究竟是怎样的身份,让淮南王那些强兵悍将对其尊敬爱戴有加? 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都叫她姑娘,连个军衔都没有。 山上起了风,有零星的雪花落了下来,偌大的皇陵安静地坐落在半山腰,送葬的队伍已被遣返,风声过处,幡旗摇动,枝叶飘零,山间空空作响,显得更为孤寂冷清。 随行的石坚清河与杨书怀将一些祭奠之物放到一座墓前,摆放好瓜果碟盏,点起蜡烛之后便无声地退了开去。 夏侯渊默然静立,山风鼓舞起他身上的狐裘,袍摆翻飞,他的背影萧索而孤傲。 许久,他倒了三杯酒,一一洒于墓前,又将所带的纸钱烧于火盆,这期间,他一直沉默着,纸钱燃起的火光映着他俊挺的侧脸,如墨的眉犹如刀刻。 “在我九岁那年,宫里起了火,着火的地方正是我母妃的寝殿。”指尖一松,一张纸钱落入火盆,他看着那火舌将它卷起吞没,再化为灰烬,缓缓道,“我赶到的时候,大火已蔓延了整座宫殿,火势太大,连近身都不能。我当时力气太小,被宫人们拉着根本无法进去救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殿倒塌,最后烧成一片瓦砾。” 他的语声很平静,听不出来里面的情绪,然后楚清欢还是听出了里面的沉痛。 “事隔一年,我父皇说我犯了错,不仅废了我的太子位,还将我送到了淮南这片苦瘠之地,并让我一生不得回京。”他似自嘲地抿了下唇角,“其实那所谓的错根本子虚乌有,但我并不怪他。那时候他的身体已每况愈下,我母妃又没什么深厚的家族背景,我那时尚且年幼,他若西去,我性命堪忧。他并不曾对我说这些,但我能理解他的苦心,只有如此,我才能在兄长们的虎视眈眈下保全性命。对于一个没有实权又地处偏地的弟弟,不管是谁继承皇位,毕竟都要顾及声名,不能对我赶尽杀绝。” 他的眸光落在火盆里,却又仿佛穿过了火光,回到了久远的记忆。 楚清欢蹲下身子,拿起纸钱一张张放入盆中,默然未语。 “因为这句一生不得回京,这些年来我一步都未踏入过兆京,每到我母妃的忌日,只能悄悄回来,远远地朝着皇陵磕上几个头,连纸香蜡烛都不能点,就怕被人发现。”雪渐渐下得稠密,落在他发上,脸上,他却似无所觉,“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力气大一点,勇气再足一点,是否就能将她救出,而不是让她孤零零地躺在这里。” “你不必自责。”楚清欢将最后一张纸钱放入,火光瞬间将它吞噬,她的面容平静如水,“谁都有力不能及的时候,何况那时你还只是个孩子,宫里那么多人都无能为力,你又何必苛责自己。至少,你已经凭着自己的能力站在这里,可以为你母亲烧上一柱香,再也不用顾忌别人,不是么?” 火光渐熄,身边的人久久没有回应,她抬头,却落入一双如渊般深邃的眸子里,那双眸子里映着淡淡的光亮,映着她的脸。 ------ 踏雪下山,两人都没有骑马,身后一行人也都牵着马远远地跟在后面。 楚清欢拨开横挑出来的一根树枝,随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举行登基大典?” “等过了年吧。”夏侯渊侧过脸来,将手里的伞往她那边靠了靠,“你觉得呢?” “这是你的事,我没有意见。” “你就不能给点意见?” 她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前走:“别拖得太久,总归不过一个仪式,办完了事。” “有道理。”他笑了笑,却道,“总归不过是个仪式,不急。” 楚清欢看他一眼,这男人为了这一天准备了那么久,付出那么多,现在倒是不急了。 “夏侯昱死了,宫里那些女人你打算怎么办?” “按祖制,伺候过先帝的后妃会送往宫外的别宫,没有伺候过的可以给予一定补偿发放出宫,不愿出宫的也可以去往别宫。” 楚清欢嗯了一声,这倒是跟她了解的历史差不多,不过听说大邺皇帝的祖先曾是乌蒙族,而现今的乌蒙族还保留着“父死则妻其后母,兄死则妻其弟妹”的习俗,便随意地问了一句:“有继承皇位的同时接收先帝后宫那些女人的惯例么?” 问完,便觉得身边的男人眼神深了深,她挑眉:“有什么问题?” “你倒是问得仔细。”夏侯渊眸中笑意深深,“称不上惯例,不过你说的情况确实有,如果喜欢先帝的某个妃子,可以将其留下纳入后宫,只是这种情况极少,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正文 第七十章 邀约 章节名:第七十章 邀约 “娘娘,天冷,您怎么不关窗子?”云珠一进内殿便见到叶兰雅坐在窗边,连忙过来要将客户关上。 “别关。”叶兰雅一手将她挡住,眼神幽幽地望着窗外,“你说,昨儿个先帝已经葬入皇陵,这么大的事儿都忙完了,他也该来看我了吧。” “娘娘放心,王爷一定会来的。”云珠拿了个暖手炉放在她手里,宽慰道,“大事虽然忙完了,但还有很多事等着王爷去忙呢,若分得开身子得了空,只怕很快就来了。”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想着有太多事的都等着他去处理,就一直等着。”她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来的雪,雪花落在掌心里很快就凝成一滴小水珠,她眼里的忧色更为明显,“可现在不这样想了,就算再忙,分出一时半刻去看一个人,还是不难的。” 云珠脸上的笑容淡了淡,随即又笑道:“娘娘若是想王爷了,不也可以去看他么?” 看他?叶兰雅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风风火火的什么都不管,想说喜欢就喜欢,想追着别人跑就追着别人跑。”她抚了抚黑亮的鬓发,上面的金钗与发式都提醒着她如今的身份,“他是王爷,不久之后的新帝,我是先帝的皇后,这样的身份在这里,怎好冒冒然就去。” 云珠“扑哧”一笑:“娘娘,您怎么也变得顾忌起身份来?这可不象您。” 叶兰雅一怔,笑着摇头。 的确,她何曾是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本来就是娇纵惯了的,嫁给夏侯昱之后更是过得随心所欲,哪里会忌讳别人的目光,可如今他一回来,她就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心中也总是患得患失,说到底,还是太过在乎他的看法,生怕自己行为不妥便会给他带去不便。 就象云珠说的,这可不象她自己。 “这不是怕给他带去闲话么。”懒懒地往旁边一靠,她有些怕冷地缩了缩手,将暖手炉抱得更紧了些。 云珠连忙抱床绒毯子盖在她身上。 她撑了头,有些困顿地闭上眼睛:“小春儿回来没有?” “还没呢。”云珠见她冷,到底还是把窗户关了起来,边关边回答,“娘娘别担心,小春儿不会在外头贪玩的,今儿早上王爷才把宫外的人撤走,想必消息不太好打听……咦,那不是小春儿么,真不经念叨。” 叶兰雅立即坐了起来,果然见小春儿一路小跑着进了凤仪宫。 小春儿跑到殿门外,气也来不及喘,先忙着拍身上的雪,跺去鞋底的脏泥,云珠已快步走了出来:“别掸了,娘娘等着你回话呢。” 小春儿应了一声,连忙走进去。 “外头怎么样了?”叶兰雅意态慵懒地靠着贵妃榻,看似随口问问,心里却已轻轻悬起。 “回娘娘的话,”小春儿跪在地上,低头回禀,“王爷不仅把凤仪宫的人给撤了,其他守着各宫的人都没有了,而且还把宫里头的御林军给换了,奴婢没见着一个认识的。” 叶兰雅并未意外之色:“还有呢?” “还有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刚刚走了一拨儿,听王总管说……” “哪个王总管?” “就是副总管王禄王公公。”小春儿回道,“李总管去后,王爷就让王公公顶了总管一职。” “王禄。”叶兰雅点点头,“你继续说。” “王总管说,是王爷觉得宫里根本就用不了那么多人,没有实差的都得遣出宫去,明儿个还得再走一拨。” “是么。”叶兰雅摩挲着手里的暖炉,微微一笑。 他的性子还是以前那般没有变,做起事来果断凌厉,宫里的人本就太多,都是她这些年来刻意填充进来以增加宫内费用支出负担的,他能这么做,本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还有什么?”云珠问道。 “奴婢还听王总管说,过几日王爷还要将各宫的娘娘们送到别宫去,没有侍奉过先帝的直接送出宫……” “你说什么?”叶兰雅蓦地脸色一变,直起身来,声音里有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尖锐。 “奴婢说……”小春儿小身子抖了抖,抬起脸来看着惧怕地看着她,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啪!”一记清亮的巴掌声响在空气里,小春儿身子往旁边一歪,白嫩的脸上立现红色手印,她连痛也不敢叫,飞快地跪好,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娘娘别生气,仔细伤了手。”云珠忙上前给叶兰雅揉着手心,又轻声斥道,“娘娘问你话呢,还不快答得利索些。” “是。”小春儿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泪眨落在厚厚的地毯里,再次重复道,“王总管说,过几日王爷还要将各宫的娘娘们送到别宫去,没有侍奉过先帝的直接送出宫,不想出宫的也可以跟着去别宫。” “王禄真的这样说?”叶兰雅紧抓着云珠的手,只觉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王总管确实是这样跟奴婢说的。” “那本宫呢?王禄可有提到本宫?” “这个王总管没有说,但是奴婢问了,王总管说王爷给的名册里,没有娘娘的名字。”小春儿小心翼翼地回答。 没有她的名字……叶兰雅缓缓松了口气,待她缓过来时,只觉得自己从刀尖上走了一回,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绝情。 “娘娘。”云珠用手帕给她抹着汗,低声安慰,“您别太过虑了,您看,王爷对您还是有心的,您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 叶兰雅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疲乏地躺了回去,云珠替她盖了毯子,便静候在一边。 小春儿跪在地上,没有吩咐也不敢起来。 “还疼么?”半晌,就在她们都以为她睡着时,她睁开眼睛看着小春儿的脸。 小春儿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云珠皱了眉:“怎么不回话,娘娘问你还疼不疼。” “不疼,奴婢一点儿都不疼。”小春儿忙不迭地回答,心中又惊又慌。 “瞧把她给吓的。”叶兰雅叹了口气,“我就这么吓人?” 小春儿几乎哭出来。 “娘娘要是吓人,这后宫里的其他人可不得成了母夜叉了。”云珠笑道。 “罢了,你就知道哄我开心,明知道我说的并不是这个。”叶兰雅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拿药给这丫头抹上吧,消肿能快些。” 小丫头受宠若惊地谢了恩,退到一边候着。 叶兰雅将身上的毯子裹了裹,云珠见状往火盆里加了几块炭,殿内更为暖和,叶兰雅却仍觉得有些冷。 “娘娘,奴婢给您拿被子去。” “不用了。”叶兰雅坐起,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替我梳妆。” “娘娘,您是要……”云珠不太敢确定。 “去请王爷来用晚膳。”她红唇一勾,“小春儿,吩咐凤仪宫里的小厨房,叫他们给本宫使出一身的绝活来,做得好本宫有赏。” ------ 御书房。 夏侯渊将几件首要的事情议定之后,将卷宗一合:“今日议事就到这里,各位大人将本王所说的事情先抓紧办妥,三日内要出结果。” 各大臣听到他前面那句话刚露出笑意,心想总算一天的苦日子熬出头了,然而一听后面那半句,顿时面色发苦。 这位未来的新帝与先前那位的行事风格实在太过迥异,这一时半会还没适应,一连串的事情就压了下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还将给予的期限掐得刚刚好,你若马不停蹄地去办了,这期限差不多够用,但你若稍稍一缓,这事儿肯定就完不成。 当然,谁都不敢有怨言,恭恭敬敬地退下,满心哀愁地回家。 门一合上,杨书怀与纪望言就忍不住面露微笑。 “笑什么?”夏侯渊瞥他们一眼。 杨书怀答道:“主子,属下只是觉得这些大人们有些可怜。” “可怜?”他找开面前一份折子,头也不抬地问,“可怜在何处?” 杨书怀用一种“明知故问”地眼神看着他家主子:“自从主子入了宫之后,这些大人们应该没有一晚上睡过囫囵觉,一个个眼圈发青,若不是慑于您的威势,刚才恐怕早就哈欠连天了。” “我也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你怎么就不说我可怜?” 杨书怀呵呵一笑:“您是主子,属下可不敢说。” 夏侯渊抬头:“别学石坚,一脸的不正经。” 杨书怀嘴角一抽,看向纪望言,他哪里不正经了?有吗? 纪望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远处正与清河一起编排御林军的石坚突然打了个喷嚏。 ------ “娘娘,地上滑,您小心些。”出了凤仪宫,云珠见清扫后的地面又有了积雪,便想要去扶叶兰雅。 “无妨,我还没这么娇气。”叶兰雅抬手拨开了她,“你忘了我以前在家里时就是个闲不住的?你整日里跟在我后头追,却没一次追上的,说起来你还比我大两岁。” “可不是。”云珠慢了她半步走在后面,“那时候娘娘精力可真好,每回奴婢追得都快去掉半条命。” “你就一条命,哪来那么多半条命可以掉?”叶兰雅笑瞥她一眼,问身后的小春儿,“确定王爷在御书房?” “回娘娘的话,王总管说王爷召集大臣们在御书房议了一天的事了。”小春儿小心地回答。 叶兰雅“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皇宫还是那座皇宫,只是随着入主的人不同,心境也有了很大的不同,虽然满眼望过去陌生的面孔,她却觉得可亲。 那些板着脸冷冰冰的士兵,见着她也不行礼,一看就知道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 走走看看,便听得前面一阵哄然大笑,她顺着声音看过去,身边的云珠已道:“这些都是谁呀,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么,竟然敢这般肆意喧哗。” “过去看看。”叶兰雅已走过去,掩在一处殿柱后,她想看看他手下的人都在做些什么。 大冷的天,一大帮子只着单薄衣衫的汉子占去了大半个广场,足有数百人之多,两名身材高壮的男子正互相角力,不时被对方摔倒在地,每摔一次,数百人就哄笑一声,那两人谁也不服谁,摔了就站起来继续比,似乎一定要比出个高下来。 “高壮,可别给咱前锋营丢脸!”旁边一名身材更显结实的男子粗着嗓子喊。 “铁山,你可要给咱骁骑营争气!”另一边模样清秀的男子也不甘示弱地喊了一句。 这两人一喊,那几百人就更为沸腾,声音分成了两半,皆是为这角力的两人助威。 叶兰雅便有些好笑,这就是他手下的兵么,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这些男人可真有意思。”云珠抿着嘴笑。 小春儿更是从未见过这等阵式,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只觉得新鲜。 忽然欢呼声震天,角力的两人终于决出了胜负,其中一人被另一人压在身下,试了几次都没能翻身。 “不算不算,他使诈!”粗嗓子的不服气,“重来!” “兵不厌诈,愿赌服输。”清秀男子笑眯眯地将上面一人扶了起来,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好样的,真给咱骁骑营争光。” 被压的那个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 “我不服!”粗嗓子冲着那清秀男子嚷嚷,“要不咱俩比一回。” “看看,输了就耍赖。”清秀男子却不理他,走到旁边朝着一人问,“算不算咱请姑娘来评判,姑娘说算就算,大伙同不同意?” “同意!”数百人齐声应答。 姑娘?叶兰雅下意识地蹙眉。 这男人堆里哪来的女人?先前不留意,此时看那人的背影,才觉得确实不同于男人的精壮,而是……而是十分修长均匀,竟有着连她都不愿意承认的美感。 心里不由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兵不厌诈,愿赌服输,这句话说得好。”黑色短装打扮的女子往场中央走了几步,清越有力的语声顺风传来,“御林军肩负皇宫的安全之责,事关生大。既然是对御林军正副统领的选拔,光靠蛮力肯定不够,还要有灵活的头脑。高壮的身手不错,但实战的灵活性欠缺了点,因此我认为,此次的胜负还是作数的。” 半数人立即发出欢呼,另外半数人虽没有欢呼,却一个个都显得心服口服。 那粗嗓子脸上虽有悻悻之色,也不再有异议,似乎对那女子极为信服。 “继续吧!”女子说完便退到一边,继续看其他人比试。 叶兰雅心里那层异样感越发强烈,这样一个能让那么多男人打心底里信服的女人,在这座皇宫里可不是件什么好事。 “娘娘,要不要过去看看。”云珠已看出了她的顾虑。 叶兰雅没有作声。 “奴婢好象听说过她。”小春儿突然想起什么来,怯怯地说道。 “你知道?”叶兰雅眼底一沉,“怎么不早说!” “奴婢其实也没听全,不太敢确定,之前又因别的事给忘了……” “说吧,她是谁。”叶兰雅沉着声打断。 “听说是随着王爷一块儿入宫的,就听人叫她姑娘,别的一概不知。前阵子王爷说让李总管随先帝葬在皇陵外,朝中的元老们都不同意,坐在外头绝食静坐向王爷表示反对。后来不知怎么地,有位姑娘去说了几句话,泼了几桶水,那些大人们当晚就回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事儿,奴婢觉得应该就是她……” “你是说,就凭她说了几句话,泼了几桶水,那些老不休就走了?还一声不吭?” “是,是的。” 叶兰雅盯着场中那抹背影,眼神阴沉如天色,忽见那女子陡然回头朝这边望来,她连忙往后一退,隐在柱子后,退完了她才想起,她退什么? 心下不禁懊恼,再探出身去,只见那女子已转过头去,再也无法看清她的长相,刚才仓促间一退,只看到一道眸光清冽如雪。 “再去打听,把这些日子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尽可能详细地打听回来。” ------ “主子,天都快黑了,您还不歇歇?”杨书怀掌起了灯,将夏侯渊批好的折子分类归置。 夏侯渊落下最后一笔才抬起头来看了眼窗外,并不急着起身,而是望向低头看帐本的纪望言:“望言,你可有觉得适合你的官职?” “王爷。”纪望言放下帐本认真答道,“对于其他的望言不懂,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户籍银粮方面,或可为王爷分忧一二。” “正合我意。”夏侯渊合起折子,交给身后的杨书怀,“我打算把你安排在户部,暂时先不安排实职,你可以多看看,多学学,等登基大典之后再行安排。” 纪望言微笑道:“一切但凭王爷安排。” 正说话间,新任内事总管王禄悄然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御案旁才躬身问道:“王爷,皇后请见。” 皇后? 纪望言与杨书怀对望一眼,退到阶下垂手静立。 夏侯渊略作沉吟:“让她进来吧。” 王禄迅速退下,对等候在门外的叶兰雅笑道:“娘娘,王爷请您进去。” 叶兰雅雍容一笑,随手褪下手腕处的翠玉镯子递给他。 “娘娘不可,您刚才已经给过了。”王禄连忙推却。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叶兰雅往他手里一放,红唇微勾,“王禄,只要你对本宫尽心,本宫不会亏待你。” “谢娘娘。”王禄将镯子收入袖中,伸手往门内一引,“娘娘请。” 叶兰雅嗯了一声,在云珠的陪伴下迈着优雅的步子入内,在迈入门槛的一刹那,她先前的那份从容已复不见,目光已然投向了里面御案后的那个男人。 十三年不见了,整整十三年,她没有一日不想念,没有一日不牵挂,如今他就在眼前,她却突然不敢再往前走,连袖子下的双手都紧紧地绞了起来。 “娘娘。”云珠低着头小声提醒。 “嗯。”她控制着内心的澎湃,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微笑的唇角微微颤动。 他还是那么冷峻傲然,还是那么锐利俊朗,眼神依旧是君临天下的睥睨,时光之剑将他磨砺得更为鲜明锋锐,比起十三年前,现在的他更令她心动,沉醉。 “夏侯。”站在御阶下,隔着不到十步的距离,她轻启双唇,叫出了心中回荡了无数遍的名字,一瞬间,有湿意涌上眼眶。 她等了太多年,付出了太多太多,此刻站在他面前,只要看着他,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夏侯渊坐在御案后淡淡地凝视着她,十多年不见,她有了很大的变化,再不是当初那个骄蛮伶俐的女孩子。 朝她点了下头,他面容平静,语气平淡:“娘娘。” 叶兰雅身子一僵,随即绽出明媚的笑容,一如当年:“夏侯,象以前那样,叫我名字。” “身份有别,娘娘贵为皇后,本王又怎能以名字相称。”夏侯渊随手拿起一本折子翻看,“坐吧。” 看着灯光映照下俊挺的脸,叶兰雅有些恍惚,然而他那句话,却又让她心头一沉。 “不坐了。”她笑容未变,定定地望着他,“你入宫多日,因事务繁忙一直未曾相见,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去凤仪宫用顿便饭,叙叙旧。” “凤仪宫?”夏侯渊手指轻点桌面,“凤仪宫是皇后的寝宫,本王去了不妥。” “不妥……”叶兰雅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里有了苦涩之意,“夏侯,我们是从七岁就相识了吧?” 夏侯渊点头:“差不多。” “就算称不上青梅竹马,至少也是一同长大,”她轻掠鬓发,妆容素雅的脸上笑容淡淡,“抛却我们两人的身份,我不是什么皇后,你也不是王爷,我们只是当年在宫中无忧无虑一起学习的玩伴。既是如此,叙叙旧,又有何不妥?” 站在一边的纪望言悄悄地打量了她一眼,心中不免惊讶。 听闻这位皇后极其跋扈,性子阴晴不定,且骄奢成性,这些年来与承顺帝终日作乐,不顾民间百姓疾苦,被人称之为妖后,今日一见,却与传闻大相径庭。 杨书怀垂着眼睑,心里却想着,姑娘怎么还不来,该不会又自个儿与石坚他们去吃饭了吧? 不由又往上瞄了眼,但见夏侯渊沉默着,既不拒绝,也不答应,似乎正在考虑之中。 “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再推辞就显得本王不通人情。”夏侯渊缓缓开口,“不如这样……” 叶兰雅明眸一亮。 杨书怀心中一急。 御书房门突然一开,一人拍着身上的薄雪大步走了进来,声音一贯的清冷:“天都黑了,你们还不准备吃饭?” 今天稍微晚了点,本来想跟昨天一样时间更新,没想到没能完成,以后尽量固定时间,不管字数多少,以免浪费大家时间来刷新查看。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相谈甚欢 章节名:第七十一章 相谈甚欢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处,只有叶兰雅没有动。 当一个人或一件事出现时,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最真实,她已经从声音里判断出来人是谁,所以,她只看着夏侯渊,她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对那个人的态度。 但是,只一眼,她立即就后悔了。 她不该看的。 如果不看,她就不会看到他深沉若渊的眼中瞬间流露出的笑意,如果不看,她就不会看到他向来微抿的唇角会轻轻上扬,如果不看,她永远不会知道,他还会对一个女人笑。 叶兰雅霍然回头。 御书房门大敞,随着那人的进来,一股冷冽的风随之扑入,带来一阵透肤的凉意,从头凉到脚。 这样一道清冷如雪的声音,如之前的那道眸光一般,只听一次就会让人终生难忘,偏偏拥有这样声音的人,却长着令她无法忽略的容貌。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她依旧强迫自己去接受,然后,一寸寸地在那人脸上寻找可以让她击败的瑕疵。 她从来自信于自己的美,她的美,犹如那烈烈昭阳,灼灼牡丹,热烈得可以让男人甘做飞蛾,然后扑入她这团烈火,化作灰烬。 然而眼前这个女子的美,却似万年雪峰之巅的雪莲,又似迎风傲雪的青松,直面苍穹,俯瞰尘世,仿佛世间没有什么可以入她的眼。 那身形比她更纤细,但不会让人觉得柔弱,挺拔的身姿只着一身普通得近乎于男性化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却无比合适,毫无不妥之处,反而更显得身材高挑,纤瘦有度。 这样的一个女子…… 只短短一瞬,她就将自己与对方的优劣势进行了比较,却发现自己竟第一次失去了优越感。 不是觉得对方比自己美,而是对方身上的某种气质,与夏侯渊太过相似,相似到让她心惊。 “姑娘来了。”杨书怀立即露出一口白牙,一颗心骨碌碌地滚回了胸腔原位。 正待说话的夏侯渊敏锐地觉察出气氛的变化,顿了顿,斜睨了他一眼,不就是楚清欢来了么,又不是没见过,有必要笑成这样子? 见到如此的杨书怀,叶兰雅眼底又是一沉。 往日聪明透顶的杨书怀此时却似乎感观不灵,快步迎了过去,恭敬有礼的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热切:“姑娘是来叫主子吃饭的么?” “嗯。”楚清欢眸光一掠叶兰雅,但也只是轻轻一掠,就转开了视线,对杨书怀道,“石坚与清河还在安排人手,不过也快了,我先过来叫你们一起去吃饭,你家主子既然不方便,那我们先去。” 她看向文静微笑的纪望言:“望言,一起。” “好。”纪望言笑着点头,不忘朝夏侯渊道,“王爷,那我们先走了。” 夏侯渊本来上扬的唇角缓缓下沉:“慢着。” 他起身绕过御案,快步下阶,长臂一展,将杨书怀与纪望言拦在一边,唇角复又扬起,看似问得云淡风轻,眸光却有些用力:“阿欢,我怎么不方便了?” “这还用问?”楚清欢眸光扫过那幅绣工精致的蓝色裙裾,眸中划过一丝微嘲,“有贵客在此,当然不方便。” 她还道刚才是哪个宫女偷看她,原来是眼前这个女人。 “没有你想的不方便。”夏侯渊紧凝着她,眸光更为用力。 楚清欢轻轻“哦”了一声,语调上扬。 “夏侯,”夏侯渊还待说什么,一直未语的叶兰雅突然朝他身边挪了一步,挨着他的肩膀,笑容优雅,柔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夏侯渊眸光微沉,想要往旁边让一让,却不知为何没有动。 “娘娘,本王正想为你作介绍。”他唇弧加深,望定楚清欢,“这位就是本王……” “不劳娘娘过问。”楚清欢蓦然出声,打断他说到一半的话,淡淡地看着她,“我姓楚,是淮南王军营里的一名普通教官,娘娘称我一声姑娘即可。” 夏侯渊眸色一沉。 杨书怀扼腕,他家主子说话就不能快一些么,只要快上一步,那句话就能说完了。 纪望言亦是一脸可惜。 “原来楚姑娘是教官,难怪如此英姿飒爽。”叶兰雅袖下的拳头松开,笑容越发迷人。 “过奖。”楚清欢只微微扯了扯唇角,就看向旁边的两人,“走吧。” “等等。”夏侯渊长腿一跨,挡在她身前,“娘娘亲自前来邀请我们去凤仪宫吃饭,让书怀和望言自己过去。” 叶兰雅笑容一凝,低垂着眼帘,他这一动作和话语意味着什么,她不想去深究。 “我们?”楚清欢抬眸睨着他,“我想娘娘请的应该是你,而不是我们,对吧,娘娘?” 叶兰雅但笑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但这样已足够表明她的态度。 她只顺从心意,不会顾及什么脸面,尤其是她不喜欢的人的脸面。 “是么?”夏侯渊声音淡了下来,“娘娘,是这样么?” 叶兰雅笑意微微,姿态高雅:“我刚才就把来意表达得很清楚了,至于怎么理解,随你喜欢。” 一句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表面上看起来很大方,实则拒绝的意思很明显,却又不得罪夏侯渊,令他生气或者回绝的理由都没有。 楚清欢又淡淡看她一眼。 皇宫里的女人果然不让人省心,不过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惹到她就行。 往旁边跨出一步,打算绕过夏侯渊离开,再这样磨蹭下去,她的那点耐心都要被磨光。 不想一步跨出,那男人也跟着跨了一步,依旧如座木像似乎地挡在她面前,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抿起嘴唇,再跨一步,他也立即再跟一步,再一步,再跟一步……所谓事不过三,如此四次之后,她心里的火气开始冒了出来。 纪望言现出忧色。 杨书怀几次张嘴,却又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什么,好象说什么都不合适。 云珠更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叶兰雅,既担心她难过,又怕她忍耐不住做出冲动的事来,不过叶兰雅却最象个没事人一般,笑吟吟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 “王爷,可别辜负了娘娘一片心意。”楚清欢并不发火,而是好整以暇地往后退了几步,最后的心意两个字咬得尤其重,“去晚了,菜就凉了,娘娘的心意也就白费了。” 夏侯渊沉沉地定住她的脸,她淡淡回视,久久,他忽地挑了唇角。 “你说的没错,菜要趁热吃,心意也不可辜负。”他走到叶兰雅身边,“走吧,菜冷了可没法吃。” “好。”叶兰雅微微一笑,跟在他身边,临了,她回过头来问,“楚姑娘真的不一同去?” 楚清欢不答,对于这种故作姿态的问题,她懒得虚伪回应。 “姑娘,您怎么就让主子去了?”等他们一出门,杨书怀再也忍不住。 “为什么不让他去?”楚清欢往外走,“走吧,再不去石坚他们就要等急了。” “可是……” 刚一走到门口,便险些与外面快步过来的人撞上,那人也不看前面是谁就开始嚷嚷:“主子,再要紧的事也可以等吃完饭再商量,可别把身子给饿坏了……杨书怀纪望言你们也是的,也不知道劝劝主子……姑娘去了半天也没请成……” 把几个人都看了一遍,再看他们后面空荡荡的御书房,石坚“咦”了一声:“主子哪去了?” 杨书怀看了他一眼,闷不作声,跟在楚清欢后面越过他。 石坚张了嘴,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不早些时辰来?”纪望言拍了下他的肩膀。 “来干什么?”石坚更为奇怪。 纪望言叹息一声,也不解释,越过他追上杨书怀。 石坚在原地石化。 “不行,非得问个明白不可。”半晌,他奋起直追,若不问个清楚,他今晚都别想睡。 杨书怀与纪望言却一直不开口,直到吃饭时清河问起,纪望言才将刚才的事大概说了说。 “那还等什么,我去把主子叫回来。”石坚咣地站起,饭也不吃了。 “你急什么。”清河一把拽住他,“把主子叫回来,什么理由?主子好端端地在吃饭,你总不能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把他叫回来吧?” “随便编个理由不就行了,这还不简单。”石坚皱着浓眉,“不叫回来,我不放心。” “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杨书怀若有似无地看向楚清欢,“主子那么大的人了,做事自有分寸。” “我不是不放心主子,我是不放心……”石坚话到一半,盯着事不关己的楚清欢,赌气般重重一拍桌子,“总之,我就是不放心。” 杯盘碗碟皆被震得跳了一跳,楚清欢面前的汤洒出来,饶是她让得快,依旧被溅了半片袖子。 “他喜欢跟谁吃饭那是他的自由,你们多管什么闲事。”楚清欢接着纪望言递过来的帕子淡定地擦着,“就算做出什么你们不放心的事来,那又如何?他是个成年人,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可是姑娘,您是主子的王……”清河嘴溜得快,闭得也快,在她眸光飘过来时已意识到自己失口,连忙闭嘴。 杨书怀这回很聪明地没有说话。 石坚很是郁结,闷闷不乐道:“主子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姑娘您就不吃醋?” “吃什么醋?”楚清欢继续吃饭,“只是吃个饭,你们至于紧张成这样?别说他们两人没什么,就算有什么,又如何?最多让你们主子纳了人家做妃子。” “……” ------ 吃罢晚饭,楚清欢便与杨书怀等人去检查宫里的布防,一圈走下来已近半夜。 她所住的地方与夏侯渊的很近,登基大典还未举行,夏侯渊并未住到景阳殿去,不过以夏侯渊的性子,那景阳殿估计以后会闲置,去住的可能性不大。 地上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吱吱轻响,雪已止,有淡薄的月光自云层中铺泄下来,天地间悠然宁静,她便这在这样的宁静中走了很久。 她走得很慢,路过夏侯渊的寝殿时稍稍看了一眼,里面黑着灯,应该还没有回来。 一队夜巡的士兵从她身边走过,见到她立即停下来行礼,冲着她笑,她认得,就是被她罚跑两百圈练武场的那些新兵,自从那次之后,据说他们的嘴比针缝了还严,再没听他们聚众闲谈过。 挥了下手让他们过去,她抄了近路回到自己的住处,四周很静,静得只有脚下积雪的声音,但敏锐的感觉却让她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她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子,临上台阶之际,突然横臂出击,直扑旁边的那簇一人多高的花枝。 寒光骤闪,未等对方出手,她手中的匕首已挟带着凌厉的风声而至,仓促间,只听间暗影中一人促声道:“是我。” 声音低沉,无比耳熟,她倏地退后,冷着脸道:“你不回自己屋里睡觉,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 暗影中那人也不走出,听不出什么表情,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只平淡地道:“我在等你。” “等我?”她收起匕首,“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她未答,只道:“我还以为你与皇后久别重逢,应该会有很多话可以聊。” 阴影里的人便静默了一下,然后短促地笑了一声:“当然,我们相谈甚欢。” “那就好。”她转身上阶。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几个大步就拦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你就不难受?” “难受什么?”她抬头,高大的身影挡在眼前,他的气息近乎压迫着她,令她不太舒服。 “我是你夫君。”他倾了身子。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她往旁边一让,越过他就要上去,手却突然被他捉住。 触手冰凉,他的手指甚至掌心都如被雪冰过一般,而他垂下的手袖,正覆于她的手背,立即便湿了肌肤。 不由微微一怔,回过头来看向他,墨色的锦袍紧贴着他颀长的身躯,他的身上还有一层稀薄如霜的雪未化去,鬓边的墨发似乎还滴着水,在月光下凝出圆润透亮的一滴,可见已湿透。 他在外面站了很长时间? “都湿了,怎么不加件裘衣?” 难得的一句关心,却换来男人的沉默,他紧抿着唇角,幽深的眸子沉沉地定着她,似乎就打算这么一直沉默下去。 德行。 她收回眸光,也不说话,抬步,身后的男人却不放手,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用加大的手劲证明他还有反应。 “拉拉扯扯地做什么?”清冷的声音里有了丝不耐。 “我没去。”他突然开口。 楚清欢微微挑眉。 “凤仪宫,我没去。”他蓦然抬头,望着高他两步台阶的她,语声沉沉,“我也没有跟皇后一起吃饭。” 这句话多少还是有点出乎她的意外,她看着他滴水的头发与湿透了以致粘在身上的衣袍,许久,淡淡道:“站在这里多久了?” 他缓缓道:“从离开御书房之后,到现在。” 她眸光微垂,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还下着雪,就算他要等她,就不知道避避雪? “我在意你的想法,”他缓步上了阶,站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语声低低沉沉萦绕耳边,“我怕你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她平静地回视着他的目光。 他眉锋一蹙,胸口微微起伏,有些气恼:“那你能不能装作不高兴?” “不能。”她答得很快,也很直接,“我不能做违心的事。” “那如果,如果我真去了凤仪宫,并且发生一些别的事,你还会如此?” 她轻凝了他片刻,道:“皇后长得那么漂亮,恐怕这世上少有男人能拒绝得了她,如果真要发生什么事,那也正常。” 他的眼眸就突然暗沉下去,如渊般深沉的眸底似有什么暗流逐渐涌动,很缓很沉,渐至汹涌。 锢住手腕的力道渐渐松开,她抽回了手,转身步入廊檐,低声说了句:“回去换身衣服,或者洗个澡。” 身后斜侧处突然一股大力袭来,毫无预兆地,来势极猛地,将她重重扑到廊柱上。 她并不设防,整个后背都全然放心地交给身后那个男人,此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扑了个趔趄,身形不稳,背心又被大力一撞,直撞得眼前发黑。 即便如此,她的反应依然绝快,抱拳横肘,肘尖已瞬间直击他的面门,同时弯腿曲膝,膝盖上顶。 她快,快在突发情况下的临时应急,却快不过早有准备势在必行的他。 在她曲膝之时,夏侯渊修长有力的双腿就已紧抵着她的,他坚硬的膝盖骨强势地将她曲起的膝盖压下,两人手肘砰然相击,在寂静中发出令人肉疼骨头疼的一声重响,他的双手已精准地擒拿住她的手腕,反手一压,再迅速往她身后一缚,她的身体已全无缝隙地与他的贴合在一起。 须臾间,有火星在暗沉的空间里迸射,两双沉静的眸子此时皆熠熠生辉,有灼亮的火苗在彼此眸心深处上下跃动。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幽会 章节名:第七十二章 幽会 “放手!” “不放!” “放不放!” “不放!” 楚清欢一声冷笑,头部微微往后一仰,蓦然发力往前一撞,力道如此之猛,毫不顾惜。 “砰!”两个额头重重相击,料不到她会有此一着的夏侯渊晕了一晕,神志却十分清楚,一撞之下更为发狠,身体与双手反而将她钳制得越发紧。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他只盯着眼前女子的脸,淡淡的月光自檐角处斜了进来,照着她略微发白的脸,还有迅速肿起的前额,他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压抑,还有满腔的怒火。 什么都不想,他忽地倾下身子,对准那双弧形优美的唇吻了下去。 她蓦然扭头,他的唇便擦着她的唇,落在了她的脸颊处。 脸颊的肌肤细腻如瓷,触感温软中带着淡淡的凉,这是长时间吹了夜风所致,令他心中乍起惊鸿的却不是此处,而是她的唇。 那双唇漂亮饱满,极为柔软,不同于他此时的冰冷,带着少许的新雪气息,一触及便是冰与水的交融,让他为之一震,一震之下心里的怒火就没有由来地熄了一熄。 不同于初次两人在水下的较量,那时候他为泄心中怒火而咬了她,意图将她所有空气都抽走,让她也尝尝被困于水底而不得上的滋味,并因她的快速反应而抽离得极快,什么都未及体会。 然而刚刚,就那么轻轻一触,如山林间清风悠悠飘拂,如清泉上蝶翼婀娜翩跹,落雪无痕,波澜不兴,心头却似乎能听到翠绿的新芽破土而出,拔节生长。 他的唇还停留在她脸颊,视线所及处是她线条优美的颈,心头的火气就这么消失得了无踪影,但她屈于下风屈于被动的处境,依旧桀骜不驯不肯屈服的动作与性子,却激起了他更大的好胜之心。 他要征服天下,更要征服眼前这个女人。 微微抬起头,对上女子漆黑的眼眸与紧抿成一线的唇,他忽地低低一笑,再次低下头去。 楚清欢张嘴就咬。 既然他故伎重演,她也不妨采用她的老路子。 却听得男子低沉的嗓音间逸出得意笑声,被他压在身后的双手猛然被合拢于一处,同时身上一重,他的重量与她自身的重量,全都压在她背后的双手,动弹不得,更是被身后的柱子抵得骨节生疼。 他空出的一只手已捏上她的下鄂。 他的衣服尽湿,浓浓的湿意透过她的衣衫渗了进来,他滴着水的墨发更是直接倾落在她脸上,脖颈处,顺着领口滑下,激得她不由一颤。 一颤间,他已长驱直入,她的下鄂被他所制,想要咬他,除非她能摆脱他的手。 他早已算准了她会如此。 楚清欢动了动头,动了动手,再动了动腿,不动了。 既然全身各个部位都已被人压制得无法使力,她又何必白费力气。 靠着廊柱,她微微后仰,眸光透过殿檐望向高阔的天空,月光半隐,挂在向上翘起的勾檐上,仿佛至檐上的白雪中升起,那般的近,又那般的遥不可及。 很安静,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男子的气息干净又明冽,与她的呼吸交相缠绕,他眼眸轻阖,望不见里面的深海暗礁,惊云飞鸟,一双如墨濯洗的眉飞扬如剑,恍若世间最难逾越的险峰,此时就静静地亘定在她眼前。 有风轻轻吹来,带着雪后的清新,还有几点自檐上飘落的雪花,落于男子如鸦浓黑的睫,久久不化,微微而颤。 他的神情专注,动作轻柔,不留一点余地,细细探索,并不如他先前表现得那般暴烈,暴烈的只是因为她的不配合,一旦她安静如水,他就是天底下最为温柔的那个人。 她便有了丝自嘲。 到底是因为动不得,还是不想动。 两辈子的奔波流离,这样的日子她不是不厌倦,也不是没想过结束,可结果如何? 她不想去怀疑自己是否还有爱人的能力,但也不想再让感情去影响自己,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去接触,平白心中多份羁绊。 心里有一丝恍惚,随着他渐至入深的温柔,她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也似在慢慢坍塌,初遇时越空而来的那一箭,力敌千军时孤骑奔来的那一扬鞭,四面火海横梁坠下的那一护,樊阳城郊月夜下的那一拥…… 这一刻如一幕幕无声电影一般在脑海中回放,缓慢而清晰,她竟不知道,那些刻意被她忽略的东西,竟然如生根了一般,无需她的控制,就这般生动地跑了出来。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止一人,这个时候还敢直入她住处的人不多,她挣了挣。 身上的人却如没有听见一般,反而加重了双手的力道,呼吸间的气息越发灼热。 她不相信他会没有听见,哪怕纵情再深,这般男子大力踩着战靴不加掩饰而来的声响也足可让他惊醒,他却似乎铁了心地不放开她,铁了心地要让别人看见。 脚步声突止,就在阶下不远处,凭她的感观,数道瞬间经历无数次变幻的目光正直直地射过来,没有回避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嘀嘀咕咕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你拉我做什么……” “不拉着你,难道还让你继续打扰主子与姑娘温存……” “我还没看够……” “看你个头,主子亲热也是你能看的……” “咱们偷偷地看……” “咱够光明正大的了……” “走了走了……” 不情不愿的拉拉扯扯之声渐渐远去,楚清欢闭了闭眼,希望有些人能管好自己的嘴巴。 再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唇上一轻,他已离开了她,却并不起身,而是双臂一紧,将她紧紧揉进自己怀里,似在努力平息着什么。 男人的本能,总是来得比女人要快。 她默不作声地任他搂着,直到他气息稳定,稍直起身子,她才平静地抬起眼眸:“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他的眸光落在她微肿的唇上,上面证明着刚刚他们做了什么,他用眸光在上面一遍遍摩挲,象温柔的手。 她刚才没有再反抗,现在也很平静,是否意味着已经被他征服? 可是刚才那样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心里全是从未有过的悸动,全是他自己都未意料到的投入,细细地品味着每一分甘甜,每一分清幽,根本未想起他的初衷。 征服,或许,但未必是他征服的她。 心中一叹,如果她每次都能这么温顺该有多好。 念头刚一出,又觉得有些可笑,如果她真是那么温顺的人,他还会这般被她吸引? 没有放开她,而是将她的手拿到身前,对着月光照了照,手背被柱子磨破了皮,有血丝渗出来,而手腕处,是两个清晰的手印,微微的肿,还有些青紫。 心里一揪,内疚就漫了上来:“我……” 一开口,才发现嗓音暗哑,低沉得连自己都不认得。 “想道歉的话就算了。”她看也不看手里的淤痕,推开他进了屋。 他以为她会关门,她却笔直走了进去,亮起了灯光,他挂念着她手上的伤,想也不想便长腿一迈,跟着进去。 里面的人却很快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茶壶,他不解,莫不是要请他喝茶?看样子,又不象。 但见她一直走到台阶口,拿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就喝。 “小心烫嘴!”他脸一沉,皱了眉就要去夺,忽然想起她刚回来,这边的宫女又让她打发得一个不剩,哪来的热水? “别喝冷水……”他心念转动间,手已伸了过去,眼前女子的动作却令他凝若木雕。 楚清欢喝了一大口水却不咽下,而是含在嘴里漱了漱,再一口吐出,再喝,再漱,再吐出…… 表情认真,一丝不苟,仿佛自己正做着一件很严肃很重要的事,如此反复,直到将满满一壶水全部漱完,才歇。 “你,在做什么?”已经意识到她的举动的男人脸色开始不好看。 她竟然,竟然嫌弃他的口水! 楚清欢转过身来,说得稀松平常:“刚才被狗啃了一口,嘴里有味儿,得洗洗。” ------ 接下来的几日,又有大拨宫人被遣返出宫,还有经选秀入宫却一直未被承顺帝宠幸过的妃嫔,其他的则被送往别宫,宫里沉冗的人员大幅度减少,皇宫骤空,顿时显得空旷宁静许多。 自那日之后,叶兰雅便再没有来找过夏侯渊,不是就此放弃,而是此时正值人员变动之际,她在耐心观望,怕万一夏侯渊与她提及出宫的事,得不偿失。 但有些事,不是自己想逃避,就能避得了的。 “夏侯,你找我?”在云珠的陪伴下迈入御书房,叶兰雅先是扫了眼两侧,见只有那日见过的两人在,这才笑吟吟地问。 “嗯,有点事要跟你说。”夏侯渊正提笔批阅折子,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吧。” 叶兰雅姿态优雅地坐到一边,目光始终不离御案后的男子,要说天底下最让人赏心悦目的风景,眼前就算一幅。 只是那光洁饱满的额头,怎么有一块乌青?似乎是撞到过哪里。 “这几日太忙,一直未曾对你提起。”夏侯渊放下御笔,再通览了一遍才合上折子,方抬起头来,“按先例,先帝留下的后妃都要送至别宫或者出宫,眼下除了你,其他的都已安排妥当,因此我想,趁着今日得闲,就把此事跟你说一说。” 叶兰雅早在他提及先例两字时,就已心中一惊,只是她并未流于表面,等他言罢,便笑道:“这几日我也听说了,那些嫔妃你安排得很好,无需来问我的意见。” “我不是因为她们来问你的意见,而是为你。”夏侯渊将折子往桌上一放,道,“你是皇后,我便往后延了几日,等到其他人都安排好了再让人送你过去。” 叶兰雅眼睫一垂,静坐了片刻,才恢复了笑容,不急不徐地道:“夏侯,我是听错了么?” “你没有听错。”他一指刚才那本折子,“这是大臣请奏的折子,就是关于送你去别宫的事,我已经准了。” “你不能这样!”她笑容骤敛,缓缓站起,“夏侯,你不能这样对我。” “娘娘……”云珠悄悄地拉她。 她没有去管,只是看着夏侯渊:“夏侯,我明白自己的身份,绝不会让你为难。但是,也希望你不要将我送去别宫。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要你把我留在宫里,能看到你就好。” 夏侯渊摇头:“祖宗的规矩不能违。” “规矩?说到规矩,我倒觉得你还有一条可以遵从。”叶兰雅见他如此坚决,反倒笑了起来,“旧时曾有先例,新帝继位,可纳先帝后妃为妃,这一条,夏侯你为何不效仿?” 夏侯渊淡淡道:“娘娘不要忘了,要想被新帝纳入后宫,首要条件必须为新帝喜欢。” “你不喜欢我?”叶兰雅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管杨书怀与纪望言在场,“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到现在,你还是不能喜欢我?还是因为,你觉得我已经做了夏侯昱的女人,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你嫌弃了?” “娘娘,你多想了。” “那又是为什么?”叶兰雅又迫近一步,“夏侯,当初我在信中承诺过的事,我都做到了,就因为如此,我背负了一个妖后之名,你可明白我付出的是什么?你要知道,以我之前的所为,只怕出宫后活不到一个月。” 夏侯渊望着眼前这张明艳的脸,回想起当初那个虽骄蛮却纯真的孩子,终究眼里有了丝惋惜。 “你既然认定我的能力,为何还要作茧自缚?”他沉声道,“当初你写给我的那封信,我本不想回,但终究不忍心看你毁了自己,因此回信让你什么都无需做,只要做好夏侯昱的皇后。”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到最后得到的就是这一句作茧自缚?”叶兰雅摇着头,凄凉一笑,“夏侯,我知道你心狠,可你不能如此绝情。” 夏侯渊微抿了唇,什么都没有说。 一旁的纪望言有些不忍,只能低头看他的帐本,将自己当作隐形人。 杨书怀暗暗叹了口气。 “夏侯,还记得宫里那座最高的亭子么,你以前最喜欢去那边看书,而我,也最喜欢在你看书的时候去那里玩耍。”叶兰雅清浅地一笑,凄艳里多了几分对往事的怀念,“陪我去转转吧,自从你离了宫,这些年我一次都没有去过……我怕触景伤情,怕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会被一滩眼泪给泡软了,如今你回来了,我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略作沉吟,点头:“好。” 这一点要求,他找不到理由拒绝。 ------ 连日的忙碌,以及那些颇有含义略带点颜色的目光,让楚清欢决定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自从那晚进行了现场观摩之后,那几只见着她就嘻嘻地笑,尤其石坚,嘴角咧到耳朵根,巴不得通报全天下:我家主子终于得手了。 不过鉴于以往的教训,他们很识时务地守口如瓶,也正因为如此,那晚的事反倒成了他们几个心中的小秘密,见着她就一副心照不宣不可言说的暧昧模样。 她视而不见。 至于夏侯渊……心情应该不会很爽利。 好好的一个有意境有心情有情调的吻,自我感觉万分良好万分投入,却被当事人称之为狗啃,并万分嫌弃地用了一壶的水漱口,相信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因此这几日,两人能不见面不见面,见面之后能不说话不说话,万不得已要说话时,能公事公办就公事公办,把那等着看热闹的几只给惊讶的。 悠然地背靠着假山,楚清欢望着天空随风而走的千里层云,心情也跟着开阔了些,拎起手里的酒壶,一抿,发现一壶酒不知不觉间竟已饮完。 随手把酒壶搁在脚边,却不想动,偷得浮生半日闲,现在宫里一切趋于正常,无需她时时盯着,不妨享受片刻悠闲。 只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愿,她想偷闲,有人却不愿让她如愿。 她转头透过假山的缝隙往外看,本以为这里人迹罕至,连只鸟也看不见,正好没人打扰,想不到也有人抱着与她相同的想法,寻了这个地方来。 视线一凝,入眼处,妆容精致淡雅的美人在侍女的陪同下拾阶而上,而她身后……一角墨色袍袖在美人身后时隐时现,虽被美人挡了脸容,但楚清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并得出了结果。 幽会。 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又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不是幽会是什么。 背转了身,她凝神思量,如果真是幽会,她在这里待着明显不合适,且不说她没有听墙角的癖好,要是被发现了,指不定那个男人会怎么想。 可若是现在出去,两人就免不了会见面,她又不愿在这种情况下来个三方会晤,尤其叶兰雅在这里。 这一迟疑间,那两人已走了上来,入了假山前的那座玲珑八角亭。 楚清欢便泰然地坐在原地不动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她并不是故意要听别人的墙角,是他们自己不会挑地方。 “一晃都过去十三年了。”一声悠悠的叹息,顺着风飘了过来,“那时候你喜欢坐在这个位置看书,而我呢……” 叶兰雅一指身后的假山,“我就喜欢躲在那里看你,你看书看多久,我就在那里躲多久,现在想来,真是怀念。” “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玩兴大,有此之举也是情理之中。”夏侯渊站在高处,整座皇宫尽收眼底。 就是因为站在此处有天下尽在指掌之中的感觉,当年他才喜欢经常来此,一坐便是半日。 “虽然那时还小,却并非只是玩兴。”叶兰雅在他常坐的位子坐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石纹,“夏侯,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你沉稳,冷峻,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料,与同龄的孩子完全不同。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这才是我叶兰雅今后要嫁的男子,再不会有别人。可是你……” 她有些自嘲,又有些好笑:“可是你,连正眼都不给我一个,着实让我心有不甘,却也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太子,而是你不象其他因为我长得漂亮而喜欢我的男子那般庸俗,这才是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 夏侯渊回首淡淡一瞥。 “怎么,不信?”她掠了下鬓发,“不要以为就你一个人心性早熟,我也一样。” “倒不是不信,只是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骄傲又刁蛮,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并非一定是出于喜欢,只是不能忍受别人拒绝。” “现在你还这样认为?”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他不答,只是负起双手望着远处。 “这些年来,你可是在怪我当初也冷落了你,在你最寂寞孤苦的时候抛弃了你?”她出神地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语声也随之飘然若雾:“九岁那年,宫里发生了变故,你母妃因宫殿着火而死,你的痛苦我全看到眼里,我跟自己说,我要永远陪着你,再也不让你痛苦。第二年,你父皇说你犯了错,废了你的太子位,并要送你去淮南,我不相信你会遭到如此不公的对待,认定是你父皇年老发昏,便进宫去求他收回成命,但还没进景阳殿就被拦了下来。” “我去求我姑姑,向来宠爱我的姑姑连见都不见我。我又跑回家去求我父亲,结果从未骂过我甚至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我的父亲,竟然重重地斥责了我,并将我关在家里不许出门。”她笑了一下,眼神却是冷的,“我跪在我父亲书房前,求了三天,直到最后体力不支昏倒,再醒来时你已离京。” 夏侯渊眸光微深,缓缓转过身来。 “之后一年,我逃过,自杀过,都没有成功,我的房间里每天十二个时辰都被人看守着,任何时候都有人不错眼珠地盯着我。”她慢慢卷起袖子,如藕细白的手臂一道道发白的伤痕交错纵横,让人不得不怀疑,当年的孩子是有多大的狠心与决心,才会对自己下如此狠的手。 旁边的云珠已背转了身,眼泪直流。 楚清欢透着石缝看着这些伤口,这个女人,确实对自己也是狠的。 一个仅仅十岁的孩子,倔强地跪了三天直到昏倒,想逃跑被自己父亲捆了双脚,想以自杀抗争,又被无数人日夜不休地盯着,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去追心里喜欢的那个人,这样的心性,一般人难以企及。 “后来我不逃了,也不自杀了,整日就象一潭死水一般。”叶兰雅轻抚着手臂,勾起一抹嘲讽,“我父亲开始时还担心,后来就觉得我想通了,慢慢撤走了看守我的人。再后来,你父皇驾崩,新帝登基,不久后宫里就来了旨,将我指给了新立的太子,也就是夏侯昱,你知道我是什么反应吗?” 她抬起头来看着夏侯渊,微笑着问,那笑容看似单纯明亮,眼睛里却是大片大片的黑。 夏侯渊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家人极为担心,他们担心我会反对,会闹,但他们都猜错了。”她笑,“我一点都没闹,等到及笄的时候风平浪静地嫁了,先是做了太子妃,之后是皇后。做一个宠冠六宫的皇后真是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时候给夏侯昱下毒,就什么时候下毒……” “你给他下毒?!”夏侯渊眸子一眯。 “是啊,下毒。”她点头,无视他眼中的暗沉,“慢性毒药,要不了命,不过是让所有他宠幸过的女人怀不了孩子,要不你以为,夏侯昱为何至今仍没有子嗣?” “我不能要他的孩子,也不能让他有孩子。”她靠着亭栏,手臂上的衣袖依旧挽着,她也不觉得冷,“这本就是你的天下,我要让他迟早归还给你。我要让他沉迷于美色,荒废朝政,不顾苍生疾苦。民不聊生又如何,暴动频生又如何,我就是要这份基业毁在他手里,哪怕会因此而得到惑乱后宫媚惑君王的妖后之名,那又如何?只要你能得民心,能夺回天下,一切都值得。” “你不该如此想。”夏侯渊沉沉地看着她。 “不该么?可我不仅如此想,还如此做了。”高处的风吹起她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她也不去拂,眯起的眼睛里寒光微烁,“我并不觉得苦,也不觉得错,为此姑姑骂我,我就将她送去了别宫,冠以颐养天年的美名。父亲骂我,我便让夏侯昱罢了他的官,让他在家休养。而其他人,我更不放在眼里,全天下,我在乎的人只有一个。” “夏侯,跟你说这些,我不是为了你的同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这些年来的坚持是为了什么。”她站起来,朝他走近几步,站在他面前,不高傲,也不卑微,面容近乎于平静,只有眼睛里有些很深沉的东西,“我已经众叛亲离,除了云珠,所有人都背我而去。我的家人以我为耻,大邺臣民恨不得我死,即便如此,我心中从不曾失去希望,每日盼着你来,只等着你来……而如今,你来了,却也是要让我去死么?” 今天够早吧,嘿嘿……上了点那什么汤汤,还是末末的,妞们自己体会哈,可以适度展开想象,我已经尽力了。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肌肤之亲 章节名:第七十三章 肌肤之亲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凉亭里已只剩下一人,高处风大,将近夜晚的风更冷,夏侯渊望着宫中渐次亮起的灯,久久未动。 他在想一个人。 那个嫌弃他口水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此时正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有没有在想他? 这几日死撑着面子没有跟她好好说话,今日早晨起来之后也没碰到过她,此刻竟格外想念就是看看她冷飕飕的小眼神,听听她冷冰冰的冷嘲热讽也好啊。 如果,能再进一步,再尝尝那种美妙的滋味…… 心头一燥,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要不要自己先去服个软……听那几个小子说,女人都是要哄的,去试试? “当啷……”一声轻响,蓦地打破了这片小天地的安静,也令夏侯渊面色一沉,霍然转身盯着亭子后面的那片假山,眸中顿现冷利之色。 他站在此处这么久,别说是人,就是只猫也没见上来过,而上来的路只有一条,此时假山后出现声音,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他来之前,那里就已藏了人。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偷听他说话! “出来!”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假山后静了一静,随后一抹黑影从后面转了出来,他微眯了眸子,停留在那身黑衣上,天色已晚,这里光线不明,他只能最先从衣饰入手判断。 普通的黑衣,这身形却看着有点眼熟,他越发沉了眼神,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挑战他的底线。 楚清欢也不看他,提着酒壶就往石阶走去。 累死了,等了半天他就是不走,曲得双腿发麻稍稍动了一下,就不小心踢到了酒壶,踢到了也好,要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耐心再等下去。 “站住!”夏侯渊火气不小,见过胆大的,也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偷听不说,还敢大摇大摆地从他眼子底下走过,连声招呼都不打。 楚清欢当作没听见。 “我叫你站住!”夏侯渊沉着脸,几个大步跨出,一手搭在楚清欢肩上,掌下用力,就想把她扳过来。 楚清欢在假山后憋屈了一下午,心中也正窝火,也不打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下盘一沉,矮身,顶肩,肩部一个用力,就来了个过肩摔。 他未提防她竟大胆至此,被她一着得手,反应亦快,一手撑地旋身站起,虽未落地,却也着实应变得有些仓促。 “哼!”她发出一声冷哼,继续往前走。 夏侯渊不怒反笑,突然朝她扑了过去。 两边都是山石,中间就一条陡峭的石阶,想要不被扑滚下去,就必须回过身来与他正面交手。 “呼!”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砸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子清冽的声音,“你还有完没完!” 他一怔,险些忘了躲闪,情急之下只能往旁边侧身一让,那东西就擦着他的面颊呼啸而过,砰地落在一侧的山石上,摔了个粉碎。 一股淡淡的酒香从碎片地散发出来,就算他不闻,也从刚才落地的刹那看出那是个酒壶。 “阿欢?”他蹬蹬蹬几步拦在她面前,眼里先是一喜,随即眉锋一蹙,“你来多久了?” 楚清欢淡瞥着他,心虚什么? “至少比你要久。” 这个答案夏侯渊早就自己猜到,但听她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感觉不对。 “比我要久……也就是说,你明知道我来,故意没有出来,是么?”他慢慢地过滤着脑子里的想法,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你什么时候也有这偷听别人说话的癖好了?” “我并不想偷听,可有些人我也不想见。”她声音冷了下来,“再说,我先来的地方,不想走又怎么了?想说些不能见人的话就挑个好地方,或者先看清楚周围有没有人,省得到头来还要埋怨别人。” 夏侯渊火气一拱,眸中火星烁动,这女人说话就不能好好的?但一想到刚刚自己进行的思想斗争,他又硬是把这火气压了下去,好不容易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该忍的还是要忍。 “阿欢,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我不想一见面就跟你吵。”他率先放低了姿态,去牵她的手。 楚清欢双手往身后一负,绕过他下阶。 夏侯渊转身走在她身后,边走边打量,她这束着男子发式的背影,要远了看还真有点分不清男女。 “我与皇后的话,你都听见了?” 楚清欢没有回应。 “听见也好,至少能让你明白我对皇后的态度。”走到开阔处,他走到她身边,道,“以前的事,你如今也都知道了。对于皇后,我对她从未存在过感情,甚至连妹妹都算不上,但是对于她所做的一切,我也不能视若无睹。不可否认,攻取兆京如此顺利,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归功于她……送她离开兆京,这是最好的安排。”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可以把她留在宫里。” “你存心给我添堵不是?”他无奈,“其一,我本对她无情,不想让自己平添烦恼。其二,我不想让她影响了你与我的关系,节外生枝。” “我与你没什么关系。” “你说了不算。”他唇角一勾,“就算不说婚约之事,你与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觉得还能与我撇清关系?” 她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回头:“我跟你什么时候有了肌肤之亲?” “这么快你就忘了?”他眉心微拧,眸光落在她的双唇上,随即一笑,“没关系,你若忘了,我会让你想起来。” 说着,便极快地倾下身子在她唇上一点,在她的拳头挥过来之前又极快地收回并退开一步,修长的手指抚着自己的嘴唇,挑眉得意地看着她:“现在可想起来了?” 楚清欢木然,这就是他所谓的肌肤之亲?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肌肤之亲。” ------ 将近半夜,楚清欢正要回房,清河端着个托盘追了上来。 “姑娘,回去啊。” “有事?”她扫了眼盘子里的瓷盅,脚步未停。 “没什么事。”清河呵呵地笑,“晚上主子没吃饭,我现在给他送点宵夜去。” 楚清欢不置一词,不吃饭是他自己的事,送什么点心。 “哎哟!”清河忽地叫了一声,痛苦地弯了腰,“姑娘,帮我端一下。” 不等她发话,他已将托盘往她手里一塞,捂着肚子边跑边回头:“姑娘,我肚子不舒服,得去趟茅房,这宵夜就麻烦您帮我送一下……主子没在御书房,他已经回去了……麻烦姑娘了……” 楚清欢看一眼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已经没了影的清河,直接将他硬塞过来的托盘往地上一搁,走人。 ------ 挥退了迎上来伺候的宫女,夏侯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楚清欢住的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小院,他为了与她住的近一些,也挑了个相邻的院子,将那些富丽堂皇的宫殿都弃在一边,就这一点,也让朝廷宫里的人有了无尽的猜想。 房间不大,没有亮灯,他心中不爽利,也懒得去点,直接脱了衣服就上床。 被子里很暖和,平时宫女们都会用暖炉熨过,即使光着身子躺进去也不冷,他舒适地伸展了长腿,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一拉便觉得有些不对。 以前被子里熏的都是龙涎香,他嫌味道浓,命她们什么香都不要放,可今晚这被子里却有股淡淡的花粉气,哪来的? 念头这么一转间,他便觉察出不对,利眸紧凝着黑暗中的床内侧,蓦然出手成爪往被子里一抓,入手处却是温热软腻的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娇呼。 眼眸一沉,他立即放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身上一热,一具不着寸缕的身子灵巧地扑了过来,双臂紧紧地搂着他的腰,那最柔软的部分就紧贴着他未穿上衣的后背。 “放手!”他冷了声。 身后的女子却更紧地贴向了他,双唇在他身上轻轻游走,灵活地点着火。 他眼眸微眯,冷硬的手掌毫不怜惜地抓住她的手腕,微一用力,身后的人便因疼痛而“啊”了一声。 “再不放开,我就掐断你的手。” “今日就算你断了我的手,我也不放!”叶兰雅咬着牙,死死地抱着他的腰。 他一声冷哼,双手抓着她往两边一分,她的手就被轻而易举地分了开来,他倏然起身,抓过一旁的里衣穿上,还未及系带,莹白的人影又扑了过来,他一闪,她便扑了个空,跌倒在地。 叶兰雅一声冷笑,从冰冷的地上爬起,不顾身上的疼痛,发了狠地再次朝他扑去,竟让她抓住了衣角。 他心下微愠,沉声道:“穿上衣服,离开这里。” “我偏不!”叶兰雅趁势抓着他的衣角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吐气若兰,“夏侯,别推开我,我会难过……” 他气息冷硬如铁,不去推她,却只冷冷地道:“你的自尊,你的骄傲,都到哪里去了?” “我的骄傲,我的自尊,早在遇到你的时候就没有了。”她轻笑了一下,喃喃地道,“如今见了你,更是彻底地被我抛弃……你不要我,我还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你不要,我却不能任你如此作贱自己。” “作贱?你说我是在作贱?”她的声音里有了分受伤,“对,我就是在作贱……不这样作贱自己,恐怕这一辈子我都无法这样抱着你。” 他皱了下眉,反手擒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推远了些,转过身去:“穿上衣服走吧,我不想惊动别人。” “你是在乎我,不想让别人发现,还是有别的担心?”她的赤足踩着地面,走到他面前,姣好的身段在微弱的光线里轮廓朦胧,她挺直了身子仰望着他,隐在黑暗的眼里有了脆弱,“夏侯,接受我就这么难?如果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你还会如此对我么?” “娘娘,今日在亭子里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夏侯渊走到一边,凝视着窗缝里漏进来的那一线光,“由始至终,我都没有对你产生过男女之情,从看到你第一眼起,至今已过去十六年,如果我喜欢你,会等这么久?这么些年我都没有喜欢过你,又如何接受你?” “你就不能为我试试?”叶兰雅抢上一步握住他的手,“就当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试试好不好?” 他拧着眉:“怎么试?” “一年为限。”她的手微微颤抖,话语坚决,“给我一年时间,如果一年之后你还是不能接受我,我就离开。” 他回头,在一线灯光中看着她的脸:“对于一个认识十六年都没有喜欢上的人,再多一年,你觉得有何意义?” 她有些急切:“可终归,要试试不是?” 他便无法认同地摇了摇头,沉着声道:“夏侯昱等了你那么多年,那么多宠爱,把整颗心都给了你,你可有接受他?” “那不一样的!”她断然否决。 “哪里不一样?” “我……”她一时语塞,怔怔地看着他,只茫然道,“那不一样的,不一样……” 夏侯昱……夏侯昱…… 眼前浮现出那个永远对她百依百顺,永远都对她痴痴微笑,永远都为她敞开怀抱的夏侯昱…… 她肩膀一垂,整个人的力气都似乎一瞬间被抽走,只低低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不一样,不一样……” 夏侯渊沉默不语,那个比他年长一岁的皇侄,本是个性子温润的男子,偏偏爱上了一个性烈如火的女子,从此,误了终生。 而这个性烈如火的女子,却偏偏执着于冰山寒铁,试图以燃烧的烈焰将之融化,却不知反灼伤了自己。 “哐!”房门突然大敞,廊上的灯光顿时铺泻进来,如瀑的光亮中,一人背光而立,手端托盘,正缓缓收脚。 昨天跑了一天的医院,早上又去了一趟,乌龟墨的更新就又悲催了~如果不能早上更新,我会提前在评论区留言的,大家如果没有在八点看到更新,就留意一下我的留言。 正文 第七十四章 你看,没有吧 章节名:第七十四章 你看,没有吧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处于黑暗中的两人皆下意识地闭眼,然而叶兰雅反应极快,在光亮投射进来的一刹,便扑入夏侯渊怀里,双臂紧箍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胸膛,做好这一连串的动作,夏侯渊的眼睛才刚刚再次睁开。 立于门口的人身形纤长,双腿修长笔直,因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容,但他依旧一眼就认了出来。 “阿欢?”太过意外之下,他微微一愣,竟忘了推开眼前的人。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楚清欢轻轻一瞥“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清河肚子疼,拜托我把宵夜给你送来,现在我已完成所托,这就回去了,你们继续。” 说罢,将手中托盘放在门口,转身就走。 “阿欢,你听我说!”夏侯渊将叶兰雅一推就要追,不料她抱得极紧,一推竟然没推动。 气息一沉,他蓦地用力将她往外一推,叶兰雅顿时往后倒跌出去,砰地撞在后面的挂衣架上,衣架轰然倒下,她重重摔在架子上,眼泪一下子就被摔了出来,但她硬忍着半声都没有吭,只是哀伤地无法置信地望着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追了出去的男人。 “阿欢!”夏侯渊几个大步追上楚清欢,在后面扯住她的手,“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是不是那样,跟我又有何关系?”楚清欢回过身来,唇边噙着一抹浅讽,“你无需跟我解释。” 夏侯渊气息骤起波动,沉沉地盯着她,眼梢瞥到从远处厢房里奔出来的候值宫女,顿时暴喝一声,“都给我滚回去!” 那些宫女见她们未来的帝王衣衫不整不着鞋袜地站在台阶下,正惊讶地不知道该不该过来,闻言立即都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出来。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淮南王发怒的模样,更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只着里衣衣襟大敞的模样,心下震惊可想而知。 “美人还在里面等你,你忍心让她久等?”楚清欢抬头看着屋檐上的那层白霜,清清淡淡地道,“大冷的天,快进去吧,着凉了可不好。” “我不冷。”他固执地紧扣着她的手腕不放。 “你不冷,美人会冷。”她低头看向他光裸的胸前,轻轻一扯唇角,“如果我没看错,她可没穿衣服,还等着你去送暖。” “你!”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焦躁,“你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知道。”她回应得轻描淡写,“我该知道么?” “你!”他再次被她堵得气息翻涌,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住她的脸,眸子里怒火炽烈,象是要把她的那种不在意给炽成灰,化成空气。 “夏侯,”门口处软软一声娇唤,“宵夜快凉了,过来吃吧,莫要让楚姑娘白送一趟。” 夏侯渊动都未动。 楚清欢眸光一扬,廊下灯光下,娇艳的美人只着一袭单薄衣裙,衣襟松垮,一路开到腰线处,胸前的圆弧若隐若现,风一吹,整个人凹凸有致的身材就显现出来。 已近年底的冬夜,这两位的抗寒能力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别让美人久等。”楚清欢唇角微挑。 夏侯渊突然拉着她往回走,她被拽得往前一踉,顿时眸底一沉,一脚抵住台阶边缘,身子往下一坠,他便再也拽她不动。 “叶兰雅,”夏侯渊也不勉强,只站在阶下,眸色沉冷,第一次叫了叶兰雅的名字,“若是之前我说的话你还不明白,我再清楚地告诉你一次。我跟你之间不可能再有机会,你不要再存侥幸之心。皇宫你必须离开,我本来还想给你几日收拾的时间,看来不必了,明日一早,我便会派人到凤仪宫接你。” “夏侯!”叶兰雅脸色一变,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明日一早?你不要太过无情。” “你若嫌我无情,我也可以送你去别宫。”夏侯渊的态度毫无回旋之地,“或许,你更喜欢与你姑姑作伴。” “你!”叶兰雅牙一咬,几乎把一口银雅咬碎。 “我本不想如此,只是你今日太过分……” “可是你刚才已经要了我,你还能把我们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叶兰雅迅速截断他的话头,冷笑道,“果然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么?你刚刚怎么说的,你说只要我不讲究名分,就可以把我留在宫里,也绝不会忘了我。怎么,她一来,你说过的话就全不算数了?” 夏侯渊眯起眼眯,眸中透出危险之色:“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也是这些话。”叶兰雅高傲地仰着头,朝楚清欢道,“楚姑娘,要不要进去检查一下床褥?那上面的痕迹可作不了假。或者……” 她缓缓扯开衣襟,将整个前胸都暴露在空气之中:“我身上的这些,也可以说明一些事情。” 灯光不算很明亮,但足可以将周围的景物,要照清楚一个人更不是问题,那片裸露的丰满莹润上,遍布着点点紫红色的淤痕,明眼人一看能知道这副身体之前发生过什么。 夏侯渊的气息倏地森然。 叶兰雅傲然一笑:“怎么,不说话了?” 夏侯渊沉默许久,才缓缓说了一句:“不要让我看轻你。”只一句,便足可抵上寻常千万句。 叶兰雅浑身一震,指甲死死抠进门框里,“啪”一声轻响,拇指上的长甲崩断。 眼里隐隐泛起水雾,但她对楚清欢笑得越发明艳:“楚姑娘,看清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验证另一个女人的话,既然夏侯不承认,楚姑娘不妨去看看床褥上有些什么。” 楚清欢一直冷眼旁观,未置一词,此时见她三番两次将矛头指到自己身上,忽然笑了笑。 “娘娘,”她看着叶兰雅,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今日下午,你与夏侯渊的对话,我全听见了。” 叶兰雅的笑容便凝在脸上。 “你怎么……不可能!”她只凝滞了一瞬,复又笑起,“一定是夏侯告诉你的,是么?你信?” 楚清欢淡淡道,“我对于男人的话向来不怎么信,他也一样……我只信我亲耳听到的。” 夏侯渊陡然回头,幽幽暗暗里有小火星“噼啪”一现。 “你?”叶兰雅见她不似开玩笑,心中沉了沉,“你在哪里听到的?” “你们在哪里说的,我就在哪里听到的。” “那边除了假山,便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叶兰雅说到一半,睁大了眼,“你,你躲在假山后面?你偷听……” “对于你们这些事,我没有多大兴趣。”楚清欢漠然,“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人,不是你能骗的,也不是你能挑拨的……夏侯渊这个人,我虽然认识得不够你久,但自认比你更了解,这种口是心非的事,他还不屑于做。” 空气里的小火星“扑”地一下就灭了,有人的唇角不受抑制地扬了起来。 叶兰雅身子微微一晃,使劲抓着门框不让自己露出软弱,她一向高傲,过去的那些痛苦她从来不与人说,若不是夏侯渊要送她出宫,她也未必主动提起,她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来博得他的同情,他的爱怜。 然而,再怎样,她也不会让除了夏侯渊之外的人知道,更别提是她亲口述说,这让她觉得自己被剥光了衣服站在人面前,低末到了尘埃。 “若非你一再揪着我不放,我本想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只可惜……”楚清欢道,“你太容不得自己落败,太容不得自己的骄傲受损,殊不知这样反而让自己更难堪。” ------ 院子里静得连片叶子掉落的声音也没有,叶兰雅最终离去,保持着她优雅高傲的容笑,头颅高昂,腰背笔直,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将她击垮。 谁也不知道她心里会怎样想,但又有多少人会在意。 对于这个女人,楚清欢不知道该不该抱以同情,或许她是真的爱夏侯渊,却用错了方法,也误解了爱情的真谛,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 何必,何苦。 “放手吧,我该回去了。”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一抬头,却看到男人正对着她一脸严肃,但那两边翘起的唇角又是怎么回事。 “来!”他突然拉着她,不容她反对地拽着她往屋里走。 “做什么?”她皱眉。 他并不回答,一直将她拉到桌边,用火折子点了灯,又擎着灯将她拉至床前,将灯台举在床上方,细细地照了一圈,然后,扬眉笑看着她:“你看,没有吧?” “什么没有?”她只觉得莫名其妙。 “痕迹。”他放下灯台,将被子大力一掀,指着干干净净的褥子,“叶兰雅说的痕迹。” 楚清欢:“……” 她都已经把叶兰雅的谎言给当面戳穿了,他有必要再扯着她进来验证一番? 先前叶兰雅之所以敢扯下这样的谎,不过是算准了她不会真的查看,她本就不信,他现在这举动不是多此一举? “叶兰雅刚才说,看清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验证另一个女人的话。”他依旧紧紧地执着她的手不放,“真金不怕火炼,不管你是否信我,我都想让你看个明白,不想在你心里存有任何不清不楚之处。” 楚清欢:“……” “你说,你对于男人的话向来不怎么信,我也一样。”他深深地望定她,“我想告诉你,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不会骗你,这一点,可以以我夏侯之名向你起誓。” 他敛去所有笑意,深渊般的眸子牢牢地锁着她,没有丝毫玩笑之意。 “你不知道,男人的誓言往往也当不得真么?”楚清欢眸若深海,仿佛能容纳百川,“不过……看在你都拿祖宗的姓氏来发誓的份上,我可以信你一回。” 他便笑了。 紧绷的轮廓一下子放松,他说:“阿欢,我很高兴你能选择相信我……我虽不在乎她怎样说,但我在乎你的想法。” 他抿了唇,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其实,你也是在意的,对么?” 她眸光一垂:“在意什么?” “在意你踢开门时看到的那一幕。”他低低道,“在意叶兰雅在我怀里,在意我没有推开。” “你想多了。”她面容沉静如水,“我什么也没有在意。” “真没有?” “没有。” 夏侯渊不再问,他看了她半晌,慢慢低下头去。 她眸子一眯,望着他渐渐凑近的薄唇,倏地往旁边让开一步。 这一让,却让到了床沿,他低促一笑,突然如一只出山的猛虎一般,一改刚刚的缓慢,迅猛大力地将她往床上一扑。 她往后一倒,一手极快地出指戳在他手臂的软穴,同时单腿侧踢,对准扑上来的饿虎踹了过去。 他立即松开她的手,并不避让,看准她的来势双手合力一抱,抱住她的脚踝顺势将她往下一拖,他的身躯就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起来!”楚清欢怒目而视,“脏!” 他正得意地笑,闻言一怔:“什么脏?” “你的被子。” “我的被子不脏,刚刚换过。” “睡过女人了。” 他愣住,随后“噗”地笑了出来。 “还有你,”见他笑,楚清欢更为生怒,“你也脏。” 夏侯渊越发地笑,笑得趴伏在她身上,双肩直颤,不可自抑。 温热的气息阵阵喷洒于颈窝,身上的男人笑得胸膛阵阵震动,仿佛听了多大的笑话似的,没有停歇的打算。 此时的夏侯渊,若是让他手下那些人看到,那嘴巴定然张得比吞了个鸡蛋还要大。 楚清欢沉默。 “阿欢,”好不容易止了笑,夏侯渊抬起笑出了眼泪的眸子,一脸的畅怀,“还说不在意,你分明是在意得不得了。” 她木然:“可以不这么自以为是么?” 他勾唇:“我就喜欢你这口是心非的样子。” 夏夏:亲妈,你总算有点亲妈的样子了。 亲妈:(抹了把鼻涕)唉,不容易啊,为了儿子豁出去了啊喂~妞儿们,剧情预测得很好啊,帮俺一起码字呗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这事听我的 章节名:第七十五章 这事听我的 朝阳初升时,宫门大开,一辆马车在一小队人马的护送下出宫,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宫门再次紧闭,夏侯渊收回远眺的眸光,转身欲往御书房去,却发现不远处楚清欢正往宫门方向淡淡而望。 他唇角一软,朝她走了过去。 “走了?”楚清欢问。 他“嗯”了一声,算是答过了:“若没什么事,陪我去御书房?” “有事?” “是有点事。”他一笑。 见他不明说,楚清欢也不多问,与他并肩而行,快到门口之际,见对面杨书怀正领了个背着药箱子的老头过来,她当下垂了眼睑看向夏侯渊的肚子莫不是昨晚被她一脚踹开的时候伤着了? “我没事。”夏侯渊低低一笑,俯到她耳边道,“昨晚那一脚一点都不重,我就知道你不舍得下力气。” 她点头:“我可以现在再补上一脚。” 他挑眉,审慎地看了她一眼,之后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女人哪……” 后面就没了下文,只留下可以让人展开无限想象的三个字,楚清欢懒得去理会,先行进了御书房不知道她最讨厌男人说话说半句? 那老太医见了夏侯渊连忙行礼,被夏侯渊制止:“罢了,进去吧。” 长腿一跨,他随着楚清欢进了门,也不去上面坐着,挑了个离她近的地方坐了,然后就等着老太医过来。 杨书怀一路在旁边引着,一直引到楚清欢身边,才道:“宋太医,这位就是王爷要您看诊的姑娘。” “好好。”那宋太医放下药箱,就着楚清欢下首的位子坐下,拿了个锦棉脉枕出来,笑眯眯地道,“姑娘,请伸手,容老夫为您诊脉。” 等半晌,没见动静,他以为人家姑娘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再等,还是没见动静,不由抬了头,这姑娘……耳聋? 一抬头,却见人家姑娘根本就没看他。 “夏侯渊,你确定没弄错?”楚清欢淡淡挑眉,“我又没生病,看什么诊?” “没弄错。”夏侯渊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指尖,在她甩手之前又很快收了回去,正色道,“你看你的手,一点温度都没有。上次你说,你的体温就是如此,不是穿衣多少的问题,我那时候就想着入宫之后让人给你看看,前些日子事情太多一直没能顾上,现在得了空,自然就不能再耽搁了。” 她眸光微动,那句话她早就忘了,亏他竟然还记到现在。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哪来的耽搁之说。”她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体质的问题,无需费事,让太医回去吧。” “既然都来了,好歹看一看,又不是什么坏事。”夏侯渊身子往前微倾,半是商量半是坚持地看着她的眼睛,“就诊一次,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以后再也不勉强你。” 她回望他片刻,伸出了手。 不论如何,这终究是份心意。 黑色的衣袖往上稍稍卷起,露出一截洁白无瑕的肌肤,杨书怀自觉地转开了眼。 夏侯渊微抿着唇,眸光落在那手腕之上,确切地说,是落在宋太医的三指与她肌肤相接触的那个位置,眸光凝定,神情肃然,郑重如对待军国大事一般。 宋太医微阖着眼,一手轻按楚清欢的脉搏,一手轻抚花白长须,开始时还端着平缓轻松的心态,但被前面那道片刻不松的眸光盯得时间长了,就觉得有些吃不消,额头渐渐冒汗,胡子也摸不顺畅了。 勉强凝起全部精神把完了脉,他如释重负地收了手,站起来朝夏侯渊行了个礼:“王爷不必担忧,姑娘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体质偏寒了些。” “体质偏寒?”夏侯渊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难怪手这么冷……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症状?” “这个……”宋太医见他如此关切,多年的阅历已让他猜了个大概,呵呵一笑,摸了把胡子,“体寒的女子,除了身子比较怕冷之外,一般来月信的时候多少也会有些不适,严重的还会疼痛难当。” “咳!”杨书怀不自在地走了开去。 他医术虽好,但也仅对于刀剑外伤而言,对内症了解得并不多,况且又未成家,此时听这宋太医谈起女子的隐秘之事,到底不如这些年长的医者那般自若。 夏侯渊却似并未感觉出其中的不妥,反而更为凝重地看着楚清欢问:“你会疼么?” 楚清欢嘴角一抽。 再淡然淡定的女子,被一个男子当面问这种问题,恐怕都不能做到完全的坦然自若。 “疼?”他微微拧了眉。 楚清欢选择无视。 宋太医笑着宽慰:“王爷不必过虑,体寒之症并非疑难杂症,只需用药调理调理就好。” 夏侯渊眉心舒展:“那就好。” “不过……”宋太医捋着胡子,还有下文。 楚清欢瞥着他,这老头说话能一口气说完么? “不过什么?”夏侯渊追问。 “不过,体寒之症也因人而异。”宋太医慢悠悠道,“看姑娘的脉象,体寒倒没什么,就是宫寒需要调理得更久一些。” “什么是宫寒?”夏侯渊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楚清欢站了起来:“宋太医,辛苦你了,脉已经把完,你可以回太医院了。” 宋太医捋胡子的手顿一顿,随即笑眯眯地点头,顺手将脉枕开始放药箱里收:“好,老夫这就……” “慢着!”夏侯渊一声喝,令宋太医手一抖,险些把脉枕掉地上。 “先说说这宫寒是怎么回事。” 杨书怀很忙碌地收拾着御案上的折子。 “宫寒就是……”宋太医将脉枕稳妥妥地收好,才呵呵一笑,斟酌着回道,“女子孕育孩子的宫床偏寒,这样的话可能会比较难以怀孕。” “这么严重?”夏侯渊眉头拧得越发紧,眼睛已自然而然地落在楚清欢的小腹上。 楚清欢唇角一抿,不耐。 宋太医还是一脸的笑呵呵:“王爷放心,这个也好调理,就是时日久一些罢了。” “如此甚好。”夏侯渊这才稍缓了神色,挥了挥手,“你去吧,方子务必要开得仔细些,抓药,煎熬,火候的掌握务必都由你亲自动手,务必将姑娘的身子调理好。” 一连三个“务必”,宋太医顿时觉得肩上责任重大,背起药箱就告退:“老夫这就去煎药。” “不必麻烦了。”楚清欢出声制止,“我不想喝什么药。” “这个必须要喝。”夏侯渊没有半点商量余地,挥手让宋太医退下,才万般认真地道,“阿欢,这事你就听我的。如果身子不调理好,以后可就怀不上孩子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他一听就溅起了火星,这女人怎么总是想跟他瞥清关系? “什么关系?” “夫妻!”他沉声道,“你跟我,就是夫妻关系!” “你没睡醒,回去再睡一觉。”楚清欢不再与他说话,抬步就往外走。 “阿欢!”夏侯渊在她身后重重喊了一声,她头也没回。 他脸色发黑,站在原地一直沉视着她消失的门口,直到杨书怀过来提醒:“主子,姑娘已经走了。” 他抿唇半晌,蓦然道:“书怀,你现在就给我去准备。” 杨书怀一怔:“准备什么?” “准备册立皇后一应事宜。”他沉着脸,显然已下了决心,“我要在登基大典时,将立后大典一起举行,看她还怎么与我撇清关系!” “主子,这……”杨书怀有些迟疑,“姑娘恐怕不会同意。” “就因为她不会同意,所以你要更加小心地去办,事先不得泄漏半点风声。”夏侯渊哼了一声,“到时候,当着天下人的面,她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杨书怀应了声“是”,便向他询问一些相关细节,夏侯渊示意他将门关上,然而他却不知,在此之前一人立于门外,他所说的话被她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当晚,夏侯渊亲眼看着楚清欢将他送去的一碗药喝得点滴不剩,十分满意。 夜半,一抹纤长身影穿梭于禁卫森严的皇宫,在无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离开。 次日,楚清欢一直未出现,直到中午,夏侯渊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汁去推她的门,才发现人去房空,桌子上只留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简单洒脱的六个字“我走了,不必找”。 药碗落地,砰然粉碎,滚烫的药汗溅了一身,他如飓风般拍门而出,跨上墨骓就追,石坚与清河率着大队人马急随其后,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以致向来风雨不惊的人如发了狂一般。 正手拿文书有事来报的杨书怀劈手夺过一匹马,追了上去。 疾风骤雨般的蹄声响彻兆京,正在置办年货准备过年的百姓纷纷回避,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只感觉到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连过去那人的长相都未能看清。 被墨骓拉开大段距离的石坚等人眼看着夏侯渊出了城门,大为着急,紧催胯下坐骑拼命追赶,直到追出城外十里,才看到驻马而立的夏侯渊。 狂风骤起,白雪纷扬,前面那人凝如石雕,久久地凝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大道,唯有身后大氅翻飞,徒留一个萧索沉寂的背影。 这样的背影,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自发地停在十步之外,再不敢上前惊扰。 杨书怀握了握手里的文书,到底军情紧急不敢耽误,下了马,来到他身后。 “主子。”他低声道,“东庭派人送来了凌雪公主的亲笔贺书,但今早边境亦有密报传来,说东庭已在定边一带暗中陈兵,恐怕是要对大邺不利。” 马上的人恍若未闻,任风雪在他身上肆虐作为,仿佛失去了身体一切感观,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让他有所回应。 杨书怀暗中着急,东庭此举明显就是想趁着大邺皇朝更替,内政不稳,夏侯渊无暇顾及之际进犯,如不加以应对,后果不堪设想。 “她走了。”许久,夏侯渊的声音响起在他头顶,似乎被风一吹就能吹散。 “她?”杨书怀一怔之下便是一震,“姑娘?走了?” 夏侯渊却没有再说话,大雪迅速地在他身上发上堆起了厚厚一层,连浓黑的睫毛上亦沾染了些许,他的心却比这风雪更冷。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要走? 就因为不想喝那药?他知道她不愿意被人勉强,但他是为了她好,不是么? 还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握着缰绳的手慢慢收紧,他闭了闭眼,做他的女人就那样为难? 他不过是想从今以后能与她朝夕相伴,他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他不过是想让她陪着他而再也不用担心她会离开。 可如今,她还是离开了,走得义无反顾,如此决绝,只留下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便在他们之间隔开了一道鸿沟,他过不去,而她,不想过来。 本以为,他们之间终究有了些进展,她心中的防守已被他敲开,如冰一般的人亦有化成水的一天,可到底,还是不能。 下面进入新卷。 这几天更新的字数不给力,这一点我先跟大家认个错哈,虽然这么一点点字数也让我天天忙得跟什么似的~估计五一放假期间,这个情况还是不能改善,等五一后吧,我这只起早贪黑的小乌龟会尽最大努力爬字的。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想哭就哭 章节名:第七十六章 想哭就哭 “呼!”一座边陲小镇的客栈门被推开,刺骨的寒风夹杂大片雪花便吹了进来,吹得大堂内昏暗的灯火灭了一灭,靠着柱子打瞌睡的小二也跟着缩了缩脖子,睁开眼来。 入眼处,一名一身黑衣短打装扮身披蓑衣的男子站于门外,头上戴着青竹笠,遮去了大半的脸容,只能大致判断出是名年轻男子。 “哟,客官住店?”小二立即笑脸迎了上去。 将近年关,又逢边关吃紧,这客栈已来客寥寥,这还是今日来的头一位。 “嗯。”来人只是淡漠地应了一声便走了进来,看都未看他一眼。 小二打了个寒噤。 打出生至今活了二十来年,今年的冬天怎么显得特别冷? 自觉地与来人保持了三步距离,直到男子在一张桌子边下,小二才过去小心地问:“客官是要上房还是普通房?” “来间普通房即可。”男子随手解去身上的蓑衣交给他,却并不摘去头上所戴的竹笠,只抬手掸去上面的积雪,声音清冷,“给我上两碟小菜,再加碗热汤面。还有,好生照看我的马。” 小二抱着蓑衣有些愣愣地看着男子掸雪的手,虽说这边来往的客商不多,但到底也干了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看了不少,但还是头一回见着一个男子长这么好看的手。 “没听清楚?”男子见他不动,冷冷地问了一句。 他恍然回神,连忙点头:“好嘞,马上给您送来。” 片刻后,热呼呼的汤面与菜都端了上来,男子从桌上的竹筒里拿了双筷子,目光上扬之际,朝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了一眼。 一名少年正蜷缩在那里低头打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将整张脸都遮去,只从身形上看出不会超过十五岁。 小二最为眼尖,顺着男子的目光看过去,遂笑道:“这孩子可怜,听他自己说家里的人都得病死光了,就剩下他一个。我们掌柜的同情他,怕他在外面冻死,就暂时收留了他,打算等过了年再让他自谋生路。” 男子没有作声,似乎对于他所说的全无兴趣,自顾吃面,小二不免有些尴尬,见男子没有其他吩咐,便打算离开,却听得大门“哐当”一声被人大力踹开,飞旋的风雪里,几名佩着腰刀身形各异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连忙迎上去:“各位客官,回来了。” “走开走开,别碍着大爷们走路。”一名彪形大汉抬手就推了一把。 小二身子单薄,当下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后腰撞上了桌角,疼得他喊都喊不出。 “快上酒上菜,出去了一天,饿死了。”另一人喊道。 小二扶着腰忙下去准备。 男子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并不是因为这出现的几人,而是,那个角落里对外面漠不关心的少年,突然抬了头。 他抬头,却不是看向离他最近的男子,而是越过他,直直盯着那几人,眼里寒光一闪,那寒光里是刻骨的仇恨。 那仇恨太满,满得仿佛要从他那双布着血丝的眼睛里溢出来,那一双松松搭在膝盖上的手,亦攥成了拳,以致细细的青筋从手背根根突出。 他似乎在用力克制着什么,双拳使劲压着膝盖,象是只要一松劲,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去做他竭力压下才没有去做的事。 如此深,如此久的一眼,他一点点收回目光,最终又低下头去,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见鬼了,我怎么觉得后心凉飕飕的。”先前推了小二的大汉转过身来,从他们那桌子的角度,却只看到一个低头吃面的黑衣男子。 “刘大,你的胆子是越活越回去了。”另一人取笑,“不过杀了几个人,看把你吓成什么样子。” “不是,我是说真的。”那刘大咕哝了一句,将这种感觉撇在一边。 “得了得了,酒来了,喝酒。”旁边一人拍开了酒坛子上的封泥。 一齐干了一碗之后,一人道:“都找了好几天了,人还没找到,这还回不回去过年了。” “过年你就别想了,明日就是除夕,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回去。” “可周围一片都找遍了,附近那些地方都没找着,这镇子若是再没有,恐怕希望渺茫。” “我看头儿是想多了。”刘大道,“那一家子都被我们给杀了,里面不正好有个跟上头所说的差不多大小的,头儿还担心什么?非说他们家还有个一般大的。” “你们都给我小声点。”一直默不作声的个瘦子沉声开口,“我一早就跟你们说过,这事要保密,你们怎么还不知道收敛。” 这人应该是这一小拔人的头领,此言一出,其他人立即噤了声,接下去便什么都没再说,只说些吃肉喝酒的事。 半刻后,那黑衣男子吃完面上楼。 角落里那少年也不知何时离开。 ------ 后半夜,就在人最为困乏,睡眠最沉之时,经年日久的木楼梯发出吱嘎一声轻响,有人悄悄地上了楼。 灯光拉长了他本就瘦弱的身子,昏暗的光线里,他手中的东西反射出并不明亮的反光,那是一把菜刀。 他悄然往里走,但再轻微的脚步依然难免引起木板偶尔的咯咯作响,他每走一步,都要停留很长时间,直到确定没有惊醒任何人,才接着走下一步。 等到他走到最里面那间房前,已将近走了一刻钟,他死死地盯着面前这扇门,死死地握着菜刀,大冷的天,额头的汗一滴滴滚落,在木板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突然,他抬手,就要去推门,推门的一刹,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他大惊,拿起手中菜刀便砍,那手连同菜刀就被人稳稳抓住,耳边响起一声低喝:“不要出声。” 他一愣,这声音听着陌生,还未及反应,他已被拖入一个房间,房间瞬间关上。 他想挣扎,那人却不放开他,只是隐在黑暗中,象在静静地等待什么,果然,对面有人开门,随后其他几个房间的门开了,有人沉声问:“刚才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有。” “好象有老鼠跑过去了。” “不太象,更象人走路的声音。” “恐怕是起夜的。” “起夜有必要走得跟做贼似的?” 问话那人沉默了一下,道:“不管怎样,我们不能再生枝节,上头已经催着要结果,我们也不必等到天亮,现在就走。” 当下都各自回了房,大概是收拾东西,之后便是下楼,听到有人喊着结账,再之后马蹄声起,渐渐驰向远方,直至消失。 黑暗中,被捂了嘴的人浑身湿透,若非一手被人抓住,只怕手中菜刀就要掉落下去。 “你也听到了。”身后的人这才放开了他,“杀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那些人,更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刚才若是冒然进去,死的人只会是你。” “我忍不下这口气!”少年蓦地低喊出来,挥了下手中的菜刀,声音哽咽,“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就算死,我也要杀了他们!” “忍不下这口气?”火星一闪,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那人淡淡道,“忍不住也得忍!一个人,在没有能力杀掉对方之前,不要逞匹夫之勇,那不是勇敢,是愚蠢。” “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才能说得这么轻松。”少年脸色苍白,眼中充血,如一头受伤的小兽般低吼。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经历过?”那人回过头来。 正是不告而别离开兆京的楚清欢。 灯光并不明亮,只照着她的侧脸,连神情亦是淡淡,少年却蓦然怔住。 这一刻他形容不出心头的感觉,只觉得眼前这人就如秀女神峰之下的一泊寒潭静水,将他心中所有的怨愤,仇恨,狂炽,痛苦都定格在胸臆之中,无法宣泄,万般情绪只能在心中激越澎湃,却不能在这样的潭水之中找出奔突的出口。 无人理解的痛苦与委屈,数日以来险些丧命疲于逃生的惊心与无助,眼见着亲人在刀口下相继死去的悲痛与震惊,眼见仇人在即却不能手刃的无奈与恨己无能,瞬间铺天盖地涌来,化作万念俱灰。 低头看向手里的菜刀,少年如同被霜风吹折而凋落的花瓣,了无生气,眼中光亮全熄。 “怎么,想死?”楚清欢将一把匕首扔在他面前,“这里有现成的匕首,你手里也有菜刀,再不济院子里的砍柴刀也可以,只要抬手往脖子上一抹,立即便可成全了你。不过我建议你最好选把快的,可以少很多痛苦。” 少年的手抖了抖,缓缓抬起头来:“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冷酷,没有人性?我想杀凶手为家人报仇,你不让。我想发泄心里的痛苦,你也不让。我想死,你又告诉我该怎么死。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不如让我刚才直接就冲进去,还能死得痛快些。” “我残忍,冷酷,没有人性?”楚清欢点点头,“或许。” 少年再一次怔住,他没有料到在他说了这些话之后,面前的人还能冷静如常,而不是一抬手就把他给杀了。 “不想死了?”她走到他面前,脚尖一勾,匕首就落在她的手中,她并不看他,只是往回走,语气清淡,“我告诉你,死,在这乱世中最容易,而活着,才是最不易。你的家人都死了,你不觉得更应该活下去,有朝一日好为他们报仇?” “当!”菜刀落地,少年神情悲戚,眼泪缓缓从眼角滑了下来。 “想哭就哭吧,但是只能今日这一次。今日之后,你再不可以哭。你是个男人,别让人瞧不起!” “呜……”少年抱着双臂蹲下身子,低低地呜咽着,那声音回绕在房间里,蕴含着无尽的悲伤,与窗外的风声融合在一起,渐渐地,呜咽变成了哭泣,再变成失声痛哭,少年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把所有的苦,所有的悲伤都一次性哭出来,随着这些泪水从他身体里流走。 楚清欢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个少年在她这个陌生人之前放声大哭,有些痛苦只能自己去承受,然而在这种痛苦中慢慢成长,蜕变,直至强大。 窗户渐渐发白,少年才慢慢停止了哭泣,他双手掩目,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眼睛肿得象两只桃子,神情却已轻松了许多。 他平静地看着楚清欢,并没有因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哭泣而觉得难堪,也没有说话。 “勇敢,不是凭发热的头脑与莽夫的冲动来证明的,那样的勇敢,即使付出性命,也是一文不值。”楚清欢推开窗户,冷冽的风雪便肆意扑了进来,她背对着少年淡然说道,“真正的强者,是让自身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可以保护自己与自己在乎的人,明白吗?” “我明白了。”少年声音嘶哑,却透着坚定,“我会让自己迅速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 “那就好。” 楚清欢转身,静静地看他一眼,遂拿起床上的包裹向门口走去。 “我叫何以念。”少年倏地站起,说得极快,追着她身后问,“敢问恩公姓名?” “萍水相逢,何必拘于这些。” “那敢问恩公是要往何处去?”何以念有些急迫。 楚清欢回头,不答。 “我,我没什么地方可去,想追随在恩公左右,以报今日之恩。”何以念第一次显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但红肿的眼睛却闪动着执着的光芒,可见已下了决心。 “我并没有做什么,你也不必报答。”楚清欢注视着这个与她齐额的少年,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只要走下去,总会海阔天空,你我都一样。” “可是,我……” 楚清欢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开门走了出去。 结帐,牵马,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何以念一直紧跟着她,她只当没看见,走出客栈之后就上了马,往定边方向驰去。 “恩公,等等我!”何以念拔腿就追。 脚下的雪积了足有半条马腿之深,身后少年的叫喊渐渐不见,楚清欢在驰出一段距离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远处一点黑影缓缓蠕动,并未放弃追赶,只是将所有的力气都省下来,埋头于艰难的跋涉之中。 见她停了下来,那黑点顿了顿,很快便已更快的速度向她移动,仿佛她的短暂停驻就是为了等他的到来。 楚清欢倏然扬鞭,一声清喝回荡在空气中,骏马毫不迟疑地往前奔去。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扔了你 章节名:第七十七章 扔了你 风雪渐大,半个时辰之后,楚清欢驻了马,回头,身后空茫一片,唯有骏马奔驰过后留下的一条深深的痕迹,那个少年的身影更是无从找起。 她在原地静立了片刻,突然调转马头,往原路飞奔而去。 漫天的风雪肆虐,越是接近大邺东北部的边境,气候越是寒冷,积雪也越是深厚,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倒地野地里,不用多久便会被大雪覆盖,要不饿死,要么冻死,要不就是被出来找食的野兽吞食。 但她的转身并不是出于担心。 许久,她勒住缰绳,静静地看着前方的雪地,那里有一个缓慢移动的雪团,沿着那条已经不是很清晰覆上了新雪的蹄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 雪团渐渐靠近,大致可以看出那是个人,只是他的头上背上都压上了厚厚的雪,太大的风吹得他的身形有些歪斜,他每走一步都很吃力,但中间没有半丝停顿,缓慢而坚定。 她没有动,只是看着他靠近,看着他的动作因突兀在眼前的马腿而顿住,看着他慢慢抬头,藏在乱发后的眼睛渐渐生出明亮的光彩。 “为什么不回头?” 他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发出,嘴唇却冻得一张嘴就打哆嗦,他僵硬地伸出双手在脸上用力揉搓了几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道:“我想跟你走。” “你就不怕我不回来?” “怕。”他肯定地回答,“我怕自己走得太慢,怕雪下得太大,把这些印子都填满了,再也找不到跟随你的路。” 楚清欢默了默,缓缓道:“你就没想过,这样一直走下去,也许你会饿死,冻死,被野兽咬死?” “没有。”少年的眼睛晶亮,藏不住半点虚假。 “我若告诉你,跟着我,你可能会受伤,可能会送命,你也要跟?” “跟!”少年毫不迟疑地点头,“我不怕死。” 她没有再问,只是俯视着他,刚才来回的一个时辰,是她对他的考验,如果一个人心志不坚,口中所说的决心再大也没有用。 良久,她解下身上的蓑衣递给他:“穿上,我不想身边带个死人。” “你还没有告诉我……”他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随后一怔,将她的话咀嚼了好几遍,唇角就往两边慢慢展开,又不敢太过确定,“你,你答应带上我了?” 她将蓑衣往他身上一扔,“把身上的雪掸干净,动作快些,如果天黑之前赶不到定边,我照样扔了你。” ------ 天色完全黑透,楚清欢站在定边城门外,望着紧闭的城门一言不发,何以念偷偷地瞄她的脸色,有丝忐忑。 他们到晚了,没能赶在关城门之前,而楚清欢之前说过,如果天黑之前没能赶到定边,就会扔了他。 “楚大哥,”他小声地问,“我们……该怎么办?” “扔了你。”楚清欢冷冷地说了句,上马。 “别!”何以念大急,忙不迭地抓住缰绳,眼巴巴地瞅着她,“你要扔了我,我就一直抓着不放。” 楚清欢看着他:“威胁?你觉得有用?” “不不。”一听语气不对,何以念立即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道,“我是求,求楚大哥不要扔了我。” 楚清欢轻哼一声:“上来。” 何以念立即上马,楚清欢轻喝一声,马便大步跑了起来。 “楚大哥,我们要去哪?”他两手紧紧抓着马鞍以防掉下去,身体尽量不与前面的人有所接触。 这是他这一整日相处下来得出的经验,他能感觉出这位楚青大哥并不太喜欢跟人太过亲近,说话也总是冷冰冰的,不过他知道其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冰冷,因此他只有尊敬,没有惧怕。 “这么冷的天,得找户人家过夜。”楚清欢远眺着前面亮着灯光的村子,“过了今晚再作打算。” “今晚是除夕,恐怕不一定有人愿意收留陌生人在家里。”何以念有些发愁。 “如果没有,那就请人帮着备两副棺材。” “啊?为什么?” “等天亮了让别人给我们收尸。” “……” 所幸这里的百姓非常质朴,在他们敲开第一户人家的大门时,那家人就接纳了他们。 何以念很庆幸。 拍去身上积雪,解下蓑衣竹笠,在老人淳朴的笑容里,两人进了屋,房子虽简陋,烛光却温暖,立即化去了身上的寒意。 因为是过年,饭桌上摆放了大碗的红烧肉与红烧鱼,还有其他几碗素菜,冒着袅袅的热气,看样子刚刚出锅。 “来来,先用热水擦把脸。”老大娘递过来两块浸过热水的布巾。 “好好擦擦。”楚清欢看了眼何以念的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再把你头发理一理,脸都看不到了。” 老大娘适时递过来一把木梳。 何以念十分听话,将脸擦得干干净净,再跑到外面把头发梳理顺了系上,再进屋时,如果忽略他那一身粗布棉衣的话,俨然已是个肤如白玉眸若晨星的少年公子。 楚清欢多看了一眼。 “瞧这两个孩子,生得真俊。”老大娘忍不住赞叹。 “别站着了,来来,吃饭吃饭。”老大爷乐呵呵地端上雪白的米饭与馒头。 热气腾腾的饭菜,和蔼可亲的老人,没有华丽的屋舍,饭菜也是寻常的家菜,却让楚清欢与何以念都有些默然。 老大娘夹了红烧肉,分别放在他们面前堆得冒尖的米饭上,慈和地微笑:“孩子,吃吧。” 一声孩子,让何以念瞬间红了眼眶,眼睛一酸,有什么东西就要摇摇欲坠。 他立即抬起头来,努力地看着屋顶的房梁,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将眼里的水气眨去。 他在心里作出过承诺,今生,不会再为任何事掉眼泪。 “吃饭。”楚清欢只淡淡地说了一声,拿起筷子夹起最上面那块红烧肉放入口中。 “嗯。”何以念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头扒饭。 老大娘更为高兴,不住地给他们夹菜,老大爷望了眼大门,她便道:“不等了,咱们先吃。” 楚清欢看在眼里,问:“大爷大娘可是在等什么人?” “也没等什么人,就是我家里那小子在边军营里当兵,今早让人捎了信来,说今晚回来的。”大娘将桌上的菜换了位置,将鱼肉都往他两人面前放,“不等他了,咱们先吃。” “边军营……”楚清欢一顿,状似随意地问道,“在边军营里当兵可好?每年能发多少粮饷?” “没什么好不好的,也就能糊口过日子。”说起这个,大娘叹了口气,“等过了年,就让他在家里帮着种种田,或者做点小买卖,再娶个媳妇过日子,不让他去当兵了。我跟他爹年纪都大了,还盼着抱孙子,这当兵也没个出头之日,不当也罢。” “这恐怕不好办。”楚清欢沉吟了一下,道,“只要投了军,一般都要服满一定年限的兵役,擅自离营只怕不行。” “这个倒不担心,他们那边军营哪,本来就……” “爹,娘,我回来了!”大门一声响,随着一声高喊,一名年轻小伙子披着风雪走了进来。 “是武子回来了。”老人顿时喜悦地迎了出去,一边给儿子掸去身上的雪,一边道,“怎么才回来?不是说天黑之前能到家吗?” “雪太大,路上耽搁了。”小伙子笑着回应,眼睛却落在楚清欢两人身上,“娘,家里来客人了?” “这俩孩子没赶上时辰进不了城,过来问宿,我跟你爹就留他们在家吃饭。”老人将儿子往里面推,“快进去,菜都快凉了。” 楚清欢带着何以念站起来,微微一拱手:“在下楚青,这是我弟弟楚念,本来想进定边城住一晚,明日一早就去边军营投军,没想到误了时辰,叨扰了。” “没事没事,你们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小伙子随了他爹娘的性子,很是随和,笑道,“我叫陈武,我爹娘叫我武子。” 彼此落了坐,陈武拿起个馒头就啃,啃了一口想起她后半句话,皱了眉头:“楚兄弟,你说你们要去投军?” “对。”楚清欢点头。 “我看还是算了吧。”陈武也是个爽直的,“你们刚从外地来不清楚,这边军营乱得很,你们如果想在里面混出个头,难。” 楚清欢“哦”了一声:“怎么个乱法?” 陈武却不愿意细说,只道:“具体的我不好说,反正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干什么都比在里头当兵强。” “大家若是都不去,又由谁来保卫这条边境线,保卫大邺?”楚清欢道,“听说东庭越发强大,比起最近几年的大邺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边军营若是真如陈兄弟所说的这般,又如何担负起镇守边疆的重任?” “唉,其实这道理我也懂。”陈武叹了一声,“听说东庭在边境线上已经增了兵,领军的就是东庭大皇子司马如。” 东庭增兵? 楚清欢眸底微沉,若无战事,好端端地增什么兵? 她曾听夏侯渊说起过这司马如,听说他天纵英才,深谙兵法,年仅二十二岁便已执掌一国兵马,或许就是应了天妒英才这句话,从他十岁之时起便全身无力,不能如正常人那般行走。纵使如此,他在东庭的威望依然极高,尤其在军中,广受将士们爱戴。 由他亲自带兵,意味着什么? 她凝神思索片刻,问道:“这增兵的消息是否可靠?” “应该是可靠的。”陈武肯定地道,“我跟营里的兄弟爬上山头去看过,东庭营地比原先扩大了一倍都不止,帅旗也同原来的不一样了。” “这事上报兆京了没有?”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陈武摇头,“我们只是底下的小兵,这么重要的事将军不会让我们知道的。” 楚清欢没有多问,她自然明白重要的军机不可能泄漏出去,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底层的士兵更是无权知道军中机密,不过,既然连一个普通士兵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主将应该早已把情况上报。 只是,既然战事在即,军营又岂能随意允许士兵离营回家? “边军营的主将是哪一位?” “孙文略。”陈武答,“前两年刚从兆京调来的。” 楚清欢从脑海中筛选了一遍,发现对于这个名字全然陌生,便不再细问,道:“我们初来乍到,对这边不熟,不知道边军营怎么走,还想麻烦陈兄弟明日陪我们去一趟。” “你们真要去投军?”陈武略感意外,他以为自己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我们千里赶来,就是为了能进入军营干出一番事业,总不能一无所获地回去。”楚清欢淡然地吃着饭,“再说,到底怎样,还没有亲眼见到,总归是不死心的,以后实在待不下去再走也不迟。” “没错。”何以念插话,“陈大哥就帮人帮到底,明日送我们一回吧。” “倒不是不愿意帮忙,”陈武看着他们两人,想了想,道,“好吧,明日一早,我与你们一起回边军营。” “武子,你不是说过了年就不回了吗?”一直不说话的大娘连忙提醒。 “不,娘。”陈武浮现出歉疚,“之前说不回去,是因为没有仗打,在那边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如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打仗,我还是要回去的。” “打仗?”两老都因为这话而露出惊忧。 “爹,娘,你们不用担心,这还不一定呢。”陈武连忙安慰,“只是我都投军三年了,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兵,爹娘也一直盼着我能有出息不是么?回头我立了功,就可以给爹娘争光。” “争不争光没什么,我们只要你好好的……” 陈武笑着打断:“不说了,时候不早,娘,您还是快帮楚兄弟他们收拾屋子吧。楚兄弟,我们出去赏雪怎样?” 楚清欢和何以念当然不会有异议。 出了屋子,陈武的笑容渐渐黯了下去。 楚清欢负手望着自天上不断坠下的雪片,静立了许久,道:“时势造就英雄,陈兄弟,我相信你能有出头的那一日。” 祝妞们五一节快乐!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相助 章节名:第七十八章 相助 出了定边,前面便是一望无际的雪地,一条泯江的支流纵横于这片雪原之上,在极度严寒之中已结了冰,灰沉的天际下,冰河散发着淡淡的反光,如一条蜿蜒的蛇。 寒风夹杂着雪点子,打在脸上刺刺地疼,两条人影在雪地里顶风前行,速度不快,却步伐坚定。 “大哥,那边有人。”何以念迎着风指向远处那几点黑影,话一出口就被风吹得有些走调。 楚清欢眯起眸子朝那边眺望了片刻,道:“过去看看。” 何以念连忙跟上。 随着距离的接近,前面的情景亦渐渐清晰可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一匹不起眼的马,四个装束不起眼的年轻人。 马车倾斜,一边的轮子深深地陷入了一个暗沟之中,三个人在后面用力推着,一人在前面连连挥动鞭子,驱使着马往前走,然而那沟太深,又逆着狂风,任凭他们如何使力,那车子依旧纹丝不动。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几人都停了下来,无声地围拢在车前,看向他们的眼神中有着戒备。 “光使用蛮力要将这车子拉出来,恐怕得等到开春化雪才有可能。”楚清欢没有理会这些目光,绕过他们来到深陷下去的另一边,用脚拨了拨车轮子边上的雪。 那几人立即分两边将她围住,一名眉目方正的男子沉声喝道:“别动,让开!”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慢了两步追上来的何以念不高兴了,“我大哥是为了帮你们,你们还这么大呼小叫的。” “两位的心意我们领了,”那男子往旁边让了让,眼睛却一直不曾离开楚清欢,尤其是她的拨过雪的脚,“走吧,请不要妨碍我们办事。” 楚清欢抬头看了他一眼。 “大哥,我们走。”见他们如此不通情理,何以念有些生气。 楚清欢没有动。 她沉默了一下,在四道渐生凌厉的目光中,淡然说道:“想要将车子拉上来,必须去找些可供支撑的东西,轮子被下面的雪泥裹住,不借助坚硬的辅助工具肯定不行,只会越陷越深。” “还有,车子要减重。”楚清欢看向帘子低垂的车窗,“里面的人需要出来,若是有其他重物,也最好先搬出来。” 此言一出,那四人的神情不因此而有所缓解,反而越发冷厉。 “这位小哥说的话,我们刚才也不是没有想到,只是这四周平坦无物,想找借助的物品并不容易。”刚才开口那年轻男子沉声说道,“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小哥的这份热心,请吧。” 他再次让开,显然不想让她再逗留下去。 楚清欢不再说话,她越过这几人往外走,却不是往来路的方向,而是向着不远处的那条泯江支流。 支流窄且不深,她踏足其上,拔出袖中匕首重重插了下去。 匕首颜色发沉,单从外观看很是普通,却极为锋利,是她在兆京皇宫中唯一看中的东西,离开时带在身边,此时用来削冰,要比寻常刀剑强出数倍。 她一刀插下去,将力量全集中在匕首之上,插得极深,动作极快,不多时,手里就多了一块两指见宽的冰块。 她并不停歇,一连割了十多块才停手。 “拿过去。”她将冰块抛上岸边。 何以念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见她双手冻得通红,虎口处还因为用力切冰而破了皮,心里很是不乐意,但终究不敢违背她的意思,认命地抱起冰块送到马车边。 片刻后,楚清欢将一块半人来高,一头尖削的冰块放在地上,朝上的那一面本来十分光滑,被刀割得凹凸不平极为粗糙。 那四人一直没有放松对他两人的戒备,严密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此时见到这些冰块,顿时明白了她的想法,不免暗暗心惊于她的巧妙心思。 楚清欢一言不发,只是蹲下身子用匕首去剜车轮旁边的泥,那泥土看似被雪水渗得黏糊,下面却是极硬,挖起来需要花费很大的手力。 匕首虽好,她的手却也经不得长时间的用力,不多时刀柄就已沾染了血。 “大哥,我来。”何以念伸手就要来夺。 “站到一边去。”楚清欢冷冷地喝止了他。 何以念紧咬着唇,不肯往后退,却见有两人沉默地从车子底下抽出了两把刀。 “你们要干什么?”何以念一惊,伸开双臂就挡在楚清欢面前。 楚清欢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挖泥。 那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推开何以念,帮着她一起挖开车轮边的泥土。 不多时,车轮两边终于挖出一些空隙,楚清欢收起匕首,抱起那块长条形的冰块,那四人根本无须她开口,自发走到车后,将车大力往后拉,车轮前面的空隙顿时加大,她将冰块削尖的那头迅速插入缝隙,糙面朝上,将车轮砰然顶住。 车身沉重,撞得冰块硌硌作响,她看着那马车,面色沉然:“里面的人必须出来,否则这冰块恐怕很难支撑到最后。” “绝对不行!”对方声音坚决,毫无回旋的余地。 楚清欢眸光深了一深,点头:“好,那就开始吧。” 还有先前那般的分工,三人在后面推车,一人驱马,只是这回多了一个填冰的何以念。 由于有了冰块的支撑,再加上冰块表面粗糙不平增加了摩擦力,车轮在前后双方的合力下一点点往上走,随着车轮的抬起,后方的空隙也大了出来,何以念便适时地将冰块填入,以防车轮再次滑落。 四人沉冷的脸终于露出一丝喜色,连何以念也弯起了眼睛,对楚清欢更为崇拜。 只有楚清欢,眸光紧凝着那个渐渐脱离深沟的车轮,面沉如水。 各方都蓄足了力,风声里,只能听到车辕的嘎嘎轻响,以及冰块在承重之下的硌硌响声。 轮起一半,马车再没有了深陷泥淖而无法动弹的困境,正当众人都暗舒一口气时,更大的危机反而降临。 狂风劲烈,吹得人几乎无法站立,还维持着倾斜姿势的马车却因为即将脱离深沟反而更显摇摇欲坠。 “嚓!”一声轻响爆开在众人心头。 由于车身过重,冰块最终无法支撑到最后,在这突然断裂之下,马车猛地一震,一震之下便是一侧,一侧之后便在狂风之中朝一边轰然倾倒。 “殿下!” 惊呼声中,数道人影迅速朝这边扑来,然而谁也没有站在旁边的楚清欢动作快。 她一个大步上前,身形一转,双腿微曲,一手撑过头顶,左边身子堪堪侧入车身与地面之间,肩部便被倒下的车身重重砸中,她双唇紧抿,脸色陡然苍白,双脚却如钉子一般牢牢地钉在地面上,没有半分挪动。 扑过来的四人齐齐一震。 眼看着无论如何都来不及扑救的马车,因她这一顶而硬生生定格在那里,完全称不上强壮的身躯硬是承受了马车全部的重心,谁都明白刚刚那一刻,这身躯经受了什么。 “大哥!”因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倒跌出去的何以念见此惊住。 那四人一震之后便分别扑向两边,将马车合力顶起,楚清欢身上压力骤轻,身形一晃,踉跄出两步才站稳。 “大哥,你还好吧?”何以念连忙将她扶住,急得眼圈发红。 “我没事。”楚清欢抬起手抹去唇边渗出来的一丝血迹,嗓音低哑,手掌血迹斑斑。 “我看看你肩膀。”何以念根本就不信,伸手就要去扒她衣领查看。 “我说了,没事!”楚清欢语声一沉,伸手挡开他,并侧身让开。 何以念只好作罢,眼睛却很是不放心地在她的肩部来回打转。 马车被缓缓放平,那四人动作极小心,仿佛里面放着什么易碎物品,直到车轮完全着地,他们才彻底松懈手中力道。 随即,之前说话那男子立即转到车前,隔帘询问,声音沉稳,却仍有丝掩不住的担忧与急迫:“殿下,可有伤到哪里?” 少顷,里面之人开口,声音如春日泉水,温润轻柔,将这凛冽寒风的刺骨化去几分:“无妨,你们且先看看那位出手相助的公子可有受伤。” 男子脸色一松,应了一声,朝楚清欢走过来,再面对时,看她的眼神已有所不同。 “多谢小哥出手相助,先前多有不敬,还请见谅。”他抱拳,“刚才那一撞非同小可,想必定然受了伤……” “一点小伤,不碍事。”楚清欢淡淡地看了马车一眼,“既然已经脱困,我们就告辞了。” “等等。”他见她要走,看上去又确实没有大碍,便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双手捧了递过去,“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楚清欢淡淡一瞥,转身就走。 转身之际,一直紧盯着她的何以念蓦地睁大眼睛,一把抓住她的左手,那手却软绵绵地垂着没有半点生气。 “大哥,你的手!” 被他这一抓,楚清欢的额头细汗如雨,促声道:“放手!” 何以念听到她声音里的隐忍,连忙放手,楚清欢已用另一只手扶住左臂,等缓过一口气来,脸色已苍白如纸。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温柔之花 章节名:第七十九章 温柔之花 “只是脱臼,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她摸了摸左肩关节,随后抓着左上臂往上一推,一声闷哼之后,那手臂竟然没能推回原位。 力气消耗太大,身体又受了内伤,原先做起来驾轻就熟的动作此时却万般困难。 “大哥!”何以念有些手足无措。 “任海,”温润的语声再次从车内传来,“替我打开帘子。” 被人一个眼神拒收了银子,从来未曾遭遇过这种尴尬的男子立即来到车旁,掀开厚重的车帘。 楚清欢抬头。 帘摆舞动,一抹雪光在青帘后乍现,如阳春三月忽然而至,微风拂过杨柳,春泉汩汩流淌,然而再怎样温熙的春光,亦比不上此时帘后的那个人。 万缕春风凝于一人唇边,无声绽放出一朵温柔之花,那一抹淡淡的微笑,足可融化这足下皑皑白雪,泯江层层坚冰,化作一缕春水,悄然流逝。 男子一身雪色裘衣,映着颜如温玉,笑容清雅,倚坐于软椅之上,那车内的一番景象,却是全然不同于简朴表面的舒适锦绣。 “属下唐突,辱没了公子这份质朴丹心。”他语声柔和,之前那场意外于他来说似乎没有发生,“如今天色将晚,公子又因我而受了伤,需尽快医治,以免落下伤疾。我那里的大夫医术尚且过得去,公子如不嫌弃,不如与我同回,等治了伤再走如何?” 他气质高贵,一看便知非出身非凡,然而却无半分盛气凌人之感,谦逊有礼,如春风徐徐扑面,令人无法拒绝。 楚清欢回首望了眼身后还能看到些许黑影的定边城,没有言语。 男子微微一笑,静等回音。 正沉默间,远处忽有奔驰的马蹄声隐隐传来,任海四人立生警惕,护在马车周围,凝视片刻,任海目光一松,禀道:“殿下,是竺文带着人来接我们了。” “嗯。”男子笑容未改,看着楚清欢道,“公子大可不必顾虑前方路远,过了这片雪地,不消片刻即可到达。定边虽近,大年初一却未必有医馆开门接诊,况且公子这般离开,我也于心不安。” 话已至此,再拒绝似乎不通人情。 楚清欢眸光一垂,道:“恭敬不如从命。” ------ 半个时辰之后,楚清欢的眼前出现一座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军营。 旌旗飘扬,黄底黑边的帅旗迎风招展,极为醒目,上面所书的“如”字赫然昭示着谁是这座军营的主帅。 “恭迎殿下回营!”震天的呼声,铠甲锃亮的将士整齐位列于军营大门前,单膝点地,动作一致,人人肃然恭敬。 可以看出,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全然的,毫无保留的尊敬。 马车徐徐驶入大门,骑着马跟在后面的楚清欢感受着这种赫赫军威,双唇微抿,眸光淡然。 “大哥。”跟在她身侧的何以念悄悄喊了一声。 楚清欢侧过脸,淡淡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直行到大营中央那座最大的白色金顶大帐前,马车才停了下来,紧随在侧的任海上前掀起车帘,另有人摇动车侧的一个把手,机括轻轻作响,那马车的整个底板竟缓缓朝前推出。 把手很小,毫不引人注目,连楚清欢之前也有所忽略,此刻才知,原来这马车竟还有这样的机关。 天光照在渐渐现出身形的男子身上,男子一手支着软椅手靠,以手撑额,双眸微阖,看似有些倦色,直到底板停止活动,守候在大帐外的士兵立即上前将整个底板抬起之时,他才回过头来,微笑着看向楚清欢,并对身边的竺文说道:“让史太医与军医过来。” 跟着过来的诸名将军不明详情,闻言皆是一惊,以为他受了伤或哪里不适,他摆了摆手:“我没事,你们都退下吧。” 诸将军哪里肯信,不敢随其进入大帐,又不肯走,都候在帐外两边,将目光都对准了楚清欢与何以念这两个不明来历的外人身上。 楚清欢扶着左臂跃下马背,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带着何以念步入大帐。 帐内宽敞,明亮,温暖如春,燃着淡淡的熏香,等他们进去时,男子已靠坐于一处软榻之上,身后垫着柔软饱满的靠垫,有数名容貌端秀的婢女为他除去身上裘衣,盖上绒毯,脚后放入暖炉,梳理本就柔顺的黑发,捧上香汤,用柔软洁白的棉帕为他细细洁面净手,所有这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各司其职,安静至极,除了任海静候一边外,其他人都无声退下。 等到一切都有序完成,最后一名婢女送上香茗,一直轻闭着双眸的男子才缓缓睁开眸子,漆黑的睫毛下,温润的眼眸隔着热气如润上了春雨,脸上的倦意亦全然消去。 还未开口,帐帘已被人掀起,两名背着药箱一看就是大夫身份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殿下,先容老臣为您诊脉。”一名年纪较大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上前,神情严肃地欲去把他的手腕。 “史太医,要诊脉的不是我。”男子收回手,朝另一名中年大夫说道,“陈军医,那位公子为救我而受了伤,你先为他看看。” “是,殿下。” 军医应了一声,来到楚清欢面前,目光停留在她扶着的左臂上,何以念已急切地开口:“我大哥肩膀受了重击,手臂也脱了臼,身体也似乎受了内伤,还有手掌……” “楚念。”楚清欢眸光一瞥。 何以念张了张嘴,不情愿地退后一步。 军医忍不住笑了笑,对楚清欢道:“还请公子脱了衣衫,以便检查受伤部位。” “不必。”楚清欢淡淡道,“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只需麻烦军医为我正骨,并给我些生肌活血的药,我自行抹一抹即可。” “这……”军医看了眼她的神色,“看公子的气色,恐怕受伤不轻,还是详细检查一番才好。” 楚清欢微抿了唇,眸光低垂,不再言语。 “陈军医,既然公子说了,那你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吧。”软榻上,男子温文地说道。 军医自不再坚持,依言请楚清欢坐下,细细地捏了捏她肿起的肩部,遂扶着她的左臂道:“公子的肩部受到重创,筋骨都有损伤,不单单脱臼这么简单,稍后恐怕会有些疼痛难当,还请公子忍一忍。” 楚清欢略一点头,闭起双眼。 对于军医所说的这一点,她比谁都要清楚。 数双眼睛都集中到楚清欢身上,尤其何以念,紧张得呼吸急促,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军医的那双手。 “咯!”骨骼碰撞间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大帐内尤为清晰。 没有意料之中的痛呼,甚至连闷哼都没有,在手臂归位的那一瞬,闭着眼睛的楚清欢只是倏地皱紧眉头,紧抿的双唇血色尽褪,乌黑发际被汗水湿透。 军医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以他多年的行医经历,在这般严重的外伤之下,要做到完全不哼一声的人还真是不多。 任海眼里已多了分钦佩。 军医缓缓地转动着楚清欢的手臂,确定臂骨已归位,这才放开手,从药箱里取出两瓶药交给何以念,细细叮嘱了具体用法,何以念认真地听了,记在心里。 “史太医,你再去看看,公子可有受内伤。”坐于软榻上的男子含笑的眸子已多了抹凝重。 史太医领命,提了药箱走过来。 “不用了。”楚清欢睁开眼睛,“不过是些皮肉伤,不劳烦老先生。” 史太医对她却颇有了些好感,取出脉枕来:“不妨事,老夫就诊个脉,不象陈军医那般粗鲁。” 楚清欢唇角微抽,以为她是怕疼? 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那个捋着白胡子的宋太医来,若不是那老头子为她诊了诊脉,她恐怕也不会那么快离开皇宫,离开大邺,离开…… 不觉揉了揉眉心,将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摒出脑外,那史太医却已伸过手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就往脉枕上按。 她蓦地缩手,动作之大以致带翻了软棉脉枕。 史太医吓了一跳。 凑到跟前的何以念也吓了一跳:“大哥?” 楚清欢顿了一顿,俯身将掉落在地上的脉枕捡了起来:“在下出身寒微,未受过这般隆重相待,诸位见笑了。” 未待那御医开口,她又道:“老先生若是上命难违,不如就开些调理内伤的药给我,就当为我诊治了。” 史御医还从未见过这般未诊先开药的,回头看向软榻上的男子,见他点头,便道:“也罢,老夫这就开个方子,让人煎了给公子送来。吃了几日,想必也就好了。” “多谢。”楚清欢颔首致谢。 如此,两名大夫与一干婢女都退了出去。 “公子手臂可感觉好些?”男子含笑相问。 “好多了。”楚清欢微一点头,道,“我叫楚青,殿下叫我名字即可,这是我弟弟楚念。” “好。”男子拢了拢身上的毯子,笑容温文,“你既称呼我为殿下,想必我的身份你已猜晓。” 她缓缓说道:“此地已跨越大邺边境,想必这座军营隶属东庭,殿下丰神毓秀,人中龙凤,又广受军营万千将士爱戴,楚青猜测,殿下便是东庭天纵英才的大殿下司马如。” 天纵英才却因双腿突然无力而十年不曾下地行走的司马如。 “司马如?”何以念一惊,随即意识到自己失口,连忙低头赔罪,“殿下恕罪,楚念一时太过激动,以致失口直呼殿下名讳。” “无妨。”司马如不以为意,眸光落在自己的双腿上,淡若轻风般一笑,“不过是身有缺憾之人,天纵英才这个词,是世人高看了。” “殿下之能常人难及,又何必妄自菲薄。”楚清欢垂眸淡然道。 司马如的眸光在她脸上轻轻一落,片刻,看向一边的楚念,但见楚念正目光灼亮地看着自己,不由又是一笑,问道:“可有想过投军?” “想过。”何以念立即响亮回答。 “你们可以留下来。” “当真?”何以念眼睛一亮。 “当真。”司马如微笑点头。 何以念大为高兴,却瞥见对此无动于衷的楚清欢连神色都未变一分,便也渐渐收起欢喜之色,不再作声。 司马如将此看在眼里,道:“楚青不想投军?” “想。”楚清欢淡淡道,“不过,如果殿下知道我们是哪里人,恐怕会收回刚才那句话。” 司马如唇角微弯:“你且先说说看。” “大邺。”楚清欢平静地看着他,“我们是大邺人,殿下还想收下我们么?” 任海目光一紧,看向楚清欢的眼神又起了变化。 司马如笑容微顿,点头:“是我冒昧了,既是大邺臣民,我东庭军营定然非你弟兄心之所系。” “殿下错了。”楚清欢语声平淡无波,“之所以如实相告,是因为不想欺瞒殿下。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弟兄二人心系军营,亦想择良将为主,以期能出人投地,施展抱负。大邺……以殿下的能力与见地,即便我不说,对大邺边军营的情况必定了然于胸,坦白说,不是我们弟兄理想的选择。” 她微微一顿,眸光自一旁的任海身上掠过,站起身来:“不过,殿下应该不希望营里有大邺人的存在,还是请殿下送我弟兄两匹马,让我们尽早离开为好。” 何以念立即朝她靠近一步,默然站在她身边。 “楚青多虑了。”司马如笑意微微,望一眼流露出失望之色的何以念,眸子映着帐内灯光分外柔和,“你既对我如此坦诚,我又岂是猜忌之人。且不说你对我尚有相助之恩,便是以你之才能,我也不可能错失大好将才。从今日起,你弟兄二人便在我营中住下吧。” “殿下……”任海低声喊了一句。 司马如头也未回,只淡声道:“任海,你素来知道我爱才,今日之事你也最为清楚,我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于楚青弟兄二人的闲话。” 正文 第八十章 其他方法 章节名:第八十章 其他方法 帐帘倏忽被人掀开,又很快合上,刚才的史太医去而复返,一道进来的婢女手里还托着个暖盅。 “殿下,您该喝药了。”婢女将托盘置于桌上,往白玉小碗里倒了碗药,柔声说道。 又苦又涩的药味顿时弥漫开来,光看那药汁浓稠的颜色,便知这药极苦,司马如却如没有闻到这苦味一般,在婢女的服侍下将药一小口一小口喝了,神态平静,眉目淡然,仿佛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明亮的灯光打在他鸦黑的睫毛上,投下一圈长长的阴影。 待药喝完,婢女又用棉帕小心地拭去他唇角的药汁,退到一旁,史御医便上前为他把脉,闭目凝神片刻,才放开了手。 “殿下脉象平稳,气血充盈,可见身子已有好转,加以时日,必将痊愈。” “史太医,你这句话我都已经听了快有十年了,不觉得该换换?”司马如微笑着收手,“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吃了这么些年的药,若是能好,早该好了,何以日日以药当饭,一吃便是十年?” “殿下……”史太医叹了口气,欲待说些什么,被他制止。 “罢了,难为你这么多年还要对着我说这同样一句话,下面要说什么,我都能背出来,还是不说了吧。” 见他笑语晏晏,说得轻松自在,似乎谈论的是他人一般,其他人反而越发的沉重。 “殿下的病,只怕光喝药并不管用,还需辅以其他医治方法。”沉默中,楚清欢说道。 所有目光顿时转到她身上。 “哦?”史太医疑惑地望着她,“其他什么方法?” 倾注整个太医院十年的心力都没能让这病有所起色,这一个看上去根本不懂医术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懂医术,但以我过去所得到的经验,象殿下这样的病,一般都需要外力刺激。”楚清欢道,“比如针灸,按摩,再加以自身的锻炼。” 她说得平缓而镇定,所说的经验,其实来自于她过去的自己。 当时她被伤了腰椎,以致于下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被告知恢复无望。阿七不死心,到处寻医问药,最后为她找来个头发花白的老中医,天天给她针灸按摩,一段时间之后,毫无知觉的双腿竟然有了疼痛反射。后来便在阿七的搀扶下每日练习行走,如此半年,竟然再次站了起来。 只是她这种情况与司马如毕竟有着根本上的区别,她心里并没有把握,之所以出口,只是因为这男子身受十年苦痛,却依旧能淡然面对的那抹笑容。 十年不能行走,却不曾因此而艾怨愁苦,自暴自弃,反而胸有丘壑,指点沙场,胜过所有一脉同胞,这本身的旷达开阔,便值得人尊重。 “针灸,老夫自是明白的。”史太医显出失望之色,“也不是没给殿下试过,只是未见有起色。倒是这按摩,老夫第一次听说。” “针灸按摩都需要持之以恒,非短期能收到疗效,若是穴位找错了,更达不到相应的效果。”楚清欢看向微笑倾听的司马如,“至于按摩,如果殿下允许,我可以演示一回,以后史太医便可每日给殿下按上半个时辰试试。” “这……”史太医与任海都露出为难之色。 让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随便近身,这对于司马如来说是件极为危险之事,他们不愿意冒这个险。 “不妨事。”司马如温和地说道,“楚青,你便过来给史太医演示一回。” “大哥,你的手……”何以念心里记挂的全是她手上的伤势,忍不住出声。 “没事。”楚清欢低声回了一句,便走到软榻前,摸了摸毯子的厚度,朝那婢女吩咐道,“换一床薄些的毯子来。” 婢女连忙依言换了床薄毯。 楚清欢撤去司马如身后的几个靠枕,与婢女一同扶着他躺平,这才伸手在他腿上按了按,找着相应的穴位。 任海嚓地一步站在她身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的手,身体绷得僵硬,只等着一旦她对司马如不利便出手将她打死。 楚清欢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立即也低头看了她一眼。 “能往后让让么?”楚清欢开口。 他不动,眼神分明写着“不让”二字。 “你挡着光了。” “……” 任海无言地退后了三步。 婢女“扑哧”一声笑了。 根据自身的经验,以及对全身穴位的了解,楚清欢精准地找到了司马如腿上的穴位,隔着薄薄的毯子,掌下的腿骨修长而均匀,却因为长年不行走而显得不若常人那般结实粗壮。 手指一按下,掌下绵软的肌肉便动了一动,楚清欢心中微动,这双腿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至少还有知觉。 随着她指力的加大,部位的转换,尤其是按到内侧时,她能明显感觉到无力的肌肉微微绷起。 微侧了脸,眼梢落在男子脸上,但见面容白皙的脸不知何时泛起一层极浅的粉,那双唇形优美的唇轻抿着,眼眸轻垂,眸光不经意与她的碰上,唇角便往上提起,予以微笑。 立于榻首的史太医自然能感受到司马如呼吸的变化,见此大感神奇,屏着呼吸将那双手的所有动作,所按位置,用力大小皆悉数留意在心。 半个时辰之后,楚清欢收手。 “殿下双腿虽不能行走,却能对外部的刺激有明显的知觉,若是能长期坚持,应该多少能收到些效果。” “殿下的双腿确实有所知觉,只是这些年的药物与针灸一直未能让殿下有所起色,更不能象现在这般气血上行,血脉和畅。”史太医上前探了探司马如的体温,“原本双腿常年冰冷,便是夏天也很难暖和,现在却颇为温热,这按摩果真有效。” 婢女面露喜色,任海看向楚清欢的目光再一次变了变。 “嗯。”楚清欢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这按摩之法老夫还未能识得要领,落指时力道到底该控制在几分,还有,哪些穴位要轻些,哪些……” “任海,先带楚青二人去休息吧。”司马如的眸光却落在楚清欢再次渗出血的手上,打断了一心求教的史太医,“史太医,此事不急于一时,等楚青的手好些再让他教你不迟。” ------ 时至深夜,还只是少年的何以念已沉沉睡去,楚清欢将灯芯往下压了压,将火苗调小些,随后在被子里将里衣褪下。 肩头红肿一片,轻轻触及便是既钝且胀的疼,她倒了些药在掌心,缓缓涂抹,逐渐加大力道,有细密的冷汗自额头渗出,她紧抿双唇,手中力道不减,这种伤药必须将它渗透入肌肤,才能起到最大的药效。 等到将药抹好,身上已是一层的汗。 她默默地用干布巾擦了,再穿上里衣,躺下时却全无睡意。 寂静地帐中,陪伴她的除了那盏油灯,只有对面床上的何以念,这个因为要为她抹药而被她拒绝以致于生着闷气入睡的少年,不知梦到了什么,嘴里喃喃了一句,砰地翻了个身,被子便掀在了一边,整个身子暴露在空气中。 帐内燃着炭盆,但不盖上被子还是会冷,他却睡得很熟,只是象只虾子一般本能地蜷起身子,却不知道伸手把被子拉上一拉。 楚清欢默然看了半晌,起身给他盖好被子,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整座军营很安静,她深深吸了口寒冷的空气,沿着帐子静静行走,不多时,前方便是白色金顶帅帐,她抬眼看去,里面透出暖色的光,显示着那里的主人还没有睡。 “怎么,睡不着?”一人远远地看到了她,出声招呼,正是任海。 “稍有些不适应,睡不着出来走走。”她看向大帐,道,“这么晚了,殿下还没有睡?” “殿下每晚都要看军报看书,一般都是过了子时才睡。”任海叹了口气,“谁也劝不动啊。” 楚清欢淡淡一笑,天赋再高,若没有超于常人的付出,也无法走到这一步。 “任侍卫长,殿下问,可是楚青公子来了,若是,就请进去坐坐。”帐帘掀开,一名容貌秀美的婢女出来问话。 “正是。”任海对那婢女回了一句,便朝楚清欢道,“请吧。” 楚清欢点点头,走了进去,婢女在身后放下了帘子。 账内暖意融融,里面的男子正坐在软榻上看书,榻边放着一盏落地长灯,灯光铺泻在他一身雪白便袍上,衬得男子更加温润柔和。 见她进去,司马如抬起头来,手中书册一指旁边的宽椅,微笑道:“坐吧。” 楚清欢颔首,坐下后眸光落在堆放于榻上的另外几本书上,最上面一本写着“作战策”三字,想必这些都是关于行军打仗之类的书籍。 “若是有兴趣,不妨拿去一阅。” 楚清欢收回视线,道:“楚青一介寒衣武夫,只需跟着殿下便好,这些东西看不看都没什么区别。” 司马如也不勉强,将手中书册放在一边,侧过脸来,“住不习惯?” “还好,只是初到一个新环境,总有个适应的过程。” “嗯。”他靠着软垫,几许发丝垂落在身前,在雪白的衣衫映衬下更显墨色,“今日辛苦你了,手伤可有大碍?” 楚清欢一怔之下明白他所指的是按摩之事,不由抬头,但见他眸色关切,言语真挚,倒叫她略有意外,可见他能得到众多将士由衷爱戴是有原因的。 “不碍事,举手之劳。” “无碍便好。”他一点头,转而问道,“可有想过让楚念入哪个营?” 只问楚念,不问她? 楚清欢不答反问:“殿下可有安排?” “楚念还小,不适合上阵,倒是可以先安排在后勤兵里熟悉熟悉军营,等过两年再决定进步兵营还是骑兵营。” “我倒是觉得,十五岁的年纪并不小,殿下尽可以让他多吃些苦,趁现在多历练历练,以后方能成大器,后勤恐怕会养成他的惰性。” “这个你可放心。”司马如闻言一笑,“在我军营中,没有可以偷懒的兵,后勤兵也照样要每日参加训练。” “如此甚好。”楚清欢看着他,“不知殿下将我安排在何处?” 司马如略作思忖,笑意微微:“让你当个普通士兵,我觉得太过屈才。况且你伤势未愈,不如等过些日子再作决定吧。”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夜探 章节名:第八十一章 夜探 “楚念,柴禾劈好没有?”土墙垒筑的一长排灶房热气蒸腾,一名伙头军伸出脖子来朝外喊了一声。 “好了,好了!”何以念把斧头往木墩上一扔,抱起地上一堆劈好的木柴大步走入。 将木柴扔在灶膛前,他擦了把汗,拿起搁在灶上的一碗水就一口气灌了下去。 “累不累?” “还行。”何以念呼呼地喘着大气,拿手扇风。 伙头军见他白皙的脸红得象熟透的虾子,一副气喘不定的样子,笑道:“你该让你哥在殿下面前说说好话,让殿下给你安排个有出息的地方,这烧饭劈柴可没什么前途。” “其实也没什么,殿下把我安排在这里,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倒是也觉得挺锻炼人的。” 他举起手掌,看着被斧子磨出来的茧子,还有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这都是这几日劈柴劈出来的成果,硬是让他原本白白净净的手脱了层皮,不过现在已没有了最初两日的那种火辣辣的疼,可见皮糙肉厚了许多。 还有胳膊……他揉了揉酸疼的胳膊,第一日劈完柴,他愣是疼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日根本拿不住斧子,现在虽然还酸着,但明显比以前有力了。 “嗬,你还挺看得开。”其他伙夫听到了,纷纷一乐。 何以念也跟着一笑,走出灶房,拿起斧子准备继续劈柴,却看到外面站着个人,顿时嘴巴一咧,快步走了过去:“大哥。” “看上去还不错。”楚清欢上下打量他一眼。 “那是。”何以念将手里斧子一抡,抡得虎虎生风,有些自得地道:“大哥你看,弟弟比以前有力气多了吧。” “嗯。”楚清欢点点头,突然出手在他上臂外侧肌肉上一捏,动作又快又狠。 何以念“嗷”地一声叫,手中斧子“当”地掉在地上,使劲搓着被捏的部位咝咝吸气。 “大哥,酸,酸死了!”他被捏得两眼泪汪汪。 楚清欢勾了唇角,拍了拍他的肩:“等你不酸的时候,我们来比扳手腕。” “好!”何以念一仰头,甚是豪气干云,眼里闪着不服输的光芒,“等我再拿几日斧子,一定能比过大哥。” “好好劈柴吧。”楚清欢取出一本书递给他,“劈好了柴,学好了兵法,才能拿得了大刀,上得了战场,当得了将军。” “作战策……”何以念接过,低声念着封面上的几个字,念到后来突然眼睛一亮,声音骤然拔高,“作战策!” 楚清欢微勾了唇,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书对上了他的胃口。 “大哥,这书你从哪里弄来的?”何以念爱不释手,一脸激动。 “这是问殿下借的书,你小心保管,别给弄坏了。”她道,“既是借的书,就有个归还的期限,这些日子你就勤奋些,别偷懒。” ------ 从灶房回来,楚清欢去了帅帐。 经过几日的相处,守在帐外的侍卫都已与她相熟,只是简单的一声通报就让她进了去。 史太医正在为司马如按摩,见她进来,立即笑道:“楚青,你来得正好,老夫正想问你,阳陵泉与承山这两个穴位的力道该如何使力?哪个轻些哪个重些来着?” “阳陵泉应曲起食指,以指节抵按,力道可重些,承山则宜以拇指指腹按压,须轻些。”楚清欢来到软榻旁,接替了史太医的位置,给他示范了一遍,见他连连点头,才站起来退到一边。 感受到榻上那道目光,她抬头问道:“殿下这几日感觉如何?” “很好。”司马如含笑道,“双足不再如以前那般冰寒,这几晚睡得很香,已经多年未曾如此安睡过了。” 她也不去细究他这话是真的,还是只为了给她面子,遂点头:“那就好。” 司马如已转过话题:“可有去看过楚念?他对于目前的安排可满意?” “我之前刚刚从灶房过来,他对于殿下的安排很满意。”楚清欢一笑,“也很喜欢殿下的书。” “难得他有上进心。”他微笑夸了一句,便闭起眸子不再说话。 片刻后,史太医起身,见司马如阖着双眸,似乎已然睡着,便退出帐外。 楚清欢稍候了些许时辰,也欲转身离去,却见他徐徐睁眸,道:“楚青,我想让你今晚去趟大邺的边军营。” 楚清欢脚步一顿:“殿下的意思是?” 他一抬手,旁边的婢女立即上前将他扶起,让他靠坐在舒适的软靠上,另有婢女送上香茗。 “以你的才智,应该能猜到我秘密出行的目的。”抿了口茶,他笑容清浅,接着道,“你既已投我帐下,我也不会瞒你,我那日出行,确实是去了定边与边境一线,为的就是探查大邺民情,如果能获悉边军营军情更好。” “嗯。”楚清欢平静点头,“我也只是猜了个大概,并不是很确定殿下具体打算。” “定边远在边境,再加上这些年大邺皇帝大失民心,定边百姓对于大邺的归属感并不强,边境若被我所破,未必不愿归顺于我。至于边军营……”他的眸光在她脸上落了一落,“我想让你潜入进去查探一番,看看是否与我听闻的相符。” “殿下为何不派营里的斥候前去,反而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楚清欢微皱了眉,望着脚下地毯上的织锦云纹,“我是大邺人,在这种事情上,我认为更应该避嫌。” “除了任海几个,还有这帐子里的人,没有人知道你与楚念是大邺人。”司马如道,“我既信你,你又何需避嫌?” 楚清欢蓦然一震,向他看去,但见他眸光清澈,几许坦荡,除此之外看不到一丝的杂质。 “大邺久病成疾,非一日能治,即使淮南王攻取兆京,不日称帝,但想要一扫沉疴,却非易事。”他稍稍停顿,眸光有瞬间的悠远,“我本料想要攻下兆京,淮南王至少需要费时半年以上,未想他短短数月便长驱直入,可见其才能之卓著,人心之归向,这样的人,若是有幸能与之一见,倒也不枉我亲自前来一趟,不过……” 他一笑,手中茶盖轻轻摩擦着盏沿,骨节修长,指尖略有一丝苍白,“一入兆京,便如真龙被困水潭,哪里还能分出身来。莫说他未必能知晓这边之事,便是知道了,也只能派他人前来,而我……也等不及他来了。” 天色未晚,天边日光却已将沉,楚清欢出了大帐,凝定于这个冬日难得一见的日头,面容清冷,眸色难辩。 最终,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朝自己营帐走去,余晖中,笔直的身姿在雪地上映出一道深长的影子。 ------ 半夜时分,楚清欢处于边军营最边缘的盘山山脚,一同前来的还有两名斥候。 盘山并不高,垂直高度不过四五十丈,可将边军营与东庭军营尽收眼底,如此重要的位置,边军营在山脚派驻了不少兵力把守。 楚清欢与两名斥候小心避过守军上了山顶,伏于山石之后往下看,大营便一览无余。 本该熄灯的军帐竟然半数以上都亮着灯,灯光下,依稀可见人影来往,竟是十分热闹。 楚清欢与斥候打了个眼色,三人悄然下山,待到了近处,嘈杂喧闹声越发清晰,猜拳行令的,高声劝酒的,夹杂着女子的调笑,令人几乎以为来到了哪个繁华街市,酒馆花巷。 这就是边军营?大邺的边军营? 习惯于探听各种军情的两名斥候皆面露诧色,饶是他们经验丰富,也从未见过还有哪国的军营会是这副场景。 楚清欢双唇微抿,视线落于前方磕磕绊绊纠缠着走过来的男女,男的脚步歪斜,一手搂着女人,一手拎着酒壶,一看就是喝多了,女的妆容浓艳,身材妖娆,大冷的天袒露着大半个胸脯,只是瞧着这模样,应该就是所谓的军妓。 “军爷,您真沉。”女的装模作样地推了推男的,“奴家就说您喝多了吧……” “哪有喝多!再来个十斤我都不怕。”男的大着舌头,更加往女的身上靠去,“沉啊?待会儿更沉。” 女的嘻嘻一笑:“您天天儿的换着人,咱们姐妹们都让您给尝了个遍,就不怕吃不消?” “竟敢怀疑爷的能力?”男的伸手就她摸了过去,“我看你是等不及了,想让爷就地办了你是吧?” “爷注意着些,这里可是露天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若是叫孙将军知道了,还不得责罚奴家。” “放心吧,将军让你们来,不就是伺候爷的?要说责罚,你若是不让爷畅快,将军才要罚。” 说话间,两人便在滚到了一处,黑暗的角落里,尽是不堪入耳之声。 楚清欢沉了眼眸,只是稍作停留,便与斥候往大营左侧方向潜行过去。 右侧灯光大亮,吵嚷声不断,没有细探的意义,只有左侧,光亮渐稀,也许会有不同景象。 越是往左走,杂乱之声越小,值守的士兵也渐多了起来,在一列巡视的士兵走过去之后,三人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顶圆形大帐上。 根据经验,这必定是边军营主将的大帐。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脱身 章节名:第八十二章 脱身 绕过守卫,无声地潜伏于大帐后方,帐内有隐约的对话声传出,再贴近到跟前,话语声便逐渐清晰。 “将军,咱们边军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声音有些痛心疾首,听上去应该是哪个营的将军,“您看看外头,不是喝酒就是玩女人,哪里还有军营的样子。” 一个人影缓缓斟酒,不急不忙,也不答话。 “听末将一句劝,把那些军妓都送走吧。”那人见其不语,更为恳切,“还望将军能整顿军容,切不可再让将士们荒淫度日,不思进取……” “荒淫度日,不思进取?”那人端起酒杯的动作一顿,语声很沉,“李将军,你这话可是过了。将士们辛苦,本将让他们轻松轻松,有何不可?” “轻松?”那姓李的将军声音骤响,“将军,东庭增兵,司马如亲自挂帅,这事儿您是知道的。您非但不加紧练兵,还纵容将士们日夜行乐,且将此消息压下,不上报兆京与淮南王知晓……将军,容末将斗胆一问,您到底安的什么心?!” “啪!”酒杯重重顿在桌面,那人喝道,“李代,你大胆!” “末将不敢,末将只想知道,将军到底意欲何为!” “本将意欲何为,也容不得你来过问,更容不得你在本将面前放肆。”坐着的人影腾地站起,伸手朝外一指,“出去!” “今日将军不说出个原因来,末将是绝不会走的。” “来人,将李代拉出去。” 立即有几条人影进来,将站在那里的人往外拉,那声音却依旧不绝:“孙文略,你这是害人害己,不但害了边军营的将士,还害了大邺,你若再不悬崖勒马,边军营就要毁在你手里……” 人影刷地拔出腰间佩刀,抬手掷出,动作之快谁也无法预料,更没能躲避。 愤然指责的声音戛然而止,几滴鲜血噗地溅在军帐上,落在楚清欢面前,在灯光的折射下猩红如荼。 拉拽的几条人影都如僵木一般顿住。 “无端造谣,动荡军心!”那人影袖手坐回原位,端起酒杯,“以后谁若敢造谣生事,下场就是如此,拖出去!” 里面很快没了声息,楚清欢冷冷地注视着里面那个自斟自饮的人影,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身边的斥候朝她做了个手势,她点头,悄然往后退。 “咔!”一声脆响,却是枯枝断裂之声,一名斥候不小心踩到了积雪下的树枝。 “谁在那里!”帐外的守卫立即出声喝道,脚步声随之而来。 楚清欢眸色一沉,一指旁边营帐后面的阴影,快速低声道:“从那边走。” 两名斥候心知事态严重,当下矮着身子往她所说的方向跑去,然而随着那人的一声喝,大帐四周竟立即涌出无数名士兵来,他们的行踪随即被人发现。 “在那边!” 楚清欢迅速地奔行于各个营帐之间的空隙,两名斥候的身手亦是相当敏捷,即便如此,被声音惊动而出现的士兵越来越多,眼见前方人头攒动,可隐匿的地方越来越少,她当机立断:“去右边营地。” 右边正忙于寻欢作乐,脱身的机会更多。 “有奸细!有奸细!” 高亢的呼声不断地从身后传来,很快波及了左半边军营,随后是右半边。 正饮酒赌钱的连忙抓起桌上的银子放入兜里,才慌忙去找自己的兵器,还不忘抓起酒壶灌上几大口。 正与女人滚到一处的连忙抓起地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套上了才发现不是自己的,又急忙扯下来趴地上找。 各自都忙得不亦乐乎,还里还能注意到奸细有没有从身边过去,更没人留意,那几个因为喝多了出去放水的人有没有回来。 “将军有令,抓到奸细者,重重有赏!”负责守卫主将大帐的一名都尉急步而来,见到此番情景恨得眼中冒火,却也只能无奈摇头,组织自己手下去追。 就在边军营里闹腾得热火朝天之际,楚清欢三人已换上了营里的军服,将那几个放水的倒霉蛋扔进了角落,然后悄然向营外行去。 “嗖!” 眼见就要行至盘山山顶,一支火箭突然射上半空,随后爆开,将整个营地都照得一亮,包括盘山。 “有情况!”守在外侧山脚的守军一声高喊,顿时全神戒备,并分出兵力朝山上摸来。 楚清欢动作一顿,转身看去,却见营地那边亦有大批人马朝这边追来。 退,肯定不可能,只能进。 却是不能硬闯,以三人之力对抗上千兵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压低了身子伏于雪地之上,面前只有一些突起的乱石,她随意一掠,眸光划过之际却是一凝,回转过来细细一看,眸光动了动。 “所有人分两边搜索,不管大营那边有什么情况,我们至少得保证盘山不出问题。”人声渐近。 “趁着他们还没摸过来,我们从这边下山。”楚清欢指着边上一处地势较低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率先下去。 两名斥候毫无异议,紧随在后。 不消片刻,即将到达山脚,灯火却在此时大亮,山下守军已成一线将山脚围得密不透风,燃起的火把将眼前一片照得如同白昼。 “那里有人!”身形乍现之际,有人惊呼。 “自己人。”楚清欢立即出声回应,大方地显出身形。 见到相同的服色,众人脸色一松,以为是上山搜寻的人又下来了,随即又觉得不对,怎么只下来三个? “其他人呢?”有人问道。 “他们还在山上。”楚清欢低头走路,“让我们先下来告诉大伙一声,山上没情况,就是大营里好象出了点乱子。” “哦。”神情又放松下来。 彼此距离越发地相近,一个举着火把的士兵逐渐露出困惑之色,把手里火把往前凑了凑,“咦,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就是现在。 “冲出去!”在旁边那些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楚清欢一声低喝,毫不犹豫地朝他扬起了手。 扬手之间,一篷雪雾当头罩下,随即寒光一闪,血珠飞溅,那士兵已往后倒下。 她丝毫不停歇,手中刀光狠厉迅猛,刀刀见血,斥候紧随其后,趁着守军反应不及之际冲出一条血路。 “放箭!”见此,身后的人停止围追,直接拉起了弓弦。 乱矢如雨,纷纷朝他们射来,前面一路平坦,没有任何可遮掩之处,楚清欢就地一滚,躲过一拨箭雨,起身之时,却见一支利箭朝着一名斥候后心笔直而去。 来不及出声提醒,她纵身一跃,朝他扑了过去,手臂上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被扑倒在地的斥候睁大了眼,眼里尽是震惊。 她一把折断臂上箭枝,眸色凌厉:“快走!” ------ 何以念突然惊醒。 几乎是立刻,他睁开眼睛看向帐帘,帘子一动未动,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大半夜了,他一直提着心不敢入睡,就等着楚清欢回来,就刚刚实在挣不住了,才迷糊了片刻,不长的时间却做了个梦,梦见楚清欢在前面行走,他正开心地想要追上去,一支利箭却擦着他的发丝射了过去,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离她越来越近,却怎么也张不嘴巴叫喊…… 这一急,他就醒了过来。 只是梦,只是梦…… 再也躺不住,他披衣而起,却听得外面有脚步声渐近,他想也不想就奔了过去,刚掀开帘子,外面就有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大哥!”他一喜,“你回来了。” “什么都不必说,你先给我去找壶酒来。”楚清欢头也不抬,径直走到床前,“记住,要白酒,越烈越好。” 擦肩而过之际,带起的风里含着一缕不同于身体的气息,这种气息,他却是熟悉到骨子里永生难忘的。 那是血腥气。 “大哥?”他随之一惊,“你受伤了?” “快去!”楚清欢背对着他,声音冷厉,“记住,不许叫军医。” 他硬生生止住朝前走近的步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半支露在手臂外面的箭枝,一咬牙,转身飞奔而出。 “嘶!”解开手臂上止血的布带,楚清欢用力撕开衣袖,露出整个上臂。 箭头很深,周围一片肌肤都已红肿泛紫,她看也没看,只是从床头的包裹里取出一瓶金创药,一段干净布带,与匕首一起放置在桌子上。 眸光落在那精致的瓷瓶上,这种上等的瓷器只有皇家才能使用,事实上,这药确实是她从大邺皇宫里带来,由杨书怀配制,夏侯渊亲手相送。 他的金创药向来好用,只是,如果知道她用来处理这次的作品,不知会有何反应。 “大哥,酒拿来了。”何以念动作极快,如一阵风般旋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寒气,抱在胸前的双手往桌上一撒,一堆的酒壶砰砰砰砰落下来。 楚清欢抬头看他一眼。 “我把灶房里的酒全拿来了,怕,怕不够。”他气喘如牛,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上只着了件睡觉时穿的单衣。 “去加件衣服。”她取过一把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他却恍若未闻,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手臂上的伤,哑着声道:“大哥,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军医来?这不是小伤,我……我还是……” “我的话向来只说一遍,你若出了这个门,以后就不要再进来。”楚清欢淡漠地说了一句。 何以念抬起的腿便僵在那里。 高度的白酒对准伤口倒了下去,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唇角紧抿,绷成一条直线,倒酒的手骨节发白,却未曾一颤。 何以念张了嘴,喃喃道:“大哥……” “会包扎么?等我把箭拔出来,洒了药,你就帮我把伤口扎上。”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惊鸿一瞥 章节名:第八十三章 惊鸿一瞥 就在何以念想要说自己从未包扎过,楚清欢正拿起匕首对准伤口之际,帐外脚步声纷沓而来,当先一人更是一路小跑,推开帘帐就冲了进来。 楚清欢倏地掩袖,起身,将那瓶金创药收入怀中。 “楚青,听说你受伤了。”任海大步走入,看到桌上的一堆酒壶与匕首,一眼明了,“殿下果然没说错,就知道你又要自己硬撑着。” 何以念动了动嘴皮子,被楚清欢掠了一眼,没敢说话。 “一点小伤,我自己能解决。”楚清欢转过身来,受伤的手臂掩在身后,“任侍卫长不必兴师动众,还是回去睡吧。” “一点小伤?”任海眉毛一皱,在她身上一扫,绕过她就要去察看,“听那两名斥候说,你为了救人而中了箭,那能是小伤?” 楚清欢跟着他的动作身子再是一侧,避让开来,外面的脚步却在帐子外止了,帘子一掀,一名侍卫率先进来打开帐帘,灯光明暗间,竟是司马如坐着步辇亲自前来。 他的唇边没有一贯的微笑,眸光将她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一番,又在桌子上落了一落,微微摇头,“若不是斥候回报,你就打算将受伤之事瞒下了?” 楚清欢垂着眸子道:“倒不是相瞒,只是不敢惊动殿下休息。” “我今晚本就未睡,一直在等你们的消息。即便已经睡下,只要是军情上的事,也谈不上惊动。”司马如侧身问道,“去看看军医来了没有?若来了,就让他直接进来。” 身后一名侍卫立即出去查看,不多时,军医便背着药箱匆匆而入。 见到司马如在此,他立即便要行礼,司马如一摆手,“这些虚礼就免了,先给楚青看伤。” “是。”军医应了一声就走过来,看着楚清欢的眼神难免有些惊讶,这肩膀上的伤还刚好利索,怎么又受了伤? 楚清欢微不可见地抿出一丝苦笑,无需他开口,便自己坐到了凳子上,将手臂露了出来。 何以念暗暗舒了口气。 站在边上的任海凑过来一看,立即道:“这箭头都快入骨了,还小伤?” 司马如让侍卫将步辇靠了过来,面色亦有了分凝重,命人将灯挑亮了些,又在旁边添置了两盏灯,帐内骤然明亮。 军医用手轻轻按了按肿起的手臂,便从药箱里取出把剪子,楚清欢眸色一沉,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将她整片衣袖自肩膀处剪去。 盈白的肌肤顿时暴露在灯光之下,那一只手臂骨骼匀称,线条修长优美,让在场的人都怔了一怔,包括司马如。 “陈军医,伤口我已用白酒清洗过,直接拔吧。”楚清欢沉声开口。 “好。”军医很快回神,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放在火上烤了片刻,便在她手臂上顺着箭头的倒钩找准位置,切下。 刀锋入肉,鲜红的血便涌了出来,何以念猛地扭开头去。 楚清欢长睫一颤,深吸一口气:“不准扭头,不敢看也得看。” 何以念咬了下嘴唇,想说,他并不是不敢,而是……然而她接下去的那句话,令他蓦然回头。 “看着陈军医怎么做。”楚清欢冷声道,“记仔细了,以后我再受伤就不用再劳烦军医……” “大哥才不会再受伤!”一句怒吼,将她的话半途截断,少年涨红了脸,额头青筋突起,目光在灯光下灼灼闪动。 楚清欢抿唇,看着他。 何以念吼完,帐内骤静,在瞬间聚拢过来的目光中,他的脸越发红艳,然而神情却是愤怒得象头倔强的小公牛。 “陈军医,继续。”寂静中,楚清欢淡淡说道。 军医点点头,取过来一块干净的布巾,“拔箭的时候你咬着它,免得伤着舌头。” 她接过,却是握在手里,“拔吧。” 见此,任海自发地走过来,本来想要去把住她的手,被她没有表情地一瞥,伸到半道的手就去取了金创药。 气氛随之凝重了些许,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手臂上,何以念紧抿着双唇,紧紧地盯着箭头钉入的位置,心里象是绷紧了一根弦。 “唔”一声闷哼响在帐中,一股血线自臂上喷射而出,楚清欢冷汗如注,手掌大力地握住手中布巾,身形也跟着晃了一晃。 任海与军医动作极快,一起为她敷药止血包扎,即使如此,那手臂上的血也过了许久才止住。 “麻烦陈军医把要换的药交给楚念,以后换药的事就交给他来做。”楚清欢声音微哑。 “好。”军医看了何以念一眼,便将内服外用的药一并交给他。 何以念默不作声地接过,找了件衣服给楚清欢披上。 等到军医离开,楚清欢看向司马如:“想必边军营里的情况,斥候都已经禀报给殿下了,不知殿下怎么看?” 一直凝眉未话的司马如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看?” “我?”她顿了一下,“我的看法不重要。” “无妨,你且说说看。” “从表面上看,边军营军纪涣散,守将昏庸,对抗殿下麾下的大军只怕不堪一击。”她凝思片刻,缓缓道,“但我认为,这也有可能是孙文略的疑兵之计,作出这样的表象来迷惑东庭也未尝不可,不能不防。” “确实有这种可能。”司马如认同地点头,随后望着她苍白的脸,温和地说道,“你受了伤,这些暂先不谈,你且好好休息。” 说罢,便吩咐回帐。 楚清欢起身,与何以念送至门口。 临了,任海在走之前附到她耳边说了一句:“楚青,你做事挺男人的,不过你的手可真象女人。” 楚清欢一挑眉。 “大哥,快进去吧,外边冷。”何以念将她往里推了推,没敢用大力。 她“嗯”了一声,走入帐内,却没有上床,而是从怀里取出那瓶金创药,还有几块石头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何以念看见,好奇地拿起来看,“石头还有黄色的?还有这块,居然是白色的。” 她没有回答,只道:“以后告诉你,明日你从灶房里取些木炭回来。” 他也不多问,应了一声,见她衣服上都沾了血,知道她素来爱干净,也不说话,直接走了出去。 楚清欢没有在意,在灯光下将几块石头细细地察看了一遍,又磨出点粉末来看了看,之后收了起来。 将东西都收好,却见帘子一开,何以念提着个大木桶进来,桶里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大哥,我提了桶热水来,擦擦身子吧。”他将木桶往地上一放,便去取了她洗脸的布巾过来。 一句“不擦”在舌尖上滚了滚,最终没有出口,楚清欢看了眼少年冒汗的脸,道:“也好,确实有点脏。” 见她同意,何以念弯起眼睛,明净的笑容照得营帐都亮了一亮。 “我来帮你脱衣服。”他抬手。 “不用,我自己来。”楚清欢不着痕迹地一让,“你去外面等着,我很快就好。” “你受了伤,自己怎么洗?”他皱起了眉。 “我擦身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看着,你若不出去,我就不擦了。”楚清欢往床上一坐,单手打开被子就要躺下。 “好吧。”他很是不情愿,知道她这样睡肯定不舒服,又知道她向来说一不二,只得往外走,心里有些发闷。 自从跟了婪清欢,他就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大哥,但凡有什么事都恨不得都拿出来跟她分享,平时也从不避开她做什么,可她却总是不容他近身,连药都不让他帮着抹,更别说这种洗澡擦身的事。 这让他觉得生分,觉得失落。 楚清欢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起来熄了灯,又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找了身干净的里衣,才慢慢脱去衣服。 受伤的手很沉,根本抬不起来,她只能凭着一只手去做这种需要双手协作完成的事。 单手挤着布巾上的水,帐内很静,只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帐外一条人影端端正正地映在帐上,仰着头,一动不动,她侧眸看了一眼。 果然还是个孩子,看这姿势就知道他现在有多么别扭。 虽然熄了灯,帐内却并不十分昏暗,她借着光擦去身上的血迹,又掬了把水洗脸,散着热气的水流过冰冷的脸颊,这种感觉让她心中微微一暖。 此时的帐外,别扭的少年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仰得脖子发酸,却硬是不肯低头。 帐子里的水声很小,几乎听不见,他完全可以想象那个人的行动有多么不方便,想起那处箭伤,他心里更是憋了一股子气。 那是为救别人才受的伤,枉他连做梦都担着心,他这个大哥就不能为自己多多保重? 他将大哥放在了心里顶顶重要的位置,大哥却似乎从来不对他表现出亲昵,什么都不让他沾边,这叫他怎能不难受。 如此一想,心里那股子气就更加壮大起来,更起了一种要突破这种现状的冲动,以致于他还没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做,已转身冲了进去。 “大哥,我来帮你……”他的脚步在冲到里面那人三步之远时堪堪停住,一个“洗”字再也没能出口。 里面正弯着腰洗脸的人反应极快,在他的话将将出口时便“哗”地一下拍起一泼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打湿了他的前襟,然而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他正面迎上的目光。 水流飞溅,一抹雪白莹光闪耀在帐帘透进的那一线明光之中,水珠剔透,透不过那一片如玉肌肤,而那人飞速旋身取衣遮挡之际,那一线起伏流畅让人心神俱震的曲线,更是让他失声,失神,失去一切感观,只觉万物俱寂,天地无声。 惊鸿一瞥。 读了十数年的圣贤书,穷己想象尤不得而知,到底怎样的情景方配得上这个让人心生无数向往的词,今日,终明白。 “何以念!”一声沉沉的冷喝,如当头一棒,让他浑身一震,瞬间清醒。 一震之下,他迅速转头,再不敢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站住!” 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硬生生止住了步子,却是再也不敢回头望,甚至连听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身后有衣服摩擦的声音,他努力摒除自己的听觉,不敢去听,不敢去想象身后的人此时正在做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块帘子,大脑一片空白。 “转过身来。”冷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他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象是生了根,怎么也转不动,他为此急出了一头汗,不断告诉自己,转身,快转身,身体依然毫无反应。 “现在倒是不敢了?”楚清欢冷冷一笑,缓步走了过来,“刚才莫不是谁借了你胆子?” 衣着整齐的人站在面前,何以念盯着自己的脚尖,脸却腾地一红,连耳根子都烧了起来,只听到面前的人冷然问了一句:“刚才看到了什么?”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带你去个地方 章节名:第八十四章 带你去个地方 何以念紧咬着下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世间最美的风景,虽然只是一个侧身,甚至什么都没有看清,但足以颠覆以往他对美的一切定义,可这句话,叫他如何说得出? 感受到面前那道冷冽的目光,他紧紧闭起眼睛,结巴着说出一句话,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困难,“什,什么都没,没看到。” “说实话!” 他心一颤,不自觉地抬起头来,在触到她冰冷的眼神后,又迅速低下头去。 “我,我……”他咬了咬牙,心一横,“大哥,你别逼我了,我,我看到了。” 面前的人一阵沉默,沉默中,又有种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几乎窒息,几乎懊恼得想要去撞墙,可是很奇怪的,他却不后悔,哪怕面前的人很有可能因此而责罚他,他也不悔。 “你可知,你错在哪里?”楚清欢负着双手,语声冷淡。 何以念紧握着双拳,心头一乱,他宁可她狠狠骂他,甚至打他一顿,也好过这种冷淡疏远的语气。 “我……”他竭力地找着自己出错的地方,“我不该不听大哥的话,不经大哥允许就跑进来。” “这是其一。”楚清欢冷声道,“最主要的是,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正因为信你,我才不会对你设防,而你,却偏偏打破了这份信任。” “大哥!”他猛地抬头。 她说,她信他。 她说,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这比任何一种他能想象到的错都要严重。 “我该怎么罚你呢?”楚清欢抬起头来,望着帐顶那个小小的天窗,“我看,以后你就搬去伙头军的营帐里睡吧。” “我不!”提着心的何以念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急急道,“大哥,我不去。” 楚清欢回头看向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你觉得,你还能跟我同一个帐子?” 他抿着嘴唇,倔强地回视着她,昏暗的光线中眸子熠熠发光。 “大哥,刚才是我错了,但我不走。”他语调很轻,但很坚决,“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我不会离开你……除了这里,我哪里都不去。” ------ 楚清欢最终没有将何以念赶出营帐。 夜未明,天色尚黑,何以念背对着楚清欢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睡不着。 他不断告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听,可他的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隔壁床上的每一分动静,感受着那里的每一个呼吸。 他给自己辩解的理由,一定是他不习惯如今的睡姿,以前总是喜欢面对着那边睡,如今换了个方向,肯定不适应。 可是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浮光掠影的那一幕,如此惊艳,如此惊心,只一个刹那便深深烙入脑海深处,再也无法剔除。 睡下已有半个时辰,身后的气息均匀而平缓,想必已经熟睡,在这种安静之中,他的心突然一跳。 悄悄地转过头来,朝那床上看了一眼,再悄悄地掀开被子,悄悄地起身,他的动作极轻极缓,仿佛是怕惊醒这沉睡的夜,他屏着呼吸,蹑着手脚,一点一点,朝那床上靠近。 在离床一尺之远,他停下,不敢再近,只是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不是不知道她长得好看,比他还好看,但在今晚之前,他只认为,男生女相,或者女生男相,这本是件平常之事,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是现在,他的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了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微妙变化,以前无数次光明正大坦然直视的脸,现在只敢这样偷偷地看,做贼一般的心虚。 “如果不想睡觉,就出去跑圈。”眼前的人突然开口,没有睁眼,语气平静得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眼前。 “咚咚!” 他的心剧烈地响了两声,刹时脸热得象是被火烫了一般,慌忙转身,以无与伦比的速度跳回床上,仓促间,脚趾撞到了床板,疼得他眼前一黑。 呲了呲牙,硬是没敢发出半点声音,他砰地倒在床上,抓起被子蒙了头,黑暗沉闷的狭小空间里,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象打鼓一般,似乎一不小心就会从胸腔里跳出来。 楚清欢睁开眼睛,看了眼象只鸵鸟般的何以念,轻轻扯了下嘴角。 ------ 入东庭军营短短数日,楚清欢成了个特殊的存在。 司马如并没有给她任何实质性的职位,然而她的两度受伤却让军营里的人都对她有了很大的尊重,连任海也对她大有好感,就以前对她的无视而致了歉,她只是回以淡淡一笑。 这日,在她箭伤将好之际,司马如差了任海过来,叫她去帅帐一趟。 等她进去时,史太医刚给司马如按摩完毕,看到她亦是相当热情,抓着她就要给她把脉,被她婉拒之后,看了她好一阵气色,说是要开点补药给她吃吃什么的,直到她的应允之后才总算告退。 “史太医平时严肃得很,更不爱多话,对你倒是例外。”司马如在婢女的搀扶下坐起身来,微笑道。 “这真是令我受宠若惊。”楚清欢如是说着,脸上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模样。 司马如早已习惯了她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只是一笑,帐外,任海命人抬着一架步辇进来,她一瞥,正是与马车相配套的那架。 见她眉梢轻挑,划过一丝疑问,司马如长眉一展,笑道:“今日带你去个地方。” 等到出了大营,穿过定边城外的那片雪地,位于一处高坝时,楚清欢才知道他要带她看的是什么。 天地相接,大片冰面如匹练,横亘于整个视线之中,这是结了冰的泯江主干,然而令她意外的不是这个,而是遍布在泯江江岸一侧的数千名身着东庭军服的士兵,以及江岸下正在有条不紊进行的工事。 一个她所没有意料到的工事。 抬木料的,挖石块的,开凿的,砌石埂的,搭架子的,建闸门的……她看在眼里,一个念头飞速掠过,心中微沉。 见到司马如,所有人都停下来朝他行礼,他微微一摆手,他们便又埋头于手中的活计,一切都是沉默的,没有人声。 “不用超过十日,这座堰门便可修好。”司马如坐于步辇之上,裘衣如雪,墨发随风轻舞,他看着这个耗费众多人力财力的工程,神色如常,未见丝毫骄妄之色。 “不知殿下修此堰的目的是?”楚清欢的视线在各道工事上一一掠过,问道。 “阳和起蜇,东风解冻。”他唇边的浅笑如春风般舒适,眸光停驻在冰面上,“今年开春早,年前十二月初十便是立春,天气也比往年要来得暖和,再过半月便是春汛,这河面上的冰恐怕到时候就要化了。” “莫非殿下是想防汛?”楚清欢表示疑惑,“春汛年年有,也未曾听说有哪年因为春汛而洪水泛滥,殿下修筑此堰门似乎并无实际用处。” 随手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往江面抛了下去,便听得“咔嚓”一声,冰面被砸出一个洞来,石块直直地掉了下去。 这冰层,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厚。 “你且看看这下面是什么地方。”司马如倚靠着软椅,抬指轻点泯江坝下那片雪地。 楚清欢顺指看去,“这是定边城外,我与殿下初遇之处,东庭与大邺边境一线。” “那么,我再问你,”他笑意轻柔,“如果两国交战,这片地方又将发挥什么作用?” “一旦两国交战,这个地理位置便是最好的战场。” “你说的很对。”他轻轻点头,“一旦两国交战,必在此地开战。” 楚清欢一顿:“难道说,殿下所筑的工事,与此有关?” “正是。”他答得毋庸置疑。 楚清欢侧首,但见坐于步辇上的男子墨发飞扬,眸光深远,唇边一抹笑容清清浅浅,怎么看都如同从水墨山水间走出的人,却给人一种乾坤尽在胸中的从容气度。 “大邺边军营尚不在我眼中,我若要它,如囊中取物,无需两日便可归我所有。”他遥望着定边,眸光却似乎越过定边延伸到了极远处,“当今世上,淮南王堪称当世佼者,亦是我想会上一会之人,我在等……” 他沉静地微笑:“在我取下定边之前,他若亲自前来,我便用此大礼相迎……他若不来,就当我送给大邺新帝的一份厚礼。” “殿下的意思是……” “作为一军主帅,谁都不希望麾下将士有所折损,若能不费兵卒即击溃之,当为上策。”他抬眸,与楚清欢的眸光轻轻相触,“只要将他引至此处,此堰门一开,泯江水奔涌而出……恐怕,即使淮南王有通天大才,也必遭重创。” 他的眸光清澈如水,语声徐缓如风,若只从神态而言,犹如与友人品茶闲聊,如此出尘之人,却是将一场惊心动魂干戈杀伐之事说得波澜不惊。 楚清欢微微一笑。 “站得高,看得远。殿下之智谋,放眼天下恐难有人能企及。”她将目光停留在堤坝上,凝神思索了片刻道,“这个方法用来破军再好不过,但是,我认为这工事的建造上尚还有所不足。”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放手 章节名:第八十五章 放手 “殿下请看,”楚清欢走到堰口处用木板搭建起来的高架上,指着下面道,“此处堰顶比冰面高出寸许,如果半月之内江面冰层未化,或者融化不尽,开堰门时冰块便极有可能堵住堰口,堰口一旦被堵,排水必将大受影响,到时淮南王的军队即使被殿下引至此处,也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岂不是白费了殿下一番心思与众多将士们辛苦的付出?” 随行在侧的任海等一干侍卫听此分析都觉得很有道理,纷纷探出头去看楚清欢所指的位置,怎料那架子两边搭得太宽,从边上看并不能看到底下的样子。 司马如听得十分仔细,等她话音落下之后,道:“过去看看。” 身边的任海立即果断否决:“不行,那边太危险,殿下不能上去。” “别人都可以上去,为何我不能?”司马如轻轻一扫前后,“莫不是你们对自己没有信心,认为不能护我周全?” “当然不是。”任海想也不想地回答。 “既然不是,那又怕什么?”司马如手指一点扶手,“你们知道我的脾气,只要事关军务,若是有所妨碍,我是断不轻饶的……上去吧。” 任海无法,只能命抬步辇的侍卫小心着,跨上了架子。 步辇刚上架子边缘,便听到底下木板发出“咯吱”轻响,抬步辇的侍卫心一提,脚步越发谨慎,然后这架子因为这骤然增加的力量更加响声不断,司马如望着楚清欢所站的位置,道:“那边狭窄,其他人跟过来无益,都下去。” 任海知他言出必行,只得默然挥退了后面跟上来的侍卫,自己却怎么也不肯下去了。 司马如便也随了他。 等到了堰顶之上,数人的重量全集中在一处,悬空搭建的木板往下荡了荡,楚清欢往旁边让出了空位,方便司马如察看。 司马如微倾了身子,朝高架下望去,果见情况如楚清欢所说一般,开阔的眉心微微一拧。 这是楚清欢第一次见他皱眉。 “我分明记得吩咐过,要将堰顶抬高,距离江面冰层要高出三寸,如此上游积雪融化下来的江水才不用担心漫出,怎地矮了许多?” “即便抬高三寸,亦不能避免冰块淤堵的问题。”楚清欢道。 任海见向来和悦的司马如难得地拧起了眉头,心中事情严重了,转身便走:“我去叫督工上来回话。” 司马如撑着额头,未作制止。 “殿下,我倒是有个补救的法子。”等任海离去,楚清欢对司马如道,“如今堰门即将完工,拆掉重做已不可能,且不说工程浩大,便是时间上也来不及,只能用别的方法来解决。” 她指着江沿,手势一划,“不如用竹篾编织成网,沿着冰面筑一道悬堤,网孔要适中,方便流水的同时要能搁住浮冰,如此一来,便可将冰块尽数挡住,再也不担心堵住堰口的问题……殿下觉得怎样?” 司马如凝视着堰顶与江沿交接处,身子侧倾,裘衣衣摆长长曳下,许久,眉心舒缓,缓缓笑道:“倒不失为一个绝妙的法子。” 见此,抬着步辇的侍卫跟着松了口气,道:“殿下,先下去吧,这上面太危险了。” 司马如也能感受到下面承重的木板一直在微微晃动,遂点头:“嗯,下去吧。” 两人本欲调头,但上面太窄,想要调转方向实在无法斡旋得开,如果把步辇放下转身,又担心司马如的安全,最后两人只能倒着往后退。 木板轻荡,轻响不断,两人神色紧绷,生怕有个闪失,等候在下面的众侍卫亦在手心里捏了把汗,唯有司马如淡然沉着,眸光轻落在江面上,犹在思索着什么。 正所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刚走出几步,便听得脚下木板突然“咔”地一响,众人心头一炸,还未及反应,步辇已往后一斜,一沉。 断裂的木板再也无法承受三人重量,从中间断开,步辇直直往下坠去。 “殿下!”无数道惊呼瞬间响起,数条人影向上扑来。 两名侍卫反应亦快,迅速腾出一只手来想要攀住旁边的木桩,然而速度太快,又是单手抓着步辇,重重一顿之下重心一倒,步辇刹时往一侧倾翻,司马如往江面飞跌出去。 所有人肝胆俱裂,飞奔而来,抬辇的两人扔开木桩就跟着跳了下去,眼见司马如就要坠入江面,半空中忽地一道黑影横空掠过,如一只振翅掠过海面的鸟,将司马如拦腰抱住。 下坠之势一滞,司马如缓缓抬头。 眼前发丝凌乱飞舞,面前的人神色坚毅,双唇紧抿成一线,一手紧揽住他腰间,另一只手,则紧拉着一根手指粗线的麻绳。 麻绳的一头拴在支撑高架的木桩顶端,另一端被她牢牢紧握,露在手掌之外的那一截,沾红了淡淡的血迹,还未干透。 迅猛的下坠之势,那一只手承载的何止两人的重量,就在他被接住那一刻,掌心被迫下滑,生生被磨去了皮,磨出了血。而眼前这人,象是不知疼痛般,只微蹙了眉端,向来淡然的眸子里透露出一丝少见的紧绷。 “殿下,可曾受伤?” 他微笑摇头,平静道:“我没事。” 刚刚去找督工的任海飞一般的跑了回来,在见到司马如被楚清欢安然接住之后,重重地喘了口气,整个人仿佛脱力一般闭了闭眼。 “楚青,你先撑着点,我就这拉你跟殿下上来。” 朝下面喊了一句,他命人迅速过来重新搭起木板,然而经过刚才那一坠,架子已不复先前那般牢固,人稍稍站上两个便左右摇晃得厉害,更别说拉人。 也就在这时,有人指着那绳子喊道:“绳子要断了!” 正试图去拽绳子的任海往下定睛一看,那麻绳竟不知何时裂了开来,周围不断有细小的边缘被扯断,不用多久便会彻底从中断裂。 冷汗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双目尽呲,朝旁边喊道:“快跟我一起把绳子拉上来。” “不能动!”底下,抬头注视着断裂处的楚清欢一声冷喝。 高处动作一顿,人人冷汗直冒,却无一人敢动。 司马如看到了她眼里那种下定决心的决然,轻轻一摇头:“你放我下去吧,动作轻一些,这冰未必就能碎。” 楚清欢一眼瞥过先前两名侍卫先前跳下去的地方,那里已被砸破大片冰层,下面看着水流平缓,却只有一人在被冲下很大一段距离之后,捶破了冰面窜出水面,扒着冰洞边缘咳喘不休,想是经历了一番拼力挣扎,而另一人,却已不知被冲到了何处。 “绝不可能!”她肃然看着司马如,“殿下,救己便是救人。这绳子撑不住我们两人的重量,我知道你的手能使力,这下面还有一段绳子,你把它缠在腰上,再双手抓在上面,让任海拉你上去。” 司马如没有动。 楚清欢越发眉头紧蹙:“殿下,只有如此,你我二人才能得救。你该知道,你若不上去,我断然不会放手。” 他深深看着她,似要穿透她的眸子深处,唇边的浅笑已然敛起。 似乎过了很久那么长,又似乎才过了须臾那一瞬,他轻声说了一个字:“好。” 抓起绳子的尾端绕在自己腰间,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打了个结,他的双手握住沾了她的血迹的地方,眸光轻落于她脸上。 她眉头微展,轻扯唇角,没有迟疑地,松手。 砰然一声,冰面毫无悬念地被重力砸出一个大洞,尽管人人皆知会有那样的结果,那一声响却依旧久久回荡在各人心中。 众人只见楚清欢落入水中,黑色衣衫瞬间被水流卷入,只眨眼之间便失了踪影。 “你们,都过去救人!”任海冲着下面的人一声大吼,同时手中用力,将司马如小心地往上拉。 司马如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个吞噬了楚清欢的冰洞,那一双总是蕴着暖暖春意的清浅眸子,在此刻深如墨濯。 ------ 泯江江岸上站满了人,却静得只能听到风声,所有的人都沉默地望着江面,无人说话。 一柱香的时辰已经过去,江沿边的冰层都被破开,却连楚清欢的衣片都没有看到,按照先前那名侍卫的情形来看,生还的希望恐怕…… 但这句话谁也不敢说。 向来温熙如春的司马如在上岸之后便一直默然望着江面,他不开口,便没有人敢撤下。 “哗!”正当谁也不抱希望时,下游突然有人冲破水面,伸手扒住了江堤。 “上来了!上来了!”未等看清那人容貌,岸上便爆出一阵欣喜欢呼,无数双手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双手。 司马如听到远处那阵呼声,眸色一松,唇边一丝微笑淡若轻风:“过去看看。” 楚清欢浑身淌水,脸色青白,双唇毫无血色,周围的人甚至能听到从她紧抿的双唇间传出的上下齿轻磕声,她僵着双手抹去脸上的水,许久,只艰难地吐出一句:“殿下可有事?” “我没事。”身后,一声温和语声。 她回身,对上了笑意微微眸光清澈的司马如。 这几天看到不少妞对楚楚的行为表示疑惑,为什么要站在司马这一边?因为这几天更新得少,所以大家疑惑的时间长了点,不过很快就会解开,大家要相信楚楚~ 关于更新这事,也跟大家道个歉,最近眼睛非常不舒服,就跟去年似的,估计在电脑前时间太长,干眼症又犯了,经常要闭着眼睛打几个字,睁开看一眼有没有打错,再闭上眼睛,再睁开,如此反复,本来一小时还能写个一千左右,现在只能写五百,这拉驴推磨的速度实在对不住大家。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失踪 章节名:第八十六章 失踪 灯火微黄,楚清欢换过衣衫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了个严实,只露了张脸与一只手在外头。 史太医为她把了足有一盏茶功夫的脉,其间几次抬起眼皮来看她,神色莫名,异常严肃,使得何以念心中七上八下,想开口询问,又怕打扰,焦急得头顶冒汗。 总算,史太医收了手,却将楚清欢又长长久久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脉象,着实有些奇怪。” 何以念张口就想问,一直静默不语的楚清欢很是平静地开口,嗓音嘶哑,鼻音浓重:“是不是不若男子的阳刚有力,反倒更象女子的阴柔虚寒?” “你知道?”史太医讶然。 何以念倏地闭紧嘴唇,眼角朝她飘了飘。 楚清欢“嗯”了一声:“以前有大夫为我诊过脉,说我天生体质阴寒,很是少见,需多以药调理方可。” “说得没错。”史太医收起脉诊,很些为难,“营中男子少有你这般的体质,你本体寒,再加上今日落了水,时辰过久,寒气入体,非一般的药能治,这营里常备的草药,恐怕有所不足。” “史太医,您是说营里没有药可以治我大哥的病?”何以念心中一急。 “大部分还是有的,只是有一种赤珠草没有,偏偏楚青的病还缺不得这味药。”史太医皱眉摇头,“这药本是女子体寒之躯所用,军营中都是男子,无需用此药。只是楚青这风寒非同小可,再加上体质特殊,若不以此入药,这风寒恐怕不好治。” “风寒可不是小病。”何以念偷偷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楚清欢,“还望史太医能将我大哥治好。” “又说傻话了不是。”楚清欢淡淡道,“史太医当然会将我医治好,何需你多言。” “楚念关心你,着急也是情理之中。”史太医收拾起药箱,站了起来,“这样吧,先用现有的药材试试看,有用最好,若是效果不佳,再想办法。” “好。”她点了下头,又道,“这件事还望史太医保密,不要让殿下得知……殿下今日亦有些不适,我又是为救他而落的水,我怕他知道了会心生担忧。” “我明白。”史太医提起药箱,“你好生休息,我这就给你去煎药。” “史太医,我送送您。”何以念很是勤快地接过药箱背在肩上,一起走了出去。 楚清欢也没在意,往上拉了拉被子,闭起眼睛。 有些事,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 “史太医,您刚才所说的那什么赤珠草,是不是非得有它不可?”离营帐远了些,确定楚清欢听不到,何以念这才问道。 “配了它当然最好不过,如果没有,只能寻其他的草药代替,但效果肯定要大打折扣。” “那哪里可以找到赤珠草?”何以念望着黑透的天色,有些焦虑。 “定边城里的药店应该可以买到。”史太医想了想,“还有这附近的盘山,应该也有,赤珠草耐寒,喜欢长在雪地里……不过,殿下下过严令,谁也不得擅自出营,更不可私入定边,否则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盘山?”何以念却被这个词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脑海中电光一闪,一个想法倏然生成,凝重地问道,“您是说,盘山上能有这种草药?” 史太医遥遥望着盘山:“应该会有。” 何以念沉默了片刻,直至到了史太医的营帐,这才状若无意的问道:“史太医啊,那赤珠草长成什么样子?” “喏,就是这样。”史太医翻开医书,指着一株草药给他看。 何以念捧起医书凑到灯下,细细地看着那株草,史太医见此,不由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就是好奇。”何以念嘿嘿一笑,将医书还给他。 “你这孩子又不学医,好奇这个也未免新鲜。”史太医笑着接过。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有了兴趣,就拜史太医为师了。”何以念将药箱放在桌上,“我先回去照顾我大哥,史太医有什么事要帮忙就叫我。” ------ 楚清欢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对面的床却空空荡荡,被子整齐地叠着,何以念还没有回来。 难不成帮着史太医在煎药?还是去了灶房洗澡? 自从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后,何以念对她再不如以前那般自在坦荡,尤其是洗澡,一般都是在灶房洗好了才回来,被人撞见了就说因为灶房暖和,也不再在她面前换衣,睡觉时总是背对着她,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整个后背都绷着。 照她睡觉的时间来看,他早该送完史太医,连洗澡的时间都够了,他的床却全无回来过的迹象。 不应该。 每次她受伤,他总是不肯轻离左右,尤其这次,她受的风寒不轻,他断不可能任她一人在帐中。 揉了揉太阳穴,头沉得动都不想动,受了箭伤还未完全恢复的手臂木木地疼痛,想必受了感染,她撑着床沿坐了起来,一抬头便看到了摆放在桌子上的药罐。 想必是送来的人见她在睡觉,便没有叫醒她。 她竟睡得如此沉,有人进来过都不知道。 穿上衣服靴袜,走到桌边摸了摸药罐,已经不再烫手,可见放了很长时间,她将药汁倒在旁边的小碗里喝了,披上大氅出了营帐。 “楚青,你怎么出来了,药喝了没有?”从帅帐方向过来的史太医看到她,连忙走过来,“外面风大,你现在最吹不得风,快进去。” “喝过了。”楚清欢只拢了拢大氅领子,问道,“史太医可知楚念的去处?” “楚念?”史太医惊讶,“他不是早就回来了?” 楚清欢眸底一沉。 “他可曾说过要去哪里?” “没有,他就说要回来照顾你。”史太医顿了顿,象是想到什么,惊道,“他该不会去找赤珠草了吧?” “找赤珠草?” 史太医亦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我不确定,但他送我回去时曾问过赤珠草长什么模样,我拿医书给他看过。” 说罢,便将两人的对话跟她说了一遍。 楚清欢的眸子越发深沉。 “应该不会,他知道殿下的军令,不可能明知故犯,说不定是有事在哪耽搁了。”史太医随即否定,心想那孩子再怎样也不至于那般大胆。 “嗯。”楚清欢神色不动地道,“楚念年纪小,贪玩,回来见我睡了,想必是跑谁的营帐里玩去了,史太医也不必记挂着。” “贪玩是正常的。”史太医神色一缓,又关照了她几句,便朝自己营帐的方向离去。 楚清欢看着他走远,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楚青,你怎么在外头?”身后一人大步走来,听声音正是任海,“楚念呢?” 楚清欢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神色如常:“他没在,可能是怕我冷,去灶房拿木炭了。有事?” “倒没什么事,就是殿下想找他去问话,看看你情况怎样了。”任海将她上下一打量,“感觉如何?” “还好。”她轻咳了两声,“就是浑身乏力,嗓子疼痛,头重得有些扛不住,好象还有点发烧……就这些了,正好你可以照此给殿下回话。” “也行,那就别让楚念去了,你好好休息。”任海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要走,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道,“你提的那个建议,殿下已经吩咐下去了。楚青,我任海很少服什么人,如今你算一个。” 楚清欢一笑,不说什么。 目送着任海离开,她正要往外走,大营西南角忽然有轻微的嘈杂声传来,在寂静的大营中很是清晰,走到一半的任海皱了皱眉,停了脚步,朝那边望过去。 司马如治军极严,平时白天亦很少有这般声音出现,更别说晚上,此时将近子时,谁还会如此不遵军纪? 楚清欢微微眯起眸子,她自然知道这里的规矩,此刻这声音,却是来得不寻常。 心头一沉,想起至今未归的楚念,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楚青,你先进去休息,我过去看看。”任海只稍稍一顿,便朝那边走去。 “一起去。”不容他反对,楚清欢便跟了上去。 西南角,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斥候营与前锋营所在,而从灯火亮起的方向来看,应该是靠近大营正门的斥候营。 当她与任海赶到时,整个大营都有所惊动,不少人朝这边赶了过来,而负责斥候营的参将正召集所有斥候在清点人数,依次点名。 “发生了什么事?”任海沉声问道。 那参将捧着花册,神情很是严肃:“斥候营里少了个人。” “少人?什么名字?” 参将指着花册上的一个名字:“王力奎。” 王力奎? 楚清欢一听到这个名字,眼前就浮现出一个人,那个被她所救的斥候正是这个名字。 任海对他也有印象,他目光一扫,望着那一排斥候问道:“今晚谁见过他?” 便见一人出列,正是那晚一同前往边军营的另一名斥候,名为陈胜。 只听陈胜说,由于王力奎一直感激于楚青对他的救命之恩,得知她落入泯江险些出事之后,便想去探望她,却又担心打扰了她休息,便说去找史太医问问情况,之后就一直未回。他去找,史太医却说王力奎并未去过,之后他去了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未见他的踪影,不得已只好向参将禀报。 “你是说,他去了史太医的营帐,史太医却说他没去过?”楚清欢眸光一凛,“他去了大概多久了?” “到现在大概有两个时辰了。”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刑罚 章节名:第八十七章 刑罚 任海下了全营搜寻的命令,然而毫无结果,最终得出的一个结论是,王力奎失踪,同时不见踪影的还有何以念。 楚清欢捶了捶发烫的额头,大步往营外走。 “楚青。”任海一把将她拦住,“你做什么去?” “我去找楚念。”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 “那你……” “我只是猜测,他或许去了盘山。”她郑重地看着他,“任侍卫长,恐怕你得借我些人手。” “盘山?” “史太医说我的风寒需要一味药,而营里没有,盘山或有生长,楚念既然不在营里,必然去了盘山。”她快速地跟他解释了一句,便越过他不再停留。 任海神情越发肃然,对于军队的调用他没有权利,而且也需要有司马如的手令,因此在略有迟疑之后,他带了几名归他管辖的侍卫随后跟上。 子时已过,天色极黑,后半夜的风更显凄厉呜咽,楚清欢身上一阵阵冒着虚汗,不多时里面的衣衫便已湿透,然而她心里却似团了把火,漆黑的眸子紧盯着远处那座在暗夜里宛若怪兽蜇伏的盘山,不知是怒是气还是什么。 若是何以念当真去了盘山,她此时去,可是为他去收尸?或者,连尸骨都拿不到。 “前面有东西!”任海突然低声喝道。 楚清欢也看到了,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什么在艰难挪动,不象是野兽,倒象是个背着什么东西的人,许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对面也动作一顿,象是受了惊吓般往旁边躲去。 楚清欢毫不迟疑地扑了过去。 那黑影将身上所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随手抓起地上的石头就砸了过来,她出手如电,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扭,便听到黑影发出一声痛呼:“啊” 声音熟悉至极,楚清欢顿时出口:“楚念?” 黑影一愣:“……大哥?” 随即赶到的任海等人一怔,有人亮起火折子,对光一照,果然是一脸血污的何以念,随即便听得有人惊呼:“王力奎!” ------ 整个大营一片寂静,只有旌旗在狂风中呼呼作响,火把高燃,照着大营中间那片空地上的两个人。 跪在地上衣衫全是血的正是何以念,而躺着的那个,却是斥候营失踪的王力奎,此刻他双目未闭,数十支利箭将他插得如同一只刺猬,冰冷的身体表明他已死去多时。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默然看着这一跪一躺的两个人。 何以念为楚清欢上盘山采药,被正打算向史太医打听病情的王力奎得知,王力奎没有阻拦,反而暗中跟随在后,在下山时,何以念被边军营守军发现,他拼死相护。两人最终在一处荆棘丛里躲过追捕,然而王力奎终究负伤过重而死。 这一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意外,谁也不能说是谁的错。 何以念出营采药,那是因为兄弟之情。 王力奎以身相护,那是为报救命之恩。 但军人就是军人,严明的军纪之下,哪怕何以念所做的并没有过错,也容不得半分徇私。 长久的沉默中,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含任何情绪,只听见楚清欢问:“任侍卫长,违反军令,该当何罪?” 任海看了眼坐于软椅中,一直未曾开口的司马如,眼神复杂,却仍清晰地回答:“违反军令,按罪当斩。” 当言出,低着头的何以念一震,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楚清欢。 风吹着火把,焰头飘忽不定,映着楚清欢青白的双唇,脸颊处却有抹不正常的绯红,她迎着他的目光,泛起红丝的眼眸深沉若海,连火光都无法照亮。 “楚念,你还有何话要说?”她问。 “大哥……”何以念双唇翕合,心里千言万语,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唯能唤出一声大哥。 “楚念,你是我弟弟,但你更是一名军人,该明白军令的意义。”她缓步走到他面前,拨开他脸上被血粘住的一缕发丝,久久地凝视着他,才转身望向司马如,语声低沉,“殿下,楚念犯了错,我做为兄长难辞其咎,愿以身代之。” “大哥,不要!”何以念心中一疼,脱口道,“我违反军纪在先,就该接受处罚,就算是砍头也无话可说,但我绝不能让大哥替我受罪。” 任海眉头一紧,看着楚清欢欲言又止。 司马如眸光一抬,在她脸上轻轻掠过,复又落在何以念身上,未语。 气氛一时凝滞,营里的人都知道他军令如山,言出必行,此时哪怕楚清欢要代何以念受过,也没有谁敢出来求一句情。 军令就是军令,宽容一次,必有第二次,如此,还有何威信可言。 “殿下!”两侧队列后,忽有几人走出,朝司马如伏身下跪,却是灶房里的那些伙夫。 在数万将士之中,这些根本没有说话资格的伙夫齐齐跪在何以念身边,顶着受罚的风险为他开口求情:“殿下,楚念还只是个孩子,算不得真正士兵,还望殿下念在他年纪小,能饶他这次。” 何以念缓缓转头,望着这些平日里都将他当作孩子看待,偶尔还拿他取乐的伙夫,眼圈一红。 楚清欢朝他们一揖致谢:“只要在军营,所有人都需服从命令,若是以年纪小为由就可以逃避罪责,如果每个人都将主帅的命令当作耳旁风,主帅又如何治军?诸位的心意我们领了,请回吧。” 她如此一说,不仅伙夫们默然,便是周围各营将士皆沉默得有些压抑。 这些日子以来,对楚清欢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她性子冷,性情坚韧,又重原则,却不想在面对生死时,亦是淡漠至斯。 说到底,何以念此次犯纪,归根溯源,还是由于她救司马如所致,王力奎之死,也不能将过错算在何以念身上。 就在有人想要站出来之际,司马如淡淡开口:“按军纪,楚念该斩。念其年少,又一片赤诚之心,命先寄着,且杖责二十,许你日后将功折罪。” 此言一出,伙夫们一喜,周围众人心头一松。 何以念双手撑地,低低磕下头去:“谢殿下。” 楚清欢闭了闭眼。 ------ “叭!”军杖重重落下,不留丝毫余地。 趴在刑凳上的何以念浑身一颤,身体骤然绷紧,褪下上衣的后背赫然多了一道红印,迅速肿起。 还未待他缓过一口气,紧接着第二棍已紧随而至,他双手紧抓着两只凳脚,紧咬牙关,硬是一声未哼,然而额间已瞬间渗出了汗珠。 “……三,四,五,六……” 一旁监督执刑的军纪官记数的声音与军棍此起彼落,回荡在这片空地之上,随着数字的上升,何以念的后背皮肉渐破,殷红的血水渗了出来,顺着两侧肋骨滑下,一滴滴落入泥土之中。 楚清欢静静地站在旁边,她的眼睛始终未曾离开他那尚显瘦小更谈不上结实的身躯,相比较军营里的那些男子,他可以说还没有完全发育好,认真地说起来,他真的只是个孩子。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大胆而无畏地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忍受了她原以为他忍受不了的痛,在这结结实实的杖责中,沉默地忍受着。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二十下杖责完毕,军纪官一声“到了”,行刑的士兵立即收手,一直紧咬着牙硬撑的何以念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背部在火光下触目惊心。 楚清欢随即上前,将他褪至腰间的上衣轻轻拉起,动作轻柔,却依旧难免碰到了他的伤口,他在昏迷之中哼了一声。 她动作一顿,半弯着腰,火光斜斜照射过来,将刑凳拉出一个倾斜的影子,也照着下面那片被血浸透了的泥地,她的眸光落在那些血色的泥土,还有那束赤红色的草上。 她伸了手,默默拾起,这草长约尺许,顶端缀着圆润鲜红的珠子,叶片上沾染了点点鲜血,与草本身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艳丽惊心。 这应该,就是赤珠草了。 而这一小捆,又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寻到? 眼前多了道人影,她抬头,是任海。 他说:“我帮你把楚念背回去。” “不用了。”她摇头,将手里的草递了过去,“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送给史太医。” 等他接过,她俯身去背何以念,然而试了几次都未能背起,不由难得地苦笑一声。 是这小子太重,还是她竟虚弱无用到这种地步? 任海不由分说地召来两名侍卫,让他们将何以念抬了回去。 楚清欢也不再说什么,取回了他手里的赤珠草:“我自己去吧,顺便去请军医。” “楚青。”任海叫住了她。 她回头。 他迟疑了一下,道:“别怪殿下,他……” “我明白。”她低声打断,“身为主帅,奖罚若不分明,无法治军。殿下这二十杖责,对楚念来说已是轻的了。” 任海释然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去。 她看着他走远,随后去了史太医的营帐,出来之后却没有立即去请军医,而是折往另一个方向,在一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取出一个袋子,打开。 里面装了满满一袋的石块,黄的,白的,或者说,是晶状的。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永远不会后悔 章节名:第八十八章 永远不会后悔 “卟!”炭盆里突地爆出个小花火,何以念俊秀的眉头一蹙,悠悠醒了过来。 灯光入眼,他不适应地闭了片刻,才再次睁了开来,神志却一时半刻地没有清醒,盯着伏在床边的人半晌,才试探着喊了一声:“大哥?” 声音干哑得几乎听不见,楚清欢却立即抬起头来,满眼红丝,掩不住的倦意,清冷的脸在见他醒来的这一刻泛起一丝柔和。 “总算醒了。”向来清冽的语声亦是微微的暗哑,她拿起放在床头小柜上的一碗水凑到他唇边,“先别说话,喝点水润润嗓子。” 嗓子干疼得厉害,他却看着她发愣,直到她挑了眉,这才恍然回神,忙不迭地低下头去喝水,喝得急了些,一阵咳,一咳就牵动了背上的伤,疼得五官扭曲。 她放下碗,没有说话,也没有替他顺气,没法顺,背上都是伤,无从下手。 强忍着咳嗽,何以念等着疼痛缓过去,这才记起之前的整件事来,看看桌上的油灯,看看楚清欢,问:“大哥,怎么天还没亮?” “你以为还是挨棍子那晚?”楚清欢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拿了块帕子给他擦嘴,那嘴唇上的皮由于发烧而发白翘起,显得几分苍白,“你睡了两日,也烧了两日,好在不发烧了,否则能不能捱得过去就要看你的运气。” “两日,两夜,这么久了……”何以念象是自语一般,将她深深地望着,“大哥,这一个日夜都是你在照顾我么?你自己的病还没好,还……” 他神色黯了黯,“是我没用,险些拖累了大哥。” 楚清欢没有说话,只有倒了碗药,让他喝了,才道:“可想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 他沉默了一下:“明白,违反了军纪。” 她摇头。 他不解,难道不是? “你错在不该不告诉我,就私自离营。”她放下药碗,冷肃地看着他,“你可想过,若是没有王力奎护着你,或是你在盘山就被边军营的人发现,你可还有命回来?” 他眼神一躲,低声道:“我没想那么多。”“是没想那么多,还是明知后果还是去做?” 他抿唇,没有回答,低垂的睫毛掩住了往日如星明亮的眸子,还有眸底深处缓缓流动的某些心绪,清俊的侧脸在灯光下显现出分明的棱角,少年的稚气已在他脸上不知何时悄然褪去。 十五岁的少年,在家人被尽数屠戮的那一刻起,短短一月之间,心智与身体都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磨砺,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趋于成熟,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莽撞冲动的少年。 覆在身上的薄被掀到腰间,一股清凉滑过了火辣疼痛的背脊,好闻的药香弥漫开来,伴着药膏的凉意,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那些伤口,指腹柔软,动作更是有别与她平时的坚冷,他脑海中轰隆一声,象是一道雷声滚过。 “大哥,我自己来。”何以念突然红了脸,窘迫地撑起身子。 “躺好。”楚清欢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冷冷道,“就你这样子,还怎么给自己抹药。”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别的心思,但却无法抑制地手足无措起来,整个脸都埋入了枕头里,身体却更为敏感地感受着那手指所经的位置。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尽管只是上药,尽管她一如既往地表现出冷淡,但他的心却忍不住飞扬起来,连带着唇角也高高地翘起,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可还疼?” 他一怔,很久才明白过来她在问他,连忙回答:“不……不疼了。” “不疼了?” 随着一声不太确信的疑问,背上的那手指重重一按,他倒吸一口凉气,疼出了泪花:“疼疼疼……” 那只手继续抹药。 好不容易疼过去,他正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再神思不属,魂游天外,只听楚清欢又淡淡问:“可后悔?” 后悔? 他默了默,缓缓摇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哪怕……不能活着回来。” 楚清欢指下微微一顿。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侧着头仰望帐顶,那里一轮明月自天窗透出,映在遥远而深邃的苍穹,如此高远,如此圆满……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如果有下一次,他还会这么做。 ------ 后半夜,楚清欢被一种响声惊醒。 她迅速起身走到帐门边,想要掀帘而出,手伸到一半却又顿住,而后缓缓掀起帘子一角,透过缝隙朝外望去。 大营还是那个大营,火光也还是固定的那几处火光,然而那些从各自营帐中沉默无声地走出,并快速行进在大营之中,集中朝某处汇聚的重重人影,却昭示着今夜将要发生何等大事。 一身铠甲,武器锃亮,尽管天上的明月已隐入云层,这些冷兵器却依旧散发着冷冷的寒光。 掀帘的手渐渐握紧,她默然注视良久,终缓缓放开,转身走回床边,那角被大力握过的帐帘,褶皱斑驳。 床对面,另一双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次日,天色灰暗,大营寂静,前半个营地除了值守的士兵明显增加之外,各个营帐都悄然无声,帐帘低垂。 楚清欢走在前往帅帐的路上,双手轻负于身后,与沿途的士兵点头示意,不多时,便来到帐前。 任海看到她,神色略略一顿,似想对她说什么,终究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为她通报了一声,让她进去。 她掀帘而入时,史太医正在为司马如诊脉,司马如一身轻袍暖裘,半靠着软榻而坐,眸如墨濯,颜如冠玉,与她眸光相对,唇畔笑意若春风。 他将她轻轻打量一眼,微笑道:“这几日累了吧?” 她向他行了一礼,道:“还好。” 自身的风寒与高烧,再加上照顾何以念几乎两日没有合眼,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要说不累,不太可能。 司马如笑了笑。 史太医收了手,照例对司马说上几句百说不厌的话,这才站起来,笑着问道:“身体感觉怎样?楚念烧退了没有?” 她回以淡淡一笑:“托史太医的福,我已大好,楚念的烧也退了。” 史太医宽慰地点头,寒暄了几句就退了出去。 “坐吧。”司马如坐正了身子,立即有婢女上来为他扶靠枕,掖毯子,并细心地换了暖炉。 楚清欢在一旁坐了,接过婢女送上来的茶盏。 “瘦了,也憔悴了。”司马如看着她微微笑道,“这几日本该去看你,只是楚念犯了错,我若去了,不妥当。” “我明白。”她点头,“殿下对楚念手下留情,已是格外开恩,若是再行探望,军中将士难免会有想法。我救殿下本是理所应当,不敢劳殿下惦念。” 司马如微笑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她捧起茶盏,轻轻地撇着上面的浮沫,少顷,语气平和地问道:“昨晚似乎听到大营在调军,今日起来,见半座大营都未有动静,不知殿下可是在进行军事部署?” “也算是吧。”司马如接过婢女手中的热棉巾擦着手,淡淡热气氤氲,缭绕着他清亮的眸色,“我昨晚调集了半营兵力对边军营进行突袭,想必不出午时便可有结果。本想让你一同率军,想你大病未愈,楚念又需要人照顾,便没有同你说。” “原来如此。”她轻抿了口茶,不无惋惜地道,“只是可惜了我一个立功的机会。” “立功还怕没有机会么?很快就有了。”司马如将棉帕还给婢女,拿起身边一纸信笺递给她,“看看。” 楚清欢放下茶盏,双手接过,展开,眸光随之一动,将上面的内容快速浏览一遍,默然未语。 “淮南王……不,应该说大邺新帝陛下,亲率二十万大军前往定边,此时已行至上平,距此不足二百里。”司马如语声温和,笑意清淡,“这等行军速度不可谓不快,竟只比我从兆京发出的密报晚了一日……夏侯渊,果然值得我一等。” “殿下,这是今早收到的密报?”楚清欢神情凝重地将密报还给他,“也就是说,也许后日……快的话,也许明日,大邺新帝的亲征军就会到达定边?” “照其目前的行军速度,明日即可到达。”司马如肯定地答复,笑容依旧,怡然饮茶,“因此,明日你便可有立功的机会。” “殿下想主动出击?”她略作沉吟,“也好,大邺军一路急行,到达定边之后必将进行休整,到时我们主动出击,必可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我想应该是积极应战更为恰当。”司马如一笑,“大邺军如此急行,怕是等不及进行休整便要将枪头对准我东庭……恰恰,我也早已备礼以待。” 话音落,忽见任海大步入内,高声禀报:“殿下,竺文率军攻破大邺边军营,斩杀主将,歼敌三万,其余皆俘。” 司马如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早就料到这种结果,手指轻轻一叩榻上小几:“传我令,泯江堰门在明日凌晨之前完工,三军严阵以待。” 夏夏好象要出来了~近日以来大家的各种疑问,似乎也要揭开了~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这样也好 章节名:第八十九章 这样也好 这一日,司马如轻松攻破大邺边军营,大将军竺文率五万兵马镇守,只等大邺新帝一入定边城外平原,便与东庭本营大军成合围之势,前后夹击。 同时调兵一万前往泯江堰门,连夜赶工,全力完成最后一道工事。 除了留下两万人马留守大营外,其余大军全部前往泯江平原布阵,占据最有利的地形,前引后拢,张开大口等待最强劲的对手到来。 是夜。 子时已过,司马如的帅帐依旧灯火未熄,楚清欢身披大氅缓步走来,寒风过,她低咳了几声,缠绵的风寒依旧未去。 她抬头看了眼天际,星月皆无,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火光的映照,却更显深远阔大,无从得知这天地之间究竟有多远,用手丈量是否有尽头。 空荡荡的大营更显空旷幽静,只有脚踩碎石的声音,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平缓,平静,平和。 任海依旧守在帐外,见她来,直接掀了帘子让她进去这是司马如今日所给的特权,只要她来,只要他还未睡,便可直接入内。 她朝任海点了点头,踩着那一帘暖黄的灯光,走入。 一袭轻袍裘衣的男子并没有如往常般靠坐的软榻上,而是少有地坐在案桌后提笔批注公文,墨发轻垂,手执玉毫,那只比玉还要白上几分的手握笔优雅,行云流畅,男子神情安静,唇边抿出柔软的弧度,容颜如玉,在暖色的光线下形成一副静谧动人的画。 楚清欢在他几步远停下,并没有出声打扰。 他亦专注于眼前的笔端,直到搁下玉笔,又将公文仔细览阅了一遍,抬起头来,才看到她的存在,随即温润一笑,暖如春日的大帐便如有明媚春光一现,灼亮了她的眼眸。 “这么晚了,殿下还不睡?” “有些公文需要批阅,晚了些,不过也快好了。”司马如手中公文合起,放在旁边一摞叠放整齐的公文上,然后含笑问道,“你呢?明日还要上阵,该早些休息。” “我?”楚清欢低低一笑,却看着他不语,许久,道,“我想委屈殿下一晚,并借帅印一用。” 他本侧着头对她微笑,闻言笑意微微一凝,但也只是极短暂,几乎可以忽略地一凝,随后笑弧缓缓加深,轻轻摇头。 “楚青,”他说,“你不是想要造反的人。” 她朝他一步步走近,语气极淡:“偏偏我就是。” 他垂了眼睑,长长的眼睫投下一圈阴影,无法看清他此时眸中的神色,只是无法言喻地笑了笑,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别的,随后长指一拂,桌上茶盏立即跌落。 她双唇一抿,一个大步上前欲将那茶盏捞在手里,然而下一刻,她骤然往后一仰,几个快速后翻退离原地,而茶盏所落的位置,厚厚的织锦地毯被锋利的刀刃一剖为二,刀光雪亮,毫不怜惜,如果她动作稍慢,被一分为二的就是她。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地毯下瞬间涌出,将司马如拱卫其中,而茶盏被刚才那刀刃所斩,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仿佛出征的号角被吹响,厚实的牛皮帘子“哗啦”一下自上方被人砍断,另有数十名侍卫从帐门处冲了进来,刀锋出鞘,动作之快,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声号令一般,而当先一人,正是任海。 帐外骤亮,无数火把点起,投射在帐子上的人影层层叠叠,而帐内,前后上百人将中间一人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刀光映着长着耀成一片,闪烁得人眼花。 刚刚还气氛宁静的大帐,转眼间,便是剑拔弩张,刀剑相向。 面对这种阵势,楚清欢垂眸静立了片刻,而后她谁也没看,只看向案桌后的那名男子。 男子也在看着她。 她勾起淡淡一抹笑,未达眼底:“果然,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 他看了她半晌,才轻轻点头:“是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信任过你。” “那你为何还要留我在军中?” “开始的时候,我想看看你到底是谁。”他一如以往与她聊天一般,温文得如同面对多年好友,“后来我想,或许我可以信任你……但是,我身为一军主帅,那些将士都跟随我多年,我终究不敢拿他们的性命作赌。” “你就没有想过,我也许是真心追随于你?” “有想过。”他很自然地回答,“你数度受伤,甚至险些在泯江丢了性命,那时我希望是自己多心。即使今晚,在你进帐之前,我都如此希望,只可惜……” 他没有往下说,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她沉默片刻,点头:“这样也好。” 如此,她就不用因为欺骗他而有所负疚,既然彼此都活得不真实,就不存在谁欠谁的问题。 他的笑容淡了淡:“对,这样也好。” 她的意思,他又如何不明白。 一旁的任海连连摇头,即便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顿了顿,司马如缓缓道:“虽然你与我有救命之恩,但两军交战,不讲私情……” “我能理解。”她回应得冷静淡然。 他微微一笑:“如此,就好。” 寒风凛烈,自大开的帐门横贯而入,将灯光扑得摇摇欲灭,几经挣扎,吹起桌上卷宗哗哗作响,帐内隔帘狂乱翻卷。 灯火明灭间,两人无声对视。 一人温文微笑,一人平静无波,一人裘衣胜雪,墨发飞扬,一人黑衣凝练,颜清如霜,这一刹仿佛恒定,似乎当初的相遇,就是为了今日这场相杀。 “殿下,没有找到楚念。”一名士兵大步进来禀报。 “嗯。”司马如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对此并没有多大的意外,光影中眼眸清透似玉,轻声说了句,“动手吧。” 霎时,烁烁光影交织成一片,无数利刃一致对准了包围圈中的那人,密密匝匝,如洪水,如漩涡,而她是即将被这洪水漩涡吞没的一叶孤舟。 “忽拉!”一片黑影如狂风横扫,楚清欢将手里的大氅舞作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逼着缩小的包围圈硬是往后退了退,随即,那大氅已挥了出去,精准地卷起一人手中的长刀,一扯。 长刀脱手而出,被大氅紧紧绞住,如一只加长的手臂,在楚清欢的挥舞下划过当先一排士兵的胸口,血溅三尺。 一件衣服被她舞成了一道黑色旋风,那旋风的边缘,却是噬命的刀光血影,一道光便是一片血雾,一道光便是数条生命,所经之处无人能近身。 然而这些近身护卫在司马如身边的,个个都是营里的精锐,不畏险,不惧死,在这片黑影银光之中,到底有人将之破开了一个缺口,寒光闪过,一串血珠飞溅而起。 手臂一痛,手下的动作便一滞,一滞间,四面刀光如潮水涌来,她毅然弃了大氅,抓过两把长刀,她的眼里看不到人,只看到一道道血光,对她而言,这些活生生的人就是将死的尸体,不是他们亡,便是她死。 “哧!”又一道刀锋划过皮肉的声音,她已记不清这是身上第几道伤口,她只知道,她的脚下尸体成堆,而取她性命的人还在源源不断涌来,无休无止。 体力严重透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到几时,脸上身上全是血,分不清谁是谁的,在这片血色厮杀之中,这些曾经仰慕钦佩过她的士兵,此时将她当作唯一的必杀的敌人,而她,亦将这些曾有点头之交的年轻生命毫不手软地屠戮,这就是现实的残酷。 这是一场多寡悬殊的拼杀,这是一场耐力之间的比拼,在她每一次挥刀,都有一道目光始终清清浅浅地相随,她知道是谁,却无意去管。 手中的刀渐渐变得沉重,身体的力量迅速流失,眼梢里,一道雪亮光芒从斜侧里掠来,她偏头一避,刀锋擦着她的鬓发扫过,几根发丝悠悠飘落,发带一松,满头青丝顿时倾泄如瀑。 她倏然回眸。 容颜清绝,乌发三千,尽管满身血迹,衣衫破损,但那一眼回眸之下的惊艳,却是这满室的灯光亦是黯然。 站在司马如身边的任海惊诧地张了嘴,事实上,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有谁能想到,这个比这座军营中多数男子都要英勇出色的人,会是一名女子。 所有的刀锋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他们都知道她长相出众,甚至私下里不止一次拿她跟司马如作过比较,哪怕两人气质俨然不同,但不可否认,即使她的容貌偏于女子的细致,却并不比他们的大殿下要逊色丝毫。 但是,谁能想到她竟是女子? 在一室寂静中,楚清欢缓缓挺直脊背,将贴在脸颊的发丝拂于身后,脚下的地毯被血浸透,一踩便是一个深深的血坑,她在这片诧异的目光之中,转身。 司马如眉宇之间神色如凝,向来清澈的眸子如被覆上了一层浅雾,自她那头及腰的长发上缓缓滑过,再落在她的脸上,与女子冷冽如冰的眸光铿然相撞。 正文 第九十章 变故 章节名:第九十章 变故 长风倒卷,四合苍茫,天际浓云翻滚,无边无际,笼罩着矗立于大地平原之上的浩瀚银甲。 十五万精锐强兵组成了一片银色大海,雄伟壮阔,一望无边。这片大海最前端,是一顶巨大的白色金纹华盖,四周精锐围成半弧形,拱卫着东庭最为出色的男子。 温润如水的男子雪色裘衣,墨发垂肩,端坐于一辆拆去了四壁的马车之上,眉目温软淡然,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四匹纯白无一丝杂色的骏马立于车前,清一色身披华锦,如白玉雕就,高贵神俊。 在他的一侧,一匹同样雪白同样漂亮的骏马立于马车旁,然而,马背上的人,却不如那男子那般不沾点尘。 楚清欢依旧穿着那一身单薄的黑衣,满身血污,衣衫破损,双手被反缚于身后,一头黑发临风飘舞,扬起的发丝半遮住了她如霜雪一般苍白无血色的脸,四周狂风呼啸,枪戟林立,她一人在马背上凝定如石,视若无物。 寒风刺骨如刀割,冻住了伤口,冻住了血脉,捆着手腕的麻绳粗糙扎人,下力极猛,根根毛刺扎入肌肤,她却似乎对此无所知觉,只是目视着前方,挺直的身姿如向天的青竹,不屈,不折。 远处轰鸣如雷声,如鼓点,由远及近,隆隆入耳,如在心头。 天地间,一线黑影逐渐升起,很快连成一片,如黑色的潮水朝这边急速奔涌,浩浩荡荡,波浪无垠,那万千蹄声汇聚在一起,是崇山峻岭之上飞腾而下的万丈瀑布在咆哮,是巨大飞龙在九重云霄之巅狂声怒吼。 那片黑潮似乎离得很远,却似乎很近,仅仅转眼之间,在最前面奔涌翻滚的浪头便已在视野中趋于清晰。 矫健神勇通体乌黑的战马,随风鼓舞如鹰展翅的黑氅,墨色甲胄宛若天神的男子,这几乎融为一体的三者位于浪头最前方的那个尖端,在万马奔腾中劈风斩浪,一往无前。 女子的眸光轻轻锁住男子坚毅沉冷的面容,淡定从容,没有半分波动,一如当初在黄城外,看着他一马当先率军而来。 还是那个他,没变。 天地阔大,遥遥相接,他就在那天地中央,向她奔来。 一箭之外,他陡然住马,战马长嘶,他稳坐于马上,抬手一竖。 “嚓!”一声齐天震响,万军在他身后齐齐一顿,他面容沉凝,对面十数万大军未曾入眼,眼中只有一人。 相别不足两月,他未曾想过再见面时,会是在此情景之下。 或者,他未必不能想到,只是未去想,不敢想,然而终究还是让他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为何每次分别之后再相见,总是会看到她一身的伤?为何她就不能替自己多作考虑,就不能为他而保重自己? 这个女人,他该说她什么好? 还是什么都不说,直接抓过来打上一顿屁股? 破烂的衣衫,有多少道裂口,就有多少道伤口,哪怕距离太远而看不清楚,他也能想象得到她之前曾经历了一场怎样残酷的对决。 这本该是,男人之间的对决,与她无关。 座下的墨骓大眼怒睁,作为一匹绝顶优秀的战马,它绝不冲动行事,但宝石般漆黑的大眼睛里,却是毫不掩饰噼啪燃烧的火焰。 他策马,缓行几步,眸光落在一旁的司马如身上,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却闻名已久,如今见了,却觉得比传闻中还要更出色几分。 司马如亦眸光轻扬,望着对面那个让自己生平仅引以为对手的男子,自他从极远处出现开始,他的眸光就未再离开过他,此时眸中已露出欣赏之色,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万马千军之前,两名男子遥遥相望,一黑一白,不管从长相还是气质,截然相反,但谁都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皆望一眼便再难忘记。 浓云低垂,狂风肆虐,将对立双方如林的旌旗扯得猎猎作响,数十万精兵铁骑却肃然沉默,追随在自己的主帅身后,如巍然高山,蕴积着浑厚的力量。 “男人之间的战争,就该在战场上见胜负,殿下将一个女人擒在身边算什么本事。”在这样的沉默中,夏侯渊下颌微抬,冷然道,“放了她!” 司马如微微笑起:“我若不放呢?” 夏侯渊眸光一沉:“不放?恐怕朕的铁骑由不得殿下不放。” “嚓!”大邺的铁骑刷地一下拔出腰间佩刀,齐齐朝天一指。 “吼!”东庭的精锐顿时铿地往前迈出一步,齐齐一声沉喝。 两军对阵,不管是气势还是阵势,谁也不输于谁,旗鼓相当。 两大主帅无声相对,一人笑意微微,温润柔和如春风,一人薄唇紧抿,眸光冷锐若冰渊。 “殿下是想以我要挟新帝陛下?”在这样的对峙之中,一直未曾言语,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发生变化的楚清欢淡淡开口,“若是如此,未免让我小看了殿下。” “不,我不会以你来要挟他。”司马如平缓地说道,“我会与他来一场相对公平的对战,但两军作战,我自然要取于我最有利的一面。我不要挟他,可他若因你而有所顾虑,我亦乐见。” 他顿了顿,并不看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顾虑的大小取决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如果你对他无足轻重,有你,或没有你,又有何区别?” “可殿下已算准了我这颗棋子的分量,不是么?”楚清欢微眯了眼,看向夏侯渊身后那些熟悉的脸孔,那些掩于沉着之色下的焦灼,她都看得清楚,何况识人入微的司马如。 身边的男子静了一静,偏头朝她看来,眸光宁静:“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我都未算过你,也未将你当作一枚棋子。” 楚清欢抿了唇,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对面,夏侯渊缓缓抬起了手,身形笔直,岿然不动,他身后的铁骑肃穆以待,向天刀锋缓缓往下,直直指向了东庭大军。 司马如修长的手指在膝上的暖手炉上点了点,发出两声轻微清脆之声,位于另一侧的任海立即高高扬起手中令旗,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重重挥下。 气氛瞬间紧绷,数十万将士的目光全集中在那只手与小小令旗上,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也就在这时,远处忽听得一声闷雷响过,带起阵阵回声,久久回荡在平原上空,连大地也在脚下颤了颤,所有战马皆不安地在原地踏了几步。 墨骓双耳一竖,朝雷声传来的方向警惕地望过去,大眼睛里露出几分焦躁。 夏侯渊冷眸中闪过一抹疑虑。 司马如却眸色一深,身边的任海已迅速转首朝那边望去。 那是泯江的方向,确切地说,那是堰门的方向,刚刚那雷声,细细听起来,其实也不象是雷声,脚下更不会有那么明显的震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那似雷非雷之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更大,震颤的感觉更为明显。 司马如唇边笑容骤敛。 “殿下……”任海也已察觉到不对劲。 堰门,一定是堰门出了事,但到底出了何事,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谁也无从得知。 只有楚清欢,唇角轻轻勾起,仰望着在天空中盘旋未去的那只苍鹰,似乎它也在等待着一场声势浩大残酷无情的杀戮。 东庭大军的后方突然乱了。 在他们的视线里,滔滔不绝的泯江水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奔流而来,白浪滚滚,来势汹汹,冲击的不是原定计划中被引到那里的大邺军,而是脱离了方阵,以便在双方交战之后能够迅速悄然撤离,并埋伏到后方的八万本营大军。 他们原本的目的,一来是为了方便方阵大军诱引大邺军并能及时脱身,二来是准备等着收拾大邺残军,却未想泯江水会提前出闸,自己反倒成了江海中的鱼虾。 “堰门提前开了!” “是泯江决堤了!” “快跑!” 面对如此巨大的自然之力,没有人可以克制住内心疯狂涌出的恐惧,八万大军正中江水中心,慌乱之下有人往既定后方跑,也有人朝方阵大军方向跑,但大部分都被卷入了冰冷的水流之中,冲向了已被拓宽十数倍以便泄洪的泯江支流。 东庭大军前面的方阵只看到滔天江水以势不可挡之势奔出,却不知道到底是何原因,只道是堰门守军不听帅令指挥盲目打开堰门,神色大变。 一步出错,全盘计划皆打破。 “殿下,是泯江水……”任海心中震惊无以复加。 司马如轻轻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神情从未有过的沉凝,这样的意外,未曾在他的谋算之内。 二十五万大军,五万守在大邺边军营,只等着他的号令与他进行夹攻,八万布置于后方作扫尾收拢之用,余下的十二万,他特意将方阵与疏阵相结合,看着与二十万大邺军不相伯仲,实则相差悬殊,原先也并没有打算与之久战。 然而眼前这变故一生,这一场谋算便将成为真正的实战。 也就这电光火石一刹间,眼前黑影一晃,一只冰冷如铁的手扼上了他的喉咙,清冷语声响在耳边:“殿下,陪我走一遭?”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出战 章节名:第九十一章 出战 “殿下!”周围无数声惊呼,铁甲精卫轰然围拢。 “楚青,放开殿下!”任海双眉紧皱,厉声喝道。 楚清欢半跪于司马如身侧,一手稳稳扼在他喉间,无视于眼前几乎戳到身上的枪尖,语声无波:“只要殿下陪我去趟对面,我自然放手。” “你这是要挟!”任海大怒。 “是又怎样?”她无谓反问。 “你!” “殿下,你意下如何?”楚清欢只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 司马如手托暖炉,将有些冷的手背在上面轻轻熨贴,唇边轻轻泛起一抹微笑,象杨柳抽出新芽,象花苞悄然开放,春风拂过,一池静水未起点滴涟漪,完全没有半分大战在即,受人胁迫之态。 许是流血过多的缘故,她的手比他的还要冷,没有丝毫温度,脸色更是苍白如雪,只有那双眸子散发着冷玉般的光芒,而她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更是多得可以看见里面的肌肤。 风寒未愈,体力大耗,大量失血,能支撑到现在已非常人能及,她扼住他脖子的手,却依然一丝不颤。 他该认为,是她的体质异于常人,还是她的意志远比他认为的还要强大? 他微垂了眸,眸子里映着她青紫破皮的手腕,含笑浅浅:“全军撤回大营,取道边军营,随时应战。任海,你派人通知竺文接应。楚青……还需麻烦你送我一程。” 语未落,便听得“硌”地一声轻响,他的软椅之下突然弹射出几条细长坚韧的铁丝,上面倒钩横生,全是细刺,将楚清欢的脚踝紧紧缠住,只要一动,便可撕扯下大块皮肉。 楚清欢未能避开。 她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 她手力蓦然一重:“你怎知我不会?我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他却微笑不语,只抬了抬手。 任海立即一声高呼:“回营,随时应战!” 军令层层传递下去,喊声连绵不绝,精卫往两边退开,呈半圆形护卫在马车两边,四匹雪白健马抬蹄前行。 说不清到底是谁挟持了谁,他笃定她不会真的下杀手,她也知道他不会真的想要她的命,如果要,昨晚就要了。 抬头,看向对面的那个人,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主子!”石坚看着调转方向要与他们交错而过的东庭军,看着与司马如彼此钳制的楚清欢,不由焦虑。 夏侯渊眸光冷锐,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司马如,而他座下的墨骓焦躁地低鸣了两声。 谁都明白,司马如计划失利,从兵力上讲,夏侯渊占有绝好的优势,但楚清欢被司马如所困,谁又敢轻举妄动? 一队快马从后方迅速驰了上来,领头一人正是清河,却身上负伤,后面几人也是半身浴血,他匆匆望了眼东庭军,神情凝重地打马到夏侯渊身边禀报:“主子,边军营已被东庭军占领,刚才属下猝不及防,险些被他们暗算,带去的人也死了大半。” 石坚浓眉一竖:“主子,给我三万兵马,我这就去把边军营抢回来!” “三万?不够。”清河摇头,“他们被我惊动,此时已倾力而出,往这边赶来。我估计,至少在五万人以上。” “三万足够。”石坚坚持。 夏侯渊轻轻一竖手,两人声音立止。 大氅翻飞,战甲森然,他凝于马背上静若山岳,眸如深渊,望着那抹黑白之色越离越远,望着那攻取了边军营的五万后备军轰然到来,与十数万主力军汇合相融,他蓦然下令:“出战!” 出战! 二十万铁骑如黑色浩瀚的大海,呼啸奔腾,杀气肃然,迅速席卷过平原大地,直奔那片银色汪洋,很快便与之砰然相击,激起无数翻涌巨浪。 狂风猛烈,喊声震天,数十万铁蹄奔驰之下,连大地都为之振动不止,楚清欢却离那片热血沸腾的战场越去越远。 在数千铁骑精卫的护卫之下,马车很快穿越边军营,上了坡度平缓的盘山山顶,在那里,她见证了当世两大强国在战场上的正面交锋。 十七万与二十万之间的对抗,论兵力,夏侯渊胜一筹。 然而长时间昼夜不停的奔波,再强悍精良的军队都无法保持充沛的体力,而他们面对的,是早已枕戈待旦实力相当的对手,这三万的差距,便无法成为太大的优势。 视线所及,一股细小的黑流如一柄利刃插入银色汪洋之中,快速而坚定,破开前面的阻碍,一点一点穿过东庭大军,朝边军营笔直而来。 “有贵客要来,怎能不以礼相待。”司马如抚着暖炉上的细细花纹,“回吧。” ------ 那股黑色细流最终以不可阻挡之势刺穿了防御严密的银色巨盾,过大营,越盘山,势如奔雷,疾如闪电,朝东庭大营飞速奔去。 “轰!”地面再次震了震,如泯江决堤时响起的雷声一般,不远处的东庭大营猛然爆发出冲天震响,只是这一次距离更近,更清晰,更让人明白,那绝不是天上发出的雷声。 漫天火光伴着巨响熊熊燃起,浓烟滚滚,急速奔驰的众人一惊。 “主子!” 夏侯渊眸子倏地眯起,脸色阴沉着犹如天际那层层浓云,身子前倾,促声催马:“驾!” 墨骓如离弦之箭,将其他人远远抛在后头。 “铿!”大门在望,数百名的东庭精卫如一面铁墙一般挡在他面前,枪尖直指,容不得他再进一步。 夏侯渊没有去看任何人,也没有去看那一排银光锃亮的枪尖,他只是坐在马背上,看着里面那片映红了大营的火光。 他只知道,她在里面。 “让开!”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人让,也没有人动,甚至连枪尖都没有抖一抖,虽然他们也忧心如焚,但在外敌面前,守护大营的职责更重要。 “主子,让我们来!”后面人马随后而至。 夏侯渊再不打话,一掌拍在墨骓后臀,墨骓一扬前蹄,双目喷火,冲着前面那些精卫便埋头狂奔。 不要命的马,不要命的人! 就在即将与那些枪尖相撞之际,夏侯渊蓦然双手一撑马背,双脚离镫,纵起之际再重重一跺马背,身形陡然腾空而起,如一只凌空大鹏般越过铁墙,落入大营之中。 墨骓猛地方向一转,擦着枪尖,转身奔远。 在地上就势一滚,夏侯渊往四周略一打量,便往里大步走去,身后双方已交战在一处,再也无人能分身追来。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燃烧着的帐篷,还有许多横七竖八分不清面目的尸体,他没有过多留意,他的目标只在于大营中间那顶最大白色金顶的帅帐。 白马! 看到那四匹漂亮神俊的白马安静地站在大帐外,他心中一松,毫不犹豫地朝那顶少了牛皮帐帘的大帐冲了进去。 大帐已破损得不成样,里面的东西全部被毁,几处零星小火给昏暗的空间带来些许亮光,但是,没有人! 心重重一沉。 他快速地扫视了一圈,不甘心地翻开那些倾倒的桌椅软榻一处处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整个大帐几乎被他翻了个遍,别说人影,就是连个尸体都找不到,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怎样。 这不是好事,却也不是坏事,可心里却有着强烈的不安,如果她有个万一…… 眸光突然落在一处,就在那软榻旁边,刚才他眸光扫过却因为太过急切而忽略的位置,有一道有别于其他物事的曲线,那是特属于女子的曲线。 身子微微一晃,脚步却如同灌了铅,抬不动。 他盯着那道曲线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酸涩,形同僵木,才迫着自己朝那边迈出一步,然后两步,三步…… 很短的距离,换作平时只要五大步就可以走到,他却走了很久,很久……想要快些过去,却又仿佛有什么拽着他,不许他往前……只要不往前,他就可以认为她没事,就当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是怎样的一种自欺。 到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 可是只要是路,就有走完的那一刻,当他最终站在地上那具烧得全身焦黑,看不出长相甚至还少了只胳膊的尸体面前时,全身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被抽走。 那样一个要强的女人,就这样死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 数十万大军之中她都能活得好好的,向来只有她杀人,没有人杀她的份的女人,那样冷心冷情连心都是石头做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在这个破帐子里如此轻易地死去? 可是,除了她,还能有谁? 这副身体虽然看不出面貌,可这躯体,这纤细的骨架,这参差不齐烧了一半的长发,无一不显示着这就是一个女人,军营里的女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缓缓蹲下身子,半跪在地上,久久地凝视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似乎想从那里找出那个女子的半分音容。 那个女人的脸啊,总是那样冰冰冷冷,总是那样不给他面子,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可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他却不曾有一日不回想,不曾有一日不思念,不曾有一日不想象,如果哪天他们重逢,将会是怎样一副情景。 是转身就走,或是迎面给他一拳,还是被他强行拖入怀中,任她拳打脚踢刀子相向也不放手? 可万般想象都不如这一刻来得残酷,现实如此冰冷,他要如何去找回那份温暖? 慢慢伸出了手,想要去摸摸那张脸,可那脸上都是血,都是狰狞的口子,他无法去触碰,一碰,那便是生生的疼。 疼的是她的脸,疼的是他的心。 浑身是血冲杀进来的石坚清河,愣愣地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那个焦黑的身体,愣愣地看着他们的主子,此时此刻笼罩在他周身的那种哀恸,沉默,无声,压抑,沉重得可以令铁石心肠杀人无数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悲伤。 蓦地,他将她抱在怀里,如此紧,如此用力,用力得几乎将那身体挤碎,坚毅如山从不曾因谁而弯折过的脊梁,深深地弯了下去,甚至,在轻轻颤抖。 他若能快一些,再快一些,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若能娇柔一些,象个女人一些,是不是就能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边,不会就此与他阴阳两隔,天人两端? 她可知道,在他从那个名叫陈武的男子口中得知她的消息时,一夜不曾合眼? 她可知道,那一日他正在举行登基大典,晚上还有盛大仪式需要完成,他却连夜点兵,亲率二十万铁骑昼夜赶来,就怕自己赶不及? 在得知东庭增兵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必然不怕死地去了东庭军营,不怕死地做些他担心她去做的事情,他为此内心如焚,却因为自己是统率三军的主帅而不能流露半分,否则便是动摇军心。 他恨不能插翅飞来,她却没有跟他说上一句话,甚至连眼神都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留个尸身给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女人! “主子。”身后有人低低地唤,声音怯怯。 他置若罔闻,只是抱着怀里那具冰冷的尸体,心也跟着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主子。”另一个声音也小声地喊,比之前那个还要小心。 他紧闭着眼眸,什么都不想去理会,可外面的两个人似乎铁了心地与他作对,一声接一声地喊,没完没了,就象两只在他耳边不停嗡嗡的蚊子。 一股无名邪火突然冲了上来,他脸色铁青,转头就喝:“都给我滚出去!” 两只“蚊子”无辜地缩了缩脖子,朝身后指了指,默默退向一边。 他的身子蓦然一僵。 视线所及处,暗沉天色中,明艳火光里,一名身姿纤长的女子背光而立,一身浴血,长发飞扬。 正文 第九十二章 重逢 章节名:第九十二章 重逢 他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了,仿佛失去了言语和行动的能力,就那样看着她,怔怔的,失了魂。 许久,他突然扔了怀里被他抱得几经变形的尸体,看也不看一眼,冲了出去。 他冲出去,一把将那女子拥入怀中,也不管胸前满是血污,味道难闻,双臂死死收紧,那样用力,那样用力,似要将她勒进自己的骨血之中,才能感受到她的真实存在,才能确定这不是他的幻觉。 冲力太大,她倒退出一步,险些被撞倒,却又很快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甲胄森凉,紧贴着她的身体,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冷。 墨黑的轻甲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还有大片未干的血迹,她刚才看到他傻傻地抱着那具女尸,那是司马如的贴身婢女,这血,应该是那婢女的。 她从来都没有见他如此傻过,他是坚毅冷酷的淮南王,英明神武的大邺新帝啊,怎么可以傻到这种地步,连人都认不清,还把那尸体当作宝贝,死也不撒手,也不知道要抱到何时。 如果不是石坚清河冒死呼唤,抱到天荒地老乾坤颠倒也未可知。 可是那无声的悲恸,轻颤的背影,在乍然看到她时的失神,血红眸子里腾起的水雾,这猛烈的一冲,用尽全身之力的一抱,有力却紊乱的心跳……她却再也说不出这个傻字。 默默地任他抱着,默默地听着他犹带一丝颤意的呼吸,全身的伤口都因这一抱而撕裂般的疼,她却没有动。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颈间,万般清晰,滑落无声,她却分明听到了心底某处的坚冰被什么砸中的声音,那般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坚冰却慢慢地裂开了一道小口,然后,一点点扩大,延伸……直至尽头,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咔嚓裂开,一分两半,轰然倒塌。 刹那间,她眼中水光掠过。 石坚与清河很识时务地转过身去,并走开了几步。 远处,一个被火烧得满面灰黑衣衫都是破洞的少年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连火折子上掉下来的火星烫到了手都未曾知觉。 他的旁边,雪裘黑发的男子亦静静地望着那紧密相拥的两人,神情淡然如水,春风晓月般的眼眸眸色深深。 他身后的任海想要趁着那少年失神之际,去解绑在软椅上的竹筒,他轻轻一抬手,制止了。 大营外,蹄声如擂,吼声震天,越来越近。 “把这里的事处理好,别忘了请司马大殿下去我们边军营作客。” 强势冷傲的男人冷冷丢下一句话,便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怀里的女人往外走。 身体骤然腾空,楚清欢立时感到一阵头晕,用力闭了闭眼将这眩晕感缓过去,便扳着他的胳膊要下来,男人却极为霸道地搂着她的肩背与腿弯,由不得她动弹分毫,她挣了一挣,挣不开,也就不挣了。 跟这个男人比谁脾气更硬,没什么意义,况且她也实在没这个力气。 “楚念,照顾好殿下,不得怠慢。”她转过脸,看了眼淡若轻风的司马如,对何以念嘱咐了一声。 男人手上的力道顿时又加大了一分,紧绷着的俊脸更是沉了沉,让刚刚走近的石坚与清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难不成又要变天了? ------ 楚清欢醒来的时候,帐内点着灯,幽幽暗暗的一小盏,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帐顶的天窗漆黑一片,想来正是晚上。 身上盖着柔软的羽被,身下的褥子也是温暖舒适,如同住在皇宫时所用的被褥,若非这入眼的是标准军帐无疑,她险些以为回到了大邺皇宫。 动了动,身上各处伤口因牵扯而隐隐作痛,但明显地,这些伤都经过了处理与包扎,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 衣服?她微微一蹙眉,低下头去看,脖子以下部分却让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穿了什么。 她这是睡死过去了?连包扎伤口与换衣服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醒过来?还是谁把她给迷昏了?还有,到底是谁给她换的衣服? 这最后一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身边有沉沉的呼吸,她偏过头,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剑眉挺鼻,薄唇性感,只是开阔的眉宇轻轻拧着,睡梦中也显得忧心重重,有些憔悴。 他应该是累到了极处,一路急行军,没日没夜,从大邺到定边仅用了一半的时间,到了之后也没休息,直接与司马如打了一仗,打完了又受了一场虚惊,换作是她,未必能支撑得住。 视线落在他的下巴处,那里起了一层青色的胡茬,她明明记得他出现时,虽然显得风尘仆仆了些,但一张脸还算修得干净,怎么一晚不到,胡子都长了出来? 缓缓伸出手去,并没有多想,那手就自然地抚上了他的下巴,胡茬又粗又硬,扎得指腹麻麻的,微痒,男人的眼睛还没睁开,手却极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轻哼一声,那手腕处的伤还没结痂,被他这大力一抓,真疼。 他一抓之后,眼睛便随即睁了开来,一对上她没好气的脸色,再一看手里抓着的是什么,连忙松了手坐起来,担忧地问:“抓疼了没?我看看。” 她随他捧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废话,那肿还没褪,皮还没好,没伤着筋骨算是万幸,他那手掌还跟个铁钳子似的,换他试试疼不疼。 “你没出声,我还以为是……”看着青青紫紫的手腕上多了几个指印,他苦笑了一下,没有接着往下说。 她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也不说破,想要收手,他却不放,握着她的手掌贴上他的下巴,“你刚才不是想摸么?现在给你摸。” “谁想摸了?”她顿觉这男人实在是自以为是,“我不过是奇怪,才半天的功夫,你怎么长出了胡茬子。” 夏侯渊不由一怔,随即失笑摇头,将她的手指都拢入掌中,轻轻地揉搓,良久,才低低地开口,语声却黯了下来:“阿欢,你可知道你睡了多久?整整一天一夜。你睡得象是完全失去了知觉,若不是听到你还有呼吸,还有心跳,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在他满腔怒火地抱着她走出东庭大营时,一路上他都在想,回到边军营之后该用什么方法狠狠教训她一顿,到了门口低头一看,却发现怀里的女人已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头枕着他的肩膀,一双手臂十分自然地环在他腰间,睡颜安静,呼吸平缓,那依偎的姿势,从未有过的乖觉。 那一刻,积蓄已久一触即发的怒火突然就消失无踪,纵使寒风狂烈,万马千军呼啸奔来,天地间一切声音都已统统离他远去,他的眼里,他的心中,只有这个安静地沉睡在他怀中的女人。 那时,他内心一片宁静,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只觉得只要拥有了她,只要这样看她睡在他怀里,他便拥有了一切。 小心地将她揽紧入怀,扯过身后的大氅将她紧紧裹住,用手势无声地制止了见到他欲山呼行礼的将士,拍开墨骓伸过来的大脑袋,上马,回营。 将她放在床上时,他才发现她伤得有多重。 衣片与肌肤都粘连在一起,硬得可以当刀片,全是被风干了的血,不知浸透了几层,他让人烧了水来,将这些碎布片都打湿了,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从她身上取下来。 白玉般的肌肤显露出来,上面交错纵横深深浅浅的伤口触目惊心,他用干净的棉帕蘸了水,一点一点擦去她身上的血污,在不小心触碰到她伤口时,手还是不由得颤了颤,她却象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依旧静静地熟睡,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用随身带来的金创药给她上药,再一层层包扎,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心里完全没有半点遐思,只有心疼。 “我哪有这么容易就死。”望着他眼里的血丝,轻声说道。 这一日一夜,恐怕他也没怎么休息。 “你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闻言,他突然就沉了声,带了怒,“看看你自己身上这些伤,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你不痛我还替你痛。” 她垂了眸,不作声。 “阿欢,我是男人,就算要打天下,那该也由我去打,而不是让你一个女人这样不顾性命地为我奔波。”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一出口就忍不住要爆发的怒火,缓声道,“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如此,再也不要让我担心。” 她依然沉默。 “阿欢!”他沉了声音,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夏侯渊,你还记不记得,在黄城时我曾说过,你与我都是一样的人?”她感受着手指被握紧的疼痛,淡淡开口,“你有青云之志,而我也不想为人鱼肉。我一直相信,只有你才能走上一统天下的巅峰,才能还天下一个太平。因此,我会一直帮你,不管现在还是以后。” 他深深地凝定着她,良久,眸中划出一抹无奈,轻叹:“我总以为自己算是固执的,没想到你比我还固执。” 下一章明天早上八点更新。 亲妈:夏夏啊,亲妈对你好吧?看到媳妇了呢。(美滋滋) 夏夏:好,好得不能再好……再这么来几回,我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横眉冷对) 亲妈:呃(语噎) 夏夏:怎么补偿我?(斜睨) 亲妈:需要吗?(木呆) 夏夏:你说呢?(轻飘飘一记柳叶飞刀般的眼神) 亲妈:……(对手指,心里默念: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呀)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不习惯也要习惯 章节名:第九十三章 不习惯也要习惯 夏侯渊松开了她的手,将她滑上手臂的丝质衣袖往下拉了拉,然后放入被窝盖上被子,连被角都掖得平平整整,一丝风不透。 楚清欢想着这只明显太过宽大的袖子,随口问道:“这是你的衣服?” “嗯。”他倚靠着床头,手指一下下随意地梳理着她的头发,“你先凑合着穿穿,等明日我让人去定边城里买几身合适的。” 她的重点却不在这里:“这衣服,也是你帮我换的?” 他又“嗯”了一声,极为自然地答道:“这军营里都是男人,总不能随便找个人来帮你换……况且,我也没想那么多。” 她微微一挑眉。 没想那么多?他还想想些什么? 他的手一顿,有些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他是确实没想那么多,当时满心满眼里都是她的伤,哪里还会有别的心思,如今被她一问,反倒回想起当时情景来,那虽然遍布伤口却瑕不掩瑜的美好景致便不由自主地窜入脑海,挡也挡不住。 要说身体接触,他们发生过不止一回,在淮南王府时就不说了,而黄城外温泉池中的那次更为直接,可以说是超越了任何男女界限,彻彻底底地把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碰了,然而如此正面如此直接如此清晰的看,那还是头一遭。 眸光渐渐转深,落在那双弧形优美的唇上,久久未语。 她见他不说话,便抬眸看去,最先落入眼底的却是他结实紧致的胸膛,在幽幽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他穿着一件与她相同的丝质衣衫,腰间的带子松松地系着,整个前襟都未掩拢,再加上他斜倚着床头的姿势,那衣衫就更为敞开,大半个胸口都露了出来。 许是天寒很少解衣的缘故,他的肌肤不若以前那般偏向于小麦色,而是更趋于暖玉的白,光泽莹润,玉质温暖,悬于她的上方,她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体里逸散出来的热气。 她突然就想起了他刚才握着她的那只手,那手亦是温暖干燥,带着薄薄的茧子,不若她冷得冻人,被他握着的时候,她甚至很少想起来要抽回,难道这就是人常说的贪恋?可是她从来不贪恋任何东西,包括人。 可为何在他面前,她总是能够卸下防备,将自己放心地交给他,任由他解衣上药包扎?这要放在以前,根本是想想都不可能的事。 黄城温泉那次也是如此,她在他怀里睡了一路,直至被他放在床上时才醒了过来,而如今,更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一时想得出了神,连头顶的阴影压了下来都未察觉,直到她眼前一暗,唇上一暖,才意识到那个男人在做什么。 下意识地就抬起手来要去推,男人的身体却轻轻地压在了她的上方,双方撑在她身侧,正好按住了被子,束缚了她的动作。 她的伤本就重,力气又没恢复几成,哪里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他这一按一压又是算好了的,因此只有默默承受的份。 他的唇辗转于她的唇畔,一如上次那样轻柔,却少了那份强势,没有抵住她身体的每一个可活动的部位,没有固定住她的下鄂,多了几分思念已久的缠绵。 他将主动权交给了她,她可以选择转头避开,他不强迫。 她默了一下,最终没有让开,却也没有主动迎合。 “阿欢。”他悠悠轻叹一声,叹息声里有欣悦,有怅然,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样的楚清欢,叫他说什么好? 没有迎合,说明她还是没有敞开心扉将他纳入心底,但没有避让,他是否可以认为,她对他还是有着感情的?至少没有象上次那样让他费了很大的力。 到底还是进了一步的。 她低垂着眼睫,鼻息里都是他的气息,干净清冽一如记忆中那个夜晚,他的舌尖有力而灵巧,带着他独有的气势,哪怕他此刻轻柔万分,亦没有那种绵软甜腻,依旧是霸道的。 她向来不喜欢别人对她强迫,不喜欢别人对她霸道,可对他,她却没有那种不喜,他原本就是那样傲然强势的男人,失了这份霸道,那就不是他。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竟也开始为他说话。 意识到这一点,她暗自苦笑,她的心果然开始变软了。 耳边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他的手已不再对她压制,而是在不知不觉间插入了她的发下,手背抵着柔软的锦枕,掌心托着她的头,让彼此更为加深。 身上的羽被往下滑落,她的衣襟亦有些松散开来,与他的肌肤紧密相触,他的体温灼热,熨得她冰凉的身体一烫。 一烫之下,她转了转头,却没能转开。 闭了闭眼,她终究伸出手去,抵住了他的胸口。 她的手比身体还要冷,激得他颤了颤,他猛然捉住她的手,在默默地停顿了片刻之后,突然放开了她,靠着床头闭目喘息。 她将被子拉至脖颈处,把手放回了被窝,抬眸看向他。 他闭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眸子里所有的情绪,气息未定,薄唇轻抿,许是因为刚才太过用力的缘故,那双唇看起来要比以往要饱满一些,唇色也要更润一些,此时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竟无端端生出几分诱人之色,与他平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或许,一个衣衫不整胸襟大敞的男人本就是性感的,更何况是个英俊高贵的男人。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注视,他徐徐睁开眸子,却是望着帐顶,半晌,猛地一个翻身压在她身上,沙哑着嗓子说道:“阿欢,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放过你。” 她一个没忍住,扯了下嘴角。 “不信?”他剑眉一蹙,“认为我不敢?还是笑话我?” “什么都没有。”她紧着眉头道,“你还是起来吧,别压着我伤口。” 他无语地低头看了一眼,虽然他跟她的被子之间确实没什么缝隙,但有没有压到她,他还是有数的,况且他对此本来就万分小心。 考虑到她身上的伤势,他到底没跟她作对,翻身下床往外走,边走边叹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亦颇为无语地看着大邺的新帝陛下只穿着一件袒胸露腹的单衣就掀开内帐的帘子走了出去,到底没将那句嘴边的话说出来知道你身材好,好歹也加件衣服,不要用这种诱人犯罪的姿态如此出去招摇不是? 好在,外面也没有其他女人可让他招摇。 不消片刻,夏侯渊回来,手里还托着一个端菜的大盘子,径直走到床前,将托盘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楚清欢随意打量了一眼,都是些清淡爽口的小菜,看着做得相当精致,另外还有一碗米饭与一碗米粥,再看他身上,那衣服遮得严严实实,不知是因为外头冷,还是听到了她心里那句话,总之不该露的半点没露。 “你失血太多,又两日没吃东西,吃粥比较好。”他端起那还冒着热气的米粥坐到床边,用细瓷勺子舀了,又放在唇边吹了吹,才递到她唇边,“来,张嘴。” 她看着他熟练得仿佛做过无数遍的动作,以及他万分自然的一声“张嘴”,那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还是我自己来吧。”她撑着胳膊肘抬起身来,身上的伤口顿时被牵动,她脸上未表露半分,动作却还是滞了滞。 “躺着。”他脸一沉,将勺子当地一声扔回碗里,伸手将她摁了回去,语气强硬得不容反对。 “我不习惯别人喂饭。”她被他按住了肩头,皱了皱眉,但没有再动。 “不习惯也要习惯,多喂几次就习惯了。”他确定她不会再起来,这才重新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过去。 “这粥是流食,躺着怎么吃?”眼前这米粒炖得粒粒晶莹颗颗糯化,但毕竟汤汤水水的,一吃还不得流得到处都是。 “我小心些喂,你小心些吃,不就好了?”他执着地执着勺子,边缘已贴着她的唇。 面对如此固执的男人,她知道她若不张口,估计他会保持这个姿势一晚上,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与他较真,遂张了口。 他紧绷的脸色一松,唇边一丝笑意隐隐地勾了起来,她看在眼里,只当没看见。 他喂得确实很小心,甚至有些面对大敌的谨慎,并不是一下就把整勺的粥喂进去,每次总是看着她先吃进去一半,才接着喂另一半,眼睛还时刻盯着勺子两边,看看有没有汁液流到她唇外。 喂一口粥,又接着喂一口菜,每一样菜他都自己先尝一尝,自己觉得好吃才给她吃,不好吃的直接就弃了。 她其实很想跟他说,她不是小孩子,勺子又这么小,实在没必要这么麻烦硬生生地把一口分成两口。 也很想提醒他,并不是他觉得不好吃的人家就不喜欢,也不是他觉得好吃的人家也觉得好吃,但想想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多出不必要的麻烦。 默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吃,送上什么就吃什么,眼前拿勺子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她不由想,这只本该拿刀剑握朱笔的手,做这种事可是头一回? 直到将一碗粥尽数喂完,菜也吃了一半,夏侯渊才住了手,颇为满意地拿起帕子为她擦试干净的嘴角。 她看着那碗已经没了热气的米饭,轻声道:“你快吃吧,饭都凉了。” 呼,凌晨两点半传上来,终于安心了,睡觉去~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只为一句话 章节名:第九十四章 只为一句话 帐内安静祥和,轻轻的交谈声与餐具不经意的碰撞之声,伴着那盏并不明亮的灯盏,反而令整个空间更显宁静。 “于是,你就认了那小子做弟弟?”夏侯渊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拭了拭唇角,挑眉道,“那他岂不成了我的小舅子?” 楚清欢自动忽略后半句话:“我看他心性还不错,是个可塑之才,以后放在军营里打磨打磨未必不能成大器……他这次也算是立了功,你打算怎么奖赏他?” “我可以给他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回兆京,要么就留在边军营里历练,看他想走哪条路。”夏侯渊顿了一下,又似乎是随意地说道,“这小子昨晚在帐外守了一夜,刚刚我出去时,又见他在外头站着,说是想看看你,我让他滚了。” 她看他一眼,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犯得着用这个“滚”字? “陈武呢,你打算怎么安排他?” “我想让他负责在定边一带招募新兵,我要重新组建边军营。”夏侯渊修长的手指轻点着腿膝,沉然道,“边军营被司马如大破,死了几万,又降了几万,那些被俘虏的虽然都放了回来,但统统不要,不到最后一刻战死的士兵,不配做我大邺的士兵。新的大邺,需要新的生力军。”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此次带来二十万大军,全都是以前前锋营与骁骑营的兵将,我打算从这两个营中各抽三万人留下,并让杨书怀从兆京调集五万步兵过来,另外再让陈武招募新兵进行训练,如此一来,这条边境线应该能固守得长久些。陈武此人我已经考量过,他本性不错,又踏实肯干,边军营需要这样的人,再加上此次传递军报有功,副将不是问题,但若要做将军还需要有出色的战线,否则无法服众,他也未必能有这个能力。” 楚清欢点点头,这应该是最为妥当最为合理的安排,就原来边军营那些人,除了少许类似于被孙文略所斩的那名李将军那样的人之外,大多数她看着都无法入眼,留下来只会污浊了环境,拖边军营的后腿。 想到此,她问出一个放在心头许久的疑问:“那孙文略是什么人?怎么让这种昏庸无能的人来掌管如此重要的边军营?” “孙文略……”夏侯渊勾起一抹冷嘲,“要说能力,他做这边军营的主将也不算抬举,就我在淮南举旗起事之前,他算得上是一方良将。只是他以前曾受过夏侯昱的恩,见夏侯昱大势已去,保住皇位无望,这才开始故意怠军,将边军营搞得乌烟瘴气,本的就是引狼入室的打算……我也是最近才想到这一点,是我疏忽了。” “他故意让东庭破了边军营,得了定边,放司马如入大邺境内,就是不想让你安安稳稳地做大邺的皇帝?”她沉默了片刻,终无法认同地摇头,“就算他要报夏侯昱的恩,也不该拿大邺的国土与百姓来报复于你。” “不说这些了。”他将矮几一推,转身靠回床头,长腿惬意舒展,低头看着她,“奶娘与季婉瑶都上了兆京,对你甚是想念,等这边的事一了,你就跟我回去吧。” 回兆京? 楚清欢拉好了被子,闭起眼睛准备睡觉:“再说吧。” ------ 在被严加“看管”了两日之后,趁着夏侯渊去定边巡务之际,楚清欢终于得以出去透透气。 至于他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在床上好好躺着不许下地,更不许出帐之类的话,她自动选择了无视。 “姑娘。”刚打开厚重的牛皮帘子,还没感受到外面的空气是冷是热,还没看清是下雨下雪还是晴天,两道两影就齐刷刷地堵在了她面前,将她所有视线遮了个严实。 楚清欢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冲她咧嘴的石坚与清河,眯了眯眼睛。 两人眼角跳了跳。 “姑娘,”石坚硬着头皮道,“外头天冷,您还是去里面歇着。” “里面太热,我就是想到外面凉快凉快。”楚清欢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我这就把里面的火盆拿走。”清河很勤快地就要进去。 她不动,没有让开的意思,冷眼看着他。 清河笑容一僵,嘿嘿干笑一声,退了回去。 “姑娘,跟您实话实说了吧。”石坚实在没辙,只得搬出最大的靠山来,“主子吩咐了,让我们俩好好照看着姑娘,若是姑娘出了这帐子,主子回来就会扒我们的皮。” “扒皮?”她眉梢轻挑。 “对对,扒皮。”两人连忙回答,心中暗喜,心想,姑娘面冷心热,肯定不舍得他们被罚。 “那就扒吧。”楚清欢淡淡地说了一句,分开他俩就往外走,“让让。” 两人脸色一垮,追着就要再说些什么,被她一记冷眼定住,半晌,只得苦着脸远远地跟在后头主子还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不得让姑娘出帐,更不得见不该见的人。 可姑娘的脾气主子还不清楚么?真真是个苦得不能再苦的苦差事。 “姑娘!”齐刷刷地,列岗的,拭枪的,磨刀的,操练的……在见到楚清欢之后,无不锃地一下站得笔直,恭恭敬敬,然后,这声姑娘就一路延绵下去,所经之处喊声震天。 楚清欢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这些与她有着深厚感情的前锋营与骁骑营的士兵这才呵呵乐着自个儿干自个儿的事,即便如此,一路上还是呼声不断。 天色阴沉,吹在身上的风也格外的冷,似乎又要下雪,楚清欢径直往后营走,眸光里却映入了两张熟悉的脸,她脚步一顿,折了方向向他们走了过去。 “楚……姑娘。”与她仅有过一面之缘,却受她所托去了兆京,见到了当今的新帝,并随新帝一同出征的陈武,本远远地避在一边,见她笔直向他走来,不禁多了丝局促。 面见天子,随天子一同亲征,这是军营里的人梦寐以求的奢望,他以前甚至想都不敢想,可因为眼前这女子,他达成了让无数人艳羡的心愿。 但是,他更想不到,这个机缘巧合下投宿到他家,并身入东庭军营最终促成了他们落败的人,竟是个女子。 此时她虽仍然一身黑衣,但垂于身后的长发与有别于之前的纤长身姿,让他这一声楚兄弟哽在了喉间,连眼睛也不敢直视。 楚清欢露出一丝淡淡笑意:“陈兄弟。” 一声陈兄弟,让陈武轻轻一震,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女子坦然的眸光,那丝不自在随之散去,心中顿时释然,坦荡一笑。 什么都不必多说,只一声旧时的称呼,便可让人心立即贴近。 楚清欢暗自赞许,眸光一转,看向旁边那一人。 少年眼睫一垂,躲开了她的注视,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该怎样就怎样,你是男子汉,别象个姑娘家。”楚清欢将一个青瓷细瓶递了过去,“这是清凉膏,治烫伤最好,你拿去多抹抹。”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何以念双手背在了身后,没有抬头。 “好没好,我能不知道?”楚清欢一把抓过他的手,把瓶子放在他手里,“你还小,不能留疤,尤其是脸上。” “我不小了!”何以念倏地抬起头来,神情倔强,刚刚还洁白如玉的脸涨得通红,不知在争些什么。 看着温良怯懦的小兔子瞬间化身炸毛发威的小豹子,楚清欢一怔,一怔之后拍了拍他的肩,默然转身。 何以念紧握着掌心里的瓷瓶,紧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默立半晌,突然发足狂追。 听到后面的动静,楚清欢回过头来,却见少年大步向她奔来,衣衫被风鼓起,几许发丝在鬓边飞扬。 他一直跑到她面前,气喘急促,身子微弯,然而眼睛却始终看着她,等到气息稍缓,他慢慢直起身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姐姐。” “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但在我心里,你也是我永远的大哥。”他象是憋着一股什么劲儿,认真而又郑重,但那眼神却又让人无端地觉得沉重。 他的声音已趋于成年男子的低沉,不知为何又带着丝沙哑,说这句话时,他表现得很平静,语调也很缓,可一字一句都仿佛压了座山,很沉。 说完,他又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才转身朝着来路缓缓离去。 楚清欢一直看着他走远,直到他弯腰走入一顶营帐,看着他双手成拳,几乎要将那瓷瓶子捏碎。 如此急促地追上来,只为说这一句话。 有稀稀疏疏的雪花落了下来,她接了一朵在掌心里,看着它渐渐融化,最终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 转身,朝着前面一顶大帐走过去。 “姑娘!”守在帐外的士兵们一看到她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她点点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帐内十分暖和,与夏侯渊所在的大帐相差无几,里面干净敞亮,有淡淡熏香缭绕,一张软榻置于左侧,榻上一人雪白轻裘,眉目淡然,正倚枕看书,听到外面的声响,他轻轻抬对,与掀帘而入的她视线相对,微微一笑,笑容轻柔若清风,一如既往的清雅。 守于榻边的任海眼神颇为复杂,帐外那一声铿锵有力的姑娘他们听得分明,之前那绵延了一路的喊声他们亦是清晰入耳,如此一个在大邺军中拥有这般威信的女子,混入他们东庭军中造成了这么大的危害,他到底是该佩服还是该憎恨? “殿下住得可还好?”楚清欢朝任海略一颔首,便搬了张椅子坐到软榻前。 “很好。”司马如微笑点头,“皇帝陛下对我很是照顾,一应用度皆是上等,就连这帐子也按照最高规格搭建,没有半点不足可以挑剔。” 两人一来一往语气和睦,一如当初在东庭大营时的那般神态自然,仿佛多年老友一般,让人完全看不出几日前的剑拔弩张,以命相挟。 任海看着憋气,眉头一拧,凉凉地道:“确实好,好到几十个精兵强将轮番十二个时辰守在外头,连放个屁都有人提着刀冲进来。” 此言一出,其他侍卫无不忿忿。 楚清欢眉眼不动,只当没听见。 “任海。”司马如语声淡淡,带有警告,“去那边角落里面壁,你们也过去。” “殿下!”任海还待再说什么,便见司马如眼梢轻轻瞥了过来,便是有万般委屈万般不平也不敢再说,憋着气带一众人过去面壁。 等一干人都去了那个角落,楚清欢才道:“我今日来,是来向殿下请罪的。” “何罪之有?”司马如笑看着她,故作不解。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殿下这般聪明的人,何需我明说?” “但且说说。”他收起书册枕了头,“我心中尚有几处不明,你说了我才能知道猜得是否准确。” 楚清欢沉默了片刻,遂道:“最初在定边城外碰到殿下,确实是巧合,只是从任海等人的反应,我当时便猜到了几分。坦白地说,救你确实是为了能进入东庭大营,向你表明大邺人的身份与说要离开也都是在赌……不过,就算不是殿下,当时那种情况我也会出手帮忙,只不过未必会以命相搏了。” 司马如“嗯”了一声:“你赌对了,我留下了你。” “没错。”楚清欢道,“之后,你让我夜探边军营,我猜想你是在试探我,因此,为了能取信于你,我不得不杀边军营的人,并冒险救下王力奎。之后我问你对边军营的看法,你果然反问了我,我故意说这有可能是孙文略的疑兵之计,不能不防,实则也是为了让你心生犹豫,好拖延时间等待夏……陛下的到来。”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却不是绝对确定。”司马如点点头,“你从一开始到那时做得都很自然,让人找不到半点可疑之处,我虽仍然怀疑你,但也有了或许可以信任你的想法。” 他轻点着额头,道:“之后便该是泯江了,你既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投诚于我,那么,指出堰门的缺陷,也该是有目的的。” “确实有目的。”她大方地承认,“既然要泄洪,水流怎能不通畅,否则又如何达到该有的效果。” “你当时就想到了利用这个堰门让东庭军来承受泯江之水。” “是。” “用何方法?” “炸药。” “炸药……”他轻轻地重复着这个词,“从何而来?” “就地取材。”楚清欢看着他,“殿下让我夜探边军营时,我在盘山了发现了两样东西硫磺与硝石。” 司马如眸光一动:“原来如此。” “我当晚取了一点回来,并让楚念给我取了木炭作了尝试,发现果然有用。”她唇边抿出丝微笑,“这还得感谢殿下将楚念安排在灶房,否则这木炭的取用也不会这么容易。” “这倒是我的错了。”司马如颇为无奈地一笑,深思片刻,他笑意淡了淡,“说到此处,我倒有了个疑问,那次在泯江边,我不慎落水,你舍命救我,这可是你的真心?” 楚清欢眼睫一垂,却坦然道:“是。” 他的眸光一深。 “我救殿下是出于真心,只因殿下之所以落水,那是因为我在木板上动了手脚,而救殿下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 “楚青,你太过分!”早听得气愤难耐的任海转头吼道。 楚清欢未理他,只淡淡道:“我本意是想能让殿下彻底消除对我的疑虑,放松对我的监视,我便可暗中上盘山再采些足够毁坏堰门的硫磺硝石回来,但没想到楚念会瞒着我上山,而采草药的理由无懈可击。更没想到王力奎会念我救他一命的恩情,为救楚念付出了性命……对他,我心中有愧。” 司马如一直静静聆听,低垂的眼眸掩去了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在她话落之后,他一直保持着撑额的姿势没有动,象是想什么出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摇了摇头,唇边笑容淡若晨雾:“是我本不该这么问……不得不说,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能如此迅速做出反应与计谋,你是我生平仅见的第一人。” 楚清欢没有说话,面对被自己算计的人,尤其还说出如此高的赞扬之词,保持沉默才最合适。 谦虚推辞,显得太假。 欣然接受,显得自大。 “你可以容忍我夺下边军营,却不能眼看着夏侯渊蒙受惨重损失,甚至遇险,更不能让他遭受前后夹攻。”司马如低声分析,“却也不想让我东庭将士无辜丧生,因此你提前动了手,想要将我擒住,便可以我为挟化去两国之战,炸毁堰门只是你不得已而为之,我这样认为,可对?” 昨天不知道咋回事,凌晨两点半传上去的,设定发布的时候是七点五十五,结果到九点多才出来,晕~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折腾 章节名:第九十五章 折腾 楚清欢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斟了盏香茗递给他,她知道他喝茶的习惯。 指尖相触,轻若点水,来去匆匆,一样的冰冷,唯有茶盏温热。 司马如隐于盏沿之后的唇弧微微一扬,轻抿一口,便觉茶香悠悠,余蕴绵长,胜过以往任何一次的明前新茶。 “我并不好战,但若有必要,也不反对以战止战。”楚清欢为自己倒了一盏捧着暖手,道,“之所以为东庭惜命,不过是认为殿下才识过人,眼光长远,在有些事情上或许能达成共识,如此,又何必枉添无辜性命。” “天下四分五裂,各自为强,若不统一,战乱必然不休。”她转身,眸光淡淡落在他脸上,“中央集权必须高度集中,这个天下也必须一统,只有如此,百姓才能过上安稳日子,国家才能富足平定。这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某个国家的事,而是天下所有人需要共同去努力的大业。殿下,你如此天纵英才,又有鸿鹄之志,可曾想过这些?” 可曾想过这些? 司马如笑意敛尽,凝定着她的神色仿佛重新认识她这个人一般,有什么在心底破土而出,随风而长,甚至能听到轻轻拔节之声,随后渐至茁壮,终成参天大树。 他没有回答,心里却有着答案。 她说的这些,他不仅想过,而且不止一次,只是也仅止于思想而已,从未想过要朝那个方向去行进,到底,他的现状局限了他的行动,一个无法纵马驰骋甚至连路都不能走的人,谈何一统天下? 然而,这些话如今出自一个女子之口,他的身心俱有了震动,有如此远见卓识的女子,不多,或者,绝无仅有。 见他许久不语,楚清欢收了眸光,放下茶盏:“或许,殿下需要时间考虑,我就不打扰了。” 转身之际,听得他在身后问道:“楚青,可是你的真名?” 她回头:“不,我叫楚清欢。” “楚青,楚清欢……”他轻声重复了一遍,难得地苦笑了一下,“我早该想到的。当初的淮南王救萧情公主于文晋,萧情公主便将名字改作了楚清欢……你在我大营中,几次受伤都想自己私下处理,不愿让军医与太医接触,恐怕也出于担心女子身份暴露这一层,我竟然未察。”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殿下又何需自责。” “倒非自责,只是……”他顿了一下,极浅地一笑,似欣赏又是怅然,“只是,确实想不到,一介公主会替自己的未婚夫婿深入敌营,不惜以身犯险。” 楚清欢抽了抽嘴角,萧情与夏侯渊之间的婚约,是不是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她还真是想扔都扔不掉。 正想告辞,却见司马如脸色微微一变,和煦温软的笑容倏忽消失,眸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双手已不自觉抚向双腿。 “怎么?”她眉头一皱,“腿不舒服?” 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任海等人一惊,再也顾不得主子的命令,忽拉一下冲将过来。 “殿下,是不是抽筋了?”任海急切地半弯着腰,伸着手,想要去碰司马如的腿,又不敢真的去碰。 “无碍。”司马如闭了闭眸子,撑出一丝笑来,“你先替我送送楚姑娘。” 任海为难地看向楚清欢,一脸的欲言又止。 “不舒服又何必硬撑着。”楚清欢没有走,反而拖了椅子过来在他榻前坐了,很自然地按上了他的双腿,“史太医不在这里,你还能找谁来给你按摩?既然有现成的,不用白不用,不是么?” 听着这“不用白不用”,司马如哑然失笑,哪有人把自己比作物件的。 却也没有坚持,半躺在软榻上,放松了自己。 任海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片刻之后,司马如的放松却越来越难维持,那时重时轻的手指隔着薄毯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有力灵活,尤其是按到敏感部位时,他的心也跟着没来由的轻颤,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感受。 平缓的呼吸变得有些沉,白玉般的脸也起了层极淡的薄红,他视线一转,将注视力从双腿移至她的脸上。 她双唇紧抿,神情专注,垂于身后的发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波动,尤其是她的侧脸,有别于寻常女子的柔美细致,挺秀冷峻,自有一股英气自眉宇间透出。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她,却也在这细细一眼之后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看向了别处。 帐内很静,任海等人已自觉地退到那个最远的角落,司马如与楚清欢谁也没有说话,仿佛间,似乎又回到了以前她第一次为他按摩的时候,只是那时她为的是演示,而旁边也站了一堆看新鲜学习的人,而他,也只是专注于体验感受。 如今相隔不过月余,却象是过了许多年一般,有了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之感。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她做这一切是如此自然坦荡,而他本该拒绝,却说不出口。 到底是说不出,还是不想?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半个时辰很快就到,就在楚清欢即将收手,司马如如释重负又有些莫名难言的心绪之时,帐帘忽然被人掀起,有人披着一肩雪花伴着冷风而入,随之便是一声沉喝:“你们在做什么?!” ------ 帐内灯光明亮,温暖如春,帐内风雪交加,寒意逼人。 明明早已开了春,这天气却反复无常,说下雪就下雪,说变脸就变脸,就象帐子里的某个人。 “姑娘,这是今儿的饭菜,还有您要的酒,我都搁这儿了。”石坚朝内帐喊了一声,将托盘里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再加一小坛温好的酒,偷偷地觑了眼躺在一边行军榻上的人,本着明哲保身的生存之道,放下东西就走,半点都不耽搁。 楚清欢徐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刚洗了澡,穿着一身宽大舒适的棉衫,还未干透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身后,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将她身上的凌厉之气化去不少。 侧躺于行军榻上的男人捧着手中的山河地理图,神情肃穆,眼睛都没有斜一下,显得万分专注。 楚清欢兀自走到桌边坐下,打开酒坛子倒了杯酒,酒香顿时四溢开来,她抿了一口,很满意,遂一口饮尽。 饮了酒,便开始吃菜,一杯酒一口菜,吃得怡然自得。 片刻,男人侧了个身,依旧盯着地理图不放,只是侧身的动静有些大,连行军榻都发出了吱嘎之声。 楚清欢眼皮都没抬,又倒了杯酒,三杯之后开始吃饭。 “咳!”男人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她悠然吃自己饭,对于今晚的菜色十分满意,因此在吃完一碗米饭之后,将另一碗没人要的也划了一半在自己碗里。 “咳!”男人再次重重一咳,脸色开始发黑。 她恍若未闻,直至酒足饭饱,才推碗起身,悠悠然往内帐踱去,嗯,该睡觉了。 临入内前,她转身望了眼行军榻,榻上的男人心中一喜,眼里的得意之色几乎要从眼梢里溢出来,连下垂的唇角也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却听得女子说道:“陛下,图拿倒了。” 嘴角一沉,脸刷地就黑了下来。 将山河地理图狠狠一扔,行军榻上的男人再也维持不住原来那个姿势,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盯着那还在晃动的帘子眼里冒火,再看一眼桌子上所剩无几的饭菜,那团火气就更如星火燎原般烧了起来。 偏偏还有人不太有眼力地在外面道:“主子,东庭大殿下派人来问,说姑娘睡了没有,如果没睡,想请姑娘过去一叙。” 他怒声道,“有什么话让他找我来叙,姑娘没空!” 外面立即消了声。 连鞋子都没有穿,他赤脚下地,抓起酒坛子就将里面剩下的酒一口气喝了个点滴不剩,随后大步走入内帐,却见吃饱喝足的女人已经上了床,盖起被子准备睡觉。 他站在原地只觉得憋气,她却淡淡瞟了他一眼便闭起眼睛,那毫不在乎的模样让他心火大炽,几个大步地冲了过去,跨步上床。 她卷着被子往里躺了躺,给他让出半张床,连眼梢也没抬,他紧抿着双唇,盯着她的眸子里火苗簌簌跃动,半晌,突然长腿一跨,颀长有力的身躯朝她压了下去。 刚刚似乎已经睡着的女子倏地曲膝上顶,缓缓睁开眼眸:“不好好睡觉,在折腾什么?” 折腾? 坚硬的膝盖骨隔着被子稳稳地顶着他的小腹,令他再也不能往下半分,他气极反笑:“对,我就是在折腾。” “要折腾出去折腾,我要睡觉了。” “如果我就是要在床上折腾呢?”他眸子里火星熠熠。 “那就问问我的拳头同不同意。”她淡淡回答。 “砰!”他一拳砸在她身侧的床上,几乎是咬着牙地问,“为什么对别的男人可以那么好,还做那什么该死的按摩,对我就这么粗暴粗鲁,一点都不象个女人!” 明天多更点儿……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亲自动手 章节名:第九十六章 亲自动手 憋了半天的气瞬间爆发出来,当看到她的手在司马如腿上时,他恨不得立马杀了那男人,竟敢勾引他的女人! 谁知她却告诉他,这是按摩,舒筋活血的,得知她是主动的,并且还不止一次,他更气不打一处来。 硬是忍了半天不跟她说话,就等着她主动来跟他服个软,说句“是我错了”什么的,怎料这女人该喝喝,该吃吃,任他把行军榻睡塌也好,把嗓子咳破也好,她就是连眼角都不给他,直接将他无视,弄得自己毫无存在感。 她怎么就没有半点做错事的觉悟? “你想让我怎样对你?”楚清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端茶,倒水,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在你眼里,这样才算得上女人?” “那是木头。”他板着一张俊脸,“我不要你对我端茶倒水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但至少不要动不动就对我动拳头。” 她挑了挑眉,道:“可以。” 同意得如此简单爽快,让毫无准备的男人一愣,认真地察看着她的脸色,看不出半点虚假敷衍,那就是真的? 因为得到她痛快的承诺太过容易,他唇角一勾,剑眉一展,显得颇有些神采飞扬,要求也便多了起来,掌控欲也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还有,以后不许对别的男人那么好,更不许跟他们有身体上的接触。尤其是司马如,不许再给他做那什么按摩了。” 她抿起了嘴角,不语。 这一句一个不许,绝对符合大男子主义的标准,哪怕她本来就不喜欢跟别人接触,本来就不会随便对别人好,尤其是男人,听着这三个不许也实在脸色好看不起来不知道她最不喜欢被别人命令? “……要按也只能给我按。”男人还没完,说到最后还加了一句。 她索性闭起了眼:“没问题,等你什么时候不能走路。” 头顶呼吸声渐重,她也懒得搭理,这男人一旦无理取闹起来,说什么都是枉然。 夏侯渊就那么半趴在她身上,她的膝盖还顶着他的小腹,但从她平静地呼吸来看,她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一腔火气碰上了冰,再怎么炽烈也燃烧不起来,不用多久,自己就扑哧一下给灭了,他就是属于这种的。 互相僵持的姿势维持得久了,他那火就一点点消退了下去,一股无力的挫败感涌了上来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否则为什么每次都败在她手里? “你在吃醋。”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出来。 “胡说!”另一个声音立即跳出来反对。 “承认吧,你就是在吃醋。”那个声音又说道。 “……没有。”反对的声音明显气势不足。 好吧,他承认,在看到她与司马如如此亲密的时候,他确实整个人都被一种酸意浸透,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五脏六腑七筋八脉都酸了个遍,他从来不知道,这女人还有这么体贴人的一面,他酸得牙都要倒了。 无奈地叹了一声,夏侯渊翻身而下,倒在空着的半张床上,怔怔地看着高阔的帐顶,许久,半支起身子看着身边的女子,左右琢磨着她的脸看着挺女人的,怎么脾气就这么硬? 粗壮的红烛无声地燃着,照着床上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的下颌犹如刀削斧凿,给人以坚毅冷峻不可亲近之感,然而眸子里却泛着一抹淡淡的柔和。 那描着金色牡丹的喜烛亦为这冷硬空旷的大帐添了分明艳,这是他今日去定边城时看到的,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没想清楚自己的想法,就已经命人买了下来。 他知道牡丹虽为国色,配那女人却难免有些俗气,但民间不能擅用龙凤图案,只能凑合,等到一路回到大营,他才想明白,喜烛喜烛,不就是大婚的时候才用的蜡烛? 于是,他喜滋滋地亲手将它们插上烛台,等着她自己发现,结果两人闹了个不痛快……或许,不痛快的只有他自己,这女人从头到尾没见她将这事放心上。 夜渐深,值守的士兵从帐外走过,敲了三下梆子,他蓦然回神,才恍觉他这一看竟看了半个晚上,思绪也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身边的女子已然沉睡,他可以感觉到她对他的不设防,这是唯一一点令他感到欣慰的地方,就他对她的了解,能对一个人做到这一点,可谓是个奇迹,而他成了这个奇迹。 如此一想,他眸光一软,心也跟着复苏,算她有良心,知道谁对她好。 定定地看着她的脸,那渐渐恢复了血色的双唇并不是很红艳,他抬手去抚,手举到中途又改变了主意。 据说,女人生了孩子之后,一颗心就会全部系在男人身上,再也不会想着逃跑,他或许可以试试。 他的手环了上去,轻轻揽在她的身侧,墨发自身后垂了下来,与她的交叠在一起,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光,两人之间昏昏暗暗,更加静谧。 他轻轻俯在她身上,手指却不安分地攀上了她的肩头,那本就宽松的衣领禁不住他轻轻一拨,雪白单薄的肩就露了出来,他轻垂的眼梢一瞥,呼吸便粗重了几分。 身体的变化显而易见,他虽是自制的人,但在自己认定的女人面前,却从未想过要刻意压制,于是很自然地将那衣领再往下拨了拨,火热的唇亦随之印了上去…… 看着很冷硬的一个人,肌肤却柔韧细腻得惊人,他有些迷恋于彼此相贴产生的这种触感,忍不住轻轻一吮,雪枝上便绽出一朵寒梅。 “砰!”毫无预兆地,一只有力的脚蹬上了他的小腹,他只觉得一痛,还未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踢下了床。 楚清欢将滑下肩头的衣领拉了拉,缓缓坐了起来,瞥着地上的男人。 红烛高照,英俊的男人一身狼狈仰跌在地上,眸光迅速恢复清明,只是一张俊脸怒火高炽,焚烧着瞳眸里面的两个小小的她。 “若有下次,就不是踢肚子这么简单。”她无视他欲夺眶而出的烈焰,沉着脸整理衣衫。 竟然趁她睡觉时搞偷袭,枉她一番信任。 “你刚刚答应过,再不对我动拳头!” “没错。”她点头,“所以我刚才用的是脚,不是拳头。” 他眯起眸子,沉沉地盯着她,明明他先前的话并不单单指的拳头,可从字面上来说,他无法有丝毫反驳,人家确实没有违背承诺。 可心中那股气却难平,他拧着眉头道:“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今晚看来是不用再睡了。 她推开被子,起身,往外帐走去:“这个问题不需要我来验证。” 见她如此不起波澜,眸中亦无半分因他而起的情欲,他愤然立起,紧随而出:“你是个正常的女人!” 她走到案边,拿起一份从兆京送来的军报随意看了一眼,冷冷道:“这个问题也不需要你来验证。” 他几步走过来,紧凝着她的眼眸,双手撑案,气息迫人:“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我又有婚约在前,你没有理由踢我下床。” “陛下,动气伤身。”她呼了口气,指了指外头,“帐外风雪正疾,陛下若是火热难耐,不如出去享受片刻清凉,以免长夜难眠,亲自动手受累。” 亲自动手……受累? 夏侯渊一怔,随即脸一沉:“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什么?”她侧着脸,表示不解。 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亲自动手!” “……自学的。” 帐外,负责值守的众人面面相觑,被这段彪悍的对话震得冷汗涟涟,最终,一致保持沉默,对欲求不满感情受挫的皇帝陛下表示万分的同情。 ------ 三日后,定边城外。 雪白的平原上兵分两边,黑色的海潮与银色的汪洋遥遥对峙,中间隔着一匹高头健马与一辆素色马车。 “殿下,希望你信守承诺,三年之内再不犯我大邺国土。”马背上,身着黑裘英挺傲岸的男子沉声说道。 “自然。”车内,白衣男子微微而笑,自有一番风华,“也望陛下守诺,三年之内不向我东庭兴兵。” “一诺千金。”夏侯渊傲然回答。 司马如含笑点头,吩咐道:“出发。” 车帘被放下,马车徐徐调头,长风呼卷起平原上的雪,也卷起那层挡风的车帘,就在那帘子起落的一瞬间,司马如眼眸中映上远处那一身黑衣的女子。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或许,一别就是一生。 然而,他却笑容轻暖,眸色悠长,只因他看到,她的眸光在此刻亦是遥望着他,甚至,在风起帘开极短的一瞬,与他的轻轻相接,一贯的平静清冷。 刹那间,他听到雪花飘落之声,这声音只开在心间,宁静而优美。 哪怕此生再无见面之时,亦是无憾。 天地辽阔,雪花飞舞,马车最终消失的茫茫雪原之中,银色汪洋如潮退去,最终,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身后有马蹄声缓缓靠近,夏侯渊眺望着眼前那一片苍茫旷野,一抖马缰:“走吧,陪我一起去看看堰门修好了没有。” 自从司马如被“请入”边军营之后,两军交战就此停歇,被何以念炸毁的泯江堰门便进入修复期。 虽然支流被扩大了十数倍,但若长久任泯江水泛滥,用不了几日也会成为祸害,幸好何以念炸坏的只是堰门的闸门,不是堤坝,修起来不算太难。 自战停之后,楚清欢还是第一次来,放眼望去,湍急的泯江水奔流不休,水声哗然,全不若原先的寂静无声。 未见有人修筑工事,上千名士兵全集中在闸门旁,手撑闸门,手执令旗的指挥官站在高处,神情肃然。 “关闸!”随着一声高喊,令旗重重挥下。 齐齐一声吼,全体士兵合力,缓缓推动着沉重的闸门,将泄洪口一点点收拢。 “阿欢,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夏侯渊跃下墨骓,朝那边走去。 面对这边的指挥官远远看他走来,便欲向他行礼,被他制止。 越到近处,水声越大,飞溅而起的水花很快便打湿了墨靴,他在离闸门不远处停了下来,负手沉凝,看着他手下的士兵如何一点一点征服自然。 三丈,两丈,一丈,半丈……眼见着闸门即将合拢,愤怒咆哮的水流最终无奈地收起它肆虐的爪子,他却眸底一沉。 就在闸门上方,指挥官所站的高架,随着闸门与洪水相互撞击产生的巨大冲击力,捆扎在高架底部的一处麻绳渐渐松散,一块木板险险搭在间隙中,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脱落,也就是说,高架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此时正是关闸最关键的时刻,如若高架倒塌,不仅会砸伤底下的士兵,更会使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甚至这上千名士兵都有可能被洪水冲走。 来不及细想,他随手抓起一把修筑工事时所用的长镐,几步攀上高架下堆叠的沙袋,将手中长镐用力一掷。 “嗒!” 就在长镐在空中划过一道向上的弧线精准地朝那松散处飞射之际,那块木板却最终没有坚持到最后,在一丝震荡中往外弹出,声音如此细微,完全淹没在这涌动的激流中,远处的楚清欢却分明听到了这声炸开在心底的微响,然后扩散,扩散…… 她一跃下马,甩去身上的斗篷,疾速狂奔。 方向相对的长镐与木板如慢镜头一般在空中砰然相撞,木板反弹,撞在高架其他支撑板上,长镐去势依旧凌厉,可终究被这一撞而偏了方向,重重地射在一块横木之上。 所有的变故皆发生在须臾弹指之间,失了木板支持的高架立即往前倾倒,那两次不同程度的撞击又令这倾倒的速度滞了一滞,就在这一滞间,夏侯渊跳下沙袋,抱起旁边一根梁木就迎着那缓缓倒下的高架奋力一顶。 身躯猛然一震,他脸色瞬间一白,深邃的瞳眸却越发漆黑。 梁木粗壮,需双手合抱,高架倾倒之力又何止百斤,这样的冲撞之力可想而知。 上面的指挥官变了神色,第一反应便是要下来,然而面对夏侯渊冷厉的眸光,他却再不敢动。 不动,或许最坏的结果就是如此,如若动了,后果却是无法预料。 这一刻,他犹如油煎。 推动闸门的许多士兵都注意到了这方的动静,回头间皆是一呆,本将合上的闸门便又往回倒退了几分,泯江水再次扩流。 “全力合闸,违令者……斩!”夏侯渊双唇毫无血色,却气势森然,唇边一缕血迹殷红。 “全力合闸!”指挥官双目含泪,一声厉喝。 士兵们皆眼睛赤红,心中激荡,拼出全身之力作最后一搏,他们的陛下为他们不顾性命,他们又有何理由不拼却这血肉之躯。 眼前黑影一闪,特属于那个女子的清雪之气从鼻端拂过,夏侯渊抬眸,便见楚清欢抱起旁边一包沙袋便往他脚下堆。 浸了水的沙袋每一包将近百斤,她却头也不抬地一连抱了三包,每抱一包脸色就白一分,气息便沉上一分,她却始终抿着唇,毫不停顿。 “阿欢……”第三包放下之后,她弯着腰没能一下子直起身来,他沉着眼眸,想制止她,她却呼地一下站起,看也不看他,转身继续。 直到沙袋足够一定的高度,与他所抱的梁木底端相平,她才停了手,一时撑着沙袋无法开口,只有弯着的脊背因急促的喘息而更显单薄。 一路疾奔,以她前所未有的速度,作出一个极速的冲刺,之后未经丝毫调整,以最大的体能强行抱了五包也许比她身体还要重的沙袋,心肺的功能被发挥到了极致。 此时她只觉得耳中轰鸣,心跳如鼓擂,一个字都说不出。 “轰!”闸门发出一声怒吼,最终将不甘心的泯江水阻隔在外,而夏侯渊也将手里的梁木缓缓放在沙袋之上,将全部重量作了转移。 一放手,他再顾不得体内气血翻涌,伸手扶住弯腰喘息的楚清欢:“阿欢,你怎么样?” 楚清欢微侧着脸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我……没事。” 关上闸门的士兵们都露出欣喜的欢笑,只因最后一道固定还没有完成,谁也不敢放手,但心情已然放松下来。 站在高架上的指挥官也仰天吁出一口气,抬起袖子抹了把汗,借机抹去眼角的湿意,慢慢走了下来。 夏侯渊略为放心地点了点头,轻拍着楚清欢的后背,一拍之下却觉得有些不对,反手一看,但见掌心片片鲜红。 “没什么,只是伤口裂了而已。”她缓缓直起身来,瞥了眼他的手,淡淡道。 他没有说话,久久地看着被汗水化得艳若桃花的血渍,心底湿漉漉的象是下了场春雨。 “下次,不可再这么拼命了。”他蓦地将她抱在怀里,嗓音沙哑,手力轻柔。 她也确实累了,任由他抱着,不想动。 他的胸膛宽厚有力,靠着他的肩头高度正好,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却也没有将身体的重量放在他身上,他的内伤,不比她的外伤轻。 他唇弧微扬,这女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嘴硬心软,偏偏他最拿她没辙的也是这一点。 不过,他喜欢。 “陛下,小心!”刚刚下了高架的指挥官突然一声惊呼。 他霍然睁眸,却见已被稳固住的高架不知为何轰然垮塌,分成数块朝他们直直砸了下来。 想也不想,一手护住楚清欢的头顶就要将她往怀里挤,身体却被一股大力冲击得往后倒去,心念电转间,他立即明白是怀里的女人将他推倒,好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挡。 他顿时气极,不由分说便缠住她的双腿,腰部一个使力,便将她反压在身下,而头顶的架子已呼啸而至。 “陛下!”无数惊呼。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活动活动 章节名:第九十七章 活动活动 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大帐内渐趋安静。 楚清欢见夏侯渊闭着眼睛,只道他已睡着,便扯过床上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正要转身,手腕却被人捉住,她回头,见他已睁开眼来。 神情难掩倦色,那双眸子却濯黑如夜,深深地看着她,许久,他勾起一抹笑来:“俗语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下我可是真的不能走路了,你可要负责到底。”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么好说话? 夏侯渊仔细地审视着她的神色,却什么都没看出来,不知道她这是真的答应了,还是只是敷衍。 “要是累了就睡会儿。”她收了手,拿起一旁的衣服与金创药往外走。 他撑起身来:“我帮你……” 她头也不回:“不用了。” “你伤在后背,自己怎么处理?” 这回什么声音都没回复他,只有帘子悠悠荡荡,荡出一室幽静,依稀间,外面有轻微的衣服摩擦之声,几乎听不见。 他凝神听了片刻,才慢慢躺回床上,唇边笑容深深又无奈,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早已看过了,她却依旧把自己保护得象只扎手的刺猬。 外帐的声音很细微,应该是在敷药,他听了半晌,到底是太费精力,身体渐渐扛不住,不得不闭起眼睛来养神。 等楚清欢换好衣服进来时,便见夏侯渊已经沉沉睡了过去,被子滑落下来,整个上身都袒露在空气中,她为他重新拉好了被子,便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头。 心一静,堰门大坝发生的那一幕又涌上脑海,当时那落下的架子若再往上挪一挪,砸中的便不是夏侯渊的腿,而是他的腰,或者背,那么断了的,也就不是腿骨骨折这么简单。 如果脊椎受伤,将会是怎样的后果,她再明白不过,却头一回不敢细想。 她无法想象夏侯渊终身躺在床上的情景,且不说他自己怎样反应,她首先不能接受。 幸好,受伤的只是腿。 静坐的时间一久,本就累极的身体便有一阵阵倦意袭来,她也不去找个地方躺着,随意支靠着床头便合眼休息。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声低微的闷哼声惊醒,她睁开眼睛,见夏侯渊的额头沁出一层密密细汗,眉头紧锁,却并未醒来,可看出睡得并不舒服。 她掀起被子一角,果然见他的右腿肿胀不堪,便将那夹板稍稍松开一些,又用水壶里的热水兑了些凉水,用帕子浸湿了为他擦汗,等手拿开时,发现他已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醒了他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给他擦脸擦手掖被角,眸光随着她的动作越见柔和。 “如果你每日都能如此温柔对我,我倒希望这伤能好得慢些。” 她手中一顿,没有接话,只是端着铜盆走了出去,片刻后,端了药进来。 药味苦涩,颜色发黑,一看就是极苦,夏侯渊皱了眉,想也不想便道:“我不喝这东西。” “两个选择。”她拿着勺子轻轻搅动着里面的药汁,淡而又淡地道,“不喝,我让石坚进来照顾你。喝,我喂你。” “喝。”他答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唇弧止不住地上扬。 她看他一眼,恐怕这男人等的就是这句。 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汁凑到他嘴边,她道:“张嘴。” 他美美的喝了进去,药还未入喉,就已因那苦味而俊颜扭曲。 “不要告诉我,你以前没喝过药。”她一点不心疼地看着他,又稳稳一勺。 他苦笑:“以前受伤有杨书怀,他都是把药做成蜜丸,哪有这么苦。” “那要怪杨书怀把你的嘴给养刁了。”她舀了一勺还欲喂他,他却已伸手挡了过来。 “这样一勺一勺地喝到什么时候去,白白拖长了这苦味,还不如把碗给我,一口气喝了了事。” “那不行。”她手一绕,那药便又到了他唇边,“就因为你怕这苦味,才更要让你多体味体味,以后才能适应。” 他无语地瞪她一眼,敢情这女人还怕他受的伤不够多? 面对这份平常很难得到的“温柔”,他只能认命地一口一口喝完,末了,皱起的眉头很长时间平复不下去。 将最后一勺喂下去,她平静地收碗:“比这还要苦得多的苦你都能吃得,这点苦却吃不得了?” 他笑了笑,望着帐内那点烛光,许久,才淡淡道:“正因为吃的苦太多,才能避则避,能不吃就不吃。” 她沉默了一下,点头:“有点道理。” ------ 因为夏侯渊的受伤,原定回兆京的日子就只能往后推,夏侯渊倒也不急,反正宫里有杨书怀纪望言一干亲信坐镇,那些迂腐老顽固已被他革了职回家养老,其他大臣也都服服贴贴,即便有个别存有二心的,也再不能掀起风浪。 过了几日,夏侯渊的右腿已不再肿胀,夹板却还不能除,他也乐得躺在床上,享受着楚清欢先前的承诺。 然而不多时,他的脸色就慢慢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楚清欢,眸底幽幽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清欢无意瞥见,住了手:“不舒服?那就不按了。” “对,不舒服。”他语气平铺直叙,但仍有股无法忽略的酸意漫延,“心里不舒服……一想到司马如,我就更不舒服。” 德行。 楚清欢懒得理他,站起来:“是你自己说不舒服的,我的承诺可是做到了。” “继续。”他醋意一收,立马正经。 “不继续了。”她转身要走。 随即,扬起的衣角被床上的男人抓住,只听他陡然转了个话题,语调已恢复了正常:“阿欢,等过几日,我们就回兆京。” 回兆京,做他的皇后。 她脚步一顿,没有说话。 “别想着跑,这次你跑不掉的。”身后,男人低低的笑声里尽是自信与傲气。 “是么?”她回头,对他漫声一笑。 语声散漫,笑容亦是淡淡,却因这回眸斜睨之态而生出一丝女子的魅惑,使得他如被使了定身术,不能动,连思维也被定住。 原来,原来她还有如此惑人心魂的这一面,却从来吝于对他展现。 失神间,楚清欢已掀了帘,走出了大帐。 往着大营正门的方向刚走几步,那些向来亲切热情的士兵就无端端地严肃起来,盯着她的眼睛里都象绷了根铁丝。 而后,不知哪里就冒出个石坚,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姑娘,散步呐。” 她声色不动地看他一眼,没作声,他也不觉得尴尬,很是自觉地跟在后头,有事没事地闲扯。 再走几步,清河又很神奇地从一座营帐后突然现身,一看到她就表现出万分惊讶:“姑娘,出帐子了?转转也好,总是待在帐子里难免闷得慌。” 于是,同样自觉地跟在后面陪着她“转”。 她难得地有耐心,让这两员大将陪她着逛大营,逛了大营逛盘山,逛完盘山接着再逛大营,接着又是盘山…… “姑娘,您这是……”途中遇见的陈武在第二次碰上她的时候忍不住问。 “外面空气好,出来活动活动。”她笑着回应。 “姐,第几圈了?”碰见她三回的何以念忍了再忍,终究没忍住。 “第三圈吧。”她想了想,回答。 如此来回了五六趟,直至逛到天黑,灯火点起,她才停了下来,此时陪聊的嘴巴起泡,连哼哼都懒得哼,陪转的双腿如被灌了铅,半步都不想再挪。 而设了密密一路的那些士兵,眼里的紧张警惕也渐渐松驰,到最后对他们的出现已视若无睹,一脸麻木。 “还逛么?”楚清欢很善意地问。 “不逛了不逛了。”石坚与清河连连摆手。 “那好,我继续逛。”她跺了跺靴子上的泥,打算再往盘山进发。 “姑娘姑娘姑娘……”两人连忙一左一右地拦在她面前,干巴巴地笑道,“您看,咱们出来这么长时间,天都黑了,再不回去恐怕主子就要着急了。” 她抬头看看天,惊讶道:“果然天黑了。” 两人:“……” 您逛了大半天,月亮都出来了。 “那回去吧。”楚清欢很痛快地一挥手。 两人如闻梵音,顿觉浑身轻快:“姑娘您先请,我们在后头跟着。” “我看你们都累了,就让你们走前面吧,我跟着。”她很有风度地让路。 “不不不,姑娘您走前面。”两人连连推辞。 她不再坚持,一路边走边看,姿态悠闲,石坚与清河苦着脸跟在后面,想催不敢催,想快不敢快,直到看着她踱入大营,踱入大帐,在帐帘放下的那一刻,他们才砰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只觉得嘴不是自己的嘴,腿不是自己的腿,比打了场大仗还累。 而帐内,久不见她回而命人去找,结果得到一个“姑娘正跟石坚清河两位将军在散步”的消息的夏侯渊,则审慎地问:“怎么散个步散这么久?” 她很无辜地摊手:“石坚想让我陪着聊聊,清河想让我陪着转转,我不好拒绝,便陪了这么久。” 随后,帐内爆出一声怒喝:“混帐!让他们两个进来见我。” 之后不久,大帐周围的将士都见识到了何为龙颜大怒,只见石坚与清河两位将军灰头土脸地进去,又灰头土脸地出来,中间隔了足有大半个时辰之久。 而又在此后不久,他们的新帝陛下突然冲出大帐,瘸着一条还没好全的腿,翻身上马就一路狂奔出了大营,而挨了训的两位将军一人抱着裘衣,一人拎着龙靴,快马加鞭追了出去,身后跟着潮水般的黑甲骑士,轰隆隆的蹄声响彻整片平原。 而定边城首当其冲,城门大开,陛下亲自带兵追查东庭奸细,严令挨家挨户搜查,连猪圈牛棚鸡窝都不得放过,并称谁都不得私藏要犯,否则抄家灭族。 在如此严令之下,定边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无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自发地搜寻奸细,只差没有掘地三尺,然而陛下依旧一无所获,那“奸细”仿若空气一般,消失了。 烈烈寒风之中,艳艳火光之下,陛下长发披散,脸色铁青,深邃的眼眸仿佛无底深渊,无人敢偷觑。 翻天飓浪,雷霆震怒,皆比不过此时这种处于爆发临界点,却始终没有爆发的沉默。 定边城内的百姓们心想,这奸细一定来头不小,身份不一般,否则他们的陛下何至于亲自出马,如此看重? 石坚清河所领的黑甲骑士们却心境完全不同,欲哭无泪。 姑娘啊姑娘,您这一走不要紧,可苦了我们这些还要跟着陛下继续混的可怜人。 说起来却又不得不说是他们的责任,明明上万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明明整座大营严守得蚊子也飞不出,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而就在数万人兵分数路分头寻找之际,一个孤独的少年骑着马,在定边城外默默地仰望着天上那轮同样孤独的残月。 不远处,一棵百年老槐树上,一名黑衣女子亦默然注视着城内的明如白昼,与城外的暗黑无边。 那样万人俯身的热闹,那样孑然孤单的冷清,都是如此的,沉寂。 而她的脚步,却不能因一人而止。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再见非玉 章节名:第九十八章 再见非玉 大邺南部的一个边陲小城巩州,毗邻淮南与文晋,又与高越相接,虽没有多么富庶,却因地理位置的特殊而从来不乏热闹,而南来北往的客商所带来的消息,也最为灵通。 “啪!”一间茶馆内,说得绘声绘色口沫横飞的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收起慷慨激昂之色,作最后总结,“要说世间奇女子,楚青当数第一人。好,到今日为止,两国交战始末全部说完,欲听更为精彩之传奇,明日继续。” “好!”大堂内爆发出阵阵鼓掌叫好之声,人人意犹未尽。 “血性男儿犹不可及,实乃大丈夫真女子所为也。”角落里,一名身着白衣锦袍的男子闭目赞叹,一脸神往。 站在他身后的几名随从滴汗。 隔壁一桌的黑衣女子正举盏喝茶,闻言动作一顿,侧眸看来,却因几名随从挡住了视线而看不见说话那人的模样。 她吹了吹盏内的浮叶,饮了一口,唇角已现出一丝意味不明极为浅淡的笑。 “小二,结帐。”她微扬了声。 清冷的声音立即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纷纷朝这个不起眼的角落看来,等看清女子的脸容,都暗暗吸了口气。 旁边那锦袍男子也“咝”地一声吸了口气。 随从又汗,人家好歹也是看了之后才吸气,您这还没看呢,光听着这声音就惊成这样了? 男子却白着一张俊脸,缩着脖子拽紧了两名随从的衣服,让他们贴得严丝合缝好挡住他,想了想,又悄悄地在他们之间扒开了一条缝,细细地看了眼那说话的女子。 不看还好,一看冷汗刷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忙不迭地合上缝隙,又竖着指头对几个随从作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慢慢地滑下身子,看那阵势似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 众随从不知道他是见到阎王了还是遇到小鬼了,只而他这一系列的举动而汗了又汗,一名随从见他抱着肚子蹲在下面,不由担忧地叫了声:“少爷?” “嘘!”男子急得连连对他竖食指。 眼前却多了双脚,一个清越的声音响在头顶:“这位公子是做什么呢?想出恭不是该上茅房才对么?” 本就将注意力放在女子身上的茶客立即将目光都投在桌子底下的那团白白的物事上,盯睛一看,缩成一团的原来是个人啊。 众随从面色如火烧,也不管他们家少爷愿不愿意,伸手就把他给拽了出来。 “没出恭没出恭,刚才掉了银子,太小不好找……不过总算找到了。”男子急忙解释,两指掂着一小块几乎看不到的碎银子,怕众人看不清楚,还特意举得老高,偏一张脸怎么也不肯转过来。 “原来不是出恭,还以为公子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急着拉肚子。”女子点点头,“随地解决可不是个好习惯。”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男子背着她摆摆手,露出来的手腕比那锦袍还要润上几分。 “咦?”女子往地上一看,弯下腰象是捡起什么,朝他递了过去,“这里还有一块银子,想必也是公子掉的。” “我没……”男子矢口就要否认,话刚出口又想到什么,连忙反手伸了过去,“对对,是我的银子。” 那女子就站在他身后,偏他抓了几次都没抓着,随从机灵,已经看出名堂来,便上来想要代他来拿。 “公子的银子当然要公子亲手来拿。”女子将手一拢,道,“公子习惯用后脑勺对着别人说话么?还是背后长眼睛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锦衣男子若再不转过身来,无疑更是让人疑心。 无奈,他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顺便调整了脸上的微笑,对着那女子笑眯眯道:“青……” “亲什么亲!”女子将银子扔给他,看他一眼,“看你一脸斯文模样,却也是个登徒子之流,见到陌生女子开口就是亲不亲的。” 周围的目光从疑惑转为鄙夷。 男子微张着嘴,眼神呆滞,女子已不再言语,转身往外走。 眼见着她笔直纤长的身影消失在热门的街道上,男子砰然坐下,浑身脱力。 “少爷?少爷?”随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没事吧?” 半晌,他才拍着胸口,喃喃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少爷,什么吓死了?”一个年纪较轻的随从替他擦着额头的汗,“刚才那姑娘怎么就让您怕成这样了?” 他猛地回过神来,语气急促:“快去,看看刚才那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 随从嘀咕:“人家都走远了,哪里还能看得到……” 他已推开身后护卫他的随从,快步往外走,边走边道:“去找,一定要找到她!” 竟然不认识他了! 她竟然不认识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先前的心虚一扫而空,只余下一个忿忿的念头,她竟然不认识他了,亏他还日日想着,日日内疚着。 骑着马沿街疾追,一直追到了头,也没有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他蹙着眉头左右顾盼:“到哪去了呢?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怎么走得这么快……” “公子是在找人么?”身后突然有人问道。 “是啊,在找一个女人……”话到一半,他猛地噎住。 “少爷……”他身边的随从却是一喜。 正要告诉他好消息,却见他家少爷头也不敢回,策马就跑,还不停催促:“快走,快走!” “公子这是要走哪儿去?”黑衣的女子却比他动作更快,骑着马拦住了他的去路,“急什么,话还没说完,说完再走不迟。” 他勉强拉住了马,心思转动比翻书还要快,表情却比心思更快,对着来人惊喜地叫道:“哎呀,青青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好巧!” 她皮笑肉不笑:“我们认识?” “认识认识。”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就白活了,“何止认识,我们还很熟呢。” “是么?” “是啊是啊。” “哦。”她恍然大悟状。 “呵呵。”他满怀喜悦。 “你叫什么名字?” “……” 听着这神一般的对话,众随从风中凌乱。 他无语地看着她,久久,苦笑:“青青姑娘,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有吗?”她惊讶,“我只是在问你名字。” “……小可非玉。”他只得按着以前的模样,向她作了个揖,颇为小心地问,“青青姑娘可想起来了?” 非玉…… 有人眼角抽筋。 “非玉……”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你确定?” “……确定。” 她倏地沉了脸,冷冷道:“到底是谁在开谁的玩笑?” 他怔了怔,再次苦笑:“是我,是我开青青姑娘的玩笑。” “哦?”她的声音又缓了下来,“你怎么开我玩笑了?” “……” 众随从同情地看着他们家少爷,冤有头债有主,看少爷这表现,恐怕是欠了债没有还,让人家姑娘找上门来了。 一想到这里,他们的同情就多了丝别的意味,要说钱债,少爷不缺钱,那就只能是情债。 欠了情债不还,这可不太地道。 还有这名字……可耻啊可耻。 “非玉公子,前些日子我偶尔得了一张画,你知道上面画着什么?”楚清欢突然转移了话题。 非玉心下警惕,故作兴致地问:“什么?” “画了一个人。”她赞叹道,“画师笔力雄厚,寥寥数笔,便将人物跃然纸上,栩栩如生,让我叹为观止,几欲认为那纸上画的就是个活人。” “是么?”他警惕更深,兴致更浓,“上面画的是何人?” “何人啊……高越的皇帝陛下裴玉。”她淡淡地笑看着他,眼眸黑漆漆地看不出情绪,只让人觉得浑身发冷,“非玉公子,你可认得?” “啦啦!”天下一道雷当头劈下,劈得非玉半晌答不上话。 “非玉公子,我还在等着你的回答。”楚清欢慢悠悠地催促。 “少爷……”后面的随从拉了拉他的袖子。 众随从那个不屑啊,欺骗人家姑娘的感情不说,连名字都造了个假的,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怎么可以做得出来。 非玉大大地叹了口气。 “是我错了。”他无力地趴在马背上,自言自语,“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百密总有一疏的。” “那么,我该称呼你为陛下了,对吧?”楚清欢拨动着手里的马鞭,轻描淡写地问。 “不用不用,”他撑着马背直起身来,露出一线皓白齿,“青青姑娘想要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以前叫名字,现在也叫名字,我么,以后也叫姑娘名字,这样才显亲切。” “这可怎么使得。” “使得使得。” “不妥吧?” “妥,再妥不过。” “陛下这是要去哪?” “……还没想好。” “不邀请我去高越做做客?” “邀请邀请。” “那就请吧。” “请请请。” 裴玉象请菩萨般将楚清欢请在前头,后面的随从倒是不明白了,趁着他得空的时候悄悄道:“陛下,骗人家姑娘是您不对,可是您到底把那姑娘欺骗到什么地步了,怕她怕成这样?如果欺负了人家,那您可得给个说法。” “瞎说什么!”裴玉抬手就赏了一脑瓜子,“朕得欺负得了她?你知道人家是谁么?什么都不知道就乱猜。” 随从摸着脑袋好奇地问:“是谁啊?” 他望着前面那个背影,眸光渐显悠远,微微而笑:“就是刚才在茶馆里,说书先生口中所说的那个楚青。” 也就是他后来命人去查,才知道她的身份与名字的,楚清欢。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如此陛下 章节名:第九十九章 如此陛下 高越位于大邺以南,气候适宜,过了边境线,随着往国都长平的靠近,人文风景渐渐显露出与大邺的不同,物产也逐渐丰富。 行了几日,长平已不远,裴玉放慢了速度,说是不想回去听那些大臣们嗦,能晚一时算是一时。 楚清欢没有意见,只是问道:“听说高越蛮子多,这一路以来,却也没碰上。” 裴玉半伏在马背上,懒散地回答:“去年让我剿了一些,大部分都灭了,还有一小部分逃到了北邙山一带,我也懒得去追,三年五载的想必他们不敢再出来祸害。” “去年什么时候?” “就是从黄城回来之后。” 她看了他一眼,他回视着她,眸光清透得能照出她的影子来。 刚离开淮南时,便听到有难民说高越蛮子太多才逃了出来,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他竟然消除了这一大患,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到底是一国之君,让人不可小觑。 “你一直未曾告诉我,你那时候去大邺到底是什么目的。”她语声清淡依旧,“因为大邺,还是因为一些人?” “因为高越。”他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我知道当时的萧情公主被淮南王救走的消息,但我去大邺却并不是因为此事,毕竟此事与我高越无关……但是淮南王举旗,内战在即,作为邻国的一国之主,必须看清形势,顺势而为。” 楚清欢的眸光犀利了一分:“顺势而为指的是什么?” 他缓缓直起身来,迎着她的眸光,没有退避,却也没有回答,轻风吹拂起他的发丝,他袍裾飞扬,姿态潇洒,眼神却是沉凝。 但也只有极短的一瞬,他又恢复了闲云野鹤般的悠闲,只是将话题忽略了过去。 “或许你不信,觉得那时相遇太过巧合,事后我也不止一次想,那时怎么就那么巧,碰上的正好就是你。”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想起一些有意思的事,笑了笑:“或许,这就是常说的缘分?” 楚清欢不置可否,只道:“不愧为当皇帝的人,什么角色都是信手掂来,演什么象什么。” 她的话噎人,他却坦然受之,谦虚道:“过奖过奖,不过是小可一时心血来潮,过了过戏瘾。” “……” 她沉默了一下,问,“黄城外的那次夜袭,有没有你的份?” “杀人需要动机,我以什么理由杀你?”他摇头,“你去应付后面那些人的时候,前面院子里也闯进来一拨,我当时放了颗信号弹,让我的人来接应,后来趁人不备时离开……至于那些都是什么人,我到现在都没有查到。” “算了,有些事,未必你想查就能查到,或许哪天不查自明也未可知。”楚清欢不再看他,微眯了眸子遥望着长平已可见的城墙,“高越的日子看起来过得不错,倒是可以考虑劫上一劫。” “这就算不错了?”裴玉却不以为然,“所有国家里面,真正算得上富庶的,要数与高越相邻的莒卫,要劫也劫莒卫去。” 莒卫国土并不广,但胜在地理位置,东临澜沧海,南靠北邙山,北部又有荆水保证充足水源,得益于得天独厚的位置,战事少,有这样重要的两个条件存在,想不富都难。 “你离得最近,就没有打过莒卫的主意?”她随意地道,“听说莒卫皇帝久病卧床,太子亦早在十多年前失踪,国事都由文筠公主负责打理,你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想法?” 裴玉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出了会儿神,才道:“文筠公主虽为女子,但这些年来将莒卫打理得很好,民心安定国库充盈,只是兵力弱了些。据我所知,由于太子一直未能找到,皇帝的病又未见好转,朝中有些势力蠢蠢欲动已久,她承受的压力不轻……如此情形之下,趁人之危实非君子所为,有失大家风范。” 楚清欢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你除了是书生,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君子。” “怜香惜玉?”他呛了一下,连忙否认,“其实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要说实话吧,我防文晋与大邺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力气去打莒卫的主意,若真有那一日,只怕前脚刚踏入莒卫,后脚就被文晋给咬上一口,或者直接让大邺给吞了。” “也是。”楚清欢点头,“不说文晋与大邺,只要你留出了空门,我第一个就把高越吃掉。” 随行在旁边的众随从立即侧目,目光警惕。 “野蛮啊野蛮。”裴玉倒是没什么反应,望着她摇头晃脑了一阵,将马往她旁边更凑近了些,笑嘻嘻地说道,“青青,我觉得吧,女孩子打打杀杀的太辛苦,不如找个好男人嫁了,安心在家里享福,你觉得呢?” “这世上有好男人么?”她漫不经心地道。 “不多,但也有,比如小可在下我。”他见缝插针地毛遂自荐,明月般的眸子几乎贴上了她的脸,“若是嫁了我,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怎么样,我是不是天底下绝顶绝顶好的好男人?” 众随从汗流一地。 ------ 入了长平城门,裴玉一行非但不从皇宫正门入,反倒绕过宫城,来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门外,那看门的小太监一看到他,眼中顿时爆发出若狂的欣喜,蹭蹭蹭跑过来,压低了声音泫然欲泣:“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嘘!”裴玉连忙出声示意,见周围悄然无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才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问,“最近那帮老家伙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小太监撇撇嘴,“天天在太傅面前闹腾,都快把太傅烦死了……呸呸,奴才失言,自己掌嘴……” 他拍地打了下自己的脸,才纠正道:“是快要把太傅烦疯了。” 裴玉兴致盎然:“都怎么个烦法?” “还不是让太傅将您管得严些,别让您总是这么偷偷摸摸地往外跑呗。”小太监老气秋横地斜了他一眼,“这些话奴才的耳朵听得都长茧子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楚清欢瞧着这小太监颇有意思。 “朕也是快长茧子了。”裴玉既痛苦又无奈地叹了一声,“他们这会儿都出宫了没有?” “先前没有,这会儿不知道。” “走吧。”裴玉认命地摇头,吩咐道,“都把眼睛睁亮些,别让老家伙们撞见。” 不需他多说,跟在身边的几个都目光如炬,光照十里,一路护着他万分小心地往里走,连树上有几只麻雀都数得清清楚楚,被他拉在身边的楚清欢却发现,这些地方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无人看守,戒备松散。 虽然走的都是偏僻小路,但毕竟向政权中心靠拢,眼见着所经之处人迹多了起来,宫殿也越发地宏伟高大,裴玉越发谨慎,小太监十分有经验地在前面探路,确定没有“敌情”,便往后招一招手,让后面的大部队跟上。 值守的禁卫军与来往的宫女内侍从身边经过时,皆目不斜视,该干什么干什么,将这些大活人都当作隐形的空气。 是这样的次数多了,都已经习惯了么? 饶是楚清欢遇事淡定,见着这般情景也多少有了些不淡定。 这得多“强悍”的主子,才能训练出如此“强悍”的下人,能做到遇主不跪不迎视若无睹连个眼风都不起? 这可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德天宫?”见小太监引着他们往前方那座最为轩昂的宫殿走,楚清欢低声问了一句,“你住的地方?” “嗯。”裴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人听见的模样,“那些老家伙就算没出宫,现在也肯定缠着太傅,最好的办法就是偷偷溜进德天宫,就逃过了一顿唠叨。” 偷偷……溜…… 对于这般用词,楚清欢有点无语:“你明日上早朝不是照样逃不了?” “那也是明日的事了,至少今日可以落得清静不是。”他随口回答,抓起她的手,“来,跟上小成子……” 还没说完,便见前面的小成子突然返了身,脸色大变,不住地朝他们挥手,还做着无声的口型。 裴玉拉着楚清欢转头就走,脚下生风,不带半点犹豫,甚至根本没有看清小成子的口型,本来跟在后面的那几个已在第一时间就默契地挡在他身后,然而后面已有人高呼,声音苍老却雄厚。 “陛下!” 裴玉走得更快。 “陛下,站住!”那声音顿时沉了下来,带着极具的威严,“老臣已经看到您了,您还想往哪里去?” 裴玉急急刹住脚步,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伸手在脸上一抹,楚清欢就亲眼看着他拉长的苦脸变成了一张笑脸,随后放开了她,转过身去。 随从知道回天无力,只得退到两边。 “黄老将军,这大中午的,你老人家不在将军府里歇着,怎么到宫里来了?”裴玉满面含笑,却半步也不肯上前,“朕不是都准你回府养老了么?” “老臣倒是想在府里安安心心地养老,可陛下不让老臣省心哪。”对面身材魁梧面呈紫红的老者不悦地哼了一声,朝身后一招呼,“各位大人,你们都出来吧,陛下总算偷偷地溜回来了。” 楚清欢:“……” 正文 第一百章 交易 章节名:第一百章 交易 虽然已是阳春三月,但正午的太阳当头晒着还是有些热,楚清欢避在长廊下,倚靠着柱子闭目休憩。 老臣不愧为老臣,这嗦起来也自有一番神采,一开口便是引经据典,从开国皇帝回顾起,一直列举到先帝,再放眼天下纵观各国,所列出的代表无一不是勤于朝政的杰出人物,由此引申出他们现任的陛下是如何疏懒政事,如何不思进取,无一不表示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 期间还时不时地夹杂着几句“朕知道错了”“朕下次改正”“给大人们奉茶”之类的话,她不用睁眼也知道裴玉乖乖听训的模样。 这没完没了的训诫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这才暂时被中断。 “哥哥,你回来了!” 楚清欢抬了抬眼睫,但见一群宫女往对面而来,她们之中则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明眸皓齿,肌肤雪白,刚才那声音正是由她发出,只可惜…… 她眸光稍稍往下一落,落在少女所坐的木制轮椅上,只可惜,竟是不能行走。 一班老臣正说得意犹未尽,见此不得不先行一礼,“公主。” 裴玉精神一震,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拨开众人挤了过去:“瑗儿,你来了。” 一声“瑗儿”叫得无比热切,楚清欢顿觉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妹妹有多么想念,知道的却都明白他在激动什么。 宫女们都掩袖偷笑。 “哥哥,有没有给我买礼物?”裴瑗扯住他的袖子,抬着头问。 “当然有。”裴玉揉着她的发顶,眼神尽是宠溺。 “那我们快进去吧,我想看看你给我带了些什么小玩意儿。” “好。”裴玉接过宫女的位置,推着轮椅就要往德天宫走。 “陛下!”那些大臣却不肯让路,该说的话还没说完,搁心里头不吐不快。 “有什么话,留着明日再说,要不然早朝该无聊了。”裴玉嘻嘻一笑,将轮椅转了个方向,灵活地绕过面前的人墙,眸光闪亮地对楚清欢道,“青青,跟我来。” 裴瑗这才看到坐在廊下的楚清欢,眼睛迅速在她脸上一转,再抬头看了眼裴玉的神情,唇边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想再看,裴玉已推着她转身往里走,她沉默了一下,问:“她是谁?” “哥哥的一个朋友。”裴玉自然地回答。 “朋友?”裴瑗转过脸,看向慢悠悠跟在后面的楚清欢,“我怎么没听哥哥说起过?” “嗯,忘了跟你说了。” 忘了跟她说了?她想着刚才那声“青青”,垂下了眼睑,不再说话。 入了裴玉的寝殿,那些随从,确切地说,应该是侍卫,便没有再跟进来,只是守在殿外,随身的包裹由小成子送了进来。 “总算耳根子清净了。”裴玉长呼一口气,转头见裴瑗低头不作声,便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刻意逗她,“这是怎么了,还在为那些老家伙们生气?你哥哥皮厚,说几句又怕什么。” 她还是不语。 他便打开包裹,将里面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看看,这些都是哥哥给你买的,喜不喜欢?” 裴瑗看着那些以前没见过的新鲜物件,脸上才再次显出笑容来,拿起来一个个地看,裴玉见她笑了,也就放下心来,走了开去。 她一怔,以往这个时候,哥哥不是应该跟她讲讲路上的有趣见闻么? “小成子,带人将华辰殿收拾收拾,看看里面缺什么,一应补办齐了送过去。” “华辰殿?”小成子一愣,“陛下……” “没听清楚?”裴玉斜斜一瞥。 “听清楚了。”小成子摸摸脑袋,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连忙下去办。 裴玉眸子一弯,挨着楚清欢坐下,兴致勃勃地道:“华辰殿虽离这里稍微远了点,不过里面的东西都是顶好的,你住着一定能够习惯。” 楚清欢将先前小成子的神色看在眼里,如今又听他这么说,正想问他这华辰殿是什么地方,裴瑗已将手里的东西一推,拉着脸说道:“哥哥,华辰殿是给你以后的皇后准备的,怎么能给她住?” “不过是一间宫殿,谁住都一样。”裴玉笑容微微一敛,“瑗儿,这位青青姑娘是我的朋友,你要对她有礼。” 他虽然面带笑意,但语气里的威严却不自觉地流露而出,让裴瑗为之一愣,她身边的宫女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哥哥,你从来不这样对我说话。”她嗫嚅着双唇,“你从来不对我凶。” 楚清欢眉头微微一皱,这样就凶了?这小姑娘的心理承受能力到底有多弱? “瑗儿,”裴玉也意识到自己语气稍重了些,只得对她加深了笑容,走过去半蹲在她身边好言安慰,“我没有凶你,青青姑娘是客,你若对她无礼,就是我们作主人的礼仪不周。” “她是你的客人,可不是我的客人。”裴瑗咬着唇,盯了楚清欢半晌,突然抬手一指,大声道,“我不喜欢她,让她走!” “瑗儿!”裴玉蹭地站起,向来清风明月般的面容刹时蒙上了一层寒霜。 宫女们吓得立即跪伏于地,头也不敢抬,心下却也惊诧,从来都将公主当作掌心宝的陛下为何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发怒。 裴瑗显然被惊住了。 她不敢置信仰着头,眼里的裴玉眉心紧蹙,面色发沉,让她打心底里害怕……她有多久不曾见他如此生气过了? 她的眼神如受惊的小鹿,裴玉看在眼里,也知道吓着了她,不由缓了脸色,心中却觉得有丝沉重。 “是我平时太宠着你。”他食指轻按着眉头,对地上那些宫女道,“送公主回去,让她好好睡一觉。” 裴瑗怔怔地由着宫女们推走,有晶莹的泪水滑落在雪腻的脸上,裴玉看在眼里,心下一软,却什么都没再说。 殿内安静异常,裴玉无奈地一声轻叹:“青青,小孩子说话有口无心,你别放在心上。” “她还小?”楚清欢却想到了与裴瑗年龄相差无几的何以念,“再过个两年,她也该及笄了吧?你该让她长大了,一味的保护反而会害了她。” “我明白。”他苦笑,“可我不护着她又能怎样,她这个样子……” “那她嫁人之后呢?”她毫不留情地反问,“人生的路还很长,今后的路都得由她自己走,你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我会为她找一个良善可靠的好夫婿。” “你想坑害一个良善可靠的好男人?” “……她是公主,这怎么能叫坑害?” 她转过身,懒得跟他讲道理,专心看外头院子里的风景。 裴玉默然看着她的后背,摸了摸鼻子,不知从哪里摸出张小板凳,凑到她的脚边坐了,抬头道:“青青啊,你别生气……” 楚清欢更懒得搭理他了,这是他们兄妹俩的事,她生什么气?若不是看在裴玉还有几分值得一交的份上,她都懒得跟他说这些。 裴玉碰一鼻子灰,倒也不馁,一手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她。 “说说吧,她的腿是怎么回事。”她随口问道。 “这还是前年的事了。”一说到这个,裴玉的笑容淡了淡,“她小时候贪玩,爬到树上去掏鸟窝,结果不小心从树上跌了下来,跌断了腿,后来就成了这样。” “你确定她跌断的是腿?”她微微侧眸。 “确实是腿。”他听她语气就明白她在质疑什么,“太医也不解,说她腿伤早好,身上亦没有其他问题,可她就是不能再行走路。” “腰背部可有受伤?” “没有。当时双腿着地,没有伤到脊骨。” 楚清欢轻敲着扶手,陷入深思,既然脊椎没有受伤,腿伤也已恢复,没有理由不能走路。 “你们是同母兄妹?”她突然问。 “不是。”裴玉被她这跳跃性的问题问得一怔,道,“我与她并非一母所生。” “她的母亲可还健在?” “已经故去。” 楚清欢点点头,又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裴玉也没有出声,静待着她开口。 “我跟你做桩交易吧。”许久之后,她说道。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吓人一跳。 “交易?”裴玉托着腮的手一滑,险些跌倒,“青青,咱俩的交情还需要做交易么?你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别跟我生分。” “我喜欢公平,不喜欢白要别人的东西。”她道,“我可以让裴瑗站起来,而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裴玉这回没有手滑,却象是没听清一般,问道:“你说……你能让瑗儿站起来?” “没错。”她淡然注视着他,“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如果真的没成,就当交易作废,你也没什么损失。” 他拍了拍脸,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她,象是要从她的神情里看出是不是在开玩笑。 她也不说话,任他看着。 “好吧。”裴玉最终决定接受,想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端倪来,简直比登天还难,“你说,什么条件。” “我还没想好,等我以后再告诉你。” “……” “你只要记得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能有异议,不能单方面毁约,需要配合的时候全力配合。”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不信也得信 章节名:第一百零一章 不信也得信 清芷殿。 裴瑗睡到半夜的时候被一阵尿意憋醒,她习惯性地闭着眼睛,伸手扯了下床头的金铃,金铃叮当,声音清脆悦耳,在寂静的夜里犹为清晰。 然而,直到铃声止歇,床前也未见有人过来,更没有听到熟悉的询问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床帏纹丝不动,淡淡的灯光映着,连个人影都未见。 心下不由一慌。 “采心,采月……”她双手撑床坐了起来,撩开眼前的纱帐,冲着外面喊,“知春,识夏……” 殿内寂静一片,回荡着的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她轻轻咬了下唇,有些慌乱,她的这四个婢女从来都是分拨守在她殿内,在她入睡前,采月还守在她床尾,怎么现在一个都不见。 不死心地用力扯着金铃的丝线,直扯着金铃叮呤乱响,凌乱得反而更让她心慌。 “知春,知春……”知春是她身边最为年长的,资历也最老,平时的她对知春的依赖也最重,一般没有重要的事不会离开。 “别喊了。”突然有一声音清清冷冷响起,压下了这满殿的铃声,让她的心也跟着捺了一捺,原来殿内还有人…… 一捺之下,刚刚那一瞬的安定却立即又反弹起来,反而更显惊心。 “你,你是谁?”她紧张得脱口而出。 隔着一层贴着金箔的床帏,她只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躺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不清模样,但那声音告诉她,这绝不是她身边熟悉的人。 那身影站起,朝她这边笔直走来,她惊得撑着身子往后退,背部撞到了坚硬的床柱,疼得她“啊”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近,随后,一只润白修长的拨开了床帏。 距离如此之近,即使背着光,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是你?”她有些惊疑不定,“你为什么会在我寝殿里,我的婢女呢,她们都去了哪里?” 对于这个叫青青的女子,她没有丝毫好感,更曾出言赶过她,此时她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想做什么?出气?报复? “你的婢女都去睡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楚清欢走到她床前,朝她伸出了手,“起夜?我扶你。” “我不要你伺候,我只要我的婢女!”裴瑗更往后退,背部紧贴着床内壁,眼里有着浓浓的戒备,“你想干什么?” “首先,我不想对你做什么,你尽可放心。”楚清欢收了手,往她床边一坐,“其次,从今晚起,我会与你同吃同住。第三,我不是来伺候你的,我只是来帮你,帮你恢复行走的能力……在你再次学会走路之前,你的婢女不会回来,而我,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拐杖,我不会有意见。” 裴瑗听得张口结舌,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楚清欢也不急,等着她慢慢消化,慢慢回神。 “不,我不要跟你同吃同住,更不要你帮我……”裴瑗秀美的小脸微微发白,“我要我的婢女,我要见哥哥。” “这段时间内除了我,不会有其他人出现。”楚清欢道,“你想见裴玉,可以……” 她顿了一下,在裴玉骤然现出希望光芒的眸光中,冷静地告诉她一个现实,“等你会走路之后,你自己走去见他。” “你……”裴瑗脸色更白了一分,极力镇定道,“哥哥一定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我现在就要见他,现在就要……” “你错了。”楚清欢将她心中最后那丝侥幸打断,“这件事,裴玉不仅同意,而且乐见其成。” “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 裴瑗呆呆地看着她,心中那点希望渐渐熄灭,最后无力地靠在床角上,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生气。 “走吧。”楚清欢再次朝她伸出手,“我扶你去方便。” “我不走。”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躲开她的手,“叫我的婢女来。” 楚清欢静静地伸着手,不说话,看着她,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人退让,没有人妥协,一个平静如初,一个倔强执拗。 但任何事都可坚持,生理上的问题却由不得思想的控制,时间一久,裴瑗脸色都微微涨红,额头也有细汗冒出。 “把我的玉壶……拿过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她扭头盯着床内侧说道。 楚清欢没有动:“裴瑗,你如果真的喜欢裴玉,真的把他当作是你的哥哥,你就站起来。” 裴瑗倏地转过头来,脸上血色尽褪,但在接触到楚清欢淡然无波,却幽深得似乎能穿透一切人心的眸光时,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飞快避开。 “你在胡说什么!”她双手紧抓着被褥,声音里有丝极力掩饰的颤抖,“他是我哥哥,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妹妹不喜欢自己的哥哥,难道该厌恶?”楚清欢的话里听不出情绪,“如果我有哥哥,他若对我好,我当然也会喜欢他,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么?” 裴瑗被她这一反问,脸刷地一下涨红,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 楚清欢象是没有看到她的窘迫一般,只是身子往前一倾,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来吧,我带你去上恭桶。” 裴瑗使劲往后缩手,然而抓住她的那只手却象是铁箍一下,不至于抓痛她,却无法挣脱一分。 她绝望地看着楚清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喊道:“为什么要逼我?我是真的走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楚清欢忽然掀开她的被子,在她大腿侧的穴位上重重一按,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跳,那条腿更是难以忍受强烈的酸麻而弹了一弹。 “你看,你的腿不仅有知觉,而且有很强的反射能力,根本没有废。”楚清欢又捋起她丝质宽松的裤腿,细白柔腻的腿就露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把我裤腿放下来!”裴瑗又气又急。 楚清欢没有理会她的叫声,只是捏了捏她略显绵软的腿部肌肉,道:“你的腿形很漂亮,若是加以锻炼,形态会更美,但若是再这么荒废下去,每日都以轮椅代步的话,这些肉就都会掉下来,肌肤会失去弹性光泽,长此以往,很快就会松软起皱,同七十岁的老妪一般。” “你这是……危言耸听。”裴瑗嘴里依然犟着,但眼里已露出震惊之色,说话底气也不足,显然已经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是不是危言耸听,你比我更清楚。”楚清欢将她的裤腿放下,却没有盖上被子,“现在,你自己决定,要是玉壶,还是让我扶你去上恭桶。” 本来一直想着挣开她的裴瑗想不到她会把主动权交给自己,反而一怔,随后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矛盾,挣扎,徘徊…… 她几次张口,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内心似乎有着无尽的犹豫,一个简单的问题,却让她几度鼓起勇气又落下。 最终,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出两个字:“玉壶。” 选玉壶,便是意味着保持原状,不肯往前迈出一步。 楚清欢注视她良久,点点头,默然从床后取出一只玉壶,但没有交给她,而是放在床前三步之远靠近床帏的地方,道:“想要,就自己过来拿吧。” “我不会走路,怎么拿?!”刚刚经历了内心一番煎熬的裴瑗本就心力交瘁,此时见她还次出了难题,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大声喊了也来。 “只有三步路,不远。”楚清欢站在玉壶边,淡淡道,“不会走,难道还不会爬么?” 裴瑗无法置信地抬头:“你……要我爬过去?” “有何不可。只要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何必在乎形式。” “你,太过分了!”她红着眼睛,恨声道,“我是这里的公主,你算什么,敢这样对我?出去!” 楚清欢不为所动:“比起一个欺骗真心爱护自己亲人的人,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过分。还有,若没有公主这个身份,你又算是什么?” “我欺骗谁了?”裴瑶悲愤难当。 “你自己心里清楚,况且……我好象并没有说这个欺骗别人的人,是你?” 裴瑗自小到大何时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楚清欢淡然的语气与所为更让她觉得是种羞辱,她粉脸涨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偏又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楚清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看她一眼,转身出了床帏。 在软榻上躺了许久,床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铜漏的声音在这寂静之中更象是一下一下敲击在人的心头,在数了百余下之后,床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床帏上,那里的人影在她离开之后就未动过,此时动了动,然后一点点往外挪。 人影挪到床边,停顿了很长时间,随后,下了床。 她的上身往前倾,双手着地,慢慢地往前爬,双腿仍挂在床上,直到再也不能往前爬的时候,才伸出一只手去够那玉壶,那玉壶离她指尖的位置却还差得很远。 她尝试了很久,不得不收回那只一直很努力往前伸的手,再次撑着地面往前爬,地面却响起“咚”的一声闷响,她的双腿再也挂不住,从床上跌了下来。 一声低低的啜泣自床帏后传了出来,但很快止住,人影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来,在视线所及之前,楚清欢闭起了眼睛。 夜很长,悠悠如风。 祝所有大朋友小朋友们节日快乐,童心永在哈! 争取明天早上八点更新,fighting~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透气 章节名:第一百零二章 透气 翌日,金色的朝辉透过窗纱映着窗前的景物,还有软榻上的楚清欢,投下淡淡的一层光影,她伸手一推,窗子大开,满眼的光芒便和着清晨舒爽的凉风无遮无拦地扑面而入。 她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床,起身走了出去,刚打开殿门,几个正贴着耳朵听响声的宫婢险些跌进来,一见到她,顿时红了脸,面露尴尬,默默地向她行了一礼。 “看来昨日裴玉没把规矩跟你们讲清楚,”她淡淡一扫,“等他下了早朝,我让他再给你们讲一遍。” “不用了,姑娘。”为首那名宫婢小声道,“陛下跟我们讲得很清楚,是我们不放心公主,才想过来看看。” 裴玉对楚清欢的态度,她们都看得清楚,因此谁也不敢对她无礼,就算对裴瑗再放心不下,也不敢冒然进入。 “裴瑗没事,你们若真没事做,就把洗漱用具与早点送过来……放在外面,我会过来拿。” “奴婢们这就去办。”宫婢敛了襟,带着其他三人快步离去,没有半分耽搁。 并没有让楚清欢等太久,离去的四人很快折返,在她的眼神下将东西都放在门外,悄悄地往里看了一眼,不得不转身离开。 楚清欢将东西都端了进去,洗漱之后将床帏与纱帐都挂起,床上的裴瑗还没醒,眼皮红肿未褪,看上去昨晚象是哭了很久。 楚清欢静立了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起来吧,吃饭了。” 裴瑗睫毛颤了颤,没有睁眼。 楚清欢也不再催,自己走到桌边坐下,将炖盅的盖子依次打开,各色早点的清香就飘了一屋。 “你不想起就继续睡,早点就这些,吃完没有第二份。”她夹起一只水晶虾包放入嘴里,“嗯,这早点做得很合我胃口,一个人吃都嫌少了。” 裴瑗的身体明显一僵,但眼睛依旧没有睁开,甚至往里侧了侧身,楚清欢见状,将每样早点都吃了些,之后都端了出去,一样未留。 殿内悄然无声,片刻后,裴瑶以为殿内无人,便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楚清欢正倚在桌边,直直地打量着她。 她想也不想就闭起眼睛,便听得脚步声渐近,笔直朝她这边走来,她没来由地心跳加快,双手攥紧,感觉到头顶有人正俯视着她,她暗恼,气自己未战先败,忽然身上一凉,紧接着身子一轻,竟被人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她一惊,迅速睁开眼,瞪着抱着她的楚清欢,“放我下来。” “外面天气这么好,躺在床上是种浪费,带你出去透透气。”楚清欢将她放在轮椅上,再拿过衣裙要为她穿上。 裴瑗立即拒绝:“我还没洗漱,还没吃早膳。” “刚才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楚清欢将衣服往旁边一扔,“如果你不配合,我不介意你就这样出去。” 经过了昨晚,裴瑗比谁都清楚她说得出做得到,心中虽气极,却也不敢冒险,因此端着架子退后了一步:“我要知春进来帮我穿。” “没有知春知夏,这里只有我。”楚清欢拿起衣服将她的手套进袖子,淡然地陈述了一个事实,“我说过,在你再次下地走路之前,除了我,你谁也见不到。” “你,卑鄙!”到底还是个孩子,裴瑗骂出这句话,脸已涨得通红。 “卑鄙?”她的手一顿,“我想,你还没搞清楚,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好。” “我不要你的这种好,”裴瑗立即反对,“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办不到。” “你!”裴瑗气极,扭头盯着她,“我招你惹你了?就因为我赶过你,你就要这样报复我?” “报复?你?”楚清欢眼梢未动,平静地道,“我不至于心胸狭隘至此,况且,这世上值得我出手的人不多,你并不在其中之列。不要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裴玉。” “你休想打哥哥的主意!” “我不打他的主意,那么,你打?” “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 “歪曲也好,事实也罢,口头上的争执并没有多大意义。”楚清欢为她拉拢衣襟,扣上扣子,“一切掩盖于表象之下的事实,总是真相大白的一天,何必现在争一长短。” 裴瑗咬着唇,没有话可以反驳,心中一股气憋在胸口徘徊不去,最终,她“啪”地一下打开楚清欢系扣子的手,沉着脸道:“我自己来。” 白皙的手背顿时现出一个红印子,全落入她低垂的眼睛里,心里不是完全不怕,因此将下巴更高地抬起,想要借这种虚张声势的骄傲也掩饰内心的不安,谁料楚清欢却只是瞟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裴瑗行动不便的关系,清芷殿并没有设门槛,而门外的台阶也只占一半,另一半是坡度平缓的斜坡,楚清欢推着裴瑗没有半丝障碍地出门,阳光尽酒于身上,裴瑗皱了眉。 “太阳太晒了。” 楚清欢只当没听见。 现在还没到夏天,又是早晨,再晒能晒到哪里去。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里风清水秀,地势平坦,用来练习行走正好。”楚清欢走到一处湖边停了下来。 “练习走路?”裴瑗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你要让我在这里走路?” “有何不妥?” 裴瑗望着眼前一片平整的地面,无法说出有何不妥,但心里已产生极大的抵触。 “我没答应你要走路。”她说得斩钉截铁。 就在昨晚,她选择玉壶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绝不会再更改。 “你确定?” “确定!” “不要反悔。” “绝不反悔。” “好,随你。” 裴瑗惊诧于她的爽快,却听得她又说道:“不过,能或者不能,你总得走一回让我看看,不走过又怎能让我死心?” 还是要让她走。 裴瑗缓缓抬头,稚气还未尽脱的脸上显出几分谨慎,在仔细打量她之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又怕她变卦,特意再加了一句:“就走一回。” “嗯。”楚清欢伸手扶住她,示意她自己站起来,裴瑗双手撑着扶手,咬着牙慢慢站起,然而站到一半却再也无法继续。 “不行。”她的手臂微微颤抖,身体的重量全放在双手上,脸色也一阵红过一阵,“腿使不上力,手快吃不消了。” “迈出来。”楚清欢把住她的一条腿,往前一伸,“踩下去。” 汗水湿了发鬓,她的双手抖得更为厉害,那脚却迟迟不肯踩下去。 “踩下去。”楚清欢再一次冷冷重复,“什么事都有第一步,不踩下去又怎么走路?” 双臂再也支撑不住,她心一横,眼一闭,将重心移向那条腿上,下一刻却是腿一软,身子倒了下去。 “我就说我不会走!”她倒在楚清欢怀里,情绪瞬间发泄了出来,“你都看到了,不是我不想走,我真的不会走!你要怎样才相信?” 楚清欢没有说话,只是抱起她走入旁边那个小亭,将她安放在亭栏上坐下。 裴瑗一时气愤难消,兀自生着气,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几声,她这才想起自己起床后到现在滴水未尽,不由更为气恼。 “我去拿点吃的。”楚清欢转身往外走。 裴瑗的气还没生完,也不作回应,直到她走远了,又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才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处境。 日头悬在当空,时至正午,距楚清欢离去已有将近一个时辰,她却一去不复返,连人影都未见,而湖边空无人迹,连个路过的宫人都没有,就算她叫破喉咙也没有人都听得见。 不敢相信楚清欢就这样抛下她不管,她下意识地去找她的轮椅,却发现那轮椅还停在原处,离她足有十余步路的距离。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急得一下子眼泪就涌了上来,泪眼朦胧地四下张望,如果楚清欢一直不回来,她就只能一直待在这里,直到被人发现。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也跟着一点点失望,太阳西沉,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傍晚的风带着湖水的凉意直透她的衣衫,白日美丽的景致随着太阳的消失而变得影影绰绰,一簇簇花枝随风摆动,如一只只妖魔鬼怪的手。 她双臂抱胸,终于无望地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盈白的脸颊滑落,再滑入唇角,丝丝地咸。 不远处,有人心酸不已,按捺不住地就要现身,被旁边的女子拦住。 “青青,算了吧。”裴玉有了丝哀求的意味,“瑗儿若是真的不能走,就不要再强迫她,就算她以后不嫁人,我也养她一辈子。” “陛下身为一国之主,就是如此轻言放弃的?”楚清欢凉凉地说了一句。 裴玉苦着脸,再也不敢多说。 先前几次他想要出去,她都没有叫他陛下,现在这么叫他,他可不认为这是对他的尊重。 裴瑗的哭声混在风声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他如同百爪挠心,正心疼着,楚清欢忽然捅了捅他的胳膊:“你看。” 大家端午节快乐!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欺骗 章节名:第一百零三章 欺骗 当裴瑗最终艰难地攀爬上轮椅时,身上的衣衫已全被汗水湿透,她胡乱地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大概辨别了一下方向,没有朝来时的路回去,而是去往裴玉所在的德天宫方向。 她低着头全力转动着轮子,心里有满腹的委屈急着要向裴玉诉说,并发誓一定要让他把那个青青赶走,不多时,眼前却多出一双黑色的短靴。 一见到这双靴子,她惊得下意识就要调头,然而心念转动间,她却头也不抬,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往前面冲了过去,撞不伤她,出一出心头之气也好,哪怕有可能会伤到自己。 眼见着就要撞上,一只素白的手突然往前一按,按住了轮椅的去势,清冷的声音响在头顶,“清芷殿的方向不在这边。” “你还来干什么?”裴瑗再也控制不住地朝她大喊。 “我来接你回去。”楚清欢平静地转到她身后,推着轮椅换了方向。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裴瑗发疯似地拍打着她的手,“我要去找我哥哥,你把我扔在这里一整天,不让我喝水,不让我吃饭,我,我……” 大概是伤心到了绝处,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放声大哭,楚清欢一路上一言未发,推着她回到清芷殿。 许是觉得确实亏待了她,接下来的日子楚清欢并没再强迫她走路,偶尔还会要求那么一两次,见她太过抵触,也就作罢,竟是十分的好说话。 裴瑗被她单独留在湖边晾了一天,对她本来心生愤懑,见她后来再也没有采用强硬手段,对她的敌意才慢慢淡了些,两人少有对话的时候,但还算相安无事。 转眼已过了一月,天气渐热,莲池里的荷花也依次盛开,裴瑗频频往窗外翘首,换作以往,她早已让宫婢们推着去赏荷花,哪里还会憋在殿里,但有了上次的教训,她是万不敢开口让楚清欢带她去的。 楚清欢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女,哪怕坐惯了轮椅,对于外面的天地又怎能不向往。 她一合手里的书册,从软榻上坐了起来:“休息了一个月,也该练习练习走路了。” “不要!”裴瑗几乎是立即反对,双手紧扒住窗棂,眼睛也往窗外四处搜索,虽然这一个月来都没有人靠近过清芷殿,她已失去了等人来救的希望,但意识里还是盼着能有这么个人出现。 视线里,一道熟悉的人影穿花拂柳而来,她猛地爆出一股巨大的欣喜:“哥哥!哥哥!” 裴玉听到她的喊声,抬头朝她一笑,加快了步子朝这边走过来。 裴瑗顾不得行动不便,转着轮椅的轮子就朝殿外迎了出去,看到裴玉立即张开双臂将他抱住,眼睛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 “怎么哭了?”裴玉蹲下身子替她抹眼泪,打趣道,“见到哥哥不高兴?” “不是,我是太高兴了。”裴瑗连忙摇头,“哥哥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我都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怎么可能。”裴玉叹了口气,“最近事太多,有点忙。还有那帮老家伙……你知道的,每日里不把我念得头晕脑胀,他们是绝不肯罢休的。” 裴瑗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这才心情好转,随后想起什么,指着里面的楚清欢道:“哥哥你快把她赶走,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瑗儿,若是想让我来看你,以后就不要再说这种话。”裴玉笑意一敛。 裴瑗撇了撇嘴,不情愿地道:“知道了。” 裴玉复又恢复了笑脸,问:“想不想去看荷花?” “想。”裴瑗一喜,“哥哥要带我去看?” “嗯。”裴玉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朝楚清欢道,“青青,把瑗儿借我半日可好?” 楚清欢也不答话,只挥了挥手,躺回软榻上继续看书。 裴瑗原本还真有点担心,担心楚清欢不同意,裴玉就真的会放弃带她去看荷花的打算,这时才把心安回肚子。 “哥哥,真的不能让她走吗?我都要被她害死了。”等到了外面,裴瑗还是没忍住,不满地问道。 “青青是为你好。”裴玉推着她往莲池走。 “为我好?”裴瑗噘了嘴,“为了我就把我一个人扔在湖边不闻不问,不给水喝不给饭吃?她是想把我饿死。” “瑗儿,你已经长大了,以后说话要注意。”裴玉淡淡道,“青青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做事自有她的道理,等你以后了解她就知道了。” “我才不要了解她。”裴瑗嘟囔了一句,却也不敢再多说。 湿暖的空气里已有夏季的味道,微风徐来,曳起一池莲叶碧浪,粉色的荷尖引得蜻蜓流连驻足,池中央更是有大朵的荷花静伫水中,自有一番脱俗蕴味。 连日来的积郁一扫而空,裴瑗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见此美景便大呼小叫,赞声连连,裴玉推着她上了莲池中间的那座浮桥,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 “哥哥,快看。”指着浮桥边那朵开得最盛的荷花,裴瑗大叫,“这朵最漂亮。” “确实不错。”裴玉放眼看去,将它与其他的作了比较,点头,“瑗儿真有眼光,确实这朵最好看。” 得了他的夸奖,裴瑗笑得更为开怀,缠着他道:“哥哥,帮我摘来,我想把它插在瓶子里。” “好。”裴玉立即答应,放开轮椅,探身去摘。 那荷花看着近,伸手去摘才知道离得有点远,裴玉一手抓着栏杆,极力探出上身,那荷花始终没能够着。 “哥哥,算了。”裴瑗见他的身子越来越往外倾斜,心里有丝不安,“我不要那朵了,就摘别的吧。” “瑗儿要的东西,就是天上的星星,哥哥也要给你摘来。”裴玉朝她宽慰地一笑,“没事的,看哥哥的。” 他跨出栏杆,双脚仅踩着浮桥极窄的边缘,身子往水中倾下,绣着金色云纹的白袍袍摆落入水中,很快被洇湿。 他的身姿伸展如大鹏,双臂绷成一条直线,修长的指尖探向那朵荷花,花瓣一颤,竟被够着了边缘,裴瑗心中一喜,未想那荷花经手指一碰,反而朝另一边漾了漾,离得更远了一分。 “哥哥,不要摘了,你上来吧。”她心中一突,心中更为不安。 “这花比瑗儿还要调皮。”裴玉却并不在意,身子更往前倾,顺便回头朝她调侃了一句。 裴瑗的鼻子有点酸,屏着呼吸看他的手指一点点接近那朵荷花,指尖在与花瓣瓣尖接触的一刹,她觉得心都跟着停了一停,裴玉已小心翼翼地勾着那花瓣朝自己一点点移动,直到他抓住了下面的花茎。 “瑗儿,等着哥哥把花给你摘来。” 爽朗的笑声感染了裴瑗,令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这才感觉到自己手心里竟都是汗,有些不好意思,偷偷将汗都擦在裙子上。 耳边却听得“咔嚓”一声,那木制的栏杆因承受不住太大的重量突然断裂。 “哥哥!”她只来得及一声尖叫,便眼睁睁地看着正举着荷花向她微笑的裴玉脸色一变,毫无转机地直直落入莲池中。 浮桥处于莲池正中,水下是整座莲池最深的地方,非她知道,裴玉不会水。 惊觉到这一点,她骇得面无人色,抓着断裂的栏杆朝下面发了狂般的大喊:“哥哥……哥哥……” 回应她的只是莲池荡开的一层层涟漪,告诉她裴玉确实从这里掉了下去,而不久之后,连这涟漪都成了奢侈,莲池归于原先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一朵折了茎的荷花在水面上静静绽放,美丽如初。 她的哥哥,向来对她有求必应万般宠溺的哥哥,就因为她一个任性的要求,就这样消失了? 她呆愣了片刻,猛然抓住车轮。 她要去叫人,她不能让哥哥死,她要救他。 因为用力过猛,手掌火辣辣的疼,车轮却全然不动,她急得额头冒汗,使劲地拍打着轮椅,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动不了了? 慌乱之中她低头去看,却见车轮的活轴不知何时被卡死,想要它动,除非拆开重修。 她会修么?不会。 就算会,她有时间修么?没有。 一时间她泪如泉涌,心痛得无以复加,双手恨恨地捶打着自己的腿,如果她能走,如果她能走…… 脑海里刹那涌现出一个月前的情景,她精神一振,对,她还可以爬! 从来没有这般的果决,从来没有这般的激动,这一刻,她竟对那个痛恨的女子产生出一种感激,如果不是她对她那般残酷,她此时也绝想不到还能用这样的方法。 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扑,她重重摔在浮桥上,手肘与膝盖都生生地疼,她却仿佛感觉不到,拼命挪动着手肘,不断地交替着往前爬。 浮桥很长,她在那桥中央,没有去看两边,也没有去看很远之外的桥头,只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往前爬。 夏衣很薄,细嫩的肌肤很快被磨出了血,斑斑点点,染红了衣袖,斑驳了桥面,她都没有去注意,也没有注意到自己除了手臂在有意识地移动之外,双腿也在无意识中随着手臂的前移而挪动。 随着动作交替的加快,双腿的动作越来越有力,越来越灵活,手臂的压力在不知不觉中减轻,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浑身一震,呆呆地回过头去,看到自己的双腿正往前曲起,做着奋力前行的姿势。 眼泪汹涌肆流,她顾不上欣喜,双手用力撑着旁边的栏杆,感受着原本绵软无力的双腿一点点着地,一点点站直,她等不及让它们适应,便手脚并用,扶着栏杆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一次次跌倒,不知道是被裙摆绊到,还是双腿的无力,她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子劲,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她要去找人,救她的哥哥。 “砰!”再一次重重摔倒在地,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咬着牙撑起双手,却发现身上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她惊得脸色煞白,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汗还是泪,心中充满着绝望。 “来人……救命……”她拼命大喊,声音破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手指紧紧抠住桥头的木板,指甲嵌入板缝之中,鲜血淋漓。 “哥哥,是我害了你……”她哭得撕心裂肺,悔恨充斥心头,“我不该要那朵荷花……我不该骗你……不该……不该腿好了也不走路……可是现在,现在……我是真的走不了了……” 她边哭边挣扎着往前爬,哭得天地变色,哭得草木含悲,滚烫的眼泪成串滚下来,滴在流血的指头上,混着血再滑落在青石地面上,每爬一步都是一个触目的血手印。 她是真的后悔了,可这后悔来得太迟,迟到铸成大错,无法补救。 她该拿什么来赎罪? 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随哥哥而去,不让他孤身一人上路。 “哥哥,瑗儿去陪你,去陪你……”她话不成句,神思恍惚,艰难地在原地调转方向,转到一半,眼前忽地一暗,一双白色盘龙云靴轻轻落在她面前。 裴瑗麻木地看着这双靴子,象是在努力辩认着什么,随后,极缓地抬头,熟悉的衣服,熟悉的脸,让她疑似处在梦中。 那人极轻地叹了口气,弯下腰,朝她伸出手:“来,哥哥扶你。” 哥哥? 她陡然惊醒,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胡乱抹了把脸,顿了顿,又伸出一个手指头放入嘴里,用力一咬,生疼。 不是做梦! 她依旧不敢相信,望着他一身干爽簇新的衣袍,还有他明净悲悯的眸光,“你……” “你哥哥没死,刚才已经从莲池边上了岸。”有人从树后走了出来,身后还有几名推着轮椅的宫婢,看着她的目光皆喜悦中含有复杂。 裴瑗望着这一切,虽然情绪还未从极度悲痛中走出,但不乏聪慧的心思已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明白之后,心里便生出一股极大的失望,这种大起大伏的情绪令她几乎崩溃。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她看向浮桥,神色落寞,嘴里喃喃地说着,“都骗我……”“送你们公主回去休息吧。”楚清欢淡淡说道。 知春几人立即默默上前,扶裴瑗上了轮椅,裴瑗象是没有知觉的娃娃一般,谁也没看,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们骗我……连哥哥也骗我……” 裴玉眸光一黯,就要跟上去,被楚清欢拦住:“别担心,让她自己想一想,等想通就好了。” “我就担心她想不通。”裴玉苦涩一笑,“她最信任的哥哥这样欺骗她,我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血浓于水,我相信她能明白这一点。”楚清欢看着前面渐渐远去的人影,语气平淡,“有时候,受点伤害未必就是坏事,挫折能让人成长得更快。经过这件事,我想,她会真正地成长。” 裴玉沉默许久,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只是习惯了保护她,现在已不懂得如何放手。” “放心吧。”她看他一眼,“裴瑗不是一摔就碎的瓷娃娃,说不定,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他默了一默,很认真地看着她:“青青,面对你,我有时会有自愧不如的感觉,真的。” 她淡淡一笑,抬眸眺望那一片碧浪连天,神情悠远,仿佛透过那层层莲叶,看向了极远之处。 ------ 六月的风已带着夏季的暑气,清芷殿内却无半丝暑热,清凉怡人。 楚清欢踏入清芷殿时,裴瑗正安静地坐在窗台边,望着窗外的景致,轻风拂起她额边的发丝,白色纱衣飘飘欲飞,这一刻的少女神情宁静,恬静入画。 知春等人朝她行了一礼,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楚清欢走到她旁边,她也没有转头,似乎外面的景色有什么吸引住了她,楚清欢也没有说话,只是与她一同看着窗外。 “哥哥与我并非一母所生,他以前也没有生活在宫里,直到十三岁时才被父皇接了回来,我见到他的时候,才六岁。”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瑗悠悠开口,“父皇子嗣单薄,在哥哥入宫之前,他仅有两子一女,一个儿子年幼时夭折,另一个骑马发生意外重伤不治,其他的妃嫔不是没怀过,但都胎死腹中,最后只有我活着。所以在看到哥哥时,我就想,这是我唯一的哥哥了,我不能再失去他。” “哥哥入宫之后就被父皇立为太子,学业繁重,每日都要学很多的东西,偏偏我就爱腻着他,他总是好脾气地容忍我,有时候被我烦急了,就会敲我的额头,说一句‘你这丫头!’,但他敲起来一点都不疼,我一点都不怕他。”她微微地笑了起来,眼神澄静纯真,“父皇走了之后,哥哥就继承了皇位,他很优待我,也很优待我的母妃,允许她一直留在宫中,直到两年前……” “那时我母妃病重,我便爬到树上想抓几只小鸟逗她开心,没想到从树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我没敢让母妃知道,让宫人对她谎称我随哥哥出宫游玩几日,想着等腿好了再去见她,没想到……”她的眸子被蒙上了一层浅雾,“母妃病情突然恶化,在我摔伤的当晚就撒手人寰,等我赶过去时,她已说不出话来……我是多么后悔,后悔不该在最后一日对母妃撒谎,没能多多陪伴她……心里又是多么害怕,母妃走了,我最可依赖的人没有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哥哥。” 一行清泪从她眼里流了下来,楚清欢默然递过一块帕子,她垂眸接了,轻轻拭去泪水,许久没有说话。 等到情绪恢复平静,她才再次开口:“哥哥对我很好,我母妃去了之后,他更是不辞辛劳亲自照顾我,有时晚了就在那张软榻上睡一会儿,天还没亮就去上早朝,这般悉心的照料之下,我心里的痛苦无依才渐渐散去,也因为如此,我依恋于哥哥对我的好,害怕腿好了之后就会失去这种好……” “所以,你的腿明明已经恢复,却假装不能行走。”楚清欢接下她的话,说出了最终的事实,“久而久之,你适应了不能走路的日子,骗别人也骗自己,而你的双腿,也渐渐失了站立行走的能力,想走也不能走了。” 她“嗯”了一声,便沉默了下来。 “你不该欺骗裴玉,不该利用他对你的感情。”楚清欢淡淡道,“你该知道,他是真心疼爱你这个妹妹,而你的这份自私,会伤了他的心。” “我并不是真的想欺骗他,我只是害怕,害怕腿好了之后他会不再关心我,害怕清芷殿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所以我宁可相信自己没好,不愿意站起来,后来发现我的腿真的不会走路了,那时我没有怕,反而暗自高兴。”裴瑗的泪又流了出来,“我知道我错了,这几日我一直在反省,在后悔。” “其实,在我将你独自留在湖边的那日,我与裴玉一直在附近看着你,我们发现,你的腿是可以走路的,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去面对。”楚清欢坦然面对着裴瑗吃惊的目光,道,“后来裴玉与我一起设计欺骗了你,就是想逼你激发出潜在身体里的能力,对你来说可能残酷了些,你可有生他的气?” 她压下惊讶,细细了想了想,然后肯定地回答:“有,但只气了一晚上。哥哥能好好活着,他骗我又有什么关系,要说骗,我骗他不是更多么?” 闻言,楚清欢抿出一丝浅淡笑意,柔化了脸部的线条,让对面的裴瑗有一瞬间的晃眼。 “出来吧。”她敲了敲窗台,朝窗外说了一句。 外面一声轻笑,裴玉从窗边转出,眸光对上目瞪口呆的裴瑗,不由笑着敲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真是个傻姑娘。不管你能不能走路,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不过我很高兴,你终于长大了。”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缺个皇后 章节名:第一百零四章 缺个皇后 在经过半个月的训练之后,裴瑗终于可以放开他人的手,再一次真正独立地行走。 当她缓慢而坚定地走到裴玉面前时,她身边的宫婢都欣喜得落泪,她亦眸含泪光,但灿烂的笑容犹如天上明媚的阳光。 她看着裴玉,笑着说:“哥哥,我会走了。” 裴玉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会走就好。” 兄妹俩无声相拥,知春几人都自觉地退远了些,倚着廊柱的楚清欢远远地看着,淡若轻风。 许久,裴瑗抬了头,越过裴玉的肩头望向楚清欢,与她的视线遥遥相接,眼神里包含了许多东西,又似有诸多话语要说,最终却只报以一笑。 “哥哥,”她离开裴玉的怀抱,仰头看着他,“这次瑗儿能够重新站起来,你觉得是不是该感谢一个人?” 裴玉眼里闪过一抹微讶,见她眼眸清纯如水,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遂笑道:“确实该好好谢谢人家。” “哥哥想怎么谢?”裴瑗歪着脑袋问。 裴玉见她分明心有所想,便也不答,故意反问:“你说呢?” “哥哥是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小气,我觉得该准备一份大礼。” “瑗儿觉得怎样的礼才算得上大礼?” 裴瑗摇头,眸子里却闪动着一抹狡黠:“这个,我也不知。” 裴玉扬了扬眉,明显不信。 见他不语,裴瑗揉了揉腿,招呼知春等人过来:“好累,练了半日,我得回清芷殿好好休息去。” 裴玉皱着眉头,很是苦恼:“瑗儿啊,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哥哥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 裴瑗只是对着天空惆怅地叹了口气,“好冷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有个嫂嫂陪我说说话。” 裴玉一怔之下哑然失笑。 “哥哥你别笑,虽然我不喜欢你被别人霸去,但能有个管得住你,省得让你天天儿往宫外跑的人,似乎也不是件坏事。”裴瑗有意无意地瞟了眼楚清欢,垂了眼睑,“你放心,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好的东西就要自己留着,人也一样,你把她说得那么好,可不能让别人给抢走了。” 裴玉有些惊讶:“瑗儿……” “知春识夏,采心采月,我们回去吧。”她飞快地打断他,没有抬头。 宫婢们推着她走出长廊,明亮的阳光洒在她微垂的颈项上,折射出雪白的光泽,鹅黄色的纱衣在微风中轻轻飘扬,象一只翩翩起舞的蝶。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片翻飞的裙裾,裴玉才转过身来,廊下的楚清欢沉静地望着远处,他静静地凝视良久,忽地弯起眸子,笑嘻嘻地朝她走过去。 “在想什么?”他袍摆一掀,在她身边坐下。 “在想你前些日子所说的顺势而为。”楚清欢没有回头,淡淡道,“你说去大邺是为了高越,想看清形势顺势而为,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这个形势你是否已看清。” 他本没指望她能回答,就这么随口一问,闻言微微一怔,随后笑起,语含调侃:“若是未看清,青青又待如何?” 她回过头来:“若是未看清,我可以帮你一起看。” 双方的眸光在半空中交汇,平静无波又似乎波澜起伏,瞬间产生无数个碰撞。 裴玉徐徐弯起唇角,往身后廊柱上一靠,摇头笑叹:“青青啊青青……” 喟叹之后,便没有了下文,他头靠廊柱,眸光转向郁色青翠的园子,明亮的阳光自勾檐漏下来,投射在他圆润明净的下颌,更胜珠玉。 楚清欢亦望着那处园子,道:“如果我猜,你心中所想的不是分裂,而是一统,对还是不对?” 他眸光一震,没有回答。 “在定边时我曾对司马如说过,只有天下统一,中央集权高度集中,百姓才能过上安稳日子,国家才能富足平定。我问过他可曾想过这些,他当时没有回答,但我相信他心中自有答案。”她顿了顿,“你既说到顺势而为这几个字,我想,我的猜测应该也错不了。” “还记得你在黄城救下那两个孩子时,回答严子桓的话么?”裴玉唇边含笑,眸光悠悠深远,“你说,真正的人世间,它应该是公平,公正,还要有公理,哪怕做不到绝对,但至少人的生命应该得到尊重……这句话,给我震动极深,至今记忆犹新。” 他说得缓慢而清晰,字字句句都仿佛深入脑海,再次从口中说出,竟似昨日之事:“你还说,我们所看到的,总有一天会有所改变。天下不再受战火凌虐,百姓不再受流离之苦,更不会有那般饿到极致易子而食的境况发生。你说,那就是你的信念,并问严子桓他的信念又是什么。” “青青,虽然你没有问我,但我现在想回答你其实,你的信念,也就是我的信念。” 那一个漆黑深沉的夜晚,那个白衣飘然的女子如一道光芒破开那层黑暗,从此深深烙入他的心底深处,成为他摸索前行道路上的一盏明灯。 不是没有准备,但听到他亲口所说,楚清欢还是有着不小的意外。 那时候严子桓什么都没有说,司马如对她的问题亦是回以沉默,只有裴玉,如此坦诚地告诉她一个她想要得到的结果。 “那你可在意,谁成为最终的那个人?”她直视着他,问,“如果不是你,你可愿意看到这种结果?” 他微笑着回答:“在意。” 楚清欢挑眉。 “我在意那个人是否能真正做到爱民如子,在意那个人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将这种统一维持下去,而不是短暂的一统之后便很快再次面临分割,在意那个人……能不能对在乎他并为之不惜性命的人,承诺一生。”他的眸子里映着满天的金光,而金光开盛放着一个女子的倒影,“至于是不是我,又有何可在意?” 他说得轻轻淡淡,笑容亦如这身边的暖风,轻柔得让人不会有半分的负担,但楚清欢却无端地觉得多了分沉重,还有些她不愿去深究的东西。 要如此随意地说出这些话,对于一个寻常人来说或许不觉得怎样,但对于主掌一国政权,处于权力最顶峰的君王,又有几人能说出?又有几人能有这般胸襟和见地? 此时她才觉得,眼前这个总是嬉笑不经装傻扮弱的男子,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看透过。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看不穿别人的,从来都是他人,而不是他。 “怎么了?”裴玉见她久久不语,眸子一弯,恢复了嬉笑模样,“被我吓着了?是不是觉得我说不出这么有哲理的话?还是觉得我很有才,喜欢上我了?” 楚清欢唇角浅勾,“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所有问题。 他哈哈一笑,对她的懒于回答并不抱怨,与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风景,享受着现下的宁静。 片刻之后,在这片祥和的气氛中,他很随意地说:“青青,我想与东庭和亲。” 他确实说得很随意,象是即兴作出的一个决定,甚至于歪斜的姿势接近于懒散,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足够让很多人震惊。 “和亲?”楚清欢的声音微微上扬。 高越皇室可以与东庭和亲的,除了裴瑗就是裴玉本人,裴瑗还未及笄,那就只能是裴玉,可事先从来未曾听他说起。 “对,和亲。”裴玉凑过来,颇有些眉飞色舞,“我与凌雪公主,怎样?是不是很般配?” 楚清欢肃了神色,审视着他的眸光几近于凌厉。 “为什么?” “向来聪明的青青也问了个傻问题。”他摇头,“和亲还能有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喜欢人家,才想娶回来做皇后。” “不对。”往更深处细想,只得出一个结论的楚清欢果决地否定,“你想与东庭联姻,将大权在握的凌雪公主纳在身边,就是想削弱东庭皇室,从而削弱整个东庭。” “哪哪哪……”裴玉不赞同地往后退了退,“明明一件很有情调的事,非得让你说得让人提不起半点兴趣。” 楚清欢不容置疑地反对:“不管你怎么说,我不同意。” 裴玉抽了抽眼角:“青青,这是你成亲还是我成亲?” “你成亲。” “那不就是了。” “但不能跟司马凌雪。” “我非她不娶。” 楚清欢突然住了口,上身前倾,定定地望着他的瞳仁,逼得他背抵着廊柱退无可退,才问:“我软弱么?” 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不软弱。” “我可欺?”她继续问。 “不可欺。” “我率不了军打不了仗?” “当然不是。”他顺便拍马屁,捡好听的说,“你是天底下难得的帅才。” 她点了点头,让开了些,减少对他的压迫:“如此,打消了你这个愚蠢的念头。” 他不情愿地问:“为什么?” 她淡然移开视线:“既然你认为我不软弱不可欺更是天下难得的帅才,你以为我需要象个懦夫般要你牺牲色相去勾引他国公主么?高越的事你可以作主,但东庭,非我一人之事,更非你之事。” “……”裴玉很无辜也很无语,默默地垂首半晌,道,“我还缺个皇后。” “这好办。”她当即道,“明日我就向你那些忠心的老大人们提议,让他们安排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千金进宫,你要多少个皇后都随你。” “呃?”他拧着眉头,为难地敲着额头,一个国家可以有很多个皇后么? 楚清欢已缓了语气,正色道:“裴玉,你若真要与他国公主和亲,我倒认为,莒卫的文筠公主更适合你。两国相邻,隔条线就到了,以后窜起门来也方便。” “文筠公主……”裴玉很认真地考虑她的建议,“好倒是好,可是感情的事确实勉强不来……我想娶凌雪公主已经想了很多年,一直想。” 楚清欢没有表情地看了他很久,之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就走。 “青青。”裴玉却在身后叫住了她。 她驻足,回头。 身后阳光泻入一地,身长玉立的男子在这片明媚之中微微而笑,风姿卓绝。 他说:“我想请你做我的和亲使臣,替我向凌雪公主求亲。” 楚清欢什么都没有说,而裴玉,只说了一句。 他说,青青,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成全。 三日后,楚清欢答应了裴玉,作为高越的使臣出使东庭,向东庭递送裴玉亲笔所书的和亲文书。 裴瑗得到消息的时候,楚清欢已率着和亲使团出了宫门,她一直追到城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使团越去越远,最后只剩下一缕烟尘,再也无从追赶。 好险,差点就断更了……这几天在外地,没什么时间码字,昨晚忙到半夜一点,早上五点就起来出门,累得够呛,本来还想请假来着,最终还是没请,妞们久等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和亲 章节名:第一百零五章 和亲 甘宁,东庭京都所在,在这个流火般的七月,迎来了高越的和亲使团。 使团一进入甘宁,便遭到了众多百姓的沿途围观,为首一名坐在高头健马上的年轻官员更是吸引了绝大多数目光,墨发高束,容颜清绝,一身通体墨黑的窄袖锦袍只有衣袖与袍摆处隐隐有云纹装饰,更是将其映衬得清冷绝伦,肌肤胜雪,气质高华却不容人接近,引得满城的少女芳心乱跳,面染红霞,又不敢直视,只拿眼角偷偷地觑着,也有些胆大的,一路嬉闹着跟在使团边,直到那冷面俊俏的使臣入了官驿,这才遗憾地住了脚步。 使团中其他官员看了无不暗暗摇头,这个招惹了一地桃花,身无任何官职,却全权负责使团事务并具有至高话语权的楚清欢楚大人,从外表上看来确实是名英俊高贵的男子,可又有谁知,这身称不上官服的锦袍之下,实际上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如花女子? 更令人惊奇的是,使团入住官驿的当日晚上,从来未曾在私下会见过他国使臣的东庭大皇子司马如,轻车简从,只带着几名贴身侍卫,大驾光临官驿,不曾让人声张,亲自敲开了楚清欢大人的房门。 房门打开,楚清欢看到坐在轮椅上笑容温熙白衣墨发的男子,未有任何惊讶之色,微微一笑,语气寻常得仿佛每日相见的老友:“你来了。” “我来了。”司马如轻轻颔首,回应得亦是平常,只是在见到她的一瞬,眸中暖意更甚。 如此自然的相见,平淡中却显出一份难得的默契与温情,这种感觉,很好。 楚清欢眸光微抬,看到他身后的任海,朝他点了点头,未料向来沉稳的任海却甚是欣喜地看着她,竟是颇为激动:“楚青,真的是你!” 一声楚青,立即将过去的那些时光拉至眼前,曾为友,曾为敌,曾经患难相交,曾经生死相对,如今再次相见,竟是这般身份,怎能不感叹世事奇妙。 “任海。”司马如语含提醒。 任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进来说话吧。”楚清欢倒是不以为意,侧了身让在一边。 将司马如推入屋内,任海等人并没有跟进来,将门虚虚掩了,便在门口行护卫之职,楚清欢将灯芯挑亮了些,回首间触上司马如宁静注视的眸光,倒觉得这房间也似乎因这男子的到来而显得更为明净光亮。 将桌上的小炉点了火,煮上一壶新水,便听着司马如道:“我还以为,至少三年之内没有机会再与你相见,没想到,仅仅相隔半年,你我竟然再次见面。” 楚清欢随口问道:“殿下这意思,可是不想看到我?” “恰恰相反。”他微笑,“得知有故友自千里之远而来,不胜欣喜。” 她抬头,见他眸光真挚,没有半点虚妄之意,知他此言出自内心,不由一笑,道:“这倒令我受宠若惊了。” 他笑着摇头。 “怎么?”她问。 “你说话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他侧着脸,几许发丝轻垂于颊边,隔着光线更显眸光温柔,“说是受宠若惊,我看你半点惊的样子都没有。” “是么?”她不在意地应着,取出一个青花白瓷罐子,打开盖子,又揭开里面的一层锡泊,用一个斜口小竹筒舀了些茶叶出来。 茶叶色泽翠绿,一经散开,一股淡淡的清香便盈于鼻端,光闻着茶香就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高越的碧竹丝?”司马如只一眼便辨其形,观其色,闻其香,伸手掂里一片置于鼻下闻了闻,赞道,“不愧为高越第一名茶,只这般闻着便已让人陶醉其中,拿这种好茶招待于我,我今晚来得值了。” 水已沸,楚清欢将炉火熄灭,打开壶盖,等着里面的大气透出,这才将竹筒内的茶叶放入,道:“殿下是至尊至贵的客人,当然要以最好的茶招待。” “高越的青竹丝虽好,但要论最好,恐怕未必。”他看着她熟练的泡茶动作,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些怀念大邺祈山茶的味道了。” 楚清欢拿起茶壶,专心倒茶:“身为高越的使臣,当然要以高越的好茶相待。” 他看着那袅袅的热气,有片刻未语,之后缓缓道:“是啊,高越的和亲使臣……若非使臣名单上写的确实是你的名字,我的确想不到你会以这样的身份来东庭。” 她端起茶盏,隔着雾气看他:“以这样的身份来东庭,事先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他不语,眸中笑意微微,但与先前的温熙又有所不同。 楚清欢垂眸看着茶盏中茶叶丝丝垂直悬浮,再徐徐沉淀,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但我此次来,只是受故人之托,你大可不必有所顾虑。” “我很好奇,裴玉与你是怎样的交情,能让你甘以臣属的身份为他出面。” “怎样的交情……” 她沉吟不语,黄城短短几日的相处,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有时她甚至于自己也会问自己,她到底与裴玉是怎样的交情,让她最终因为一句话而改变决定。 “萍水相逢?生死之交?”她摇头,“你让我回答,我确实回答不上,但你知道,人与人之间有时就是如此,有些人相处一辈子可能都无法相知,有些人却可能只需要一句话。” 司马如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楚清欢,他认识的时日不算久,但以他识人之能,却是对她深有了解。 正如她说的这句话,有些人一辈子都无法相知,有些人却只需要一句话,这种感觉,他在她身上就感受到过。 “既然是朋友之情,我便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他眸中沉然尽数散去,笑容恢复和煦如初,“在你到来之前,文晋已先你一步,向东庭提出了和亲。” “文晋?”楚清欢笃地一下放下茶盏,眸光一抬,“和亲?” “正是。”司马如见她如此,笑意愈浓,“两日前,文晋的使臣到达甘宁,替文晋太子向凌雪求亲,父皇已行召见。” 文晋……楚清欢微微眯起眸子,若不是在巩州遇到裴玉,她原本打算去的就是文晋,去会一会许久未见的萧天成,如今这萧天成未见,却得来这么个消息。 萧天成,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哼笑一声,“管他谁来,我楚清欢概不相让。” ------ 次日,楚清欢进宫觐见东庭陛下,身边仅随带高越礼部侍郎一人,当她二人进入大殿时,上百道目光齐刷刷聚了过来。 她目不斜视,依照使臣身份向东庭帝行了大礼,并奉上和亲文书。 东庭帝平日都由凌雪公主代为主朝,今日因为高越派来使臣,为显郑重与礼遇而亲自接见,凌雪公主则坐于他左首,一同听政。 东庭帝看完裴玉所书的和亲文书便陷入深思之中,一直没有开口。 许久的沉默之中,楚清欢道:“我国陛下对凌雪公主倾心已久,今日派小臣前来,便是想与东庭结为秦晋之好,与公主花开并蒂,结为连理,还望陛下成全。” 她语声清越,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上,字字清晰,东庭帝眉头一动,这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却问道:“裴玉……你家陛下,他可还好?” 这个问题问得奇怪,楚清欢虽觉得奇怪,但未表露,答道:“我家陛下一切都好。” “嗯。”东庭帝点点头,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将文书交给司马凌雪,“此次文晋与高越都提出和亲,要不要同意,或者同意哪个,你自己决定吧。” 司马凌雪起身,双手接过,语声轻柔:“两国和亲事关重大,还需父皇决定……” “不必了。”东庭帝已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父皇相信你会作出最好的选择,况且,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自己的心意最重要。” 司马凌雪捧着文书,不再说什么,只是微微倾身恭送东庭帝离去,直到那片明黄色衣裾消失,她才回过身来,微笑着看向楚清欢。 出于使臣该有的礼节,再加上男子的身份,楚清欢一直未去看司马凌雪,此时才抬眸看去,但见她笑意微微,姿态优雅,只是站在那里,便高贵得几乎无可挑剔,而她精致的五官与柔和悦耳的嗓音,更是让她趋于完美。 她的美不同于叶兰雅的绚丽炽烈,也不同于裴瑗的甜美青涩,她的美娴静端庄,优雅从容,如一朵迎风绽放的芙蓉,绝不会给人以反感。 不得不说,在气质方面,她与司马如很是相像。 “和亲非小事,关系到两国邦交,长远相处。”司马凌雪柔声道,“文晋与高越都是东庭友邦,我心中并无偏颇,因此还需仔细考虑。贵使不如先回官驿休息几日,待我作出决定,再行告知。”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楚清欢自然明白不可能当场得到回复,拱手一揖,道:“如此,小臣静候佳音。”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两全其美 章节名:第一百零六章 两全其美 散了早朝,司马凌雪走出大殿,与坐在步辇上的司马如一起下了玉石台阶,走到一半,便看到本该早就出宫的楚清欢静静地候在一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微微一笑,徐步走到楚清欢面前:“贵使可还有事?” 楚清欢双手奉上手中之物,道:“这是我国陛下命小臣交给公主之物,临行之前再三叮嘱,务必要小臣亲手交给公主,不可由他人代劳。” 司马凌雪垂眸看着她手上的两样东西,一个是红蜡封口的信封,信封上写上“凌雪公主亲启”这六个了,字迹飘逸秀挺,一如脑海中的那个人。还有一样是个深紫色的锦囊,锦囊平整,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但可看出必是件小巧之物。 司马凌雪没有动,只是轻轻“哦”了一声,问道:“这里面装了什么?” “小臣不知。”楚清欢平静地说道,“陛下只说,公主只要看了信与锦囊里的东西,便能明白他的心意。” 司马凌雪点点头,旁边的婢女见此立即便上前来,想要接过那信与锦囊,被她轻声阻止:“不必了,我自己来。” 她伸手接过,眸光却落在楚清欢那双还未收回的手上,回头瞥了眼司马如,笑意温柔:“贵使姓楚,名为清欢,我听说大邺皇帝陛下的未婚妻子也是这个名字,不知两位可有关联?” 楚清欢并未有任何意外之色,她的名字没有作假,不存在欺瞒之意,男子装扮也是为了方便行事,以司马凌雪的聪慧,再加上司马如必定已跟她说起过自己的事情,要猜出她身份并非难事。 “公主既然问了,自然不敢相瞒。”她淡淡回道,“据我所知,这天底下还没有第二个叫这个名字的人,公主心里的猜测没有错。” “也就是说,半年前让我大哥在边境一线失利的女子,也就是你。”司马凌雪话语中也未有半分冷淡怨责,反倒现出一抹欣赏之色,“闻名不如见面,公主风采过人,行为气魄更是让凌雪心生仰慕,早有心想见上一见,不想今日果真如了愿。” “公主客气。”楚清欢道,“文晋今非往日,我是虎口得以重生之人,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以后以名字称呼即可。” “如此也好。”司马凌雪微笑着点头应下,指腹摩挲着手里的锦囊,又道,“但不知高越陛下又为何请姑娘出使东庭?凌雪还以为姑娘已随大邺陛下一同回了兆京,前些日子还与我大哥商量,待姑娘与陛下大婚之日,必将送上一份贺礼。” 她言笑轻柔,礼貌而不失热情,但一声姑娘,还是将彼此的关系拉开了些。 楚清欢听在耳中,面色更淡了些。 “清欢与高越陛下本是好友,此次来,受的是好友之托。”一直含笑聆听的司马如接了口。 “原来如此。”司马凌雪收起手里的东西,朝楚清欢微笑点头,“姑娘与大哥本是旧识,不如与我大哥叙叙话,我还有事需要处理,便不作陪了。” “公主请便。”楚清欢往旁边让了一步。 司马凌雪率众离去,身姿优美,窈窕修长,楚清欢望着她渐渐远去,眼前浮现出的却是裴玉那张眉眼弯弯的脸。 “哎呀呀,司马兄,听说裴玉也派人来和亲了,你怎么都不通知我?”忽听得身后有人大呼着前来,语声如珠落玉盘,过耳难忘,“陛下与公主已经召见过了?我可是来迟一步了?公主可有答复?” 一连串的问话,中间连个气儿都不歇,甚是流畅,甚是好听,楚清欢眼眸一眯,霍然转身。 “司马兄……”来人还待再问什么,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身给唬了一跳,正要说这是谁啊,在看清对方容貌之后猛地一呆,呆了半晌随之惊喜地叫道,“楚楚!” 楚清欢露出一丝笑容来,那笑意颇为冷冽,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又何必在意相逢的是何时何地何种场面。 自上次分道扬镳,这人倒是一点没变,光鲜亮丽,衣着考究,通体上下没一处不显高贵。 “楚楚,你怎么在这儿?”穿成花蝴蝶一般的绯衣男子眸子晶亮,上来就扒着她的袖子不放,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要不是你的脸还是你的脸,我还真不敢认你……才这么些日子没见,你就瘦了这么多,瞧瞧你,瘦胳膊瘦腿的,脸上都没了肉,还有这儿……” 他指着她刻意束平的胸,遗憾得啧啧有声:“完全都看不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楚清欢抬手一拍,拍掉他的手指头,抬眸看向他身后,穿着锦衣小袍的宝儿本来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见她看过来连忙咧嘴一笑,她却在冷冰冰的一眼之后就转开了视线,然后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我们认识?” 宝儿脚下一栽。 “当然!”严子桓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见楚清欢依然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突然便变了脸色,凑近她的脸仔细地察看她的神色,犹犹豫豫地道,“楚楚,你……不认得我了?你该不会失忆了吧?” 宝儿刚站稳,闻言又是一个踉跄。 “我没有失忆,但我也不确定我是否认得你。”楚清欢淡淡睨着他,“有人演起戏来比谁都真,名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只能说,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 严子桓痛苦地皱了皱,似乎对她的话理解得很是费劲,挠着脑瓜子道:“楚楚,你说话越来越玄奥了,不懂。” “听不懂就不听,正好我也懒得说。”楚清欢转向司马如,“殿下,文书已呈上,我这就回官驿等待,希望不日之后便能听到好消息。” “好。”司马如一直未曾插话,只是微笑静听两人对话,这时才道,“想不到两位竟是旧识,倒是有缘。” “楚楚与我向来有缘。”严子桓脸不红气不喘地眯着眼笑,随之象是想起什么,吃惊道,“裴玉派来求亲的,该不会就是你?” “严大公子早我两日便到了甘宁,我入城时,满城百姓皆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本不想与他多说的楚清欢冷笑一声。 “我当然知道你们入城,但知道归知道,又不能说明什么。”严子桓有些不快地道,“你想想我是来干什么的?我是来替我家太子来求亲的,偏偏高越这个时候来凑这个热闹,我能高兴么?当然不高兴。不高兴还能出去见情敌?当然不能。不出去能知道是你?肯定也不能,你说是不?” “我也想不到,文晋的和亲使臣竟然是你。”楚清欢眸光轻挑,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这个世上无缘无故想要我命的人不多,原本我只是猜测,没想到你还真是文晋的人。如此,那晚的事,也就有了很好的解释。” 说到此,她颇为意味深长地问:“你私自放了我,回去后就没有受到什么责罚?” “楚楚这是在关心我么?”严子桓喜笑颜开。 楚清欢冷眼而视。 他也不恼,甚有兴趣地问:“我说楚楚,你怎么做起高越的使臣来?” 她懒得跟他再说,转身就要走,他滴溜溜一个旋身挡在她面前,衣摆飞舞,香风四溢,顿时将几人都拢于这片香气之中,足可招蜜蜂引蝴蝶。 司马如好脾气地笑了笑,将轮椅往后退出几步,避免被这香气荼毒。 楚清欢很不给面子的拿手扇了扇风。 “楚楚,我跟你商量一下,”严子桓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给他人造成的影响,张开双臂挡住她的去路,“你看啊,你本来就是文晋的人,这个高越的使臣你就别当了吧,要不然你我都很难办不是?” “没什么难办的。”楚清欢道,“你我各为其主,你跟我本来就站在不同的对立面,萧天成想要我的命,你是他的臣,难道还想与我为友?我们的关系,注定是敌,既是敌,又何来难办之说?” 严子桓张了张嘴,又闭上,淡绯色的唇轻抿着,似乎被她给问住,片刻,他才叹了口气,道:“注定是敌……楚楚啊,我不想与你争,但我们陛下的意思是,如果不求凌雪公主答应与文晋和亲,我便不能回去……多么凄惨的后果,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浪迹天涯……” “你想让我放弃?” 严子桓连忙点头。 “如果我说不呢?你就要与我争?” “我不想,但没办法……” “我想要的,你争也争不过。”楚清欢打断了他,淡然道,“想怎么争,你尽管放马过来,我都接着。但我也要告诉你,有些事,未必想争就能争得过,而我,也不会给你争的机会。” “楚楚,你又欺负我。”严子桓很是委屈。 “不是欺负你,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他咬了唇不说话,凤眼里水光粼粼,如荡春水,对面的人却视若无睹,完全免疫。 “要不这样吧。”半晌,他突然眼睛一亮,“我也不跟你争了,把凌雪公主让给裴玉,你呢,跟我回文晋,嫁给我家太子,这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不相干的人 章节名:第一百零七章 不相干的人 楚清欢双手负于身后,看着严子桓的眼神犹如看什么新鲜物事,久久,她道:“确实两全其美,不仅可以完成和亲使命,还可以嫁给你家太子。” 严子桓一喜,正待说话,却见她忽然倾了身子,与他相距不足半尺,看似耳语,音量却足够让在场几人都听见:“不过,你就不怕我在洞房花烛夜杀了你家太子,顺带着把你家陛下的人头也一并取了?” 宝儿猛地打了个哆嗦,双手抱住脖子,仿佛有人要取他人头一般,身上一阵阵发寒。 司马如微微地笑。 严子桓唇色白了一白,似有些恶心地用手顺着嗓子,眸子里流露出一种叫幽怨的东西,楚清欢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谁都知道她最初是什么身份,谁都知道文晋现任皇帝与她之间有着怎样不共戴天的仇恨,这严子桓还提出这么个想法,不是缺心眼就是缺根筋,要么就是有意试探,看她反应。 以萧天成的深沉心机,怎么可能让一个身无长处的绣花枕头作为文晋的使臣出使东庭,而在黄城外那次暗杀事件之后,她腰部所中的那一刀已足可让她记住教训,又怎会再次将他小看。 “楚楚,你这吓人的功夫越发厉害了。”严子桓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顺便掸去身上的鸡皮疙瘩。 “严大公子,你演戏的水平越发长进了。”楚清欢冷冷道。 “楚楚……” “殿下,”楚清欢却不再理会,转向司马如道,“听说东庭的御花园汇集了各国奇花异草,不知可否带我去看看?” “当然可以。”司马如点头。 “我也一起去。”严子桓立即表示出高昂的兴致。 楚清欢看也不看他,只问道:“对于未经受邀的他国使臣,如果擅闯皇家禁地会如何?” “这就要看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司马如含笑的眸子掠过严子桓,“若是无意,自不会为难,请他离开便是。若是有意,则另当别论。” “司马兄,你当然会邀请我的,对吧?”严子桓随意地整理着华丽的衣袖,一副笃定的口气。 “赏花观景讲的是意境,若是有什么飞禽走兽之类的在旁聒噪不休,自是破坏心境。”楚清欢推起司马如的轮椅,“殿下,想必你也不希望大好的意境被破坏。” “那是自然。”司马如朝一旁的任海道,“你们不必跟着,只需看好此处,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打扰。” “是。”任海应下。 楚清欢推着司马如往殿后行去,严子桓连忙放下袖子,举步就要跟上,被任海拦下:“严大人,请留步。” “哎,我要跟你家殿下去御花园赏花呢,你拦着我做什么?”严子桓转个身就要绕过他。 旁边几名侍卫立即过来,将他去路完全堵住,任海有礼地回答:“严大人没有受到殿下的邀请,自然不能入内。” “这还用邀请么,我跟你家殿下什么交情,不用说他也是让我去的。”严子桓伸手拨开两名侍卫,想从中间挤过去,对方却纹丝不动,眼见着楚清欢越走越远,他不免急了,“我说你们几个,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死板?主子的意思会不会领会?” 任海不卑不亢地道:“殿下刚才说了,不相干的人不得进去打扰,我们正是奉命行事。” 严子桓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鼻子问:“我是不相干的人么?” 任海等人不答,但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他就是那个不相干的人。 “公子,”宝儿看不下去,走过来扯扯他的衣袖,小声道:“我们出宫吧。” “不行,公子我要去赏花。”他扒拉着侍卫们的衣衫,想找钻过去的缝隙,结果显然不能成功。 宝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严大人,请吧。”任海不留情面地作了个请的动作,所指的方向正是宫门。 严子桓惦着脚尖翘着脖子直到再也看不到楚清欢,这才悻悻地作罢,不情不愿地往外走,嘴里低声嘀咕:“飞禽走兽……聒噪……我就这么让你烦?……不相干……我是不相干的人么?” 宝儿低头跟在他后面,很是无语,没走几步,忽见前面绯色袍摆一晃,他家公子陡然转了个身,得意地对他笑:“他们说不让去,公子我就不去么?这可不是你家公子的行事风格。” “公子想怎样?”宝儿警惕地看着他,每当他家公子露出这种笑容时,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当然要想法子进去喽。” ------ 司马凌雪并没有立即打开手里的信封,她缓缓穿行于枝繁叶茂的花园,面容平静,步履优雅,然而若是有人走在她身边的话,却不难发现她握着信封与锦囊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最终在一处花荫下驻了足,身后的婢女自觉地站在不远处,她低下头,信封一角因她的抓握而起了皱,她伸手轻轻抚平,指尖抚上信封上的几个字,唇角不自觉的弯起,连眸中也多了分温柔。 象是对待一份无价珍宝一般,她极小心地拆开了封口,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笺,淡色的字迹从里面透出,她的眸光在上面停顿了片刻,才轻轻打开,珍重而轻柔,就象揭开一份女子珍藏的心事。 公主: 见字如面! 一别三年,公主可还安好?彼时适逢登基之时,人多事杂,公主来贺,招待不周,还望公主勿怪。 虽匆匆一面,公主音容笑貌却常现眼前,公主所赠玉佩更是随带身边,珍而视之,此中心意,玉虽不敢妄测,但三年来从不敢相忘。 因繁于国事,这些年后宫空置,后位更是虚悬,思虑再三,终决定请好友前来求亲,以示玉之诚意,愿与公主缔结良缘,携手终身,不知公主心意可曾更改? 玉在长平静候回音。 信不长,寥寥数语,司马凌雪却看得非常仔细,一字一字地看过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到后来,凝视着落款处的“裴玉”二字,脸上泛起淡淡红霞,眸光如水,竟是痴了。 许久,她才将信按原样叠好放回信封,再打开锦囊,取出一块圆形玉佩,玉色润白,触手温润,上面精雕一个“雪”字,正是当年她亲手送给裴玉的那块玉佩。 脸上的粉色越发地红艳,象是小女儿家的心思被人堪破,微微的羞窘。 三年前,那个男子登基,她代表东庭前往祝贺。 他很出色,与人也和善,笑起来如夏日最灿烂的阳光,明媚得能照耀到周围每一个人身上,但她仍然一眼看出他无懈可击的笑容背后那丝淡漠,那是仿佛看透一切的淡漠。 就是因为那一眼,她第一次明白了心动的感觉,以至于后来对他留下了她的贴身玉佩。 那玉佩代表什么含义,不言而喻,但她身为东庭长公主的身份,以及她多年来所受的正规宫廷礼教与她天生的含蓄,纵使有心,也不可能出口表示任何心迹,只将那玉佩随同那份贺书放在一起,当作一份贺礼亲手交给了他。 从此,将一份女儿的心思交在那个男子手里,如此珍贵,如此珍重,至此不忘。 她知道,他是那般聪敏的人,应该能懂她的心思,但如今见他亲笔所书,将这份心思挑明,哪怕她代父主持朝政多年,心性更为成熟沉稳,此时依然难免羞赧。 心里却有丝丝的甜。 三年来他只字未提,她却一直在等,为此推拒了所有人的求婚,哪怕她母后为此多次生气,她也不曾动摇过。 既然收了她的玉佩,又不曾退回,她就给自己机会,只要他一日未婚,她便等他一日,直到他与他人成婚的那一日,她便不再等。 “雪儿。”身后一人声音微促,又极具气势,“你果然在这里,叫母后好找。” 她迅速将玉佩装回锦囊,与信一起收入袖中,回身见礼:“母后。” “起来吧。”东庭最尊贵的皇后抬了抬手,又对旁边一干行礼的宫婢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婢立即退了个干净,司马凌雪见此,知道她必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微笑着问道:“母后找我有事?” 皇后直截了当地道:“对,有事。” “母后请说。” 皇后的声音有丝紧绷:“高越的使臣你已经见过了?” 司马凌雪见此心中微讶:“是,早朝时已经见过。” “可有答应他们的求亲?” “尚未。”见皇后的表情似乎松了一松,司马凌雪有些好笑,“母后是在担心?” 一句笑言,皇后的神情却现出冷意:“雪儿,母后希望你能推了高越,答应文晋。” 司马凌雪笑意未改:“为何?”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高越对你,对东庭都不合适。” “高越不适合,母后又怎知文晋就一定合适?”司马凌雪见皇后这般,眸底微沉,但依然笑着说道,“不知母后又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 “裴玉太过年轻,听说对政务又颇为懒散,这样的人又怎能治理得好国家?”皇后甚为不屑道,“文晋萧天成当政,其手段不知高出裴玉多少,自然是上选。”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御园 章节名:第一百零八章 御园 “母后此言差矣。”司马凌雪垂下眼睑,唇边笑容浅淡,“据女儿所知,自裴玉继位以来,高越日渐强盛,民心安定,境内流寇蛮人逐渐被驱逐出境,比之先帝有过之而不及。反观文晋,萧天成手段虽高,却极狠辣,苛税繁重,民怨颇多,女儿并未看出比高越强在何处。” 她吐字清晰,条条分析准确在理,皇后一时无法反驳,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和亲的事,母后不必费心,我自会为自己,为东庭做出最好的考虑……” “你是不是想嫁给裴玉?”皇后蓦然打断她,眼里闪动着凌厉的光芒,“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绝不同意。” 司马凌雪怔住,自她懂事以来,她的母后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从参政开始更是事事由她自己决定,从不干涉,如此激烈地反对一件事,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然而,她什么事都可以依她,唯独这一件,不行。 她沉默了片刻,道:“母后,我从看到他第一眼开始心里就有了他,默默爱了三年。以前曾想过以父皇的名义去跟高越和亲,母后您不同意,说我不能失了一国长公主的矜持气度,我就等。如今他当真来求亲,您又不允,为什么?您总该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皇后冷笑了一声,“你嫁给他,不可能得到幸福。” “我东庭与高越向来友好,更不曾有过战事与宿仇,裴玉为人谦逊,性情平各,嫁给他为何就不能幸福?” “你是皇室中人,应该明白这种政治联姻从来只关乎利益,不会有感情。” “与高越是政治联姻,难道与文晋就不是了么?”司马凌雪平静反问,“皇室中人如何,政治联姻又如何?谁说皇室中人的政治联姻就一定不能有感情?” “这些年来,难道你还看不透吗?你母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皇后朝她迫近一步,盯着她道,“这么多年来,你父皇来过几次我宫里?对我说过几句体己话?这里只有你我,我也不怕让你看到我的苦处,若不是为了稳固至高的皇权,你父皇又怎会娶我,你母后又怎能稳坐这皇后之位!” 司马凌雪面色微凉,垂眸片刻,才轻声说道:“母后的苦处,女儿向来是知道的。” “知道就好。”皇后目光一松,缓和了语气,“感情的事一旦陷入,就难以自拔,只有及早抽身,才能免除将来的痛楚。” 司马凌雪不语,中午明亮的阳光自花隙间漏下来,映着人影斑驳,眸色不清,她微微抬头,看着阳光中几近玉色的花瓣,眸光又似乎穿透了重花叠嶂,望到了极远处。 皇后紧锁着她的神色,静待她的反应。 “母后,您不能用自己的过去来否定所有人的感情。”过了很久,司马凌雪悠悠说道,“两国和亲虽为政治联姻,但您又怎知他不是出自真心喜欢我?我是东庭的长公主,放眼他国,除了莒卫的文筠公主,还有谁能与我比肩?……不,莒卫的国土没有东庭辽阔,军政不如东庭强大,她也比不过我。” 皇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见她依然坚持己见,心头忍了很久的那股火倏地窜起,脱口而出道:“你偏要飞蛾扑火吗?” 司马凌雪闻言一怔,眸光缓缓移向她:“母后何来此种比喻?女儿希望能够得到母后的祝福,而不是诅咒。” 皇后脸色阴沉,疾言厉色道:“你若真把母后放在眼里,就听母后的话,推了这门和亲,让高越的人明日就回去,离开东庭。” 司马凌雪望着与平时判若两人的皇后,忍不住摇头:“母后,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您如此失态。您的雍容华贵,尊贵气度,都去了哪里?今日您若说不出足够令我信服的话,又叫我如何依你?” 皇后深吸一口气,闭眼片刻,道,“天底下没有哪个当娘的会舍得让自己的女儿远嫁,母后也一样……不管文晋还是高越,母后都不想让你去了。听母后的话,留在东庭,陪伴在母后身边,以后母后为你物色一个最出色的男儿,一定让你幸福。” 司马凌雪淡淡道:“您是知道女儿心意的,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又谈何幸福。” “雪儿!”皇后重重叫了一声,眼见着就要发作,又强压了下去,“你该知道,你父皇已疏懒于朝政,如今多半政事都由你来处理,除了皇长子司马如,其他皇子公主又有几个是成气候的?而司马如行兵打仗虽强,到底是个废人,这东庭的皇位,也就你最有希望后继,你又怎能……” “母后!”司马凌雪出声将她打断,眸含责备,“父皇尚健在,您怎能存有这样的心思?且不说父皇早立太子,就算太子无能,还有大皇兄在……我只是公主,代为主政也只是暂时,以后终究要嫁人……” 皇后哼了一声:“公主如何!你自己看看,司马家还有谁比你更出色?” “当然是大皇兄比我更出色。” “他是个废人!” “大皇兄不是废人。”司马凌雪面色一沉,“他有经纬之才,治国之能,他是最适合继承大统的人选……” “住口!”皇后气得浑身发抖,面色铁青,“枉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你竟然到现在还不开窍!若是让他继承大统,我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思让你父皇同意许你参政!” 司马凌雪一震。 在她眼里,她的母亲向来雍容大度,知晓事理,主掌后宫二十多年来从未出错,除了感情与她的父皇较为冷淡之外,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可是现在,却突然将她从未见过的一面展现在她眼前,如此陌生,陌生得让人觉得可怕。 平日里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她犹不信争夺皇位这种皇家最为忌讳的话出自她的母亲之口。 震惊中,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蹙眉道:“其实您根本就不想让我和亲,不想让我离开东庭是么?刚才让我答应文晋,也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以此为由拒绝高越?” 皇后下巴高抬,没有回答,然而神情已说明一切。 司马凌雪站在原地久久未语,眸光转冷,渐渐抿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母后,您虽贵为一国之母,可您坦白说,这些年来,您幸福吗?身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不就是遇到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么?皇位,又怎比得过终身幸福?高处不胜寒,那位置虽好,可到底太高,会冷,会寂寞的。” “这事由不得你。”皇后冷然道,“我为此准备了十年之久,就为了有朝一日让你登上东庭最高之位,怎能说退就退。” “十年?”司马凌雪低低重复了一句,蓦然一惊,“大皇兄的腿……” 皇后的眼神陡然严厉,无声地喝止了她下面的话。 司马凌雪连连摇头,抱着双臂不断后退,炽热的阳光直晒在她身上,她却只觉得冷。 “母后,如果没别的事,女儿便退下了。”她极缓慢地行了个礼,起身的时候神情已转为坚定,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蕴含千钧,“明日早朝,女儿会召见高越文晋两国使臣,宣布东庭与高越和亲之事,启程日期安排在一个月后。母后,此事已定,决不更改。”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雪儿,你站住!”皇后冲着她的背影厉喝,气得面容青白,“我告诉你,此事绝不可能,除非我死!” 司马凌雪却恍若未闻,只是一步步远去,背影透出深深的落寞与哀凉。 皇后身子一晃,胡乱间扶住一株花枝才免去跌倒,精致的妆容却无法掩盖她此刻的脸色。她闭了闭眼,在原地立了许久,才缓缓离开,步履沉重得仿佛年迈的老妪。 风过处,绿叶婆娑,花影叠叠,美景明丽依旧,谁又能知就在先前不久,皇家最为尊贵的两名女子曾在这里起了争执,不经意间揭开了足可翻起滔天巨浪的经年密事。 不远处的浓荫后,楚清欢与司马如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为了避开严子桓而入了这座可逛可不逛的御花园,却在无意之中听到了这场对话,是机缘巧合,还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 因为一个人的心机与私欲,一个天纵英才的男子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丧失了登取最高位的机会,整整十年被束缚在这辆轮椅之上,该说这是人心太残忍,还是皇家本来就是如此阴暗? 司马如眸色如冰,唇角轻抿着,温熙如春的笑容再不复见。 “你的腿……”楚清欢的眸光落在他的双腿上,“恐怕是被下了药,不知可还有恢复的希望。” 他抬眸望向她,眸中的寒冰在点点阳光下反射着坚冷的反光,在触到她的眸光之时渐渐消融,最终化为一汪无波的泉水。 深深一凝,他忽而唇角微扬,招手示意,她虽不太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仍走到他身前,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他看着她,轻轻做了个动作,幅度虽不大,但足够让她看清,她向来遇事淡定,却在见到这个动作之后惊讶地扬了眉,竟一时失了语。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因她这少有的表情,心情一时大好。 被他一笑,她立即回过神来,亦是摇头一笑,抬头望向天上,天色明朗,天际辽阔,一如眼前这男子的笑容与胸怀。 而在他们对面的另一处,一身绯衣的男子如做贼一般蹲在一丛花簇之后,托着腮自语:“天下最毒女人心哪,可怜的司马兄,他若是知道自己的腿是被后娘给害的,不知道会不会跳起来跟她拼命……” 坐在地上的宝儿翻白眼:“公子,还是想想您自个儿吧,别人的事你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对啊。”严子桓立即苦恼地皱了眉,“刚才那凌雪公主怎么说来着,明日就要宣布她要嫁给裴玉那小子的消息,只过一个月就出发去高越?宝儿,我没听错吧?” 宝儿没好声气地回答:“千真万确,公子您没听错。” “那她嫁给裴玉,我怎么办?”严子桓揪着自己的头发,“文晋无法跟东庭和亲,我回去怎么交差?” “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宝儿白了他一眼,“公子不是有的是法子么?再说了,这事儿办不成,最高兴的还不是公子你?” “怎么跟大人说话呢?”严子桓敲了下他饱满的额头,眉眼却是一弯,“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这事儿吧,本来我就不乐意,正愁找不着借口推托呢,这下好了。” “好什么呀,东庭真要跟高越结了亲,对文晋可没什么好处。”宝儿嘟囔了一句。 严子桓只顾自己乐呵,当作没听见。 宝儿见他这模样,心里更是堵得慌,“就算和不了亲,也没什么可高兴的。您也不看看人家对你是什么态度,对别人是什么态度,您哪,还是把那心放肚子里,别想那么多。” 他渐渐收了笑,琉璃水晶般的眸子笼住了所有情绪,只抬头望着头顶那片淡青色的天际,轻轻地责了一句:“小小年纪,懂什么。”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生死未卜 章节名:第一百零九章 生死未卜 接下来的一个月,对于甘宁的百姓来说,是热闹的,也是忙碌的。 东庭最受敬爱的长公主要远嫁到千里之外,成为他国的皇后,这与国与民都是一件大事,和亲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甘宁就沸腾起来,很快便是满城红妆,一片喜庆。 楚清欢不喜热闹,因此这几日便在自己房里看书喝茶,闭门不出,任某只花蝴蝶在门外喋喋不休,只不作理会。 “楚楚。”严子桓在碰了无数次灰之后,依旧毫不气馁地发扬坚持不懈的刻苦精神,第一千次地敲门,“你开开门,我有事要对你说。” 回应他的自然也是第一千次的寂静。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他毫无形象地扒着门,手里一把精致小刀还不停地刮擦着上面的门缝,“这事儿,你肯定想听。” “公子,求求你别在这儿丢人了行不?”宝儿抱着胳膊蹲在地上,恨不得有个地洞能够让他钻进去,“这话都快说了一万遍了,谁还信啊?还有您那刀,别刮了成不成?这门都换了多少回了,再这么刮下去,人家真该让咱们赔银子了。” “赔就赔,公子我还赔不起么?”严子桓又是一刀下去,门缝处隐隐透出了一线光,他顿时大喜,“宝儿你看,别看这刀小,还真管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照这么下去,这门很快就穿了。” “是是是”宝儿没好声气地歪着脑袋,“估计这门还没穿呢,又该换上新的了。” “你这孩子,怎么尽说些灭你家公子威风的丧气话。” “公子你有威风么?” “……”严子桓自动选择忽略,继续朝门那边喊话,“楚楚啊,今儿个我得了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哗啦!”门板那边一声响,那条门缝正在他不懈的努力之下又拓宽了些,一道水雾便从那缝里射了出来,正好喷了他一脸。 他“啊呀”一声倒跌在地上,顾不得屁股摔疼,拿起袖子先擦脸,擦一半又想起那袖子在门上蹭了灰,又连忙张了双手朝宝儿道:“快快,给我擦脸。” 宝儿慢吞吞地从怀里取出块锦绸帕子,一声不吭地替他细细地擦了,又蹲回原地,随手就要将帕子扔了。 “别扔别扔!”他忙扯了过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欢欢喜喜地放入自己怀里,“这上里有楚楚喝过的茶,还沾了楚楚的唇香,不能扔。” 宝儿一脸呆木。 严子桓已站了起来,凑着那缝往里看,却除了光亮之外什么都看不到,才道:“我听说啊,前阵子大邺跟乌蒙打了一仗呢……” 等了等,见里面还是没什么动静,他又道:“据说打得挺激烈的,大邺的皇帝陛下还受了伤……” 再等了等,还是没动静,他突然不往下说了:“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喜欢听,宝儿,咱们走吧,公子我刮了半日的门,累了,得回去歇着……” 门无声开启,楚清欢站在门边:“既然话题都开了头,何不把它说完。” “楚楚,你出来了?”他弯着眸子,脚步却往外挪了两步,“不说了不说了,你不想听,我说了反惹你嫌聒噪,我回去歇会儿,待会儿再来……” “站住!”她冷了脸,“把话说清楚,到底谁受了伤。” 他拍拍胸口,一脸受惊的表情,“楚楚,你吓死我了,能不能对我温柔点?” 她眉梢一挑:“说不说?” 他摇摇头,很是无辜:“本来是要说的,被你这么一吓,都给忘了。” 她抬起一只手,手握成拳,语气温柔:“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 “你又吓我。”他双手捂了鼻子,甚委屈,“这下更加想不起来了。” 她闭了闭眼,忍下揍人的冲动,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道:“好好想,大邺跟乌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谁受的伤。” “好吧,我想想。”严子桓仰着头,想了半晌,道,“其实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乌蒙的一些部落在大邺边境作乱,大有冲杀进来的意思,皇帝陛下雷霆一怒,亲自出马,然后被流矢射中……至于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楚清欢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袍袖一挥:“当然是真的。” “那你还敢说是好消息?” “难道不是?”严子桓很是理所当然,“你看啊,他若不把你从文晋抢走,你现在还好好地待在文晋,我跟你也不至于这么生分,是不是?那他对我来说就是仇人了,他受了伤,可不就是好消息?” 楚清欢看着他淡绯色的双唇一张一合,再歪的理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未见他脸红气喘上半分,沉默不语。 “楚楚,里面煮了什么茶,好香。”严子桓也不急着走了,往里探了探头,伸出脚便要往里挤,“不请我进去喝一杯?” “砰!”楚清欢随手一甩,门砰然合上,险些夹断他的腿。 严子桓连连往后退,吓得面无人色:“好险好险……楚楚,知道你狠心,可也不能谋杀亲夫不是……” “再敢胡言,小心我揍得你鼻子开花!”里面冷冷的声音传出。 他扁了扁嘴,果然不敢再说话,片刻,房门再度开启,一身墨色衣袍的楚清欢走了出来,手里仅提一个简单的包袱,见他仍蹲守在门外,也不作理会,只是敲开隔壁房间的门,对高越礼部侍郎交待了几句,便提了包袱往外走。 “楚楚楚楚……”严子桓一提衣摆,颠颠地追了上来,“你这是要去哪?带我一起去。” 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官驿马厩,只道:“若是司马如来找我,你就跟他说我去了大邺,不日即回。” “你要去大邺?”严子桓惊讶,随即道,“我才不做这个传声筒,要说你自己跟他说。” “说不说随你。”楚清欢解开马索,翻身上马,低头看着他道,“若是消息属实,我便欠你一份人情,如若有半句虚假,你知道后果会如何。” 严子桓眼角一抽,苦着脸提醒:“温柔,温柔……” 楚清欢却已一抖马缰,座下健马如脱弦之箭射出。 “哎,楚楚,带上我啊……”严子桓提着衣摆直追,一直追到官驿门口,看到那黑衣黑马绝尘而去,久久,微微一笑。 “公子,”宝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声音里有着担忧,“你这可是第二次放她走了,若是主上知道了,只怕……” “只怕什么?”他淡淡道,“责骂?还是责打?放心吧,他不会对我怎样。” “就算不会对你怎样,但主上的脾气你是最清楚的,次数多了未必就能饶得你。”宝儿见他说得轻描淡写,更为忧心,“况且,就算你现在让她走,万一他们在路上正好碰上呢,你这不是白白多了份罪。” “他们到甘宁不是还有两日路程么,与她又不是同一条路,碰不上。”他捏捏宝儿的脸,“别整日里象个小老头似地皱着脸,就算他们有可能会碰上,不还有钟平盯着,出不了岔子。” 伸了个懒腰,又抬头看了看日头,他晃着衣袖慢悠悠往里走:“回房吧,先回去睡一觉,补足了精神晚上好出去找美人……美人啊美人,雾里花水中月,倒叫公子我怎生找……” 慵懒散慢的调子如妙伶唱戏,婉转曲折,一个调子转了三转还拖了个长音,袅袅回荡在官驿院中,余音不绝,宝儿在原地站了半晌,忽有些悲从中来,喃喃道:“公子啊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 子时过,一条黑影快速潜行于兆京的街巷之中,月光极淡,偶有犬吠之声传出,更显幽静。 夜里的兆京与她上次离开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时正值俨俨冬日,鹅毛般的大雪落了一肩,她一心想着离开,只留下那简单的六个字,甚至没有回头,如今过了半年,却又因为一条未知真假的消息而主动回来,未及掸去一身的尘土,奔向那人所在的巍峨宫城。 从甘宁到兆京,她一路急赶,脑海里盘旋的都是严子桓所说的那句“至于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她不止一次想,不知死活,是否可以理解为生死未卜? 她做事从不后悔,然而每想起这四个字,便会想起那一晚的定边城,在凛烈寒风之中,潋艳火光之下,男子长发披散衣衫单薄赤着双足坐于墨骓之上的模样,那犹如深渊的深邃眼眸映着火焰,惊人的黑,又惊人的亮。 如果受伤是真,生死未卜是真,她是不是该后悔,后悔当初为了逃避皇后之位而再次选择离开? 如果没有离开,她可以代他出征,或者随在他身边,在流矢射来的那一刻,为他挡开,那么,此刻也无需因为这未知的答案而焦灼忧心。 前世今生加起来,这种感觉也不过出现了两次。 第一次是知道阿七被困于古墓,而组织选择放弃了她。当时离阿七入古墓已有六天,真正的生死未卜,她什么都没有想,背着重磅炸弹不要命地将古墓炸开,然而那种或许将会失去至亲之人的痛楚让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当她咬着牙在废墟中扒出吃了六天蟒肉面色惨白的阿七时,她第一次湿了眼眶。 第二次是现在。严子桓的话说得模棱两可,表情亦看不出真假,但这种事又岂能拿来开玩笑。 无日无夜地赶路,一如当时他率军赶来救她,那时的他是否也是如此心境,恨不能将两地缩短至寸尺,跨步就到?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入宫 章节名:第一百一十章 入宫 夜里的宫城布防严密,比之以前犹甚,灯火明暗中,楚清欢身形起落,悄然无声地穿梭于宫殿甬道之间,对于经她之手布置的换防更值了然无胸,毫无障碍。 潜行小半个时辰,灯光愈见明亮,夏侯渊所在的承天殿已清晰可见,她远远望去,见殿外人影绰绰,枪戟林立,守卫之人众多,明显与平常有异,心下不由一沉。 从正门进去肯定行不通,她略作思索,便欲折身绕到殿后,忽听有人声朝这边过来,她左右环顾之下,只得隐于一处暗角,等来人过去再说。 脚步声渐近,步履急促,行动间衣带飘拂,却无甲胄相击之声,并非宫中禁卫,她只道是宫中普通宫人内侍,却听得一男子声音微急,又怕惊动了别人般房间压低了嗓音,“婉瑶姑娘,你走慢些,小心脚下。” 仿佛是为了应他这句话一般,话音刚落,便听得“扑通”一声,伴着女子低低的痛呼声应景地响起。 楚清欢嘴角一抽,微微探出头去,果然见走在前面那女子摔倒在地,想是被那裙摆绊倒,后面那男子急急地上来搀扶。 “可有伤着哪里?”那男子急切中含着心疼,小心地去扶她,那手却被那女子一把拍开。 女子撑着地面歪歪斜斜地爬起来,呲牙又咧嘴,分明是摔疼了,那脸却罩着层寒霜,对男子没有半点好脸色,“乌鸦嘴!要不是你说那话,我能摔着?” 男子很无奈地笑了笑,面容温文,眼里却是纵容:“是,是我的错。” 女子胡乱地拍了拍身上的土,哼了一声,腐着腿往前走,边走边道:“不许再跟着我。” “婉瑶姑娘,你先别生气,听我说。”男子不敢离她太近,只得落后她两步跟着,“刚才我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还望婉瑶姑娘考虑之后再答复我可好?” “不用考虑了。”女子猛地停下步子,转身看着男子,冷冷地道,“纪望言,这事绝不可能,你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男子眉头轻皱,眼中有着不解,“那日你与奶娘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何却不肯嫁给我?” “你,你偷听别人说话?”女子似没料到这一层,脸刷地涨得通红,即使昏暗的夜色也没能掩盖住她此时的窘迫与气恼。 “我是无意……” “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管你听到还是没听到,反正这事不成就是不成。”女子狠狠一跺脚,道,“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不可能嫁给你。” “为什么?”男子眉头皱得更紧,“你我既是两情相悦,为何不能……” 女子紧咬着唇,转身就走,下唇被牙齿咬得煞白,几乎咬出血来。 “婉瑶姑娘,”男子迟疑了一下,契而不舍地跟上,“凡事总有由头,你说不能嫁给我,总该给我一个理由。” 女子急走几步,不小心又踩到裙摆,一个踉跄险些再次跌倒,男子急忙伸手来扶,她眼圈一红,突然朝他低声喊道:“你是堂堂大邺朝的户部侍郎,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偏偏要来惦记我!” 男子被她这一喊而一愣,伸出的双手就那样僵在半空中。 女子红着眼睛,扭头盯着别处,“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平日里对你嬉笑两回,你就如此轻浮要娶人为妻,哪有你这般孟浪的。你听好了,要成亲你找别人去,莫要来招惹我。还有,我说喜欢你,那是诓奶娘的,你当什么真?” 他的脸刹时一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她斜眼冷笑着看他一眼,提起裙摆一腐一拐地越过他,嘴里轻嗤一句:“痴人说梦。” 他蓦地倒退一步,眼里闪过一抹深深刺到的受伤,她眼角余光里看到,却脚步不停,越走越快,直到消失在夜色中。 男子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失了心神一般慢慢地走了,俊秀的面容略微发白,光影晃过,明润的眼睛没了往日的生气。 直到他走远,楚清欢才从角落里走出,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轻抿了唇。 绕到承天殿后方,她打开一扇窗子悄然纵入,殿内灯光并没有外面那么通明,内外殿都只点了一盏小灯,也没有侍应的宫人,静谧无声。 明黄色的床帏用镏金铜钩挂起,只有天青色的纱帐低垂,透过朦胧的光线看过去,一人静静平躺于宽大的床榻,却看不清脸容。 她一步步走过去,心里渐渐涌出一丝怒意,外面重兵把守,可见伤重,里面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若真有人进来行刺,或伤情恶化,岂非天地不应? 慢步走到床前,床上那人的脸庞已大致可见,她顿了一顿,才屏了呼吸,抬手撩开纱帐,里面的情景顿时跃入眼帘。 床上的男人只有一床单薄的锦毯,盖至腰部,露出精壮窄瘦的腰身,上半身却缠着雪白得耀目的布带,点点红梅渗透而出,红白分明,分外刺眼,刺得她心头亦如扎了根细细的毛刺,不是特别疼,但轻轻一拨便是比疼还不好熬的难受。 眸光在他胸前停顿了很久,她才慢慢上移,落在他的唇上,他的嘴唇薄而坚毅,此时却干得起了皮,苍白得没有血色,再往上,开阔的眉心紧锁,即使在沉睡中亦似有很大的困扰而不得安心。 人还是那个人,眉目英挺如旧,却又不是半年前那个霸气十足的男人,憔悴太多。 无法看到伤口,也就无从得知具体伤到的是什么地方,伤口有多深,但以他的警觉,如果伤势不重的话,不该对她的到来一无所觉。 倾了前身,伸手轻轻抚过胸前带血的布带,到底是多重的伤,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天还要流血,以至于他还到现在还如此虚弱? 转头看到床边放着一个盛了水的铜盆,旁边还搭了块干素白的锦帕,她蘸了水,轻轻滴在他的唇上,那水滴润泽了他干涸的双唇,又从一边流了下来,她用锦帕擦去,又擦了擦他的嘴唇,那唇色便润了几分。 见他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她的心里便如压了块大石一般的沉,随手将锦帕扔进盆里,抬手去抹他眉间的褶痕,这样皱着眉头的样子着实不象他,也让她不喜。 指尖一点点轻按,将那眉心一点点抚平,她弯着腰,倾着身,眼神专注,动作轻柔,做得一丝不苟,恍惚置身于无物之中,唯有眼前的这个人。 或许,唯有在这种情形下,她才能对他表现出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她是女子,又怎会没有温柔,只是她早已习惯用冰冷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连带那颗心也冷如冰,坚如铁,寻常的火根本无法将之融化。 但到底,她是血肉之躯,心也是血肉做成,又怎会对有些人有些事无动于衷。 那手指久久地停在他眉间,一时竟忘了收回,就在这片安静之中,她的手腕突然一紧,快得她未及反应,眼前便是一阵天地倒旋,倾着的身子重重地跌在柔软的床上,同时眼前一暗,身上一重,那重量压得果断,压得干脆,压得让她一阵气血上涌,眼前发黑。 这一切来得毫无预兆,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在她极快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时,一张刀削斧凿般的俊脸已悬在自己上方,而身上的重量,毫无疑问是这个男人的。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也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彼此相距咫尺,呼吸相闻,气息相交。 墨黑如缎的黑发自两肩垂下,落在她脸颊边,挡住了所有光亮,他的眼眸隐于一片暗色之中,幽幽沉沉,漆黑深邃,又有点点星火乍隐乍现,如一潭深水裹着她,又如一头猎食的猛兽攫着她。 她的眸亦是深沉一片,脑海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不愿意去想。 久久的对视之中,她沉声问:“什么时候醒的?” 他沉沉地盯着她,半晌,哑着声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一句“回来”,让她呼吸滞了滞,然而这丝毫对不上的问答,亦让她执着于她的问题:“是不是早就醒了?” 他充耳不闻,只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 她陡然眸心一缩,想到了一种可能:“你是故意将受伤的消息散布出去的?” 他这回没有答非所问,定定地凝着她的眼,许久,答:“没错,我是故意散布的。” “你……没有受伤?”她缓缓眯起眼眸,视线下移,落在他染血的胸前。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口上的那根毛刺便刺痒得发疼,数个不眠不休的日夜,风尘仆仆千里奔波,只为确定他是否安好,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 他唇角一抿:“你该识得血腥味。况且……即使想让你回来,我也不会用假的消息来骗你,哪怕没有这箭伤,我也会给自己来一刀。” 沙哑的语声萦绕于耳边,却似缠绕在了心头,她紧抿着唇,眼眶却慢慢的润上了潮意。 “你,何苦……” 话刚出口,唇上便一重,一双干燥滚烫的唇已压了下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等不了 章节名:第一百一十一章 等不了 足足半年之多的等待,此刻终于心愿得偿,再次将她入怀,真实地感受着她清雪般的气息与微凉的温度,感受着她骨骼的坚硬与肌肤的柔软。 多少个寂静深夜的辗转难眠,多少次枯坐院中的对月独饮,心中那份任何事物都无法抹去的空寂沉凉,此时都因为怀里的这个人而得到了弥补,渐至饱满。 他的唇炽热的惊人,不管不顾地在她口中肆意奔突,伸入她背下的手掌亦是火热,重重地挤压着她,与他紧紧贴合,用力之大似要将她碾碎。 她惊于他胸口的伤,双手撑住他的肩骨想要将他推开些,他却不让,霸道地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连带锦毯一起裹住她的双腿,不让她动弹,不去管她是否能堪受得住,也不管她全身的尘土弄脏了他胸前的布带,只是揽住她的后脑,用力汲取,不遗漏任何一个角落。 这是他大半年以来日夜渴慕的一幕,今日终于不再虚幻,又怎能轻易放过。 从来都知道她说一不二的性格,也知道她一旦决定了便绝不会回头,却依然派出无数人马打探她的消息,铁了心地要将她抓回来,然而她却象是消失了一般,任他在这里望穿天阙,望断星河,狠心地没有给他一点回音。 面对一无所获千篇一律没有半点意外惊喜的密报,多少次心中升腾起冷怒,又多少次无可奈何地压下,怒又如何,她又不知道,即使知道了,又何曾因此而回头。 一次次回想两人在一起的每个点滴,回想当初的相遇,淮南王府的不弃,樊阳城外的相依,回想她一次次为他默默付出,黄城外,泯江边,不顾生死,回想起他攻破兆京前的那一晚,她为他亲手披甲,细致而妥帖,如一个贤惠的妻子,叮嘱他一切小心。 这样平凡而又温馨的画面,他常常不经意间便会想起,一想便是几个时辰,甚至一夜。 这一路走来,两人聚少离多,然而却没有一刻真正的分开,人在天涯,心在彼端,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渐渐渗入彼此的骨血,再也无法分离。 她的手并不敢太过使劲,见他如此更是放弃了所有力道,耳边是渐沉的气息,按在后背的手几乎将她灼烧,她沉默地感受着他的身心,最终,默默地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肩背。 动作很轻,没有使力,只是用掌心轻轻地贴合着他,他不顾自己的身体,她却不能不顾,然而就在她的手触到他的肌肤,并轻轻拢住的那一刹,他蓦地一震,顿了动作。 这是在有限的几次亲吻中,她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主动,不是推拒,也不是在边军营时的不拒绝也不回应,而这种主动,意味着的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这是一种接纳,一种真正的接受,没有逃避,没有推开,从此他将入驻她心,在里面占据一角,而他知道,要让她敞开心扉伸出双手拥抱一个人是有多难。 他还沉浸在震动之中,她的唇已迎了上来,舌尖轻勾浅划,他又是一震,几乎失去思考,只感觉到她灵活有力,反客为主,每一次触碰都勾起他一簇心火,一如她这个人,只要决定了的事,便不会再动摇。 极短暂的失神之后,下一瞬,他蓦然更紧地抱住了她,深深地探入,更为炽烈地与她纠缠。 风起雷霆,地火蔓延,谁也没有闭眼,如此相近的距离,彼此相望,眼神胶着,唇舌往来间无人相让,热烈,缱绻,又似较量。 他的眸子极黑,仿佛整片天幕都被收入这一双眼眸之中,此时紧紧地攫着她,不放过她眸中任何一丝神情,她亦是如此。 体温升高,动作愈烈,他的身体有汗珠渗了出来,湿了他的布带,亦湿了她的衣衫,他的呼吸渐重,按着她后背的手渐渐往前移,抚上了她的腰间,手指扣住她的腰带。 一身男子的衣装,偏偏裹了具纤细无比的身躯,他只是用手感受着,便已是血脉涌流。 一声轻响,腰间锦带被解开,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探了进去,天气炎热,她里面只着了件单衣,她体质偏寒,虽不至于象他一般出汗,但也有了些潮意,贴着肌肤,他一摸便是平坦紧致的腰腹。 再往上,有些不平,但依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触感,他眉心一蹙,手指便用了些力往下按了按,下一刻,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不让他再动。 他的眸还凝着她的,但见眼前的女子面色泛起淡淡的红,但一双眼眸却清明如洗,没有一丝激情之下的迷蒙与水意。 不若他,不管是呼吸还是体温,或是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昭示了他此刻想要做什么。 手动了动,手腕被她固住,手指却还可以活动,他修长的指尖一点点往旁边挪,够到了她里衣的系带,两指一夹,一抽,带子随即散开。 指尖一挑,衣襟顺势而开,他的指便趁机滑入,触上了她锁骨下细腻的肌肤。 手腕一紧,身下的人突然劲腰一扭,将他反压在下,她微抬起上身避免压到他伤口,双唇嫣红,眸若点漆,盯着他一言不发。 “阿欢。”他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眸中跃动的某种火苗一览无余。 “别忘了你还有伤在身。”她缓慢而坚定地将他的手轻轻挪开。 他没有动,眸子却如着了火一般紧盯着她的胸前,语声更沉,眸底更深。 她觉出他的眸光有异,低头看去,但见失了腰带的外衣大敞,里衣的衣带亦被解开,雪肤春光半隐半现,万端诱人。 她倏地放开他,双手卷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瞪了他一眼。 “阿欢。”他再次哑着声喊她,双手扶上了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紧了紧,明显含了隐忍,“他没有受伤,等不了了。” 身体明显的异样她当然能感觉到,闻言唇角一抽,伸手朝着他胸前重重一按,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无语地掰开他的手抬腿下床。 他长臂一捞,捞了个空。 “伤还没好,就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倒让我佩服。”她避过,拾起掉在床上的腰带,严严的束上,又将里衣的带子系好,做这些时也不让开他,将衣衫整理妥当,才道,“既然你已没什么大碍,我这就走了。” “走?!”他眸中欲念尽褪,猛地撑肘支起身上,扯到了伤口闷哼一声,眸子却牢牢地锁着她,声音里已有了怒气,“你还想走去哪里?” 她俯身拧干盆里的锦帕,擦了把脸,又洗了洗手,心平气和地道:“你该知道,我现在是高越出使东庭的使臣,司马凌雪同意和亲,但一日没有嫁到高越,我的任务便一日没有完成。这些日子没有在甘宁,还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变故,我得尽快回去。” “不行!”他断然否决,“你这次回来,我不可能再放你走。” “就你这样还想拦住我?”她挑眉,径直去了桌边拿了个杯盏,提着水壶回到床边,倒了杯水递给他,“喝点水,看你这声音都破成什么样了。” 他不接,却抓住了她的手腕,杯里的水顿时泼了两人一手,他只盯着她,脸色很不好看:“我不管什么使臣,也不管谁跟谁和亲,那都跟我无关,也跟你无关。你安安心心地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了。” “除非你把我绑起来。”她不以然地放下水壶,用锦帕将手背的水渍擦去,道,“只要你有那本事。” 他气得语噎,这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语气,分明就是笃定他绑不住她。 瞪视半晌,他撑着身子光脚下了地,手臂一展,将她扣进怀里,满足又惆怅地叹了口气:“阿欢,你当真这么狠心?你看我伤还没好,万一乌蒙打过来,可怎么才好?”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她看似坚硬,实则心最软,只是这种心软总是用在别人身上,今日他也要试一试。 “怕乌蒙打过来,你就不该把你伤重的事宣扬得天下皆知。”楚清欢果然没有推开他,只轻声斥责,“你以前最为理智,现在做了一国之君,做事怎么反倒如此不顾后果,简直是胡闹。” “你若不跑,我也不会胡闹不是?”他顺着梯子往上爬,“若不是乌蒙惹事,我早就亲自去甘宁捉你回来,哪里还用得着用这种被动的法子……” 说到此处,他低低一笑:“不过也好,能够看到你为我如此,怎样都值了。” 楚清欢沉默不语,良久,她动了动肩胛,把手里半杯水递到他唇边,他看着她:“你先喝。” 她也不推,自己直接喝了,又提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凉凉地道:“喝吧,看你这样子,也不知为了给我个病弱的样子熬了多长时间没喝水,若有下回,我可不会再这么好说话。” 他无声地笑,接过杯子,手腕却转了半圈,将唇凑近她先前喝过的地方,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别人是别人 章节名:第一百一十二章 别人是别人 动作如此暧昧,又做得如此光明正大,楚清欢看在眼里,全无表情。 夏侯渊自是故意的,却也是从心底里想这么做,见她淡淡然然的神情,脑海中反倒瞬间想起之前两人之间的亲密,未能消火的体内又起了一阵轻嚣。 “阿欢,”他压了心头的燥热,抬手掠了掠她的鬓发,眸光落在她胸前,“把这身脏衣裳脱了,后殿有个浴池,好好去洗个澡,去去乏。” 楚清欢心里一动。 这个建议对于奔波了数日的她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之前只有在客栈里投宿的时候才能洗上一洗,要是错过了宿头,就只能忍着,或是在路过的河里将就着洗洗,每回都是仓促,今日到了兆京,为了来看他更是没顾得上。 她看了眼身上被他蹭去了多半尘土却依然灰扑扑的衣衫,不说还好,经他一说只觉得身上黏腻脏污得难以忍受,眸光瞥向一侧长幔,想必那浴池必是在这幔子之后,但视线也只是一触便收回。 “不了,甘宁与兆京相隔路远,再不回去恐怕会误了和亲之事。”她将水壶往他手里一放,转身就走,“等那边事一了,我会回来的。” “!”未等她走出两步,身后猛地一声大响,她倏然回头,但见满地满床的水,满地满床的碎瓷,男人唇角微挑,一手半扬,手里空空,水壶不知去向。 她看向他手挥出的地方,正是坚硬方正的床柱,答案不言而喻,那水壶定是香消玉殒于这床柱,才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男人,居然来这一手。 几乎是同一刻,他长腿往旁边一踢,只听得“咣当”一声响,先前洗脸那铜盆被他的赤足踢飞,直直砸在床脚上,盆翻水倾,响声震天。 “砰”然一声,外殿殿门被大力撞开,无数脚步声纷至沓来,军靴囊囊。 对上夏侯渊志得意满的神情,楚清欢双唇一抿,双足蓦然发力,朝她进来的那扇窗户奔去。 居然敢对她来这招,居然敢对她来这招,他这是要用武力来留住她么?想要对她用强么? 她偏不如他意。 夏侯渊负手站在床边,脚下皆是水与碎瓷,他全然不在意,只是看着迅捷如豹掠向窗口的她,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噙在唇边的笑意越发浓厚。 还未等楚清欢奔到窗边,便见窗外火光大亮,人影重重,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轰然矗起,将所有出路堵死。 而在此时,守在殿外的人也都冲入内殿,来势凶猛,兵甲之气直扑而入,有人粗着嗓子喊:“主子,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一个字还在嘴边未出,问话之人已脚步一刹,愣愣地看着站在窗边的楚清欢,紧随在身后的人一时收不住脚,砰砰砰地接连撞在他身上,他也似无所觉,半晌说不出话。 “主子,姑……姑娘果然回来了。”一愣之下便是惊喜,石坚话也说不利索,嘿嘿一乐,冲着对面窗外喊,“清河,是姑娘回来了。” “我早猜到了。”窗外,一人语声朗朗,笑声轻快,“能让主子弄出这么大动静来,除了姑娘还能有谁。” “轰!”里里外外皆是轰然大笑。 楚清欢唇角微微一抽,这次果然被算计得彻底,配合的人数也够多。 良机已失,想在这数千人眼皮子底下跑出去已是不可能,她回头望向窗外,清河站在人墙前方正朝她笑,他身旁,一名少年眉目皎皎,挺鼻长眉,却是何以念。 他长得很快,半年多不见,已然又长高了一截,轮廓五官更为鲜明,眉眼亦是更为俊秀,此时站在火光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嘴角紧抿。 不见笑容,不见欢喜,紧盯着她的眸子里有一丝水汽,在熊熊火光下倏忽一闪。 她长长地看他一眼,转眸看向站在水里悠然自得的夏侯渊,但见他笑得甚欢,半身的污脏布带只着一条丝质亵裤赤着一双足也不见得有损这男人半点气度。 “你是想我让失信于人?” “有何不可。”他走下床踏,一步步向她靠近,“你之前不也失信于我了么?” 避过数万人马的眼睛,破了他的严密布防,跟他招呼都不打一声说走就走,再得到消息时却是她做了人家的使臣,替人家去跟人求亲,他如何不气? 关键是,她还入了东庭那个敌窝,跟司马如再次接触……该死的,一想到她上次为司马如按摩的情况,他就彻夜难眠。 失了信才好! “那能一样?”楚清欢岂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风淡云轻道,“对你可以随意些,对别人就要另当别论。” 他脚步一缓,细细体味着她这话中的意思,对他可以随意,对别人不能…… 眸子陡然一亮,她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她对他的态度跟别人是不同的? 想起她先前的主动回应,他心中顿时被漫天喜悦充盈,之前压在心头的不快与憋闷霎时烟消云散,阴转晴天。 别人是别人,而他,是她最亲密的人。 当然不同。 于是心情大好啊大好…… “阿欢,你是我的女人,大邺未来的皇后,我又怎能让你失信于人。”他拢住她的手,低低地道,“东庭答应和亲,高越便会即刻派出迎亲使团,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回不回都没什么问题。” “你知道我的性子。”楚清欢道,“没有亲自护送司马凌雪去高越,我心不安,也是对裴玉的不负责。” “回东庭你想都不要想,这些天我会一刻不离地看着你,绝不让你离开我半步。”他不自觉地显得他的霸道来,“不过,高越与东庭联姻,大邺作为邻邦自然要送上一份贺礼……” 他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今晚我就修书让人送去东庭,就说你回了大邺,诸事已交于其他使臣,裴玉与司马凌雪大婚之日,你我会亲自前去道贺。” “你要去高越?” “当然。”他唇角一勾,“如此大婚,我怎可不到场?再者,你要去,我又怎能不陪?万一你又跑了……” 她挑眉。 他笑,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着她,微微的痒:“我不会再放你走,也绝不给你这样的机会。” “物极必反。”她亦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你是了解我的,越是对我束缚,我越是想着离开,反之亦然……况且,我今晚虽回应了你,但并不代表我愿意接受皇后这个位置。” 手上一紧,他大力地合着她的手,双眸又起了火星子这女人,总是知道如何挑起他的怒气。 被冷落的一干人只看着两人亲昵,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石坚与外面的清河对望一眼,清河朝他呶了呶嘴,他只得迟疑地叫了一声:“主子?” 夏侯渊蓦地直起身来,吩咐:“叫人进来把这里收拾干净,再送两套阿欢的衣服过来……还有,今晚谁也不准将阿欢回来的消息泄漏出去,免得有人进来扰了清静。” “是,主子。”石坚连忙叫人去做,心里暗暗嘀咕,这最后一句话分明指的就是他娘,除了他娘,谁还敢大晚上的敢来扰清静? 还有这清静二字……真真是引人遐想啊遐想。 “你们都退下吧。”却听夏侯渊又道,“记住,没什么重要的事不得打扰,更不得擅入,殿外戒备不得放松,且不得近殿十步。” ------ 月上中天,火光尽熄,所有人都静悄悄地守在承天殿十步开外,不敢逾越一步。 殿内,床与地面都已收拾干净,换上了簇新的被褥,四面长窗都已落了栓,只差没上锁,楚清欢拿起一套单衣,见夏侯渊身上的布带又是血渍又是脏污,他却依然抓着她的手不放,没有放开的意思。 外面戒备如此严密,他却仍象防贼似地防着她,似乎一放手她就会插上翅膀飞了。 她没好气地问:“你不打算叫太医过来处理下伤口?” “不打算。”他牵着她的手,往那处长幔走去,“等沐浴后,你帮我包扎。” “你要洗澡?”她立即止步,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语调上扬。 “出了一身汗,又被你弄得这么脏,不洗怎么睡?”他抓着她继续往前走,看她那神情仿佛她问了个完全多余的问题。 楚清欢不走了,“你伤还没好,怎么洗?” 他不以为然道:“避开伤口就是了。” “怎么避?” “小心些总能避开的。” “你平时都怎么洗的?” “就是在浴池子里,还能怎么洗?” “自己洗,还是有人帮你?” “自己,我沐浴时不喜欢有别人在。” “怪不得你这伤到现在都没好,就没有人管管你,或者给你提个醒?”她突然怒气上涌,“外伤最忌碰水,你还总不注意,这伤能好得了?” 他抿了唇,没有说话。 “或者,你是故意,故意不让伤口痊愈,拖着等我来?”她语声一沉,眼眸微眯。 他还是不语,然而眸光却动了动。 她蓦然抓紧手里的衣物,忍怒再三:“夏侯渊!”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眷恋 章节名:第一百一十三章 眷恋 翌日,当楚清欢醒来时,外面天光已大亮。 睁开眸子,赫然撞入眼帘的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专注而严肃,见她睁眼也没有一丝变化,只定定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什么时候醒的?”她掀开薄毯,坐了起来,看到帐外的光亮随口问道。 “早就醒了。”他长臂一伸,搂住她的腰,低低的语声里还有丝微微的哑,“阿欢,这样看着你,抱着你,我才敢相信你确确实实在我身边,而不是梦。” 她一怔,低头看着他:“你不会一整晚没睡,就这样看着我?” 昨晚她因他对自己身体的不爱惜而生了怒,但看到他胸口红肿发炎的伤口之后到底没有对他发火,为他擦了身,又为他上药包扎,之后又给自己洗了澡,等到上床的时候已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头发也懒得擦,倒床就睡。 多日来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经放松,那种疲惫便从四肢百骸里透了出来。 夏侯渊本来倚着床头在等她,见她如此只是拿毯子给她盖上,又拿了块干棉帕给她按去头发上的水,她连话都懒得说,只由着他去做,安心入睡。后来迷迷糊糊中,只感觉身体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搂入一个温暖的怀里,其他的便什么都不知了。 “嗯。”他的脸贴在她腰侧,发出一声轻叹,“我确实一晚没睡,一直看着你。” 她伸手就勾起他的下颌,细细审视着他的眸子,刚才未曾仔细看,现在一看之下果然看到他眼里的几根红丝,眼圈也透着一层淡淡的黑。 不由有些好气,道:“你盯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盯得了一世?昨晚你可以不睡,今晚明晚呢,你能坚持几个晚上?我若要走,又岂是你能拦得了的。” “我不是怕你跑了才盯着你,”他低头就在她手心里吮了一口,深深一啜,将上面啜出个红印子才低声道,“我是看不够。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狠心?这么多日子没有见,我可一直在想着你。” 楚清欢又是一怔,手指轻抚着他的下颌,淡青色的胡茬子磨得指腹发痒,心里那根毛刺却又扎得她微微一疼。 自小到大没有人如此眷恋过她,她亦没有这般对待过一个人,以前跟阿七相依,那也只是深入骨子里的亲人般的相携相扶,但那是亲情,跟眷恋无关。 眷恋是爱情。 爱情,是她从不奢望的东西。 或许以前曾奢望过,这辈子却再也不敢轻易去触碰,甚至不去想,不给自己任何念想。 没有念想,才不会受伤。 一股不知从哪里飘进来的风从纱帐下卷入进来,帐子轻曳,曳出一床悠荡,如她此时的心。 千里奔波,什么都不多想,只当他是自己这辈子生命中占了不小份量的一个人,因为他生死未知,所以她来,来看他是否安好,无关情,无关爱。 昨晚伸手抱住他,主动回应他的吻,只是顺应了当时的心,心里想回应,便去做了,也没有想太多。 可到底是心里真的不想,还是自己刻意忽略?这个答案隐约缭绕在心头,不去想,由它沉了下去,然而现在仅仅因为他一句话,那话言间直接的剖白,令这答案再次浮起,想忽略都难。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对待感情亦是如此,欲拒还迎,口是心非这些词从来与她无关,她也不屑,但对于感情,她向来约束,绝不放任。 坚如堡垒,坚如堡垒,如今这堡垒,却也被一个人的坚持而破开了口子,不再坚固如初。 眼前的男人仰视着她,幽黑的瞳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情意,悠长而深刻,深深刻入她的心底,她的手抚至他的脸,身子倾转,缓缓低下头去。 四唇相接,他微微一震,女子清香的体香盈满鼻端,她口中的清雪之气更是甘冽清芬,但这一切都不及她带给他的震动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主动,不同于昨晚的回应。 一瞬的怔忡,他体温骤升,唇舌间的反应更是激如风雨,环抱在她腰间的双手搂住她整个纤瘦的后背。 她的上身悬空,避及他未愈的伤口,他却不满于此,嫌两人之间空隙过大,反身就要将她压在身下,她却不允,只是勾住他的双腿,不让他有所动作。 他起了丝烦躁,睁眸瞪向眼前的女子,却见她清冽的眸中含着好笑的意味,一只手顺着他颈项而下,在他伤口周围处点了点,以作提醒。 他突有些恼于自己的弄巧成拙,若是先前养好了伤,这女人是不是就允许他为所欲为?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一片悠悠晃动的衣襟,轻薄宽松的衣料因她俯身的动作而自然垂下,宽敞的领口中更是有雪亮肤光乍隐还现,他的手突然一划,从后背滑向前襟,自那领口一探而入,毫无障碍。 掌下肌肤柔软又富有弹性,手掌滑动间,一线酥麻自掌心直窜而上,直通头顶,他惊诧于这抹惊人的触感,未及细细体会,掌下便又是一滑,那丝酥麻再次如火线直上,温热软腻却已脱掌而去。 惊鸿,游鱼,一线。 极渊,极巅,相连。 他怔怔抬眸,看向楚清欢,但见她眸中乍然腾起异样光泽,气息微乱,牙齿在他舌尖上重重一咬,象是惩罚。 他一痛,却反而卷住她的不放,呼吸骤重,手掌再次往她身上探去,一拢一握,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容不得她逃脱。 她的手飞快按住他的手掌,不让他乱动,他双足蓦然发力,同是健腰一扭,反身将她压下,唇舌沿着她修长优美的颈线一路下走…… “阿欢啊,阿欢……”窗外蓦地响起熟悉的呼喊,“你在里面吗?在的话应奶娘一声……” 这声音出现得太过不合时宜,楚清欢明显感觉到身上的男人一僵,她却反而一笑。 这位奶娘身份地位特殊,性子又是火热泼辣,整个宫中只怕没人敢拦她,这一得到消息,岂能忍住不来? “不许应!”夏侯渊极为霸道地说了一句,下移的双唇随即堵住了她的唇,不让她出声。 她本没打算应声,见他这般便觉好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他不放,更是在她身上磨了磨,用行动告诉她,他现在就算想放手,某个地方也不允许。 楚清欢无声地叹气,是她的举动让他会错意了么,她不过是想表明她的态度而已,还没想过直接来个这么大的跨越。 “小兔崽子,你拦着我干什么!”外头“啪”地一声脆响,不用想也能听出是有人遭了暴力,奶娘的声音再次极具穿透力地传入,“阿欢啊,都过了晌午了,你饿不饿啊?再怎样也要吃了饭再说,不吃饭哪有力气办事儿啊……” “嗤嗤……”尽管没人敢笑,都使着劲儿憋着,但人数过大的憋笑声汇在一起,也让人无可忽视。 “起来。”楚清欢将身上的人一推,“你想让那么多人看笑话?” “谁敢!”夏侯渊眸中冒火,低头咬开她的衣带,“今日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先把你给办了。” “你说办就办?”她伸手按住衣襟,撑身欲起,“这事得由我说了算。” 里衣没能如期打开,他放开衣带,隔着衣衫就是一咬,衣料单薄,他一咬即准,她气息一荡,手中一松。 衣衫顿散,他眸色倏忽幽深,定定地望着这一片乍现春景。 “哗啦!”窗户忽地一声大响,地面也随之咚地一声,奶娘的声音直接传了进来,无遮无挡,“渊儿啊,你别霸着阿欢不放,好歹让人家吃口饭,吃完了饭,你们爱咋咋地,奶娘再不来管。” 楚清欢转眸一望,抬腿便是砰然一脚,将身上的男人踢了下去,再刷地一下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快速拿过边上的衣服套上。 完好的窗子被砸了个大洞,滚落在地上的那块石头毋庸置疑就是那罪魁祸首,更让人惊悚的是,奶娘那一张笑眯眯的脸正趴在窗沿上,睁开一双眼睛骨碌碌往床这边瞅。 床帏没有放下,一床纱帐虽不能让外面的人看个真切,但这种朦胧的效果更让人想入非非,这奶娘,分明就是故意的。 半点没有提防的夏侯渊毫无形象地跌在地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惊愕地望着床上的女人,再回头望向窗外的奶娘,眸子里瞬间烧起熊熊烈火。 “你又……”他蹭地站起,怒视着楚清欢,刚想说‘你又踢我’,又意识到外面正有无数双耳朵正竖得高高,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得强行忍了下来,瞪了她一眼,遂转身,冷眸一扫,将那些耸动的脑袋扫了回去,才冷着声说道,“奶娘想要干什么?” “吃饭啊。”奶娘惊讶,“刚才不都说了好几遍了?渊儿,不说奶娘说你,虽说小别胜新婚,但你的伤还没好,阿欢又刚回来,身体是不是该注意些?早饭不吃也就算了,午饭可不能再不吃了。” 全身都疼,这两天去做推拿,更是按哪哪疼,浑身难受……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罪过大了 章节名:第一百一十四章 罪过大了 吃午饭的时候,人到得很齐,奶娘乐滋滋地坐在楚清欢旁边,不停地给她夹着菜,反倒将夏侯渊挤在了一边,夏侯渊黑着脸,自身上逸出的森冷之气能将一屋子人冻僵,偏偏奶娘好似无知无觉,阿欢长阿欢短地说个没完,整张饭桌就听见她的声音。 季婉瑶挨着楚清欢在另一边坐着,亦是喜笑颜开,只是碍于夏侯渊的脸色而不敢说笑,只是小声且好奇地向楚清欢核实这将近一年内发生的事,连连低呼。 小一小二与小五都站在后面伺候着,脸上也都是欢喜。 最难熬的莫过于石坚杨书怀等人,他们平时虽也常与夏侯渊一同用饭,与楚清欢亦是再熟稔不过,但此时面对着夏侯渊那一张黑脸,哪个敢随意谈笑?莫不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自己被无辜波及。 只有何以念始终低头吃饭,不交谈,也不抬头,无比安静。 楚清欢不紧不慢地吃着菜,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奶娘与季婉瑶的话,眼梢却望向对面尤为沉默的纪望言。 他的眉宇间含着一抹郁色,也不夹取面前的菜肴,只是慢慢地喝着酒杯里的酒,喝得虽不快,但一杯接一杯地喝,却也喝了不少,不多时,白皙斯文的脸已泛起了淡淡红晕,目光偶尔会掠向她身边的季婉瑶,但很快滑开,神情更见黯然。 昨晚不经意间听到的对话犹清晰记得,这个进退有礼的男子能有如此胆色倒令她有些微意外,但男女之情,喜欢了能开口表白,这份勇气与直接还是很让她欣赏。 他做事本就不是个扭捏之人,但季婉瑶的反应却多少出乎她意料。 季婉瑶或许心性晚熟,做事亦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但她本性纯良,并不是尖酸吝悭之人,为何对纪望言说话如此刻薄?许久不见,那份果断与决然倒是长进了不少,只是用在纪望言身上,并不见得就是好。 但当时她在暗处又看得分明,季婉瑶说话间眼眶发红,水光隐现,那神情显然言不由衷。 趁着奶娘招呼其他人时,楚清欢也不另挑时候,直截了当地低声问道:“你与纪望言是怎么回事?” 正满脸笑容的季婉瑶脸色一僵,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下意识地就去看纪望言,与他正抬头看过来的目光一对,当下狠狠剜了他一眼,现出忿然之色。 纪望言被她没来由的一剜,一怔之下神色更黯,推杯站了起来,低头拱手向夏侯渊告退。 夏侯渊心情不好,只略一点头,算是准了。 “哎,望言,怎么走了?”奶娘连忙喊道,“你饭还没吃,吃了再走。” “不了,户部还有公务需要处理。”纪望言低低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地往外走。 “小人。”季婉瑶冷着脸,“这种事也来告状。” 声音虽小,但从她身边经过的纪望言却脸色微变,白了一白,意味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快步离去。 “说什么呢?”楚清欢低声斥了一句,招过身后的小一,低低地说了几句,小一便躬身退了出去。 “难道不是么?”季婉瑶咬着下唇道,“如果不是他告状,你怎么知道。” “是我自己知道的。”她对上她惊讶的目光,“昨晚你跟他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季婉瑶微张着嘴,脸忽地一下涨红,又是尴尬又是窘迫。 “什么话,什么话?”奶娘耳尖,立即凑了过来,两眼晶晶亮地看着季婉瑶,“今天望言看着就不对劲,婉瑶丫头,是不是你说什么让他伤心的话了?”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季婉瑶脸色忽红忽白,想否认,楚清欢清幽的眸光又让她无法开口,想起昨晚情景,心里忽有悲意涌上,胡乱地摇了摇头,强笑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出去一下。” 说罢,便推开椅子,在一室探究的目光中逃也似地离开,过门槛之时险些被绊倒。 “婉……”奶娘张口欲喊,被楚清欢拦下。 “我去看看。”她站起身来,并让小二与小五留在原处,便跨出殿门。 走过一个拐角,便见季婉瑶抱着胳膊坐在石阶上,脸埋在臂弯里,只看见肩头耸动,走近了才听到极小声的低泣。 楚清欢不语,只是在她旁边坐下,见她哭了许久都不说话,便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哭什么?看来是他不够好,你看不上。” 季婉瑶泣声一止,随即便为伤心,拼命摇头。 “不是不好?”楚清欢沉吟了一下,“那就应该是他家世不够好。也是,你出身官家,又怎会看得上商贾出身的人。” “不是,不是……”季婉瑶哭了出来,呜咽着道,“是他太好了,是我配不上他……” 楚清欢不再说话。 “他人好,身世好,品性好,前途也好……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的家没了,国没了,可如果只是那样,我也不怕……可是,可是……我不是黄花姑娘了,没有完璧之身……我怎么可以喜欢他……怎么可以答应他……” “他有大好的前途,以他的条件可以娶比我好一万倍的姑娘,兆京什么样的千金小姐没有,有好几位大人都已明着暗着托人撮合,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他怎么能看上我……” “我是喜欢他,可我不能……我不能害了他……娶了我,他以后在朝中会抬不起头来,别人会怎么看他……谁都知道我是文晋先帝的妃子,他怎么能娶我……” “清儿,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宁可对他狠一点,宁可让他恨我,也不要他以后受委屈……我宁可现在心痛,也不要他以后后悔娶了我……” 楚清欢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发,缓缓道:“我相信,他对你是真心的。” “我也知道他现在是真心,可以后,谁又保证得了。”她哽着声,将脸埋在掌心里,有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里漏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即使心意再坚的人也难挡日日锤磨,谁能保证得了,谁能保证得了……” 风声低垂,卷起庭前落花,随风滚落至柳色裙裾,女子低低哭泣,身单影薄,在地上勾勒出一个浅淡印迹,夏末的烈阳亦抵不过这此刻的凄清。 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靠近,挡在了她身前,挡去这烈烈骄阳,她又哭了一阵子,才觉察出有异来,慢慢抬起头,在看清眼前之人后蓦地一愣。 俊秀斯文的男子目光温和,面有动容,朝她伸出了手:“外面热,我陪你进去吧。” “你,你怎么没走?”她忽然大为慌乱,眼睛乱瞟,就是不敢看他,无视他伸出的手,扭头从地上爬起就要跑,却被人拦住。 “是我让他留下的。”楚清欢挡住她的去路,淡淡道,“不留下,又怎能听你亲口说出心里话。” “清儿?”她既慌又惊,满脸泪痕。 “望言,我把她交给你了。”楚清欢不看她,对一旁的纪望言道,“她这人的脾气你也知道,有时候脑子就是一根线,不会拐弯,接下去的事能不能成,就要靠你自己,我只能帮你到这里。” 纪望言微笑道,“望言定不负姑娘今日相帮之情。” 楚清欢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季婉瑶大急,连忙去拉她衣服:“清儿,我跟你一起走……” “你不用担心奶娘会问起你,我会跟她说,你正在跟望言谈心。”楚清欢一拢袖口,让过她的手,快步离开,“跟望言好好谈谈,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后悔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转过拐角,身后还有低低的吵闹声传来,大抵是季婉瑶还想着追上来,却被纪望言拦住,她唇角微勾,成人之美,也算是好事一桩。 “……渊儿啊,你怎么还绷着个脸?”还未入殿,便听得奶娘尚在喋喋不休,“是饭菜做得不合你口味,还是在怪奶娘把承天殿的窗子打破了?你放心,等你回去,那窗子肯定已经修好了。” “以后若再有这等情况发生,不管是谁,一律宫刑伺候。”夏侯渊冰冷的语声毫无温度,语调亦是斩钉截铁。 “哎哟哟,吓死奶娘了。”楚清欢站在门边,便见奶娘拍着胸脯在抱屈,“奶娘那样做是不对,可渊儿你也不能这么吓奶娘不是?不就是让你跟阿欢少亲热会儿么,待会儿补回来就是了。” 话一边说着,还朝着石坚清河杨书怀挤弄眼睛,刚才那窗户打破之后,这几人虽不敢象她那般胆大妄为,可眼睛都没少往里看。 石坚等人立即低头扒饭,只作什么都没听见。 何以念抿了抿唇。 “只是少亲热片刻么?”夏侯渊火气骤盛,霍然站起身来,“杨书怀,即刻准备东庭凌雪公主与高越皇帝陛下大婚之贺礼,朕明日便前往高越。” “明日?”杨书怀大感意外,“会不会太早?” “不早了。” 杨书怀不敢多说,只得应下,石坚与清河跃跃欲动,“主子,我们这就去挑选护驾随扈。” “不必了。”夏侯渊眸光一扫,“你们两个留下。何以念此次平乱立功不小,此次随驾出行,再挑选几个得力的,朕不想太过招摇。” 石坚与清河闻言皆跌了下巴。 奶娘啧啧有声:“连‘朕’都出来了,看来气得不轻……” 她似想到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吃惊地问:“渊儿,你该不会昨晚啥都没做吧?你你你……哎呀,奶娘罪过大了,大了大了大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起洗洗 章节名: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起洗洗 为弥补先前犯下的“罪孽”,奶娘当下便将夏侯渊推了出来,见到站在殿外的楚清欢拉着她就往承天殿走,怎料楚清欢轻飘飘一句话,就破灭了她想要赎罪的机会。 楚清欢说,女子的清誉最重要,在她与夏侯渊还没有成婚之前,她都将不再留宿承天殿,若不希望她离开,便给她另外收拾个住的地方。否则,哪天夏侯渊起来找不到她,大家也不必太惊讶。 话说到这个份上,把后路都经堵死了,奶娘哪里还敢再撺掇,只得愧对当场黑了脸的夏侯渊,乖乖地给她准备一间靠近承天殿的小殿。 面对楚清欢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只能装糊涂打哈哈,这殿小是小了点,好歹挨着承天殿不是,心里的愧疚多少能少一点点。 然而当晚,大邺的皇帝陛下头一回被人拒之门外,在那间小殿门口吃了闭门羹,殿内窗户一律紧闭,非暴力不能打开。 谁敢对楚清欢动用暴力?除非嫌命长了。 密切关注此地动向的奶娘一脸菜色,完了完了,不用暴力得不到媳妇儿,用了暴力更得不到媳妇儿,因此连夏侯渊的脸色都不敢去看。 未想夏侯渊却并未动怒,只是在那门口站了片刻,笑了笑,明璀的灯光映着他轮廓鲜明的脸,卓然俊朗。 路还长着,又何必急于一时。 而此时,殿内一人亦望着门外那挺拔峭立的身影,淡淡一笑,路还长着,又何必急于一时。 门内门外的两人隔门而望,并不知彼此心中同时闪过同一句话,然而那话中的含义,却是天差地别,大不相同。 路还长着,可此路,却非彼路。 次日,夏侯渊亲点人员,身边只随带何以念与几名身手高超的御前禁卫,虽说是禁卫,却是屡上战场实战经验丰富的干将,亦是从淮南一路追随至兆京的旧卫,这让石坚与清河懊恼不已。 若不是没能有力地阻止奶娘来那么一出,主子又岂能恼他们至此?虽没有明责,这结果却比痛斥甚至用刑还让他们难受。 季婉瑶泪眼汪汪地扯着楚清欢的衣袖,让她去完高越这一趟务必随着夏侯渊回来,切不可再丢下她不管。 奶娘趁着这档口,把夏侯渊拉至一边,悄着声地再三叮嘱,让他一定要把握好时机,一旦有下手的机会切不可手软心软,也不能惧楚清欢之威势,势必要将她拿下,夏侯渊回她一张冷脸,她只得讪讪停口,心里的内疚更是泛滥得肠子都打了结。 一行八人悄然出了宫,一辆马车,六人随骑,一路向南。 马车外表普通,内在宽敞舒适,六人分前后两侧,身着黑衣,低调而精悍。 楚清欢本欲骑马,考虑到夏侯渊箭伤未愈,又不肯单独乘坐马车,便与他坐车而行,只是与他约法三章,未让他有近身行不轨之举的机会。 离裴玉与司马凌雪大婚的日子还有些早,当初她在甘宁时,在司马凌雪对她明确表示一个月后和亲高越的决定后,便将消息第一时间发回高越,随后裴玉便将大婚的日期定在了九月十五,并发出请贴邀请各国届时前去观礼,动作不可谓不快,其间日期不可谓不紧,算起来竟是只等司马凌雪一到长平,紧接着便是大婚之日。 这样的安排对于两国和亲这般的大事来说,未免显得有些仓促,但东庭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异议,其他各国当然也不会说什么。 她在回兆京前,在甘宁等待了一段日子,本来是打算与迎亲使团一起护着司马凌雪去高越,后来得知夏侯渊出了意外便急急赶回,在路上花了些时日,即使如此,此时距两国大婚的时间依然相当宽裕。 她原以为夏侯渊是出于一时之怒才临时作出决定,行了几日之后才发现他哪里有什么怒气,根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一路巡视沿路州城村镇,视察民情吏治了。 这男人,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如此且行且住大半月,大邺边城巩州已近在眼前,至此微服南巡也接近尾声,再行几日,正好赶上九月十五的大婚之日。 因为处理一桩民事纠纷,等他们到达巩州时,天色已黑,城门更是紧闭,原定于在城内过夜的计划被打破。 “主子,要不要属下过去叫开城门?”一名禁卫见此,向车内的夏侯渊请示。 “不用。”夏侯渊撩开车帘,朝四周打量一眼,“不要惊动不必要的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去附近找个可以过夜的地方,凑合着过一晚上。” “是,主子。”禁卫立即与其他人分头去寻找适合过夜的地方,只留下何以念守在原地。 不多时,便见几人陆续回转,禀报说城外不远处有块平缓的坡地,视野开阔,附近还有条河,露宿正好。 “就去那里吧。”夏侯渊当即示下。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车马便停了下来,楚清欢掀帘下车,带着一丝清凉水汽的风便迎面吹来,将夏末初秋那种燥热吹得一干二净。 都是习惯了行军打仗的人,对于野外生存这项技能自不在话下,当下各人打水生火,又有人去附近一片小林子里寻找野味,留下何以念与另一名禁卫行守卫之职。 “算算日期,司马凌雪此时应该已经到了长平。”见夏侯渊从车上下来,楚清欢道,“原以为还能见到东庭此次和亲的排场,这下是看不到了。” “不需要看。”夏侯渊不以为然地看着她,“等日后你我大婚,定叫天下人都为你而惊叹。” 楚清欢见他没两句话就把话题转到她身上,立即闭起嘴巴,望着面前河水不再言语。 夏侯渊无声一笑,亦转头看向河面,河水平缓,两岸相距不远,只是条寻常的小河,只是不知水下深浅。 他脚尖一动,踢了块石头下去,辨着那石头落水之声,忽而唇角微勾,便去解腰间锦带。 她眼角瞥见,眸光一抬,“怎么,要下水洗澡?” “在车里坐了一日,又出了汗,不洗不舒服。”锦带解开,他又想起什么,随手给扣了回去,转身朝她腰间探过手来,动作语气再自然不过,“你也一起洗洗。” 她抬手一挡,格开他的手,“这水看着倒是不错,只是我对有些人不是很放心,还是算了。” “嗯?”他眉梢一挑,鼻音上扬,“什么叫对有些人不放心?这些日子我可曾对你做过什么?” “若非我与你约法三章,恐怕你已经对我做过什么了。”见他面色不豫,她随地往河边一坐,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这些天的表现我很满意。” 夏侯渊眼角一跳,将手里的锦带往她怀里一扔,又将身上的衣物全脱下来一股脑儿抛给她,直到只剩下亵裤时,他回头看了眼何以念两人,见他二人都背朝着他们守在马车边,便随手将亵裤除去。 楚清欢唇角微抽,转过脸去,将怀里的衣服都往旁边一放。 “不敢看?”他见此,倒不急着洗澡了,往水下走了几步,站到她面前,“你都被我看过了,还怕什么?” 不远处的火光淡淡地映射过来,楚清欢眼角余光里都是他的肌肤光泽,见他如此直接不知回避,顿时有些好没气地道:“我怕什么,只是脸皮没有你厚而已。” “原来是不好意思。”他低低一笑,“我们早晚都要成婚,总有袒裎相对的一日,有什么好害羞的?” 害羞?不好意思? 楚清欢抬头望着墨蓝色的天际,上面干净无云,纯净得如同一块极品丝绒,她却有种乌云压顶之感。 想她活了两辈子,什么没见识过,至于见个男人的身体就害羞? 当下眸光一划,朝他身下瞥去,他却以为她脸皮子薄,决定不与她为难,正在此时身子一沉,朝河水深处倒游过去。 关键部位什么都没有看见,只见那紧致结实的胸膛半浮在水上,他双臂伸展如猿,臂肌有力线条修长,悠然在水中畅游,动作优美,赏心悦目。 夜幕低垂,火光淡暖,他在那天地之间徜徉,矫健如鱼,水波轻荡,细细的流水之声伴着被他激起的水花,落入耳际,宁静的却是人的心。 忽觉光线一暗,有什么在身后挡住了光亮,她回头,便见何以念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站在她后面不远处。 轻轻一招手,他便走了过来,低低地叫了声:“姐姐。” “坐吧。”她指了指没有堆放衣物的另一边。 他摇头,只是在她身边站着,眸光自那些衣服上轻轻一落,便低头看着她撑在绿草上的手。 那手素白,映着碧色的草,被远处的火光一照,似镀了层浅金,更为修长优美的惊人,他的视线久久凝视着,竟一时移不开。 楚清欢知他是顾虑到他自己的身份,不敢在夏侯渊面前逾矩,也不勉强,自己站了起来,与他并肩而立。 他便往后退了一步,便离她有两大步之远,头亦未抬,双唇轻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清欢淡淡一笑:“既然叫我姐姐,便站得过来些。” 他眼睫一颤,却没有动。 楚清欢敛了笑,声音跟着微微一沉:“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生疏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己动手 章节名: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己动手 此话一出,何以念下意识地抬头,目光里有了一丝急切,似是想要否认辩解,最终却只是嘴唇动了几动,垂眸往她靠近了些。 “身上的伤可好了?”见他走过来,楚清欢语气一缓,问道。 “早已大好了。”他低声回答,半边白皙的脸与耳廓被身后的火光映得更为玉色透明,“我受的只是小伤,没几日便全好了,只是陛下为护我反而中了流矢,几乎伤到筋脉……” 他的目光朝河面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陛下愈后不久,姐姐怎么不拦着陛下下水?” “无碍,他的伤已经好了。”楚清欢看着他,淡淡道,“倒是你,以前挺爽朗的一个孩子,这次我回来怎么拘谨了许多?是不想看到我还是怎的?” “当然不是。”何以念蓦地抬头,否认。 一双眸子黑亮如星子,少年的青涩已渐渐褪去,清亮的嗓间多了分成年男子的沉稳,此时却隐隐地急迫与断然之色。 “嗯。”她点点头,抬手拂去他肩上的一片落叶,“不是就好。” 她的手拂过他的肩头,他微微一震,双手蓦然攥紧,眸光却凝定在她脸上,半隐半现,明亮灼人。 游到对岸又返了回来的夏侯渊抬头看过来时,正好看到楚清欢“温柔”地为何以念掸去叶片,而后者则眼也不眨地望着她的脸。 那情景万般和谐,他却突生不快,往肩头撩了把水,冲着岸上道:“何以念,下来。” 语气阴晴难辨,何以念一惊,下意识退开一步,转身看向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陛下,可是要属下擦背?”他不太确定地问。 “下来洗澡。”夏侯渊沉着声,看出不看旁边的楚清欢,只是瞥着他。 何以念一怔,道:“属下需行护卫之职,不敢撤离职责,也不敢与陛下一道……” “朕叫你洗,你就洗。”夏侯渊冷了脸,“你敢不从?” 拿皇帝的名头来压人,谁敢不从! 何以念的脸顿时微微泛红,踌躇了片刻,无奈之下只得开始脱衣,却是背对着楚清欢,一颗心没来由地跳得飞快,连手指也失了往日的灵活。 自从那晚在东庭军营无意中撞破楚清欢的女子身份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她面前脱过衣服,睡觉时也将自己穿得严实妥当,他说不清自己的心绪起了怎样的变化,也不断提醒自己在她面前保持平常之态,但他就是做不到象以前那样毫无顾忌。 “你肩上有胎记。”冷不防,后面的人开口,“象个月牙儿。” 他正弯着腰脱靴子,没想到楚清欢竟然没有回避,身子一歪险些栽倒,仓促之间撑着地面才勉强稳住,脸腾地火烧起来,幸好这弯腰的姿势掩去了他的尴尬。 “是。”他强自镇定,背朝着她道,“我养父母说这胎记原先比现在要小一些,颜色也要浅淡些。” 楚清欢以前听他讲过身世,那家惨遭灭门的人家并非他亲生父母,兄弟姐妹也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他在年幼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遭人遗弃,那户人家好心将他救回,将他当作亲生儿子对待,等同于他的再生父母,现在听他提起,也就不多问。 “还不快些。”河中的夏侯渊见此冷着脸催促。 何以念连忙应了声“是”,捏着自己的裤腰带却很是为难,如果穿着裤子下水,上来的时候便没得穿,若是脱了,当着楚清欢的面却是连外面的裤子也脱不下去。 正矛盾着,楚清欢已转过身去,“你脱吧,我不看你。” 心中的为难被一语道破,何以念的脸反而越发地红,三两下把外裤脱了,扑通一下便跳入水中,清凉凉的河水也不觉得能把脸上的火烫给平下去,而腾起的水花溅了夏侯渊一脸,楚清欢半身。 夏侯渊黑了脸,抹去脸上的水珠便往岸边游了过来,上了岸却发现楚清欢已往火堆那边走了过去,出去觅食的几名禁卫都已回来,似乎正在剖杀什么。 他抿了抿薄唇,想让楚清欢替他拿套干净的衣服来,想起她的脾气最终作罢,只得在河岸上的衣物堆里挑挑拣拣,把压得皱巴巴的亵裤穿上,光着上身走到马车边。 守着马车的禁卫见他这般模样,不用吩咐便连忙替他拿了身衣服出来,又去河边取之前换下的衣服,见在水里的何以念不由惊讶,何以念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双唇紧抿,脸上却还有浅浅红晕未褪。 皇帝陛下没有说什么时候让他上来,他就只能在水里待着,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他待一晚上。 禁卫的收获颇丰,打了两只野鸡与一只野兔,很快便去皮毛剖洗干净,架在火堆上烤,楚清欢见夏侯渊一身轻袍缓带地走过来,对旁边的禁卫道:“去叫何以念上来吧,毕竟快入秋的天气了,稍稍洗上片刻就可以了。” 那禁卫并不知先前是怎么回事,只道何以念获得圣恩得以下水洗澡,且对于楚清欢说的话向来遵从,当下便去河边喊何以念上来。 夏侯渊脸色不豫地坐到她身边,低哼一声:“你倒是关心他。” “他是我弟弟,我不关心他谁关心他?”楚清欢往火堆上添了根树枝,说得漫不经心。 “怎么不见你关心我?”他满不是滋味地道。 “你又不是我弟弟。”她手下一顿,继续添柴。 “我当然不是。”他伸手抓住她拨弄火堆的手,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我是你以后的夫,是不是比弟弟还重要?” 略一停顿,他又道:“更何况,他姓何,你姓楚,何来的弟弟?” 见他又开始较真,楚清欢轻轻一撇嘴唇,道:“跟一个孩子计较,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夏侯渊蓦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气息沉了沉:“计较又怎样,计较了你是不是就对我好了?” 她支着他的胸口坐了起来,亦正色看他:“我对你还不够好?拿命来对你好够不够?” 他眸光一暗,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一次次孤身阵前,只为让他在前行的道路中能行进得轻松些,却从不曾考虑过自身所处的境地是有多危险,这样的好,他受之,却重若千钧,宁可不要她的这种好。 “我不要你拿命来对我好,我只要你用嘴巴来对我好就够了。” “我若是这样的人,你还会这般想着让我对你好么?”她摇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既然知道我的心意,就不要让我做我不擅长的事。” 他眸色深深,悠悠深潭上铺着一层金光,金光上倒映着她平静的眸子,久久,他最终叹了口气:“阿欢,你何时能服服软,让我得意一回,畅快一回?” “也不是不可以。”她偏头想了一下,点头说道。 他的眸子亮了一亮。 她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看我心情。” 那点光亮立即熄了下去,他就知道,她没这么好说话,从来没有。 烤肉的香味逐渐飘出,何以念也已穿好衣服走了过来,却并未走到他们这边,而是与其他禁卫一起围坐在另一堆火边。 夏侯渊虽出身尊贵,却并没有奢侈享受等贵族子弟的陋习,因此随车也不会带多余之物,盐却是常备着,有禁卫早已去取了来,在几只野味上均匀地抹了一层,香味越发浓郁。 “上次烤全羊没吃上,这回吃个烤全鸡也不错。”楚清欢摸出匕首,在鸡身上比划了一下,道,“石坚将那手疱丁解羊学得怎样了?这回回来也没顾得上问他。” “练了百八十头羊,也该差不多了。”夏侯渊拿起烤鸡来看了看,又放回去继续烤,随口说道,“他是学会了,我还没学会,等回了兆京你教我。” “学那个做什么。”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你左手利剑,右手朱笔,掌握天下就够了,宰羊那是屠夫才干的事。” “你的意思是,学了那个就是屠夫?”夏侯渊一声低笑,明显不认同,“你会那招,难道就该说你以前就是个屠夫?” 楚清欢看着那只鸡,火光明亮,照得她五官纤毫毕现,她的眸光却一瞬间深沉如晦,晦暗不清。 许久,她缓缓吐字:“没错,我以前就是个屠夫。” 屠的不是牛,也不是羊,而是人的性命。 “乱讲。”夏侯渊轻斥了一句,将枝条上的鸡递给她,加重了声音道,“来吧,上回疱丁解羊没看过瘾,这回解只鸡看看。” 其他几人对于这响彻全军的“疱丁解羊”早有了解,只是以前都是听说,或者见石坚解过,从未见楚清欢亲自展示,如今听了这话,立即围了过来。 “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楚清欢收起匕首直接用手撕了只鸡腿,然后递给夏侯渊,“自己动手。” 几人皆笑,退了回去,正要各自分食,忽见楚清欢腾地站起,朝着一个方向冷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情况来得突然,事先未听到任何动静,几人俱是一惊,却并不慌乱,立即拔刀护在夏侯渊身与楚清欢身侧,面色沉然。 少顷,不远处的暗色中,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笑道:“老远就闻到香气了,果然有好东西吃。”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是谁 章节名: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是谁 一听这声音,楚清欢连看都懒得看就坐了回去。 “你认识?”夏侯渊挑眉,眸光却落在那渐渐显露在光线下的那人身上。 靛黑夜幕之下,一袭绯衣以一种突兀却悦目的姿态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来人珠容玉貌,眉目生辉,一双凤眼里流漾着点点波光,悠然踏草而来。 他似未看到其他人所在,更似未看到这闪闪刀光,掸了掸沾在身上的土,径直向楚清欢走来,拨了拨护在她旁边的何以念:“麻烦,借过借过……” 何以念冷眼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刀背一抬,一言不发地敲向他的指骨。 他“哎哟”一声,连忙缩手,委屈地看着连眼角也不给他的楚清欢:“楚楚,这孩子拿刀吓我。” 楚楚…… 何以念险些握不住刀,几名禁卫无声一抖,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人,也不是去看楚清欢,而是去看他们的主子。 夏侯渊的脸色倏地一沉。 连他都只叫一声“阿欢”,从来都没有如此亲昵地唤过她,这莫名其妙出现的男子竟敢大胆至此。 “拿下!”他将手里的烤鸡一扔,冷声下了命令。 话落的一刹那,几名禁卫便立即围了过去,何以念离得最近,一把将他的手反扭至身后,同时锋利的刀刃已抵住他的喉间。 “楚楚救我!”他凤眼一眨,张嘴就喊。 “不许伤害我家公子!”与此同时,一道清脆脆的声音自那暗处响起,一个矮小的身子飞快冲了过来,粉玉般的脸上又气又急,“把刀放下,把刀放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名高大健硕的侍卫与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此时亦都拔了刀,一脸杀气地对准夏侯渊等人。 双方对峙,人数相当,论实力恐怕很难说谁高谁低,但他们最为不利的一点是,他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在人家手里。 楚清欢恍若未闻,捡起烤鸡掸了掸上面的沙土,撕了一声递给夏侯渊:“扔哪里不好,非得扔地上,也不怕吃一嘴的沙子。” 夏侯渊本来一脸的黑气,不知她是何时招惹的这种桃花,见她这举动,眉头稍稍缓了一缓,接过来慢慢地吃着,眸子却始终不离那长得也象朵桃花的男人。 气氛很是有些诡异,持刀的双方皆杀气腾腾,瞪着对方的眼神都能杀人,一方的主子却慢悠悠旁若无人地分享着美味,而另一方……桃花一般的公子直直地望着那只拿着烤鸡的手,两眼放光,垂涎欲滴。 欲滴啊…… 宝儿很无奈很无奈地望着自家公子,您还能再没出息点么? “楚楚,你吃东西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桃花公子眼神痴迷地轻叹。 夏侯渊浑身气息一冷,冰刀般的眸光射了过去。 “楚楚,我饿了。”桃花公子却似无所觉,舔了舔嘴唇,语气软得好似撒娇。 周围一片抖落鸡皮疙瘩之声。 不仅夏侯渊这边的人受了风寒般地抖了三抖,便是宝儿那边亦是寒颤连连。 抖完了,他们却发现周遭的空气果然冷了许多,明明还没入秋,这天怎么就冷得跟入了冬一般? “饿了是么?”散发着寒气的夏侯渊缓缓站起走到他面前,冷眸微眯,一手捏住他的两侧脸颊,一手将未吃完的鸡块塞入他嘴里,声音冷硬得冰块一般能砸得死人,“我喂你。” 宝儿张口结舌,呆了一下,随即发疯似地冲了过来,死命捶打夏侯渊的手,那神情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放开我家公子,你放开,放开……” 其他人亦是双目一红,吼叫着就挥刀冲了过来。 这边的禁卫立即如猛虎般扑将过去。 “住手!”楚清欢沉喝一声,“都给我退下。” “唔唔,唔唔!”桃花公子苦于不能开口,只能瞪着双眼,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阻止手下动手。 双方堪堪就要交战在一起,闻声顿时住了手,各自往后退了几步,那几名健硕侍卫虽有不甘,但也不敢不服从命令。 楚清欢瞥向还在捶打夏侯渊的宝儿,淡淡道,“你这样是救不了你家公子的。” 宝儿的大眼睛里蓄着泪水,不肯停手:“他不能这样对我家公子,他不能污辱我家公子……” “你信不信我会把你扔出去!”夏侯渊脸色愈沉。 “就算扔出去我也要打……” 楚清欢无奈地走过来,将宝儿拖到一边,对夏侯渊道:“放开他吧。以念,你也放了。” 夏侯渊定定地看着她,缓缓松手,何以念也同时收刀,桃花公子立即将鸡块连抠带吐地吐了出来,捂着嗓子一阵干呕,钟平飞速跑去河边捧了水过来。 他也顾不得问手洗没洗,水脏不脏,就着钟平的手喝了漱口,漱完了,眼角一瞥到地上那鸡块,胃里又是一阵番腾,“呕” 宝儿悲愤欲绝,轻轻地拍打他的背,看向夏侯渊的眼神似刀似剑。 “行了,别吐了。”楚清欢被他吐得胃口全无,“那鸡块又不是什么脏东西,至于恶心成这样?” “不是,”严子桓眼泪汪汪地抬起头,“那上面有他的口水……呕……如果是你吃过的,我就不吐了……” 众人:“……” 夏侯渊忍了忍,拽了楚清欢就走。 他手劲极大,她被他拽得一踉,连跟着走出好几步路才稳住身子,不由皱了眉,下盘一沉,双腿往地上一扎,不走了。 他也不勉强,只拉着脸问:“他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见他咬牙,她双手往胸前一环,淡声道,“我只知道他是文晋的,此次派去东庭和亲的就是他,至于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确实不知。” “在东庭见了一次就这么熟了?”他脸色稍霁,但仍不快。 她默了一下,道:“以前也见过一次,在黄城的时候……算起来现在应该是第三次了。” 黄城? 他眸底微沉,却不再问,转眸看了眼严子桓,却见他在艳艳火光中正满脸含笑地看过来,确切地说,是在看楚清欢,刚才那狼狈模样再不复见,端的是风流倜傥,眸色当即一冷,侧过身子挡住他的视线,幽幽道:“不管他是谁,以后都不许再跟他接近了……还有,不许让他再叫你楚楚。”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为霸道,但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浓浓的吃味,楚清欢听着这两个“不许”本没什么感觉,这醋意却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嘴长在别人脸上,难不成我还能将他缝上不成?”她扬眉,唇角带笑,连向来清冷的眸子里亦染上了笑意。 他极少见到如此的她,微风轻拂着她的发,她的笑容浅淡而清朗,绽放在这草木香气里,连心也跟着起了悸动。 “阿欢,”他的手指穿过她鬓边的发丝,语声低沉得几乎与这夜色融在一处,“等去完高越这一趟,我们也成婚吧。” 终于再次说出了这句话,在此情此景之下,他不去想心中的那些顾虑,不去想她是否会因为这句话而再次逃离,就那么自然地说了出来。 说出来,才发现这句话始终盘踞在他心里,没有一日不想。 她渐渐敛了笑,凝视他良久,点头,却道:“此事不急。” 他紧握着她的臂,掌心滚烫,“你点了头,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本要走,闻言抬头看向他,迎着他迫人的视线,“夏侯渊,你在担心什么呢?我的心意一旦定下,就不会再更改,又何必急于一时。” 他紧紧地盯着她,却知她的想法谁也动摇不了,只得轻轻一叹,将她揽入怀中,“正因为担心,才急着想把你变成我的,这样就不用整日担心你会跑,担心你会看上别的男人。” “这种患得患失的性格不适合你,去了吧。”她没有动,透过他的肩头看到正与她微笑的严子桓,淡声说道,“你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又如何让一个女人为你折服?” “我的自信在遇到你之后就没有了。”他将双臂更为收紧了些,“只有等你答应嫁给我,它才能回来。” 她不再说话,见他没有放开的意思,索性将头靠在他肩上,闭目休息。 “楚楚,这鸡闻着香,吃起来没什么味儿。”严子桓的声音忽地打破这份宁静。 楚清欢睁眸看去,但见他将吃了一口的鸡腿随手扔进火堆里,又指挥着宝儿:“去,把马车里的香料盒子全都拿过来。” 他的那些手下已去小林子里打猎,只剩下宝儿与钟平,宝儿脸色心情都不好,转了个身没有理他,他顿失面子:“你这孩子……” “公子,还是我去吧。”钟平连忙息事宁人,“顺便我去把马车赶过来,留在那边不安全。” 他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钟平应了一声便离开,宝儿不愿与他说话,走到附近去捡柴,他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地坐到一块大石上,曲起了腿,扯了根草在手里把玩。 侧头间,眸光似不经意般划向楚清欢,唇边噙着一抹笑,那笑却淡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吹散。 明天早上八点左右更新。 最近一直想多更早更,可是身体各种不舒服,腰背疼得睡不着觉,颈椎也难受,各个部位的关节疼,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眼睛也不舒服,各种症状……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分彼此 章节名: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分彼此 寂静的河边,因为两拨人的到来而显得犹为热闹,而带着清凉水汽的草木也因为野味的肉香与层层香料的叠加而染上了人间烟火。 “楚楚,你尝尝。”当第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烤鹌鹑大功告成时,严子桓谁也没给,连自己都舍不得吃,巴巴地捧到了楚清欢面前,眉眼间都是讨好的意味,“是不是很香?我亲自烤的。” 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楚清欢看着这只举至眼前的鹌鹑,不得不承认添加了香料确实不一样,尤其是这些齐全得甚至叫不全名堂来的香料。 严子桓爱享受她是知道的,但享受到这个程度,她还是没有想到。 伸手接过咬了一口,还没品出味来,严子桓便盯着她的嘴一连声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她细细品尝了一下,又瞥了眼他满是殷切的眸子,点头:“不错。” 他便笑了起来,笑得见眉不见眼,浅色的双唇两边高高翘起,仿佛得了天大的好事一般,低头凑了过来:“我也尝尝。” 一只被撕了肉的鸡腿骨忽地从斜侧里伸了过来,准准地停在那唇与鹌鹑之间,他的唇几乎能感觉到已经擦到了鸡腿骨的边缘,顿时脸色大变,忙不迭地后退,险些又要呕出来。 “要尝也是我尝。”夏侯渊不慌不忙地收回鸡腿骨,低头就着楚清欢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神态万般自然。 “楚楚”严子桓一屁股坐在楚清欢的另一边,眸子水光盈盈。 “给你。”楚清欢撕下只鹌鹑腿,递了过去。 严子桓立即笑逐颜开,喜滋滋地捧着比火柴棍粗不了多少的鹌鹑腿小心翼翼地啃着,表情别提有多满足。 宝儿钟平等人直接傻眼,望着眼前肥美的烤兔子,再望望他手里让人怀疑到底能不能啃下肉来的那根骨头爪子,无不流露出哀戚之色。 克星啊克星,他家那么聪明睿智的公子,为何每回一碰到那个女人智商就直线下降? 放着好好的肉不吃,捧着那只鸟腿倒象是无上的美味,这不是傻了是什么? 夏侯渊不满地哼了一声,伸手便把鹌鹑鸟的另一条腿给扯了下来,三两下啃了就远远地扔了出去。 严子桓眼巴巴地瞅着那骨头飞远,心疼得不得了,但又无法,只得将手里的爪子啃了又啃,这爱惜的模样要是不让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是饿了三天三夜从哪个难民窟里跑出来的。 “没肉了。”楚清欢又撕了只翅膀给他,“扔了,吃这个。” 他眼睛一亮,眉开眼笑地接过,又将那鹌鹑爪子舔了舔,才恋恋不舍地扔了,改啃那小得可怜肉也少得可怜的翅膀,眼睛还紧盯着另一只不放,“楚楚,能不能把那只也给……” “我”字还没出来,便见那只没他白皙却比他有力的手又横了过来,他眼明手快,又事先提防着,因此反应极快地想先下手为强,怎奈动作是比人家快,却没有人家那般孔武有力,那手不去抢那翅膀,反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微一使力就让他疼得嗷嗷直叫,到手的翅膀也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成为别人的口中食。 偏得了食的那人还不知道爱惜,粗略地咬了两口,手一扬,那翅膀便追随着先前那爪子又飞了出去。 钟平身边的那几名侍卫蹭地站起,手按刀柄,怒气升腾。 “这是我烤的鹌鹑!”严子桓亦是粉面生怒,拿翅膀指着夏侯渊,指端油腻,衬着那如玉的手背与华美衣袖,显得极不相衬,“是我烤给楚楚吃的,你凭什么来抢。” “既是你给阿欢吃的,那你现在手里拿的和刚才吃的又是怎么回事?”夏侯渊拿过禁卫递给他的帕子擦着手,冷着脸道,“况且,我跟阿欢不分彼此,她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她的,谈不上抢。” “我跟楚楚也不分彼此。”严子桓立即傍着楚清欢,油乎乎的手揪着她的袖子,“楚楚你说是不是?” 夏侯渊的眼神立马如刀子般割了过来,落在他的手上,更落在他挨着楚清欢的身子上。 楚清欢正好将那鹌鹑吃完,顺手将手往严子桓那衣服上擦了擦,并将他推远了些,站起来:“这是你俩的事,别扯上我。” 宝儿一脸肉痛地看着那件被她染了油渍的衣服,心里滴血,金绡丝啊,价值万金的金绡丝…… 再一看楚清欢,已抬步走到河边,正掬了水在洗手洗脸,他彻底无语,既然要去洗手,为什么还要把油擦到他家公子身上? 金绡丝啊,价值万金的金绡丝…… 楚清欢离开,两个男人之间一下子冷了下来,严子桓将手里那鹌鹑翅膀一扔,抬手将油腻往自己身上一擦,便要起身。 “你是文晋人?”蓦地,夏侯渊看着面前火堆,冷声问道。 严子桓侧眸看过来,唇角一翘,并不回答。 “萧天成与你是什么关系?”夏侯渊眸光一横,看向他。 严子桓笑容微顿,复又明朗:“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你说是什么关系?” 夏侯渊眸光犀利,如锋利的剑刃一般直透入他的眼底,似要将他洞穿,他也不避,就那般微笑着直面他。 “卟!”火星微溅,溅至两人眸底,一瞬间电光火石擦过。 一夜相安无事。 天亮时分,双方皆已早早醒来,唯有严子桓严大公子的车驾没有半分动静,钟平等人不敢扰他,只将车帘子撩了条缝往里看了一眼,又很快放下,寂静无声地继续守着。 楚清欢打开车帘,便看到夏侯渊倚着车椽凝望远处,眸光深邃无波,静若深渊,便在边上坐了下来,随口问道:“在想什么?” 他蓦然回神,静立片刻,才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她见他面容平静,眉宇间却有缕淡淡的萧索之色,又听他说是旧事,便没有再问。 昨晚的篝火已熄,只留下数堆灰黑色的炭灰,那些吃下的野味骨骸皆被收拾干净,看不出昨晚的痕迹,连空气也是清新得没有丝毫香味的残留,整片河岸极静,何以念与禁卫们坐在地上擦拭着佩刀,安静沉肃。 远处的天际镀了层金红,一轮旭日半跃于河面之上,将平缓的河面也染上了点点碎红,折射出粼粼波光。碧草边绵,铺展如毡,碎嫩的草尖亦是沾染了金光细露,露水晶莹,宛若琉璃。 风清草碧,金云堆絮,如此美丽又宁静地清晨,是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静静地看着那朝阳跃出水面,万丈光芒倾泄直下,将所有的人与物都笼于这金色灿芒之中,身边的男人身量挺拔,窄袖黑袍金纹隐现,俊峭的五官在这金辉之下更显分明,尤其这一身隐而不发,沉稳内敛的气度,越发地让她明白,他已是大邺至高无上之主,是万民景仰天下瞩目的帝王。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蓦地转过头来,眼眸尽敛一幕朝日金光,定定地看着她,“阿欢,我只愿他日天下平定,八方归一,你能日日陪伴在我身边,与我同看四海承平,日出东方。” 她注视他良久,点头,说:“好。” 天下平定,八方归一,这本就是她与他的共同心愿,而她,也早已认定只有他才是这天下之主。 她亦想看到四海承平之象,更想日日都如此刻之般看旭日东升,如果想要有人陪在身边,那就是他了。 冷毅的线条因她这个字而变得柔和,眸中的金辉更是灼亮得让人无法直视,他抬手轻抚着她的眉眼,她的头发,突然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手臂坚实而有力。 骤重的气息泄露了他此时心中的情绪,他紧紧地抱着她,低头在她耳边道:“真想现在就把你给办了。” 她微微地扬唇。 眸光转向不远处那驾奢侈至极的马车,那车帘半丝不动,里面的人还在安睡,她任他抱了会儿,道:“我去问问严子桓还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她在见到严子桓时,还以为他是回文晋时路过此地,却不料他说是想去高越问裴玉要杯喜酒喝,并要与他们结伴而行。 “不用问了,让他自己走。”夏侯渊果断地决定。 那只花蝴蝶看着就心里不舒服,一个晚上已经够受的,若是一路同行,他不知道自己能忍耐他到几时。 “说好了的事,总该问一问。”楚清欢将他推开了些,跳下马车,朝对面走去。 钟平见她过来,立即迎了上来,压低声音叫了声:“楚姑娘。” 她见他如此小心的模样,便知他是怕吵醒里面那位少爷,便问:“巩州城门已快开了,问问你家公子,他是自己走还是与我们一起。” 钟平为难地望了眼车帘,犹豫了半晌,道:“我家公子有起床气,吵醒了他只怕这一日都不得安生。不如楚姑娘先行一步,稍后我们再追上。” 楚清欢嘴角微抽,这大少爷的毛病可真多。 她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便返身回转,夏侯渊已命人收拾好行装,上车等候。 等回到巩州城外,城门已开,有不少进城做小买卖的百姓正排队进城,自上车之后一直阖眸未语的夏侯渊倏然睁开眸子,撩开窗帘朝外面的禁卫说道:“派人去查那严子桓的底细,务必详尽。”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初见文筠 章节名:第一百一十九章 初见文筠 九月十四,楚清欢再次回到长平,此时已是寒露时节,长平满城的热闹却让人觉得仍处于炎炎夏日之中,光看着那铺天盖地的大红喜绸便让人心血沸腾。 夏侯渊不再掩饰身份,一行人直接去了接待各国来宾使臣的馆驿,命何以念着金印交给候在门口处的驿丞验看,驿丞一看这毫不张扬的马车内坐着的竟是大邺登位仅半年之多军政功绩却赫赫有名的皇帝陛下,连忙进去通报,从东庭回来不久又被临时抽调过来镇场的礼部侍郎立即率众出来相迎,出来之后才发现楚清欢也在,不由大吃一惊。 当日楚清欢只说有急事需要去办,没有明说去几日,只说会在凌雪公主出行之前赶回,后来东庭那边又只是模糊地告诉他一句,说楚清欢不回来了,诸般事宜皆交由他全权负责,没想到她竟去了大邺,并与大邺新帝一同到来。 但纵使有再大的疑问,他也知道此时什么都不该问,只恭敬有礼地以大礼将他们迎了进去,丝毫不敢怠慢。 自有人将马车与马匹牵到相应的地方,夏侯渊与楚清欢平行在前,何以念一行六人肃然沉默地按刀跟在后面,由礼部侍郎一路引着去了一个精巧的院子,后面跟着抬送行李物品箱子的小吏。 馆驿不小,但里面几座单独的园子便占据了大半的地方,楚清欢指着沿途经过的几座小院问:“这里面怎么没人?” 那礼部侍郎指着其中一座道:“这里本来是留给文晋那位严大人的,在东庭时他曾说过要代表文晋来贺喜,并说要住得好吃得好睡得好,本官回朝之后禀明陛下,陛下便允他单独一个院子。若是单单以使臣的身份,都是住在前面的清风楼里……说也怪了,他本来是跟在我们后面的,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到。” “再等等吧,说不定晚上就到了。”楚清欢如是说着,心里却也有些不解。 就算严子桓那天睡得晚,但这几日他们走得并不快,照理也该追赶上来,后面却一直没有动静,她原本还以为他们是挑哪条近道去了。 “还有这个院子,是给乌蒙留的。”礼部侍郎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道,“陛下虽然给乌蒙也发了邀函,但乌蒙与其他国家向来没什么来往,此次想必也未必会来。” “不来就对了。”一直未语的夏侯渊冷语一声。 “是是。”礼部侍郎连忙附和,不敢再提。 谁都知道乌蒙与大邺的关系,也知道两国时有摩擦,动不动就武力相向,尤其是夏侯渊上位之后,不若先帝那般任乌蒙为所欲为,强行武力压制,使得双方关系更为紧张。 要论乌蒙,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其实并不能以国相称。 乌蒙处于大邺西北部,由多个部落联盟组成,早期大邺先祖从乌蒙出来打天下,一直打到大陆中部,吞并数个小国,最终成立大邺国,成为版图最大的国家。而留守乌蒙的部落却不愿依附于大邺,后来互相联合,自成一国,但并未建都,也不推行帝王制,仍保留着游牧民族的特色,最大的首领也不叫皇帝,而是称为大汗王。 乌蒙与大邺虽然同出一家,但历朝历代纷争不断,独踞于大陆西北角,与其他各国鲜少走动,亦不建交,因此每逢各国大典之时,虽会为其保留席位,但谁都知道这只是设的虚席。 “这边……”楚清欢望向前面一处时有女婢走动的院子,“莫不是莒卫的文筠公主来了?” “正是。”礼部侍郎回道,“文筠公主于两日前便到了长平,昨日已入宫面见过陛下。” 楚清欢不由多看了两眼,对于文筠公主这个人物,她可是没少听见,都道她为人亲善,又极有政见,莒卫能有如今的国泰民安之象,与她这些年的治理分不开,这一点,从当初裴玉对她的赞誉就能看得出来。 正打量间,忽见屋内走出四名身着素纱粉裙的婢女,朝夏侯渊这边福了一礼,随后在院中分两边站定,在她们之后出现的是一名纤纤女子,眉若笼烟,眸似明月,行走间纤腰款摆若柳,却步步优雅有度。 她嘴角噙着淡淡微笑,象是已知来者身份,一直走到夏侯渊之前三步距离才止步,微微一礼:“刚刚听随侍婢女所言,陛下已入馆驿并路过此处,文筠不敢怠慢,特来见礼。” 声音软而不腻,语调轻缓从容,听上去宛若清风拂面,极是舒服。 只一眼,楚清欢便将她与司马凌雪在心里作了个比较。 从外形来说,于文筠不若司马凌雪高挑,同样身姿纤细,但于文筠的线条更为柔软,声音亦是要绵软几分,从这一点就可看出北人与南人之间的差异。 而从两人的气质来看,却都是雍容大方,举止有度,不分伯仲。 “原来是文筠公主。”夏侯渊点了点头,道,“久闻公主之名,先前行登基大典时未曾邀约各国前来观礼,因此也未有机会一见,如今倒是在这里碰见了。” 于文筠微微一笑,转而看向楚清欢,眼底有着一抹讶然,却很好地没有表现出来,只微笑道:“这位可是陛下的未婚妻萧情公主?” 楚清欢正要答话,不料夏侯渊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正是她。不过萧情已是过去,公主可以以她现在的名字楚清欢相称。” 楚清欢不动声色看他一眼,这男人,在做抢答么?是怕她否认还是怎地? 何以念跟夏侯渊回京大半年,对于她的身份早已清楚,此时听到这“未婚妻”三个字,却仍然眸色微黯。 倒是那礼部侍郎,闻言大吃一惊,万万料不到她竟是这样的身份。 “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于文筠由衷赞叹,“公主的作为文筠时有耳闻,既是羡慕又是钦佩,早就有心相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见了,终于圆了我一场心愿。” 楚清欢不习惯于这样文绉绉地来往客套,但见这于筠言辞神情皆颇为诚恳,未见虚伪作假之态,所说的亦非尽是场面话,心中对她便也多了分好感。 而且从见到于文筠第一眼开始,她心中便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总觉得有些眼熟,到底怎么个眼熟,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只好先将这种感觉搁在一边。 “文筠公主才名远播,将一国上下打量得井井有条,才让人真正佩服。”她一笑,将赞誉转移回对方。 于文筠听她的事情听得多了,略知她性情,也就不再多说,正待请他们先行下榻,眸光不经意扫过楚清欢身后的何以念,不由一怔。 何以念本垂眸侧立,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抬头,与她的视线一触,心中不知为何轻轻一震,随即意识到这种举动实为逾矩,很快垂下眼睑避了开去。 于文筠亦意识到此举的不合宜,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对夏侯渊道:“陛下与公主车马劳顿,文筠便不作叨扰,等二位得空时文筠再行拜访。” “公主请随意。”夏侯渊握着楚清欢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只是略一颔首,便牵着她往前走。 楚清欢朝她淡淡一笑,也不多言。 随行在后的几人立即跟上,等到他们都过去之时,于文筠的目光再次落在何以念的背影上,久久出神,直到婢女小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神情怅然。 是夜,楚清欢得到两个出乎她意料的消息。 其一,说好了要来向裴玉讨喜酒喝的严子桓并没有来,据说是身体不适临时决定回文晋,而代他来送贺礼的,竟然是他的随行车夫兼侍卫钟平。 由一个没有任何官衔品级的侍卫代表一国向他国送礼行贺的,恐怕各国历朝也仅此一回,这种事也只有那个没有正经不按常理出牌的严子桓才能做得出。 负责接待的礼部侍郎大为惊讶的同时也只得将人迎了进去,安排在既定的院子,心中即使有不快也不好流露,毕竟高越与文晋相邻,招待得周到与否直接影响两国的关系。 其二,谁都认为不会派人来的乌蒙,竟然破天荒地遣了来使,送了贺礼,出使高越的竟然还是乌蒙大汗王的幼子,年仅十四岁的阿依汗小王子。 乌蒙不仅派人来,而且一来便是王子,尽管王子年少,还未成年,但以乌蒙近多年来的所为,却是头一回这么给人面子。 只是这阿依汗虽年少,做事却极张狂,刚进馆驿便人马声大躁,带来的手下更是大呼小喝没个规矩,不仅在自个儿院子里闹腾,还占了院外走道,让来往之人极不方便,稍稍多说两句便被推来搡去,大声斥责,阿依汗也不加以管束。 以至于馆驿内上至礼部侍郎,下至小吏,无一不是小心翼翼,叫苦不叠,端的十二万分的谨慎,生怕被这些不速之客给得罪了。 然而,纵使人人万般小心,却终究防不胜防,到底还是出了事。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到底是谁不想活了 章节名:第一百二十章 到底是谁不想活了 阿依汗所处的院子与于文筠斜斜相对,两个院子中间只隔了条通路,那些五大三粗的乌蒙男人第一次来到这物产富饶风景优美的南方,自然对任何事物都觉得新鲜,而最让他们感兴趣的,则是与乌蒙女子大不相同的南方女子。 南方女子身材苗条容貌细致,说话轻声细语,行动举止亦是轻曼婀娜,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让这些乌蒙男人心痒难耐。 且不说这路上所遇的年轻女子,便是这馆驿内为照顾女宾而设的使女,让他们碰上的都无一不被他们调戏过,而如今斜对着他们的便是莒卫公主的使院,那些经过良好宫规调教的宫婢个个容貌出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他们前所未见的韵致,纵使再美丽的乌蒙女人都比不上,岂能忍得住光看不动? 于文筠对乌蒙甚是了解,在得知阿依汗一行到来之后,心下也是暗惊,早早就令那些婢女关了院门,无事不得进出,更不要招惹那些人的注意,只等夜一深便熄灯,以防意外。 然而也不知他们是怎样得的机会,只听得院中一声女子惊叫,伴着男人猥琐且放肆的笑声,从自己的院子里往院外飘出,随即一名婢女脸色苍白地奔进来,连门都忘了敲,直直奔进于文筠房间,勉强镇定的神色已掩不住惊色:“公主,他们抢了秀云和秀珠,他们……” 正在为于文筠卸妆的几名婢女一惊,珠玉头饰皆坠落于地,于文筠蓦然回头,沉了脸色,正要问话,院中已起刀剑之声。 她什么都没有问,披着一头黑发疾步而出,但见只点了两盏纱灯的院子里人影缠斗,随行护驾的十余名侍卫皆从房内冲出,正与人打在一处,而那些身材明显比他们早出许多的人,除了乌蒙人还能有谁? 而院外,那些笑声更为张扬,夹杂着女子的惊叫与呼救声,这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分外刺耳。 饶是于文筠处理政事多年,遇事无数,却也未曾碰到过此番场景,更想不到乌蒙人竟嚣张至此,不顾邦交,连他国公主的人都敢抢。 再好脾气的人也不禁起了怒,她站在阶上,大喝一声:“住手!” 刀剑声又响了一阵子,才零零落落地停下,那些侍卫紧急退后围成半圈将于文筠护在身后,身上滴血,竟已人人负了伤,反观那些乌蒙兵,除了几个受了些小伤外,大部分完好无损。 “这就是南方的男人?”有人嗤鼻,“个子长得象娘们儿,力气也弱得跟娘们儿似的,不堪一击!还是趁早滚回家,抱着娘们儿喝奶去吧。” 一言出,立即便是一场哄笑,无论是站在院内的乌蒙人,还是院外的,都笑得肆无忌惮。 “住口!”于文筠凝眸一扫,冷声道,“你们可知所站的是什么地方?高越皇城,皇帝脚下,你们怎敢如此胆大妾为!” “皇帝?”有人不屑,“我们只知道我们乌蒙的大汗王,不知道什么皇帝。” “没错!”其他人立即附和。 于文筠将心中怒意一层层压下,心知跟这些人讲道理根本讲不通,乌蒙又何时将别人放在眼里过,平息许久,才缓缓道:“本公主不管你们眼里有谁,但你们必须把本公主的婢女即刻还回来。” “公主?”乌蒙兵这才注意到她的不同,纷纷眯起眼睛朝她看过来。 她站在阶上,背着光的身影窈窕有致,曲线分明,一头长发散落如瀑,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光看这身材便已可确定是个美人无疑。 “想不到还有个更好看的。”这些乌蒙兵立即现出浓厚的兴趣,对她的话毫不在意,慢慢朝她这边汇聚过去,“公主,你的这些男人长得可不怎么样,不如要了我们吧,肯定比他们强……” 乌蒙民风开放,公主与王子等同,一样可以随意宠幸招纳男子,手下的随从护卫被公主临幸那是常有的事,因此在他们眼里,于文筠的这些侍卫亦与男宠没什么两样。 “大胆!”于文筠身边的婢女怒不可遏,“堂堂莒卫长公主,岂容你们这般放肆!” “这个也不错。”有人转向那婢女,根本未在意她说了什么,只色迷迷的看着她的脸,“小脸红扑扑的,生起气来更好看。” 话这么说着,双脚已迈开步子往台阶这边走去,其他人见了,哄抢着跟上,生怕晚了就抢不到人。 那些侍卫皆护卫于文筠多年,视她如神,如今被这些人出言污辱,早已恨得双目赤红,见他们过来,当下就持了刀扑过去。 婢女们紧紧地护着于文筠,有心想要出去找馆驿里的官员来,可哪里有出去的路可走,只能焦急地盼着外面能听到这边的动静,快快赶来。 乌蒙人众,且悍勇力大,于文筠的侍卫根本不是敌手,尽管拼死相护,也只能拖住相应人数,眼睁睁地看着院外的乌蒙兵涌进来,轻松越过他们朝他们的公主伸出了脏手。 婢女们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乌蒙兵竟敢做出这等事,拼了命地护着于文筠,却都被一个个乌蒙兵拖走,于文筠背抵着墙,心中尽是惊怒,但脸上未见慌乱,只是冷眼看着对面那些贪婪丑陋的面目,紧紧攥住了藏在袖下的刀。 莒卫的公主可以杀,也可以死,但绝不能受辱。 眼前忽然闪现出一张男子的脸,那般皓如明月,那般善解人意,那般深入她心…… 她若是死在此处,死于此景,他会作何想法?可会因此而有些许的难过? 黝黑的手近在寸尺,廊下的灯光将那手上浓密的手毛照得根根毕现,令人作呕,在她漠然的眼底,在众婢女惊恐放大的眼瞳里,在侍卫们几乎滴血的双目里,一分分接近,如被放慢了无数倍,却是转眼即至。 “叮”一声清越的啸吟如响在天际,响在耳侧,悠悠荡荡,缕缕不绝,那来势却倏忽如天上流星,谁也未听清那声音来自何处,只看到眼前一道白亮光芒横越而过 白光至,血骤溅,前一刻便要触到于文筠面颊的毛手突然齐腕而断,一股血箭喷射而出,喷了她一脸,一身。 白衣如染。 “啊”伴随而起的,是一道杀猪般的惨叫。 整只手掌被斩下的乌蒙兵抱着手臂,痛跪在地上不住嚎叫,而这陡然出现的变故令院中所有人的惊住,趁着短暂的空隙,浑身浴血的莒卫侍卫立即护在于文筠身前,而乌蒙兵众则戒备地转头四顾,寻找搅了他们好事的人,那些抓了婢女的甚至还舍不得将她们放开,紧紧抓在身边。 院门外的夜色中,渐渐显露出几人身影,当先一人轻轻掸了掸手,踏着昏黄灯色走入,容颜清冷,黑衣雪肤,一双眸子淡淡,冷厉的光芒却令人不敢直视。 “是你伤了我们的人?”乌蒙兵大怒,提着刀冲到她面前。 “目无纲法,不知上下,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楚清欢冷眸一抬,“就以你们刚才所犯的罪行,杀了都不为过。” “果然是你伤的人。”乌蒙兵众得到她的肯定,更是怒气冲天,完全不顾她所说的,“竟敢伤我们的人,你不想活了。” “到底是谁不想活了?”语声低沉犹带君威的声音蓦然压盖住了这片群嚣,墨色中,夏侯渊缓缓而出,面容冷峻,眸光冷利,带着铁血之气自那些人脸上一一划过,竟让这些做惯了烧杀抢掠的乌蒙兵一时不敢开口。 “朕倒想看看,你们乌蒙的人到底要嚣张到何种程度。”夏侯渊走到楚清欢身侧,唇边一抹冷冽讽刺,“既然你们在乌蒙缺人管教,朕不介意替巴达荣贵管教管教你们。” “你,你竟敢直呼我们大汗王的名字!”一名乌蒙兵拿刀指着他,大声叫道。 下一瞬,他便眼前一花,只觉一阵冷风自面前扫过,紧接着便是肩臂一凉“当啷”一声,大刀连同一只手臂落地,之后才见肩部喷血如注。 那人立即疼得满地乱滚,刚刚停歇的嚎叫声再次响起。 “没有人告诉你,拿刀指着一国陛下是大不敬么?”楚清欢收刀退回原处,刀面一缕血红,“切你一条胳膊算是轻的,论罪要你性命都不为过。” “杀了她!”先前被夏侯渊气势震住的乌蒙兵皆反应过来,忽拉一下围了过来,连那些婢女都不顾了,全部将刀尖对准了楚清欢。 何以念连同几名禁卫“铮”地拔刀相向。 气氛瞬间紧张,嚎叫声亦止,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雪亮森冷的刀锋近不过咫尺,一触即发。 “是谁说要替我乌蒙大汗王管教本王子的手下?”傲慢的声音还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负着双手踱步走入。 “王子。”乌蒙兵面色都不好看,但神情极为恭敬,指着夏侯渊道,“就是他。” 楚清欢冷眼看着这个一直走到他们面前的少年,但见他绣带革饰,肤呈麦色,身形与何以念相仿,称不上健壮,但颇为结实,左耳垂挂着一只圆形耳环,下巴高抬,眼神倨傲,小小的年纪便可看出性子的叛逆。 这个,就是乌蒙大汗王最为宠爱的小王子阿依汗了。 明天应该能多更点~我的背啊,我的腰,好疼~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思 章节名: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思 “王子,他们砍了旦木和阿巴措的手。”阿依汗的这些手下让开一条路来,让那两人少了手掌与胳膊的人过来。 那两人砰地跪在地上,恨声道:“王子,他们这是不将您和大汗王放在眼里,这个仇一定要报。” “废物!”阿依汗一人踢了一脚,将他两人踹倒在地,“乌蒙人砍头都不怕,少只手就哭天喊地,你们还有什么脸当乌蒙的勇士。” 两人被说得羞愧,半声都不敢再吭,看向楚清欢的眼神更为凶狠。 阿依汗抬头看向夏侯渊,轻哼了一声:“夏侯渊,你中了我们希图将军的箭,听说伤得很重,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他凑近了几分,挑着眉毛打量,年仅十四岁的少年,说话却是刻薄:“你怎么没死啊?” “啪!”一记清亮的巴掌声响彻小院,压着最末那个“啊”字几乎同时响起。 何以念与禁卫们听到阿依汗那句话便心头大怒,正要出手,有人却出手比他们更快,快得莫说他们未及反应,阿依汗那边更是人人呆立,只听见那一声响,连对方是如何出的手,何时出的手都没看清,只看到那黑衣清颜的女子一脸沉肃,缓缓收手。 漂亮的侧脸顿时已可见速度迅速肿起,一个鲜红的五指印根根分明,在灯光下浮凸显现,楚清欢轻抚着隐隐发麻的手掌,淡声问:“疼么?” 阿依汗犹被这一巴掌震得无法回神,出生至今,别说受过责打,便是重言也没有听过一句,被人打巴掌之事更是他做梦都不曾想过。 “疼就好。”楚清欢轻睨着他肿起的半边脸,“知道疼,才能让你记住今日的教训,才能让你懂得,什么是尊重。你爹娘没有教过你怎样跟人说话,我今日就代劳了。” 阿依汗的眸子慢慢移到她脸上,许久,飘荡四散的焦距才再次聚拢,他抬手摸着脸上的指印,漂亮深邃的五官顿时扭曲。 二话不说,他霍然扬掌,朝着她狠狠挥了过去,掌力带风,激起她鬓边发丝忽地飘起,这一掌若是被打中,别说脸会肿,只怕连牙齿都能被打落。 楚清欢不动,看着那只手重重挥落,眸中冷茫隐现。 阿依汗满脸的戾气,下手极重,势要将这一掌打回来,眼见着手掌便要挨上她的脸,手腕忽地一痛,斜侧里猛然伸出一手,势如火雷,将他的手牢牢抓住,这一掌再挥不下去。 夏侯渊眸含沉怒,冷冷盯着他,不发一辞,然而那神情分明告诉他,他若敢打,他的手必废。 阿依汗紧抿着唇,挣了挣,那手腕间的力道如铁箍,根本挣不脱,疼痛却反而骤然加重。 他死死地盯着夏侯渊,双目渐赤,呼吸粗重,却咬牙不肯开口。 僵立间,夏侯渊手臂一送,一把推开他,他被迫得倒退两步才刹住,顿时更为气恼,上前两步抬手一指楚清欢,怒声道:“你!竟敢打我的脸!” 楚清欢垂眸望着他快要指到鼻尖的手,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匕首,锋刃寒光一烁,正好映在那根手指上。 亲眼见过她是如何把一条胳膊砍下来的乌蒙兵吓了一跳,连忙把阿依汗的手按下来,并扯着他往后退出好几步。 经过断掌断臂巴掌这三次经历之后,谁若再敢轻视这个女子,谁若再敢不将她的一举一动放在眼里,那就是出门没带脑子。 她的心狠,她的手辣,比他们这些乌蒙兵还要可怕,而她的身手,更是他们无人能及。 “你们干什么?”阿依汗一脚踹开身边的手下。 那人忍着痛,小声在他耳边道:“王子,刚才阿巴措就是用刀指了指大邺皇帝,她就用手里那把刀把他的胳膊卸了下来。” 阿依汗听了,便觉得指过楚清欢的那根手指一痛,脊背上渗出一层细细冷汗。 用刀指了指,胳膊就没了…… 曲起手指裹入掌心,他阴沉地看着楚清欢,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清晰地传来,连耳廓也阵阵地疼。 从来都是他打人骂人的份,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算从来没有踏出过乌蒙北地他也不怕,硬是向他父王讨了这份差事,想借机玩上一玩,看看乌蒙以外的地方,尤其是与北地截然不同的南部是什么样子,没想到居然会碰上这样的人,会遭到这样的羞辱。 他是乌蒙的王子,最受大汗王宠爱的小儿子,自幼享受着无上的尊贵与荣耀,这一巴掌,又怎能就此罢休。 此时,院外脚步声纷乱沓至,礼部侍郎率着一众官吏与守卫赶来,见到院中情景面色大变。 “文筠公主,”夏侯渊明锐的眸光越过阿依汗与乌蒙兵,望着阶上的于文筠,“你可有受伤?” 何以念不由自主地看阶上看去,见她脸上的血渍已被婢女擦拭干净,只是那一身白色中衣上的血迹却是触目惊心,心中便是一紧。 于文筠脸色略有些苍白,但神情平静,语调亦平稳,看过来的时候对正上何以念不经意流露出关切的眼神,微微一顿,才道:“谢陛下关怀,文筠没事,只是文筠尚有两名婢女被他们掠去,不知眼下情形如何。” 高越众官员闻言脸色又是一变。 为了避免与乌蒙等人发生摩擦,他们把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便不再过来,万没想到乌蒙人会完全不顾礼节,敢对文筠公主做这种下流之事。 夏侯渊脸色愈沉,“阿依汗,立即命你手下把文筠公主的婢女还回来。” 阿依汗亦恼这些手下给他添麻烦,但他此时又怎会服软,昂头道:“我若不还呢?” 夏侯渊料到他如此反应,只冷笑一声:“不还?好办。” 阿依汗那他那神情心头微微一跳,其他人更是屏着呼吸,心也跟着提起。 “巴达荣贵最疼爱你这个小儿子,有人甚至传言,以后的汗王之位也极有可能传给你。”夏侯渊缓缓道,“若是今晚之后,他的小儿子不能为他传宗接代,你说,他会如何?” 阿依汗本来面带傲色,听到后面脸色一黑,琢磨了一琢磨,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时怒气勃然:“你敢!” 夏侯渊波澜不惊:“你知道朕敢不敢。” 阿依汗朝他身边一望,冷然不屑道:“就凭你这几个人?” “人数多寡不是问题,朕只要擒了你。”夏侯渊淡然袖手,“擒贼擒王,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只要擒了你,其他人形同作废。” 阿依汗猛地咬住了唇,夏侯渊的行事风格他多少了解,上次交手时他亦在场,其人行出必行,手段雷霆,若不是为了救人,断不会中箭。 他相信夏侯渊说到做到,但气势上他又怎能落下半分,更何况从自己这边的人数勇悍来说,更有胜算。 如此一想,他心即定,道:“吹牛皮也不怕撑破。夏侯渊,就你这么几个手下,就怕你还没擒到我,反而被我给擒了。” 此言出,便听得阶上于文筠淡淡道:“吴侍卫,你等可还能再战?” “回公主的话,我等只要有一丝力气在,便绝不退缩。”护着她的侍卫浑身是血,却言语铿锵。 “好。”于文筠点头,转向礼部侍郎,“大人可否借人一用?” 礼部侍郎一脑门子的汗,本来绞尽脑汁地想着息事宁人,未想事端反而越发严重,越发不好收拾。 莒卫公主身为高越的贵客,却在高越馆驿内险受人污辱,这种事若传出去,他头上这顶乌纱帽不保是小事,高越的名声却将大损。 可若是让人参与对付阿依汗,真若夏侯渊所说将那小王子给阉了,这又岂是小事?日后乌蒙将这笔账算到高越头上,高越只怕不保。 “大人在怕什么?”楚清欢淡淡一瞥,“且不说文筠公主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无需你的人出手,即便用了你的人,他日乌蒙想要找高越算账,中间还隔着大邺,又何需担心?” 礼部侍郎抹着汗,只得连声说是。 如此一来,三方加起来的人势必多过乌蒙,阿依汗双拳攥紧,心中气得不轻,却不敢再逞能。 “公主”正僵持间,院外跌跌撞撞奔进来两个人,衣衫凌乱,有被撕破的痕迹,正是先前被抢去的两名婢女。 她们身后紧跟着馆驿驿丞与几名守卫,看情形,倒是那驿丞听了院中的对话之后,悄无声息地带人去把这两名婢女找了回来。 如此,乌蒙这边再无可恃。 “文筠公主,今晚的事你想如何了结?”夏侯渊问。 一国公主险些受辱,手下婢女又遭人抢掠,这种事自然不能代为作主。 于文筠沉默片刻,道:“念在阿依汗小王子年岁尚小,且时值高越陛下大喜之时,不宜多起冲突,文筠不与追究,此事便罢了。” “阿依汗,可听清楚了?”夏侯渊沉声道,“文筠公主大量,不与你计较。带着你的人滚回乌蒙去,以后少出来招惹是非。” “夏侯渊,你别得意。”阿依汗脸面尽失,慑于他先前之言而心生忌惮,但恨意大生,“今日之仇我记下了,你且等着,等我乌蒙灭你大邺。” “朕等着。”夏侯渊面色不改,语气淡得毫不在意。 阿依汗狠狠盯他一眼,目光又从楚清欢脸上扫过,招呼手下一众人轰然离去,不多时,便收拾了东西出了馆驿。 礼部侍郎焦虑万分,留下几人收拾院子,便向夏侯渊与于文筠告了退,匆匆带人离开,院中顿时清静。 于文筠步下台阶,向夏侯渊与楚清欢行了一礼:“刚才多谢陛下与公主出手相救,文筠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夏侯渊不以为意道。 于文筠却摇头:“乌蒙与大邺本就纷争不断,因为今晚之事,两国之间的过节恐怕更大了。文筠无以为报,只愿日后能有需要用到文筠之处,陛下尽管开口。” 楚清欢见她衣衫染血,脸色也不好,知她这一晚受惊不小,只因自己的身份强撑着,能如此镇定自若地说话已是十分不容易,便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道:“以念,公主那些侍卫都受了伤,你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着处理伤口的。” 身边半晌没动静,她转头,却见何以念正望着于文筠的侧脸出神。 ------ 九月十五。 这一日对于高越来说,是举国上下的大喜之日。 裴玉继位三年以来,从未立后册妃,驳下群臣请奏不知多少,令朝中老臣为此忧心得掉发无数,苦口婆心日夜劝谏,只差没上吊自尽于眼前,裴玉皆嘻笑以对无所应,未料今岁突然就兴了和亲东庭的念头。 陛下想成亲了,这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事,朝廷内外上下无不激动得涕泪交淋,正打算细细谋划一番,怎料裴玉想到什么便是什么的作风一点都没变,此念头一出,便风风火火地立即付诸行动,从定下和亲使团相关人员到今日与东庭凌雪公主大婚,不出三月,便让一切尘埃落定。 这又令多少臣民为此大发感慨,当真是不动则已,一动惊人哪。 这一日,高越陛下与东庭公主的大婚仪式从金鸡啼晓始,至日落西山满天霞彩止,整整持续了一日,直至司礼官一声“礼毕”,终至礼成,一对不论是家世身份还是容貌外表皆万般匹配的男女,牵手立于玉阶之上接受万众朝贺。 楚清欢立于阶下,仰望着玉阶尽头的那两人,天际红霞若血,层层叠叠铺展于头顶,两人一身隆重华服,容貌俊美,立在一起是如此赏心悦目,足可羡煞天下。 她心底有一丝的凉,缓缓流淌于心间,任周围人众熙攘,红尘烟火,亦无法将这丝凉意捂暖。 那皎若皓月的男子始终笑意微微,音容举止完美得无可挑剔,对身旁的女子亦是细致入微,将她牵在手心,不再放开,然而那不经意间与她相对的眸光,仿佛远离这万丈红尘,隔着山水远渺,苍茫无边。 裴玉。 她的心间反反复复皆是这两个字,一个名,还有那一声消逝在庭园中的叹息“青青啊青青……” 如此简单的一声叹,如她此番心中的两个字,却是包含了多少无法言说无法言明的东西。 “他们两个很相衬,是不是?”身边,有女子轻轻地低语,话语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 她回头,便见于文筠一双明眸间倒映的都是上面那个男子,那眸中满天霞光下的身影仿佛浸于一片湖水氲氤之中,湖水轻漾,几欲溢出。 她一路见这女子浅笑端庄,未见丝毫不合仪表之举,此时始知这女子深藏难言的心思,想是玉阶上那两个携手相立的璧人,终使她承受不住痛至心底的情思。 如此,还要款款笑对,衷心祝福,亦做得趋于完美。 做得多好,心底的痛便有多深。 她无言,于文筠却微微一笑,眸底湿意染得眼睫如墨画就,“你说这世上,要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又喜欢自己的人,是有多么不容易。公主,我很羡慕你。” 她静默许久,情之一字最难劝解,局外之人的安慰之词再多也无益,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道:“叫我名字吧,文晋对我来说已是过去,公主这个称呼听着不习惯。” “嗯。”于文筠轻轻点头,眸光却随着步下玉阶的那个身影。 裴玉牵着司马凌雪的手,一路微笑示意,在行至楚清欢面前时,他眸光渐深,笑容却越发灿烂。 楚清欢对着他实难笑得出来,眸光越过他看向一身盛装容颜越发明丽的司马凌雪,见她面色带粉,双眸明亮,曾经执掌一国政务面对百官亦能不变色的女子,如今并肩站在心爱的男子身边,终究多了丝小女儿的姿态。 眸光相对之际,彼此微笑颔首致意。 一个女子的大喜之日,她又怎可不报以笑脸。 裴玉已越过她,向于文筠一笑。 于文筠回以微笑,轻轻道了声“恭喜”,然就在他们擦身而过之时,眼角一滴晶莹滴落,湿了粉妆。 楚清欢心中轻叹,转眸看向别处,却碰上对面一双漂亮清透的眸子,那眸子的主人今日亦是一身繁复盛装,被人精心装扮过的脸越发粉嫩细致,亭亭玉立,象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这是裴玉最为心爱的妹妹,在这种最该高兴的日子却未见露出笑脸,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就那般盯着她,水光隐隐,雾气蒙蒙,象掉进碧波里的水晶。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可会留下? 章节名:第一百二十二章 可会留下? 宫灯连天,璀璨耀目。 筵席罢,一对新人已入洞房,如云宾客依次散去,楚清欢偕同于文筠走出大殿,夏侯渊慢她们一步跟随在后,到得廊下阶前,夜风倏忽吹来,吹去满身酒气,吹不散心头郁郁。 天地间皆是一片明灿灯光,一名身姿娇小的少女站在阶沿,头顶一长溜的宫灯照得她肌如细瓷,眉如淡柳,只那一双长睫下的眸子定定地落在楚清欢身上,眨也未眨。 看样子,是在等她,只不知等了多久。 于文筠认得这是裴瑗,见此低声对楚清欢道:“公主想必是有事要与你说,我便先回去了。” “好。”楚清欢点头,对守在阶下的何以念道,“你送文筠公主先回馆驿。” 何以念低头应下。 于文筠自己带了侍卫婢女,本要推辞,不知为何却没开口,只道了谢,便先行离去。 楚清欢这才走到裴瑗面前,问:“你有事找我?” 裴瑗不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夏侯渊,道:“我不想有外人打扰,借一步说话吧。” 夏侯渊挑眉,他是外人,那楚清欢是什么?内人? 他本无心探听别人的谈话,此时反倒有种被人隔在门外的感觉,心里很不舒服,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裴瑗咬了唇,不说话。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楚清欢回头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便牵起裴瑗的手往边上走去,一直走到无人的角落处才放开,静静地等她开口。 未料裴瑗却默默地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动着腰间罗带,没有开口的意思,脸庞被额发投下来的阴影挡住,看不清神情。 “裴瑗。”半晌,楚清欢叫她,“若不说话,我就走了。” 裴瑗双手一抖,手里的罗带便掉了下去,她缓缓抬起头,不知何时眼眶里已蒙了层水雾,折射出水晶般的光泽,小脸却是黯淡。 楚清欢眸光微凝,淡声道:“大喜的日子,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自上次离开长平,一晃已是两个多月,日子不算久,这个女孩子的变化却很大,不仅重新如常人一般走路,连性子也沉稳了许多,然而她却不能确定这孩子今日不开心的真正原因。 裴瑗摇头,轻声问:“姐姐,你觉得哥哥今日开心么?” 这一声姐姐,让楚清欢眸光趋暖,在她与裴瑗第一次见面始,裴瑗便不曾对她表示过亲近,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乃至她受裴玉之托远赴东庭,她对她的态度虽有所软化,但也未对她主动说过什么,而如今,这一声与哥哥等同分量的姐姐,让她感觉到,这个孩子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哥哥不开心。”裴瑗苦涩地笑了笑,“他是在笑,但并不意味着他是真心想笑……姐姐你知道么,我认识哥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他真正开心过,只有在你出现之后,我发现哥哥的笑容不一样了。” “我看得出来,他看着你的时候,是真的很开心。我以前恨你,讨厌你,可是后来……我觉得,有你在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让哥哥高兴。”她仰起头,将眼眶里坠坠欲滴的泪水死命忍了回去,才吸了吸鼻子道,“他一直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跟东庭和亲的事,你走的那天,我去追你,可怎么也追不上……” “我那时恨自己为什么骑不了马,只能坐着马车追,马车又怎及得上马快呢……我在路上就哭了,哥哥追了出来,说我是傻丫头,说那是好事,我不应该哭。我不懂那是不是好事,我只知道自那日之后,哥哥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一呆就是一整日……我就偷偷地躲在后面看他的背影,看得我心疼,心疼……” 一连串的泪珠象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她的粉腮滚落,她猛地扑到楚清欢怀里,无声地大哭。 滚烫的泪水从衣襟处渗了进来,直直地灼痛了肌肤,楚清欢双手怀住她的背,望着在风中飘摇的宫灯,一句话都说不出。 娇小的身躯在怀里微微耸动,该有多大的悲伤才能痛哭至无声,该是忍了多少日夜,才能如此一发便不可收拾? 此时这些话,唯有对她才能诉说,这些珍贵的眼泪,唯有对着她才能流,而她现在所能依靠的,唯有她这个怀抱。 又有谁能说,她还只是个孩子? 她的心不大,只能装下有限的几个人,她的天地也不广,只有这一片高耸宫墙内的城楼,但这一座城楼,这一个人,便是她的全部。 她的心愿,只是希望他能够过得好。 怀里的人渐渐平息,楚清欢抿去眼角那一丝潮意,由着她退离她的怀抱。 裴瑗抹去泪痕,眼眶红肿,但一双眼睛却如被雨水濯洗过一般,她抬头望着楚清欢,轻声道:“我一直在期待,期待你能成为我的嫂嫂,你……还能做我嫂嫂吗?” 楚清欢心头微震,嗓子里顿时涩如黄莲,看着这双清亮无瑕的眼睛,缓缓摇头:“不能。” 裴瑗眼眶一红,眼泪又要流出来,她硬是忍着,咬唇半晌,又问道:“如果,哥哥想让你留下来,你会留下来么?” 楚清欢转开了视线,夜色苍凉,凉不过此刻心底。 “不能。”她只能给出这样一个结果,残忍,却是事实。 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裴瑗默默地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流泪。 ------ 撑了一个日夜的完美仪容,在上了马车之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在车帘甫一放下,于文筠脸上的笑容便瞬间碎裂。 撑着头靠在车壁上,一路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一整日所面对的场景还是随着车子的晃动而时断时续。 直至马车停下,她感觉到脸上凉意,一抹,才知道脸上竟已泪痕斑斑。 放置脚凳,车帘打开,所幸车内光线暗淡,她不着痕迹地擦了脸,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车,抬头间,便见何以念垂手立于一边。 心中一暖,亲切之情顿生,她让其他人先回院子,而对他说道:“若无他事,陪我走走吧。” 何以念略为惊讶,却没有拒绝,应道:“是,公主。” 于文筠微微一笑,行于院间小道之上,心头积郁稍解,随口问道:“你叫何以念。” “是,公主。”何以念慢她半步走到她后侧,肃然回答。 于文筠脚步一停,转过身来,见他不苟言笑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你不必拘谨,只管放松些,就如……就如你与你姐姐说话时那般随意就好。” 他的姐姐,自然指的是楚清欢。 被她这一说,何以念亦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笑。 他本就长得英俊,月光映照之下,这一笑起来更是俊朗非凡,于文筠见了,便久久不曾挪开目光。 “公主……”见她如此,何以念的脸微微一红,略有些不自在。 于文筠眼睫一垂,收了视线,“是我唐突了。” 何以念也不知如何应答,只得低着头数步子,没有说话。 “也许你也知道,我有个弟弟,自幼便被立为莒卫太子,长得十分活泼聪明,只是三岁的时候突然失了踪迹,这十二年来遍寻诸国都没有音讯……”她轻轻一叹,“如果他还活着,也该与你一般大了。” 这样的大事何以念自然是听说过的,以前不觉得如何,此时听她娓娓道来,心里却也跟着有了丝酸楚,只能低声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但愿如此。”于文筠苦笑,“只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消息,失踪的时候又那么小,只怕……如今,我已不敢抱太大希望了。” 何以念默然。 他很少安慰人,对于这种事更是不知从何安慰,遂道:“天下之大,想要寻找一人确实不容易,但若是太子有何异于常人之处,也许找起来还容易些。” “有是有,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这么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是否还存活于世上还未知。” 何以念见她言辞苦涩,郁郁寡欢,心头亦有些沉重,当下脱口道:“公主且说说太子身上有何不同于他人之处,日后我定为公主留意着,或许能找到也未定。” “你?”于文筠眼中有了丝讶然,观他言语神情皆是出自真心,想不到他心性淳朴至此,心中对他更为亲近,虽知告诉他亦是于事无补,但仍然道,“其他的倒没什么特别,只是他自落草时便带有一胎记……” “胎记?” 见他如此惊讶,于文筠问道:“怎么?” “哦,没什么。”何以念连忙摆手,“只因为我自小也有胎记,就不免大惊小怪了些。” 事实上,天下有胎记的人何其多,的确是他太过一惊一乍了。 “你也有胎记?”于文筠却觉得甚巧,未及细想话已出口,“能不能给我看看?” 何以念一呆,面对她坦然真诚的眼睛,自己的脸却先红了。 于文筠这才发现自己言语不妥,一时失笑摇头,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少年之后,她就屡屡失了一国公主之范,刚才更是自然而然地就开口要求看人家身上的胎记,却完全没想对方是个即将成年的男子。 “是我过急了。”她率先表示歉意,“每次听到与你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说身上有胎记时,我便忍不住想看一看,确认一下是不是我弟弟。” 何以念生性聪明,又怎能不明白她的本意,见她解释反而在心里暗斥自己,道:“我并不是不愿给公主看,只是那胎记长在肩上,需脱了衣服方可,因此……” 他笑了笑,“公主想看,我脱了衣服就是。” 不想于文筠闻言,眸色微变,“你说,你的胎记在肩上?” 他奇怪于她的反应,心中却又因此而突然有了丝隐隐的预感,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多想,只点头答;“对,正好长在左肩。” 左肩…… 于文筠脸色大变,声音里已多了丝止不住的颤抖,“那胎记,可是月牙形状?” 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得到答案,有着不敢相问的迟疑,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任何表情。 但见眼前的少年满脸惊讶与错愕,漂亮红润的双唇微张着,竟是半晌说不出话。 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连心也在颤动不休,于文筠脚软得几乎站立不住,不得不借着旁边一棵梨树来支撑自己,眼睛却渐渐地湿了。 少年的表情已说明一切,可她仍逼着自己再确认一遍,声音淡得似乎随时都可化去:“以念,你告诉我,你左肩上那胎记,是不是朱红色的月牙形状,是不是?” 何以念蓦然后退一步,已然失了声。 除了他的养父母一家,与他朝夕相处的军中将士,还有楚清欢,谁能知道他的胎记,谁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更何况,他从未去过莒卫,便未与莒卫中人有任何接触,于文筠又怎么可能如此清楚。 唯一的可能,唯一的可能…… 于文筠泪落成行,如何也止不住,纵然他没有回答,但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她没有一日放弃过寻找,也曾失望过,也曾灰心过,可到底,到底…… 天下长有胎记之人是多,位置相同的巧合也不是没有,可生来便与她一般有着月牙形胎记的,除了她的弟弟于琰,还能有谁? “琰儿……”她笑着流泪,往前伸出了手,“姐姐到底还是找到了你。”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缺了什么 章节名:第一百二十三章 缺了什么 殿内宫灯尽熄,唯有一对龙凤喜烛高燃,映出一殿的喜色红暖。 云雨声渐歇,床上的女子拢被遮住光裸玉肩,脸颊一抹娇羞红晕未褪,男子已展臂撩起床边内衫,披衣而起。 司马凌雪本以为他只是起身喝水或是吹灭灯烛,直到见他穿上外袍着锦带束腰之时,才倏然抬眸,眸中惊讶:“你……要去哪里?” “去御书房。”裴玉略带歉意地转身,微微一笑,“尚有政务未处理,你且先睡,不必等我。” “御书房?”司马凌雪一怔,下意识就道,“不能明日再处理么?” 他摇头,“明日要示下,需今晚批阅。” 司马凌雪抿了抿唇,默了片刻道:“可毕竟今晚是你我的大婚之日。” 新婚大喜之日,哪怕已经行了夫妻之礼,可哪里有新郎将新娘独自留在房中独守空房的道理? 而且他是一国之君,她是一国公主,这要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看? 再要紧的事,能紧得过这一晚?即便明日一早便去批复,又能如何? 再矜持知礼的人,也无法不心生怨言,到底还是不顾身份颜面地说出了那一句。 “我知道。”裴玉已整衣完毕,抱歉地道,“昨日南边有折子呈上来,说那些流窜到南面的蛮子四处作乱,为害百姓,更有举旗行反事者,事况紧急,来不得耽搁。”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公主向来深明事理,今晚委屈你一晚,等乱事过去,我再向公主赔罪。” 他笑意微微,言语诚恳,司马凌雪纵使心有失落,却也什么都没有表露,只垂了眼睫微微笑道:“既如此,你便去吧……还有,既然你我已经成为夫妻,自当以名姓相称,那些公主陛下的称谓,便舍了吧。” “嗯。”他应了一下,微笑着看她一眼,便走了出去。 看着他玉树般修长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中,又听着殿门开了又关,司马凌雪本来累极欲困,此时却再也睡不着,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被子下的肌肤留有红痕点点,酸疼之感更是阵阵清晰,提醒着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在此之前,她还只是个闺阁女子,如今已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得偿所愿嫁给一个等了三年的男人,成了他的妻。 一切都是那么圆满,圆满得几乎让她落泪,可在这样的一份圆满中,她还未能体会到他事后的温存,便要独自度过这漫漫长夜,等待天明。 她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可再识大体,到底也是个女子。 他很好,这几日下来处处对她体贴入微,礼节有加,举止有度,没有让她感受到丝毫怠慢,挑不出半点不好,更提不上委屈,可在此时,她却莫名地感觉到一丝失意。 她说不清,心头有一点乱,总觉得他对她虽好,可又好象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 亲昵。 她蓦地浮现出这两个字。 是的,就是亲昵。 他将她的殿宇装扮得极其奢华,各色物品应有尽有,在她到来之后,更是事必躬亲,嘘寒问暖,事事征询她的意见,对她极为尊重。 独独少了夫妻之间该有的亲昵。 不由就想起她来高越之前的一个月,她的母后为了让她退婚,不知使了多少种手段,她都未允,最后被她气得病倒,一夜之间老去十年,那是何等的反对…… 她突然心口一紧,怔坐片刻,又笑自己胡思乱想,两人都是各有身份之人,先前不过见过一次面,又隔了三年之久,中间并无通信往来,彼此之间能这般言谈自如,顺利洞房已是难得,她又怎能要求他一日千里。 感情的事,细水长流才能历久弥新。 拥被坐了许久,她亦穿衣起身与其这般了无睡意地枯坐,还不如去看看他理政的地方。 夜凉如水,她拒了婢女的陪同,孤身提了盏宫灯行走在宫道中,白日里的喧闹皆已散去,夜风清凉,带着寂寂月色,伴着她手中那团微黄的灯光,照亮了眼前一方光滑平整青砖铺就的路。 从华辰殿去往御书房的路有点远,她忍着身体的不适,心里却是柔柔的暖,她并不想打扰他,稍后只要远远地看他会儿,就好。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挑了条僻静的路走,宫灯已被熄了大半,是以一路过来并没有遇上多少人,她记得前面有个莲花池,只要过了那池子,再走不远就到了。 莲花池边灯光更暗,只疏疏落落的光线从远处漏过来,她提着灯,走得很小心,待要上那浮桥之际,蓦然抬头间,却见桥中间立着一抹人影。 那人影是如此熟悉,她在心间来来回回地描摹了无数遍,这几日更是夜夜想着他入睡,怎能辨认不出,可此时她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明明去了御书房处理紧急公务,又怎会在此处浪费时辰? 下意识里便往树后一躲,她远远地看着毫无察觉的身影,一时心跳有些加快。 莫不是他在这里等什么人? 莲花早谢,池中只余些许残叶断茎,他立于浮桥中央,久久未动。 久不见人来,久不见他走,唯见那一身喜服的他立于孤桥冷月下,形单影只,寥寥凄清。 风过处,拂起他金红衣摆,很喜庆很热闹的颜色,他的身影却越显孤寂,孤寂到让人心酸,心尖发痛…… 她的手渐渐捂住胸口,如此紧,紧到小指尾端的长甲无声断裂,象是心里也裂了条缝,冰冷的风毫不留情地灌了进来,冰凉。 很久很久,她才提着宫灯缓缓转身,无声地沿着原路往回走,行至半路,宫灯自手中跌落,瞬间燃起,她恍若未觉,一步步走向她的华辰殿,面色淡然地吩咐谁也不准泄漏她今夜离开过华辰殿的事情,然而入殿,关门。 那一盏细纱宫灯很快便被燃烧殆尽,风一吹,连灰都不见。 ------ 这一夜,有人伤心流泪,有人喜极而泣,也有人新婚之夜独对冷窗,枯坐到天明。 馆驿内的莒卫使院今夜注定无眠,谁也没有料想到,这次高越之行可以找回十二年不曾有过音讯的太子。 大厅内灯火通明,楚清欢与夏侯渊坐在一侧,于文筠与她的弟弟何以念,也就是莒卫太子于琰坐在另一侧,其他婢女侍卫则守在门口,严防有人入内,同时却又无法抑制内心的欣喜而时不时地望向厅内的于琰。 夏侯渊一手支额,双眸微阖,似乎已入浅眠,对于厅内情形始终未置一词。 楚清欢的眸光落在于文筠与于琰两人脸上,此时两人坐在一处,又得知他们的关系,这才明白当初见到于文筠时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来自何处。 于琰与于文筠的容貌皆是极为出色耐看,更有一种南方特属的文秀,若是将两人分开,乍看之下并不相像,但此时却看出两人的五官颇为相似,尤其一双眼睛,更是像极。 “琰儿这条命是为清欢所救,文筠在此先谢过。”于文筠起身,向楚清欢深深鞠了一礼,又道,“待回到莒卫,文筠再行重谢。” 楚清欢也不让,生生受了她一礼,随后才站起,道:“我既已受莒卫长公主一礼,这礼便已足够,这个谢字以后不必再提。况且,于琰之前尊我一声姐,我便当他是我的弟,姐姐救了弟弟,又何需谢?” 经过昨晚一事,于文筠便知她性情清冷,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人却是外冷内热,但没想如此重的一份情意,此刻亦被她这般轻描淡写带过,由此对她的敬意与好感更是多了几分,更是生出知交的情分来。 “但是,”楚清欢语锋一转,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于琰,“如今于琰身份已明,这份姐弟之情……” “一日为姐,终生为姐!”于琰霍地立起,灯光下的双目逼近透亮,灼灼地盯着她,“不管我的身份如何改变,不管今后到底如何,你永远都是我姐姐,永远都是!” 目光坚定,语气坚定,神情更是坚定。 于文筠心中一震,如此坚定之色,与之前身份大白之时的反应大为不同,竟让她大受震动的同时隐隐生出一丝失落之情,但她随即一笑。 三岁之时他还不懂事,对她又能有多少印象? 在他最为危难之时,救他的人是楚清欢,带他出人投地的人是楚清欢,哪怕她是他的亲姐姐,他对楚清欢的感情岂是她所能及? 而如今,让他回到她身边,让莒卫后继有人的也是楚清欢,她又怎能与之计较? 夏侯渊睁开眸子,淡淡地望了于琰一眼。 楚清欢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眸落座,于文筠朝于琰微微一笑,“琰儿莫要激动,清欢又没说不认你……坐吧。” 于琰紧抿着双唇,僵硬着表情坐了回去。 “于琰在三岁那年突然在宫中消失,而后又在外面受伤被人救回,认出养子。”良久,楚清欢轻敲桌面,缓缓道,“而在去年末,又有人派出杀手暗杀于琰养父母一家,本意是要杀了于琰,只是被他侥幸逃脱……你们就没有想过这其中的蹊跷么?”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口是心非 章节名:第一百二十四章 口是心非 “想过。”于文筠点头,“能做到不露一丝痕迹就把琰儿带出宫,且能避过所有禁卫,除非是熟知宫中情形且有一定权势的人,否则不可能不被人察觉……只是那人做得太过滴水不漏,这些年来我一直查不出到底是何人所为。” 楚清欢一时没有开口,能把事情做得如此周密,定然不是简单人物,而普通宫人即便有偷偷出宫的可能,也断然没这个胆量,更没这个动机。 想到此,她便向于文筠细细地询问了莒卫朝中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与王室宗亲的情况,但听下来亦没有明显的可疑之处。 她沉默半晌,遂道:“你与于琰的生母并非皇后,而是已故的淑妃,那皇后……” “不会。”于文筠知道她要说什么,肯定地道,“在琰儿出生之前,皇后便已一心向佛,虽未入佛堂,但已极少过问后宫之事,皆交由我母妃代为主事。我母妃因生琰儿难产西去后,皇后才重新开始打理后宫,平日里吃斋念佛,甚是安定,对诸妃嫔也颇为宽待。” 既是这般说了,楚清欢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道:“不管如何,于琰无故被掳出宫外,之后又险些殒命,此事必是有人暗中筹划。是蛇总会露出尾巴,任何事也不会有头无尾没有目的,只是缺少现形的机会……不如,我们就给他一个机会。” 她眸光陡地扬起,冷锐之色隐现,“文筠,你说呢?” ------ 楚清欢前脚跨进门槛,正要关门,后面一只脚就伸了进来,将门一挡,随即大步跨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她回头,轻轻挑眉:“还不去睡……” 下一刻眼前景物一转,身子已被紧紧压在门上,夏侯渊欺身而下,俯了眉眼盯着她:“明日随我回兆京。” 命令式的语气,再加上肃然的神情,可见是认真的。 楚清欢看了他一眼,抬手摸摸他额头,“没发烧?”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沉声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我却当你在玩笑。”她道,“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我不可能回去。” “那是别人的事,与你无关。” “怎么是别人的事?”她皱了眉,“你是知道我性子的,于琰既然认了我作姐姐,我就不会置他与于文筠不管。” “那是人家的家事。”他重了语气,很是不悦,“你这也管,那也管,什么时候能管管我?” 屋内没有点灯,看不清他此刻的脸色,但那层抱怨却是清清楚楚,毫不掩饰,就象一个要不到糖的孩子跟大人抱怨一般。 她不为所动,语气未改:“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 “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去,我们成婚。”他极是霸道,“只要你跟我成婚,别的事随便你怎么管,我再不阻拦。” 只要跟他成婚,便什么事都不再阻拦? 她可不可以认为这是威胁? “你先回去睡一觉。”楚清欢推了推他,“睡醒了,你就想起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了。” “我清醒得很,不想睡觉。”夏侯渊猛然箍紧她的腰,低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唇,含糊地说道,“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先把你给办了。” 他咬得有些重,她不免吃痛,由得他唇舌直冲而入,肆意作为。 自从那日在巩州城外的河边应了他之后,他便有机会就要逮着她亲热一回,虽然每到最后总是激情难抑,几欲冲破防线,但他却也定力强悍,生生克制住,说是要等到大婚那日才要她,不想这般委屈了她。 她倒是没觉得所谓,一旦决定了接受他,就不会再瞻前顾后,扭扭捏捏,他既忍得住,也随便他。 只是现在,他倒是忍不住了? “不想留着到大婚了?”她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了丝取笑的意味。 “不想了。”他的唇自她颊边滑过,卷起耳珠,一只手掌自她衣襟处滑了进去,“今日是良辰吉日,适合洞房。” 一声轻笑从她唇边逸出。 他微恼,手下重重一捏,“你太不让人省心,现在不办了你,谁知道你又要跑哪里去。” “不是我不省心……”她轻轻一喘,抬手抽去他的束冠玉簪,顺滑如水的墨发便泻了她一手,“是你自己心里没有安全感……枉你是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他应得顺畅,“你说得对,确实自信不够……只有让你成为我的女人,你才会乖乖地留在我身边……” 她微微一怔,本以为以他那高傲的心性,这话定是要否认的,没想到竟如此坦白地承认了。 未及思考,腰带不知何时已被他解开,里外衣物皆是大敞,他的手掌游移于肌肤之间,所经之处,掌心的薄茧带起丝丝的麻。 他唇舌上移至她的耳窝,灼热的气息低低绵绵:“阿欢,帮我把衣服了。” 那气息撩得她腿脚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始知这地方竟是这副身子的最为敏感之处。 他敏锐地察觉到,低低一笑,带着七分得意,三分了然:“原来是这里。” 话说着,故意又呵了口热气,如愿感觉到她激灵灵打了个颤,如此,又是一笑。 她双眸一眯,一把扯开他的腰带,双手便直直地贴上了他的胸口。 她的手总是带着凉意,如今已入秋,凉意更甚,这一直接与他火烫的肌肤相触,他微微一瑟,呼吸却更沉了几分。 抬指一拨,披挂于她身上的衣服便悉数掉到了地上,他蓦地拦腰一抱,便往房间里面走。 其间不知是撞到了桌子还是踢翻了凳子,他也不管,凭着感觉与印象直接走至床边,之后便往床上一扑,一手已去扯她的里裤。 她伸手擒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得逞,他双眸溅火,在昏暗中奕奕生光,低沉暗哑的声音更显磁性:“阿欢,箭已上弦,蓄势待发,你莫非还要阻我?” 她双腿使力旋身一扭,将他反压至床内侧,双手慢慢褪去他身上衣袍,“衣服都没脱,有你这么急躁的洞房?” 他唇角无声勾起,等到衣裤尽褪,才低声道:“我不是等得太久,等不及了么?” 她解去发带,任一头黑发铺泻于两人身上,缓缓与他相贴,墨发堆叠,滚烫的热气顿时透肤而入,将她的毛孔都似要蒸腾开来。 他的掌心亦是火热,所过之处仿佛是在点火,让她的整个身心也跟着热至发烫,彼此呼吸纠缠,渐至急促。 身子蓦然一僵,她扳住他的肩骨,连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止,他身绷似弓,不敢动上分毫,硬是忍出一身薄汗,尽管光线明暗不清,但仍凝定在她的脸上,想要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淡淡月光透入,映出她眉间一抹浅褶,她双眸微闭,长睫轻颤,极为隐忍。 颊边却是淡淡一缕红,粉艳如花,如阳春白雪间悄然绽放,极是醉人。 心里有一丝弦,如身体一般紧绷着,却又似被人轻轻地拨了一下,震出一串连绵不绝的颤音。 他何曾见过她如此滟滟之色,瞬间心动如潮,倏忽涌至,层浪叠起…… 窗外月色如钩,映不出这一室的火热旖色,甚至透窗而入的那抹淡淡清辉,也被羞得匿了踪迹。 无人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一声满足的叹息,屋内才渐至平息,他将她紧拥入怀,心跳依旧急促,然而那种终于彼此融为一体的感觉却令他久久回味。 原来原来,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好,美好得让他不舍得放手。 手指流连于光滑如缎的肌肤,心底长长一声喟叹,她终于成为他的了。 “别乱摸。”她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挑眉,“还想?” “不想了。”他紧紧圈住她纤细的腰,让她舒适地靠着他的臂弯,“睡吧。” 说不想,那是假话,可她又怎禁得起再来一次。 她闭起眼睛,唇角微翘,“男人果然比女人还要口是心非。” “我还不是心疼你?”他恼她不够‘善解人意’,明明知道他的心意,还故意说这些取笑他,抓过她的手就按在那里,“我是口是心非,那你想不想满足我?” “有心无力,还是算了。”她收手,“我知道你精力充沛,但明日还要赶路,早些休息吧。” 他虽恼着,眉眼唇角却都扬着,知她累了,也不与她争一时长短,静静地抱着她,许久,以为她已入睡,却忽听她问:“兆京那边可是有什么消息?” 今晚在宫中,她见禁卫呈上一封密函,未加盖任何印信,必是京中来人快马直送,可见有什么要事,她本想等回了馆驿再问他,结果因为于琰身份一事而暂时抛在一边,后来一时便给忘了,此时才想起来。 他默了片刻,道:“叶兰雅不见了。” 她微讶,抬眸:“不是让人看着的么?” “嗯。”他沉了眸底,亦是不快,“她让贴身婢女装扮成她的模样蒙混视线,守卫没能发现。那婢女见事情暴露便咬舌自尽,因此无从得知她到底消失了多久,去了何处。” 想不到吧,想不到吧?居然船了,妞们满意否? 今天有妞留言,对裴玉的做法表示不太认同,其实大家还忽略了一点,就是司马凌雪的母亲为什么要如此坚决激烈地反对他们在一起?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还有,以前猜对问题的妞们快来冒泡领奖,比如某个忙于找工作N久没出现的妞,还有某个最近潜水的妞,之前因为后台不给面子,总是各种不能操作,拖到现在,再不冒泡可就过期作废,便宜了我,哈哈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梦中之眼 章节名:第一百二十五章 梦中之眼 翌日,天还未亮,楚清欢便被一双不老实的手给折腾醒,她双眼未睁,将那双手推开,便自己卷了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那手又环了上来,将她连人带被地抱住,贴着她耳窝的气息灼热撩人,尽是挑她的敏感处。 她困意正盛,懒得与他较劲,最后也由着他恣意尽兴了一回,待起床时,天光已大亮。 外面的人见夏侯渊神清气爽心情大好地从她房里出来,哪里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虽不敢多嘴,只是神色却都飞扬起来陛下终于将姑娘拿下,大喜的日子还会远么? 只有于琰淡淡了抿了抿唇,看着脚下。 他昨晚并未留在于文筠处,而是依然回到夏侯渊这边,而他的身份亦严加保密,除了双方的人知情外,并没有向外泄露。 “陛下,受严子桓之命来送贺礼的那名手下今日一早已经离开长平。”一名禁卫上前禀报,“卑职亲眼见他出城往西而去,应该是回文晋。” 夏侯渊“嗯”了一声:“文晋每年一度的祭天仪式就快到了,他急于回去也是正常。” “祭天?”刚刚走出房门的楚清欢问,“什么祭天?” 此言一出,周围几人连同夏侯渊都象看新鲜事物一般看着她,掩不住惊讶之色。 楚清欢心里一咯噔,想起萧情本是文晋公主的身份,既然是一年一次的仪式,她不该不知。 “阿欢,这祭天仪式你不知道?”夏侯渊果然表示疑问,“去年萧天成刚登基,据说因为祭天神器无故失踪,便取消了。后来‘天眼’又找了回来,这仪式势必再次按例举行。” 楚清欢本想说她刚才只是一时没睡醒,没听明白到底在说什么,这时突然一怔,直直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他莫名,奇怪于她的表情,道:“我说祭天仪式要按例举行……” “不是,前面那句。”她紧凝着他的眸子,语气里多了丝凝重,“你说什么‘天眼’?” 见他惊讶地看着她,连话也忘了回答,她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你知道,我自从撞了脑门之后,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话未说完,便见他现出一抹痛惜自责之色,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久久不语。 她知道他是在怪自己那时去得太晚,没有早一点将她救出来,让她受了苦,但此时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只得耐着性子道:“你说的这什么祭天‘天眼’,我都不记得了,你且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夏侯渊也不放开她,低声说道:“文晋先帝,也就是你养父,在位是推行仁政爱民之策,每年都要为文晋百姓向苍天祝祷,希望文晋能风调雨顺,百姓能丰衣足食,‘天眼’就是祭天时所用的神器……不过,我对于这些向来不以为然,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如果老天真有眼,萧天成又岂能谋位成功。” 他说了这么多,楚清欢的注意力却全在‘天眼’这两个字上,“那‘天眼’长什么样子?” “我以前曾见过一次,”他慢慢回忆,“不及手掌大,长得有些象夜明珠,又比夜明珠要透要亮,透过它可以看到对面的景象,倒是罕见。” “可是能看到里面有莹光飞舞?”她疾声追问。 “这倒没有。”他细细想了一下,“只是通体莹透,圆如满月,尤其在灯光下,极为晶莹璀璨,流光溢彩。” 那就应该是了。 楚清欢闭了闭眼,眼中酸涩难当。 那是很久以前,阿七曾跟她讲过一个梦,梦见一个直径约为五公分的水晶球,如同一只眼睛,有无数莹光在球体中旋转飞舞,而里面又有数道光线悬浮在正中央,连接着几个不同方位的点组成不规则图案。 阿七说,她做了很多次这个梦,而这个球又仿佛有着无尽的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一次次沉溺于梦中久久不能醒来。 她听了之后便说,如果这个东西真实存在,她一定找来给她,不管用什么方法。 只可惜,她一直没能找到这样的一个水晶球,更可惜的是,后来再也没有机会。 然而冥冥之中,她此生却能遇见? 她虽不能尽信这就是阿七所说的那个,况且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匪夷所思,但连灵魂都能穿越,还有什么事不可能? “我倒是想看看这个‘天眼’。”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确实很想赶在文晋举行祭天仪式之前赶过去,只是眼下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是绝不可能分身的。 “你想要,我就去给你拿来。”他低头,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说得不带半点迟疑。 她微微一怔,这话倒与她以前跟阿七说的象了个九成。 “你以为这是你家的东西,想拿就拿?”她道,“要拿也是我自己去拿,你就别费心思了。” 夏侯渊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她,眼眸深深。 “走吧。”楚清欢退离他的怀抱,举步下阶。 一抬头,却见于文筠站在院外,见她看过来便朝她会意一笑。 她面色不改,未有半点尴尬别扭,道:“来了很久?” “不久。”于文筠微笑,“就是正好看到不该看的罢了。” 不该看?楚清欢好笑地看她一眼,抱一抱就是不该看的,那亲一亲岂不是更不该看了? “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于文筠点头,“现在进宫吧。” ------ 夏侯渊与楚清欢,以及于文筠一行进宫,自然是向裴玉辞行的。 待携同司马凌雪一同出来相迎的裴玉将他们引入殿内落座,楚清欢便对他说明了来意。 “这么快?”裴玉很是惊讶,“这些日子过于忙碌,我都未曾好好招待,本来还打算这几日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陪你们在长平城内逛一逛。” “他有急事需要回京处理,我就跟着一起回去了。”楚清欢一指夏侯渊,又道,“文筠公主也是政务繁忙,得知我们要走,便一道来了。” 裴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听到‘跟着一起回去了’这句话,眸色顿时黯了黯,却瞬间恢复明朗,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然而却落入了坐在他旁边的司马凌雪眼中。 她眼睫一垂,神色淡了几分。 裴玉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求,以后得空了便再来吧。文筠公主离得近,更该多来走动走动。” “陛下盛情,文筠记下了。”于文筠款款一笑,“他日若有机会,陛下与皇后一同来莒卫作客,让文筠也好作一回东。” 言谈有礼,微笑有度,已然看不到昨日那个失意的女子。 楚清欢略为放心,听到裴玉笑着应答,眸光转向一旁仪容完美却笑容淡淡的司马凌雪,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司马凌雪眸底有丝淡漠的凉意,那笑容只噙于唇边,却没有到达眼底。 心底微沉,司马凌雪对裴玉的情意她是知道的,也曾亲眼听到过,昨日那喜悦之情尚清晰记得,又怎会如此这般? 不由又转向看不出丝毫异样谈笑自如的裴玉,莫非昨晚过得未尽心意,让她受了委屈? 她知裴玉有时表现得不太正经,但大事上从来都能把握好分寸,她也相信,他既然做出了迎娶司马凌雪的决定,便已做好了善待她的准备。 他不是个心性凉薄的人。 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青青,”裴玉的眸光倏然一扬,与她相触,含笑道,“瑗儿这丫头若是知道你这么快要走,恐怕是要伤心了。” 楚清欢垂眸一笑,伤心么,这丫头昨晚就已经狠狠地伤心过一回了,也早已知道她肯定会走,也留不住。 夏侯渊却黑了脸。 他不去看裴玉,却象是没听清般问楚清欢,语调上扬,“他叫你什么?” “你不是听清楚了么?”楚清欢抬眸,见这男人明显不好看了的脸色,不答反问。 他的脸色便又黑了几分,不悦地哼了一声。 清清…… 还有上次严子桓那声楚楚…… 一个个地叫得比他还亲热,他能高兴?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叫法的由来,也以为那声青青是被叫做清清,但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这般叫着,心里又怎能舒坦。 偏这裴玉也如那严子桓一般,半点自觉没有,叫得那个坦然,那个亲昵。 楚清欢当然知道他在计较些什么,也不理会他,只是下意识看向司马凌雪,但见她垂着眉眼,微微地笑着,看不出其他神色。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不以名字相称,道:“陛下,我这里还有点事想请你帮忙,请借一步说话。” “好。”裴玉立即起身,与她一同走出殿外。 走到无人处,楚清欢劈头就问:“你与凌雪公主是怎么回事?” “我跟她?”裴玉眸子一弯,“青青,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想在那种事上跟我讨教讨教?你说吧,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停!”她严肃地看着他,“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他定定地看她片刻,身子往后一仰,对着天空看了半晌,再低头时脸上的嬉笑已不见,只留下温暖笑容:“我跟她很好,真的。” 奖励发放还差wish5wing妞,看到速来冒泡……不知道有没有漏了谁,我都是凭着脑子里记的,如果有遗漏的就提醒我一下哈,应该是没了,噗…… 大伙对夏夏吃肉一事好象兴趣不大,以后不给吃了哈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旧事 章节名:第一百二十六章 旧事 秋日灿阳如金,逐渐远去的人影仿佛走入那金色光晕之中,渐渐淡出不见,但那双清冽明净的眸子却如同在眼前一般清晰,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对话,都在脑海中深深地烙上了印记。 明灿的日色披了一肩,本是最为热烈明朗的时刻,心底却荒芜得象是贫瘠荒原,寸草难生,遍地砾石。 总归,有缘无份。 “裴玉,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女子临走前跟他说的那句话,在耳边来回地反复,他眸光悠长,越过那条笔直通往宫门的大道,直至狭远的尽头青青,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又何需请? 在原地伫立许久,久到日头刺眼得眼眸涩痛,他才缓缓转身,一抬眸,便见身着凤服的女子站在不远处,一直不曾离开。 缓缓抿出一丝笑容,他走过去:“日头这么晒,怎么不回去?” 司马凌雪淡淡一笑,眸光从他脸上转向宫门的方向,轻声道:“是因为她么?” 他微低着头,不解地笑问:“什么?” 她唇边的笑意里便有了丝自嘲,默了片刻,缓缓道:“我昨晚去御书房找你,路过了莲池。” 她语调平静,象是在叙说别人的事一般,没有悲伤,亦没有怨愤。 裴玉脸上的笑容一凝,久久地看着她,那双灿星般的眸子便渐渐地覆上了一层薄冰。 “我并不是想去查证什么,只是一个人睡不着,就想去看看你。”她拂去脸上被风吹起的发丝,转眸看向他,“以前我不明白,你为何让她替你去向东庭求亲,如今,我才明白了。” “你想多了。”他淡淡道。 “我也想认为是我想多了,可事实却由不得我不想。”她直视着他的眼眸,朝他走近一步,“既然不想娶我,为何要提出和亲?为何要写那样一封信?我是对你有情,这三年确实也在等你,可你若不喜欢,将我所赠玉佩送还便是,何必勉强?” “你确实想多了。”裴玉倒退了两步,转身欲走,“等你平静些,我再跟你解释。” “我很平静。”司马凌雪在他身后,并不追上前来,语气冷淡,“陛下若想解释,不如就现在吧。” 修长的背景静立了片刻,蓦地转身,裴玉凝眸望着她,“你真想知道?” 司马凌雪袖下的双手慢慢攥紧,这种郑重而冷然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心底无端地颤了颤,然而此时由不得她退缩,她也不会允许自己退缩。 “我想知道。” 裴玉渐渐展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既然如此,公主,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四十多年前,有两位官家小姐于同年出生,因为两家皆为京中朝官,彼此走动频繁,这两位小姐便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姐妹,十分要好。”他并不去看司马凌雪,只是背转身望着远处殿檐挑出的那角青白天际,语淡如水,“十多年过去,两位小姐到了如花年纪,某日相携出游,遇到了一位容貌才德出众的男子。那男子与李家小姐一见钟情,分手时留下信物,只道回去禀明父母之后便上门迎娶。李家小姐高兴之余发现张家小姐有些郁郁寡欢,才知道她也喜欢那名男子,顿时心怀歉疚,张家小姐却反而宽慰她,说她们之中总有人是要先嫁人的,她只是难过被李家小姐抢了先。” “之后不久,那男子家里就有人上李家提了亲,并定下成婚日期。张家小姐每日都陪着李家小姐在家里绣鸳鸯枕与喜绢,并笑言定要在李家小姐嫁人之后尽快把自己嫁出去。过了些日子,男子家的花园百花齐盛,男子的母亲邀请京官女眷都去赏花,两家小姐亦在列。” “此事本平常,众家女眷小姐在园中赏花品点心,李家小姐忽有些头晕,男子的母亲便让张家小姐陪她去房中休息,她知张家小姐爱玩,就让她回去赏花。之后许久李家小姐都没有出来,男子的母亲不放心,派人去查看……”他顿了顿,转过身来,看向司马凌雪。 司马凌雪正望着他静听,见他突然回身,心无端地跟着一跳。 她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但还是迟疑地问:“可是那李家小姐出了什么事?” “没错。”裴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派去的人打开房门,却看到李家小姐衣衫不整,正欲与她未婚夫的哥哥行不伦之事。” 司马凌雪呼吸一滞,硬忍着没有惊呼出声。 “男家当场就要退婚,她的未婚夫想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她却有口莫辩,说不清事情原委,未婚夫最终失望痛心地离去。李家大怒,将她逐出家门,称自此以后与她再无关系。一夜之间,她成了人人口中的淫荡不贞之人,平时关系要好的小姐都不愿与她来往,她只能去找张家小姐。张家也不肯让她进门,张家小姐从后门偷偷给她塞了个包袱,里面装了些银子与吃食,含泪劝她离开京城暂避,等过些日子风头过了再回去。” “那她……离开了么?”司马凌雪有些苦涩地问。 “当然离开了。”裴玉似是不屑地笑道,“这样一个不贞不洁的女子,若是不走,还等着别人朝她吐口水么?” 她抿紧了唇,说不清心头滋味。 “她离开京城去了异乡,包袱里的吃食早已吃完,银子也用得所剩无几,她一个孤身女子初到异乡又无处落脚,偏长得又好看,结果被人盯上卖入了青楼。”他很是随意地嗤了一声,“公主生在皇家,想必还不知道青楼里面到底是何模样。在那里,不管长得肥头大耳还是尖嘴猴腮,不管体壮如牛还是手脚残缺,只要给银子,青楼里再貌美如花的姑娘都要承欢于身下,没人来管你是否愿意。” 见她脸色白了一白,他才接着道:“那李家小姐出生名门,又怎会屈从,青楼老鸨却有的是法子叫你求死不成,还得痛苦地活下去。老鸨为她下足了本钱,她被迫出来接客的头一晚,满城有钱的男人齐聚那座青楼,争相拍她的初/夜,其中有一名男子以令人咋舌的价钱将她拍下,之后又为她赎了身……这个男子,成了她命里的贵人。” 司马凌雪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得他又道:“为报恩,她将身子给了那名男子,却不肯随那男子回家,也不肯接受他的馈赠,住在一座小房子,每晚绣花到天明,次日再把绣品拿去卖,如此生活勉强还算过得去。谁知一个月后,她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他语调骤轻,眸子轻阖,久久不曾言语,让人几疑他不会再开口。 司马凌雪的手紧攥在一起,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如果故事到前面就结束,那就是个不算美满却也圆满的故事,可是她既然要他作出解释,他又怎会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给她听? “她孤单一人,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哪里还能再养一个孩子?可那毕竟是她的孩子,又怎么舍得不要。”裴玉微笑着摇头,“那男子得知之后便要接她回家,她还是不肯,只接受了他些许银子,但那银子也只够维持基本生计,多了她便不要。那男子气她不知好歹,如此纡尊降贵放低身段求她都不应,索性不再管,等着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来求他,未想这李家小姐性子坚韧,再苦再难也未去求过他一次。”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独自将那孩子养大,可是她却渐渐发现,她开口时无法发出声音,想教她的孩子叫娘都说不出。她以为是自己之前太过伤心,平时又说话太少,以至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因此没有放在心上,依然每晚绣花到深夜,天亮再带着孩子出去卖绣品,然而等过了几年,她发现她的眼睛也越来越不好,开始时看什么都模糊不清,再后来就什么都看不到……” 他依旧微笑着,可声音里已有了丝很难察觉的颤意,“公主,你可能想象,一个又瞎又哑的女子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你可能想象,一个自幼没有父亲陪伴,被人追着扔石头,喊作野种的孩子是怎样长大的么?” 司马凌雪紧咬着下唇,眼中泪光闪烁,聪明如她,怎么可能还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可是这一切于她来说,根本无法想象。 “李家小姐彻底失去了绣花的能力,别说干活,便是生活都已十分不便。没有绣口可以卖,便没有生活来源,她便只好带着她的孩子出去乞讨。可这世上的好人哪有那么多,她长得漂亮,又没人护着,那些地痞恶霸便趁机欺负她,若非她那贵人及时出现,后果如何,没人能知晓。” “她那孩子这才知道原本他是有爹的,而他的父亲看到他母亲那个模样,亦是震惊不已,当即便招了大夫来给她看病,结果……”他笑看着司马凌雪,眼角潮湿,“结果那大夫说,他母亲的病并非因为伤心劳累过度,而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那药伤身,毒性又大,发作起来却慢,象他母亲这般,至少中毒已有七八年。而这药的霸道还不仅仅于失声失明,以后还会失聪……” “且那大夫还说,因为她怀孕时已中毒,她的孩子也便跟着中了毒,尽管眼下看不出,但很难保证不会如她那般。” 司马凌雪只觉得浑身发冷,正午的太阳当头照在身上,却不能令她暖和半分。 裴玉蓦然凑近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问:“公主可知是何人如此歹毒,将一个背井离乡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害到如此悲惨的境地?” 她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咬唇摇头,一个念头却呼之欲出,又被她强行压下。 “正是李家小姐最为要好引为知己的张家小姐。”他抿了唇,眸光冰冷,“她犹不敢相信,却从那贵人口中得知,就在她离开京城的次年,张家小姐嫁给了她曾经的未婚夫,也就是当年的东庭太子,现今的皇帝,公主的……父皇。” “不!”司马凌雪脱口而出,脸色瞬间发白,“我母后是姓张,可她生长于甘宁,而你母亲是高越人,怎么可能……” “谁说李家小姐是高越人?”裴玉冷笑,“公主难道不知道当年轰动甘宁乃至东庭未嫁先休的太子妃就是李翰林家的小姐?难道不知道你的母亲当年与她最为要好?你母亲与她同时喜欢上那时的太子,却未能得到太子的青睐,便设计陷害,使她声名败裂,又见她没有自尽而劝她离开甘宁,并在吃食中对她下毒,即使不能客死他乡,到头来也是废人一个,再也不可能回去与她争夺后位。” “不可能……”司马凌雪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不可能?”他退开一步,“听说公主这次答应和亲,你母亲却百般阻挠,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如今可能想明白?” 见她脸色苍白,魂魄皆失的模样,裴玉寥落一笑,“是不是很老套的一个故事?可越是老套的东西,往往越能伤人伤心。” 司马凌雪一颗心仿佛被游离于身体之外,意识却万般清晰,清晰到她想否认也不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的母后早就知道裴玉是当年李家小姐之子,因此才如此激烈地反对,却又不肯对她说明原因,一旦说明,当年所做的龌龊之事便会大白于天下,她的皇后之尊再也不能维持,后位亦将不保,更重要的是,将彻底失去她父皇。 由此也隐隐明白了她父皇为何这些年懒于朝政,为何对她母后总是不冷不热,恐怕是早就对当年之事有所怀疑,又因没有实证才如此的吧。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怔怔地望着裴玉,想要对他说点什么,脑子里却一片茫然,一片空白。 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这也就你想与东庭和亲的目的?你恨我母后,也恨我……” 裴玉负手望天,却并没有回答,接着原先未讲完的往事淡淡道:“我父亲见我母亲这般,再不肯将她留在外面,我母亲却以死相逼,誓死不随我父亲回去。我不愿离开我母亲,也不肯随我父亲走,我父亲无法,只得替我母子安置了一间大宅子,又遣了好些仆人来伺候我母亲……果不出那大夫所言,再过了几年,我母亲的耳朵也渐渐听不见,真正成了与世隔绝,每日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着我的手,一抓便是一整日,一整晚……” “公主,你可能理解一个人不能听不能看不能说是怎样的感受么?”他的眸里终于流露出刻骨的悲伤,“无边无际的黑暗,荒无人迹的寂静,内心有再大的痛苦也无法诉说,只有日日夜夜地抓住自己孩子的手,才能找回一点点的安心,驱散一点点的恐惧,可那一点点的慰藉又怎么够?可我母亲始终平静地对待这一切,从来没有因此而迁怒怨怼过别人。” “我十三岁那年,药毒最终侵入了我母亲的脑子,我母亲垂危弥留之际,终究还是求了一回我父亲,要他一生都要善待我……她是那样骄傲的女子,再落魄时都不曾开口求过人……她又是那样善良的人,可还是有人容不得她好好活着。” “我父亲将我母亲安葬之后,便带我回宫,那时我才知道,我的父亲原来是高越之君,而他也没有违背对我母亲的承诺,善待于我,将我立为太子……” “我并没有因为你母亲而厌恨你,但我同样不能喜欢你。因为你母亲,我的母亲失去了至爱的男人,被迫流落异国,受尽磨难,一生未见笑容,我自幼受尽冷眼,尝尽悲苦,将我母亲所有的苦看在眼里,又怎么可以喜欢你?” “你问我为什么不想娶你,还要向东庭求亲,”他一笑,回头,眸色苍凉,“我母亲临死前拉着我的心,在我手心里写下几个字,要我日后娶东庭皇后之女司马凌雪为妻,这是她的遗愿,我岂可不遵?” 司马凌雪捂住胸口,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是为什么? 她的母后害了他母亲一生,真相是如何惨烈,她为何还要她的儿子娶仇人之女为妻? “想不明白?”他笑,“我以前也不明白,更一万个想不通,可后来明白了……我体内有从我母亲那里带来的毒,或有一日,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只要三五年,就会变成象我母亲那样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还有什么事能让仇人也体会到那种生不如死刻入骨髓的痛楚?或许让她的至亲之人也尝尝这种痛苦,看着所爱之人一日日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才能真正感受到这种剜心之痛……” “不要说了,”司马凌雪猛地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泪如泉涌,“裴玉,不要说了,求你……” 自此方知,为何他的笑容那般灿烂明媚如夏日之光,却依旧淡漠得仿佛看透一切。 如此的身世,如此的过往,她便是听着已是心如刀绞,他又是如何过来的? 她的母后,她的母后啊,竟然造下如此大孽,她该如何去救赎? 如若当真有一日,他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她又救得了什么,赎得了什么? 这一刻,她恨不能自己替他受了这份毒,宁可自己承担这个苦,也不愿他有丝毫可能。 那个可能,仅仅这般想一想,便让她无法承受。 裴玉拿开她的手,轻轻地推开了她,眼里有无动于衷的淡漠,也有淡淡的悲悯,却没有恨意。 “公主,东庭与高越和亲是天下共睹之事,我既娶了你,便会尽到一个丈夫之责。”他缓缓转身,背对着她说道,“你我不仅有夫妻之名,亦有夫妻之实,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却不能给你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我劝公主也莫要再对我用情,你已明白一切,便该知道我或许陪不了你很多年。与其后半生痛苦,不如从现在起便将心收回,到时也可以痛得少一些……” 他顿了顿,似乎还有话要说,最终没有再开口,逆着阳光缓步离去。 司马凌雪满脸都是泪,一颗颗自脸上滚落,她象是呆了一般望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阳光打在他修长挺拔的背上,与锦袍上的金丝交映出一片璀璨光芒,却反将他的身影模糊成一片。 她看不清,看不清……臂弯间似乎还留有他的温度,她慢慢环起双臂,虚虚一抱。 一个亲密拥抱的姿势,怀中却只有空气,她却想象着刚才她就是那样紧紧地拥抱着他,他的体温,他的气息,都似触手可及。 心痛得无法呼吸。 而不远处的一个廊柱后,一身粉色宫装的少女双手掩面,再也抑制不住无声痛哭。 苍天在上,为何要对她的哥哥如此不公!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风波 章节名:第一百二十七章 风波 这一年的天下列国,注定波折纷争不断。 先是在年初,天下两大国大邺与东庭便大战了一场,两国最为出色的统帅亲征,最终东庭败于大邺,这其中,关键人物楚清欢与当时的何以念功不可没。 七月,与大邺相邻的乌蒙扰边,大邺皇帝陛下亲自前往平乱,杀退乌蒙的同时,却也被乌蒙大将希图之箭射伤。 同月,高越与文晋分别遣和亲使团前往东庭提出和亲之请,东庭长公主不顾皇后反对,坚决同意与高越和亲,并婉拒文晋。 九月,高越皇帝陛下裴玉与东庭长公主司马凌雪大婚,其他诸国齐贺。 而在九月末,又有震惊各国的消息传来受邀前往高越观礼的莒卫文筠公主,在返回莒卫横渡南水河之时,所乘船只与其他渡船相撞,文筠公主与其随行婢女侍卫皆一同落水,生死未明。 因南水河位于莒卫境内,莒卫无法向高越责难,莒卫皇帝久病在床不能治事,闻此噩耗更是病情加重,口不能言,从不过问政事的莒卫皇后挺身而出,下懿旨着文庆侯督兵部迅速派出上万兵力,沿南水河铺网找人,出动数百艘船只日夜在水中搜寻,连续数日毫无音讯。 如此一来,莒卫朝中大乱。 皇帝病久成疴,多年来由文筠公主代为执政,政绩有目共睹,赢得朝堂上下一片称赞,让那些暗存别样心思的人找不到理由与机会作乱,此时朝中无主,于文筠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那些人便明里暗里地开始蠢蠢欲动。 然而,向来不干政的皇后与很少上朝的文庆侯一出面,谁都得惦量惦量自己有没有能力斗得过他们两人,皇后可以不放在眼里,文庆侯却不同,虽然平时基本不问事,但其世袭爵位,家世地位在莒卫不可撼动,自有极高声望。 很人持了观望之态,认为即使文筠公主未能找到,至少也要等上一段时间事态才有变动。 也有人认为,文筠公主生死不明,朝中恐怕很快就要有大变。 也有人紧密关注着宫中动静,准备伺机而动。 就在人心不稳,各怀心思之际,出乎众人意料,文庆侯在朝中提出,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文筠公主下落不明,不如由皇后暂时代为主政,处理政事。 此议一出,便有数名要臣附和,并联名上请由文庆侯辅政。 由皇后代为主政? 除了那几名附议的大臣,其他文武无不惊诧。 且不说皇后只有管辖后宫之职,从无涉政之权,即使有,以皇后潜心向佛之心,可能处理好一国政事? 况且,自从太子失踪之后,皇帝虽然未再立太子,可其他皇子还是有的,哪怕庸才了一些,到底也强过后宫专权不是? 当下有数名老臣出列反对,其他大臣纷纷附和,怎料皇后突然从旁边走出,妆容精致,眉眼冷厉,一反平时恬淡安适之态,厉色斥责群臣,并当场罢免了十数名官员的官职。 一举惊了满堂。 此时方有久居朝堂的大臣想起,当年皇后未曾遇得佛缘之时,性子是如何的执烈,手段是如何的狠辣,只是多年来未在世人眼前展现过,便渐渐地忘了,此时见了,才再次想起来。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无人得知,却人人心惊。 文庆侯却对此毫无讶色,只冷眼望着底下众臣,淡淡说了一句,皇后主政,由他辅政,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无人敢反对,反对的不是被革职,便是被杀头,就连那些藏了谋逆之心的不敢再动,后宫嫔妃或皇子亦不敢出声,因为没那个能力。 只因为他们发现,几乎所有与军中有关的官员,朝夕之间都成了文庆侯的人。 这就是以前在他们眼里吃斋念佛的皇后,这就是以前在他们眼里一身轻闲的文庆侯,两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要么不动,一动便让人心惊胆战。 如此,朝堂中再无人有异议,南水河依旧不分昼夜地打捞于文筠,而执掌莒卫的大权,则已然在皇后与文庆侯手中。 时势已成定局。 消息传遍京都安阳,再传至整个莒卫,待到一个月后,皇后下诏召回在南水河搜寻于文筠的所有士兵,船只也尽数撤回,此举表明,皇后已放弃了对文筠公主生还的希望,等于间接宣告了文筠公主的死亡,举国皆哀,皇后下旨,取消一切喜庆节日,安阳城内人人素缟,以表对文筠公主的哀痛之意。 此时的皇后,俨然已成为莒卫新主。 秋意深浓,就在这件意外事件已成为事实,皇后与文庆侯已于早朝时让众臣商议为文筠公主建陵一事时,三名身着素服头戴风帽的年轻男子来到宫门外,向守门的禁卫递上了一枚小巧的金色令牌,并称有文筠公主的消息。 如此大事,禁卫不敢有误,双手捧着那令牌一路疾奔至早朝议事的德政殿,由殿前内侍转呈至皇后面前,小声通禀。 皇后眉色不动,沉默少顷,宣三人入殿。 这一路动静早已惊动半座皇宫,不召见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枪戟如林,三人脚步沉稳,一步步走向德政殿,上了玉阶,跨过高槛,在百官齐齐注视之下,走至大殿中央,头微垂,风帽遮住大半脸颊,看不出模样。 “大胆!”数声齐喝,“见到皇后竟敢不跪!” 喝声止,便见一人风帽下浅色双唇轻勾,缓缓抬手放下风帽,一张女子清颜徐徐展现,立时叫众人屏了呼吸,连殿中光线也似亮了一亮。 看三人装束,只道都是男子,未想竟是女子之身,而容貌气质更如天山之莲,清雅冷艳到了极处。 坐于龙座上的皇后蓦地脸色一变,呼地站起,紧紧地盯着殿下的女子,眼中瞬间闪过数种神色。 群臣本惊讶于女子的容貌,此时却更惊于皇后的这一举动。 这女子到底是何人,能让八风不动的皇后如此震惊失色。 坐在龙椅旁边的文定侯亦是脸色一变,却比皇后更快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扯皇后凤袍,眸光中那抹意外之色亦极好地隐去。 除去风帽,将两人神色都看在眼里的楚清欢眸色不动,眉梢却微微一挑。 皇后骤然回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坐了回去,半身倚靠于一侧龙椅扶手,神情已然恢复了冷傲高贵之色,看似漫不经心,却谁也没看到她袖下微抖的双手。 除了离她最近的文定侯。 文定侯眼角一瞥,遂看向楚清欢,语气很淡:“见到皇后,为何不跪?” 楚清欢亦淡淡道:“我非莒卫臣民,没有规定必须要跪莒卫皇后。” 此言出,众臣俱是一惊。 一惊这女子竟不是莒卫人。 二惊这女子胆量,竟敢在一国皇后面前如此放肆,即便不是莒卫人,见到他国皇后下跪行礼也是应该。 奇的是,皇后与文定侯竟然没有发怒。 文定侯往椅背上一靠,道:“你三人既称有文筠公主的消息,那么,消息呢?” 楚清欢望着这个年近四十却保养得极好的男人,忽地一笑,伸手往旁边一引,“在这里。” 语毕,她身边比她略矮几分的那人抬手揭去风帽,一张温婉秀美的脸庞随即显露出来。 大殿内刹时静若死寂。 “公主!”蓦然,有人率先反应过来,一时忘了礼制,激动地快步走上前来,“您没事,太好了,您没事!” 一语惊醒殿中人,其他人皆迅速围了过来,将于文筠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更有老臣禁不住落泪。 早已认定了死去的人,突然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眼里,不仅没死,还完好无损,毫发无伤,这是怎样的一种惊喜。 “文筠无事,让大人们担忧了。”于文筠垂首,款款行了一礼。 众大臣连说不敢,纷纷退开,不敢受她这礼,这一退,便意识到此时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便渐渐退回两侧列好,目光不由飘向上面的皇后。 于文筠既然回来,皇后自然要退回后宫,可眼下这情形…… “公主安然回来就好。”皇后却并未站起,只是坐直了身子,露出笑容,“先前本宫命人在南水河日夜搜寻一月有余,毫无所获,还以为公主殒命,伤心不已,如今见了公主,才算是安心了。” “文筠不孝,劳母后挂心。”于文筠微笑道,“许是命不该绝,让文筠遇上贵人,不仅活了性命,还有了意外的收获。” 贵人? 皇后若有似无地瞟了眼楚清欢,才甚为感兴趣地道:“能让公主感到意外,想必不是寻常之物。” “母后错了,”于文筠道,“文筠所指的并不是物件,而是一个人。” 她朝旁边抿唇一笑:“把帽子揭了吧,让母后看看。” 皇后笑容端雍,与文定侯互视一眼,眼底却是深沉。 默立一边身形瘦高挺拔的男子默默地抬起手,四周目光如潮,他的手稳如坚石,一点一点往后拨下风帽,紧抿的双唇,笔挺的鼻梁,饱满的额头,直至乌黑如墨的束发……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波2 章节名: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波2 所有人屏息而望,当一张清俊的脸完全从风帽中脱离而出时,殿内的大臣无不暗下猜测这少年的身份,还有于文筠对他说话时所用的那声称谓“母后”,让他们更是疑窦暗生。 更有细心者,已然发现这少年的长相与立在一起的于文筠有数分神似,那一双眼睛更是如出一辙。 皇后微微变了神色,尽管恢复得极快,但仍被一直注视着她的楚清欢捕捉到,而文定侯的脸色也沉了沉,眼里起了丝阴郁。 于文筠的目光在大殿内各人脸上逡巡一圈,才微微笑道:“母后,各位大人,这就是文筠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弟弟,也就是莒卫的太子于琰。” 一语出,满堂皆惊。 太子啊,失踪了十二年的太子!几乎被人遗忘了的太子! 没有人认为他还活着,谁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回来,如今他就这样以一种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不可谓不震惊。 那些原先便看出两人长相相似之处的稍好些,虽然仍是意外之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而多数人则在极度吃惊之后便面面相觑,继而大殿内便响起窃窃之声,许久之后,德政殿内才渐趋安静,直至落针可闻。 “太子?于琰?”皇后缓缓站起身来,举步走下御阶,眼睛轻睨着于琰,“看着倒是与你有两分相像,只是这些年来,来冒认太子的也不在少数,公主何以见得他就一定是?” 于文筠也不解释,只是对于琰道:“琰儿,把上衣脱了吧。” 于琰看皇后一眼,并不多言,沉默地解开腰带,一件件脱去上身衣物。 于文筠虽还带着淡淡笑容,但语气端肃沉然:“让一国储君在大殿上当众脱衣实为不妥,且有损太子威严,但为了能让大家信服,不得不行此下策。但,只此一次,绝无下回。” 如此一说,原本都直直盯着于琰脱衣的大臣们皆目光垂了垂,不敢太过直接如果这个少年果真是太子,如此毫不避讳的直视是便是大不敬,谁敢如此犯上? 皇后轻勾了唇角,在于琰旁边慢慢踱了半圈,目光淡淡在他白皙削瘦却不失结实的身上扫过,眼眉一挑,落在他左肩那枚朱红色的月牙上。 位置,颜色,形状,无一不相符。 抬手轻轻一掠鬓发,宽大的衣袖后,眼中冷光万千,一瞬,即逝。 “琰儿幼年时,母后也是见过这胎记的,想必还记得。”于文筠将里衣半披在于琰身上,只露出左边肩膊,往旁边让开了些,让在场的大臣都能看清楚,“太子出生便带有朱红色月牙形胎记,此事当时朝中无人不知,十三年前便在朝为官的大人们也该对此有印象。” 立即有年长的大臣道:“确实如此。陛下最为钟爱太子殿下,殿下满月之际,陛下在宫中设宴群臣,欣悦之余将殿下左肩展露于众臣,称诸皇子中独有殿下有此月印,可见是命中之真龙天子。臣当时亦在场,有幸一睹,确实与此无异。” 此言立即得到几位老臣的附和。 那些近年来才列班的大臣不由得偷偷多看了几眼,却无人再敢直视,另有一些则看向上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安定侯。 楚清欢走过来,拿起垂落的半件衣服披在于琰左肩,“穿上吧,天冷。” “嗯。”于琰唇角一软,入殿来第一次出了声,微垂着眼将衣服依次穿上。 “即使有与太子一模一样的胎记,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太子。”安定侯忽而起身,缓步走了下来,“且不说这世上长有胎记的人何止百千,便是长得相像,谁又能知道他这个不是伪装作假的?要知道,这世人能人颇多,要在身上做这么个东西并非难事。” 于文筠本为于琰整理衣襟,闻言手中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听说这段日子以来,文定侯协助母后颇多,文筠心中感谢。但是,”她腰身挺直,直视着他,“文筠不知安定侯此言是何意?太子吉人天相,大难未死,此乃莒卫之福,文定侯却为何不见高兴之色?” “公主见谅。”安定侯微微一揖,“若是太子果真安然回来,臣定然高兴不及,只是臣见此子与陛下龙颜半无半分相像,且未有皇储该有之相,怀疑他不过又是个贪图富贵作假讹诈之人。” “那以安定侯之见,如何才是皇储该有之相?”于文筠笑意微冷,“文筠倒认为,琰儿与父皇长得颇为相似,神韵更与父皇年轻时一般无二。” “是么?”安定侯转身面向群臣,“各位大人以为如何?是认同本侯之言,还是赞同公主所说?” 密切关注着殿中情形的群臣一时没有反应,从方才的对话以及这些日子以来皇后与安定侯所做的种种,谁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思,把这个问题抛给他们,看似征询,可面对着那隐隐森寒的目光谁敢直言? 然而,也有一部分大臣没有半分迟疑地站在了安定侯这边,表示了认同。 这些大臣,多数都是军部与兵部的官员,平时对安定侯所言都是最先附议,从不反对。 于文筠沉了眼底。 皇后红唇微翘,返身徐步上阶。 就在殿中气氛迟滞间,却见寒光一闪,一人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刃在于文筠与于琰身前划过,动作快得所有人都未及反应,先前只作冷眼旁观的楚清欢已转身,掌心间两滴血珠鲜红滚圆,砰然相撞,无声却惊心。 刀锋雪冷,令大殿内的空气也似渗了层寒霜。 没有人会想到她会说动刀就动刀,包括皇后与安定侯,也没有人会想到弹指之间她已有取了两人之血,如此快,如此狠,如此果断,连个招呼都不打。 “本来不想用这么狗血的方法,”楚清欢托着手里已渐渐融为一体的血,举到安定侯面前,“既然有人不信,那就只好委屈一下文筠与于琰。” 安定侯不去看那血,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令她有些看不懂。 没有厌恶,没有憎恨,没有狠戾,却有丝阴沉的复杂。 她看不明白,也不去想,摊着掌心在两列大臣面前缓缓走过,“滴血验亲是最为普遍的认亲之法,相信在场的各位都了解,现在文筠与于琰的血完全相融,各位还有什么想说?” 无人开口。 于文筠不禁露出笑意,小指指尖还有血不断滴下,丝丝的痛,她却觉得这痛很痛快,转头看向于琰,却见他似忘了手指犹在滴血,只将目光定定地胶着在前面那抹背影上,清湛的眸子里透出缕缕绵长。 心里一动,不免心中轻叹,取出帕子就要为他包扎,帕子一触到他的手,他才恍觉过来,却反手拿过帕子将她的小指包扎好,自己将那受伤的手指放在嘴里一吮,顿时口腔里都是铁腥味。 一殿寂静中,楚清欢抬头看向坐上龙椅上的皇后,淡淡一笑,“皇后,你说呢?” 皇后沉沉地看着她,眼神却更为让她不能理解。 她竟然,在那片沉郁之中看到了一丝欣赏与喜悦。 “你问我么?”等看够了,皇后不急不徐地笑了笑,抬起手来看着指端红艳的丹蔻,很满意这新涂上去的颜色,“要我说,我倒不在意这太子真假……是真如何,是假如何?就算他真是三岁时失踪那于琰,以后这莒卫的皇位也轮不上他来坐。” 这话说得轻巧,却令满殿大臣相顾失色。 皇位轮不到太子来坐,那该由谁来坐? “母后此话何意?”于文筠笑意尽失,面色冷然,“尊您一声母后,是因为文筠敬您多年来照拂父皇,掌理后宫,待人宽慈,从未有过逾制之处。可若是母后手伸得太长,管了不该管的,且不说文筠如何,父皇便首先容不得母后如此。” “你父皇?”皇后眼梢一挑,似是不屑地轻笑一声。 于文筠眼底一冷。 楚清欢抹去掌心里的血滴,手里的匕首慢慢转动着,有幽幽冷光折射,她的语声也如这刀光一样冷,“莫不是皇后心中已有心仪的皇位继承人选?” 皇后点头,并不否认:“正是。” 顿时人人可见惊诧之色。 安定侯折身上了阶,在上坐定,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楚清欢回头看了眼于文筠,想当初她怀疑皇后有问题,于文筠还坚决地说不会,但后来发生的事,以及今日这一切,到底让她看清了皇后的真实面目。 于文筠回给她一丝苦笑,确实,若非今日亲耳听到皇后这席话,她还不相信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与皇后有关。 楚清欢复又面向皇后,淡淡道:“即便有,皇后也没有资格来决定皇位的承袭之事。于琰是御定的皇位继承人,是陛下亲立莒卫臣民认定的太子,皇后有何权力来说这话?” “你不知道么?”皇后笑意更浓,“陛下已经将主政之权交于本宫,由本宫全权负责朝中一切事务包括皇位后继人选之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另一个身份 章节名:第一百二十九章 另一个身份 “不可能!”于文筠断然道,“父皇绝不可能把此大权交于你,便是我,也没有这个权力。” 皇后眼神轻蔑,但笑不语。 于文筠一颗心缓缓下沉,望着神情笃定的皇后,神色难辨的文定侯,忽地转身,“我要亲自要问父皇。” 刚至殿门,还未跨出高槛,殿外两侧禁卫便横戟交叉一挡,铿然相击之声震得她耳鼓嗡响。 她看着面无表情挡住她去路的禁卫,这些往日绝对忠于皇家于氏一脉的宫中禁卫,不可置信,“你们,竟敢拦我?” 殿内一声轻笑,尤为刺耳。 她霍然回首,对上皇后慵懒怜悯的神情。 “公主,本宫劝你还是省些力气,莫说这个德政殿你闯不出去,就算闯出去,你也见不到你的父皇。” 于文筠心中骤起不祥之感,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却不再看她,而是瞥向低头拭刀的楚清欢,“你能救于文筠,还能找回于琰,此番又陪着他们进宫,想来在场的诸位大人们定是好奇你的身份,就不打算说说?” 楚清欢头也不抬,“我的目的只是把文筠与于琰完好无损地送回来,且帮他们能够顺利地重掌大权,至于我的身份,不重要。” “你不说,那我替你来说。”皇后对她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甚至连自称都不再是本宫,“你是文晋先帝萧广的养女萧情,也是大邺皇帝夏侯渊的未婚妻楚清欢,曾经化名楚青大破东庭大军,也曾替高越出使东庭和亲……” 见楚清欢倏然抬头,冷冽眸光直射过来,她满意地扬起唇角,继续道:“在文晋政变前,你与当时还是淮南王的夏侯渊定了亲,萧天成夺位之后,逼你说出传国之宝的下落,你为此而险些丧生,幸得夏侯渊及时相救,此后你改名为楚清欢……” “楚清欢……”她低低地重复一句,眼神有些飘忽,“楚……清欢……改得好啊……” 殿上群臣已惊讶得不能自已,皆望着寒气越来越盛的楚清欢,对于这个名字,他们可一点都不陌生,对于她的事迹,亦是知之甚详。 放眼天下,还有哪个女子能如她这般大开大阖,名闻天下? “你是如何知道我就是楚清欢,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的?”楚清欢冷声问。 皇后蓦地回神,却不答话,接着道:“之后,你随夏侯渊回了淮南,中秋夜被他的侧妃算计,随你去淮南的几人都落了水,当晚死了两个,还有个侧妃的丫头。同晚,大邺承顺帝派人暗杀夏侯渊,淮南王府被毁,你与淮南王等人避在城郊民宅,淮南王不愿你涉入纷争,便故意使你产生误会逼你离开。你事后识破,决计北上替他开路,在黄城第一战中识破守将阴谋,为淮南王快速破城打下了基础……” “之后,你们一路往北,攻破兆京。年末,你孤身去往边境,入了东庭军营,与之后赶来的夏侯渊同破东庭大军。其后,你又去了高越,出使东庭,在东庭答应和亲之后又回了兆京,与夏侯渊一同前往高越观礼……”她一口气说下来,中间再无耽搁,直至结束,才缓了一缓,轻轻一笑,“这些,我说的可都对?” 楚清欢抿唇不语,冷冷地直视着高座上的皇后,这里面的很多事,都是只有她与夏侯渊以及身边很亲近的人才能知道,外面的人最多只知道个大概,尤其是她在淮南时所经历的,便是跟于琰都没有提起过,皇后是如何知道得这么详细清楚? 于文筠与于琰靠拢过来,沉默地站在她两边。 尤其是于文筠,原先以为她很了解这位皇后,然而现在,她却发现,她此时面对的完全是个陌生人,刚才那些事很多她都不曾听说,一个久居深宫不问世事的女人却如数家珍,了如指掌,这未免,太可怕。 楚清欢缓缓举起手中匕首,锋刃直指皇后,声音清寒,“你,到底是谁?” “我?”被她用刀指着,皇后反倒笑了,“我么,当然是莒卫的皇后,不过……” 她撑着扶手慢慢起身,居高临下望着楚清欢,一字一顿道:“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你的母亲。” 还有什么能比这句话更让人震惊? 除了连眉毛都不抖动丝毫的文定侯与波澜不惊的楚清欢,德政殿内的所有人,包括于文筠与于琰,都被这简单的四个字而惊得一时失了反应。 皇后唯一所生的女儿在出生不久之后便死于大火,哪来的另一个女儿? “不相信?”皇后在上面看得分明,“你若非我女儿,为何我会对你之事如此了解?你三岁时被弃于路边,后被萧广拾得,你以为真是巧合?” “人生哪来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我事先得知萧广出行要路过那里,命人事先故意将你弃在路边,等着他来捡你而已……”她先是不屑般轻“嗤”了一声,之后又有些怅然,“你长得那般伶俐讨人喜爱,又怎么可能不被萧广喜欢……” 楚清欢微微眯了眸子:“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问得好。”皇后抚掌,“要回答你这个问题,首先需得说说你的父亲是谁。” 在一片惊疑的目光中,她凤目一扫,道:“今日列席的诸位大人,可还记得十九年前被抄家灭门的楚国公?” 无人出声答话,却有不少人都轻轻点头,于文筠突然心头一跳,眸光在皇后脸上重重一落,又很快定住楚清欢侧脸,细细地将那轮廓五官描摹了一遍,脸色忽变。 对于当年的楚国公,安阳谁人不知?都道其谦谦君子,人美如玉,是莒卫第一美男子,为之倾倒的女子不计其数,其名声更是远扬于莒卫甚至他国。 只是当年不知为何竟藏了反心,被知情人告发,随后在其府里搜出谋逆书信数十封,她父皇大怒,下旨查抄楚国公府,全府上下两百余口人尽诛,但凡与其来往密切者也无一幸免,不是被罢官便是被流放,这是轰动一时的大案,她那时还小,宫中又忌讳提及此事,也是后来代理政事之后才得知。 尽管如此,楚国公之美名依然为人乐道,便是如此禁忌的宫中,也有人暗藏了楚国公年轻时的画像,被她无意之中看到,也不禁得叹上一声人中龙凤,由此印象深刻。 “都道楚国公是因意图谋反而被诛满门,可又有谁知道,这几百口性命的死,不过是因为皇帝的一份私心?”皇后冷笑,“本宫今日既然把话说开了,就不怕当年之事被世人知晓。在本宫成为皇后之前,便与楚国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里的几位老大人应该还记得,楚国公曾亲自登门向家父提过亲,家父本已应允,未想皇帝一道圣旨便将本宫与楚国公生生拆开,本宫若是不从,一家老小性命不保。” “皇命,谁敢违抗皇命?”她眼中闪烁出一线晶莹,“本宫虽恨这道皇命,却不得不顾及父母兄妹,无奈入宫,但宫墙虽高,可阻得了两人相爱?不久之后,本宫就有了楚国公的孩子,皇帝很是高兴,然而出生之后却被他看出这孩子长得与他并不相像,反而更象楚国公。他疑心病本就重,又知道我们两人之前的感情,很快就查出这孩子并非是他的,当下发怒,给楚国公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斩杀两百多条人命,并累及十数家无辜官员。” “纵使楚国公与我有私,他又何错之有?若非皇帝强行拆散,我们何至于如此不堪?他的家人与同僚又何其无辜?”她看着底下众人,蔑然道:“这就是你们的皇帝……公主,太子,这就是你们的好父皇。” 于文筠脸色发白,轻咬着下唇,对于当年楚国公与一名女子深爱之事,她也不是没有耳闻,但万想不到事实竟是如此。 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几分。 只因为,身前这个女子,与那画像中人太过相像,除了神韵。 之前为何没发现,为何没发现? 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小指上那道伤口隐隐作疼得厉害,眼角却瞥见自己的弟弟朝前更进了一步,那姿态,不是防备,更象守护。 她几乎是立即便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一步,退错了。 并非有意,甚至退之前并没想那么多,就这么,做出了令自己后悔不迭的举动。 她想再走回去,悄然无声地把一步之错给补上,然而于琰的眸光淡淡横扫过来,生生地把她定在原处,进不得,补不了。 由此,一道无形的缝隙在两人之间裂开,嚓地一下,象一件上好的瓷器,看似完好无缺,细看之下,瓶口内一道细小裂缝蔓延,原本无价的珍品便因这个几不可见的瑕疵而大打折扣,不再珍贵如初。 身后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楚清欢即使不回头,也体会得清清楚楚,她也没有回头,只当自己不知,眼底漠然。 原本,她也只是为了于琰而来,而于文筠,是他的姐姐。 她告诉自己,如此,而已。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选择 章节名:第一百三十章 选择 太多次的震惊,叠加在一起便会让人麻木,两列大臣此时表情皆已木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个震惊在等着他们。 “可怜我的女儿还没满月就失去了父亲,而皇帝却还不肯放过她,想要让她死。”皇后的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大殿中,“我只得托人将她送出宫暗中抚养,又烧了安置她的地方,作了个烧死的假象。而我自己,则被皇帝关了禁闭……得遇佛缘,潜心向佛?无稽之谈!佛祖在我心里从来都只是尊泥菩萨,过江能靠得了它?还不得靠自己。那时候我就发誓,此事绝不会就此作罢,我的女儿,将来必代他于家执掌莒卫天下。” 她抬指轻轻一弹,弹去眼睫上的泪花,欣慰满意地看着楚清欢,“如今,我的女儿终于回来了,不负我所望,历经苦难磨砺,练就过人机智胆识,已经强大到足可做一国女帝。” 楚清欢没有表情地听着,心里那些疑问的答案已渐渐浮出水面,萧情的身世,许毅的忠诚与背叛,皇后对于她的了解,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还有几个疑问。”在错综复杂的目光里,她淡淡道,“萧天成所说的传国之宝,是确有其事,还是你授意他人所为,凭空杜撰?”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她会怀疑这件事,默了片刻道:“是我授意。” “为什么?” “保你性命。” 楚清欢点点头:“在黄城外的那次袭击,与你是否有关?” 皇后眼帘微垂:“有。” “为什么?” “磨砺你。” 楚清欢闭了闭眼,用这样的方式磨砺自己的女儿,不得不说这皇后够狠,也够费心思,不过她那时忙于应付萧天成的人,与那些人还没有正面交锋,就让裴玉的人给打退了。 “许毅在哪里?” “大牢。” “理由?” “他没有完成我给他的使命,就该问罪。” 楚清欢默了一下。 活着就好,那时他不顾自己性命将萧天成的人引开,她不是不记挂着,只是这一年时间以来,她始终没有他的消息,直至今日才知道他的身份。 “不过你放心,他虽有过,但对你还算忠心。”皇后见她不语,道,“那次他将人引走,若非我派去的人正好遇见将他救回,恐怕已经没命了。看在这份忠诚上,我不会为难他,过两日就放他出来。” “那就好。”楚清欢平静地道。 周围的大臣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问答,心惊之余,除了眼睛嘴角脸部肌肉不断抽搐之外,已经没有别的表情。 听上去,这应该确实是母女无异,但阔别将近二十年的母女,见面相认之后能够如此冷静,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诡异至极。 甚至连文庆侯也将目光定在楚清欢身上,再没有移开过。 只是,他的眼睛里却多了丝别人没有的隐忧。 太过冷静,太过平静,太不正常。 皇后眼里也有丝淡淡的失落,从孩子出生不久后,母女就不得不忍痛分离,她没有一日不想念,没有一日不等着重逢的那一日,就在楚清欢刚刚露出面容之时,她激动得几乎把持不住自己,可到底还是强压了下来。 本以为把真相说出之后,楚清欢怎么都该有或喜或悲的情绪流露,未想却冷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对她这个母亲也没有特别的感情,她不是不难受的。 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 是自幼不在身边长大,没有感情基础以致生分了?还是认为是她遗弃了她?或者是认为她对她太过心狠?还是,这两年大起大落太多,将一副身体完全打磨成了铁骨石心,已动不了人间凡情? 如果只是这样,她相信只要加以时日,定可以将那颗心重新捂热捂软,将母女之间那层隔阂彻底揭去,可是如果,不仅仅是这些原因呢? 她微微地惊心,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层浪千涌。 心里没底。 楚清欢垂了眼睑,隔断了与皇后的视线。 论情,皇后是萧情的母亲,当年将萧情推开也是迫不得已。 论理,皇后这样做也无可厚非,皇权争斗,本就没有谁对谁错之分,况且还有这么深的生死爱恨在里面。 更何况,她虽对这个皇后没什么感情,但对莒卫皇帝更没有感情,对于这种夺人妻,杀人父的男人,她向来不会有好感。 然而,然而,她为的,是于琰。 如此一来,她与皇后的立场……势必对立。 “最后一个问题。”楚清欢缓缓吐出一口气,复又抬眸,面向皇后,“当年于琰失踪,是否是你所为?” 皇后眼神一凝,唇边笑容渐渐隐去,一双凤目凛凛生光,盯着阶下的楚清欢。 当年之事时隔十五年,半点线索皆无,若是不提,此事便是一桩陈年悬案,再无见光之日,便是想查,又能如何? 在场之人谁都明白,将一国储君掳出宫外,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弥天大罪,便是尊及后位,又岂能善了? 哪怕如今莒卫尽在皇后之手,这万年史书上又该怎样记载? 并非流芳百世,而是遗臭万年。 这个道理,楚清欢不会不懂,却如此直接地向皇后提出了质疑,到底是她的母亲,到底是血浓于水,怎会如此冷心绝情? 难道她不明白,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坐上那个最高的位子? 但多半以上的大臣依然期待着肯定的答案,在他们心里,于家才是莒卫的天子,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皇后掌权本就乱了朝纲,先前的屈从不过是出于无奈,现在太子回来了,当然不能再让皇后在那个位子上坐下去。 “郡主一路奔波劳累,不如先下去休息。”文庆侯看了眼皇后,站起,“等皇后与大臣们议事完毕,自会与郡主长谈。皇后多年未见到郡主,每日想念,亦有很多体己话要与郡主说。” 楚清欢眸光微垂,文庆侯这话与称呼,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与皇后的关系,也将皇后对她的感情说得一清二楚。 可是,皇后与于琰之间,她只能选择一个,而她,也必然站在于琰这边。 “母后,是与不是不过是一句话,如若与您无关,您现在就给清欢一个答案便是。”于文筠慢步上前,站在楚清欢左前方,浅笑吟吟地望着皇后与文庆侯,“文庆侯,你说是么?” 皇后犹如未闻,只是看着楚清欢,眼神有一点点的凉。 那凉意如春寒料峭时,那冰雪初化的河水,氤氲着淡淡的水汽,触手也不刺骨,可若是在手上流过的时间长了,那凉意就丝丝地渗进肌肤,把那一身的血脉都似要凝结。 楚清欢微抿着唇,感受着那不刺骨却透肤的凉意渗入指尖发梢,神情清淡,未置一词。 到底是这副身体的母亲,到底与她无怨无仇,可她到底,是为于琰而来。 既然来了,就只能有一个结果。 萧情,但愿你,别怨我。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况且我如今也好好地活着,有没有答案又有多少意义?”清朗的声音淡淡响起,自入殿之后由始至终未曾开过口的于琰上前半步,站在楚清欢身边,低缓地说道,“姐,算了吧,我不想再追究。” “琰儿!”于文筠蓦然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大的仇,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要放弃? 于琰只是紧抿着唇,垂眸不看她。 楚清欢看着光亮的地面映出的人影,人影模糊,她却可清楚地看到这个少年的心。 她低低地问:“那你养父母一家呢?你不想为他们报仇了?不想给他们一个公道?你忘了当初为了给他们报仇,连命都不要了?” 他的脸色微微泛白,这一连串的逼问,如一把刀在他心间一道道割过。 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那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那一个个于自己有恩的亲人,他就是舍了自己的命,也不能让他们死不瞑目。 可是现在,他能怎么做? 这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 “不必考虑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她表情淡漠,语声轻吐。 他心头一震,缓缓转过头来,女子侧脸线条冷毅,如墨海沉凝的眸子是不容更改的果决。 她可知,她这句话的份量? 她可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于文筠亦震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中只回荡一句话,她竟然…… 她竟然…… “哈哈哈……”御阶上,皇后突然放声大笑,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以至于笑出了眼泪。 文庆侯眼里浮现出一抹痛心,看向楚清欢的眼神有意外,有失望,更有责备。 走到皇后身边,在一众大臣面前,他伸出手轻轻地将皇后揽在怀里,完全没有顾及底下那片诧异的目光,也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到世俗纲常,就那么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如一个丈夫安慰着自己心爱的受了委屈的妻子。 皇后渐渐止了笑,推开文庆侯,隔着潮湿水汽的目光如针如芒地刺在楚清欢身上,“果然是我的好女儿,果然是我苏清玉的好女儿!”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消息 章节名:第一百三十一章 消息 楚清欢微微合起眸子,便听得皇后在上面说道:“也罢,既已走到这一步,还在乎那些身后名做什么,百年之后人都没了,名声又算得了什么!今生今世,有生之年,谁又敢对本宫怎样?想要一个答案是么?本宫今日就成全你们。” “清玉……”文庆侯似想要说什么。 “冷立,”皇后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淡而凉地注视着楚清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为我所做的太多,我很感激,也很愧疚……” “你不需要愧疚,也无需感激,”文庆侯微笑,身形略显清瘦却气质高雅,“我做这一切都是出于甘愿。” “我知道。”皇后转身,唇边一丝微笑清艳,“正因为如此,我感觉欠你更多……此生无以为报,但至少这骂名不能由你来背。” “我亦甘愿。”文庆侯眼里的情意深长,“何况,那些本就是我所为……” “别说了。”皇后促声打断他,笑容立逝,神色一沉,“就算是你所为,也是受我唆使,你不过是依言行事而已。” 不待他再说,她已回身面对阶下,冷声道:“十五年前太子失踪一事,确实是本宫所为,本想让人把太子掳出宫去便行下手,未想奉命之人遭遇意外将太子遗失,之后遍寻不着。去年,本宫得知太子被人所救,便遣人欲将其杀之,太子命大,再次逃过一劫。” 底下嗡声一片,她冷笑一声,“但又如何?今日回来,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公主,本宫是该说你蠢,还是说太子笨?” 于文筠双手紧攥于袖下,尽管已可确定当年之事与皇后脱不了干系,但听她亲口承认还是气愤难抑,“你且莫得意太早,父皇尚在,岂容你这般猖狂。” “你父皇?”皇后又现出先前那般讽刺意味的笑容,“公主不如去你父皇寝宫里看看那龙床上躺着的可还是你父皇?” 群臣变色。 文庆侯眉头一皱,想要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于文筠猛地一震:“你……你对我父皇如何了?” “本宫能对他如何?”皇后笑,“得知公主遇险,你父皇悲痛过度,当晚便与世长辞,驾崩于长荣宫。” 于文筠双眼蓦地大睁。 殿内一片死寂,这个结果任谁也意料不到,很多大臣甚至以为,这不过是皇后为气于文筠而故意说的皇帝久病于榻,已一年有余不曾露面,太医对此束手无策,此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出面,谁也不会怀疑什么,只当他病重无法起身,但谁能想到他已驾崩? 既是驾崩,为何不闻半点动静与风声? 大臣们渐渐将目光投向冷笑不语的皇后,以皇后高傲的心性,还不屑于用这种方法与于文筠斗气,这么说……那就是真的? 如此重大之事,她竟然敢欺瞒至今? 而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是说,这件事本来就是她…… 无人敢想,无人敢信,却又不得不信,想起皇后最近的所为,她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 于琰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臂青筋隐突,对于这个意外得来的父亲,他感情并不深,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乍闻这个消息又怎能无动于衷。 “是你!”于文筠双肩颤抖,怒视着皇后,“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害死了父皇!” “我?”皇后唇角一撇,下巴微抬,越过她望着殿外灰白的天际,淡淡道,“你既说是我,我承认又有何妨。” “苏清玉!”于文筠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你怎么敢,怎么敢……你怎么下得了手,那是你丈夫……” “住口!”皇后突然厉声打断,目光一收,落在于文筠身上,“他有什么资格做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是楚国公楚逸,从来不是他于詹正!他该庆幸能多活这么多年,而不是当年杀死楚国公时便命丧我手!” 于文筠气得浑身直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文庆侯沉着眉眼,上前一步就要说话,皇后眼角余光一掠,抬手便将他拦住,眸光一瞬化柔,然语气更为凌厉果断:“千古罪人由我一人来做,你勿需再多言。” 压低的语声无人能听见,只有楚清欢从她的口形判断出她说了什么,视线便在他二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皇后察觉,侧眸扫来,并没有太多表情。 文庆侯轻轻一声叹,看了眼平静的楚清欢,双掌相击。 击掌声并不重,殿外却呼地一下奔进两列甲胄分明的禁卫军,兵甲之气顿时森然,满殿文臣脸色又是一变。 文庆侯淡声道:“公主与太子一路辛苦,且护送他们回殿休息。至于各位大人,就不必回去了……陛下驾崩,新帝登基,尚有诸多事务需要商议处理,大人们且在宫里住几日,等忙完了这阵子,新帝自有赏赐。” 话说得客气,言下之意,却分明是要软禁了。 在场之人谁能听不出,当下很多文臣大怒,朝着殿门就要往外冲,却都被禁卫的长戟给挡了回来,亦有不少老臣怒斥文庆侯,后者却全然不入耳,只看着殿中的三人。 “啪!”于文筠抬手就打了一名禁卫一记耳光,脸色铁青,“谁敢动我!” 那禁卫一边脸顿时肿起,却依旧面无表情地与另一名禁卫一起伸手架起她,“公主,得罪了。” 于文筠用力一挣,没能挣开,她何时受过这种对待,心中怒极,却强忍着没有开口,她不能丢了公主的尊严。 “放开她!”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楚清欢一个错步上前,一手掐住一名禁卫的手腕,另一只手曲肘横出,正撞在那禁卫的胸口,禁卫痛哼一声倒退一步,松开了于文筠。 于琰亦一拳将另一名禁卫打出。 他那拳比楚清欢力道更重,那禁卫被打飞出去,硬是撑了两次才从地上站起来,而嘴角已流了血。 因为楚清欢的关系,他从定边被带回兆京之后,夏侯渊便将他交给石坚与清河手把手调教,有时候自己也会亲自指点,他天资上乘,又勤奋刻苦,因此进步神速,跟着夏侯渊去边境平乱时表现十分突出,与一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他那带了怒气的一拳打出去,又是十成十的力道,连这名久经训练的禁卫亦是消受不起。 楚清欢转身,抬头,“得饶人处且饶人。再怎样,这也是一国公主与太子,何必欺人太甚。” “这样就欺人了?”皇后神情愈冷,“你若不为他们求情,或许他们面对的也就是这些,可现在,你为他们开了口……我倒觉得先前那样太过客气了。” “是么?”楚清欢望向高阔深黑的殿顶,少顷,偏头问于琰,“巳时三刻可快到了?” 于琰看向大殿内计时的铜漏,点头:“已经到了。” 她“嗯”了一声,对皇后道:“不妨再等片刻,或许就有什么消息会传进来。” 皇后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消息?” “等等就知道了。”她淡淡道,“不出意外的话,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有结果。” 皇后气息一重,便似要发作,文庆侯拍了拍她的背,她才勉强压住火气,往龙椅上重重一坐。 那双与楚清欢长得酷似的眼睛却冰冷冷地盯着她不放。 楚清欢淡然自若地随她盯着,这种情形之下,她本该是与皇后最为亲近的人,然而现在,最不亲近的就是她,最无奈的也是她,虽然她不喜欢被别人这样瞪着看,现在么,随便吧。 说是一盏茶,其实也不过半盏茶的时辰,殿外忽起一阵骚动,有人从外面疾奔而至,一路冲进大殿,顾不得喘口气便跪地禀报。 “娘娘,侯爷,安阳被围攻了!” “什么!”皇后刷地站起,寒声道,“你再说一遍!” “说仔细些!”文庆侯亦神情一变。 “安阳被围攻了。”那人喘了口气,嗓音因一路急赶而变了音,“四个城门都被大批人马包围,对方一来就打,根本不讲道理,四方将军只来得及下令关城门,根本无力抵挡,只怕不久城门便要被攻破。” “可知是谁所属的兵马?”文庆侯眉头紧皱,目光扫过下面军部与兵部官员。 那两部官员脸色亦十分难看。 在莒卫境内,又能这般直打安阳,想到的唯一可能只能是自己的兵马,哪里会想到其他。 “不是莒卫的军队。”那人立即否定,汗流如雨,“对方军服与帅旗都与莒卫军不同,东南两边城门外的帅旗上写着‘石’字,西北两边的则是‘裴’字,小的不敢妄猜,只能尽快赶来禀与娘娘侯爷知悉。” 不是莒卫所属军队? 石?裴? 文庆侯蓦然目光一定,脑海中瞬间闪过两个答案,而皇后亦在同时看向他,眼底有着惊意。 两边的大臣再也顾不得先前的矛盾,全体一致地望着御阶上的两人,既惊又忧。 而那两人,却齐齐看向了楚清欢。 “不用怀疑,”楚清欢坦然迎着他们的视线,“你们心里猜测的,是对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单独谈谈 章节名:第一百三十二章 单独谈谈 九月十六,裴玉答应楚清欢提出帮忙的请求,整军东进,分成数批绕过南水河,暗中行至安阳城外三十里处,直至今日巳时,突然向安阳城发难,进攻西北两门。 同为九月十六,夏侯渊与楚清欢分成两路,夏侯渊回大邺调兵,楚清欢与于文筠于琰两人回莒卫。原本计划由夏侯渊亲自带兵前来,未想半路收到兆京送来的边境急报,说乌蒙那边又起骚乱,比起上次更为严重,夏侯渊虽没有如之前那般亲自带兵前去平乱,但也需坐镇兆京,一时无法分身,只得将这边交给了石坚。 石坚的行事风格完全与裴玉相异,那边润物无声,这边大刀阔斧,从莒卫边境一路冲杀过来,能避则避,避不了就攻,如此连破数城,却并不恋战,一破即进,直取安阳。 如此大的动静,偏偏安阳半点消息都未传入,所攻城池皆留人制守,即使消息传递得出来,半路上也必被掐断,而在今日,那面“石”字帅旗准时出现在了安阳东南两边城外。 于文筠转身望向殿外,眼睛明亮,在听到那个“裴”时,她的心便猛地跳了一下他竟然,亲自来了。 “你们速去调兵。”文庆侯一指军部与兵部那些官员,“宫中禁卫两万,只留五千,你们带一万五去。城外护卫营不管是否被对方所制,都必须派人去查探,命赵得胜从后方出击,尽量分散他们的兵力。城内预备守军与禁卫平均分派四个城门,必须守住。” 随即又对报信那人道:“你速回,前面有什么消息随时来报。” 一系列的命令下达下去,有关大臣立即退下,各行其事,文庆侯立于阶上,神情肃穆,半晌,才收回远眺的视线,一落,缓缓一叹:“郡主,你意欲何为?” 楚清欢微微一摇头,道:“侯爷,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谈?”皇后冷冷一笑,目光既凉且痛,“你是我的女儿,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帮着你的杀父仇人!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 楚清欢轻抿着唇,平静地面对着这样的指责,连看着皇后的眸光亦是平静如水。 无愧于人,无愧于己,岿然不动,屹立天地间。 万事,但求无愧于心。 蓦地,她窜身而起,如一道墨箭笔直射向阶上的文庆侯,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连离她最近的于琰也只见黑色衣袂晃过,带起一阵风声,心惊欲动之时,便已见御阶上,楚清欢立于文庆侯身侧,手中匕首森冷刺眼,横架于文庆侯颈间。 转瞬之间,变故骤生,出乎所有人意料。 “阿楚!”皇后惊喝,不可置信中犹带几分受伤,“你在做什么?放开冷立!” “我刚刚说了,要与侯爷单独谈谈。”楚清欢冷然而对,匕首紧抵着衣领之外的肌肤,透出冷酷之色,“你若拦我,我可保证不了会不会误伤侯爷。” “你……”皇后气得一身僵直,看着文庆侯,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文庆侯并不慌张,将那丝变化看在眼里,目光更为柔和,“清玉,你放心,郡主不会伤害我的。” “侯爷,我们走。”楚清欢架着文庆侯,朝德政殿后门退去,同时警告,“谁都不许过来,若不然,休怪我不留情面。” 皇后的脚步硬是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挟持着文庆侯往后走,心里气苦,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冲着她就喊:“楚清欢!别忘了你是楚家的人,你姓楚,姓楚!” ------ 出了德政殿,一直来到一片四面无物无人可藏身的空旷之地,楚清欢才拿开了刀,退开一步。 “先前出于无奈,才不得不行此下策,还望侯爷莫怪。”她略一点头,有礼地致歉。 文庆侯微微一笑,“无妨。”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感觉到她的恶意,出了德政殿楚清欢更是松开了抓着他肩骨的手,颈上匕首也是虚虚地架着,他又怎能看不出来,这不过是做做样子。 整了整衣襟,他笑看着楚清欢,“你想跟我谈什么?” “我想让你带她走。”楚清欢答得很快。 文庆侯一怔,笑容渐渐褪去,即使他想了很多个答案,亦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 而这女子严肃的神情,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也不可能开玩笑。 “不可能。”他默了片刻,道,“她忍了那么多年,藏了那么多年,等待了那么多年,等的无非就是这一日……你就在这里,她为何要走?哪怕你不在这里,她也不会放弃这些年来的忍耐与谋划。” “不走,等着看这些年来的忍耐与谋划被人打破么?” 文庆侯脸一沉,“你当真要亲手毁了她?你不觉得太过残忍?她可是你母亲!” 楚清欢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有一丝赞赏。 将近四十依旧俊逸的容貌,不失年轻时的神采,又多了份岁月积淀下来的成熟韵味,与皇后一起站在御阶上时,是那么的般配。 他们两个,都衬得上彼此。 而难得的是,这个男人这么多年来不求回报的付出。 “正因为不想对她残忍,才要你带她走。”她看着他,突然问,“你爱她么?” 文庆侯一怔,在她平静淡然的注视下,没有任何不自在或尴尬,却也没有回答。 “你爱她。”楚清欢肯定地替他作答,“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时辰的接触,但我能看出,你是真心爱她。” 文庆侯渐渐露出一抹苦笑,“我是爱她,爱了这么多年,这世上除了已故的楚国公,恐怕没有人比我更爱她……可那又如何?” “侯爷可是觉得她不爱你?”楚清欢微勾了唇角,“你没有看出,她刚才对你有多紧张?” 紧张……文庆侯眼前浮现出皇后刚才那模样,那眼里的神情,确实是紧张,可是他却不敢多想。 一抬头,便碰上楚清欢带笑的神色,那双与皇后相像的眼睛里那抹浅淡笑意,不由让他的脸难得地红了一红,由此也蓦然明白过来。 “你是故意的。”他忍不住摇头一笑,语气肯定。 她是故意做出那样的举动,故意出其不意,故意持刀威胁,不如此,又如何能看到苏清玉刹那之间的真情流露? “对,我是故意的。”楚清欢很干脆地承认,“我想让你看看她对你的爱,否则你一辈子都不知道她爱你,只当她对你是朋友之情。也想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人在瞬间作出的反应最真实,她又是那样聪明的人,想必她现在应该已经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过……”文庆侯感慨地看着她,“你比她更聪明。” 楚清欢不置可否,对于别人的赞扬,她总是自动选择忽略。 “侯爷可曾想过,如果她做了太后,你们将永远没有机会在一起。而她,甚至到死都不愿意承认对你的爱。” 文庆侯沉默了许久,有些黯然:“她爱楚国公。” “那又如何?”楚清欢挑眉,“谁规定,一个女人一辈子只能爱上一个男人?草木有情,何况是人。我只知道,你爱她,她爱你,你能给她幸福,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文庆侯内心一震,因这句话而掀起了波澜,更因她那一席话与铿锵有力的语调而澎湃。 不是没有期待过,也不是没有向往过,只是多年来已习惯于将一切情感都深藏于心底,牢牢地锁起,不敢随意去开启,怕开启了便再也收不回,压不下。 可如今,她的女儿对他说,她爱他! 一道明亮的曙光自眼前绽开,他的唇角因决堤而出不可收束的心潮而微微颤抖,只想就此将心爱之人紧拥在怀,再不放手。 楚清欢将他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里,对他更多了层好感,道:“爱她,就带她走。结伴山水,逍遥红尘,侯爷是否觉得比这高高庙堂更为让人心生向往?” “确实,那样的日子是我最想过的,每日都在我梦里出现。”文庆侯眉宇间泛起淡淡忧虑,“只是,清玉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又如何会轻易随我走。而你,真的不在乎那个位子?” “我不在乎。”她的口吻全然不在意,抬眸远眺着天边游走的浮去,淡淡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于琰会是个好皇帝。况且,我要的是天下太平,有很多事还需要我自己去做,我没有精力来做这个皇帝。至于你说的,她不肯跟你走……” 她牵了牵唇角,“侯爷为她做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成全她,也为了成全我,如今我这个认定的人选都已经选择放弃,她再怎样坚持又有何用?所谓孤掌难鸣,独木难支,我相信侯爷自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文庆侯望着她的眼神颇有些惊讶,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便微微笑了起来,“有些地方,你与她真像。” 楚清欢没有接话。 像么?或许有那么一点点,至少她对这个皇后的印象并不坏。 “清玉心里很苦,对你也一直心怀歉疚,若是可以,可否对她好一点?”文庆侯含着笑,隐有期盼,“如果你能叫她一声母亲,我想,我那个难题解决起来可能也会轻松一些。” 楚清欢侧过头来,这男人,是借机在拉拢她与皇后的关系?倒是会挑时候。 “待我考虑考虑。”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解决 章节名:第一百三十三章 解决 云淡天高,秋风清寒,一场干戈被两个人一场对话顷刻化去。 巍巍宫墙耸立,两人相视淡淡一笑,转身,却见不远处,一袭凤服迎风飞扬,凤尾飘舞欲腾空而去。 “清玉,”文庆侯笑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皇后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我不放心你,出来看看。” 文庆侯笑容愈深,“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郡主又不会对我如何。” 皇后看向楚清欢,目光复杂得她自己都理不清。 楚清欢却对这种既爱又恨,既怜又恼的眼神万分理解,不免生出一丝好笑,静立了片刻,缓缓走过去,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叫了一声:“母亲。” 皇后重重一颤,巨大的震动使得她先前的恨恼还未消失,不敢置信的漫天喜悦又猛烈地撞击过来,在这两相交击下,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竟一时说出不话来。 “清玉,郡主在叫你。”文庆侯轻声提醒,眼眶微湿。 皇后嘴唇颤抖,眼里迅速浮起水汽,双手动了动,似乎想要往前伸,却又忽地攥紧双手,僵立在那里,不敢进。 楚清欢上前一步,主动伸出双手拥住了她这一声母亲,这一个拥抱,是替过去的萧情,偿还这生育之恩。 如果萧情还活着,想必定是期盼这一刻的。 几乎是立刻,她感觉到一身僵木的皇后猛地反手抱住了她,如此用力,象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耳边一声呜咽悲戚绵长。 一身骄傲心狠绝情的女人在这一瞬卸下所有坚硬的外壳,哭得象个万般委屈的孩子。 楚清欢想退回,抱着她的那双手却怎么也不肯放,她只任其抱着,任其趴在她身上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直到肩头的衣服都被湿透,皇后才渐渐收住了势头,却抽泣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痛数她的‘罪行’,“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我跟楚逸的女儿……你爹是于詹正杀的……还有你楚家上下两百余口人……你怎么能帮着杀父仇人的儿子……不仅帮着,还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亲……你说你怎么跟你爹交待……让我这个当娘的如何自处……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做这个皇帝……否则我不甘心……” 骂归骂,那双手却紧紧地抱着楚清欢,象是一松手她就会飞了。 楚清欢看着文庆侯,眼神里清楚写着“接下去的事就交给你了”。 文庆侯忍不住笑,却不开口,依旧置身事外地看着。 楚清欢无语,出其不意肩骨一缩,左右一旋便从皇后怀抱里脱了身,趁着皇后重心不稳思维停滞地一瞬,转手一推,将她推向文庆侯。 文庆侯一怔,下意识张臂一抱,一个柔软的带着女子香气的身体便撞入了怀中。 皇后惊了一跳,伸手就推,男人有力的双臂却已将她顺势搂住,任她再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侯爷,把握机会,珍惜当下。”楚清欢理了理衣衫,转身就走,“我就不打扰了。” 身后,皇后大急,“阿楚,阿楚,你给我回来阿楚” 依稀听得文庆侯低声劝慰,“清玉,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 “我想现在就说……” “我不想听……” “关于你跟郡主的……” “……那你……说吧……” 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终究不见,楚清欢在殿檐转角处停住,回头,远处那幅黄色百褶裙摆与青色袍裾交缠在一处,莫大的反差,却是鲜明的和谐。 ------ 安阳之困最终以和平的方式得到了解决。 大邺与高越的军队得到楚清欢的示意,同时退后五里,驻扎在安阳城外。 当初楚清欢的想法是,如果面对邻边两国施压皇后仍不肯退让,她不介意大破安阳,生擒皇后,但后来在德政殿上的那出意外,让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能用和平方式解决,那还是和平地来吧。 只是这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围攻,令安阳城内的军、政、民三方都吓得够呛,却又想不通这“飞来横祸”是从何而来,又为何来得猛,去得快,毫无道理可言。 等到多日之后,他们才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而楚清欢的身份也同时大白于天下,由此再一次成为让人侧目的风云人物。 安庆侯向楚清欢交出了一国军权,表明了支持于琰继承帝位的鲜明态度,群臣自然毫无异议,只有皇后一人板着脸坐在那里不表态,瞪着楚清欢犹为不忿,但最终没有表示反对,这事就算尘埃落定。 过去的恩怨终究已经过去,楚国公与皇帝皆已死,若是硬要将这种恩怨延续下去,何时才能了?总不能再彼此相杀,拼个你死我活。 这是楚清欢的观点,就算她心里不愿,也不得不同意。 众大臣依然被留在了宫里,如今宫里的情况过于复杂,有些事不宜泄漏,于文筠也不会允许他们离开。 当晚,楚清欢不顾皇后反对,将她从皇宫一路押送进了文庆侯府,随后在不疼不痒没有多少气势的斥责声中离开,文庆侯亲自相送。 楚清欢纵马驰出很远,回头时依旧见他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她的方向。 守得云开见月明,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这样的男人,应该得到回报。 送完皇后,她并没有回皇宫,而是出了安阳城东门,直奔石坚所率的大邺军营地。 从营门进去,一路上都是热情而恭敬地招呼声,石坚得了消息大步跑了出来,冲着她咧嘴,“姑娘!” “有事找我?”楚清欢也不进营帐,找了块石头坐下,“你要找我,直接进城入宫不就成了,还让人特地来报上一回,也不嫌麻烦。” “我这不是嫌宫里规矩多,不自在嘛。”石坚嘿嘿地站在她旁边,“何以念那小子都成了皇帝了,我见了他还得行礼,忒别扭。” “他现在还没登基,你可以不向他行礼。”她摊手,“拿来吧,不是说有东西要交给我么?”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了。”石坚一拍脑袋,从怀里取出封信,双手捧着递过去。 楚清欢微一挑眉,信? 信封上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见她不接,石坚连忙解释:“主子本来与姑娘约好了亲自前来,后来不是因为乌蒙那边又来寻事来不了么,便让我带封信给姑娘。” “这事我都知道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楚清欢接过来,拆开封口。 “呃!”石坚抓着头发,寻思,“也许主子觉得,还是亲自向姑娘说明一下比较好。” 楚清欢不以为然,在她印象里,夏侯渊还不至于如此矫情。 事实证明她确实够了解他。 除了开头两句是向她稍稍解释了不能亲来的原因,后面写的都是让她这边事情一了,就赶紧随石坚一同回兆京,切不可拖延时日,更不可久留莒卫,或者再去管谁家的家事国事云云。 一封信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洋洋洒洒一篇,写的都是催促她快回的意思做了皇帝的人,果然会变得婆妈。 “明天你就带着人回去吧。”楚清欢将信一折,收起。 “明天?”石坚一愣,随即欣喜,“那敢情好,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明天拔营,我本来还以为姑娘要在这里待些日子。” “我待多少日子,跟你拔营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石坚道,“主子不是说了,请姑娘与我一道回去么?”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呵呵地笑,“来之前主子吩咐了,让我一定得把姑娘带回去。” 他知道……楚清欢缓缓活动着手腕,听不出语气,“怎么没听你说起?” 石坚看她那动作神态,忽觉得周身一冷,下意识地朝旁边退了两步。 “这事儿还用说么,”他咽了咽口水,说得小心谨慎,“主子回京后就命杨书怀和各部在准备立后的事儿了,杨威那几个也说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姑娘不与我回去,还想去哪儿?” 立后?他竟然招呼都不跟她打一声,连信里也只字未提。 楚清欢站起来就走。 石坚顿时紧张,紧跟在她后头,提心吊胆地问:“姑娘,明天到底回还是不回?” “你就在这里等消息吧。”她头也不回,翻身上马,“该走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什么叫该走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石坚想要再问,楚清欢却一掌击在马股,马撒蹄就奔,扬起的沙泥顿时扑了他一脸。 满嘴的土…… “呸呸呸”的吐泥声远远传来,楚清欢唇角一勾,驰出大营。 夜色深沉,暮秋的夜风已带着冷冽的寒意,她一路疾行,不出多久便回到安阳,凭着于文筠给她的金牌,不管何时她都可以自由出入。 入城东门不久,忽有钟鸣声响起,浑厚低沉,一声接一声,回荡在安阳城上空。 城内刹时一静。 经过白日之事,今晚的安阳城本就要比平时安静,此时却更是静得宛若空城,只有那钟声久久不绝。 直到那钟声止,又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人放声哭喊;“皇上驾崩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亲近 章节名:第一百三十四章 亲近 楚清欢骑马伫立在街角,目光所及处,所有人都匍匐于地,痛哭失声,她被阴影笼罩在暗处,望着皇宫的方向,没有动。 十多年前皇帝杀了楚国公,如今又死于皇后之手,虽然他的死弥补不了楚家二百余口人的性命,但,勉强算是扯平了。 于文筠最终选择了以这种方式将皇帝死讯公布于莒卫子民,于家与楚家的恩仇就此勾销,这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 “姐姐。”一声轻唤自身后响起,几乎淹没在这片哀哭声中。 楚清欢险疑自己听错,蓦然回头,一名身着粗布衣衫的少年站在淡淡光晕之中,身体矮小,那衣衫明显不合身,宽宽荡荡地挂在身上,用一根腰带系住,勒出了纤细的腰身。 尽管背着光,她还是一眼就从这身材与声音中辩出了来人裴瑗。 ------ 矫健俊马如一阵风般出了西门,直奔高越军驻扎营地。 子夜的风越发的冷,直透入单薄衣衫,却冷不过此时心里的冰寒。 前路昏暗,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那个永远笑容明亮眼眸若星的男子。 那一声声“青青”犹在耳边萦茴,如果他再不能言,她要如何才能听到他这般亲昵地叫她?如果他再不能视,她又该去哪里找那样一双明灿的眼睛?如果他再不能听,她可还能见到那般灿烂的笑容? 五里之路,不消片刻就到,楚清欢一跃下马,抱下裴瑗,快步走向营门。 “我来找裴玉。”守门士兵来拦,她理也不理,只抛下这么一句,便牵着裴瑗往里走。 士兵们不认得她,见只是一个女子,带着一个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少年,虽然不具备什么威胁感,却也不敢就这么放她进去,纷纷举枪挡住她的去路。 裴瑗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块玉佩,板着脸高高举在头顶,“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玉佩双面,微微晃动,在营地火光照耀下通透莹润,闻声赶来的一名将军接过一看,不由大惊,将裴瑗仔细辩认一番,随即神情一肃,单膝点地,双手奉还,恭声道:“不知公主驾临,臣有失远迎……” 其他人亦是惊讶,纷纷行礼。 裴瑗却不等他说完,一把抓过玉佩,拉着楚清欢就走,“姐姐,哥哥的大帐就在里面。” 一路上投过来的诧异目光无数,其间有人认出裴瑗,见她行色匆匆甚觉奇怪,张口喊她,“小非,干什么去?” 见她不应,又以为自己喊错了,跟身边的人去求证,“这不是伙头军里打杂的小非么,怎么没穿军服?” “没错,是他……怎么跟个女人在一块儿?” 明晃晃的火光沿了一路,不时投射在两人身上,楚清欢看着裴瑗变黑变瘦却多了分毅然之色的脸,轻声道:“裴瑗,你长大了。” 她没有想到,裴瑗会混在军营的伙头军里,从长平一路跟随到安阳,只为了来找她。 这中间吃了多少苦,历了多少难,她可以想像,但她更想不到,自幼没有过过苦日子的裴瑗能一路坚持下来,且不被人看出痕迹,这样的一份忍耐力,对于裴瑗来说有多难。 掌心里握着的小手不再细嫩幼滑,厚薄不匀的茧子,粗糙的皮肤,手指上的伤口,无不证明着她这些日子所吃的苦,但也证明,她的心志在一天比一天强大。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也不再是那个软弱自欺的孩子,为了她的哥哥,她在逼着自己成长,逼着自己坚强。 “姐姐,我宁可自己……永远都不要长大。”裴瑗嘴唇一咬,眼睛便多了层水亮亮的雾气。 楚清欢紧了紧她的手,没再说话。 裴玉的大帐就在眼前,先前那名大将紧跟过来,对那些守在帐前的士兵做了个手势,士兵会意,没有上前询问。 将军欲行通报,被裴瑗一记眼神瞪了回去。 楚清欢上前伸手去掀帘子,裴瑗却忽然生了怯意,挣脱她的手,低低地道:“我,我还是不进去了。” “裴玉不会责怪你。”楚清欢看着她,“你知道,他不舍得。” 裴瑗抿了抿嘴唇,却还是摇头,“哥哥他不知道……那天他们说的话,我是偷偷听到的……他一定不想让我知道,可我知道了,又无法当作不知道……姐姐你还是一个人进去吧,就算哥哥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想当着他的面让他知道……” 说着说着,她已泪流满面,一转身就远远地跑了出去。 几句话说得拗口复杂,楚清欢却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也清楚地感受到她心里的痛苦挣扎。 这份纯粹而珍贵的心意,让她的心更为沉重。 “谁在外面?”大帐内,裴玉的声音透过帐子传了出来,清晰而低沉,与往日的感觉大不相同。 将军欲答,楚清欢抢先一步,掀起了帐帘。 帐内宁静,干净简朴,外帐只设了简单的一张案几与几把木椅,案几上堆着十几本书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朴素得任谁也看不出,这里是一国之君的下榻之处。 案几后,年轻的男子白色轻袍,执笔勾画,眉目姿态安静而内敛,半湿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更显乌黑如墨。 半晌不见人回话,他抬眸看过来,一看之下便怔在那里,连手里的笔掉了也不自知。 灯光淡淡,黑衣雪颜的女子就站在门口,眸光平静中透着暖意,那般静静地看着他,凝如松竹。 她未动,迎着他的眸光将他细细打量,眼眸,双唇,耳朵,一点一点看过去,从未有过的细致。 知道他长得好看,但从不曾象此刻这般仔细地去看过他,现在看了,才知道他的五官即使分开来看,也是很难让人有不满意的地方。 就这样想着,心里那份沉涩就越发明显。 “青青!”他笑颜骤开,蓦然站起,行动间带翻了案上的茶盏,泼湿了书册,他却全然不顾,飞快地绕过案桌大步走过来,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你怎么来了?” 本以为她不会来,而他,也打算过两日再去看她。 “不能来?”她挑眉。 “当然不是。”裴玉笑意更浓,“求之不得。” 她睨他一眼,自行走进去,扶起被他打翻的茶盏,又将书册提起来沥水,再用纸镇将案上的水掸下去,他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也不插手,倒象她是主,而他才是客人。 书册沾了水,淡淡的墨迹便洇了开来,但依旧可看出上面的字灵动飘逸,自成体系,楚清欢找不到可以擦拭的东西,随手抓起他的衣袖按了上去。 “我的衣服。”裴玉象征性地哀悼了一声,看上去甚是心疼,却不见动上半分,甚至朝她那边更凑近了些,方便她擦书。 她不为所动,专心按去水渍,尽量保证字迹的完整。 他亦不再说话,看着她一点点移动着衣袖,将那水迹吸干。 一时静静。 雪白的袖,漆黑的墨,如玉的手,交叠在一处,万般和谐的美。 一盏灯,两个人,双重影,简单而静谧,让人想起岁月静好。 他还是第一次跟她距离这么近,近到呼吸相闻,甚至能闻到她身上还未褪去的秋露寒气,以及,那层寒气之下独属于她的清雪气息。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轻柔又如此粗鲁地对待他的东西爱惜着他的书,他的字,又这般不吝惜他的衣服。 他却喜欢这种粗鲁,如喜欢她此时的轻柔一般,只有足够亲近的人,才可以这么随意吧。 他微微地笑着,将她的每一分容颜,每一个动作都牢牢记在心里。 如果有一日,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到,至少脑海里还有一个鲜明的她,哪怕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她的气息也足够他回味一生。 还有这样一个只属于他和她的夜晚,她为他擦去书页上的水迹,如同一点点抹去他心底生长了很多年的潮湿青苔,再次露出不曾被人踏足过的心灵圣地。 “好了。”楚清欢拿起书册仔细看了看,确定书页表面的茶水已被擦干,这才放开了他的衣袖。 “这么快?”裴玉似是不信,举高了书册近乎苛刻地检查,指着一片莫须有的水痕,将袖子递了过去,“这里还有水,再擦擦。” 她斜了一眼,走开,在旁边椅子上坐下,“自己擦。” 他捧着书,半晌颇为遗憾地摇头,“算了,还是让它自己风干吧。” 随手将书一搁,他挤着她旁边坐下,嘻笑着道:“我以为你今晚会有很多事要忙,没想到会特地来看我……可见我的面子还是很大的。” “嗯,认真说起来,其实不是你的面子大。”楚清欢沉吟了一下,转头看他,“你不知道么,裴瑗也来安阳了,我是冲着她来的。” 裴玉笑脸一收,蹭地站起,“瑗儿?” 她不置可否,只道:“她跟我说了些话……我以为你也有话要跟我说,所以就来了。” 他眉宇微拧,笑意荡然无存,许久,他问:“她在哪里?”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别走 章节名:第一百三十五章 别走 烛火幽幽,照着眼前丈许方圆,照着男子唇角那抹永远淡淡不去的微笑,那微笑,却最为让人不愿多看。 如玉瓦上的一片霜花,不含温度,冰冷。 男子的声音亦如帐外深夜的雾,风过,雾散,无痕。 “我母亲对东庭失望至极,不管是皇室还是李家,她都不愿再回去面对。皇宫是给她造成最大耻辱与伤害的地方,她宁可一辈子在外面受苦,也不愿再踏入半步,不管这皇宫是东庭的还是高越的……这也是她不肯随我父亲回宫的原因。她甚至于觉得,皇家的银子都是脏的,若非出于无奈,她也绝不愿接受我父亲半点恩惠。” 楚清欢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她可曾想过回去揭穿皇后,还自己一个清白?” “我想,她不是不想,而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裴玉望着灯芯上的那朵灯花,笑容飘渺,“我那时还小,她又不能言语,眼睛也看不见,她那样回去,谁能保证皇后不会再对她和我下手?皇帝那样情意不坚的人,轻易就移情于皇后,谁又能知道他对我母亲是否还有余情?与其将我推至风口浪尖,她宁可忍辱偷生,等着我长大……可到底,她还是没能等到。” “那你呢?”楚清欢看着他,“真的只是遵从你母亲遗愿,其他的,什么都不再追究?” 他不语,眸光缓缓落在她脸上。 “裴玉,”她站起,迎着对面烛光,“善恶终有报。司马凌雪无辜,她母亲却害了你母亲与你两个人……如果真有哪一日,你如你母亲那般,我恐怕无法坦然接受。” 裴玉微微一震,眸中似有万水千山掠过,风起浪涌,骤雨忽倾。 多少年来历经人情冷暖,多少年来寒夜难眠枯坐,多少年忧惧,多少年孤寂,以为早已练就风雨不侵冰火难容之躯,可只她一句话,便触动了心底自以为最坚硬的那一处。 他微笑,惊涛骇浪最终化作一朵明艳春花停驻,“青青,有你这句话,我此生无憾了。” 她凝视着帐顶绰绰暗影,心亦似那片阴影,灰蒙蒙一片。 “在来安阳之前,我给司马如去了封信。”他支着额头笑。 她看过来,背着光,眸光冷湛。 “我母亲无法做到的事,我总归是要替她做的。”他道,“司马如,会是个好盟友。” 她沉默片刻,“嗯”了一声,道:“你对司马凌雪……” 他望着那束细微跳动的烛火,“我只能给她做为皇后该有的一切。” ------ 回到宫中,夜色更是浓如墨,星月无光,楚清欢下了马,深吸了口气,在高而深长的甬道站了许久,才慢慢往里走。 宫里满眼的素缟,哀哭声自远处隐隐传来,飘荡于漆黑的夜空,似近,又似遥远。 那些在胸腔里激荡了一路的话语也似天边那缕浮云,似近又远。 “青青,知道我为何要亲自带兵来这一趟么?我想再见你一面……这一别之后,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到你,我得多看你两眼,看够了就不会老想着了……” “是不是被我感动了?呵呵……其实我就是在宫里待得闷了,正好找个借口出来玩玩……有美人看,又有得玩,何乐而不为……” “瑗儿这丫头,女大不中留啊,都敢背着我自作主张了……我得尽早给她物色个婆家,找个夫婿好好管着她,省得她没事乱跑……” “青青,快些把自己嫁了吧……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总喜欢穿得黑不溜秋的,不好看……我想看你穿上新娘子的衣服,一定比过天下所有女子……不要让我等太久,贺礼我都准备好了,定会让你大吃一惊……你会喜欢的,相信我……” 夜色深浓,沉沉地压下来,压得每一步都仿佛重逾千斤,将地上薄薄的浅影都要挤碎。 远处忽有马蹄声如骤雨疾来,倏忽而至,她并未抬头,让在一边,一阵旋风刮起衣袂乱舞,那马擦身而过,驰出十数丈,忽又被主人勒住,飞快地奔了回来。 马未停,人已落地,眼前一暗又一明,一道素白身影挡在眼前,气喘不定,却只沉默地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语。 她的眸光落在那白色孝衣上,再往上一抬,一双暗黑的眸子紧紧盯视着她,如头顶那片夜色。 “怎么?”她看了一眼不远处停下的马,不带情绪地道,“出了什么事?” 于琰沉沉地呼吸,半晌,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丝紧绷,“我以为,你又走了。” 她闻言一静,“就算今晚不走,早晚也总是要走的。” “不要丢下我!”他几乎是立刻就接口,语气很急,生硬。 “什么叫丢下你?”楚清欢有些疲累,背靠着宫墙,“你是莒卫的太子,不日之后就要继承皇位……” “我不想当什么皇帝!”于琰断然打断她,“我只想跟随在你身边,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说什么混帐话!”她突然火气上涌,眸中冷冷怒火迸发,“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不能推卸的责任。” “我的责任是保护你,追随在你身边才是我的宿命!”于琰紧握着双拳,眼睛又黑又亮,亦冒着火星,“我本来就不是为了当皇帝才回安阳的,只是想来看看我的父亲,也想知道当初是谁害了我。现在这两件事情都做完了,自然要走。” “你不想当皇帝?”她缓缓直起身来,眸光平直而冷冽,“你不当皇帝,那该由谁来当?” 她花费了这么大一番心思,借调两国兵马,又摆平皇后,说服安庆侯,他现在却来跟她说,不想当这个皇帝? “当然是你。”于琰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莒卫虽然国库充盈,兵力却不强,正因为如此,反而更容易受到他国的觑觎。我自认没有才能接替这个位子,你比我更有资格与能力掌管这片江山……” “糊涂!”楚清欢冷斥,“这是你于家的江山,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 “姐……” “我不是你姐!”楚清欢转身就走,“你的姐姐只有一个,那就是莒卫长公主于文筠。” “不,你是我姐。” 于琰一个大步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太过用力,以至于她一时没能甩开。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姐姐,都比我有资格来坐这个皇位,并非一定要我。” 她回首,定定地看着面前这张年轻俊秀的脸,灯光幽暗如晦,他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眸子与紧抿的唇,无一不显示着这个已然不能称之为少年的少年执拗的决心。 “于琰,你是太子,既然回来了,就没有推脱的道理。”她扳开他的手指,一点点收回自己的手,“做好自己,把莒卫管好,我只要你记住,我从未想过要做哪一国的皇帝,但有朝一日,我想看到这个天下的统一。” 天下统一…… 他一怔,手中已是一空,面前的人长长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衣袂带风,黑色的身影渐融于甬道尽头,一转身,再也不见。 而甬道另一头,火光忽亮,一群提着灯笼的宫人急匆匆地寻了过来,看到他俱是一喜,“殿下,长公主请殿下去前殿议事。” ------ 快至天明时,于琰才从一大堆繁杂的事里稍稍脱得身来,心里烦闷,身体亦是疲倦至极,回寝殿随意在软榻上一躺,也不上床,便累极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片刻,他突然惊醒,转头看着隐隐泛白的窗户,忽地一下坐起,狂奔而出。 他哪里都没去,笔直冲向宫门方向,脸色发白,眸子墨黑,一路上遇人无数,他看也不看,或者根本看不见,如一道飓风狂扫而过,撞倒躲避不及的宫人无数。 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快点,再快点…… 他只盯着宫中大道尽头的那座宫门,不断地自问,晚了?可是晚了? 隐隐看到一点熟悉的黑影,牵着马正往那宫门而去,他心头一跳,奋力疾追,只觉得脚下生风,整个人似乎要脱离地面飞将起来……体能发挥到了身体的极限,他却浑然不觉。 距离越来越近,那人影也一步步走向宫门,随后,翻身上马。 别走! 心里在大喊,可嘴里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他拼尽全力向前冲,冲越这重重殿阁,冲破那重重人影,只望自己能追上那人,追上那马,哪怕能抓住那飘荡而起的马尾也好。 “殿下?” 两边禁卫军诧异的神情令马背上的人转过身来,她平静地看着那飞奔而来的少年,看着他发冠掉落,一头黑发在身后飞扬如旗,看着他汗落如雨,将面容五官浸润得更为鲜明,看着他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深地锁住她的身影,似乎下一瞬就会燃烧,将这深秋黎明的重露薄霜灼烧殆尽。 她静静地看着,在两人相距只有丈许之际,蓦地,身子一倾,抓过一名禁卫手中的长枪,轰然挥下,重重砸在青砖大道,在马蹄前划出一道长长深痕,深至发白,碎屑飞溅。 “如若踏过此线,你我便再无干系!” 那一双飞奔的靴子堪堪在那道深痕前刹住,豆大的汗珠顿时滚落在地,一颗颗落地有声,如响在心间。 于琰唇色发白,脸颊却有两抹不正常的红,胸膛因快速奔跑而用力起伏,那一双眸子却黑得惊人,直直地盯着楚清欢。 如若踏过此线,你我便再无干系!再无干系!再无……干系! 清冷的语声平静至无情,字字如冰,窜入耳内,砸在心头,如冰刃一般割过血肉肌肤,片片如凌迟。 他知道她向来绝然,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便是对那人,要走的时候又何曾打过招呼? 更何况是他。 楚清欢一提缰绳,调转马头,笔直的脊背对着他,淡淡道:“于琰,记住我昨晚的话,别让我失望。” 他的眸子渐渐沁出一种淡淡的红,乌黑的睫毛被沉重的汗水压得几乎无法抬起,眼前视线一片模糊,想要抬手擦一擦,身子却僵硬得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做不了。 动不了,似乎连心跳也停止。 天光逐渐敞亮,雾气却越发地浓,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蓦地扬鞭,马鞭在空中甩出一道响亮清脆之音,骏马撒蹄,如箭离弦。 不无情,就阻不了他的脚步。 不剪断情感上的牵绊,就不能够真正强大。 冷言固然伤人,却最能让人快速成长。 空荡荡的皇宫大道上,长发披散黑衣单薄的男子凝成了一道不变的剪影,他维持着最初的那个姿势,一动也未动,似乎要永远这样站下去。 唯有那颊边的发丝轻扬,心在这一刻仿佛也空了一块。 她将他从生死边缘救回,却又如此决绝地将他丢下,她可知道,他并不在乎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并不在乎那生杀予夺的权力,他只在乎能不能陪伴在她身边,而不是一个人面对从此以后漫漫无期的孤独。 她可知,在她救他于黑暗,让他重新站起来之时,他的生与死,从此以后只与她相关。 那时他在心里说,他会让自己迅速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想保护她。 因为,从那天起,她就是他最在乎的人。 一颗晶亮的水珠自眼角滑落,和着微咸的汗水,清透的晨露,滴落在青砖上,顺着砖缝慢慢渗入,很快便洇干。 他曾承诺过,今生不会再为任何事流泪,可到底,还是失了信。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希望 章节名:第一百三十六章 希望 当傍晚最后一道余晖从重楼片瓦中消失,齐都城门轰然关闭,最后一拔进城的人纷纷汇入这座文晋都城的各个方向,多半行色匆匆。 楚清欢牵着马慢慢行走在这条久违的街道上,一年多前,她从这里离开,如今,她再次回来。 齐都依旧,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再血腥残忍的政变也与他们无关,只要他们依然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所不同的不过是换个人当皇帝而已。 熙熙攘攘的人流从身边经过,热火朝天的吆喝叫卖声充斥耳鼓,身处于这样一个市井喧闹的地方,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一袭简单的黑衣,一骑普通的黑马,一张肤色微黑的脸,在这个各色人等齐聚的都城毫不起眼,顶多算是清秀模样的楚清欢坦然自若,不急不忙地一路看过去,打算找家客栈入住。 “大嫂,你真的没见过这个人吗?他叫严慕,你看他长得多好看,你再好好想想,如果见过一定会有印象的是不?……真的没有啊……好,谢谢你……” “大姐大姐,麻烦你看一下,有没有见到过这个人……没有?怎么会没有,他长得多好看……他叫严慕,严慕,大姐你好好记一下这个名字……” “大娘,你见过这样的年轻公子没有?……麻烦你再看看,他叫严慕……” “大哥……” “老伯……” 一道年轻清亮的女子声音从一边时不时传来,楚清欢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一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姑娘手里拿着一张纸,不分老少逢人便问,问的时候必定要强调一下名字,然而答案无一例外都是摇头。 “姑娘,你将这条街上的人都问遍了,从昨天问到今天,我们若是看到过这位公子,怎么可能不告诉你?”一个年老的妇人忍不住说道。 “是啊是啊。”周围好几个人都跟着附和。 那姑娘嘻嘻地笑着,对这样的话不作理会,继续找下一个人问。 楚清欢多看了一眼。 寻常人若是这样问下去,多少难免失望,精神亦会跟着萎靡,信心大挫,这个女子却始终锲而不舍,一个一个不知疲倦地问过去,不见失望,热情依然。 这得对那个被寻找之人抱有多大的希望,才能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有如此饱满的信心? 一眼之下,她便看到那姑娘手里的画像,一名年轻男子背倚青松而坐,衣袂欲飘不飘,神态似懒非懒,鼻子眼睛长得都不错,只是画工手法拙朴,未有多少技巧,只是将画面平实地表现出来,神韵不足,意境欠缺,显得那男子比较平淡,不够显眼。 只不过寻人的话,这些倒也不重要,只要五官画得相像即可。 眸光从画像上移,便见持有画像的女子长得干净利落,眉黑眼大,双唇嫣红,皮肤不是很白,但是很健康的小麦色,拿着画像的手一看便是做惯了粗活的,一袭棉布衣裙朴素整洁,看那说话走路的模样便知是个寻常人家善于操持家务的姑娘。 那姑娘转身抬头间对上楚清欢淡然平静的眸光,一双眼睛灵动非常,当即朝她一笑,走过来:“看这位大哥的样子是刚进城的,不知有没有见过这画上的人?” 说着,就把画像递到她面前。 楚清欢看着那画,没有立即回答,刚才远看时不觉得如何,这样近看着,倒觉得这口鼻眉眼也不是全然陌生,可搜遍脑海,又没有与这相似之人。 那姑娘已兀自说道:“好看吧?可惜我画得不好,若是大哥见了他本人,定是要惊为天人的,他叫严慕……哎呀,我画得不象,大哥还是别看这画了。” 楚清欢抬眸,只见这姑娘眉目飞扬,唇角含笑,看着那画中的人满满皆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之色,尤其是当她说到惊为天人这几个字时,那眼梢里的眼神似要飞起来一般。 这是一个纯真质朴的女子。 她是真的喜欢他。 楚清欢心里得出这两个结论,便觉得这画里的男子有福,能得到这样一个女子的真心喜欢,是种福气。 “一看大哥就是没见过。”那姑娘收回画像,习以为常地笑了笑,抬头看了眼天色,“算了,先回客栈,明天再继续找。” 抬腿要走,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问:“大哥还没投宿吧?我住的那客栈人不多,但很干净,价钱还算公道,大哥要不要随我去?” 随即又意识到什么,笑道:“大哥别误会,我可不是替那客栈拉客人的,就是看大哥实在,不象那种不着边的公子哥儿或是江湖人,才这么一说,大哥自己看着办,要觉着不合适就当我没说。” 一长串的话说得象倒豆子,又快又清晰,听得楚清欢不由勾了勾唇角。 “没什么不合适的。”她道,“有姑娘推荐自然好,省得我自己去找了。” 那姑娘大大的眼睛一弯,“我姓卓,大哥可以叫我宛宛。” 楚清欢不由又微微一笑,再怎么说,她现在也是个年轻男子的装扮,这卓宛宛与她不过说了两句话,便将自己的闺名这般直白地相告,真不是一般的不拘小节。 这在别人眼里,恐怕就会被看作不够矜持,不过,她喜欢。 “我姓楚。”她只简略地提了下姓氏。 “我是山里人,从小粗野惯了,楚大哥别见怪。”卓宛宛立即便对她亲近起来,与她并肩走在一处,并没有因为初初相识男女有别而有任何的不自在,很随意地道,“不瞒楚大哥,我也是前两天才到的齐都。以前在山里长大,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山脚下的镇子。这次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走过的大大小小的地方少说也有十几个,之前什么都不懂,尽挨人骗,现在我也学乖了,到一个大点儿的地方就先转转,不急着落脚,把吃饭的住宿的地方都打听个遍,先比较了再决定住哪家,那样才不吃亏。” 楚清欢只听她讲,也不说话,见着对面或者旁边有人挤过来,就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身边带一带,让开了再跟她稍微保持些距离,她讲得兴起,只顾着说话,哪里能注意到这些。 “这些日子我也算长见识了,以前在山里的时候哪见过这么多新鲜玩意儿,更别提这么多人了……山上就那座庙里偶尔能见着几个香客,还有几个和尚可以看……嘁,有严慕在,谁稀罕看那些个秃瓢和尚。”一说到严慕,她兴奋得两眼放光,眼睛晶亮,“要说这些日子我也算是见了不少人,但还真没见着谁比严慕更好看的。严慕这人啊,最喜欢坐在山顶上看书,兴致好的时候就拿笛子吹首曲子,一身白衣服穿在身上,看着就象个神仙似的……啧啧,就是看人总是爱搭不理的,这点不好。” “你喜欢他。”楚清欢看她一眼。 “谁喜欢他。”卓宛宛想都不想就否决,脸却不觉间红了,“怎么说我们一起在山上住了那么多年……虽然我住在山西边儿,他住在山东边儿,但山就那么大,走个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好歹我也每天爬过山头去陪他,他倒好,说走就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也不说住在哪儿,想找都找不到。” 楚清欢听出这话里的问题,问:“他不是山里的人?” “不是。”卓宛宛摇头,“听伺候他的人说,他是身体不好,来山里静养的。可一养就是十年八载的,谁知道他会说走就走呀,前一天还什么都看不出来,过了一晚上就人去屋空了,瞧那空荡荡的屋子是根本不打算回去了。” “所以你就来找他。” “当然。我得问问他,为什么要走也不告诉我一声。”她气鼓鼓地道,“我知道他烦我,平时也尽躲着我,可我就不信他烦我烦得连走都不愿意跟我道个别。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要烦他,烦他一辈子。” 她的嘴微微噘着,圆鼓鼓的脸透着红,象个赌气的孩子。 楚清欢有丝好笑。 “他连住在哪里都没有告诉你,你想怎么烦他?” “那就找。”卓宛宛信心十足,眼睛里闪动着坚定的光芒,“他那样的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公子。虽说伺候他的人不多吧,可个个都是极有规矩的。屋子里用的东西也不多,可每一件都是顶好的,就算我什么都不懂,但好坏还是看得出来的,还有……” “客栈到了。”她突然停了下来,朝前面一块招牌指了指,“不说他了,要真说起来,两天两夜也说不完。反正啊,他绝不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我往大地方找就是了。再说,他养个病也不会跑到几千里之外的地儿,我就把山附近的那些地方都好好转一遍,总会找到的。” 楚清欢侧过脸,卓宛宛的脸庞笼在渐次亮起的灯光下,泛着自信的光彩,这种光彩,让人由衷地心生喜欢。 “人活着要有希望,有希望是幸福的。”她望着火红灯光下,那些举着糖葫芦蹦跳着的孩童欢乐的笑脸,“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齐都之夜 章节名:第一百三十七章 齐都之夜 几份简单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小二躬身笑道:“二位,菜齐了,请慢用。” “等等。”楚清欢出声制止他离开,道,“小二,跟你打听个事。” 小二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公子您尽管问,只要不是芝麻绿豆那么点大的事儿,这齐都还没有小的说不上来的。” “没本事尽吹牛。”卓宛宛眼睛一瞟,哼了一声,“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我要找的人在哪儿。” “姑娘,不是我说您。”小二被人拆了台,有些尴尬,“这齐都那么多人呢,要找一个人哪那么容易,再说了,您那画上的人别说我没见过,就是这大大小小街道上的人您都问遍了,也没个认识的。依小的看哪,您还是出齐都去别的地方找找。” “我就在齐都待着,哪儿都不去。”卓宛宛重重一拍桌子,拍得菜汤都溅了出来。 小二咧咧嘴,取上肩膀上搭的布巾将桌上汤汁擦去,边擦边问:“公子想要问的是什么?” “我也想向你打听个人。”楚清欢道,“严子桓,这个名字有没有听到过?” “严子桓?”小二低头想了半天,摇头,“没有。” “你好好想想。”楚清欢也不急,“他在朝里当官,二十多岁,脸皮白净,长得人模人样,还算过得去,就是有个毛病不好:洁癖。嗯,平时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擅长招蜂引蝶,尤其喜欢美人,注重享受,极尽奢侈,出行的马车镶金嵌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银子。哦,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全身上下里里外的香气浓得能把人给熏晕过去……这样的人,但凡见过一次就该有印象,你不知道名字没关系,只需告诉我,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说完了,拿起筷子吃饭,却许久不见人回应,她一抬眸,但见小二与卓宛宛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 “怎么?” “楚大哥,你说的那个,他他,他确定是个男人吗?”卓宛宛说话都有此不利索。 “千真万确。”楚清欢予以肯定。 当初那让人惊悚的不着寸缕投怀送抱的那一跳,完全可以证明他的性别。 “天哪……”卓宛宛眼神发直,喃喃道,“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男人……要是严慕这样子……呸呸,严慕才不是这样子……” “公子,您确定您说的这人是在齐都当官?”小二说得嗑嗑巴巴,“小的是土生土长的齐都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位人物,不可能没见过。” “也就是说,你不仅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见过这个人?” “没听过,也没见过。”小二连连点头。 楚清欢静默了片刻,挥了挥手,“没事了,你去吧。” ------ 入了夜的齐都跟其他国家的都城略有不同,这点不同之处在于,在亥时三刻之后,各条街巷就不允许再有行人出没,不管是做生意的,或是出门闲逛的百姓以及外乡客,都必须回自己的居所。 便是青楼妓院也是如此,去那些销金窟里消费的恩客,要么在这个时辰之前离开,要么就在那里过夜,若是到了子时还在外面游荡,一旦被巡视的士兵发现,则一律下狱,按罪论处。 这个条例,每一个入住客栈的客人都会由小二告知一遍,并再三叮嘱出门玩赏不可误了时辰,楚清欢问了问,得知这条例原先并没有,是自去年萧天成上位之后才重新修改律例规定的。 萧天成的谨慎提防之心可见一斑。 由此可见,皇宫中的戒备将比她离开那时更为森严,也就意味着,她若想要进去,仅凭着自己的身手潜行进去,恐怕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由此,她并没有趁着夜色潜入内,而是在宫城的后门外,一处视线望不到的死角一动不动地蹲了两个时辰。 从天黑之后的戌时一直守在子时初,她一直在远远地观察着宫门换防值守的情况,寻找着进宫的最佳时机。 相比较正门,后门进出的人更多更杂,机会也就更多。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尤其在入夜之后,一层层寒气自衣衫透进来,将人身上的所有热气一点点蒸发,直至全身冰凉,如浸冷水中一般,尤其是这样丝毫不动地蹲伏着。 她的衣衫与暗夜融合成一色,就如她本就是这黑夜的一部分,只有那双冷冽的眸子,如银枪上的那一点寒光,濯了周遭的湿露,更加熠熠生寒。 已然到了子夜,齐都城的一切喧闹都已散去,此时整座城池都已陷入了寂静之中,因此,当远处一阵吱嘎声响起时,那声音便犹为明显。 守宫门的禁卫军并不因此而有所动作,象是早已习惯了,直到一辆专门拉货物之用的马车到了近处,才有人大声询问:“什么人?” 看那样子,显然也只是出于例行公事,语气并不见严厉。 “送马桶的。”赶马车的人扬了扬赶马索,亦大声回答。 如此对答了一番,那禁卫才笑着骂了一句,“快进去吧,熏死了。” “哪能熏得着您们哪,这批马桶可是刘公公让我家老爷新做的,簇新的,一次都没用过。” “新的?”有人觉得奇怪,上前来察看,“不是前些日子刚送来一车,这么快就不够用了。” 那赶马的左右看了看,一脸的神秘,压低了声音道:“各位爷不知道么,听说皇上身边那位新来的娘娘很是讲究,别人有的东西她都得有,别人没有的她也得有。还有,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尤其是马桶,便是她自己用过的,第二日也必须要换新的。” “是么?”那些守门的禁卫哪里听说过这些,一个个地倍觉新鲜,也有人咋舌,“这娘娘的气派可真够足的,就算是陛下,也没听说过一天换一个马桶的。” “可不是么,这每天换一个,一年得多少个。” “不就是个马桶么,又不是什么金贵物事,天天换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那你们就不知道了。”那车夫本举起赶马索要进去,听着这话又停了下来,拿起就近的一个朱漆描金的马桶,“看看,这可是咱家最好的师傅做的,上面用的木料和朱漆也是最上等的,还有这金漆花纹,一个马桶就得用掉半两金子……啧啧,这么一个马桶都够我全家吃一年的了,金贵着呢。” “还真是。”那几个围观的禁卫军不由连连抽气。 一天换一个马桶,那马桶还是镶金的……好浪费。 也不知那些换下的马桶都落在谁手里了。 “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去就要误了时辰了。”车夫将手里的马桶放了回去,抖了抖杆子,马车便从后门里驶了进去,辘辘的车轱辘声与车椽的吱嘎声绵延了一路。 那些禁卫军退回到门两边站好,却都在回想着那个涂了金子的马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条黑影窜入马车底部,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进了宫。 装着镏金马桶的马车一直往里走,赶车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藏在了车底下,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藏在车底下的人无声无息地离开,沿着既定的路线,行往指定的地方。 楚清欢隐于墙角,等着一队巡逻的禁卫军过去,才如一只狸猫般攀上就近一座宫殿殿檐,伏下身子。 处于殿顶,她才知道随便一上就上了座宫里最高的建筑,整座宫殿的布局尽收眼底,此时宫中多半灯宫已熄,后宫却有几处显得比别处更明亮些,想必是那几处的嫔妃还未入睡。 她对这座皇宫并不熟悉,当初从天牢穿过西华门,又被夏侯渊带着尽往偏僻处走,再后来从北祥门离开,她经过的地方并不多,此时这么看下去,却连天牢的位置都看不到。 太大。 如此大的一座皇宫,她该去哪里找陈贵妃? 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女子,因为她与季婉瑶得以逃生,所以一定还活着,而她那时在心里承诺过,要回来给她自由。 有一处的灯光尤其明亮,她唇边勾起一抹冷冷笑意,或许,她可以从那里着手。 看准了方向,避开严密的布防,楚清欢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阴影与角落,如一道薄薄的叶片穿行于宫墙殿宇间。 一路上岗哨巡队无数,比以前严密了不知多少,萧天成似乎是不将这皇宫打造成铜墙铁壁不肯罢休。 而楚清欢接近的这座被命名为兰香殿的殿外,守卫的严密程度更是堪称此地之最,除了乌蒙,其他几国的皇宫她都去过,却没有一处能比得过这里。 到了此时,她已经能确定今晚是谁留宿在这兰香殿。 如此,她更要闯一闯。 本以为里面的戒备会以外面更严密,然而进去之后才发现站在院子里的禁卫还不到十人,但她一眼就明白为何萧天成敢如此放心前后内外的宫灯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有人从里面经过一目了然,根本无处藏身。 相比较之下,那里面的寝殿反而显得暗昧朦胧了许多,虽说此刻子时将过,那里却还隐隐传出笑声,那笑声软腻动人,娇媚入骨。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交易 章节名:第一百三十八章 交易 楚清欢潜上殿顶,无声撤去一片琉璃瓦,殿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被翻红浪,床帘晃荡不休,不用细看也能知道里面正干着什么勾当,锦被外一只玉臂垂于床沿,纤细的手腕处一只极品血玛瑙镯子欲坠不坠,更衬得那手臂勾人撩魂。 喘息夹杂着娇吟,被中女子时不时轻笑嗔怪几声,那娇声带媚细如猫叫,听不得真切,却有丝莫名的耳熟。 眸子微微眯起,楚清欢冷眼看着那女子露在外面的手臂与那一滩乌发,静等着男人从她身上离开。 约摸过了刻钟,床上的动静才渐渐消停,那男人翻身躺到一旁,灯光昏黄,但足够看清楚他的脸,与她先前所料的一丝不差,正是萧天成。 而刚才在他身下的女子,面容娇艳如火,灼灼有如牡丹,竟然是叶兰雅。 红霞未褪,媚眼如丝,额角缀着点点晶莹汗珠,赫然就象朵被雨露滋润过的玫瑰的叶兰雅。 此时,被雨露滋润过的她未着寸缕,锦被只盖了半身,她也不拉起被子来掩盖,涂了丹蔻的手指挑起一缕发丝在自己胸前轻轻地打着卷,媚眼斜睨着身边喘息未定的萧天成,红唇微勾,极度的撩人姿态。 抬起的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白色旧疤醒目刺眼。 “还嫌不够?”萧天成伸手过来按住她那只撩拨的手,“明日再满足你。” “明日?”叶兰雅咯咯一笑,侧身对着他,半是质疑半是挑衅,“陛下可是不行了?” 萧天成脸色微沉,盯了她半晌,重重捏了她一记,“也就你敢如此大胆。” 叶兰雅便一阵笑,笑声甚是欢快,也不知道压制,连殿外都清晰地传了出去。 她起身,大红锦被从身上滑落,身姿曼妙如蛇,绵白如云絮,一步三摇地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再转身袅袅婷婷地走回床边。 青葱一样的手指托着那茶盏,她徐徐凑到他跟前,“陛下,喝杯茶润润嗓子。” 萧天成的眼睛始终不离她,就着她的手将茶喝了,伸手一扯又要将她压在身下。 “陛下。”叶兰雅双手抵在胸前,“不来了,我累了。” “刚才是谁故意撩的朕?” “没人撩。”叶兰雅推开他,抓过旁边一件丝袍套上,坐到一边,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萧天成盯着她半晌,哼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叶兰雅眼梢一挑,“哦?想些什么?” 萧天成躺靠着床头,也不回答,闭起眼睛假寐。 叶兰雅扯了下嘴角,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殿内一时谁也没有说话,但气氛却与先前完全不同,再也没有半分激情烈火。 “四个月零十八天了,”她并不看似乎已经睡着的萧天成,只望着杯里泛亮的水光里映着的自己,那影子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陛下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我把我自己给了陛下,还有我这些年来私藏的珍宝,那可抵得上文晋半个国库,可陛下的承诺到现在还未兑现,我该怎么想?” “朕又不是没有付诸行动。”听着这平淡却分明是指责的话语,萧天成道。 “那又怎样?”叶兰雅冷笑,“没有得手的行动就等于没有行动,楚清欢到现在还不是好好地活着?不仅活着,还越活越有名堂,现在不仅夏侯渊拿她当个宝,就是高越和莒卫也待她为坐上宾。陛下,你若是想反悔就明说,何必一次次地放过她。” 殿顶上的楚清欢眸中寒芒微绽。 叶兰雅离开兆京皇宫时,对她意味深长的那一眼,她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不过是不放在心上,却原来,那时就已经对她动了这样的心思。 “你在瞎说什么!”萧天成霍地睁开眼睛,很是不悦,“朕怎么放过她了?你想让她死,朕就不想?你以为这宫里头这么多的守卫是防谁的,她活着对朕又有什么好处?” “那这一次次地无功而返,而陛下事后却没有半点处置,又是怎么回事?”叶兰雅并不因他的话而缓和面色,“陛下若铁了心要她死,又怎么可能每次都被人阻拦?阻拦也就罢了,陛下却对那人百般纵容,连句重言都不曾有,每次都是不了了之。陛下倒是说说,我该如何想?”“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萧天成缓缓坐了起来,利目阴沉下来,“都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叶兰雅不屑道,“陛下不要以为将我缚足在这兰香殿,我就什么都不知道。那人的身份我是知道的,他为楚清欢做了些什么,我也大概明白,陛下要偏袒他我没话说,但他处处阻挠坏我大事,我倒想问问陛下,你想如何兑现当初对我的承诺?难不成一次次派人出去,一次次被他拦下,陛下又这般一次次罢休?这又有何意义?” 萧天成沉着脸,不语。 “我知道,如今我就是只丧家之犬,陛下能给我个蔽身之所,我已该感恩戴德,怎么还能如此不知好歹。”叶兰雅看他一眼,撇了撇红唇,“我的身子与我的财宝,能献给陛下那是我的荣幸,跟陛下谈条件岂不是不自量力?罢了,陛下若是想毁诺,我也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万一有人知道了,也最多说陛下连个女人的承诺都办不到,算不了什么。” “你也别说这些话激朕。”萧天成忽地掀开被子,披衣下床,“朕知道你恨她,但肉要一口一口地吃,便是有能力一整口吞下去,也得看你能不能消化得了。” “我是恨她。”叶兰雅美丽的面容顿时现出几分狰狞的扭曲,“我付出了所有青春韶华与清白名声,为推翻旧朝而奠定基础,才有了如今大邺的新生,有何理由让她来母仪天下?我从七岁开始喜欢的,如今君临天下的男人,有何理由让她来占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有何理由让她来得到?绝不可以!我绝不允许有除我之外的女人站在他身边。” 萧天成看着她近乎偏执的神情,冷冷地指出,“就算没有她,你也再没有机会站到夏侯渊身边。” “那我也要杀了她!”叶兰雅笑,“我发誓。” 底下笑声趋于癫狂,楚清欢的眼神越发地清冷,叶兰雅来到文晋投靠了萧天成是她没有料到的事,但前后一连贯却又是情理之中。 要说这个世上,她楚清欢最大的仇人是谁,从明面上来说,必是萧天成。 既然如此,叶兰雅选择他做为盟友,可谓是最为明智之举,而把自己的身体与半国财富尽数送给萧天成,这又是任谁也不能拒绝的筹码。 更何况,萧天成本来就想杀她,叶兰雅提出的这个条件,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但这一年多来,除了去年黄城外遭遇的那一次外,她再没有遭到暗杀,她几乎以为是萧天成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然而就他们刚刚的对话来看,在叶兰雅来到文晋之后,萧天成不止一次命人追杀过她,而她却全不知情。 这分明是有人事先暗中进行了阻止,连让他们近身的机会都不给,可谁会为她而不惜公然与萧天成作对?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 叶兰雅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这个人,除了严子桓,她再想不出还能有谁。 在接触到的人里面,属于文晋的,让她摸不着底的,只能是严子桓。 严子桓,他到底是谁? 听得出,他与萧天成关系极为亲密,就连那些追杀她的人都对他极为尊敬与忌惮,可外面的人却从未见过他这个人,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谜。 这是楚清欢对这个男子下的定义。 他确实就象个谜一样,尽管见了几次面,她却到现在都没摸清楚他的身份。 如果真是他,又是出于何种原因帮她? “时辰不早了,睡吧。”萧天成系上腰带,已将衣服穿戴整齐,临出门前又对叶兰雅说道,“你放心,你想杀的人朕也想杀,你无需想那些自寻烦恼。” 叶兰雅笑够了,神情木然地坐在那里,对他说的话也没搭理。 萧天成转身开门,大步走了出去,殿阶下的禁卫立即簇拥在他身后,楚清欢决定先跟他,看他是否还要去别处,便将瓦片盖了回去,盖回去之前再看了眼不动不语的叶兰雅为了不打草惊蛇,先放过她。 轻盈地翻身倒跃,耳边夜风微徐,她却忽然脸色一变。 在下跃之际,脚面似是被什么勾住,那感觉极轻微,轻微地几乎感觉不到,她却心知,坏了。 不容她落地,想返回殿顶也无可能,须臾间,寂静在空中铃声大作,一丝肉眼难辨的细丝被她勾动,瞬间带动了布置在周围的大片金铃。 金铃乍响,她人在空中,四周光线亮到刺目,身形无可遁形。 萧天成顿时回头,一眼望见半空中的她,冷利的眼睛立即现出一抹阴冷光芒。 兰香殿前的所有禁卫倏忽潮涌过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围困 章节名:第一百三十九章 围困 楚清欢想也不想,落地的一霎飞身扑向寝殿殿门,殿门砰然撞开,她直扑先前叶兰雅所坐的位置,那边却已没人,再抬头,只见床帐轻晃,床上锦被枕褥皆已不见,只剩下一面还未停止震颤的木板。 机关! 想不到叶兰雅反应如此之快,更想不到刚刚的欢爱之地居然藏着这等玄机。 萧天成的心思竟密到了这种程度。 毫不犹豫地冲过去,那床板竟按捺不动,而外面的脚步声已快速奔来,根本来不及由她寻找开启机关的关键所在。 只能先冲出去,如果被困在这殿里,后果只能更糟。 楚清欢抬眸一扫,大敞的殿门外刀光雪亮,人动如潮,再看四面窗户,人影交叠,枪戟林立整座殿都已被围,不用多久,半座皇宫的禁卫军会齐聚这里,来取她一人的人头。 萧天成防的是她,要捉的也是她。 只有殿顶。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发足,朝殿中那根朱漆圆柱奔去,底下人头涌动,靴声橐橐,她在那些最先冲进来的禁卫惊诧的目光中,上梁。 一拳砸开头顶的瓦片,她双手攀住两边往上一跃,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涤去在殿内熏染的浓郁香气。 “在上面,在上面”底下喊声震天,萧天成抬手一挥,黑压压一排弓箭手围了上来。 她一低头,却见萧天成的身边,不知何时站了叶兰雅,只着一件单薄丝衣,衣带随便一系,胸前大片肌肤袒露,却不觉得冷,红唇扬起,正轻蔑讽刺地对她笑。 “这世上竟然真有自寻死路的人。”叶兰雅道,“楚清欢,别以为你涂黑了脸就可以骗过别人,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这些日子以来,我做梦都想要你死,今日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正应了那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乌鸦也跟乌鸦聚到一起。”楚清欢冷眸以对,“叶兰雅,你丑态毕露,却不引以为耻,跟萧天成真般配。” “丑态?”叶兰雅低头瞟一眼自己饱满莹白的胸部,再瞥向楚清欢胸口,牵起嘴角,“我再丑也比你象女人,真不知夏侯渊是什么眼光,竟然看上你。” “正常人的眼光。”楚清欢回应得不咸不淡,“事实证明,夏侯渊的眼光不错,至少没有接收给男人戴绿帽子的女人。” 一句话戳中叶兰雅的痛处,她顿时脸色一白,虽不明白绿帽子的意思,但稍稍一想就能明白个中含义。 “对于一个死人,我不会对她计较太多,何必呢。”旋即,她又笑起,“陛下,我等不及想看到有人被射成筛子了。” 萧天成没有作声,沉沉地盯着楚清欢,眼中神情有些捉摸不透。 “陛下?”叶兰雅见状脸一沉,“你不会真让我说中,想悔约了吧?” 萧天成哼了一声,抬手一挥,“射!” 漫天雨箭如蝗,从四面聚拢过来,自下而上,只朝着一个目标发射,地面上,叶兰雅的笑容得意而冷酷,等着看被射成筛子的楚清欢。 一拔箭雨过去,四面射上来的箭互撞无数,笃笃反弹,或落在殿顶,或落在地上,唯独不见本该射穿身子血溅兰香殿的楚清欢。 紧盯着殿顶的叶兰雅一惊,人呢? 惊疑间,忽见上面寒光数点,尾带白羽,似从黑暗天际中漏下的寒星,穿越黑暗与光明,直奔她与萧天成而来。 速度之快,可比弯弓之箭。 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冷入肌骨的声音,“叶兰雅,就算我死,也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叶兰雅望着那迅疾而至的光芒,瞳孔刹时一缩。 “保护陛下!” “保护娘娘!” 变故突生,本就将萧天成与叶兰雅层层护住的禁卫仓促间立即以身为盾,挡在前面,亦有人顾不得身份犯忌,将两人扑倒在地。 惨叫声起,有人中箭倒地,而那些先前射向殿顶的羽箭此时反倒成了楚清欢的利器,纷纷从上往下飞射下来,变成了最得心应手的飞镖暗器。 底下一时生乱。 楚清欢却没有耽搁,趁着下面措手不及之际,纵身跃下。 一旦让他们反应过来,及时调整攻势,她就再没有脱身之机。 四面围拢过来的禁卫越来越多,多得超出了她的意料,文晋皇宫不算大,防守之数却比大邺东庭都要多上一倍不止。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越是心虚的人越是没有安全感,越是要借助其他手段来换自己心安。 她没有去看那些从四面八方朝她涌过来的禁卫,只朝着一个方向疾奔,西华门与北祥门都不可能冲出去,她刚才在上面的时候就看准了皇宫东边,那里地广殿少,灯影疏落,住的人不多,连值守的禁卫也不似这边密得让人透不过气。 “抓住她抓住她”尖利的叫声在身后越离越远,然而持枪握刀的禁卫却如蝗虫一般紧咬不放,连东边的禁卫也被惊动。 眼见包围之势将成近局,楚清欢神色冷峻,极快地思索着如何脱身,如果脱不了身又该如何,灯光渐暗的通道间,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手臂被触上的一刻,她什么都没想,提起手中匕首就横扫过去,那人却似料到她会这般,从身后将她紧紧一抱,并急切出声,“楚楚,是我!” 声音如此耳熟,称谓又是独一无二,她顿时眸色一变,飞快收手,然而出刀时动作太快,又是抱着必杀之心,这一收又哪里来得及。 情急之下,她强行一偏,改变刀锋去向,耳边只听“哧”一声轻响,刀锋划过对方肩头,衣衫割破,空气里飘荡出淡淡血腥味。 抱着她的身子一颤,她握刀的手一紧,那人却一声不吭地搂着她闪身隐入暗角。 暗角狭小,根本容不下两个成人的体量,他紧紧地抱着她,将她的头按在胸前,自己紧贴墙面青砖,呼吸轻缓,心跳微促。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动,耳边是嘈杂急促的脚步声,匆忙地从她身边奔过,相距不过尺丈,只要稍微一动,或者有人往这边看上一眼,她便暴露无遗。 她放松身心,视自己为无物,多年的杀手生涯,让她早已将藏匿的本事练就到极致,但她从不知道,这个向来给她浮躁好动印象的男子也会有如此沉稳的一面。 她的脸紧挨着他的胸口,眼睛正对着他受伤的肩头,耳边传来的心跳有些快,却似乎要比常人轻一些。 他穿了一身深青色的衣服,没有任何纹饰,素净到质朴,是除了黑色之外,最方便在夜晚掩藏形迹的颜色,她以为他会很讨厌这种颜色。 衣色太深,无法看清伤口,但那缕血腥她最为熟悉他那样一个爱洁成癖惜命惜肉的人,被她的刀所伤,竟然只是轻轻一颤,连声音都未发出。 然后又想起,他不是最爱将自己浑身上下弄得香喷喷的,为何现在除了这血腥之气外,干净得只有淡淡的男子气息? 这个谜一样的男子,再一次留给她更多的谜团,不过,这些谜团很快就会揭开。 整座皇宫的禁卫都被调动起来,人声越发地嘈杂,除了宫灯之外,许多禁卫手里都拿了火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角落都被照得亮堂醒目,这一处的暗角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 “楚楚,跟我走。”等到通道上的人都走远时,严子桓突然松开她,改为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相反方向走。 他对这皇宫似乎很熟悉,楚清欢跟着他七拐八拐,走的都是偏僻的路径,那些搜查的人明明就在不远处,可每次都能被他巧妙避过。 火光时隐时现,他走得很快,深青色袍裾上下翻飞,握住她的手掌掌心温暖,指尖冰凉,她从侧面看着他的脸,依旧是那张俊美到无瑕的脸,依旧是那双斜斜上挑的眼,此时那双淡色的双唇却紧抿着,眸色漆黑到深幽。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模样。 严肃,冷静,如风。 “站住!”斜侧里,突有人大声呼喝,“什么人!” 随之火光大亮,数个火把朝这边照了过来。 严子桓正带着她疾行于一道宫墙边,借着墙顶琉璃瓦落下的阴影贴墙而行,喝声忽起,他蓦然将她墙上一推,随即伸手解带,扯开衣襟,她只看到他胸前玉光一晃,带着凉意的身体便覆了下来,头微侧,双唇落在她颊边。 所有动作不过一瞬。 如果不是他早有准备,就只能说,他的反应之快常人难及。 火光至,他的唇正好触上她脸颊肌肤。 悄悄地,他的手探上她脸后,轻轻一抽,发带落,如云黑发酥了一手。 他一顿,握住满手黑发,手指轻动,感受着这份不同与她的柔顺,留恋了一瞬,然后,将她护在怀中,缓缓直起身子,回头。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齐齐一止,稍稍静止之后,先前呼喝那声音再度响起,恭敬而惶恐,完全没有了刚才那气势,“不知殿下在此,还望恕罪。”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把衣服脱了 章节名:第一百四十章 把衣服脱了 火光很亮,严子桓的声音很冷,“此乃东宫之地,是谁允许你们擅自闯入,大呼小喝!” “殿下恕罪。”过来的那些禁卫连忙单膝下跪,小心解释,“宫里来了刺客,刚才险些在兰香殿伤了陛下,陛下很是生气,命宫里所有禁卫都严加防守,并彻查宫中每一处,务必抓到刺客。卑职等正奉命前来,不想……不想冲撞了殿下。” 话说着,数双眼角却悄悄瞟向严子桓怀里之人,却因被他护得太过严实而看不到脸容身材,只看到那人的头搁靠在他肩头,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他肩臂上是个女子。 再觑向严子桓,但见他腰带落地,衣衫前襟大敞,隐约可看见半片胸口肌肤,从这两人相偎的姿态来看,分明是正行着私密之事。 “荒唐,我这边能有什么刺客!”严子桓抚着女子的长发,怒声道,“都给我滚!下次若这般不经通报擅闯,一律以罪论处!” 众禁卫连声应是,当下再不敢耽搁,连忙告罪离开,往别处追去。 谁都知太子向来性情温淡,从未见他生气,如今却发了大脾气,想来是真的生了怒。 脚步声迅速远去,火光消失,严子桓脸上的怒容渐渐不见,他手指一动,想要松开怀里的人,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却让他忽然一悸,那手指就再也动不了。 从未有过如此的亲密,以前的几次相见,无不是隔着山,隔着水,隔着云,隔着雾,便是想往前走一步都万般艰难,又何曾想过有一日,她会如现在这般顺从服帖地依偎在身边,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 不是第一次抱她。 那一次,他全身赤条条不着一物,就那般将她扑抱在怀里,尽管被她毫不留情地推开,那感觉却一生难忘。 他一直在回想,一直地怀念,也一直在想,如果再有下次,他再那样抱她,她是不是还会象上次那样推开他,顺便再给他一脚。 他相信她能做得出。 他想再抱她一次,哪怕会被推开,哪怕会挨她一脚。 但他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也从未想到她会如此好说话。 刚才他是出于情急,凭着自己的反应就那样做了,根本没有去考虑曾经考虑过的那些,如今才意识到自己的无意之举居然成全了他的念想。 她是如此安静,如此安静,如此……安静? “楚楚?”他心中一惊,莫不是她先前受了伤,昏了过去? 伸手就去捧她的脸,一低头,却对上一双清冷无波的眼,就那样静静地,冷冷地,望着他。 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是一紧,抬起的手悄然放了回去。 转瞬,他眼眸一弯,忽然就露出笑脸,嘻笑着凑近她,“楚楚,你没事吧?” 楚清欢看着他一瞬间又恢复成她所熟知的那个模样,眼神愈冷,不带一丝温度,他却似毫无所觉,依旧笑得灿烂,拣了腰带稍稍一整衣服,抓起她的手,“走,我带你进去。” 走出两步,身后的人站在原地不动,他拉不动,只得停下,却听得她冷冷吐字,“殿下?太子?” 她早该想到,萧天成本姓严,又对严子桓如此宽容,以萧天成的心性,如果只是寻常的关系,又怎会一次次容严子桓坏他之事? 刚才那一声殿下,真正证明了他的身份。 严子桓身形微僵,转身时笑容未改:“楚楚,这里是东宫外墙,禁卫可能还会查到这边,你先随我进去再说。” 她抽了手,返身就走。 “楚楚!”严子桓笑容顿失,紧步追了上来,将她拦住,眼神语气已显凝重,“我知道先前瞒你是我不对,你先随我进去,我好好跟你解释。” 她不看他,也不语。 “就算你生我的气,哪怕你对我有恨,也等进去再说,可好?”他紧盯着她的脸,“到时候,我随你怎么处罚,绝不会有怨言。” “这才是真正的你,对么?”楚清欢忽然转过脸来,平静得出乎他意料,“严子桓,萧子桓,或是……萧慕?” 萧慕,才是萧天成之独子的名字。 严子桓轻抿着双唇,只凝着她不答。 她再次返身。 “楚楚……”他的声音有了丝焦虑,默了片刻,低低地道,“我是萧慕,子桓是我的字。” 果然。 两人陷入沉默,他尝试着去握她的手,“楚楚……” 她突然往前走,“你不是说让我跟你进去么,还不走?” 他一怔,随后唇角一弯,带着她绕过宫墙,快步入了东宫,也就是她在殿顶时看到的皇宫东面。 一入内,立即有数人涌了过来。 高壮得象门神一样的侍卫,兼了侍卫头领的车夫,锦衣着身粉雕玉琢的男童。 无一不眼熟。 “真,真的是你!”宝儿小嘴大张,吃惊地指着楚清欢。 “没想到?”楚清欢冷眸一瞥,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我也没想到,随便在路上一碰就能碰到这么多贵人。” 话说得没什么情绪,但一听就能听出里面的讥讽意味,宝儿讪讪地收回手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瞟着他家公子。 其他人的脸色也不是那么自然。 “公子,刚才没被发现吧?”钟平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无担忧。 “没事。让东宫的人都打起精神,这夜还长着,恐怕不会那么安生。”严子桓越过他往里走,边走边吩咐,“谁来了都不许放进来,就说我睡下了,实在撑不了的时候再找我。” “是,公子。”钟平立即领命,带着那些巴不得赶快离开的侍卫去布置。 宝儿咬着手指左右望望,觉得某个方向的寒气比较重,有个人的脸色也比平时要严肃,觉得还是回房睡觉比较妥当,当下脚底抹油,哧溜不见。 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两个人,严子桓对楚清欢笑了笑,也不打话,朝里面那座大殿走去。 楚清欢默然跟在他后面。 殿内亮着灯,不是很亮,晕晕暖暖地一盏,迈入殿门之时,一股暖意便迅速渗入衣服,笼了全身,寒意尽去。 严子桓在她身后关了门,她淡淡打量着这座并不是很大的大殿,没有浓重绚丽的色彩,没有熏人欲醉的香气,没有奢侈浪费的物品,视线所及之处,色泽雅致,整洁有序,摆设精致却不张扬,角落里,一个青铜小炉燃着不知名的香料,那香气却清淡若茶,淡至不可闻,却又在不经意间萦于鼻尖。 处处显示着这里的主人非常懂得生活。 随手在门扇上抹了一把,指尖干净,不染丁点尘埃不管是哪副面孔,这洁癖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严子桓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苦笑,他曾努力想改,可这毛病跟了他二十多年,几乎从他出生之后就养成,哪里还能改得了。 靠窗的矮榻上放置着精美的煮茶器皿,他走过去,拿起火折点着泥坯小炉,正要将茶壶放上,便听到身后清清淡淡声音响起,“先处理伤口。” 然后楚清欢走近,看着他,“把衣服脱了。” 他一顿,那衣料破裂之声如此轻微,这一路以来她也没有提及,原以为定是没有发现他受了伤,刚才让她伏靠在身上时,也是选的没有受伤那一边,之所以如此,只是不想让她心生歉疚,只待寻了机会去换身衣服,她就不会知道了。 可他却忘了,她的感觉是如何敏锐,怎会连自己下手轻重,是否伤到对方都不知晓? 若无其事地将茶壶一放,他转头轻笑,“楚楚可是心疼了?” 楚清欢面无表情。 “只是小伤,无碍。”他不在意地扯了下肩头衣服的口子,“你看,都没流血。你先坐会儿,我进去换件衣服。” 说着就要往内殿走,楚清欢突然抬手,往他肩上一拍。 “嘶”长长一个倒吸气,他疼得额冒冷汗,忙不迭地倒退,一屁股坐在矮榻上,一手捂着那伤口,再拿开时,掌心里都是血。 “楚楚”他眼泛水光,弦然欲泣。 “不是说没流血么,现在流了。”楚清欢依旧没什么表情,止前抓着那肩头的衣服,顺着那道口子往下一撕。 “哧拉!”暴力下,半边袖子都被撕了下来。 他眼角直抽,“能不能不这么粗鲁?” “不能。”她干脆地回答,将残破袖子扔了出去,“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严子桓很想说‘你帮我’,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十分识时务地道:“你先歇着,我自己来。” 抖抖索索地脱去了深青色外衣,白色的中衣上血迹长长一条,却没有往旁边泅开太多,楚清欢盯着那中衣,抬手一摸,竟是夹了层不算薄的棉。 虽然天气变冷,可这样的夹棉长衣还嫌早了些,换作是她,又是在这样暖和的屋子里,恐怕早已热得出汗,他却未见丝毫汗意。 难不成他的体质比她的还要偏寒? 严子桓眸光一敛,似乎并没有看到她刚才的举动,解了夹棉中衣,剩下最里面的里衣之后便不再动了,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太冷,这件就不脱了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金屋藏娇 章节名:第一百四十一章 金屋藏娇 她不再强迫,上前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势,默不作声地就去脱他里衣,他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只抬起手臂顺从地由她脱去。 褪下衣袖时,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指尖,依旧是凉,楚清欢将那里衣扔在一边,拿过那件中衣,沿着他的腹背围了一圈。 “你的伤口不深,但穿着衣服不好包扎。”她将两只袖子捆在一起打了个结,“里衣太薄,拿这中衣盖住腰腹,应该不至于着凉。” “楚楚你对我真好……” “正常说话。”楚清欢看也不看他那洋溢着感动的神情,转身寻了干净帕子与清水,又将茶壶里烧开的热水兑了一些,才将帕子打湿了擦拭他的伤口。 严子桓轻咳了两声。 “说起来,你是被我所伤,算不得是我对你好。”楚清欢语声冷淡,避过伤口擦着旁边的血迹。 他垂着眼睑,没有开口。 能够这样轻柔又细致地对待他,便是对他的好。 “忍着点,会疼。” 只听她沉声说了一句,伤口处随即便传来一股刺骨难耐的疼痛,和着奇异的药香,他忍着疼,知道这是她随身所带的药,不由咧了嘴笑。 她敷好药,随手在那件里衣上撕了长长的布条,低头包扎时便看到他正笑得开心,嘴角轻轻一抽。 典型受虐倾向。 “在东庭的时候,你告诉我夏侯渊受伤的消息,那次是不是萧天成正派人杀我?”她一手按住布条一头,一手绕过他腋下,问得随意。 他蓦地抬头看向她。 “我想不出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受伤的理由,除了这个。”她平静地对上他的眸光,“都说了吧,你到底帮了我几次。” “果然瞒不过你。”他无奈地摇头,“其实次数也不多。还记得裴玉大婚前,我们在巩州外相遇么?本来我是打算去高越的,结果半途让我得到了消息,第二天就没有与你们一起去。算上那次,还有在黄城那次,总共也就三次吧。” “也就?三次还不算多?”楚清欢手下一重,勒得他禁不住轻轻一哼,“我是前朝余孽,留着就是个祸害,萧天成这么想要我的命,你就不想?” “我为何想要你的命?”他撑着榻上小几,托着腮,歪着头瞅她,“你知道我最是怜香惜玉,你这么一个天下无双的大美人,我可舍不得杀了。” 顿了顿,他凑过脸去,嘻笑着道:“让我金屋藏娇还差不多,要不,你就在我这殿里住下吧,天天与我同吃同住同睡……啊……疼疼疼疼疼……” 他眉毛五官皱成一团,咝咝吸气,“下手还是这么狠。”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齐都?”她淡定包扎,淡定问。 他突然象是失了聪,只管吸气,仿佛没有听见她问话。 “卓宛宛与你是什么关系?” 依旧失聪,依旧吸气。 “卓宛宛说,你答应过娶她。” “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更没有答应过娶她!”他闻言眉头一皱,脱口否定,说完了,见到楚清欢笃定挑眉毫不意外的神情,顿时懊恼不已,“楚楚你诓我。” “果然是你,严慕。”楚清欢给布条打上最后一个结,松手,“看来你是知道卓宛宛在找你……为何不见她?” “她该安静地待在山上,而不是闯入这纷乱尘世来。” “可是她对你念念不忘。” “那我更不应该见她。”他平静地道,“我与她本不是同一个世间的人,而且我对她没有那种感情,又何必去给她虚无的希望。” 楚清欢沉默地看着他,从他的神态语气中,她看不出一丝的作假,也就是说,他对卓宛宛确实没有半点动心,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可惜了卓宛宛满腔的热情与执着。 可是这男女之情,谁又能说得清,如果对方不可能给予回应,执着反而不是件好事。 “因为卓宛宛,所以你知道我来了齐都,也知道我必会设法夜探皇宫,对么?”她在刚才已经想到这个可能,等到确定卓宛宛要找的人确实就是他时,就更加证实了这个设想。 他本姓严,真名又是慕,合在一起可不正是卓宛宛要找的严慕? 而他知道她来,所以才会穿上那种颜色的衣服,在她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 幸好,她只伤了他的肩头,若果那一切划过他的脖颈,此时…… “不要多想。”他象是知道她的想法,“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那也是我活该,谁叫我以前骗你来着。” 他伏于小几上,下巴支着手背,朝她眨巴了两下眼睛,那双眸子要多魅人就有多魅人。 她心里那点内疚刹时烟消云散。 “不过,我可从来不知道,我在楚楚心里是那种印象。”他无声地笑,“脸皮白净,长得人模人样,还算过得去,就是有个毛病不好:洁癖。嗯,平时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擅长招蜂引蝶,尤其喜欢美人……注重享受,极尽奢侈,出行的马车镶金嵌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银子。哦,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的香气浓郁得能把人给熏晕过去……” 他每说一句,脸色就黑一分,等到全部复述完毕,脸色已堪比包公,偏偏那唇边还噙着笑,十分的不和谐。 楚清欢风轻云淡地听着,总结:“你那属下本职工作做得不错,一句点评都没有落下,你该给赏。” 严子桓好气得不行,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得她,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巴巴地道:“我也一句都没落下,楚楚赏我什么?” “我身上的刀子,也有拳头,你选一个。” 严子桓:“……” 默默地偏头望着绑得干净平整的肩头,他一脸郁卒。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想从这女人身上捞点好的,那根本不可能。 “还不去换衣服,这会不怕冷了?”楚清欢可不管他,指着那中衣,“这上面还带着血,也不嫌脏了?” 他低头,看了半晌腰间那个袖子打成的结,一叹,“本来这脏衣服我是一刻都穿不下去的,可这是你亲自系上的,我舍不得脱。” “我帮你?” “好……啊,不用了不用了。”他点头的中途又连忙摇头。 他对她摆在明面的好意从来不敢领受,怕了。 恋恋不舍地将那中衣解了一扔,搓了搓胳膊起身朝内殿走去,“等我,很快的。” 楚清欢瞟了眼他的背影,他的身材她不是第一次看,印象中,以前身上的肉似乎要比现在多一点,如今看着单薄了许多。 从茶壶盖上逸出的热气袅袅如烟,她推开了一线窗户,外面光线稀薄,浅浅地在地上铺了一层,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东宫外又是怎样的一副情形,想必是闹翻天了吧。 不抓到她,今夜绝不会安宁。 轻微的脚步声渐近,严子桓已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没有穿外衣,而是着了件轻薄的夹衣,纯白的颜色,衬着他美颜乌发,又是别样的感觉。 忽然就想起卓宛宛说的那句,“严慕这人啊,最喜欢坐在山顶上看书,兴致好的时候就拿笛子吹首曲子,一身白衣服穿在身上,看着就象个神仙似的……啧啧,就是看人总是爱搭不理的,这点不好。” 那时候,她实在无法从那画上看着丁点严大公子的风流神韵倜傥风采来,那五官如今想起来,倒有些相像的地方,她当时看着也有点眼熟,可被卓宛宛那么一组合,却硬是让人看不出是谁,实在是卓宛宛画工太过拙劣,画得根本就不象同一个人。 更何况那些描述,与她认识的严子桓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她若是能想起来,除非天地都倒过来。 然而眼前这个穿着白衣的男子,与卓宛宛所形容的还是有些吻合,神仙么……差距大了些,不够出尘飘逸。 “楚楚是不是喜欢上我了?”严子桓眉一挑,蹭着她坐在一旁,自信满满。 楚清欢默了一下,开口:“你去换件衣服吧。” “为什么?”他抬起衣袖,“不好看?” “不搭配,你还是穿那些花花绿绿的比较合适。” “……” “如果你一定要穿这件,麻烦你换种表情。” “……”严子桓深受打击,“我再一次相信,你生来就是为了来克我的。” 楚清欢扯了下唇角,正要说话,外面忽有人声隐隐传入,声音很大,来得很快,竟是朝着这边笔直而来。 严子桓脸色一变,倏地站起,沉眸听了少顷,拉起她的手就往内殿走,“楚楚,你先去里面避避,看样子,钟平他们是拦不住了。” 连钟平都拦不住,来的还能有谁? 如果来的只是寻常人,又何需她避? 太子寝殿又有几人敢闯? 楚清欢回首一瞥紧闭的殿门,似乎透过这门已经看到了来势汹汹势在必得的来人,眸光冰冷。 整座皇宫搜寻无果,终于搜到这太子东宫来了。 “这边。”严子桓拂开重重纱幔,将她带入殿角书柜后,面色沉然,又饱含歉意,“楚楚,先委屈你一下,我很快就将人应付走。” 话音未落,殿门外钟平的声音已透门直入…… 今天更新早吧,想不到吧,哈哈~ 之前有妞让俺建个群,跟过我完结文的妞们都知道,俺这个人吧,脸皮子比较薄,对自己又一向没啥信心,怕建了群之后吧,没人来(咳,这话说着真叫人脸红)更何况最近更新实在是对不住大家,这不,心更虚了……前阵子小羽妞又提了这事,我想着,那就建一个吧,于是颠颠儿地去了,然后又鼓了几天的勇气,决定今天把群号给挂上来,我的小心肝啊,扑通扑通地跳得真叫一个欢快…… 以下是群号:242782252,敲门砖写上妞们的读者号哈,方便确认。应该偶尔会有福利啥的,不入群是看不到滴,嗬嗬嗬~(感觉笑得好奸诈的样子)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虎狼 章节名:第一百四十二章 虎狼 “殿下,陛下来看您了。”略微拔高的声音,做得不着痕迹,却足够里面的人听到。 这是钟平的出声示警。 而一边的窗户也在这时突然开了半扇,一个裹着锦衣的孩子半滚半爬地跌了进来,跌进来也顾不得疼,爬起来四下一看,一眼看到严子桓,忙回身将窗户关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公子公子,陛下带来的人把东宫都围了,幸好我跑得快,否则都过不来报信……” 象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窗外紧跟着便亮起火光,无数脚步声纷至沓来。 前有狼,后有虎,东宫外围了一层,这座寝殿又被围了一层,而在这两层之间,恐怕集中了所有禁卫军的精锐。 就之前在东宫外的那一幕,虽然骗得了禁卫,却骗不过老谋深算的萧天成与心机深沉的叶兰雅。 楚清欢冷唇一抿,“谈不上委屈,你去吧。” “宝儿,你与楚楚一起留在这里,不管任何情形都不得出声,更不能出来。”严子桓肃然看着宝儿,见他郑重地点了头,才深深地看了楚清欢一眼,迅速转身,边走边将夹衣解开,改为披在身上,转出内殿之后,三两下将未及收拾的带血衣物卷作一团,塞入一只矮柜中。 随即,快速一扫四周,确定没有可疑之物留在外面,才往回退了几步,在内外殿相隔的地方停住,然后,往边上懒懒一倚。 刚刚做完这一切,殿门便被人大力推开,萧天成跨步走了进来,他的身边,跟着高傲艳丽的叶兰雅。 大冷的天,叶兰雅还是穿着先前那件丝衣,玲珑身材若隐若现,只在外面披了件厚绒披风,此时她冷着脸,在迈入门槛的那一刻,一双眼睛将殿内情形来回逡巡了个遍。 “父皇。”严子桓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象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模样,望了望外面冲天的火光与漆黑的天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父皇怎地还未歇息?” 萧天成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利目一扫,道:“太子不知道今晚宫中来了刺客么?” “刺客……”严子桓抬指点了点额头,稍稍一想,恍然,“对,儿臣先前是见到宫中禁卫说在抓刺客,眼下可是抓到了?” “若是抓到了,朕就不会到你这儿来了。”萧天成似是不悦,“整座宫中闹翻了天,太子还能安枕无忧,真是难得。” “父皇恕罪。”严子桓紧了紧披在肩上的夹衣,轻咳了两声,“最近天气骤寒,儿臣觉得身子有所不适,便先睡下了。没有亲自带人去搜查刺客的下落,确实是儿臣的不是。” “没有亲自带人搜查,”萧天成哼道,“你可知,若非禁卫反应快,朕刚才便死在了刺客手上?” 严子桓“啊”了一声,连忙上前仔细察看,语气担忧,“父皇可有受伤?” 萧天成冷声道:“朕未受伤,但朕希望你能把人交出来。” 严子桓一怔,“父皇的意思是?” “听说你先前在东宫外与一名女子纠缠,被禁卫撞见……那人呢?” “原来父皇说的是她啊。”严子桓恍然一笑,“她只是宫中一名宫女,儿臣见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便动了心。不过,她虽然长得还算可以,但甚是愚钝,后来儿臣心生不喜,便放她离去。” “宫女?”萧天成脸色沉了沉,盯着他的眼神似要将他洞穿,“这宫里谁人不知太子喜静,且不喜女子近身,太子何时竟没了姿态看上一名宫女?” 严子桓依旧是不急不徐的样子,笑道:“父皇,英雄尚且不问出身,不过区区一名女子,又何必讲那些三六九等,将身份区分得如此明白……” “殿下,明人不说暗话。”一直站在萧天成旁边听他们对话的叶兰雅冷冷一笑,“说起来,那刺客你也认识,正是你三番两次出手相救的楚清欢。” 见他惊讶地挑眉,她笑得有些不屑,“她夜闯皇宫,险些伤了我与陛下,之后又逃匿不见。宫中所有地方都已搜遍,除了你这太子东宫,她在不在这里全凭殿下一句话。若在,请你把她交出来,若不在,也让我们搜一搜,若是当真没有,我们立马就走。如果只是这般空口白牙地否认,总不能让人信服。” 严子桓眉头微拧,渐渐露出不快之色,轻瞥了她一眼,道:“父皇,儿臣倒不知道,父皇在跟儿臣说话时也轮得到一个女人来插嘴了?” 叶兰雅闻言面色不善,“殿下这是看不起女人?还是说,看不起我?” “我没有看不起女人,”严子桓转开脸看着别处,看似别无所指,实则意思明显,“我只是看不起有些自以为是不懂洁身自好的女人。” “你!” “都少说两句。”萧天成出声打断,看了眼脸色青白交替的叶兰雅,又看向严子桓,“朕只问你,那楚清欢到底有没有在你这里。” “没有。”严子桓立即回答,言辞恳切,“儿臣知道楚清欢是父皇心头之患,又与她有杀父之仇,儿臣岂敢留她在侧,给自己徒增危险。” “当真?” “当真。” “那好。”萧天成一招手,从外面走进数名禁卫,“太子既然如此肯定,便让朕搜上一搜,如此也好平了他人的猜测。” 严子桓负手往殿中一站,淡淡一扫那些意欲入内殿的禁卫,眸光之冷使得他们一时踌躇,竟不知该不该入内。 “父皇,儿臣身为您的儿子,若是连自己的话都作不得数,日后又有何威信在朝堂之上立足?”他唇边依然噙着淡淡笑意,却有些冷,“今晚父皇搜了儿臣的东宫,明日儿臣便自请辞去太子之位,请父皇再择可信之人立之。” “放肆!”萧天成立时生怒,“你这算什么?威胁朕?以后朕不敢?” “儿臣不敢。”严子桓垂眸。 “你不敢?”萧天成冷笑连连,“朕看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敢的事!” 严子桓抿唇,不再言语,但身形稳稳立在原处,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萧天成的食指不断地磨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怒意明显,却僵持着,没有让禁卫硬闯。 叶兰雅见此更为肯定楚清欢必定藏在此处,见萧天成这般,心中暗恼他对严子桓不采取强硬手段,道:“陛下又何必多言,进去便是。” 见他不动,心中冷笑,抬步就往里走。 “不要脏了我这里的地毯。”严子桓横臂一挡,笑意全无,“出去。” 他这一声“出去”,说得语声并不重,也没有包含什么情绪,轻轻淡淡一句,但正是这种不将对方看在眼里,连表情都不愿意给一个的姿态,才让人觉得屈辱。 叶兰雅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便是在萧天成那里,也没有这样被驱赶过。 “萧慕,你不得欺人太甚!”她昂起头,丰满的胸部因竭力强忍愤怒而上下起伏。 “这就算欺人了?”严子桓眼里尽是讽刺,“大邺先皇后欺过的人还算少么?还不到一年光景,就忘了娘娘当初是怎样欺的人?” 一声大邺先皇后,再次让叶兰雅失了颜色,她死死盯着他,眼里渐起恨意。 “你不让我进,我偏不信你能拦得住我!”她突然斜侧一大步,绕着他就抢了道往里冲。 严子桓眼梢瞬起冷霜,长臂一伸,拿起尚在小炉上煮的茶壶都掷了过去。 “啊”瓷碎落地之声与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叶兰雅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抱着小腿痛呼不止。 茶壶里水不多,却是极烫,这一掷又使了狠力,纵使严子桓没有武功底子,这砸在腿肚上泼溅出来的滚水也没人能受得住。 叶兰雅痛得冷汗连连,面色惨白,曲腿仰面倒在地上,披风再不起遮挡作用,里面纱衣凌乱,半个胸部都露在外面,而下面的亵裤半湿,极尽狼狈凄惨之色。 “来人!”萧天成脸色很是难看,上前将她衣服拉好,又扯过披衣裹紧,吩咐,“送娘娘回兰香殿,宣太医诊治。” “我不走!”叶兰雅死命抓着他的手臂,咬牙道,“楚清欢一定就在这里,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她死再走,哪怕我这条腿废了……” “你放心,朕心里有数。”萧天成寒着脸,“还不快把娘娘送回去!” 那些禁卫被这场面惊呆,连忙七手八脚地将她抬起来,叶兰雅犹自抓着萧天成袖子不放,指节寸寸发白,禁卫不敢强行使力,僵在那里,萧天成眉头一皱,将袖子慢慢抽了出来。 禁卫们如释重负,立即往外走,叶兰雅身边的景物飞快倒退,她紧盯着萧天成,眼中似要滴血,“陛下,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萧天成背对着她,没有说话,等到凌乱的脚步声远去,才沉声道:“关门。” 守在殿外的禁卫头也不敢抬,低头进来两步把门关紧,钟平急得本命,却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东宫里的侍卫都围在殿外,个个急得想要冲进去,又不得不压着性子等待。 殿门一关,里面顿时寂静无声,萧天成沉沉地盯着严子桓,片刻,道:“现在这里就你与朕两个人,你还不想说实话吗?”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要去 章节名: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要去 严子桓神情淡淡,“实话儿臣都已经说了,不知父皇还要儿臣说什么。” “跪下!”萧天成蓦然一声低喝。 声音虽低,内殿中的楚清欢却听得分明,她眸底一沉,往前掀起一重纱幔,衣角上忽觉得一滞。 她回头,却见宝儿双手拽住她的衣服,大眼睛里一片紧张,对她无声地作着口形,“不要出去。” 她默了一下,亦对他无声道:“我知道,只是想看看外面的情形。” 宝儿只是扯着她不放。 她抿着唇,抬眸往隔断上望过去,见到中间有一处是几个圆形镂空装饰,上面只糊了层薄薄的细纱,外面的光线毫无遮挡地投射进来,在纱幔上映出一个个精致美丽的影子。 她抬手指了指,宝儿却仍不肯,她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他的小胳膊,一起朝那边靠了过去。 细纱很透,内殿又没有点灯,因此要看清外面的景象并不是问题,她凑近其中一处往外望去,便见萧天成背对着内殿而立,而严子桓直直地跪在了他面前。 “可知道朕为何要你跪?”萧天成的声音压抑着怒意。 “儿臣不知。”严子桓平淡地回答。 “还敢说不知?”萧天成一指矮榻小几,上面的小炉内火光如豆,“你若是在睡觉,为何还要煮水?莫要告诉朕你是忘了。那壶里的水并不多,必是已经用了一些,可茶又在何处?若是收拾了,为何不熄炉火?” 严子桓轻垂着眼睫,神情未见起伏,只隐去眸中一丝暗色,是他不够细心,以为没有落下痕迹,结果还是疏忽了。 “萧慕,你是朕的太子,是以后要继承大位之人,怎可如此儿女情长,优柔寡断!”见他不作反应,萧天成的怒气渐渐抑制不住,“那楚清欢是什么人,不用朕说你也清楚。她来往于其他各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攻入齐都,反了朕,夺回皇权么?这样一个隐患,朕怎么可能容她存活于世!” “她今日敢潜入皇宫,敢当众射杀于朕,便对朕存有必杀之心。这样的人,一日不除,朕又怎能安心?难不成,你想眼睁睁地看着她杀朕?”萧天成转身朝内殿方向看了一眼,沉声道,“朕再说一次,把她交出来,你今日之事朕一概不究。” 严子桓沉默地跪于地上,仿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然而这种无声的对抗反而更为激怒了萧天成。 “萧慕,朕一次次包容你,不代表朕会永远包容你。”萧天成冷哼一声,脸色彻底沉下,一甩衣袖越过他往殿外走,“既然你执迷不悟,朕就此烧了这东宫,将她烧死在这里。” “父皇!”严子桓蓦然站起,快走两步挡在他面前。 萧天成眼中尽是煞气,“怎么,改变主意了?” 严子桓缓缓摇头,“父皇要烧东宫,儿臣无话可说。但是,父皇也不要期望儿臣会走出这座寝殿。如果父皇真要将她烧死,那便将儿臣一块儿烧了吧。” “啪!”明黄衣袖挥过,响声震彻大殿内外。 严子桓当即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才勉力站稳,比常人要白要透的肌肤迅速红肿一片,五个指印根根浮起,淡色的唇角破裂出血。 楚清欢双拳倏然收紧,转身要出。 腰间猛地被人抱住,一双细小的胳膊死死死死地抱着她,环过腰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用力到指尖充血,指节发白。 这双胳膊从未练过武,也未提过重物,只有成年男子的一半粗细,此时这般抱住她,便是使了全身的力。 她低头看着这双手,顺着这胳膊慢慢往后看,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一摇头,那泪水便一串串地滚落下来,沿着粉白的小脸滴在锦衣上,很快形成一块深黑的水渍。 他拼命地摇头,拼命地反复着三个字,眼里全是无声的恳求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这个从小跟着严子桓养尊处优的孩子,这个对她抱有极大不满的孩子,这个将他家公子看得比天还要重的孩子,此时不顾他家公子被打了耳光,没有不顾一切地跑出去,而是拼了命地叫她不要出去。 萧天成震怒之下出手极猛,直到看到严子桓被打出两步,而掌心又震得发麻,才觉出自己下手有多重,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懊恼疼惜之色,但在看到他肿起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时,心里那火又烧了起来。 “逆子!”他恨声骂了一句,抬高音量喝道,“来人!” 守在殿外的禁卫立即推门而入。 钟平等人亦齐聚到门口,刚才那一巴掌他们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险些就要冲进来,但到底没敢,此时门一开,便都冲到门边,焦虑地看向严子桓。 “把太子押出去!”萧天成令道,“命人起火,将这东宫烧了。” “谁敢!”严子桓缓缓拭去唇边血迹,如玉的脸颊半边红肿可见细细血丝,他却似乎不觉得痛,缓步走到内殿前,回身,站定。 身上披着的夹衣早在那巴掌过来时便已跌落在地,此时他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显得身量亦如那里衣一样单薄,象是风一吹便能倒,然而他却将脊背挺得笔直,淡漠扫过那些冲进来的禁卫,再落在萧天成脸上。 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他,沉默的姿态不可撼动。 楚清欢闭了闭眼。 宝儿的眼泪如泛滥的洪水,流得不可抑制,一点一点渗入她后背的衣衫,湿漉漉一片,似热又凉。 这是儿子对父亲的较量,更是太子对皇帝威严的挑战,萧天成,可能容忍? “你在威胁朕?”萧天成话语中透出的沉怒让禁卫与钟平等人心惊。 “儿臣不敢。” “你做都做了,还叫不敢?”萧天成冷笑,“你一次次坏朕之事,朕一次次原谅你,你是不是以为,朕非要你这个儿子不可?” “儿臣不敢。” 萧天成连冷笑都没了,阴鹜的眼神盯了他许久,再冷冷一瞥内殿隔断,忽地转身,大步出殿。 “给朕盯着东宫,连蚊子都不许飞出去。” 殿中禁卫连忙随萧天成离开,钟平等人等他走远,皆急急奔了进来,待看到他的模样,连眼眶都湿了。 “公子,你怎样?”钟平哽着声问。 “把门关上,你们都出去。”严子桓闭了眼,语声很轻。 “公子……” 严子桓却不再说话。 钟平尽管担忧,却不敢忤他的意,给众侍卫做了个手势,一起轻声退了出去,并关严了门。 门一关上,一个小小的身子便从里面冲了出来,抱着他就哭。 “他怎么能打你……呜呜……他怎么能打你……” “这巴掌多疼啊……呜呜……我听着就疼,疼……呜呜……” “你说他从来都不骂你,更没打过你……呜呜……我再也不信你了……” 严子桓摸着他的头,似乎借着这一动作在慢慢地抚慰着自己,疲累得连话都不愿多说。 “你也出去吧。”良久,他拍了拍蹭了他一身鼻涕眼泪的孩子的脸。 宝儿满脸泪痕地抬起头,见他轻蹙着眉头脸颊半边红肿半边苍白的模样,更是心疼得泪流不止,虽然不舍,便仍乖巧地点头,抽泣着道:“嗯,我给公子去拿药消肿。” 他胡乱地抹了把脸,便开门出去。 随着那一声阖门的声响,严子桓才徐徐睁开眼眸,一抬步,身子却晃了晃,他忙伸手去扶墙,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更快地扶住了他。 他轻轻一震,脸上倦意顿时扫去,轻声笑道:“楚楚,你快去睡,我去把灯调暗些。” 他未回头,放开她的手就走向边上那盏落地长灯。 楚清欢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拦,看着他走过去,拿开灯罩,用铜签去按灯芯,然后,手一抖,灯火尽熄,黑暗中,他轻轻啊了一声,然后歉意地笑,“以前没干过这样的活儿,下手不知轻重,把灯芯全泡在油里了。” 她站在原地,夜很凉,殿内的火盆早已熄了火,再也不能产生半点热量,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阴冷潮湿,心也似泡在了一汪水潭里,透心的冷,透心的湿。 视线已不似方才灯光乍灭之时那么黑,窗外有薄薄的光线透进来,站在不远处的男子仅着一件单薄衣衫,在这样冰冷的夜里,一动未动。 她什么都没说,走到刚才他险些跌倒的地方,捡起地上那件夹衣,披到他身上。 手指触到了他的肩头,指下肌肤微微一颤,她稍稍一顿,拿开,一只手却飞快地握住了她,那手指冷得仿佛在冰水里浸过,比她的还要冷得多。 她没有挣。 “楚楚,什么都别想,一切有我。”他低低的声音回荡在两人之间,“我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不会对我怎样,他今晚气的不过是我太不给他面子,等气过了就好。” “你知道么,其实我并不喜欢当这个太子,所以在东宫,他们都以旧时的公子称呼我,而不是什么殿下……可是他占了文晋这片江山,我这个唯一的儿子不做太子,谁来做……他说的没错,我是逆子,逆了这么多年,总不能一直逆下去……他到底,是我的父亲。”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后悔 章节名:第一百四十四章 后悔 “吱嘎”一声轻响,殿门开了一条缝。 “公子,你睡了么?我给你拿药来了。”宝儿探进来一个脑袋,又伸手晃了晃,“灯怎么熄了?” “把药给我。”一个低低的声音蓦地在门内响起,同时一只手伸了过来。 宝儿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瓷盒险些跌下去,虽然从声音听出来是谁,但到底有些不放心,“公子呢?” “我在。”严子桓在里面道,“把药放下,你回去睡吧。” 听到他说话,宝儿才放下心来,将药递给楚清欢,又连忙缩回脑袋,把门关了。 关上门,却没有走,双手叉腰站在阶上,瞪着十步之远留下来监视的禁卫,恨恨地道:“钟平,我真想把他们一脚踹出去。” “我们都这么想。” 殿内,楚清欢在灯旁摸着火折子,重新点了,幽幽暗暗一小朵,再罩上灯罩,那光便极其的暗淡,殿外的人连人影都无法看清。 转身,却见严子桓侧躺在矮榻上,面朝里,头发披散一肩,懒懒散散的模样,她走近,将瓷盒打开,一股清凉香气扑鼻,里面的膏体碧绿润滑,一看便是好东西。 在他旁边坐了,抬手去拂他脸上的发丝,他却抬手一挡,带着迷蒙睡意,“我自己来,你去里面睡。” 她静了片刻,绕开他的手,沉默地拨开半掩着脸的黑发,半边红肿指印未褪的脸赫然在目,便是她早有准备,也未想到萧天成这一掌打得会这般狠。 定定地看着那脸,那破损的唇角,单看这半边脸,谁又能想像这人是怎样一副花容月貌? 一时无语。 严子桓泛起一丝苦笑。 一直不敢回头,故意灭了灯,又故意这样躺着,就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丑样,他的狼狈,不想让她心有负担,可她就是这样的人,非得亲眼看一看说不清到底谁比谁更执拗。 清凉的药膏涂抹在脸上,瞬间压下了那股火辣辣的痛感,麻木的脸反而随着那手指的移动渐渐恢复感觉,感受到她的指腹一点点在脸上滑过,无与伦比的轻柔。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如此温柔且让他就将此刻的她比作温柔吧,即使她并非真的对他温柔。 轻轻阖起眸,他想,若不是他受的这一巴掌,只怕永远都未必有机会能体会到她这种温柔。 她这个人,看着冷漠,对他更是少有好脸色,他却知道,她的内心始终有着一处柔软,这种柔软,让她经历再多的风霜冷剑,也不会泯灭人性中的那分善,那分真。 但他从不奢望她能将这份柔软分给他,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清楚他的父亲曾对她做过什么,清楚他与她之间存在着怎样的沟渠,这沟渠是如此宽,如此深,如此不可逾越。 但他仍想把这条沟渠填满,填平,不管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不可否认,在开始时,他对她存有弥补亏欠之心,但在第一次接触之后,他便为她而惊艳。 并非外在容貌,而是她那份不同于其他女子,更超越多数男子的心胸气魄。 她的内心很广,里面的天地很宽,男女之情于她来说,或许只占心中一隅,他常常想,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拥有如此博大的胸怀? 以前他的眼里是没有女子的,并非看不起,而是将其与其他事物一般看待,不过是世间的一种生灵,与这世间的花花草草无异,直到遇见了她,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一种女子,能让人一见便难忘,再见便倾心。 倾心哪。 那日清晨回齐都,一队骑兵从城门轰然而出,他在马车内随口说,似乎错过了什么好事,傅一白问他可是后悔回来晚了,他说能有什么事值得他后悔?也就是说个笑罢了。 可如今,他是真的后悔了。 如果他那时早一些回来,情况是不是就有所不同?他与她是不是能走得更近些?如果救她的人是他,而不是夏侯渊,她为之甘心相付的人,会不会就成了他? 无心之语,一语成谶。 那时错过的,又岂是后悔两字所能弥补。 清凉的指腹触及嘴角,一阵刺痛蔓延,他眼睫一颤,轻笑了一下。 他那向来严厉却从未对他动过手的父亲,终是让他的身也疼了一回,而心里的疼,又是何时给的? 大概,是他母亲去世那一年。 那一年,他的父亲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属于他的女人,为了得到这个女人,他父亲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被他母亲得知,屡次规劝不听之下,他母亲撞柱而死。 死得何其壮烈,不过是为了让她的男人悬崖勒马,回心转意,而她的男人,却一意孤行,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那个时候,他尝到了心疼的滋味,如今算来,已有十五年之久了。 药膏的清香布满了整个脸颊,在楚清欢收手的时候,他轻声道:“楚楚,迟则生变,明日我便想办法送你出去。” 她合好盒盖,起身,“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 他一顿,缓缓转身,“你想……” “本来我想,如果这次顺利的话,就做两件事:救出陈屏儿,杀了萧天成。”她淡淡道,“但我没想到,萧天成是你的父亲……他是你父亲,看在你的份上,我终究要放他一回,否则之前他打你之时,我便可以杀了他。” 他眸心深深一动。 他知道她想取他父亲性命,但从不抱认为她会因他而改变主意的希望,如今她亲口告诉他,她不杀,是因为他。 “不杀他,但我至少我带走陈屏儿。”她道,“我曾在心里承诺过要救她,去年形势所迫没能救她出去,这一年多来也不知她过得如何,只要她未死,我势必要带她走。” 严子桓沉吟:“陈屏儿,陈贵妃……你要救她?” “你可知道她被关在何处?” “知道是知道,可是……”他摇头,“你想救她,只怕不容易。” 见她不语,他不无讽刺地道:“对于一个喜欢了十五年而不得的女人,你觉得这个男人可会允许她逃走?再者,经过今晚一事,宫中戒备更为森严,你便是想要离开东宫都不易,何况救人。” “再难总要试一试。”她看向他,“你把位置告诉我,我自己去。” “你自己去?”他侧眸,“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 “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她不为所动,“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次,我不想还不清。” 他突然住了口,看她半晌,眸色清清透透,平静若湖,“可我却想让你还不清。” ------ 天快亮的时候,楚清欢才入了睡。 为谁睡床,谁睡榻,两人又争了一回,最后还是严子桓说,分床分榻别人进来一眼就能看到,还不如都睡在床上安全,至少有人闯进来的时候没人敢来掀他的被子。 楚清欢觉得有道理,生来又不是扭捏的人,便同意了他的说法,如此,将床一分为二,她睡里面,他睡外面。 幸好这床宽大,一人一床被子,中间还放个枕头,也不觉得挤。 再醒来时,是被外面的声响吵醒,她为方便行事本来就没脱衣,此时听到外面吵闹便想到是萧天成又来了,当下蹭地坐起。 “我去看看。”严子桓亦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谁都没有睡熟。 他脸上肿起的地方已消去大半,嘴角显出一块淤青,但脸色却显得有些发白。 楚清欢一眼瞥到,心中生起一丝担忧。 他却没看她,抓过床头的夹衣,起身穿上就要出去,被她叫住。 她下了床,顾不得穿鞋就到柜子里取了件厚袍,抖开,“再加件衣服,外头不比里面。” 严子桓眸子晶晶闪亮,唇角那笑容更是象朵花一般,乖觉地套上衣服,然后叮嘱,“你别出来。” 她点头,看着他出去,便走到隔断那边,静静地听外面的动静。 殿门打开,严子桓站在门内冷着声道:“你们的胆子可是越发大了,大清早的也敢在我殿外喧哗,要不要我把这里让出来,让你们到里面来吵闹?” 见他突然出来,争执的双方立即停了下来,禁卫们呐呐不敢言,钟平走过来,“公子,是傅一白傅公子来了,想来看望公子,禁卫们却不许他进,说必须经由陛下同意才可。” 严子桓闻言一声冷笑,看向禁卫军,“陛下只说让你们盯着东宫,连只蚊子都不许放出去,可曾说过不许人进来?” 禁卫军皆垂着头,不敢应声。 这句话萧天成当然没有说过,但就昨晚的情形看来,不许出,当然也不许进,他们这些负责看守的,谁敢放人进来? “叫傅一白进来。”严子桓说完就要转身。 “殿下,还请不要让我等为难。”禁卫军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严子桓见此,狭长眼眸一眯,冷冷地盯着他们不语。 禁卫军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却又硬撑着不肯站起,相较这位殿下,那位最高统治者才是他们最为惧怕的人物。 “算了。”蓦地,严子桓一声轻嗤,“钟平,你去跟傅一白说,我很好,就是想喝他带回来那茶了,让他送些过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还有很多事会做 章节名:第一百四十五章 还有很多事会做 这一日,除了傅相家的大公子傅一白让禁卫转送进一包茶叶之外,东宫再无人进出,出奇的平静。 不仅萧天成没有来,连叶兰雅也似乎忘了这里有着她平生最大的宿敌,出人意料地没来寻事。 是夜。 东宫内外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密不透风,太子寝殿除了宝儿与钟平等人进出了几次之外,一直关着门,入夜之后,里面的灯光更是幽幽暗暗,连动静都猜不出。 亥时刚过,里面便熄了灯,宝儿出来传话:“公子说了,今儿个心情不顺,身子也跟着不爽利,这会儿睡下了,谁若是敢吵着他,什么都不必说,拉出去砍头便是。” 禁卫心头一寒,心知这位殿下看着话不多,却也是个冷心冷情的,这话既然说了,必是当得了真,好在自己这些人除了行看守之职外,倒也没别的事要去打扰,才又放宽了心。 宝儿说完了话,小身子一转,又入了殿,砰地关上了门,钟平带着那些门神似的侍卫一溜守在殿门外,脸色冰冷。 内殿。 一盏小灯如豆,照着小上一方角落,高大的书柜已被人移开,地面露出一道不易被发觉的暗门,严子桓伸手一推,一道漆黑的通道便显露出来。 “这条暗道,我去年从黄城回来开始便让人悄悄开凿,可以直通到宫外,可惜时日太短,又是暗中进行,不敢太过明显,以致才通了一半。”他接过宝儿手中的灯,“不过,今晚正好派上用场。” “为什么要做这条暗道?”楚清欢看着下面暗漆漆望不到底的台阶,问。 他懒懒地倚着书柜,说得漫不经心,“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或许有一日能用上。” 或许有一日能用上,指的就是类似于现在这种情况吧。 楚清欢没有再问,严子醒已率先一步下了台阶,又从怀里取出颗夜明珠递给她,“里面黑,小心脚下。” 又回头嘱咐宝儿,“看好这里,一旦外面有什么动静,或者超过子时我尚未回来,你就让钟平把这里放回原样。若是看到我发信号,你就让钟平往冷宫方向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冲也得冲出来,明白么?” 宝儿一脸的不情愿,想要一起去,却明白他家公子的性子不会允许,又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只得点点头。 “不必。”楚清欢立即阻止,“如果真有什么事,钟平他们过来于事无补,我不想让他们跟着送命。” “楚楚,你这是对我没信心。”严子桓长眸一挑,斜斜睨着她笑,笑得甚是勾人。 楚清欢对这种摆明的诱惑表示无言。 随着严子桓一直往下走,走了二十多步台阶之后,脚下便是平地,甬道并不大,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了小半个时辰,严子桓突然转弯,那里又是一处台阶,走到尽头时,他停了下来,“到了。” 他抬手在旁边摸索一阵,之后在某一处一按,面前的墙面便是一松,再一推,便有淡淡月光漏了进来。 等楚清欢出去之后,他又将暗门一拉,便听到“咯嗒”一声轻响,那门再次合上,从外面看,就是一面普通的石墙,而外面,则是一片荒芜枯藤,那月光便是从这藤外照射进来。 刚出去,旁边便闪现一人,楚清欢手中一动,匕首便要挥出,严子桓忙将她的手按住,“楚楚,是我的人。” 楚清欢将刀一收,淡淡一瞥那人,见他一身禁卫服饰,三十岁开外,长相方正,倒不知顾严子桓是何时安排他守候在此的。 那人头都未抬,也未看她,只是朝严子桓恭敬地躬了身:“殿下。” 严子桓“嗯”了一声:“傅一白都跟你讲清楚了?” “都讲清楚了。”那人从旁边取过一个包裹来,双手递上,“这里是两套禁卫服饰,冷宫内外的班值卑职也作了调动,亥时三刻交班之时正可入内。” “好。”严子桓接过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套衣物交给楚清欢,“楚楚,换上。” 楚清欢接过来就直接套在身上,边套边问:“这衣服你会穿么?” 严子桓一怔,随即失笑,“不会穿,旁边不有一个会穿的么?鲁江,来。” 说着,将剩下那套衣服连带包裹布一块儿扔了过去,那名叫鲁江的禁卫伸手抄住,立即替他脱去外袍,又取出衣物来一件件替他换上,他心安理得地张开双臂,由着别人伺候。 楚清欢微微摇头。 连衣服都不会穿的人,真不知还会做什么。 严子桓象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楚楚不必担心,我还是有很多事情会做的。” 楚清欢看他一眼,没说话。 待穿好衣服,楚清欢看着他那盈白盈白的脸实在碍事,低头在四周看了看,倒见到一些炭末嵌在泥土里,也不管它脏不脏,到底有多少个时日了,抓了一把和了些泥在掌心里搓匀了,便往他脸上抹。 严子桓微张着唇,狭长的眼眸都瞪大了,看着那双黑乎乎的手伸过来,一脸的绝望。 “楚楚……我,我有洁癖……洁癖……” “我知道。”楚清欢点头,双手一刻未停地在他脸上忙碌,抹完额头抹鼻子,抹完脸颊再抹下巴,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瞬间变得黄中带棕,棕中带黑。 抹了脸还不够,顺着那漂亮的下巴就往下抹,前前后后地揉搓了一圈,那截粉白粉白的脖子一下子与这晚上的夜色变得万般匹配。 严子桓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眨巴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她,“够了够了……真的……没人会认出我……相信我……” “闭眼,小心灰掉进眼睛里。”楚清欢无动于衷,将他脸上多余的粉末刷刷掸干净,将他上下一打量,觉得那双手也白得太过刺眼,又抓了一把炭土将那手也抹了。 那鲁江本是个沉稳之人,此时见这般情形也不禁张口结舌他从未见过严子桓允许哪个女子近过身,更无法想像他任人揉扁搓圆而毫不反抗的模样,更更没料到,这世上还有这样大胆的女子,敢对太子殿下这般上下其手,毁他容貌。 不由朝楚清欢看去,暗淡角落里光线不明,也就见她皮肤微黑,五官清秀,看得不太真切,心中一动,想到严子桓看上的女子定然容貌不会差,只怕这皮肤的颜色亦是伪装,若是去了这黑,还不知是怎样一副惊人的长相。 “好了。”楚清欢收手,眼里露出一丝满意,“你觉得怎样?” 严子桓抬起两只完全陌生的两只手,欲哭无泪,可以想见,此刻他的脸与脖子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还有那隐隐约约飘浮在鼻端的混着泥土味的怪味,让他恨不得立刻跳下浴池子里再不出来。 心中突然就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他蓦地伸出手,捧着她的脸胡乱地摸了一阵,边摸边笑着道:“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人闻臭味,你也闻闻。” 楚清欢难得地一愣。 那双手尽管抹了泥灰,但手感依旧极好,没有半点夏侯渊那样的薄茧,恣意地游走在她的脸上,把鼻子眼睛嘴巴摸了个遍,而她完全未防他会来这一招,竟一时忘了反应。 鲁江直接掉了下巴。 四周出其的静,只有严子桓一人玩得欢快,时间一久,他才渐渐觉出不对劲来,再看楚清欢,已然抿紧了双唇,面无表情地漠视着他。 嘴角一抽,他慢慢收回了手,收手的时候拇指不着痕迹地在那柔软的唇上停留的一瞬,满指的芬芳。 “亥时三刻可是到了?”他象是什么都没发生,问。 鲁江立即回神,回答:“就快到了。” “好,”他点头,朝楚清欢唇角一翘,“走吧。” ------ 一路上都是把守严密的禁卫军,冷宫也不例外,但让楚清欢没有想到的是,当初最为冷清最不为人在意的冷宫,此时的防守比之东宫毫不逊色。 可见萧天成对陈屏儿确实用了心,连皇后的位置也给她留着,只可惜陈屏儿不买他的账,这一年多来不肯向他屈服,否则也不会被关在这个地方。 正好是亥时三刻,冷宫内的小队禁卫轮到换班,楚清欢与严子桓被安排在另一队禁卫中,顺利进入了冷宫。 没有想象中的破旧,殿内外都进行了修葺整理,使得这座冷宫簇新得没有该有的样子,里面灯亮得不多,走动的人也很少,殿内有人影在窗边晃了一下,又很快消失。 那应该就是陈屏儿了。 “你们两个,去那边看看。”鲁江朝一边指了指。 严子桓与楚清欢立即应了一声,偕同往那边灯光稍暗处走去,负责冷宫内部值守的禁卫进行巡视十分正常,再加上这些人本就由鲁江统管,因此就算殿外的禁卫看到了,也不会有人起疑。 楚清欢一走到暗处,便与严子桓交换了一个眼色,绕到殿后廊下无人处,伸手推开一扇窗门。 一跃而入。严子桓却没她那么好的身手,试了两次都没能翻上窗台,只能由她连拖带拽地拉了进去,然后,关窗。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预料 章节名:第一百四十六章 预料 一转身,却见一名容色清丽的女子站在灯旁,对他们的到来未见慌乱,却有丝疑惑。 楚清欢一眼就认出,正是季婉瑶的表姐陈屏儿。 陈屏儿细细地在他们身上打量了一眼,便已看出这绝非一般的禁卫,甚至有可能并非禁卫,否则,又怎会如此偷偷摸摸胆大包大敢闯她的住处? 如果不是禁卫,他们又会是谁? 如此一想,她不免心中惊疑:“你们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楚清欢取下盔帽,走到她面前。 陈屏儿一听这声音,顿时一怔,目光往她脸上仔细看去,片刻,眼中蓦地迸发着惊喜,却又不敢置信,声音颤抖,“你,你是……情儿?” 这身高,这五官,与萧情确实很相像,但这深色的皮肤让她不敢确认,而且,这防守严密的皇宫,她怎么进得来? 一时间,欣喜,惊诧,激动,忧虑等等情绪齐齐涌上来,以致于万般期待,又万般不敢相信。 楚清欢点点头,“是我。” 屏息以待的陈屏儿猛地一颤,眼眶骤红。 “真的是你。”她一把抓住楚清欢的手,眼泛泪光,“你瘦了,也黑了……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萧天成有没有发现你?” 激动之下,她并没有失去理智,沉稳的性子让她更意识到此举的危险,当即将楚清欢往角落里一推,“情儿,你不该来。这里危险,萧天成一直想用我来引你出来,你怎么能进来?” 句句发自真心的关怀让楚清欢神情一缓,“你放心,萧天成不知道。” “那就好。”陈屏儿略宽了心,才朝严子桓望去,“这位是……” 这人眼生,虽然皮肤显黑,但细看之下,气质容貌却是一等一的出众,而能够带着楚清欢自由出入皇宫的人,绝不会是一般人物。 楚清欢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已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身子半歪着,懒散得如同在他的东宫,见她看过去,遂翘起唇角朝她一笑,一笑间,唇色发黑,那牙便显得格外洁白。 她随口道:“这是萧天成的独子,萧慕。” “萧慕?”陈屏儿大吃一惊,“太子?” “正是他。” “他怎么?”陈屏儿再镇定也抑不住吃惊之色。 在她的印象里,她只知萧天成的独子自小身体不太好,小的时候很少出府,后来萧天成的元配夫人去世之后,那孩子便生了场病,后来听说寻了个清静地方静养,很少有人见过他,便是这齐都,认得他的人也是寥寥可数。 可他毕竟是萧天成的儿子,怎么…… “若不是他帮我,我也进不来这里。”楚清欢明白她的想法,却也不解释,“此地不宜久留,你赶紧收拾收拾,跟我一起走。” “走?”陈屏儿又是一惊,“情儿,外面守了那么多的人,我又不会武,只会拖累你。你走吧,不必管我,萧天成除了不给我自由,其他都待我很好,不会将我怎样。” “我来的目的就是要带走你,若不然,我来做什么?”楚清欢道,“你不肯做萧天成的女人,他就会一直关着你,不会让你离开冷宫半步,这种日子难道你想过到老,过到死?” 见她露出无奈之色,她又道:“季婉瑶现在在兆京过得很好,还遇上了喜爱她的男子,不用过多久便会成亲,她总是惦记着你,想见到你,你就不想?” 陈屏儿闻言闪现出喜悦之色,再看着楚清欢冷静沉然的模样,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她从来就不抱离开这里的希望,那时见到楚清欢与季婉瑶安然脱身,心中已是大慰,哪里会想到,此情此景下能再见到楚清欢,而且还是来救她。 这一年多来,她日日都在回想着她们离开的那一晚,那个娇柔文弱的萧情,那个勇悍冷厉更了名姓的楚清欢,是多么的不同,又是多么的让人心神曳荡。 她为这不同而神伤,更多的却是自豪与骄傲。 这是萧家皇室的荣耀,哪怕不是真正的血脉。 楚清欢已不再多言,随手将身上的禁卫军服脱了下来,“你把这个换上,有什么要带走的,就稍稍收拾一下。” 陈屏儿拿着衣服,眼中闪过挣扎犹豫之色,但也只是一瞬,便下了决定,“好,我跟你走。这里的东西本来就不属于我,没什么可收拾的。” 她走向内殿,又回头深深地看了楚清欢一眼,微微一笑。 她本就品貌出色,这一笑更是蕴含着对亲人的那种浓浓情感与信任,在这深寒夜里如一股涓涓暖流淌过心间,不浓烈,却暖人心。 “楚楚,我真羡慕你。”严子桓的眸光亦淡淡地飘向内殿方向,“身在天涯,心在咫尺,便是不能相聚,可也总有人是真真切切地惦念着你的。” 淡淡惆怅。 楚清欢默了一下,道:“真真切切惦念着你的人,也是有的。” “哦?”他回头,笑望过来,“是谁?” “宝儿,钟平,以及你东宫里的人……很多。” 他便不说话了,轻轻地撑着头,笑容飘忽,许久,嗯了一声,“是啊,这么说来,想着我的人还是很多的。” 随后,谁也没再开口,不多时,陈屏儿从里面走了出来,换了一身禁卫服饰,却俨然换了一个人,再看不出原先模样。 她比楚清欢要矮半头,那衣服穿在身上本显宽大,此时这么短的时间内却被她作了修改,过大的地方都巧妙地折了进去,里面又添加了几件衣服,看上去不至于显出女子体形,头发束起,脸部手部都用深色胭脂与黛石加深了肤色,画浓了眉,修了唇形,与原先判若两人,若不是很熟悉的人,只要不细看,蒙混过关并不难。 楚清欢眼里闪过一抹赞赏。 “怎么样?可以么?”陈屏儿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声问道。 “可以。”楚清欢再次打量一眼,将盔帽戴在她头上,道,“稍后你随太子走,不要出声,不要慌张,只要出了冷宫,就有法子出去。” “那你呢?”陈屏儿见她一身黑衣,并没有多余的禁卫服饰,不免担忧。 “只要你们能出去,我自有办法。”她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往外望了望,回头,招了招手。 陈屏儿不再多问,搬了张椅子过去,三两下便翻出了窗,严子桓亦走了过来,不声不响地出了窗户,在转身的一刻,突然回过头来翘唇一笑,低声道:“楚楚美人儿,我在外面等着你。” 又是不正经的模样。 还没等她反应,他已率先往黑暗处走去,陈屏儿只能极快地用唇语朝她说了句‘一切小心’,便紧跟其后离去。 见他二人走远,楚清欢又等了片刻才吹熄了灯,悄无声息地上了殿顶。 因为有鲁江的安排,半个时辰之后便有一队禁卫前来换值,而因为宫里的戒备有所加严,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楚清欢在上面看着严子桓与陈屏儿顺利地出了冷宫,便也随后而出。 然而,就是她出了冷宫,正欲前往事先约好的会合地点时,冷宫外忽然火光大亮,数千名禁卫军从四面围了过来,竟似预料到这里会出意外一般。 事实上,确实有人预料到,并事先做好了布置。 视线中,一座高大龙辇缓缓而来,龙辇上,萧天成眼神阴郁,阴沉沉地注视着冷宫大门,或者说,是刚刚出了大门还未得来及离开的那一小队禁卫身上。 而他的旁边,竟然坐着本该在兰香殿养伤的叶兰雅。 一片高呼陛下声中,所有人都下跪行礼。 龙辇在宫门前停下,上百名禁卫分三层护在前面。 萧天成的目光落在鲁江身上,声音很冷,“今夜是你当值?” 鲁江恭声应答:“回陛下,正是卑职。” “冷宫里的班值何时变成了一个时辰一换?” 鲁江回答得清晰有力,“卑职认为,宫里的刺客还未抓到,一切当以小心为上,是以将班值安排得紧密了些,如此能更好地行护卫之职。” “是么?”萧天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张成,是这样么?” 张成从龙辇边走了出来,拱手道:“鲁副统并未将此事告知卑职,卑职不知。” 萧天成冷笑两声,“连你这个正统领都不知,这副统的主意倒是够大的。” 鲁江立即道:“陛下明鉴,张统领与卑职今日忙于宫中各处人手安排,一直未有见面的机会,因此尚未及时向张统领禀明。” 萧天成意味难测的哼了一声,“让这些人都抬起头来。” 他的意思很明显,目光所指也是刚刚从冷宫内出来的那队人,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转了过来。 这样情况之下,不抬头根本不可能。 鲁江沉着声音,道:“都抬起头来。” 陈屏儿呼吸一紧,攥紧了双手。 “不要慌,不要看他,抬头就是。”身边忽有低低的声音响起,她不由抬起眼角悄悄瞥去,但见严子桓面容平静,眼睑轻垂,已然慢慢抬起了头。 不远处,楚清欢眸底一沉,蓦然纵身跃回冷宫内。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为她 章节名:第一百四十七章 为她 月光稀淡,火光却盛,萧天成的目光更是如幽冥地狱里的阴风,被他触及到的无不感觉到后颈发凉,汗毛直竖。 叶兰雅一双美目里尽是冷毒,在一众人面前扫过。 昨晚被楚清欢砸伤了腿,她的仇恨由此又添加了一笔,之后她与萧天成估算着楚清欢定然放不下陈屏儿,由此命人严密注意着冷宫的动静,刚才果然有人来报,称此处的交班时辰有了变化。 可不是蹊跷? 但她又想不通,楚清欢的行动必然有严子桓帮忙,但东宫被看守得坚如铁桶,她又是如何出来的? 盔帽帽沿短小,遮不住那烈烈火光,那一小队十二人分成两列立于宫门前,萧天成的目光在一张张脸上慢慢巡视过去,之后在严子桓脸上一落。 严子桓的脸半隐在前面那名禁卫身后,手中所持长枪又在另一边投下一道竖影,光线半隐,萧天成眼睛一眯,也就在这时,忽听有人惊声高呼:“陛下,冷宫走水了!” 萧天成脸色一变,抬头时,却见冷宫内刚刚黑沉的殿内不知何时火光骤起,须臾间便已蔓延开来,舔卷起窗纸帘帐,之后便见一道人影在里面仓皇奔走,拍打殿门,不时扬起身后长发,隐约可听见里面有人在喊:“救命救命” 那喊声并不响亮,嗓音带着些沙哑,象是被熏了烟,还含着哭腔,但仍不失熟悉,然而在喊了几声之后,那人影慢慢滑了下去,再也看不见。 “屏儿!”萧天成猛地站起,一步跨下龙辇,却不小心被绊住了靴尖,若非旁边张成手快,只怕就摔在地上。 他却似什么都没注意到,盯着火焰迅速窜起的殿宇,脸上的冷静阴沉都已消失,拨开人群就要往里冲。 “陛下,万万不可。”张成连忙将他拦住。 他眼睛赤红,怒声喝道:“还不快救人,若是救不出屏儿,所有人一律治罪。” 成千上万名禁卫一时间都乱了,最靠近宫门的禁卫立即往里冲,然而那殿门却不知何故,怎么也推不开,刚刚看着里面人影滑落的人都心知是人在里面顶住了殿门,生怕太过用力伤了人,可如此大的火势,多在里面待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当下有人顾不得后果加大了力道推门,可那门却象是被铸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砸窗”有人大喊,顿时无数人奔向两边长窗,拳砸脚踹,无情的火焰自窗格中窜出,燎得人眉毛尽燃。 无人敢退,不救人是死,救出了人如果不活也是死,只有抓紧时间尽可能快地救人,才能保住性命。 窗户一经砸开,火浪扑面而来,逼得人退后一步,面对如此猛烈的焰头,禁卫只能闭着眼睛往里跳,连浸水湿身的时辰都没有。 陈屏儿浑身颤抖,牙咬得咯咯作响,望着那火双唇发抖,“情儿,情儿……” 周围一片混乱中,却感觉袖子被人一拽,她回头,却见严子桓双眸里跃动着明亮火焰,凝着那火殿低声道:“走。” “可是情儿……” “她不会有事。”严子桓决然转头,这话象是说给她听,又象是说给自己听。 他相信她,相信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相信她不会罔顾自己的性命,相信她一定会安然脱险,平安赶来与他会合。 他拉着陈屏儿的衣袖,在鲁江的掩护下快速悄然往外走,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冷宫内,连萧天成也忘了先前的目的,几次险些往里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轰”那着了火的宫殿突然一声炸响,火光冲至半空,半边宫殿垮塌。 里面的惨叫声让外面的禁卫听了都不禁毛骨悚然,谁也不敢冒然往里进,然那一桶桶的水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泼进去连个焰头都扑不灭。 萧天成双眼充血,如一头困兽,谁也没敢去看他的神情。 唯有叶兰雅,懒懒地坐在龙辇上,剔着手指甲,目光在底下那些禁卫上游走,冰冷如蛇。 她对楚清欢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所以她刚才扫视下面的禁卫之时,几乎立即可以辩认出楚清欢有没有在,而其他的人,则被她自动忽略。 她只要楚清欢。 但楚清欢并没有如她所愿那般出现,她很失望,失望于她怎么可以让她希望落空,没能在今晚要了她的命,还白白取悦了萧天成一回。 蓦然,她目光一顿,缓缓自龙辇上站了起来,眯起眼睛望着一处无人注意的地方。 那里依然混乱,但人却渐少,如果是救火的禁卫,要么往冷宫里扑,要么就是往返取水来灭火,而那边几条移动的人影,去的却不是取水的方向。 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立即形成,她冷冷地注视着那几人,突然就对萧天成喊道:“陛下,别救了,陈屏儿已经跑了。” 脸色铁青双目赤红的萧天成顿时回头,“你说什么?” 叶兰雅红甲一指,“我看到那边有人跑了,恐怕正是陈屏儿。” 萧天成一瞬间似是不信,回头看了眼大火熊熊的宫殿,那里的火势别说给救出活人,就是连宫殿也岌岌可危,马上要整座倒塌。 他目光渐冷,猛地扭头,几个大步上了龙辇,顺着她指的方向极目望去,那边光线虽不甚明,但仍可见几个迅速远去的身影。 “将他们拦下!”他的手猛地一挥。 张成立即带人追去。 身后的声响与火光很快便隐隐追了上来,鲁江一望之下便大惊:“殿下,我们被发现了。” “你快走。”严子桓一步不停,将他与陈屏儿的长枪都扔了出去,深黑的眸子只望着前面这条通道,“就算我父皇追上来,也不会对我们两人怎样,你不同,一旦被他发现你背叛了他,必死无疑。” “殿下……” “不必多说。”严子桓沉声道,“你现在就走,去东宫通知钟平他们过来,他们知道路线。” 鲁江还想再说,却被他凌厉喝止,“还不走!” 鲁江狠狠一咬牙,转身闪入暗色中,朝东宫方向飞快而去。 “殿下,让我回去吧。”快速奔走使陈屏儿有些气喘加促,但她却很平静,“只要我回去,你父亲不会为难你,情儿也不会有险……你跟情儿说,让她以后不要再来救我,我以前就住在这宫里,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没什么不好的。” “楚楚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要做的事,没有谁能拦得住。”严子桓淡然无波道,“她千辛万苦冒险来救你,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而我做这些,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替你来传话的。” 陈屏儿闻言,眼中不禁深有动容,却是沉默了半刻,才道:“殿下,你这又是何必……” 半明半暗的通道中,脸色微微发白的严子桓无声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大,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眸子却越发地黑。 他这一生无所求,孩提时懵懵懂懂,只知道母亲温暖的怀抱便是他的天,他的地,只要能拥有这个怀抱,便能拥有整个天下。 母亲去后,这十多年来,他只想避世,只求一生清静,纵是无为又如何,不过是乱世纷扰你争我夺的一场戏,他甘愿做那戏外人。 再后来,有些事终究逃不过避不过,他回来,领着父命皇命去大邺摸底,故意与她接近,却不想就此将一颗心系于她身,再不相忘。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想为一个人活一回,哪怕这个人注定不会是他的,又有何妨? 他一直想为她做件事,不求回报,只望能在她的记忆里占上一席之地,不会将他当作一个路人那般忘记,所以这次,他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护她,与她所在意的人一回。 通道的尽头就在眼前,离宫的路线原本已由傅一白安排妥当,标注在那个装茶叶的罐子上,别人看不懂,他却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此刻的情形,想要悄然离开是不可能了。 既然不能,那么,用他自己来作这个筹码,可够? 想起大火之中慢慢滑落的那个人影,他心中一紧,几乎无法呼吸,万一她有事…… “严子桓?”转角处,蓦然一声低问。 他几疑是自己幻觉,相约碰头的地方还未到,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然而身边陈屏儿已一声惊喜的低呼,“情儿?” 他方知自己没有听错。 这一瞬,漫天欣喜扑天盖地涌来,他再没忍住,一个大步转过,将那暗处的人影抱在怀里,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听,只紧紧紧紧地抱着她,万籁俱寂的感观里,只听到自己的那颗心在空旷无边的人寂静里,徐徐下落,笔直而缓慢,最后坠入心湖,无声,却荡出涟漪无数。 下落无声,那涟漪却似带着层层叠叠回响,经久不绝。 极有力又极短暂的一抱,一抱之后他松开手,低头对上那双清濯的眸子,温柔一笑,“楚楚,那路线你是知道的,快走吧,我恐怕是不能陪你们一起去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可悲 章节名:第一百四十八章 可悲 “谁也休想走!”随着一声冷喝,一辆金色龙辇徐徐出现在视线中,四周兵甲环卫,枪戟直指。 而身后通道的追兵,亦终于追了上来。 严子桓蓦然转身,对上龙辇上的萧天成,四目铿然相撞,皆是冰冷无温度。 楚清欢一把将陈屏儿拉至身后,手中寒芒一现,匕首滑至掌心。 还未等人开口,便听得一阵狂放刺耳笑容回荡上空,“楚清欢,我看今日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楚清欢冷冷一瞥,懒得搭理。 龙辇上的叶兰雅撑着扶手立起,完全不顾腿上之伤,胸脯高挺,背脊笔直,自高处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她,眼神轻蔑,红唇讥讽,看着她如同看着锅里的肉,案上的鱼,跟看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见她不理,叶兰雅既觉痛快,又觉可恨,正想再说话,萧天成的目光却越过严子桓,望向楚清欢身后的陈屏儿,沉着脸道:“屏儿,过来。” 陈屏儿平静地注视着他,摇了摇头。 萧天成眼里压制的怒意明显涨了一分,但他依旧克制着,放缓了声音道:“只要你过来,我立即放了楚清欢,对她与太子所做的一切绝不追究。” 陈屏儿有些意外,但是并没有立即表态,只是仔细地审视着他的神色,不敢确定这话里到底有几分可信。 “他的话谁人敢信?”楚清欢看出她的迟疑,冷声道,“你忘了他原先做的那些事了?他现在最想杀的人就是我,怎么可以放过我。” 经此一提,陈屏儿眼中犹豫立即消去,对萧天成更是多了分冷漠。 萧天成一见软的不行,顿时戾气暴发,“屏儿,你过来便罢,若不然,朕不介意当着你的面杀了她!” “你敢!”陈屏儿脸色一变。 “朕有什么不敢?”萧天成一声冷笑,“朕在这宫中布下天罗地网,要取的就是她的性命,你以为她还能带你走?她如今是自身难保,就算插翅也难飞。” 陈屏儿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 她了解萧天成,知道他心狠,说得出做得到,而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就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也能看出来,想要从这数万人马之中安然脱身,无异于凭空登天。 “来人,将楚清欢拿下!”萧天成不等她回话,便下了令。 “谁敢!” 两个不同的声音,说出了同样的字句,严子桓一手护住楚清欢,冷瞥着那些持枪冲过来的禁卫,而陈屏儿,却双手紧握着一块三角铁片,紧抵喉间。 那铁片尖锐,闪着寒光,打磨着十分锋利,不管哪个角都可伤人,更何况这肌肤最为娇嫩的脖子。 萧天成看着两人的反应,沉默片刻,连连冷笑,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爱了十五年的女人,却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不惜以命相逼。 陈屏儿仰首看着他,“萧天成,你若敢伤情儿分毫,我就当场死在你面前。” 萧天成闪过一抹受伤之色,却很快一闪而逝,怒极而笑:“好,好啊……” 一年多前,她用一块打磨过的石锥取他性命,如今,又用一块不知用了多久才打磨出来的铁片以命相胁。 “太子。”他蓦然住了笑,看向严子桓,“你也要跟朕作对?” 他在东宫安排了那么多人手,未想还是让他们脱身而出,而且未惊动任何人,看来是他低估了他这儿子的能力。 严子桓淡淡勾唇,“儿臣不想与父皇作对,但儿臣不能眼看父皇杀儿臣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萧天成眼中顿时射出凌厉之色,“你竟然对她……” 严子桓只抿唇不语。 他的手护着楚清欢,却清楚地感觉到他在说出‘心爱之人’这几个字时,掌下的身躯明显一僵。 也许,她是嫌弃他的吧。 “陛下,还与他们废什么话。”叶兰雅红唇一撇,轻描淡写中含着一丝迫不及待,“杀了楚清欢便是。” 萧天成笑意全无,眼中渐露杀气。 “萧天成!”陈屏儿心中一惊,手中铁片更往脖颈上抵进去一分,有鲜红的血珠子绽了出来,“你若敢下令,我现在就死!” 楚清欢眉头微皱,身子动了动,却被严子桓紧紧挡住。 她抬头,只看到他并不宽阔强壮的后背,此时瘦削的身体却如一座秀峰般护在她身前,虽不够强硬,但有山的坚定,海的宽广,令风雨都不能侵袭。 可她却如何能让他为难,且不说他能否护得了她,他此刻面对的,到底是他的父亲。 今晚一事若传出去,天下人又将如何看待他?文晋百官又如何能容得下他这个太子? 还有陈屏儿,一介弱质女流,她又怎能够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 她是来救人,而不是害人。 萧天成眼中的煞气越来越重,在如此多的禁卫面前,遭一个女人威胁,他脸面尽失,然而,陈屏儿脖子上的那滴血与铁片,却令他久久沉默。 沉默中,禁卫后方起了一阵骚动,待前面的人反应过来时,一小队人已从后面穿了过来,冲到严子桓身边,将三人牢牢围住。 是钟平,以及东宫的那些侍卫,人人带血,手持刀剑,一看便是硬闯出来的。 萧天成的眼神越发阴冷好大的胆子,不仅敢闯出东宫,置他的旨意于不顾,还敢伤宫里的人,这是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了。 “陛下。”钟平却假装没看到他的神色,只匆匆行了一礼,便挡在严子桓身前,沉着中带着一丝焦虑,低声问:“公子,你没事吧?” 严子桓看着他破了口子的衣衫,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只道:“稍后若是形势不由人,你们可知道该怎么做?” 钟平惊愕地张了张嘴,一瞬之后万般艰难地点头。 形势不由人的含义,他懂。 “让情儿走!”陈屏儿上前一步,对萧天成断然道,“想让我相信你,就让我送她出宫,我要看着她安然离去才能放心……” “不可能!”还未等萧天成说话,叶兰雅已厉声打断,“想让她离开,除非我死!” 陈屏儿紧咬着唇,抓握住铁片的手已被尖利边缘割破,顺着手腕往下滴血,她到底还是没有把握,不知道萧天成的这位新欢在他心中占据了多大的分量,她与她之间孰轻孰重。 这位新晋的贵妃,便是她深处冷宫亦有所耳闻,如今亲眼见了,更知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她的年轻貌美。 “好。”却听得萧天成道,“你若答应朕不走,朕便答应你。” “我答应你。”陈屏儿答得飞快。 萧天成紧盯着她,似在考虑她这话的可信度,但脸上铁硬的线条已软了一软。 “陛下!”叶兰雅不可置信,“你怎么能放她走!” 萧天成却似未闻,冷着脸下令,“放行!” 陈屏儿心头一松,手中铁片几乎抓不住,只觉后背湿冷,象是刚刚打了场仗一般紧张。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转头笑道:“情儿,我们走吧。” 楚清欢清冷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点了点头,“好。” 这样的结果令所有人都意外,但禁卫只管奉命行事,当下已分立两边,让出一条空道来,严子桓牵住楚清欢的手,给钟平等人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即分护在周围,让禁卫近不得身。 萧天成的心机太过深沉,虽然表面答应了陈屏儿,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指使禁卫暗中另行他事? “太子留下。”萧天成却又道。 严子桓后背一僵,抬眸,语气淡而坚持:“儿臣也只是送到宫门外,否则不放心。” 萧天成脸色一沉,自己的儿子摆明了跟自己说‘不放心’他,这是何等地挑战他的底线,他的权威? 但最终,他青着脸什么都没有再说。 不说话,便是默许了。 叶兰雅一张脸青白交替,怎么也想不到萧天成居然这样轻易地放过楚清欢,想要将他们拦住,可这里没有一个是她的可用之人,谁会听她的? 眼看着楚清欢一步步远去,她咬牙道:“陛下,你果真想食言?” 龙辇缓缓跟在后面,两边禁卫亦不敢放松地围着楚清欢一行,萧天成淡淡道:“杀楚清欢的机会还有,陈屏儿却只有一个,朕不能冒险。” “可对我来说,楚清欢也只有一个。”叶兰雅眼底的冷光象是噬人的毒蛇,“今日放了她,安知以后可还有杀她的机会?” “你放心,朕允诺的事,一定会做到。”萧天成显露出不耐,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眼睛只跟随着陈屏儿的背影。 叶兰雅一口银牙咬碎,指甲死死地掐入掌心。 恨,巨大的恨意让她眼前一片血红,看不到任何颜色,心中一个念头疯狂叫嚣:她要楚清欢死,要楚清欢死…… 萧天成却在这时叫停了龙辇,下了地,对身边禁卫道:“叶贵妃累了,用朕的龙辇送她回去。” “我不回去!”叶兰雅强撑着站起,双眼血红,心知他是怕她坏了事,才将她遣开,心中恨意更甚。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留下来嫁给我吧 章节名:第一百四十九章 留下来嫁给我吧 萧天成却再不管她,大步往前而去,任她在后面怎样喊叫都未理会。 楚清欢回头看了一眼,那金色的龙辇徐徐远去,辇上的人也渐渐模糊,然而那道狠厉的目光却直直地盯着她,与那尖声厉叫一起,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突然在心中浮现出这两个字:可悲。 脚下的路通往北祥门,这条路当初她已经走过一次,如今再次走来,就象人生的轨迹不期而合,而命运之神在高处漠视着底下芸芸众生,看着这些如蝼蚁一样的生命为各种名利欲望生死爱恨而不停奔走,却敌不过那神之手轻轻一拨手中棋子,命运便不受控制地滑向相反的方向,远非人力所能操纵。 “屏儿,可以了。”萧天成在后面一声喝止。 北祥门已经到了。 陈屏儿手一紧,望着敞开的高大宫门外那片隐隐露白无限广阔的天空,苦笑了一下。 楚清欢回望萧天成,计算着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否能最快地将他挟持,但前提是那些围在他身前的禁卫要设法引开。 “楚楚,带她走。”严子桓的声音突然低低响在耳侧,“门外有马。”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已瞬间掀起波浪,她只知那条路线往后门走,却不知连前门都做了防备。 “你……”她低声说了个字,却第一次觉得不知该说他什么。 耳边似有一声轻笑,“感动?那就别走了,留下来嫁给我吧。” 她知他是说笑,可在此等如此紧张的情形下说出来,却是半真半假让她分不清。 那话语里,分明含着真心。 也就在这极短的怔松间,一双手猛力将她往门外一推,连带着陈屏儿亦跌了出来,而钟平与其他东宫侍卫已成半圆形护卫在她们身前。 楚清欢一步跨出,蓦然回头,人影重重,火光烈焰,男子一双狭长眼眸宛若琉璃,似水绵长。 “拦住他们!”一直严密盯着此处动静的萧天成顿时大怒,“将太子拿下!” 禁卫军陡然回神,立即朝门外几人涌去。 “谁都别动!”只听见刷地一声抽刀之声,严子桓身形一转立在门口中央,一柄禁卫专用佩刀横架于脖颈间,他身姿修长,举止又向来优雅,这一番动作做来虽然中看不中用,却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象是事先演练过无数次,流畅迅捷连那些禁卫都赶不及。 一时无人敢上前。 萧天成气得脸色铁青,“把刀放下!” “等她们走了,儿臣自然会放下。”严子桓语气寻常,象是与人随意聊天一般,随后,转过头来,朝楚清欢一笑,那笑漾在眼梢,似要飞将出来,“楚楚,看到那边的马了么?快走吧,走了之后莫再回来……不过,要记得我,如果做梦的时候能梦见我,我定会开心。” 楚清欢紧抿着唇,那句‘一起走’在唇齿间转了几圈,终是没有说出。 他是文晋的太子,萧天成的独子,不可能也不会跟她一起走,而她,如果叫他一起走,又能给他什么? 严子桓敛了笑,语气转为凌厉:“钟平,楚楚与陈贵妃就交给你们,务必要护她们周全,若是有什么意外,你们也别再来见我。” 钟平眼眶泛红,嘴唇动了几动,最后大声应道:“是!公子……楚姑娘,走吧。” 楚清欢眸光深长,与那双凝注于她脸上的眸子久久相视,终是转身,拉了陈屏儿就走。 那些高壮的侍卫无不红了眼圈,却向来对严子桓的命令无一不从,此时恨恨一跺地面,随在她们身后往远处拴马处跑去。 “你以为这样她们就能逃得了?”萧天成猛一挥手,“捉住她们!” “你们若敢上前一步,我手里的刀便往里割一分,若是敢跨过大门,你们就等着捡我的人头。”严子桓长身玉立,说得轻描淡写,不轻不重,不见气势,然而就这轻轻淡淡的一句话,令所有人都不敢再举步往前。 这是太子,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谁敢冒险? “萧慕!朕废了你这太子!”萧天成大怒。 宫外马蹄嘶鸣声已起,此时不追,恐怕真的再难追上。 “父皇请便。”严子桓却反倒笑了,“太子这顶帽子太重,儿臣早就想摘了它,父皇愿意替儿臣去了,倒是给了儿臣一个轻快。” 萧天成面色发黑,怒意更甚,正欲开口,眼中忽闪过一抹异色,嘴里的话便停顿了一下。 这一丝异色被严子桓看在眼里,他心中一动,未及细想,却见耳边一阵劲风掠过,紧接着手腕便是一痛,大刀‘哐当’一声落了地。 “殿下,得罪了。”身后一人低声致歉,手下却不停,在刀落地的一刹便将他双手反缚,一根绳子连缠数圈,令他再也动不得。 他一回头,却见是禁卫统领张成。 到底是没有武功底子,敏锐度与反应都不够快,被人趁了空隙。 萧天成立即命道:“张成,给朕带人去追!” “是!”张成放开严子桓,随手指了几队禁卫追出宫外,却见不远处马蹄声起,楚清欢等人已解开马索,上马往北门方向而去。 靠两只脚肯定是追不上了,只能回去骑马,张成毫不犹豫地率人往宫中马房冲去,同时专门为突发情况而设的报信兵已往另一条道奔向北门。 起步虽然慢了一筹,但城门此时没有开,若想出城,多少都会耽搁些时辰,而一耽搁,报信兵便会紧随而至,到时候,城门守军自会出动,人还是逃不了。 严子桓遥望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淡然薄唇轻抿成一线。 “将太子押回东宫……不,押入天牢。”萧天成缓缓沉声道,“今日之事,把人追回便罢,若追不回……就在天牢里待着。” 严子桓唇角轻轻一扬,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算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了么?比他想像的要好很多。 两名禁卫低着头过来,小声说了句,“殿下,请。” 他悠悠转身,走得不紧不慢,与萧天成擦身而过时,他一步未停,本该最为亲近的父子,此时却比旁人还要冷漠。 天色一点点趋向于灰白,身后的人也离得越来越远,直至再也不见,他踏着满地霜色,一步步走向与天牢相通的西华门。 只要她好,他又有何可惧?大不了拼却一身性命。 可他的父亲,又怎舍得他死……他死了,谁来继承这好不容易夺来的江山? “扑通……”身后两声异常的声响,他未及转身,手腕上的绳索已被人解开,“殿下,您受委屈了。” ------ 骏马疾驰于空无人迹的长街,踏碎了清晨的寂静,引得临街的窗户纷纷打开。 挂了一夜的灯笼已熄,天色却已泛白,那一队人马快速奔来,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可能。 睡于客栈二楼临街位置的卓宛宛被这种疾如鼓点的蹄声惊醒,她心性活动好动,对于各种事物都想凑一凑热闹,当下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开了窗探出身去。 但愿有点新鲜可以一瞧,在这里待了几日,若不是为了帮着照看楚大哥那马,等着他回来,她早换到城那头去找人了。 忽然,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花了眼。 驰在最前面的那人黑衣束发,与一名女子同坐一骑,长得好生眼熟。 再揉揉眼,她顿时张了嘴那不就是楚大哥么?他怎么…… 刚想喊,眼角却瞟到楚清欢身后那几人,嘴巴张得更大那那那,那不是严慕身边的那个钟平么,还有那几个五大三粗专门挑水劈柴干粗活的…… 钟平在,那些干粗活的也在,那严慕呢?严慕呢? 她使劲扒着窗台,使劲睁着眼睛,使劲往后瞧严慕,严慕,严慕,你叫我好找,今儿个可算让我找到了! 可任凭她怎样扒窗子,半个身子都几乎悬在外头,可就是不见严慕,而这一队人,很快就要从底下驰过。 她忽地一下缩回身子,来不及穿鞋就打开门冲下了楼,直奔客栈后院马厩楚大哥的马还在这里,她正好可以骑着它追上去,揪着钟平问个明白。 可情急之中,她根本忘了自己不会骑马的事,更不懂如何与马沟通打交道,而那马又是被卸了鞍子的。 她一把抓住马鬃,不管三七廿一就往马背上攀,也不管自己的腿根本够不着马背,也不管双手的蛮力是否弄疼了马,只一味地爬,急得直念叨:“马儿马儿,你倒是蹲下来些啊,你不蹲下来我怎么上得去,我不上去怎么能找到严慕,找不到严慕我就要死了……” 那马被她抓弄得很不舒服,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身子更往旁边让去。 街面上的马蹄声已如一阵风般过去,卓宛宛累得满头大汗,一时气急,抬腿就朝马腿上踹了一脚,恨声骂道:“你这头死驴子,我叫你不蹲下,我叫你不蹲下……嗷……” 那马终于被她惹毛了,抬起后蹄就往她还未收回的腿上踢了回去,便听得一声几乎淹没在惨叫声里‘喀嚓’轻响,卓宛宛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条腿满地打滚,叫声响彻了一条街……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打他个痛快 章节名:第一百五十章 打他个痛快 飞奔而来的马蹄声远远就惊动了北城门的守军,戒备顿起,警惕地注视着那一小队由远及近的身影。 还未看清来人长相,却先被一人手中所持的金牌所惊,持牌之人高喝:“开城门!” 守城军将见来者多数衣衫带血,尚有犹豫,欲待令人下马验牌,来人已极不耐烦,“还不快开门!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出城执行紧急公务,抓捕逃犯,耽误了谁承担得起?” 如此一说,军将再不敢耽搁,立即起栓开门,城门轰然大开,八匹骏马疾驰而出。 “不可放行!”另一声高喊自城门内响起,“快快将他们拦住” 刚刚把门关上的军将俱是一惊,便见另一条道上奔出一骑,高声喊道:“他们掳掠了宫中娘娘,陛下口谕,必须将他们捉拿回宫,还不快出城追!”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手持太子令牌,一个奉有皇帝口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皇帝的旨意大于一切,又识得那喊话之人确实是宫中负责传令的,负责北门的副将一扭头,看到先前出城的人已瞬间驰出很远,哪里还敢多话,当下命令打开大门,跃上马背率众而出。 齐都四面城门皆备有马匹,原本数量不多,在萧天成登位之后,加强了城门戒严,马匹数量亦增加了数倍,此时情况重大,除了留下几人守门之外,其余人皆倾数出动。 “情儿,他们追来了。”陈屏儿回首望着身后远处扬起的尘土,露出忧色。 相对于太子这几名侍卫,这些城内守军的数量便可谓庞大,而她相信,后面赶上来的追兵还会更多。 她太了解萧天成的性格,不管是出于对她的真心,还是出于他自身权威的不可挑衅,他都不可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楚清欢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去看后面的追兵毫无意义,能做的,就是不断往前冲,与追兵拉开距离,最后甩掉他们。 只是那守城的副将之前放了他们出城,心知若是不将人追回,便是杀头的大罪,此时亦是拼了命地追赶,两批人之间的距离竟半点没有拉开,一直紧咬不放。 初冬的清晨寒风凛冽,天上浓云密布,黑压压地凝在头顶,似乎随时都会下雨,而事实上,没过多久,那黑云便越来越厚,在堆积了个把时辰之后,大雨终于哗然而下。 这一下,直接受到冲击的便是钟平等人,在闯出东宫之时各人便已受了伤,此时雨水一淋,伤口便直接浸泡在湿透的衣服里,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感染。 对于这种后果,楚清欢再清楚不过。 “必须甩掉他们!”她抹了把脸上雨水,看着远处被笼罩的水雾之中的山群,如果一直沿着大路跑,后面的人肯定甩不掉,只有进山。 钟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看来只有进山才有可能摆脱他们。” “那就进山。”楚清欢蓦然一扯缰绳,马身半侧,调转方向。 雨大如泼,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豆大密集的雨点打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而身后的人穷追不舍,似也不要命了一般,拼命地抽着马,竟将彼此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情儿!”焦急而四顾的陈屏儿忽然一声惊叫,看着一个方向颤声道,“你看那边。” 楚清欢眯眼看去,便见一大片黑色朝这边移动,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已近了一大段。 “是禁卫军!”一名侍卫看了半晌,喊道,“是张成所率的禁卫军……妈的,竟然从这边追过来了。” 楚清欢眼底深黑,宛如黑夜之色。 后有追兵,前路亦被堵死,若是不战,便只有束手就擒。 前后汇合的两支人马很快以合围之势将他们包围,钟平铿然一声拔出了刀,沉然道:“逃不了,那就打吧。” “打!”其他几名侍卫皆拔出了刀,“打他个痛快!” 雨水冰冷,在狂风之下从肌肤层层渗入,寒意入骨,楚清欢深吸一口气,道:“钟平,这事与你们无关,我不想拖累你们……” “姑娘说这些见外了。”钟平露出一丝笑容,显得清朗的脸比以往更要生动,“在我们心目中,公子的地位至高无上,谁也不能超越,而你又是我家公子最看重的人,因此,你的事便是我们的事,怎么能说拖累二字。” “况且,”他笑了笑,“公子说的话姑娘也是听见了的,若是护不了姑娘与陈贵妃周全,我等可就不能回去见公子了。” 这话她当然记得,可说归说,她到底不能将这些忠心的人无辜送命。 张成不敢伤陈屏儿,但对其他人却不会有顾虑,到时双方混战而起,刀剑又岂会容情。 “姑娘,你不用想太多。”钟平住马,看着面前渐渐围拢的禁卫与守城军,笑道,“我家公子将你的命看作比他的还要重,就算他不说,我们也会这么做,这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你千万不要有负担。” “没错。”那几个高壮侍卫都咧嘴笑了起来,“姑娘若真觉得欠了我们的情,倒不如把这份情记在我家公子头上,等以后嫁给我家公子,也就没什么欠不欠的了……都是自家人了嘛,哈哈……” 爽朗的笑声与眼前的气氛十分不合,那些禁卫军与守城军都道这些人是疯了吧,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而陈屏儿却捂着脸哭了。 楚清欢眼眶微涩,最早在黄城的时候,这些汉子就跟随在严子桓左右,那时严子桓被她戏弄奚落,他们在旁边一个个象小媳妇般连大气都不敢出,那模样现在想来依旧清晰如昨日,却已过去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他们相识次数寥寥可数,却因为一个人而联系在一起,并为她不计性命,无畏付出,如今面对生死犹能谈笑自如,这等开阔的心胸又有几人能有。 而她,却连他们的名字都还不知。 她突然一脚蹬在马镫,腾身而起,如一缕黑烟扑向正前方那名守城副将,清冷话语直透雨雾,“钟平,陈屏儿交给你了。” 她语音未落,身形已疾窜而出,最后一个字的余音几乎被雨声掩没,钟平一惊,想要出声已来不及。 包围圈的人也料不到她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动手,过大的雨势让视线被雨水遮挡,而阵阵狂烈之风更是刮得人脸颊生疼,很多人甚至都未看清她是怎么从马背上消失的,便见眼前黑影一晃,那人已近在咫尺。 那副将大惊,白亮成线的雨水中,一点白亮之光破开水帘,破开风墙,在这漫天雨声之中寂静无声,他却似听到了风雷之势,那只素白而坚定的手,便是冷漠俯视底下苍生,抬指之间便可取人性命的死神之手。 论快,谁快得过楚清欢? 论狠绝,谁狠绝得过对敌手已存了必杀之心的楚清欢? “噗!”极轻微的利器入肉之声,轻微得旁人根本听不见,那副将圆睁双眼,眼中的惊恐之色定在眼前这个黑衣素颜的女子身上。 匕首直插心口,一招毙命。 不过须臾瞬间,守城军的将领便命丧于刀下,匕首拔出,鲜血喷洒半身,楚清欢却身形不停,将那气绝的尸体横甩掼出,紧跟着冲向对面的张成。 禁卫军与守城军这时才反应过来,震惊惧骇不及,眼见副将躯体飞过来,竟拔刀一阵乱吹,顷刻间满天血雨,骨肉乱飞,那尸体在半空中被横劈竖砍数百刀,转眼间粉身碎骨,尸骨不存。 其他人皆震惊至无声。 而这时,楚清欢已至。 张成被这幕亦惊得心跳漏了两拍,但反应相对来说还是较快,见一道寒光掠空而来,仓促间他将上身往后一仰,双脚脱镫,借镫上之力往后倒仰滑出,身形急旋,落地之时勉强没有跌倒,堪堪躲过楚清欢的刀光。 一身冷汗,又立即被瓢泼也似的大雨冲去,浑身凉透。 周围禁卫迅速拔刀砍来,将他掩在后方。 楚清欢一声冷笑,矮身一滚,刀光横扫,数匹马便惨鸣嘶叫,纷纷跪在而倒,马背上的禁卫猝不及防,皆狼狈摔下,还未落地,银光暴闪,转眼便是数条人命。 “护住娘娘。”钟平打马便冲了过去,“都给我上!” 与此同时,其他禁卫与守军回过神来,驱马往包围圈中的几人冲了过来,却因人数太多,对方人数又太少,多数人冲过来根本起不了作用,只能守在外围干着急,甚至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只听见不断有惨叫声传出,被雨水冲刷变淡的血水渐渐从里面往外扩延。 “张成,还不叫他们住手!”一声清雪般冷冽的声音自包围圈最中心的位置传出,压过一切嘈杂,盖过雨声惨叫声马叫声,如利刃一般直插人心。 所有人一惊,停下攻势往后退开几步,却见容颜如雪的女子踩踏着面前堆成小丘的尸体,雨水顺着黑发流过苍白的脸颊,在暴雨之下纤瘦却刚直,一手扭住张成,另一只手上的匕首正插在他肩下两寸处。 明天可能还是中午更新~ 明天夏夏粗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杀意 章节名:第一百五十一章 杀意 张成暗暗吸了口气,这一刀的位置致不了命,疼痛感却格外地厉害,若非顾及到自己的颜面,他真保不准会痛喊出来。 钟平等人立即护着陈屏儿靠了过来,每人身上都多了好几道口子,有些伤口皮肉外翻,很是狰狞,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而楚清欢身上的伤口虽不深,却是最多的。 她为制住张成,同时经受四面围攻,她动作再快,也经不住密不透风的四面刀光,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陈屏儿面色苍白,这种近距离的血腥场面让她几欲作呕,那些刀光一阵阵响在自己头顶,从身边划过,好几次都险些砍中她,但她始终没有出声。 她明白自己成为了他们的累赘,因此尽可能地不让他们为她分心,然而看到楚清欢这一身伤痕时,她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叫他们都退开!”楚清欢却似对这些伤口毫无所觉,一眼扫视虽退开几步却再也不动的包围圈,冷声道。 “公主,”张成咬了咬牙,“完不成陛下的旨意,回去依旧还是个死,他们是绝不会退开放行的。” “哦,是么?”楚清欢淡淡地说了一句,手中匕首轻轻一绞,换来张成一声闷哼,见他硬撑着死不肯开口,她不屑冷笑,“想不到一年多过去,张统领变得有骨气了。” 张成知道她指的是去年为求不被砍头砍手,被她逼着去开了北祥门的事,面上露出一丝尴尬。 “可惜骨气不能换饭吃,更不能保住性命。”楚清欢恍若未见,“去年你识时务,所以留了一条命,现在若不懂得进退,可休怪我心狠。” 说着,匕首又往里刺了两分,血水更快地从伤口涌出,又很快被雨水冲淡。 张成忍不住啊了一声,脸色发白,喘息着道:“公主,你杀了我吧。今日我若是下了这个命令,一家老小的性命就将不保,还会连累本家兄弟亲属……” 上一次为逃过萧天成的责罚,他还是事后给自己打了一棒晕过去,造成被人打晕的假象,才勉强躲过一劫,此次若是公然违背旨意,便毫无退路,更相信萧天成盛怒之后必会罪及他家人。 楚清欢微微眯起了眸。 她知道张成说的是实情,此时擒了他只能缓一时之兵,最多只是搏得个僵持的局面,若是突围,仅凭她这边的几个人根本不可能。且不说武力高低,此时各自又都负了伤,对方便是用车轮战的方法就会让他们耗尽体力,力竭而亡。 “情儿,让我回去。”陈屏儿冻得嘴唇青紫,微微颤抖,“只要我跟他们回去,他们就不会再为难你们。” “萧天成派了这么多人出来,你以为他只是想要你回去么?”楚清欢勾起一抹嘲讽,“他不仅要你,也要我的命,我一日不死,他一日不能安枕,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陈屏儿死死咬住唇角,眼睛里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从眼前那些面无表情的禁卫脸上巡视过去,这里面多多少少还是有着相熟的面孔,那些在先帝在位时便已在宫中当差的禁卫,在触到她视线的那一刻,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天边忽有一道雷声划过,众人一怔,这初冬的天气怎么还会响雷? 却在这时,有人听到了一些很是耳熟却让人意外的声音,那声音自远处响起,伴着这哗然雨声,好似有力而有节奏的鼓点,一阵接着一阵,极快地破风而来。 不由转过脸去,朝着那声音的来处,那里最远处是水雾迷蒙的山脉,而更近一点,则是一线黑色潮水,在这白茫茫的雨幕中滚滚涌来。 山崩? 这是所有人第一个反应,然而很快又否定,山脉远得太远,便是山崩也不可能波及太远,更何况,哪来的这种声音? 那潮水来得迅猛,势不可挡,很快,这种种猜测就有了结果。 逐渐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大片黑色铠甲,被雨水冲刷得更加墨黑鲜明,动人心魂。透过重重雨帘,那潮水又如一座铺展而沉默的山,即使在移动,压迫摄人的气息却已透了过来。 有人看得忘了眨眼,有人愣愣地抹一把脸上的水,想要将来者看得更清。 当先一人墨袍金带,眉目冷峻,尤其那双入鬓剑眉之下的一双眼眸,如巍巍险峰深海暗礁一般让人望而生栗,不敢直视。 那是,那是…… 那不正是一年多前,亲率十来人将楚清欢与季婉瑶的淮南王,如今的大邺皇帝夏侯渊? 曾经见过他的人都已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亲眼所见他怎么会来?又是如何越过文晋多重门户毫无声息地进来? 楚清欢眸子里的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微抿的唇角轻轻勾起,没想到,他居然来了。 是不放心她?还是因为石坚没能将她带回,所以亲自带了人来,想用武力来押着她回去大婚? 不管是哪种原因,此时见到他,她的心情都很好。 眼看着那数千黑骑毫无放缓之意,直冲过来,这些禁卫与守城军皆被这气势震慑,纷纷往后退去,唯恐被其冲击,却听得“嚓!”一声震天铿锵之声,黑潮猛然顿住,万蹄犹如一声,在数丈开外停住。 墨骓长嘶一声,朝前方兴奋地甩了甩脑袋。 夏侯渊深沉而锋锐的眸光一掠而过,越过层层叠叠人影一眼定在最中央那名女子身上,眸心骤然射出一道冷芒,杀气森然。 他端坐于马上,眸光自那些不自觉地露出疑惑或怯意的脸上划过,之后,缓缓吐出一个字,冷酷而无情,“杀!” 轻轻一个字,宛如杀神祭出了弑天利剑,惊得人骇然失色。 清河已率着数千黑甲骑兵冲了过去。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杀戮,双方人数相当,然而在气势上,这些没有经历过大型战火的禁卫与守城军早已被这些由铁与火淬炼过的军人所压倒。 未战先馁,兵之大忌。 这一片平地,转眼间就成了人间炼狱,再没有人顾得上楚清欢,在面对这些沉默无声只知道拿刀杀的军人面前,胆子稍大的还知道提刀对抗,胆量不足的则返身就逃,而往往越是不战而逃,越是死得快。 陈屏儿弯腰呕吐,脸色惨白至发青,却硬逼着自己睁眼看着,看着那些曾杀她至亲之人的禁卫被人同样无情地斩杀。 楚清欢拔出匕首,放开了张成,将他往前一推。 张成脚下一踉,神情惨淡,他知道,不管如何,他的命都留不住,哪怕楚清欢放了他,回去之后萧天成也不会饶了他,更有可能会迁怒家人,倒不如死在这里,还成留个战死之名。 “念在你当初的识时务与今日的骨气上,我不杀你。”楚清欢知他想法,淡淡道,“你在宫中做统领多年,相信多少给自己留了后路。我可以放你离开,能不能救你家人出齐都,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张成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见她全无玩笑之意,这才相信自己所听,顿时眼眶一热,三十好几的汉子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若你大难不死,可带家人前往大邺找我,我会给你家人一方平安,免除颠沛之苦,若不然……”楚清欢没有再往下说,但话中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 张成砰然跪在血泥之中,不顾满地血水泥泞,砰砰砰重重磕了三个头。 “谢公主不杀之恩!” “谢公主成全之恩!” 他站起,满脸都是血污,连眼睛都是通红,定定地看着楚清欢,动了动嘴唇,猛地转身牵过一匹失去主人的马,跃马而去。 楚清欢静静地看着前面那个修罗场,看着文晋这边的人象是被割倒的麦子一般一批批倒下,眸光清冷无波。 “公子?!”身后钟平忽地一声惊呼,下一刻便已与那些侍卫奔了出去。 她倏地转身,看向来时的路,却见前方一灰一白两人骑马而来,蹄声被这边的喧杂淹没,可马背上的人,不正是鲁江与严子桓? 心中忽然便是淡淡的喜悦升起他没事,萧天成并没有为难他。 随即便微蹙了眉,这么大的雨,他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赶了来,身上连个遮雨的雨披与竹笠都没有,就他那样的身子骨,真是不要命了。 严子桓一张脸苍白得象他身上那件白色锦衣,头上的束发早已散落,黑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堪,摇摇欲坠,象是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倜傥风流模样。 这个但凡出门便需有马车,上了马车还得躺着,身下还要垫上三层软垫的人,说不定连骑马是什么滋味都没尝到过,此时就那么风里雨里地颠簸了那么久,只为了她。 他并没有去看那满地的尸骨,眼睛急切地搜寻着,当看到远远站在一边的楚清欢时,他狭长漆黑的眸子蓦地一亮,青白的唇便深深地弯了起来。 一笑,容颜倾绝,偏那笑里还带着丝孩子气的开心。 她心中一暖,便也微微地笑起。 唇弧微扬,心中突起警兆,她回头,便见高坐于墨骓上的夏侯渊不知何时手持金色长弓,金羽墨箭上弦,弦如满月,箭尖一点寒光对准了毫无察觉欣然而笑的严子桓。 神情肃杀,通体杀意。 夏夏啊夏夏~扶额~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恩仇 章节名:第一百五十二章 恩仇 没有人发现这出人预料的突然变故,除了楚清欢。 钟平等人正背向着朝严子桓跑去,严子桓则振作了精神加快速度朝她奔来,眼里只有一个她,而鲁江一路护在他身边唯恐出意外,精神体力皆有大耗,此时见他安然抵达,又有钟平等人接应,反倒松懈下来,放慢了速度落开了一大段距离。 清河所率的骑兵还在继续着扫尾,一个简单的“杀”令,意味着没有人可以留下性命,陈屏儿到底撑不住,弯着腰吐得天昏地暗,自顾不暇。 只有她,是那个最先也是唯一意识到危险的人。 她一惊,只觉得前后两世加在一起,也只有当初得知阿七被困古墓生死未卜时的消息最让她心惊,然后,就是这一次。 他要杀严子桓! 这绝不是个疑问,而是肯定的事实。 他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地写满了杀意,比之先前下令时更令人心寒,那杀意里是狠厉,是必杀,是势在必行。 她想出声询问,想过去阻止,都来不及。 也就在她回头看到那一幕的那一刹,夏侯渊松指,箭离弦,那金光穿越雨幕,激起朵朵水花飞旋,那尖利寒光挟带风雷之声破空,万钧之势如雷霆,如慢镜头一般自她视线里飞越,似缓慢,实则一瞬,笔直呼啸着射向那含笑奔来的男子。 金尾羽箭自所有人头顶越过,凌厉的风声响彻耳鼓,对面鲁江猛然转头,只见那墨色金线横贯长空倏忽而来,瞳孔骤然紧缩,钟平几人惊诧回头,无不变色。 “公子!” 他们齐齐狂奔,鲁江拼命抽马,恨自己没能紧跟在后,钟平等人则恨自己跑得不够快,怕自己来不及,来不及在最后时刻为他们最为敬重的公子挡箭。 来不及。 谁也来不及。 那箭是何等的快,又是何等的臂力射出,凭脚步又怎能追赶得上。 漫天的绝望几乎将他们淹没,以至他们都没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几乎幻化成一道虚影,在箭离弦的瞬间便冲向严子桓的方向,然后狠狠挥臂,雪亮光芒自她手中激射而出,在箭尖即将射中严子桓心口的刹那与那道黑线交汇。 “叮!”一声清音悠悠,如山水云间古寺中梵音将起的那一刻,那声清悦悠扬的钟响。 所有人的眼睛都停留在了交汇的那一点,心弦震颤。 一撞间,火星迸溅,长箭与匕首皆是一震,巨大的震荡之下,匕首反弹而出,长箭偏了一偏,一偏之下,箭尖没衣而入。 “噗!”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一朵血花绽开在那片素白之上,严子桓唇边犹有笑容未褪,怔怔低头看着胸前那支墨黑金羽的箭枝,笑容凝结成霜。 即使被撞偏了方向,这支必杀之箭还是射中了他的胸口。 “公子!” 钟平等人痛呼一声,奋力纵身一扑,堪堪接住斜身落马的严子桓,虚虚地环他在怀,却是连碰都不敢碰他,象是抱着稀珍的薄胎瓷品,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都是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时皆泪流满面,与雨水混在一处,满嘴都是咸涩的味道。 楚清欢一步步走了过去,双腿一下子沉重得象是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是艰辛。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杀严子桓,为什么? 眼前都是严子桓虚弱又强撑的微笑,他在流血,胸前的衣襟都被血染红,又被湿衣晕开,深一片浅一片地让人更为心惊,他的唇角也有血缓缓流出,与苍白的脸青白的唇交映着,浓烈而惨淡。 他躺在钟平怀里,其他人脱了上衣轮流为他挡住泼天的大雨,一人的衣服湿了,立即由另一人替上,不停地换,却挡不住那透人肌骨的寒气。 他在那方小小的庇护里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欣慰,微微地笑,在她走近的时候,轻轻地唤了声,“楚楚。” 那一声楚楚没有声音,只能从唇形里辨认,她却听得明白,如响在心头,整颗心都被唤得象是被一只手狠狠拧起。 橐橐靴声汇了过来,数千双战靴整齐列在两边,中间那条通道上,笃笃蹄声靠近,踩碎无数血洼。 “阿欢。” 她突然回身,仰着望着马背上的男子,雨点砸在她脸上,她却恍若未觉,只是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夏侯渊眼里的那丝笑意渐渐淡去,在马背上低头看她,双唇微抿,深邃眸中看不出情绪,半晌,不答反问:“我杀他,自有我的原因,而你,为何要救他,还为了他来质问于我?难道你还不知他是谁之子?他的父亲又跟你有着怎样的仇?” “他是他,萧天成是萧天成。”她淡漠地道,“我只知道,他对我有恩。” “他对你有恩?”夏侯渊微微眯起眼眸,初见她时的喜悦已不复见,“我却觉得他就是萧天成,萧天成就是他,父子之间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而我也与你不同,我只知道,他与我有仇。” “什么仇?” “不共戴天之仇。”他静静地看着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眼神却很冷,仿佛有一种刻骨铭心般的东西在里面。 她望着他不语。 他放缓了声音,朝她伸出了手,“阿欢,我们回去吧。猜你来了文晋,奶娘他们都担心得很,我这一路赶来也累了,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她没有动,“我跟你回去,然后,他们呢?你想怎么做?” 他的手僵在半空,似是不信她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对他冷淡疏远,久久,他一点点收回无人回应的手,笑了笑。 “其他人的命,我可以不要,但他的命,我必取。”他勾起一抹冷笑,有着让她陌生的冷酷,“不是让你们杀么?怎么都不动了?” 后面两句说得犹为冷厉,显然不是对她说的。 清河看了楚清欢一眼,一动。 “想动手?”楚清欢淡淡看过去,“要杀严子桓,先杀我。” 清河与那些骑兵皆是一怔,再不敢上前。 “阿欢!”夏侯渊沉了声音,“他只是一个外人,也值得你以性命相拼?” 她明知道,他不可能伤害她,还以此要挟。 更重要的是,从什么时候起,严子桓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会如此重要,重要到超出他的想像,甚至已经介入到他们之间,影响到他们的关系? 陈屏儿被眼前这一幕震得惊住,不自觉地紧揪着胸口衣襟,紧张地看着楚清欢。 这孩子傻了么?她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楚清欢却没有说话,她转身,严子桓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她似乎未见,半蹲在他身边,从钟平手中去接他。 钟平有些犹豫,此等情形之下,他怎敢轻易将严子桓交付于他人,尤其是与夏侯渊关系亲密的楚清欢,哪怕她表现出与夏侯渊对立,他也不敢冒险。 然而在接触到她清冷坦然有如实质的眸光时,他不由自主地让开了身子,种种顾虑尽消。 这样的眸光,有他竟愧于先前的不信任。 严子桓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长时间的冒雨奔波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全凭着一股坚执支撑着,刚才那一箭虽然偏离了要害,却也紧挨着心口,莫说开口,就是眼睛也几乎睁不住。 之所以一直没有晕过去,亦是凭借着一口心力,想要多看她两眼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再看不到了。 然而当他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震动,吃惊得张了张唇。 夏侯渊也露出震惊与不信之色。 不仅是他二人,所有在场的人都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因她的举动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楚清欢伸出双手,一手插至严子桓肩背下,另一只插入了他的腿弯处,她的动作很轻,小心地避开那支羽箭,抱住他身体的双手却很坚定,她平静地抱稳他,然后,直起身子。 脚下用力,却没能站起,毕竟严子桓是成年男子重量不轻,而她自己又是多处受伤体力大损,这一站非但没能站起来,反而险些跌倒。 严子桓脸色越发地白,任何一丝细小的动作都会牵动他的伤口,但他并没有出声,连呼吸也仅仅起伏了一下便趋于轻浅。 “姑娘。”钟平连忙出手相扶,手下不着痕迹地用力,楚清欢明白自己的身体,顺着他的力道慢慢站起,顿了顿,稍稍平定了喘息,转身。 她的脸毫无血色,一双眸子沉沉地黑,平静地看着夏侯渊,“只要你今日不杀我,我就不会将他交给你。” 他攥紧缰绳,手背青筋暴突。 他连伤她都不愿意,怎么可能杀她。 她总是如此,总是如此心狠,对他狠,对她自己更狠,而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别人。 墨骓不安地动了动,朝楚清欢喷着鼻息,乌黑湛亮的大眼睛满是疑惑,想要表示亲近又不敢靠近。 它已明显感受到空气中的沉闷,夏侯渊情绪上的波动更是让它烦躁不已,于是大眼睛里又有了恳求与期盼,期盼她来解除这种压抑的气氛。 楚清欢没有给它回应。 夏侯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数次之后,他退了一步,沉冷地道:“好,我可以放了他,但你必须跟我回去。” “不,我不能。”未想,楚清欢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会回兆京,但要等我把他送回去,确定他安然脱险之后。” “你是在不放心我?”他的语声猛然上扬,眼里闪过一抹受伤。 她没有回答,眸光转向一边的陈屏儿,只淡淡道:“你跟他回去吧,季婉瑶一直在盼着能与你团聚。” “情儿,一起走吧……”陈屏儿忍不住哭出声,“你若回去,萧天成不会放过你。” “你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她转身,再也不去看夏侯渊,抱着严子桓越过墨骓。 钟平几人沉默跟随在后。 “阿欢!”身后隐含怒意的呼喊传来,渐渐被雨声淹没。 她一步步行走在枪戟林立铠甲森森之中,一身伤痕,黑衣紧贴着瘦削的身子,有淡红色的血顺着衣衫流下,融入满地的血水之中。 一步便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两边熟悉的脸庞一片片划过,这些与她有着深厚情谊的军人脸上分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个个眼眶通红。 如此情形之下一别,将来可还有归期? 天空层云堆积,狂风怒卷,她抱着严子桓,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但她的脊背始终挺直,脚步很稳,一步一步穿过森冷列队,没有回头。 是,她是心狠,她是无情,可她的心不允许她弃他不顾。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欠了他太多,她不能无情到无视他的生死,无视他的付出,无视他在见到她平安完好时露出的那个孩子气的微笑。 他不求回报,她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女子的身影渐渐走远,最后抱着其他男子艰难地上了马,纵马而去,不曾回头,如斯决绝。 夏侯渊的心也跟着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为了她,他不顾乌蒙侵犯之势愈烈,抛下手中一切事务,无日无夜一路急行,就怕她不顾后果不顾自身安危做出让他肝胆俱裂之事,为了不让文晋发现,他率着三千精兵专挑偏僻难行之路,只为了能早一点见到她,早一点确定她安好。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雨势毫不见小,他却一动不动地在望着楚清欢消失的方向不言不语,犹如一座没有生气的木雕,凭风雨侵袭,神情木然。 “主子……”清河小心在站在他身后,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都黑了下来,整个人从里到外被浇得一身凉透,他忽然听到夏侯渊缓缓地开了口。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象是蕴了千斤重量,“传信给杨书怀,叫他调兵二十万,陈至文晋边境,我要在一个月内拿下文晋,取萧天成父子性命。”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宝儿宝儿 章节名:第一百五十三章 宝儿宝儿 “当!”锐利的箭头被拔出,扔进铜盆,立即染红了里面的半盆水。 宽大的床前十来个太医在忙碌,楚清欢站在床边一步未移,身上湿衣滴下来的水已将脚下的织锦地毯染湿了一大片,她身上的伤口亦被浸泡了很久,但她仿佛未觉一般,眸光落在床头男子那张苍白得隐约可见青色脉络的脸上。 离齐都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们在路上不敢耽搁,径直飞奔回了齐都皇宫。 严子桓的箭伤虽然偏离了心口要害,但也紧挨着心脉,极其危险,想要救他性命,只有回宫让太医施救。 开始时,严子桓不断用唇形跟她说,让她走,她不顾,只给他简单地止了血便赶路,他终究经不住昏了过去,直到现在。 看到他们闯宫,宫里的禁卫大惊,欲待阻拦,在看到身负箭伤昏迷的严子桓之后,无不骇然,跌撞着跑去禀报了萧天成,萧天成当场变色,命太医院所有太医前往东宫,让医术排在前面的十来名太医直接进殿,其他人在殿外候命。 钟平等人都被罚跪于殿外雨地里,萧天成说,若是太子有所不测,他们便给主子殉命。 而他自己,则从一开始便坐在殿内宽椅上,脸色阴沉地盯着楚清欢,眼神阴郁,不知在想什么。 楚清欢却懒得去琢磨,无非就是想杀她泄愤而已。 慎之又慎地忙碌了半日,太医院老院正终于抹了把额头的汗,向萧天成禀道:“陛下,幸好那箭未伤及心脉,殿下性命无忧,只是经此一箭,失血过多,心神大耗,需得好好调养。” “只是,”他顿了顿,思虑了再三,才有些沉重地道,“这些年殿下避于世尘之外,自幼所带痼疾亦相安无事,近来殿下忧思过重,又受此重创,疾症已有不稳之象,再不可心绪波动,经受刺激,否则……” 头发花白的老院正眼眶微微一红,竟有泪光隐隐闪动,萧天成目光一震,缓缓闭起眼睛,挥了挥手,一瞬间似是疲倦至极。 院正不再言语,转身看到受伤湿衣的楚清欢,默然留了些伤药下来,随后领着一众太医收拾起医具悄然退下,直到殿内再无声响,萧天成才再度睁眼,一睁眼就触上楚清欢清冽的眸光。 “什么痼疾?”她看着他,冷冷地问,“他得的是什么痼疾?” 萧天成面无表情地盯了她许久,疲倦之色渐隐,轻哼一声起身,“看到慕儿的份上,先留着你这条性命,但你不要以为朕会就此放过你,你好自为知。” 说罢,他看了眼依旧昏迷的严子桓,拂袖而出。 她慢慢握起拳头,看向面色苍白如纸的严子桓,到底是什么样的痼疾,以致让老院正眼泛泪光,连带着让天成对她如此宽宏? “公子……”一直在外面不敢进来,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的宝儿奔了进来,一头扑在床前,眼睛红肿得象兔子,又怕吵到他而强自忍着不敢哭出声,眼泪一串串地顺着粉白的小脸滚下来。 楚清欢拉起他,走到外殿。 所有禁卫都已被撤走,东宫又恢复了以往那个清静的东宫,钟平鲁江等人被赦免了罪罚,都无声地站在内殿外,远远地看着严子桓,高壮的汉子都是泪光闪烁。 楚清欢跟宝儿面对面站定,为他抹了眼泪,轻声道:“宝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家公子的身体到底有什么病。” 宝儿象是突然被蛇咬了一口,猛地拍开她的手,“谁说我家公子有病……他没病……他什么病都没有……” 楚清欢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连连后退,看着她眼睛乱转,不敢正眼看她,看着他惊慌得象只受惊吓的小鹿。 “宝儿!”钟平哑着嗓子,重重地喊了他一声。 他蓦地顿住,抬起头无助地看着钟平,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我,我……哇……” 他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住自己,放声大哭。 压抑了很多年,忍了很多年的眼泪,从来都只敢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哭完了又庆幸公子至今好好地活着,象每一个身体康健的人一样,甚至欢喜地想,老天爷还是开眼的,这些年来公子的病都没有发作,该是好了吧。 他被公子捡回来的时候还很小,刚懂事,那时候公子的身体很不好,每天药不断,屋子里整日弥漫着的都是药味,一身白衣神情萧瑟的公子孱弱得仿佛随时都可以随风而去。 那时候他不明白,看着钟平他们进进出出,也不知道该怎样帮忙,只知道他不想这么好的公子有事,于是每天晚上就去后院的天井跪着,对天祈祷,祈求老天保佑公子的病快快好起来。 后来他长大,也渐渐明白了公子身子弱的缘故,那时候他觉得老天不公,好人为什么反而要生来受苦?之后,他每天都睡在公子床前的脚踏上,经常会在半夜醒来竖着耳朵听床上的动静,如果听不到呼吸声,就会万分紧张地起来去摸公子的鼻息。 也就是那时候,他懂得了拥有的珍贵和害怕失去的恐惧,这种恐怕一直延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公子的身子慢慢好起来,才渐渐淡去。 而当公子对他绽开第一抹微笑时,他觉得世间万物都不及公子的这一个笑容美。 他以为他们会在山里一直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可后来,这个愿望成了奢望。 公子下了山,入了这个浊世,身上多了浊世的颜色,当公子第一次换下那件白袍换上价值千金在他眼里却俗气艳丽的金绡衣时,他哭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哭,只觉得心里莫名地害怕,害怕这种改变,害怕这个让他感到陌生的尘世。 而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他在怕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哭着,话说得没头没脑,“你以为陛下真的没有责罚他么?不是的,不是的……他被罚跪,不认错不保证今后再不做那样的事,就不许起来……他就那样跪在那里,不吃不喝地跪,他是身体有病的人呀,那样跪怎么受得了,怎么受得了……” “他本来就瘦,现在更瘦了……那种事做一次被罚一次,能不瘦么,可他就是不肯改……谁也劝不动,劝不动……” “偏他每次还笑着,他越笑就越让人想哭,他这是笑给谁看呢,笑给谁看呢……该看的人看不到,不想看的人天天看看,我们也会受不了,他怎么就不替我们想想,我们的心也是肉长的呀……” “大夫早就跟他说过,一生无风无浪或可长命,若心血耗费过大则可能活不过二十五岁……二十五,他今年都二十三了……好好地在山上多好,偏得来,来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去招惹人……” “那是他能招惹的人么?人家有未婚夫,还跟他有血海深仇,怎么能招惹……招惹了还把自己的心给搭进去了,心是随便能给人的么,那是心呀,一个人只有一颗……” “若是别人把心抛出去也就罢了,他能一样么……他是有心疾的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心没了可怎么治,怎么活……” “还不如和东庭那公主和亲的好,和亲了说不定就把心收回来了……可那公主拒绝的时候,他笑得那样高兴,那样高兴……高兴做什么呢,再怎样人家也不会嫁给他……” 一声声悲泣回荡在清寂的殿中,小小的孩子蜷缩着身子号啕大哭,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要将这天大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钟平几次想要制止他,可终是闭眼流泪,任他哭了个够,说了个够。 侍卫们也都看着殿上的梁木,长泪肆流。 楚清欢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身子磕在坚硬的桌角,她一手撑住桌面,倾尽了全身之力才使自己缓过了那一刹那间的眩晕。 她从不知,从不知…… 她只看到他象只花蝴蝶一样,围着她楚楚楚楚那样地叫,从不知他为她做的那些。 做那种事,说的就是为了她而挡去这一次次追杀之祸,凭他一人之力,对抗着父权皇权,将后果全力担下。 她以为叶兰雅说的就是全部,惊讶于这些不为她所知的事之后,以为萧天成当真没有为难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再怎样也会爱惜着。 可谁会知道,萧天成到底还是责罚了他。 她该想到的,养尊处优的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消瘦。 他什么都没有跟她说,每一次见面都光鲜亮丽容光焕发,见了她就象蜜蜂见了蜜,满眼里都是被他唤作楚楚的人。 他若无恙也罢,可是,他有心疾,先天性的,这个结果到底太过残忍了些。 尤其是这一次,为了她公然与他父亲作对,冒雨奔波只为牵挂她的安危,偏偏患有这种病的人根本淋不得雨,赶不得急路,更受不得伤。 这险些致命的一箭,可能真会要了他的命。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他那让人无法忍受的重度洁癖,他那奢侈到让人发指的享受,他那弱不经风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 这些被她深深嫌弃过的恶习,并不是他的过错,他生活的环境,他身边的人,都造就了这一切。 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的……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难得的温柔 章节名:第一百五十四章 难得的温柔 寂静的深夜,床头一盏小灯幽幽映出一小片光晕。 围守东宫的禁卫被撤走,令人意外的是,连叶兰雅都没来找麻烦,因此这一日一夜,东宫出奇的安静。 楚清欢阖眸靠着床柱,眉心微锁。 一个日夜不眠不休,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钟平劝她去休息,被她拒绝了,并将他们都赶了出去,只有宝儿死活不肯离开,不过到底也哭累了,入夜没过多久便趴在小榻上睡了过去。 她担心严子桓伤口感染发烧,一直不敢合眼,又忧心着他的心疾,宝儿边哭边说的那些话,一次次在她脑海里回放,在心里来回进出,反反复复…… 她最欠不得别人的情,但他的情,她不知该如何去还。 他从未说过要什么,甚至连想法都未表示过,但她如今却是明白的,可是明白又如何,她无法给,给不了…… 想来他也是明白的,才从来都不说。 还有两人的立场,他的病…… 这也是他从不奢求任何事物的原因,她想,他是怕自己要不起,许不起他人未来,所以把一切都放在心里,做个她眼中游戏人间的人,欺骗她,也骗自己。 想到今日那支雷霆万钧充满杀气的箭,再想到离去时夏侯渊眸中的怒意与不敢置信,想必,他也是生气的。 灯芯“卟”一声轻响,她睁开眼眸,却在睁眸的那刻,发现床上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落在床帐的阴影中,眸光温淡如水,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略有些意外,本以为照他的体质,怎么也得到明日才能醒过来。 “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她将床帐撩高一些,又摸了摸他额头,还好,没发烧,便放下心来,凑近了他一些,“可要喝水?” “别忙。”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丝沙哑,“陪我说说话就好。” “等你伤好了吧。”她替他掖了掖了被角,“说话费力,等伤好了,你想说什么我都陪你。” 他便微微地笑了,“难得你对我这么温柔,我若不抓住机会,怕以后就享受不到了。” 她没有接话,拿过旁边温着的水,用勺子舀了递到他唇边,“喝点水,润润嗓子。” 他听话地张了唇,喝了。 有少许水渍自唇边溢出来,她拿了块帕子擦去,突然就想起当初在定边的边军大营时,她也曾这样给夏侯渊喂过药,到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 “在想什么呢?”严子桓的声音含笑响起。 她回神,才发现自己擦着擦着竟然出了神,将帕子放到一边,亦是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 他脸色虽不好,眸子却越发显得黑,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轻声道:“楚楚,可是想夏侯渊了?如果想他,就回去吧,不用管我,我已经没事了。” 楚清欢摇头。 “不要总是为别人考虑,多想想自己吧。”她拧了铜盆里的巾子,抹去他额上的冷汗,“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轻垂了眼睑,片刻,无奈苦笑了一下,“就知道瞒不过你。” “你就不该瞒我。”她收了手,淡淡道,“你也不用去怪谁,是我让他们说的。以后什么事都少操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你一个人哪操心得过来?顾好自己,这就够了。” “顾好自己……”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唇边有淡淡的笑,似是陷入深思之中,许久没有说话。 楚清欢亦沉默着,许久,她忽而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抬眸,眸中闪过讶然,随即,他象是明白过来,看着她慢慢地摇着头笑了。 到底,她还是向着夏侯渊,与他疏远了些,否则,又为何说这声对不起。 他并不觉得她欠了他什么,更不想她与他之间存在距离,他想与她亲密无间,可以无关情爱,只为知己。 他眸中隐有黯淡之色,却笑得风华无限,弯起的唇角一如以往相见,生动而瑰丽,几乎盖过了他此刻的病容与孱弱。 他忽略过这声对不起,想起另一件事来,缓缓道:“你知道文晋每年都要举行祭天仪式,前些日子不知什么原因,夏侯渊的人突然闯进祭坛抢走了‘天眼’,令祭祀无法按例举行,你可知道为什么?” 夏侯渊抢了“天眼”? 楚清欢一怔,那次他跟她提及“天眼”时,她曾表示过想看一看,他当时便说只要她想要,他就去给她拿来,她当时不以为意,只道他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抢。 他是一国之帝,不是强盗,怎么竟也干起这种不顾后果的野蛮行径来。 但这事是万不能跟严子桓解释的,也解释不清,总不能跟他说,她没见过“天眼”的样子,所以夏侯渊抢来给她看一看? 莫说这话太荒谬,严子桓也绝不会信,反倒认为她敷衍,不想据实以告,两人之间徒增隔阂。 可夏侯渊抢“天眼”的目的,除了她这位前朝公主“另有图谋”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或许是因为我以前曾跟他提起过‘天眼’,他以为我喜欢才如此吧。” “是么,”严子桓点头,“他对你确实是好。” 楚清欢没有答话,在这个问题上,能避则避,多谈无益。 “白日里听宝儿说,傅相家的傅大公子来过,不过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向钟平问了问你的情况便走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静默片刻道:“等下次他来,你见见他。” ------ 当晚严子桓的箭伤并未恶化,也未发烧,这让楚清欢很是庆幸,以为他的身体底子比她想像的要好得多,谁知第二日早晨,他便发了低烧,人也陷入了昏迷状态。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齐候在东宫,不间断地为他看诊,人人脸色凝重,东宫里的人更是忧心如焚,既担心,又恨不得能以身代受。 宝儿的眼睛整日里都红着,眼泡肿得象是轻轻一碰就能碰下皮来。 治病的事,楚清欢插不上手,但她始终默默站在一边,不去看那些来来去去的太医,也不去看阴沉着脸坐在一旁的萧天成,只看着床上那个似乎随时都能羽化而去男子,什么都不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因为是低烧,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并未泛起红晕,更显得睫毛密长乌黑,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低烧,才让人心情沉重。 本来这样的温度不至于昏迷至此,但那些断断续续落在耳朵里的或明显或隐晦的言辞,都在明白地告诉她,他的心疾不容乐观。 先天性的心疾,就算前世那么发达的医学水平,都未必能完全治愈,何况是这里。 过度劳累,过度忧思,再加上湿气入侵,还有……那最伤根本的一箭! 那靠近心口的一箭,终使他承受不住。 “如果慕儿有个万一,你与夏侯渊都要给他陪葬!”对面,萧天成厉然阴冷的声音含着浓浓嗜血之气传来。 她抬头,对上他布满血丝更显戾气的眼睛,她发现,这个向来无情至让她以为他身上流的血都是冰冷的男人,一夜之间鬓边多了几许白丝,保养得当的脸仿佛老了好几岁。 这个对别人从不心慈手软的男人,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到底还是有着真切感情的,虽然她不知道,这种感情到底是出于父子血脉之情,还是出于后继无人的忧虑。 她不去深究,只是寸步不移地守着严子桓,累困到极处便在床边上靠一靠,靠不了多久便又会突然惊醒,心中象是有根看不见的丝线在牵扯着。 她不敢睡熟,因为怕自己该醒来的时候没有醒。 所有人都看不下去,劝她去休息,她不为所动,只有萧天成在沉沉地盯了她一眼之后,甩袖抛下一句话,“若不是因为她,慕儿也不会有事,就该让她受着。” 她冷眼对之,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态度。 如此不眠不休过了六日,在一个灯烛将尽,天色泛白的清晨,她靠在床头陷于浅眠时,突然被脸上冰凉的触感惊醒,蓦然睁眸,一双充满疼惜的眸子映入眼帘,见她醒来,那眸子渐渐染上了笑意,狭长眼梢往上挑起。 他的手在她脸上稍稍停了一下,才慢慢收回,然后,他说:“吓着你了?” 他又说:“放心吧,我是属狐狸的,命有千年,死不了。” ------ 自那日下了泼天般的大雨之后,之后的日子都阴沉沉地不见一丝阳光,再过了几日,更是下起绵绵细雨,日夜不停。 叶兰雅坐着步辇,等着长福宫的太监出来回话,夜晚湿气重,头顶的伞并不能挡去所有雨丝,她艳丽的红色宫裙下摆已被淋湿,可见已经等了很久。 而撑伞的宫婢,便是头发衣服尽湿,却不敢动上一动,尽量不让叶兰雅淋到雨。 “娘娘,陛下已经歇下了,娘娘等明儿再来吧。”不多时,一名中年太监快步出来,走到步辇前躬身说道。 “歇下了?”叶兰雅顿时柳眉一竖,等了一晚上等到这样的结果,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当即厉声道,“刚才你说陛下在批折子,不便打扰,好,本宫就在外面等着。等到现在,你又说陛下歇下了,你到底有没有把话传到,有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 “娘娘息怒,奴才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将娘娘放在眼里。”太监软着调子陪笑,“娘娘的话,奴才自然是传到的。只是陛下这几日忙于国事,未能好好休息,今儿个身子有些乏,批完折子便歇下了……” “忙于国事,我看他是忙于去东宫和缓父子之间的关系吧?”叶兰雅红唇一撇,抿出一抹冷笑,“从太子回来到现在都多少日子了?本宫每日都来求见,次次被拒,不是在御书房与大臣们商议国事,便是在批折子不可打扰,要么就是歇下了,或者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说到此处,她一顿,向眼前两边扫视过去,但见人人都低着头,一副低头聆听大气不敢出的样子,更是冷笑连连,“你们用得着做这副样子给本宫看?若是真怕本宫,也不敢处处拿幌子来搪塞本宫,更不敢时时在后头盯着……你们当本宫不知道?不就是怕本宫去东宫找太子麻烦么?放心,本宫还没这么蠢,自不量力地去碰人家的白刀子……” “不过你们也给本宫记住,本宫不是可以任你们搓圆揉扁的,更不喜欢被人前后不离地跟着。”她目光一沉,停在那太监脸上,“公公,今儿个你说陛下歇下了,本宫不会为难你,马上就会离开。但是,明日晚上,本宫希望能够见到陛下,若见不到……公公可是知道本宫的性子的。” 那太监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半躬着腰掩饰得很好,依然笑着回道:“娘娘高看奴才了。陛下想见谁,不是奴才能作得了主的,即便娘娘将奴才杀了,奴才也不敢应承娘娘一定能见得到陛下。” 叶兰雅被他几句软中带硬的话给刺得脸一白,之后又是一红,明白他说的是事实,萧天成想不想见她,确实不是这奴才能作得了主的,况且他是萧天成的贴身太监,以她现在的处境又如何能处置得了他。 但话虽如此,但心中到底又气又恼,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指甲用力掐进掌心,直至痛至麻木,心中的怒气才给压了下去。 足足默了半刻,她才命步辇回转,回兰香殿。 那太监恭敬地躬身,等到她远去才直起身,眼里却多了丝显见的不屑。 一回身,却见到殿门大开,萧天成站在门口,神情不明地望着叶兰雅离去的方向。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如此感激 章节名:第一百五十五章 如此感激 沉寂了多日的东宫随着一个人的苏醒而终于恢复了生气,在见到严子桓醒来的那一刻,宝儿抱着他又狠狠地大哭了一场,眼肿得眯成了一条细缝,但自那时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整个东宫到处可听到他清脆如鸟雀的说话声。 “谁谁谁,带人好好扫扫东宫,去去晦气。记住,每个角落都要扫到,扫之前先泼三遍清水,小心飞灰呛着公子。” “谁谁谁,带人着守着厨房,十二个时候不得断人,公子要吃的菜让他们往仔细里做,越细越软越好。” “谁谁谁,盯着点煎药的时辰,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会影响药效,耽误了公子的病看谁担得起。” “谁谁谁,让人把公子要用的被褥都用炭火烘一烘,这天老下雨,被子都有潮气了,别让公子沾上。还有,烘完了别马上收起来,得把炭火气给散一散。” “谁谁谁,把公子那些什么纱什么绸什么缎的衣服都收起来,公子喜欢穿舒服的,现在天又冷了,把那些棉纱做的衣裳拿出来,也用炭火去去潮气,再用茉香跟茶香一道熏一熏,公子喜欢清爽味儿。” “谁谁谁……” 一道道干脆利落的吩咐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进来,楚清欢听着听着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不由便想起当初第一次相遇时,那孩子在客栈大堂里说的那一大段话时也是这般说话不带喘气的样子,可见这小管家的气派并非一日可练就,再听外面应声之人无不恭敬有加,确实有威严得紧。 “宝儿这孩子,都是让我给宠坏了。”严子桓也摇头笑叹,“脾气架子都大得很,连钟平他们也都得听他的,什么时候我得让他收敛着些。” “收敛什么呢,我倒觉得挺好。”楚清欢不以为意地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准备给他喂药。 一口一个公子,小小的人儿,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他家公子,如此全心全意,又有什么可责怪的。 “你别动,你别动……”勺子还未拿起,一道小小的人影就扑了进来,冲着她就喊,“你放下你放下,我来我来……” 楚清欢不免好笑,将药碗放了回去,宝儿已挤到她与严子桓中间,端起药来尝了尝,点头,舀起一勺递到严子桓唇边,“公子,药不烫了,趁热喝吧。” 那药极苦,宝儿尝完一口却象是没味觉一般,连眉毛都不皱一下,而且还毫不避讳地将自己尝过药的勺子给严子桓用,似乎那是极自然极正常的事。 严子桓有些歉疚地望了楚清欢一眼,楚清欢倒不觉得什么,乐得轻松地坐到一边。 自打严子桓醒来,宝儿事事亲为,从不肯让楚清欢沾手,不了解的人也许会以为他是占有欲太强,不肯让她与严子桓接近,她却看得出来,他这是习惯了。 习惯于将严子桓当作他的全部。 到了现在,他对严子桓的感情已不再是知恩图报那样简单,而是将他当作了他最亲近的人,看重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对他自己。 这样的一个孩子啊…… 药刚喂了一口,宝儿的眉头却在这时皱了起来,将碗一搁,就去拉严子桓的胳膊,“公子,不是我说你,这天这么冷,火盆又不能放得太近,你这胳膊怎么能放在外头?” “我不冷……” “谁说不冷!”宝儿眼一瞪,摸了把他的手,“看看,都冷成这样了,还说不冷……快放被子里去。” 严子桓无奈,由着他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下巴尖尖,依旧以往多年来的经验,在这种问题上不依从他,受折磨的往往是自己的耳朵。 果然,等宝儿重新拿起药碗,红润润的嘴唇一张一合间便吐出一连串的话,“公子,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晓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幸亏你还有我,要不然谁能知你冷热……” “别指望谁嫁给你能象我这样贴心贴肺的,有些女人一点都不懂得疼惜人,连自个儿的身体都顾不好,还能照顾好别人?还不得让我经常提点着……” 前一句还在数落着严子桓,后一句则分明是意有所指了。 就差没被点名的楚清欢亦开始无奈,小小年纪怎么就象个小老头似的,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还不忘抓着机会说她几句。 严子桓却看着她笑了。 “老远就听到宝儿的抱怨,是不是子桓又做了不让你满意的事了?”随着一道清亮悦耳之声传来,一名身着白袍锦带的男子走了进来,玉面星眸,容貌气质皆为上佳,言语举止之间更是熟稔。 “傅公子。”宝儿见着来人先是眉眼儿一弯,随后又噘嘴道,“我哪敢抱怨,又不是我做主子。” “得了便宜还卖乖。”严子桓伸出手来敲了下他的额头,看了男子一眼,却不与他招呼,对楚清欢道,“楚楚,这就是傅一白。” ------ 是夜。兰香殿。 红浪止,粗喘娇吟亦渐渐平息,叶兰雅扯过锦被覆于身上,美目斜瞟着喘息未定的萧天成,红唇一撇,“陛下今夜倒是主动,不用我在长福宫前苦苦等候了。” “说的什么话,朕最近不事务繁杂么。”萧天成靠坐起来,抓过一个软垫垫在腰后,方重重出了口气,闭着眼睛疲累至极的模样。 叶兰雅唇边露出一丝讽刺意味,“看陛下的样子,最近确实累得紧,瞧这鬓发,都有些白了。倒不知哪些事务让陛下如此费心,不如说出来与我听听,说不定我还能为陛下为忧。” 萧天成恍若未听到她的话,兀自闭目休息,她也不急,只是冷眼看着他。 “让朕最为费心的事,其实你也清楚,又何必故意绕圈子。”良久,萧天成缓缓睁开眼睛,瞥着她的眼神深沉得看不清。 “哦?”叶兰雅似笑非笑地挑眉,“我还当真不知。” 萧天成看她一眼,转而看向帐顶,道:“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些日子,你每晚都到长福宫来找朕,为了是什么,还要朕明说?” 叶兰雅按着胸前的被子坐起,半倚在他身上,“既然陛下知道,为何又总是避着我不见呢?” 萧天成沉默不语。 “陛下,你知道,我要的不多,只要楚清欢的一颗项上人头。”叶兰雅叹了口气,依偎着他更紧了些,“我明白,太子受了伤,陛下心疼,这是人之常情,但是陛下答应我的事,总归是要给我个结果的,是么?” 萧天成沉沉地看着她,她此时安静地枕着他的肩膊,象一只听话的猫,他却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她。 她能让一国之君为之沉沦误国,也敢只身入他文晋,献上自己的身体与可抵半个国库的财宝,只为换取一个人的性命,这样的心性,不可谓不狠。 对他人狠,对自己同样狠。 这些日子之所为避她不见,一方面是担心严子桓的病情,没有心思与她应对,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她想要什么,而他竟然开始有了动摇,所以只能避而不见。 “她的命,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么?”萧天成开口,“你就这么容不得她活着?” “陛下这话,我不明白。”叶兰雅眼神一冷,慢慢直起身来,“陛下不也是容不得她活着么?” 萧天成将她神色看在眼里,沉声道:“朕原先是这么想,只是……现在想想,她活着也不是那么不可容忍之事。” “怎么,陛下是改变主意了?”叶兰雅一声冷笑。 萧天成默了片刻,道:“太子是朕唯一的儿子,朕还要让他来继承千秋大业。” “原来陛下是怕她死了,太子也会活不下去。”叶兰雅哈哈一笑,“陛下就不觉得,这样娇弱的太子能不能将这千秋大业继承下去还是个问题么?” “放肆!”萧天成顿时一怒。 这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说严子桓能不能长命还是个问题?这话自然是触动了他的大忌。 叶兰雅冷冷地看着他,并不为刚才的话辩解或认错。 话说到这个份上,彼此之间只剩下撕不撕破脸皮这一层,她忍受付出了这么多,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答复,怎能不恨。 萧天成眼中怒意暗涌,到底还是压了下去,道:“不管怎样,朕都不会亏待你,这个贵妃之位,朕会让你一直做下去。现在宫中无后,你就是后宫权力最高之人,只要你不专权逾制,朕不会管束你。” 叶兰雅默不作声。 萧天成为人虽狠,却也知此事是自己失了信,多少觉得亏欠了她,又不想她闹出什么事来,也就难得地多了几分耐心,执起她的手安抚道:“朕知道你原先跟了朕并非真心,朕心里装着的也始终是陈屏儿,不过你放心,今后朕会好好待你,不叫你受委屈。” 叶兰雅任他揉捏着自己的手,脸色萧索万分,泪盈于睫,她本就长得美艳,如此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更是让见惯了她或娇媚或蛮横的萧天成多出一分怜惜来。 半晌,她慢慢依入他怀中,眼中泛起泪光,柔声道:“陛下的心意兰雅心领了。陛下是知道的,天下虽大,却没有我一方庇身之所,陛下愿意如此待我,我自是感激的。” “我是心有不甘,一想到她夺走了原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就心痛难平,彻夜难眠,恨不能生食她的肉,饮她的血,方可解我心头之恨。”说到此处,她眼里流露出浓浓恨意。 萧天成原本见她如此柔顺,心中还有警惕,如今见了她这般模样,反倒放了心,搂住她安慰道:“朕知道朕知道。” “只是……”叶兰雅双手搂住他的腰,哽咽了一声,“就算杀了她又能如何,我这般身败名裂的女人,夏侯渊也不可能再要我了,离开了陛下,我又能到哪里去?罢了罢了,能得到陛下一分真心相待,也不枉我这些日子伺候陛下一场,只要后半生能享尽富贵荣华,有陛下陪伴在身边,这一生也够了,再计较那些又有什么意思。” “你能想通就好。”萧天成勾起她的下颌,似欣慰,实则仔细察看着她的神色,看她这些话是否出自真心,但在见到她梨花带雨,含恨又无奈的神情之后,彻底地放下心来。 有恨才好,如果无恨他反倒要怀疑了。 “陛下……”叶兰雅似是动情,闭起眼睛将嘴唇贴了上去,环住他腰间的手也缓缓下移。 格外细腻又有着讨好意味的举动让萧天成浑身一震,稍稍停顿之后,便反身将她扑在床上…… 暧昧之声再度响起,雕花大床随着床上的动作而来回摇晃,发出轻微的吱嘎之声,女子的娇吟更让人不可止歇,殿内的喘息声越发地急促,许久之后,萧天成喉间发出一声低吼。 低吼声未尽,他猛地睁开紧闭的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脸部因剧痛而至扭曲。 有些松懈的肌肤上还流着剧烈运动之后的汗珠,而毫不设防的胸口处,却插着一把银光闪烁的匕首,握刀的那双手丹蔻鲜红,细白如葱,此时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至毫无血色。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决断 章节名:第一百五十六章 决断 剧痛之下,萧天成一掌拍向叶兰雅,张口就要喊人,叶兰雅拼着脸上被他重攉一记,手中的金簪死死扎进他的心口,半仰的上身猛力将他反扑在床上,抓过锦被就蒙上他的头脸,手肘死命压在被子上,不让他叫喊出声。 金簪尖利,这一记扎得极准,叶兰雅又使了全力,萧天成在骤然剧痛之下险些昏厥,这时又被她捂了口鼻,哪里还能喊叫得出,更使不出力将她推开,只能胡乱地挥动手脚,拼力踢打在她身上。 叶兰雅不动。 她咬牙忍受着萧天成挥打在身上的拳脚,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手中发簪上,脸上都是喷溅出来的血珠,更显得她此时脸色狰狞。 天下男人都一样,在床上的时候防备最为薄弱,而在最畅快的那一刻,亦是最没有防御性的时刻,她挑在这个时刻下手,果然成功了。 萧天成还是不够了解她,她叶兰雅可以忍辱偷生,可以不畏生死,但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更不会放弃自己的仇恨,如果仅凭这短短几句话就可以改变主意,那她就不是叶兰雅。 身下的人动作越来越慢,在几番没有多大效果的踢打之后,终于渐渐没了反应。 心口被扎足可致命,更不似其他部位受伤的人还能支撑些时辰,而萧天成本身没有习过武,这些日子又忧虑过盛,身体状况不佳,在叶兰雅刻意而为的两度欢爱下耗费大量体力,又在最后关头被致命一击,死已成了必然。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昨晚他再次拒绝见她时,她就是存下了杀他之心。 她是何等敏锐之人,哪里还会猜不出他的心思,今晚不过是再度确认而已。 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容许他人随意玩弄欺骗于她。 虽然没有杀人武器,兰香殿也被人严加看守,不可能有利器可藏,但她是女人,想杀人又何必用刀,身上多的是杀人的东西。 而萧天成在此前也万万想不到,他一世阴谋,算计他人,算计江山,最后会被一个女人算计,得到如此下场。 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床上的小小声响根本无法引起他人的注意,两道相缠的人影在帘帐中投出一道扭曲的暗影,而外面森严的守卫却浑然不知。 一直等到身下的人再无动静,她又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很长时间,神情木然地在他身上呆坐了片刻,才渐渐松开手中的金簪,离开他的身体。 一股浊液自相交之处流出,她面无表情地抓过蒙住萧天成头脸的被子擦了擦,看着眼前这张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脸,那双未闭的眼中有愤怒,有惊恐,有怨恨,还有不甘,她看着看着,忽地吃吃地笑出了声。 一个处心积虑图谋了那么多年才登上皇位的人,就这样死在床上,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他是该不甘。 可是,这能怪得了谁? 只能怪他自己做为一个皇帝却言而无信,只能怪他当初看上她的美色与财富而做下承诺,只能怪他轻视女人,明知她身上带毒,还要与她做这种游戏。 这种背信弃义的男人,该杀! 不过,这样的死法,他也该满意了,毕竟又有多少男人能在如此销魂的情况死的? 他该谢她。 有条不紊地将金簪从萧天成胸口拔出,将他身体扶正并用锦被盖住,放下床帐,叶兰雅才走到梳妆台前,仔细地擦去脸上身上的血迹,穿好衣物,细细描画妆容。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神情镇定,连手都不曾抖一下,就象是做惯了这一切,或者杀惯了人一般,将房内一切痕迹都掩饰好之后,她从萧天成的袍子里找到了随身带着的私印。 她在大邺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后,对于制诏之类的事并不陌生,当年夏侯昱在位时,很多圣旨手谕便是出自她手,而她还有一项别人所不知的特长,那就是仿造他人的笔迹。 她出入兰香殿的次数不多,进入萧天成处理政事的地方更不可能,但想要看到他手迹的机会却不是没有,只要看过一次,她便能熟记于心。 看着手里这份萧天成“亲自所书”并盖了印章的手谕,她明艳的红唇划过一丝刺骨冷笑。 楚清欢,今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至于今晚之后的事情……她将手谕慢慢卷起,只要今晚胜负分晓,今后的事她又何需在乎? 整理好仪容,叶兰雅开门而出,并随手将门关好,不留一丝缝隙。 外面空气冷冽,细雨已停,寒气更甚,她紧了紧身上的绒面披风,深吸一口气,抬手一掠鬓发,长发披于身后,笑容妩媚,微带倦懒,落在他人眼里,便是一副人如弱柳,堪承雨露的模样。 隐于殿外廊下的贴身太监张林听到动静立即抬头,以为是萧天成要离开,抬头间看到的却是叶兰雅,不禁惊讶。 萧天成有时夜宿兰香殿,有时半夜离开,但叶兰雅从不曾出门相送,更没有象眼下这样单独出门的情况。 但到底叶兰雅颇受萧天成宠爱,他纵有不屑也不敢当面表露半分,当即躬着身上前,笑问:“娘娘这是要上哪儿去?” 叶兰雅也不说话,直接将手里那份手谕扬起。 张林心中诧异,不动声色地接过,打开一看,脸色立变。 “娘娘,这是……” “怎么,没看清?还是没看懂?”叶兰雅冷眼一瞥,“手谕上写得清楚明白,由本宫带人前往东宫捉拿楚清欢,就地格杀,这么简单明了的几个字,你还需多问?” “奴才看是看清了,也看懂了,只是这楚清欢如今住在太子殿下的东宫,陛下一直没有……” “陛下一直没有下旨杀她,那是因为太子殿下的病让陛下多有顾虑,如今殿下身子好转,杀楚清欢的时机也差不多了。”叶兰雅看着黑沉沉的天色,“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陛下的心思?陛下杀楚清欢,那是迟早的事。正因为楚清欢住在东宫,陛下才不方便出面,把这事交给本宫来处理。” “这……”张林迟疑着看着手谕,上面朱红章印不可能作假,那字迹他看了这么多年,也再熟悉不过,可总觉得心里不安,想了想,道,“兹事体大,娘娘请容奴才进去请示陛下……” “陛下这几日太过劳累睡不好觉,现在本宫好不容易服侍陛下睡下,公公想要进去打扰么?”叶兰雅冷着脸道,“本宫倒不知公公竟有如此胆色,连陛下的手谕都敢不遵,连本宫的话都敢不信了。” “奴才不敢。” 如此大的罪名扣下来,那张林连冷汗都冒了出来,哪里还敢多言。 他只觉得这旨意下得蹊跷,明明这段日子以来,陛下已经任由楚清欢在东宫陪伴太子,似乎连杀她的念头都不曾动过,此时却又下旨要杀她,未免太过突然了些。 但纵使他心中疑虑万千,也断然想不到叶兰雅敢伪造手谕,假传旨意,更想不到她敢杀萧天成。 “公公,还不走么?”叶兰雅见他久久不动,冷冷道,“难道还要本宫亲自去给禁卫军下旨?” “奴才这就去。”张林一个激灵,立即走在前头要去给禁卫军宣读手谕。 “慢着。”叶兰雅却叫住了他,缓缓道,“还记得楚清欢火烧冷宫救走陈屏儿的事么?那时东宫被禁卫军严密把守,无人可进出,她与太子却神通广大地出了东宫,本宫怀疑,东宫必有密道通向别处……那些原本就有很多人守着的地方就不用管了,你叫他们把原先忽略掉的地方派人去守着。记住,越不起眼的地方越要注意,多派些人,切不可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张林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料不到她心思细密至此,又想到她在短短数月间便坐上了贵妃之位,其中手段绝不简单,由此再不敢存轻视之心,更不敢怠慢,连忙应了,走到外面去吩咐。 很快,守在兰香殿的禁卫军新任统领便迅速将任务分派下去,并亲自带着三千名禁卫朝东宫快速而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如果烧不好,莫说得到皇帝奖励,便是性命前途都堪忧。 叶兰雅坐上步辇,缓缓跟在后头,精心妆扮的艳丽容颜映于明暗灯光之间,象是这浓墨之下的一笔重彩,那抹红唇便是这重彩之中的一点腥红。 她望着东宫的方向,眼神闪动着烁烁寒光,有着不计一切的决然,也有着噬人血肉的森冷。 这是生与死的宣判,这是恩与仇的决断,这是为一个男人,为她过去这些年所受的苦楚而挥出的刀剑,是一个女人与另一个女人之间的较量。 不管是否会赢,这都是她最后的机会,一旦失去,便再也没有可能除去心中仇敌。 东宫离得并不远,她却觉得这一小段路程象是走了万水千山一般,从大邺来到文晋,从兆京到齐都,耗尽了青春,耗尽的力气,耗尽了她所有的自尊,终于到达了想要达到的彼岸。 楚清欢,我来了。 抱歉,更得这么晚,白天出去了,晚上回来才赶出来,汗~ 这两天眼睛好痛,好象发炎了,照镜子又看不出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伺候 章节名:第一百五十七章 伺候 深夜的东宫很宁静,揪心了这么多天,严子桓终于度过危险安然醒来,每个人高悬的心落下,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倦乏之意便再也抵挡不住。 除了值守的人之外,其余人在完成手头的事之后便都睡下,连厨房里值夜的人也都依着灶头打盹,钟平与鲁江在巡视了一圈之后,也各自回了房抓紧时间补觉。 因为那日的事,萧天成本欲将鲁江关入天牢,后来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最后只撤了他禁卫军副统领一职,然后便将他安排到了东宫,让他一起负责东宫的戒备。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时候禁卫军会突然包围东宫,等到值守的人发现并分别跑去通知钟平与鲁江时,汹汹而来的禁卫军已将东宫团团包围,再无可出之路。 严子桓不喜人多,东宫除了他自己的侍卫之外,便再无宫中禁卫,此时区区二三十人面对三千禁卫,这种以一比百的比例几乎让这些侍卫可以忽略不计。 等到钟平与鲁江赶过来时,叶兰雅的步辇亦姗姗而至,隔着数排禁卫看过来,眼神轻慢一扫,曼声道:“公公。” 张林会意,立即走上前来,态度却相当平和,对钟平与鲁江和悦地道:“贵妃娘娘奉陛下旨意,前来捉拿前朝作孽楚清欢,麻烦两位将她交出来,咱家也好回去向陛下复旨。” 毕竟太子将来继承皇位是铁板钉钉的事,他虽为萧天成身边的红人,在宫里的地位比他们还要高些,但对于这些太子身边的近侍,他还是禀着能不得罪便不得罪,能拉好关系就拉好关系的原则,不愿给自己以后的路留下麻烦。 捉拿楚清欢?陛下旨意? 本有些心惊的钟平与鲁江互视一眼,眼里皆有着疑惑。 这些日子以来,萧天成每日来看望严子桓时虽什么都没有说,对楚清欢也没什么好脸色,但他们谁都看得出,萧天成的态度已有所软化,对楚清欢不再如以前那般含有杀意。 如今严子桓刚醒,病情不稳,身体尚待巩固,怎么突然就下了这样的旨意? 张林见他二人久久不回应,脸色微微一沉,有了不悦,“怎么,两位是不愿意将人交出?” “公公,您说这是陛下旨意,可有圣旨?”鲁江不为所动,问道。 “鲁江,你居然还信不过咱家。”张林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将手谕高高一扬,“陛下手谕在此,难不成咱家还能诓你们不成?” “可否借手谕一阅?”钟平上前一步,伸手,年轻清秀的脸与鲁江一般皆是沉稳凝重。 张林更是不快,“如此阵仗,还能有假?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拿人!” 钟平只伸着手不动。 张林的脸有些挂不住,想他身为萧天成最为信得过的贴身太监,谁见了他不得恭敬地称他一声‘张公公’,眼下在这东宫,非但没这礼遇,还被人这般不信任,分明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公公,他们想看,就给他们看吧。”叶兰雅的脸半隐在光线中,勾了勾唇,“真金不怕火炼,陛下的手谕还怕他们看么。” 她既发了话,张林便不能不从,况且,他与人这样僵持着,也正需要一个台阶下,便拉着脸将手谕往钟平手里重重一放,阴阳怪气地道:“拿去看吧,看完了就赶紧交人。” 钟平一把将手谕摊开,与鲁江一起仔细验证,一看之下相继变色。 “这下信了吧。”张林见他们变了神色,心里才觉得舒服些,语重心长推心置腹地道,“两位,那楚清欢与陛下之间的恩怨你们是知道的,若是这事办得好,咱家在陛下面前为两位美言几句,陛下必然龙心大悦,为两位记上一功。若是办得不好,咱家交不了差事小,若是惹怒了陛下与娘娘可就不好了。” ------ 内殿,躺在小榻上的宝儿突然惊醒,他一睁眼,听到外面隐隐有急促的脚步声飞奔而过,殿外的灯光也似乎亮了些,他睁着眼睛躺了片刻,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忍不住看了眼床上安睡的严子桓,悄悄起来披了件外衣往外走,期间路过睡在外殿的楚清欢,他亦没有惊动,踮着脚尖将门开了一条缝挤了出去。 出了殿门,发现守在外面的侍卫都不见了,再抬头,看到东宫出入之处灯光大亮,心中更为纳闷,一溜小跑着过去,沿路一个侍卫宫人都未看到,而远处,却人头攒动,似是聚了不少人。 这是在做什么? 他觉得奇怪,然而刚刚靠近,便听到‘奉陛下旨意,前来捉拿前朝作孽楚清欢’这句话,小脸顿时一白,再从空隙里看过去,说话那人不正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那什么张林的。 再抬眼一看,那高高在上的女人,不正是,不正是…… 脑子一片空白,后面的话再也没有心思去听,他小心翼翼地退后了几步,突然转身往回跑。 公子刚苏醒,身子还虚得很,楚清欢又连着多日没有休息,今晚总算得以安心躺下,以她平日的警觉,这里的动静早该惊动了她,此时却累得连他出门都没有反应,肯定睡熟了过去。 心跳得飞快,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他紧咬着唇一路急跑,脑子转得飞快,看来想要从外面走是不可能了,只能走密道。 “哐当”一声推开门,刚想喊,却对上一双清冽冽的眸子,眸子的主人躺坐在软榻上,看样子却是醒了有好一会儿了。 他张了张嘴,对着这双沉静得似乎洞悉一切的眸子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里面严子桓的声音已低声传来:“是宝儿么?发生了什么事?” 他如蒙大赦,嗖地一下冲了进去,急声道:“公子,外面来了好多禁卫,陛下身边那张林也来了,说是,说是……” “慢慢说。”严子桓撑着身子坐起,“小点儿声。” 宝儿定了定心神,喘着气,放轻了声音道:“说是要捉拿姑娘,还说她是前朝作孽什么的。” “你说什么?”严子桓的声音一沉,已然起了怒意。 “公子你别急啊。”公子一见他那样子急了,连忙过去想要扶他躺下。 严子桓抬手一挡,苍白的面容一片冷然,“把事情跟我仔细说一遍。” 宝儿拉起被子盖住他肩膀,噘着嘴道:“其实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听到外面有动静就出去看了一眼,发现咱们的的人都不见了,后来见外头似乎有很多人,我就跑过去看了看,结果一去就见到好多禁卫,然后听那张林说什么奉陛下旨意,要捉拿姑娘……” “怎么如此突然……”严子桓微拧了眉头。 不是说这些日子以来父皇并没有为难于她? 在他醒来之后,他本不放心,但亲眼见了萧天成对她的态度,他才稍安了心,知道暂时是安全了,怎么一夜之间,却又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他到底还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他真的未念半点亲情,连他儿子的生死都不顾了? 心底不是不冷,哪怕早知他就那样的人,自己也将心封存了很多年,可总归是有期盼的,可现实…… “哦对,还有大邺那个先皇后……就是陛下几个月前新册封的贵妃,她也在。”宝儿突然想起。 “叶兰雅!”严子桓狭长的眼眸划过一道冷光。 既然是她来了,那么一切便有了解释,若非是她从中使计挑拨,平息下去的杀意又怎会再起。 “伺候我更衣。”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公子,你还病着,不能下床。”宝儿连忙将他按了回去。 “无碍。” “不行。” 严子桓神色一冷,眉梢上挑,“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宝儿急得要哭,却知道他平日里随着自己那是因为不与他计较,一旦遇上原则性的问题,或是他认定要做的事,那便是说一不二,自己只有服从的份。 没奈何,只得扶他起来。 严子桓在站起的一刹那,便觉得一阵晕眩感袭来,忙闭了眼抓住床柱,宝儿想说什么,忍了忍没有说,转身去拿夹衣,却见夹衣已被一人拿在手上。 他习惯性地要去取,手动了动却缩了回来,无声退至一边。 身上一暖,轻软的夹衣披在肩上,严子桓伸臂入袖,未睁眼,只低低道:“就你刚才这不知收敛的动静,楚楚睡得再沉恐怕都被你给吵醒了。待会儿你管好自己的嘴,不许多话,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不要大惊小怪瞎操心。” 伺候他穿衣的人默不作声,替他系起夹衣,又拿来外袍,他只道宝儿心里不痛快,也不作理会,闭着眼由对方收拾着衣袍,脑海中只想着稍后怎么说服楚清欢由他护送出宫。 当狐皮大氅都已穿戴妥当的时候,他心中也想好了说辞,她答应了最好,若不答应,他就是身体之病要挟,看她还遵不遵照他的意思。 徐徐启开眸子,他正要张唇,却蓦地一怔,那一声“楚楚”便含在了嘴里,吐不出,咽不下,神情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对面的人已淡淡道:“可已想好了怎么劝说我?” 今儿个眼睛肿了,昨天还没肿,只是感觉疼……明天看来得去医院看看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们,又见面了 章节名: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们,又见面了 刚才严子桓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并未察觉到替他更衣的人早已不是宝儿,而那段特意压低了声音以为只有宝儿能听见的话,却一字不落地落在了他特意想隐瞒的人耳中,这种感觉…… 他只能摇头苦笑。 暗暗地瞪了眼朝他无奈吐舌的宝儿,他拉起楚清欢的手,斜飞了眼梢露出一个倾城之笑,“楚楚,我们双宿双飞可好?” “如何双宿双飞?” “我与你一起从这密道离开,只要出了宫,外面的阔大天地就再也不能束缚我们,到时候神仙眷侣逍遥自在,想过怎样的生活就过怎样的生活,你觉得怎样?” 他说得眉飞色舞,容光熠熠,楚清欢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直到他停下来问她的意见,她才缓缓摇头:“不好。” “为何?”严子桓似乎一怔,狭长眸子眨了眨。 “你是以骗我呢,还是在骗你自己?”楚清欢走到一边,没有半分要走的打算,“你说的愿望确实美好,但是,恐怕你把我送出文晋之后,某一天我醒过来,就会发现你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了抬手,制止他张口欲说的辩解,“或者,我们前脚离了宫,后脚就有追兵紧跟而来,从此以后,过得不是神仙眷侣的逍遥生活,而是风餐露宿亡命天涯。或许你可以以你太子身份抵挡一阵子,若你父亲不顾你,你就得陪我一起过这种日子。你或许不怕,我却不能由着你不顾惜你自己的身子……我与叶兰雅,与萧天成,都有着解不开的结,我不追究,他们也不肯放过我,既然如此,势必要做个了断。” “楚楚,敌众我寡,你又何必与他们起正面冲突。”严子桓敛了笑,慢慢走近她,试图再劝,“不到迫不得已,我不能允许你去冒险。听我的,走密道。” “你以为密道还能走得了么?”楚清欢眸光飘向殿外,“上次我与你已用过一次,这次就再没有用的可能。你父亲与叶兰雅都是聪明人,不难猜到我们为何能走出东宫而不引起注意,这密道,已经不安全了。” “啊,那怎么办?”宝儿禁不住喊道。 “怎么办?”楚清欢眉目间闪过一抹凌厉,“她亲自送上门来,我若不去见上一见,岂非令她失望。杀不完这宫中禁卫,要杀一个叶兰雅,还不是什么难事。” 她已经忍了这个女人太久,既然她一心求死,那就成全她。 深夜的冷风自门外倒灌进来,掀起帘幔层层飞舞,拂过清冷绝色的容颜,如雪。 ------ 东宫外,三千禁卫如铜墙铁壁,包围着东宫,护卫着叶兰雅。 娘娘? 钟平抬头看一眼叶兰雅,没什么表情地将手谕卷起,还给张林,道:“公公,楚姑娘是殿下的座上宾,没有殿下的同意,恕我等不敢去惊动楚姑娘。” “没有殿下同意不敢惊动?”张林脸色顿时不好看,“难道在你们眼里,只有殿下,连陛下都要退居其次?” “不敢。” 见此,张林呵呵冷笑两声,视线在钟平身上留了片刻,转身来到叶兰雅辇前,“娘娘,您看?” “他们不敢,本宫手里有陛下的手谕,又有何不敢。”叶兰雅靠着靠背,懒懒地挥了挥手,“公公尽管放心去做吧,不必顾忌,有什么后果都有本宫担着。” 得到她亲口承诺,张林心中再无忌惮,当即对那新任统领道:“赵统领,娘娘的话你都听见了,该怎样做就看赵统领了。” 那赵姓统领哪里敢怠慢,当下大手一挥,下令进去拿人。 钟平鲁江等人刷地一下拔刀横在前,毫不退让,齐齐暴喝,区区数十人气势惊人:“殿下东宫谁人敢闯!” 禁卫军一愣,一时踌躇不敢上前,赵统领只觉进退两难,大冷的天汗湿衣背。 太子将来继承大统,今晚之事若要计较起来,谁也得不了好。 “本宫倒要看看,陛下旨意谁敢不遵。”两相僵持之下,懒洋洋的声音犹显突兀,叶兰雅红唇轻撇,“将陛下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你们想造反不成?” 如此大的罪名,与闯东宫一比,孰轻孰重一眼明了。 “上!”那赵统领再不犹豫,大喝一声就要闯。 “大胆!”清亮含怒的嗓间还有未褪的稚气,一名锦衣小少年分开人群疾步走来,雪雕般的容貌怒气分明,“殿下在此,看谁敢放肆!” 钟平鲁江等人立即退向两边,禁卫往里闯的脚步就顿在原处,皆抬眼往前看,但见空旷悠长的大道上,两道身影相携着缓步而来,一人体态修长,凤眸薄唇,行走间自有一股慵懒尊贵之气,另一人身姿纤细挺拔,容颜似雪,清冷眸光隐含锋芒,偶尔间掠过便似利刃切肤。 截然不同的气质,此时相融在一处,竟交汇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所见之人无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似是承受不住这种气息。 叶兰雅眯起了眼睛。 “楚、清、欢。”等到他们走近,她红唇勾起,一字一顿地道,“我们,又见面了。” 她等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等的,不过是这一日。 上一次形势不由人,她眼睁睁地看着楚清欢离去,莫可奈何,可后来老天怜她,竟再次给了她机会,她怎能错过,怎敢错过。 楚清欢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女人,为了杀她,不惜出卖身体倒贴金钱,不惜低下高傲的头颅,在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身下承欢,对于这样的女人,她不觉得有什么可以话可以说。 “怎么,自恃清高,不屑于与我说话?”叶兰雅说得直白,眼睛落在她扶着严子桓的手,露出讥讽笑意,“在我看来,你也是个水性扬花的,这么快就另寻了新欢。是夏侯渊抛弃你了,还是不能满足你?嗯,应该前者可能性更大,毕竟殿下的身子……” 她意味深长地在严子桓身上一落,待要说话,钟平等人已气怒难抑,纷纷怒目而视,宝儿更是大骂出口:“臭女人,你在说什么?殿下再怎样也容不得你来评论。” 叶兰雅却将注意力全放在楚清欢身上,懒得与宝儿计较,她恶毒地笑着,想看楚清欢出丑,未想后者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是淡淡的怜悯,对她所说的话似全未入耳。 一股怒意自胸间腾起,叶兰雅羞人不成反羞己,这种完全被人无视的态度让人最觉得难堪,她一口恶气憋在心口太久,见到楚清欢就忍不住想要羞辱她一番,可对方这种彻底的无视让她这口恶气非但不能平,反而更为凶猛。 “罢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本宫还多费什么口舌。”她脸一沉,眼中狠色显现,“公公,还等什么,难不成要劳动陛下亲临不可?” 张林神情一凛,萧天成的心性他们都是了解的,此时不出现,不过是不想面对父子敌对的局面,若事情拖得久了,可不是件好事。 “殿下,”他紧步上前朝严子桓深深一鞠,“陛下的旨意,想必殿下已经知晓,还请殿下将人交出,奴才也好回去跟陛下交差。” 严子桓淡睨着他,点头,“想问我要人,可以!” 见他如此好说话,张林与赵统领皆是一喜,都说太子为人虽冷淡了些,却是很好相与,果然如此。 却听他又接着说道:“但得看这人够不够格……你们,还没这个资格。” 两人脸上喜色还未褪,便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这话的言外之意,谁都听得出来太子根本就没打算交人。 张林脸色尴尬,却反应很快,立即接道:“是是,奴才等人肯定不够这个资格来问殿下要人,但陛下将手谕交给了娘娘……” 严子桓淡淡打断,“她,也不够格。” 轻轻一句话,让张林笑容僵在脸上,连弯着的腰也直不起来,叶兰雅更是脸色发青。 “是么?”她一笑,红艳指甲轻敲步辇扶手,“张公公,赵统领,以及其他诸位,本宫只问你们一句话:在这宫里,谁才是文晋的主人?是陛下,还是太子殿下?”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脸色一变。 谁才是文晋的主人,这个答案不用问都知道,但在这种时候提出来,当着太子的面,甚至还包藏着挑拨父子关系的祸心,谁敢出声回答? 谁也不敢。 但脚步却悄悄地往前移了移,手里的刀也都再次举起,钟平鲁江脸色凝重,慢慢过来挡在了严子桓与楚清欢面前,四周一片诡异的寂静,寂静里却透出浓浓的杀机。 楚清欢缓缓放开严子桓,摸住了袖中的匕首。 另一只手蓦地被一只比她更冷的手握紧,那般用力,超脱了一个箭伤未愈心疾不稳的身体所能使出的力气,似乎不使足全力,她就会离他而去。 她只看着叶兰雅,有些事,总该有个了结。 死寂一般的对峙中,一阵急促如催命般的蹄声突然从宫门方向急速奔来,一阵疾似一阵,阵阵催人心。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是生,就是死 章节名: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是生,就是死 宫内跑马,非十万火急之事绝不允许,而这十万火急之事,也仅限于边关紧急军务与迫在眉睫的国政大事。 除了严子桓与楚清欢,无人不惊。 其他人自是惊于不知发生何等重要大事,以致来人不顾如此深夜直入皇宫。 叶兰雅则惊于眼看着楚清欢即将被除去,却极有可能功败垂成。 张林已下意识地拨开了人群,朝着蹄声来处就要走。 他是萧天成的贴身太监,萧天成安寝之时,所有的事务都需经由他通传,此时他人在此处,万一耽误了大事,便是有充足理由,萧天成也未必不会拿他撒气。 “张公公,你这是要到哪去!”叶兰雅脸色微变,声音不由自主变得冷利,“陛下交待的事儿还未完成,你就不怕陛下追问起来交不了差?” “这……”张林脚下一顿,匆忙间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迟疑了一下心中便有了计较,“娘娘,陛下这手谕是交给娘娘执行的,并没有指明奴才。如今看情形,外头定是带了重要的消息进来,陛下还在兰香殿歇着,奴才得赶回去伺候陛下起来。” “谁告诉你,陛下没有指明你?”叶兰雅强行按捺下心中焦急,冷冷道,“再说,兰香殿又不是没有其他的人了,多的是人伺候。” 蹄声愈近,杀楚清欢的事刻不容缓,张林若是离开,不说这边少了个代她下令具有一定威慑力的人,萧天成被杀一事也将瞒不下去,一待东窗事发,杀楚清欢便再无机会,自己也定然难逃一死。 她死可以,但必须让楚清欢死在前头。 张林此时已将她的话听了进去,顿感不快,那话说得毫不客气,咄咄逼人,他身为萧天成身边的红人,何时受过别人对他这般近乎严厉的训斥。 “娘娘,奴才虽然只是个奴才,却也跟了陛下近二十年,陛下起居皆是奴才负责,从来不假人手,自认与宫里其他奴才还是有些不同。况且,陛下对奴才也用得习惯了,换了人陛下能不能满意不说,保不齐粗手笨脚地还惹陛下生气。”说到此处,他呵呵一声,“兰香殿里的丫头虽多,但都被娘娘打发得人影都不见,守在外头的禁卫又有哪个是能伺候人的?” 说罢,他也不等她说话,只躬身说了句“奴才告退”便甩了袖子就走。 “站住!”叶兰雅又气又急,再顾不得雍容姿态,起身便跨下步辇欲将他拦下,怎料动作太急脚下没站稳,竟然扭了脚。 她痛得倒抽冷气,张林却似未闻,很快便从禁卫中挤了出去,她自不能奢望禁卫会替她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心中越发焦灼得如被油煎。 再也等不得了。 她蓦地回头,越过重重人影盯着楚清欢,红唇开启,美艳的容貌显出一丝狞色,“杀了楚清欢!” “殿下,得罪了!”那禁卫军统领心知再也无法拖延,向严子桓双手一拱告了个罪,手一挥,大喝一声,“上!” 立时,东宫以钟平鲁江为首的侍卫与禁卫军铮然相击,正面相迎,拼力守住东宫入口,不让禁卫冲入。 楚清欢身形一动,一手却被死死握住,她蓦然回头,对上严子桓冷静而坚定的眸光,“楚楚,只要我能,就会护你到最后一刻。” “你想让我缩在后面,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们为我而战,为我而死?”她的眸光亦是平静,平静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坚执,“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严子桓的手冰凉,白日里稍稍回转的唇色苍白得看不出一丝血色,胸口处未痊愈的伤口阵阵发疼,尽管如此,他的手依然没有半点放松。 “我知道。”他缓缓吸了口气,再吐出,不去看激烈交战的双方,只看着她的眸心深处,“但是楚楚,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不会让你去赴险。” 长睫一颤,楚清欢紧抿着双唇,久久,她轻声道:“我明白。” 他眸光一亮,紧绷的弦顿时松懈,正要暗出一口长气,却忽觉得手臂一麻,掌心中的手已迅速滑出,他一惊,顾不得等酸麻过去便要再握,身边的人已退出数步之远。 “放心,我不会有事。”清冷之声传来,那人已转身冲入人群之中,只留一道纤长背影,倏忽,不见。 他脚步本就虚浮,顷刻间晕眩之感冲上头顶,身边宝儿眼疾手快将他扶住,眼中满是担忧,“公子!” 他轻轻一摆手,眸光自那憧憧人影中来回逡巡,哪里还能见到她的身影,一抹苦笑渐至唇边浮起,终究,拦不住她。 眸光一转,他看向旁边燃烧着火焰的石台,石台下方的基座高约尺半,心中一动,道:“扶我上去。” 宝儿灵敏,当即明白了他的心思,犹豫道:“公子,那基座边缘窄,站上去恐怕……” 他淡然打断,“无需多言,我还不至于风一吹就倒。” 只说话的片刻之间,在后方严阵以待的禁卫忽然起了骚乱。 严子桓站上基座,扶着石台边缘放眼望去,界于东宫外与叶兰雅之间的那些禁卫犹如风吹麦浪般往四周退散,又很快围拢,一波接着一波,麦浪中心是一点迅猛灵动的黑,不断地冲开层层包围靠近的刀光,在这片浪涛之中坚定地朝一个方向行进。 那是楚清欢。 他看不清她的动作,甚至看不清她的身影,但他仅一眼就能认出这个朝叶兰雅迅速接近的黑点就是她。 他在火光里看着叶兰雅精致美丽的面容因恨意而扭曲,看着她的眼里因楚清欢被刀光网住而狂喜,又因她安然在刀尖上滚过而愤恨。 不同的表情在那张脸上不断交替,她并不因为楚清欢的逐渐靠近而恐惧,更多的是仇人相见的那种激昂,直至,那抹身影越过重重包围,角度诡异地出现在她身后,她才大惊失色,霍然转身之间,满头的珠钗玉坠琳琅乱舞。 一抹雪亮刀光抵住她喉间,挑起她的下巴,她的脸色瞬间苍白至连脂粉也掩盖不住。 四周静了一静,除了钟平那边的厮杀声未歇之外,失去了主攻对象又看到叶兰雅被制的禁卫全都愣在原地,不知该当如何,而这种气氛很快扩散开来,兵器相击之声越发疏落,随着最后一声“当”响,象是宣布这场战斗结束的信号一般,数千余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严子桓渐渐露出微笑,扶着宝儿的手下了基座,往东宫外楚清欢所在的方向走去,狭长漆黑的眸子里寒光点点,轻轻一扫,数千禁卫不由往两边退去,让出一条大道由其通行。 所经之处,人人低头,不敢被他正视。 “叶兰雅,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相等的代价,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楚清欢稳稳地持着匕首,刀尖利刃微嵌于叶兰雅下颌之中,稍稍一动便会破皮流血。 “我与你之间,不是生,就是死。”叶兰雅已很快平复下来,红唇勾勒出不屑弧度,“总需有人死,才能勾去这番恩怨。” “我并不认为与你有何恩怨,这一切不过是你自己庸人自扰。”楚清欢淡漠地道,“不过你硬要把得不到的一切都归咎到我的头上,三番两次暗算于我,这笔帐自然是要好好算算的。” “你想如何算?”叶兰雅无畏地看着她,“横竖不过一条命,大不了你把我杀了。” “杀?”楚清欢唇角一勾,“你该知道,杀人很简单,被人一刀毙命也是瞬息之间的事,那样岂非无趣?你大概不清楚,我最喜欢的不是杀人,而是让人生不如死,而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方法就太多了,你若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让你多尝试几种。” “楚清欢,你敢!”叶兰雅双唇微抖,没来由地,就是相信她能说到做到。 “如何不敢。” 随着一声淡淡语声,谁也没看清楚清欢是如何动作的,便听到叶兰雅“啊”地一声惨叫,双手捂着脸,有血自指缝里流了下来,而在众人眼里,那匕首还一动不动地抵在她下巴处,象是从来都没有动过。 “你,你敢毁我的脸!”叶兰雅怒不可遏,眼中充血,那眼神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可只要一动,那匕首便会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下巴,洞穿她的舌,她的上下鄂,甚至她的鼻腔。 她到底不敢动。 可是这个女人,她怎么可以毁她的脸?这是她仅存的骄傲,仅有的资本,仅可以拿得出给他看的东西,如今毁了,以后她还怎么面对他? “如此美的一张脸,毁了确实可惜,那就留着另一边供人观赏。” 叶兰雅警惕地望着她,不信她有如此好说话,随后果然听她接着说道:“不如把舌头割了,省得这张嘴再去祸害别人。” “你!”叶兰雅猛地捂住两只耳朵,连脸也不顾了,眼睛瞪着一边的赵统领,恨声道,“赵统领,再不动手,陛下怪罪下来,看你如何担当得起!” 却听得一个阴柔尖利的声音骤然传来,含悲带泣:“陛下?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怎还有脸敢提陛下!” 妞们久等了~这眼睛发炎象是习惯了每年都要来报到个一两次,今天还有些不舒服,肿已经退了,希望再过个两三天能全好了,阿门~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叶兰雅之死 章节名:第一百六十章 叶兰雅之死 这声音来得突兀,甚是耳熟,又因为情绪过满而有些失真,禁卫纷纷回头,但见一人跌跌撞撞跑来,头顶乌纱冠帽偏至一边,半灰半白的头发散落了一半,来人似对此毫无所觉,尖瘦粉白的脸血色全无,眼神惶然中带着哀痛,正是之前离去的张林。 叶兰雅眸心猛地一缩,就在众人的注意力全落在张林身上之际,她突然往后一仰,再用力往前一扑,一道暗芒自黑暗中划过。 “楚楚小心!”并未去看张林的严子桓心中一紧,蓦然出声。 楚清欢却闪也不闪,出手如电,迎着那暗芒猛力一抓,一扭,寂静之中便听得“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错骨之声,随之而起的是金属落地的清脆叮响与叶兰雅一声痛哼。 她一只手腕被楚清欢狠狠捏住,下巴处仍被锋利的刀刃紧贴着,不同的是,白皙细腻的肌肤多了条滴血的刀痕她拼着自损八百也要伤楚清欢一千,忍着被匕首划破下巴的剧痛想要用藏在袖中的金簪将她刺死,却不去想,楚清欢不是萧天成,其始终清醒的头脑,绝快的反应与身手也不是她能想像。 事实上,她即使清楚这一点,也要拼着试一试。 张林已经发现了萧天成的死,如果不拼一把,她就真的再也杀不了楚清欢。 地上的金簪反射出一线光芒,正是她刺入萧天成心口的那一把,此时安静地躺在她脚下,似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她咬着牙,抬脚就想将它踢开,有人比她更快,一脚踩在上面,只露出簪尾那朵重瓣嵌宝牡丹。 “想杀我?可以,我会给你机会。”楚清欢不含语气的声音自她耳后响起,“但在此之前,不妨让我们来听听,那位公公想要说什么。” “殿下”已跑到近前的张林‘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哭着朝严子桓爬了过去,“殿下陛下他,他” 他爬到严子桓脚下,砰砰砰地以头撞地,磕得地上很快就有了血印,他却似不觉得痛,一味地磕头,没完没了。 “张林,好好说话!”严子桓心下一沉,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又泛了上来。 以张林的性子,一般的事已不可能让他如此失态,难不成…… 然而他那声音却被那撞地声盖过,张林象是已经失了心志一般,除了开始时还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此时连话都说不了了。 “张林!”宝儿板着脸,一脚踹了过去,“殿下叫你好好说话,听见没有!” 张林被踹得歪倒在地,受了一惊,满脸是血地茫然看了严子桓半晌,这才象是想起发生了什么事,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挣扎着爬起,端端正正跪在他面前,哽咽着道:“殿下,陛下驾崩了” 严子桓蓦地退了两步,闭了眼,脸色瞬间白如纸。 一应禁卫与东宫侍卫皆变色。 “你胡说什么!”宝儿白着个小脸,颤着声厉声喝道,“张林,你老糊涂了不成,这话也是能随口乱说的么?” “殿下,奴才没有胡说。陛下躺在叶贵妃的床上,心口被利器刺中,不是刀剑所伤,倒象是女人常用的簪子……”张林突然回身,抬手指着叶兰雅,声音凄厉,“一定是她杀了陛下,一定是她!” “伤口可是这般大小?”楚清欢将脚下金簪踢了过去,金簪在地上划出一道清响,落在他面前。 张林捡起,瞳孔一缩,失声叫道;“就是这般大小!” 他刚才接了紧急军报入兰香殿,隔着帘帐叫了许久不见萧天成有动静,只得掀开帐子去推他,没想到只轻轻一推萧天成便仰面倒了下来,口鼻溢血,双眼未闭,他骇得军报落地,半晌无法动弹。 之后好半天才勉强收拢了神志,抖着手掀开被子,赫然看到萧天成心口处一枚圆形伤口还在流血,被褥内一片血红,而萧天成身体冰凉,显然已死去多时。 震惊恐惧之下,他不敢声张,捡起军报藏在身上,强作镇定地叫那送军报的人等着外头,也不敢惊动禁卫军,只一人踉跄着跑来找严子桓,在看到他那一刻,强压了许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才有了刚才那一番举动。 东宫内外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对于这样一个消息,无人敢信,又无人敢不信。 贴身伺候了萧天成二十来年的张林,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拿这种玩玩笑,任谁都不敢。 “张公公,饭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叶兰雅突然厉色道,“陛下的手谕尚在此,你又如何能断定陛下驾崩与本宫有关?本宫又为何要害陛下?陛下死了,对本宫有何好处?” 一连串的反问,让张林一愣,一时竟答不上来。 原本对叶兰雅惊怒相视的禁卫亦是一怔。 “这个很好解释。”楚清欢淡淡道,“虎毒不食子。萧天成与太子毕竟是亲生父子,顾念到太子,萧天成未必不会改变杀我的心意。你与他私下定有协议,见他想毁诺,便索性杀了他,假造手谕,想一举杀了我。叶兰雅,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向来不顾惜,这种害人害己的事由你做来,丝毫不奇怪。”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推测。”叶兰雅脸色微变,却傲然道,“你说我假造手谕,又有何证据?” 楚清欢一静。 “要证据是么?”严子桓悠悠睁开眼眸,眸色漆黑如夜,更显脸色苍白,身形单薄,“你只识我父皇手迹,却不知他书写时习惯用左手,在末尾处也总是会在左侧点上一点,这只是他的习惯,并非刻意为之,而你却不知。” 他伸手,看着叶兰雅勃然变色的脸,道:“拿手谕来。” 张林想起那手谕正在自己身上,连忙从怀里取了出来,双手递上,“殿下。” 严子桓取过,打开,眸光在手谕末端一掠,唇边浮起一抹冷屑。 他随手交给张林,“传阅下去,是非真伪一看便知。” 张林率先一看,随即冷笑一声,递给旁边的赵统领,赵统领一看之下立即脸色一沉,狠狠地盯了叶兰雅一眼。 手谕无声地在众人手中传递着,一道道凌厉的目光不断投射向叶兰雅,到最后,形成一股沉闷得让人无法透过气来的气息,团团笼罩在叶兰雅身上。 叶兰雅自知大势已去,却越发仰起头颅,高傲不屈。 “是又怎样?”她不屑冷笑,“一个对女人的承诺都做不到的男人,杀了他那是便宜了他。” “你还敢承认!”张林尖声叫道,“殿下,杀了她,让她给陛下陪葬……不,她没有资格给陛下陪葬,应该把她凌迟处死,再扔到城外去喂狗!” “对,杀了她!杀了她!”以赵统领为首的禁卫军激愤喊道。 严子桓抬手轻轻一压,所有声音立即低了下去,他只看着楚清欢,“楚楚,你想怎样处置她?” 楚清欢默然片刻,道:“她杀了你父亲,你比我更有处置权,由你决定。” 严子桓点点头,也不推辞,对张林道:“刚才可是有重要军报送进来?” “对对。”张林这才想起来,将军报递了上去,“这是八百里加急刚刚从边境送来的紧急军报,本来是要交给陛下过目的……” 严子桓已刷地一下扯过军报,撕去封泥,取出里面信笺快速浏览一遍,双唇紧抿,许久不语。 果然,果然…… 以夏侯渊的性格,这样的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但发生在此刻……当真不太是时候。 他心中苦笑,对上楚清欢问询的眸光,却说得平静异常,“大邺二十万大军破我边境,连破两城,目标是在一个月内攻下文晋……夏侯渊亲自为帅。” “什么?!”张林身子一软,跌在地上。 其他人亦震惊至无语。 最意外的莫过于叶兰雅,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天,嘴里喃喃:“他来了,他来了……怎么会,怎么会……” 蓦地,她眼神一顿,呆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说,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怎么会为了我……他根本就不知道,根本就不是为了我……可笑我……哈哈……哈哈……” 她象是疯了一般仰头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眼泪直流。 “叶兰雅,你既然如此爱着夏侯渊,不如我给你个机会。”严子桓面无表情地道,“他的大军正往齐都而来,如果他看到你出现在我军前锋阵营,你说能不能带给他惊喜?” 叶兰雅的笑声戛然而止,盯着他半晌,突然目光一变,尖声道:“你想让他知道我在文晋的所作所为?你想让他知道我跟过萧天成?想让他看到我被毁的脸?你休想!” “楚楚,你觉得怎样?”严子桓却未再理她。 “由你喜欢。”自得知军报内容之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的楚清欢点了点头,将叶兰雅一推,旁边的禁卫立即将她擒住。 “楚清欢,你休想让夏侯看到我这般模样,休想让我在他面前出丑,休想!”叶兰雅拼命挣扎,脸上的伤口再度绽了开来,尤显狰狞。 楚清欢看了眼这个完全抛弃了优雅姿态的女人,连话也懒得说,越过她往东宫内走去。 严子桓亦转身,淡淡抛下一句话,“有句话忘了告诉你,我父皇从来不用左手。” 叶兰雅双眼顿时圆睁,呆了片刻,陡然厉声尖叫:“萧慕,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一线寒光飞射而至,封住了她的喉,断了她的叫声。 楚清欢冷冷回头,“想死?我成全你。”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吓死你 章节名:第一百六十一章 吓死你 “哐!”在殿门甫一合上之际,严子桓突然象是失去了所有支撑一般,后背重重靠着殿门,身子缓缓下滑。 “公子!”宝儿与钟平大惊,急忙在两边将他扶住,想扶他起来,手臂上的重量却软绵绵不着一力,顿时让他们再也不敢动上分毫。 严子桓双眸轻阖,唇色青紫,连呼吸都轻微得几乎听不到,宝儿一抬头看到他这副模样,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急声轻唤:“公子,公子,你怎样……” 怪不得刚才公子要借着处理要事支开楚清欢,硬是拒绝了她的陪同,将她留在东宫,自己强撑着来到御书房,一路上不言不语,他只道公子是因为陛下驾崩之事伤心过度,再加上太过劳累,未想,未想…… 心里骇怕到无以复加,他蹭地站起,打开半扇殿门就冲了出去,“我去找老院正来。” 严子桓手指微动,到底没有力气阻止他,只觉得万般疲累席卷四肢百骸,连心也似乎跳跃不动,甚至连呼吸都随时会弃他而去。 强撑着这一路,耗费了他全部精神心力,太累太累,可他知道后面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担忧地注视着他,他不能倒,不能。 他不想让她担心,哪怕她已看出他的不支,只为了顾全他的自尊没有要求跟随,但,只做个表面也好。 “公子。”钟平眼眶泛红,强忍着声音里的哽咽,半跪在他身侧,“靠着我吧,门板太硬。” 他知道御书房最里面有萧天成休息用的软榻,可是此时,他比谁都清楚严子桓已不宜移动,至少要等到太医诊治之后。 严子桓没有动,他象是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一般,倒在最后的栖息地就再也动不得。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叶兰雅临死之前的那句话“萧慕,你不得好死” 或许,这真是他的宿命。 他的母亲因为他的父亲撞柱而死,他的父亲又那样死在一个女人手里,没有一个是善终,身为他们的儿子,又怎可逃避得了。 只是以前能坦然面对的结果,如今却反而不能接受,他不舍,因为心中有了牵挂,因为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脚步声疾至,所有禁卫已被严令不许声张,由鲁江全权统领,一切等到天明之后再作决议,钟平戒备地朝外望去,看清来人才稍安了心。 “老院正,您快看看我家公子。”宝儿一脚踏入内,便将老院正拽了进来。 老院正也不与他计较,借着灯光一看严子桓脸色,顿时一惊,二话不说便蹲在地上为他诊脉,脸色凝如铁灰。 “拿床厚褥子来铺在地上。”他头也不抬,取了颗药丸喂入严子桓口中,吩咐,“殿下此刻不宜移动,你们替他把外衣脱了,扶他躺下。” 钟平一把扯过宝儿,“你来扶着公子,我去拿。” 等到宝儿接手,他立即将里面软榻上的被褥都拖了过来,三两下铺平,才小心地脱去严子桓的狐氅与外袍,扶着他慢慢躺下。 老院正从药箱里取出金针,出手如飞,在他身上连下十数针,又一手搭上他的脉搏,神情凝重得几近灰暗。 宝儿忍了又忍,才忍着没有哭出声,眼巴巴地望着严子桓,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钟平却一直在看老院正的神色,心里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多年前老院正就曾说过,公子这病切不可费心伤身,忧虑过甚,亦切不可复发,一旦复发,性命堪忧。 性命堪忧! 他从小便陪伴在公子身侧,老夫人当年撞柱身亡,引发公子心疾初发,那时便如同此刻一般,面白如纸,唇色青紫,呼吸微弱得象是随时都有可能离世…… 后来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在山上休养了好几年病情才渐渐好转,这些年一直没再复发,公子也能象个正常人一般生活,他们都以为公子就此好了,没想到如今…… 如此相像的症状,就算老院正不说,他也明白这是潜伏于体内的心疾再次复发,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再想,不敢再想。 许久,严子桓的唇色渐渐转淡,老院正才拿开的手,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沉默地走到案桌边,捻亮灯芯,写了药方交给钟平。 钟平不接,只执着地看着他,他默默将药方放在桌上,背起药箱就走。 “老院正!”钟平追出御书房,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老院正默然望天,“你们都知道该怎样照料殿下,老夫就不多叮嘱了。” 钟平眼睛一红,却不放手,坚持地问:“老院正,请您告诉我,我家公子的病情到底如何?” 老院正回头,久久地看着他,末了,黯然一叹:“多则一年,少则数月。” “什么!”钟平心神俱失,手一松,衣袖倏忽跌落。 ------ 御书房内。 严子桓缓缓睁开眼睛,入眼处,一双红肿得象兔子的眼睛几乎贴着他的脸,见他醒转,那兔子眼一弯,兔子眼的主人惊喜地叫道:“公子,你醒了。” 他勉力勾了勾唇,眸光一转,见旁边只有宝儿一人,想了想,问:“钟平呢?” “钟平?”宝儿抬起头,这才意识到钟平不见了,疑惑道,“之前还在的,去哪儿了?” 木立在门外的钟平用力吸了口气,逼回眼中的泪意,扯了扯嘴角,笑着迈进了门,“我在这儿呢,刚刚去送老院正了。” “送个人也送这么久。”宝儿不满地嘀咕,突然又想起什么,急声问道,“对了,老院正怎么说?公子的病可还好?” “没什么大碍,老院正说,只要将养得当,公子的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 “真的?”宝儿眼睛大亮,开心地道,“那太好了。” “当然是真的。”钟平不敢去看严子桓,假装忙碌着去收拾软榻,“地上太硬,公子还是睡到上面来吧,以免受寒。” “对对……”宝儿不疑有他,只被这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乐得不知东西南北,帮着去收拾,“我都给忘了,地上寒气重,可不能一直躺着。” “就你这小脑瓜子,能记得多少东西。”钟平取笑。 “你才小脑瓜子!”宝儿不服气地反驳,“平时那么多的事儿,还不都是我记着,你们这些大老粗都只知道舞刀弄枪,能知道啥?” “是是是,我们是大老粗,你是小嫩细……” 两人互相打闹的声音在这寒夜里万分热闹,严子桓静静地看着,眸底几分寂寥。 “叫傅一白进宫,我有事要对他说。” ------ 次日一早,从宫中传出的丧钟响彻齐都,匆匆赶来的群臣还来不及悲痛,便被告知文晋危急,覆灭在即,当即位高权重的傅相提议,事急从权,请奏太子登基,一切仪式简化,待战乱平定之后再行补办。 群臣附议。 太子即日继位,下旨倾其一国军力,以挡大邺军队来犯,并擢升傅相之子傅一白为辅国侯。 若说前一道旨意尚在情理之中,后一道旨意则着实让满朝大臣皆傻了眼。 辅国侯?傅一白? 且不说傅一白在朝中资历尚浅,论官职,其父也不过位居宰相,他却一跃登顶,坐上了百官之首,连傅相也要矮他一头。 傅一白与新帝虽然私交颇好,可新帝也不能徇私到这种地步,这叫满朝文武如何能服? 可不服又能如何? 抛开这是新帝亲下的旨意不说,傅相在朝中多年,根深蒂固,谁人能撼动?傅一白为他的独子,极富学识,便是高他一头又如何,那也是他傅家的荣耀,傅相又如何会不乐意? 更何况,此时平息两国交战才是最紧要之事,为这种事而引起争端,反让人觉得纠结于自身利益,私心太重。 如此,便是有人想出列反对,最后亦只能作罢。 傅一白任辅国侯一事,一锤定音。 ------ 自当日即位之后,严子桓便再也没有回过东宫,他让人传话给楚清欢,说初登大宝,又逢先帝驾崩,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就在御书房住下了,让她在东宫安心住着,外头的事不必理会,并调拨了一些宫婢来伺候她。 宝儿与钟平等人都去了御书房值守,东宫俨然成了她专属的地方,她等了两日,等到萧天成被安葬入皇陵,她才去御书房找他。 他说外头的事让她不会必理会,她却不能不管。 两日前的军报已经表明夏侯渊攻破边境线,取下两城,可见行军何等神速,来势何等猛烈,而这军报一路送来又费了些时日,战事瞬息万变,此时还不知激烈到了何种程度。 她怎能安心。 尤其他还病成这个样子。 御书房外站着钟平与几名东宫侍卫,见她过来就要进去通报,她摆了摆手,站在门外等着里面议完事,一众大臣出来,再过了片刻,才走了进去。 将黑的天色,御书房内光线暗淡,里面也未点灯,她缓步走入,依稀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传来,随着距离的接近而渐渐清晰。 “陛下,微臣斗胆,请陛下就此让楚姑娘离去。”清朗温润的声音里皆是恳切,“眼下战事吃紧,大邺军日益逼近,眼看将至齐都,陛下再喜欢她,也不能不顾文晋百年基业,如若您执意要娶她做皇后,大邺皇帝怎能善罢干休。” “你说我喜欢她,还要娶她做皇后?”严子桓低低笑起,似乎颇为好笑,“那些话都是随口说的,也就你信。你不知道我一直都是在利用她么?说到底,我父皇之死也与她有关,我怎能要她……再说了,就她那连肉都挑不出来的身材,摸着就象摸骨头架子,谁会有兴趣碰她……哎,你也不想半夜醒过来,一摸身边摸着副骨头吧?吓死你……”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重逢 章节名:第一百六十二章 重逢 那语气似是调侃说笑,又带着几分让人无法怀疑的真切,楚清欢脚步一顿,平静地笑了,“是么?” 淡淡一声问,让里面的对话顿时中止,一阵静默之后,帐帏掀起,一人走了出来,紫衣金带,面容俊挺,正是新近擢升为辅国侯的傅一白。 傅一白似有丝小小的尴尬,却极好地掩饰过去,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大长公主。” “傅公子。”楚清欢却还是维持着以前的称呼,对于这个公主的称谓毫不在意,道,“两位继续,我洗耳恭听。” 两日前,也不知严子桓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在未经她同意的情况下私自作了决定,早朝时当着所有文武大臣的面宣布她为文晋的大长公主,地位与他同等。 这一决定,无疑是为她正了名,而众臣对于楚清欢的身份大多都明了,她本来就是前朝公主,口碑亦是极好,再加上近年来名望在外,有目共睹,因此,虽然地位与严子桓等同这一点太过恩典了些,但无人提出异议,竟一致通过。 这些由调拨过来的宫婢告诉她时,她对此不置一词对于这种身份的事,她从来都不在意,她只是琢磨不透严子桓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想着,等到合适的时候,定要将这个身份推掉。 “我与陛下已经商议完毕,正要出宫。”傅一白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反应,深深看她一眼,遂转身向严子桓告了退。 楚清欢看着他离开,才慢慢走了进去,进去之后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软榻上的严子桓。 他靠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羽毯,乌发束起,较往日显得多了分严谨,但脸色依旧苍白,才几日不见,脸颊两侧的颧骨突出了许多,露在毯子外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显露,消瘦得让人惊心。 榻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只药碗,淡淡的药味弥漫着,皆是苦涩的味道。 严子桓靠着身后的软枕,也看着她不说话,神情不若她的放松,甚至有着一丝明显的紧张。 楚清欢的眸光落在他的手背上,凉凉地道:“现在,倒要看看谁的身材更象是骨头架子了。” “楚楚,你……”他绷着声音,迟疑地问,“你都听见了?” 她点头,“都听见了。” 他缓缓吐了口气,沉默了许久,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般道:“既然你已经听见了,我也不必再对你隐瞒什么。的确,从一开始,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虽然不能否认这里面也有几分真心,但是……” 他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语气,“你知道,我与你从最初就站在对立面上,我们的关系只能是敌人,不可能是其他,我不会不顾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爱上一个随时想要报仇的女子,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你。我父皇已经死了,你的仇也算是报了,你随时都可以走,我不会为难于你。” 楚清欢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到他不再说话,才微微挑眉,“说完了?” 他长睫微垂,“说完了。” “嗯。”她拿起小几上的药碗,试了试温度,递到他唇边,“喝药吧。” 他抬眸,眸底闪过轻微的讶然。 “说了这么多,也该口渴了。”她执着碗,也不看他,“温度刚好,有什么话等喝完了接着说。” 他的唇边便慢慢起了丝苦笑,低头将药喝了,再抬头时,触上她宛若镜面湖泊一般的眼眸,只低低说了个“你……”,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院正都说了,你这病最忌忧思过度,你却偏返其道而行之。”她将碗搁了回去,平视着他的眸光,“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觉得自己最了解女人,都喜欢用这招把人赶走?” 他偏了下头,眸中若有深思她说的这个“都”字,可是还包括了谁? “你以为故意说这些话让我听到,我就能顺从你的意愿离开,却不知你这个方法早就有人在我身上用过……对我来说,已经不新鲜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点起灯烛,打开半扇窗户,扑入的冷风立即将殿内沉闷的空气吹散了些,亦吹起她鬓边的发丝,她凝视着渐浓的夜色,想起那个月夜,那人亦是如此与人唱了出双簧,却在每一匹马的挂兜上都放了一包银子,生怕她手头拮据,没有银子可供开销。 他那时也是面临着即将开战的局面,也是时局难料危险难测,他就那样自作主张地逼她离开,自以为这是为她着想。 而此时,病榻上的男子面对的是比他当初最艰难百倍的困境,在如此强大的对手面前,在百无胜算的局势面前,亦做出了当初与他一般的决定。 他大可以以她为筹码,为自己押上一注,哪怕不请她出战,只是让她留在这宫中,也可以为自己多搏一线生机。 她虽不知战况如何,但也知齐都安宁的时候不多了,甚至极有可能,今晚,或者明日,那些铁血之兵就会到来,兵临城下。 “我就知道……”严子桓轻轻一笑,象是极为无奈地,话却只说了一半,静默了片刻之后又喟叹道,“那个人,是他吧?他,确实值得你喜欢,值得你为他做那些事。” 楚清欢关窗的动作一顿,随即缓缓关上,“你什么都不必想,有我在,齐都不会亡。而我,在平定之前也不会走。” “不,你必须走。”他撑起身子,定定地看着她越发单薄的背影,“我,不想让你为难……” 人之所为会瘦,不是因为生病,便是因为忧思,而她只会是后一种。 他不想让她陷入两难的处境。 “忽!”御书房的大门却在此时猛地被人推开,夜风倒卷而入,钟平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身影一同冲了进来,“陛下,大邺军冲破城外防线,距都城已不足十里!” ------ 十里,对于夏侯渊那支训练有素,经常在高压下进行急行军的军队来说,这个数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楚清欢站在齐都的城墙上时,城外那片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方阵已严阵以待,熊熊火光下,一人位于方阵之前,墨甲黑马,深目薄唇,剑眉入鬓,如一尊夺命杀神凝立于城下,手中一柄银枪熠熠生辉,枪尖犹自沾染着几缕鲜红血丝,一身杀意森然。 他的身形亦有些消瘦,更显眉目五官深邃锋锐,一双眼眸隐含威慑,虽然人在城下,却让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楚清欢出现在城头的时候,他一眼就见到了她,他抬手,制止了正要准备攻城的前锋阵营,在下面静静地与她对望,幽黑深邃的眸子看似平静,那里面翻涌的惊涛却只有她看得懂。 久久对视,城上的守军皆诧于无声流动于两人之间的那种气息,却无人敢开口,直到楚清欢突然打破了这种沉默。 她蓦地转身下阶,“开城门!” “公主!”与她一同前来的钟平大为吃惊,连忙紧随其后,“绝对不行!” “放我一人出去,我有些话要对他说。”楚清欢脚步不停,一路下了城楼,“等我出去之后,你便让人把城门关上。” 钟平知道她所指的“他”是谁,怎敢同意,“公主,我奉陛下之命保护公主,绝不敢……” “不敢也得敢。”她站定,回头,肃然道,“你若还想保住齐都,就按我说的去做。” 钟平被她瞬间散发出来的气势所慑,一时竟答不让话来,看着她决然走向城门,半晌,只能挥了挥手,下令,“开城门。” 城门轰然开启,楚清欢逆着风,眯眼看着坐在高大战马之上的男人,冷冷抛下一句,“谁也不许跟着,包括你,钟平。” 城门再次在身后徐徐合拢,她一步步走向夏侯渊,在城上城下数十万大军之前,与他重逢。 她与他总是处于聚少离多的状态,但每一次重逢,总是不乏温情与美好存在,哪怕他并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从来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懂得何谓调情,但话出口,便是掷地有声的承诺。 唯独这一次,是从开始之初到现在,唯一一次伤及到彼此感情的时候,她不知道他这冲冠一怒直取文晋是否是因为她这个红颜,如果是,她的罪过就太大了。 且不说两国伤亡,便是文晋的百姓,又有多少为此而流离失所,经受战火荼毒?这本是她最开始就想改变的,如今岂非违背了这个初衷? 她知道他向来是个理智冷静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射杀严子桓,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开战,如果说,这一切只是出于男人的小心眼,那就不是她所认识的夏侯渊。 她心目中的夏侯渊,气度胸襟不会如此狭窄,否则,她当初离开之后就不会再回来,更不会时时计划处处打点,只为让他所要的‘四海归一,天下一统’早一点实现。 距离一点点缩短,墨骓愈见兴奋,不断地朝她喷响鼻,而马背上的男人,却沉沉地看着她,冷峻的容颜毫无表情,在这火光之下,沉默得象座雕像。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宠物? 章节名:第一百六十三章 宠物? “夏侯……”一声名字尚未出口,沉默中的男人突然倾身,长臂一捞,抓住她的胳膊就往马背上带,她条件反射下身子一拧就要后撤,在触到他黑潮暗涌的眸子之后,却最终卸了力道,任他拽上马背。 “做好随时攻城的准备,等我命令!”他朝身后的清河冷冷扔下一句话,一手抱她在胸前,一手振缰,墨骓四肢蓦然发力,扬蹄疾奔。 眼前火光被拉成条条光影,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呼啸而过,只有一片铁甲森森的血腥之气随风拂面而过,城墙上众军哗然,钟平的呼声失了沉稳,慌乱中有着愤怒,回荡在半空之中,可终究,渐渐地远了。 他的手臂宛若铁铸,紧锢着她的腰,分毫不留空隙,紧贴着后背的胸膛宽阔有力,那一身战甲随着每一次颠簸摩擦着她的衣衫,这种彼此之间的撞击很轻,却很直接,那种混合了铁与血的男人气息喷洒在耳后,无一不显示着这个刚刚经历了战火杀戮的男子所具有的阳刚与强悍,锋芒毕露。 她不回头也能想像到,此时男子紧抿的双唇是上扬的弧线还是拉平的直线,沉重得让人压抑的气息毫不掩饰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便是感观没有她那么敏锐的人,也能感受得出。 他在生气,生了那么多天,还没生完。 楚清欢很明白地意识到这一点,便也抿紧了唇不语,他有理由生气,她就没有? 火光远去,只有浅淡的月色勉强可以看清前方的路,男人却只沉默着催马疾驰,毫无停下的意思,似乎是要借此发泄心里积攒多日的怒火。 她微眯了眸子,沉声道:“放我下去!” 身后的男人罔若未闻,非但不停,反而将手臂更为收紧,直至紧到不能再紧。 她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冷风从口中倒灌而入,她觉得不仅嗓子疼,连腰都快要被夹断了。 抬肘就往后顶了过去,撞在他冰冷的铠甲上,力道不小,他却仿佛并未觉得疼痛,反倒自己的手肘生疼。 铠甲太硬,抵去了大半撞击力,再加上她被缚住了身子,使出的力气大打折扣,这一下犹如隔靴搔痒,便是疼也疼不到哪里去。 他的呼吸一促,象是有什么话要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低低骂了句,“笨!” 手臂却稍稍松开了些,不致她呼吸不畅,五脏六腑都挤在一处。 她缓缓吸气,按捺住一阵阵往上拱的火气,决定不与他一般计较,“放我下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样就可以说。”他笔直目视着前方,刻意忽略她柔软的身体与时时拂在他脸颊上的发丝这没有意识随风飞舞的发丝象是知道怎样最能撩拨他,专挑他敏感的颈项处钻,再这么下去,他再强大的意志力也克制不住。 楚清欢再次忍了忍,控制着自己不转身冲他脸上来一拳,道:“退兵吧,退出文晋……我跟你回兆京。” 他的手臂猛地收紧,呼吸乱了一乱,却在片刻沉默之后冷声道:“你要跟我回去,是为了严子桓?” 她霍然回头,长发顿时凌乱飞舞,挡住了她的脸,她隔着浓浓夜色凝注着他的脸,他亦垂下头来,紧盯着她的眸子,半寸不让。 “夏侯渊,我以为上次就已经跟你说得够清楚了。”她缓缓道,“我不想你我之间存在误会,所以,我再明白地告诉你一次我跟不跟你回兆京,与他人无关,如果我不愿意,谁也勉强不了。而你战或不战,却与很多人都有关,我不想让太多无辜的人丢命。” “你指的太多无辜的人,包括严子桓么?”他不为所动,问得不带表情。 又是严子桓! 三句话,两句不离严子桓,她竟不知他的心眼果真小到如此地步! “你与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跟萧天成有深仇大恨。” “……萧天成已经死了。” “我知道。” “……既然如此,那还揪着严子桓做什么?”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 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她听得默默无语。 “你可以取文晋,但不能杀他。”她拂开眼前的乱发,定定地注视着他,“就当我求你的。” 他蓦地放开缰绳,双手死死箍着她的腰,眉头深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竟然为了他,求我?你从来都不求人,从来没有为了别人而求过人,现在竟然为了一个男人……” 他咬了咬牙,双手用力到微微颤抖,她看着他眸子里那抹不可置信与受挫,心底忽然软了一软,抬手去抹他眉间的那抹皱褶。 “你听我说……” 眼前一黑,一双薄唇狠狠地碾压了下来,辗转着磨着她的唇,有力的舌强势地撬开她的齿关,侵入。 毫无温柔可言。 带着无法宣泄的怒气。 楚清欢皱起了眉,双唇上火辣辣的痛觉传来,不用说也知道必然是被他磨破了皮,被他卷起的舌尖被吮得发麻,他分明是将一腔火气都撒在了上头。 “砰!”她扬起拳头,就朝着他的下巴砸了过去。 夏侯渊闷哼一声,头偏了偏,双手却紧抓不放,他慢慢回过头来,无视被打破的唇角,眸子里冰火交织。 楚清欢看也不看他,双手捏住他的腕口,试图让他松开。 “我不会放开的。”夏侯渊冷着脸,“你若是听话,我就暂停攻城,退后十里。你若不听,我就立即下令攻城。” 听话? 楚清欢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他当她是什么,宠物? “好啊。”她轻轻一挑眉,“要攻城是吧?那就放开手大战一场,看最后谁输谁赢!” 不等他反应,双肘猛地击向他双臂,她不顾墨骓奔驰速度,纵身就要跃下。 “阿欢!”他刷地变了脸色,不管不顾地死命抱住她,拼了力气将她按在马背上,这才不够,更是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压了上去,将她紧紧压在身下。 这样快的速度,就这么跳下去,虽不至于死,但绝对免不了受伤。 “你放手!”楚清欢被他压得喘不过气,马背上的颠簸让她胃里不断翻腾。 夏侯渊此时哪里还有形象可言,只管压制住她,根本不去听她的话,也不去扯缰绳,由得墨骓随性狂奔。 楚清欢挣扎了几次,越挣扎,上面的人压得越使劲,她渐渐便觉得有些头晕,这种姿势不仅胃难受,还供血不足,如果再这么折腾下去,这条命恐怕得断送在这里。 如此,她索性不再动,任这种缺血缺氧的感觉将她淹没。 夏侯渊起初还怕自己制不住她,到后来身下渐渐没了反应,突然便有了些心慌,想看看她的脸,她又是脸朝下的模样,只得低伏在她耳边,轻轻地喊:“阿欢,阿欢……” 身下的人毫无动静。 “阿欢!”他彻底着了慌,一把抱起她,看着她脸色苍白,双眸紧闭,象是已经昏了过去,心中便一紧,下意识便伸手去探她鼻息,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心才定了定,连连晃动她的肩膀,“阿欢,你醒醒,你醒醒……” “呕”楚清欢本来闭眼咬牙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此时被他这一晃,再也忍不住,张口就吐。 夏侯渊呆呆一愣,竟忘了躲避,还是被她往旁边推了一把,才免遭于难。 楚清欢倾着身子,吐得一塌糊涂,他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急扯缰绳,墨骓正跑得欢,冷不防被他来个急刹,顿时前蹄高扬,人立而起。 楚清欢虽然头晕,神志却还清楚,立即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当下气得想凑人,可眼下哪里还能让她有这机会。 只来得及反手去抱他的头,拼着到时候两人一起落地,流血受伤那是免不了了。 未想,她下意识里想做的事,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夏侯渊一把将她的头揽入怀中,在两人被甩出去的那一瞬间将她紧紧护在自己怀里。 “啪!”两人重重落地,随即又被弹了弹,再滚了出去。 楚清欢头一晕,却顾不得其他,挣扎着脱离男人的怀抱,急切之下托起他失去头盔保护的头,一迭声道:“夏侯渊,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刚才她很清楚,在落地的刹那,这男人的背朝下先着了地,这样重的力道甩出来,如果他的脊椎…… 那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夏侯渊毫无反应,任她怎样呼唤拍打都没有回应,双眸紧闭着,象是死过去一般。 她的手颤了颤,伸手过去摸他的后及,没有血,再往下细细摸他的后颈,也没断…… 她定了定心神,小心而快速地解开他的铠甲,衣袍,夜里很冷,已起寒露,她顾不得太多,将他的衣物尽数解开,然后双手垫在他背下,慎而又慎地托起他的上身,让他胸口完全依靠在她胸前,才在他的脊椎骨上一节节摸过去。 没事,没事,没事…… 每按一节,她的心就松一线,可没有一刻敢真正放下,直到她的手指落在他的尾椎骨上,确定整个脊椎完好没有受伤,她才完完全会地放松下来。 只要这里没事,其他的就不是大问题。 她在做这一切时,全身的精力全部集中在指尖的触感上,却未发现,有一双手,悄悄地抚上了她的背,慢慢收拢,直至,完全拢住纤细如素的腰背。 “夏侯渊,你是想吓死我么?”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直至现在,濡湿的后背才让她意识到刚才自己有多紧张,这种紧张,真的是太过久违了。 托着他的背,倾着身子想要将他放回地上,却不料身上的男人象是粘附住了一般,在她想要起身的时候怎么也起不了。 “阿欢,别动,让我再抱会儿。” 低低的话语呢喃在耳侧,她一怔,随即脑中叮地一声清响,顿时脑海空明。 “你,竟然给我装晕!”她的语气再肯定不过,双拳握了又握,牙关咬了又咬,考虑着出一拳还是一双。 竟然跟她来这招,不知道她刚才有多担忧? “阿欢……”夏侯渊悠悠睁开眸子,那里面深邃得如同头顶那片苍穹,无边无际,深不见底,他的语声亦轻渺得犹如叹息,那样轻,那样缓,带着让人心颤的,沉沉的柔情,微微的恳求,“我们不吵了,好么?” 她别开脸,轻垂了眼睑,双手渐松,未语。 他的双手轻轻用力,将她按至胸前,脸颊贴着她的发顶,蹭了蹭,又蹭了蹭,沉醉于这种柔软的微痒的触感,“阿欢,这些日子,我很想你,你……就不想我么?”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吃干醋 章节名:第一百六十四章 吃干醋 楚清欢很想说“不想”,但是真的不想么? 自那日离开之后,她一直都在想,她那时候是否太过决然,可有伤他的心?或许她可以多给他一点机会解释,各退一步,哪怕婉转一些? 尤其在得知他亲率大军攻入文晋之后,她更是整夜难眠,不能确定他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否是因为那日之事。 这些日子以来,严子桓刻意不与她见面,所有从宫外送进来的奏折直接送入御书房,与战事有关的消息她一概不知,她知道这不是故意隐瞒,而是不想让她左右为难。 可以她的作战经验,以及对齐都与大邺边境那段距离之间的熟悉,还有两军的实力,她又如此猜测不出他行进的速度。 每一日都在想,此时他到了哪里,驻扎在何处,破城用何方法,耗时多久? “我一直在想你。”见她久久不语,头顶的声音又沉沉传来,“想你为何如此狠心,狠心为了别的男人抛下我,一想到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的心就跟刀子在绞一般……” 一想到那天她就那样抱着严子桓离开,他就嫉妒得发狂,想杀人。 “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以为你很清楚我对你的态度,也该知道就算我跟别人在一起,也不可能做出跟你做过的那种事,你在担心自己,还是在担心我?” 夏侯渊微抿了唇,落在眸子里的是一片坦然严肃的神情,在这样的神情面前,他心底里那股酸溜溜的醋意无形地就被压了下去,以至于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吃的这些莫名干醋,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 她是怎样的人,怎样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他竟然…… 他一向自认自己颇具胸襟,看不起小家子气的男人,可如今,那小家子气的男人,正成了他自己。 心里的火气荡然无踪,他的唇角止不住向上弯了一弯,不无自嘲地坦然承认,“我是对自己没信心。阿欢,你太优秀,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世间那些优秀男子的目光,我是怕……怕有朝一日,有人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他说得甚没志气,情绪又很是低落,楚清欢看着他那‘情场失意’的模样,忍不住嘴角抽了一抽。 “夏侯渊,若是以前你象现在的表现,我一定看不上你。”她没什么表情地道。 他眸光一沉,绷着声音道:“那现在呢?” “现在么……”她久久地顿住,不答。 他的呼吸微乱,双眸紧盯着她的脸,眸心深处的暗潮不小心便泄漏了一丝紧张。 她忽然便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男人这副表情就象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哪里还有半分以往的霸道和霸气。 撑着他的胸口,她身子往上挪了几分,在他微微惊愕的眸光中吻上了他的唇,舌尖轻轻描绘着他的唇形,轻声道:“我跟你都做过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你还来问这个问题,不觉得有些傻么?” 在他渐渐流露出笑意,欣喜得忘了作出反应时,她又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亲吻的时候是要闭着眼睛的么?” “没有人告诉过我。”他猛地咬住她的唇,反身将她压在身下,含糊地道,“也没人有这样的机会。” 细细密密的吻象雨点一般落了下来,不同于之前的粗暴,绵绵如春雨,浸润着被磨破的地方,小心翼翼,饱含歉疚。 “我不是瓷娃娃,没那么娇贵,你用不着用这种肉疼的眼神看着我。”楚清欢一手捂住他的眼睛,重重地吻了上去。 这种内疚得恨不得自杀谢罪的眼神实在让她受不了。 夏侯渊默不作声,深深吻住她,抱住她的双手似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多日的思念,在这一瞬间爆发,全部付诸于眼前这番唇齿厮磨间,象是怎么也要不够,怎么也要不够…… 呼吸渐促,衣衫凌乱,铠甲衣袍纷纷跌落,衣带软衣亦层层散开…… 夜色中有白润的肤光若隐若现,象是沉浮在汪洋大海之中的那一叶偏舟,随着浪潮推送抛跌,谁也未去顾及此时已是严寒冬日,男人细密的汗珠混着铁与血的刚强,与女子柔软清冽的气息融为一体,在这浓浓深夜中绽出无数翻涌浪花。 当激潮涌至,她猛地抓住身侧的衣物,却抓了一手蓬松软草,便恍惚的意识到,刚才被甩落时,身体似乎被反弹了两下才滚落,原来是运气太好,落在了干草垛里。 最后,这唯一的意识也渐渐淡了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清欢感觉到有什么柔软滑腻的东西在舔她的脸,头一偏,便躲了过去,没好气地道:“不来了。” 不知道这男人的体力为何这么好,刚刚还打了一仗,之前又那么多天一直在行军打仗,做起这种事来居然还如此龙精虎猛,让她这个最近没怎么活动筋骨的人甘拜下风。 那舌头却不肯放过她,跟着凑了过来,继续舔。 她也不愿意睁眼,正想一巴掌拍过去,便听得“啪”地一声响,随即她的上身就被裹入一个怀里,一件衣服迅速盖住了她的后背,只听得男人斥道:“这也是你能看能碰的?一边去!” 她这才意识到事情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倏地睁开眼睛,一张硕大的马脸便直愣愣地撞入了眼帘。 “呃” 她摸了摸刚才被舔的脸,指尖放到鼻尖下一闻,果然……跟这男人的味道不同。 再抬眸,便见男人的脸拉得比马还要长,冷冰冰地盯着马脸,眸子里冒着幽幽冷光。 墨骓低低地嘶鸣了一声,万分委屈地低着头这么凶!人家又不是故意想碰的,还不是因为刚才情况那么凶险,你们两位先前看着还有动静,可刚刚都躺着不动了,不知是生是死,人家也是担心你们不是? 看明白情况的楚清欢摇头一笑。 这男人要吃起醋来,果然比女人还可怕。 安慰地抚了抚墨骓的头,虽然被看了,但对方只是一匹马,难道你还要跟一匹马呕气? 她倒是没多大感觉,夏侯渊却脸色很不好看,沉着脸抓过衣服一件件替她穿上,直到裹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到半点春光,才收拾自己。 楚清欢便想说,既然这么在乎被一匹马看,早干嘛去了?刚才就该做好防范措施不是? 鉴于男人的脸色,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回去吧。”她拾起地上的铠甲替他套上,“城内外的人都该等急了。” 一大帮子人都在紧张对峙,战事一触即发,他们两个唱主角的却在这里自顾享乐,这要让人知道了,不知该作何感想。 “让他们等着。”夏侯渊轻哼一声,一手将她揽了过来,按在怀里又狠狠地亲了上去。 两人之间的气温又渐渐升高,呼吸急促间,楚清欢一把撑开他,看了眼刚刚整理好又有散乱迹象的衣襟,道:“再这样下去,还要不要办正事了?” “要办。”夏侯渊低头凑过来,语声暗哑,“现在办的就是正事。” “……我倒不知,你也有这般不分轻重的时候。”她抵住他的唇,“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说呢?” 他凝注着她的眼眸,末了,惋惜地叹了一声,“你总是有道理……可惜了这么好的时节,这么好的去处。” 好时节?好去处? 楚清欢朝四周看看,大冷的天,荒郊野外的,她还真没看出哪里好来。 ------ 等到他们回到齐都城外,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天色太黑,先前又放纵墨骓自由奔驰,两人在马背上纠缠谁也没有注意去路,以致回来时多走了好些冤枉路,若加上前面耗去的时间,已经将近过去半夜。 “说好了,等会儿后退十里扎营,过两日就退兵。”在接近城门时,楚清欢再一次确认。 “你还信不过我?”夏侯渊搂着她的腰,惩罚性地捏了捏,让她舒适地靠在他胸前,“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反悔。” “嗯。”她闭着眼,冷风自身边吹过,身后男人的气息依旧隐隐约约地传过来,让人感觉踏实,“我信你。” 他与严子桓并无直接仇怨,严子桓又已受过他一箭险失性命,这个恩怨就此作罢,她向他求来这个安稳,过两日便可离开文晋,欠严子桓的情也可偿还。 至此,她方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这些日子积压在心头的石头就此撤去。 严子桓…… 她只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了。 越过方阵,清河见他们回来,顿时露出一线白牙,其他人亦是高兴,却不敢显露出形,都暗暗地偷觑着夏侯渊的脸色,看看到底是阴还是晴,还是暴风雨发作前夕。 结果令他们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虽然还是板着脸,但高高上扬的唇角分明显示陛下心情大好。 果然还是要姑娘出马。 正暗自欢庆间,城门忽然大开,冲出一骑,朝着楚清欢飞快奔来。 “公主” 呼声悲怆哽咽,俱是悲痛之意,楚清欢蓦地转头,但见火光中,钟平一脸痛色,眼中泪光隐隐,可看出竭力压抑,却难掩哀恸之色。 心头,一惊。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便是死也不枉了 “驾——”呼啸的风声里,楚清欢用力扬鞭,知道墨骓即使不用鞭子抽也能跑得飞快,却一次次被她鞭梢带起的脆响催促着,驱动着。 快点,再快点…… 哪怕冷冽的风刮得脸生疼,哪怕整个人似乎随时都可能飞起来,她还是怕不够快。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好端端的人,不过才离开了半晚,怎么会突然病情恶化,命在旦夕? 可钟平的表情作不了假,也不可能作假。 当从他口得知这一消息时,她脑中忽然一白,什么都没有想,一把将夏侯渊推下马背,夺过钟平手里的马鞭便冲入城门,直奔皇宫。 脑海里全是那个病弱男子的脸,还有在她离宫赶往城门前的那一眼,那眼里浮浮沉沉,似有无数种情感融汇在那狭长眼眸中,又似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最终什么都没有出口。 那时候,她感觉到那双眼眸一直凝注着她的背影,那样久,久得在她出了宫门之后还能感受到那种状若无物的轻柔与宛如实质的深刻。 她突然就想起,这种眼神,应该称之为不舍。 她其实很想对他说,等着她回来,给他带回好消息。 这人看似最不正经,思虑实则极重,否则这病也不至于毫无起色,可如果她说服了夏侯渊,文晋能重新回到以前的平静,这病想来也会好得快些吧。 可现在,她还来不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却…… 整个天地都似乎只有墨骓狂奔的蹄声,开始时身后还能听到马蹄声追来,后来便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她没有去注意这些,只是不停地问自己:可会晚了?可还赶得及? 那种病她再清楚不过,一旦发作起来,生死也许不过是顷刻之事。 “让开,统统让开——”守在御书房前的侍卫远远地看到她来,发了疯一般地将门口的人推到两边去,空出了一条道。 楚清欢翻身落马,连缰绳都没有扯,直接从没有减速的墨骓身上跳了下来,着地的时候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将冲力卸去,不顾磨破了皮的手肘与膝盖,冲过去便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浓烈苦涩的药味便兜头兜脸地扑来,里面很静,几名面朝里默立着的太医被这开门声惊动,纷纷回过头来,看到是她,又无声地退到了一边。 都是太医院里比较年长的那几位,头发半白,见惯了生老病死,此时都红了眼眶,神情黯淡无光。 软榻边的老院正默默拔了榻上那人身上的金针,收起,背起药箱,与其他太医一同退了出来。 “公主,时辰不多,您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在经过她身边时,老院正低低地说了一句,话未说完,已以袖掩脸,话不能续。 手里忘了扔的马鞭子忽地掉到了地上,楚清欢突然象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住。 原本还想,情况不至于那么坏,他当初昏迷了六天,醒来之后不也好好的没事么? 可如今,心里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还是被无情地扑灭,她不知道老院正是何时出去的,又是何时关的门,整个人象是失去了重力,脚下虚浮不着力,一步步机械式地朝那张软榻走去。 榻上的人合着眼眸,乌黑的眼梢斜斜向上翘起,睫毛密长,肤色透明,淡淡青筋覆于薄薄的皮肤之下,比寻常人要浅的唇色淡得没有血色,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象是睡着一般,连呼吸都几乎感觉不到。 她轻轻坐在榻侧,伸出手,指尖有着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轻颤,握住他露在羽毯外的手。 手冰冷,冷得她心头一缩,不自觉地便握紧了那只手。 榻上的人却缓缓睁开眼眸,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笑了开来,“楚楚……” “不要说话。”她的声音微哑,很轻,“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 严子桓摇了摇头,极慢,仿佛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要花费他很大的力气一般,语声轻得如同落雪飘过,“撑到现在,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你不让我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说什么丧气话。”她拉过毯子盖在两人手上,另一只也拢了上去,轻轻地搓着他的手,低声道,“你想说就说吧。你这人,我以前嫌你太过聒躁,后来又嫌你什么话都闷在心里,现在说出来也好。” 他微微出了会儿神,似乎因她的话勾起了某些往事,笑了笑,“是啊,那时候……真让人怀念。” 如果能回到最初,回到两人初初相识的时候,那该多好。 虽然他对她有所隐瞒,她对他有所防备,可有太多的美好光景值得怀念,让人留恋,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一遍遍翻出来重温,一遍遍不自觉地微笑,一遍遍地想——如果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中间没有隔着那么多的障碍,那么深的沟壑,他们两人会如何? 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 终究只是想想。 “我也挺怀念的。”楚清欢亦弯起唇角,脸上的线条显得柔和静雅,“虽然我不喜欢纨绔浪荡子弟,那时候对你也没什么好感,不过看得久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等你身子好了,把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都翻出来,比你这身白衣服好看多了。” “真的?”他有些好笑,眸子里璀璨光芒一闪。 “真的。”她很严肃地点头。 他便看着她笑,苍白的脸因为这笑容而生出几分生动惑人之色。 他的容貌本就生得极好,尤其那一双眼眸,上挑的眼梢轻轻一扬便是一番媚惑之姿,少有女子见了能不动心。 “能让你违心说这些话来让我开心,我便是死也不枉了……” “好好的又说什么死不死的!”她沉了脸,抿紧唇角。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手心因为她的揉搓似多了一丝温度,唇色却比之前更白了些,透出淡淡的青,她看在眼里,只觉得胸闷得透不过气。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他转开了话头,喘了口气,象是呼吸有些不顺,“知道夏侯渊为何要杀我么?” “他跟我说了,是你父亲跟他有仇,所以才要连带着杀你。”她揉着他的胸口,平静地阻止他,“一切都过去了,他已经答应我退兵,与你之间的恩仇一笔勾销,你就不必再提了。” “他果然答应了你退兵……”他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欣慰地低喃,随后对她缓缓道,“他没有明说,我却是要告诉你的……多年前,我父亲出使大邺,恰巧乌蒙大汗也在兆京,两人暗中联合,企图杀死他父皇……当时他父皇有幸察觉,未让他们彻底得逞,却也中了毒,以致不久之后驾崩,他的母妃也在那时候被烧死……” “他当时年幼,丧了母,又被废黜了太子之位,远赴淮南……说起来,都与那事有关……他原先不知道,想来是最近查清了此事,又得知了我的身份,才会射我一箭……那样的仇,他又岂能不报……” 他低低地笑,引得连着咳了好几声,楚清欢替他顺着气,心中不免感到意外。 她只从叶兰雅口中得知夏侯渊幼年时吃的苦,但从不知这是萧天成与乌蒙大汗一手造成的,难怪……这样的宿仇,若换作是她,恐怕也是要报的。 “楚楚,夏侯渊是这世上唯一能配得上你的男人,相信他会对你好,也有能力护着你……”他看着她,眸光深深,“有他在,我放心。” 他的脸上泛着一层青气,唇色青中带紫,呼吸亦渐渐急促起来,那种生动的,属于正常人的鲜活气息正在慢慢离他而去,然而他的眸光却始终柔中带笑,一刻也不曾离开她的脸。 她的心象被什么紧紧揪住一般,嗓子眼里那团气流堵得她眼睛涩疼。 “你这是在为我安排男人么?”她勉强扯动了下唇角。 “我也不想……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一直想要开口向你求婚,求你嫁给我?”他依然微笑着,“可是,我就要死了……楚楚,我舍不得,舍不得……我还没有等你真正爱上我,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似有汹涌的潮水扑天盖地涌来,将她从头到脚淹没,而她就是个不会游泳的人,被这灌入口鼻的水呛得鼻根酸透,偏偏什么都流不出来。 “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紧攥着羽毯一角,藏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压着胸臆中翻滚的浪潮,平静地看着他,“所以,你要努力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向我求婚。” 他定定地望住她,唇角含笑,却是淡淡的无奈。 昏黄的灯光映着他青白的脸,给他镀上了一层沉沉的死气,那是将死之人才有的气色,但他的眸子却黑得透亮,蕴含着无尽的情意,那般深,那般深…… 深得让她不敢相对,却又无法挪开。 那是不舍,那是眷恋,那是一个年轻美好的男子在这世间弥留的最后一刻,对于所爱之人最后的留恋。 “原谅我,到现在才说出真相,之前不说,只是想让你多陪我些日子……我是不是很自私?呵呵……我知道我向来很自私,不要怪我好么……” “我现在把文晋还给你,你不许推辞……你现在是文晋的大长公主,又是前朝的公主,由你来继承皇位,没有人会反对……” “傅一白与我相交多年,他会辅助你……他虽年龄与我相仿,但有傅家这个倚仗在,你不用担心他资历不够……” “我知道那些话骗不过你,以你的聪慧,定会识破我的用心……但我还是想试一试……我不想让你陷入两难之境,也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这般模样……你知道,我是最在意外表的,总想给你留个好印象,也不至于以后想起来,就是如今这副丑样子……” “楚楚,来生我想早一点认识你……早一点认识你,也许什么事都不一样了……我很后悔,如果我早一点下山,最先遇到你的人一定是我,哪里还轮得到夏侯渊……夏侯渊,便宜他了……” “也幸好你先遇见他,否则,你岂不是要守活寡了……我可不愿……不愿……” “楚楚……楚楚……” 悠悠的叹息回荡在空落落的大殿,象一阵轻风吹过,了无痕迹,了无痕迹……就象一个鲜活明妍的生命,在这黑沉的大殿,晦暗的灯光中悄然逝去,如一粒轻尘无声无息地落入尘埃,不惊不扰,安静祥和。 一滴泪珠倏忽跌入柔软蓬松的羽毯,缀于羽尖,晶莹剔透,纯净如水晶,宛如那男子的眼眸,那般清澈透亮地映着她的脸,眸子深处是不加掩饰的深情。 那一次城外初遇,那一次临街对望,那一角绯色衣袖轻轻摇曳在微风里,曳出了满街惊艳的目光,也曳出了那一段公子追美人的最初时光。 “在下严子桓……姑娘可以叫我子桓,或者桓……” “真是奇怪了,凡是见过本公子的女人,上至八十,下至八岁,哪个不对本公子动心的,偏偏这个……宝儿你说,是不是没天理了?” “姑娘深夜来我房里,是想我了么……不要走,我怕……挂一晚上好不好……我不介意给你看……” “如果姑娘愿意嫁给我,就算挖了我的眼珠子也甘愿……” “你看,这里有现成的软榻,又只有你跟我两个人,孤男与寡女,两情相悦,再来个干柴遇烈火……试完了,你可以再决定嫁不嫁给我……” “楚楚,象我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你看,我未娶你未嫁,咱俩正好凑成一对……” “楚楚啊,我不想与你争,但我们陛下的意思是,如果不求凌雪公主答应与文晋和亲,我便不能回去……多么凄惨的后果,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浪迹天涯……” “要不这样吧……我也不跟你争了,把凌雪公主让给裴玉,你呢,跟我回文晋,嫁给我家太子,这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那一字字,一句句,当初说的是何等的轻快玩笑,如今想来,却是字字如针,扎得人无一处不疼。 无一处不疼。 “哇——”里侧的榻脚边,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个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双手紧抓着自己的衣衫,那样用力,用力到仿佛那样才能抓住什么,不至于失去一切。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在这里 里面宝儿的一声大哭,让候在外面的所有人砰然跪地,伏地哀哭。 随后赶到的钟平愣愣地坐在马背上,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嘴唇不住颤抖,蓦地,他滚落下马,眼泪滚滚而下,跪地怆然悲呼:“陛下——” 与他一同赶来的夏侯渊默然半晌,下马,牵着缰绳立于马边,眸光投向透着暗淡灯光的殿门,轻抿着双唇,轮廓坚毅,辩不清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徐徐打开,楚清欢静然立于门内,灯光自她身后透过来,她融于那处光线中,沉凝得象一团浓黑的墨。 她静静地看着对面不远处站立着的夏侯渊,很久,很久…… 直到地上一人起身,慎重地从怀中取出一卷黄帛,双手捧着走到她身边,朝匆匆赶来此时跪了一地的朝中重臣低沉而清晰地道:“这是陛下之前交由本侯保管的遗诏……” 楚清欢缓缓回头,看着他手里的诏书。 傅一白未看她,双眼微肿,嗓子沙哑,只是对着纷纷抬头的朝臣接着道:“陛下心知不久于世,便提前拟了这道诏书,令本侯在陛下大行之后当着各位大臣宣读……” 他缓缓打开遗诏,念道:“……朕身患重疾,自知时日无多,故心中早定江山承继之人。前朝先帝之女,当朝大长公主楚清欢文成武德,其心忠烈,且为前朝皇脉相承,堪当此大位……” 楚清欢微微仰起头,将眼角那抹潮湿倒溢回眼眶中。 大长公主楚清欢文成武德,其心忠烈,且为前朝皇脉相承,堪当此大位…… 严子桓,严子桓,你予我荣耀地位,封我为大长公主,为的就是这一天,将我名正言顺地送至权力之巅,是么? 你提拔傅一白为百官之首,为的就是在你离去之后,身边能有尽心辅佐之人,而不至于孤家寡人一个,寸步维艰,是么? 你多日避我,却做了如此充足的准备,只为你能安心离去,或是认为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还给了我,却不知这位子虽好,却非我喜欢,你给了我,我也迟早有一日转送给别人。 可你既然托付给了我,我又怎能推辞,怎能推辞…… 傅一白宣诏已毕,她的脑海里却只有那一句,伏地的百官虽然难掩诧色,但无人出声反对,只沉默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跪在前面的傅相忽然深深伏在身子,高声朝拜。 这一声犹如号令,顿时所有人伏首叩拜,三呼万岁。 傅一白折身跪在她面前,双手奉起遗诏,“请陛下收下遗诏。” 楚清欢看着那卷明黄色的锦帛,良久,慢慢抬起手。 “慢着!”一声低沉浑厚的语声自众人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这才看到一人立在那里,颀长挺拔,剑眉深目,不怒而威的气势宛若一尊神祗,身上还披着墨色铠甲,通身傲然尊贵,锋芒凌厉,隐而未发。 这是…… “这是大邺御驾亲征的皇帝陛下——夏侯渊!”有识得他的官员已止不住低声惊呼出声,“他怎么,怎么……” 众人一惊,立即站起,下意识看他身后,却见他只是孤身一人,非但未带大军进入,连随从都未带一个。 心中一疑,随即又想起他与楚清欢的关系,又由此突然想到了什么,齐齐变色——严子桓受伤一事虽未声张,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心疾之所以发作,就是因为被他射了一箭。 因此而推断,他们的陛下之死,可以说是被他一手促成。 而且,眼下齐都被围,若是大邺军的主帅,大邺的皇帝陛下被制,情况又会如何? 在场的都是朝中颇具份量的大臣,对其中利害一想便知,当下便有人大声喝道:“禁卫军何在?此乃大邺皇帝,城外大邺军主帅,就是他射伤了陛下,以至陛下心疾发作,还不将他速速拿下!” 齐跪在地上犹在悲戚的禁卫军呼啦一下站起,手中长枪哗啦一抖,将夏侯渊团团围住,只恨不得有人一声令下,便将他戳得一身窟窿。 短短数日之内,两位陛下先后逝去,或直接或间接都死于大邺之手,心中愤慨可想而知。 便是傅一白与傅相亦没有出声,只是漠然站在一旁,既不说要将他如何,也不上前解围。 夏侯渊谁也没看,那些闪烁着幽幽寒光的枪尖就在他鼻息下,他看也未看,眸光只凝注着人群那端的女子,如此近又如此远的距离,他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都退下。”清清冷冷的声音响在耳边,楚清欢分开禁卫军走到他面前,淡淡道,“大邺陛下已答应我退兵,齐都之围已可解。” “但陛下之死呢?”有大臣立即反问,“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辅国侯。”楚清欢转身,面向傅一白,“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公布的?” 傅一白眼底划过一道黯色,沉默了片刻,在她清冷又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眸光中,从怀里又缓缓取出一卷锦帛,规格比先前那卷要稍小些,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潮湿泛红,隐有几分复杂悲凉之色,却又不得不将那锦帛展开,低低念道:“朕之心疾无药可治,圣手曾断言,朕活不过廿五。生死皆为天命所致,无关他人,朕大行之后,众卿切不可将怨怼迁怒于人,否则便以刑罚论……” 他声音虽低,可一干人听得清清楚楚,无不面容暗淡,几欲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设想得如此周全,如此不计较恩怨得失,他们还有何话说? 楚清欢闭了闭眼,果然…… 她不该把这份宽容当作理所当然,但她就是比谁都清楚,严子桓定然还会留下这么一道手谕——他最不愿看到她为难,凡事考虑得比她自己还要周到,不会想不到她会面临这个局面。 夏侯渊轻轻地吸气,他生平未曾佩服过谁,但严子桓…… 若换作是他,恐怕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阿欢,”他双手握住她的双肩,眸光晦涩,“你当真……要接了那道遗诏?” 她沉默如坚石,默默地望着他,许久,别开了脸,“他的死,到底与你脱不了干系,我不能弃之不管。” 肩上的力道一松,他的手渐渐松开,垂了下去。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还是不死心地问上一问,也罢,不管如何,她终究在这里,在他知道的地方,不会再跑来跑去。 “好。”他点头,“你在这里,等我平了乌蒙再来看你。” ------ 夏侯渊没有等到两日后再退兵,他当晚离开皇宫,在城外就地休整了半个晚上,第二日一早便拔了营,临行前,让清河给楚清欢送了两样东西。 清河几度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默默地将东西交到她手里,转身就走。 一身素服的楚清欢望着清河渐渐远去的背影,浮现在眼前的却是昨晚那个披着夜色渐行渐远,与墨骓融为一体,最后又与整个天地融在一起的身影。 他走得很干脆,没有如她预料的那般强行干预或阻拦,一人一骑,行走在天地间,傲然又孤清。 那一刻,她的眼睛涩涩地疼。 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一件是圆滑通透的水晶球,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触手寒凉,映着她的脸,正是文晋被夏侯渊抢去的“天眼”,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送了来,交给她。 她看着,与当初阿七跟她描述的一般无二,可却不知,该如何把它交给阿七。 另一件,则是一把弯刀,通体乌黑,刀鞘上镂刻着凤尾图案,纤毫毕现,边上云纹缭绕,而刀柄则是一只引颈高歌的凤凰,形态逼真。 只是这般拿着,只是这般看着这刀鞘,她便觉得心生契合,难得地喜欢。 她将“天眼”收起,随后握住凤颈,轻轻一拔,雪亮白光倏然四射,一声龙吟清亮不绝——绝世好刀。 他知道她随身武器只有一把匕首,其他寻常的又看不上,于是便给她寻了这把刀来,想来是要亲手送给她的,只是昨晚初时没有机会,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今日却又不来,只让他人代为转送。 他说过,等他平了乌蒙再来看她,想必在此之前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了。 乌蒙…… 乌蒙本来就野心勃勃,窥伺大邺已久,久到几代帝王之前,他的父皇还在世时便存了觊觎之心,后来他的大皇兄继位,尤其是大皇兄之子夏侯昱在位时,乌蒙更为肆无忌惮,不停扰边,抢占了不少小城池与村子,尝到了甜头的乌蒙岂会愿意就此退回原地。 上次石坚就说过,夏侯渊忙于应付乌蒙之事而不能前来接她回去,此次他一怒之下率军二十万攻取文晋,乌蒙那边势必兵力不足,他又在文晋耽搁了太久…… “陛下,外面风大,进去吧。”钟平在身边低声说道。 她转身,看着一夜之间憔悴得不成样的钟平,片刻,道:“过两日去把卓宛宛带进来吧……她找他找得那么苦,总得让她送上最后一程。”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梦归 天色沉得似乎要下雪,卓宛宛从后院的马厩里喂完马出来,抬头看了看天,缩了缩脖子,抱着胳膊准备上楼。 今日是先帝逝去的第五日,城内还在戒严,等过几日解除了戒严,她也该换到城西去看看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运气特别不好,来齐都才多少日子,老皇走了不说,连登基没几日的新帝也驾鹤西去,满城素缟,人人麻衣,惨白惨白的,让人看着直想打哆嗦。 她想找的人一直没有音讯,国丧期间,她也不能再满大街地拿着画像拉着人就问,更何况,那日为了追钟平与楚大哥,被马踢了一脚,把腿给折了,在床上休养了这些天,到现在走路还不太利索,这找人的事更加搁下了。 想起楚大哥,她回头看了眼马厩里的马,叹了口气。 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她却有一见如故之感,才热心地给他介绍客栈,却不想第二日起来去叫他吃早饭,屋里却没人,她看着他随带的几件物品与马都还在,心想着是不是出门找人或上街买东西去了,便也没放在心上,未想等到天黑她找人回来,他还没出现,她便有些担忧。 为了节省银钱,她替他退了房,将东西都拿到了她房里,又替他养着马——她虽没多少银子,可做人得讲意气,楚大哥一看就是个好人,她不能不管。 楼下大堂里没什么人,这些天城门不开,不准人进出,住店的人自然就少了。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不着边际,不上不下,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飘飘荡荡,着不了实处。 这种感觉自从那年轻的新帝死了之后就有了,也不知是可怜他死得太早,连个女人都没有,还是别的什么,在听说他才只有二十三岁时,她突然很想哭。 事实上,那晚她憋闷得晚饭都没有吃,早早就睡下了,后来做了个梦,梦到严慕对她笑,她想去抓他的衣服,可怎么也抓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远,醒来后眼睛红肿,半个枕头都湿了。 她一直不知道严慕到底多少岁,问他总不说,他身边的人也从不告诉她,但她猜测应该比这位新帝小不了多少,想着他似乎也身子不好,若是换作他…… 呸呸呸! 虽然以前偶尔得知他在山上是为了养病,可她看他那样子,根本就不象个有病的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富家公子病,躲到山上来是为了图个清静。 转身慢吞吞地就要上楼,客栈的门却被什么撞得响了一下,她扭头,便见几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眼熟得很。 她顿时眼睛一亮,咧了嘴正要说话,那几人却横眼一扫,在看了她一眼之后便一左一右提着她的胳膊,象提了只小鸡一般往外走,一个个都阴沉着脸不说话。 “哎哎,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严慕呢?是不是他知道我在找他,叫你们来接我的……哎哎……哎哟……” 身子砰地一声撞到木板,她被撞得七荤八素,还没搞清楚状况,前面的马已跑了起来,她一个没坐稳,又从座位上跌了下来,她顾不得疼,扒到车帘子继续问,却没有一个回答她的。 看着那几个一个个跟锯嘴葫芦似的,她也不问了,到车里面去坐好,心里却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她找不到严慕,严慕却来找她了,这叫什么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心里甚是得意,这句子竟然让她用得这般贴切,却猛地拍了下脑门子——她的行李还在客栈呢,忘了拿了!还有楚大哥的东西和马…… 算了算了,等见了严慕再过来一趟好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路,一张嘴就没合拢过,等到她想起来撩开帘子认认路的时候,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大跳。 这是什么地方?好气派! 高耸的墙,巍峨的房,超大的院子——原谅她没见过大世面,不知道这片开阔平整足可容纳数千人的地方该叫什么——还有这些,这些手握枪杆子表情吓人的士兵…… 天哪天哪,严慕是在这里么? 心里一慌,她也顾不得许多,打开帘子冲着外头小声地问:“哎,壮大个,你们到底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兵?严慕是在这里么……” 她只知道,拿着刀枪穿着军服的就是兵,至于什么兵,她分不清楚。 那几人依然不吭声,将她带到一座大殿前才停下,然后又象提小鸡一般将她提了下来,往地上一放。 她觉得有点腿软,但转念一想,她天不怕地不怕,以前在山上就象个女大王,怕过谁?还是寻严慕要紧。 抬头就要说话,却见台阶上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女人。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多少描述一个人好看的词,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跟严慕一样好看,但气质又截然不同。 当你看着她时,会觉得自己看到了山顶上的青松,在厚厚白雪的覆盖下依旧挺拔有力,亦仿佛是山谷里的那一眼天泉,清澈宁静,却又深不见底。 卓宛宛可以肯定,她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可当她触上她的眼睛,听到她叫她名字的时候,她却愣住了。 她没怎么读过书,记性却很好,见过的人听过的声音都不会忘,这个女子的眼睛分明很象一个人…… “宛宛,听说前些日子你被我的马踢伤,可大好了?”楚清欢站在阶上,看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年轻女子,语气平静,眼底微润。 那一日长街之上,她拿着一张气韵神态都画得不像的画像逢人就问,那份执着与坚持,记忆犹新。 “楚大哥?”听到她如此说的卓宛宛大是诧异,不信也得信,“真的是你?” “是我。”楚清欢轻轻点头。 “哎呀,楚大哥,你竟然,竟然是个女的……”卓宛宛开心大叫,“我……” “放肆!”一侧的鲁江冷着脸喝道。 卓宛宛被吓了一跳,连忙住了口,这才发现四周的禁卫都在瞪着她,她虽胆大,但被这么多人这么看着,还真有点心里发虚。 “别吓唬她。”楚清欢走下两步,朝她伸出了手,轻声道,“上来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卓宛宛先是一怔,随即想起什么来,立马笑逐颜开,大眼弯弯,眉目飞扬,连眼梢里的眼神都似要飞起来,“严慕,严慕对不对?楚大哥……哦不,楚姐姐,你认识他?可你之前说……” 楚清欢看着她,那神情,每每在提到严慕都是那般的神采飞扬,这种发自内心的真实欢轻易就能感染身边的人,可现在,她看着这样的欢喜,心里却更为酸涩。 “你画得不像,所以我没认出来。”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幅不大的卷轴,递给她,“看看吧,这画上的人是不是你要找的严慕。” “我以前根本不会画画,那还是严慕教我的,才能画成那样……嘿嘿,我也知道不像,他哪有我画的那么丑……”她边说着边打开卷轴,还没完全打开,她便已“啊”了一声,惊喜地叫道,“严慕,就是他!” 画中一名年轻男子背倚青松而坐,衣袂飘飞,神态懒散,懒散间可见眉目精致,眼眸狭长,同样的画,但画中的人却全然不同,逼真得似乎会从那画中走出来。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卓宛宛一迭声地道,“楚姐姐,你快带我去见他……哼,看他见了我,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他就在里面。”楚清欢眸底一黯,往殿内走去。 卓宛宛小心地将画轴卷起,连忙跟上。 殿内布置得很简单,素帷白绸,数百支白烛明晃晃地亮着,中间一樽包金乌丝沉香木棺静静躺着,宝儿与钟平一人跪在一边,往火盆里放着金银锡纸做的元宝。 傅一白说,严子桓在很早之前就跟他说过,他若死了,一切简办,不做道场,不让人哭灵,让他安安静静地走,但是纸钱要多烧一点,他享受惯了,过不得手头拮据的苦日子。 卓宛宛一迈入大殿,人就呆了。 她愣愣地站在门口,一脚跨在门内,一脚跨在门外,茫然地对着那满殿的蜡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视线慢慢移到殿中央的棺木上。 “楚姐姐,这是……” 棺材?灵堂? 跪在地上的不是钟平和宝儿么?他们在烧什么? “进来吧,你不是要见严慕么?”楚清欢面朝里,对着那棺木,声音低得听不出语气,“他就在那里。” “可那里……”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卓宛宛连手都开始发抖,“那里不是只有一副棺材么……他人呢?” 太诡异了,一切都太诡异了……不行,她要到外面去,叫严慕出来见她……凭什么他不告而别,现在又来这一出吓唬她……当她好欺负还是怎地? 她抬脚就要退。 楚清欢象是后背长了眼睛一般,一反手就抓住了她,将她往里面一拉。 “啊——”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真相? 卓宛宛一个趔趄跌了进去,眼神里已有了恐怖,她死命地想往后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楚清欢的手。 “严慕不姓严,姓萧,也就是五日前大行西去的先帝萧慕……” 楚清欢平直叙述的声音回响在这空旷的大殿中,落在她耳朵里近乎残酷,她忍不住尖叫:“不!不可能——” “不是他,钟平,宝儿,还有那些你所见过的侍卫,为何都会在这里?他若不是皇帝,为何他的灵堂会设在这里皇宫里?”楚清欢没有回头,只看着那点点烛光,“其实你自己已经猜到了,只是不肯承认……不承认又能如何,难道他还能活过来……” “他不会死,不会死……”卓宛宛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就是倔强地不肯流下来,“他的身体那么好,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生病,好端端地怎么会死……” “他有心疾,自小便有,以前发作过一次,花了好几年才调养好,这次……他没能捱过去……” “不——”卓宛宛的身子慢慢滑了下去,跌坐在地上,紧紧抱住那幅画轴,泪水滂沱直下。 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还没见到他,很多话都还没当面问他,他怎么可以死? 钟平将一串元宝放入火盆,默然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宝儿眼睛肿成一条线,眼泪却似已经流不出来,面无表情地抓起一大把元宝扔进火盆里,亦跟着走了出去。 殿里只剩下楚清欢与卓宛宛两人。 外面的风卷着雪花飘了进来,打着旋落在两人身上,楚清欢伸手接了一朵,看着那雪在掌心里化成一滴剔透水珠,微微地凉,这是上天落下的泪。 下雪了,不知道他可受得住这样的冷? 他的身边总不缺人,内心却是孤寂的,如今一个人上路,该是很寂寞的吧。 卓宛宛在使劲地哭,用力地哭,这个总是洋溢着快乐的女子,象是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洒落在这里,要把所有的未曾表明过的爱与痛都留在这里。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外面天光暗淡,雪片纷飞,地面积起一层银白……哭到嗓子嘶哑,哭声支离破碎,喉咙充血…… 楚清欢站在她身边,未曾动过一分,身影萧索,只有衣袂在风中飞舞。 “不,我不信!”卓宛宛突然止了哭,红肿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棺木,“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他死了,凭什么我就要信!” 她猛地站起,一改刚才的悲伤,将画轴往怀里一塞就往棺木冲了过去。 “你做什么?”楚清欢伸手一把去扯她,未想竟没扯住。 “他要真死了,别说还没下葬,就算下葬了,我也要挖开他的坟墓把他找出来。”卓宛宛已冲到棺木旁,去推上面的棺盖,棺盖重,虽未钉实,却有凹槽下嵌,一推之下分毫不动。 “他都已经走了,你还想让他不得清静?”就这一间隙,楚清欢已到,出手捏住她的手腕,凌厉地道,“他是一国之君,生死是何等大事,岂能儿戏?” “你若不让我看,那么你说的,都不算。”卓宛宛倔强地扭着头,“你说过,人活着要有希望,有希望是幸福的。你还说,你相信我一定会找到。可是现在呢?” 她红着眼,嘴唇微颤,“现在你对我说他死了,连看都不让我看,是想让我放弃么?不,我不!” “一个已经死了五天的人,还怎么看?”楚清欢紧抓着她的手,眼神冷冽,“再怎样容貌倾城的人,死了也会腐烂,发臭,你想让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面就是那样一副模样?” 卓宛宛猛地一震,似乎受不住这雪天的寒气,身子抖动得仿佛风中落叶。 她看着自己放在棺盖上的手,忽然象是被火烫了一般,倏地抽开,眼睛黑暗无光。 楚清欢缓缓放开她,闭眼。 腐烂,发臭……这样的词与用在他身上就是一种亵渎,居然出自她口。 “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颤了颤,她霍然睁眸,却见卓宛宛踮着脚尖两眼发直地盯着棺木,面颊潮红,气喘如牛,而棺盖,犹自在地上震荡不休。 她竟然,掀了棺盖! “卓宛宛!”一股怒气抑制不住直冲头顶,她冷然怒喝,一掌险些挥了过去。 “陛下!”殿门外铁甲齐动,大批禁卫冲了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却一眼见到里面这番场景,齐齐愣怔之下皆大怒。 “哈哈!哈哈哈——”卓宛宛却疯了一般狂笑起来,她指着棺木,一味大笑,就是说不出话。 禁卫上前就要拿她,楚清欢冷然由着他们将她拖开。 她错了,不该一时心软把卓宛宛接进来,不该让严子桓连最后一程都走得不安稳,不该…… “楚姐姐,楚姐姐,你听我说……”直到被拖出殿外,卓宛宛被风雪一吹才稍稍清醒过来,死命扒着门框喊,“严慕,严慕没死,他没死!” 谁也没把她的话当回事,都只当她已经疯了。 “真的,楚姐姐,不信你自己往里面看看……”卓宛宛又哭又笑,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若是死了,那他的尸首呢?这里面是石头,石头……” “我就知道他一定没死,哈哈……啊,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卓宛宛看着纹丝不动的楚清欢,急得眼泪和汗齐流,“楚姐姐,你信我,你信我……我以自己性命发誓,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楚姐姐,楚姐姐……” 楚清欢紧紧攥住双手,攥得骨节生疼,她也想信,也想严子桓没死,可她是亲眼看着他死去的,如何能自欺? 卓宛宛喊得声嘶力竭,禁卫没有将她拖到别处去,却也没让她再进去,另有一些禁卫在鲁江的指挥下已抬起棺盖,可刚才那一下摔得太狠,以至边角有了些缺损,是绝不能再用了,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鲁江又气又恨,恨不得将卓宛宛就地正法,只因楚清欢没有下令,他也只能狠狠骂她,“疯子,你疯够了没有!” 卓宛宛只望着楚清欢,哭喊声凄惨得让人不忍听闻。 楚清欢深吸一口气,一手撑着棺木边缘,连续几日没怎么好好合过眼,如今让她这么一闹,只觉得浑身疲乏。 “好,我看。”她回头,“但是,只这一次,看过之后你不许再闹。” 卓宛宛连连点头,高兴得泣不成声,满脸的眼泪鼻涕。 楚清欢闭了闭眼,探身往棺木里看去,棺木很深,从她的角度,最先看到的,是微微隆起的香软的锦褥,那香味是严子桓最喜欢的茶茉香……也不知以前那么浓郁的苏合香,他是怎么忍受的。 香味…… 楚清欢蓦地一怔,就算再上等的香料,与停放了五日的尸体在一起,那味道也该变了,怎么可能还如此清香? 卓宛宛刚才那些话犹在耳边,她突然屏了呼吸,撑着边沿的手已不自觉地握紧。 她一点点移动视线,沿着那片隆起的线条,慢慢移向首端,那里本该是严子桓的头部,此时却是——石头! 竟然,真是,石头! 一瞬间,她不知怎样形容此刻心情。 这世上绝对没有尸首变成石头的荒唐事,也不会有人来偷盗一具尸体,更何况,四周戒备严密,灵堂十二个时辰不断人,就算有人来偷,也没有这个机会。 严子桓去了哪里? “楚姐姐,我没骗你是不是?我没骗你。”卓宛宛见她背影僵硬,久久不动,知她已经看清了棺内情形,又悲又喜,“我就说他不会死,肯定是知道了我在找他,以为我还会象以前那样缠着他,才想出这种法子躲着我……” 楚清欢眼眶潮湿,定定地看着那块被绫罗裹住大半的石头,良久,轻轻地弯了弯唇角。 “放开她。” 鲁江与那几名抬棺盖的禁卫一直站在旁边,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掩不住震惊,很想冲上去一看究竟,碍于身份之别只得硬忍着。 卓宛宛一得了自由便扑进来,扒着棺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过了很久才缓和了情绪,扯着沙哑得不成样的嗓子道:“他真够狠的,来这么一出。他就这么讨厌我,连皇帝都不要做了?他骗了整个文晋的人,害得那么多人披麻戴孝,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场,怎么跟百姓们交待。” 楚清欢却突然转身,出了大殿。 风雪骤急,鼓舞起她的长发与衣袖,她注视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面无表情地道:“去把钟平和宝儿给我叫来。还有,请辅国侯即刻过来,不必说什么事,只说我有事找他。” ------ 傅一白很快从议事殿过来。 他一路上走得很急,即便如此,传旨的人还是连声催促,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以至于向来不惊不慌的楚清欢如此急召,只得快步疾赶,没想到到了她面前,她冷冷地盯了他半晌,盯得他心中疑虑重重时,兜头就来了一句,“说吧,你还瞒了我什么。” 他不解,楚清欢也不强迫,让他自己进去看,他一看到里面的情形大吃一惊,不知何人这般胆大,竟然掀棺盖,可更吃惊的还在后头,等到他硬着头皮被楚清欢“邀请”着看了回棺内的石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而在这时,有人回报,称钟平与宝儿不见。 不见,意味着什么? 他本就震惊万分,不复平时的淡定从容,此时听到这消息却不得不信眼前所见,楚清欢已命人彻查齐都,势必找到他二人,或者严子桓。 半日前还在灵堂中守灵烧元宝,在卓宛宛出现后便起身离开,她当时未曾注意,此时想起来,才明白他们是太过了解卓宛宛的个性,知道她一来定然瞒不了太久,才装作不打扰她们的模样离开,实则在那个时候,他们便已出了宫,如今过了这半日,他们恐怕都已出了城,哪里还会留在城里等着她去找。 真是难为他们耐得住性子,在这里沉痛万分地烧了五日元宝,如果不是卓宛宛到来,这元宝只怕还会烧下去,直至棺木葬入皇陵,一切尘埃落定,再向她引辞,一切就完美无失。 “掘地三尺!”她冷着脸,道,“我要生见人,死见尸。” 鲁江这时已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心中悲喜交加,立即便要走。 “等等。”楚清欢又将他叫住,“此事不宜声张,你们几个谁也不许泄漏风声,违令者斩!至于以什么理由找人,鲁江,你应该比我清楚。” “是,微臣明白。”鲁江神情一肃。 这种事情如果泄漏,后果如何他很清楚。 傅一白脸色微微泛白,但很快镇定下来,此时见鲁江率着一众禁卫出去,默立了许久,才叹道:“他若有心躲起来,就算你将整个天下翻过来,也未必能找得到他。他如此费心积虑地做了这一出假象,不就是为了让我们都认为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么?” “傅一白,你一定知道他去了哪里。”楚清欢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 “我是真的不知道,就连这假死,他也没有事先告诉我。”他摇头,笑得有点苦涩,“我没想到他连我都瞒……可见他是的的确确想瞒着你。” 他看向坐在蒲团上看着一堆纸元宝发呆的卓宛宛,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干的这好事,也幸好她冲动之下掀了棺盖,否则他到死也不会知道这个惊人“骗局”。 他真的不知该怪她,还是该谢她。 楚清欢见他这般神情,心知他说的是实情,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你去吧,其他大臣还等着你议事,今晚早些回去歇着,这几日你也累了。” “陛下也要保重。”傅一白没有多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躬身退出。 他一走,殿内又安静下来,楚清欢在宝儿跪过的那个蒲团上坐下,习惯性地拿起一个金元宝就往火盆里扔,火盆里却已没有了火,元宝掉进去噗地一声响,震起一层纸灰,安安静静地躺着不动了。 她扯了下嘴角,望着那元宝不语。 果然是这几日烧多了,没日没夜的,成了顺手掂来的习惯,却忘了已经没有人需要这东西,烧了也是白烧。 “严慕……萧慕……原来他一开始就在骗我。”对面的卓宛宛悠悠回魂,象是自语一般,“我纠缠了他那么多年,从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看上了他,白天晚上地惦记着,天天翻山越岭地去看他,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没一日间断,可他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 她轻轻笑了一下,拾起脚边的一个元宝慢慢地拆了又叠,象是要将心里乱糟糟的心绪通过这个动作梳理清楚。 “人都说,当同一件事做得多了,就会成为一种习惯,想戒也戒不了,其实这样不好,很累……他躲着我,不想见我,以为我还会缠着他不放,可这回我偏要让他想不到……我偏不去找他,等他躲腻了,自然就会出来,到那时候,我就不理他,让他也为我着急一回……” “呵呵,我又在做梦了。”她吸了吸鼻子,傻呼呼地抱着膝盖笑了笑,“他才不会在乎我找不找他,要是在乎,也不会连句话也不留给我了。” 楚清欢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也没有安慰。 有些时候,安慰显得苍白,倾听胜过任何语言。 “不行,我还是得去找他。”卓宛宛摇了摇头,象是下了重大决心般,“他要是真的就这么一直躲下去,我怎么办?” “天下就这么大,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过去,总会找到的……一年找不到就两年,两年找不到就三年,四年,五年……我不会放弃,绝不!”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可更改 爆竹声声辞旧岁,烟花纷纷迎新年。 除夕夜,就算是庄重肃穆的皇宫亦免不了热闹喜庆一番,但因着年内两位皇帝连着西去,这个节便不能大过,只能象征性地放些灯花爆竹,多挂些红灯笼便是了。 楚清欢站在殿檐下,身上随意披着件黑貂做成的裘衣,暖暖的灯光自头顶倾泄而下,将她清冷的身影笼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远处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兴奋地燃放着烟花,又怕又爱地大呼小叫着,她静静地看着,唇角微微上扬,清雪般的容颜亦多了分暖色。 傅一白远远地看着,有些出神。 这些日子以来,他随在她身边,看到的皆是冷静,淡然,坚毅,果断,有着男人所不及的气魄与手段,他有时会想,这个女子的上辈子定然是个男子,以至今世也难以表露女子的温柔。 然而此刻,因她唇边那份稀珍的恬淡笑意,他的心也跟着多了几分暖意,且延至眼底。 他站在雪地里未动,楚清欢却已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长身立在那里的男子。 淡淡一笑,点头。 傅一白忽觉心头一震,似有一股细微的不知名的细流从心间迅速窜过,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睑,徐步走了过去,“陛下。” “有事?”楚清欢在阶上看着他。 除夕意味着一家团圆,吃着团圆饭,叙着家常,欢乐融融,现在这个时辰也该是各家各户放烟光爆竹的时候,他却放着热闹不看,跑到这冷清清的宫里来。 “无事。”傅一白笑笑,“只是想入宫来看看,看看……陛下。” 楚清欢也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道:“那就陪我走走吧,白日里刚下了雪,雪景不错。” 她走在前面,傅一白落了她半步距离,这是为人臣该保持的,却又超越一般君臣关系的距离。 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嘎轻响,两人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入眼处是靛蓝的天,雪白的地,大红的灯笼,五彩的烟花,让人从心底里感觉到宁静。 “也不知严子桓现在在何处,过得怎样。”渐渐走得远了,楚清欢望着天际说道。 傅一白眼底黯了黯,微笑道:“他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陛下不必为他担心。” 自那日发现那棺木里躺着的是块大石之后,楚清欢便命鲁江带人暗中打探,可直到今日,严子桓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半点音讯全无,连他最亲近的钟平宝儿等人亦齐齐消失。 “我猜他此时定然坐着软椅,吃着美味,赏着雪景。”楚清欢拢了拢裘衣,眸光平静而悠远,“你说得对,他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身边还有钟平他们在,说不定老院正也跟他在一起……我不担心。” 傅一白点点头。 那日同时消失的还有太医院的老院正,不是因为严子桓,还能因为什么? “明日就让派出去的那些人回来吧。”楚清欢随手抹了把石栏上的雪,握在掌心里,感受着那抹刺骨的冰凉,“他既然不愿意我知道,我就当作不知……况且,他喜欢安静,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从而打扰了他的清静,终归不好。” “好。”傅一白只简单地应了一句。 摊开掌心,那团雪被她握成一小团雪球,最外面那一层透明如冰,润着一层水亮,她的手再冷,也冷不过这冰雪的温度。 手一斜,雪球滑落,陷入雪地里,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坑,她看了许久,直到掌心里的雪水干去,她才问道:“让你去准备的事,准备得怎样了?” 傅一白微顿了一下,才道:“已经准备了一半。” 她略一点头,没再问。 “陛下。”傅一白似有些犹豫,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确定要去么?” “这不是早就决定的事么?”她回头,淡淡笑道,“还是你认为,我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 “臣不敢。”傅一白低声道。 她摇摇头,“傅一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这件事,绝不可能更改。” ------ 倒春寒,尤其临近塞外的边境,更是冷得连草尖都迟迟不出,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皆是未化完雪的冻土。 厚厚的牛皮毡帐中,一盏油灯搁在桌案一角,墨袍黑氅的男子坐于案后,一手朱笔不时在军报上勾注着,眉目深邃,神情专注,一双薄唇轻抿成一线,勾勒出山峻岭险刀削斧凿般的侧影。 “主子,该歇息了。”杨书怀将他批注好的军报收拾在一边,低声提醒道。 私下里,他们还是维持着原先的称呼。 不管是处于微末,还是坐于高位,他永远都是他们的主子。 “嗯,批好这几份就睡。”夏侯渊头也不抬,下笔如飞。 杨书怀无奈地将油灯挑亮一些,又朝闷站在下首的石坚使了个眼色,不含感情的语气,“石将军,你也该回自己军帐了。” 一晚上在这里干站着,当自己是木桩子呢? 主子能忽视你一晚上,随你站着,那是主子懒得理你,否则早把你给踹出去了。 “主子要不撤回军命,我就不走。”石坚梗着脖子,一看就是牛脾气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动。 “你还真是……”杨书怀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因为那次没能完成主子的命令,非但没把姑娘请回兆京,还把人给弄丢了,连去向都不知道。 不但把人给丢了,居然还敢那么理直气壮地回去,也不知道打听打听姑娘的下落,气得主子当场就把他贬到这里来守边境,天天与乌蒙打交道。 这次乌蒙联合各部攻打大邺,集结勇士三十万,誓破大邺。 主子亲征,下决心要一举解决乌蒙这个大患,他自然摩拳擦掌,自以为前锋非自己莫属,结果主子把打前锋的事交给了清河,他顿时就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蔫完了就成了这副样子,死赖在这里不走,非得让主子收回成命,改为让他打前锋。 耍赖要是能成功的话,主子还能是他们的主子么? 夏侯渊突然提笔一顿,象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怔怔地出了会神,问道:“今日可有文晋那边的消息过来?” “没有。”杨书怀回答。 他便不再问了,继续低头落笔,象是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 杨书怀见着,却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主子看着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可他却再清楚不过,自从文晋回来之后,主子便再也没缓过脸色,天天沉脸凝眉,扫在人身上的眸光仿佛刀子似的,让人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地活在那片沉抑的气氛中。 想了想,他还是试探地问道:“主子,要不要属下去封信,就说您旧伤复发,请姑娘回来……” “不用。”夏侯渊淡淡道,“这种事可一不可二,我若要见她,何需如此……若是用这种法子才能让她来看我,不看也罢。” 杨书怀滞了滞。 石坚眼里闪过一丝懊恼,早知道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那时候就算是绑也要将姑娘绑回来,最多挨一顿揍便是了,哪里还会象现在这样。 以前姑娘好歹还是个自由身,现在做了一国皇帝,哪里还能说走说走,要嫁给主子,可就难了。 “主子,那时候为什么不阻止姑娘?”杨书怀还是说出了放在心里很久的话,“说起来,姑娘本就是您的未婚妻,可如今……” 他没有说下去,但其意不言自明。 夏侯渊这回没有立即说话,他住了笔,久久地沉默之后,才道:“我不想束缚她……她是天上的鹰,不是笼中的雀,她若想飞,谁也不能阻断她展翅飞翔,哪怕是我,哪怕……她会离我越来越远。” “但是,”他话锋一转,唇角微勾,神情立现睥睨之色,“就算她飞得再远再高,我也不会放手。她,只能做我的女人。” 杨书怀顿时心下大定,还好还好,此事还有救,否则到哪里找那么好的皇后人选去? 若不然,他很怀疑他们这些人以后还能不能有好日子过。 “这种事不需要你们来操心。”夏侯渊将军报一折,交给杨书怀,“你们要考虑的,是如何以最少的伤亡取得最大的胜利,一举击败乌蒙,永绝后患。只有如此,你们的主子才可以无后顾之忧,安心地把你们的皇后带回来。” 他可是说好了,等平了乌蒙就去看她的,这段时日因为北地酷寒,连绵数月的大雪始终不化,两方僵持到现在,都在等着最适合的时机出击,他可不能一等再等,平白浪费大好时光。 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一说到这个,杨书怀的神色便有些凝重,乌蒙三十万大军个个骁勇善战,更擅马背作战,且比大邺军更适应这极寒气候,在双方人数相等的情况下,虽然已经作了详细的作战计划,但大邺军并无取胜的绝对优势,若还想以最少的伤亡击败乌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主子,让我打前锋,定然打他们个落花流水!”石坚立即趁机表态。 夏侯渊淡淡看他一眼,一搁朱笔,道:“我累了,书怀,你整理好文书也去睡吧。” “主子——”石坚一急。 “陛下!”帐帘忽拉一帘,清河大踏步走了进来,凝肃的脸,神情与声音却透着难以抑制又强自克制的激动,不说夏侯渊与杨书怀,便是石坚也看了出来,“有个人想见您。”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想,还是不想 如此深更半夜,如此天寒地冻,如此让清河难掩激动之色,来的人,会是谁? 杨书怀收拾军报的手一停。 石坚竖高了眉。 夏侯渊缓缓转过身来,眸光落在清河那双跳跃着欣喜火苗的眼睛里,沉静若苍茫夜色的心头忽地一动,仿佛有一颗碎小的石子掉入深湖,不闻声响,细密的涟漪却慢慢地荡了开来。 “请。”他沉而有力地吐出一个字。 这个字瞬间让清河绷不住面上那层强撑的严肃,他反手便撩起了帐子,也不说话,只冲着外面重重点了点头,嘴角一线皓白几乎拉至耳边。 一个身影慢慢走了进来,身后是漆黑高远的天际和炽红跳跃的火光,遥远的长风穿透帐帘,翻卷起黑色衣摆,来人穿着一件厚重的斗篷,帽子极大,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下颌,那下颌的线条却极为精致,肌肤盈白,让人想起月牙湖边的那捧雪。 雪白,晶莹,弧度优美。 夏侯渊的呼吸倏地消失。 他象是凝固了一般,眸光紧紧地盯着那抹下颌,虽然那身宽大的斗篷让人无法辨识身形,然而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来人抬手,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放下风帽,极黑的眸,如雪的颜,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认得出来的容颜,与脑海中一遍遍回想过的分毫无差。 “姑娘!”石坚失声叫道,不可置信地搓了搓眼睛。 来的人,不正是他们以为至少一年半载看不到的楚清欢! 楚清欢微仰着头,注视着相隔不过数丈的男人,他一手搭在案桌边缘,墨色衣袍紧裹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姿,黑色大氅更衬出他尊贵傲然之气。 他似乎比上次见到的又消瘦了些,然而这反而让他看上去更如一柄百锤千炼的利剑,不动则已,一旦出鞘,便是鹰击长空,风云变幻之时。 久久的对视,他的眸光深沉如夜,似乎并未因她的出现而有所起伏,她却在他眸心深处看到了那一线惊喜。 他绕过案桌,一步步向她走来,走得极慢,象是要借此让心中那份欢喜慢慢沉淀,趋向平静,短短距离,他却走了很久,直到最后一步,在她面前停下。 双手很自然地将她的手拢入掌心,一如他想像的那样冷,毫无温度。 她的体质本就偏寒,又不听话配合调理,再加上这一路过来定是纵马奔驰,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如何能不冷。 将她的手紧紧合在掌心,感受着那股寒气在手掌里直入肌骨,他心里忽有丝心疼,猛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唯有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其他三人悄悄地交换了眼神,很是默契地退了出去,连石坚也难得地一声不吭,从未有过的善解人意。 夏侯渊紧紧地抱着楚清欢,感受着怀里的人真实的存在。 若非这回想回味过无数遍的熟悉触感,还有特属于她的体香,他几乎要怀疑身处于梦中。 她亦反手搂住他的腰,结实紧致的身躯蕴着潜伏的力量,让人安心,而帐内融融的暖意与他身上独有的男人气息又让人放松得想睡觉。 “我累了。”她靠着他的肩头,闭起眼睛,叹息。 令大军在离此三十里以外的地方扎营,自己骑了半夜的马赶到这里,这一路的冷风确实让人够呛。 原先不觉得,此刻见了他,入了他的怀抱,才觉出累来。 “累了就休息。”他突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往内帐走。 “嗯。”她没有睁眼,懒洋洋地伏在他怀里,“困了,想睡觉。” “正好,我也想睡。”他抬脚踢开中间的隔帘,大步走向里面的行军榻,将她轻轻放下。 行军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与裘毯,比她想像中的要柔软许多,却不够宽敞,一个人宽裕,两个人睡却有些挤。 她挪了挪身子,正想要说什么,身上一重,男人的身子已沉沉地压了下来,将她固定在身体与榻之间,再也动不得分毫。 随后,脖颈间一松,斗篷被人解了开来,呼拉一抽,便离她而去。 她微微地弯起唇角,也不睁眼,抬手在他身上摸索,精准而不费力地脱去他身上的大氅,解开腰带,除去外袍,中衣,里衣…… 他亦将她身上的层层束缚剥去,在彼此袒裎的一刻,猛然吻住她的唇。 彼此都无比的熟悉,而欲望又来得那样快,那样猛烈,根本无需多少语言,身体诚实的反应便已说明了一切。 多日来的思念,都化作身体最直接的表达,而两颗时而靠近又时而遥远的心在这一刻终于紧密贴合在一起,再也不留一丝缝隙,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插入。 他用力揉捏着她的肌肤,她身体的每一处,掌心的薄茧摩挲而过时,粗糙中带着点微微的刺疼,激起层层栗粒。 她蓦地伸手一探,他被她还未转暖的手一激,顿时低哼一声。 她缓缓睁眸,对上一双幽深隐忍的眼眸,微微一笑,忽地长腿一勾,上身同时使力,将他反扑在身下。 “阿欢。”他的声音沙哑而更显磁性,额头青筋微绽,因为极度的克制而渗出汗珠。 “我说我累了,想睡觉,你想到哪儿去了?”她唇角微勾,“时辰不早,明日还有正事要谈,睡觉吧。” “你这样……叫我怎么睡?”他气息急促,不让她动,“你既然不想,为何脱我衣服?” 她看着他,悠悠道:“睡觉,难道不用脱衣服么?” “你……”他心里气急,却发作不出,一双眸子黑沉又灼亮,突然双手掐住她的纤腰,那力道,那神情,分明显示着势在必得。 “想用强?”她挑眉,双腿绞着他不放。 “阿欢!”他紧紧掐着她的腰,却已不如刚才那么稳,有些轻颤,眸中情潮更为汹涌。 “舒服么?”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地问。 烛火一点,照着女子光滑雪背,如北地之雪,绵延千里,看一眼,便深深沦陷。 清雪般的气息在耳边萦绕,拂过他的耳廓,有一点点的痒,痒到了心里,痒到了四肢百骸。 他张了张唇,却没能发出声音,全身的感观此时都集中在了某处,他的城防正在一点点被攻陷,而她,则是最强大的武器。 他无法分心说话,怕一说话,强撑着的那口气就会散,气一散,他就会溃不成军。 他不能,不能在她面前丢这个脸。 她却是猜出了他的心思,笑看着他的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看着他眉头紧锁仿佛正在受着什么酷刑,看着他汗如雨下湿了发丝,看着他如怨似怒似爱似恨的眼神…… 然后…… 冷峻容颜僵了一瞬,随后重重倒在榻上,闭着眼眸气喘未定,汗珠点点。 如此冷的天,硬是让她给逼出了一身汗。 他知道她在看他,却紧闭着眸子,无论如何都不愿再睁开——睁开做什么?看她笑话自己? 耳边果然一声轻笑,那只罪魁祸首在安静了片刻之后,又开始来回盘桓,他倒吸一口冷气,想要将她从身上推到一边去,身体的反应却远比他诚实,在这般刻意为之之下,居然又逐渐…… 他蓦然睁眸,眸心两团火焰炽烈燃烧,这回,怎么也不能再如此被动,节节败退。 劲腰一扭,他使出全身之力想要将她反压,没想到这次却出乎意料的轻松,根本不用使什么力她就往后倒去。 见他显出诧异之色,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轻轻一拉,贴上了他的唇,“刚才舒服了吧?现在轮到你出力了。” 他忽觉有些失笑,这女人…… “嗯,我定会好好出力……”他品尝着她的滋味,语声含糊,低笑,“你也要好好享受,不要嫌我出的力太多……” “我不嫌,就怕你力不从心……” “不可能……” “先别说大话,看实际行动……” “你等着看吧……” 夹杂着喘息的低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床榻的吱嘎轻响与某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帐外寒风呼啸,帐内春意深浓,两个骁悍的男女彼此各不相让,各展其能,柔软温暖的战场照样硝烟四起,狼烟滚滚。 …… 等到帐内再次安静下来,漫长的黑夜已过去了大半,大战三百回的两人尽管疲惫,却并没有太多睡意。 “阿欢,我没想到你会来。”夏侯渊环着楚清欢的腰,扯了扯被子,盖住她裸露的肩头,又留了一点在外头,轻轻地吮吸着,看到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很是满足。 “想不想我来?”楚清欢贴着他暖烘烘的胸膛,舒服地眯着眼,“不想的话我就回去了。” “想。”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在她肩头上咬了一口,“来了就别想我能放你回去。” 她笑了笑,“那得问我那十五万大军同不同意。”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紧,夏侯渊已将她转了过来,脸上笑意全无,墨眸牢牢地锁着她,“十五万大军?” “嗯。”她挑起他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慢慢地打着卷。 他的神情趋于严肃,“你带了文晋的大军过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次日一早,楚清欢派做事最为沉稳可靠的杨书怀与清河拿着她的印信前往距此三十里处,文晋大军的临时驻扎营。 领兵大将军鲁江在见到她的亲笔手书与印信之后,二话不说便下令拔营,在杨书怀的带领下出发,前往的方向却不是大邺军所在地,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绕道而行,挑了条无人发现却艰苦难行的小道,行踪隐秘,避开了所有鼻子灵敏的探子。 另有一拔押送兵械的人马随着清河静悄悄地入了大邺军营。 数日后,杨书怀回,第一件事便是去御帐复命,结果被守在帐外的士兵告知,陛下这几日都在议事大帐,只在晚上才回御帐。 他心知楚清欢一来,战事必有提前,如今听到这话,心中更加确定,立即往议事大帐而去。 还未进帐,便听得里面“啪”地一声响,紧接着便是石坚一连声大呼“妙,妙,妙”,激动兴奋得难以自抑,他失笑,这家伙都快成猫了,还“喵喵喵”呢。 他进帐无需通报,直接掀帘而入,果见夏侯渊与楚清欢都在,还有清河石坚等人,以及军中各营将军,都到齐了。 此时他们都围着帐中那个沙盘,赞叹之余,眼底都有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兴奋之下,又有几许唏嘘。 石坚还在拍着大腿,朝楚清欢道:“姑娘,您这招太神了,我石坚从来没这么佩服过一个人,今儿个算是大开眼界了。” 其他将军连声称是。 楚清欢淡淡笑着,没有言语。 作为最大主帅兼陛下的夏侯渊反倒被冷落在一旁,他却唇角含笑,眸光全落在楚清欢身上,不加掩饰的骄傲,仿佛比自己得到部下赞扬还高兴,没有半点不快。 倒是清河看到了刚刚进来的杨书怀,笑道:“是书怀回来了。” 杨书怀笑应了一声,立即上前向夏侯渊与楚清欢行了礼,只说了句“事情都已办妥”,其他并不多言。 一等他说完,石坚便将他拖了过去,指着沙盘道:“快来看看姑娘布的阵!这几日你不在,可错过了受教的好机会……嘿嘿,可惜了吧。” “是么?那可真是可惜了。”杨书怀由他拖拽过去,朝沙盘上看去,随即目光一定,笑容渐渐收起,转为端肃,“好厉害的阵,生平未见!” “那是。”石坚自豪得象是在夸自己,转而双手一抱,朝夏侯渊道,“主子,不用再等了,咱们跟乌蒙开战吧。”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看过来,神情肃然中带着期待。 夏侯渊沉吟片刻,唇角一勾,沉声道:“好,就定在一个月后。清河,你派人给乌蒙大汗送上战书。” “是!”清河高声应道,露出一线白牙。 石坚忍不住嘟囔:“又是清河的事,又没我的份,不公平。” 看着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大得足够在场的人都听见,将军们不免都摇头暗笑,只能在心里默默表示同情,并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得得罪陛下啊,否则就是这样的下场。 夏侯渊只当作没听见。 已沉迷在了沙盘上的杨书怀在细细察看了一番之后,向来沉稳的他也不禁隐显激动,转头问道:“姑娘,这阵可有名字?” “有。”楚清欢轻轻一点头,“它叫,七星罗盘阵。” ------ 茫茫平原一片苍茫,还未完全消融的积雪尽头,是高耸入云的皑皑雪山。 此刻,排山倒海的潮水汹涌奔腾,从那山脚下的乌蒙大营中咆哮着奔来,三十万悍马发足狂奔,雪泥翻飞,铁蹄重重砸在雪地上,让大地都在震颤,骑着悍马的男人们身披兽皮,腰跨大刀,嘴里更是发出类似狼嚎一般的叫声,声音连成一片,惊得天上飞鸟纷纷闪避。 楚清欢与夏侯渊并肩端坐在马背上,一样的墨色貂裘,一样的容颜冷峻,静静地注视着那一线潮水渐渐逼近。 一月前,夏侯渊向乌蒙下了战书。 一月后,两国正式在战场上交锋。 这一场战争,不再是以往的任何一次小打小闹,而是关系着两国的前途命运。 胜了,为人王者。 败了,永不翻身。 所以,乌蒙大汗王亲自率领诸部勇士,誓要将领土扩展至东南,打败大邺,再图天下。 而大邺,夏侯渊御驾亲征,不仅要将这虎狼之军阻挡在边境线外,更是要将其分崩离析,倾朝覆国。 乌蒙是大邺长久以来最大的隐患,他早在当初为太子时便已将此列为必灭之地,便是乌蒙不出兵,凭着这些年来边境所受的滋扰,他也决不手软。 乌蒙大军如狂风一般卷起平原上的积雪,吼叫声奔近,所经之处一片泥泞,连雪下的冻土亦被搅动,大邺军将士握紧了手中的枪与盾,神情更为肃穆。 顷刻,那股狂风停顿在对面半箭之距,当先王旗飘展,王旗下,数名彪形大将护卫着一名身着赤红色大袍,外罩铁甲,铁甲外又斜披着金豹皮的魁梧男人,那只金豹头停在他一侧肩头,显得狰狞又可怕,他的容貌却长得要比寻常乌蒙人要耐看许多,高额挺鼻,五官立体,丝毫不显粗犷,四五十岁的年纪也不显老。 从那高高在上的气度和象征身份的金豹皮来看,这应该就是乌蒙的大汗王,巴达荣贵。 据说他的生母是大邺人,生得纤柔美貌,被他父亲,也就是当时的老汗王看中,给掳到了乌蒙,生下了他,他身上流着一半大邺人的血,也继承了一半他母亲的容貌。 只惜他的心性却完全是个乌蒙人,没有半点顾念大邺的地方。 而他的身侧,一名英俊少年倨坐在马背上,麦色肌肤,铁甲外披着白狐皮毛,数条小辫垂在耳侧,左耳上垂挂着一只圆形耳环,正是打过一次交道的阿依汗。 巴达荣贵膝下有数名王子与公主,此时却只将最宠爱的小儿子带在身边,其疼爱程度可见一斑。 阿依汗也一眼见到了夏侯渊与楚清欢,本就上扬的下巴更是高高抬起,一脸的倨傲与不屑。 “这小兔崽子!”石坚当即恨恨骂道,“看我待会儿不宰了他!” 夏侯渊受伤那次,他们都见过他与希图站在一起,事后知道他就是巴达荣贵的小儿子,都后悔没将他捉来,此时见他完全不将夏侯渊放在眼里的样子,哪能不气。 待看到阿依汗旁边的希图,更有仇人相见之感。 楚清欢却突然眯了眯眼,在他们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就在乌蒙大汗王身后,有一辆马车慢慢驶了上来,看样子,那里特意留出了一条道,好方便那速度较慢的马车通过。 打仗的地方,又是如此严峻的战场,一辆一看就是女子专用的马车来干什么?不是拖累么?还是,里面装了什么极具破坏性的东西,抑或武器? “夏侯渊,本王子说过,让你等着我乌蒙来灭你大邺。”阿依汗拿眼角瞥着夏侯渊,白狐毛衬得他更为眉目英俊,但唇边的讥讽却很让人觉得刺眼,“今日,正是本王子的承诺兑现之时。” “口出狂言,不知羞臊。”石坚又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朕倒不知,一个小小王子的身份地位何时高过大汗王了。”夏侯渊一身墨甲,剑眉入鬓,眸光深邃沉静,闻言连眼梢都未动,只看着大汗王道,“一军主帅尚未发话,底下的人却可以越俎代庖,朕想问,是乌蒙人都如此急于表现自己,还是从不将大汗王放在眼里?” “你别信口开河,随意污蔑!”阿依汗顿时生怒。 他仗着大汗王的宠爱,向来随心所欲惯了,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从来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如今当着数十万人被夏侯渊奚落,而对方甚至连正眼都未瞧他,岂能不恼羞成怒。 “阿依汗。”巴达荣贵开了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退下。” 阿依汗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被旁边的希图扯了扯袖子,他才强忍着闭紧了双唇,看向夏侯渊的目光极为不快。 上次在高越吃了亏,他即刻回了乌蒙,央求他父王巴达荣贵出兵大邺,以解心头之气,巴达荣贵却考虑到快要入冬,大雪封山,若是那个时候进攻大邺,一旦形势不利,后退时后路便被堵死,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因此没有依了他。 他气不过,时不时地带着他的人到两国边境去生事,不是搞偷袭,便是明抢掠夺,就算不能打到大邺兆京去,也要让夏侯渊不得安宁。 那时候夏侯渊便下了决定,要在一年之内拿下乌蒙,并加快了各方面的筹备,这也是当初他未亲自去莒卫的原因,如果他知道楚清欢后来会去文晋,又发生那么多的事,无论如何都会自己前去。 “久闻陛下英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巴达荣贵微微点了下头,眼里闪过一丝精芒。 这个年轻的帝王,他以前虽见过画像,却从没有这般近距离地接触过,如今面对面才真正感觉到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天生属于王者之气的气魄与睥睨。 这样的人,是真正的对手,真正的敌人。 他与他,只能存在一个。 由此,心中的想法更为坚定。 “过奖。”夏侯渊身姿笔直,不紧不慢地道,“大汗王年老身壮,更让朕钦慕。” 巴达荣贵目光一闪,年老身壮,可是在说他老了? 他却自觉得不屑于这种口舌之争,他注重的,是真正能打倒敌人一击而中的手段。 一挥手,身后那辆马车便驶了出来,石坚清河等人立即靠近夏侯渊与楚清欢几分,警惕地望着那马车,不知巴达荣贵要耍什么花招。 巴达荣贵将此看在眼里,轻哼一声,不辩神情地道:“初次见面,未曾备礼,只有心意一份,但望陛下能喜欢。” “那狡猾的老东西,也不知打什么主意。”石坚哼道,“他要能安好心,鬼都能在白天出来。” 这话清河与杨书怀深以为然。 因此,他们在注意马车的同时,还注意着乌蒙军的动静,以防巴达荣贵声东击西,或暗下杀手。 阿依汗惊讶地望着那马车,若不是希图紧紧拉着他,他差点就要跳下去打开车帘去确认。 怎么会,怎么会…… 疑惑地看向巴达荣贵,后者却只看着夏侯渊,眼里精芒隐烁,又让人无法窥见里面隐藏的东西。 楚清欢的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当这马车真正出现在她视线中时,她凭着多年来形成的敏锐直觉,几乎立即就可以断定里面并不是具有杀伤力的武器,甚至可以说,这里面存在的,不管是什么,都不会对人构成伤害。 可就是这种让她察觉不到危险的东西,却又让她直觉会比最致命的武器还能造成破坏。 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判断力有了不确定。 “大汗王客气。”夏侯渊淡淡道。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这辆马车,在楚清欢涌起那种奇异感觉时,他心里也有种微妙的变化,仿佛有一线细丝从心底深处一点点往外蔓延,极轻微,但在一开始就被他刻意压制并忽略了。 两军交战,最忌被其他事物影响心神,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我最亲爱的大妃,出来吧。”巴达荣贵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诡异笑容,朝着那车帘紧闭的马车道。 “真的是母妃!”阿依汗又意外又欣喜,但很快又不解,转头向希图问道,“希图将军,父王让母妃来干什么?她又不会打仗。” “王子殿下,您别急,看看就明白了。”希图呵呵一笑,象看好戏一般看了眼马车,又看向夏侯渊,“您会有惊喜的。” 阿依汗见问不出什么,只得忍耐着性子。 所有人都看着那马车,双方六十万大军,此时如无一人,都屏着息等待马车里的人现身。 除了有限的几个人,比如巴达荣贵,比如希图,其他人都不明白这是唱的哪出戏,如此严峻的战场,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来干什么? 夏侯渊眸光微微深沉。 车帘一掀,一个身着乌蒙特有服饰的婢女跳下了车,在一边撑起车帘。 短暂的静默之后,一只丰润白嫩如葱的手最先出现在众人眼中,轻轻扶着一侧车壁,随后是一头乌黑如云的发,一只简单而精致的衔东珠八宝凤尾簪别在发端,发簪的主人微倾着上身,缓步出了车厢,窈窕女子的身形渐渐清晰。 并非乌蒙人的服饰,而是大邺等国特有的女子装扮,雪白裘衣下的大红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散开,象一朵盛开的花,每一步都摇曳生姿。 楚清欢明显感觉到身边夏侯渊的声息起了波动。 她转眸看他一眼,却见他紧紧盯着从马车内出来的女子,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全是那女子的身影。 再回头,但见巴达荣贵跃下马背,亲自将那女子抱下了马车,态度亲昵又霸道,而女子身子一空,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引得巴达荣贵一阵大笑。 她忽觉得这幕看着有些刺眼,虽不明白他将他那大妃带到这里来究竟有何用意,但这种两军阵前显然不合适的动作,在她看来就是故意。 “他娘的,要亲热回去亲热,这算个什么事!”石坚看不惯地低骂一声。 对面巴达荣贵已将女子放在地上,女子连忙将他推开,低声说了句什么,象是在嗔怪他不该这么做,巴达荣贵却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返身上了马。 “母妃!”阿依汗开心地喊道,“您怎么来了?” 那大妃背对着大邺军,只看到她跟阿依汗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而那些乌蒙兵,在看到大妃时便露出一种可以称之为惊艳的眼神,却又不敢多看,只敢偷偷地觑上一眼,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 楚清欢微眯了眸子,乌蒙大汗王的大妃,穿戴的却是中原地区的女子服饰,这只是出于她的喜好,还是…… 如此正式的战场上,作为大汗王的妃子,不是更应该穿上代表本国的服装? 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瞥到身侧那双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发白,手背青筋突起,心中微讶,眸光往上,却见到夏侯渊眸心紧缩,盯着那女子背影的眸光似要将那人洞穿。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复杂得让人说不清,只让人触目惊心。 对面那大妃似有些犹豫,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转过身来,一点,一点,动作虽慢,却极为优雅,可看出自小受过良好的教育,每一个抬手,举步,都让人挑不出瑕疵。 修长均匀的体态,宛如十八青春少女,根本看不出生过孩子,而她的容貌…… 在她完全转过身,正对着大邺军的时候,楚清欢分明听到身后一阵低低的轻呼。 不得不承认,这大妃,长得确实漂亮。 乌黑的发,雪凝的肌,眉若轻黛,眼若丹凤,琼鼻朱唇,就象仕女画像中走出来一般,精致得让人无法移开眼,是位标准的美人。 她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乌蒙人的影子,楚清欢虽然没有见到乌蒙的女子,但她可以肯定,这大妃,绝不是乌蒙人。 难怪巴达荣贵如此喜爱她,让她做了大妃。 楚清欢忽然明白了阿依汗为何长得如此俊秀耐看,有这样的母亲,儿子能给差到哪里去,何况巴达荣贵也不丑。 另一侧的石坚忽地没了声息,他两眼圆睁,嘴张得可以灌风,象是石雕一般看着那大妃,呆了。 而与她紧挨着的夏侯渊重重一震。 楚清欢心中一沉,这大妃……他非但认识,还能给他造成极大的影响,她想开口相问,但在触及到他眼眸时,怔住。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眸…… 极致的震惊,悲伤,痛苦,怀疑,脆弱……在一瞬间激涌而至,以至那双眸子因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而通体赤红,赤红如血。 “渊儿!” 一声发颤的呼唤,宛若一道惊雷响在半空,让楚清欢霍然回头。 乌蒙大妃往前走了几步,艳红的裙裾在雪地里曳出一道美丽风景,风景的主角眸含泪水,红唇轻颤,满含深情地仰头注视着夏侯渊,那眼神,就象……一个慈母对她的爱儿。 夏侯渊没有回应。 他无法回应,就在她自车帘后走出,出现在他视线中时,那深藏在记忆深处,乃至永生都不会忘的熟悉身影已让他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而杨书怀与清河,以及所有的大邺将士,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渊儿?这大妃与他们的陛下是什么关系? 同样吃惊的还有阿依汗与乌蒙军。 “陛下,这份心意如何?”巴达荣贵高居马上,语气和善,“是不是想不到,早在十多年就已经被火烧死的母亲不但好好地活着,还做了我乌蒙的大妃?” 此言一出,两军齐声哗然。FQxSw. 乌蒙的大妃是大邺皇帝陛下的生母?这话怎么说?怎么可能? 楚清欢猛地握紧缰绳,心中乍起波澜。 她没有怀疑巴达荣贵所说的话,刚才夏侯渊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一切,那样坚如磐石的人,到底怎样的事才能让他至此? 还有石坚的表现,所有人里面,只有他见过夏侯渊的生母,所以才会象见了鬼一般。 “父王,您在说什么?”阿依汗不可置信地惊叫,“母妃怎么可能是他的母亲?” “阿依汗,说起来,你还要叫陛下一声哥哥。”巴达荣贵笑看着夏侯渊,“当年父王在大邺皇宫遇到你母妃,我们两人一见钟情,彼此吸引。你母妃答应随父王回乌蒙,为了能顺利出宫,你母妃与她的婢女交换了衣服首饰,让她代替你母妃留在宫里,后来那宫殿着火,婢女被烧死,人人都以为死的是你母妃……哈哈,那时你母妃生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已经九岁,你叫一声哥哥也是应该的。” “不可能……不可能……”阿依汗毫无办法接受,指着夏侯渊道,“他怎么可能是母妃生的!他凭什么做我哥哥!” “巴达荣贵,你卑鄙!”石坚突然回过神,大声怒吼,“你堂堂一国汗王,怎么能做出这般龌龊下流之事?什么娘娘答应跟你回乌蒙,定然是你强行掳掠了娘娘,害娘娘与陛下母子分离!” “是么?”巴达荣贵慢悠悠打马上前,走到大妃旁边,低下身子,“我的大妃,他们不信我,你说怎么办?” “渊儿。”大妃面露出些许尴尬之色,但仍殷殷地看着夏侯渊,说道,“事实确实如此。母妃当年入宫只是出于无奈,并不爱你的父皇,后来遇见了大汗王,我们……我们两情相悦,因此,因此……” “因此,你不顾皇家脸面,不顾出身教养,不顾父皇,不顾年仅九岁的我……”一直不曾开口的夏侯渊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缓,语声沙哑得如被沙碾,“火烧宫殿,罔顾他人性命,做出假象,与巴达荣贵私奔,是么?” “渊儿……”大妃美丽的脸庞有些难堪,“母妃不是故意抛下你不管,只是那皇宫,母妃是实在待不下去了……” “你可知,父皇是如何死的?”夏侯渊蓦然打断她的话,声音冰冷得犹如来自冰川雪域,万年不化,“你可知,父皇去后,我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你可知……” 眸子黑得没有一丝光亮,象堕入幽冥地狱,无可救赎,里面的痛苦那样深,深得让人透不过气。 那是怎样黑暗的过去,黑暗得他不愿去回想,只想将那一段过往层层封存,就此抛却,永不再来。 他深深地俯视着马前的女子,他那依旧年轻依旧美丽的母亲,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任何风霜,所见的是一个深受丈夫疼爱与儿子孝顺的女人。 她是幸福的,而她的幸福,建立在她抛弃了她的原配丈夫与儿子之后。 “你做你的大妃,我无话可说。”他的声音满是疲惫,象经历了一声艰难而持久的跋涉之后,以为很快就可以看见栖息地,没想到前方出现的,是一条无法跨越没有渡船的大河,拦住了所有去路,想要渡过,只有跳下去,拼尽全力划水,争取远处的那一点微薄的希望,“但是,我想问,今日这般情景,你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大妃本有丝愧疚的脸上立即展现出一抹笑容,柔声道:“渊儿,你知道,阿依汗是母妃与大汗王的儿子,母妃不想看到你们兄弟反目成仇,同胞相杀……” “兄弟?”夏侯渊轻声反问,“同胞?谁跟谁的同胞?” 大妃声音一滞。 以前身为皇帝宠爱的妃子,如今又是乌蒙大妃的身份,平时谁见了她都是恭敬有加,如今在数十万大军面前被自己的儿子连番打断,面子上很是挂不住。 “不管如何,母妃都不允许你伤害阿依汗。”她拉下脸,甚至挪步挡在巴达荣贵的马前,“也不允许你伤害大汗王。” 夏侯渊看着他的母亲,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看着她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及对巴达荣贵与阿依汗的捍卫,眼前忽然闪现出很多年的那场火。 那场火是如此凶猛,凶猛到无人敢冲进去救人,他眼睁睁地看着大柱倾倒,殿顶崩塌,心里的依赖也就此倒塌。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母亲居然还活着,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出现得毫无预兆,让他猝不及防,如同在最不设访的时候,被最为信任之人从背后插了一刀。 那些最初的日子,一个孤独的少年在淮南僻地里所盖的衣冠冢之前一坐便是天明,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与沉痛无一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心。 他痛恨自己,因为太过年幼而没有力气挣脱宫人的拉扯,以致无法救出自己的母亲。 这种痛恨一直持续了很久,久到胸腔里的那颗心麻木,才觉得这种痛恨离自己远去了些。 每年忌日,他千里奔驰冒着生死的危险悄悄回到兆京,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对着那皇陵,对着里面那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宫女骨骸一壶接一壶地喝酒,将对母亲的所有怀念都融入那冰冷的酒液中,和着彻骨的风飘零的雪花咽入喉咙,滚落下肚,渗入那一身骨血中,凝固—— 这所有的一切,此刻都成了讽刺。 如今,他的母亲,就这样站在他的敌人面前,告诉他,那是他的弟弟,那是她现任的丈夫,她不允许他伤害。 这就是他的母亲…… 他那思念了那么多年,心痛了那么多年,愧对了那么多年的母亲…… 现在,却来告诉他当年一切不过是假,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戏码,一种脱身的手段,他当如何自处? 他当如何自处! 那些过往的岁月,他的那份对母亲的真情,连同那颗渐渐回暖却在此刻瞬间被冻结的心,就在这冰寒天地中被人毫不留情地掏出,狠狠掼掷于地,再重重碾碎,成泥。 毫不怜惜。 “怎么能,怎么能……”石坚眼眶里的热泪滚滚而下,喃喃低语,“娘娘,您怎么能如此狠心,怎么能……” 楚清欢没有去看那个护在巴达荣贵,或者说,护在乌蒙大军前的女子,只是看着苍灰阴霾的天际上,那只振翅翱翔的鹰,高远,却孤独。 他母亲对那幅塞外风光图的喜爱,原来如此。 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心疼,这心疼慢慢自心底溢上来,渗透了整个胸臆。 是啊,怎么能! 巴达荣贵用这种方法来打击他,继而打击整个大邺军的士气,其心险恶一眼便知,她身为他的母亲,却在此情此景下,象护崽的母鸡一般,张开双臂保护他的对手,他的敌人,命令他不得伤害他们。 她可有想过,他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来杀他? 她一心一意地只顾着眼前的幸福,却将身上同样流着她的血的儿子置之不顾,不问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不问他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过得可好,甚至连母子亲情都吝于叙说,给予,只要求他不得伤害她如今的丈夫和儿子。 这是要有多狠的心,才能让她虽然身为母亲却抛下年幼的孩子,与她的心上人私奔,才能这么多年来对那个儿子不闻不问,才能在久别重逢之后,对那个被自己抛弃过的孩子说出这些足可剜心剔骨的话。 身心血肉的凌迟,莫过于此。 缓缓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那只向来温暖,此时却比她还冷的手,用自己掌心细微的温度去熨贴他此刻的悲凉,一点点握紧,一点点用力,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来。 他是强大的,不屈的,坚忍的。 这些年来,他从未被任何事打倒,哪怕当年那样大的打击都未让他倒下,她有何理由不相信,他如今强大依然? 对面高头大马上的巴达荣贵已露出轻蔑与胜势在握的笑容,攻心为上,他这一出精心安排,为的就是这一刻,他已等待了多年,结果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大邺军都想不到巴达荣贵会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更想不到这位陛下的生母会如此让人心寒,这位娘娘虽然早年葬身火海,但因为她是他们陛下的母亲,所以他们从心底里尊敬她,在陛下去皇陵祭奠时,他们亦会真心诚意地行上一礼,可万万想不到…… 最前方的那个背影一如既往地挺直,可那挺直却不如以往那般如钢坚硬,如铁不折,此时看去,似乎随便轻轻一折,都会脆弱地折断。 杨书怀与清河皆双眼通红,心疼又担忧,一旦主心骨倒了,这场仗……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下决定,谁也不敢妄加猜测,这一仗,是否还能打得了,他们的陛下是否会改变心意。 微微的温暖自手背传来,一点点沁入皮肤,捂暖被冰雪冻住的肌骨,夏侯渊反手握住那只手,彼此掌心相贴,十指交错,感受着指掌间的力度,那份来自内心硬生生被人撕裂的疼痛而产生的脆弱,因这力量而渐渐驱散。 他闭起眼眸,慢慢深吸一口气,片刻后,等到再睁开时,那眸中的一切情绪都已沉淀,深邃平静如初。 “母亲。”他开口时,语气已平缓得象是对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这是我十多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今日之后,你我便不再有母子之情,您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与我无关。” “渊儿……”象只斗志昂扬的母鸡一般的大妃在听到他这些不含感情的话之后,突然起了丝慌乱,“母妃不是不要你,母妃只是……” “您要或不要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夏侯渊轻忽地笑了一下,将与楚清欢交叠的手放在心口处,看着始终没有说过话的她道,“心疼我的人,自会在乎我。不心疼我的,就算把心剖出来,也未必能得到一丝半点的在意……” 他转头,看着大妃,字字缓慢而有力,“去吧,您的丈夫与儿子都在后面,您且与他们好好说说话,再不说,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你……”大妃脸色一变,“你还是要打?” “我不打,您的丈夫与儿子会放过我么?”夏侯渊抬眸,看向巴达荣贵,“他们等着把利剑插入我胸口,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不,不会的!”大妃连忙道,“阿贵答应过我,只要你退兵,他们也退。” “是么?”夏侯渊冷冷一勾唇,“您确定?” “当然。”大妃万分肯定地点头,见他丝毫不信的模样,忙抬头问道,“阿贵,你说句话,来之前你确定是这样对我说的,是不是?” 巴达荣贵阴沉着脸,直视着对面那个已然恢复冷毅,仿佛任何事都不可能动摇的男子,不置可否。 他没有想到夏侯渊的心性竟然坚执到如此地步,只片刻之间,便已从他布下的迷障中走出来,不得不说出乎他的意料。 大妃见他眼神阴郁,沉默不语,脸色一白,但犹存侥幸,转身抱住巴达荣贵的腿,急切地道:“阿贵,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来,两军就休战,对不对?对不对?” “如果巴达荣贵真有如此好心,想让您跟我相见,为何不早些时候将您送过来,偏偏要在两军之战一触即发之际?”夏侯渊见她美丽的脸上露出心慌之色,唇含淡淡地讥讽,“这里的所有人,恐怕也只有您一人不明白,巴达荣贵此次将您带到此处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大妃一怔,看了看夏侯渊,又看了看巴达荣贵,一脸茫然。 “还不明白?”楚清欢蓦地开了口,冷然道,“巴达荣贵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让你的出现来打击夏侯渊,乃至打击整个大邺军。两边交战,士气为先,若是主帅混沌,士气大泄,那么大妃,你觉得胜负还用说么?” 大妃的双眼随着她的话愈睁愈大,不可置信。 虽然她当年舍弃了大邺的一切,但夏侯渊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血,她做为母亲,怎么可能会偏心到如此地步。 不过是听了巴达荣贵的话,以为只要她现身,她的两个儿子与现任丈夫便都可安然无恙,两国可以和平相处,可没想到,没想到…… 身子一轻,她还没反应过来,巴达荣贵已将她放在马背上,迅速往后撤离,她一惊,下意识就往后看去,只看到夏侯渊静静地坐于马背上,岿然不动,沉默如山,深邃沉静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渐渐远离。 突然就有漫天的悲伤涌了上来,那身影巍峨如岳,深静如渊,如此冷硬,如此遥远,那是她的儿子,阔别了十六年,一朝见面却两相生疏的儿子,这般离去,只怕再无相聚之日。 “渊儿,渊儿——”她泪如泉涌,拼命往后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身下的马与他背道而驰,身边的男人近乎蛮横地抱拽着她,不让她跳下去。 她对不住这个儿子,对不住…… 她知道他生性聪颖,性子沉静,各种表现极为突出,又被早早立为太子,所以她当年离开时毫不担心,毫不担心他会受苦,他会吃亏。 一个深受皇帝臣民喜爱的太子,就算没了母亲,又能苦到哪里去? 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阿依汗从出生到现在十六年,没有一日缺乏过母爱,每日享受着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疼惜,可她这个被她几乎遗忘的大儿子,却早早地失了母亲。 一个九岁就没了娘的孩子,尤其一年之后没了父亲,又被送到了偏远的淮南,该是怎样的孤苦无依?一个小小的孩子,又是怎样度过一个接一个的黑暗长夜? 她却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现在才来直面这个问题,自以为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她是多么自私,多么冷血。 如今,还要站在他的对立面,要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她不配做他的母亲,不配! “巴达荣贵,你怎么能骗我?”她猛然扬起头,尖声叫喊,“你怎么能骗我!” 然而此刻,说什么都徒劳。 巴达荣贵纵马驰入护卫圈中,冷冷转身,无视她的踢打嘶喊,抬手。 乌蒙军精神一振,个个手按腰间大刀,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冲入大邺军中,将对方屠杀个干净。 只有阿依汗,魂不守舍地看着对面的夏侯渊,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的母亲,怎么可以是他敌人的母亲? 楚清欢由着巴达荣贵带着大妃退回,并不趁机下手,而是同样抬了抬手。 排成一字长阵的大军忽然向两边散开,由杨书怀与清河各率一边,两端渐成圆弧形,向乌蒙军外围渐渐绕了过去。 “想包抄?”希图一看,便冷笑两声,“我乌蒙勇士正面交锋尚且不怕,还怕你们分散军力四面包围?自寻死路。” 乌蒙大军哄然大笑,以手击打刀鞘,啪啪作响,已然是胜利者对战败方的嘲笑的模样。 “变阵!”希图大喝一声。 乌蒙军刷地拔刀,侧翼向左右两侧一转,面对还在不断扩展的大邺军,前锋成三角阵形,赫然对准了以夏侯渊与楚清欢为首的前锋营与中军。 楚清欢唇角微勾,蓦然伸手往马肚子下一抽,一面旗帜忽然自她手中扬起,鲜红明艳,迎风鼓舞,在这低沉阴暗的天地之间,如烈阳刺破厚厚云霾,如刀锋劈开迷蒙混沌,一抹血色指明前行之路。 巴达荣贵不以为然,希图不以为然,所有乌蒙士兵不以为然。 鼓声忽起。 然而就在这种不以为然的目光之中,中后方一座方木搭建的高台平地矗起,两台一人多高的牛皮大鼓分立两边,各有一名赤膊大汉手持鼓锤,头扎红巾,健硕的手臂与背部肌肉虬结,有力而有节奏地捶击着两面大鼓。 乌蒙军依然不以为然,不就是敲鼓么? 同样亦有两面大鼓被抬了上来,两名更为健壮的大汉一把脱去上衣,拿起鼓锤就敲,用力之猛更胜大邺,似乎在这等小事上也要胜他们一筹。 乌蒙军人人激昂,心痒难耐,马蹄不安分地踩踏,就等着巴达荣贵最后一声令下。 这时却听得大邺军中一声齐喝,数以万计的羽箭遮天蔽日,朝乌蒙军飞射而去。 “箭——” “快拿盾牌来——” “保护大汗王跟大妃——” “保护王子殿下——” 整齐有序的大军顿时大乱,被眼高于顶有十足取胜把握的大汗王与将军忽略的持有大部分盾牌的掩护军匆忙间被调上前来,然而箭势来得太猛太突然,这临时调动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转眼间乌蒙兵与战马死伤无数。 巴达荣贵被护在中间,见此大怒,大声喝道:“杀过去!” 被动地抵抗不如正面冲击,以双方作战能力来比较,大邺军根本不是他乌蒙的对手。 “杀!”希图大刀一挥,驱马当先直冲。 所有乌蒙兵也朝四周的大邺军冲杀过去,踏着同伴的尸体,满地染红的雪泥,个个两眼怒睁,面目狰狞,象一头头嗜血的野兽。 大邺军却没有应战。 前锋忽然迅速后退,扩成半圆,任由希图所率的乌蒙兵直冲而入,而中军,则围成三个巨大的圆,人人手中持有一人多高的铁制盾牌,中间最大的那个圆形中央是搭建的高台,高台上,夏侯渊与楚清欢不知何时已站在两面大鼓中间,俯视着这茫茫雪原之上,数十万人的川流奔涌。 等到乌蒙军的前锋全部进入半圆之中,石坚随后关闭了入口,与中军后方手持长盾的后备军首尾相接,阵形变幻,左曲右弯,内部形成多个曲折通道,每一条路都可行,每一条路又全都是没有出口的死路。 而之前由杨书怀与清河率领向两边扩展的两翼,亦形成中间矩形周围曲道的阵形,相对独立,又与主军相通相连,彼此呼应,将乌蒙军的左右翼困在阵中。 这还不是全部。 就在乌蒙军的左右翼与前锋被围,而中军还可自由冲杀之际,乌蒙军后方忽然涌现出大批兵马,不同的军服,却以同样的手法,同样的装备,将剩余乌蒙军全部围困。 正是十五万文晋大军。 楚清欢面沉如水,平静注视着底下的一切,直到大邺军与文晋军彼此交融,浑然一体,将打散的乌蒙军整个吃进,这才猛然一挥手中大旗。 风扯红云,血色迷眼,掌握生杀予夺的杀神终于下了夺魂之令。 鼓声骤变,阵形缓缓变幻,七星罗盘阵正式启动! “将军,我们被围了!”紧随在希图身后的士兵大叫,“这是什么鬼阵法,见都没见过!” 希图按马坐着不动,警惕地看着四周那一片长盾,没错,这种阵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跟寻常的一字阵,长蛇阵,锥子阵完全不同,看似简单的包围,可里面暗蕴万千变化,因势而动,因利而导,让他这个久经杀戮的人都心中没底。 只是……他冷笑一声,不就是个复杂一点的阵么,他希图不是被吓大的,有什么好怕的?这种故弄玄虚的东西讲究的就是给人造成心理压力与茫然无措感,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在他的大刀面前,一样不堪一击。 他此时面带不屑,根本不将此阵放在眼里,等到不久之后,当他真正见识到七星罗盘阵的威力之后,他才知道,他那时的自大是多么可笑,可一切都迟了。 战鼓愈响,声声震耳,希图一声大吼,大刀朝天一指,“乌蒙的勇士们,不要被这阵法迷了眼睛,再好看的阵法也挡不了我们乌蒙的大刀,只要杀了他们,乌蒙就可以称霸中原了!” “杀!” “杀了他们!” 乌蒙军血液里的野性瞬间被再次点燃,挥刀就朝连成一片的盾牌凶悍地冲了过去,然而未等手中的大刀斩下,盾牌下方的洞口中便伸出无数支长钩,对准他们座下的马,狠狠一勾。 钩子长而弯曲,靠里面那侧边缘极为锋利,只是这么一勾,那马的前蹄就被整只勾下。 一匹匹健壮上等的战马纷纷倒地,发出凄厉的哀鸣声,乌蒙兵完全没有准备,随之跌下马背,甫一落地,盾牌后再次伸出无数锋利长枪,对准他们身上的要害刺下。 犹如镰刀收割麦苗,一拔拔,一茬茬,那些让乌蒙兵自以为傲的大刀根本没有落刀的机会,性命便已被收割。 乌蒙军被一点点蚕食,阵法时疏时堵,大邺将士皆已被巴达荣贵的卑鄙手段激起满腔愤怒,此时下手更是毫不留情,不管是人是马,见者就杀。 乌蒙神情大骇,左冲右突,狂乱奔走。 有人见摔下马背的同伴被乱枪刺死,慌乱之中竟弃了马徒步奔跑,却不知死得更惨,盾牌上中下三个洞口处各有长枪刺出,不是被割了喉,便是被斩了腿,或是被一枪洞穿了腰腹,最后依旧逃不了乱枪加身的命运。 或有不少发狠的,拼着肠穿肚烂扑过去堵住盾牌上的洞眼,用自己的血肉为同伴争取突围的机会,瞳仁里留下的最后影像却是同伴在杀了对方一两人之后,很快被更多的枪扎成了马蜂窝。 没有人可以逃脱,在这样似有无数逃生机会,实则没有任何生路的绝境之中,拼尽最后一口气,流尽最后一滴血,除了换取对方极少的伤亡之外,没有人可以活命。 “这是天要亡我……”巴达荣贵被护在一个小圈子中,看着属于他的那些斑斓之色越来越少,看着满地的血肉尸骨,再也掩不住内心的震惊与悲愤。 与大邺交手那么多次,他从来都不知在这最后的关头,大邺会使出如此具有杀伤力的大阵。 这种完全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杀戮,是要有多冷酷绝情的心性,才能做到? 连他都做不到。 不,他根本就想不出这样的阵法,如果想得出,他早就拿来灭了大邺,灭了天下。 他猛然转头,遥遥望着高台上的那对男女,距离太远,连他们的容貌都看不清,可那种冰冷肃杀之意,竟让他浑身发冷,犹坠冰窖。 这不是要灭他这三十万大军,而是要灭他乌蒙! 楚清欢立于高台,巴达荣贵愤恨的目光于她来说无关痛痒,她只看着占据了半个平原的大阵,看着它开始慢慢收拢,外围的罗盘越转越快,而象征七星的七个圆形稳据中央,屹然不动。 这就是七星罗盘阵,她与阿七当年常玩的一种游戏。 而此刻,她就是这游戏的操控手,将心中演算过无数次的游戏付诸于实践,秘密锻造特定的武器并千里迢迢运送过来,将文晋与大邺的军队进行多次暗中模拟演练之后,终于让这将近百万人的三方同时推动了这场较量。 游戏终归是游戏,现实终归是现实。 那时她说阿七的心不够狠,所以注定要输,可是现在,在她面对这完全不同于棋局,规模如此宏大,战况如此惨烈的战场,看着这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内心似热实冷。 现实凉薄,战场无情,有时候不得不如此残忍。 你不杀人,人必杀你。 有些事情,只能通过绝情的杀伐来解决。 两侧鼓声如雷,身边弓弦渐满,她的眼角余光里,是一抹墨与金的交替,墨色的箭尖,金色的大弓,执弓的手稳如磐石,精准地对准了渐被困至无路可逃的乌蒙大将——希图。 希图正狼狈挥刀,抵挡着四面压迫而来的盾墙,心中一丝警兆徒生,仓促间回头,眼前一线墨光如电如梭,在他骤然大睁的瞳孔中,正中眉心。 当初那一箭暗算,当连本带利偿还。 大将死,主心骨顿失,余下犹在残喘争命的乌蒙兵再无斗志,纷纷扔了武器伏地痛哭,大喊投降。 如此惨烈的单方面屠杀,连他们这些从不将人命当回事的人都看得手软心颤,原本的狂放自大此时都被践踏成了不值一钱的烂泥,什么勇士,什么自尊,统统都成了屁。 “不许降!”抱着早已昏死过去的大妃的巴达荣贵目眦欲裂,再深沉的阴谋与算计也抵不过此时的兵败如山倒,但他身为一国大汗王的身份与地位,自有他的荣耀与骄傲,怎么能降? 阿依汗紧挨着他,上下齿关叩得咯咯作响,双手死死抓住马鬃,浑身抖得几乎坐不稳。 他何时见过如此多的血,何时见过如此多的死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屠杀,相比较这血腥残酷的战场,以前所为的连小儿过家家都算不上。 “啊——”身边一声惊呼,他惊得立即回头,却见他的父王与母妃重重跌在地上,跌下之时两人被震开,身边的护卫不知何时一个不剩,不断逼近的长钩终于削断了他父王的座驾。 无数支枪尖扎出漫天血柱,一柄大刀挟带寒光万丈,轰然砍下那颗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头颅。 他眼前一黑,什么都叫不出,倒头栽下马背,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深渊之中。 ------ 这一场杀戮,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天黑,整个乌蒙大军全军覆没,上至巴达荣贵,下至乌蒙兵,连同各部首领与他们带来挣军功的儿子,以及巴达荣贵的其他王子,尽数死于刀枪之下。 文晋与大邺亦有死伤,但相对来说,这点损失小到微不足道。 当战鼓歇,厮杀止,所有人立在原处,望着这人间地狱,竟久久无法言语。 不知如何形容此时心情,不知如何描述此间情景,谁也没有想到这阵法威力如此巨大,谁也不敢相信这三十万大军是自己亲手所杀。 偌大的平原死寂无声,只有北地的风与天上的鹰见证了这场空前的胜利,许久,有令传下,命文晋与大邺两边的将军清理战场,清点伤亡人数。 高台上,两名世间最出色的男女并肩而立,衣袂翻飞,长风呼啸,一样挺拔坚韧的身影屹立于天地之间,再冷厉的风霜都不能将之吹折。 看着一辆马车朝这边缓缓驶来,夏侯渊神情淡淡,深邃的眸中再也没有初时的起伏。 “下去看看吧。”楚清欢握住他的手。 “嗯。”触到她冰凉的手指,他反手将她双手拢住,用温热干燥的掌心将她的寒意驱散了些,直到感觉到她不再冰冷彻骨,这才松开,又拢了拢她的裘衣,重新系了有些松开的系带,确定她不会被风吹着,这才牵了她的手慢慢步下台阶。 她默默地由着他,感受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体贴与呵护。 一个男人,他若爱你,不是他的信誓旦旦,指天起誓,而是在最平凡最细微处体现出来的关爱,这种细枝末节中显露出来的相濡以沫,不让她觉得琐碎,反而想起天荒与地老。 这种感觉,很好,很好。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北地的气候最让人琢磨不透,明明春季将过,天气却冷冽得让人以为进入严冬。 “主子,姑娘。”立在马车一侧的杨书怀见到他们便迎了上来。 另一侧的鲁江听到这称呼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向夏侯渊先行了一礼,然后走到楚清欢身边,“陛下。” 他故意加重了声音,并侧目看了杨书怀一眼,后者看在眼里,不以为意地一笑。 他可不在乎鲁江怎么想,姑娘就是姑娘,是他们认定的皇后,陛下这个称呼一喊,要成为皇后可多了许多障碍。 “主子,可是先回营?” 夏侯渊注视着那车帘,道:“打开。” 杨书怀应了一声,抬手掀起车帘。 外面天色已黑,车内更是一片模糊,鲁江点起火把,火光映出两张麻木的脸,也让车内的两人同时一惊,象受了惊吓的兔子,紧紧缩成一团,看过来的眼神就象看两个恶魔。 乌蒙大妃,或者说大邺的丽妃,在短短半日之间便似老了十多岁,把过去那些年留住的青春全数奉还给岁月,连鬓边也多了几丝银色。 “渊,渊儿……”她勉力挤出一个笑容,身子却尽量缩进角落里,双手紧紧抱住阿依汗,那姿势,还是那么象一只护崽的母鸡。 夏侯渊轻抿着双唇,眼里划过一抹轻讽。 尽管心已如铁石,可在看到这样的姿势时,心里还是会有那么几分苍凉。 “你杀了我父王……”被护在怀里的阿依汗眼里渐渐积蓄起恨意,突然冲着他喊道,“你杀了我杀王!” “阿依汗!”丽妃惊骇地大叫,死命将他的头按回怀里,双唇发抖,担心害怕到极点,还竭力扯开一抹笑,“渊儿,你别怪阿依汗,你别怪他……他还小,不懂事,也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多……” 她脸色苍白,眼前闪过那片血淋淋白花花的景象,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但死人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 “他还小么?”夏侯渊极为冷淡地看向阿依汗,“在他用刀砍下大邺百姓的头颅,奸淫大邺少女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你身为他的母亲,看着他杀他母亲故国的子民,残害他母亲故国的女子,就不为他感到羞愧?” “奸,奸淫?”丽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渊儿,一定是你弄错了!阿依汗不会的,他,他还是个孩子啊……” 夏侯渊并不打算就这些问题与她多说什么,面无表情地道:“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乌蒙已灭,不日我便会派人去乌蒙解决善后,阿依汗……我不会再让他回去。” “你要杀了他?”丽妃大惊,忘了要护住阿依汗,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仰头惊恐地看着他,“渊儿,你要杀了阿依汗?” 夏侯渊不语。 杀不杀阿依汗,乌蒙都将不复存在。 “你不能,你不能……”丽妃想要伸手去抓他衣袖,却忘了她在车上,两人相隔还有段距离,一手抓空,身子便失去重心栽了下来。 夏侯渊眸心一紧,下意识就放开楚清欢迅速上前两步,丽妃却仿佛不觉得痛,连滚带爬过来扯住他的袍角,仰起头,姿态低微到了尘埃。 “渊儿,母妃求你,母妃求你……”泪珠顺着弧度漂亮的脸颊不断流下,她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卑微地哀求,“饶了阿依汗,他是你弟弟,你弟弟啊……” 夏侯渊本欲伸手去扶她,听到这弟弟两字,已经伸出的手便僵在了原处,手指一点点地收起,握紧,铸成一个僵硬的姿势。 眸心深处似有无尽的黑暗涌起,那些不愿意再去回想一丝一毫的过往,硬是被这个凝聚了世间温暖,于他来说却只有冰冷和残酷的称呼勾起。 “过去都是母妃不好,是母妃抛弃了你,没有好好照顾你……”丽妃哭得肝肠寸断,“可这不关阿依汗的事……他是无辜的,看在你跟他都是母妃所生的份上,饶了他,饶了他……” 夏侯渊慢慢后退。 这就是他的母亲,为了另一个与其他男人所生的孩子,不顾尊严地,求他。 她以为他是虎狼之心,没有血脉亲情? 她以为他是铁石心肠,不识人间温暖? 她在一次次苦苦哀求他的时候,可曾想过他的感受? 可曾想过,他的心也是血肉所做,会痛? “唰——”他一把抽出楚清欢别在腰间的弯刀,挥下。 锦帛裂,一角衣片分离,死死抓着衣角的丽妃顿时砰然跌在地上,夏侯渊转身,背影挺直而孤寂。 “请大妃上车。” 丽妃放声大哭,抓着身上的血泥还想来扯他的衣服,被杨书怀与鲁江一人一边架起送回了马车,哀哭声自车内传来,夏侯渊的眸心亦似无底深渊,黑得没有一丝光亮。 “母妃,你求他干什么!”阿依汗愤怒地大喊,“他杀了父王,杀了我们乌蒙那么多人,你还求他!” “闭嘴!”丽妃尖声道,“他是你哥哥,只要母妃求他,他一定会放过你。” “我没有这样的哥哥,我也不会认他……”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换来了所有怒吼的中断,片刻,阿依汗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母妃,你打我?” 从小到大,他这温柔的母亲给他的都是无尽的疼爱,何时对他有过重言,更何况是打? 一记耳光也打愣了丽妃,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却没有去看阿依汗,而是转头看向那个高大而萧瑟的背影,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一道属于女子的纤长身影,并不依偎,却坚定而笔直地陪伴在他身边,那般般配。 这就是那个从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吧,她那时只顾着让他不要对乌蒙动手,忽略了那女子的容貌,但她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能感觉到,那女子坐在马背上笔直的身姿,沉静的眼神,端肃的气势。 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她这个儿子。 恍惚地笑了笑,这个被她抛弃了的,亏欠了太多太多的儿子,能与这样的女子相守,她也就放心了。 “夏侯渊,我杀了你!”身边突然一声狂呼,阿依汗的身子已往外冲去。 “阿依汗!”丽妃猛地一扑,却扑了个空。 阿依汗如疯了一般冲了出去,手里持着一柄锋利匕首,朝夏侯渊的后背扎去。 一旁的杨书怀与鲁江未料到他会突然发作,更未料到明明已搜过身,将他身上的武器都去了,竟然还会多出一把匕首来,当下来不及拔刀,只能双双朝他扑去。 楚清欢霍然抬腿,旋踢,重重一脚蹬出,正中阿依汗小腹。 阿依汗的身子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落地时“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挣扎了两下没能再爬起。 楚清欢缓缓转身,冷冷道:“不自量力。” 丽妃怔怔地望着倒地不起的阿依汗,一时失了语,久久,久到其他人都以为她会爆发之时,她蓦地抬起了手,往自己肚子上一扎。 “不好!”在白光乍起一刹,楚清欢一拍马车车架,飞身就踢。 然而已经晚了。 丽妃无力地倒在车壁上,手握刀柄,刀身入腹,美丽的脸庞因剧痛而苍白如纸,她看着惊怒转身的夏侯渊,虚弱地扯起唇角。 “母妃!”阿依汗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死死抓着地面,一点点往这边爬。 “渊儿,饶,饶了阿依汗……”丽妃没有转头,她吃力地撑住身子,尽量不让自己倒下,抖着双唇道,“以前都是母妃造的孽,一切恶果都让母妃来承受吧……阿依汗是早产儿,出生时险些没能活下来……母妃是宠惯了些,以后你好好教他,好好教……” 她汗出如浆,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楚清欢立即跃上马车,让她靠着自己,又解开她领口方便她喘气。 丽妃仰头看着她,露出欣慰之色,急喘了几口气想要说什么,但此时已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摸索着去握她的手,眼里现出急切的期盼。 楚清欢默默将手送了过去,她激动而无力地抓握了几次,终是没能抓住,双手缓缓跌落在身侧…… “母妃——母妃——”阿依汗攀住车椽,抱住她的腿跪在车前大哭。 夏侯渊眸中的黑渐渐泛起一层暗红。 这张美丽的容颜在他过去那些年的梦里出现过多少次,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梦里,拥有这容颜的女子每次转身都是微笑着喊他“渊儿”,并为他张开双臂敞开怀抱。 可如今,她再一次离去。 第一次离去,一把火烧了寄载了他幼年无数美好回忆的宫殿,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葬身火海,即使没有亲眼所见,那亦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剜心之痛,只恨不得就此随了她去。 如今这次,却干脆在他面前,如此残忍地,鲜血淋漓地,一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不顾他的心是否会被凌迟。 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得不到了…… 一片雪花落在他冰冷的颊边,被眼里的热气一熏,化作一滴晶莹水珠,颤颤地滑落。 ------ 这一年的春末,大邺以绝对的优势战胜了乌蒙,并一战惊天下。 震惊天下的不是大邺就此灭了乌蒙,也不是文晋的女帝亲率十五万大军驰援,而是这联盟的双方以仅仅两三万的伤亡换取的三十万人的覆灭。 这是怎样的奇迹! 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没有亲历过这次战役的人就是绞尽了脑汁也无法想像,而亲历过的,穷尽词语也无法描绘当时那冰山一角。 可怕!这是所有人对此役唯一的定语。 在大战结束的次日,夏侯渊便命杨书怀与清河带十五万兵力前往乌蒙,令他们不管用何方法,威压也好,怀柔也罢,务必将乌蒙遗留下来的族人迁至北邙山以南一带,从极北之地移至极南,彻底远离乌蒙故地,使他们永生不得再回故土。 这是他与楚清欢早已商议的结果。 乌蒙人凶猛善战,便是女人也极为泼辣凶悍,若是任由他们留在原处,难保将来不会再次成为祸害,只有将他们远迁,连根拔出,再与南地慢慢融合,如此才能消除隐患。 北邙山以南虽是荒地,尚未开发,但乌蒙人习惯吃苦,那里肥沃的土地与温暖的气候完全可以使他们存活下来,并在那里生根发芽,未必不会建造出一片繁华景象。 夏侯渊与楚清欢在战场上虽冷酷,但对老幼妇孺却决不会动手,想要灭一个种族,只要没有生力军,其他人慢慢教化便是。 至于沿途需经文晋,高越或莒卫等国,那都不是问题,只要修书一封,所经之处皆是通途。 当然,其中所需耗费的人力,财力,心力自不必说,但为长久计,再难也值得。 数日后,一封私函从御帐中发出,直达东庭新帝司马如御案。 据闻,新帝司马如在阅毕信件之后,望着虚空处出了会儿神,然后微微一笑,当即命人收拾行装,仅率万余人马,前往边境军营。 ------ 仲夏之初,燥热的风带着些许微熏,吹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在凉席上大睡一场。 在大邺与东庭的边境交界,却有数十万强兵悍马的对阵,再热的风经过,也不得不凉上一凉,不敢太过无忌嚣张。 大邺文晋二十八万人马整齐列队,与东庭二十万边境守军遥遥相对,中间一片空地上,三军主帅对立,黑白分明。 本该是剑拔弩张的紧张,场中的三人却如老友般闲聊,闲聊中,又决定了占据大半边天下的大势。 “腿好了?”楚清欢轻睨着司马如的腿。 坐着于马背,俊逸中多了分洒然健朗的司马如轻袍飞扬,微微而笑,“你知道的,本来就不是大碍。” “嗯。”她点了点头,“虽然我后来知道你这腿可以恢复,但鉴于你在开始时对我的欺瞒,我决定与你一战……战书收到了吧?” “收到了。”司马如依然微笑。 那封毫不正式的私信,上面写得清楚明白,某年某月某日,她文晋要与他东庭一决生死,她要来,他岂可不接。 “但是,”他眸光一转,转向抿唇不语,脸色不佳的某人,“我若记得没错,大邺与东庭有三年不兴兵之约,如今这可算是毁约?” “自己的女人要与人打仗,作为她的男人,怎能不来。”夏侯渊说得大言不惭,“我只答应过不对东庭兴兵,但未说过不助阵,因此不存在毁约一说。” 楚清欢侧眸睨他一眼,自己的女人,她的男人……这是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么? “原来如此。”司马如恍然点头,越过他望向不远处的两国大军,片刻,才看向楚清欢,弯着唇角道,“东庭不比乌蒙,这七星罗盘阵就免了吧?” “不能免。”楚清欢严肃地摇头,“东庭军事国力不比大邺差,与文晋相比更是不知强盛多少,若不用阵,我怕没本事赢你。” 司马如难得地一怔,一怔之下不免失笑。 “你没本事……”他好笑地道,“你没本事,当初却跟于琰两个人毁了我整座大营?” “形势不同,不能相提并论。” “算了吧。”司马如摆手,“这场仗我不想与你打,算我认输怎样?” 夏侯渊挑眉。 楚清欢倒是不动声色,“怎讲?” 司马如一笑,仰头看向碧色云天,眸光悠远,笑容宁静。 “你曾说过,你不好战,但也不反对以战止战。因此,你的战,是为了以后的不战。”他道,“七星罗盘阵杀伤力太过巨大,你会用来对付乌蒙,但不会对东庭。你说过的话,我一直记着,你问过我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肯定的答案。既然你我目标一致,又何必让无辜的人送命?” “凭什么你就认为,阿欢不会对东庭用七星罗盘阵?”某人很是不爽。 “凭我对她的了解。”司马如淡然自若地微笑,“我愿意成全她,也是在成全我自己。” 成全她,亦成全自己,这是最好的结果。 楚清欢凝注着他的双眸,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她很清楚有多难。 但最终,她只是唇角微扬:“如此,多谢你的这份成全。” 司马如没有推辞她的谢意,迎着她的眸光,久久未语,无声的眼神交汇之中,有着彼此都相通的心意。 有人十分见不得这般“情意绵长”的对视。 “阿欢,既然不打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夏侯渊拽了拽她的马缰,语声有着不耐。 “嗯,是该回去了。”她收回眸光,斜斜看他一眼,唇角一深,蓦然扬声道:“鲁江,传我令,全军调转方向,启程回国。” 不打了? 各军愕然,说好的打仗呢?怎么说撤就撤了? 谁也不明白,这跺一跺脚便可让天下颤上一颤的三位站在权力顶峰的大佬谈了些什么,怎么就握了手言了和,一场似乎就要打起来的大仗就在这三言两语之间消弥于无形了。 回国?回文晋? 夏侯渊拽着马缰的手忽地一顿,不能相信地回头,面前的女人回以一个淡淡眼神,看样子,分明不是开玩笑。 她本来就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他意识到这一点,突然就一声断喝:“慢着!” 喝声震耳,让虽有疑惑但依然坚决执行命令的鲁江硬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解地看过来,然后…… 然后!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或者说,除了中间空地上的那三位,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那位尊贵无双傲视天下的皇帝陛下,刷地一下跃下了马,然后执起他们家陛下的手,面无表情地,干脆利索地,势在必得地,一撩衣摆单膝跪在她的马前,开口:“阿欢,嫁给我吧。” 天地间霎时一静,一静之后,三军哗然。 求婚? 他们的耳朵没出问题吧?居然听到了如此彪悍的求婚,而且还是如此强悍的方式! 且不说地位身份尊贵如皇帝,便是寻常男子,亦做不到如此屈膝下跪向女子求婚,更何况还当着如此多人的面。 石坚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而且有点犯晕。 多掉脸面啊,主子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好歹也该矜持点儿,好歹也要在没人看到的时候不是…… 被求婚的女主角很淡定地眨了眨眼,点头:“好。” 各军谁也不哗然了,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女主,等着听她接下去要说什么,生怕漏了一星半点,谁知盯了半晌,硬是没听到下文。 这就完了? 没完。 接下去的更让人吃惊。 夏侯渊跪着不动,依然面无表情地道:“那我们就在这里把婚事也办了吧。”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声风轻云淡的“好”。 “好!”刚刚还山水不显的夏侯渊忽然就豪气万丈地站了起来,“阿欢,这可是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的,不能反悔!” “不就是成个婚么?”楚清欢轻挑眉梢,“至于反悔?” 夏侯渊便笑了,暗中吁了口气的同时,顺带悄悄拧了把大腿,疼得他直抽冷气。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肯定绝对果然不是做梦! 楚清欢将这绝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有丝好笑。 她就知道他一直绷着呢,有本事就一直板着脸板到最后。 司马如垂了眼睑,掩去眸中未能极好克制住的心绪,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可当这一幕发生在眼前时,依旧会有一些不该出现的情绪出现。 到底不如他,便是这求婚的方式,他就未必能想到,即使能想到,也未必能在数十万人面前去做。 只有他这样的人,在被她征服的同时也征服了她,她这样的女子,天生需要这样的男人来配。 各军沸腾了。 两国陛下不仅就地求婚,还就地成婚,让他们一饱眼福并全程参与,这样千载难逢的好事也能落到他们头上? 楚清欢撑着夏侯渊的手下了马。 “司马兄,可愿做我们的证婚人?”夏侯渊问。 “当然。”司马如扬眉一笑,下马,“荣幸之至。” “主子,不能缺了司仪!”石坚忽拉一下蹿了出来,仿佛有人跟他抢一般冲了过来,“我嗓门大,正好让我来当。” 夏侯渊将他一打量,“就你吧。” 石坚的嘴巴咧到了耳朵边,觉得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觉——终于有了向杨书怀和清河炫耀的事,让他们羡慕嫉妒恨去吧! 鲁江也跑了过来,一脸犹豫:“陛下,会不会太仓促了些?这里什么都没有,连喜服都没换,这也太简陋了。” “怎么仓促了?”夏侯渊眼角一扫,“要不是严子桓,朕至于等到现在?” 冷得能在大夏天冻死人的眼神与语气,硬是让鲁江一肚子的微词只能自己慢慢消化,并且甚是忧心地考虑,这陛下要是成了亲,还回不回去了?要是不回去,他可怎么跟辅国侯和那么一大帮大臣交待? “一拜天地!”石坚才不管他能不能交待,不等夏侯渊与楚清欢示意便迫不及待地唱词。 不能再拖了,万一再也个什么岔子,这准皇后真该拖没了,如今好不容易同意了,还是赶紧的吧。 夏侯渊很是满意,与楚清欢对着天地深深一揖。 “二拜天地!”石坚继续唱。 主子已经没有高堂,女主子的高堂又不在,再拜次天地得了。 于是,再拜。 “夫妻对拜!” 各自退开一步,彼此相对着下拜。 “礼成——”石坚乐不可支,尾音拖得长长,笑得见牙不见眼。 三军欢声雷动,手中长枪齐齐顿地,响声整齐有力,震彻天地。 铁血帝后,注定轰轰烈烈一生的两人,连大婚也不循规蹈矩,就这么在战场上完成了简单而隆重的仪式。 没有彩绸花带如何,没有满殿宾客如何,没有喜乐冲天又如何,有这数十万大军的共同见证,有东庭皇帝陛下作为证婚人,这成婚大典,便是独一无二。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楚清欢平静注视着对面的男人,唇角弧度柔和温暖。 从此,她将与他一起,共同走过一生。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不求这天下永远统一,但求在今后一个不短的时期内,至少在数百年间,不会再有分裂割据的局面出现。 她不会做依偎在他怀里的金丝雀,但她可以与他并肩站在城楼之巅,一同傲视天下。 ------尾声------ 大婚消息一出,有人气得拍桌跺脚——这么大的事,就这么草草完事了?明明答应过要穿漂亮嫁衣给他看的!他给准备的嫁妆怎么办?就差个文书了,他还想着到那天给她个惊喜呢! 也有人对着月亮坐了一晚上,喝了一晚上的酒,天亮了,酒醒了,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照样上朝,只是在朝堂上提了件人人反对,反对无用的事。 还有人窝在别人怀里,唏嘘感叹抹眼泪——女大不中留啊,成婚那么大的事,也不知道给当娘的通知一声,她女婿那一拜就这么给免了? 不过后来,听说当女婿的不仅给补拜了一回,而且还普天同庆了三天三夜,此乃后话。 三个月之后,东庭向大邺送上了一国玉玺,并附司马如亲笔所书,称东庭愿成为大邺属国,对大邺俯首称臣。 楚清欢不知道司马如是如何做到的,东庭称雄已久,岂能甘于人下?至少要说服朝中那班大臣便不是易事。 可他说送就送了,就称臣就称臣,后来国内也没出什么乱子,可想他在上面花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功夫。 在此之后不久,高越与莒卫亦主动称臣。 高越的当家人裴玉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道:“成全了她又如何?这世间,再未有一个女子能象她那般,让我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哪怕是我的命。我连命都可以给她,国又有何不可!” 莒卫的少年皇帝在朝堂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对他的姐姐,莒卫长公主说了一句话:“她说过,有朝一日,想要看到这个天下的统一。我是她弟弟,这是我该做的,也是我仅能为她做的。” 此后,六国统一,天下皆尊大邺为帝。 次年,大邺帝后将国号改为大元,天下中兴,之后数百年战火未燃,国力达到空前。 ------题外话------ 文文走到这里,就算结局了。 不想说别的,只想说感谢。 感谢自开文以来一直陪伴着我走到今天的大家,感谢你们对我更新速度的包容,感谢你们对我的关怀,感谢你们对我的不离不弃。 一直都谨记“人贵在自知”这句话,所以对于自己的不足,时有反省。我知道这个文或许让有些读者失望了,同时失望的还有我每天过少的更新字数,但请你们相信,并非我未尽力,实在是事出无奈,这些日子不是身边琐事繁杂,便是时感病恙,以至于大家追文追得很辛苦,在此,说声抱歉。 不管如何,这个文结束了,等待我的将是另一个开始。不求其他,只望大家依然能为我停留,在我奉上全新故事之时,依然能够看到你们熟悉的身影,能够看到你们亲切地说:长风,我来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如果觉得好看,请把本站网址推荐给您的朋友吧!